《逆宋》 一 陈桥兵变(上) “皇上,皇上…” 一阵阴柔的男声将柴宗训从沉思中呼唤出来。 柴宗训止住思绪,抬头看着眼前人的喉咙处,这个太监似乎有一点点喉结。 眼前人依旧用阴柔的声音继续说到:“皇上,赵太尉已经候旨多时了。” 赵太尉,就是矬宋太祖赵匡胤。 今天是后周显德七年(公元960年)正月初二。 昨日正过新年,偏偏辽人不懂事,与北汉联兵寇边。自己不过年,还让别人也不能好好过年。 年仅七岁的小皇帝柴宗训,坐在崇政殿的龙椅上,看着底下一群人喷了半天口水。 最后在赵匡胤的预料下,宰相范质、王溥联合举荐赵匡胤率领禁军前去应敌。 接到圣旨之后赵匡胤便调动大军往北进发,今儿上殿,不过是例行的辞行。 柴宗训狠狠的闭了下眼睛,他还没搞明白,怎么一觉醒来,从一个打工人变成了深宫内苑的小皇帝。 虽然他前生也叫柴宗训,据族谱记载,正是周世宗柴荣的后人。 因为这一层缘故,柴宗训对五代十国的历史还多有留意。 当然了,此时他还姓郭,恢复柴姓,是矬宋皇帝为了证明他老赵家得国正而玩的把戏。 后周皇帝原本是郭威,既然你柴家坐得,那我赵家也坐得,所以就给郭宗训复姓了柴。 按照正史发展,赵匡胤今天武装游行去陈桥驿,明天黄袍加身,后天回师登基。 柴氏一门将被幽禁,柴宗训十九岁郁郁而终,连个后代都没留下。 现在重生回来,柴宗训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让历史重演。 赵匡胤乃是一代雄主,面对这样的对手,时间紧,任务重,输了连幽禁都享受不到,就是死路一条。 柴宗训用稚嫩的声音淡淡说了一个字:“宣。” 阴柔的男声随即大喝:“宣检校太尉殿前司都点检赵匡胤晋见。” 赵匡胤昨儿就在大殿上见过,虎步熊腰,气势非凡,果然是一条哨棒等身齐,打下四百座军州都姓赵的人物。 “臣赵匡胤见过吾皇万岁万万岁。”赵匡胤声若洪钟。 柴宗训自惭形秽了一秒钟,抬手示意:“赵卿家快快请起。” 赵匡胤起身:“谢皇上,皇上,臣此来…” “卿家,”柴宗训打断赵匡胤,如此时刻,自然要以我为主,想办法牵着赵匡胤走:“卿家胸中是否已有平辽计策?” “回皇上,”赵匡胤对到:“军情突然,臣实无良策,唯赖皇上洪福,三军用命,方能力保疆土不失。” 这是一句客气的话。 本来么,就算当皇帝都得劝进三次,哎呀,不是我要当这个皇帝,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非逼我当不可,我只好勉为其难。 即使赵匡胤有十足的把握扫平辽人,按照做人的传统,怎么也得谦虚一下。 谦虚是你的事,当真是我的事。 “这可如何是好?”柴宗训一脸焦急:“大军业已开拔,主帅却无退敌良策,岂非眼睁睁看着我大周男儿去送死?” 赵匡胤懵了一下。 按照剧情发展,应该是皇帝叮嘱几句,他再宽慰几句,然后君臣同仇敌忾来几句,完成任务之后他也好快点出发。 这皇帝怎么这么不懂事,不按套路出牌? 赵匡胤正欲解释,柴宗训接着说到:“即便此次侥幸退敌,然辽人凶残,不定何时又会寇边,唉,这可如何是好。” 打退一次辽人进攻并不难,但扫平辽人,赵匡胤不敢夸这个海口。 而且这小皇帝,昨日在大殿上一言不发,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多话? 赵匡胤不想迁延时间,对到:“回皇上,辽人不似我大周,他们深居漠北,不事耕种,除几座城池外并无固定据点。臣此次前往边关打退辽人之后,将实施逐步蚕食战略,稳打稳扎,稳步推进,如能恢复燕云故地,则我北边无忧矣。” “唉,”柴宗训老气横秋的叹了一声:“若非皇考盛年宾天,想来幽云十六州早已尽数收复。” “卿曾随皇考北征燕云,对辽人风物,山川地貌可有了解?”柴宗训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赵匡胤只想快点走,随意对到:“回皇上,若说到辽人军情战法,臣尚略知一二。但辽人风物,山川地貌,臣实不知,未敢妄言,恳请皇上恕罪。” 柴宗训歪着头,似笑非笑的说到:“卿想不想去了解一下?” 赵匡胤对到:“回皇上,臣此次出征,当会多派斥候,收集辽人战报,以期做到知己知彼。” “斥候处得来的消息,终不如亲身体验来得准确。”柴宗训引出了心中计策:“我想,咳,朕欲亲自穿过燕云,收集辽人山川风物,制定切实可行的平辽方策,卿可愿保驾随行?” “万万不可,”赵匡胤大呼到:“皇上,臣以为,大行皇帝刚刚晏驾,皇上继位不久,人心浮动,切不可轻易离宫。” “人心浮动么,”柴宗训冷笑一声,对着先前声音阴柔的人说到:“万大官,宣韩通。” 韩通是陈桥兵变中唯一一个要组织抵抗的人,可惜仓促之间被杀了全家。 而且韩通此时为侍卫亲军马步军指挥使,与赵匡胤分兵掌管禁军,是周世宗柴荣指定的顾命大臣之一。 “皇上,”赵匡胤跪了下来:“皇上乃万乘之躯,身系九州万方,乱军之中若稍有差池,臣万死难赎其罪。” “况此次辽人寇边,不过劫掠些财货而已,皇上不必亲冒矢石,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此时哪还管辽人怎么样,柴宗训破解陈桥兵变的方法,就是把赵匡胤绑在身边,不让他和赵匡义赵普那些野心家会合在一起。 哦,这里要解释一下,高梁河车神赵光义原名是赵匡义,赵匡胤登基后为了避讳才改名的。 想将来,高粱河车神赵匡义在屁股受伤的情况下,驾着驴车一个漂亮的甩尾,让萧太后连车尾灯都看不到,甚至队友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扯远了。 看着赵匡胤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柴宗训说到:“朕记得皇考曾言:天日大寒,朕于宫中食珍膳,深愧无功于民而坐享天禄,既然不能躬耕而食,惟当亲冒矢石为民除害,差可自安耳。” “皇上。”虽然搬出了柴荣,但赵匡胤还欲再劝。 柴宗训摆摆手:“朕意已决,当继承皇考之志。此次便要辛苦卿了,他日回京,朕自有重赏。” 此时韩通已到,行过叩拜礼后,柴宗训直接说到:“韩卿家,此次辽人寇边,朕欲与赵卿家亲自边关查看敌情,汴梁城防务,全权交托与你。” 皇帝随随便便就要离京,作为臣子的韩通自然要劝。 “卿不必劝,”柴宗训直接阻止了他:“朕有一言叮嘱,此事一定要保密。防务需外松内紧,保证一切如常。城外禁军厢军,无论散兵,或成群结队,敢入城者,一律折其足。同时更要严防城内守军与城外勾结,各紧要之处必须放上可靠之人。” 赵匡胤的鼻翼动了一下。 他的亲军已然调出城去,如果汴梁防务加强,兵变成功的几率将大大降低。 而这也是柴宗训玩的一个平衡,毕竟重生回来不久,韩通虽然在兵变中准备抵抗,但究竟有多忠心,谁也不知道。 这个时代又不讲什么忠君爱国仁义道德,手里有兵的都想当皇帝。 现在赵匡胤在外,韩通在内,相互制衡,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论起实力来,虽然赵匡胤要强得多,但只要不放他和大军会合,暂且先渡过这次危机,以后再想办法慢慢瓦解。 柴宗训提笔刷刷刷的写了一道旨意:“朕离京后,你将此旨意传与范师相,另于禁军中选派几个身手矫健者,此行就充作商旅,多则一月,少则十日,朕定当回京。” 让柴宗训单独和赵匡胤出去,他可是不敢的,赵匡胤一只手指头就能捻死他。 身在皇城,皇权最大,赵匡胤见事不可违,便躬身到:“皇上,容臣回家一趟,家中老母已抱恙多时,若此次前往辽地迁延,老母不幸离世,臣将抱憾终身。” 放你回去岂不是纵虎归山? 而且赵匡胤的老母杜夫人,可是个有大格局,足智多谋的女人,赵家的江山,大半是她谋划下来的。 柴宗训又歪着头:“赵卿家,非是朕不欲你尽孝,只是卿此行若露了行迹,反倒不美。想我幽云各州子民苦辽人久矣,此次如能出其不意探得辽人山川风物,朕决意将辽国从地球上抹去。” “地球?”赵匡胤疑惑的看着这个七岁的小孩子。 昨日以前,感觉他连完整的话都说不了几句,怎么今儿思维便这么清晰,甚至刚才还目露凶光? “啊,”柴宗训急忙掩饰到:“朕的意思是,继承皇考遗志,恢复汉唐故地。” “皇上有此大志,臣敢不竭死力。”韩通适时的跪下拍了个马屁,赵匡胤不得不跟着跪下。 柴宗训站起身来,他不知道出了皇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仓促之间也唯有此策。 “好了,准备准备,这就出发吧。” 二 陈桥兵变(中) 后周世宗柴荣在世时,曾对汴梁城做过规划扩大,此时已初具规模。 受大军出征的影响,街市上并没有什么人。 从韩通派出的侍卫来看,果然史载无误,他和赵匡胤很不对付。 几个侍卫时时刻刻盯着赵匡胤,甚至赵匡胤说什么都不太买账。 这样才好,柴宗训在心中冷笑。 出了城,柴宗训蓦地想起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从汴梁城去幽云,不管走东路还是西路,都要经过陈桥驿。 此刻,赵匡胤的大军正驻扎在那里等他们的主帅。 就这样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柴宗训想了想,直接问到:“赵掌柜,此去幽云,有没有小路捷径?” 因为充作商旅,所以赵匡胤是掌柜的,柴宗训是公子,侍卫是小厮。 赵匡胤面无表情:“回公子,过了陈桥驿,有一条小路直通易州。” “我不想去陈桥驿,”柴宗训说到:“如今大军正在陈桥驿等待,如被人认出,露了行迹,反倒不美。” “但自汴梁城北上,陈桥驿是必经之路。”赵匡胤淡淡到。 “你没听到公子说不想去陈桥驿吗?”侍卫董如诲说到。 董如诲身形高大,一身腱子肉,一眼看上去武力值不下于赵匡胤。 赵匡胤仍是淡淡的:“这是小厮和掌柜的说话的语气吗?” 董如诲回怼到:“我只听公子和韩掌柜的,你这个掌柜,管不着我。” “公子,”赵匡胤没有继续搭理董如诲,只说到:“此去幽云,我只知道过了陈桥驿之后的小路。” 柴宗训说到:“难道我们就不能绕开?” “回公子,此去陈桥四十里,”赵匡胤说到:“如果绕路,至少得多走两百里,所谓兵贵神速...” “公子说怎么走,就怎么走。”董如诲出言打断赵匡胤:“绕,从陈桥驿旁的朱仙镇绕道北上。” 朱仙镇。 柴宗训一阵神往,一百八十年后,岳飞曾在此地大破金军。 不过既然重生回来,柴宗训肯定不会让南渡的事情再次发生。 赵匡胤鼻翼动了几下,没有怪罪董如诲的意思:“行吧,那就走朱仙镇。” 原本午饭前就能到达陈桥驿,但因为绕路,傍晚时分一行人才穿过朱仙镇。 陈桥驿的事情,想必早就策划好,赵匡胤却一直都像没事人一样。 柴宗训一路都在分析赵匡胤的心理。 他不认为赵匡胤会就此收手,只是造反代价实在太大了。 当年石敬瑭、郭威等人都是烂命一条,身无牵挂,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搏一搏说不定单车就变了摩托。 但赵匡胤不同。 目前整个大周几乎没有几个人敢找他的麻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日子相当悠闲。 如果实在无聊,还可以递个申请带几万兄弟出去转转,活动活动筋骨。 这所有美好的东西,如果造反一旦失败,便将灰飞烟灭。 所以,没有十足把握,赵匡胤不会轻易露行迹。 这些,都是柴宗训可以利用的。 天色渐晚,日影微昏。 前军主帅慕容延钊令各军于陈桥驿就驿下营,寓宿一宵,明晨再进。 火头军埋锅造饭,兵士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 惟有散指挥使苗训,独自站在营外,仰望云气。 旁边走过一人,问讯到:“苗先生,你在看什么?” 这苗训乃赵普亲信,且是当时著名天师陈传老祖的弟子,军中传言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苗训转过头来,见问话的是颇受赵匡胤重用的校尉楚昭辅,便指着夕阳说到:“你看看太阳下面,是不是还有个太阳?” 楚昭辅仔细看了看,不就一个夕阳吗,哪有两个太阳? 苗训继续说到:“双日同天,五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你看那里,两个太阳互相摩荡,熔成了一片黑光。” “哎呀呀,旧太阳沉没了,新太阳独现光芒,旁有紫气环绕,祥光绚彩,格外灿烂。” “楚校尉,此奇景当属有慧根之人才能看到,似那等愚夫蠢汉,是看不到的。” “楚校尉,你有如此机缘和慧根,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楚昭辅看了半天,实在不知道哪里有两个太阳,只知道天上现在一个太阳也没了。 但他又不想承认自己是愚夫蠢汉,只得装作看到的样子,上下探头。 所以说义务教育就是好,楚昭辅但凡受过义务教育的洗礼,都该知道《皇帝的新衣》。 苗训在一旁神道道的掐着手指,楚昭辅惊异的问到:“苗先生,这主何吉凶?” 苗训神道道的左右看了看,小声到:“你是太尉倚重的人,不妨与你直说,这便是天命。” “先落的太阳,应验在周,后现的日光,当是应验在太尉身上。” 楚昭辅心下了然,原来他真的不是愚夫蠢汉,左右看了看:“何日方见端的?” 苗训说到:“天象已现,就在眼前。” 身在朱仙镇的柴宗训虽然没有亲见,但此时陈桥驿的情况,各类史书记录得很详尽。 每次看到这一段,柴宗训都想笑,仿佛想做点什么,不把老天拉上都不行。 就像赵匡胤出生的时候‘赤光绕室,异香经宿不散,体有金色,三日不变’。 把一个黄疸高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也是佩服这些史学家。 楚昭辅走后,苗训急忙走进中军大帐向赵普汇报:“赵书记,我已安排妥当。” 赵普此时的职务是幕府掌书记,第一幕僚,军中多称呼他为赵大人。 虽然忙碌,但赵普心中却非常畅快,今日一过,从龙首功,不说裂土封王,位列三公开府治事是十拿九稳的。 不过赵匡胤辞行一直未归,赵普吊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焦急的神色,随即恢复如常:“很好,从龙之功,担保你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 “谢赵大人提携。” 苗训出帐后,赵匡义窜了进来:“赵大人,大哥怎么还没回来?” 赵普说到:“听回来的亲兵说,小皇帝正与他探讨平辽之策,怕是要迁延一会。” “探讨平辽之策?”赵匡义嗤之以鼻:“七岁小儿,知道什么平辽?” 当着赵匡义,赵普可以说出他的担忧:“我等行事太过于随意,据报汴梁城里已经传遍此次当册立点检做天子之事,如若传至大内,怕是对太尉不利。” “那又有何妨,”赵匡义说到:“大不了我们打回去。” “报。”帐外有探子大呼。 赵普坐了下来:“进。” 探子急匆匆跪下说到:“禀大人,二帅,韩通已接掌汴梁城内外防务,凡有城外军士敢入城者,一律斩其足。韩通趁此机会,解除多位统领兵权,汴梁城各门,已经换上了他的亲信。” “不好,”赵普大惊失色:“太尉尚在京中,怕是有危险。” 探子说到:“禀大人,二帅,太尉已经便服出城。” “哦,”赵普急忙问到:“太尉到了哪里?” 探子回到:“禀大人,小人是从守城军士那里得来的消息,里头有小人熟识的兄弟,太尉便装出城后不知去向。” 赵普挥挥手:“再探,再报。” “小人告退。” 赵匡义急不可耐的起身:“赵大人,既然事情已经泄露,大哥也已出城,咱们不如就此打回去吧。” “打不了,”赵普说到:“汴梁是大周的都城,韩通手下的侍卫亲军乃是禁军精锐。如果他关门闭守,待外镇节度的勤王军一到,咱们可就两面受敌了。” 赵匡义仍是着急:“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 赵普的吊三角眼紧紧的闭了一下:“目下最紧要的,是找到太尉的下落。” 赵匡义抱怨到:“大哥也真是,如此重要的时刻,竟然玩失踪。” 赵普摇摇头:“韩通掌了汴梁城防务,怕是宫中对太尉已有所防备。不过点检做天子之事,大行皇帝在日便已传遍内外,此事当记不到太尉头上。况太尉手握重兵,小皇帝暂时不敢将太尉怎么样。” “会不会是咱们谎报军情的事,让宫里知道了?”赵匡义紧张起来。 赵普再次紧闭了一下吊三角眼:“谎报又如何?咱们不如来一计打草惊蛇,让小皇帝乖乖的把太尉交出来。只要太尉回来,拥立之事可照常进行。” “来人,”赵普大喝到:“速传潘仁美。” 潘仁美得赵普密令,带着一支兵马快速北上。 而此时双日同天,新太阳替换旧太阳,应验在太尉身上的事情,已经在军营中闹开。 “皇帝新立,又是小儿,我等身临大敌,即便出死力,又有何人知道?不如顺天应人,先立太尉做天子,然后再北征,不知各位意下如何?”苗训站在马桩上高呼。 楚昭辅率先响应:“苗先生所言甚是,我等依计速行。” 底下群情激奋:“就依苗先生所说,立赵太尉做天子。” 苗训压压手:“不过此事需禀明太尉,方可照行。但恐太尉未允,好在太尉亲弟匡义,亦在军中,且先与他说明底细,由他入禀太尉,才望成功。” 苗训往大帐这边走来,已经有军士按捺不住大呼:“我等拥立太尉做天子。” “你做的好事,”赵匡义看着激奋的兵士,回头埋怨赵普:“如这些人前来,我当如何应对?说太尉不想做天子?” 三 陈桥兵变(下) 没有手机,没有wifi,风餐露宿终于到了瀛洲。 前生见过一张旧画,大清盛世下普通百姓却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相比之下,这个时代更如炼狱一般。 一路上见过无数百姓乞讨,卖儿卖女,只求能够多吃一顿,多活一天。 柴宗训庆幸没有直接一道圣旨赐死赵匡胤,或将他贬到边陲,这样势必激起他手下的将领反叛。 虽然凭借着上帝视角,柴宗训有把握平叛,但这样穷苦老百姓将更加没有活路。 一路来,柴宗训的思维清晰了很多。 除了汴梁城的韩通,瀛洲一线还有个可以利用的人,他的外公,同为五代名将的天雄军节度使,魏王符彦卿,目前驻节魏州,与幽云紧邻。 符彦卿的两个女儿分别嫁给周世宗柴荣,大女儿便是柴宗训生母,已于几年前薨逝,小女儿正是当朝太后。 不过正史上赵匡胤兵变成功后符彦卿并未起兵反抗,如今恐怕只能用他的名,用不了他的兵。 思虑良久,柴宗训叫来侍卫中比较机灵的郑守正:“老郑,前行便是抗辽一线,你可先至城中打探情况,并密旨魏王符彦卿,命其秘密于瀛洲接驾。” 这所谓的密旨,不一定能调动符彦卿,柴宗训只是说给赵匡胤听的。 新年未过,瀛洲城中一片祥和,并没有辽兵寇边的迹象。 赵匡胤似乎并不担心谎报军情,毕竟这军情是边关递上去的,与他无关。 再说辽人在城下晃了一圈回去,这也算寇边。 反正没有监控录像,守将怎么说就怎么算。 甚至还可以拍个马屁,辽人慑于陛下天威,主动撤走了。 正在考虑出城的时候,街市上突然乱哄哄起来,人群四散奔走。 远远的听到马蹄声,不远处烟尘四起。 “辽兵来啦,辽兵来啦。” 柴宗训站在客栈门口回头诧异,瀛洲城北门直面辽人,但这辽兵却是从南门进入,怎么回事? 来不及多想,烟尘已近在眼前,柴宗训急忙后退躲避。 蓦地回头,却见一个小女孩儿正站在路中间哭泣,看样子是被人群把家人冲散。 眼见小女孩就要被铁蹄踏过,柴宗训大喝一声:“救人。”急忙向前跑去,却忘了自己只是个七岁孩童。 赵匡胤一把拉住他,侍卫董如诲一个箭步冲出去拉住小女孩往回一滚,堪堪避过疾驰的马蹄。 小女孩似乎被吓傻了,呆站着一动不动,接着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娃儿,忒吵。”董如诲很不耐烦。 柴宗训过去小声安慰:“小妹妹,没事了,没事了,你家在哪?我们送你回去吧。” “公子,我等进屋避避吧。”赵匡胤开口到。 此时身着辽人军服的兵士正在街市上大肆抢劫,站在门口的确不太安全,一行人退进客栈。 小女孩仍在哭泣,柴宗训灵机一动,解下腰间玉佩合在手心,只留下一道缝隙,柔声到:“小妹妹你看,我的手会发光。” 小女孩儿揉揉眼睛,一抽一抽的瞟了一眼,果然柴宗训手心有光。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小女孩伸手便拉柴宗训。 柴宗训摊开手掌,一只玉麒麟正发出柔柔的光。 “好漂亮。”小女孩赞了一句。 “送给你吧。”柴宗训大方伸手。 小女孩儿也不客气,接过玉麒麟便捧在手心,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柴宗训问到。 小女孩捧着玉麒麟漫不经心的说到:“我叫燕燕,家住城外。” “待会我们送你回去吧。” 话音才落,客栈大门被冲开,木屑四散乱飞,客栈众人惊呼出声,一群兵士闯了进来。 为首的小校抽出大刀喝到:“都老实点,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不然大爷就要杀人了。” 瀛洲地处辽人接触地,往来有不少商贾。 此情此景,不少人已开始惴惴不安的伸手向怀中,祈求舍财免灾。 几个士兵过来收钱,燕燕吓得躲在柴宗训身后。 侍卫董如诲一瞪眼,就要冲出去,却被赵匡胤拉住。 赵匡胤上前,掏出怀中的银子拿在手上,董如诲冷笑了一声。 “你们不是辽兵。”忽有一人站起大喝。 柴宗训望了一眼,那人方面虬髯,身形健硕,一看就不是好相与之人。 小校举刀过去就砍,被虬髯大汉一拳打飞。 “反了反了,连军爷都敢打。” 兵士们一拥而上,虬髯大汉和同伴就此于兵士们对战起来。 董如诲和赵匡胤急忙护着柴宗训后退。 兵士们很快被打得七零八落,眼见不敌,小校急忙起身跑出去搬救兵。 不一会儿,一个大统领模样的人被簇拥着在小校的带领下来到客栈门口。 “潘仁美,”虬髯大汉喝到:“你竟然纵兵行凶,该当何罪。” 原来这大统领正是受赵普密令赶到瀛洲的潘仁美。 潘仁美职陕州防守使,常年与北汉人打交道。他瞪大眼睛辨认一会,指着虬髯大汉喝到:“我道是谁,原来是杨业。”接着他又大喝:“此人是北汉探子,速速拿下。” 杨业?杨家将杨令公? 不待柴宗训多想,现场便混战起来。 小校凑到潘仁美跟前说到:“大统领,我等已经露了行迹,若是消息传出去,怕会对大统领不利。” 潘仁美非常果断:“杀,全部杀光,一把火烧了这里。” “鼠辈敢尔。”杨业暴喝一声,带着同伴越杀越勇。 兵士越涌越多,开始对客栈诸人下手,现场一片血腥。 不过也因为人多施展不开,所以杨业并不落下风,董如诲带着两个侍卫也打退了好几波兵士。 眼见填人数不行,潘仁美喝到:“退,全都退出去,包围这里,马上放火,逃出去的人格杀勿论。” 兵士们迅速退出去将客栈团团围住,有人已经点燃了火把丢了进来。 烟尘滚滚,形势非常危急,一直平静站着的赵匡胤忽地大喝:“潘仁美,你好大的胆子。” 潘仁美探头看了看,急忙止住扔火把的兵士,进门跪倒在地:“太尉,末将终于找到你了。” 赵匡胤怒到:“你就是这样找我的?” “太尉容禀,”潘仁美解释到:“赵普大人听闻汴梁城防务加强,且太尉不知去向,便派末将带兵到瀛洲城闹一闹,造出一副军情紧急的样子,逼小皇帝放太尉回来。” “太尉,慕容延钊大帅正指挥大军在路上,咱们随时可以回师。” “胡说,”赵匡胤打断潘仁美,边说边使眼色:“本帅特地微服前来打探军情,皇上何时扣留过本帅?” 潘仁美本是有资格见驾的,不过风餐露宿这么久,再说他也只是远远的见过,此刻并没有认出柴宗训来。 柴宗训痛苦的闭了下眼睛。 方才因为神往杨家将,竟然忘了潘仁美是赵匡胤的得力干将。 不辞劳苦设计赵匡胤来到边关,没想到还是让他和手下碰上了。 “太尉,”潘仁美并未体会到赵匡胤的意思:“大军在路上等着,他们一定要遵从天意册立点检做天子,请你回去速登皇位吧。” “胡说,”赵匡胤怒到:“什么天意?什么册立点检做天子?” 当皇帝么,讲究个名正言顺,客气是正常的,潘仁美都懂,他抬头到:“太尉做皇帝,那是天命所归,人心所向。” “放肆。”赵匡胤打断潘仁美:“潘仁美,你罪大恶极,该诛九族。”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无论赵匡胤是真心还是假意,现在潘仁美来了,事情已经不由柴宗训控制,那就豁出去了吧。 “赵卿家,”柴宗训站在凳子上,稚嫩的童音慨然到:“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请皇上示下。”赵匡胤跪了下来。 “小皇帝?”潘仁美摸了下腰刀。 柴宗训并未把潘仁美放在眼里,他的生死只在赵匡胤手上。 “赵卿家,你是聪明人,朕突然加强汴梁城防务,并以身犯险与你同至边关,不用解释,你也知道是为什么。” “臣知道。” “目下汴梁城难以攻破,外有与你兵力相当的淮南节度李重进,另有因‘点检做天子’木牌被解职的忠武节度使张永德,还有你的前军主帅慕容延钊,虽是发小,但也与你多有不和。” 赵匡胤并没有接话,他在思考一个小娃娃怎会突然掌握这些。 柴宗训继续说到:“朕并非威胁你,朕知道以你的军事才能,平定他们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你知道朕为何偏偏要至瀛洲,且潘仁美军进入瀛洲如入无人之境,这是为何?” 赵匡胤正在思虑柴宗训话中的意思,潘仁美却问到:“为何?” 柴宗训冷笑一声:“瀛洲是何人辖地?” 潘仁美答到:“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 “朕与符彦卿是什么关系?” 潘仁美这才想起,符彦卿是柴宗训的外公。 此时打前站的侍卫郑守正忽然冲进客栈跪下:“启禀皇上,魏王符彦卿大军已在城下等候见驾。” 柴宗训派郑守正先期出来,为的就是这一刻,此时他像个得胜的赌徒赌徒,玩味的笑笑:“此刻符彦卿五万大军就在城内,潘大统领,你带了多少人来?” 潘仁美低头思索不答话,赵匡胤也在权衡之中。 柴宗训继续说到:“赵卿家,这一路所见,平民百姓还不够惨吗?才在皇考手下承平几年,又要因为你们这些野心家的权力争夺流离失所,死伤无数?” “赵卿家,”柴宗训深吸一口气:“自唐亡以来,不过五十多年,中原却经历了五姓十三帝,其中百姓的深重灾难,赵卿家应该比朕更有体会。” “皇位于朕来说,不过可有可无之物,所以虽继位半年,却多由你们这些顾命大臣主持国政。” “如果赵卿家觉得做皇帝比朕更好,没必要搞什么黄旗加身的戏码,朕马上回京,拟一道逊位诏书,法尧禅舜,将皇位传与你,免你背上欺辱孤儿寡母的千古骂名。只是希望你不忘初心,善待民众。” 这些话虽是从一个稚嫩的口中传出,但其中忧国忧民之情,让人感同身受。 “好,好。”杨业拍手到:“如此明君,中原百姓有盼头啦。” 赵匡胤没有做声,潘仁美站起来说到:“如此甚好,免动干戈,否则你人头难保。” “放肆,”沉思的赵匡胤喝到:“谁让你起来的。” 潘仁美并不服气:“太尉,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即便符彦卿在外,只要杀了小皇帝,末将担保他传檄可定。” “跪下。”赵匡胤怒到。 潘仁美不情不愿的跪下。 赵匡胤不想赌,他要的是平稳兵变,若城外真的有符彦卿大军,他和皇帝相继死去的话,天下将再次大乱,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于情于理于势,柴宗训此刻都占了上风。 心理攻势已经奏效,再来一把火吧。 “赵卿家,”柴宗训淡淡:“朕还知道,你并不是真心要反,只是手下这些将领的野心将你架在了火上。” “你想过没有,称帝之后,这些将领的兵权,收还是不收?” “收,可汉唐故地未复,不收,万一哪天他们又上演黄旗加身的戏码怎么办?” 潘仁美喝到:“你不用挑衅我等与太尉的关系,我等对太尉忠心耿耿。” 柴宗训冷笑一声:“太尉当日对皇考不也忠心耿耿吗?” 赵匡胤神情一震。 “我宰了你。”潘仁美忽地拔刀发难,刀光在柴宗训眼前晃过。 四 回程 刀锋接近脖子,柴宗训下意识躲避。 刀头斩断一丝头发,身前发出金铁交鸣的声音。 原来是杨业挥枪挡住了刀锋。 潘仁美再次挥刀,依旧被杨业挡住。 “潘仁美,”柴宗训大叫:“你敢弑君?” “有何不敢?”潘仁美被杨业迫得后退几步,依旧举刀随时准备进攻。 柴宗训冷笑:“朕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觉得赵卿家下不得狠心,所以你来帮他下。” 潘仁美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如果赵卿家成功登基,你就是首功。”柴宗训接着说到。 潘仁美傲然的抬起头。 柴宗训哈哈大笑:“可惜这个首功,你活着是拿不到了。” “你还要挑拨我等与太尉的关系?”潘仁美喝到。 柴宗训继续大笑,潘仁美有些发麻:“你笑什么?” “我笑你傻,”柴宗训说到:“对,杀了朕,你的确是首功,但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和千秋史笔,你说赵卿家是留你呢,还是将你满门抄斩?” 潘仁美怔了一下。 “你等拥立赵卿家,无非是为了博个世代显贵,九族都被诛杀,你还拿什么显贵?” 潘仁美转头看着赵匡胤。 这个时候,赵匡胤也该说句话了,他略微躬身,平静的说到:“皇上,臣实无反意。臣一片忠心,可昭日月,恳请皇上明鉴。” 赵匡胤的确没有明确指示手下人造反。 这种事情吧,用一句老话,有一种默契叫心照不宣。 就跟你和客户打业务麻将一样,你要是敢赢钱,就等着订单被取消吧。 “太尉,开弓可没有回头箭啦。”潘仁美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赵匡胤仍是躬着身:“皇上,潘仁美只是一时糊涂,臣驭下不严,恳请皇上治罪。” “太尉。” “闭嘴。” 赵匡胤接着说到:“臣愿意解除兵权,回夹马营老家做一农夫,每日晨昏三炷香,祈愿皇上江山永固,恳请皇上恩准。” 柴宗训不置可否,只问到:“赵卿家,你还记得皇考的三十年计划吗?” “臣焉敢忘记,”赵匡胤对到:“大行皇帝志在恢复汉唐故地,所以有‘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的计划。” 柴宗训说到:“朕矢志继承皇考遗志,如今汉唐故地未复,赵卿家怎么能回去做农夫?” “况潘大统领做出这样的事来,并非他之过错,实乃唐末以来风气所致,朕不会怪罪于他。” 赵匡胤侧头喝到:“还不快跪下叩谢皇恩?” 潘仁美笑了一声:“太尉,小人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即便今日能免死,但恐这辈子都会活在担惊受怕之中。” “如小皇帝所说,既然太尉下不得这个狠心,那就由小人来下吧,太尉,得罪了。” “来人,”潘仁美大喝到:“扶太尉下去休息。” 几个兵士上来执住赵匡胤的胳膊。 “潘仁美,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赵匡胤喝到。 潘仁美狂笑到:“太尉,小人为了你的江山,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只是此事乃小人一人所为,实与家人无关,恳请太尉勿祸及小人妻儿。” “动手。” 兵士们将赵匡胤拉出客栈,随即守住出口,疯狂的往里扔火把射火箭。 屋子里瞬间燃起大火,董如诲去护柴宗训。 柴宗训却护着燕燕:“小妹妹,你没事吧。” 燕燕紧紧的抱住他:“小哥哥,我怕。” “燕燕不怕,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两个侍卫和杨业手下的兵士想冲出一条路,才到门口却被乱箭射回来。 “怎么办?杀不出去。”侍卫大喝。 火箭‘嗖嗖’的不停掠过,柴宗训用湿抹布护着燕燕躲在了楼梯墙角,一直出言安慰她:“小妹妹,不怕,没事的。” 高温和浓烟呛得人不能睁眼,董如诲和杨业两大高手站在前面却有些不知所措。 一个侍卫咳嗽几声,大呼到:“留在里面是死,冲出去是死,老子不如杀几个垫背。”说罢便再次和几个兵士冲出去。 外面传出几声惨叫,所有的动静都被‘哔啵’的木材裂开声掩盖。 ‘哐哐’几声,几根横梁被烧断,屋顶垮塌下来,带火的木材到处飞溅。 就在这个时候,地板忽地松动起来,还没做好准备,几人便掉落下去。 董如诲机警的打个滚猫腰举着刀,杨业一手一个提着柴宗训和燕燕。 这是个密道,前方正有一群人举起火把盯着。 “让哥哥。”燕燕看着举火把的人,大叫着跑了过去。 叫让哥哥的年轻人一把抱起燕燕:“燕燕,你怎么跑客栈来了,可吓死让哥哥了。” 杨业上前看了让哥哥几眼:“辽人?” 让哥哥也打量了一下:“杨业?” 杨业说到:“你识得我,看来也不是无名之辈。” “大名鼎鼎的杨无敌,天下何人不识?”让哥哥说到:“想不到你居然会亲到瀛洲城刺探军情。” “这个客栈不也是你们的据点吗?”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让哥哥说到:“咱们先脱离险境再说。” 蜿蜒数百步,前头有亮光,从亮光处出去,竟然是个民居。 回头不远处,兵丁仍将已经烧得只剩空架子的客栈团团围住。 “各位,”让哥哥开口到:“咱们就此别过。” 燕燕上前抱住柴宗训:“小哥哥,谢谢你救了我。” 男人心里都有个公主梦,柴宗训怜爱的看着燕燕:“你没事就好。” “燕燕,走了。” 俩人挥手告别,走了没几步,燕燕回头到:“小哥哥,我长大了去找你。” “杨统领,”现场只剩了几人,柴宗训开口到:“杨统领威名,朕素有耳闻,然刘汉不过偏安一隅,恐非杨统领伸展生平大志之地。” 杨业淡淡到:“皇上的意思,杨业明白。不过杨业是个粗人,只懂得个忠臣不事二主的道理。” “今日杨业与皇上算是共过患难,不过他日战场兵戎相见,仍是个你死我活的局面。” “皇上保重,咱们就此别过。” “诶,”柴宗训招了下手,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 他所记得的历史,杨业,又名杨继业,弱冠之年便以骁勇闻名天下,人送外号‘杨无敌’。 初随北汉主刘崇,因战功赐姓刘。 后在北汉主刘继元劝导下降宋,于雁门关大破辽军,威震契丹。 后随军北伐,在狼牙村中伏。 潘仁美因嫉恨杨业勇猛,釜底抽薪见死不救,致杨业于陈家谷力战被擒,为表白忠心,绝食三日而死。 “公子,公子?”一路以来,董如诲发现七岁的小少爷经常陷入沉思。 想来也是,如不经常思虑,七岁孩童如何能敌手握重兵勇冠三军的赵匡胤。 想不到啊想不到,如赵匡胤这般浓眉大眼,世受太祖、大行皇帝信任的人居然会造反作乱。 柴宗训就喜欢董如诲这勇猛无敌忠心耿耿却又直脑筋思维的样子,他抬起头来:“老董,咱们必须尽快离开瀛洲回京。” “一旦客栈没有发现咱们的尸首,且城外没有符彦卿大军,丧心病狂的潘仁美必会闭城搜索,说不定还会快马密报赵普半路拦截。” “少爷,咱们快走吧。” 果然如柴宗训说料,客栈火熄后,没有看到尸首,潘仁美当即胁迫瀛洲守将关闭城门搜捕。 同时又快马向赵普密报,只是还没出城,前军主帅慕容延钊便带着大军赶到。 赵匡胤当即带着潘仁美来到大营。 才进营中,赵匡义便一把拉住赵匡胤:“大哥,这些时你去哪了?可知我们在营中早已万事俱备,就欠你这个东风了。” 赵匡胤冷冷到:“什么万事俱备?你要做甚?” “大哥,”赵匡义嬉笑到:“你就别装了,军中将士皆愿奉你为主,立你为皇帝,从此以后,这天下便姓赵了。” “胡说,”赵匡胤喝到:“我赵匡胤是何等人物,我对大周的忠心天日可鉴,岂会做出那种犯上作乱的事情。” 赵匡义不解的看着赵匡胤,还是赵普懂事一些,先让营中兵丁退下。 赵普明白,造反不是请客吃饭,那是随时掉脑袋的事情。 赵匡胤之所以把话说得如此之重,就是要考验众人的底气,那些三心二意,意志不坚决之人自然就被筛选出去。 这一招,在三十六计之中叫做欲擒故纵。 “太尉,”赵普开口到:“我等素知太尉忠心不二,然天象有异,应在太尉…” 赵匡胤摆摆手打断赵普:“不要再说了。” 接着他又环视一圈:“在场皆是匡胤腹心之人,匡胤不妨把实话对大家说了吧。” “如辞行当日,事情能成,便成了。现在,不行。” “况匡胤有此大逆不道之意,并非是为私欲。” “只因唐末以来,天下大乱,百姓民不聊生,况七岁小儿为主,前途暗弱,匡胤愿解救百姓于水火,所以…” “然经多日相处,今上虽只七岁,却圣明过大行皇帝。” “他知道如若与我直接冲突,苦的将是天下百姓,所以宁愿以身犯险与我同至边关。” “亦知此等擅立之事,只因唐末武将风气所致,并未降罪于我等。” “其气魄,胆识,智谋,都胜过匡胤,令匡胤拜服。” “大哥,”赵匡义焦急了:“如果我们挥师南下,胜负尚未可知。” “不,”赵匡胤举起手:“我将带着潘仁美回京,负荆请罪。” 赵匡义不解:“如若小皇帝不准呢?岂不是白白伤了你性命?” “若皇帝赦我等之罪,当是天下百姓之福,”赵匡胤拱手到:“若不赦,其后的事情,谁也无法保证。” 五 负荆请罪 自柴宗训离京后,京中气氛颇为紧张。 当然,只是因为城内遍传点检做天子,至于一个撒尿和泥的小皇帝在不在,倒也没谁在乎。 回师的点检没等到,等到了从边关回来的小皇帝。 上朝的时候,柴宗训依然呆呆的看着宰相范质和副相王溥喷口水。 正月初一边关来报,俩人未辩真伪便在仓促之中派遣赵匡胤出战,可见其能力,实属一般。 而且对于这两个毫无气节的文人,柴宗训不想多浪费表情。 此时有黄门使上前禀报:“启禀皇上,太尉赵匡胤与潘仁美自缚于殿外,欲求召见。” 赵匡胤这么快就回来了? 柴宗训坐正身子:“宣。”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赵匡胤却和潘仁美光着膀子五花大绑缓步上殿。 俩人恭恭敬敬的跪下磕头:“罪臣赵匡胤、潘仁美叩见吾皇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上群臣讶异非常,只听说赵匡胤要做皇帝,韩通组织人手对汴梁城城严防死守,却没想到赵匡胤会自缚请罪。 柴宗训急忙摆手:“赵卿家何罪之有,至于潘卿家,当时情势所逼,朕不会降罪,快来人替两位卿家松绑。” “皇上,”赵匡胤挤开松绑的侍卫,大呼到:“皇上,潘仁美惊扰圣驾,臣驭下不严,皆是死罪,恳请皇上责罚,以正视听。” 潘仁美岂止是惊扰圣驾,他的罪行死一万次都不为过。 可这次参与兵变的又何止潘仁美,怕是赵匡胤手下的中级军官都有份。 如果杀了潘仁美,那些中级军官人人自危,那就不是和柴宗训离心离德的问题,那随时都会再来一次陈桥兵变。 虽然柴宗训仗着后世对赵匡胤的心理分析,暂时破了这次陈桥兵变,却又不得不将赵匡胤的反心揭示。 若非拥兵,赵匡胤恐怕早已身首异处。目下为了自保,他定然会诡计齐出。 柴宗训怎么会上这种当。 “赵卿家,”柴宗训淡淡到:“朕金口玉言答应赦免潘卿家,身为天子,岂可食言?” “皇上,”赵匡胤仍在坚持:“潘仁美大逆不道惊扰圣驾,实是罪该万死,如不依律治罪,臣恐怕将来效仿者众,局面会更难收拾。” 这是一定要把潘仁美往死里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匡胤。 明明说好一起到白头,你却偷偷焗了油? 不是说上殿赔罪走个过场吗,看样子还要杀人? 潘仁美不解的看着赵匡胤,赵匡胤小声到:“仲旬(潘仁美字),你死后,你妻子吾养之,你勿担忧。” 好你个赵阿瞒,潘仁美心中充满悲愤,却又无可奈何。 “朕说过,”柴宗训开口到:“潘卿家不过由唐末至今风气所惑,朕不怪他。再说岂可汉唐故地未复,却先杀阵前大将?” “皇上。” “赵卿家勿再多言,朕累了,散朝吧。” 潘仁美感激的看了柴宗训一眼,赵匡胤心里咯噔一下,这一次谋划恐怕有误。 回到家中,赵匡胤急忙召来赵普:“赵大人,这一次原本是借小皇帝的手杀潘仁美,好让将士归心,也让我自保无虞,可小皇帝竟然当廷赦免了潘仁美,你快帮我参详一下。” 说罢赵匡胤将大殿上的情形复述一遍。 “这小皇帝比我们估计的要精明得多,”赵普闭了下吊三角眼:“前半年恐怕一直在隐忍。” “怎么办?”赵匡胤说到:“陈桥的事已然败露,我不可不自保。” “无妨无妨。”赵普淡淡到。 赵匡胤有些着急:“还无妨呢,军中将士情形如何?” 赵普说到:“除了石守信等一班心腹,大多持观望态度。” “如之奈何?”赵匡胤叹了一口气:“当日若无潘仁美之事,是自立或是辅佐小皇帝,皆由我说了算,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啦。” “我看未必,”赵普说到:“此时恰好是个机会,将殿上文臣之心一并收拢。” “哦?怎么说?” “潘仁美之事,尚只是开头而已。” 赵普说到:“时间紧迫,瀛洲之事尚未发酵,太尉正可以利用。如若瀛洲细节不小心由言官掌握,即便小皇帝不杀潘仁美,言官的口水也足以淹死他。” “再说潘仁美,并非一定要小皇帝亲自下旨处死他,难道他就不能畏罪自杀吗?” “当然,此是最后一步,最好还是先造成文武相争的局面,最后太尉再出来收拾残局,岂不是收尽人心?” 下了早朝,柴宗训到勤政殿跟着宰相范质,副宰相王溥学习处理政务。 还未开始,范质便‘谆谆教诲’到:“皇上,你是万乘之躯,切不可再以身犯险,若是有个差池,让老臣如何向先帝交代?” “朕知道了。” “陛下,”王溥插了一句:“陛下,老臣听闻潘仁美于瀛洲之时曾要弑君?” “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柴宗训反问到。 王溥并不回答,只说到:“若果如此,皇上须对潘仁美严惩不贷。” “自唐末以来,四维不张,道德仁义沦丧,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 “更兼天子多为武力得之,致使武将多生骄横之气。” “此次陛下若纵容潘仁美,将来弑君者不知又有凡几。” 王溥的几句话不可谓不慷慨,当然,如果柴宗训不知道他和赵匡胤勾结的话。 “臣附议。”范质跟着说到:“若潘仁美犯上作乱为实,皇上须得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王溥随即接话:“先前于大殿之上,潘仁美就该下狱,交有司审谳。” 俩人瞪大眼睛看着柴宗训,等待着他纳谏将潘仁美下狱。 柴宗训忽地站起来:“范师相,王史相,政务暂且交给两位卿家,朕的鸟儿今天还没喂呢。”说罢拔腿便跑。 后面太监万华跟着急追:“皇上,慢点,你慢点。” 范质和王溥相视苦笑。 虽然陈桥驿的事情有所耳闻,但赵匡胤自缚上殿,不恰巧证明他从来没有反心吗。 京中遍传点检做天子,但这事从大行皇帝在时就已传开,不过是中下级军官为博富贵而为之。 只要杀了潘仁美,就能震慑这些人的气焰。 至于赵匡胤,范质一直认为他不过就是想捞点权,这次杀个潘仁美,也算敲打敲打他。 王溥则早与赵匡胤勾结,谁做天子也少不了他的宰相之位。 出了勤政殿,柴宗训马上找来董如诲:“老董,朕要你选派几位得力干将,将潘仁美保护起来,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就算他自杀,朕也唯你是问。” “遵旨。”董如诲应了一声,转身退下。 如果人人都像董如诲这样就好了,命令什么就干什么,不反驳,不质疑。 除了赵匡胤手下的中级军官,应当还有李筠,李重进这些外镇节度也在观望。 根据历史记载,柴荣死后,这俩人都有反叛之心,却被赵匡胤抢了先。 于是俩人一起反了赵匡胤。 虽然先后被镇压,但其过程也是劳民伤财,死了不少人的。 如此看来,兵变之后的事情,其实比兵变本身要麻烦得多。 隔日才上朝,太监万华高叫到:“众卿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一人当即走出班列,举着笏板大叫到:“启禀皇上,臣刘温叟有本奏。” “卿且奏来。” “禀皇上,臣参劾陕州防守使潘仁美九大罪状。” “犯上作乱,罪其一。” “骄奢淫逸,罪其二。” “纵军行凶,罪其三。” ………… “贪污军饷,罪其九。” “陕州之地连年大旱,当是潘贼恶行引致天怒人怨,请皇上速诛此国贼。国贼既死,臣担保陕州将普降甘霖。” “臣附议。” “臣附议。” “恳请皇上诛此国贼,以正纲纪。” 底下瞬间黑压压的跪了一群人。 “启禀皇上,”副宰相王溥做总结性发言:“刘大人所奏句句属实,潘仁美欺君罔上,罪不可赦,请皇上速诛此国贼。” 柴宗训有些不耐烦:“一个防守使而已,不过管两州边防,况其于任上屡立战功,多次打退北汉,可能犯如此诛九族的大罪吗?” “皇上,”王溥说到:“臣闻潘贼于瀛洲劫持太尉,意图弑君,仅此一条,便足以诛其九族。” “王史相,”柴宗训的语气很重:“你说潘仁美弑君,可有证据?他若弑君,朕岂能于此时此地早朝?” “臣听闻,陛下为北汉大将杨业所救。” “哈哈哈,”柴宗训大笑:“北汉与我大周乃是不死不休的世仇,北汉大将救朕?” “王史相,政务多由你与范师相处理,欲杀潘仁美,下旨便是,何必搞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样子。” “皇上,”王溥知道失言,重重跪倒:“臣与潘仁美并无私怨,臣一片赤诚,只是为了社稷着想,并无私心,恳请皇上明鉴。” “朕知道你一片忠心,不过朕是不会杀潘仁美的,要杀你自己杀,朕的鸟儿还没喂呢。”说罢柴宗训便起身往后跑去。 “皇上,皇上。”王溥跪着追了几步,随即回头紧紧的抓住范质的胳膊:“范相,皇上顽劣至此,太祖皇帝与大行皇帝好不容易打下这一片基业,可不能丧在咱们手上啊。” 范质只是想杀潘仁美敲打赵匡胤,既然皇帝不愿意杀,他可不掺和这趟浑水:“王相,此事当从长计议。” 六 喝酒 连续几天不停有人上书要求诛杀潘仁美,终于引起殿上武将的反弹。 潘仁美该不该死不重要,这年月,哪个武将心里没点小九九。 如果一不小心就被诛了九族,岂不是太不划算。 如果这一次能救回潘仁美,将来出了什么事情,也有个模板不是,起码不至于被砍头。 于是武将们开始轮番替潘仁美求情。 文官们一口气憋了很多年。 城头不断变换大王旗,文官很少有参与感。 这一次终于逮到一个机会,甚至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上书弹劾起赵匡胤来。 柴宗训每天看着他们吵架,简直要烦死。 这天下了朝,他没去勤政殿学习处理政务,而是直接叫来了董如诲。 “老董,汴梁城你熟吗?” 董如诲恭敬的说到:“回皇上,臣本是汴梁人,汴梁的大街小巷,臣都去过。” “那就好说,”柴宗训一挥手:“咱们喝酒去。” 董如诲并未好奇柴宗训这么一点点年纪居然要喝酒,俩人换了一身衣服,出了皇城。 站在街上,柴宗训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能得片时自由。 对于那些在殿上聒噪的人,柴宗训真想一道圣旨下,该杀的杀,该滚的滚。 可是他不能。 不是他不能下这个圣旨,是这个圣旨下了没用。 谁听你的。 这也应该是所有空降领导的烦恼吧。 电视上演的那种,统领大手一挥:“兄弟们,冲啊。”于是千军万马悍不畏死前赴后继。 那毕竟是编出来的。 你说现实中,没喝过几回酒,没点感情基础,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搭理你。 顶多因为你是个官,不能顶撞,那就搞非暴力不合作。 “公子,”董如诲指着御街对面的酒楼:“那是丰乐楼,汴梁城最大的酒楼,绝大多数有钱有势的人都会在里面喝酒。” 柴宗训抬眼望去,只见彤窗绣柱,萧鼓两排,堕钗落花似飘红雨,这就是大周的皇家一号? “老董,你进去过没有?里面有些什么?”柴宗训暧昧的笑到。 董如诲摇摇头:“小的哪去得起这地方。” “也是,”柴宗训说到:“里面若都是些达官贵人,怕是会认出我们来。老董,你去找家市井酒楼,有特色一些的,就当我要体察民情吧。” 自后梁始,汴梁已经做了五十多年国都,周世宗柴荣又做过重新规划,目下汴梁城的规模已经很大了,俩人穿过几条街道走了好远才找到一处寻常酒家。 进了酒家,柴宗训与董如诲对面坐下,叫了几个可口小菜,一大坛酒。 不过米酒而已,柴宗训给自己满上一杯,一口喝去,猛的又吐了出来。 “辣,好辣。”柴宗训手掌直扇风,这米酒,怎么和米酒汤圆的米酒不同? 董如诲急到:“公子,你没事吧。” 柴宗训摆摆手:“没事,喝急了一些而已。” “哈哈哈,”旁边的酒客大笑:“稚子也学牛饮。” “学不得么。”柴宗训可是个不服气的人。 “学得,学得。”酒客说到:“七岁的官家能把赵点检的官家梦给碎了,你这喝点酒算什么。” “大叔你说什么呢。”柴宗训故意问到。 酒客说到:“自去年以来,汴梁城不是一直流传点检做天子么。” “这一次赵点检出兵抗辽,都以为他会效本朝太祖故事黄旗加身,没想到却是负荆请罪。” “不仅请罪,听说还要杀手下大将,他这官家,怕是再也做不成了,那句‘点检做天子’,也再也没人传了。” “你少说点,”另一酒客举起酒杯:“国泰民安不好么,赵点检黄旗加身就很好吗?再胡说,丢了饭碗事小,祸及妻儿可就不美了。” “不说了不说了,”酒客举起酒杯:“喝酒。” 看来这俩人还是公门中人,不过皇城根儿下,就是普通百姓,聊几句国事也是正常的。 此时一人摇摇晃晃进来,走到柜台拍出一把铜钱:“来一坛酒。” “哟,老王,你来啦。”先前的酒客大叫到。 摇晃的人回头看了一眼,接着大呼:“快点,我的酒。” 酒保将酒递上,那人晃晃悠悠坐在柜台底下,捧起酒坛便‘咕咕’大喝起来。 “老王,你这晃得更厉害了。”酒客又叫到。 那老王不答,只继续喝酒。 “你一定又被贬官了。”酒客说到。 老王放下酒坛,瞪眼到:“胡言乱语什么,我何时又被贬了。” “什么胡言乱语,前日里有人看到你被赶出县衙,晚上披头散发拍县尊大人的后门求情。” 老王涨红了脸,额上青筋毕现:“我又不是官,何谈被贬。幕府的事,能算贬么。” 接着又自顾自‘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之类的,众酒客都笑了起来。 老王一坛酒下肚,打了几个酒嗝,站起身大喝:“再来一坛。” 酒保要拿酒,却被掌柜的打了一下。 老王猛拍柜台:“拿酒来。” 掌柜的白了他一眼:“先给钱,再喝酒。” 老王在怀中扣扣索索半天,只摸出一团空气:“先给一坛,我明日来结账。” “赊欠免言。” 老王将台面拍得啪啪响:“你不认识我老王么?信不信我拆了你的酒馆。” 话音落,几个汉子围了上来,掌柜的喝到:“老王,你以为自己还是以前的老王吗?识相的别在我这里耍酒疯。” “给他酒,”柴宗训举着手臂,稚嫩的童音响起:“他喝多少都算我的,岂能让好酒之人败兴而归。” 老王回头一拱手:“多谢小兄弟,还是小兄弟懂饮酒人。”说罢眼中忽地精光一闪即逝。 柴宗训起身相邀:“老大哥这边来,兄弟再叫上几个小菜,让你一醉方休。” 老王连连摆手:“不了,莫污了小兄弟的地方,这边挺好。” 好个老王,有人付账,连着又干了三坛,坐在地上直拍胸脯:“爽,爽。” 一众酒客看他这样子,纷纷摇头。 老王视若无睹,伸了个懒腰,摇摇晃晃朝柴宗训这边走来。 “小兄弟,谢谢你的酒。” “区区小事,何足挂怀。” “不,不,”分不清老王究竟是喝多了摇晃身子,还是在摇头:“我老王从不受无功之禄。” 柴宗训淡淡一笑:“我也没什么需要老大哥帮忙的,老大哥若是尽兴了,就请回去休息吧。” “不,”老王大手一挥:“你有,而且是解不开的死结。” 柴宗训心头一震,仔细看了老王一眼,确定不认识。 旁边的酒客笑到:“老王,人家已经给你买好几坛酒了,你别得寸进尺。” 老王根本不理,拿起了桌上的酒坛。 “看吧,”酒客说到:“我就说他还想混人家的酒。” 老王置若罔闻,只拿过柴宗训面前的碗:“你说这碗,能不能装下这一坛酒却不从碗口溢出?” “不能。”柴宗训也是干脆果断的人。 “我能。”老王歪着酒坛开始倒酒,碗里一下就被装满。 酒客也过来看热闹:“我看你怎么不从碗口溢出。” 老王冷笑一声,拿起筷子一把将碗壁戳穿,吓得董如诲急忙护住柴宗训。 清澈的酒从破洞中流出,老王继续歪着酒坛倒,酒却再也到不了碗边。 “你这是作弊。”酒客大呼。 老王自顾自说到:“当年共工触断撑天柱,洪水漫天,鲧拿着息壤到处堵,却收效甚微,最后反倒丢了性命;反倒是鲧之子禹,将洪水四处疏导,留下了千秋的功业。” 柴宗训如醍醐灌顶,目下文武两班的矛盾是个死结,不如像这坛酒一样,给疏导出去。 这个时候,让那些闹矛盾的人出去打一仗是最好的。 打死敌人除外患,打死自己除内乱。 此人能出此计谋,必是识得他,但柴宗训辨认半天,只觉得依稀见过,却又不认识。 柴宗训恭敬的拱手:“谢谢先生。”随即又大喝到:“掌柜的过来。” 掌柜的小跑过来:“小爷有什么吩咐?” 柴宗训拿出一锭银子:“以后这位先生的酒钱都算在我身上,我会定期派人来给酒钱,这位先生的要求,你必须满足。” 这锭银子给老王喝一年都够了,掌柜的急忙点头:“是,是。” 老王‘哈哈’大笑,转身出门而去。 “小孩儿,你出手可真大方,”酒客凑过来问到:“你认识他?” “不认识。” “哦,”酒客坐回去:“可惜了。” 柴宗训连忙问到:“什么可惜?” “这老王,叫王著。”酒客说到:“是大行皇帝潜邸旧臣,可惜喝酒误事,被一贬再贬。据说大行皇帝临终前有遗诏让他做宰相,不过几个顾命大臣因他爱喝酒,没按着遗诏办。” 柴宗训恍然大悟,他两世都记得王著这个名字,知道这是个有经世济国之才的人。 而且这一世在世宗柴荣临终前的确也听到了王著这个名字,只因重生回来便遇上陈桥兵变将其忽略。 “马上回去。”柴宗训起身。 目下有两件紧急事情要办,第一,起复王著,第二,找个软柿子捏一把,打一仗,省得那些人吃了饭没事干天天吵架。 七 亲征 虽然笃定要打一仗,但打谁还真得好好想想。 首先必须师出有名,不能无缘无故说打谁就打谁。 环视周边,辽,不一定能打赢。 虽说打死自己除内乱,但谁也不想打败仗不是。 既然辽不一定打得赢,那么北汉也不能打。 北汉虽然仅占半省之地,可他是辽的亲儿子。 柴宗训心心念念的杨业,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投。 往下看,吴越,周的附属国。 吴越旁边的南唐,国力不弱于周,且已向周称臣,老大去了皇帝称号,只称国主。 再看过来,荆南,周的附属国;荆南下面弗南,也是周的附属国。 往西一看,有个蜀,蜀国别的不知道,柴宗训记得有个花蕊夫人。 据说这花蕊夫人生得倾国倾城,且多才多艺,更留下‘十四万人齐谢甲,更无一人是男儿’的名句。 不过还是那个最大的问题,征蜀,师出何名? 一夜没想明白,柴宗训打算先起复王著,随后再与他商议。 天明早朝,礼部和兵部侍郎同班出列:“启禀皇上,朗州大都督,武平节度使周保权遣使告急。” 所谓朗州大都督,武平节度使,即是从前的弗南国老大。 柴宗训问到:“使臣何在?又因何告急?” “回皇上,使臣在殿外候旨。” “宣。” 太监万华当即高呼:“宣朗州使臣晋见。” 少顷,一人急匆匆进殿跪下:“朗州使臣刘怀德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卿请起。” “谢皇上。” 柴宗训随后问到:“刘卿,弗南何事告急?” “皇上容禀,”刘怀德说到:“我主周保权,乃先都督周行逢子,大行皇帝在日,先都督周行逢因平定弗南,受封朗州大都督,兼领武平节度,管辖弗南全境。” “先都督在日,励精图治,弗南境内颇是升平。” “大行皇帝宾天,先都督哀伤过度以致重病,临终前嘱咐我等:我子保权,才十一岁,全赖诸公护佑。所有境内各官属,大都恭顺,当无异图。惟衡州刺史张文表,素性凶悍,我死后,他必为乱。” “若有幸诸公善佐吾儿,无失土宇,也算是一番造化;若到万不得已,宁可举族归朝,勿令陷入虎口。” “先都督言迄即逝,我主保权继位。果然讣告至衡州,那张文表悍然道:我与周行逢皆起于微末,同立功名,今周行逢已殁,不把节镇属我,反教我北面事小儿,何太欺人。” “当下那张文表带领军士袭据潭州,杀留后廖检,兵势甚凶,所以我主保权遣臣往朝告急,恳请皇上发天兵救弗南于危难。” 刘怀德说到后来,涕泪俱下,柴宗训却高兴得快要拍桌子。 并不是他没有同情心,而是正打瞌睡呢,就有人送来枕头。 柴宗训看过赵匡胤灭弗南那一节的历史,虽然细节不详,但他大致记得是个‘假途伐虢’之计。 但柴宗训有些担忧,他改变了历史,不知道随后的时间线有没有发生改变。 管他呢,一个弗南难道还搞不定么,柴宗训大手一挥:“周都督一片赤诚,令朕心折。好个张文表,竟然趁着主少国疑犯上作乱,魏枢相。” 枢密使魏仁浦出列:“臣在。” 柴宗训喝到:“命你即刻调派大军,助弗南讨贼。” “臣遵旨。”魏仁浦答到。 刘怀德当即跪下:“谢吾皇天恩。” 副宰相王溥出列:“皇上,臣有本奏。” “准奏。” “皇上,”王溥说到:“那张文表来势汹汹,况此战远离中原,迁延日久于我军不利,为求速胜,非一员悍将不可取也。” 柴宗训顺着他的话问到:“王史相,你可有人选?” “臣举荐太尉赵匡胤。赵太尉日前因瀛洲风波,一直愧疚于心,此正是他戴罪立功之大好时机。若赵太尉一出,弗南之乱旬日可平。臣愿以阖家性命担保,如若不胜,请诛臣全家。” 柴宗训在心里笑了一下,王溥,你和赵匡胤勾结的太明显了吧,真当朕是七岁小孩子呢。 此时范质也出列:“皇上,臣也有本奏。” “范师相且奏来。” 王溥与赵匡胤勾结,大大削弱范质权柄,若再让赵匡胤出兵立功,范质将置于何地?况武将出风头已经够多了,此时更该阻止。 范质说到:“启禀皇上,兵书有云,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弗南与中原远隔千里,是否真有战乱尚未察知,况真有战乱,也不该仓促出兵。” “皇上,”刘怀德急到:“皇上,弗南如今水深火热,亟盼天军啊。” 范质冷冷到:“刘使,不能仅凭你一言便调动我三军吧,况中原与弗南之间尚隔着荆南,是否出兵,如何出兵,均需商议后才能钦命与你。” “皇上,”刘怀德磕头如捣蒜:“臣若有一句虚言,甘愿伏诛,如皇上不能尽早派遣天军,恐弗南将落入乱贼之手。” 范质仍是冷冷的:“刘使,你一命可抵不了我三军进发。” 一旁的魏仁浦看不下去,将刘怀德扶了起来,随后拱手到:“皇上,臣以为应当马上发兵。此次张文表作乱,想必荆南,唐,吴越皆在等待天朝反应。若皇上不发一兵,岂非寒了这些藩臣的心?” “况各藩臣一向对天军颇为忌惮,怎会无缘无故遣使请天军入境?” 史载魏仁浦是个忠正的人,他这一番说辞,倒也在情理之中。作为大哥,怎么能不管小弟的死活呢。 “魏枢相,”范质很不满意魏仁浦插一脚:“如若出兵,该调何处军士?以何人为将?短期内如何筹集粮草?” 魏仁浦不答,只对刘怀德说到:“刘使,你且回馆驿暂歇,我当力主让大军随你一起回征。” “微臣告退。” 目送刘怀德出殿,范质颇不服气:“魏枢相,皇上并未下旨出兵,你却是凭何答应刘使?” 魏仁浦淡淡到:“范相,当着藩使之面争论,有失我天朝体统。况皇上先前便力主出兵,只是主将人选还未定夺而已。” “臣仍力主由赵匡胤主帅三军。”王溥适时大叫。 “王相,”范质喝到:“非是我不力主出兵,只是吾皇矢志继承大行皇帝遗志,恢复汉唐故地,此次弗南内乱,当越乱越好,如此我大周方能坐收渔翁之利。” 魏仁浦争论到:“吾皇矢志恢复汉唐故地,当以王道收服之,岂能做出此隔岸观火之事。” “所谓兵者,诡道也,”范质毫不相让:“如能以最小之代价,收获最大之益利,何乐而不为?” 范质这话倒颇得柴宗训的心,他巴不得一道圣旨,这些藩属国全都归心。 “皇上,”魏仁浦为人中正,继续推行他的王道:“范相此言差矣,天下岂只一弗南?倘若皇上不救弗南,荆南,吴越,唐各藩臣寒心,对大周处处防范,则恢复汉唐故地,难矣。” “就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吗?”柴宗训问到。 “回皇上,有,”王溥插了一句:“若赵太尉出兵,弗南旬日可平,则各藩属归心,我军亦无甚消耗。” “赵太尉朕另有重任,”柴宗训索性绝了王溥的路:“众卿再议吧。” 王溥疾呼到:“皇上,欲平弗南,非赵太尉不可啊。论勇猛,论智谋,军中有谁能是赵太尉敌手?” 其实昨晚想了一夜,并不是没有收获。 打仗正是建立威望收服亲信的最好时候,如果机会适当,柴宗训愿意御驾亲征。 所以此刻柴宗训冲口而出:“朕御驾亲征,能媲美赵太尉否?” 王溥讪讪一笑:“区区一弗南,何须皇上亲身赴险。” “既然王史相认为是区区弗南,当无甚凶险。”柴宗训说到:“况如魏枢相所言,此刻各藩臣都看着天朝呢。朕如能御驾亲征,各藩臣岂不感激涕零?” “吾皇圣明。”魏仁浦跪了下来。 “吾皇圣明。”皇帝亲征,他自然就是汴梁城留守,可以对付王溥,同时武将也出不了风头,范质颇为满意,也跟着跪了下来。 此时殿外又有大叫:“荆南八百里加急军报,荆南八百里加急军报。” 荆南和弗南紧邻,柴宗训忙叫到:“快呈上来。” 魏仁浦急赴殿外接过军报,看了一眼又匆匆上殿:“皇上,荆南节度使高继冲急报,弗南张文表已围城朗州。高继冲恐张文表入侵荆南,所以祈请皇上速发天兵,解朗州之围。” 柴宗训恍然大悟,假途灭虢之计似乎还缺点什么,现在荆南上表,途有了,虢也有了。 “传旨,”柴宗训大手一挥:“朕当亲率三军,平弗南之乱。” 挥手是容易的,底下魏仁浦却说到:“皇上,目下汴梁城周围无兵可调。” “先时北汉与辽兵寇边,慕容延钊太尉已率大军出征,目下汴梁各军,仅供留守,若随皇上出征,则京中空虚,臣恐怕。” “这个简单,”柴宗训说到:“众卿皆知朕不日前亲赴瀛洲,辽人慑于朕之天威,已然撤兵,可召慕容延钊回师,随朕出征。” 魏仁浦老实的说到:“等待慕容太尉,恐怕远水救不了近火。” 朕要的就是这个呢,可以大大方方的拖时间,等到弗南乱得差不多了,再去收拾个残局。 不过面上也要做得好看一点:“魏枢相,朕也颇感无奈,只寄望周都督能撑到天军赶至。” 八 出兵 弗南使臣刘怀德听闻皇帝亲征以平朗州之乱,自是喜不自胜。 但听说还要等慕容延钊回师,刘怀德又急的不得了。 柴宗训下了一道诏书给荆南节度使高继冲,命他速发水师数千名,往讨潭州,稍解弗南困境。 御驾亲征的事情正在紧锣密鼓的布置,一直赋闲的赵匡胤却抑郁得紧。 原本要等满朝文武相互攻讦激烈之时出来收拾残局,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弗南的战事上,潘仁美的死活没人关心了。 眼见计策又将被皇帝破解,急于自保的赵匡胤着急的不得了。 “太尉,”看着他焦急,一旁的赵普劝到:“太尉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赵匡胤问到:“若依着书记,我该如何?” 自世宗柴荣生病,赵普便与赵匡义开始谋划。 眼见大事将成,赵匡胤却突然失踪,这令赵普非常不甘。 “太尉,小皇帝御驾亲征,汴梁必然空虚,这也是一大机会。”赵普眼睛一亮:“实在不行,亲征途中下手也无妨。” “小皇帝征调的是慕容延钊军,军中多位大将皆是太尉旧识,只要许了富贵,也不是不能谋事。” 赵匡胤沉吟半晌,此刻虽是在走钢丝,但也并未撕破脸皮。若撕破脸皮不敌皇帝,便是钢丝也走不成:“不成,太过凶险,还是再等待机会吧。” 赵普略有些失望:“太尉,若小皇帝真能平了弗南回来,机会将更少。” “太祖皇帝郭威黄旗加身时年四十七,若与他比对,我尚有十三年。” “小皇帝一天天长大,威权日隆,十三年后太尉能自保都不错了。” 赵匡胤与赵普在密谋,柴宗训却在宫中召见王著。 当天柴宗训并不认识王著,却能请他喝酒,并没有因为他形容猥琐而轻视他。 这对于那些喜欢装逼的读书人来说,是很感恩戴德的事。 “先生之材,可堪宰辅,”柴宗训早就对范质王溥之流不爽很久:“昔日皇考在世时便对先生赞不绝口。” “皇上谬赞,”王著像个坦白痞子:“王著好酒色,品行不端,不堪居庙堂。” “先生过谦了,”柴宗训也很直接:“如今多事之秋,朕矢志恢复汉唐故地,正需要先生辅佐。” 王著本就对世宗柴荣忠心耿耿,且身具经世济国之才。只因为喝酒误事,导致被一贬再贬,最后竟然成了白身。无奈之下去做师爷,却被县太爷给赶走。 此刻蒙柴宗训征召,他知道推辞也没用:“回皇上,王著愿为皇上执镫。” “好,好,”柴宗训拍手到:“朝中职务,任先生挑选,便是中书令,也不在话下。” 王著稍作沉吟:“回皇上,目下朝中局势尚平稳,无须为王著而引致动荡,若皇上真体恤王著,可令王著为任地方足矣。” “先生为任地方,岂非大材小用?”柴宗训说到:“至少也应在枢密院,为朕出征出谋划策。” 王著未答应,只反问到:“求问皇上,皇上既矢志恢复汉唐,胸中当有计划,目下计划中最难处在何?” 柴宗训紧闭了一下眼睛,说到:“朕视先生为腹心之人,先生既问起,朕不赘言。朕之宏愿,若要实现,有两大阻力。” “一是北边辽国,目前辽人骑兵凶猛,朕尚无对策。” “二是藩镇,各节度集军、民、财三政于一身,直如国中之国。”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此二患不除,何谈宏愿?” “好一个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王著说到:“此二患实比弗南之患远甚,臣愿为皇上扫除此二患。” 接着他又说到:“不过此二患绵延数百年,非是三言两语便能剪除。” 柴宗训问到:“先生可否为朕谋划?” “回皇上,”王著说到:“此二患,先皇在世时也曾与王著提起,只是尚未有对策,后王著苦思多日,终有眉目时,先皇却突然宾天。” “哦?”柴宗训喜到:“先生且奏来。” 王著对到:“禀皇上,以王著愚见,我中原无论国力,将领,兵士,都不弱于辽人。” “然辽人以游牧渔猎为生,且北方苦寒之地,少有城郭,欲斩草除根,难于登天。” “而辽人侵入中原,亦不为占据城池,只求财货与人口,所以即便我援军赶至,亦难觅辽人踪迹。” “为今之计,唯有效仿卫霍,出北地,寻求辽人主力决战。” “而决战首重,非是兵多将广,而是军马。” 柴宗训听得津津有味,王著接着说到:“辽人多以骑兵为主,辽人之马长期于苦寒之地驰骋,多半为野生,天性便有傲骨,其野性极适用于战场冲击。” “而我中原因气候温暖,出产马匹多娇贵,除了作排场,并无他用。” “另有西南马,虽负重大,善走山路,然其速度慢,体型小,并无冲击力,只能作运送粮草之用。” 柴宗训想起后来王安石变法时实行过马政,不过这个政策是失败的,莫不是王著也想这样干吧? 他忙问到:“以先生之见,该当如何改善此窘境?” 王著对到:“回皇上,我大周其实有产军马之地。” “哦?何处?” “灵州。”王著说到:“臣愿亲赴灵州,为大周养出能征善战之马。” 灵州,即后来的兴庆府,现代的塞上江南。 灵州虽名义上属于周,但因接壤于辽和北汉,所以并未实控,且有一批党项人盘踞在那里。 只有最恶劣的环境,才能养出最优质的马匹。 柴宗训思虑一会,开口到:“如先生所奏,军马乃国之重器,此次便要辛苦先生了。” 王著拱手到:“回皇上,臣子为国尽忠乃是本分,有何辛苦可言。” “好,好,好一个本分。”柴宗训说到:“王先生,此次灵州养马有何需求尽管开口。” “朕当倾国之力扶助于你,以期早日有成,将漠北收入我大周版图。” “灵州之地情势复杂,征湖南回转后朕另派潘仁美率三万精兵供你差遣。” 王著喜到:“如此大事可成。” 柴宗训又问到:“节镇一事,先生可有良策?” 王著思虑一会:“各节镇虽如国中之国,但分散情况下并无实力与朝廷分庭抗礼,皇上只需收复为首几人即可。” “哦?”柴宗训问到:“哪几人?” “节镇威胁最大的当在禁军遥领的那些将领,”王著分析到:“其主要以三人为主,韩通,赵匡胤,慕容延钊。” “此三人手握重兵,且只是遥领节镇,常年驻于汴梁。” “韩通素来对朝廷忠心耿耿,皇上可以倚重;赵匡胤自大行皇帝宾天后多有异志,皇上须小心防备;慕容延钊向来是个摇摆不定之人,若此行征伐朗州皇上能将其收归己用,将大大减小节镇威胁。” 王著一分析,带着上帝视角的柴宗训马上理清头绪:“先生实是朕之房杜。” 慕容延钊终于率军归来,听说要随皇帝御驾亲征湖南,众军士斗志高昂。 当然,并不是柴宗训主角光环,或者人格多有魅力,主要是御驾亲征能捞好处。 打个比方,老板亲自带队去跑业务。 虽然比跟着业务经理出去要拘束一些,但也更好捞功劳啊。 因为老板是不需要功劳的,整个公司都是他的,他要功劳干啥?自然就归大家了。 业务谈成,老板心情好,大手一挥,赏赐大大的。 业务没谈成?没谈成当然是老板决策指挥失误了,咱大家跟着出来一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怎么能背锅。 像那种业务没谈成,把过错归结于下属的事,只有高粱河车神赵匡义才做得出来。 赵匡义在高粱河驴车甩尾之后,大肆指责各领军将领皆是庸才,导致其后极少有将领情愿为他卖命。 闲言少叙,显德七年(柴宗训未改元),以范质、魏仁浦为汴梁留守,韩通负责汴梁防务,柴宗训带着十万大军出征弗南。 从接到圣旨到此时出发,实际主帅慕容延钊心下都不太自然。 他是殿前副都点检,上头是都点检赵匡胤。 即便此次获胜,也升不了官。 这也是他一直知道赵匡胤有小动作却坐视不理的原因。 赵匡胤兵变成功,他便能做殿前都点检。 赵匡胤失败被杀,他也该升殿前都点检。 况且一个七岁的小皇帝,能知什么兵?此次兵发弗南,还是得他来操心统筹全局。 柴宗训可不管他这些,此行就让你知道朕的厉害。 后周军制,分为禁军和厢军。 禁军是皇帝手下的兵,厢军是地方节度使的兵,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而为了达到相互制衡的作用,前任皇帝柴荣将禁军分成两个部分侍卫司和殿前司。 侍卫司有龙捷军和虎捷军,兵员共十五万,由侍卫司马步军都指挥使统领,目前空缺,由副指挥使韩通署理一切事务。 殿前司下设铁骑军和控鹤军,归属殿前司都点检赵匡胤领导,其中铁骑军便是赵匡胤亲军,控鹤军却是慕容延钊领导,兵员各有十万人。 正常来说,侍卫司和皇帝更亲近,但因为殿前军常年征战,所以比侍卫军战斗力更强。 此行若能将慕容延钊收归己用,便再也无须惧怕赵匡胤。 临行前,柴宗训没忘记潘仁美,让他带军为前锋,先期探路。 潘仁美感激涕零,誓要助柴宗训扫平湖南。 不过到达弗南之前,尚有一难题。 汴梁在河兰斯特丹,弗南就是今天的弗南,中间可隔着一个弗北哩,哦,那个时候叫荆南。 前文说过荆南节度使高继冲为防止作乱的张文表入侵荆南,已经向柴宗训上书祈求天军平叛。 柴宗训正好借此机会,命潘仁美赶赴江陵,向高继冲假道。 潘仁美马不停蹄到达江陵,向高继冲说明假道情形。 高继冲不敢答应,当即召僚属会议。 部将孙光宪高呼:“都督不可假道,中原自大行皇帝,已有统一天下的志向,若天军入境,恐荆南便再也不由都督做主了。” 九 假道 高继冲自然是不想假道的,不然也不会召集会议了,但他也有无奈:“天军势大,如之奈何?” “天军目的是救援朗州之围,”孙光宪继续分析到:“虽军势浩大,却也未敢多做迁延,不若我等即刻屯扎襄州(襄阳),让出郧州(十堰)与巴州,让天军由此过道救援朗州。” “郧州与巴州虽属荆南节度,然其一向听调不听宣,不若就此令天军打击其气焰,又解荆南之危,岂非一举两得?” “孙统领好计。”高继冲赞到。随即召来潘仁美,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潘仁美当即瞪眼:“皇上欲借道荆南,尔等却让天军绕路郧州?不成不成。” 高继冲解释到:“潘统领,郧州并不绕道,路途与荆南不相伯仲。” 潘仁美是个认死理的人,先前要杀柴宗训,便一定要杀。 现在认定柴宗训要借道荆南,便一定要借。 眼见高继冲无法说服潘仁美,一旁的孙光宪开口到:“潘统领一路风尘,想必是辛苦了,不若暂做休息,借道的事情,咱们好商量。” “还商量什么,”潘仁美喝到:“天军过道,你敢拒绝?” 孙光宪忙赔笑到:“不,不,我等哪敢拒绝?只是潘统领远道而来,怎么也得让都督尽一下地主之谊吧。” 潘仁美且坐下:“且看你等演什么把戏,不论如何,这个道,我是借定了。” 高继冲携孙光宪置了美酒佳肴,又有舞女歌姬助兴,可惜潘仁美不为所动。 饮宴过后,潘仁美催到:“高都督,借道与否,给个准信,天军岂可因你久候?” 高继冲拍了拍掌,立刻有几个侍卫抬着箱子进来。 孙光宪过去打开箱子,满箱的金银珠宝晃得人眼花。 高继冲赔笑到:“潘统领,荆南地处南蛮,民风久未开化,恐冲撞了天军反为不美,请潘统领在皇上面前回转几句,使天军自郧州借道。” “潘统领劳师远征辛苦了,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潘统领笑纳。”孙光宪也跟着赔笑。 潘仁美冷笑一声:“你等不必煞费苦心,荆南这个道,我是借定了。”说罢便大踏步出门。 “潘统领留步。”高继冲急忙上前拉住他:“统领且留步,容我规划个路途出来,也好让天军尽快解朗州之围。” 说罢高继冲朝孙光宪使眼色,俩人退到角落。 “如之奈何?”高继冲问到。 孙光宪想了想:“不若准备牛酒,借犒师为名,由我等一观天军强弱,再做计较。” 高继冲叹了口气:“即请统领前往便了。” 又是宰牛又是备酒,就这么干耗了时间。 军营之内,慕容延钊眼见大军就这么停留,干等着潘仁美的消息,他有些不耐烦。 慕容延钊与赵匡胤年纪相仿,俩人是发小。 如果用现代眼光看,男人三十一枝花,慕容延钊开得正艳。 但他现在已经做了爷爷,因为常年征战而皮肤黝黑,眼中杀气四溢。 “胡闹,简直是胡闹。七岁小儿,岂能知兵?”慕容延钊着急大叫:“想那荆南高家,裂土封王世镇荆南,岂肯让道?” 虽然责任有小皇帝承担,但慕容延钊得爱惜自己的名声。 皇帝年纪小,异想天开可以,他不行。 “皇上,大军每日如此勾留,消耗粮草无算,若继续逍遥下去,怕是兵士都不知道该怎么打仗了。”老远就听到慕容延钊的声音。 柴宗训笑到:“太尉着急了。” 慕容延钊是殿前副都点检,检校太尉,在军中的地位仅次于赵匡胤。 “臣如何不急,”慕容延钊说到:“两军对垒,士气最为重要,正该一鼓作气解朗州之围,却为何在此迁延?” “太尉请看,”柴宗训走到沙盘前:“江陵南逼长沙,东拒建康,西迫巴蜀,北近大梁,乃是最重要的区域。” “然高继冲无能,现荆南四分五裂,正好乘势收归,若他愿假道,伺机入城,岂非一举两得?” “妙啊,”慕容延钊面容一震:“皇上是要使个假途伐虢之计,一举收服荆南和湖南?” “正是。”柴宗训说到:“高继冲迁延的,不是咱们的时间,是朗州都督周保权的命。最好两边都打得差不多,咱们去收拾个残局。” “如此其他藩臣也无话可说,不是朕不愿尽快救朗州,是高继冲不肯让路。” 慕容延钊说到:“郧州不是还有条道么?” “郧州此刻名义上也属于荆南节度,只是高继冲无能节度而已。无论如何,天军要解朗州之围,都须自荆南过,军情紧急,走江陵当是在情理之中吧。” 慕容延钊抬眼看了看柴宗训。 这是不知兵的样子?这只有七岁? 先前陈桥兵变时,慕容延钊一直坐视不理等机会。 没想到收到消息的时候,赵匡胤已和皇帝在瀛洲,兵变自然流产。 现在想来,若不是小皇帝计划,打死慕容延钊也不信赵匡胤肯放弃如此千载良机。 再看小皇帝此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儿,饶是慕容延钊半生征战无数,死生之事都不在乎,然小皇帝的心机让他生出阵阵寒意。 晚些时候,潘仁美终于回转,荆南部将孙光宪押着大量酒食前来犒军。 柴宗训命慕容延钊挑选一个知礼节待人热忱的将领前去接待,慕容延钊派了部将李处耘。 既是带着任务,李处耘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理,一路对孙光宪客气之至,并言明借路之事好说,天军只求能解朗州之围。 看这样子,天军似乎真的只是借路而已,如果跟皇上商量一下,走郧州也不是不可能。 孙光宪便急着要见皇上,无奈李处耘的酒杯又端了起来。 又是一杯下肚,孙光宪再也不敢耽搁:“李统领,但求统领通报一声,借道之事我须与皇上详解。” 李处耘笑到:“孙统领看看天,怪只怪你来得太晚,这个时候皇上已经睡下了。” 孙光宪满脸失望,李处耘接着说到:“统领莫慌,捱天一亮,只要皇上起了,我马上替你通报,来来来,统领请满饮此杯。” 中军大帐,此时将领齐聚,柴宗训正在做部署:“孙光宪前来劳军,必是高继冲不肯借道,所以派他来迁延时间,给荆南做战备。” “皇上,”慕容延钊急到:“我军该如何调动,请皇上示下。” “慕容延钊听旨。” “臣在。” “命你带五万精兵,今夜起行,分据江陵各要冲,行至江陵城下扎营,不得进城。” “另,沿途若有犯秋毫,朕定斩不赦。” “臣遵旨。”慕容延钊接了兵符之后,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问到:“皇上,臣驻军江陵城下,若高继冲发兵来攻,臣是战是退?” 柴宗训淡淡到:“朕料定高继冲不敢攻你,你且扎营城下再说。” 怎么说高家也是世镇荆南,高继冲也正是血气方刚之年,不过区区几万兵马,他真的不敢攻? 带着一丝疑惑,慕容延钊迅速发兵。 沿途襄州,复州,刚接到高继冲军令,准备组织抵抗天军借道,正是乱哄哄的时候。 慕容延钊兵峰才至,两城守将慑于军威,直接便投降。 慕容延钊不作停留,分兵镇守之后,飞速往江陵进发。 柴宗训驻跸与江陵快马不过一日夜路程,为了不让孙光宪发现端倪报信,他一大早便召见了孙光宪。 见礼之后,孙光宪奏到:“启禀皇上,荆南都督高继冲奉旨委派臣来为天军带路。” “皇上请看。”孙光宪打开地图,其中郧州巴州那条路特地被标注出来:“天军可从此路入潭州,兵峰直指朗州,叛贼张文表若闻天军至,当束手就擒。” “孙卿家辛苦,”柴宗训热情得很:“借道之事,有劳卿与高都督了。” “回皇上,若能为皇上分担万一,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孙光宪说到:“高都督另于巴州备下军粮万石,金三千斤,权充军资,以谢皇上厚恩。” 朕哪有什么恩情,这高继冲为了让天军不从江陵走,竟然贿赂起了皇帝。 柴宗训在心中笑了一下:“高督赤诚,日月可鉴,此次朕若侥幸解了朗州之围,当重重有赏。” “谢吾皇万岁。” “孙卿家可是荆南人?”柴宗训为了拖延时间,拉起了家常。 “臣世代随高都督镇守荆南。” “那真是极好,”柴宗训说到:“来人,上茶,让孙卿好好为朕讲讲荆南的风物人情。” 虽然皇上没亲口答应从郧州过境,但看这模样,并不反对走郧州,孙光宪放心了大半,耐心的为柴宗训讲解起来。 正等着孙光宪回信的高继冲,才起床便发现天军竟然一夜之间到了江陵城下,急得束手无策。 召部将们商议,一个个都低着头默不作声。 随后襄州、复州信使前来,通报二州要冲已被天军占据,守军投降。 高继冲闭眼摇头:“必是皇帝缓住孙光宪,趁我无备,星夜派兵前来。” 底下文武仍是无言。 高继冲呼出一口浊气:“开城吧。” “开城后若天军进城,如之奈何?”终于有人应答。 “开城投降。”高继冲喝到。 正紧张的慕容延钊,眼见江陵城大开,高继冲率着荆南文武迎出城外,于大帐前跪下高举一物:“太尉,此乃荆南三州十六县版图,恳请太尉賫纳。” 慕容延钊的震惊不亚于投降这件事。 这可是公元960年,战乱频仍,消息不通,谁知道高继冲是什么人? 但事情果真如皇帝预料的那样,高继冲不敢进攻,一路兵不血刃收服荆南。 这小皇帝,莫非是什么星宿转世? 十 功成 荆南既降,慕容延钊恭请柴宗训入城。 慕容延钊率军中将领及荆南节度高继冲和荆南大小官员,出城三十里跪迎。 这一次慕容延钊是服气的,再也不敢说‘七岁小儿,焉知统兵了’。 柴宗训命李处耘为荆南都巡检使,总领荆南事务,高继冲仍为荆南节度,该有的礼仪一点不少。 从高季兴据城而守,传袭三世五督,共四十多年,荆南再归中原版图。 此事说来不过几行字而已,然于当时来说,这可是开疆拓土,是一等一的大事。 柴宗训并没有多高兴,于他而言,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未作休整,柴宗训便兵锋直指朗州,此次出兵的目的所在。 大军穿过荆南,到达潭州。 先前张文表作乱时,便已攻下潭州,杀守城统领廖检,随后带领大军围攻湖南首府朗州。 也就是说,潭州现在是一座空城,柴宗训轻松率军进入。 还未做出部署,前方传来消息,朗州军民一心,竟然将叛军杀败,贼首张文表被生擒活剐,剐下的肉被朗州军民给分吃了。 作为前军的慕容延钊欲直攻朗州,却被潘仁美拦下,俩人回去与柴宗训商议军机。 “皇上,目下朗州之围已解,我军该当如何?” 柴宗训淡淡到:“朕御驾亲征,是来解朗州之围的吧。” “是。” 柴宗训狡黠一笑:“不达朗州,如何算解朗州之围?” 慕容延钊戎马半生,他猜到柴宗训的意思,跟着了然的笑了笑。 此时帐外高呼:“朗州都督周保权使者刘怀德觐见。” 这刘怀德是熟人,先前告急也是他为使。 “宣。” 刘怀德进帐,恭敬见礼之后说到:“赖皇上天威,朗州军民用力,现叛贼张文表已经伏诛,臣受都督周保权委派,特来向皇上报喜。” “刘卿何意?”柴宗训装作听不懂。 “回皇上,”刘怀德对到:“朗州之围已解,为叩谢皇上天恩,湖南愿献上军粮三十万石,金万斤,权充天军此行军资。” “刘卿,”柴宗训的脸垮了下来:“你让朕如何信你?告急是你,说解围的也是你,军机仿佛玩笑一般,朗州情形到底如何?” “回皇上,”刘怀德急忙辩解到:“先前朗州情势万分危机,幸赖天军出动,致叛贼分心被擒,所以都督派臣前来谢恩。” “不不不,”柴宗训说到:“刘卿,出来混的,说话要算话,说了要救朗州,朕便一定要救朗州。如果未亲眼看到朗州之围已解,朕是不会退兵的。” 出来混的? 刘怀德明白,这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回到朗州,刘怀德立即将此间情形报与周保权。 周保权本是和柴宗训同龄的娃娃,哪有什么主见。 先前生擒张文表的部将张从富说到:“都督勿忧,目下我军得胜,气势方盛,不妨与周军决一胜负。况朗州城郭坚完,就使不能战胜,尚可据城固守,待周军粮草一尽,自会退去。” 诸将皆以为张从富之言甚善,遂整缮兵甲,决计与周军一战。 此时慕容延钊前军已至朗州城下,周保权得报,与诸将上城一观周军军势。 慕容延钊在城下大呼开门,张从富在城上喝到:“来将何人?” “我乃大周检校太尉,殿前副都点检慕容延钊,奉圣旨特来解朗州之围。” 张从富冷笑:“解甚朗州之围?无非欲窃据朗州。汝去归语周天子,我处封土,本是世袭。张文表已经荡平,不劳汝军入境,彼此各守边界,毋伤和气。” 慕容延钊大喝:“你敢反抗天军么?” 张从富针锋相对:“朗州不比江陵,休得小觑。若要强来占据,我也不怕,不信试看此箭。” 说罢张从富取弓箭,一箭射将下来,正在慕容延钊坐骑前蹄一分。 慕容延钊怒到:“汝本请师救援,所以出发大军,来救汝厄。今叛贼既平,汝等反以怨报德,抗拒天军,究是何意?” “休再多言,”张从富丝毫不让:“要战便战,欲和便退兵。” 果然如柴宗训所料,朗州将有一场恶战,临行前曾特意叮嘱慕容延钊,不要轻举妄动。需等前后军会师之后,再一举攻下朗州。 而张从富趁着后军未至,尽撤朗州外桥梁,沉船沮河,伐树塞路,一意阻挡周军。 先前江陵在柴宗训计算中不费吹飞之力便得,没有任何展示武力的机会。 现下是攻城,不讲什么计谋,凭武力取胜。 慕容延钊及手下将领有心要在柴宗训面前显能,反正前人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语,也不知柴宗训何时能到,干脆拉开架势强攻起来。 当然,慕容延钊并非鲁莽之辈,他想诈败引湖南兵出来,但张从富并不上当。 那就只有拼命一途。 箭雨,飞石,攻城车,云梯。城上城下金鼓齐鸣,旌旗飞舞,几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狼嚎。 强攻两三个时辰,周军伤亡甚众,渐渐不能支持。 慕容延钊手持长枪在后督阵,敢有回头者立杀无赦。 “兄弟们,皇上在后面看着呢,拿出我山东兵的气势来。先登城头者,本帅为其请功,赏万金,升三级。” 拖后的柴宗训眼见湖南军到处塞路,便将潘仁美召来,此时他并不知慕容延钊已攻城。 “潘卿家,如照此行军,何日才能至朗州?”柴宗训说到:“朕有一计,朕于正面吸引湖南军,你暗中率军绕出上游,潜行南渡,上岸后便约定太尉,南北夹击攻城。” 此次出征,带兵十万,三万人留守荆南,慕容延钊前军三万,柴宗训执意让潘仁美带三万五千人走。 潘仁美哪敢如此:“禀皇上,皇上一身系天下安危,况荆南新平,人心未稳,五千人怎够护佑?臣愿率五千劲卒,襄助太尉,若朗州不下,臣提头来见。” 柴宗训是个果断的人:“潘卿家,你要抗旨吗?还不趁夜速速带兵出发?” 潘仁美站着不动,柴宗训说到:“目下湖南只敢自保,哪有余力出来攻朕?潘卿家,建功立业正在此时,你何故做女儿态?” 当初鬼迷心窍一心要杀皇帝,他却大度的毫不计较,满朝文官皆欲斩他而后快,还是皇帝置若罔闻护着他。 现在又不顾自身安危,将兵力全部交付与他建功立业。 潘仁美虽然是个糙汉子,但此刻眼圈却红红的,咬着牙关说到:“皇上,此番臣不拿下朗州,誓不回还。” 所谓兵败如山倒,虽然接连斩杀十余退兵,却仍然挡不住败军如潮水般涌来。 眼见周军退去,湖南军也不追,只打算困守。 慕容延钊气得牙痛,却也毫无办法,损失上万,连朗州城的城墙砖也未啃下一块来。 柴宗训带着五千人依然摆开阵势前进,逢山过山,逢水过水,遇有湖南军,也不犹豫,蜂拥便杀,以至于湖南并无人察觉潘仁美已带着三万五千人绕路。 休整两日,慕容延钊打算再次攻城。 朗州城有四门,东西北三门依山,南门临水。 慕容延钊无船,只得依旧照先前攻势攻城。 张从富在城上大笑:“慕容匹夫,前日你三万人我都不怕,今日两万人,我有何惧哉。” 慕容延钊不理,只喝到:“兄弟们,建功立业正在此时,跟着我冲啊。” 慕容延钊能做到太尉,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这一次他不在后面督战,而是身先士卒领头冲锋。 攻城车上,与城头两边万箭齐射,慕容延钊避过箭雨,来到城下,云梯靠上城头,他不要命的往上爬。 兵士受其鼓舞,纷纷舍命登上云梯,一时周军气势大盛。 张从富急忙从南门调兵过来,反正南门临水,周军无法攻城。 虽靠着一时之勇,在气势上压过湖南军,然终究兵力不足,况湖南兵越来越多,周军一时难以为继。 慕容延钊长枪早已折断,不知从何处捡的一把大刀也已卷刃。 此时湖南军自瓮城出来,将周军团团围住。 周军败相已显,欲逃出生天也难。 慕容延钊一生数十战,没想到栽在这小小的朗州。 况此次攻城,还是忤逆皇上的旨意,如此败绩丧师,有何面目去见皇上? 唯有死战一途,争取多杀伤,为皇上创造机会吧。 想到此处,慕容延钊狂喝一声,举着卷边的刀冲向敌阵。 一不小心,后背中了一刀。 慕容延钊回头,侧面却被一枪刺中。 片刻间虽杀了七八个湖南兵,然身上也中了十余创。 湖南兵潮水一般涌出,慕容延钊痛苦的闭了下眼睛,我命休矣。 城头忽地响起鸣金之声,湖南兵在城头大叫:“周军于南门攻城,南门危急,速去救援。”刚刚冲出来的兵士急忙后撤。 才登岸,潘仁美便举枪大喝:“皇上待我厚恩,我无以为报,惟有以身许国。今日攻城,若我有一步后退,任何人皆可杀我。” 潘仁美下了必死的决心,猛然向前冲去。 将士们眼见主帅如此用命,也蜂拥的向前冲去。 湖南军重心本在北门,仓促之间未能成阵,况刚刚在北门血战,已是疲惫之师。 而周军个个不要命,以一当十,很快便将城门冲出一个缺口。 如此便像河水冲刷堤坝一样,一旦有了个缺口,溃堤也只是时间问题。 潘仁美浑身鲜血,有他自己的,也有湖南兵的。 他浑然不觉,此刻仿佛是个杀神,只知挥舞大刀杀敌。 没有技巧,不讲计谋,狭路相逢,勇者才有资格获胜。 湖南兵震慑于潘仁美的杀气,节节败退,周军趁势掩杀,终于将城门轰开。 湖南兵急忙后退逃命,周军紧追不舍,此时张从富无力回天,逃往深山。 侍卫们护着周保权及周氏家属,也逃进山中藏匿。 至此,朗州城被拿下。 肃清残敌之后,潘仁美迎柴宗训进城。 此时因潘仁美攻南城才逃出生天伤重难支的慕容延钊强撑着跪倒:“皇上,臣错了,臣服了。” 十一 威权 柴宗训并未怪罪慕容延钊,反倒赶紧在朗州延聘名医为他治伤。 慕容延钊谢恩到:“皇上,随行军医已替臣看过,不外乎些皮肉伤,多休养些时日便可复原,臣谢皇上体恤。” 柴宗训摆摆手:“太尉乃国之柱石,伤势岂能马虎。” 几大名医看过之后,慕容延钊虽伤势很重,但并不危及生命。 柴宗训亲自熬药,熬好之后尝了一口,苦涩异常,急忙又命名医设法中合汤药口味。 原本惴惴不安的慕容延钊感动得无以复加:“皇上,臣之伤势本因臣鲁莽所致,皇上不仅不怪罪,反倒亲自为臣熬药,臣...臣...” “太尉,”柴宗训微微一笑:“太尉乃是为我大周开疆拓土才致重伤,朕为太尉熬药是应该的。况日后大周江山还需多仰仗太尉,太尉身体康健是朕的福分。” 慕容延钊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面色以凛:“皇恩浩荡,臣敢不效死力。” 潘仁美派军搜山,将周保权及周氏亲眷全给抓住。 柴宗训并未为难,仍命周保权为朗州都督,武平节度使。当然,和高继冲一样,只是个虚衔,安享富贵而已。 慕容延钊适时奏到:“启禀皇上,朗州新平,非一员猛将不能保其治安。此次攻下朗州,潘仁美大统领功不可没,臣愿保举他为朗州巡检使。” 潘仁美忙对到:“禀皇上,皇上天恩浩荡,臣万死难报其一,不敢贪图权位爵禄。” 慕容延钊说到:“皇上,潘统领勇猛,世难匹敌。臣以为,若有潘统领经略朗州,南汉亦会尽早归我大周版图。” 柴宗训思虑一会,南汉刘氏,据两广六十州已有四十多年,且还有安南属国,实力不下于大周。 不过南汉皇帝刘鋹,是个荒诞不经之人。据说他认为臣工如有家室,便会顾及子孙不肯为国尽忠。 所以他虽开科取士,然中第之人必须阉割才能做官,致朝中重臣皆是太监。 虽连下荆南、朗州,此刻士气高涨,但南汉非朗州可比,需从长计议。 于是柴宗训开口到:“潘卿之才,岂止区区一节度,回朝之后,朕另有重用。” 安定了朗州,柴宗训另委派慕容延钊麾下骁将王全斌镇守,大军欢天喜地的归朝。 宰相范质带着在京官员出城十里迎接。 回京之后论功行赏,慕容延钊虽有下荆南之功,然朗州丧师,所以只赏金千斤,并未加官进爵。 慕容延钊并无怨言,如果不是柴宗训正面牵制,让潘仁美绕道疾行,恐怕他的命都丢在朗州了。 潘仁美借道及攻下朗州,升任侍卫司马步军都虞侯,成了柴宗训的亲军。 其余各军,都有封赏,汴梁城里一片欢乐。 柴宗训又一道旨意,命潘仁美率军随时准备跟着王著出发灵州。 此次出征,虽规模不大,但拓地千里,功绩直追大行皇帝,大周上下对小皇帝充满了憧憬。 更有附庸风雅的文人雅士,为柴宗训歌功颂德,写下不少诗句流传开来。 柴宗训的威权迅速建立,韩通本就忠于朝廷,慕容延钊对他心服口服,两对一,他迅速建立了对赵匡胤的优势。 王著已在着手去灵州养马的事情,柴宗训心心念念的便只有节度使权力过大一件事了。 春假刚过,为显示皇恩浩荡,柴宗训召了几位重臣,范质、王著,以及赵匡胤、慕容延钊、韩通至宫中饮宴。 因柴宗训威权正隆,几位臣子颇为拘谨。 “众位爱卿,”柴宗训开口到:“众位皆是皇考顾命,朕之股肱,眼下正是年节,众位无须拘礼,均可自便。” 王著本是嗜酒之人,况本与柴宗训识于酒肆,听到这样的旨意,他率先举起酒杯:“列位同僚,皇上既命我等无须拘礼,我等便应了旨意,随意一些方显皇恩浩荡。” 几人跟着举起酒杯,王著继续说到:“我等满饮此杯,祝皇上万岁,大周江山永固。” 一杯酒下肚,众人放开了些,王著更是不拘形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有他做榜样,一干臣子皆放下心开怀畅饮。 酒酣耳热之际,柴宗训却突然哭了起来。 众臣皆惊,与他最亲近的王著忙问到:“皇上可是想起伤心事?” 柴宗训摇摇头:“朕只是为以后伤心。”说罢哭得更厉害。 众臣莫名其妙,王著又问到:“皇上,如今我大周兵强马壮,恢复汉唐故地实现皇上宏愿指日可待,皇上却为何要伤心?” 柴宗训说到:“即便恢复汉唐故地,可这大周江山,却不一定是朕的。今日朕与卿等把酒言欢,他日却不知还有没有此等君臣同乐之景。” 众臣急忙跪下:“皇上,若有谁胆敢对皇上不忠,臣等定群起而攻之。” 柴宗训扫了底下一眼:“非是忠与不忠之事,如卿等,对朕自然是忠的,然卿等手下众人,若为自家前程故,做出犯上作乱之事,奈何?” 赵匡胤心中一凛,等待多时的事情终于要发生,好在他早有准备:“启禀皇上,皇上所忧,不过各地节镇,若能削除节镇权力,可保大周江山无忧矣。” “哦,”柴宗训心中冷笑,果然跳得很快:“卿有何策?” 赵匡胤对到:“皇上,臣以为,欲解除各节镇威胁并不难。” “这些大头兵,当日从军也不过为了博个富贵。” “如皇上许以金银富贵封妻荫子,臣以为,大多节镇都愿交出兵柄。” 柴宗训问到:“如果他等不愿呢?” “回皇上,据臣估算,不愿只是极少数,臣愿率兵平之。” 柴宗训想了想:“太尉之计,恢复汉唐故地后倒也可行。” “然目前周围强敌环伺,解除兵柄后,谁来为朕征讨四方?” 赵匡胤说的,和他篡位后的杯酒释兵权一模一样。 赵匡胤有武略,且他的威望足够,所以在他活着的时候没问题。 但他死后终宋一朝,一直被北方游牧民族欺辱得不成样子。 王著插了一句:“启禀皇上,赵太尉之计可行,不过须略作修改。” “目今各节镇掌一州甚至数州之兵、民、财权,不若依太尉所言,许以富贵,令其依然掌兵,不过民、财二权必须交出来。”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无民、财权,无新兵员补充,亦无粮草,各节镇不过是没有牙齿的老虎而已,不足为惧。” 赵匡胤抚掌到:“王大人之言甚善。” 柴宗训没有跟着赞同,而是依着王著的话继续说到:“此计尚有一隐忧,似是操切了些。” “莫非是朕多余担忧?然此乱世之中,正当积蓄国力以图天下,若操之过急引得各镇反弹,空耗国力,便是得不偿失了。”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毕竟如此军国大事,如果有误,除了柴宗训自己,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还是柴宗训开口到:“保留兵柄是必须的,削除民、财权是必须的,目下须与卿等议的,当是有何切实可行的方策。” 赵匡胤接口到:“回皇上,臣以为,皇上可设宴召各在京节镇,酒酣耳热之际,由臣提议,皇上可留心各节镇面色。” “可行则即刻行之,不可行,再徐图之。” 这便是典型的武将思维。 没有什么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柴宗训连连摆手:“不可不可,此事关系重大,须得全盘计划好,不能出一点纰漏。” 顿了下,他又说到:“依着两位卿家的方略,朕倒是想起当年汉武推恩令。” “藩王的封地,每个子嗣都可继承,如此偌大一个藩国,化整为零,再也无力与朝廷对抗。” 赵匡胤有些许不服气:“回皇上,本朝节镇非世袭罔替的。” “那也无妨,”柴宗训说到:“节镇仍统兵,牧民之权交与州牧,再设一转运使,专司财权。” “州牧与转运使可由节镇推荐心腹之人,朝廷再予委任,服务于节镇却不受制于节镇。” “妙,妙,”王著拍手到:“皇上此方略,妙不可言。” “若以太尉来比较,太尉归德军节度驻宋州,州牧可由幕府赵书记担任,转运使自然是舍弟赵匡义。” “如此,太尉轻松不少,俸禄却未变,说不定还能拿一笔赏赐,但运转起归德军来,却依然如臂使指,何乐不为?” “臣亦觉甚善。” “如此,便照此方略,三日后请京中各节镇于京郊射猎。” 赵匡胤和王著照方略忙开,柴宗训心里有些没底。 先前陈桥兵变和征朗州有史为据,但马政和转运使是他自己的方略,也不知行不行。 管他呢,来了一回,既然已经改变历史,那就改变得更彻底一些。 正想着呢,太监万华小声到:“皇上,王著大人觐见。” “宣。” 王著苦着脸进门:“皇上,潘大统领那边,可能有些问题。” “怎么了?” “潘统领麾下刚立了大功,却要发配灵州苦寒之地,将士们心中难免牢骚,潘统领正在耐心安抚。” 柴宗训随即转头:“万大官,速传旨,命潘仁美率标下指挥以上指挥面圣。” 按周军制,潘仁美标下指挥以上的军官有几十人,整整齐齐的站在仁政殿。 这些人平常是没有资格面圣的,此刻突蒙皇帝召见,一个个都有些紧。 柴宗训不来虚的:“列位将士,听说尔等对去往灵州颇有微词?” 众人眼珠两边瞟,均不敢答话。 柴宗训继续问到:“尔等无需紧张,朕召尔等前来,并非为怪罪,只想开诚布公的说说心里话。” “朕想问问,征朗州的赏赐,够尔等平常用度使一辈子么?” 潘仁美忙拱手到:“皇恩浩荡,臣等得的赏赐,平常用度可以使到下辈子。” 柴宗训点点头:“如此甚好,然朕以为,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只拼个生活无忧,有何意义?” “不若趁着家小无忧,去开创一番伟业。” 开创伟业? 底下众人偷偷面面相觑,不知道柴宗训是什么意思。 “此次朕使你等前往灵州,便是伟业开端。” “我炎夏千年来屡屡与北方鞑虏为敌,屡败屡战,可称颂者,卫霍而已。” “今朕使尔等去往灵州,便是要尔等豢养军马,收集消息,伺机与辽人决一死战。” “朕将不惜国力,全力支援于灵州。” “届时尔等便是朕之长平侯,朕之冠军侯。” “朕等着尔等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届时朕将题壁华山,让后世万年都记得尔等之伟业。”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是炎夏武将最高荣誉。 上来就是最高规格,让一众将领眼底冒出光来。 潘仁美高举手臂:“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一众将领跟着大叫:“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看他们热切的模样,柴宗训颇为满意,他认为自己的确有当老板的潜力,这饼画得可大可圆了。 十二 杯酒释兵权 赵匡胤这几天有点忙。 禁军里的节度使,多半是遥领,除了这些,他还联络了汴梁附近的节度。 终于差不多,向柴宗训汇报之后刚回家,便被赵普逮着了。 “太尉,”赵普问到:“小皇帝为何突然要在京郊射猎设宴?” 赵匡胤一直对赵普信任有加,便将削节镇的事情和盘托出。 赵普犹如被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太尉,如此说来,你是彻底放弃了?” 赵匡胤说到:“皇帝冲龄之年便如此圣明,大有一代明君之势,若他为桓公,我愿为管夷吾。” “太尉谬矣,”赵普喝到:“太尉试想,小皇帝不过征了个小小的朗州,有了些威望便要削节镇,若他威权日盛,太尉尚有活路么?” 赵匡胤思虑一会,开口到:“正是因为保命,我才愿放弃与皇上为敌。何况自瀛洲之后,皇上一直对我信任有加,若我还要反叛于他,岂非遭天下人耻笑。”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圣明如唐宗都曾弑兄杀弟,更何况杀一个稚子?”赵普心急如焚:“此次削节镇,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想那些节镇平常惯于耀武扬威骄奢淫逸,若小皇帝削其财权,必将致萌生反心。” “只要太尉振臂高呼,我敢保证,所有节镇都会争先恐后杀了小皇帝。” “届时太尉位及至尊,易如反掌。” 赵匡胤之所以有些优柔寡断,就是因为他太会审时度势:“不可能的,倘是去年自瀛洲回来,皇上有削节镇之心,尚有机会。” “然此时韩通、慕容延钊皆对皇上死心塌地,我孤掌难鸣,成不了事。” “韩通辈何足为惧?”赵普喝到:“若太尉起事,普有把握三年内助太尉荡平天下。” 赵匡胤摇头到:“赵书记,我不欲天下百姓因我而陷于战乱,起事之事,不提也罢。” “如此更善,太尉心系百姓,皇帝当不会疑心于你。太尉,须知一将功成万骨枯,死几个平头百姓有何惜哉。” 赵普几乎是苦口婆心。 “赵书记,”赵匡胤说到:“我已上表举荐你为宋州牧,皇上已准奏,京郊射猎后便可上任。” “普不要什么宋州牧。”赵普大喝。他要的是裂土封王,或开府治事的宰相。 此时高粱河车神赵匡义进来:“什么宋州牧?” “廷宜(赵匡义字),你来得正好,”赵普迎上去到:“太尉竟然甘心为皇帝走狗,自愿削去节镇财权和牧民之权。” “大哥,你疯了吗?”赵匡义打断赵匡胤:“没有财权,你拿什么做皇帝?” 赵匡胤说到:“皇帝之事,今后休要再提。” “大哥,我等替你谋划多时,你说放弃就放弃?” “我从未要尔等谋划。” “大哥,你不能这样。” “不需要尔等教我做事。” 话赶话的让赵匡胤十分恼怒,扔下这句话之后便拂袖离开。 赵匡义愣了一会,转头问赵普:“为何会这样?” 赵普长出一口气:“鬼迷心窍。” 只能说他们的确不太了解赵匡胤,因为他们是没有底线的阴谋家,但赵匡胤,至少还是有仁慈之心的。 “咱们就此放弃?”赵匡义问到。 赵普恨恨到:“我绝不甘心,既然太尉不肯起事,那我就逼他起事。” “怎么逼?” 赵普将赵匡义拉到一边,俩人偷偷的谋划了一阵。 京郊猎场。 此时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本不太适合射猎,不过这些大头兵平日里早已习惯各种恶劣天气,况且是皇帝设宴,一个个兴奋得很。 柴宗训受气氛感染,如不是怕在场诸人怀疑,他真想来一句: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光射猎也没什么意思,柴宗训拿出于朗州缴获的金缕衣,本次射猎最多者,将得此衣。 一下成功激起大头兵们的求胜欲,纷纷催着马前进。 柴宗训也跨上一匹马,董如诲带着一群侍卫保护进入猎场。 树林里哒哒的马蹄和嗖嗖的破空声逼得野兔,獾子之类的到处乱窜,柴宗训兴奋不已。 前一世生活在现代,可没有见过这么多野生动物。 男人天生的渔猎基因让他忍不住张弓搭箭射了出去,可惜力量太小,而且偏得离谱,引得侍卫们笑出了声。 前方赵匡胤和慕容延钊较上了劲,俩人不停张弓搭箭,一只只猎物倒了下来。 眼见甩不开赵匡胤,慕容延钊一次搭上三支箭,命中三只目标。 这是慕容延钊的绝技,赵匡胤学不来。 一旁的赵匡义着急了:“大哥,我帮你。”说罢从赵匡胤的箭筒抽出几支箭,弯弓一箭射出去,却从前方山羊的头顶冒过去。 “哈哈哈。”慕容延钊回头大笑:“元朗(赵匡胤字),此处野物被射得差不多了,我们另寻他处。”说罢便驾马飞奔而去。 赵匡胤不甘示弱,两腿一夹追了上去。 赵匡义作势要追,却故意放开一段距离后掉转了马头。 连续几次不中,柴宗训有些气恼,董如诲忙上前来教他。 教得有模有样之后,董如诲退后,柴宗训再次弯弓搭箭,瞄准前方的山羊。 “嗖”的破空声传来,董如诲抬头,却见柴宗训的箭没射出去,反倒有支箭当头向他射来。 “小心。”董如诲大喝一声,猛的蹬腿向前弹出,披风一卷,将射来的箭卷了进去,随即摔倒在地。 虽然文字描述很长,但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 “有刺客,有刺客。”侍卫们大叫着将柴宗训围住。 柴宗训急忙溜下马,抓住董如诲:“老董,你没事吧。” 东南角一个白影一闪而逝,侍卫大叫一声:“追。” 几个侍卫骑马追了出去,柴宗训大叫:“不要追了,先看老董的伤势。” 董如诲慢慢从地上站起,展开披风,殷红的鲜血从手上汩汩流下,那支箭正中手腕。 “老董。”柴宗训很焦急:“快叫御医,送老董回去。” 此时韩通带着几人从另一边过来跳下马:“皇上。”接着又问到:“怎么回事?” 侍卫答到:“有刺客。” “为什么不追?”韩通质问到。 柴宗训达到:“朕不让追的,老董的伤势要紧,快送他回去。” 董如诲一直对他忠心耿耿,柴宗训心里恨得牙痒痒,却不能追。 追到之后,是处理,还是不处理? 不能破坏这局面,一定要等削去各节镇大权之后再一并算账。 董如诲歉意的一笑:“皇上,扫你的兴致了,你继续吧,有韩太尉保护你,比我更妥帖。” 韩通上前抓住箭尾看了一下,一个刺眼的‘赵’字。 “畜生敢尔。”韩通大叫一声跳上马,柴宗训急忙拉住他的缰绳:“韩卿家,事情原委未弄清,不要意气用事。” “况今日各节镇如此开心,卿可莫做扫兴之事。” 说罢吩咐侍卫:“速带老董回去。” 董如诲刚走,赵匡胤便和慕容延钊笑哈哈的到来。 俩人下马见礼,韩通看着赵匡胤,眼睛快瞪出火来。 柴宗训缰绳一直未放,挡在韩通前面。 射猎结束,慕容延钊猎获第一,得了那件金缕衣。 “化龙(慕容延钊字),终于得偿心愿了吧。”赵匡胤这是打趣他兵败朗州城,不然这件金缕衣本就该他所得。 慕容延钊拱手到:“天恩浩荡,唯有效死命方报得万一。” 待柴宗训更衣出来之后,宴会正式开始。 “来来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赵匡胤率先举起酒:“今日蒙皇上厚恩,君臣同乐,各位无须拘礼,猜拳行令比酒斗狠皆可。”说罢率先一饮而尽。 其余众将皆跟着一饮而尽。 柴宗训以茶代酒饮了几杯之后,便放任这些武将们敞开了喝,一时场面热闹非凡。 有猜拳行令的,有捉对斗酒的,更有喝嗨了的,当场舞剑为大家助兴。 在场除了柴宗训,只有一个人非常冷静,那就是赵匡义。 有赵匡胤挡在前面,他只需要浅酌几口即可。 酒酣耳热之际,赵匡胤敞开大衣,拍着肚子问身旁的义成军节度使石守信:“阿武,畅快否?” “畅快,畅快。” 石守信身旁的一众节度使王审琦,李彦辉,张令铎,张光翰,赵彦徽跟着大呼:“畅快,畅快。” 赵匡胤瞬间转移话锋:“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石守信与赵匡胤是结拜兄弟,说话没那么多拘束。 “可惜不能时常这样,”赵匡胤说到:“若有一日,我归宋州,你归华州,再想如此畅快,也不能啦。” 石守信说到:“太尉,是否皇上即将下旨让我等归驻地?” “不是,”赵匡胤摇头晃脑,似乎喝得真的有点多:“只恐有一日,你我一般兄弟要分别,所以才有此叹。” “人生自是如此啦,”石守信说到:“所以聚时则要天天畅快,太尉,来,喝。” 一杯酒喝下去,赵匡胤将酒杯重重一顿:“依着我说,这归德节镇不要也罢,就领着我的铁骑军,若皇上有召,则为君效命,皇上无召,天天与一般兄弟畅快,如此,夫复何求?” 十三 密谋 这个时代,大多数人投军不过为了有口饭吃而已,谁也没想到最后会成为节镇。 所谓‘不想当大帅的士兵,不是一个好的厨子’,心里想想罢了,甚至很多人想都没想过。 就像你刚上一条流水线,想的肯定是拿一份工资养活自己,没有谁傻到刚上线就大叫:我是来做生产部经理的。 作为亲信和结拜兄弟,赵匡胤的话让石守信有些心动:“太尉此话当真?” “当真,”赵匡胤说到:“不若我等此刻便上奏皇上,除统兵之外,其他的都不要。” 石守信没有犹豫:“如此甚好。” “甚好,甚好。”王审琦,李彦辉,张令铎,张光翰跟着附和:“我等征战半生,功成名就,早就该抛却俗务,纵情人生了。” 赵匡胤喝到:“取文房四宝来,今日我要写就一副功成名就疏。” 很快文房四宝便伺候上,石守信磨墨,王审琦按住镇纸,张令铎一点点展开。 见这边热闹,很多将领都围了过来。 赵匡胤提笔蘸墨,刚要开始写,一直浅酌的赵匡义突然拦住他:“大哥,所谓抛却俗务、纵情人生,是你真想这么干,还是皇帝要你这么干?” 在场诸人皆是一震。 柴宗训一直在暗处看着这些武将,此时太监万华小步快跑上前,小声到:“皇上,董指挥不行了。” 柴宗训霍地站起来:“老董不行了?先前不都还好好的吗?” “回皇上,箭伤的确不重,但箭上淬了剧毒,太医说是牵机毒。” “走,去看看。” 进到帐内,一群侍卫和太医急忙跪下,柴宗训挥手急匆匆来到榻前,却见董如诲佝偻着身体不停抽搐。 “太医,太医,快救他,救他,朕命你救他,听到没有。”柴宗训大喝。 太医躬身上前,小心翼翼的说到:“皇上,牵机毒无药可解。” “先前为何没发现?” “回皇上,牵机毒无色无味…” “滚一边去。” 柴宗训打断太医,焦急的在榻边走来走去,董如诲佝偻得更厉害,脑袋被用力向脚尖方向牵引。 “老董,你怎么样,怎么样?”柴宗训紧紧抓住董如诲的手。 董如诲抽搐着挤出一丝笑容,断断续续说到:“皇上,勿,勿以臣,为念,国事为重。” 言毕董如诲继续不停抽搐,忽地又大叫一声猛的一抽,瞪大着眼睛七窍出血。 侍卫呜咽出声,太医摇头上前:“皇上,董指挥已经去了。” 柴宗训猛的转身,欲冲出帐外却停下脚步。 据史载,这个时代最善于使牵机毒的,正是高粱河车神赵匡义。 后蜀主孟昶,南唐后主李煜,均是被赵匡义以牵机毒毒死。 这个畜生,柴宗训恨不能现在就冲出去将赵匡义千刀万剐。 想想重生回来这一年,陪伴他最多的就是董如诲。 避走瀛洲共患难,远征朗州同欢欣。 没事的时候,跟着董如诲一起逛逛汴梁城。 虽然柴宗训是成年人思想,但外表仍是小孩子。 董如诲虽沉默寡言,却对他忠心耿耿,照顾有加。 但他现在却不能替董如诲报仇,一如先前在猎场不能追刺客一样。 毒是赵匡义下的,刺客自然和他脱不了干系。 这个事情,赵匡胤有没有份参与? 如果没参与,杀他的弟弟,他还会实心协助削节镇吗? 柴宗训紧闭眼睛,两行眼泪自眼角流下。 老董,我不会让你白死的,柴宗训紧紧的握住拳头。 又一人掀帐进来,却是韩通,董如诲的老上级。 见柴宗训在此,韩通行了个礼,一旁的侍卫呜咽到:“太尉,董指挥殁了。” 韩通当即大喝转身:“赵匡胤这个畜生,我宰了他。” “站住。”柴宗训大喝。 韩通不服气的转身:“皇上,赵匡胤犯上作乱,他该死。” 柴宗训没有多解释:“老董的事情,不要声张,厚葬,后恤。”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出门。 此时因为赵匡义的一句话,前方大帐也正热闹。 赵匡胤麾下的石守信一干人等站在一边,慕容延钊麾下的宣义军节度使高怀亮高声到:“若是我等心甘情愿抛却俗务也就罢了,倘此是皇上授意,却有鸟尽弓藏之嫌。” “就是,想当初,大伙儿随着大行皇帝一起征高平,彻底扭转与辽人的战局;征南唐,令其一举割让江北十四州,去皇帝位称国主;还有远征幽云…” “即便皇上不念咱追随大行皇帝征讨之功,这远征朗州,拓地千里也就是才发生的事嘛。” “而且现在还未到鸟尽弓藏之时,周围辽人,南唐,孟蜀,南汉,强敌环伺,皇上此举未免太让人寒心。” “皇上驾到。”太监万华的呼声让吵闹变成窃窃私语。 柴宗训带着笑容走到前面:“各位统领尽兴否?” “谢皇上。”声音有些不情不愿。 第一个不爽的高怀亮躬身到:“启禀皇上,皇恩浩荡,设宴于群臣,臣等铭感五内。” “只是臣尚有一事不明,方才赵太尉所说让臣等放弃俗务纵情人生,究竟是要出于自愿呢,还是皇上要削去臣等爵位?” 臣你妹,你个大老粗,不会说末将吗?扁担倒下去,你说是个‘啪’字的人,不过是占了个节度使的名,还附庸风雅称臣。 柴宗训微微一笑:“朕且问问,卿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呢?” “臣…”高怀亮有些怂。 柴宗训本也是果断之人,何况董如诲的死影响了心情,他接着说到:“此事确出自朕意。” 底下一片哗然。 “朕之本意,并未让卿等交出兵柄,只是让卿等另选可靠之人,为刺史,为转运使,协助朝廷牧民理财。” “如此卿等便可专心练兵,将来助朕一统炎夏,恢复汉唐荣光。” 这里有个词很重要,如果协助卿等牧民理财,刺史、转运使则还是节镇的官。 但协助朝廷牧民理财,那就是朝廷的官,是可以被调动的。 现在看来可以选亲厚之人,但将来如果朝廷一纸调令,调来一个不怎么听话的刺史转运使,那就有些玩不转了。 这个关系到切身利益,可不是‘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就能忽悠得了的。 底下人议论纷纷,特别是赵匡胤这一系。 如果赵匡胤真的打算寄情山水,纵意人生,他的‘义社十兄弟’可以随着他一起。 但现在是皇帝的意思,去年赵匡胤负荆请罪还历历在目呢。 如果交出牧民之权和财权,皇帝要收拾他们易如反掌。 所有人都在犹豫,赵匡胤适时跪下:“启禀皇上,臣愿辞去归德节镇一职,举荐幕僚赵普为宋州刺史,臣弟赵匡义为宋州转运使,恳请皇上恩准。” 柴宗训大手一挥:“准奏。” “谢主隆恩。”赵匡胤起身后看着石守信一般人,石守信刚准备出列,却被赵匡义拉住:“武哥,且看看再说。” 下级将领中,石守信与赵匡胤最为亲厚,见他都不动,其余人都不动。 赵匡胤小声到:“阿武,你还不请旨?” 石守信望向赵匡义。 赵匡义说到:“大哥,皇帝忌惮你在军中威权,所以逼你辞去节镇职务,你大可遵旨,但武哥他们却不能这么做。” “只要武哥他们还在,皇帝拿你没办法,否则皇帝如果追究起去年的事情,一道圣旨下来,所有人都得诛九族。” “太尉,”石守信也开口到:“为了自保,你就听廷宜(赵匡义字)的吧。” 此时韩通和慕容延钊也跪了下来:“启奏皇上,臣愿请辞忠武军节度使、山南东道节度使一职,专心兵务,恳请皇上恩准。” 三个军头开了头,底下中高级将领却无一人响应。 赵匡胤这边是因为赵匡义挑拨,而韩通与慕容延钊,却是效仿赵匡胤。 不管如何,旨意已经让所有将领知道,继续在这大帐干耗毫无意义,准了两人奏请之后,柴宗训说到:“朕已经乏了,散帐吧。” 回城之后,赵匡义当即秘密召集赵普石守信一干人等集会。 “廷宜,”石守信问到:“太尉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匡义直摇头:“大哥鬼迷心窍了,听说这削节镇的旨意都是他提议的。” 赵普分析到:“小皇帝的本意,是要加强威权,这无可厚非,但太尉不该轻易就答应他。” “如今太尉已经请旨,且小皇帝已经准了,”石守信有些担忧:“倘太尉上门劝说,我等该如何应对?” “今日殿上本就该附议太尉,”石守信继续说到:“如果太尉上门,我等难以抗拒。” “那尔等便死定了。”赵匡义淡淡到:“今日还有一事,殿上我未说与大哥知道。” “先前我与赵书记谋划趁着射猎一箭射死小皇帝,没想到被一个短命的侍卫给挡下。” 石守信惊得站了起来:“如此大事,你为何不与太尉商议?” “大哥必不会同意。”赵匡义说到:“所以我射杀小皇帝时,用的是大哥的箭。” 赵普接了一句:“小皇帝之所以隐忍不发,就是等着统领们交出节镇权力,只要你们交权,我们所有人都得完蛋。” 十四 削权 赵匡义和赵普的话让石守信心中又起了波澜。 小皇帝如果要杀太尉,太尉唯有兵变才能自保。 如果太尉做了皇帝,他石守信怎么也能捞个太尉做做。 想到这里,石守信将情况与赵匡胤说明,劝他早做准备。 没想到赵匡胤大惊,骂了一声石守信‘胡闹’,急忙回府找到赵匡义将他绑了起来。 赵匡义挣开:“大哥,你作甚?” “被你害死了,”赵匡胤喝到:“马上与我去请罪。” “请什么罪?”赵匡义后退几步:“若不是你优柔寡断,这天下早就是我们赵家的了。” “胡说,”赵匡胤怒到:“造反可不是请客喝酒,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要害死全家吗?” “大哥,”赵匡义说到:“我已经重复很多遍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能助你位及至尊,我情愿赴死。” 赵匡胤也不废话:“成什么大事?即刻与我去见驾请罪。” “我就不去。” “不去也得去。”赵匡胤再次要将赵匡义绑起来,赵匡义拼命挣扎,俩兄弟就这么打了起来。 下人上前要来劝架,赵匡胤吼了一声:“滚开。” 才进门的赵普见此情形,急忙往后堂走。 赵匡义一个文弱书生,怎么敌得过赵匡胤,很快便被绑了个结实。 “大郎。”一个苍老的女声从石屏风后传出。 只见赵普扶着一个雍容华贵,拄着龙头拐杖的老太太出来。 赵匡胤急忙松手见礼:“娘。” 这老太太便是有女中诸葛称号的赵匡胤亲娘,杜老夫人。 杜老夫人看着被绑的赵匡义说到:“大郎这是要作甚?” 赵匡胤解释到:“二弟犯上作乱,我要拿他去见驾请罪。” 杜老夫人冷冷到:“二郎犯上作乱?证据呢?” “二弟在我箭上淬了牵机毒,若不是马步兵指挥使董如诲舍身护驾,皇上恐怕早已宾天,这是他亲口说的。” “我是问皇上有没有证据。”杜老夫人说到。 “箭上有‘赵’字。” “仅凭此?” 赵匡胤一时语塞,如箭上有赵字,皇上第一个便该怀疑他。 但董如诲已然下葬,皇上却一直只字未提。 这一年的相处,赵匡胤深知柴宗训是个谋定而后动的人。 越是只字未提,恐怕越是在谋划如何将赵家一网打尽。 “娘,”赵匡胤开口到:“若二弟不去请罪,咱们家的祸事恐怕要来了。” “有何祸事?”杜老夫人淡然到:“你是殿前督检点,副都检点慕容延钊乃你儿时玩伴,慕容延钊副将高怀德与你是郎舅,汴梁防务使石守信与你是儿女亲家,二郎的岳父魏王符彦卿乃太后亲父。” “认真算起来,二郎是皇帝的姨父,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有何祸事?” 杜老夫人说的,只是些主要将领。 经过她多年谋划,无论朝堂亦或军中,赵家有数不清的亲朋故旧。 所以如果柴宗训没重生回来,赵匡胤便可轻轻松松的黄袍加身。 “大哥,”赵匡义说到:“不如就趁此机会反了吧。” “阿武哥那边,各将领我已经说好,他们对小皇帝削节镇非常不满。” “区区一个韩大眼(韩通)和拍马屁的慕容延钊,根本不足为虑。” “放肆,”赵匡胤大喝打断赵匡义:“娘,你且看看廷宜这丧心病狂的样子。” “天子宁有种乎?”赵匡义并不服气:“兵强马壮者为之罢了。” “如果我坐在大哥的位子,岂会让小皇帝稳坐龙床?” “娘,”赵匡胤说到:“你看廷宜说的这是人话吗?” 杜老夫人淡淡到:“他有哪一句说错了吗?” 赵匡胤怔了一下,他忽地想起一年以前皇上在瀛洲不降罪于潘仁美时说的话。 所谓天子并无种,兵强马壮者为之,乃是唐末以来形成的风气。 而赵匡义,也正是受此风气影响。 要说赵匡胤想不想当皇帝,废话,谁不想当皇帝。 但赵匡胤心中有百姓,他只想平稳的坐上宝座,不想引得天下大乱。 而且最好的机会已经失去,现在胜算越来越低,首要的还是保命,没想到赵匡义却往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 眼见着今日是不能将赵匡义带走,赵匡胤轻叹一口气:“罢了罢了,你想做什么,我再也不会管,但我也不会帮你,只希望你以家族为念,好自为之。” 离了府上,赵匡胤独自进宫,他要上奏赵匡义的野心,让皇上早做准备,免得赵匡义越走越远,苦了百姓,也害了赵家阖家三百多口。 “太尉来得正好,”柴宗训根本没问赵匡胤的来意,只说到:“朕正好有件事情要与你商议。” 赵匡胤忍了一下:“请皇上示下。” 柴宗训说到:“方才收到王先生急报,朔方节度使冯继业,闻我朝准备于灵州牧马,勾结北汉悍将杨业,大败银州防御使李光俨后正往灵州进军。” 李光俨这名字不熟,不过他的孙子正是大名鼎鼎的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 原来,王著到灵州后,并未直接牧马,而是在黄河与贺兰山之间依地形筑起城墙,以期挡住辽人的骑兵。 且王著谨遵柴宗训的旨意,以党项人守党项土。到任便布告全境,凡与辽人有仇怨者皆可投军,党项军的饷银比潘仁美军要高出一半。 所谓有钱好办事,一时间党项人投军者众。 原本灵州是朔方节度使冯继业的地盘,不过此时的灵州远不是后来塞上江南的样子,基本属于三不管地带。 当然,灵州名义上还是属于周的,朔方节度使需得朝廷承认才能就职。 赵匡胤正因为赵匡义的事情心烦,顺势说到:“启禀皇上,臣愿率大军援助王大人,捉拿冯继业献于阙下,将灵州和朔方正式收归版图。” 一向果断的柴宗训犹豫了一下。 那支写有腥红赵字的箭一直插在柴宗训心头。 目下正因为削节镇,各军都非常不满,只要赵匡胤振臂一呼,定然响应者众。 柴宗训忽地豁然开朗,事情终归要有个结果。 既然赵匡胤振臂一呼,便响应者众,就更应该将他调出汴梁。 如果他真的回师,平叛便是了,何必纠结这么久? 想到这里,柴宗训开口到:“如此,便有劳太尉了。” 赵匡胤迟疑了一下,说到:“临行前,臣有一事恳求皇上。” “卿且说来。” “臣弟匡义,及臣阖家三百多口,便拜托皇上了。” 阖家性命托付?柴宗训心下了然,那支射来的箭,恐怕与赵匡胤关系不大。 翌日,赵匡胤亲率十万大军出征。 十万大军分别由赵匡胤的部分亲兵铁骑军,以及慕容延钊的部分控鹤军组城。 韩通的龙捷军与虎捷军依然留守汴梁。 铁骑军与控鹤军是大周最精锐的军队,龙捷与虎捷虽然兵员素质要稍微差一些,但数量上要多不少。 依靠着汴梁城,即便赵匡胤回师,也有一战之力。 赵匡胤手下的石守信等诸将,包括那日大帐内第一个质疑柴宗训削节镇的高怀亮都被留了下来,赵普也未随军出征,要留下来看着赵家。 赵匡胤才走,柴宗训便正式下旨,命在京遥领的各节度使推举人选赴任各节镇刺史与转运使。 赵匡义也加紧活动,时常偷偷与这些将领碰面。 虽然每个人都不满,但也只是嘴上碎碎念,并没有人真的站出来反。 赵匡义有些烦躁,拉着赵普说到:“赵大人,这些人明明天天都在喊着反,为什么却没有一个人付诸行动?” “两个原因,”赵普举起两根手指:“蛇无头不行,虽然反对小皇帝的势力很大,但没有人将其融合在一起,一盘散沙,很容易被小皇帝逐个击破。” “第二,出头的橼子先烂,目今情势下,都不想先出头。” 赵匡义冷笑到:“欲成大事,却贪生怕死。” 赵普想了想:“离小皇帝的限期越来越近,如不尽快起事,等到刺史和转运使就任,各节镇便再也翻不起浪来了。” “既然都不出头,”赵匡义说到:“那便由我来吧。” 赵普直摇头:“廷宜,你在军中资历不够,怕是压不住这些丘八。” 赵匡义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赵普一走,赵匡义便联络了石守信,让其知会各将领,于京郊仁德山庄有要事相商。并给远在瀛洲的岳父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去信,一旦起事,让其于外围呼应。 石守信此刻正一个头两个大,他的副将刘庆义和第一幕僚白令光,一个想做刺史,一个想做转运使,正在疯狂的暗示他。 “统领,”刘庆义开口到:“圣旨已下,不若尽早拟定人选,以免迁延日久罪犯欺君。” “统领,”白令光跟着说到:“似刺史与转运使此等要害之位,统领当选腹心之人任之,放能收到如臂使指之效。” “末将附议,”刘庆义与白令光演起双簧:“末将推举白书记为刺史,以白书记之能,治一州不过举手之劳耳。” 石守信有些不耐烦:“本统领自该知道怎么做,不用你们指点。”说罢便急匆匆的出门。 刘庆义看着他的背影冷笑:“白先生,连一州刺史也不愿与你,你这一肚子才学,恐所托非人。” “你比我强么?”白令光说到:“还不是一样做不成转运使?想不到统领竟然如此刻薄。” 十五 太想进步刘庆义 仁德山庄。 原本是个机密的事情,但居然被所有在汴梁遥领节镇的将领给知道了,于是禁军中级将领挤满大厅。 赵匡义做事似乎从来不想去保密,就像一年多以前,准备策立赵匡胤做皇帝那样弄得尽人皆知。 他觉得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没有必要低调。 在京的节镇全都到场,即等于禁军精锐铁骑军和控鹤军皆在掌握。 赵匡义很兴奋,他觉得他能代表所有中级将领的心声。 “列位,”赵匡义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列位统领,大家集合在这里,不用我说,也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跟这些人没有必要拽文:“如果失去牧民之权和财权,手上无钱无粮,那些大头兵恐怕再也难以调动,我等须商量个法子保全实力才是。” 说罢,赵匡义转头看着石守信。 石守信附和到:“二帅说得有道理,我等从军多年,谁没抢过百姓?谁手上没有几件血债?一旦交出牧民之权和财权,若皇上要翻旧账收拾我等,便易如反掌了。” “皇上也太令人心寒了些,”先前在大帐中第一个说柴宗训鸟尽弓藏的高怀亮接话到:“我等拼死拼活为国尽忠,不过为了博个富贵而已,如今富贵无望,我还拼个球。” “对,对,”将领们纷纷附和:“还拼个球,不若向皇上递了辞呈,咱连兵权都不要,让他自己打江山去。” 这画风不对,赵匡义急忙往回拉:“高统领,你拼搏半生才得来的地位,难道舍得就此放弃?” “皇上不给,咱还能怎么办?” “我等不交不就行了么?” “圣旨已下,岂能说不交就不交?” 这群夏虫,的确不可语冰。 一个二个非常不满,却没人敢反。 本来么,如果赵匡胤、韩通等人登高一呼,必然响应者众。 但这些中级将领,不过是个车间主任而已,突然让他去做总裁副总裁的,怕是没这个胆量。 赵匡义按捺住烦躁:“列位,如果我等团结一心,皆不交权,我就不信小皇帝还真能杀了我等不成。” 石守信当即附和:“二帅说得有道理,想当年我等从尸山血海里拼来的地位,岂能说交就交?” 高怀亮跟着大呼:“对,尸山血海里拼来的地位,岂能说交就交?” “对,我等就不交。” “就不交,看小皇帝将我等如何。” “许他鸟尽弓藏,就不许咱抗争么?” 现场气氛令赵匡义很满意,他压了压手:“列位,我等既然定了都不交权,那便须共同进退,若有人敢背叛,大家群起而讨之。” 高怀亮有一丝丝不放心:“二帅,如果皇上逐个击破怎么办?” 赵匡义一拍桌子:“那就反他娘的,他郭家的江山不也是从刘家手上抢的吗?” 在场众人立即噤声,毕竟发牢骚是可以的,但造反是要掉脑袋的。 但石守信的心态可不同,去年有份参与过陈桥兵变,虽然小皇帝一直像没事人一样,可他心中从来没踏实过。 虽然太尉不同意兵变,但杜老夫人已经放话,让赵匡义想做什么就去做。 如果赵匡义起事,届时箭在弦上,也由不得太尉不回师,这一次不能再错过机会了。 想到这里,石守信拔出宝剑大喝:“二帅说得有道理,小皇帝要么维持原状,要么咱就反他娘的。” 眼见众人面面相觑,与石守信同等境遇,一直不踏实的王审琦,张令铎等人纷纷拔出宝剑大喝:“要么维持原状,要么就反他娘的。” 众人终于没有底气的跟着大喝:“要么维持现状,要么就反他娘的。” “列位,”石守信压了压手:“所谓‘蛇无头不行’,我等虽应了共同进退,但还须选一个主事人出来,一切以他军令行事,如此大事方可成。” 王审琦立即说到:“我推选二帅做主事人,若小皇帝真敢将我等如何,我等正好趁势反了,迎赵太尉回来登大宝。” “正是,有赵太尉做靠山,我等还有何惧?”高怀亮附和。 虽是慕容延钊麾下,但慕容延钊从来没表露过反意,反倒是朗州之战后对小皇帝言听计从。如要保全富贵,高怀亮须得重新抱一根粗大腿。 一群将领全都跪下:“末将等愿以二帅马首是瞻,恳请二帅成全。” “啊呀,”赵匡义急忙起身抬手:“列位统领请起,匡义乃一介书生,军中资历尚浅,怎有资格领袖群伦?还请列位另请贤明才是。” 高怀亮已决意抱大腿:“二帅文韬武略盖世无双,二帅若是不答应,我等便不起。” 赵匡义有一种劝进的错觉,大哥啊大哥,你看到没有,若非你迟疑,这大好江山恐怕早已姓赵,我已是皇太弟了。 “高统领谬赞,匡义实是承受不起,匡义亦无资格驱使列位,还请列位赶紧起身。” 高怀亮拔出宝剑架在脖子上:“二帅,若你不肯,我等也不能强逼于你,反正违抗圣旨是死,不若此刻便自尽,尚能保得妻小性命。” 众将领纷纷效仿,拔出宝剑架在脖子上。 赵匡义急忙压手:“列位勿冲动,非是匡义不愿担此重责,只因我资历尚浅,手下无一兵一卒,若是将来列位不肯听命于我,我也是无可奈何。” 高怀亮以剑击地,回头到:“列位,我等既奉二帅为盟主,当以二帅马首是瞻,将来若有违抗二帅军令者,我等当群起而攻之。” “我等誓愿为二帅效犬马之劳,若有违抗二帅军令者,我等群起而攻之。” “皇上,皇上,”董遵诲快步进殿,连礼节都给忘了:“皇上,大事不好,赵匡义恐怕要造反。” 董遵诲是韩通荐上来的又一个侍卫,是董如诲的堂弟,其父董宗本,曾为随州刺史。 赵匡胤年轻时投靠董宗本,虽宗本颇为器重,然因武力不如董遵诲,所以遵诲瞧他不起,致使二人多有过节。 韩通与赵匡胤不对付,荐上来的侍卫,自然也得与赵匡胤不对付。 至于赵匡义联络中级将领的事情,汴梁城的男女老少都知道,柴宗训焉能不知? 赵匡义把他不当回事,为了百姓着想,他还是把赵匡义当回事的。 “老董,”柴宗训淡淡到:“你也曾镇守一方,怎么遇事慌乱至此?” 董遵诲跪了下来:“皇上,臣慌乱中失了礼节,恳请皇上降罪。” “起来吧。”柴宗训仍是淡淡的:“一个赵匡义而已,不至于慌乱成这样。” 董遵诲起身拱手到:“皇上,臣愿意带兵捉拿赵匡义一干人等,立功赎罪。” 柴宗训冷笑一声:“朕若是愿动干戈,岂能放任赵匡义猖狂至此?” “既然赵匡义想造反,朕便给他添一把火。速传朕旨意,交权日近,各节镇并无动作,敕令节镇下属的副将以及幕僚皆可自荐,朕将于圣旨所定日期亲自进行遴选,遴选出来即时上任。” 石守信军中再次闹开花。 先前只有副将刘庆义和首席幕僚白令光俩人暗示要做刺史和转运使,现在遴选旨意下来,各副将和幕僚皆有希望,除了相互之间明争暗斗之外,还一天到晚不停游说石守信。 石守信烦不胜烦,便召集副将和幕僚们开了一次会议。 人到齐之后,石守信开口到:“列位都是与守信一起自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生死兄弟,试问一句,守信平日待列位如何。” 即便腹诽石守信刻薄,但此时一众副将与幕僚也不得不附和到:“统领待我等比亲兄弟还亲。” “既如此,”石守信说到:“守信有几句肺腑之言,要说与列位兄弟知道。” “列位平日里在军中作威作福,吃空饷,抢百姓的事情没少干吧。” “只因上有太尉与守信,所以小皇帝也无可奈何。” “然列位若做了朝廷的官,太尉与守信自是兼顾不到,朝廷的法度,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列位不妨掂量掂量。” 石守信停顿了一下,留意各人的脸色:“做刺史虽好,可哪有军中自在?” “所谓的刺史、转运使,不过是小皇帝要将天下兵权收归己有而使的阴谋,列位要三思,切不可被小皇帝利用乱了阵脚。” 阴谋吗?这明明是个阳谋,明摆着就是分化各节镇。 身为节镇,你可以抗旨,但你不能阻挡手下人进步。 只要三大军头不闹事,看你们这些中级将领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石守信的话,刘庆义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当年刘庆义与石守信一样,皆是赵匡胤的‘义社十兄弟’。 十个人一起结拜,许下了‘苟富贵勿相忘’的誓言,但现在赵匡胤为太尉,大周第一武将,石守信也是个节镇,中上级将领,唯独他刘庆义,啥也不是,还一天到晚要看石守信的脸色。 “统领,”刘庆义说到:“我太想进步了。” “此虽是皇上的阴谋,但若我为转运使,敢保一州之财富尽入统领之手,恳请统领成全。” 这是红果果的要官了。 石守信瞪眼看着刘庆义,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十六 兵变 除石守信军外,其他各军都有相同的情况。 副将和幕僚们为了做官相互攻讦,平日里那些同甘共苦在前程面前不值一提。 一众将领再次来到仁德山庄。 “二帅,”高怀亮还是急脾气:“近日军中多有浮躁之气,继续下去,恐失去掌握,我等该如何是好?” “就是就是,”有人跟着附和:“几个副将为了做转运使,相互争持不下,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皇上并未如你我预料的那般各个击破,反倒是一直置之不理。我等本就是遥领,如果待到遴选之日,副将与幕僚前往赴任,我等对州县将会彻底失去控制。” “二帅…” “不要说了。”赵匡义打断众人,这两天他正烦着,原本要与赵普商议,请他出谋划策,没想到他居然说要联络太尉,跑到灵州去了。 赵匡义霍地起身:“干脆起兵吧。” 石守信问到:“二帅,若是起兵,打何名号?” “要甚名号?”赵匡义很不耐烦:“小皇帝马上要出城祭祀社稷二神,杀了小皇帝,迎回大哥不就行了?” 高怀亮附和到:“对,对,反正点检作天子已经流传几年,赵太尉本就该做皇帝。” “小皇帝去郊外,定是防守森严,如要杀之,须得好好谋划一番,”石守信说到:“那韩通可不是善与之辈,况龙捷虎捷军数量完胜于我军。” 赵匡义说到:“龙捷军尚在大营,虎捷军不过一群步兵而已,何足惧哉。” 石守信又问到:“还有各地节镇呢?若他们赶在太尉之前起兵勤王,如之奈何?” 赵匡义一声冷笑:“小皇帝已死,他们勤什么王?只要大哥回来,各节镇还不是传檄而定?” 高怀亮接话到:“既如此,那就起兵吧。” 赵匡义稍作思虑:“兵贵神速,不如此刻尔等便去集结大军,等到小皇帝一出城便杀了他,随后迎回大哥,届时尔等都是从龙之臣,裂土封王不在话下,区区一节镇,何足道哉。” 众将领迅速离开回营,城内军队开始集结,城外军队亦随时准备进攻。 而此时柴宗训也正与韩通、慕容延钊商议该如何平叛。 慕容延钊先告了个罪:“启禀皇上,臣驭下不严,恳请皇上治罪。” 柴宗训笑了一下:“无所谓驭下严不严,若人人都驭下极严,朕仿武帝‘推恩令’岂非是一纸空文?” 韩通手下的侍卫司龙捷军、虎捷军,因担负着守城之责,很少参与对外征伐,所以除了韩通自己,并没有哪个将领遥领节镇,这也是柴宗训可以倚仗的原因。 即便都是大周的军队,侍卫司的龙捷虎捷军看着殿前司的铁骑军控鹤军对外征伐屡立战功,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况且铁骑控鹤军常以精锐中的精锐自居,对龙捷虎捷军多有轻慢,此次听闻京中铁骑控鹤军要造反,侍卫司各军纷纷摩拳擦掌。 什么他娘的精锐?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石守信手下的铁骑军与龙捷军一样都驻扎在京郊大营,他趁夜出了城。 担任先锋的高怀亮迅速集结了城内的控鹤军,其余将领也集结了军队。 仁德山庄此刻成为赵匡义的帅帐,他站在大堂,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此时军中已传开消息,手刃小皇帝者封王,赐府邸,赏十万金。 大哥既然不想造反,不想做皇帝,杀了小皇帝,便由他自己登大宝算了。 反正有大哥在,不论谁敢叛乱,派大哥平定便是了。 想不到做皇帝如此简单。 此时有下人进来通传:“二帅,瀛洲魏王处有信使来到。” 魏王便是赵匡义的岳父符彦卿,也是柴荣的岳父,柴宗训的外公。 先前准备起事时,赵匡义曾往瀛洲去信,希望符彦卿能与配合。 没想到信使这么快便来到,赵匡义忙到:“快与我引见。” 下人随即领着一身着盔甲的年轻统领进来。 年轻统领见到赵匡义,忙脱了头盔行礼:“末将呼延赞,见过二帅。” 呼延赞,又是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原本在赵匡胤麾下骁起兵,武力颇得赵匡胤赏识。 去年慕容延钊率军到达瀛洲后,为让呼延赞快速积累军功,赵匡胤将其荐至符彦卿处。 呼延赞低头,赵匡义看到他双耳后均刺着一行字:出门忘家为国。临阵忘死为主。 拿着头盔的手上,刻满‘赤心杀贼’字样。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人怎地在身上刺满了字? 既然是岳父派过来的,赵匡义自然客气得很,上前扶起呼延赞:“呼延统领快快请起。” 呼延赞站起身看了赵匡义一眼,眼神让他心中一寒。 吩咐下人看茶之后,赵匡义问到:“呼延统领,未知岳父大人托你带了什么信来?” 呼延赞起身到:“事关重大,魏王令末将带来的是口信,并非是书信。” “呼延统领且道来,匡义洗耳恭听。” 呼延赞清了下嗓子,锐利的眼神落在赵匡义脸上,忽地喝到:“廷宜,你太胡闹了。” 赵匡义吓了一跳。 呼延赞继续喝到:“天下百姓苦节镇久矣,皇上削节镇本是仁政,你何故要反对?” 赵匡义抬起头来欲要反驳,却听呼延赞继续说到:“廷宜,你也老大不小了,说话办事为何还如此孩子气?且听为父一句劝,速速至宋州赴任,切莫让为父担忧,让尔兄受牵累。” 却说石守信回到军营,命令刘庆义迅速集结军队,准备往汴梁城下进发。 刘庆义出账之后,白令光追了出来:“统领,你我大祸临头了。” “为何?” “你道石统领为何集结军队?他要刺杀皇上。” 这是公开的秘密,刘庆义并不惊讶:“白大人,统领有令,我不得不遵。” “糊涂,”白令光身为幕僚,自然比刘庆义看得远一些:“这是造反,一旦失败,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即便侥幸成功,于统领你又有何好处?至多也不过接替石统领而已。” “然而不管谁为皇帝,削节镇是势在必行的事情,届时统领就会与石统领现实的处境一般。” “请问统领,那个时候你是反?还是老老实实遵旨?” 刘庆义心念急转,做一个没有牧民之权和财权的空头统领,还不如做一个转运使划算。他心中有了计较,却还是问到:“依白大人之见,该当如何?” “既然做不了实权节镇,不如就此平叛,说不定还能做个富饶之地的转运使。” “我恐非石统领敌手。” 白令光淡淡一笑:“难道一定要武力才能抓住石守信吗?” 俩人准备偷摸回大帐,却见石守信的亲兵倒在血泊中,石守信本人被五花大绑,另一副将杨骏正举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高怀亮非常失望,控鹤军集结后,听说往皇城进发,没想到路途中几个副将竟然带着大半军士不知去向哪里。 与王审琦等其他几个将领会合之后,大家都是相同的境地。 王审琦开口问到:“高统领,我等该当如何?” 高怀亮一咬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幸而探子回报,皇城守备与往日一样,说不定小皇帝此刻正在发梦尿床呢,我等不如别等皇帝出城,以一当十,一鼓作气拿下皇城,让那些临阵脱逃的人后悔去吧。” 说罢高怀亮指着皇城的方向高喝:“弟兄们,富贵就在前方,跟着我冲啊。”几千兵士浩浩荡荡杀向皇城。 进入御街,巡逻兵士早就被前军干掉,高怀亮一直率军冲到了城下。 “弟兄们,手刃皇帝者封王,大家跟着我冲啊。”高怀亮身背大刀,催马前进。 此时城墙上忽然亮起无数火把。 “高怀亮,你罪犯欺君,还不快快下马束手就擒?” 城头上传来大喝,所有人抬头,却见慕容延钊立在城头,身旁站着个系着黄色披风的小孩子,不是柴宗训还有谁。 “慕容延钊,”此时高怀亮也顾不得上下级情谊:“你安心受稚子摆布,我高怀亮可不甘心,今日境况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高怀亮,”柴宗训气得大呼:“你的命不是命,然手下兵士皆是我大周好男儿,若你还有一丝人性,速速下马投降,朕可考虑放过你全家性命。” 接着柴宗训又大喝:“将士们,朕知道尔等受人蛊惑,如果此刻尔等放下兵器投降,朕将既往不咎。否则,犯上作乱,等待尔等的将是诛灭九族。” 话音才落,御街两旁忽地亮起无数火把冲出来,将高怀亮军团团包围。 韩通自火把中快马出来大喝:“高怀亮,速速投降,本帅或可给你留个全尸。” “天要亡我。”高怀亮抬头叹了一声,随即大喝:“放箭。” 稀稀疏疏的兵士弯弓搭箭朝城头射来,慕容延钊急忙护着柴宗训后退,更多的兵士则是站在原地观望。 韩通带着虎捷军慢慢压缩包围圈,军士的脚步声振屋瓦:“缴械不杀,缴械不杀。” 大批控鹤军扔掉手中的武器举起双手,眼见大势已去,高怀亮掉转马头,带着几个亲兵冲杀过来。 十七 感谢老铁送上的人头 赵匡义正烦躁岳父符彦卿不仅不帮他,反而还被说教了一番。 忽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了进来:“二帅,大事不好,小皇帝原来早有准备,我等大军被他一网打尽了。” 从眨巴的眼睛和声音,赵匡义听出来是高怀亮。 还未待赵匡义开口,呼延赞忽地冲出来一刀将高怀亮的头给砍了下来。 鲜血喷了赵匡义满脸,惊得他大叫后退。 虽被尊称二帅,但赵匡义一直在赵匡胤的羽翼下,连幕僚都算不上,更遑论上战场。 呼延赞上前一步扶住赵匡义:“二帅莫慌,速速拿着高怀亮人头去请功。” “向谁请功?”赵匡义下意识问到。 呼延赞说到:“二帅手刃叛贼,自然是向皇上请功。” 身为反贼盟主,赵匡义哪里敢去见皇上。 呼延赞继续说到:“不瞒二帅,末将途中曾遇上赵大人,他交给末将一锦囊,言明若二帅处于劣势时即刻拆开。” “赵大人料到二帅此行异常凶险,所以命末将时刻留意,凡有叛军将领觐见二帅,皆可斫其头颅交由二帅领功。” “虽所有人都知道攻打皇城是二帅下令,但只要被俘诸将不吐口,皇上并没有实质证据将二帅定罪。” “诸将若想活命,或者保全家人,必不会供出二帅。否则二帅若有失,谁来为这群人活动营救?” “况且目下太尉领兵在外,皇上必不敢轻举妄动。” 赵普啊赵普,你连这个都能分析到,当日为何不为我谋一策? 我想做皇帝,你还不是一样想做宰相? 此时汴梁定然全城戒严,逃是逃不掉的。 手下并无一亲兵都敢攻打皇城,赵匡义的赌徒心态又来了,他提起高怀亮的头颅:“呼延统领,我这就去见小皇帝。” “若有闪失,请你给家兄报个信。小皇帝虽年幼,然其心智不输我等,凡事请大哥谋定而后动。” 看着被俘的石守信,张令铎,赵彦徽一干人等,柴宗训心中大呼痛快。 若将这些人尽行铲除,以后再也不用再担心赵匡胤兵变。 感谢赵匡义老铁送上的人头。 柴宗训记得前世看史书时曾有人在逼乎上提问,七岁即位的柴宗训,如何扭转乾坤? 大部分回答都是,在五代十国这个时代,用军师骂王朗的词来形容毫不为过,所以柴宗训扭转乾坤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所谓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而且这是一批有奶便是娘,时时刻刻想着叛乱的朽木和禽兽。 如果没有赵匡义这么送人头,要想分化瓦解赵匡胤的势力和影响,至少还需要数年。 且这数年间,一个不小心就会天下大乱,届时赵匡胤、北汉、南唐、南汉、孟蜀、辽,党项以及一些割据势力,可够柴宗训喝一壶的。 他一下想起三国时的曹髦,同样的不自量力。 现在三国演义还未成书,想来赵匡义也不会去读三国志。 当然,赵匡义不如曹髦远甚。 曹髦在政治屈辱和死亡威胁下没有软弱和退让,而赵匡义,不过为了一己私欲罔顾人命,实在罪大恶极。 韩通适时的问到:“皇上,这群反贼如何处置?” “杀,一个不留。”柴宗训冷冷到。 老董,我终于能为你报仇了。 一旁的慕容延钊劝到:“启禀皇上,吾皇志存高远,立志恢复汉唐故地,目下正是用人之际。” “此班将领是我大周中流砥柱,一向对皇上忠心耿耿,今次作乱,恐是受人蛊惑,恳请皇上网开一面,首恶必除,给胁从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柴宗训抬起头:“卿此言反倒提醒朕了,韩太尉,速将这班反贼严刑拷问,命他们交出首恶。” “臣遵旨。” 韩通退下后,慕容延钊继续劝到:“皇上,拿获首恶后,臣恳请皇上给他们一个机会…” “卿勿复言。”柴宗训说到:“这群叛贼,犯下诛九族的大罪,朕未罪及家人,已经是开恩了,若连他们都放过,今后岂非人人皆可造反?” 杀这群将领,柴宗训一点也不心疼,甚至可以说,他早就想杀了。 只有杀了他们,才能扭转唐末以来武将造反的风气。 再说后世有‘北宋无将,南宋无相’的评价,一般平庸的将才,杀了也就杀了,有何可惜? 此时太监万华上前低声到:“禀皇上,归德军副将赵匡义求见,言有要事禀奏。” 来得正好,正愁怎么抓他呢,没想到自己送上门。 原本赵匡义是没有资格单独见驾的,不过柴宗训根本就不管什么礼节,挥手到:“宣。” 赵匡义手上的布袋被鲜血染透,混着路上的烟尘,早已红得发黑。 “臣赵匡义,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柴宗训玩味的看着赵匡义:“你有何事禀奏?” 赵匡义听出了柴宗训的不善,仍是不慌不忙的打开布包:“回皇上,臣此来是献上犯上作乱首恶高怀亮首级。” “哦?首恶是高怀亮吗?” “回皇上,”赵匡义对到:“臣听闻昨晚正是此人率兵攻打皇城,也是吾皇天威眷顾,令臣出门便遇此贼,特枭其首来献于皇上。” 柴宗训这才发现,如果被俘的那些将领不开口,他真的没有实质证据将赵匡义定罪。 但他不甘心放过赵匡义:“朕怎么听说,这群判将都是从仁德山庄出来的?而你连日来一直在仁德山庄勾留?” 赵匡义虽然没有大的智慧,小聪明还是不少的,再说领兵在外的赵匡胤、符彦卿更让他有恃无恐。 “回皇上,臣听闻这群判将对皇上削节镇之策多有不满,所以连日来一直在仁德山庄打探消息。” “既是打探消息,为何不尽早奏报?” “回皇上,臣本打算奏报,奈何这班叛贼突然起事,仓促间臣来不及禀报,只能带着家将平叛,杀了贼首高怀亮。” 问再多他也会狡辩,柴宗训索性不说废话了:“你且先留在皇城,待叛乱之事查清再说。” 慕容延钊仍留在天牢,看着一干判将叹到:“你等这是为何?不过削权而已,况节镇牧民财权你等并未过问,不过遥领而已,为何不肯放弃?” “若叫赵太尉得知你等趁他不在,犯上作乱,不知气成什么样子。” 此时韩通刚刚审完石守信,侍卫押着石守信回来,已经被打得不成样子,慕容延钊看到直摇头。 韩通一把将石守信推进牢中,朝着其他人大喝:“速速交出首恶和王审琦下落,不然本太尉担保尔等不能全尸出此监牢。” 既然已无生路,这些人都低着头,不打算开口说话。 而漏网之鱼王审琦混在兵丁中,看到各将领府邸,包括赵府皆被重兵把守,吓得亡魂冒泡。设法混出城后,一路疯狂向北逃去。 在赵匡胤和潘仁美的夹击下,朔方节度使冯继业兵败逃往大漠,百年之后,朔方郡终于为中原王朝实控。 王著仍然未开始牧马,而是继续依着贺兰山与黄河修筑城墙堡垒工事。 得胜之后,赵匡胤班师回朝。 赵匡胤年轻时曾游历国中,是个江湖气十足的人。 打了胜仗回朝,路途上江湖的赵太尉自然带着一班将领吃喝射猎。 这天射猎完后又是一顿酒,赵匡胤志得意满的回营,却见留守汴梁的赵普正在营中等候:“赵大人?你怎么来了?” 赵普神神叨叨的上前将赵匡胤拉到一旁:“太尉,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赵匡胤有些微醉,浑身上下散发着酒气。 赵普扫视营帐内:“尔等且先回避。” 一众亲兵行礼后退出帐外。 赵普轻声到:“出来吧。” 只见一人蓬头垢面的出来,急匆匆跪在赵匡胤面前大哭:“太尉,末将对不起你。” 酒后的赵匡胤反应有些迟钝,仔细辨认之后发现是王审琦:“你有何对不起我?” 王审琦哭诉到:“太尉离京后,小皇帝日日紧逼,欲置我等于死地。” “二帅不耐,率我等攻打皇城,兵败之后,所有人被擒,高怀亮被枭首示于城楼。” “还有,还有…” 王审琦哭得越发厉害,几乎说不出话来。 赵匡胤的酒瞬间醒了大半,急到:“还有什么,你说啊。” 王审琦哭到:“我等家眷,皆被小皇帝锁拿,不日就要诛灭九族啦,太尉府亦未能幸免。” 赵匡胤瞪着眼睛:“当真?” “末将亲眼所见,”王审琦说到:“侍卫司的人将我等府邸团团围住,所以末将拼了命逃出来向太尉报信。” “廷宜啊廷宜,”赵匡胤叹到:“当日为兄劝你好自为之,你偏要小孩子气,招致灭门之祸。” 赵匡胤又回头:“赵大人,当日我特地未让你随军,就是让你看着廷宜,你为何,唉。” 赵普急忙辩解:“太尉,非是普不愿看着二帅,只是二帅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普哪能看得住。” “可怜我的老母亲,”赵匡胤流泪到:“可怜我的妻儿。” 忽地他又变了脸色,怒喝到:“那日率军出征前,我曾与皇上言明,将廷宜及家小皆托付与他,为何他不顾情面,诛我九族?” 赵普上了一把火:“太尉,想那朔方节度使冯继业,将不过十,兵不过万,先是时只因此地苦寒,所以历代皇帝都未曾将朔方收归版图。” “此次王著突然前来牧马,且偏偏潘仁美与银州防御使李光俨两军合计数万人皆不敌冯继业,此间莫非有诈?” 王审琦跟着来了一句:“赵大人的意思是,小皇帝故意将太尉调离汴梁,好对我等下手?” 赵匡胤思虑一会,此次出征,调配的将领要么并无节镇之职在身,要么对削节镇之事逆来顺受,偏偏留在汴梁的,全是反对削节镇的。 小皇帝果然留了一手。 赵匡胤目眦欲裂:“传令全军,速速前进,杀向汴梁。” 十八 南汉的试探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柴宗训正着手肃清叛乱余毒的时候,枢密使魏仁浦却呈上南边的急报。 当日将弗南与荆南收归版图后,慕容延钊曾谏言让潘仁美一鼓作气拿下南汉。 但因南汉势大,柴宗训认为应当缓图,所以没有采纳慕容延钊的谏言。 此时弗南守将王全斌发来急报,南汉突然在边界增兵,且时常入境骚扰边民,是战是忍,请皇上圣裁。 柴宗训气得一拍桌案,骂到:“好你个刘鋹,朕没去找你的麻烦便已是厚恩,你竟敢趁着朕处理内乱,陈兵边界滋扰。” “皇上息怒,”魏仁浦奏到:“如今国中余毒未清,以臣之见,当请皇上暂息雷霆之怒,一切以平稳为要。” “想那南汉,不过蕞尔小国,便是闹得再凶,于我大周也不过疥癣之患;待我朝中平定,届时皇上再发天军将其收归版图不迟。” 赵匡胤率精锐出征灵州未归,且须防着他回师进攻汴梁,目下的确不敢乱动,柴宗训有些悻悻,不甘的将奏折合上。 “皇上,臣有本奏。”一旁的副相王溥忽然开口。 柴宗训扫了王溥一眼。 身为宰相,却与赵匡胤勾结,现下赵匡胤的心腹皆被擒获,不知作为盟友的王溥作何想。 “卿且奏来。”柴宗训淡淡到。 王溥拱手到:“启禀皇上,魏枢相奏对看似有道理,实则是误国。” 魏仁浦一瞪眼:“王史相你,” 柴宗训压了下手:“魏枢相勿急,且听王相奏来。”说罢他在心里冷笑一声,且看王溥演什么把戏。 “回皇上,”王溥接着说到:“诚如魏枢相所言,南汉不过蕞尔小国,即便陈兵边界,亦非我朝之大患。” “然正因如此,皇上更该速发天军予以小惩大诫,若非如此,安能震慑周边宵小?” 魏仁浦摇摇头:“王史相此言差矣,当务之急乃是肃清叛乱,待国内平定,收拾南汉不过举手之劳。” 王溥呵呵一笑:“南汉不过举手之劳,南唐不过举手之劳,北汉还是举手之劳,那么在魏枢相眼里,孟蜀定然也是举手之劳。” “的确,南汉不伤及根本,设若不及时平定南汉之乱,如南唐、北汉辈跟着举兵,我中原天朝威严何在?” “所以,恳请皇上速发天军,不求灭其国,只暂安边界,则我天朝威严仍在,生民亦幸甚。” 王溥说的也不无道理,毕竟大周虽未统一全国,但一直以天朝上邦自居,天朝怎么能被人骚扰边界呢。 柴宗训脸上一直阴晴不定,王溥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并不是他一定要得罪魏仁浦力主出兵,只是现在朝中形势对他大为不利。 全天下都知道他和赵匡胤勾结,如果赵匡胤失势,跟着倒霉的就是他。 现在只有让皇帝分心,出兵南汉,若赵匡胤回攻汴梁,胜算也大一些。 就算赵匡胤没有那个胆子攻打汴梁,皇帝如果要收拾他,也得掂量掂量,多处用兵,是否腾得出手来。 眼见柴宗训犹疑,作为王溥死对头的宰相范质急忙躬身到:“启禀皇上,臣亦有本奏。” “哦,”柴宗训抬起头:“范师相有良策?” 范质对到:“启禀皇上,所谓攘外必先安内,臣赞同魏枢相的看法,暂且忍耐,待国内平定后,一举荡灭南汉,如此仍不失我天朝威严。” 现在正是收拾赵匡胤和王溥的时候,怎么能分心呢,如果被他们喘过气来,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 即便叛乱之事与赵匡胤无关,范质仍是他的老观点,不能一直让武将出风头。 “皇上,”王溥急到:“南汉势大,占有岭南、安南六十州,若灭其国,岂是三言两语可成?若战事日久,南唐、北汉趁势而起,对我大周可是非常不利。” “不若趁此时出兵,不求灭其国,只震慑诸宵小,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柴宗训内心里是有点想出兵的,虽然南汉幅员数千里,很难一举攻下,但不灭其国,试探一下虚实也好,反正最终还是要将其拿下的。 王溥是很会察言观色的,他趁热打铁到:“皇上,臣举荐一人,若有此人出马,当能平定南汉边患。” 赵匡胤已出征,这王溥还能举荐谁? 柴宗训问到:“何人?” 王溥说到:“回皇上,衡州观察使张仁宝,出身武将世家,膂力过人弓马娴熟,有万夫不当之勇,兵法韬略无一不精,况衡州近岭南,若有此将出马,臣担保边患旬日可平。” 张仁宝? 柴宗训搜肠刮肚,似乎历史书上没这个名字。 而一旁的范质突然变了脸:“启禀皇上,皇上如要用兵,可召张仁宝至汴梁,详询平边之策,若可用兵,则用之,若不可,还请吾皇暂息雷霆之怒。” 原来,这衡州观察使张仁宝是范质的妹夫,并不是什么不世出之名将,柴宗训没在历史书上见到也正常。 王溥现在病急乱投医,只要能出兵,将局势越弄越乱就好,管他何人建立军功呢,所以他才特意讨好范质,举荐张仁宝。 而范质一直苦于没有军中的势力支持,现在既然有机会,自然不愿意错过,所以他才突然变脸。 不过范质不确定张仁宝出兵就能打胜仗,为求稳妥,还是让皇帝问清楚的好,免得仗打输了他被连累分锅。 等张仁宝到汴梁,黄花菜怕是都凉了,王溥急忙奏到:“启禀皇上,此次南汉边患,我朝正不宜大动干戈,若召张仁宝进京,若泄了机谋反倒不美,以臣之见,不如八百里加急密令张仁宝,整兵平患,较为万全。” 柴宗训稍作思虑,既然是试探,也用不着那么多兵,朗州守将王全斌手下也还有几万兵士,不如拨一点给张仁宝,加上衡州的守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行。 眼见两位宰相要说动皇帝,一向中正的枢密使魏仁浦急忙到:“启禀皇上,我朝现不宜用兵,” “卿勿复言,”柴宗训大手一挥:“传旨,命张仁宝速速出兵扫平边患,并收集南汉境况,同时严令其只准平边,不得挑起大干戈。” 张仁宝接到圣旨,即刻带着本部兵马以及朗州守将王全斌支援的五千兵马,与副将孙全兴一起进发。 兵行至武水江口,探子回报,江边有南汉兵倚水驻扎。 江对面便是北汉,这些水兵往常多会过江滋扰边界,只因王全斌求稳,等待皇帝圣裁,一直未做理会,所以他们愈发胆大,驻扎江边,没有暗哨,没有探子,且队形散乱。 “天助我也,”张仁宝大呼:“弟兄们,建功立业正在此时,跟着我冲啊。” 当官的身先士卒,小兵们更加不用说,拼了命的往前冲。 南汉水兵哪知道中原军士这么快杀到,丝毫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瞬间被冲散,一个个急于逃回江边上船,来不及上船的便往江里跳,试图游回去。 张仁宝指挥士兵船上放火箭,水里只管射箭就行,霎时间江面被染红,浮尸盖住半条江。 如此轻易便大获全胜,张仁宝很是兴奋,登上缴获的战船便要杀到对岸北汉去,却被副将孙全兴拉住。 “统领(我实在要吐槽一下黑岩,将-军居然是屏蔽词,一点感觉都没有了。),皇上有旨,只令我等杀退滋扰边界的北汉军,并未令我等杀至北汉国土。” 此时张仁宝哪里还听得进这些:“北汉军如此不堪一击,且我等秘密行军,北汉并无防备,正好趁此时杀入北汉,擒刘鋹献于阙下觅个封侯,岂不美哉。” 孙全兴继续劝到:“统领,北汉据有六十州,幅员不下于我大周,那刘鋹岂是轻易能擒住的,末将劝统领还是遵旨行事,莫挑起大干戈。” 其实孙全兴看到北汉军不堪一击,也很想趁胜追击,不过他是王溥一系的人,随圣旨一起来的,还有王溥的密信。 王溥郑重交代,此次出击,主将是张仁宝,就算一举拿下北汉,功劳的一大半也是他的,所以一定不能让他建功,最好能够和北汉拉锯起来,让皇帝多分心南边的情况,孙全兴就算完成了任务。 张仁宝其实也收到了范质的密信,此次出击,能成功便要成大功;若不能成功,有范质在朝中斡旋,即使败绩也无伤大雅。 眼见孙全兴不肯配合,张仁宝说到:“孙统领,我等不如分兵前进,我带着大军前去试探,若能行则行,不能行的话,你随后接应,我等再一起退回。” 眼见张仁宝急于立功,孙全兴怕再阻拦会露了行迹,便说到:“统领且小心行事,若不能行,尽早知会末将。” 自从柴宗训攻下弗南之后,北汉生怕被打,所以在边界集结了重兵,先前被张仁宝打散的那些水兵,不过是过境抢劫之后懒得回来的一批人而已。 就张仁宝这几千人,送进去连塞牙缝都不够。 孙全兴接到张仁宝的求援信,在江边犹豫了一会,调头便回去了。你一个主将都打不过,我副将更加打不过。 军中有谋士担忧的问到:“统领,我等就此放任张统领被围,如果皇上怪罪下来怎么办?” 孙全兴冷笑一声:“皇上有过旨意,只让平边,没让打到北汉去。张统领好大喜功非要逞能,我阻拦不了,只能遵照旨意保存实力,对皇上也算有个交代。” “大人,姑娘回来了,正在前厅要见大人。”正在汴梁家中等待前方军报的范质,听到屋外管家的呼叫。 范质问到:“什么姑娘回来了?” “回大人,嫁到衡州的二姑娘回来了,神情哀伤,急着要见大人。” 朗州?莫非张仁宝有什么事? 范质连忙起身出门:“前面带路。” 才到前厅,却见张仁宝妻张范氏一把扑过来跪下:“大哥,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怎么了?”范质急忙问到:“发生什么事了?” 张范氏哭诉到:“大哥,我夫君张仁宝没了。” “什么?”范质震惊到:“前儿才接到军报,说他打了胜仗,怎么突然就没了?” 张范氏说到:“打了胜仗不假,可夫君在趁胜追击时,与副将孙全兴约定前后进军,哪知天杀的孙全兴竟然釜底抽薪,带着大军回了衡州,我夫君寡不敌众,被凶残的北汉人给杀了,大哥,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好啊,”范质目眦欲裂,此时他完全忘记了密信让张仁宝建功的事,只大呼到:“好你个孙全兴,好你个王溥,不将尔等枭首剖心,难消我心头之恨。” 接着他扶起张范氏,笃定的说到:“二妹且放心,我一定会杀了这些乱臣贼子,替妹婿报仇雪恨。” 十九 不肯入城 衡州败绩的军报呈在柴宗训的案头,不过他此时并没有闲心管这个。 好在经过这番试探之后,南汉兵再也没有骚扰过边界。判将们个个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但仍是只字未露。 并非他们真的坚贞不屈视死如归,而是他们知道,如果供出赵匡义,皇上盛怒之下将赵匡义杀头,在没有指望的情况下,赵匡胤将不再施以援手。 这些人并非没有脑筋跟着赵匡义胡闹,而是他们知道,赵匡义身后站着赵匡胤。 如果赵匡胤想保全赵匡义,就得设法营救他们,不然只要他们吐口,赵匡义便活不成,甚至牵累整个赵家。 说起来有些绕,但理儿基本是这个理。 柴宗训一心要为董如诲报仇,所以并不阻止韩通对判将们施以酷刑。 只要能拿下赵匡义,射来的那支箭就能真相大白。 慕容延钊仍在苦谏,先是劝柴宗训大度,眼见无效,便又劝柴宗训,汉唐故地未复,不要让其他武将兔死狐悲,将来不再有人为朝廷卖命。 柴宗训一律置之不理。 若是让武将造反的风气继续下去,即便恢复汉唐故地,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当然,柴宗训也展示了他仁慈的一面,除指挥使以上的将领,其他胁从一律不问,判将的家人也暂时由侍卫司保护起来,以防有人浑水摸鱼。 汴梁城虽仍处于紧张的情绪中,但老百姓的生活慢慢恢复正常。 此时柴宗训也得到了赵匡胤得胜班师的军报。 紧张代替了得胜的兴奋,柴宗训急召韩通入宫商议。 “韩卿家,你以为赵太尉回师会当如何?”柴宗训问到。 因为没有实质的证据,赵匡义目下只是被软禁,赵府被侍卫司的人守着。 “回皇上,”韩通对到:“且不论他如何,臣以为,赵匡胤的亲信已被一网打尽,皇上可趁此机会将赵匡胤一并除之,永绝后患。” 这确实是个办法,不过柴宗训并不愿意。 想想他没回来的正史发展,正是因为赵匡义对武将抑制太过,且两次北伐的过错皆推给武将,以至于终宋一朝皆是积弱,任人宰割。 杀那些被关的将领,是因为有正当的理由。 如果没有正当的理由,赵匡胤这样的悍将,柴宗训是舍不得杀的。 “韩卿家,”柴宗训说到:“你且加强汴梁防务,咱们见机行事。” “另外,朕叮嘱一句,朕知道你与赵太尉素来不和,此次切不可轻举妄动,坏朕的大事。” 赵匡胤大军直逼汴梁城下,只要他一声令下,大军便可攻打汴梁城。 但在这关键的时刻,他犹豫了。 就像一个球员从后场带球,过五关斩六将,什么马赛回旋、油炸丸子、甚至连彩虹过人都玩出来,酷炫得很,但在临门一脚的时候突然思考人生,就跟巴洛特利一样。 其实上次的陈桥兵变,以及这次的攻打皇城,虽然赵匡胤并未参与预谋,但所有的事情并未超出他的预料。 并不一定是赵匡义有多笨,造反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只因为赵匡胤是个武将,并不是像霍光、王莽那样掌控朝政多年的人。 而且陈桥兵变距他掌控殿前司不过半年,到现在也不过数年,军中与他资历相当的还有几人。 所以他才放任赵匡义以及手下诸将将造反的事情弄得所有人都知道,其实只是试探其他人的反应,以及造舆论而已。 眼下这个境况,打吧,恐怕遗臭万年;不打,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 犹豫之下,赵匡胤命大军在城外驻扎,随时警戒待命。 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家人到底怎么样了。 可汴梁城目下戒严,并没有消息从城里传出。 这个时候,柴宗训先有了动作,他下了一道圣旨,对赵匡胤以及三军将士进行嘉奖,并命赵匡胤速速进宫面圣。 赵匡胤接了圣旨问到:“公公,可知我家人如何?” 传旨的太监摇摇头:“太尉,咱家居于深宫,并不清楚外面的情况。” 赵匡胤塞了个金锭在太监手上:“公公久居皇上身边,可知皇上要将那班判将如何处置?” 太监仍是摇头:“咱家实是不知,只听其他人说,这些人一个也活不了,还得诛九族。” “未知公公可曾见过舍弟赵匡义?” “只听说关在皇城,实未见过。太尉,咱家是来传旨意的,既然太尉接了旨意,还请太尉速速进宫为是。” 太监才走,王审琦便高呼到:“太尉,去不得,若小皇帝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太尉拿住,可如何是好?” 赵普也说到:“太尉,此生死存亡之际,一定要小心为是。” “太尉,似我等太尉腹心之人已被小皇帝一网打尽,太尉若进城,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王审琦越说越严重。 赵匡胤一如既往的犹疑深思状,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等他做出决定。 而此时柴宗训接到了副宰相王溥的奏章。 先前没有赵匡胤在路上,所以王溥只想着将时局弄乱,没想到南汉连个水花也没砸起来,死了妹夫的范质也并没有动作。 现在赵匡胤兵临城下,作为同盟的王溥底气更足,随即上了一封奏折替判将们说好话。 柴宗训气得七窍生烟,提着奏章走到王溥跟前:“王史相,你倒是会挑时间,是不是等着向赵匡胤邀功呢。” 王溥急忙奏到:“回皇上,臣一片赤诚只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并无半点私心。” “并无半点私心?”一旁的范质冷笑一声:“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上奏章?替谋反者说好话,你到底是何居心?” “回皇上,”王溥急忙辩到:“臣以为,此时正是皇上令这些判将归心最好的时候。皇上既然连潘仁美都肯放过,何不大度一些,将这些判将一并放了?” “臣以为,潘统领改过自新后屡立奇功,这些判将必不会下于他。”王溥出生于世家,且日日伴在柴宗训身边,对他并没有多畏惧。 不待柴宗训开口,范质大呼到:“皇上,一个判将岂能和一群能相提并论,王溥此时上奏,定是包藏祸心,恳请皇上-将其治罪。” 范质说话的时候,语气轻微的颤抖,等待多日,终于找到机会替妹夫张仁宝报仇。 王溥连忙替自己辩解:“启禀皇上,臣实是出于为国挽留人才,并无私心,恳请皇上明鉴。” 范质又是一声冷笑:“王史相,当日潘仁美犯上作乱并无实据,而这群叛将众目睽睽之下攻打皇城,你上奏皇上赦免乱臣贼子,置国法于何地?置皇家威严于何地?” 王溥察觉到危险来临,后背冒出冷汗,这次如果不说清楚,怕是在赵匡胤攻下汴梁之前他便要丢了性命:“启禀皇上,这班统领只是对皇上削节镇之策理解不透,一时糊涂做了傻事而已。” “臣敢以性命担保,若由臣出面劝说,臣保证这班统领归心。” “归心?”范质冷笑:“归谁的心?” “自然是皇上的心。” 范质说到:“怕是归赵太尉的心吧。” “范相,”王溥大喝到:“你说这话究竟是何用意?” 范质反问到:“我请问王相为判将求情又是何用意呢?” “你。”范质每句话都要置王溥于死地,王溥怒得指着他的鼻子,刚想骂一句,回过神来才发觉这是在勤政殿,皇上还坐在上面看着。 “启禀皇上,”王溥慌忙跪了下来:“臣一片忠心,可昭日月,恳请皇上明察。” 柴宗训坐在上面看着两个宰相吵架,忽地发现这是个好机会。 既然范质有心要除掉王溥,便先借他这股力剪除赵匡胤在朝中的盟友再说。 “王史相,”柴宗训淡淡到:“当日潘仁美犯上作乱,你一力主张要将其满门抄斩,今日却为一群叛将辩驳,不知你出于何心?” “回皇上,”范质抢先到:“王溥身为宰辅却如此两面三刀,包藏祸心,臣恳请皇上速将其治罪,以正朝纲。” 王溥只想着大军压境,皇帝定然会像上次放过潘仁美那样,放过这群判将,没想过这两次事件他的表现不一致。 他慌忙跪下来:“皇上,臣不敢,臣实是一片忠心为了社稷。” 眼见火候差不多,柴宗训也没必要再演下去,他大喝到:“为了社稷,你要赦免攻打皇城的叛军?若不是为了社稷,朕岂非早被乱刃分尸?” 王溥磕头如捣蒜:“皇上,臣不敢,臣不敢…” “你不敢,你有何不敢?非尔同类,其心必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身为宰辅,叛军作乱,不为君上分忧也就罢了,反倒劝朕放过叛军,实在是罪无可恕。” 王溥懵在当场,城外大军压境,皇帝竟然不惧? 此时有黄门使进殿:“启禀皇上,太尉赵匡胤有本奏。” “呈上来。” 柴宗训打开看了一眼,无非就是臣一路风尘,导致面目猥琐,不适合面君,待斋戒沐浴焚香祷告上天之后,便会上殿请罪。 柴宗训合上奏折,抬头问到:“范师相,赵太尉驻军城下,却不肯入城,你觉得他有何用意?” 范质一直不相信赵匡胤敢造反,他捻了捻胡须:“无非是因为这批叛军多是太尉亲信,太尉恐受牵累。” 柴宗训说到:“太尉在外为朕开疆拓土,怎会与叛军有牵连?朕是绝对信任太尉的。” 接着他又瞟了王溥一眼:“王史相,你且起来。” 范质过去将王溥拉起来,柴宗训接着说到:“朕知道王史相乃史学大家,方才为判将说好话,也只是一时糊涂,自今日起,卿就好好修史吧,切莫辜负了朕的期望。” 王溥欲要辩解几句,范质急忙将他一推:“还不快谢恩。” 王溥踉跄一下,不得不跪下叩谢皇恩。 就是杀了王溥,柴宗训也是无所谓的,不过没那个必要。所谓的好好修史,意思就是以后军国大事就不要参与了吧。 范质得意异常,先前王溥有赵匡胤撑腰,所以对他多有掣肘。 如今王溥既去,朝堂上自然就是他一人说了算。而且报了张仁宝的仇,也算对妹妹有个交代。 解决了王溥,事情回到赵匡胤身上,柴宗训命人将慕容延钊召来:“慕容卿家,朕知你素与赵卿家亲厚。” “此次叛军之事,朕已调查得差不多,绝对与太尉无关,所以请你亲往太尉军营一趟,让他大可放心,勿要使君臣猜忌。” 慕容延钊带着圣旨来到军营,赵匡胤拉住他便问到:“化龙,我家人如何?” “家人皆在府上,有侍卫司护卫。” “廷宜呢?” “廷宜摆脱不了嫌疑,目前在皇城软禁,暂时没有危险。” “哦。”赵匡胤放心了大半。 “元朗,”慕容延钊问到:“你这是要如何?攻打汴梁城么?” 赵匡胤苦笑一声:“不过为了自保而已,兄弟带着手下将领攻打皇城,任谁也不会相信此事与我无关。” “皇上相信,”慕容延钊拿出圣旨:“目下被俘将领并未吐口,连廷宜都尚且无碍,更何况于你。” “快快更衣,速与我去见驾。” 赵普上前拦住:“太尉,若非前来劝说的不是慕容太尉,你倒可信;偏偏来的是慕容太尉,此事恐有诈。” “若是皇上用计赚你回去,这一去,怕就回不来了。” 慕容延钊跳了起来:“赵大人,你胡言乱语些甚?” 赵普冷笑一声:“太尉,天下人皆知自朗州回来以后,太尉便一直唯皇上马首是瞻,此次恐是太尉与皇上密谋来赚我家太尉的。” “元朗,想不到你身边都是此等大逆不道之徒,”慕容延钊喝到:“难怪廷宜会做出如此异想天开之事。” “他是皇上,我是臣子,我不听他的,还能听谁的?” 二十 出城 虽是发小,但赵匡胤一直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不管如何始终压着慕容延钊一头。 所以俩人虽然表面亲近,但实际慕容延钊是很不服气的。 “化龙,”赵匡胤说到:“非是赵大人大逆不道,只是此刻情势不明,他不过急切间言语僭越了些而已。” 慕容延钊冷笑:“正因为你的宽厚,所以让廷宜无法无天,目下连赵大人都在向廷宜靠拢了。” 你这是教我做事? 赵匡胤很不爽:“化龙,该怎么约束家人与部下,不须你操心。” 慕容延钊淡淡到:“元朗,我记得年幼时你曾立志匡扶宇宙,你忘了么?” 赵匡胤没有接话。 慕容延钊喝到:“你现在如此,不是匡扶宇宙,是犯上作乱。” “化龙,”赵匡胤也提高音量:“皇城中关的不是你弟弟,侍卫司看守的也非你家人,你尽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 “还要我重复多少遍?”慕容延钊说到:“我以项上人头作保,皇上从来就是相信你的,而且攻打皇城的事情已经查清,和你并无关系。” “我换个说法吧,”慕容延钊有些无奈:“要怎样,你才肯进宫面圣?” 具体要怎样,赵匡胤真的还没想好,他一直在摇摆不定之中。 如果他真有那么果断,天下早就大乱。 “元朗,”慕容延钊晓以厉害:“目下汴梁城中有侍卫司虎捷军五万,城外尚有虎捷军五万,龙捷军五万。” “你手下十万兵马,除铁骑军五万之外,另外五万可是我的控鹤军。” “且不说尚有外镇节度的兵,单侍卫司,你有把握赢吗?” “听我一句劝,速速进宫面圣吧,如此在城外对峙,事情将会复杂化。” 赵匡胤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如何复杂?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而已,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现在说这些没意义,”慕容延钊上手拉住赵匡胤:“快与我进宫面圣。” 赵匡胤立在原地不动:“化龙,谢谢你的好意,你且先回吧。我还未想清楚,待我想清楚后,自会进宫的。” 慕容延钊失望的回城,将此间情形说与柴宗训知道。 柴宗训有些纳闷,不肯进城,却又不说出诉求,这是要干啥?如果不是怕空耗国力,柴宗训真想登上城头指挥大军将赵匡胤拿下。 慕容延钊说到:“依臣之见,赵太尉有三大担忧。” “一忧,也是他最看重的,家人性命。” “二忧,判将性命。” “三忧,攻打皇城之事,是否会牵连到他。” “他的家人不是好好的在么?”柴宗训说到:“且朕已经言明,攻打皇城之事已经查明,与太尉毫无干系。” 柴宗训有些不悦:“莫非他以为,朕这九五之尊会食言?” 慕容延钊赶紧对到:“皇上,恕臣直言,当日我朝太祖,与今之太尉何其相似,还请皇上慎重。” 赵匡胤一直想模仿郭威黄旗加身是真的,其余的,有何相像? 对了,前朝隐帝一直猜忌郭威,终致君臣失和,皇帝一道圣旨杀了郭威全家上下两百多口,连襁褓中的孩子都没发过。 想来也是,皇帝与权臣或拥兵自重的将帅猜忌是正常的。 柴宗训冷冷到:“即便赵太尉自比太祖,然朕岂是前朝隐帝?” “臣失言,”慕容延钊忙躬身:“恳请皇上恕罪。” “慕容卿家,你且退下吧。” 这慕容延钊就是个和事佬,在柴宗训面前替赵匡胤说话。 在赵匡胤面前,又替柴宗训说话。 这个时候,柴宗训虽然需要一个和事佬,但光一个和事佬又不行。 如果召韩通,以他的行事风格,自然是与赵匡胤喊打喊杀。 文官之中,与赵匡胤交好的王溥已经被贬去专门修史,其他官员与赵匡胤根本搭不上。 但又不能放赵匡胤继续在城下这样对峙。 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都看着呢。 事情终归要解决,时间拖得越久,对柴宗训的威严影响越大。 既然不打,那便干脆出城去请。 只要赵匡胤肯进城并为我所用,朕就是去请又如何? 想到这里,柴宗训即刻召来董遵诲:“老董,你去赵府提个人,就提赵德昭吧。” 赵德昭是赵匡胤次子,不过因长兄早夭,所以他现在是长子。 赵德昭颇识礼数,见了柴宗训,一言一行都有章法。 可惜正史上被高粱河车神赵匡义训斥后想不开而自杀。 当然,这也许是赵匡义杀害他后的托辞。 对于高粱河车神,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柴宗训这么重生回来,首先就改变了赵德昭的命运。 至于赵匡义,他以后也没机会去高粱河开驴车了,柴宗训必杀之。 因赵匡胤的荫封,十岁的赵德昭此时为梁州防守使,也算得上是个统领。 “赵卿家勿要拘束。”柴宗训笑到:“朕与你年纪相仿,真要论起来,朕还得叫你一声哥哥呢。” “臣不敢,”赵德昭急忙躬身:“回皇上,臣不拘谨,只是天子威仪,不容亵渎。” 柴宗训不与他纠结这些:“赵卿家可思念尊翁赵太尉?” “回皇上,思念,又不思念。” “哦?” “思念,乃是人伦常情;不思念,因家父乃国之重臣,正当为国尽忠,岂能为儿女私情挂碍。” 若不是身体里是个成年人的灵魂,柴宗训这个年纪是自愧不如的。 “好,好一个思念又不思念。”柴宗训拍手到:“眼下太尉就在城外,朕与你一同接他回来可好?” “回皇上,岂有君父出城迎接臣子的道理?臣即刻修书一封,令家父速速进城见驾。” “不,不,”柴宗训说到:“打了胜仗的大功臣,君父应当去接。” 说罢他转头到:“老董,你准备一下,马上出城去往太尉大营。” 董遵诲不像董如诲那样,柴宗训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反问了一句:“皇上,就这么去?” “那你要怎么去?” “回皇上,”董遵诲说到:“若太尉欲对皇上不利…” “父亲一生忠君爱国,怎会对皇上不利?”赵德昭打断董遵诲:“臣以项上人头担保,父亲只会忠于皇上,绝不会对皇上不利。” 柴宗训笑到:“老董,听到了吧。” 董遵诲不以为然:“黄口小儿的话,岂能尽信?” “嗯?”柴宗训转过头来:“你是在骂朕?” 董遵诲急忙跪下:“皇上,臣不敢。” 柴宗训经常会出宫逛一逛,所以很是熟门熟路。 但现在赵匡胤兵临城下,情况特殊,于是有侍卫上报给了韩通。 韩通急忙赶往皇城,终于在御街撞上了柴宗训。 “皇上,”韩通有些焦急:“皇上欲去往赵匡胤军营?” “有何不可?” “皇上,赵匡胤素来包藏祸心,且臣查过,他之所以不进城,乃是随时准备作乱。” “赵太尉为何会作乱?” “回皇上,他疑心皇上会对他不利,且担心全家三百多口的性命。” 柴宗训淡淡一笑:“朕此去正是消除他的疑心。” “可赵匡胤手下,皆是一班野心勃勃之将,臣恐皇上此去有危险。” “野心勃勃之将不是被卿关着么?”说罢柴宗训便要继续前行。 韩通跪下来挡在前面:“皇上,皇上身系九州万方,臣不能让皇上亲身赴险。” 柴宗训急忙抓着韩通的胳膊:“韩掌柜的,这是御街,你若是露了朕的行迹,朕怕连赵太尉的军营都到不了,便会身首异处。” 韩通小心翼翼的起身:“回公子,今儿小的拼个死,也要阻挡公子出城。” “韩通,”柴宗训小声喝到:“你是不是怕本公子将赵掌柜的接回来与你争权?” 韩通急忙再次跪下:“回皇上,臣一片忠心只为社稷着想,从未考虑过个人荣辱。” “起来。”柴宗训喝到:“韩太尉,本朝两大柱石,赵太尉主外,你主内,缺一不可,你怎么就不懂呢。” 韩通说到:“皇上难道忘了那支箭?” “朕没忘,但朕相信箭的事情与赵太尉无关。” “若赵太尉有心行刺于朕,他何苦再次带着大军出征?由他带着一班判将攻打皇城,把握不是更大些吗?” “若他有心叛乱,何苦驻足于城下?” 赵德昭也跟着说到:“韩大帅,我以性命担保,父帅对朝廷,对皇上一直忠心耿耿。” 韩通说到:“即便赵匡胤是忠的,可难保军营中还有其他反贼。” “赵太尉的心结,唯有朕能解开,只要他在,任何反贼朕都不惧。” 韩通只是挡在柴宗训面前,并不接话。 柴宗训有些焦急:“韩卿家,就算你挡得了朕此时,明天呢?后天呢?快些放朕过去。” “臣明日便调集大军,剪灭赵匡胤。” “朕就是怕尔等自相残杀空耗国力,所以才亲自出城去迎,韩卿家你怎么就不懂呢。” 柴宗训几等于哀求,但韩通就是不放他过去。 “啊,慕容太尉你来啦,快替朕拦住韩卿家。”柴宗训抬头伸手说到。 韩通连忙转头,柴宗训拔腿便跑。 “公子,公子。”回过神来的韩通连忙去追。 这时候董遵诲倒听话了,他转身拉住韩通。 韩通大喝:“董遵诲,你知道你在干嘛吗?” 董遵诲说到:“太尉,已然追不上了,此事终归要有个结果,由他去吧。” 二一 臣服 城外大营。 赵匡胤一直在犹豫。 他知道这样做不对,但他没有选择,他在等柴宗训选择。 如果柴宗训选择他,他依然会效忠于他。 如果柴宗训放弃他,他自然也会放弃他。 但放弃之后的路,赵匡胤还没想好。 如若家人安好,他可以选择回乡安心做一个富家翁。 若家人有恙,即便拼命,他也要向柴宗训寻仇。 可兄弟和亲信造反,有谁相信与他并无干系? 此时有个亲兵捧着一块玉佩进帐:“太尉,外面有个自称是您儿子赵德昭的小孩儿求见。” 赵匡胤猛然抬头,根本没看玉佩:“快,快传。” 大帐帘子掀开,当先一个小孩儿跑进来扑通一声跪下大呼:“父帅。” 赵匡胤定睛一看,不是赵德昭还有谁。 “二郎,你是怎么来的?家中老太君可安好?你娘呢?还有你几个兄弟呢?” 赵匡胤既喜又急,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 还未待赵德昭回答,又一个小孩儿进来:“太尉,你可想死朕了。” 赵匡胤抬头,下意识的跪下:“皇上。” 此时包括赵普在内,营帐内所有人都一震。 赵匡胤反应过来,急忙磕头见礼:“皇上,臣死罪。” “卿家为朕出征立了大功,何罪之有,快快请起。”柴宗训上前扶起赵匡胤。 赵普不停向亲兵们使眼色,王审琦已经抽出了佩刀。 赵德昭嚯地起身,抽出一把匕首抵在喉咙口大呼:“父帅,此行虽是皇上召儿前来,但儿亦向韩大帅保证过,皇上视察军营后,儿当安全护卫皇上回宫。” “若皇上有任何闪失,儿甘愿赴死陪葬。” “你胡说什么,”赵匡胤喝到:“皇上身系九州万方,岂是你一条命能抵得了的,速速放下兵器。” “儿不放,”赵德昭喝到:“请父帅让赵大人及其他人等暂时离帐。” 赵匡胤摆了摆手,赵普和王审琦虽心有不甘,但也只得出去,其余亲兵也跟着出帐。 赵德昭眼睁睁看着他们出去,这才放下匕首。 柴宗训赞到:“好,好,如此心智胆量,未来可期。。” 赵匡胤急忙拱手:“皇上谬赞。” 柴宗训坐上帅位,赵匡胤再次下拜:“臣赵匡胤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太尉请起。” 赵匡胤仍是跪在地上:“皇上,臣死罪…” “朕的太尉赵卿家,”柴宗训打断赵匡胤:“朕此来,是来打开你的心结的。” “即便千万人说你反,朕也不相信你真的会反。” “朕派侍卫司的人看着太尉府,是防止有人浑水摸鱼,挑拨君臣关系。” “父帅,”赵德昭着急的插了一句:“侍卫司对家人照顾有加,并未有任何逾矩行为。” 赵匡胤再次磕头:“臣叩谢天恩。” 柴宗训深吸一口气:“赵卿,朕一向与你推心置腹,打开天窗说亮话,此次亦不例外。” “皇上,”赵匡胤有些动情:“皇上只身巡幸大营,便说明一切,臣都懂,臣亦万分拜服皇上。” 接着他又叹了口气:“这天下,就是皇上的,永远都是皇上的,赵家自叹不如。” 这是终于服了吗,柴宗训松了口气。 三大军头,韩通本就是忠的,慕容延钊在朗州服气,此时赵匡胤也终于服气,将来要做什么,柴宗训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干了。 不过在此之前,有些事情还是要和赵匡胤说清楚。 “那些判将,朕未打算放过,但家人不问,指挥使以下不问,未知卿认可否?” 赵匡胤铁青着脸说到:“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请皇上依国法严惩。” “还有点检做天子的事情,虽然朕与卿皆未放在心上,但总有有心人拿此做文章,此次回宫后,朕打算取消点检官制,至于卿,朕另有安排。” 赵匡胤由衷的说到:“臣何德何能当此厚恩?皇上雄才大略,有没有点检官制,都不会有人造反。” “如此甚好,”柴宗训走过来拉起赵匡胤的手:“来,赵卿家,随朕一起回宫吧。” 接着他又说到:“还有一事,须赵卿家割爱。” 赵匡胤拱手到:“请皇上示下。” “喏,朕甚是喜欢德昭,以后就由他陪着朕读书吧。” 赵匡胤急忙将赵德昭按得跪下:“臣叩谢皇上天恩。” 回宫的路上,柴宗训开始计划怎么杀了赵匡义。 这个人能力没有,却老是搞些阴谋小动作,什么斧声烛影,金匮之盟,包括陈桥兵变,都是他策划的。 更何况他和老董的死脱不了干系。 不管有没有证据,决不能让他活着回家,不然又是夜长梦多。 果然,到了宫中赵匡胤便开口到:“皇上,臣弟匡义年幼无知,闯下滔天大祸,恳请皇上依律严惩。” 依律就是要依证据,但这件事天下人都知道是赵匡义干的,可却偏偏没有证据。 无所谓,柴宗训在心中冷笑,接着又顺势说到:“赵统领并未闯什么祸事,只因那些乱臣贼子多与他熟识,朕恐有人造谣生事,所以将他暂时安顿在皇城,如今卿既回城,正好接他一道回府。” 俩人一起来到侍卫司软禁赵匡义的地方。 赵匡义倒是挺老实,也许笃定赵匡胤会来救他,所以一直没什么过激行为。 开门见到赵匡胤,赵匡义欣喜的站起来:“大哥,你终于来了。” 没想到赵匡胤喝到:“见到皇上,还不行礼?” 赵匡义不甘的跪下:“臣赵匡义叩见吾皇陛下。” “起来吧。”柴宗训面无表情。 “大哥,你是不是向皇上说清楚了,攻打皇城的事情与我无关?” 赵匡胤冷冷到:“我且问你,事情既与你无关,为何你会在仁德山庄?” “我在那里打探消息。” “何人作证?” “打探消息嘛,自然是越隐蔽越好,无人作证。”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速速交代清楚。” “大哥,没有做过的事情,你让我如何交代?” 赵匡胤愤怒的一掌将桌子拍碎:“即便事情与你无关,你也摆脱不了嫌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说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捡起桌腿,猛的砸在赵匡义腿上。 桌腿被砸断,木屑四处纷飞,赵匡义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捂着腿不住哀嚎。 “赵卿家,你这又是何必呢。”柴宗训淡淡到。 赵匡胤拱手到:“臣鲁莽,惊了圣驾,恳请皇上降罪。” 这俩兄弟,跟谁面前演苦肉计呢。 “传太医吧。”看着赵匡义痛得抽搐,柴宗训莫名有点爽,活该,让你不知天高地厚。 “回皇上,”赵匡胤说到:“不麻烦太医了,臣想将他领回去严加管教。” “卿自便吧。”柴宗训目送赵匡胤扶着赵匡义走远,随即挥手召来董遵诲:“老董,安排妥当没有?” “回皇上,赵匡义绝对不能活着回去。” 赵匡胤扛着赵匡义出了皇城,一群亲兵迎上去将赵匡义扶住。 “大哥,你疯了吗?下如此重的手。”赵匡义痛苦的抱怨。 赵匡胤冷冷到:“不下重手,你如何出得皇城?” “我就不信皇帝真敢将你我怎么样。” “以前不敢,但现在敢了,自先皇登基高平之战后,我累积的心腹,被你一次祸害光,我现在就是个光杆太尉。” “如果不是你犹犹豫豫,怎么会变成这样。”赵匡义不服气的提高了音量。 赵匡胤有些心灰意冷,不想与他理论:“快些回府治伤吧。” 因为叛乱初定,宵禁还未解除,御街上很冷清。 赵匡胤骑在马上,看着前方的黑夜,这辈子,怕是都要臣服给那个小孩子啦。 “嗖嗖”,连续的破空声将赵匡胤从思虑中拉出来,他挥剑打落射来的箭,大呼到:“有刺客,保护二帅。” 话音才落,黑夜里又有无数支箭射来,亲兵们自顾不暇,哪还有空闲保护赵匡义。 趴在马背上的赵匡义连中数箭,惨叫一声接着一声。 奇怪的是,听到赵匡义的惨叫后,再也没有弓箭射来,黑夜里只看到很多黑影快速移动。 “追。”一名亲兵大喝。 赵匡胤伸手拦住:“先抬二帅回去治伤,我去追。” 赵匡胤催马来到街边,只看到丰乐楼等一众酒楼关着门,里面黑漆漆的,哪里有人影,只得不甘的护着赵匡义回去。 回家之后,侍卫司的人已经撤去,而赵匡义已开始猛烈抽搐起来。 “牵机毒,是牵机毒,箭上有牵机毒。”府中与赵匡义亲近的下人大喝。 赵匡胤痛苦的闭上眼睛:“通知老夫人,与二弟见最后一面吧。” 杜老夫人来到前面,只见心爱的儿子不停抽搐,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不由得龙头拐杖一顿,大喝到:“何人敢害我儿。” 赵匡胤虽也伤心,但嘴上仍是说到:“似廷宜这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说甚乱臣贼子?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杜老夫人恨恨到:“照你的意思,廷宜是小皇帝杀的?老身现在就入宫,即便拼了性命不要,也要问皇帝一个道理出来。” 赵匡胤急忙拦住:“我没说皇上杀了廷宜,只是说天下人皆知攻打皇城是廷宜的主意,只死他一个,没牵连全家算是幸事。” 杜老夫人眼珠快瞪出来:“想不到你竟然冷血至此,亲弟弟死了却无动于衷,老身这就进宫,拼了这个一品诰命不要,也要为二郎报仇。” “娘,”赵匡胤大呼到:“你冷静一些好不好,廷宜已经不行了,你问问他还有什么遗愿,我替他了结了,也好让他走得安生。” 杜老夫人狠狠的咬了几下嘴唇,转身伏在赵匡义身上哭到:“二郎,二郎,你还有没有什么话对为娘说的?” 要说赵匡胤有没有猜到是柴宗训派人杀了赵匡义,这还真不好说。 因为有谁能想到,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也搞暗杀。 而柴宗训想的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赵匡义不是喜欢搞暗杀下毒吗,就让你死于暗杀下毒。 这样替老董报了仇,也省得以后再出乱子,还不伤赵匡胤的面子,怎么说在正史上他也是一代雄主,以后用得着的地方还多呢。 天刚蒙蒙亮,太尉府一片哀伤之声,此时宫里来了传旨的太监。 原来是赵匡胤平灵州有功,被封为宋王。而平叛有功的慕容延钊被封齐王,韩通被封鲁王。 按照规矩,三人自然要推让一番,不过赵匡胤是真心推让,弟弟才死,哪有心思封什么王。 柴宗训听说赵匡义御街被刺杀,当即下旨汴梁府尹,限期三天破案,否则就罢官下狱。 可这案子从何查起?没办法,只能暂且委屈汴梁府尹坐上一段冤狱了。 赵匡胤不肯受赏,慕容延钊和韩通自然也不能受,不然口水能将他俩淹死。 眼见着挡住了别人的富贵,赵匡胤只得一边给赵匡义举行葬礼,一边受了王位。 赵匡义才入土,太尉府的牌匾便换成了王府,新的王府也正在选址中。 同僚们上门恭贺赵匡胤封宋王,眼神中虽有艳羡,但更多的是隔阂。 天下人都知道那批攻打皇城的人大部分是赵匡胤心腹,而心腹们个个被砍头,他却更进一步封了王。 这其中的事情,很耐人寻味。 所有的将领都达成了一个共识,赵匡胤打仗厉害,跟着他混军功可以,但如果跟着他造反,怕是被他卖了还在帮他数钱。 这个时候柴宗训忽地召赵匡胤,韩通,慕容延钊三大军头入宫:“速速于京郊校场集结军队,朕要检阅三军。” 听说皇上要检阅,兵士们自然个个精神抖擞,士气高涨。 各将领亦有心在皇上面前显能,日夜进行操练。 阅军之日,站在检阅台上看着底下庞大而整齐,个个带着肃杀之气的人头,一股豪迈之情油然而生。柴宗训差点就挥手大喝:同志们好。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将士们整齐划一的声音几要掀翻天际,气浪似要将柴宗训抬起来。 若非已经用一千多年的记忆做了两年皇帝,柴宗训还真有些镇不住。 当然,柴宗训阅军的目的并不真是要阅军,他拿出一份名单交给赵匡胤三人:“那些叛将的职务,由名单上的人顶上。” 这份名单,是柴宗训搜肠刮肚好几天五代和宋史才想出来的。 有曹彬,呼延赞,郭进,杜汉徽等等。 原本中高级将领的选拔,自有赵匡胤等三人负责。 柴宗训之所以做这件事,是要让这些将领感受皇恩浩荡,从此以后只效忠于他。 自此,柴宗训成了大周最大的军头。 人嘛,最终都会活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二二 持续削权 大周虽然占据中原,以天朝自居,实际上版图并没有多大。 北至幽云,西北至灵州,西至巴州,南到湖南,而荆南以下长江以南皆属唐,靠海还有个吴越,柴宗训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汴梁再也没有遥领的节镇,军心稳定下来又花了半年。 这一年柴荣的梓宫也终于下葬,庙号太宗文皇帝。 又是一年春天,柴宗训决定将削节镇进行到底。 一道道圣旨传至各地方节镇,朝廷将选派官员赴任各地方刺史和转运使,敕令各节镇在官员到任日予以办理交接。 当然,也不是白让节镇交权,凡交权的柴宗训都给与大量赏赐。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大多数节镇接到圣旨后当即上表谢恩,不过嘛,凡事总有例外。 “好个黄口小儿。”昭义军节度使,潞州都督李筠接旨大怒:“吾与太祖太宗皆曾同殿为臣,且为他郭氏社稷常年驻守边关,让我北面事小儿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夺我财权与牧民之权。” “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速传吾军令,集结三军,吾要打进汴梁城。看看这江山,姓郭的坐得,我姓李的坐不坐得。” 李筠军队一动,便被北汉察觉,打探到他欲对大周不利后,北汉当即驰递蜡书,约他一同出兵。 李筠问讯大喜,当即便要出兵。 此时在外调拨粮草的李筠长子李守节赶回来劝到:“父帅,潞州一隅,恐不足当大梁,还乞父帅持重,幸勿暴举。” 正在兴头上的李筠被泼凉水,怒到:“你晓得甚么?若是削去财权与牧民之权,我等便是待宰的羔羊。” “父帅便要起兵,师出何名?” 李筠冷冷到:“这削节镇之事,乃宋王赵匡胤在皇上面前搬弄出来的。” “赵匡胤为一己权欲,置我等生死于不顾。将士们早已义愤填膺,亟盼讨逆,我等要‘清君侧,诛匡胤’,就使不成,死亦甘心。” 李守节见事情无可转圜,仍是劝到:“父帅即欲起兵,亦须预策万全,依儿想来,不如将北汉来书,寄上汴都,皇上见父帅效忠,自然不生疑忌。那时父帅可见机行事,袭他不备。” 李筠略一思索:“这却是条好计,我就遣你南去,賫递北汉来书,一面窥视朝廷举动。若遇故人,亦可预约内应,事关机密,你当慎行。” 李守节领了父命,即刻启程前往汴梁。 到达汴梁之后,一刻也未耽误便朝见柴宗训,并呈上北汉书信。 柴宗训看着北汉书信及李筠奏章,在心里偷笑。 这瞒天过海的疑兵之计,一千多年后我就知道啦。 正史上赵匡胤登基后,欲削弱各地节镇权柄,大多数节镇都表示臣服,唯有潞州都督李筠和淮南节度使李重进,二人接召后便起了兵。 李守节麻痹柴宗训,柴宗训自然也要麻痹他:“朝廷有此忠诚,朕深嘉慰。若天下节镇都似李卿父子这般,朕可高卧无忧矣。” 李守节忙对到:“皇恩浩荡,臣父子唯有披肝沥胆,方报得万一。” 柴宗训不住点头:“朕心甚慰,甚慰,李卿现居何职?” “回皇上,臣乃父皇麾下押粮官。” “以卿之忠义,做一押粮官却也太大材小用,”柴宗训想了想:“你可愿留于汴都,做朕的黄门使?” 黄门使的职责专一负责传递圣旨,上呈奏章,李守节欲在汴梁探听消息,这个职位再好不过。 他当即跪拜:“叩谢吾皇天恩。” 李守节谢恩退去之后,柴宗训当即召来赵匡胤。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浸,赵匡胤已放下了忧伤,只是不再像以前那般江湖气十足。 “赵卿,当日削节镇之方策乃卿奏请,朕深以为然,依卿之见,朕是否削得太操切了些?” 赵匡胤忙问到:“皇上,是否有哪个节镇敢于抗旨?” 柴宗训不答,只反问到:“依卿之见,若有抗旨的节镇,会是哪个?” 赵匡胤对到:“皇上,事关重大,臣不敢胡乱揣测。” “今日殿上并无他人,只是朕与卿闲聊而已,卿但说无妨,朕也好提早准备。” 赵匡胤思虑一会:“回皇上,若有抗旨,首推淮南节度使李重进,重进乃太祖皇帝外甥,太祖皇帝无子,当日重进亦曾觊觎大位,只因太宗皇帝雄才伟略,重进深知不敌,所以一直潜伏。” “先皇临终前,特地将李重进由汴梁调任淮南,便是防他有异。” “据臣所知,重进至淮南后,多有怨言,且如今皇上登基三年,重进一次也未来朝,此次削节镇,重进若有反意,当趁此时候。” 好彩征服了赵匡胤,有他在,柴宗训很多事情皆无忧。 “卿所言甚是,”柴宗训不住点头:“除李重进外,可还有人会抗旨?” 赵匡胤又想了想:“回皇上,若说还有人反,便是潞州李筠。” “潞州与北汉接壤,李筠常年驻守,早与北汉暗通款曲,常年养寇自重,若说第二个抗旨,当属李筠。” 柴宗训淡淡一笑:“卿可知李筠遣子李守节至汴都递交北汉约他出兵的蜡书?” 赵匡胤说到:“回皇上,此不过是李筠的把戏,他乃是想告知皇上,北面有大敌,若削他权柄,他随时可投北汉。” 这一点赵匡胤倒分析错了,所以说带着一千多年的记忆就是好。 虽然分析错,但柴宗训也可以依着他的分析出兵,不让他有疑心:“赵卿家,虽然做君父的不该怀疑臣子的忠心,然潞州之地实在太过重要。” “况如你分析,若李重进与李筠同时抗旨,朕将两面受敌。” 柴宗训装作深思熟虑的样子:“依朕看来,你可偷偷带五万精兵于潞州附近游离,若李筠一有异动,可随时歼之。” “皇上,”赵匡胤说到:“两相比较,李重进之危更甚,臣愿领精兵驻守滁州,随时防备李重进。” “李重进势大,”柴宗训说到:“五万兵马恐怕不够,若调动大军,倘李重进察觉,如此正好落他口实。” “卿且先游离潞州,至于淮南,朕需得好好参详,找个方策稳一稳李重进,勿使他与李筠同时起兵。” 且说李筠之子李守节留仕朝中,眼见他父亲虽准备举兵,但汴梁依旧安稳,且他处节镇纷纷上表谢恩。 李守节越发觉得举兵之事不可为,便偷偷作书一封送往潞州,劝李筠效顺朝廷,勿生异图。 赵匡胤已率兵向潞州方向进发,临行前柴宗训叮嘱到:“卿此行一定昼伏夜出,切莫露了行迹。万一李筠真的抗旨举兵,以卿千岁之尊,切莫身临险境,有战况,让曹彬,呼延赞,郭进辈服劳即可。” 曹彬辈皆是柴宗训阅军后亲自提拔起来的中高级将领,柴宗训要开始他的名将培养之旅,只能让他们多经战火。 才送走赵匡胤,南唐便有使者朝见。 原来,南唐旧国主李璟薨逝,其子李煜继位,遣使上表,陈述国中变故。 千古词帝李煜,一直忙于坐稳位子,忽略了他,如今他继位为国主,以后怕是还有些交集。 以李煜之懦弱,柴宗训在心里盘算,是不是让他的‘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提前来到。 李煜派遣的使者冯延巳,也是闺怨词大家,有‘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的名句。 藩属朝见的事情,自有一套礼数。 柴宗训回赐了诏书,并派使者前往南唐吊祭李璟,恭贺李煜继位。 柴宗训其实还有心用苏辛的词压一压李煜,不过苏辛的词,可不是十岁不到的小孩子能写出来的,若露了行迹,反倒不美。 反正机会多得是,等长大了让李煜好好见识一下,豪放兼婉约的词帝该是什么样的。 朝见完毕,冯延巳掏出一个蜡丸:“启禀皇上,臣有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密书一封,恭请皇上御览。” 柴宗训有些好奇,李重进怎地密书给了冯延巳? 太监万华呈上蜡丸,柴宗训打开看了一眼,果然与正史如出一辙,李重进要反。 周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奉书南唐主麾下:重进,周室之懿亲,藩镇之重臣,世受太祖、太宗两朝深恩,时刻警省自身皇恩浩荡,当思图报。 然今国贼赵匡胤,为一己权欲置重进于死地,重进将举兵入汴。乞大王援助一旅之师,联镳前进,声罪致讨,扫清妖氛。 若幸得成功,重进当拱手听命,还爵朝廷,少效臣节于万一,宁敢穷兵黩武为哉?惟大王垂谅焉。 这个狗李重进,居然要与南唐联兵,且事成之后向李煜称臣。 天上掉下这么大个馅饼,李煜居然都不敢。 怎么着也得拼一把,不说尽纳周之版图,起码也不向人称臣纳贡啊。 真要打的话,尚有慕容延钊可以一战,只是这样又空耗了国力。 且两边用兵,兵力分散非常不利。 当用先前议定之策,稳住李重进,等赵匡胤回来再说。 此时有黄门使前来禀报:“启禀皇上,淮南节度使李重进麾下吏员翟守珣求见。” 二三 各有密谋 翟守珣乃是李重进幕府掌幕僚,相当于赵普之于赵匡胤。 李重进都要起兵造反了,还把第一幕僚派来作甚? 莫非像李筠派李守节那样,麻痹柴宗训? 管他什么目的,见了再说。 “宣。” 翟守珣进殿之后,并不见礼,只是傲然的站在一旁。 董遵诲除了负责随行护卫柴宗训,今日恰巧殿上该他当值。 “大胆狂徒,”董遵诲喝到:“上殿面君竟不行礼,李重进就养了些乱臣贼子吗?” 柴宗训历史书看过不少,大凡一些恃才放旷,或怀有重恩的人,多有些不遵礼数,他摆手制止董遵诲:“翟大人,你来见朕有何事?” 翟守珣这才微微拱手到:“皇上,臣有事关大周社稷一言,只能说与皇上知道。” “行,”柴宗训当即起身:“你随朕来。” 董遵诲当即拦住:“皇上,此人乃李重进心腹,安能令他与皇上独处?” 翟守珣负手站立,定定的看着柴宗训。 柴宗训摆手到:“无妨,朕相信翟大人并无恶意。” 董遵诲仍是阻拦:“此人朝见君父不行跪拜之礼,故意混淆视听吸引皇上,臣看他分明图谋不轨。” 柴宗训笑到:“老董,此是皇城,莫非你以为翟大人真对朕不利,尚能逃脱?” “此人万死难抵皇上毫发,臣不能任皇上身临险境。” 翟守珣冷笑一声:“素闻董遵诲乃汴梁第一猛士,骑射武艺俱佳,原来不过是个胆小怕事之人。” 董遵诲当即举起金戈:“我宰了你。” 柴宗训急忙拉住他:“老董,你连朕的话也不听了吗?” “皇上,若此人是李重进派来行刺皇上,他一心寻死,死不足惜,可若惊了圣驾,臣万死难辞其责。” “朕与翟大人进后殿,尔等谁都不许跟来,有任何过错,皆不怪罪尔等。” 董遵诲还欲阻拦,柴宗训大喝:“让开。” 俩人一起进了后殿,翟守珣这才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虽冲龄,然气度实在令臣万分拜服。” 柴宗训淡淡一笑:“朕与你单独说话而已,有何气度。” “皇上,”翟守珣说到:“臣虽忝为淮南节度掌幕僚,然臣习武多年,此刻若对皇上不利,恐怕…” 柴宗训呵呵一笑:“朕相信你此来只会对朕有利,不会不利于朕。” “皇上料事如神,臣拜服,”翟守珣说到:“只是皇上可曾料到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即将起兵?” 柴宗训笑到:“朕岂止料到李重进会反,朕还料到他会向南唐借兵,甚至于遣使前往潞州,与李筠一起举兵。” 翟守珣惊愕的看着柴宗训:“莫非皇上早有准备?” “你觉得呢?”柴宗训反问到。 翟守珣万分失望:“看来臣这一趟是白来了。” 所以说,没有微信,没有电话,也是有好处的。 消息不通,柴宗训就可以充分的利用信息差。 柴宗训没有顺着翟守珣的话继续讨论,只是问到:“你此来就是给朕报信?” “但你身为幕府掌幕僚,当是李重进最为倚重之人,却为何背叛于他?” 翟守珣说到:“臣料定李重进必败,淮南百姓恐因他一己之私而生灵涂炭,所以特来报信。只是未知皇上是否肯信臣,所以才于殿上故作姿态,恳请皇上恕罪。” 果然柴宗训猜得没错,翟守珣就是因为前来报信,自恃将有功于社稷,所以才故意不行礼,且要单独面见柴宗训来试探。 恰好翟守珣在乎的这些点,柴宗训却一点也不在乎。这桥段就和三国演义上张松见曹操一样,翟守珣的一言一行,早被柴宗训看透。 “卿来报信,不仅无罪,反有功于社稷,朕岂会降罪。”正巧需要有人对付李重进,柴宗训自是挑着好话,哄住翟守珣。 翟守珣拱手到:“重进欲起兵,遣臣前往潞州联络李筠,臣这才半途折道汴梁。皇上既是早已料到,请早发大军,尽速平叛。” “实不瞒卿,”柴宗训说到:“大军业已发往潞州,目前暂无兵力发往淮南。李重进不过因久镇淮南,多有不法,所以防朕加罪,因蓄异图。” “朕今赐他铁劵,誓不相负,且如宋王赵匡胤那般赐他为淮南王,他可能信否?” 翟守珣对到:“臣见重进终有异志,皇上还是尽早平叛为好。” 柴宗训微微皱眉:“然此刻已兵发潞州,若无优势兵力速战速决,迁延日久恐会虚耗国力。” “今卿特来报信,实是有大功于社稷,可否再立一功,回淮南规劝重进,令他缓发,勿使重进、李筠二凶并发,分我兵势。” “待平叛潞州后,朕即刻调集大军淮南平叛,届时与卿一起叙功,如何?” 俩人商议一番之后,翟守珣即刻返归淮南,柴宗训派遣枢密使魏仁浦携丹书铁券随后赶到。 听闻翟守珣返淮南,李重进即刻召见:“翟书记,潞州之事,如何?” 翟守珣摇头到:“那李筠胆小如鼠,不肯随使相一同举事,反让我规劝使相,挂印而去,安心做一个富家翁。” 似李重进这种节度使,多加同中书平章事之衔,既是节镇,又挂宰相名,所以尊称使相。 李重进拍着桌案:“竖子不相与谋,想不到李筠竟如此惧一个稚子。实在不行,本帅自行举兵。” “使相不可,”翟守珣说到:“如今南唐不肯借兵,以淮南十四州与一国相抗,不啻于螳臂当车。” “依书记之意,本帅该当如何?” “我观那李筠,虽胆小如鼠,却又贪恋权位,”翟守珣分析到:“如今小皇帝步步紧逼,李筠终究还是会反,不若到那时使相再起兵,小皇帝两面受敌,自是抵拦不住,届时自然大事可成。” “为何不能我先起兵,李筠声援呢?” “使相,”翟守珣说到:“起兵之事,便如出头的橼子,谁先出头谁先烂。不若等李筠同朝廷相争,使相再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正踌躇间,兵丁来报:“禀使相,朝廷特使魏仁浦魏大人到。” 魏仁浦在当朝乃是名臣,为人刚正,宽容大度,时人送评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特殊时刻,朝廷突然派使,李重进疑虑的看着翟守珣。 翟守珣忙到:“速开中门,鸣礼炮,迎接特使。” 魏仁浦进门后先是传旨,旨意倒也明确:李重进守土有功,更兼是皇室至亲,所以加封为淮南王,赏金银若干。另赐丹书铁券,永不相负。 有时候罚过让人不爽,但突然得到嘉赏,也会让人惴惴不安。 李重进领旨谢恩后,命下人待茶:“魏枢相一路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魏仁浦说到:“使相客气。” 李重进一介武夫,不太喜欢藏着掖着,直接问到:“魏枢相,重进有一事不明,皇上为何突然对重进加以封赏?” 魏仁浦据实说到:“使相镇守淮南多年,居功甚伟,这封赏,使相担得起。” 李重进面无表情的继续问到:“皇上不会想用一个虚的王位,来换我淮南牧民之权与财权吧?魏枢相,各地刺史转运使是否已就任?” 魏仁浦说到:“除潞州与淮南外,其余节镇均已就位。” 李重进眼珠子转了一圈:“李筠不肯交出节镇权?” “非也,”魏仁浦说到:“李都督遣子李守节进京,目下守节已任黄门使,相信潞州刺史亦很快会就任。” 魏仁浦走后,翟守珣忙说到:“使相,朝廷无缘无故嘉赏,恐是对使相已有戒心。” “如之奈何?” “等,我相信李筠一定会反的。” 李筠接到李守节自汴梁寄来,令他归顺的密书,气得大喝:“逆子,竟帮着稚子说话,传令下去,即刻起兵。” 李筠起兵的消息迅速传回汴梁,柴宗训当即召来李守节:“你父逆迹已显,你当在汴梁抵罪。” 李守节吓得大哭:“回皇上,臣曾泣谏臣父,勿生异心,然父鬼迷心窍…” “朕早知道了,”柴宗训笑到:“朕特赦你,着你归去劝告你父,令他谨守臣节。” 殿上几名大臣当即奏到:“皇上,不能放走李守节,恐他这一走,将不会回还。” 柴宗训不以为意:“朕相信守节乃是忠臣,必会劝李都督迷途知返,不使朝廷空耗国力。” 李守节千恩万谢的出了皇城,急忙赶往潞州。 回到潞州见到李筠,李守节当即劝到:“父帅,朝廷势大,事不可为,儿归来时皇上曾密语,若父帅能迷途知返,依旧为朝廷镇守北边,皇上会既往不咎。” 李筠喝到:“你既已回来,还怕他什么?” “儿听说朝廷已命宋王率兵前来征讨父帅,恳请父帅三思。” “如此甚好,”李筠冷声到:“正好杀了赵匡胤祭旗。” 此时李筠的幕府掌幕僚邱仲卿说到:“都督欲起事,确如公子所言,势甚危险,不过也并非毫无机会。” “都督可西下太行,直抵怀盂,寨虎牢,据洛邑,东向争天下,方为上计。” 二四 将计就计 所谓兵贵神速,既然起兵,李筠便按照幕僚所谓‘下太行,抵怀梦,寨虎牢,据洛邑’的方针,先命前锋詹贵率军速速出发,往袭潞州至太行的关隘泽州。 詹贵才出发,北汉主便派悍将杨业率五万精兵前往潞州。 李筠如虎添翼,急整三军等待前锋詹贵的消息。 虽说李守节带回来消息,朝廷拟派赵匡胤进剿,但调兵,行军都需时日,恐怕泽州此时尚不知李筠已反的消息。 临行前李筠特地交代詹贵,若能兵不血刃骗开泽州城门方为上策。 詹贵带兵来到泽州城下,城头如往日一样,并未增加兵丁驻守,城外百姓耕种如常。 果然泽州并未收到消息,詹贵便大声叫唤开城。 泽州刺史张福亲上城头,当然,他的身后站着赵匡胤,曹彬一干人等,詹贵不识,也不会让他看到。 张福大声问到:“统领一向驻节潞州,怎地忽要回师泽州?” 詹贵喝到:“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反,皇上下旨令我等勤王,大人速开城门。” 张福很有演戏的天分:“统领,怎地下官未得到旨意?” “此乃军国大事,”詹贵不耐烦的说到:“岂是你等地方小吏能知的,稍后当会有朝廷邸报传来。” 张福自然是坚持原则:“统领,未得旨意,下官不敢擅自开城,统领且先在城下扎营,待朝廷邸报传来,再开门也未迟。” “胡闹,”詹贵怒到:“若是延误军机,你担当得起吗?” 张福有些为难:“统领,非是下官不肯开城,实乃城防责任重大…” “有何责任,本统领担着,”詹贵打断张福:“若是延误军机,本统领一道弹章上去,包你人头不保。” 张福直摇头:“统领,若是随意放你进城,下官便是满门抄斩的罪过啦。” “张大人,汴梁城正被反贼李重进重重围困,若是有个闪失,岂只满门抄斩,你将是千古罪人。” 张福仍在犹豫,詹贵喝到:“张大人,若你再不开城,本统领就要攻城了,届时皇上面前,看你如何解释。” 张福无奈的摆摆手:“开城吧。” 城门大开,詹贵还算谨慎,命前军先过。 前军进城后,并无异样,詹贵便命大军一起入城。 詹贵骑着马,心中正得意如此轻易便得了一座城。 才进瓮城,前方灰影闪过,一个声音大喝:“逆贼,纳命来。” 詹贵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一棍从马上扫下来,身边亲兵急忙抽刀,此时詹贵的脖子上已经架了一把刀。 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此等勇猛,舍赵匡胤还能有谁。 此时城上城下,城内城外,忽地涌出无数兵丁,将詹贵军包围。 原想骗开城门,谁知朝廷大军早有准备,自己反倒中计。 詹贵颤抖着问到:“你是何人?” 赵匡胤手上稍微用力,大声喝到:“我乃赵匡胤是也,速命尔军缴械。” 清君侧,诛匡胤,没想到赵匡胤就在眼前,詹贵无奈的摆手:“放下兵器,放下兵器。” 潞州军纷纷放下手中兵器投降,如此赵匡胤轻松拿下李筠前锋。 赵匡胤将詹贵带至城中审问:“潞州现时情形如何?” 詹贵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慌忙答到:“回宋王,现时李筠都督正与北汉杨业等着罪臣军情,随时进发。” “杨业?”赵匡胤骂到:“好个无耻之徒,李筠竟卖主求荣,联合我大周世仇。” “我且问你,杨业带了多少兵来?” “五万。” “潞州现有多少兵丁,粮草几何?” “李都督麾下尚有兵丁十多万,潞州粮草足供两年之久。” 倘现时去攻打潞州,如果李筠闭城自守,若久攻不下,消息传至淮南,李重进必然起事,如此朝廷便两面受敌了。 但赵匡胤出来的时候,为隐藏行迹,只带了五万兵马。 五万吃下十五万,赵匡胤有些没底。 且还有杨业的五万北汉兵,这可不是李筠的节镇兵可比的。 还是得设法增兵,赵匡胤一道疾疏,遣快马驰递汴梁。 “妙,妙,”柴宗训拿到赵匡胤的军情,直呼宋王用兵如神,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李筠前锋。 同时杨业居然率兵增援,让柴宗训很心动,也很激动。 他有些坐不住,当即下密旨亲征。 若此行能收服杨业,那也是极好的。 安排好京中事务,同时命慕容延钊率三万兵马增援,柴宗训先一步赶到了泽州。 詹贵见到柴宗训,吓得面如土色,不住磕头到:“罪臣死罪,恳请皇上恕罪,恳请皇上恕罪。” “詹统领,”柴宗训淡淡到:“能否使朕恕罪,那要看你怎么做。” 詹贵此时只要留得命在,哪还管柴宗训要他做什么事:“请皇上示下。” “你速修书一封给李筠,只言已拿下泽州,正往太行进军,让李筠将调动兵马,随你之后。” “罪臣遵旨。” 柴宗训又说到:“同时选派信得过的将校,驻守泽州。” 詹贵有些迷茫,他的将校怎能驻守泽州? 柴宗训笑到:“若非尔之将校镇守泽州,李筠怎会入城?最好是李筠认识的。” 詹贵略一思索:“回皇上,臣之侄儿詹亮现时正在军中,他曾多次随臣见驾李筠。” “如此甚好。”柴宗训说到:“詹统领,你且先去太行吧。” 詹贵被带走之后,赵匡胤有些疑虑:“皇上,李筠部加上杨业,总兵力超过十六万,我军如何一次吃得下?” “宋王且随朕来,”柴宗训带着赵匡胤来到地图前,指着太行深处的一处山谷到:“此处名白虎峡,乃晋州出太行近道,山谷下道路仅供数人并行,拿下泽州之后,李筠的下一个目标定然是晋州,如此才能取洛邑。” “若李筠自白虎峡过,莫说十六万,就是一百六十万也是白给。” 赵匡胤仍是疑虑:“皇上,若李筠不从此过呢?” “那咱们就逼他过这里,诸将何在。”柴宗训大喝到。 曹彬,呼延赞,郭进,杜汉徽急忙上前:“末将在。” “杜汉徽,命你率一万人马驻守怀州。” “曹彬,命你率一万人驻守阳城。” “郭进,命你率一万人驻守孟州。” “尔三人速速带兵赶至驻地,若李筠来犯,只需同本州节镇一同死守即可,且不论他是否败绩,皆不可出城去追。” “末将等领旨。” 浑身都是纹身的呼延赞有些着急:“皇上,末将呢?末将驻守何处?” 柴宗训说到:“命尔速带一万兵马,在白虎峡埋伏,多准备巨石,滚木,柴草。另三人,待李筠军有进入白虎峡迹象,即刻赶往白虎峡增援。” “末将领命。” 赵匡胤看了一眼地图,这是把李筠出太行的大道都堵死了,非逼他进白虎峡不可。 “皇上,”赵匡胤问出了他最后的疑虑:“李筠毕竟兵力有十五万,若是他非攻城不可呢?” 柴宗训冷笑到:“李筠不会攻城的,他这是造反,只会速进至汴梁,再不济也是去洛邑,不会沿途耽搁,否则迁延日久,给了朕喘息的时间,朕若是倾全国之兵来剿他怎么办?” 赵匡胤和慕容延钊有了同样的想法,这是个十岁的小孩吗? 虽然有明经治世的大师教化,可这也太老辣了吧。 这些用兵之道,连赵匡胤自己也没想上去。 柴宗训看着赵匡胤的眼神,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心里好笑。 之所以对这地方很熟,因为前世他就成长在这一线,一年不知往返多少趟,李筠这是正撞在枪口上了。 李筠收到詹贵军情,急忙去约杨业进兵。 杨业倒是有些怀疑:“为何詹统领攻下泽州,不是留在此地驻守,反倒要孤军深入太行?” 李筠正在得意头上,虽然詹贵没有言明,但他替詹贵解释到:“小皇帝削节镇之策不得人心,沿途各节镇自是开门迎纳。” “所谓兵贵神速,还请统领速速进军,我当携同统领早日攻下汴梁,以报北汉之血海深仇。” 杨业仔细看了看地图,泽州方圆虽是山地,但不足以埋藏十万大军,若数量相当的军队,他有把握完全撤退,于是他起身到:“就依大帅所言,进兵吧。” 俩人一起率领兵马进发,杨业拱手到:“此次攻周,大帅为主,我军为辅,还请大帅先行。” 还世之名将呢,分明就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李筠在心中腹诽一句,接着一挥马鞭:“出发。” 大军进发至泽州城下,李筠小心留意,城外果然无大战痕迹。 此时城头上詹贵的侄儿詹亮看见大军后大叫到:“都督,末将即刻打开城门,请都督入城。” 李筠上前看了几眼,城头兵士都是潞州兵装束,因隔得太远,看不清喊话将领长相。他转头命令亲兵:“尔等前去看看,是何人喊话?” 亲兵打探之后回到:“禀都督,乃是詹统领侄儿校尉詹亮。” 詹亮常跟着詹贵,李筠是认识的。 李筠策马带着大军上前,詹亮已经跪在城下:“恭喜都督,詹统领已兵不血刃拿下泽州。” 李筠挥起马鞭大喝:“进城。” 二五 让火箭飞 城内兵丁只有数百人,除詹亮外,再也没有李筠熟知的人。 且詹亮的两个亲卫也忒不懂事,时时刻刻跟着他,见到都督也不行礼。 不过李筠正在兴头上,并未在意这些细节。 杨业在城外驻扎一晚之后,才带着部分兵力进城,与李筠商讨下一步进军计划。 按照方略,李筠先期进攻的落脚点是洛邑。 于是他说到:“杨统领,不如我与你快速穿过太行,占据洛邑之后,再分兵围攻大梁?” 杨业仍是谨慎的问到:“詹统领现在到了哪里?” 李筠说到:“詹贵兵峰已至晋州,然晋州城墙高大,他为取晋州损失惨重,所以目下正驻军晋州,等待合军后再进取洛邑。” 杨业看着地图谋划一会:“晋州离此并不遥远,不若我等速速进兵,进可直逼洛邑,退可回潞州,且看伪周朝廷如何。” 李筠没想到杨业会突然如此爽快:“行,我等即刻便发兵吧。” 十多万大军日夜兼程赶往晋州,此处城外便不似泽州那样了,分明有大战后的痕迹,血腥味似刚刚散去。 城门大开,城头只有几个老弱残兵。 杨业有些狐疑:“詹统领为何不出迎?” 李筠派人在城下大喝:“詹贵统领在否?请出来答话。” 城头兵士回到:“詹统领出外探路未归,尔有何事?” “都督大军至此,尔等速速出迎。” 一干军士急忙下城迎接。 李筠上前瞧了一眼,都是些老弱残兵,当然,也有个熟人,詹贵的副将文丁。 “詹统领来信不是等合兵一处吗?为何不在城内?” 文丁回到:“启禀都督,詹统领带着兵士前往太行深处探路,以期早日到达洛邑。” “好,好,”李筠喜不自胜:“他日攻下汴梁,詹统领当属头功。” “报。”此时一个满身血污的兵士踉踉跄跄冲过来大喝:“文统领,詹统领前方探路,正遇着朝廷派来的援军,詹统领不敌,特命小人回来报信求援。” 李筠急忙问到:“詹统领现在何处?” “在一个叫黎川镇的地方。” “朝廷派来多少人?主将是谁?” “大约五万,主将是宋王赵匡胤。” “好啊,”李筠起身到:“没想到赵匡胤送上门来了,快,速速发兵,解救詹统领。” “大帅且慢,”杨业拦住李筠:“既已到晋州,且援救詹统领不需这许多兵力,不如我等就此分兵。” “统领是何意?”李筠问到。 杨业说到:“若一处进军,此山地间施展不开,不若分头而进,我自怀州攻向汴梁,大帅穿太行据洛邑后,再从西面夹击,如何?” 这不失为一条好计,如若长久合兵一处,想必杨业总会走在后面,不如分兵,朝廷两面受敌,李筠面对的压力也会小很多。 “好,就依统领之计行事,我等汴梁见。” 李筠催着大军亟往太行深处进发,不期正在出晋州不远的老谷堆与赵匡胤相遇。 虽不是仇人,但二人目下也分外眼红。 詹贵已为赵匡胤所擒,阵前高声叫到:“都督救我。” 李筠抽出宝剑大喝:“列阵。” 军士们快速移动结阵,随时准备攻击。 赵匡胤这边也是一样严阵以待。 李筠令旗一下:“进攻。” 霎时间两边军士呐喊着朝对方冲去。 李筠兵力占优,战不一合,赵匡胤军便死伤惨重。 眼见不敌,赵匡胤急忙下令撤退。 看着赵匡胤慌不择路的逃命,李筠得意的大笑:“追。” 潞州兵一路追了三十里,此时天已经黑了,且山路难行,李筠下令打扫战场,就地扎营。 第二天天不亮,赵匡胤又率军来攻,再次被李筠打败之后逃进山里。 潞州兵继续追击,山路却越来越难行。 赵匡胤锲而不舍的在第三天一大早又进攻,还是被打退。 李筠不堪其扰,下令全军进发,争取全歼赵匡胤,却被幕府掌幕僚邱仲卿阻止:“都督不可,这赵匡胤三番五次袭扰,恐其中有诈。” 李筠不耐:“能有什么诈,不过是兵力不足而已,我正好趁此机会将其一举歼之。” 邱仲卿说到:“都督没发现我军已深入大山了么?” “那又如何?正好趁此机会找一小路通过太行,抢在杨业前面到达汴梁。” “但山路难行,恐赵匡胤在前面有埋伏。” “赵匡胤已连败数仗,即便有埋伏,我手握十多万大军,又有何惧。” “都督,”邱仲卿认真劝到:“不若都督分我三万兵马前去攻打孟州,若攻下孟州,南下洛邑便是一片坦途。” 李筠稍作思索,山地间十万大军也难展开,不若就分兵给邱仲卿试试。 邱仲卿得了军令,领着三万大军直扑孟州而来。 孟州守将郭进很兴奋,原以为赵匡胤的诱敌之计奏效,李筠会带着大军直扑白虎峡,让他没有发挥的机会,没想到潞州兵还是来了。 自上次校场阅军之后,一直不温不火的郭进突然被提拔,让他深感皇恩浩荡。 即便来的不是李筠,只要能杀敌报效,他都愿意拼死命。 那就不须废话了,邱仲卿是来攻城的,郭进是守城的,干吧。 邱仲卿拼了命要把城攻下来,郭进拼了命不让他把城攻下来。 连续攻了几天,两边都损兵折将。 但郭进毕竟是守城,还是占优势的。 邱仲卿想用计,但郭进牢守柴宗训的旨意,你来攻,我便防,你不攻,我便严阵以待,弄得邱仲卿一点办法也没有,郁闷得很。 这个时候李筠派来信使,询问邱仲卿攻城情形。 得知邱仲卿久攻无果,李筠当即将他召了回来。 李筠有些不爽:“邱大人这是为何?明明可以全歼赵匡胤,偏偏要去攻城,致使损兵折将,又迁延不少时日。” 邱仲卿急忙辩解:“都督,连续多日攻城,并非没有收获,我观孟州城兵力不足,若能与都督合兵一处,齐攻孟州,当能一鼓破之。” “孟州既下,通往洛邑便是一片坦途。” “若不下呢?”李筠冷冷到:“再迁延时日,倘朝廷大军将至,我等都要葬身在太行深处。” “可山路不通,若是赵匡胤在山中设下埋伏…” “时至今日,”李筠打断邱仲卿:“莫非书记还未看出赵匡胤伎俩?” “他不过是故意在此拖延时间,以便朝廷调集大军,我等不能上他的当。” 李筠本是个狂妄刚愎之人,此时他再也不耐,大喝到:“传我军令,速速进军,若赵匡胤再敢骚扰,必要追杀到底。” 接着他又淡淡到:“邱大人,你若是怕死,可回师远远跟在我大军身后。” 邱仲卿摇摇头,与亲兵说到:“传令孟州,回师与都督合军,一起直下太行。” 赵匡胤是个贴心的人,生怕李筠找不到通往白虎峡的路径,一路不停骚扰,不停往白虎峡退去。 终于到得峡口,因路口突然变窄,赵匡胤军躲避不及,只得回身与李筠血战。 不出两个时辰,伤亡超过两千,余者拼命往峡谷里钻。 李筠下令全军速速追击,邱仲卿再次阻拦:“都督,此处地形险要,若是赵匡胤在此设伏,后果不堪设想。” “正因你屡屡阻拦,才致行军缓慢,如今大好机会,你还欲阻拦?”李筠怒喝。 邱仲卿跳下马,跪在李筠马前,大声泣到:“都督,我一片忠心实是为都督,若依都督所见,赵匡胤果兵力不足,则我无须全军追击,只需派前锋便可,若前锋通过无碍,再进大军亦不迟。” 李筠性格如此,但能常年驻守边关,与北汉辽人有来有回,身边自然有能人。 眼见得邱仲卿都这样了,李筠终于纳谏,让前锋追击赵匡胤,他带领大军驻扎谷外。 既是驻扎,自然要打探周边情形,李筠命人抓了几个当地老农过来。 老农们战战兢兢的回答:“禀大帅,前方名白虎峡,绵延百里,出白虎峡便是洛邑。” 这么快?李筠跳了起来:“好个邱仲卿,几误我军机,传令全军,速速进发。” 李筠前锋追着赵匡胤败军进了白虎峡,柴宗训在谷口绝壁上看得真切。 呼延赞有些疑虑:“怎么才这么点人?” “这只是前军,且等一会。” 不一会传令兵来报:“启禀皇上,叛军前锋已通过前方谷口,兵锋直逼洛邑。” 柴宗训淡淡到:“不过一两万人而已,有宋王坐镇,可保无碍。” 呼延赞有些担忧:“皇上,若叛军前锋不追,突然回师怎么办?” “谷中如此狭窄,回师与李筠相互踩踏么?”柴宗训说到。 “你速去将准备好油料干草堆积谷口,待李筠一进来,正好关门打狗。” 李筠果然急不可耐的带着大军冲入谷口,呼延赞郭进等人兴奋不已,各个摩拳擦掌。 沿途均有两军交战并未来得及掩埋的尸体,李筠挥手示意大军暂停,抬头四处看了看。 除了血腥味,山谷中宁静得很。 “大军全速前进,尽快通过山谷。”李筠喝到。 毕竟险要之地,不可久留。 先队很快要到达谷口,李筠也到了谷中央位置。 柴宗训弯弓搭起火箭,一连三箭,皆未点燃谷口油料。 “咦,皇上没中。”呼延赞笑到。 柴宗训神在在到:“别急,让火箭飞一会儿。” 二六 火烧白虎峡 火箭虽未点着油料,但却让山谷中的灌木燃烧起来。 破空声和哔啵的火焰声让潞州兵警觉起来,纷纷探头四处查看。 灌木慢慢燃烧,逐渐接近油料。 “轰”的一声,油料突然被点燃,火焰瞬间升腾数仗高。 拐角处的柴草也着了火,立时将山谷染红。 “敌袭,敌袭。”潞州兵慌忙大叫着转头。 后面不清楚情况的仍在往前走,两相冲撞之下,不少兵丁被挤倒,无数双脚踏上去,倒地者很快被踩踏成肉泥。 “稳住,稳住。”山谷中央的李筠大呼:“莫要慌乱,再有后退者格杀勿论。” 话音还未落,天上数不清的巨石,滚木落下来,挨着即伤,碰着即死,顿时惨叫声响彻山谷。 此时哪还能稳住,李筠急忙大叫:“后队变前队撤,撤,撤。” 但现在哪里说撤就能撤的,后面不清楚状况的军士仍在往里走。 巨石和圆木仍在往下掉,巨大的火球滚落下来,将切成好几段。 狭小的山谷里根本无法躲避,一时间惨叫声连绵不绝,地上七零八落的尸体堆积,空余的地方被鲜血染红。 李筠仍在大叫:“后队换前队,撤出山谷。” 但蜿蜒数十里的山谷,即便传信也得一个时辰,那时候怕是大部分潞州军已被砸死。 更何况大军为火球所阻,根本走不动,只能在原地等死。 正当潞州军心中大呼‘我命休矣’的时候,天上突然停止掉巨石和滚木。 一众军士戒备的抬头查看。 “大周的儿郎们。”天上突然响起一个似公鸭嗓的男声。 没办法,因为营养太好,柴宗训已经开始发育变声了,声音很是难听。 “虽然尔等随李筠叛乱,但朕知道,尔等都是被他蒙蔽的。” 听这语气,是皇帝亲临此地? 潞州军兵丁抬头望去,只见山谷上大红銮舆,金甲武士众星拱月的簇拥着一个身着龙袍的少年。 “朕已于山谷之上藏了十数万大军,以及数不清的巨石滚木和火球,尔等即便插翅也难飞。” “若尔等现时放下兵器,改过自新,朕将既往不咎。” “呔,”李筠大喝打断柴宗训:“尔是何人?竟敢冒充皇上。” 柴宗训并不答话,只是继续喝到:“另,有提李筠头颅见驾者,赏十万金;如生擒李筠献俘阙下者,升三级,赏十万金。” “朕给尔等一炷香的时间考虑,若一炷香后李筠仍未被擒,朕便放空所有巨石滚木,令尔等葬身山谷。” 除了熊熊的火焰外,山谷里忽然陷入沉寂,潞州兵面面相觑,有胆大妄为一些的看着李筠,就像看着一堆金子。 “尔等要卖主求荣作乱吗?”李筠喝到。 一群亲兵护卫拔出宝剑,警惕的看着周围军士。 面前的火越烧越大,整个山谷的天都是红色,眼见是不得脱,不知有谁喊了一句:“我等乃大周兵士,我等之主是大周天子。” “对,我等之主乃大周天子。” “勿要胡言,”李筠困兽犹斗:“尔等与本帅一样,皆是叛军,身犯十恶不赦之罪。目今只有一条路,就是杀出山谷,直取洛邑。” “皇上刚才叫我等大周儿郎,且亲口承诺既往不咎。” “管他的,先杀了李筠保住命再说。” “杀啊。” 不知道谁起了头,所有兵丁皆冲向李筠,亲兵护卫还未来得及出手,便被踩成肉泥。 李筠拔剑斩杀数人,终因人数太多,被一校尉从马上提下来。 “哈哈,我抓住李筠啦。”校尉得意大笑。 笑声还未落,无数双手冲上来抓住李筠便拉。 李筠还未来得及惨叫,便被撕成了碎片。 此时幕僚邱仲卿上前大喝:“李筠既死,我等速速缴械吧。” 所有潞州兵皆放下手中武器,尚有一干兵士手举着李筠的残肢等着领赏。 柴宗训松了口气,终于以最小的代价,平了这次叛乱。 此时呼延赞上前到:“启禀皇上,并未看到北汉兵的踪迹。” 柴宗训急忙起身:“莫非北汉兵还在谷外?” “谷外皆是潞州兵。” “坏了,”柴宗训焦急到:“杨业攻城去了。” 柴宗训转头,诸将中只有杜汉徽未至。 杜汉徽守的怀州,乃是汴梁西北门户。 若杨业攻下怀州,过了新乡和博浪,汴梁必受震动。 “李筠既死,只需处理降兵即可。”柴宗训喝到:“呼延赞,命你带领麾下全权处理此间事务,解决降兵后仍留镇于此,防杨业南逃。其余诸将,尽速随朕援助怀州。” “另快马通知宋王即刻移师晋州,助朕擒杨业,慕容延钊太尉在博浪至新乡一带布防。” 杨业果然在攻城,也如柴宗训所料,正在攻打怀州。 怀州属河阳节度使刘伺驻地,担负守土之责。 不过刘伺才刚刚交出财权和牧民之权,心下正是憋屈的时候。 若非杜汉徽在此,刘伺恨不能开城放杨业进来,所以守城守得漫不经心。 所幸怀州乃汴梁西北门户,城墙高大,否则杨业早已攻下城来。 柴宗训带着郭进和曹彬赶到晋州,此时前方攻城的杨业并不知道潞州兵攻下晋州乃是假象。 杨业只在晋州留下少量兵士确保粮道,被郭进和曹彬轻易解决。俩人摩拳擦掌。等待着柴宗训下令朝怀州进发。 没想到柴宗训下旨到:“郭统领,你率领本部兵马留守晋州,切记一如先前孟州那般,只死守,绝不出城。” “曹统领,你率本部兵马上云台山,备好巨石滚木,防备杨业向北逃窜。” “另传旨潞州李守节,其父已死,若他诚心归顺,朕可网开一面,仍令他为潞州都督镇守边关,防止北汉趁虚而入。” “皇上,”曹彬问到:“我等不是援救怀州吗?” “怀州暂不必救,”柴宗训说到:“目下杨业部所需的粮草须自潞州方能运抵,然必经之路的泽州晋州已为我占据,杨业亟于攻打汴梁,必是轻装前进,所带粮草不过三五日而已。” “只要怀州能抵住杨业三五日进攻,粮草断绝,杨业军必乱,届时我军便能手到擒来。” “报。”杨业正在研究攻城之法,传令兵急匆匆的闯了进来。 杨业有些不满:“何事如此慌张?” 传令兵喘着气说到:“启禀大统领,李筠兵败白虎峡,被部下分尸。先前潞州军所占之晋州、泽州,乃是伪周军故意放弃,只为将李筠引进白虎峡。此刻伪周军正在晋州集结,我军粮道被断。” “什么?”副将刘冲站了起来。 杨业眉头微皱,挥挥手说到:“本统领知道了,你且退下,消息切勿外泄。” “小人告退。” 刘冲一拍桌子,忿忿到:“我就知道李筠靠不住,只是这伪周军是何人所领?居然敢布此局。” 这确实是一个险招,亏得柴宗训知道杨业军纪严明,于百姓秋毫无犯。 否则换了辽兵,进城先抢几天再说。 若为百姓知道皇帝为了打胜仗而故意放弃他们,恐怕此地民心尽失。 杨业仍是皱着眉头不做声,刘冲焦急的问到:“统领,我等该怎么办?” 杨业冷然开口到:“若要回师大汉,需经过晋州、泽州、潞州,特别是潞州,李筠经营多年,城防高大,难以逾越。” 刘冲有些慌:“统领,你的意思是我等回不去了?” “是的,”杨业索性答到:“为今之计,不如依旧攻取怀州,取怀州军粮后直逼汴梁,即便最终失利,但也能震惊中原,不使伪周视我大汉无人。” 这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刘冲为杨业情绪所感,抹了把脸:“妈的,和周狗拼了。” 翌日攻城,杨业与刘冲身先士卒,扛着云梯便前进,北汉兵精神大震,全都拼了命的往城上冲。 杜汉徽手下仅有一万人,已经坚守了几日,河阳节度使刘伺的兵虽然多,但都出工不出力,即便上城,也不过是呐喊几声便急忙后撤。 眼看要顶不住,杜汉徽被逼无奈,只得去找刘伺:“刘使相,若再不全力守城,怀州一破,汴都震动,你我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刘伺正在小心翼翼的喂鸟儿,并没有理会杜汉徽。 杜汉徽急切的上前拉住刘伺的袖子:“刘使相,今日杨业攻势更甚于往日,必是军中出现变故,我等若能守住,想必杨业不日便会撤军,恳请使相上城督战。” “你在教我做事么?”刘伺不耐烦的回头。 “末将不敢,”杜汉徽的级别比刘伺要低:“只是使相担负守土之责,若是城破…” “担任守土之责?”刘伺有些阴阳怪气:“没钱没人,如何守城?” “使相。”杜汉徽大呼。 刘伺举起手掌:“杜统领,皇上既派你来守城,你守便是了,本帅如何,与你无关。” 如此,一边是断绝粮道,没有退路,一边是没有援军,困守孤城。 两边都是绝境,唯有勇者,方有取胜可能。 杨业本就是世之猛将,而杜汉徽不能负皇恩浩荡,已做好殉国准备。 究竟谁胜,只能听天由命了。 二七 收杨业(上) 没有花哨的技巧,也没有惊奇的计谋,有的只是拼命挥舞大刀,争取多拉一个敌人垫背。 已经有不少北汉兵攻上城头,杜汉徽和杨业都是亲自操刀砍人,俩人身上被鲜血染尽。 城内的河阳节度使刘伺仍在挣扎。 若真的城破,皇帝必要追责。 若就此去守城,刘伺又不甘心。 北汉兵如潮水般向城头涌上来,杜汉徽不知道已经砍卷刃多少把刀,只是机械的拼杀着。 此时副将冲上前来拉他,他下意识挥刀,被副将躲过。 “统领,”副将急到:“北汉兵已经冲上来,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杜汉徽喝到:“要撤尔等撤,本统领身负皇命,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统领。”副将含着眼泪大喝:“统领,末将等只是辅助刘伺守城,统领已然力战,城破之责不该统领承担。” 副将的一句话提醒了杜汉徽,他大喝到:“你速速离去,莫要理会那刘伺,找一安全地方躲起来。” “统领,”副将抹了把眼泪:“你不走,末将也不走。” “糊涂,”杜汉徽喝到:“本统领已决心许国,然若全军覆没,刘伺之罪有何人大白于天下?” “快,速速离去,待御驾前来,你可将今日之情形上奏皇上。” 副将仍是踌躇,杜汉徽挥刀吓唬一下:“走,快走。” “统领保重。”副将跪下磕了个头,转身匆匆离去。 杜汉徽挥舞着大刀,转头冲进千军万马之中,被混战淹没。 再次看到杜汉徽,他以刀撑地,七窍涌出鲜血,面向晋州方向惨然到:“皇上,臣力竭矣。” 杜汉徽所部兵马一万人,全部战死,无一幸免。 杨业也好不了多少,五万兵马尚能战的不到三万人。 听闻杜汉徽战死,刘伺吓得战栗不已。 虽然有些小性子,但刘伺还是拎得清的。 怀州地处中心,若要反叛,将四面受敌。 若不反叛,城破加害死大将的罪名他承担不起。 要与皇帝谈条件,得先把该干的事干了。 想到此处,他终于下定决心:“出兵,将北汉人赶出城外。” 杨业方才苦战一场,还未喘口气,刘伺便带着大军冲上来了。 刘伺军可是坐着养精蓄锐看了几天大戏,此时刘伺身先士卒亲自举着大刀开片,手下兵丁自然也是用命。 眼见不敌,杨业无奈,只得退下怀州城。 目下杨业军被围困在晋州至怀州一线,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刘伺是不会追的,反正只要不被杨业攻下城来就好。 柴宗训更不会追,过个三五天,杨业粮草用尽,自然就会不战而降了。 “统领,怎么办?”副将刘冲焦急的问到。 杨业皱眉思虑良久:“眼下怀州攻不下,伪周既放弃晋州,短时间也集结不起大军,我等就从晋州突围。” “记住,我等没有退路,只有拼死路过晋州之后,往阳城方向迂回大汉。” “这李筠,”刘冲抱怨到:“也太不经打了些。” 杨业平静到:“既是战争,便有风险,我等随时都要做好殉国的准备。” “目下也无须多说,唯有死战一途。传令下去,全军进发晋州。” 杨业兵锋来到晋州城下,赵匡胤也解决了洛邑残兵增援至晋州。 虽每日只能喝稀粥,但杨业治军极严,且与兵士同甘共苦,所以军中并无怨言,反倒是一股悲壮的情绪蔓延开来。 己方情形对手全知道,而对手什么状况杨业完全未知,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拼吧,杀吧。 杨业军在城下排开,还未开始攻城,城上忽传出一个稚嫩的声音:“杨统领,久违了。” 杨业抬头望去,一个身着龙袍的小孩站在高台上。 他想起三年多以前的瀛洲,曾与伪周小皇帝照面,当日小皇帝的一番话,令他记忆犹新。 这下就说的通了,除了皇帝,还有谁敢轻易放弃城池,只为将他围困? “皇帝陛下,”杨业喝到:“我知今日必死,大周向以天朝自居,何不开城与我一战。” 柴宗训淡淡一笑:“杨统领,朕知你早已粮草尽绝,所以故意激朕出城与你一战,期盼能多拉些大周将士与你垫背,朕岂能上你当。” 杨业略失望,仍是激到:“我记得当日与皇帝陛下照面,陛下‘尽复汉唐故地’之言犹在耳,想不到伪周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按此等辈恢复汉唐故地,岂非贻笑大方。” “皇上,”呼延赞听到这话有些急:“末将愿领兵出战,不擒此贼誓不回还,免使北汉些耳小国欺我大周无人。” “慌什么,”柴宗训淡淡到:“朕自有安排。” 接着他又大喝到:“杨统领,朕知道投军最后的归宿就是战死沙场,朕可以满足你这个愿望,然朕也有一事说与统领知道。” “朕知你尚有三万军士能战,朕也只派三万人。若我周军侥幸胜了,统领不可自决,若大周败了,朕甘愿被你掳去晋阳(北汉都城),你看如何?” 此时杨业只求速战:“皇帝陛下,我答应你。” 赵匡胤有些不解:“皇上,杨业此时如丧家之犬,如我军闭城自守,不出三日,杨业军当溃散。” “朕知道,”柴宗训反问一句:“莫非宋王惧怕杨业?” 赵匡胤傲然到:“回皇上,杨业虽是世之名将,然臣观其貌,如插标卖首耳。” “好,好,”柴宗训拍手到:“宋王有此自信,朕就放心了,看来朕不须北狩晋阳了。” “臣等誓死护卫皇上周全。”一众将领说到。 柴宗训满意的点头:“宋王,方才你不是问朕为何要与杨业对战吗,朕解释与你,也解释与众位统领。” “朕想将杨业收归己用,唯有在正面击败他,方能让他服气。” “其次,曹彬、郭进诸将,还未与此名将对战过,优秀的兵士,都是经历残酷的战争培养的。” “在往后的征战岁月里,朕相信尔等定能遇到比杨业更凶悍的敌将,还有更多更危险的境地。” “此刻,就当是给尔等练兵吧,大周的荣辱,朕的生死,都交托给统领们了。” 城门大开,赵匡胤当先率兵冲出,曹彬、郭进一左一右护卫。 杨业早已摆开架势,等待着周军。 “曹彬,你从左翼进攻,郭进,你进攻右翼,”赵匡胤大喝着冲出去:“杨业就留给本王。” 眼见赵匡胤冲来,杨业长枪一挥:“兄弟们,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随我冲啊。” 两边人马如潮水般向对方冲去,赵匡胤也和杨业交上手。 赵匡胤是一条哨棒等身齐,打下四百座军州的人物,杨业的杨家枪法也炉火纯青,俩人一时杀得难解难分。 喊杀声震破天际,鲜血飞溅,残肢漫天,没有人想过后退一步,只想着杀死眼前的对手。 柴宗训站在城楼上,强压着阵阵西北风带来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虽然几天都没吃一顿饱饭,但北汉兵凭着一股意志,并不落下风,柴宗训忍不住心里赞叹起来。 不过北汉兵的意志力强,周军的意志也不差,毕竟皇上在城楼上亲眼看着呢。 说不定因为表现突出被皇上看中,从此升值加饷,当上大统领出任节度使迎娶皇家女走上人生巅峰呢。 想想就激动,一激动浑身就有劲儿,瞅准就是一刀将对手劈成两半。 所谓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意志力再强,毕竟连续奋战,几天没吃饱饭,时间稍长,北汉兵便慢慢落了下风。 气势这个东西很重要,优势的一方士气会更盛,弱势的一方士气会更弱。 此时杨业自顾不暇,正和赵匡胤杀得天昏地暗。 身下的马早已累瘫在地,俩人浑身汗透,在地上打得难解难分。 “统领,统领救我。”副将刘冲被多名周军围攻,险象环生,不得不出言呼救。 杨业转头瞟了一眼,还未回过头,赵匡胤的哨棒便攻到身前。 高手过招,哪容得了分神。 杨业急忙挥枪格挡,没想到赵匡胤只是虚晃,接着便当头一棍劈下来。 ‘啪’的一声,杨业躲避不及,哨棒砸在头上断成两截。 鲜血瞬间自头顶汹涌而下,杨业摇摇晃晃,赵匡胤趁势再来一棒,杨业彻底倒了下去。 赵匡胤夺过一匹马,提着杨业便回城而去,将一干前来救杨业的北汉兵甩出老远。 柴宗训大喜:“开城,开城,速开城门。”接着便欢快的往城下跑去。 赵匡胤喘着粗气将杨业拉下来,正巧柴宗训赶到:“宋王勇猛,当世无敌。” 赵匡胤喘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开口到:“幸赖皇上护佑,臣才侥幸得胜,此人之勇,不在臣之下,恭喜皇上喜得猛将。” 正史上北汉连国主都投了降,杨业却没降,直到国主劝说,才转投中原。 后来从征辽国,被俘后撞死李陵碑也没投降。 现时抓是抓住了,但如何劝说他投降,却是个难题。 北汉兵因为主将被擒,哪里还有斗志,纷纷放下武器投降。 至此,李筠联合北汉的叛乱彻底平定。 二八 收杨业(中) 杨业慢慢醒来,只觉头痛欲裂,视线也是模糊的。 “统领,你醒啦。”一个公鸭似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杨业转过头,面前只看到一片黄色。 他狠狠的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前的少年很眼熟。 杨业知道这是周皇帝柴宗训,他的样貌跟四年前有很大变化。 柴宗训开口到:“统领,你手下的兵士朕已经安排好,不会伤他们一丝一毫,统领可放心养伤。” 这是正面完败,杨业痛苦的闭上眼睛。 “统领好好休息,朕不打扰了。”柴宗训说罢起身而去。 刚刚出了大堂,却见呼延赞,郭进,曹彬均是一脸悲伤,曹彬甚至流出了眼泪。 柴宗训急忙问到:“发生什么事了?” 一众将领齐齐跪下,呼延赞急切的开口:“皇上,杜汉徽,战死了。” “什么?”柴宗训惊到:“怀州城不是守住了吗,为何杜汉徽还会战死?” “皇上,”呼延赞喝到:“刘伺狗贼,坐看杜汉徽与杨业血战却不施以援手,可怜老杜才一万人啊,却要与五万北汉兵正面对敌,老杜死得悲壮。” 柴宗训翻起眼珠:“尔等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呼延赞对到:“回皇上,杜汉徽副将,此刻正在行辕外等候。当日老杜以死相逼,令副将暂且潜藏,待到平叛之后再将此事禀明皇上,请皇上定夺。” “速召副将。”柴宗训一拍桌案。 副将进堂,将当日战事一五一十说与柴宗训知道。 “杜汉徽死得悲壮,死得冤啊。”柴宗训愤怒的起身:“速召刘伺狗贼前来见驾。” “且慢,”赵匡胤拦阻到:“启禀皇上,刘伺死不足惜,然此时他正手握重兵,若贸然召他前来,他若作困兽之斗,岂非又要空耗国力?” 柴宗训喝到:“朕不信刘伺匹夫敢造反,速传旨意,让刘伺即刻滚过来。” 其实只要一句议平叛之功,刘伺定然会欣喜的前来,但柴宗训不想那么做。 身为天子,不能总靠着计谋或者哄骗来统御群臣,该霸气的时候,一定要霸气。 刘伺接到让他滚到晋州的旨意,心里咯噔一下。 终于还是东窗事发。 此行若去,恐将身首异处。 若不去,便是公然抗旨。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量诸子百家之力,尽展所学,来解决犹豫的事情,又称为开会。 “去不得,父帅,去不得。”刘伺子刘遂说到:“杜汉徽乃皇帝新近提拔的心腹爱将,即便父帅未避战害死杜汉徽,皇上也不会轻饶,何况。” “不去便是抗旨,”幕府掌书记陈华说到:“使相还是去的好。” 刘遂高呼到:“陈书记,你想害死父帅吗?” “非也非也,”陈华说到:“使相惟有面君自证清白,方可留得一命。” 刘遂冷冷到:“陈书记,你在想当然尔,去了晋州,即便杜汉徽之死与父帅无关,皇帝也会迁怒,届时父帅将有口难辩。” 刘伺点点头:“那依我儿之见,为父当如何?” “父帅,”刘遂起身到:“我等干脆反了吧,皇上削节镇之策早已尽失军心,军中上下无不怨怼,若是父帅振臂一呼,必定响应者众。” “巧了,”陈华冷笑一声:“先前李筠也是这么想的,可如今连全尸也未留下一个。敢问使相,怀州比起潞州实力如何?” 刘伺踌躇一会:“依先生之见,当如何?” “我送使相四个字:百般抵赖。”陈华说到:“目下正是削节镇紧要之时,皇上并不敢擅杀节度使。反正杜汉徽部已全部战死,朝堂之上,使相说白便白,说黑就黑,只要抵赖得过,即便不做这无财无势的节镇又如何。” “先生高见,”刘伺很快便想通:“那我便依先生之计去见驾。” 刘伺在路途上便预算好了皇上的各种诘问以及应对之语,此行只求脱罪,若能保住节镇之位,便算烧了高香。 刘伺正在行辕外等待柴宗训召见,蓦地旁边营帐冲出一条汉子,举刀高呼:“刘伺狗贼,我宰了你。” 刘伺慌忙后退,躲避间抬眼一看,汉子有些眼熟。 汉子步步紧逼,刘伺慌乱中想起,这不是杜汉徽的副将吗? 当即所有想好的托词飞到九霄云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副将举刀便要刺,却被一把宝剑隔开,正是董遵诲护着柴宗训而来。 “刘伺,你还有何话可说?”柴宗训大喝到。 刘伺磕头如捣蒜:“罪臣一时糊涂,恳请皇上饶命。” “饶了你,朕如何向万千战死的英灵交代?如何向杜汉徽交代?”柴宗训恨恨到。 刘伺仍是只知磕头喊饶命,柴宗训一脚将他踢倒在地:“来呀,将刘伺处以极刑,首级传示各镇。” 所谓的首级传示各镇,便是把砍下的头颅装在木匣子里,展示给各个节度使看,告诉他们,这就是不忠诚,不卖力的下场。 “曹彬。” “末将在。” “命尔速领麾下兵马前往怀州,暂代节镇之位。” “末将遵旨。” 若非柴宗训带着现代的记忆,不祸及家人,不夷刘伺三族实难消心头之恨。 他转头又问到:“杜汉徽可有子嗣?” “回皇上,”呼延赞说到:“杜汉徽有二子,长子随父战死,次子现在末将阵中。” “传旨,赠杜汉徽中书令,长子赠河阳节度使,次子升指挥使。” 为国捐躯,便该有为国捐躯的待遇。 柴宗训长出一口气:“杜统领,一路走好。” 刚刚处理完杜汉徽的事情,太监万华匆匆上前:“启禀皇上,杨统领不肯吃药,连日水米未进。” “走,赶紧去看看。” 来到杨业房间,汤药,水,饭食整齐的摆在桌上,没有动过的痕迹,杨业嘴唇上已起了白色的死皮。 “统领又是何苦?”柴宗训叹到。 杨业双眼紧闭,并不答话。 “朕还未感谢统领当年的救命之恩呢。”柴宗训讨好似的说到。 杨业仍是不理。 柴宗训淡淡到:“统领英明一世,莫非临了要食言,做一个小人?” 杨业猛的睁开眼睛:“我何曾食言?” “朕与统领曾有盟约,若统领败,不可自决;若朕败,便随统领北狩晋阳。今朕侥幸获胜,统领却要食言?” “当日之盟约,只在战场上,如今杨业既已被俘,死生仍由杨业做主。” “朕知统领忠诚,不肯背弃北汉,”柴宗训说到:“不过朕迟早会将北汉收归版图,届时统领一样为我所用。” 杨业知道柴宗训所言非虚,他现在只求速死:“皇帝陛下,无须赘言,杨业绝不活着看到北汉被伪周收归。” 柴宗训淡淡一笑:“朕不仅要统领看着,还要让统领亲自指挥兵马收归北汉。” “痴心妄想。”杨业冷冷到。 柴宗训不以为意:“统领之忠,令人感叹,可惜只是愚忠、小忠,若流传后世,恐为天下人耻笑。” “杨业兵败被俘,尽忠自决,不值留史,更不值天下人耻笑。” “非也非也,”柴宗训说到:“敢问统领是何处人?” 杨业并不回答。 柴宗训笑到:“朕知道,统领若回答,定会答晋阳人士,然此回答大错特错。” 杨业侧头看了过来。 “统领乃是故汉唐人,朕也是故汉唐人,我等皆是同祖,晋阳不过是统领的出生地,正如汴梁是朕的出生地一样。” 这种说法,杨业闻所未闻,他瞪大眼睛等待柴宗训的下文。 “便连北汉主刘钧,亦是故汉唐人,朕与刘钧之争,乃是兄弟阋于墙。” “这天下,乃是故汉唐人的天下,非朕之天下,更非刘钧之天下。” “统领事刘钧不肯事朕,无非是阻挡汉唐再造而已。” 只要说起汉唐,此时的人无不向往,连杨业也不例外。 柴宗训接着说到:“然历史洪流滚滚而下,统领与朕不过沧海之一粟,便是拼尽全力也不能阻挡。” “今日若非朕与统领,换做其他人,亦是同样结果。” “统领肯与朕联手,再造汉唐的速度会快些,老百姓的日子也好过些,统领若不肯事朕,朕也不过迟上些时日统一汉唐版图而已。” “历史选择了朕,选择了统领,恳请统领勿要做倒行逆施之事。朕愿给些时日让统领想清楚,若是统领执意要回北汉,朕亦不阻拦。” 这种说辞杨业闻所未闻,被说得云里雾里,但说到再造汉唐,他是很心动的。 沉默了一会,柴宗训又说到:“统领若是担忧家人,朕早已料到此事,相信不出几日,统领便能与家人团聚。” 原来,北汉兵尚有两万降卒以及上万伤兵在晋州,柴宗训已于日前修书北汉主刘钧。 书中只言杨业杀了心腹爱将杜汉徽,柴宗训誓要将其满门抄斩方消心头之恨。所以致书刘钧,若想要回降卒,便拿杨业家人来换,如若不然,便将这三万北汉兵尽数坑杀。 北汉地瘠民贫,国小人乏,若非辽国襄助,大周早已将其收归版图。 杨业既然已经被俘,那是不指望能回来,他的家人留在北汉也只能吃干饭,还不如拿去换回三万降卒,那可是三万劳动力啊。 于是刘钧顾不上什么忠臣良将,也不顾臣下反对,遣人将杨业家人拿住,尽行送往潞州,交由大周处置。 二九 收杨业(下) 杨业虽未谈投降之事,但柴宗训一番言论之后,他已开始进食。 且整个行辕对他并不设防,他愿去哪里就去哪里。 即便回北汉,就如柴宗训所说,随时都可以走。 但他想再造汉唐。 这小皇帝不过冲龄,便有手段,有计谋,且大周占据中原,国力强盛,再造汉唐并非虚言。 杨业出生在晋阳,成长在晋阳,所有一切都是晋阳给的。 让他背弃晋阳,就像背弃自己的祖先,背弃杨姓一般。 可皇帝陛下说过,无论晋阳,还是汴梁,都是汉唐故土,他们都是故汉唐人,有同一个祖先。 杨业一向以果敢著称,然而此次的抉择,让他有些犹豫。 这行辕先前是一原籍晋州宰相的别院,亭台楼阁,飞瀑流泉,倒也颇惬意。 柴宗训带着他的几大干将正在准备回汴梁,暂且还没空来和杨业谈他的再造汉唐梦想。 杨业信步转进花园,园中正有个小孩儿在扑蝴蝶。 小孩儿的身形有些熟悉,杨业猛闭了一下眼睛,小声叫到:“大郎?” 小孩儿转头看到杨业,大叫一声‘爹’,猛的扑了过来。 杨业急忙抱起小孩儿:“大郎,你怎地在此处?” 这小孩儿正是大郎杨延平,他扑闪着眼睛说到:“爹,不光是我,还有娘,还有二郎三郎,他们都来了。” “快带我去见你娘。” 杨大郎带着杨业来到别院角落的小院子,此时二郎和三郎正在院中嬉戏,佘夫人坐在门口看着。 “夫人。”杨业惊喜的大叫。 佘夫人猛的侧头:“夫君。” 俩人快步向对方走去,紧紧的抱住胳膊。 “夫人,你怎地会在此处?家中其他人呢?” 佘夫人说到:“听说你打了败仗被擒,周皇帝要将咱家满门抄斩,皇上惧周,便要将咱们全家人拿住,我找机会遣散了所有下人,任由皇上把我母子押送过来。就是死,一家人也要死在一块儿。” 杨业恨声到:“想不到我为大汉尽忠,皇上竟如此待我家人。” 佘夫人有些惊奇:“夫君,你不是将要杀头吗?怎地又会在此?” 杨业稍一思虑,便想明白其中的道理,现在北汉皇帝刘钧已然放弃了他。 杨业拉住佘夫人的手:“夫人,且随我来。” 堂上李筠之子李守节正在详报潞州情形,对于其父李筠被杀,他早有心理准备,依旧宣誓效忠于周。 潞州节度他是不能做了,柴宗训正在考虑将李守节调往其他地方。 此时杨业带着佘夫人和三个儿子突然闯了进来,董遵诲急忙挡在柴宗训身前。 柴宗训将董遵诲拉开,却见杨业跪地磕头到:“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末将愿随吾皇再造汉唐,听凭吾皇差遣。” “好,好,”柴宗训过去将杨业扶起来:“朕得杨统领,如虎添翼,亦稍解丧杜汉徽之痛,再造汉唐有望提速。”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李筠兵败被杀的消息传到淮南,深感错过时机的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大呼:“守珣误我。” 接着便命亲兵速将翟守珣拘来,守珣急忙自辩:“使相,当日在下去往潞州,李筠确实并无反意。” “及至后来如何起兵,如何被杀,在下实是不知,恳请使相明察。” 李重进也拿不准翟守珣是否真的误他,便喝到:“暂且将守珣拘押,待查明事实真相后问罪。” 翟守珣推开亲兵,拱手到:“使相,守珣有一言,如使相肯纳谏,守珣死而无憾矣。” 毕竟是曾经的幕府掌书记,李重进挥手到:“你且道来。” 翟守珣说到:“为今之计,使相唯有整理行装,入汴都朝圣,使相身负丹书铁券,皇上必不至加害。” “不可,”一旁的部将谌敬说到:“使相乃太祖至亲,当日若非太祖被蒙蔽,使相便是今日之至尊。” “如此,总不免见忌于当朝,若再入汴,适中他计,恐一去不复返了。” 李重进犹豫到:“若是不朝,倘今上加责,奈何?” 另一部将向美说到:“使相,古人有言:‘宁我薄人,勿人薄我’,今当皇帝平潞,兵力已疲,何不即日兴兵,直捣汴都,此乃先发制人之计也。” 李重进本早就想起兵,如今上下一条心,再不起兵,更待何时。 “只因吾乃太祖至亲,事周拒周,终难免一死,不如就此出兵,与小皇帝拼个你死我活。” 当下将翟守珣拘押,又投书南唐,一面修城缮甲,准备攻守。 转瞬数日,忽有探子来报,周军已南来。 原来,平定潞州之后,柴宗训马不停蹄带着一干将领直奔淮南,路过汴梁都未曾停留。 淮南虽领十四州,号称兵多将广,然多半皆是避战之辈。 就跟街头混混一般,遇打架的时候如果己方人多,那就猖狂得要死。 如对方气势更甚,那不用说,赶紧逃命要紧。 虽有李重进训练的精锐,但毕竟数量太少。 如今才刚起兵,王师便至,李重进不免惊慌:“唐兵未出,王师已至,如何是好?” 李重进不知道,先前他向南唐求兵的蜡书已被敬献至汴梁,此次投书,李煜更不会理。 部将向美、谌敬也惊慌得紧,但当日是他们拍着胸脯鼓动李重进起兵,此时也只好硬着头皮,各自领兵出战。 此番平叛淮南,主将乃是杨业。 皇恩浩荡,杨业正思报效,那知用力过猛了些。 与向美对战,不过一个照面,便将其斩于马下。 惊得谌敬不管不顾勒马掉头逃命。 兵士见主将逃命,便也跟着逃命,杨业在后面一路追杀,过程用‘砍瓜切菜’四字形容还稍显麻烦。 李重进正在城中急等军报,却见谌敬狼狈逃回。 “如何?”李重进急忙问到。 “使相,王师势大,新近不知从何处冒出一杨业,才一照面,便将向美斩杀,末将幸赖祖上有缘,才得捡回一条命来。” “啊呀。”李重进大惊,不住的拍大腿:“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 谌敬整了整衣冠,毕竟淮南第一将,不可失了形象,接着他拱手到:“使相莫慌,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添募兵士,据城自守。” 若李重进见到谌敬战场表现,哪还有什么为今之计,早早开门投降才是正途。 不过此刻谌敬既然有勇气再战,李重进自然不会辜负他:“速传各州刺史,每州募十四岁以上青壮一万人遣至本帅麾下。” 话音才落,蓦地听到城外喊声大震,鼓角齐鸣。 “禀使相,使相,”传令兵连滚带爬的进来:“使相,王师已攻至城下。” 听到这消息,李重进吓得面如土色:“王师为何如此之快?” 谌敬急忙到:“请使相暂避锋芒,转进扬州,再图与王师一战。” 李重进勉强支撑起来:“待本帅先观王师军势。” 一群宗亲故旧护着李重进登上城楼,但见军士如蚁,矛戟如林,逶迤行来,长约数里。 阵前诸将甲光向日金鳞开,耀武扬威,晃得人睁不开眼。 阵后诸军拥着一位少年天子,全身甲胄,英气逼人。端的是一代明君,不同凡主。 李重进心下后悔不跌。 天下节镇何其多也,唯有一李筠,起兵反叛,被万人分尸;一刘伺,守城不力,被枭首传示各镇。 如今还剩下他李重进,若被王师攻进城来,必然被夷全族。 下得城来,李重进长叹一声,对身边众人到:“我本周室重臣,偏鬼迷心窍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今穷途末路,唯有举族自焚,尔等自往逃生吧。” 此时谌敬仍不服气:“使相,皆是翟守珣误了大事,末将请杀此贼,以慰向美统领在天之灵。” 李重进摇摇头:“我之将死,杀他何益,尔等速速散去逃命吧。” 回到府中,李重进果然令家人取薪举火,先将妻子儿女一一投入火中,随后奋身跃入大火。 李重进已死,全城大乱,还有何人防守? 杨业随即率军登城,鱼贯而进。 杨业治军一向严厉,兵士只拿谌敬等一干逆贼,于百姓秋毫无犯。 至柴宗训入城,急访翟守珣消息,得知他被关押大牢,忙派人将他迎出。 翟守珣见到柴宗训,欣喜异常:“皇上,臣以为此生再也无缘得见皇上,此刻见到,不啻重逢天日,臣叩谢皇上天恩。” 柴宗训说到:“淮南既平,卿可与朕同往汴都。” “皇上,李使相呢?” 柴宗训叹到:“已举族自焚,重进有此量,若非有反意,必是一代名将,可惜啊,可惜。” 翟守珣默然一会,开口到:“启禀皇上,臣事重进有年,不忍见他暴骨扬灰,乞皇上格外开恩,许臣收拾烬余,藁葬野外,臣虽死亦无恨了。” 柴宗训只是皇帝,又不是铁人,自是有感情的,他点点头:“卿有情有义,朕便准卿所奏,好生将重进安葬吧。” 征罢淮南,柴宗训摆驾回京。至此,国内终于一平,再无甚军头或起兵之说,他终于可以腾出手脚,全力对外,尽复汉唐故地。 三十 攻蜀 打仗,打的实际是钱粮。 若要尽复汉唐故地,须得有充足的钱粮。 而重生四年以来,年年打仗,老百姓已有些不堪重负。 柴宗训决议暂缓数年,给老百姓喘口气。 精力转移到国政上来,正史上有许多成功的例子,无须柴宗训多动脑筋。 首先便是丈量全国田亩,实行一条鞭法。 目前大周依然实行的是唐以来的两税法,虽柴荣继位后有所改革,然仍无法阻止土地兼并盛行。 一条鞭法横竖就是一刀,提高了百姓积极性,也让征税官员无法作弊,从而大大提高国库收入。 一条鞭法得民心后紧跟着的便是摊丁入亩,废除了人头税,无地农民及其他劳动者摆脱千百年来的丁役负担,无不感恩皇恩浩荡,即便自耕农,亦轻松不少,大大缓解土地兼并。 虽说地主与豪强世家的利益大大受损,霸特忽开瑞?有本事尔等便与朕打上一仗,不敢打就老老实实交税。 与此同时,增加开科取士的几率,削减武将与世家门阀的影响力。 正当文人欣喜,以为柴宗训会一改五代风气,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时候,柴宗训直言:“朕不与士大夫共天下,亦不会与武将共天下,更不会与豪强世家共天下。” “天下是故汉唐人之天下,朕与所有故汉唐人共天下。” 炎夏人是个特别顽强的人种,他们吃苦耐劳,勤俭节约。 只要当权者不胡乱折腾,不须几年,他们自己便能依靠勤劳的双手创造出一个盛世来。 恰逢这时代是史上难得的风调雨顺期,不出几年,便民丰物阜,国库充盈,御街上的七星级酒楼都开了好几家。 杨业归顺后,柴宗训仿后世岳飞制,命其组建背嵬军。 嵬者,山高大之势也。常时于军中角其勇健者,别置亲随军,谓之背嵬也。 一入背嵬,诸军统制而下,与之抗礼,犒赏异常,勇健无比,乃是一国之精锐,特种部队中的特种部队。 这是柴宗训抗辽计划中的中流砥柱,人数不过数千,但他特别交代杨业,往死里练,饷银按最高标准来。 当然了,并非所有事情都是一帆风顺的。 炎夏人除了吃苦耐劳勤俭节约之外,还有一个特质,当外面不平时,拼了命的斗外面。 当外面暂时平静时,又拼了命的内斗。 总之吧,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更是其乐无穷。 譬如朝堂之上,自从王溥修史之后,便是范质一人独揽朝政。 但翟守珣助平李重进之乱,又首推一条鞭法与摊丁入亩有功,已擢升副宰相,成了柴宗训面前的红人。 这下范质不爽了,你一个半路投降,只会媚上的人,也有资格做宰相? 而翟守珣正当红,身边也不缺阿谀之人。在这些人的怂恿下,翟守珣竟也同范质势同水火。 两边人的推波助澜之下,翟守珣首先纠集一批廷臣,上书弹劾范质。 范质看到这些弹章,出离愤怒了:“好你个翟守珣,我不找你麻烦便了,你居然先动手。” 作为宰相,范质是有权力批阅这些奏章的,于是他在上面写了句:不敢妄陈利便,希望恩荣。 意思很简单,你们享受皇恩浩荡好了,不要胡言乱语挑起争端。 眼见弹章根本到不了皇帝手上,翟守珣这一系的官员挖空心思又罗织了一个罪名,由翟守珣直入内廷,密奏于柴宗训。 “启禀皇上,臣听闻宋王赵匡胤骄恣不法,势将谋变,宰相范质与其交好,恐未免有沟通情事,还请吾皇早做决断。” 赵匡胤又要造反? 这几年宋王府外的密探就没断过,赵匡胤也许有奢侈浪费欺男霸女的时候,但要说造反,完全看不出来。 “卿自何处得来的消息?”柴宗训问到。 翟守珣说到:“臣多次见范质与赵匡胤饮宴密谋,朝中亦有不少同僚都见过。” “同殿为臣,一起饮宴倒也无事,卿不也与其他同僚饮宴过么。” 翟守珣辩到:“当日汴梁遍传‘点检做天子’,臣闻正是范质与赵匡胤密谋散布。” 柴宗训在心里笑了下,范质怎么可能和赵匡胤密谋? 不过翟守珣这么说,也不是空穴来风,柴宗训稍作思虑:“朕知道了,你且先退下吧。” 还未开始调查,范质也到内廷密奏,内容与翟守珣一模一样,只是与赵匡胤密谋的人换成了翟守珣。 敢情这俩人相互争斗,拿赵匡胤当棋子,把柴宗训当傻子呢。 柴宗训随即将赵匡胤召进宫,把俩人的奏章交给了他。 赵匡胤扫了一眼奏章,急忙跪下:“皇上,臣忝为旧臣,与闻先皇遗命,备承恩遇,不幸戆直招尤,反为权幸所沮,耿耿愚忠,无从告语,就是臣前次点检被迁,曾有人说臣心怀不轨,臣尝上表自诉,极陈鄙悃,档册俱在,尽可复稽。若蒙皇上核查,鉴臣苦衷,臣虽死无憾矣。” 没想到引出了赵匡胤的长篇大论,现时赵匡义已死,赵普在宋州,柴宗训自然不相信赵匡胤还会反,不过适时的敲打一下很有必要。 “宋王多虑了,”柴宗训笑到:“朕自然不会相信这些,然两大宰相相互攻讦,却拉宋王垫背,未知宋王有何策可解?” 赵匡胤磕头到:“但凭皇上圣裁。” 柴宗训想了想,虽然朝臣相互攻讦更有利于他控制朝政,但作为拥有一千多年记忆,且深知‘枪杆子里出政权’的他来说,实在没有必要。 而且放着雄才大略的赵匡胤去欺男霸女实在有些浪费。 “以朕之见,”柴宗训说到:“让他俩都滚蛋,让宋王来总领朝政。” 做宰相虽然地位高,但手里没兵,没有安全感,赵匡胤急忙推辞:“禀皇上,臣何德何能...” “宋王且勿推辞,”柴宗训说到:“朕即将要完成一统汉唐故地之大业,非得宋王辅佐不可。” 不过总领朝政有一桩好处,当年赵匡义不明不白死去,盟友王溥倒台,赵匡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几个不知哪来的人顶了罪。 如果朝中有人帮忙说话,当不至于这样。 犹豫间,赵匡胤又说到:“回皇上,若论行军布阵,臣自是当仁不让,只是这处理朝政...” “宋王休要过谦,”柴宗训再次打断赵匡胤:“若要消除朝堂上不时攻讦宋王的声音,非宋王为相不可。” 想来也是,奏你造反,人家皇上不仅不追究,还令你为相,还推脱什么呢。 至于范质和翟守珣,俩人都收集了对方不少黑材料,正好被柴宗训利用,双双被贬地方。 有赵匡胤总领国政,柴宗训自是轻松不少,常与董遵诲微服出宫,流连于汴梁大街小巷。 因摊丁入亩,大量无地百姓涌入汴梁,或做点小生意,或给人做工,经过数年发展,汴梁的热闹胜于往昔数倍。 这天才从酒楼回来,柴宗训有些微醺,太监万华上前到:“皇上,太后候你多时了。” 太后? 柴宗训生母符皇后已死了十年,此时的太后乃符皇后亲妹妹。严格来说,是柴宗训的小姨。 因柴宗训少年老成,且又非生母,所以小符皇后一直于宫中潜心于道,并不理事。 此时忽然候见,却因何事? 柴宗训来到宣慈宫,小符皇后,现时的太后果在等他。 柴宗训急忙见礼:“孩儿给母后请安。” 太后闻到一股酒味,伸手扇了扇:“皇上可又是去御街上酒家胡闹了?” 柴宗训笑到:“母后,孩儿只是喝酒,并未胡闹。” 太后一脸慈爱的抚着柴宗训的肩:“一转眼皇上都这么大了,已经了大人咯。” 柴宗训回到:“孩儿谢母后多年养育之恩。” 太后说到:“若是姐姐看到皇上如此,当能含笑九泉了。” 说起来柴宗训还真比较惨,重生回来无父无母,且因思想与此时格格不入,所以从未感受到家庭的温暖。 不过最是无情帝王家,柴宗训倒也没觉得有多遗憾。 太后接着说到:“何时与你定一门亲事,我也算对姐姐有个交代了。” “孩儿年纪尚幼,且汉唐故地未复,暂还不想成婚。” “胡说,”太后说到:“你是大周天子,又不是寻常百姓家,有皇帝,自然便有皇后,你可曾看上宗室或哪位臣工之女?” 容貌看上的女人有很多,便是宫中都有不少,有时候柴宗训横下一条心,真想让她们一无是处。 甚至这些女子之中,不少都在打柴宗训的主意,毕竟若身怀龙种,那便可母凭子贵,一飞冲天。 柴宗训前世身为打工人,没有优先交配权,感情上也受过伤害,所以重生回来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便一直克制。 现时太后问起,他只得答到:“孩儿未想过成婚之事,所以未曾看上哪家女子。” “那哀家便擅自做主,给皇上定一门亲事吧。”太后说到:“先国舅符昭信之女符氏,温婉贤良,德貌兼备,实是国母的不二人选。” 符昭信是柴宗训的亲舅舅,符氏便是太后的娘家侄女,也就是柴宗训的表妹。 难道真的是表哥表妹,死鬼宝贝? 柴宗训忽地想起前几日符昭信按例自边关入朝觐见,必是他在太后耳边吹风,方使一向不视事的太后理起了俗务。 一口回绝好像不大好,柴宗训犹豫一会:“太后,此事可否容孩儿考虑些时日?” 太后性子本就温婉,也不为难柴宗训:“婚姻是人生大事,考虑也是应当的,那哀家便等着皇上的信儿吧。” 回去之后柴宗训便想着出宫一趟,或是去哪里避避,他才不想胡乱就与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孩儿定了终生。 干脆带兵出去打一仗吧。 自从上次王著教他转移矛盾之后,柴宗训解决矛盾首先想到的就是打仗。 出去打个一年半载的,太后自然不会问起这件事了吧。 展开地图环视周边,柴宗训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那句‘天下是故汉唐人之天下,朕与所有故汉唐人共天下’,虽然收尽民心,却也成了他恢复汉唐故地最大的障碍。 不管南唐、吴越、北汉、后蜀,以及辽的大部,先前皆是汉唐版图,此地生活的人便也是故汉唐人。 你不是与故汉唐人共天下吗?怎地还挥刀向同胞? 正烦恼间,有黄门使递上奏折:“启禀皇上,潞州急报。” 当日收复潞州之后,柴宗训将李筠之子李守节调往他处,命呼延赞为潞州节度使,抵御辽人。 柴宗训打开奏折,臣赞恭请吾皇圣听:臣于日前捕获后蜀细作赵彦涛者,其身负蜀主蜡书,意与北汉联军,欲图中原,叩请吾皇圣裁。 奏折后便是蜡书:早岁曾奉尺书,远达睿听。丹素备陈于翰墨,欢盟已保于金兰,洎传吊伐之佳音,实动辅车之喜色。寻于褒汉添驻师徒,只待灵旗之济河,便遣前锋之出境。 意思很简单,先前我俩就书信来往,义结金兰。我现在在这边等着你攻伐周国的佳音,便马上派兵辅助于你。 好你个孟昶(后蜀国主),朕正找不到出兵的理由呢,感谢老铁又送来人头。 柴宗训当即大喝:“来啊,速召杨业进宫,并八百里急报驰递怀州,命曹彬入朝觐见。” 原来,现今后蜀国内愚臣当道,所以合该他有此劫。 那孟氏父子经营天府之国三十载,因蜀中与外界隔绝,所以三十年不知兵,国内一片富庶景象。 然周一天强过一天,蜀中自有远见之辈劝孟昶早做打算。 那孟昶只想着蜀道险阻,且蜀中富庶,周必不敢来攻,便将一应国政交托与几大谄媚之辈,诸如王昭远,韩保正等辈,把个正统的宰相李昊排挤得在夹缝中生存。 李昊不甘心于此,也不甘心蜀国就此被一干奸臣断送,便趁着大朝会奏到:“启禀主上,臣观郭氏启运,不类后唐后汉,其皇帝郭宗训更有吞天之志,将来必一统海内。为我国计,不如遣使朝贡,以免戎机。” 李昊的算盘是,若孟昶准奏,正好由他去朝贡大周,只要在大周混个脸熟,回来还怕收拾不了王昭远一干人等。 孟昶本是荒淫之辈,哪理得了这许多事,只转头问副宰相王昭远:“依卿之见,何如?” 王昭远本着凡是李昊赞成的他都反对,凡是李昊反对的他都赞成,两个凡是原则对到:“启禀我主,蜀道险阻,外扼三峡,岂周兵所得飞越?我主尽可安心,何必称臣纳贡,转受周廷节制?” 李昊据理争到:“主上,臣观后唐庄宗及大行皇帝,灭梁定蜀,无不量功授赏,今王昭远本给事小臣,枢密使韩保正又纨绔子弟,素不知兵,一旦有警,如何胜任?” “李昊,”王昭远喝到:“尔又何功于朝廷?哦,我想起来了,尔父曾为前蜀修过降表,今尔又欲降周,干脆送尔一块‘世修降表李家’牌匾挂于府上好了。” “一派胡言,”李昊说到:“我何曾修过降表?不过是朝政由尔等谄媚小人把持,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我尽臣子本分劝主上早做准备而已。” 王昭远说到:“既是早做准备,何不联络周之世仇北汉?北汉有辽人扶持,若我与北汉联盟,将使周两面受敌,他必轻易不敢来攻。” 孟昶想的是只要能继续自由的荒淫下去,听王昭远这意思,似乎不用向周称臣,便颔首到:“王卿所言甚是,便依卿所奏,速与北汉结盟修好,并增兵水陆,防守要隘,阻周来攻。” 三一 江城子 杨业和曹彬先后进宫,因为召得急,他们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哪知柴宗训得意到:“朕正拟发兵西征,偏孟昶先来寻衅,这下朕出师有名了。” 杨业和曹彬看过孟昶的蜡书后,执礼到:“请皇上示下。” 柴宗训故意问了一句:“两位卿家以为西川可取否?” “回皇上,”曹彬说到:“臣等仰仗天威,谨遵庙算,西川想必克日可取。” 柴宗训又问杨业:“将-军以为呢?” 杨业一脸坚毅:“西川一隅,除非他在天上,臣取不得;只要在地上,臣敢保不出三月,必将其收归版图。” “好。”柴宗训就是喜欢杨业这狠劲,拍手到:“既是偏安一隅,当用不上宋王与齐王。杨业听旨。” “臣在。” “命你率背嵬军,自阴平小道入川,实施斩首,一举将孟昶献俘阙下。” “臣遵旨。” “曹彬听旨。” “臣在。” “命你为西川行营都部署,总理攻川及善后事宜,率大军攻剑阁策应。” “臣遵旨。” 柴宗训满意的点头:“临行前,朕有一言相嘱。” “朕已为蜀主孟昶于汴水之滨治第,共计五百余间,供帐什物,一应俱全。倘孟昶出降,所有家属,无论大小男女,尔等不得侵犯一人。” “另蜀地百姓,尔等亦不可擅杀一人。” “若杨将-军斩首成功,曹彬须亟速安定蜀中民心。” “须知此行若有我军恶行传出,将来收归南唐吴越便要难上许多了。” 杨业和曹彬齐到:“皇恩浩荡,蜀中民众定会额手相迎天军。” 说到收归南唐和吴越,没想到南唐国主李煜和吴越王钱俶便来到了汴梁。 钱俶倒是常来朝贡,对大周忠心得很。 而李煜各种推脱,只派手下臣工前来朝贡。 这一次大周国库充盈,武库齐备,所以柴宗训想看看谁最不听话,届时便找理由先打谁,所以严旨藩属国须由国主亲自入贡朝圣。 可能被扣和马上就要挨打,李煜选择了可能被扣。 毕竟皇帝说过‘天下乃故汉唐人之天下’,若没有实质道理,断不能随意扣留一国之主吧。 送曹彬和杨业出兵之后,柴宗训终于见到了神往已久的千古词帝。 因从小便养尊处优,李煜身材还算魁梧,只是脸色苍白,让人觉得不太健康。 “臣等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煜和钱俶恭敬行礼。 柴宗训连忙摊手:“两位国主请起。” 俩人坐定之后,柴宗训看着李煜开口到:“国主可是让朕神往已久啊。” 李煜对到:“回陛下,能得见天颜,亦是臣生平之快事。” 柴宗训说到:“可惜江南路途遥远,朕虽神往,却身不能至,此次国主入贡,可要多住些时日,将江南风物好好的说与朕知道。” 李煜心里咯噔一下,这皇帝是要扣留他? “回皇上,”李煜急忙推脱:“非是臣不愿,只因江南偏之一隅,江南有的风物,上国皆有,不须由臣述之污染圣聪,恳请皇上恕罪。” “不,不,”柴宗训连连摆手:“若说风物,的确现在两岸商贾往来,互通有无,毋须国主述之,朕要听的是江南之习俗,国内轶事。” 李煜还是怕柴宗训会扣留他,急忙将话题转移:“回皇上,若说到轶事,现吴越国内正流传一轶事,臣此来入贡,连上国百姓都在议论呢。” “哦?”柴宗训转头向钱俶。 钱俶莫名其妙,有我什么事?他连忙拱手到:“回皇上,臣实不知国主所说何事。”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李煜淡淡到:“短短九字,平实温馨,情愫深重,欲催归而请缓,此中注入王上多少柔情与思念,怎不令人传为佳话。” 钱俶有些窘迫:“国主,此是寡人与妃吴氏之作,国主怎得知?” 李煜笑了笑:“此事目下汉唐故地皆知,闻者无不羡慕吴越王伉俪情深。” 这九个字柴宗训前生也经常见到,很多笔记本封面都有呢,不过他并未特别去品味这样的句子。 原来这句子是钱俶这么一个好勇斗狠、戎马一生的霸主所作,这便算难能可贵。 此时身为当朝人,面对当事人,柴宗训有时间细细品味:“唔,道得清的是花开请归,诉不完的是无限柔肠。”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一句温情诗意的情书,柔情似水,情真意切,此中是温柔,是流连,是对爱人思念之心灵悸动,更是对情感之珍惜与眷念。” “皇上谬赞,臣惶恐,”钱俶急忙行礼到:“此不过臣与妻子寻常书信往来,实是有污圣聪,恳请皇上恕罪。” 柴宗训淡淡到:“王上与王妃书信往来,何罪之有?” 竟无心让皇帝品评名句起来,看来这皇帝也并非只知攻伐之事,似是对名句亦颇有心得。 既是这样,李煜有心将话题往诗词上引。 大周虽武备强盛,且近年来皇帝增加开科取士几率,然大周传唱的,却是江南词作。 冯延鲁,冯延巳兄弟,包括他这江南国主的词,可以说是风靡大周,有不少拥趸。 若能趁此时再得佳句,震慑住大周一帮武夫,令皇帝不敢扣留他,岂不美哉? 想到这里,李煜接话到:“寻常书信往来便有此千古名句,若认真作来,岂非完胜李太白王摩诘?此刻当着皇上,王上何不咏出新作,让皇上品评,指点一二?” 钱俶更加窘迫,急忙跪下:“回皇上,臣本是一介莽夫,哪识得寻章摘句?前述九字,确是臣与妻子寻常书信往来,若非国主说起,臣实不知此句已传遍天下,恳请皇上恕罪。” 柴宗训记得这钱俶后来主动交出版图,且天兵每次出征,他都主动给钱给人,如此忠心之人,就暂且不要为难他了吧。 “王上请起,寻章摘句,原是书生之事,”柴宗训说到:“似朕与王上之辈,成日国事缠身,哪得空闲去做此等事情?” 李煜听到这话,心里有些不自在,却又有些傲然,寡人亦国事缠身,却一样能写出风靡上下之作。 钱俶为了不让话题继续在他身上纠结,连忙对到:“启禀皇上,若说到诗词之作,李国主可称为当世第一人,皇上若有意,何不让国主细细咏来?” 听到这话,李煜面上颇有得色,钱俶啊钱俶,你以为在为难寡人,实不知寡人就等着你这句呢。 “皇上,”李煜表面还是要谦虚一下的,虽然开口的时候都笑出来了:“启禀皇上,臣之所作,不过宫娥酒肆吟诵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 “国主过谦了,”钱俶又送了一把:“寡人听闻当日王摩诘作诗,非要当着老妪面用词,直到老妪能听懂,他才肯用此词。诗词之作么,寡人虽不太懂,然也知若妇孺皆知便是佳作,似那等曲高和寡之作,不过是堆砌辞藻而已,有何用处?” 李煜心里非常受用,但嘴上仍是推脱:“此处系天朝庙堂,焉得有宫娥嗯啊之句?” 柴宗训早就想打击一下李煜的气焰,方便以后收复南唐,只因当时年幼,若有词作压倒李煜,怕引人怀疑。 此刻见李煜颇为得意,柴宗训不想再隐忍,便说到:“国主且咏来,若实属佳句,朕当即命教坊据此编排歌舞。” “这…”李煜仍装作犹豫:“皇上,臣之所做,实登不得庙堂。” “且咏来,朕恕你无罪。” 钱俶跟着附和到:“国主,寡人听闻国主与周后生前亦是伉俪情深,何不趁此时吟诵一首?” 说起周后,李煜低下眼帘,在殿上轻轻踱着步。 他的本意便是用文采震慑大周,此时有机会,自然当仁不让。 踱过几圈后,李煜忽地回头深情的吟诵到: 秦楼不见吹箫女,空余上苑风光。 粉英含蕊自低昂,东风恼我,才发一衿香。 琼窗梦醒留残月,当年得恨何长。 碧阑干外映垂杨,暂时想见,如梦懒思量。 一曲吟罢,李煜眼眶中竟有泪水。 “好,”钱俶拍手到:“好一句东风恼我,才发一衿香,却又如梦懒思量。想忘却不能忘,最是令人肝肠寸断。” 李煜被掌声惊醒,轻拭泪水,拱手到:“臣失态了,恳请皇上恕罪。” 柴宗训哪有时间恕他的罪,只在大脑中努力搜索,前世课本和课外读物上都没见过这阙词,想来应该质量一般。 不过他仍是拍手到:“好,好,细细品来,确是让人深感国主与周后之深情刻骨铭心。” “谢皇上谬赞。”李煜得意到。 柴宗训冷笑一声,表演完了吧,现在该我上场了吧。 他站起身来:“朕无皇后可致书,然国主与王上之深情,却令朕念起亡母,当日朕不过孩提,母后却离朕而去,现在想来,母后于朕不过几残影而已。” “今日为王上与国主所感,朕将母后残影连接,亦有一句,吟诵出来,请王上与国主指摘一二。” “臣等不敢,洗耳恭听圣作。” 柴宗训作思虑状,不知道九年义务教育能不能压得过李煜的词,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用高中的吧。 于是他深情吟诵到: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三二 旗开得胜 这一阙悼亡词虽情真意切,但此时由柴宗训吟诵出来,破绽还是很多的。 先是千里孤坟,其实符皇后的陵寝离汴都并不远。 尘满面,鬓如霜,尘满面勉强可以够得上,但柴宗训不过一个青少年,何来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柴宗训的家就在这里,何来还乡之说? 柴宗训有些心虚,但钱俶和李煜仍沉浸在这阙词营造的氛围中细细品味。 “好。”钱俶忽地大叫一声:“太好了。” 柴宗训一震,钱俶急忙跪下:“皇上,臣品到妙处,不由得失态,恳请皇上恕罪。” “哦?”柴宗训心虚的问到:“妙处?何妙之有?” 钱俶对到:“回皇上,若论悼亡,自《诗》便有,最著名者当为晋潘檀郎和唐元微之,然其多用七言,以长短句悼亡,皇上当属史上第一人。” 柴宗训的语文早还给了老师,他此刻只想压过李煜,打击他的自信,史上第一人他可不敢当:“王上谬赞也。” “回皇上,臣乃据实直言,”钱俶说到:“此阙词开头三句,排空而下,真情直语,感人至深。” “十年生死两茫茫,生死相隔,太后对皇上现状一无所知,皇上亦不知太后泉下如何。母子情深,撒手永诀,时间倏忽,转瞬十年。” “不思量,自难忘。太后虽逝,然母子之情皇上怎能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太后与皇上阴阳永隔,岂止千里?”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若太后忽地在世,当是一眼认不出皇上了吧,毕竟十年过去,皇上已经长大。以太后高寿,亦当鬓发皆白,含饴弄孙了吧。”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当年皇上出生时,太宗文皇帝亦尚在潜邸,皇上是梦到了襁褓之中的情形?此句最是令幼龄丧母之人伤心。臣之生母亦是在臣幼龄薨逝,臣现时记忆中的残影,正是生母于窗前梳妆。” “皇上…”钱俶逐句解释至此,竟然大呼一声哭了起来。 连柴宗训都沉浸在钱俶解释的意境中,难以自拔,忘了抚慰他。 李煜亦正有所思,满脸哀伤之情。 好一会,钱俶才忍住哭泣,仍是一抽一抽的说到:“皇上,臣因皇上之词,一时沉浸在于亡母思念之中,以至于咆哮庙堂,恳请皇上降罪。” 柴宗训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王上孝感动天,何罪之有?”太监万华忙过去扶起钱俶。 柴宗训想起方才钱俶的逐句解释,哈哈,这吴越王倒真是个神助攻,原本说不通的地方,经他一释意,倒真的情真意切。 李煜也终于从哀伤中自拔,眼神黯淡,一脸惭愧的跪下:“皇上此句,‘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臣即便再读十辈子书也难望项背,方才臣班门弄斧,恳请皇上恕罪。” ‘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有知识的人评论就是不一样。 柴宗训神在在到:“非是朕精于寻章摘句,只因念起宣懿太后,才偶有此句。国主才堪当世大才,朕每每出巡,无论街边,亦或堂前,都在吟唱国主之句,国主回朝后当多作佳句,不使我朝无新歌。” 原来皇帝没想过要扣留,李煜稍稍轻松了些。 可引以为傲的词作能力,在皇帝面前却黯然失色。 李煜在心里叹了一句,这天下,该是周室的,文治武功不如,连寻章摘句竟也不如。 晚些时候,柴宗训这阙江城子传遍汴梁,教坊排曲后,唱颂者无不肝肠寸断伤心落泪,感叹太后与皇上母子情深。 而此时所有人才发现,原来皇帝除了武功计谋,于词作上原来也有天赋。 早上去太后寝宫请安,太后说到:“听说皇上一阙长短句感动整个汴梁?姐姐若泉下有知,定是老怀安慰。” 柴宗训说到:“回母后,儿只是想起宣懿太后,所以有感而发。” 太后笑到:“皇上不必解释,哀家不会吃醋的。皇上至诚至孝,哀家亦甚感欣慰。” “儿多谢母后十年教诲。” “你我母子,无须如此客气,”太后说到:“只是前日说起迎娶符昭信之女的事,皇上考虑得怎么样了?” 柴宗训忙说到:“回母后,眼下大军正在攻伐后蜀,将士们在前方拼命,朕怎能在后方成婚享乐?” “糊涂,”太后说到:“皇帝成婚,乃是稳固国本之事,怎能说是享乐?” 柴宗训可不愿娶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太后,此事待攻蜀结束后再说吧。” 说到攻蜀,杨业率背嵬军一路穿行小路,准备自阴平小道直奔蓉城斩首孟昶。 而曹彬率大军大张旗鼓准备由兴州、剑阁一线进行掩护。 后蜀皇帝孟昶闻警,亟命王昭远为都统,韩保正为招讨使,率兵拒周。 临行前,孟昶特地于郊外与王昭远、韩保正践行。 因先前被王昭远抢白要送一块‘世修降表李家’牌匾的宰相李昊,仍在力劝孟昶:“主上,王昭远与韩保正不过谄媚小人,素不知兵,而周兵来势汹汹,须得调派稳妥善战之将方可。” 这话恰好被王昭远听到,他举着酒坛大喝到:“李昊,你欲作甚?实与你说,我此行不止打算克敌,便是进取中原,也如反手一般。” 李昊不理,只奏到:“主上且看,如今大军压境,王昭远却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若以他为帅,蜀中危矣。” 王昭远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铁如意:“李昊休要危言耸听,昨晚我遇诸葛孔明托梦,他已授计于我,此行我当直捣汴梁,活捉那伪周皇帝,给我主专事端夜壶之用。” 在场诸人听到这话,都大笑起来。 孟昶颇为满意,举起酒杯:“王都统豪气,寡人便以此杯,敬祝你一路得胜,直捣汴梁。” 王昭远本是享乐之辈,哪里习惯军营。等他走走停停到罗川时,曹彬已连拔蜀军万州,燕子二城,正奔兴州而去。 兴州若下,一路再无险阻,周兵便可直达剑阁,震动蜀中。 见此情形,王昭远急忙派韩保正率兵前去迎敌。 韩保正带着大军,才至三泉寨,便与曹彬大军狭路相逢。 韩保正副将李进舞戟出战,仅两回合,便被曹彬活捉。 无奈,韩保正只得亲自抡刀出战。 曹彬挺枪接战,斗了十余回合,杀得韩保正气喘吁吁。 韩保正正欲回马逃奔,不想曹彬一枪正朝中心刺来。 韩保正慌忙用刀遮拦,曹彬长枪一抖,将他挑下马来,身边亲兵急忙上前,将韩保正活捉。 主将副将皆被生擒,蜀军一时打乱,曹彬率兵冲进阵中,直如砍瓜切菜一般乱砍乱杀,蜀兵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逃命不及,纷纷做了刀下鬼。 此战大获全胜,恰好三泉寨又是蜀军粮寨,里面存有粮米五十万石。曹彬命人全部搬空,一粒不留。 除三十万石用作军粮外,竟然有二十万石无处存放,干脆运回汴梁。 以往攻伐皆是颇耗钱粮,没想到这次打仗竟然还有粮食赚,柴宗训乐得合不拢嘴,连忙下旨嘉奖曹彬及全军将士。 第一次迎敌便丢了前锋,损失惨重,王昭远不敢再轻敌,在罗川摆开架势,准备迎战曹彬。 曹彬连下三阵,士气高涨,也不耽搁时间,率军直奔罗川。 一路行军至江边,江对岸便是蜀军营寨。 王昭远先前打算韩保正若胜,便渡江而去与他会合,所以江上搭了浮桥,并未拆去。 王昭远虽不轻敌,然他却以己度人,他率军一天不过行进几十里,以三泉至罗川的距离,他根本没想到曹彬会这么快到江边。 眼见蜀军无备,曹彬大呼:“此时不过桥,更待何时。”话音未落,他已飞马而出,踏上浮桥。 将士们眼见主帅身先士卒,纷纷大受鼓舞,蜂拥往桥上冲。 蜀军此时方醒悟,连忙在桥头阻拦,却挡不住曹彬神力,左一挑,右一刺,都被他杀落水中。 周军纷纷随上,霎时间冲到岸上,与蜀军对战起来。 王昭远远远的在营寨上看到一员大将,头戴金盔,身上铁甲被鲜血染遍,在阵中左冲右突,妨者即伤,挡者即死。他惊问到:“此乃何人?” 部下答到:“此乃周军主帅曹彬。” 王昭远讶然到:“主帅不该安坐营中,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么?怎地周军主帅还亲自上阵?” 部下不知该如何答他,纷纷埋头看着脚尖不说话。 “不行,不行,”王昭远来回走了几趟:“曹彬如此骁勇,这罗川挡他不住,必须马上后撤至漫天寨,依着高山方能阻住他。” “都统大人,”部下劝到:“漫天寨后便是兴州,若此寨有失,兴州不保,周军直逼剑阁,我等将退无可退。” “退什么?”王昭远说到:“本都统方才不是说了吗,在漫天寨挡住周军。” “可…” “没什么可不可的,你是主帅还是我是主帅?”王昭远喝到:“速速退兵。”说罢他便不管不顾骑上马,直奔漫天寨而去。 三三 背嵬军 曹彬那边节节胜利,剑阁之外蜀军全被王昭远调往兴州一线布防,于是杨业顺利潜行绕过剑阁到达摩天岭下,七百年前魏国邓艾曾自此直奔蓉城。 后蜀三十年不知兵,况兼此处山高险峻,人迹罕至,虽有前代教训,但后蜀仍未派人看守。 背嵬军本是大周精锐之中的精锐,攀爬万丈绝壁亦是平常训练科目,不出一日时间,便全军都上了摩天岭。 穿过摩天岭,趟过唐家河,前面便是阴平关。 因多年不知兵,且阴平关地处偏僻,武备不齐,直到背嵬军到达关下,守将武守谦才发现。 不过武守谦并没有慌,因为他发现前来偷袭的周兵不过数千人而已,阴平关内可是有两万兵马呢。 “看周兵打着杨字旗号,莫非领兵的是杨业?”武守谦说到:“真是不知死活,杨业想做邓艾,本将-军可不是七百年前的守将马邈,会乖乖开关投降。” “传我军令,”武守谦喝到:“整备三军,准备出城迎战。” 副将高彦俦劝阻到:“将-军,周军跋涉前来,利在速战,不如坚壁固守,休与交锋。摩天岭乃是绝壁,周军所带粮草必不多,待他师老粮尽,士无斗志,那时彼竭我盈,一鼓便足退敌。” “糊涂,”武守谦喝到:“如今敌寡我众,正是立功的大好机会,若为杨业知道阴平关攻不下,退军怎么办?” 原来,这武守谦与被嘲笑‘世修降表’的李昊交好,李昊常年受王昭远等排挤,苦于找不到机会反攻。 如今王昭远被曹彬打得节节败退,若武守谦能战胜周兵,岂非大大的灭了王昭远威风。 说不定李昊再一推荐,主上一比较,一道圣旨下来,武守谦便能接替王昭远任都统呢。 如此机会,武守谦怎能错过。 杨业正在研究攻城之法,却见城门大开,当先一面蜀旗出来,随后便是武守谦的将旗。 因阴平关地处深山峭壁,不利骑兵冲锋,所以关内皆是步兵。 背嵬军肉管够,钱管够,每训练一名军士出来皆消耗不菲,正因为此,杨业为避免损失,所以才没有急着攻城。 如今守城兵士竟然出城对战,这便正中下怀。 杨业冷峻的看着敌方阵势,大喝一声:“变阵。” 数千背嵬军立刻变成数百个战斗队形,每队十一人。 当先一人为指挥队长,队长身后二人,一执长牌,一执藤牌。 长牌乃是阻敌箭矢,长枪之用;藤牌手一手执轻便藤牌,一手标枪或腰刀,可与敌近战。 再后二人为狼筅手,所谓狼筅,乃是利用南方生长的毛竹,选其老而坚实者,将前端斜削成尖状,又留四周尖锐的枝丫。 想一想被狼筅捅一下,然后回抽的时候枝丫再一带,那酸爽,啧啧。 狼筅手除了刺杀敌人,还肩负掩护盾牌手推进和后面长枪手攻击的任务。 长枪手有四名,左右各二,分别照应两边的盾牌手和狼筅手。 阵后是两名持镗钯的兵士担任警戒、支援工作。 若敌人迂回攻击,镗钯手即持短兵上前劈杀。 此阵名鸳鸯阵,是柴宗训前生在一部非常风靡的书《明朝那些事儿》看到,乃名将戚继光所创。 此阵战损比特别低,柴宗训特地找史料研究过。 因都是使用冷兵器,虽相隔数百年,但运用在背嵬军身上,被没有什么差异。 除了鸳鸯阵,后世凡名将战法阵法,只要柴宗训记得的,一股脑的用在背嵬军身上。 武守谦看着这奇怪的阵法,特别是阵法中又长又突出的狼筅,大笑到:“想不到伪周皇帝吝啬至此,让兵士用竹子做兵器。” 周围蜀军听到这话纷纷哈哈大笑。 武守谦抽出长刀大喝:“将士们,建功立业正在此时,给我冲啊。” 所谓无知者无畏,周军既是拿竹子做兵器打仗,那还有何惧? 为了抢功,就连留守城内机动的副将高彦俦也带着兵士冲了出来。 武守谦急忙拦住:“高将-军,你来作甚?” 高彦俦解释到:“将-军,末将前来助你歼敌。” “此处且不需要你,你还是回城吧。” “不,将-军,若能尽速剪灭周军,何乐而不为?” 武守谦有些恼火:“高将-军,你要抢功么?” “将-军,末将即便建立再大的功劳,也是将-军的副将。” 武守谦眼珠一转:“也好,你速迂回到周军身后,防止周军逃跑,此战定要一举剪灭杨业,勿使一人逃脱。” “末将领命。” 高彦俦带人冲向了战场,当然,他可不会傻到真去迂回,如此捡人头的机会,岂能浪费? 然而,等到短兵相接的时候,蜀兵才发现上了大当。 或者说等不到短兵相接,就有一部分被他们所笑话的竹子捅得稀烂。 即便侥幸躲过竹子,可别高兴得太早,后面早有两支长枪等着你呢。 假使你祖坟埋得好,福星高照,连长枪都躲过,迂回到了阵后,可还没出手呢,就被镗钯手劈成了两半。 战斗从午时开打,到申时武守谦大喝撤退,虽然经历了两个时辰,但过程实在无聊,最后的结果是蜀兵死伤一万多人,背嵬军连轻伤都没有。仅仅只是杀得有点累,喘了几口气而已。 武守谦被吓到了,进城之后便领着残兵要撤退到阴平关后的江油关。 副将高彦俦身上受了几处伤,忍痛问到:“将-军,若就此弃关,主上罪责下来,何如?” 武守谦喝到:“你没看到城外的周军有多厉害吗?杀了我军一万多人,竟毫发无损。若留于此处,恐怕全军覆没。本将-军也是为保存有生力量计,才不得不后撤。” 高彦俦本也想撤,既然武守谦有应对主上的话,那还等什么,跑吧。 打扫战场的时候,杨业在心中直呼天才。 这鸳鸯阵他带着背嵬军练习几年,再熟悉不过,没想到第一次使用,竟是零战损,不得不佩服创出此阵的皇上。 当日在晋州城下,皇上若使用此阵,那场面,恐怕形成的心理阴影让杨业一辈子不敢上战场。 既然拿下阴平关,未作休整,杨业便率兵追向江油关。 若江油关一下,便能直捣蓉城。 武守谦带着残兵败将来到江油关下。 城头上守将廖无常大喝:“武将-军,尔不去守阴平关,带着兵马到我江油关是何道理?” “廖将-军速速开城,周兵攻过来了。”武守谦答到。 “胡说,”廖无常说到:“周军被王昭远都统挡在兴州一线,怎会攻你阴平关?” 武守谦大呼:“将-军忘了七百年前的邓艾吗?” 廖无常怎会忘,他的先祖可是蜀汉先锋廖化呢。 于是他说到:“若如此,本将-军更不能开城,若武将-军与周军串通一气,江油关岂非唾手可得?” 原来,武守谦与李昊交好,而廖无常却是与王昭远交好。 武守谦快要气疯,但现在保命要紧,他大喝到:“廖将-军若是有怀疑,我军可缴械入城。” “不行,”廖无常说到:“你本负有守土之责,如今却弃城逃跑,将战火烧至我江油关来,连累我无辜将士。” “若你有心,可在城下御敌,我于城上与你掠阵,若打退周军,我自会开门放你入城。” “廖将-军…”这是要被置于死地,武守谦大喝,没想到廖无常竟转头回去了。 武守谦回头,却见杨业带着大军已经赶来。 城上的是廖无常,面前这些可是黑白无常,就是来勾他武守谦的命的。 眼见武守谦居然没入城,杨业再次大呼:“列阵。” 看着周军又列起那奇怪的阵法,武守谦内心慌乱无比。 副将高彦俦急忙问到:“将-军,奈何?” 周军快速推进,武守谦勒马不住后退,直到退到城墙边,退无可退。 武守谦已经能看到狼筅上的血迹,这是他阴平关一万多将士的鲜血。 周军越来越近,武守谦咬咬牙,忽地猛抽了一下马背,胯下的马儿长嘶一声,径向周军冲去。 副将高彦俦与其余将士面面相觑,将-军这是要自杀?我等冲还是不冲? 武守谦已到近前,鸳鸯阵中的狼筅已然准备,他急忙大呼:“请杨将-军出来答话。” 杨业来到阵前:“你有何指教?” “将-军,”武守谦咬牙说到:“想不到那廖无常甚是可恶,竟不放我入城,我不如倒戈相向,助将-军攻城。” 这是一下就打出斯德哥尔摩症来了么。 杨业大喜:“如此甚好,将-军可在前面攻城,我随后跟上,若攻下江油关,我即刻禀明皇上为将-军请功。” 武守谦拱手到:“杨将-军便瞧好了。” 接着他快速拨转马头,回到自己阵中,与众将士商议:“列位,周军如狼似虎,杀我一万多手足却毫发无损,江油关守将廖无常又因嫉恨不肯放我入城。” “如今之势,若与周军对敌,这万人还不够塞牙缝。” “不如我等趁势攻下江油关,杀死廖无常再返蓉城。” 副将高彦俦问到:“若主上追究起来,奈何?” “即便无我等相助,周军亦会攻下江油,但我等若与周军为敌实是十死无生,若攻江油,说不定命大的兄弟还能活下来。” “如此,只要杀了廖无常,只说是周军攻下江油,主上必不会罪责。” “实在不行,蓉城尚有十四万守军,我等尚有机会协助守城戴罪立功,总比死在这江油关下强。” 你主将都这么说了,我们这些当兵的自然照办,更何况你这主将说得句句都在理呢。 于是武守谦带着残余兵力准备攻城,城头上守将廖无常得意的大呼:“本将-军所料并不差,果然这武守谦与周军早已串通一气。” “将士们,速速与我却敌,活捉逆贼武守谦。” 身后周军如狼似虎的看着,武守谦军唯有拼命才有一丝活命的可能。 有时候二狗子还确实比较好用,杨业虽鄙夷武守谦怕死,此刻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带兵发疯似的往城头上爬。 江油关本是第二道防线,兵力比阴平关要少得多。 虽然都是三十年不知兵,但两边的需求不一样。 武守谦唯有攻下城来才有活命的可能,廖无常若能守下来,便是大功一件,如守不住,大可一本上去,将所有罪责都推在叛国的武守谦身上。 如此,虽是攻城战,但两边斗得倒是旗鼓相当。 一直杀到天黑,两边都死伤惨重。 眼见已不太看得清攻城,武守谦不得已,回头来找杨业:“杨将-军,连续攻城数个时辰,将士们已疲弊不堪,此时天色已晚,不如稍事休整,明天天亮再攻吧。” “不可,”杨业说到:“贵军疲弊,城上守军也一样疲惫,你看不见,城上也看不见。” “正好趁此时,咬咬牙坚持,说不准城便破了。” 武守谦心中有牢骚,却不敢说出来,只站在一旁不动。 “嗯?”杨业冷哼一声瞪大眼睛。 武守谦急忙拱手:“末将这便让将士们坚持,攻下城来再休整。” “将士们,”武守谦赶到阵前大喝:“杨业毫无人性,一定逼我等把城攻下来才准休息,尔等咬咬牙坚持一下吧,总比被竹子刺死强。” 城头上快坚持不住的廖无常大骂:“武守谦,打周军未见你如此凶猛,为何对同胞下如此狠手?” “都是你逼的,”武守谦指责到:“若你开城,你我联手对付周军岂不美哉?你非要置我军于死地,我怎能不奋起反抗?” “休要胡说,尔早与周军串通一气诓骗于我,幸好我明察秋毫识破尔之诡计。” “事到如今,还有何话好说,”武守谦喝到:“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死便是你死,”廖无常说到:“我还要禀明主上,将你满门抄斩。” “今日你断不能活。”武守谦怎能放廖无常回去。 廖无常被武守谦的架势吓到,反正所有的罪责都由他担,不如就此弃城,先保命要紧。 武守谦终于攻下江油关,但他不敢休息,若被廖无常逃脱,他便九族不保,于是也不说肚子饿,拼了命的往前追击廖无常。 实在没想到武守谦竟然会如此拼命,杨业有些哭笑不得。 好在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江油关,下一个目标,蜀都蓉城。 三四 花蕊夫人 武守谦忙着追廖无常,不让他去告状,竟也不怕作为降将,忤逆杨业的军令。 杨业才懒得管他,正好让他们纠缠,一路畅通无阻的到达蓉城,把那俩人远远甩在身后。 蜀主孟昶正在宫里与一众妃嫔饮酒取乐,突然听说周军兵临城下,酒都吓醒了一半。 孟昶急忙命太子孟玄喆为统帅,李廷珪为副将,率兵抵御周军。 孟昶不知兵,孟玄喆又岂能知兵?且他完全继承了孟昶的基因,喜好笙歌,出发去京郊大营,竟带着好几个美女,数十个伶人。 李廷珪虽是文官,倒也还有些主意:“启禀太子殿下,周师远道而来,势不能久,请深沟高垒,严据敌军。” 孟玄喆此时正搂着一个姬妾饮酒:“一切但凭李大人做主。” 李廷珪得令刚准备离去,却听孟玄喆怀中姬妾怨怼到:“这周师却也太可恨,无端攻我蜀国。” “就是,”孟玄喆说到:“简直是不知死活。” “妾只愿太子神威,我军将士用命,快些将周师杀个片甲不留。” 孟玄喆刚准备赞姬妾一句,却听姬妾又说到:“这样我等便可早日随太子入城,不用住这劳什子的营帐,这里太脏了。” 孟玄喆岂能让自己的爱妾受委屈?连忙问到:“李大人,周师有多少人马?” 李廷珪答到:“回太子,不过五千。” “不过五千?”孟玄喆将姬妾扶住,嚯的起身:“我原以为周师大军压境,至少有二三十万人马,不过五千却又有何惧?” 李廷珪说到:“回太子,此五千周师军势甚凶,且能连下阴平关和江油关,当不可小觑。” 孟玄喆哈哈大笑:“李大人也太小心了些,还深沟高垒,岂非助敌人士气,灭自己威风,让周师欺我蜀国无人?传出去也不怕贻笑大方。” “且看本太子明日带兵出战,一举荡平周师。” 李廷珪本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现下太子竟然愿意亲自带兵出征,他自然乐得高呼圣明。 孟玄喆在心中盘算,大营里现有将士近十万,十万对五千,二十个打一个,就是一人一口口水也淹死了吧。 翌日,孟玄喆特地起了个大早,此时三军已集结待命。 眼见底下黑压压的人群,让孟玄喆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豪迈感觉。 他本想训几句话,不过腿有些抖,舌头似乎也不听使唤,二十个打一个而已,没必要鼓动士气。 孟玄喆忍了半天,大手一挥:“出发,杀敌。” 城门大开,十万蜀兵于城下列阵。 虽然敌众我寡,但背嵬军将士列好鸳鸯阵看着这些蜀兵却眼中放光,好似看到金银爵禄一般。 有心急一些的,垂涎得咕咕吞口水。 作为太子,孟玄喆自是端坐城头关注战况,李廷珪立于阵前,大呼到:“将士们,冲啊。” 蜀军黑压压的往前冲去,瞬间将背嵬军包围。 孟玄喆乐得站起来:“杀,一个也别留,全部杀光。” 先接触的先穿透明窟窿,后接触的后穿透明窟窿。 此过程描述起来太过于无聊,直如泰森打一个五岁小孩。 不过有一点是出乎孟玄喆预料的,根本没有二十打一那样的状况发生。 驻守蓉城的,多半是些少爷兵,有胆大想出风头捞功劳的自然抢着往前冲。 前面的丢了性命之后,后面的一看,这仗不能打,咱得逃。 这一逃吧,让背嵬军将士很郁闷,拿不到人头,赏赐就要减产。 赏赐减产,先前在汴梁城看中的房子恐怕又得缓一缓,这一缓回家又得挨夫人骂。 可恶。 想到此处,军士们下手不由得又重了些,好些蜀兵被捅得四分五裂。 这一下让城上的孟玄喆瞬间产生心理阴影,本该叫退兵的他,看着四散奔逃的蜀军大呼:“不准逃,给我杀,二十个杀一个,若谁敢逃,本宫诛他九族。” 蜀军哪管这些,又不是我先逃的。反正法不责众,你总不能将这十万人都诛九族吧。 霎时间战场上的蜀兵逃了个干干净净。 孟玄喆急忙命人关上城门,又马不停蹄的逃回内城。 听说孟玄喆大败,孟昶惶骇不已,急忙向左右问计。 左右皆低头不语,方吃了败仗的孟玄喆说到:“父皇,唯今之势,只有尽出宫中金帛,募兵再战。” 孟昶哪里还敢相信他,只看着两班文武声泪俱下的问到:“朕父子推衣解食,养士至四十年,及大敌当前,不能为朕杀一敌军,今欲固垒拒敌,敢问何人为朕效命?” 底下文武仍是低头看脚尖。 此时有兵士在外大呼:“不好了,不好了,周师已登上北门城头,即刻要入皇城了。” 孟昶失声到:“这却奈何?” 良久,先前便要孟昶对周称臣纳贡的李昊说到:“周师入蜀,无人可挡,谅皇城亦难保守。不如见机纳土,尚可自全。” 孟昶低头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良久才开口到:“罢,罢,朕也顾不得什么了,李卿为我草表便是。” 李昊忙写了降表,孟昶遣使递交与杨业。 杨业看罢降表,一直谨慎的他此刻也艺高人胆大,径率全军入城。 孟昶于皇城外迎谒马前,貌甚谦恭。 杨业下马抚慰,待遇颇优。 乃至大军尽封府库,杨业急命八百里驰递汴都。 柴宗训接报大喜,不待杨业回师,便对他和背嵬军大肆封赏,并严令孟昶,速率家属,来京授职。 不过柴宗训醉翁之意不在酒,孟昶既降,稍晚些到都没事,只是他很想看看历史上有名的美女花蕊夫人到底长啥样。 孟昶不敢怠慢,接到圣旨后便带着家属由峡江而下,径诣汴梁。 听说孟昶已降,正好兴州已被曹彬攻下,王昭远自是再也无心抵抗,率军投降曹彬。 至此,后蜀经历两代皇帝三十二年,再次被中原收归版图。 曹彬接掌蜀中之后,于百姓秋毫无犯,蜀中状况,一如先前。 情势如此安定,曹彬便将蜀中事物交托副将王全忠,与杨业一道回京述职。 且说孟昶至汴梁后,柴宗训为表重视,于崇政殿备礼接见,当面封孟昶为检校太师兼中书令,授秦国公。 孟昶自是欣喜不已,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花天酒地而已,而且还没有什么责任在肩,要知道这样,早该投降。 柴宗训却郁闷得很,官封了,赏给了,却没见到蜀妃花蕊夫人。 怎么说他也是英明神武的皇帝,总不能直接召见吧,传出去那像什么话? 这事又不能找人商量,不然一国之君觊觎臣妇,虽然也许只是看一眼,恐怕也是贻笑大方的事情。 此时正巧曹彬和杨业押解着后蜀宫中及府库金银宝物回来。 对他们的封赏自不待言,只是柴宗训终于想到办法见花蕊夫人一面,得偿心中夙愿。 柴宗训先将孟昶召进宫来:“卿久居蜀中,忽移居汴梁,可还习惯吗?” 孟昶闻言一惊,怕不是皇上猜疑他有异心吧,连忙对到:“回皇上,蒙皇恩浩荡赐予宅院,汴梁风物完胜蜀中许多,臣至此处,如鱼得水,习惯得紧。” “那就好。”柴宗训继续说到:“曹潘二将-军已至蜀中回转,且带回许多蜀中异宝,朕为免卿思乡之情,自卿以下,凡子弟妻妾及官属,皆可领上一件回去,聊以怀慰。” “臣叩谢皇上天恩。” 孟昶回去之后便带着蜀中来的所有人,均去往宫中取宝。 柴宗训之所以如此大方,乃是他知道这些人取宝之后得一一谢恩,这样便能见到花蕊夫人啦。 看来女人这事,确实费钱。 果然,取宝之后孟昶带着一干子弟先来谢恩,后孟母带着孟昶妻妾及女眷也来谢恩。 柴宗训一直紧张的搓手,却又假装正经,生怕自己形容猥琐,令花蕊夫人耻笑。 就连孟母谢恩时,柴宗训因紧张而几次忘了言语,还好太监万华提醒,才不至于失态。 孟母退下后,万华报下一个谢恩的人,正是花蕊夫人。 柴宗训瞪大眼睛,却见一美妇,似迎风杨柳,袅娜轻盈进来,才至殿前,便有一种香泽,扑入鼻中。 仔细端详,果是天姿国色,不同凡艳。 虽然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能流传千年的美女,岂能有假。 柴宗训心脏扑通扑通的跳,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这世间竟然真的有这么漂亮的女人。 还未反应过来,只听耳边有娇语响起:“臣妾徐氏见驾,愿皇上圣寿无疆。” 这两句话柴宗训听得多了,但至花蕊夫人口中传出,偏觉得珠喉婉转,呖呖可听。 “皇上,皇上。”万华又在小声提醒。 柴宗训打了个激灵:“哦,哦,夫人请起。” 花蕊夫人只觉脸上火辣辣,似是皇上盯着自己,起身时便也抬眼望去。 只这秋波一转,便令得这两世为人的皇帝心猿意马。 看到这花蕊夫人便想起白洁,想起白洁便想起刘涛。 可惜刘涛不演白洁,这花蕊夫人也罗敷有夫。 可惜啊可惜,若是男未婚女未嫁,还可操作一番,但现在,怎能强夺臣妇? 三五 得偿所愿 俗话说,上帝创造男人征服世界,再创造女人征服男人。 自从见过花蕊夫人一面之后,柴宗训再也忘不掉,真真是日思夜想。 男人如果想见一个女人,他就会挖空心思想办法。 柴宗训挖空心思之下,还真被他想到了对策。 这天晨起去太后寝宫问安之后,柴宗训说到:“母后已见过孟昶女眷了吧。” 太后对这些杂事都不太感兴趣,只淡淡到:“见过了。” 柴宗训接着说到:“那后蜀初平,孟昶也才至汴梁,恐心思未平,母后可多多召见其女眷加以抚慰,以安其心。” 太后微微皱眉:“若是皇上早听哀家之言,立了皇后,亦不须劳动哀家这把老骨头了。” 其实太后也才三十出头,只是常年孤寂在后宫,所以性子很冷淡。 而柴宗训听到立皇后便头大,但心中又甚是想见花蕊夫人,便说到:“毕竟国事为重,母后先替孩儿安抚一下嘛。” 太后说到:“皇上可曾记得答应过哀家,征蜀功成便立皇后。哀家可以帮你安抚孟氏女眷,然待其心思一平,皇上便得立后。” 只要能见着花蕊夫人,其他的都好说。 太后果然依约召见了孟昶女眷,正在处理政务的柴宗训听到消息,急忙起身去宫道上追。 前方大群侍女叮叮当当的簇拥着两位夫人过去,一看便知是孟母和花蕊夫人。 柴宗训站在回廊上望着花蕊夫人的背影出神,那花蕊夫人似有知觉,回眸看着回廊这边一笑,柴宗训顿觉魂儿都不在身上。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白乐天诚不欺人。 按前世的年纪,正与花蕊夫人相仿,每日就这么望上一望,便也是满足。 正想着的时候,那花蕊夫人又回顾一下,柴宗训感受到她的目光,点头一笑算是致意。 如此几日,柴宗训越发迷恋上那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似是知情,每每走到宫道上都会频频回顾。 但她始终是人妇,柴宗训一遍遍提醒自己,却又忍不住驻足回廊。 正当柴宗训考虑要不要暂且出巡以忘掉花蕊夫人的时候,孟昶府却传来讣告。 原来,孟昶在汴梁也是日日宴饮,前晚饮至夜半,忽地觉胸间似有食物塞住,不能下咽。迭经医治,终属无效,奄卧一日,竟尔毙命,年四十七岁。 按礼部上奏,皇帝应罢朝以示哀悼。 柴宗训索性罢朝七日,赠素布千匹,孟昶葬费,尽由官给,并追封昶为楚王。 孟母李氏,因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胜悲痛,竟也由此去了。偌大一个楚王府,再也无人做主。 孟昶葬礼完毕,其家人难免再要入宫谢恩。 柴宗训再次近距离见到花蕊夫人,只见她浑身缟素,愈发显得丰神楚楚,玉骨珊珊。 不过人家才死了男人,柴宗训亦不敢亵渎,只按常礼接待后便放花蕊夫人出宫。 这一日才上朝,曹彬便急报到:“启禀皇上,蜀中文州刺史全师雄聚十万兵做乱,留守王全忠因兵力不足屡战屡败,特向京中告急,恳请皇上圣裁。” “曹卿,先前蜀中不是已平定吗?怎地又有作乱?”柴宗训问到。 “回皇上,”曹彬对到:“据王全忠报,蜀中做乱,乃是因一首述亡诗,激起蜀中男子愤慨,从而举兵对抗王师。” “述亡诗?”柴宗训眉头微皱:“且念来朕听听。” “回皇上,此是一首七言:君在城头树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谢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我勒个去,这不正是花蕊夫人的诗作吗。 不过柴宗训仍装作不知,继续问到:“可知作者是谁?” “回皇上,臣听说是亡蜀主孟昶后宫传出。此诗实是讥讽蜀中男儿,流传开后令蜀中男子激愤,而文州刺史全师雄久藏祸心,正趁此时举兵做乱,恳请皇上彻查,严惩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要惩,”柴宗训说到:“然目下最紧要是尽快平定蜀中之乱,恐又要烦卿走一趟。” 曹彬拱手到:“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况皇恩浩荡,臣万死难报其一,臣愿领兵五万,平定蜀中之乱。” 曹彬再次带兵出发,而汴梁城已传遍孟昶后宫作反诗致蜀中暴乱,整个孟府下上人心惶惶。 想不到这花蕊夫人一首诗,倒还有些能量。 柴宗训玩味的笑笑,这是个机会,可以召见花蕊夫人,俩人终于能独处。 花蕊夫人蒙召,亦是吓得不轻。 此述亡诗是她得知孟昶投降,且须尽速迁至汴梁时牢骚之作,实未想到会激起蜀乱。 其实柴宗训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历史上造反的人多了,有几人是因为一首诗?不过是本就有造反之意,趁着这个由头而已。 早造反,早平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没想到花蕊夫人正在宫中陪太后用晚膳,在出宫的路上蒙召,心里咯噔一下。 花蕊夫人战战兢兢的走到柴宗训面前跪下:“皇上恕罪,臣妾实不是有心的。” 看着她那楚楚的模样,柴宗训竟未生出怜爱之心,只想着一定要征服她。 以上帝视角来看,柴宗训其实就是馋花蕊夫人身子。 这时代的女性就如菜籽,撒在肥田里便肥,撒在瘦地里就瘦,何须征服? “夫人请起,”柴宗训淡淡到。 花蕊夫人慢慢起身,眼波流转的看着柴宗训。 柴宗训微微一笑:“卿可谓锦心绣口了,无心之句便能遍传蜀中。” 花蕊夫人默然不语。 柴宗训说到:“朕很可怕么?卿为何不语?” “皇上不可怕。”花蕊夫人声如蚊呐。 “卿是怕朕罪责于你?放心,朕召卿来,即是要卿放心,朕之天下,岂有因言获罪之人。” 花蕊夫人急忙施礼:“臣妾谢主隆恩。”言毕起身一笑,魅惑极了。 柴宗训生理上本是半大小伙子,哪里抵得住这个,硬吞了一口口水。 花蕊夫人看到他这样子,却又轻笑一下。 这个笑在柴宗训看来,就是讥笑,意思好像在说,你一个半大小伙子,又不懂风月,吞什么口水,这完全打击了他作为男人的威风。 柴宗训一拍扶手站起,硬逼着自己说到:“天色已晚,卿便留宿宫中吧,卿可愿与朕共枕席否?” 花蕊夫人一惊,脸色瞬间绯红,小声到:“启禀皇上,臣妾残花败柳,恐污了圣躬…” “朕且问你,”柴宗训打断花蕊夫人,展现他中二的霸气:“可愿与朕共枕席?” 花蕊夫人低着头,脸上娇艳欲滴,似能掐出水来。 柴宗训干脆搂着她的肩膀,径往寝宫而去。 花蕊夫人本是风月高手,此时孟昶已死,德蒙皇帝恩宠,自是要设法留在宫中有个依靠,便使出浑身解数,来讨柴宗训欢心。 柴宗训得偿所愿,端的是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且说周收归后蜀,引致天下震动,特别是南唐,只因国主李煜是个文人,一向羸弱。 后蜀灭后,李煜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周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急忙召左右近臣商议对策。 宰相冯延鲁出了个主意:“启禀主上,臣听闻宋王赵匡胤总览大周权柄,眼下即将遣使入贡,不如令使者设法拉拢于他,且稍缓时日,我朝再增强武备,可保国中无忧矣。” 李煜皱眉到:“寡人上年入贡,知宋王虽掌权柄,然周师历次出征,都由皇帝亲自谋划,宋王不过总领朝政而已,恐拉拢亦是无用。” “若是拉拢,”冯延鲁说到:“便可连齐王慕容延钊一同,若有此二人在朝中为我斡旋,当可保平安。” 李煜思虑一会:“拉拢此二人只需费金银财宝而已,若能舍些财宝,保国中平安,寡人自是舍得。” “吾主圣明。”冯延鲁大呼。 此时枢密副使,江都留守林仁肇出列到:“皇上,冯延鲁辈惧怕周师,犹鼠之畏猫,诚可笑矣。” 冯延鲁喝到:“林大帅,你是何意?” 林仁肇冷冷到:“尔等惧周,我却不怕。主上,淮南戍兵,未免太少,周前已灭蜀,天下震动,南汉、北汉、辽已对其多有戒心。” “周师方自蜀中回转,道远师疲,有隙可乘。愿假臣兵数万,自寿春径渡,规复江北旧境。周或发兵来援,臣当据淮守御,与决胜负。幸得胜仗,全国受福,否则陛下可戮臣全家,藉以谢周。” “且请预先告知周廷,只说臣叛逆,不服主命,那时周廷也不能归咎于主上,主上尽可安心哪。” 林仁肇夙负勇名,乃江南诸将翘楚。一番言语,令朝堂上主战派皆议论起来。 眼见主战派要占上风,冯延鲁咳嗽两声说到:“林大帅此言,想当然耳。” “当日那蜀主不过一封蜡书至北汉,竟导致亡国,你却要起兵,不是正好落周廷口实么?” “即便落了又怎样?”林仁肇说到:“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可苟且偷安渡一世?” 一句话说得冯延鲁满脸惭色,悄悄缩进班列。 李煜不想战,但此时主战派议论声音越来越大,便不得不说到:“便先依冯卿之计,拉拢周廷掌武辈,林卿却也抓紧整修武备,待时机成熟便收复江北。” 三六 丰乐楼 冰肌玉骨,最是销魂。 初尝风月,柴宗训食髓知味,日日缠着花蕊夫人。 偏偏花蕊夫人只想着留住柴宗训,以后也好有个依靠,竟也由他任性胡来。 这天早已日上三竿,柴宗训却仍流连于床榻。 忽地宫门被一把推开,一群人闯了进来。 “大胆。”柴宗训喝了一声,急忙穿衣起身,却见太后怒气冲冲的走到床边:“皇上,你太令哀家失望了。” 毕竟是名义上的母亲,又被现场抓包,柴宗训颇难为情,呆站在一旁。 “一国之君,万民所养,身系天子,举动岂可妄为?”太后应该是真被气到了,身体一抽一抽的喘着气。 花蕊夫人急忙裹住身体跪下:“太后恕罪,太后恕罪。” 眼见她一副可怜样,柴宗训忙扶着她:“此事乃朕强迫,卿何罪之有。” “后宫嫔妃,乃因制而续,”太后喝到:“少颜皇统,然纵乱糜败,亦由所生。” “建位天子,应遵天长,循人伦,守时序,止于礼义而已。” 太后不停教训,柴宗训忙执礼到:“母后,孩儿知错了。” “皇上,你是九五之尊,做出此等事来,让哀家如何向先皇和姐姐交代?”太后痛心疾首。 柴宗训的思想,是不接受礼教那一套的,他不以为然倒:“母后,朕已成年,况与花蕊两情相悦,又有何不可?” 太后气得嘴唇发抖:“当日哀家欲为你立后,你却百般推脱,如今却与此不祥之人苟合,你是要气死哀家吗?” “母后,花蕊不过一普通女子,却又如何成了不祥人?” “你当哀家不知道吗?蜀主孟昶因宠她而荒废国事,导致亡国,她一首述亡诗又不知害死多少大周将士,皇上日日与她缠绵,竟连给哀家请安都不及时,试问她祥在哪?” 柴宗训有些奇怪,一直以来太后什么都不争。 先皇去世时曾让她临朝听政,自从柴宗训破了赵匡胤陈桥兵变后,太后便再也不问朝政,怎地现在却突然干涉起他的生活来? “速速将此女子逐出宫去,”太后说到:“哀家即刻与你立皇后,早日生下皇子,稳固国本。” 太后毕竟不擅权谋,此言一出,柴宗训即刻明白,难怪最近常出镜,原来是为了立皇后的事。 看来先国舅符昭信要再进一步成为国丈,以稳固符家富贵,所以给太后洗了脑。 作为男人,柴宗训其实并不介意多个女人。 毕竟前生连国学大师季羡林在日记中吐露心思都想多曰几个女人,柴宗训也是男人,想法相同很正常。 只是多一个女人的前提是她愿意,且他合眼缘。 似太后这般,无端便塞给他一个女人做老婆,于他来说无所谓,可若不合眼缘,便害了这女子一生。 不过有些女人,生来便是为了家族利益的。 思虑一会,柴宗训开口到:“母后,朕答应你立符氏为皇后,不过花蕊得留在宫中,朕要册她为妃。” 毕竟是他的启蒙人,怎么也不能亏待,而且还生得这么漂亮。 太后见目的达到,便对花蕊夫人到:“哀家与你交代明白,留在宫中可以,若有任何逾矩,哀家定不饶你。” “臣妾谨遵太后懿旨。”花蕊夫人谨小慎微到。 太后目的达到,转身离开。 连起来承欢讨好,终于有了个依靠,花蕊夫人死心塌地的给柴宗训跪下:“臣妾谢陛下天恩。” 册立皇后的事情,在太后的安排下,已有条不紊的进行。 曹彬二次征蜀回来,蜀中已然大定,大周得此粮仓,兵士稍作休整,便可四出征战天下,尽复汉唐故地。 既是修整,又刚过新年,便没有柴宗训什么事情,他仍日日流连于花蕊夫人身边。 这一日正是元宵,按祖制,太后当召在京的各命妇,夫人等进宫过节,以示皇恩浩荡。 花蕊夫人亦在召唤之列,这一下柴宗训便没地儿可去了。 想一想似乎很久未出宫了,今日元宵,重生多年,还不知民间是如何过节呢。 不如趁此机会去看看,也算是个见识。想到这里,柴宗训忙召来董遵诲,俩人一如先前出街。 出了皇城,御街上四处张灯结彩,特别是御街对面的丰乐楼,此时更是一派过节景象,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公子,”董遵诲暧昧的笑笑:“听说丰乐楼新近来了位清倌人,端的是天姿国色,艳压群芳。” 柴宗训摇头到:“我出来是看民间怎么过节的,什么清倌人,没兴趣。” 董遵诲连连摇头:“公子不看可惜,可惜啊。” 柴宗训不以为意:“有何可惜,就算再漂亮,能有花蕊漂亮?” 董遵诲想了想:“按那些文人雅士的描述,与花蕊夫人不相上下。” “就是说你也没见过,只是以讹传讹咯。”柴宗训笑到:“走吧,我们去汴梁城大街小巷看看。” 没走几步,前面忽地冲来大批兵丁,将路人往边上赶。一群鲜衣怒马的武士护着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哟,好大的排场,这谁啊。”柴宗训问到。 话音刚落,只见车夫跳下马车揭开帘子,赵匡胤自马车中出来。 下了马车之后,赵匡胤左右看看,径直走向丰乐楼。 柴宗训诧异到:“宋王也喝花酒?” 常在街上逛,柴宗训知道所谓喝花酒的达官贵人不过一群二世祖,或者达官贵人家的幕僚之类。 真正握有权柄的人,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不至于也不屑于去喝花酒。 “回公子,”董遵诲说到:“以宋王身份,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自是不会到此。” “小的听说,是南唐使者为见汴都繁华,特地在此处宴请宋王。” 柴宗训正色到:“密探报与你的么?” 作为古代的皇帝,自己的秘密情报网必须得有。 不过柴宗训为避免锦衣卫那样的情况发生,所有密探只能打探情报,不得有任何暴露行迹的事情发生,他可不想搞特务统治。 南唐使者每年都会入贡,这并不奇怪。 但昨日朝会上,在部署来年出兵方向的时候,赵匡胤力阻向南唐出兵,理由却很牵强,师出无名。 柴宗训早已不像征湖南时那么小白了,只要有实力,没有出兵名头怕什么。 有名头要上,没有名头创造名头也要上。 不过柴宗训是不大相信赵匡胤会和南唐勾结的。若是勾结,必不会如此明目张胆。 眼下已在丰乐楼前,不如进去看看,省得在这里胡乱揣测。 “走,”柴宗训挥手到:“去见识一下那位天姿国色的清倌人。” 董遵诲得意一笑,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 才进门,便被一阵热气感染,门边列着两行美女,看到柴宗训二人,施礼到:“二位公子万福。” 柴宗训倒不怯场,这跟前世去洗脚城一模一样嘛,不过就是由万福改成了贵宾欢迎光临。 听到万福声,立刻有知客迎上来:“二位公子来啦。” 董遵诲伸手将知客和柴宗训隔开,知客不以为意:“二位公子是第一次来?” “是的。”董遵诲答到。 “哟,”知客谄媚的笑到:“二位公子可是好运气,今儿正是嘉敏姑娘以文会友的大日子,倘哪位公子的诗入了嘉敏姑娘法眼,便可上楼与嘉敏姑娘畅谈天下文章。若是嘉敏姑娘高兴,再来一曲霓裳羽衣舞,啧啧,那便是立时死了也值。” 柴宗训根本没在意知客说什么,他在四处查看,看看赵匡胤去了哪。 倒是董遵诲说到:“你少吹,霓裳羽衣舞早失传几百年了。” “所以说爷是第一次来不知道,丰乐楼乃是大周第一酒楼,嘉敏姑娘又是丰乐楼头牌,复原个霓裳羽衣舞有甚奇怪。” 柴宗训此时才看清楚,丰乐楼与其说是楼,倒不如说是院更合适。 此时他们所在只是前厅,后面不知还有几进院落,难怪只听到一阵热闹声,却不见人。 不知道赵匡胤在哪个院落? 知客领着二人穿过前厅,才进院落,便人声鼎沸起来。 柴宗训抬头,却见这二进厅门楣上书‘上林仙苑’四个大字。 “嘉敏姑娘怎地还不出来?” “出来又怎样?杨兄,以你的文采,想成为入幕之宾,怕是有些难吧。” “我不得上楼,难道你能上楼不成?” “今日我来,便是为上楼。” “便是不能上楼,若能侥幸一睹嘉敏姑娘仙颜,此生亦无憾矣。” “公子,”听着这些人为嘉敏如痴如醉的议论,董遵诲说到:“看看这些人的痴狂样儿,小的没骗你吧。” 柴宗训淡淡一笑,只问到:“知客,在我前面进来的那是谁?排场挺大的,看着像个大官的样子。” 知客仍是谄媚笑到:“进丰乐楼的,不管大官小官,都是我们的客人。在丰乐楼,大家伙儿是寻欢作乐的,不是来当官的。” 这知客说话滴水不漏,柴宗训也不好再问,但看这上林仙苑的人,质素似乎不高,他便说到:“知客,领我们去后面吧。” 知客笑到:“公子,在这上林仙苑一样也能参加嘉敏姑娘的比试。我看公子像个读书人,说不准便能拔得头筹独占花魁呢。” 三七 元夕 看样子丰乐楼还有vip,柴宗训不愿惹人注意,便在这吵闹的上林仙苑角落坐下,但他的心思仍在后面的vip楼。 “老董,”坐定之后柴宗训开口问到:“这丰乐楼的主顾是谁?” 这倒问到了董遵诲:“公子,小的实不知。” 柴宗训惊讶到:“此乃皇城对面,大周腹心的地方,你不知?” “公子,这丰乐楼在唐末便有,而且几经转手,民间传闻现在的老板是朝中几位大臣,但小的查过,并无此事。” “那总得有个主事的吧。” “有,”董遵诲说到:“现在主事的叫李乐峰,但根据小的查访,这李乐峰先前不过一师爷,当没有如此实力接手丰乐楼。” “你的意思是丰乐楼幕后还有人。” “是的,只是小的暂时没查访出来。” 董遵诲的回答让柴宗训突然来了兴趣,是何人如此厉害,竟然能瞒过皇帝的密探,在皇城对面开酒楼? 正思虑间,头顶传来一声呼唤:嘉敏姑娘出来啦。 正在聒噪的人群全都抬头,却见这上林仙苑到vip楼之间有个阁楼,两边有楼梯连接。 一个蒙着纱巾的女子,在侍女的扶持下袅袅娉娉走上阁楼。 虽看不清面目,但女子眉如新月,眼睛似一汪清泉,端的是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单看这眼神,与花蕊夫人是两个味道。 花蕊夫人的眼神是魅惑至极,眼前女子却是清纯唯美。 此处是丰乐楼,所以并未有那种一般酒楼争风吃醋,或者俗气的用钱砸的事情发生,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那女子,仿佛少看一眼便吃亏一样。 “嘉敏见过各位公子。”女子四周一礼。 “好。”连后面的vip楼都发出呼声。 “嘉敏姑娘,今日比试,题目是什么?”有心急的,不等女子开口便大声问到。 叫嘉敏的女子微微一笑,眼中似有泉水涌出,看得众人如痴如醉。 “公子这便等不及了么,”嘉敏说到:“稍后若能快些答出奴家的题目才好。” 众人听到这话哄堂大笑,问话那人也不尴尬,只说到:“姑娘,这一干人等都是此想法,独我说出来而已。” 嘉敏再次一笑:“公子倒是真性情。” 众人再次大笑。 董遵诲小声到:“公子,问话这人是齐王慕容延钊次子,他们这一桌坐的,还有王全忠之子,郭进之子…” “他们来有何用?”柴宗训说到:“一帮武将之子,除了舞刀弄枪,提笔却如扛鼎一般。” “附庸风雅呗,”董遵诲说到:“这丰乐楼花魁名动天下,前几任花魁来往的皆是我大周文坛领袖,若能通过花魁认识几个,也是一大谈资。似这等出题应对,于丰乐楼乃是常事。” “前一任花魁是谁?最终去向哪里?”柴宗训问到。 “去向倒是公子熟悉的地方,”董遵诲笑到:“前一任花魁因仰慕王著王大人才华,竟心甘情愿跟着他去灵州牧马了。” “这些都是你查访得知么?怎地就是查不出这丰乐楼真正主顾是谁呢?” 董遵诲低头不敢答话,柴宗训又问到:“这些花魁都是哪来的?” “回公子,”董遵诲说到:“花魁都是在拐子手中买来,自小便教养,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柴宗训想问的,并不是这个,不过按董遵诲的说法,花魁属于来历不明。 见他不说话,董遵诲讨好的说到:“有公子在,今日这些人算是白来了。” “什么白来?” “公子一曲江城子,令天下人动容,小的现在诵起,仍是热泪盈眶。想一花魁能出个什么难题,公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柴宗训还真想试试,并不为出风头,只是眼前有座酒楼,却不知道老板是谁,他有些不放心。 如若能接近花魁,弄清丰乐楼情况,便再好不过。 却听阁楼上嘉敏说到:“今日比试,以一柱香为限,稍后各位公子若完成,自有小厮去收…” “嘉敏姑娘,”慕容德丰急不可耐的大声到:“丰乐楼的规矩,我等早已熟知,快些发下题来,我等也好早些定自己生死。” 嘉敏笑而不答,小厮赶紧上前发纸张,每个人发两张。 “一首诗作而已,难道有人字大如斗,得两张纸才装得下?”柴宗训问到。 董遵诲解释到:“每人答题两张,一张挂于厅中令众人品评,一张交与花魁,由其评判胜负,不过一般厅中品评优胜,便十拿九稳了。” “我等皆拿到纸张了,嘉敏姑娘,出题吧。” 嘉敏笑到:“那好,奴家这就出题了,列位公子听真。” “今日乃上元节,蒙皇恩浩荡,风调雨顺,正是举国同庆的日子,奴家便以这上元节出题,列位公子做赋,可好。” “好,好。” 以元宵节为题,这个根本都不用思考,柴宗训提笔便写下那首流传千古的《青玉案?元夕》。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句一出,谁与争锋? 其他人正在抓耳挠腮的时候,董遵诲却已举起了手。 众人惊诧的看过来,窃窃私语:“这人怎地这么快?” “这是放弃了吗?” 有人揶揄的看着柴宗训:“没实力也来应对,便是胡乱写几个字,也比交白卷强吧。” 柴宗训一概不理,只静静的坐着,等待着装逼时刻的来临。 为避免抄袭事件发生,小厮并未将柴宗训的答卷挂起来,只是递了一份上去。 阁楼上的嘉敏接到答卷,扫了一眼后便认真搁起来逐字逐句的解读,读到妙处,竟站起来定定的看着柴宗训。 感受到嘉敏火热的眼神,柴宗训神在在的坐着,并不往那边瞟。 因时间有限,众人纷纷开始挥毫,一柱香烧到大半的时候,小厮开始将收到的答卷挂起来。 第一个挂的便是《青玉案?元夕》,众人抬头细读: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好句,好句,实在好句啊。” “岂止好句,乃是千古绝句。” “对,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却是连嘉敏姑娘都写进去了。应景,好。” 此时还有人未作完,众人却喝到:“无需费笔墨啦,今日头筹已出。” 更有慕容德丰忍不住高喝:“嘉敏姑娘,快宣布吧。” 嘉敏笑到:“时间未到,说不准仍有佳句出现呢。” 柴宗训抬眼望去,却见vip楼那边侍女不停穿梭,看来等的应该是那边。 一柱香终于熄灭,众人开始闹起来:“嘉敏姑娘,不用宣布吧,这阙青玉案一出,还有谁能争锋?” 嘉敏笑而不答,先前的知客压压手:“列位公子,稍安勿躁,且听嘉敏姑娘宣布结果。” 柴宗训这才满脸笑意的看着嘉敏。 嘉敏朝着柴宗训淡淡点头,接着便拿起面前白绢说到:“今日头筹,乃是…” “青玉案,青玉案…”嘉敏稍微停顿,众人纷纷大叫。 嘉敏再次看了柴宗训一眼,一口气说到:“今日头筹,乃是一位赵公子的诗作《汴都元夕》。” 柴宗训惊了一下,莫非还有写元宵节写得好的诗词,后来失传了? 不能啊,难道这比诗文也有暗箱操作? 众人沉默一下,慕容德丰带头大呼:“不可能,青玉案乃是元夕千古绝唱,怎可能还有诗作压过?” 接着慕容德丰又喝到:“汴都哪位赵公子?才华竟能压倒元夕?嘉敏姑娘可否奉上佳作,让我等欣赏拜读?” 嘉敏说到:“这位公子,赵公子本不愿应对,只因机缘巧合才写下这首《汴都元夕》,他不愿出此风头,所以大作各位无缘欣赏。” 这理由实在太过牵强,慕容德丰喝到:“莫不是丰乐楼说话不算话,故意编排出一个赵公子来?” “公子…” “嚯,没搞头咯。”慕容德丰根本不给嘉敏解释的机会,带头起了哄。 “嚯…” “嚯…” 众人纷纷跟着附和,场面眼见就要失控。 此时vip楼那边有人上来,董遵诲说到:“公子快看,此人便是丰乐楼主事李乐峰。” 李乐峰与嘉敏交涉几句之后,压了压手大声说到:“列位,今日头筹确属赵公子,稍后我与各位引见。” 只见vip楼又来一个人,而且是熟人,赵匡胤之子赵德昭。 那年同柴宗训一起去城外劝回赵匡胤后,赵德昭便同他一起读书,年前才外放到宋州去锻炼。 此时底下慕容德丰大叫到:“赵日新,你也忒不要脸了些,把你的大作拿出来我看看。” 要说其他人起哄,赵德昭倒也无所谓,偏偏是这慕容德丰,二人如父辈一样是发小。 慕容德丰好舞刀弄枪,赵德昭是个文弱书生,每逢二人意见相左时,慕容德丰都会大叫:“来吧,我俩打一架,谁赢了听谁的。”现在好不容易写首诗,又被慕容德丰当众起哄。 “赵日新…”慕容德丰再次大叫:“你的才学,别人不知,我却是知道的,你能压过元夕?” “姓慕容的,”赵德昭也大喝到:“说我才学不如人,且把你的佳作拿出来供大家欣赏一下?” 三八 再探丰乐楼 慕容德丰哪会写什么诗词,没有底气的大喝到:“我又没拔得头筹,且把你拔得头筹的大作让大伙儿拜读一下?” 赵德昭揶揄到:“既是未拔得头筹,你在此间起哄作甚?” “我就是不服你,利用家世打压真正有才华之士。”慕容德丰说到:“先不用顾左右而言他,且把你拔得头筹的大作拿给大家欣赏一下。” 赵德昭平日里本是谦逊之人,但当着花魁,男人骨子里不服输的基因开始作怪。他扫视一眼阁楼下,很多人都面善。 大周虽武备强盛,但于文治上,实在一般。 除了先前皇上一阙《江城子》,也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所以南唐国主李煜以及冯延鲁冯延巳俩兄弟的作品才能风靡大周。 赵德昭自信的掏出一张白绢扔给慕容德丰:“你且看看,当不当得头名?先认真辨认一会,是否识得上面写的是什么?” 慕容德丰扫了一眼,冷笑一声转头,写《元夕》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他跳起来将元夕词扯下:“我不得不让你看看什么叫佳作。” 知客将元夕拿上去,只一眼,赵德昭的手便有些颤抖,接着竟然跪了下去。 除了文采之外,在一起读书多年,他很快认出,这就是柴宗训的笔迹。 “如何?”慕容德丰大喝到。 赵德昭不知是害怕还是羞愧,脸颊瞬间通红,不声不响的走下阁楼回了vip。 慕容德丰不知内情,只当赵德昭羞愧难当自己退去,转身便大呼:“今日头筹,乃是元夕。” 回到宫中,柴宗训总觉得丰乐楼这事透着奇怪。 赵德昭之才,与辛弃疾自不可同日而语。 花魁嘉敏将赵德昭的诗作列为第一,想来应该是丰乐楼老板李乐峰的授意。 柴宗训抬头问到:“老董,你说李乐峰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赵德昭诗作列为头筹?” “回皇上,”董遵诲说到:“这个很明显,便是要讨好宋王。” “丰乐楼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为了能站稳脚跟,先前便与朝中多位重臣交好,以至于传出几位重臣是幕后老板的消息。现在如能背靠宋王,还有何人敢惹?” 董遵诲接着笑到:“只是他们不知,惹了当今圣上。” 柴宗训淡淡到:“你以为朕会为了一首词作与丰乐楼为难吗?你说的重臣,是哪几位?” “回皇上,便是有娶了花魁的王著王大人,还有王溥王史相,礼部侍郎刘大人,兵部侍郎陈大人。王溥大人虽专心修史,但他在大周文坛素有声名,还是丰乐楼巴结的对象。” 柴宗训眉头皱了起来:“明面上就有四人,还皆是宰辅之臣,暗地里不知还有多少。” “老董,你一定要尽快将这丰乐楼的幕后老板查出来。” “臣遵旨。” “皇上,”外面响起太监的声音:“宋王赵匡胤求见。” 赵匡胤不是在丰乐楼喝花酒么,怎地来得如此之快?当是赵德昭向他透露了讯息。 “宣。” 赵匡胤进宫见礼:“臣赵匡胤叩见吾皇万岁。” “宋王请起,”柴宗训跟赵匡胤从来不来虚的:“宋王连夜见朕,可是为丰乐楼之事?” “此事宋王倒不必挂怀,连朕都去体察过民情,宋王去看看亦属正常。” 这皇帝倒像个坦白痞子,身为一国之君,竟然将流连勾栏瓦舍说得如此轻松。 不过相处这多年,皇帝常有离经叛道的话出口,赵匡胤倒也并不奇怪。 “皇上,臣是为他事而来。” “哦?什么事?” “回皇上,”赵匡胤对到:“方才南唐使臣于丰乐楼宴请臣,并送了臣黄金五万两,臣不知该不该收,所以特来奏请圣裁。” 柴宗训问到:“南唐使臣为何要送你黄金?” “回皇上,”赵匡胤说到:“南唐欲令臣在御驾前美言,勿使皇上攻之。” 柴宗训笑到:“甚好,宋王不是力主勿先攻唐么,这五万两黄金收得心安理得。” “另朕有一言,若非今日得知朕出过宫,这五万两黄金之事,宋王会奏请于朕么?” “回皇上,”赵匡胤对到:“臣前往丰乐楼前曾知会礼部,且臣力主勿先攻唐在先,南唐使臣赠金于后,恳请皇上明察。” 柴宗训想了想,开口到:“这五万黄金,宋王尽可受用,便当朕不知道。” 赵匡胤对到:“人臣无私馈,亦无私受,臣不敢奉旨。” 柴宗训说到:“大周乃天朝上国,不宜示弱,宋王且先收下。他日若朕攻唐,尚能出其不备哩。” “皇上,”赵匡胤说到:“臣仍主张勿先攻唐。” “唐之版图,不弱于周,况唐亦有悍将林仁肇,非蜀、荆南可速胜。倘战事焦灼,若辽人趁势来攻,我将两面受敌,局势难以掌控。” “宋王,”柴宗训说到:“朕并未要先攻唐,前日朝会只是商谈而已。” “如此,臣便放心了,”赵匡胤说到:“回皇上,另臣子德昭…” “此事宋王更无需挂怀,”柴宗训笑到:“朕不过偶发闲心,与民同乐而已。” “谢皇上天恩。” 连续查了几天,却依然毫无头绪,偏柴宗训问得紧,董遵诲天天焦头烂额的。 虽密探布满丰乐楼四周,然丰乐楼早成了气候,每天只是照常做生意,有什么事情主事的李乐峰都能解决,根本不需要什么幕后老板。 董遵诲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皇上,这丰乐楼,是不是臣太敏感了些?” “不,”柴宗训说到:“你的敏感是对的,李乐峰师爷出身,凭什么搭上当朝宰辅?” “可这丰乐楼实是无异常,臣查无可查。” “皇城对面的酒楼,不知老板是谁,这还不异常?” 董遵诲连忙跪下来:“臣死罪。” “起来吧,”柴宗训说到:“走,朕与你一起去看看。” 俩人再次来到丰乐楼,才进门,上次的知客便迎了上来:“啊,公子,是你,可把你盼来了。” 柴宗训问到:“哦?你盼我作甚?” “上次诗文比试一事,实是个误会。”知客解释到:“后来赵公子亲自出面承认拔得头筹的乃是公子。” “赵公子倒是坦荡。”柴宗训淡淡一笑。 “公子里面请。” 才坐下来,便有人认出柴宗训,不时朝他这边看过来。如今《青玉案·元夕》已经风靡汴梁,很多人都在打听作者是谁。 “这位公子不介意拼个桌吧。”慕容德丰大方的走过来。 柴宗训倒不介意认识他,摊摊手到:“请便。” 慕容德丰坐下,喝了两口酒之后还是忍不住问到:“公子可是汴梁人士?看着眼生啊。” 柴宗训胡扯到:“我是荆南人,此次进汴都,乃是为了春闱。” 慕容德丰又攀谈到:“我叫慕容德丰,字日新,家父是齐王慕容延钊,未知公子尊姓大名?” 这慕容德丰的字居然和赵德昭一样。 “不敢,”柴宗训仍是胡诌:“我叫辛弃疾,字幼安。”用了人家的词作,当然得署他的名。苏大学士,用了你的江城子,只有说声对不起了。 慕容德丰当即抱拳:“幼安兄。” 柴宗训回了一礼。 “幼安兄当日为何不辞而别?”慕容德丰说到:“后来那赵日新乖乖的承认了幼安兄是头筹,原本嘉敏姑娘已备酒欲招待幼安兄,哪知幼安兄却走了。” 话音才落,知客走过来躬身到:“公子,嘉敏姑娘有请公子上楼一叙,未知公子肯赏光否?” 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掌握更多信息,柴宗训起身笑到:“既是佳人有约,纵使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一闯。” 别了慕容德丰,知客前面带路,穿过上林仙苑,后面那栋楼竟然叫离恨天,离恨天后还有个幽静小院。 微风送来幽幽的花香,看来嘉敏就住在这个小院了,怎么美女住的地方都很香呢。 知客站在回廊上轻声叫到:“嘉敏姑娘,人给你带来了。” “知道了,你且去吧。” 两个侍女开门施了一礼:“见过公子,公子请。” 待柴宗训进去后,侍女出门顺手将门给带上。 屋子里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若隐若现的纱帐后,坐着一个女子。 “公子请坐。”女子开口,正是嘉敏。 “谢姑娘。”柴宗训大大方方坐下。 “公子之才,直追太白摩诘,实令人佩服。”嘉敏说到。 “姑娘谬赞了。”柴宗训回到。 “请问公子尊姓大名?哪里人士?” “辛弃疾,荆南人士。” “辛公子好。” “嘉敏姑娘好。”柴宗训除了学到曹孟德一句‘夫人可愿与我共枕席否’,实在没有逛伎馆的经验,只能嘉敏问一句他答一句,其实心中焦急的不得了,不知该怎样才能拉近距离。 嘉敏突然沉默下来,柴宗训觉得有些尴尬,假咳了两声。 “辛公子,”嘉敏似是为了打破尴尬:“公子可是上汴都赶考的士子?” “是的。”柴宗训松了口气,终于又开始说话了。 嘉敏说到:“倘皇上见到辛公子元夕之作,定会引为知己。” 柴宗训笑到:“皇上怎会有时间看元夕。” “当世之作,可读者唯皇上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与公子之《元夕》而已,元夕定会流传到皇上眼前的。” 柴宗训说到:“我怎敢与皇上相比?况今精于长短句者甚众,元夕不过普通之作而已。” “公子过谦了,公子之作,实胜过皇上良多,更胜过一干擅于长短句者。”嘉敏分析到:“皇上之作,虽是悼太后,且情真意切,然我读来,却似是一个终日奔波的中年人在怀念亡妻一般,有代笔之嫌。” 柴宗训心中一惊,嘉敏无须像钱俶那样拍马屁,自然一眼就看出词作中的问题,他赶紧说到:“嘉敏姑娘,可不敢乱说。” 嘉敏不理,只继续分析:“公子之作,乃是怀才不遇时对未来之憧憬,立意上来说不分伯仲,但公子的心境更真实一些,至于皇上么,先撇清代笔嫌疑再说。” “皇上之作不敢妄加揣测,”柴宗训说到:“南唐国主李,目今有井水处皆吟诵其作品,我与其相比,实是萤火之光与日月争辉。” 嘉敏冷笑一声:“李煜之作,不过是无病呻吟而已,不值一读。” 说起来李煜的前期作品确实一般,不是宫娥,就是闺怨,立意确实不如苏辛。 就像网络歌曲千篇一律的‘我爱你,你不爱我,我想死’,和‘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几多娇’比的试试看? “未知公子可有其他大作,让嘉敏一睹为快么?”嘉敏走过来掀开了纱帐,仍是蒙着面纱,眼睛仿佛星星一样明亮。 写诗词倒是不难,既然没有逛伎馆的经验,那边先用诗词镇住你再说。 想到这里,柴宗训说到:“旧作不值一提,如嘉敏姑娘喜欢,可就此出题,我来当场试试。” 三九 论词 嘉敏惊讶的看着柴宗训:“若公子真有此才智,嘉敏可要好好的试上一试。” “嘉敏姑娘请出题。”柴宗训一副无谓的样子。 嘉敏稍作思虑:“请公子以痴情为题作赋一首。” 这个还不是手到擒来,柴宗训当即写下《摸鱼子·问世间情为何物》。说来惭愧,这首词是他前生在倚天屠龙记上看到的。 嘉敏捧起白绢,逐级逐句的读到: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好,好,”嘉敏赞到:“果然是情之所至,生死相随。公子更是将痴情写得跌宕澎湃,慷慨激越,真可谓婀娜中含着刚健。” 柴宗训懂得还没嘉敏多,只跟着附和:“能入姑娘法眼,实是三生有幸。” 嘉敏将这词又细细看了一遍,接着开口到:“公子写情写志皆是绝句,只是男子汉大丈夫,岂能缠绵于儿女私情?请公子试立意天下,作赋一首。” 立意天下?柴宗训倒还想了一会儿,这种诗词似乎高中才有。 嘉敏见他不动笔,善解人意的说到:“若此立意与公子风格不符,我再换一个吧。” “不用。”柴宗训提笔写下《山坡羊·潼关怀古》。 每写一个字,嘉敏都不自觉的读出来: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好,好一个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嘉敏赞到:“公子悲天悯人,心怀天下,实是令人佩服。” “姑娘谬赞了。”柴宗训有些心虚起来,毕竟全是抄的,他哪写得出这个。 嘉敏话锋一转:“想不到虚伪的大周竟有公子这般品性之人。” “大周?虚伪?”柴宗训有些莫名其妙:“姑娘这是从何说起?” 嘉敏说到:“从大周皇帝到士农工商,没有一个不虚伪的。” “皇帝怎么虚伪了?”柴宗训追问到。 嘉敏冷哼一声:“大周皇帝口口声声‘天下是故汉唐人之天下,朕与故汉唐人共天下’,行的却是强占他人国土,甚至夺人妻女之事。” 这就尴尬了。 “姑娘慎言,”柴宗训脑筋一转:“姑娘莫非不是周人?” 嘉敏答到:“我原籍何处已不可知,自小便被拐子拐到汴梁,我以身为大周人为耻。” 如果从小生活环境不好,抱怨皇帝,抱怨社会是可以被原谅的,毕竟这些自己无法选择,只要不带给别人负能量就好,这是柴宗训的处事逻辑。 既然说到家世,柴宗训便将话题引到此行的目的上来:“姑娘到丰乐楼多久了?” “很多年了吧,”嘉敏说到:“丰乐楼每年都会派人出去在拐子手上收小孩儿,只要看上便会买下交给专门的教习,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待小孩儿长大后便放在丰乐楼替他赚钱。” 原来是这样。 柴宗训还待问,却听前面忽然闹哄哄起来,门外的董遵诲和知客一起敲门:“公子,宋王来了,要见嘉敏姑娘。” “嘉敏姑娘,你让公子先回避一下,宋王可得罪不起。” 赵匡胤来此做甚? “姑娘认识宋王?”柴宗训问到。 “不认识。” 嘉敏急忙穿过纱帐要打开窗户,蓦地却想起窗外是河。 柴宗训并不怕赵匡胤看到他在这里,便问到:“姑娘既不认识宋王,我等又是清清白白,却为何要回避?” 嘉敏解释到:“我怕不小心冲撞到宋王,反倒害了公子,公子还是先回避一下吧。” 眼见实在找不到地方,嘉敏将床单掀了起来:“就委屈公子了。” 赵匡胤应该带有侍卫,若是这么快被识破身份,那就不好玩了,回避就回避吧。 柴宗训刚刚钻到床下,门便被一脚踹开。 “你便是嘉敏姑娘?”赵匡胤的喝声响起。 不待嘉敏回答,赵匡胤接着说到:“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如此行径,尔等到底要作何?”说罢便伸手粗鲁的解下嘉敏的面纱。 “呵。”床下的柴宗训听到了赵匡胤的一声惊呼。 接着赵匡胤的声音变得异常温柔:“姑娘,赵某因心急唐突了姑娘,请姑娘原谅则个。” 嘉敏则是冷冰冰的:“宋王此来,所为何事?” 赵匡胤言语中有一丝慌乱:“啊,这个,乃是为前日姑娘将犬子之作列为头筹的事。” “此事乃是主事李乐峰授意,与奴家无关。”嘉敏仍是冷冰冰的:“若宋王无其他事,此处不方便久留宋王,请宋王自便。” 赵匡胤展示了他霸气的一面:“普天之下,尚有本王不便久留之地?来啊,且置酒菜,本王要与嘉敏姑娘喝上一杯。” 老色批,柴宗训揉了揉小腿,这赵匡胤定是看上了嘉敏的美色,不然为何怒气冲冲瞬间化为绕指柔? 嘉敏却是不留情面:“我却为何要与宋王喝一杯?” 不待赵匡胤自己解释,知客便将嘉敏拉到一边,小声到:“姑娘,宋王可是大周最有权势之人,丰乐楼可得罪不起。” 嘉敏冷冷到:“我才不管丰乐楼是否得罪得起,我若不高兴了,便是皇帝老儿亲至也不陪。” 知客还待劝,却听赵匡胤说到:“今日唐突佳人,实是赵某不对,待他日赵某斋戒沐浴后再来与姑娘相会。” 赵匡胤来去一阵风,只留下腿麻的柴宗训。 嘉敏关上门,赶紧掀起床单:“公子,快快出来吧。” 柴宗训自床下探出头来,但见眼前一张晶莹如玉的脸,又似新月生晕,还似花树堆雪,将他所学的所有词句拿来形容这张清纯的面容都不为过。 嘉敏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以袖遮面,侧身让过一边。 “姑娘,你好美。”柴宗训不由自主的说到。 “呸,”嘉敏说到:“我本以为你颇具才学,与外间那些登徒子不同,实未料到你却与其一般。” 柴宗训吞了口口水:“姑娘,并非在下孟浪,实是姑娘生得确如天仙一般。” “够了,”嘉敏愠怒到:“今日天色已晚,不便公子久留,公子请回吧。” 这姑娘虽然漂亮,但咋就没花蕊那么温顺呢。 翌日朝会,南唐使臣冯延巳向柴宗训辞行回国。 按照旧例,柴宗训会赏赐些金银财货,以示皇恩浩荡。 赏赐完毕之后,柴宗训命人拉出黄金五万两,赐给冯延巳。 冯延巳哪敢受这份赏赐,急忙推辞:“启禀皇上,臣实无功,不敢受此厚赏。” “冯卿家一路北来辛苦,”柴宗训说到“况君父赏赐臣子,何须有功?” 冯延巳再三推辞,柴宗训却问到:“冯卿家可是嫌少?” 眼见推辞不过,冯延巳只得将黄金运回南唐。 虽有心私吞这批黄金,然而一路随行的人太多,冯延巳只得将此间情形在朝会上向国主李煜说清楚。 李煜瞬间就慌了:“以往前去入贡,皇帝从未有过赏赐。此次冯卿家去往天朝入贡,偏偏便赏赐五万两黄金,且与我朝送给赵匡胤的贿赂相当,莫不是皇帝已察觉此事?” 一向主战的枢密副使林仁肇冷哼一声:“主上,身为皇帝,必是周边眼线遍布,五万黄金是何等的大数目,皇帝岂有不察觉之理?” 主和的宰相冯延鲁说到:“如此甚好,正可以离间其君臣。” 李煜还是不得心安:“若皇帝因此恼羞成怒,发兵来攻,如何是好?” “主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何惧之?”林仁肇说到:“况我朝设于汴梁之密探发回消息,目前周之君臣还未就出兵方向达成一致,皇上无须担心。” 李煜仍是愁眉不展:“尔等将周郡主置于险地,若有差池,朕如何向死去的皇后交代。” “主上,”林仁肇说到:“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郡主不忍主上国破家亡,自愿前往汴梁打探消息,主上更该振作,厉兵秣马,随时抵御周军。” “总之吧,”李煜说到:“一切就拜托卿等了。” 一旁的冯延鲁见林仁肇话多,生怕被他抢了风头,出班到:“主上,若主上有心为战,臣可推荐一人,若此人出马,可保我朝无恙,甚至收回淮南十四州亦非难事。” “哦,”李煜大喜:“是何等样人?” “乃陈乔大师,”冯延鲁说到:“据闻他乃华山陈传仙师之弟,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无所不能。” “哼,”林仁肇冷笑一声:“此等方士,却如何信得过?” “却如何信不过?”冯延鲁辩到:“周太宗在日,曾多次召对陈传仙师,若无仙师指点,他却如何于高平陵以微弱之兵大败北汉和辽人联军?” 林仁肇说到:“太宗获胜,靠的是必胜之信念,悍不畏死之将士,以及奇计百出之谋划,却是与方士何干?” “主上,”冯延鲁不与林仁肇争论,只说到:“臣曾亲眼目睹陈乔大师以数百黄豆唤出数百黄金甲士,个个高达三丈,有此数百甲士,可抵周国千军万马。” 李煜大喜:“快快与寡人引见。” 四十 攻伐战略 不出几日,《元夕》、《问世间情为何物》、《潼关怀古》便风靡汴梁。 以丰乐楼为中心,都知道有个从荆南来的士子辛弃疾,才冠当世,人人都在打听辛弃疾住在哪里,弄得柴宗训出宫都不太方便。 这一日好容易混进丰乐楼,知客连忙迎了出来。 柴宗训伸手要打招呼,知客却从他身边匆匆跑过去。 回头只见赵匡胤在一帮人的护卫下进来。 知客谄媚的行礼:“小的见过宋王。” 赵匡胤直接说明来意:“速去知会嘉敏姑娘,本王求见。” “遵命。”知客急忙转身。 “回来,”赵匡胤说到:“要礼貌一些,若嘉敏姑娘不方便,尔等不可强迫。” 此情此景,董遵诲颇是不爽:“恁娘的,也太势利眼了吧。” 柴宗训淡淡一笑:“无所谓,咱们进去坐坐,看能不能拿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些时柴宗训并未放弃调查丰乐楼的底细,不过因为丰乐楼与朝中多位重臣有牵连,所以一直不好大张旗鼓的查,恰好也给了他流连勾栏瓦舍的理由。 赵匡胤并未理会前厅众人,在亲兵护卫下径直走向vip楼。 当面坐着的慕容德丰似乎很不服气,嘴巴一张一合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抬头见到柴宗训,慕容德丰急忙迎了上来:“啊,幼安兄,怎地连日都未出现?” 柴宗训并不答,只反问到:“慕容兄,方才走过去的可是宋王赵匡胤?” 慕容德丰一脸鄙夷:“不是他还有谁,可惜一朵鲜花就要插在牛粪上了。” “何解?” “这都看不明白?”慕容德丰说到:“赵匡胤这老匹夫看上了嘉敏姑娘。” 柴宗训心里有一丝不自在,不过脸上却如常色:“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倒也正常。” “也不看看他多大年纪了,”慕容德丰说到:“我倒觉得嘉敏姑娘和幼安兄才是才子佳人天生一对。” “若幼安兄有心,我此刻便去帮你冲了他们的好事。” 柴宗训淡淡一笑:“没有必要,何苦让你得罪宋王呢。” 慕容德丰说到:“幼安兄不了解,我苦于生在武将世家,成日里舞刀弄棒,生平却最是欣赏幼安兄这样文采盖世的文人雅士。” “不敢不敢,”柴宗训说到:“只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枉慕容兄做了小人,咱们还是坐下喝酒,静观事态吧。” 慕容德丰仍是不放弃:“如果我是嘉敏姑娘,绝对选择幼安兄,不选赵匡胤这个老匹夫。” “慕容兄慎言,”柴宗训将他拉到桌边:“咱们还是先喝酒吧。” 几杯酒下肚,慕容德丰说到:“未知幼安兄在何处落脚?方便的话,可否搬去我府上,我也好时时跟着幼安兄习些韵律之美。若父王能见到幼安兄之才,定会设法替幼安兄谋个出身。” 这是招揽么?柴宗训心下暗笑,这慕容德丰倒也不是莽夫一个。 “还是不便打扰,”柴宗训说到:“再说慕容兄平日军营里无事么?” 慕容德丰说到:“目下皇上并未定下攻伐计划,军中倒颇是闲暇。” 柴宗训忽地有些忧心起来,虽然经过几年积累,大周国力蒸蒸日上,但营中士兵多年不出征,生活却又优渥,必生骄纵之气。 必须尽快拟定作战计划了,否则再这么拖下去,钱粮是满足了,士气却没了。 趁此机会,柴宗训正好了解一下军中的情况,他接话到:“不是说马上要攻取南唐吗?” 慕容德丰说到:“听说皇上是有此意,不过却被赵匡胤老匹夫挡了回来。” “却是为何要挡?” “老匹夫前日里才收了南唐的五万黄金呢。” 这个事情本就是柴宗训授意的,他淡淡笑了一下。 慕容德丰继续说到:“老匹夫虽然收了钱,却做了一件好事。” “哦?” “此时此刻,确不宜攻伐南唐。” 柴宗训笑到:“如此,南唐人也该给点黄金慕容兄。” “我可不是那样人儿,”慕容德丰说到:“赵匡胤是为财,我却是觉得南唐不是一个好的目标。” 柴宗训问到:“慕容兄有何高见?” 慕容德丰摇摇头:“幼安兄文采盖世,对战场攻伐也有兴趣?可惜说与你知道也没用。” “你且说说嘛,”柴宗训说到:“我也领略一下慕容兄的武略。” 慕容德丰迟疑一下:“那我且在幼安兄面前卖弄一回了。” 丰乐楼是个附庸风雅之地,随处可见纸笔。 “幼安兄且看,”慕容德丰拿起笔画了几个圈圈:“这是大周,这边是南唐,下面是南汉,整个北面都是辽国。” “我大周铁骑只需越过长江,攻下金陵,便可将南唐收归版图。” “然南唐土地人口皆不下于大周,攻取容易,若要收服人心,需耗费大量的精力。” “若辽趁此时举国来攻,大周目下虽国力强盛,但两处用兵,仍力有不逮,稍不注意,便是万劫不复。” 柴宗训微微皱眉:“照你如此说,南唐岂非永远攻不下来?” “南唐不用攻,”慕容德丰说到:“大周目前首重,当是攻下幽云十六州。” “哦?” “幼安兄再看,”慕容德丰在图上画了几笔:“这是太行山,这是燕山,这是大周在北方的三个军事重镇,莫州,瀛洲,易州。” “看似有三座城池在,应该可以抵抗辽军,其实屁用没有。原因无他,如此开阔的地形和距离根本做不到相互呼应,辽军只要围住其中一座城池,再在半路设伏,管有多少援军,都会被围点打援打掉。” “再加上我大周骑兵匮乏,只要这三座城池被攻下,辽军便可一路畅通无阻直逼汴梁城下。如此莫说统一天下,就是大周宗庙社稷能否保存都难说。” “所以,大周目前的重中之重,是攻下幽云十六州。” “即便不能完全攻取,只需攻下前七州,有太行天险阻挡,再在雁门关,宁武关,偏关重兵把手,辽国骑兵便再也不能畅通无阻的南下,届时取北汉、南汉、南唐岂非探囊取物一般?” “收归南方一众小国后,国力增强,再图剩下的后几州,再于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设置关隘,届时不管是大举攻辽还是逐步蚕食,主动权皆在我大周手上。” 柴宗训眼前一亮,问出了最后的疑惑:“北边不是有白沟河和滹沱河阻挡辽军么?不然辽军不早就攻来了?” 慕容德丰冷笑一声:“白沟河和滹沱河地处苦寒之地,冬季都会冻上,根本起不了任何阻挡作用。辽军之所以还未来攻,说不定就是等着大周攻伐南唐时出手呢。” 听到这话,柴宗训后背冒出一丝冷汗,还好因为花蕊夫人、立后等等事情纠缠,没有下旨出兵,历史还是学得不太全啊。 柴宗训深吸一口气:“你有如此好的战略,怎地不向皇上上书呢?” “唉,”慕容德丰叹口气:“父王不准,他知道皇上想攻取南唐,便不希望我忤逆皇上的意思。” 这倒附和慕容延钊一贯的作风,最在乎的是保全自家富贵,不论皇帝还是其他将领,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算了,不说这些,”慕容德丰举起酒杯:“来来,喝酒。” 柴宗训满饮一杯,心下高兴异常。上次在酒肆捡了个王著,这次流连勾栏瓦舍,捡了个战略大师慕容德丰。 所以人嘛,还是要在外面多走走,成日呆在那个破皇宫,哪有在外面机会多。 俩人喝得差不多,却见赵匡胤亲兵往外冲,柴宗训急忙转过头去。 不一会儿,赵匡胤志得意满的出来,知客一直在后面谄媚的跟着。 赵匡胤走后,知客才回头,慕容德丰酒杯一顿,怒到:“给我滚过来。” 知客陪着小心:“慕容公子有何吩咐。” “叫嘉敏姑娘出来陪本公子喝酒。” “公子,嘉敏姑娘此时不见客。” “怎地,”慕容德丰一拍桌子,怒到:“齐王比宋王小是怎么地?” “不是,不是,”知客慌忙赔罪:“慕容公子,实在对不住,嘉敏姑娘刚才吩咐过,已经很乏了,今日不见客。” 慕容德丰起身喝到:“见得赵匡胤老匹夫,便见不得我?信不信我马上派兵将你这丰乐楼拆了?” 知客不知怎么办,却见一双手搭在慕容德丰肩头,回头正是丰乐楼老板李乐峰。 “你且下去。”李乐峰开口到。 知客如蒙大赦,低头弯腰匆匆往后跑。 李乐峰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慕容公子,小的们不懂事,且不要同他们一般见识,今日公子在丰乐楼花费,都由我包了,公子可尽兴而为。” “我花不起钱么?”慕容德丰说到:“马上让嘉敏出来陪幼安兄喝一杯。” “慕容公子,你就不怕唐突了佳人么?”李乐峰笑到:“嘉敏姑娘可不同于那些庸脂俗粉,如果她不愿意,便是连我,也约束不了她。” “那我就马上拆了你这丰乐楼。”慕容德丰喝到。 李乐峰见他不吃软的,便皮笑肉不笑的说到:“慕容公子,嘉敏姑娘可是宋王看中的人,如果为一个女子引得宋王与齐王不睦,岂非得不偿失?” 慕容德丰本就有酒,此时听到这话,抽出腰间宝剑喝到:“你当我怕赵匡胤老匹夫是怎地?” 李乐峰说到:“宋王还未走远,公子非要如此,我只能派人将宋王追回来了。” 四一 心境 慕容德丰早就因为战略被阻憋了一肚子火,只能天天喝酒解闷,此刻哪受得了李乐峰的激将。 “恁娘的,”他大骂到:“你且去叫赵匡胤老匹夫,看我惧他不惧?” 柴宗训忙劝到:“慕容兄,算了,不过一女子而已,倘因此传出宋王与齐王争风吃醋的话来,反倒贻笑大方。” “幼安兄休劝,”慕容德丰说到:“上次赵日新恬不知耻压了幼安兄一头,我便饶过了他。” “此次若是一良家女子,青睐赵匡胤,不喜欢幼安兄也就罢了。偏偏一风尘女子,陪客却还挑三拣四,怎么地,赵匡胤的权大些还是银子大些?” 慕容德丰言语带些侮辱的意思,李乐峰面色微变:“慕容公子,嘉敏姑娘虽身在风尘,却洁身自好,只卖艺不卖身,你休要轻看她。” 此情此景,柴宗训脱口而出:“我玩完了她,不给钱就不算卖咯。” “你。”李乐峰瞪着柴宗训,恨恨到:“既如此说,我只好让宋王来评评理了。” 柴宗训一副平静的模样,仿佛在说,你叫啊,你去叫啊,就算你叫破喉咙,看赵匡胤敢不敢管这个事。 不过他内心里倒还希望赵匡胤和慕容德丰一起闹上一闹,看能不能把这丰乐楼的幕后老板给闹出来。 此时知客却急促上前,执礼到:“辛公子,嘉敏姑娘请你前去一叙。” 柴宗训蓦地抬头,只见阁楼上一双幽怨的眼睛扫了他一眼,便转身匆匆离去。 “慕容兄稍待。”柴宗训急忙起身往后追去。 进了房间,嘉敏仍是轻纱蒙面,一双至为清纯的眼睛此时哀怨的看着柴宗训,令人顿生怜爱。 背后说人坏话却被人听了去,柴宗训有些窘迫,不知如何是好,只紧张的与嘉敏对望。 “公子是否很看不起嘉敏?”嘉敏虽泫然欲泣,但语气还是很硬。 “没有,没有,”又不能说那只是一句电影台词,柴宗训急忙辩解:“不过是开玩笑而已。” 嘉敏深吸一口气:“不管公子是否看得起嘉敏,这丰乐楼也不是公子该常来的地方。” 柴宗训低下头去,嘉敏继续说到:“这丰乐楼往来之人虽多富贵,公子身负大才,易被相中,然流连于勾栏瓦舍之人,哪懂惜才,即便看中公子,也不过借公子寻章摘句之能,为其歌功颂德而已。如此,公子经济之能将会被埋没。” 看来嘉敏误以为柴宗训经常到丰乐楼是为了结识达官贵人,他笑了下:“嘉敏姑娘谬赞了,举凡精于寻章摘句之人,都没什么经世治国的本领,我也不懂摧眉折腰,到丰乐楼不过消遣而已。” 嘉敏定定的看着柴宗训:“公子精于辞赋,必是天赋异禀熟读圣贤之书,只需放下寻章摘句,多学经世治国之理,将来必能出将入相。” 柴宗训不知怎么接话,只歪着头说到:“这些我还没想过呢。” 嘉敏恨铁不成钢的瞪大眼睛:“生逢乱世,男子汉大丈夫更该以匡扶宇宙救万民于水火为己任,却没来由的学些吟哦之作有何用?” “再者,倘无心从政,公子就更不该到丰乐楼来,方才若李主事真的叫回宋王,公子当如何自处?” “便是齐王之子再欣赏公子,齐王也犯不着为了公子去得罪宋王。” “我知道身负才干之人大多有些恃才傲物,然先有杨德祖之死,后有李太白王摩诘被污谋反。公子,你当收敛锋芒,隐于山水间,方能保一世平安。” 柴宗训先前觉得嘉敏不过因为生得漂亮,又被填鸭式的教了些诗词歌赋,没想到她却有如此的心境。 他更不知道的是,每个夜晚嘉敏房中红烛高悬,她捧着他的几首词作,慢慢研读,细细品味。 嘉敏字字句句都是为了柴宗训,但他却只能心领,因为丰乐楼的幕后老板还没查清楚呢。 见柴宗训低头不说话,嘉敏接着说到:“公子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公子满腹才华,若是走了李太白的路子,甚为可惜。” 意思是,我只觉得你有才华,要是一不小心得罪权贵丢了命很可惜,不是喜欢你。 柴宗训还没有自命不凡到是个女人都得喜欢他的地步,只是感佩于嘉敏的心境,他开口到:“姑娘怕我卷入宋王与齐王之争,殊不知你此刻便在旋涡里呢,宋王看上了你,若是慕容兄也看中了你,或者一定让你与我在一起,你当如何自处?” 嘉敏幽幽到:“嘉敏是身在红尘,不由自己,公子与嘉敏不同,不能立于危墙之下。” 柴宗训张开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嘉敏又说到:“我言尽于此,能否纳言便是公子的事了。我也乏了,公子请回吧。” 柴宗训起身想说什么,却仍然说不出来。 他其实不是个木讷的人,甚至可以说很精明,唯一在面对女人的时候,不太会说话。 既是说不出来,那便不说了吧。 出到前厅,与慕容德丰打了个招呼之后,柴宗训匆匆回了宫。 打开地图,柴宗训仔细思索着慕容德丰的战略。 前世曾看过后周名臣王朴的《平边策》,按照他的设计,先灭南汉南唐,后灭巴蜀,再取幽云十六州,最后收取北汉。这是典型的先南后北,且先东后西的战略。 后来赵匡胤统一全国,正是用的这个战略,唯一不同的是先西后东,这个倒无所谓了。只是战略还未完成,幽云还未攻取,赵匡胤便死在斧声烛影之下。 至于再后来的赵匡义,不提也罢。 而周世宗柴荣,在世之日对王朴的《平边策》颇为赞赏,而且也未提出自己的主张,只是突然集结重兵攻下幽云十六州中的瀛洲、易州等,而且还死在了这次征伐途中。 这些讯息,给了柴宗训一个错误的判断,所以他选择的战略与《平边策》大同小异,先平定南方,再积蓄国力与辽决一死战。 现在看来,这个战略大错特错,而柴荣却与慕容德丰的战略不谋而合。 所谓的雁门关居庸关之类,都在长城一线。 长城自古以来就是为抵御北方游牧民族而修建的,这个最基本的东西,因为重生回来不在手上,所以被柴宗训忽略。 如果长城在手,可将北汉关门打狗,辽国铁骑即便再厉害,他总不能飞过太行山和燕山吧。 既如此,那便不再犹豫,先攻下幽云十六州吧。 下旨之前,柴宗训决定先玩个乌龙,因为攻取幽云,必须出其不意。 翌日早朝,因国内承平,说来说去也不过那几件事。 正当众臣打着哈欠等待朝会结束的时候,柴宗训忽地说到:“众卿,连日来朕多次微服出巡,见各军多有骄纵之气,如之奈何?” 赵匡胤此时已不掌兵,便转头望着慕容延钊诸人。 慕容延钊已由控鹤军统领接任铁骑军统领,控鹤军统领已由两次伐蜀有功的曹彬接任。 这些人都知道柴宗训喜欢没事到处转,而军中无事欺压老百姓的事,一直时有发生。 “回皇上,”慕容延钊很公式化的说到:“臣当责令各军,如有再犯,定严惩不贷。” 柴宗训很不满意的摇头:“严惩不贷有何用?依朕看来,这些大头兵就是太闲了。” 慕容延钊对到:“回皇上,目下赖皇上天威,四海升平风调雨顺,军士们又都在躁动之年,臣回军中之后,一定制定一套严峻的军法将其约束。” “四海升平?”柴宗训更不满意了:“南唐南汉,辽国北汉,我大周强敌环伺,齐王竟以为四海升平?” “这...”慕容延钊不好对,又不是我不愿意出征,你不说打哪里,我怎么打? “宋王。”柴宗训忽地喝到。 赵匡胤急忙应了一声:“臣在。” “命你速速调集两年粮草,朕决意攻南唐,粮草收集齐便发兵。”柴宗训冷冷到:“该给这些大头兵找些事做了。” “启禀皇上,”赵匡胤说到:“臣以为,攻唐之事可以暂缓,若要说不让军中闲着,可令军士们屯田,且目下许多河道沟渠皆须疏浚,亦可令军士们为之。” “朕养兵千日,岂是让其做这些些微小事的?” “回皇上,南唐势大,攻取之事须从长计议,若仓促出兵,恐会空耗国力。” “所以朕才命你筹集两年粮草,此次不讲南唐收归版图,朕绝不收兵。” “皇上,倘出兵途中辽国趁势来攻...” “杨业何在。”柴宗训大喝一声打断赵匡胤。 杨业出列:“臣在。” “命你率领背嵬军速速北上,将辽兵阻挡于国门之外。” “皇上,”赵匡胤仍是苦谏:“背嵬军不过数千,即便以一当十,也仅能抵挡数万辽国铁骑,可辽国有数十万骑兵啊。” 呵呵,柴宗训在心中冷笑,你是不知道岳飞以五千背嵬军大破金兀术十万铁浮屠。 他的本意是让背嵬军先期到边境熟悉情况,到时候打起仗来也能得心应手。 “宋王谬矣,”一旁的韩通开口到:“即便辽国有数十万铁骑,也不可能全部派到边界。另我朝在边境一线尚有三座城池,加上背嵬军,应当能在攻下南唐之前守住边境。” “鲁王之言甚善,”柴宗训说到:“宋王,速速调集粮草,南唐收归版图的时间,全在你的粮草上了。” 眼见朝堂上慕容延钊中立,韩通站在皇帝一边,曹彬资历低不敢说话,赵匡胤知道争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等散朝之后再向柴宗训密奏吧。 四二 坚决出兵 散朝之后,赵匡胤果然进宫找柴宗训,痛陈出兵南唐的弊端。 柴宗训有些不耐烦:“宋王,此时再不出兵,更待何时?非要等到养出一群少爷兵吃败仗才好么?” “皇上,”赵匡胤辩解到:“非是臣阻拦出兵,只是皇上可将出兵方向略做改动,先收归南汉,再命吴越交出版图,尔后将北汉收归。如此,只剩下辽、南唐和大周,再无其他挂碍,皇上再收归南唐不迟。” “如此仓促收集粮草,南唐必有防备,征战必迁延日久,若国力损耗,何时才能击退辽国?” “吾皇正值少年,统一天下,不必急于一时。” 这也不急于一时,那也不急于一时,难怪‘送’了两朝。 柴宗训不想和他解释那么多,只说到:“攻南唐之事,朕意已决,宋王且先调集粮草至汴梁,待朕随时出兵。” “皇上,”赵匡胤又说到:“若是征南唐,粮草可以调集至淮南,又何必储藏于汴梁?如此往返,岂非浪费?” 柴宗训说到:“宋王且先照朕的意思办,不必过问其他。” “皇上。” “朕意已决,”柴宗训伸手打断赵匡胤:“卿勿复言。” “皇上,臣要说。”赵匡胤说到:“太祖和太宗两朝浴血,才开创这大周江山,皇上若一意孤行,恐宗庙社稷不保啊。” 自总揽朝政之后,赵匡胤还真是兢兢业业,把个大周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不想看到自己的成果就这么被葬送。 柴宗训微微皱眉:“宋王不必危言耸听,朕且与你打个赌,你去军中问问,若不想打南唐的占多数,朕立刻罢兵,若想打南唐的占多数,宋王便按照旨意调集粮草,如何?” 赵匡胤恨不能苦笑:“皇上,那些大头兵知道什么,他们只想着战场获胜封妻荫子,更何况南唐富庶,征南唐说不定能发一笔小财。” “对了,”柴宗训说到:“大头兵发小财,朕发大财,有了江南富庶之地,朕便能征更多的兵,造更多的甲器,届时周边诸国还不是手到擒来?” “皇上,”赵匡胤说到:“征伐方略岂能因钱多钱少来定?况辽军若趁此时来攻,我军不得不回师救援,届时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耗费了国力而已。” 柴宗训神秘一笑:“宋王,朕与你打个赌,此次辽国必不会出兵,若辽有出兵迹象,朕即刻罢兵,如何?” “皇上,那又是何必呢?”赵匡胤说到。 “总之,此次朕一定要出兵征伐,说不准还会御驾亲征,宋王还是去做准备吧。” 眼见无法说服柴宗训,赵匡胤只得离开,他打算回去联络几位朝臣,再次向柴宗训上书。临走他摇头腹诽:“因钱多而征伐,这种出兵方略,闻所未闻。”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钱多且无自保能力,当然是征伐的方向了。 军中听说即将征伐南唐,个个喜不自胜。 早就听说南唐富庶,虽然柴宗训一向要求军士们不得有犯秋毫,但掉在钱堆里,要是空手而归的话,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唯一郁闷的是慕容德丰,听说征伐南唐,他大失所望,急忙前去找慕容延钊论理。 “父王,听说皇上下令即刻征伐南唐?” 慕容延钊很平淡的说到:“南唐早就该伐,只因宋王阻拦才一直未成行,如今皇上终于下定决心,我等建功立业的机会又到啦。” “父王,”慕容德丰耐着性子说到:“孩儿早与父王分析过征南唐的弊端,既是宋王阻拦,父王为何不与宋王一同劝谏皇上?” “南唐迟早要打,而且他是皇上,我说话有什么用?” “可征南唐,会让大周随时有灭国的危险,即便辽国此次坐视南唐被灭,可只要辽国朝中提高警惕,在幽云十六州驻扎重兵,便随时会威胁到汴梁,届时我大周国库即便再充裕,也永远都只能偏安一隅啦。” “你这孩子,胡言乱语些什么?”慕容延钊说到:“为臣之道,当忠于君父,谨守君令,勿要妄议国政。” “父王,”慕容德丰怒到:“你这是愚忠,会害了社稷。” 慕容延钊眼珠一瞪:“我会害了社稷?当日随太宗皇帝从征高平,若无我死战,大周在不在都还两说。再说了,害社稷能封王?你且休再胡言乱语,此次征南唐回来,我会请旨立你为世子,老老实实守好你老子为你拼下的这份富贵才是要务。”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慕容德丰痛心疾首:“父王,若大周宗社不保,慕容家的富贵从何谈起?” “放屁,”慕容延钊骂到:“还没有大周的时候,你爷爷便是开州刺史,你爹我便是奉国军都虞侯,却是与大周宗社何干?” 慕容延钊说的话,代表这个时代大多数军官,特别是军官世家的想法。 皇帝是谁不重要,反正打了胜仗你得封赏,打了败仗是因为敌军太强大,作为统帅的皇帝指挥不利。 慕容延钊方才说的从征高平,在这场战役中,前锋主将樊爱能、何徽见敌军势大,竟然望风而逃,而且沿途还劫掠百姓。 若非赵匡胤、慕容延钊、张永德等死战,大周还真有可能宗社不保。 对于柴宗训,慕容延钊服的是他的机心,谋略,所以不敢有二心。反正你让我打谁,我就打谁,赢了有功,输了我不背锅。换个人来做皇上,反正我手里有兵,一样可以高官厚禄。 所以赵匡义一战废掉赵匡胤多年积累,就等于给柴宗训开了个挂一样。 柴宗训再次来到丰乐楼的时候,慕容德丰正在一个人喝闷酒。 柴宗训有心逗他:“慕容兄,听说马上就要出征了,你怎地还有闲心喝酒?” “幼安兄,”慕容德丰将酒壶重重一顿:“来,陪我喝点儿。” 柴宗训上下打量着他:“慕容兄何故闷闷不乐?” 慕容德丰将两个酒杯都倒满:“我真羡慕幼安兄,满腹诗书不问世事,忙时窗下苦读,闲了便携诗情纵意花丛,不似我这般借酒浇愁。” “我知道慕容兄向来忧国忧民,”柴宗训说到:“既如此,你为何不向皇上上书?” 慕容德丰说到:“天意难违,便是赵匡胤老匹夫都没能让皇上回心转意,我一个荫封的虞侯,皇上怎会听我的?” 柴宗训笑到:“其实征南唐也不错,届时大周国库更充盈,将有更多的精力来收复幽云十六州。” “嘿,”慕容德丰苦笑一声:“打仗靠的是钱粮,但要打胜仗,仅仅有钱粮是不够的。” “辽兵凶悍,兼有重骑兵,非锐意进取之兵不可胜。待征南唐归来,军士在温柔乡中待过,早已师老兵疲,如何肯在苦寒之地征战?如何能胜辽兵?” “反倒是先征幽云,经过血与火的淬炼,必能一鼓而踏平南唐。” 慕容德丰说的,柴宗训都懂,他仍是笑到:“慕容兄何必抑郁,说不定情况不像你想的那样呢。” 慕容德丰叹口气:“但愿如此吧,希望太祖太宗在天有灵,保我大周江山无虞。” 此时知客探头探脑的过来:“辛公子,嘉敏姑娘请你前去一叙。” 再次来到嘉敏的小院,嘉敏却是一脸不悦。 “嘉敏姑娘,你怎么了?”柴宗训问到。 嘉敏面色稍稍缓解:“公子,我上次与你说的,公子只当是耳旁风吧。” 哦,对了,上次嘉敏说过让柴宗训再也别到丰乐楼来。 柴宗训其实也颇不自在,查访多日,一点线索也没有,莫非真的是自己多心? 眼见嘉敏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柴宗训歪着头想了半天,只得像个痞子般说到:“我也不知怎么就来了,这脚仿佛有些不由自主。” 虽然像痞子,但他也不敢说得太唐突。 嘉敏说到:“公子若有心出仕,我可为公子在宋王面前提及,抑或公子可以直接投靠在齐王门下,这俩人一政一军,均是大周最显赫之人,公子无须待价而沽。” 看来嘉敏又理解错了他的意思,还是以为柴宗训想投靠在某个显贵门下。 “嘉敏姑娘,”柴宗训说到:“我实无心为哪个显贵效力。” 嘉敏眉头微皱,思虑一会说到:“若公子只想吟风弄月,我倒可以为公子推荐个去处。” “哦?”柴宗训问到:“何处?” “南唐,”嘉敏说到:“南唐自国主以下,人人都喜寻章摘句,且从未有因言获罪者,公子前去,当能如鱼得水。” “前次南唐使臣冯延鲁入贡,曾于丰乐楼宴请宋王,我与他有一面之缘,若公子愿去南唐,我可为公子写一封荐章。” 冯延鲁在丰乐楼宴请赵匡胤,正是在元宵佳节,如果不是皇帝,柴宗训倒还真想去南唐耍耍,可惜脱不开身。 只能等待将来天下一统,巡幸江南了。 “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柴宗训说到:“只恐家中二老不愿我远行。” 嘉敏还待说什么,外面婢女轻声叫到:“姑娘,宋王来了。” 四三 看穿 这时候赵匡胤来干嘛? 这问题问的好像有点二,赵匡胤来,自然是来看美女了。 柴宗训不能被赵匡胤知道他常来丰乐楼,倒不是怕名声受损,而是赵匡胤知道,即代表所有朝臣都知道,要调查丰乐楼的背景将会更难。 柴宗训轻车熟路的钻到了床底下,方才严肃的嘉敏捂嘴偷笑起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双脚走了进来。 “见过宋王。”嘉敏施礼到。 赵匡胤的声音变得很温柔:“姑娘无须如此多礼。” “装逼犯。”柴宗训在心里骂了一声。 “姑娘今日可方便?”赵匡胤又接着问到:“能否陪本王喝上一杯?” 嘉敏顿了一下:“宋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赵匡胤招招手,门外知客了然的退下。 “说与你听也是无用,你只须陪本王喝上几杯,解解闷就行。”赵匡胤重重的坐下。 眼见酒菜还须一会,嘉敏说到:“宋王,奴家替你剥个橙子解渴吧。” 嘉敏边切橙子,边不经意的问到:“宋王可是为征伐南唐的事情烦心?” 赵匡胤不做声,嘉敏继续说到:“依奴家看,咱大周的皇上就是个伪君子。” 呃,柴宗训歪了下头,这话好像听嘉敏说过。 “休要胡说,”赵匡胤连忙说到:“如被外人听了去,可是要杀头的。” 嘉敏嗔到:“奴家说错了吗,皇上口口声声天下是故汉唐人的天下,要与故汉唐人共天下,转头便攻了蜀,现时又要伐南唐。” “不知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父亲、儿子,要因这道圣旨丧命。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赵匡胤赞到:“想不到姑娘有如此心境,只是征战么,免不了要死人。至于这天下么,也的确是故汉唐人的天下,但汉唐时天下是统一的,皇上要再造汉唐,自然得统一天下,这倒没什么好说的。” “我只担心,征伐南唐死了人之后,北边的辽国趁机来犯,恐会引得我大周宗庙震动。只是皇上一意孤行,听不进我的话啊。” 嘉敏将剥好的橙子递在赵匡胤嘴边,讨好的笑到:“且不管辽国是否来犯,总也撼动不了宋王的地位。” 这句话和慕容延钊的意思一样,不管谁是皇帝,只要我听话,封王拜相是少不了的。这类人物杰出的代表是冯道,五代他就效力了四个朝代,十个皇帝,而且每一朝都位列将相三公,可谓政坛不倒翁。 不过赵匡胤比他们要有底线得多:“姑娘说笑了,我一家富贵又值得甚么,可惜刚刚承平的百姓又要被战火肆虐了。” “宋王有此心,实是百姓之福,”嘉敏探到:“可惜宋王不是皇上,若前些年流传的‘点检做天子’成实该有多好。” “姑娘慎言。”赵匡胤急忙伸手要捂住嘉敏的嘴巴。 柴宗训在床下冷笑,难怪有诗吟诵嘉敏这一类人:迎来送往知多少,故作相思泪两行。 先前还以为嘉敏是在关心他,原来她就是那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 所谓表子无情,戏子无义,古人诚不欺我。 此时知客端着酒菜上来,嘉敏推脱几句之后和赵匡胤喝了几杯,接着装作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起身到:“宋王,奴家不能再饮了,奴家吹笙伴你下酒吧。” 赵匡胤只为散心:“甚好。” 一时笙歌舞曲,迁延到夜半,好在天气不冷,房间里也烧了炭火,不然床下的柴宗训早就冻僵了。 赵匡胤终于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在姑娘这里坐一坐,本王心情舒畅很多,也该回府了。” “宋王无须烦心,”嘉敏说到:“既是皇上有旨,照旨办事便是。只是皇上让宋王调集两年粮草,宋王只需上书短时间内粮草筹集不齐,皇上自然就会罢兵。” 赵匡胤此时已有酒,根本没想过嘉敏怎么知道皇帝让他调集两年的粮草,只是笑到:“姑娘好计,好计,本王这就回去拟奏章。” 一直把赵匡胤送出院子,嘉敏才回转,小心翼翼的关上门:“公子,公子。” 柴宗训从床底下钻出来,用力的伸了个懒腰:“累死我了。” 嘉敏说到:“公子,夜已深了,嘉敏不便久留,公子请回吧,这丰乐楼,公子以后还是少来为好。” “回呢,当然回,”柴宗训对嘉敏的感觉有些不好,冷冷到:“不过公子我在床下躲了这么久,脑中灵光一闪,却出了个新句,姑娘要不要欣赏一下。” “公子又有新句?”嘉敏有些欣喜:“我马上替公子研墨。” 柴宗训哪有什么新句,只是刚才躲在床底下的时候,想起了野史上记载大才子周邦彦与李师师幽会,恰好遇上徽宗赵佶也赶来与李师师相会,周邦彦无奈只得躲在床底下的事。 周邦彦从床底下出来后,写了一首著名的《少年游·并刀如水》,此时恰好可以给柴宗训一用。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 马滑霜浓,快些归去,直是少人行。 这一阙词柴宗训强行将‘不如休去’,改成了‘快些归去’,原本是女子与情郎柔情蜜意,想让情郎留宿,经此一改,所有的柔情蜜意都成了虚情假意。 嘉敏原本带着微笑欣赏上阙:“这每一个字我都识得,也能写出来,为何经公子之手写来却如方才情景一一在眼前掠过一般。” 当看到‘快些归去’时,嘉敏脸色一变。 恰在此时,婢女在外面轻轻敲门:“姑娘,赵公子送来拜帖,邀你明日游湖,先前宋王在,赵公子不便打扰,已自行离去。” “知道了。”嘉敏声音冰冷异常,忽地又抬头到:“未知公子明日是否有空?可否与嘉敏一同游湖?” 柴宗训反问到:“是哪个赵公子?” “宋王之子赵德昭。”嘉敏淡淡说到:“便是上次以诗作压倒公子《元夕》之人。” 柴宗训稍稍露出鄙夷之色:“既是赵公子邀约姑娘,我怎好前往?” 他在心中冷笑,没想到这赵家父子居然钟情于同一个女人,这算是基因在作怪吗? 偏偏这嘉敏也当做无事一般。 是了,一两百年前,薛涛、鱼玄机之流是不是也同嘉敏一样? 不过人家薛涛和鱼玄机都有作品流下来,嘉敏有什么? 嘉敏仿佛未察觉柴宗训的神色,仍是淡淡到:“因丰乐楼主事李乐峰刻意讨好之事,赵公子一直对公子心怀愧疚,此次恰好让赵公子向你道歉,还他一个心愿。” 柴宗训问了句:“你与赵公子亦颇多来玩么?” 嘉敏说到:“赵公子亦不失为一雅士,时常与嘉敏论些古人雅作。” 慕容德丰不认识皇上,赵德昭可是陪着柴宗训读书长大的,他觉得有必要让赵德昭离嘉敏远一点,不然父子俩钟情于一个伎女的事情传了开来,岂不有辱赵家门风。 “姑娘既盛情相邀,我照办就是。” 大周即将来攻的消息连夜传到李煜床前,李煜吓得鞋都没穿好便大叫:“速唤冯太师兄弟和林大帅前来廷议。” 不一会儿,冯延鲁、冯延巳兄弟在皇城前与枢密使江都留守林仁肇遇上。 冯延鲁只当没看到,冯延巳冷哼一声,林仁肇目光坚定,目视前方,大踏步进了皇城。 “祸事,祸事,”李煜坐在龙椅上焦急的说到:“大周要征伐我国了,而且是灭国之战,大周皇帝竟因此调集足用两年的粮草。” “主上勿忧,”林仁肇拱手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惧他甚么。” 不待李煜开口,冯延巳便说到:“林大帅休要轻敌,想那大周宋王赵匡胤,齐王慕容延钊皆是身经百战,连辽国都不是敌手。林大帅如此轻敌,我大唐宗社危矣。” 冯延巳本是想打压主战派林仁肇,却把个李煜吓得不轻:“太师,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 接着他又问到:“太师,那陈乔仙师的撒豆成兵法术还要多久?” “回主上,”冯延鲁说到:“那豆子须法力加持一个周天方能变成黄金甲士。” “一个周天?”李煜面露喜色:“距寡人征召仙师已过去许久,想必仙师撒豆成兵之术已成。” “这个...”冯延鲁迟疑了一下:“主上,所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陈乔仙师的一个周天,是凡间的一年。” “啊?”李煜大失所望:“这可如何是好?” 冯延鲁说到:“回主上,大周既是调集足用两年的粮草,想必还需时日,臣听闻周郡主在汴梁与宋王赵匡胤交好,此次调集粮草正是赵匡胤分内之事,不如让周郡主设法令赵匡胤迁延时日,只需待一个周天满期,届时周军便是有千军万马亦会灰飞烟灭。” “无耻之尤,”林仁肇骂到:“尔兄弟素食君禄,不仅不识担君之忧,反倒诓骗主上,把军国大事假托鬼神与女流,却是羞也不羞?” “林仁肇,你什么意思?”冯延巳瞪眼到。 冯延鲁拉住冯延巳,只辩解到:“林大帅,若鬼神与女流可以分君之忧,何必劳民伤财?可知那上战场的,不是一个个木头,那是人子,人父,人夫,若依林大帅之意在战场上与大周一决高下,即便令大帅获胜,我大唐又有多少无辜男儿因此而丧命?” “对,对,太师说的对,”李煜说到:“速速八百里驰递周郡主,令她设法迁延赵匡胤调集粮草的时间。” 四四 游湖 既然是游湖,董遵诲不便再贴身跟着,只带着侍卫们装扮成普通人的样子在柴宗训周围游离。 柴宗训先到丰乐楼,再由赵德昭派来的马车载着,与嘉敏一起去往汴梁东郊的龙亭湖。 此时正是草长莺飞的仲春时节,处处莺歌燕舞,时时能闻到青草与花儿的清香,令人心情舒畅。 而因为摊丁入亩解放了无地的百姓,不管城里还是城外,都是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原本嘉敏一路都没说话,此时看着车外的人群,她忍不住开口到:“虽说大周皇帝虚伪,但就治国来说,确实直追文景。” 难得听她说一句皇帝的好话,柴宗训有些诧异:“姑娘对政事也有兴趣么?” 嘉敏摇摇头:“我只希望天下太平,人人都有钱去得起丰乐楼。” “待到四海一统,天下自然就太平了么。” 嘉敏低下头,没有接话。 到了湖边,赵德昭正在路上候着,眼见柴宗训跳下来,他心里一惊,便准备行礼。 柴宗训打了个手势,接着便扶嘉敏下车。 当日在一起读书时,赵德昭也时常跟着柴宗训流连于汴梁的大街小巷。只是下放到宋州历练之后,俩人似乎变得生分起来。 俩人的关系,便像迅哥儿和闰土一样,小时候无拘无束,长大了有隔阂。 赵德昭有些局促,嘉敏上前执礼到:“赵公子,让你久候了。” “没有没有,”赵德昭忙说到:“本应前去接姑娘,只因路上有些事情耽搁,还望姑娘见谅。” “赵公子太客气了,”嘉敏说到:“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赵公子,这位便是写《元夕》的辛幼安公子,这位是宋王府赵公子。” 赵德昭早忘了《元夕》要赔礼的事,只急忙躬身行礼:“见过辛公子。” “赵公子折煞我也,”柴宗训说到:“怎敢让王府公子给我行礼。” 赵德昭不知该如何接话,嘉敏开口到:“所谓‘达者为师’,当日因李主事心怀偏袒,以至于压了辛公子的头筹,方才赵公子一礼,就当是给辛公子赔罪吧。” 赵德昭的脸瞬间通红,嘉敏亲昵的抓住他的手:“赵公子,不是游湖吗,我们的船在哪里?” “哦,哦,就在岸边。” 上了船,对于柴宗训这种喜欢野外的人来说,正是如鱼得水。 赵德昭初始还有些放不开,随后便好了些,竟拿起艄公的桨摇了起来。 看着船在水里转圈圈,嘉敏一直笑。 赵德昭摇得喘起粗气,船仍是不前进,嘉敏细心的替他擦汗。 赵德昭不知道柴宗训和嘉敏到底什么情况,竟有些躲闪。 嘉敏转过头来看柴宗训,却见他只顾着欣赏岸边的景色。索性抓起赵德昭的胳膊,不让他躲闪。 眼见嘉敏如此亲昵,把个赵德昭乐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柴宗训虽看着风景,但船就这么大,船上的人不管在干什么,其他人都能看到。 这嘉敏,该怎么形容她好? 柴宗训转瞬又释然,男人喜欢美女很正常,而美丽,也是女人最大的资本。 擦过汗,嘉敏上前到:“面对如此美景,辛公子是否又有佳作?” 老是背诗也没什么意思,柴宗训淡淡到:“如此美景,不赶紧欣赏,却要以文字记之,是否太刻意了些。” 见柴宗训没什么诗兴,嘉敏倒也不失望,只转头看着水面。 赵德昭反倒急的不得了,他知道嘉敏好诗文,特意约了她出来游湖,而且连夜赶制了好几首诗作,没想到嘉敏却带了柴宗训来,他还说不要刻意记之,一番心血白费了。 正着急间,迎面却来了一艘大船,在湖中横冲直撞的却差点撞到赵德昭的小船。 大船上一群人呼呼喝喝的见小船上几人摇摇晃晃差点掉下水,纷纷大笑起来。 赵德昭本是谦谦君子,只让船夫绕过去,不与大船上的人计较。 没想到大船船首站一人大声到:“哟,原来是赵公子,约嘉敏姑娘游湖呢,要不要一起上我这大船上坐坐?” 作为丰乐楼的花魁,很多公子哥儿认识是很正常的,但此人认识赵德昭,而且还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怕也是哪家重臣的公子哥儿。 果然,嘉敏在一旁小声到:“这是鲁王府公子韩智兴。” 鲁王府,就是韩通的儿子咯。 赵德昭站定之后拱手到:“韩兄盛情,心领了,我们已经游罢,快要回转了。” “已经游罢了?”韩智兴说到:“如此美景,想必赵兄又有佳作,快快拿出来我等欣赏一下。” 虽然赵德昭早有准备,而且急欲在嘉敏面前表现,但韩智兴这么说,绝对是故意的。 只见韩智兴身旁又站一人,大声调笑到:“听说赵公子元宵节之时在丰乐楼诗文拔得头筹?只是这么长时间了,赵公子拔得头筹的诗文为何一直不肯示人?” 一直以来,韩通都和赵匡胤不对付,连带着下一代也跟仇敌似的,现在抓住机会,韩智兴当然不会放过赵德昭。 而嘉敏作为丰乐楼的花魁,即便像韩智兴这样的公子哥儿,也不是说想见就能见的。 当着嘉敏的面打击赵德昭,在韩智兴看来,等于伤害加倍。 嘉敏根本不以为意,只继续跟柴宗训介绍:“说话这人,是枢密副使向拱之子向兴洲。” 向拱原名向训,为避讳柴宗训而改名。当年也是随柴宗出征高平的悍将。 高平之战是柴宗奠定执政基础的一战,按正史记载,也是避免中原被游牧民族荼毒的重要一战。目前朝堂之上多是此战的功臣。 赵德昭被人取笑,偏偏作《元夕》的皇帝又在面前,他不敢胡乱答话,只把头侧向一边。 “哟,那不是辛公子么。”只怪当日《元夕》引起的震动太大,向兴洲一下子认出了柴宗训。 “我明白了,”向兴洲说到:“赵公子大手笔啊,压不住《元夕》,便把写《元夕》的人网罗在帐下压住呗。这便是所谓解决不了问题,便解决出问题之人,哈哈哈。” “向兴洲,”赵德昭有些惶恐,又有些恼怒:“休要胡言乱语,今日辛公子不过与我一同游湖而已。” “既是辛公子在,”韩智兴上前一步说到:“今日不妨请辛公子作个评判,韩某却是要与赵兄在诗文上分个高下,输者以后再也不准踏足丰乐楼,不准见嘉敏姑娘。” “好,好,这个赌注好。”向兴洲拍手到。 大船上一干人等,个个跟着赞好。 只因这群人个个都垂涎嘉敏的美色,但嘉敏却从不正眼看他们,但赵德昭又何德何能备受青睐? 嘉敏怒到:“尔等输赢,却是与我何干?再者,辛公子参加否?” 韩智兴说到:“辛公子之才,我等自愧不如,今日只是我与赵兄一决高下,请辛公子做个评判。” 嘉敏喝到:“尔等欺软怕硬,羞也不羞?” 一旁的向兴洲哈哈大笑到:“嘉敏姑娘也知道辛公子硬,赵兄软?当日却是如何当众宣布赵兄拔得头筹?” “你。”嘉敏只想着维护赵德昭,没想到却被抓住话语的漏洞。 “嘉敏姑娘,你且休息一下,不要与这群纨绔理论。”面对韩智兴,赵德昭还是很有自信的:“韩兄,既是比试,以何为题?” 韩智兴说到:“今日既是春游踏青,便以《春日》为题,以一炷香为限,作诗一首,交由辛公子与各位评判,败者不得再踏足丰乐楼,不得再见嘉敏姑娘。” “好。”赵德昭说到:“点香吧。” “慢着,”向兴洲插了一句:“我也有心附庸风雅,不知韩兄和赵兄可开方便之门否?” 赵德昭回到:“尔等还有谁要比试的,一起来吧。” 大船上其他人纷纷摆手,只说作壁上观。 这里面也有个道道,毕竟赵德昭是赵匡胤的儿子,以身份来说,韩通和赵匡胤差不多,向拱的资历不下于赵匡胤,只是升迁得稍慢,所以向兴洲不惧赵德昭。 其余人等身份可就差多了,还是不要惹是非的好。 大船上点起了香,三人正襟危坐,准备开始挥毫。 虽然这些人都佩服柴宗训的诗作,倒也没谁真正在乎他,从一开始,所有的焦点都在嘉敏身上。 因为早有准备,赵德昭写得倒是挺轻松。不过他的才情,柴宗训是清楚的,如果要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韩智兴之流,恐怕还得想个办法。 “嘉敏姑娘,”柴宗训轻唤到:“你且替赵公子再擦擦汗。” 赵德昭方才划船,又与大船上的人争论,额头上果然还有汗。 嘉敏刚踏出一步,柴宗训又轻轻伸出手:“用这个汗巾。” 嘉敏本是冰雪聪明之人,顿时了然,不动声色的接过柴宗训的汗巾,过去轻轻给赵德昭擦了下汗,随即将汗巾放在小桌上。 赵德昭瞟了一眼汗巾,只见上面有几行小字: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对付这群纨绔子弟,小学生就够了。 看到这诗句,赵德昭心神一凛,感激的看了柴宗训一眼,接着便把刚写好的纸给揉了。 而嘉敏也微皱眉头,开始细细的品味这首诗。 其实不光赵德昭,似韩智兴、向兴洲这等人,既然出来玩,自然会附庸风雅的吟诗作对,往往是提前几天便开始做准备。 “我写好了。”向兴洲率先站起来。 “我也写好了。”韩智兴跟着站起来。 此时赵德昭才慢悠悠的起身:“尔等方才疑心我将辛公子收买,我看让辛公子做评判,尔等输了自然不服气,我便将此作交由尔等自己评判,若是此作不如尔等,我自然愿赌服输。”说罢便将纸折好之后交到大船人手上。 韩智兴迫不及待的接过赵德昭的诗作,打开看了一眼之后便哈哈大笑:“胜日寻芳泗水滨,哈哈哈,我的赵兄,这里是龙亭湖,可不是什么泗水,你这完全是胡编乱造。” “就是,”向兴洲说到:“虽然这‘万紫千红总是春’一句可堪绝句,但你这根本不应景嘛。” “哈哈哈。”嘉敏忽地也大笑起来。 韩智兴说到:“嘉敏姑娘,你也觉得好笑吧。” “我笑你无知,”嘉敏喝到:“亏你还是鲁王的儿子。” “怎地?”韩智兴不服气的叫嚣:“嘉敏姑娘又要向《元夕》那样,让赵日新(赵德昭字)作头筹?须知我韩智兴可不是辛公子。” “我且问你,”嘉敏气势并不输:“泗水在何处?” “鲁境。” “鲁境最出名之人是谁?” “自然是孔圣人。” 嘉敏冷笑到:“亏你还知道孔圣人,孔圣人于泗水之滨弦歌讲诵,传道授业之事你可知道?” “这个谁不知道。”韩智兴仍是不服。 嘉敏说到:“既知道孔圣人于泗水之滨讲学,却为何看不出赵公子假托泗水,于乱世之中追求圣人之道的美好愿望呢?” “所谓‘寻芳’,便是求圣人之道,‘万紫千红’便是孔学丰富多彩,这催发生机、点染万物的‘东风’,便是圣人之道了。” “尔等连诗中典故都不识,还学人品诗作诗,岂非贻笑大方?” 韩智兴和向兴洲对视一眼,一把将赵德昭的诗作扔回小船,嘟囔到:“不好玩,不好玩,快走,快走。” 其实柴宗训只是记得这首写春天的诗,里面到底蕴含什么哲理他早还给了老师。 经嘉敏这么一解释,似乎是这个味儿。 赵德昭起身感激的说到:“谢谢嘉敏姑娘。” 嘉敏莞尔一笑:“你谢错了人,该谢辛公子。” 赵德昭这才想起有些得意忘了形,急忙躬身行礼。 柴宗训没有和他客气,心里只想着这些纨绔子弟如此的逍遥快活,怕是早就没了进取之心,得尽快出兵啦。 上岸之后,柴宗训找了个机会偷偷对赵德昭说到:“小赵,朕与嘉敏姑娘清清白白,不过因谈论诗文有些交集而已,你要是喜欢她,便替她赎身了吧。” 四五 真相即将大白 赵德昭原本就喜欢嘉敏,既然柴宗训有意成全,他自然求之不得。 不过赎身这个事,他没和嘉敏说,打算事成之后给她一个惊喜。 赵德昭叫来丰乐楼主事李乐峰,与他商谈此事。 “李主事,我欲为嘉敏姑娘赎身,你开个价吧。” 为花魁赎身,对于丰乐楼这种烟花之地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更何况是宋王府的公子。 “想不到嘉敏竟能得赵公子青睐,实是她三生修来的福分。”李乐峰说到:“在下也要恭喜赵公子,终于觅得知音。” “多谢李主事了,”赵德昭说到:“请李主事开价吧。” 李乐峰略迟疑一会,开口到:“既是赵公子喜欢,便是送与赵公子又何妨,只是...” 赵德昭难得豪气一回:“李主事有何难处,尽管开口。” 李乐峰说到:“此事须得嘉敏同意才好,前次丰乐楼花魁,一眼便相中王著王大人,情愿跟他去苦寒之地牧马,李某也乐成好事,将花魁送与了王大人。近日听闻俩人夫唱妇随羡煞旁人,李某也算做了一桩好事。” “但不管多漂亮的花魁,终究出身烟花之地,似宋王府这等高门府第,只恐‘一入侯门深似海’,嘉敏姑娘性情刚烈,公子亦是熟知,所以,须得嘉敏点头,这才算是一桩美事。” 原本还想给嘉敏一个惊喜,赵德昭略有失望,不过只要嘉敏能日日伴在他身边,过程也无所谓啦。 这个时候刚从风气开放的大唐过来,还没有什么程朱理学,更不存在‘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况兼战乱频仍,即便是王府公子,娶一个花魁也没人说什么。当然,赵德昭家里是有正妻的。 倘由赵德昭亲自去说,如果嘉敏不同意,丢面子事小,事情将再无转圜余地。 想到这里,赵德昭说到:“此事还须李主事成全。” 李乐峰笑到:“在下一向乐见有情人终成眷属,稍后便与嘉敏姑娘去说。” 拜别赵德昭,李乐峰果然便去找了嘉敏。 “姑娘,有人要替你赎身,你猜猜看是何人?”李乐峰笑问到。 嘉敏不假思索的说到:“除了赵德昭公子,还有何人?” 李乐峰笑到:“姑娘为何猜中是他?” “与我寻常来往频密的不过宋王赵匡胤、赵德昭,辛幼安三人,”嘉敏分析到:“以宋王的年岁,不过与我逢场作戏,他可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一风尘女子。” “若是辛幼安嘱意与我,必会与我相商。”嘉敏接着分析:“只有赵德昭,生怕我拒绝于他,只得假托李主事来说情。” 李乐峰仍是笑到:“未知姑娘意下如何?” 嘉敏不答,只反问到:“李主事可查到辛公子的落脚处?” 李乐峰微微皱眉:“说来也怪,那辛公子每次都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即便每次派人跟踪都会跟丢,神秘得紧。” 顿了一下,他又说到:“那辛公子才情世间少有,样貌亦甚是雄伟,不会是什么山精妖怪下山吧。” “这世上哪有什么山精妖怪,”嘉敏长出一口气:“若能得辛公子相助,前途必不至如此困难。” 李乐峰不以为然:“姑娘怕是看错了人,须知有才情者不一定会治国。想那李太白,人称‘谪仙人’,可哪懂一丝经济之道。” 嘉敏冷笑一声:“辛公子胸中丘壑,岂是你能领会得?就凭你多日寻访,却连他落脚处都不知道,只此一节,便要强过你多少?” 李乐峰低头不接话,嘉敏幽幽到:“只怕辛幼安这个名字,都是他编造出来的。” 嘉敏这边在揣测柴宗训的来历,柴宗训却也将董遵诲收集的信息进行汇总分析。 经过董遵诲连日来的渗透,调查,终于初见成效。这丰乐楼,极有可能是一座各国间谍齐集的酒楼。 譬如每日迎来送往的那个知客,便是南唐间谍。 负责每日采买的掌柜,乃是北汉间谍。 便连丰乐楼的大厨,也是南汉的间谍。 而丰乐楼主事李乐峰,虽从未发现他有间谍行迹,但他每日都在设法巴结大周权贵,替各类间谍活动提供便利机会。 这种事情对柴宗训来说并不奇怪,想当年破解陈桥兵变时与赵匡胤同至瀛洲,便遇上还是北汉大将的杨业。 而辽国的间谍不仅在瀛洲有据点,而且还在据点下挖了四通八达的地道。 汴梁作为大周的都城,有间谍一点也不奇怪,便是大周,也向四周国家派了不少间谍。 想当年还救了个辽国的小女孩燕燕,这时候她也成大姑娘了吧。 董遵诲冷汗涔涔,他的职责是负责皇帝和皇城的安全,但皇城眼皮子下面竟然有一座间谍楼,而且不是皇帝心血来潮突然要去丰乐楼,这间谍楼不知还会存在多久。 “皇上,”董遵诲开口到:“臣即刻派人将丰乐楼包围,肃清里面的谍者。” “别忙,”柴宗训微微一笑:“好戏才刚刚开始呢。朕且问你,嘉敏呢,嘉敏是否也是谍者?” 董遵诲摇摇头:“嘉敏整日在丰乐楼并未外出,即便外出,不是烧香许愿便是与公子哥儿游玩,并不适合做谍者。” 柴宗训想了想:“且让那些谍者继续吧,只须密切监视其行踪便可,说不定将来还有大用处呢。” “遵旨。” 柴宗训又思虑一会:“老董,你且传齐王至勤政殿,朕有要事问他。” 慕容延钊到后,柴宗训问到:“齐王,朕此番灭国南唐,其国内可有敌手?” “回皇上,”慕容延钊对到:“南唐自国主李煜以下,均是日日宴饮,夜夜笙歌,虽号称江南富庶,不过虚有其表而已,待我周师一至,想那李煜便会举国投降。” 看来这慕容延钊只知逢迎,根本没领会柴宗训的意思。 柴宗训有些不满:“既是如此,当年皇考征南唐时,为何不一鼓平之,反倒只拿下江北的淮扬十四州?” “当年征南唐之时,齐王正是右路先锋,莫非齐王不欲扫平南唐?” “臣不敢,”慕容延钊慌忙到:“当年先皇征南唐之战略,乃意在夺下江北十四州,以长江天堑与南唐为界,届时如北方有战事,南唐亦轻易不敢越界。况当时臣手下将士不过两万,南唐主将林仁肇率十万生力军前来。” “先皇见其势大,且定的目标业已完成,便下旨令臣退兵。” “林仁肇?”柴宗训努力搜索这个名字,好像一般的历史书上冯延鲁冯延巳兄弟,以及李煜求神保佑的记录要多一些,林仁肇还真没听说。 “此人现居何职?”柴宗训问到。 “回皇上,此人现为南唐枢密副使,江都留守,常年沿江驻守,时常派兵骚扰我边界。” 哟呵,一帮人软骨头的南唐竟然还有人敢主动出兵骚扰边界? 柴宗训又问到:“林仁肇其人如何?” 慕容延钊迟疑一会:“回皇上,林仁肇当属南唐第一骁将,其人力能举鼎,勇冠三军,且深负计谋。皇上若要取南唐,此人当属心腹之患。若能除去林仁肇,南唐当再无还手之力。” 柴宗训似不信:“莫不是当日林仁肇令齐王退兵,所以齐王才如此推崇于他吧。” “皇上,”听到这话慕容延钊有些着急了:“所谓文死谏,武死战,当日那林仁肇虽率十万之众,然臣早已做好许国准备与其拼死一战,恰在此时接到先皇撤兵旨意,否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朕不过玩笑话而已,”柴宗训笑到:“齐王勿要当真,此次征南唐,朕当留机会与齐王,为我周师正名。” 柴宗训歪着头,林仁肇么,好说,咱们就玩一回间谍游戏吧。 赵德昭苦等李乐峰的回话,偏偏那李乐峰像没事人一样,完全不提嘉敏的事。 情急之下,赵德昭打算到丰乐楼问个真切。 才到御街上,远远便瞧见父亲赵匡胤的车驾在丰乐楼门前停下。 为嘉敏赎身之事,赵德昭还未告知赵匡胤,想来皇上都乐意成全的事,赵匡胤自然不会反对。 赵匡胤出了车驾,知客急忙迎上去:“小人见过宋王。” 早就熟门熟路,所以赵匡胤并不避讳:“尔速去知会嘉敏姑娘,本王来了。” 知客应了一声,转头匆匆而去。 不一会儿,知客回来说到:“启禀宋王,嘉敏姑娘今儿身子不大爽利,怕怠慢了宋王,且请宋王暂回,待来日姑娘好了以后,亲自向宋王赔罪。” “嘉敏姑娘不舒服?那本王更该去看看了。”说罢赵匡胤便大踏步向里面走去。 “宋王,宋王。”知客不敢拦阻,只能跟在后面干叫唤。 穿过离恨天,来到嘉敏的院子前,却见嘉敏正与几个婢女排练歌舞。 见到赵匡胤,嘉敏慌忙跪下:“不知宋王驾到,有失远迎,请宋王恕罪。” 赵匡胤扶起嘉敏,转头喝到:“好你个知客,速速滚过来,本王且问你,嘉敏姑娘好端端的,你却为何要咒她?” 知客慌忙跪下苦着脸:“姑娘...” 嘉敏随即开口到:“宋王恕罪,非是知客诓骗宋王,只因嘉敏实有难言之隐,不能面见宋王。” “有嘉敏姑娘替你说话,本王且饶过你,快滚吧。”接着又豪气的跟嘉敏说到:“姑娘有何难处,说与本王知道,这大周天下,本王解决不了的事情没有几件。” 嘉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偏又瞬间脸色绯红。 若说是身子不好,怎地又能排练歌舞?想来应该是其他的事。 “姑娘但说无妨,只要本王能做到,当即便替姑娘做了。” 嘉敏声如蚊呐:“倒不是奴家有事,只是奴家实在不方便再见宋王。” “究竟有何不便?”赵匡胤追问。 嘉敏低下头,脸上鲜艳欲滴:“公子要替奴家赎身,若宋王再随意出入奴家闺阁,传出去恐有损宋王威名。” “公子?”赵匡胤疑惑到:“大郎日新(赵德昭字)么?” 嘉敏不做声,赵匡胤追问到:“什么时候的事?” 嘉敏仍是低着头:“就在近日,公子正与李主事商讨。” “这个畜生,”赵匡胤大骂到:“竟也学会这一套了,我且去找他。” 在优先交-配权面前,没有父子,只有男人和男人。 四六 父子争风 赵匡胤正准备回府教育赵德昭,却在前厅看到他正与李乐峰说话。 “赵德昭。”赵匡胤大喝。 赵德昭转头,急忙过来行礼:“父王。” 赵匡胤本是武将出身,又惯走江湖,不太注重细节,此时正在气头上,当场便教育赵德昭起来:“亏尔饱读诗书,却流连烟花之地,居然还要将风尘女子娶进门。尔如此行径,实是有负圣恩,令赵家列祖列宗蒙羞。” 赵德昭被骂懵了,呆呆的看着赵匡胤。 赵匡胤却继续喝骂到:“还站这里作甚?还不滚去宋州就任?” 赵德昭傻傻的回到:“皇上有旨意,命我为翰林院承旨,无须就任地方。” 赵匡胤喝到:“且看看你这自命风流的样儿,翰林院可是读书人的地方,可不是眠花宿柳之地。” “孩儿并未眠花宿柳。”赵德昭辩到。 赵匡胤眼珠一翻,又骂到:“还不快给我滚回去读书,在这儿丢人现眼呢。” 赵德昭委屈的‘嗯’了一声,转头便要出丰乐楼。 赵匡胤的喝声成功吸引了前厅喝酒的一干人等,纷纷转过头来看热闹,其中以先前在游湖时被赵德昭折了威风的韩智兴、向兴洲一伙人更是兴奋,恨不能赵家父子当场就打起来。 果如他们所愿,赵德昭走了几步终于回过神来,转头看着赵匡胤说到:“父王,孩儿斗胆要说一句话。” “你还有何好说。”赵匡胤兀自未消气。 “父王,”赵德昭说到:“儿自命风流有辱斯文,父王却也是国之重臣总揽朝政,不也一样流连烟花之地么?” “你,”赵匡胤举起手,却又不甘的放下来,暴喝一声:“回府。”只剩下赵德昭呆立在当场。 有好事的问到:“这是怎么回事呢?” 韩智兴、向兴洲等人放肆的大笑:“能怎么回事,父子俩争风吃醋呢,亏得一个是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王者,一个是饱读诗书的翰林,哈哈哈。” 赵德昭羞怒的瞪了韩智兴一眼,转头匆匆离去。 回到家中,赵德昭越想越羞,越想越气,更想不通父亲这把年纪了,竟还学人寻花问柳,偏偏问的还是他的意中人。 此事若传了开去,恐会令父亲威名大大受损,这样他便坐实了不孝子的名声。 经此一事,嘉敏是不用再想了,而且以后一辈子都会活在韩智兴、向兴洲等人的指指点点中。 想来想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赵德昭鬼使神差的解下腰带悬于梁上,踩着凳子将脑袋伸了进去。 回府之后的赵匡胤渐渐冷静下来,想不到竟为了一烟花女子,大庭广众之下斥责赵德昭。 况且赵德昭说得没错,作为国之重臣,一样流连烟花之地,却是有何脸面责难后辈? 赵匡胤越想越悔,急忙往赵德昭的房间来。 “大郎,大郎。”赵匡胤轻声唤到,回答他的却似有什么东西掉地的声音。 赵匡胤推开门,却见赵德昭挂在梁上正蹬腿呢,赶紧一步飞过去,砍断腰带将他放了下来。 好在赵德昭才刚刚挂上去,喘了几下之后缓过来了。 作为江湖气十足的人,赵匡胤是只吃软不吃硬的。 眼见赵德昭如此,他出离愤怒了:“赵德昭,你竟做出自戕的事来,你置为父于何地?” 这个节骨眼儿上,赵匡胤误会赵德昭争风吃醋不成,以自杀相威胁。 赵德昭眼泪不住滑落:“父王,孩儿不孝,令父王威名受损,孩儿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赵匡胤喝到:“你死倒简单了,天下人当如何评说为父?为争一烟花女子,逼死儿子?” “若孩儿死了,天下人自不会再谈论此事。”赵德昭哭诉到。 赵匡胤不住皱眉:“值得么?为一烟花女子,竟要死要活的。”在他看来,子不类父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失败。 想他赵某人一条哨棒等身齐,打遍天下无敌手,生个儿子文弱不说,还动不动要死要活,真真让人失望之极。 “嘉敏不是一般的烟花女子,”这时候赵德昭仍不忘为嘉敏辩护:“她在丰乐楼,是卖艺不卖-身的,连皇上都知道,她一直守身如玉。” “皇上,”背地里赵匡胤是什么都敢说的:“你就是跟着皇上读书读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皇上有花蕊夫人,你正好纳嘉敏进府,君臣双双做一对风流才子。” “我告诉你,”赵匡胤喝到:“别做这白日梦,有我在一日,绝不允许你纳烟花女子进府。” “还有,你若敢再自寻短见,我便带着你娘,还有两个弟弟,一起随你而去,免得留在世上遭人唾弃。” 赵德昭这是求死不能,生却也不能好好生。 当日柴宗训未点破之时,只将这爱慕之心藏在心里。如今既已点破,爱而不得,却是人间最苦的事情。 自见了嘉敏之后,赵德昭便是连妻子王氏也很少理会。 那王氏乃先副宰相王溥之女,与赵德昭是指腹为婚,自小便三从四德,温良恭俭,眼见在丈夫这里不受宠,便日日跟着同样不受宠的婆婆王氏夫人吃斋礼佛。 恰好近日王氏夫人身体不大好,俩婆媳便一同住在家庙里,以至于连赵氏父子争风吃醋都不知道。 在家郁闷几日,这天家丁前来敲门:“公子,公子。” “别烦我。”赵德昭愠怒到。 “公子,”家丁说到:“丰乐楼主事李乐峰求见。” 赵德昭一把站起来:“快传,快传。” 赵德昭在小厅里奉茶候着,李乐峰进来见礼到:“见过公子。” “李主事休要客气。” 李乐峰抬起头来:“几日不见,公子怎地清减成这样,若被嘉敏姑娘瞧见,定是心疼的不得了。” 赵德昭根本不在意这些,只问到:“嘉敏近日如何?” “谢公子记挂,嘉敏姑娘近日对公子也是思念得紧。”李乐峰说到:“那日我与嘉敏提及赎身一事,原来嘉敏对公子亦倾慕许久,只是碍于身份不便表露。如今既是郎有情妾有意,自然是好事一桩了。” 几句话说得赵德昭心花怒放,那李乐峰却又忽地面带难色说到:“只是如今宋王不同意,今日在下是趁着宋王上朝才敢来送消息。嘉敏姑娘说了,谢公子的深情厚意,若是此生不能厮守报答,来世便是做牛做马也要陪伴在公子身边。” 虽然这时候早已礼崩乐坏,但对读书人来说,还是非常看重孝字的,况父亲身为宋王,赵德昭不由得犹疑起来。 李乐峰面色一转:“其实说起来也没啥,不过是宋王也嘱意嘉敏姑娘呗,要知道宋王可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不正说明嘉敏姑娘色艺双绝么。” “在下读书不多,正好有几个问题要请教公子。”李乐峰又变了话锋。 赵德昭被他说得云里雾里,只问到:“什么问题?” “请教公子,那大唐的高宗李治,明皇李隆基,史书评价如何?” 赵德昭想了想:“高宗承接贞观之治,勘定西域,外圆内方,胆大心细,不失为明君,为人所称颂;明皇以雷霆手段扫清朝堂妖氛,将大唐带到新的高度,若非后期宠幸佞臣导致国中大乱,声名必不下于其祖。只是李主事为何突然问起此二人?” 李乐峰说到:“那高宗李治,承接的不仅是贞观之治,还有父妾武氏;明皇雷霆手段扫清妖氛外还夺了子媳,史书以及公子都给予正面评价,相比于公子与嘉敏,根本就不算事儿。” 听到如此说辞,赵德昭还真有些心动,李乐峰又趁势说到:“若公子首肯,在下可为公子置一别院,令嘉敏暂住其中,金屋藏娇,岂不美哉。待来日宋王怜惜公子,同意纳嘉敏入府,到那时岂不皆大欢喜。” 赵德昭喜笑颜开:“如此便有劳李主事了。” 连日来本就因赵德昭也喜欢嘉敏而烦心,偏偏皇上粮草又催得急,赵匡胤更是烦上加烦。 这一日朝会结束,赵匡胤又不由自主的来到丰乐楼。 每次烦心的时候到这里,嘉敏这个温婉的可人儿都会耐心的听他抱怨,还会不时的安慰激励,甚是得他的心儿。 若被赵德昭纳了去,成了儿媳,到哪里再找第二个嘉敏? 这一次不容通报,赵匡胤便径直来到小院,却见大门紧锁,不见嘉敏的身影。 院中婢女见到赵匡胤,急忙行礼。 赵匡胤问到:“嘉敏姑娘呢?” 婢女答到:“回宋王,嘉敏姑娘日日将自己关在房中,已经数日未出门了。” 赵匡胤连忙上前轻敲大门:“嘉敏姑娘,姑娘。” 屋中传出嘉敏的声音:“是宋王吗?宋王恕罪,恕嘉敏不能接待。” 赵匡胤按捺住不耐烦,问到:“这却是为何?嘉敏姑娘不舒服吗?” 嘉敏说到:“宋王,公子已与李主事商定,纳嘉敏为外室,为宋王威名计,还是不要相见的好。” “这个畜生,”赵匡胤出离愤怒了:“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竟还想着纳外室,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四七 蜡书 赵匡胤气冲冲的回府,赵德昭正憧憬以后和嘉敏的幸福生活,高兴得傻笑出来,根本没注意已经走过来的赵匡胤。 一直等赵匡胤走到面前,突然袭来的阴影让赵德昭抬起头看了一眼便慌忙起身见礼:“父王。” 赵匡胤一贯的粗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父王,”赵德昭赶紧到:“孩儿不知道又犯了什么错。” “屡教不改,执迷不悟,”赵匡胤喝到:“圣贤书是教你如此行事的吗?” 赵德昭抬起头想争辩,赵匡胤又喝到:“怎地,你要顶撞你老子?” “孩儿不敢,”赵德昭颇是委屈:“说到底,父王之所以骂孩儿,不过把嘉敏姑娘当作自己的禁-脔,不许孩儿染指而已,但孩儿和嘉敏两情相悦...” “放屁,”心思被点穿,而且是被儿子点穿,赵匡胤咆哮到:“本王岂能如你这般色迷心窍?你这个不孝的东西,马上给我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德昭本就一肚子委屈,扭头到:“走就走。” 赵匡胤脸颊涨得通红:“走了就别再回来。” 出了王府,赵德昭径直往丰乐楼而去。 他本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但这次实在是爱极了嘉敏,那便疯狂一次,忤逆一次吧。 而且父王本来也有不对,他与嘉敏两情相悦,父王何苦要横插一脚。 到了丰乐楼,好在韩智兴、向兴洲等人不在,赵德昭本打算直通后院,却被知客挡了驾。 “赵公子意欲何往?”知客问到。 赵德昭回到:“我与嘉敏姑娘有约。” “嘉敏姑娘说了,”知客冷冷到:“为公子与宋王和睦计,从今以后再也不见公子。” “不可能,”好不容易鼓起天大的勇气忤逆了父亲,赵德昭怎么可能让即将到来的幸福生活消失?他大喝到:“我与嘉敏姑娘有约,她怎么可能不见我?” “小人也知嘉敏姑娘与公子两情相悦,奈何,”知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公子,算小人求你了,丰乐楼以后还要开门做生意呢,小人求你不要再纠缠嘉敏姑娘好不好?否则小人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赵德昭瞬间明白,父王定是威胁过丰乐楼上下人等。 是啊,他是宋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赵德昭转头失魂落魄的朝外面走去。 柴宗训忙完手头上的事情,终于可以歇一口气。 连日来他一直与朝臣商议出兵南唐方略,令得所有人甚至连柴宗训自己都相信了马上要出兵攻打南唐。 而安插在辽国境内的间谍也在加紧活动,目前辽国因皇帝耶律璟荒淫无道,以至于朝政混乱,百姓怨声载道,若要攻下幽云,现在是最好的时候。 对于辽国的历史,柴宗训记得不太详细,除了耶律阿保机之外,最记得的便是萧太后萧绰,不过按时间算,萧绰现在应该还是小孩子吧。 一切都在按计划运转,只有赵匡胤仍在抗拒,原本便不赞成征伐南唐,偏偏皇帝还下旨将粮草调集至汴梁附近,这更令他不能理解。 不过不管如何,皇命总是难违,赵匡胤只能不紧不慢的照旨办事,试图拖到柴宗训改变心意。 终于腾出手来,柴宗训便再次来到丰乐楼,是时候与这里的间谍们交交手了。 知客老远见到柴宗训便打招呼:“辛公子久违了。” 柴宗训掏出一块散碎银两打赏给他:“速去置备酒菜。” “得嘞。” 才进大厅,扫视一圈,柴宗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角落喝闷酒,脸上似乎写了三个大字:我很不爽。 “那是怎么回事?”柴宗训拉住知客努努嘴。 知客顺着方向望过去:“辛公子是问赵公子?唉,为情所困哪。” 哦?莫不是嘉敏不愿被赎身? 柴宗训走到赵德昭那一桌坐下,赵德昭酒杯重重一顿:“谁让你坐这里的?” 接着醉眼朦胧的抬头,依稀见来人是柴宗训,赵德昭的酒瞬间醒了一半:“皇...” “赵公子怎地一个人在此喝闷酒啊。”柴宗训打断赵德昭。 赵德昭左右看了看,叹息一声:“一言难尽啊。” 柴宗训给自己倒了杯酒:“你且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赵德昭好不容易能遇上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柴宗训知道。 “此事好办,”柴宗训说到:“宋王那边,我可以去谈谈。不过现在我要去说说嘉敏,你为了她背上不孝的罪名,她怎能拒不见你?” “她也有她的苦衷,毕竟一风尘女子...” “好了,”柴宗训起身到:“你且去梳洗一番,怎能让嘉敏见到你这样子,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便可。” 赵德昭千恩万谢的出了丰乐楼,柴宗训却径直往后闯,正遇上上前的知客。 “辛公子意欲何往?” “我去见嘉敏姑娘。”柴宗训看着知客,心中冷笑,南唐间谍是吧,且看朕怎么玩你。 “哦。”知客应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辛公子,嘉敏姑娘不见客。” 柴宗训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你且看看嘉敏把赵公子害成了何等模样,今日我非见她一面,问她个道理。” “辛公子,”知客辩解到:“嘉敏姑娘本与赵公子两情相悦,奈何宋王不允,此事若要问道理,公子可去问赵王。” “便是宋王不允,嘉敏为何不肯见他一面?” “此事小人便不得而知了。” “我自去问嘉敏。” 知客伸手拦住柴宗训:“辛公子,嘉敏姑娘不见客。” “你且去通报,若是我来,嘉敏定然会见。” “嘉敏姑娘先前便关照过小人,今日不见客。” 柴宗训一把推开知客:“今日说什么我也要见嘉敏一面。” “辛公子,”知客再次拦住柴宗训:“你既来丰乐楼便是客,且身负才名,所以小人才步步退让。方才小人说得真切,嘉敏姑娘不见客,辛公子请回吧。” 柴宗训懒得理他,快步便往里走。 “来人啦,”知客大呼:“拦住他。” 几个汉子冲出来围住柴宗训,柴宗训跳起来大呼:“嘉敏姑娘,赵公子要见你。” 听到呼声,前厅一众宾客纷纷探头看。 丰乐楼是什么地方,哪容得有人如此大呼小叫,岂不损了名头? 知客喝到:“给我把他打出去。” 几个汉子出手便打,其中一人下手重一些,一脚将柴宗训踢飞,怀中一物也随之滚了出来,却是一封蜡书。 柴宗训慌忙去抢蜡书,却再次被踢飞,知客快步上前将蜡书捡起。 柴宗训再次要夺回蜡书,却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一阵破空声响起,只见一物将一个大汉卷起飞出老远,此时一个手持长鞭的清秀男子跳入圈中:“一群人欺负一个文弱书生,尔等羞也不羞?” “关你甚事。”知客喝到。 柴宗训鼻青脸肿的凑到清秀男子身旁喝到:“兄台,快帮我抢回蜡书,此事牵连甚大,如能夺回,我必有重谢。” 清秀男子说到:“我生平便喜欢打抱不平,说甚谢不谢的。”说罢再次跳起来挥鞭。 一众汉子正待躲避,柴宗训假意逃到一边,却不小心的带了一下清秀男子的腿。 那男子一个重心不稳,摔了个狗啃泥,挥出的长鞭回头缠在自己身上。 眼见有机可乘,一众汉子冲上去便踢打清秀男子,柴宗训赶紧冲进战团,拉起他便往外跑。 逃出丰乐楼,那群汉子却也不追。到了一个角落,清秀男子一把甩开柴宗训的手,怒到:“你是故意的吧。” 柴宗训一本正经的说到:“什么故意?” “懒得理你。”清秀男子转头便要离去。 柴宗训连忙冲上前:“兄台高义,实是令我佩服,在下辛弃疾,未知兄台如何称呼?” 柴宗训边说边打量那男子,他的眼角上挑,若是个女子,便真真是要迷死人。 咦,柴宗训看到他腰间的玉佩,似乎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见过。 清秀男子伸手捂住玉佩,方才被绊倒的怒气兀自未消:“我管你辛弃疾霍去病的,咱们就当没见过。”说罢便大踏步离去。 柴宗训计划完成,也急忙回了宫,将赵匡胤召来。 赵匡胤见到他鼻青脸肿的样子,关切的问到:“皇上,你这是...” “不碍事,朕不小心自己弄的。”柴宗训说到。 “皇上哪有不小心,臣看是一干侍卫未尽心,个个都该罚。” “无碍,无碍。”柴宗训连连摆手。 董遵诲在一旁腹诽,他自己要挨打,我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倚门看着咯。 “朕召宋王,不为其他,”柴宗训说到:“只是听说宋王在极力阻止一桩美事?” 赵匡胤瞬间明白,这是赵德昭告了御状。 怎么说赵德昭也算皇帝半个发小,皇帝自然要帮他。 “回皇上,”赵匡胤对到:“臣教子无方,赵德昭饱读诗书却流连烟花之地,实在有负圣恩,恳请皇上降罪。” “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柴宗训说到:“那嘉敏姑娘,朕上元节时也曾见过,确实才貌双全,与日新可堪一对璧人,宋王以后便不要阻止了吧。” 内里情由,柴宗训可清楚得很,毕竟曾经躲在床下见证嘉敏将赵匡胤哄的开心的不得了。 但怎么也得给赵匡胤留点面子,总不能直接说你以后不准和儿子抢女人吧。 “臣遵旨。”虽然心中万般不愿,但皇帝亲自过问,赵匡胤也只能答应。 出了皇城,赵匡胤内心十分愤懑,皇帝却是偏偏为何要干预他的家事? 赵德昭这个忤逆子,竟将家丑外扬。 还有嘉敏这个女人,赵匡胤忽地动了杀心,这女人留着终究是个祸害。 转念却一想,若杀了她,以后再到何处去寻这样的可人儿? 关键时候,赵匡胤无断的性子便显现出来,也算是嘉敏命不该绝吧。 不过赵匡胤现在可没什么心思去帮柴宗训收集粮草,便如打工人无缘无故被老板吊了一顿,回头还说老板的好话,拼命帮老板干活,这是不可能的嘛。 你让我不爽,我不敢让你不爽,不过阴阴你还是可以的,起码也要等我顺气了再说。 四八 行动开始 待柴宗训走后,知客将蜡书打开扫了一眼,旋即大惊失色。 他忍住冲动,支开不相干的人,转头急忙去找李乐峰。 “主事,李主事。”知客站在雅间门口呼唤。 李乐峰正于雅间宴请侍中张永德。 当年张永德与柴荣一起北征幽云,柴荣忽然重病,班师途中,捡到一块‘点检做天子’的木牌,那时的点检正是张永德。 柴荣为保柴宗训江山无恙,便将张永德外放任节镇,没想到便宜了赵匡胤。 柴宗训重生回来之后,为加强集权,削除很多节镇。张永德怎么说也是太祖郭威的女婿,柴宗训便将他调回汴梁,他本就是驸马封侯,又加了个侍中的职务,挂着宰相的名,没事上上朝,听听政就行。 但在李乐峰眼中,张永德毕竟曾经掌过禁军,又是皇帝的姑父,自然要巴结一番。 知客着急忙慌的冲上来,李乐峰非常不悦:“怎地如此不懂规矩,冲撞了侯爷,你吃罪得起么?” 既已冲上来,此时知客也不管什么侯爷了,将蜡书递与李乐峰。 李乐峰一把将其推开:“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能扰了侯爷的雅兴。” 知客说到:“这便是天大的事。” 李乐峰极不耐烦:“天塌下来有高个儿,你慌什么。” 张永德也是知趣之人,眼见于此,起身到:“李主事既是有事,那本侯改日再访吧。” “无妨,”李乐峰仍是留客:“下人不知道轻重而已,在下且陪侯爷再饮三杯。” 张永德说到:“今日已然尽兴,还是改日再来叨扰。” “既如此,我送送侯爷吧。” 一直将张永德送出门外,李乐峰才回头教育到:“何事如此惊慌?须知张侯爷乃是皇上至亲,许多外人不知道的消息,从张侯爷这里打探最稳当不过,我好不容易约他出来,却被你搅局。” 知客不说话,只再次将蜡书递了上去。 李乐峰打开蜡书,只见上面写着:罪臣林仁肇伏请吾皇陛下:日前臣正欲带兵来投,未料南唐国主李对臣严加监视,以致不能成行。罪臣正谋求金陵守备一职,来日吾皇率王师来攻,罪臣必大开城门,夹道以迎… 一封蜡书看得李乐峰冷汗涔涔,不待看完,他便喝问到:“此书自何处得来?” 知客回到:“小人从辛弃疾手上夺来,往日见他一副谦谦君子模样,不期他却是周国谍者。” “他人呢?”李乐峰问到。 “跑了。” 李乐峰脸上阴晴不定,眼珠飞快的转动。 知客小心翼翼的问到:“莫非我等已然暴露?李主事,要不要暂且离开避避风头?” 李乐峰说到:“若是暴露,大内密探早已将丰乐楼重重包围,哪还容你我闲谈。” 顿了一下,他又说到:“不过辛弃疾这人一定要找到,此事关乎我南唐国祚,不可不小心行事。” 原来董遵诲的消息有误,这李乐峰也是南唐间谍,只是级别很高不参与传递消息,所以并未暴露而已。 知客接话到:“可这辛弃疾一向来无影去无踪,小人该去哪寻他?” “怎么做事还用我教你么?”李乐峰冷喝到:“马上派人去找,就是把汴梁城翻过来,也一定要找到此人。” “这个如何处理?”知客指着蜡书问到。 “如何处理,是你该过问的么?赶紧去把辛弃疾找出来。”李乐峰再次喝到。 知客应了一声,随即匆匆离去。 李乐峰再次拿起蜡书,小声咬牙切齿:“林仁肇啊林仁肇,你竟如此负我大唐,枉你一副忠肝义胆的样子。” 思虑一会,李乐峰拿着蜡书走到后院嘉敏住的地方。 眼见左右无人,李乐峰有节奏的敲了几下门。 “是李主事吗?进来吧。”屋里传出嘉敏的声音。 李乐峰轻轻推门进去,只见嘉敏又在品读辛弃疾的诗词,一旁还放着刚刚抄录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这个是柴宗训作品。 “李主事有事吗?”嘉敏头都没抬。 李乐峰将蜡书递到嘉敏面前:“姑娘请看。” 嘉敏扫了一眼,面色随之一变:“不可能,林大帅乃我大唐擎天柱石,怎么可能勾结周国那虚伪的皇帝?这蜡书你从何处得来。” 李乐峰冷笑一声:“说来姑娘定然不信,是从那辛弃疾手上抢来。试问这周国多少年只产武夫,何曾有才子一说?而这辛弃疾却突然冒了出来,我怀疑他就是从大唐来的,专一替林仁肇沟通消息。” “辛弃疾人呢?” “我已派人去寻。” 嘉敏再次看了一遍蜡书,直摇头到:“不可能,不可能,林大帅绝不会背叛大唐。” 李乐峰说到:“不管可不可能,我决意将此蜡书驰递国内,交主上圣裁。” 嘉敏仍是反对:“不行,周国即将对我大唐用兵,如此危急时刻,绝不能让主上看到这封蜡书。否则动摇军心,于我大唐十分不利。” “正因为情势危急,主上才更应该看到这封蜡书。”李乐峰说到:“若林仁肇真的投靠柴宗训,我大唐危矣。” 嘉敏急得站了起来:“我敢保证,林大帅绝不会背叛大唐。” 李乐峰并不退让:“姑娘,你拿什么保证?” 嘉敏想了想:“我看不如这样,周国短时间内不会出兵,李主事暂且先保管蜡书,由我去查证一下真伪。” “事情紧急,”李乐峰说到:“我最多给姑娘三天时间。” 嘉敏又想了想,开口到:“将派出去寻找辛弃疾的人先召回来,若蜡书为真,他必前来索取,届时拿住他问个清楚不就行了吗。” 不过此时已然晚了,知客派出的人带回消息,于汴梁东郊的大相国寺发现辛弃疾踪迹。 难怪找不到他的落脚点,原来他一直住在寺庙,不过这时候书生住寺庙也是寻常之事。 知客趁着黑夜已带着大批黑衣人,赶往大相国寺。 还未到大相国寺山下,知客感受到一丝异样的气息。 若辛弃疾亦是谍者,当不会是一人行动。 知客举起手掌,示意后面的黑衣人暂缓行动。 一群人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蓦地山间许多鸟儿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 知客拔出宝剑,警惕的看着天上。 黑衣人也跟着拔出宝剑,背靠背四处张望。 ‘嗖’的破空声响起,外围一个黑衣人中箭惨叫倒地。 知客警觉的转身大喝:“是何人在此暗算偷袭?有本事出来光明正大与我一战。” “哈哈哈…”柴宗训大笑着走了出来,身后同样跟着大批黑衣人。 不管南唐的情报网多么严密,怎么说也是在异国他乡,而柴宗训是主场作战,要算计这些间谍还是不难的。 知客冷声到:“果然是你。” 柴宗训淡淡开口到:“交出蜡书,饶你不死。” 知客反说到:“老实跟我回去,饶你不死。” “那就没什么好说咯,”柴宗训挥挥手:“除了领头之人,其余格杀勿论。” 一拨箭雨从四面八方射来,知客与黑衣人急忙挥剑格挡,但仍有不少中了招。 箭雨过后,柴宗训这边的黑衣人挥舞着大刀围了上去。 没有经过多少抵抗,对面便杀得只剩知客一人。 知客倒也算条汉子,仍是举着剑怒视着包围圈。 柴宗训走近几步,再次说到:“我本无意与尔等为敌,交出蜡书,我仍可饶你不死。” 知客喝到:“要杀便杀,何来如许多废话。” 既然他不喜欢听废话,柴宗训喝到:“拿下。” 知客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便被活捉。 柴宗训努努嘴,立刻有黑衣人上前搜身,却是一无所获。 “蜡书呢?”柴宗训问到。 知客仰头看天,只当做没听到。 柴宗训冷冷到:“割下他一只耳朵来,让他知道该如何听话。” “是。”黑衣人收起刀落,一只血淋淋的耳朵掉在地上,知客不停的惨叫挣扎。 待他挣扎声小了些后,柴宗训耐着性子问到:“蜡书在哪?” “不知道。”知客咬牙切齿。 柴宗训阴阴的看了看知客的右臂:“我记得白天你是这只手捡起的蜡书。” 顿了一下,柴宗训冷声到:“砍下他这只胳膊,扔到丰乐楼,让他的同伙拿蜡书来换。” 黑衣人再次手起刀落,黑夜中鲜血飞溅,知客的胳膊已然到了黑衣人手上。 知客痛得脸都变形,拼命挣扎却挣不脱。 “老董,”柴宗训吩咐到:“拿着他的胳膊去丰乐楼,千万要小心行事。” 因柴宗训早就取消宵禁,所以丰乐楼是大周著名的不夜楼。 一群酒客正在大堂饮酒取乐,蓦地出现一个蒙面黑衣人,手上拿着半截血淋淋的胳膊,胳膊上的手指仍在一抽一抽的。 “啊…”酒客们吓得大叫,纷纷逃往角落。 几个看家护院的汉子冲上来,却被黑衣人打飞。 黑衣人一声不吭,也不说找谁,只提溜着半截胳膊大喇喇的站在那里。 有明白事儿的急忙去禀报李乐峰,李乐峰心下一凛,必是知客出事了,但此时也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走到前厅。 “朋友,”李乐峰看着黑衣人说到:“深夜提着此等凶物到丰乐楼是为何?” 黑衣人不答话,大喇喇的在李乐峰面前坐了下来。 李乐峰转头朝几个小二喝到:“报官,赶紧报官。” 小二连忙慌慌张张的跑出去,黑衣人却也不阻拦。 “朋友,你若是喝酒取乐,李某人自是欢迎之至。若想闹事,这里是皇城对面,官府的人马上就到,我劝你还是识相点自行离去为好。” 黑衣人似乎听了李乐峰的劝,起身举着半截胳膊朝空中喝到:“若要救此人性命,拿上我需要的东西,到大相国寺来换。” 四九 局中局 黑衣人离去之后,有两个身影从丰乐楼出来,远远跟在他身后。 未走出多远,两个身影便被团团围住。 黑衣人解下面罩,却正是董遵诲。 “如何?”柴宗训自黑暗中走了出来。 “回公子,”董遵诲说到:“并无人出来搭话。”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到:“我即刻将那知客和刚刚擒获的人严刑拷打,令其交出同伙。” “没有必要,”柴宗训微微一笑:“能挑选出来做谍者,必已抱定必死之决心。不过李煜有一点不明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谍者的作用并不大,我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 董遵诲拱手到:“接下来该如何行动,请公子示下。” 柴宗训说到:“且将这几人关押慢慢审问,接下来,便该我们的赵公子出马了。” 当日柴宗训欲促成赵德昭和嘉敏,将他留在汴梁,纯粹只是想做点好事,没想到现在赵德昭却能派上大用场。 赵德昭正沐浴熏香等着天亮便去见嘉敏,忽然听说皇帝连夜召见,急急忙忙便跟着太监万华来到宫中。 “皇上,不知深夜召臣有何旨意。” 柴宗训慢慢抬头,此时他脸上的肿还未消。 “皇上的脸怎么了?”赵德昭忙问到。 “这不重要,”柴宗训说到:“小赵,朕召你来,是帮朕起草一封书信。” “请皇上示下。” 翰林替皇帝写书信也是寻常之事,柴宗训思虑一会:“此书信是发往南唐,南唐朝中某重臣早已与朕约定来投,然按惯例今日是通书信的日子,他却未有信来。” “朕欲修书一封,一来显示朕之威严,责问他为何未按约定致书;二来措辞又得软一些,显示朕之宽大。” “朕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向来不擅与人说软话,所以便由你代劳吧。” “不敢,”赵德昭说到:“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为皇上分忧是臣子本分,何来劳动之说。” “你也无须跟朕客气,且先写吧。” 赵德昭提笔便将书信写完,柴宗训看了一眼:“好,很好。”他要的只是写信这个形式,信的内容根本不重要。 柴宗训随手拿起一把折扇:“这是江南入贡之物,朕便赏赐与你吧。” 赵德昭谢恩离去,柴宗训转而吩咐董遵诲:“派人跟着他,若有人与他接触,询问有关南唐之事,立即抓起来。” 李乐峰带人安抚好宾客情绪之后,立即去到后院,敲开了嘉敏的门。 “姑娘,蜡书之事刻不容缓,我必须马上驰递金陵。”李乐峰说到。 嘉敏站起身来:“不是说好三日调查么?为何却又突然变卦。” 李乐峰解释到:“知客出外寻访辛弃疾下落,已为他所擒。” “那辛弃疾必是周国安插于我大唐的谍者,方收到林仁肇蜡书还未递交与周国皇帝,却偶遇赵德昭,又与知客发生矛盾,不想厮打间蜡书掉了出来为知客所获。” 这个逻辑说得通,但嘉敏仍是犹疑:“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一点也不巧,”李乐峰说到:“巧的只是我等皆是大唐谍者,若辛弃疾不是在丰乐楼,而是在御街其他酒楼将蜡书遗失,试问谁人识得林仁肇,谁人知道蜡书的重要性?” “不若我等速将蜡书驰递回金陵,呈与国主圣裁,也免我等暴露。” 嘉敏微皱眉头:“蜡书所含信息如此重要,辛弃疾必会来夺,你若驰递出去,知客必性命不保。” 李乐峰说到:“目下正是他为国尽忠的时候,我会上书请国主厚恤其家人。” 嘉敏仍是坚持:“李主事,此事我总觉得蹊跷,林大帅一向对我大唐忠心耿耿,当年周先皇攻占江南之时,若无林大帅拼死奋战,我大唐宗社早已灰飞烟灭,他却为何此时要反?” 李乐峰沉吟半晌,开口到:“有些事情,便是我不说,姑娘也应该能想到。” “当年柴荣擅开边衅,攻打我大唐之时,林仁肇深得先国主信任,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便是拼命也值得。” “然目下大唐朝堂由冯氏兄弟把持,似林仁肇这等擎天柱石都靠边站,便是有异心,也说得过去。” 嘉敏说到:“我自是不信林大帅会有异心,李主事,便依你我先前商定,三天之后如无确实消息,李主事若要驰递蜡书,我必无异议。” 李乐峰问到:“姑娘大算从何处入手?” 嘉敏想了想:“似林大帅投诚此等大事,周国朝中应会有人知道,明日我便设法从赵匡胤那里打探消息。” 李乐峰摇摇头:“赵匡胤一向反对攻打大唐,且此次只负责调集粮草,如此机密之事,他不一定知道。况且姑娘几次让赵匡胤吃了闭门羹,若突然问起南唐之事,恐会令其生疑。” 嘉敏说到:“我现在反倒还疑心另外一件事,这蜡书是交与皇帝的,若皇帝一声令下,丰乐楼将片瓦不存,为何现在却风平浪静?” “蜡书的内容辛弃疾必然不知道,况且弄丢了给皇上的蜡书,这是杀头的大罪,他焉敢声张?” “那他为何不来丰乐楼索要?” “知客不是为他捉去了吗?且我派去跟踪黑衣人的谍者无消息传来,恐已落入辛弃疾之手。” “李主事,”嘉敏眉头越皱越深:“有没有发现,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在替他解释?” “姑娘,”李乐峰说到:“因为我要驰递蜡书,你却不肯,所有我与你自然是对立的。” 嘉敏长出一口气:“且等我打探消息再说吧。” 翌日一早,赵德昭兴奋的来到丰乐楼。 因为要打探消息,嘉敏只是装作拒绝一会之后,还是让赵德昭去了后院。 作为南唐间谍,嘉敏一眼便认出赵德昭手中的折扇。 “公子手中折扇从何处购得?”嘉敏问到。 赵德昭此时哪有心思管扇子的事,只随口说了句‘皇上赏的’,随即便喜滋滋到:“姑娘,父王已默认我纳你入府,待我选定良辰吉日,便将这好事办了。” “你尽想着好事,”嘉敏嗔到:“只是宋王却为何突然改变了心意?入府前便折了宋王的脸面,若入了府,我怕是再也没有好日子过。” 赵德昭说到:“怕什么,你与我的事,便是皇上都支持呢。” “哦?皇上都知道我与你的事情?”嘉敏逐渐将话题引到皇帝身上。 赵德昭颇是得意:“当年我与皇上一起读书长大,关系自然比一般人要亲近。” “哦?”嘉敏不经意的打开折扇:“这扇子好漂亮,怎地以前未见你出手?” 赵德昭说到:“这是皇上新近赏的,天气就要变热了,正好用得上。” “皇上如此厚恩,你可要思图报啊。”嘉敏说到。 赵德昭正在得意头上:“这把扇子也不白赏,是我替皇上写了封书信,他才赏的。” 嘉敏笑到:“皇上才思敏捷,能写出十年生死两茫茫此等千古绝唱,一封书信须你代笔?” 赵德昭虽得意,却也并未昏头,迟疑了一下说到:“你我即将是一体,说与你听也无妨。” “昨日正是皇上与南唐某重臣通信的日子,皇上迟迟等书信未至,便召我入宫,写信斥责这位臣子。” 嘉敏的心紧张起来:“南唐与大周就要开战,怎会有臣子与皇上通信?” “这位重臣早就与皇上约好来投啦。”赵德昭说到。 嘉敏故意叹了口气:“唉,哪朝哪代都会有贰臣贼子,就不知道南唐的这位叫什么,将来史书又会如何说他。” 赵德昭也不知道是谁,但他岂能在嘉敏面前示弱,只说到:“具体是谁尚属机密,皇上严旨不得泄露。” “便连我都不能说么?” 赵德昭捂住嘴巴摇了摇头。 天一亮,李乐峰便至汴梁府尹处报官。 毕竟知客失踪,且晚上有蒙面黑衣人前来大闹,作为一个正常的商人,自然是要报官的。 汴梁府尹与李乐峰也是熟人,接到诉状便严令通判限期破案。 回到丰乐楼,不知是不是错觉,李乐峰只觉今日气氛与往日大为不同。 留神穿过前厅,过离恨天之时,却发现有人偷偷在离恨天与嘉敏小院之间探头探脑。 “尔等在此做甚?”李乐峰上前喝问到。 那人被吓了一跳,转头又不慌不忙的答到:“在下久闻嘉敏艳名,欲一睹芳容,兄台若有兴致,可与在下一起。” 李乐峰上下打量那人一眼:“世间怎会有你这等轻浮孟浪之人?马上给我滚。” 那人颇不服气,边走边回头到:“不给看就不给看,骂我作甚?” 李乐峰瞪了一眼,那人随即快步离开。 作为间谍,李乐峰一向小心谨慎,他才不相信那人穿过vip楼的门禁,只为偷偷看嘉敏一眼。 必须要提醒嘉敏注意了,若是一着不慎,不仅满盘皆输,甚至有可能坠入万劫不复之境。 李乐峰来到院前,阻住婢女施礼,却听到屋子里有人说话。 到了门口,李乐峰听得真切,是赵德昭在说话,而且正好是那句‘这位重臣早就与皇上约好来投啦’。 如此,那封蜡书断然便是真的,必须马上驰递,否则大唐宗社不保。 五十 林仁肇之死 为了配合演出,柴宗训特地又在清晨召开了一次朝会。 会上,他直问赵匡胤:“宋王,征伐南唐的粮草调集得如何?” 赵匡胤此时还未顺气呢,便说到:“回皇上,近日蜀中与荆南正是雨季,山路湿滑,粮草堆积于府库,运抵汴梁殊为困难。” 柴宗训有些不满:“朕只问你有多少粮草到了汴梁附近?” 赵匡胤对到:“回皇上,已足够大军半年之用。” “不行不行,太慢了,”柴宗训说到:“朕已派间者策反一位南唐领兵大-将,此人将南唐兵力部署已尽托与朕。待我周师一至,此人便率兵来投,宋王效率如此低下,若此位将-军在此期间暴露,朕岂非功亏一篑?” “臣死罪。”赵匡胤说到:“恳请皇上准许臣戴罪立功,速将粮草集齐。” 这是当臣子的老话了,你皇上也不能真将人拉去杀头,毕竟活儿还得人干嘛。 柴宗训极不耐烦的说到:“朕再宽限一月时间,一月内,所有粮草必须集齐。” “另,鲁王慕容延钊,控鹤军都指挥使曹彬,此次征伐南唐,尔两军属主力,需得加紧操练,粮草集齐之日,便是大军出发之时。” 定下出兵日期后,汴梁城的空气稍微紧张了些,到丰乐楼喝酒取乐的人,与征伐南唐相关的话题也多了起来。 李乐峰庆幸及时的将蜡书驰递出去,因为他的人脉网打听到,的确有一位南唐的将领投靠了大周。 嘉敏仍是犹疑:“我始终不相信林大帅会背叛大唐。” “我的姑娘诶,不,我的郡主诶,”李乐峰说到:“我等拿到了蜡书的物证,以及周国朝会上的人证,虽然我也不愿意相信林仁肇会背叛大唐,但事实就是如此。” 原来这嘉敏便是李煜刚刚亡故的皇后周娥皇的妹妹周薇,字女英,正史上的小周后。 早些年嘉敏仰慕李煜的才华,对其暗生情愫,终被姐姐大周后得知,气得一病不起。 后因次子夭折,双重打击之下,大周后终致不治。 李煜本想迎娶嘉敏,不过此时大周国力蒸蒸日上,如排山倒海般压来,南唐时时有累卵之危。 况嘉敏因气死姐姐心怀愧疚,便推脱待江山稳固之后再提亲事,且亲自到汴梁做间谍,一面收集消息,一面设法令大周内乱,只求南唐朝中那批一直念及大周后贤淑的老臣们能够谅解。 而李乐峰,本名李景遂,乃李煜叔辈,其兄李景达是南唐皇室第一名将,而他却也是南唐秘密情报网的创造者。 若非李煜钟情于嘉敏,李乐峰完全可以自行做出决断。 嘉敏说到:“此事太过于蹊跷,李主事在金陵也有不少密探,为何却从未有林大帅背叛的消息?” “而且自从获得蜡书后,林大帅叛国的消息铺天盖地而来,这一切,仿是有人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还有,那辛弃疾失了蜡书,为何一直不来追究?” 李乐峰说到:“姑娘,你当丰乐楼是哪里?且不说我李某人的势力,单看这丰乐楼对面的皇城,那辛弃疾失了皇帝的蜡书,他敢惊动官府么?” 嘉敏辩不过李乐峰,只得说到:“希望国主能明察吧。” 李煜拿到蜡书,当场气得软了下去。 身边的太监宫女急忙扶住他:“国主,国主…” 好半天李煜才缓过来,有气无力的喝到:“来人,速将林仁肇锁来见寡人,一并宣冯太师兄弟进宫,与寡人一同审问林仁肇。” 眼见林仁肇被锁在堂下,冯延鲁冯延巳兄弟兴奋异常,一直以来林仁肇都与冯氏兄弟唱反调,且他身边纠集了一批人,冯氏兄弟动不了他。 现在他终于有了小辫子,冯氏兄弟自然是趁你病要你命。 “主上,请问臣所犯何罪?为何要将臣锁拿?”林仁肇高呼。 李煜恨恨到:“就凭你咆哮朝堂,寡人便能将你治罪。” “臣实无罪,恳请皇上还臣清白。”林仁肇再次高呼。 李煜一把将蜡书甩下去:“你自己看看,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 冯延鲁上前捡起蜡书看了一眼,接着暴喝到:“好你个林仁肇,尔世受我大唐国恩,如今国家危难,你不仅不思报效,反倒与敌国串通一气,意图反戈一击,你该诛九族。” 林仁肇气得站了起来:“本帅一直对朝廷忠心耿耿,何来里通敌国一说。” 冯延鲁将蜡书摊在林仁肇面前:“事实俱在,你还有何话好说?” 林仁肇扫了一眼蜡书,连忙跪下到:“主上,这分明是周国使的离间之计,恳请主上明察。” 李煜冷冷到:“王叔在汴梁隐藏多年,周人一直不知道他的身份,此蜡书正是王叔在汴梁无意中查得,若是离间之计,为何不在我大唐朝堂离间,却在汴梁造谣?” 林仁肇说到:“主上,郡王恐已暴露,此是周人使的反间计。” 李煜质问到:“郡王于我大唐何其重要,若他老人家暴露,周人早就将他擒了去,却是为何要在他面前造你的谣?” 林仁肇无言以辩,只得说到:“主上,臣一片忠心,可昭日月,恳请主上明察。” “启禀主上,”冯延巳说到:“臣有本奏。” “冯太傅且奏来。” 冯延巳说到:“主上,若臣记忆不差,当日还未得知周师来攻,林大帅便提议以攻代守,愿带兵取回被周师攻占的淮扬十四州。” “没错,”林仁肇说到:“大丈夫世受国恩,岂能眼睁睁看着故土为敌国所占?当日我的确有过此奏请。” 冯延巳继续说到:“主上,若臣没记错,当日主上不欲擅开边衅,以免引火烧身,林仁肇却劝谏主上修书一封,只说他领兵叛国,攻打淮扬十四州是他恣意而为。若周国皇帝计较,当不至于连累主上。” “是的,”林仁肇接话:“当日我的确有过此谏言。” “主上,”冯延巳忽地大呼到:“林仁肇当时便包藏祸心,幸而列祖列宗护佑,吾主圣明,未被此贼诓骗,否则我大唐宗社不保哇。” 听到此言,李煜惊出一身冷汗,怒喝到:“林仁肇,你还有何话好说?” 林仁肇辩解到:“主上,臣当日有此谏,只恐臣兵败后主上为周国责难,才不得不出此下策,非是臣真有异心,恳请主上明鉴。” “呵呵,”冯延巳冷笑到:“既知兵败,你为何却要出兵?还敢说你不是包藏祸心,当时便打算投周?” “冯延巳,”林仁肇暴喝到:“我知你一向畏周如鼠,如此更该保我林仁肇,否则有谁来护卫大唐宗社,有谁能让你安心的在朝堂上大放厥词?” “放肆,”李煜喝到:“林仁肇,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你的意思是,若没有你,寡人这国主便做不了啦?” 林仁肇急忙磕头:“主上,臣实是一片忠心,且当日臣谏言时冯延巳并未反驳,现在却拿此说事欲置臣于死地,足见冯延巳才是真正包藏祸心之人。” 冯延巳说到:“当日你反形未露,我便是参你,你也不会承认,便如今日,证据确凿,你还不是一样不认罪?” 冯延鲁适时跟近:“禀主上,如此社稷危难之时,林仁肇世受国恩不仅不思报效,反倒串通敌国,实是罪不可赦。臣奏请将林仁肇满门抄斩,以正国威,以慑宵小。” “你好毒啊。”林仁肇恨恨到。 眼见他如此态度,李煜喝到:“准卿所请,将林仁肇满门抄斩。” “主上,”林仁肇大喝一声。 李煜背过身去,慢慢挥手。 “哈哈哈…”林仁肇大笑出声:“昏君,奸臣,尔等也不会比林某多活许多时候,就等着国破家亡,宗庙尽毁吧。” 有侍卫进来,将林仁肇拖了出去,冯延巳急忙派人将林仁肇府邸包围,无论是亲朋亦或下人,通通抓起来砍头。 林仁肇朝中的支持者还来不及替他说好话,便见到他全族人头落地。 冯延巳仍不满足,将林仁肇的铁杆纷纷抓起来,严刑拷打,逼问有没有与他共谋。 原本有些血性的人,见到如此倒行逆施,纷纷灰了心,南唐国内更加的醉生梦死。 回到大周,柴宗训接到密报,林仁肇已被斩首,南唐国内再无抵抗之力。他突然发现,其实要灭国也不一定非要出兵嘛。 “准备一下,”柴宗训说到:“朕要再探丰乐楼。” “皇上,”董遵诲拦阻到:“先前皇上是以才子之名流连丰乐楼,如今林仁肇已被斩首,况且皇上暴露出谍者的身份,若再去丰乐楼,臣恐怕会有危险。” 柴宗训不在乎的笑笑:“丰乐楼定然还有南唐密探,若朕再略施小计,令得南唐国内大乱,李煜主动来投,岂不美哉?” 董遵诲跟着笑了一下:“皇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况皇上身临险境,若稍有差池,臣万死难赎其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柴宗训说到:“若能不费一兵一卒便将南唐收归版图,朕便是冒些风险又何妨?” 五一 身份暴露 董遵诲不像董如诲那样言听计从,毕竟担着天大的干系,他继续劝阻到:“皇上,林仁肇既死,南唐当再无抵抗之力。我王师无须待粮草集齐,目下便可倾巢而出,一路平推过去,想那李煜定会望风而降。” “朕要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柴宗训打定主意要去。 “皇上,”董遵诲说到:“南唐迟早会发现林仁肇是冤杀的,再施反间计恐怕很难奏效,况皇上真实身份若暴露,那些南唐谍者定会拼着与皇上玉石俱焚。” 柴宗训想了想:“朕还真想暴露身份,将那些隐藏的谍者都吸引出来。” “皇上万乘之躯,身系九州万方,岂可以自身为饵?”董遵诲大呼:“以臣之见,目下当即派兵将丰乐楼围住,相干人等捉拿严刑拷问,定能将这些谍者一网打尽。” “此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柴宗训说到:“丰乐楼毕竟在皇城对面,若大张旗鼓包围,岂非让四方诸国笑话我大周,竟然让敌国在眼皮子底下设了一座谍报楼。” “再者,朝中诸多重臣皆与丰乐楼有来往,便如宋王也经常流连于此,甚至朕怀疑有不少臣工已为谍者腐蚀,若这些人得知丰乐楼里谍影重重,必将引致朝堂震动。” “眼下出征在即,当以稳住朝政为第一要务,所以,朕不得不再次以身犯险。” 柴宗训才进丰乐楼,便立即有人向李乐峰报告。 李乐峰急忙去与嘉敏商议:“姑娘,那辛弃疾胆大包天,居然又来了丰乐楼。” 嘉敏说到:“光天化日,他敢来必有准备,为避免暴露,我等不如且看看他要做甚。” “他如此挑衅,我等便坐视不理?”李乐峰有些着急。 嘉敏思虑一会:“李主事不是报官了么,那便让官府来抓他吧。” 李乐峰转身就要走,嘉敏随即叫住:“等等。” “姑娘还有何事?” 嘉敏起身到:“若汴梁府尹柴宗让不知辛弃疾身份,可使些银钱,令其将辛弃疾拘至丰乐楼。” “会不会暴露我等身份?” “若柴宗让收了钱,我等便是暴露身份,他又敢如何?” “可拘辛弃疾有何用?” 嘉敏解释到:“光天化日之下,多人目睹柴宗让将辛弃疾拘走,将来若周国皇帝问他要人,他却交不出,如此不正好挑拨他两兄弟关系么?” 李乐峰急急忙忙跑去汴梁府,府尹柴宗让听说让知客失踪的嫌犯再次来到丰乐楼,不顾王爷身份,亲自带着兵丁前去抓人。 进得楼内,眼见柴宗训仍是神在在喝酒,李乐峰抬手一指:“就是他。” 柴宗让带着兵丁上前,却见是柴宗训,吓得吸了一口冷气。 柴宗训暗地里使了个眼色,随即站起身来伸出胳膊:“尔等是来抓我的么?” 柴宗让倒也不傻,大庭广众万不能暴露皇帝身份,更不可让皇帝枷锁加身。 他一把抓住柴宗训的袖子:“你且跟本官走一趟。”说罢便急忙带着柴宗训出门。 李乐峰跟着赶了出去,柴宗让回头到:“李主事且安心等候,本官一定将案件问个水落石出。” 便是要行贿,也不该在这时候,李乐峰给了柴宗让一个了然的眼神,留在了丰乐楼。 “皇上怎地在此处?”柴宗让小声问到。 柴宗训并未解释,只说到:“你且将朕押往监牢,勿要露了行迹。” 柴宗让只得将柴宗训押至监牢僻静处,屏退左右后慌忙跪下给柴宗训见礼赔罪。 柴宗训淡淡到:“朕且问你,那李乐峰使了多少好处,令你这个从一品的王爷府尹亲自带兵抓人?” 刚刚起身的柴宗让慌忙又跪下:“回皇上,臣弟并未收取李乐峰任何好处,臣弟只是觉得,皇城对面,皇上眼皮子底下有人失踪,事关重大,所以才亲自带兵抓人的。” 柴宗训盯着他的眼睛问到:“你确定没收过他任何好处?” 柴宗让回到:“臣弟绝没收过李乐峰任何好处,只在公务闲暇之时,去过丰乐楼小坐,吃过他几回筵席。” “你自家没吃的么?便是觉得不够美味,可与朕说起,朕让御厨给你做。”柴宗训训斥到。 柴宗让慌忙磕头:“臣弟知错,再也不敢了。” “若为朕知道,你不仅吃过他的,还收过他财物,朕决不轻饶。”柴宗训说到:“你且起来,朕这便离开,若李乐峰问起,只说朕与知客失踪之事查无实据。” “臣弟遵旨。”柴宗让跟在柴宗训后面问了句:“敢问皇上,那李乐峰是否有何不妥之处?若有,臣弟即刻将他抓了来。” “李乐峰之事,无须你操心,”柴宗训说到:“你只须谨守本分,不再与他来往便可。” 柴宗训前脚刚被抓走,赵德昭后脚便来到丰乐楼。 因嘉敏有过关照,赵德昭现时可随意出入她的小院。 推门进屋,只见嘉敏面前仍是摆着《十年生死两茫茫》、《元夕》等作品,赵德昭笑到:“又在欣赏辛公子大作么?” 嘉敏抬头笑到:“辛公子之才,实是惊为天人,佳作怎么欣赏也不够。” “无妨,”赵德昭说到:“待我纳你入门时,求辛公子再多作几首便行了。” 嘉敏故意问到:“多日未见辛公子,你私下与他有来往么?可知他去了何处?” 赵德昭知道柴宗训很忙,但究竟忙些什么,他也不知道:“我与辛公子私下并无往来。” “既是无往来,”嘉敏笑到:“辛公子却为何要帮你多作几首?” 赵德昭跟着笑到:“若辛公子不肯,我去求皇上也一样。” “皇上?”嘉敏说到:“自《十年生死两茫茫》之后,再未听说皇上有何新作,说句忤逆的话,我甚至怀疑皇上的大作是辛公子代笔。” 赵德昭笑了笑,没有接话。 “怎地,你要出首告我么?”嘉敏嗔到。 “我怎么会去告你呢。”赵德昭伸手想搂住嘉敏肩头,却被她不经意避开。 嘉敏拿起《元夕》说到:“你看辛公子这遣词用句,美到极致,皇上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亦堪称天人,且这两首作品风格多有相似之处,似都是失意中年人之作,偏偏皇上与辛公子又都是少年,怎会有心境如此相似的两个少年?偏偏都身负绝世才学。” 赵德昭神在在的笑了笑,随即看看左右无人,小声在嘉敏面前说到:“反正即将要纳你入府,很多秘密你也会知道,不如我现时便告诉你,不过你可一定要保密,不能说与其他人知道。” 嘉敏有些紧张:“是何秘密?” 赵德昭再次确定左右无人后说到:“其实辛公子便是皇上,皇上便是辛公子。” “啊?”嘉敏霍地起身:“你为何现在才说?” 赵德昭被嘉敏的过激反应吓到:“此事关系重大,我自然不可随意乱说。眼下我即将纳你入府,当初是皇上一力促成我与你的美事,他自然会去喝一杯喜酒,与其让你当时惊讶,不如现在说与你知道,也让你好有个准备。” 嘉敏恼怒到:“想不到如此大事你竟然瞒着我,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被愚弄,且不知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与你这等虚伪之人在一起,实是我今生最大的耻辱。” 赵德昭不明白,嘉敏怎地翻脸跟翻书一样,他还欲辩解,却被嘉敏一步步往外推:“你走,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赵德昭站在外面欲敲门,廊间的婢女上前到:“公子,姑娘正在气头上,你现时非要强逼,只会令姑娘更恼怒,不如且去,待姑娘气顺了你再来。” 赵德昭走后,嘉敏急忙探头出来:“速速召李主事前来议事,快,要快。” 婢女应了一声,急忙小跑上前。 李乐峰来的时候,嘉敏正泪流满面。 “姑娘这是怎么了?”李乐峰问到。 “李主事,王爷,”嘉敏哭到:“我等做了一桩天大的错事。” 李乐峰疑惑到:“我等今日并未做何事啊。” “林大帅,”嘉敏哭出了声:“林大帅被我等的假消息冤杀了。” 李乐峰说到:“林仁肇被杀的消息,姑娘日前不是便已知道么?为何却现在伤心?况且我等只是传递消息,杀林仁肇的旨意,是主上下的。” 嘉敏强忍悲痛:“可我等传出的消息,是假的。” “姑娘怎么说?”李乐峰问到。 嘉敏咬牙切齿:“辛弃疾便是柴宗训,柴宗训便是辛弃疾。” 李乐峰大惊:“姑娘如何得知?” “赵德昭,”嘉敏快要喘不过气来:“赵德昭亲口告诉我的,想不到我大唐擎天柱石,就这样被我等冤杀。” 李乐峰一拍桌子:“谁能想到,一国之尊竟亲自下场做间者,我等输得不冤。” 嘉敏半天才缓过来,幽幽到:“若主上能有此志,亦不须我辈抛头露面了。” “我等还未输,”李乐峰怒目圆睁:“既已知道辛弃疾便是柴宗训,若他再敢出现,只须将其刺杀,便不枉我等在此潜伏多年。” 嘉敏说到:“柴宗训既出现,必守备森严,我等贸然行动,岂非以卵击石?” 李乐峰恨恨到:“便是拼个同归于尽,于我大唐亦不亏,我这便致书我兄景达,让其留意周境动静,只要我等得手,柴宗训一死,我兄便可挥师北上,一举攻占汴梁,届时一统天下的便是我大唐李氏。” 五二 刺杀 虽然打定主意刺杀柴宗训,在此之前为避免暴露,李乐峰还真去给柴宗让行贿,假装不知道柴宗训的身份,让柴宗让把柴宗训换在丰乐楼拘押。 换做以往,便是收李乐峰一点财物倒也无妨,但柴宗训刚刚才严辞训诫过,柴宗让只得避而不见。 李乐峰询问案件的事情,柴宗让只按照叮嘱,由下人传达柴宗训与知客失踪的事情并无关联。 这下更让李乐峰坐实,辛弃疾便是柴宗训。 李乐峰将潜藏在汴梁的所有间谍都召集在一起,打算毕其功于一役。 万事俱备,东风柴宗训却不见了。 通过朝中的关系打听,柴宗训根本没被拘押,当晚还召见了慕容延钊,商讨出兵的事宜。 总不可能冲进皇城去刺杀吧,所以李乐峰只能等。 没有让李乐峰等多久,柴宗训便再次出现在丰乐楼。 李乐峰兴奋得手在颤抖,赶紧命令所有间谍准备。 就在李乐峰准备下达刺杀命令的时候,嘉敏突然上前拦住了他。 “李主事,”嘉敏说到:“柴宗训如此有恃无恐的连番出现在丰乐楼,必然是有充足准备,以自身为饵,吸引我等暴露。” “管不了那么多,”李乐峰喝到:“只要能杀了柴宗训,便是我等全给他陪葬,我也心甘情愿。” “就怕你连他的身也近不了,”嘉敏说到:“你且看看,柴宗训附近桌皆是生面孔,而且个个体格健壮,丰乐楼外的御街上最近也多出不少人徘徊,这些人衣服里鼓鼓囊囊的,必然便是兵器。只要你一出手,马上便会钻进他设的套。” “那怎么办?”李乐峰说到:“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近前,却什么也做不了吧。” 嘉敏说到:“目下只能忍,否则便是无谓的牺牲。” 李乐峰想了想:“姑娘为何不直接邀他去后院,我等以后院不许闲杂人等进去为由,将他和侍卫隔开,如此我等也方便下手。” 嘉敏摇摇头:“我已许了赵德昭,怎好再邀他?若惹得他怀疑,我等不就暴露了吗。”说到此处,嘉敏顿了一下:“赵德昭或可利用。” 李乐峰狠狠的咬了下牙:“该怎么做,姑娘且吩咐。” 赵德昭很兴奋。 上次被嘉敏赶走之后,连续几天去丰乐楼又吃了闭门羹。 今天嘉敏突然派婢女来,邀请他去丰乐楼一叙。 精心打扮一番之后,赵德昭兴冲冲的来到丰乐楼。 才进门,便见到柴宗训和董遵诲在对饮。 以前柴宗训到丰乐楼,董遵诲都在暗处,但现时情况不同,董遵诲坚决要求伴在他身边。 赵德昭有些忘形,上前笑嘻嘻同柴宗训打招呼:“辛兄好雅兴。” “赵兄满面春风,这是佳人有约吧。”柴宗训说到:“你且去吧,莫让佳人久候。” 董遵诲看着赵德昭离去的背影小声说到:“公子,你说嘉敏有没有可能也是南唐谍者?” 柴宗训说到:“这个要问你,这丰乐楼的帮厨,小二,不都是你的密探么?” 董遵诲回到:“可丰乐楼的规矩很严,后院除了李乐峰之外,不允许任何人进去。而嘉敏亦是足不出户,小人无从打探。” “若嘉敏亦是谍者,公子面临的危险更甚,”董遵诲接着说到:“且看赵公子那副痴迷样儿,若嘉敏想知道什么,赵公子必是和盘托出。” 柴宗训微微一笑:“若无赵公子和盘托出,林仁肇岂会死得那么快?” 一句话让董遵诲想起赵德昭写信的事儿来:“这么说公子早就怀疑嘉敏了?” “不是,”柴宗训说到:“当时我只在想,赵德昭日日出入丰乐楼,又有我赐给他的江南折扇,必会引南唐谍者注目,届时只要他将消息放出去就好。早知李煜如此心急,拿到蜡书便斩了林仁肇,何苦费我那许多心思。” 说罢柴宗训一扭头,正看见那日从知客手上救他的清秀男子,正坐在一边慢慢喝酒。 以现代人的眼光看,这清秀男子真似男扮女装,不然世间哪有如此秀气的男人? 柴宗训的目光落在清秀男子腰间的玉佩上,上次便觉得这玉佩眼熟,这次看更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见过。 柴宗训端着酒杯走到清秀男子对面:“兄台,我们又见面了。” 清秀男子冷冷到:“见面又如何?” “兄台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柴宗训讨好到:“上次蒙兄台搭救,还未好好致谢,来,我敬兄台一杯。” 眼见柴宗训一饮而尽,清秀男子却无动于衷。 柴宗训尴尬的看了看他,他仍是冷冷的:“你叫辛弃疾?” 柴宗训点头到:“是的,草字幼安,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清秀男子说到:“我叫韩德让。” 韩德让?这可是辽国名臣。 不过记忆中韩德让好像比柴宗训要大一些,现在看起来怎么差不多呢? 因为姓柴的缘故,所以柴宗训对后周历史很熟,相关的辽国历史只是粗略看了看,连晃荡的半瓶水都没有。 管他年纪呢,如今正是招揽人才的时候,若能将韩德让留下来,于辽国是打击,于大周可是大大大帮助。 柴宗训的眼光又落到韩德让腰间的玉佩上:“韩兄的玉佩自何处得来?怎地我看着如此眼熟?” 韩德让伸手捂住玉佩:“是我杀了一个人,自他手上夺来。” 柴宗训哈哈一笑:“韩兄玩笑了。” 韩德让仍是冷声到:“藏头露尾的,算什么男人?” 这下更让柴宗训奇怪:“韩兄认得我?” “你喝多了吧,”韩德让说到:“你已经两次说与我知道,你叫辛弃疾。” 柴宗训紧闭了一下眼睛,思索到底在何处见过这块玉佩,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韩德让却起身到:“你慢慢喝吧,我告辞了。” “韩兄…”柴宗训伸手,韩德让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到自己桌,董遵诲说到:“公子,此人几乎天天都会来丰乐楼,我却查不到他的底细。” 柴宗训想了想,韩德让是辽化的汉人,莫非也是在此做密探? 赵德昭在后院赔了好一会小心,嘉敏才终于笑了起来,随即又说呆在这后院太闷。 赵德昭讨好到:“后日便是清明,我带你去踏青吧。” “好啊好啊,”嘉敏欢欣到:“去何处踏青呢?” 赵德昭想了想:“便去古吹台吧,相传师旷曾在此鼓琴吹奏,李谪仙,杜工部,高常侍曾于此古吹台酣饮高歌,慷慨怀古,是个踏青的好去处。” “嗯嗯。”嘉敏高兴得直点头。 不待嘉敏设法,赵德昭想起前厅喝酒的柴宗训:“不如叫辛公子一起去吧,人多也热闹一些。” 如此正中嘉敏下怀,她不动声色的说到:“什么辛公子,明明是皇上,不过你千万别跟他说,我已知道他是皇上,不然你罪犯欺君,我也会感觉颇多拘束。” “这个自然。” 出到前厅,赵德昭去约柴宗训,自然是一约便准。 李乐峰亲自前往古吹台查看地形,布置刺杀方式。 清明一早,看着柴宗训与赵德昭同车来接嘉敏,李乐峰兴奋的握紧拳头,周国,今日便要变天啦。 站在高处远远的看着柴宗训在古吹台上嘚瑟,李乐峰恨不能现在就冲出去杀了他。 不过他并不傻,这古吹台既是汴梁名胜,清明来往踏青的人不少,他得分清谁是游客,谁是柴宗训的侍卫。 但侍卫脸上又没写字,李乐峰只得命所有死士装作游客,慢慢接近柴宗训。 渐渐的,所有死士慢慢靠拢,逐渐收缩包围圈。 柴宗训仿佛并不察觉危险来临,仍是手持折扇,对着面前的古迹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死士相互望向同伴,皆是一脸坚毅,抱着必死的决心。 领头的死士慢慢举起胳膊,只待他的胳膊落下,所有死士便一拥而上,以命换柴宗训的命。 偏偏此时柴宗训周围没几个人,即便那几个人全是侍卫,也抵挡不住死士的攻击。 高处的李乐峰端起竹笛,吹响起来。 领头的死士猛的一甩胳膊,大喝一声:“杀啊。”所有死士纷纷朝柴宗训扑来。 恰在此时,柴宗训手中折扇落地。 “嗖嗖…”的破空声响起,无数弩箭自四面八方射来。 “啊…啊…”外围的死士倒下去一圈,剩下的仍朝柴宗训冲来。 赵德昭发现情形不对,急忙张开双臂护在柴宗训面前,朝着冲来的死士大喝:“尔等是什么人?” 死士哪会理他,只抽出刀来便要砍柴宗训。 蓦地,四周山林里冒出无数身披绿草,头带花环之人,弯弓便射,死士们一个接一个似刺猬般倒地。 眼见死士根本无法近身,嘉敏拔下了头上的簪子。 恰在此时,柴宗训突然转身,嘉敏心念急转,簪子抵在手心,捂住脸大叫:“啊…” 赵德昭连忙抱住她:“不要怕,不要怕,没事的。” 最后一个死士不甘的瞪着眼睛口吐鲜血倒地,柴宗训冷冷到:“真扫兴,踏个青都有人坏兴致。” 五三 毒杀 李乐峰心中充满悲愤。 明明仔细勘察过四周,动手之前留意过那些似是侍卫的游客,偏偏这些身披青草枯叶,头戴柳条帽的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他不知道的是,除了背嵬军以外,柴宗训还训练了一支擅于伪装,快速反应的军队,叫做‘猎豹突击营’。 此次护驾诛杀间谍,是‘猎豹突击营’第一次行动,将来也许会记录在军史上,这些间谍也算死得其所。 这一次为刺杀柴宗训,南唐谍者精锐尽出,没想到连柴宗训的汗毛都未伤到一根便全被射杀,李乐峰痛苦的闭上眼睛,莫非天要亡我大唐不成? 李乐峰猛的睁开眼睛,不,虽然谍者全被射杀,但他还未完全暴露,嘉敏也未完全暴露,还有机会。 董遵诲带着几名侍卫上前,护卫着柴宗训三人下山。 到了山下,没想到竟然偶遇韩德让。 这一下让柴宗训产生了怀疑,因为韩德让是辽人。 “老董,方才的刺客,能否辨认身份?”柴宗训问到。 董遵诲摇头到:“公子,那些人体貌并无特殊之处,无法辨认身份。” 接着董遵诲又问到:“赵公子,我们公子的行踪,你可有向其他人泄露?” 赵德昭急忙否认:“没有,没有。” 董遵诲转头看着嘉敏,只见她花容失色,身体仍战栗不已,恐怕问不出什么来。 柴宗训上前和韩德让打了个招呼:“韩兄,想不到在此处遇见你。” “很奇怪么?”韩德让冷冷到。 柴宗训大为奇怪,为什么这韩德让总是一副看他不爽的样子?又没得罪过他。顶多在他拔刀相助时绊过一下,可也不至于如此记仇吧。 “韩兄来此地作甚?踏青么?”柴宗训厚着脸皮又问到。 韩德让瞥了他一眼:“此处是你家的么?你来得,我来不得?” 话不投机,柴宗训只得拱手致意之后离开。 将嘉敏安全送达丰乐楼后,柴宗训与董遵诲随即回宫,留下赵德昭在丰乐楼照顾她。 “皇上,”董遵诲抑制不住得色:“皇上果然算无遗策,此次将南唐谍者一网打尽,我王师征伐南唐当可无忧矣。” “不够,不够,”柴宗训说到:“此次虽射杀不少南唐谍者,但为首之人仍未浮出水面,便是嘉敏,恐也只是个棋子。” “若为首之人不能擒获,那些射杀的谍者很快便会补充上来。” 董遵诲说到:“皇上,丰乐楼密探今早有回报,主事李乐峰近几日行踪飘忽,恐为首之人便是他。” “李乐峰自然是头号嫌疑人,”柴宗训说到:“只是李乐峰上面还有没有人呢?除恶必须务尽。” “皇上的意思是?” “继续去丰乐楼,一直到除恶务尽为止。” “还去?” 一连数日,李乐峰和嘉敏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丰乐楼的生意仿佛受他们心情影响,淡了许多。 李乐峰现下恨柴宗训入骨,便是千刀万剐,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可惜现在暂时没有人手,若补充得太快,恐会引起怀疑。 思虑多日,李乐峰终于下定决心,自密室内取出几个大箱子。 打开箱子,里面全是一本本类似于账簿的东西。 李乐峰抓起其中一本,封好之后来到后院。 此时赵德昭正在屋内陪着嘉敏,李乐峰轻轻敲门:“赵公子。” 赵德昭开门:“啊,李主事来了,”接着又回头唤到:“姑娘,李主事来了。” 李乐峰摇摇头:“赵公子,我不找姑娘,找你。” “找我何事?” “赵公子,”李乐峰说到:“请你帮我约辛公子,三日后我要在丰乐楼宴请他。” 赵德昭犹豫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别的,因为他做不了柴宗训的主。 李乐峰递上封好的账簿:“你将此物交与辛公子,他一定会赴我之约。” 老实说,时至今日,赵德昭真的很蒙。 原本赵德昭一直担惊受怕,毕竟当天是他约柴宗训去踏青的。即便主谋不是他,他也难逃责任。 但作为一国之君,遇刺后居然风平浪静,不查刺客身份,也不追究任何人。 如果李乐峰宴请柴宗训,又发生什么危险,赵德昭可担不起这个责任,他连连摆手:“李主事,非是我不肯帮忙,只是辛公子乃丰乐楼常客,你自己交与他不就好了吗。” 李乐峰说到:“赵公子放心,你只是传递信息而已,任何事情都与你无干。” 这李乐峰在打什么哑谜?从未听说他与皇上有什么交情,怎地突然要宴请?而且皇上看到他手上的东西就一定会赴约? 此时嘉敏上前撒娇到:“公子,你就帮帮李主事嘛。” 赵德昭魂都酥了:“好,我便去约一次,若辛公子不肯赴约,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赵德昭走后,嘉敏问到:“李主事,你又想到新的办法了吗?” “对,我们就在丰乐楼动手。” 嘉敏有些担忧:“目前我们人手不足,柴宗训的护卫又严密,如何动手?” 李乐峰冷笑到:“杀他不一定需要刀斧。” “下毒?”嘉敏说到:“柴宗训敢喝丰乐楼的酒,他身上一定藏有验毒的器物,若为他查出酒中有毒,恐怕不仅会功亏一篑,我等也会彻底暴露。” 李乐峰拿出一包东西交给嘉敏:“此乃‘如意胶’,无色无味,且不直接致人死命,混在酒中谁也查验不出。只是喝下如意胶的男子,须在一个时辰内与女子交-合,否则便会爆体而亡。” 嘉敏听说此毒,面色微微一红,接着又说到:“柴宗训毕竟是皇帝,要找女子,嗯,解毒应该不难吧。” “喝下如意胶,哪还有时间去外面寻女子,”李乐峰说到:“所以,我替柴宗训准备了几个。” “密室不是还关着几个身患杨梅疮的女子么,到时便由这几个女子到场服侍,”说到这里,李乐峰的声音变得阴森:“我不仅要柴宗训死得难堪,我还要他遗臭万年。” 毕竟是皇帝,一言一行都会留诸史书,若是得杨梅疮而死,可不就遗臭万年么。 柴宗训拆开赵德昭交给他的账簿,只见封页上书‘右仆射齐物公行述’。 所谓右仆射齐物公,乃是前任副宰相王溥的尊称,他的行述,里面自然记载了和他相关的事情。 翻开行述,第一页便记载着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地,赠金千两于王溥,当时天色如何,周围环境如何,王溥收金后表情如何,第一个见的人又是谁等等,详尽得很。 第二页居然将第一页记录的情形给画了下来,若拿这个治王溥的行贿罪,那自然是一治一个准。 柴宗训无须往后翻,便知道里面记录了些什么。 李乐峰给他这个东西的意思是,如果你还想要其他官员的行述,就得来赴约。 约自然无好约,柴宗训心中冷笑,便是你不约我,我也一定会去。 柴宗训去到丰乐楼的时候,又遇上慕容德丰在喝闷酒。 “慕容兄,你且振作起来,皇上定会改变旨意,先取幽云的。” 慕容德丰苦笑一声:“幼安兄,我知道你是在宽慰我,昨日皇上还因赵匡胤匹夫调集粮草太慢而斥责于他,怎么会改变旨意。” 柴宗训说到:“我掐指一算,大周国祚绵长,当不会出现战略错误的事情。” 慕容德丰知道他在开玩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若真有心宽慰我,便陪我痛饮三杯。” 柴宗训笑到:“今日是喝不了了,待来日皇上下旨收复幽云,我再与你痛饮三百杯。” 此时李乐峰迎了上来:“辛公子果然是信人。” 柴宗训淡淡一笑:“李主事,酒在哪里?” “请辛公子随我来。”李乐峰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人来到vip楼的雅间,嘉敏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因为董遵诲等人被隔在前楼,作为密探的vip楼几个跑堂瞬间警醒起来。 “辛公子,或者叫你皇上吧,”嘉敏起身到:“这个局,好玩么。” 柴宗训冷笑到:“好玩啊,不然我怎会玩到现在?” “好好好,”嘉敏倒了一杯酒,倒酒的时候手微微抖了一下:“我等耗费如此之多的精力与人命陪皇上玩了一场,让皇上与我等喝一杯酒不过分吧。” 柴宗训接过酒,指尖处晃了一下与酒面接触到:“似乎我并未请你们来玩这一场吧。” 李乐峰有些按捺不住:“辛公子,我等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这里有数十位大周重臣的行述,可以尽数交托与你,并可以将所有南唐谍者召回,永不踏足大周土地,不过我有个条件,放我等安全回南唐。” 柴宗训淡淡到:“其实这些重臣的行述,我并不感兴趣,而且南唐谍者即便留在大周,我也会一一将他揪出来,我感兴趣的只是两位的真实身份。” 李乐峰与嘉敏对视一眼,所谓胜者为王,人家是胜者,有理由狂。 不过你也狂不了几天了。 “说与你听也无妨,”李乐峰回到:“我乃当今南唐国主王叔,嘉敏姑娘是已故周后的妹妹,周薇。” 已故周后的妹妹,那就是小周后了。 柴宗训瞪大眼睛看着嘉敏,虽然小周后之名如雷贯耳,但他印象最深的却是《熙陵强幸小周后图》,便是高梁河车神赵匡义强行将小周后叉叉圈圈,并命人将情形画了下来。 “好,很好,”柴宗训举起酒杯:“若是已故周后的妹妹,倒是能与朕喝一杯。” 嘉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柴宗训也一仰头将酒喝了下去。 五四 征辽 见柴宗训喝下了酒,李乐峰拍拍手掌。 门被推开,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走了进来。 李乐峰说到:“不管辛公子放不放我等回南唐,这顿酒,都是我等在大周的最后一顿,便由我等陪辛公子喝个痛快吧。”说罢便命几名女子舞了起来。 柴宗训早就瞥见指尖发亮处并无异样,再次端起酒杯说到:“尔等在大周一败涂地,居然还有心喝酒,既如此,我自然不会扫兴。” 又是一杯酒下肚,嘉敏问到:“辛公子打算如何处置我等?” 柴宗训玩味的笑笑:“尔等想我怎么处置呢?” 嘉敏问到:“辛公子真的不在乎朝中那些收过我等厚礼的重臣?” “出兵南唐已成定局,尔等便是送过礼又如何?” “你真的以为朝局由你一手掌握?就不怕出征在外时后院起火?” 柴宗训淡淡的笑笑:“你如此说,不过是祈求我放你一条生路而已,其实我只需要知道究竟谁是南唐谍者的领头人,现在既已知道,你的命对我来说已不重要。” 说完柴宗训只觉小腹忽地一股火直往下冲,看了一眼之后抬起头来,眼前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异常魅惑。 柴宗训狠狠的闭了下眼睛,眼前女子的笑声直冲他的脑门儿。他想说话,张嘴却吐出一口热气。 恰好一个女子扭着腰肢近前,柴宗训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李乐峰眼见于此,起身到:“既然我等性命对辛公子不重要,那我等便不打扰辛公子快活了。” 柴宗训哪还有心管李乐峰,只淫笑出声,拉着怀中女子不让走。 李乐峰与嘉敏出了雅间,却见两个跑堂的站在门口。 “尔等在此作甚?”李乐峰问到。 跑堂的答到:“主事招待贵客,小人等在此候命。” “这里不需要尔等了,快些走开,莫打搅贵客。” 跑堂的听到里头淫-声浪语,自然知道发生了些什么,谅几个女子也不能对皇上如何,便跟在李乐峰身后下了楼。 下楼的时候,嘉敏正看到赵德昭与慕容德丰争论什么,她轻声到:“李主事,你且先走,我上楼回避一下,稍后与你汇合。” 李乐峰也看到了赵德昭,若为他看见嘉敏,少不得又是一阵纠缠。他点点头:“姑娘自己小心。” 嘉敏小心翼翼的上楼,随即又快步跑到雅间前,一脚踹开房门,却见几名女子正在与柴宗训嬉戏,女子已被撕得衣不蔽体,柴宗训也只剩一条裤子。 女子们得到李乐峰的授意,并未在意进来的嘉敏,仍是挑逗着柴宗训。 嘉敏看了一眼,怒喝到:“都给我滚出去。” 几名女子面面相觑,应了声‘是’,接着便努力用布条包住身子鱼贯而出。 柴宗训已有些失去理智,急忙要去扑几个姑娘,却被嘉敏一把抱住。 柴宗训哪管抱住的是谁,只要是个女人就好。 他用力撕扯着嘉敏的衣服,嘉敏却紧紧的抱住他,指尖在他后背划出一条条血痕。 “你为什么要是柴宗训,为什么就不能只是辛弃疾?” “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在灯火阑珊处,你却要占我家国,奴役我子民。” “若你是辛弃疾,我愿意一辈子伴着你,为你红袖添香…” “不要脸。”身后忽地响起喝声。 嘉敏转头,却见一清秀男子正怒目瞪着她。 清秀男子不是别人,却正是韩德让。 嘉敏不至于开放到有外人在场还能做出那等事来,急忙推开柴宗训,回头问到:“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不重要,”韩德让说到:“我早就发现尔等有鬼,果然。” “与你无关。”嘉敏喝到。 韩德让上前就是两个耳光,把嘉敏扇懵了。 “还不快滚。”韩德让喝到。 嘉敏顾不上被柴宗训撕烂的衣物,捂着脸跑了出去。 韩德让一把解下腰间的玉佩砸在柴宗训头上:“想不到你竟是如此下流之人。” 玉佩掉在地上成了两瓣,剧痛让柴宗训灵台微微有些清明,他将玉佩捡起合在一块贴近胸口。 “小妹妹,你看,我手心里有光。”一句很熟悉的话自心头掠过。 小女孩儿眼角挂着泪珠,却欣喜看着手心的画面也在脑海里一闪而逝,接着柴宗训便又失去理智。 韩德让扯下头巾,露出一头秀发,将冲过来的柴宗训推得连连后退。 “你救过我一命,现在我也救你一命,我们扯平。”韩德让边说边解开衣衫。 柴宗训双眼充满血丝,张开嘴吐出一口热气,韩德让吸引他来到珠玉帘后的床上,顺手将床帘带上。 接下来的画面不宜描述,因为我原本描述了一遍却被驳回了。 嘉敏出了房间,原本还有不甘,却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搂着裙子快步下楼,动静惊动了正与慕容德丰争论的赵德昭。 赵德昭急忙追上来:“姑娘,这是怎么了?” 嘉敏不答,捂脸哭着直奔后院。 赵德昭急忙追了上去:“姑娘,发生了何事?” 嘉敏快步冲进房间,迅速关上门,随即倚门大哭。 赵德昭在外面着急的敲门:“姑娘,究竟发生了何事?” “姑娘,你快说与我听啊。” “赵公子,我配不上你,你以后别来找我了。”嘉敏哭到。 赵德昭焦急异常:“姑娘,到底发生了何事?” 接着又安慰到:“姑娘,我马上就要纳你入府了,别说这种傻话。” 嘉敏不答话,仍只是哭,赵德昭在外面不停的敲门。 哭了一会,嘉敏失魂落魄的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拍门的赵德昭听不到里面的动静,用力一推,门居然开了。 赵德昭急忙冲进去搂住嘉敏:“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嘉敏我见犹怜的抬头看了赵德昭一眼,随即又大哭起来。 “姑娘,你别哭啊,是谁欺负你了吗?” 嘉敏抬起头来,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到:“公子,我不是完璧之身,配不上你了,你忘了我吧。” 赵德昭怒得跳脚大喝:“谁,是谁,我宰了他。” 嘉敏又不说话,只低头哭。 赵德昭心乱如麻:“究竟是谁,你说啊。” 嘉敏咬牙切齿的挤出一个名字:“辛幼安。” 赵德昭倒吸一口凉气,坐在了地上。 两个跑堂的密探在附近徘徊许久,只觉房间里动静很大,却又不敢进去,不过只要能听到皇上的叫声,知道他是安全的就好。 终于,在一声悠长的叫声后,房间里的动静停了下来。 因为担的责任实在太大,两个跑堂的面面相觑之后,轻轻敲门:“辛公子,辛公子?” 房间内并没有回音。 这时候要是进去,冲撞了皇上的好事,怕是死罪。 可如果不进去,皇上出了事,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相比起来,只能死就死吧。 跑堂的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只见房间里一片狼藉。 俩人低着头进来,轻声呼到:“辛公子,辛公子?” 仍是没有回应。 俩人走到珠玉帘旁,却见房间窗户开着,床帘露出一个缺口。 其中一个大着胆子上前,只见柴宗训一人躺在床上。 “皇上,皇上。” 柴宗训兀自不动,跑堂的立即叫同伴:“快去通知董指挥。” 董遵诲接到通知急忙进房间探了探柴宗训的呼吸,还好,还算平稳。 “皇上,皇上。”董遵诲轻轻摇了摇柴宗训。 柴宗训缓缓醒来,只觉全身似火在少,后背仿似被撕开,他急忙坐起来:“发生了什么?” “臣等不知。” 柴宗训轻轻掀开被子看了一眼,急忙吩咐到:“尔等先回避。” 跳下床来,回头却见床单上血红色的玫瑰。 是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柴宗训将床单卷起塞进怀里,随即问到:“李乐峰和嘉敏在何处?” “回皇上,”董遵诲说到:“李乐峰欲逃,被臣擒住,嘉敏与赵德昭在后院。” “将嘉敏一并擒拿。” “臣遵旨。” 等到董遵诲带人到后院的时候,早已空无一人。 密探押着李乐峰来到后院,柴宗训看着他冷笑到:“事到如今,尔还有何话好说?” 李乐峰昂首到:“既已落入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倒是条汉子。”柴宗训喝到:“押下去。” “皇上,”董遵诲上前问到:“是否要关闭城门通缉嘉敏?” 柴宗训闭了下眼睛,依稀想起刚才嘉敏抱住他在耳边呢喃,先前在床上的莫非是她?既如此,便放她一条生路吧:“没必要闹那么大动静,她一个女子也成不了什么事,且由她去吧。” 柴宗训再次回到房间,却在床边看到那块碎掉的玉佩,不过只剩了一半,另一半不知去向。 “小妹妹,你看我手心里有光。” “咯咯咯。” 画面再次在柴宗训脑海中闪过,他想起了多年前瀛洲的那个客栈。 莫不是那个小女孩长大了?可他不是说叫韩德让么? 真是一笔糊涂账。 翌日早朝。 众臣参拜过后,柴宗训开口问到:“宋王,征伐南唐的粮草调集得如何了?” “皇上,”赵匡胤说到:“虽然林仁肇已死,但臣仍认为,目下不是征伐南唐的最好时机。” “况征伐南唐,粮草应囤积于荆南或淮扬,调集至汴梁后却又要运至前线,不免浪费钱粮人力。” 柴宗训微微皱眉:“朕为征伐南唐已准备多时,岂能说不出兵就不出兵?” “皇上,”赵匡胤说到:“南唐虽腐朽,然其毕竟占着江南富庶之地,况北边辽人一直蠢蠢欲动,恳请陛下三思。” “好,”柴宗训说到:“便依宋王所请,暂且不征南唐。” 赵匡胤愣了一下,随即跪了下来:“皇上从善如流,实是我大周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一众大臣也跟着跪下高呼吾皇圣明。 却听柴宗训又说到:“不征南唐,朕决意征伐辽人,夺回幽云十六州。” 赵匡胤又愣了一下,接着又高呼到:“皇上,军国大事可不是儿戏,不能率性而为。” 柴宗训冷笑一声:“率性而为?朕早已计划多时,否则怎会令宋王将粮草调集至汴梁附近?怎会令杨业带着背嵬军先期去往边境?朕之所以大张旗鼓要征南唐,不过是麻痹辽人而已。若夺回幽云,有长城作为屏障,将来我王师不管是南下还是北上,主动权皆掌握于手中。” 众臣刚准备劝谏,却听柴宗训说得是那么回事,而且从征南唐一下子跳到征辽,他们的脑筋还未反应过来。 “传旨,命慕容德丰为行营总管,曹彬为先锋,慕容延钊为中军主帅,赵匡胤为汴梁留守,韩通负责汴梁防务,朕要御驾亲征,夺回失去数十年的幽云十六州,不让我北方子民再为胡虏铁蹄践踏。” 五五 军心不稳 丰乐楼。 虽然李乐峰被擒,嘉敏消失,多少会引得人遐想,不过却并未打扰到普通酒客的酒兴。 柴宗训索性将这座楼改成大内密探的一个据点,令董遵诲派人去经营,他没事也可以来喝喝酒,体察一下民情。 当然,主要是去喝酒。 决意出兵征辽后,柴宗训再次忙里偷闲来到丰乐楼。 才进大厅,便见到韩智兴、向兴洲等一批武将二代围着慕容德丰在高谈阔论。 慕容德丰看到柴宗训,急忙迎了上来:“幼安兄,皇上果然改变战略,不征南唐,改征辽人了。” 柴宗训笑到:“我早就说过,大周国祚绵长,不会出现战略失误的。” 韩智兴走过来拉了慕容德丰一下:“如此军国大事,你说与一个文弱书生知道,他听得懂么?” 当日游湖时柴宗训曾助赵德昭拂了韩智兴等人的面子,他们到现在都还记恨着哩。 慕容德丰说到:“幼安兄可不似一般书生,他日若有机会,我定当向皇上推举你。” 柴宗训拱手笑到:“如此,我便多谢慕容兄了。” 韩智兴将慕容德丰往桌边拉:“如今你升了行营总管,做了皇上征辽的第一幕僚,我等兄弟自然要跟着你飞黄腾达,且无须废话,今日不醉不归。” 慕容德丰推开韩智兴:“尔等尽兴,今日所有花费都算我的,我还有些事情要与幼安兄说说。” “你且快些。”韩智兴催促了一句。 慕容德丰与柴宗训到另外一张桌子上,柴宗训说到:“皇上与慕容兄战略不谋而合,且慕容兄高升,正该志得意满才是,如何我见你方才面露忧色?” 慕容德丰说到:“战略虽定下,但能否打胜,还是未知之数。” “哦?”柴宗训说到:“大周有背嵬军,还有新式训练而成的曹彬军,更兼有身经百战的铁骑军,慕容兄还怕夺不下幽云?” 慕容德丰摇头到:“是,大周的军队看上去实力很强,但军队的组成是一个个人,不是提线木偶。” 柴宗训狐疑到:“慕容兄是何意?” 慕容德丰说到:“先前皇上下旨征南唐,兵士们个个士气高涨;如今却得知征南唐不过是麻痹辽人,现时要去北方大漠征伐凶悍的辽人,其中之落差,幼安兄可想而知。” “原本南唐羸弱且富庶,即便军令再严,兵士们无须拼命便可发一笔财。” “目下却要征苦寒之地的辽人,便是得胜归来皇上有赏赐,也要有命去领赏才行。” 慕容德丰的考虑不无道理,毕竟打仗的是一个个人,不是机器。 便如打工人在流水线上做事,明明贴贴商标一个月就能拿五千块,突然调你去搬货,一个月还是五千,是个人都会有想法。 柴宗训玩笑到:“如此军国大事,你说与我知道却也无用,因为我没有能力为你设一谋。” 慕容德丰抬头看着柴宗训:“我觉得幼安兄不是普通的人,胸中应当有沟壑,目下我虽是行营总管,却不直接领兵,不能设法安军心,所以让幼安兄帮我参详参详。” “出征的圣旨已然传开,”柴宗训说到:“听说是由背嵬军,新军和铁骑军出征。” “背嵬军早已在边关驻守多时,况其军饷丰厚,将士们自当用命。”柴宗训分析到:“曹指挥的新军,目下正是建功立业之时,应该也会谨守本分。” “惟齐王麾下铁骑军,皆是老兵油子,若有变故,当出现在铁骑军。” 柴宗训接着说到:“目下你为行营总管,齐王为主帅,父子之间还有何说不开的,你当对齐王晓以厉害,令他稳定军心,如此方可得胜而还。” 小酌几杯之后回宫,柴宗训觉得非常畅快,此时太监万华上前到:“启禀皇上,翰林学士赵德昭求见。” 柴宗训坐正身子:“宣。” 这几日忙着出兵征辽的事,竟然将赵德昭忽略。 更重要的是,柴宗训不记得那日在床上的究竟是嘉敏,还是那个长大的小女孩燕燕。 可以确定的是,韩德让不过是小女孩的化名,柴宗训记得当日在客栈落入地道之时,燕燕曾叫领头的男子为‘让哥哥’,想必那个人便是韩德让,而燕燕,正是他的妹妹。 不管当日在床上的是嘉敏还是燕燕,都是一笔糊涂账。 赵德昭缓步进殿跪下:“微臣参见皇上。” 柴宗训看了一眼,几日不见,赵德昭瘦脱了相,皮肤蜡黄,就跟难民似的。 当日撮合他与嘉敏,柴宗训的确出于一片好心,但谁能想到嘉敏是南唐间谍,而且还是小周后。 “小赵,你且起来吧,”柴宗训说到:“你怎地变成这般光景?莫不是生命了?” 赵德昭淡淡到:“谢皇上关心,微臣无事。” 柴宗训说到:“嘉敏之事,朕实是有愧于你,你且说说,朕该如何才能让你宽慰一些。” 赵德昭牙齿咬得整个脑袋颤动,硬夺臣妇,现在却假惺惺做好人,有用吗? “启禀皇上,”赵德昭深吸一口气,语气仍是淡淡的:“大丈夫何患无妻,不过一女子而已,臣并未放在心上。” “你能想开便好,”柴宗训不知道他所说和赵德昭所想根本不是一回事:“你知道嘉敏的下落吗?” 赵德昭心中冷笑,难不成你要纳她入宫还是杀人灭口? “回皇上,”赵德昭说到:“嘉敏不愿留在汴梁,臣将其送往了荆南,若皇上有旨,臣可将其召回。” 想必是从荆南借道回南唐吧,柴宗训也不追究了:“由她去吧,朕只是问问。” “启禀皇上,臣有个祈求,恳请皇上俯允。” “说说看。” “皇上,此番回汴梁,臣深感能力不足,在我大周征伐辽人之际,臣却不能有所助益,臣恳请陛下将臣放归宋州继续历练,待臣政务熟稔之后再回汴梁。” 出去散散心也好,柴宗训说到:“行吧,你且先去宋州,他日若朕有召,你再回汴梁来。” 赵德昭赶往汴梁第一件事,便是去寻赵普。 当年赵匡义攻打皇城之时,赵普早早溜走,所以保住了禄位。而柴宗训当时杀了赵匡义,为稳住赵匡胤,余者如有份参与攻打皇城却逃脱的王审琦之辈,皆未治罪。 宋州是赵匡胤作为宋王的食邑,为保其稳定,他让赵普在此为刺史多年。 以赵普之能,自然是将境内治理得河清海晏。 前次赵德昭宋州历练,正是在赵普手下任通判,深知赵普之能。 “公子不是蒙皇上恩召,去翰林院了么?怎地又突然回了宋州?”见到赵德昭,赵普非常惊讶。 “赵大人,”赵德昭未回答问话,只郑重的说到:“赵大人于宋王府有恩,德昭也一直视赵大人为叔父。” 当年征南唐时,赵德昭的爷爷,赵匡胤之父赵弘殷重病,一直是赵普在照料,后来赵弘殷向赵匡胤推荐了赵普,这便是赵德昭所说的恩情。 赵普说到:“公子有话直说,普无不照办。” “赵大人,”赵德昭跪了下来:“德昭恳请你教我治国平天下之奇谋。” 赵普虽然不知道汴梁发生了什么,但赵德昭如此说,自然是有用意的。 想他赵普一身本领,却因赵匡胤的犹豫而蹉跎,如今赵德昭要学,说不定将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赵普扶起赵德昭:“公子想知道什么,普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出征在即,各大军营里都闹腾得很,而此时铁骑军的几个副将却相约来到齐王慕容延钊府上。 慕容延钊是在赵匡胤总领朝政之后调任铁骑军的,他的控鹤军便由曹彬指挥。 当时为保证让慕容延钊控制铁骑军,柴宗训下旨将铁骑军里的老弱者裁汰,由慕容延钊在控鹤军中的心腹补充。 接着控鹤军也一样将老弱者裁汰,又补充了新的兵员,并按柴宗训制定的新练兵方法进行日常操练,所以也称新军。 铁骑军的副将皆是慕容延钊心腹,所以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之后,性急的副将陈思让开口到:“尔等都不敢说,便由我来说。” “齐王,皇上不是下旨征伐南唐么?怎地朝令夕改,却又要征伐辽人?” 慕容延钊带兵多年,对军中的情况,各副将的心理自然了如指掌:“怎地,尔等不愿征辽?” 陈思让说到:“齐王,非是末将等不愿征辽,只是军中日日按征伐南唐操练,却忽地要去征甚辽人,将士们多有怨言,末将等弹压不住,恐军心就将此涣散哪。” 其实慕容延钊也不想征辽。 当年他虽也是从先帝在高平与辽人大战有功后才步步高升,但他深知,这功劳真是拿命拼来的。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愿意再重复一次。 可以预见的是,征南唐将会容易得多。 “皇上有旨,我等做臣子的,唯有遵旨行事。”慕容延钊不知该怎么和这群副将说,只能以圣旨来弹压。 恰在此时,管家入禀到:“齐王,公子回来了,有要事见您。” 慕容延钊说到:“你且让他来吧。” 五六 凌云阁 慕容德丰进了议事厅,众位副将自然有一番‘将门虎子’、‘青出于蓝’的夸赞。 慕容德丰有些不好意思:“列位都是我的叔辈,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能有多大本事,不过是皇恩浩荡罢了。” 其实到现在慕容德丰都没弄明白,他怎么就突然做了征辽的行营主管。 虽然慕容延钊战功赫赫,慕容德丰也跟着混成了中级将领,但一个都没资格面圣的人,突然便成了皇帝的第一幕僚,确实让人莫名其妙。 众人客气一阵之后,慕容延钊问到:“你有何事找为父?” 慕容德丰看了看一众副将:“列位统领都在,正好我等一起议议,关于军心的事情。” 先前说话的副将陈思让又率先开口问到:“公子自宫里来么?是不是军心不稳的事情传到皇上耳朵里了?” “皇上倒不知道此事,”慕容德丰说到:“只是军中的弟兄多有当着我抱怨。” 慕容德丰自小在军营长大,那些老兵油子一个个和他混得熟的很。 听到这话,陈思让仿佛遇到了知音:“难得公子体会到了我等的苦处,明明说好了征南唐,怎地突然征辽?我该如何向兵士们解释嘛。” 慕容德丰不以为然:“我等当兵吃粮,不就是为皇上征战四方的么?况且收复幽云于我大周未来战略大大有利,自然要征辽了。” 陈思让仍是抱怨:“公子,这些道理我等是懂的,可大头兵哪管这些,便是当兵吃粮,也分精粮和粗粮嘛,明显南唐是精粮,辽人是粗粮。眼看到手的精粮换成粗粮,兵士们自然不肯啦。” “可同样是当兵吃粮,”慕容德丰说到:“背嵬军开春便去了边境,曹彬的新军也甚少抱怨,唯独铁骑军,个个怨声载道,这不是给父王脸上抹黑嘛。” 这下陈思让更不服气了:“公子,虽说同样是当兵吃粮,但背嵬军的军饷高于铁骑军至少一倍,曹彬的新军也在征蜀时发了笔横财,唯独铁骑军一直困守汴梁,如今有了苦差事,便派与我等,怎能令人信服?” 一句话堵得慕容德丰不知道说什么好,陈思让又接着说到:“公子,皇上的意思只是收复幽云,当用不上如此之多的兵力。公子现下恩宠正隆,倒不如跟皇上说说,呼延赞的潞州军,符彦卿的天雄军,皆处在抗辽一线,常年与辽军对战,想必经验相当丰富,此次不如便让潞州军与天雄军从征,我铁骑军不抢这个功劳了。” 慕容德丰不答,只抬头看着慕容延钊:“父王也作如是想么?” 慕容延钊说到:“本王自然是愿意从征的,奈何军心不稳,本王也实属无奈。” “公子,你就跟皇上说说吧。”陈思让又说到。 慕容德丰淡淡到:“实不相瞒,虽有旨意命我为行营总管,但直到现在皇上都未召见我,所以,我还从未见过圣驾。” 这下连慕容延钊也讶异了,因为准备征南唐的事,他一直在军中操练各军,所以很少回家。 慕容德丰做行营总管的事,他一直以为是皇上曾召见过慕容德丰,对他的战略大为赞赏,所以才封的官。 而且慕容延钊一直就知道慕容德丰主张先收复幽云,再征南唐。 还有一桩心事,同样为王,赵匡胤的儿子赵德昭是皇上的伴读,而且一看就是当做未来的辅政大臣培养,但他慕容延钊的儿子却什么也没有。 这次慕容德丰可是大大的替慕容延钊长了脸。 “皇恩如此浩荡,我慕容氏便是粉身碎骨亦难报答万一,”慕容延钊拱手到:“只是皇上都未曾见过你,却封你为行营总管,这也未免太儿戏了些。” 这个时候,陈思让很及时的接话:“公子之才,可堪大司马,一个行营总管末将都觉得屈才了呢。” 慕容延钊心里很受用,嘴上却说到:“莫要捧杀了他。” “我等还是说回正事吧,”慕容德丰有些着急:“军心的事,便拜托列位统领了。” 一众副将眼观鼻,鼻观心,却不说话。 慕容德丰又抬头望向慕容延钊。 慕容延钊早没了以前的进取心,现在他已做了齐王,此次征辽即便获胜,在名位上不可能比王更高,至于赏赐财物之类的,更不可能让他动心,光是食邑就能保他世代无忧。 但若是败绩,虽然主要责任由御驾亲征的皇上来担,但皇上要是不肯担责呢?那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了。 此时管家急匆匆的过来:“齐王,宫里来人了。” 只见太监万华一脸傲然的来到仪式厅,一众将领连忙行礼。 万华面南站立,冷声说到:“有旨意,慕容德丰速速进宫见驾。” 慕容德丰拱手到:“臣遵旨。” 一路跟着万华来到宫中,慕容德丰并不陌生,逢年过节都会跟着慕容延钊进宫,只是没有资格见到皇上罢了。 到了勤政殿台阶下,慕容德丰看倒一个熟悉的面孔,正站在廊檐下看着远方,却是辛幼安。 慕容德丰顾不上宫内的规矩,快步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幼安兄,你瞒得我好苦,我就知道你必然认识皇上,不然怎会掐指一算皇上要征辽?” 万华在身后喝到:“大胆,见到皇上,还不快跪下行礼?” 慕容德丰左右看了看,除了金瓜侍卫,此地就剩他三人。 “你是皇…”慕容德丰指着柴宗训,话未说完便慌忙跪下:“臣有眼无珠,屡次犯上,恳请皇上降罪。” 柴宗训将慕容德丰扶了起来:“慕容兄,朕还是喜欢听你叫朕幼安兄。” “臣不敢。” “你我君臣,无须拘礼,”柴宗训带着慕容德丰进了大殿:“慕容兄,军中情形如何?” 慕容德丰再次跪下:“皇上折煞臣也,臣怎敢与皇上称兄道弟?” “你看你,又生分了。”柴宗训再次将他扶起:“你与朕虽份属君臣,但却颇为相投,朕喜欢你这直来直去的性子,以后万勿与朕拘礼,否则朕便要不高兴了。” 慕容德丰感动到:“臣何德何能,却能与皇上相投。” 柴宗训说到:“若无你提醒,朕此生若要尽复汉唐故地,却是难了。” “皇上从善如流,便是没有臣,也定能尽复汉唐故地,复兴汉唐荣光。” “好了,你又与朕客气了,”柴宗训说到:“你且说说,军中现下是何情形?” 慕容德丰皱起了眉头:“回皇上,果如皇上所料,新军目下正憧憬建功立业,铁骑军却多有怨言,甚至还有让潞州军与天雄军代替出征之语。” “你看看,”柴宗训说到:“若是当初征了南唐,恐怕连新军都会变成这样,所以说慕容兄是有大功的。” 眼见柴宗训说得诚恳,慕容德丰有些腼腆:“倒也不是臣有甚真知灼见,只是臣自幼在军营,对军中情况熟稔,才有此判断。” “你可有解决之法?” 慕容德丰轻轻摇头:“臣进宫之前正与各将领商讨此事,但收效甚微。” “齐王是何看法?”柴宗训问到。 慕容德丰说到:“父王亦无甚应对之策,以臣愚见,父王似也有不愿出兵之意。” “朕能体会到齐王的心思,”柴宗训思虑一会:“只是征辽之事关系重大,不容有失,须得齐王这种身经百战德高望重的主帅坐镇不可。” “臣领会得,”慕容德丰说到:“待臣回家之后,再好好劝劝父王。” “劝告恐已无用,”柴宗训说到:“你且回去仔细思考出兵的部署,稳定军心的事情,还是由朕来吧。” 翌日早朝。 柴宗训只字未提征辽的事情,与几位大臣议了议政事之后,按照惯例本该散朝,他却拉着大臣们闲聊了起来。 “朕近几日闲暇之余,看了看国朝史书,太祖与太宗创业艰难,而那些从龙之臣也为我大周着实付出良多。” 赵匡胤从郭威做节镇时便一直跟着,现在又总领朝政,这时候自然归他先发言:“启禀皇上,臣等世受国恩,实不敢居功。” 柴宗训摇摇头:“朕一向推崇赏罚分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宋王无须过谦。” 赵匡胤对到:“皇上如此体恤臣等,臣等敢不效死力。” 柴宗训没有说话,低头沉思一会,开口到:“朕欲仿唐太宗故事,建凌云阁,遴选七位于我大周社稷功劳最大的卿家,命人塑像供奉,世代接受百姓瞻仰。” 顿了一下,他又说到:“至于这凌云阁嘛,就建于皇城东门启明星位,功臣塑像,便依北斗七星排列拱卫皇城,并与皇城齐高,让朕后世子孙皆不忘此七位功臣之功勋。” 建阁绘像接受供奉这种事,除唐太宗凌烟阁外,还有东汉的云台比较出名。 不过凌烟阁的功臣有二十四人,云台有二十八将,若非精于历史者,很难将这些人名记齐。 但柴宗训的凌云阁只有七人,便很容易让人记住了。 底下众臣心思活泛起来,特别是韩通、慕容延钊、曹彬等人,因为现在天下还未一统,建立功勋的机会还有很多。 赵匡胤却有些吃亏,因为他现在不统兵了,于是他出班奏到:“启禀皇上,皇上矢志恢复汉唐荣光,目下汉唐故地却仍四分五裂,岂可功未竟,却先赏?” 柴宗训说到:“宋王之议有理,朕便先将凌云阁建起来,待来日尽复汉唐故地,朕还于此与列位爱卿一起议功,选出七位功劳最大最能服众的卿家,绘像于凌云阁,接受百姓香火,塑像拱卫于皇城,让朕的子孙抬头便能看到,若无此七位功臣,便无我大周的江山社稷。” 五七 平衡关系 凌云阁的事情让众臣心思都活泛起来,各个都在心里掂量自己的分量。 不过赵匡胤却不怎么开心,若照以前的轨迹发展,凌云阁之首他当之无愧。 现在虽总领朝政,看似位高权重,但却没有军事权力,一个征蜀就让曹彬位居控鹤军指挥使,平李重进让降将杨业做了背嵬军指挥使,只要再进一步就是太尉。 将来还有南唐、南汉、北汉、辽、西域、吴越、勾丽等等,一圈算下来,他勉强第八。 而且原本说好他不染指嘉敏,让赵德昭纳她入府,现在嘉敏消失无踪,赵德昭好好的翰林却又去了宋州,这如何让人气顺? 先前让赵匡胤调集两年的粮草,拖拖拉拉完成了大半年的量,现在他干脆称病不出了。管你呢,反正我不带兵,便是滔天的洪水又与我何干? 柴宗训知道赵匡胤的心病,特地来到宋王府。 赵匡胤假意要从病床上挣扎起来行礼,柴宗训连忙上前按住他:“宋王无须多礼。” “皇上,”赵匡胤说一句要喘好几下:“值此王师收复幽云紧要之时,臣却一病不起,实是有负圣恩,恳请皇上降罪。” “宋王说哪里话,”柴宗训说到:“是朕荒于政事,令得宋王积劳成疾,朕岂能怪罪宋王。” “皇上,”赵匡胤边说边留意柴宗训面色:“征辽兹事体大,不能因臣病体耽误,恳请皇上另择贤明,尽快完成粮草调集。” 以柴宗训的计算,目下的粮草已经完全足够完成收复幽云十六州。不过赵匡胤玩心机,他却也不傻:“不,调集粮草之事,非宋王不可,朕宁愿等待宋王病体痊愈再出征。” 赵匡胤颇为得意,总算你知道本王的重要性,但面上仍要客气:“皇上,征辽之事岂能因臣迁延?若因臣之故误了军国大事,臣万死难赎其罪。” “宋王乃朕之萧何,”柴宗训说到:“若无宋王,朕寸步难行,稍后朕回宫便命太医来为宋王诊脉,并焚香祷告上天,祈求宋王病体早些痊愈。” 后面的话不重要,将赵匡胤比作萧何这句话最重要,皇上矢志恢复汉唐荣光,而萧何是大汉开国第一功臣。当时若有凌云阁,萧何必列首位。 虽然心中十分受用,但赵匡胤仍是做作的客气了一下,他要确认柴宗训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回皇上,臣昏聩,岂能与萧相国相提并论,可是折煞臣也。” “朕觉得宋王胜过萧何良多,”柴宗训说到:“宋王上马能定国,下马能安邦,收复幽云之后,尚有一众势力须剿平,这都离不了宋王为朕运筹帷幄,调集粮草。将来天下太平,凌云阁议功,必有宋王一席之地。” 这下算是吃了颗定心丸,起码保证了他能进凌云阁。至于位次,赵匡胤心中有数,自然在前三甲之列。 此时他顾不得病体,一骨碌跳到地上跪下:“臣谢主隆恩。” 柴宗训赶紧拉他:“宋王病体未愈,还是不要多礼的好。” “回皇上,”赵匡胤说到:“方才皇上一席话,令臣深感责任重大,着急之下数日不能通气的鼻子竟然通了,臣将息一个晚上,明日便能上朝。” 搞定了赵匡胤,柴宗训还得去搞定慕容延钊。 凌云阁的事情确实让慕容延钊好一阵激动,但回家之后一权衡,征辽成功,入了凌云阁,接受再多的朝拜,也改变不了他仍然是齐王的事实。 但如果征辽失败,承担起责任来弄不好要丢命。 这就好比你手上有一百万,存在银行里一年利息虽然只有一两万,但胜在稳定。 这时候你的朋友突然找你,说有门路放贷,一年的利息能有三四万,比存钱要多一点,但如果借贷的跑路,你的一百万本金就会血本无归。 而且多年前这样的操作你曾有过一次,虽然利息要高很多倍,但是是你拼尽了全力才把钱要回来的。 因为慕容延钊曾跟着柴荣与辽人数次交战,深知辽人的厉害。 投资与收益比例很低,而且亏本的几率大过赚钱的几率,傻子才干。 慕容延钊不傻,所以激动过后,他该干啥还干啥。 乱世之中的将领,大多都是这样。慕容延钊只想着保全自家富贵,从未想过造反,已经很不错了。 对于柴宗训的到访,慕容延钊算不上意外,倒是慕容德丰显得很兴奋。 “齐王,征辽兹事体大,容不得丝毫闪失,眼下各军军心如何?请齐王据实奏来。”柴宗训问到。 “回皇上,”慕容延钊说到:“臣失职,目下仍有部分将士对征南唐突然改为征辽不解。” “皇上,”慕容德丰插话到:“臣方才已与各军指挥使议过,大多数皆愿效死力,助吾皇收复幽云。” 柴宗训笑到:“只是助朕收复幽云吗?” 慕容德丰也腼腆一笑:“回皇上,也助我父王位列凌云阁之首。” 说完两人相视哈哈哈大笑。 “臣惶恐,”慕容德丰慌忙跪下:“臣世受国恩,当思报效,臣从未想过位列凌云阁之事。” 柴宗训仍是笑到:“齐王,你没有慕容兄洒脱哦。” “跪下,”慕容延钊突然朝慕容德丰喝到:“尔何德何能,竟敢与皇上称兄道弟?”接着又拱手到:“臣教子无方,恳请皇上恕罪。” 其实慕容延钊深心里是有些怪慕容德丰的。 慕容德丰一直以来主张先征辽,皇上突然将征南唐改为征辽,必然与他有关系。 “齐王无须如此,”柴宗训开口到:“朕与慕容德丰相识于市井,称兄道弟有何不可?再说若征辽成功,使我大周北境再无边患,朕可以专心收复汉唐故地,齐王便是当之无愧的首功,位列凌云阁首位实至名归。” “回皇上,”慕容延钊说到:“皇恩浩荡,臣粉身碎骨难报万一,岂敢觊觎凌云阁之位?” 妈的,口口声声皇恩浩荡世受国恩,却放任部下消极应对出征,这便是你报恩的方式么? 对于驭治臣下,柴宗训向来是先释放善意,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朕善意拳拳,你仍然装死卖活,那就别怪朕不客气。 柴宗训稍稍换了语气:“齐王便是自己不想入凌云阁,也该为子孙后代谋个长保富贵么。” 慕容延钊抬头看了柴宗训一眼,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柴宗训淡淡一笑,继续说到:“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民间又有所谓‘富不过三代’之说,皆因先祖创下基业,后世躺在功劳簿上骄奢淫逸,德不配位,才引致灾殃。” “朕不欲此事在我朝重演,愿各功臣宿将世代与皇家共享富贵,所以除凌云阁外还塑功臣像按北斗七星位拱卫皇城,与皇城齐高,便是想着将来若有哪位功臣后世犯下死罪,朕的子孙抬头见到功臣塑像,不看僧面看佛面,能网开一面。” 历朝历代以来,各类功臣宿将后代飞扬跋扈导致被灭族之事屡见于史书,根本无须柴宗训举例。 慕容延钊便是保住富贵,慕容德丰也能得宠,但难保后代会是什么样。 如果后代一样飞扬跋扈,慕容延钊拼命保全的富贵将毫无意义。 眼见慕容延钊神色微变,柴宗训继续说到:“如此次征辽功成,凯旋之日朕将赐予齐王府丹书铁券,世代与皇家共享富贵。” 话说到这个份上,慕容延钊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他和慕容德丰一同跪下:“皇恩浩荡,臣敢不效死命。” 柴宗训走后,慕容延钊吩咐到:“速知会陈思让等一干将领至府中,本王有事交代。” 回到宫中,太监传来几封奏疏:“皇上,边关急报。” 柴宗训心中一紧,莫不是辽人知道讯息,先发制人? 急忙拆开奏疏,却是潞州呼延赞、怀州郭进,以及灵州牧马的潘仁美请旨从征。 呼延赞、郭进是柴宗训一手提拔,且当年一起平李筠李重进之乱的将领,算是一起扛枪出生入死过。同期的曹彬征辽回来必然位列三公,外加上凌云阁之事,他们俩自然着急。 潘仁美当年蒙柴宗训大度放过,而且还委以重任,自然想着要报效,目前灵州还算太平,所以也请旨从征。 肃清丰乐楼间谍后,柴宗训曾下旨灵州,查一查跟着王著牧马的花魁身份,谁知道得到回奏,那花魁不适应北方气候,去了不到一年已香消玉殒。 柴宗训一一给他们回旨,安心守好地方边界,目下只是收回幽云保北方无恙而已,将来出征的机会还多得是。 军心稳定下来,一切准备就绪,到了钦天监选的黄道吉日,柴宗训正式在校场阅兵。 “将士们,幽云十六州自古以为便是我汉唐故土,自被辽人强占后,杀我故汉唐同胞,奴役我子民,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朕自即位以来,无时不刻不在记挂着幽云十六州之子民,他们饿,便等同于朕饿;他们寒,便等同于朕寒。” “今我大周国强军盛,正是驱逐鞑虏,收复幽云十六州的最好时机。”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将士们,出发。” 五八 降易州 对于柴宗训来说,征辽才是真正的考验。 陈桥兵变、削除节度使权力、征蜀,都是历史上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虽然正史上矬宋多次征辽,但从未成功过,也就是说,没有经验可以借鉴,只能凭着柴宗训自身从书上得来笼统的学识,和重生回来近十年的经营。 作为行营总管,慕容德丰定下的战略是这样的。 十多年前,先皇北征已拿下瀛洲、莫州,以及易州的一半。 所以慕容德丰决意集中优势兵力,快速进发,先期攻下东易州、复入涿州,随后再攻取幽州。 幽州既下,便以此为根据,再图顺州与蓟州。 只要稳固拿下这几个州,本次征辽便完成一半,随后可命潞州呼延赞、灵州潘仁美,自西北方向出兵,王师则自东向西大举进攻,若能次第拿下朔州、应州、蔚州,此次征辽便可算完成战略,剩下的州顺道便可收复。 总攻号角发起,柴宗训率大军与早在边界徘徊多时的杨业背嵬军会合。 才见面,杨业便奏到:“启禀皇上,臣要向皇上道喜。” “哦?”柴宗训问到:“何喜之有?” “回皇上,”杨业说到:“臣与东易州刺史刘宇乃是故交,此次听闻王师欲一举收复幽云十六州,刘宇愿献城出降。” 柴宗训大喜:“果有此事?” 未交战敌军便投降,这是大大振奋军心的事情。 杨业对到:“回皇上,千真万确,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东易州判官刘元德甘心为辽人走狗,且刘元德在此经营多年,军权大半都掌握在他手上,自臣到境以来,刘元德对刘宇防备渐深,所以此事尚需筹划。” 柴宗训想了想:“你可设法令朕与刘宇一会么?” “回皇上,”杨业说到:“这个倒不难,臣原与刘宇约好,每隔七日于易水上一会,明日便是相会之期。” “可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易水?” “正是。” “甚好,甚好,”柴宗训拍手到:“卿速速安排,若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东易州,朕给你记一大功。”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臣何敢居功。” 一旁的慕容德丰插了一句:“刘宇可信否?” 杨业说到:“可信,当年我本是伪汉之将时,曾与他多有来往。若非北汉需依靠辽人,他早就归附于北汉。” “如今我大周国力强盛,皇上又矢志恢复汉唐荣光,刘宇早已倾心。此次我至边境,各方消息及辽人状况,多为刘宇提供。” 君臣商议一阵之后,便决意由柴宗训、慕容德丰、杨业以及董遵诲四人于易水与刘宇相会。 约定的晚间,四人来到易水边,此处早已停着一艘小渔船。 “皇上,”杨业说到:“那刘元德防守甚是严密,为免露出行迹,只能委屈皇上暂且栖身于此小船上了。” 柴宗训淡淡一笑:“若能不发一兵便能尽复汉唐故土,朕便是日日风餐露宿又何妨。” 杨业和慕容德丰有些动容:“吾皇圣明,实是万民之福。” “呲。”董遵诲冷笑一声,对于长期呆在柴宗训身边的他来说,这不过是日常操作:“杨指挥,慕容总管,我冒昧说一句托大的话,二位实心助皇上拿下幽云十六州,比说一万句吾皇圣明管用得多。” 柴宗训轻拍他的后背,笑到:“偏你话多。” 杨业和慕容德丰拱手到:“臣等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上船之后,董遵诲充当船夫的角色,划着船慢慢往下游而去。 船行不久,不远处亦传来水声。 杨业站立船头压低声音呼到:“今日鱼仔是何价?” 对面回到:“塞外风沙寒,鱼已涨价。” 杨业急忙回头到:“是刘大人,董统领快快将船靠拢。” 两船相近,杨业扶着一个扎头巾,衣左衽的人上船,便是东易州刺史刘宇。 刘宇性子比较急,上船就问到:“杨统领,王师到哪了?辽人的援兵就快到了,若援兵一到,下官便做不得主了。” 杨业拉着他进舱:“刘大人且莫说话,先与我见过皇上。” “皇上?”刘宇一愣神。 柴宗训站了起来,杨业率先跪下:“刘大人,这便是我大周皇上。” 刘宇端详柴宗训一眼,激动的跪下:“汉唐遗民刘宇,参见吾皇陛下。” 柴宗训上前将刘宇扶起:“刘大人休要多礼。” 刘宇再次看了柴宗训一眼,颤抖着声音说到:“皇上,易州子民,久受辽人欺压,无一日不在苦盼王师,今日臣竟于此与吾皇不期而遇,怎不令臣激动。” 柴宗训扶着刘宇坐下:“刘大人,此次朕举大军,便是要尽复幽云十六州,解我生民倒悬之苦。” “皇上能冒如此之风险,在此与臣相会,臣自是相信此次征辽定能一举功成,如此,实是我十六州遗民之福。” “刘大人,”杨业开口到:“情况紧急,你且先将辽人军情奏与皇上知道。” 刘宇擦了擦眼角:“回皇上,辽人听说皇上举大军来攻,已派辽将耶律奚底率五万大军援救东易州,目下耶律奚底兵峰已至蔚州,不日将抵易州。” “后续还有辽将耶律沙与耶律休哥率十万大军来援,耶律沙与耶律奚底倒不足惧,只是那耶律休哥有万夫不当之勇,且智计百出,新近被封辽人第一猛将,正是欲建功讨好辽主之时,吾皇不得不防。” “刘大人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杨业插了一句:“若教他遇着我杨业,管他休哥还是休弟,都叫他有来无回。” “杨统领休要轻敌,”刘宇说到:“目下距先皇征辽复瀛洲、莫州不远,十六州民心仍向着我大周,所以杨统领更该谨慎,若能战胜辽国铁骑,便是只复易州,对我等遗民来说,也算有了个盼头。” 刘宇说得很有道理,如果打了胜仗,就是只收复一两个州且能守住,其他州的百姓不啻于打了一剂强心针。 若遭了败绩,眼看做汉家人无望,遗民只能逆来顺受做辽人了,如此要尽复幽云十六州将更难。 杨业本是谨慎之人,方才之所以不服气的说了一句,只是打算给刘宇一点信心:“刘大人且放心,此次不尽复十六州,杨业誓不回还。” 刘宇拱手到:“只是吾皇须尽快设法拿下东易州,臣与涿州刺史何钊平日多有书信来往,臣观他言语中颇有怀念汉唐遗风之意。若吾皇能雷霆一击拿下东易州,臣便敢保说通何钊,令他开城迎奉吾皇。” 柴宗训思虑一会,开口到:“刘大人既为一州之长官,想必对州内防务应该很清楚,可否说与朕知道?” 刘宇苦笑一声:“回皇上,东易州有辽兵一万驻守,自杨统领到后,那判官刘元德背着臣调整了州内防务,目下臣对各军一无所知。”顿了一下,刘宇咬牙说到:“不过若王师攻城,臣愿效死命率家丁打开城门。” “不可不可,”柴宗训连连摆手:“攻下东易州后,朕还指着刘大人保境安民呢,怎可让刘大人白白牺牲。” 久未开口的慕容德丰忽然问到:“刘大人,你是从何处下易水上船与杨指挥使相会的?” 刘宇回到:“易水下游有群山,其中狼牙山上有刘氏家庙,自杨统领到境,我每隔七日便假意上家庙烧香,与杨统领相会一次。” 狼牙山,又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山名。 慕容德丰又问到:“狼牙山可有辽人守军?” “这位统领莫不是想自群山之中调兵入城?”刘宇说到:“此计怕不可行,那狼牙山山势险峻,挺拔陡峭,犹如长短不一的巨齿狼牙,故名狼牙山。” “且关隘处均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刘元德早派人守住。况王师一至,若守军烧起狼烟,城内士卒须臾便可来援,不可,不可呀。” 慕容德丰没有接话,只是出舱试了试水温,回头到:“杨指挥使,若是背嵬军趁夜分批泅渡至狼牙山入城,你觉得有难度么?” “啊?”刘宇说到:“现在不过暮春,易水之冰刚解,若是泅渡,恐怕…” 杨业接话到:“没问题,若是惧水冷,岂可入背嵬军。” “啊?”刘宇再次惊叹。 杨业继续说到:“只是怕带着兵器不好入城。” 慕容德丰想了想:“背嵬军以一敌十,只需泅渡潜入上千兵士即可,若我军攻城之时,潜入兵士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如此我军伤亡当能减到最低。” 刘宇说到:“若只是上千军士兵器,我或可提供。” “如此甚好,”柴宗训说到:“便依慕容兄之计,自明日起,派背嵬军连续潜入城内,攻城之时里应外合。” 刘宇画了东易州草图给柴宗训,并指明从狼牙山何处上岸,上岸之后于何处与他接头,一直商议到天色微明,他才不舍离去。 回到军营后,杨业亲自点兵,并趁夜带头跳入易水,朝下游泅渡而去。 五九 囚犯守城 回到城内,刘宇按着约定,前往军械库提取一千把大刀。 军械库的眼线立即将此事报与判官刘元德。 就在刘宇提着大刀准备出门的时候,只听一声大叫:“慢着。” 刘宇抬头,只见刘元德带着一群兵士急匆匆的走来。 “刘统领这是做甚?”刘宇问到。 刘元德不怀好意的看了他一眼:“末将倒要问刘大人要做甚呢?” “周军来势汹汹,”刘宇说到:“本官担忧守城兵力不足,决意组织家丁放出监牢中囚犯协助守城。” 刘元德紧紧的盯着刘宇:“先前大军压境之时,刘大人尚有心情上山烧香,怎地此刻忽然想起要守城?” 刘宇说到:“本官上山烧香,也是祈求上天保佑我东易州军民一心,打退来犯之敌。” “是吗?”刘元德似乎想从刘宇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刘宇却是定定的站在那里,并不畏惧刘元德的目光。 “耶律统领率领的援军将至,”刘元德说到:“城防之事,不劳刘大人费心。” “胡说,”刘宇喝到:“本官身为一州刺史,身负守土之责,若易州城为周军攻破,本官首当其冲便要被皇上问责,如何却说城防之事与本官无关?” 名义上来说,刘宇是刘元德的上司,他说的句句是实话。 刘元德吃不准刘宇到底要干什么,便说到:“刘大人赤诚之心,令末将佩服,只是才出监牢的囚犯与家丁战斗力不足,不如待末将派遣些校尉前去训练一下如何?” 虽说刘元德的本意是要监视刘宇,但他的要求也是正当的,刘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此便有劳刘统领了。” 顺利将兵器领到刺史衙门,刘元德派的校尉也来了,刘宇便真的将牢中囚犯放出来,组织家丁一起在衙门外操练起来。 操练结束后,校尉们将兵器收取看管起来,刘宇问到:“几位这是作甚?” “回大人,”校尉答到:“这是刘统领特意交代的,不让囚犯们有拿着兵器造反的机会,待明日操练之时,小校自然会将兵器一一发放到他们手上。” 这回答也无可厚非,刘宇只能作罢。 回到衙门,刘宇一直不敢睡,待到三更时分,偷偷打开后院的门,朝着街道上‘咕咕’学鸟叫。 眼前黑影闪过,却正是杨业带着泅渡过来的部分背嵬军依约与刘宇相会。 刘宇将白天的情形说与杨业知道,杨业略一思索:“此事倒也好办,不如我等明日便化作囚犯参加操练,待皇上下令攻城之时便杀死校尉抢夺兵器。” “此事太过于冒险了吧。”刘宇说到。 “若能减少我军伤亡,便是冒险又何妨。”杨业回到。 刘宇本也是果断之人:“如此,杨统领明日便见机行事。” 第二天,杨业果然带着七八名背嵬军兵士穿上囚服参与操练。 入背嵬军对身高体型是有要求的,每天拼了命的练,肉食又管够,虽然这些人分散站着,但也非常惹眼。 操练一会,校尉喊停之后上前疑惑的问杨业:“你是何人?所犯何罪?为何昨日未见你?” 杨业戒备的看着校尉:“只要能来钱,我什么都做。” “是谁教你如此与本校说话的?”校尉喝到。 一旁的刘宇连忙上前:“校尉,此人本是江洋大盗,一直关在死牢中,目下城防吃紧,本官无奈只得将他放出来。本官已与他说好,若砍下十个周兵头颅,便将大辟改为流刑,若能砍下一百个周兵头颅,待打退周兵之后,本官将他当场释放。” “记住,”杨业狠狠的瞪了刘宇一眼:“若你敢食言,我在外面的兄弟必不会放过你。” 听到这话校尉冷笑一声,刘宇忙将校尉拉到一边小声到:“校尉,此人不服王化,与本官说话尚且如此,校尉不要与他计较。待来日周兵来攻,你可令此人冲在最前面,教他与周兵拼个同归于尽才好。” 作为一州刺史,当不会为了一个囚犯如此和一个校尉说话。 校尉不怀疑杨业的身份,只是指着另几名背嵬军兵士问到:“这几人呢?” “这几人是此人的同伙。”刘宇答到。 校尉忽然变得阴阳怪气:“刘大人为了抓他们,费了不少力气吧。” 刘宇说到:“也是本官运气,这一伙强盗夺了蔚州富户后逃到本城,在云来酒楼喝得酩酊大醉,却被本官一网打尽。” 校尉点点头,用马鞭指着背嵬军将士喝到:“你,你,你,全都出列,站到前面来。” 背嵬军将士全都站在前面后,校尉一鞭子抽在杨业身上:“跪下。” 刘宇一惊:“校尉,这却是为何?” 校尉说到:“小校要替他们立立规矩,省得上了战场坏事。”说罢又是一鞭子抽到杨业身上。 杨业咬牙忍着,没有吱一声。 “呦呵,”校尉说到:“是条汉子,我且看你能忍多久。”说罢再次抽了上来。 背嵬军将士们手背在背后骨头握得咔咔响,杨业急忙朝他们使眼色。 杨业背后被抽得皮开肉绽,刘宇上前阻拦到:“校尉,不几日就要指着此人上城杀敌呢,若是打坏了,还得设法医他。” 校尉倒是个听劝的人,不打杨业,却将将士们一人抽了一鞭子:“本校且警告尔等,他日若上了战场,敢违抗军令的话,就是个死。” 好不容易操练结束,刘宇连忙扶着杨业去治伤,眼下还有个更大的难题需要他们解决。 因周军即将攻城,所以城内戒备非常严。 几名背嵬军将士便已经惹人注目,若是上千人,这得放到哪里? 好在刺史衙门还比较大,住得了百十人,刘宇又设宴款待衙门内的大小官员皂吏,将他们全都灌醉扒下衣服锁进牢房,换背嵬军穿上。 即便这样,后续若还有背嵬军将士泅渡过来,刘宇只能暂时安排在山上,待攻城之时再下山汇合。 刘宇很困难,柴宗训和慕容德丰也能想到他的困难。 待最后一批背嵬军下水后,天色微明,柴宗训便下旨曹彬攻城。 曹彬率领三万新军将士在易州城下,当年先皇征辽之时,这批新军都才出生不久,包括将领在内,没有人经历过那场战争。 “将士们,”曹彬站在攻城车上大喝:“这是征辽第一战,吾皇将此使命赋予我新军,我新军当如何回报圣恩?” “攻下易州,攻下易州…”将士们的吼声令大地都在颤抖。 曹彬不再多言,转身拔出佩剑,指着易州城头:“杀。” “杀…”城下顿时喊杀声震天,周军万箭齐发,城头上辽兵急忙竖起防护盾。 一轮箭雨过后,兵士们护着攻城车,撞城锤蜂拥往前冲去。 城头上的刘元德倒也不慌,只大喝到:“弓箭手准备,待周军近一些之后再射。” 周军完全进入射程后,城头上箭如雨下,瞬时将前进的攻城车阻住。 曹彬在后面督战大喝:“弓箭手掩护,不许退,后退一步者格杀勿论。” 两边箭雨齐下,虽辽兵居高临下,但周军占着优势兵力,倒也杀了个旗鼓相当。 此时刺史衙门内,校尉刚准备发放兵器开始操练,却听得城头上喊杀声震天。 校尉来时刘元德曾有交代,严密看着刘宇,未得军令不得令囚犯上城。 刘宇有些兴奋,急忙上前到:“校尉,快些发放兵器令囚犯协助守城。” 校尉拒绝到:“不可,囚犯何时上城刘统领自有部属,大人不可轻举妄动。” “怎地?”刘宇喝到:“便连刘元德都是本官辖下,你敢不听本官军令?” 校尉冷笑一声,傲然的抬起头。 此时每耽误一会,不知有多少周军士兵会牺牲,杨业一把上前推开刘宇,夺过辽兵手上正待发放的大刀。 “大胆,”校尉喝到:“你要造反不成?” “我就是要造反。”杨业大刀挥去,寒光闪过,校尉的头颅连同盔甲一起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 发放兵器的辽兵随即大喝:“囚犯造反…” 一句话没说完,脑袋便被杨业砍下。 其余背嵬军士兵急忙上前来抢夺兵器,那些装扮成官员皂吏的背嵬军也迅速围了过来。 拿到兵器后,其中一名指挥使说到:“统领,我等不过两三百人,怕不能成事,须待山上的兄弟们下来才好。” “你怕么?”杨业冷冷到。 指挥使说到:“末将不是怕,只是我等趁此时正好在城中防火,令得刘元德分心,待山上兄弟们下来,我等再一起朝城门冲去。” 这倒是个好计谋,不过杨业却拒绝到:“皇上要的是易州城,不是一座焦土城,况易州百姓苦盼王师数十载,王师怎能放火烧城?守城辽兵不过万人,背嵬军以一当十,便是两三百人又有何惧之?” “杨统领宅心仁厚,实是令人佩服,”刘宇开口到:“你们且放心去攻城,山上的军士,我去联络。” “如此便有劳刘大人了,”杨业高举大刀:“兄弟们,易州城门,冲啊。” 六十 劝降涿州 杨业率领背嵬军往城门急进,城楼上刘元德望着有人过来,便速命亲兵:“你且去看看,是不是刘大人带着囚犯来了。” 亲兵下了城楼,才照面便被杨业一刀结果。 此时因优势兵力掩护,周兵已推着破城锤到了城下,直撞城门。 刘元德指挥辽兵在城楼上把滚烫的热油和点燃的麻布往下扔。 好在此时柴宗训只在中原附近推广棉花,还未传到北方,不过麻布造成的伤亡仍不小。 久攻不下,且伤亡巨大,曹彬的副将崔彦进说到:“指挥使,辽兵凶悍,城内杨指挥使并无讯号传出,可否先收兵带来日再攻。” 曹彬也很犹豫,攻吧,伤亡惨重,不攻,皇上在后面看着呢。 此时城门口火势越来越大,许多周军迟滞不敢上前。 曹彬焦急的说到:“这杨无敌也是,若是准备开城,放个火给个讯号也好啊,弄得我军如今进退两难。” 此时传令兵急急向前:“禀指挥使,皇上有旨,不论杨指挥使能否得手,今日务必将易州城拿下。” 曹彬喝到:“我军伤亡太大,速禀报皇上,请求援军。” 话音才落,却见董遵诲和慕容德丰一群人簇拥着柴宗训来到高车下面。 曹彬急忙下车:“臣参见皇上。” “免礼。”其实柴宗训心里也挺着急。 先前平荆南,征朗州,包括后来平李筠李重进之乱,王师的战损比大约是一比三。即是说,每一名王师兵士失去战斗力,朗州潞州兵便会有三人同样失去战斗力。 最惨烈一战是杜汉徽与杨业怀州之战,当时的战损比是杨业一比杜汉徽一点五,杜汉徽也由此战死。 后来赵匡胤与杨业对战,战损比基本上是一比一。 但现在与辽兵对战,又是攻城,战损比完全对调,周军损失三人,辽兵才损失一人,这才不过半个易州而已。 “皇上,”曹彬说到:“杨指挥使始终无讯号传出,情势对我军非常不利…” “攻,继续攻,”柴宗训咬牙打断曹彬:“便是用嘴啃,用人命填,也得在今日把易州拿下。” 毕竟出师首战,且刺史还是内应,如果这都打不赢,兵士若由此产生怯战之意,收复幽云十六州便成了空话。 杨业带着三百背嵬军来到城下,城头上刘元德喝问到:“刺史刘大人呢?” 杨业不答,举刀高呼:“兄弟们,建功立业正在此时,跟着我杀啊。”说罢率先朝城门冲去。 刘元德懵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城下有奸细,尔等勿慌,来人随我去擒贼。” 此时城门后堆满了辽兵,背嵬军举刀便砍。 辽兵急忙回身抵抗,刘元德带着人也冲了下来,背嵬军两边受敌,丝毫没有慌乱迹象,分做两拨抵敌。 杨业心系城门,带着几名亲卫急速往前冲,一路势不可挡,终于杀到城门下。 城门外的攻城车已停下来,周兵身上全都着火在地上打滚。 杨业大呼:“随我开城。” 外围刘元德大叫:“杀,给我杀,不能让他开城。” 辽兵拼死往城门洞里冲,背嵬军将士极力抵抗,杨业砍倒两个冲上来的辽兵,用肩头顶起闩住城门的木头。 木头太大,杨业一人顶不起来,又有几名背嵬军将士冲上来:“杨统领,我们来助你。” 几人一起用力将木头顶起来,辽兵趁势冲上来,刷刷几刀将背嵬军将士砍倒在地。 其中一名将士被辽兵捅了个对穿,却硬是目眦欲裂硬顶着将木头扛起。 辽兵抽刀意欲再捅,被随后扑上来的将士杀死。 几人再次将木头扛起,杨业暴喝一声举起木头向后一倒,木头终于落在地上。 辽兵发疯似的冲上来,杨业回身拼杀一阵,解了身边围困的辽兵,抓住城门猛的往后一拖。 城门被拉开一条缝,门外正踌躇的周兵从门缝里见到里面在拼杀,顿时兴奋起来:“杨指挥打开了城门,兄弟们,冲啊。” 眼见周兵如潮水般涌进来,刘元德急忙大喝:“撤,撤,我等撤进城内,以狼牙山为据点,等待耶律统领的援军。” 刘元德率领残兵迅速朝狼牙山撤去,半路遇着一支人马,却正是刘宇带着背嵬军自狼牙山上下来。 刘宇指着刘元德大喝:“此人便是辽人走狗刘元德,他本亲自在城上督战,此时率兵撤退,必是王师攻破城门,将士们速速擒住此贼。” 既然城门被攻破,便无须去支援,刘宇率领背嵬军朝刘元德军冲去。 刘元德才在城门吃了败仗,此时哪还有心恋战,纷纷作鸟兽散。 兵士能逃,主将却逃不掉,刘元德只得带着亲兵与背嵬军应战,未出两合,他便被背嵬军校尉尹继伦生擒。 刘宇、尹继伦押着刘元德,往城门而去,正在城下遇上柴宗训。 刘宇激动的跪下大呼:“三十多年,三十多年,易州终于重归中原,吾皇圣明,吾皇圣明啊,臣即便此时死去,亦无憾矣。” 柴宗训将他扶起来:“卿一片赤胆忠心,朕当铭记于心,卿且先去安民,稍后朕便为卿议功。” 刘宇仍是抑制不住激动:“皇上,易州既下,臣即刻修书一封递与涿州,劝刺史何钊开城迎接圣驾。” “若何钊亦能献城出降,卿又是大功一件。” 刘宇一刻也不耽误,当即回到衙门写了一封迷信交与师爷:“速将此信亲手交与涿州刺史何钊。” 涿州刺史何钊时时刻刻都关注着军情,不仅关注周兵动向,还四出派人打探耶律奚底的援军何时能到。 接到刘宇致书,何钊急忙召来涿州守将李光实商议。 与刘宇和刘元德离心离德不同,何钊与李光实父辈皆是自中原逃难来的汉人,所以二人份属同僚,又相交莫逆。 李光实看到刘宇的劝降书,开口到:“中原即有圣明之主,且举大兵来乏,我等原就是汉家人,不如就此开城迎奉圣驾吧。” 何钊比李光实想得长远一些:“可耶律奚底的援军不日就将至涿州,若是中原不敌,我等便是献城又有何用?” 李光实说到:“且先献了城再说,即便中原兵败,我等举族随圣驾回汴梁,便是不做官、不带兵,也好过于生在异族治下。” 何钊摇摇头:“我并未考虑自家的事情,若献城出降,中原兵败,我等是可以举族内迁,但中原再想收复涿州却难了。” “若不出降,与耶律奚底虚与委蛇,便是中原兵败,我等亦可作为内应,等待将来中原再次伐辽,或可为助力。” “你说的有道理,”李光实说到:“但我以为,中原经过二十年励精图治,此时征辽必是有万全之备。试想自奸人石敬瑭割让幽云以来,中原一直畏辽如虎,唯有大周,前次先皇征辽收复两州半,此次经过近十年备战,至少亦可收复两州半,涿州正好在此之列。” “难,难啊,”何钊仍是摇头:“易州、涿州辽人向来不予重视,只将这两州作为与汉人贸易之地,所以我等汉人才可在此做官,而涿州之后的战略要地幽州,上上下下的官员兵士皆是辽人,想要攻破幽州,难于登天。” “若不开城投降,”李光实说到:“放耶律奚底进城,岂非助纣为虐?” 何钊长出一口气:“这便是我犹豫的地方。” 俩人正在商议的时候,管家入内禀报:“大人,易州有客访。” 易州的师爷不是正等回信吗?怎地又有客到? 俩人疑惑的对视一眼,随即站起身来:“且去看看。” 到得前厅,却见刘宇正在厅中等候。 “啊,刘大人。”何钊急忙上前:“你怎地也来了涿州?” 刘宇说到:“不仅是我,便连吾皇,也在易涿交界处等着二位。” “啊?”俩人异口同声到:“刘大人速带我等去见皇上。” 刘宇这几天一直忙并快乐着,他终于是汉家人,不再是辽人了。 好在杨业潜入城中秋毫无犯,且易州百姓多心向中原,安民告示一出,百姓们随即平静下来。 而柴宗训为了表示收复涿州的决心,决意要与何钊见面,刘宇便与柴宗训来到易州边界,他亲自进涿州去请何钊。 三人一起到了易州十里亭,却见亭中也是三人,两个少年,一个中年人,三人皆衣着普通,看不出异常之处,正是柴宗训与慕容德丰、董遵诲三人。 “此便是吾皇了。”刘宇小声提醒到。 何钊与李光实加快脚步,柴宗训迎了出去,一把抓住何钊的胳膊:“你可是何钊何大人?这位是?” 何钊与李光实一起跪下:“中原遗民何钊、李光实,叩见吾皇陛下。” “两位快快请起。” 何钊站了起来:“遗民惶恐,竟让圣驾亲自出城接见。” “二位心系我中原天下,朕心甚慰。正是因为有许多如二位这般赤胆忠心之人,我中原天下才能薪火相传延绵不绝数千年。” “皇上过誉了,”何钊说到:“早听说我中原出了位圣明的少年天子,遗民终日翘首以盼,今日终于把皇上给盼来了。” 六一 计谋得逞 客气一阵之后,几人进了十里亭,何钊将他的顾虑说了出来。 慕容德丰说到:“此事倒不难,我等可故技重施,杨统领趁夜率背嵬军装扮成辽兵先驻扎城内,待耶律奚底一到王师便攻城,辽兵守城时背嵬军再突起发难杀他个措手不及,两面夹击之下,管教耶律奚底兵败如山倒。” “此计甚好,”李光实说到:“只是城内尚有不少辽兵,若走漏风声,杨统领岂不危险?” 慕容德丰想了想:“此事也好办,李统领可将城内辽兵诱骗出来,王师于城外设伏将辽兵一网打尽,再由背嵬军换上辽兵盔甲入城,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当不至于走漏风声。” “妙,妙,”李光实拍手到:“便是卧龙再世,也不过如此了吧。” 慕容德丰笑到:“李统领过奖了。” 何钊接话到:“我等稍后便依此计行事,请王师早做准备。” 柴宗训起身相送:“如此便有劳两位了。” 何钊说到:“如能助涿州早归中原,我等遗民便是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这一次会面给了何钊和李光实很大信心,不全因慕容延钊的计策,只因柴宗训为见他们,根本未设防,若他们有异心,柴宗训安危难测。 为打胜仗,敢于置身险地,如此有勇气之君,麾下必是勇猛之臣。 况柴宗训一点架子也没有,如此礼贤下士的皇帝,身边贤人必多,辽人铁骑虽强,但毕竟不算开化,中原智计百出,必能战败辽人。 回去之后,李光实便召开了军事会议。 “列位,如今周师兵临城下,耶律奚底大帅不知何日能至,若周师攻城,我等该如何?” 副将耶律林抹首先发言:“统领,周师长途跋涉,方在易州经历大战,必不会这么快攻城,我等只须等待耶律奚底大帅援兵一至,便可出城作战,将周师赶回汴梁。” 李光实微微皱眉不置可否,转头问另一汉人副将赵思礼:“你怎么看?” 赵思礼拱手到:“末将听统领的,统领说战,末将便战,统领说守,末将便守。” 一旁的耶律林抹听到这话冷笑一声。 “怎地?”李光实问到:“耶律统领还有何看法?” 作为辽人,名列汉人之下本就让耶律林抹很不爽,偏偏前面易州败得太快,让他没有机会表现,此时除了不爽,他也做不了别的。 见耶律林抹不说话,李光实继续开口到:“本统领却有一计,目下周师方攻下易州,立足未稳,我军可趁势攻之,若能趁此夺回易州,当属大功一件。” 赵思礼当即起身:“统领,末将愿领兵趁夜夺回易州。” 耶律林抹不以为然:“周师由皇帝御驾亲征,且我听说城内还有不少内应,哪能轻易夺回?还是安心等待耶律奚底大帅吧。” 李光实淡淡笑到:“耶律统领莫不是惧怕周军?” “呵,”耶律林抹说到:“我会惧怕周军?” “既是不怕,”李光实淡淡到:“为何不向本统领请战?” 耶律林抹解释到:“我只是不想做无畏牺牲罢了。” “哈哈哈,”李光实笑到:“惧战便是惧战,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赵思礼再次拱手到:“统领,既是耶律统领不愿出战,末将愿领兵出战。” 李光实仍不理会赵思礼,只说到:“耶律统领,你此刻心下恐怕非常不服气,腹诽本统领让你出去送死吧。” 耶律林抹侧头到:“难得不是如此?” 李光实笑到:“耶律统领可知我辽兵强项?” “我辽国铁骑,天下无敌。” “那你可知周师强项?” “周师善使诡计,常用侧翼攻击,来回穿插迂回。” 李光实说到:“耶律统领既知我军强项,当知我军擅野战,不擅守城。若兵士堆积于城头,如何发挥我铁骑最大之效力?” 耶律林抹转头想想,好像是那么回事,但他仍不想出战。 周兵来势汹汹,仅凭涿州兵力,想将其逐回中原,其难度不亚于登天。 目下耶律奚底援军将至,不如保守一些,到时随大军一起,立功也要容易些。 想到这里,耶律林抹开口到:“统领,非是末将不愿出战,只是赵统领此时战意正浓,不如便让他出兵,一举扭转我军颓势。” 李光实说到:“正是因为赵统领战意太浓,本统领才不欲他出战,” “统领…”赵思礼大呼到。 李光实伸掌打断赵思礼:“周军势大,赵统领急于立功,稍不注意便会败绩,我军才失了易州,若再遭败绩,恐会至军心不稳。” “耶律统领一向稳重,若由耶律统领出战,必会收意想不到之功。” “若能一战振奋士气,我即刻为统领请功。” 一句高帽让耶律林抹有些忘乎所以:“好,末将此刻便领兵出战。” 李光实说到:“我与统领一同出战,与统领掠阵。” 眼见他们就要出战,赵思礼兀自不服:“统领,末将却是比耶律统领差在哪里?令得统领总是看不上末将?” 李光实说到:“你且小心戒备,我等出城之后防止周师偷袭,待我回来,还与你有话说。” 李光实和耶律林抹趁着夜色,人衔环,马衔辔,急急忙忙出城。 行至半道,耶律林抹发觉有些不对,急忙勒马上前:“李统领,末将等不是去夺回易州么,怎地不走大路,却走山谷?” 李光实解释到:“大路容易被发现,我军兵力不足,正该出其不意,方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此处山谷可通易州?”耶律林抹仍有疑虑。 李光实只得解释:“此处地形,我早已派斥候调查清楚,出了山谷便是易州西门。” 耶律林抹还待再问,李光实说到:“耶律统领可是惧战?此战若不胜,统领可尽将过错推与我身上,若胜,功劳全归统领。” 耶律林抹心念急转,反正李光实在军中,便是有什么意外,也可令他先抵敌一阵。 想到这里,他拱手到:“统领也忒小看末将,末将只是弄清实情,才好出战。” 又前行不远,前面似乎有火光,耶律林抹再次勒马向前,却不见李光实。他急忙问到:“李统领呢?” 亲兵答到:“李统领前方探路去了。” 那火光莫不是李光实发出?可此次不是偷袭周师吗?怎还发出火光? 耶律林抹还未想通,前方的火光突然变大,将山谷两边的野草全部引燃。 此时火光将山谷映得如同白昼,山谷上站着无数催命的黑白无常。 “敌袭,敌袭。”前方辽兵慌乱大叫,山上的黑白无常还未进攻,辽兵相互间踩踏便伤了不少人。 “稳住,稳住。”耶律林抹大叫:“勿要慌乱,速速退出山谷。” 可此时哪里还能退出山谷,另一端的火比前面还要大。 “缴械不杀,缴械不杀。”山谷上空响起整齐的嘶吼,借着火光,耶律林抹才看清,无数的周兵或张弓搭箭,或站在巨石滚木背后,只要他稍有反抗,这些东西便全会招呼下来。 “李贼误我。”耶律林抹大喝:“快将李光实寻来。” 可此时哪里去寻李光实? 有校尉上前到:“耶律统领,我等上当,钻进周军的包围圈啦。” 耶律林抹空舞着马刀,怒喝:“我誓杀李光实。” 校尉嗫嚅到:“统领,如今之计,是战还是…降?” 耶律林抹还在犹豫,‘缴械不杀’之声越迫越近,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此刻如瓮中之鳖,哪还由他说了算。胆敢反抗,无异于自取灭亡。 良久,他将马刀扔在地上,痛苦的仰头闭眼:“降了吧。” 辽军既降,杨业随即率领背嵬军冲下来大喝:“把盔甲和外面的衣服卸了。” 辽兵不懂这是个什么操作,纷纷疑惑的看着。 杨业手起刀落,将身旁的辽兵砍为两段:“我命尔等将盔甲和外面的衣服卸了。” 辽兵生怕刀砍在自己身上,急急忙忙将盔甲和衣服脱了下来。 背嵬军将士即刻换上辽兵的盔甲,与李光实一道从上方出谷,趁夜进了涿州城。 至于怎么处置投降的辽兵,那是随后赶来的慕容延钊的事。 一直戒备守城的副将赵思礼见辽兵这么快回来,连忙迎了下去,却发现一个人也不认识。 “尔等做了逃兵吗?”赵思礼喝到:“李统领呢?耶律统领呢?” 化作辽兵的背嵬军并不理他,刚要发作,却见李光实跨马上前:“赵统领,你且随我来,我有话与你说。” 俩人一起上城楼密室,李光实开口便说到:“赵统领,你我本是世交,又在涿州共事多年,有些事,我就不绕弯子了吧。” “统领有话直说。”赵思礼拱手到。 “赵统领,我且问你,你是中原人还是辽人?” “末将世代皆是中原人氏,统领是熟知的,为何却有此问?” “目下经过多年励精图治,国力已非往日,中原皇帝雄才大略,此次征辽誓要收复幽云十六州故土,若约你为内应,你可愿意?” 赵思礼并不傻,李光实能问出这样的话来,必然是他已投靠中原。 “不管中原亦或辽国,末将誓死追随李统领。” 李光实点点头:“实不相瞒,方才我已将耶律林抹骗出城杀掉,并约了中原王师作为内应,单等耶律奚底一到,便内外夹击。你若不愿与我为伍,可取我项上人头向耶律奚底邀功。” “统领说哪里话,”赵思礼站起身来:“末将世代为中原人,情非得已做了辽将,如今巧遇千载难逢之机可以回归中原,自是欣喜不已,岂会如石敬瑭辈做出令祖宗蒙羞的事来?” “统领但吩咐,末将无有不从。” “好,好,”李光实跟着起身:“如今军中惧是中原兵,你可令部下早做准备,只等杀败耶律奚底,我等一起回归中原。” 六二 等 城内城外一切准备就绪,单等耶律奚底钻进口袋。 不过这耶律奚底口口声声即将来援,但也就口口声声了,军报是不停的发,但一直没看到有辽军即将过来的动向。 等了几日,曹彬有些不耐烦,上奏到:“皇上,这辽兵不会是虚张声势吧?” “虚张声势?”柴宗训有些疑惑。 “回皇上,”曹彬解释到:“征辽之前,我军一直准备攻南唐,此时突然征辽,正好打了辽军一个措手不及,为防止我军快速攻下幽云,所以故意放出消息,只言耶律奚底、耶律休哥正率大军支援。” “也许两个耶律支援是真,但恐怕没那么快,所以便沿途发出辽兵将至的消息,用以恫吓我军,迟滞我军的速度。” 柴宗训想了想:“李光实那边有没有消息传出?” “回皇上,”曹彬说到:“李光实连日都收到过军报,不过并未见耶律奚底踪迹,耶律休哥更是连军报都没有。” 这便是蹊跷了,周军已攻下易州近十日,当时便传耶律奚底来援,就是爬,耶律奚底也该爬到了吧。 曹彬接着说到:“皇上,不若我军趁此机会进驻涿州,再继续北上强取幽州,到那时想必便能与耶律奚底见个真章。” 一路来都没发表什么意见的慕容延钊跟着说到:“臣附议,此时我王师方拿下易州,士气正盛,不如趁此机会一并拿下幽州,若有幽州作为根据,不管攻守,我军都能自如。” 慕容德丰没有说话,不过看表情,他似乎也赞成曹彬的意见。 眼见柴宗训不答,曹彬又说到:“皇上,幽州迟早是要拿下的,反正是攻城,既然耶律奚底不来,也没必要在此地与他空耗。况辽军真的是虚张声势的话,我军在此地驻足,恐会贻误战机。” “且幽州城墙高大,若能快速拿下,是攻是守,我军皆能进退自如。若迁延了时间,令得耶律奚底援军进驻幽州,我军再去强攻,即便能拿下,恐怕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柴宗训微闭着眼睛,努力搜索记忆中辽军的特点。 但实际上除了高梁河以及檀渊之盟外,柴宗训记得的只有辽人因是游牧民族,所以弓马娴熟、全民皆兵。 “皇上…”曹彬大呼。 “曹卿勿再谏言,”柴宗训说到:“朕觉得辽军反应不至于如此之慢,多日未见踪影,恐在酝酿阴谋,我军更该提高警惕。” 顿了一下,他又说到:“加派斥候四出查探,一定要查得辽军踪迹。” “皇上,”曹彬说到:“易州多山,涿州为平地,若斥候不过涿州,很难侦得辽军踪迹。” 柴宗训又想了想:“既是易州多山,齐王,你可将所部于易州城外险要处隐藏,待耶律奚底来攻,便从两翼出兵夹攻。” “皇上,”慕容延钊苦笑:“耶律奚底便是要来,也会进驻涿州,臣埋伏于易州山间恐是无用。” 柴宗训说到:“不,朕以为,辽人宁愿失涿州,也不愿失易州。” “涿州既是多平地,辽军骑兵片刻便可冲过,若失易州,有山地作为屏障,辽军骑兵再想冲过,恐怕没那么容易。” “皇上,”慕容延钊说到:“王师与辽兵决战于幽州应会更好。” 柴宗训摇摇头:“辽军不会坐视王师去往幽州的,你且照朕旨意部署。” 慕容延钊转头看着慕容德丰,希望他能说几句。 哪知慕容德丰根本不开口,慕容德丰只能不甘的退下。 “曹卿,”柴宗训又说到:“你可派小股人马至涿州城下骂战,令李光实坚守不出。” 曹彬也摇摇头,不解的离开。 此时慕容德丰才开口:“皇上,父王与曹指挥使的分析不无道理…” “不,”柴宗训说到:“朕觉得,辽军绝不是虚张声势,耶律奚底绝对就在近前。” 慕容德丰问到:“皇上可有凭据?” “没有。”柴宗训很干脆的回答。 慕容德丰微眯着眼睛:“皇上,臣又有一计,可否令李光实与杨业一道往北进发,若发现耶律奚底踪迹,只说兵败撤退,若耶律奚底未至,可令李光实设法骗开幽州城门,王师随后便至,如此又可轻松下一城,也免王师在此迁延。” “不可,不可,”柴宗训直摇头:“若耶律奚底就在近前,李光实往北进发只能枉送性命,须知一计可一可再却不可再三。” “目下当如何?” “等,等耶律奚底来。” 又是两日过去,仍没有耶律奚底踪迹,便是曹彬派往涿州城下骂战的人也觉得没意思。 城上的李光实也连续几日未接到耶律奚底军报,有些失去耐心,偷偷潜入易州城奏到:“皇上,那耶律奚底怕是不来了,不如臣等全军进发,速取幽州吧。” 没想到柴宗训却大怒:“你不好好守城,却跑到易州来作甚?若被耶律奚底发现端倪,岂非枉费了朕苦心经营的天罗地网?” 才刚刚归顺,便被严辞训斥,李光实有一丝丝不自在,他辩到:“皇上,辽人不似我大周,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臣恐那耶律奚底在辽国朝堂为人所忌,虽有旨意出兵,却发不出兵来,王师若不趁此机会夺下幽州,待辽人朝堂反应过来,恐战机丧失殆尽。” 柴宗训说到:“便是丧失战机,朕也不会怪罪于你。” 这岂是怪不怪罪的事情,这关系到此次的归顺是否有价值。 李光实继续奏到:“回皇上,臣愿率麾下战将北上骗开幽州城门作为内应,若臣此行能成功,请皇上速发王师进攻幽州。” “李统领,”柴宗训的语气非常不悦:“若你诚心归顺,便照朕的旨意行事,若觉得朕判断有误,可回城之后作壁上观,待朕杀败耶律奚底后,你再决定是否归顺。” “臣不敢,”李光实急忙跪下:“皇上,臣一片苦心,只为吾皇能尽快收复幽云。” 柴宗训淡淡到:“幽云若是能尽快收复,岂能让中原等待数十载?当年先皇武功盖世,却也只收复两州半。所以,卿若实心为朕,当回去好好守城。” 话说到这份上,李光实只得说到:“臣遵旨。” 又过了数日,依旧不见耶律奚底踪迹,便是连底下的兵士也开始议论起来。 积攒数十年,千山万水到这里来,目前士气正盛,各军却驻足不前,谁都不懂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作为大头兵,遵着圣旨不管打哪里,他们都想快些打完快些回去。死了也就一了百了,若侥幸不死还得了胜仗,正好拿着赏赐去过几天舒心日子,怎么也比呆在原地煎熬强。 眼见军心浮动,曹彬急忙拉着慕容延钊又来请旨,柴宗训却连见也不见,只让太监万华带来旨意,安抚各军,全神戒备,防辽人随时来攻。 李光实的郁闷更甚于曹彬,原本立功心切,却遭了一顿训斥,甚至还惹得皇上怀疑他的忠心。 杨业倒是踏实的很,见李光实不爽,便拉着他喝酒解闷。 “杨统领,”李光实放下酒杯问到:“如今大军就此迁延,贻误战机,你怎的不着急?” 杨业淡淡一笑:“皇上庙算从无遗漏,我等只需遵旨行事便可,何必要着急?” “哦?”李光实说到:“杨统领且说来听听。” 杨业亲身经历过柴宗训平李筠、李重进之乱,又在柴宗训的计算下轻松拿下后蜀,且还听说柴宗训兵不血刃拿下荆南,又以自身为饵,助慕容延钊、潘仁美拿下朗州。 李光实越听越有味:“皇上当真如此神机妙算?” “若非如此,我岂能稳坐涿州?” “哎呀呀,杨统领早该将这些事说与我知道嘛,也免我冒大不韪潜入易州。” “李统领不问,我也不好说,否则岂非有媚上之嫌?” 俩人正喝得带劲,却有传令兵上前到:“统领,耶律大帅派来信使,此刻正在营中。” 李光实急忙起身赶往军营,只见大帐内一名统领正焦急等待,此人恰好他认得,正是耶律奚底帐下统领兀里奚。 “啊,兀里奚统领,这一向久违了,统领可好?”李光实笑意盈盈的拱手向前。 兀里奚却不理会他的客气,很不满的说到:“城外周师大军压境,李统领却还有心思喝酒?” 李光实解释到:“统领有所不知,正因城外周师大军压境,耶律大帅的援军却一直未到,我只好借酒浇愁了。” “愁?”兀里奚说到:“那周师每日只是骂战,又未攻城,统领有何可愁?” “若非在下忍辱负重坚守不出,涿州城想必已为周师得矣。在下祖宗十八代都被周师骂遍,却又无力辩驳,如何不愁?” 兀里奚冷冷到:“本统领来了,李统领自当不用愁。” “哦?”李光实问到:“统领带来多少援军?” 兀里奚说到:“本统领带来的不是援军,是耶律大帅的将令,令你即刻出城与周师作战。” 李光实连连摆手:“不可不可,城内守军兵力不足,若开城作战,岂非正中周师下怀?” “你怕什么,”兀里奚说到:“大帅令你出战,自然有他的道理。” “可在下就此出战岂不是白白送死?” “谁让你送死了?”兀里奚说到:“只令你为饵,引周师出来。” “可在下这饵去了,若无援军,岂不是有去无回?不去不去。” “你只须前去将周师引出易州便可逃命,剩下的交给大帅就行。” “嗯?”李光实稍有些紧张的问到:“大帅已到涿州?” 兀里奚冷冷到:“大帅已到多日,一直等待周师攻打涿州再将其一网打尽,哪知周师狡猾,守在易州不出,所以才令你为饵。” 李光实有些惊奇:“大帅既已到涿州,却为何不进城?倒教在下好一阵忧心。” 兀里奚说到:“我辽军以骑兵为主,与其在城头与周师拼消耗,不如将其引出,在野外才能发挥骑兵最大的效力。” 李光实轻拍了下前额,先前便是以骑兵这个理由将耶律林抹骗出城,为何到了自身却反倒忽略?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幸好皇上圣明,力排众议一直等下去。 既然耶律奚底早就到了,当赶紧将这个消息奏与皇上知道。 “统领少待,”李光实说到:“在下这就整军出战。” 六三 中心开花 耶律奚底的计谋不可谓不毒辣。 他早已到达涿州,却神不知鬼不觉绕过涿州,埋伏两侧。 待周师来取涿州,便可从两翼包夹,李光实亦可从城内冲出,如此对周师形成三面合围。 以辽国骑兵的机动性,周师要想逃出生天,除非肋下生了双翼。 接到李光实的密报,柴宗训惊出一身冷汗,,慕容德丰和曹彬更是高呼吾皇圣明。 柴宗训暗呼一声好险,其实他也快顶不住压力准备要出兵,毕竟劳师远征却裹足不前,不是谁都能想明白的。 之所以耐着性子多等了几天,是因为他记得正史上宋辽前期一直是龌龊不断的,宋一直矢志收复幽云十六州,辽每次却也积极应对,一直打到檀渊之盟。 便如李光实所说,辽国朝堂上矛盾重重,但作为政治的延续,战争一直不都是解决矛盾的最佳方式么? 毕竟打死敌人除外患,打死自己除内乱。 按照正常速度,耶律奚底早就该到了,却一直没有消息,必然有阴谋。 如果无法识破阴谋,最好的办法是按兵不动,原地等待,等敌人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目下耶律奚底命李光实出兵作饵,”柴宗训问到:“卿等以为如何?” 慕容德丰想了想:“回皇上,此事倒也好办,涿州守军已被俘获一部分,可令李光实遣副将再战。” “若副将再被俘获,城内兵力不足,无力再战,耶律奚底自然便要亲自上阵了。” 柴宗训当即密旨李光实,命赵思礼出战。又向慕容延钊发出旨意,耶律奚底已到,须得时刻注意战场动向。 李光实如此这般交代一番,赵思礼挑出营中那些意志不太坚定的将士出城寻周师决战。 前行不远,正遇上准备攻城的曹彬军。 步军怎是马军的对手,才接上阵,曹彬军一击便散。 骑兵速度快,迅速追上败军又是一顿打。 败军吓得亡魂冒泡,只顾溃散逃命。 赵思礼欲再追,手下校尉阻拦到:“统领,穷寇莫追,况我军已胜了两阵,便是回营,对李统领也算有了交代。” “你懂什么,”赵思礼喝到:“周师如此不堪一击,正是我等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莫非你要将此机会拱手送人?” “可我军兵力不足…” “若是兵力足,如此建功的机会岂能让与你?” 说的也是,校尉不再犹疑,随着赵思礼拼命往前追。 接下来的剧本便再熟悉不过,赵思礼带着部下冲入山谷,被周师四面包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举手投降。 周兵再次换上辽兵的盔甲,由赵思礼带着,佯作中了埋伏溃散回城。 听闻涿州败绩,兀里奚再次怒气冲冲的入城。 “李光实,耶律大帅命你出城作饵与周师交战,你却只让副将出战,反倒中了周师圈套,你可知罪?” 李光实连忙解释:“兀里奚统领,当日大帅命末将出战,末将便说过城内兵力不足…” “你为何不倾巢而出?”兀里奚质问打断。 “若倾巢而出,周师趁机攻城怎么办?” “有大帅在侧,你怕什么?” “既是大帅在侧,”李光实反质问到:“为何眼睁睁看着我军中伏,却不施以援手?” “是你的副将太过于轻敌冒进,”兀里奚喝到:“你敢质疑大帅?” “不敢,”李光实拱手到:“只是末将身负守土职责,万不敢擅离职守,轻易出城。” “这一次大帅重新下令,”兀里奚说到:“命你速带涿州全部守军出战,若能成功诱出周师,不仅不治你前次丧师之责,还会为你请功。” 李光实当场拒绝:“末将兵力不足,绝不会轻易出城。” 兀里奚眼珠一翻:“你敢抗拒大帅军令?” “兀里奚统领,”李光实说到:“仅凭你三言两语便令我涿州守军倾巢而出,若失了城池,由谁担责?” 兀里奚掏出一支令箭:“李统领,这令箭你不会不识吧,本统领来时耶律大帅有过交待,若你敢违抗军令,便解除你涿州守将职务,由本统领暂代。届时本统领便会率守军出战,失城之责与你无关,但你就等着大帅治你违抗军令的罪吧。” 李光实敢于顶撞柴宗训,自然不是什么善茬,他大喝到:“本统领是由朝廷委派的涿州守将,耶律大帅无权解除我的职务。” 兀里奚颐指气使到:“朝廷已授权耶律大帅便宜处置幽云之权,解除你的职务,大帅根本无须向朝廷上报。” 李光实冷冷到:“说到底,还是你辽人打击我汉人,涿州守军大部分为汉人,带着守军出城作饵,不就是想要我汉人送死么?” 说到这里,他举手大喝:“你看我汉人答不答应。” 军事问题瞬间上升到政治高度,兀里奚铁青着脸:“好,既然你违抗军令,那本统领便去找何钊何大人,他是汉人,若他也同意解除你的职务,我且看你如何。” 出了军营,兀里奚越想越气,他也想一声令下将李光实抓起来,可偏偏在李光实的底盘上,没人会听他的,而且汉辽之争在朝堂上由来已久,李光实说的倒也不是假话。 到了刺史衙门,兀里奚将情况一五一十说与何钊知道。 何钊拍案而起:“李光实好大的狗胆,竟敢违抗耶律大帅军令。兀里奚统领勿忧,下官这便去解了他的兵权。” 俩人一起回到军营,何钊召来李光实,使了个眼色后训斥到:“你如何违抗耶律大帅军令?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本官这便要解了你的兵权,涿州守军,归兀里奚统领指挥。” “大人,”李光实叫屈到:“耶律大帅只命末将出城作饵引出周军,却并不发兵援助,以至副将赵思礼中了周军埋伏,败绩丧师。目下耶律大帅又要我军出城作饵,这不是让我等汉兵出城送死?” “放肆,”何钊喝到:“大帅如此安排,自有他的用意,你自家惧怕周师畏战,却胡乱推说大帅让汉兵送死。是可忍孰不可忍,来呀,给我去了他的盔甲,押下去听候发落。” 兀里奚得意的看着李光实,仿佛在说,怎么样,说解你兵权,就解了你兵权吧。 刺史府的皂吏押着李光实出营,营中亲兵个个虎视眈眈的看着兀里奚。 兀里奚这才想起,解除李光实兵权事小,让涿州守军出城诱敌才是大事。 于是他故作姿态的说到:“何大人,目下周师大军压境,正是用人之际,不如暂且让李统领在末将麾下效力,戴罪立功?” 何钊想了想:“既是兀里奚统领求情,便暂留你在军中效力,若再敢违抗军令,须知军法如山,本官定不容情。” 李光实不知道何钊是什么意思,只能按捺住性子领了军令。 陪着兀里奚在军营里看了一圈,兵士们虽然不解为何突然主将换人,但有李光实站在旁边,倒也没谁说什么。 回到营中,李光实急忙问何钊:“大人这是何意?为何要帮兀里奚?” 何钊解释到:“兀里奚既来,不管你是违抗军令还是杀了他,势必都会惊动耶律奚底。若为耶律奚底识破我等计谋,我等这些时日的布置岂不白废?” “现兀里奚在涿州,耶律奚底对涿州自然放心。城中辽兵以及摇摆不定的兵士皆被王师所俘,剩下的都是王师和一心向着中原的人,兀里奚不过光杆一个,我等要成事,只须在关键时候手刃此贼即可。” 李光实思考一下何钊的话:“还是大人看得长远,沉得住气。” 翌日,兀里奚便命李光实集结所有人马,准备出城作战。 情况紧急,李光实来不及向柴宗训密报,好在兀里奚并未发现背嵬军在城中,李光实便只好跟杨业和何钊交代一番之后率兵出城。 斥候侦得李光实出城,急忙向柴宗训奏报。 “这李光实怎么突然出城了?”慕容延钊疑惑到:“而且还是倾巢而出。” 曹彬接话到:“莫不是前日受了皇上斥责,出尔反尔欲攻打我军?” 柴宗训举起手掌:“绝无可能,且不说他已送了一半的军力投降,涿州城中尚有背嵬军和不少我军将士呢,李光实怎会出尔反尔?” “那他为何突然发兵?”曹彬接着问到。 柴宗训说到:“若朕预算无差,当是耶律奚底再次派李光实出兵做饵,此次耶律奚底恐也有所行动。速派斥候扩大侦查范围,一定要查出辽国援军的下落。” 李光实本欲走山谷小道,却被兀里奚逼着走大路直扑易州城。 为了印证想法,柴宗训也命易州城内大军尽出,同时急命慕容延钊随时准备出兵。 两军交阵,李光实果然无心恋战,打了几下掉头就跑。 做戏做全套,柴宗训当即下旨全速追击。 就在这个时候,派出去的斥候回报:“启禀皇上,在我军左右两翼百里均发现辽兵,数量近十万,正在快速向我方向进军。” “好,好。”柴宗训有些紧张:“耶律奚底终于要动了么。” 慕容德丰说到:“臣这便通知父王,下山与皇上汇合,共同决战辽兵。” “不,”柴宗训紧张得有些兴奋:“待耶律奚底将我军包围之后,再命齐王来个合围,朕要给他来个中心开花。” 六五 包围与反包围 战斗异常激烈,辽军还在运动,意图切断周师回易州城的道路。 偏偏李光实这边却一直风平浪静,他知道王师正在与辽军激战,但没有接到旨意,他不敢轻举妄动。 正杀得难解难分时,麾下统领萧思成急忙上前禀报:“大帅,我军后方有大批周师移动,意图将我军包围。” 耶律奚底说到:“无妨,这早在本帅预料之中,中原皇帝便是再托大,也不会以区区数万人来取幽云。” 萧思成忙到:“大帅,若为周师反包围,恐对我军不利,我军可否暂时退入涿州,再作他图?” 耶律奚底眼珠一翻:“本帅风餐露宿多日,等的就是今天,岂可让机会溜走?传令下去,加强攻势,只要将垓心的中原皇帝擒获,其余周师自然做鸟兽散。” 萧思成转头准备下达军令,耶律奚底却又叫到:“回来。” “大帅。” “涿州守军目下在何处?” “回大帅,李光实正率大军背靠涿州城,等待大帅军令。” “命其速向我军靠拢,合兵攻打周师。” “大帅,若外围周师趁势攻取涿州怎么办?” “外围的周师随他闹腾都无所谓,只要抓住中原皇帝就行。即便他取下涿州城,没有补给线,也不过一座死城。” 眼见身边辽兵越来越多,曹彬顿感吃力起来,而且皇上还在阵中,这是最主要的。 “皇上,”曹彬急急忙忙跑到驾前奏到:“目下辽军还未完全合围,臣可率军杀出一个缺口,皇上暂回易州,以策安全。” 柴宗训拒绝到:“朕早说过,若无朕在,这中心开不了花,曹卿还是专心对敌吧。” “皇上,”曹彬说到:“辽军即将完成对我军的合围,外围齐王也正围住辽军,两相夹攻之下辽军必败,还是请皇上暂回易州。”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柴宗训微微皱眉:“若朕不在此间,耶律奚底必会寻求突围,若放他突围成功退往幽州,与来援的耶律休哥等会师,幽州本就城墙高大易守难攻,若辽军兵员充足,又有补给源源不断送来,朕何日才能攻下?” 慕容德丰接话到:“曹指挥,皇上这是以自身做饵,吸引住耶律奚底,将辽国援军一一击破。只要你能顶住辽军进攻,外围父王完成合围,必能全歼这股援军,届时幽州只有耶律休哥一军,便要好对付得多。” 曹彬有些焦急:“皇上,臣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目下形势太过于凶险,皇上身系九州万方…” “卿勿复言,”柴宗训打断曹彬,斩钉截铁到:“朕此次吊民伐罪,举全国精锐征辽,旨在收复幽云,不成功誓不回还,便是身死社稷也在所不惜。若朕遭遇不测,卿等可回汴梁拥立楚王宗让,命其继续征伐辽国,夺回幽云,为朕报仇。” 楚王宗让,便是汴梁府尹柴宗让,柴宗训的弟弟,和李乐峰有过交道,但未收过李乐峰贿赂。这个时代有个默认的规矩,便是让储君出任汴梁府尹,令得他们体察民情,治理京畿,积累为政经验。 柴宗训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曹彬只剩下拼命一途,拱手执礼后便转身默默离开。 前面辽兵越冲越急,好在王著灵州养马多年也算小有所成,周师的骑兵也不遑多让。 仗打到这个份上,拼的就是士气,拼的就是谁更豁得出去。 耶律奚底已经亲自操刀上马冲入战场拼杀,而曹彬也大呼鼓舞士气:“兄弟们,顶住,皇上一直在营中与我等共进退,我等就是拼个死,也要对得起皇恩浩荡,冲啊。” 万乘之躯的皇上都不退缩,身为兵士更没有理由退缩。不仅不能退缩,还要拼命护皇上周全。 周师士气正旺,辽兵的气势却也不差,且辽兵数量远胜于周师,已将周师团团围住。 两相拼消耗之下,周师有些拼不过,所有兵士咬牙坚持,他们已下定决心,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危急关头,辽兵那边忽地骚动起来。 原来是李光实接到耶律奚底军令,带着部下冲进了战场。 有援军加入自然是好事,辽兵特意打开一个缺口,让李光实进去。 前方辽兵正与周师激战,统领萧思成回头迎接李光实:“李统领来得正好,目下中原皇帝已被我军重重围困,只待杀溃外围周师,便能生擒其主。” 顿了一下,萧思成又说到:“怎地未见兀里奚统领?” 李光实勒马慢慢靠近萧思成,淡淡答到:“兀里奚统领与末将分兵进发,想必此刻已与大帅汇合了。” “如此甚好,”萧思成举手指着前方:“有涿州生力军加入,想必一鼓便可冲散周师。” 话音才落,转头却见李光实挥舞大刀寒光一闪,还未待萧思成反应过来,脑袋便掉在地上,甚至还眨了下眼睛。 周围辽兵大惊退后,李光实举起大刀:“兄弟们,皇上被围,速随我去勤王,冲啊。” 眼下正是双方弦绷得最紧的时候,突然冲入的李光实军,一下子就大乱了辽兵节奏。 被围困的周师虽不清楚具体情况,但这也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曹彬组织几次突击,打得辽兵大乱,为保持阵型不让周师突围,耶律奚底急忙下令暂且收兵,待整军再战。 听说李光实杀死兀里奚、萧思成投靠中原,耶律奚底大怒:“本帅就知道这些汉人靠不住,稍后若抓住李光实,本帅一定要将其扒皮抽筋,方消心头之恨。” 李光实一直带兵冲到柴宗训大营附近,正遇着曹彬在收拾残兵。 “曹指挥,皇上呢?” “皇上在营中歇息。” 李光实是个直性子,眼前的情形让他不免抱怨:“曹指挥,你怎地会中辽军圈套,令皇上身陷重围?” 曹彬生性儒雅,虽骂耶律奚底骂得挺狠,但对自己人还是挺温和的,他没有与李光实争辩:“李统领,你且先去看看皇上吧,最好能将皇上带离此处。” 李光实进了大营,却见柴宗训正与慕容德丰聊到兴起处,二人哈哈大笑。 李光实快步上前跪下:“皇上,臣知道辽军包围薄弱处,请速速随臣转移。” “啊,李统领来了,”柴宗训转过头,起身过去将李光实扶起:“李统领来得正是时候,大大缓解了朕的危机,他日得胜班师,朕重重有赏。” 李光实说到:“请皇上随臣去往涿州,以策万全。” “哦,”柴宗训说到:“朕忘了说了,除非活捉耶律奚底,否则朕哪里也不去。” 慕容德丰跟着问到:“李统领,你此来在外围有没有见到王师踪迹?” 李光实说到:“似曾见过打着‘慕容’旗号的王师在外围游走。” “好,很好,”柴宗训说到:“李统领便留在此处,与朕一同御敌,将来一起叙功。” 见李光实仍在疑惑,慕容德丰跟他解释了一下目前的战略,李光实惊呼:“皇上,这也太危险了吧。” 柴宗训淡淡到:“若收复幽云那么容易,何须等到朕?” 李光实当即跪了下来:“皇上万乘之躯却为幽云舍生忘死,臣岂敢不效死命,此番臣一定要活捉贼囚耶律奚底。” 涿州城中。 城外大战的血腥味飘进城内,杨业有些坐不住了,当即整顿背嵬军就要出城作战,却被闻讯赶来的何钊制止。 “杨指挥使,皇上并无旨意传来,你怎好擅自出战?” 杨业说到:“目下战场形势不明,若皇上有危险怎么办?” 何钊摇摇头:“王师合计十数万,便是再危急,也不至于连信都发不出,杨指挥使还是且等等吧,说不准皇上又有何巧妙安排呢。” 等了两日,涿州城外竟然看到打着‘慕容’旗号的周军,杨业急忙开城去迎,当面遇上铁骑军副将陈思让。 “陈统领,齐王可在军中?你欲去往何处?” 陈思让不咸不淡的回到:“齐王么,自然在军中,不过齐王现下很忙,没空见客。” 杨业也不是非见慕容延钊不可,只是问到:“铁骑军是要进涿州城么?” “不是,”陈思让说到:“铁骑军接到皇上旨意,欲将来援辽军合围聚歼之。” 怎地皇上下令让铁骑军歼敌,却未给背嵬军下旨? 既是无旨,莫不是皇上让背嵬军好好守城,随时机动? 陈思让自顾自己行军,并不理会杨业,杨业只好满腹狐疑的回城。 经过两日整顿,耶律奚底再次下令辽军猛攻,此时仍有副将萧道则劝到:“大帅,我等已被外围周师团团围住,目下两面受敌,可否先突围再与周师对战?” 耶律奚底冷冷到:“本帅早就说过,只须活捉垓心的中原皇帝即可,你如此急着突围,是否惧怕周师?” 萧道则瞪大眼睛:“大帅,末将怎会惧怕周师?” “好,”耶律奚底说到:“既是不怕,此次便由你亲自出战,回师时本帅要见到中原皇帝,不管是尸首还是活人,否则你提头来见。” 六六 兵败如山倒 辽军向周军阵营发起更猛烈的攻击,好在此时慕容延钊也下令对辽军发起进攻,曹彬的压力才能小一点。 耶律奚底现在铁了心要抓柴宗训,根本不管两面受敌伤亡惨重,只顾着一遍又一遍的冲击曹彬大营。 外围的周师分为数个部分,从不同的方向进攻辽军,主帅慕容延钊不停的视察各营情况,也是比较辛苦。 可惜的是辽军防守严密,各军虽不停冲击,但收效甚微,根本冲不进去。 慕容延钊视察到陈思让营的时候,发现他竟然准备收兵。 “攻,给我攻,谁让你们收兵的?”慕容延钊大喝。 陈思让略有些委屈:“齐王,兵士们已经攻了数个时辰,却根本冲不动,末将打算歇一口气再攻。” “放屁,”慕容延钊骂到:“皇上被困,你竟然还敢歇息?本王这么跟你说吧,若是皇上有恙,就是诛你九族都不够顶罪的。” 陈思让辩解到:“齐王,目下辽兵还在往里冲,证明皇上还是没事的,兵士们激战数个时辰,早已疲惫不堪,腹如雷鸣,若能填饱肚子再战,末将保证一鼓冲进包围圈。” 慕容延钊摆摆手:“不要跟本王讲什么理由,辽兵不灭,皇上不救出来,都不准吃饭。” 无奈,陈思让只得重新投入战场,但他心里还是不服的,絮絮叨叨到:“哪有那么严重,打个仗还不让人吃饭了。” 一旁的偏将劝到:“统领,还是不要抱怨了吧,救出皇上再说。” “这皇上也是,”陈思让更加不爽了:“明知道辽军要合围,却呆在原地不动,傻站着让人打,却又来劳动我等。” “统领,少说两句吧,”偏将继续劝到:“除了皇上,齐王长子,征辽行营总管慕容德丰也被围在里面呢。” “切,”陈思让冷笑一声:“齐王儿子多得是,少个把两个根本不在乎。” 听到这话,偏将不敢再劝,只低头朝前冲去。 眼见陈思让重新上了战场,慕容延钊随即去巡视其他营地。 走到半路,慕容延钊蓦地想起当日对征辽最为抗拒的便是陈思让,他赶紧折返回到陈思让军。 果然,陈思让只在战场边晃悠,根本没有实心出战。 “陈思让,”慕容延钊大喝:“你在作死么?” 陈思让吓了一跳,赶紧解释:“齐王,辽军营地久攻不下,末将在研究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快速拿下。” “你当辽军是傻瓜吗?”慕容延钊说到:“为今之计,唯有拼命冲杀一途而已,投机取巧只会让辽军逃跑,达不到皇上聚而歼之的目的。” “末将斗胆问一句,”陈思让说到:“齐王的意思是让末将救出皇上,还是将辽兵聚而歼之?” “皇上要救,辽兵也须尽速剪灭。” “齐王,末将再斗胆说一句,这恐怕很难。” “难也要做,”慕容延钊喝到:“你没看出皇上的用意吗?皇上故意身临险境被困垓心,就是怕铁骑军不肯用命。” “若铁骑军不能将辽兵聚而歼之,不能完成皇上的战略,皇上定然会治罪。” “本王再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若铁骑军救不出皇上,身在汴梁的宋王赵匡胤、鲁王韩通定然会拥立楚王柴宗让,若柴宗让继位,第一件事便是要替皇上报仇,似我等败军之将,必会株连九族。” “啊?”陈思让根本没想到,皇上被困垓心,竟然还有这么多说头。 慕容延钊冷冷到:“陈统领,事到如今,就不要有什么投机取巧的幻想,杀光辽兵救出皇上才是唯一正途。” 陈思让想了想里面的道道,玩忽职守一时爽,全家恐怕火葬场,没得说,还是拼命攻吧。 再说杨业,城外喊杀震天,他却一直没接到旨意,只能在城头上干着急。 涿州刺史何钊也发现事情不同寻常,便与杨业商议:“杨指挥,可否派人前往战场中心打探一下,一直这么等也不是办法啊。” 杨业嚯地站起来:“我亲自去看。”说罢他便带着几名亲随出了城。 战场外围铁骑军正在拼命与辽兵厮杀,并未见到曹彬的新军和皇上的踪迹。 正焦急的时候,恰好遇上巡视各营的慕容延钊。 慕容延钊看到杨业,惊喜异常:“杨指挥,皇上是否已被你救出?” “皇上?救出?”杨业疑惑到:“皇上可是遇到危险?” 这下让慕容延钊疑惑了:“杨指挥不在皇上身边?可我看到涿州守将李光实早冲进去了啊。” 杨业说到:“末将一直遵旨意守在涿州城内,只是见城外喊杀震天,所以出来看看。” “哎呀,我的杨指挥,”慕容延钊焦急到:“背嵬军乃是我大周各军精锐中的精锐,你怎能空守涿州城?” “可末将未接到旨意,不敢擅自出兵。” “杨指挥诶,”慕容延钊说到:“皇上以自身为饵,将辽国援军尽数钓出,如今皇上被辽军重重围困,旨意怎么发得出来。” “啊?”杨业大惊失色,急忙命令亲随:“速发信号,命背嵬军速速出城作战。” 辽兵的冲锋越来越凶狠,曹彬眼看顶不住了,急忙冲进大营:“皇上,辽兵不要命的冲击,防线随时有被冲破的可能,末将带着你与慕容总管暂且找个山间避避,等待援军吧。” 柴宗训闻言拔出天子剑:“朕与你们一同杀敌。” “皇上,”曹彬简直要哭了:“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再不避避就来不及了。” “朕并未意气用事,”柴宗训喝到:“朕素知辽兵凶悍,此次御驾亲征,早已做好许身社稷的准备。” “皇上。”连慕容德丰也跪了下来。 柴宗训淡淡一笑:“慕容兄也怕死了么?” 慕容德丰说到:“皇上,非是臣怕死,只是臣不愿做无谓的牺牲。况臣并未打算退避,曹指挥使,你连番冲杀早已累了,速速带皇上离开此地,战场便交给我吧。” 曹彬也不客气,上来就要拉柴宗训。 “都别动,”柴宗训挥舞着宝剑:“非是朕不惜命,只是朕在此处,兵士们尚可凭着一口气继续血战,若朕离去,兵士们必会泄气。我军本就势单力孤,若再泄气,恐会一败涂地,以辽军之残暴,这些兵士一个活口也留不下来。” “所以,”柴宗训长出一口气:“朕誓与大周的将士共存亡。” “皇上…”曹彬带着哭腔,眼泪流出眼眶。 “走吧,曹卿,”柴宗训说到:“朕自幼跟随两个老董习武,虽战场冲杀不一定行,但保命是没问题的,朕与你一同上战场。” 接着他又转头笑到:“老董,你不是说朕老把你拉在身边,很久没体验战场拼杀的滋味了么?这次朕给你个优待,记功数人头,你的一个算两个。” 董遵诲深知柴宗训的性格,拱手笑到:“谢主隆恩,臣等这一天很久了。” 慕容德丰转身拿起长枪:“幼安兄,战场杀敌怎么能不算我一份。” “好,我们一起杀敌。” 眼见皇帝居然亲自上了战场,周师气势为之一震。 兵士们拼死命杀敌,便是不敌,也要拼个同归于尽。 被敌人砍倒,不能一起死,就是咬也要咬一口。 辽军被周师这种拼命的劲头吓住,进攻烈度为之一滞。 耶律奚底非常不满,亲手斩杀几个踌躇的辽兵,大喝到:“天黑之前若还拿不下,统领以下全部治罪。” 辽军再次猛攻,士气毕竟不能真正的当做武器杀敌,更何况辽军的士气也不差,周师毕竟势单力孤,眼看又要顶不住了。 曹彬组织残余兵力将柴宗训护住,边抵抗边收缩。 眼见收缩的圈子越来越小,杀不进来的辽兵开始放箭,给周兵带来的杀伤更大。 柴宗训身边也发生好几次险情,幸好被董遵诲一一化解。 但此时防御圈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了,柴宗训此时才意识到危险,难道这次重生之旅就要结束了? 按照年份算,前一世的柴宗训好像也只活了差不多的岁数。 我勒个去。 此时的周兵还没空绝望,心中只有一个信念,绝不活着让皇上受辱。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更是让他们充满愤怒。 “大胆胡虏,休伤吾皇。”就在这危急关头,一句暴喝声震天际,所有辽兵都转头望去。 却见一队重骑冲过来,重骑的马比一般周师的马要强壮得多,马上的兵士个个都如铁塔一般。 他们风卷残云一般冲过来,周围的辽兵挨着即死,碰着即伤,很快便冲到柴宗训身边来。 领头之人从马上跳下执礼到:“臣杨业救驾来迟,请皇上降罪。” 后续还有无数这样的重骑冲过来,辽兵很快被冲得七零八落。 辽兵原本只是绷着一口气,如今背嵬军这样的生力军加入进来,他们哪还顶得住,纷纷溃散逃命。 所谓兵败如山倒,任耶律奚底如何怒喝,甚至又连斩几个兵士,还是弹压不住。 副将萧道则急忙拉住他:“大帅,已无法挽回了,保命要紧啊。” 耶律奚底气急败坏的挥舞几下大刀,随即跨马飞奔而去。 战场形势剧变,这下被外围的铁骑军捡了个便宜,慕容延钊亲自上阵杀敌:“不得放走一个辽兵,否则本王决不轻饶。” 六七 杀降 耶律奚底组织了几次小规模的突围,铁骑军虽然攻坚不利,但痛打落水狗还是在行的。 确保了柴宗训的安全后,杨业带着背嵬军在战场中心大杀四方,辽兵远远的看到背嵬军便惊慌躲避。 不管辽兵如何躲避,始终出不了这个包围圈,任由背嵬军宰杀,这下可真的是中心开花了。 眼见手下兵士溃不成军,耶律奚底只能无能狂怒。 副将萧道则上前问到:“大帅,怎么办?” “怎么办?”耶律奚底怒喝到:“你且看看这群人,一个个被周师吓得惊慌失措的样子,哪有一点大辽军士的铁血?” 萧道则说到:“大帅,如今之势,抱怨已是无用,大帅还是赶紧想办法吧。” 耶律奚底仍是狂怒:“办法本帅有很多,但兵士现在一个个惊弓之鸟的样子,再好的办法又有何用。” 萧道则迟疑了一下:“大帅,为今之计,不如降了吧。” “什么?”耶律奚底跳了起来:“你让本帅向羸弱的中原人投降?” “大帅,投降只是权宜之计,”萧道则说到:“中原人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暂且先降,让兵士先稳定聚拢起来,然后找机会趁中原人不注意,大帅再暴起一击,杀中原人一个措手不及,必会收意想不到之功效。” 耶律奚底仍是拒绝:“不行,本帅绝不向中原人投降。” 萧道则又劝到:“大帅,如今我军根本组织不起像样的反击,只能在包围圈内任周师宰割。目下周师正在收缩包围圈,稍后不久,必能寻到此处,届时大帅亦恐要以身殉国。” “本帅不怕死。”耶律奚底喝到。 萧道则说到:“可这样死等于白白牺牲,倒不如假意投降,周师此次来攻,意在收复全部的幽云各州,稍后定然会进攻幽州,如此当没有多少精力来看守我等,届时便是大帅暴起一击的大好时机。” 耶律奚底眼珠转了转:“好,便依你之计,投降。” 辽兵听说投降,一个个如蒙大赦,扔下手中兵器便蹲在原地,等待周师来接收。 慕容延钊指挥各军接收辽兵投降,曹彬在收拾残兵,只有李光实,不管辽兵是否投降,只要逮住就杀,仿佛要发泄多年来堆积在心中的愤恨。 柴宗训急忙上前制止:“李统领,辽兵已然投降,且歇一歇吧。” 一众将领簇拥着柴宗训进城,至此,涿州已完全收复。 何钊忙着张贴告示安民,柴宗训马不停蹄升帐廷议此次攻涿州得失,且制定下一步出兵计划。 慕容德丰率先开口到:“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慕容兄且奏来。” “皇上,臣要参劾齐王慕容延钊,不肯实心用事,不能一举攻克辽兵包围,以至于吾皇多次身临险境,若非背嵬军指挥杨业救驾及时,臣恐怕圣驾早与辽兵玉石俱焚。” 众将面面相觑,谁能想到慕容德丰会弹劾自己的父亲,而且皇上此时不是好端端的在这里么。 慕容延钊恨铁不成钢的瞟了陈思让一眼,老实站在一旁等待发落。 “启禀皇上,臣亦有本奏。”陈思让慌忙站出来。 柴宗训淡淡看了他一眼:“说吧。” “皇上,”陈思让说到:“自听闻皇上被围,齐王按照旨意率领臣等日夜兼程将辽兵反包围,慕容总管参臣等未实心用事,然此次围困辽兵,至辽统帅耶律奚底以下,并无一人逃脱,且如无齐王不眠不休数昼夜指挥臣等牵制,杨指挥使焉能畅通无阻进入垓心救驾?” 照道理讲,铁骑军的战力要比辽军差一点点,但如果每个兵士都能像曹彬的新军那么拼命,在数量优势的支撑下,应当不需要等到杨业来救驾,便可以攻破辽军包围。 如果柴宗训真要治罪,也说得过去。 不过此时正在出征途中,而且铁骑军老兵油子的情形柴宗训也有一定的了解。 之所以把自己困在垓心,就是想逼铁骑军拼命一把。 虽然未达到心理预期,但铁骑军也算有所表现。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作为一国之君,柴宗训虽然性格刚烈,但也懂得适时的容忍,况此时打了大胜仗,铁骑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此时慕容德丰看着陈思让说到:“陈统领,你说这话脸红不红?若你真如新军那般拼命,岂能逼得吾皇怒拔天子剑,亲身上战场?” “诶,”柴宗训说到:“慕容兄身为行营总管,此次出征之兵皆是依你战略行军,没必要捧一个踩一个嘛。” “以朕来看,新军拼死血战,完成既定战略,当重重有赏;铁骑军围敌有功,虽救驾迟滞一会,但全歼辽军也算大功;背嵬军因信息不通,最后投入战场,但及时救驾,也算大功一件。” “还有李光实李统领,弃暗投明,里应外合,才使得朕能顺利部署,全歼辽军,功不在铁骑军之下。” “待来日尽复幽云,凯旋班师,朕当于金銮殿为众卿一一封赏。” 一众将领齐齐跪下大呼:“臣等谢主隆恩。” 慕容延钊知道出征途中皇上不会把他怎么样,现在作战不力之事囫囵略过,且还议了功,他还是满意的。起身之后他说到:“皇上,臣有本奏。” “齐王且奏来。” “回皇上,目下投降辽兵有数万之多,聚在一起每日消耗钱粮无算,还需我军派人看守,臣请皇上下旨妥善安置,以免成为我军累赘。” 柴宗训想了想:“且将这些俘虏迁往中原,待来日收复幽云之后交还辽国。” 一般对待俘虏也是这样的,慕容延钊之所以上奏,其实是想由他来押送俘虏,这战场上的活儿压力实在太大,而且皇上还不怕死,搞些冒险的事,弄不好就得让他背锅。 虽然入了凌云阁是莫大的荣耀,主要还能保儿孙富贵。 但儿孙自有儿孙福,况现在慕容德丰是征辽行营主管,慕容家的富贵荣耀,他来保稳妥一些。 对于刚才慕容德丰弹劾一事,慕容延钊自家知道自家的事,救驾不力,让皇上亲自拔剑上战场,但凡出于公心的总管,都会弹劾他,慕容德丰大义灭亲之举只会让皇上更信任他。 “皇上,”慕容延钊说到:“臣即刻亲自押送这批俘虏回中原,待来日辽人来赎。” 柴宗训摇头到:“征辽功未成,齐王岂能离去?”接着他扫视一眼众将:“以朕看来,由李光实统领押送俘虏回中原最为恰当。” “李统领久违中原,此次恰好趁机领略中原方物,凭吊一下先人。况辽兵习俗,李统领亦熟知,由他押送,最为恰当不过。” “臣遵旨。”慕容延钊和李光实俩人都有些不情不愿的答到。 李光实不愿意的原因是,刚刚归顺,正好立功,偏偏却要押送俘虏,白白浪费机会。但旨意说得在情在理,他不得不答应。 回到营中,眼见李光实闷闷不乐,副将赵思礼问到:“统领方得嘉奖,为何却面无喜色?” 李光实将押送俘虏的事情说了说,这下赵思礼也不开心了。 跟着一个不怕死,有谋略,敢打敢拼的皇帝征战,不怕捞不到功劳,没想到却要押送什么劳什子的俘虏,是个人都会不开心。 赵思礼眼珠一转:“统领,末将有一计,不知可行否?” “你且说来。” “统领,滹沱河的冰早就化了。” 过了易州,进到内地,走到滹沱河边时,李光实将俘虏的辽兵大小将领皆请进帐中。 “李光实,”耶律奚底喝到:“当日你祖于中原身犯命案逃至辽境,是我大辽收留你祖,且朝廷一直待你不薄,你却为何要忘恩负义降了中原?” 李光实执礼恭敬到:“大帅,非是末将要降,只因周师大军围城,且刺史何钊早与易州沟通,末将无奈才出此下策。” “你若有心,”耶律奚底说到:“此刻便放了本帅,随本帅在中原腹心之处闹个天翻地覆。” “末将请大帅和各位将领前来,正是有此意。”李光实仍是恭敬得很。 “哦?”耶律奚底侧头。 李光实做了个请的手势:“列位请入座,我等边喝边谈。” 耶律奚底带着一干辽将坐上早已备好的酒席,李光实举起酒杯说了几句客套话,先敬了一杯。 既是有酒,气氛很快热烈起来,李光实本是有心,很快将一个个辽将灌得酩酊大醉。 另一边赵思礼也在加紧准备,先期将一批涿州兵渡河埋伏,随后岸边摆上无数的各类船只。 被俘许久,今日才算最开心,一众辽将敞开了胸怀大喝,一直到次日中午才醒。 此时李光实催促到:“列位,赶紧上船渡河,待渡过滹沱河,末将便为各军发放兵器,我等一起随大帅攻打汴梁。” 听说过了河就能自由,辽军抢着上船,不过上去后船却没开动。 辽军常年生活在北方,不识水性,不敢乱动,一直待所有人上船,才有船工将船开动。 船至江心,小船上的兵士蓦地发觉脚下有水,急忙大叫:“不好,船漏了。”引得其余辽兵一阵骚动。 此时几名船工却突然站起来:“列位,你们的命就交给河神了。”说罢纵身跃进河中。 兵士们急忙向旁边的船只求救,没想到那边也在漏水,一望才知,所有船只上的辽兵皆在大叫大跳,他们的船都漏了水。 耶律奚底急忙大叫:“稳住,稳住,趁船未沉默,赶紧划向一边靠岸。” 船即将靠岸,却见南岸赵思礼,北岸李光实早已带兵点燃火箭早已等待多时。 船只进入射程,李光实手掌落下,无数火箭飞往河面。 未全部沉没的船只被点燃,已沉没的兵士只能跟着一起下沉。 辽兵或被箭射死,或被火烧死,或入水淹死,数万兵士一起葬身滹沱河。尸体淤塞,竟令河水断流。鲜血将水面染红,以至于下游子民数年内都不敢在滹沱河取水。 六八 高梁河(上) 涿州城内,各方的消息正在汇集。 周师即将要攻的幽州,刺史萧思德,守将耶律学古均是辽人,且城内多为辽兵,再不能像易州涿州这样有汉人内应。 不过好消息是,全歼耶律奚底的援军之后,辽国的另两路援军,耶律休哥军,耶律沙军短时间内还无法赶到。 既是这样,柴宗训当即下旨,留下千人由陈思礼统率驻守涿州,其余各军直扑幽州,强取。 各军到达幽州城下,轮番攻城,有皇上在背后站着呢,不敢不用命。 但辽军守将耶律学古着实强悍,虽援军未到,城内消耗甚众,他竟将城内青壮全部驱赶去守城。 辽人自小弓马娴熟,全民皆兵,且吃的,穿的,日常用的,都是出幽州自中原打草谷而来。若失去幽州,再想威胁中原打草谷恐怕没那么容易。辽人深知其中的厉害,都拼命帮忙守城。 这种消耗战柴宗训倒不惧,以国力来说,大周胜过辽太多。 眼见城上坚持不了几天便会消耗殆尽,此时探马忽地来报:“启禀皇上,幽州接连告急,辽人快速组织了一支援军,前锋已到高梁河。” 高梁河?赵匡义驴车甩尾的地方? 一旁慕容德丰奏到:“启禀皇上,辽军仓促而来,我军可趁其立足未稳打一个措手不及,莫如此刻便派齐王率军迎头痛击,杀败援军之后正可放心攻城。” 柴宗训微眯着眼睛,没有答话。 “皇上,皇上。”慕容德丰轻唤到。 “哦,”柴宗训回过神来:“迎头痛击是必要的,不过须得部署一番。” 方才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虽然口口声声赵匡义高梁河车神驴车甩尾,但具体的细节,他还真不知道。或者前世的史书有过记载,但因为趣味性不强,所以一扫而过。 唯一有些印象的,赵匡义好像是中了埋伏。 如果继续强攻幽州,若辽军援军赶至,城内城外夹击,此仗恐怕要败。 思虑再三,柴宗训开口到:“留下新军曹翰部在此攻城牵制幽州守军,其余各军,与朕一起去高梁河会会辽国援军。” “皇上,”曹彬说到:“幽州城不日便可攻破,若此时调集大军去往高梁河,给了幽州守军喘息机会,回过头再攻,恐又要繁琐许多。况不过一支仓促成军的援兵,不论是齐王还是臣,都有把握拿下。” 柴宗训轻轻摇头:“不,朕有预感,此次高梁河援兵绝不是仓促成军。众卿试想耶律奚底,先前斥候怎么也侦探不到,一直等到他有把握将王师合围才被侦得。” “所以,朕以为,此次辽国援兵再被侦探到,必是张开口袋等朕去钻。” 总不能跟他们说,赵匡义不小心在高粱河屁股中箭驴车甩尾吧,好在有耶律奚底的前车之鉴,也算能找个牵强的理由。 曹彬还欲再辩,慕容德丰压了压手:“皇上分析得很有道理,此次与耶律奚底对战,一改往日辽军只会猛打猛冲的印象,原来辽军智计并不输与中原,况幽云各州辽人已经营三十年,王师目下也可算是深入辽境,不得不小心为上。” 柴宗训点头接话到:“此次前往高粱河,由朕与齐王正面与辽兵援军对阵,杨卿家率背嵬军绕至左翼,曹卿率新军绕至右翼,若辽军无埋伏,朕与齐王得胜后三军一齐归来,若有埋伏,卿等可自行根据战场形势判断何时出兵。” “臣等遵旨。” 计议已定,铁骑军当即拔营而起,与圣驾一同向高梁河浩浩荡荡进发。 一路上,柴宗训非常谨慎,派侦骑四出打探,且行军速度尽量放慢,让兵士能有好的状态应对突发的状况。 即将到达高梁河边,谨慎的柴宗训正下旨铁骑军在河边安营扎寨,探子却突然来报:“启禀皇上,一队辽兵约有万人方到达河对岸,目下正准备越河而过。” 柴宗训当即起身:“命令将士们,准备迎敌。”接着他又问到:“背嵬军和新军在何处?” “回皇上,”慕容德丰说到:“已在我军左右两翼护卫。” “如此甚好,命铁骑军可安心对敌。” 辽军刚刚渡河,立足未稳,铁骑军各将均跃马出阵,各执兵械,杀奔前去。 辽军主帅耶律沙当即麾兵抵抗,两下里金鼓齐鸣,旌旗飞舞,几杀得昏天黑地,鬼哭神嚎。 约杀了两三个时辰,辽兵毕竟势弱,且刚刚渡河立足未稳,以至于伤亡惨重,渐渐不能支持,逐渐向后退去。 慕容延钊见辽兵退却,急忙挥动令旗,命全军一鼓作气,追击辽兵,力图全歼。 瞭望台上柴宗训见此情形,高呼到:“传旨齐王,不得追赶辽兵,立即收兵回营,提高戒备,防止辽兵趁夜踹营。” 慕容德丰带着旨意急忙冲向战场,听说要退兵,慕容延钊大喝:“我军士气正盛,况辽兵背后是高梁河,正可趁机全歼,为何却要退兵?” 慕容德丰也想不通,但还是说到:“这是皇上的旨意,父王,你还是不要抗旨的好。” 慕容延钊悻悻的挥舞令旗:“收兵,清点战场,回营。” 晚间时候,柴宗训命各哨营加强戒备,同时熄灭营中篝火,一如先前,与慕容德丰对坐于营中,等待前来踹营的辽兵。 一直到半夜,对面都没什么动静,柴宗训支持不住,合衣躺下。 皇上既眠,慕容德丰、董遵诲等人也跟着呼呼大睡。 第二日,并未见昨日败军踪影,慕容延钊请旨到:“皇上,败军已走远,我军是回转攻城,还是越河追击?” 奇怪,高梁河明明是有埋伏的,为什么不见动静?晚上连踹营的都没有? 柴宗训想了想:“原地等候吧。” 昨日原可全歼辽军却被制止,慕容延钊心下还有些不自在,现在又要原地等待,他说到:“皇上,王师劳师远征,当思速战速决,不可迁延日久。辽军本土作战,粮草可源源不断供给,王师却要从千里之外的中原运抵,辽军耗得起,王师耗不起啊。” “朕岂能不知,”柴宗训说到:“齐王,设若你是辽主,明知十数万中原军围攻幽州,会不会只派上万的援军?” 慕容延钊想了想:“回皇上,此次征辽,臣多次听闻辽国朝堂混乱,内斗不休,想必这万人援军,是各方势力争斗之后的结果。” “不对,”慕容德丰说到:“昨日我观辽军帅旗,乃是辽国宰相耶律沙,试想耶律沙身为宰相,便是护卫军都有上万人,若要援助幽州,以一国宰相之能,当不至于只能发出一万兵马吧。” 慕容延钊不做争辩,只问到:“目下我军当如何,请皇上示下。” “等,还是等。” 一个白天过去,一点动静都没有,晚上柴宗训还是照习惯黑灯瞎火之中等待辽军踹营。 到了半夜,一直未休息好的柴宗训有些坚持不住,估摸着不会有辽兵过来,便打算睡觉。 蓦地,营外传来声音,柴宗训站起身来:“慕容兄你听,可是辽兵来踹营?” 慕容德丰竖着耳朵听了会:“若是辽兵踹营,喊杀声应比这大得多,倒像是从左翼传过来的。” 柴宗训也跟着听了一会:“朕怎么感觉是右翼传来的呢。” 董遵诲接话到:“左右两翼都有。” 此时一人闯进帐中高声呼到:“皇上,皇上。” 听声音是慕容延钊,董遵诲和太监万华立刻掌灯。 只见慕容延钊执礼到:“皇上,左翼背嵬军与右翼新军皆与辽军在交战。” 慕容德丰蓦地醒悟:“我估计,这左右两翼是为铁骑军准备的,还好昨天并未追击败军,不然正好落入辽人布下的圈套。” 慕容延钊低下头:“是的,方才臣得报,曹杨二指挥昨日刚至便发现我军左右两翼埋伏辽兵,因辽兵未动,所以他们亦未动,今日晚间,辽军准备突袭我营地,曹杨二指挥便率军奋起抵抗。” “好险好险,”慕容德丰拍拍手掌,接着又转头夸张的说到:“皇上,你是太公转世么?不,不,臣失言,怎能将皇上比作太公。” “齐王,”柴宗训举起手掌打断慕容德丰的吹捧:“你速率一军,前往右翼援助曹彬。” “可是皇上,”慕容延钊说到:“若昨日退去辽兵来攻怎么办?” 柴宗训说到:“昨日的辽兵不过诱饵而已,诱饵既失效,必不会再来攻。而新军自征辽以来,一直奋战,此时已有疲态,齐王速去援助。” “臣遵旨。” 慕容延钊赶紧带着一支人马冲向右翼,此时曹彬与辽兵拼杀正烈。 “曹指挥使,皇上命本王来助你。”慕容延钊大喝着冲进战场,曹彬松了一口气。 原本两边正战得疲乏,怎禁得一支劲卒突然横冲过来,辽兵瞬时阵脚大乱,被杀得节节败退。 而背嵬军那边,因为装备优良,兵士素质高出普通士兵太多,此时也杀得辽军人仰马翻,眼看就要不敌。 六九 高梁河(中) 战至天明辽兵退去,两翼消息汇总才知道,左翼是辽国耶律斜轸军,右翼是耶律休哥军,加上前日作为诱饵的耶律沙军,这是所有援军都齐至。 慕容延钊助曹彬退敌后回营,将所有状况奏报给了柴宗训。 左右翼皆是五万辽国铁骑,耶律沙军数量不详,若有轻举妄动,必遭至辽军三面来攻。 柴宗训下旨各军依高梁河安营扎寨,防备辽兵随时来攻。 但这样还是那个老问题,你是来攻城的,而且在他国境内。 如果就此僵持,辽兵定然是无所谓的,他们可以不出兵,等到你粮草尽绝,自然会退去。 而且因补给线拉长,他还可以随时攻击你的补给。 一旦粮草不济,必会军心大乱,若辽军趁势来攻,自然是兵败如山倒。 面对如此局势,柴宗训反问众将:“尔等口口声声辽国朝堂争斗不休,但以朕看,这辽军调度进退有方,哪有一丝内斗的样子。” 慕容德丰笑到:“皇上有所不知,《诗》曰:兄弟阋于墙,外御欺侮。那辽国正是欲学中原,才引致矛盾重重,想必这句话是听过的。” “那辽人世代游牧为生,除了牛羊和强壮的兵士啥都不产,子民不学诗书不识礼仪,辽国几代皇帝为长治久安,欲在境内推行我中原文化。” 慕容德丰接着说到:“辽人中的有识之士纷纷赞同此举,然那些拥兵自重者皆反对,目下辽国左丞相萧思温新官上任,强力推行中原文化,所以令矛盾加剧。” 萧思温这个名字柴宗训是知道的,他是萧太后萧绰的父亲,而且慕容德丰说的这些,董遵诲通过在辽国的密探,早已奏报给他。 柴宗训想了想:“不知这来援的耶律沙,耶律斜轸,耶律休哥,分属于哪派?” “回皇上,”董遵诲说到:“目前通过密探侦知,耶律斜轸乃是萧思温的拥趸,一切唯其马首是瞻,耶律休哥此人只知征战,并不参与朝堂争斗,至于耶律沙,此人官至右丞相,城府极深,目前尚看不出来其到底属何派。” 柴宗训点点头,问到:“目下朕欲将其各个击破,卿等可有良策?” 慕容延钊拱手到:“回皇上,目下辽国各军呈犄角之势,牵一发必动全身,欲各个击破,难矣。” 柴宗训听到这话,扫视一圈各将领,他们似乎很赞同慕容延钊的意见,都没有开口。 安静了一会儿,柴宗训开口到:“卿等不是不知耶律沙属何派么,朕有一计,一试便知。” “传旨,命新军严密监视耶律休哥部,铁骑军与背嵬军合兵一处,全力攻打耶律斜轸部。” 慕容延钊问到:“皇上,若耶律沙来援呢?” 柴宗训说到:“分一支军出来防备背后便可,若耶律沙来援,再分兵抵御;若耶律沙不来,正好全歼耶律斜轸部。” 慕容德丰了然的点头:“皇上的意思是,若耶律沙来援,必是萧思温一派,若不来,便可设法各个击破?” “还是慕容兄深知朕意。”柴宗训笑到。 旨意既下,各军迅速按旨意拔营,计议停当之后,慕容延钊率军与背嵬军一同向耶律斜轸发起猛攻。 右翼耶律休哥探得消息,急忙起兵来援,却被曹彬阻住。 铁骑军一部由统领刘遇统帅,仍驻扎高梁河边,等待来援的耶律沙。 原本背嵬军的战力便胜过辽军,又有铁骑军穿插协助,耶律斜轸更是不敌,节节败退。 正要将耶律斜轸军赶下白沟河的时候,探马突然来报:“启禀皇上,耶律沙率军已渡过高梁河,与铁骑军刘遇部短兵相接,刘遇势单力孤恐要不支,恳请皇上速发援兵。” 先前计议若耶律沙来援,便分兵抵御,但现在战斗正是最激烈的时候,若分兵,恐怕便会被耶律斜轸反推。 这耶律沙可太会把握战机了。 铁骑军另一统领宋渥一向与刘遇情同手足,听闻刘遇被围,急忙跪下请旨:“皇上,臣愿率本部兵马前去援助刘遇。” 仅仅一营人马上万人,长途跋涉去援助刘遇恐怕不够。分兵太多,若被耶律斜轸反推回高梁河,此次试探便有些得不偿失。 “皇上,”宋渥有些着急:“请吾皇早做决断。” 柴宗训摇摇头:“非是朕不决断,你一营人马前去,恐无济于事。” “皇上,”慕容延钊接话到:“不能眼睁睁看着刘遇遇险而不援救啊。” 柴宗训转而问到:“齐王,若要全歼耶律斜轸部,尚需多少时日?” “回皇上,”慕容延钊说到:“原本铁骑军与背嵬军已获较大优势,然辽军再退便是白沟河,背水一战极大激发辽军战力,若要全歼,至少需十日,且我军亦会伤亡甚重。” 柴宗训微闭着眼睛,耶律沙,耶律沙,早不来晚不来,怎地偏偏这时候来?如此会把握战机的将领,为何在历史上从未听说过? 思虑良久,柴宗训猛的睁开眼睛:“传旨刘遇,命他设法拦阻耶律沙部,待朕全歼耶律斜轸部后便会回师援救。” “啊?”一众将领瞪大眼睛,皇上这是不救刘遇? 宋渥急忙再次跪下:“皇上,刘遇部不过万人,如何能阻挡耶律沙铁骑?况当日出兵时皇上曾有过旨意,若耶律沙来攻,便派兵支援刘遇,如今放刘遇一支孤军与辽国铁骑对敌,不是让他送死么?” “大胆,”柴宗训喝到:“朕几曾让刘遇送死?当日确有过计议支援刘遇,然战场形势千变万化。且朕料定耶律沙并不是真心来援耶律斜轸,所以刘遇若敢率兵拼死苦战,必会绝处逢生。” 宋渥关心兄弟生死,继续说到:“皇上,当日计议耶律沙是否来援判定其是否属萧思温一派,如今耶律沙来援,怎地还有真心假意之说?” 柴宗训长出一口气,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其实他也是赌一把。 如此能把握战机的将领,应是世之名将,但柴宗训前生也算遍翻史书之人,却从未见耶律沙之名。 正是据此,柴宗训断定耶律沙不是真心来援,只是不小心撞上这个战机而已。 且刘遇所部也有万人,当不会很快兵败。 但这些事情,他不能说啊。 慕容德丰适时说到:“宋统领,自多年前从征朗州开始,你一直在父王麾下随着皇上四出征战,皇上庙算几曾有误?宋统领若的确想救刘遇统领,当尽快全歼耶律斜轸部,也好及时回援。” 宋渥低着头仍有些不服气,所以未曾理会慕容德丰的劝解,慕容延钊上前拍拍他的肩,将他扶起:“宋统领,还是随本王速去全歼耶律斜轸吧。” 宋渥这才起身,被慕容延钊拉到帐外。 “齐王,”宋渥说到:“若皇上庙算有误,刘遇岂不是白白伤了性命。” 慕容延钊长出一口气:“咱们这位皇帝,只要能完成战略,是最不惜人命的。当日新军攻易州久攻不下,皇上曾严旨曹彬,便是用人命填,也得将易州城拿下。现下还给你一个解释,已经算很不错了。”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为上者,说话时时刻刻要注意影响。 当日柴宗训的意思不过是坚决要求拿下易州,但慕容延钊一向消极,所以便曲解了他的话。 周师这边有争论,耶律斜轸的日子更不好过。 求援耶律休哥,却被曹彬所阻;求援耶律沙,只说在路上,且也被周师所阻,恐怕很难在预定时间到达。 背后便是白沟河,虽背水一战能激发士气,但周师背嵬军太强,士气不能代替武器,若不能及时渡河,被全歼只是时间问题。 思虑良久,耶律斜轸找来副将耶律和光:“目下我军被围,为今之计,只能由本帅组织部分人暂且抵挡,你率着剩余人马渡过白沟河暂避周师锋芒。” 耶律和光说到:“大帅,耶律沙不是带着五万人马正在援助的路上了么?” 耶律斜轸摇头到:“他不会来了,便是当日在高梁河设伏,也是耶律休哥斡旋许久,现下我军被围,他不拍手称快便不错了,哪会来援?” 耶律和光想了想:“大帅,你是三军主帅,怎能由你为我断后?大帅你且率三军渡河,末将便是拼死也要护大帅周全。” 耶律斜轸并不客气,拍拍耶律和光的肩:“如此,便有劳你了,本帅在白沟河西岸等你。” 晚些时候,辽军开始渡河,周师也发起总攻。 耶律和光带着一万人马,以人命相填,总算让耶律斜轸主力渡河。 而这一万人,连同耶律和光在内,全部战死。 眼见耶律斜轸部渡河,周师连战场都来不及打扫,便急忙回师高梁河,准备援救刘遇。 作为情同手足的兄弟,宋渥最是心急,率军日夜兼程赶到高梁河。 哪知高梁河边风平浪静,刘遇部虽严阵以待,但并无大战痕迹。 宋渥急忙冲进大帐找刘遇:“兄弟,你可把我急死了。” 刘遇轻松一笑:“兄长关切之情,弟铭感五内,那耶律沙虽来到高梁河与我接战,却只战一阵便退却,每日只是派兵骚扰,并不来攻,这几日更是骚扰都不来,只在对岸不远处驻扎。” 听到这话,宋渥有些慌,他好像犯了个错误,而皇上的庙算,果然精准无比。 七十 高梁河(下) 柴宗训并不为计算准确而开心,毕竟只是赌一把,这种操作以后还是少有的好。 他现在更关心如何能把这三支援军全歼。 原本三支援军各占一个方向,是个很好围点打援的布局,但因为耶律沙并不实心救人,所以只能另想他法。 现在双方仍在对峙,但对柴宗训来说,每多对峙一天,消耗就多一天,危险也多一分。 这一日正在廷议破敌方法,探子入帐禀报到:“启奏皇上,辽国耶律沙军正在我军右翼渡过高梁河。” 看这样子,是要与耶律休哥合兵一处。 柴宗训摆摆手:“再探,再报。” “遵旨。” “众卿都说说,”柴宗训开口到:“耶律沙为何突然渡河?” 慕容德丰接话到:“事情很明显,耶律斜轸被王师杀得大败,耶律沙怕王师将其各个击破,所以便与耶律休哥合兵一处。” 曹彬说到:“那我等正好将其全歼,省得顾此失彼。” 慕容延钊也赞同:“皇上,此次便由新军在白沟河沿岸防备耶律斜轸残兵,由臣与杨指挥一同攻打耶律休哥部,连同耶律沙一起收拾。” 看似是个好计,不过柴宗训还是摇了摇头:“不可。” “皇上,”慕容延钊说到:“臣敢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全歼耶律休哥与耶律沙部,臣提头来见。” 原本慕容延钊是不愿意出风头的,但现在他完全见识了背嵬军的战斗力,而且出征以来铁骑军就没立下什么大功,此次与背嵬军一起攻打耶律休哥,他还是很有把握的。 柴宗训仍是拒绝:“齐王,朕相信你与杨卿家定能全歼耶律休哥,但此次王师出征,并不只为全歼耶律休哥部,若是王师伤亡太大,这样的全歼也没有什么意义。” 慕容德丰又适时接话:“是的,此次出征才收复一州半,十六州还余十二州没收复呢,现在每一个兵士都是宝贵的,每一次应敌都得谨慎。” 慕容延钊不满意的看了一眼慕容德丰:“可不全歼辽国援军,王师依然无法攻取其他的州府。” “所以这才是为难的地方,”柴宗训说到:“卿等得议出个消耗最小,却能最大杀伤辽军的计策。” 慕容延钊小声嘀咕,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慕容德丰想了想:“皇上,这耶律沙虽与耶律休哥合兵一处,但臣以为,这俩人的政见仍是不同的,耶律沙不过为了自保才与耶律休哥合兵,这一点,皇上正可利用。” 耶律休哥是辽国名将,不过柴宗训只在前世的史书上依稀见过,耶律沙更是不了解,该如何利用? 管他了解不了解呢,要以我为主。柴宗训开动脑筋,苦思前世在史书上见过的那些阴谋诡计。 思虑良久,柴宗训眼前一亮,开口到:“朕先给这两位辽将写封信试试。” 这一日耶律沙与耶律休哥聊罢军情后回营,其幕府范无得拿出一封书信:“大帅,这是那中原皇帝给你的书信。” 耶律沙扫了一眼,疑惑到:“本帅正与那中原皇帝对敌,他却为何向我致信?” 范无得说到:“左不过是劝降大帅之类的,看看也无妨。” “本帅且看看他玩什么把戏。”耶律沙撕开蜡封,只见上书:辽邦耶律大帅台鉴:前次朕攻耶律斜轸部,卿虽声势浩大,却并不实心援助,令朕得以大败耶律斜轸。此次两军对垒,我周师志在必得,他日若获胜,朕必留大帅性命。若大帅肯弃暗投明,朕以太尉之职相授… “一派胡言。”耶律沙愤怒的将信纸摔在地上。 他的确不太想援助耶律斜轸,只因耶律斜轸是萧思温的孙女婿,萧思温在辽国大搞中原那一套,令得辽国武将的权力和利益大大受损。 从来只听说马背上可以得天下,什么时候之乎者也仁义道德也能得天下? 翌日耶律沙又去往耶律休哥军中,没想到耶律休哥见面就问到:“大帅昨日可曾接到中原皇帝信函?” 耶律沙迟疑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大帅莫非也收到了?” “收到了。”耶律休哥很坦然。 耶律沙说到:“可否给我一观?” 耶律休哥当即取出信函交给耶律沙。 辽邦耶律休哥大帅台鉴:前次致函,一片模糊,朕心甚慰,又是一片模糊,一看就知是被用墨划掉。 耶律沙通篇看下来,只要是紧要处,都被划掉。 “这是何意?”他问到。 耶律休哥说到:“我也不知,昨日收到时便是此般情景。”接着他又说到:“大帅那封书函可否借我一观?” 耶律沙有些支吾:“左不过是些劝降的话,被我撕掉了。”那些不实心援助耶律斜轸的话若被看到,虽然可以解释清楚,但多少也会造成隔阂。 早知道便如耶律休哥的这封信函一样,把紧要处划掉,便是给耶律休哥看也无所谓了。 等等,划掉? 看这封信函的用词,似乎不是耶律休哥第一次与中原皇帝通信。 那么,那些被划掉的地方,定然也是耶律休哥所谓咯。 耶律休哥倒坦荡得很:“撕掉便撕掉吧,大帅且至沙盘,我等一起议议出兵方向吧。” 信送出去,却如泥牛入海,毫无回音,而且辽军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慕容德丰笑到:“皇上,辽人会不会不识我中原的字啊。” 这句话倒提醒了柴宗训:“朕马上单独致书给耶律休哥,命他回信。” 慕容德丰质疑到:“他会回吗?” 柴宗训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这一日,耶律休哥正在营中苦思对敌之策,传令兵捧着信函进帐:“大帅,中原皇帝又有书信至。” 耶律休哥抬起头:“这中原皇帝还真有闲,拿来本帅看看。” 这一次的内容就简单得多,没有涂抹:耶律休哥,尔等蛮夷太不识礼数,朕与你去信为何不回?听说尔辽邦正在学我中原,却是连礼尚往来都不知?莫不是不识我中原文字? 若是不识,待他日朕攻入上京府,将辽之疆域尽收版图,定会派员教化尔等。 “一派胡言。”耶律休哥将信函拍在桌上,随即招手对幕僚到:“尔帮本帅修书一封,尽数中原皇帝之恶,马上派人送过去。” 柴宗训很快收到耶律休哥的回信:“来来来,卿等一起看看,看那耶律休哥写了些什么。” 拆开蜡封,信函上尽数柴宗训的各种罪恶,好大喜功、刚愎自用、残酷好杀等等等等。 “皇上,辽人骂你呢。”慕容德丰说到。 柴宗训大笑:“骂得好,骂得好,速与朕修书一封,感谢耶律休哥对朕的夸赞。” 虽然不明白柴宗训到底在做什么,但庙算耶律沙并不是实心援助耶律斜轸之事刚发生,没有哪位将领敢质疑什么,信函很快写好,交到使者手上。 耶律沙军营。 耶律沙本人其实并没有什么统兵之能,手上的兵士、权力都是祖荫。 正因为此,他才要想方设法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 若推行汉化,像他这种无才无德之人,莫说右丞相,便是统兵的差使都要被褫夺。 这日营中无事,幕僚范无得神神叨叨上前小声到:“大帅,有一事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耶律沙不耐烦的抬头:“有屁快放。” 范无得说到:“小人听说,这几日休哥大帅与中原皇帝书函不断,不知在密谋些什么哩。” 耶律沙蓦地想起那张被涂抹的信函,莫不是耶律休哥要投降? 中原此次征伐,东易州、涿州不断有人投降,让耶律沙不得不防。 此事一定要弄个明白,耶律沙当即起身赶往耶律休哥军营。 才进大帐,正好传令兵捧着一封书函进来:“启禀大帅,中原皇帝又有书信至。” 耶律沙当即警惕的瞪大眼睛,耶律休哥察觉到他的面色变化,坦荡的拿起书信:“大帅一起看看吧。” 打开蜡封,信函通篇都是感谢,并将耶律休哥引为平生知己,他日耶律休哥来投,定要通盈三百杯。 “胡说八道。”耶律休哥大喝着将信函扔到地上。 耶律沙挤出一丝笑容:“这中原皇帝是不是傻?休哥大帅怎会归顺于他?” “不说他了,”耶律休哥说到:“大帅此来,所为何事?” 耶律沙眼珠一转:“当日我等奉旨援助幽云,如今在此迁延日久却按兵不动,若传到朝廷,皇上定会不悦,不若我等且先出兵试探一下?” “不可,”耶律休哥说到:“前次周师攻打耶律斜轸得利后合兵一处,目下气势正盛,我军若轻易出兵,必遭败绩,不如且等等,周师劳师远征,必然比我军要急,只要周师妄动,我军便可趁势出击,杀他个片甲不留。” “有道理。”耶律沙嘴上赞同,心里却在打鼓。 如果你没有归顺之心,方才给我看到这封信,应该要出兵以示清白。 但现在却不出兵,那就很难说了呀。 人总是这样,以自己的心态去揣测别人的行动。 回营之后,耶律沙当即下令拔营回高梁河东岸。 幕僚范无得不解:“大帅,我等刚与休哥大帅合兵一处,为何却又要回去。” “你不懂,”耶律沙说到:“本帅观那耶律休哥模样,似有归顺中原之心,本帅必须设法自保,待我军渡河之后,本帅当即上本参他。” “大帅,”范无得劝到:“休哥大帅乃是太祖侄孙,虽为人孤僻一些,但也不至于投降中原吧。” “哼,”耶律沙冷笑一声:“你且看看耶律休哥在朝廷里,不管是主张汉化的萧思温,还是主张不变的耶律昉,皆不睦他,若中原皇帝许以高位,事情便很难说。” 听说耶律沙要回高梁河东岸,耶律休哥忙询问,耶律沙只说按兵不动很难向朝廷交代,不如且回东岸,周师必然会有动作,如此机会便会出现。 似乎说的有道理,耶律休哥不疑有他,只回营设法应对。 听说耶律沙回了东岸,柴宗训兴奋得直拍扶手:“好,好,立刻传朕旨意,刘遇军医防白沟河,防止耶律斜轸渡河来袭,其余各军,全军出击,目标,耶律休哥。” 七一 聪明反被聪明误 发兵的时候,慕容延钊稍稍有些担忧:“皇上,用不用调一营兵马出来看着耶律沙?” “不用。”柴宗训很果断。 慕容延钊说到:“若他渡河来援呢?那便抄了我军的后路。” 柴宗训笑到:“便如上次朕料定他不是真心援助耶律斜轸一样,这次他根本不会出兵。” 在慕容德丰的调配下,背嵬军大范围穿插,将耶律休哥部切成一块一块的,铁骑军和新军随后跟进将其包围,在任一局部,周师都是人多打人少。 耶律休哥久经战阵,倒也不惧,就以弱势兵力与周师对阵。 副将耶律景行倒有些担忧:“大帅,为今之计,须得尽快向耶律沙求援。” “不,”耶律休哥说到:“如今周师合围之势刚成,若耶律沙来援,周师尚能调集兵马阻挡。我等且不如待周师合围之后再求援,届时周师抽不出手来对付耶律沙,耶律沙正好抄他后路,断其粮道。” “粮道一断,周师必然大乱,届时我军便可不攻自破。” 耶律景行说到:“可如此一来,我军伤亡甚众,且不是白白被耶律沙捡了便宜么?” 耶律休哥摇摇头:“只要能杀败周师解幽云之困,谁立功又有何所谓?” 耶律景行素知耶律休哥为人,拱手到:“大帅高风亮节,末将这便下去指挥战斗。” 战斗悬念其实并不大,虽然铁骑军的战力要差上一些,但新军的战力与辽兵相当,且至少都是三打一的局面,还不时有背嵬军过来冲杀一阵,辽军哪里抵抗得住。 不几日,辽军便被周师包围在太行山与燕山相交的三角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眼见全军即将覆灭,耶律景行急忙去找耶律休哥:“大帅,如今周师合围之势已成,须得赶紧向耶律沙求援才是。” 耶律休哥点头:“本帅也正有此意,你且组织几批人马,护送兵士向耶律沙传信。” 事不宜迟,耶律景行当即召来敢死之士,带着耶律休哥的亲笔求援信,从各个方向冲出包围圈向耶律沙求援。 在周师的严防死守下,一批批的送信人被拦下。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而且战场范围如此之大,还是被一批辽军信使冲了出去。 慕容延钊急忙向柴宗训奏报:“皇上,臣疏忽,令得辽军信使冲破包围,恳请皇上治罪。” 柴宗训淡淡到:“毕竟战场如此之大的面积,冲出一小队辽兵也不算疏忽,朕不罪齐王。” “皇上,”慕容延钊说到:“请皇上速发一营人马扼守高梁河,避免粮道为耶律沙所断。” 柴宗训笑到:“放心吧,耶律沙必不会理会信使,朕也无须派人扼守高梁河。” “皇上,”慕容延钊急到:“粮道事关王师生死,皇上不得不防。” 此时正是仲夏,慕容德丰摇着扇子听柴宗训与慕容延钊对话,忽地收起扇子:“父王多虑了,若皇上派兵扼守高梁河,耶律沙必来救耶律休哥。相反,若高梁河边无人,耶律沙便会按兵不动。” “这却是为何?”慕容延钊一脸惊愕。 柴宗训神秘一笑:“答案很快便揭晓,齐王且耐心等待一下吧。” 耶律休哥信使历经险阻冲到耶律沙军营,却见耶律沙正在设法避暑,接待他的是幕僚范无得。 信使耶律景炎大怒:“我等在山下被周师重重围困拼命冲杀,尔等却在此享受,却是羞也不羞?” 范无得陪了句小心:“统领勿怒,目下天气炎热,请统领先饮上一杯酸梅汤去去火气。” 耶律景炎一把扫翻酸梅汤:“快带我去见耶律沙。” “统领,”范无得冷冷到:“我且不管你在休哥大帅营中身居何职,这里是耶律沙大帅的营地,收起你的颐指气使。” 耶律景炎的手指快到范无得鼻子上:“少跟我来这套,快带我去见耶律沙,否则耽误了军情,你吃罪不起。” “好,好,”范无得没好气的说到:“你且在此稍候,在下去通传一声。” 范无得走进避暑的内室,耶律沙正在抱怨天气太热,他凑上前小声到:“大帅,休哥大帅的信使到了。” “他说什么?”耶律沙问到。 范无得回到:“休哥大帅被周师重重围困,希望大帅发兵解救。” “切,”耶律沙冷笑一声:“终于还是来了么,走吧,一起去会会这个信使。” 到了堂上,耶律景炎见礼之后将周师如何分割包围,耶律休哥如何带兵血战描述一遍,接着拱手到:“请大帅速发援兵,解我军之困。” 耶律沙淡淡到:“这周师也太会把握进攻时机了吧,为何单等本帅回到河东便出兵?” “这…”耶律景炎解释到:“正是因为大帅分兵驻守河东,给了周师可乘之机…” “放肆,”耶律沙喝到:“照你的意思,是本帅与周师合谋让休哥大帅被围困?” “末将不敢,”耶律景炎说到:“大帅,休哥帅目前被周师重重围困,末将恳请大帅速发大军援救。” 耶律沙想了想,阴阳怪气到:“若本帅发兵援救,这半途会不会有周师的埋伏啊。” “回大帅,”耶律景炎说到:“目下周师全军皆在太行山下,末将冲出包围圈后沿途并未见周师。” “哦,”耶律沙说到:“那便奇怪了,周师粮道就在高梁河西,他不怕本帅断其粮道么?” “大帅,”耶律景炎抬起头来:“休哥大帅正有此意,若大帅恐劳师远征不利,可就近攻打周师粮道,若粮道被攻,周师必回师援救,届时休哥大帅之困便可自解。” 耶律沙和范无得对视一眼,冷冷到:“休哥大帅倒是挺会安排嘛。” 耶律景炎拱手到:“请大帅速发援兵。” “好大的狗胆,”耶律沙忽地一拍桌案:“竟敢串谋周师算计本帅,来人,给我拿下。” 耶律景炎有些懵:“大帅何出此言?休哥大帅此刻确有累卵之危,请大帅速发兵解救。” 耶律沙冷冷到:“本帅且问你,前次周师攻打耶律斜轸部,尚知留下曹彬部与刘遇部拦阻本帅与耶律休哥,此次却为何倾巢而出,连粮道都暴露给本帅?” “这个…”耶律景炎说到:“末将实是不知。” “你不知?”耶律沙眼珠快瞪出来:“且回去问问耶律休哥,他与中原皇帝都密谋了些什么,布下何种圈套等着本帅去钻。” “冤枉,冤枉,”耶律景炎大喝:“大帅,休哥大帅怎会与中原皇帝密约?” “怎不可能?”耶律沙说到:“先前本帅在时俩人便信使不断,偏那耶律休哥还装坦荡将信函给本帅看,可他这坦荡却又不彻底,将紧要处全都划去。为了讨好中原皇帝,竟违心赞其为古今第一明君,这可都是耶律休哥干的好事儿。” 耶律景炎急忙辩到:“大帅,这都是中原人使的诡计,就为离间你与休哥大帅。” “哼,”耶律沙冷笑一声:“中原人的诡计?此刻中原人粮道全部暴露在本帅眼皮子底下,自然也是诡计咯。” “这个,”耶律景炎说到:“末将实是不知中原人排兵布阵之法。” 耶律沙淡淡到:“让本帅来告诉你吧,此刻这粮道虽是暴露在本帅眼下,但只要本帅敢过河,必会被周师重重围困,至于解救耶律休哥,等本帅冲入战阵,需要解救的就是本帅了吧。” “大帅,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耶律景炎说到。 “误会?”耶律沙问到:“你且回答本帅,为何上次周师攻打耶律斜轸时,留下刘遇阻拦本帅,此次攻打耶律休哥,不仅不派人拦阻,还将粮道暴露在本帅眼前?” 耶律景炎犹豫半天:“末将实是不知。” “任何一个懂行军布阵之人,都知道粮道的重要性,”耶律沙说到:“眼前的事,只有一个解释,粮道就是耶律休哥与中原皇帝的诱饵,本帅才不会上这个当,本帅还要马上奏报皇上,将耶律休哥族人暂且扣押,让他给朝廷一个交代。” 眼见救兵一等不来,再等还不来,耶律休哥当机立断叫来副将耶律景行:“你带着部分兵士翻越燕山回上京府,向皇上奏报耶律沙之罪恶,本帅给你断后。” 耶律景行急忙说到:“大帅,怎能由你为末将断后,还是大帅带兵突围,末将断后吧。” 耶律休哥可不似耶律斜轸那样,让部下替死:“不行,照本帅军令去做,速速带人突围,若本帅不幸殉国,且记得照顾好本帅族人。” 耶律景行悲壮的点点头,猛的转身去安排突围的事情。 耶律休哥换上士兵的盔甲,召集剩下的残兵,大呼到:“将士们,事到如今,本帅实话对你们说了,周师已将我军重重围困,我军已无活路。本帅且问问你们,凡有血性的大辽男儿,此时该当如何?” “和中原人拼了,”兵士大喝:“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好,将士们,随本帅冲啊。” 这场仗打到最后,耶律休哥部除数百人自燕山悬崖峭壁逃生之外,其余被全歼,据传耶律休哥本人‘仅以身免’。 七二 下幽州 得知耶律休哥全军覆没的消息,范无得幸灾乐祸的去向耶律沙禀告。 “大帅,”范无得说到:“据可靠消息,耶律休哥仅带着数百亲随,狼狈的爬过燕山跑了。” 耶律沙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你说什么?” 范无得没察觉耶律沙的变化,仍是得意到:“那耶律休哥常自诩卫青李药师,没想到一战全军覆没,被打回了原形。” “赶紧,赶紧,”耶律沙不住招手:“赶紧杀了耶律景炎与其同伴,再集合兵马,准备与周师决一死战。” “大帅,这是为何?”范无得不解。 耶律沙解释到:“杀了耶律景炎,便无人知晓其曾到我军营求援,周师重重围困,信使走不出来不至于让朝廷怀疑。周师围困耶律休哥,粮道必无人守护,断其粮道,使其军心大乱不战自溃,本帅还可立一大功。如此朝廷当知,谁才是我大辽擎天柱石。” “小人即刻去办。”范无得随即转头离去。 耶律沙集结大军,自为前锋,越过高梁河,哪还有周师的影子,粮道更不存在。 耶律沙肠子都快悔青,当日周师的粮道就在他眼皮底下,大好的机会就此错过。 都怪耶律休哥,没事和中原皇帝通什么信嘛。 此时范无得拿着地图上前:“大帅,此处无周师粮道,当是周师沿着燕山继续回攻幽州,想那周师方经过大战,定是疲敝不堪,若我军能趁机追上,必能杀其一个措手不及。” 耶律沙合上地图:“进军,速速进军。” 辽军追赶了一天一夜,前方探马来报:“大帅,我军东北三十里处发现周师踪影。” 耶律沙来了精神:“有多少人?” 探子说到:“回大帅,约有两三万人,个个衣衫褴褛,四处找地方纳凉。” 耶律沙举起手掌:“命令全军,准备作战。” 辽国铁骑带着滚滚烟尘杀到,老远便被周师发现,周师兵士吓得亡魂冒泡,辎重武器什么都来不及拿便拼命逃散。 范无得上前禀报战果:“启禀大帅,此战我军缴获周师战马千匹,粮万担,其余各类辎重无算。” 耶律沙皱眉到:“这些东西待剪灭周师后再来清点也不迟,速速进军继续追击。”顿了一下,他又叮嘱到:“命令军士,全速追击,不得贪图周师辎重,以杀伤周兵为要。” 又追了一阵,前面又一批周师,数量上万,不待辽军追至,便一哄而散。 “哈哈哈…”耶律沙勒着缰绳在战场盘旋,大笑到:“看看,看看,枉耶律休哥自比卫青李靖,却输给了这样的散兵游勇。” 范无得倒还有些警惕:“大帅,这会不会是周师的圈套?这沿途会不会有埋伏?” “哈哈哈,”耶律沙笑到:“这样的兵士,莫说十万,便是百万,本帅又有何惧?随他如何埋伏,本帅当一路平推至幽州城下。” “大帅,还是谨慎些好,”范无得说到:“大帅曾两次与周师接阵,周师当不会如此不堪。” “两次接阵?”耶律沙冷笑一声,虽然两次接阵,但一次是诱饵,一次并不是实心交战,但周师也并未表现出多强悍的战力。 接下来的话还未出口,却听前面响起喊杀声,无数周军从山林间冲了出来。 辽军早有准备,初期的慌乱之后很快站稳阵脚,与周军厮杀起来。 两下里又是金鼓齐鸣,旌旗飞舞,杀得天昏地黑。 约莫厮杀两个时辰,两边都有些疲态,面前周军忽然退却,左翼却又冲出无数周军。 这次来的周军可不像刚才,战马清一色比辽军铁骑还高,兵士个个像座山一样。 辽军本就疲劳,又遇上这样的强军,哪还有还手之力。 周师冲入阵中如入无人之境,大肆砍杀,如砍瓜切菜一般。 “大帅,大帅,”范无得急忙上前禀报:“如今情势对我军不利,请大帅下令退兵。” 耶律沙也知道战场形势不妙,急忙掉转马头高呼:“前军变后军,撤,撤。” 此时天近黄昏,辽军转过头来,却发现面前不远处亮起无数火把。 耶律沙心中一惊,但毕竟也是久经战场之人,举手大喝到:“所有人,随着本帅杀出一条血路。” 还未冲起来,因为转头,所以还是左翼,又冲出一只人马,将辽军截为两段厮杀起来。 前段的辽军被火把包围,后段的辽军被冲出的人马和背嵬军包围。 不用赘述过程,就说结果吧。 辽军战死两万,投降三万,耶律沙本人被活捉。 至此,辽国三路援军,耶律休哥、耶律沙部被全歼,耶律斜轸被打残,柴宗训可以放心的拿下幽州城。 大帐内,众将皆是喜气洋洋。 尤其慕容德丰,上来就说到:“臣对皇上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那耶律沙仿佛如皇上手中的提线木偶一般,皇上算出他怎样,他就会怎样。” 打了胜仗,柴宗训高兴,众将说话也随意得多,曹彬接话到:“慕容总管,你这拍马屁的手段不甚高明,拍马屁的至高境界该是润物细无声。” “拍马屁么?”慕容德丰说到:“我说的哪一件不是事实发生?第一次与耶律沙接阵,皇上料定他只是诱饵,果然便是诱饵;第二次接阵,皇上料定他不是真心救援耶律斜轸,果然便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与刘遇统领闹了一阵,亏得宋渥统领那着急的样儿。” “后来仅凭几封信,便让耶律沙对耶律休哥有了隔阂,以至于耶律休哥被围歼,他都没动作。” “这一次皇上又算准耶律沙急于摆脱不援救耶律休哥的嫌疑,必会急着出兵,所以沿途布疑兵设伏,才令得王师可以全歼辽军。” 慕容德丰回头拱手到:“敢问皇上,下一步该如何行军?” 柴宗训微眯着眼睛思索,没有答话。 慕容德丰的话让慕容延钊感触颇深,当年皇上不过冲龄,御驾亲征荆南与朗州。 当时便庙算荆南高继冲会降,朗州周保权会抵抗,后来果然一一应验。 平李筠、李重进之乱,慕容延钊没有出力,但过程也不出皇上预料。 及至征蜀,乃是由曹彬与杨业合力出兵,然也是皇上钦点组建的背嵬军立下大功。 只因过去数年,竟让慕容延钊忘却,以至于产生畏战之心。 当然,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也怪不得慕容延钊,富贵已极之后不如先前那般冲劲乃是人之常情。 现下慕容延钊忽然想明白,只要皇上出征,照做便是了,完全不愁立不着功。 正在思虑的柴宗训睁大眼睛,开口到:“刘遇统领那边,可有信来?” “回皇上,”慕容德丰说到:“刘统领镇守白沟河,耶律斜轸因兵力不足,未敢轻举妄动,一直驻扎在对岸。” 柴宗训想了想:“齐王,耶律斜轸于白沟河对岸无粮草接济,恐怕支撑不了几天便要强渡,你可率一支兵马往援刘遇。” “耶律斜轸当还有三四万人马,你可率六万人与背嵬军同去,其余兵马,随朕一道拿下幽州城。” 一路来虽然连克数城,但铁骑军一直都是配角,这一次算是躺着立功的机会,况且还有背嵬军同行,慕容延钊当即执礼到:“臣领旨。” 剩下还有五六万人,护着柴宗训,浩浩荡荡回到幽州城下。 一直在幽州牵制守军的曹翰急忙到大帐见驾。 “小曹卿,”柴宗训问到:“幽州城内状况如何?” 曹翰是曹彬的弟弟,柴宗训一向称曹彬为曹卿,曹翰自然便是小曹卿。 “回皇上,”曹翰说到:“连日来臣一直在攻打幽州城,虽本部伤亡甚大,但守军亦疲敝不堪,如今皇上率大军折返,相信幽州城一鼓可破。” “好,”慕容延钊和杨业已去取耶律斜轸,目下只有曹彬,柴宗训大呼到:“两位曹卿家听旨,三日后朕要在幽州城头喝茶,卿等可有把握?” 曹氏兄弟对视一眼,随即执礼到:“臣等愿立军令状,三日内拿下幽州城。” 此时幽州城的悬念已不大,兵力占着优势,曹彬和曹翰轮流攻城,日夜不休,终于在两日后午间拿下幽州城。 城破之后,幽州守将耶律学古自杀殉国,柴宗训下旨厚葬,并厚恤其家人。 幽州城内多辽人,周师进城,城内汉人终于扬眉吐气,竟聚众攻击辽人起来。 柴宗训下旨曹彬率兵调节,并严令须照礼法,且兵士不得有犯秋毫。 同时又约见城内士绅,令其协助安抚民众,不出几日,幽州城竟也平静下来。 随后慕容延钊又传来捷报,全歼耶律斜轸部,仅有主帅耶律斜轸带着数人泅水逃脱。 至此,辽国三路援军全部被剪灭,短时间内再也无法组织大规模的援军。 有鉴于此,幽州东边的顺州、檀州、蓟州,不待王师出征,便主动出降。 至此,大周共收复幽云十六州中太行东边的八州,完成征辽第一部分战略。 大军在幽州城内休整之后,便开始征辽第二部分战略,收取太行西边,黄土上的八州。 七三 争论 收取剩下的八州有个很实际的问题,是越过太行,还是回师整顿自朔州出兵。 慕容延钊此时好不容易又有了雄心壮志,开口奏到:“皇上,目下我军才收取八州,士气正盛,不如趁此机会越过太行,一鼓作气拿下剩下的八州。” “皇上,”一直连续作战的曹彬持反对意见:“我军虽说士气正盛,但自入幽云作战以来,从未做过休整,目下伤兵太多,况入秋后幽云便气候寒冷,不适应我军作战。以臣之见,不如暂做休整,待来年开春再收取剩下的八州。” “皇上,”慕容延钊不满的看了曹彬一眼:“若明年再战,岂非给了辽人喘息之机?我军才剪灭十五万援军,以辽之国力,短时间内不可能组织大规模援军,我正好趁此机会拿下剩下的八州。” 柴宗训一时也难以决断,因为收取八州已完全改变历史,再没有参照,剩下的八州情况如何也不知道。 他转头看着杨业:“杨卿家以为如何?” 杨业想了想:“皇上,齐王与曹指挥使的意见都有道理,也甚是符合我军目前状况,以臣之见,可先命背嵬军翻过太行试探虚实再做决断。” “不行不行。”柴宗训连连摆手,背嵬军可是他花了大价钱练出来的,孤军深入太行他可不放心。 杨业说到:“皇上,若背嵬军翻过太行,臣自当小心行事,若事不可为,臣自当率军原路返回。” 主战的慕容延钊附和到:“皇上,杨指挥使之言有理,可先命背嵬军探路,即便陷入围困,以背嵬军之能,自保当无虞。” 柴宗训思虑一会,一拍扶手笑到:“对了,既是攻取剩下八州,有个人应该用得上。” 谁?众将面面相觑。 柴宗训转头说到:“去把耶律大帅请出来。” 董遵诲躬身应了一声之后,转身离开。 不一会儿,董遵诲领着耶律沙来到堂下。 虽是俘虏,但毕竟曾是辽国右丞相,柴宗训一直对他礼遇有加。 不过耶律沙心里却一直在打鼓,毕竟辽国一直欺压中原,恶事没少做。 “外臣耶律沙拜见中原皇帝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耶律沙进来便慌忙跪趴在地上。 “右丞相请起。”柴宗训和善的说到:“右丞相这几日可好?” 耶律沙战战兢兢说到:“谢皇上关心,外臣这几日很好,很好。” “右丞相,”柴宗训直接说到:“朕听闻右丞相有经天纬地之才,如今朕帐下正缺右丞相这样的人才,若右丞相肯为朕所用,朕绝不会辜负与你。” 柴宗训话刚说完,慕容延钊、杨业俩人忽地凶神恶煞的看着耶律沙。 这俩人可是从死人堆里拼杀出来的,虽然耶律沙也久经战阵,却也有些发怵,况且平常那些折磨中原俘虏的事他也没少干。 耶律沙慌忙跪下:“皇上,皇上能赏识外臣,实是外臣之幸,外臣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只是,只是…” 慕容延钊喝到:“只是什么,吞吞吐吐的算什么男人?” 耶律沙一惊,带着哭腔说到:“皇上,外臣的家人,族熟,臣僚皆在辽境内,若辽主知道臣,知道臣降中原,必不会放过他们。” 这耶律沙倒也没傻到只顾保命的程度,不算是那种丧心病狂之人。 柴宗训点点头:“右丞相之言有理,朕也并非那种不讲情理之人,只是此次朕征辽,志在收取十六州。目下已收取共八州,不知剩下的八州右丞相有何建议?” 耶律沙抬头看了一眼,却又低下头去。 “右丞相如能对朕收取幽云有所助益,”柴宗训说到:“十六州尽复之日,便是朕放归右丞相之时。” 耶律沙心中一动,却又苦着脸说到:“皇上,非是臣不肯,只是臣对云蔚各州的情形也不太清楚,恐胡言乱语误导王师。” 柴宗训自然不信:“卿贵为右丞相,怎不知云蔚各州的情形。” “回皇上,”耶律沙说到:“臣不敢瞒皇上,辽国朝堂放弃幽云的说法甚嚣尘上,便连此次增派援军,也是左丞相萧思温与耶律斜轸游说多日方成行,只为将来辽国内平定后方便,这个,方便下中原。” 包括辽、金在内,都是后来重新整理历史才归为正朔,柴宗训毕竟不是历史专业学生,所以相关史料接触得很少。 虽然目下在辽境内派了不少密探,但汉人在辽一直受排挤,若非这几年萧思温做左丞相极力让汉辽平等,便是连密探也派不进去,所以这些密探暂时起不到什么大作用。 柴宗训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辽国朝堂想放弃幽云?” “皇上,”耶律沙说到:“请皇上容臣慢慢道来。” “自十八年前耶律察割弑君犯上杀死世宗皇帝,并僭越称帝,大辽朝堂便一直动荡。耶律察割后为穆宗皇帝率兵平乱杀死耶律察割。” “穆宗皇帝讨厌女色,所以无所出,且好酒无度,经常天亮才睡,晚上才醒,以至于朝政不稳,众臣离心离德,迫使穆宗放弃太宗、世宗时一贯执行的南伐中原战略。至今年开春,穆宗月不视朝,为侍人所弑,众臣推举景宗皇帝当朝。” “没想到景宗皇帝却欲重用汉人,以至于朝局又动荡不安。恰逢王师来征,景宗皇帝欲直接放弃,却为萧思温与耶律斜轸所阻,那萧思温才将女儿萧绰嫁与景宗皇帝,圣眷正隆,所以才有这十五万援军。” 原来是这样,难怪重生回来这许多年,印象中一直强大的辽国竟一次没骚扰过,原来是赶上了好时候。 若此时再不能收复,等到萧绰掌权辽国朝政平定,再想收复就难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本就主战的慕容延钊更是信心满满:“启禀皇上,臣愿立下军令状,此次率铁骑军翻过太行,若不能尽复剩下八州,臣甘愿伏诛。” “臣愿助齐王一臂之力。”杨业也执礼到。 柴宗训摇摇头:“虽辽国内有放弃幽云之意,但其实力不容小觑,且这八州守军也不在少数,此事当从长计议。” 辽国朝堂。 败军之将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跪在殿前,朝堂上众臣正在围攻他们。 “当日臣便力主放弃幽云,暂且蓄力,待他日国内平定,必能再次攻下,”辽国北府宰相耶律烈说到:“但耶律斜轸这佞臣非要危言耸听,以至于我十五万大辽男儿就此全部葬送,恳请皇上诛其九族,以慰我大辽将士在天之灵。” 这耶律烈乃是辽国王族,一直力主辽人优先,此次抓住机会,自然要痛打落水狗。 北府宣徽使耶律迭附和到:“皇上,此次出兵,除耶律斜轸外,还有多人参与,恳请皇上彻查此事,将幕后主谋揪出来。” “皇上,”北枢密院枢密副使耶律衮痛心疾首:“此次援助幽云,以至于我大辽十五万将士丧生,这可都是皇上的子民啊,一个汉人都没有。此事必有阴谋,待我辽人命丧幽云,汉人便会把持我大辽朝政,从此大辽将与中原无异啊。” 这是直指主张汉辽平等的萧思温。 萧思温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辩解到:“皇上,胜败乃兵家常事,却与汉辽之争有何关系?自我大辽拥有幽云以来,国内若有危机,出幽云便能自中原抢夺,若幽云一失,国内若遭天灾,钱粮人口自何处来?” “我大辽虽兵精将广,然国内布匹铁锅皆造不出,若被幽云所阻再也不能南下,将来我大辽子民只能茹毛饮血。” “臣力主汉辽平等,便是有此一虑,遴选汉人优秀者,为我大辽所用,替大辽子民造出铁锅,织出布匹,铸出优良的兵械,如此吾皇方能面中原称圣。” “面中原称圣?”耶律烈冷笑一声:“当年太宗皇帝在中原称圣,却与中原子民龌龊不断,以至于太宗皇帝抑郁成疾,萧思温你是想害皇上么?” 萧思温驳到:“与中原人龌龊不断,乃是因为太宗皇帝无意以王道教化,只行抢夺之事…” “什么王道?”耶律烈喝到:“我大辽铁骑天下无敌,铁骑能征服的地方,需要什么王道?若王道有用,为何中原一直改朝换代,甚至还有四十五岁向三十四岁太宗皇帝称儿的行径?” 看着底下朝臣争论不休,辽帝耶律贤毫无办法。 他能当这个皇帝,是各方妥协的结果,没想到才当皇上便遇上中原征伐。 其实耶律贤还是想做些事的,所以才重用萧思温。 但是实在没想到,十五万援军派出去,连个水花都没见着便全军覆没。 如果此时再支持萧思温,恐怕他这个皇位又不稳了。 可如果不支持萧思温,任由中原收归幽云,将来大辽恐怕永远都会窝在和苦寒之地。 有时候,雄心壮志是需要相当的实力来支持的。 正在朝臣争论不休的时候,枢密院使者急急忙忙进殿跪下:“启禀皇上,中原十万大军翻过太行进犯懦州,懦州告急。” 七四 只剩一州 在辽国朝堂还未理清到底应不应该继续出兵援救的时候,慕容延钊、杨业已合兵攻下懦州、武州、新州、蔚州。 身在灵州的潘仁美亦按约定顺势出兵抢下朔州,寰州,与慕容延钊呈夹攻之势应对剩下的云州和应州。 对云州的大战即将打响,杨业带着背嵬军先期进行试探。 云州乃是十六州中西线最为重要的战略地,守军颇是顽强,杨业数次攻城未果,退却时却正与前来攻城的潘仁美相遇。 当年柴宗训第一次御驾亲征便钦点潘仁美为前锋,只因后来随王著灵州牧马,虽现在已升任检校太尉,但圣眷毕竟不如久在汴梁的背嵬军。 眼见口耳相传威猛无比的背嵬军攻不下云州,潘仁美有心要逞能:“扬指挥使且歇上一歇,待本太尉将城攻下。” “太尉可要小心,”杨业好心叮嘱到:“那云州守军颇是凶悍,且云州乃要地,钱粮、兵力皆充足,非是一战之功。” 潘仁美冷笑一声:“杨指挥使惧辽,本太尉可不惧,如此立功的机会,杨指挥使可要让给本太尉啦。” 临攻城前,潘仁美动员士气时更是直言不讳:“将士们,当日皇上遣我等至边关曾有言,我等便是大周之卫霍,如今久负圣恩的背嵬军攻不下运转,我等便让背嵬军看看,何为大周之卫霍。” 潘仁美亲自带头冲锋,兵士们不可谓不用命,但云州城墙高大,兵士亦都是久战之师,连续数日,竟是连城门边儿都没摸上。 潘仁美哪肯服输,不要命的往云州城下冲,没想到被流矢射中大腿,但只是回大帐包扎,仍命兵士们攻城。 见此情形,杨业入帐劝到:“太尉,云州守军势大,今又连胜几阵,正是士气鼎盛之时,不应与之战,战亦难胜。不如且向皇上上书,如今十四州尽归我大周,便令将云州周边蔚州、朔州诸州吏民皆徙居内地。再遣人告之齐王,命铁骑军将云、寰两州围困,假以时日,城中粮尽,虏兵自会出城投降。” 毕竟十四州在手,这也算是一条良计。 不过在潘仁美看来,此计不该由杨业说出来。 先前曾在杨业面前夸下海口,要拿下云州,让背嵬军看看大周之卫霍该是何等样子。 没想到如今大腿中箭的狼狈样子被杨业看到,攻下云州更是笑话。 潘仁美心下颇是怪罪杨业,若要献计,何不早献?偏偏这个时候来,不是看灵州兵的笑话么。 不过毕竟是检校太尉,潘仁美不好和杨业说什么。 此时灵州副将王宪大喝到:“荒谬,我军多至数万,乃畏懦如此,岂非令人耻笑?如今尽复十四州,须知那十四州军民都瞪大眼睛看着呢。若是拿不下云州,岂能令十四州军民归心?” “为今之计,”王宪继续说到:“当至书云州守将耶律希赞,引其出城堂堂正正一战,未必便他胜我败。” 这王宪乃是王著的侄子,一向久在潘仁美军中,这一番话,正中潘仁美下怀。 杨业却摇头到:“胜败虽难预料,但耶律希赞已连败数次我攻城之军,倘或出城一战我军亦不能胜,后果更不堪设想。” “哈哈哈,”王宪大笑到:“久闻背嵬军以一当十,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杨指挥使更是素号‘杨无敌’,如今却如此畏战,莫非有他志不成?” 听到这话,杨业一拍桌子:“我久负圣眷,岂敢畏战?不过因背嵬军转战幽云,从未休整,且目下时机不利,徒令杀伤士卒,有损无益。王统领据此疑我有贰,岂非血口喷人?” 王宪话已出口,此时岂能示弱:“此地离北汉不远,北汉向来依附辽人,杨指挥使仕北汉时在此地没有故交?我可是听说出征首战东易州,便是因杨指挥使在易州故旧刺史刘宇里应外合,放能令王师轻易拿下易州。” 没想到一片好心反倒被怀疑有二心,杨业愤然到:“统领既是疑我有贰心,我当为统领先驱,好教统领知道杨业一无二心,贰不怕死。”说罢便出营,整顿背嵬军,准备出战。 临出发前,杨业郑重的向潘仁美说到:“末将本北汉降将,应当早死,蒙皇上不杀,擢置背嵬军,交付兵柄。此次攻打云州,末将并非畏战,实是欲伺便立功,借报恩遇。今王统领则末将避敌,末将不敢自惜。末将此去,恐怕再也不能见着皇上与太尉了。” 潘仁美闻听此言,装作笑脸到:“杨指挥使久负盛名,今却未战先馁,无怪令人误解。你可放心前去应敌,若有险情,我当前来接应。” 杨业说到:“太尉,云州城右有采石滩,地势险峻,可以藏兵,若末将攻城不利,城内守军反击,太尉可率兵自采石滩冲下,虽不一定能攻下云州,但亦可杀伤辽军。” 杨业的意思很明白,他去做诱饵攻城,吸引守军出城作战,届时潘仁美可率军居高临下冲击。虽然不能攻下云州城,但出击的辽军可以全歼。 潘仁美淡淡的应了一声:“本太尉知道了。” 杨业率着背嵬军出发,没想到中途便遇上辽兵。 原来那辽兵多为重骑,野战更能发挥其战力,连胜几阵之后统领耶律希赞料周师不过如此,便令副将率部分兵士守城,他亲自带着精锐出城寻周师决战。 既然中途遭遇,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开打吧。 杨业身先士卒,率着背嵬军冲了上去。 耶律希赞亦是不怵,领着辽国重骑接战。 自征辽以来,背嵬军泅渡易水河里应外合拿下东易州;涿州时勇猛冲锋解救柴宗训;攻幽州时不论是打耶律休哥还是耶律斜轸,亦或耶律沙,背嵬军皆冲锋在前,战无不胜。 接下来西线收复四州,背嵬军亦为先锋。便是再勇猛,兵士也是人,也需要休息。 此时杨业早已做好殉国准备,以示清白,所以不要命的拼杀,其余将士受主帅感染,亦是咬牙拼命坚持。 但毕竟敌众我寡,且兵士疲敝,背嵬军渐渐有不支之象。 杨业赶紧命人放狼烟,目下正是拼杀激烈之时,若潘仁美在采石滩埋有伏兵,趁此时冲下,定能剪灭这批辽兵。 狼烟放过许久,采石滩并不见动静。 一直守护在杨业身边的校尉张齐贤忍不住恸哭到:“这遭死了。” 杨业摇头到:“全军俱死,亦是无益,不若本指挥使率军杀出一条血路,你可通知诸将,能逃则逃吧。” 张齐贤哭到:“我等岂能舍下指挥使偷生?一入背嵬军,便同生共死。” 杨业叹息一声:“我上受国恩,下遭时忌,除死以外,更无他法,你速通知诸将,能逃一人算一人,须知背嵬军打造成军,皇上耗费多少心血,不可让皇上心血白白浪费。” 张齐贤抹了一把眼泪,好容易才挤出四个字:“末将领命。” 杨业把心一横,大呼一声举枪再次冲入战阵。 此时他身旁不知围了多少辽兵,他也不知斩杀多少,身上更不知受了多少伤,鲜血顺着马腹往下直滴。 渐渐的,杨业只觉胳膊有些抬不起来,只机械的挥枪拼杀,持续不了多久,他便会殒命于此。 “杀啊,杀啊。” 蓦地,杨业耳中依稀听到周师特有的喊杀声。 “杨指挥使,本王奉旨来救你。” 杨业稍稍抬眼,却见慕容延钊率兵冲杀进来,辽兵措手不及,正节节败退。 杨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慢慢从马背上歪了下来,躺倒地上。 慕容延钊急忙上前大呼:“速速护送杨指挥使治伤。” 辽军主将耶律希赞本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反被周师重重围困。 这耶律希赞倒也是条汉子,组织兵士一次次冲击周师包围圈。 但这支周师人数众多,且辽兵已先战两个时辰,本已疲敝,周师却是以逸待劳,辽兵终因势单力孤而溃散。 眼见无力回天,耶律希赞面向北方,拔剑自刎殉国。 眼见主将战死,且城下周师越聚越多,云州副将索性开城出降。 杨业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周围一双双关切的眼神,他想动,周身却传来一阵剧痛,根本动不了。 “杨指挥使,你终于醒了。”慕容延钊上前扶住他的肩头,急切的开口到:“本王终于能给皇上一个交代了。” 杨业嗫嚅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话:“皇恩浩荡,救杨业于水火,杨业便是万死,也报不得万一。” “杨指挥使,你且放心养伤,”慕容延钊说到:“此次能拿下云州,你和背嵬军居功至伟,本王已向皇上为你请功。” 杨业虚弱的转动了一下眼珠表示听到,慕容延钊接着说到:“此次本王能突然出现采石滩立功,并救下杨指挥使,仍不出皇上庙算。” “当日杨指挥使为前锋探路时,本王将此间军情奏与皇上知道,听闻潘仁美亦拿下朔州、寰州,将与你在云州会师,皇上庙算潘仁美会与你产生龌龊,急命本王即刻发兵。” “本王紧赶慢赶,总算在紧要关头赶到,也算不负圣恩了。” 七五 建设云州 拿下云州之后,只剩一个被三面包围的应州。 应州守将不待周师来攻,干脆主动联系慕容延钊,出城投降。 至此,幽云十六州在石敬瑭拱手让给辽国三十多年后,再次回归中原版图。 接到奏报的柴宗训决定暂缓回朝,他要亲自将幽云十六州走一遍。 东线幽蓟等八州与中原唇齿相依,兼平地较多,稍显富庶一些。 而西线八州地处黄土高原,沿途均是一片荒凉。 柴宗训与诸将在云州会合,目下最紧要的,是如何守住这幽云十六州。 来的时候柴宗训心里已想了个大概,摊丁入亩虽减轻无地农民的负担,但也正因如此,造成了人口的激增。 但能糊口的工作岗位和地只有那么多,增长出来的人没工作,没地种,但还得活下去,于是各种奇奇怪怪坑蒙拐骗的事情就发生了。 到达云州之后,柴宗训便下旨,凡大周无地子民,皆可自愿徙至幽云,人均分与三亩地开荒,八年内免征所有田税。 圣旨一下,中原大批无地农民涌入东线八州,而西线八州却少人问津。 究其原因,还是因黄土高原缺水,开荒困难,人家不愿意来。 有鉴于此,慕容延钊禀奏到:“启禀皇上,西线八州不适宜人居,不如将其放弃,只留数营人马在此戍边即可。” 柴宗训连连摇头:“齐王,虽说这八州的条件要差一些,但数千年以来一直有人在此生活,目下卿等要想的是,如何改善此处条件,吸引更多中原子民在此安居乐业,为我大周戍边。” “皇上,”慕容延钊说到:“此处靠近辽国,皇上欲将此八州建立起来,臣恐将为他人做嫁衣裳。” “齐王之议臣不敢苟同,”慕容德丰快步起身奏到:“齐王只知此处靠近辽国,恐为辽国滋扰,却不知我王师亦可自此处出大漠,荡平辽国?” “啊?”慕容德丰的奏对让在场武将皆露惊疑之色,多少年来,中原一直为辽国铁骑所威胁,经历数十年,多位雄主试图收归都未能成功,如今终于在他们手上完成这丰功伟业,还没有人敢想去出漠北,荡平辽国。 柴宗训颔首一笑:“慕容兄之议甚得朕意,将来我王师自云州出漠北,正好在此处征兵征粮,岂不比在中原运抵要便宜许多?” “所以,”柴宗训接着说到:“西线八州朕是一定要建起来的,卿等可集思广益,商议一下。” “皇上,”潘仁美说到:“请皇上下一道旨意,命汴梁周边流民前来此处开荒,若有违旨者,臣绝不放过他。” 柴宗训看了潘仁美一眼,杨业的事朕还没找你算账呢,莽夫一个。 “朕要的是实心为我大周戍边之人,”柴宗训说到:“若是强逼,恐将来辽人一至,这些人定会投降,那才真的是为辽人做嫁衣裳呢。” “皇上,”曹彬最后说到:“此等大事,待回朝再议不迟,臣等皆是只擅冲杀,不擅理政之人,且待回朝之后,将此事交与廷议吧。” “不,”柴宗训说到:“回朝之后恐又因他事迁延,朕将幽云打下来,便要设法守住。不议出个方策来,朕绝不回朝。” 此时外间有黄门使高呼:“李光实统领见驾。” 柴宗训这才想起,先前接到沿途各州奏报,李光实竟将所有辽国降卒杀光,随后不知去向,没想到这时候他来了。 李光实老老实实在阶前跪下:“臣李光实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光实,”柴宗训喝到:“你还有脸来见朕?朕命你押送辽国降卒,你押送到哪去了?” 李光实辩解到:“回皇上,那辽国降卒半途图谋不轨,被臣杀了。” 柴宗训冷冷到:“杀了?你可知你坏了朕的大事。” “皇上,降卒数量众多,一路行至中原颇是浪费粮草,且将来放归辽国,便又是对抗我大周之劲卒,不如杀之,为我大周减轻负担。” “糊涂,”柴宗训喝到:“若为辽人所知,将来朕欲收归辽土,何人还敢降?” 听到这话李光实倒无所谓,其余诸将心里皆是一惊,原来出漠北之事真不是说说而已。 “你违抗圣旨,擅杀降卒,朕要依军法将你治罪,你服是不服?”柴宗训喝问到。 李光实低下头不说话。 当日派他押送降卒之时,慕容德丰和慕容延钊曾一起上奏过,李光实毕竟是降将,在辽国军中有不少故旧,他会不会受故旧蛊惑再次起兵造反。 柴宗训一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给打发,李光实确实没造反,但杀降之事,柴宗训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 先前幽州久攻不下,慕容延钊就曾上奏以屠城威胁,柴宗训毕竟带着现代记忆,基本的人道观念还是有的。 “皇上,”慕容延钊开始收买人心:“请皇上念在李统领攻涿州有功,且杀了辽国降卒确实有益于我大周的份上网开一面。” “齐王,你只看到眼前利益,”柴宗训说到:“将来因为这杀降,我大周将士不知有多少要枉送性命。” 慕容延钊继续说好话:“皇上,目下尽杀辽卒,的确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其余将领一起跪下:“恳请皇上开恩,准许李统领戴罪立功。” 柴宗训想了想:“既然众将为你求情,朕便网开一面,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命你部就此在云州屯田开荒,你可愿意?” “皇上…”李光实当然不愿意。 “李统领,”慕容德丰打断了他:“莫要小看这开荒,此处近辽,辽人风吹草动皆在你掌握,若王师将来征辽,你可为前锋。” 柴宗训心下点头,这慕容德丰虽然寻章摘句确实不如赵德昭,但在战略战术上,远胜于小白赵德昭,既是武将出身,战略战术才是本行。 听到慕容德丰如是说,李光实才不情不愿的低头:“臣遵旨。” 看到李光实的模样,柴宗训忽地想到一计:“列位卿家,既是中原民众不肯到这西线八州,卿等可在军中询问,若有老弱残兵愿意徙居在此者,朕赏他一百亩地,十年不交租。但有一条,这一百亩地得有产出。” 慕容德丰补充一条:“将来若有战事,这些老弱残兵的亲朋故旧可优先入军,或者此刻便可让老弱残兵动员近亲属至此处开荒,优待同他们一样。” 慕容延钊抬起头来:“此计倒可以试试。” 这一下军中便热闹起来,虽然当个大头兵不愁吃穿,可怎么也不如做个地主吧。 便是这地贫瘠一些,但十年不交租,种多少得多少。朝廷还派人看着,督促将粮种出来。而且现在有风声,十年后就算交租,也比中原要少得多,许多老兵都有些心动。 柴宗训干脆再下一道旨意,将中原与西域或漠北的茶马、丝绸布匹交易,改在朔州至云州一线,设市舶司专门管理,凡在此处交易的西域漠北客商,五年内免征税费。 为了表示将西线八州建立起来的决心,柴宗训严旨各地,凡与域外客商在他地交易,均属走私,朝廷将会严厉惩处。 除此之外,柴宗训加封杨业为检校太尉,率背嵬军镇守云州,将来背嵬军兵士、军费,皆出自此处。 几道旨意下来,先前不愿来的民众蜂拥而至,那些犹豫的老兵居然都枪不到地了。 眼见西线八州有了兴旺的迹象,柴宗训这才带着大军班师回朝。 凯旋之后第一件事自然是议功,收复幽云可是与异族之争,功劳自不是中原之地的战争可比的。 大军主帅慕容延钊加太尉,后勤保障赵匡胤加太师,荫封三代,赐丹书铁券。 控鹤军指挥使曹彬加检校太尉,行营总管慕容德丰加少师,余下将领封公封侯的自不在少数。 唯有灵州潘仁美,一直苦盼旨意却不来,只得与王著喝闷酒。 王著虽是潘仁美上官,但其人不拘礼节,况俩人同甘共苦在灵州多年,早已结为知己。 “王大人,”潘仁美酒杯一顿:“你来评评理,末将一己之力收复两州,皇上却至今未有赏赐,便是末将自家不在乎,可手下那些兄弟们却多有不平,将来再有战事,兵士如何肯用命?” 王著说到:“本官听说云州之时,你曾强逼杨继业出战,以至他寡不敌众,若非齐王及时赶到,恐背嵬军全军覆没?” “杨业出战乃是自愿,”潘仁美说到:“他又不属末将麾下,末将却如何强逼得他?” 王著问到:“本官听说,王宪也卷入此事中?” 潘仁美不答,只辩解到:“当日情形大人不知,实是杨业自恃背嵬军以一当十战无不胜,与末将和王副将确无干系。” “既是没有干系,”王著说到:“灵州距汴梁路途遥远,圣旨到得晚些,也是情理之中。” “只寄望圣旨能早些到,否则兵士寒心,末将亦无可奈何了。” 这俩人在此处讨论议功之事,却不知此刻正有灵州人在汴梁告御状。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七六 潘杨不结亲 尽复幽云耗费了一年的时间,柴宗训甚至在黄土高原过了个年。 虽然过程还算顺利,可时时刻刻都在算计之中。 回来大赏有功之臣后,柴宗训想着先放空一下大脑,随后准备下一步的战略。 这一日正准备睡个懒觉,外面却传来一阵阵鼓声。 住在大内能听到的鼓声,那便只有登闻鼓了。 于当时来说,登闻鼓是百姓诉讼冤屈告御状的唯一方式。 柴宗训即位后不久便下过一道和登闻鼓有关的圣旨,不管当时在忙碌何事,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让他见到敲击登闻鼓的人。 不用说,赶紧起床吧。 登闻鼓院带进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 老头儿不敢抬头看柴宗训,颤颤巍巍的伏地跪下:“草民参见吾皇万岁。” 柴宗训问到:“老人家,你有何冤屈要诉与朕哪。” 说起冤屈,老头儿愤怒的跪直身子:“草民状告灵州都督王著,纵子王宪行凶,强抢民女,贷钱不偿。” 王宪? 杨业的事情柴宗训可是都听说了,与王宪脱不了干系。所以此次大肆封赏,柴宗训并未赏赐潘仁美和王宪。 柴宗训说到:“你可将实情说与朕知道,朕为你做主。” 老头儿便将王宪如何强占女儿,如何哄骗他借钱,他四处告状,却因王著的原因各衙门官官相护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柴宗训思虑一阵,转而问到:“老人家,汝女可许配何人?” 老头儿回到:“许配对岸农家,不过还未迎娶却被王宪抢了去。” 柴宗训又问到:“王著未到灵州时,辽人曾来侵扰否?” 老头儿回到:“年年侵扰,苦不堪言。” “如今呢?” “自王大人灵州牧马,筑起城墙后,辽人再未来过。” 柴宗训说到:“王著系朕贵臣,王宪为其子侄,汝女嫁他为妾,比出嫁农家,较为荣宠。且若灵州无王家父子,尔之儿女,尔之家私,能保全得否?区区小事,也值得来此控诉么?” 那老头儿听到这话,浑身颤抖不敢答话。 不是柴宗训没有是非观,只是灵州需要王著,从大局出发,他只能委屈老头儿。 “朕且为你下一道旨意灵州,命王宪与你结清账目,若汝女愿长留王家,你便由她去吧。” 老头儿没得到他想要的结果,哭着出了皇城,只能无奈回乡。 杨业的事情虽潘仁美、王宪不对,但因杨业大度并没有计较,所以柴宗训虽没给灵州赏赐,但也没给一个具体的说法。 既然这老农来告状,正好给了柴宗训说辞,他当即下了一道圣旨,褒奖灵州兵士,不过副将王宪强占民女,统领潘仁美驭下不严,本该严惩,念在二将收复两州,便功过相抵,不予计较。对于王著,只字未提。 收到圣旨,潘仁美自是不服:“皇上也忒不公了些,不过强占一民女,便能褫夺我夺取两州之功,似这等不法之事,那慕容延钊、曹彬麾下没少干吧。” 王著劝到:“太尉可是忘了初心?想当年朝中皆欲置你于死地,是皇上力排众议保住你,还命你为征朗州先锋,才使得你有立功的机会,怎地在灵州过了些年的安逸日子,就忘了当初啦?” 潘仁美拱手到:“对于皇上,末将自是万分拜服,皇恩浩荡,便是万死也难报其一。末将只是不服那杨业,当日是他主动出战,事后却又将过错皆推诿于我,一趟征辽下来,所有人都有封赏,却因那杨业告了刁状,以至于末将不仅没有封赏,反倒遭了训斥,这如何教人心服?” 王著说到:“杨业之事,皇上不计较便罢了,太尉又何必耿耿于怀?还有那王宪,本官要领回去好好教导,命他退还民女,并与农夫结清账目。” 此一风波尚未平息,恰欲北汉又来入寇。 自大周收复幽云,北汉便成了大周境内的割据势力。 前次辽国十五万援兵支援幽云时,北汉亦欲出兵灵州牵制,没想到这十五万援兵顷刻间灰飞烟灭,北汉也只得按兵不动。 收取西线八州时,北汉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潘仁美出兵。 眼下辽国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便与北汉相约,一寇云州,一寇灵州。 自灵州牧马以来,潘仁美与北汉军大小百余战,所以倒也不怵,一面组织防守,一面向汴梁请旨求援。 柴宗训接到圣旨,认为自汴梁出兵灵州太过遥远,便依惯例,命周边各州调动人马支援。 既然是调动周边兵马,潘仁美便给杨业写了一封求援信。 此时云州也被围,杨业先期命副将张齐贤率部分背嵬军援助灵州,待他打退辽兵攻势后,再带着剩下的兵士援助灵州。 待杨业回转时,出击的北汉军三面被围,却一直与各军对峙。 杨业想的是灵州兵为主,背嵬军为辅,不想留下一个争功的名头,所以按兵不动。 而潘仁美有心保存实力,他也想看看背嵬军到底厉害在哪里。 这下可苦了北汉兵,进军吧,怕打不赢;退兵吧,这么大张旗鼓的出来,难道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 终是灵州副将王宪忍不住,劝潘仁美到:“太尉,目下北汉三面被围,我军乃是正路,将士最多。且北汉的目标本就是灵州,我军逗留不进,转让于两路背嵬军建功立业,岂不可羞?太尉何不统兵急进,免落人后呢?若能趁势将北汉收归版图,太尉便是裂土封王亦未可知。” 如此看来,杜宪当日激杨业,倒也不一定是蓄谋已久,只是这人就这性格。 潘仁美仍不太愿意进兵,辩到:“皇上有旨,不可轻进。” 王宪说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太尉若能一举荡平北汉,难道皇上还会责难么?” 潘仁美暗暗沉吟,这王宪说得也有道理,便下令向北汉军进攻。 杨业见潘仁美动,留张齐贤协助夹击,他亲自率兵攻伐并州。 并州乃北汉本土,听闻本土被伐,北汉军急忙回援,被潘仁美撵在后面追杀,死伤无数。 这也算是灵州兵与背嵬军联合建功,得到胜绩奏报,柴宗训交兵部与俩人议功。 功还未议下,潘仁美的弹章却摆在了龙案。 原来这潘仁美弹劾杨业先是按兵不动,后又未按约定三路夹击,以至于灵州损兵折将。 柴宗训看着弹章哭笑不得,这狗曰的潘仁美,在灵州牧马多年,一直屡建奇功,怎地现在就是与杨业过不去呢? 难道正史的‘潘杨不结亲’是命中注定的? 还未等柴宗训想出个调解办法,弹劾杨业的奏折一个接一个上来,看看署名,基本上都是铁骑军将领,弹劾的内容都是一起征辽时杨业的不法行为。 杨业自然不会坐等被弹,上了个奏章自辩清白,请皇上圣裁。 随后潞州呼延赞,怀州郭进,以及新军各将领,包括曹彬这个太尉在内,纷纷上书为杨业辩白。 柴宗训察觉到事情不寻常,便召慕容德丰前来商议。 慕容德丰翻了翻奏章,开口到:“皇上,你看看,弹劾杨业的,多为老旧将领;保杨业的,多为皇上登基后提拔上来的将领。此事倒也好理解,不过为意气之争而已。” 意气之争?柴宗训只相信一句话,不管什么斗争,到最后其本质都是权力的斗争。 譬如此次弹劾杨业成功,杨业灰溜溜的离开云州,换上一个听话的将领前来驻守,潘仁美的势力便能辐射到云州。 这和打工人在流水线上有异曲同工之妙,譬如你带着一条生产线,仓库突然要换仓管,本来这事和你没多大关系,但如果能换上一个与你合得来,甚至听你指点的仓管,对你来说是不是方便得多? 柴宗训开口问到:“依慕容兄之见,该当如何?” 慕容德丰思虑一会:“皇上,幽云刚复,眼下最紧要的是抓紧兵备,准备收归南唐与南汉,不管是老旧将领,或是新将领,最好以安抚为主,不宜打压。” 柴宗训又问到:“该如何安抚?” 慕容德丰说到:“皇上,那潘仁美不是嫌弃杨业与其配合不好么,不如且将杨业调回汴梁,换铁骑军将领镇守云州。” “不行,”柴宗训拒绝到:“这岂不是放任潘仁美搞山头?” 慕容德丰仍是劝到:“皇上,君子群而不党,若能放一批志同道合之将领共同戍边,亦未尝不可。” 柴宗训冷笑一声:“慕容兄,潘仁美和铁骑军诸将,你觉得谁是君子?” 接着他继续冷冷到:“这就是一批大老粗,放任其一同戍边,必会在边疆大搞非我群类,其心必异。” 慕容德丰又想了想:“既是不可调回杨业,便将潘仁美调回吧。” 柴宗训摇摇头:“慕容兄,你还未明白朕的意思,朕的想法是目下各军驻防地不变,如何调和诸如此类的矛盾,况且潘仁美于灵州多年,短时间内朕还想不出有谁能替代他。” 慕容德丰说到:“若如此,目下只能两边安抚,将此事暂且压下去,待来日汉唐故地尽复,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再来议定今日之功过。” 七七 党争端倪 既是打算冷处理新老将领的争端,柴宗训便一直对两边的奏章视而不见,随他们争去。 可这些将领们不这么想,这一日早朝,铁骑军统领宋渥弹劾杨业涿州时按兵不动,以至于让皇上身陷重围。 这个事情,本来应该要怪铁骑军攻坚不力,现在反倒怪起杨业。 柴宗训气愤得将奏章扔在地上,怒到:“宋渥,当日你也在战场,具体情势如何,难道你心里没数?” “回皇上,”宋渥说到:“当日情形,臣已于奏章中写明。” 铁骑军另一统领陈思让跟着说到:“皇上,当日辽军铁骑将新军重重围困,杨业却一直在涿州城内饮酒作乐,若非臣苦苦哀求,他是决计不会出兵的。此次灵州之围,潘仁美同样向杨业求援,他也一直按兵不动,杨业不臣之心,可见一斑,请皇上下旨将其治罪。” 柴宗训阴沉着脸:“若有此事,当日涿州城内为何不说?朕班师凯旋时为何不说?却偏偏这个时候拿出来说,陈统领,你究竟是何居心?” 陈思让解释到:“皇上,当日大军出征在外进行到半途,臣恐说出来引致军心不稳,班师回朝之时,臣以为杨业会有所收敛,哪知他却变本加厉。若再不将其治罪,臣恐怕…” “一派胡言,”一旁的曹彬开口到:“当日杨业与潘仁美共谋攻打云州,哪知潘仁美却按兵不动,若非皇上庙算,下旨齐王率兵救援,杨业怕是早已战死,尔等反污他有二心,恐怕有二心的是尔等吧。” “曹太尉,”陈思让说话被打断非常不爽:“当日辽军将新军重重围困之时,你是亲历者,杨业是否在涿州城按兵不动?” “杨业未接到旨意,怎敢随意调兵?” “后来他率背嵬军赶到,可曾接到旨意?” “当时铁骑军攻坚不力,消息不通,旨意怎能传出去?” “曹太尉,”一直不开口的慕容延钊冷冷到:“铁骑军攻坚不力,是什么意思?” 柴宗训闭了下眼睛,一拍龙案:“好了,都不要争了,杨业潘仁美之事朕自有圣断,不劳众位卿家费心。” “皇上。”慕容延钊拱手到:“原本潘杨之事,臣无意参与,但曹太尉口口声声铁骑军攻坚不力,臣不得不辩驳几句。” “齐王,”此时一个熟悉的面孔站出来说到:“是非曲直自有公论,齐王又何必强加辩驳。” 柴宗训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是赵德昭,一年多未见,他已于宋州归来,此时刚刚因赵匡胤的荫封,擢升吏部侍郎。 “好了好了,”柴宗训摆摆手:“尔等就别烦朕了,若无他事,退朝吧。” 散朝之后,柴宗训到了勤政殿,还有一堆其他的政事等着他处理。 历朝历代以来,因为一直弱化宰相的权力,以至于皇帝要忙里又忙外,柴宗训自然也不例外。 赵匡胤虽然总揽朝政,但很多事情的决定权还是在柴宗训手上。 加上五代时文官一直处于弱势地位,很多办事机构要么是没有,要么繁杂得很。 柴宗训有了仿照明时内阁以及六部的想法,起码能让他有更多的精力去干别的事情。 这时太监万华过来小声到:“皇上,吏部侍郎赵德昭求见。” 柴宗训抬起头来,欣喜到:“快传。” 赵德昭快步进殿,口头到:“臣赵德昭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柴宗训上前扶起他:“日新,就不要与朕客气了。” 赵德昭起身,与柴宗训相互打量:“皇上,一年多未见,你晒黑了,更成熟了。” 柴宗训笑到:“天天打仗东奔西跑么,能不黑吗,快坐。” 赵德昭坐了下来,柴宗训继续说到:“日新,当日嘉敏之事,朕实属无心,当日朕也不知她是南唐谍者,以至于乱点鸳鸯谱,弄得你上心。” 赵德昭淡淡一笑:“皇恩浩荡,臣明白。再说不过一女子而已,臣早已将她忘记。” “甚好,甚好,”柴宗训点头到:“来日攻下南唐,抢回嘉敏,朕仍赐予你。” “皇上,”赵德昭不想再提此时:“臣此来,是为潘仁美与杨业争端而来。” “哦?”柴宗训问到:“日新可是想到解决之法?” 赵德昭笑到:“最好的办法,便是皇上即刻下旨出征南唐。” 柴宗训摇摇头:“朕何尝不想,只是收归幽云耗费大量国力,须得等上一两年,国力恢复再说。” 赵德昭又是一笑:“皇上,南唐收归后,潘仁美与杨业还是会继续闹的。” “哦?怎么说?” “皇上,这潘仁美和杨业俩人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潘仁美得了军功却因为杨业之事未拿到相应的赏赐,所以发几句牢骚而已。” 赵德昭继续说到:“只是没想到,这几句牢骚给铁骑军的老将看到机会,群起而攻杨业。此事说到底,还是新老将领意气之争。” “若处理得当,自是同仇敌忾,为皇上收归南唐尽力;若处理不当,便会相互掣肘,说不定还会惹出什么大乱子。” 这些事情,柴宗训早就想到了,只是暂时还没想到解决的办法。 “日新可有解决之策?”柴宗训问到。 赵德昭摇头:“此乃数千年来朝政顽疾,臣愚钝,未得解决之策。” 应该说,这是炎夏人骨子里的斗争基因,有外侮,便与外斗;外面平静了,就内斗,引导得好,便能让国力蒸蒸日上,引导不好,便会空耗国力,弄不好还会亡国。 炎夏历朝历代,哪一朝不是亡于内斗?或者严谨一些,始亡于内斗。 虽然大周目前还不至于如此,但这便是有了苗头,须得小心引导。 赵德昭继续说到:“臣虽未勘破其中道理,但可设法暂息新老将领争斗,为皇上早日解决此事争取一些时间。” 柴宗训抬起头,这一年多未见,赵德昭一改文弱书生的模样,眼神比先前坚毅了许多:“如此,便有劳日新了。” “为皇上分忧,乃是臣子的本分。” 出了皇城,赵德昭便直奔齐王府。 他本也是齐王府的熟人,管家看到他便说到:“赵公子,我家公子加封少师,皇上赐了新的宅院,已经不住在齐王府了。” 赵德昭说到:“管家,劳烦你禀告齐王,我有要事求见。” “赵公子少待。” 不一会儿,管家出来到:“赵公子,齐王在前厅候着你。” 赵德昭进到前厅,慕容延钊端坐着淡淡到:“世侄这一向可好?本王常年在外征战,此次回京,听说你进了吏部?” 慕容家与赵家是世交,慕容德丰与赵德昭都字日新。不过慕容家一直被赵家压着一头,但现在慕容德丰改变了这一状况,慕容延钊终于能扬眉吐气。 “世侄可要好好为朝廷当差,切莫辜负了尔父呕心沥血为你讨来的这份荫封。” 对于慕容德丰靠自己封了少师,他却只能靠荫封拿个侍郎,赵德昭似乎并不在乎:“谢王叔教诲,侄儿定当实心为朝廷办事。” 慕容延钊神在在的点头:“你此来,所为何事?” “回王叔,”赵德昭淡淡到:“为了齐王府的兴衰。” “嗯?”慕容延钊皱起眉头:“齐王府的兴衰,与你有何干?” “王叔,非是小侄危言耸听,齐王府即将大祸临头了。” 慕容延钊气得站起来:“赵德昭,你便是嫉妒,也不该咒本王吧,要怪,只怪你那没用的二叔和胆小的父亲。” “王叔,”赵德昭上前扶住慕容延钊:“且听小侄慢慢道来。” “王叔,对于潘杨之争,您怎么看?” 慕容延钊瞪眼到:“潘杨各领一军,并不属本王铁骑军麾下,与本王何干?” 赵德昭说到:“确实无干,但铁骑军各将领因与潘仁美有旧,所以纷纷上书声援他,引得龙颜不悦,这个事王叔在朝堂上也看到了吧。” “看到又如何?” “王叔,您侍奉皇上这许多年,难道还不知皇上秉性?便是潘杨二人在朝堂上你一刀我一刀互砍,砍死砍伤皇上也只会训斥几句,然后再加以厚恤。” “但此时多位铁骑军和新军将领已牵涉其中,不免得让皇上怀疑,也是为君者最为忌讳的事。” 说到这里,赵德昭停了下来。 慕容延钊思索一下,抬头到:“你是说,党争?” “不错。”赵德昭定定答到:“就是党争。” 慕容延钊冷笑一声:“不过是因几位将领有旧,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已,何来党争之说?” 赵德昭淡淡到:“可说话的将领泾渭分明,王叔可有见到铁骑军将领为杨业说话?再说是否党争,可不是王叔说了算的,不过在皇上一念之间而已。” 慕容延钊上下打量赵德昭一阵:“皇上派你来的?” 赵德昭摇摇头:“小侄不过刚回京中,只在朝堂说过几句话,还未蒙皇上恩召,只是觉得今日早朝局面有异,所以特来劝劝王叔而已。” 慕容延钊沉吟半晌:“依你之见,该如何?” 赵德昭说到:“王叔当约束铁骑军各将,勿要再上书卷入潘杨之争。” “倘新军将领仍上书弹劾呢?” “那党争的就是曹彬了,与王叔何干?” 七八 收归北汉 说通了慕容延钊之后,赵德昭来到太尉府找曹彬,将那边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没想到曹彬根本不买账:“赵大人,彬上书直言,只为杨业讨个公道,无意与齐王争端,至于党争,更无从说起。” 赵德昭耐心劝到:“曹太尉,即便你无意党争,但现在看来,就是新军或者说新派将领与铁骑军和老派将领之争,这不是党争又是什么?” 曹彬冷冷到:“彬从未鼓动麾下将领或同僚上书,何来党?潘杨之争,但凡有良心之人皆会上书与杨业辩驳,当日若非皇上庙算,背嵬军恐早已全军覆没;至于攻北汉之事,杨业战略更是无误。潘仁美自家小肚鸡肠,判断失误,反倒将过错推到杨业身上,岂非令人齿冷?” 赵德昭不以为意:“曹太尉,你的意思是铁骑军将领皆是无良之人?况潘杨之争,皇上早朝已说过自有圣裁,你又何必执着?我已说通齐王,不再过问此事。” “曹太尉,你便也效仿齐王,约束麾下将领,勿使皇上再生忧虑。” 曹彬说到:“我明白赵大人之意,不过彬重申一遍,彬从始至终并无结党,只要朝中无人攻击杨业,彬自然不会再上书,但新军各将领,是否上书但凭心意,彬无意阻止或鼓动。” 赵德昭出了一口气:“只要太尉答应不再上书就行。” 接连几日,果然没有将领再上书,柴宗训着实清静了一会。 事实上潘仁美和杨业俩人都是当世猛将,对柴宗训也是忠心不二。但这人与人之间嘛,有些争斗很正常,既然事情暂时平息,柴宗训也未多做纠结。 眼下重要的是,定下下一次攻伐的战略,尽早收复汉唐故地,于是柴宗训召来慕容德丰,俩人再次商议计策。 “慕容兄,依你之见,下一次朕该收归何处?” 慕容德丰胸中早有策略:“皇上,此次便该收归南唐,若南唐收归,吴越自会主动献出版图,届时不费一兵一卒,我大周便又能得一富庶之地。” “南唐自林仁肇伏诛,国内不过一李景达而已,早年间先皇征南唐之时,李景达便屡败于父王与宋王手下。以臣料想,我王师只须在江边展开阵势,南唐军便会望风而降。” 柴宗训其实也有这想法:“不过在收归南唐之前,北方还有个疥癣之患须解决。” “皇上是说北汉?” “是的。” “北汉新败于我王师,皇上只须一道圣旨,由灵州、朔州、潞州三路出兵,北汉旬日可平。” 柴宗训沉吟一会:“慕容兄未可轻敌,当年先皇数次亲征北汉,却一直未克,朕想了想,若有必要,朕还是御驾亲征。” 慕容德丰摇头笑到:“皇上,先皇初征北汉时,史彦超兵败石岭关,人情惊扰,所以班师。及至二征北汉,先皇顿兵草地,适值暑雨,军士多疾,是以终止,此乃天意留北汉为皇上收归,并非其不可战胜。” “慕容兄的意思是,无须等待时机,目下便可征伐北汉?” “皇上,虽收归幽云耗费了些许国力,然也切断北汉与辽之联系,目下北汉版图不过数州,我大周国家方盛,兵甲精锐,欲攻入并州,犹如摧枯拉朽,何患不成?” 灵州潘仁美,朔州杨业,潞州呼延赞,三路出兵倒也未尝不可,只是潘仁美与杨业刚发生龌龊,俩人必然是你不服我,我不服你,行军调配,恐多有掣肘。 须得一位能镇住这些猛将的主帅,方能收到如臂使指之效。 赵匡胤早已不带兵,虽然三人都会给慕容延钊一些面子,但关键时刻,桀骜的几人必不会听命于他。 曹彬这些年资历和威望也还行,杨业和呼延赞必然会听命于他,但潘仁美的资历并不下于他。 柴宗训这才发现,麾下虽然猛将如云,但却没有一个帅才。 思虑再三,他开口到:“为求一击制胜,朕还是御驾亲征吧。” 慕容德丰说到:“区区一个北汉,何劳皇上御驾亲征?臣愿挂帅出征,解除我大周疥癣之患。” 终归还是要培养人才的,柴宗训想了想,开口到:“慕容德丰听封,朕命你为北路招讨使,率曹翰、潘仁美、杨业、呼延赞,四路进兵,分攻并州,并节制幽云各州守军,阻截辽国援军。” 曹翰是曹彬的弟弟,如此立功的机会,自然是雨露均沾,新军也是要分一份的。且此次出征,唯有曹翰部才是慕容德丰的亲军。 北汉国主刘继元,闻听周师大举,急忙派使者偷偷穿过幽云向辽国求援。 然目下辽国自顾不暇,自收取幽云将耶律沙放归之后,因痛失十五万将士,朝堂上仍争论不休,该是谁的责任。耶律沙甚至已经在密谋,刺杀左丞相萧思温。 只要萧思温一死,辽国内主张汉辽平等之辈自会树倒猢狲散,届时耶律沙大权在握,不管是自保还是进取中原,再也不会受到掣肘。 慕容德丰率军至镇州,接先锋辅超战报,已将北汉军击退石岭关外,王师进军可无忧矣。 眼见辽国见死不救,北汉国主刘继元只得遣大将范超为都统,王室宗亲刘元辉为监军,率大军来阻。 范超率军行至白马岭,遥见周师阻住前面,约有好几营驻扎。 范超便与刘元辉商议:“前面有周师扼守,不宜轻进,我军且阻涧为营,申报主上,再乞添兵接应,方不致误。” 只因刘继元是北汉先主的养子,自身并非刘家人,刘元辉身为北汉仅存的几个宗亲,早有心建立军功威望,以期北汉真正为刘姓所掌,于是他说到:“大帅也太畏怯了,我看前方周营,至多不过万人,我军与他相较,众寡相等,何须趁着锐气,杀将过去?” 范超劝到:“王爷还是小心为是。” 刘元辉冷哼一声:“大帅若果胆小,尽可在后压阵,看我上前踏平周营哩。” 范超辩解到:“并非胆怯,惟出兵打仗,总须小心为要。” 刘元辉不肯,定要出战,范超只得由他率兵先行,自己在后压阵,并急递入并州向刘继元求援。 行军至涧边,既是要立功,刘元辉率先便渡过涧去,北汉兵士见监军身先士卒,急忙跟着渡涧。三三五五,不成队列。 兵士才渡过不到一半,猛听得一声炮响,只见周师在曹翰、辅超率领下自营内冲出,来杀北汉兵。 北汉兵士尚未列阵,不意周师突至,吓得手忙脚乱,胆落魂销。 刘元辉不管死活,还是向前乱闯,凑巧遇着曹翰。 两马相交,那刘元辉敢于猛冲,弓马战术自是娴熟,与曹翰斗了三四十回合。 然身边北汉兵相继倒下,还是令刘元辉分心,曹翰故意卖了个破绽,手起刀落,将其斩于马下。 当是时范超还未渡涧,正思上前救应刘元辉。先前随刘元辉渡涧的北汉兵见主将已死,慌忙掉头往回跑,反而冲动范超阵脚。 周师趁胜追击,全军渡过涧去,争相杀伤范超军。 范超如何抵挡,只好勒马返奔,北汉兵只恨脚短,逃得不快便要吃周兵的刀头面。 周兵也毫不留情,杀一个,好一个,追一程,紧一程,曹翰且下令军前,须擒住范超,方准收军。 军士得令,奋勇力追,不妨斜刺里杀出一只北汉兵,来救范超,截住周师,原来是范超向刘继元请求的援军到了。 曹翰见北汉兵得救,即勒马止追,整队回师至石岭关。 此时潘仁美、杨业、呼延赞自三个方向进军,北汉兵节节败退,慕容德丰带着新军亦步步紧逼,四个方向的周师齐齐会师于并州城下。 并州城一直是中原王朝与北方胡虏对抗的大本营之一,城墙并不亚于汴梁,周师四面围攻,自夏入秋,累攻不息。 刘继元没办法,只能设法遣使奉蜡丸帛书,赴辽催促援军,哪知并州城已被围得苍蝇都飞不出去,几批使者均被周师捕住斩首示众。 还好范超拼死护卫,昼夜不懈,刘继元尚得苟延残喘。 眼见攻城不下,冬天将至,慕容德丰使出老办法,请杨业联系并州城中故旧,招降北汉。 但杨业便是有心招降,信息却很难传递进去。 有鉴于此,新军先锋辅超气愤不已:“不过一个城池而已,有这般难攻吗?如有猛士,快随我来,好登城立功。” 言毕,呼延赞率着潞州兵响应到:“统领但去攻城,我呼延赞必不落人后。” 潞州兵随着辅超踊跃而出,架梯而上。 辅超将要攀上城头,刚好便遇着范超。 范超急命长枪手攒刺辅超,辅超以刀格挡,不肯退步,无奈长枪太多,被戳伤数处,不得已退归城下。 慕容德丰赶紧命军医治伤,解开辅超盔甲,身上十三个窟窿,血迹模糊。 便是如此,辅超仍不肯退,扬言明日一定要登城,便是死亦无恨。 慕容德丰怎会让他送死,急忙召来杨业问到:“太尉,你在并州城中故旧,何时能联系上?” 七九 又起波澜 当年杨业可是北汉第一猛将,便连现在孟州守将范超也是他麾下的将领。 只因北汉国主刘继元为了苟延残喘,竟然不顾杨业家人生死,所以他才转投大周。 自攻到并州城下,杨业每日都在设法与城内故旧联系,不过城外对于求援的北汉信使查得严,城内却也对疑似大周谍者查得更严,导致杨业一直消息不畅。 眼下并州城久攻不下,慕容德丰着急,杨业只得劝慰到:“慕容少师,且宽心少待,相信数日内就会有消息的。” 慕容德丰沉吟一会:“杨太尉,你说我等要不要暂且放松包围,反正北汉去多少求援信使,辽国也不会发兵来救。若进出的人多了,北汉对我谍者的盘查自然会松懈一些。” 杨业表示赞同:“眼下也只能如此试上一试了。” 周师故意放走几批北汉信使,并州城内的消息果然要通畅一些。不几日,杨业收到消息,北汉宣徽使范震欲降。 这范震乃是守将范超的弟弟,当年与杨业十分要好,况目下的形势,城破是迟早之事。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范震带出消息,会劝范超开城投降,不管事成与否,都会亲自出城向杨业报信。 目下并州安危系于范超一人,听到范震劝他投降,怒不可遏:“你我兄弟久受刘氏厚恩,如今国难当头,你不思设法共救国难,竟想劝我向周师投降?他日你还有何面目见主上?” “大哥,”范震仍是劝到:“周师势大,辽军又不来援,你心里也清楚,并州城破不过是迟早的事,你又何必多造杀孽?” “一派胡言,”范超喝到:“身为臣子,自该为国尽忠,便是城破,惟死而已,尚有何言?” 范震说到:“大哥,我已与杨继业沟通消息,若你能开城投降,杨继业当保举你为并州节镇,既是做臣子,做柴家的臣子和刘家的臣子又有何区别?” 范超瞪眼看着范震,怒到:“忠臣不事二主,我念在与你一母同胞,方才的话就当你没说过,若你再敢劝降,须知我军法不容情。” “大哥。” “滚,”范超冷冷到:“若你再敢瞒着我与杨继业沟通消息,我定斩不饶。” 眼见劝降不成,范震只得退下,将并州城中各类消息收集汇总,打算用作向杨业投诚的见面礼。 好在这几日城内盘查稍有松懈,范震随着求援的信使一起混出了城。 周师在并州城外三十里处扎营,出城之后,范震便直奔周师营地。 根据杨业的消息,他与部下驻扎于东北方向,西北方向驻扎的乃是灵州兵潘仁美营地。 范震是从西北门出的并州,要去寻杨业,自然会经过潘仁美的地盘。 好在周师已然放松盘查,范震已然快要安全通过灵州兵营地,对面山峦上隐隐能看到‘杨’字旗。 范震大喜,连忙加快脚步,蓦地山林间却出现一队兵丁拦住他的去路。 “干什么的?”兵丁头目喝问到。 范震心念着去向杨业投诚报信,便顺嘴说到:“我是北汉宣徽使范震,与大周检校太尉杨业有约,要投降于他。” “投降?”兵丁头目上下打量范震:“我等围攻并州城数月,只闻听并州将士誓与城池共存亡,却哪里冒出一个投降的宣徽使?你莫不是奸细吧?” 范震急忙解释:“我不是奸细,兵爷带我去见杨太尉便能明白。” “见杨太尉?”兵丁头目冷冷一笑:“你且跟我来。”说罢便拉着范震往回走。 范震连忙挣扎:“兵爷,杨太尉的营地在前方。” “去见我们潘太尉也是一样。” 范震眼见挣脱不得,既是投降周师,向潘仁美投降和向范震投降应该是一样的吧。 兵丁头目押着范震来到营前,入内向潘仁美禀报到:“太尉,我等抓到一个北汉奸细。” 潘仁美头也没抬:“既是奸细,当场斩杀即可,无须向本太尉禀报。” 眼见潘仁美如是说,兵丁头目出帐也不审问,即命刽子手将范震斩首。 范震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毕竟他通报过姓名,消息很快传到杨业这边。 杨业气得当即带着人冲到灵州兵营地,找潘仁美兴师问罪。 “潘太尉,业好不容易与范震约为内应,你却为何不问情由便将他斩杀?” 潘仁美此时尚不自知:“我何时杀了什么范震?” 副将王宪将他拉到一边:“太尉,先前几名哨卫抓住一个叫范震的北汉奸细,已被太尉下令斩杀。” 潘仁美不记得有没有此事发生,但他岂能让杨业在营地放肆:“杨太尉,目下正是攻城紧要之时,每日路过营地的奸细不下数十人,美皆是当场斩杀,便是有误杀,也是他活该。” 杨业愤怒不已:“潘太尉,你可知一个范震抵得上数万将士?他是并州守将范超的弟弟,业正与他联络劝降范超,如今你不问情由杀了他,不仅范超不能劝降,反激起他为弟报仇之心,定会与我军不死不休。” “那又如何?”潘仁美很不爽杨业与他说话的语气,毕竟他是太尉的时候,杨业只是个指挥使,如今杨业也被授太尉,他却因杨业差点战死云州而导致未得丝毫封赏。 先前皇上一直冷处理此事,潘仁美不敢有异议,但面对皇上不敢,不代表面对杨业也不敢。 “如何?”杨业冷冷到:“会让我大周上万将士枉送性命?” “你能担保范震一定能劝降范超?” “便是不能劝降,亦可引得并州守城兵士出降,如今你既杀了他,还有何人敢降?” “这不过是你的揣测而已,若范震只是假意投降,实则来探我军虚实呢?” “你…” “我什么?”潘仁美冷冷到:“若范震真为奸细,我杀了他,还是除祸患哩。” 因为是降将,虽然皇上对他礼遇有加,但杨业一直以来都颇为谨慎,尽量不与同僚产生冲突。 眼见道理讲不通,虽有不甘,但杨业也只能悻悻的离开灵州兵营地。 范震投降被杀的消息传到并州城内,北汉国主刘继元听闻他投降,当即下旨将其家小拿获,全部杀死投尸城下。 慕容德丰与杨业闻听此事,率领兵丁冒着城上的箭矢,将范震家小尸首带回置棺敛葬祭奠。 原本作为主帅的慕容德丰还要去问潘仁美个道理,却被杨业劝下,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便是问出道理又有何益,不过是徒生争端罢了。 慕容德丰和杨业敛葬范震之事,传入并州城中,城内不少守将颇是感动,也闻听此事是个误会。 眼下信使一批批派出,援军却毫无消息,周师大举来攻,一副不灭北汉誓不班师的模样,弄得城上守将心思活泛起来。 这一日晚间慕容德丰正与杨业商议再与城内故旧沟通消息,却有传令兵入内禀告到:“少师,太尉,营外一自称郭万超者,要见太尉。” “郭万超?”杨业说到:“啊,他可是北汉主刘继元御前侍卫统领,快快与我引见。” 接着杨业站起身来:“还是我亲自去迎接。” 杨业来到帐外,却见一人踌躇与营门,急忙快步上前到:“郭统领,一别数载,统领风采依旧啊。” 郭万超躬身一礼:“见过杨太尉。” “郭统领切勿拘礼,快快与我入内说话。” 俩人携手进入大帐,杨业又引见了慕容德丰。 宾主落座后,郭万超说明来意,原来辽国自顾不暇,已数次拒绝派兵增援北汉,目下并州城内人心浮动,所以他有投诚之意,这才趁夜潜行出城。 “善,善,”杨业拍手到:“若郭统领肯为内应,事成之后杨业当保举统领为并州节度使。” 郭万超大喜:“如此便多谢太尉了,只是先前范震之事,令得营中不少归心的兄弟颇是踌躇,以太尉之见,该当如何?” 杨业起身想了想,随即抽出一支箭矢,用力折断:“杨业以此为誓,若有负郭统领,便如此箭。” “好,”郭万超说到:“如此我便等着太尉的调遣了。” 慕容德丰想得稍微长远一些:“郭统领,你既为御前侍卫统领,当在刘继元驾前说得上话,未知这刘继元可有降意?” 郭万超犹豫一会:“刘继元本为先主养子,况兼骄奢淫逸,国内早已民心尽失,我在侍卫营中素有威望,便是此刻回城斩下刘继元头颅,也不算难事。” “不可,不可,”慕容德丰说到:“我大周皇上一向以王道服四海,岂能行此教唆臣子犯上作乱之事?况守将范超因范震之事,与我周师不共戴天。为今之计,我当将此间情形奏报皇上,恳请圣裁。” 慕容德丰将郭万超之事驰递汴梁,柴宗训当即草诏谕刘继元:蜀王楚主,献地归朝,或授以大藩,或列于上帅,臣僚子弟,皆享官封。继元但速降,必保终始,富贵安危两途,尔宜自择。 郭万超拿着诏书交与刘继元,而诏书传递期间,守城将士听闻他与周师偷偷沟通消息,便纷纷效仿,趁着范超不注意溜出城与杨业暗暗约定。 刘继元看到诏书,正要向郭万超问罪,不期侍卫营的将士却冲进大殿,一个个拔出刀来大喝:“主上可同意诏书,令范超开城投降否?” 眼见大势已去,刘继元只得说到:“既蒙周天子优礼,继元谨当遵旨。”说罢便带着百官,命范超开城投降。 慕容德丰受降之后,率大军入城,果如杨业举荐,郭万超为并州节镇;汴梁还有旨意传来,封刘继元为检校太师,授爵彭城郡公,不日将率家小迁往汴梁。 北汉既已收归,柴宗训论功行赏,杨业功劳甚巨,荫封其长子杨延平为背嵬军统领,次子杨延广为新军统领,其余各将俱有封赏。特别是勇猛攻城的辅超、呼延赞赏赐更厚于一般将领。 潘仁美也一样得了封赏,不过与封赏一起来的,还有皇上的训斥,因他的鲁莽,差点坏了大事,柴宗训虽然不计较此事之过,但肯定是要给他点穿的。 对于训斥,潘仁美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倒是副将王宪为他鸣不平:“太尉,那杨业不过仗着是北汉降将而已,若真刀真枪拼杀,太尉必不下于他。再说那范震,明知杨业驻地东北,却要从西北门出路过我军营地,到底是奸细还是投诚,尚未可知哩。如今死无对证,还不是那杨业说什么就是什么?” “还有那慕容德丰,仗着皇上的宠眷和老子的荫封,竟也指挥起太尉来,若是真正两军对垒,他能知兵?” 潘仁美本就对杨业有火,听王宪这么一挑拨,咬牙切齿到:“终有一日,本太尉要与那杨业把帐算清楚。” 八十 燕云十三骑 潘仁美一直想找机会找杨业的茬,不过目下战事平息,皇上也有心冷处理他俩不算过节的过节,所以他只能暂时蛰伏。 北汉收归后,眼见朝廷暂时没有继续征战的计划,而柴宗训的年龄也相当,大多数朝臣都请他立后。 原本就一直打算立娘家侄女为后的符太后,又开始操心起来。 柴宗训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况且早已答应符太后,便由着她来了。 皇帝成婚,自然有一番繁文缛节,柴宗训还算配合。 礼节完成,定婚期的时候,因为汴梁与瀛洲符家还有一定的距离,使者去了之后便一直没回来。 柴宗训等了些天,渐渐觉得无聊起来。 目下他的地位稳固,朝政上有赵匡胤,暂时又不需征战,无聊的柴宗训,不满足于流连汴梁的大街小巷,想去到外面走走。 听说江南自古繁华,不过目下江南还是李煜的地盘,那就故地重游,往荆南弗南方向走走,去看看他第一次征战的地方。 柴宗训是个行动派,既然决定,便带上董遵诲、慕容德丰和赵德昭,答应符太后在婚期之前回汴梁,随后便出发一路南下。 虽然一直致力于减轻普通百姓的负担,但因为生产力低下,一路所见,便是有数十亩地的农民,日子也过得一般。 前生柴宗训是个动手能力很强的人,虽然大学的专业在这时候不太用得上,不过他的初高中物理化学基础还是很扎实的。 此次回汴梁之后,当成立个神机营,专一研究奇淫巧技,提高百姓的生活水平,让大周的科技水平领先世界。 这个年代还没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说法,搞神机营应该不会有什么阻力。 一路微服体察民情到了个叫‘沔州’的地方,这里是古云梦泽退水之后露出的一块平原,算是个鱼米之乡。 沔州还算比较富庶,一路所见物阜民丰,柴宗训的心思轻了些,与慕容德丰三人在市集找了个客栈饮酒。 正饮到酣处,外面传来一阵阵鼓声,客栈里的人纷纷抬头望去。 只有店小二,依旧神色如常的上着菜。 柴宗训顺嘴问了句:“小二哥,这外面是有什么热闹看吗?” “嗐,”小二说到:“什么热闹,衙门口有人击鼓鸣冤呢。” 柴宗训侧耳听了听:“怎地击鼓这么久还未停下?” 小二笑到:“他就是把这鼓锤烂也不会有人理。” “为什么?” “回公子的话,”小二说到:“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们每日都会听到鸣冤的鼓声,就是不见衙门里有人出来管事。” “哦。”柴宗训淡淡应了声,没有接话。 慕容德丰小声问到:“公子,要去看看吗?” “我不去,”柴宗训说到:“荆南有刺史,沔州有知州,有什么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赵德昭接了一句:“沔州知州何辉是侍卫司马步军都虞侯何赟长子,何赟乃是我大周赫赫有名的虎将,虎父无犬子,沔州不过辖数县,以何辉之能当能治理得井井有条,况我们一路所见,沔州还算富庶,也是何辉司牧地方有功。” 喝过酒,柴宗训准备到境内的甘露寺去看看,据说当年赤壁之战,刘备的行营便设在此处。 路过州衙时,鼓声已经停下,不过衙门口还是围着很多人在议论,但并没有一个出来询问究竟发生什么事。 慕容德丰忍不住说到:“公子,我没有你这份胸襟,我得去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 赵德昭拦阻到:“莫要耽误公子的时间。” 柴宗训知道慕容德丰好打抱不平,不然当日也不会在丰乐楼与他结识,便说了句:“慕容兄,你快去快回。” 慕容德丰应了一声,转身去衙门口打听,不一会儿便回来忿忿到:“这个何辉,怎么这样?” “怎样?”柴宗训问到。 “身为知州,不仅自己不呆在衙门,竟成日领着衙门里的大小官吏追鸡逐狗,饮宴作乐,放任着一州的公务不理,百姓诉苦无门,简直太过分了。” “竟有此事?”柴宗训略微不满。 赵德昭接话到:“公子,此事怕略有偏颇吧,我在吏部并未看到何辉贪赃枉法的奏章呢。” “暂不管他,”柴宗训说到:“别让他扰了本公子兴致,且先去甘露寺看看。” 慕容德丰问到:“公子,那些蒙冤的百姓怎么办?” 柴宗训冷冷到:“先去甘露寺。” 到了甘露寺,给菩萨进香时,柴宗训竟然听到丝竹之声。 他抬头问一旁的小沙弥:“怎地寺庙也能唱堂会么?” “罪过罪过,”小沙弥说到:“是隔壁何知州在别苑宴客。” 这下柴宗训忍不住了,嚯地起身到:“走,咱们去看看。” 几人走到寺庙旁,果见一座颇为幽静的别苑,不过此时别苑大门紧闭,里面传来嬉笑之声。 董遵诲上前拍门,半天都没人应声,他作势要翻墙进去,却被柴宗训拉住:“我们就在此地等候,看那何知州何时出来。” 这一等就是半天,直到天黑别苑里仍是喝酒取乐之声不断,慕容德丰和董遵诲实在忍不住要冲进去,倒是赵德昭还算淡定,劝说到:“公子,暂且息怒,切不能因为这何辉露了行迹。” 慕容德丰喝到:“不用公子出面,荆南都督李处耘原是控鹤军统领,我且要去问他个道理,似这等胡作非为,搜刮民脂民膏之徒,他到底管是不管。” 赵德昭摇摇头:“日新,若说何辉胡作非为,搜刮民脂民膏恐有不妥吧,若他真是那等赃官,为何沔州还能如此富庶?再说沿途所见,也并未听到有百姓说何辉的坏话,不过几个堂前击鼓的刁民,你若要出面,可得把事情弄清楚再说。免得弄出误会,齐王、何虞侯那里都不好说话。” “若有误会,让何赟来找我便是。”慕容德丰怒喝一声拔出宝剑:“我可忍不了如此行径。” 一直未做声的柴宗训拉了慕容德丰一下,抬手朝另一边指了指,只见一群火把快速朝这边游动过来。 “莫不是来接何辉的?”慕容德丰暂且收起宝剑:“待那赃官出来再说。” 火把走近,正是一队起兵,柴宗训四人暂且在别苑对面的树林里藏住身形。 那一队骑兵在别苑门前徘徊,急促的马嘶声终于惊醒别苑里的人,只见别苑大门打开一条缝,一个人头探出来大喝:“此处乃何大人别苑,何大人正在此宴客,闲杂人等速速离开,否则别怪本官不客气。” “哈哈哈,”领头的骑兵冷笑到:“我等此来,正是要寻何辉,快叫他滚出来见我,否则我就杀进去了。” 门内的人见来者不善,倒也没有继续跋扈,大踏步出来喝到:“我乃沔州巡检李恒,你有何事说与我知道,我去替你通报。” 领头的骑兵扬手一鞭子抽在巡检李恒身上,怒到:“速叫赃官何辉出来见我。” 那李恒吃痛,没敢还嘴,急忙转身进了别苑。 不一会儿,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青年秀士出来,那秀士上下打量领头的骑兵,摇摇晃晃的开口到:“我是何辉,你是何人?竟敢鞭打本官麾下吏员?” 骑兵冷冷到:“我等乃是燕云十三骑,专打天下赃官。” “燕云十三骑?”何辉左右看了看:“尔等便是近日闹得荆南不得安宁的燕云十三骑?” 原本以为何辉会一声令下将这些人拿下,却听他为自己辩解到:“本官一不贪赃,二不枉法,尔等来错了地方,去其他州县打贪官吧。” “你日日宴饮,夜夜笙歌,朝廷的俸禄哪够你花销?”骑兵喝到:“还敢说你不是赃官?” 何辉皱眉到:“尔等便是要行侠仗义,也要打听清楚吧,本官的父亲乃是侍卫司都虞侯,驻守汴梁功盖当世,便是朝廷的赏赐,本官十辈子也花不完,何须贪赃枉法?” 树林里的慕容德丰有些看不下去:“该打便打,啰啰嗦嗦的作甚?” 柴宗训笑到:“我倒觉得这燕云十三骑和何辉都挺有趣的。” “哪里有趣?” “一个自以为不是赃官的赃官,一群自以为是侠士却不是侠士的骑兵。” 柴宗训的话有些绕,慕容德丰歪着头思索其中的道理,那边的对话却还在继续。 “即便你没有搜刮民脂民膏,但朝廷派你司牧地方,身为百姓的父母官,你却不为百姓伸张正义,你还是赃官。” 何辉打了个酒嗝:“尔等不是自诩行侠仗义替天行道么,见百姓有冤屈,怎不为百姓出头,反倒来寻本官的晦气?” “我等若为百姓出头,要你这赃官何用?” “呵呵,”何辉淡淡笑到:“我要是有用,尔等还有机会行侠仗义么?” “狡辩,”骑兵喝到:“你这赃官,不仅不为百姓做主,还在此逞口舌之利,我今日便让你见识燕云十三骑的厉害。” 一群骑兵朝何辉冲去,何辉和手下人吓得抱头鼠窜,急忙往别苑里躲,骑兵毫不留情,紧跟着冲进了别苑。 八一 没有动力 何辉身为一州之尊,手下负责缉盗的巡检李恒也跟着,眼见燕云十三骑冲进别苑,柴宗训以为会有一番大战,哪知跟进去一看,就是燕云十三骑对何辉的单方面虐杀。 燕云十三骑倒也有分寸,虽然沔州这一干人等个个被打得皮开肉绽,但并没有伤及一人性命。 一旁的慕容德丰忽地开口到:“这燕云十三骑绝不是强盗,倒像训练有素的兵士。” 此时柴宗训才注意到,这十三骑冲杀之间似乎是某个阵法,旁边还有一人警戒,何辉手下人马虽多,却完全不是这十三骑对手。 “公然群殴朝廷命官,这成何体统,”赵德昭大喝到:“住手。” 领头的骑兵转头看过来:“尔又是何人?敢在此多管闲事?” 赵德昭怒到:“尔等殴打朝廷命官,眼里可还有王法?” 骑兵针锋相对:“如此尸位素餐的命官,打了就打了,你待要怎地?”说罢挑衅似的一鞭子将正在逃窜的何辉卷起,困在马下。 “我且问你,百姓的冤屈,你管是不管?”骑兵大喝到。 何辉吃痛,连连求饶:“我管,我管。” 骑兵喝到:“明日早上,若未见你升堂替百姓伸冤,我必一把火烧了你的州衙。”接着一招手:“我们走。” 十三骑自人群中退后,说话就要冲出别苑。 “等等。”柴宗训叫到。 骑兵回头看了一眼,并不理他,催马就要离开。 董遵诲一个起落抓住马尾,喝到:“我家公子让你等等。” 骑兵转身挥鞭,被董遵诲避过,他猛的施力一扯,骑兵胯下战马吃痛嘶吼着抬高双腿。 好骑兵,眼前的情形并不慌乱,只夹紧马腹,一手提住缰绳,一手仍挥鞭朝董遵诲攻来。 董遵诲再次避过,使蛮力将马甩动:“下来吧。” 巨大的离心力让骑兵身形一歪,终于夹不住马腹要掉落,他的同伴急忙回身来救。 骑兵还是没稳住掉落在地上打滚,董遵诲接连后退避过骑兵同伴。 柴宗训飞身扑过去一把掐住骑兵脖子冷喝到:“不许动,不然我杀了你。” 慕容德丰也冲进骑兵圈大喝:“通通不许动,不然就杀了你们的同伴。” 骑兵瞪着眼睛:“放了我。” 柴宗训淡淡到:“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放了你。” “你休想。”骑兵很倔强。 柴宗训不予理会,只问到:“你们是哪处兵营的逃兵?” 骑兵警觉的看了柴宗训一眼,随即答到:“我们不是逃兵,是行侠仗义的侠士。” “侠士竟然识得军阵?”柴宗训冷冷到。 骑兵不服气的看着柴宗训:“我祖上曾是后汉校尉,识得军阵有何大惊小怪?” 如问得过多,恐露出行迹,柴宗训转头到:“何大人,贼酋已擒,我现在交与你处置。” 何辉摆摆手:“放了他们吧。” 慕容德丰质问到:“这群狂徒公然殴打朝廷命官,你竟然要放了他们?” 何辉说到:“打的是本官,又不是你,你激动个什么劲儿?本官说放就放,不然连你们一块儿抓起来。” 柴宗训不甘的松手,骑兵从地上起身推了他一把:“山水有相逢,他日切莫落在我手上。” 这群骑兵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便冲出别苑消失得无影无踪。 何辉朝着一干人等呼到:“都别收拾了,随我回衙门,明儿升堂审案。” 今天这冲突闹得不是很大,而且何辉被莫名其妙的人打了一顿居然没发火,也没有利用知州的身份将燕云十三骑怎么样,不似柴宗训想象中的那种赃官,他决定留在沔州继续看何辉表演。 翌日一早,柴宗训一行人便来到衙门前,不过此时的衙门仍和昨日一样,冷冷清清。 快到午饭时,终于又有人来击鼓鸣冤,没想到衙门里冲出几个捕快,抓住击鼓之人:“你有何冤情,待大人升堂帮你伸冤。” 接着衙门里便热闹起来,其他准备鸣冤的百姓探头看了看,随即大呼:“何大人升堂文案啦,大伙儿有冤情的快些来啊。” 一传十十传百,一下子衙门前围满了人。 柴宗训挤在人群里探了一句:“有这么夸张吗?” 身旁一人说到:“何大人到任一年多,这可是第一次升堂呢。” 只见何辉身着五品官服,端坐明堂,两旁捕快水火棍顿地大喝:“威武。” 何辉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鸣冤?” 先前被捕快拉住那人匆忙跪下:“大人,小人冤啊。” 何辉说到:“你有何冤情,速速道来。” 那人说到:“回大人,小生姓张名端,今年二十一岁,世居竟陵县龙潭镇,三年前某日,小生正在家中苦读,迷糊间梦到一仙女,醒来后却见桌上有梦中仙女画像。” “那仙女面容姣好,体态轻盈,小生,小生看得如痴如醉,暗暗发誓此生一定要娶此仙女。” “正当小生相思入骨之时,恰巧家父生了重病,百般寻医求药皆是无果,也是合该小生与仙女有缘,正遇着一云游僧人智光大师,起死回生般将家父治好。” “智光大师不仅佛法高深,且博学多识,不出几日便与小生结为忘年交。交往中小生将仙女画像拿给智光大师看,智光大师却说识得此仙女。” “原来,这仙女长相颇似智光大师俗家故交,沔州员外陈华之女,他见我与陈小姐有缘,便愿意为我俩牵此红线。” “果然那陈小姐与画中仙女一模一样,两家父母也对这门亲事颇为满意,小生便与陈小姐结为夫妇。婚后夫唱妇随,好不惬意,七个月后陈小姐为小生诞下一名早产儿。如此美满结局,夫复何求。” “啪,”何辉一拍惊堂木打断张端:“你既是结局美满,却又为何要在此鸣冤?莫非是消遣本大人?” “大人,”张端连忙说到:“小生岂敢,且听小生慢慢道来。” “三月前一日,小儿院中玩耍不幸摔伤,小生救儿心切,也不幸被酒杯割伤了手,父子之血在杯中并不相容,小生怀疑小儿并非亲生,但那陈家荡-妇却打死不认,请青天大老爷为小生做主。” 柴宗训在心里冷笑一声,看来除了神机营,还有好多东西需要科普,包括这滴血认亲在内。 何辉却不做如是想,一拍惊堂木:“本官且问你,与你牵线的僧人智光何在?” 张端说到:“回大人,智光大师与小生做成媒后,便在这沔州弥陀寺落脚,专一修行。” “来啊,”何辉喝到:“速速与我去往弥陀寺捉拿智光。” 听到这话,不光张端,围观的众人皆愕然。 “大人,”张端急忙辩解到:“那僧人治好家父重病,且一心为小生牵红线,乃是小生的恩人,怎地捉他作甚?” 何辉并不理会:“一并搜查智光住处,看看有没有迷香,以及与女人相关物品。” 几名捕快拱手到:“遵命。”接着便匆匆而去。 不一会儿,捕快们押着一个和尚上堂,并扔下一包物证。 “启禀大人,”捕头拱手到:“卑职已拿获智光,并从其住处搜到迷香,淫-具若干。” “好一桩淫-僧假托画像早产儿案,”何辉一拍惊堂木:“智光,你可知罪?” 那智光和尚双手合十:“大人,贫僧何罪之有?” 何辉冷笑一声:“本官这就让你死心,来啊,查验仙女画像,看看上面可有从智光处搜出的迷香?” 捕快辨认了一番,拱手到:“大人,画像上迷香与智光手上的迷香一样。” 何辉再拍惊堂木:“智光,你可认罪?” 智光仍是嘴硬:“贫僧无罪。” 何辉淡淡到:“本官闲暇时也喜看书,但从未无缘无故迷糊过,也从未见过天上掉仙女的事情。我看分明是你与陈家小姐私通,导致珠胎暗结,无奈之下只得以涂有迷香之画像将张端迷得晕晕乎乎,接着又假托缘分之意,让张端替你顶缸,所以才有七个月早产儿之事。幸好此次受伤令张端醒悟,不然便要被你蒙蔽一生。” 何辉分析得在情在理,智光低着头不敢做声。 “智光,”何辉再拍惊堂木:“还不认罪,莫非等着本官用刑不成?” 智光慌忙低头:“大人,小人知罪,请大人恕罪。” “尔之罪孽不可饶恕,且先收押,带抓回陈小姐后,一同依律治罪。” 听完断案,柴宗训才回过神来,根本不关滴血认亲的事儿,事情原来是这样,而何辉已开始审理下一个案子。 一连三天,何辉将堆积的案子审理个干净,而且断得人人心服口服。 终于将所有喊冤的人送走,何辉伸了个懒腰:“别苑收拾出来没有,本官可是数日未饮酒了。” 下人答到:“大人,已照原样收拾好,大人可随时享用。” 何辉坐正身子,看到了堂外的柴宗训几人,起身过来说到:“尔等还有何事?” 慕容德丰反问到:“大人不认识我了?” “认得,”何辉懒懒到:“若无事,便散去吧。” 慕容德丰拦住他:“何大人,恕我直言,你身负大才,若实心任事,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何辉仔细的看了慕容德丰几眼,接着又恢复懒散模样:“那又怎样?” “我是说,你该收起这副模样,为朝廷实心办事。” “你是何人?敢来干涉本官?” 慕容德丰说到:“我只是可惜你这一身本领。” “哼,”何辉冷冷到:“不须你多管闲事,你既然能叫出本官父亲名讳,想必也是官场中人,那你应该知道,本官即使没有这身本领,在此地任职三年,一样能高升汴梁,若我父亲征战有功,说不定还能荫封我个刺史。” “父辈毕竟是父辈的功劳,”慕容德丰说到:“你就不想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何辉仍是冷冷的:“我父亲是侍卫司都虞侯,他的上面是鲁王韩通。若不出意外,将来我必会继承我父亲的官职,我便是再想证明自己,但从未听说靠着断案能封王的。” 何辉的意思很明确,他爹何赟的官已经当到头了,他再努力,也不过是接班,不可能超越。就是不努力,躺着也还是能接班。 这下,是人都知道该怎么选了吧。 八二 抓不住 何辉的事情让柴宗训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有的人,一直在饥饿中煎熬;有的人,生来便等着居高位。 但你还不能说什么,因为他虽然没拼命,但他的祖父辈拼命了。 只能说,人生从来不是一场长跑,而是数代人的接力赛。 正因为如此,像何赟、慕容延钊这一类人才肯在战场上拼命。他们开创局面后,便能让儿孙辈不再需要拼命。 但对于皇帝柴宗训来说,不管是荫职还是实力获得,他都不能容忍底下的官员尸位素餐。 可他现在立刻解除何辉所有职务,却也正中何辉下怀,正好可以毫无顾忌的夜夜笙歌。 一路思考着这个问题南下,到了蒲圻县境,传说这里是赤壁之战的古战场。 前生一直想来看看却抽不出时间,此刻面对滔滔江水,柴宗训一股豪迈之情油然而生。 “啊。”董遵诲忽地冲着江水狂喝。 被吓一跳的赵德昭责问到:“你干嘛。” 董遵诲眨眨眼睛:“不干嘛,我就是想叫一声。” 慕容德丰笑到:“是不是只有叫一声才能抒发胸臆,觉得世间事不过如此?” “慕容公子果是性情中人,”董遵诲说到:“如此吼叫一声,我只觉数十年人生之烦闷苦楚一扫而空。” 慕容德丰又笑了笑:“似你这等粗人,自然只能吼叫吓人,若是苏公子,必然会有佳句。”说罢他转头看着柴宗训:“苏公子,我们可都等着呢。” 这些都是自己的死党心腹,跟他们装逼背诗其实没什么意思,但经不住几人的期盼,柴宗训还是开口到: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丰乐楼之事后,所有人都知道辛幼安便是皇帝,于是这一次出门,柴宗训化名苏轼苏东坡。 毕竟剽窃了人家的文采,起码也得冠个名吧。 “好,好,好…”柴宗训念完,连不太懂得识文断字的董遵诲都拍手叫好。 一旁慕容德丰笑到:“赵公子,你自小与苏公子一起读书,为何苏公子出口便是锦绣文章流传千古,而你却只是粗通文墨?” 赵德昭眼珠翻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莫说我赵日新,便是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与苏公子相提并论?” “哈哈哈,好笑,好笑。”乱石另一边,忽地传来笑声。 几人连忙翻过乱石,却见先前在沔州偶遇的燕云十三骑正悠然的躺在岸边草坪上,领头的骑兵正神在在看着他们。 慕容德丰跳下乱石:“这位兄台,你是在说我们好笑?” 骑兵淡淡到:“谁接话我笑谁。” 董遵诲指头捏得咔咔响,骑兵跳了起来:“莫要以为那晚本公子着了你的道儿就会怕你,有本事再来战一场。” 赵德昭拦在董遵诲身前施礼到:“兄台休要误会,我只是想问问,我等有何好笑?” 骑兵扫了几人一眼:“看看你们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之时,却在此‘早生华发,故国神游’,一副无所事事,无病呻吟的样子,与那何辉有何异?” “何辉身为朝廷命官,拿了朝廷的俸禄,就该为民做主,”赵德昭辩解到:“我等不过白身,吟风弄月又没妨着谁。” 骑兵冷笑一声:“夏虫不可语冰。”说罢转头便欲离去。 柴宗训上前到:“兄台留步,得兄台一言,在下犹如醍醐灌顶,在下苏轼号东坡,未知兄台高姓大名?” 骑兵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不和不喜欢的人通名姓。” 柴宗训闹了个尴尬,抬头却见远处旌旗飞舞大队人马正围过来。 燕云十三骑纷纷起身上马,骑兵转头警告到:“若不想惹上是非,速速离开这里。” 柴宗训几人不为所动,静静的看着走近的大队兵马。 旌旗渐渐走进,上书大大的‘黄’字,将他们围在中心。 “尔等可是逆贼燕云十三骑?”领头的校尉喝问到。 “是又如何?”骑兵并不畏惧。 校尉拱手到:“本官乃蒲圻巡检黄轶伦,尔等自出汴梁以来,劫掠州县,殴打朝廷命官,本官早就留意尔等多时,识相的速速下马受擒,免使动干戈,如此本官可上奏朝廷,免尔等一死。” “少说废话,”骑兵说到:“有本事便上来擒我。” 黄轶伦喝到:“死到临头还嘴硬,给我上。” 兵丁呼喝着冲上来,燕云十三骑随即摆开阵势。 兵丁虽人数众多,但燕云十三骑结成军阵,进退有据,攻守有方,倒杀了个旗鼓相当。 柴宗训四人也混在人群中攻击兵丁,缠斗半天不分胜负。 “老董,”柴宗训大喝一声:“擒贼先擒王。” 董遵诲心领神会,几个起落跳到黄轶伦身边,黄轶伦急忙挥刀杀将出去。 董遵诲低头避过大刀,一拳打在马腹上。 那马嘶鸣着抬起前腿,黄轶伦一不留神被甩了下来。 董遵诲紧追不舍,一个箭步跳过去,黄轶伦接连打滚欲避开,却还是被擒住。 “住手。”董遵诲大喝:“全都住手,不然我就杀了他。” 兵丁们眼见主将被擒,只得停手后退。 黄轶伦倒也还算条汉子,喝到:“有本事杀了本官,朝廷绝不会放过你们。” 董遵诲一刀割在黄轶伦胳膊上:“你以为我不敢?” 眼见于此,兵丁头儿放下兵器举手到:“我们投降,万不要伤害黄大人。”接着所有兵丁都放下了武器。 骑兵扫了一眼,直接喝到:“我们走。” “诶诶,”柴宗训拦住他:“这些人怎么处置?” 骑兵淡淡到:“人是你擒的,问我作甚?” “这位,”柴宗训说到:“这位兄台,我们也算并肩作战,况且这些兵丁是你们惹来的,我们不过助拳而已,还是交由你处置吧。” 骑兵挥挥手,燕云十三骑上前将所有兵丁捆住,董遵诲也将黄轶伦绑了起来。 “咱们走吧。”柴宗训套近乎。 骑兵抬头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 四人与燕云十三骑一起跨马狂奔,眼见官兵不可能追上,才下马休息。 “兄台,”柴宗训仍是厚脸皮说到:“我等也算同过生死了,能否通个姓名?” 骑兵静静的看了柴宗训一眼:“符昭。” 柴宗训又问到:“你们不是燕云十三骑吗,我数了一下,怎地有十四骑?” 旁边一个骑兵忍不住说到:“燕云十三骑乃是将—军的护卫…” “闭嘴。”符昭喝到。 “哦,”柴宗训点点头:“你是个将—军?难怪燕云十三骑行动间那么像军阵。” 符昭冷冷到:“我已经解释过了,我祖上是后汉统领,我不是什么将—军。若你还是如此纠缠不休,我们便就此别过吧。” “别呀,”柴宗训追上一步:“官兵已经发现了你们的踪迹,此次追捕不成,下次定然还会有大批官兵围剿的,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打算,”符昭淡淡到:“走到哪打到哪,打尽天下尸位素餐的官员,劫尽为富不仁的富户。” 柴宗训说到:“正好我四人也想做个浪迹天涯的侠士,不如我们就此结伴?” “不方便。”符昭催了下马:“我等就此别过。” “驾。”柴宗训可不管这些,也催马跟了上去。 直到天黑,符昭才和燕云十三骑停下脚步,选了个僻静处,骑兵们开始砍树扎营,生火做饭,一个个训练有素的样子,完全是现役兵丁的做派。 柴宗训又厚着脸皮上前探口风:“听说你们是从汴梁出来的?我怎么从未听说汴梁住着符姓的后汉将领?倒是瀛洲一线,驻扎着我大周国丈,魏王符彦卿,以及未来国丈符昭信的军队,你叫符昭,不会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吧。” “切,”符昭冷笑一声:“我若是和他们有关系,用得着千山万水四处奔波么?” “对啊,”柴宗训说到:“你这样四处奔波,何时是个头儿?一县的巡检抓不住你,若荆南都督李处耘派兵来剿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符昭冷冷到:“你既是害怕,为何还要跟上来?” “我是好奇,”柴宗训说到:“你们十四人一路从汴梁打家劫舍,鞭打赃官过来?” “是又怎样?”符昭一如既往的冲。 柴宗训问到:“这一路来过的州县也不少吧,就没一个地方能拦住你?” “切,”符昭冷笑到:“乌合之众,如何能拦得住我幽云十三骑。” 这哪是乌合之众的问题,这分明就是尸位素餐不管事,就算幽云十三骑再厉害,又不是妇联英雄,怎么就擒不住? 就算有何辉那样不愿意惹事也不想管事的官儿,但这沿途州县,不是所有的主官都是荫封的吧。 还未想通这个问题,远处传来隆隆的马蹄声,黑压压的兵马正朝这边压过来。 八三 被捕 大军迅速将一群人围困,燕云十三骑急忙跨上战马。 “嚯,嚯…”兵士们发出震天的嘶吼。 符昭推了柴宗训一把:“你与我不是一路人,事情也与你无关,速速逃命去吧。” 柴宗训笑到:“那黄轶伦是我们擒下的,事情怎能与我无关。” 符昭气得猛抽柴宗训胯下战马:“你怎么这么笨?” 大军不停变阵,最终弓箭手在前排蹲下,森冷的箭矢瞄准包围圈诸人,只要有异动,瞬间便会被射成刺猬。 此时一个统领模样的人骑着高头大马从军中慢慢踱出:“我乃永安州团练使田胜华,尔等速速缴械投降,说不定本官高兴,还能留尔等一个全尸。” 符昭和燕云十三骑仿佛没有听到,仍然紧握着手中的长枪。 赵德昭勒马上前到:“田统领,此处乃蒲圻县境,永安州团练使在此拿人,恐怕于制不合。” “哈哈哈,”田胜华大笑到:“捉拿尔等一干反贼,与体制何干?再说蒲圻巡检黄轶伦拿贼不力,本官帮了他的忙,他感谢还来不及呢。” 赵德昭又说到:“田统领,我等沿途不过督促各级官吏实心用事,并无反意,以反贼称呼,我等不服。” “沿途官吏需要尔等一干反贼督促?”田胜华阴阴一笑:“落到本官手里,本官说你是什么就是什么。”接着又不耐烦喝到:“速速缴械投降,本官尚可留尔等一个全尸。” 符昭举起长枪:“事已至此,还有何好说。”说罢便朝田胜华冲去。 田胜华急忙后退大喝:“抓活的,本官要活的。” 弓箭手弯弓朝马腿射去,符昭才冲到一半,胯下战马吃痛长嘶倒地,他一个翻滚从地上站起,挥舞长枪杀将过来。 兵士以盾牌阻挡,又不停压缩包围圈,将一干人等压在一个小范围内,接着不停抛绳索。 两边绳索对接,很快武力值稍差一些的赵德昭和燕云十三骑里的几个就被绳索捆了个结实。 符昭,柴宗训,董遵诲也不过困兽之斗,很快全都被捆了起来。 “很好,很好。”田胜华拍手到:“将这一干反贼押往永安大牢关押,待本官好好审问。” 这个时候柴宗训才发现,慕容德丰这个机溜的家伙,竟然不在被擒的人中。 一群人被带到永安大牢关押,田胜华似是早有准备,拿出一叠文书说到:“尔等反正是死,不如成全本官,本官尚能让尔等死得痛快些。” 柴宗训接过文书扫了一眼,除了鞭打沿途官吏和劫掠富户外,还有永安境内一起盗贼案,以及数宗沿江的商船劫掠案。 “你这是要我等顶罪?”柴宗训问到。 田胜华毫不避讳:“是的,便是没有这些要顶罪的案子,尔等也是死罪,若尔等愿意成全本官,本官保证让尔等在等死的期间活得惬意。”接着他眼珠一转,阴森到:“如若不然,本官便让尔等后悔托生为人。” 柴宗训将文书扔了出去,淡淡到:“大丈夫敢作敢当,做过的我等全认,没做过的绝不会认。” 田胜华倒也没生气,只说到:“没事儿,本官给你一夜时间考虑。到了明日若还不认,嘿嘿。”说罢便转身离去。 董遵诲望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这些官儿是怎么回事?怎地要么不做事,要么跑到别人的地盘上抢事做?” 符昭接话到:“得问圣明的皇帝老儿是怎么回事。” 柴宗训说到:“皇上远在汴梁呢,怎会知道这里的事情?” 这时燕云十三骑里的一个骑兵在符昭耳边小声到:“将—军,我憋不住了。” 符昭立即将柴宗训三人按在牢房的栅栏上:“看着前方,不准扭头。” 柴宗训‘嘿嘿’一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早就知道你们是女人了。” 自上次丰乐楼见过女扮男装的燕燕之后,柴宗训便学会了辨认女扮男装之人。 虽然符昭和燕云十三骑一个个晒得黝黑,而且还穿着盔甲,但从身形和动作,柴宗训一眼就看出她们是女人。 而且这符昭眼神清亮,脸型圆润,可称得上是黑牡丹。 “下流。”符昭一把拍在柴宗训后脑勺上。 又一骑兵过来小声到:“将—军,我等自汴梁一路行侠仗义到沔州皆平安无事,偏偏遇到此人便被擒获,莫非他是官府的密探?” 听到这话,符昭将柴宗训狠狠的按在栅栏上,喝到:“说,你是不是官府的密探?” 董遵诲急忙转身将符昭拉开:“我等若是密探,还须陪尔等坐牢?” 柴宗训跟着笑到:“你们是谁家的小姐?赶紧想办法联络家人救你们出去,不然明天田胜华一到,那可就要出丑啦。” 符昭恨恨到:“田胜华若敢对我不敬,我定杀他满门。” “这个小姐姐的杀气咋这么重呢,”柴宗训说到:“到时候你都被判了极刑,怎么杀他全家?还是赶紧联络家人救你出去,我们也好沾光跟着出去嘛。” “一个大男人,怎地如此怕死?”符昭鄙夷到:“先前不是挺大义凛然么?到了关键时刻,怂啦?” 柴宗训笑到:“先前以为你是替天行道的侠士,跟着你行侠仗义我自然愿意,可你不过是一个胡闹的小姐,就这么跟着你莫名其妙被判极刑,肯定划不着嘛。” “你说谁胡闹?”符昭一把抓起柴宗训的衣领。 柴宗训轻轻拉开符昭的手:“无组织无计划,没有防御性,打到哪算哪,不是胡闹是什么?小姐姐,并不是你的燕云十三骑有多厉害,当日在沔州时,若不是何辉不愿惹事,你真以为能出沔州?” “哼,”符昭冷哼到:“自汴梁以来,我一路所过州县皆是望风披靡,唯在蒲圻遇上了你,算我倒霉。” 久未开口的赵德昭说到:“符小姐,你真的以为所过州县主官都是傻瓜?你的燕云十三骑进退皆是军阵,明眼人都知道你是哪家的公子在胡闹,只要你不在境内继续闹下去,谁愿意管你?” “没人管,我怎地进了大牢?” “那是因为田胜华想立功想疯了,没见到他拿着江洋大盗的案子让我们认吗。” “总之,”柴宗训总结到:“明日田胜华一来,你就表露身份,以后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符昭鄙夷到:“说得就跟我让你跟着似的。” 翌日一早,田胜华果然如约而至,手上还拿着那卷文书。 “考虑得如何了?”田胜华扫视一眼众人问到。 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田胜华低头阴阴的扫视一眼众人:“本官耐性不太好,既然尔等不愿合作,本官便先杀一个人试试。”说罢他一指符昭:“看你的样子是个小头目,便先杀你吧。” 兵丁打开牢门将符昭拉了出来,她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带下去斩了。”田胜华低喝到。 “等一下,”柴宗训大呼:“未经过审谳定罪,怎可随意斩杀人犯?” “杀尔等这些反贼江洋大盗,还须审谳?”田胜华冷冷到:“拒捕被杀也是常有的事,带下去。” “等一下,”柴宗训再次大呼:“你知道她是谁吗?” 田胜华淡淡到:“反贼符昭。” 柴宗训看着符昭:“符大小姐,这次可是真的了,快些说出你的真实身份吧。” 符昭不为所动,只静静的站着。 柴宗训急忙说到:“田大人,你久经战阵,没发觉燕云十三骑进退之间乃是军阵么?” “那又如何?” “普通人怎练得出军阵?况他们所乘之马,一看便知是北方军马,你试想想,北方,军中,姓符的有谁?” 田胜华迟疑一下,开口到:“你少拉大旗扯虎皮,便是瀛洲魏王府的公子,如此行径也该被判以极刑,带下去。” “诶,诶。”柴宗训伸手挥了几下,并没有人理会他,符昭也只是任由兵丁押着往前。 “田胜华。”柴宗训大喝一声。 田胜华回头怒到:“你敢直呼本官名讳?掌嘴。” 兵丁应了一声便要行刑,柴宗训急忙跳着后退,仍是大呼:“田胜华,你可知我是谁?” 田胜华冷冷到:“我管你是谁,落到本官手里就是反贼。” 哟,还是一个单押。 柴宗训喝到:“我就是…” 田胜华侧过身来。 “我就是打劫长江沿岸商船以及造反的主谋苏轼。”柴宗训快速说完。 田胜华淡淡一笑:“你很懂事,本官保你在刑部复核之前的平安。” “你是个傻蛋么?”符昭喝到:“我符昭一人做事一人当,不须你保,况我一路来虽然骚扰官府,劫掠富户,但并未致伤人命。况沿途那些州县并不敢出来作证,如若不然,便坐实了他们是赃官的罪名,如此我当罪不至死。但你若承认自己是江洋大盗,那便必死无疑。” 柴宗训并未理她,只说到:“田大人,我还有个要求。” “你说吧。”田胜华淡淡到。 “放了她。”柴宗训抬起头来。 田胜华思虑一会,将文书递到柴宗训面前:“画押吧。”接着又扭头到:“放了她。” 八四 私相授受 田胜华满意的拿着文书离开:“在刑部复核之前,本官保你无事。” 眼见符昭站在原地不走,田胜华冷冷到:“怎地,要与他同生共死么?本官并不介意多添一条人命。” 符昭转头看了柴宗训一眼,随即低头离开。 田胜华说了声‘老实点’,也出了大牢。 虽然知道柴宗训不会被怎么样,但赵德昭还是有些担忧:“这慕容德丰效率怎如此低?我等都被关了一夜啦。” 柴宗训没有接话,只是为何辉与田胜华之流感到心寒。 即便知道符昭可能不是一般人,但自汴梁到永安,中间岂止十个州县,竟无一主官站出来。 这田胜华虽然站了出来,但他却是逾矩到蒲圻来抓人,而且因为贪功,竟然让人冒名顶罪。 如果被普通老百姓遇上,死了也就死了吧。 逃脱的慕容德丰连夜赶路,一路上丝毫不敢耽搁,终于赶到荆南刺史李处耘府上。 当年趁夜兵临城下逼降荆南高继冲,李处耘也有一份功劳,而且他也曾是慕容延钊麾下的得力干将,自然认得慕容德丰。 见到慕容德丰,李处耘喜出望外:“慕容少师,你怎地到了此处?事前也不知会一声,让我好迎接嘛。” 慕容德丰水都不敢喝,急到:“李叔叔,快,快与我去永安提人。” 李处耘有些疑惑:“大侄子,去永安提什么人?” 慕容德丰说到:“我的朋友,被永安巡检田胜华当做反贼抓起来了。” “小事一桩。”李处耘说到:“你且歇一歇,我马上下一封公文,差人火速送往永安,将你的朋友提出来。” “好,好,快一些。”慕容德丰催促到。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田胜华刚刚拟好公文发出去,刺史府长史罗章却带着公文命令他即刻将人犯交与刺史府。 田胜华心中充满悲愤,好不容易逮着立功的机会,若将人犯交与刺史府,届时刑部来复核,功劳岂不是刺史府了? 他李处耘已是封疆大吏,哪还需要什么功劳? “上官少待,”田胜华深吸一口气:“下官整理好卷宗之后,一并交与上官带走。” “不用了,”罗章说到:“只需将人犯苏轼交与本官便可。” “好的。”官大一级压死人,田胜华只能同意。 起身到了后院,田胜华却一直徘徊,冒着风险去蒲圻将人蹲守回来,却要拱手交给刺史府,让他如何甘心? 身后响起脚步声,田胜华回头,却是永安团练副使鄢宸卿:“大人,人犯是你好不容易抓回来的,如何却要交与刺史府?” 田胜华无奈到:“长史亲临,我能不交吗。” 鄢宸卿眼珠一转:“此事倒有蹊跷,试想我等抓住苏轼一干人犯不过数日,大人文书才送出去,刺史府是如何得知?” 田胜华摇摇头:“本官不知。” 鄢宸卿想了想:“大人若不想将人交与刺史府,倒也不难。” 田胜华说到:“罗章在外面等着呢,我如何能不交人?” 鄢宸卿做了个割喉的手势:“刺史府要的是人,若变成了尸体,便不会要了吧。” “他日刑部若来复核,如何?” “暂且先过了这一关,刑部派员尚须时日,以大人之智,届时定能想出应对之法。” 田胜华是不会在乎任何一条人命的,他一咬牙:“先杀了苏轼再说。” 俩人一起来到牢房,田胜华喝到:“将苏轼带出来。” 狱卒应了一声,打开牢门。 董遵诲阻在门口:“尔等要如何?” “让开。”狱卒喝到。 董遵诲兀自不动,狱卒拔刀作吓唬状:“让开,不然就宰了你。” 没想到董遵诲突然发难,一把夺过狱卒手上的刀,顺手一肘将他击倒在地。 另一狱卒大喝:“反了你了,你要劫狱么?” 董遵诲毫不犹豫的一刀劈过去,狱卒应声倒地。 其余的狱卒反应过来,急忙围了上来,柴宗训大喝一声:“住手。” 田胜华慢慢踱步上前,冷冷到:“苏轼,若想你的兄弟活命,乖乖跟我走。” 此时外面更多的兵丁听到动静冲了进来,森冷的箭头对准董遵诲,只要他稍有异动,结果便是万箭穿心。 “田大人,”柴宗训问到:“不是说我只须安心在此等待刑部复核么,为何却又要将我带走?” 田胜华慢条斯理到:“前日你不是说未经审谳不得擅杀人犯么,本官自然要将你提去审谳。” “哼,”董遵诲冷喝一声:“都已经认罪了,何须审谳?有什么事你尽可摊开来说。” 田胜华等着董遵诲看了一会儿:“你以为尔等有得选择么?若不遂本官意,本官现时便可将尔等全部杀头。” 董遵诲冷冷到:“田大人,大周律我是看过的,如果死无对证,恐怕你此次缉盗之举便会徒劳无功。我等已签字画押,安心待我等刑部复核,我等与大人便相安无事,如若不然,他日刑部官员一到,我便将大人栽赃顶罪之事合盘托出。” 燕云十三骑跟着附和到:“对,若刑部官员到来之前我等少了一根汗毛,我等便马上翻供。” 田胜华眼珠快要瞪出来,牙齿咬得咯咯响,冷哼一声退出牢房。 硬着头皮到得前厅,长史罗章随即起身问到:“田大人,人犯呢。” 田胜华横下心来说到:“大人,人犯不能交与你。” 罗章一拍桌子:“怎地?莫非永安州不是荆南刺史府辖下?” 田胜华拱手到:“大人见谅,下官先前已将主犯苏轼押往汴梁交部议处了。” 罗章冷笑一声:“田大人,方才你口口声声答应将人犯交与本官,此刻又说人犯被交部议处,你当本官是三岁小孩么?” “罗大人,”田胜华问到:“下官有些好奇,刺史衙门是如何得知下官擒获这一干反贼的?” “此事与你无关,”罗章说到:“速速带本官去提人犯。” 田胜华坐着不动,罗章又说到:“田大人,本官只要人犯,缉盗之功仍是你团练使的。” 田胜华还在犹豫,罗章冷冷到:“田大人,本官便是提走苏轼,也不妨碍你领功,若你敢抗命不交,本官一封弹章上去,不待刑部派员下来,你这个团练使便会被削职为民。” 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田胜华闭眼长出一口气,起身到:“大人且随我来。” 再次来到牢房,田胜华喝到:“人犯苏轼,站起来。” 柴宗训慢慢站了起来,罗章打量他一眼:“人犯苏轼,跟本官走。” 田胜华张嘴准备说话,柴宗训却率先开口到:“你是何人,我为何要跟你走?” 罗章淡淡到:“本官乃荆南长史,奉刺史李大人之命,提你前往刺史衙门问讯。” “我不去,”柴宗训干脆果断:“我已认罪画押,且是永安州捕获,去刺史衙门干嘛。” 罗章瞥了田胜华一眼,走近栅栏边小声到:“苏轼,是慕容德丰少师命我来放你的。” 原来慕容德丰已经到了刺史衙门,但这样一来柴宗训更加愤怒。 本就对这一路来的官员失望,没想到仅仅是打个招呼,刺史衙门便能将涉嫌谋反的人犯带走。 “就是荆南刺史李处耘亲自来放我,我也不走。”柴宗训冷冷到。 “放肆,”罗章喝到:“李大人身为封疆大吏,名讳岂是你一个人犯叫得的。” “大人,”柴宗训淡淡到:“你等如此私相授受,置大周律于不顾,若为皇上得知,却是该当何罪?” “你这人,”罗章说到:“怎地如此不识好歹?若非慕容少师亲自上门,本官岂会跑这一趟?况慕容少师乃皇上跟前的红人,便是有什么事,他也能遮掩得过。” “好,好,”柴宗训不住点头:“很好,你且去知会慕容少师一声,我宁愿杀头,也不要他这私相授受。” 罗章上下打量柴宗训:“想不到慕容少师天纵英明,竟会有你这种反贼朋友,你既不愿随本官走,本官这就去回话。” 送走罗章,田胜华很快便回到牢房。 “田大人,你还有何指教?”柴宗训淡淡问到。 田胜华语气虽仍是冷,但已能看到他的面色缓和很多:“你认识慕容少师?” “认识。”柴宗训点头到。 田胜华吞了口口水,开口到:“若你愿意与本官引荐慕容少师,本官可将尔等一干人犯全部放走。” 柴宗训笑了出来:“若是刑部派员复核,你如何交代?” “那是本官的事,”田胜华说到:“你只说愿不愿意与本官引荐慕容少师?” 柴宗训看着田胜华,没有说话。 “我知道,”田胜华说到:“此刻本官在你眼中与小丑无异。但你可知本官当年从先皇征南唐、征辽国,无往不利,却因出身草根,只能屈居在这永安州?” “尔等自汴梁来,本官早就料到,尔等乃是一般汴梁纨绔胡作非为,不然本官早就对尔等用刑。此次若不能博个出身,本官宁愿将尔等全部斩首,博个忠正的美誉留名青史。” 柴宗训昂首到:“田大人,那你就留个美名吧。” 田胜华瞪着柴宗训看了半天,一挥衣袖转身离开。 八五 调兵 眼看着能出去却不出去,赵德昭有些不解:“苏公子,这大牢里安危莫测,既是能出去,何不先出去呢。” 柴宗训不答,只说到:“何辉该死,田胜华该死,李处耘也该死。” 赵德昭说到:“便是要将这些人治罪,也该先出去再说。” “我就待在这里了,”柴宗训一屁股坐下去:“且看此事他们打算如何收场。” 赵德昭仍是劝到:“苏公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况真以大周律论罪,你以条件交换将符昭放出去,也是有罪的。” “我认罪,”柴宗训冷冷到:“若非各州县尸位素餐,事情岂能发展到如此地步?” 赵德昭辩解到:“各州县就算有罪,也该按大周律治罪,符昭鞭打朝廷命官,这算什么?便要杀头,得先将她杀头。” 关在对面的燕云十三骑听到这话很不服气:“我家将—军替皇帝老儿鞭策赃官,又何罪之有?” 赵德昭抬眼看了看他们,知道争论无益,跟着坐在柴宗训身边。 柴宗训在安心在坐牢,可符昭却不好受,天天在衙门外徘徊,却又无计可施。 拖了几天,符昭终于想出办法,一拍手掌:“对了,去找史叔父。” 罗章空着手回到刺史衙门覆命,慕容德丰大惊:“罗大人,怎地未将人犯带回?” 罗章无奈的摊摊手:“少师,非是在下不肯用命,只是你那朋友太过于古怪,竟然说你与李大人私相授受,他不肯出狱。” “坏了坏了,”慕容德丰说到:“我只想着救他出来,一时情急竟忘了该依律审谳后再做定夺。” 李处耘不以为意:“日新,你那朋友怎么回事呢。” 慕容德丰不敢说大牢里关的是皇上,只得起身到:“叔父在上,此事恐怕得我亲自跑一趟了,不过我得在刺史帐下借些兵丁一用。” 李处耘说到:“需要多少兵丁,你自家去点便是。” 慕容德丰带着一标人马,急匆匆从刺史衙门驻地赶到永安州。 此次慕容德丰大张旗鼓,惊动了永安知州吴明德。 吴明德率着永安大小官吏在城外迎接,作为一州团练使的田胜华,自然也在迎接的队列中。 先前长史罗章来的时候已说明,是受慕容德丰请托来放人,那人犯苏轼却不肯走。 如今慕容德丰亲自前来,恐怕还是为了苏轼。 临出门前,田胜华叫来团练副使鄢宸卿:“速将苏轼一干人犯转移到一处僻静安全的地方关押,不要告知任何人。” 鄢宸卿肯定是愿意帮田胜华干这活儿的,只有田胜华高升,他才有扶正的可能:“下官领命。” 吴明德和境内官员在城外与慕容德丰好一阵客气,慕容德丰心中有事,耐不住问到:“听说永安州抓住了流窜荆南的反贼苏轼、符昭一伙?” “回少师,”吴明德说到:“确有此事,乃本州团练使田胜华所为。” 田胜华看着慕容德丰,总觉得似乎见过,又想不起是在哪见到的。 慕容德丰冲他一笑:“这股反贼流窜数州,各州县均是无可奈何,唯有田大人英勇,将其一网成擒,此次朝廷必有嘉奖。” “少师谬赞,”田胜华拱手到:“缉拿盗贼,乃下官分内之事,何谈嘉奖。” 吴明德不想田胜华多出风头,挡在二人中间说到:“慕容少师,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下官已略备薄酒,为少师洗尘。” “酒呢,本官就不喝了,”慕容德丰说到:“且将那人犯苏轼、符昭带出来,本官过过堂。” 吴明德转头到:“田大人,有劳了。” 田胜华仿佛充耳不闻,站在原地不动。 “嗯?”吴明德有些不悦:“田大人?” 田胜华这才拱手到:“慕容少师,恕下官直言,依大周律,你并无审谳人犯之权。” “你疯了么?”吴明德慌忙说到:“田胜华,你敢顶撞慕容少师?” 田胜华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吴大人,下官只是依律办事。” “行了行了,”吴明德说到:“你且先回去准备听参吧。”接着又说到:“少师请先回州衙少待,下官这就为你去提人犯。” 吴明德急匆匆跑到大牢去提人,只见里面空空如也,哪有什么苏轼的身影?他急忙问狱卒:“那些谋反的人犯呢?” “回大人,”狱卒说到:“被田大人带走了。” “田胜华啊田胜华,”吴明德急得直拍手:“你不想做官,本官还想做官呢。” 慕容德丰焦急的在大堂踱步,却见吴明德急匆匆小跑过来:“慕容少师,人犯被田胜华藏起来了。” “即刻与我将田胜华抓起来,”慕容德丰喝到:“若人犯有个闪失,本官夷他九族。” 田胜华此时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慕容少师,下官正等着你呢,不管你如何处置下官,下官都必须将苏轼这一干人犯依律治罪。” “田胜华,”吴明德喝到:“慕容少师只是要过堂审讯人犯,你如何只是不肯?你若再执迷不悟,本官也保不了你。” “吴大人,”田胜华此时打定主意硬到底:“下官依律办事,行得正坐得直,不须你保。” “好一个刚直不阿的团练使,”慕容德丰冷笑到:“若非知道你是逾制跑到蒲圻县抓人,本官倒还真要被你震住。你口口声声大周律,却为何擅自调兵离境去往蒲圻?” 田胜华此时才想起,当日抓获苏轼时,曾有一人与慕容德丰甚是相像,只因反贼众多,一时不慎被他逃脱。 “慕容少师,”田胜华索性玩大一点:“下官当日亲眼见你与反贼苏轼一起对抗官军,如今你既自投罗网,那便休怪下官不客气。” “你待要怎地?”慕容德丰冷冷到。 “你是反贼同伙,自是与反贼同罪,下官要将你抓捕归案。”田胜华呼到:“来人啊。” 几名兵丁快步进来:“在。” 田胜华喝到:“速将反贼慕容德丰抓获,与苏轼一同议罪。” “疯了,疯了,”吴明德快要跳起来:“田胜华,你的官当到头了,本官这便下令,削除你的一切职务,待罪听参。” “尔等还不动?”田胜华朝兵丁喝到。 “呵呵,”慕容德丰冷笑一声:“你是在作死,来啊。” 大批荆南兵丁自外间冲进来,将大堂重重包围。 慕容德丰喝到:“速将忤逆犯上的田胜华抓起来。” 荆南兵丁迅速解除永安兵的武装,把田胜华押住。 田胜华毫无惧色:“慕容少师,你与反贼同谋,且擅自调兵,无故扣押朝廷命官,若为皇上知道,恐也是九族不保。” “不劳你费心,”慕容德丰说到:“若你不将人犯苏轼交出来,本官现时便夷你九族。” 田胜华喝到:“你敢。” 慕容德丰说到:“你看本官敢不敢。”接着当即下令:“速将田胜华亲眷全部抓获归案,待本官奏命皇上后,一律处以极刑。” 没想到硬气竟然是这样的下场,田胜华害怕得大骂:“慕容德丰,祸不及妻儿,你如此禽兽行径,必遭天谴。” 吴明德也有些慌,毕竟事情发生在他的地面上,不管田胜华和慕容德丰谁赢,最终他都会受牵连,于是他打圆场到:“慕容少师,田大人,事情没必要闹得这么僵嘛,不就是人犯吗,让田大人交出来不就行了吗。” 田胜华低着头不做声,但此时慕容德丰已然很生气,抬头朝兵丁喝到:“没听到本官的话么?将田胜华带下去,即刻去捉拿他的全部亲眷。” 团练军营。 副使鄢宸卿在营内鬼鬼祟祟走了一圈,随即趁人不注意来到军营的牢房。 事情越闹越大,田胜华即将被诛九族,鄢宸卿可不敢再掺和下去了,毕竟升官事小,保命事大。 牢房内的一干反贼正静静的坐着,鄢宸卿将牢门一一打开。 赵德昭不解的问到:“大人,你这是做甚?” 鄢宸卿说到:“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我也不想知道,你们快走吧。” 柴宗训抬眼冷笑一声,坐着不动。 鄢宸卿随即招来两个兵丁:“将此人架出辕门外。” 董遵诲起身挡在牢门前:“不行,我家公子不愿出去,谁也吧能放他走。” “爹,爷爷,”鄢宸卿说到:“田大人因为你们,就要被诛九族了,此事本与我无关,你们就不要害我了吧。” “怎么回事?”柴宗训问到。 鄢宸卿解释到:“少师慕容德丰从荆南刺史麾下带来大批兵丁,现已将州衙团团围住,抓你们的田大人已经下狱,九族俱被拿住,不日就要满门抄斩。” “嘿嘿,”柴宗训冷笑到:“这荆南的兵,仿佛不是我大周兵丁,倒成了李处耘和慕容德丰的私兵。” “苏公子,”赵德昭说到:“你若再不出去,不知会有多少人因此而丧命啦。” 柴宗训站起身来:“慕容兄确实过分,小赵,你和老董且去劝他一劝。” “苏公子你呢?”赵德昭问到。 柴宗训走出牢门:“我自然也要出去,但我此时还不想见慕容兄。” 董遵诲站在原地迟疑,柴宗训接着说到:“你们先去把风波平息,我随后去找你们。” 众人一起出了大牢,赵德昭和董遵诲去办事,燕云十三骑朝柴宗训拱手到:“苏公子,我等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柴宗训问到:“尔等要去往何处?” “寻我家将—军。” “也好,”柴宗训说到:“寻到你家将—军后,将她带回家吧,切莫再胡闹了。” 八六 追杀 柴宗训漫无目的的走在永安集市上。 此时他才发现,原来现时与理想中建立的盛世相差得太远。 原本以为,只要尽量减轻老百姓的负担,让老百姓能安居乐业就行。 但看看这沿途所过州县,连个符昭都拿不住,要不就尸位素餐,要不就为了上位不择手段,这样的官员,会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柴宗训虽然带着一千多年的学识,但有些细节的确照顾不到。 他也想像那些歪歪那样,重生穿越回来开挂大杀特杀。 但事实让他感觉到,这重生就像在沙漠中发现一吨黄金。 这一吨黄金就如同重生回来时知道的一切,让人会有一种马上开挂的错觉。 但事实上,这吨黄金和开挂的人生之间还隔了一片广阔的沙漠。 怎么运出去,怎么掩人耳目,怎么合理合法的使用,但凡有一点纰漏,麻烦就会找上门。 就像柴宗训每次御驾亲征,即便他能预知未来,却还有无数细节问题需要解决。 山水地图,行军速度,埋锅造饭,阵旗指挥,找出若干伏击阵地候选位置,瞭望岗哨布局,主力与偏军呼应策略,进攻路线方案,防御层次设计,撤军路线与殿后重点区域。 更重要的是,如何巧妙的把你知道的信息放出去,除了让人不怀疑之外,还得让人能够信服。 便是柴宗训现在威权正盛,他也不敢迈太大的步子。 眼前人影晃过,似乎有些眼熟。 柴宗训抬起头来,却正是符昭,她正伴作男子,也在市集闲逛。 “喂,你怎地还不回汴梁?”柴宗训快步上前搭住她的肩头。 符昭回头急忙将柴宗训的手打掉:“你管我呢。” “燕云十三骑呢?” “与她们在一起目标太大,我让她们先回了汴梁。” 柴宗训再次抓住她的胳膊:“走,跟我回汴梁认罪。” 符昭挣开他:“认什么罪?” “你一路来殴打朝廷命官,劫掠富户,还敢说你没罪?”柴宗训接受了赵德昭的谏言,沿途州县主官有罪,符昭也有罪,所以一定要押她回汴梁问罪,这样才不失公允。 “你是谁啊,凭什么抓我?”符昭有些嫌恶,先前在大牢中柴宗训顶罪换她自由建立的一点点好感此时荡然无存。 柴宗训说到:“你一定要跟我回去汴梁认罪。” 符昭跳开一步:“想要我认罪,抓得住我再说。” 柴宗训刚要摆开架势去抓人,身后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两位,山水有相逢啊。”回头一看,却正是田胜华。 原来,赵德昭与董遵诲一起去到州衙劝说慕容德丰放人,慕容德丰听说柴宗训已出狱,便没有必要与田胜华再计较,于是就放了他。 而对于田胜华来说,得罪皇帝身前的红人,少师慕容德丰,他这个团练使算是做到头了。辛辛苦苦逾制跑到蒲圻去抓人,偷鸡不成倒蚀了把米,这样的结果是不可接受的。 现下唯一翻盘的机会,就是让苏轼供出他与慕容德丰同谋,再由田胜华亲自押解他进京向皇上揭穿慕容德丰的真面目,如此大功,赏个荆南巡检应该不难吧。 于是田胜华出狱之后,顾不上家里已被兵丁抄得乱七八糟,赶紧询问鄢宸卿苏轼的下落。 听说苏轼被放走,田胜华当即带着兵丁搜捕,没想到在市集便遇上了。 柴宗训转身与符昭并排站立,警觉的问到:“田大人,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田胜华冷笑一声:“慕容德丰目无国法,私放反贼,本官自然是要抓你们回去。” “快跑。”柴宗训一把抓住符昭的胳膊,转身就跑。 “追。”田胜华大喝一声,带着兵丁追了上去。 今天恰逢集日,市集上的人摩肩擦踵,柴宗训和符昭在人群里左冲右突,一路不知撞翻多少摊位,才终于躲进一个小巷子。 眼见追兵仍在市集上向前追去,柴宗训终于停下来喘了口气,符昭一把甩开他的手,侧身站到一边。 追兵全都消失,柴宗训回头到:“咱们走吧。” 符昭淡淡到:“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不行,你必须跟我回汴梁认罪。” “你这人怎地如此婆婆妈妈?有本事你就抓住我,” 以武力来说,柴宗训有把握抓住符昭,但此刻他还想回去看看沿途州县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一路绑着符昭,很难不暴露身份。 柴宗训想了想:“你姓符,且看样子出身军营,大周符氏唯有魏王符彦卿一脉,我记得符彦卿有子符昭信、符昭愿、符昭寿,而你叫符昭,莫不是符彦卿之女?” 如果真是符彦卿女儿,柴宗训还得叫一声姨母,毕竟他的生母,以及养母,现在的太后,都是符彦卿的女儿。 不过因为生母早逝,太后为人又比较冷淡,加之柴宗训思想有异,所以他并未感觉到多少家庭的温暖。 “我爹死了。”符昭蓦地开口到。 爹死了?虽然前生很多人动不动就有随便认爸爸的习惯,什么马爸爸王爸爸之类的,但这时候的人可是把孝看得很重的,不会拿自己爹的性命开玩笑。 符彦卿,以及他的家属似乎都活得很好,符昭的爹既然死了,那便与他没什么关系。 “不好意思,”柴宗训说到:“不过你还是得跟我去汴梁投案,或者你在汴梁还有没有其他亲属,将来我去找他们寻你也好。” “我在汴梁的亲属,你找不到。”符昭说到:“而且我也不会与你去汴梁投案,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说罢她扭头就走。 柴宗训快步跟了上去,这符昭走路的姿势与一般女子不同,不仅没有娇柔之姿,速度上还给人很大的压迫感。加上她的皮肤黝黑,眼神却是不惧一切,倒有一种领袖群伦的气势。 一般的家庭可培养不出这种孩子,这得几代的富贵才能培养出来。 俩人一前一后就这么走着,一路又走回了蒲圻,柴宗训松了口气:“田胜华应该不会再追杀了吧。” 符昭根本不理他,自顾自朝前走。柴宗训厚着脸皮凑上去:“你咋不问我为什么要跟着你?” 符昭淡淡到:“我要回北边去,你要回汴梁,本就同路,你跟着我有什么奇怪。” 原来她也要回汴梁,那还抓她干嘛,一路跟着回去不就好了吗。 眼看天色将暗,柴宗训说到:“前面就是长江了,我们不如先在市集上投栈休息一晚上,明天再过江吧。” 符昭仍是往前走:“你投你的栈,与我何干?” “你这人怎么非要犟呢?”柴宗训说到:“等你到了渡口,船夫早已收工回家,江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一个姑娘家晚上怎么办?” “不关你事。”符昭的脚步更快了,柴宗训只得跟上去。 到了渡口处,此时天色已麻眼,依稀可见渡船上人影晃动。 “险些上你的当。”符昭嘟囔一句,快步上前。 柴宗训跟了上去,果见渡船上坐了几个大汉,艄公见到他俩,连忙招手到:“快些,就等你们便可开船了。” 俩人正要踏上船去,柴宗训蓦地瞥见船上的汉子摸向腰间,他急忙拉住符昭:“等一下?” “你又要作甚?”符昭极不耐烦。 柴宗训拉着她回退几步:“娘子,今日天色已晚,渡江怕不安全,还是明日再渡吧。” 听到这话,船上的汉子慢慢战了起来,手摸向腰间。 “快跑。”柴宗训再次拉着符昭掉头便跑。 汉子们此时不再犹豫,拔刀纷纷追来。 渡口边青沙淤积,踩一脚就是一个坑,非常不利于跑路。 眼见逃脱不得,符昭索性回头与汉子们搏斗,柴宗训也只能跟着帮忙。 一把大刀堪堪从柴宗训面门前劈过,旁边的汉子怒喝到:“抓活的,田大人要活的。” 不用说,这些人正是田胜华派来渡口等他们的。 既是要活的,柴宗训胆子就大多了,对付起这些汉子也得心应手些。 “笨蛋,”先前的汉子又喝到:“只说要活的,又不是不能受伤,只要别弄死就行。” 既有这话,汉子们便没了束缚,大刀纷纷朝他俩身上招呼来,一时间弄得险象环生。 眼见打不过,柴宗训拼死抵住几个汉子大呼:“跑,快跑。”符昭急忙扭头就跑。 柴宗训猛的发力推开几把大刀,转身追上符昭的脚步,拉着她便往水边跑。 长江自是不比其他小河,入水便漫到脖子,符昭拼命挣扎:“我不会水。” 柴宗训才不管她,反身勾住她的脖子,让她脑袋露出水面,接着拼命蹬水往江心去。 还好柴宗训两世为人都很爱游泳,水性非一般人可比。 汉子们眼见他俩要逃脱,纷纷跟着下水,但一步水位就到脖子,两步便没顶,汉子们犹豫起来。 领头的说到:“他带着人,江水又急,不可能过江的,我等便在岸边守候。”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江面上的情形已完全不可见,符昭呛了几口水,又因为惊吓,已然晕了过去。 柴宗训经过一番搏斗,此时又带着符昭,体力早已耗得差不多,便只维持身体浮在水面,顺着江水往下飘。 感觉与渡口已有了一段距离,柴宗训调整姿态,朝岸边蹬去。 终于到了岸上,柴宗训将符昭放平,偷偷查看四周环境,只有江水拍打沙滩发出啪啪的声音,那些汉子没有追来。 “符昭,符昭。”柴宗训轻声呼唤。 符昭仍是紧闭双眼,因为挣扎,头发早已散开,此时湿漉漉的贴在脸颊,看着倒还有些可爱。 “符昭,你醒醒。”柴宗训推了她几下。 符昭仍是不醒,柴宗训摸了下她的肚子,鼓囊囊的,看样子喝了不少水。 柴宗训急忙按她的肚子,清水从她的嘴里流出不少,但仍是未醒。 柴宗训试着给她做心肺复苏,又不停做人工呼吸。 符昭慢慢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嘴巴却有温热的感觉。 符昭猛的起身,一巴掌扇在柴宗训后脑勺上:“你这个淫贼,我杀了你。” 柴宗训脑袋‘嗡’的一下,溺水的人醒来时不是会咳嗽几声么,怎地符昭无声无息就醒了。 “你可别误会,”柴宗训急忙解释:“我可是在度气救你。” 坐起身来的符昭觉得胸前有些松,原来刚才做心肺复苏的时候,柴宗训将她的衣服解开了。 符昭羞愤异常,自靴筒里拔出匕首,娇吒到:“淫贼,你竟然趁人之危,我杀了你。” 柴宗训连连后退:“误会,误会,我刚才替你做过心肺复苏。” “什么心肺复苏,我看你拉我入水便是不怀好意。”符昭起身便要刺,却又软了下去。 柴宗训急忙扶住她:“先前你在水中挣扎,早已耗尽体力,此时又刚刚醒来,不宜乱动,我们还是找个避光的地方生火将衣服烤干再说吧,免得着凉生病,客死异乡。” 八七 绮缱 柴宗训起身朝江堤上走去。 “淫贼,”符昭喝到:“你要逃到哪里去?” 柴宗训无奈的摇头,回身夺过符昭的匕首,将她抱了起来。 “淫贼,”符昭体力耗尽,只得无奈的喝到:“你放我下来。” 柴宗训不予理会,抱着她找到一处背风的乱石堆,生起一堆火来。 符昭全身窝在一块,柴宗训伸手扒拉了一下:“把衣服脱下来烤干,这么穿着湿气入体,还是会生病的。” 符昭昂起头:“不要你管。”此时经过一阵休息,她已缓过来一些,嚯地站起身恨恨到:“不要在这里充好人,我誓要杀你。” 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火光这么一映衬,看上去她的身材还挺有料的,该凸的凸,该凹的凹。柴宗训吞了下口水,刚才抱她的时候怎么就没感觉到呢。 他的细微动作瞬间被符昭察觉,她急忙蹲下来抱住双腿:“淫贼,我挖了你的眼珠。” 柴宗训无谓的笑笑,起身去往远处。 “你敢逃?”符昭喝到。 真是个被宠坏的小姑娘,柴宗训无奈的回头:“我不逃,我走远一些,等你衣服烘干我再回来。” 独自坐在江边发了会呆,蓦地听到上游不远处有动静,柴宗训急忙起身朝火堆跑去。 此时符昭刚刚穿上小衣服,见有人来,吓得急忙躲进乱石堆。 篝火兀自在燃烧,符昭的衣服挂在树枝上,但并未见人,柴宗训慌忙压低声音呼唤到:“符昭,符昭,你在哪里。” 符昭见是柴宗训,自乱石堆中探出头来:“淫贼,莫要叫了,我在这里。” “有人来了,”柴宗训边说边朝她那边走去:“你快穿上衣服,咱们避一避。” “滚。”符昭喝到:“滚远点。” 柴宗训并不理会,走到乱石堆前,却见月光下符昭的肌肤白得晃眼。 原来她不是黑牡丹,只是脸被晒黑而已。 符昭羞愤得恨不能再跳入江中,柴宗训才反应过来:“哦,你等一下,我帮你把衣服拿过来。” “淫贼,你去死。”符昭捡起一块小石头朝柴宗训扔去。 柴宗训无奈的笑了笑,抱起符昭的衣服,用树枝给她顶了过去。 符昭抓起衣服要打,却见柴宗训傻傻的蹲在一边,手里还拿着树枝。 她快速穿好衣服,自乱石堆后跳出,抓起柴宗训便打:“淫贼,你说的人呢?我看你分明就是居心不良。” 此时江边响起哗哗的水声,只见一艘渔船晃晃悠悠划过,船头上渔夫正与人对话。 符昭一把将柴宗训推开:“暂且放过你一回,待本将—军体力恢复,定将你毙于掌下。” “将—军”柴宗训说到:“我们还是回市集吧,你要杀我就得恢复体力,要恢复体力得吃东西,要吃东西就得回市集…” “少啰嗦,”符昭挥手到:“走吧。” 等俩人回到市集已是半夜,蒲圻不过一个小县城,此时哪还有客栈营业。 不得已,柴宗训只得前去敲门,好半天店小二才揉着眼睛开门:“二位,我们已经打烊了。” 柴宗训忙说到:“小二哥,我们自远处来,不熟悉本地情况,以至于错过了宿头,你就行行好给我们个睡觉的地方吧,房钱我们加倍。”边说他边自怀里掏出散碎银子交到小二手上,还好先前在水中搏斗时钱没掉。 看在钱的份上,小二让出身位:“进来吧。” 小二带着俩人上楼,打开一间房门:“喏,就这间,进去睡吧,房钱明日和掌柜的结。” “好的,好的,谢谢小二哥。”柴宗训忙不迭致谢。 “行了,睡吧,睡吧。”小二打着灯笼要出门。 符昭急忙将他拉住:“小二,还有房间吗?” “客官,”小二不耐烦到:“你要做甚?” 符昭说到:“我不与这个淫贼同住一间房。” 小二上下打量一下符昭:“两个大男人,什么淫贼不淫贼的,就这一间房,你们爱住不住。” 符昭的刁蛮劲被激了起来:“你什么态度?” “我说你这人怎地不识好歹?”小二瞥了她一眼:“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若是吵醒其他客人和掌柜的,不定就会把你们赶出去睡大街。” “是的,是的,”柴宗训又掏出一块银子塞给小二:“小二哥,我这兄弟今日累着了,你多担待,我们赶了一天的路又冷又饿,能不能想办法帮忙弄点吃的,再烧点热水洗个澡?” 这块银子抵得上小二三个月的工钱,他随即喜笑颜开:“客观,你少待,我马上帮你弄来。” “淫贼,”符昭喝到:“我不用你讨好,若是没有其他房间,你就去睡马厩。” 听到这话,小二再次打量符昭一眼:“你个大男人怎地如此婆婆妈妈,我看该睡马厩的不是这位客官,是你。” “你…”符昭怒瞪着眼睛。 小二慌忙掉头往外跑:“客官,我去给你们弄吃的。”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来。 吃罢面,符昭浑身都暖了起来,小二又将热水端上来:“客官,你们自便吧,我去睡觉了。” 柴宗训自觉的出门:“等你洗完了叫我。” 符昭美滋滋的泡了个澡,便直接吹灯睡觉。 眼见房间里黑了下来,柴宗训急忙敲门:“符昭,我还没进去呢。” “男女授受不亲,”符昭连身都懒得翻:“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算什么,你自便吧。” 柴宗训大力拍门:“符昭,你有没有一点良心?就这么把我关在门外?” “对你这等淫贼来说,不过小惩大诫,”符昭说到:“本将—军累了,你别吵嚷,打扰本将—军休息。” 柴宗训继续拍门,隔壁房间传出声音:“谁呀,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 柴宗训手掌悬在半空,无奈的摇摇头,反身靠着门慢慢蹲下。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柴宗训只觉有什么东西在撞后背。 他眯起眼睛,此时天已蒙蒙亮,符昭正在用脚踢他:“起来,去床上睡。” 柴宗训实在是累了,哪管这许多,进房倒头就睡。 直到外面的吵闹声将他吵醒,起身一看,天已大亮,而符昭正窝在椅子上睡着了。 柴宗训轻轻拍拍她:“符昭,醒醒。” 符昭抬起头来:“天亮啦,赶路吧。” “赶路是重要的,”柴宗训说到:“只是要想个办法过渡口,不然咱们怎么也去不了汴梁。” 符昭想了想:“去下游或者上游的渡口,不就可以过江了吗。” 柴宗训歪着脑袋:“你猜田胜华会不会想到我们从别的渡口过?” 符昭瞪眼到:“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 柴宗训说到:“谁能想到你是个旱鸭子,不然这天气游水过长江,倒也是件惬意之事。” 符昭起身就要爆发,却因为长时间蜷在椅子上,腿一麻就要摔倒,柴宗训连忙将她抱住。 俩人四目相对,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感受到对方扑面而来的热气。 符昭先反应过来,气羞的将柴宗训推开:“淫贼,放开我。” 柴宗训本是现代人,没有酸腐书生的那些‘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略带调笑的说到:“我若真是淫贼,你岂能完璧站在这里。” 闻听此言,符昭更加羞愤:“你不是会水么,我与你本也不是一路人,你且游过江去吧,我与燕云十三骑一起过江,我倒不信,就凭渡口处的几个兵丁,能拦住我。” “我的大小姐,”柴宗训说到:“我就是怕你闹出事来,才一路跟着你。先前鞭打朝廷命官,劫掠富户,虽不容于国法,倒也有情可原;若是闹出人命来,怕是谁也保不住你。” “我不需要人保,”符昭定定到:“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柴宗训抓起她的胳膊:“走吧,先到江边看看,再设法过江。”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俩人来到江边,昨日那些汉子果然仍守在渡口,挨个检查渡江的人。 “怎么办?”符昭问到。 “好办得很。”作为游泳爱好者,柴宗训前生曾参与过横渡长江,对长江水文还算熟悉。 他带着符昭来到下游,花大半天时间扎了个竹筏:“行了,你上去吧,我推你过江。” 看着滔滔江水,旱鸭子符昭有点慌:“你确定这样能行。” “放心吧,如果要害你,昨日我就不救你了。” 符昭小心翼翼的站上竹筏,因为晃动太厉害,她吓得趴了下去。 柴宗训将竹筏一推,猛的跳入水,搭在竹筏上向前游动。 渡到江心,岸边看不到的急流,回旋,吓得符昭大气都不敢出。 柴宗训也似乎力气用尽,需要歇一下恢复体力。 “苏轼,”符昭颤抖着说到:“要不你先到竹筏上躺一会吧,这么蹬水,你会累死的。” 话音刚落,一个急浪涌来,将柴宗训压入水中消失不见。 急浪路过竹筏造成回旋,竹筏就这么在江心转圈起来。 符昭哪还顾得上竹筏怎么样,只趴在边缘大叫:“苏轼,苏轼,你在哪里?”恨不能就此跳入江中。 柴宗训忽地从水中冒头,差点与符昭撞上,俩人的脸只隔着一拳的距离。 “你在担心我么?”柴宗训笑到。 “淫贼,”符昭说到:“我巴不得你就此淹死,只是担心本将—军不能过江而已。” 八八 赛诗会 那两个人在路途上你侬我侬,可急坏了慕容德丰一伙人。 皇上一直不见踪影,且身边没个人看着,若有不测,慕容德丰、赵德昭、董遵诲都是万死难辞其罪。 偏偏又不能大张旗鼓的找,若是暴露身份,皇上恐怕更危险。 三人只能各守一个城门,城内再派兵低调搜索。 永安城里的异动引起周边州县的注意,纷纷询问发生了何事。 永安知州吴明德只得半真半假的回答,当日劫掠州县的反贼苏轼、符昭逃狱。 这一下反倒引起了各州县的兴趣,若只是单纯的嫌犯逃脱,各州县自然只会坐看吴明德的笑话,但这反贼惊动了少师慕容德丰,那就不得了了。 要知道慕容德丰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儿,倘是能和他搭上线,不说飞黄腾达,升个官发个财问题不大。 先前那些放过符昭的州县更是肠子悔青,早知道慕容德丰会来,就该履行职责,在境内将反贼抓起来。不过他们比其他州县还是有优势的,毕竟见过面,知道符昭的长相,于是便偷偷绘了像,命兵丁官吏按图索骥。 过江之后,柴宗训才勉强松了口气。 田胜华即便再逾制,他的手也不可能伸到江对岸来。 沔州的何辉知道是什么德行,不用再去打听,俩人便结伴来到德安州。 “当日你因何鞭打德安知州韩豹?”柴宗训问到。 符昭一副不屑的样子:“那韩豹据说是鲁王韩通族侄,本是一介莽夫,不学无术,反倒学人附庸风雅,仗着韩通在境内胡作非为,我实在是看不下去。” 柴宗训笑到:“既然知道他是韩通族侄,你打了他,就不怕得罪韩通吗?” “韩通有何惧?”符昭说到:“似他这般放纵族人行凶,便连他也该打。”顿了一下,她又说到:“最该打的是皇帝,瞧他这用的都是些什么官,若非他还有些良心,用了一条鞭法,让百姓能轻松些,否则任由这些当官的鱼肉老百姓,朝廷又连年征战,老百姓怕是早就反了。” 几句话说得柴宗训不知该怎么接,只低头思索这吏治怎么成了这样。 “怎么地?”符昭说到:“看你那样儿,就算当官,定然也是个无病呻吟附庸风雅的赃官。” 第一次见面时,柴宗训咏出《念奴娇·赤壁怀古》,符昭便说过他无病呻吟。这个女孩儿长于军营,不懂得品评这千古绝句,也属正常吧。 “我不会当官。”柴宗训摇摇头。 符昭瞥了他一眼:“能让少师慕容德丰亲自出面救你出来,你定然也是个世家子弟。”还好她只知道慕容德丰救人,并不知道那天慕容德丰就和他们在一起。 “世家子弟也不一定非要当官啊,就算当官,难道不能当个为民做主的清官吗?”柴宗训反驳到。 符昭冷笑一声:“你的祖辈、父辈拼了命征战沙场,就是为了你能富贵荣华于一身,这样的家世,你自小便锦衣玉食,身边的仆从对你唯唯诺诺,突然得了荫封去当官,而且去当一个刚正不阿,清廉自守的官儿,你觉得可能么?” 这番话更是让柴宗训接不上,他只得求饶:“能不说这些了吗?” 正巧前面响起锣声,抬眼望去,不知哪个官儿出行,正在鸣锣开道。 街市上那些来不及收拾的摊位,纷纷被开道的兵丁踢翻,引致于一片骚动。 柴宗训拉住一个路人:“老兄,这是谁出行?” 路人说到:“德安知州韩大人,要去城郊主持赛诗会。” “赛诗会?” “哎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韩大人为人风雅,这赛诗会经常有。”说罢路人便急匆匆让道。 难怪符昭说韩豹是个附庸风雅之徒,既然是赛诗会,那得跟去看看。 天气尚热,韩豹穿着儒衫,坐在藤椅上,身后跟着一列藤椅,当是韩豹的诗友,一波人大摇大摆的穿街而过。 不管韩豹还是诗友,都是富贵之人,身边仆从成群,柴宗训和符昭混在里面并不引人注意。 到了城郊一处大湖边,湖岸上亭台楼榭浑然天成,倒显得幽静清凉。 亭中早已摆满四时瓜果,琼浆玉液,单等着这伙人去享用。 步入亭中,这伙人借酒喧闹了一会,有人起身拱手到:“敢问韩大人,今日诗会,以何为题,限何韵?” 韩豹打了个酒嗝:“今日赛诗,只为开心,不拘形势韵脚,稍后列位共同品评出前三甲,本官重重有赏。” 那人又拱手到:“烦请大人打个样儿,我等也好效仿,不至于贻笑大方。” “诶,”韩豹说到:“阎公子谦虚,公子之才,谅整个德安州,也无出右者。” 那阎公子倒也不辩驳,只摊手躬身到:“大人,请。” 韩豹端着酒杯摇摇晃晃起身,踱步深思起来,蓦地天上闪了一下。 此时正值夏日,天色久晴无雨,便是大太阳下闪电倒也稀松平常。 不过这一下却给了韩豹灵感,他欣喜大叫:“有了。” 底下笔吏急忙用镇石将宣纸抹了一下,狼毫蘸满墨水。 韩豹昂起头,声情并茂高呼:天上忽然一大闪。说完低头看着底下,一帮正伸长脖子等着他下一句的人急忙高呼:“好。” 韩豹满意的笑了一下,来了第二句:莫非天帝要做饭? “好,好。”底下一片喝彩声,此时晴空又闪了一下。 韩豹一气呵成:如果不是要做饭,为何又来一大闪? 笔吏飞速将整首诗写完,全篇如下:天上忽然一大闪,莫非天帝要做饭?如果不是要做饭,为何又来一大闪? 这也能叫诗?柴宗训简直笑得不行,若非喝彩声太大,将他的笑声掩盖,恐怕他此刻已暴露。 韩豹得意的压压手:“得列位抬爱,韩某幸甚,让我等一起请出德安第一才子阎选阎公子。” 阎选阎公子便是先前问韩豹以何为题,限何韵的那位。只见他拱手到:“既是韩大人相约,阎选便当仁不让了。” 韩豹摊手示意:“阎公子请。” 阎选在亭子里踱了一圈,开口到:“在德安州,韩大人是天,方才韩大人以天上闪电为题,正合此意。有天降甘露,才有这大明湖的滋润,阎选便尝试以大明湖为题,作赋一首,请列位斧正。” “阎公子快请。” 阎选饮了一大殇,抬头高呼:“噫吁嚱…” 底下一片喝彩声,方才笑了一阵,眼见阎选这样子,又号称德安第一才子,想必会有佳作,柴宗训竖起了耳朵。 只听阎选嗓音一转: 大明湖, 明湖大, 大明湖里有蛤蟆, 一戳一蹦跶。 这下连符昭也笑了起来,不过柴宗训却没笑,而是铁青着脸拉着符昭就要走。 符昭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缓过来:“拉我作甚,我还没笑够呢。” 听着满场喝彩,柴宗训简直要犯尴尬癌,全身鸡皮疙瘩不停往下掉:“你走不走?不走我走。”说罢扭头就走。 符昭只得跟上他的脚步,但仍是不停笑。 俩人回到市集,符昭才止住笑声:“我饿了。” 柴宗训兀自未消气,默着脸说到:“去吃饭。” 俩人进了一间客栈,找了雅室坐下,符昭劝到:“为那些跳梁小丑生气值得么?便是你那篇大江东去什么的,我敢说,可以稳压大半个盛唐。” 柴宗训抬头,符昭继续说到:“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无病呻吟,风华正茂之时辞赋却暮气沉沉,这不是为了辞赋强说愁么。” 咦,原来她不是想象中那样不通文墨,只是面对世界的态度不同,所以品味辞赋会有不一样的感觉。所谓一千个人便有一千个汉姆雷特么。 符昭又随手一指:“你看德安城内还是有好辞的么。” 柴宗训顺着她的手望去,只见雪白的墙壁上铁画银钩,写着一首词: 江水沉沉帆影过,游鱼到晚透寒波。渡口双双飞白鸟,烟袅,芦花深处隐渔歌。扁舟短棹归兰浦,人去,萧萧竹径透青莎。深夜无风新雨歇,凉月,露迎珠颗入圆荷。 作为有大家培训过书法的皇帝,柴宗训一眼便能看出,这笔力,非一般人所为。而且这首词,他前生在国学经典上见过。 虽然是理科生,但他一直很喜欢国学,刚好又属于博闻强记的一类人,当时就记下了烟袅,人去,凉月,就是没太留意作者。 此时恰好小二端着酒菜上来,柴宗训顺口问到:“小二哥,墙壁上的辞赋,是谁题的?” 小二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自然是德安第一才子阎选阎公子咯。”接着他又介绍到:“阎公子本是蜀人,皇上收归西蜀后,阎公子便一直客居德安,与知州韩大人交好。” 这和蛤蟆一戳一蹦跶岂是天渊之别。 小二走后,符昭说到:“此事倒也正常啦,用阎选的话说,韩豹乃是德安的天,他岂敢超过天?” 柴宗训冷笑一声:“所谓字如其人,想必是大谬,你看阎选的字,似要穿透墙壁,为人却一点风骨也没有。” “风骨重要,但命就不重要吗?”符昭说到:“只能说这世界不清明,令宝器蒙尘。” 八九 又被抓 俩人正在议论着如何让世道清明,外面却喧闹起来,不一会儿,竟还响起女人的哭声。 符昭放下筷子,柴宗训跟上她的脚步出来,却见一个老头儿躺在地上,一个年轻妇人正搂着他在哭,旁边还围着一群汉子。 妇人看上去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倒也算有些姿色。 “杨小环,哭是没用的,”为首的汉子喝到:“该还钱就得还钱。” “娄大官人,”叫杨小环的妇人哭到:“请你再宽限些时日,待我们爷儿俩赚到钱,马上就还给你。” 娄大官人一脸的不满:“照你父女这种赚钱法,猴年马月才还得上,我已与飘香院的老鸨子说好了,只要你去,她就替你把钱还了。” “不,娄大官人,我不去那种地方。”杨小环不住摇头。 故事就是这么俗套,哪个年代都会有借了高利贷还不上的人,刚好这个时候就被遇上了。 娄大官人一把拽住杨小环的胳膊:“去与不去,可由不得你。” 杨小环急忙挣扎,朝着地上的老头儿大叫:“爹,救我,救我。” 既然是俗套的故事,柴宗训巴不得快点结束,没想到符昭动作更快,大喝一声:“住手。”推开了娄大官人。 “你是哪里蹦出来的,敢管本大官人的闲事?”娄大官人非常不满。 符昭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不由分说便要开打,柴宗训上前拦住她:“娄大官人是吧,欠债还钱而已,你用不着逼良为娼吧。” “你说得很对,”娄大官人神在在看着两人:“那就还钱呗。” 杨小环眼眉一低:“我没钱。” “她欠你多少钱?”柴宗训问到。 娄大官人淡淡到:“不多不多,还欠纹银一百二十两。” 柴宗训虽然带了点钱,但也没有这么多,不由质疑到:“你知道一百二十两是多少吗?他们父女怎么可能欠你那么多?” 这时被打倒在地的老头儿慢悠悠起来:“这位公子,我本借了娄大官人三十两银子,连本带利已经还了五十两,可他的利息太高,不知怎么地我还欠他一百二十两。” “全德安都知道我娄大官人放贷是九出十三归利滚利的,借钱的当时已与你说明,况且你早已超出还钱期限,”娄大官人叫嚣到:“如果再不还,加上罚息,马上就是一百五十两了。” 柴宗训吸了一口凉气:“你这哪是放贷,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 “你要还不起,就少在这里逞能。”娄大官人一把推开柴宗训,抓起杨小环便往外拖:“跟我去飘香院。” “简直是无法无天。”符昭一脚将娄大官人踹飞,其余汉子冲上来就要打她,柴宗训急忙出手相助。 几个汉子不过是些普通人,很快便被打倒在地,娄大官人捂着痛处边往外跑边回头大叫:“有本事你俩别走,不然等你们走了我就弄死杨家父女。” 符昭气愤的坐下:“我等着你搬救兵来。” 杨老头儿从地上爬起来:“谢谢两位公子出手相救。” 柴宗训问到:“杨大叔,这娄大官人是什么来头?” 杨老头儿说到:“这娄大官人本名娄锐,知州韩大人的小舅子,是德安有名的小霸王,两位还是暂且避一避吧,我也要带着女儿投靠汝南的亲戚了。” 符昭说到:“杨大叔,你且带着女儿去投亲,我既然敢管你的事,就不怕这小霸王。” 杨老头儿知道劝说无用,千恩万谢的带着女儿离开。 不一会儿,娄锐气势汹汹的杀过来,后面还跟着一群捕快。 “就是他们,”娄锐指着符昭说到:“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将我家丁打伤,还放走了欠钱不还的刁民。李都头,快把他们抓起来问罪。” 捕快头儿李都头上前打量俩人几眼,符昭不服气的起身:“看什么看,娄锐是什么货色,你比我清楚。” 李都头想了想:“二位既是有理,不妨与我衙门走一趟,将事情弄清楚。” 符昭一拍桌子:“去就去。” 柴宗训拦住她:“李都头,我们方才不过是与娄大官人开个玩笑,若娄大官人还在生气,我可以在此处摆一桌向他赔罪。” 娄锐的头快要昂到天上:“知道厉害了?你以为摆桌酒本大官人就会放过你?速速交出杨家父女,说不定本大官人一高兴,不治你的罪呢。” “杨家父女,我是不会交的,”符昭说到:“若你就此罢手,尚可减轻罪责,否则,莫说韩豹,就是韩通也保不住你。” “大胆,”娄锐喝到:“鲁王的名讳,岂是你叫得的。来人啦,给我拿下。” 没想到李都头不为所动:“娄大官人,既是开玩笑,本都头就不好插手了,本都头还有其他公务,就此别过。” “诶,诶,”娄锐伸手要拦,李都头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娄锐自知打不过符昭,只得恨恨到:“我跟你没完。” 符昭作势吓了一下,娄锐连滚带爬的逃出客栈。 这群人走后,柴宗训说到:“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走吧。” 符昭兀自不肯:“似娄锐这等祸害不铲除,我绝不离开德安。” “便是不离开,我们也得换个地方落脚。” 俩人找了个稍微避嫌一些的客栈,刚准备入住,却见门外大批的捕快和兵丁围了上来。 去而复返的李都头率先进门:“逆贼苏轼符昭,识相的乖乖束手就擒,免受皮肉之苦。” 原来先前在客栈时,李都头认出了俩人,只因听说俩人是逆贼首领,恐武力惊人,几个捕快拿不下,他先是想诓骗俩人去衙门,见事不成,只得暂时息事宁人,派人跟着俩人,自己回去搬救兵。 虽陷入重重围困,符昭却丝毫不惧,拔出匕首准备拼命。 这些可都是朝廷养着的人,柴宗训不想误伤他们的性命,拱手到:“李都头好心计。” 李都头颇为得意:“对付尔等逆贼,只能智取,不可力拼。” 柴宗训按住符昭的手:“且先去衙门,看看他们还会演什么把戏。” 俩人心平气和的进了衙门,被押往牢房,没想到才出去不久,就又蹲了大狱。 李都头转头问捕快:“大人还要多久?” “回都头,已经派人通知,想必大人很快就会回转。” 李都头看着俩人狠声到:“等大人回来,就要你们好看。” 果然没过多久,韩豹便急匆匆的来到大牢。 “哟,符昭,你不是狂么,怎地还是落入本大人手中?”韩豹得意到:“你的燕云十三骑呢?” 那个蛤蟆一戳一蹦跶的阎选也跟在韩豹身后:“大人英明,想不到不费吹灰之力便擒获叛贼。” 韩豹点点头:“嗯,牢头呢?要严加看管,除非本大人亲至,否则任何人也不准打开这扇牢门。” “是,大人。”牢头执礼到。 韩豹满意的看了看俩人,转身准备离开。 “大人,”阎选开口到:“小人听说这逆贼苏轼也粗通文墨,一阙《念奴娇·赤壁怀古》名震荆南,下次大人若要办诗会,可就在此牢中举办。” 原来,为了尽快找到柴宗训,慕容德丰等人将他在江边做的词也放了出来,这也算他的一大特点,没想到一阙词却让整个荆南文坛震动。 “赤壁怀古也还行啦,”韩豹说到:“只是这大牢里未免过于晦气。” “大人,”阎选劝到:“这苏轼犯的乃是谋逆的大罪,是万不可出牢门的,不过他却负有诗名,若大人肯在牢中办诗会,让苏轼也参与,岂不成全大人惜才的美名么。” 这个马屁算是拍到点子上了,韩豹说到:“便依你吧,快快筹划一下,这苏轼毕竟是死罪,不定哪天就死了。” 这一次坐牢,柴宗训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这里是德安,与慕容德丰所在的永安不仅隔着长江,当中还隔着沔州和蒲圻呢。 苦思一下午,却仍不得出去之法,此时外面却响起说话的声音。 原来是阎选提着一篮酒菜要进来,却被牢头拦住:“阎公子,你这样让我很难做的。” 阎选塞了一块银子在牢头手上:“大人,韩大人命我筹划牢中的诗会,不管怎么着,我也得先说通苏轼啊,不然到时候他不配合怎么办?” 眼见牢头有松动的神色,阎选又说到:“大人,我不过隔着牢门与他说几句话,大人若不放心,可一起来喝上一杯。” 牢头挥挥手:“不了不了,你快些说完快些出来。” 阎选提着酒菜站在牢门口,像这种没有风骨的人,柴宗训自然是懒得理。 “苏公子,”阎选开口到:“不才有些事情要请教,苏公子风华正茂,且干的是刀口舔血的事,怎地赤壁怀古却有一丝暮气?” 柴宗训头都没侧一下,更不会答话。 阎选继续说到:“以在下看,要么,此作非出于苏公子之手,要么,苏公子并非反贼。”顿了一下,他又说到:“在下相信,苏公子并非反贼。” 柴宗训这才转过头来,阎选靠近一些小声到:“苏公子,牢中诗会之时,我会设法将公子放出,届时能否逃出生天,就要看公子的造化了。” 九十 放人 在大牢里办诗会倒也容易,本就空间够宽敞,只须将各种刑具和骇人的东西蒙在看不见的地方,再把其他人犯集中在角落里的牢房,各类酒具酒桌铺开便成。 诗会当天,韩豹领着一干诗人进入大牢。 这帮诗人听说韩豹是因为一个谋逆的人犯负有诗名,才在此举办诗会,一个个又吹捧开了。 “韩大人如此惜才,若大人为宰辅,必是天下归心。” “诶,即便大人屈居德安,但荆南人心不都归附大人么。” “是是是,大人才名,惜才爱才之心,荆南谁人不知?便是都督李处耘,都要给大人一半面子。” 看到他们的嘴脸,柴宗训只觉一阵恶寒。 韩豹却被吹捧得有些飘,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踱步到牢房门外:“苏轼,本官是在给你机会,待会诗会上你要好好表现一番,便是被大辟,也能落得个才名流传下去。” 那种溜须拍马的样子柴宗训实在做不出,阎选却在一旁不停的使眼色,柴宗训不得不囫囵的应了一声。 韩豹回去招呼那些‘诗人’,阎选却小声问到:“苏公子,让你准备的东西,弄好没有?” 原来,不光是阎选,《赤壁怀古》一作瞬间震惊整个荆南,这也是韩豹同意在大牢办诗会的原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韩豹希望柴宗训能替他写个几首出出风头,保证在行刑之前让他有好日子过。 柴宗训掏出一张纸来,阎选粗略扫了一眼:“好,好,能写出《赤壁怀古》,这些自然不在话下。” 所谓的诗会,说到底只是韩豹找机会寻一帮人在一起吃喝玩乐,顺便博个文名美誉。阎选将纸塞给韩豹,韩豹更加放心的大呼:“列位,请入座。” 开始的时候,这帮人与在大明湖边并无二致,相互恭维敬酒嬉闹,喝了个七荤八素,并没有人因为在大牢之中有任何异样。 席间侍女不停穿梭上酒上菜,恰好有一人上菜后转身,撞倒身后捧着酒坛的人。那人突然被撞,一个抓不稳,酒坛摔在地上粉碎,一股清冽的酒香传来。 嬉闹的众人,瞬间被声音吸引,纷纷转过头来,韩豹大怒到:“大胆,竟敢惊扰本官的客人,来呀,拖下去重打三十。” 侍女慌忙跪下来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韩豹置之不理,两名狱卒上前就要拖人,被阎选拦住:“大人且看,这酒坛在地上竟摔了个粉碎。” 韩豹瞥了一眼:“酒坛摔粉碎有什么奇怪。” “大人,这大牢中不同于他处,酒坛摔碎有个说法,叫碎碎平安。”阎选接着将碎碎平安的典故讲了讲。 韩豹闻言,挥手到:“既是恭祝本官岁岁平安,那边不治罪了吧。” 侍女感激的看了阎选一眼,千恩万谢的离开。 酒局进行到差不多,仍是阎选开口到:“大人,诗会可以开始了么?请大人出题,限韵脚。” 韩豹神在在到:“若是限题限韵,怕会埋没诗情,本官今日只为成全苏轼,让他有何诗赋尽管做来,若能为本官下酒,本官便赏他一碗酒。” 阎选应了一声,走到牢门前:“苏轼,你尽管做来,本公子为你抄录。” 诗词歌赋柴宗训想作多少就有多少,可有个问题,这个时候,该作什么样的? 若是那些传世佳作,韩豹不懂得欣赏怎么办? 但倘若向蛤蟆一戳一蹦跶那样胡诌,被人打压怎么办? 眼见柴宗训久不开口,阎选早有准备,回头到:“大人,这苏轼久在牢中,为狱卒所唬,此刻狱卒个个凶神恶煞的站在这里,他竟是一个字也作不出。” 韩豹打了个酒嗝:“牢头儿,且把你的人都叫到外面守着。” 牢头儿有些犹豫:“大人,这苏轼可是谋逆要犯,小人可不敢轻视。” “怎么地?”阎选有些颐指气使:“你是怕大人把苏轼给放了?还是怕大人放其他人犯?” “不不不,”牢头儿急忙摆手:“下官不敢。” 阎选说到:“牢头儿,若你怕担责,可将锁匙放在大人手上,由大人替你保管。” 老头巴不得,将钥匙掏出来放在韩豹面前,小心翼翼的退出。 阎选跟着追了出去,掏出一包银子放在牢头儿手上:“头儿,万勿见怪,你也知道大人的脾性,不过今晚而已,成全了大人的美名,我自会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的。这些钱你拿去与兄弟们打些酒,大人散场后还须你严守大牢呢。” “怎敢让阎公子破费。” “头儿客气,其实这是大人吩咐的,不过牢中人多,我不好出手而已。” “如此便多谢大人和阎公子了。” 回到大牢,一群人仍是等着柴宗训的大作,阎选拿起纸笔:“苏公子勿忧,尽可随意,一切有我。” 那就来个简单点的吧,柴宗训缓缓开口: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 众人哈哈大笑:“这是小儿识数吧,若这也算诗,那我一日便可作百首。” “那《赤壁怀古》,真是此人所作?” “苏公子,”阎选安慰到:“无须在意这些人,随意就好。” 柴宗训点点头,作出了最后一句:飞入芦花皆不见。 此句一出,众皆沉默,这些人虽多为文痞,但痞之前还是有个文的。 唯有韩豹,捧着酒杯不住瞟众人颜色。 “好。”阎选率先放下笔鼓掌,其余众人也跟着鼓掌。 这虽然是数数,但怎么也是乾隆朝第一才子纪晓岚之作,镇住这些人是没问题的。 有人举起酒杯:“为此佳作,当浮一大白。” 一杯下肚,阎选又开口到:“此作虽雅俗共赏,是难得的佳作,但苏轼终属谋逆,我等须有一作,将其压住才好。” 一众人面面相觑,虽然有些文名,但自问没有谁敢说稳压这一片两片三四片。 眼见大家都不出声,阎选拱手到:“如此,只能有劳大人了。” 韩豹胸有成竹,却故意扫视一眼:“竟无一人为本官压住此逆贼?” 众人低下头,阎选笑到:“德安之才共一石,大人独占八斗,此刻却来怪小人等压不住逆贼,小人等冤啊。” 接着立刻有人附和:“大人出口成颂,随意都可作出佳句,还请大人出手,压住此逆贼。” 韩豹神在在到:“本官实不愿出这个风头,但众命难违,只好勉为其难献丑一番了。”说罢喝了一大杯起身,围着桌子踱步起来。 先前阎选递来的纸条就在桌上压着,韩豹早已记得熟了,此时不过演戏而已。 眼见火候差不多,韩豹缓缓开口到:黯梅幽闻花,卧枝伤恨低。遥闻卧是水,易透达春绿。岸是绿,岸是透绿,岸是透黛绿。 韩通封鲁王,便知他是何处起家,韩豹作为他的侄儿,自然一直在鲁地,此刻以他的鲁音诵出这《卧春》,着实令在场诸人难受。 笑是不敢笑的,但又实在好笑,一个个将脸憋得通红。 先时阎选只是粗略看了一眼,没有体会到其中的意义,此刻带着口音诵出,他抄录的手一直在颤抖。 韩豹诵完,阎选赶紧放下笔大喝:“好。” 其他人都跟着叫好,阎选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不打紧,却跟瘟疫一般,让在场所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为了掩饰,阎选边笑边竖起大拇指称好,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这效果,却比历次诗会都要好得多,先前众人只是敷衍称好,但此时大笑不断,韩豹很满意。 “好在何处?”韩豹忽地默着脸问到。 众人一惊,赶紧收住笑容。 阎选硬吞一口口水,起身到:“大人此诗,有梅,有水,写尽湖边春景,妙,实在是妙。” 其他人也跟着赞到:“妙,实在是妙。” 阎选举起酒杯:“为此佳作,当浮三大白。” 三杯喝过,余下众人也开始作诗,气氛瞬间被推到高潮。 阎选有心劝酒,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韩豹早就不胜酒力趴在了桌子上,阎选继续拉着清醒的人猛灌。 最后一个人举着酒杯囫囵趴下之后,阎选小心翼翼的来到韩豹身旁轻唤到:“大人,大人。” 韩豹鼾声大作,根本不理人。阎选从他腰间摸索出钥匙,将牢门打开。 “阎公子,你为什么要救我?我可是反贼。”柴宗训问到。 阎选摇摇头:“公子所为,是阎选所想而不能的。这些纨绔自小锦衣玉食,哪识得什么民间疾苦,由他们掌权柄,可苦了老百姓。” 放出柴宗训,又从角落的牢房将符昭带出来,阎选拿出两套下人的衣服:“快换上吧。” 收拾停当,阎选带着二人出去,恰遇牢头与一干狱卒在外面喝酒。 “阎公子欲往何处?”牢头问到。 阎选说到:“里面酒不够了,我去拿点酒。” “阎公子自便。” 出了大牢,柴宗训忽地想起什么:“阎公子,你同我一起走吧。” 阎选摇摇头:“我走不了,我的亲眷族人都在德安,我本是蜀人,若我离开,族人必遭连累。” 柴宗训说到:“若你回去,韩豹必杀你。” “以我一命,换公子二人性命,值了。”阎选说到:“公子才学远胜于我,况兼武艺在身,可平天下不平之事,将来公子只需多打些贪官,也算告慰于我了。” 九一 劫法场 这种极限一换一的事,柴宗训是不愿意干的。 “阎公子,”柴宗训说到:“你我都是一条人命,没有必要用你的命去换我的命,我看我还是回大牢吧。” 阎选摇摇头:“公子勿要拖延,若为牢头看出端倪,我们一个也跑不了。” 此时连符昭也不赞成:“阎公子好意,我等心领,若是公子能同我们一起走则罢了,既是要用公子的命来换,我是决计不会走的。” “酒在何处?”柴宗训问到:“快些搬点酒回去,以免牢头怀疑。” 阎选有些着急:“苏公子,你为何不肯听劝呢?留着你的性命,比我在这里溜须拍马浑浑噩噩要强得多。” 柴宗训说到:“无论是天子还是贩夫走卒,任何人的命都是平等的,没有谁的命比别人的命更强。” “呦呵,”符昭瞪大眼睛:“你还有这等胸怀呢。” “快些搬酒吧,免得让阎公子难做。” 眼见俩人不肯逃,阎选只得带着他们各搬一坛酒回大牢。 才在大牢门口,正好撞见牢头和狱卒搀着韩豹出来。 原来,牢头并未疑心阎选带着人出去,只是大牢中突然静了下来让他诧异。 进来一看,所有人都喝得大醉,牢中的苏轼和符昭却不见了踪影。 牢头急忙唤醒韩豹,一行人正要出门去追。 柴宗训和符昭低头抱酒就要进去,韩豹大呼一声:“站住。” 阎选只得和俩人立在原地。 符昭急忙开口解释:“大人,阎公子见缺酒,所以命我二人去搬酒…” “放屁,”韩豹喝到:“当本官是傻子呢?” 柴宗训站上前:“我等这不是搬了酒回来了吗?” “怕是逃不出去才回来的吧。”韩豹怒到:“阎选,本官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与我?” 事情既已败露,阎选挺直腰杆:“韩豹,你不学无术,不过仗着父辈荫封却在此附庸风雅鱼肉乡里,若非为了保全那些被你无辜欺辱之人,我阎选才不愿在你麾下苟延残喘。” “大胆,”韩豹怒喝一声,顺手抽出身旁牢头的大刀:“我宰了你。” 阎选并不畏惧:“便是宰了我,我也要说,你韩豹不过是得道的鸡犬,就算得了道,却也还是鸡犬。” “闭嘴。”韩豹暴喝着一刀捅去,刀尖瞬间从阎选后背穿出,鲜血顺着不停往下滴。 “阎公子。”柴宗训与符昭双双惊呼。 阎选微笑一下,闭眼慢慢软了下去。 柴宗训只觉血往脑门直冲,转头便朝韩豹扑过去:“我踏马宰了你。” 韩豹急忙后退,大群狱卒将柴宗训围了起来。 柴宗训哪管得了这许多,夺过一把刀便乱砍乱杀,符昭也举刀在一旁呼应。 韩豹步步后退,柴宗训紧追不舍,眼看狱卒就要挡不住,忽地大批兵丁冲了进来。 原来这大牢与德安巡检营地不过一墙之隔,听到这边的动静,巡检急忙带着兵丁冲了过来。 柴宗训和符昭再次被擒,投入大牢。 符昭很气恼:“早知如此,便该逃走,白白伤了阎公子一条性命。” 柴宗训面无表情:“阎选不会白死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出去。”符昭说到:“如果能出去,我一定为阎公子报仇。” 经此一闹,大牢里的那些人都醒过酒来与韩豹告辞。 韩豹将牢门钥匙紧紧攥在手心:“除了本官亲自来提人,任何人都不准打开这扇牢门。” 没过几日,德安城里韩豹吟诵的那首《卧春》竟然流行开来。 不管是酒肆还是大街小巷,都有人模仿着韩豹的样子大呼:岸是绿,岸是透绿,岸是透黛绿。 模仿完之后,周围人无不哄堂大笑。 听说大作德安人都喜欢,韩豹颇为得意,看来这苏轼还真的挺有才,得空再去向他要些作品。 此时小舅子娄锐却跑了进来:“姐夫,姐夫,不好啦。” 韩豹瞪了他一眼:“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再说这衙门内只有知州,没有姐夫。” 娄锐哪管他这些:“姐夫,这次你丢人丢大发了。” “我怎么丢人了?”韩豹问到:“谁敢让我丢人?” 娄锐说到:“你写的那什么诗,全城人都在笑呢。” “胡说,”韩豹一拍桌子:“我明明听到全城人都在吟诵,目下可算是妇孺皆知。你姐夫我作诗多年,终于有一首拿得出的大作了。” 娄锐说到:“就是这首诗,明明是骂人的,而且还骂自己。” “这首诗,有梅,有水,写尽春日湖景,怎么就骂人了?”韩豹撇嘴到:“算了,跟你这斗大的字都不识一箩筐的人说不清楚。” 娄锐干脆拿起笔,将诗文翻译一遍:我没有文化,我智伤很低(那时候没有智商一词),要问我是谁,一头大蠢驴。俺是驴,俺是头驴,俺是头呆驴。写罢递到韩豹面前。 韩豹才念了一句,立刻将纸夺过来撕得粉碎:“这苏轼欺人太甚,竟敢戏耍本官,本官要将他碎尸万段。”说罢气冲冲的带着人来到大牢。 “苏轼,你的死期到了。”韩豹恨不能将牙齿咬碎:“来人,把苏轼押往刑场,斩首示众。” 牢门打开,几个兵丁冲了进去。 “韩豹,既是杀头,可有刑部批红?”符昭挡在柴宗训身前。 韩豹喝到:“似尔等这般反贼,人人得而诛之,何须等刑部批红。” 符昭说到:“无刑部批红,擅杀人犯,你可知罪?” “杀了他本官再向朝廷告罪。”韩豹现在只想报了受辱之仇,想想现在全城人都在笑话他这头呆驴,不杀柴宗训,怎泄心头之恨。 “苏轼不是反贼,”符昭大喝到:“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下的,要杀你就杀我。” “这个时候说这些没用,”韩豹说到:“本官必杀苏轼。” 诗会的时候符昭被关在角落,所以并不知道内情,看韩豹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柴宗训知道事情已然败露,他慢慢起身伸出双手:“韩大人,你不是要杀吗,来吧。” “不行。”符昭再次挡在柴宗训面前:“当日你认罪换我出去,我欠你一次人情还没还,我绝不能让你此刻就死。” “他的命,本官说了算,”韩豹喝到:“还不动手?” 兵丁就要抓柴宗训,符昭却一把将他抱住,回头到:“韩大人,你不是想立功吗?若你此时放过苏轼,我愿意将燕云十三骑以及所有部属的下落告知。” “迟了,”韩豹说到:“现在谁也不能抵挡本官杀苏轼,待杀了苏轼,本官再来审你不迟。” 眼见韩豹已然丧心病狂,符昭说到:“我不会告诉你的,有本事你连我也杀了。” “哼,”韩豹冷笑一声:“你以为本官不敢么?来人,将符昭苏轼一起绑缚刑场,斩首示众。” 俩人一起被绑起来押上囚车,符昭还有些愧疚:“苏轼淫贼,是我连累了你。” 柴宗训淡淡一笑:“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还骂我淫贼?” 符昭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低下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韩豹跨上马,带着兵丁,亲自押着俩人去刑场。 到了刑场,韩豹便迫不及待的下令行刑,一旁的推官劝到:“韩大人,须得午时三刻阳气旺盛镇压阴魂之时,方好行刑。” “冤有头债有主,”韩豹说到:“是本官下令行刑的,让这俩人的阴魂来找本官好了,尽管行刑吧。” 话说到这份上,推官只好大喝:“行刑。” 刽子手将俩人按倒,吐了一口酒在刀刃上,挥刀就要往下砍。 “将—军,我们来救你了。”千钧一发之际,燕云十三骑冲进了刑场。 德安兵丁迅速围了上去,混战还没开始,却见一个身着盔甲统领模样的人又领着大批兵士冲进刑场。 符昭抬头惊喜到:“啊,史家哥哥。” “尔等是何方兵丁?竟敢阻碍本官处决逆贼?”韩豹起身大喝。 统领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到:“我乃华容道防守使史灵龙,得知你在此处擅杀人犯,所以特地赶来相救。” “华容道防守使管不了我德安之事,”韩豹再次大喝:“斩,给我斩。” 刽子手正要举刀,却听‘嗖嗖’两声,两支箭正中心腹,刽子手双双倒地。 “史灵龙,”韩豹怒喝到:“你擅自调兵离境,且粗暴干涉我德安州务,识相点便快滚,不然别怪本官不客气。” 史灵龙说到:“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不客气。” 韩豹举起手臂:“杀,给我杀光他们。” 华容兵迅速与德安兵混战起来,燕云十三骑趁乱冲上刑台将二人解救下来。 符昭夺过一杆长枪,冲着台上大喝:“韩豹,你今日逃不了了。”柴宗训也操着一把大刀,朝台上杀去。 韩豹身边的推官随即大喝:“保护大人,保护大人。” 俩人冲杀一阵,未伤到韩豹分毫,不远处的史灵龙大喝到:“燕云十三骑,先护送大小姐和苏公子到安全的地方,我随后来找你们。” 燕云十三骑得令,急忙将杀红眼的符昭和柴宗训按在马上,带出了刑场。 九二 试探 燕云十三骑带着柴宗训符昭来到城北一处民居,众人还未喘过气来,却见一队兵丁快速奔袭而至。 抬眼望去,却正是史灵龙带着残兵而来。 史灵龙跨下马来,符昭欣喜的迎上去抓住他的胳膊:“史哥哥。”那小女儿态,那亲热劲,柴宗训简直没眼看。 史灵龙先是抓着符昭的手,却又如触电般弹开,跪下就要给符昭行礼。 符昭连忙将他扶住:“哥哥这是要干什么。” 史灵龙说到:“你我身份有别,况你即将…” “哥哥,”符昭打断史灵龙,温柔的说到:“不管我做什么,永远都是你的妹妹。” 俩人说说笑笑着进了院子,符昭说到:“史哥哥,我来为你引荐,这位便是苏轼公子苏东坡,这是我家哥哥华容道防守使史灵龙。” 柴宗训执礼客气几句,史灵龙笑到:“这便是小昭冒着杀头大罪擅自调兵也要救的苏公子么,”顿了一下,他又说到:“可惜你们…” “哥哥,”符昭再次打断他:“你不是远在华容么,怎地会出现在德安?” 史灵龙解释到:“当日你求助于爹,让他调兵帮你救苏公子,可爹说身为统领擅自调兵是大忌,更何况你的身份,所以他没同意。” “后来我回家听说,赶紧带着麾下人马赶往永安,哪知你要救的人已经出狱。我正要回转的时候,却遇上燕云十三骑,知道你身边没个人,我便打定主意要护送你回去。” 原来当日柴宗训以认罪换取符昭出狱后,符昭赶到荆南防御使史昭远处,恳求他出兵永安,救出苏轼。 史昭远统领荆南半数兵马,自不像蒲圻巡检黄轶伦永安巡检田胜华那般,一举一动颇受人瞩目,况符昭的身份,不宜与其他男人有瓜葛,所以拒绝了她的请求。 还好符昭回到永安的时候,苏轼已然出狱,不过史灵龙与她自小青梅竹马,既是她有事,自然便带着兵马赶到永安。 史灵龙接着说到:“我与燕云十三骑一路跟到德安,却没了你的消息,后来德安成流传出什么‘俺是驴,俺是头驴,俺是头呆驴’的句子,据说是知州韩豹在狱中与写下《赤壁怀古》的谋逆书生赛诗所作,我就知道,你们又被抓了。” 柴宗训抓住了几个重点,他问到:“史统领是荆南防守使史昭远之子?已故太师史彦超是你什么人?” 史灵龙说到:“正是家祖,以苏公子的年纪,应该不认识爷爷吧。” “的确不认识,”柴宗训笑到:“只是史太师事迹,令在下非常神往。” 当年史彦超随先皇柴荣高平之战,孤军深入中伏力战而死,连尸骨都没找到。柴荣惜史彦超之死,忧忿之下数日未进食,追赠彦超太师。 柴宗训继而转头问符昭:“与史太师为世交之武将,除了魏王符彦卿之外,还有其他姓符的?可你说你爹死了,莫不是你故意隐藏姓名?” 史灵龙笑了笑,准备接话,符昭却率先开口到:“史哥哥,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护送我去汝南吧,汝南非荆南管辖,便是那韩豹再大胆,也不敢追去。” 史灵龙当即跨上战马:“好的,咱们这就出发。” 符昭与柴宗训并辔而行,探头小声到:“淫贼,你不必挖空心思打听我是谁,我知道苏轼也非你本名。” 柴宗训大窘:“你就不能换个称呼?再说你怎知苏轼非我本名?” 符昭说到:“我虽未久居汴梁,但城中情形还是清楚的,况我家与慕容家也算世交,并未听说慕容家认得什么姓苏的,更不会有姓苏的重要到令慕容德丰擅自调兵去救。” 柴宗训笑到:“难道就不许慕容德丰钦慕本公子的才华吗?” “要说慕容德丰偶尔似韩豹那番模样附庸风雅倒有之,”符昭说到:“但慕容德丰乃一介武夫,不会有书生令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顿了一下,符昭又说到:“你不是赵德昭吧,听说赵德昭常年陪皇帝老儿读书,那郭官家不是喜欢吟风弄月么,据说还常流连勾栏瓦舍,做些不要脸的勾当,赵德昭身为侍读学士,会些寻章摘句倒也正常。” “什么叫流连勾栏瓦舍?”柴宗训辩到:“那是为了查获南唐谍者。” “切,”符昭冷笑到:“查谍者查到那地方去?你这么急着争辩,意思是你就是赵德昭咯?听说你与皇帝老儿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你爹似乎也对那个脏女人有意思?” “你这都听谁说的呢?”柴宗训忿忿到。 “全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符昭说到:“还有那皇帝老儿,为了抢夺蜀主孟昶的后妃花蕊夫人,竟派人毒死孟昶。这且不说,他强占花蕊夫人后却始乱终弃,引致她终日抑郁,以泪洗面。” 柴宗训恨不能跳起来:“哪有这样的事儿,这都是好事者编排的,再说皇帝与你年岁差不多,别老儿老儿的。” 符昭说到:“终日让人三呼万岁,可不就是老么,要知道只有乌龟才能活万岁。” 柴宗训被气笑,反过来问到:“莫不是皇上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怎地沿途来老百姓都说皇上圣明呢。” 符昭有一丝丝慌乱:“我与他并不相识,素无瓜葛,他有甚对不起我的。再说我也并不否认他治国理政的能力,只是说他私德有亏而已。” 柴宗训叹到:“做人嘛,哪能面面俱到。” 符昭不满的看了柴宗训一眼:“难怪你赵家世代荣华,便是在这看不见的地方,你都要维护于他。” 柴宗训淡淡一笑:“我不是赵德昭。” “那你究竟是谁?” “你猜?或者咱俩交换,你告诉我你是谁,我再告诉你我是谁。” “我就是符昭。” “那我就是苏轼。” 一路到了汝南,果然再无追兵,史灵龙依依不舍的辞别符昭。 而柴宗训此时归心似箭,他感觉晚一日回汴梁,老百姓便要多受一日苦,所以天天催着符昭快些。 紧赶慢赶终于回了汴梁,柴宗训便要带着符昭去大理寺投案。 “我不去。”符昭直接拒绝。 “若你不去,”柴宗训说到:“与那些鱼肉百姓的赃官有何区别?” “那些赃官该打。” “他们该打,自有国法惩治,你出手算怎么回事?” “总之我不去。” 其实符昭即使去大理寺,以她表现出的家世,当不会被治多大的罪。不过柴宗训可因此而训诫她的家人,勿要再放纵她胡作非为。 以此为契机,正好大力整顿荫封的大小官吏,将何辉韩豹之流治罪的同时,制定一套完备的方案,从而扶正官场不良现象。 符昭不肯去,柴宗训暂时不好押着她去,大理寺位列三公九卿,很多官员可都是有资格见驾的,自然也认得他。 “既然你不肯去,”柴宗训说到:“那我们就此拜别吧。”说罢他扭头便走。 “诶,”符昭叫了一声:“你就没有其他的说了么?” 柴宗训说到:“我一路与你同行至汴梁,就为送你投罪,你既然不肯,那我还能说什么呢。” 符昭听到这话,气鼓鼓的说到:“滚滚滚,快滚,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 柴宗训有些摸不着头脑:“咋说变脸就变脸?对了,你家在汴梁何处?” “我家不在汴梁。” “那我怎么找你呢?” “你找我干什么?我是不会跟你投案的。” “这个,”柴宗训挠挠头:“我就不能找你玩么?” “我是你娱乐消遣的么?”符昭怒到:“男女有别,咱们就此别过,就当从来不认识。” “真绝情。”柴宗训嘟囔着转头。 “诶,”符昭又叫道:“你有空可以到燕云会馆找我。” “这还差不多。” 回到皇城,柴宗训马不停蹄去找太后,于礼必须如此,而他心中的谋划,也需要太后的帮助。 他未来的皇后,是魏王符彦卿的孙女,符彦卿七子七女,个个荫封显赫,如果娶了皇后,得到符家的支持,对他整顿吏治有非常大的帮助。 太后正在宫中闲坐,柴宗训上前见礼到:“孩儿见过母后。” 见柴宗训回来,太后欣喜到:“皇儿快起来,快让母后看看。” 柴宗训走近,太后轻抚他的脸颊说到:“皇儿又瘦了许多。” “孩儿这一路体察民情,开阔视野,为治理朝政大有裨益。”柴宗训答到。 太后故意板着脸:“你怎不还玩些时日呢?” 柴宗训赔笑到:“孩儿记挂着母后嘛。”顿了一下他补充了一句:“还记挂着母后为朕物色的皇后呢。” 说到皇后,太后却突然没了声音,柴宗训追问到:“母后,钦天监推算出孩儿成婚的吉日了吗?” 太后露出一丝慌乱的神色:“皇儿游历在外,消息不通,哀家恐误了吉时,所以命钦天监暂缓。现在皇儿既已回宫,哀家这就懿旨钦天监,令他速速推算吉时。” “母后快些,”柴宗训笑到:“孩儿等不及要见到皇后了。” 九三 燕云会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柴宗训在心里计算了一下,真要整顿吏治,他一个帮手都没有。 慕容德丰、赵德昭这些人,无一不是因为父辈的战功而封官,与何辉韩豹等人并无二致。 柴宗训下决心要整顿的就是这些人,便是慕容德丰、赵德昭不反对,也不可能帮着他去整自己。 为了避免出现类似明朝的文官集团,柴宗训当年喊出口号,天下是故汉唐人的天下,不与士子共天下,与所有故汉唐人一起共天下。导致现在虽然朝中有不少科考官员,但并未形成气候。 可以说,柴宗训现在就是孤军奋战,所以他无比想要得到皇后符氏的帮助。 只要能完成他再造汉唐的梦想,政治联姻其实也可以接受。 对于那位未来的皇后来说,从她一出生,命运也就注定。享受了被人捧在手心,锦衣玉食的权力,就得尽为家族做贡献的义务。 目下暂且不能大张旗鼓的整顿,但韩豹是一定要收拾的,柴宗训下了一道圣旨驰递永安,命慕容德丰带着李处耘,何辉,韩豹一干人等到汴梁述职。 眼见皇上安全回到汴梁,慕容德丰便不再隐瞒,向荆南都督李处耘阐述苏轼就是皇帝的事实。 李处耘有点慌,此时史灵龙大闹德安法场的事情已经传开,还好碍于史昭远的面子,没有将他治罪,谁能知道这史灵龙是去救驾的? 还有荆南下属的一干州县,丑态已被皇帝全都知道,他这个都督难辞其咎。 “日新,看在当日我跟随齐王四处征战的份上,你一定要帮我。”李处耘恳求到。 慕容德丰不好说话,先前调兵救皇上,就被训斥不合制,但李处耘是看着他长大的人,也不能不帮:“叔父,且将韩豹一干人等押解进京再作打算吧。” 花了好几天时间筹划,目下只等着大婚,柴宗训闲下来又溜出了宫,靠着依稀的印象去寻燕云会馆。 好在没走冤枉路,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燕云会馆看上去是个很高档的酒楼,便跟现代的会所一般。 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时候,知客出来问到:“公子,您是找人还是吃饭?” 柴宗训说到:“请问这里有一位符昭,符大小姐么?” “公子可是苏轼苏东坡?” “正是。” “符大小姐有过交代,若是公子前来,小人直接带入就好。” 穿过燕云会馆正堂,迎面是一个巨大的屏风,屏风两旁却是湖水。 绕过屏风,几间装饰华丽的院子映入眼帘,一下子便让柴宗训想起丰乐楼。 走到其中一间院子前,知客向院中侍女说到:“姐姐,烦请姐姐通报一声,苏公子来了。” 不一会儿侍女出来到:“有请苏公子。” 柴宗训兴冲冲的进门,厅里空无一人,透过白色流苏帐,依稀可见里间坐着一个人。 柴宗训可不管什么礼数,上前掀开流苏帐,只见符昭端坐妆台前,今天的她换了女装,一袭紫色衣裙,长及曳地,细腰以丝带约束,更显不盈一握。 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加以小麦的肤色,更显活力雍容。 “淫贼,看什么看。”符昭带着笑意啐到。 柴宗训不由自主的开口到:“真美。” “肤浅。”符昭略得意的起身:“坐吧,找我什么事?” 柴宗训仍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不是你说可以到燕云会馆找你么,所以我就来了。” 符昭并不回避柴宗训的眼神,大大方方在他面前坐下,却也不开口说话,俩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 末了,还是符昭忍不住开口到:“你这人,来了也不说话,而且这可是我的闺房,就这么擅闯。” 柴宗训挠挠头:“我没什么值得说的,反正坐在这里,我心里很平静,很舒坦。” 符昭说到:“我又不会吟诗作对,也不会什么针织女红,只会打打杀杀,可是不让人平静,更不让人舒坦的。” 柴宗训不接话,只这么静静的看着。 正享受这难得时光的时候,却见燕云十三骑闯了进来:“将—军,不好了,夫人来了。” “夫人?”符昭一惊,随即又恢复如常:“没事儿,夫人三从四德,是不会进燕云会馆的。” “将—军,夫人为了你的婚事,不远千里来到汴梁,这燕云会馆,怕是拦她不住,还是先请苏公子出去吧,以免夫人误会。” 说到苏公子,符昭才有一丝慌乱:“夫人怎地来得如此之快?” “为了你的婚事,夫人一直着急得睡不着觉,你刚进会馆,便有人传信回去,夫人马不停蹄便赶来了。” 正说着的时候,外面已经响起脚步声,大门猛的被推开,燕云十三骑急忙将柴宗训围在中间。 一群嬷嬷簇拥着一个美艳贵妇人鱼贯而入。 “娘。”符昭娇滴滴的叫了一声,上前抱住美妇人:“娘,你想死我了。” 美妇人板着脸冷冷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么?一声不吭竟然跑去荆南,若非闯下大祸,你都是不肯回来的吧。” “娘,怎么会呢,”符昭讨好的笑到:“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美妇人冷冷的扫向燕云十三骑:“尔等身为昭儿的护卫,见她胡作非为却不思劝谏,更要罪加一等。” 燕云十三骑慌忙跪下:“婢子等护主不力,请夫人责罚。” 他们这一跪不要紧,刚好便露出了中间的柴宗训。 美妇人怒目圆睁,喝问到:“他是谁?怎地此处会有男人?” 符昭解释到:“娘,他是我的朋友,是我请他来的。” “昭儿,”美妇人眉头微皱:“你在家里胡作非为也就罢了,此处可是汴梁,若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整个符家都得跟着待罪。” 美妇人转头扫了柴宗训一眼:“你便是苏轼?” “伯母好。”柴宗训傻傻的跟了一句。 美妇人冷哼一声:“你是何人,竟也敢叫我伯母,来啊,拖出去乱棍打死。” “娘,不可。”符昭急忙喝止。 “昭儿,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莫要被一些不相干的人污了清誉,更何况此人毫无礼节,且擅闯女子闺房,分明就是死有余辜。” 几个嬷嬷上前架住柴宗训,门外也有护卫现出身形。 柴宗训平日里高高在上,也从未见过什么家长,一时之间忘了这可是讲封建礼教的时代。他急忙甩开嬷嬷:“夫人,小生方才摄于夫人的威严,一时忘了礼数,请夫人恕罪。” 美妇人根本不理会,只喝到:“还不动手,等着我亲自出手吗?” 几个嬷嬷推着柴宗训往外,侍卫就要接过。 “娘,”符昭娇喝到:“我就不能有个朋友么?” “你一个女孩子家,要什么朋友?想想你的身份,这苏轼就是个来历不明的人,谁知道他接近你是不是别有用心?” “娘,这一路若非苏公子搭救照顾,你恐怕就再也见不到我了。若你如此对待他,传了出去,天下人都会耻笑符家以怨报德。” 美妇人迟疑一下,转过头来说到:“那苏轼,我且问你,你家居何处?” 柴宗训像面对丈母娘那般低眉顺眼:“回夫人,小生汴梁人。” “你父亲现在朝中居何职?” “回夫人,小生父亲已仙逝。” “那你现在朝中居何职?” “回夫人,小生现充慕容德丰少师幕府。” 美妇人冷哼一声:“若是慕容家,倒与我符家相当,你不过是他的幕府,与昭儿的身份可谓天差地别。便是昭儿从小似男子那般长大,你也该掂量自己的身份。” “娘,”符昭说到:“苏公子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先前不知道,不过现下柴宗训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慕容家是齐王,身份相当的符家,自然是魏王符彦卿。 符昭的父亲已然离世,虽然没听说符彦卿自家有谁死了,但符彦卿可是有哥哥弟弟的,而且一样个个身世显赫,且故去不止一个。如此看来,符昭应该是太后的堂妹,按辈分,柴宗训应该叫姨。 “不知道正好,”美妇人说到:“苏公子,你与昭儿相识的事情,今后不能向任何人吐露半个字,不然我符家定不饶你。” 柴宗训此刻有些入戏,仿佛是吊丝遇见刻薄丈母娘,竟有些不知怎么应对。 “娘,”符昭心疼的看了他一眼:“我与苏公子清清白白,有何不可说?” “你要知道将来的身份,容不得半点瑕疵,”美妇人说到。 “哼,”符昭说到:“那个人就好么?强占人妇,流连青楼伎馆,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娘,你若心疼女儿,就别让女儿嫁给他。” “此事为娘也做不得主。” “那我去求爷爷。” “求爷爷也没用,这是你姑姑定下的。” “哼。”符昭气得一拍桌子。 “好了,”美妇人说到:“与我回大名待嫁吧,马车就在外面。” “我不回去,”符昭说到:“我要嫁的人不是在汴梁么,何必让我从大名出嫁?” “这是规矩,马上跟为娘回去。” 九四 黄道吉日 柴宗训很失望。 没想到符昭马上就要出嫁,他完全没听到符氏母女的争论。 这许多日的相处,柴宗训着实喜欢符昭这种直来直去,偶尔会有点小女儿态的性格。 重生回来,有过交集的几个女人,花蕊夫人是那种完全遵循礼教,且只想在柴宗训这里找到归宿的女人。 至于嘉敏,柴宗训不过见她长得漂亮而已,而她欣赏的所谓的柴宗训的诗情,只是他剽窃而来,柴宗训自身是没有那样的才华的。再说那一晚都不知道是不是她。 如果不是她,而是燕燕,里面却又包含了一重救命之恩。 只有符昭,是他可以无忧无虑去喜欢的。与家世,才学等等都无关,只是喜欢她这颗灵魂。 当嬷嬷们架着符昭出去的时候,柴宗训才反应过来,他试图挤进人群去救符昭,却被护卫拉住。 穿过屏风,前面大堂人多,美妇人警告到:“昭儿,如果你不想出丑,那就乖乖跟着为娘出去。” 符昭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柴宗训正被一群护卫看着,她听话的点点头,由嬷嬷们簇拥着出到前厅。 燕云会馆门前,停着好几辆马车。美妇人不习惯抛头露面,率先上车后叮嘱嬷嬷们:“看好郡主。” “是,夫人。” “郡主,上车吧。”三个嬷嬷呈三方将符昭包围。 符昭不舍的回头,没看到她想看到的身影,犹豫再三,只得蹬上马车。 “符昭快跑。”柴宗训忽然像一阵风,从燕云会馆冲出来,拉起符昭便跑。 身后嬷嬷和护卫们赶紧追上来:“郡主,别跑。” 在追人这方面,可不是人多就有用的,特别像燕云会馆门前这种热闹的街道,得熟悉地形才有用。 这时候柴宗训平常喜欢在大街小巷流连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带着符昭穿了几条巷子,护卫们便不见了身影。 两个人叉腰喘气,相视微笑。 “怎么感觉和你在一起一直在逃命?”柴宗训笑问到。 符昭说到:“遇上你这淫贼倒霉蛋,不逃命都不行。” 俩人再次相视哈哈大笑。 “要不我给你安顿个住处吧。”柴宗训开口到。 符昭大大方方到:“你想金屋藏娇么?” 柴宗训摇摇头:“不想。” 符昭略有失望,柴宗训却说到:“金屋藏娇始乱终弃,不是什么好事儿,我要举案齐眉。” “呸,”符昭说到:“我有那么丑么。” “你不丑,你好看。” “肤浅。” …… 符昭本是非常独立的人,哪需要柴宗训安顿,而且自小在边疆模仿父兄行伍,只要不被家人抓到,哪里都可以落脚。 就在柴宗训和符昭你侬我侬的时候,太后赶到了司天监。 监正张衍带着所有从属官员跪迎:“臣等恭迎太后千岁。” “列位卿家免礼。” “谢太后。” “张卿家,”太后说到:“你且随哀家来。” 张衍跟着太后来到后堂,太后开口问到:“张卿家,哀家要你推算的日子,算出来了么?” “回太后,”张衍说到:“臣已推算好,大名府至汴梁不过十数日路程,魏王本在汴梁有府邸,若皇后自府邸出阁,一个月后的初八酉时恰好是一年中最为吉利的时辰,且也与皇上、皇后的八字合适。有一个月的时间,相关礼仪也能充分准备。” “哀家知道了,”太后沉吟一会:“只是若皇上问起,你就说还未推算出来,或者说一个远些的日期。” 张衍不解:“这却是为何?” 太后敷衍到:“若就此定下婚期,大名距汴梁路途遥远,若是途中出现什么差错,谁来负这个责任?” “太后,”张衍说到:“皇后自大名府归汴梁,魏王自会派大军护佑,当不至于出差错,初八这个日子错过,至少要到明年,才有此黄道吉日。” 太后柳眉倒竖:“张卿家,你怎地如此不识变通?日子自然要定在初八,只是暂时不要告知皇上,以防路途上出现万一,也好有个应对的时间。” “臣谨遵懿旨。” 才送走太后,柴宗训便也来到司天监。 “张卿家,最近的黄道吉日是哪天?” 张衍支支吾吾到:“回皇上,此事须得魏王回到汴梁,臣才好推算。” “不是有了生辰八字便可推算么?” “回皇上,为保我大周国祚万年,臣须为皇后相过面才好推算。” 柴宗训在心里算了下日子,等他未来的皇后回京再推算日子,然后与皇后培养出感情争取符家的支持,那得到猴年马月。 不行就直接找太后吧,柴宗训随即回到宫中。 太后此时也正烦心不已,先前接到娘家嫂子密报,刚刚找到的侄女儿又跑了。 这丫头如此之野,将来如何正位中宫,母仪天下? “孩儿给母后问安。” 柴宗训的请安声将太后自思虑中拉了出来:“啊,皇儿来啦。” 柴宗训觉得太后神色有异,便问到:“母后可是不舒服?要不要叫御医来看看?” “皇儿有心了,”太后说到:“哀家没事,只是昨日晚间天气闷热,没睡好而已。” “要不要给母后寝宫多加些冰块?” “不用了,太冷哀家也受不了,”太后将话题转移,不想总在她身上徘徊:“皇儿此来,可有何事?” “母后,”柴宗训说到:“皇儿想让母后下一道懿旨到大名,好教魏王快些送皇后到汴梁与朕成婚。” 此次皇帝微服出巡之后回来,变化令太后有些吃惊,她本也不是什么心机很深的人,便开口问到:“皇儿目下的变化令哀家很是诧异,先前哀家一直为皇上张罗婚事,皇上却设法推诿,现如今皇上却急着大婚,莫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哀家吧。” 这种借助符家的力量来削弱符家的事情,柴宗训可不敢对太后说,他只说了句套话:“先前是孩儿不懂事,有负母后的一片苦心,现在孩儿知道错了,所以赶紧成婚,也好让母后早日含饴弄孙。” 太后点点头:“皇儿真的长大了,看到你如此,哀家也算对先皇有个交代。懿旨哀家马上便拟,只是先前哀家去司天监,监正说暂无黄道吉日,恐怕婚期须再行酌定。” “择日不如撞日,”柴宗训说到:“魏王何日送皇后到汴梁,朕便何日与皇后成婚。” “胡说,”太后笑到:“你是一国之君,婚事岂能儿戏,必须选出一年中最为吉利的日子,这样才能有利于我大周国祚。” “母后,”柴宗训本来就不信这些,况且现在有急事要办,哪还能拖延:“想那史上各亡国之君,哪个成婚的时候不是选择黄道吉日?可该亡国还是亡国。孩儿以为,国祚如何,当看天子是否贤明仁孝,与成婚的日子有何干系?” “瞎说,”太后有些急了:“几千年来,皇帝成婚都有一套特定礼仪,贤明如文景,都是照此而行,皇儿岂可滥废?若一朝不慎,岂非贻笑万年?便连先皇不豫之时迎娶哀家,也是依礼而行,皇儿岂可逾越?” ‘祖宗故事’压下来,柴宗训辩无可辩,只得暂且按捺住性子,等待黄道吉日。 所谓‘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符昭现下便在皇城御街背面的一个院子住下,虽然身旁也没个服侍的人,不过这样也省得目标多了暴露。 柴宗训郁闷的进了院子,符昭正在演武,便也没理他。 待符昭一趟拳打完,收了功才回过头来说到:“咦,淫贼今儿似是不开心。” 柴宗训抬头问到:“上次我好像听到你娘要你出嫁?” 符昭的脸也瞬间默了下来:“怎么地,你不开心,所以也想让我陪着你不开心?” “不是,”柴宗训说到:“我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你如此抗拒?” 符昭轻咬贝齿:“是个天底下最为无耻好色之徒。” “你娘为什么同意你嫁给这样的人?” “这门亲事,是我爹在世时与姑姑定下的。我娘告诉我,女人生下来便命不由己,可我偏偏不相信。” “我听下人们叫你郡主,若你不肯出嫁,不怕会对家族不利么?” “那个人用得着我家的地方多着呢,不敢将我家人如何。” 柴宗训在心中揣测,能娶魏王侄女的人,定也是朝中王侯,但最近似乎没听说哪位王侯家里要成婚。 是了,定是符昭跑了,两家都不好将此事伸张开来,是以他这个皇帝没收到消息。 “你呢,”符昭又问到:“满脸的不高兴,谁惹你啦。” 柴宗训轻出一口气:“我想娶一个人,迫切的想娶她,却娶不到。” 符昭有些不好意思,还好她皮肤黑,看不出脸红:“你想娶,有没有问人家想不想嫁?” 柴宗训想了想:“我想是愿意的吧,她的命运注定,出生了就该嫁给我。” “呸,”符昭啐到:“不要脸。” 柴宗训当局者迷,不明白符昭的意思,只说到:“可惜要脸不要脸都娶不到。” “你努力一下,努力一下也许就娶到了。” “有些事情,就算再努力,也无法改变。” “如果两情相悦,实在不行就私奔。” 柴宗训站起身来:“不行,我不能私奔,我一定要光明正大的娶她,天王老子也挡不住。” 九五 各方角逐 慕容德丰,赵德昭,董遵诲,李处耘等人押解着荆南凡是被鞭打过的官员终于到了汴梁。 因为差点将皇上斩首,对韩豹自然是从重从严处理,他的家人,包括放高利贷欺行霸市的小舅子娄锐一家也被押解到汴梁。 慕容德丰三人先是跑到宫中去告罪:“臣等护驾不力,令皇上受惊,请皇上降罪。” 柴宗训说到:“朕微服出巡,有些意外也是预料中事,卿等何罪之有。” 慕容德丰还惦记着他的擅自调兵之事,继续请罪到:“启禀皇上,当日在永安城时,臣因担心皇上安危,所以自荆南首府调兵进永安城,此事臣只为营救皇上,绝无半点私心,恳请皇上明鉴。” 柴宗训淡淡一笑:“慕容兄说哪里话,朕岂能不信任你,卿等自荆南来,还未回家吧,且先回家尽孝之后,再来与朕议事。” “臣等告退。” 出了大殿,董遵诲小声问到:“二位大人,是否察觉到皇上与往日有所不同?” 慕容德丰说到:“一月未见,似乎与皇上有了些隔阂。” 赵德昭冷笑一声:“皇上一直想做个万世称颂的明君,这一趟荆南之行,让皇上大失所望,岂能没点变化。” 董遵诲接话到:“不过我等做臣子的,只要忠心于皇上就够了,皇上一天天长大,有变化也属正常。” 赵德昭又是冷笑:“等着吧,说不准马上就会有大的变故。” 慕容德丰回到齐王府,却见荆南都督李处耘也在府中与慕容延钊议事。见礼之后他问了句:“叔父可是在馆驿下榻?” 慕容延钊说到:“傻瓜,正元叔父与为父并肩征战多年,此次应召觐见,自然是住在齐王府。” 李处耘拱手到:“此次还须齐王为下官多方斡旋,不然丢官事小,下官恐项上人头不保,如此也枉费了齐王多年的苦心栽培。” 慕容延钊说到:“正元无须多虑,且将荆南情形说与我知道,我同日新与你参详一番。” 李处耘看了慕容德丰一眼:“荆南情形,日新是知道的,汴梁山高皇帝远,众人只当我作为荆南节镇,封疆大吏,自是风光无限。可荆南下属各州县主官,十个倒有八个是荫封,他们虽是属官,但他们的爹老子,我一个也得罪不起。” “得罪不起怎么办?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到官逼民反的程度,我也只是能担待就担待,哪知道这次皇上微服去了荆南,一下子全暴露了出来。” 慕容延钊抬起头来:“日新,你一向颇受皇上倚重,为何到了荆南不向正元叔父报信?” “父王,”慕容德丰皱眉到:“非是孩儿不报信,原本皇上四处游历,一直无事,偏偏不知何时冒出个符昭来,且荆南各州县也太不争气,一个个争相往皇上的刀口上撞,我是报无可报啊。” “符昭?”慕容延钊问到:“什么符昭?” 慕容德丰解释到:“一个神秘的女子,带着一干女骑兵,专一鞭打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在德安时差点与皇上一起被砍头,后来听说与皇上一同回京,但现时不知道她的下落。” 慕容延钊沉吟一会:“你们都上当了,哪有什么突然冒出来的符昭,我料定她必是魏王符彦卿的孙女,即将正位中宫的皇后。此次皇上出行,必是与她约好的。” “皇上要大婚了么?”慕容德丰问到。 “是的,”慕容延钊说到:“当日你们出行之时,太后便着人去往符彦卿驻节的大名礼聘,单等司天监推算出黄道吉日,便为皇上大婚。” 慕容德丰陷入了沉默,先是时,皇上无论大事小情都会与他商议,虽然颇费脑筋,可这也是做臣子的无上荣耀。目下皇上连大婚都只字不提,且突然单枪匹马从永安跑出来,这是不信任他了吗? “齐王,”李处耘说到:“荆南情形基本如此,还请齐王给下官指引一条活路。” 慕容延钊想了想:“皇上还是念旧情的,不然就会下旨日新将你绑缚进京了,为今之计,你只有先向皇上诚心悔过,本王再与日新设法斡旋,当保你无恙。” 待罪的李处耘都在活动,而韩豹的叔父鲁王韩通更是着急得上蹿下跳。 历次出征,韩通都是汴梁留守,按道理他在汴梁也培植了不少亲信。如果将韩豹放在大理寺审讯,大概率能保住一条命。可因为韩通与赵匡胤素来不和,他害怕赵匡胤怂恿皇帝亲审,毕竟韩豹可是罪犯欺君,若非史灵龙救驾及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接连几日,韩通在大理寺,御史台四处奔走,只要能保住韩豹的命,便是抄家都无所谓。他的那些亲信也答应,只要皇上不执意要杀,他们会上书替韩豹保命的。 本身就与这些事毫无关系的赵匡胤,此刻更是称病闭门不出,生怕被沾染上一点。 朝中最有权势的三个王爵,鲁王韩通侄子罪犯欺君,齐王慕容延钊亲信为政不力。还有侍卫司马步军都虞侯何赟,那也是韩通的人,这下可有好戏看咯。 “父王,”眼见赵匡胤无所事事,赵德昭劝到:“父王此时不该在家中,应该协助皇上署理荆南一干政务。” “你懂什么,”赵匡胤说到:“此事最终还是由皇上圣裁,我插手无功,若不称皇上心意,反倒有过。” “父王,”赵德昭不以为然:“此时当然不是抢功,而是向皇上表明一个态度,我有预感,朝中即将有大变动。” 赵匡胤微微皱眉:“你在朝中才行走几日,就妄议朝政?” “父王,这是赵大人教我的。”赵德昭淡淡到。 所谓的赵大人,便是一直在宋州替赵匡胤打理后花园的赵普。 对于赵普的计谋,赵匡胤一直是相信的,于是他问到:“该表示什么样的态度?” 赵德昭想了想:“上书治韩豹死罪,并举荐刘坦审理韩豹案。” “人人皆知御史中丞刘坦是我一手提拔,我虽与韩通不睦,但从未公开决裂,”赵匡胤非常不赞成:“如此一来,岂非与韩通势成水火?” “父王,与韩通维持表面的和睦,相比于皇上的更加倚重,孰轻孰重,这还须选择么?” “你是说,韩通会因此垮台?” “不,也许慕容延钊也会垮台,甚至会波及到父王,所以父王如果能够提前向皇上表明态度便显得尤为重要。” 赵匡胤眉头微皱:“有这么严重么?” “有,”赵德昭说到:“请父王相信孩儿一次。” 赵匡胤将信将疑的给柴宗训上了个奏折,得到的批复是朕心甚慰,并将审理韩豹一案交给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向承甫乃枢密副使向拱的亲弟弟,从向拱的儿子向兴洲与韩通之子韩智兴常年结伴可以看出,向家与韩家关系匪浅。 如此看来,皇上莫非想放过韩豹一马? 赵匡胤懊悔不迭:“我本不想上书,你偏让我表明态度,这下反落得个里外不是人,今日殿上遇到韩通,他那对大眼珠子快要瞪出来。同朝为官,他日若我赵家有难,韩通必落井下石。” 虽然总领朝政多年,但赵匡胤依然优柔,且江湖气十足。 “非也,非也,”赵德昭说到:“父王难得还未看出皇上的用意?” “皇上不就是碍于韩通情面,想放韩豹一马吗?” “韩豹之罪,必死无疑,皇上把他放在大理寺审谳,乃是有意为之。”赵德昭说到:“若向承甫敢徇私,便坐实其与韩通勾连,届时皇上必将韩通势力连根拔起。” “韩通与父王同朝为官多年,虽是不睦,但总难免有些盘根错节的利益,而父王早上书与皇上表明态度,所以必不会被牵累。” 朝廷里暗流涌动,柴宗训却神在在坐在小院里看夕阳。 “你听说了吗,韩豹被押解到汴梁了。” “我知道,”符昭接话到:“你的东翁慕容德丰回了汴梁,你怎地还如此悠闲?” 柴宗训笑到:“我在他那里一般大事用不上,小事用不着,自然便悠闲了。” “骗人,”符昭说到:“此次荆南之行,你必是跟着慕容德丰,能常伴左右的,岂能如此悠闲。” 柴宗训说到:“他是奉命巡视荆南,我刚好想去看看,便跟着了。你看这一趟巡视,就抓回了韩豹何辉一干人等,所以说皇上还是圣明的,不需要你去鞭笞那些人。” “若是圣明,就不该用韩豹这种人,”符昭说到:“祸害百姓了再去补救,为时晚矣,更何况韩豹即便押解到汴梁,不过审问之后便放了,等到皇上再次出征,韩通又立新功,说不定韩豹还可出仕为官。” “皇上不会杀了韩豹吗?” “韩豹是韩通的侄儿,岂是说杀就能杀的。”顿了一下,符昭抬头到:“如果我是皇上,就把韩豹交给韩通的对头去审理,不管杀与不杀,起码掌握了主动权。” 九六 京察 先前韩通的死对头赵匡胤的确上书让御史中丞刘坦去审韩豹,却被柴宗训给否决。 现在符昭又提这个事情,柴宗训问到:“为什么要让韩通的死对头去审理?” 符昭说到:“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然后我再去收拾残局,两方都会对我感恩戴德。” 柴宗训追问到:“如果韩通弃车保帅,不顾韩豹的死活呢?” “这样起码也能加深韩通与对头的仇恨,将来若有变故,两边再咬起来,我仍可以去收拾残局,两方还是会对我感恩戴德。” “听说皇上已经下令大理寺审谳韩豹了,大理寺卿向承甫乃是韩通亲信,如果向承甫敢放过韩豹,皇上不正可以将韩通一系一网打尽么。” “哼,”符昭冷笑一声:“所以这便可看出来,皇帝老儿幼稚得很。” 柴宗训撇嘴到:“又是老儿,又是幼稚,这是什么意思?” 符昭说到:“韩通一系被一网打尽,那他的对头岂不是一家独大?正所谓一张一弛谓之道,要想有道,必须有张有弛。但韩通的对头没有对手之后,他的对手将会变成皇帝。” “做皇帝,无谓臣下有无才德,最主要的是忠。怎样才能让臣子忠?很简单,必须要有对手的衬托。而且放任手下臣子斗来斗去,也算是个相互监督,如此他们才不会有精力去生反意。” 柴宗训摇摇头:“你说的虽然很有道理,但我不能苟同。若是一个朝臣,虽忠于皇帝,但贪腐成性,这不是害了百姓吗?” 有个现成的例子,可惜举不出来。嘉靖皇帝一辈子让朝臣斗来斗去,却出了严嵩这样的奸臣,以至于嘉靖者,家家净也。 皇权只是柴宗训再造汉唐的工具,这一点他一直清楚得很。 符昭被柴宗训一句话堵得不好反驳,只说到:“所以你不是皇帝,做皇帝得先设法稳固自己的地位,不然自身都是泥菩萨,怎么普度众生?” 柴宗训颇不服气:“可是皇上明明和我想的一样,让韩通的亲信去审韩豹啊。” 事实胜于雄辩,符昭辩不过柴宗训,粉拳不停的打在他身上:“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不出几日,韩豹和何辉以及其余一干人等的的审谳结果便呈上龙案。 何辉虽懒,但境内也算升平,且百姓富庶,他也并未耽误政务,所以只是训斥之后仍然官复原职。 韩豹的确犯上,但也事出有因,所谓不知者不罪。至于杀阎选,在不知逃犯是皇帝的情况下,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至于诗会,虽有些劳民伤财,却也无伤大雅,不过他纵容家人欺行霸市却是真,且误将皇帝当成逃犯,差点酿成大错,没罪也有罪,按律判其家产充公,徙三千里充军。 而韩豹小舅子娄锐,根据收集来的证据,欺行霸市且误伤人命,按律当斩。 至于被符昭鞭笞过的那些州县主官,经查确实尸位素餐,全部免职永不叙用。 所有的判罚都是按照《大周律》最严的条款裁决,有理有据,不可谓不认真。 看来韩通为保韩豹的性命,真真下了一番苦工,这判决结果柴宗训还真说不出什么。 柴宗训催着太后快些办亲事,可自家侄女尚未找到,太后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拖延。 等不了了,柴宗训实在不想看到这些未立寸功,不学无术,靠着祖宗荫封而误国误民的赃官继续站在朝堂上。 重生回来,柴宗训自认为是带着使命的,以他两世为人的经历,若像符昭所说,当个嘉靖其实容易得很,毕竟他带着天眼,知道朝中重臣都是些什么人。 像嘉靖那般做皇帝只为享受,柴宗训做不到。 说到嘉靖,明朝似乎有个对付官员的法宝,京察。 对,就是京察。既然暂且不能得到支持将荫封的官员免去,可先借京察免掉一拨,到时候再全面整顿,阻力也会小一些。 柴宗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日一夜,全盘设定京察模式之后,便叫了大朝。 虽然旧有的成例皇帝每逢几日就会有一次大朝,但柴宗训自登基以来,大朝基本就是应个景儿。 不过这一次,因为荆南罢免了不少官员,荆南节镇李处耘也一直处于待罪,如何处理皇上还未圣裁,所以官员们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 众臣山呼万岁后,太监万华拿着一摞文书放在龙案上。 柴宗训拍案而起:“看看,尔等看看,这都是些什么?” “朕游历一趟荆南,所过州县,均是些庸官,赃官。” “荆南之行,管中窥豹,恐怕全国也好不了多少。” “看看这些人吧,社稷的每一寸土地,无不留着他们祖宗的鲜血,他们却毫不珍惜,只知纵情享乐,鱼肉生民。” “祖宗把江山交到朕的手上,没想到却搞成了这个样子,朕是痛心疾首,朕有罪于国家,愧对祖宗,愧对天地,朕恨不能自己罢免了自己。” “还有你们,个个冠冕堂皇站在朝上,你们,就那么干净吗?” “朕刚即位的时候,便矢志再造汉唐,所以朕练新军,收复幽云,四出征战,为的是有一日四海一统,天下升平,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可现在,荆南的官员狠狠抽了朕一个耳光,让朕无地自容。” “朕算是明白了,矢志再造汉唐,让老百姓安居乐业的敌人,不是南唐,不是南汉,更不是辽人,而是那些不学无术,贪得无厌的庸官,赃官。” “得民心者得天下,无论朕创下多少基业,这些庸官,赃官也会将民心国运消耗殆尽。如此,列位每日宵衣旰食还有何意义?朕再造汉唐的宏图岂非成了笑话?” 朝堂上一片静默,一直心神不宁的李处耘激动的出列跪倒在地,哭诉到:“皇上,臣有负圣恩,未能替皇上治理好荆南,臣万死难辞其咎,臣恳请皇上准许臣自裁以谢天下。” “你的情况,朕是清楚的,”柴宗训半天才缓缓开口:“当年若无你稳住荆南使臣,也不会有齐王顺利的兵临城下迫使高继冲投降。” “但你不该就此放纵自己,放纵部属,须知打天下难,坐天下却更难啊。” 李处耘磕头如捣蒜:“臣有罪,请皇上治罪。” “治你一个李处耘又有何用?”柴宗训说到:“杀了李处耘,还有张处耘,刘处耘;便是杀了韩豹,也还有黑豹,花豹,朕岂能将天下官员杀绝?” “皇上,”赵德昭出列到:“臣以为,杜绝庸官赃官,须有一套成法专门用以治理。” 柴宗训事先并未与赵德昭通气,不过他既然能帮忙引出下一话题,柴宗训自然是满意的:“赵卿家有何想法?” “回皇上,”赵德昭说到:“臣以为,治贪治庸当用重法,有了严刑峻法,才能令得庸官、赃官不敢越雷池一步。” “是个办法,”柴宗训点点头:“可总有人会抱着侥幸心理,那又当如何呢?” 赵德昭迟疑一会:“回皇上,臣暂时还未想到。” 赵匡胤在后面小声说到:“既是未想到,你出什么风头?” 柴宗训故作思虑的样子,进而抬头到:“朕以为,当设计一套查察的成法,再配以赵卿家的严刑峻法,当会令庸官、赃官无立足之地。” 赵德昭执礼大呼:“吾皇圣明。” 其余众臣也跟着大呼:“吾皇圣明。” 柴宗训这才露出一丝笑容:“看样子众卿都愿意被被查察咯,那好,朕便将此查察成法定名位‘京察’,每三年一次,用以查察天下官员,以四格八法为升降标准。” “四格为守、政、才、年;八法为贪、酷、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 “四格八法具体内容,烦请吏部与御史台诸位卿家尽快拟定。” “今年定为京察元年,主官当为年老持重之人与吏部属员相配合。” 柴宗训扫视一眼堂下:“有没有自荐主持京察的卿家?” “皇上,”赵德昭跪下到:“臣身为吏部侍郎,主持京察当仁不让。” “好,好,”柴宗训更为满意了:“吏部已经出了人,可还有哪位卿家愿自荐?”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吏部既然出了人,那便该一个年老持重的官员了。 当然,这里的年老不是年纪大,而是资格老。 大理寺卿向承甫出列到:“皇上,臣自问无主持首次京察之资,但臣举荐一人,定能使此次京察大获成功。” “卿举荐哪位卿家?” “臣举荐鲁王韩通。” 好你个向承甫,与韩通私相授受放过韩豹一命,朕还未算账呢,你就跳了出来。 不待柴宗训开口,御史中丞刘坦出列到:“启禀皇上,宋王赵匡胤总领朝政多年,在朝中德高望重,当是主持京察的不二人选。” “皇上,”又有官员出列:“臣以为,齐王慕容延钊礼贤下士,刚正不阿,由他主持京察最为合适。” 看来这些人脑筋转得都很快,马上就知道京察是个打击异己的好机会,如此机会,当然不能落在对头手上。 柴宗训略一思索:“三位卿家的确是主持京察的适合人选,朕一时也难以抉择,便先等京察细则拟定,再议主持人选吧。” 九七 各有计划 散朝之后,为了能够主持首次京察,朝中各位重臣的心思开始活泛起来。 韩通的动作最快,出了大殿他便邀约董遵诲:“董统领,本王新近获得一批汗血宝马,只是未知真伪,董统领对马匹素有研究,可否为本王鉴定一二?” 那个时候柴宗训刚刚重生回来,只知道韩通是忠的,所以对他颇为信任。董遵诲能够成为他最亲近的人,自然少不了韩通的力荐。 当时韩通圣眷正隆,所以与董遵诲少有联络。 现在侍卫司荫封的官员接连出问题,韩通深感无力,只能拿出董遵诲这张王牌了。 “能为鲁王效劳,末将深感荣幸。”董遵诲说到:“恰巧今日末将不当值,这便与鲁王一道去吧。” 到了鲁王府,作为曾经的上下级,韩通自然不需要与董遵诲像在人前那般客气。 “遵诲,本王一直视你为手足兄弟,这你是知道的。” “没有鲁王,哪有末将今日之富贵,能为鲁王倚重,末将深感荣耀。” 韩通点点头,开口问到:“昨日当值时,皇上见到韩豹一干官员的审谳奏折,可曾说过什么?” 董遵诲说到:“皇上似乎早就料到审谳结果,所以只是看了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韩通看着董遵诲的眼睛:“你再想想,皇上还有没有其他的反常事情?” 董遵诲想了想:“此次自荆南回转之后,皇上变得愈发深沉,以前出宫都有末将随身护卫,现在何时出宫末将都不知道。至于审谳奏折,皇上的确只是看了一眼,但尚未批阅。” 韩通想了想:“皇上今日殿上之语虽振聋发聩,但并未对审谳结果表示不满,想来豹儿应该安全了吧。” “鲁王,”董遵诲说到:“恕末将直言,此次韩豹之事,乃是他咎由自取,鲁王不该管,更不该上书举荐向承甫审理此案。” 韩通叹了一口气:“本王何尝想管,只是我兄仅此一子,兄在随先皇从征高平时战死,这仅有的血脉,本王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此没了吧。” 闻听此言,董遵诲只有低头默然不语。 韩通接着说到:“往日里你与赵德昭,慕容德丰和皇上最是亲近,似京察这种从未有过之举,皇上先前可曾透露过口风?” “皇上行事越来越令人捉摸不透,”董遵诲说到:“往日里有事,确实喜欢与赵德昭、慕容德丰相商,末将不离身畔,倒也能听个真切,只是此次京察,先前并无一丝征兆,想来皇上乾纲独断,对事情有了自己的主意。” “你的意思是,主持京察的人选,皇上也从未透露过?” “鲁王,”董遵诲说到:“恕末将直言,鲁王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皇上也对鲁王信任有加。此次京察之事,鲁王还是不要理的好。以末将推断,此次荆南之行,皇上性情改变甚大,且鲁王为了保住韩豹的性命又忤逆了皇上的意思,若京察再有不慎,末将恐鲁王晚节不保。” “此是末将一片肺腑之言,恳请鲁王鉴纳。” 韩通说到:“你的意思,本王懂,本王何尝不想超然物外?可你信不信,当你走出门外的时候,已有不少人拿着拜帖等待本王接见。” 董遵诲知道他的意思:“鲁王的话,末将信。” 韩通接着说到:“自先皇征辽回转以来,本王掌侍卫司已十年,故旧及侍卫司荫封的官员遍布天下,本王自家便是不想管,却也身不由己啊。” 这句话董遵诲没法儿接,韩通叹口气:“退一步说,本王可以不理京察之事,但决不能让赵匡胤主持京察,如若不然,我侍卫司将哀鸿遍野。” 董遵诲想了想:“鲁王,这一点末将倒是有预感,此次主持京察,落不到赵匡胤头上。” “莫非皇上有暗示?”韩通立刻问到。 董遵诲摇摇头:“并没有,只是末将的预感。” 韩通沉吟一会:“行了,本王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吧,本王且先看看事态发展。” “末将告退。” 这边厢密谋出个这样的结果,齐王府那边却发生了争吵。 回到府上慕容德丰便拉住慕容延钊:“父王,此次京察,你当挺身而出主持大局。” 慕容延钊皱眉到:“本王是个粗人,只识带兵打仗,不会查察官员。”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慕容德丰说到:“父王又何必推诿。” 慕容延钊有些不耐烦:“此次京察,自有能耐人出来主持,用不着本王。且皇上用赵德昭不用你,摆明了就是搞平衡。” “先前因征伐幽云战略之事,你蒙皇上恩宠,如今皇上怕你一家独大,所以便要扶赵德昭上位。咱们这位皇帝可是个有主意的人,你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孩儿认为并非如此,”慕容德丰解释到:“赵德昭是吏部侍郎,吏部本就是署理官员事务的,他参与主持京察是分内之事。” 慕容延钊一心只想保住自家富贵,与己不相干的事,他不想操那份闲心:“日新,你要知道,这主持京察看上去虽然威风八面,但实际是个得罪人的差事。” “你说满朝乃至全国的官员,多半是荫封而来,还有部分是十年寒窗科举而来。察走了荫封的官员,便等于得罪了他的父祖辈;而那些科举而来的官员,靠着自家发愤图强好不容易谋个一官半职,你却要砸了人家的饭碗,这不是引得人家戳脊梁骨么。”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谁敢保证呆在皇上身边不出点差错?倘是本王主持了京察,将来若有一丝行差踏错,那些被查察下去的荫封官员父祖必会群起而攻之;而那些科举而来的官员,也会著书立说,让本王遗臭万年。” “本王已位极人臣,且皇上许诺进入凌云阁,主持京察,与本王有何益处?” 慕容德丰有些焦躁:“父王,我慕容家的富贵是如何得来的?皇恩浩荡已极,父王却只想着保全自家的富贵,置天下生民于不顾,我看这京察,首先要查察的就是父王。” “放肆,”慕容延钊喝到:“不要以为你做了个小小的少师,就可以与本王如此说话。自太祖起,本王就为大周南征北战,身被数十创,今日获得的一切,都是本王应得的。” “父王,”慕容德丰耐着性子劝到:“正因如此,父王便更该出来主持京察,难道父王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庸官赃官将你打下的基业就此毁掉?孩儿相信,只要父王秉公办理,必不会有人说什么。” 慕容延钊冷哼一声:“此次京察,本王不会理,本王劝你最好也别趟这浑水。” 两王府上都是亲近之人密谋商议,宋王府则不同,是大批官员在议论。 赵匡胤总领朝政,府上有官员来往本就是正常的,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这些官员以御史中丞刘坦为首,都是来劝赵匡胤向皇上请缨主持京察的。 赵匡胤客气到:“列位同僚的心情,本王理解,只是德昭已然是主持京察的人选,若本王再请缨,岂非留下话柄,让人诟病我赵氏父子把持朝政?倘因此为皇上猜忌,反而不美。” 刘坦拱手到:“宋王上马便能征惯战,下马可理政安民,出将入相,由宋王主持京察,我等方能心服口服。” 赵匡胤忙回了一礼:“刘大人谬赞,本王蒙皇上恩宠,忝居高位,终日战战兢兢,只求能报得皇恩万一,岂当得出将入相。” 刘坦转而看着赵德昭:“侍郎大人,这里都不是外人,你素日与皇上亲近,你来说说,宋王是否应当出来主持京察?” 赵德昭思虑良久,才缓缓开口:“我以为,应当,也不应当。” 刘坦倒被搞疑惑了:“此话怎讲?”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赵德昭解释到:“赵氏蒙皇恩宠眷,朝廷有事,自当挺身而出为皇上分忧,这便是应当。” “若说不应当,父王总领朝政,便是天下官员之首,官员中有贪腐尸位素餐者,父王未起到查察作用,当对此事负有一定责任。如今事情败露,便要及时纠正。若父王主动请缨自纠自错,恐难以令人信服,这便是不应当。” 刘坦不住点头:“侍郎大人的分析有理。但宋王究竟是否应当主持京察呢?” 赵德昭说到:“主持京察事小,我以为,父王当上一道奏折,向皇上请罪。” 刘坦愕然:“宋王何罪之有?” “吏治却腐败成这样,总领朝政的宋王不该请罪吗?”赵德昭淡淡到。 赵匡胤很快想明白其中的道理:“本王这就上奏折向皇上请罪。” 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刘坦也不傻,立时也明白上奏折的意义。 吏治腐败,总领朝政的赵匡胤上书请罪,以他的地位,以及君臣之间的默契,等于是告诉皇上,我知道错了,请给我个改正的机会。 这个时候,皇上自然顺水推舟,把这个改正的机会,也就是主持京察之事交给赵匡胤。 刘坦不由得竖起大拇指:“侍郎大人这招以退为进,果然厉害。” 九八 符昭不见 柴宗训收到赵匡胤的奏折,只是粗略扫了一眼,便束之高阁。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就等着刑部将京察的细节弄出来。 闲着没事,柴宗训自然便是去找符昭。 今天的符昭有些紧张,一直在院子里偷看着外面。 柴宗训小声问到:“你在看什么?” 符昭说到:“这两日我出去透气的时候,感觉有人跟着,应该是家里的护卫。” “你的家人这么快就找到你了?” “也不想想,当朝魏王,七子七女,五个兄弟,个个都是权势显赫,要找个人还不容易么。” 柴宗训也跟着紧张起来:“那你打算怎么办?” 符昭抬头看着他:“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呢?” 作为现代思想的人,柴宗训脱口而出:“要不我娶你吧。” 符昭心中高兴,嘴上却说到:“我凭什么嫁给你?而且我早有婚约,你若娶我,便是连我夫家娘家一起得罪,到时候天下之大,恐怕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柴宗训一把抱住符昭:“我说娶你便娶你,看谁敢阻拦。” 符昭轻轻摇头:“不行的。”接着她又眼珠一转:“要不我们私奔吧,逃到辽国去,到时候所有人便拿我们没办法了。” 柴宗训说到:“没有必要,只是有些委屈你,可能做不了正房,但我保证,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符昭瞬间失望透顶:“原来你早有家世,却在此诓骗我。” “没有没有,”柴宗训说到:“只是家里帮我订过婚约,且对方对我实现梦想有很大裨益。” 其实娶符昭多少也会有些用,毕竟她也姓符,可惜是旁支。 符昭淡淡到:“我知道男人都该成就一番大业,我不拖累你,你走吧。”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柴宗训急忙解释:“我的梦想,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天下苍生。” “哼,”符昭冷笑到:“我就不该相信你是特殊的那一个,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为了掩饰自己的三心二意,连天下苍生都拉了出来。” 柴宗训举起手掌:“我发誓,我说的绝对都是真的。” “真与不真,都是你的事。”符昭的语气冷淡至极:“你走吧。” “符昭。”柴宗训不想继续隐瞒下去,他要表露自己的身份,让她知道,只要他想娶,没人能够阻止。 没想到符昭突然拔出墙上挂着的宝剑对着柴宗训,眼里含着泪花儿:“我让你走,你没听到吗?” “符昭,你冷静一点。” “滚。”符昭挥舞起宝剑,将柴宗训推出门外:“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符昭…” “滚,你再不走,我就杀了你。” 柴宗训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会,此刻符昭正在气头上,就算告诉她,他是皇帝,恐怕她也未必能够相信。 “符昭,我绝对不会辜负你,你先冷静一下,我明天再来看你。” 回到宫中,柴宗训一直坐卧不宁,翌日天还没亮,他便起身要出宫。 才走到勤政殿旁的过道上,便遇上匆匆赶来的赵匡胤。 这个点赵匡胤在勤政殿一点也不奇怪,还有很多朝政等着他处理呢。 “微臣叩见皇上。”赵匡胤急忙见礼:“臣正要去见皇上,不期在此遇上。” “宋王找朕何事?”柴宗训的语气稍稍有些不耐烦。 “皇上,臣的奏折,皇上看了吗?” “看了。” “皇上,吏治腐败到如此程度,臣难辞其咎,恳请皇上给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朕不罪你,”柴宗训急着要去见符昭:“吏治如此,是个累积的过程,非你一人之过。” “皇上,”赵匡胤提高了音量:“虽皇上不罪臣,但臣自己却放不过自己,皇恩浩荡信任臣,命臣总领朝政,臣却将朝政…” “宋王,”柴宗训更不耐烦了:“朕说不罪你便不罪你,你且去处理政务吧。” 赵匡胤愕然的看着柴宗训离去的背影,此次主持京察恐已是没戏。 匆匆的出了宫,穿过御街,柴宗训来到小院。 没想到小院的门大开着,柴宗训莫名心慌,赶紧冲进小院大呼:“符昭,符昭。” 没有人应他,且院中一片狼藉,有打斗的痕迹。 莫不是护卫将符昭押走?那日在燕云会馆,符家可是来了不少护卫的。 柴宗训当即回头,要去宫中找太后。走到一半,他忽地转头,来到司天监。 此时还没到上班的点,柴宗训一脚将司天监的门踹开,里头传出监正张衍的喝声:“何人如此大胆,敢闯司天监?” 张衍随后出来,见到柴宗训,急忙跪下:“皇上,臣不知皇上驾临,一时言语犯上,恳请皇上恕罪。” “你起来,”柴宗训说到:“朕问你,最近的黄道吉日是几时?” 张衍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说,柴宗训喝到:“身为司天监正,连个黄道吉日都推算不出,朕留你何用。” “皇上,”张衍慌忙答到:“回皇上,臣已推算出,最近的黄道吉日是下月初八,且酉时正是一年中最吉利的时辰。” 既有了答案,柴宗训急忙回头往宫里赶。 一路来到太后的寝宫,门前侍女挡驾到:“皇上,太后娘娘刚起,皇上若要问安,可稍后再来。” “你且去通报一声,朕有急事要见太后。” “皇儿这么早就来啦,”屋里传出太后的声音:“快进来吧。” 柴宗训进门见礼,此时太后正在梳妆。 “母后,”柴宗训说到:“烦你下一道懿旨到大名,朕要娶魏王侄女符昭,下个月初八成婚,若魏王敢抗旨,朕定以欺君治罪。” 柴宗训说得太急,太后一时未太听清,但侄女符昭这四个字,以及初八成婚,她听得真切。 身为皇帝,知道符昭的名字并不奇怪,还好方才娘家大嫂派人送来消息,要尽快将侄女送进宫来,以免夜长梦多。 太后笑了笑:“皇儿何必如此心急。” “急,朕很急。”柴宗训说得很认真。 太后笑到:“想娶昭儿,倒也不必下旨到大名,昭儿此刻便在汴梁,哀家也问过钦天监,下个月初八的确是吉日。现下皇上便可昭告天下,下个月初八大婚。” 太后知道符昭在汴梁也不算奇怪,毕竟都是符家的人。 柴宗训此时喜上眉梢,根本没想过,皇后忽然换成符昭,为什么太后一点也不生气。 有一个人此时非常难过,那便是赵匡胤。 在这敏感的时刻,没想到皇上对他如此不耐烦,赵匡胤失望的回到宋王府,将早上的情形说出来与一众亲信商议。 御史中丞刘坦皱眉到:“如此看来,皇上是不准备让宋王主持京察了,莫不是要让韩通主持?” 赵匡胤长出一口气:“若是韩通主持京察,我宋王一系恐怕一个也逃不掉。” 刘坦转头到:“届时还要靠侍郎大人力挽狂澜了。” 赵德昭摇摇头:“奏折皇上一直不发,的确是无意将主持京察的事情交与父王。不过依我看来,倒也不会落到韩通头上。” “为什么?”刘坦问到。 “韩通刚刚才设法从轻发落韩豹,恶心了皇上,皇上怎会将首次京察如此重要的事情交与他手上?”赵德昭说到:“我倒认为,皇上会将京察之事交给齐王慕容延钊。” “这又是为什么?”刘坦十万个为什么问你完。 赵德昭解释到:“朝中韩通与父王素来不睦,只是未公开撕破脸皮,这一点皇上定然是知道的。而慕容延钊虽与父王从小便交好,但也仅限于私交,朝政上他该如何便如何。而慕容延钊与韩通也是泛泛之交。更重要的是,此次荆南大批官员被免,负有失察之责的李处耘本是慕容延钊曾经的部曲,李处耘羞愤得要自戕,而他却无动于衷,想来这一点皇上颇为看重。” “京察要的便是不偏不倚,慕容延钊因调动频繁,所以不似父王与韩通这般有很多故旧,且他一直游离在朝政之外,当是京察的最佳人选。” 刘坦点头到:“侍郎大人的分析不无道理,宋王还是尽早做准备的好。” 赵匡胤捻着胡须想了想,看来是时候往齐王府上走一趟了。 “听说了吗,”一大早上大理寺卿向承甫便跑到鲁王府报信:“那赵匡胤腆着张老脸,向皇上要主持京察的重任,被皇上给驳回了。” 韩通喜出望外:“真的吗?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向承甫笑到:“皇上驳斥赵匡胤的当时,身边跟着好几位公公,还有勤政殿当值的侍卫,都听得一清二楚。” “好,好。”韩通说到:“只要主持京察的不是赵匡胤,对本王来说就是利好。” “鲁王,”向承甫想了想:“以此看来,这京察的重任非鲁王莫属了。皇上向来知道宋王与鲁王不睦,若要打压宋王一系,非鲁王出手不可。” 韩通一直记着董遵诲的劝告,淡淡到:“只要不是赵匡胤主持京察,其余谁主持对本王来说都可。” “莫非鲁王不想争取?” “本王刚刚留韩豹一命,皇上不追究便已是幸事,哪还敢有那许多奢望。” “如此,京察之任当落到齐王手上。鲁王,你看是否该去齐王府一趟?” 韩通是真不想去,但看到向承甫的眼神,想想他遍布天下的故旧,只得说到:“本王得空去一趟吧。” 九九 利益交换 赵匡胤带着刘坦,小心翼翼的来到齐王府后门。 刘坦有些疑惑:“宋王,世人皆知你与齐王自小和睦,既是前来拜访,为何不走正门?” 赵匡胤解释到:“正因世人皆知我与齐王自小和睦,才不能走正门。齐王即将主持京察,我与他这层关系在,本就惹人怀疑,若再大张旗鼓进去,岂非摆明告知世人,我与齐王将在京察中私相授受?” 刘坦拍了句马屁:“还是宋王想得周到。” 随从上前敲门,齐王府中下人开门见是赵匡胤,急忙行礼:“见过宋王。” 赵匡胤大喇喇进门:“无须多礼,且带本王去见齐王吧。” 一行人穿过后院,到了前厅,厅中却空无一人,反倒是前院热闹得很。 下人忙说到:“宋王少待,小人这就去通传。” 不一会儿,下人匆匆的回来:“禀宋王,鲁王韩通造访,齐王正在门前迎接。宋王少待,齐王这便来了。” 赵匡胤脸色一变,刘坦起身到:“韩大眼怎么来了,宋王,咱们要不要回避一下?” “不用,”赵匡胤冷冷到:“韩通来此的目的,与本王一样,不如就此打开天窗说亮话。” 韩通自马车上跳下来,随后跟着的向承甫见齐王府中门大开,慕容延钊与慕容德丰率王府中人站在门前。 “鲁王,”向承甫小声到:“咱们是不是太过于招摇了?” “本王与齐王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韩通说到:“此次正该大张旗鼓给世人看看,也能给齐王少少的压力。” “压力来自何处?”向承甫说到:“下官愚钝,还请鲁王指点。” “本王如此行事,就是要让世人看到本王与齐王和善,”韩通说到:“将来若在京察中,齐王对侍卫司的人过于苛刻,便会落下不仁不义的话柄。” 慕容延钊迎上前几步:“鲁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齐王客气了。” 俩人客套几句,相携进门,慕容延钊开口到:“今儿早上起床,枝上喜鹊便叫个不停,本王便知会有贵客到,没想到一来就是两位,鲁王,宋王已在厅中恭候多时了。” 韩通心里紧了一下,不过瞬间便放松,他能想到与慕容延钊联络,赵匡胤自然也能想到。 到得前厅,果见赵匡胤端坐,虽在朝上不睦,但私底下也不得不客套几句。 三人分宾主坐定,慕容延钊开口到:“本王与宋王鲁王虽同殿为臣,但二位甚少造访我府邸,此次两王齐至,定是有事相商,未知二位谁先说呢?” 韩通是个直人,恰好赵匡胤拱手到:“鲁王请。”于是他便说到:“齐王,本王贸然造访,不为其他,只为这京察而来。” “哦?”慕容延钊笑到:“莫非鲁王认为皇上会查察到你头上?” 韩通朝天一拱手:“便是皇上查察到我头上,倒还好说,本王一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查察。只是此次皇上荆南之行,所获官员均出自侍卫司,想来皇上目下已对侍卫司深恶痛绝,将来京察之时,还请齐王包涵则个,本王感激不尽。” “哦,”慕容延钊不置可否,转过头问到:“宋王呢?” 如果没有韩通在,慕容延钊自然不会称呼宋王,而是叫元朗了。 赵匡胤淡淡到:“本王来意与鲁王一样,也是为京察而来,不过本王是来恳请齐王在京察中对本王门生故旧从严查察。若真有害群之马,请齐王一定帮本王查察出来,从严惩治。” 慕容延钊不动声色的回到:“皇上如此看重此次京察,若由本王主持,不消二位说,本王自知道该如何办理,只是皇上那里,不太好交代。” “想来若是齐王从严惩治,皇上必会欢心,”赵匡胤说到:“这对清洁我宋王府故旧也有一定好处,否则将来若为皇上亲自揪出来,本王真就无地自容了。” “你…”韩通喝了一声,接下来的话却也不好说出来。他才不信这赵匡胤上门,是为了让慕容延钊从严惩治门生故旧。怪就怪他太直,进门就说好话,偏偏侍卫司的人又不争气,被皇上揪出一窝来。 慕容延钊压压手:“鲁王勿急,似我等这般沙场拼命,不就是为子孙后代博个出身么,孩子们不懂事,让皇上生气了,咱们鞭策鞭策倒也无伤大雅。” 听到这话,韩通只得忍气吞声:“如此,便拜托齐王了。” “不敢不敢,”慕容延钊说到:“京察之任,是否会落到本王头上都不太好说。” 韩通喝赵匡胤对视一眼,一起开口到:“本王以为,如此重任非齐王不可。” 慕容延钊淡淡一笑:“若如此,本王必不负二位重托。” 送走韩通和赵匡胤,一直在堂上坐着却未开口的慕容德丰说到:“父王,你本无意主持京察,为何在他二位面前大包大揽?” 慕容德丰笑到:“这二人都是老奸巨猾,必是听到什么风声才上门的。我正好满盘答应,趁京察未开始之前,或可从他们手上要挟出些什么。” “既是有风声,父王何不上书自荐?”慕容德丰问到:“且不管主持京察与否,父王都该秉公办理,为何却要与他们利益交换?” 慕容延钊冷冷到:“你当本王是为自己谋利益?你可知李叔父已然因羞愤病倒,本王想请韩通和赵匡胤上书为他求情,恳请皇上把他调任闲职,也好颐养天年。” “荆南之事,李处耘本该负失察之责,”慕容德丰说到:“皇上并未深责他,他又有何羞愤?况且父王若是真为李叔父着想,为何不自己上书?” “朝中的事你不懂,”慕容延钊说到:“本王的事,你也别插手,安安心心做你的少师便好。” 慕容德丰迟疑一下:“我只是怕父王收受了韩通赵匡胤的好处,届时京察之职落不到你头上,如何是好?” “嘿嘿,”慕容延钊狡黠一笑:“好处么,又不是本王索取,是他们自己心甘情愿送上的。而且,这京察之职必然落不到本王头上,本王要上书告假,回并州为你爷爷迁坟。” 皇宫里的宫女太监们正为大婚的事忙得不可开交,而柴宗训却是在数着日子过。 早知道太后愿意将皇后换成符昭,那还看什么黄道吉日,直接成婚不好么。 此时董遵诲悄悄的过来执礼到:“皇上,臣看过了,汴梁魏王府邸张灯结彩,一片做喜事的模样。” 柴宗训急忙坐正身子问到:“你可曾见到符昭?” 董遵诲摇摇头:“皇后被禁足在闺阁,不许出门,所以臣未曾见到。” 柴宗训皱眉到:“依你之见,朕若混进魏王府,能见到符昭吗?” 董遵诲想了想:“皇上,按旧例,男女成婚之前是不能见面的。况且皇上马上就要和皇后成婚,何必急于一时。” “老董,知道你和你死去兄弟董如诲有什么区别吗?”柴宗训淡淡到。 董遵诲当即执礼到:“臣不知,请皇上明示。” “董如诲在时,朕需要什么,他都会设法替朕安排。”柴宗训说到:“可你就不同了,朕想要干什么,你都会设法推诿。” 董遵诲慌忙跪下来:“皇上,臣冤枉,臣一片忠心替只是替皇上着想,岂敢推诿。” 柴宗训起身到:“既是这样,你便安排朕接近皇后的闺阁,其余的事,就不用你管了。” 魏王府上下此刻一片忙碌,府里采买送货的人络绎不绝,柴宗训没费什么力气便混了进去。 穿过忙碌的堂前,董遵诲指着一座绣楼到:“皇上,那便是皇后的闺阁,不过此时看守严密,怕是很难进前。” 放眼望去,只见绣楼前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满了老嬷嬷。绣楼大门紧闭,阁楼上的窗户倒开着,柴宗训正巧看到符昭站在窗前满面愁容。 符昭对皇帝的印象,柴宗训可是一清二楚。什么皇帝老儿,流连勾栏瓦舍,与人争风吃醋,貌似她先前定亲的那人也是这样,所以她才逃婚跑了出来。 不知道史书会不会留下他抢别人老婆的事情,不过李治娶武则天,李隆基强夺子媳似乎都没遭人诟病,符昭只是与人有婚约而已,算不得什么。 趁着嬷嬷们不注意,柴宗训偷偷溜到绣楼前的牡丹园。 嬷嬷们个个面无表情平视前方,要引开她们的注意力恐怕不容易。 柴宗训正在探头探脑,高处的符昭却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在牡丹树下。 因为只是身形相似,符昭不敢声张,柴宗训感受到后背的目光,抬眼望去,却正与符昭四目相对。 “啊,淫贼。”符昭惊喜的大叫。 可这叫声在嬷嬷们听来便不是那么回事了,急忙回头望向窗口:“郡主,淫贼在何处?” “你还管淫贼在何处?且先上去保护郡主。”几个嬷嬷推开大门冲进绣楼。 嬷嬷们瞬间占满窗口:“淫贼在哪里?在哪里?郡主,你没事吧。” 柴宗训在心里苦笑,这个笨女人,怕是成婚之前都难再见到了。 一〇〇 大婚 掰着指头数日子,终于数到了初八。 在此前一天,柴宗训宣布大赦天下,宫里宫外喜气洋洋。 大婚的礼仪很繁琐,不过能够娶到一个不因出身,不因剽窃而来的才华,只是单纯的灵魂相互吸引的女孩儿,柴宗训不嫌麻烦。 看着身披大红嫁衣,盖着大红盖头,坐在龙榻一动不动的符昭,柴宗训有些紧张。 殿内红烛高悬,袅袅的烛光让柴宗训如梦似幻。 缓步走到跟前,太监递上小木棒,让柴宗训挑开符昭的盖头。 因为紧张,柴宗训只将红布挑动一下,并未完全掀起来。 太监可能也紧张,竟然傻乎乎的大喝:“礼成。” 柴宗训忽地来了一丝趣味,瓮声瓮气的喝到:“尔等退下。” 一群太监宫女施礼后,缓步出了寝宫。 柴宗训脱掉大红礼服,换上寻常出宫的衣服,符昭一直坐在龙榻一动不动,他笑着过去掀开符昭的盖头。 果然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只是还未来得及欣赏一下最美的她,符昭便急忙闭眼后退:“别碰我。” 柴宗训一把抓住符昭的胳膊:“小点儿声,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符昭睁开眼睛,惊呼到:“淫贼,你怎地跟来了此处?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快跑吧。” 柴宗训说到:“要跑一起跑。” 符昭一咬牙,扯下凤冠:“走。” 俩人蹑手蹑脚的走到大门边,只见外面站满了太监宫女,恐怕很难走出去。 柴宗训小声问到:“就这么跟我走了,不怕皇帝老儿将魏王治罪么?” 符昭淡淡到:“魏王只负责将孙女嫁给皇帝老儿,人是在皇宫丢的,与魏王有何干系?” 柴宗训上下打量符昭:“你是魏王的孙女?不是侄女么?” “什么侄女,魏王符彦卿是我爷爷。” “那你爹是?” “符昭信。” “符昭信?他去世了吗?” 符昭说到:“是的,去世两年了。” “奇怪,你爹也算边疆重臣,为何我从未听说你爹去世的消息?” 符昭说到:“我爹去世时,正值皇帝老儿亲征幽云,你作为慕容德丰的幕僚,当时应该从征在幽云吧。讣告发到汴梁,也只是太后下懿旨抚恤,皇帝老儿都不一定知情。” 柴宗训瞬间想明白:“这么说,先前与你有婚约的是皇上?” “对啊,”符昭说到:“所以我们只能逃到辽国去,或者更远,没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 柴宗训心里乐开了花,原来这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场乌龙。 也难怪太后会推诿婚期,那时候符昭都不见了,她怎敢随意定下日子? “哈哈哈。”柴宗训大笑起来。 符昭急忙掩住他的嘴:“你干什么?”接着她又反应过来:“对了,皇帝老儿呢。” 柴宗训做出一个刀劈的手势:“我把他杀了。” “你杀他干什么?” “怎地?你心疼?” “我不心疼,只是皇帝突然驾崩,大周定会陷入混乱,生民又要受苦。你怎地如此鲁莽?赶紧看看还有没有救。” “一个不务正业,流连勾栏瓦舍,且与臣下争风吃醋之人,杀了也就杀了。” “皇帝老儿虽然私德不堪,但治国理政还是行的,他在哪里?快带我看看。” 柴宗训笑到:“其实我很想问问,你见到他流连勾栏瓦舍,与臣下争风吃醋了吗?” “我虽未亲见,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符昭有些急了:“快带我看看,你把他藏哪了。” 柴宗训却仍是神在在到:“真论起来,皇上是你表哥,比你大不了多少,为何你总叫他老儿?” 符昭焦急的抓住柴宗训胳膊:“不要闹了,快带我看看皇帝在哪?” 柴宗训淡淡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符昭在柴宗训身前身后四处看:“哪呢。” “喏,”柴宗训笑到:“不就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 符昭一时没缓过来,疑惑的看着柴宗训。 柴宗训清了清嗓子:“朕就是德配三皇,功盖五帝的大周皇帝,太祖郭威之孙,太宗郭荣之子,郭宗训。” 听到这话,符昭立时变了脸色,反身气呼呼便走。 还好反身是往龙榻那边,柴宗训还未察觉事情的严重性,只拉住她笑到:“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符昭反手推开他,冷冷到:“好玩么?玩够了没有?” 柴宗训连忙跟上:“你不相信么?” 符昭不理,只坐在床沿生气。 柴宗训慌忙解释:“在荆南的时候,因为周遭情势,我不敢表露身份;回到汴梁之后,我本打算表露身份,可没想到当时你正生气,我怕说了你不信,便打算稍后告知你,哪知你却被人从小院带走。” 说到这个事,符昭忽地想了起来:“我记得当日你说过,有个不想娶,却能助你造福苍生的人,让你不得不娶,那个人就是我吧。” 柴宗训拍了下额头:“当时我不知道未来的皇后会是你。” 符昭冷笑一声:“聘书上难道没有名字?” 柴宗训略显尴尬:“我从未看过聘书,你也知道,我这人不拘小节。” “所以你娶我,就是为了利用我?”符昭仍是冷冷的:“不知道我一介女流,有什么值得您这九五之尊利用的?” “咱能好好说话吗?”柴宗训问到。 符昭咬牙切齿到:“你一面不想娶我,一面又要带我走,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在长江边我便早该看出,你与那传说中的皇帝老儿一个德行,淫贼。”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并没有一丝一毫戏耍你的意思,”柴宗训笃定的说到:“你能听我从头至尾把事情解释一遍吗?” 符昭瞪着大眼睛,仍是气呼呼的:“你说。” 柴宗训接着便向符昭袒露心迹,他是如何不喜欢包办婚姻,却又不得不需要符家的势力来削弱那些荫封的庸官,却没想到荆南之行偶遇符昭,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在她身边感觉很舒适,所以想永远呆在她身边。 符昭冷冷到:“什么呆在我身边舒适,不过因为我傻,看不出你的心机,而朝中皆是老奸巨猾之辈,你得处处提防罢了。” 柴宗训带着天眼,知道谁忠谁奸,其实不用太提防那些臣下,他知道符昭说的是气话,便笑到:“其实能被骗一辈子,也是幸福。” 符昭冷哼一声:“你知道这朝中荫封官员最多的是谁吗?就是符家,而且符家与其他不同,所有荫封都是有血脉亲情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居然想借助符家的力量打击符家,简直是异想天开。” 柴宗训尴尬到:“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帮助嘛,正如你在荆南时所说,这些荫封的官员,从小在富贵温柔乡中长大,哪识得民间疾苦?更兼很多都是不学无术,让他们做官,简直就是坑害百姓。” “你有没有想过,”说起正事,符昭仿佛忘记了生气:“将来收归汉唐故地,镇守边疆,你还要靠这些荫封官员的父祖,若就此削除他们的荫封,将来还会有谁为你拼命?” “所以,得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知道你这像什么吗?” 柴宗训点头:“知道,当了裱子还想立牌坊。” “呸,”符昭啐到:“一国之君,竟说此粗鄙之语。” “话糙理不糙嘛。” “那你觉得可能吗?” 柴宗训说到:“一切皆有可能,凡事无绝对,justdoit。” 符昭一脸茫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任何事情,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可能?” 符昭想了想:“其实这些荫封的官员倒也并非一无是处,虽然他们理政牧民的能力要差一些,但他们也有普通官员不具备的条件。” “愿闻其详。” “这些人的父祖皆为朝廷大员,若他们为任地方,当地有何需求,只要他们想满足,父祖辈自然会想办法帮他们做出政绩。” 柴宗训一下子懂了符昭的意思,资源,荫封官员虽然自身能力差,但他们的资源绝对比普通官员丰富得多,若能加以利用,必能造福一方。 “我知道了,”柴宗训说到:“朝廷选拔官员,都有后补或者同官阶却无实缺的时候,这个时候都是给他们用来学习积累理政的经验,但荫封的官员,大多留在立功的父祖身边,等到有了实缺便直接赴任,少了一个后补学习单独处理政务的时候。” “既如此,往后再有荫封官员,朕便将他们派去最苦最穷的地方,或管一亭,或理一镇,以三年为期,若能改变穷苦地方的面貌,朕不仅重重有赏,还会让他们即时赴任实缺。” “这倒是个办法,”符昭问到:“若不能治理出政绩呢?” “有父祖撑腰,却连一亭一镇都治理不好?朕岂能放心将州县交给他们?” 符昭拍手到:“这倒是个好办法,可以一试。” 眼见她神色缓和,柴宗训坏坏的笑到:“娘子,正事商议完了,咱们是不是该干点更大的事情?” “什么大事?” “为保我大周国祚绵长,咱们是不是该早生贵子,开枝散叶?” 一〇一 摆了一道 柴宗训已不似遇到花蕊夫人那个时候,况符昭是初承恩泽,又是他喜欢的人,自然是点到即止。 原以为符昭会就此睡去,没想到她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有没想过,如果对荫封的官员出手,就等于和大部分的朝臣为敌?”符昭突然开口说到。 “而且科考而来的官员生怕事情惹到自己身上,必然不会帮你,到时候你就是孤军奋战。” 柴宗训翻个身,看着符昭:“我心里有底,魏王是否会支持我,也很重要。” “你打算怎么做?” “先用京察,将那些荫封的官员过一遍,若不合格,自然是取消他们的荫封。当然,京察正式开始之前,我会和魏王谈谈的。” “不用了,我去谈吧,爷爷定然会答应我的,只是那些叔叔就不知道会怎样了,毕竟他们也都是替大周镇守一方的统领,一直为保卫大周浴血奋战。” “我又何尝不知呢,”柴宗训说到:“只是他们有能力,不代表他们的子侄辈也有能力。那些不合格的荫封官员,实际上是在消耗他们的战果。” “说是这么说,可他们拼死奋战,不就是为了封妻荫子么?” “一步步来吧,先京察再说。” 婚期过了上朝,吏部将京察细则奏上。 恰在此时,慕容延钊递上告假的奏折。 目下没有战事,柴宗训大笔一挥,准了他的假。 赵匡胤和韩通却深感上当,先前他们已联名保举李处耘等一干官员调任轻松的职务,这些官员曾经全是慕容延钊的麾下。 好你个慕容延钊,赵匡胤在心中怒骂一声,拱手到:“启禀皇上,京察细则既已出台,还请皇上指定主持人选,也好尽早开始京察,将那些不合格的官员清除出去。” 柴宗训顺着他的话说到:“宋王可有举荐?” 韩通出列,与赵匡胤一起执礼到:“皇上,臣等举荐齐王慕容延钊,齐王在朝中素来德高望重,有他主持京察,臣等心服口服。” 柴宗训微微皱眉:“可齐王要去并州为父迁坟,不日便要出发,如何主持京察?” “皇上,”赵匡胤说到:“迁坟之事可暂缓,但京察已是刻不容缓。” 柴宗训有些为难:“可数千年来,我中原皆以仁孝治天下,朕岂能阻臣子尽孝?” “皇上,”赵匡胤被人卖了很不爽,所以言辞有些操切:“所谓自古忠孝两难全,齐王既是朝中重臣,当以忠君为先,况臣等所请,并非不让齐王为父迁坟,只是暂缓而已,待京察一过,再去迁坟不迟。” 这话让柴宗训有些不满意,他索性说到:“可朕观齐王似乎无意主持京察,否则为何要在此时告假?” “皇上,”赵匡胤呼到:“只须皇上圣旨一下,齐王他不敢不从。” 柴宗训冷哼一声:“宋王这是在教朕做事?” “皇上,”赵匡胤有些咄咄逼人:“恕臣斗胆直言,除了齐王慕容延钊,任何人主持京察,都不会让人心服。” 赵匡胤的亲信铁杆刘坦出列到:“臣附议。” 韩通和向承甫也急忙跟着说到:“臣等附议。” 眼见底下这群人异口同声,柴宗训的痞劲又上来了:“既然卿等嘱意齐王,那便去请他吧。按日程,他今日正出发,卿等若是快些,应该能将他追回来。” 城外十里长亭,因家中多有不便,李处耘带着一干官员在此为慕容延钊送行。 送行酒下肚,慕容延钊问到:“正元,本王将你调任闲职,你不会怪罪本王吧。” 李处耘连忙说到:“此次荆南之事,下官本负有失察之责,多亏齐王多方斡旋,能保住一条命尚属幸事,焉敢有其他奢望。” 慕容延钊看着其他官员:“他们呢?他们可不像你,该负什么责任。” 李处耘说到:“他们知道齐王此举定有深意,自不会有什么怨言。” 慕容延钊点点头:“是的,本王此举正是在保护尔等。咱们这个皇上,刚愎得很,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而且还得有结果。” “此次京察,必会有大批官员落马,尔等所处的职务,所担职责不大,京察必不会很严,待京察过后,官复原职,甚至有所升迁都不难。” 李处耘拱手到:“齐王深谋远虑,我等佩服。” 一旁的慕容德丰此时才知道,怪不得慕容延钊一口答应在京察时对韩通赵匡胤的门生故旧给与照顾,原来是跟这儿等着呢。 寻常的时候,慕容延钊一副没有心机不与人争的样子,但只要涉及到保全自家富贵,他的智商即刻占满高地。 “好了,”慕容延钊挥手到:“列位,本王送尔等一句话,京察期间一切须小心行事,不犯错就是立功。好了都不用送了,回去吧。” “我等恭送齐王,”一群官员躬身到:“来年开春,还在此迎候齐王。” 慕容延钊挥手上车,接着叮嘱了慕容德丰几句:“日新,你要做不肖子孙,我不拦你,但你若做出有损我慕容家富贵的事出来,我也绝不容你。” 慕容德丰躬身到:“孩儿心里有数,父王请上车吧。” 慕容延钊端坐车中,淡淡说到:“走吧。” 车夫挥起鞭子,轻打在马身上,马车缓缓启动。 李处耘带着众官员目送马车离开,转身准备回城。 “休走,齐王休走。”官道上传来大呼。 “化龙,且等一等。”赵匡胤骑在马上大喝,马儿四蹄奋扬,带起一阵灰尘。 慕容延钊只当没听到,命令车夫:“继续走。” 眼看马队接近,李处耘忙站在路边,却见赵匡胤韩通二人带着一批官员急追。 赵匡胤拦在马车前呼到:“化龙,且等一等。” 慕容延钊知道避无可避,只得说到:“停车。”随即掀开帘子:“元朗,你在百忙之中仍抽空来送我,实令我感动得无以复加。”抬头又看到韩通:“啊,鲁王也来了。” 慕容延钊跳下马车:“列位情谊,慕容延钊铭感五内,来日定当图报。” 韩通是个直性子,可不愿和他兜圈子,跳下马说到:“齐王,皇上请你回去主持京察。” “啊?真的?”慕容延钊继续装佯:“可皇上日前才准我告假回籍为父迁坟。” “化龙,”赵匡胤也跳下马:“此次京察,非你主持不能服人心,我等已向皇上联名举荐,皇上已经恩准,所以,快快请回吧。” 慕容延钊问到:“可有圣旨?” 这下倒把赵匡胤和韩通问到了,皇上都已经同意,而且只要你愿意干就行,哪要什么圣旨? “化龙,”赵匡胤说到:“是皇上让我等来请你的。” 慕容延钊自然不信,也不能相信:“皇上日前才准我告假,怎地今日又来请我?莫不是你诓我?且休顽笑,待明年开春回转,我再与你痛饮三百杯。” “化龙,你可是忘了与我和鲁王的约定?”赵匡胤问到。 慕容延钊说到:“我怎会忘?只是皇上并不属意于我,我也只能徒呼奈何。” 赵匡胤低喝到:“若无圣意,我怎会来此?” “既有圣意,那圣旨呢?”慕容延钊一摊手。 赵匡胤一怔,慕容延钊叹了口气,继续说到:“元朗,其实我何尝不想主持京察,所以特意上了一道告假的奏折试探皇上的态度,可皇上即刻便准假,很明显,皇上心目中有其他人选,说不定就是你。” 赵匡胤说到:“可我等方才大殿之上联名举荐,皇上已准许你主持京察。” “你那不叫联名举荐,”慕容延钊摇摇头:“说不好听一点,这叫结党把持朝政,若我真回去主持京察,不论查察出的结果如何,皇上都不会接受,还不如让皇上另选他人,届时你们再去疏通疏通,必不会有误。” “我等三人皇上都不属意,还有何人可派?”韩通说到。 的确,韩通主保卫国土,慕容延钊主四出征战,赵匡胤主朝政,这是大周权势最为显赫的三人,若这三人都不能主持京察,还有谁能? 慕容延钊说到:“若是皇上亲自主持呢?京察之事,是由皇上提出,他亲自主持,亦是理所当然之事。” “不会,”赵匡胤沉吟一会,开口到:“皇上向来是个急性子,不注意小节,京察之事,他或会过问,但应当不会亲自主持。” “若如此,”慕容延钊接话到:“此事尚有转圜余地,元朗,你快去筹划一下,看看还有谁有资格主持京察,届时找他疏通疏通,岂非比在我这里浪费时间要强得多?” 赵匡胤抬头看着慕容延钊,真是有火发不出,你将亲信都调到能避过京察的地方,然后就此过河拆桥不理我? 偏偏有些事情,只能暗箱操作,不能摆到台面来,他只能暗暗威胁到:“化龙,你既不肯主持京察,皇上也并不属意于我,我估计主持京察的差事定然会落到鲁王头上,届时若有误伤门生故旧,你可别见怪。” 韩通跟着说到:“齐王幸勿见怪。” “绝不会,”慕容延钊说到:“二位且回吧,相送之情,本王来日定当报答。” 一〇二 京察开始 赵匡胤和韩通吃了个哑巴亏,只得垂头丧气的回来。 朝会上,柴宗训问到:“主持京察的人选,卿等可还有推荐?” 赵匡胤和韩通对视一眼,这俩人若不是因为一起巴结慕容延钊,定不会如此友好。 此刻若是自荐,对方定然不答应,皇上正好顺水推舟,等于白荐。 至于互荐,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 目下的形势,只有等皇上吩咐下来,再做打算。反正主持京察的人还有赵德昭,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眼见众臣不说话,柴宗训故意问到:“宋王鲁王,你们不是去请齐王吗,他人呢?” 赵匡胤硬着头皮说到:“回皇上,齐王已然出发并州,臣未追上。” “那卿还有其他人推荐吗?”柴宗训追问到。 赵匡胤和韩通再次对视一眼:“但凭皇上圣裁。” “既是这样,”柴宗训喝到:“枢密使魏仁浦何在?” 魏仁浦抬头,缓步出列:“臣在。” 柴宗训说到:“朕便命你全面主持此次京察,凡四品一下官员,敢有不尊京察细则者,朕赐卿先斩后奏之权。” “臣领旨。” 魏仁浦也算是朝中老人,早前也曾露过面,后来柴宗训的重心放在收复疆土上,枢密院虽是大周管理军政要务的最高机构,但柴宗训历次都是御驾亲征,反倒把个魏仁浦挤得像是没什么用处。 更重要的一点,魏仁浦是科举出身,为人清正,时人送评语‘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多年前在收归荆南,平李重进时也曾立功。 且他自小经历乱世家境贫寒,当会对鱼肉百姓的赃官深恶痛绝。 “魏卿家,”柴宗训叮嘱到:“希望你不惧威严,也无须同情可怜,秉公署理京察之事,一扫我大周官场颓废之气。” 魏仁浦跪下到:“臣定当竭心尽力,不负圣望。” 散朝之后,赵匡胤故意走得很慢,直到亲信刘坦追上来问到:“宋王,要不下官去魏府上走一趟?” “不用,”赵匡胤说到:“以免遇上韩通的人尴尬,既有赵德昭在,尔等见机行事就行。” 魏仁浦才到家中,他的儿子魏咸信便在书房外禀报:“爹,大理寺卿向承甫求见。” “就说我不在家。” “爹,向大人是跟着你散朝来的。” 魏仁浦知道向承甫来做什么,只得打开门:“带路吧。” 到了前厅,向承甫正四处张望,见到魏仁浦,他急忙躬身到:“下官见过魏大人。” 魏仁浦上前扶起他:“本官与向大人并无从属关系,大人无须多礼。” 向承甫说到:“魏大人乃当朝宰辅,下官见礼是应该的。” 魏仁浦并不争辩,只摊手到:“向大人请坐。” 宾主坐定,魏咸信端上茶来,向承甫叹到:“想不到我大周宰辅竟清贫至厮,家中连个端茶递水的下人都没有。向某人何其荣幸,竟能喝到宰辅公子奉上的茶水。” 魏仁浦说到:“向大人万勿见怪才是,在向大人看来,本官清贫,其实本官才深感荣幸。当年本官初到汴梁,头无片瓦,身无长物,脚下无立锥之地。幸赖我朝太祖太宗和当今皇上雄才大略,本官如今才能在汴梁安家,并得享天伦。本官于此深怀感恩之情,每日晨昏三注香,愿昊天大帝佑我大周江山万年。” 向承甫拱手到:“素闻魏大人品行高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下官佩服之至。” 客气话说完,魏仁浦问到:“未知向大人今日登门造访,所为何事?” 向承甫犹豫一下,开口到:“实不相瞒,魏大人,下官无事,只是想印证坊间‘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说法,如今所见,果然名不虚传。下官已然印证心中疑惑,不便多扰,就此告辞。” 魏仁浦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向承甫怎么回事? 出了魏府,向承甫直奔鲁王府。 “如何?”韩通问到。 向承甫直摇头:“下官并未开口。” “为何?”韩通又问到。 向承甫说到:“自从先皇征南唐始,魏仁浦出任枢相已然十数年,如今家中却连一个端茶送水的下人都没有,下官造访魏府,竟是大公子奉茶,这样的人,必不会被黄白之物所累,所以下官并未开口,以免遭致反感。” 韩通想了想,说到:“魏仁浦来士子出身官员领袖,作清廉本是情理之中,不过士子出身的官员,也有很多赃官庸官,且看他会如何处置。” 此次京察的署衙设在吏部,同时吏部官员也在京察之列,自然不敢怠慢魏仁浦,特地留出最大的几间屋子,并收拾得清清爽爽,恭候魏仁浦大驾。 一大早上,坐驴车来上班的魏仁浦便遇上坐着马车来的赵德昭。 赵德昭慌忙喝止马车,跳下车来去扶魏仁浦。 下车之后,魏仁浦客气的说了句:“赵大人请。” 赵德昭慌忙到:“魏大人,京察之事乃是由你主持,下官只是从旁协理,当然是你先请。” 所谓‘千里快哉风’,魏仁浦当仁不让走在前面,吏部一干官员由主官领着站在门口躬身到:“恭迎魏大人。” 魏仁浦淡淡到:“各位大人,此次在吏部署理京察之事,多有打扰,还请各位见谅。” 赵德昭忙说到:“魏大人说哪里话,吏部能接待魏大人在此署理京察之事,便连下官也觉深感荣幸。” 魏仁浦冷冷问到:“赵大人,此刻你是以吏部属员,还是京察协理官的身份跟本官说话?” 本是说句客气话,没想到热脸贴了冷屁股,赵德昭只得说到:“魏大人见谅,下官先前一直在吏部,一时竟忘了身份。” “希望赵大人从此刻起,能摆正自己的位置,我等身负皇命,容不得半点马虎。”魏仁浦转头朝吏部官员们一拱手:“列位大人,还是各回任上吧,本官虽在此署理京察,但我希望与列位大人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说罢魏仁浦也不管这些官员的脸色,径直走向自己办公的屋子,赵德昭只得屁颠儿屁颠儿的跟上去。 京察从查察在汴梁官员开始,由各衙门分批送人过来。 魏仁浦到任便布置开,此时第一批接受京察的官员也到了衙门,他们正是来自大理寺。 先前造访魏府的向承甫属九卿之列,自然是最后查察的一批,目下来的,都是些大理寺从官,品级都很低,由大理寺正向兴国带队。 进门伊始,向兴国便牢骚不断,无缘无故搞什么京察,弄得官不聊生,我衙门里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呢。有没有个人能快点,别在此耽误时间。 京察属员听不惯,让他少说话,没想到俩人竟起了冲突。 里间的魏仁浦听到声音,开门冷冷到:“你是向兴国?” 魏仁浦身上的正气让向兴国一矮:“下官正是,请魏大人指教。” 魏仁浦淡淡到:“你要快点是吧,所有大理寺官员,荫封出身站一列,科场出身站一列。” 所有官员按出身分成两列,魏仁浦继续说到:“荫封出身准备进场考试,科场出身明日再来。” 向兴国问到:“魏大人,为何下官等要在科场出身同僚的前面考试?” 前面考试太没有优势了,如果在后面进考场,还可问问前面的情况如何。 魏仁浦说到:“向大人,你理解有误,科场出身的无须考试。” “为什么?”向兴国当场便跳了起来。 “科场出身的官员,本就是考试合格才能出仕,再考岂非浪费时间?”魏仁浦说到:“再说向大人你不是要快点吗?怎地,本官的安排有问题?” “有,”向兴国喝到:“魏大人你公平,你自家是科场出身,所以对我等荫封出身的官员有偏见。” “放肆,”魏仁浦怒到:“所有京察细则,乃是由吏部拟出,且昭告天下,本官岂会徇私?若你不愿考,本官即时便判你为不合格。” “总之要考就一起考。”向兴国并不服气。 魏仁浦冷冷到:“向兴国,是何人给你的勇气,让你挑战本官的权威?” 向兴国不过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哪敢挑战魏仁浦,不过他的两位叔叔分别是侍卫司马步军都虞侯向承拱,大理寺卿向承甫,且他爹早在当年随先皇征辽时便战死,所以才赐了他一个出身。 眼见魏仁浦似乎真的生气了,向兴国小声嘟囔:“考就考咯。” 步入考场,自有吏员发下试卷,向兴国看了一眼,居然考策论。他再次牢骚到:“我一个大理寺的,考策论有何用?我不会。” 跟上来的魏仁浦说到:“策论是出仕第一要务,你不会,便不合格。” “当年也没人教我呀。”向兴国抱怨到。 魏仁峰仍是一副冷峻的样子:“那是你自家的事。” “我自家?”受够了的向兴国咆哮到:“我爹当年从先皇征辽战死,没有人教我,我怎么会?况先皇当年就是抚恤我爹,才给我这个出身,怎么地,你们要驳回去吗?是不是先皇不在了,旨意就无效了?” 一〇三 谈话 “大逆不道,简直是大逆不道。”魏仁浦喝到:“来呀,给我拿下。” 两名皂吏应了一声:“是,大人。”说着便要将向兴国押起来。 旁边急忙有人劝到:“魏大人,向大人只是一时糊涂,说错了话,您大人有大量,且放过他这一回吧。” “不用尔等求情,”向兴国冷冷到:“死则死耳,有何可怕?不过可笑的是,魏大人本就处事不公,却还以权压人。” 魏仁浦挥手让皂吏让开:“你且说说,本官如何处事不公?” 向兴国不服气的甩了甩胳膊:“我等的确是因为祖荫才得了官位,可那些科场出身的官员,若能如我等父祖辈那般为国效死命,他们的后代一样能够荫封得官。说起来,我等不过是死命二代,他们是死命一代而已。既如此,为何要对我等如此苛刻?” 魏仁浦淡淡到:“若科场出身的官员有了荫封,他们的后代一样会像尔等这般经过京察,方能出仕,所以,尔不必自说自话。本官奉皇命查察官员,所有官员一律按京察细则考核,不愿参加考核,或考核不合格者,当场革职。” “行吧,我便不做你这个官了。”向兴国说到:“我回去就拿我的荫封俸禄,还省得操你这闲心。” 魏仁浦说到:“若考核不合格,荫封自然收回,哪还有俸禄给你拿?” “魏大人非要如此刻薄?”向兴国瞪大眼睛。 魏仁浦拱手道:“皇命难违,是继续安心考核,还是就此白身回家,你自行抉择。” “罢,罢,罢,”向兴国说到:“就当我爹白死了吧。”说罢竟转身大喇喇回家。 其余官员可不像他这么洒脱,都老老实实回去继续考试,等待着魏仁浦的判定他们的生死。 晚些时候,魏仁浦开始判卷,这些荫封出身的官员,倒也不全是庸碌之辈,也有身负真才实学的。 如此一查察,自然良莠分明,有能力者继续放任或升迁,无能力者或降职,或回家另谋出路。让每个官员都能尽职尽责,才是对皇上、对百姓的交代。 因魏仁浦先前曾言明,与吏部官员井水不犯河水,所以这边就算闹翻天,也没有一个吏部官员过来看一眼。 此时已是申时初,吏部官员都已出了衙门。京察这边一天都没怎么看到赵德昭的人,其余官员皂吏也大多回家,魏仁浦命掌灯之后继续判卷。 门口进来一个人影,魏仁浦抬头,却是柴宗训,身后还跟着董遵诲。 魏仁浦急忙起身要行礼,柴宗训却上前一步扶住他:“天色已晚,魏卿怎么还在忙,便是不为自己,为了朕,你也得保重身体啊。” 魏仁浦说到:“皇上把京察之事交托与臣,臣深感才学浅薄,唯有以勤补拙,方能不负圣望。” “怎么样?”柴宗训问到:“今日没遇到什么麻烦事吧。” “回皇上,”魏仁浦对到:“麻烦倒也还好,只是臣稍有担忧。” “卿且说说看。” “皇上,恕臣直言,臣担忧有人不服京察,妖言讪上。” 柴宗训淡淡一笑:“你的意思是,怕有人说朕刻薄寡恩?” 魏仁浦拱手到:“皇上圣明。” “朕既然决心查察天下官员,就不怕有人说,”柴宗训说到:“只要是有利于社稷和百姓的事,便是刀斧加身,朕也会做下去。” 魏仁浦迟疑一下,开口到:“皇上,臣知道皇上一直对臣民关怀备至,只是皇上矢志收归汉唐故地,如今故地未复,皇上却革除大批官员的荫封,臣恐将来战场上,无人再为我大周拼命。” “这是两回事,所以你一定要说清楚,”柴宗训说到:“战场搏命,为子孙后代谋个出身,但子孙后代如果不争气,朕也会将这个荫封收回,这并不矛盾,他们起码不用像普通人家的孩子,需要经过十年苦读。” “而且,将来朕也许会改变战场立功的奖赏方式,直接以金银替代荫封,由立功的将士选择,让后代出仕也可以,或者做个富家翁也行。” “总之,朕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百姓。天下这么大,朕不可能一个人治理,那便需要一批德才兼备的官员,来协助朕,与朕一起开创一个永久的盛世。” 柴宗训说完,魏仁浦深深一躬:“皇上苦心孤诣为臣民造福,臣代天下万民叩谢皇恩浩荡。” “魏卿,你尽管放心去做,”柴宗训说到:“朕绝对支持你。” “臣遵旨。” 与魏仁浦谈过话后回宫,却见宫中女官上前到:“皇上,皇后有事请你移驾一趟。” 与柴宗训共同生活多年,女官,太监都知道他没有架子,且皇上皇后琴瑟和谐,目下正是情意浓时,谁去找谁都一样。 柴宗训到了中宫,符昭却也不见礼,只起身相迎到:“官家,京察既然已经开始,我明日去找爷爷谈谈,让符家的人先做个范例出来,以为稍后官员榜样。” 柴宗训想了想:“我与你成婚不过几日,况我于符家并不恩惠,不知道老魏王会不会同意。” 符昭嘟嘴到:“他若不同意,我拔光他的胡子。” 原来,魏王符彦卿七子七女,孙辈中却全是男丁。 这对于将门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但孙子太多,对于爷爷符彦卿来说,那就更加想要个孙女。 恰好在这个时候,符昭出生。 按道理来说,孩子与父亲同名字的很少,但符彦卿偏偏就给她取名符晓昭,从小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飞了,若有家人说符晓昭不懂规矩,反会被敷衍着训斥一遍,所以养成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柴宗训笑到:“咱们有求于人,还是客气些的好。” “哪有孙女和爷爷客气的?”符昭说到:“再说这次因为与你成婚,符家又赏赐了一批后辈,皇恩浩荡,现在正是符家报恩的时候。” “好好好,”柴宗训连连点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按照礼数,先前符彦卿便已向柴宗训谢过恩,他的妻子杨老太君也已向太后谢恩,虽然是自己的女儿。 这下宫中又传出消息,皇后明日召见,可把个符彦卿乐开了花:“定然是昭儿想我了,我就知道她是离不开的。” 杨老太君白了一眼:“看你那欢喜的样儿,前儿是谁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 符彦卿说到:“孙女要出嫁,我自然是舍不得的,可女大不中留,始终还是要嫁的,况她现在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我自然欢喜。” 第二日一大早,符彦卿便赶到宫中,等待符昭的召见。 符昭自然也没有让他等多久,很快爷孙俩便见了面。 不过这屋中竟然隔了道帘子,且大批的宫女太监在场,符彦卿是懂规矩的人,自然准备下拜。 符昭一把掀过帘子,扶住将要跪下的他,叫到:“爷爷。” “诶。”符彦卿满心欢喜的应到。 一旁的太监善意提醒:“皇后,您是国母…” “你走开,”符昭喝到:“没有爷爷,哪来的国母,爷爷,快上座。” 爷孙俩嬉笑说了几句,符昭嘟嘴到:“爷爷,这里一点儿也不好玩,没有兵没有将的,还是瀛洲要好一点,你带我去瀛洲吧。” “瞎说,”符彦卿说到:“你现在是皇后,岂能随意离开皇宫?” “爷爷你什么时候回大名?” “待京察一过,我就带着符家上上下下回大名。” 符昭笑到:“怎么皇后的娘家也要查察?” 符彦卿正色到:“皇后的娘家也是我大周的官员,怎能不查?” 符昭问到:“爷爷,你对京察怎么看?” 符彦卿看了她一眼:“今日你召爷爷前来,不是想我吧。” 符昭狡黠一笑:“什么都瞒不过爷爷,但符家毕竟树大招风,我也不想爷爷到时候难堪。” 符彦卿想了想:“正是因为符家树大招风,所以难免会出几个害群之马,爷爷已然做好准备了。” “啊?咱们家也有赃官庸官吗?” “所谓龙生九子,你爷爷我有九个兄弟,有七子七女,如此分散下来,得有多少人?还有大名的一些故旧,这样算起来人更多,有个别心术不正的,也属正常。” 符昭迟疑一下:“有庸官赃官倒不怕,揪出来就行了。就怕相互掩护,对抗京察,届时若真查察起来,那可就不仅仅是赃官庸官的事了。” 符彦卿点点头:“我也正怕此事,昨日将你的叔叔伯伯哥哥们全都召集在一起,严辞训诫,若有贪赃枉法尸位素餐之事,尽早自己出首,以免被查察出来,有损符家威严。” “这么说,爷爷是支持京察的了?” “昭儿,爷爷说句私心话,”符彦卿说到:“只有大周的江山万年,我符家的富贵才能长久。京察是维护社稷的好事,爷爷怎能不支持?” “既如此,”符昭说到:“我有个提议,能不能让符家的人先查察,为后续的京察做个榜样?” 一〇四 打砸 作为符家最有权势的人,符彦卿回去之后,即刻召所有符氏子孙到魏王府会议。 符彦卿兄弟九人,他自己的七个儿子全是武将,七个女儿,两个嫁与先皇,一个嫁给赵光义,不过赵匡义死后,夫人没过多久也跟着郁郁而亡。剩下的四个女儿,无一嫁给白身之人。 虽然魏王府前厅足够大,但现下符氏子孙齐聚,却也显得有些拥挤。 “今日在场之人皆是本王至亲,”符彦卿开口到:“前些时本王也说过京察之事,今日特地叫尔等来,便是再叮嘱一次。” “此次京察,非同小可,”符彦卿接着说到:“凡我符氏子孙及故旧,若有京察中不合格者,除国法惩治外,本王还要请家法,对其严加管教,不管是一方节镇还是微末小官,皆依此法而行。” 听到这话,底下议论纷纷,毕竟符家即便再显赫,也不可能人人都是精英,总会有些愚钝之辈。 “吵什么,吵什么,”符彦卿看着底下情形很不满:“有话,尽可当着本王说出来。若自问过不了京察,可先向本王递交辞呈,辞去荫封,也省得去吏部丢人。” “父王,”嫡子符昭愿率先开口到:“怎么说咱们家也出了三个皇后,且世代为大周戍边,便是没有额外的恩宠,也无须如此苛刻吧。” “苛刻吗?”符彦卿说到:“明日尔等便一起去吏部报道,接受京察,本王已打过招呼,一切细则,按最严苛的来,一定将符家的害群之马给揪出来,顺便也给天下官员一个榜样。” 符昭愿不以为意:“父王,当年爷爷和你,以及现在的我等,拼死拼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后代有一个好的出身,现下皇上竟然搞什么京察,这是全盘否定先辈的功绩。” 符家其他人跟着附和:“对,对,二哥说的对。” 符彦卿微微皱眉:“先辈的功绩,是你出仕的敲门砖,但出仕之后不学无术,鱼肉百姓,不罢免你,还罢免谁?” 符昭愿一时怔住,三子符昭寿说到:“父王,话虽如此,但皇上此举,还是有刻薄寡恩之嫌。以世人的话来说,我符家乃‘近代贵盛,无与为比’,便是不看我妹妹宣懿皇后和宣慈太后的面子,如今皇上才和昭儿大婚,便要回过头来对付符家?” “混账东西,”符彦卿骂到:“你这是哪里来的歪理邪说?还近代贵盛,无以为比。越是这样,越得给我夹起尾巴做人。道德真君有言‘福之祸所藏,祸之福所依’,你只知符家贵盛,可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符家,巴不得符家快些垮台?” “如今皇上京察,正好将符家害群之马清出,如此方能保符家世代贵盛。” 符昭寿还有些不服气,五子符昭义抢先拱手到:“父王言之有理,我等明日便齐至吏部,参加京察。” “老五,”符彦卿说到:“明日你看着他们些,莫让这些人丢了符家的脸面。” 诸子侄散去后,老三符昭寿拉住符昭义:“老五,你明知父王向来待人宽厚,手下人多有暴戾不法,若是京察查到他老人家头上,我符家颜面何存?” “父王一生忠正,便是查到他老人家头上也无妨。”符昭义说到:“方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继续争论除了引致父王不快,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符昭寿说到:“父王他老人家怎么会知道,每次打仗胜利后得的赏赐,全分给属下人,却养出了一群硕鼠。” “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符昭义说到:“若能利用京察,将那些硕鼠清除,且不伤符家根本,那便再好不过了。” 依照规矩,符家这些镇守一方大多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本安排在后面查察,不过符家既然愿意树榜样,魏仁浦还是乐得让他们插队的。 毕竟富贵不过符家,若符家能按京察细则从严查察,其余官员便都不在话下了。 一大早,符昭愿便带着符家的族人,以及门生故旧,浩浩荡荡去往吏部。 有符昭愿看着,符昭义从旁协助,符家本族人倒也颇守规矩,安安静静照魏仁浦安排办事。今日人多,先前未看到人的赵德昭也在现场忙得不可开交。 不过符家门生故旧那边,便不是那么守规矩了。虽然是朝廷的官,但他们都是符彦卿一手提拔,除了符彦卿,谁都不认。这群人一直在那边大声嬉闹,完全不把查察的吏员当回事。 赵德昭看不下去,冷声到:“尔等安静一些,虽是朝廷官员,尔等此来便是代表魏王的颜面,就不怕在此给魏王丢脸吗?” “小子,”一人大喇喇的出来,此时已是秋日,但此人仍着一身马甲,露出两条如柳木的胳膊:“少在这里充大尾巴狼,老子当日在战场拼杀的时候,你还在撒尿和泥巴呢,便是你爹宋王,也给我三分颜面,岂容你在我面前吆三喝四?” 赵德昭看了一眼,此人正是符彦卿帐下牙校刘思遇。因符彦卿不喜政务,所以大名上下大小事情他都交给刘思遇处理。 观刘思遇此人便知其在大名的行径,横征暴敛,仗势收刮,令百姓苦不堪言。 先前已有监察御史弹劾此人,历次收到弹章,柴宗训都会命人抄录之后转给符彦卿,令其对刘思遇严加训斥。 符彦卿本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况政务多依靠刘思遇,所以只规劝几句了事,以至于令刘思遇飘飘然,自认为是大名的天。 既是查察符家,赵德昭自然做过功课,他拿出先前的弹章:“刘大人,这些弹章,你怎么解释?” 刘思遇打开奏折看了一眼,随即合上:“赵大人,监察御史闻风而奏,此不过风闻而已,若刘某真有不法,不待京察,魏王便会亲手处决本官。” 赵德昭说到:“刘大人,既是风闻,当日你为何不上折自辩?据我所知,你这些不法情事多为属实,只因魏王待人亲厚,不忍苛责而已。” “放屁,”刘思遇一拍桌子:“魏王虽待人亲厚,然你此言,是骂魏王黑白不分,某虽不才,今日拼了性命却也要维护魏王清誉。” “简直胡搅蛮缠,”赵德昭说到:“我只是阐述魏王不忍苛责你,何曾说过魏王黑白不分?” 刘思遇喝到:“你说那些鸟御史弹劾我的不法情事属实,我却一直在魏王麾下署理大名政务,你的意思不就是魏王没有是非包庇我么。” 赵德昭被他激怒:“也不排除此种可能,待查察过尔等之后,皇上必会亲自查察魏王。” “弟兄们,”刘思遇转头大呼:“这黄口小儿骂魏王是非不分,依尔等之见,该当如何?” 符家的那些门生故旧,多是行伍出身,虽洗干净脚上的泥巴进了衙门,却也依然不改痞性。 这些人当年战场拼杀,无非就是为了升官发财,你说我好不容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你却要我给老百姓当牛做马,那怎么可能? 原本就对京察有不满之意,如今刘思遇振臂高呼,自然是群情响应:“反了天了,竟敢骂魏王,我等拆了他的台子,看他如何作威作福。”说罢一群人冲上前,乱拆乱打。 查察的皂吏急忙过来维护秩序,刘思遇带着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就打。 皂吏自是不肯认输,挥舞着水火棍与符家门生对战。却不意符家门生皆是从战场下来的,一个来回便将皂吏全部冲倒在地。 便连赵德昭也不能幸免,被打得鼻青脸肿靠在门框呻吟。 另一边听到动静的魏仁浦和符昭愿、符昭义急忙赶过来。 只见皂吏们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现场一片狼藉,符家的门生故旧神在在的站在一边。 “赵大人,怎么回事?”魏仁浦急忙问到。 赵德昭见到魏仁浦,仿佛见到亲人一般,抱住便大哭起来。 符昭义铁青着脸问到:“刘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刘思遇不回他,只上前找魏仁浦:“魏大人,下官虽久居大名,却也听说你刚正不阿,有‘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之评,下官便要请你评评理。” 魏仁浦淡淡到:“有什么理,你尽管讲。” 刘思遇说到:“下官要出首举报吏部侍郎赵德昭,他妖言诽谤,骂魏王是非不分,黑白不明。” 魏仁浦转头问到:“赵大人,你是否说过此话?” 赵德昭吐出一口血水:“魏大人,若非魏王骄纵,给他刘思遇十个胆,他也不敢冲击京察衙门。” “放肆,”不待魏仁浦开口,一旁的符昭愿喝到:“魏王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吏部侍郎妖言评说。魏大人,似此等诽谤魏王之言,该当何罪?” 魏仁浦本也是个不服输的人,况被人家打上门来,他冷冷到:“皇上命我等查察大周官员,魏王虽封王爵,但也是我大周官员,赵大人有权进行评说。” “小子,”符昭愿指着赵德昭的鼻子说到:“今日你若不拿出魏王是非不分的证据来,莫说你爹是赵匡胤,便是天皇老子来了,我也照打不误。” 一〇五 防止不测 若是以前书生样的赵德昭,自然会息事宁人或者看柴宗训的面子算了。 但现在的赵德昭,岂是以前可比?他反指着符昭愿:“刘思遇乃魏王帐下牙校,代为署理大名府政务,弹劾他的奏疏堆成了山,他却岿然不动,若非魏王护短,他有几条命敢如此这般?” 符昭愿喝到:“我大名府的事情,与你何干?” 赵德昭冷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代天查察百官,莫非你大名府不是我大周王土?” 符昭愿仍不服气:“你少拿皇上压我,有证据随你查察,没有证据休要胡言乱语。” 赵德昭一拍奏折:“证据确凿,你魏王府的属官竟然仗着有魏王、太后、皇后撑腰,冲击京察衙门,我会即刻将此事禀奏皇上,交由皇上圣裁。” 符昭愿还要争辩,却被符昭义拉到一边:“赵大人,我等先前在军中闲散惯了,现时多有得罪,本官在此向你赔罪。” 接着符昭义又指着刘思遇一干人等:“似这等贪赃枉法胆大妄为之徒,早该把他们抓起来。不过在此之前有件事情要说清楚,他们做的恶,与魏王没有关系,与太后、皇后更没有关系,还请赵大人慎言。” 说到这里,符昭义冲着皂吏喝到:“还不快些动手,将这干不法之徒抓起来?” 皂吏们抬头望向魏仁浦,如果这批人再次动手,他们可不是对手,恐怕得调侍卫司的人来。 魏仁浦冷喝到:“抓起来。” 刘思遇嘟囔到:“老五,你怎地帮着外人欺负咱们?” 符昭义说到:“刘大人,这里只有大周的官员,没有里人外人,凡是贪赃枉法胡作非为之徒,都该被抓起来。” 刘思遇能够常年在大名府作威作福,自然是有点道行的,听到这话,乖乖的伸出双手。 皂吏们将符家的门生故旧带下去,符昭义叮嘱一句:“魏大人,这些人若触犯大周律,请依律严加惩治,只是他们的事情,切勿胡乱攀扯。” 赵德昭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便接话到:“符大人,是否胡乱攀扯,届时本官一查便知。” “好了,”魏仁浦冷喝到:“把这里收拾收拾,继续做事。” 送走慕容延钊之后,慕容德丰决意在此次京察中做点什么。 上次擅自调兵,引皇上不快,虽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但终究还是错了。 此次京察,慕容德丰贵为少师,因为没有具体负责的事务,所以不在京察之列,但他还是决定做些什么,于是收集了一些关于京察的消息之后,决意去见皇上一面。 柴宗训虽身在皇城,但时时关注着京察动态,掌管密探的董遵诲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 董遵诲收集回来的消息,让柴宗训的心情沉到谷底。 科场出身的官员,淘汰率还算可以接受;而那些荫封的官员,多半连个策论也写不出,大部分和韩豹一个德行。 说起韩豹,因为大婚大赦天下,所以他还未等到充军发配,就直接从大牢出去了。 想想阎选白白丢掉的那条性命,柴宗训仍忿忿不已。 此时有黄门小太监上前跪下到:“皇上,少师慕容德丰大人求见。” 有一阵没见到他了,柴宗训抬头到:“宣。” 慕容德丰进殿后恭敬的行礼,柴宗训挥手到:“慕容兄无须多礼,你来找朕,所为何事?” “皇上,”慕容德丰对到:“臣是为京察而来。” “哦,”柴宗训问到:“京察有什么问题吗?” 慕容德丰说到:“皇上,臣久受国恩,有些事情,臣不吐不快。” “慕容兄但说无妨。” “皇上,”慕容德丰反问一句:“臣斗胆问皇上一句,可知我太祖皇帝如何得国?” 柴宗训微微皱眉:“慕容兄问这个干什么?” 慕容德丰说到:“当年后汉皇帝猜忌太祖皇帝,以至于派刺客刺杀,太祖皇帝为自保,不得不带兵回到汴梁府清君侧,所以才有了我大周江山。” 柴宗训仍是不解:“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这和京察有什么关系?” 慕容德丰说到:“皇上恕臣无罪,臣才敢说。” “慕容兄,”柴宗训说到:“朕一直待你如兄弟,你我之间还有隔阂么?” 慕容德丰起身到:“既如此,臣便斗胆直言。” “皇上,这天下,本是郭家的天下,不过却也不全对,赵家,慕容家,韩家,以及符家,都有这天下的一部分。将来也许还有曹家,杨家,潘家。” “王朝初建,天下官员多出自这些世家的子侄或门生。皇上突然发动京察,于他人看来,这是为祖宗基业,为天下百姓着想,但在这些世家看来,皇上是要卸磨杀驴,收回他们的权力。” 其实慕容德丰不说这话,柴宗训也懂,这王朝就是个股份公司,皇帝就是董事长兼ceo,公司初创的时候,为了让手下的人卖力,自然是以股份加分红奖励,所以才有了慕容德丰口中的那些世家。 公司运行稳定之后,那些小股东能继续为公司卖力,那是再好不过。可他们如果只会薅羊毛的话,作为董事长,自然要将他清理出去。 不过这些都是以西方观点看待此事,炎夏人除了利益之外,还得讲情理,讲仁义。 按小股东的意思,当初公司草创时,虽然我家祖上入股较少,但如果没有这个股份,你的公司根本发展不起来。 情理上来说,祖上入股,为的就是我能够薅点羊毛,现在你董事长不让我薅羊毛,那你就是不仁义。 不可能我祖上为了公司流血拼命,到了我手上还要鞠躬尽瘁吧,那这富贵于我有何用? 柴宗训思虑一会:“慕容兄莫不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皇上,”慕容德丰说到:“风言风语自然是有,只是臣以为,京察不应如此仓促。虽害人之心不可有,然防人之心不可无。” 柴宗训随即明白慕容德丰先前为何问郭威是如何得的天下。 慕容家且不论,特别是韩通,整个汴梁包括皇城的安全都由他负责,偏偏这次他的子侄以及门生落马的最多。 韩通虽忠,却也架不住底下人的怂恿,便如当年赵匡胤一直犹豫,赵匡义却带着人攻打皇城。 柴宗训惊出一身冷汗:“慕容兄谋略果然远胜于朕,且令曹翰率军拱卫汴梁,慕容兄再替朕去一趟幽云,物色一位悍将替朕戍边,将杨业换回来。” 曹翰是曹彬的弟弟,新军将领,此次京察,只查察文官,所以以曹翰守城当可保无恙。 “皇上,”慕容德丰说到:“以臣看来,京察才方进行,若要换防,不宜过于操切。” 也是,如果突然换防,恐会增加韩通的疑虑,柴宗训问到:“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慕容德丰想了想:“皇上,实不相瞒,臣尚未思索出应对之法。目下只能让董统领手下密探密切监视各军一举一动再作打算。” “便依你之请吧,”柴宗训说到:“不过幽云你还是要去一趟,朕打算京察结束后便攻南唐,须得有背嵬军助力。” 结束一天的工作,赵德昭鼻青脸肿的回府,却遇上一直在等他的赵匡胤。 “听说你今日在京察衙门,得罪了符家?”赵匡胤根本不管他身上的伤,只质问到:“符家虽不在朝中,但有太后与皇后撑腰,且一向与我宋王府井水不犯河水,你何苦去得罪他?” 赵德昭正色到:“父王,孩儿蒙皇上信任,协理京察,岂能因魏王府是皇亲而徇私?” 赵匡胤冷冷到:“此事最终仍会不了了之,除了得罪太后与皇后,你什么都捞不到。” “做事但求无愧于天地良心,”赵德昭说到:“至于是否能得到什么,但凭天意吧。” 一介书生变得如此大义凛然,连赵匡胤现在都有些看不懂他。 此时管家上前禀报到:“王爷,魏王星夜来访。” “啊?”赵匡胤拉着赵德昭往前急走:“快随我一道去迎接魏王。” 符彦卿不仅来了人,还带着大担大担的礼物。 赵匡胤忙说到:“魏王这是做甚?” 符彦卿拱手到:“我的门人不懂事,打伤了赵大人,还请宋王和赵大人原谅则个。” 赵匡胤笑到:“魏王说哪里话,犬子性格急躁,以至于和王府门人发生冲突,该道歉的应该是我们。日新,你还不上前来给魏王道歉?” 赵德昭上前淡淡拱手:“见过魏王。” 符彦卿打量他一眼:“果然虎父无犬子,赵大人丰神俊朗,他日自是贵不可言。” “谢魏王夸赞,”赵德昭说到:“不过王府门人,下官依旧会依照《大周律》从严治罪。” “刘思遇这厮,”符彦卿接话到:“当日在大名时,本王便曾多次训斥,没想到他竟然屡教不改,此次便要劳驾赵大人,替本王好好管教。还有其他门人,该治罪治罪,该杀头杀头,本王绝无怨言。” 赵德昭拱手淡淡到:“魏王深明大义,下官佩服,那下官可便要开杀戒了。” 一〇六 栽赃 新婚燕尔,虽京察繁忙,但柴宗训仍会挤出时间到符昭那里流连一下。 早上俩人一起去给太后问过安,回来的路上,有太监匆匆过来禀报:“皇上,董指挥有急事求见。” 柴宗训顺嘴问了一句:“大早上的能有何事。” 太监偷偷看了符昭一眼,只说到:“回皇上,奴才不知。” 昨日是魏王府官员京察的第一日,符昭一直关注此事,太监的神色让她起了疑虑:“是否与魏王府有关?” 太监支支吾吾到:“回皇后,这个,董指挥并未说清楚,究竟是何事。” “走吧,”符昭不理会太监:“官家,我与你一起去,若是魏王府有任何不法行径,我决不轻饶。” 俩人一起来的勤政殿,董遵诲正在殿内等候,见到二人急忙行礼。 柴宗训摆手到:“老董,有事说事。” 董遵诲看了符昭一眼,低着头不说话,柴宗训淡淡到:“老董,但说无妨。” “回皇上,皇后,”董遵诲说到:“昨日魏王府属官前往吏部京察衙门接受查察,与赵大人发生冲突,将京察衙门给砸了。” “什么?”符昭跳了起来:“符家人竟如此大胆?” “回皇后,”董遵诲说到:“符家本家倒是谨守规矩,参与打砸的都是魏王府门生和属官。” “斩,全都斩了,”符昭寒着脸说到:“京察衙门是代天查察百官,这些人竟无法无天,砸皇上的门面,若不将其尽皆斩首,我皇家威严何在?” 符昭把柴宗训的脾气给发了,他只得说到:“速传朕旨意,将参与冲击京察衙门的魏王府属官,全部斩首。” 董遵诲领旨匆匆离去,符昭怒气兀自未消,当即叫来她的贴身太监刘恩:“你速去魏王府,传本宫旨意,将魏王符彦卿训斥一顿,令他约束部属。” 刘恩抬头看着柴宗训,柴宗训笑到:“哪有孙女训斥爷爷的道理,况且魏王向来宽厚仁德,说不定他都不知道此事呢。” 符昭说到:“倘若他能将部属严加管束,岂能出现这种冲击衙门的事情?此事他当负失察之责。” 柴宗训淡淡一笑:“看在皇后的面子上,这个失察之责,朕就不计较了。况且若将昨日接受查察的部属斩首,定能威慑到其他人,你也尽可放心了。” “若我不是皇后,随你尽兴处置,但现在那些部属不仅打了皇家的脸,还丢了我等脸,必须要把那老头儿骂一顿。” 柴宗训瞪了刘恩一眼:“还不滚蛋,呆在这里干嘛呢。” 京察正在逐步展开,魏仁浦也越来越忙,董遵诲来传旨,他才想起要处理大牢里关的那批人。 “既是皇上皇后皆有旨意,”魏仁浦说到:“那便将这批人斩了吧。” 俩人一起来到大牢,却见赵德昭正用鞭子在抽打刘思遇。 “住手。”魏仁浦急忙上前制止。 “魏大人来了,”赵德昭回头:“董指挥也来了。” “赵大人,”魏仁浦说到:“我等奉皇命查察官员,官员若不合格,报吏部或降或罢,若触犯刑律,也可交刑部或大理寺审谳,岂可滥用私刑。” 赵德昭拱手到:“魏大人教训的是,下官以后不会了。未知魏大人和董指挥联袂到此,所为何事?” 魏仁浦说到:“皇上有旨意,将这些冲击京察衙门藐视皇家威严的不法之徒,尽皆处以极刑。” “我不服,”刚刚受刑的刘思遇抬起头来:“京察官员不公,我等罪不至死。” 赵德昭冷冷到:“刘思遇,光是藐视皇家威严一条,便足以诛你三族,仅将你处以极刑,这是皇上格外开恩,你就别再叫了,这里是汴梁,可不是让你作威作福的大名府。” 听到这话,刘思遇不敢再做声,赵德昭却拱手到:“魏大人,董指挥,如此仓促将这些人处死,恐会让人留下话柄,这些人既是该死,何不先审谳清楚,再明正典刑不迟。” 董遵诲说到:“可皇上已下了旨意,我不过是奉旨行事。” 赵德昭想了想:“董指挥在此少待,我这就去见皇上,便是要杀,也让这些人死个明白。” 说完赵德昭便急忙赶往皇城面见柴宗训。 “皇上,魏王府属官藐视皇家威严,的确该杀,只是我大周有刑律,似这等官员,应该问明案情之后,再依律明正典刑。” 柴宗训笑到:“小赵办事,深得朕意,其实朕也不想一道圣旨便要一群人人头落地。只是京察威严,岂容得这些人冒犯,杀之亦不冤。” 赵德昭跟着笑到:“皇上,臣知道,你其实是想先问明案情再定罪行刑,不过碍于皇后的情面,只得先杀了再说。” “对啊,”柴宗训说到:“这些人不仅藐视皇家威严,还让魏王府颜面扫地,简直是死有余辜。” “皇上,”赵德昭对到:“正是因为照顾到魏王府的颜面,便更该问明情由。当日京察伊始,魏王为表示支持,便命子侄属官前往京察衙门接受查察,若案情未明便将属官尽皆斩首,岂非给那些好事者留下话柄?” 柴宗训点点头:“有道理,朕便将这批魏王府属官交与你,案情一一问明之后,是斩是流,皆按大周律来。” “臣领旨。” 急忙赶回京察衙门,董遵诲还等在这里,赵德昭气都还未喘过来便说到:“董指挥,皇上有旨意,不杀了,将这批犯官交由我审问,再以大周律治罪。” 董遵诲苦笑到:“没想到我就这么白跑一趟,还耽误你们不少时间。” 赵德昭笑到:“董指挥跟随皇上那么久,当能摸清皇上的脾性,若皇上真要杀这批人,必然会下圣旨,岂会随意让你传个口谕。” 都是皇上身边的人,董遵诲和赵德昭也是很熟的,跟着笑到:“我哪有你在皇上身边呆的时间长。” “好了,董指挥,你且去忙吧,这里就交给我了。” 再次回到牢房,赵德昭将刘思遇提了出来:“刘思遇,本官且问你,你想死还是想活?” 刘思遇仍是那副桀骜的样子:“想活又如何?想死又如何?” 赵德昭说到:“想活便老实交代你的罪行,并说出魏王符彦卿是如何包庇于你,若是想死,本官此刻便能处死你。” 刘思遇瞪大眼睛:“某也是署理一方政务的大员,你岂能擅杀?你就不怕魏王上书劾你?” “我就怕魏王不弹劾,”赵德昭冷冷到:“你虽署理一方政务,不过是魏王的狗腿子,狐假虎威而已。京察之时皇上已有旨意,四品以下本官有先斩后奏之权。你是魏王帐下牙校,刚刚四品,本官杀你,根本无须请旨。” 刘思遇低下头不做声,赵德昭大喝到:“说,魏王是如何包庇你,你又是如何在大名搜刮之后给魏王的?” 刘思遇虽鱼肉百姓,但毕竟从抗辽前线下来的,倒也是条汉子:“你要杀便杀,想利用我去栽赃魏王,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栽赃?”赵德昭冷笑一声:“若非你为魏王搜刮财货,怎地御史连年参你,你却屹立不倒?” “是我对不起魏王,”刘思遇一脸惭愧:“御史连年上奏,魏王每次要将我治罪,我却利用他的宽厚苦苦哀求,才引致今日之祸,你要杀便杀吧,要我背叛魏王,绝无可能。” 赵德昭一指牢门的方向:“刘思遇,你敢保证牢里的那些人都似你这般吗?若有一人肯认罪,届时便是你求着本官,本官也不会再问你。” 刘思遇说到:“别人我管不着,我只管自己不背叛魏王就好。” 皇上下旨将冲击京察衙门的魏王府门人尽皆处以极刑的消息传到符家,符彦卿闭眼叹息:“可惜啦,这些人大多随着本王戍守边疆多年,没死在辽人刀剑之下,却死在京察之中。” 符昭愿颇是不服气:“父王,皇上怎地如此无情?不分情由便要将所有门人处斩?昭儿也是,怎地不在旁劝劝?” “昭儿岂是你叫的,”符彦卿睁眼喝到:“那是本朝国母,怎地一点规矩都不懂?况本王听说,是皇后令皇上下旨的。” 符昭愿冷笑一声:“本指着皇后正位中宫,能保符家世代富贵,没想到这做皇后才几日,就拿自家人开刀。” “二哥,”一旁的符昭义说到:“我倒觉得,将这些人全部处斩倒是好事。他们冲击京察衙门,或多或少会让人觉得是倚仗父王或皇后的权势,如此当对父王极为不利,若尽皆斩去,便不会再有人说什么了。” “那也不会再有人为我符家卖命了,”符昭愿冷冷到:“人家替你战场拼命,你却连他的命都保不住,跟你拼命还有何意义?” 符昭义说到:“这便与皇上举行京察一样了,皇上都不担心将来没人替大周卖命,我们又担心什么?” 此时王府管家匆匆上前,告知赵德昭劝下皇上,须将一干人等审谳清楚再以大周律定罪的消息。 符昭愿皱起眉头:“此事本因赵德昭而起,他会这么好心,保住魏王府门人的性命?里头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一〇七 招供 不管如何折磨刘思遇,他怎么都不肯松口。 赵德昭倒也不慌,将刘思遇单独关押,随后又将大名转运使刘思辰提了出来。 刘思遇与刘思辰是俩兄弟,先前皆在符彦卿帐下效力,后因负伤,符彦卿便让这兄弟俩帮助署理大名府政务。 “刘大人,”赵德昭有些阴阳怪气:“听说刘大人当年在战场屡立奇功,有一次中了辽人圈套,被俘之后竟也得逃脱?” 刘思辰淡淡到:“赵大人不必如此,有话请直说。” “好,爽快,”赵德昭说到:“我听说刘大人兄弟在大名府横征暴敛,朝廷本已定下一条鞭法赋税,但刘大人还征收额外的车船税,过路税,甚至还收神仙税?” 刘思辰说到:“那是早些年的事了,皇上下旨训斥后,再无此事。” 赵德昭笑了一下:“车船过路税本官倒也能理解,只是这神仙税,是怎么一回事?” 刘思辰说到:“税粮一路乘船走州过县,须得神仙护佑方得平安,请神难道不要花钱么?” “你也倒算个人才,”赵德昭冷笑:“如此名目都能想得出来。” “我且问你,”赵德昭突然喝到:“多收的税粮,除了你俩兄弟,还有何人参与分赃?” 刘思辰说到:“除我兄弟,并无人参与。” 赵德昭冷冷到:“怎地刘思遇大人与你的供词不一致?我明明听他说,东窗事发后,为谋求魏王庇护,四处搜罗奇珍异宝送至魏王府?” 刘思辰说到:“当年有御史闻知此事,上奏与皇上,皇上把奏折转给魏王。魏王将我兄弟严加训斥一顿,并勒令将多收的税粮退还老百姓,并无搜罗奇珍异宝送与魏王之事。” 赵德昭拿起烧红的烙铁:“看来不给你一点苦头尝尝,你是不会老实交代的。” 烙铁慢慢靠近,刘思辰大惊,不停往后缩:“你要干什么?此事皇上已不追究,我等不过是来接受查察的,你不可对我用刑。” “忘了告诉你了,”赵德昭冷冷到:“皇上已下旨命本官全权处理魏王府门人之事,尔等在大名无恶不作,大名百姓苦尔等久矣,此刻本官便是将你折磨至死,也不会有人知道。” “你干什么?不行,不行。”刘思辰已能感觉到烙铁上的温度,拼命挣扎却挣不掉。 赵德昭忽地将烙铁一缩:“想要不吃苦头也行,将尔等兄弟贿赂魏王之事交代出来,本官保你无事。” 刘思辰摇摇头:“赵大人,魏王历次征战获赏之后,都会将奖赏分发给我等兄弟,又怎会收受我等贿赂?” “若无贿赂,魏王怎会坐视尔等搜刮百姓?” “我等收税是瞒着魏王的。”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赵德昭忽地将烙铁贴在刘思辰腿上。 “啊。”刘思辰惨叫一声,痛得脸变了形,双腿上冒着白烟,发出吱吱的声音。 直到烙铁上的温度散去,赵德昭才收回来狞笑到:“稍后本官要在你脸上烫个贼字。” 刘思辰大口大口喘气,额头上满是汗珠,身体不停扭动。 赵德昭果然拿起一个烧得通红的‘贼’字烙铁,在刘思辰眼前晃来晃去。 刘思辰怒目圆睁,大喝到:“赵德昭,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如此羞辱我,若我得脱,必杀你全家。” “竟敢威胁本官。”赵德昭怒喝一声,烙铁向前伸去,刘思辰急忙扭头避开,虽未烫着脸,却将头发烫断一大块。 赵德昭收回手,欲再次烫刘思辰的脸,刘思辰当即求饶:“赵大人,你放过我吧,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本官就想知道,你兄弟平常与魏王的来往,送过什么东西。” “大人,魏王仗义轻财,我兄弟虽有相送之意,可魏王从未收过我兄弟的财货。” 赵德昭也不多说,拿起烙铁便要烫,刘思辰急忙到:“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快说。” “魏王府杨老太君六十大寿时,我兄弟送过一株珊瑚松树,后杨老太君身体抱恙,我兄弟又送过一枝千年人参,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任何东西了。” 赵德昭拿着烙铁在刘思辰面前晃来晃去:“真的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刘思辰战战兢兢到:“大人,就是把我的脸烫花都没了。” “很好。”赵德昭说到:“本官先着人带你下去养伤,他日若皇上复核,你只照实说便行。” 刘思辰问了一句:“赵大人,你要将魏王如何?” 赵德昭说到:“本官一个小小的吏部侍郎,能将魏王如何?本官不过是奉旨行事,查察大周每一位官员而已。” 刘思辰在供词上画了押,有狱卒将他搀扶下去,一旁负责记录的宋王府属官,吏部主事王存彦说到:“公子,珊瑚松树和千年人参虽价值不菲,但仅凭此,恐怕扳不倒魏王。” “本官有说过要扳倒魏王么?”赵德昭淡淡一笑:“本官不过替魏王证明清白而已。” “下官明白。” “此间事,勿让父王知道,免使他担忧。” “是,下官知道。” 时近半夜,御街上已无行人,四处一片寂静,惟鲁王府此刻仍灯火通明。 向承甫、向拱、何赟等一干侍卫司出身,或仍在侍卫司任职的官员齐集鲁王府。 此次京察,虽只查察文官,侍卫司一干武将自身并未受波及,但这些武将的子孙、门人,人人自危,毕竟皆是纨绔长大,又怎么会做好官。 “鲁王,”向承甫说到:“这次京察,是来真的,如再查下去,我等当年战场拼杀之功恐尽会被褫夺。” 韩通说到:“也不尽然,何统领之子,沔州知州何辉,不是审过无事,已然官复原职,不须参与此次京察了么?” 侍卫司马步军都虞侯何赟颇为得意:“若非尔等子侄在荆南胡作非为,岂会有此次京察?要我说,若荫封被褫夺,尔等乃是咎由自取。” “何虞侯,何统领,”向训说到:“我等知道你子何辉天资聪颖,署理地方有方,可并非所有人都如何辉那般,鲁王,你还是想想办法吧。” 韩通摇摇头:“如何统领所言,一切只能但凭天意。” 众人一阵失望,向承甫说到:“鲁王,似我等亲近之人,知此次京察乃是皇上动了真格,鲁王无能为力,可那些稍疏远一些的呢?定会怨怼鲁王,于将来可是大为不利。” “再者,我等战场拼杀,便是为子孙后代可以安享富贵,如今这富贵却须兢兢业业才能保住,如此富贵,于我有何哉?” “就是,”向拱跟着附和:“皇上未免也太刻薄了些,历次出征都带着铁骑军和控鹤军,现在还建了什么背嵬军,于侍卫司来说,不仅建功立业的机会少,如今却被尽皆褫夺,唉…” “休得胡言,”韩通喝到:“京察乃是维护社稷,造福万民的好事,尔岂可轻言犯上?” “鲁王,”向拱说到:“非是末将犯上,如今军中怨声四起,末将快压不住了。” 韩通沉吟半晌:“尔等且先回去,本王再想想应对之策。” 王府中众人散去,即刻有密探将此事报与董遵诲,得知消息的董遵诲连夜进宫。 “你是说侍卫司将领齐聚鲁王府?”柴宗训问到。 “回皇上,是的,”董遵诲说到:“据密探回报,侍卫司将领为掩人耳目,趁夜进入鲁王府,一直商谈到半夜才各自离开。” 柴宗训沉吟一会:“老董,依你之见,他们在商谈什么?” “回皇上,”董遵诲说到:“臣不知,亦不敢妄加揣测。” 柴宗训又问到:“侍卫司各军有何异动?” 董遵诲说到:“回皇上,目下各军多怨怼之声,倒也并无异动。” 正史载韩通在陈桥兵变中为保卫汴梁阻挡赵匡胤回师而死,目下已过十年,历史早已改变,柴宗训也有些吃不准韩通会不会有异动。 思虑片刻,柴宗训又问到:“老董,如果你是鲁王,面对此次京察,会怎么做?” 董遵诲犹豫一下,柴宗训说到:“朕恕你无罪。” “皇上,”董遵诲说到:“若臣是韩通,定会觉得皇上不公。” “为何?” “此次京察,”董遵诲解释到:“汴梁最有权势的三王,齐王慕容延钊早早部署,将亲近之人全调往无关紧要之处,待京察结束便可调回;宋王赵匡胤,其子赵德昭协理京察,唯有鲁王韩通,一无部署,二在京察衙门无人,只有等待宰割的命。” “至于外任的魏王,女儿是太后,孙女是皇后,任京察如何查察,最终都可保无事。” 柴宗训说到:“可魏王府本族子孙多半能自守,属官冲击京察衙门已被朕所擒,只待赵德昭问明案情便依律治罪,这还有何可言?” “皇上,”董遵诲说到:“你说的是事实,鲁王也能看到,可人心是这世上最难测的东西,分明齐王宋王魏王皆与京察衙门能扯上关系,偏偏鲁王不能,让他如何心服?” 一〇八 弹劾 京察持续进行,在惴惴不安中,鲁王府以及侍卫司直属官员终于由韩通之子韩智兴和向拱之子向兴洲率领,来到京察衙门接受查察。 因韩通与赵匡胤多有不睦,所以韩智兴和赵德昭的关系也不好,当日游湖之时,韩智兴曾羞辱过赵德昭,好在柴宗训出手相助,帮赵德昭反羞辱韩智兴一顿,算起来也只是让两家的梁子越结越深。 此次京察,原本韩通想与赵匡胤抱团取暖,一起跟慕容延钊说个好话,哪知慕容延钊竟溜了。现在赵匡胤起码还有个赵德昭,而韩通却什么都没有。 行至半途,韩智兴想放弃:“算了,与其被赵德昭羞辱,还不如就此递个辞呈,辞去这荫封,也省得这许多鸟气。” “父辈拼死得来的荫封,岂能说辞就辞?”向兴洲劝到:“若是羞辱能保住荫封,那赵德昭可以尽情的羞辱我。” “我想起赵德昭的嘴脸便觉不爽,”韩智兴说到:“赵匡胤为王,我父亦为王,凭什么他能协理京察?” “因为他爹和他都善于拍马屁,”向兴洲说到:“你就是太耿直,咱也别管其他,且先去看看。若有刁难,咱便如魏王府那般,砸了他的衙门。” “也好,这鸟人先前将我侍卫司荫封褫夺大半,我正好去给他们报仇。”韩智兴兴奋到:“反正有魏王府前车之鉴,便是砸了他的衙门又如何。” 一众人等来到刑部京察衙门,此时尚有其他官员接受查察,衙门里一片忙碌。 有吏员正要上前接待,赵德昭却率先走了出来:“你且先去忙,鲁王府属官,由本官亲自查察。” 赵德昭迎了上去,韩智兴倒也不客气:“不是要查察么,来吧。” “很好,”赵德昭说到:“看来尔等准备很充足。” “你有何招数,尽管使出来,本公子便是皱一下眉,都是你生的。”韩智兴语气里透着不服。 赵德昭冷笑一声:“那便随本官来吧。” 一干人等随赵德昭进了一个僻静的屋子,韩智兴忍不住问到:“不是说查察先考策论么,你带我等至此处作甚?” 赵德昭说到:“一个策论哪能难得住你韩公子?” “那你想如何?” “考本职。” 若是考本职,韩智兴和向兴洲倒不太慌,这俩人都是荫封的御史台主簿和录事,从七品的官。平日里一个管盖章,一个管抄录,本是两个闲职。 “赵大人,”韩智兴说到:“你是想考本公子的章盖得够不够方方正正,还是想考向公子抄录的弹章是否有别字?” “本官都不考,”赵德昭说到:“本官只问你二人,举凡出御史台奏章,是否都经你二人之手?” 韩智兴点头:“这个自然,皇上批阅后发往各地纠核官员的奏章,都由我二人抄录盖章发往地方衙门。” “那就好,”赵德昭又问到:“发往大名的亦如是咯。” “莫说大名,便是汴梁各县奏章,皆需经我二人之手方能发出。” “那本官且问尔等,”赵德昭忽地大喝:“为何监察御史弹劾刘思遇的奏章,未到魏王之手?” 这二人本是公子哥儿,每日不过去御史台点个卯,盖章抄录之事,自有手下的主事去完成,他们哪知道哪儿的奏章该发到哪。 无奈之下,向兴洲只得小声问到:“赵大人是何意?” “何意?”赵德昭冷冷到:“尔等死罪,刘思遇兄弟在大名横征暴敛,为监察御史得知后上章弹劾,皇上批阅命魏王将此二人治罪,奏章转到尔等案前便不翼而飞,如今刘思遇事发,正有人要上章弹劾魏王包庇纵容。” “当今太后乃魏王之女,皇后乃魏王之孙,尔等如此陷魏王于不义之地,等着领罪吧。” 韩智兴和向兴洲对视一眼,此事若真如此,莫不说他们京察过不了,若是太后和皇后怪罪下来,他俩吃不了兜着走。 赵德昭淡淡到:“当然,此事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奏折发出,但魏王没看到,这便须你二人回去好好查查了,若奏折发出,便算尔二人能尽忠本职;怎么说宋王与鲁王当年也曾并肩作战,本官不看僧面看佛面,便算尔等京察过了。” 听到这话,二人仿佛如蒙大赦,急忙赶往御史台。 好在御史台奏折发出会有记录留存,二人急忙去查阅,哪知道因为京察,大量记录都被暂时调出。 二人只得询问底下主事,各主事信誓旦旦,绝无奏折留存之事。二人又着急忙慌再次来到京察衙门,查找奏折发出记录。 京察衙门一片繁忙,并无人理会他们,恰好又遇上魏仁浦多嘴问了一句:“二位公子,今日不是二位接受查察之日么,怎地还在此处闲逛。” 这俩人敢于和赵德昭理论,却不敢惹为官清正一路考上来的魏仁浦,韩智兴急中生智:“大人,我等欲出恭,却不熟悉此地路径,所以误闯至此,我等即刻退出。” 不待魏仁浦回答,俩人急急忙忙出去,正好又遇上赵德昭:“怎地,二位找到记录了吗?” “赵大人,”韩智兴说到:“记录被京察衙门借调,我等正在查阅。” “天黑之前若查阅不到,本官便要将查察结果上交魏大人了。”赵德昭淡淡到。 向兴洲慌忙求情:“赵大人,目下京察衙门事物混乱,可否宽限下官些时日?” “宽限?”赵德昭变了脸:“本官给尔二人轻核,可是担了干系的,况魏大人的为人,尔等应该清楚,非是本官逼尔等,此乃是魏大人定下的规矩,当日查察结果,必须当日上交。” 俩人无奈,只得再次找记录。 四处翻找不见,此时已是夕阳西下,韩智兴抱怨到:“妈的,这魏王,自家纵容门人鱼肉百姓,反倒怪罪我等未将弹劾奏折发出。要我说,哪有手下人搜刮地方,作为主官却不知情的。搞不好刘氏兄弟鱼肉百姓,就是魏王默许。” “就是他授意的,”向兴洲跟着附和:“反正大名山高皇帝远,他女儿又是太后,在地方搜刮点钱财算事吗?” 韩智兴苦着脸:“他去搜刮,可苦的是你我二人,真他娘的不公平。” “诶,”向兴洲眼珠一转:“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你我二人可上书弹劾魏王,藐视亡命,纵容部属搜刮地方。”向兴洲说到:“只要奏折递上去,不就能证明你我清白了吗?” 韩智兴直摇头:“你有几颗脑袋,敢弹劾魏王。” “现时正是京察风头上,若不弹劾,我等即时便要掉脑袋,私扣奏折可不是闹着玩的。”向兴洲说到:“若是弹劾搏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韩智兴仍在犹豫,向兴洲继续劝到:“朝中王爵,如鲁王、齐王,哪个不是经常被劾?再说你我本就是御史台的,虽只是主簿和录事,但纠核百官不正是御史台职责所在么?便是所劾有误,皇上也不会杀言官,顶多将你我训斥一顿。” “掉脑袋和训斥一顿,孰轻孰重?” 听到这话,韩智兴不再犹豫:“那就上书吧。” 上书之前,二人还得找赵德昭把话说清楚:“赵大人,我二人暂时未找到记录,不过我二人敢上书弹劾魏王自证清白,这算不算过了查察?” 赵德昭说到:“不成,若非应付京察,你二人岂会上书弹劾魏王?皇上问起来,岂非将我轻核尔二人之事暴露?” 向兴洲为人比韩智兴机灵一点:“非也非也,赵大人,我二人早看不惯魏王之跋扈,先前未劾,只因御史台有侍御史,目下很多侍御史被征调协助京察,我二人不得不出首仗义执言,与我二人被查察无关。” 翌日一早,柴宗训便接到侍御史上呈奏折,御史台主簿韩智兴、录事向兴洲联名弹劾魏王符彦卿纵容部属搜刮地方,为其敛财。并在东窗事发后置皇命于不顾,继续指使部属鱼肉百姓。 御史台言官本有风闻奏事的权力,弹劾符彦卿的奏折,柴宗训也常能接到。 但这次就不同了,这可不是言官的奏折,这是一个御史台管盖章,一个管誊抄的官员的奏折。 而且这两个人,柴宗训很有印象,就是纨绔子弟。 目下正在京察,莫不是二人为了蒙混过关,所以特意上书言事? 可为了蒙混过关,不更应该低调行事吗?还敢弹劾魏王? 莫不是符彦卿真的指使部属鱼肉百姓?这次京察,难道要搞掉一个王爵? 此事令柴宗训不得不慎重对待,思虑再三,他决定先接见二人问明情由。 一个奏章,原本只是要有个交代,没想到皇帝却要见二人。 先前便已传开,写下《元夕》、《问世间情为何物》等传世佳作的辛幼安公子便是皇帝,韩智兴、向兴洲二人为此好一阵惴惴不安,毕竟当日游湖之时,二人对辛幼安可是傲慢得紧。 但事已至此,不管如何都得硬着头皮一见了。 一〇九 升官 自太祖郭威始,大周便一直厉行节俭,所以皇宫并不算大。 宫室宫城一周不过五里,正殿叫做大庆殿,是举行大典的地方。 大庆殿之南几间宫室,是三省办公的地方,目下赵匡胤总领朝政,日常便在此处办公,此处与大庆殿有门楼相隔。 大庆殿之北的崇政殿,是皇帝视朝的前殿。每月朔望的朝会、郊庙典礼完成时的受贺及接见外国使臣都在此处举行。 大庆殿西侧的勤政殿,是皇帝平日听政的地方。崇政、勤政之间的文德殿,是皇帝上朝前和退朝后稍作停留、休息的地方。 后宫的宫室也不过集英殿、升平楼等少数几座,柴宗训接见韩智兴、向兴洲二人,便是在文德殿。 御史台监察御史不过八品,御史不过从七品,侍御史也不过从六品,官阶虽小,朝会之时却能远远见到皇上面容。 而韩智兴、向兴洲二人虽是名将之后,不过却荫封掌管御史台内部之事,所以从未见过皇帝。 此次皇上召见,二人既兴奋又紧张。 兴奋是因为抱着幻想,紧张是因为参劾符彦卿,是他二人纯粹为了摆脱京察之举。 行过礼后,二人仍是不起:“皇上,当日游湖之时,臣等愚钝不识圣驾,以至于言语多有轻慢,恳请陛下降罪。” “不知者不罪,”柴宗训说到:“二位且起来答话。” 俩人小心翼翼起身立在一旁,偷偷一眼瞟去,那辛公子不是皇上还有谁? “朕且问尔等,”柴宗训说到:“参劾魏王,是你二人自主之举,还是背后有人指使?” “回皇上,”向兴洲对到:“魏王仗着皇亲国戚,一向在大名横征暴敛,先前一直有御史参劾,目下部分御史被征调协理京察,臣等实在看不下去,便决心以下犯上,上书弹劾魏王。” 柴宗训点点头,又问到:“参劾魏王,尔等可有实据?” “皇上,”韩智兴说到:“魏王府属官刘思遇,主政大名搜刮百姓可不是一两年,且先前历次都有御史参劾,若非魏王授意包庇,那刘思遇岂能一直屹立不倒?” 柴宗训微微皱眉:“朕是问尔等可有魏王授意包庇刘思遇之铁证,那种想当然的话就不要再说。” 韩智兴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见此情形,向兴洲抢着说到:“皇上,若说先前欲核实,总因大名距汴梁路途遥远而不能成行,目下刘思遇兄弟正关押大牢,只要皇上一问,便可知事实真相。” “朕会问的,”柴宗训说到:“若参劾属实,朕定当有赏,若不实,朕也会重惩尔等。” 向兴洲蓦地跪下到:“皇上,臣还有本奏。” “且奏来。” “皇上,臣斗胆说一句,我朝历来言官可风闻奏事,臣等不过履行职责而已。若所奏之事属实,魏王改之即可;若不实,便当是提醒魏王自省,如何却要治臣等之罪?” 柴宗训笑了笑:“你倒是胆大,会狡辩,朕且问你,你是言官么?” “回皇上,蒙皇上恩荫,臣忝为御史台属官,可算言官之列。” “嗯。”柴宗训又笑了笑,这向兴洲脑子转得快,胆子也算大,目下正因属官荫封多被褫夺,韩通府上晚间一直有人上门。不如便安插一个他这一系的人进京察衙门,也算让韩通知道,这京察并非针对他鲁王一系。 “卿等实心任事,朕心甚慰,”柴宗训说到:“向兴洲、韩智兴上前听封。” “臣在。” “朕便任尔二人为京察监正,举凡京察中有不平事,尔等可上奏直达天听。但监督途中,不可有任何改变京察细则以及妨碍京察顺利进行之事,否则朕定严惩不贷。” “臣等遵旨。” 没想到真捡到个机会,二人乐呵呵出了文德殿。柴宗训心下却颇不自在,何时能有一套完整的规则出台,让他不再苦心搞平衡? 现在平衡事小,最紧要是查出魏王符彦卿到底有没有授意刘氏兄弟搜刮地方。 韩智兴、向兴洲二人弹劾符彦卿升官的消息迅速传遍朝野,随即弹劾诸王的奏折如雪片般飞来,柴宗训一律留中,只说待京察过后再办。 赵匡胤听说了二人弹劾符彦卿的事,急忙去问赵德昭:“大郎,韩向二人参劾魏王,是否受你指使?” “父王,”赵德昭笑到:“当年你为殿前司都指挥使,韩通为侍卫司都指挥使,你与韩通一向不睦,而韩智兴也受其父影响,一向对宋王府不屑一顾,他怎会受我指使?” 赵匡胤说到:“不是你指使的就好,须知如今情势下,还是不要得罪魏王的好。” “魏王有何可怕?如何得罪不起?” “魏王虽不在朝中,但他符家世受国恩,人丁兴旺,在地方已有不小的势力。况他之所以不在朝中,并非是不能,而是不想,如今太后皇后皆是符家女,若他愿意,随时可取代为父总领朝政。” “若是因为此,孩儿倒想碰他一碰。”赵德昭颇不服气:“符彦卿虽是当世名将,当年在战场上却不如父王。他符家虽人丁旺盛,在孩儿看来,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而已,不足挂齿。” 赵匡胤一向求稳,又比较优柔:“休得胡来,符家贵盛,并非偶然,目下符彦卿还威胁不到本王,宋王府与魏王府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赵德昭点点头:“父王,孩儿心里有数。” 魏王府中得知符彦卿被参劾的消息,各子侄义愤填膺,叫闹着要打上韩通的门去,却被符彦卿制止。 “弹劾之事,皇上自有圣裁,”符彦卿喝到:“尔等休要轻动,否则本王决不轻饶。” 符昭愿仍是一百个不服气:“父王,若是言官参劾也就罢了,那韩智兴、向兴洲是何人?一个盖戳的,一个抄录的,也跟着上书?若不给点颜色看看,将来阿猫阿狗都能欺负到我魏王府头上了。” 符彦卿说到:“魏王府连出三个皇后,符家门生子侄遍天下,如此境况任谁都会嫉妒,所以尔等行事更加要小心,不要给人留下把柄。” “父王,”符昭义思虑一阵,开口到:“我觉得这参劾之事有蹊跷,便如二哥所说,那韩智兴不过管盖章的,向兴洲更不过抄书的,平日里不过在御史台打杂而已,却如何想起在这个节骨眼上上书弹劾?” 符彦卿摆手到:“不论如何,尔等皆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等待京察结束,即刻回转大名府。” “父王,”符昭义劝到:“孩儿以为,行事小心是必须的,不过我等也不能坐以待毙,还是先请老太君或者大嫂去宫中打听打听吧。” 宫中此时也闹翻了天,符昭听说柴宗训给韩智兴和向兴洲升官,气呼呼的冲到文德殿兴师问罪。 “官家,我敢以性命担保,爷爷绝无贪赃枉法之事,”符昭说到:“当年幽云未复,爷爷年年在边界与辽人对阵,无一败绩,所获赏赐,以亿万计。况我父兄,个个杀敌建功,朝廷也皆有封赏,何须去搜刮大名百姓?” “若说爷爷有时因不拘小节,或因重情义,对帐下属官约束不严或有之,但要说爷爷鱼肉百姓,打死我也不信。” 柴宗训学着戏文的样子笑到:“娘子休要着急,待为夫前往调查一番,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不行,我要和你一块儿去。”符昭说到:“我绝不让人冤枉爷爷。” 柴宗训直摇头:“不行,赵德昭认得你,你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不过伪装一下而已,”符昭说到:“你大可放心,我保证赵德昭认不出我来。”说罢她便回宫去装扮。 趁着天黑,柴宗训再次带着董遵诲和一名侍卫来的吏部的京察临时衙门。 除了魏仁浦,没想到赵德昭也在。 见到柴宗训,二人急忙行礼。 礼罢魏仁浦开口到:“皇上,赵大人为了京察之事,连日来甚至就住在衙门里,比起前些时,不知瘦了多少。” 柴宗训看着清减不少的赵德昭,拍拍他的肩膀:“小赵,朕身边可完全信任的人不多,便辛苦你了。” 赵德昭一脸疲惫,却仍笑得很灿烂:“皇上说哪里话,能为皇上分忧,乃是臣的本分。” 柴宗训在现场看了看,随即问到:“小赵,魏王府属官冲击京察衙门的事情,有结论了么?” “回皇上,”赵德昭对到:“事实俱在,且这些犯官也已认罪,依大周律,当斩。” “当斩便斩,”柴宗训说到:“京察乃是代天巡狩百官,必须严肃。” 赵德昭拱手到:“臣遵旨。” 柴宗训点点头问道:“对了,这些犯官关在哪儿?朕去看看,有事要问。” 赵德昭一抬手:“皇上请随臣来。” 几人一同来到大牢,正遇吏部主事王存彦出来,手里还捧着一把状子。 王存彦不认识柴宗训,只拱手到:“赵大人,下官正要去找你,没想到你却来了。” “找本官何事?”赵德昭淡淡问到。 王存彦说到:“回大人,魏王府属官们已经招了,下官粗略统计,魏王符彦卿借府上杨老太君祝寿之机,收受财货礼品总值过千万,这便是供词,他们已全部签字画押。大人请看。” 一一〇 受贿 赵德昭接过供状扫了一眼:“王大人,炎夏自古礼仪之邦,这点人情来往还值得列一份供状?” “大人,”王存彦说到:“朝中王公大臣,年节祝寿收受门生一点礼品,这本无可厚非,然魏王仅杨老太君六十大寿收受礼品一项,下官核算过,价值过千万钱。” “据这些官员供述,他们在地方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搜刮行为,魏王一向仁厚,便有御史弹劾,也不过训斥几句而已。” “如此,便很容易让人联想,是否因为这些官员搜刮地方后,以年节礼敬的方式向魏王行贿,以此换取魏王对他们搜刮行为的默许?” “胡扯,”装扮成侍卫的符昭听不下去:“魏王生性节俭,况皇上历年赏赐以及他的俸禄食邑何止千万,他需要如此收受贿赂吗?” 王存彦倒也不怕,只说到:“这位指挥使大人,下官只是提供这种可能,魏王究竟如何,须得皇上亲自查察方能得知。” 赵德昭瞟了符昭一眼,当初在荆南遇到时,符昭盔甲护身遮住大半脸颊,他并未看清楚。不过这个侍卫先前从未见过,恐有蹊跷,他将供状收起来:“王大人,此事你暂且不要声张,待本官将此供状上呈皇上御览,魏王究竟如何,由皇上圣裁。” “下官遵命,”王存彦躬身到:“下官告退。” 王存彦退出监牢后,赵德昭小声问到:“皇上,是否还要亲自审问刘氏兄弟?” “既有供状,”柴宗训说到:“朕且先看看,再召魏王一一核实,若果如供状所言,魏王难逃罪责。” “皇上,”赵德昭劝到:“这些属官目下身陷囹圄,恐为了脱罪胡乱供述。况魏王世代为国尽忠,便是属官们孝顺,送点礼物也不算什么,犯不着入罪吧。” 柴宗训淡淡到:“此事暂且与你无关,你且先安心京察吧。” 回到宫中,符昭一直默不作声。 柴宗训展开供状问到:“这些奇珍异宝,你可曾在家里见过?” 符昭思虑半天:“千年人参的事,我是知道的,当日奶奶病重,刘思遇兄弟不知从哪找来人参,救了奶奶一命。至于其他异宝,我不知道。” 顿了一下,她又说到:“与其你我在此猜测,不如将爷爷召来一问,不就清楚了吗。” “那便召魏王符彦卿觐见。” 虽是外公,且现在又是孙女婿,不过符彦卿常年镇守边关,柴宗训与他打的交道并不多。 正史上赵匡胤篡国之后,符彦卿都没抵抗便直接投降,所以柴宗训对他的印象一般。 “臣叩见皇上。”上殿不名,是符彦卿的特权。 “魏王,”柴宗训倒也直接:“朕有一事问你,监牢中魏王府属官供述,你借为杨老太君祝寿之机,收取价值千万钱的奇珍异宝,可有此事?” 符彦卿淡淡到:“皇上,臣本不欲收,然属官们一片孝心,臣不忍拂其意,权且收住,不过多半又作为赏物赏回去了。” 既然赏了回去,礼尚往来,这倒也没什么,不过刘思遇鱼肉百姓三番五次被御史参劾,柴宗训也多次将弹劾奏折转给符彦卿,但刘思遇却一直岿然不动,这倒让柴宗训有些不爽。 “魏王,”柴宗训开口到:“当日那刘思遇贪赃枉法,朕多次令你将其治罪,你却不为所动,才致有今日之事。如此,魏王当谨记,属官再有不法,当依律严惩,不可再纵容。” “臣遵旨。” 这次问讯似乎挺愉快,根本算不上个风波便解决。 不过为了避免麻烦,柴宗训命符彦卿开个清单解释清楚,收受的奇珍异宝,何时何地又赏还给属官。 此事倒需要些时间,符彦卿只得回去慢慢回忆。 京察衙门那边,已然查察到吏部,据御史奏折,考功司主事顾林常与各处官员宴饮。 考功司主事不过五品,不过先前未有京察之时,官员的升迁任免,都须经过考功司。 盖因考功司主管天下官员考课、勋封。 任你立了天大的功劳,考功司一笔带过,你也休想升迁。而只要考功司主事高兴了,芝麻粒大小的政绩,也能给你整出一把万民伞来。 所以吏部尚书虽列六部之上,号天官,但决定官员前程的,却是这小小的考功司。 且顾林虽出身科场,魏仁浦为其座师,却认了鲁王韩通为义父,与齐王慕容延钊、宋王赵匡胤关系也匪浅。 赵德昭拿出吏员摘抄出的弹劾奏章记录,质问顾林:“顾大人,那些常年与你宴饮之人,每个政绩记录都异常详细,多人连续升迁,更有数人获破格提拔,对此你有何解释?” 顾林不以为然:“赵大人,你目前虽协理京察,但一直也是吏部侍郎,下官职责,只是官员政绩功勋考课,具体升迁,远非下官能做主。且京察不是考本职么?下官一向认为自己对本职是非常尽职尽责的,至于宴饮,那是下官私下之事,与本职无关。” 赵德昭冷冷到:“顾大人,你每月俸禄多少?除开养家糊口,还能剩下多少?岂能支撑你日日宴饮?” 顾林解释到:“赵大人,并非每次宴饮都由下官付账。” “那便更有问题了,”赵德昭说到:“若非你手中掌握着他们升迁任免的权力,那些官员为何要请你宴饮?真以为这世间有那么多知己么?” 顾林皱眉到:“赵大人,你对下官的查察是否太苛刻了些?” “苛刻么?”赵德昭说到:“本官不过照京察细则一一进行查察而已。” 顾林有些不耐烦:“那魏王收受价值千万钱的财货都无事,下官不过每日回家约上三五知己好友,就必定是私相授受啦?” 赵德昭冷冷到:“魏王不在本官查察职权之内,他具体如何,与本官与你皆无关系。” “意思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顾林喝到。 此时大批吏部官员听到顾林的声音,跟着起身异口同声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魏王收受贿赂证据确凿不去查察,却为何要为难我等嗟尔小官?” 眼见局势即将恶化,魏仁浦过来喝到:“做什么,尔等要造反?” “魏大人,”顾林淡淡到:“造反我等是不敢的,只是下官等向来听说魏大人刚正不阿,有‘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之时评,为何面对魏王受贿,却不敢发一言?” 魏仁浦说到:“魏王受贿,自有皇上圣裁,不须尔等操心。” 顾林冷笑一声:“魏王受贿之事,目下已传遍天下,可魏王仍好生生端坐王府,皇上不公,既是魏大人不敢上书,那下官等便僭越了。” “呸,”吏部司封司主事杨顺吐了一口:“还‘一点浩然气’呢,我看是满腹阿谀气吧。” 原来查察天下官员是吏部之事,皇上突然要求举行京察,便有对吏部不满的意思。若由吏部为主也就罢了,偏偏是主管军国事的枢密使主持,吏部只有赵德昭捞了个协理。 关于京察,吏部上上下下早就不满了,正好趁此时爆发出来。 偏偏吏部尚书赵言又是个性子软,迂腐之人,他知道京察是对的,却又弹压不住手下这些官员,便索性放任不管,随他去吧。 “何人说话,”魏仁浦喝到:“给本官站出来。” 杨顺也是个不怕事的主儿:“魏大人,下官记得京察开始时皇上曾说过,此次查察,没有‘刑不上大夫’之说,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不入流小吏,凡查察不合格,比削其职位,若触犯国法,必以法治之。” “为何魏王受贿,皇上被蒙蔽,魏大人身为枢辅,却不敢发一言?” 其实此事完全由赵德昭主办,魏仁浦虽听到些风言风语,却并无实据,况京察事物繁巨,所以暂且未予理会。此事如何传得天下尽知,魏仁浦也不知道。 “尔等口口声声魏王受贿,可有实据?”魏仁浦喝到:“若有实据,本官定会依国法惩办,若无实据,尔等咆哮京察衙门,本官定会严加法办。” “哈哈哈哈哈,”顾林狂笑一声:“咆哮京察衙门?魏大人,下官与你不过一墙之隔,当日京察衙门被魏王府属官砸了个稀巴烂,下官可未曾听说魏大人将这些人法办。” 魏仁浦有些恼火,因为这些事情都是交给赵德昭在办,不过他身为主官,此时不能推卸责任:“顾大人,冲击京察衙门的狂徒已然投入狱中,只待案情查明,便依大周律惩处。顾大人若是不信,可去大牢查看,看看是否走脱一人。” 顾林问到:“那魏王受贿呢?又如何说?” 魏仁浦说到:“尔等所说魏王受贿之事,不过魏王于属官等礼尚往来,是否触犯国法,尚需查明。” “礼尚往来?”顾林继续质问:“朝中除魏王外,尚有诸多王爵,下官等从未听说一次礼尚往来可收取价值千万钱之礼尚往来。” 魏仁浦一拍桌子:“尔等口说魏王收受价值千万钱之礼,可有凭据?” 顾林掏出一张纸来:“喏,魏大人,此乃魏王收受珍宝之清单,目下汴梁府几乎人手一份,下官不知道为何魏大人手上没有。” 魏仁浦接过纸来看了看,随即大喝:“笔墨纸砚伺候,本官要上书参劾魏王符彦卿。” 一一一 送监 魏仁浦的奏折有两个中心思想。 第一,虽是礼尚往来,但数额巨大,这就是受贿。 第二,若不法办符彦卿,京察恐怕会进行不下去。 柴宗训接到奏折,急忙命符彦卿将回礼细则交上来。 还好王府管家比较细心,虽事情已过数年,但仍有账目在,符彦卿便将账目呈与柴宗训。 对于受贿之事,符彦卿一直很配合,不过符家子弟却不是那样了。 特别是符昭愿,着急的嚷到:“我父兄弟九人,便是我符家本族就不下百人,为我母亲做寿,一人花上数万银子就近千万,皇上不是口口声声以仁孝治天下么,就是这个仁孝法?” 还有其他子侄附和:“为老太君祝寿,我符家便是倾家荡产,也只是花自家的钱,自家的钱算什么行贿?” “对,皇上误信谗言,欲打压我符氏,我等这就向皇上上书讨个公道。” “嚷什么,嚷什么,”符彦卿喝到:“不过一点小事便乱成这样,成何体统?本王坚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尔等各自收拾准备回大名吧,本王待此间事了,随后也会回大名。” 符昭愿仍是嘟囔到:“原本以为送昭儿入宫,符家荣耀更盛,没想到反不如从前。还有小妹也是,坐视父王被诬却不予理会。” 符昭义拉了他一把:“二哥,父王受贿又未坐实,太后皇后又能说什么呢,你就少说两句吧。” 拿到魏王府的回礼细则,柴宗训便交给魏仁浦。 “魏卿家,朕粗略看了一下,除了人参灵芝这些药材已用,其余基本都已回礼。”柴宗训说到:“便是已经用去的人参灵芝,魏王也打赏了相应宝物作为回礼。总的算来,魏王府打赏比收受还要多,便不算受贿了吧。” 魏仁浦仔细研究一番回礼细则,开口到:“回皇上,便是有这份细则,魏王恐怕还是受贿。” “皇上请看,这一则收礼乃是羊脂玉净瓶,回礼却是吴道子山水图;这一则收礼是金线寿图,后又将羊脂玉净瓶打赏与他。” “这些珍宝价值相当,”柴宗训问到:“有什么问题吗?” “其中问题可大了,”魏仁浦说到:“皇上,若魏王收受珍宝之时,便将珍宝原物奉还;或者不在当时,就是事后归还也行,但魏王却是确确实实收了珍宝,且未归还,以价值算,确是受贿。” 既然确定受贿,那边没什么可说的,柴宗训抬头到:“来人,传朕旨意,魏王符彦卿受贿证据确凿,将其暂且收押,听候发落。” 听说符彦卿被关了起来,举朝震动。 早上柴宗训偕符昭给太后请安时,却见太后泪流满面。 柴宗训急忙问到:“太后这是怎么了?” 太后擦了擦眼泪:“没什么?” 柴宗训追问到:“若有谁对母后不利,母后但说无妨,朕一定严加惩治。” 太后淡淡反问:“不知魏王在监牢中可好?” 柴宗训有些难堪:“母后放心,魏王有专人照顾,生活与魏王府无异,只是暂且不自由而已。” 太后的眼泪再次大颗大颗往下掉,抽噎到:“想不到我符氏三代为国尽忠,出了三位皇后,临了却遭奸人所害,让年近七十的老父亲身陷囹圄。” 符昭急忙解释到:“母后勿忧,爷爷虽有受贿之名,但究整个过程,爷爷也算退了赃,所以不会有事的。要怪只怪爷爷平常不拘小节,养出一群不要脸的赃官来,所以才让人钻了空子。” 太后却不听解释,只看着柴宗训:“皇上,若是魏王在监牢中有任何差池,哀家只找你要人。” “太后放心,”柴宗训说到:“一旦御史台核算出魏王收受与打赏宝物价值相近,朕不过小惩大诫之后会立刻放了魏王。” 回去的路上,柴宗训问符昭:“怎地你觉得魏王此次入狱,是被人钻了空子?” 符昭冷笑到:“朝中但凡身居高位的官员,谁人不受门生礼敬?偏偏爷爷便被送进监牢。按我说,从魏王府属官大闹京察衙门伊始,所有的事情仿佛按照人的计划一步步在进行。我听说京中遍传一张纸,上面遍历魏王收受宝物明细。若非有心人为之,这张纸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以柴宗训推断,这张纸和赵德昭脱不了干系,不过他在心中还是比较赞成这么做的。 符彦卿与朝中虽无瓜葛,但符氏一脉,直系子侄便有数百人领朝廷俸禄,更不用说他的七个儿子,个个镇守一方。 便是柴宗训拿到符彦卿受贿实证,要将其治罪,也不得不掂量一番。但宝物明细流出,形成舆论,倒逼柴宗训不得不将符彦卿治罪,这样符家也不能说什么。 虽招数有些阴,但过程和结果都未逾制,还是希望可以出台合理而完善的规则,惩贪治贪无须耍心机。 眼见符昭也不高兴,柴宗训说到:“谁说朝中高官都会受门生礼敬?主持京察的魏仁浦便一生清贫,从不受人财货。” 符昭一时噎住,嘟嘴赌气回了宫。 此刻魏王府却已炸锅。 “不过收受些属官礼敬而已,且父王皆已回赠同等价值珍宝,如何还算受贿?”符昭愿大呼:“皇上不公,我要上书。” 其他子侄也跟着大呼:“魏王一生为国尽忠,领了却遭奸人所害,我等一起上书,令皇上严惩奸官魏仁浦。” “我等不了了,”更有子侄大喝:“我此时便要杀上魏仁浦家门,宰了老贼。” 还算理智的符昭义急忙拦住:“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魏仁浦乃国之重臣,素来清廉刚正,尔等凭什么杀他?” “父王受贿,于过程上说确是证据确凿,不过赃物已退还,皇上不过小惩大诫后必会放出父王。” “老五,”符昭愿跳了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替魏老贼,替皇上说话?” 符昭义喝到:“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我不认什么事实,”符昭愿说到:“若你不准我去找魏老贼算账,我这便上书小妹和昭儿,请她们主持公道。” 符昭义冷冷到:“你以为太后和皇后不知父王之事吗?符氏贵盛已极,难免遭人嫉恨,若你还如此跋扈,岂非更会为人留下话柄?” “留下又如何?”符昭愿说到:“这等坐牢的贵盛,不要也罢。你以为父王坐牢是什么?这是打符家的脸面,让太后和皇后颜面扫地的事,我一定要请皇上还符家一个公道。” 符昭义劝到:“二哥,若你安心在家等着,父王顶多算是驭下不严,收礼不慎,本也无伤大雅。倘你真的闹下去,若为有心人利用,局面恐难以掌控。” “哼,”符昭义冷哼一声:“你一个庶子,自然不在乎符家的脸面,但我在乎。符家三代为大周戍守边疆,自先皇始便为皇后娘家,如今新皇后刚立,魏王却入狱,传出去岂非惹人笑柄?” “你。”作为庶出的儿子,当场被嫡子教训,符昭义脸色通红,退到了一边。 另有符家子侄开口到:“二哥,我等不能就此胡闹,须得拟出一个章程来,有理有据,放能救出魏王,并严惩算计魏王的奸险小人。” 符昭愿虽脾气暴躁,不过作为镇守一方的统领,倒也不是无能之辈,他略一思索,开口到:“皇上怪罪父王借母亲祝寿之名收受贵重贺礼,这些贺礼都是我等送的,既是受礼有罪,那送礼便同罪,我等干脆联名上书,向皇上自首,一同进大牢陪父王去。” “若皇上真将我等关进大牢再与魏王一同送出呢?虽是救出魏王,却也让符氏行贿受贿之事坐实,恐不妥。” 符昭愿再一思索:“既如此,我等便上书言明,既触犯国法,当无颜面再领朝廷俸禄,我等除认罪外,再一起向皇上请辞,看谁替他郭家镇守地方。” “此一招以退为进,不失为良策。” “那还等什么,上书吧。” 符昭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等柴宗训跟着追到宫中的时候,她的气已然消了。 此时有黄门小太监上前禀报:“皇上,魏王符氏一脉一百多人一起上书,宋王赵匡胤不敢擅自处理,恳请皇上圣裁,奴才等已抬到勤政殿。” 符氏一脉一百多人上奏折?符昭连忙说到:“官家,我与你一起去看看。” 俩人一起到勤政殿,符家子侄以符昭愿为首,上书自首和辞官的奏折堆成了山。 柴宗训冷笑到:“这是做什么,威胁朕?若说种地的老百姓不好找,难道当官的还不好找么,朕这便准了他们的奏折,让他们滚回大名种地去。” 说完抬头,却见符昭淡淡的看着他。 “皇上,”符昭说到:“皇上便是不顾你我夫妻之情,也该考虑一下自家的名声。魏王虽是受了些珍宝,但业已全部退回,皇上若因此尽行罢免符氏一脉,恐会落下刻薄寡恩的口实,如此,天下还有何人肯为皇上效命?” 柴宗训忙嬉笑着赔礼到:“朕不过一时气话而已,怎么会尽行罢免符氏一脉呢。” 符昭想了想:“皇上,我要出宫,去劝劝我那些叔伯哥哥们。” 一一二 归省 魏王府大门紧闭,马车上的符昭吩咐到:“既然大门不能进,咱们走后门。” 后门同样紧闭,符昭下车拍门,探出个头来看了看,随即欣喜到:“啊,郡主回来了。”说罢开门就要行礼。 符昭忙说到:“符伯,勿要多礼惊动他人,我是偷偷回来的。” 进得门来,符昭问到:“符伯,二叔在吗?” “郡主,前日里各位老爷齐聚王府之后,已于昨日离开,只有二老爷和五老爷在家。” 符昭走到前院,符昭愿正在院子里练武,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 “好,好。”符昭拍掌到。 符昭愿听到声音,回头见是符昭,收功将刀扔在一边,竟招呼也不打,转头便离开。 恰在此时符昭义从厅里出来,急忙便要行礼:“臣符昭义参见皇后…” “五叔,都是自家人,何必多礼。”符昭急忙扶起他。 符昭义抬头看了看:“皇后归省,为何臣等未接到旨意?” 符昭说到:“五叔,我是为爷爷的事而来,走的后门。” “皇后,”符昭义说到:“父王之事,如今看来完全是被人算计,还请皇后为父王做主。” 符昭摇摇头:“便是算计,也只怪爷爷被人抓到把柄。” 符昭义问到:“事到如今,皇后可有办法?” 符昭摊手到:“五叔,咱们还是前厅议事吧,叫上二叔一起。” 符昭愿不情不愿的被符昭义拉来,开口便说到:“魏王身陷囹圄,符家全被罢免,如今可算是遂皇后意了吧。” “二哥,”符昭义拍了他一下:“皇后正是为父王之事而来,你切莫要说气话。” 符昭愿眼珠一翻:“既是为父王之事而来,昭儿,你且去奏与皇上知道。要么,父王无罪,要么,就罢了符家上下,让他另择良将去镇守地方。” “二叔何必赌气?”符昭说到:“皇上并无此意,且一直都是替符家着想的。” “哼,”符昭愿冷冷到:“替符家着想,把父王想进大牢?若是不替符家着想,怕是我等早已身首异处。” “当日京察伊始,父王便严令我等配合,没想到配合出这样的状况。这汴梁城中官员,谁不是设法规避京察,或托关系,或设法买通,唯有我符家,堂堂正正接受查察,想不到皇上竟如此对待,实是令人寒心。” “二叔,”符昭本也是个急脾气:“我此来不是听你发牢骚的,你且先带着其他叔伯兄弟向皇上认错,收回辞呈。” “绝不,”符昭愿斩钉截铁到:“要么昭告天下父王无罪,要么就把符家全给罢了。” 一旁的符昭义开口劝到:“二哥,你这不是让太后和皇后夹在当中难做吗?” “不难做,”符昭冷冷到:“二叔,你既希望回乡做个富家翁,我这便上奏皇上,将符家上下官员全部罢免,至于爷爷,让他老死狱中好了。” 说罢符昭扭头便要走,恰好她的娘,钦封虢国夫人听到讯息赶了过来。 虢国夫人依旧是那么美貌,不过此时她完全是一副慈母的样子:“昭儿,昭儿回来了。” 符昭上前与她拥抱:“娘,我回来了。” 虢国夫人忽地问到:“昭儿,你身为皇后,为何悄无声息的就回来了?” “大嫂,”符昭义说到:“昭儿是为父王的事情回来的,可现下和二哥闹僵了,你快劝劝吧。” “二叔,”虢国夫人上前到:“你身为长辈,就不能让让后辈么?” “事关符家生死,”符昭愿冷冷到:“寸步不能让。” 符昭转头到:“二叔,你的意思是,符家只有听你的,才有生存机会?” “难说。”符昭愿扭头到。 “好,”符昭说到:“既然你一意孤行,那便由你自己承担后果。” 虢国夫人上前一步:“昭儿,你就不能在皇上面前斡旋一下吗?” 符昭回到:“娘,若没有皇上准许,我能出宫吗?” “二叔,”虢国夫人只得又劝到:“既然如此,大家各让一步,尽快将王爷救出来才是。” 符昭愿问到:“昭儿,你的意思是,只要我等向皇上认错,收回辞呈,皇上便会昭告天下父王无罪?” 符昭摇头到:“二叔,爷爷受贿已然定性,不可更改,只是你们如此闹下去,除了让天下人耻笑皇上竟与太后皇后的娘家争闹,于爷爷的事情没有一点好处。” “既如此,那道歉收回辞呈有何用?” “这辞呈你们就不该递上去。” 符昭义抱住符昭愿往椅子上按:“二哥,既是商量事情,就该有个商量的样子。” 接着又朝下人喝到:“皇后归省,尔等竟连茶都不奉,这是脑袋不想要了吗?” 俩人坐定,一副谈事的样子,符昭愿开口到:“昭儿,皇上打算如何处理父王?” 符昭说到:“按皇上的说法,爷爷主观上已经形成受贿,客观上又将贿赂全部退回,也算事出有因情有可原,所以必须给与惩戒。” “什么主观客观的?” “我也不懂,”符昭说到:“皇上之所以雷厉风行将爷爷关进大狱,便是想以爷爷竖立一个榜样,告诉大周境内所有官员,无论是谁,只要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必会受到国法严惩。” 符昭愿皱眉到:“竖榜样为何偏偏要选父王?” 符昭解释到:“普通官员分量不够,朝中其他诸王始终是外人,唯有以爷爷为榜样,爷爷必不会嫉恨,也不会疑心皇上要夺了自家的富贵。” 符昭说得也算符合情理,符昭愿思虑一阵:“既如此,我便先让兄弟们上书向皇上请罪,并收回辞呈。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此事若再有变故,莫说是你,便是太后上门,符家也要拼个鱼死网破。” “二叔放心,”符昭说到:“我会尽快让皇上放了爷爷。” 宋王府。 赵匡胤一直在责备赵德昭:“大郎,你太鲁莽,仅凭一个牵强附会的受贿,岂能扳倒符彦卿?况他于朝中一直无碍于本王,你为何要得罪他?” 赵德昭冷笑一声:“父王,我本也没打算过要扳倒符彦卿,对付符彦卿,只是要收买另一批人心而已。” “收买人心?”赵匡胤有些疑惑。 “对,”赵德昭说到:“我要让所有参加京察的官员知道,只要我愿意,便是当朝魏王,太后生父,我也能送进牢里去,让那些官员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赵匡胤仍是疑惑:“你不过区区协理而已,魏仁浦才是署理京察的主官。” “没错,”赵德昭淡淡到:“魏仁浦的确是署理京察的主官,但他先前一直署理枢密院事,而协办京察的吏员,乃是由御史台和吏部属员组成,他就是光杆一个。” “那些不能争取,或者顽固派,我事先便已交代好,将其个人考课交与魏仁浦。” “凡是能为我所用,或是父王政敌,我正好趁此机会拉拢或打压。” “父王没见孩儿如今与韩智兴、向兴洲之流,都已改善关系么?” 这么一说,赵匡胤瞬间想明白,哈哈笑到:“皇上怎么也想不到,此次京察,竟是我儿替为父拉拢党羽的工具。” 赵德昭淡淡一笑:“孩儿做得还远远不够,当日若非二叔鲁莽攻打皇城,父王这许多年岂会战战兢兢?孩儿再加把力,设法将慕容延钊调至闲处的亲信处理掉,将来朝中父王说一,便不会有人再敢说二。” 魏王符彦卿被囚的消息传回大名,大名防守使符昭良瞬间便暴起。 这符昭良本姓王,乃大名境内山贼,符彦卿移镇大名,符昭良深感不能敌,便索性率众招安。 符彦卿见符昭良勇猛,且为人义气,便收他为义子,改名符昭良,并上书柴宗训,赐他为大名防守使。 此次符昭出嫁,符氏举族回到汴梁,只留下符昭良在大名镇守。 符昭良接到消息,义父被囚,义兄弟们被困汴梁,手中无兵无法营救,于是他连夜通知各营,天明时在大名郊外大营集结。 天将拂晓,大军集结之后,符昭良登台大喝:“弟兄们,魏王宽厚,一向待我等如子侄,如今他老人家送郡主入汴梁出嫁,竟遭奸人所害,目下身陷囹圄。符氏各路统领也被困于汴梁,亟盼解救。弟兄们,本统领且问问你们,该如何做?” “铲除奸人,营救魏王。”众将士高喝。 “好,”符昭良呼到:“大名距汴梁不远,兵贵神速,我等即刻便出发,铲除奸人,营救魏王。” 众将士跟着附和:“铲除奸人,营救魏王。” “出发。” 符昭良话音才落,忽地便觉大地在颤抖,远远的一团黑影如旋风一般袭来。黑影近一些才发现,原来是一队重骑兵。 还未待符昭良反应过来,重骑兵便已冲杀进来,不过一个来回,大名军便被冲得七零八落。 符昭良正要组织抵抗,却见当先一位黑甲将—军冲到面前,手起刀落将他的头砍了下来。 黑甲将—军提起符昭良头颅,走近一看,不是杨业还有谁。 原来杨业知道自己迟早要回汴梁,已在云州按背嵬军制练出一批新兵来,接到慕容德丰带来的旨意,他留下部分背嵬军老兵,只待着青壮和新补充的兵员日夜兼程赶往汴梁,没想到正遇上符昭良起兵营救符彦卿。 杨业与慕容延钊一合计,为免大名军做出更荒唐的事情,再说收拾这批城防兵耽误不了多长时间,不如先平了他们,再入汴梁不迟。 此时杨业高举符昭良头颅,暴喝到:“符昭良已死,尔等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大名军纷纷放下兵器,向背嵬军投降。 慕容德丰晓以厉害,告知大名军将士,魏王在汴梁无恙,不过是符昭良意欲造反,念在他们是被蒙蔽,可将此事暂且压下,不向皇上奏报。 大名军千恩万谢,老老实实各归各营,一场叛乱就此消弭于无形。 一一三 征南汉 京察持续进行,先前怨声载道的官场竟没了声音。 无他,只因太后生父魏王如此权势滔天的人都已被关押大牢,谁还能说什么。 魏王符彦卿被关押,符氏一门初始反应强烈,后来竟悄无声息没了下文,看样子应该是被皇上强力弹压。 如此,所有官员都老老实实接受查察,再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就在这个时候,远在云州的背嵬军统帅杨业率军抵达汴梁,那些因京察被革了荫封的武将心头暗呼好险,好在没有铤而走险,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抵达汴梁后,杨业便在第一时间进宫面圣。 “臣杨业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柴宗训起身将杨业扶起,笑到:“如今不能称杨统领了,得叫杨大帅,快快请起。” “皇恩浩荡,臣万死难报其一。” 君臣坐定,柴宗训问到:“杨卿家,你此番回京,云州交与何人镇守?辽人又有何动静。” “回皇上,”杨业对到:“云州由臣子延平镇守,云州军现仿背嵬军制训练,应不输于辽国重骑,只是臣有些奇怪,自我军攻下云州收归北汉以来,辽人一直没有动作,近日更是听说辽人在向漠北收缩,若不是国内生了变故,便是在酝酿何种阴谋。” 柴宗训对辽国历史了解不算深,何况现在历史已然改道:“无所谓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我大周国力强盛,何惧四方之敌。” “皇上,”杨业问到:“未知皇上计划何时出兵征伐南唐?” 柴宗训说到:“征伐南唐,非一日之功,目下朕还未有完全计划,依卿之见当如何?” 杨业迟疑一下:“皇上,若论战场拼杀,臣可自信当世能胜过臣者不出一二人,只是这征伐方略,以臣之见,皇上可与慕容少师议定。” 历史记载无误,杨业不仅能征善战,且有雅量。柴宗训由衷的笑出来:“杨卿家远途而来,可在汴梁游玩一阵,待朕与慕容少师议定出兵方略后,朕还在此与卿下旨出兵。” 见罢杨业,柴宗训随即下旨慕容德丰见驾。 如今攻取南唐已是众望所归,京察期间曹彬与诸将数次上书,皆欲尽快出兵,被柴宗训已京察之名压下。 如今魏王符彦卿被关在牢里做榜样,官员们不敢造次,正是准备粮草,征伐南唐之时。 “臣慕容德丰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自从擅自调兵事件之后,慕容德丰变得异常谨慎。 “免礼,赐座,”柴宗训一向认为与慕容德丰不须客气,开口便问到:“慕容兄,此次云州之行,可有收获?” 慕容德丰拱手到:“皇上御驾亲征,收归幽云,实乃壮丽之举。此次臣一路去往云州,仍见中原无地子民前往开荒,而云州之地商贾云集,人烟稠密,已是我大周辐射漠北之桥头堡。唯一奇异的是,先前辽人在云州附近有多个堡垒,如今云州方圆数百里之内却已无辽兵踪迹。” “辽人竟收缩得如此厉害?”柴宗训问到。 慕容德丰说到:“臣不擅于套话,辽人不可能惧我大周国威,他本游牧出身,四处劫掠为生,如今云州逐渐富庶,辽人却不觊觎,唯一只有一个解释,辽国内有变。” “辽人暂且不管,只命杨延平密切注意动向便可。”柴宗训说到:“朕召你前来,是为征伐南唐之事,目下各军战意正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出兵?” 慕容德丰思虑一阵:“皇上,臣以为,欲伐南唐,须先剿灭南汉。” “为何?”柴宗训问到。 慕容德丰说到:“南汉主刘鋹,荒诞不经,所以不好把握,若王师兵发江宁,刘鋹率军来援,王师必两面受敌。而南唐主李煜,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臣观其执政以来,常因懦弱而误事,前次更因惧怕王师而中反间计斩杀三军统帅林仁肇,所以,王师可放心攻取南汉,李煜必不会来援。” “只是南汉境内多山林瘴气,若要出兵,须得荆南之兵方好。荆南地近南汉,气候多有相似,必不会受瘴气瘟疫影响。” 柴宗训忽然想起一事:“朕游历荆南之时,曾遇南汉商贾,言南汉境内多象,且南汉训有象兵,如何方能破之?” 慕容德丰一路陪着游历荆南,可没遇见过什么南汉商贾,也许是后来分开时皇上遇到的? “皇上,京畿附近也有象兽,”慕容德丰说到:“可捕获一些尝试,看看此种大物究竟怕什么。” 其实柴宗训哪遇见过什么南汉商贾,不过是历史书上粗略的印象而已。至于说京畿附近有象?也许有吧,不然此处后世为何简称‘豫’呢,豫可是有象的。 “行吧,”柴宗训说到:“此事你可指派一队铁骑军将士,好好研究一下这象。” “臣遵旨。”慕容德丰犹豫一下:“皇上,还有句话,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慕容兄,何时学着跟朕见外了?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皇上,目下恐非出兵征战的最佳时机,虽兵士们战意正浓,但国内目下正在京察,被革职的大批官员都与粮草调运有关。臣回京后已留意过,目下军中驻守尚可无虞,若要征战调集粮草,恐非易事。” “无妨。”柴宗训说到:“朕早有安排,此次征南汉与前次一样,朕必御驾亲征,你可先以行营总管身份协调各军,准备出发。” “臣领旨。” 不几日,忽接到云州军报,大批辽人集结云州附近,欲向中原投降。 云州守将杨延平出城,辽人却一哄而散,只留下一句话:要降只降于符王。 符王者,符彦卿也。 原来当日幽云未复之时,符彦卿镇守的大名便是抗辽第一线,自二十三岁成名开始,符彦卿与辽人大小百余阵,从未败过。 先是收复定州,接着又在在铁丘一役中,率数百骑兵陷阵,救回被数万契丹骑兵围困的北面行营都部署高行周。 随后又在阳城白团卫村之战中,与李守贞及右厢副排阵使药元福等奋力还击,大败辽军,辽皇帝耶律德光只身而逃。 后在高平之战中,符彦卿奉命从磁州固镇路行军,对汉辽联军后方造成压力。周军包围北汉都城太原时,符彦卿又奔赴忻州,防止辽朝南下救援。 当年符彦卿侍后晋时,皇帝石重贵投降,辽主耶律德光责备符彦卿对辽杀戮太重,他却不卑不亢,深为辽主欣赏。 更有逸闻传言辽人在阳城战败后,颇为畏惧符彦卿,甚至在战马生病不吃食物时,也唾骂道:“这里面难道有符王吗?” 辽攻灭后晋后,淳钦皇后速律平询问侍从说:“符彦卿在哪里?”当听到他已经回到徐州时,述律平说道:“怎地能将此等人物留归中原。” 至柴宗训亲征收归幽云,符彦卿的压力才小一些,没想到却遇上了京察。 既是有辽人归降,柴宗训煞有介事的召开朝会,询问朝臣对策。 慕容延钊不在,韩通率先说到:“辽人归降中原,此是好事,不如且放出魏王,命其前去受降。” “不可,”赵匡胤说到:“历来只有中原罪徒投辽之事,岂闻辽人向中原投降?当中可能有诈,皇上不得不防。” 柴宗训转头问魏仁浦:“魏卿家是何看法?” 辽人投降也算军国大事,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魏仁浦不得不暂时放下京察,前来参加朝会。 “皇上,既是辽人只肯向魏王投降,且不论真假,可让魏王先至边关一趟。”魏仁浦说到:“若辽人有降意,魏王正好戴罪立功;若此事为假,魏王须得回转汴梁待罪。” “哼,”御史中丞刘坦冷哼一声:“想不到‘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魏大人也成了趋炎附势之徒。” 魏仁浦转头到:“刘大人有话请直说,不必在此冷言冷语。” 刘坦说到:“似这种戴罪之身出狱远赴边陲立功之事,在下从未听闻。若非魏大人见符氏贵盛已极,岂会出此下策?” 魏仁浦怒到:“本官从事,只为江山社稷着想,此刻莫说是魏王,便是边陲些微小官,若有辽人愿降之,魏某一样会向皇上谏言将其放出,接受辽人投降。” “只怕所行未必对应所言。” “刘大人若有不忿,可去往边关,看看辽人是否向你投降?” “好了好了,”柴宗训说到:“尔等亦无须争论,朕且问一句,放出魏王符彦卿前去受降,尔等可赞成?” “此乃大大利于社稷之事,”魏仁浦说到:“臣赞成。” “臣附议。”韩通拱手到。 “皇上,”赵匡胤说到:“臣仍认为,须得派人打探清楚,是否有此事,再作定夺。” “此乃云州守将杨延平八百里急递,岂会有误,”柴宗训瞪大眼睛看着赵匡胤:“朕只问你是否同意。” 赵匡胤淡淡到:“皇上自有圣裁,何必问臣下?” “宋王意思是弃权?”柴宗训说到:“好,朕亦赞成,三票对零票,即刻放出魏王,令其前往边关受降。” 若在以往,必是韩通与赵匡胤意见相左,慕容延钊弃权,没想到今日慕容延钊不在,事情反倒顺利很多。 魏仁浦虽为人刚正,倒也并非不通情理,可重用。 一一四 释放 符彦卿出狱之后,带着符昭愿和符昭义,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云州。 这一日赶到云州城外十里亭,却见大批甲胄在身的兵士正站在亭子里向大路张望。 符彦卿正疑惑间,却见一青年将领上前到:“敢问来人可是魏王?” 符彦卿跳下马来回到:“正是本王,阁下是?” 青年将领急忙行礼:“云州防守使杨泰见过魏王。” 符彦卿连忙将他扶起:“本王戴罪之身,当不得如此大礼。你便是背嵬军杨太尉长子杨延平?” 杨延平起身到:“正是,末将在此已恭候魏王多时了。” 符彦卿上下打量杨延平一眼:“果然将门虎子,端的是英姿勃发。” “魏王过誉了。”杨延平有些不好意思。 符彦卿问到:“日前是你八百里驰递汴梁,言有大批辽人要投降于本王?” 杨延平说到:“魏王,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末将已在城中略备薄酒,为魏王洗尘。” “也好,”符彦卿说到:“先去城中吧。” 先前与辽人对战之时,符彦卿曾无数次梦想收回幽云,当日后晋皇帝石重贵正是因向辽人索要幽云十六州,才引致灭国之祸。 不过二十多年,中原王朝便能以重骑反推辽兵,如此成就,令符彦卿不得不佩服。 云州城中一改先前荒凉之象,郊外处大批农民正在开垦荒地,城中商贾云集,好一派繁忙景象。 符彦卿不由得冲口而出:“皇上,圣明啊。” 杨延平笑了笑,没有接话,因为皇上圣明这件事,他是亲眼目睹者。 此次接风,杨延平安排在防守使衙门,目下云州才刚刚开始发展,所以他是军政一把抓。 “魏王,”杨延平笑到:“衙门中方便说话,且城中酒楼太贵,末将的饷银请不起,所以只能安排魏王在衙门吃顿便饭,还请魏王见谅。” 符彦卿说到:“本王出身行伍,有许多没享过的福,倒也没有吃不了的苦,不过本王很喜欢杨统领这直爽脾气。况戴罪之身能得杨统领款待已是幸事,杨统领无须与本王客气。” 以往符彦卿去到一处,入席时除了主官,也还有一些官员作陪。不过回到衙门后,杨延平便将其他将领遣散,只与符家父子入席。 酒过三巡,符彦卿问到:“杨统领,辽人投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杨延平淡淡一笑:“魏王,根本就没有辽人投降之事。” 符彦卿大惊:“若如此,你岂非罪犯欺君?” “魏王,”杨延平说到:“末将可不敢,此事乃皇上一手安排。” “皇上安排?”符彦卿满脸疑惑。 杨延平点头到:“是的,皇上听闻云州之外辽人收缩得厉害,便有意在云州前沿再建一处城池,以做云州与辽人对战缓冲之用,同时亦能逐步蚕食辽人版图。” “皇上知道魏王久与辽人对敌,深知辽人习性,恰巧前日辽人派了个使团如云州,欲与我大周签订通商盟约,末将不敢擅自做主,便将此事奏与皇上。吾皇将计就计,将使团当做降辽之人,正好放出魏王。况以魏王威名,于通商谈判中对我大周也大有裨益。” 符彦卿想了半天,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叹到:“皇上为了本王,真是煞费苦心啊。” 杨延平说到:“皇上下旨末将,魏王在京察中立下大功,命末将认真协助魏王新建城池之事。末将与辽人对战经验甚少,届时还请魏王不吝赐教。” 一番话说得符昭愿云里雾里,问到:“怎地一面指责父王受贿,将父王关押大牢,却背地里又说父王立下大功?” 符昭义笑到:“此间曲折,怕是够你想很久了。” 符彦卿接话到:“皇上心智,远非我等可比,恐云州也不是我等长久之地,还是抓紧时间将圣旨上的事情办了吧。” 才休息一晚上,符彦卿便带着两个儿子、杨延平一起出城。 云州以北的大块荒地,已有新军老兵在开垦,更远一些便是一望无尽的黄土。 前行半日,杨延平劝到:“魏王,我等已出云州数十里,不如暂且歇歇吧。” “不行,”符彦卿指着两边山丘说到:“此处建城,如有雨水冲刷,恐会伤及根基,我等再往前看看吧。” 杨延平转头小声到:“符统领,魏王年事已高,恐体力不济,你去劝劝,我等还是歇歇吧。” 符昭义接笑着话到:“体力不济?杨统领要不要和父王比试比试,看看目下谁的力气更大一些。” 如此说来,符彦卿当无事,他仍是停留在山头四处张望。 杨延平上前到:“魏王,若此处适宜建成,便在此开工吧,雨水冲刷倒不须惧,正因为此地干旱少雨,所以才有大片大片的黄土。” 符彦卿摇头到:“既是干旱少雨,更不适合建城,否则敌军只须围而不攻,城内便会因缺水而自溃。” “此处离云州不远,届时或可支援?”杨延平问到。 符彦卿淡淡到:“本王若建城,便要屹立千年不倒,岂能建一座缺水之城?再向前看看吧。” 几人继续向前,一路甚为荒凉,几乎没有人烟。 过了两三日,才终于看到些许绿色,也能看到几处炊烟。 “此为何地?”符彦卿问到。 “魏王,”杨延平说到:“此处暂无名,末将曾派斥候到此侦测,据说此地曾为鲜卑北都,后为突厥游牧地,不过水草不够丰茂,渐渐便无人了。” 符彦卿四周看了看:“按我等出行方位,此处东南方应为懦州,翻过太行便应能至幽州。本王先前曾到过辽国上都,距离应与幽州相当。且此处有草,便不缺水,不如就在此建城吧。” 杨延平稍稍有些担忧:“魏王,此处已深入辽人境内,若建城之时辽人来攻怎么办?” 符彦卿说到:“先前本王便考虑过,皇上攻前七州时剿灭辽人十五万大军,以至于收归后七州时辽人发不出一兵一卒。” “幽云攻下已有时日,北汉也收归版图,辽人却一直按兵不动。”符彦卿继续说到:“以本王对辽人的了解,当是辽国内发生重大变故,不如趁此机会赶紧修城,便是有辽兵来扰,不过小股势力,当不足惧。” “好,”杨延平说到:“末将即刻调兵前来修城。” 符彦卿指着起伏的山脉说到:“城墙便依山脉而建,城门设在此处,便是辽人铁骑再凶悍,他也飞不过去。” “妙,妙,”杨延平拍手到:“此处新城,还请魏王命名。” 符彦卿拱手到:“本王何德何能,敢命名新城,还是等新城建起之日,上奏皇上,恳请皇上赐名吧。” 杨延平笑到:“皇上已有旨意,还是请魏王命名,以彰显魏王功绩。” “本王岂敢,”符彦卿问到:“杨统领,此处无地名,此山可有名?” 杨延平说到:“听斥候说,历次赴辽境内打探消息,回到此处方觉心安,便如老百姓喜获丰收一般,所以便将此山名为丰山。” “好一座丰山,”符彦卿说到:“城池既是以山为界,依山而建,且为镇守国土,不如便叫丰镇吧。” “好,好,丰镇,好名字。”杨延平再次拍手:“谢魏王赐名。” 正史四百年后,朱元璋也曾在此地修建长城,且一直保存到后世。 选定城址,杨延平随即派大军驻扎此地,征发民工开始修城。 符彦卿本欲在此监督,却被杨延平催着回去与辽国使团谈判通商之事。 辽人除了放牧之外,本不事生产,先前占有幽云,所谓的通商不啻于抢劫。现在幽云回归大周,且辽国力衰弱,有大周强大的军力支持,辽人再也不敢造次。 好在炎夏向来以礼仪之邦自居,所以并未欺辽人太盛,不过占些便宜而已,辽人便感恩戴德不已。 做完这些,杨延平却又说接到圣旨,催符彦卿回汴梁。 符彦卿对丰镇建设之事不放心,杨延平却说到:“魏王莫非要抗旨不成?” 无奈,符彦卿只得带着符昭愿和符昭义回汴梁。 “父王,”路上,一直带着疑惑的符昭愿开口到:“孩儿心里一直没底,皇上和杨延平到底演的哪一出?” 符彦卿也摇头到:“本王实是不知,先前去往丰镇之时,看杨延平情况,当是对这一路很熟。且以杨业之能,应当也能看出可在丰镇建城,为何单单等本王来指点?” “还有通商盟约,”符昭义也跟着说到:“看辽人那景象,似乎只要大周愿意通商,便是连国都都可相送,根本不须我等费力去谈。” “父王,”符昭愿接话到:“还有一事,孩儿一直不敢向父王禀报。” “何事?” “当日父王关押大牢,不明就里的符昭良于大名集结兵力准备上汴梁营救,却被经过的杨业斩杀。后杨业又劝军士各归其营,一场大祸就此消弭。” 符彦卿大惊失色:“符昭良竟敢造反?皇上是否知道?” 符昭愿想了想:“以杨业之忠,皇上定然已知道。只是符昭良还未成行便被斩杀,所以皇上便未计较吧。” 符彦卿一抽马背:“快,快些随本王回汴梁请罪。” 一一五 议功 急急忙忙赶到汴梁,不待回府,符彦卿便赶到太尉杨府。 此时的杨家,七郎杨延嗣也已有七八岁,一派热闹景象。 听说魏王来仿,杨业急忙开了中门,带着家人到门口迎接。 “魏王到访,令末将蓬荜生辉,”杨业迎上去说到:“未曾远迎,还请魏王恕罪。” 符彦卿也客气到:“本王突然来访,还请太尉勿觉唐突才是。” “魏王哪里话,”杨业做了个请的手势:“魏王里面请。” 到了厅中分宾主坐定,杨业问到:“未知魏王到访所为何事?” 符彦卿突然起身走到杨业面前就要跪下,杨业急忙扶住:“魏王这是作甚,可折煞末将了。” “太尉,”符彦卿哽咽到:“太尉之恩,符某没齿难忘,自今以后,但凡太尉有事,符氏一门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杨业忙说到:“魏王言重了,况末将先前与魏王并无交集,何来恩情之说。” 符彦卿苦笑一声:“大名之事,本王知道了。若非太尉果断出手,此时符氏一门恐已被诛族;且云州之行,本王心里有数,乃是太尉故意让功于本王。如此再造之恩,符氏一门世世代代谨记。” 杨业笑到:“太尉若要记恩,还是去谢皇上的好,若无皇上突然征调,末将也遇不上符昭良之事,且皇上知道此事后只一笑置之;至于云州外建城之事,末将虽有此想法,最终却还是由皇上圣裁。皇上做这一切,乃是心念着与魏王的骨肉亲情,还请魏王万勿辜负皇上厚恩。” 符彦卿呜咽到:“皇上如此对老臣,老臣便是即时死去,也了无遗憾了。” 杨业笑了笑:“魏王老当益壮,何谈死字,况皇上大业还须魏王鼎力协助哩。” 符彦卿拱手到:“本王这就去见皇上。” “末将便不留魏王了,”杨业说到:“皇上还等着魏王呢。” 符彦卿遣二子回家报平安,只身前往大内求见。 听闻符彦卿求见,符昭也跟着一同到了文德殿。 才见到柴宗训,符彦卿便五体投地:“老臣叩见皇上,吾皇之盛德圣明,老臣实是折服。” 柴宗训急忙上前扶起符彦卿:“外公快快请起,如此大礼孙儿怎受得住。” 符昭也跟着伸手去扶:“爷爷快起来吧。” 先前柴宗训对符彦卿其实很一般,只是国内事情越来越繁杂,总不能只靠着慕容德丰赵德昭几个年轻人去办。 在未得贤人的情况下,只能暂以亲人顶住,如此也能放心一些。况符彦卿也算一代名将,暂且用着也无妨。 “外公去过云州啦?一路见识如何?”柴宗训问到。 符彦卿对到:“老臣从身军旅,读书甚少,这一路所见,只有四个字,皇上圣明。” 柴宗训笑到:“外公怎地如外人一般,说些客套话诓朕。” 符彦卿认真的说到:“老臣岂敢妄言欺君?单说一条,老臣从未想过在有生之年见到幽云十六州重回中原。如今不仅幽云收归,且云州已然有富庶迹象,可为中原将来北出之根据。假以时日,皇上必盖过汉武唐宗。” “外公说笑了,”柴宗训说到:“朕之宏愿,乃是再造汉唐,只是汉武有卫霍,唐宗帐下更是名将辈出,朕苦于有大愿,却缺乏助力啊。” 符彦卿忽地再次跪下:“皇恩浩荡,符氏一门愿竭尽心力辅助吾皇实现大愿,便是满门尽绝亦在所不惜。” 柴宗训跟着再次扶起他:“外公的心意,朕是知道的,如今境况下,朕是绝对信任外公的。”顿了一下,他又说到:“外公一路旅途劳顿,且先回府休养数日,待朕安排好,自会传召外公。” 符彦卿拱手到:“老臣告退。” 待他一走,符昭开口问到:“官家,你这样往返的折腾外公,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柴宗训神秘一笑:“秘密,不过肯定是好事。” 符昭并不纠缠,只问到:“听说你又要御驾亲征?” 柴宗训揪了一下她的小脸蛋儿:“我也不想,只是心愿一天不实现,我便不能安心待在这皇宫之内。” “我也要去。”符昭干脆果断。 以柴宗训的现代思想,其实并不在乎符昭抛头露面,不过他还是说到:“我也想让你去,只是军营里都是男人,你去多有不便。况行军打仗,若我带着个女人,让军士们看到会怎样想?” 符昭嘟嘴到:“不让我去也行,不过你得帮我把燕云十三骑找来,而且得让她们自由出入皇宫。” “怎么,闷啦?”柴宗训笑问到。 符昭说到:“早知道一天到晚得被关在这里,我才不嫁给你呢。” “不过,”符昭继续说到:“我找燕云十三骑,可不是玩儿,是有正事儿。” “什么事儿?” “秘密,”符昭学着柴宗训的口吻:“不过肯定是好事。” 京察的议论声音越来越小,不过魏仁浦却察觉到一丝蹊跷。 京察虽由他主持,不过具体办理的官员,都来自御史台和吏部。 原本这两个衙门都是管官的,所以由他们出人也是正常。 不过御史中丞刘坦是宋王赵匡胤亲信,每当赵匡胤要铲除朝中异己时,便会暗中指使刘坦派御史轮番上书弹劾。 而吏部侍郎赵德昭,更是赵匡胤的儿子。此次京察说是由他枢密使魏仁浦主持,时日一久,反倒像是赵匡胤在主持一般。 魏仁浦本是忠正之人,虽有此怀疑,不过却并无实据,所以只能自己多留心,却也并未上奏柴宗训。 一直对京察抱有信心,蒙在鼓里的柴宗训召开了朝会。 众臣参拜之后,柴宗训开口便问到:“魏王何在?” 符彦卿上前一步:“臣在。” 柴宗训淡淡到:“魏王,此次前往云州,收归多少辽人?” “回皇上,”符彦卿说到:“此次向老臣投降的一干辽人,本是辽国耶律沙属地子民,只因耶律沙目下在辽国失势,朝政为韩德让、耶律休哥几人把持,心灰意冷之下,耶律沙便放任辽人投我大周。” 耶律沙可是老熟人,若没有他,当初在幽云便不会那么容易解决辽国十五万援军,一战将辽人打得不敢出漠北。 柴宗训又问到:“魏王,既是投降,为何不将这帮辽人押往汴梁?” “回皇上,”符彦卿说到:“此般辽人,在辽境内仍有一定势力,老臣擅自做主,让云州防守使杨延平与其签订通商盟约,以辽人优良战马换取我大周茶叶、瓷器等物,恳请皇上恕罪。” “妙,妙,”柴宗训说到:“虽我大周有王著灵州牧马,但战马品相始终比辽人战马稍差一些,以茶叶、瓷器换辽人战马,划算,大大的划算。” 符彦卿自怀中掏出一物高举过头顶:“皇上,此为盟约细则,请皇上御览。” 太监万华过来接过盟书,转呈与龙案上。 柴宗训随手翻了翻:“让宋王、鲁王,魏刘向各卿家也看看。” 赵匡胤接过盟书看了看,又递给下一个人。 众臣看罢盟书,皆交口称赞。 柴宗训问到:“众卿,魏王此举,可抵得受贿之罪?” 赵匡胤不做声,韩通说到:“魏王此举,于我大周大有裨益,若我大周战马能与辽人相匹敌,假以时日,便是收归辽土亦非难事。” 魏仁浦跟着拱手到:“皇上,魏王受贿,本是无心之举,况早已将珍宝退回,现下又立如此大功,以臣之见,不仅可抵得受贿罪行,皇上还得赏赐。” 符彦卿慌忙执礼到:“皇上,为君分忧乃是臣子本分,老臣不敢贪功。” “魏王高风亮节,朕心甚慰。”柴宗训又问到:“此去云州,魏王可还有其他收获?” 符彦卿对到:“回皇上,臣此去云州,发现云州二百里外有一处可建新城,不仅将我大周国土往北推二百里,且以此为根据,可以窥伺辽人上都。若有一能征惯战之将,率兵从此出发,直捣辽人王庭亦不在话下。” “好,好,”柴宗训拍手到:“魏王为我大周开疆拓土,该赏。” 符彦卿又掏出一个本子:“皇上,此乃丰镇建城方略,杨延平统领已照此方略修城。届时封城便有大城一,附城二,军营千座,可在此屯兵十万,只待皇上一道圣旨,便可由此出击,将辽亦收归我中原。” 柴宗训将本子打开仔细看了看,接着便如方才的盟约,交与底下众臣查看。 “魏王此行,不仅能让我大周获得优良战马,更是为我大周拓地二百余里,”柴宗训兴奋到:“该重赏。” 待众臣看完方略,柴宗训喝到:“魏王听封。” “老臣在。” “魏王符彦卿,为国拓地两百里,居功甚伟,赐魏王为侍中,掌机要,与宋王赵匡胤一道领朝政,为朕分忧。” 听到这个加封,赵匡胤比被封的符彦卿更惊异。 按制,宰相早已不实设,尚书令、中书令、侍中都行宰相职权,不过很多时候都不设,柴宗训亦未设。 总领朝政的赵匡胤,乃是宋王兼中书门下平章事,论起来其实是副宰相。只因行驶宰相职权的尚书令等官不设或是荣誉称号,所以中书门下平章事就是事实的宰相。 但现在突然封了一个宰相,虽权力不一定大过赵匡胤,但职务不他是要高的,这让毫无准备的他如何不懵? 一一六 实权 “皇上,臣有本奏。”韩通率先站了出来。 按说符彦卿授侍中,分的是赵匡胤的权力,跟韩通毫无关系,他只要负责做好城防就行,没有必要站出来。 只因先前在京察中,赵德昭放过韩智兴和一批鲁王府属官,让韩通觉得欠下了人情,俩人本就不睦,欠人情更让韩通觉得如芒在背,不如趁此机会将人情还给赵匡胤。 柴宗训虽是惊异,却也不能不让人说话,便说到:“鲁王且奏来。” “皇上,”韩通拱手到:“魏王之才,早堪宰辅。只是魏王方因受贿入狱,弄得人尽皆知,如今转而却授侍中,臣担忧若天下官员效仿,只恐我大周官场受贿成风。” 柴宗训解释到:“前次魏王受贿,只是无心之过,况他远至云州,连立大功,怎能不赏?” 韩通说到:“皇上可下旨魏王领侍中,如此,魏王出将入相,亦是光宗耀祖之美谈。” 领侍中和授侍中,虽一字之隔,却有天渊之别。 领的意思是,给你这个官衔,但并不视事,没有实权,相当于一个荣誉称号。 而柴宗训授符彦卿侍中,与赵匡胤一起揽朝政,便是实权的宰辅。 “皇上,”枢密使魏仁浦跟着出列:“臣亦有本奏。” 柴宗训抬手到:“魏卿且奏来。” “启禀皇上,”魏仁浦说到:“魏王无心之中受贿,却又在无心中将珍宝全部奉还,圣人有云,无心为恶,虽恶不罚。然吾皇赏罚分明,已命魏王在大牢自省,同时远赴边关接受辽人投降,以此来功过相抵。而魏王为我大周拓地两百里,臣以为,以魏王历来战功,授侍中并不为过。” 魏仁浦虽为枢密使,且为人刚正,不过目下四海未一统,社稷处于战时状态,军国大事多由柴宗训直决,所以他的出镜率并不高。 但经过此次京察,魏仁浦微微感觉赵匡胤已有大权独揽之意,可惜他并没有实质证据,正好趁此时将符彦卿推上去,分赵匡胤之权,方能避免赵匡胤将来祸乱朝政。 不过他的话却让韩通非常不满:“皇上,魏仁浦是奸臣,恳请皇上下旨将其治罪。” 柴宗训皱眉一笑:“鲁王,魏卿怎地又是奸臣了?” “皇上,”韩通大呼到:“先前上奏魏王受贿,一定要治罪的是魏仁浦;如今掉转风头,极力举荐魏王出任侍中的还是他魏仁浦,如此反复小人端坐庙堂,实是朝廷之耻。” “皇上,”魏仁浦也不服气:“当日魏王虽无心受贿,然其身居高位,臣一定要将其治罪,以正视听,是出于公;现下魏王连立新功,臣极力赞成魏王出任侍中亦是为公。况魏王先前受贿之过,已与受降辽人之功相抵。如今议魏王拓土之功,臣以为可堪宰辅。” 魏仁浦说得在情在理,韩通不知该如何辩驳,话语转向胡搅蛮缠:“皇上,臣恐此风一开,将来我大周官员受贿,将再无法可依。” “鲁王不必危言耸听。”魏仁浦喝到。 “危言耸听?”韩通冷笑一声:“他日若有人贿赂我一万银子,我以这一万银子为本钱赚取利益,即便东窗事发,我只将一万银子本钱退还即可,你如何判我?” 魏仁浦淡淡到:“魏王受贿,本属无心,且并未以受贿珍宝攫取利益,况魏王本身亦曾入狱自省,还远赴边关立功赎罪,如何鲁王还要纠缠不休?” 韩通还要辩驳,柴宗训压压手,转头到:“宋王对此有何看法?” 赵匡胤面无表情,拱手到:“但凭皇上圣裁。” 柴宗训转而紧紧盯着韩通:“鲁王方才要说什么?” 韩通并不傻,知道皇帝的意思是与此利益相关的宋王都没有意见,你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在此胡搅蛮缠些什么。 事已至此,韩通只得悻悻到:“皇上,臣的意思是,此事或可再斟酌斟酌。” 柴宗训紧跟着问到:“鲁王的意思是并不反对?” 韩通看了赵匡胤一眼:“回皇上,臣不反对。” “好,”柴宗训起身到:“传朕旨意,魏王驱除辽虏,为国拓地,战功显赫,授侍中,领大名刺史。” 散朝之后,御史中丞刘坦快步追上赵匡胤:“宋王,方才大殿之上何不据理力争,却让一个受贿之人位居宰辅?” 赵匡胤淡淡到:“皇上授魏王侍中,此事恐早有预谋,我等便是再争,也不可能令皇上改变心意,反倒会引得他不快。” 刘坦说到:“宋王就此甘心魏王掣肘?” “掣肘?”赵匡胤冷笑到:“符彦卿久居大名,初入汴梁根本就没什么根基,如何掣肘本王?” 刘坦说到:“我等定会倾力辅佐宋王,至于魏王这个侍中,当个摆设就好。” 符彦卿回到魏王府,此时符氏子侄已齐聚府中,恭贺他荣膺宰辅。 一番喜闹过后,符昭愿开口到:“父王,孩儿到现在都还没明白,既是授父王宰辅,为何却又将父王投入大牢,让父王背上污点,以致引人诟病?” 符彦卿想了想:“本王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只能说天威难测。” 符昭愿接话到:“皇上对符家,恩还是大于威的,目下符家贵盛以极,后世再难超越啦。” 符昭义轻拍他的后背:“你就想着符家贵盛,还须多想想皇恩浩荡,如何报答才是。” “嗯,”符彦卿点点头:“五郎的话有道理,皇恩浩荡,符家上下便是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今后必定要实心任事,回报皇恩。” 每日三顿饭之前,柴宗训都须携符昭去给太后请安。 所谓以仁孝治天下,身为皇帝,只要在皇宫之内,这种事情必须身体力行。 路上,符昭开口问到:“你怎地突然授了爷爷侍中,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柴宗训笑到:“要处理朝政的又不是你,要准备什么?” “可先前爷爷还是个人犯,转身便做了宰辅,”符昭问到:“你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柴宗训哈哈一笑:“若有人耍阴谋可让我做宰辅,这阴谋倒耍得好,我倒希望多来点。” 符昭嘟嘴到:“我可是很正经和你说,让爷爷出任宰辅,总得有原因吧。” 柴宗训说到:“原因很简单,我即将要征伐南汉南唐,朝中须有人配合。” “前次准备征伐南唐,赵匡胤却百般推诿,虽间接造成我接受慕容德丰的战略,收归幽云,也算立了一功,但长此以往,设若在攻唐紧要之时,赵匡胤却督粮不力,怎么办?” 符昭想了想:“你觉得爷爷比赵匡胤要好一些吗?” 柴宗训笑到:“我有人质,魏王不敢不听话。” “什么人质?” “魏王孙女在我手上,他敢造次。” 符昭轻拍柴宗训一下:“没个正形,军国大事便如儿戏一般。” 符彦卿的侍中正式走马上任。 每日准时准点点卯,赵匡胤以及一般官员都对他很客气,不过他却很无聊。 官员们来回进出只与他客气的打个招呼,大事小情都与赵匡胤汇报商量,符彦卿这个宰辅便如空设一般。 他想找点事做,可又不敢乱动,毕竟这里是大周中枢,随便错一点,社稷便要错一片。 朝会之时柴宗训询问意见,他也只敢唯赵匡胤马首是瞻。 这一日朝会,枢密使魏仁浦奏到:“启禀皇上,目下因京察大批官员被免,六部已有些运转不开,地方州县更是呈无管状态,恳请吾皇速速攫取官员,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柴宗训抬头问到:“卿等可有建议?” 魏仁浦说到:“回皇上,臣以为,目下可开恩科,破格取士,尽快弥补空缺。” 韩通也说到:“皇上,臣以为,可至军中挑选那些愿意回任地方之士。” 柴宗训点点头,又问到:“宋王和魏王有何看法?” 符彦卿拱手到:“老臣以为,鲁王与魏大人之言甚善。” “启禀皇上,”赵匡胤对到:“臣以为,可先将那些有荫封且通过京察之士放实任,以解燃眉之急。同时各地方多有遥领官员,可将这些遥领官员降级实授,若能做出政绩,再升迁实授也不迟,如此一来,朝廷解决了官员空缺,而那些遥领官员也多了从政经验。再者,还可从有些稳定的地方抽调数名官员,如此一来,将可大大缓解目下的‘官员荒’。” “好,”柴宗训拍掌到:“宋王之言甚善,魏卿,你可将紧要处官员空缺呈与朕,朕设法先与稳定地方调任。” “臣遵旨。” 眼见皇上采纳建议,赵匡胤得意的瞟了符彦卿一眼。 以年龄算,赵匡胤是符彦卿的子侄辈,可在处理政务上,俩人相距又岂是子侄的差距。 翌日,宫内传出旨意。 因李处耘调往他职,授符昭愿荆南都督,总揽荆南军政要务;符昭让授荆南转运使。 授符昭义淮南节镇,符昭礼淮南转运使。 授符昭智御史右丞,符昭仁户部侍郎。 符氏一门一百多人,全部由大名以及周边调往内地。 这一百多人完全按照赵匡胤有荫封通过京察,遥领官员实任,稳定地方官员抽调三大原则。 见到圣旨后,赵匡胤无话可说,只得将此旨意昭告天下。他没想到,本想在符彦卿面前显摆一回,却被柴宗训抓到空子,有这些符氏子侄充任,符彦卿的基础很快便充实起来。 这便和打工人从a线突然调到e线一样,空降过来,没有群众基础,工作如何开展?只有将先前a线的几个得力亲信之人一同带过来,事情才能长久嘛。 一一七 出兵方向 辛辛苦苦在京察中布置许久,没想到却被一道圣旨破坏。 原本朝中虽有不少反对声音,但名义上还是赵匡胤独断。 如今突然冒出一个符彦卿,且符家子侄充满朝中三司六部御史台。 符彦卿振臂一呼,必是群情响应。 赵德昭愤懑不已,质问赵匡胤:“父王,当日皇上欲授符彦卿魏王时,明明鲁王韩通已在反对,为何你不附议?若你与韩通一起反对,皇上必会收回成命。” 赵匡胤苦笑一声:“大郎,你没发现这符彦卿从入狱到拜相,都是皇上早已安排好的么?甚至从京察开始,皇上便已布局,安排符氏宗亲进入朝堂,你苦心孤诣,却全在皇上的计算之中。” 赵德昭不甘心失败:“我好不容易卖个人情给韩通,父王为何不与他同声共气?若你二位重臣极力反对,事情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赵匡胤叹息到:“便是我与韩通一起反对,皇上一道圣旨下来,我也不得不遵,争有何用?” 赵德昭低下眼帘:“说到底,只因父王不是皇帝,所以我便再计算,也敌不过一道圣旨。” 赵匡胤大惊失色,左右看了看,低喝到:“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怎能出自你口?” “从前的小赵,已随着嘉敏一起去南唐啦。”赵德昭深吸一口气:“父王,便是符氏宗亲充盈朝堂,我等亦不可妄自菲薄。符彦卿不过一介武夫,只要我等稍微用计,这朝堂之上仍是父王说了算。” 京察进入尾声,符氏子侄也在适应新的角色。 之所以安排符昭愿、符昭义分别到荆南和淮南任职,只因荆南近南汉,淮南与南唐隔水相望。 杨业已带着背嵬军,随符昭愿一道去往荆南适应气候,并在荆南军中挑选优秀之士充盈背嵬军。 柴宗训应魏仁浦之请,开了恩科,选拔官员。符彦卿亦调动符氏族人,开始为征伐南汉筹集粮草。 而慕容德丰也开始训练一支火军,专一用来克制南汉象军。 一切都朝着柴宗训计划的那样发展,随时都可以出兵伐南汉。 这一日柴宗训率领众将检阅三军后,商议具体的出兵方略。 此时慕容延钊已回到汴梁,征南汉军仍是由铁骑军、新军以及先期已到荆南的背嵬军组成,三路军互不统属,必须要有个具体的出兵方向。 曹彬站在沙盘前率先说到:“启禀皇上,臣以为,乐州地势稍为平缓,铁骑军以骑兵为主,当从此地出发直取韶州,进逼南汉都城穗都;新军步骑兼半,可自全州出发,迂回策应;而背嵬军可做奇兵,从连州出发,拿下清城兵锋便可直取穗都。穗都一下,南汉各地传檄可定。” 慕容德丰赞到:“曹太尉之策甚好,我三路大军齐发,穗都旬日可破,那南汉主刘鋹本是昏庸之辈,岭南子民无不盼望王师,只要攻下穗都,南汉便算收归版图。” 慕容延钊对此却有不同意见:“皇上,臣以为,全州、连州之地多山,山中满是瘴气,若从此二地出发,恐会令兵士因水土不服而瘟疫横发,以臣之见,不如合兵一处,自韶州直逼穗都。” 柴宗训点点头:“齐王之言不无道理,若兵士未死于战场,却死于瘴气瘟疫之中,那可太不划算了。” 虽然从千年后回去的柴宗训知道南汉地形是什么状况,但此时没有抗生素,人们身体素质又差,从干旱少雨的地方去往湿润的南方,保不齐真会爆发瘟疫。 曹彬说到:“皇上,南汉山地并不适合大规模合兵作战,否则施展不开,必会造成兵力浪费。何况深入敌境作战,若无牵制,南汉随时可组织勤王之师,我军将会陷入数面受敌的险境。” 慕容延钊有些不悦,若以曹彬的方略出兵,铁骑军将是攻打穗都的主力,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慕容延钊还是那个想法,只想保住他的富贵,若由他率主力打穗都,便是一场输不起的仗,若非必要,他现在连兵都不想带,更何况带着压力打仗。 “曹太尉,”慕容延钊说到:“既是牵制,不如便让铁骑军来吧,铁骑军毕竟骑兵为主,速度要快过新军,可从多个方向支援。所以,本王认为铁骑军当由全州出发,攻打连州;新军可同时攻打韶州。” “如此,南汉各军自顾不暇,当组织不起援军。便真是有援军,以铁骑军的速度,也可将其阻挡于穗都之外。” 曹彬摇头到:“齐王,连州之地多山,不利于骑兵行军。末将之所以将新军安排在此线路进兵,乃是因为新军步骑各半,可用步兵攻城掩护骑兵进发。” “此于铁骑军来说并不矛盾,”慕容延钊说到:“铁骑军也常演练步军战法,若到临敌之时,一半骑兵换成步兵,剩下的骑兵便多出一匹马来,如此行军速度当再进一步,更适合自连州出发。” 曹彬不像慕容延钊这样有私心,攻下穗都本是大功一件,谁都想抢,但铁骑军的确比新军更适合从全州出发:“齐王,如此换来换去也太过于麻烦,新军步骑各半,的确比铁骑军更适合做策应。” “二位休再争论,”柴宗训摊开手掌:“出兵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几人拱手到:“请皇上示下。” 柴宗训说到:“你等在此商议出兵方略,若我大军进发,刘鋹忽地向李煜求援呢?虽然李煜懦弱,不敢援南汉,但南唐国中尚有李景达之辈。当年先皇征南唐之时,李景达亦有一战之力,若他效仿信陵君,窃取兵符怎么办?” 曹彬说到:“皇上,李景达又有何惧,他若敢出兵援助,臣便连他一块儿打。” 柴宗训摇头:“若他围魏救赵,兵锋不去穗都,直指江北呢?王师岂非要疲于奔命?” 慕容德丰抬头到:“皇上,臣有一计,可令南汉不向南唐求援,不过即便如此,我江北之地也不可不派重兵驻防。” “慕容兄且说来。” “皇上可降旨南唐,命李煜派员去往穗都游说,让刘鋹向我大周称臣。” 柴宗训问到:“若刘鋹肯称臣呢?” 慕容德丰笑到:“称臣必纳贡,皇上可将南汉岁币定高一些,如此当进一步削弱南汉国力。若纳不出贡银来,届时王师出征,便连李景达也不会援助,毕竟臣属向朝廷纳贡与农民种地纳粮一样,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若刘鋹并无降意,恼怒之下必会斩杀南唐使臣,若如此,南汉便与南唐结下仇恨。王师兵锋直逼穗都之时,刘鋹再无脸向南唐求援,便是求援,南唐也不会出兵相援。” “妙,妙,”柴宗训起身拍手到:“就依此计,朕即刻下旨李煜。” 因为周师忽然掉转马头攻取幽云,后来大周国内又京察,李煜总算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但这个时候,与南唐接壤的淮南和荆南都换了主将,李煜的神经又绷了起来。 先前夸下海口可撒豆成兵的陈仙人,豆子种了几批,却并未变出黄金力士来。 李煜失望之余,将仙人斥责一顿赶出宫去,又严旨冯延鲁冯延巳兄弟,必须尽快找到法力高强的修道之人,协助镇守都城。 正在此时,一道圣旨降临李煜面前,命他派出使者向南汉陈说厉害,邀南汉一道向中原称臣纳贡。 李煜急忙召开朝会,商议此事。 宰相冯延巳看罢诏书,拱手到:“恭喜国主,又可立新功。” 自采石江边练兵回来的南唐兵马大元帅李景达冷笑一声:“冯太师,何喜之有?” 冯延巳解释到:“若吾主完成此事,又是大功一件,皇上龙颜大悦必有赏赐。” “无耻,”李景达喝到:“我大唐自成一国,除了面前端坐龙椅的皇上,哪里还有皇上?” 李煜有些难堪:“王叔,万勿此言,若为周国侦知,必又是一番干戈。” 李景达说到:“主上,便是周国来攻,又有何惧?臣在采石新练成水军十万。周国地处中原,原本缺水,更无水军,周师若敢来犯,臣管保叫他有来无回。” 冯延巳阴阳怪气到:“王爷莫非忘了周国先皇取淮南之时?那时周国并无水师亦取了我唐十四周,自那以后,周国便开始训练水军。且周有荆南,水军数量并不下于我军,王爷不得不防。” 李景达冷冷到:“冯太师,你畏周如虎,本王却不怕,你且叫那周军来试试?” 李煜急忙摆手:“王叔,太师,只要我等甘心臣服,周必不会来攻,眼下还是说说派使者的事吧。” 李景达拱手到:“国主,臣以为,此事可置之不理,若周因此来攻,我可向南汉求援;若周攻南汉,我正好出兵收取淮南十四州故土。” “王爷此言差矣,”一旁的冯延鲁说到:“周国势大,南汉亦会臣服,不如趁此时派出使者,既可在南汉赚一份人情,又可在大周领一份功劳,此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李煜生怕李景达反对,急忙接话到:“如此甚好,此事便交与冯卿去办吧。” “主上,”冯延鲁拱手到:“臣以为可先遣鸿胪寺主事前往穗都,查探南汉口风,若南汉有臣服之意,臣再率使团出行。” “便依卿吧,”李煜说到:“速将此事办妥,寡人也好尽快回覆汴梁。” 一一八 斩来使 南汉始祖名刘隐,朱温后梁时占据穗都,受封为南海王。 刘隐死后,其弟刘陟继位,其时中原正处于混战之中,根本无力辐射岭南,刘陟干脆称了帝,国号为汉,因地处岭南,所以又称南汉。 在五代这种大环境下,南汉亦不能独善其身,皇位传承往往伴随着血腥,以至于皇帝时时处于紧张之中,性格多有变态。 目下南汉皇帝刘鋹,有两大爱好,第一是阉人,举凡科举出身士人,若想为官,须将自己阉割方能入朝,盖因刘鋹认为百官若有家室,必不能忠心为国。 第二更是变态,常择美少年,配偶宫人,刘鋹现场来回巡视,见男胜女,乃喜;若女胜男,即将男子鞭挞,或施以阉刑。 这刘鋹方得一波斯美女,丰艳无比,更兼曲尽逢迎,遂赐号‘媚猪’,俩人成日混在一起,便连朝政也不理。 这刘鋹更是为避免有人篡位,将刘氏宗室屠戮殆尽,又作烧、煮、剥、剔、刀山、剑树诸刑用以震慑群臣。是以刘鋹虽荒诞,却无一臣子敢谏。唯有专一替他遴选美女的太师李托,以及镇压国内反叛的太尉龚澄枢,方受其信任。 这一日刘鋹正与媚猪深宫饮乐,太师李托入禀到:“启禀皇上,南唐使者求见。” 忘了说一句,这太师李托为求官,把自己给煽了,所以可以自由出入内宫。 刘鋹正是尽兴时被打断,不悦到:“我大汉与南唐素无来往,那李煜派人来做什么?” 李托说到:“回皇上,臣问过了,是为周国之事。” 刘鋹站了起来:“莫不是李煜要与我联兵攻打周国?朕听闻中原女子多肤白丰腴,若能占他土地,夺他女子,倒也不失为一件乐事,走,随朕去看看。” 刘鋹与李托先后入得大殿,先是南汉一般文武跪下施礼,随后李托高呼:“宣南唐使者觐见。” 俩人持节缓步进殿,执礼到:“外臣李至武、高永祥叩见南汉皇帝陛下。” “免礼。”刘鋹摆手到:“未知两位使臣不远千里,到我岭南所为何事?” 李至武与高永祥对视一眼,随即掏出一方黄色匣子高举过头顶:“外臣此来,是传递我国主国书。” 李托接过国书呈上去,刘鋹打开国书扫了一眼,随即一把将其扔在地上,怒喝到:“李煜自己蝇营狗苟也就罢了,还想劝朕一起降周?” 李至武忙解释到:“皇上,大周占有中原,国力强盛,向其称臣不失为一条免干戈之妙策,我南唐之归附大周以来,十数年不闻金鼓之声,国内一片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恳请皇上为岭南子民着想,尽快臣属大周。” 刘鋹眼珠一翻:“朕若不臣服当如何?” “皇上,”李至武说到:“若臣服大周,与南唐互为唇齿,可保陛下宗社无忧,如若不然,大周便举大兵来伐,总不免生灵涂炭。” “哼,”刘鋹冷笑一声:“归语尔主,他愿做附庸,朕管不着。若敢再来劝朕臣属周国,朕绝不轻饶。来呀,棍棒打出去。” 两边侍卫冲出,李至武急忙躲避,高永祥却站着不动,大呼到:“皇上,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外臣等乃是为皇上着想,才奉上国书。皇上不肯接受也就罢了,如此对使臣棍棒加身,恐有失一国风范。” “大胆,”南汉太尉龚澄枢喝到:“尔等不过周国一附庸,我大汉皇帝肯接见于尔等,便已是天恩,如何还敢骂我大汉有失风范。左右,给我拿下。” 侍卫一拥而上,将李至武和高永祥押住。 原本事情到此,还有缓和之地,只将俩人赶出朝堂,遣送回国即可。 但江南温润水土,乃是滋润读书人之地,苦读圣贤书,高永祥岂受得此种侮辱,怒到:“久闻岭南化外之地,不识礼数,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尔等一般蛮夷,便等着中原教化吧。” 一旁的李至武慌忙劝到:“高大人,你就少说两句吧,这里又不是我唐之朝堂。” 高永祥喝到:“我等至此,便代表我唐,岂能容这般蛮夷辱我国体。” 刘鋹倒不在乎什么蛮夷之类的说法,只是扫兴被这俩人打断饮乐的兴致,起身到:“龚太尉,这俩人便交与你处置吧。” 龚澄枢上前一步到:“皇上请留步,臣有本奏。” 刘鋹不耐烦的挥手:“快点。” “皇上,”龚澄枢说到:“此二人咆哮我朝堂,分明欺我大汉无人,臣恳请将此二人处以极刑,以正国威。” “皇上,”中书舍人阮雁鸣跟着出列:“此二人杀不得,南唐虽臣属中原,然中原无一日不想将南唐收归本土,且将此二人遣回,他日若周来攻,我或可向南唐求援。若杀此二人,势必与南唐交恶,届时我亦无颜面向南唐求援。” 虽南汉已风雨飘摇,不过国中还是有明白人的,不然岂非早就亡国? 可惜刘鋹并不纳谏,皱眉到:“李煜早已臣服于周,怎会出兵助我?” 阮雁鸣解释到:“皇上,李煜虽臣服于周,然却与大汉唇齿相依。他日周先攻唐,我便可派援兵助阵,若周攻我,皇上致国书向其陈明厉害,李煜饱读圣贤之书,必然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 刘鋹哪有耐心听这许多道理,只挥挥手:“此事交与龚太尉全权处理,卿可与他商议。”说罢便匆匆的回了后宫。 阮雁鸣急忙转向龚澄枢,龚澄枢却说到:“此事皇上交与本太尉全权处理,阮中书,你不必多言。本太尉必杀此二人,以正国威,以慑宵小。” “太尉,”阮雁鸣呼到:“若杀此二人,必会埋下祸患。” 龚澄枢冷冷到:“不过周师来攻而已,有象军在,本太尉有何惧之?来啊,将此二人处以极刑,人头送还南唐。” 李煜在江宁日日盼望着李高二人的消息,若南汉肯臣服,周之重心必会南移,若南汉不肯臣服,周师必先攻之,如此南唐便能多承平几年,说不定在这几年间寻到法力无边的仙人,南唐国祚能就此延续下去呢。 等来等去,只等到木匣子装着俩人的人头,李煜倒吸一口凉气,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岂有此理,”阶下南唐兵马大元帅李景达喝到:“刘鋹辱我太甚,主上,臣明日便点兵东出虔城,讨伐南汉。” 听到这话,一向怕打仗的太师冯延巳急忙到:“鄂王暂息雷霆之怒,此事当从长计议。” “杀我使臣便是辱我国体,是可忍孰不可忍。”李景达怒到:“主上,臣愿立军令状,若不攻入穗都为我大唐挽回颜面,臣愿以死谢罪。” “过了过了,”冯延巳连连摆手:“鄂王,此事还是请主上圣裁吧。” 俩人说话的时间,李煜已缓过来一些,怏怏到:“此事还是先奏明周廷再说,若周出兵伐汉,我可从旁协助,南汉不存,我大唐颜面也算救回来了。” “事关国体,岂可假他人之手?”李景达怒其不争。 冯延巳连忙打圆场:“鄂王,大周本有伐汉之心,若非如此,皇上岂会降旨命我派出使臣?既如此,我何不顺水推舟,助周灭汉?将来若擒刘鋹,主上只需上表一封,让周师将其交与我大唐,再由鄂王亲手将其斩杀,如此我不费吹灰之力便挽回国体,何乐而不为?” 为避免李景达再争,李煜急忙说到:“太师之言有理,快替寡人草拟奏折,驰递汴梁。” 就在南唐南汉交恶的这段时间,大周国内京察余波基本平息下来。 而朝中基本分为了两大势力,一派以符彦卿为首,另一派以赵匡胤为首,韩通和慕容延钊被彻底排挤出去。 柴宗训虽不欲党争,然如此境况下,朝政到一定程度,党争必然会出现。 好在此时大周仍在高速发展,党争带来的尚属良性结果。 借用一句话,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外无派,千奇百怪。 若无党争,符彦卿和赵匡胤任意一人掌控朝政,还要柴宗训这皇上干嘛? 便是要治理党争,也须等到尽复汉唐故地之后,所以柴宗训也焦急的等待南唐那边的消息。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重大利好,南汉斩杀南唐使者,李煜为挽回国体,上书直言若王师征南汉,南唐愿出兵从征,只是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俘获刘鋹后,能交与南唐处置,帮南唐挽回一丝颜面。 “好好好,”柴宗训连连拍手:“慕容兄,你便是朕之武侯,不不不,还是朕之留侯,有你运筹帷幄,朕可高枕无忧矣。” 慕容德丰接过奏折看了一眼:“恭喜皇上,取南汉已如探囊取物,未知皇上决意何时出兵?” 柴宗训思虑一阵:“还有一事,朕须与你商议,既然南唐愿派兵从征,朕御驾亲征便可不须精锐尽出,可由铁骑军分一部兵力,与侍卫司合成一支新军,交由鲁王韩通率领,出乐州直取韶州;曹彬率麾下人马出连州策应,杨业仍作为一支奇兵,随时给与穗都致命一击。” 这个意思很简单,就是这次出征,不带慕容延钊玩了,征求一下慕容德丰的意见。 一一九 交兵 所谓知父莫若子,慕容德丰自然知道慕容延钊的心思,他一心只想保住自家的富贵,唾手可得的功劳可以试试,稍微带点难度,他就不想尝试了。 正如此次三个出兵方向,出乐州攻韶州直逼穗都是正面战场。韶州乃是岭南门户,自朱温始刘氏便一直在此苦心经营,要攻下必是一场硬仗。所以慕容延钊百般推诿,宁愿把功劳让给曹彬,也不愿啃这硬骨头。 如果皇上不愿带慕容延钊出兵,这可算遂了他的愿,于是慕容德丰说到:“皇上,此次出征料也无须臣父,以臣之见,皇上无须御驾亲征,可由臣带一支兵马,直取穗都。” “不,”柴宗训摇头到:“朕须亲眼看着大军进入穗都,方可安心。” 慕容德丰说到:“皇上,还有一事,若鲁王随征,何人可为汴梁留守?” “朕早有计较,”柴宗训起身到:“曹彬弟曹翰,有勇有谋,可为汴梁留守。” 先前在征幽云之时,正是曹翰作为先锋大破辽国第一批援军耶律奚底军,后续才会非常顺利,所以柴宗训一直记着他。 慕容德丰思虑一会:“皇上,曹翰资历太浅,留守汴梁是否稳妥?” 柴宗训说到:“楚王柴宗让已任汴梁府尹数年,积累不少从政经验,可为监国。况朝中还有魏王宋王辅佐,当不会有任何意外。只是齐王那边,尚须你好言劝慰,勿使他多心。” “臣遵旨。” 连续多日,慕容延钊不是告病,便是与人暴饮。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便是让皇上知道他廉颇老矣,不适合做主公。 每日慕容德丰自宫内回来,慕容延钊都会问问情况,今日也不例外。 “如何?皇上决意出兵了么?” 慕容德丰没有直接回答,只说到:“父王,当今皇上圣明,我大周国力强盛,只要父王愿意,便可做我大周之淮阴侯、长平侯,名垂青史,为何你却畏缩不前?” 慕容延钊不悦到:“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本王,你既知淮阴侯长平侯,可知他俩最终下场?卫青为皇帝猜忌,死后家人便遭到清算,韩信更是因功高震主而被诛杀,做他俩有何好?” 慕容德丰又说到:“便是不做淮阴侯、长平侯,便不可做卫公、忠武公么?当今皇上自信甚于唐宗,必不会有鸟尽弓藏之事。” 听到这话,慕容延钊试探的问到:“皇上还是决意由本王出兵乐州么?” “我倒是想,”慕容德丰不免怨怼他独善其身:“皇上决意由鲁王韩通率兵出征,父王可在家中安享天年。” “哈,”慕容延钊笑到:“韩通都多少年没上战场了,岭南地形气候复杂,他打得赢么?” 慕容德丰说到:“父王既知鲁王难胜,何不向皇上请旨带兵出战?皇上虽已许诺父王位居凌云阁,可我敢保证,将来除了凌云阁首位,谁还记得后面是谁?如今大好机会摆在眼前,父王为何不珍惜?” 慕容延钊捻了捻胡须:“若是韩通不胜,本王或可出战。” “父王,我知道你的意思,”慕容德丰说到:“若鲁王不胜,你领兵接阵若败,当无责任,若胜,乃大功一件,你始终想着让别人垫背,可鲁王若胜了呢?岂非看着机会眼睁睁溜走?” “你无须激本王,”慕容延钊说到:“皇上既派韩通出战,那本王正好乐得轻松,何必与你做此意气之争。” 慕容延钊说罢便要拂袖而去,蓦地却又转头问到:“韩通带侍卫司的兵马出征么?那何人留守汴梁?” “皇上有旨,”慕容德丰说到:“曹翰留守汴梁。” 慕容延钊略一计算:“曹翰调出留守汴梁,那曹彬岂非兵力不足?” 慕容德丰说到:“所以皇上有旨,调出铁骑军一部转至鲁王麾下,随鲁王出征南汉。” “那怎么行。”慕容延钊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跳了起来。 “如何不行?”慕容德丰淡淡到:“铁骑军是朝廷的兵,又不是慕容家的私兵。况当年父王也并非铁骑军指挥使,目下出征在即,兵力不足,父王又不愿从征,那便得将铁骑军交与其他愿出征的人。” 慕容延钊喝到:“铁骑军虽不是本王一手建立,然此时的铁骑军将士皆是本王倾心培养,虽不是慕容家的私兵,但也是本王的心血,如何能随意交与其他人手上?” 慕容德丰笑了一下:“那便有趣了,父王既不愿出征,又不愿将兵马交出来,那你意欲为何?趁皇上亲征时造反么?” “放肆,”慕容延钊怒到:“这是你与为父说话的态度?” 慕容德丰并不退让:“父王,圣人有云,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父王为臣,不思为国尽忠,为父不为后辈树立表率,让孩儿如何心服?” “好哇,”慕容延钊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如今你翅膀硬了,连为父都敢教训了是吧。” 慕容德丰说到:“父王,孩儿不是想教训你,是同你讲道理。” “好,本王便与你讲道理。”慕容延钊喝到:“你可知这乱世之中,什么最重要?” 慕容德丰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跟着问到:“什么最重要?” “兵,知道么,手里有兵,”慕容延钊喝到:“只要手里有兵,不管皇帝是谁,我慕容家都能世代富贵。若你手中无兵,便是再身居高位,皇上一句话,瞬间便可将你变成乞丐。” 慕容德丰摇摇头:“父王,你的远见不如宋王多矣,难怪这一世你都被他压着。” 这是慕容延钊的又一个痛处,慕容家与赵家是世交,他与赵匡胤年龄相仿,从小一起长大。然自小他的智略,武艺,豪气便被赵匡胤压着一头。俩人一起参军后,赵匡胤又始终是他的顶头上司。 “父王,你且看看宋王多洒脱,”慕容德丰继续说到:“铁骑军说交出来,便交出来,丝毫不拖泥带水,但即便手中无兵,妨碍赵家富贵了么?” “如今天下大势,正向四海一统靠拢,已不似父王刚从军时的大乱,便是铁骑军在手,皇上一道圣旨将父王调出汴梁充任地方,父王敢不从么?即便不从,打得过侍卫司,新军和背嵬军么?” “若一遭兵败,父王不仅当时身死名灭,更会在史书上遗臭万年。倒不如大大方方将铁骑军交出去,还能落得个高风亮节的美名。父王若想继续为国尽忠,可向皇上在朝堂谋个差使,若半生倥偬深感疲惫,亦可向皇上告老,做个安乐王爷,岂不美哉?” 慕容延钊沉吟半晌,抬头幽幽到:“我不如你,我不如你啊,今后慕容家的富贵,就全靠你了。” 眼见他松口,慕容德丰又劝到:“父王无须失落,皇上只命你交出一半铁骑军,将来若父王心血来潮,一样可以再次领兵上阵。况父王征战半生,正好趁此时享受一下人生,拼死博得富贵,不正为此时吗。” 慕容延钊叹到:“是否享受人生那是本王的事,你只管将铁骑军分一半出去便可。” 听闻慕容延钊愿意将铁骑军交一半出来,柴宗训当即下旨赞赏其高风亮节,赠中书令,食邑增两千户。 一同被赠中书令的还有京察有功的魏仁浦,协理京察的赵德昭同被赠少师,一时风头无俩。 而侍卫司这边,听到韩通即将领兵出征的风声,也议论开来。 韩通是侍卫司马步军都指挥使,手下两大得力副帅,也是先前的熟人,一为侍卫司马步军都虞侯何赟;另一个便是侍卫司步军统领,枢密副使向拱。 自皇上登基以来,侍卫司虽颇受信任,但也正因为受信任,所以长期留守汴梁,以至于眼睁睁看着铁骑军、控鹤军,以及新组建的背嵬军屡立新功。虽出征归来,也会因留守有功有些封赏,但怎么也不如战场拼杀封赏来得多。 此次皇上有意让侍卫司出征,韩通作为主帅,是很开心的,毕竟作为一名老将,追寻年轻时的脚步重新披挂上阵,是很值得回味的。 不过何赟却有不同看法:“鲁王,末将听闻,此次出征,皇上本属意齐王,只因齐王爱惜羽毛,害怕正面敌不过南汉象军而有怯战之意,皇上一怒之下这才换侍卫司出征。” 向拱也跟着说到:“末将还听说,此次出征,曹翰将为汴梁留守,他曹翰何许人也?不过新军一统领,可堪汴梁留守耶?况他日得胜归来,曹翰是留任还是卸任?倘曹翰卸任,以鲁王之尊,岂可再任汴梁留守?若曹翰留任,鲁王将何处?” 韩通是个忠于周室的人,若为麾下故,倒可以争一争,不过他自己倒不计较太多:“若得胜归来,皇上自有安排。至于出兵正面对敌之事,既是慕容延钊怯战,我败,皇上当不会深责,若胜,我侍卫司便可稳压铁骑军一头,何乐而不为?” 何赟说到:“鲁王,侍卫司十数年不知兵,况连慕容延钊都没有把握的仗,我等打得么?” 韩通哈哈一笑:“如此正显我侍卫司之能,便是十数年不知兵,皇上有召,必出战,战之必胜。” 一二〇 首开记录 一切准备就绪,柴宗训却有些舍不得符昭。 俩人婚后虽然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但过日子么,不就是细水长流么。 符昭倒看得开:“你快些指挥大军收归南汉不就行了么。” 柴宗训故意逗她:“你常年目睹征战攻伐,就不想自己上阵试试?” 符昭摇摇头:“不想,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这么神秘呢?” “还是你的那句老话,反正是好事就行了。” “行吧,只要是好事,我就支持你。” “到时候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俩人缠绵数日,到了约定出兵的日子,柴宗训登台拜将。 鲁王侍卫司马步军都指挥使率军十万,出乐州,直扑韶州;检校太尉控鹤军都指挥使曹彬率军八万,出全州,迂回连州,以作策应,两军将在穗都城下汇合。 另有背嵬军八千人,由检校太尉都指挥使杨业率领,相机行事。 作为御驾亲征的皇帝,自然与主攻的侍卫司一同出发。大军从汴梁郊外开拔,一路浩浩荡荡好不威风。 南汉侦得周师出兵,好一阵慌乱,刘鋹急忙召各领军统领商议。 “皇上,”太师李托率先进言:“情势紧急,应速命各军北上迎敌。” 这是一句废话,不北上迎敌,难道坐在家里等周师打过来? 刘鋹喝到:“何人可为帅,为朕御敌?” 众将皆低头不语,刘鋹转头看着龚澄枢。 龚澄枢身为太尉,掌管全国兵马,此时却推托不得。 可周军均是百战之师,龚澄枢虽是奸臣,但并不傻,知道自己打不过。 他灵机一动,拱手到:“皇上,周师由周国皇帝亲自率领,若吾皇肯御驾亲征,必能提振军士士气,御周军于国门之外。” “御驾亲征?”刘鋹好一阵犹豫。 李托作为深得他意的太师,急忙拱手到:“皇上,周师远道而来,何须皇上御驾亲征,有龚太尉便足矣。” “对对对,”刘鋹接话到:“太尉掌兵多年,熟知兵马战阵,朕相信太尉亲自出马,必能打退周师。” 享受了权利便要履行义务,龚澄枢眼见推不出去,只得拱手到:“臣领旨,皇上便等着臣得胜归来的消息吧。” 散朝之后,龚澄枢急忙汇总周师的消息,得知正面战场的周师虽有皇帝督军,却是由几只军队拼凑而成,战斗力一般。 而另一只出全州的周师,乃是先前征辽收复燕云的百战之师,惹不起,惹不起。 龚澄枢急忙八百里驰递身在贺州的南汉兵马副元帅伍彦柔出兵迎战偏师,自己却率兵往韶州进发,去正面战场迎战。 不知内情的南汉群臣对龚澄枢大为赞赏,龚澄枢顺势调动南汉最为精锐的象军跟随大军一同出发去往韶州。 大军开拔之日,李托却气喘吁吁的赶来:“太尉,皇上有召,命你速去见驾。” 龚澄枢急急忙忙赶往皇宫,却听刘鋹质问到:“太尉,你欲将象军调离穗都?” “皇上,”龚澄枢解释到:“有象军在,我军赢面大一些,此次臣必生擒周国皇帝,献于阙下。” “不行,”刘鋹直接拒绝:“象军若被调走,何人守穗都?” 龚澄枢心里在骂娘,嘴上却说到:“皇上,目下周师尚在周境,穗都非常安全,空留象军在此无益,不如随臣一道至前线抵御周师。” “不行不行不行,”刘鋹说到:“象军乃是朕之根本,岂能随意调离汴都?况周师不过十万人,此次出征,你带着十五万人,又是本土作战,何须象军?” 早知如此,当年就不做这鸟太尉,净了身,连个子嗣都没留下,龚澄枢深觉悲哀:“好吧,皇上,臣这便出征了。” 龚澄枢后退几步扭头边走,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周师乌合之众,或可依靠地形与其一战。 却说身在贺州的副帅伍彦柔,对周师并不知情,听闻周师已出全州,迂回至芳林,离贺州仅仅只三十里。 仓促之间伍彦柔只得率水师在贺州城外设防,战船乘黑夜游荡在城外,并未发现周师踪迹。 伍彦柔不敢马虎,守在船内直到天明,仍未发现周师。 既如此,便赶紧趁周师未至,在岸上设防。 伍彦柔率先登岸,站在高台上指挥南汉兵士上岸布防。 南汉兵士上岸到一半,蓦地却见岸侧山坳里跳出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周师统领,不是曹彬还有谁。 曹彬拔剑高呼:“弟兄们,冲啊。” 山坳里涌出无数周军将士,如饿虎扑食一般向南汉营冲来。 原来,昨日黄昏曹彬便率着大军到了岸边,但此时天色已晚,况又是南汉境内作战,为求稳妥,他命将士在岸边暂做休息。 不期伍彦柔带着南汉水师乘夜而来,曹彬干脆命将士埋伏山坳,单等南汉兵上岸便将其全歼。 此时南汉兵正半渡,还未组织起防线便被周师冲为数段。 南汉兵瞬间打乱,被周师如砍瓜切菜一般冲入阵中抢人头。 眼见败势不可逆,伍彦柔慌忙拔马便逃,却听身后一声大叫:“贼将休走,吃我一枪。” 伍彦柔回头,却见曹彬举枪杀来,此时他哪还敢战,只拼命催马逃窜。 堪堪追到河边,伍彦柔欲下马上船,却被曹彬一标枪射来,直中后心。 伍彦柔回头看了一眼,慢慢倒了下去。 跟上来的周师兵士割下伍彦柔首级,在高处举起大喝:“伍彦柔已死,尔等速速投降。” 主帅被杀,南汉兵惊愕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周师步步紧逼,高喝缴械不杀。 这种情况如何再战?南汉兵纷纷放下武器,举手投降等待周军处置。 曹彬顺势借用南汉战船渡河,来到贺州城下。 虽水师损失殆尽,不过贺州城内仍有数万守军。 此时贺州城门紧闭,城头上守军严阵以待,单等周师来攻。 见曹彬在城下徘徊,手下统领辅超上前到:“太尉,何不趁此大胜士气正旺之时攻打贺州城?” 辅超当日征辽之时,为登幽州城,身被十余创仍不肯退,实乃一员虎将。 曹彬说到:“本帅在想,如何让贺州守军出城投降。” “守军未见识我新军战力,如何肯出城投降?”辅超说到:“不如待末将率一营人马猛攻,先给守军一个下马威,再使计谋令守军无心恋战,届时便自会开城投降。” 曹彬摇头到:“岂可滥伤兵士性命。” 辅超正色到:“当兵吃粮,为的就是为国征战四方,便是马革裹尸,又有何惜哉。” “不可不可,”曹彬说到:“城上守军尚不知伍彦柔已死,我等且将伍彦柔首级送还城内,看其反应再做打算。” 说罢曹彬调来投石车,将伍彦柔首级装于木匣内,弹上贺州城头。 木匣掉落地上摔得粉碎,露出伍彦柔的人头和一个信封。 城上守军大惊,急忙拿着人头和信去找贺州守将韦彦辉。 韦彦辉看到人头便没了主意,打开信封,却见信上历数刘鋹罪恶,劝韦彦辉速速投降,仍不失封侯之位。 韦彦辉不敢胡乱主张,急忙与首席幕僚植廷晓商议。 这植廷晓本是南汉大—将,只因刘鋹昏庸残暴,为求自保,他便辞官在岭南四处游历。正巧到了贺州后与韦彦辉颇为相投,便留了下来充当幕府。 植廷晓看了看信函,说到:“眼下伍彦柔副帅已战死,这一路周师虽号称偏师,然其战力,非南汉军可比。况自皇上继位以来,朝中已腐朽不堪,与其向这样的朝廷效忠,不如降了周师。久闻周国皇帝包容并蓄,必不至残害将—军。” 既然说降,韦彦辉也不犹豫,打开城门便向曹彬投降。 贺州乃是穗都西北门户,贺州既失,若周师再下连州,便可直抵穗都城下。 消息传到穗都,刘鋹急得团团转,连忙召集群臣廷议。任刘鋹在殿上歇斯底里,群臣却束手无策。 还是李托站出来说到:“皇上,目下穗都城里都在传一句谶语,或许此间有解我大汉困境的方法。” “是何谶语?”刘鋹急忙问到。 李托说到:“回皇上,谶语只有八个字:羊头二四,白天雨至。” “是何意义?”刘鋹追问。 李托摇摇头:“回皇上,目前臣尚未侦知。” 刘鋹摆摆手:“速去御街,给朕抓一个测字的来,解此谶语。” 李托转头就要出去,刘鋹却喝到:“且等一等,朕与你一道出去,省得你串通测字人,专拣好听的说来诓骗朕。” 刘鋹换上常服,与李托一道出了皇宫。虽贺州败绩,不过穗都街上仍热闹非凡。只因这里乃是汉唐故地连接他国第一大港口,再怎么打仗,也不能影响生意。 御街上算命测字的还挺多,刘鋹一双眼四处乱逛,看到一个中意的摊位上前问到:“测字的,你可会解谶语?” 测字的捻了捻胡须:“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行了行了,”刘鋹不耐烦的打断测字的:“你且帮我测测‘羊头二四,白天雨至’,有何意义?” 测字的将谶语写了下来,开口到:“这不是穗都城里百姓流传的谶语吗?这个倒也好解,客观请看,目下是庚午年末,下一年便是辛未年,这‘辛未’二字,却不是与‘羊’字头一般?所以这羊头二四,说的便是辛未年二月初四。” “至于白天雨至,这下雨哪分白天夜晚?既是刻意提起,便说明此雨乃及时雨,目下对我南汉子民来说,及时雨便是大周军士,只有大周将南汉纳入版图,我南汉子民方得享受一条鞭法,自由贸易,没有宵禁。” “所以这句谶语的意思便是,辛未年二月初四,周师将攻上穗都城头。” “一派胡言。”刘鋹大喝着便要掀了测字摊,李托赶紧将他拉住:“公子,这里是御街,切莫与一个测字的一般见识。” 刘鋹骂骂咧咧的离开,测字的却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接着便神色如常的继续接待下一个客人。 一二一 梅开二度 收到曹彬攻下贺州的战报,柴宗训很开心,但韩通却不开心。 这是柴宗训继位以来,韩通第一次率军出征。但他没想到的是,皇上一直在路上磨磨蹭蹭,曹彬都已攻下贺州,而侍卫司的兵马才走到乐州城下。 乐州是韶州的北面门户,城池依山而建,易守难攻。不过只要攻下乐州,便能直达韶州城下。 按韩通的意思,巴不得现在便攻城,但皇上在营中,一切都得按皇上的意思。 拖了几天,韩通终于按捺不住,向柴宗训请缨到:“皇上,目下攻城器械齐备,兵士士气正盛,我军可趁此时攻城。” “不急,”柴宗训说到:“我军长途奔袭而来,南汉军必早有准备,以劳打逸,太不划算。” 韩通着急到:“皇上,我军劳师远征,十万大军每日消耗粮草无算,若不趁此时赶紧攻下乐州,在此空耗粮草何益?” 柴宗训笑到:“鲁王看到曹彬立功急了?无妨,此次出兵,名分上虽分主偏师,然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曹彬既已攻下贺州,下一步必是攻打连州。鲁王便率兵在此牵制,不让韶州兵力援助连州,也是大功一件。” 搞了半天,皇上的意思是让曹彬主攻,他来做牵制,韩通虽失望,不过他没有慕容延钊的急躁,只得遵旨行事,回去等消息。 等了几日,皇上仍是没有动作,反而在乐州城下游山玩水起来。恰在此时,穗都城内的间者传出消息,因谶语之故,目下城内人心惶惶,贫苦民众皆盼周师快来,达官贵人已收拾细软,随时准备登船逃跑。 韩通找到出兵理由,连忙又去找柴宗训:“皇上,目下已是年底,二月初四已无多少时日,再不趁此时攻下乐州,便来不及了。” 柴宗训玩味的笑了笑:“这谶语是何人所作?” 韩通摇头到:“臣不知。” “让间者去查查。” “皇上,此谶语乃是穗都民间流传,刘鋹听闻此谶后找人解测,得出二月初四周师将至的结果,出处实是无迹可寻。” 柴宗训想了想:“穗都城内有人在帮朕,如能找到他,里应外合,必能快速将南汉收归。” “穗都与汴梁远隔千里,除了董指挥手下的密探,朝中并无人到此。”韩通疑惑到:“会不会只是个巧合?” 柴宗训说到:“这也未免太巧了吧,早不出来迟不出来,偏偏等我大军压境的时候有此谶语,必是有心人为之。” “此事便要拜托董指挥了。”韩通抬头到。 柴宗训身后的董遵诲摇头到:“鲁王,如你所言,穗都距离汴梁太远,消息传递不便,所以末将只在城中安插数名密探刺探消息而已,要查清谶语出处,恐非易事。” 韩通拱手到:“皇上,出谶语者要查,但乐州城也得尽快拿下,若能在二月初四拿下穗都,正好应了谶语,如此顺天应人之事,瞬间便能令南汉臣民归心。” 柴宗训思虑一阵,开口到:“乐州易下,然韶州却难攻,届时必会有一番苦战,且不能保证二月初四一定能攻下穗都。朕倒有一计。” 柴宗训转身看着慕容德丰:“慕容兄,背嵬军可有军报?目下杨业在哪里?” “回皇上,”慕容德丰说到:“前日接到背嵬军军报,在蓝山莽莽大山中迂回。” 所谓的迂回,便是在大山中穿行,寻找不经过城池的路途。 柴宗训点点头:“你设法找到背嵬军,传朕旨意,命其尽快找到出口。同时传旨曹彬,命其攻下连州后,进攻清城时,围而不打。” 清城是穗都西北面的一座小城,在连州与穗都之间,若能拿下连州,再快速拿下清城,便能直抵穗都城下。 慕容德丰有些疑惑:“皇上,既是劳师远征,为何不尽快拿下清城,却要围而不打?” 柴宗训看着韩通笑到:“进逼清城便能吸引韶州守军前去营救,届时鲁王攻打韶州岂非容易得多?” 这句话算是让韩通吃了一剂定心丸,既然计划让他攻打韶州,那他还是主攻,功劳一样还是有。而且届时韶州守军前去支援清城,那么抢功劳将会更容易。 慕容延钊领旨出去,韩通还是多嘴问了一句:“皇上,乐州还打不打?” 柴宗训说到:“乐州既下,便会兵临韶州城,届时无论曹彬怎么围清城,韶州守军都不会去支援。不如暂且等待,待韶州守军去解清城之围,届时再连下乐州韶州他不香吗?” 南汉皇宫。 刘鋹又急又怒,又没有办法,只得不停在殿上转圈。 阶下群臣低头看着脚尖不发一言,周师势大,况南汉朝廷不得民心,目下又有谶语,恐已是回天乏术。 眼见局势不得缓解,太师李托拱手到:“皇上,以臣之见,不如拜潘崇彻为帅,率兵前往连州抵御周师?” 刘鋹停下脚步,回头到:“朕便是有心拜他为帅,他肯替朕效命么?” 原来,潘崇彻本是南汉名将,掌南汉兵马多年。刘鋹登基之后,因潘崇彻不肯阉割,他便设法免去潘崇彻职务,换上肯阉割自己的龚澄枢。 李托说到:“皇上,目下主帅龚澄枢前往韶州支援,副帅伍彦柔战死,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男儿尽忠,不乘此时,更待何时?若潘崇彻肯为皇上所用,正面他是忠的,若不肯,必定是奸臣。” 刘鋹点点头:“太师之言甚有道理。” 李托得意的继续说到:“皇上,目下百姓人心不稳,皆因那句谶语,如能在二月初四时挡住周师攻向穗都,便可证明谶语有误,届时人心自然归我,而周师兴此不义之兵,其结局必定是败亡。” “好,”刘鋹一拍龙案:“传朕旨意,起用潘崇彻,命其带领人马火速增援连州。”顿了一下,他咬牙到:“将象军分出一营来,让潘崇彻带上。” 李托拱手笑到:“皇上,有象军助阵,潘崇彻定能打退周师,收拾河山。” 攻下贺州之后,曹彬留下部分人马驻守,随即带着大部队马不停蹄攻向连州。 那句辛未年二月初四周师将攻上穗都城头的谶语似瘟疫一般蔓延开来,便连连州城下的曹彬都知道了。 如能在半月内拿下连州,二月初四攻下穗都时间倒也还充裕。 城头上的潘崇彻看着逶迤的周师,虽不似龚澄枢那般有惧战之意,但心下也是颇多不爽。 想当年他跟着先帝北征朗州,西平诸夷,号南汉第一猛将,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现如今竟受一群阉人的鸟气。 况皇上也非明主,以至国内民不聊生。反观大周,又是一条鞭法,又是摊丁入亩,还鼓励开荒,十年间人口激增。 若以天数算,这天下,该是他周廷的,如今站在此处逆天行事,不过是尽一点人臣的本分而已。 曹彬看着沙盘思虑良久,语众将到:“退兵,先退三十里。” 辅超有些不解:“太尉,连州城墙并不高大,想来攻取不难,末将愿领兵一万,不下连州提头来见。” 曹彬指着沙盘其中一处山谷说到:“不,还是将南汉军放出来打。据斥候报,此处名怀集,从此处绕过便是清城。我军便佯装借道此处,将南汉军引出来再说。” 辅超说到:“既从此处可绕道清城,我等何不干脆绕过去?” “此处群山莽莽,大军绕过去之后粮草辎重怎么办?”曹彬反问到:“况潘崇彻调转兵力追击,如何?” 辅超低下头不做声,曹彬喝到:“传我军令,大军向西后退三十里。” 闻知周师向西撤退,潘崇彻随即下令打开城门,命兵士城外驻扎。 副将郭崇韬问到:“大帅,周师劳师远征,我等只须关门闭守,待他师老兵疲自会退去,为何却要在城外驻扎?” 潘崇彻解释到:“周师远道而来,必会攻城,而我大军精锐象军不适合守城,须在开阔地方能发挥其威力,故而本帅命将士城下驻扎,单等周师来攻。”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那就攻吧。 曹彬与辅超各率一军,朝连州城下冲来。 南汉军早已摆开架势,列象为阵,每象坐十余人,或弓箭手,或标枪手,或长枪手,远近皆可进攻,阵势颇为骇人。 而那巨象皮糙肉厚,一般弓箭根本射不穿,便是强弩将其射伤亦不退,周师骑兵根本冲不动。 潘崇彻正得意之时,却见周师调转马头,露出一营强弩兵,那弩尖点着火,弩杆上不知绑着什么。 曹彬令旗一下,百弩齐发。那弩箭却也不争是否能射中象军,只落在地上,弩杆上啪的一声炸开,里面装着的火油瞬间四散,一时间整个象军营地燃起大火。 那巨象不惧刀兵,却甚是畏火,也不管驭象之人如何呼喝,掉头便狂奔起来。 象军的后面可是南汉军营,此时被失控的象群一阵踩踏,满营皆是哭爹叫娘之声。 周师不停以火弩攻击,受惊的象群甚至将连州城门撞出一个大洞来。 看着南汉军的狼狈样,辅超哈哈笑到:“慕容少师之策果然灵验。” 曹彬在一旁喝到:“辅统领,命你速率大军跟进,拿下连州城。” “末将领命。” 此时南汉军营早已七零八落,辅超带着骑兵砍瓜切菜一般冲进连州城。 潘崇彻见大势已去,想想先皇待自己有恩,不能似贺州韦彦辉和植廷晓那般投降周师,遂拔剑自刎于城头。 曹彬随后率军进城,下令厚葬潘崇彻,接着紧急抚境安民。 控鹤军向来军纪严明,兵士每过一城皆秋毫无犯,况连州虽是战略要地,但也实在太穷。曹彬留下部分兵士守城之后,直指下一个目标——清城。 《逆宋》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逆宋请大家收藏:()逆宋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一二二 没入套 曹彬攻下连州的消息传来,韩通也兴奋不已,这表示他马上就能出兵攻打乐州。手下一众将领也在摩拳擦掌,单等龚澄枢带着韶州守军去支援,便可连下两城,直攻穗都。 正兴奋时,董遵诲却来到军营传旨:“鲁王,皇上急召。” 这下让韩通更兴奋,急召的意思不就是马上出兵吗。 路上,韩通小小的打探了一下:“遵诲,皇上这么急着召我,是商议出兵之事吗?” 董遵诲本是韩通部下,由他推荐给柴宗训,所以不会对他隐瞒消息。 但此时董遵诲只能苦笑:“鲁王,末将实在不知。” 到了行在,韩通跳下马便急匆匆往里冲。 见到柴宗训行礼之后,韩通便问到:“皇上,急召臣来,是否为出兵之事?” 柴宗训笑到:“一说出兵,鲁王便兴奋了。” 韩通对到:“皇上,自汴梁出兵到现在已经数月,臣一仗未打,深感有负皇恩,所以是急切了些。” “朕知鲁王心急,这不机会就来了吗。”柴宗训笑了笑。 韩通连忙拱手到:“皇上,是不是要攻城?臣敢下军令状,五日之内不下乐州,臣愿请死。” 柴宗训扶住韩通:“鲁王,出兵是出兵,不过不是攻乐州。” “那是打哪里?”韩通一脸疑惑。 柴宗训指了指沙盘:“朕命你率五万将士,轻车简行,绕道宜章,埋伏在大崩岗至大石顶一线,阻击韶州前去援助之军。” “啊?”若绕道宜章,转了一大圈不说,还都是在南汉境内,这如何能做到?韩通不免怀疑。 柴宗训解释到:“清城面大山,沿途皆是小城寨,不难攻取,且以朕推算,附近援兵必已前去援助,所以在此设伏不难。” 韩通皱眉到:“皇上,臣斗胆问一句,臣既已绕过韶州,为何不快速攻取穗都,令韶州龚澄枢来不及反应?” 柴宗训伸出手指头:“之所以不能直接攻打穗都,原因有三。一,穗都作为南汉都城,刘氏在此苦心经营数十载,倘不能出其不意或充足准备,很难攻下来。而你带着数万大军,如何做到出其不意?然你若充足准备,岂非也给了龚澄枢反应时间?” “二,朕之所以命曹彬在清城围而不打,便是要将南汉兵力自城墙高大的韶州、穗都调出。如能在运动中将其消灭,便省了我军攻城之损失,此乃围点打援之计。” “三,如鲁王能在阻击中打出我大周军威,令南汉宵小胆寒,届时韶州、穗都城门岂非不攻自破?届时征南汉,鲁王仍是首功。” 别的不说,首功两个字就让人听着舒服。 韩通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曹彬虽连下两州,但南汉可是有六十州国土,若能有效杀伤南汉军力,令穗都不攻自破,不是首功是什么? 于是韩通连忙执礼到:“臣这便回营点兵,火速赶往大崩岗一线。” “对了,”柴宗训叮嘱到:“记得率领兵士轻装简从,不要撤营,不要减灶,不能被南汉军士发现你已调走大部兵马。” “臣遵旨。” 曹彬大军围住清城,每日派一营人马轮番攻城,眼看就要攻下,守军抵挡不住时赶紧撤兵。 虽是不解,但这在清城守将曾友德眼里,不是周师有意放过,而是周师连下两城之后已是强弩之末,实力不济所以攻不下城来。 不过虽然认为周师实力不济,曾友德却也不敢攻出去,第一怕中计,第二清城兵力不足,还是老老实实守城的好。 但周师这么天天打,清城也经不住消耗,曾友德急忙向穗都告急。 原本已打算放弃清城,没想到这一座小小的城池竟然抵挡周师这么多天,是不是周师这支偏师真的是偏师,分兵守贺州连州后已然兵力不足?刘鋹开始踌躇起来。 曾友德的奏折里也说得很清楚,周师虽勇猛,但数量不足,攻势看起来犀利,却后劲不足。如穗都能有援兵,他敢保证击溃城下周师,并趁势夺回连州和贺州。 能商议的只有李托一人,刘鋹也懒得召开廷议,只拿着曾友德的奏折问到:“太师,如何?” 作为皇帝近臣,李托自然很懂刘鋹的心思,于是他说到:“皇上,周师劳师远征,如能拿下清城,定然早就拿下了。以臣之见,当派援兵前去清城,助曾友德打退周师。” 刘鋹微微皱眉:“可目下穗都已无兵可调。” 穗都哪里没有兵呢,是不舍得用罢了。李托想了想:“皇上,可命先前勤王之师掉转马头,支援清城。” 原来,刘鋹已打算放弃清城,在穗都同周师决一死战,所以下旨各地兵马勤王。 “太师,”刘鋹说到:“穗都以北的勤王之师恐是杯水车薪,以南的援兵恐怕不能如期赶至。” 李托顺势接话:“皇上,可命太尉龚澄枢火速带兵出韶州西门援救清城。” “倘周师忽然攻乐州韶州呢?” “乐州本有守军,韶州城墙高大,若周师想攻取,非一日之功。待太师战败清城周师,南面援军便已赶至,此时无论南面援军或是太师回师镇守韶州皆可。” 刘鋹低头想了想其中的道理,随即点头到:“传朕旨意,命太师龚澄枢火速带兵增援清城,南面而来的援军,可绕道穗都城外去往韶州镇守。” 李托赞到:“吾皇从善如流,今次必能打退周师,尽复故土。” 在韶州部署防务的龚澄枢接到圣旨,不禁气急败坏:“皇上定是听了李托这贼子的谗言,欲将我调离韶州,如此在莽莽大山中奔波,军士便到清城,早已疲敝不堪,如何抵御周师?” 副将乐范眼珠一转,说到:“太尉若不欲奔袭清城,末将倒有一计。” 龚澄枢问到:“何计?” 乐范回到:“太尉可命乐州守将萧漼率军撤至韶州,周师若得乐州,必进发韶州,此时太尉守韶州为重,哪还能抽身奔袭清城?” 龚澄枢有些犹豫:“乐州偌大城池,岂能说弃就弃,倘皇上追究,奈何?” 乐范说到:“只要太师在韶州城下将周师杀伤殆尽,乐州城不就回来了么?届时皇上不仅不会怪罪太师弃城,还会赞赏太师诱敌之计。” 说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龚澄枢当即下令乐州守将萧漼,命其率兵撤回韶州。 那萧漼日日在城头看着逶迤的周师,心内如焚,如今却得龚澄枢弃城的将令,如蒙大赦般带着乐州守军逃到了韶州。 这一日董遵诲代柴宗训巡视各营,蓦地抬头,却见往日城头上严阵以待的南汉兵全都消失不见。 他以为自己看错,揉了揉眼睛,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董遵诲急忙跑到行在奏报:“启禀皇上,乐州守军似乎弃城逃了。” “啥?”柴宗训急忙出营,果见城头上空荡荡的,连个旗子都没了。 来回看了看,柴宗训下旨到:“速带一营人马去看看。” 董遵诲带着兵马冲到乐州城下,却不见南汉兵出来接阵。 兵士架起云梯冲上去,回头大叫到:“董指挥,城上一个人也没有。” “尔等速去打开城门。”兵士翻越城墙,打开了城门,只见城后空荡荡的,南汉兵连工事都给搬走了。 这是在做什么?粮饷不足?不该啊,背后就是稍作,怎会缺粮? 士气低落?一仗未打,双方底细都不清楚,怎会低落? 董遵诲想了半天想不明白,眼见无异状,他连忙跑回去向柴宗训奏报。 “皇上,乐州守军弃城逃了。” “真逃了?”柴宗训微微皱眉:“莫不是去支援清城了吧。” “臣不知。” 柴宗训思虑一阵:“令大军暂勿妄动,速派斥候查探清楚。” 这一查探就是两天,这两天里柴宗训和龚澄枢都非常煎熬。 柴宗训不知南汉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龚澄枢却煎熬周师为何还不进城。 只要周师进城,他便能向皇上奏报,周师攻打韶州,他要镇守走不开。 等到第三天日落,斥候才来回报:“启禀皇上,乐州守军已退至韶州。” 柴宗训赶紧问到:“那韶州守军呢?” “回皇上,仍在城内。” “城头上挂着何人帅旗?” “回皇上,仍是南汉太师龚澄枢帅旗。” 这么说龚澄枢没去援助清城?那韩通不是白去埋伏了吗?而且他走的时候带走大部兵力,目下乐州城下的周师根本无力攻打韶州。 柴宗训又问到:“韶州城龚澄枢军可有拔营迹象?” “回皇上,没有。” 一旁的侍卫司马步军都虞侯何赟开口到:“皇上,既然乐州守军弃城逃跑,我等正可趁此时白占一座城池。” “不行,”柴宗训举起手掌:“这里面恐怕有阴谋。” 何赟说到:“皇上,臣观南汉军之势,乃是决意在韶州城与我王师决一死战。以臣之见,不如且入乐州城休整,待来日再一举拿下韶州城。” “不行不行,”柴宗训连连摆手:“怎能在韶州与南汉军决战呢?绝不能遂龚澄枢的意,大军继续驻扎乐州城下,不得轻举妄动。” 一二三 日子不好过 得知龚澄枢一直按兵不动,刘鋹愤怒的下了一道旨意严厉斥责。并在旨意里命乐州守将萧漼撤回韶州,一把火把乐州城烧掉,不给周师留片瓦。 旨意的意思很明确了,龚澄枢必须得去支援清城,韶州城交给撤回的萧漼镇守。 还是乐范劝到:“太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韶州离穗都路途遥远,皇上不知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太尉还是且等一等吧。” “你疯了吧,”龚澄枢说到:“不遵旨意,你是想上刀山还是下油锅?” 对付不听话的臣子,刘鋹经常挖空心思去折磨,想起来便让龚澄枢不寒而栗。 乐范思虑一阵:“太尉,周师既然不肯进城,不如我等诱他进城吧。” “如何诱?” “可由末将率一营人马,出乐州与周师作战,佯装败绩之后,退回乐州城内,周师只要敢追,末将便一路退回韶州。若周师兵临韶州城下,太尉岂非无须翻山越岭去往清城?” 龚澄枢还在犹豫:“可皇上圣旨已到…” “末将可连夜出兵,”乐范说到:“便当做是太尉接到圣旨之前,末将已然拔营出城。” 龚澄枢长出一口气:“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一试了。” 乐范拱手到:“太尉,末将甘为太尉冒如此大险,将来…” “你且去吧,”龚澄枢说到:“待周师退去,本帅自有安排。” 乐范喜滋滋到:“末将这就出发。” 乐州城里只有少量周师侦查动静,其余大军仍驻扎城外,只当不知道守将已然弃城跑路。 乐范带着大军赶到乐州城,城内景象一切如旧。 城内斥候得知情况,急忙回营向柴宗训报告。 “启禀皇上,又有一支南汉兵马回到乐州城,人数大约两万,打着‘乐’字旗,当是龚澄枢副将乐范带着大军杀到。” 这下还真把柴宗训搞糊涂了,这乐州便是换防,也不该如此大胆吧,真当城外周师是无物? 眼见柴宗训不说话,侍卫司马步军都虞侯何赟小声说了句:“早知如此,当日便该占了乐州城,此刻正好剪灭乐范的兵马。” 不一会儿,又有斥候进来禀报:“启奏皇上,南汉统领乐范带着大军出城,有进击我军之意。” “我知道了,”柴宗训乐到:“必是龚澄枢欲往援清城,却害怕我王师迂回半路埋伏,所以派了一支人马前来打探虚实。” “何赟。”柴宗训喝了一身。 何赟当即拱手:“臣在。” “命你率全部人马出击,将乐范部全歼于乐州城下。若能全歼,朕算你大功一件;若有一个南汉兵士活着回到乐州城内,朕唯你是问。” “臣遵旨。” 从出发到这乐州城下一直徘徊,何赟心里早憋了一股邪火。控鹤新军在西面连立新功,韩通也带着兵马埋伏在半道,只等南汉军钻进包围圈。 唯有何赟,除了护驾之外百无一用。如今终于碰到上阵立功的机会,让他如何不激动。 既是诱敌,乐范与各营统领交代一番,便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出城摆开架势。 何赟带着周师也杀到阵前,先命令重骑兵:“尔等绕道背后占领城头,不得放一个南汉兵士入城,否则军法从事。” 两军接阵,何赟生怕打得太猛让南汉兵给跑了,吩咐兵士缓步前进。 而乐范原本就无心恋战,只等着时机撤退引周师入城。 于是这仗打得诡异的很,两边都似在过家家一般。 终于重骑兵绕到了战场背后,城上乐范本留了些人镇守,但这些人哪是大周重骑兵的对手,一个冲锋夺下城头后迅速关了城门放出信号。 何赟在马镫上站起来高呼:“弟兄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随我杀啊。”说罢率先冲进南汉阵营。 周师突然变了样,仿佛下山猛虎一样扑了上来,乐范以为周师中计,急忙大呼:“撤,快撤。” 可周师扑得太快,乐范本有交代前军变后军,但此时哪还有什么前后军,南汉阵营已被周师切为几段,两边拼杀起来。 周师占有人数优势,又积攒了多日怒火,此刻士气高涨;南汉兵接到的军令是作为诱饵,根本就没做好打硬仗的准备,不多时便被杀得七零八落。 乐范带着残兵败将急忙逃到城下,却见城门紧闭,迎接他的是数不清的利箭。 逃不掉,打不赢,乐范倒也干脆,举手投了降。 全歼南汉兵之后,何赟仍是遵旨不入城,押着南汉降兵回了营地。 柴宗训连赞数声好,拍掌到:“谁说我侍卫司久疏战阵?我大周军士,上了战场便是猛虎恶龙,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来啊,给何副帅记一大功。” 这边打了胜仗,那边曹彬却为难得紧。 连日攻城,这戏快要演不下去,感觉随便一个冲锋,清城便要拿下了。 辅超也是着急的不得了:“皇上严旨我等不得攻下清城,可依末将看,不待我等去攻,这清城自己便会破了,太尉,为今之计该如何?” 曹彬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让他打胜仗不难,难的是让他装作打不了胜仗。 苦思半天,曹彬抬头到:“不如暂且退兵吧。” “退兵?”辅超说到:“若是退兵,清城守将一封军报上去,刘鋹以为我等真的败了,不派援军来怎么办?那我等这戏不是白演了?” “那怎么办?”曹彬说到:“就当是打不赢,后退休整吧。” 辅超又问到:“退至何处?” 曹彬又思虑半天:“退四十里吧,休整就要有休整的样子,要给清城守军一个我军随时会攻城的假象。” 曹彬这边只是为难,但韩通可就是苦了。 当日为快速到达埋伏地点,所有军士都是轻装简行。如今正是数九寒冬,岭南虽处南方,但一年也会冷个几天。再说大山里可不像海边,日照不足,天气冷得很,将士们只得挤在一起取暖。 步军指挥使向拱抱怨到:“皇上简直在异想天开,那龚澄枢守韶州守得好好的,怎会突然增援清城?” “休得胡言犯上,”韩通斥到:“皇上庙算,向无遗策,龚澄枢一定会来的,我等只须静待就好。” 向拱抖了抖肩:“我宁愿在韶州城与龚澄枢死战,也好过在此处挨冻。想不到岭南地处南方,却与中原一样寒冷。” 韩通说到:“我军在此处以逸待劳,正好杀龚澄枢一个措手不及,倘硬攻韶州城,不知又要死伤多少兵士。皇上宅心仁厚,我等应心存感激才是。” “鲁王,”向拱搓着手说到:“我知道皇上圣明,只是再如此迁延下去,恐怕二月初四很难登上穗都城头。” “只要能将南汉收归版图,便是迟上几日又如何?”韩通说到:“有圣明天子在,南汉子民的日子必定比从前好过得多。” 向拱一直是韩通的副手,俩人一起并肩作战多年,虽是上下级,却如兄弟一般,他哈了几口气:“我不与你争辩,我且去看看兵士,给他们鼓鼓劲,扛过这寒冷的日子。” 日子最不好过的是龚澄枢。 得知作为诱饵的乐范全军覆没,龚澄枢大惊失色,嘴里一直念叨:“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乐州守将萧漼劝到:“太尉,不如由末将守这韶州城,你快些去援救清城吧。” 先前的圣旨,龚澄枢根本没让萧漼知道,眼见萧漼劝他做最不愿意干的事情,他有些不悦:“你以为本帅不想援救清城吗?可就凭你,守得住韶州吗?” 萧漼不敢接话,说守不住那是死罪,要说守得住,他哪有这个把握,这韶州城要有个闪失,怕是他的九族不够填。 龚澄枢一直在徘徊,萧漼又不能不接话:“太尉,圣旨可是不能违抗的,乐范为了一己之私讨好太师,却令得太尉一直在韶州迁延,将来若为皇上知晓,末将恐…” 此时传令兵突然在外面大叫:“报。” “太尉,莞郡和鹅城的援军到了。” “哦,”龚澄枢不见一丝喜意:“与本太尉一起去看看。” 城外果然到了两支大军,龚澄枢心里却有气。既是有援兵,皇上怎不直接派往清城,却要派到韶州来。 当然,龚澄枢没有计算过时间差,如果他尽早拔营援救清城,是遇不上这两支援军的。 刘鋹的打算本是让他去援救清城,萧漼舍命守住韶州,正好撑到援军赶到。 龚澄枢上前与两支援军的统领客气几句,果然不出他所料,两支援军未进穗都,是从旁绕过来的,而且还顺便带来圣旨,命他速去援救清城,若清城有失,必定军法严惩。 赖是赖不过去了,龚澄枢只得拱手到:“二位,韶州便交给你们和萧统领了,本帅这便去援救清城。” 萧漼和另两位一起拱手到:“太尉放心,末将等必拼死守住韶州,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做好交接之后,龚澄枢便带着十万大军向莽莽大山进发。 为避免露出行迹,大山里受冻的韩通不允许军士生火取暖,所有人要么挤在营地,要么窝在山洞。 已经等了近二十天,仍然没有龚澄枢的消息,军士们不免怨声载道起来。 这一日韩通正站在山顶上眺望,身后斥候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大叫:“报。” “自韶州城出来一支大军正往我军方向赶来,距离百里,人数大约十万。” 一二四 再设埋伏 龚澄枢催着大军向前进发,因着急援救清城,所以军士大多轻装简行。 岭南大山里的寒冷可不只针对周师,南汉军也冻得瑟瑟发抖。 龚澄枢不免又抱怨,为何莞郡鹅城的援军不直接去援救清城。 主帅尚且如此,底下军士可想而知,一个个怨气冲天,每天不过行军数十里。 原本百里的路程,两天后才进入大崩岗一线。 周师军士眼珠都快瞪出来,南汉军慢一天,他们便要多受一天冻。 南汉前军磨磨蹭蹭过了大崩岗,向拱有些忍不住:“鲁王,打吧,再这么冻下去,手都不听使唤了。” 韩通摇头到:“不行,必须待南汉军全部进入包围圈,不能放过一个人。” 向拱朝掌心呵了一口气,骂骂咧咧到:“狗曰的,这南汉军为何行军如此之慢?” 韩通笑到:“若南汉皆是精锐之师,我等又岂能轻易埋伏至此?” 好不容易前锋到了大石顶,殿后的龚澄枢中军也要进入大崩岗,南汉军却又停了下来。 原来这龚澄枢自做了太监之后,对生活要求高了起来。 几天的行军嘴里快淡出鸟来,既然冲入大山,岂可空手而回? 龚澄枢命前军只管前行,而他的侍卫营军士全都派出去抓鸟,他要尝一道雀舌宴。 目下南汉军已开始脱节,周师军士也牙齿碰得咯咯响。 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韩通跃马冲上山头,挥舞帅旗,高呼:“将士们,杀啊。” 一轮箭雨巨石雨滚木雨落下来,山谷中响彻南汉兵士的惨叫。 正等着吃雀舌宴的龚澄枢出营一看,漫山遍野的周师将士冲了下来。 因为南汉军行军太慢,导致周师将士多受冻数日,这数日的怒火积攒在长枪箭簇上,出手便多了一个南汉亡魂。 南汉的几个统领来回大呼:“敌袭,敌袭,注意隐蔽,组织反击。” 可袭击来得太突然,兵士们哪还会听话,纷纷溃散逃命。 龚澄枢更果断,带上几名亲卫掉头便跑。 此时韩通率着人马冲下山来,有斥候上前到:“鲁王,那面白无须者便是南汉太尉龚澄枢。” 韩通高举长枪,大喝到:“将士们,随本王一道生擒龚澄枢。” 龚澄枢深恨胯下的马儿少生了几条腿,马鞭不停的抽,看着逃命挡在前方的南汉兵士大喝:“散开,散开,谁敢阻拦本太尉的路,本太尉马上砍了他。” 主帅只顾逃命,兵士哪还有心恋战,跑也跑不过,干脆便扔了武器举高双手等着周师来接收投降。 而韩通追至半途,却被这些降卒所阻,眼见追不上,他只能转头去接收南汉军投降。 连续行军多日,又在这大山里挨冻数日,战斗却在两个时辰内结束,十万南汉军全部投降,龚澄枢只带着几个亲兵逃回穗都。 接到韩通全歼南汉援军的消息,曹彬也不再隐忍,率兵冲入清城。 清城守军后撤,正遇上韩通,又是一顿爆锤,全都投了降。 韩通与曹彬二军会师,此时周师士气高昂,人数众多,便是直扑穗都也不怵。 而柴宗训却来了旨意,命曹彬绕道穗都进驻莞郡,截断各地前去援救穗都的南汉兵;韩通迅速回师韶州与穗都之间的浈阳设伏,阻击韶州方向去往穗都的援军。 韩通和曹彬二人皆忠心于柴宗训,曹彬一直从征,对他的战术安排深信不疑,接到圣旨后便带兵南下。 向拱却忍不住抱怨:“鲁王,皇上这是要作甚?若能直接攻下穗都,南汉各地传檄可定,为何要我等转战四方?” 韩通其实也不太明白这样的安排,只说到:“皇上此举,必有深意,我等遵旨行军便是。” 向拱嘟囔到:“这岭南处处是山林,天气又冷,怎么打仗嘛。” 韩通提高音量:“不管如何冷,总好过塞外漠北吧?我问过了,不几日天色好起来,便没这么冷,赶紧拔营出发吧。” 向拱算了算日子:“鲁王,若前往浈阳后再南下攻穗都,恐怕已过了二月中旬,便不能在谶语预示的日期攻上穗都了。” “只要能收归南汉,何必在意晚几天?” 乐州城下,先前将乐范部全歼后,柴宗训并未下令周师入城,一直等到韩通歼灭龚澄枢部,他才下令全军入乐州城修整。 每一道军令发出,作为大营主将的何赟都在一旁看着,他彻底被柴宗训的这一套战术给绕晕。 “皇上,若我军进入乐州,直逼韶州,韶州城内的南汉军为抵挡我军,不去援救穗都,鲁王岂非白白在浈阳设伏?” 柴宗训笑到:“刘鋹既肯放弃乐州,只为保穗都,再放弃一个韶州又何妨?再说若韶州守军不遵军令,非要守在城内,届时我军南下,鲁王军北上,两面夹击一样可以将其剪灭。” “皇上,”何赟又问到:“臣还有一事不明,恳请皇上教诲。鲁王与曹太尉会师,我军数量达到十数万之多,且皆是精兵强将,为何不趁势攻取穗都,反而要先剪灭外围援军?” 柴宗训正色到:“穗都乃千年古都,城内名胜不胜枚数,朕何忍心其毁于战火?况穗都靠海,辐射海外诸国,将来南汉收归版图,朕欲在此处大开通商口岸,与海外诸国贸易往来,若一朝毁于战火,朕岂非又得重建?南越诸夷早已不服南汉,以朕预料,剪灭韶州守军后南汉当再发不出援军,届时我王师三面合围,逼刘鋹出城投降,岂不美哉?” 听罢此言,何赟拱手到:“皇上深谋远虑,臣万分拜服。” “且不要拜服了,还是加紧休整,准备进军韶州吧。” 龚澄枢独自一人逃回穗都城内,逢人便说周师如何凶猛,如何耍尽阴谋。 看到他的狼狈样儿,刘鋹怒不可遏:“龚澄枢,朕十数万将士交与你手上,如今你仅以身回,且丧城失地,你可知罪。” “皇上,臣知罪,”龚澄枢磕头如捣蒜:“皇上,不是臣无能,是周师太狡猾,臣恳请皇上再给臣一个机会,臣若率象军出战,必能全歼周师,尽复河山。” “切,”刘鋹冷笑一声:“似你这等厚脸皮,朕亘古未见,丧师失地,还有脸回来,还让朕放过你。” “皇上,”此时李托开口到:“臣观此次战局,实是潘崇彻之流太过于名不副实,若太尉能安守韶州,岂能让周师猖狂至此?” 反正没回来的不是死了就是投降,用来承担责任正好。 刘鋹低头想了想,好像是这样的道理。李托又说到:“皇上,不如趁此时给太尉一个机会,命其镇守穗都,周师长途奔袭,若穗都不下,自会退兵,届时吾皇再出兵便可尽复故地。” 刘鋹其实不想放过龚澄枢,但不放过也没办法,先前连好不容易罢免的潘崇彻都重新起用,若杀了龚澄枢,只能他自己亲自上城头去防守,于是他顺势说到:“也罢,朕便从太师之请,命你镇守穗都。” “龚澄枢,你可要想清楚,穗都可是我大汉国都,若失了国都,朕便是再有心,也不可能放过你。” 龚澄枢磕头到:“臣谨遵圣旨,吾皇但请放心,臣料定一旦过了二月初四,周师便不会再攻。” “真是这样才好,”刘鋹起身到:“你且去吧,一定要替朕守住穗都。” 龚澄枢急忙到:“皇上请留步,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吧。”刘鋹颇不耐烦。 “皇上,是否将镇守韶州之兵撤回,助守穗都?” “穗都城内兵精粮足,何须韶州兵?”刘鋹反问到。 “皇上,”龚澄枢解释到:“清城既失,韶州已无屏障作用,城内尚有莞郡鹅城援兵及乐州兵数万,与其将其放在城内任周师两面夹攻,不如调回穗都镇守,助臣一臂之力。” 刘鋹懒得听这些道理,只说到:“国内兵马任你调动,只要替朕守下穗都便行。” “臣遵旨。” 散朝之后,龚澄枢当即下了一道军令给韶州萧漼,命其带着麾下士卒与莞郡鹅城兵尽速回援穗都。 萧漼接到军令,只剩冷笑:“太尉不知兵,大汉如何不亡国。” 莞郡太守黄信诚看了一眼军令:“太尉令我等放弃韶州,回援穗都?”接着他又说到:“萧统领大可不必如此,于我等来说,何处报国都是一样。” 萧漼淡淡到:“黄统领可知,此去穗都,必是死路一条?” 黄信诚愕然到:“何解?” 萧漼解释到:“先前于大崩岗全歼太尉部的周师,目下不见踪影,我怀疑,这支周师必然埋伏在浈阳、中宿一带山林里,单等我军冲入包围圈。” 黄信诚忙说到:“统领何不向太尉致书说明?” “我正有此意。”萧漼当即给龚澄枢写了一封信,阐述韶州军不能南下的道理。 没想到龚澄枢的回信很快便到,斥责萧漼畏战,且浈阳、中宿山林间若埋伏有周师,韶州便是两面受敌,以萧漼这支孤军,仍不免遭覆灭。倒不如回援穗都,若途中未遇伏兵,则穗都实力将大大增强。 萧漼长出一口气:“我等从军,为的就是报国。如今既有军令,不如就此拔营往援穗都,途中若有伏兵,也只好死战以报皇恩了。” 一二五 求和 萧漼带着大军小心翼翼却又悲壮的从韶州城里出发。 当日乐州城下看到逶迤的周师便让他心惊不已,如今却要睁着眼睛往周师包围圈里钻,这让他心情如何平静。 大军亦步亦趋走到浈阳,山坡上韩通见到南汉军军容规整,前后呼应小心防范,叹到:“这一仗,难了。” 向拱说到:“再一岂可再二,南汉军在大崩岗已上过一次当,岂能再上当?” 韩通淡淡到:“他从韶州城往援穗都,不就是上当么?我军在此以逸待劳,总好过强攻韶州,皇上已做了最优的部署。” “最优的部署是攻打穗都。”向拱颇不服气:“如今曹彬离穗都更近,这天大的攻来恐会被他夺去。” 韩通摇头到:“攻打穗都的,必不是控鹤新军,皇上不令我等进逼穗都,自有他的道理,然此次连续布下伏击圈,可算是对南汉主将的心思掌控到了极致。” 向拱想了想其中的道理:“鲁王,这仗若是由你指挥,当如何?” 韩通说到:“便是两路夹击,直取连州、韶州后猛攻穗都,虽也能成事,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对我大周军士消耗极大。而似皇上这般布置,我军于运动中剪灭对手,自身损失小,对手压力却特别大,不知道我军什么时候就冒出来。” “鲁王,”向拱忽地指着南汉军说到:“萧漼快要过去了。” “叮嘱将士们,做好打恶战的准备,待萧漼进入前面山洼,便与本王一起冲下去。” 萧漼正在大声叮嘱军士们小心敌袭,前方探路的斥候回来大喝到:“报,启禀统领,过了前面山洼,便是浈阳城,当不会再有敌军。” “将士们,”萧漼大喝到:“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过了前面这段,我们便安全了。” 话音才落,山上忽地一声巨响,青烟过去之后,山上的巨石滚木纷纷往下掉落。 “敌袭,敌袭,”萧漼大喝:“注意闪避。” 南汉军士早有准备,纷纷找掩体躲避,这一轮巨石滚木雨未造成多大伤害。 再扔巨石已是无益,韩通举起长枪大喝:“弟兄们,跟着我冲啊。” 骑兵自山上冲下,其冲击力自不待言,南汉军虽早有准备,却也被冲散。 不过萧漼早有交代,这一趟行军恐难有活路,杀一个周兵便不亏,杀两个赚一个,南汉军士纷纷举起武器朝周师扑过来。 虽单兵质素有差距,但南汉兵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武器被打掉便用拳头,拳头挥不动便用嘴咬,给周师造成相当大的麻烦。 好在韩通带的是慕容延钊的铁骑军,这些军士与辽人对战尚且不惧,何惧小小的南汉军,双方一时杀得难解难分。 战斗自日上三杆之时开始,一直打到夕阳挂到山尖,遍地都是兵士的遗体和伤兵的哀嚎,绵延数十里的山道已被染红。 周师毕竟久经战阵,耐力比南汉军要强得多,战至下午之时南汉军已渐渐不支。黄信诚早死于乱军之中,萧漼也身被十数创。 周师还如潮水一般涌来,萧漼虽心中悲愤,但手中长枪已不太听使唤,勉强抵住面前几个周师军士的攻击后,却被随后骑马赶来的韩通一枪刺了个透明窟窿。 萧漼口吐鲜血,挣扎半天最终却还是慢慢倒了下去。 主将已死,南汉兵却仍不投降,一直战至天黑,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去。 柴宗训闻此仗之壮烈,特地下旨厚葬萧漼和黄信诚,并追赠萧漼韶州刺史,黄信诚连州别驾。 最后一支援军也以全军覆没,刘鋹只能无能狂怒:“该死的周师,好好呆在中原不好吗?为什么要到岭南侵我国土,杀我将士?” “潘崇彻,韦彦辉,萧漼,朕便是做鬼也不放过尔等,朕将国之重任托付尔等,尔等却辜负朕望,这如何让朕心服?” “还有那中原的皇帝,口口声声与故汉唐人共天下,岭南自一千多年前便是汉唐故土,朕也是故汉唐人,如何便不肯与朕共天下?” 听着他的牢骚,龚澄枢不敢做声,还是李托拱手到:“皇上,如今勤王之师尽丧,南越安南之地诸夷持观望态度。周师已自四面八方杀来,吾皇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刘鋹想了半天,无奈开口到:“为今之计,还有何法可施?” 李托嗫嚅到:“皇上,不如着人请和吧。” 刘鋹连忙答应:“好,好,只要能保住我刘氏宗社,中原皇帝开什么条件朕都答应。” 时近二月初四,外围南汉军皆已剪灭,柴宗训下旨曹彬驻莞郡,韩通进兵南海郡,何赟带着剩余兵力自乐州出发,越过韶州之后驻花县,从东西北三面包围穗都。 李托带着刘鋹先前搜刮来的奇珍异宝,以使臣身份赶往花县。 接待他的是何赟,看到这面白无须,举止小女人态的太师,何赟便一脸的瞧不上。 不过穗都还未拿下,何赟只能耐着性子问到:“李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李托打开一箱珍宝,谄媚到:“何大帅,这是本官孝敬你的。” 何赟看都懒得看,只说到:“李大人有事说事。” 李托有些尴尬,合上木箱盖说到:“下官有个不情之请,何大帅可否安排下官面见中原皇帝?” “皇上岂是你说见便能见的?”何赟说到:“李大人有何事,可与本帅说。” 李托只得说到:“何大帅,本官是奉吾皇之命,来面见中原皇帝的。对待来使,你是否该客气一些?” 何赟冷冷到:“使臣本帅倒见过一些,似南唐、吴越年年派使臣去往汴梁入贡,本帅一向以礼敬之,不过似你这等面白无须的使臣,本帅还真的从未见过。” 一句话逗得营内军士哈哈大笑,李托又不敢走,便索性不要脸跟着笑。 “李大人,”何赟又说到:“若无事的话,还是尽早回吧,本帅营中的粮米不养闲人。” 眼见不能当着中原皇帝请和,李托再次卑躬屈膝到:“何大帅,我本奉皇命前来与中原皇帝请和,只要中原皇帝愿意退兵,吾皇愿去帝号,效南唐臣属于中原。” 何赟淡淡到:“迟了,当日南唐派出使者命你臣服,你却将使者杀害,如今我中原大军包围穗都,只须吾皇一声令下,便可尽灭南汉宗社,却为何要准你请和?识相一点的,速速归报刘鋹,若他肯捧出国玺,献出图册向吾皇请降,倒不失封侯之位。” 听到这话李托愣在当场,半天才反应过来。 看来这南汉是亡定了,李托盘算一会,又说到:“何大帅,还是得烦你禀报皇上,本官愿为中原效劳,穗都中兵力部署,以及南汉户册人口,尽在我胸中。” 何赟瞥了李托一眼:“李大人,此等军国大事,我中原倒无须你效劳,不过我府上倒缺一个倒夜香的,不知你有没有兴趣?要知道用你倒夜香,可是逾制的,本帅可是冒了很大干系,只为保住李大人性命。” 营中兵士再次哈哈大笑,李托却不敢发脾气,生怕何赟一个不爽一刀便砍了他,只得继续谄媚到:“非是我不愿意,只是此间事情还须回禀吾主,才可定夺。” “好,你且去吧。”何赟突然觉得损这种不要脸的人,没什么意义。 有谋士问到:“大帅,既是李托愿意投诚,大帅何不先受之?” 何赟说到:“李托一个太监,投诚有何用?皇上要的是逼刘鋹开城投降,免使穗都受到战火,所以本帅才绝了李托的心思,让他回去报与刘鋹知道,要么投降,要么死。” 李托逃也似的出了花县,沿途警告一干随从:“今日之事若传出一个字去,尔等全家都得死。”接着又一路咒骂何赟,直到回到穗都。 得知周师不愿讲和,刘鋹又慌了神:“奈何,奈何。” 这下连李托也不敢接话,刘鋹却又转头看着龚澄枢:“太尉,你掌天下兵马,此时不能设法替朕退兵?” 龚澄枢很为难,虽然穗都被围,但刘鋹要他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各种馊主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龚澄枢忽地眼前一亮,开口到:“皇上,臣倒有一计。” 刘鋹不耐烦到:“别卖关子了,快说。” 龚澄枢拱手到:“皇上,周师远来,无非贪我珍宝财物。然周师虽三面围城,却忘了穗都可出海。不如将穗都内珍宝都装船,令他得一空城,他不能久住,自然便会退却。便是不退,皇上也可凭珍宝募集义师,冀图复国。” 刘鋹在心里盘算一阵,似乎有些道理,当即下旨军士满穗都城搜刮财宝装船,单等周师攻来便开船逃跑。 可周师一直围着穗都城却不打,刘鋹不由又心焦,转而问龚澄枢:“太师,不如且将珍宝运送海上吧,周师无水军,必不能得。” 龚澄枢劝到:“吾皇稍安勿躁,城内尚有守军数万,且有象军精锐。以臣之见,周师当在谶语所云之二月初四攻城,届时能守则守,不能守再开船不迟。” 一二六 收归南汉 进入二月,刘鋹提心吊胆的关注着周师动态。 不管是哪个方向的周师,都能在一天之内抵达穗都城下。 城内财宝已被搜刮一空,刘鋹将所有象军都布置在皇宫周围,只等着周师来攻城,象军抵抗,他好趁乱逃到船上,这是他苦思已久的‘声东击西’之计。 但直到初三晚间,得到的军报仍是三路周师皆按兵不动,丝毫没有攻城的迹象。 到了谶语预言的二月初四,所有南汉军皆严阵以待,但军报还是周师未动。 刘鋹倒有些不想走了:“太师,太尉,朕观周师不过声势吓人而已,若真有攻城实力,他岂肯迁延?” 李托现在不想接话了,接话也没用。 倒是龚澄枢,因为上次在大崩岗被周师阴出心理阴影,开口到:“皇上,周师越是按兵不动,臣越觉有阴谋,目下船已齐备,不如暂且在船上避避,待明日再回城如何?” 既然周师不攻城,刘鋹踌躇满志起来:“朕岂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朕要留在城中,守住我刘氏宗庙。” 话音才落,几个太监匆匆跑了进来,最前头的那个甚至因为跑得急,差点被绊倒。 刘鋹喝到:“岂有此理,怎地一点规矩都不讲?” “皇上,”太监喘着气说到:“皇上,不好啦。” 刘鋹瞬间紧张起来:“周师攻城了?” “周师,没有,没有周师。”太监因为喘气,说话断断续续。 没有周师,刘鋹又来了底气:“尔等何必如此慌张?天塌下来有朕。” 太监终于喘了过来,能够连续把一句话说完:“皇上,不好啦,大内总管陈树大开动珍宝船跑啦?” “什么?”刘鋹大喝:“快,快随朕去追。” 一行人冲出皇宫,刘鋹又大喝:“象军,调象军去追。” 原来刘鋹搜刮穗都财宝装了十数大船,交由太监总管陈树大船上镇守。 这陈树大眼见南汉大势已去,想周师攻入城中,刘鋹必不得活命,索性把心一横,开动船队准备逃至海外。反正有这么多珍宝,定然在海外能活下去。 象军虽冲锋陷阵厉害,但行军却没那么快,待追至水边,已不见船队踪影。 刘鋹急忙征调船只,欲将象军上船追击陈树大。 然象庞然大物,并非轻易就能上船,整营军士弄了好半天,才让几头象上船。 此时又是象又是船又是兵士,码头一片乱哄哄。 慌乱间不知何处响起一声高呼:“周师攻城啦,快逃啊。” 本站在岸边的龚澄枢听到这话,第一个便跳进水里。 后续的南汉兵有些欲跳水,有些欲上岸,挤来挤去都掉进水里。 而那些还未上船的象军,因无指挥,有些上船有些上岸,也是相互挤来挤去,踩死无数南汉兵。 好一阵慌乱之后,刘鋹才缓过劲来,此处乃入海口,周师攻城当不在此处。 正要下令众军安定的时候,岸上一人直指水面:“看,周师舰船。” 刘鋹抬头望去,却见水面上乌泱泱的一排舰船,船首旌旗上一个大大的‘杨’字。 “快,快,”刘鋹大喝:“快去通知城内各营,速来守住港口。” 话音才落,便又有人大叫:“羊头二四,白天雨至,周师果然在这一天从水上攻来啦。” 又有人大叫:“周师来啦,刘氏完啦,刘氏完啦。” 听到这话,港口上的人竟然只顾着逃命,一哄而散。 刘鋹此时哪还想着抵抗,带着一干人等匆匆逃回皇宫。 舰船靠岸,正是背嵬军杨业。 杨业一路自弗南出境,穿越百越之地大山,与当地夷族合作,征得战船下水,沿着海岸线东行,早于十天前便已到达狮子洋,单等二月初四这一天靠岸攻城。 这一路行军,除了杨业自己随机应变外,还有柴宗训派慕容德丰的指点。别人不知,柴宗训却知百越之地是可以下海的。有人指路,比什么都好用。 慕容德丰也曾好奇柴宗训是如何得知百越之地可以下海,柴宗训推说在宫内一本典籍上见过给瞒混过去。 杨业带着背嵬军登岸,一路未遇丝毫抵抗便到达南汉皇城外。 此时城里到处都是‘羊头二四,白天雨至’的谶语,刘鋹前几日才将城内搜刮一遍,有恨其入股的城内民众,竟然抬着酒肉前来犒军。 莞郡、南海郡、花县三路大军也于初四拂晓开拔。 先前为避免穗都守军太过戒备,妨碍杨业登陆,柴宗训一直压着三路大军不让出发。 按日程杨业应在准备登陆,所以必须尽快赶到穗都城下。 城头守军见谶语应验,士气早已丧失殆尽,见到周师攻来,纷纷举手投降。 皇城内的刘鋹不停转圈,嘴里嘟囔着‘怎么办?怎么办?’ 李托和龚澄枢二人低着头不说话,还是刘鋹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实在看不下去,小声到:“皇上,为今之计,唯有死节。” 刘鋹抬起头瞪大眼睛:“死节?” 小太监说到:“皇上,君王死社稷,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奴婢愿与皇上一同付死,做鬼也服侍皇上。” 刘鋹连连后退:“不,不,朕还年轻,朕不能死。” 李托接话到:“皇上既不愿死,不如尽早投降。先前西蜀,荆南,朗州降中原后,皇帝一直颇为礼遇,皇上不如效其故事,交出府库图册投降。” 只要能活命,刘鋹倒果断得很:“那便投降吧。” 刘鋹带着龚澄枢、李托等一干文武,以及后妃太监,出了皇城向杨业投降。 至此,南汉乃平。 总计南汉自刘隐据穗都,至刘鋹亡国,共五主,计六十五年。 柴宗训率着大军进城,想前世,毕业之后这里便是他打工的第一站,没想到千年前是这个样子。 杨业押着刘鋹及南汉相关人等向柴宗训献俘,刘鋹率先跪在地上高呼万岁。 柴宗训淡淡到:“刘鋹,似你这等荒淫残暴,早该亡国,朕此来吊民伐罪,你安敢反抗?” 刘鋹不住磕头:“皇上饶命,臣不知天高地厚,妄图反抗王师,恳请皇上看在臣未毁坏穗都,恳请皇上饶过臣一命。” 柴宗训冷笑一声:“刘鋹,你求错人啦,你的命不在朕手上,朕答应过李煜,将你俘获之后送交南唐,届时你是生是死,全凭李煜发落。” 一旁的韩通劝了一句:“皇上,且留刘鋹一命,收归各藩属民心。” 意思是不要杀刘鋹,到时候收归其他藩属国,不至于遭到拼命抵抗。 柴宗训淡淡一笑:“目下藩属国只剩南唐与吴越,朕无须做给谁看,况眼下刚收归南汉,抚境安民、王师休整尚须时日,且先用刘鋹性命稳住李煜再说。” “皇上,臣有本奏。”杨业出列到。 柴宗训笑到:“太尉又立新功,可喜可贺,未知太尉有何事?” “皇上,”杨业说到:“刘鋹命太监将穗都财宝装船,准备偷运出境,此时宝船已被臣截获正停在码头,皇上可移步一观。” 柴宗训对这些兴趣不大,只说到:“若是搜刮的民脂民膏,尽数奉还,若是南汉宫中已有之物,尽数运往汴梁。” “臣遵旨,”杨业拱手到:“皇上,臣还有一事,此次为不露我军行迹,求得沿途夷民不报与南汉朝廷,又为征得战船下海故,臣擅自做主与百越之地夷民达成盟约,五年不征百越之税。” 柴宗训深吸一口气:“百越夷民本就穷苦不堪,此次顺应天命协助王师,实该大大褒奖,那就五年不征税吧。” 杨业叩首到:“臣替百越夷民叩谢皇上天恩。” “除了不征税之外,”柴宗训说到:“朕还要派遣能臣干吏前往百越,协助吐司治理地方,凡有官员欺压百姓者,朕定斩不饶。” “皇上,”韩通又劝到:“百越穷苦之地,任其自生自灭便可,何须费这许多心思。” 慕容德丰突然冒出头来笑到:“鲁王有所不知,若能治理好百越之地,便能辐射安南、暹罗等藩属国,便如保存好穗都城辐射海外诸国一般,皇上这是志在四海。” 柴宗训也笑到:“知我者,慕容兄也。” 慕容德丰说到:“若能经营好百越,将来可自此处出兵灭大理国,便又可辐射骠国、吐蕃等地;等到那时,再收归西域各国,我大周版图将远超汉唐。” 柴宗训哈哈一笑:“慕容兄,你把朕的话全给说了,朕已经无话可说啦。” 慕容德丰有些动情:“皇上,臣荣幸,能够参与此等万古流芳的盛事,臣由衷的荣幸。” 柴宗训不太喜欢煽情,便转移了话题:“太尉,你先进的城,可知‘羊头二四,白天雨至’这句谶语自何处传起?” 杨业想了想:“此事臣正想问皇上,莫非董指挥的密探已先一步潜入穗都城内,故意传播此谶语蛊惑人心,所以臣才一路未遇丝毫抵抗到达皇城。” 既然杨业也不知情,柴宗训转而问到:“刘鋹,你可还识得那日解谶之人?” 刘鋹茫然半天:“回皇上,臣不记得了。” 李托连忙讨好到:“皇上,臣还记得,那测字的皮肤黝黑,倒不像是读书人。只是那日解谶之后,他再也未在御街出现过。” 杨业接话到:“今日码头之上,又是谁先喊的谶语呢?” 李托摇摇头:“当时码头上一片慌乱,臣未注意到。” 慕容德丰说到:“管他是谁呢,反正是友非敌,到时他自然会出现的。” 柴宗训说到:“咱们受了人家这么大帮助,总该找出人来谢一声。” “皇上,”慕容德丰劝到:“若是欲让皇上表达谢意,其人自会出现,皇上不必太过于挂怀,眼前且先抚境安民,稳住局势,才不枉人家帮我们一回嘛。” 一二七 治理岭南 编排谶语的人既然无迹可寻,柴宗训便暂且不管他,只着意于抚境安民和扩大穗都港。 趁这时候,柴宗训巡幸了穗都周边,也算故地重游吧。 不过他发现,南汉虽号称六十州,然除了穗都周边的莞郡,南海郡,鹅城人烟还算稠密外,其他地方人烟都很稀少,要么便是大山里住着的夷民和俚民。 如果要将岭南治理好,从而辐射海外诸国和西南诸夷,非得一个有大战略的人不可。而要利用好穗都港,更得修一条贯穿南北的大动脉。 游历回来,柴宗训当即召见南汉先前的一拨官员,询问打通岭南至中原道路的情况。 工部侍郎陈樵率先答到:“回皇上,岭南本有一条通往中原的大道,名大庾道,先隋唐时,中原物产便是经大庾道往穗都港,通往海外诸国,穗都市舶司便由此起。只是唐末群雄并起,大庾道因份数不同势力掌控,过往商贾屡遭盘剥,渐渐便不往此去,竟至大庾道就此荒废。” 有老路怎么也比开辟一条新路强,柴宗训大喜:“快快展开舆图,告知朕大庾道方位。” 陈樵打开地图,指着岭南东北的群山说到:“皇上,此处乃岭南五岭之一的梅岭,越过此岭,便到了南唐虔城,大庾道便在此间。商旅不仅从陆路可过,亦可由越水直入溱水而到达虔城,至虔城入长江而发往天下各地。” “若能疏通水道,还可经越水转郁水入百越夜郎;越水继续南下,便可至安南郡。” 陈樵继续说到:“先时南汉主本欲修通大庾道,然南唐故主李璟不允,故未能成行,如今吾皇欲重修大庾道,亦须南唐主首肯。” “此事倒也简单,”慕容德丰接话到:“皇上可降旨李煜,命其征发民夫修通大庾道,疏通溱水航道,过往商旅税赋均归南唐所有。” 陈樵摇头到:“慕容大人有所不知,往来商旅获利本就不高,若经由南唐、中原数道税收,利润更薄,便是修通此道,恐商旅也难行。” 慕容德丰淡淡一笑:“若自越水北上商旅,可由南越发放路引,过虔城时交税赋与南唐,至于我中原,不征税也罢,权当为了天下子民。” “不征税?”陈樵惊讶到:“先前刘氏当国,国库一半以上依靠越水税赋,若吾皇不征税,则岭南救灾平乱,安抚流民,乃至于公门中人,军营兵士饷银从何而来?” 柴宗训与慕容德丰相视一笑,开口到:“陈卿家倒不必担忧,你且拿出个修复大庾道及疏浚河道的方策来,朕降旨李煜去修便是。” 陈樵虽是不解,仍拱手到:“臣遵旨。” “好了,尔等先退下吧,”柴宗训说到:“朕与慕容少师还有其他事情商议。” 待南汉官员一走,慕容德丰笑到:“他们怎会知道皇上的宏图伟业,李煜修复大庾道,不也是替我大周在修么。” “不征税给他点甜头,他怎会安心替我大周卖命?”慕容德丰接着说到:“修通大庾道水陆路须穿越南岭,难度极大,南唐国内必会民怨沸腾。待大庾道修通,皇上趁势收归南唐,难度要小得多。” 像慕容德丰这种有战略眼光的人,如果多几个就好了。 “慕容兄,”柴宗训开口到:“朕有个想法。” 慕容德丰拱手到:“请皇上示下。” 柴宗训说到:“岭南一地,辐射多国,朕欲再造汉唐,岭南实在太过重要。” “皇上,臣明白,”慕容德丰接话到:“臣愿为皇上守岭南。” 柴宗训重重的点头:“朕知道,关键时候慕容兄始终都能相信。朕不仅要你守好岭南,还要你将岭南发展起来,你便说吧,不管是财还是人,要什么朕给什么。” 慕容德丰沉默一阵,开口到:“皇上,岭南本属蛮荒之地,连日来臣随驾巡幸,却觉岭南多才俊。若臣守岭南,不要财也不要人,只须皇上准臣三件事。” “只要慕容兄能治理好岭南,莫说三件,三十件朕也答应。” “第一件便是开岭南恩科,自岭南取士,以岭南人治岭南。只因中原数千年偏见岭南乃蛮荒之地,臣恐外官进入不肯实心任事。” 这一点倒是真的,大一统王朝之时,岭南多为流放人犯,或贬谪官员之所,多半官员至此时皆心怀怨恨,哪还有心思为老百姓办事。 “第二件便是督促李煜在两年内修复大庾道水陆路,岭南连通海外诸国,若能扩大我中原与海外诸国贸易往来,臣敢保证,五年便可还皇上一个富庶之岭南。” “第三,却也是最重要的一件,臣若治岭南,须有掌一切生杀予夺之权,只因岭南距汴梁路途遥远,信息不通,臣恐决议之时因等待汴梁消息而错失机会。” 说完慕容德丰期盼的看着柴宗训,柴宗训笑了笑:“就这三件?” 慕容德丰有些没底:“皇上,臣知若皇上答应臣,这岭南便如同国中之国……” “朕答应你。”柴宗训不假思索的打断他:“慕容德丰上前听封。” “臣在。” “朕授你岭南郡公,掌岭南军政,境内大小事务均可自行裁决无须上奏,属下大小官员,若有违令者,可自行定罪。境内治安,如有需要,朕可留下背嵬军替你暂守,如无必要,你可自行募兵。另,朕还免你岭南今年税赋,并自国库拨银五十万,助你完缮穗都港口。” 慕容德丰扑通一声跪下,涕零到:“臣谢主隆恩。” 柴宗训上前将慕容德丰扶起:“慕容兄,朕便将岭南交给你了,希望朕下次巡幸岭南之时,看到的是一个不分汉夷安定富庶的岭南。” 慕容德丰再次执礼:“皇上放心,臣定不负皇上重托。” 岭南既交给慕容德丰,柴宗训现下首要之事便是令李煜修通大庾道。 三军修整数日之后,柴宗训正式下令班师回朝。 才到汴梁,柴宗训便接到一个坏消息,花蕊夫人已于日前薨逝。 当日柴宗训初得花蕊夫人之时,确实好一阵宠爱。只是花蕊夫人的思想与他相差太远,除了生理,俩人没有一丝共鸣。又因常年南征北讨,竟至渐渐忽略了她。 花蕊夫人并未生下一男半女,心灵毫无寄托,成日间郁郁寡欢,终至香消玉殒。 柴宗训好一阵伤感:“是朕负了她,打听一下她有无娘家人,找到后厚赏吧。” 处理了花蕊夫人之事,自然便要对收归南汉有功之臣进行封赏。 调运粮草的符家,又荫封了一堆子侄。 韩通杀敌最多,赏进位凌云阁。 杨业率先登城,赐中书令。 曹彬第一个夺下城池,赐侍中。 守汴梁有功的曹翰也跟着升了一级。 朝廷一下子多了一堆使相枢相。 解决这些之后,柴宗训下了一道旨意,命南唐主李煜今夏亲自入贡。 韩通心满意足的散朝回家,这一趟征南汉,在皇上的运筹帷幄下,没花什么力气便立下大功,而且还将铁骑军收归侍卫司门下,此刻他是大周拥兵最多的统帅。 还未坐定,管家便上前禀报:“鲁王,御史中丞刘坦求见。” 刘坦是赵匡胤的亲信,先前京察之时有过交集,但韩通终归与赵匡胤不是一路人,这刘坦突然造访是为什么? 韩通懒得见:“就说本王不在府中。” 管家说到:“鲁王,小人便是这样答刘大人的,但刘大人说是散朝之后跟着鲁王的车驾一同来到府门前……” 韩通撇撇嘴:“算了算了,引他到前厅吧。” 出到前厅,刘坦便笑着拱手到:“此次收归岭南,鲁王居首功,下官特来道喜。” 韩通拱手到:“收归岭南,全赖皇上运筹帷幄,我等安敢居功。” 刘坦说到:“鲁王谦虚,目下大周谁人不知鲁王两仗尽灭南汉十数万精锐之师,引致刘氏不得不出城投降。皇上运筹帷幄,却也须鲁王带着将士们浴血奋战不是。” “收归南汉,皇上已论功行赏,”韩通说到:“我等无不感激皇恩浩荡,便要恭贺,也是贺我大周新增数千里国土。” “这个自然要贺,下官已然准备上表。”刘坦笑了笑:“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所以特来向鲁王请教。” 韩通有些不耐烦:“何事?” 刘坦说到:“鲁王杀敌最多,所以进位凌云阁,令后世永远铭记;曹太尉第一个攻陷南汉城池,赐侍中;杨太尉首登穗都,赐中书令,虽皇恩浩荡,却也无可厚非。只是下官不明白,慕容少师未曾临阵杀敌,也不曾出谋划策,便连三路大军出兵方向,也是曹太尉定下。” “慕容少师不过居中联络,传递消息,皇上便赐他岭南郡公,且是实授,等于将刚收归的岭南赐予了他。下官想知道,这南征途中莫非发生了一些国中不知道的事情,才让皇上如此厚赏慕容少师?” 当日在岭南之时,皇上赐慕容德丰岭南郡公,韩通的确有些不自在。 不过岭南乃蛮荒之地,韩通自问镇守可以,但要答到皇上要求的不分汉夷,安定富庶的岭南,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刘坦的意思很明白了,必是朝中有人不服慕容德丰受此封赏,所以他来串联一下。 韩通虽直,却不憨,一口便回绝了刘坦:“皇上欲赏谁,如何赏,自有圣裁,本王身为臣子岂敢多问。刘大人欲知岭南曲折,可自行上书皇上。来呀,送客。” 一二八 名不副实 刘坦在韩通这里碰壁,却并不死心,转而又去了曹彬府上。 曹彬对他要客气得多,毕竟论资历,刘坦是比他高的,只是近些年跟着皇上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功劳,曹彬升迁得比较快而已。 刘坦把在鲁王府说过的话重新叙述了一遍,曹彬却回到:“刘大人,曹某战场立功,实是皇恩浩荡。历次出征,皇上皆运筹帷幄,曹某只须依照皇上计谋行事便可,由此才于十年间自一个小小的步军统领忝居三孤之位。倘议起功不符实,曹某便是第一个。至于慕容郡公,以曹某看,他的才学当得起此份赏赐。” 刘坦有些不明白,这曹彬为啥就这么死心塌地,可他又不知如何辩解,只得悻悻的出了太尉府大门。 前行不远便是杨业府邸,刘坦看了一眼便往回走,根本没有去问一问的欲望。 杨业乃是皇上苦心自北汉收来,比曹彬还要死心塌地,跟他说议功的事纯属浪费口舌。 刘坦很不甘心,任务没完成,思虑许久,他回到御史台却见到了韩智兴。 当日京察,韩智兴与向兴洲联名弹劾符彦卿而一战成名,后来皇上为了找平衡,让这俩活宝监督京察。京察结束后这俩因功升了殿中侍御史,专一在朝会时掌百官风纪,兼知库藏、宫门内事。 偏韩智兴此时正走神,没看到刘坦。 刘坦上前喝到:“韩大人,你掌百官风纪,为何自家见到上官不行礼?” 韩智兴回过神来,慌忙行礼到:“下官见过刘大人。” “免了吧,”刘坦一脸的不高兴:“你说说你,你父鲁王与宋王齐王齐名,宋王之子赵德昭大人目下已掌了吏部,齐王之子更是实授郡公,裂土封王,偏偏你还只是个从六品的侍御史。我看啊,虎父无犬子这句话遇到你得改改,改成‘虎父犬子’。” 韩智兴本是个纨绔,哪容得被人如此恶骂,就是上司也不行。 “刘大人,”韩智兴反驳到:“非是下官无能,只是下官不愿行那等溜须拍马之事而已。” 刘坦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赵大人,慕容郡公都是靠溜须拍马才得的高官厚禄?本官劝你,此等话还是少说为好,免得给自己招来祸殃。” 韩智兴嚯地站起来:“什么祸殃?此次征南汉,那慕容德丰寸功未立,若非曲意媚上,岂能得郡公之位?” “哦?”刘坦故作疑惑:“莫非鲁王与你说过些什么?” “没有,”韩智兴摇头到:“这是明摆着的事实么,出兵之策是曹彬提出,战场拼杀的是我父鲁王和曹彬杨业,他慕容德丰做过什么?” 刘坦顺势激到:“那又怎样呢,反正慕容德丰圣眷正隆,未力寸功却身居郡公,朝中亦无一人敢言。” 韩智兴怒到:“朝中众臣怕得罪他,我韩智兴不怕,我这便上书参劾他慕容德丰曲意媚上,名不副实。” 刘坦心满意足的笑了笑:“此事我且要与你说清楚,参劾慕容郡公是你自家之事,与御史台众位同僚无关。” “刘大人请放心,”韩智兴说到:“下官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牵累于你。” 韩智兴本是个纨绔,奏折写得很没有文学性,不过倒也直指主题:慕容德丰不配做岭南郡公。 侍御史的奏折不用经过三省便能直呈皇帝案头,所以朝中就算有些和韩通交好之人,也阻拦不了。 柴宗训看到奏折怒不可遏,气愤的将其扔在地上:“慕容兄不配做岭南郡公,他韩智兴就配?来呀,立即着人将韩智兴拿来,朕要当面问罪。” 此时符昭恰好走了进来,笑了笑捡起奏折:“官家,何事惹你不快呢。” “那韩智兴本是个纨绔,竟也妄议国是。”柴宗训喝到。 符昭笑到:“人家是侍御史,议论国是乃职责所在,岂能说是妄议?” “他就是个酒囊饭袋,”柴宗训仍是气呼呼的:“扁担倒在地上说是‘啪’字的人,懂得什么国是?” “唔,”符昭说到:“韩智兴的确是个纨绔,我听说当年官家与一风尘女子游湖,遭韩智兴刁难。官家不便出面,后指点赵德昭赢了韩智兴,可有此事?” 说起风尘女子,柴宗训便忆起初相识之时,因相互不知身份,符昭常大骂皇上流连勾栏瓦舍,强夺人妇,与臣下争风吃醋等等。 柴宗训略有些尴尬:“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你提它干嘛?” “设若当年没有鲁王替官家镇守汴梁,令官家可以放心出征;而当年若守汴梁的是齐王,从官家出征的是鲁王,今日做岭南郡公的说不定便是韩智兴。而当年刁难官家的,也很可能是赵德昭。” 符昭继续劝到:“况鲁王新征南汉立下大功回来,官家若将韩智兴治罪,这不是让鲁王难堪么?” 柴宗训问到:“你的意思是让我忍?” 符昭笑到:“我记得官家曾告诉我一句话‘政治的艺术是妥协’,那时我问你什么是政治,你说是处理朝臣间的关系和权力的分配,怎地你自己便忘了妥协?” 柴宗训说到:“不是我不愿妥协,只因慕容兄在岭南需要我的帮助,我不能让朝臣去拖他的后腿。但凡有这种苗头,我便要刹住。” “岭南重要,朝政便不重要了吗?”符昭说到:“我劝你还是看在鲁王的面上,忍一忍吧。况以韩智兴一个纨绔,如何想得上去参劾慕容德丰名不副实?便如上次他参劾爷爷受贿一样,不过是被人利用而已。” 柴宗训微微皱眉:“莫不是鲁王不服,所以指使韩智兴?不可能,鲁王一向对朕忠心耿耿,虽常在小节上有些个人想法,但大节是不亏的。” 符昭说到:“既然不是鲁王,那便等等吧,说不定那人就会浮出水面了呢。” 一连多日,不光韩智兴,刘坦也在等着那封奏折的回音,但皇上一直像没事儿人似的,等着南唐国主前来入贡。 刘坦是亲眼看到韩智兴写完奏折递上去的。而韩智兴虽是侍御史,朝会时掌百官风纪,却也没有在殿上和皇帝说话的权力。 多日无回音,刘坦忍不住了,又嘲讽韩智兴:“你看看你,不仅只做个六品的小官,便是写个折子,皇上都懒得理你,鲁王的威名,就这么被你给折堕了。” 这韩智兴也正郁闷,不由得愠怒到:“刘大人,你也莫嘲笑下官,我早说过那慕容德丰善于溜须拍马,目下圣眷正隆,莫说是下官,便是刘大人亲自上折子,皇上也不带理的。” 刘坦这种官场老手,岂能被韩智兴激动,他只叹了口气:“唉,想我一国之台谏,却连一个溜须拍马之辈都劾不动,这怎不令本官汗颜。明日我便向皇上上折,乞老还乡。” 韩智兴一下子跳了起来:“大人无须悲观,下官不信,以一国之兰台,却劾不动慕容德丰。下官这便去串联同僚,定要参倒他这个名不副实德不配位的岭南郡公。” “不可不可,”刘坦连连摆手:“串联同僚,可是结党的大罪。” 韩智兴的义气上来了:“大人且请放心,此事皆是下官所为,与大人毫无干系。” 韩智兴转头便叫上向兴洲,这俩人本是御史台的混世魔王,一干荫封的监察御史、巡按皆是其酒肉朋友,酒肉朋友又有其朋友,这么串来串去,整个御史台除巡按地方的右丞符昭智和装作不知此事的刘坦,全都在韩智兴的奏章上签下名字。 “下官就不信,”韩智兴高兴的挥舞着奏折:“整个御史台一起参劾慕容德丰,皇上还能坐视不理。” 柴宗训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御史台的主官本是御史大夫,可自前朝始便未设。主事的是御史中丞,还有个御史右丞协理。 除了这两个之外,十五个侍御史,十五个监察御史,集体上书弹劾慕容德丰冒功、媚上。 而刘坦为了不让柴宗训留中,特地指点韩智兴将奏折交与符彦卿,这意思便是要让奏折内容天下皆知。 想象中龙颜大怒的场面并没有出现,柴宗训只是在文德殿召见了刘坦,将奏折递与他手上:“刘卿家,你知道此事么?” 刘坦假意打开奏折看了一眼,接着双腿不住战栗,猛的跪了下去:“皇上,臣实不知,臣回去便会将这群妄议重臣是非的不法之徒治罪。” 接下来皇上如果问,你身为御史中丞,手下御史联名弹劾重臣,你能不知?刘坦便会将所有责任都推到韩智兴身上。 不过柴宗训却没有按照他想象的来,而是直接跳到了下一个问题:“治罪?我朝历来便没有因言获罪之事。这批言官苦心劝朕,朕岂会罪?只是想来作为御史中丞,你已被侍御史韩智兴架空,恐怕留在兰台已不能发挥你的才智,朕将你换个地方吧。” “啊?”先前准备好的所有说辞都没派上用场,刘坦一下子就懵了。 一二九 继续弹劾 亲信被搞,赵匡胤自然要出来说话:“启禀皇上,兰台各属官本有直达天听之权,所以刘大人也确有可能不知弹劾之事。” “是,是,是。”刘坦急忙附和:“皇上,此事分明是韩智兴胆大妄为私下搞的。” 柴宗训冷笑一声:“刘卿家,此处有兰台三十名御史的签名,你怎么就说是韩智兴私下搞的?为什么就不能是向兴洲私下搞的呢?” “这个,这个……”刘坦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皇上,”还是赵匡胤辩解到:“想来当是韩智兴倚仗其父,一直在兰台兴风作浪,所以刘大人便记住了他。” “是是是,”刘坦忙不迭点头:“先前韩智兴便仗着鲁王之势,参劾过魏王,此次参劾岭南郡公,倒也不奇怪。” 话题被赵匡胤成功的拉了回来:“皇上,此次征南汉,先登、人头、夺城,不管从何处衡量,慕容德丰皆非头功,为何却能得此天大赏赐?皇上便要用其才,赐其岭南刺史便可。若慕容德丰有异心,岭南便是第二个南汉,皇上不得不防。” 柴宗训怎会停留在这个话题上,他再次接过奏折:“兰台不过三十个御史,此次竟然异口同声一起参劾慕容德丰,这是我朝自立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倘无人居中串联,这些御史岂会同声共气?” “且韩智兴若仰仗其父,在兰台兴风作浪,那他的京察是怎么过的?” “实际署理京察的,是御史台与吏部吏员,莫非御史台吏员就是这么私相授受的?” 连续三个问题,让刘坦脑瓜子嗡嗡的,他慌忙跪下来为自己辩解:“皇上,主持京察的是魏枢相,具体事务臣也不便多问,御史台吏员私下结党,臣回去以后定会严查,只是还请皇上谕旨鲁王,对韩智兴严加管教。” 几句话便将责任撇得一干二净,韩智兴过京察是魏仁浦的事,奏折的事是御史台属员私下搞的。总之错误可能有,但都是韩通韩智兴魏仁浦他们的错,我是没错的。 “行吧,”柴宗训说到:“既是御史结党,那便尽皆下狱,着大理寺审问清楚一一定罪。” 赵匡胤执礼到:“皇上,岂有因言获罪者?若言路闭塞,将来还有何人……” “宋王谬矣,”柴宗训淡淡到:“朕治的是他们结党治罪,上书言事并未罪之,刘卿家,你说是不是?” 刘坦现在只要能保住自己,哪顾得上其他,忙不迭点头:“是是是,皇上圣明。” 赵匡胤说到:“皇上,既是上书言事无罪,那他们所言之事,还请皇上圣裁。” “一群罪人之言岂足信?”柴宗训喝到:“刘卿家,还不将一干人等拿住审问清楚?” “臣领旨。”刘坦生怕火再烧到自己身上,转头匆匆而去。 “好了,朕也乏了,有事改日再议吧。”柴宗训摆摆手伸个懒腰,起身离去。 下朝之后,赵匡胤追上刘坦的脚步,不满的喝到:“刘大人,事情怎会到如此地步?方才大殿之上,若你能据理力争,本王再从旁推波助澜,必能将慕容德丰拿下,为何在关键时候,你却泄气?” 刘坦辩解到:“宋王,非是下官不肯用命,但一次将所有言官下狱之事,你可曾见过?若下官再执迷不悟,恐怕连自己都得搭进去。” “有本王在,你怕什么?”赵匡胤喝到。 刘坦忙说到:“宋王,此事怕要从长计议,待下官处理好御史台内务,一定设法让岭南换上宋王可意之人。” 用这种荫封或者靠关系上位的人,有一种好处,这种人多半没什么气节。 若是科场出身的官员,动辄‘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以因中直而被贬官下狱而为傲,那柴宗训是惹不起的。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三十个御史一下狱,枢密使魏仁浦的奏折便递了上来。 不过魏仁浦倒没替御史求情,只是直言慕容德丰在岭南权柄太大,恐将来不受控制。 人家一片好心,柴宗训也不好拂其意,特地在文德殿召见,解释清楚。 “魏枢相,非是朕一定要授慕容德丰如此权柄,乃是岭南情势,若束手束脚,朕恐其难以发挥。” 魏仁浦说到:“皇上,既是岭南情势复杂,为何不多派几名监察御史?若慕容德丰有异动,皇上也能及时掌握情况。” 柴宗训摆摆手:“慕容兄不会做对不起朕的事。” “皇上,”魏仁浦说到:“王莽未篡之时,亦以谦恭示人,皇上不得不防啊。若皇上恩准,臣愿去往岭南,监督慕容德丰用权。” “朕身边岂能离得了魏枢相,”柴宗训说到:“此事还是再议吧。” 魏仁浦不达目的不放弃:“皇上,臣保举二人,定能协助慕容郡公治理好岭南。” 柴宗训皱眉到:“魏枢相怎地不明白朕的意思呢,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所以才给慕容德丰绝对权力,朕相信他也定不会负朕。” “皇上,”魏仁浦大呼:“若依着慕容德丰,便等于将牺牲我大周万千将士才收归的岭南拱手送与他,若将士英灵泉下有知,亦会深感不安哪。” 柴宗训一拍手:“朕什么时候将岭南送与慕容德丰了,魏枢相休要危言耸听。此事到此为止,若再有非议,朕必严惩不贷。” “皇上,”魏仁浦根本不惧:“皇上把祖宗基业拱手送人,我大周江山危矣。” 柴宗训懒得和他争论,起身到:“魏枢相,若你无他事,且退下吧,朕还要给太后请安呢。” 魏仁浦喝到:“若皇上不派员节制慕容德丰,臣绝不退。” “你不退,朕退,行了吧。”柴宗训转身就往后走:“你若愿意,尽管呆在此处,呆到你想走为止。” 魏仁浦愣了一下,还有这种操作? 这种时候怎能放皇上走,魏仁浦回过神来就要拉住柴宗训,柴宗训像个泥鳅一样闪出文德殿。 殿后乃是后宫,外臣是进不去的,魏仁浦只能望门兴叹:“皇上,皇上……” 失望的回到家中,长子魏咸熙却来禀报:“父亲,宋王来访,已至门前。” 魏仁浦因为官清廉,房子可不像其他官员是几进的大院,不过一个普通院落而已。 魏仁浦急忙前去打开大门,赵匡胤果立在门前。 “宋王到访,未曾远迎,还请恕罪。”魏仁浦执礼到。 赵匡胤还了一礼:“魏枢相客气。” “宋王里面请。” “魏枢相请。” 宾主坐定,客气几句,赵匡胤说到:“本王听闻魏枢相今日上书参劾慕容郡公,所以特来看看。先前兰台御史联名参劾,已被皇上下狱,魏枢相一定要保重啊。” 魏仁浦淡淡到:“谢宋王关心,本官弹劾慕容郡公,乃是出于公义,便有闪失,亦是无怨无悔。” “可惜啊,”赵匡胤叹到:“魏枢相一片赤诚,皇上却不肯纳谏,将来若岭南有事,我等又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魏仁浦说到:“本官已决意死谏,直到皇上纳谏为止。” 赵匡胤拱手到:“魏枢相忠义,令人感佩。只恐皇上仍不肯纳谏,魏枢相一片丹心,付诸流水。” 魏仁浦说到:“为人臣者,文死谏,武死战,本官不过是尽为臣之本分。况皇上自登基以来,虽言行多有异于常人,但也却不失为明君。只要痛陈厉害,本官相信,皇上会纳谏的。” “能如此当然更好,”赵匡胤说到:“若魏枢相需要,本王亦或可为助力。” 魏仁浦出身贫苦,凭着科考后一步步走到今天,自是有些心计手段,赵匡胤此言,正是在收买人心。 “不必了,”魏仁浦回绝到:“本官谢宋王好意,宋王若有参劾慕容郡公之意,可自行上书。” 赵匡胤并不失望:“本王此来,乃是为探望魏枢相,并非为邀约共同上书。魏枢相既无恙,本王告辞了。” “宋王慢走。” “魏枢相留步。” 虽然避免了皇上责罚,但刘坦的日子仍然不好过。 手下所有的御史联名上书参劾慕容德丰,却不带他玩儿,足见其人品一般,人缘很差。 更恶劣的是,他还帮着皇上把所有御史全部下狱,如果给他打工,恐怕得掂量掂量,别哪天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 可目下御史台一个御史都没有,事情还得人做,于是他不得不求到署理吏部的赵德昭,帮他弄些人过来。 “刘大人,”赵德昭说到:“非是本官不愿帮你,只是那些人宁愿等着补其他的缺,也不愿去兰台。” 刘坦是赵匡胤的亲信,自然与赵德昭熟稔,说话也很随意:“赵大人,本官不信,你的吏部公文下去,还会有人敢违抗。” 赵德昭淡淡到:“的确无人敢违抗,只是目下汴梁官场已有风声出来。无论是谁,若被调任兰台,情愿即刻辞官归乡。” “你就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刘大人诶,若有计可施,我岂能看着你如此为难?” “那怎么办?” “依本官之见,你还是向皇上递辞呈吧,若皇上念及你多年为国谏言针砭时弊,放你到一个清闲地方养老,便罢了吧。” 刘坦有些不服:“赵大人,当日弹劾慕容德丰,乃是你授意。如今本官有事,你就不管了吗?” 赵德昭一拍桌案:“刘坦,你休要胡言,本官与慕容郡公乃是至交,怎会授意你弹劾他。若你再要胡言乱语,休怪本官拿你问罪。” 弹劾之事,赵德昭说得隐晦,本是刘坦意会出来,哪有实据。受了一番呵斥,刘坦无奈,只得怏怏的回去。 一三〇 强力弹压 回家之后,刘坦思虑再三,目下他在汴梁官场的名声已经臭了,所以赵匡胤直接放弃了他。 为今之计,只有和御史们一样上书弹劾慕容德丰,才有挽回的可能。 殊不知一个三品的大员,赵匡胤怎能说放弃就放弃。 只是当日赵匡胤本是暗示他带着御史一块上书,哪知道他偷奸耍滑,激韩智兴上书,导致弹劾没什么分量,被皇上给冷处理。 赵德昭如是说,便是要激刘坦自己上书,他果然上当。 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有骨气的,刘坦没有直接将奏疏交给柴宗训,而是通过侍中符彦卿。 看到刘坦的奏疏,柴宗训怒不可遏:“如此反复小人,岂能居庙堂之上,老董,速去将刘坦锁拿问罪。” 赵匡胤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带着一班文武急忙跪下:“皇上,历代以来岂有因言获罪者?刘坦掌管兰台,本有风闻奏事之权,便是所奏有误,也不该锁拿问罪。” 柴宗训丝毫不退:“前次朕问及御史联名上书之事,刘坦言毫不知情,此次却与御史上奏之事尽同,如此欺瞒君父,朕岂能容他。” 赵匡胤说到:“皇上,且先将兰台所奏之事一议,若属实,则兰台吏员乃尽臣之责,若不属实,皇上再治罪不迟。” 魏仁浦也说到:“皇上,慕容德丰虽于国有功,但功不至岭南郡公,吾皇赏罚不明,言官自然要说话。” 柴宗训冷笑一声:“魏枢相,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 “皇上,”魏仁浦对到:“以臣之见,当收回慕容德丰募兵之权,且岭南一地官员当由吏部调配,且御史台当在岭南各地派遣巡按。” “放这些人去束缚慕容德丰的手脚你们才开心?”柴宗训冷冷的问到。 “皇上,”魏仁浦大呼到:“臣之谏言,乃是出于公心,为我大周江山社稷着想,绝无半点私意。” 柴宗训反问到:“魏枢相,以你的意思,朕放任慕容德丰绝对权力,就不是为大周江山社稷着想,是出于私心咯,可你们平常不是口口声声天家无私事吗?” 魏仁浦被柴宗训堵得一时语塞,赵匡胤接话到:“皇上或无私心,只恐慕容德丰有曲意媚上之举。” “宋王的意思,”柴宗训仍是反问:“朕是个昏君,喜欢拍马屁的人咯?朕但问宋王,你居此高位,是拍马屁得来的吗?” 赵匡胤早领教过柴宗训这种‘仁义礼智信’需要的时候才会出现的辩论法,反辩到:“皇上,臣为大周,一生大小百余仗,从无败绩。请问皇上,慕容德丰除了收取幽云之外,还有何功?” 除了收取幽云?柴宗训在心中冷笑,幽云可是你赵氏子孙心心念念四百年都未收取的地方。 “宋王,你半生戎马,定然知道幽云的重要性,”柴宗训说到:“若无幽云,朕岂能安心国内生产?如何收归南汉?以慕容德丰战略之功,朕便是分给他半壁江山都无碍。” 赵匡胤呼到:“皇上如此抬高慕容德丰,如何让浴血收复幽云的将士们心服?” 柴宗训喝到:“万华,速传杨业、曹彬、慕容延钊进宫,朕倒要问问这些收复幽云的主帅,慕容德丰封岭南郡公,他们服不服?” 这等于是个多余的动作,慕容延钊是慕容德丰的爹,当然希望儿子的官做得越大越好。而杨业和曹彬是柴宗训的死忠,当然柴宗训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他们进宫还有另外一层意思,这是在告诉赵匡胤,朝政上随你怎么争,但天下兵马皆在朕手,你翻不起什么浪来。 原本赵匡胤这许多年倒一直是为柴宗训实心任事,只是突然多了符氏一门分权,眼下又冒出个慕容德丰,再加上赵德昭一怂恿,如何让赵匡胤心服? 眼下似有调兵入宫之意,看着太监万华从身边走过,赵匡胤举起手掌:“万公公,不必了,皇上既如是说,臣无话可说,只是臣心中仍不赞成慕容德丰掌握如此之大的权柄。” 眼见赵匡胤退缩,魏仁浦又接上了话:“皇上,你如此一意孤行,恐为将来埋下祸根啊。” 柴宗训转头喝到:“太史令,记下今日之事,若将来慕容德丰为祸大周,皆是朕一人之过。朕一意孤行,不听宋王、魏枢相等一干忠臣谏言,万方之罪,皆在朕躬。” 接着他又问到:“魏枢相,你已然尽忠,还有何话说?” 话说到这份上,魏仁浦还能说什么,只得失望的拱手:“臣无话可说。” 柴宗训一拍桌案:“既然无话可说,今后再有言慕容德丰任岭南郡公事者,朕定斩不饶。至于刘坦和一干御史,仍要着有司问罪。” 强力弹压之后,朝政冷寂好一段时间。 三省办公的殿上,各人只低头做事,少了往日嬉笑之声。 就在这种气氛之中,迎来了入贡的李煜和一干臣属。 先前柴宗训说话算数,将刘鋹交给了李煜。 李煜倒也没杀他,只是将其囚禁在江宁。 那刘鋹求饶不成反威胁李煜‘你也蹦跶不了几天了,中原皇帝一定会挟收南汉之势,将南唐一同收归。’ 恰在此时李煜接到命他亲自入贡的圣旨,莫不是大周皇帝要扣留他?或者干脆威胁他主动交出版图? 但他若拒绝的话,却又给了大周出兵的口实,收拾行李上路才是唯一的办法。 带着这样的心理,李煜此行倒显得有些悲壮。 柴宗训急着修建大庾道,在第一时间便接见了李煜。 “臣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上殿不名,是李煜的特权。 柴宗训热情的伸出手来:“国主快快请起,赐座。” “谢皇上。”李煜起身坐到一边。 柴宗训仍是很热情:“上次汴梁与国主一别有年了,国主仍是风采不减。” 李煜也讨好的说到:“皇上一阙《江城子》,感人肺腑,臣如今忆起仍觉心酸。” 柴宗训笑了笑,怎地不提朕与你小姨子所作的《元夕》、《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嘉敏和李景遂在汴梁为间之事,上不得台面。 当年董遵诲曾有过谏言,让柴宗训下旨逼李煜交出二人,但柴宗训未允。 虽然他逛青楼之事已然传开,但不过坊间风言风语,倒也没有实据,所以史官不敢记录。如果下旨李煜交出嘉敏,那便等于给了史官最直接的证据,柴宗训可不干。 那俩人在汴梁的活动其实并不伤大雅,且由他去吧。 “朕听闻国主近年也有佳作,”柴宗训恭维一句:“只是朕却沉湎于俗务,竟连附庸风雅也不能了。” 李煜说到:“皇上过谦了,皇上锦心绣口,随口吟诵便是千古佳句,只《江城子》一作,臣便是穷尽一生,怕也难作出来。” “国主这才是谦虚呢。”柴宗训笑到:“朕时常出宫体察民情,我大周凡有井水处,都在吟唱国主之作,朕是自愧不如啊。” 李煜受宠若惊,也放心了一些:“皇上过誉了。” “千年之后,后人定然会记得你这千古词帝,”柴宗训索性恭维到底:“却不一定记得朕这个普通的皇帝了。” 李煜连忙拱手到:“臣焉敢与皇上相提并论。” 柴宗训接着说到:“便连国主身后的冯延巳冯卿家,也算千古词宗呢。” 冯延巳慌忙跪下来:“皇上,臣不过无病呻吟偶得数句,有污圣聪,还请皇上恕罪。” 柴宗训笑到:“细雨湿流光,荒草年年与恨长,细细品来确有一番滋味。” 冯延巳涕零到:“想不到皇上随口便能吟诵边陲小臣的句子,臣死无憾矣。” 这南唐君臣均痴迷于寻章摘句,从此处切入,果然便能把气氛带起来。 “诶,冯卿家怎如此说,”柴宗训说到:“朕还等着你的佳句呢,你倒是死无憾,朕可遗憾得紧呢。” 冯延巳有些哽咽:“皇上,臣不过边陲小臣,皇上却能一眼叫出臣的名字,还能随口吟诵臣无病呻吟之句,此乃臣无上之荣光。” “冯卿家妄自菲薄啦,朕可是一直记着你呢,好啦,别跪了,快起来说话。” 就着诗词聊了几句,李煜君臣渐渐放松,柴宗训顺势开口到:“国主此次助朕收归南唐,功莫大焉。朕欲赏些财货,可南唐富庶,朕怕拿不出手,未知国主可有何心意?” 心意当然有,那便是希望中原永远不要攻唐,最好是签个盟约。 不过历史上无数次证明,盟约什么的,在实力面前都是白纸。 思虑一阵,李煜开口到:“能助王师一臂之力,实乃唐之荣幸,况皇上已为臣报了受辱之仇,臣焉敢要赏赐。” 柴宗训笑到:“国主既不开口,朕倒是想到一件利于南唐社稷的好事?” 莫不是承诺永不攻唐?李煜甚至忘了矜持:“敢问皇上,是何好事?” 柴宗训说到:“朕此次南征刘氏,发现海外诸国皆与其有贸易往来。既是贸易,我中原与唐何不分一杯羹?只是岭南至中原之古商道大庾道已然荒废,所以朕属意由国主将此商道修复,届时唐之财货能与海外往来,中原财货亦从此经过,国主便可因此征一道赋税充盈国库。” “国主切莫小看此税赋,南汉国库六成以上,皆来自于穗都港贸易。如此双赢之事,朕欲邀国主共襄盛举,未知国主愿意否?” 一三一 犹豫不决 乍一听这修复大庾道似乎还真是个大好事。 不过源于对中原天然的畏惧,还是不由得让李煜多想,皇上莫非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眼见李煜不做声,柴宗训主动问到:“国主可是还有何顾虑?此次朕召你入贡,便是为此事。朕以为修复大庾道于中原、于南唐都是功盖千秋的大事,国主有何担忧尽可道来。” 李煜说不出什么不好,但心中就是抗拒:“回皇上,南唐小国寡民,恐难当此重任。” 柴宗训急于将大庾道修起来,眼见好话没用,他又说到:“倘国主忧心国力不济,可否给朕借条道,朕于中原征发民夫去修复此商路。” 这种假途伐虢的伎俩,书上记载得太多了。李煜仍是拒绝:“皇上,只恐中原民夫不适应南唐气候习性,反倒误了皇上工期。” 柴宗训起身瞪眼看着李煜:“国主的意思是,不愿修复大庾道?” 这下李煜又慌了,连忙执礼到:“皇上,非是臣不愿意,只是兹事体大,臣须回南唐与众臣属商议后方可定夺。” 柴宗训看着冯延巳:“总揽朝政的太师冯卿家不是在此吗?国主便与他商议吧。” 冯延巳慌忙说到:“此事但凭皇上与国主做主,臣照旨办事便可。” 李煜有些难堪,柴宗训不想逼起他的逆反心理,便笑到:“是朕心急了,国主远道而来,一路旅途劳顿,想必已是疲惫至极,仓促之间也不好做此影响千古的决定,国主便先回馆驿休息一下,领略一下汴梁风物,看看与上次有何不同。” 眼见他退步,李煜也松了口气:“臣告退。” 出了大殿,李煜一直黑着脸未说话,他气愤于方才冯延巳的表现,想当年唐与周亦是并驾齐驱,甚至唐立国比周更早。 但大周皇帝不过记得冯延巳的一个句子,就把他激动成那样。寡人日日与你谈论诗文,也没见你感激涕零。 冯延巳本也是个人精,知道李煜的情绪,慌忙上前到:“国主,非是臣一定要讨好皇上,只是皇上突然提出修复大庾道,臣恐他在酝酿阴谋。若能就此亲近,套出他的诡计,岂非快事?” “再者,国主此刻在大周境内,许多事情恐身不由己,臣若能与皇上亲近,将来有何事,还能有个转圜余地。” 这么一说,李煜心里好受得多,便问到:“太师,你也觉得大周皇帝在酝酿阴谋?” 冯延巳想了想:“皇上自登基以来,南征北讨,已然将各方势力收归,目下仅剩我南唐与吴越。” “吴越王钱弘俶一向唯中原马首是瞻,如今能与中原抵敌者,唯唐而已。虽皇上从未在南唐边界陈兵,但臣以为,便是他不攻南唐,也不会做出此种供南唐壮大之事,其中必有蹊跷。” 李煜沉吟一会:“且将此事驰递国内,令王叔知道,好教他给寡人参详参详。” 王叔便是南唐兵马大元帅李景达,向来因主战,所以与冯延巳不和。 若李煜听了李景达的,岂不是要把冯延巳撇到一边? 冯延巳眼珠一转,开口到:“国主,王爷不知此间情形,国主下书时可表明态度,就说欲拒绝此事,看王爷如何回复。” 冯延巳打的如意算盘,看情形李煜是不愿意的,若李景达跟着不愿意,便将此事奏与中原皇帝知道,正好是大功一件。 倘李景达愿意,便是忤逆国主意思,正好撺掇国主废了他,如此他冯延巳便能大权独揽了。 李煜哪想得了这许多,同意到:“便说寡人以为此事当有阴谋,不同意此事,为避免中原将寡人扣留,还请王叔设法营救。” 趁着等信儿的时间,李煜倒还真的领略了一下汴梁风物。 与前几年相比,汴梁城里的人又多了不少。特别是晚上开夜市的时候,街上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侍卫司的兵马不时巡逻过去,保证了街面的平安。 一直到丑时,酒肆里还有猜拳行令的声音传出,好一片太平景象。 而冯延巳比李煜还要忙,借着打探消息的由头,一一拜访先前在汴梁城结识的熟人,譬如赵匡胤、以及先前入贡时有过交往的礼部、鸿胪寺的一干官员。 焦急等待数日之后,李煜接到了李景达的回信。 李景达的看法正好和李煜相左,他极力赞同修复大庾道。 若大庾道一通,南唐的瓷器、丝绸等等货物便可远销海外;中原物产欲运抵海外,须经过虔城关卡,正好收一道税;海外之物欲进中原,一样也要交税。如此一本万利之事,应当一口答应。 至于阴谋,大庾道在南唐境内,谅中原也耍不出什么诡计来。 至多便是修通大庾道后,中原若要攻唐,便多了一个出兵方向。但只要南唐修通大庾道时设立关卡,届时只要水陆路一封,岭南兵士便是插翅也难飞进来。 李景达还有一个建议,既然中原急着修通这条商道,可适时提些条件,譬如南唐征发民夫,而中原出钱粮,共同修建。 李煜原本优柔寡断,虽然自己不愿意,但中原皇帝紧逼,作为南唐擎天一柱的李景达也赞成,内心里便有了答应的想法。 冯延巳只得了李煜的心意,急得没法。如果南唐同意修复大庾道,促成此事的李景达必然会全权负责,届时不管是联络中原,还是国主面前,必然强过他冯氏一头,可他又想不出太好的办法来阻止此事。 正着急的时候,却见宋王府的下人来到馆驿:“冯大人,我家大人有请。” 我家大人,那便是指赵德昭。 中原谁都知道,赵德昭和慕容德丰以及董遵诲三人,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将来宋王鲁王齐王老去,必是这三人接班。 提前与其打好关系,倒也未尝不可。 下人带着冯延巳到了仁德山庄,此处乃是赵氏私家庄园,当年赵匡义也是在此密谋指挥攻打皇城之事。 赵德昭亲自站在门口迎接:“在下久闻冯大人之才,所以特着人请来一叙,冒昧之处,还请冯大人见谅。” “岂敢岂敢,”冯延巳客气到:“上次在下拜会宋王,本欲与赵大人一见,哪知赵大人竟不在府上,原以为赵大人忙于公务,此次入贡恐难相会。今日得见,实乃三生幸事。” “冯大人请。” “赵大人请。” 二人入得厅上,分宾主落座,还是冯延巳要着急一些:“未知赵大人召见在下,所为何事?” 赵德昭端起茶杯淡淡一笑:“冯大人勿要心急,这是在下新近自大理国换来的碧乳春,你且先品品。” 冯延巳轻品一口,又闻了闻:“此茶倒似有一股处子幽香。” “冯大人好品味,”赵德昭说到:“此茶乃大理国少见之滇红,于将熟未熟之际采下,再以天葵初至之处子贴身伴眠,如此茶叶方熟,且兼具幽香。” 冯延巳说到:“若要合上时机,恐须费一番力气。” 赵德昭笑到:“所以说好茶难得嘛。” 冯延巳又喝了一口,一副细细品味陶醉的模样:“好茶,果是好茶。” 赵德昭放下茶杯,说起了正事:“未知冯大人对修复大庾道之事怎么看?” 冯延巳这么机灵的人,自然不会说错话,他也轻轻放下茶杯:“此乃千秋功业,大大惠及中原何南唐社稷,在下自然是极力赞成,只是……” “只是什么?”赵德昭立即追问。 看样子他是在替中原皇帝探听消息,冯延巳腹诽一阵,开口到:“只是我家主上对此事尚有些抗拒,在下正在设法劝谏。” 赵德昭淡淡到:“修复大庾道,利用穗都港,连带着让岭南富庶,乃是我大周未来五年最重要之方策。冯大人,在下可在此透个讯息,若国主仍执意抗拒,恐中原与南唐难免干戈。届时中原将南唐收归,皇上便会下旨自家修建。” 其实打不打仗,收不收归南唐,冯延巳还真不怕。通过几次入贡,他已和中原朝廷建立了一些联系。皇上收归南唐,若想治理好,总需要一些本土出身的官员,所以冯延巳谋个出身并不难。 但赵德昭极有可能是代表皇上来探听讯息,所以冯延巳说到:“赵大人,兹事体大,我主需要一段时间考虑,在下劝谏也尚需时日,所以皇上面前,还请赵大人多斡旋。” “这个自然,”赵德昭说到:“其实修建大庾道,南唐获利比中原要大得多,我都想劝谏皇上放弃呢。” 冯延巳赶紧接话:“赵大人目下圣眷正隆,为何不上书呢?” 赵德昭摇摇头:“争奈慕容郡公目下主政岭南,力主修复此道,以五年时间富庶岭南。皇上也着实怜惜岭南穷苦,所以才准了他。” 这几日到处活动,冯延巳也听得一些消息,前不久为了慕容德丰做岭南郡公之事,皇上不惜强力弹压宋王与枢密使魏仁浦,还废了整个御史台。 看来这修复大庾道的关键在于慕容德丰,冯延巳心中有了计较,端起茶杯轻笑到:“赵大人,喝茶,喝茶。” 一三二 设法回绝 冯延巳在心里计划了一番,急忙去找李煜。 “国主,臣已探得中原虚实,特来向国主禀奏。” 李煜本不甘心就此修复大庾道,连忙问到:“如何?” 冯延巳说到:“重建大庾道,乃中原五年收唐的计划之一。” “啊?”李煜吓得站了起来:“五年收唐?” 冯延巳回到:“是的,五年收唐方略乃岭南郡公慕容德丰提出,是中原皇帝整个再造汉唐方略的一部分。先前收幽云,便是以太行和燕山为屏障阻挡辽人,接下来中原可以在南方肆意收归各国而不受辽人侵扰。” “中原早有征伐我大唐之意,这个想必国主是知道的。而修复大庾道,便是以征收赋税为饵,届时于来往商队中夹杂大量谍者,刺探我大唐国情军情。同时吸引我大唐子民不事生产,全都从事贸易。一旦遇上灾年,中原便会封锁长江,关闭大庾道,坐视我大唐因缺粮内乱,届时便可兵不血刃攻破江宁,此计不可谓不歹毒,国主不可不防啊。” 按战略上来说,这也并非全是臆测,便连史书上都有记载。 春秋时期,齐鲁两国接壤。彼时的齐国公子小白即位不久,是为齐桓公。 齐桓公重用管仲、鲍叔牙,励精图治,使齐国迅速由乱转治,由弱变强。 随着国力的不断增强,齐国开始展现出春秋霸主的苗头。 但是齐国在称霸的道路上也并非一帆风顺,邻国鲁国就是第一个难打倒的对手。 当时鲁国发展较快,实力不容小觑,齐桓公担心来自邻国的威胁以及为成霸业不得不未雨绸缪,就向身边的管仲问计。 其时齐国和鲁国各自都生产丝绸,齐国生产的叫做齐纨,鲁国生产出来的则叫做鲁缟,这两种丝绸在当时都是闻名遐迩的商品,各国贵族们也都喜欢穿。 为削弱鲁国实力,管仲给出的办法非常简单:他下令齐国上下把以前用齐纨为面料制作的衣服都收起来,不再穿着,只穿用鲁国布料制作的衣服。 如此一道怪异的政令,让不明所以的鲁国看到了巨大商机,鲁国商贾们开始大量收购鲁缟,鲁国百姓也有很多人放弃种粮,积极加入纺织行业中。 结果次年天灾,鲁国粮食产量锐减。管仲再出奇招,命令齐国百姓不得再向鲁国购买布料制作衣服,然后又大幅度抬高粮价。 鲁国一下便慌了,先前许多人囤积的鲁缟布料开始滞销,而国内粮食又陷入短缺的困境,只得拿出大量钱款向齐国高价购粮。 经过如此一番折腾,鲁国经济近乎崩溃,从此再也不是齐国的对手。 这便是历史上有名的“齐纨鲁缟”典故。 齐相管仲要求全国官员、百姓的衣服由穿齐国的纨布改为穿鲁国的缟布,导致缟布涨价;同时禁止齐国百姓织缟布,却对鲁国开放,表面上鲁国大挣齐国的缟布钱,鲁国上下因此形成了全民织缟而放弃农业生产的跟风行动。 一年后,齐国拒绝再用鲁国的缟布,而这时鲁国陷入粮食短缺,民以食为天,为了生计鲁国不得不高价向齐国购粮,由此经济被拖垮,导致国力衰退,最终被迫签订了屈从齐国的条约。 作为一国之主,且是千古词帝,李煜自然也是熟读史书之人。而这齐纨鲁缟,运用在此处,便是以大庾道赋税为饵,吸引南唐子民经商不事田间生产,倘若遇上天灾,那后果…… 李煜吸了一口凉气,赞到:“太师又为寡人立一大功,若非你点破,寡人便上了中原的大当。” 顿了一下,李煜又说到:“可目下寡人身陷中原,如何才能逃得虎口?况修建大庾道乃中原国策,若不答应,他兴兵来犯,奈何?” 冯延巳早有应对之策:“国主,王爷一向主战,既如此,国主可下一道诏书,命王爷陈兵江北,随时防备中原来犯。且遂王爷当年虽是被迫逃回江宁,但仍留下不少谍者在汴梁,若有他们襄助,定能营救国主出中原。” 李煜想了想:“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了。” 议定之后,李煜下了两封诏书,一给李景达,命他加强防务,一给李景遂,让他设法调动汴梁谍者,掩护李煜出城。 柴宗训等了几日,不见回音,便再次召见李煜。 传旨的太监万华到了驿馆门外,李煜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奈何,奈何,若皇上今日便要个回应,寡人该如何作答?” “国主,目下只能设法拖一拖。”冯延巳也有些慌,要是李煜扛不住,答应修复大庾道,那他就白谋划了。 李煜说到:“可已然拖了数日,皇上一定逼问呢?” 冯延巳跟着在屋里走来走去,把脑筋转到了最快,终于想出一个办法:“国主,赶紧躺到床上。” 李煜苦笑到:“传旨的公公就在门外呢,寡人怎能躺在床上?” 冯延巳说到:“国主躺床上装病,皇上必不会召见。” 李煜自当上皇帝以来,常年处于无奈之中,眼下更是无奈,也只有暂且装病了。 冯延巳开门,万华走了进来,却见李煜躺在床上熟睡。 “万公公,”冯延巳说到:“国主因不服水土,已然病了几日,既是皇上召见,下官这便扶国主起来。” 万华的公鸭嗓响起:“还是别了,若是为皇上知道咱家将国主从病床上召起,必然会怪罪咱家,咱家还是赶快回去复旨吧。” 万华才出门,李煜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偷偷从窗子缝里看到万华离去,才终于松了口气。 “国主,目下还不能放松。”冯延巳提醒了一句。 李煜回头问到:“为何?” 冯延巳解释到:“若得知国主有恙,皇上必会派太医为国主诊病,若为太医诊出国主装病,必会引致皇上雷霆之怒,那时便不好应对了。” “那怎么办?”李煜又慌了。 思来想去,冯延巳掏出一颗红色药丸:“国主,待太医一来,你便服下此丸。” 这个药丸李煜认识,乃是助性之用,他疑虑到:“这个,吃得么?” 冯延巳说到:“服下此丸,必至人面红耳赤,脉搏加速,太医必诊不出国主装病。” 冯延巳这个人还是有些小聪明的,可惜没有用在正途上。 果然,柴宗训得知李煜生病,马上便派了太医过来。 太医望李煜面色赤红,呼吸急促,把了下脉,便说到:“必是汴梁气候燥热,国主方从温润的江南前来,有些不适应,待小人开几副去燥的药,国主服下定会无事。” 冯延巳连忙执礼到:“如此,便多谢太医了。” 太医一走,李煜泻火之后又发出圣人的感叹:“想不到寡人自诩一代词宗,竟还须此物来避祸。” 这种情况冯延巳早已习惯,国主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伤春悲秋多愁善感。当然,若他是那种果断刚毅的性子,想必他冯延巳也不会得宠。 不几日,李景达回奏,措辞很不友好的质问李煜为何要放弃修复大庾道。 既然已知道中原阴谋,更该将计就计,在保证国计民生的大前提下再开放贸易,如此社稷会更稳固。 如果有大庾道的税收供给军饷,李景达保证南唐全军皆是背嵬军,届时反推中原也不是不可能。 同时来的还有李景遂的奏折,直言汴梁谍网已被全部摧毁。当年李煜害怕得罪中原太深,对李景遂一直有压制,后来他也无心再重新组织谍网,目下无力护送李煜出中原。 “简直是大逆不道。”李煜还没发脾气,冯延巳便大喝:“一个置社稷宗庙于不顾,只想着贸易;一个眼睁睁看着君上身临险境却见死不救。王爷和遂王眼中还有没有国主?” 李煜也有些恼怒:“他日寡人归国,一定要严惩此二人。” 冯延巳心里乐开花,嘴上却说到:“国主,目下暂息雷霆之怒,还是想想如何逃脱中原吧。” 虽心中焦急,但却又不得不等待,柴宗训已然有些不耐烦。 “老董,李煜君臣此时在做什么?” 董遵诲拱手到:“回皇上,李煜与冯延巳整日待在驿馆并未外出,似乎真的有恙。” “有恙?”柴宗训冷笑一声:“别以为朕不知道他玩什么把戏,可随他怎么玩,也逃不出朕的掌心。李煜一日不同意修复大庾道,朕便一日不放他。传旨下去,对驿馆严加看守,若丢了李煜,所有守卒以死谢罪,三族以内士人全部贬为庶人。” 董遵诲说到:“皇上何不就此收归南唐,我大周自己修建大庾道岂不更好?” “你以为朕不想么?”柴宗训解释到:“南唐历来富庶,若要收归,须有充足准备。粮草调集,兵员集结须花去大半年,若战场再迁延,又不知要等多久。” “况南唐收归,民心暂不属周,若征发民夫前往修复大庾道,必致生乱,如此又不知要花多少时间。这迁延的时间,便是在耗费国力呀。不然朕岂会容李煜装病哄骗朕。” 一三三 赵柔 走又走不脱,装病又不能继续装下去,李煜倒真的快给急病了。 冯延巳也生怕他扛不住答应修复大庾道,忆起跟赵德昭的谈话,又想出一个主意:“国主,大庾道方略乃是由慕容德丰提出,设若提出方略之人不在,皇上应该会放弃吧。” 李煜说到:“目下慕容德丰方主政岭南,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怎会不在?” 冯延巳眼珠一翻,手掌勒了一下:“如此,他便不在了。” 这便是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之人的典型做法。 “不行,若为皇上得知南唐刺杀慕容德丰,会不顾一切报复的。”李煜连连摇头。 冯延巳说到:“可眼下不解决此事,国主若想回到国内,恐难于登天。” 李煜犹豫了一下:“仓促之间哪能找到合适人选去做此事?况消息传达国内,再从江南派人前往岭南,迁延日久,皇上岂会等待。” “这倒不妨事,”冯延巳说到:“臣听说为扩大穗都港口,皇上自国库批银五十万两,慕容德丰不日便会抵达汴梁,亲自押送这批银子。” 李煜想了想:“此事便交与太师去做吧,千万不要留下痕迹。” 慕容德丰不在,时常伴在柴宗训身边的便只剩董遵诲和赵德昭。 这几日董遵诲时时都在留意李煜君臣的动向,便只剩下赵德昭了。 柴宗训还和以往一样,政务之余换上便装,出城走一走。 当然,对于街市上卖的那些东西,柴宗训兴趣倒不很大,他主要想看看老百姓的生活怎么样。 “苏公子,”看着来往的商贩,赵德昭开口到:“倘大庾道修通,这些物产便可流通至海外诸国,我大周国库更要充盈不少。” 柴宗训也有些得意:“这个自然,除了充盈国库,还要将各番邦之特产带回中原,丰富我中原物产。” 对于番邦赵德昭有些不屑:“我中原乃天朝上国,番邦有的中原都有,何须他们来充盈?他们只要将银子源源不断往我国库运送就好。” 柴宗训笑到:“小赵,切不可有此念头。番邦能立国,必有其特长与特产,我大周既是天朝上国,自该有包容并蓄的气度。” “苏公子教训的是,”赵德昭说到:“只是那李煜,此等好事降临头上,为何还要犹豫?” 柴宗训并不受这句话的影响,只说到:“李煜本就是优柔寡断之人,等他想明白,才能实心为我大周修复大庾道。” 赵德昭摇摇头:“倒不如逼他一逼,让杨令公带兵往江北走一趟,不信他不就范。” “这个倒没必要,”柴宗训说到:“目下尚未听说南唐国内有反对之声,若我发兵威慑,激起南唐逆反之心反倒不美。我要的是李煜心甘情愿用最快的速度将大庾道修好。” 俩人走着走着,便到了燕云会馆门前。 这燕云会馆是当日符彦卿主政大名六州时,为方便属地官员进汴梁办事而盖的一座客栈,为节省开支,同时也对外营业。 走到此处,柴宗训有些犯酒瘾:“小赵,我们进去喝点儿?” “那还等什么,走吧。” 进了燕云会馆,柴宗训想起当日与虢国夫人逼符昭出嫁的样子,现在仍觉好笑。 俩人二楼雅间对饮几杯,去听楼下传来阵阵喝彩声。 柴宗训探头看了一眼,却见一女子身着红裙,一手酒壶一手狼毫,在厅中舞着。 狼毫上下翻飞,在女子面前的白绢上飘逸的勾画出一阙词句。仔细辨认,竟是《元夕》。 “好,好。”女子写完,厅中客人不断拍手叫好。 “皇上文治武功谋略文采,历代为君者,实是无可媲美者。” “嘿,哥们儿,你这么赞,皇上可听不到,赏不了你一官半职。” “我一贩夫走卒,要皇上赏什么官儿?只要皇上圣明,我大周国泰民安,保我一家世代安居乐业便足矣。” “哥们儿,谦虚了不是,贩夫走卒可进不起这燕云会馆。” “我认得他,他是汴梁城里最大的茶叶商,陈员外。” “嘿,陈员外,听说皇上要新开大庾商道,到那时你的茶叶就能卖给海外诸夷,怕是生意要越做越大了。” “所以陈某晨昏三炷香,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可不是恭维,是我真心的。” “这事儿是真的吗?若真如此,我怕也要做些贸易,也好养活一家老小。” “真,你没听说那南唐的国主现下就在汴梁吗,听说大庾道要经过南唐虔城,皇上正与南唐国主商议呢。” 红衣女子听到众人议论,举起酒杯高呼:“来,诸位,为吾皇圣明,干一杯。” 女子举杯的模样看起来颇为豪气,众酒客受其鼓舞,纷纷举杯:“愿吾皇万万岁,大周江山万万年。” 一杯酒下肚,陈员外拿出一锭银子:“姑娘,你再写个《念奴娇·赤壁怀古》,这锭银子便赏你吧。” 红衣女子瞥了陈员外一眼:“你倘是给钱,我倒不写了,你若要喜欢这阙词,我倒是可以给你写下来。” 陈员外连忙收起银锭:“陈某唐突,姑娘见谅。陈某的确喜欢这阙《念奴娇》,还请姑娘挥毫。” “好。”红衣女子又喝了一大口,再次在厅中舞了起来。 一阙词写完,陈员外小心翼翼收起来:“皇上的文采,姑娘的墨宝,陈某当以家传之宝世代流传,令我陈家子孙世世代代感怀皇恩浩荡。” 红衣女子毫无顾忌的打了个酒嗝,提着酒壶倒了倒,一壶酒竟被她喝完。陈员外随即高呼:“来人,为姑娘上酒。” 红衣女子并不避讳,接过酒便再次大喝。 柴宗训笑到:“这姑娘倒是豪气,比很多男人都洒脱。” 听到姑娘,坐里面的赵德昭笑着探头来看。 看到姑娘面容,赵德昭脸色一变,起身到:“苏公子,失陪一下。” 赵德昭匆匆下楼,将红衣女子拉到一边,低声喝到:“柔儿,谁让你又跑出来喝酒的?” “大哥?”女子一笑:“你怎地也在此处,来来来,陪我喝一杯。” 赵德昭恼怒到:“你如此不守规矩,叫父王知道,怎么得了。” “你不告诉父王不就行了。”女子笑到。 赵德昭抬头看了柴宗训一眼,随即又低声到:“我在此陪客,你且回去,我便不告知父王,不然我定去举发。” “你去啊,”女子说到:“若父王怪责,我便说是你带我来的。” “真拿你没办法。”赵德昭一把抓住女子胳膊:“随我来,别在此惹人笑话。” “在此皆是爱酒之人,有谁会笑。”女子转头举起酒壶:“列位,我们下次再喝。” 一众酒客笑到:“好,下次再喝。” 赵德昭将女子拉到雅间,赔罪到:“让苏公子见笑了,此是我小妹赵柔。柔儿,还不来见过苏公子。” 原来这女子是赵匡胤幼女赵柔,只见赵柔举起酒壶:“苏公子既是大哥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来,且满饮此杯,以为今日相识。” 柴宗训高举酒杯:“谢姑娘。” 既有赵柔这样豪气的姑娘在,酒桌上的气氛自然要热烈得多,柴宗训便多喝了几杯。 带着微醺回宫,柴宗训非常喜欢这种感觉,倒不是真的有多喜欢酒,而是喜欢酒后稍微有些晕乎的感觉,这样他会变的豪迈得多。 刚刚才坐下,万华上前小声到:“皇上,岭南郡公到了汴梁,正在殿外求见。” “慕容兄回来了?”柴宗训站了起来:“快传,快传。” 慕容德丰匆匆进殿便要行礼,柴宗训连忙扶起他:“慕容兄,你可算回汴梁了。” 慕容德丰笑到:“皇上这是不等臣回来,便自己出去喝酒啦?” “无妨,朕明日再与你喝便是。”柴宗训说到:“快坐,与朕说说岭南的情况。” 说到岭南,慕容德丰正色到:“皇上,臣决意先开发莞郡、鹅城、南海郡一带。这些地方地势平缓,适合耕种,臣便想先将那些山中贫苦夷民迁出,在这些地方开荒,由官府发给农具,种子。” “如若他们的日子好过一些,自然会吸引更多的夷民前来。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自然便会知诗书,懂礼节,届时岭南便不再是化外之地。” 柴宗训问到:“如此庞大开支,岭南能应对吗?” 慕容德丰说到:“那刘鋹搜刮的十几船财宝,件件价值连城,既是搜刮于民,臣便用之于民,想来也是够了。” “甚好,甚好。”柴宗训说到:“不管你做任何决定,朕都支持。” 慕容德丰有些动情:“皇上,臣知道皇上为了臣岭南郡公之事,在朝中受了不少责难……” “都过去了,”柴宗训大手一挥,打断慕容德丰:“朕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他们能把朕怎样?顶多就是聒噪一阵而已,你别放在心上。” 慕容德丰哽咽到:“皇上如此对臣,臣要如何才能报这份厚恩啊。” “朕不要你报恩,”柴宗训说到:“只要你替朕把岭南治理好,让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就行。” 慕容德丰扑通一声跪下:“臣替岭南生民,谢主隆恩。” 一三四 刺客 俩人聊来聊去,又聊到大庾道上。 慕容德丰说到:“皇上,岭南物产丰饶,且因天气炎热,很多物产中原都没有。臣属意大肆提高中原缺乏的物产产量,与中原互通有无。届时便是不与海外诸国贸易,光中原便能养活岭南了。” 这是要把岭南特产产业化,集群化?柴宗训知道把岭南交给慕容德丰没错。 “朕前次游历,也发现因气候原因,岭南芭蕉、凤梨等物江南皆没有,朕还听说岭南产荔枝、桂圆比中原任何一地都要好,还有岭南刺绣,这些都可以集中起来发展。” 慕容德丰微微皱眉:“只是大庾道一事,臣听说南唐国主目下正在汴梁,他还未答应修复大庾道么?” 柴宗训说到:“慕容兄且耐心等一等,朕一定会让其以最快的速度将大庾道修复。” 慕容德丰再次拱手:“臣代岭南千万生民谢皇上隆恩。” “好了,”柴宗训拍拍他的肩:“你一路旅途劳顿也甚是辛苦,且先回府休息一下,朕明日出街与你接风,叫上小赵,我们一起痛饮三百杯。” 待到翌日,柴宗训果然便要到御街上去等慕容德丰。 一直关注李煜动静的董遵诲却上前到:“皇上,臣突然觉得心慌,皇上今日还是不要出宫的好。可在宫中设宴为岭南郡公接风。” 柴宗训摆摆手:“宫中设宴哪有酒馆自在?莫不是密探侦知有人欲对朕不利?” “回皇上,没有。”董遵诲摇头到:“只是臣今日早起右眼便跳个不停,总觉得会有事发生。” “眼皮跳是因为你没休息好,”柴宗训说到:“侍卫司对汴梁的巡查一直严得很,多年来汴梁都很安全,不会有事的。” 这个倒是,柴宗训登基便取消宵禁,侍卫司的兵马反正呆在军营无事,他便下了一道旨意,命军士们分班上街巡逻,要严保汴梁治安。 董遵诲迟疑一下:“皇上近日刚强力压制弹劾岭南郡公之事,臣恐有宵小之辈做出丧心病狂之举。” 柴宗训笑到:“虽是强力弹压,此事也不过与御史台,宋王,魏枢相有关。借刘坦一个胆,他也不敢行刺朕,而宋王和魏枢相是有分寸之人,一向对朕忠心耿耿,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和朕过不去的。” 眼见他一定要出去,董遵诲说到:“那还是让臣跟着皇上吧。” 柴宗训皱眉到:“你好好盯着李煜君臣便可,目下修复大庾道才是紧要之事。” 交代完事情,柴宗训轻车熟路来到御街,慕容德丰随后也到了。 俩人才碰面,赵德昭便带着赵柔也找了过来。 许久未见,慕容德丰仍是热情的抓住赵德昭的手,赵德昭却有些躲闪。 慕容德丰不以为意,只看着赵柔到:“咱们喝酒,你带个鼻涕虫出来干嘛。” 赵柔一下子跳了起来:“说谁是鼻涕虫呢?我看你是找打。”说罢便要打慕容德丰。 赵匡胤与慕容延钊是发小,赵德昭和慕容德丰同样是发小,所以两家的家人自然是非常熟稔的。 至于赵柔知不知道柴宗训是皇上,这个他倒不在乎,反正只要不点破,他还是苏东坡。 慕容德丰闪躲在赵德昭身后,赵柔说到:“慕容日新,你刚升了郡公,今天这顿酒,你请。” “好好,我请,”慕容德丰笑到:“不过你不准打我。” 赵柔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就你这样的,也能做郡公,原来皇上也有走眼的时候。” “柔儿,”赵德昭低喝到:“莫要胡说,日新的本事大着呢,皇上怎会看走眼。” 看样子,他并未点破柴宗训的身份。 “哼。”赵柔嘟着嘴,没有继续说话。 四人找了间酒馆,酒菜齐备,赵柔举起酒杯:“来,我们一起恭贺慕容日新升官。” 赵德昭眉头拧成川字:“柔儿,不要没大没小的,不然我以后不带你出来了。” 慕容德丰笑到:“随她吧,来来来,喝酒喝酒。” 几杯酒下肚,有赵柔的笑闹,气氛自然要热烈一些,她一直缠着慕容德丰询问岭南的风物,并当场决定要跟他去岭南走一趟。 说起岭南,慕容德丰又要感谢柴宗训,以他的身份,现在可说是一方诸侯,而他心里还有一个压了很久的结:“苏公子,前次在岭南,我随意调动大军……” “诶,”柴宗训说到:“此事你还记在心里吗,我早就忘了。当时我想的是所有事情都在规则内进行,可后来发现,这是一种理想状态,只能等环境彻底安定下来,才有可能实现。” 慕容德丰高举酒杯:“啥也不说了,苏公子,我敬你一杯。” 赵德昭和赵柔跟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赵柔一直跟着他们,已经喝了不少,却面不改色。柴宗训笑到:“赵姑娘海量。” 赵柔竟然有一丝羞涩:“苏公子谬赞,我因与慕容家的哥哥熟稔一些,怠慢了苏公子,还请见谅。” 柴宗训忙到:“赵姑娘说哪里话。” 赵柔举起酒杯:“我敬苏公子一杯。” 俩人喝过酒,慕容德丰笑到:“苏公子,你若把柔儿当一般女子看待,可得吃亏呢,便是我们三人加起来,也不一定喝得过她。” “是吗,”柴宗训举起酒杯:“那我今日可要与赵姑娘这女中豪杰会一会了。” 四人足足喝了数坛酒,才打着酒嗝心满意足的起身走人。 才出酒肆,柴宗训忽地感觉气氛不对,睁眼望去,却见一把明晃晃的剑刺来,他急忙避开大呼:“小心。” 话音未落,又一把剑自眼前刺过,直取慕容德丰。 慕容德丰拔出宝剑,当即与刺客对战起来。 剩下的刺客都围了上来,一场大战当街展开。 四人中慕容德丰常年战场拼杀,自然武艺最为高强,柴宗训次之,赵德昭虽是文弱书生,赵柔只是个女子,但毕竟是赵家的孩子,身手自然不差。 原以为刺客是来刺杀柴宗训,可观其气势,都拼了命的朝武艺最为高强的慕容德丰扑去。 打斗正激烈之时,又有一批刺客冒出来加入战团,四人顿时险象环生,特别是慕容德丰,身上已受了两处伤。 “护驾,护驾。”一拨侍卫司的兵马在副指挥使董宗翰的带领下冲了过来,将刺客团团围住。 原来,董遵诲实在担心柴宗训会出事,又怕随侍左右惹他不高兴,便特意交代副手董宗翰,带着人马游离在柴宗训附近。 有侍卫司兵马的加入,四人的压力顿时轻了很多。柴宗训大叫到:“抓活的,一定要抓活的,看看是谁人指使他们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正说话间,一支冷箭自屋顶射来,直取慕容德丰后心。 柴宗训与赵柔同时惊呼‘小心’,要救已是来不及,赵柔却猛的一扑,搭在慕容德丰身后,那支箭瞬间穿透赵柔肩头,鲜血顿时将她的衣衫染红。 “屋顶,屋顶,”柴宗训大喝:“即刻将附近包围,一个可疑之人也不得放过。”接着急忙上前查看赵柔伤势。 此时大部分刺客已被兵丁拿下,剩下的正在拼命逃窜。 柴宗训扶住赵柔,急忙问到:“赵姑娘,你怎么样?” 赵柔嘴巴张合几下,鲜血溢出嘴角,挤出四个字:“箭上有毒。”接着便头一歪,晕了过去。 “柔儿,柔儿。”赵德昭急得大叫。 眼见赵柔不醒,赵德昭愤怒的捡起地上的宝剑,接连捅死身边两个被押住的刺客,怒喝到:“若柔儿有事,我一定让你们后悔投胎做人。” 慕容德丰拉住他:“小赵,你冷静一些,此处离宋王府不远,还是先送柔儿回府,赶紧找大夫吧。” 柴宗训抬头叫到:“董宗翰,你速速进宫,传今天当值的太医,不,把所有能找到的太医,全都叫到宋王府,为赵姑娘医治。” “皇上,此处呢?”董宗翰问到。 恰在此时,汴梁府尹楚王柴宗让也带着大批捕快赶到,柴宗训拦住要见礼的他:“此处交与楚王,你快回宫,快,一定要快。” 慕容德丰一把抱起赵柔便往宋王府赶去,柴宗训和赵德昭也急忙跟上,侍卫司的兵马不敢怠慢,一直随侍左右。 不久,太医们也在太医院院正施南生的带领下赶到宋王府。 施南生亲自为赵柔查看过伤势之后,回奏到:“启禀皇上,赵姑娘的箭上倒无大碍,只是这箭上的毒……” “朕不想听这些,”柴宗训喝到:“若救不回赵姑娘,太医院所有太医便为她陪葬吧。” 施南生慌忙到:“皇上放心,臣一定施展毕生所学,救回赵姑娘。只是还请皇上和岭南郡公、赵大人暂且回避一下。” 几人在门外等候,冷静下来的柴宗训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开口到:“奇怪,那批刺客不像是冲着朕来的,倒像是冲着慕容兄。” 赵德昭接话到:“会不会是从岭南跟来的?” 柴宗训摇摇头:“若是自岭南跟来,为何不在路上下手,却要在汴梁?须知汴梁防备可比半路严密得多。” 慕容德丰说到:“皇上,目下猜测也是无用,待柔儿醒来,臣马上去审问那些刺客。” 一三五 刺客全死 太医,王府侍女不停在房间进进出出,柴宗训三人只能在外面焦急的等待。 过去快两个时辰,目下已然天黑,才见太医院院正施南生走出房间呼出一口浊气。 “赵姑娘怎么样了?”柴宗训急忙问到。 “回皇上,”施南生说到:“万幸箭支伤在肩头,臣已为赵姑娘换血解毒,目下她已无大碍。只是麻沸散药效未过,醒来恐要到明日。” “好。”柴宗训说到:“施大夫立下大功,回宫之后朕重重有赏。” 赵德昭拉住施南生的手,不住的说‘谢谢’。 听闻赵柔无事,慕容德丰便要离去侦查刺客的事。 赵德昭愠怒到:“慕容日新,你有人性没有?柔儿是你看着长大的,且为了救你目下仍昏迷不醒,你好意思走开?” 慕容德丰张张嘴,不知该如何辩解。 柴宗训开口到:“慕容兄,小赵言之有理,我们就在此等候赵姑娘醒来吧。” 此时赵匡胤散朝回来,得知赵柔受伤,又见柴宗训在此,自然不敢怠慢,急忙一番礼节将他迎到前厅。 柴宗训推脱不得,只好跟着赵匡胤上前。 柴宗训一走,赵德昭说到:“慕容日新,你且在这里看着,要是柔儿有什么事,我绝不放过你。” “你要干嘛?”慕容德丰问了一句。 赵德昭说到:“皇上既已表明身份,我自要去奉驾,你便在这里等着吧。” 说是奉驾,赵德昭摆脱慕容德丰后,却独自到偏厅坐下了。 不一会儿,有下人上前小声到:“大人,南唐冯大人求见,还带着个病恹恹的中年人。” 赵德昭淡淡到:“本大人目下关心柔儿伤势,无心见客,让冯大人明日再来吧。” 下人应了一声,匆匆出去,不一会却又急匆匆回来:“大人,冯大人说此事十万火急,不能等到明日。” 赵德昭思虑一会:“让他们进来吧,莫要让其他人看见。” “大人放心,”下人说到:“冯大人是从后门进来的。” 冯延巳带着李煜小心翼翼穿堂而过,到了偏厅。赵德昭一见他们便低吼到:“尔等好大的狗胆,竟敢行刺皇上。” “大人息怒,”冯延巳陪着笑脸说到:“便是借在下一颗胆子,也不敢行刺皇上。” 赵德昭冷笑一声:“所以尔等有胆行刺岭南郡公?” 冯延巳急忙辩解:“不不,也没胆儿。” 赵德昭问到:“既不是尔等行刺,尔等偷偷摸摸作甚?” 冯延巳不答,只说到:“赵大人,我且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国主,星夜拜访大人,乃是有事相求。” 赵德昭装模作样的行了一礼:“啊,原来是国主,在下不知,多有怠慢,恳请国主降罪。” “岂敢岂敢。”李煜急忙扶住他。 赵德昭问到:“未知国主有何事?” 李煜说到:“听闻皇上与岭南郡公遇刺,寡人特来向赵大人打探消息。而岭南郡公极力谏言的修复大庾道方策又与南唐息息相关,恐有心人将此次刺杀联想到寡人身上,所以特请赵大人届时在皇上面前多多斡旋则个。赵大人之恩,寡人他日定当图报。” 赵德昭没有答应,只眯起眼睛扫了李煜一下:“刺杀之事,当真与国主无关?” “的确无关,”冯延巳说到:“国主近日水土不服,一直卧病在床,在下也一直在旁服侍,怎会想到去刺杀岭南郡公和皇上?” 赵德昭点点头:“冯大人可知刺客不曾伤着岭南郡公,却重伤舍妹?目下皇上和岭南郡公皆在王府守候,若天明之后舍妹不醒,莫说皇上,便是在下,也要大开杀戒。” “啊?”李煜大惊:“怎么会这样?” 冯延巳急忙上前到:“想不到刺客如此丧心病狂,竟会杀伤一个弱女子。在下也认为赵大人该大开杀戒,震慑群小。” 赵德昭淡淡到:“国主,冯大人,如此大事,非是在下能斡旋的,想必天明之后皇上必会盘查于国主,国主还是回去准备一下,小心应对才是。” 冯延巳接话到:“赵大人指点的是,深夜叨扰,多有得罪,我等告退了。” 出了宋王府,李煜有些着急:“太师,赵大人不肯帮忙,奈何?” 冯延巳淡淡到:“国主,赵德昭虽不愿帮忙,却透露了一个最重要的讯息。只须臣设法施为,明日盘问时国主死不承认,皇上便也只能徒呼奈何。” “啊?”李煜有些莫名其妙:“赵大人透露了什么?” 冯延巳说到:“国主,皇上和慕容德丰今晚都会守候在宋王府,而侍卫亲军指挥使董遵诲,汴梁府尹柴宗让为抓住剩下的刺客,必会在汴梁全城搜捕。此时最薄弱的便是天牢,若能设法将那些被活捉的刺客灭口,刺杀案便会成为一桩无头公案。” “如此,太师快些想想办法吧。” 已然十年未宵禁的汴梁城,此刻侍卫司的兵马全部出动,挨家挨户搜查,街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城门口只准进不准出,董遵诲和柴宗让来回巡视,严令兵马不得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一直在宋王府守到天明时分,赵柔才幽幽的睁开眼睛,发现身子动不了,她弱弱的问到:“我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侍女听到声音,欣喜的高呼:“小姐醒啦,小姐醒啦。” 柴宗训三人急急的冲了进去,只见赵柔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到:“我这是怎么了?” 赵德昭一脸疼惜:“柔儿,你受伤了,暂时别乱动,等伤好了再说。” “对了,”赵柔问到:“射伤我的人抓到没有?” 赵德昭摇摇头,赵柔喝到:“那你们还在此作甚?还不去抓刺客?” 柴宗训说到:“慕容兄,赵姑娘既已醒来,你也可以放心了,还是赶紧去审问刺客吧。” “柔儿,”慕容德丰拱手到:“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赵柔微微皱眉:“大男人惺惺作态作甚?若要谢我,得把刺客抓住治罪才算谢。” “那你便好好养伤吧,”慕容德丰说到:“我们去抓刺客了。” 出了宋王府,街上仍在戒严,柴宗训正要找董遵诲问话,却见他起码匆匆而来。 “皇上。”董遵诲跳下马欲行礼。 柴宗训摆摆手:“免了,昨日的刺客关在何处。” 董遵诲低头到:“皇上,臣正为此事而来。” 柴宗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急忙问到:“可是刺客有何事?” “皇上,”董遵诲说到:“昨日刺客行刺之时便已服下毒药,臣将其押往大牢后,刺客全都毒发身亡。” “有仵作验尸了吗?”柴宗训问到:“刺客被关押之后,可有人接触?” “回皇上,”董遵诲说到:“仵作已然验过,刺客中的是一种名为乌头的毒药,四肢与呼吸逐渐麻痹而死。” “踏马的。”柴宗训骂了一声:“昨日全城搜捕,可有收获?” “回皇上,”董遵诲轻轻摇头:“没有。” “废物,都是废物。”柴宗训本就一夜未眠,此时更是急躁:“将昨晚值班狱卒,牢头,还有仵作,暂且关押,待朕一一审问。” 此时赵德昭接话到:“皇上,你一夜未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慕容德丰也说到:“皇上,刺客既已事先服毒,此事也怪不得一干狱卒,且请圣驾先作休息,捉拿刺客之事,便交给董指挥和楚王吧。” “不行不行,”柴宗训说到:“赵姑娘不能白挨那一下,我等也不能凭空受此惊吓,待朕回宫好好想想。” 顿了一下,柴宗训又问到:“老董,李煜君臣有何动静?” 董遵诲说到:“李煜一直卧病在床,冯延巳在旁服侍,并未离开过驿馆。” 柴宗训瞪大眼睛:“你可看得真切?” 董遵诲迟疑一下:“皇上,李煜毕竟是一国之主,臣并未派人贴身跟随,不过馆驿大门一直有人暗中看守,不管何人进出都会记录下来。” 柴宗训想了想:“有漏洞,有漏洞。” 赵德昭问到:“皇上,要不要将李煜君臣传来盘问一番?” 柴宗训思虑一下:“暂且不要吧。既是所有刺客已死,小赵,慕容兄,你们也都守了一晚上,不如暂且回府休息吧。休息好了,思维清晰,才能有好点子抓贼。” 慕容德丰拱手到:“皇上,刺客未抓获,臣怎能安睡?” “听朕的,”柴宗训说到:“先回府休息,朕也要回宫好好想想,如何抓住刺客,或者利用此次遇刺。” 柴宗训说得真切,慕容德丰只好和赵德昭拱手到:“臣等告退。” “另外,”柴宗训又说到:“老董,也别挨家挨户搜查打扰老百姓了。街上多派些人巡逻,暂且先恢复往日景象吧。” 董遵诲犹豫到:“皇上,如此会不会放走刺客?” 柴宗训淡淡到:“昨日朕与刺客对战,发现其身手不过一般游侠,并非训练有素之死士,此等人汴梁城中多得是,如何盘查?且此次刺杀,多半是针对慕容兄的,你明里暗里多派些人保护他便好。” 一三六 昭义郡主 赵德昭回府查看赵柔的伤势。 赵柔虽还躺着不能动,但已无大碍。 “柔儿,你干嘛那么傻,替慕容德丰挡那一箭干啥?” 赵柔轻轻一笑,反问到:“大哥,那些刺客是你找来的吗?” 赵德昭淡淡到:“柔儿,你怀疑我?我怎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大逆不道么?”赵柔说到:“那些刺客是冲慕容德丰,又不是冲皇上。” 赵德昭笑了笑:“赵家与慕容家是世交,我与慕容德丰自小一起长大,怎会害他?” 赵柔想了想:“可我实在不知有谁会对慕容德丰不利。慕容德丰为人侠义热肠,气量宽宏,从不与人结仇。且他人不在朝中,自然没有政敌,若因国政要暗害于他,为何不直接刺杀皇上?” 赵德昭接话到:“那我又为何要加害于他呢?” “简单,”赵柔说到:“父王一生压制齐王,到了你与慕容德丰,原本你陪着皇上读书,应该更受宠眷,可因为才能不如,以至于他的地位高过你太多。为了宋王府的颜面,和你的嫉妒心,所以你铤而走险,找人刺杀慕容德丰。” 赵德昭很不满:“原来你是这样看待大哥的。” “大哥,”赵柔淡淡一笑:“虽然你曾有过以自家性命威逼父王效忠皇上之举,可你忘了某年元夕,父王以灯谜试我兄弟姊妹之才,只因我拔得头筹,后来我们偷溜上街去玩,我被野狗追咬,你却坐视不理。自此我便知道,千万不要惹你。” 赵德昭大为尴尬:“柔儿,幼时不懂事之举,亏你还记得,那时我不也被野狗吓傻了吗?再说这么多年来,我对你如何,难道你不知?” 赵柔说到:“那是因为我温顺乖巧,从不压你的风头。” 赵德昭摇头到:“想不到你我兄妹,竟然隔阂至此,做妹妹的居然如此看待自己的哥哥。” “大哥,”赵柔反问到:“难道你约我燕云会馆喝酒,便不是为了利用我吗?” 原来前日赵柔在燕云会馆出现,是赵德昭有意为之。 赵德昭却不承认:“前日我本打算处理完政务之后,约你与几个姊妹一同去燕云会馆饮酒,哪知其他姊妹皆不愿出门,只有你去了。可我也没想到皇上一直不放,非拉着我去饮酒。” “姊妹习性,你做大哥的不知道么?”赵柔冷冷到:“欲利用我接近皇上博取富贵便直说,身为王府子女,我知道自己的命运。” 赵德昭不想和她纠缠在制造偶遇上,只说到:“你既知自家命运,又猜到我找人刺杀慕容德丰,为何还要替他挡一箭?” 赵柔笑了一下,反问到:“杀一个慕容德丰,还会有上官德丰,欧阳德丰。若我为皇后,你不也能跟着鸡犬升天吗?何惧一个德丰?” 赵德昭这才发觉,这个妹妹的机心,比他要深得多。 皇上钟意的女子与常人不同,那种三从四德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他反倒不太习惯。之所以钟情于符昭,乃是因为符昭身上有英气,且行事风格异于常人。 而赵柔虽名柔,却一点也不似娇柔女子,符昭有的她都有,且刚刚舍命救下皇上宠臣,必会令皇上铭记于心。 以她的心机,若能入宫,符昭必不是对手。目下符家之所以权势滔天,不就因为符昭是皇后吗? 赵德昭微微一笑,拱手到:“以后还要多多仰仗你这个妹妹了。” 俩兄妹正聊着,外面响起大喝:“圣旨到。” 王府下人推开门,簇拥着太监万华进门。 万华走到上首,高喝到:“赵柔接旨。” 赵柔挣扎着要起来,万华说到:“皇上有旨,赵柔不必跪接,听完旨意便可。”说罢便展开圣旨。 “制曰:巾帼英雄,舍身而挽狂澜;女中尧舜,取义而扶将倾。惟宋王赵氏女柔,承乃父之风,仁义游侠,舍命以护国之重臣。为彰其功,钦赐昭义郡主,食邑千户,赏银千两,蜀绣十匹,妆饰若干。并赐昭义令牌,出入内宫不得有阻。凡有事状,具名以闻。特敕。” “臣赵德昭代妹谢主隆恩。”赵德昭跪了下来。 万华将圣旨递到赵德昭手上:“郡主且请安心休养,皇上若有时间,会来看你的。” 原来,赵匡胤这个王爵,是当时除亲王外最高的爵位,不过却不是世袭的。 符昭的郡主是符氏一门常年与辽人作战才得来,而赵柔因为救了慕容德丰,也被封了郡主。 赵德昭扬了扬圣旨:“柔儿,你这一箭,甚是值得。” 赵柔淡淡到:“如此才更加说明,慕容德丰在皇上心目中比你重要得多,不信你试试,若有女子救了你,必不会钦赐郡主。” 赵德昭皱眉到:“你为何一定要气我?” 赵柔说到:“自进门到现在,说的话全是关于你的权谋,可有关心过我一句?” 城中虽是盛传皇上与岭南郡公遇刺,有些人人自危的意思,不过生活还是得继续,民众们该干嘛还是得干嘛。 休息一会,柴宗训脑子清醒许多,特地去找太医院院正询问乌头一毒的毒性。 果然服下乌头之后,两个时辰左右才毒发,症状与死去的刺客一样。 可惜当时因为担心赵柔伤势,没有第一时间审问刺客。而乌头毒发时慢慢麻痹人的神经和四肢,让人在睡梦中死亡,以至于看守的狱卒以为刺客全部睡着,没有发现端倪。 但这次不能白白遇刺,赵柔不能被人白射一箭。 慕容德丰回府之后根本睡不着,休息了一会便进宫见驾。 “皇上,此事臣越想越蹊跷,臣自问为人坦荡,从不与人结仇,为何却有人要置臣于死地?” 柴宗训皱眉到:“莫非真是刘氏遗老?不过楚王已然查清几个刺客身份,都是汴梁附近游侠之人,并未与岭南有过接触。” “游侠?”慕容德丰想了想:“臣父少年时曾与宋王结伴游历九州,与游侠多有结交,不过从未听说与谁有仇怨。臣也识得几个游侠,不过此次回汴梁,他们并不知情。” 柴宗训沉默一会,开口到:“此事但凭你我二人在此深宫中想破脑袋也不会想通,不如便利用此次遇刺,逼李煜就范?” “逼李煜?” “是的,”柴宗训说到:“你设法寻几个死士来,朕要演一场戏。” “皇上是要栽赃给李煜?”慕容德丰问到:“会不会有失宗主风范?” 柴宗训淡淡一笑:“将来南唐也是朕的,哪需要什么宗主风范?” “好的,重建大庾道要紧,”慕容德丰拱手到:“臣即刻去办。” 馆驿内。 李煜正与冯延巳商议,须设法尽快回国。 “太师,你与宋王多年交好,寡人看赵大人也对你我君臣颇为友好,可否设法让他放寡人出城?” 冯延巳说到:“国主,此时若归国,皇上必怀疑刺客是你派来,届时对我江南大大不利。” 李煜哭丧着脸:“皇上下旨,命寡人亲自入贡,如今寡人已然入贡,皇上为何还要为难?” “慕容德丰一日不死,皇上便心心念念着大庾道。”冯延巳说到:“所以必须设法弄死他。” 李煜吸了一口凉气:“还来?” 此时外面有人敲门:“国主,万公公来访。” 话说完,太监万华已然推门进来。 李煜装病已是不及,便捂住口鼻不停咳嗽。 万华关切的问到:“国主还未痊愈?” 冯延巳回到:“国主久居江南,确实不适应中原气候。” 万华说到:“皇上有旨,命国主即刻觐见,若国主病体未愈,可由太医陪同一同觐见。” 这意思是不管怎样,今天必须见驾。 李煜忙到:“万公公少待,寡人更衣后便随你一同进宫见驾。” “国主请便。” 万华在门口等待,李煜低声问到:“太师,昨晚的手脚可做得干净?” “国主放心,绝对干净,任谁都查不出蛛丝马迹。” 李煜和冯延巳一同来到文德殿,却见殿下正有二人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 李煜有些慌,赶紧稳住心神执礼到:“臣见驾来迟,恳请皇上恕罪。” “国主快请坐。”柴宗训做了个请的手势。 冯延巳跟着李煜准备一同坐下,却听柴宗训喝到:“冯延巳,你可识得此二人?” 冯延巳回头看了一眼被绑着的二人,慌忙摇头:“回皇上,臣不识。” “可他们却说识得你。”柴宗训冷冷的挥手。 董遵诲上前拉出二人嘴里的布条,二人异口同声到:“就是他,那日他与我等堂主会面之时,我二人便在门外守候。” “什么堂主?”冯延巳说到:“我不知尔等在说什么。” 那二人到:“那日你与堂主相会,愿意花高价请我等杀一人,我等并不知此人便是慕容郡公。幸赖皇天护佑,才未让我等酿成大错。” “冯延巳,”柴宗训一拍桌案:“你还不认罪?” 冯延巳慌忙跪下:“皇上,臣实不知罪在何处。” 李煜也跟着起身执礼到:“皇上,连日来太师为照顾寡人,从未出过馆驿,怎会与此二人结识?更不会花高价请人谋害岭南郡公。” 柴宗训说到:“国主,此事与你无关,只须在一旁静听便可。” 原本冯延巳跟随出使中原,一言一行皆代表南唐,但突然听到柴宗训说不关他事,李煜竟放心的坐回原位。 《逆宋》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逆宋请大家收藏:()逆宋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一三七 盟约 冯延巳急忙为自己辩解:“皇上,臣对皇上忠心一片,更对岭南郡公倾慕不已,怎会出手行刺?” “这俩人你如何解释?”柴宗训质问到。 冯延巳说到:“皇上,臣的确不识此二人,更未见过什么堂主。” “这位大人,”两名刺客说到:“我等与你的确不识,但堂主你是见过的,目下他已中了你的乌头之毒身亡。你自然可以百般抵赖推脱不识了。不过大人,汴梁之地仍有我等不少兄弟,你出门可得小心点。” “你二人怎可凭空污人清白?”冯延巳大呼。 柴宗训淡淡到:“冯卿家,你既是南唐人,想必在汴梁并无仇怨。你若要证明清白,可在汴梁市集走一天,若无人找你麻烦,朕自然相信你与此事无关,如若不然,朕定斩不饶。” 这种事情怎么说得清?倘是有心陷害,冯延巳出门,只要有几人拦住他,便会与刺杀案脱不了干系,他可不敢赌。 “皇上,臣冤死了。”冯延巳涕泣到:“臣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恳请皇上明察。” 柴宗训转头问李煜:“国主怎么看?” “皇上,”李煜说到:“太师这些时的确日夜守在臣身边,并未离开一步。” “嗯?”柴宗训眉头深皱:“你的意思是,朕冤枉冯卿家咯?” 李煜慌忙离席跪下:“臣不敢,臣只是觉得此事有蹊跷,还须详查。” 柴宗训说到:“那就请冯卿家在汴梁集市走一趟吧。” 冯延巳跪在地上不答话,却也不敢动。 原本以南唐的国家力量,策划一次不露痕迹的刺杀并不难,只是事出仓促,他只能联络了汴梁周边的游侠。 游侠之中有人认识慕容德丰,所以也并未做出什么周密的策划。原以为只要杀了慕容德丰,便是赔上所有游侠的性命也无所谓,顶多多给些抚恤。 谁能知道慕容德丰当日和皇上在一起,而且当天早上董遵诲的眼皮又跳个不停,做了周密的部署。 眼下任务未完成,事情他也脱不了干系,冯延巳真是后悔不迭。 眼见冯延巳不动,李煜心中有鬼,也不敢过多解释。 还是柴宗训开口到:“冯卿家与国主本为入贡和商讨大庾道之事而来,如今大庾道盟约未定,冯卿家却牵扯上刺杀朕之重臣,你要朕如何是好?” 眼见皇上似有松动的迹象,冯延巳忙顺着说到:“皇上,臣本打算尽早促成皇上与国主就大庾道缔结盟约,怎奈国中反对声音过大,臣正打算设法安抚,谁知道便牵扯上这刺杀案。” “国中反对?”柴宗训紧紧的盯着李煜:“国主怎么看?” 李煜杀了冯延巳的心都有,先前问他是否做干净,他答得信誓旦旦,没想到还有俩人没被灭口。如果皇上认真追究,冯延巳是死罪,他李煜也脱不了干系。而且现在在中原境内,实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回皇上,”李煜忙说到:“修复大庾道,实是利于南唐社稷子民的大好事。臣本打算及早与皇上缔结盟约,谁知却身体不争气,迁延了时日。便是国内有人反对,也不过鼠目寸光之辈,不足挂齿。” 柴宗训不再追究刺杀之事:“既如此,朕今日便与国主缔结盟约如何?只要缔结了盟约,朕即刻便派人护送国主返回,以期尽早动工。至于刺杀之事,朕日后再详查,若真与冯卿家有关,还请国主不要护短。” 早知道修复大庾道便可回国,何必在此担惊受怕,太师误我。 “还请皇上拟定盟约条款,臣即刻盖上印章。”李煜执礼到:“倘太师真与刺杀案有关,臣定将他的人头送上。” “好,国主果然深明大义。”柴宗训说到:“至于盟约条款,倒也无甚紧要的。国主修复大庾道,过往商旅赋税由国主自己定,只是国主既然要修,岭南境内尚有一段也须修复,不如一起修了吧。不然只通了江南一段,也无甚作用。” 此时李煜只要能回国,便是让他开一条运河都会答应:“皇上放心,臣定将让整条大庾道畅通无阻。” 柴宗训又说到:“朕还要与国主议定一个日子,就以一年为限如何?若一年之内国主不能修复大庾道,朕便要以岁币增加十倍惩罚,如何?” 只要不打仗,怎么样都行,李煜低头到:“臣遵旨。” “甚好,甚好,”柴宗训拍手到:“朕本欲宴请国主以贺达成盟约,争奈国主不服汴梁水土,那便请国主尽早准备,朕派侍卫司护送国主回江南好好调养。” “臣谢主隆恩。” 出了大殿,李煜便埋怨上了:“太师,你这一手刺杀实在太过凶险,寡人差点就回不去了。” 冯延巳辩解到:“国主,皇上并无实据,他只是拿这件事,以势压人,逼国主同意修复大庾道而已。” 李煜长出一口气:“寡人与王叔皆首肯修复大庾道,只因太师你一直从中作梗,才引致此次虚惊,回到国内,寡人可要惩治于你。” “国主,臣一片丹心,只为了大唐社稷。”冯延巳说到:“况臣之所言,并非危言耸听。” 李煜有些不耐:“太师勿要再说,寡人觉得王叔的话甚有道理,若我大唐军费充足,王叔能将我大唐兵士练得如中原背嵬军一般,那这天下,寡人还有何惧哉。” 李煜一走,柴宗训当即下令:“速传鲁王、齐王进宫。” 慕容德丰问到:“皇上是否要命二王陈兵江北,威慑南唐,避免其反悔?” 柴宗训笑到:“还是慕容兄知朕心意。” 慕容德丰又问到:“既是威慑,为何不派杨令公和曹太尉前去?背嵬军与控鹤新军一个眼神,臣敢保李煜便会吓得尿裤子。” “真是那样反倒不美,”柴宗训笑了笑:“朕要的是督促李煜尽快修复大庾道,又不是要攻占南唐。鲁王与齐王二人老成持重,必要时又可随机应变,无须两地往返传递信息从而因耽误时间造成误判,一年后大庾道修复成功,二王自可回朝。” 意思就是韩通和慕容延钊两个老江湖,和李煜处理起关系来经验要丰富一些。 不几日,韩通和慕容延钊率十万大军护送李煜自汴梁出发,一直到淮南,由南唐兵士将李煜接回。 站在江南的土地上,李煜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前来接驾的李景达执礼到:“臣恭迎国主。” 李煜上前扶住李景达:“王叔,寡人在此见你,竟恍如隔世。” 李景达说到:“莫不是中原皇帝无礼刁难于国主?” “那倒没有。”李煜说到:“皆因太师怂恿寡人勿要答应修复大庾道,以至于受了一场虚惊。” 接着李煜又喝到:“冯延巳。” 冯延巳急忙上前:“国主。” 李煜说到:“此次入贡,你害寡人受惊,寡人该如何责罚于你?” 李景达早就看冯延巳不爽,接话到:“国主,修复大庾道乃我大唐强盛之道,冯延巳不仅害国主受惊,还险些误国,按律当严惩。” 冯延巳跪下辩解到:“国主,修复大庾道才是误国之事,王爷保藏祸心,国主不可不察呀。” 李煜冷冷到:“王叔乃我江南擎天一柱,岂会误国?倒是你,寡人看你是鬼迷了心窍,便先替寡人出知尝州,以观后效。” 事情已然成了定局,冯延巳知道辩解无用,叩首到:“臣谢国主隆恩。” 李煜牵起李景达:“王叔且随寡人来。寡人与中原皇帝达成盟约,过往大庾道商旅税赋由我江南自定,不过寡人答应一年内修复大庾道,未知可行否?” 李景达思虑一阵:“若征发民夫十五万,当可在一年内修复。” “还有一事,”李煜说到:“朕还答应中原皇帝,帮助修复岭南境内的一段。” 李景达又想了想:“若岭南一段由我修复,可在此做些手脚,待将来我大唐国力鼎盛,正可顺势出兵岭南,再占下荆南,与中原划江而治。” 李煜喜到:“王叔的意思是一年内可完工?” 李景达说到:“臣也巴不得尽早完工,如此我南唐国库定能迅速充盈,何惧他中原?再说国主已将冯延巳贬出江南,若无他使绊子,一年后臣定当还国主一个畅通的大庾道。” 李煜这边欢天喜地的开工,柴宗训却遇到了麻烦。 原来先前柴宗训曾下旨从国库拨银五十万两,让慕容德丰扩建穗都港,慕容德丰回汴梁,就是为运送银两。 不过赵匡胤就是不给,还告诉柴宗训,国库没钱。 柴宗训自是不信,即位这许多年来,恰遇年年风调雨顺,长江、黄河、淮河也都还听话,并未肆虐。 国内户口连年增长,国土面积也翻了两倍,怎么会没钱? 那汴梁街上哪一日不是灯红酒绿,来来往往的人摩肩擦踵,不都是钱支撑着么? 更何况即位之后一直厉行节约,皇室吃穿用度都很俭省,也并未因为个人喜好而增加些不必要的开支,怎么会没钱? 一三八 招标 为了这五十万两修港口的银子,柴宗训只得召开了朝会。 因为符氏门人多为各地转运使,所以魏王符彦卿管着全国的国库收入,不过预算支出却仍掌握在赵匡胤手上。 “魏王,”柴宗训问到:“去年国库收入多少银子呢?” “回皇上,”符彦卿说到:“去年一年国库收入三千五百万贯。” 柴宗训又问到:“目下国库还剩多少钱?” “回皇上,”符彦卿对到:“国库账目上勉强维持收支平衡,目下即便有剩,也为数不多。” “这些钱都用在什么地方?”柴宗训追问到。 符彦卿转头看着赵匡胤。 赵匡胤拱手到:“回皇上,先前征伐南汉的军费开支是大头。皇上征伐南汉,未带回一文财货,所有军费皆从国库支出,将先前积累耗费殆尽。除去其他必要开支,国库目下仅剩数十万贯,此为备下救灾或突发状况之用。除此以外,国库已拿不出一文钱。” 柴宗训说到:“既是有数十万贯,那便先拿出部分来扩建穗都港,若待到明年税收上来,那可又耽误了一年。” “皇上,”赵匡胤说到:“穗都港扩建,并非迫在眉睫,缓一缓倒也无伤大雅。眼下虽汛期已过,然须时时预防北方冰雪灾害,倘无钱救灾,激起民变,实非社稷之福。” 柴宗训有点想干什么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去干的个性,他皱眉到:“这数十万贯不过是预备而已,倘若并无冰雪灾害发生,岂非白白浪费穗都港一年的时间?” “皇上,”赵匡胤对到:“天下臣民皆不愿灾害发生,但朝廷却不能不做预防,所以这些银子决不能动。况如今大庾道不过刚刚开始修复,据臣所知,穗都港目下已然够用,还是等待来年扩建吧。” 符彦卿也难得的附和到:“皇上,朝廷预备下救灾的银子若被用做他途,倘救灾不及时,民心尽失,可不是这数十万贯银两能挽回的。” 话说到这份上,柴宗训也不好说什么:“也罢,朕再想其他办法吧。” 回到后宫,柴宗训很是不悦,国库一年收入三千五百万贯,不可能连五十万都匀不出来,但身为宰辅的赵匡胤不合作,他总不能一句话罢相吧,以后还需要人干活呢。 符昭上前笑问到:“这是谁呢,惹我们的皇上不高兴。” 柴宗训说到:“没有谁,朕缺钱。” 符昭问到:“缺多少?” “五十万贯。” 符昭又问到:“修穗都港?” 柴宗训点点头。 符昭说到:“修穗都港是国之大事,国库没钱吗?” 柴宗训牢骚到:“赵匡胤老儿不肯拿出来。” 符昭思虑一阵:“宋王必是有其他考虑,匀不出钱来。偌大个朝廷,睁开眼就得花钱,他自然得精打细算些。” “鼠目寸光,”柴宗训冷冷到:“朕敢说,如果穗都港扩建和大庾道修复同时完工,这五十万不出数月便能全部回本。” 符昭笑到:“既是这样,何不设法凑一凑?” 柴宗训突地站起来:“是了,朕去招标,国内富商那么多,朕不信没人愿意投资穗都港。” “招标?是什么?”符昭问了句。 柴宗训笑到:“到时你便知道了。” 不过招标也得通过朝会解决,不然不能起到广而告之的作用。 “众卿,朕决意将扩建穗都港之事列为一个项目,向全国公开招标,凡有能力承建此项目者皆可参与招标,出价低者得此项目,届时以穗都港收入抵承包款,收齐为止。” 项目?招标?承包? 这几个词赵匡胤、符彦卿、魏仁浦等一干人等闻所未闻,纷纷疑惑的看着柴宗训。 柴宗训解释到:“很难懂么?朕欲扩建穗都港,可眼下国库没钱,可扩建工程又迫在眉睫,出于无奈,只得将此工程外包给有实力建此工程的富商,以建成后的收入抵承包款。” 听到这话,不等赵匡胤一干重臣反应,工部尚书林彦升出列扑通一声跪下,大呼到:“皇上,臣无能,无法替皇上分忧,恳请皇上治罪。” 柴宗训说到:“林卿何罪之有?届时此工程还需你监理呢。” 监理?林彦升抬头瞪大眼睛。 “监督工程质量,管理工程进度,”柴宗训说到:“确保穗都港扩建如期完工,并保证质量。” “皇上,”又是赵匡胤站了出来:“此事本应朝廷征发民夫完成,若如皇上所言之招标承包,恐有失朝廷体统。” 柴宗训说到:“朕也想朝廷体面一些,可眼下国库没钱,那就只能将此事承包出去了。” “不可,万万不可,”赵匡胤大呼到:“如开此先河,将来各类工程争相效仿,则朝廷体面何在,皇家威严何在?” “宋王,”柴宗训皱眉到:“此事与朝廷体面,皇家威严何干?” 赵匡胤有些痛心疾首:“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上非皇上旨意不可动工,然此招标之风一开,王土被银钱所左右,如此皇家还有何威严?” 柴宗训不耐烦的问到:“那依宋王之意,该当如何?” 赵匡胤说到:“皇上只须耐心等上一年,待国库有了收入,臣首要便将穗都港扩建。” “朕等不了了,”柴宗训说到:“若依着宋王之意,今后便是这皇宫修缮,朕也须亲自动手,不然就是有失皇家威严,便连皇宫的木料,也须朕亲自育种长大,不然民间之物,怎能登庙堂?” “皇上,”赵匡胤辩到:“臣并非此意,臣民奉皇命扩建穗都港完成徭役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只是目下扩建所需材料、民夫粮草没有足够银钱调集而已。” “说来说去这些东西还是要靠臣民才能完成,”柴宗训说到:“那朕为什么不能发包招标?” “皇上,”一旁的魏仁浦冷不丁来了句:“此类事情,祖宗自有成法,皇上仿成法即可,万不可擅改或开先例。” “魏枢相,”柴宗训不满到:“当日神农伏羲时,炎夏子民均茹毛饮血,你为何不仿此成法茹毛饮血,却还要穿衣服,把饭烧熟了再吃?” 魏仁浦也不客气:“皇上此乃诡辩,非圣人之途。” 柴宗训站起身来:“尔等不仅不能为君分忧,朕自家想出办法来却百般阻挠,朕也不与尔等多说,这穗都港,朕是一定要修的,而且马上便动工。” 赵匡胤悲壮的跪下:“皇上,臣忝居宰辅,却不能为君父分忧,内心实是羞惭无比,恳请皇上准臣告老归田,另换贤明者替换臣。” 魏仁浦也跟着跪下:“皇上,臣自太祖时出仕,历经太祖、太宗、吾皇三朝,目下年事已高,老迈昏聩难当大任,臣请皇上准臣致仕,臣便是处江湖之远,也会晨昏三注香,愿皇天保佑我大周年年风调雨顺,政通人和。” 这俩人竟以辞职相要挟,而剩下的官员立即大呼:“皇上,宋王不能告老啊,魏枢相不能致仕啊。” “皇上,若宋王一去,朝政有何人主持?” “皇上,魏枢相清正刚毅,实乃国之栋梁,天下读书人之典范,若魏枢相致仕,必使天下士子寒心啊。” 柴宗训深吸一口气:“众位勿要多言,宋王与魏枢相也请平身,方才朕所言招标之事,只是让卿等议一议,扩建穗都港,并非一定要招标的,实在不行,那便缓缓吧。” 听到他的语气缓和,赵匡胤这才心满意足的起来。 魏仁浦说到:“皇上恪守祖宗成法,实乃社稷之福,天下万民之福。” 心中郁闷得紧,散朝之后柴宗训便出了宫,也不走远,便在御街对面的丰乐楼自斟自饮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人影站在眼前,柴宗训抬头,只见慕容德丰笑到:“苏公子,喝酒怎地不叫我。” 柴宗训挥手到:“慕容兄,且陪我饮一杯。” 慕容德丰坐下来喝了一杯,开口问到:“苏公子朝会上所说招标,是怎么一回事?” “不提也罢,”柴宗训酒杯一顿:“特别是魏仁浦,我不知道他是哪头的,日日与我作对。” 慕容德丰笑到:“苏公子不提,我怎能在岭南招标呢?” 柴宗训一下子想通:“对啊,岭南山高皇帝远,等朝中得知讯息,恐怕招标已然结束。” 顿了一下,柴宗训又说到:“而且岭南人自然知道穗都港每日收益,招标热情自然比汴梁富商大得多,朕真是枉费唇舌与那班不开化的东西争论。” “所以,苏公子是不是该跟我说说如何招标呢?” “简单,先将港口工程要求说出,然后再邀请岭南有实力的商号,令其提供港口样式和施工方案以及总造价,各方比较最为优异者胜出。胜出者与你岭南郡公订立合同,由其先行垫资将港口扩建,投入使用后除留存每日运营所需,余者皆付与其,直到合同款给付清为止。” “当然,为保证工程质量,尾款也可压一压,确认无误后再付与。” 慕容德丰想了想:“苏公子这方法可行,我即刻便回岭南招标去。” 一三九 做媒 虽然暂时瞒天过海让慕容德丰去岭南招标,但可以想见的是,事情暴露后必然又会有数不清的聒噪,柴宗训必须设法事先堵住众臣,特别是赵匡胤的嘴。 以事情本身论,赵匡胤与魏仁浦都没错,毕竟让一群满脑子封建思想的人突然接受现代的行事方式,这无异于对牛弹琴。 眼见柴宗训整日沉默,符昭开口问到:“官家可还是为招标之事心烦?” “招标的事倒是不烦。”柴宗训说了说自己的担忧。 符昭笑到:“此事倒也好办,而且可以办得皆大欢喜。” 柴宗训一把抱住符昭:“梓潼快与我说说。” 符昭迟疑了一下:“其实只要皇上娶了赵柔,封她为贵妃,我管保赵匡胤对皇上言听计从。” 柴宗训撇撇嘴:“这是个什么皆大欢喜的主意。” “不是吗?皇上得了新欢,赵家成为皇亲,岭南郡公的穗都港也可以顺利招标,这不是皆大欢喜是什么?” “可你呢,你会欢喜吗?” 符昭想了想:“不欢喜,不过可以理解。” 柴宗训说到:“梓潼尽可放心,莫说赵柔,就是九天玄女下凡,我也不要,我有梓潼一人足矣。” 符昭笑到:“怕是此时如是说,彼时又会厌倦,况你身为皇上,有时候为了平衡朝中关系,多纳几个妃子倒也正常,我不会想不开的。” “不不不,”柴宗训说到:“梓潼还不明白我的心意,除了不会纳妃,时机成熟我也会禁止所有男人纳妾,而且还要让男女地位平等,什么夫为妻纲之类的话一律废除。”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符昭眼里有光,说罢就要下跪:“我先提前代天下女子谢皇上圣明。” 柴宗训扶住她:“咱们夫妻几时需要这么客气。” 符昭侧头想了想:“既然你不肯纳妃,我倒还有个办法,由你亲自做媒,让慕容德丰娶了赵柔。自家女婿,赵匡胤便不会为难了吧。” “这倒是个好计,”柴宗训拍手到:“不过我不喜欢拉郎配,还是先试探一下俩人心意,若是郎有情妾有意,我正好成全一桩姻缘。” 慕容德丰正在收拾准备,他已定下日程,不日便要回岭南招标。 此时董遵诲却突然来到府上:“慕容,皇上召你。” 慕容德丰问到:“可是在酒楼?” “在御街,快些吧,莫让皇上久等。” 慕容德丰匆匆赶到御街,柴宗训正捧着个花篮等在那里。 “苏公子,急着召我什么事?”慕容德丰问到。 柴宗训说到:“这几日忙着大庾道和穗都港的事,我们都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啊?”慕容德丰问到:“什么人?” “你的救命恩人,昭义郡主赵柔。” “啊,是了,我正准备出发之前看看她呢。” “别等了,这就去吧。” 路上,柴宗训问到:“慕容兄,人家救了你的性命,你就这样空手去?不能有点表示吗?” “啊?”慕容德丰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这可是以前从未见过的样子。 柴宗训将花篮递给他:“喏,就用这个吧。” 慕容德丰摇摇头:“柔儿不太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东西,她倒喜欢文房四宝,或者名刀名剑。” 柴宗训说到:“既如此,那你便将腰中佩剑送给她吧。” 慕容德丰低头看了一眼:“此剑乃皇上所赐,怎能轻易送人?” 柴宗训撇嘴到:“难道赵柔在你心目中还不如一把剑?” “这是两码事,”慕容德丰说到:“大不了柔儿到时如有所求,我尽力满足便是了,但此剑不能送。” “我准你送。” “准也不行。” 柴宗训看着不开窍的他:“算了算了,还是先将花送给她吧。” “柔儿不喜欢花草。” “我让你送你就送。” 俩人一起来到宋王府,赵德昭将他们带到后院。 此时赵柔已能轻松走动,见到柴宗训,她倒也不行礼,只心照不宣的当他是苏公子。 “喏,”慕容德丰递上鲜花:“苏公子让我送你的。” 赵柔接过花,看着柴宗训嫣然一笑,倒把他给笑尴尬了。 “赵姑娘,”柴宗训因为尴尬脑子一热:“慕容兄要把腰间的佩剑送你,又怕你不肯收,所以让我问问。” 慕容德丰急忙后退几步:“这个不能送。” 赵柔白了他一眼:“你的东西我还不要呢。” 这个讲起战略来头头是道的男人,怎地如此愚钝? 为避免大家都尴尬,柴宗训只得说到:“赵姑娘可得赶紧好起来,到时候咱们再一醉方休。” “没问题。”赵柔爽快的答应。 柴宗训又说到:“慕容兄,人家都是英雄救美,如今美人救了英雄,你要怎么感谢呢?” 慕容德丰特别认真的看着赵柔:“柔儿,你有什么难办的事情吗?尽管开口,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让我做什么都行。” 赵柔笑到:“先学两声狗叫来听听。” 慕容德丰有些不满:“我是说难办的事情,这样我也好报答你。” 赵柔说到:“我不开心,让你学几声狗叫哄我也不行吗?” “好吧。”慕容德丰不甘的学了几声狗叫,惹得赵柔放声大笑。 “哎呀。”也许是笑得太大声,牵动伤口,赵柔叫了一声。 一旁的赵德昭立即紧张的问到:“柔儿,你怎么样。” 赵柔立刻换上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也许是累了吧。” 柴宗训随即拱手到:“赵姑娘好好休息吧,等我们有空了再来看你,告辞。” 出了宋王府,慕容德丰又追问招标的操作细节。 柴宗训决定点醒这个榆木疙瘩:“慕容兄,你觉得赵姑娘怎么样?” 慕容德丰随口答到:“很好啊。” “太敷衍了,”柴宗训又问到:“我是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比如喜欢她之类的。” 慕容德丰诚恳的说到:“我的确很喜欢她啊。” “我说的这种喜欢,”柴宗训连说带比划:“是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爱她?” “爱她?”慕容德丰瞪大眼睛:“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的。” “可她毕竟不是你妹妹,”柴宗训说到:“如果你有那个意思,我倒是可以给你保媒。” 慕容德丰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太熟了,下不去手。”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柴宗训说到:“这样不是更好吗?青梅竹马,门当户对。” 慕容德丰仍是摇头:“不行,柔儿的心气可高呢,她可看不上我,再说我真的把她当自家妹妹看待的。” 此路不通,柴宗训自己不喜欢政治联姻,自然也不会去点醒慕容德丰,做了赵匡胤的女婿,他在岭南将会顺畅得多。 不过他仍然看好慕容德丰和赵柔这一对,像慕容德丰这种直男,也许暗生情愫自己都不知道呢。得去试探一下赵柔,如果她喜欢慕容德丰,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刚刚才去过宋王府,怎么好再去?而慕容德丰马上就要回岭南,下次再见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正在柴宗训要设法的时候,赵柔却进宫了。 原来赵柔被封郡主,本该去谢恩,只是身体有恙,所以一直拖着。 但已被柴宗训见到下地走路,那就得进宫去谢恩啦,不然便显得太不识礼数。 赵柔谢恩,是柴宗训和符昭一起接见的。 “臣妾赵氏,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柴宗训连忙抬手示意:“昭义郡主快快请起。” “臣妾谢过皇上,皇后娘娘。” 柴宗训再次抬手:“来呀,赐座。” 赵柔坐下,几人礼节性的闲聊几句后,符昭开口到:“本宫看到郡主便喜欢的不得了,倒像是本宫的妹妹一样。皇上,你且避讳一下,我与郡主有话要说。” 柴宗训自然知道符昭要说什么,起身到:“郡主与皇后年纪相仿,应该有些女儿家的话要说,朕便先去处理政务。皇后,你得留郡主在宫里用膳,朕处理完事情还与郡主有话要说。” 符昭和赵柔聊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接着便话锋一转:“本宫看妹妹的年纪,正是怀春之时,不知妹妹可有意中人?说出来本宫替你做主,让你们成婚。” 赵柔笑到:“谢皇后恩宠,臣妾暂时还没有意中人,若有,皇后可一定要帮忙哦。” “妹妹放心,只要妹妹有了意中人,本宫一道懿旨,他敢不娶?” “臣妾先行谢过皇后了。” 既是没有意中人,那便换柴宗训出马,给她介绍慕容德丰。 哪知柴宗训才刚试探问了几句,还未推出慕容德丰,赵柔便说到:“臣妾谢皇上恩宠,只是臣妾已然有了意中人。” 看来她对符昭有所保留,不过柴宗训并不追究,只问到:“未知是哪位男子如此幸运,能得郡主青睐?” 赵柔说到:“我的意中人,他是个盖世的英雄,小小年纪便征战四方,且次次大胜凯旋而归。特别是北征幽云,让我中原人终于有了屏障,不再暴露于辽人铁蹄之下,仅此一项,便可称两百年来第一人。” 北征幽云?这个战略不正是慕容德丰提出来的吗?莫非赵柔真的喜欢慕容德丰? 一四〇 送入宫 柴宗训顺着赵柔的意思说到:“若郡主有意,朕或可牵线搭桥。” 赵柔摇头到:“谢皇上心意,只是婚姻之事,臣妾想由自己做主。” 这倒也符合她的个性,柴宗训并不强求,只说到:“那朕便郡主与意中人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试探了赵柔的心意,柴宗训又回头去找慕容德丰,这模样让他觉得自己像个人口贩子一样。 “慕容兄,你怕是暂时走不了了。”柴宗训笑到。 “为何?”慕容德丰一脸疑虑:“皇上,若臣再不去往岭南招标,恐怕时间来不及。” 柴宗训笑了笑:“有些事情吧,只要你选择正确,往往便是事半功倍。” 慕容德丰来了兴趣:“敢问皇上,是什么事?” 柴宗训说到:“朕打听了一下,赵郡主是属意于你的。” “但我不喜欢她。”慕容德丰很干脆。 柴宗训问到:“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朕帮你找。” 慕容德丰慷慨到:“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汉唐故地未复,臣暂不考虑此事。” 柴宗训说到:“所谓成家立业,看看小赵,与你年龄相仿,人家儿子都多大了。” 慕容德丰轻轻摇头:“人各有志,不过为了不让宋王阻止岭南招标,臣倒是可以娶了柔儿。” “那有什么意思?”柴宗训说到:“既然你不喜欢她,朕自然不会乱点鸳鸯谱,你且收拾一下,去岭南吧,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原本以为能做个媒,柴宗训还有些兴奋,没想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能暂且作罢。 回到勤政殿处理政务批阅奏折,没想到收到礼部侍郎刘以铭的奏折,劝谏柴宗训纳妃。 原来柴宗训与符昭大婚已一年多,不过符昭肚子却一直没动静,刘以铭面上奏让他挑选朝中重臣或宗室之女充实后宫,早些诞下皇子,以固国本。 奏折赵匡胤已然处理过,上面朱批‘臣附议’三个字。柴宗训笑了笑,将奏折放到一边。 稍晚些时候,赵匡胤过来拿回奏折,这本也是朝中办事的流程。 各臣僚有事上奏,会先交到赵匡胤这里,他给出处理方案,再上交给柴宗训。 柴宗训同意盖上玉玺之后,赵匡胤再取回,按柴宗训同意的方案去执行。 翻了一会,没看到刘以铭的折子,赵匡胤便问到:“皇上,礼部侍郎刘以铭的奏折,你看过了吗?” “朕看过了,”柴宗训说到:“没什么意义,所以朕暂且留中。” 赵匡胤拱手到:“皇上,刘以铭拳拳忠心,怎会没意义?皇上登基已过十载,大婚也一年多,却并未诞下子嗣,还请皇上广纳秀女,充实后宫。” 柴宗训微微皱眉:“朕目下想的是如何国富民强,没有多余精力去想其他的。” 赵匡胤对到:“皇上目下正如朝阳,乃是精力最为旺盛之时,莫非?嗯,臣倒认得几个方士,他们练出的红丸……” “宋王,”柴宗训不满到:“你是众臣之首的宰辅,怎能说些如此粗鄙的话?” 赵匡胤执礼到:“皇上,臣为了皇上的江山社稷,什么事情都可以干,什么话都能说。” 柴宗训轻轻摇头:“朕说的没有多余精力,与身体无关,朕现在想的是如何尽复汉唐故地。” “皇上,”赵匡胤说到:“稳固国本与尽复汉唐故地同样重要,况充实后宫,早日诞下子嗣延续社稷本就是皇上的职责。” 柴宗训不耐烦到:“此乃朕的私事,无须宋王过问。” “天家岂有私事?”赵匡胤丝毫不让。 柴宗训只得再次退步:“此事容朕想想吧。” “皇上,此事刻不容缓,岂能再想?”赵匡胤得寸进尺。 柴宗训起身到:“宋王,你逼朕有何用?便是朕同意选秀,准许你将那些女子送入后宫,朕一个也不碰,你又如何?” 听到他这样说,赵匡胤只得退了一步:“好吧,还请皇上尽快同意选秀,臣也会将朝中适合的女子造册送入宫中备选。” 新的思想和旧的思想终会有一战。 其实赵匡胤没错,柴宗训也没错,只是俩人思想不同而已。但皇权屡受挑战,柴宗训还是很不自在的。 回到后宫,柴宗训仍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符昭问到:“怎地近日很少看到官家笑?” 柴宗训说到:“赵匡胤让我纳妃,我怎笑得出来。” 符昭笑到:“只要你封赵柔为妃,我敢保证,朝中以后便会天下太平。” “朕偏不让他如意,”柴宗训说到:“弄烦了朕给他这个宰相罢了。” 符昭劝到:“一国宰辅,岂能说罢就罢?况赵匡胤自太祖时便辅佐大周,更传言与太宗皇帝是八拜之交,虽然手上无兵,但他的姻亲故旧加起来可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再说他主持朝政以来,大周一直国泰民安,一时之间恐很难找到人替代。” 柴宗训长出一口气:“你说的,我早就想到了,不然我早就把他给罢了,岂能容他天天与我作对。” 赵匡胤回到府中其实也颇不自在。 前些年皇上四处征伐,他主政国内,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其实近几年也是这样的模式,皇上对国政过问不多,但俩人的矛盾却多了起来。 这一切源于符彦卿被拜为侍中,让他感觉很不安全。 虽然符彦卿目下只是财相,且子侄无一人在朝中,但符家又是太后又是皇后的。 眼下赵德昭看着颇是受宠,但伴君如伴虎,要罢免他,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不管怎么说,如果能有个人在皇上身边,当皇上震怒于赵家时安抚上一句,事情会好转圜得多。 赵匡胤信步走到后院,正遇赵德昭与赵柔兄妹在聊天。 他眼前一亮,整日担心来担心去,解决的办法不就在眼前么。 柔儿方才救了慕容德丰,在皇上面前立了一大功,若能将她送入宫去,宫里宫外相互配合,相得益彰,赵家的富贵必能延续下去。 赵德昭与赵柔见到赵匡胤,忙上前来见礼。 赵匡胤问到:“柔儿,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蒙父王记挂,”赵柔说到:“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好了就好,”赵匡胤说到:“当日也多亏了你,不然慕容家的小子早就魂归西天,哪还轮得到他去做岭南郡公。” “父王,”赵德昭插了一句:“孩儿听说慕容德丰就要回岭南,父王可要时时注意他的动向。” 赵匡胤淡淡到:“这个小子是本王看着长大的,有何足惧。” 赵德昭摇摇头:“父王,孩儿的意思,是指慕容德丰背后的皇上。咱们这位皇上,可不同于一般人,只要动了念头,想方设法都要将其实现。先前皇上提出‘招标’之说,被父王驳了回去,慕容德丰就要空手回岭南。以孩儿之见,皇上必不会善罢甘休,慕容德丰回岭南必有动作。” 赵匡胤跟着说到:“咱们这位皇上,的确不同于一般人。若是其他帝王,只恐后宫佳丽太多被臣子骂荒淫无道。今天本王令礼部侍郎刘以铭试探着上书劝皇上充实后宫,早诞子嗣延续社稷,竟被皇上给驳了回来,由此还与本王争吵了一番。” 赵德昭说到:“皇上做事本就不论对错率性而为,父王不该与他争吵。” “他是皇上,一个念头便足以让天下大乱,本王怎能不争?”赵匡胤转头看着赵柔:“柔儿,皇上大婚一年多却无所出,本王估计皇后身体可能有问题。为了赵家的富国,本王决意将你送入后宫,未知你意下如何?” 赵柔淡淡一笑:“女儿明白父王的意思,为了赵家,女儿愿意入宫。只是父王若要保全赵家富贵,却不能强逼皇上纳女儿为妃,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赵德昭接话到:“父王,此事柔儿早已在布局,救下慕容德丰便是此局中的一环。” “哦?”赵匡胤突然变脸:“莫非刺杀慕容小子的刺客,是你指使?” “孩儿怎会做此大逆不道之事,”赵德昭说到:“孩儿怀疑,就是李煜指使冯延巳所为,可惜孩儿没有证据。” “与你无关才是最好,”赵匡胤说到:“只因南唐同意修复大庾道,所以皇上才未继续追查此事,如若不然,那李煜岂能脱得了干系。” 赵德昭想了想:“父王,虽然柔儿说不能逼皇上,但孩儿以为,可以从其他方面入手,让皇上知道,若柔儿能进宫,于他,于赵家是双赢之事。” 赵匡胤问到:“其他方面?” “对,”赵德昭回到:“皇上目下的重心全在岭南,而且是抱着一定成功的决心。但岭南毕竟是化外之地,若想将此地建设起来,须得耗费许多心力,但不让其建设起来,却要容易得多。” “眼下慕容德丰即将赶赴岭南,父王可着几个得力的人为巡按,专一在岭南盯死他,只要他一有异动,便群起而攻之。慕容德丰束手束脚,如何能办事?” “可皇上为了岭南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岂是几个言官就能解决?” “皇上是有决心,可言官的恒心也不小嘛。日日上奏,天天弹劾,皇上不厌其烦,不就会来讨好父王了吗?” 一四一 造势 穗都。 刘鋹识时务开城投降,所以城内并未多经战火,目下已恢复从前的样子。 慕容德丰围绕穗都城的战略已铺开,无论岭南何处夷民,只要愿意前往穗都极其附近的鹅城,南海郡,莞郡等地开荒,都会发放农具,种子,并免赋税。 刘鋹搜刮的十几船财宝,已然被慕容德丰当善财童子发了出去。 这样有一个巨大的好处,便是人心迅速倒向大周,不再有人怀念南汉。 才从汴梁回来,慕容德丰向岭南各大富商发出拜帖,邀其往岭南最有名的越秀会馆一叙。 越秀会馆是岭南首富陈德俊的产业,慕容德丰将聚会放在此处,陈德俊自然要拍拍马屁,便催促着各大富商一定准时赴约。 本地主官和商业巨擎相邀,富商们自然是欣然赴约。 本是约在酉时中,但不到酉时,各富商已齐聚一堂,单等着慕容德丰出现。 富商们私下纷纷猜测,岭南刚收归中原,不知道这岭南郡公突然邀他们一叙,所为何事? 酉时中,慕容德丰准时出现在越秀会馆大堂。 众富商齐齐下拜:“小人等见过公爷。” 慕容德丰抬抬手:“众位无须客气,请入席吧。” 众人入席,陈德俊作为岭南商业领袖,首先客气到:“公爷政务繁忙,却能拨冗与小人等贱商一叙,小人等不胜感激,今后但凡有用得着小人等的,小人等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诶,”慕容德丰说到:“陈老板言重了,本官此次自汴梁回岭南,带来了皇上新的旨意。先前各朝,多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什么‘士农工商’之类的。皇上说,凡我大周子民,无论是士还是农,亦或是商,地位均等,皆是为再造汉唐强盛我大周而贡献自身的力量,不该将其分等。此次便先在岭南试点推行,今后各位勿再自称贱商。” 一众富商面面相觑,接着一起跪下大呼:“吾皇圣明。” 慕容德丰接着说到:“列位一定好奇,本官为何自汴梁回来,便急着见各位。” 陈德俊拱手到:“还请公爷示下。” 慕容德丰说到:“本官带回来的,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修复大庾道之事,列位已经知道了吧。” 陈德俊点头到:“回公爷,小人等已然知道,待大庾道修复,岭南与中原将会畅通无阻,届时海外诸国、岭南、中原各地互通有无将更加方便。” 慕容德丰摆了摆手指:“陈老板不对哦。” 陈德俊面色一变:“小人何处有错,还请公爷提点。” 慕容德丰笑到:“既是士农工商平等,哪还有什么小人,你等都是人,要自称我。” “啊?”不光陈德俊,一干富商都讶异非常。 虽然他们都很有钱,但一直以来,商人地位都非常低,便是连日常的穿衣出行,都有非常大的限制。 慕容德丰继续说到:“皇上有旨意,说不准将来各位与本官的地位是一样的呢。” “啊?我等岂敢造次。”陈德俊急忙带着一干商人跪下。 “起来起来,”慕容德丰连连抬手:“各位突然跪下作甚?且听本官把话说完。” 所谓无商不奸,这些人能把生意做到全岭南知名,自然个个都是人精。慕容德丰突然把他们的地位提高,不禁让这些人嘀咕,莫不是朝廷在算计些什么? 还是陈德俊执礼到:“请公爷示下。” 慕容德丰说到:“待大庾道修复,岭南与中原畅通无阻后,现有的穗都港必然显小。按照以往的惯例,必是征发民夫扩建大庾道。但此次皇上有旨意,将扩建穗都港之事做成项目招标,承包给在座的某一位,届时朝廷将委派公布全权监理此项目,项目验收合格,朝廷给与承包款。” 以前的穗都港便是征发民夫完成的,不光建港口,只要是朝廷有事,比如开凿运河,修建宫殿,都是工部负责,然后征发民夫,但招标承包之类的,简直闻所未闻。 “事情是这样的,”慕容德丰解释到:“在座各位,谁有心参与穗都港扩建项目,便可先行设计港口扩建之后的样式,并计算出物料、人力所需工钱,当然,偌大项目,自然还得赚点钱,这些都准备好之后,便可将其制作成标书,投到本官这里。” “本官会连同工部以及参与投标的所有人一起品比。样式设计最好,工钱最合算的那一位便算中标,朝廷便将扩建穗都港项目交与此人,并与本官签订盟约,港口扩建完毕之后,按期付给盟约约定之银两。各位听懂了吗?” 陈德俊的脑子最为灵光:“公爷,此事我等虽未经历过,但皇商我等可是见过不少的,这便与皇商差不多么。” “不不不,”慕容德丰说到:“皇商是替朝廷办事,自家只拿俸禄,且能世代罔替。但招标不同,参与招标之人是为自己办事,也替皇上分忧,顺带赚取朝廷的利润。” 另一富商黄昌钧说到:“公爷,我等岂敢赚取朝廷的利润。” 慕容德丰笑到:“你为皇上分忧,这利润便是皇上的赏赐,有何不可?” 众人还是有些疑虑,慕容德丰问到:“各位当知刘鋹先前收刮过十几船财宝,可知那些财宝去了何处?” “这个自然知道,”黄昌钧说到:“公爷为让山上的夷民摆脱穷困,特地恩准他们下山开荒,将财宝全换成了农具耕牛和种子。” 慕容德丰又问到:“这十几船财宝,扩建穗都港够不够?” 黄昌钧说到:“回公爷,够扩建好几次穗都港。” 慕容德丰笑到:“列位目下已然是大周子民,当知道皇上的夙愿。” 陈德俊拱手到:“我等知道,皇上夙愿是尽复汉唐故土,重现汉唐荣光。” “若各位能为皇上分忧,皇上岂会在乎这点赏赐?”慕容德丰说到:“能扩建好几次穗都港的财宝皇上说散就散,岂能短了尔等扩建穗都港的钱银?” 黄昌钧仍是有疑虑:“公爷,我等要么是做丝绸的,要么是与海外诸国贸易往来的,都没有修建港口的经验,恐有负于皇上圣恩。” 慕容德丰笑问到:“黄老板的商号主营什么?” 黄昌钧说到:“回公爷,主营越绣。” 慕容德丰又笑着追问:“那么本官倒要问问,黄老板可会越绣?” “这个,”黄昌钧迟疑一下:“回公爷,着实不会。” “对嘛,”慕容德丰说到:“谁说参与招标便一定要会修港口?你不能拿下项目之后聘请专业的人才吗?只要样式设计得好,工程质量能通过工部验收,你就可以找本官讨要项目钱银。本官也会按照盟约约定之数,足额供给。” 大周兵力的强盛,以及先前散钱的豪放,还是让这些富商心里有底的。虽然招标之事闻所未闻,但都在私下讨论事情的可行性。 慕容德丰继续说到:“列位若有觉得自家实力不够,也可邀人合伙,按出钱多少成立一个新的商号,本官可透露一点,若穗都港扩建得好,今后朝廷若有差使,皇上定然第一个就会想到你哦。” 角落有个面皮白净,与一般岭南人长相略有不同的富商开口到:“公爷,我等费尽心力拿到项目后,会不会因为招标之事有失朝廷体面而半途而废?” 慕容德丰耐心解释到:“列位尽可放心,皇上有过旨意,岭南完全由本官掌控,五年内朝廷不会插手岭南的任何事物。便是本官意外死了,中标人也可拿着盟约找朝廷,朝廷定然会履行盟约,给付项目钱银。” “我等自是信任公爷,”陈德俊说到:“只是兹事体大,我等须商议一下。” “无妨,”慕容德丰说到:“尽可商议,商议好之后再做决定。” 接着他举起酒杯:“列位,正事已然说完,我等正可开怀畅饮。” 不几日,穗都港扩建招标的事情便遍传岭南,每个人在学习这个新词汇的同时,都想在这个项目中捞些好处。 不出意外,慕容德丰在岭南的一举一动,很快便让赵匡胤父子知道。 “大郎,”赵匡胤问到:“何时上书弹劾慕容德丰?” “父王莫急,”赵德昭说到:“招标一事,慕容德丰尚在酝酿之中,待他与中标人定下盟约,再上书弹劾不迟。” “他日慕容德丰唱标评标之时,必有工部参与。父王且先将工部换成我们自己的人,如此我们便能掌握招标一事的细节,弹劾起来将更得心应手。除工部外,御史台也得尽快设法让自己人充盈,将来才好轮番上奏,令皇上不胜其烦。” 原来那三十名侍御史因弹劾慕容德丰被打成结党下狱,目下仍在审问中还未放出。而刘坦这个御史中丞成了光杆司令,厚着脸皮赖了些天之后,还是被贬出汴梁,到了荆南符家的地盘做一个闲散官员,等待着下次被弹劾。 也就是说,现在的御史台是一个空衙门,目下各方都盯着这个衙门,要安插自己的人进去,赵匡胤自然也不例外。 《逆宋》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逆宋请大家收藏:()逆宋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一四二 都察院 柴宗训的眼睛现在也盯着御史台。 正史上御史大夫可是位列三公,不属宰相臣属,不过各朝御史大夫不常设,大周也循例未设,以御史中丞为御史台最高长官。 御史中丞区区三品,与侍中,中书令相差太远,所以非是中正不阿之人,很难与当朝宰辅抗衡。譬如刘坦,就成了赵匡胤的附庸。 目下御史台只剩了御史右丞符昭智带着几个巡按,已然形同虚设。 不光赵匡胤魏仁浦,朝中一些臣子也在上书劝谏柴宗训早日将御史台重新建起来。 更有那些科场出身的官员,请奏恢复御史大夫之职,由魏仁浦兼任,管保朝廷风气为之一振。 魏仁浦为人中正,的确是御史大夫的人选。 但就因中正,魏仁浦经常谏得柴宗训下不来台。其实他没错,柴宗训也没错,只是两个人的思想差了一千年而已。 好不容易废了御史台,柴宗训可不想将其重建起来让人和他作对。 御史台只能为他所用,不能羁绊他。 不如便仿明清之制,再加点现代的东西进去,将御史台改为都察院吧。 直接改的话,怕激起朝臣逆反心理。 柴宗训私下召见了御史右丞符昭智。 符昭智是符昭的九叔,先前一直在地方镇守,能够入汴梁成为御史右丞,全因上次柴宗训大封诸符。 “臣符昭智,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御史右丞是从三品,皇上偷偷召见,让符昭智有些惶恐。 “符卿平身。”柴宗训抬手到:“论起来朕还须叫符卿一声九叔,便请九叔勿要拘礼,今日与朕好好议一议朝中之事。” 符昭智执礼到:“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柴宗训问到:“符卿履新御史台已有时日,感觉如何?” 虽然御史台是纠核百官的,不过符昭智却很少上折,皆因大封诸符后太后再三叮嘱,一定要低调,勿使人嫉恨。 符昭智对到:“皇上,御史台上有中丞刘大人主事,下有一般同僚兢兢业业,臣也只需完成本职即可,所以还算适应。” 符家虽有像符昭愿那样脾气暴躁的,却也有不少性格平淡的,符昭智便是此类人。 看来这人没什么棱角,柴宗训直接说到:“因侍御史结党之事,朕欲裁撤御史台,不知卿有何想法?” 符昭智执礼到:“但凭皇上圣裁。” 这完全就是个工具人嘛,不过这样也好,柴宗训只需要工具人。 “朕恐直接裁撤会激起百官逆反,不如卿上个折子,主动奏请裁撤?”虽是试探,但也是圣旨。 符昭智抬起头来,见柴宗训紧盯着自己,便说到:“臣马上拟定奏折。” “很好,”柴宗训说到:“朕预料此折一上,必会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符卿届时可要小心。” 符昭智拱手到:“皇恩浩荡,才有今日符家之荣宠,若能为皇上分忧,臣虽九死亦不悔。” 翌日早朝,太监万华大叫到:“众臣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符昭智当即站了出来:“皇上,臣有本奏。” “符卿且奏来。” “启禀皇上,臣奏请皇上裁撤御史台。历代以来,御史台虽为谏院,纠察百官乃至皇上错失,然流传至今,却逐渐沦为宰辅大臣争权夺利之工具,以至于主官御史大夫不能设。至本朝更有侍御史结党暗害朝中重臣之举,御史中丞刘大人更是趋炎附势被贬出朝堂。目下御史台已形同虚设,所以臣奏请皇上,将御史台裁撤。” 此言一出,底下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位列三公的御史台居然沦落到裁撤,怎不令人唏嘘。 “皇上,”魏仁浦突然站出来大喝:“符昭智是大奸臣,古往今来误国者无出其右,臣请皇上速斩符昭智,以正朝纲。” “符昭智是奸臣?”柴宗训淡淡到:“魏枢相且说说,他奸在哪?” “皇上,”魏仁浦对到:“御史台自古以来便是纠核百官之用,主官御史大夫更是位列三公,不在宰辅之下,符昭智身为御史右丞,却奏请裁撤御史台,岂非放任百官胡作非为?届时朝堂若有偏,还有何人来为皇上纠正?” “符昭智此人行事臣素有耳闻,其在御史台履新一年,却不过上了三五折参劾几个无关紧要之人,可说是尸位素餐之典范。如今更奏请皇上裁撤御史台,更是不负责任之极,肯请皇上速将其正法,以正视听。” 柴宗训淡淡一笑:“魏枢相说符昭智是奸臣,朕却认为他是个大大的忠臣。魏枢相是三朝老臣,于御史台之事自然不陌生,所以请魏枢相试言之,御史台几曾做过与我大周社稷大有裨益之事?” “朕之所见,便是各御史为了私怨与朝臣龌龊不断;更有似刘坦这种,趋红踩黑,趋炎附势,好好一个兰台,却被他弄得臭不可闻。既如此,朕何不准符卿所请,将御史台裁撤?” “万万不可啊,皇上,”魏仁浦大喝到:“若无御史震慑,百官岂非再无拘束?” 柴宗训冷冷到:“众臣不是口口声声忠心于朕,忠心于社稷吗?何须震慑?” 魏仁浦是个中正的读书人,哪招架得住柴宗训的诡辩。 还是赵匡胤站了出来:“皇上,众臣虽忠于皇上,但难免会有滥竽充数之徒。御史之责,便是将此劣臣纠出,维法纪,正朝纲。” “为了少数滥竽充数之徒,却养着诺大一个兰台,连朕欲扩建穗都港造福社稷,国库都拿不出钱来,若省去这些俸禄,给朕扩建穗都港,岂不更美?” “皇上,兰台俸禄,于扩建穗都港不过杯水车薪。然御史纠出一个贪腐之辈,却能给社稷挽回很多损失,孰轻孰重,还请皇上斟酌。” 柴宗训的本性,赵家父子已然摸熟,辩论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宋王,”柴宗训不服气的质问到:“你且试举例,御史台为社稷挽回过什么损失?” 赵匡胤淡淡到:“先前京察之时,若无御史台协理,岂能纠出如许多之庸官、赃官?若裁撤御史台,下次京察,还有何人协理?” 柴宗训不再强辩,只将话题往他计算的方向去引:“若依宋王和魏枢相之意,不裁撤御史台,可二位能保证御史不再结党,主官不再趋炎附势,御史台不再沦为朝臣争斗的工具吗?” 赵匡胤说到:“皇上,若无御史台,只恐朝臣再无震慑,将会争斗得更厉害。” 柴宗训故作姿态:“朕深心里并不愿裁撤御史台,只因御史台于朝政作用不大,且御史无人监督,容易结党攻讦重臣,所以经符卿奏请,朕才不得不有此一念。” “皇上,”魏仁浦接话到:“御史台只应设法斧正,不能裁撤啊。皇上若觉御史容易结党,可由圣驾亲自监督,如此御史即便结党,也只与皇上一党。” 终于被绕进来了,柴宗训心中窃喜。 和周树人没有关系的鲁迅曾说过,炎夏人的个性中有一种折中。 譬如你觉得屋子里很黑,要开一扇窗,但你直接说开窗,必会有人反对。但你说要掀了屋顶,让屋子更亮一些,马上便会有人提议你开一扇窗即可。 魏仁浦虽然中正,但他也是炎夏人嘛。 眼见赵匡胤仍在思虑,柴宗训故意说到:“朕身为大周天子,朝中众臣与天下万民皆与朕一党,朕何须与御史结党?以朕之意,还是裁撤御史台,多增密探,监视各朝臣。” 密探可不如御史好,御史是堂堂正正上书,还有得一辩。但密探偷偷奏与皇上知道,若恰好皇上心情不好,不由分说拿下问罪,那可便冤了。 想到此处,赵匡胤拱手到:“皇上,臣以为魏枢相之言甚是有理,御史台只应斧正,不能裁撤,可由圣驾亲自监督斧正。” 皇上矢志尽复汉唐故地,又喜欢御驾亲征,如今还有好多地方没打下来,待到他日出征,所谓的皇上监督斧正,不就是他宋王监督斧正吗?最多被符彦卿安插几个钉子进来,只要略施小计,一样可以将其拔除。 柴宗训淡淡到:“既是宋王与魏枢相联名奏请,朕便暂不裁撤御史台吧。” 底下众臣一起跪下到:“吾皇圣明。” 柴宗训接着说到:“不过既然让朕亲自监督斧正,朕倒有个想法,御史台已然被刘坦搞臭,不如更名叫都察院吧,以左右都御史为主官,给正二品,负责纠察百官,直接向朕奏请。” “除纠察朝中百官外,各地方也应设督察衙门,负责纠察地方官员。地方督察衙门直接向上级衙门奏请,直到都察院乃至天听,无须经过地方,饷银亦由国库供给,免使与地方相互勾结。” “除地方外,转运使衙门、盐政、漕运等等衙门,皆需有督察院派员纠察。” “凡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遇期觐、考察,同吏部司贤否陟黜。大狱重囚会鞫于外朝,偕刑部、大理谳平之。其奉敕内地,拊循外地,各专其敕行事。” 柴宗训这么一说,赵匡胤才感觉到都察院权力如此之大,而所谓的裁撤御史台,不过是皇上在这里等着他呢。 一四三 夯实都察院 对于赵家父子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左右都御史人选。 正史里左都御史大于右都御史,但柴宗训却让左右都御史一样大,美其名曰相互监察。 当然,都察院里的监察御史也同样重要,在推举的时候,连魏仁浦这样的中正之臣也多推科场出身的士人。赵匡胤、符彦卿更是拼了命的举荐自己人。 不过既是为己所用,柴宗训所谓的举荐监察御史只是是做做样子而已,他属意的自然也是他认为的自己人。 柴宗训的自己人都在军中,目下便连军中也得有监察御史,他干脆一道圣旨下去,命曹彬、杨业以及远在灵州的潘仁美等人,举荐军中正直之士,回朝出任监察御史。 右都御史自然属于为改革御史台出力的符昭智,而左都御史,授给了曹彬的弟弟曹翰。以符昭信的性格,都察院自然是曹翰说了算。 左右副都御史,是在征辽中立下大功的张齐贤和辅超,杨业次子杨延定和三子杨延光,以及潘仁美长子潘惟德,次子潘惟固都是佥都御史。 整个都察院,基本全都是以军中将领充实,完全由柴宗训掌控,以后想骂谁骂谁,想搞谁搞谁,不用再听一些聒噪。 当然,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都察院才搭了个框架,还未正式营业,右副都御史辅超便被大理寺卿向承甫弹劾曾在军中吃空饷。 辅超是个很粗,而且很凶悍的人,当初攻城时身被十三创仍不肯下云梯。 粗人做事,自然有粗人的办法。 这一日又是大朝,向承甫正坐在马车上准备进宫。 马车正在御街上欢快的行走,外面车夫却突然猛拉缰绳,大叫一声:“吁。” 向承甫被晃了一下,不满的问到:“怎么了?” 话音才落,却听车夫一声惨叫。 向承甫探头去看,却被人从车内拉了出来。 “姓向的,你弹劾本统领吃空饷,可有证据么?” 向承甫抬头,不是辅超还有谁? 此时辅超正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向承甫虽也出身军中,但许久未经战阵,还是有些发怵。 “原来是辅大人,”向承甫一脸的无辜:“辅大人有事,可在朝堂上说,如此当街行凶,莫被人看了笑话。” “笑话?”辅超挥舞着拳头喝到:“今日你若不说清楚,本统领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笑话。” 向承甫后退一步,却见韩通的车驾正缓缓而来,他一下子来了底气:“辅大人,你吃空饷之事,本官有所耳闻,但目下没有实据,不过相信很快就能找到证据了。” 辅超一拳头砸在马车上:“没有证据,你敢弹劾本统领?” 向承甫挺直胸膛说到:“辅大人,若是有实据,你还能站在此处阻挡本官?怕是早就下大狱了吧。” “马德,”辅超怒到:“本统领一向忠于朝廷,岂会做出吃空饷之事?你无端诋毁于本统领,本统领的拳头可饶不得你。”说罢抓住向承甫的领口便要砸下去。 “住手。”背后响起韩通的喝声:“尔等皆是朝廷要员,光天化日之下御街打架,成何体统?” 向承甫急忙站到韩通身边:“鲁王,下官本急着上朝,却被辅大人无端拦住,鲁王可要为下官做主。” 韩通在军中的威望自不待言,辅超说到:“今日看在鲁王面子上,且不与你计较,他日若在别处遇见,先吃我一顿拳头。”说完便要走。 “站住,”韩通喝到:“辅超,辅副都御史,见到本王不行礼,当街对朝廷要员行凶,都御史是这样做的么?” “末将见过鲁王。”辅超连忙解释到:“末将方才因受冤而盛怒,对鲁王多有怠慢,恳请鲁王降罪。” “降罪就不必了,”韩通淡淡到:“只是都察院自身不正,如何纠察百官?此事本王倒要与皇上好好议一议。” 辅超仍是解释到:“鲁王,此乃末将与向大人私怨,无须惊动皇上吧。是向大人冤枉末将在先,末将不过向他问个道理。” 韩通冷笑一声:“口口声声末将,可知你如今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不是在军中?更何况向大人参劾你之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似你这般当街行凶,朝廷法度何在?” 打打杀杀辅超不怕,但讲道理不是他的强项,被韩通抢白几句,一时竟词穷。 正好左副都御使张齐贤也从此路过,他虽也是从军中调出,但最早却是科场出身,后来才投笔从戎,效命于疆场。 “下官副都御使张齐贤见过鲁王,见过向大人。”张齐贤先向韩通行了一礼。 “哟,”向承甫抢先冷笑:“这是都察院帮腔的来了么?” 张齐贤说到:“向大人谬矣,本官不给谁帮腔,只是说几句公道话。” 韩通瞥了他一眼:“本王倒要看看,你有何话可说。” “鲁王,”张齐贤拱手到:“皇上正是因御史台闻风而奏,以至于朝臣攻讦不休,才将御史台改为都察院。都察院纠察百官,并由皇上亲自监督,这是当日廷议且已昭告天下之事。如今向大人上来就要监督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辅超,不知向大人意欲何为?” 张齐贤的意思是都察院只受皇上监督,你向承甫却要强行监督都察院,莫非你要造反? 向承甫大惊:“张大人,本官可没有你说的意思。” 韩通却淡淡到:“张大人无须危言耸听,向大人所劾,乃是辅大人当日在军中吃空饷一事,并非劾其都察院作为。” “既是当日军中吃空饷,为何当日不劾?如今却旧事重提?”张齐贤质问到:“想来向大人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咯?” 醉翁之意不在酒,本出于百年后的欧阳修,不过前次柴宗训与慕容德丰等大饮之后,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这句话便传了开来。 不管怎么样,张齐贤就把话往向承甫造反,欺君上引。辅超吃空饷原本就是没有的事,就算有,也不算什么大事,但造反欺君,最轻也是夷三族。 向承甫不敢接话,韩通说到:“本王不与你狡辩,且去殿上看皇上圣裁。” 上了大殿,曹翰,杨延定,潘惟德等武将一身崭新的文官服,胸前绣着狴犴,象征其急公好义、仗义执言,明辨是非、秉公而断。 群臣山呼万岁后,韩通迫不及待的出列到:“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卿且奏来。” “皇上,”韩通执礼到:“皇上改御史台为都察院纠察百官,本是震慑之举,可皇上毕竟日理万机,又时常出征,如都察院出了害群之马,该有何人纠察?” 柴宗训淡淡一笑:“以鲁王之见,当如何?” 韩通说到:“臣以为,当以群臣和都察院相互监督,或推选一个公正之人,比如魏枢相来对都察院予以纠察。” 魏仁浦的这种中正,对柴宗训用处不大,毕竟他的思想太老旧,只在需要的时候借用一下就好。 柴宗训没有正面回答,只问到:“鲁王的意识,都察院必会出害群之马,若有害群之马,当表现在何处呢?” 韩通对到:“回皇上,以都察院之权,易与群臣私相授受,相互勾结,从而放过贪赃枉法之人;且权力过大,又闻风而奏,易产生冤案。” 赵匡胤跟着站了出来:“臣附议,设若将来皇上亲征在外,都察院再无监督,岂非要只手遮天?” “臣等附议。”群臣纷纷拱手到:“都察院纠察臣等,臣等心甘情愿,只是都察院也须接受纠察,如此方显公平。” “哟哟哟,”柴宗训笑到:“你们这是约好了的么?” 韩通说到:“回皇上,臣等并无约定,只是让都察院接受相互监督,此是众臣心愿。” “都察院与众臣相互监督,地方巡检在地方拿饷银,如此朕何须改御史台为都察院?”柴宗训冷笑一声:“届时又是御史与朝臣争斗不休,地方巡检因拿人手短,从而不得不对主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都是你们要的吗?” “皇上,”赵匡胤争辩到:“权力若无监督,必会致滥权腐败,恳请皇上明察。” 柴宗训淡淡一笑:“朕当然会明察,朕也料到尔等会有此一奏。传朕旨意,对都察院所有吏员抄家。” 抄家? 众臣面面相觑,不知道柴宗训要干什么。 柴宗训说到:“尔等不是要都察院接受纠察吗?朕今日便将纠察之法公布,凡入都察院,无论都御史还是笔吏,皆需财产公开,由侍卫司密探将其家中财物登记造册,并记录其收入,每隔一段时间对其财产进行复核,若有多余且不能说出来源之项,便视为贪污受贿,朕必进行严惩。” “至于御史风闻奏事,朕便将其取消,若无实据,不得轻易核查百官。”柴宗训又是一笑:“不过尔等无须轻松,御史虽不能风闻奏事,但设若有察觉,可奏请侍卫亲军司密探前往密查,一旦有实据,贪腐官员便翻不了身啦。” 一四四 开工 朝堂上因为都察院之事争论不休的时候,岭南穗都港扩建的招标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各大富商各显神通,请了专门的人才设计样式,预算工程款,搞得好不热闹。 经过一段时间的前期工作,今天便是决定项目花落谁家的日子,各大富商早早便来到越秀会馆等待。 慕容德丰也在等待,按说工部派员应该早就该到岭南,但却迟迟未见到人。原先约定他与工部一起核准项目花落谁家,但工部不来人,事情就不好办了。 按照先前的圣旨,岭南的大小事务慕容德丰都可不经圣旨便自行裁决,不过这招标是前所未有之事,为了不让朝中众臣喷口水,只得拉工部一起来了。 富商们为项目之事也活动许久,自然知道工部派员还未至岭南,都有些惴惴,得不到工部承认,项目流产的话,前期准备岂不白费? 眼见天色渐晚,还未得到工部任何消息,慕容德丰起身到:“不等了,咱们直接评标并宣布中标人吧。” “好好。”陈德俊带着一干富商附和到:“便请公爷评标吧。” 其实事先慕容德丰已对所有富商的标书进行过详细比对,因陈德俊最有实力,所以他的样式设计,施工方案,以及工程造价,都是无可比拟的,评标不过是个过场而已。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大呼:“工部尚书林大人到。” 林彦升缓步走进大堂,众富商面色一凛,齐齐执礼到:“草民等见过林大人。” “免礼。”林彦升摆摆手,慢步上前:“公爷如此急不可耐么,不待下官来到便要评标?” 慕容德丰没想到工部来的竟然是尚书,只因赵匡胤父子急于都察院之事,无暇顾及岭南,派一般人恐怕镇不住场子,只有把林彦升派来才最为稳妥。 慕容德丰执礼解释到:“林大人,非是本官不愿等林大人,只因事先约定今日评标,但此时天色已晚,林大人迟迟不出现,本官以为大人在路途上有所耽误,所以才决定开始评标。” 林彦升淡淡到:“下官昨日便已到穗都,只因扩建穗都港项目事情重要,所以去往原港口走了一圈。” 慕容德丰不想多做纠缠:“既是林大人已到,那咱们现在开始评标吧。” “且慢,”林彦升阻止到:“公爷,下官勘查穗都港一日,有重大发现须呈奏皇上,待皇上御批下来再评标不迟。” “林大人,”慕容德丰说到:“穗都港扩建一事,本就因其他因素迁延许久,若再等皇上御批,岂非又要拖延许多时日?” 林彦升说到:“此发现事关我大周社稷,下官不得不重视,还请公爷耐心等上一等。” 听到这话,一众富商面面相觑。 这招标本就是前所未有之事,若非慕容德丰主政岭南且极力鼓吹,他们是不愿趟这浑水的。再不开工迁延日久,事情有了变化,恐前期劳心劳力都得打水漂。 慕容德丰看在眼里,着急到:“先前圣驾亲自在穗都港查验过,才恩准扩建之事。以本官看,林大人无须上奏,赶紧评标开工才是正事。”说罢就要打开标书。 “不许动,”林彦升喝到:“圣驾虽驾临穗都港,但皇上并不识堪舆之术,本官今日刚对穗都港进行过堪舆,此地不宜扩建,否则必影响我大周风水。” 林彦升转头看着一干富商:“若妨了社稷,本官看尔等有多少脑袋够掉的。” 简直无稽之谈。 慕容德丰瞬间变了脸色:“林大人,你身为本朝大司空,竟说出此等话来,若传扬出去,岂非贻笑天下?” 林彦升并不退让:“慕容郡公,为了大周社稷,本官便是粉身碎骨也不怕,何惧贻笑天下?” 一众富商脸上有了退避之色,先前一直对招标极有兴趣的富商黄昌钧拱手到:“公爷,林大人,既是穗都港不宜动土,草民可否拿回标书,权当未参加过此次招标?” 慕容德丰一拍桌子:“我看谁敢动,既是林大人反对,那本官自行评标,中标之后即刻开工。” 林彦升也喝到:“若无工部监理,此次招标作不得数。” 慕容德丰掏出一块‘如朕亲临’的金牌:“皇上恩准本官全权署理岭南事务,此次招标项目,参与招投标之人皆是我岭南之事,外人不得干预。” 林彦升朝着金牌拘了一礼,接着怒到:“慕容郡公,你滥用职权,等着听参吧,还有尔等一干草民,竟然妄想不经公布便在王土上动工,等着诛九族吧。” 现下连最为坚定的陈德俊都有些动摇,所谓官商官商,原本打算通过穗都港的项目和慕容德丰搭上关系,从而一统岭南商界,但如今的情势,怕是关系没搭上,还要时刻提防着林彦升。 眼见于此,慕容德丰喝到:“来呀,给我把林彦升拿下。” 林彦升一惊,怒到:“本官乃朝廷二品大员,大殿之上便连皇上也礼遇有加,谁敢拿我?” 冲进来的兵丁愣了一下,慕容德丰又喝到:“尔等还不动手,更待何时?且将林彦升押入大牢,待招标结束开工之后再放出。另,开工之时本官会亲自到场,且会调一营兵丁在港口护卫,若有妄动者,格杀勿论。” 接着他又安抚一众富商:“列位勿忧,皇上心系岭南,欲利用穗都港带动岭南生计,本官身负皇命,只要有本官在,穗都港一定会建起来。” 为避免再生枝节,林彦升被押下后慕容德丰便开始评标。 原本应该紧张的环节,此刻也非常紧张。 不过富商们紧张的不是项目能不能落到自己头上,现下项目已成了个烫手山芋,都在心里祈祷不要落到自己头上。先前他们剑拔弩张的情势,现下变得非常和谐,竟相互谦让起来。 再怎么谦让,陈德俊毕竟实力要胜一筹,没有任何意外,项目落到了他的手里。 其余富商各个不怀好意的上前恭贺,陈德俊哭笑不得。 不接项目,眼下就得罪慕容德丰;接了项目,未来还不知道怎么样。 中标之后慕容德丰要求马上开工,而他拘押林彦升的消息以八百里每日的速度传到了汴梁。 朝廷的大司空,皇上都不会随意拘押,慕容德丰是个什么东西,他眼里还有没有朝廷? 一众朝臣纷纷上书,要求将慕容德丰押解至汴梁问罪。 柴宗训却像没事儿人一样,将这些奏折一律留中。 眼见他拖延,赵匡胤忍不住在朝会上说到:“皇上,岭南郡公慕容德丰不顾朝廷法令,私自拘押工部尚书林彦升一事,该如何处置?” 既然拖不下去,柴宗训反问到:“宋王以为该如何处置?” 赵匡胤对到:“皇上,臣以为,慕容德丰目无法纪,应该即刻押解回汴梁问罪。” 一众大臣跟着呼到:“臣等附议,请吾皇将慕容德丰治罪,以正朝纲。” 拘押一个大司空其实算不得什么,当日在荆南之时,慕容德丰还曾调走节镇兵力攻城去救他呢。 不过大臣们一边倒的要将慕容德丰治罪,柴宗训也不得不有所表示:“若慕容德丰真的无故拘押朝廷大员,的确该治罪。不过岭南距汴梁路途遥远,恐消息有误。”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到:“这样吧,便由都察院派员,带着亲军司密探前往岭南调查,若慕容德丰真的无视朝廷法纪,便将他押回治罪吧。” 穗都港。 大批民夫正在此地建设,场面热火朝天,慕容德丰也兴奋的到处转,时而叮嘱民夫小心,时而告诫节省材料。 走了一圈,陈德俊上前到:“公爷累了吧,且到外面凉亭歇歇。” 慕容德丰出了工地,却见杨业次子佥都御史杨延定带着两个随从站在外面。 “哟,”慕容德丰赶紧上前:“二郎,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先前征幽云,征南汉,慕容德丰与杨延定都在从征之列,自是非常熟稔。 杨延定笑笑没说话。 “听说你自军中调任到新建的都察院?”慕容德丰说到:“都察院是纠察百官的,你莫不是来调查我的吧。” 杨延定笑到:“我是来传皇上口信的。” “哦?皇上有何旨意?” 杨延定说到:“皇上让你放心干,目下都察院都是咱自己人,谁也劾不动你。” 慕容德丰望北拱手到:“皇恩浩荡,臣怎敢不效死命。” 接着他又说到:“可林彦升还关在大牢,朝廷大司空的影响力不用我多说,若他出来之后仍加阻拦,奈何?” 杨延定笑到:“谁让你胆大包天呢,二品大员说关就关,一点也不顾及后果。” 慕容德丰苦笑一声:“目下大庾道修复已全面展开,若不及时扩建穗都港,我怕届时容纳不下来往商旅,坏了名声,所以才一时情急将林彦升关了起来。开工之后我本去狱中要将其请出,可他竟说牢里舒服,就此住下了。” “哈哈,”杨延定大笑到:“请神容易送神难吧,不过皇上已想出应对之策,所以才派我来帮你的。” 一四五 贴加官 杨延定来到大牢,林彦升正好整以暇的坐着。 “把门打开。”杨延定吩咐到,狱卒连忙开锁将门大开。 林彦升只觉杨延定面熟,但并不认识,淡淡到:“你是来劝本官出去的吗?告诉你,不可能。便是慕容德丰跪在这里求本官,本官也不会出去。” 杨延定淡淡到:“我不是来劝你出去的。” “你劝也没用,”林彦升愠怒于杨延定的表情:“除非皇上惩治慕容德丰,不然我情愿老死大牢。” “是吗?”杨延定仍是淡淡问到:“不知道大司空有没有听说过‘贴加官’?或者是布袋加身?” 林彦升有些莫名其妙:“那是什么?” 杨延定说到:“贴加官是用湿油纸一张一张往人脸上贴,直到人窒息而亡;布袋加身更加巧妙,趁人睡着之后,以麻袋填满沙土,一袋袋往人身上压,直到人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这两个都是狱卒们常用的刑罚,人受刑而亡后,便是再高明的仵作也验不出。以林大人的年纪,再加上岭南的水土,要是老死大牢也不是没有可能。” 林彦升嚯地站起来:“你要害本官?尽管放马过来。本官不信,大司空死于岭南,朝廷会不闻不问。” 杨延定冷笑一声:“大司空,你在大牢中也关了一段时间吧,怎地不见朝廷派人来问询?” 其实赵匡胤想过派人来调查的,却被赵德昭阻止。想想慕容德丰连二品大员都说关就关,派些小虾米到岭南,岂不是送死? 林彦升这才想起来,他被关岭南的消息定然已传遍汴梁,不管皇上震怒还是宋王震怒,都该派人前来岭南调查。 以时间推算,派的人应该到了岭南,但为何没有人找他了解情况? 林彦升警觉的看了杨延定一眼:“你是何人?” 杨延定淡淡到:“下官都察院佥都御史杨永。” “杨永?”林彦升又问到:“你是奉谁之命来此威胁本官?” “实不相瞒,”杨延定说到:“下官是奉皇上之命,前来岭南调查大司空被关一案。” 林彦升质问到:“既是奉皇命,为何偏帮于慕容德丰威胁本官?莫非你也惧其跋扈?” 杨延定摇头到:“大司空,下官一路南下,只见到岭南子民安居乐业,无不称颂于皇上扩建穗都港之举。大司空却以风水堪舆无稽之谈妄图阻止开工,下官以为,你被关是活该。” 林彦升瞪大眼睛:“本官阻止开工,乃是维护皇家威严。朝廷设工部,乃是置掌营城郭都邑,立社稷宗庙,造宫宅器械,监百工。穗都港扩建如此大事,竟假手于民,如此皇家威严何在?” 杨延定说到:“林大人,你也说了工部监百工,所以皇上下旨命你监理穗都港扩建一事,你却设法阻拦,该当何罪?” “还有,招标之事,本是皇上下旨命慕容郡公在岭南施行,并不算有损皇家威严,你何苦做这恶人?虽说二品大员死于牢中,朝廷定会追查,但似你这般忤逆皇上旨意,死了也就死了,谁会管你?若我是你,即刻便出狱,监理穗都港,回覆皇命才是要务。” 心中这口恶气出不了,林彦升怎甘心出去? 但关了这么久,只来一个拉偏架的杨延定,继续关下去恐毫无意义。 若是真被贴加官或布袋加身而死,岭南山高皇帝远的,可划不着。 思虑良久,林彦升才说到:“为覆皇命,本官可以暂且出这大牢去港口监理,但他日回汴梁,本官还是要参他慕容德丰。” “这才对嘛,”杨延定说到:“想参慕容德丰,首要的是活命,再就是监理好穗都港,回了皇命才能参嘛。” 出了大牢,慕容德丰自是赔礼道歉,林彦升却趾高气扬的去了工地。 出于对慕容德丰的气愤,他对穗都港扩建工程的质量要求不是一般的高,一不小心就搞出个百年工程。不过他没意识到,这是帮了慕容德丰的大忙。 而他们所有人都没意识到,慕容德丰关了朝廷二品大员,经杨延定处理后事情不了了之。由此朝臣们形成一个默契,慕容德丰是参不倒的,参他还有下狱的风险,所以还是少惹为妙。由此慕容德丰终于可以不受任何羁绊,能在岭南放开手脚大干特干。 岭南扳不倒慕容德丰,都察院插不进手,朝廷的财政大权有一半掌握在符彦卿手上,赵匡胤这才意识到,皇上织了一张网,使他的权力越来越小。 要挽回颓势,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送赵柔入宫。但他此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召来赵德昭和赵柔共同商议。 “柔儿,先前你叮嘱为父要从长计议,可目下为父处境越来越尴尬,若再由皇上打压下去,赵家富贵恐不保。” 赵德昭说到:“谁能想到皇上一个都察院,将我们的所有计划都给打乱。父王,以孩儿之见,皇上并非是打压于你,是他只想要听话的臣子。父王经常反驳与他,他自然想方设法安插听话的人。” 赵匡胤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让本王安心做皇上的提线木偶?想当年本王叱咤战场,先皇对本王一直礼遇有加,若不是当年你二叔的事,本王何至于此?” 赵德昭笑了笑:“父王,所谓福祸相依,近些时孩儿想了想,若非二叔当年攻打皇城,还不一定有父王今日之富贵。” “父王试看当日同时封王之慕容延钊,目下已处于半隐退状态,只屯兵淮南吓唬李煜而已;韩通因上次出征岭南,已然丢掉汴梁留守的位置,侍卫司已有一半人马不听他调动,在朝中除了侍卫司荫封出来的官员,也并无人听命于他。先前因与慕容延钊同时率兵去往淮南,以至于韩智兴关押大牢都无法相救。” “相反父王虽无兵权,却掌握了一半以上的朝臣。便是有兵权,可打得过曹彬杨业?还有灵州潘仁美,孩儿听说他在王著的调度下,已然开始出兵西域,欲打通河西走廊。这些人都是皇上死忠,任谁也不可夺其志。” 听到这里,赵匡胤问到:“大郎是让为父就此算了?” 赵德昭摇摇头:“父王,孩儿的意思是,在没有机会的时候,适当隐忍,等待机会出来再全力一击,争取达到目的。” 赵匡胤叹息到:“只能说权力会让人中毒,先前皇上命本王总揽朝政,虽忙点累点,有时也会和皇上争执几句,却也不亦乐乎。如今本王权力一点点收缩,也没那么忙了,反倒深感不安起来。” “本王何尝不知隐忍,但眼下态势,若再不奋起抗争,只怕不出数年,本王便是个泥塑木雕的宰辅了。” 一直未曾开口的赵柔说到:“父王,既如此,你何不按先前计划,联络群臣上书,劝谏皇上充实后宫,早诞子嗣以固国本?” 都察院之事尘埃落定,柴宗训以为终于可以放松一些,哪知道再次收到礼部侍郎刘以铭奏折,劝他尽快充实后宫,早日诞下皇子,稳固国本。 柴宗训再次不予理会,没想到很快又收到刘以铭的奏折,这次便不是劝谏了,而是告诫他,不能诞下皇子延续国祚,就是不孝。也会让他这个做臣子的,死后无颜面对太祖太宗。 据柴宗训所知,这刘以铭虽是荫封出身,与先前的御史中丞刘坦还有些关系,但却没有那些纨绔的习气,与青梅竹马的夫人一直相濡以沫,夫妻甚是和睦。 不过刘以铭和柴宗训有一个相同的问题,就是没有孩子。 你自家没孩子都不纳妾,反倒劝起朕来,莫非背后有人指使? 思虑一会,柴宗训决定召刘以铭来谈谈。 “刘卿,朕有一件喜事,要说与你知道。”柴宗训故弄玄虚。 刘以铭忙说到:“请皇上示下。” 柴宗训笑到:“刘卿一直忠于朝廷,勤于政事,这些朕都看在眼里。只是天公不作美,刘卿年过不惑,膝下却无子女承欢,不能得享天伦,实是令人遗憾。所以朕决意为你做媒,多纳一房夫人,添个一男半女的,百年之后也能有人惦念,不至于做了孤魂野鬼。” “臣谢主隆恩,”刘以铭连忙跪下:“只是此事臣恕难从命。” “为何?” “回皇上,臣与夫人是青梅竹马,臣眼中已然容不下其他女子;况家中夫人乃是个河东狮,寻常臣多看其他女子一眼都要闹上半日,若臣敢纳妾,恐家中再无宁日。” 柴宗训笑了笑:“朕钦命与你纳妾,她敢违抗皇命?” 刘以铭对到:“皇上,臣已过半生,已然接受命运,不敢再作他想。臣谢皇上天恩,只是臣无福消受。” 柴宗训忽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吓了刘以铭一跳。 “你自家不肯纳妾,却要朕充实后宫,你虚不虚伪?” “你与夫人青梅竹马,朕与皇后何尝不是同生共死?” “朕若无后,你无颜去见太祖太宗;你让刘家绝后,就有脸去见刘氏列祖列宗啦?” 一四六 射猎 原来皇上搁这里等着他。 刘以铭急忙辩解到:“皇上,臣不过普通人家,无嗣也就无嗣。可皇上一身系天下万民,自当要广蓄后宫,早诞皇子稳固国本。再者,臣无嗣可自本族过继,但皇族过嗣牵涉太多,稍有不慎便致社稷动荡。所以,还请皇上纳臣忠言,充实后宫。” 柴宗训似乎被说服:“以卿之见,朕该如何充实后宫?” “皇上,”刘以铭说到:“以臣之见,皇上首要便是与重臣联姻,好让其对皇上死心塌地,朝中鲁王、宋王、皆有女,便连魏枢相,也有女儿适合入宫。” 柴宗训想了想:“一次纳太多,后宫争风吃醋起来令人头疼,卿试推举一两个?” “这个,”刘以铭迟疑一下:“若皇上恐后宫争风吃醋,臣听说魏王府上还有几个孙女,皇上可依其品性样貌挑选,后妃既是姐妹,当不至于争风。” 柴宗训又说到:“专宠于魏王一家,其他重臣又恐不忿,实在是难啊。” 刘以铭出了个主意:“皇上,目下朝中两位宰辅,魏王孙女既已为后,可立宋王之女为贵妃,稍后再与齐王鲁王一一联姻,岂不美哉?” 柴宗训阴晴不定的看着刘以铭,这个人滴水不漏,始终拿不准他究竟受何人指使。 思虑一会,柴宗训说到:“既如此,刘卿可将此几女生辰问来交与朕,朕命司天监先合一下八字。” 回到后宫,却见符昭与赵柔聊得正欢。 赵柔敕封郡主,可以自由出入宫掖,符昭成日待在宫中也甚是无聊,赵柔便时常进宫来陪着她,目下俩人情同姐妹一般,如胶似漆的。 “官家散朝了,”符昭迎上前:“今日可有什么烦心之事?” 柴宗训说到:“每日还不是那些事情,不过朝局日趋稳定,近期可以稍放松一些了。” “既是如此,”符昭说到:“方才我与柔儿说起出宫散心之事,不如趁着近期无事,一起去京郊射猎吧。” 柴宗训想了想:“射猎太过于劳民伤财,还是不了吧。” 符昭说到:“没必要搞那么大排场,就你我数人,命老董带几名护卫暗中跟随便可。” 这很符合柴宗训的风格,他点头到:“既是梓潼欲出宫散心,那我便一起去吧。” 慕容德丰不在汴梁,能同去的也就赵德昭赵柔兄妹,倒也无须多作准备,几人骑上马便出了皇城。 猎场本是设来专一供皇家射猎之用,以示皇上文武兼修,不过柴宗训不喜欢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来得很少,以至于场内猎物已泛滥。 在深宫中关了一年多,来到野外的符昭兴奋不已,骑着马儿满场飞奔。 来回跑过几趟后,符昭回来说到:“官家,你与小赵师出同门,文武兼修,柔儿也是将门虎女,不如今日我们几人比试一番,看谁能射得猎物最多。” 赵德昭忙说到:“皇后有所不知,臣虽常年伴在皇上身边,但臣天资愚钝,文武皆不及皇上远甚,与皇上比试,臣岂非自不量力?” 赵柔有些不服:“大哥,你还是男人不?怎地还未开始比试便气馁?” 这话很对柴宗训胃口,一直以来,虽然赵德昭很是忠心,行事也多为他考虑,但也就是人太阴,担当不够。 先前柴宗训本打算将都察院左都御史之职相授,但赵德昭竟有些躲闪,他只能就此作罢。 “小赵,”柴宗训开口到:“今日此处没有君臣,我便与你做一次男人之间的对决。” 赵德昭摇头到:“皇上,臣的秉性能力,你历来是知道的,非是臣谦让,实是臣不如。” 赵柔撇嘴到:“大哥,枉我一直以你为榜样,怎知你是如此胆怯之人。皇上,大哥既不敢比,臣妾与你比过。” 柴宗训哈哈笑到:“小赵,你若是有郡主一半豪迈,朕便比不过你啦。眼下郡主既欲代兄比试,朕怎好拂了你的意,那便比吧。不过你可得小心皇后,皇后长于边关,莫说射猎,便是战场也上过的。” 赵柔说到:“臣妾定当竭尽所能,即便败于皇后,也是虽败犹荣。” “好,洒脱,朕喜欢,这便开始吧。”说罢柴宗训即催马前进。 几人跟在后面大叫:“皇上耍赖,竟然先行催马。” 猎场猎物泛滥,几人为了不输于对方,冲进去之后便散开自行射猎。 林中箭如雨下,猎物不停倒在地上。射杀几只猎物之后,柴宗训体内男人先天的渔猎基因被激活,兴奋的催着马儿快跑,身后董遵诲带着侍卫不停给他收拾猎物,不停喝彩大叫:“皇上,射得好。” 符昭本也是不受拘束之人,更不会甘于人下,为了赢得射猎,她催马往猎场深处冲去。 只有赵德昭,无欲无求的开弓,射得中算数,射不中拉到。 “快来呀,快来呀,”赵柔兴奋的大叫:“皇上这边猎物要多一些,跟着皇上走必不吃亏。” 因为急着收取猎物,侍卫们被柴宗训越丢越远,只有赵柔不紧不慢的跟在一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看到不远处有河,柴宗训随手射杀一只野兔之后,跳下马来叫住赵柔:“郡主,我们先将这只兔子烤了果腹,再回去看看到底谁的猎物更多。” “也好,”赵柔跳下马来四处看了看:“只是怎么不见皇后和大哥?” 柴宗训说到:“猎场这么大,他们哪能时时跟着我们,且不管他,还是先吃饱再说。” 赵柔将野兔拿到河边洗净,柴宗训生了一堆火,野兔就这么烤了起来。 “我以为皇上长于深宫,身边常年有人服侍,必是五谷不分,没想到皇上竟然还会烤兔子。”赵柔随口说到。 柴宗训淡淡一笑:“莫说烤兔子,便是一桌筵席,朕也是做得出来的。” 这话不假,打工人么,当然得学会照顾自己,可惜这时候鸡精味精什么也没有。 俩人闲聊着将兔子烤熟,柴宗训说到:“此时若是有些酒就好了。” 赵柔从腰间掏出一个葫芦:“喏,这不是酒么。” “想不到郡主还随身带着酒。” “彼此彼此,我也没想到皇上会烤兔子嘛。” “来,朕敬郡主。” “臣妾也敬皇上。” 二人酒足肉饱,也休息够了,柴宗训起身到:“我们回去吧,这半日未见侍卫跟上来,莫使他们担心。” 此时天已黑透,柴宗训裹了个火把,俩人上马说笑着往前走。 不知不觉转了很久,柴宗训游戏疑惑:“我们先前跑了这么远吗?” “可不吗?”赵柔笑到:“皇上一进猎场,便如脱缰的野马,侍卫叫都叫不住。” 蓦地看到前面地上有亮光,柴宗训上前,正是先前洗野兔的小河,这亮光是月亮的投影。 转过头来,先前拷野兔的架子仍在。 “不好,”柴宗训说到:“我们怕是迷路了。” 赵柔四处看了看,莽莽山林间只剩了虫儿的鸣叫和远处传来的野兽的嘶吼。 “皇上勿忧,”赵柔说到:“先前我们烤野兔之时是酉时,目下也不过戌时,正是月上中天的时候,就是说,月亮在南,我们只要背着月亮往北走,便能走出猎场。” 还好这是个将门虎女,不需要柴宗训设法安慰,他说到:“甚好,我们便背着月亮走吧。” 话音才落,方才烤兔子的地方窜出几团黑影,顶着绿油油的光在地上嗅着。 “哎呀,”赵柔稍有些紧张:“皇上烤的兔子太香,将野狼招了来。” 柴宗训低声到:“暂且不要惊动狼群,我们慢慢退出去。” 说着的时候,野狼越来越多,领头的那只仰天朝月亮发出‘呜呜’的吼声。 地上未寻到食物,狼群慢慢抬头,朝柴宗训二人围了过来。 柴宗训急忙催马:“快跑。” 狼群见二人要逃,加速追了上来。 柴宗训回头一箭,将一只野狼射倒在地,赵柔也学着他回身一箭,可惜偏了些。 正要射出第二箭,一只野狼高高跃起,落在马屁股上,张嘴便咬去。 马儿吃痛,前蹄高高抬起,将赵柔甩了下来。 柴宗训急忙一箭射去,鲜血飞溅之下野狼倒了下去。 “上来。”柴宗训朝赵柔招手。 赵柔却拿起弓箭与狼群对峙:“皇上万乘之躯,岂能深陷险境,还是不要管臣妾,先逃出去再说。” “朕岂能丢下你不管。”柴宗训跟着拔出佩剑,与赵柔背靠背站着。 “皇上。”赵柔着急大叫。 “勿要再说,”柴宗训喝到:“区区几只野狼而已,朕岂惧之?” 狼群围着俩人转了几圈,忽地嘶吼着扑了上来,柴宗训瞅准机会,身形一矮,剑刃瞬间划破狼肚子,一股腥臭之物朝他喷了出来。 赵柔不甘落后,一箭将一只跳起的野狼射倒在地。 其余野狼闻到血腥味,发疯似的朝俩人扑来。 赵柔开弓不及,便以弦勒住一只狼,却不防又有一只狼当头咬来。 柴宗训回身一剑将狼刺死,后背却被撕下一块肉来。 柴宗训惨叫一声拔出剑来,鲜血喷了赵柔满脸。 一四七 保护自己 赵柔惊慌大叫,柴宗训顾不得身上伤口,急忙安抚到:“郡主,没事的,有朕在,绝不会让你有事。” 赵柔这才定住神,咬牙拔出腰间佩刀,双手紧紧握住。 狼群依旧不依不饶的扑上来,柴宗训又是一刀,结果了一只。 赵柔受柴宗训鼓舞,也将扑上来的狼砍倒。 狼群仍是前仆后继,俩人也杀红眼,顾不得会不会受伤,与之大战起来。 此时一旁柴宗训的马仿佛被这阵仗吓到,忽地高声嘶鸣起来。 外围的狼听到马嘶,转身便扑了上去。 马儿被扑倒在地,发出悲惨的叫声。 其他的狼听到叫声,也纷纷扑上去分一杯羹,柴宗训的压力瞬间小了下来。 俩人再次砍倒面前的狼之后,其他的狼竟再也不往上扑,纷纷掉头去吃马肉。 柴宗训喘着粗气,拉着赵柔便往河边跑。 “游过去。”柴宗训大呼。 赵柔却定在当场:“皇上,我们可以躲在树上,为什么一定要下水?” 柴宗训说到:“若不用河水将身上血腥味洗掉,还会有更多的野兽闻着气味冲过来。” 这猎场为了让柴宗训射猎畅快,不仅有狼,还有老虎豹子这些大型猛兽。 “臣妾,”赵柔有些尴尬:“臣妾不会水。” “跟着我。”柴宗训一把搂住赵柔的腰,跳入水中。 赵柔一声惊呼便落了水,耳边只听柴宗训大喝:“全身放松,不要挣扎,朕带你过河。” 赵柔蹬了几下之后,仰面朝天躺在水面上,任由柴宗训搂着后背将她带到对岸。 上岸之后,因为衣服湿透贴在身上,月光下赵柔的曼妙身姿全都显现出来。 不过此时她还顾不上这些,方才因为大战出了一身汗,此时全身湿透,夜风吹过,她打了个寒噤。 柴宗训四处看了看:“看来今夜是出不去了,且先燃个火堆,不让猛兽靠近吧。” 赵柔哈着手说到:“皇上,不如将火烧得猛些,若侍卫来寻,也能看得见。” 柴宗训摇摇头:“此处俱是山林,若大火烧了山,烧死山中兽类不说,还怕烧着自己。” 赵柔说到:“可在岸边隔出一块空地来,如此便烧不着山林了。” 俩人合伙用刀剑划出一块隔离带,随后燃起了大火。 放松下来,赵柔才看见柴宗训后背仍在渗血:“啊,皇上,你受伤了,臣妾替你包扎一下吧。” 柴宗训扭头看了一眼:“没事,死不了。” “皇上万金之躯,为救臣妾却遭狼噬,若再不包扎,臣妾心里怎过意得去。” 赵柔边说,边撕下干净的里衣,在火上烘烤之后拿过来:“皇上且褪去衣衫,让臣妾为你包扎吧。” 柴宗训总觉得没事,所以坐着不动。 赵柔笑到:“皇上男子汉大丈夫,莫非还在臣妾这小女人面前不好意思?” 柴宗训迟疑一下,脱下衣衫。 伤口在水里过了一遍,已然很干净,赵柔轻轻将布条盖住伤口,又解下腰带系紧。火光映衬下,她面红似血,一直轻咬着嘴唇。 伤口包扎之后,她伸手在周围摩挲,柴宗训觉着有些痒,便缩了一下,哪知赵柔竟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抱住,小脸儿贴在他的后背。 柴宗训急忙起身挣开,回头问到:“你要干什么?” 赵柔愕然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臣妾,臣妾有些冷,想抱住皇上取暖。” 柴宗训说到:“既是有些冷,那便离火堆近一点吧。” 赵柔不情不愿的坐近火堆:“皇上,莫非我们就此坐上一夜?” 柴宗训说到:“恐怕也只能如此了。” 赵柔嘟起嘴巴:“可臣妾觉得坐近火堆口渴,远离火堆却又很冷,皇上圣明,便不能想个办法让臣妾与皇上安心的休息一晚吗?” 柴宗训并不傻,从刚才那一抱,他就知道赵柔要干什么。男孩子在外面,可要想办法保护好自己。 他离赵柔远远的说到:“那你先在此烤一下火,朕去想想办法。” “皇上,臣妾一个人在这里害怕。” 柴宗训忽地一转头:“郡主,你听听,是不是有人在叫朕?” 赵柔说到:“这荒山野岭的,哪有人啊。” “不不,”柴宗训说到:“朕未出猎场,不论是皇后、小赵还是老董,必然会派人寻朕。” 柴宗训踮起脚尖四处查看,果然看到河对岸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把,他随即大叫到:“梓潼,小赵,老董,朕在这里,朕在这里啊。” 赵柔也看到了火把,眼见没有继续独处的机会,只得跟着有气无力的叫到:“大哥,我们在这里。” 火把那边似乎听到叫声,立刻成了个火团快速朝这边奔来。 到了对岸才发现,果然是符昭、赵德昭和董遵诲带着侍卫们寻来。 “官家,你们怎地到了此处?” “朕一时兴起,冲到山林深处,谁知迷了路。” 符昭说声就要下水,却被董遵诲拦住:“请皇后在此少待,臣即刻便护送皇上过来。” 到了猎场门口,董遵诲还要清点一下猎物数量,却被符昭阻止。 总算有惊无险的回宫,符昭却突然笑问到:“官家,我们寻到的时候,你与赵柔皆衣衫不整,莫不是在做什么坏事?” 柴宗训正色到:“朕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岂会做这种苟且之事?当时只是将衣服烘干而已。”他不想让符昭知道受伤的事。 符昭笑到:“放心吧,我不会吃醋的,如果你能娶了赵柔,朝廷上所有的纷争都会平息。” 柴宗训一把抱住她:“朕说过,要提高女子地位,不会纳妃,便一定会做到。” 礼部侍郎刘以铭的工作效率很高,没过两天,他便将适合为妃的女子生辰八字全部呈了上来。当然,里面自然包括赵柔,还有符彦卿剩下的两个孙女,韩通的女儿,魏仁浦的女儿等等。 东西呈上之后,刘以铭便天天催问结果。 以钦天监的名义干自己想干的事情,这种经验柴宗训驾轻就熟。 上次为了能快些和符昭成婚,他就曾逼过钦天监正。 眼见得刘以铭天天催,柴宗训再次把他召了来。 “皇上,未知司天监正合过八字没有?” 柴宗训惋惜的叹了口气:“可惜啊可惜。” 刘以铭忙问到:“皇上,何事可惜?” 柴宗训说到:“朕本想以姻亲拉拢朝中重臣,奈何卿呈上的这些女子,八字全与朕不和。若与之成亲,恐会妨碍社稷,你说这不可惜吗?” 先前他一直抗拒纳妃之事,眼下所有女子八字都不合,刘以铭并不傻:“皇上,一个都不合吗?” “朕倒希望有一两个能合上,”柴宗训说到:“要不你与司天监正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让朕纳上一两个?” 虽是不傻,但司天监这种玄学,刘以铭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悻悻的回去。 不过此事还不算完。 早朝的时候,赵匡胤亲自下场,领着百官劝谏柴宗训纳妃。 柴宗训说到:“朕倒也想,可惜先前刘卿呈上的女子八字皆与朕不和,此事只得暂且作罢。” “皇上,”赵匡胤说到:“天下女子何其多也,若是那些女子合不上,皇上可下旨选秀女,令民间贤良女子也可得沐天恩,此事前朝多有旧历可循。” 柴宗训早就防着他有这一招:“朕岂不愿天天美人相伴?只是先前合八字之时,司天监正张衍已然说过,两年之内皆无供朕纳妃之吉日,若强行纳妃,必会有碍社稷。朕岂可因一己私欲,而做出有违天道之事?” “皇上,”赵匡胤有些急了:“所谓天道人伦,纳妃乃是人伦,人伦本就是天道,皇上纳妃早诞皇子稳固国本,本就是顺天应人之事,岂会有违天道?” 一众臣子又跟着大呼到:“臣等恳请皇上充实后宫,早诞皇子,稳固国本。” 柴宗训很讨厌这样,他一拍龙案:“朕已说过,非是朕不愿,只因近两年无吉日,此事过两年再说吧。” 赵匡胤并不畏惧,拱手到:“皇上,臣恐司天监正张衍老迈昏聩,误了社稷,所以自山上请了位仙人下来。此仙人深得陈传仙师真传,于天道颇有造诣,当年也曾随仙师一道在先皇驾前论道。” 陈传仙师即是华山陈传老祖,在这个时代非常有名,信徒众多。正史上后周世宗柴荣、赵匡胤、赵匡义都曾召他论过道。 柴宗训问到:“不知此仙人如何称呼?” 赵匡胤说到:“回皇上,此仙人曾于铁骑军效力,后继续回山上修道,此次因臣诚心求教才肯下山,仙人名苗训。” 若说其他人倒还罢了,这苗训柴宗训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正史上正因为他故弄玄虚蛊惑人心,才有了陈桥兵变。而他重生回来,以至于兵变失败,所以苗训逃回了华山。 柴宗训再次一拍龙案:“你说的可是铁骑军前散指挥使苗训?显德七年,正是此人在军中散播双日同天,新日取代旧日之谣言,所以才令赵匡义有了妄想?” 当年之事过了之后一直无人提及,没想到皇上却将细节了解得这么清楚,赵匡胤慌忙到:“皇上,臣实不知此事,只知此仙人一向灵验,民间多有信奉。” “灵验?”柴宗训冷笑一声:“朕倒要问问宋王,新日取代了旧日没有?” 赵匡胤忙执礼到:“皇上,双日同天,本是以讹传讹,到底有没有还须调查。” 柴宗训淡淡到:“连天有几日都不知道的仙人,不提也罢,司天监正张衍历法一向演算准确,从无错漏,朕相信他推算两年内没有吉日也必然准确,所以纳妃之事,卿等不提也罢。否则若因此而妨了社稷,朕必严惩不贷。” 一四八 做船 虽是禁绝了纳妃的谏言,不过赵柔毕竟是钦封的郡主,可以自由出入宫腋。符昭也需要有人说说话,所以柴宗训并未管她。 目下朝局正稳定,大庾道和穗都港的修建也如火如荼,柴宗训却有了新的想法。 港口和商道修通之后,虽然来往的船只畅通无阻,但靠人力和风帆太慢了些。 炎夏落后西方,不过就是三百年左右的事情,但先前一直都是领先世界的。西方既然在几百年前便造出轮船,以这个时候的冶炼技术,应该也能造出来。 再说不还有他这个一千年后回来的人么,起码也能根据九年义务教育做个理论指导。 柴宗训是个有想法便要实践的人,这一日早朝,他将话题引到收归南唐上去。 众臣讨论一会儿,柴宗训说到:“若论兵力,我大周兵士入南唐便如风卷残云一般,只是南唐水军势大,又隔着长江天堑,首要还是得强大水军。” 赵匡胤拱手到:“皇上,先皇曾于汴梁南郊开人工湖训练水军,虽后来因与南唐停战而荒废,但基本框架仍在,稍作整理,仍可作训练水师之用。” “既是如此,”柴宗训说到:“明日众卿与朕且去看看吧。” 翌日柴宗训与众臣来到人工湖边,果然如赵匡胤所说,地方已经荒废。 水上仍扎着营寨,木桩已然腐朽。湖面漂着不少战船,因曾训练水上对战,船只身上大多有伤。 一旁魏仁浦开口到:“可惜了这些战船,可令工部着人查验,若能修复便修复吧,只做训练使用,还可省不少开支。” 赵匡胤接话到:“是啊,不过这些木头在水里泡了多年,便是修复恐也用不长久。” 柴宗训一直等着他们开口,连忙装作不经意的插了一句:“若是用铁做船,必不至于腐烂。” 赵匡胤笑到:“皇上说笑了,铁入水便沉,如何作船。” 柴宗训也不与他争论,只说到:“可着工部试试,便是不以纯铁去做,在外壳包一层铁,也必会坚硬不少。” 魏仁浦也跟着大笑:“皇上,以铁做船,不啻于缘木求鱼,如何做得?还是先将这些战船修复,再造新船吧。” 柴宗训很不喜欢这种守旧的中正:“魏枢相,任何事情在未论证前,都不要轻易下结论。” 魏仁浦说到:“皇上,炎夏冶铁已有数千年,若能将铁做船,前人必早已试过,何须等到今日。” 柴宗训驳到:“魏枢相,时代在进步,技术也要不停革新,千年前可有人曾想过树皮竟然可做纸张?” 魏仁浦不以为然:“皇上,树皮做纸张是改变其特性,然铁入水便沉,此事已无须论证,除非皇上设法改变其特性。” 以铁做船的想法已然提出,继续争论下去已是无益,柴宗训只转头继续巡视战船。 回朝之后,赵匡胤安排工部修复旧船,并令南方运送木头至汴梁,打造新的战船,至于以铁做船之事,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柴宗训想在皇宫内做个试验,从而说服赵匡胤魏仁浦这类顽固不化的人。不过这做船可不像打一把镰刀,有个炉子就行,皇宫内的确不太适合。 就在此时,柴宗训接到工部造作局主事何辉的奏折。 原来柴宗训与赵匡胤魏仁浦聊天的事,虽然他俩没当回事,但何辉却听者有意。虽然还未论证,但他提出一个观点:瓷片落入水中必沉,但若做成瓷瓶,却能浮在水面上。以此类比,铁片虽入水必沉,但做成船却不一定会沉下去。 柴宗训大喜,当日只执着于铁船不会沉,却忘了找类比,他立即下旨:“速召何辉至文德殿。” 何辉来到文德殿,柴宗训却发现是个老熟人,先前在荆南时的沔州知州,侍卫司副指挥使何赟的儿子。 当日在沔州之时,何辉被燕云十三骑痛打却不还手,柴宗训还曾亲眼目睹他三天时间破数月积案。这个人有点东西,但因为无须拼搏便有高官厚禄,所以日常有些懒怠。 “何卿家什么时候回的汴梁?”柴宗训笑到。 何辉恭敬的执礼到:“回皇上,臣在荆南素有政声,恰遇造作局先主事致仕,臣便调回汴梁补其空缺。” 柴宗训又笑到:“你在荆南素有政声?你可识得朕?” 皇上皇后大闹荆南之事,何辉自然是记得的,他执礼到:“回皇上,据臣观察,我炎夏子民向来勤勉,无须官家催促,每个人都向往更好的生活。为官一任,最好的办法便是不打扰百姓,任其发展,不出数年,百姓自可富裕起来。” 柴宗训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相比起来,炎夏人中好吃懒做的比例比其他人要少得多。特别是王朝初建时,最好的办法便是不打扰百姓,任其自由发展,汉初至景帝之时的黄老治国就是这样。 当然,以此为借口懒政是不对的,这时候柴宗训也不和他计较:“朕不与你论牧民之术,只问你需要多少时间,造作局可打造出一艘不沉的铁船?” 何辉说到:“皇上,臣想过了,可先论证铁在水中不沉,如此打造一个大些的铁盆便可。只要朝中众同僚亲眼目睹铁不沉于水中,必不会再反对以铁治船,届时臣再命造作局日夜赶工,做出一艘不沉的铁船来。” 这个方法倒可以,柴宗训点点头又问到:“你是如何想到以瓷瓶类比铁船的?” “回皇上,”何辉说到:“臣素日对造作、术数之学颇有研究,皇上当日提出以铁做船之后,臣如醍醐灌顶,回家便已试过,只是还未成功。” 所以说人最怕就是吃多了没事干,像何辉不动脑筋就有高官厚禄,一天闲着总得琢磨点事情吧。 柴宗训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你且先回去试验,需要什么尽管跟朕说,朕无有不准。” “皇上,”何辉说到:“造作局什么都不缺,只是臣还有个疑问,铁比木头要重得多,虽铁做战船必木头要耐用,但速度上却大有不如,如果被围攻,恐很难逃出。” 柴宗训故作思虑的样子:“这些天朕也在考虑动力问题,你且先将不沉的铁船造出再说吧。且未成功之前暂不要声张,以免朝中众臣聒噪。” 有了皇上的首肯,何辉回去便开干,先是以铁片拼接,但防漏做得不好,很快渗水沉了下去。 接着便又用沙模制作整体,却还是因为太重而沉了下去。 接连几次失败,何辉有些气馁,柴宗训不断鼓励让他设法做得再大些,再薄些,无须顾及成本,只要能让铁船浮在水面便可。 几次的失败让何辉有了些经验,在此以沙模将铁皮造得更薄,因冶炼技术限制无法做得更大,柴宗训建议他设法以沙模做成三段式拼接。 不过半月时间,何辉便被熔铁炉烤得脸色蜡黄,人也整个瘦了一圈。 为了防漏,他借鉴了做木船的经验,打麻、桐油、石灰粉用足。 有了皇上分段拼接主意,何辉这次打造了一个长达数丈,宽一丈的铁船。因为没有叉车吊车,所有的拼接全靠人力抬动。 铁船制作完成,先放水浸泡几日,船底滴水不漏,目下最紧要的,便是放在河中会不会沉。 造作局的工匠牵牛拖马,将铁船运送至河边,在紧张的气氛中,铁船被推入河中。 所有人瞪大眼睛,只见铁船入水后晃晃悠悠转圈,接着便稳稳的停在水面上。 何辉兴奋的将此事上奏给柴宗训,本在召开朝会的他随即起身大呼:“宋王,魏枢相,尔等不是说铁入水便沉么?今日朕便带你们去开开眼界。” 一干朝廷重臣随着柴宗训来到河边,此时造作局的工匠已兴奋的站在铁船内。 “看吧,”柴宗训挥舞着手掌:“朕早说过,以铁可以做船。”接着他又吩咐到:“来啊,寻一艘与此同等大小的木船,让两船相撞试试。” 造作局当即拉来一艘木船,两边水手一起划着让船对撞,木船瞬间被撞出一个大窟窿,水手全都落入水中。 “如何?”柴宗训兴奋的问到。要让这些天圆地方的人相信铁能做船,可是费了一顿功夫。 赵匡胤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回皇上,这铁船虽比木船结实,但臣方才发觉,铁船需要更多的桨,且划动速度更慢,若是运用在战场上,恐怕很容易被围攻。” 柴宗训说到:“只要尔等相信铁能做船,这铁船的动力,朕自会想办法。” 魏仁浦摇摇头:“以木做船更轻便,更节省人力,况岭南大山里有数不清的木头,但这铁石,却是很有限的。” 铁矿石有限怕什么,只要能将轮船做出来,这满世界的矿石还不都是我炎夏的。 当然,此时和魏仁浦说这些没有意义,柴宗训只淡淡到:“魏枢相且放心,朕一定会设法让铁船的成本比木船低得多。” 一四九 蒸气机 既是打算造轮船,柴宗训心里早有计划。 镇住一帮舞文弄墨的人,九年义务教育就够,但给轮船装上动力,得用到柴宗训大学时的专业。 但在施展大学专业之前,还是得用上九年义务教育的故事来演个戏。 铁船天天泡在水里,何辉也天天泡在船上,但始终想不出可以用什么办法让船加速。 柴宗训也装作焦急的样子守在岸边数日,眼见何辉没办法,他呼到:“何卿,且先上岸来喝杯茶再想办法吧。” 柴宗训的性格上有一点优势,虽然极少有人能走进他心里,但他能很快和人混熟,外加上他待臣下从来不摆架子,所以做臣子的也多愿意与他亲近。 何辉上了岸,柴宗训故弄玄虚的掏出一包茶叶:“此是吴越王上供给朕的茶叶,据说一年产量不到一斤,此茶叶有一桩特别,须得茶水烧得滚开滚开,在茶壶上蒸上一蒸,方才入味。” 他都这样说了,何辉忙吩咐工匠,在岸边摆个火炉,现烧茶水。 茶壶摆上去之后,柴宗训亲自扇扇子,让火更旺一些。 何辉急忙上前:“臣怎敢让皇上待茶?” 柴宗训说到:“何卿为了朕的铁船废寝忘食绞尽脑汁,朕便是帮你待茶也算不得什么。” 主要是得目睹茶烧开,这个戏才好继续演下去。 炉火越烧越旺,壶嘴里开始冒出热气。 “皇上,茶开了吧。”何辉提醒到。 柴宗训继续摇扇子:“不忙,须得滚开滚开的。”说罢他又拿了个被子将壶嘴盖住。 茶壶已被烧得通红,蒸汽自壶盖四周溢出,柴宗训仍大力的摇扇子,壶盖终于被蒸汽推得左右晃动,发出‘咣咣’的声响。 何辉再次提醒:“皇上,茶水已然滚开,可以蒸茶叶了吧。” “别忙,”柴宗训一副思虑的样子:“别打扰朕。” 何辉站在一旁,莫名其妙的看着不停晃动的茶壶盖。 柴宗训直起身来,突然问到:“何卿,你这里还有没有大一些的茶壶?” “有,”何辉说到:“每逢夏日时,造作局都会给工匠煮酸梅汤解暑,倒是有些很大的茶壶。” “马上拿过来,架在打铁的炉子上烧水,朕忽然有了些想法。” 之所以这样干,主要是因为这茶壶太小,不怎么直观,得弄得直观一些,才好讲解给何辉知道。至于这小茶壶,论起来就当灵感吧。 很快一个俩人合抱的茶壶架在打铁的炉子上,工匠们拉动风箱,一壶水杯烧开,茶壶盖再次撞击得‘咣咣’直响。 何辉终于忍不住了:“皇上,这是何意?” 柴宗训反问到:“何卿,看到那晃动的茶壶盖没有?” “看到了。” “你看这茶壶盖,无人动他,居然会自动。” “皇上,这是茶水烧开后化成的气在推动。” “你说这铁船的船桨是否可以用这气推动?” 何辉一拍大腿:“对啊,若是只烧火炉,不用摇桨,岂非轻松得多?”顿了一下,他又反应过来:“可这气才多大力?连个茶壶盖都不能掀翻,遑论摇桨?” 柴宗训说到:“之所以不能掀翻,是因为茶壶盖四处漏气,且壶口太大。若将壶继续扩大,只留一个小口出气,那样就够力了吧。” 何辉想了想:“可这力怎么推动船桨呢?” 柴宗训即刻转身:“朕得回宫好好想想,何卿也筹划一下,只要能将这股力转化,铁船速度必不慢于木船。” 虽然这戏演得很粗糙,但总算把蒸汽机这个概念给推了出来。 装作思考了几日,柴宗训再次来到造作局。 “何卿,如何啊,想到办法没有?” 何辉一脸的丧气:“回皇上,臣愚钝,这几日做了几次试验,但推茶壶盖的那股力实在太小,根本摇不动船桨。” 柴宗训也不卖关子:“朕倒是有些灵感,不知道有没有用。” 何辉连忙跪下:“恳请皇上指教。” 柴宗训笑到:“指教谈不上,只是不知以造作局目前的技术,能不能将朕这灵感造出来。” 何辉信誓旦旦到:“皇上,只要皇上说出来,臣便是竭尽全力也给造出来。” 柴宗训拿出一叠图纸:“这是朕几日思考的结果。” “你看,推动茶壶盖的气从这里进入腔体,推动这个塞子往前,塞子上有个连杆,这边是曲轴,再连上一个齿轮。” “再到这个腔体前后各开一个孔,当气力推着塞子往前时后面的孔便可卸力,吸着塞子往后。同理,当塞子往后时前面的孔又可卸力,吸着塞子往前,如此便可周而复始不停运动。” “塞子运动通过曲轴带动齿轮不停转动,再把船桨和齿轮连接。如此,船桨便会周而复始不停运动,推动着铁船往前进。” 毕竟是有些奇淫巧技的底子,何辉一听就懂:“妙啊,秒啊,皇上真乃天纵奇才,若真能以气力推动,不光是划船,好多事都做得,譬如纺纱、耕地、起吊重物,都可以,皇上,臣真的佩服得五体投地。” 废话,这可是推动第一次工业革命的东西,当然妙了。 柴宗训忍住笑意:“你且先试试,能不能把这东西造出来。” 何辉兴奋的满口答应:“能,绝对能。” “记住,腔体的密封性一定要好,还得结识,塞子的材料一定要好,还有通气的管子,也得结实,总之要确保万无一失。” “皇上放心,臣定当竭尽所能,将此物造得完美无瑕。” 连续多日研究这蒸汽机,以至于连朝政都给耽误,赵匡胤心中窃喜,巴不得柴宗训玩物丧志。 不过魏仁浦此时却站了出来:“皇上还是该以政事为要,勿再沉迷于奇淫巧技,此绝非为君之道。” 柴宗训笑了笑,没有做声。时机还未成熟,等到蒸汽机真的将船推动,他还有更大的计划。 哪知赵匡胤却出言反驳到:“魏枢相此言差矣,皇上这是为我大周水师造坚船,以期早日收归南唐,怎是沉迷奇淫巧技呢。” 魏仁浦拱手到:“皇上,闲暇之时可多读圣贤之书,学习治国理政之道,造船之事,自有何主事署理。” 赵匡胤再次反驳:“魏枢相,政事有你我呢,皇上若事事亲力亲为,要你我何用?” 魏仁浦辩不过,便只说到:“造船之事,绝非正途,此类奇淫巧技最是容易令人沉迷,皇上还是该修心养性,多读圣贤之书。” 此时不待赵匡胤反驳,柴宗训开口到:“魏枢相之言谬矣,圣贤之道能治国,奇淫巧技却也一样能治国。” “譬如当日若蔡伦苦读圣贤书,只怕我等今日仍在使用竹简,魏枢相若要上一篇万字疏,恐要雕刻好久;若孙思邈只钟情于圣贤书,哪得今日吉庆驱邪之鞭炮?” 其实柴宗训想过要把火药利用起来,只是事情太繁杂,只能一点一点来。 “此类事情不胜枚举,便如盖房、耕地、织衣、马车,哪一项不是奇淫巧技慢慢研究而来?若他日国库充盈些,朕还想设个巧技局,笼络天下能工巧匠,专一研究能提高民众生活水平,或军队实力的物事,从而让我大周社稷永远强盛而不倒。” 好事,好事,最好能沉迷于这些,不再关注国事,赵匡胤拱手高呼到:“吾皇圣明。” “皇上,宋王包藏祸心,臣恳请吾皇将其治罪。”魏仁浦大喝。 赵匡胤眼珠一翻:“魏枢相,本王不过想巧技局能早日成立,能多做出些如纸张、火药之类利于社稷之物事,如何便是包藏祸心了?” 魏仁浦怒到:“此事自有工部去做,皇上乃是一国之君,岂能做这些?” 为避免他俩人争论不休,柴宗训压了压手:“魏枢相,朕知道你饱读圣贤书,做人做事也清正,但不是每个人都似你这般喜爱圣贤书,不然岂非人人都可做枢相?” “皇上圣明。”赵匡胤再次高呼,难得皇上站在他这边说话:“皇上,臣要向皇上道喜。” “何喜之有?” “启禀皇上,赖上天护佑,皇上圣明,我大周境内今年风调雨顺喜获丰收,目下国库充盈,若皇上欲成立巧技局,即刻便可成行。” “皇上不可,”魏仁浦喝到:“国库充盈,正该休整武备,赏赐有功,储粮备灾,怎能用于奇淫巧技?如此将来还有何人愿苦读圣贤之书,为国征战?岂不都去研习奇淫巧技?” 柴宗训微微皱眉:“魏枢相为免太过于危言耸听,我大周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该读书的自然读书,该习武的自然习武,而有天赋研究奇淫巧技的,朕自然支持。朕希望我大周子民,人人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并非只有读书习武而已。” 魏仁浦连连摇头:“皇上,恕臣直言。皇上之言荒诞不经,恐是近日沉迷奇淫巧技伤了神,为社稷计,为天下生民计,臣恳请吾皇早绝奇淫巧技,保重龙体,则社稷幸甚,天下万民幸甚,臣亦幸甚。” 此时工部有人匆匆进来跪下:“皇上,何主事将皇上图画之蒸气机造了出来,请皇上移驾一观。” “真的?”柴宗训兴奋的站了起来:“魏枢相,且随朕一起来,朕带你看一件真正幸甚之事。” 一五〇 可不可用 一群人来到造作局,还未进门便听到‘呜呜’的巨响。 众人小心翼翼的进去,却发现一个巨大的铁东西在高速转动,吹起的风儿让人睁不开眼睛。 “皇上,”魏仁浦大惊:“此物恐会破坏风水,还是尽早将其移出汴梁。” 柴宗训大为光火:“魏枢相,你知道此物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将来战船再无须以人力划动,马车无须马,耕地无须牛,纺织无须人力等等等等,此物的好处简直说不尽。” 魏仁浦是久读圣贤书之人,哪管得了这些,只说到:“皇上,圣贤有云:钓而不纲,弋不射宿。上天予人当自然取舍,怎可造此坏风水之物替换牛马和人?” 柴宗训仔细看着转动的扇叶,头也没回的说到:“朕懒得跟你扯。” 魏仁浦扑通一声跪下,大风吹得须发上扬,袍服下摆飞起来盖住了脸,他慌忙按住袍子声泪俱下到:“皇上方才亲眼所见,此物令臣大为失态,若就此发展下去,恐山川日月,四时节令都会被其改变。” 柴宗训不以为然:“魏枢相,朕正是要依靠此物告诉天下臣民,人定胜天,只要肯想办法,风雨雷电皆可控制,皆能为我所用。” 魏仁浦见说不动他,急忙又喝到:“何辉,还不将此物关停?坏了社稷风水,你担当得起么?” 何辉转头看着柴宗训,柴宗训淡淡到:“你先停住,朕且看看构造。” 何辉关了炉火,又打开泄气孔,白色的蒸汽如箭一般射出,发出滋滋巨响。 众臣大惊后退,董遵诲急忙挡在柴宗训身前。 “没事儿,”柴宗训说到:“此是正常现象。” 扇叶慢慢停下来,柴宗训上前看了一眼,不由得感叹老祖宗的强大。 原本扇叶与中间的轴,不能一体成型,又没有电焊或者螺丝,但何辉竟以榫卯之法将其拼装起来,便是高速旋转许久,也纹丝不动。马车至此时也发展了一千多年,轴承的耐磨度也都还好。 不过因为锻造工艺的原因,齿轮磨损得很厉害。 “何卿,”既是东西造出来,自然得设法完善:“这几日朕想过了,可以以皮带代替齿轮传动气力,如此便无须锻造齿轮这么麻烦。” “管道外还须设法保温,勿使蒸气在传送时半途损耗。各连接件须紧实,勿使漏气。” “除此之外,你还须在腔体外装个压力表,并多次试验,朕恐火力烧得太猛时腔体承受不住蒸气力道而炸裂。” “还有,今后再造此蒸气机时,务必根据实际需要开沙模,各类配件亦需统一模具,成品公差最好能小于头发丝,如此在养护时当可节省不少时间和成本。” “另外,还要设法提高锻造技术,保证蒸气机质量。” 何辉拿笔一一记下:“臣遵旨。”对于他这种喜欢琢磨造作之事的人来说,蒸气机的出现,让他下半辈子都不会再无聊,自然是欢喜得紧,便是再苦再累都无所谓。 柴宗训又说到:“依此模型,以及朕所说的改进之法,造一台适合安装在铁船上的蒸气机,先将那铁船推动再说。” “臣遵旨。” 魏仁浦仍是不依不饶:“皇上,此物不能用啊,坏了社稷风水,皇上便是千古罪人啊。” “魏枢相,”柴宗训喝到:“你身上所着衣物,是不是纺车纺出来的?纺车是不是奇淫巧技的发明?纺车能用,此物为何不能用?你若担忧坏了风水,为何不茹毛饮血?” “此物岂能与纺车相提并论?”魏仁浦说到:“此物不仅造出大风,还冒出如箭一般之白气,那边炉火还冒着黑烟,皆是风水之大忌。纺车仅仅是代替双手而已,于风水并无丝毫改变。” 关于风水这个事,柴宗训还真不好解释,毕竟先前他借用钦天监绝了臣子们让他充实后宫的建议,总不能转过头又说风水是无稽之谈吧。 “魏枢相,”实在看不下去的符彦卿插了一句:“本王方才仔细观察过,若在此蒸气机前架设一个攻城锤,当无须军士再架着攻城,如此当减少许多兵士伤亡,实是两军对战之利器啊。” “那此物便更不该造,”魏仁浦呼到:“似此等杀人利器,要之何用?” 柴宗训眉头已然拧成川字:“魏枢相,此事回朝再议吧,勿要打扰到造作局的工匠。” 不打扰工匠,却回朝再议,明摆着是不会停止造蒸气机,魏仁浦长出一口气:“皇上,臣便不回去了吧。臣老迈昏聩,墨守成规,已不堪再立于朝堂之上,恳请皇上准臣致仕。” 动不动就以辞职相威胁,柴宗训也恼得很。若因意见不和罢黜重臣,传出去便成了皇上没有容人雅量,以后恐再无人说真话。 “魏枢相言重了,”柴宗训只得反过来劝到:“朕知道卿是为大周江山社稷着想,方才要禁绝这蒸气机,此事待回朝之后问过钦天监,若确实对社稷风水有影响,朕必纳卿之谏,禁绝此物。” 魏仁浦一个穷苦的读书人出身做到枢密使,哪有那么好糊弄。先前纳妃之事,所有人都知道这天象是以皇上的意志为转移的,皇上说明天是吉日,那他就是吉日,皇上说风水没问题,那就没问题,魏仁浦岂会再上当。 “皇上,”魏仁浦说到:“此事无须问过司天监,这蒸气机能造大风,运行时震耳欲聋,黑烟白气齐冒,必破坏风水,臣恳请皇上即刻下旨将此物禁绝。” 久未开口的赵匡胤说到:“魏枢相,你好不识趣,明明此物有大用途,皇上也耐心与你解释这么久,你何必苦苦相逼,一定要禁绝此物?” 这话犹如火上浇油,魏仁浦大怒:“皇上,老臣只为社稷江山计,若识趣能换得社稷安稳,臣倒可以似宋王这般识趣些。然皇上还要将此物安装与铁船上,若是此物在水中转动,误伤河中生灵,惊动河神,皇上即位以来年年风调雨顺之景恐不保,臣请皇上明察。” “魏枢相,”赵匡胤的脸色挂不住:“你的意思是,朝中只有你是忠臣,为江山社稷筹划。这些没开口的同僚皆是奸臣,是误国之辈?方才魏王更是说此物可作攻城之用,那更是罪大恶极咯?” 符彦卿不傻,虽然赵匡胤有意引战,但他并不接话,反倒是其他众臣,都窃窃私语起来。 “够了,”柴宗训喝到:“都是朕之股肱,有事到朝堂上去说,在造作局大庭广众争辩成何体统?” 几个平时与魏仁浦交好的官员上前劝到:“魏枢相,还是到朝堂上去说吧,届时我等必与枢相同声共气,直到皇上禁绝此蒸气机为止。” 一群人各怀心思浩浩荡荡回到崇政殿,原本打算坐看魏仁浦得罪皇上,但因一句话而被迫加入论战的赵匡胤先开口到:“皇上,臣仔细思虑,这蒸气机似乎并不局限于衣食住行和战场,似乎各行各业各方各面都能用到。” 废话,现代工业有哪项东西能离得了发动机? 当然,赵匡胤并不在乎蒸气机能用在哪里,他只是觉得皇上已对魏仁浦很不满,不如趁此机会浇上一把油,不说逼魏仁浦致仕,如果能将他赶出汴梁也是极好的。 魏仁浦倒也不去讲道理了,他直接跪在大殿上,凝重的磕了一个头:“皇上,臣请皇上下旨禁绝蒸气机,今后永不造作此物。” 接着又有几个大臣跪下:“臣等恳请皇上禁绝蒸气机,勿使我社稷风水破坏,从而招致灾害。” 柴宗训淡淡看了几人一眼,还好没有大肆开放科场官员,不然这下面黑压压跪一群,他还真不好办。 “皇上,”赵匡胤出列到:“臣以为,魏枢相不过危言耸听,这蒸气机造来是提高效率,节省人力的,便是对风水有少许破坏,也无碍大局。” 魏仁浦并不理他,只深深的将头叩了下去。身后有附和他的大臣说到:“宋王此言差矣,风水一途,只有有破坏与无破坏之说。蒸气机入水,则惊动河神;耕地,则大地震动,土地不安,地下无数魂灵亦不得安息。如此我大周境内日日鬼哭狼嚎,岂是无碍大局?” “一派胡言,”赵匡胤喝到:“就以这汴梁城为例,当日不过万户即是如此,如今过十万户,百万人天天在此踩踏,怎不见土地震动,震出一个鬼魂来?” “人力岂可与蒸气机相比?” “哈哈,便是阁下也承认蒸气机之力大于人力咯?既如此,我为何不用蒸气机而要用人?” “正因为蒸气机力道太大,所以才致使鬼神不安。若鬼神不安,社稷便不得太平。倘如此,宋王还可安心的居庙堂之高么?” “一切不过是尔等臆想而已,本王觉得这蒸气机实是一大利器,我大周因有此力气,国力必会更上一层楼。” “皇上,不好啦。”正争论间,殿外传来太监尖利的叫声。 柴宗训急忙起身:“何事惊慌?” “皇上,”太监急匆匆进殿:“造作局的蒸气锅炸了,不少工匠被炸死,何大人也不知去向。” 一五一 同意 蒸气锅?锅炉爆炸! 一群人再次来到造作局,此时周围已一片狼藉。 屋顶被冲出一个大洞,快要塌下来,四周的墙也千疮百孔,整个锅炉房摇摇欲坠。 叮嘱那么多,可惜百密一疏,而且是最显而易见的事情,竟然被忽略,柴宗训心内一阵自责。 “何辉,何辉。”柴宗训四处大叫,东西炸了不要紧,人才才是难得,他拉住清理现场的差役:“有没有见到何辉?” 差役们直说没有,柴宗训急忙冲到爆炸的锅炉旁,魏仁浦却死死的拉住他:“皇上,危险,危险,不能去,不能去啊。” “别管朕。”柴宗训一挥手,却挣脱不了魏仁浦。他着急到:“你不是反对朕搞蒸气机吗,这下气锅爆炸你满意了吧。” 魏仁浦抱着柴宗训不放手:“皇上,蒸气机不过一玩物耳,皇上身系九州万方,岂能置于险境之中?” “董指挥,”魏仁浦大喝到:“还不将皇上拉出去。” 原本帮忙找何辉的董遵诲急忙上前,将柴宗训拉到一边。 “发生什么事了?”何辉竟然从造作局外面冲了进来。 柴宗训上前抓住他:“何卿,你干什么去了,刚才可急死朕了。” “皇上,”何辉连忙拱手到:“臣去寻能做压力表的材料,没想到才离开一会,造作局竟变成这样,究竟发生了何事?” 有工匠上前到:“何大人,方才有差役恐气锅里的水烧干,便往里加水,哪知冷水加进去竟致气锅爆开,有三人被当场炸死,伤了数人。” “滚开的锅怎能加冷水?”柴宗训叹息一声:“找到死伤差役的家人,厚恤吧。” “皇上,”魏仁浦上前到:“此物太过凶险,况又坏风水,皇上还是放弃吧。” 柴宗训定定的看着他:“魏枢相,朕知道你是好意,但已然因此死了三条人命,朕是不会放弃的。魏枢相可拭目以待,不出数年,蒸气机必风靡我大周,便似纸张、烟花一样。” 刚才柴宗训站在锅炉房,其他臣僚均离得远远的,只有魏仁浦不顾危险上前将他拉开。由此可见,这老头儿也就是迂腐守旧一些,但绝对是忠心耿耿的。 “一个蒸气机便损伤三条人命,若此物风靡大周,便是赔上我大周所有子民性命也不够填的。”魏仁浦仍在坚持:“皇上还是放弃吧。” 柴宗训摇头到:“魏枢相,朕即位以来,可曾做过甚荒唐事?” 魏仁浦说到:“皇上改革税制,操练新军,整顿吏治,即位多年宁可圣驾受苦也要体恤臣民,堪为明君。”顿了一下他又说到:“正因如此,皇上目下还年轻,更该多读圣贤书,以先贤之道治国理政,不该沉迷于奇淫巧技,免使这大好局面荒废。” 柴宗训苦笑一声:“圣贤书且不说,朕从前未做荒唐事,以后也不会做。蒸气机虽是奇淫巧技,但一旦成功,我大周国力将直线上升,远迈汉唐。还请魏枢相再相信朕一次。” 魏仁浦低头思虑半天:“臣老了,也许是有些墨守成规,已不堪再辅佐皇上啦。” “魏枢相,”柴宗训说到:“朕从未觉得魏枢相老了,若无卿随侍在侧,随时警醒朕,朕岂敢试验此蒸气机?还请魏枢相相信朕一次,勿再提年老之事。” 他说得恳切,况一直以来,虽然言行有些荒诞,但所说所做,无一不是为了天下万民。自身黄袍破了,竟让皇后缝补后继续穿。宫内用度相比于历朝历代,简直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魏仁浦甚至怀疑,皇上是不是为了节省开支,所以才不肯纳妃。 当然,皇帝这么节约,群臣却不怀疑,还是因大周有此传统。 太祖郭威,身前不修陵墓,临死前下旨如寻常百姓葬在汴梁郊外。 太宗郭荣,生前身后,也是厉行节俭,从不肯多浪费一丝一毫。 魏仁浦是三朝重臣,对三代皇帝的秉性非常清楚。眼见皇上如此坚决,不如,让他试试? “皇上,”魏仁浦说到:“臣虽仍不赞同皇上作此蒸气机,但此物既是为了天下万民,臣也不能多做阻拦。但皇上须与臣约法三章,若此物再发生爆炸,皇上须立时停掉。” “魏枢相同意就好,”柴宗训喜到:“朕保证此物绝不会再发生爆炸。” 接连几天,柴宗训又根据大学的专业知识,对蒸气机进行了持续的改进。 已然造出此跨时代的东西,且向来顽固的魏仁浦都已接受,柴宗训便不再顾忌,造出了这个时代的技术、材料所能支持的最先进的蒸气机。 压力表也已造出,柴宗训提议到:“何卿,将来蒸气机将会有不同用途,所需压力便也不同,所以须造个单位出来,届时也好辨别。” “单位?什么单位?”这些天的研究已让何辉如坠云雾里,先前以为自家有钱有闲,研究出的东西无人能敌,但皇上提出的这蒸气机,便是他做梦也没梦到过。 柴宗训说到:“就是计量标准,譬如指针到这里是一个单位,到了这里便是两个单位。” “哦,”何辉接受能力很强:“那用何单位呢?” 柴宗训略作思虑:“就用何辉做单位吧,到这里是一个何辉,这里是两个。” 何辉以为他在开玩笑,况且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贵族出身,所谓为尊者讳,怎能随意被人叫名字:“皇上,会不会太随意了些?” “不,一点儿也不随意。”柴宗训解释到:“将来这蒸气机会用到九州万方,且世世代代都会用下去,即便将来有了改良,但压力值这个东西是不会变的。第一台蒸气机是由你造出,便以你的名字命名压力单位,让你世世代代受人称颂。” 这种事情在炎夏没有先例,不过柴宗训这么一说,何辉便可想象,只要有人看压力表,便会想到这世上第一台蒸气机是他何辉造出,这是莫大的荣光,为尊者讳算个屁。 想通了这些,何辉恭敬的执礼到:“臣谢主隆恩。” “先别谢朕,”柴宗训说到:“还是先弄出一台能放在铁船上的蒸气机吧。” 为了配合将来能造大船,柴宗训甚至在蒸气机的基础上,教何辉做了个行车用来起吊重物,图纸一出来,又惊掉了他的下巴。 “皇上,臣本以为,臣靠着家世,可以研究出普通人做不出的物事,但皇上操劳国事,还有空研究奇淫巧技,且研究出的物事,臣想都不敢想。” “没事儿,你尽管大胆去想去做,待岭南商道一通,国库充盈些,朕会设巧技局,专以用来研究奇淫巧技,一群人在一起设想,总比一个人闭门造车要强得多。如果可以的话,朕还会开设巧技学堂,专以用来研究巧技,提高国计民生。” 这个时代说这种话,可以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让喜欢奇淫巧技的何辉怎不感动:“臣定当竭心尽力,辅佐皇上对巧技之研究。” 为了这蒸气机,除了大朝之外,柴宗训一直泡在造作局。 这种情况赵匡胤是很乐意见到的,先前送赵柔入宫不成,便建议柴宗训选秀,不管选到谁,只要有其他女子进宫,以他的权势,控制女子家人不难。即便控制不成,起码也不能让符氏专宠,这样将来若打击符氏,也要顺手得多。 眼下柴宗训虽然不沉迷于女色,却沉迷于奇淫巧技,政务多委于赵匡胤,如此即便赵柔不能入宫,对他影响也不大。 不过赵柔却很不乐意了,接连进宫都碰不到皇上的面,造作局又不准外人入内。当日皇上只给了她出入禁宫的权力,却没给她出入造作局的权力。 这一日入宫陪符昭,好容易撞见皇上,赵柔有些迫不及待:“皇上近日沉迷于蒸气机,都冷落皇后和臣妾了,以至于臣妾喝酒都没趣味。” 这么一说倒还勾起了柴宗训的酒虫,天天在造作局弄得灰头土脸,今日恰好偷得浮生半日闲,那就喝点吧:“叫上小赵,咱们燕云会馆见。” 赵柔喜滋滋到:“臣妾遵命。” “梓潼一起去吧。”柴宗训说到。 符昭淡淡一笑:“我不去了,你们喝吧。” “燕云会馆是你家产业,还怕有人泄密不成?” “我懒待动。” 其实符昭是个坐不住的人,但自从大婚后,非必要从不出宫。倒不是不想出去玩,只因怕出去后被人看到诟病,让柴宗训难堪。 “梓潼不去,我也不去了。”柴宗训索性坐了下来。 符昭笑到:“官家不要扫兴嘛,赵大人和郡主还等着呢,况官家劳累许多日,正该喝点酒解解乏。” 她越是善解人意,柴宗训便越不自在:“梓潼尽管出宫,有谁敢说什么,我撕了他的嘴。” “这又何必呢,”符昭说到:“我近日正在调理身子,不能饮酒。” 这一说柴宗训倒想了起来,大婚快两年,但符昭的肚子一直没动静,虽然他是无所谓的,但对她来说,还是有些压力。 柴宗训不想多说,怕她压力更大:“既如此,那我去去就来。” 一五二 有喜 燕云会馆。 赵德昭高举酒杯:“苏公子,众臣皆以为你沉迷蒸气机,其实我知道,你是在为天下万民谋福祉。” “此事不提也罢,”柴宗训说到:“待蒸气机完全成型后,所有人便会知道我的苦心。” “来,”赵柔也高举酒杯:“为苦心,为福祉,干一杯。” 三人一饮而尽,本是为喝酒出来,气氛很快热烈起来。 喝酒之于柴宗训来说,其实并不痴迷于这个行为,或这个味道,只是他喜欢那种喝过之后微微上头,有些晕晕乎乎的感觉,那个时候什么沉迷蒸气机,什么万民福祉,都不在话下。 “来来来,”柴宗训再次举起酒杯:“酒酣胸胆尚开张,再来一杯。” 三人喝到酩酊时,赵德昭摇摇晃晃起身:“苏公子,我不行了,我得去出恭。” 柴宗训哈哈大笑:“小赵,你每次都这样,喝酒便偷奸耍滑。” 赵德昭说到:“谁能跟你苏公子似的千杯不醉呢。” 他一走,柴宗训举起酒杯:“来,郡主,我与你对饮。” 哪知一个不稳,手中酒杯掉落,柴宗训也趴在桌子上。 赵柔慌忙过来扶起他:“苏公子,你怎么样?” 柴宗训呢喃到:“我没事,再来。”接着又闭上眼睛。 赵柔扶着柴宗训,看着他的面庞好一会儿,情不自禁伸手去抚。 柴宗训眯着眼睛迷迷糊糊推开她的手:“别碰我。” 赵柔心下不服,说到:“我就要碰,就要碰,论家世,论长相,论学识武艺,我哪不如皇后了,你为什么不纳我?” 柴宗训微眯着眼睛,断断续续说到:“你处处学皇后,却处处不如皇后。譬如那日猎场遇到狼群,你虽看上去豪迈,但我记得狼血喷在身上之后你却害怕嫌弃不已。皇后是上过战场的,她的气质,你学不来。” “便连喝酒,你也不如皇后,看看你的桌下,湿了一大片。酒品即人品,不能喝便承认,还落了个耿直。不能喝却装,你骗鬼呢。” 听到这话,赵柔气愤的一推,柴宗训又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赵德昭摇摇晃晃的回来:“柔儿,时候不早了,该送皇上回宫,我们也该回去了,免得父王担忧。” 翌日睡得饱饱的醒来,柴宗训只觉神清气爽,昨晚说过些什么已然忘记。 处理完朝政后,柴宗训携符昭一起去向太后请安。 “孩儿给母后请安。” “皇儿免礼。” 太后此时正在闲坐,顺口问到:“哀家听说皇儿最近在做什么蒸气机,以至于山川震动?” “没有的事儿,”柴宗训说到:“朕只是在设法改进民生,开年到了夏日,太后便自然知道了。” 符昭也附和一句:“太后放心,皇上本不是那等胡作非为之君。” 太后会心以笑:“哀家知道,有你在皇上身边,哀家自然放心。”接着又转身到:“青花,去把蜜饯拿出来。” 一旁的侍女应了声之后,转身拿了盒零食出来。 “这是哀家身边的老人,依大名口味做出的蜜饯,昭儿拿些去尝尝。” “谢太后。” 符昭捧过蜜饯,贪婪的闻了下香气,随即赶紧放下转头空呕起来。 “怎会如此?”太后有些紧张:“莫不是不喜欢这个味道?” 符昭连连摆手,却又空呕不止。 “莫不是身体不适?”柴宗训说到:“快些宣太医来看看。” 空呕一阵后,符昭好了些:“当是午饭食得过饱,并无大碍,无须劳烦太医。” “不行,”柴宗训说到:“这一阵朕忙于杂物,疏忽对你的照顾,须得太医看过有个确切的结论朕才放心。” 不一会,太医来了,侍女扶符昭躺下,一方丝帕盖于手腕,太医开始诊脉。 诊过脉后,太医拱手到:“敢问皇后娘娘,上次行经是何时?” 符昭有些迷糊:“不太记得,应该有两三个月了吧。” 太医随即转身跪下:“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有喜了。” 大婚近两年,一直没怀上,现在却突然有喜,柴宗训有些不敢相信:“你确定?” 太医回到:“臣焉敢欺君?回皇上,臣确定。” “好,好,”柴宗训手舞足蹈起来:“赏,赏,重重有赏。” “微臣谢过皇上。” 符昭突然有喜,令柴宗训心境大为变化。 这孩子,是算现在的柴宗训的,还是算现代柴宗训的? 按遗传学来说,应该算现在的柴宗训;可柴宗训以现代思想将孩子抚养成人,那该算现代的了吧。 接连多日,柴宗训连造作局也不去,只陪在符昭身边,把她当个国宝看待,生怕磕了碰了。一向不太喜欢人伺候的他,将他那边的宫女全调了过来服侍符昭。 符昭颇不自在,嗔到:“哎呀,我有手有脚,你叫那么多人过来干嘛。” “莫要生气哦,”柴宗训现在说话轻声细语:“听说大人生气,生下的小孩会很丑的。” “你派这么多人跟着我,我不自在嘛。” “好,好,我马上把她们调走。” 此时太监万华上前到:“皇上,造作局何大人派人来禀报,蒸气机已安装于铁船之上,请皇上移驾造作局指正。” “好,好,”柴宗训连连拍手:“这可真是双喜临门。梓潼,你且照顾好自己,我去去就来。” 到了造作局,那轮船跟他想得大相径庭。 船不够大,一套动力系统便占了三分之一的地,船头高高翘起,船尾却深埋水中,晃晃悠悠冒着黑烟在水中缓慢前行。 何辉站在船头兴奋的朝柴宗训招手:“皇上,火轮船能动啦。” “何卿,你且下船,朕有事说。” 何辉跳下船:“皇上,只要带足煤块,将来与南唐水战,王师再也无须水手,每船都会有足够的兵力。” 柴宗训嗤笑一声:“以你这龟爬速度,再多的兵士也只能被围殴,况船首翘那么高,对手只需轻轻一撞便会翻船,还是设法改进吧。” “皇上,此火轮船无须人力便可自动,已胜过南唐水师良多。” “胜过南唐水师也值得说么?朕要的是无敌舰队,为我大周征战四海。” “皇上,臣愚钝,不知如何改动,还请皇上示下。” 前世柴宗训可是心中有涡轮,开啥都带t的人,怎能容忍轮船跑得慢? “何卿,你可见过鲸鱼?”柴宗训问到。 何辉摇摇头:“回皇上,臣只在图画上见过。” 柴宗训说到:“前次征岭南之时朕有幸见过,此物长达十数丈,重逾千钧,在水中却来去自如,可日行千里。朕便想,若以鲸鱼之态做船,必能行得更快。” “另外,既是一台蒸气机不够快,可将两个锅炉同时放置于船中,铺设管道至船尾带动两台蒸气机,同时船两侧亦可预埋管道,各放一个稍小些的蒸气机,辅助转向。” “目下既是有行车可起吊重物,你便用现有技术,将船能造多大便造多大。” “臣遵旨。” 技术类的事情确实费脑,而且还只能像挤牙膏那样一点点让何辉接受,要是说得太过天荒夜谈,被人发现是重生回来的就不好了。 况且这时候的冶炼和材料技术虽然领先于西方,但跟近现代比还是有些差距的,只能尽力做到最好。 “朕还有一事叮嘱,”柴宗训说到:“这火轮船你可广招工匠大肆造作,然必须进行分段,且前后段不得互通,勿使谍者盗走朕与卿苦心钻研出来的技术。” “皇上放心,”何辉说到:“造火轮船的工匠,均是臣精挑细选出来,绝不会背叛朝廷。” “平日里也须对工匠多关心,待他们技术熟练后,可都是国宝,勿使其太过劳累。” “皇上放心,”何辉说到:“目下工匠们干劲大着哩,便是让其休息都不肯。” “哦?”柴宗训问到:“何卿是用了什么方法?” 何辉有些不好意思:“臣也没用什么方法,只是造火轮船涉及到的单位和数值太多,臣便仿皇上之举,以工匠名作单位,令其可流传青史,他自然便会卖命了。” 这何辉脑子果然机灵,柴宗训笑到:“妙,妙,火轮船之事交给卿,朕安心矣。” 分段制造虽然能保证技术不外泄,但造轮船之事动静太大,消息还是传到了南唐。 冯延巳已被贬出江宁,作为他兄弟的冯延鲁也老实了许多,一向作为绥靖派的他竟然上奏到:“国主,臣听闻中原在造新式战船,国主不可不防。” 眼下修复大庾道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一向优柔的李煜转头问到:“王叔怎么看?” 南唐兵马大元帅,王叔李景达对到:“国主勿忧,中原向来缺水,且不论他造出的战船有多新式,终归不如大唐水乡。况中原还指望着大庾道与海外通商,怎敢轻启战端?请主上勿信谣言。” “王爷切勿大意,”冯延鲁说到:“下官听闻中原皇帝正下令以铁造船,若果成功,我大唐木船怎是对手?” “什么?用什么造船?你再说一遍?”李景达追问到。 “铁。” “哈哈哈哈哈,”李景达连眼泪都笑了出来:“以铁造船,岂非缘木求鱼?便连黄口小儿皆知,铁入水即沉,岂能造船?”接着他又拱手到:“国主且放心,中原此举便是其自取灭亡之开端,待大庾道通商,国库充盈后本王即刻便练出背嵬军,收复我江北十四州。” 一五三 三喜临门 柴宗训性子有些急,天天去造作局监工会让他有些不耐烦,所以索性留在宫里陪符昭。 在焦急的等待中,何辉终于再派人上奏,双蒸气机的火轮船已造好,请他去检阅。 因为数次造出来的东西都没让皇上满意,这一次何辉不敢擅自将船开动,只等皇上上船亲自下令启航。 柴宗训来到造作局的人工湖,一艘崭新的铁船停泊在岸边,船身发出森冷的光。 整个船体根据柴宗训的图纸而来,长超过二十丈,宽近三丈,舰岛在船中间,舰岛两旁竖立着高高的烟囱,正冒着轻飘飘的烟。 上船便让人感觉到这个船的沉稳,结实。因铁不易开孔,全船都用榫卯拼接。柴宗训站在船上跳了几下,脚底发麻,他这才感觉到渺小。 何辉上前拱手到:“皇上,一切准备就绪,请皇上下旨启航。” 柴宗训站在舰岛高处大喝:“启航。” 工匠们打开炉封,往里面不停加煤,风箱也抽动起来,炉子里发出红色的火光。 ‘咔咔……’曲轴和连杆开始慢慢启动起来,皮带也开始慢慢转动,船在水中晃悠,散开一道道水波。 皮带越转越快,船也划开水面,向前冲去。 烟囱里往外冒着黑烟,活塞腔体也不停往外冒着白气,船终于全速向前开动。 “何卿,”柴宗训吩咐到:“命人记录各项数值及变化,为以后造船积累经验。” “臣遵旨。” 轮船稳稳的前进,船上工匠,差役,兵丁,人人兴奋不已,似这等无须人工摇桨便可自行前进的船,他们连做梦都没梦到过。 轮船在人工湖转了数圈,运行,转弯都轻快得很,除了噪音,整艘船无可指摘。 何辉从舰岛走出,上前执礼到:“皇上,试航结束,各项数值臣也记录在案,根据臣的测量,此船每个时辰可走八十里,已不慢于普通战船。” “好,好,所有参与工匠,每人赏银百两,有禄位者禄加一等。”柴宗训抑制住激动:“以此为基础,继续多造战船,同时亦可试验将蒸气机安装于木船之上,届时木船作商船,铁船作战船,一起为朕航向四海。” “臣遵旨。”何辉说到:“臣还有一事禀奏。” “且奏来。” “皇上,臣有个表亲是丝织商,先前听闻臣在造作蒸气机,并听说可用在纺织上,他愿捐出纺车供造作局试验。” “不光丝织商,任何需要动力的地方,都可派工匠试验,只是要记得,各项技术数据均须保密。” “臣遵旨。” 下船之后柴宗训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这个时候的西方怎么样,将来炎夏的坚船利炮驶向他们的海岸,让本该发生的历史换一个方向演,他们会作何感想? 兴奋的在船上呆了一整天,到天黑才回宫,此时太监万华上前到:“皇上,岭南急报,慕容郡公的使者已等候多时了。” 莫不是港口扩建出了什么事?柴宗训急忙到:“快传。” 此时一个身着五品官服的官员入殿,恭敬的跪下到:“臣岭南市舶司主事叶荣盛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先前与慕容德丰有过约定,以岭南人治岭南土,所以岭南官员柴宗训一个也不认识。 “平身,”柴宗训说到:“慕容郡公派卿来见朕,可是穗都港有何事?” 叶荣盛轻轻一笑:“皇上所料不差,公爷派臣前来,正是要向皇上道喜。经公爷与岭南子民八个月奋战,穗都港扩建已然完工,目下穗都港可同时容纳百艘商船上卸货,港口之上亦建有商埠,往来物产在港口便可完成贸易。” “好,好,”柴宗训高兴得站了起来:“赏,重重有赏。” “臣谢主隆恩。” 柴宗训兴奋的问到:“叶主事可还有其他事?” “回皇上,”叶荣盛说到:“公爷怕皇上等得焦急,所以急派臣来,只为道喜,并无他事。” “很好,很好,”柴宗训说到:“他日回到岭南,也给朕带个口讯,告诉慕容郡公,朕也有个惊喜给他。” “臣一定带到。若无他事,臣先告退。” 此时又有黄门使入殿到:“皇上,礼部侍郎刘以铭大人求见。” 看了看更漏,时候已然不早。先前为劝谏柴宗训充实后宫,刘以铭着实闹腾了一会,莫不是又要生出什么幺蛾子? 趁着心情好,便让刘以铭闹吧,柴宗训挥挥手:“传。” 刘以铭进殿后先行了个礼,柴宗训有些没好气:“这么晚了,刘卿见朕有何事?” “回皇上,”刘以铭说到:“南唐派使者冯延鲁到达汴梁,臣已将其安顿在驿馆,敢问皇上,何时可召见?” 原来不是有幺蛾子,柴宗训在心里算了算,现在不是入贡的日子,李煜派使者来作甚? “刘卿可知南唐使者为何而来?”柴宗训问到。 “回皇上,”刘以铭说到:“臣已问过,使者为大庾道而来。臣知皇上向来记挂大庾道,所以才连夜进宫通报。” 大庾道?柴宗训有些紧张:“你速去馆驿,若使者还未睡下,便传旨意,朕在文德殿等他。” “臣遵旨。” 冯延鲁也算个老熟人,历次入贡,皆是他和冯延巳两兄弟前来。 好在皇城和馆驿相距不远,未到子时,冯延鲁便匆匆的进了宫。 “藩臣冯延鲁,参见皇上,”冯延鲁也有些紧张:“敢问皇上星夜召见臣,可是有机密事情?” 柴宗训直接问到:“冯卿,朕与你也算熟人,便不客套了。国主遣你前来,所为何事?” “回皇上,”冯延鲁对到:“国主遣臣前来见驾,是为奏明皇上,大庾道全线已然修复,从此中原岭南,畅通无阻,他日皇上若巡幸岭南,官船可从大庾道通过,国主已开始在大庾道修建行宫,以备接驾。” “这么快?”柴宗训再一次兴奋的站起来。 “回皇上,”冯延鲁说到:“开春之后河水上涨,不利于河道修复,所以国主不停征发民夫,抢在开春前将河道贯通。” “好,好,”柴宗训大手一挥:“今日可谓三喜临门,传朕旨意,大赦天下,所有罪犯罪降一等,赐南唐岁币减半,一年所需之盐票。冯卿报信有功,赐上书令。” 岁币对于南唐来说不算什么,但因为南唐处于内陆,产盐的江北十四州也被中原夺去,盐在南唐可是硬通货。 柴宗训出手便赏了南唐全国一年的盐,冯延鲁兴奋的跪下大呼:“臣谢主隆恩。” “传旨,”柴宗训继续说到:“即刻邸报全国,若有与岭南或海外贸易者,可至大庾道出入,国库代纳一月税赋。”商道打通,自然得先让全国都知道。 一日之内三件喜事,件件与岭南有关,可惜慕容德丰不在这里,不能分享柴宗训的喜悦。 虽然已是深夜,但柴宗训仍翻来覆去睡不着,基础设施已然齐备,他要好好筹划岭南和大周的将来。 为保大庾道一直畅通,目下首要便是收归南唐了。 慕容延钊目下仍在淮南,以大周国力军力,收归南唐应该不算什么难事。不过最好便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样才能保证大庾道在战时也能畅通无阻。 睡不着的柴宗训索性坐了起来:“来人。” 太监万华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皇上,奴婢在。” “传朕旨意,天一亮便宣杨业,曹彬以及韩通进宫,同时八百里加急发往灵州王著,若灵州暂无战事,可命潘仁美率麾下精锐南下助朕收归南唐。” 中原在算计,南唐也没闲着,李煜的皇宫此刻也一样灯火通明。 “国主,”南唐兵马大元帅,王叔李景达说到:“此时应速速昭告全国,大庾道已然畅通,与中原或岭南以及海外有贸易往来的商旅,皆可自此经过,并免一月赋税。” “同时应在大庾道沿线增派兵力,确保商道畅通,并防止有偷税漏税者。” 李煜点头到:“王叔所请,寡人自当一一准奏。” “还有,”李景达说到:“世人皆知我大唐瓷器和织锦冠绝当世,皇上当设立官商,专一采购此类物产,通过岭南贸易到四海。此一项,便能为我国库增添不少进项。” “王叔言之有理,”李煜连连点头:“只是朝中目前无人精于此道,可否将冯延巳召回来,由他专一署理?” 李景达与冯延巳素来政见不和,不过此时无人可用,他信任的韩熙载只留下一副夜宴图之后病死。李景达思虑一会之后说到:“国主,冯延巳虽粗通文墨,不过却并不精于商道,还请国主三思。” 没有冯延巳在身旁吟风弄月,李煜还真有些不适应:“王叔,冯氏一族在朝廷颇有人缘,由冯延巳主理此事,当比其他人要方便得多。” “既是国主坚持,便让冯延巳回朝吧。”李景达说到:“只是主上要尽快拨些军饷下来,如今大庾道贯通,中原必会觊觎,大唐只有自身强大,才不至于被中原威胁。” “此事寡人会考虑的,王叔可先行征发壮丁,选其健硕者成军,军饷寡人随后便下发。” “国主圣明,臣敢保不出一年,中原必不敢再行威胁我大唐,岁币要取消,江北十四州也须即刻归还。” 一五四 谋划 数百年前,穗都港便是炎夏与海外诸国交流的第一大港。 先前虽南汉与中原不统属一个朝廷,但贸易交流并未断绝。 大庾道开通,商旅纷至沓来。 虽要交些税赋,但商道畅通,且沿途都有兵丁把守,整体成本比原先要低得多,而且安全得多。 看着河道里成群结队的商船,一种从未有过的志得意满占据李煜心头,继位十数年,终于看到国家强盛的曙光,也许至此便不用再害怕中原了吧。 李煜不怕中原,柴宗训却有些投鼠忌器起来。 如果不能以‘闪电战’收归南唐,一旦战事迁延,李煜玩起同归于尽的打法,必会损毁新修的大庾道,那便有些得不偿失。 一众武将站在沙盘前,有些一筹莫展。 “皇上,”杨业建议到:“莫如臣派些背嵬军将士潜入江宁城,伺机刺杀李煜或李景达,只要这俩人一死,南唐必会大乱,届时南唐便可传檄而定。” “不妥,”作为枢密使参加此次军事会议的魏仁浦说到:“吾皇收归南唐,自然便以王道服之,岂能去刺杀他国主上?” 曹彬接话到:“魏枢相,若能以王道服之自然更好,设若能以此法收归敌国,减少王师伤亡,岂不美哉?” 柴宗训微微皱眉否定到:“杨令公之计虽可行,然一旦失败,必致南唐国内同仇敌忾,反倒不利于王师出击。” 杨业又说到:“皇上,长江自江宁北岸穿城而过,皇上既已造蒸气铁船,何不由背嵬军将士驾此铁船,直逼江宁,令李煜开城投降?” 说起蒸气铁船,柴宗训才深切感受到时不我待。 先前他已下旨全国召集工匠同时开建四艘蒸气铁船,虽然这时候造船并不需要什么配套,只要有个铁壳子能动就行,但受限于冶炼技术,至少还要等一个月,船才能全部交付。 四艘蒸气铁船,长三十丈,宽五六丈,就是全部用来装人,也不过数千人而已。江宁乃江南重镇,南唐国都,李氏祖孙三代经营,背嵬军虽能以一当十,但攻城并非强项。仅凭几千背嵬军就想拿下江宁,无异于痴人说梦。 若是不能一举拿下江宁,还有个更大的麻烦,便是为这场收归南唐的战争找个名头。 毕竟刚刚才睦邻友好让人家修好了大庾道,转头你就要打人家,怎么也说不过去不是。 江南虽读书人居多,不擅长战场拼杀,但读书人最讲究‘师出有名’,若是不义的侵略战争,那些读书人必同仇敌忾,收归南唐必消耗甚大。 但大庾道现在生意这么好,不出数年南唐必国库充盈。据密探回报,李景达已于军中遴选健硕者仿背嵬军制开始练兵。 出使中原报信的冯延鲁受赏后并未回去,而是直接北上去往辽国采购军马,届时由海路运回南唐。 继续坐视不理,收归南唐的难度将会越来越大。 “实在不行,”曹彬开口到:“还是由臣率兵自长江东进,吸引南唐守军,杨令公率背嵬军直逼江宁城吧,虽艰苦些,但也还是能将南唐收归的。” 此时有黄门使入殿到:“皇上,岭南八百里加急文书已到。” 柴宗训忙站起身来:“快传,且看慕容兄如何说。” 原来柴宗训决意收归南唐,原是要召回慕容德丰,但岭南目下事务繁巨,他实在脱不开身,便上奏思虑数日后会有奏折呈上。 太监万华接过奏章抵与柴宗训,他打开看了一眼,仅寥寥数行字:吾皇欲收归南唐,可先调遣淮南齐王兵力至钱塘江。 柴宗训顿时醍醐灌顶,一拍桌案:“妙,妙啊,速速传旨淮南齐王,命其拔营前往钱塘江。” 曹彬却有些疑虑:“皇上,钱塘江乃吴越国与中原分界,王师收归南唐,却去往钱塘江作甚?” 柴宗训笑到:“这是盘活全局的一步棋,若齐王不去钱塘江,剩下的棋朕可走不动。” 曹彬和杨业仍是不解:“皇上,齐王驻扎淮南,原是威逼南唐修复大庾道之用,目下大庾道已然修通,可命齐王继续为我军收集军情,为王师收归南唐打下基础,顺江而下去往吴越却与大局有何关联?” 柴宗训笑了笑:“卿等只管厉兵秣马,等待朕出征的旨意。” 远在淮南的慕容延钊接到命他顺江而下的旨意,一向只为保全富国的他却喜不自胜。 原因无他,有一项巨大的功劳等着他去捡。 作为大周三朝老臣,自然对天下大势了然于胸。 这吴越国王钱俶胸无大志,向来温顺,且一直有举国来投之意,但中原为了做出一副无意于侵占邻居,只想睦邻友好的样子给别人看,每次钱俶上奏都被拒绝。 想来是皇上动了收归吴越的心,但钱俶没能及时体会上意,所以皇上才派他慕容延钊去武装游行。 届时王师兵峰一至,钱俶自然投降。不过这便不能算他自己投降,而要将这灭国的功劳记在慕容延钊头上。 虽然铁骑军早已分出一半,但慕容德丰现在是岭南郡公,岭南之于中原仿佛国中之国,皇上无比信任,慕容延钊对现状很满意。 慕容延钊合上圣旨,拿起随圣旨而一道而来的锦囊,想不到皇上现在也玩起诸葛孔明那一套,既是现在不让看,那就不看吧。他起身到:“传令三军,即刻开拔,顺江而下去往钱塘。” 淮南本距钱塘不远,又是顺风顺水,铁骑军很快便来到钱塘江边驻扎。 对岸吴越守城军士迅速收缩,做出一副防守的姿态,同时将此军情送往临安城呈与吴越王钱俶知道。 钱俶拿到军情,倒有些纳闷。 原因无他,几年前他便一直上奏,欲交出版图,举家迁往汴梁。但皇上一直回绝,让他好好的做吴越王便是。如今却突然大军压境,这是为什么? 钱俶猜不透,便转而问询其国师延寿大师。 延寿乃德韶大师高足,德韶大师是当世最具大智慧之高僧,乃佛门法眼宗第二祖。 德韶大师圆寂后,由延寿大师继承其衣钵,续为吴越国师。 延寿思虑一会之后,开口到:“大王自继位以来,一向守吴越祖训,民为社稷之本。民为贵,社稷次之,免动干戈即所以爱民也。如今吴越境内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且大王一向无意称帝,且多次反对强藩称帝,周师举大兵而来,不过为收归吴越而已。” “大王一向恪守臣节,侍周至诚,从无以易姓废事大之礼。老衲观周国皇帝,亦以天下苍生为念,大王不如趁此机会纳土出降,若周国皇帝仍婉拒,大王正好可将版图交与此次率军之将领,举家前往汴梁,如此当再无家国之忧,岂不善哉。” 事情也就这样了吧,钱俶因为喜欢佛法,所以一向反对战争。目下中原既陈兵于对岸,正好将吴越十三州托付给领军之将领。 想到这里,钱俶便回宫封存府库,整理籍册,准备全部交给慕容延钊。 搞这些事情需要时间,慕容延钊没有接到皇上可以攻打吴越的圣旨,所以并无攻城之意,但手下的将领可不这么想。 铁骑军将领陈思让,当年征幽云之时便有些吊儿郎当,皇上被困垓心都是出工不出力。 眼下陈兵钱塘,按陈思让的想法,吴越王钱俶当立即开城投降。没想到等了两日,对岸的城防越发稳固,一点投降的样子都没有。 如果任由吴越继续加固城防,将来攻城只会更费力,思来想去,陈思让决定先发制人。 慕容延钊远远的在中军帐,前面发生什么他暂时是不知道的,待他知道时,临安城已然攻下,头功自然是他陈思让的。 于是陈思让带着麾下人马来到城下,亲自出阵高呼:“城上守将是谁?出来答话。” 不一会,守军统领黄祥站在城头:“某乃守城统领黄祥,城下王师可通报姓名?” “某乃铁骑军统领陈思让。” “久仰,”黄祥拱手到:“未知陈统领率大军突至我城下,所为何事?” 陈思让说到:“早前我铁骑军兵士经过城下突然失踪,本统领寻其下落才至此。” 黄祥仍是礼貌的拱手到:“陈统领,末将一直在城头,并未见过有王师兵士经过。” “不可能,”陈思让说到:“兵士出发前有过交代,他在城内有亲,所以趁此机会来访亲却一直未归。”顿了一下,他阴阳怪气到:“不会是黄统领已然将兵士杀害,才故意说没看到吧。” 按陈思让的性子,这纯属浪费口水,就该直接攻城。但又怕来日慕容延钊怪罪擅自出兵,所以不得不寻这么个由头。 “陈统领定然是误会了,”黄祥解释到:“为避免发生误会,自王师到来后,此城门一直未开过,怎会有王师兵士入城?” 陈思让喝到:“既是信誓旦旦无王师兵士入城,你可敢开城供我一搜?” 黄祥屡被挑衅,也有些脾气了:“陈统领,吴越虽臣属于中原,我等向来尊重王师,但并不代表我吴越男儿惧怕王师,你无端命我开城,却是何道理?” 陈思让也按捺不住:“既是你不肯开城让我去搜,那本统领只好先攻下城来再搜了。” 一五五 锦囊 陈思让回转营中,一声令下,千军万马朝城头上冲来。 吴越国虽一直有心归降,但兵士战斗力不差,只是钱俶常年礼佛,心性不好战而已,两下里倒斗了个旗鼓相当。 与此同时,为让临安城内的钱俶早做准备,黄祥即刻派人上奏,周师挑衅攻城。 钱俶当即下令到:“打,让黄统领好好的打,打出我吴越的士气来,若被周师攻破城池,寡人定不饶恕。” 吴越中书令兼枢密使张超炎劝谏到:“大王既已准备纳土归顺,又何必与周师拼个你死我活,枉伤军士性命?” “张枢相有所不知,”钱俶说到:“寡人此举,正是为千万吴越子民考虑。先前寡人以为,中原皇帝倒算是个贤君,寡人纳土归降,他必善待我吴越子民。但此刻他既大兵压境,若就此归顺,反被他看轻了;只有打败周师,也叫中原皇帝知道我吴越有的是血性男儿,届时出降,他方不敢轻视。” “大王言之有理。”张超言说到:“便让黄祥统领狠狠的打,打出我吴越国威来。” 连续攻了两日,损兵折将也未将城池攻下来。不过好在周师皆是百战之兵,吴越军士虽不弱,毕竟久疏战阵,为阻挡周师攻城,伤亡更加惨重。 远在后方中军帐的慕容延钊,早已备好美酒歌姬,单等钱俶出降。一年等了几日,没等到钱俶投降的消息,却听传令兵大呼:“报,前方急报。” 莫不是钱俶居然不出降,反倒指挥大军攻来?慕容延钊喝到:“何事惊慌?” “禀齐王,”传令兵跪下到:“陈思让统领在前方攻城,两日未攻下,我军损失严重。” “陈思让攻城?”慕容延钊问到:“谁让他去攻的?” 传令兵低头不说话,慕容延钊反应过来,怒到:“好你个陈思让,居然忤逆本王军令,擅自出兵,尔等随我来。”一群亲兵和将领匆匆出了大帐,朝前方赶去。 城下陈思让正在准备火油,连续两日未攻下城池,令他颜面尽失,有些恼羞成怒,今日若再攻不下,便设法烧了这座城,也让吴越军知道王师的厉害。 幕僚任有道提醒了一句:“统领,自我军攻城到今日,已有三天,恐中军帐内的齐王已然知晓。统领擅自出兵,若是齐王质问起来,可想好对策?” “怕什么,”陈思让说到:“只要我将眼前的城池攻下来,便是擅自出兵,也只有功没有过。” “此次突然陈兵钱塘,恐有深意,”任有道说到:“统领此举,若坏了皇上和齐王的计划,攻下一座城池恐难抵罪。” 陈思让自恃是慕容延钊的铁杆,满不在乎到:“皇上下旨铁骑军陈兵钱塘,不就是为收归吴越吗?既是钱俶不肯出降,那本统领便打到他投降为止,这还不是大功一件?” “吴越立国三代,便是出降也非一时三刻之事,”任有道说到:“统领急于抢功,若坏了皇上大局……” “什么大局小局的,”陈思让打断任有道:“眼下攻城才是第一要务,传本统领军令,各营速速集结准备攻城,此次攻城本统领亲自冲锋,务必拿下城池,否则绝不退兵。” 连救皇上都不愿出力,眼下却要亲自攻城,并不是陈思让幡然醒悟,而是任有道的话提醒了他。 中军的慕容延钊知道攻城消息定然会前来查看情况,若是主动挑衅却未拿下城池,届时他陈思让定是百口难辩难逃罪责,只有拿下城池,慕容延钊才不会说什么。 眼见他发脾气,任有道只得说到:“小人遵命。” 周军再次集结猛攻,陈思让亲自扛着云梯上城楼,能从一个小兵混到如今的高位,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兵士见主将亲自冲锋,更是大受鼓舞,纷纷不要命的朝城头冲去。 吴越军士虽有心杀敌,但自入军以来都未见过这种阵仗,批判的武器不能替代武器的批判,虽然他们士气高昂,但周军士气也不差,况士气又不能代替双手去挥刀,再说周军兵士个个都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老兵油子,仅是眼神里的杀气都比吴越军士要重得多。 周军兵士蜂拥冲上城头,眼看着守不住,城头守将黄祥羞愤之下竟然拔刀自刎,剩下的残兵由副将带着往后退去。 陈思让砍断城头上的吴越旗帜,换上周师旗,得意的对任有道说到:“如何?城池已下,皇上还会怪罪么?” 铁骑军军纪不像控鹤新军那么严明,军士入城之后便大肆劫掠。陈思让闻报也不管,反倒不以为然到:“当兵打仗不就是为钱为女人吗?眼下既是拼死攻下城池,抢点钱,抢几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任有道闻言直摇头,不声不响下了城头,设法去约束劫掠的军士们。 既已攻下城池,陈思让倒也不追击,只广邀军中将领,就在城头上饮宴起来。 喝到迷迷糊糊,陈思让就此睡着。 再次睁开眼睛,天已然是亮的,帐中还站了很多人。 陈思让迷迷糊糊看了一眼,竟然是慕容延钊,他慌忙从床上爬下来跪倒在地:“末将见过齐王。” “你眼里还有本王吗?”慕容延钊语气不善。 陈思让忙说到:“末将向唯齐王马首是瞻,齐王不仅在末将眼里,还在末将心里。” 慕容延钊喝到:“既是如此,为何不听本王将令擅自出兵攻城?你可知军法无情?” “回齐王,”陈思让辩解到:“末将本无意攻城,只在城下寻找失踪兵士,只因城上守军再三挑衅,末将恐再不出战会有损铁骑军威名,这才被迫攻城的。” “一派胡言,”慕容延钊怒到:“分明是你挑衅在先,攻下城池后还纵兵劫掠,你简直罪该万死,来呀。” “在。” “陈思让擅自出兵,以至于损兵折将,攻下城池后纵兵劫掠百姓,罪无可恕,即刻拉出去军法从事。” “是。” 两名兵士上前押住陈思让,随行而来的一干将领和幕僚急忙劝到:“齐王,陈统领一向骁勇善战,此次出战亦为我大周夺取城池,功过相抵,还请齐王饶他性命。” 慕容延钊冷冷到:“若就此饶过他,将来本王还如何统兵?尔等还不速速将他拉出去正法?” “齐王,”将领们急忙又劝到:“陈统领跟随齐王多年,南征北讨立下不少功劳,还请齐王念在他往日功劳上,饶他性命,将其逐出军中,永不叙用。” 陈思让也求饶到:“齐王,末将知错了,恳请齐王网开一面,末将再也不敢了。” “报,”传令兵急急冲进大帐:“齐王,吴越王听说守将黄祥殉国,恼怒之下集结全国兵力大呼为黄祥报仇,正自临安向此处杀来。且吴越王还命人竖了一杆大旗,上书:只诛思让,旁人不问。” 任有道上前劝到:“齐王,目下我大军仍驻扎于江岸,目下调集已是来不及,还请齐王速速回避,小人即刻组织城内军士抵敌。” “瞧瞧你做的好事。”慕容延钊怒到。 陈思让说到:“齐王,区区一个钱俶有何惧哉?末将愿领兵将其活捉将攻抵罪。” 说是这么说,但以陈思让军对抗吴越全国兵力,为免也太托大了些,目下只好撤退。 慕容延钊突然想起随圣旨一道而来的锦囊,当日传旨时曾说钱俶纳土归降时拆开,但现在他居然举全国之兵反抗,锦囊拆还是不拆呢? 慕容延钊是个机灵的人,情况有变,当然是拆。 打开锦囊,里面是一张纸条,内容很简单:若果陈兵钱塘,早有归顺之意的吴越王必纳土归降,届时可建议其顺道从南唐入境,劝说南唐主一起归降。 慕容延钊转头瞪着陈思让,明明安排好的事情,竟然被他搞砸了。 吴越不过边陲小国,皇上之志定不在此,必是在设法收归南唐。况汴梁的眼线也送来消息,皇上日日与杨业曹彬等人商议攻唐之策。 现在人家举全国之力来报仇呢,岂会投降?更不会去南唐帮忙劝说李煜投降。 思来想去,慕容延钊喝到:“尔等还不将这不尊将令的逆贼拉出去正法,更待何时?” 一干将领急忙大呼:“齐王……” “尔等休要再劝,”慕容延钊打断他们:“本王向来赏罚分明,陈思让不仅不听军令擅自出兵,还坏了皇上的大略,只杀他一个,算是便宜他了。” 果然陈兵江边却不动是有用处的,可惜陈思让没体会到。 数名兵士将陈思让押了出去,他一再哀求,慕容延钊却背过身去。 任有道又上前劝到:“还请齐王速速退回中军,小人先去组织断后。” “不用了,”慕容延钊说到:“尔等即刻撤军回去,抢老百姓的东西原物奉还。” “齐王,那你呢?”任有道问到。 慕容延钊说到:“留陈思让的人头于城中,本王要会会吴越王钱俶。” “万万不可,”任有道说到:“目下钱俶正是盛怒之时,齐王孤身留在城内,万一有不测,小人等怎么向皇上,向岭南郡公交代?” 慕容延钊瞪眼到:“尔等是否想像陈思让一样?” “小人等不敢。” “既是不敢,还不快快退回江边?” 一五六 套圈劝降 其实慕容延钊也不想这样安排,但他没办法。 作为此次军事行动的最高长官,因为驭下不严,这次陈思让擅自出兵造成的黑锅得全部由他来背。 目下慕容德丰因在皇上跟前太红,导致朝中多有嫉妒。如果因为他的问题而影响了儿子的前程,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虽然常年为保住富贵而挖空心思,不过慕容延钊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目下已将擅自出兵的陈思让斩首,希望他的首级能平息钱俶的怒气。 钱俶带着大军来到城下,却见城门大开,城上立着一人。 枢密使张超言上前谏言到:“大王小心,这周师莫不是要给我军来个空城计。” 钱俶吩咐到:“速将‘旁人不问,只诛思让’旌旗竖起,派人前去喊话。” 几个吴越军士扛着大旗来到城门口大喝到:“城上可是陈思让?还不速速引颈受戮,免使我大军齐发,以至涂炭圣灵,平添尔之罪过。” 慕容延钊淡淡到:“吾乃大周齐王慕容延钊,陈思让擅自出兵,已为本王斩杀,此是他的头颅。” 一个包袱从城头上丢下来,吴越军士打开一看,果然是个人头。 慕容延钊又说到:“速带本王去见吴越大王,本王与其有要事相商。” 几名军士面面相觑,接着又说到:“请齐王跟着小人来吧。” 坐在中军帐的钱俶看到陈思让人头,更加疑惑了,转身问军士:“齐王真的只身来到我大营?” “回大王,”军士说到:“齐王目下正在营中等候大王会见。” “城中情形如何?” “城中有交战的迹象,但并未看到周师军士。” 钱俶转头看着张超言。 张超言思虑一阵:“齐王既已斩杀陈思让,又只身往我大营,应当是来赔罪的。” 钱俶问到:“寡人该接受吗?” 张超言反问到:“陈思让已死,齐王亲至军营赔罪,大王气消否?” 钱俶说到:“本王请诛陈思让,非为私怨,只是不想让中原人看轻我吴越人。” “齐王此举正是向大王示弱,”张超言说到:“不如趁此机会说开了吧。齐王在中原权势滔天,其子慕容德丰更是皇上跟前大红人,若得罪于他,将来大王在汴梁日子也不会好过。” “况真的兵戎相见,以周师战力,我军恐怕不敌,到时再降,便更遭中原人看不起了。” “那还等什么,”钱俶喝到:“速速通传齐王与寡人相见。” 慕容延钊淡定走进大营,拱手执礼到:“汴梁一别,大王可还好。” 钱俶经常去汴梁入贡,像慕容延钊这种重臣,自然是相熟的。 “齐王客气,”钱俶起身相迎:“齐王请快快入座。” 慕容延钊淡淡到:“本王此来是与大王赔罪,只因本王驭下不严,以至于王师与吴越军发生冲突,大王若不降罪,本王焉敢入座。” “岂敢岂敢,”钱俶说到:“既是误会,齐王已将判将陈思让正法,寡人岂敢怪罪,齐王快请入座。” 俩人客气几句,慕容延钊坐下,钱俶又说到:“齐王只身到我军营,胆识、气魄令人钦佩。” 慕容延钊淡淡一笑:“大王素来事中原以礼,此次又是本王有错在先,礼当只身前来受大王责罚。” 钱俶也跟着笑了笑,问到:“未知齐王此次突然陈兵钱塘,所为何事?” 明摆着是逼你投降的,何必再问。慕容延钊回到:“只因中原无大江大河,所以本王便趁此机会率兵在长江演练水战技法。” “原来如此,”钱俶说到:“大军远道而来,寡人当前去劳军。” 既是逼钱俶投降,也该让他看看王师军威,但慕容延钊口头上还是说到:“怎敢劳动大王。” “不过略尽地主之谊而已,还请齐王莫要客气。” “既如此,那本王先行回营,静候大王。” 慕容延钊走后,张超言问到:“大王真要去劳军?” 钱俶说到:“齐王既已表达了诚意,寡人怎可不礼敬一下?” 张超言又献计到:“想那陈思让虽被正法,兵力相当却三日攻下我城池,周师战力可见一斑。况陈思让所率不过偏师而已,大周精锐之背嵬军还未派出,大王正好趁此机会向齐王纳土归顺。若齐王得了此功劳,他日在汴梁城定会护大王周全。” 反正是要投降的,主动投给慕容延钊,找一个权势靠山,岂不更好? 钱俶载着十数大车牛肉美酒来到江边,慕容延钊有心要让他看看周师威势,便下令军士操练起来。 铁骑军虽不如背嵬军精锐,但也是南征北讨多年,特别是征幽云获胜,对军士信心大大的提升,操练起来之后校场阵阵杀气溢出。 钱俶正捧着酒要献上,军士们一个刺杀的动作齐声怒喝,吓得他一惊,酒坛竟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啊,”钱俶惊呼一声,执礼到:“壮哉王师,如雷霆一般,竟吓得寡人浑身战栗,以至于摔了美酒,还请齐王恕罪。” 慕容延钊得意到:“大王不必如此,吴越向来事中原以礼,王师自不会举戈相向。” “那就好,那就好。”钱俶轻怕胸口:“寡人可经不住此等惊吓。” 身后张超言小声到:“大王,戏过了。” 慕容延钊过来扶钱俶上了检阅台:“本王代将士们谢大王慷慨。” 钱俶也说到:“齐王对寡人礼敬有加,寡人理当如此。” 慕容延钊上前喝到:“将士们,在吴越无须戒备,吴越王给你们送来了美酒佳肴,今日可放开了饮,咱们一道不醉不归。” 这是完全对钱俶卸下了防备,钱俶把酒倒满,高举过头顶:“请齐王满饮此杯,聊表谢意。” 慕容延钊说到:“大王无须客气,来,我们一起。” 军士们自行散去喝酒吃肉,台上俩王的气氛也逐渐热烈起来。 趁此机会,张超言偷偷提示了一下钱俶。 钱俶当即又给慕容延钊敬了一杯酒:“寡人此来,一为劳军,二来还有一事相求。” 慕容延钊大方到:“大王尽管说,只要本王能做到,无有不应。” 钱俶起身到:“寡人执掌吴越,已然二十多年,近来渐感力不从心。中原得遇明君,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 “寡人曾记得皇上曾说过欲与故汉唐人共天下,想我吴越虽割据一方,然也是汉唐故土,所以寡人想趁此机会纳土归顺,令吴越子民亦能得享天恩,还请齐王代为接纳。” 终于要来了,不过慕容延钊却不能答应:“本王能理解大王一片心意,只是大王欲归顺,却不能趁此时。” “为何?”钱俶问到。 慕容延钊说到:“若是本王在淮南之时,大王只须一封书信,本王定会欣然前往。只是如今本王恰好练兵经过钱塘,而大王却趁此时归顺,外人看来,却似是王师逼降大王。此等举动必坏了皇上仁德之名,恕本王不能从命。” 钱俶激动到:“寡人向有归顺之意,无奈皇恩不肯降临于吴越,奈何?所以此次务必请齐王代为接纳,吴越千万生民必会世世代代感怀齐王恩德。” “不可不可,”慕容延钊直摇头:“朝中谁人不知大王事朝廷至诚?皇上亦感大王诚意,所以一直不允大王归顺,本王岂敢违抗天命?” 钱俶和张超言对视一眼,他是真不懂中原的意思,先前一直要归顺皇上不肯。现下大军压境要归顺,还是不肯,这到底是演哪出? “齐王,”钱俶执礼到:“还请齐王感寡人赤诚,就此上奏,恳请皇上允寡人归顺。” 慕容延钊仍是摇头:“非是本王不肯帮忙,只是皇上必不允。况大王若就此归降,天下人必在背后戳本王脊梁骨,不如大王暂且回临安城,待本王率兵回淮南之后,再代为上书?” 莫非中原真的没有收降的意思?可吴越实力不如中原远甚,迟早还是会被收归。 既如此,钱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他扑通一声给慕容延钊跪下:“还请齐王为吴越千万生民代为纳土,寡人定当晨昏三炷香,世代感念齐王恩德。” “大王不可,”慕容延钊急忙上前扶起钱俶:“大王若执意要归顺,本王倒有个主意。” 事情有了转机,钱俶忙到:“齐王请说,寡人洗耳恭听。” 慕容延钊说到:“目下汉唐故土大部已收归,只剩了南唐与吴越,若大王能劝说南唐主一起入汴梁归顺,不仅皇上会接受,而且定会为大王议功。” 对啊,也就这两块地了,实力都不如中原,收归是迟早的事。与其等待李煜上门来劝说,还不如先去劝他,若事成,也算大功一件。 钱俶喜形于色:“谢齐王指点,本王这就准备去江宁,劝说李国主一道入汴梁归顺。” 慕容延钊终于松了一口气,陈思让攻城不算坏事,起码让吴越人看到了中原的强大,而且他这颗脑袋用处也颇大。 当然,这也是慕容延钊兵行险着,单刀赴会,还敢命兵士们喝酒对吴越不设防彻底折服钱俶。若是钱俶稍有异心,慕容延钊和整个铁骑军都会有来无回,所以说这齐王,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不管如何,皇上的战略与他相关的部分总算有惊无险的完成,起码也算有个交代。 一五七 继续战略 回到临安,钱俶便组织使团亲自带队准备去往江宁。 枢密使张超言是个忠厚长者,想得总是要多一些,特意提醒到:“大王,若南唐并无降意,大王不仅白跑一趟,说不定还会有危险。以臣之见,还是先派使者前去知会一声的好。” 钱俶说到:“南唐怎会无降意?李煜与寡人同享国十余载,寡人还是了解他的,不过一书生耳。寡人归顺后,汉唐故土只剩南唐,李煜必然会想到中原迟早要出兵收归。南唐国力虽强于吴越,但与中原对抗无异于螳臂当车,所以寡人料定李煜必降。” “寡人也曾考虑过派使者,但江宁距离中原比临安要近得多,若使者一到,李煜先行去往汴梁归降,这唾手可得的功劳岂非白白浪费?” 张超言还是不放心:“大王,中原皇帝是个贤明君主,纳土归顺便是大功,大王试看荆南高继冲、朗州周保权,无一不在汴梁安享富贵,何须冒险要这劝降李煜的功劳?” 周师大军压境的时候钱俶便敢举大兵不让中原小看,就是归顺,自然也要有别于其他人:“张枢相多虑了,寡人此去南唐,便是李煜没有降意,也不敢将寡人如何,届时寡人只当顺道经过江南罢了。只是寡人走后,境内便要劳枢相多费心了。” 若李煜肯降,自是皆大欢喜。若不肯降,大王背后是大周,便是借李煜一个胆,也不敢将大王怎么样。毕竟吴越归附,大周便全面将南唐包围,李煜若有异动,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张超言说到:“大王放心,有老臣在,管保境内无虞。” 事不宜迟,打点好之后,钱俶便率使团往江宁进发。 慕容延钊将此间情形八百里加急奏与汴梁,当然,陈思让出兵之事只是一笔带过。 眼见得钱俶按战略在走,柴宗训便召来一干将领商议。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韩通听说吴越的事,连忙说到:“李煜不过一书生耳,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中原多年威压已让其不堪重负,吴越王此去一劝,李煜必然一同归顺,如此一来,皇上便尽复汉唐故土。” “自中唐以来,四分五裂的炎夏再次一统,吾皇功盖三皇,德被五帝,堪称千古第一明君。” 曹彬有些听不下去:“鲁王,你向来只擅于战场拼杀,何时学会了拍马屁?” 韩通有些不满:“本王何曾拍过马屁,难道说的不是事实?” 曹彬笑到:“鲁王,拍马屁的最高境界应该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似你这般太过明显,是不合格的。” 韩通一向对柴宗训也非常忠心,当年柴宗训御驾亲征,一直是他留守汴梁。 只是都察院的成立让他也有了危机感,年轻一拨的将领起来得太快,偏偏他的儿子韩智兴又不争气,串联结党攻讦慕容德丰,若不是他劳苦功高,韩智兴的脑袋早就搬了家。 若南唐与吴越一同归顺,四海一统之后就不会有那么多战事,偏偏韩通对政事不那么纯熟,所以不得不早做打算。 柴宗训不知道他这些弯弯绕,只开口到:“朕倒没想过要做什么千古第一明君,只想在有生之年让我大周治隆汉唐,四海咸服,百姓安居乐业便可。” 韩通再次执礼到:“强如大汉,也曾以和亲逢迎于匈奴,太宗皇帝更是被迫与突厥签订城下之盟。吾皇七岁便开始亲征,南平岭南,北扫辽人,西收蜀中,东纳吴越。常降甘霖与子民,恩泽于四海,是以有手段,有魄力,更有恩德,必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能生于此时,臣事于陛下,实是臣莫大的福气。” 柴宗训苦笑一声:“鲁王,你这倒像给朕写墓志铭一般,你是盼着朕早逝吗?” 韩通慌忙跪下:“皇上,臣不敢,臣只是说出心中所想。” “起来吧,”柴宗训说到:“鲁王本不擅长于说好话,朕也不需要你说好话,只须在战场上位朕卖力即可。” 韩通执礼到:“皇上但有旨意,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直看着沙盘的杨业此时开口结束了拍马屁的话题:“皇上须防李煜不降,或其为臣下挟制摇摆不定,还须早做准备。” 李煜优柔寡断,这是语文书上都提到过的。柴宗训说到:“朕亦想到此节,所以召卿等前来准备出兵。” 三人拱手到:“请皇上下旨。” “好,”柴宗训看着沙盘:“杨令公,你便率背嵬军精锐,自朗州潜伏至虔诚边境,防止战事开始后南唐破坏大庾道。” “臣遵旨。” “鲁王,你率大军前往广陵;曹卿率军前往淮南。他日吴越正式归顺,朕会命齐王慕容延钊借道静海进驻彰武。再由吴越派出一支兵马,五个方向同时出兵,令李煜防无可防,只得拱手投降。” “臣等遵旨。” “对了,”柴宗训叮嘱一句:“此次出兵,除杨令公外,尔等可大张旗鼓,威压于李煜,若能逼他被钱俶劝服,免动干戈,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皇上圣明,臣等遵旨。” 钱俶一路逆流而上,即将到达江宁。 这条路径,他已走过不少次了。先前每次去汴梁入贡,他都会借道南唐。 李煜听说钱俶来访,亲自率着文武群臣在江宁城下等候。 俩人先前一道去汴梁入贡,已然成了难兄难弟。 远远地看到钱俶率众前来,李煜急忙迎了上去:“王上一路西来辛苦了。” “不苦不苦,”钱俶笑到:“能见到当世诗文大家,便不虚此行。” “王上过誉了,寡人来为王上介绍,此是我朝太傅冯延鲁大人。” “啊,又是一位大家,寡人早该来拜访。” “此是大庾道督抚使冯延巳。” “早听说国主开通大庾道,沟通中原与岭南日进斗金,今日见冯太师竟亲自署理大庾道,寡人才相信此事是真。” 一众大臣介绍完之后,钱俶问到:“怎不见王叔李景达大元帅?” 劝降能否成功,李景达是关键,目下南唐国内就属他喊打喊杀得最凶。 李煜说到:“王叔目下在长江练兵,无暇脱身,还请王上见谅。” “岂敢岂敢,”李景达不在,劝降倒有很大几率成功:“王叔威名远播,此行未能见到,实是遗憾。” 李煜说到:“王上过誉了,快请入城吧。” “国主请。” 到了南唐皇宫,李煜早已备下歌舞宴会。钱俶欣然接受,场面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李煜带着醉意问到:“王上,目下似不是入贡时节,王上怎会突至江宁?” 钱俶说到:“寡人国内呆得无聊,所以出来走走。想起多年未见国主,便信步来到江宁。” 一旁冯延鲁问到:“王上,在下听说王师陈兵钱塘,可有此事?” 钱俶大大方方承认:“目下齐王慕容延钊确实带着大军在钱塘操练。” 冯延鲁又问到:“王上不会是来我大唐借兵,用以驱走齐王的吧。” “怎么会,”钱俶说到:“齐王本就无入吴越之意,不过借江水练兵而已。” 冯延鲁自是不信:“周师不远千里到达钱塘,只为练兵?” “确实只为练兵,”钱俶说到:“先前齐王麾下陈思让统领因搜寻失踪军士误入城下,竟被齐王斩首,如今王师只敢游弋江边,不敢越雷池一步。” “既如此,”李煜开口到:“王上可在江宁多勾留些时日,寡人也好向你讨教一二。” “国主说笑了,”钱俶淡淡到:“谁人不知国主乃是诗文大家,寡人怎敢当讨教二字。” 李煜举杯若有所思:“寡人虽挖空心思寻章摘句,却怎么也写不出‘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此等情真意切之句,当真要向国主讨教。” 钱俶话锋一转:“若说到讨教,国主何不与寡人一同入汴梁,向皇上讨教?当年皇上所作之《十年生死两茫茫》,寡人至今想起来仍忍不住潸然泪下。除此之外,皇上还有豪放如‘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之作;婉约如‘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之句。” “此等千古佳句,寡人便是再读上十辈子书,也作不出来。除此之外,皇上更是亲征四方,武功盖世,大周背嵬军天下无双。于百姓又有一条鞭法、摊丁入亩之泽。若就此舍了祖宗基业,能侍奉于皇上身边,学得一丝皮毛,寡人也是愿意的。”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对,李煜闻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钱俶屡次提出要归附中原,但皇上却不同意,这事李煜是知道的。便是慕容延钊陈兵钱塘,陈思让与黄祥干了一仗被斩,李煜也知道。 “寡人也有归附之意,”李煜试探到:“只因王上屡屡被拒,所以本王便不好再开口。” “既如此,”钱俶说到:“国主何不与寡人一道入汴梁向皇上祈求归附?寡人一人不行,加上国主,想必皇上定会欣然接受。” 一五八 劝降成功 搞了半天钱俶还真是来劝降的,这倒合了冯氏兄弟的心意。 原本冯延巳太师做得好好的,权倾朝野,却因为李景达主张修复大庾道而被贬。虽然目下管着大庾道,钱程似锦,但对于久居高位的他来说,钱算得了什么。 “国主,”冯延巳说到:“既是王上相邀,国主何不一同去往汴梁?” 冯延鲁跟着附和:“当年朗州周保权、荆南高继冲归顺后,仍不失富贵,倒无案牍之苦,更无社稷之累,国主何不效仿?” 冯延巳又说到:“目下吴越既降,汉唐故土便只剩南唐,中原完全将我包围,必会设法收归的。与其到时受辱,不如即刻归顺,反倒落个美名。” 大庾道给了李煜很大的信心,但吴越如果投降,南唐便会腹背受敌,中原国力原本就胜过南唐许多,如此一来,又让李煜犹豫起来。 眼见他不说话,钱俶又劝到:“国主,两位冯先生言之有理,他日若中原兵临城下,国主必受羞辱。此时若归顺,以皇上之贤明,必保国主世代安享富贵。” 李煜内心的抗拒的:“祖宗将基业交在寡人手上,若就此拱手让出,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钱俶说到:“他日中原兵丁城下,江南也不过徒增死伤而已。若国主深明大义,此时归顺,南唐子民必世代感念国主恩德。” 李煜一时不能决断:“归顺兹事体大,容寡人先想想。” 钱俶笑到:“毕竟牵连宗社,国主应当深思熟虑后再决断。寡人也不过提议而已,若国主不允,本王自不会再提起。此次若再入汴梁,寡人便不回钱塘了。” 冯延巳端起酒杯转移话题:“来来来,王上,外臣敬你一杯。听说钱塘潮壮观无比,他日若有幸入钱塘,还请国主导游一番。” 钱俶跟着端起酒杯:“欢迎之至,若能得冯先生佳句流传,实是钱塘之幸。” 酒宴上开始互吹,不再提归顺之事,李煜倒也心安一些:“来来来,共饮此杯,饮过后便以钱塘作赋,拔得头筹者寡人重重有赏。” 酒宴一直进行到天黑,李煜率着众臣将钱俶君臣送出宫门。刚要回头,却见一匹快马本来:“报,淮南急报。” 来使匆匆跳下马跪下:“启禀国主,中原由太尉曹彬率兵十万,进驻淮南,有渡江之意。江南守卫不足,守将恳请国主速速派兵增援。” 还未待李煜反应过来,又一匹快马匆匆而来:“启禀国主,中原由鲁王率兵五万进驻广陵,威逼江宁,请国主尽快设防。” “十五万大军?”冯延鲁失声到:“可有背嵬军消息?” 来使说到:“据汴梁谍者报,背嵬军已离开汴梁,去向不明。” 冯延鲁又问到:“那驻扎钱塘的慕容延钊军呢?” “目下尚未探知。” “速速探明回报。” 李煜脑子一片空白,冯延巳上前讨好到:“国主方才饮酒,可吹不得夜风,还是先回宫吧。” 李煜任由冯氏兄弟扶着回转,冯延鲁嘀咕到:“四路出兵,总兵力二十多万,这可如何是好?” 李煜听到这话心急如焚,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冯延巳又说到:“先前中原盟约修复大庾道,就是个圈套。空耗我国力之后再趁机收归,令得我为他做嫁衣裳。当日臣为此事几乎被中原皇帝伤了性命,可惜啊可惜。” 可惜国主没听我的,反倒听了奸臣李景达的。这话不需要说出,只让李煜自己体会就好。 李煜心乱如麻,却又有些侥幸心理:“二位冯卿,你们说中原四路出兵,会不会像齐王在钱塘那般,只为练兵之用?” “国主,”冯延巳就差说李煜幼稚了:“若慕容延钊只为练兵,那钱俶何苦一定要降?再说哪里不能练兵,为何一定要去钱塘?路途遥远,粮草辎重浪费无算,中原岂会无的放矢?” 冯延鲁跟着说到:“若战端开启,江南必会生灵涂炭,还请国主早作决断。” 李煜犹豫一会:“莫非就只有归顺一途?” 冯延巳斩钉截铁:“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李煜又说到:“难道中原不怕寡人毁了大庾道么?” “国主耗费国力修复大庾道,却又将其毁去,必致民怨沸腾,”冯延巳说到:“届时即便国主想战,国内却无听从号令之兵了。” 李煜还在异想天开:“中原并未开启战端,若真是为练兵而来呢?” 冯延巳心中一动:“不如由臣出使汴梁一趟,为国主打探虚实?” 敌军压境还肯替他出使敌国,李煜甚是感动:“太师不愧我朝廷之中流砥柱,便由太师去一趟,与皇上说和说和,若皇上肯保全我李氏宗社,寡人愿增加岁币。” 冯延巳当即跪了下来:“臣谢主上隆恩。” 原来,李煜顺口称冯延巳为太师,便是等于让他官复原职,冯延巳谢的是这个。 之所以肯出使汴梁,冯延巳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上次因阻拦修复大庾道,必在皇上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此次中原大军压境,必为收归南唐而来。国主犹豫不决,归顺之事恐有变数。反正南唐打不过中原,不如趁机先归顺,一举扭转在皇上心中的印象。 李煜一刻也等不了,连夜命冯延巳组织使团准备出发,尽早探明情况,冯延鲁仍在一旁不停的做着投降的心理暗示。 亲眼看着冯延巳带着使团出发,李煜才稍稍放心了些。 此时天色已泛白,李煜回宫睡了个囫囵觉,却又被太监吵醒:“国主,吴越王求见。” “昨晚寡人不是已设宴款待他了么?今日便让礼部派员随他在江宁城内游览一番吧。”李煜有些烦躁。 太监说到:“国主,吴越王是来辞行的。” 怎地昨日来,今日便要走? 李煜不耐烦的起身:“伺候寡人更衣,召冯延鲁入宫,与寡人一起送送吴越王。” 收拾停当到得殿上,却见钱俶正在焦急的等待。 “王上久等了,”李煜问到:“王上为何走得如此之急?” 钱俶回到:“昨夜接到国内急报,皇上欲派齐王慕容延钊率兵借道临安进入彰武,寡人想趁此机会赶往汴梁将吴越版图交出,那时吴越已是中原国土,便不存在借道之事了。” 李煜一下子更加慌乱,若慕容延钊从彰武出兵,慕容德丰再从岭南出兵,还有神出鬼没的杨业背嵬军,简直让江南无所遁形。 冯延鲁赶到殿上,见礼之后问到:“外臣听说王上今日便要去汴梁?” “是的。”钱俶回到:“寡人要赶赴汴梁,向皇上交出版图,方便齐王行军彰武。” 冯延鲁转头到:“国主,中原已完全将我江南包围,还请国主早做决断。” 李煜急忙问到:“以冯卿之见,寡人该如何决断?” 冯延鲁分析到:“若中原自长江出兵,我大唐向有水军优势,尚有一战之力。只是目下江南已被包围,特别是彰武方向,因兵力不足一向未设防,若齐王自此进军,必会一路狂飙突进,直抵江宁城下,简直防不胜防。” 当年彰武方向不设防,只因李景达认为吴越弱小,不会与南唐兵戎相见。若中原收归吴越,趁其两相争斗时再派兵设防都不迟。 谁能想到钱俶竟是拼了命的要投降,且四处受敌,届时还有没有兵力去彰武方向抵挡慕容延钊都不知道。 李煜的心越来越慌,冯延鲁索性劝到:“不如国主就此随王上一道入汴梁归顺吧,也免了江南兵祸之苦。” 钱俶等的就是这一句,王师四面包围南唐,他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才故意来辞行,逼李煜一逼。 李煜哭丧着脸:“祖宗数十年基业,怎能就此拱手送人?” 冯延巳说到:“莫非主上要学那刘鋹,余生被囚禁度过吗?” 当日李煜劝降刘鋹,他却将使者斩首。中原攻下南汉之后,将刘鋹交给南唐处置,李煜便将他关了起来。 一想到刘鋹的惨状,李煜咬咬牙:“好,寡人这便随王上一同北上。” 冯延鲁拱手到:“主上圣明,主上且放心北上,臣自会照看好江南。” 既然李煜松口,钱俶催到:“国主既降,还请快些,寡人听说鲁王韩通是个急性子,目下他正在扬州,距离江宁甚近,莫待他兵临城下再降,恐皇上觉我等诚意不足。” 李煜哭哭啼啼的去拜了宗庙,又让人封存了府库典籍,带上南唐版图,便要北上入汴梁。 临行前他本打算去国丈府见嘉敏一眼,哪知嘉敏却闭门不见。 当年嘉敏自汴梁回来以后,他便要将她礼聘入宫,但她却还是不肯。理由仍是一样,江南时时处于威胁之中,她无心去谈儿女私情。若要她入宫,除非收复江北十四州。 原本大庾道修复,收复江北十四州已在计划之中,但中原一点喘息之机也不给他。此人汴梁,恐婚姻便不自由,嘉敏还是不见,李煜只得失望的离开。 李煜方出江宁,南唐兵马大元帅李景达匆匆的赶了回来,急忙入宫求见,得到的答复却是主上已然北上,要去汴梁归降。 李景达急忙吩咐下去:“追,速将国主追回来。”手下统领得令后便要离开,李景达又喝到:“回来。” “王爷还有何吩咐?” “将那吴越王钱俶,也一同抓回来。” 一五九 威逼 走在投降的路上,李煜仍在犹豫。 钱俶生怕催促适得其反,只能好生安慰,一直走走停停。 终于走到江边,两边随行的臣僚已然上船,李煜背靠江水,一直看着江宁城。 钱俶上前安慰到:“国主,终于是要有这一日的,何苦伤感?” 李煜缓缓开口到:“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河山。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钱俶无心欣赏他的辞赋,只顺口说到:“国主此举正是莫大的功德,入了汴梁,江南自不会生干戈。凤阁龙楼、玉树琼枝也必会世代传下去。” 李煜摇摇头,继续说到:“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自李煜做南唐国主的第一天起,便一直在中原的威慑下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随时都有灭国为虏的危险,使得南唐君臣心里有很深的阴影。 此次与钱俶一同入汴梁归顺,朝中大臣竟无一人劝阻,很多人看上去竟似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更令李煜心酸。 唯有宫中的一些女官,因前途未卜而在别离时泪洒当场,让李煜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虽然入汴梁之后,可保继续富贵,可那种富贵,必是时时在中原皇帝的掌控之下,连一个江南的普通富家翁都不如,如何不让他沈腰潘鬓消磨? “国主,”钱俶又劝到:“江风大,还是先上船吧。” 终于还是要别离的,只恨生在皇家。 李煜狠狠的闭了下眼睛,转身向船上走去。 一脚踏上船头,李煜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国主留步,国主留步。” 江堤上烟尘滚滚,似是有一队骑兵正飞驰而来。 “啊,”李煜说到:“必是王叔在唤寡人。” 钱俶拉了他一把:“国主听错了,王爷怎会在江宁。” 李煜挣脱下船:“寡人去看看。” 小跑上江堤,果然是一队骑兵。领头将领飞身下马,单膝跪地到:“末将林仁栋见过国主。” 林仁栋是被反间计误杀的南唐第一将林仁肇弟弟,目下正在军中为李景达副将。 李煜急忙问到:“林统领,王叔是何意?” 林仁栋说到:“回国主,王爷听闻国主欲入汴梁归降,特命末将前来劝阻。” 李煜摇摇头:“既是劝阻寡人,为何寡人先前致信,王叔却不回?” “事情仓促,王爷军务繁忙……” “王叔与寡人不过隔数百里,一日便可往返,为何此时劝返?” 林仁栋说到:“国主,王爷本欲上折劝阻,可兹事体大,王爷还是打算亲入江宁。所以安排好军务后便马不停蹄赶了回来,目下正在殿上等着国主。” 李煜是个没有主见的人,主降派在身边的时候就想着投降,主战派在身边便想着战。他欢喜的拍着手说到:“王叔既已回江宁,必是想到对策,我李氏宗社有救了,快快,快些护送寡人回宫。” 船上的钱俶听到对话,既是主战派李景达回了江宁,必是劝不过来了,于是他执礼到:“原想与国主结伴入汴梁,目下国主既不愿归顺,那寡人便只好孤身去了。”临了还不忘威胁一句:“若是皇上问起,寡人定会据实已报。” 林仁栋走过来淡淡到:“王上,你走不了了,王叔有请。” 钱俶喝到:“吴越并非南唐臣属,寡人入江宁,不过念及与国主往日情谊而已,你这人却好生无礼,竟敢挡寡人王驾。” 李煜也劝到:“林统领,目下周师已然大军压境,此间情形,王上说与不说已无大碍,不如全了寡人与王上情谊,送他过江吧。” 林仁栋并不废话,拔出佩刀喝到:“王上,得罪了,请王上下船。” 这船是南唐的,目下仍在南唐境内,反抗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钱俶倒识时务,跳下船到:“尔等如此无礼,他日同归汴梁,寡人一定要请皇上主持公道。”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确,我是投降中原的人,你敢把我怎么样,皇上肯定不会放过你。 林仁栋不为所动:“王上还是快些随末将一同回宫吧。” 来的时候李煜磨磨蹭蹭,回去的时候却归心似箭,跨上马便飞奔入江宁城。 虽是辅国柱石,但君臣之礼不可少,李景达恭恭敬敬的跪下给李煜行礼。 李煜急忙上前扶起他:“还好王叔回来得及时,若是晚到一会,寡人这会想必已到江北啦。” 李景达淡淡到:“区区周师而已,有何惧哉,国主何苦要将祖宗基业拱手送人?” 李煜说到:“王叔勿要轻敌,据寡人所知,周师此次至少是五路出兵,王叔可有对策?” “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李景达说到:“况我江南还有一大助力未用。” “助力?”李煜疑惑到:“在哪儿?” 李景达走到钱俶面前,执礼到:“王上,事关江南吴越生死,本王才出此下策请王上回城内,还请王上恕罪。” 钱俶怎能不知李景达的意思,只冷冷到:“寡人已决意归顺中原,王爷既执意请寡人回来,寡人只好等待王师来接了。” 李景达冷笑一声:“想当年吴越王钱鏐是何等英雄盖世,想不到后世子孙竟如此不堪,要将其辛苦打下的基业拱手送人。”接着他又说到:“若王上肯与本王合作,本王担保,不止保住吴越宗社,将来打下中原土地,本王与王上均分。” 钱俶不为所动:“王爷无须与寡人说这些,寡人只问一句,南唐与当日南汉相比如何?南汉占有岭南南越六十州,南唐加上吴越不过四十三州而已,如何与中原抗衡?识时务者为俊杰,寡人劝王爷还是尽早归降为好,以免江南生灵涂炭。” “刘鋹之辈怎配与我国主相提并论?”李景达驳斥到:“那刘鋹荒诞不经,国内离心离德,我国主一向仁德,爱民如子,辞赋天下无双,可堪天下读书人榜样,目下我南唐国内同仇敌忾,必能剪灭来犯之敌。” 钱俶笑了:“寡人也知国主一向仁德,只是中原多年威压,此时民心已早属周,此次国主出降,并不一人劝阻便是铁证。” 说起出降,李景达便气不打一处来,怒到:“冯氏兄弟何在?” 李煜回到:“冯延巳已出使中原探听情况,冯延鲁目下正在城中。” “竟让冯延巳奸贼逃脱,”李景达喝到:“速速派兵捉拿误国贼子冯延鲁。” “啊?”李煜惊诧到:“王叔,目下正是聚拢人心抵御强敌之时,为何无缘无故要锁拿冯卿?” 李景达说到:“冯氏兄弟竟撺掇皇上出降,不将其正法如何正朝纲?况前次国主命冯延鲁出使中原后绕道辽国采购军马,他竟然置军国大事于不顾,嫌弃辽国苦寒,只派僚属前往,自己却玩忽职守半途偷跑回来,如此误国误民之徒,正好拿来给本王祭旗。” 眼下保住宗庙社稷还要靠李景达,既然他说要将冯延鲁正法,那便由他吧,只要不让他李煜被掳到汴梁就行。 “但凭王叔做主吧。”李煜说到。 李景达又转头说到:“王上,你既愿将祖宗基业拱手送人,本王也不阻拦。不过本王还有一事相求,请王上向静海节度使以及彰武节度使致书一封,命其与本王合作,本王当即便可放王上北归。” 静海节度使辖地在今瓯州至处州一线;彰武节度使辖地在今胡建胡州至浦城一线,都是南唐的大后方。 这两地节镇本也是地方割据势力,后均向吴越称臣,也是柴宗训收唐战略中很重要的一环。 所谓的称臣,也只是像吴越臣服大周那般,只是一个形式而已。说得好听点叫听调不听宣,说得不好听,不过就是借这个形式维持和平而已。 他日钱俶归降昭告天下,慕容延钊便可从钱塘经静海直下彰武,顺道收编这两地兵马,自腹背打击南唐。 钱俶可不像李煜那般优柔寡断:“王爷勿再痴心妄想,寡人即便致书静海彰武,也是命其出兵协助王师归唐,绝不会命其助南唐。” “王上,”李景达喝到:“你可知现在何处?莫要挑战本王耐心。” 钱俶并不服气:“寡人此刻在江宁又如何?寡人早已遣人入汴梁致书,皇上已然知道寡人会顺道经过南唐劝国主一同归顺。若本王有恙,管保王师攻入汴梁后尔主只会遭受比本王更惨的待遇。” 李煜面子有些挂不住,开口劝到:“王叔,道不同不相为谋,王叔又何必为难王上?” 李景达说到:“主上,若有静海彰武两军协助,本王管保慕容延钊来多少兵马都是全军覆没。” “痴心妄想,”钱俶说到:“齐王麾下铁骑军乃大周精锐,静海彰武两军不过是海盗山贼而已,与铁骑军相争,无异于以卵击石。” 眼见说不通,李景达冷冷到:“王上既是要吃罚酒,那便休怪本王不客气。来呀,将王上送入驿馆休息,无本王军令不得放出。自随行行李中搜出吴越国玺,本王有大用。” “李景达,”钱俶喝到:“你要干什么?” 李景达淡淡一笑:“有了吴越国玺,本王便能按意图行军布阵,将慕容延钊这一路军一网打尽了。” 一六〇 又见谶语 有李景达撑腰,李煜底气足了不少,遂下旨将-军政全部委于李景达。 此时周师虽三路出兵,但也只是陈兵边境,并未开始进攻,留给李景达不少布置的时间。 为了让国中同仇敌忾,李景达借着旨意将冯延鲁一党一网打尽,国中凡有消极者与冯氏同罪,一时间南唐这座战争机器终于运行起来。 李煜也学着古之明君,前往校场阅军,看着万千军士肃杀之色,耳边回荡着金铁之声,一股从未有过的豪迈自心底涌起。 中原有何惧哉?宗庙在此,子民在此,有如此强大的后盾,正好趁此时与中原决一死战。 豪迈起来的李煜想起了嘉敏,大周后在时他便对她倾心不已,恰好皇子夭折,以至于大周后察觉他的心思后忧愤而死。 随后李煜就想将嘉敏续为王后,奈何嘉敏觉得他没有血性,一直推诿。 这下都决定和中原决一死战了,血性值已然拉满,正好趁此时在她面前显露一番。 李煜给嘉敏去了一封信,尽述相思之苦,随即便痴痴的等待她的回信。 一等不来,二等不来,李煜焦心不已。 这日登上皇城高处,眺望向国丈府的方向,不知嘉敏此时在作甚?寡人都已决意和中原死战了,她为何还是不理? 怨艾中李煜有感而发,随口诵到:“古人愿信次,十日眇未央。加我怀缱绻,口咏情亦伤。剧哉归游客,处子忽相忘。” 诵完回头,却想起冯延鲁已被下狱。无人陪伴吟诗作对,感情亦无回音,优柔寡断的李煜又伤感起来。 身后太监劝到:“国主,忧思伤肝,还请国主保重身体为要。若国主钟情于周郡主,何不下一道旨意,命国丈将其送入宫来?” 李煜苦笑到:“感情的事,你一个太监懂得甚么。” 毕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诗文大家,李煜这番怨怼嘉敏回信不及时的句子很快便传遍江宁城。 江南一直以来文风颇盛,既是国主有新作,少不了赏析一番。 这一日城中最大的金陵醉酒楼,几个士子正在议论李煜的新作。 “听说目下周师几路出兵,大军压境,想不到国主还有心思儿女情长。” “国主本不知兵,将-军务全权委于达王爷。当年达王爷与中原对战并不落下风,此番想来应不差。国主知人善用,自然有时间儿女情长了。” “三位发现没有,国主此次新作,似是忧思过度,竟与以往风格大相径庭。” “许是国主用情至深,我等未品味出其中滋味呢?” “非也非也,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国主新作似有些词不达意,并非是风格转变。” “怎就词不达意了?古人总抱怨书信来得晚,十天都还不送来。令我左思右想,口中喃喃黯然神伤。剧哉,游子快快归来,不要将我忘怀。很通顺啊。一眼便知是求之不得,将不得之情喻为游子,祈求对方钟情。” “可这‘加我’、‘剧哉’之词,不曾在典故上见过哩。” “难不成古人有的词才能用,就不许今人自造了?” “国主先前作赋一直用古典,现而今竟自造,所以在下才说国主风格转变嘛。” “好像有那么点意思。” “确实是这回事,兄台果然研究得透彻。” “哈哈哈,什么透彻,我说三位根本未品味到此诗真意。” “不就是求之不得吗,哪还有什么真意?” “我等未品味到,你就品味到了?” “还请兄台赐教。” “依在下看来,国主新作,乃是一首离合诗。” “离合诗?” “是的。” “不知怎么个离合法?” “三位且看,‘古人怨信次,十日眇未央’,离‘古’字为口;下四句离‘加’为力,离‘剧’为‘刂’,合起来便是个‘别’字。” “好像真是这样。” “此诗有信、有怀、有游客,倒还真写了个‘别’字。” “兄台果然比我等品味得更透彻些。” “三位谬赞,只是如今周师大军压境,国主作此离合诗,似不太祥。” “何解?” “大军压境而别,别的只能是宗社故土,恐两军交战后不利于我江南。” “兄台慎言。” “来来来,喝酒,喝酒。” 四人酒后之言转瞬便遍传江宁城,国主竟要别离宗社故土,不就是说战事会失败吗? 江南多年处于中原威慑之下,好不容易由李景达强行制造出来的一些自信,瞬间又被击得粉碎,城中又开始人人自危起来。 此情此景令李景达愤怒,他下令差役,就是将江宁城翻过来,也要找出谣言的出处。 差役没有让他失望,很快将金陵醉喝酒的三个士子抓了起来,三人异口同声否认拆字行为,只说是第四人所为。 可惜这第四人,据说是游历到此,三人因倾慕其才华而在一起喝过几次酒,并无人知其真正来历。 江宁城中的景况,谍者每日都会上报到汴梁,柴宗训接报后做了新的部署。 李煜扣押钱俶,正好给了柴宗训出兵的借口,为了调动吴越的资源协助,他命礼部侍郎刘以铭率使团出使钱塘,只要吴越枢密使张超言同意,便让慕容延钊率兵收拢静海彰武两处兵马,并适时从彰武进军南唐。 驻扎淮南、广陵的曹彬和韩通,可伺机渡江作战。 灵州潘仁美接到圣旨,已日夜兼程往汴梁赶来。 安排好这些之后,柴宗训又对那离合诗来了兴趣。 当日收归南汉之时,突然便出现了个‘羊头二四’的谶语;目下正要收归南唐,又适时出现离合诗。一次是巧合,两次出现,打死柴宗训都不相信还是巧合。 符昭的肚子似乎已有些迹象,柴宗训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此时恰好与她说说:“这离合诗之事,你说是谁在帮我们呢?” 符昭笑到:“圣人有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官家贤明仁德洪福齐天,连天都在帮你。” 柴宗训直摇头:“我才不信呢,若说天帮,收复幽云可比收归南唐南汉意义大得多,为什么不见老天帮我?” 符昭解释到:“正因为官家收复幽云,不再让我汉家子民暴露在夷狄铁蹄之下,上天感念你的功德,所以才设法帮你。” “我才不信呢,”柴宗训说到:“此人虽是好心,但我是不愿平白无故受人恩惠的,必须设法将他找出来。” 符昭笑了笑:“李景达将江宁城翻过来都没找到,你又如何找得到?” “李景达在明处,当然不好找。”柴宗训说到:“等会我便让老董派人暗中查访,一定将此人找出来。” 符昭仍只是笑:“难道官家就不在明处么?若真是人为,每次都是如此恰到好处的出现,恐怕官家的一言一行也在此人掌控之中。” “如此朕更该将此人查出来。” “官家,目下最紧要的是对南唐用兵,此事待收归南唐后再查不迟。” “皇上,喜报,喜报。”外面传来小太监公鸭似的嗓音。 万华急忙上前小声呵斥到:“小点声音,吓到皇后肚子里的皇子,死罪。” 小太监慌忙到:“万公公恕罪。” 柴宗训抬眼看着门外:“朕刚才听到喜报了?” 小太监连忙入内:“皇上,造作局的四艘大船下水了,主事何大人请皇上移驾巡视。” “好,”柴宗训连忙起身:“何卿果不负朕,朕且去看看他说的惊喜是什么。” 原来当日柴宗训急等船用,何辉却说还得一个月。为了提早完工,柴宗训命侍卫司军士前去帮忙做一些杂工搬运之事,好让船可以提早造出来。 哪知道加了人何辉还是说要一个月,柴宗训便问为什么。何辉并未直说,只是要给他一个惊喜,柴宗训便耐着性子等了一个月。 大湖之上,四艘长达数十丈的铁船停泊于水面,船头和船尾比柴宗训预想中的多申了一根铁杆出来。 这便是何辉说的惊喜? “臣等参见皇上。”工部的官员和造作局的工匠在何辉的安排下,早已跪在岸边等待柴宗训。何辉因造船有功,此时已升了工部侍郎,专一负责奇淫巧技和造船。 “卿等平身,”柴宗训说到:“何卿,你说的惊喜呢?” 何辉起身到:“请皇上随臣上船。” 一干人等踏上转运船,转运到铁船上去。 何辉领着大伙儿到了船头:“皇上请看。” 柴宗训这时才看清,哪是什么铁杆伸出船头,竟是青铜炮管。 “火炮?”柴宗训不由得感叹出声。 何辉忙到:“臣将此物造出,正不知该如何命名,多谢皇上赐名。” 柴宗训瞬间警醒,装作不知是什么东西:“此物有何用?何卿演示给朕看看。” 何辉命人在炮管尾部插一根引信,随后又将药包装进炮管,捣瓷实之后加了一颗圆形的炮弹。 “皇上,当日皇上泡茶得蒸气机,臣由此得灵感,火药密闭燃烧时也会有一定力道,只要比例得当,定能将石弹投射出去,杀伤敌人。臣试验多日之后终获成功,今日当在圣驾前演示。” 火炮准备就绪,何辉上前点燃引信,瞬间火花四溅,发出嗤嗤的响声。 引信烧到小孔里面之后,灰烟不停往外冒。 就在大伙儿焦急等待的时候,轰的一声,只见炮口火光闪过,一团黑色物品冲出去,一两百米远的水面上,被砸出巨大的火花。 一六一 收归小诸侯 搞了半天,何辉这火炮并不打炮弹,而是把利用火药的推力把石头推出去杀伤敌人,顶多叫石炮,投石车的升级版。 除了火药爆炸的那一声巨响比较唬人之外,杀伤力有限。不过用来攻城时洞穿城门的话,应该比撞城锤威力大一些,背嵬军倒是可以用。 眼见柴宗训在思考,何辉倒不敢得意了:“皇上莫非对这火炮不满意?” “朕倒是有个想法,”柴宗训说到:“发射石头不能尽发挥此火炮之威力,不如改为火药填充,发射出去之后爆炸,如此威力当会更强些。” “炮弹?”何辉一脸疑惑。 柴宗训说到:“取纸笔来。” 工匠递上纸笔,柴宗训画了几下:“喏,照此开模,浇筑出炮弹壳体,蒸气机加以改进,装上一个开孔器,在壳体尾部开孔,用以填充火药和铁片碎石。这样的炮弹发射出去后可以爆炸,杀伤力必会倍增。” “另外,须设法提高冶炼技术,炮管不要用青铜,青铜不耐高温,目下先用铸铁代替。” 自从造铁船以来,何辉对柴宗训拜服得五体投地,他连连点头:“臣遵旨。” 柴宗训又说到:“何卿可曾见到刚才飞出去的石弹是旋转的?” “啊?皇上一眼就看到了?”何辉诧异到,这旋转的石弹可是他试验很多次之后才发现的。 而作为一个男孩子,柴宗训不能拒绝枪的诱惑,就像不能拒绝路边一根直溜的木棍一样,倘有此棍在手,路边的油菜花便会为之倾倒。 前生经常在科教频道上看到关于各种枪炮的理论,虽然记忆很零星,但他还是记得子弹和炮弹出膛都是螺旋运动的,所以膛线就非常重要,可以保证弹道不偏,射得更远。 当然,膛线是怎么做出来的,柴宗训一无所知,不过他是皇帝,可以抛出这个概念,让何辉带着工匠去想办法。 “朕没有看到,不过朕知道箭射出去是旋转的,以此推之,石弹当也是旋转的。若能根据此道理,将炮管里面按照炮弹的旋转做成螺旋型,当能保证炮弹打得更远更准。” “啊,是了,”何辉一拍大腿:“皇上,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臣真想看看皇上脑袋里都装了什么,怎么总能想到臣的前面去。臣本以为倾心奇淫巧技十数载,天下少有敌手,得遇皇上臣才知,臣十数载倾心不过萤烛之光而已。” 柴宗训拍拍他的肩:“朕知之亦甚少,不过偶尔突发奇想而已,巧技之路本就是不停革新的,需要不停学习研究,才能掌握更多的巧技,何卿已经很不错啦。” 何辉拱手执礼到:“皇上虚怀若谷,臣钦佩之至。” 原本这话不是君臣之间对话该有的,不过何辉此时完全把柴宗训当成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柴宗训淡淡到:“何卿继续努力吧,目下收归南唐在即,这四艘船朕便暂且征用,你且先试验新的炮弹,成功之后再装于新船上。” “臣遵旨。” “另外,朕还有个想法,这火炮能否架设于马车之上?若能随军移动,将来我大周将士征战四海,必会所向披靡。” “臣谨遵圣意。” 回到宫中,柴宗训接到多方军报,因南唐强势在水军,目下李景达派兵封锁了江面,淮南和广陵暂时都不能出击。 杨业也传回消息,虽然两方目下剑拔弩张,但军费还指望着大庾道,所以南唐还没有毁坏大庾道的动向。 出使的刘以铭也到达钱塘,吴越枢密使张超言听闻钱俶被扣,悲愤异常,誓举倾国之兵讨伐南唐。 柴宗训下了一道旨意给慕容延钊,既然吴越由姑苏方向出兵,便由慕容延钊按先前方略,借道钱塘去往静海以及彰武,收归表面上臣服于吴越的这两地节度使。 只要拿下这两地节度使,便可三方合军,自饶州方向攻入南唐。 与此同时,柴宗训正式下诏书征伐南唐,而且理由很冠冕堂皇,很有说服力。 吴越国主钱俶一向以臣礼事中原,此次更是要入汴梁献出版图归顺,没想到李煜丧心病狂将其扣押,使得天恩暂且不能降临吴越。这种行为,吴越的子民们,你们觉得该不该讨伐?而李煜如此藐视我中原的威严,大周的将士们,这种行为是不是要讨伐? 诏书一下,大周和吴越境内立时群情汹涌,同仇敌忾,誓要将李煜碎尸万段。 柴宗训命侍卫司调出一营兵马带着工匠驾驶着铁轮船前往广陵支援韩通,这时他才发现汴梁的地形多有不便,第一次动了一统天下之后迁都的念头。 吴越枢密使张超言已率倾国之兵出姑苏于震泽与南唐水军对峙,两方都是多年不知兵,所以异常谨慎,每日试探性的对战三五次,还未发生大战。 慕容延钊接到圣旨之后当即拔营,穿越钱塘到达静海。 静海节度使杨廷羡打开瓯州城大门,亲自出城迎接。 “静海节镇杨廷羡参见齐王。” 慕容延钊急忙将他扶起:“杨使相无须行此大礼,可折煞本王了。” 杨廷羡也算一方小诸侯,臣服吴越后钱俶为笼络他,封了个有名无实的侍中,双方多年一直相安无事。 “应当的,”杨廷羡说到:“末将先前臣事于吴越,今吴越既归顺中原,末将自当臣事于中原。” 慕容延钊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杨使相深明大义,本王定当奏明皇上,表杨使相之忠臣。” 杨廷羡回身看着身后一溜捧着托盘的人:“末将知齐王即将来到,已封存瓯州府库,此为瓯州版图和籍册,请齐王受纳。” “好,好,”慕容延钊说到:“瓯州终归中原,杨使相深明大义,免使瓯州百姓遭遇战火,百姓必世世代代感念杨使相恩德。” “齐王谬赞,”杨廷羡执礼甚恭:“瓯州百姓素知皇上仁德,如今天恩终于降临,百姓必当额手称庆。” 俩人相互吹捧了一会,杨廷羡执礼到:“请齐王检阅静海军后入城。” 所谓的检阅静海军,意思就是让慕容延钊看看,瓯州投降是实打实的。 封存府库,交出版图,又亲眼看到瓯州军全部放下武器,慕容延钊终于相信杨廷羡是真的投降,放心的进入瓯州城。 城内百姓夹道欢迎,慕容延钊志得意满,虽只有一半铁骑军,但如今又立新功,妥妥的中原军事第一人。 杨廷羡早在宫中备好酒宴,宴席上,慕容延钊与静海军官员一一见过,人人都舒心于归顺中原,慕容延钊彻底放下心来。 在瓯州勾留几日,将受降的事情办妥,慕容延钊便留下副将王彦进镇守瓯州,自己带着大军准备继续南下。 不得不吐槽一下大周的人取名字,‘彦’字出现的几率太高,就像张含韵张韶涵张涵予张予曦让人傻傻分不清楚一样。 杨廷羡听到消息,急忙赶过来留人:“末将正暗自欢喜,能日日聆听齐王教诲呢。目下瓯州城方安定下来,齐王便要走吗?” 慕容延钊说到:“本王亦深感与使相相见恨晚,只是皇命在身,还须去往闽越收归彰武军。他日天下太平,本王定当与使相一醉方休。” “既是收归闽越,此事倒也好办。”杨廷羡说到:“彰武节镇李继贤与末将素来交好,既是齐王不远千里前来收归,末将当致书一封,命其亲到瓯州向齐王献出版图,如此也省了王师跋涉之苦。” 杨廷羡和李继贤是相邻的割据小诸侯,寻常有来往倒也正常。如果真的去往闽越收归,到时候仍须回转瓯州方能从饶州攻入南唐。 “既如此,那便有劳杨使相了。”慕容延钊拱手到。 杨廷羡说到:“李继贤早有归顺之意,只因与中原隔着吴越,消息不通才未能成行。如今齐王亲至受纳,末将书函一到,管保李继贤定会马不停蹄前来归降。” 慕容延钊想了想:“那本王便委派王彦进统领随使相致书前去接收闽越,如此本王亦可安心在瓯州与使相饮宴了。” “齐王英明,末将这便去起草书函。” 慕容延钊分了一半兵马给王彦进,若李继贤识时务肯降,自然是万事皆休,如若不然,便强攻下闽越。 没有让慕容延钊多等,李继贤收到书函便将闽越移交给王彦进。彰武军就地解散,只带了少部分亲兵护送他去往瓯州见慕容延钊。 李继贤也许是吹多了海风,不似杨廷羡这般白净,不过慕容延钊也并非以貌取人之人,年轻时游历四方养成的江湖气,让他显得更平易近人。 俩人见面,自然又有一番商业性的互吹,既是俩人都投降,降将自然是不能留在本地的,慕容延钊便催促他俩去往汴梁接受安置。 “既是皇上有旨,末将等明日便出发去往汴梁,”杨廷羡说话依然让人很舒服:“只是齐王尚须留在此地准备出兵饶州,下次相见还须等待齐王凯旋,如此,末将等便在汴梁等着齐王了。” 李继贤却有些不悦:“杨使相,末将一向仰慕齐王风采,今日得见,惊为天人。既是明日去往汴梁,今晚你怎么也要安排我陪齐王喝上一顿。” 俩人如此上道,慕容延钊自然也不差:“也好,今日便在宫中设宴,本王与二位使相一醉方休。” “齐王请。” “二位使相请。” 慕容延钊转身头前带路,李继贤拉着杨廷羡放慢了些脚步,与慕容延钊拉开距离后,李继贤小声到:“说好了,杀了慕容延钊打败周师,鄞州以北归你,海州以南归我,以天台山为界。” 一六二 末路 夜幕降临。 瓯州城里酒宴正是热切之时,慕容延钊和平接收静海和彰武两个节镇,立下大功;投降的两个节镇为了能在汴梁有好日子过,也极尽能事的巴结他。 觥筹交错间慕容延钊恨不能拉着杨廷羡和李继贤拜把子;而那两个就差直接叫慕容延钊爹了。 与此相反的是,瓯州靠海的一处山坳,无数黑影正成群结队的从海上上岸。这些人嘴衔枚,着劲装,就着夜色在山间疾走。 静海节镇各关隘这几日乱哄哄的,先前的静海军须解散安置,各类文书武库要移交给铁骑军。 眼见杨廷羡非常配合,慕容延钊体恤将士,这几日可以暂为看守,待杨廷羡入汴梁后再慢慢接收不迟。此时劳累了一天的将士们已然准备入睡,街面上巡逻的军士也哈欠连天起来。 劲装衔枚者越来越多,出山坳之后渐渐成军,领头者举手示意所有人停下,清点人数之后吩咐到:“给都督发信号。” 两名军士竖了个竹筒在地上,点燃底座引线,一颗绚丽的烟花飞上天,发出巨大的爆炸声,照亮半个夜空。 正举着酒杯要敬酒的杨廷羡忽地将杯子砸在地上,掀翻面前的桌案,大呼到:“再不动手,更待何时。” 酒宴上的侍者,跳舞的宫娥,杨廷羡李继贤俩人的亲兵,迅速抽出贴身藏着的兵刃,呼喝着朝慕容延钊杀来。 亲兵们纷纷拔刀挡在身前,慕容延钊的酒瞬间醒了一半,一把掀翻桌案,转身取过长枪大喝:“杨廷羡,你竟敢诈降,本王誓将你碎尸万段。” 杨廷羡也挥起大刀,毫不示弱:“慕容老贼,你中原自诩天朝上国,瓯州虽弹丸之地,本督却不惧你。来呀,阵斩慕容延钊者,赏金千两,食邑五千户。” 外面的铁骑军听到打斗之声,纷纷冲了进来,慕容延钊冷冷到:“杨廷羡,萤烛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本王便让你看看与王师作对的下场。” “慕容老贼,”杨廷羡喝到:“且听听外面,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此时副将高怀恩冲进来大呼到:“齐王,不知从何处冒出上万军士,已从城外杀来,山林间仍不断有军士涌出。铁骑军因分散瓯州各地接受投降,目下兵力不足,齐王暂且退去避其锋芒,末将先抵挡一阵。” 慕容延钊并未将静海军放在眼里:“跳梁小丑,有何惧之?本王在此抵挡,你速速收拢各营,务必不能放过一个静海军。” “齐王。” “速去。” 高怀恩领头便往外冲去,慕容延钊大喝一声加入战团。 此时瓯州城内,铁骑军也与刚入城的劲装军士大战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急于收拢各营的高怀恩连忙派出信使,铁骑军各营急忙朝瓯州城内集中,没想到本是铁骑军进攻方向的饶州又冲出数万南唐军,各营自顾不暇,根本无法援救瓯州城。 李景达站在高处,看着四下的拼杀,颇是得意。为了布这个局全歼慕容延钊部,他费了不少心血。 当日李景达将钱俶扣留之后,原本打算让钱俶下旨给杨廷羡和李继贤向南唐投诚,哪知钱俶根本不予理会。 李景达干脆带着吴越国玺,来到瓯州与杨廷羡和李继贤共谋。 瓯州与闽越皆靠海,因土地狭窄,为了在强敌来攻的时候能有个战略纵深伺机反攻,所以杨廷羡和李继贤均有数量相当的水军。且为免被人发现端倪,水军常年飘在海上,轻易不靠岸,也常做些海盗的勾当。 杨廷羡和李继贤做惯了自由自在的诸侯,哪会轻易向人投降,李景达只为保卫南唐国土,于是三人一拍即合。 待慕容延钊率军前来,杨廷羡便命所有陆军投降,用以麻痹之。 远在彰武的李继贤安心等待杨廷羡消息,周师一至,同样命陆军投降,水军则溯海而上,与静海水军汇合伺机而动。 一旦周师分散,水军便靠岸冲入城中直取慕容延钊。外围的南唐军由李景达亲自率领,专打分散的周师各营。 事成之后,李景达以吴越版图相许,由杨廷羡和李继贤均分,他只求南唐本土平安。 当然,在李景达眼里,杨李二人不过乌合之众,将周师一一攻破之后,回头顺手便可解决此二人,如此不费太大力气,便能重挫周师,尽得吴越版图。 这个计划虽周密,但当日慕容延钊在城下受降之后便命杨廷羡即刻赶赴汴梁,便可破解。 奈何杨廷羡温顺的模样和王师屡次出征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让慕容延钊放松了警惕,才使得着了李景达的道儿。 慕容延钊率着城中铁骑军血战一夜,虽战力强过静海彰武军,毕竟兵力不够,只得且战且退,以吹台山为后背屏障组织防线,希望各营能尽早收拢入城。 天亮之后,眼见慕容延钊被包围在吹台山一线,杨廷羡倒也不急着进攻,而是命军士暂作休整,稍后一鼓作气拿下周师。 慕容延钊长枪支地,弯腰不停喘气,副将薛延德递过一个水壶:“齐王,喝点吧。” 慕容延钊接过水壶一饮而尽,薛延德轻叹一口气:“不知收拢各军的高怀恩统领是否已出城。齐王,事发仓促,粮草辎重目下都在城中,若各营不能尽快朝瓯州靠拢,我军恐支持不了太久。” “直娘贼,”慕容延钊骂到:“想不到本王一世英名,竟然栽在这瓯州弹丸之地,上了杨廷羡这个小人的当。” 薛延德说到:“齐王,兄弟们苦战一夜,目下腹如雷鸣,士气低落,还请齐王尽快想出对策。” 慕容延钊抬眼看了看吹台山:“先将战马杀了,再看看山中有无猎物。各营虽分散,却距瓯州城不远,相信天黑之时高怀恩便能将其收拢杀入城中,届时我等之困不解自散。” 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薛延德无奈的摇头转身命将士们杀马果腹。 慕容延钊踉踉跄跄在山间巡视,军士们均疲惫的倒在地上,身上盔甲已被血迹灰尘染黑。 “本王有罪啊,”慕容延钊喃喃到:“若非本王托大,将士们怎会受此苦?待各营兵马至,擒获杨廷羡和李继贤,本王必将其千刀万剐。” 将将吃饱肚子,山下静海军却又呐喊着攻了上来,铁骑军只得拖着疲惫之躯应敌。 便是战力再强,静海军在人数优势下轮番进攻,根本不给铁骑军喘息的时间。 身边的同伴接二连三的倒下,各营援军不知何时能至,慕容延钊慢慢被静海军逼到了山巅。 苦战一日仍不得脱,慕容延钊只觉手中长枪重逾千钧,快要提不起来。抬头看着西边发出晕晕金光的夕阳,慕容延钊脸上呈现一抹悲凉之色。 “齐王,”薛延德匆匆跑了过来:“目下即将天黑,齐王可趁此时翻过山岭去收拢各营,再回转攻下瓯州不迟。” 慕容延钊摇摇头:“各营距瓯州不过半日路程,高怀恩出城收拢已一日夜,此时仍无援军迹象,恐各营亦遇到强敌,脱不得身。” 薛延德又劝到:“即便王师脱不得身,齐王亦可前往姑苏,命吴越枢密使张超言大人率军回援,一样可拿下瓯州。” 慕容延钊平常虽比较自私,老想着保存自家富贵,但战场上他是个高傲的人。第一次随柴宗训出征,便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强攻朗州。 先前张超言一直对王师毕恭毕敬,现在让慕容延钊转头去对他低三下四,杀了他也做不出来。 况且此次出征钱塘,他带了铁骑军剩下的全部家当,眼下城中八千将士已死伤殆尽,前往瓯州属地接受投降的各营又生死不知,他哪还有颜面去见皇上。 “薛统领,”慕容延钊说到:“你先带着受伤的弟兄翻过大山回钱塘,本王在此为你抵敌。” “齐王,”薛延德呼到:“末将怎能舍你而去?便是死,末将也要与你一同马革裹尸。” 剩下的将士听到俩人的对话,纷纷起身到:“齐王,小人等誓死与齐王一道马革裹尸,绝不后悔。” 慕容延钊眼前晃过他刚从军时的模样,这些誓要与他一同马革裹尸的将士,是他统领控鹤军之后一手带出来的,有些老兵不堪再战之后,将子侄也送入控鹤军。后来他调任铁骑军,又将这些人一同调了过来。 便是皇上先前下旨分兵,慕容延钊也将这些人保留。从上一辈开始,这些人陪他走过了二十年。只是没想到,这里会是他们的终点。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既是从军,便会有这么一天。 慕容延钊起身欣慰一笑:“好,有你们作陪,本王在黄泉路上也不会孤单了。” 此时不远处忽地人影晃动:“慕容延钊在那,快抓住他。”原来静海军又攻了上来。 铁骑军将士相视一笑,纷纷起身坚毅的看着下面。 漫山遍野的静海军围拢过来,慕容延钊暴喝一声,率军冲了下去。 一六三 炮弹成功 也许是受到这几日军报的影响,柴宗训的心情有些烦闷。 原本铁船一到,韩通和曹彬便要强攻,哪知道长江突然来了秋汛。江水湍急,江面变得宽阔无比,一眼望不到对岸,进攻计划只能暂且作罢。 柴宗训在宫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总之就是不自在。 符昭看到他这样子,开口劝到:“官家莫不是不放心攻唐的战局?杨令公和齐王不是早已过江么?若真是不放心,你便御驾亲征吧。说不定等你凯旋而归的时候,我们的孩儿才出生呢。” 柴宗训连连摇头:“目下王师已对南唐形成合围之势,还有吴越军助力,鲁王和曹太尉都是久经沙场的统帅,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我一定要守着你,亲眼看到我们的孩子出生。” 符昭说到:“孩子还有几个月才出生呢,如果收归南唐和南汉一样快,官家得胜班师的时候孩子都没出生呢。” 柴宗训只是不肯,两世为人才终于要做爸爸,而且可以把所知现代的思想都教授给孩子,他怎么舍得离开:“不行,我得陪着你。” 符昭笑到:“宫里这么多人陪着我呢,赵柔也时不时来宫里给我讲讲外面的见闻,我觉得很好了。与其让你在这里忧虑,引得我也跟着心焦,说不定还会让孩子心慌,倒不如快些收归南唐皆大欢喜好些。” 柴宗训轻轻摇头,没有说话。 “喜报,喜报。”太监万华在外面细声细气的进来:“皇上,何大人已按照圣旨,造出了新式的炮弹,据说这炮弹威力巨大,一炮能打出上千步,爆炸之后方圆数十步尽皆糜烂,何大人请皇上移驾检视。” 这倒真是个喜事,柴宗训当即起身叮嘱符昭:“我且去看看,你小心些,我去去就来。” 方要出宫,有黄门使上前到:“皇上,潘太尉在文德殿等待召见。” 为了绝对优势收归南唐,不让李煜破坏大庾道,柴宗训连远在灵州的潘仁美都给召了回来。 潘仁美在灵州战功卓著,除了协助王著养出了全国所需军马,河西走廊如今也打通一半,大半个西域听到潘仁美之名都战栗不已。 西域即将进入苦寒之时,不利出兵,正好回来协助朝廷收归南唐。 潘仁美的灵州军昨日已在京郊扎营,柴宗训约了今日召见。 一别多年,君臣自然有很多话要说,不如拉着潘仁美一起去检视炮弹,顺便说话。 “老董,你带着潘仁美去造作局火炮试验场,朕在哪里等你们。” 柴宗训赶到试验场,新造的十门铸铁火炮正虎视眈眈的盘踞在那里,何辉得意的迎了上来:“参见皇上。” “何卿这么快就把炮弹做出来了?” “皇上,有蒸气机在,臣说一句托大的话,臣感觉自己目下无所不能,只要皇上有图纸,臣便能将东西做出来。” 柴宗训笑到:“真理快递你做的出么?” “真理快递?”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何辉仍是满不在乎的说到:“皇上可有图纸?” 柴宗训心中暗笑,朕要是有真理快递的图纸,莫说这蓝星,怕是太阳系都容不下朕的野心。 “你还是给朕先试试炮弹如何吧。” 此时董遵诲带着潘仁美匆匆赶来,潘仁美见到柴宗训顿时热泪盈眶:“臣潘仁美见过皇上,皇上,臣在西域无时不刻不在挂念着皇上,今日得见圣驾,臣便是立时死去也无憾了。” 与杨业和各同僚间的龌龊是真,潘仁美真心臣服柴宗训也是真。毕竟当年没有柴宗训的大度,他的坟头草都能放野火了。 “潘卿家快快请起,朕也时时记挂着卿呢。”柴宗训说到:“潘卿快来,与朕一起看看这新造的火炮,这东西将来必能助你在西域大显神威。” 何辉先将底火装进去,随后取出一枚炮弹,因为没有膛线,仍是只能从炮口进行装弹。 准备好之后,何辉取出一些棉花:“请皇上和潘太尉,董指挥将耳朵塞住。” 虽然不知道在干什么,潘仁美还是跟着将棉花塞进耳朵。 何辉点燃底火引线,一直烧进炮管里,冒出灰烟。 灰烟冒的时间有些长,潘仁美疑惑到:“这东西能杀敌?”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发出,只见炮口火光一闪,六七百米外爆炸开来。爆炸中心半径数米的泥土都飞了起来,旁边一棵松树被炸断。 潘仁美揉了揉不停鸣叫的耳朵,瞬间两眼放光,转身便跪在柴宗训面前:“皇上,臣请吾皇将此十尊火炮赐予灵州军,臣敢保两年内尽平西域。” 柴宗训笑着扶起潘仁美:“潘卿倒识货,胃口也是真大,这火炮新造出来,总共才十门呢。” “皇上,”潘仁美说到:“同是为社稷征战四方,皇上可不能厚此薄彼。” 柴宗训笑了笑:“大家且看看,潘卿为诓朕这十门火炮,又要扯些什么出来。” 潘仁美说到:“皇上,臣不扯什么,只是实话实说,似背嵬军可在全军尽选壮士,军饷亦高过各军不少,所以背嵬军战力才强。如臣有这十门火炮,臣敢保灵州军战力完胜背嵬军。” 柴宗训笑到:“那可不一定哦,因为在不久的将来,火炮将是我大周各军的常备武器。要朕说,语气求朕这十门火炮,还不如求何卿多给你些工匠,用以维护和改进这些火炮。” 潘仁美当即转头看着何辉:“何侍郎果是一表人才,本帅在灵州之时便已听说何侍郎天纵奇才,造出能在水里开动的大铁船,今日一见,果是名不虚传。” 何辉因和潘仁美不熟,再说潘仁美可是从一品武官,品级高过他太多,便不好意思到:“太尉谬赞。” 潘仁美轻拍他的肩:“何侍郎休要同本帅客气,当年本帅可是同何虞侯一同随先帝征战四方,有过命的交情,你百日宴时本帅还曾抱过你呢,便是称你一声贤侄亦不为过。” 何辉有些听不下去:“太尉无须如此,若将来火炮列装各军,下官会派遣工匠协助的。” 柴宗训哈哈大笑:“潘卿,这塞外的风霜竟将你的脸皮吹得如此之厚啦?” 潘仁美丝毫不以为意:“皇上还未将此十门火炮赐予臣呢,臣脸皮还不够厚。” 柴宗训再次大笑,一旁的董遵诲及何辉和工匠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皇上,皇上,噩耗,噩耗。”远处一个黄门使连滚带爬的跑过来:“皇上,噩耗。” 柴宗训微微皱眉:“何事如此惊慌?” 黄门使哭到:“皇上,吴越噩耗,静海节度使杨廷羡和彰武节度使李继贤诈降,与南唐军里外夹击齐王。” “战况如何?”柴宗训急忙问到。 黄门使接着更是大哭:“齐王分兵给副将王彦进前往闽越受降,同时各营兵马分赴静海各地受降,以至于城内兵力不足……” “直接说结果。”柴宗训喝到。 黄门使说到:“齐王不敌,于吹台山壮烈殉国,所部兵马无一存活,丧心病狂的杨廷羡割下齐王头颅悬于瓯州城头,用以壮叛军声威,打击铁骑军士气……” “别说了。”柴宗训手扶着头,痛苦的闭上眼睛。 潘仁美董遵诲一干人更是齐齐跪下,哭着大呼:“齐王……” 作为臣子来说,慕容延钊虽然有些小九九,但从来没有反意。虽然不是嫡系,但历次随征都足以信任。 人无完人,作为一个武将来说,慕容延钊绝对是合格的。只是怎么也想不到,一生战功赫赫的他,会在阴沟里翻船,居然死在两个小小的割据势力手上。 缓了好一会儿柴宗训才睁开眼睛,但却说不出话来。 潘仁美跪爬过来抱住柴宗训的腿:“皇上,请皇上准臣出征吴越,为齐王报仇雪恨。” 柴宗训嘴巴不停张合,慕容延钊音容笑貌不停自眼前划过,好半天他才咬牙切齿到:“潘卿,朕命你速速整顿兵马,随朕亲征吴越。” 接着他又说到:“传旨,命楚王柴宗让监国,都察院左都御史曹翰暂充汴梁留守。何卿。” 何辉跪爬过来:“臣在。” “命你连夜赶制炮弹,有多少造多少,朕一定要让静海彰武两军尽皆化为齑粉。” “臣遵旨。” 柴宗训赶回宫中,一脸歉意的正要向符昭辞行,没想到符昭说到:“官家且放心去吧,我会保护好自己和我们的孩儿的。”先前黄门使进宫报信之时,符昭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柴宗训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符昭接着说到:“国之柱石遭奸人所害,身为君父,理当亲征报仇雪恨。” 柴宗训摇摇头:“不知道岭南的慕容兄是否收到噩耗。” 符昭说到:“慕容郡公向来孝顺,骤听此噩耗必不能自持,官家可派人去安抚一下。” 柴宗训想了想:“传旨,召杨延定入宫觐见。” 先前工部尚书林彦升刁难慕容德丰之时,正是杨延定前往岭南替其解围,俩人私底下关系也还不错。 杨延定急匆匆入宫:“参见皇上。” 柴宗训说到:“齐王之事卿定然听说了吧,朕命你速去岭南一趟,若是慕容郡公还不知道此事,那你暂且瞒着。若是他已然知道,你便告诉他,他想做什么,无须奏与朕知道,朕全都准奏。” 一六五 穷途末路 看着叛军舰船一点点靠近,潘仁美有点慌:“皇上,我军仅有三千将士,若被叛军强行登船,是很难抵敌的,不如暂且收兵,待炮管冷却后再来吧。” 柴宗训说到:“潘卿勿忧,且看沔州舰表演。” 沔州舰是铁船首舰,柴宗训学着后世给舰船取名,因见到何辉是在沔州,舰船又是他监造,自然便叫沔州舰。 高台上传令兵旗帜挥舞,沔州舰从队列中冲了出来。 对面的李继贤看着沔州舰上冒出浓浓的白烟,惊呼到:“周师这是要做什么?” 杨廷羡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定是他妖力支撑不住,要与我军对撞同归于尽,调前锋营的船迎击,也叫周师知道,江船怎配与海船抵敌。” 叛军阵中冲出两艘船来,船体比沔州舰要大上一圈。 因为船下要设置桨位,所以船体很高,看上去更是骇人。 两艘船上的水手拼命划动,快速朝沔州舰夹击撞去。 当先一艘先与沔州舰撞上,预想中沔州舰被撞散的画面没看到,反倒是叛军船头被撞得粉碎,巨大的撞击力让船身折断,无数兵士掉落水中被大浪卷走,更多水军抱住船的残骸高呼救命。 既是打算用铁船欺负木船,柴宗训特意让何辉给船上都装了撞角。没有将叛军舰船从中间破开,他还有些不满意。 沔州舰上的周师将士还来不及庆祝,船身却猛的一震,许多将士站立不稳,随着船身不停晃动。 原来是叛军的另一艘船斜撞在沔州舰船身,撞击之后,它也难逃命运,船头瞬间粉碎。好在是它发力撞击沔州舰,还不至于让船身折断。 但让人欺负却不还手,不是周师的性格。船身稍微稳一些,船上工匠立刻调整方向,猛的朝叛军舰船撞去。 这一次倒让柴宗训满意了,没有船头的叛军舰船,被沔州舰从中间切割成两瓣,一个巨浪打来,船体迅速散架掉落在水中。 “怎么可能?”旗舰上的杨廷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继贤接话到:“杨兄,周师战船是用何种木料所作?为何连续撞击却丝毫无损?” 经过这一轮撞击,火炮炮管已然冷却下来,沔州舰将士迅速装弹。 “轰”的一声巨响,炮弹击中叛军旗舰附近一艘转运的快船,船体瞬间被炸得粉碎。 杨廷羡揉了揉眼睛,莫不是幻觉?为什么火光一闪,一艘船就没了? “撤,快撤。”李继贤一刻也不敢多呆:“杨兄,快走吧,莫被周师妖法击中啦。” 旗舰逃命,其余舰船也跟着逃命。眼见铁船如此犀利,周师各舰毫无顾忌的痛打落水狗。 潘仁美又跟着兴奋起来:“能否调整炮管?本帅要打叛军旗舰。” 船上三枚火炮均对准旗舰,潘仁美一一点燃引线。 期待的看着远方的叛军旗舰,三炮齐鸣,两枚掉落旗舰附近,炸起十数丈高的水花,一枚正中船舷,旗舰瞬间被炸塌一半。 “划,快划,本督若有失,你们一个也活不了。”杨廷羡躲在暗处急切的大吼,李继贤更是着急得亲自操桨划船。 此次叛军下江的船有七八十艘,最后仅有数艘回到岸边,旗舰更是被一炮干费。 若非沔州舰要试验强度与前锋营舰船对撞,叛军的舰船根本连周师舰船的皮都摸不到。 一场仗打下来,叛军水师几乎全军覆没,而周师将士的消耗,也就是一顿饭而已。 “如何?”柴宗训这才露出得色:“潘卿,这与你在马背上冲杀的感觉有何不同?” 潘仁美说到:“若能以火炮碾压敌军,又何须马背冲杀?如此倒免了我大周军士死伤。这般打仗,可以省却很多环节,甚至连谋士都不需要,只要有更多的火炮便可。不过嘛……” “不过什么?”柴宗训笑了笑:“潘卿是想说这样打仗没灵魂?” 潘仁美被说中心思:“皇上,这般打下去,丝毫体会不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快意。” “朕只要军士少杀伤,达成目的即可,不要什么快意。” 先前因为被炸的营寨离中军帐甚远,而江面上又有大风,一直以为是周师在施法。仓皇的逃到岸上,杨廷羡才闻到扩散开的硝烟味。 李继贤也闻到了:“杨兄,先前对战之时,周师莫非没有施法,而是用鞭炮在炸我军?” “鞭炮如何飞这么远?”杨廷羡反问到:“且周师的舰船如何不须用桨便可自动?” 李继贤回头看了一眼江面:“杨兄,目下我等水军损失惨重,这江岸怕是封锁不住了,依你之见,接下来该当如何?” “撤吧,”杨廷羡叹了口气:“既然水上无法战胜周师,那便将其引上岸来。” “往哪撤?”李继贤问到。 杨廷羡走到沙盘前看了看:“姑苏那边南唐军不知还能牵制张超言的吴越军多久,为了安全,我军必须撤到姑苏以南,不然就会被张超言抄了后路。依本督看,我等便且战且退,在天台山设伏,与周师决一死战。” “甚好,”李继贤在沙盘上比划一阵后说到:“就依杨兄之意,撤往天台山。” 杨廷羡说到:“我估计周师即将渡江登陆,可留些机灵点的兄弟在此守候,看看周师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什么可以有这么大威力的鞭炮。” 李继贤疑问到:“杨兄,周师既要渡江,我等为何不在岸上设伏,趁其上岸立足未稳之时将之剪灭?” “不可,”杨廷羡直摇头:“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目下我等还未搞清楚周师究竟对这鞭炮施了何样法术,还是暂避锋芒的好。待周师上岸侦查清楚之后,我等再对症施法不迟。” 炮轰一天之后,看到叛军惨状,周师士气高涨,纷纷要求渡江作战。 因为江面宽阔,水流湍急,无法侦查对岸情形,潘仁美建议到:“皇上,反正我军有火炮,不用靠岸便可杀伤叛军,不如且先轰他些时日再说。” “不行,”柴宗训说到:“朕举大军亲征,便是为齐王报仇雪恨,早一日尽灭叛军,齐王英灵便可早一日安息。传旨,船只征齐之后,所有军士上船,跟在四艘战舰之后,待一轮火炮轰开叛军防线,便强行登陆作战。” 崇州靠着长江,征集船只倒不难,只是灵州军在马背上习惯了,很多军士上船便晕,柴宗训命工匠以铁索将船只连在一起。 这个情节很眼熟,虽然三国演义还未成书,但作为一方统帅,潘仁美焉能不知赤壁之战:“皇上,船舰若连起来,叛军以火攻怎么办?” 柴宗训说到:“只管连起来,朕又不是丞相,朕是皇帝。” 一切准备就绪,沔州舰打头,后面三艘舰船一字排开,朝江对岸冲去。 一直冲到六百步内,岸边叛军营寨清晰可见。 当日被炮轰烧掉大半的营寨并未修复,残缺的旌旗,黢黑的木头,断壁残垣,满目狼藉。 潘仁美疑惑到:“莫非叛军已然撤军?” “不管他撤不撤,”柴宗训吩咐到:“先来一轮齐射再说。” “轰轰轰……”炮声震耳欲聋,但岸上并无惨叫传来,营寨中也未看到慌乱的叛军。 柴宗训举起手掌:“准备登陆,炮火随时准备掩护。” 后面的木船蜂拥冲上去,靠岸之后,登陆的兵士集结成军之后放才冲入叛军营寨。 此时营寨内已空无一人,柴宗训说到:“即刻派斥候四出侦查,随时将情况回奏与朕。” 很快便有斥候回报:“皇上,叛军目下正往海州方向逃窜。” 柴宗训丝毫不犹豫:“潘卿,你速带骑兵追击,朕带火炮随后便至。既已渡过江来,这四艘铁船暂且无用,命工匠将船开回广陵,还给鲁王。” “臣遵旨。”潘仁美当即率着灵州骑兵往南追去。 杨廷羡本要在天台山一带设伏,瓯州却带来一个坏消息。 原来当日慕容延钊将兵力分出一半给副将王彦进,命其前往闽越受降。 这些时李继贤为设计慕容延钊,根本无暇顾及大本营。再说杨廷羡也一直劝他,只要平定吴越各地,王彦进在闽越便是一只孤军,根本不足为惧。 没有李继贤遥控指挥,王彦进很快平定闽越。哪知此时传来慕容延钊被杀的噩耗,王彦进当即率铁骑军余部冲出闽越,一路大杀特杀已然杀到瓯州。 瓯州兵力不足,守军投降却仍被王彦进屠城,目下他已率军直逼天台山南面。 “奈何,奈何,”李继贤急得直跳脚:“杨兄,你我龙兴之地闽越和瓯州皆被屠,目下周师追得又紧,我等须早做打算。” “慌什么,”杨廷羡说到:“逼急了不过再次投降而已,你我皆是一方诸侯,中原皇帝不会将你我如何。实在不行,也可经由信安转入婺州向南唐投降,有你我助力,李景达自是拱手相迎。” “都督,不好啦,”传令兵急急忙忙冲进大帐跪下:“都督不好啦。” 杨廷羡不悦到:“何事惊慌至此?若坏我军心,本督定斩不饶。” 传令兵说到:“都督,吴越枢密使张超言摆脱南唐军纠缠,已自桐庐南下,截住我军西去之路。” 王彦进在南,潘仁美自北方追来,张超言扼守西面,如今只有东出入海方有一线生机。可连旗舰都被炸毁,杨廷羡还拿什么下海? 《逆宋》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逆宋请大家收藏:()逆宋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一六六 不接受投降 自从大庾道通商以后,穗都港水面上日日泊满了商船,先前总以为是多余的设施,现在都派上了用场,市舶司无人不佩服慕容德丰的远见。 目下虽中原与南唐正处于交战之时,但南唐朝廷舍不得大庾道的赋税,况兵力已被派往四方镇守。纵有毁去之心,却无毁去之力,只命商道沿岸百姓组织团练防守,不准来往船只靠岸。 去年扩建穗都港之时,慕容德丰奏请开恩科在岭南取了一批士人,目下已派往各地按照慕容德丰的理念司牧地方。如今的岭南面目一新,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事务繁杂,慕容德丰每日都须工作到深夜。 这一日好不容易处理完事情,慕容德丰伸了个懒腰,问随侍在旁的小厮:“什么时辰了?” 小厮答到:“公子,目下已过子时。” 慕容德丰笑到:“从王府跟着我到岭南吃苦,后悔吗?” 小厮说到:“公子说哪里话,小的自小服侍公子,公子去哪儿小的就去哪儿,怎会后悔。” 慕容德丰打了个哈欠:“不后悔就好。” 小厮扶住他的肩头:“公子,忙累了一日,你该休息了。” “也好,”慕容德丰起身:“我且休息一会,有事再起来吧。” 实在太过劳累,慕容德丰沾床就着。 朦胧之中,却见慕容延钊站在床边呆呆的看着,慕容德丰慌忙起身见礼:“孩儿见过父王。”接着又疑惑到:“父王,此时你正该带着铁骑军助皇上收归南唐,如何却有空来到岭南?” 慕容延钊没有答话,只幽幽到:“日新,今后慕容家的富贵就仰仗你啦,可得好好照顾兄弟子侄,莫让为父失望。” “父王,”慕容德丰说到:“皇上是个明君,只要兄弟子侄安分守己,实心为朝廷办事,皇上必不会亏待。” 慕容延钊摇摇头:“如今你身在岭南,倘汴梁齐王府中有何变故,该如何是好?” “不是还有父王么,”慕容德丰笑到:“再说府中能有什么事。” 慕容延钊叹息一声:“好啦,就交待到此,本王也该走啦。” “父王,”慕容德丰起身要拉:“自上次汴梁一别,孩儿已一年多未见到父王,为何此时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父王好歹也留住几日,让孩儿尽尽孝道。” 慕容延钊笑着慢慢远去,慕容德丰却怎么也抓不住,情急之下猛的一扑:“父王。” 睁开眼睛才知道,方才是个梦,慕容德丰苦笑一声,又躺了下去。 “公子,公子。”小厮哭喊着推开门:“公子,汴梁王府中来人了。” 慕容延钊下床笑到:“王府来人,你何至于激动成这样。” 小厮只是哭,却不答话,慕容德丰想起方才的梦,心中一沉,莫不是哪个兄弟子侄惹了大祸? 急忙穿戴好,走到前厅,除了齐王府的管家三叔,一同来的还有都察院佥都御史杨延定。 “杨大人,三叔,”慕容德丰迎了出去:“莫不是慕容氏的族人惹下大祸,所以才引得二位到此?” 管家三叔见到慕容德丰,扑通一声跪下,嚎啕大哭到:“公子,齐王,殉国了。” “殉国?”慕容德丰一时没反应过来。 三叔哭到:“齐王误中李景达杨廷羡奸计,被困于吴越吹台山,力战不得脱,已壮烈殉国。杨廷羡恶贼丧心病狂,割下齐王头颅悬挂于城头示众……” 此时慕容德丰终于反应过来,双眼一翻,直直的倒下去。 “慕容兄。”杨延定急忙上前扶住他:“慕容兄,醒醒。” 慕容德丰幽幽醒转,抱住管家三叔和小厮大哭起来。 管家泣到:“公子,齐王投身军旅,马革裹尸本也是寻常的,只是这杨廷羡不该侮辱齐王,请公子急速调兵,为齐王雪耻。” 慕容德丰起身咬牙切齿到:“速传岭南各镇来见本公。” 杨延定上前抓住他的手:“慕容郡公还请节哀。” 慕容德丰此时恢复了一些理智:“杨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杨延定说到:“下官奉皇命而来,不想入穗都城时与管家偶遇,索性便一同到此。皇上已有旨意,不论郡公要做什么,皇上都照准。” “皇上。”慕容德丰面北伏地,再次大哭,接着又转头问杨延定:“杨大人,皇上在汴梁么?” 杨延定说到:“皇上已率灵州军亲征吴越,誓要为齐王报仇雪恨。” 慕容德丰泣到:“战死沙场本是武将宿命,却又劳动皇上亲征,臣何以克当啊。” 此时岭南一干武将入得厅来:“末将等参加公爷,未知公爷召末将等前来所为何事?” 慕容德丰深吸一口气:“目下王师正与南唐军对阵,尔等须得严守边境,若放一个南唐兵士进来,本公唯尔等是问。” “末将等遵命。” 杨延定问到:“慕容郡公不举大兵为齐王报仇么?” 慕容德丰轻轻摇头:“为父王报仇之事,皇上自有部署,我岂能用公器去报私仇?目下唯有安定岭南,完成皇上五年富庶岭南之战略,方报得皇恩万一。他日皇上得胜班师,带回父王遗体,我再回汴梁奔丧守孝。” 潘仁美率着大军追上杨廷羡叛军就是一顿打,静海军和彰武军平常欺负下老百姓还可以,要知道灵州军可是常年在塞北和辽人以及西域作战的,其战斗力之凶悍,远超杨廷羡想象。 原本还想玩些诱敌深入的把戏,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计谋不过徒增笑料。 下海无船,下地无路,杨廷羡、李继贤二人只得带着残兵败将上了天台山,同时又派人向李景达求援。 潘仁美率军赶到山脚下,停止追击的脚步,命军士在山下安营扎寨。 副将王宪说到:“太尉,我等为何不趁此时一鼓作气拿下叛军?” “困兽犹斗,”潘仁美说到:“只要封其粮道,绝其水源,这些叛军坚持不了多久便会主动下山投降,何苦急于一时而致将士们平添伤亡?” 王宪说到:“若是太尉不攻,南面的王彦进攻上去擒住杨李二贼,太尉岂非为他人作嫁衣裳?” 先前在云州之时,差点害死杨业,就是王宪挑唆的。王著虽有经天纬地之才,但在子侄教育这方面,的确不行。 好在这一次潘仁美比较理智:“王统领,这些兄弟都是从数千里之外的塞北跟着你我来到此处为朝廷征战,若造成无谓伤亡,我等如何向他们的父母妻儿交代?且本帅已找本地人问过,南面山高坡陡,根本爬不上去,还是安心在此处等待二贼下山投降吧。” 连续几日派人出去,却都伤痕累累的回来,原来张超言已率军将西面锁死,便是一只老鼠也跑不出去。 李继贤彻底慌了:“杨兄,奈何?奈何?” “慌什么,”杨廷羡愠怒到:“大不了一死而已。” 李继贤抱怨到:“早知如此,当日就应该真降,虽身不由己,但好歹也保住了富贵。” 杨廷羡眼珠一翻,随即又好言劝慰到:“李兄放心,若我等被擒,南唐就是中原唯一目标。便是将你我当做挡箭牌,李景达也会出兵相救的。目下来说,你我只须防住周师攻上来即可。” “这样吧,”杨廷羡部署到:“一路追杀我等的灵州军目下已是疲惫之师,驻扎于北麓,你便面北防守;南麓的王彦进可是慕容延钊亲信,此刻正杀气腾腾要与主帅报仇,防守压力大,便由我来防守南麓。” 李继贤匆匆自闽越赶来,哪有杨廷羡这个本地人熟悉地形,见他如是说,心下还算有了些安慰:“如此便多谢杨兄了。” 转身之后,杨廷羡便找来一个使者:“你速带本督书信自南麓下山去见王彦进。” 副将问到:“都督这是要投降么?何不与李都督一起?” 杨廷羡冷冷到:“本督岂会向王彦进投降?不过是故技重施,向王彦进诈降,只要骗开一个缺口,待本督回到瓯州,何惧他中原?李继贤此人胆小怕事,胸无点墨,不相与谋,若露了行迹坏本督大事,反倒不美。再说留他在北面抵御中原皇帝,本督办事也方便得多。” 两个使者带着杨廷羡亲笔书信,艰难的爬下山,便遇上王彦进军哨兵。 “干什么的?”哨兵喝问到。 使者急忙举手投降:“小人等是杨都督信使,受杨督委派向王统领送信,请军爷带路。” 消息一层一层的递上去,两个信使被带到中军帐。 “小人等见过王统领……”俩人一起跪下。 “斩了。”话还没说完,被被王彦进冷冷的打断。 其中一名使者急忙辩到:“王统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你们聋了吗?”王彦进喝到:“先将说话的这个车裂。” 几名刀斧手上前押住使者便往外拖,王彦进瞪着另一个使者说到:“本统领不是不杀你,只是留你回去报个信。你且去说与奸贼杨廷羡知道,本统领已然屠了瓯州,静海军有一个算一个,包括火头军在内,本统领绝不会放过。” 使者战战兢兢到:“是,是,小人知道。” 王彦进挥了下手,即刻有人上前手起刀落割了使者的耳朵。 “且留你的脑袋几日,本统领随后去取。” 一六七 略施小计 柴宗训终于带着十二门火炮赶到天台山。 看到潘仁美在山下扎营,柴宗训很不满意:“潘卿,为何不攻?” “皇上,”潘仁美解释到:“杨李二贼目下已被困山中插翅难飞,不出几日待其粮草告罄,自会下山投降。” “不行,”柴宗训喝到:“朕此来是为齐王报仇雪恨,须得尽早擒住此二贼,方能告慰英灵,如何却停滞不前?即刻将火炮架起,朝山上轰去。” 潘仁美劝到:“皇上,山上有不少古迹,炮火无眼,杨李二贼本就该死,若是因此污了名山,岂不可惜?” 柴宗训冷哼一声:“古迹毁了可以修复,任何事物都不能凌驾于齐王英灵之上,即刻朝山上发炮,炮弹打完之后,卿便率军攻上去。” “皇上……”潘仁美还要劝劝。 “朕意已决,”柴宗训说到:“朕要让天下人知道,敢以诡计暗害侮辱我大周将士,朕绝不留情。” 潘仁美只得执礼到:“臣遵旨。” 灵州军副将王宪带着军士和工匠架设炮兵阵地,山地崎岖,火炮太重难行,军士难保会有怨言。 王宪喝到:“皇上的心意尔等还不明白?就是要以此火炮昭告天下,勿侮辱王师,否则只有死路一条。他日我等征西域途中,便是不慎被俘,西域军必慑于天威,善待我等。如此还不快些?” 连平常有些尖酸刻薄的王宪都如此说,军士们赶紧将火炮架起来,随即便朝山上开炮。 山上不比江边,火炮爆炸后浓浓的硝烟味久久不散,且大山间声音能量传不出去,以至于令炮声更响,震得李继贤心胆欲碎。 这火炮可不比弓箭,躲过去就没事,炮弹一炸,方圆数米不死既伤,彰武军只能哭爹喊娘的等着挨炸。 “都督,”一个校尉急匆匆上前到:“都督,快想想办法,再这么干挨炸,我军有覆没之险。” 李继贤叹到:“事到如今,除了下山投降,还有何法可想?” “可到处都在爆炸,我军无法集结,如何下山投降?” “你可带着本督亲笔信,前往山下周师大营求见中原皇帝,只要他停下炮火,本督即率军下山投降。” “得令。” 校尉带着李继贤的降书,冒着炮火下山便要求见柴宗训。 潘仁美说到:“皇上,使者定是为投降而来。不过为何只见彰武军使者,不见静海军使者?” 柴宗训淡淡一笑:“潘卿,你不是觉得只用火炮打仗没有灵魂吗?目下正是你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机会,且将你的智谋给朕看看。” 接着他又说到:“传旨彰武军使者,若为投降而来,便无须见朕。战场拼杀,智勇不敌被杀也就罢了,却为何要侮辱于齐王?敢做便要承担后果,朕不接受投降。” 柴宗训又笑了笑:“潘卿,朕就看你表演了。” 太监万华出帐传了旨意,校尉绝望的转头准备离开。 “兀那使者,”潘仁美出帐叫到:“可是李继贤派你来投降的?” 校尉转头,面前之人着从一品武官袍服,外罩盔甲。能自由出入皇帝的中军帐,定是大军主帅潘仁美无疑。 “小的见过太尉。”校尉急忙跪下。 潘仁美笑到:“果然有些眼力见,李继贤为何没有你这份眼力?” 校尉解释到:“太尉,都督是受杨廷羡这恶贼的蒙蔽,才铸成此大错,恳请太尉在皇上面前说项,他日都督必有重谢。” “重谢?”潘仁美冷哼一声:“本帅已然身居太尉,李继贤还能如何谢我?” 校尉说到:“都督主政闽越多年,也算有些积蓄,倘太尉肯为周旋,都督可以家产相赠。” “罢了,”潘仁美眼睛一亮:“稍后攻上山的是我灵州军,为免将士死伤,本帅倒可以替李继贤说说好话,只是皇上这一关好过,同僚这关却难过。” 校尉说到:“太尉身为大军主帅,必是一言九鼎,还有何人敢违逆?” 潘仁美淡淡到:“尔等可知目下大周最受宠的臣子是何人?” “小人虽远在闽越,却也知中原最受信任的乃是岭南郡公慕容德丰和吏部侍郎赵德昭。只是此二人一个在岭南,一个在汴梁,如何却做得了太尉的主?” “尔等既是知道岭南郡公慕容德丰,那你可知齐王慕容延钊乃是其生父?” “知,知道。” “岭南郡公一句抵得上本帅十句,如今尔等弑其父,还想保命,岂非异想天开?” “太尉,目下错已铸成,小人来时都督已然交代过,只要能留得性命,都督愿散尽家财,在天台山落发为僧,尽赎前罪。” “哈哈哈,”潘仁美大笑到:“杨李二人果然是一丘之貉,方才杨廷羡派使者来,与你说的话如出一辙。” 校尉大惊:“杨都督已然派使者来过?” “对啊,”潘仁美说到:“如果你加快些脚程,说不定还能追上呢。” 校尉摇摇头:“小人此来只为投降之事,却与他人无关,还请太尉成全。” 潘仁美说到:“杨李二贼有过诈降前科,本帅虽不愿本部人马多伤亡,却也不太信得过,你还是回去吧。” 校尉指天发誓:“太尉,李都督此次是真心出降,若有一丝假意,天诛地灭。” 潘仁美思虑一会:“先前杨氏使者也曾赌咒发誓,只是杨李二人一同投降,本帅不太信得过。明日此时,本帅便会率军攻上山去。本帅与你有言在先,只接受一人投降,你且回去吧。” 校尉立时明白他的意思:“太尉,为表诚意,李都督自会知道该怎么做。” 潘仁美回到大帐,柴宗训问到:“如何?” “回皇上,”潘仁美笑到:“臣已有七分把握。” 使者虽已来过,但炮击仍未停止,不过已没有先前那么密集。 校尉回到山上,如此这般跟李继贤说了说。 “你是说,必须杀了杨廷羡,潘仁美才接受本督投降?”李继贤问到。 “回都督,”校尉说到:“原本潘仁美并无此意,只是末将在营外偷听到杨廷羡使者与其对话,杨廷羡愿献上都督头颅表投降诚意。后来潘仁美见到末将时本不答应投降,末将费尽唇舌,愿意献上杨廷羡头颅,潘仁美才松口,杨廷羡与都督,他只接受一人投降。” 李继贤有些狐疑:“潘仁美可信么?” 校尉说到:“回都督,这些都是末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末将自投军以来,随都督转战四方已近十年,怎会诓骗都督?那杨廷羡实是可恶之极,还请都督尽早防备。” 眼下四处都是爆炸,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爆炸就落到自己头上,校尉只想尽快投降。而且潘仁美就是这个意思,他只不过稍稍夸张了一些而已。有了杨廷羡的脑袋,便是不用潘仁美,也可以直接向中原皇帝出降。 “好你个杨廷羡,”李继贤怒到:“你既不仁,休怪本督不义,众将听令,速速整备兵马,与本督一起擒拿恶贼杨廷羡。” 山间炮声隆隆,杨廷羡知道李继贤已与周师在交战,他营中思虑可否趁此机会脱身。 副将忽然急匆匆进来:“都督,不好了,李继贤率大军攻了进来。” “什么?”杨廷羡以为听错。 副将又说到:“都督,彰武节度使李继贤率部下攻了进来。” 杨廷羡急忙起身:“随本督一起去看看。” 来到营外,却见李继贤亲自上阵,带着人马与本部对战。 “李兄,”杨廷羡大喝:“李兄,此是何意?” 李继贤来时看到杨廷羡所部安然无恙,自家却在那边被炸,怒气值已然拉满:“杨廷羡,你阴险狡诈,屡赚本督,本督今日便和你算总帐。” 杨廷羡的确一直在算计李继贤,包括让他去面对爆炸在内,此时都还想着怎么利用他脱身呢。 虽然心中有过,但杨廷羡却仍是义正辞严:“李兄,你我相交多年,我何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你明知周师会妖法能将火药飞来爆炸,还口口声声周师疲惫,给个便宜本督占?”李继贤喝到:“更有甚者,你竟妄想拿本督头颅去讨好潘仁美投降,如此丧心病狂,便休怪本督不客气。” 杨廷羡还真有这个意思,既然被李继贤点穿,他即刻换了一副面孔:“既然李兄都知道了,那便不要回去了吧。” “奸贼,纳命来。”李继贤暴喝一声朝杨廷羡冲去。 杨廷羡当即举枪格挡,二人随即站在一处,两边军士也拼杀起来。 杀了半日,俩人均气喘吁吁,犹不肯放手。李继贤是因为恨意,而杨廷羡是想拿李继贤的人头和所部作为诚意去投降。 静海与彰武均靠海,地形也差不多,两军战力不相上下,眼下两方军士势均力敌,杀得难解难分。 只是设法赚李继贤去投降而已,没必要拼命,杨廷羡喘着气开口到:“李兄,你我既决生死,已然战过半日,不如各自回营用过膳后与你再战过。” “休想诓骗本督,”李继贤怕杨廷羡所谓的用膳是诡计:“本督今日与你不死不休。” “你当我怕你不成。”杨廷羡怒喝着举枪便刺,李继贤回身也是一下,俩人均为杀伤对方未设防,导致自身也受伤。 战至太阳落山,两方军士已然死伤大半,但投降之后军士便不归自家统辖,死光也是无所谓的,只要此刻能拿下对手头颅,保住自己性命就好。 “杀呀,杀呀……”山林间忽地又冲出无数军士,正对战的双方急忙回头,却见军士着周师盔甲,从四面八方杀将过来。 周师身后的高处,站着一少年天子,全身甲胄,耀武扬威,不是柴宗训还有谁。 一六八 立体化打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继贤带着大军向杨廷羡这边移动的时候,柴宗训也带领大军潜行上山。 看着杨李二人拼命厮杀,柴宗训笑到:“王卿,这狗咬狗可看得有趣?” “回皇上,”王宪拍掌到:“有趣,有趣之极。” 潘仁美先前曾答应接受一人投降,虽然只是骗俩人自相残杀。人可以无耻,但不能无耻之尤,所以这次柴宗训让他在山下守着,只叫王宪率军上山。 眼见被周师重重围困,静海军和彰武军纷纷住手,仿佛在等着处置。 柴宗训冷冷的说到:“杀光他们。” 这些人经过一天大战,早已疲惫不堪,个个脸上和呼呼的,只剩了个眼睛在眨巴。 王宪虽喜欢挑唆,但毕竟跟着王著长大,读书人难免会有些恻隐之心:“皇上,此时只要加以威慑,他们定会投降,何必多造杀孽?” 柴宗训微眯着眼睛看了王宪一眼:“王卿这是在为他们求情?” “臣不敢。”王宪慌忙到。 柴宗训说到:“据朕所知,静海彰武两军皆是海盗起家,卿只看到眼前他们的可怜状,可曾想过他们在面对无辜商船时的模样?可曾想过他们将齐王逼到绝路时的模样?” 接着他站起身大喝:“将士们,杀光你们面前的敌人,一个人头赏钱五贯。” 五贯?这可是超级加倍,面前的静海军彰武军将士不再是生命,而是钱,灵州军蜂拥而上:“抢钱啊。” 王宪仍是站在原地未动,柴宗训有些不满:“王卿可是觉得朕无情?” “臣不敢。”王宪解释到:“臣须留在此处护驾。” 柴宗训说到:“朕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朕以春日般温暖对待忠于我大周的臣民,但对待敌人,朕便似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王宪执礼到:“皇上,臣明白。” “对了,”柴宗训急到:“王卿,速去约束将士,须生擒杨李二贼,献祭于齐王灵前。” 此战毫无悬念,除杨廷羡和李继贤外,所有静海军彰武军将士被杀光,最终录功时,累积起的人头似几座山峰。 柴宗训得胜下山,正遇潘仁美上前禀报:“启禀皇上,铁骑军副将高怀恩带着齐王遗体等候见驾。” 原来当日高怀恩奉命去收拢各军,各军却被南唐军牵制脱不开身,无奈只须他只得回转。 此时慕容延钊已被静海军所杀,割下头颅后遗体被遗弃在吹台山上,高怀恩冒死收尸后偷偷隐藏,只待来日王师回来复仇。 慕容延钊头颅在城头挂了数日之后,竟被杨廷羡一把火给烧了,这也是王彦进屠城的原因。 柴宗训怕见着面伤感,说到:“让高怀恩护送齐王遗体回汴梁吧,待朕收归南唐得胜回朝时再为齐王主持葬礼。另传旨王彦进,派一营人马押送杨李二贼一同回汴梁。” 听闻杨廷羡和李继贤被平定,李煜又开始慌了起来:“王叔,速召王叔前来议事。” 太监回到:“国主,王爷目下正在婺州前线。” 李景达此刻正在营中大骂杨李二人,原以为依着长江天堑,让这俩人守住一阵,只要南唐消化吴越,便足以与周师相抗衡。 没想到这二人竟如此不堪,还没等南唐军深入吴越境内,便被周师如摧枯拉朽一般剪灭。 江宁那边又传来急报,汛期即将过去,淮南和广陵的周师已在准备渡江。 这种境况下,李景达只能疲于奔命。若非当初李景遂和周嘉敏从汴梁传回假消息,以至于让国主误斩林仁肇,局面怎会如此。 “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李景达一把摔了酒杯。 “报,”传令兵进来急忙跪下:“王爷,周师铁骑军王彦进,吴越军张超言,灵州军潘仁美已合兵一处,由中原皇帝亲率正朝饶州进发,请王爷早做决断。” 李景达急忙起身:“传令各军,随本王一道前往饶州迎敌。” 战争机器一旦开动,是很可怕的,这一段时间,造作局的炮弹运输没有停过,而且在原有的基础上,何辉短时间内还开发出子母弹。 柴宗训的炮弹,分底火舱和爆炸舱,底火舱推动炮弹前进,爆炸舱负责爆炸,便和放烟花差不多。 何辉在此基础上加了个子弹舱,炮弹一次爆炸后,会将子弹舱的弹药引燃同时炸往各处,随后再爆炸,相当于杀伤半径至少增加一半。 所以说炎夏人是充满智慧且勤劳的,若非内斗太狠被野猪皮捡了个便宜,以至于科技停滞不前,岂会有丧权辱国之事。 “哈哈,”柴宗训得意到:“有此利器,有此利器,南唐当不在话下。” 董遵诲说到:“皇上,何侍郎又赶制十门火炮出来,是否需要运到吴越来?” 柴宗训想了想:“鲁王已然有了铁船,便将这十门火炮,交曹彬与杨令公各五门吧。同时给个旨意何辉,火炮移动太慢,可否设法提高机动性?” “臣遵旨。”董遵诲转身离去,柴宗训却看到潘仁美明显不开心。 “哈哈哈,”柴宗训笑到:“潘卿勿忧,收归南唐之后,这十二门火炮全归你,朕准你在灵州设兵工厂,派专员指导你做炮弹,如何?” 潘仁美当即跪下喜到:“臣谢主隆恩。” 三路大军总计十五万,稳步向前推进到饶州。 此前饶州与吴越有彰公山,怀玉山为天然界线,况南唐自恃强横,只在两山之间的畲民古道设了个关卡。 如今周师举大兵来伐,李景达却也不怕。彰公山、怀玉山高耸入云,周师插上翅膀也难飞过来,只要守住畲民古道,莫说十五万,就算是一百五十万周师也白给。 有时候有些事情说起来像是赘述,为了全文连贯,却又不得不说。 柴宗训首先安排上‘子母弹’,一炮过去便是‘尽皆糜烂’,再一炮过去又是‘尽皆糜烂’。‘尽皆糜烂’得多了,南唐军扛不住就要后撤。 柴宗训再命潘仁美派骑兵上去追,只管追着南唐主力打;那些追散的散兵游勇由王彦进去对付,随后张超言带兵进城接管。 这有点现代化立体战争的味儿了,就像漂亮国打仗,先用癌腐凉凉去踹门打掉你的雷达预警等相关单位,再用战斧爱国者炸掉你有能力还手的战略要地,随后再用轰炸机犁一遍,最后再上地面部队去接管。 在这里火炮就是癌腐凉凉,潘仁美就是战斧爱国者,王彦进负责犁地,张超言算地面部队。 十多年前李景达依靠南唐强大的水军,在长江上与周师倒斗了个起鼓相当,可哪见过眼前这阵势,只能一退再退,一直退到了鄱阳湖边。 这个时候再退,便是南唐的南都洪州,若洪州有失,南唐半壁便落入周师之手,再无天险可守的南唐灭亡只是时间问题。 李景达忙命所有将士上船,没想到周师倒不追了,原因很简单,这是南唐境内,周师没船。 接连多日,李景达脑子里一直嗡嗡的,有时候睡觉都会被脑中巨大的响声惊醒。据探子回报,周师这种可以远程爆炸的武器叫火炮,千步之外可将方圆数十尺的人物炸得粉碎。 必须设法派人将这火炮毁去,不然这仗就打不下去。 听说这火炮须得填弹,每发数炮还须冷却,且移动极为不便。 若能趁火炮冷却之时派死士冲上去将其毁去,必能扭转颓势。 但目下全军都在水上,周师火炮封锁湖岸,没有掩体根本不能伏击,于是李景达打算放弃鄱阳湖,在洪州城外的山林设伏,毁去周师火炮。 一直跟随在军中的李景遂劝到:“四哥,如今周师绕道吴越远征,又隔着长江天险,粮草辎重必然不济。我军只须静守鄱阳,待周师粮草不济,自会退去。届时我等再上岸追击,必能尽复故土。” “待你上岸追击,等待你的便是周师火炮。”李景达简直被火炮轰出了阴影:“若非你当年中计导致林仁肇冤死,本王岂会如此尴尬?” “四哥,”李景遂颇不自在:“杀林仁肇是国主下旨,与我何干?” 李景达自顾自又说到:“还有周郡主,女流之辈却学着男人抛头露面做谍者。若是林大帅还在,本王与他两面合计,何惧周师火炮?” 李景遂劝到:“四哥,事已至此,你便是再怪罪我,也是于事无补。如今周师无船,火炮也打不过来,我等便在此湖上与其对峙,不出一月,周师必会撤回吴越。” “然后补充粮草之后再来?”李景达铁青着脸:“必须毁去周师火炮,否则大唐永无翻身之地。传我军令,大军速往西岸退去,于洪州城外设伏。” 柴宗训正在岸边急得没法儿,虽说李景达逃得匆忙,未将鄱阳周边船只毁去,可大多数都是渔船,与南唐的鄱阳水师相比无异于小巫见大巫。 反正目下兵精粮足,张超言坐镇饶州,粮草给养源源不断的送来,柴宗训倒有北上绕道新平,一路往东北方向打到江宁的想法。 “报,”探子进账禀到:“启禀皇上,南唐军目下在向西岸退却。” 柴宗训弄不懂其含义,便说到:“再探,再报。” 一六九 浮桥 探子再次回报,南唐军尽数退入洪州城,在城下摆出一副决一死战的样子。 这下倒把柴宗训搞糊涂了,为何放弃优势水军,却要与周师在岸上决战? 潘仁美说到:“莫不是鄱阳湖中有古怪?” 王彦进不以为意:“若是湖中有古怪,南唐军必然会在岸上击我半渡,岂会退入城中?” “王统领可曾听说‘诱敌深入’一词?”对于王彦进插话,潘仁美很是不爽:“若南唐军在湖岸设防,我军明知有埋伏,不会绕道么?” 王彦进没察觉到潘仁美的脸色变化,只是说到:“东南北三个方向均有高山阻挡,极不利于骑兵行军,况火炮重逾数千斤,更是不利于翻山越岭,进军洪州是我军唯一出路。” “王统领说话很是矛盾,”潘仁美不悦到:“既然进军洪州是我军唯一出路,李景达为何不在湖边设防击我半渡?如此不正说明湖中有古怪吗?” 这下王彦进感觉到潘仁美的语气了,他不过铁骑军一统领,潘仁美却是堂堂太尉,不宜与其交锋,于是干脆闭嘴不说话。 柴宗训却问到:“王统领的意思是,我军可径渡鄱阳,与南唐军决战于洪州城下?” 王彦进说到:“回皇上,潘太尉的担忧也不无道理,灵州军多骑兵,如何让战马渡过鄱阳亦是一大难题。” 慕容延钊已死,但铁骑军仍有数万人,分为几人统属,须得在这几人中提拔个统帅出来。 此次王彦进平定闽越,回师瓯州,围歼杨李都立下大功,柴宗训本属意于他来统率铁骑军,目下也是这样做的。 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王彦进虽血性杀回瓯州,却也沾染了慕容延钊明哲保身的习气,柴宗训在心里已将其否定。 “战马渡湖之事倒也不难,”柴宗训说到:“朕在典籍上便早已看到过前人以黑布蒙住战马双眼,马看不见自然不会害怕。” “既然三面皆不利于行军,”柴宗训又说到:“传朕旨意,征召鄱阳附近船只,全军渡湖,与南唐军在洪州决一死战。” 曹彬天天坐在江边,就等汛期过去退水。而韩通比他更着急,皇上派的铁轮船已到,却只能日日望水兴叹,徒呼奈何。 韩通试验过铁轮船威力,往对岸撞开一个缺口不难,但江宁城就在不远处,南唐军必不会撤,若能有数十艘这样的的铁轮船,想要登陆对岸不难。只得四艘,还是有些不够。 曹彬也驾着大船去江面上试过火炮威力,他和韩通有一样的问题。火炮数量太少,若是水战,他倒有信心依靠火炮全歼南唐水军,但目下南唐水军只在江岸死守,根本不下水,他也没办法。 这一日曹彬又在江边苦思对策,却见一叶扁舟顺江而下,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身披蓑衣坐于船头,手中鱼竿上沉入水中,跟着水流一直往下。 “这人倒也奇怪,”岸边周师军士说到:“鱼饵一直飘于水中往下,如何骗得鱼来?莫不是个傻子吧?” 曹彬连忙喝止:“此人滔天白浪中仍驾船自如,必是久居于江边之人,许是我等见识少而已,切莫胡乱取笑。” 书生充耳不闻,忽地猛抬鱼竿,果见一个近十斤大鱼被勾住,在水中不停翻滚。 鱼竿太细,鱼又太大,眼见就要摆脱束缚逃走,曹彬反身张弓搭箭,一箭射出去,正中鱼头。那鱼翻滚几下,便浮于水面不动了。 书生转头愠怒到:“本以为你这人还讲些道理,没想到竟是如此残忍好杀。” 曹彬拱手到:“我见大鱼即将逃脱,欲助先生一臂之力,想来先生钓鱼也是为做下酒菜,生死又何妨?” 书生上下打量曹彬:“原以为你这人讲道理,想来也不过比那些大头兵多识些字而已,谁说我钓鱼为下酒?” “哦?”曹兵问到:“敢问先生钓鱼是为何?” 书生得意到:“你不钓鱼,不知钓鱼之乐,若只为下酒,我何须冒险下江?钓鱼最大的乐趣,在于人与鱼之博弈。那种鱼儿将跑未跑,鱼竿江断未断之时,把握机会将鱼拉上来。便如两军对垒,各方智计百出,时时是绝处,却又绝处逢生,最后把握战机将敌方摧垮,如此方能获得对战之乐趣。” “哈哈哈,”一旁的军士笑到:“书生却也班门弄斧,在太尉面前讲军机。” “太尉?”书生说到:“太尉又如何,还不是在此望江兴叹?” 一句话将兵士的嘴堵住,一个脾气暴躁的拔出刀来怒喝到:“我宰了你。” 曹彬急忙喝止:“不得无礼。” 兵士连忙后退,曹兵复又拱手到:“某日日在此江边,自汛期后,片板不敢下江,先生却能独自驾船垂钓,水上功夫令人佩服。” 书生笑到:“过奖了,我不过无事时常以钓鱼为名,暗测江面阔狭。曾自此处系着长绳,以舟引至北岸,往返十数次,尽得江面尺寸,不失纤毫,为留待有缘人而已。” 这话再听不懂,曹彬便枉为统帅了,急忙执礼到:“请先生传授我渡江之法。” 书生还了一礼:“太尉礼贤下士,不因在下白身而看不起,在下此来,正是与太尉商议渡江之策。” 曹彬大喜:“先生请。” “太尉请。” 原来这书生名樊若水,南唐池州人。 自幼聪明好学,能思善算,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因才高自负而不愿甘居人后。于是便想通过科举入仕,扬名振声,光耀门庭。可是南唐科举不过一个笑话,无权无钱如何得中? 樊若水屡试屡败,进取无望。而此时中原逐渐强大,将各政权一一收归。而他亲眼目睹南唐朝政腐败,民生凋敝,深感痛心,却毫无办法。 既是终将被收归,何不赶紧献策令中原速胜,免百姓遭战火荼毒? 但他毕竟是南唐人,若为中原献策,必将背上不忠不义的骂名。 思考良久,樊若水才出此下策,以钓鱼引曹彬。 若曹彬无礼,他便带着一身本事从此隐居。 若曹彬以礼相待,那也只好献上计策,助其灭唐,也为樊若水自家谋一个出生。 此事说来简单,但在那个时候,曹彬身居太尉,加枢密使,乃是整个国家最具权势的几人之一,而樊若水不过一普通老百姓而已。 也亏得他赌曹彬,若是赌韩通、潘仁美等人,不说会不会有命在,至少是不会搭理他的。 而曹彬是以文入武,不上阵砍人的时候就是一儒帅,对读书人也颇为喜爱。 到了中军帐,樊若水掏出一本小册子:“太尉,这是在下穷数年之功画就的《横江图说》,里面详细记载长江各种时期的水文,以及造桥渡江方法。” 当先一位年轻将领喝到:“太尉莫要上当,长江宽达万丈,如何能造桥?” 因曹翰、辅超等一干将领调任都察院,控鹤新军又提拔了一批年轻将领,开口说话的刘光义正是出征时才提拔的副将。 “刘统领莫急,”曹彬说到:“且听樊先生把话说完。” 樊若水倒也不说造桥方法,只打开《横江图说》:“太尉请看。” 曹彬仔细审视,果然长江中下游所有曲折险要,均已载明。至采石矶一带,独注及水面阔狭,更加详细。 曹彬喜到:“得此详图,江宁城在吾目中也。”遂命樊若水为右参赞大夫,留军前效用。 “谢太尉,”樊若水说到:“太尉可派兵在此一带多斫巨竹备用,至采石一带搭桥渡江。” 刘光义自是不信:“江水湍急,江面宽阔,对岸强敌虎视眈眈,巨竹扑满江中又如何?” 曹彬说到:“刘统领,目下淮南已是不能渡江,不如顺流而下,到采石再说。”(这里要解释一个地理,文中淮南非现在的淮南,而是淮南十四州的统称。) 在此滞留多日的控鹤新军终于拔营,顺江而下到了庐江。 庐江与南唐池州隔江相望,自中原发兵之后一直饱受煎熬的池州守将戈产,眼见曹彬率大军至,以为会自此渡江,干脆便弃城逃跑。 刘光义建议到:“太尉,既是戈产弃城,我等正可以自此渡江,从陆路攻向江宁。” 曹彬指着沙盘说到:“池州去往江宁,沿途多丘陵,不利于行军,便依先前计划,到达采石。” 不过既是戈产逃跑,曹彬仍派了一营人马前去接收池州。 新军军纪严明是出了名的,将士们进城秋毫无犯,城中百姓纷纷宰牛备酒前来劳军。 先前驻军淮南时,南唐守军驻徽州与新军隔江相望。如今见新军竟顺江而下,只得跟着拔营,哪知还是迟了一日,被接收池州的新军挡在半途。 曹彬暂且不管,只继续快速顺江东去。 到石排口时,樊若水以巨竹开始造浮桥,作为试办。 三日之内浮桥便扎好,顺江移置采石,一直连到对岸,不差分毫。 因周师几路出兵,南唐也只得分兵多处抵御。原以为抵御曹彬的一支军队可一直顺江与他对峙,谁知道池州守将戈产弃城逃跑后,这支部队便被隔在池州上游。 而采石地形险要,南唐兵力已捉襟见肘,所以并未派兵看守。 浮桥造好之后,曹彬命刘光义带着步兵先行渡江。 到达对岸之后,刘光义由衷的赞到:“想不到渡过长江竟也有如履平地的一天,樊先生实在是高。” 一七〇 连战连捷 南唐探子将曹彬浮桥过江之事飞报入江宁。 李煜得报,顿时惊坐在地,急呼到:“奈何,奈何?” 一旁的太监提醒到:“国主,可速召众臣商议。” 李煜急忙起身:“快,速去将仍在江宁的五品以上官员全部召来,与寡人商议对策。” 虽然兵不够多,但南唐官员还是挺多的,殿陛之间人头攒动。 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头,李煜心下稍安:“众位爱卿,周师已于采石造浮桥过江,谁可为寡人前往御敌?” 此时李景达远在洪州,冯延巳入汴梁滞留不归,冯延鲁已下狱,众臣交头接耳一阵之后,大学士张洎出列到:“国主,臣汴览古籍,从未有听说江上造浮桥之事,想系军中误传,还请国主勿过于忧虑,保重龙体为要。” 闻听此言,李煜心下稍稍安慰:“寡人也觉此事太过于儿戏,不足为虑。” 镇海节度使同平章事郑彦华出列到:“吾主未可轻敌,先前韩通船上发出之物,将水面炸起十数丈高,同样也没有古籍记载过。” “啊?”李煜复又忧虑起来:“依卿之见,该当如何?” 此时宫外传来大叫:“急报,急报。” 李煜站起身来:“快传。” 探子急匆匆进来跪下:“国主,周师已然全部于采石登录,江宁危矣。” “啊?”李煜一屁股坐下。 大学士张洎问到:“周军并非水师,如何却能在数日之内尽数过江?” “逆贼樊若水献浮桥之策,周师所造之浮桥如履平地,天堑变通途矣。” 这下不光是张洎,南唐众臣皆惊。 还是镇海节度使同平章事郑彦华有些主意:“国主,臣愿率麾下水师前往迎敌,只是周军多为陆师,还请国主调遣国中精锐陆师配合,水陆齐头并进,必能剪灭来犯之敌。” 李煜大喜:“谁敢率精兵配合郑使相,为寡人御敌?” 朝臣又是一阵交头接耳,却无人出列。 场面一度尴尬,李煜的心又凉了下来。 张洎再次站出来:“国主,神卫军都虞侯杜真骁勇善战,屡立奇功,若有他领兵出战,必能一战功成,克敌制胜。” 杜真怨怼的看了张洎一眼,张洎却目不斜视,只期盼的看着李煜。 李煜的心情仿佛坐过山车一般:“好,杜真听旨,寡人命你速带领麾下,配合郑使相作战,务必全歼来犯之周师。” 南唐朝堂争斗不必细述,且说郑彦华率麾下水师三万,杜真率神卫军两万,浩浩荡荡杀向采石。 郑彦华是真想建功,便建议到:“杜虞侯,周师虽已过江,然粮草辎重仍需从浮桥源源不断送来,此次我等出击,只须将采石浮桥毁去,届时周师进退不得,自然便成你我囊中之物。此次出击,虞侯可在江岸牵制周师,本帅率兵自江上毁去浮桥。浮桥一毁,自然大功告成。” 只起牵制作用,杜真倒是可以接受:“便依使相之计行事。” 郑彦华带领战船,泝江鸣鼓,急趋浮桥。 江面竟未见周师,郑彦华大喜。有谋士谏言到:“使相,浮桥是周师命脉所在,却未见兵力防守,恐其中有诈。” 眼见浮桥就在眼前,郑彦华哪还管得了那许多,他大喝到:“将战船开过去,撞塌浮桥。” 话音方落,‘轰’的一声巨响,当先的战船竟折成两段,在江面上燃烧起来。 “发生了什么?”郑彦华有些懵。 “轰”的又是一声巨响,又有一艘战船爆炸,歪在江面上摇摇欲坠。 “大帅,”一个校尉上前禀报到:“是周师霹雳神雷。” 原来柴宗训以火炮尽灭杨廷羡水师之事已传开,又兼韩通和曹彬沿江多次试炮,南唐军士给这会爆炸的玩意儿取了个名字,叫霹雳神雷,倒也还算形象。 “速将战船散开,”郑彦华喝到:“全速朝浮桥冲去,只要冲垮浮桥,周师粮草不济,便有再多的霹雳神雷也无济于事。” 话音才落,又是一声巨响,旗舰旁的水面爆炸开来,炸起的水柱足有十丈高,掉落下来将郑彦华淋成落汤鸡,舰船也随着水波不停晃动。 周师这边却听副将刘光义埋怨到:“看准一些嘛,再来一炮,务必击中旗舰。” 军士和工匠谨慎的瞄准填弹,此时南唐舰队已离浮桥不过数百步。 军士点燃引线,刘光义瞪大眼睛看着江面上的旗舰。 ‘轰’的一声,炮口火光闪过,江面上旗舰舰尾爆炸,顿时起火燃烧,附近的江面满是木屑狼藉。 “好,”刘光义兴奋的跳起来:“再来。” “不好啦,大帅被打中啦,快去就大帅。” 整个舰队立时大乱,郑彦华起身拔出宝剑大喝:“不要管本帅,速去撞击浮梁。只要撞塌浮桥,此战便是尽毁我战船,最终胜利也必属于我军。” 话音才落,接连两声巨响,身边火光闪过,郑彦华连同整搜旗舰,皆四分五裂燃烧起来。 此时最近的舰船距离浮桥只有三百步,南唐也有血性之人,见主帅战死,也不哀恸,只驾船朝浮桥撞来。 曹彬弯弓站在采石矶山头,无数弓弩手也站了起来,弩箭上是燃烧着的火焰。 一声鼓响,数不清的弩箭朝舰船射去,箭如飞蝗,射得来箭樯折帆摧,东倒西歪。不过一个转眼,舰船便成了刺猬,剧烈燃烧起来。 若郑彦华听取谋士之言,亦步亦趋小心前进,倒还可持续几日。可惜虽有求战之志,却只有匹夫之勇,枉丧命败师而已。 当先几艘船都被射成刺猬,因是逆水行舟,无人操纵便顺水直下,与后续冲上来的舰只撞个满怀。 眼下前进被阻挡,何况采石矶上还有周师埋伏,主帅也已战死,南唐军终于泄气,掉头仓皇逃去。 岸上准备牵制周师的杜真在此时带兵杀到,眼见南唐军来犯,周师各营将领大呼:“列阵,速速列阵准备迎敌。” 指挥炮兵的刘光义听到声音,提刀跨上战马,暴喝到:“区区南唐军,何须列阵?速随本统领一同前往杀敌。” 主帅冲在前,周师将士个个前赴后继,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朝南唐阵中冲去。 刘光义能挽强弓,力可举鼎,一把一百二十斤的大刀舞起来风雨不透。此等强人发起横来,岂是南唐文弱之士能敌?但见他冲入阵中挥舞大刀,南唐军士挨着即死,触着即伤,根本不敢进前。 主帅勇猛,兵士自然用命,虽是未曾列阵,但一个冲锋下来,南唐军已七零八落。 杜真本就求战欲望不强,眼见不敌,急忙大呼:“撤,撤,快撤。” 刘光义可不管他撤不撤,只管冲杀就完了。胯下黄骠马勇猛向前,他也不知疲惫舞着大刀。 “刘帅,刘帅,等一等。”身后传来兵士呼唤,刘光义回头,才知兵士战马脚力皆不如他的黄骠马,已被远远甩在身后,目下仅他一人仍在南唐军阵中。 似他这等杀神,南唐军士哪里敢惹。便是只有一个人,南唐军也避之唯恐不及,纷纷四散逃命。 “哈哈哈哈……”刘光义勒马看着溃散的南唐军士大笑:“归报李煜,若他肯出城投降,本帅或可饶他一命,如若不然,请试本帅大刀。” 败绩传回江宁,南唐朝堂震动,李煜坐在龙椅上泣到:“莫非天要亡我大唐?列祖列宗啊,你们睁开眼睛看看,中原要抢夺你们打下的江山,快些显灵保佑孙儿护住宗社吧。” 张洎出列到:“吾主勿忧,江宁自古便是江南要地,城防坚固,区区几万周师,是攻不下来的。只是目下各地守军溃散,龙卫军又身负守卫江宁之责,若要驱敌,还须募民为兵,方可继续出征。” 李煜说到:“便依学士之计行事吧,民若愿为兵,家人可赏钱财;民献财帛助军,可给与官爵,只要能将周师驱离出境,寡人重重有赏。” 李煜的政令只为救国,但到了执行起来,可就是另一个样子。 差役们满大街胡乱抓人,勒令富户们交钱交粮。 便有稍微好一些的,怎奈多是文弱书生,更兼国内长久承平,一听当兵两个字便双股战栗,哪还能上阵杀敌? 就是家中储着财粟,也宁可藏诸深窖,不愿助国。虽文告迭颁,却无人应命。 如今朝局,却也正是那些书生议论的焦点。 还是在金陵醉酒楼,相同的位置,坐着几个书生。 “听说没有,百姓皆不愿打仗,更不愿出钱,周师已然攻到溧水,即刻便要打进江宁了。” “那怎么办?” “谁知道怎么办,似我等平头百姓,只好祷告菩萨,求得乱世之中一个平安罢了。” “这个兄台倒尽可以放心,我听说即将进兵江宁的是中原控鹤新军,新军太尉曹彬素来重视读书人,且军纪严明,所到之处秋毫无犯,此次池州铜陵等地便可见一斑。” “唉,自家虽平安,但社稷终究是亡了。” “哈哈,兄台倒有大志,只是你且看看,这满大街抓人,逼百姓交钱的社稷,留他作甚?倒不如投了曹太尉,还能保一个平安。” “兄台说得甚是,小老百姓嘛,只求个家宅平安,日子能过下去就得了,哪管得了他社稷姓甚。” “尽管放心,我有亲友在池州传来家书,池州一切如旧,甚至街面上治安比先前还要好。” “若真是这样,倒盼着曹太尉早些打进江宁了。” 一七一 兵临城下 柴宗训带着铁骑军和灵州军尽数渡过鄱阳湖,张超言要保证军需,所以留在了饶州。 大军浩浩荡荡向洪州进发,一路并未遇到抵抗。 城头上李景达严阵以待,做出一副与柴宗训决一死战的样子。 既是有火炮这种bug,自是不须多言,先用火炮将城墙炸开,随后骑兵冲过去乱砍乱杀,接着步卒去收拾残局占领地盘,打仗就是这么简单。 受限于射程,炮兵阵地布置在离洪州城墙仅两百多丈的距离。城头上南唐军倒无异样,只做出一副严防死守准备挨炸的样子。 一切准备就绪,柴宗训下令开炮。 炮弹如雨点般砸在洪州城头,城上士卒惨叫着飞上了天。 潘仁美在炮兵阵地亲自指挥:“那边,那边人多一些;那边一看就是薄弱处,这两尊火炮,专一轰城门。只要城门轰开,本帅便率军杀进去。” 当年先帝柴荣逼得南唐最紧要之时,李煜的老爹李璟准备迁都洪州,便以都城的规格修建洪州城防。 如此坚固的城墙,被炮火轰了一个时辰,虽被轰得到处是大洞,却也没有炸穿。 潘仁美下令,待炮管冷却,第二轮炮轰之后,便开始攻城。 就在此时,炮兵阵地前面不远的地面,竟如波浪一般翻滚起来。 “不好,有埋伏,”潘仁美大喝:“速将火炮后撤,骑兵上来接应。” 地面翻滚开,带起冲天的烟尘。烟尘后南唐死士从壕沟里爬出来,一手盾牌一手大刀朝炮兵阵地冲过来。 原来李景达苦思多日,料定周师必会炸洪州城墙,便在阵地与城墙之间挖了一道壕沟,所有死士埋伏在壕沟里,表面仍铺以尘土草坪,令人不易察觉。 单等周师炮火停下,死士便从壕沟里冲出来去毁坏火炮。且这道壕沟还能延缓周师骑兵攻击,有一举两得之用。 方才大炮轰得爽,但此时要移走可是不易。潘仁美挺着长枪挡在前面,大呼到:“护炮,护炮,命骑兵上前。” 待骑兵反应过来,南唐死士已冲了上来。潘仁美一枪挑开一个,随即已枪柄顶住死士往后推。 旁边的死士绕过去便挥刀砍炮管,一下竟将刀磕断。 负责操作火炮的都是工匠,见有敌袭,急忙扭头就跑。抬炮弹的将士急忙操起武器拦截死士。 一个死士操起腰间的大葫芦便往炮管上扔去,炮管此时刚刚停止工作,管身烫得发红,葫芦里的火油刚与炮管接触便燃烧起来。 潘仁美出离愤怒了,这些火炮可是他的命根子。长枪飞出去一下将死士胸膛洞穿,接着又跳过去拔出长枪,挑开第二个准备撒火油的死士。 火油顺着燃烧的炮管往下一直烧到弹箱,引燃了里面的引线,潘仁美大惊,急忙往后跑,顺路喝到:“快走,快走,炮弹被引燃了。” 刚刚冲上来的骑兵赶紧回头,却与身后的骑兵撞上,战场一片人仰马翻。 死士不知其中缘故,冲着着火的炮管猛砍。这炮管可是铸铁熔成,寻常刀剑哪能伤到? 其余带着火油的死士准备去下一炮管,木箱里却‘轰’的一声爆开,正在砍炮管的数名死士顿时粉身碎骨,外围的死士全被炸飞,便连来不及回转的周师骑兵,也被炸死好几个。 爆炸瞬间潘仁美飞扑到地上,此时只觉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作响,方才那个木箱,至少还有四五枚炮弹。 转身只见爆炸中心烟尘四起,好久才散去,而炮管已被炸趴在地。 “我宰了你们。”潘仁美起身猛的摇摇头,再次操起长枪冲过去。 没被炸伤的死士也站起身来,捧着火油摇摇晃晃的冲向下一个炮管。 潘仁美一枪刺死当头的那个,此时骑兵也冲了过来。 死士们本就抱了必死的决心,只为毁掉火炮,他们拼了命的将火油往炮管上扔,又一个炮管被点燃。 好在这个炮弹已经打完,并未引起爆炸。看到炮管上的熊熊烈火,潘仁美目眦欲裂:“杀,给本帅杀光他们。” 骑兵上前将死士团团围住,死士虽不得脱,却也根本不怵,纷纷解开身上的火油胡乱扔出去,随后再点燃,战场上瞬间陷入一片火海。 “炮弹,没打完的炮弹赶紧拖走。”潘仁美再次大喝。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巨响,不少骑兵的战马嘶叫着倒地,再也站不起来。 潘仁美回头,还好,炮管没被炸倒。 “杀,杀光他们,杀。”潘仁美进入狂暴状态,也不管面前的大火,冲进死士阵中拼命杀将起来。骑兵也趁此一个冲锋,解决了一半的死士。 随后赶来更多的骑兵,死士们一个也没走脱,全都死在当场。 “灭火,快灭火。”潘仁美嗓子都快叫破:“铲土盖住,土可灭火。” 终于将大火扑灭,潘仁美上前检查,先前被炸塌的火炮已然变形不可再用,被烧的那门火炮起了壳,须得箍上护甲才能使用。 “直娘贼,一下就毁了本帅两门火炮。”潘仁美喝到:“从今以后,炮兵阵地须有弓弩手护法,防止死士偷袭,给本帅把那些工匠叫回来,炮管冷却后继续开炮,一定要把洪州城轰开。” 大炮轰的同时,骑兵上前将壕沟给填平,单等城墙炸开之后便冲进去。 曹彬和刘光义率领大军连战连捷,先是捣破白鹭洲,进泊新林港。随后曹彬分兵去攻溧州,刘光义率大军进次秦淮。 溧州守将李雄,有子七人,齐上城头驻守。 曹彬亲自擂鼓,督促将士攻城,连日攻扑,城外庐舍,扫尽无遗。更凿开城外溧河,引战舰入江,水陆夹击溧水城。 城下炮声震地,鼓角喧天,李雄丝毫不为所动,惟与七子同心抵御,视死如归。 曹彬因一路攻下的城池须分兵驻守,此刻兵力略显不足,好在有五门火炮,炮弹无数,只管轰炸溧州城墙。 眼见得城墙快被轰塌,李雄次子李光祚在城上看到周师势盛,城中危在旦夕,便泣谏李雄到:“父亲,敌强我弱,万难支持,城外又无一人来援,看来徒死无益,不如出降。孩儿听闻曹彬向来军纪严明,于百姓秋毫无犯,若父亲肯降,也算保全一城百姓。” 李雄笑了笑,看着其他几个儿子说到:“哪里有敌军来攻,尔等看见了吗?” 几个儿子一同望向城外,李光祚也跟着回头去望,不妨李雄拔出腰间配剑,竟向李光祚顶后劈去。砉然一声,头随刀落。 诸子听闻有剑声,慌忙回头,却见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在地上滚动,皆大惊后退。 李雄提起李光祚的首级,大呼到:“这是尔等二哥,竟劝为父降敌。为父受李氏厚恩,义不苟免,这城便是我之死所。诸子畏死欲降,尽可从便,但不得劝我,且不得说是我李雄之子。若战,便不得再提降字,不然请视光祚头。” 剩余六子一齐跪下:“孩儿定当竭力助父御敌,与溧州共存亡。” 六子才起身,却听‘轰’的一声巨响,城墙垮塌一半,曹彬率大军已然冲了过来。 李雄当即操起兵器冲下城去,六子也跟着冲了下去。 这是曹彬征南唐以来打得比较辛苦的一仗,溧州城头虽陷,但李雄结阵城内,誓死巷斗。 战到日暮,六子均已殉国,而李雄也杀得枪折刀缺,却不肯罢休。一直退到州衙门,刀矢俱尽,李雄举绳床搏斗,犹格杀周师数人。 此时李雄浑身鲜血,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双手已然不太听使唤,身边周师士兵小心翼翼的环绕。 李雄暴喝一声,吓退周师,捡起一把刀,面北大呼到:“国主,臣力竭矣。”接着便自刎而死。 溧州守军,也随李雄一同战死,无一生还。 曹彬感其忠,将李雄父子八人收敛修造陵墓,并上表柴宗训为其请封。 这李雄父子倒像是另类杨家将,事后柴宗训拿到曹彬奏表,大为感叹,国家不强,以至于忠臣只能赴死。 如此忠臣,当不能让英灵不安,柴宗训下旨追封李雄溧水郡公,并着曹彬寻李氏近亲之子过嗣给李雄,也算是忠臣一脉,不该断绝。 而刘光义带领大军到达秦淮,秦淮河在江宁城南,水道可达城中。南唐兵水陆数万,列阵城下,扼河防守。 刘光义率领大军过河,却因南唐朝廷早将沿岸船只收走,将士只得相率裹足,临河待舟。 此情此景令刘光义勃然大怒:“本帅提兵数万,自汴梁到此,战必胜,攻必克。无论什么险阻,本帅也要亲自试一试。况秦淮区区衣带水,难道不能徒涉么?”言毕竟将马一拍,越入水中,截流而渡。 各军见主帅渡河,自然跟了上去。就是没有马的步卒,也凫水径达对岸。 南唐兵上来拦阻争锋,刘光义狂喝一声:“范阳刘光义在此,谁敢拦我?”对面几名南唐军士闻得此声,吓得心胆欲裂,连连往后退去。 刘光义趁此机会跃马上岸,如一尊杀神冲进南唐军阵内,南唐军士无人可挡,只得节节败退。 岸边留出大片空地,周师军士毫无阻拦的上岸,跟随主帅冲进阵内大杀特杀。南唐军被杀或被逼跳入河中溺毙者不计其数。 经此一仗,距离生擒李煜,收归南唐仅一步之遥。 一七二 断补给 洪州城终于被火炮轰塌,潘仁美率军冲了进去,李景达组织数条防线与周师巷战。 灵州军战力强悍,虽在城内骑兵施展不开,但个人战斗力实胜过南唐军士太多。 “报。”李景达正在官衙内部署兵力,传令兵却急匆匆进来跪下:“王爷,周师铁骑军攻破秦淮,江宁告急,国主命王爷速速回师解江宁之困。” 李景达稍作思虑,命令到:“传遂王爷。” 李景遂急匆匆的赶到官衙,身上到处是血,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哥,找我做甚?” 李景达说到:“江宁告急,你在此抵御周师,本王率军前去解江宁之困。” 李景遂想了想:“江宁乃是国都,不容有失,哥,我与你一起回师吧。” “不行,”李景达拒绝到:“若一同回师,洪州城内周师必一路尾随追杀,届时我军不仅不能解江宁之困,还会让自己陷入绝境。” 李景遂心里颇不自在,因为洪州城内周师攻得太猛,李景达还要抽走一部分兵力,留在洪州只有死路一条。 “哥,”李景遂说到:“不如你在此抵御周师,我去解江宁之困?” “胡闹,”李景达喝到:“江宁被数万周师围困,岂是你我这点兵力能解救的?本王已调江州朱令赟率兵前去勤王,那朱令赟拥兵十五万,凭你的资历,很难调动,只有本王亲自出马方能成行。” 李景遂辩到:“那朱令赟就算有一百五十万兵马,也是朝廷的,我是朝廷的王爷,如何调不动他?” “休要争辩浪费时间,”李景达喝到:“若非当年你在汴梁传出假消息误斩林仁肇,今日我与仁肇一南一北,又何惧周师?” 每次争执不下,李景达就拿这个说事儿,李景达又无从辩驳,只能郁闷的不做声。 “好了,”李景达说到:“本王这就要出发,你须在此抵挡周师两日,两日后若是不敌,可往西面退兵。” 李景遂略一思索:“哥,西面可是荆南,你是要我去送死吗?” “本王何曾要你去送死?”李景达不耐烦喝到:“退向西面,再绕道南方虔城,若是江宁不能救,本王打算拥着国主从江入海,暂时流亡海上,待积蓄力量再复国。你可趁此时将大庾道毁去,不可便宜了中原。” “若江宁能救,届时你再从虔城出发,趁机收复大片国土,此等不世之功,恐怕本王这个兵马大元帅也要让贤。” 李景遂在心里计较了一番,周师虽攻得急,但虔城靠近岭南,确实没有周师在此活动,相对非常安全。只是洪州周师攻得太猛,如何抵御两日倒是个难题。 “好了,”李景达拍拍他的肩:“洪州便拜托你了,为兄这就出发。” 为了给李景遂一点信心,李景达仅带着少量亲兵便立刻北上。 攻了大半日,城内战斗仍激烈,而周师数量太多,城内施展不开,竟还有两万将士干等在城外看戏。 柴宗训及时调整,命潘仁美集中部分兵力攻向北门,将城内通道打通。 潘仁美谏到:“皇上,即便城内通道打通,可整座城池未拿下,多余兵力仍不能北上。否则攻城一旦有失,冲出去的兵力将会成为孤军,极易被困死。” 柴宗训反问到:“怎么卿认为朕的百战之师连个洪州也拿不下?” “臣不敢,”潘仁美说到:“只是王师在境外作战,须得稳打稳扎才不致有失。” 柴宗训指着城外:“你且看看,城外数万军士欲作战而不得,城内却迟迟拿不下,不如打通通道,放两万军士由此通道而过,继续向北追击。即便洪州拿不下,过江便是我淮南十四州,怎会被困死?” 潘仁美本想说如此作战便是在兜圈子,但他素来知道柴宗训不喜欢臣下违逆旨意,便转身大喝:“调一营人马随本帅前去攻北门。” 南唐的防线是一个面,而潘仁美的攻击是一条线,很快南北门通道便被打通。 军士急忙上报给李景遂,李景遂不以为然到:“打通又如何?若有周师至北门出去,不过一支孤军而已,粮草辎重皆不能通过,能有何作为?” 既然主帅都如是想,底下军士自然也不会拼命夺回这个通道,只寄望挡住周师大部队两日,便可撤到安全的地方。 王彦进率领铁骑军从通道快速出北门集结,却不敢继续往前走。 此时柴宗训来到大营下旨到:“命将士们带齐五日干粮,随朕一道顺流而下攻取江宁。” 如果是王彦进自家率兵孤军深入,倒也无所谓,但皇上在营中,这可担着天大的干系,他哪敢出兵:“皇上,若是潘太尉有失,我军便会被困在洪州至江州一线。以臣之见,皇上还是坐镇洪州,由臣率军顺江而下前往支援曹太尉吧。” 柴宗训淡淡一笑:“怎地王卿家连圣旨也不遵了吗?” 王彦进当年随慕容延钊一起征过幽云的,也见识到皇上为了让铁骑军用命,而主动将自己困在垓心,以至于后来还须圣驾持凶器亲自上阵。 眼见他犹豫,一旁的董遵诲劝到:“王统领,还是快些依圣旨行事吧,可别误了军机。” 王彦进仍是不敢答应,只抬头看了看柴宗训。 柴宗训笑到:“王卿只管率军出发,朕已命淮南兵力接应,届时你自江州顺江而下,朕便要回汴梁,皇后差不多该生了。” 如果只是护送皇上出江州回汴梁,王彦进倒敢:“臣遵旨。” 李景达率亲兵赶到江州,江州节度使同中书平章事朱令赟正在城头等候。 李景达也不耽误:“请使相点齐兵马,随本王一同去往江宁勤王救驾。” 朱令赟说到:“王爷,末将已集齐江州所有兵马,共计十五万,已在江边听候调遣。” “好,好。”李景达拍手到:“大军即刻出发。” 朱令赟却说到:“王爷,末将听闻周师已然登陆,在江宁城南猛烈攻城,我军是走水路还是陆路?” 李景达思虑良久,猛的一拍桌子:“走水路,本王听说周师之所以轻易登陆,乃是奸贼樊若水献浮桥之计,我军正可顺江而下,将浮桥拆除,毁去周师补给线。周师粮草一旦断绝,军心必然大乱,届时我等便可瓮中捉鳖,将其尽数全歼。” 朱令赟又问到:“王爷,末将还听说周师一路正在攻打洪州,洪州若有失,江州必受牵连,末将可须分兵驻守江州?” 急切之间李景达也来不及部署得那么严密:“留下一万步卒驻守江州,余下兵力速速随本王前去攻破浮桥。” “末将领命。” 两万铁骑军带着五天的干粮朝着江州进发,一路倒也未遇抵抗便到了城下。 江州是长江上一个重要节点,大庾道水路有分支至此,自长江通往各地,乃是南唐重镇。 柴宗训亲自来到城下打探军情,但见城外坚壁清野,城头上稀稀朗朗站着些兵士,并没有如临大敌的样子。 回到营中,柴宗训下旨到:“南唐守军并不知我等前来攻城,不如就趁此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举拿下江州城。” 此时也该拿下江州了,兵士们不过带了五日干粮,一旦拿不下江州,后面洪州有失,就得饿死在原地。 “皇上,”王彦进心里不踏实:“江州乃是南唐重镇,却根本未见多少守军,其中会不会有诈?” 一句话倒提醒了柴宗训,即便到了后世,江州一直是江防重镇,怎么可能只放这么一点点兵力? 再者前方周师正在攻打洪州,洪州一下,必会举大军来攻江州。江州此时应该严阵以待,怎会看上去如此松懈? 柴宗训不喜欢犹豫不决,况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看着沙盘说到:“老董,你速向西去,看看有无道路撤往荆南境内,王统领,速命将士趁黑夜攻城,若城上有大军,可向西撤退。若无大军,攻下城来须稳打稳扎,以防城内有埋伏。” “臣等遵旨。” 城头守军一如白天松懈,且个个心怀不忿。十四万人顺江而下去抢功劳,却留这一万人在此面对中原虎狼之师。 要知道中原可是从吴越入境,一路瓯州,信州,饶州,洪州这么转着圈的打过来,沿途战必胜攻必克,指望江州城上这一万步卒,不是白白送死么? 还好一路并未见到洪州败退下来的士卒,莫不是洪州守军挡住了周师?如果这样的话,那真是菩萨保佑了。 因为机动性差,此次前来江州,只带了一门火炮过来。炮兵将火炮安装到位,便朝着江州城门开炮。 巨大的爆炸声和火光吓得城头守军慌乱逃窜,炮轰过后,王彦进率大军竟然轻而易举的攻下城头。 柴宗训随后跟着上城看了看:“江州诺大一座城池,怎地不见守军?况就算有伏兵,如今城头已下,为何不来支援?” 王彦进抓了守城将领喝到:“皇上问你话呢?” 守城将领唯唯诺诺到:“回皇上,朱使相率军随王爷一道顺江而下勤王救驾,只留了我等一万老弱残兵在此守城。” 柴宗训又问到:“目下我军已在江宁城南猛攻,李景达顺江而下有何用?” “回皇上,”守城将领小心翼翼答到:“王爷欲拆毁浮桥,断王师补给线。” “不好,”柴宗训瞬间想明白:“王卿,速速率兵随朕一道下江,追赶南唐军。” 一七三 解除后顾之忧 江州顺流直下,是池州、铜陵、芜州等地,这些地方都已被曹彬派兵占领。 李景达的意思是不管这些,只管顺江而下,先解江宁之围再说。不然要是江宁被攻破,宗社被毁便等于亡国,这几城几地等于白给。 但朱令赟却有不同看法:“王爷,若是这些城内的周师在背后追击,我军便等于两面受敌,届时不仅不能解江宁之困,恐怕还有全军覆没之虞。” 李景达说到:“周师此次出征,并未带水师,他如何追击?” “正因如此,才更该先拿下此三座城池。”朱令赟反驳到:“但据末将所知,周师虽未带水师,但城内王师均已投降,由此周师便有了水师。但这些投降的均是我唐人,倘末将前往一战,这些降军必会反戈一击,届时不仅击垮周师,我军声威将会更加壮大。” 朱令赟的一众副将跟着附和:“请王爷允许我等先解决后顾之忧,再去击毁采石矶浮桥。” 所谓的解决后顾之忧,乃是因朱令赟的私心。 江宁被围已经数日,若朱令赟前去救援之时周师恰好破了城,等于南唐社稷已亡。此时他拆毁浮桥,不是等于得罪中原朝廷么? 设若江宁城防坚固,能守得住,此时也并非他出击的好时机。一定要等到城池将破未破之时,他再神兵天降,如此方更显他的功劳。 反正不管这天下姓郭还是姓李,只要拥兵,便少不了他朱令赟的一席之地。 “好,好,”李景达深吸一口气:“那便请各位统领勿要拖延,速速拿下这三座城池。” 李景达哪能看不透朱令赟的心思,所以他才不敢让李景遂前来。只是眼下各军只听朱令赟的,根本不理会他这个王爷,求着人办事,自然要有求人的态度。 朱令赟倒也并不忽悠李景达,真的派人去攻池州。 守池州的本是周军偏师,朱令赟势大,只好向南暂避其锋锐。这也算他拿下一座城池,可记一功。 往下的铜陵、芜州也是一样,守城周师纷纷往南转移,三座城池尽入朱令赟手中。下一个目标,采石矶周师浮桥。 对柴宗训来说,真心感谢朱令赟的拖延。 原本朱令赟在他前面出发,顺江而下,他是远远赶不上的。可巧朱令赟一定要将三座城池拿下再说,柴宗训便渡江从淮南急行军,终于在他前面赶到了采石矶浮桥。 看到浮桥,柴宗训才感到古人智慧之伟大,江面宽阔,流水湍急,站在浮桥上却如履平地。老祖宗的好多东西,演变到后世不是变样就是失传。更因野猪皮的固步自封,导致科技落后被挨打。 因朱令赟攻下三座城池后封锁消息,此时守卫浮桥以及运送粮草的周师根本不知道朱令赟要来攻。 得知圣驾亲临,樊若水带着兵士和工匠们去见驾。 “臣(草民)等恭请皇上圣安。” “平身,”柴宗训说到:“你便是造浮桥的樊若水?此次王师渡江,你可称头功,待收归南唐,朕便为你议功。” “臣谢主隆恩,”樊若水执礼到:“皇上,此次造浮桥,臣不过略尽绵力,真正造出浮桥,还是靠王师配合和工匠用命。” 柴宗训欣喜到:“居功却不自傲,朕喜欢,朕听说你平日里多喜欢研究水上的巧技,朕正打算组建巧技局,届时回到汴梁,你可与何卿一同主持。” 樊若水问到:“可是造出火炮的何大人?” “正是,”柴宗训说到:“届时你与何卿一研究火炮,一研究造船,壮大我大周水师,征服四海。” 樊若水说到:“臣求之不得。” “好,好,”柴宗训满意的点头:“只是你得先助朕度过目前的难关,江州守将朱令赟倾巢而出,率十五万大军顺江而下,正是要摧毁浮桥,目下王师加上守桥军士,不到三万人,如何退敌?” 樊若水略一思索,开口到:“回皇上,此事倒也不难,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便可。” 柴宗训侧头听到他的计策,拍掌到:“好,好,便依此计行事,若能退敌,朕再为你记一大功。” 却说朱令赟收复三城之后,驾着巨型战舰,悬着帅旗,威风凛凛,星夜赶至采石矶上游。此段江面北岸是淮南与广陵交界地,属于中原地盘,他自是不敢停泊,只将战舰密集停在南岸。 李景达却不让他停留,只催他出战:“朱使相,江宁已是万分危急,目下驻守浮桥周师不到万人,何不携收复三城之威,一鼓作气将周师尽灭,解江宁之急?” 朱令赟却推脱到:“王爷,将士们短日内接连三战,已是疲惫不堪,周师却以逸待劳。行军打仗岂能以疲师上阵?” 李景达都不好意思说他这三仗,三座城池都只有周师数千人,且城内根基并不稳,朱令赟大军才上岸,周师便急往南撤,根本就没怎么交战。 “朱使相,”李景达恳求到:“实不相瞒,此次周师几路出兵,国内几无可用之兵抵抗,若朱使相解江宁之围,何愁兵马大元帅之职落不到头上。” 朱令赟心中十分受用,嘴上却说到:“勤王救驾本是末将职责所在,焉敢居功?既是王爷有令,末将便就此率兵出征,王爷等着末将获胜的消息吧。” 话音才落,忽然听到战鼓声响,不仅水里有,陆上也有。 朱令赟急忙和李景达出了营帐,却见江中来了许多敌船,船上火炬通明,现出帅旗,乃是一个斗大的‘曹’字;岸上也来了无数步兵,也是灯火通明,帅旗面上是一个大大的‘刘’字。 水陆两下里一起杀过来,根本无法辨明有多少周师。 朱令赟惊到:“莫不是曹彬刘光义接到末将来攻浮桥的消息,所以在此设伏?” “看样子很像,”李景达忙到:“朱使相赶紧列阵迎敌。” 朱令赟恐忙中有失,不便分兵相拒,为求稳妥,只命军士放火,将来船挡住一阵,待他弄清形势部署下去再说。 军士点燃火船,本期顺江下流,不想江面此时却刮起北风,而朱令赟的战船,全部停在南面。 那火势随风吹转,瞬间便点燃战船,霎时全军惊溃。 朱令赟亦惊惶万状,急命军士拔锚返航,偏偏他这旗舰高大,行动不便。 岸上的周师趁此机会,纷纷跳上船来大砍大杀。 各船相邻极近,几个跳跃间许多军士便上了旗舰,吓得朱令赟魂飞天外,正要跳水脱身,王彦进却及时赶到,一声呼喝将他打倒传中,几个军士上前捆住,似扛猪般给扛走。 另一边李景达见中了埋伏,己方阵中大乱,心中充满悲凉。 这已是南唐短时间内能组织的最大勤王军了,他本有许多部署,许多计策,却在攻杀慕容延钊后遇上了周师火炮,令得他只能疲于应对,毫无还手之力。 朱令赟被生擒,可以想见,江宁将成为一座孤城,踌躇满志的李景达终于绝望,转身跳入滚滚长江。 不待天亮,此战便结束,除留守三城和部分杀伤外,十万南唐军全部投降。 等到天光大亮,投降的南唐军士才看到那些所谓的周师战船,不过是在浮梁上悬着巨木,挂上旗帜,仿佛与帆樯相似。而朱令赟和李景达正是看到这些才惊惧而导致指挥出错。 至于放火,即便朱令赟不下令,周师也准备好了火船。作为对长江水情了如指掌之人,樊若水又怎会不知长江天文?得此一人,更胜过十万精锐之师。 替围攻江宁的周师解决了后顾之忧,正在攻城的刘光义却烦闷不已。 虽然勇冠当世,但江宁城防并不下于汴梁,刘光义亲自带头冲锋数次,身被多创,却连江宁的墙皮也没摸到。 好在曹彬攻下溧州后及时赶到,也带来了火炮,那没得说,用炮轰吧。 此时的江南国主李煜,并不知道外面的战况如何,只召集一批僧道,在宫中日日诵经念咒,祈求满天神佛以及李氏列祖列宗保佑。守城之事,由张洎举荐的皇甫继勋专属指挥。 念经多日,忽地听到外面传来震耳的爆炸声,李煜惊得站起来:“发生何事?”一干太监和僧道面面相觑,说不出所以然。 李煜急忙亲自前往巡城,城头往下望去,却见城下俱驻着周师,列栅为营,张旗遍野。千步之外更有周师霹雳神雷发威,已将城下炸出数个大坑。 “周师已到城下,为何不来报寡人?”李煜急问到。 守城士卒答到:“皇甫大帅不准入报,所以未曾上达。” “速召皇甫继勋来见寡人。”李煜喝到。 皇甫继勋匆匆而来,李煜质问到:“城防已危急至此,为何隐匿不报?” “回国主,”皇甫继勋说到:“周师强劲,无人可敌,就令臣日日报闻,徒令宫庙震惊,想国主亦没有甚么法儿。” 李煜又气又急,拍案到:“照你说来,就使周师入城,也只好任他杀掠?似你这等人物,卖国误军,该当何罪?来呀,给寡人拿下,付狱定谳。” 便是杀了皇甫继勋,也的确于事无补。情形如此,张洎谏言到:“国主,不如一面致书曹彬诈降争取时间,一面再发圣旨各地,召集勤王军吧。” 一七四 投降条件 接到李煜出城投降的书函,刘光义不耐烦到:“太尉,我等即刻便可将江宁城攻破,何须用他出降?” 曹彬说到:“既是他肯投降,免使我军多杀伤,更令百姓免招战火荼毒,便应该接纳才是。” “既是投降,为何不见他出城,致一书函有何意义?”刘光义反问到。 曹彬说到:“江宁毕竟江南重镇,数百年古都,籍册整理尚需时日,我等只需将此间情形报与圣听,安心待他出降便可。” 刘光义直摇头:“穗都同是古都,当日太尉攻进城去,那刘鋹可曾拖延过?李煜投降却不肯出城,末将总觉其中有鬼。” 曹彬思虑一会:“只命军士随时警械,暂不要开炮,圣驾此刻便在采石矶,消息传递颇为方便,还是交与皇上圣裁吧,若能保得百姓安宁和古都风貌,善莫大焉。” 刘光义觉得曹彬有些迂腐,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慕容延钊先前受降便遭了大难。如果李煜只是嘴上投降却不出城,刘光义是信不过的。 不过曹彬毕竟是主帅,刘光义尊重他的决定:“那便请太尉即刻快马上奏皇上吧。” 柴宗训接到李煜要投降的消息,即刻回旨曹彬,若真要降,便请李煜率众出城,勿要在城中停留,籍册版图,可由王师进城后再行整理。得先把人握在手上,才算受降。 等旨意到曹彬手上,已过去一日,曹彬正要命人将旨意射进城去,让李煜出来投降,探子却匆匆进营跪下到:“太尉,不好了,南唐太湖水师已在我军右翼列阵,即刻便会攻过来。” 曹彬即刻下令到:“命全军准备迎敌。” 此时军中士卒多怨言,原本从淮南一路打过来转战千里已是疲惫不堪,憋着一股气只想着快些攻下江宁城来便能收归南唐休战,偏偏主帅迁延一日,导致南唐勤王之师趁势攻了过来,不得不转而在右翼多打一仗。 刘光义也懊悔没有多坚持,不过目下多说已是无益,他跨上战马便带着一营人马转头去迎敌。 两军交战,刘光义依旧勇猛无敌,士卒也跟着冲杀。 太湖水师一直只起个防御牵制吴越军的作用,自周师攻入南唐以来,鲜少出战。而控鹤新军已然转战多地,况因主帅决策错误士卒心中不爽,冲了一阵之后发现冲不动,军士多萌生退意。 打仗这种事情,不是主帅大喝一声‘兄弟们冲啊’便能冲的。士卒都是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摆明了以疲劳之师对阵人家充沛之师,就算战斗力强,也是极限一换一的事,傻子才会干。 有了第一个退的,就有第二个退的,任凭刘光义再勇猛,却也双拳难敌四手,再说对面可不是四手,是十万之手。 曹彬本是儒将,又因为这场仗是因为他的错误决策才产生,在后面督战时看到溃退下来的军士,也只是拿剑吓唬,并不真砍,导致军士们开始蜂拥撤退。 眼见溃败在即,曹彬只能干着急。若是就此败退,再想打到江宁城下又不知是何日。 千钧一发之计,一支军队簇拥着黄色銮驾出现在眼前,曹彬喜到:“啊,皇上来了。” 王彦进带着大军赶到前面喝到:“曹太尉,圣驾已到江宁城下,你速去接驾,这里便交给末将。” 曹彬急忙率军撤退,王彦进率铁骑军迎了上去,止住溃败之势。不过因为兵力不足,却也不能杀败南唐军,两军只能在城下对峙着。 曹彬跑到圣驾前跪下:“皇上,臣决断错误,以至于损兵折将,请皇上降罪。” 柴宗训自銮驾走下,扶起曹彬到:“卿的确有错,不过目下攻城在即,朕便暂且记着你这一过,待收归南唐之后再一起算功过。” “皇上,”曹彬说到:“江宁城墙已被轰塌一半,只要再炸上一日,臣便能带兵杀人城去,生擒李煜。” “那还等什么,”柴宗训喝到:“将所有火炮架上,即刻将城墙轰开。” 太湖水师杀到之时,李煜心中本燃起一丝希望。但铁骑军杀到,且火炮增加了十门,他已完全绝望。 “奈何,奈何啊,”李煜看着宫中红墙绿瓦:“祖宗浴血创的基业,这大好江山,就要在寡人手上丢了吗。” 转头看着张洎一干臣子:“卿等终日饱食君禄,如今危亡之时,便不能为寡人再献一策么?” 张洎叹到:“国主,大势去矣,不如就此献出版图吧,若待周师攻入城中,少不了多受些屈辱。” 李煜双手合十看着天上:“寡人这些时日日烧香祷告,为何却无一位神佛愿佑我大唐河山?” “若是烧香拜神有用,那还要军队干什么?”一个声音娇喝到。 李煜转头面露欣喜:“嘉敏,你终于肯见寡人了么?” 数年未露面,嘉敏仍是那副清丽的模样,看上去我见犹怜,特别是那清澈的眼神,对上便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 一干臣子微微屈膝:“见过周郡主。” “城中尚有龙卫军数万,城外也有太湖水师,”嘉敏说到:“即便周师有霹雳神雷,不过与其巷战而已,又岂能将祖宗基业拱手送人?” 李煜不住点头:“妹妹教训的是,寡人这便命龙卫军组织防线巷战。” 嘉敏又换了语气:“即便不敌要降,也不能就此降了去,须得为自己留个后路,以备将来机会来临时趁势复国。” “复国?” 十五门火炮的威力自不是曹彬五门炮能比的,不过两个时辰,江宁城墙便沦为一片废墟,刘光义率先冲了进去。 转战多日为的就是此时,军士们一改颓势,前赴后继跟着冲进城内。 太湖水师见皇城不保,拼了命的向周师阵中攻来,城内南唐龙卫军也与周师进行巷战。 特别是到了晚上,因不熟悉城内地形,周师更是被龙卫军杀得节节败退,柴宗训只得下令退兵。 不过太湖水师可不让周师轻松,仗着兵力优势轮着班的进攻,好在龙卫军并不冲出城外,能让周师感觉轻松一些。 如此两面受敌不是长久之计,柴宗训喝问到:“潘仁美在什么地方?” 探子说到:“回皇上,潘太尉已杀败南唐李景遂,正日夜兼程朝江宁赶来。” “吴越军张超言呢?” “张枢相尚不知此间情形,仍在向洪州运送粮草。” 柴宗训说到:“速降旨张超言,命其速分兵支援。” “遵旨。” 周师兵力不足以拿下江宁,而龙卫军不敢轻易出城,太湖水师也拿不下周师,双方就这么对峙着。 好在南唐国内已无可征之兵,而潘仁美即将赶到,届时两边兵力相当,但周师战斗力要强上许多,江宁城自然便是囊中之物。 就在这个时候,城内李煜又递出个奏折给柴宗训,愿意在江宁城下谈投降之事。 刘光义忿忿的奏到:“皇上,李煜不过背信弃义之辈,有何脸面谈投降?况潘太尉一至,王师必能拿下江宁城,何须他李煜投降?” “皇上,”曹彬又展现他读书人的一面:“若拒绝谈投降,南唐军民必同仇敌忾,即便王师能够拿下江宁城,却也不免死伤,李煜不过想多要些富贵而已,许他又何妨。” 柴宗训没有表示意见,只看着王彦进。 王彦进此时也算一军主帅,却只敢说到:“受降之事,臣不敢妄言,但凭皇上圣裁。” 柴宗训这才说到:“若是城中龙卫军冲出,王师是处于绝对劣势的,既然李煜想谈,朕便与他谈谈,也当是缓兵之计吧。” 曹彬当即呼到:“吾皇圣明。” 谈判就在江宁城的废墟前,柴宗训带着董遵诲,李煜也只带着张洎。 “臣李煜见驾,愿皇上万寿金安。”李煜执礼颇恭。 柴宗训淡淡到:“废话少说,要如何你才肯献出版图?” 李煜战战兢兢转头,张洎忙执礼到:“回皇上,国主谈投降,非是为自家富贵,而是为了江南千万黎庶。” 柴宗训微微皱眉:“朕自即位以来,收归各地后,百姓只会比以前过得好,何须要你谈?” 张洎说到:“皇上,江南非他地可比,譬如蜀中、南汉,皆是化外之地,而我江南自古富庶,且读书风气颇浓,即便投降,我等也只愿向读书人降,如此方能保证江南习俗风物能世世代代传下去。” 柴宗训冷冷到:“你的意思是,朕只是个粗鲁的武夫?” “皇上文章盖世,自然不是武夫,”张洎说到:“只是皇上不会亲自来治理江南,倘将江南交到韩通亦或潘仁美曹彬这等只知战场拼杀的武夫手上,则江南千百年来传统亡矣。” 柴宗训冷笑一声:“依你之意,便是不想投降?” 张洎说到:“回皇上,江南诚心要降,不过江南只向赵德昭大人投降。赵大人才高八斗,且素来不知兵,定能保证江南读书风气世世代代传下去。” 这里面有赵德昭什么事?柴宗训暂时没想通,只问到:“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张洎说到:“只要赵大人来到城下,国主必献出版图归顺中原。” 柴宗训说到:“此事须容朕考虑。” 张洎看看天色:“此时日方正午,臣等晚间等候皇上的圣旨。臣等知潘仁美太尉已快率军赶到,若是晚间没有圣旨,龙卫军必冲出城去与王师玉石俱焚,国主也会亲自在城中放火,令皇上只得一座废墟。” “你在威胁朕?”柴宗训喝到。 “臣不敢,”张洎说到:“臣等晚间恭迎圣旨。” 柴宗训脸上阴晴不定的离开,莫不是南唐与赵德昭早有勾结? 回到营中,思虑一阵后柴宗训说到:“八百里加急命赵德昭速到阵前。” “遵旨。”董遵诲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去又匆匆走了进来。 “旨意传下去了么?”柴宗训问到。 董遵诲看了看左右,小声到:“皇上,汴梁密探传来紧急情况。” 柴宗训问到:“什么事?” 一群太监施礼出去后,董遵诲小声到:“皇上,皇后临盆了。” 柴宗训急忙站起身来:“太好了,大人小孩都平安么?” 董遵诲面露难堪之色:“皇上,密探传来消息,皇后诞下一个狸猫。” “什么?”柴宗训喝到:“备驾,朕要返回汴梁。” 狸猫换太子,马德,搞鬼搞到他头上来了。 一七五 狸猫换太子 柴宗训越想越觉得扯。 ‘狸猫换太子’本是一出戏文,真正的史实发生在几十年之后,宋真宗皇后刘娥的身上。 据载刘娥本有丈夫名龚美,乃是一名银匠,因生计艰难,将其卖给赵光义第三子赵恒。 谁知道后来赵恒竟然即位成了皇帝,即宋真宗。刘娥为后,但一直无所出,便让身边侍女李氏代为受幸,竟一索得男。 刘娥将这个男孩带在身边抚养,并一直对李氏颇为照顾,但对男孩一直隐瞒身世。 这个男孩便是后来的宋仁宗赵祯,刘娥死后终于知道身世,但此时李氏早已亡故。 赵祯本打算报复刘氏一族,但打开生母李氏棺椁,见以皇后礼仪下葬,便放弃报复念头,只追尊李氏为太后。 这个事情慢慢演变,后来竟变成了狸猫换太子的故事。 没想到的是,重生回来竟然还有人在他面前玩这种低级的把戏。 “皇上勿要心焦,”董遵诲劝到:“皇上常年出征在外,汴梁城中的宵小趁机作怪并不足奇,正好趁此机会将他们连根拔起,以解后顾之忧。” 柴宗训分析了一下,朝中一直有几股势力。皇后是符彦卿的孙女,生出狸猫来对皇后打击太大,以符彦卿为首的势力绝不会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 以魏仁浦为首的科场势力,虽然魏仁浦不结党,但身为天下读书人的榜样,身边自然会围着一些人。 魏仁浦的确是迂腐了些,不过为人忠正,绝不会做这种事情。 还有都察院的一批人,那些都是柴宗训从军中提拔出来的铁杆,自然不会做坑他的事。 剩下的就是赵匡胤了。 这些年来因为急着收归故土,所以政务一直委于赵匡胤。直到大婚时授符彦卿宰辅之职,管了天下转运使才拿回财权,政事还是赵匡胤做主。 赵匡胤虽然在关键的时候胆怯了些,但一直是个聪明人,明知道出了这种事他是第一个怀疑对象,他会傻傻的去干吗? 还有赵德昭,收归南唐和他毫不相干,为什么李煜却要求向他投降? 而且李煜刚刚提投降便出了这档子事,逼得柴宗训不得不答应让赵德昭来受降,这两件事有关联吗? 说到赵家,柴宗训还想起赵柔。 两世为人,赵柔的心思他自然知道,也有可能是她为了上位而设计陷害符昭。 分析了这么多,全都是猜测,柴宗训开口开口问到:“老董,你说的宵小之徒是指谁?” 董遵诲说到:“回皇上,皇上自登基以来,以雷霆万钧之势收归汉唐故土,那些被收归的国主多住在汴梁,虽然表面恭顺,但背地里做些龌龊的勾当,也是有可能的。” 柴宗训微微皱眉:“你莫不是拿到了什么证据?” 董遵诲摇头到:“若是拿到证据,臣早就下手了,怎会等到现在。” “不行,太慢了,”柴宗训说到:“銮驾走得太慢,朕须尽早回到汴梁。老董,你便继续护着銮驾向前,朕带上两个侍卫快马加鞭赶回汴梁。” 董遵诲急忙说到:“皇上,路途遥远,臣怕出什么意外,还是由臣护着皇上一同回汴梁吧。” “朕与你常年不分开,你若离开銮驾,有心人必知朕已先行回宫。”柴宗训说到:“只有你护着銮驾继续向前,朕一路才能安全。” 董遵诲自然能想通里面的干系,他并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当即执礼到:“臣遵旨。” 柴宗训换了常服,带上几匹马,悄无声息的离开銮驾飞快朝北奔去。 董遵诲的速度也不慢,也是日夜兼程往汴梁赶。 这一日出了淮南,即将到达谯城。天色已晚,銮驾便停了下来,护驾的侍卫亲军司兵马开始扎营。 董遵诲和太监万华一如先前,将饭食端进銮驾。 俩人在銮驾内进食后才出来,一阵破空声传来,董遵诲抬头,却见一支弩箭笔直的射来,他急忙将身一偏,弩箭堪堪从耳边飞过,射进銮驾从后面穿了出来。 “敌袭,护驾。”董遵诲随即大喝。 话音刚落,无数的箭支从四面八方射来,士卒急忙举起盾牌抵挡,动作稍慢一些的瞬间便被射成刺猬。 董遵诲仍是站在銮驾上大喝‘护驾’,士卒举起盾牌急忙朝銮驾靠拢,将銮驾护在中间。 箭雨过后,无数黑衣人从山林间冲出来,士卒操起兵器迎是上去,两方迅速混战在一起。 领头的几个黑衣人直朝銮驾杀来,董遵诲站在銮驾上寸步不让。 “哪里来的亡命之徒,敢袭击圣驾,你们不怕诛九族吗?”董遵诲喝到。 黑衣人并不答话,只举刀朝他杀来,董遵诲想凭口音试探来历的小计谋落空,只得操起长枪迎了上去。 当年赵匡胤一根哨棒等身齐,打遍天下无敌手,却不与董遵诲争锋,便可知他的厉害。事实上他的勇猛并不下于如今的刘光义,只是常年呆在皇上身边,让人忽略而已。 眼见几个黑衣人敌他不过,更多的黑衣人围了上来,董遵诲索性一枪刺向马尾,马匹吃痛,嘶鸣一声便带着銮驾朝前冲去。 黑衣人放弃与士卒争斗,纷纷跟着銮驾冲过来,董遵诲拼着受伤仍是寸步不退,黑夜中马匹不辩方向,胡乱向前冲,竟拉着銮驾到了山崖边。 董遵诲站在銮驾上仍与黑衣人争斗,马匹一脚踏空,嘶叫着往下落去。千钧一发之时,董遵诲一个纵身,抓住山崖边的一棵小树才没掉下去。来不及逃跑的两个黑衣人随着銮驾一起掉落山崖,摔得粉碎。 眼见銮驾掉下山,黑衣人也不理会董遵诲,转头带着大部队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皇上,皇上。”追上来的士卒在山崖上大叫大哭,董遵诲用力跳上山崖,喝到:“哭什么哭,皇上没事,待天亮之后随本统领一起去山崖下看看。” 柴宗训心急如焚的赶回汴梁,城中一如先前那般热闹。莫不是朝中大臣们封锁了消息?不然怎地不见一丝异样。 “孩子,我的孩子,你们快给本宫把孩子找回来。”才进宫便听到符昭沙哑的声音。 柴宗训一阵心疼,急匆匆进了内室,却见符昭一脸憔悴,披头散发的窝在床上,太后正坐在床边好声安慰,宫女太监跪满了屋子。 “梓潼,我回来了。”柴宗训急忙上前,一把抱住符昭。 太后松了口气:“皇上回来了好,皇上回来了好。” 符昭也紧紧的抱住柴宗训,声音虽是在哭,却已经没有眼泪:“官人,我生的是孩子,我听到孩子哭了,我绝没有生狸猫,他们把我的孩子弄丢了,换了个死狸猫来糊弄我,你要帮我把孩子找回来。” 柴宗训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梓潼放心,这是我和你的第一个孩子,我一定会找回来的。” 符昭仍有些语无伦次:“我没有生狸猫,我生的是孩子,我听到孩子哭了。” 柴宗训心中一紧,符昭先前可是个很明媚很阳光的人,却被害成了这样。如果查出幕后真凶,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梓潼,你刚生了孩子,一定要好好休息,以免落下后遗症,朕马上便将孩子找出来。”柴宗训劝到。 符昭还是紧紧的抱着他:“孩子,一定要将孩子找回来。” 太后轻轻拉住符昭的手:“昭儿放心,皇上一定会将孩子找回来的。” 两个至亲之人劝慰一阵,符昭才终于放松了些,慢慢躺了下去。 柴宗训轻手轻脚的走到前面,小声到:“当日皇后生产之时,在旁服侍的宫女太监出来。” 一群宫女太监跪爬到院子里,低着头瑟瑟发抖。 “朕且问你们,当日服侍之时,可曾亲眼看到皇后娩出狸猫?” “回皇上,”一群人说到:“奴婢们当日只在外面服侍,并未曾见到皇后分娩。” 柴宗训怒到:“皇后分娩如此大事,尔等为何站在外面?” 宫女答到:“回皇上,当日皇后分娩之时,稳婆说奴婢等的生辰八字与胎儿相冲,不让奴婢等进去。” 柴宗训眯着眼睛:“所以你们一个都未进去?” “回皇上,红珠、绿萼、王喜儿公公三人的八字与胎儿不冲,所以在里面服侍。只是事后喜儿公公当场被吓死,红珠和绿萼被吓得失心疯,掉入御河中淹死了。” “稳婆呢?” “回皇上,当时宫中得知皇后诞下狸猫,随即乱成一片,两个稳婆趁乱出宫后不知去向。” 柴宗训冷笑一声,转身看着领头的宫女:“红袖,你自小服侍皇后,又是燕云十三骑之首,怎地未能稳住局面?” “皇上,”红袖低头到:“奴婢当时只关心皇后的安危,以至于放走稳婆,请皇上降罪。” 柴宗训脸上阴晴不定:“算了,你们都起来吧,好生侍候皇后,若再有意外,朕绝不放过你们。” 此时有黄门使小心翼翼上前到:“皇上,魏王率符氏一门在文德殿祈请见驾。” 一七六 受降 见到柴宗训,符彦卿便带着符家子侄齐刷刷跪了下去:“请皇上为皇后和符氏一门做主。” 符彦卿更是声泪俱下:“皇上,臣幼年参军,侥幸得了几个胜仗忝居高位,日日战战兢兢,时刻记得朝廷法度和圣人教诲,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皇后不该受此报应。” “魏王请起,”柴宗训说到:“皇后是朕的结发妻子,恶贼竟害她如此,还偷走了朕的孩子,朕一定彻查此事,将幕后真凶揪出来。” 听这语气皇上不相信皇后真的生出狸猫,符彦卿长出一口气,高呼到:“吾皇圣明。” 柴宗训问到:“目下此事是否已传开?” “回皇上,”符彦卿说到:“当晚宫中大乱,太后情急之下派人知会了臣,臣不敢僭越,本要上奏于监国楚王,不期半途遇上汴梁留守,都察院左都御史曹大人。” “臣将此事和盘托出,曹大人当即派兵封锁宫禁,对外宣称皇后即将临盆,为保证安全诞下皇嗣,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宫门,并严厉叮嘱宫女太监,敢透露消息者株连九族。” “只是禁宫之内人多口杂,目下消息已然传出,很多同僚都在询问此事,臣只说皇后还未临盆,此事系造谣。因宫禁封锁,臣僚们未得实据,尚不敢造次。只是臣担忧此事瞒不了多久,若败露出来,符氏满门恐不保。” 柴宗训沉声到:“魏王勿忧,朕以为此事并非冲符氏一门,而是冲朕来的,他们在愚弄朕。目下除了皇后,朕还担忧孩子的安危,若是恶贼丧心病狂,朕……朕不敢想象。” 符彦卿反过来安慰柴宗训:“皇上,不过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对方不至于丧心病狂至此,况刚出生便遭磨难,日后必有福报。” 此时黄门使上前奏到:“启禀皇上,都察院曹大人听闻圣驾回宫,现在宫门外求见。” “快传。” 曹翰匆匆进来跪下到:“参见皇上,臣身为汴梁留守,却没能护住皇嗣,请皇上降罪。” “卿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柴宗训说到:“平身吧。” “谢皇上。” 柴宗训问到:“目下汴梁臣民反应如何?” “回皇上,”曹翰说到:“目下此事只在臣僚间小范围流传,须得尽快查出真相,找到皇嗣下落,方能堵住悠悠众口。” 柴宗训又问到:“卿有何发现?” “回皇上,臣去往两个稳婆家中调查,发现其家人早在一个月前便开始搬家,证明此事早有预谋。” “当然早有预谋了,”柴宗训说到:“买通稳婆,皇后身边的宫女太监,不得花时间么。朕只担心,如果两个稳婆也被灭口,找不到皇嗣,皇后不知能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 接着柴宗训又皱眉到:“当日稳婆趁乱出宫,便没有一个侍卫留意么?更何况皇后分娩,乃天家头等大事,怎能随意去寻稳婆?” “回皇上,”曹翰说到:“此两名稳婆不是随意寻找,本出自后宫,且常年帮助汴梁各王公贵族家里接生,所以臣想不通,还有何种富贵能打动她们。” 柴宗训淡淡到:“哪里还有富贵比得上天家?以朕揣测,必是留有把柄或是人身受到威胁。除了稳婆外,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曹翰拿出一个木匣:“还有此物,此是太后交与臣的。” 柴宗训掀开盖子看了一眼,随即侧过头去,原来匣子里装着一个被剥皮的狸猫,血淋淋的让人瘆得慌。 “事情是掩盖不住的,”柴宗训说到:“在爆发之前,赶紧找到线索查出真相吧。” 天一亮,董遵诲便带着兵马下山崖寻找銮驾,同时也找到两个未来得及逃跑被摔死的黑衣人尸体。 董遵诲仔细检查尸体,发现两具尸体和昨晚战死的黑衣人尸首一样,并无特殊之处。只从手上的老茧以及攻杀进退之间能看出,这些黑衣人是训练有素的军士。 遇刺的地方在两地交界。谯城归属淮南,此时因前方有战事,谯城军士都在协助运送粮草辎重,应该很好查。 过了谯城便是赵匡胤的封邑宋州,虽然赵匡胤不掌兵多年,但宋州城防军倒是有几千人。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皇后诞下狸猫,打击符家最终受益最大的必是赵家。 莫非这一连串的阴谋都是赵匡胤所为?还有南唐出降之事,莫非李煜早与赵家暗通款曲? “尔等好生看护这些尸体,运送至汴梁。”董遵诲吩咐军士到:“本统领先走一步,将此间情形尽快奏报与皇上。” 前往受降的赵德昭已然到了江宁,但他现在很难堪。 因为潘仁美已率着大军赶到城下,北面的韩通趁着汛期已过,已然铁船开道,率着大军就要登陆。也就是说,即便赵德昭不来,周师也能轻松攻下江宁来。 曹彬这边还好,潘仁美的灵州军简直要闹翻天,一群校尉统领在营内争论不休。 “太尉,我等随太尉自灵州出发,转战数千里,眼看就要拿下江宁,却无端冒出个赵德昭来。战场杀敌不见踪影,抢功劳倒是跑得挺快。便是太尉心服,我等却是不服。” “还有那李煜,仿佛与赵德昭串通好一般,竟然威胁朝廷。我等既能打下江宁,也能重建一个江宁,何须他赵德昭?” 潘仁美其实也很不爽,但身为主帅,皇上圣旨已下,只能不停安抚这些人:“江宁毕竟数百年古都,里面古迹甚多,我等若是轻易率军杀进去不慎将古迹损坏,那可是一大损失。” “太尉,那古迹是能当吃还是能当喝?留着有何用?照我说,只要城中女子留下,其余人物尽皆毁去也无妨。” “胡扯,”潘仁美喝到:“便是攻进城去,我军难保死伤,你能肯定死的一定不是你吗?” 校尉反驳到:“太尉,若能攻下江宁城,末将便是死去,朝廷也必会抚恤妻儿,怎么着也比眼睁睁看着人抢功好。” “少扯淡,”潘仁美喝到:“抚恤妻儿等于送给别人,怕是你做鬼都不得安宁,还是快滚回去练兵吧,该给你的功劳皇上不会少的。” 赵德昭知道各军都看他不爽,他也不想迁延,当即知会一声后进了江宁城。 才到宫门外,便有太监迎上来说到:“赵公子,有故人求见。” 赵德昭心中一紧,南唐的故人,除了她,还能有谁? 太监带着赵德昭穿过宫门,走进一旁的林荫小道,几经曲折后蓦然抬头,却见湖心亭中一个倩影,正是他午夜梦回时忆起的那一个。 赵德昭快步近前,颤抖着声音问到:“姑娘近来可好?” 倩影回过身来,不是嘉敏还有谁?她回眸一笑,晶亮的双眸令赵德昭顿时沦陷。 “劳公子记挂,嘉敏还好。汴梁一别数年,公子风采不减当年。” 赵德昭虽跟着赵普学了很多厚黑之术,有时候其他人谈起嘉敏他也可以不屑一顾,但此时面对面,他仍像初见时那般局促:“姑娘谬赞。” 嘉敏大方一笑:“公子请坐,说起来当年我还与公子有婚约呢,既然到此,就不须拘束。” 事后赵德昭能感觉出,嘉敏之所以愿意入府做小,不过是为了利用他,或者离间他父子关系。但赵德昭竟然一点也不恨她,甚至心甘情愿被她利用。 “公子,”嘉敏又说到:“稍后便让国主奉出国书,与公子一道出城投降。公子立此不世之功,将来必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赵德昭摇摇头:“在下才疏学浅,岂敢贪天之功?此番收归南唐,实是皇上庙算准确,三军用命,更兼国主深明大义,在下何敢称功。” 在嘉敏面前,赵德昭一直有些自卑。受南唐风气影响,嘉敏很是喜爱诗文,偏偏第一次见面,他就被《元夕》压了下去,后来被韩智兴在湖上逼住,也是皇上出手解困。 赵德昭也能感觉到,嘉敏很倾慕皇上的才华。当日撮合他俩,更像是皇上的一种施舍。 如此种种仿佛是在告诉赵德昭,你不行。这对他作为男人的自尊是一种极大的侮辱,所以才让他在内心里与柴宗训有很大的隔阂。 “公子过谦了,”嘉敏说到:“我一直觉得公子经济之才不在慕容德丰之下,所以才力主让国主向公子投降,以期江南在公子的主政下,能一改先前之疲敝,达到政治清明、物阜民丰的治世。” “啊,”赵德昭讶然到:“难怪在下一直疑惑,为何国主要向素无瓜葛的我投降,原来姑娘是幕后推手。” 嘉敏淡淡一笑:“真的素无瓜葛吗?” 赵德昭面上一红,以为她说的是喜欢她的事,其实嘉敏说的是当日协助冯延巳阻拦修复大庾道之事。 此时李煜带着大批官员前来,赵德昭忙迎上去施了一礼:“参见国主。” 李煜似是刚刚哭过,眼圈红红的回了一礼:“见过赵大人,还请赵大人今后善待我江南黎庶,李煜在此感激不尽。” “国主放心,”赵德昭说到:“不论中原与蜀中或荆南,凡故汉唐土地之上的子民,皇上都是一视同仁,这些是有目共睹的。” 李煜轻拭眼角:“既如此,我等也不敢迁延,这便出城归顺吧。” 一七七 公开化 南唐大势已定,只在南边还有一点小小的插曲。 李景遂兵败洪州,按照事先的计划退往分宜,整顿好队伍之后直杀向虔城,毁掉那里的大庾道。 虔诚与岭南接壤,因慕容德丰潜心建设岭南,无暇北上,而周师还未到过此处,所以尚属一片净土。 李景遂率大军赶到虔诚,此时的大庾道仍是一片繁忙的景象,水里行着商船,岸上走着商队,官员查看路引和税票,全然不知江宁的境况。 本地方守护商道的团练见李景遂到此,便将商道驻防权交还给他。李景遂指挥军士开始在河道和官道上埋炸药。炸不过周师,难道还炸不断一条河道和一条路么。 这一日一队衣衫褴褛的乞丐走在路上看着忙碌的南唐兵问到:“军爷,你们这是作甚呢?” “去去去,”南唐兵不耐烦的说到:“与尔等一群乞丐何干。” 另一位稍微善心一些的说到:“乞儿,以后不要在此行乞了,今后这条道要废了。” 乞丐闻听此言,眼中精光闪过,却仍是慢悠悠的往前走去。 离大庾道不远的一处窑洞,虽是一副破败的景象,而桌子上竟然摆着一个沙盘,沙盘上正是大庾道和虔城地形图。且窑洞中的乞丐个个身形壮硕,与乞丐身份格格不入。 一个年长些的乞丐取下帽子开口到:“虔城突然来了大批南唐士卒,且这些士卒日日都在大庾道上,尔等须小心防范。”说完转过头来,不是杨业还有谁。 原来当日杨业出兵守护大庾道,至中原与南唐开战后,南唐朝廷下令过往的商船不得靠岸。 想到南唐若派兵破坏大庾道,只在对岸恐援救不及,杨业干脆下令军士如当日攻取东易州那般,趁夜泅渡过河,然后扮成乞丐在大庾道上徘徊。 自从大庾道修复之后,往来商队云集,在这里比较容易讨得到钱,所以同时也涌入大批乞丐,背嵬军混进来根本没人注意。 “令公,”先前在路上与南唐兵答话的乞丐冲进窑洞大呼:“令公,不好了,南唐军在大庾道上埋炸药。” 杨业瞪大眼睛:“你可看真切了?” “回令公,”乞丐说到:“小人看得真真切切,的确是炸药。” 杨业当即大喝:“放炮集结人马,即刻杀过去。通知对岸士卒,见到两军交战即过河增援。”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背嵬军过河的一千多将士很快赶到窑洞周围,杨业抡起大刀亲自带头冲锋。 还记得背嵬军第一仗的打法么?用的正是戚继光的鸳鸯阵,最显眼的武器是狼筅。 眼见着大批乞丐提着竹子冲过来,正要点火的李景遂有些懵,怒到:“这些乞丐不想活了么,既如此,杀光他们。” 大庾道是商道,之所以需要修复,正是因为多丘陵沟壑,河渠纵横,道路窄小,极不适合大军作战,却正是展开鸳鸯阵的好地方。 冲在前面的南唐兵首先被竹子捅了个透明的窟窿,侥幸躲过狼筅,却还有长枪等着。机灵的闪过长枪,却被一镗钯打倒在地。还没死透的话,会有短刀手帮助解决痛苦。 等到河对岸的背嵬军将士赶过来时,仗已经打得差不多了。 李景遂这才反应过来:“背嵬军,是中原背嵬军,快逃。” 既然大部队过河,哪会让他逃走,才上路便被从马上拽下来捆了个结结实实。 杨业不知柴宗训已回汴梁,将此间战况报与江宁,并接管了大庾道防务。 柴宗训现在根本就没空管这些,董遵诲已然将遇刺的事情上奏,他当即判断遇刺与狸猫换太子是同一拨人策划。 因为当时攻下江宁在即,柴宗训走得很匆忙,护送銮驾的士卒超过千人,刺杀的黑衣人比士卒只多不少。若非事先预判柴宗训会离开,怎会进行如此周密的部署。 据谯城守将回报,城内军士很早之前就尽在江边协助运送粮草,没有人马脱离的情况。 宋州因没有战事,城内兵马各自驻守,主将虽回答没有士卒脱离,但语气却不是那么肯定。 难不成还真是赵匡胤? 就在这个时候,护送銮驾的士卒押运黑衣人尸体回到汴梁,领头的校尉找到董遵诲:“启禀统领,末将押运尸体时有重大发现。” 董遵诲急忙问到:“什么发现?” “回统领,”校尉说到:“这些人身上都有非常隐秘的青龙刺青,而这种刺青是江南龙卫军所特有的。” 董遵诲赶紧将情况上报,柴宗训说到:“一起去看看。” 来到停尸房,柴宗训仔细检查这些人的手臂,却并没有校尉说的青龙刺青。 董遵诲喝问到:“怎么回事?” 校尉唯唯诺诺:“皇上,统领,也许是酒劲散了,待末将撒过一些酒再看。” 校尉将酒淋在尸体胳膊上,不一会儿,胳膊上果然出现一个青龙刺青。 “启禀皇上,”校尉说到:“此事是两个看守尸体的士卒无意中发现的。” “末将等每日晚间扎营时都会派数人看守尸体,为了壮胆,也会允许士卒喝一点酒。那日两个士卒在争夺酒壶时不慎将酒撒在尸体胳膊上,这个刺青便显现出来。” “当日攻取江宁城时,末将曾与江南龙卫军交过手,知道龙卫军便是以胳膊上的刺青来甄别。此刺青是以老鸦血混合颜料而成,非酒不能催发。” 这是一个重大发现,却更增加了查清真相的难度。两千龙卫军,不拱卫江宁,是如何在周师的眼皮底下潜行到中原腹地的? 如果策划刺杀和狸猫换太子的是同一拨人,那么此事与南唐还有莫大关联? “老董,赶紧查出龙卫军行刺后的迹象。” “臣这就安排。” “李煜何时押送到汴梁?”柴宗训喝问到。 董遵诲说到:“回皇上,潘仁美曹彬押送着李煜家小,及南唐典籍入汴梁,那李煜一路哭哭啼啼只是不舍,二太尉又恐他寻短,不太敢催,一日不过行百十里路,如今方才过长江哩。” 柴宗训不悦到:“传旨下去,命李煜五日内赶赴汴梁,超期朕定严惩不贷。” “皇上,”董遵诲和潘曹二人有相同的担忧:“逼之过甚,他或觅死,如何是好?” 柴宗训冷笑到:“李煜优柔寡断,既已乞降,怎肯自裁?尔等何必过虑。” 勘验完尸首回宫,黄门使者上前到:“皇上,魏枢相求见,已在文德殿外等候多时。” 柴宗训本不欲见,但此时安定最重要,便说到:“宣。” 魏仁浦进殿,柴宗训强撑着笑到:“朕刚回汴梁,准备明日叫大朝呢,没想到魏枢相就等不及要见朕了。” 哪知道魏仁浦一点面子都不给:“老臣听说皇上在攻下江宁的关键时刻突然回汴梁,莫非是为了宫中之事?” “宫中能有何事?”柴宗训装傻:“只因江南大势已定,朕记挂国事,才提早回来。” 魏仁浦淡淡到:“皇上无须与老臣打哑谜,曹大人突然派兵封锁禁宫,老臣猜到宫中必有大事发生。先前老臣在典籍上见过,有人诞下两个头颅或是三只胳膊的婴孩,但从未有人诞下狸猫的记录,所以老臣自是不信。” “目下臣僚间已是揣测不断,众说纷纭,老臣斗胆问一句,皇后娘娘是否已临盆?” 柴宗训囫囵答到:“就在这几日了。” 魏仁浦说到:“皇上,皇后既是未临盆,何不现身一见?如此谣言定当不攻自破,臣等也可安心。” 柴宗训想了想:“皇后即将临盆,身子多有不便,还是不了吧。曹大人派兵封锁宫禁,也正是怕皇后和腹中胎儿受到打扰呢。” 魏仁浦自顾自说到:“皇上,若皇后怀的是男胎,便是嫡长子,将来极有可能入承大统,殿陛之下皆是其臣子,岂会惧怕?还是请皇后娘娘现身一见,好安天下臣民之心。” 柴宗训逼得没法儿:“待朕与皇后商议过后,再答复枢相吧。” 敷衍过魏仁浦,以柴宗训的机灵脑袋,其实有很多种办法应付过群臣,譬如让符昭肚子上绑一个枕头,在群臣面前走一圈,大多数人便都会闭嘴。但看到符昭那憔悴的样子,他实在不忍心劳动她。 然而兹事体大,已超出柴宗训的掌控。 礼部郎中傅西城的一本奏章,不仅将狸猫换太子公开化,而且更是指着柴宗训的鼻子骂。 内容大略如下:皇上你登基不过十数年,虽治国有方,但连年征战,不仅百姓不堪重负,而且也牺牲了万千将士,导致很多人丧夫丧父丧子,以至于怨气冲天。 更有甚者,你为了多造杀伤,作铁船火炮。铁船开动时河面翻滚,河水倒流惊动河神;火炮发射时更是地动山摇天地变色,以至于惊动山神土地和天神。 正是因为你做了这些人神共愤的事情,所以上天才降下灾祸给你,让皇后生了个狸猫。 这件事想遮掩是遮掩不住的,如果你想皇后正常诞下皇嗣,就该修心养性,多读圣贤之书,以后不要再四处征战制造怨魂,要与民休息。 更重要的是,你得向各路神仙以及天下臣民承认自己的错误。如果你照我说的做了,则我幸甚,社稷幸甚,天下万民幸甚。 《逆宋》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逆宋请大家收藏:()逆宋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一七八 赔罪 所谓向各路神仙和天下臣民承认自己的错误,就是下诏罪己。 自己写一封诏书骂自己不是东西,还得昭告天下,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以往廷臣上奏折骂皇帝,柴宗训虽当时很生气,但过后也就忘了。但这一次不仅带上皇后,还有他那出生就未见过面,此时不知在何处受难的孩子。更是将‘狸猫换太子’之事公开化。 柴宗训一把将奏折摔在地上,怒喝到:“把这个叫傅西城的抓来,朕要亲自问他的罪。” 晚上恰逢董遵诲当值,他捡起奏折瞟了一眼,随即奏到:“皇上,傅西城不过从五品小官,写这样的奏折犯上就是为了沽名卖直,皇上若同他计较,反倒正中下怀。” 柴宗训说到:“朕岂不知他用心险恶?只是此时若不以雷霆手段将态势稳住,皇后本已憔悴不堪,如何还能承受此种压力?倘朕被这些庸臣牵制住,如何还有精力去寻那未曾谋面的孩儿?” 董遵诲想了想,说到:“皇上,此时已是深夜,前往捉拿傅西城恐更引人诟病,以臣之见,不如趁着明日大朝将其治罪,堵住众臣卖直沽名之路。只是大朝上定会有一番激烈争论,皇上还须小心准备才是。” 准备?柴宗训只想一声令下将这些不知所谓的人全都斩首示众。 翌日早朝。 柴宗训跟没事儿人一样,与廷臣商议政事。 傅西城不过一个郎中而已,根本没有进殿的资格,只在殿外候着旨。 处理完政事,柴宗训这才将傅西城的奏折拿出来:“宋王,魏王,魏枢相,这封奏折想必卿等应该看过了吧。” 奏折是通过中书省上来的,身为侍中的符彦卿,领中书平章事的赵匡胤,以及挂着中书令名头的魏仁浦当然都看过。 原本以为皇上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他会隐忍到现在,且云淡风轻的拿出奏折。 因为事涉皇后,符彦卿只说看过便立在一边。 魏仁浦说到:“回皇上,此奏折臣看过。臣以为此奏折虽看似有理,实是危言耸听,沽名犯上。皇上可将傅西城召上殿来,训斥一番,再逐回家去命其认真研读圣贤教诲。” 柴宗训淡淡一笑:“朕听说这个傅西城是魏枢相的门生,奏折中提到的铁船和火炮惊动各路神仙之事,魏枢相也与朕提过,怎地门生上书,魏枢相反倒让朕训斥?” “回皇上,”魏仁浦解释到:“当日臣的确觉着铁船火炮动静太大,恐惊动神祇。只是臣听闻此次收归南唐,平静海军彰武军之乱,火炮皆立下不世之功,此时臣方知皇上造火炮之用意,确如当初所言,增强王师战斗力,减少士卒伤亡。若能将震动控制得小一些,便更完美了。” 这个倔老头倒也不是真的那么古板,如此说来,傅西城上奏折并非他的授意。 柴宗训转头到:“宋王,你怎么看?” “回皇上,”赵匡胤说到:“臣以为魏枢相奏对甚善,只是得罪天神以致皇后娘娘诞下狸猫之事,还须娘娘亲自抱出皇嗣以平谣言。” 柴宗训微微皱眉:“皇后尚未临盆,如何抱出皇嗣?” 赵匡胤说到:“皇上,上次诊脉之时太医曾说过皇后临盆就在这几日,便请皇上暂且放过傅西城。只等皇后诞下皇嗣,并非他所捏造之狸猫,再将其治罪不迟。” 他的态度让柴宗训有些奇怪。 狸猫换太子和宋州交界处刺杀最有嫌疑的便是赵匡胤,此次傅西城无端上书,他正可趁此机会威逼一把,说不定符昭皇后位置便不保,柴宗训也得下诏罪己。 但赵匡胤居然如此轻易的就放过这次机会,莫不是时机还不成熟? 不过只要几个重臣不挑头闹事,柴宗训也不想将事情闹大,放过一个傅西城也算不得什么。 “也好,”柴宗训开口到:“待皇后临盆之后,朕会亲自抱出皇嗣昭告天下。” 原本此事可以就这样过去,但这傅西城也算合该要死。 何辉原本一直在造作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督工火炮和炮弹,偏巧被他听到皇上已回京,便兴匆匆自造作局赶到宫中。 在宫门外之时,恰好遇到傅西城。 傅西城一封奏折上去,竟然毫发无损,这可不是他要的结果。 最好是皇上盛怒之下打他一顿,再顺道贬谪到地方做个知县。 虽然看似受了苦,可他诤臣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以他的年纪,再苦熬资历也不过礼部侍郎。若能就此一战成名,令天下读书人敬仰,青史留名不说,就是做个县令,也比苦熬资历油水要多。 怎么算,都是一笔不亏的买卖。 “何大人哪里去?”傅西城拦住何辉。 虽同朝为官,但何辉是荫封出身,与傅西城向来是相互瞧不上,寻常大朝之时便是撞个满怀都不带吭一声的。 再说何辉现在是工部侍郎衔,哪有时间理会傅西城,只淡淡点个头便继续往前。 傅西城一把拦住何辉,酸溜溜的到:“何大人官威挺大啊。” 何辉懒得理他:“本官急于见驾,还请傅大人让开。” “见驾?”傅西城喝到:“若非你蛊惑皇上,社稷岂会如此?本官今日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奏请吾皇将你这等奸佞之臣抄家斩首,以正视听。” 何辉瞥了他一眼,不服气到:“傅大人,本官与你素无交集,为何今日冲本官作此犬吠之状?” “哟呵,奸臣还敢骂人,”傅西城怒到:“若非你造火炮铁船以至于山河震动,得罪满天神佛,皇后怎会诞下狸猫?” 此时殿外还有许多臣工,傅西城如此一嚷,仿佛坐实了皇后产下狸猫之事,纷纷议论起来。 “荒谬,”何辉是个醉心于技术的人,根本没听过那些谣言,只喝到:“人怎可能诞下狸猫?你在此谣言讪上,该当何罪?” “人的确不可能诞下狸猫,”傅西城说到:“但你日日试验火炮,引得天怒人怨,天神降罪于社稷,原本好好的皇嗣生下来却是狸猫,你不仅罪无可赦,更该遗臭万年。” “天怒人怨?”何辉没有get到傅西城的点,只反问到:“你可知此次在火炮铁船助力下,王师平瓯州闽越、收归南唐死伤数比征南汉时都低得多?” “那有什么用?”傅西城毫不相让:“便是打下这大好江山,国本不固,将来有何人入承大统?” 何辉觉得他越说越不着边际:“傅大人,我等只须做好分内事即可……” “但你的分内事影响了皇嗣。”傅西城越说越激动,打断了何辉。 俩人的争论声音传到殿内,柴宗训皱眉问到:“何人在殿外喧哗?” 都察院佥都御史杨延定说到:“启禀皇上,是工部侍郎何大人与礼部郎中傅西城在争论奏折上之事。” 都察院可都是柴宗训的铁杆亲信,杨延定看到奏折时便想着如何教训傅西城,偏偏皇上有放过的意思。 眼下傅西城不知死活竟还往枪口上撞,杨延定正好顺势送他一程。 柴宗训一拍桌案:“让他俩在大殿上来辩,朕刚欣赏了傅西城的奇文,正好再听听他的高论。” 二人一同进殿,傅西城为了让自己站在道德高位,恭恭敬敬的执礼。 而何辉可要随意得多:“参见皇上,皇上,臣此来是向你报喜的。臣将炮管内划出两条与炮弹旋转同方向的纹路,如此炮弹会打得更远,且更精准。臣多次试验测量,三百丈内误差不超过三丈。” “好,好。”柴宗训拍掌称赞,何辉应该是造出了膛线:“待朕有空,一定要亲自去看看。” “皇上,”傅西城大呼:“倘再试验火炮,惊动神祇,臣恐下一个皇嗣仍会有异。今日之势,皇上只可远火炮、立斩何辉,向神祇谢罪,方能保皇嗣无恙。” 柴宗训也不和他纠结奏折上的事,只问到:“傅大人竟有此神通,可沟通神祇?” 傅西城只为被打一顿,博得直名:“此事无须沟通神祇,皇后诞下狸猫,便可知是神祇被铁船火炮震动,从而降下灾祸于社稷。” “放肆,”魏仁浦听不下去,打断了他:“皇后尚未临盆,是谁教你如此谣言谤上的?” 傅西城说到:“是否谤上,皇后娘娘銮驾出来便知。” “越说越不像话,”魏仁浦喝到:“一国之母,岂容你如此亵渎?左右,还不与我叉出去。” “诶,”柴宗训说到:“魏枢相且休动怒,既是傅大人可沟通神祇,朕正有向神祇谢罪之意,此事便交由他来办吧。” 如此大骂居然没事,还多了项差事,这比被打一顿贬官的效果更好,傅西城磕了个头:“吾皇圣明。” 柴宗训转而问赵匡胤:“宋王,傅大人可堪为朕的赔罪使者么?” 赵匡胤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顺势说到:“回皇上,傅大人原为礼部郎中,做使者正合其职。” “那好,”柴宗训说到:“朕记得当日试验火炮铁船正是在造作局的人工湖,便前往此处赔罪吧。” 一七九 祭礼 傅西城倒还真的准备了三牲六礼,炮制出一篇祭文,吆五喝六的叫上礼部下属的官员,前去祭祀河神。 柴宗训也装作一副罪孽深重的样子,配合傅西城安排,将一场闹剧演到了底。 何辉有些担忧,毕竟火炮的研究才起步没多久,如果真得罪了什么河神,以后不再试验火炮,他还能干些什么? “皇上,”何辉惴惴不安的问到:“祭祀河神之后应该能安心试验火炮了吧。” 柴宗训淡淡到:“这个得问傅大人。” 傅西城眼珠一翻:“还试验火炮?还嫌得罪神祇不够吗?今后你就老老实实做些巧物得了。” 一旁的魏仁浦看不下去:“傅大人,这是你与上官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傅西城做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枢相,非是学生小人得志,学生只是秉公直言罢了。枢相‘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学生虽未得精髓,皮毛还是有一点的。” 何辉不服气的说到:“傅大人,你这是连老师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休要挑拨我与枢相的关系,”傅西城喝到:“你虽官阶高于我,但我并不惧你。若非你日日试验火炮,岂会有今日之祭礼?你不尊神祇,罪孽深重,以至于社稷不安,该自裁以谢天下。” 柴宗训微眯着眼睛:“傅大人,祭礼结束了吗?” 傅西城执礼到:“回皇上,已然结束,劳动皇上圣驾,实是何大人的不该。” 柴宗训不理他说什么,仍是问到:“那依你之见,河神原谅朕了吗?” 傅西城说到:“皇上事神以礼,神祇自然会保佑我大周社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柴宗训仍是问到:“朕只想知道河神原谅朕了吗?” 眼见他不悦,傅西城倒有些不肯定:“回皇上,应该原谅了吧。” “应该?”柴宗训说到:“如此劳民伤财祭祀河神,却不知河神是否原谅,朕如何心安?” 傅西城煞有介事的看了看天:“照今日天势,定已是原谅了皇上。” 柴宗训淡淡到:“朕做事喜欢有结果,既是傅大人能沟通神祇,朕这便致书一封,由傅大人转呈河神,若他已然原谅了朕,佑我社稷安宁,朕愿年年如此祭祀于他。” 太监万华双手奉上一个锦盒,锦盒里果然装了一封国书。 “这……”傅西城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柴宗训紧紧的盯着他:“傅大人还不接国书?” 傅西城下意识的接过锦盒,眼神茫然四顾,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做。 柴宗训喝到:“来呀,送傅大人下湖,与朕送达国书。” 董遵诲亲自上前押住傅西城:“傅大人,请。” “啊?”傅西城慌忙跪下:“皇上,臣不会水。” 柴宗训冷笑一声:“傅大人既能沟通河神,入水之时河神必会知晓,届时你将国书送上,再与朕美言几句,便算你大功一件。” 不待傅西城辩解,几个侍卫上前扛起他便要往湖里扔。 “皇上,”魏仁浦赶紧劝到:“傅西城虽借鬼神之说妖言犯上,却也罪不至死,还请皇上网开一面。” “魏枢相多虑了,”柴宗训说到:“朕并无杀傅大人之意,只要他沟通河神,让朕知晓河神已的确原谅朕,不会让皇后诞下狸猫即可。” 魏仁浦还要劝,侍卫却已等不及,几步上前便将傅西城扔进湖中。 要知道这人工湖是专以用来试验大船的,不像普通的河流还有点缓坡,傅西城入湖便咕咚咕咚冒着泡沉了下去。 等了一会,柴宗训又开口到:“怎地一点迹象都没有,还有没有哪位爱卿可与神祇沟通,帮朕下去探探情况?” 众臣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到。 只有魏仁浦说到:“皇上,子不语怪力乱神,傅西城只是一时糊涂,错解了圣人的意思,还请皇上赶紧派人将他捞上来,再过一刻恐怕就没救了。” 柴宗训不理,只说到:“真的没人再能沟通神祇了吗?” “朕真的很想知道,试验火炮铁船,是否会得罪神祇。如若得罪,朕愿意就此放弃。” 火炮事关何辉,他出列到:“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周山川湖海皆是王土,岂有王土上试验火炮得罪神祇的道理?” “当年圣神皇帝率百官妃嫔在上苑饮酒,其时正值寒冬,花草树木枝叶凋零。圣神皇帝酒醉后觉天地皆银装颇为单调,便作诗一首‘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放,莫待晓风吹’,命百花齐放以助其兴。” “那百花之神莫敢不从,便是未到节令也尽皆开放,真叫一个绚丽多彩,争芳斗艳。如此凑趣助兴之事神祇皆须听从,更何况吾皇为造福社稷而试验火炮铁船,哪个神祇敢不协助,反而还暗中怪罪?” “说得好,”符彦卿心里的石头放下一半,大呼到:“臣附议。” 众臣跟着执礼到:“臣等附议。” 柴宗训顺势说到:“既如此,且先将傅大人捞上来,朕再问问他。” 董遵诲一挥手,远处的侍卫快速转动轱辘,一张大网从湖里被拖起,傅西城正四仰八叉躺在网中央,腹部鼓起老高。 侍卫上前一按他的肚子,水自口鼻里不停冒出来。如此施为一阵后,董遵诲上前一掌拍在他的后背,傅西城睁开眼睛猛烈咳嗽起来。 不一会,缓过神来的傅西城慌忙跪爬到柴宗训驾前,不住磕头求饶:“皇上,臣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傅西城,”魏仁浦喝到:“看看你这模样,实是有辱斯文,本官怎会教出你这等学生来。” 傅西城此时哪还顾得上什么老师,仍只是不停磕头求饶。 “罢了罢了,”柴宗训说到:“老董,押傅西城入宫,朕还有话问他。” 这所谓的祭祀河神,只是做个样子给百官看,不要胡说八道而已,真正的目的,还在后面。 傅西城被押到宫中,此时的他三魂倒丢了两魂,七魄还有一半没有回体。 跪在驾前,傅西城仍只是不停求饶。 柴宗训淡淡到:“傅大人,想要朕饶过你不难,只是朕还有几件事情想知道。” 傅西城慌忙到:“皇上,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好,”柴宗训说到:“朕且问你,是何人指使你上书?” 傅西城茫然的对到:“皇上,无人指使臣,臣只想趁此机会沽名。臣已知错了,请皇上恕罪。” “真的无人指使?”柴宗训紧紧的盯着他。 傅西城哪还有能力思考,只说到:“回皇上,臣说的是实话。” 柴宗训又问到:“既是无人指使,宫禁早被封锁,你怎知皇后诞下狸猫?” “回皇上,”傅西城说到:“臣是无意间听到工部尚书林彦升大人说起才知道。” “你将当时情形说与朕知道。” “回皇上,那日礼部正准备春祭事宜,祭台尚有几处须改动,堂官派臣前往工部联络。臣拿到公文须加盖工部堂官印章,臣便前去寻林大人,恰遇林大人在内厅待客,臣只听到林大人惊呼一声‘皇后竟诞下狸猫’?” “随后屋中客人‘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小心隔墙有耳’,接着便关严门窗,后来臣便什么也听不到了。那个客人的声音虽压低,但臣也觉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 “当时臣并未觉察异样,只是隔日汴梁气氛大变,臣顿感机会来临,冥思苦想多日,才炮制一封奏折,以期一举成名。” 照他这么说,林彦升只是无意间透露,且那个客人也无意将此消息大幅度扩散。 当然,这只是柴宗训往好的方面想,事实是汴梁官员几乎都在疯传皇后诞下狸猫。 一旁的董遵诲见柴宗训在思考,便开口问了句:“那个客人的声音,是否像宋王?” “对对对,”傅西城忙不迭点头:“就是宋王。” 柴宗训抬起头来:“傅西城,你可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须知宋王乃是当朝宰辅,倘是诽谤他,莫说朕,就是宋王也不会放过你。” 傅西城说到:“皇上,臣敢以全家性命担保,那个声音就是宋王的。” “很好,”柴宗训说到:“在所有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为策安全,你还是先到天牢住些时日吧。” 几个侍卫上前将傅西城押走,董遵诲开口到:“皇上,方才臣接报,銮驾遇刺当日,宋州有一营人马不能说清去向。” 柴宗训说到:“不是说行刺銮驾的是南唐龙卫军吗?” “皇上,”董遵诲接话到:“臣有个假设,只是太过于大胆,不敢乱说。” 柴宗训淡淡的看着他:“尽管说吧,连皇嗣都能换成狸猫,还有比这更大胆的事情吗?” 董遵诲说到:“臣怀疑,宋州城防军其中一营人马,原本就是南唐龙卫军组成。” 这话等于就差直接指名道姓说赵匡胤造反了。 柴宗训想了想:“能否设法证实你的猜测?” “臣正在想办法。” “也好,”柴宗训说到:“朕便先召林彦升问问当日情形,若此事真是赵匡胤所为,若他未曾伤害皇嗣,朕倒可以饶他一命。” 一八〇 兔死狗烹 作为工部尚书,朝中重臣,殿上召对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林彦升的回答却与柴宗训料想的有些不同。 透露皇后诞下狸猫的的确是赵匡胤,但他只是叮嘱林彦升汴梁城内可能有变,且须严守秘密。 把秘密告诉别人,然后让别人严守秘密,这是个什么操作? 为了孩子的安危,不能再这么和赵匡胤打哑谜,柴宗训决定和他对话。 召见赵匡胤是在汴梁郊外猎场进行的。 君臣先是围猎一番,随后再摆起酒宴。 这种场面是身具江湖气的赵匡胤最喜欢的,可惜就是人太少,气氛不够。 “来来来,”柴宗训高举酒杯:“宋王,此处就你我君臣二人,无须拘于俗礼,请满饮此杯。” 赵匡胤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呼到:“畅快。” 太监给二人满上,柴宗训也豪气的举杯:“再来。” 二人连饮几杯后,柴宗训叹到:“自从宋王总揽朝政,朕又须四出征战以后,已是许多年未与宋王这般对饮啦。” “皇上矢志于再造汉唐,”赵匡胤说到:“如今天下终归一统,可以放松一下啦。” 柴宗训真心的叹到:“若无宋王在朝多年谋划,朕岂能在十年间便将天下一统?宋王实是居功至伟,来来来,朕再敬宋王一杯。” 酒酣耳热之时,一众太监宫女皆退下,柴宗训叹了口气:“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朕本想着天下一统,正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但偏有人要搞事,不让朕安心。” 赵匡胤接话到:“皇上说的可是禁宫之事?” “正是,”赵匡胤摊牌,柴宗训也不掩藏:“朕目下很关心皇嗣到底还在不在人世,如幕后真凶将皇嗣还给朕,朕定会既往不咎,如若不然,朕灭其十族。” 赵匡胤沉默了一下,开口到:“此事臣也分析过,朝中有女适龄者皆有嫌疑,其中以臣的嫌疑最大。”说完他定定的看着柴宗训。 柴宗训没想到他会这样坦白,便也索性问到:“那么宋王究竟有没有做过此事呢?” 赵匡胤又沉默一会儿:“皇上,臣已位极人臣,子德丰蒙皇上恩宠,前途远大,臣虽有权欲,但实在无必要冒此大险,恳请皇上明察。” 柴宗训继续逼问到:“那么宋州与谯城交界处行刺銮驾的事你也不知道咯?” “臣知道,”赵匡胤很坦白:“侍卫亲军司的密探在宋州活动,早已为赵普侦知,他已致书给臣说明过,臣也严令他展开自查,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柴宗训脸上阴晴不定,他在衡量赵匡胤的真假。 赵匡胤倒也不像那些普通的臣子,被皇帝怀疑便有些手足无措,只是静静的转着酒杯,等待柴宗训的裁决。 “其实朕召宋王一起游猎,的确是为狸猫换皇嗣之事,”柴宗训举起酒杯:“只是朕并非怀疑宋王,只是想将此事交与宋王,查他个水落石出。” 其实柴宗训顶不喜欢虚伪的人,但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么,人最终都会活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皇上,”赵匡胤也并不推辞:“行刺銮驾之事,臣已派赵普在查,宫中和汴梁有曹大人和董指挥,相信此事很快便能真相大白。” “希望如此吧。”柴宗训微微一笑:“来,宋王,别让这些事情影响了你我的酒兴,再与朕干一杯。” 帐外董遵诲转身收了弓弩,能如此对话的,也只有这对君臣了吧。他挥挥手:“你们进去服侍吧。” 宫女太监微微屈身行礼,又走进了帐中。 接连这许多日,赵德昭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曹彬和潘仁美押着李煜拍拍屁股就走了,只留了王彦进在江宁帮忙。 可王彦进不过一介武夫,除了维持治安,其他的什么也干不了。 赵德昭这才体会到慕容德丰在岭南的艰难,事事皆须亲力亲为,每日都要忙到半夜。 好在嘉敏时不时的前来探班,给他送好吃的,有时候还亲自舞一曲为他解乏。原本嘉敏也是要押解去汴梁的,但赵德昭怎会让她受此屈辱,如今收到回报,让他感觉一切都是值得的。 赵德昭如今处理公务就在南唐先前的宫殿,且柴宗训一直没时间去管他,坐在龙椅之上,倒让他生出一丝南唐国主的感觉。 这一日正在殿上处理公务,随他自汴梁而来的小厮上前到:“公子,老爷有信送来。” 赵德昭拆开一看,原来是狸猫换皇嗣之事,皇嗣已疑心于他,所以特地来信叮嘱赵德昭在南唐一切小心。 正在此时,嘉敏提着食盒入得殿来笑到:“公子还在忙呢,该是吃饭的时候啦。” 赵德昭将家书放到一边:“有劳姑娘了。”说罢就要起身。 嘉敏急忙上前:“我看公子公务繁忙,就不要拘于礼节了,暂且在书案上-将就一顿吧。” “也好,”赵德昭说到:“早知事情如此繁杂,我该多带几个书吏来。姑娘生长于厮,对江南名士应该了如指掌,改日带我拜访几位,若能为我所用造福江南黎庶,岂不美哉。” 嘉敏笑到:“公子吃饭都在想着公务,难怪宠眷日隆。”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应该的嘛。” 嘉敏将吃食拿出来,装作不经意的瞟向书案上的各类文书,一眼便看到赵匡胤写来的家信。 “公子用餐吧。”嘉敏摆好吃食退到一边。 “有劳姑娘了。”赵德昭现在幸福感满满。 一旁的小厮笑到:“不知姑娘今日以何物为公子解乏呢?” “去去去,”赵德昭装作怒到:“与你有何相干,快滚出去。” 嘉敏说到:“今日不为公子解乏,只是先前在古籍上看到一则典故,对此不甚了解,倒想向公子请教一下。” “请教不敢,”赵德昭说到:“姑娘但说吧,若我知道,一定倾囊相告。” “这个典故说的是春秋时,越王勾践为吴王所败,勾践夫妇携大夫范蠡质于吴,含屈忍辱服侍吴王。三年后勾践终以其诚感动吴王,如此才放其归国。” “勾践归国后,大夫文仲向其献九策用来灭吴一雪前耻,没想到勾践仅用其中三策便灭了吴。” “大事了结后,范蠡曾劝文仲与勾践相忘于江湖,然文仲自恃有功,不肯离朝,终为勾践所害。” “哈哈哈,”赵德昭笑到:“姑娘这是故意在考我吗?我素知姑娘熟读典籍,怎会不知‘兔死狗烹’的典故?却还来问我?” 说完赵德昭却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了那封家书。南唐既灭,天下大定,的确到了兔死狗烹的时候,难怪父王会特地写信来提醒。 嘉敏也跟着摇头笑了笑:“我自然不会问公子‘兔死狗烹’的典故,我记得文仲死前有这样一句:勾践乃赐仲属镂之剑曰,子有阴谋兵法。顷敌取国。九术之策,今用三已破强吴,其六尚在子所,愿幸以余术为孤前王于地下谋吴之前人。” “对啊,”赵德昭接话到:“勾践乃是以此为理由,逼文仲自尽。” 嘉敏说到:“所以我就想问公子,若是文仲听从范蠡的劝告,早离勾践,经营起一方基业后,以剩余六策来对勾践,会是何种结果?” 赵德昭如此敏感精明之人,怎能不知道嘉敏话中的意思?但这种事情,只可密谋于暗室之中,岂能如此堂而皇之说出来? “所谓君臣之道,”赵德昭淡淡到:“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文仲岂可有他想?所以姑娘的问题并不成立。” 嘉敏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却也并不深究,只微笑着看赵德昭吃饭。 赵柔这些天的心情很复杂。 她一直想取符昭而代之,如今符昭竟然生下狸猫,机会来临,想想就很兴奋。 但人毕竟是有感情的,常去宫中陪符昭,虽是虚情假意,但当伏在符昭肚子上感受胎儿律动时,她一样很兴奋,觉得很不可思议。 如今她经常感受律动的胎儿居然是个狸猫,且所有知情人都对此讳莫如深,竟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时时模仿符昭来引起柴宗训的注意,但对同样出身于将门的她来说,好酒并不是装的。 不知该如何排解心情的时候,喝酒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赵柔信步上街,准备去往燕云会馆求一醉。因为宫里的事情,街上巡城士卒多了很多。 一个拐角,前方围了些人,赵柔上前,却是两个男人在打架,一个抱孩子的妇女在一旁着急劝架。 那些巡城士卒也真是的,打架居然都没看到,难怪皇嗣会是狸猫。 赵柔上前刚要劝架,着急的妇女竟然将孩子往她手上一扔:“姑娘,帮帮忙,我得把他们劝开。” 赵柔只得抱住孩子,妇女上前便拉架:“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打架的俩人为避开妇女,边打边跑,妇女也一路追着劝架,拐了个弯,只闻呼喝之声不见其人。 赵柔忙抱着孩子追上去,转头一看,巷子里哪还有人。 一八一 转变 赵柔抱着孩子在小巷转了两圈,确确实实没有人进出。 无奈,她只得站在原地,希望那个妇女马上回来。 此事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去,来了一队巡城的士卒,领头的正是汴梁留守左都御史曹翰。 “郡主,”曹翰疑惑的看着赵柔怀中的小孩:“你在此作甚?” 赵柔略施一礼:“曹大人,你有没有看到两个打架的男子和一个劝架的女子?” 曹翰回到:“本官一路前来,并未看到有人打架。” “这便怪了,”赵柔说到:“方才俩人打架,一女子劝架,将手上的孩儿交给我看管,谁知一转眼竟都不见了。” 曹翰虽认识赵柔,但不算太熟,便说到:“郡主在此候一会吧,说不定他们即刻就会回来,本官巡城去了。”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又不能扔下小孩不管,赵柔找到街边的茶肆,留下一张纸条,叮嘱掌柜的到:“若有人来寻小孩儿,可叫她拿着纸条去宋王府找。” 原本打算去喝酒,没想到居然抱回一个小孩儿。这小孩儿粉嘟嘟的甚是可爱,引得赵柔母性大发,回府便吩咐下人给他做吃的穿的。 一直服侍她的奶娘劝到:“小姐,你一个黄花闺女,抱着小孩不太好,不如交给奴婢养着吧。待他日小孩是父母来寻,奴婢交还给他便是。” 赵柔一直扮鬼脸逗着小孩儿:“不行,这孩子太可爱了,我就是喜欢。” 至晚间时,小孩儿早已熟睡多时,但赵柔还在轻轻拍着襁褓,一脸的慈爱。 房门突然被推开,赵匡胤走进来便喝问到:“柔儿,听下人说,你抱了个小孩儿回来?” 赵柔起身很不满的说到:“父王,你那么大声干什么?别吵着孩子睡觉。” 赵匡胤有些着急,但还是压低了声音:“柔儿,你可知就因这个小孩,宋王府会大祸临头?” 赵柔不以为意:“不过一个路人的小孩而已,有何祸殃?” “宫里的事,你不是不知,”赵匡胤说到:“皇上本就疑心为父,若是突然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不等于是不打自招吗?” 赵柔安慰到:“父王尽可以放心,我知道府中前后都有亲军司密探,所以进门时非常小心,并无人发现我手中有孩子。” “不管如何,”赵匡胤说到:“这个孩子不能在府中,为父已与奶娘商议过,让她暂且把孩子抱走,若孩子父母来寻,还给他便是。” “不行,”赵柔嘟嘴到:“我喜欢这个孩子,得由我自己养着。” 原本赵柔是个颇有心机的女子,只是看到这孩子,她就想养着,什么心机智谋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胡闹,”赵匡胤喝到:“你一个黄花闺女,养什么孩子?若实在喜欢,为父准你去奶娘家中看一眼。” 这边厢赵氏父女为孩子争论,那边密探却递上一个纸条给董遵诲。 董遵诲扫了一眼:“何处看到的?” “回统领,”密探说到:“丰乐楼。” 自从嘉敏和李景遂败露逃走后,丰乐楼后院便是密探集中地。 “何人传来?” “回统领,小的正在院中,忽有一支箭射来,箭上包的便是这个纸条,目下尚不知来历。” 董遵诲想了想:“集合兄弟,本统领这就去请旨。” 纸条上清晰的写着:近来宋王府中突然有婴孩啼哭之声传出。 柴宗训看了一眼,眯起眼睛思考。 “皇上,”董遵诲说到:“臣这便带人将宋王府包围起来。” “你要干什么?”柴宗训低喝到。 董遵诲说到:“皇上,宋州传来消息,守军中果然有江南龙卫军,宋王虽百般抵赖,但臣以为,狸猫换皇嗣之事就是赵匡胤干的。” “不不不,”柴宗训连连摇头:“朕觉得咱们所有人,包括宋王在内,都在一个圈套内。” “圈套?”董遵诲有些狐疑。 柴宗训说到:“宋王个性虽不拘小节,但为人却异常谨慎。总领朝政近十年,从未出过偏差。似狸猫换皇嗣这种大事,怎会留如此之多的疑点被我们知道?” 董遵诲反问到:“皇上,宋州城防军中有龙卫军之事如何解释?” “朕不知道,”柴宗训答到:“但朕以为,那日射猎之时宋王说的话是真的。” “但种种迹象表明,此事就是宋王干的。”董遵诲说到:“皇上,臣知道宋王治国理政的确万中无一,皇上心有不舍。但他如此权欲熏心,做下这般大逆不道的罪孽,皇上该有决心壮士断腕。” “皇上,若皇后娘娘诞下狸猫,宋州刺杀成功,宋王便是朝中最有权势之人。臣虽然读书不多,但典籍里权臣立傀儡后再行代立的事情也知道一些,还请皇上尽早决断,以免后患。” 柴宗训沉吟良久,开口到:“若无宋州刺杀之事,朕也会如你这般去想。但你试分析,若朕真有不测,赵匡胤虽领朝政,但手中无兵,他这个宰辅不过是个空壳而已,便是你都可以轻而易举将其诛杀,他何必去做这种事情?” 所谓枪杆子里出政权,柴宗训一直牢牢记着这个箴言,不论是背嵬军、铁骑军、控鹤军、侍卫司的兵,亦或是地方节镇诸如呼延赞、郭进之类的,凡大周天下之兵,除了他谁也调不动。这也是他敢于随意出宫或者亲征的底气。 虽然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但将战争机器操控在手上,才有玩政治的底气。 这是个最坏的时代,天地闭,贤人隐,王者不作而乱贼盈天下。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以至于在柴宗训登基之前,五十二年换了十二个皇帝。 但这也是个最好的时代,正因为礼崩乐坏,只要有实力,新制定的规则很容易就能被推行下去。譬如摊丁入亩、一条鞭法等等。 “皇上,”董遵诲开口打断柴宗训的思虑:“赵匡胤手上的确无兵,但他必会设法挟天子以令诸侯,届时再将兵权一一收归,这等做法,典籍上记录的不知又有凡几。” “赵匡胤的确可疑,可命密探盯紧一点。”柴宗训扬了扬纸条:“朕觉得这个东西出现的也很突兀,若是皇嗣真在王府之中,必是密之又密,除最亲近之人,赵匡胤不会让其他人知晓。你可先查查这个纸条的来历,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些新的证据或线索。” “臣遵旨。”董遵诲有些不甘愿的退下。 出了皇宫,正遇上等候消息的密探:“统领,小人已集结一营人马,是否现在便杀向宋王府?” 正在此时,一匹快马在御街上飞奔而来,一个密探跳下来执礼到:“启禀统领,方才从宋王府出来一辆马车,马车上传出婴孩啼哭之声,王府昭义郡主也在马车之上。” 董遵诲手一挥:“赶紧去看看。” 天已黑透,路上仍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一辆马车缓慢的走在路上。 马车上赵柔抱着孩子仍在埋怨:“我说待明日送孩子出府,父王非不同意,看吧,吵着孩子睡觉了吧。” “小姐,”奶娘说到:“目下不太平,老爷的顾虑也是有道理的。” 赵柔仍是不服:“这孩子又不是皇嗣,只是与我有缘而已。” 奶娘笑到:“小姐要是喜欢孩子,何不找一如意郎君自己生几个?也不一定非要入宫,奴婢觉得慕容郡公就不错,虽是武将出身,却也温文尔雅。” “想什么呢,”赵柔瞪眼到:“慕容德丰现下在家中守孝呢。” 奶娘又是一笑:“只要小姐愿意选夫婿,汴梁城中的王公贵族还不是趋之若鹜。” 此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赵柔不耐烦的喝到:“为何不走了?快些送去奶娘家,也让孩子可以安生睡个觉。” “小姐,”车夫说到:“前面有人挡道。” 赵柔将孩子放在奶娘手上,探出头来,挡道的正是董遵诲。 “董指挥,”赵柔面色一冷:“这是何意?” 董遵诲催马上前:“郡主,本统领听说这车上有个婴孩?” “是又怎么样?碍着你大统领了?” “郡主可否告知婴孩自何处得来?” “本郡主自己生的,行不行?” 董遵诲正色到:“汴梁城中谁人不知昭义郡主待字闺中?如何却生了个小孩?还请郡主如实告知本统领,婴孩来自何处?” 赵柔不耐烦到:“路边捡的,这总行了吧。” 董遵诲冷笑一声:“有这么好捡的婴孩吗?郡主再捡一个我看看?” 赵柔嚯地从马车里冲出:“董遵诲,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怀疑本郡主拐带婴孩?” “若是拐带婴孩,倒不该本统领管。”董遵诲说到:“只是这婴孩来历不明,本统领需要好好查一查。” 俩人说话声音甚大,吵得车上的孩子又大哭起来。 赵柔心烦之下也不解释,只怒喝到:“董遵诲,别人怕你,我赵柔可不怕你,识相的赶紧让开,别挡本郡主的道儿。” 董遵诲说到:“郡主,你走不了了,须得跟本统领去往亲军司官衙一趟。” “好,”赵柔回身抽出挂在马车上的宝剑:“今儿本郡主倒要看看平日里传得勇猛无双的董遵诲是否言过其实。” 一八二 抓获赵匡胤 董遵诲侧身避开刺来的剑,赵柔顺势跟进,劈、砍、扫、挑,出手狠辣,一点不留情面。 “郡主,”董遵诲喝到:“若你还要负隅顽抗,休怪本统领动粗。” “莫非本郡主还怕你不成。” 董遵诲一勒缰绳,胯下战马长嘶一声前蹄奋起将赵柔逼退,接着双腿一蹬,一个起落到了赵柔面前。 赵柔慌忙后退,董遵诲步步紧逼,就要夺下她手中的兵器。 “杀呀。”四面八方的巷子里忽地窜出许多人。 “郡主,王爷派小人等来助你。”背后一声大喝,一杆长枪朝董遵诲刺来。 眼见对方来了帮手,侍卫亲军司的人马也一拥而上,双方对战起来。 赵柔回头看了看那些帮忙的人,虽都是王府家丁装束,但除了一个护卫仇九,其他的一个也不认识。 “郡主,你快护着孩子走,”仇九大喝到:“这些兵丁由小人等对付。” “仇九,你当心一些。”赵柔当机立断,跳上马车就走。 董遵诲和密探被家丁困住,只得眼睁睁看着赵柔逃走。 “郡主,”奶娘问到:“你和董统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赵柔这才想起,董遵诲不过是要查这个婴孩的来历而已,其实很容易解释清楚,只因两个人态度都不太好,所以引发了误会。 “管他呢,”赵柔说到:“明日解释清楚不就行了吗,我还怕他不成。” 这些家丁出手狠辣,要么自己死,要么密探死,眼见着赵柔跑得远了,仇九大喝到:“兄弟们,撤,我就不信他董遵诲敢冲进王府抓人。” 家丁们来得快去得也快,扔下十多具尸体瞬间消失无踪。 此时先前密探集中的一营人马赶来,董遵诲喝到:“留下几个人看好现场,其余的随本统领一道去往宋王府,捉拿逆贼赵匡胤。” 一营人马浩浩荡荡杀向宋王府,火把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王府门前守卫的兵士见情形不对,慌忙进去禀报。 管家赵四率先领着家丁冲出来挡在门前喝到:“董统领,无端率兵来此作甚?” “无端?”董遵诲喝到:“本统领前来捉拿国贼赵匡胤,敢于阻拦者,格杀勿论。” 赵匡胤铁青着脸走了出来:“董遵诲,你说本王叛逆,可有证据?” “证据?”董遵诲说到:“等抓了你,自然就会给你看证据。” 赵匡胤冷冷到:“本王乃当朝宰辅,岂是你说抓便抓的,拿圣旨来。” “抓了你再请旨也一样。”董遵诲大手一挥:“兄弟们,上。” 兵丁们一拥而上,王府家丁并不示弱,挥舞着兵器便接阵。 “赵匡胤,”董遵诲勒马上前:“多年前本统领欲与你一较高低,你却怯而不战。今天本统领倒要看看,是你的哨棒厉害,还是本统领的长枪更胜一筹。” 宋王府门前大战,巡城的士卒赶紧上报给曹翰。 曹翰不敢大意,急忙入宫去请旨:“皇上,是否让臣率兵前去解开误会?” 柴宗训淡淡到:“怎么曹卿认为宋王谋逆是误会吗?” “回皇上,”曹翰说到:“臣已问清两方大战的缘由,乃是因昭义郡主手中的婴孩。臣日间曾偶遇昭义郡主,知道此婴孩确由人塞在郡主手中,并非是皇嗣。” 柴宗训心中一动,白天塞小孩到赵柔手上,晚上便传纸条,越发证明了他的直觉,此事的确与赵匡胤无关,是有人故意往他身上引。 借狸猫换太子扳倒皇后以及符氏一门,再将此事嫁祸给赵匡胤,一次放倒大周社稷的两根擎天柱,若是宋州刺杀成功,大周江山便要大乱。 太阴毒了。 “皇上,”曹翰催促到:“若继续迟疑,恐宋王和董指挥被误伤性命,实是朝廷的损失。” 柴宗训反而笑到:“曹卿,传言宋王年轻时武力天下无敌,老董人称勇猛过吕布,如今俩人对上,你就不想看看谁胜谁负吗?” 曹翰说到:“若比个人武力,董指挥年轻一些,且常在军营;宋王虽勇猛无敌,但常年为国事操劳,所谓三天不练手生,必不是董指挥对手。” “那就先让老董把宋王抓了再说。”柴宗训淡淡一笑。 曹翰劝到:“皇上,无端抓捕当朝宰辅,臣恐社稷震动,必引致朝堂不安。” “放心,”柴宗训说到:“朕有分寸。” 果然如曹翰预料的那般,与董遵诲走过数十回合之后,赵匡胤已然气喘吁吁,手上动作渐缓,只能疲于应付。 斗到紧要处,董遵诲故意卖了个破绽,赵匡胤果然上当,谁知他长枪挑起,暴喝一声:“撒手。”将赵匡胤的哨棒挑到天上,枪尖直抵他的喉咙。 “逆贼赵匡胤已被擒,尔等还不住手。”董遵诲暴喝一声,家丁们慑于其威严,纷纷放下兵器。 密探上前问到:“统领,这些家丁如何处理?” 赵匡胤毕竟是当朝宰辅,董遵诲先斩后奏已冒了很大风险,他思虑一下说到:“暂将这些人押进王府,尔等留在此地看守,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待本统领将赵匡胤押赴阙下,请旨回来再做定夺。” 董遵诲押着赵匡胤来到宫门前,没想到太监万华已然站在门前:“董指挥,皇上在文德殿等你。” 文德殿并不像往日那般灯火通明,只在大殿之上燃着一些蜡烛,殿上服侍的太监宫女皆不在。 柴宗训安坐龙床,曹翰立在一边静静等待。 董遵诲押着赵匡胤进殿,一把将他推到在地,随即跪下行礼到:“参见皇上,臣已将逆贼赵匡胤拿获,请皇上治罪。” 赵匡胤大呼到:“皇上,臣冤枉。” “冤枉?”柴宗训冷冷到:“你收买宫人,将皇嗣换成狸猫,意图以此来诽谤皇后,从而送女进宫协助你独揽朝政,还敢呼冤?” “老董找到皇嗣,你却派兵阻拦,任由赵柔带着皇嗣逃走,还敢呼冤?” “还有,你与江南暗中勾结,在宋州养死士,意图行刺圣驾,你冤从何来?朕看你死十次都不够。” “皇上,”赵匡胤大呼到:“臣实没有做过,臣对朝廷一片忠心,恳请皇上明察。” “证据确凿,还敢狡辩。”柴宗训大呼到:“将赵匡胤打入死牢,重兵看守,通缉赵柔,一定要给朕抓活的,待擒获后将此父女二人一同弃市。” 曹彬在一旁说到:“皇上,赵匡胤子赵德昭恐也是同谋。” 柴宗训说到:“狸猫换皇嗣之时,赵德昭已然动身前往江南,一人做事一人当,朕从不株连旁人。便派密探潜伏赵德昭身边,若他肯与赵匡胤划清界限,朕依然重用于他,若其敢有异心,可命密探先斩后奏。” “臣遵旨。”曹彬拱手到。 “皇上,”董遵诲试探的问到:“那王府中人如何处置?” “朕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柴宗训说到:“暂且将王府看起来,若有与赵匡胤同谋者,斩,其余的令其自生自灭吧。” 董遵诲有些疑惑:“皇上,如此处置是否太仓促了些?” 一直喊冤的赵匡胤也停了下来,柴宗训并不回到,只吩咐到:“你且将赵匡胤秘密关押,待将其同党一网打尽后再一同治罪。” 董遵诲押着赵匡胤进了侍卫亲军司大牢,此处是专一关押谋逆,或犯上等大罪的监狱,看守比其他大狱要严密得多。 快天亮之时,负责大牢的校尉带着些兵士进来:“换班。” 兵士按各自负责的位置接替换班,而柴宗训和董遵诲竟然混在看守赵匡胤的兵丁之中。 赵匡胤此时正背对着外面静坐,校尉打开牢门,柴宗训进门压低声音到:“宋王,让你受苦了。” 赵匡胤猛然转过头,刚要大呼‘皇上’,柴宗训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隔墙有耳。” “皇上,臣实是冤枉。”赵匡胤苦着脸到。 柴宗训说到:“那你想不想知道栽赃你的人是谁?” 赵匡胤低声咆哮到:“若为臣查出,臣定将他碎尸万段。” “好,”柴宗训说到:“朕此时便将你放出,不过为方便你调查,对外仍会称将你关押,你自己小心行事。” 赵匡胤此时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跪下磕了个头:“皇上苦心布局,只为替臣洗刷冤屈,如此信任,如此厚恩,臣万死难酬其一。” 柴宗训说到:“事情发展到如今,宫中,王府,甚至朝堂之上,到处都有对手的人,所以朕不得不出此下策。宋王出去之后,虽查清真相要紧,却也勿要暴露身份,毕竟你一直关在大牢,若有不测,朕恐很难向小赵和郡主解释。” 赵匡胤又磕了一个头:“臣谢主隆恩。” “进来吧。”柴宗训招手。 一个身形与赵匡胤颇为相像的兵丁进来,与他互换衣服之后,似他先前那般背对着外面坐起一动不动。 演戏演全套,柴宗训生怕侍卫亲军司都有对方的人,换出赵匡胤后,君臣一如寻常兵丁,站在门外看守,直到下一班前来换班。 一八三 平息众怒 柴宗训在大牢站岗,朝堂上却闹翻了天。 天才蒙蒙亮,便有两三百位官员站在宫门之外大呼‘皇上,我们要见皇上’。 万华只得一遍又一遍的安抚:“皇上一直忙到后半夜,如今才刚刚睡下,大人们且等一等,待皇上醒来,老奴一定前去通报。” “不行,”礼部侍郎刘以铭大呼到:“忠臣正在蒙冤受难,我等一刻也等不得。” 工部尚书林彦升附和到:“侍卫亲军司大狱一向臭名昭著,进去的是人,出来的却是尸体,即便活着出来,也很难完整。我等一刻也不能迁延,否则宋王还不知会被折磨成什么样。” “皇上,皇上啊。”众臣跪地大呼。 “皇上前儿还说皇后娘娘尚未临盆,今日却突然说宋王与昭义郡主合谋将皇嗣换成狸猫。君父却如此信口开河,我等该信哪一句?” “听说那董遵诲并未请旨便拿住宋王,”林彦升火上浇油:“宰辅之臣皆如此对待,似我等些末小官,性命恐只在董遵诲一念之间。如此大失朝廷威仪,这官不做也罢。” 万华赔笑到:“林大人说笑了,你可是朝廷的大司空,怎会是些末小官。” “大司空言之有理,”刘以铭附和到:“如今大庾道修通,往来贸易不断,我等不如就在大庾道上经商,做一富家翁胜似做这朝不保夕的官。” “皇上,皇上啊。”众臣呼了一阵,眼见没有动静,翰林院给事中卢继衡激动的爬上鼓楼,拿起鼓槌便敲响登闻鼓。 此时柴宗训正在大狱站岗呢,哪能听到登闻鼓响。 那鼓槌巨大,卢继衡不过一文弱书生,敲了一会便气喘吁吁,刘以铭急忙上了鼓楼替换他。 众臣轮流敲了近半个时辰,鼓吏进宫后却一直没有回转,宫中也没有丝毫动静。 卢继衡怒到:“自晋有登闻鼓来,六百年间从未有臣工敲动登闻鼓宫中却依旧平静者。况太宗皇帝在世之日曾有旨意,凡登闻鼓动,皇帝无论在做什么都须上朝。如今皇上却不闻不问,实是令众臣失望。” 要不怎么说还是读书人有气节,其他臣僚只敢为赵匡胤喊冤,卢继衡却敢直接影射皇帝。 登闻鼓继续敲,宫中仍没有动静,卢继衡也不影射了,直接开骂:“昏君,你制造冤狱污杀重臣,枉为天子。” 一旁的刘以铭听到这话吓了一跳,赶紧劝到:“卢大人,慎言。” 卢继衡哪还管得了这许多,继续骂到:“昏君,你沿用显德年号,实指望你敬天法祖,泽被苍生,哪知你竟置先帝圣旨于不顾,还设此登闻鼓作甚。”说罢转身夺过刘以铭手中鼓槌,一把扔到阁楼下。 此时曹翰带着人马赶到,怒喝到:“卢继衡,你如此藐视皇家威严,该当何罪?” 卢继衡哈哈大笑:“好,好,昏君的爪牙来了,来抓我吧,本官有何惧之。” 曹翰一挥手:“拿下。” “曹大人手下留情。”身后魏仁浦匆匆赶到。 卢继衡下了阁楼,向魏仁浦施了一礼:“老师。”接着又说到:“老师不必为我求情,如今之朝堂已是暗无天日,学生愿追随先帝于地下。” 曹翰可是冲锋陷阵的战将,从不婆婆妈妈,拔剑便喝到:“既然你想死,本官成全你。” “曹大人且慢,”魏仁浦急忙抱住曹翰:“卢继衡死不足惜,但曹大人这一剑下去,必会坏了皇上的仁德。” 曹翰怒到:“似这等乱臣贼子,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林彦升先前在岭南时曾被佥都御史杨延定吓唬,一直怀恨在心,曹翰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正好在此时找回场子。 “曹大人,”林彦升站在曹翰剑下:“你也要仗着皇上宠眷为所欲为吗?既是要杀,来吧,本官是赞同卢翰林的,你可连本官一同杀之。” “你当本官不敢么?”曹翰挥剑便砍下去。 眼见林彦升头颅就要不保,一双手却伸出来将剑刃握住,鲜血瞬间往下直滴。 曹翰抬头:“啊,慕容郡公。” 只见慕容德丰头缠白纱,一脸憔悴,却仍坚毅的握着剑刃。 魏仁浦伸手接过剑刃,关切的问到:“慕容郡公,你没事吧。” 曹翰喝到:“还不快替慕容郡公包扎。” 几个兵丁急忙拿着布带上前,慕容德丰淡淡一笑:“我没事,不用紧张。” 在场官员多半因慕容德丰深受柴宗训信任而多有嫉妒,所以没几个上前问候。不过毕竟他流了血,而且曹翰同样是个不好惹的人,都静默了下来。 慕容德丰的手包扎好之后,大呼到:“众位同僚,且听我一言。” “宋王先前曾是钦定入选凌云阁之功臣,皇上南征北讨,收复我汉家河山,宋王稳定朝局,筹措粮草,可当首功。” “如此功臣,突然被指谋逆,本公亦很难接受。但正因是如此功臣,若非有切实证据,皇上岂会出手?” “各位同僚在此逼宫,倘宋王坐实谋逆,各位届时情何以堪?” “休得胡言,”卢继衡喝到:“宋王岂会谋逆?大家不要相信他,他是昏君最为宠信的臣子,自然替昏君说好话。” “昏君?”慕容德丰瞪眼看着卢继衡:“那我倒要请教卢大人,皇上是怎么个昏法?” “登基以来从未擅杀臣子,是昏?” “继位以来南征北讨,收归汉家河山,是昏?” “广施仁政,推行摊丁入亩、一条鞭法,是昏?” “开通大庾道,令我中原可以联络四海,是昏?” 卢继衡被逼问得连连后退,却又死鸭子嘴硬:“制造冤狱污杀重臣,就是昏君。” 慕容德丰上前一步:“宋王被杀了吗?宋王府被查抄了吗?据本公所知,目下便是连远在江南署理政务的宋王长子赵德昭,皇上并未派人前去拿他,如何算污杀重臣?” “那皇上为何不肯出来见众臣?”卢继衡反问到:“必是心中有愧,这不是昏君是什么?” 慕容德丰冷笑一声:“卢翰林,在场同僚谁都有资格骂皇上,偏你就没有。” “卢大人的出身,本公是知道一些的。” “卢大人本祖居蜀中,因皇上收归蜀地,寻访蜀中名士,恰好令尊卢士恒卢老大人诗文号称蜀中一绝,皇上怜令尊之才,特意点了翰林专一起草诏制。” “卢老大人一生忠心为国,且皇上有词赋皆能点评到位,深受皇上喜爱。临逝之前皇上追问是否有子能继续为朝廷尽忠,老大人这才将你托付给了皇上。” “据本公所知,老大人生前一直为诗书传家,膝下子嗣却无一能从科考出身而遗憾。卢大人身为长子连考四次无一中的,若非皇上恩荫,你岂能进翰林院?目下不过是个穷酸书生而已。” 话到这里,慕容德丰突然喝到:“你如此忘恩负义辱骂君上,他日九泉之下,本公看你有何脸面去见卢老大人。” 卢继衡不敢再争,面色一红,低头夹着尾巴退到了一边。 林彦升本有心与慕容德丰一争,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输了恐怕面子挂不住,便也退到一边。 而刘以铭与慕容德丰本无过节,况目下赵匡胤究竟如何还不得而知,反正该闹的已经闹了,也算为他出了一把力。 若赵匡胤一倒,以慕容德丰的宠眷程度,倒极有可能是下一任宰辅,若无必要,还是不得罪他的好。 挑头的偃旗息鼓,剩下的官员便不敢再做声。 “众位,”慕容德丰再次大呼:“听我一言,暂且回去吧,宋王乃当朝宰辅,总领朝政近十年,若涉谋逆,皇上一定会将其罪状公之于众,令其接受有司审判,绝不会冤杀他的。” 魏仁浦也说到:“众位同僚暂且回去,只留林刘二位大人与本官一同在此等候见驾,一有消息,本官定会当即通知列位。” 虽然慕容德丰更受宠,但魏仁浦的话却更可信,一众官员犹豫一会之后,逐渐开始散去。 唯有卢继衡,仍是不服气:“老师,学生便信你一次,暂且回去。但明日此时若还无确切消息,学生定会再来敲登闻鼓,向皇上问个明白。” 魏仁浦喝到:“还嫌不够丢脸么?是不是还要慕容郡公教你做人之道?” 卢继衡怨毒的看了慕容德丰一眼:“慕容郡公,今日之事,下官记下了。” “本公办事只求问心无愧,”慕容德丰淡淡到:“是否该记下,那是卢大人的事。” “还不快滚。”魏仁浦怒到。 卢继衡慌忙转头,灰溜溜的离开。 一昼夜未休息,此时天亮,柴宗训却又精神起来。 “皇上,”董遵诲担忧到:“宋王突然被抓,朝堂必会大乱,皇上还须小心应对。” 柴宗训笑到:“你既知抓了宋王会令朝堂大乱,为何还要先斩后奏?” 赵匡胤接话到:“董指挥,本王还未向你致谢,若非你果断行事,使得皇上-将计就计,本王不知还要受多久的冤屈。” 柴宗训说到:“宋王,你的冤屈并未洗刷,还得靠你自己设法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此时太监万华匆匆的赶来,柴宗训忙问到:“朝堂上如何?” “回皇上,”万华说到:“众臣听闻宋王被抓,并未去往朝堂,而是天亮时便聚集宫门,吵嚷着要见驾,曹大人本欲率兵镇压,没想到却令众臣更为反感。” 柴宗训微微皱眉看着董遵诲:“看到没有,武力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朕还须设法令朝堂稳定。” “皇上,”万华又说到:“众臣已经被慕容郡公劝回去了,只留魏枢相,大司空,和礼部刘大人等着见驾。” “啊,”柴宗训赞到:“慕容兄果是朕之子房。” 赵匡胤叹息一声:“江山代有才人出,等到此事一了,臣就该退位让贤啦。” “宋王何出此言,朕还须你辅佐呢,再说小赵也不差。” 一八四 受降 虽然大批的官员已经回去,但魏仁浦一人就顶得上三百人。 将计就计是临时起意,如果魏仁浦带着大批官员一起闹事倒还好解决一些。 毕竟短短两个时辰纠集大批官员,定然有人居中串联。 届时以此为由头,直指官员结党营私,便可将此事弹压下去。 现在只是魏仁浦一个人,柴宗训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只能设法走一步看一步。 “宣魏枢相三人在文德殿见驾。” 魏仁浦带着林彦升和刘以铭上殿,行礼之后便开门见山:“皇上,先前臣曾问过有关狸猫换皇嗣之事,皇上只说皇后尚未临盆,怎地才过数日,便又有宋王伙同昭义郡主将狸猫换成皇嗣?” 柴宗训半真半假的说到:“先前不过是朕为稳定朝局,且不惊动幕后真凶而故意如此说,眼下既已抓获真凶,正是此案大白于天下之时。” 魏仁浦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皇上,所谓九五之尊金口玉言,如今却如此反复,实是令臣等无所适从。” 林彦升和刘以铭跟着附和:“臣等实是无所适从。” 柴宗训有些窘迫:“朕也是事急从权嘛,以后定然不会如此。” “皇上,”魏仁浦说到:“天子当以王道教化四方,如今皇上却行此诡道,实非社稷之福。况臣等从未相信皇后诞下狸猫,皇上为何不肯据实昭告天下。” 你是个忠直的人,不相信人会生下狸猫,但不代表朝中所有人都信。 林彦升跟着说到:“皇上,当日皇上因狸猫之事,在此召臣奏对,当时臣便直言,宋王虽将此事告知与臣,却再三叮嘱臣须保密。若狸猫换皇嗣之事确系宋王所为,他更该将此事弄得人尽皆知,为何还要臣保密?臣以为,宋王谋逆之事另有隐情,吾皇须谨慎应对。” 正不知该如何应对魏仁浦的责难,既然林彦升送上话头,柴宗训赶紧顺着他的话说到:“卿且放心,朕知道此事关乎国体,定会小心谨慎将此案办成铁案。” “皇上,”魏仁浦说到:“既是如此,臣请旨审理宋王谋逆一案,恳请皇上恩准。” 要是放魏仁浦进大狱提审赵匡胤,所有筹划岂非白废。 “朕决意亲自审理,并提请魏枢相协理。”柴宗训忽然想到将魏仁浦支开:“只是与狸猫换皇嗣关联的宋州行刺一案还颇多疑点,魏枢相可否替朕巡按宋州?” 魏仁浦自然不肯:“皇上,宋王总领朝政近十年,若涉谋逆,须尽早审问清楚,方能安定人心。据臣所知,曹、潘二太尉即将押着江南李煜入汴梁,届时吾皇安置李煜须费时力,定是无心再去审案,臣须留在汴梁协助吾皇。宋州之事,可在都察院择一干练之士前往即可。” 不知道赵匡胤自证清白需要多久,但眼下只能平静一刻是一刻,柴宗训说到:“便依魏枢相所请吧,目下赵柔尚在逃,魏枢相可先将其抓获,届时再一同审问。” 说曹操,曹操就到,曹彬和潘仁美押着哭哭啼啼的李煜一路跋山涉水终于到了汴梁。 而人都是善忘的,有了歌功颂德,大家一起升官发财的机会,谁还记得赵匡胤被关在大牢里。 似这等受俘,自是有一番礼仪。 李煜与大学士张洎等南唐君臣四十余人,白衣纱帽,在阙下待罪。 一干人等叩首引咎,但听得楼上宣召到: 上天之德,本于好生,为君之心,贵乎含垢。 自乱离之云瘼,致跨据之相承,谕文告而弗宾,申吊伐而斯在。 庆兹混一,加以宠绥。 江南伪主李煜,承弈世之遗基,据偏方而窃号,惟乃先父,早荷朝恩,当尔袭位之初,未尝禀命,朕方示以宽大,每为含容,虽陈内附之言,罔效骏奔之礼…… 诏书念完,李煜惶恐受召,柴宗训还登殿座,开口到:“李煜可近前来说话。” 李煜小心翼翼上前,跪下施一大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柴宗训问到:“李卿作业住得可好?” “回皇上,”李煜说到:“臣睡得很踏实。” 柴宗训淡淡一笑:“朕知你素喜寻章摘句,为了让卿在汴梁不至于思念江南,朕特地命工匠造了一座江南园林为卿府邸。” “臣谢主隆恩。”李煜再次叩首。 柴宗训淡淡到:“卿慢谢朕,此等园林,须得真正有才学之士入住方显相得益彰。朕知卿所作颇多,然皆是些闺怨之作,算不得上等,中原可不似江南那般听得靡靡之音。卿可当堂作赋一首,交由众臣工品评。” “倘的确惊才绝艳,朕便赐卿归命侯,令卿在汴梁享一世富贵。若算不得上乘,卿便只能为违命侯。非是朕故意刁难,只因当日吴越王前往劝降,卿却将其扣押,朕此举只为平复钱俶心中愤懑。” 李煜战战兢兢,不知如何作答。 一旁潘仁美喝到:“你平日不是喜欢吟风弄月么,怎地此时却哑了口?” 曹彬提醒了一句:“李侯爷,如此人生大起大落,莫非你心绪便如此平静?” 李煜又开始大颗大颗的落泪,抬首却见皇帝面无表情,周遭统领一个个虎视眈眈,良久才开口到: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许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好,”这一阙《虞美人》,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完成,柴宗训抚掌到:“众卿以为如何?” “皇上,”潘仁美率先跪下:“李煜内心恐仍不服,还惦记故国之雕栏玉砌,臣以为,当立斩此贼于阙下,以绝后患。” 柴宗训瞬间勃然大怒:“李煜,朕本诚心待你,你却如此负朕,来呀,且将其拿下,待朕问罪。” 一旁的魏仁浦又站了出来:“皇上,岂有因诗文获罪者?况李煜已出降,今后再无南唐,吾皇应予其善待,方显为君者气象。” 他哪里知道柴宗训只是借故找茬:“魏枢相,李煜是否有罪,朕审问明白后自会昭告天下,还请枢相暂待数日。” 侍卫将李煜押往大牢,柴宗训一路跟着赶过去。李煜见到他,口中不停大呼冤枉。 “李煜,”柴宗训喝问到:“你好大的狗胆,竟敢趁着圣驾自江南回转汴梁之时截杀,朕要诛你九族。” 这里面有个问题,虽然刺客纹身与龙卫军雷同,但龙卫军如何集结在周之腹地却还未查清。 若当堂审问,李煜矢口抵赖,还真不能将他怎么样。只有故意找茬把他关起来审问,方是上策。 李煜当即跪倒大呼冤枉:“皇上,罪臣冤枉,便是借罪臣一个胆子,也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还请皇上明察。” 柴宗训喝到:“刺客身上有着与龙卫军相同刺青,且行军布阵与龙卫军一模一样,你如何解释?” “皇上,”李煜辩解到:“龙卫军向来由王叔李景达和李景遂掌控,自采石一战后,李景达跳入江中生死不明,李景遂也于虔城被王师擒获,皇上可问罪于他,臣实是不知。” 董遵诲当即拱手到:“皇上,臣这便提审李景遂。” 柴宗训小声叮嘱到:“须得快些,李煜不能关太久,否则朝中那些迂腐书生又要骂朕没有天子气象了。” “臣明白。” 提起李景遂,柴宗训便想起嘉敏,今日因是受降李煜君臣,并未女眷在内,所以未看到她的身影。 嘉敏此时正陪着赵德昭喝酒呢。 虽然知道她曾在汴梁危害大周社稷,也知道这个女人的心思深似海底,可赵德昭还是不可避免的沦陷。 俩人高举酒杯一唱一和,好不快活。 此时小厮却匆匆闯了进来:“公子,汴梁来了信使。” 嘉敏略微不满:“公子整日忙于案牍,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喝点酒,你为何不知体恤,反来烦他?” 小厮说到:“姑娘莫怪,来的不是朝中的,是府上的。” 既是家里的信使,赵德昭坐正身子:“快传。” 只见家丁仇九一身破烂,匆匆跑进来跪倒在地:“公子,不好啦。” 赵德昭心中一沉:“发生了何事?” 仇九哭到:“回公子,日前皇上无端指宋王谋反,深夜派兵攻打王府,将宋王擒了去;小人拼死护卫郡主逃出府,却被追兵冲散。小人苦寻郡主下落不着,便想着先到江南向公子报信,让公子也有个防备。” 赵德昭急忙问到:“父王现下如何?” 仇九说到:“回公子,宋王被打入侍卫亲军司大狱,不日就要问斩,郡主也被通缉,派到江南来捉拿公子的差役也快要赶到,公子还是设法避一避吧。” 赵德昭一下子软了下去,痛苦的闭上眼睛。 嘉敏叹息一声:“果不出我之所料,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只是皇上也未免太急切了些吧,江南都尚未彻底平定呢。” 仇九又劝到:“公子,差役马上就到了,你还是先避一避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待他日再设法为宋王洗刷冤屈吧。” “不行,”赵德昭嚯地站起来:“我若回避,还有谁能救父王?只能即刻回汴梁请命,不能让父王蒙受不白之冤。” 嘉敏说到:“公子此去汴梁,不正是自投罗网吗?” 一八五 兵谏 赵德昭如何不知前往汴梁极有可能是送死? “父王与柔儿皆受难,我又如何能独活?一家人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嘉敏忽地转变脸色:“这还是我认识的赵德昭吗?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毫无价值的送死?” 赵德昭急切到:“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 嘉敏说到:“宋王执政十载,门生故吏遍天下,将这些人纠集起来一同上汴梁请愿。” 赵德昭苦笑一声:“姑娘过于理想化了,所谓‘人走茶凉’。父王当政之时自然是门生故吏遍天下,如今事涉谋逆,这些人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呢,怎会随我一道入汴梁请愿。” 嘉敏又说到:“实在不行,便带兵杀入汴梁,救回宋王。” 赵德昭两手一摊:“哪里有兵?” “眼下江宁不是有铁骑军数万吗?”嘉敏说到:“且江南之兵,多半只是投降溃散,并没有多少杀伤,公子振臂一呼,必响应者众。” 赵德昭摇摇头:“铁骑军怎会随我造反。” 嘉敏说到:“铁骑军曾属宋王麾下,只是后来皇上为防武将造反,才将其打散并入其余各军。然铁骑军框架仍在,目下镇守江宁王彦进正是蒙宋王擢起于微时,才能做到如今的统领。若他得知宋王遭受冤狱,必会襄助于公子。” “目下王师各军刚收复汉家河山,正是懈怠之时,若公子此时率兵杀入汴梁,就是取郭氏而代之也并非毫无可能。若公子不弃,嘉敏愿追随公子,一同救出宋王。” “公子,大丈夫生于世,岂能将生死由他人掌握?即便不求称王称霸,也该护家人周全,不能被人随意制造冤狱枉杀。” 她的话极具煽动性,赵德昭本也是个有心机的人,只是遇到嘉敏便会智商降低。如今被她一激,心中顿时豪情万丈。 “我这便去找王彦进,”赵德昭起身到:“若他愿与我杀入汴梁还则罢了,倘是不肯,我便杀了他,夺了兵权再杀入汴梁。” 嘉敏也说到:“公子,我随你一同去。” 有佳人作伴,赵德昭行动力max。 江宁平定,且老百姓大多温顺,驻守的王彦进是城里最闲的人,除了喝酒射猎就没什么事干。 刚刚喝得醉醺醺的回营,亲兵上报赵德昭来访。 王彦进摇摇晃晃的迎出门外:“公子到访,怎不提前知会一声,也让末将有个准备。” 赵德昭的身份现在挺尴尬,照道理来说,他现在是江南最高的官,署理江南日常事务,但柴宗训因为狸猫换太子的事,竟然将他的官职给忽略。 若称侍郎,品级比王彦进要低,所以只好以赵匡胤旧将的身份称公子。 赵德昭试探到:“王统领幸勿多礼,我此次前来,是有重要消息转告。” “哦?”王彦进问到:“是汴梁发生什么事了吗?” 赵德昭沉重的点头:“是的,目下皇上尽收汉家河山,正是鸟尽弓藏之时,汴梁已发生多起冤狱,许多战场上九死一生的将领不仅未得到封赏,反被关进大狱,不日便要杀头。” “竟有此事?”王彦进怒到:“皇上怎能如此?” 赵德昭说到:“统领须早做防备才是。” 面对嘉敏的时候赵德昭智商降低,但骗别人的时候,聪明的智商瞬间占满高地。 王彦进叹到:“末将能作何防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赵德昭又说到:“王统领不可丧气,据我所知,皇上只是受了蒙蔽而已。” “哦?怎么说?” “恰逢此家国四分五裂之时,出了雄才大略的皇上。将士们随着皇上南征北讨,屡立奇功,所以升迁较快,引致朝中文官嫉恨。特别是枢密使魏仁浦,枉挂了职衔,却未捞到一丝功劳,便组织文官攻讦武将。” “想不到这魏仁浦平日里谦谦君子模样,背地里却是个小人。” “正是,想这些武将,若是战场杀敌,个个奋勇争先,然在权谋机变上却不及读书人良多,以至于一个个被害入狱,不日便要问斩。” “既如此,”王彦进说到:“我等正该团结一致,对抗朝臣。” “没用啦,”赵德昭直摇头:“皇上受了蒙蔽,下旨魏仁浦如京察一般对各军进行查察,根本不听辩解。” “如今之势,岂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王彦进想了想:“公子圣眷正隆,若公子进言,皇上定会听取,还请公子设法救末将等一救。” 赵德昭说到:“光是进言恐怕已无用,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 “什么路?” “兵谏。” 王彦进一下子酒醒了一半,赵德昭说到:“只有兵谏请诛魏仁浦,各统领身家性命方能保全。” “宋王总领朝政,为何不说话?”清醒的王彦进恢复了理智。 赵德昭摇头到:“宋王受前铁骑军统领牵连,目下已是自身难保,一切还得靠我们自己。” 王彦进说到:“公子尽管吩咐,末将无有不遵。” “好,”赵德昭说到:“王统领这便召集各营,命其严阵以待,随后与我一起去往广陵。” 王彦进有些疑惑:“去广陵做甚?” “目下鲁王韩通节镇广陵,有他与我等一同入汴梁,胜算更大一些。” 胜算大个屁。 王彦进在心中腹诽,你一介书生,怕是没见过火炮的威力吧。 目下仅有灵州军、控鹤新军和背嵬军有火炮。铁骑军先前便不算主力,自慕容延钊死后,更是沦为偏师,战力哪能与他们相比? 莫说进汴梁兵谏,怕是还未走到宋州,就被剪灭了。对了,说到宋州…… 其实王彦进有件事更疑惑,上次文官京察由赵德昭协理,皇上曾下旨嘉奖。目下如果武将京察,不需要他协理,更不会伤及他的利益,他这么着急是为什么? 更何况宋王多年不带兵,应该是极为希望京察削弱武将权柄的吧,为何赵德昭要反对? 王彦进通令各营之后,便随赵德昭一同进了宫衙。 没想到赵德昭只是美酒美姬招待着,丝毫不提去往广陵与韩通合兵之事,每日不知与嘉敏在密谋些什么。 王彦进也不多问,反正兵在他手上,向不向汴梁发兵得他说了算。 赵德昭并非心里没数,仅靠着数万铁骑军就想攻入汴梁,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嘉敏却只是催促:“公子,宋王每日都在受难,郡主也生死不明。倘再迁延,皇上哪一日心情不好,真将宋王处以极刑便悔之晚矣。” 赵德昭说到:“姑娘不知我的心情,我无时不刻不在想着攻入汴梁,可虔城还驻着背嵬军,倘是铁骑军稍有异动,我怕背嵬军便会攻入江宁断我后路。” 嘉敏说到:“公子尽管出兵,只要我等封锁消息,待攻入汴梁后,就算背嵬军攻入江宁又如何?” “还是不妥,”赵德昭继承了赵氏基因里的犹豫不决:“兵力不足,恐支撑不到我等走到汴梁。” “公子放心,”嘉敏劝到:“我在汴梁也算有些眼线,目下灵州军和新军正在休整,而各将领也因为收归南唐后没有赏赐而颇有怨言,此时正是出兵的大好时机。” 赵德昭沉吟良久,只是不动。 嘉敏有些焦急:“公子,嘉敏绝不会害你的。而且之所以鼓动公子出兵,嘉敏还有些小小的私心。” 私心?赵德昭抬起头来。 嘉敏解释到:“当年在汴梁时各为其主,嘉敏曾为谍者,于丰乐楼刺探中原朝政和军情,此节皇上定不会忘记。目下国主已被押往汴梁,皇上迟早会知道我没被押赴汴梁,一旦追究起来,嘉敏便再也不能常伴公子左右了。” 要说爹被关在大狱受尽折磨赵德昭都可以缓一缓,但要是抓走嘉敏,他是不干的。 于是他终于不再犹豫:“我这便下令让王彦进出兵。” 此时的王彦进正在歌姬的陪侍下喝得不亦乐乎,见赵德昭进来慌忙行礼:“见过公子。” 赵德昭挥挥手:“都下去吧。” 歌姬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公子可是要与我一道去往广陵?”王彦进问到。 赵德昭说到:“王统领,即刻召集三军,我等一同渡江,杀向汴梁。” 王彦进注意到赵德昭说话的时候,手一直按在剑柄上。这里不是军营,他是不吃眼前亏的,也不问广陵的事,只应到:“好,末将等公子军令都快等不及了,这便去召集人马。” 赵德昭与王彦进一道去往军营,集结了所有人马,这便要出发。 王彦进心中着急的不得了,不知道手下的这几个将领有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将消息传递出去。 其实他有机会当场拿下赵德昭,但他想知道赵德昭究竟在搞什么鬼。 目下慕容延钊已死,最有机会统领所有铁骑军的是王彦进、高怀恩等几个将领。偏偏几人各有所长,并没有非常突出的。如果能破坏赵德昭兵谏阴谋,皇上必会青眼有加,这是为统帅铁骑军加了一个重重的砝码。 一八六 杀光 大军出发到江边,赵德昭征发船只准备过江。 江南的几个豪强家族听闻赵德昭要兵谏,纷纷赶至营中,愿意为大军提供粮草辎重。 前南唐枢密副使林仁肇的兄弟林仁寅收拢江南各路溃散之兵,共计三万人,亦前来投效。 嘉敏喜到:“公子入汴梁兵谏,实是顺天应人之举,江南军民无不欢欣鼓舞。先前江南虽经历多场恶战,但实力尚存,公子以此为基业,大事可期。” 赵德昭说到:“出兵之前,须拟定详尽的计划,以期一击必中。” 王彦进建议到:“公子,过江便是淮南,先前王师四出征战,淮南守备薄弱,先前又与江南大战,此刻淮南各县皆是空城。我军正可趁此时快速通过淮南,随后联络宋州赵大人,前后夹击淮北。取下淮北通过宋州,便可直逼汴梁。” “好,”赵德昭踌躇满志:“便依统领之计出兵。” 大军开始往船上装载粮草,先期已有斥候过江侦查江北军情,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到了出兵的黄道吉日,赵德昭自要登上高台做一番鼓舞人心的演讲。 演讲结束后,正要大手一挥大喝出兵,台下却有个熟悉的面孔要上台。 赵德昭大喜:“啊,赵大人,小侄本要派人通知你,哪知你却先来了。得你相助,小侄正是如虎添翼。” 来的正是一直为赵匡胤经营宋州的赵普,当年赵普曾救过赵匡胤的爹一命,私底下他们是以兄弟相称的,所以赵德昭自称小侄。 赵普也笑到:“日新既是举事,本官自然要来共襄盛举。” 赵德昭躬身一礼:“大人深明大义,小侄不胜感激。” 赵普说到:“既是举事,须得详尽筹划,力求一击必中。日新,将你的出兵计划给我看看。” 赵德昭说到:“大人,吉时就要到了,可否出兵之后再让小侄一一给大人解释?” 赵普摇摇头:“若计划得当,是否吉时并不重要;倘计划失当,吉时反会变成凶时。还是先将出兵计划解释与我听吧。” “小侄遵命,”赵德昭下了高台:“大人这边请。” 俩人一起进了营帐,王彦进和嘉敏,以及林仁寅要一同进去,却被赵普的随从挡住:“诸位,我家大人与公子有要事相商,请诸位少待。” 嘉敏有些紧张:“这位相公,我等皆是公子亲厚之人,正好一起商议出兵之事……” “不行,”随从打断她:“我家大人讲兵法要略之时,从不容许外人在旁。” 几人只得悻悻的站在门外,焦急的看着营帐。 方入帐内,赵普左右看了看,随即低喝到:“日新,赵氏一门要大祸临头了。” “我知道,”赵德昭说到:“正因为此,我才放手一搏。” “糊涂,”赵普说到:“枉我教了你那么多,为什么你在关键时刻就迷糊了呢?那王彦进岂是能相信之人?他明着答应你兵谏,暗中早派人前往汴梁送信。好在我因为搜捕龙卫军之事封锁宋州城,将他的信使截下,这才匆匆忙忙赶到江宁。” “王彦进竟敢骗我,”赵德昭低声咆哮到:“我这便杀了他,夺取兵权,亲自带兵杀入汴梁解救父王。” 赵普冷不丁来了句:“宋王根本无须你解救。” “啊?”赵德昭一惊:“莫不是父王已……” “日新,你且稍安勿躁,”赵普说到:“坐下听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大人,你叫我如何坐得住?” 赵普将赵德昭按在椅子上:“我告诉你,所谓宋王谋逆,不过是皇上布的一个局。目下宋王根本没被关在大狱里,而是在外面暗中查访陷害他的人。” “啊?”赵德昭瞪大眼睛。 赵普很不满意:“日新,你是朝廷的三品大员,遇事能否沉着冷静些,不要这般一惊一乍?” 赵德昭忙执礼到:“大人教训的是。” 赵普说到:“当日皇上出征在外,皇后临盆,接生的稳婆与宫女太监串通,以狸猫换走皇嗣,且制造各种假证据,将矛头指向宋王。” “但皇上却不信此事乃宋王所为,便将计就计将宋王下了大狱,以引出幕后真凶。宋王出狱后很快便与我联络,我这才封锁宋州城,搜捕江南龙卫军。” “父王竟然没事?那我这兵谏?”赵德昭开始担忧起来。 赵普说到:“不知王彦进究竟派了多少信使出去,倘有遗漏,此刻汴梁必已传遍你造反的消息。” “啊?”赵德昭抓住赵普双臂:“大人救我。” 赵普安抚到:“日新且放心,我正是为救你而来。” 赵德昭执礼到:“我该如何做,还请大人示下。” 赵普淡淡到:“把林仁寅带来的三万士卒全部杀掉,然后再将支援你粮草的豪强富户诛杀九族,之后上一道表给皇上。江南局势不稳,为一次性肃清残敌,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 几万条性命,在他眼中仿佛如蝼蚁一般。 “大人,可否留这几万士卒一命,便是流放到灵州牧马也好啊。”赵德昭求情到。平日里他见嘉敏对江南百姓非常友善,所以难免有恻隐之心。 “日新,”赵普低喝到:“你以为现在在做什么?你在谋逆,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大的罪孽吗?若不杀光这些士卒,如何证明你的清白?” 赵德昭低着头,只是不说话,赵普恼怒到:“你还在犹豫什么?还不叫王彦进和林仁寅进来。” “好吧,”赵德昭硬吞了一口口水:“王统领,林统领,嘉敏姑娘,请进来吧。” 几人一起进来,嘉敏见赵德昭面色有异,便问到:“公子,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赵德昭在她面前不敢狡辩,只能支支吾吾掩饰。 “公子听说江北守备空虚,以至于兴奋失态,还请姑娘和两位统领勿要见怪才是。” 林仁寅说到:“我等现在同坐一条船,唯公子马首是瞻,怎会怪罪公子。” “林统领高义,”赵普说到:“烦请公子颁布军令。” 赵德昭深吸一口气:“宋州交赵大人负责,务必在我军经过时保证畅通,林统领率军先行过江,镇守淮南,确保我军粮道无虞。王统领暂且在江南养精蓄锐,待淮南与宋州通道打通,便以最快的速度攻入汴梁。” “末将领命。” 这样的安排很合乎情理,宋州一线交给赵普去打通;林仁寅率领的不过是残兵败将,也就能帮着运送一下粮草;王彦进的铁骑军战斗力强大,最适合攻坚。 几人得令之后便按计划开始调兵,赵普目下得回到宋州去,临走之前,他重重的拍了拍赵德昭的肩头,接着头也不回的上船。 汴梁城中,赵德昭在江南举兵造反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正在进行最后部署,只为抓获狸猫换太子幕后真凶的柴宗训对此却不屑一顾。 先前一直关注赵匡胤冤狱,每每上书与他争辩的官员此时却三缄其口,一个个默不作声,朝堂上安静得柴宗训有些不习惯。 “老董,”柴宗训问到:“这些人平日里不就喜欢吵吗?眼下赵德昭造反,怎地没人喊打喊杀替朕平叛,也没人为赵德昭赵匡胤辩解?” 董遵诲说到:“回皇上,造反牵涉的干系太大,且消息并未坐实,百官自然只能作壁上观,如此将来也好有个退路。” “退路?”柴宗训微微皱眉:“什么退路?” 董遵诲拱手到:“皇上恕臣无罪,臣才敢说。” 柴宗训略有不满:“老董你什么时候学会跟朕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了,快说。” “回皇上,”董遵诲解释到:“若赵德昭造反是真,将来皇上平叛得胜,百官自是歌功颂德,连带跟着加官进爵。倘是,倘是赵德昭获胜,百官一样可以歌功颂德加官进爵,何必急于现在跳出来站队呢?” 柴宗训幽幽到:“朕都养了些什么东西,不过侧面也说明,朕只得民心,却不得官心,做一个好皇帝,难啊。” 董遵诲安慰到:“皇上即位以来,忙着收复河山,政务一律委于宋王,所以朝臣更亲近宋王些倒也不出意料。倘是带兵修整的潘曹二太尉,或是捉拿叛逆的曹大人,以及守孝在家的慕容郡公在此,早就要提兵平叛了。” 当然,朝臣也并非全部都是柴宗训想的那样。 譬如魏仁浦,因为赵德昭造反的消息未坐实,不敢在大殿上廷议,便单独求见了柴宗训。 “魏枢相有事不在朝堂上说,怎地散朝却又要见驾?” 魏仁浦说到:“皇上,赵德昭造反之事,虽是空穴来风,却也未必无因,还请吾皇早做防备。” 柴宗训心里得到一丝安慰,总算有个忠臣,口中却不以为然:“小赵自小与朕一同长大,和朕亲如兄弟,怎会反叛于朕?” “皇上,”魏仁浦苦心劝到:“谚曰‘白头如新’,又有俗语曰‘知人知面不知心’,况事关社稷安危,皇上还须防备才是。” 柴宗训笑到:“小赵一无兵二无粮,拿什么造反?枢相忠心为国,朕心甚慰。万华,将高句丽前儿进贡的老山参拿出来赐予枢相,将来朕须倚仗枢相的还多哩。” 魏仁浦正色到:“皇上,为君上分忧乃臣子本职,臣并非为赏赐才进言。” 柴宗训说到:“朕知道魏枢相的苦心,朕这便降旨虔城杨令公,时刻注意赵德昭动向,若他敢率兵过江,朕必杀无赦。” 一八七 祸乱人心 夜色深沉。 汴梁城中,翰林卢府。 翰林学士卢士恒为人忠正,才华横溢。 自皇上征蜀中将他带到汴梁,此后下的圣旨大多自卢士恒之手。 这些圣旨遣词优美,且词意准确,又通俗易懂,深得皇上喜爱和信任。 不过虎父却生出了犬子,卢士恒的几个儿子皆不成事,无一考取功名。 在他临终前,皇上念及君臣一场,不忍看着一代雅士府上就此没落,便荫封其长子卢继衡进了翰林院,暂且先做个给事中,跟着学士们学习。待学有所成,再另有任用,这是整个汴梁官场都知道的事情。 此刻卢府书房内聚集好几个人,这些人平日里皆是卢继衡吟风弄月的伙伴,同时也都是朝廷官员。 今日借着诗社之名聚在一起,却在商议些其他的事情。 “知道吗,赵大人在江南举兵了。”卢继衡一脸兴奋。 礼部员外郎周兆银说到:“目下整个汴梁城已然传遍,只是不知消息真假。” “千真万确,”卢继衡说到:“王彦进统领率麾下铁骑军已在准备渡江,赵普大人也会在宋州接应,江南前枢密副使林仁肇之弟林仁寅也纠集数万残兵,火速增援赵大人。” 刑部侍郎刘遇春问到:“卢大人,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消息?” 卢继衡神秘一笑:“我自有来源,待事成之后众位便知道了。” “是常年对我等投其所好的那人吗?”刘遇春追问到。 卢继衡不答,只微微一笑。 这些人里面刘遇春的官阶最高,为人也最为谨慎,他继续说到:“可眼下灵州军和控鹤新军都在汴梁郊外,赵大人如何是敌手?” 卢继衡淡淡到:“所以就需要我等在朝中里应外合啦。” “就凭我等这些微末小官?”刘遇春表示怀疑:“可惜魏大人身为天下读书人典范,却不肯襄助。若他肯站出来说一句,大事便成了一半。” “别提那老匹夫,”周兆银骂到:“身为读书人,却只想着保住自家功名权位,一点也不为天下士子着想。” “眼下抱怨已是无用,”卢继衡说到:“我等还是想办法,先让汴梁城中人心浮动起来,助赵大人成事再说。” 周兆银稍一思虑:“此事倒也不难,明日我便要让那位只知战场征伐杀人放火的武夫皇帝知道读书人的厉害。” 虽出了狸猫换皇嗣之事,但汴梁城并未封锁,也没有宵禁,这是柴宗训一贯主张的,要营造一个开放安定的环境,不要随意扰乱老百姓的生活。 而因为此,大大增加了侍卫亲军司密探的工作量,几乎所有的密探都出动,不分昼夜的四处侦缉。 线索源源不断的送入宫内,柴宗训也大致理清了狸猫换太子的脉络。 前世的戏剧狸猫换太子不过是为争一个皇后之位,而他面临的狸猫换皇嗣,是要颠覆大周社稷。 “皇上,”董遵诲刚刚接到密报,在涿州找到其中一个稳婆家人的下落,便上奏到:“臣以为,此事已迁延得够久了,应该要收网了,魏枢相现在天天逼着臣要提审宋王呢。” 柴宗训想了想:“即便要收网,也须汴梁、宋州、涿州三地一起收网,朕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皇上,”董遵诲劝到:“那稳婆一家人已准备逃亡辽国,再不下手恐怕来不及了。” 柴宗训微微皱眉:“既已知道下落,怎可能让他逃脱?密探都是吃干饭的么?再说只找到家人有什么用?须找到稳婆本人问出皇嗣下落才好。” 此时一个密探匆匆进来跪下:“皇上,不好了,不知是谁编排一首影射皇上的歌谣,目下已然传遍汴梁,城中每个角落都有人在唱此歌谣。” 柴宗训问到:“是何歌谣,唱来与朕听听。” 侍卫低头到:“臣不敢。” “恕你无罪。” “君只见,君只见三十万铁骑甲天下,独不见中原家家户户皆缟素。” “君只见,君只见扬子江万鲤越龙门,独不见紫金山有名石碑不计数。” “君只见,君只见赣江口岭南开商道,独不见河堤之下死人骸骨相撑筑。” “臣该死,臣该死。”唱完之后密探不住磕头。 “哈哈哈,”柴宗训笑到:“还挺押韵。” 董遵诲喝到:“还不赶紧查出歌谣出处。” 密探说了声‘遵命’,转头匆匆而去。 董遵诲又说到:“这分明是有人在祸乱人心,皇上却如此云淡风轻,莫不是有了破解之策?” “没有。”柴宗训回答得很干脆。 董遵诲疑惑的抬头,柴宗训继续说到:“老董,一支时时刻刻瞄着你的箭,你说是射出来了好,还是一直瞄准你好?” “自然是希望射出来,如此便能追查箭手的下落。” “对咯,让箭飞出来,飞一会儿都没事。” “皇上,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长江北岸。 林仁寅已率领三万兵马尽数过江,且并未遭遇丝毫阻拦,江南诸人这才相信淮南守备果然空虚。 而林仁寅更是感慨万千,当年他的兄长林仁肇请旨率兵收复淮南,却反被诬沟通敌国而导致身死。倘国主从他之谏,今日局势如何尚未可知哩。 虽然大军未遇阻拦,但驻扎江边无险可守,林仁寅率着兵马向清流县挺进。 清流城头数千守军不过象征性抵抗一会便弃城逃跑,林仁寅轻而易举便占领城池。 有他在前头抵挡,王彦进也率领铁骑军过了江。 看着大军过江,嘉敏紧张而又兴奋,而赵德昭不仅不过江,还让王彦进留下一营人马作为亲兵守卫。 嘉敏有些不解:“公子,为帅者当与士卒同甘共苦共同进退,如今大军既已过江,公子更该身先士卒,怎地反而勾留在此?” 其实赵德昭过不过江无所谓,但他不想让嘉敏看到江南士卒被屠杀,可又不知该找什么理由,干脆说到:“我不喜欢见血。” 嘉敏内心略有失望,莫非这又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公子,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男子汉大丈夫怎能怕血?” 赵德昭表情有些痛苦:“我不是怕血,我是不喜欢见到同袍的鲜血。想江南三万士卒,只因我一句话便重新拿起兵器拼杀,我实在不忍亲眼看到他们死去。” 嘉敏误解了他的意思,仍是劝到:“公子,打仗么,定然会有死伤,既是上阵,便早已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无须为他们担忧。” 倘嘉敏是个男子,江南必不会如此。赵德昭背过身去:“我们先回城吧,回城休息一晚,是否过江明日再说。” 嘉敏不好逼他太紧,只得跟着他回城。进城之后,那一营作为亲兵的铁骑军士卒竟自行散去。 “公子,”嘉敏略有不爽:“这些不是你的亲兵么,怎地不顾主帅安危自行散去?” 赵德昭说到:“他们去找那些提供军需的豪强大户了。” 嘉敏淡淡一笑:“这个公子尽可以放心,说了供应粮草,便一定会供应的。” 赵德昭不敢再说话,他怕自己忍不住说出真相,眼下只能瞒得一时算一时。 清流县大营,除留一部分军士守城之外,林仁寅正在指挥剩余士卒安营扎寨。 蓦地,一个兵士叫到:“统领,这地下怎地在颤动?” 林仁寅喝到:“净扯些没有的事,安心挖土。” 手下这些士卒,虽有三万人,但都是洪州、采石矶、以及江宁城等地大战之后溃散躲起来的兵,除了人数之外,其实并无多大战斗力。 而且逃兵么,定然是怕死毛病多,所以林仁寅对他们一直挺严厉。 “不对,”又有士卒说到:“这地下真的在颤抖。” 林仁寅站着不动感受了一下:“啊,莫不是地震?” 话音才落,不远处忽地响起震天的喊杀声,林仁寅抬头大呼:“不好,周师骑兵杀过来了。” 原来方才地下颤抖,是周师万马踏地引起的。 “敌袭,敌袭,”林仁寅大喝到:“速速列阵防御。” 可周师近在眼前,哪还能列阵?兵士们连他这个统领都不管,纷纷哭爹喊娘的逃命。 林仁寅只得转头跟着逃命,周师仗着骑兵速度快,一路马不停蹄的追杀,从江边到城内数十里距离,一路满是伏尸,鲜血将整条大道染成红色。 逃命中林仁寅亲眼看到周师领头的将领是赵普,却又不敢停下脚步询问。 一路逃到江边,正遇着王彦进已经散开军阵,林仁寅慌忙上前到:“王统领,那赵普竟然临阵倒戈,将我军杀伤大半。” “哦,是吗?”王彦进拔出佩剑,突然发难,猛的捅进林仁寅的肚子。 林仁寅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呆呆的看着王彦进握剑的手,终于不甘的断气。 王彦进拔出佩剑,举手向天:“将士们,一个江南士卒也不准放过,给我杀光他们。” 这种单方面的屠杀实在不须多余赘述,三万江南士卒,除了少数几个跳进长江不知下落,其余的尽数被杀死,投降的被杀得更快。 一八八 一一击破 赵德昭一直心事重重,心神不灵的样子。 嘉敏能够理解他,所谓的兵谏就是造反,这么大的事情有压力也很正常。 但他比李煜强得多,李煜遇事只会慌乱和求神拜佛,赵德昭能知道反抗。 倘加以调教,假以时日必是一方雄主。 赵德昭不说话,嘉敏就这样一直静静的陪着。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嘉敏愠到:“何人在外喧哗,吵扰公子休息。” 小厮行了一礼:“姑娘少待,小的这便去看看。” “等一下,”赵德昭突然开口:“还是麻烦姑娘去一趟吧。” 嘉敏有些疑惑,这么点小事怎么会要她亲自去。 走出宫门,只见阙下黑压压的跪了一批人,个个口呼冤枉大叫救命。 领头的几个,正是支援赵德昭粮草的豪强富户,正五花大绑被赵德昭的亲兵押着。 “郡主,救我,救我,救命啊。”豪强大户看到嘉敏,急忙往前跪爬着大叫:“郡主,我等支援赵公子粮草,赵公子为何反诬我等谋反,要将我等举族枭首?” 嘉敏连忙问领头的校尉:“这是怎么回事?” 校尉答到:“回姑娘,我等也是奉军令行事。” “奉何人军令?” “王统领。” 嘉敏心里好受一些,转头就要去找赵德昭。 “郡主,不好啦,不好啦。”只见一个浑身破烂的小校从人群中跑出来跪在阙下,声泪俱下到:“郡主,我等奉赵公子之命攻下清流县,哪知赵普忽地调转马头,与王彦进两面合击我军。林统领猝不及防,被王彦进偷袭杀害,三万江南士卒,无一生还。” 嘉敏眼前一黑,向后退了一步,侍女赶紧扶住她:“郡主,你没事吧。” 嘉敏深吸一口气,站稳身子:“我没事。”接着便转身入内。亲兵校尉也跟着她的脚步进入内宫。 赵德昭正背着身子坐着,嘉敏克制之后再克制,颤抖着声音问到:“公子,所以这所谓的兵谏只是一个局,只为杀光我江南士卒和豪强大户,是吧。” 校尉也跟着执礼到:“启禀大人,末将已按王统领军令将所有豪强富户及家眷擒获,请公子发落。” 赵德昭回头怒喝到:“既是王彦进下令抓的,你去找他好了,却来找本公子作甚?” “是是是。”校尉接连点头,慌忙退了出去。 嘉敏又问到:“公子,这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们计划好的,就瞒着江南人,是吧?想想宋王还在大狱,你却做出此等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么?对得起我和江南百姓对你的信任么?”说罢转身就要走。 赵德昭急忙起身拉住她:“姑娘,你听我解释。我知道姑娘对我好,也知道江南百姓信任我,我也想以江南为根基成就一番大业,可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我想象的那样。” “那是哪样?”嘉敏喝到:“是不是皇上威胁你,杀了江南士卒才肯放出宋王?可宋王犯的可是谋逆之罪,皇上岂会放过他?” 赵德昭说到:“父王根本就不在大狱里。” “什么?”嘉敏一惊。 赵德昭说到:“姑娘试想想,若父王真的谋逆,皇上岂会安心让我待在江南?但除了王府家丁仇九带来消息外,汴梁并无差役前来,这便足以证明,父王谋逆不过是个传言。” “父王为政十年,在朝中有不少仇敌,若是他们造谣中伤父王,倒也不是不可能。” 嘉敏质问到:“你既知道这些消息,为何不知会与我?让我江南三万士卒白白送命,豪强大户一个也逃不脱。” “我也不想,”赵德昭说到:“此事皆是赵大人安排,我也是身不由己的。” “赵普,”嘉敏咬牙切齿到:“有生之年我必杀你,为三万枉死的江南士卒报仇。” 赵德昭叹到:“姑娘看开些吧,这些士卒原本就该死在抗击中原的战场上,如此倒也算死得其所。却因为当初怕死,如今死得一点也不光彩。” “还有那些豪强大户,我听闻中原兵临江宁城下时,国主曾下旨以财粟换官爵用以军资,这些人却藏诸深窖,不愿助国,似这等人死了一点也不可惜。” “你懂什么,”嘉敏怒喝到,赵德昭一愣,从未见过她这样。 嘉敏随即回过神来,幽幽到:“我是替公子可惜,虽然这三万士卒和豪强大户不是公子下令所杀,却是因公子而死。此事传开,公子必尽失江南民心,大好的基业就此没啦。” 赵德昭说到:“只怪事情太过仓促,来不及甄别消息真伪,以致于铸成此等大错。” 嘉敏没有接话,转身便往外走。赵德昭追上去问到:“姑娘哪里去?” “此刻外间定是盈反沸天,我去试试还能不能挽回一些民心,你暂且在此间待着吧,我怕你出去之后刺激到民众。” 嘉敏走后,虽是真伤心,赵德昭却也得赶紧上奏折为自己辩驳清白。 杀光三万江南士卒后,赵普挥一挥衣袖,赶回宋州,仿佛他从未来过。王彦进却一直带兵驻扎长江北岸,不肯过江去。 有校尉问到:“统领,既已完成任务,我等为何不过江去?” 王彦进说到:“江南新平,人心浮动,此刻民众盼着我军直捣汴梁为他们报仇呢。我若是回师江南,不正坐实诱杀三万士卒之事吗。届时民众必会责难,此等事情,还是交给赵公子处理吧。” 校尉又说到:“我看那赵公子实是长着反骨,若非赵普前来劝导,恐怕大错已然酿成,我等也会跟着受牵连。” 王彦进想起先前赵德昭跟他密谋如何杀光江南士卒,如何擒获豪强大户,以及极力为自己辩驳。想不到此人看着是个文弱书生样,却如此阴狠。得设法调到其他地方,不然啥时候不小心得罪他,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宋州城。 因为需要足够的兵马杀光江南士卒,所以赵普带走城内大部分兵力。 赵普平叛,尽诸江南叛军的消息传回宋州,留守的骁骑营校尉冯耀佐当即站了起来。 “赵大人不是去协助赵公子兵谏么,怎地会杀助公子兵谏的士卒?”冯耀佐喝问到。 传信的士卒说到:“此事乃是赵大人的谋略,赵大人此时已到李口,不日就要进城,请冯校尉开南门迎接。” 冯耀佐迟疑半天,却不开口,传令兵小声叫到:“冯校尉,冯校尉。” “哦,”冯耀佐应了一声:“我知道了,待整顿军营后便去开南门。” 传令兵走后,冯耀佐当即叫来营中几名指挥使商议大事。 这里要插一句,大周军制,侍卫司、控鹤军、铁骑军等等有称号的军队都是单独的军种。这些军种下分厢、军、指挥、都四级编制序列。 最小的是都,每都一百人,由正副都头统领。 都之上为指挥,设正副指挥使,每指挥辖五都,也就是五百人。 指挥之上为军,设校尉和校佐,每军辖五指挥。 再往上便是厢,厢设都指挥使,就像王彦进这样的,俗称统领。 每厢的人数因军种不同而不同,就像背嵬军,全军人数也没有控鹤新军一厢多。 所以冯耀佐手下的指挥使,只是管都的那种,与董遵诲这种指挥使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列位,”冯耀佐说到:“赵普老奸巨猾,我等上了他的当了。” “校尉,发生了何事?”有指挥使问到。 “赵普名曰助赵德昭兵谏,实际是合谋诱杀我江南最后的三万士卒。” “啊?”一众指挥使惊呼。 冯耀佐说到:“想是事情已然败露,如今仅凭着我等两千余人,怕是再难成事。” “即便不成事,我等亦可继续潜伏,等待时机。” 冯耀佐摇摇头:“尔等忘了赵普封锁宋州城,以酒洒臂膀之事了?必是我等身份已暴露,赵普在按刺青拿人。” “校尉,那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冯耀佐说到:“赵普即将回城,我等不如就在城外设伏,先击杀奸贼赵普,再回江南杀了赵德昭,为我枉死的三万士卒报仇雪恨。” 一众指挥使拱手到:“但凭校尉吩咐。” 冯耀佐借迎接赵普之名,打开南门,率着两千士卒准备在城外设伏。 前行不过十数里,却见一个老将-军,手执哨棒,挡在路中间。 冯耀佐警惕的拍马上前:“你是何人?为何阻我大军去路?” 那老将-军大喝到:“吾乃大周宋王同中书平章事赵匡胤是也。” 冯耀佐一惊:“你不是在大牢中么?” 赵匡胤喝到:“尔等宵小之辈陷害本王,吾皇圣明,岂能中你之计?” 既是赵匡胤在此,两边必埋伏有大军,冯耀佐当即嘶吼到:“撤,撤回城内,据城自守。” “奸贼,既遇到本王,今日岂能让你活着回去。”赵匡胤大喝一声,举起哨棒便冲上去,两边山林间无数周师涌了出来。 眼见脱身不得,冯耀佐只得应战,赵匡胤当头一棒下来:“奸贼,你趁着赵大人大肆扩军之际,冒充山贼投军,更胆大妄为刺杀圣驾,若能供出幕后主谋,本王或可饶你一命。” “大唐龙卫军,只有战死,从未有投敌之说。” “好,你便纳命来吧。” 一八九 民变 原来当日审问李景遂之后,他像竹筒倒豆子把知道的事情全说了出来。 冯耀佐做山贼随后接受招安,是李景达很久之前的安排,就为了南唐收归淮南十四州的时候,如果汴梁派出援兵,可在宋州阻上一阻。 还有当年在丰乐楼时,李景遂提出以‘百官行述’换取柴宗训饶他性命。 当时柴宗训为挖出南唐所有谍者,且朝中为是否征南唐争论不休,以至于他忽略了南唐一直花钱在朝堂上养了一拨官员,专一收集中原朝政和为南唐说好话。 先前百官在宫门前大闹,便有这一批官员参与联络。眼下正好趁破案,将此事做一个了结。 但有一件事情,参与破案的几人都想不通。 李景达在采石矶大战时已投水自杀,如何还能安排刺杀? 还有狸猫换皇嗣之事,也是在他投水之后发生的。 更加别提栽赃赵匡胤,若非消息灵通及时安排,很难将他拉下水。 倘事情是李景达所布置,他何须自杀? 如果不是李景达,那会是谁? 李景遂一直在洪州,后来去了大庾道被生擒,根本不知道发生的这些事情。 至于李煜,不过是个生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巨婴,根本没有此等智谋。 柴宗训想起一个人,嘉敏。 李煜已被封为违命侯,跟着他一起被押到汴梁的四十多位江南官员也各有封赏,俱在府中被监视居住,由先一步投中原的冯延巳统一看管。 柴宗训翻过入汴梁人员的名单,只有男子名字,并无女眷,他便召来了李煜:“朕且问你,嘉敏郡主是否与你一道入汴梁?” “回皇上,”李煜说到:“嘉敏并非内宫女眷,所以仍滞留江宁。” “并非内宫女眷?”柴宗训有些不满:“她不是皇室宗亲么?怎么不算内宫女眷?” 李煜慌忙跪下来:“回皇上,先前王彦进统领在计算人数时的确将她列在名单内,只是赵大人说……” “吞吞吐吐的,”柴宗训喝到:“有话快说。” “回皇上,”李煜说到:“赵大人说,这些女眷押入汴梁后按惯例会赏赐给有功之臣,正好他身边缺人服侍,便将嘉敏从内宫女眷名单上划除,留在了赵大人身边。” “传旨,”柴宗训喝到:“命慕容德丰前往江南,接替赵德昭江南署理大臣一职;命赵德昭速速带着嘉敏入汴梁见驾。” 一旁的董遵诲小声到:“皇上,慕容郡公此刻正在丁忧守孝呢。” “朕知道,”柴宗训有些不耐烦:“朕要夺情起复,若再由着赵德昭在江南儿女情长,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事呢。” 话音才落,外面响起“急报,急报,江南八百里急报”的呼声。 柴宗训喝到:“快传。” 只见一信使急匆匆进宫跪下:“启禀皇上,江南八百里急报,乡民叶老五聚众谋反,声势浩大,已攻入江宁城下。江宁守将王彦进因兵力不足未敢擅自出战,恳请皇上急派王师平叛。” “赵德昭啊赵德昭,你作得一手好死,真的太让朕失望了。”柴宗训叹到。 原来先前赵德昭自辩的奏折已然送抵汴梁,辩称江南初定,人心不稳,所以故意施以引蛇出洞之计,将江南那些有反心的人一网打尽。 只要那些不服王道教化的害群之马一死,江南民心必会安定。 考虑到皇上很忙,而且汴梁与江南相距甚远,消息来回传递恐会泄露,所以他便先斩后奏。 现在计划已全部完成,江南那些有反意的人都被杀光,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我做这些全是报答皇上的恩情,以及与皇上从小一起长大的友情,皇上不必赏赐与我。 这个奏折魏仁浦也看到过,当时便驳斥这是诡道,恐怕会激起民变,柴宗训也有些担忧,没想到竟然报应来得这么快。 “皇上,”董遵诲建议到:“小小民变而已,无须忧心,目下鲁王正驻节广陵,可下旨由他就近率兵平叛。” 柴宗训想了想:“不行,江南方经战乱,人丁凋敝,岂可再派兵镇压?传朕旨意,速召慕容德丰和魏枢相进宫议事。” 江宁城下。 叛乱的民众越聚越多,站在城头上望去,根本看不到边。 好在这些民众多半只是以农具做兵器,江宁城被火炮炸塌后又加固修复过,民众根本攻不下来。 “城上的守军兄弟,”叛军头目叶老五朝城上大呼到:“尔等也曾是我江南王师,何必为反复无常的绝情小人赵德昭卖命?若尔等开城,我在此保证只杀赵德昭一人,绝不会伤及无辜。” 城上守军只是不理,叶老五又呼到:“兄弟,尔等且想一想,赵德昭自入江南以来,不仅未曾造福百姓,反倒设计诛杀我三万子弟,更将江宁城中富户洗劫一空。若再由他在江南倒行逆施,下一个受害的必将是尔等。” 城上守军相互看了看,仍旧未答话。 “嗐,”叶老五继续喊话:“尔等为何只是不理?既是这样,休怪我攻入城中将尔等杀个片甲不留。” 赵德昭站在城头,痛苦的往下望去。他有些不明白,同是拥有绝对权力主政一方,为何慕容德丰在岭南欣欣向荣,原本富庶的江南竟要造他的反? 而嘉敏也一样大呼失算,江南基业就此丢失,恐怕再难成事。她真想一刀砍掉赵德昭的头,扔下城去平息众怒。只是理智告诉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也许将来还有用得着赵德昭的地方。 慕容德丰匆匆赶赴宫中,在门口恰遇魏仁浦,他忙问到:“枢相,皇上急着召见,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作为枢密使,虽然调不动兵,但各种消息还是知道的,魏仁浦说到:“署理江南事物赵大人激起了民变,皇上召我等必是商议平叛之事。” “啊?”慕容德丰一惊,连忙又问到:“枢相可有对策?” 魏仁浦说到:“便是赵大人再倒行逆施,也该由朝廷律法处置,乡民无知,怎敢造反?依本官看来,首恶必除,胁从只须驱散便可。” 俩人一起进殿,柴宗训怒气仍未消:“江南原本富庶,百姓何辜,为何要背上叛乱之名?” “皇上,”慕容德丰劝到:“目下事情已然发生,还是尽快平息此事为要。臣以为,日新也并非故意激起民变,只是他并无出任地方的经验,处事太操切了些,心思应该还是好的。” 柴宗训问到:“依二位之见,该当如何?” 魏仁浦说到:“回皇上,当以驻节广陵的鲁王韩通部南下平叛,只须诛杀首恶叶老五即可,无须赶尽杀绝。” 柴宗训点点头:“枢相言之有理,叶老五藐视皇家威严,自是要治罪,但江南方经战事,已经不起折腾了。慕容兄有何看法?” “禀皇上,”慕容德丰说到:“臣以为,当先要让日新向江南百姓赔罪,再将他调回汴梁,如果能以此平息百姓怒气,便是再好不过,届时再选派一老成谋国之士出任江南便可。” “不可不可,”魏仁浦直摇头:“皇上选派官员司牧地方,便是有错,自有皇上治其罪,怎能向百姓谢罪?” 慕容德丰说到:“如此方显皇上体恤百姓和治理江南之决心。江南新归,人心不稳,日新又施政不当,若还以寻常之法对待,百姓岂能心服?若继续迁延,将一个原本富庶的江南弄得民生凋敝,更会影响朝廷接下来的战略。” “嗯嗯,”柴宗训直点头:“慕容兄言之有理,朕便先下一道旨意,令赵德昭先向江南百姓谢罪,倘仍是不依,朕便再以大军擒其首恶。” 圣旨还在路上,叶老五率着造反的民众以农具攻城,遭败绩后又尽数赵德昭罪状,将其绑在箭上射入城中,希望城中百姓里应外合,一起攻下城来。 这些农民造反,一无政治纲领,二无组织,更别谈纪律,只是听说如果继续让赵德昭主政,江南人恐怕得死绝,所以很多人自带干粮跟着叶老五来到江宁城下。 等了两天,城内果然有些动静,叶老五正得意时,手下小头目忽来禀报:“大帅,王师背嵬军统帅,太尉杨业杨令公来访。” “杨令公?”叶老五一哆嗦:“他带了多少人来?” 大周背嵬军以一当十,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小头目说到:“就带了一个年轻小厮。” 叶老五忙说到:“快带我去迎一迎。” 原来当日汴梁盛传赵德昭造反,柴宗训曾下旨命杨业密切注意其动向。 杨业派了些斥候在江宁城周围,带回赵德昭诱杀江南士卒,将江南富户抄家灭族激起民变的消息。 杨业有心平叛,但未接到圣旨,不敢擅自调兵,便亲自来到江宁城下观察几天,甚至还与叛乱的百姓攀谈。 得知这些百姓造反只是担忧赵德昭继续倒行逆施,让他们活不下去,杨业决意单刀赴会,与叛乱头目叶老五谈谈,劝他将围城的百姓解散。 一九〇 赶走 叶老五本打算就这么去见杨业,后来想想没有底气,便叫上一群人护驾。 一众造反的农民听说杨业来了,转头便放弃攻城,纷纷去看热闹。 似杨业瀛洲救驾、独攻蜀中、力战幽云等事迹,乃是江南说书先生最好的题材。 经说书先生的嘴出来,杨业便成了星宿下凡,只应天上有,本该地上无的战神。 先前还有人半信半疑,但虔城一战,杨业以数千人活捉手下几万人马的李景遂传遍江南,谁还敢不信? 叶老五打头,身后跟着数十护卫,再然后便是黑压压的造反民众。 一群人只管低头赶路,随从蓦地说了声‘到了’。 叶老五抬头,只见面前的山丘上,立着一个八尺大汉,腰阔一围,身上黑甲发出寒光,红缨盔下剑眉虬髯,果似战神下凡。 虽有千军万马在眼前,但杨业仍只是静静站在那里,身上散发出庞大威压,那些嘻嘻哈哈前来看热闹的民众瞬间便没了声音。 叶老五膝盖一软,差点跪了下去。好在身后那么多人跟着,倒壮了一些胆气,没跪下去。 杨业先开口问到:“你便是反贼首领叶老五?” 声音中一股无形的杀气将叶老五包围,他还是没忍住跪了下去:“小人见过杨令公。” “你好大的胆子,”杨业喝到:“竟敢聚众谋反,不怕诛九族么?” “小人该死,”叶老五慌忙辩解:“小人等本无心造反,实是那庸官赵德昭倒行逆施,逼得江南民众没活路,这才揭竿而起,恳请令公明鉴。” 如此情况下杨业自然要帮着赵德昭说话,他问到:“尔等口口声声赵大人倒行逆施,赵大人加了尔等赋税?” “回令公,没有。” “赵大人可曾贪赃枉法?” “回令公,也没有。” 杨业喝到:“那尔等造反,究竟意欲何为?” 叶老五说到:“令公,赵德昭才到江宁便诱杀我三万子弟,将江宁富户抄家灭族,倘再如此发展下去,江南百姓必被他杀光,江南财富也尽归他赵德昭私囊。恳请令公为我等做主,将赵德昭赶出江南。” 叶老五这么一说,造反百姓中有不怕死的大叫到:“叶头领,他就一个人而已,怕他作甚?不如我等此刻便杀了他,再攻进江宁城中杀了赵德昭,为我三万子弟讨还一个公道。” 杨业长枪顿地,怒喝到:“杨某只身在此,若有想取某性命的,尽管上来。”声震山谷,不停回响,众百姓心下一寒,连连后退。 先前那个不怕死的不退反进,冲上来摆开架势大呼到:“人人都说你是星宿下凡,我便要来试一试。” 杨业松开长枪,摊手到:“来吧。” 不怕死的猛向前冲,一拳直捣杨业面门。杨业轻松避过,回手一肘击在后心,那人便应声倒在地上不动了。 又有七八个不服气的半大小子上前将杨业围住,杨业勾了勾手:“尔等一起上吧。” 半大小子们一起冲上去,杨业一拳一个,一脚一个,不过片刻间全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杨业气不喘,鞋面不沾尘,大喝到:“还有谁人敢上来。” 众百姓面面相觑,却无一人上前。 眼见于此,叶老五的军师范承上前到:“小人等素知令公神勇,只是小人等如今聚集乡民在此,若是不达目的,自不会罢休。太尉虽是神勇,却也敌不过我千军万马。” 杨业见此人似乎是个读书人,通些道理,便说到:“赵大人倒行逆施,自有朝廷惩处,尔等聚众谋反,便是挑战皇家威严,杨某敌不过千军万马,那尔等可敌得过此物?” 说罢杨业让出身位,一众反民头目上前,却见杨业挥了下胳膊,山谷之下有人点火,千步之外火光闪过,不远处一棵大树被炸断,周遭一片糜烂。 “啊,霹雳神雷。”一众头目惊呼。 “如何?”杨业淡淡到:“尔等身骨可硬得过这巨木?” 头目们低头不做声,杨业也见好就收:“本帅来此,非为恫吓尔等,乃是为解决此间争端而来。若尔等即时退散,本帅可入城劝说赵大人,令其向皇上请旨,另择他人署理江南。” 民众造反,就是为了赶走赵德昭,见杨业答应帮忙,叶老五喜到:“但凭令公做主。” 一旁的军师范承加了一句:“令公,只要赵德昭离开江南,小人等即刻便回乡。” “胡闹,”杨业喝到:“本帅岂是来与尔等讲条件的?即刻遣散乡民回乡,一众头目留在城下等待本帅消息。” 头目们商量一会,叶老五上前到:“素闻令公乃天神下凡,必是一言九鼎,小人等便信令公这一回。倘令公与赵德昭官官相护,江南便是拼着人丁尽绝,也不会放过赵德昭。” 围住江宁城的百姓开始慢慢撤退,杨业仍是只身,来到江宁城下。 “速去禀报赵大人,”杨业朝城上大喝:“背嵬军杨业求见。” 城上士卒忙到:“杨令公少待,小人这就去禀报。” 听说杨业来了,赵德昭大喜。情势所逼,杨业只能坐着吊篮进城。不过只要事情能圆满解决,他倒不在乎这些细节。 “杨令公,”赵德昭迎上前来:“令公能在此危急时刻与下官一会,足见高义。” 杨业开门见山:“赵大人,本帅是为民变之事而来。” 赵德昭问到:“是皇上下旨令公平叛?” “不是,”杨业说到:“这些人虽名为叛乱,实是些请愿的百姓,皇上宅心仁厚,必不会下旨对其兵刃相加。” 赵德昭有些不自在:“请愿百姓会攻打江宁城?令公还是不要被叛贼蒙蔽的好。” 杨业是个直来直去的人:“赵大人,为大人前程计,本帅以为赵大人该上个折子,祈求回到汴梁,江南事务,可由皇上另派他人署理。” 赵德昭其实也有这个意思,署理江南看似权力很大,但毕竟远离中枢;何况他先前任职在吏部,是个最容易玩弄百官掌控权力的地方。 署理江南这些时,赵德昭深刻感觉到管官比牧民要容易得多。不信但看任何一家公司,普通员工的离职率远高于管理干部。 虽有此心思,但这话却不能由杨业说出来,难得我赵德昭不要面子的吗? 我根红苗正,父亲高居宰辅,你一个半路投身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这就像你本来带一条生产线带得好好的,而且你爹还是厂长,其他线外聘了一个线长,他竟然跑到你的线上,对你指手画脚,是你你干吗。 不待赵德昭开口,一旁的嘉敏边说到:“杨令公,你的职权是守护大庾道,江南政务,赵大人自会处理。” 虽然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但嘉敏仍不想丢掉江南。城下判民,只要将为首之人铲除,必会一哄而散,届时再设法挽回民心也未尝不可。 杨业当然知道已经引起赵德昭不快,但相比起来,城下成千上万的百姓更为重要,他没有驳斥嘉敏,只说到:“赵大人,本帅已与百姓谈妥,倘大人愿上折回汴梁,百姓自会散去。” “杨令公,”赵德昭终于按捺不住:“你竟私下与判民联络,甚至合谋构陷朝廷命官,下官这便上折子参劾你。” “公子且慢,”嘉敏忽地转变态度:“既是杨令公已与百姓谈妥,公子又何苦横生枝节?江南百姓不理解你的苦心,你回汴梁便是。” 接着她又向杨业执深深一揖:“令公,是小女子目光短浅,竟误解了令公一片好意,还请令公勿要怪罪。” 只要能平息这场纷乱,杨业倒是无所谓的:“姑娘无须多礼,本帅如此做,完全出于公心,还请姑娘多劝劝赵大人。” 赵德昭疑惑的看着嘉敏,其实百姓开始造反的时候他就有回汴梁的意思,但嘉敏却一直劝他留下来;如今竟连杨业也上门逼他走,嘉敏反倒又改变了主意。 “公子。”嘉敏说到:“此次江南之行,原本是仓促受命。公子急于平定江南民心,行事过于操切,以至于百姓不理解,误会公子用意。眼下错已酿成,个人前途事小,社稷安危与百姓生计事大,公子不如这便上折吧。” 赵德昭揣摩嘉敏话中的意思,在杨业看来便是在犹豫或者权衡。 良久,他才看着嘉敏的眼睛说到:“既如此,那便上个请罪的折子吧。” 杨业亲眼看到赵德昭写了请罪的奏折,交与下人送到驿站,八百里驰递汴梁,才终于放下心来。 这种事情文字叙述来很简单,但其实是一件非常打脸的事,特别是当着半路归顺的杨业。 所以杨业很诚恳的说到:“赵公子胸怀宽广深明大义,令本帅佩服。” 赵德昭淡淡到:“杨令公谬赞,下官惹下的祸事,自是需下官来了结。” 杨业再次说到:“本帅替江南百姓谢过赵大人。” “好啦好啦,”嘉敏笑到:“令公远道而来,就无须再客气了。待皇上批复之后公子便要离开江南,不如趁此时略备薄酒,与令公辞行吧。” 不管怎么样也算得罪了赵德昭,如能与他更亲近解释一下,当然更好,杨业拱手到:“姑娘盛情,本帅却之不恭了。” “不如将城下那些百姓中的头领带上来,一起喝一杯,”嘉敏说到:“一来算是公子向百姓赔罪,二来也算与江南辞行,不枉公子来了这一趟。” 一九一 反复小人 没有费多大周折便将事情办妥,杨业出城去约反民首领参加酒宴为赵德昭送行。 赵德昭却反问嘉敏:“姑娘不是一直叮嘱我不能放弃江南基业么,怎地忽而转变,同意杨业的请求呢。” 嘉敏淡淡一笑:“如果不这样,怎么保住江南基业么?” 赵德昭迷糊了:“请姑娘指教。” 嘉敏说到:“民众造反,确因你行事不妥,若不答应杨业,他一封弹章上去,皇上定会免了你的差使。” “此事原本与杨业无关,他非要横插一手,这倒是我们的机会。如果那些造反的头领因为听信杨业的话进城被杀,你说反民会怨恨谁?” 赵德昭一点就透:“你的意思是,待杨业将反民头领带进城来,我们只需将那些人杀掉,再嫁祸给他,民众的恨意自然会转移到杨业身上。” 嘉敏淡淡到:“造反的那些人,不过是些盲从的农民而已。只要杀掉首恶,自然一哄而散。届时公子只需设法将杨业扳倒,对外宣称为被杀的头领们报仇,江南民众的心自然便回来了。” “妙,妙,”赵德昭拍手到:“如此江南基业便保住了。” 那些造反的头领本不相信赵德昭会爽快的请罪离开江南,在杨业的保证下,才跟他一起进了江宁城。 虽是同意离开江南,但江宁城门并未打开,进城之后叶老五又开始担忧起来:“令公,若是赵德昭使坏,小人等恐怕都会命丧城内。” 杨业说到:“你尽可放心,只要本帅有一口气在,绝不允许赵德昭伤害尔等一根汗毛。” 赵德昭已然在宫内备下酒宴,且在四周布下刀斧手,约定以摔杯为号。一旦收到讯号,便一拥入内将反民首领尽数杀死。 其实布置这些刀斧手还颇不容易,城内守军是王彦进的铁骑军。王彦进根本不相信赵德昭,赵德昭也不敢将如此机密之事让他知道。 赵德昭来的时候是一个人,眼下若是要走,也仅多了一个嘉敏而已。 “啊,令公果是信人。”赵德昭亲自在门口迎接:“果然将一众头领带来。” 叶老五是个泥腿子,不过仗着有些力气才约起乡民造反,见到赵德昭,只是怒瞪着他,却也说不出话来。 还是军师范承读过几年书,执礼到:“草民见过赵大人,先前乡民与赵大人多有误会,目下误会既已解开,还请赵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则个。” “头领无须多礼,”赵德昭说到:“本官原只为安定江南民心,许是过于操切,引致百姓怨怼,也是常情。只盼着本官走后,朝廷能另择贤能,尽快恢复江南旧貌。” 眼见两边似乎已经说开,作为和事佬的杨业大笑到:“赵大人既是设宴招待我等,为何还不请入,本帅的酒虫可是被勾起来了。” “啊,”赵德昭忙到:“是下官怠慢,令公请。” 众人入席坐定,自是有一番相互吹捧致谢之言,接着赵德昭一拍手掌,舞姬进场,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赵德昭高举酒杯,玩笑到:“江南真是个温柔乡,本官真舍不得走,奈何与本官无缘啊。” 这话很敏感,瞬间让一众头领警觉起来。 杨业回敬一杯酒,也笑到:“待江南彻底平定,皇上定会巡幸到此,赵大人回汴梁之后定是侍奉在皇上身边,届时随幸到江南,无案牍之劳,无俗务之忧,更能享江南之温柔。” 众头领对视一眼,知道杨业是真心帮助他们赶赵德昭走,便一同举起酒杯:“小人等本粗鄙不堪,因缘际会才得以与令公同座。小人等不会说好话,在此敬令公一杯。回去之后,小人等一定带领乡民安居乐业,以报令公恩情。” “好,好,”杨业大笑着举起酒杯:“尔等本是顺民,何苦造此杀头罪孽。须知皇上圣明,最为关心百姓疾苦,若知尔等就此回去安居乐业,必是龙颜大悦,定不会追究尔等叛乱之事。” 众人喝过酒后,便相互之间敬酒起来,竟把个赵德昭晾在一边。 赵德昭嚯地站起来,怒喝到:“叶老五,好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本官是看在杨令公面子上才同意离开江南,并非是惧怕尔等乌合之众,你为何不与我敬酒?” 叶老五也跟着起身:“若非你倒行逆施,我等此刻正在建设家园,倘不是忧心活不下去,谁愿意干这种脑袋别在裤袋上的事儿?” 毕竟是在江宁城内,军师范承赶紧起身,赔罪到:“赵大人,草民等本是乡野之人,不识礼数怠慢了赵大人,草民在此自罚三杯,向赵大人赔罪。” “晚了,”赵德昭喝到:“这酒不喝也罢。”接着便用力将酒杯摔在地上。 酒杯粉碎,四面八方顿时涌入许多手持凶器的彪形大汉,舞姬们吓得惊声尖叫,匆忙离开现场。 杨业急忙起身大喝:“赵德昭,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赵德昭‘哈哈’大笑:“杨令公,此事不是你定下的计策么?将一众头领骗进城内杀掉,那些反民自会一哄而散,江南叛乱便可就此平定。” 叶老五转头悲愤的看着杨业,杨业怒到:“赵德昭,休要往本帅身上泼脏水,今日若要伤害一众头领,须从本帅尸体上踏过去。” 说罢杨业踏入场中,大喝到:“本帅乃背嵬军主帅杨业,不怕死的尽管先上。”声音洪亮,屋瓦震颤,引得刀斧手们惊惧。 一众头领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纷纷站在杨业身旁,叶老五也哈哈笑到:“能与大周战神杨令公并肩作战,是我叶老五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此刻就是死了,也没遗憾啦。” 赵德昭羞怒到:“杨业与叛贼串谋一气,且先将其拿下,待本官请旨定罪。至于这群判民,杀无赦。” 刀斧手们呼喝着冲上来,首要目标便是叶老五。 叶老五丝毫不惧,反而笑到:“令公,你且看看小人与背嵬军将士比,如何。” 说是说,但手上丝毫不慢,一把抓住冲上来的刀斧手,凌空转了几圈,逼得后续的刀斧手不能近身,接着一把将手上的人砸出去,砸倒一片刀斧手。 “好,好,”难怪能做判民头领,杨业赞到:“你在背嵬军中,属上等之资。” 既已抱着必死的决心,叶老五便不像先前看到杨业那般害怕,哈哈笑到:“能得令公称赞,小人不枉此生,可惜此生未能在令公麾下听教,来世便是投胎做令公坐骑,小人也愿意。” “啊……”一个头领被惨叫一声,被砍倒在地。杨业暴喝一声,夺过刀斧手手上长刀,一刀扫出去,倒下一片。 “啊……”又一个头领被砍倒,叶老五回头悲愤大叫:“老八,老八。”却因为分心,手臂上中了一刀。 赵德昭在一旁得意的叫嚣:“不用悲痛,你马上就会与他一样身首异处,若是你脚程快些,定能在黄泉路上追上他。” “赵德昭,”叶老五目眦欲裂:“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赵德昭冷笑一声:“那你便先做鬼吧。” 有一个头领被杀死,叶老五已然丧气,回头大叫到:“兄弟们,是我叶老五对不起你们,欠你们的只有来生再还啦。”一分神,身上又中几刀,鲜血飞溅数尺。 “赵德昭,”杨业喝到:“若你再不停手,本帅下半辈子什么也不干,只杀你一人。” 赵德昭淡淡到:“杨令公,此事本与你无关,你非要横插一脚,赵某只有对不起啦。” 叶老五已然支撑不住,杨业上前扶住他:“叶兄弟,是本帅误信小人,对不住你。” “哈哈,”叶老五笑到:“令公,小人知道令公是好人,我与兄弟们都不怪你,怪只怪老天不长眼,竟生了赵德昭这种无耻小人。” 一旁的刀斧手见俩人说话有机可乘,挥刀便劈过来,杨业急忙转身挥臂,替叶老五挡了一刀。 “令公,”叶老五急得大呼:“令公,赵德昭不敢将你怎么样,你别管小人了吧。” 杨业恨恨到:“是本帅带你来,要活便一起活,要死便一起死。” 一旁刀斧手看着赵德昭,嘉敏冲进来说到:“既然他想死,便成全他吧。” 既是如此,刀斧手自然不会再手下留情。 “圣旨到。”危急关头,外面传来大呼。 赵德昭心中一惊:“赶紧杀了他们。” 刀斧手一拥而上,才靠近杨业,后背忽地射来无数支箭,瞬间将他们射成刺猬。 王彦进率大批兵马冲进来,怒到:“赵大人,你在作甚?” 赵德昭毫不示弱的喝到:“你没看到吗,杨业与反贼串通一气,意图谋害本官,从而达到攻占江南的目的。” 王彦进说到:“怎地本统领听说是杨令公成功劝说反民回乡,赵大人特地设宴答谢,怎地又成了令公要害大人?” 此时一个手捧圣旨的太监站出来说到:“咱家可不理这些,咱家是来传旨的,赵德昭接旨。” 赵德昭慌忙下得台来,太监走到上首高举圣旨,众人俱都跪低高呼万岁。 太监打开圣旨念到:“署理江南事务总管赵德昭,自司牧江南,不仅不思保境安民,以王道教化江南民众。竟以诡道诓骗,大失民心,以至激起民变。更利用职权,私自扣留伪南唐宫中女眷周氏,深负朕望。自接旨后,即刻向江南民众赔罪,以挽回民心,并即刻携带周氏赶赴汴梁谢罪。” “臣领旨谢恩。”赵德昭叩首后高举双手接过圣旨。 太监接着又拿出一份军令:“王统领,皇上有旨,命你平定叛乱之时以抚为主,只诛首恶,胁从不问。若叛民仍不依,可由驻节广陵鲁王率军援助江南平叛。” 王彦进执礼到:“臣遵旨。” 杨业忍着伤痛上前开口到:“公公,江南叛乱已然平定,我这里有奏折一封,烦请公公转呈皇上,叛乱首恶叶老五已被我带至军中调教,恳请皇上网开一面,饶他性命。” 叶老五扑通一声跪下:“令公再造之恩,小人无以为报,今后只求在令公麾下,便是当牛做马,小人也心甘情愿。” 杨业说到:“你纠集乡民,祸乱社稷,本是死罪。若能留得一命,这是皇恩浩荡含污忍垢,我岂有恩于你。” 太监在一旁催到:“杨令公,烦请你快些将奏折奉上,咱家还得尽快回汴梁覆命呢。” “公公少待,”杨业说到:“我即刻写就。” 一九二 重新选人 赵德昭发布告示,向全体江南民众道歉,这是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头一回。 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赵德昭既受委任前来江南,便是代表朝廷,是对是错,只对朝廷负责。 如今却向百姓道歉,也证明了皇上关怀百姓的决心。 道歉之后,赵德昭惴惴不安的同嘉敏一起前往汴梁,而杨业则留在王彦进营中养伤。 虽受过赵匡胤恩惠,且杀三万江南士卒实际是有功的,但王彦进却不太敢与赵德昭交往,这个人太反复无常。 先前杀光降卒之后,王彦进本滞留江北,若非百姓将江宁城围困,打死他也不愿回到江宁城。 不仅如此,他还怂恿杨业上折弹劾:“令公,那赵德昭就是个小人,以致于令公身受重伤,还差点失信于百姓。末将以为,令公伤好之后可上折弹劾,不让此等宵小居于庙堂。若令公上书,末将定当一同附议。” 杨业思虑一阵:“本帅原意只想不动刀兵平息江南之乱,眼下目的既已达到,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那令公岂非白白受伤?”王彦进颇是不服。 杨业心中有计较,若是上书弹劾,赵德昭反诬指他与反民串谋,解释起来不仅麻烦,还极有可能伤到叶老五性命。 虽然皇上必然信他,但何苦让朝堂又起争端? “那叶老五如何了?”杨业转移话题问到。 王彦进说到:“此人身体强悍,不过受些皮外伤,再过数日便可下床活动了。” 叶老五其实是个勇武之人,当日杨业单枪匹马见他,却一直对杨业恭敬有加,不正说明他纠集乡民造反,只为赶走赵德昭吗。 “有劳王统领了。”杨业致谢到。 王彦进说到:“令公单枪匹马解江宁之困,帮了末将大忙,该谢的是末将。” 赵德昭还在路上,杨业单枪匹马平定江南叛乱的消息便已八百里驰递汴梁。 “好,好,”柴宗训喜到:“敢横刀立马者,杨令公是也,赏,朕要重赏。” 魏仁浦拱手到:“皇上,可待曹翰大人抓捕稳婆一家归汴梁,狸猫换皇嗣之事水落石出后,同议平定江南之功。” “魏枢相倒提醒了朕,”柴宗训说到:“赵德昭既已召回汴梁,何人可替朕治理江南?” 底下众臣小声议论一阵,还是魏仁浦奏到:“皇上,可依照吴越故事,自江南官员中遴选优秀者署理江南事物。” 如今吴越政务由先前的枢密使张超言署理,民心安定,已然恢复到战前状态。 柴宗训问到:“魏枢相可有推荐?” 这倒问到了魏仁浦,南唐官员出名者如冯延巳冯延鲁辈,皆是些溜须拍马,工于文字之人。要说本事,这些人倒真有本事,不然怎会在江南朝堂位居宰辅之职。 所谓为君之心,贵乎含垢。德才兼备的人毕竟难得,若能用其才,便是做人有些瑕疵也无所谓。 就像朝中这些大臣,赵匡胤权欲极盛,符彦卿缺乏进取之心,魏仁浦有些迂腐,慕容德丰做事有些不计后果,潘仁美很是骄纵,曹彬无断,杨业过于耿直,对他身为降将一事一直耿耿于怀等等。 虽相处中时有不快,但只要他们实心为民,柴宗训当时会很生气,过后也就罢了。 但江南这些官员,柴宗训稍稍了解过,什么都好,什么都会,就是不会为政牧民,不然以南唐国力,哪会几场战争便能收归。 眼见众臣不做声,柴宗训又说到:“还有那王彦进,与杨业相较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朕觉得也不适合驻守江宁,众卿以为如何?” 魏仁浦说到:“皇上,王彦进虽能力不足,却也能审时度势。若他未曾急报朝堂,反倒出城平叛,江南之乱岂能不动刀兵就能平息。不过驻节地方,似他这般有事便向朝廷推诿,自是不行。只是功过相较之下,吾皇将其调任回京即可,不必过于苛责。” “还有一事,”柴宗训说到:“齐王殉国,卿等以为谁能胜任铁骑军统帅?”说罢他转头看着慕容德丰:“慕容兄可有建议?” “回皇上,”慕容德丰说到:“此事臣先前亦思虑过,只是铁骑军各统领各有优势,实难抉择,以臣之见,可挑选其他军中副将,调任铁骑军。” “皇上,臣有本奏。”一向话很少的曹彬突然出列。 “准奏。” “启禀皇上,臣保举一人出任铁骑军,管保铁骑军战力一如先前。” “哦,何人?”柴宗训问到。 曹彬说到:“回皇上,此人乃控鹤军副帅刘光义。光义为帅,往往身先士卒,与部下同甘共苦,赏罚分明,且自身有万夫不当之勇。此前收归江南,数仗皆赖光义之勇,倘有他为帅,必不至令九泉之下的齐王失望。” 柴宗训扫视一眼:“众卿以为如何?” 对于军队的事,征求众臣意见不过是客气一下,就连枢密使魏仁浦都只是做个参谋运送一下粮草,其余各臣工更是没有发言权。 “但凭皇上圣裁。”众臣高呼到。 “既如此,传旨吧,命刘光义为铁骑军统帅,”柴宗训说到:“王彦进、高怀恩等原铁骑军并入控鹤新军,刘光义所率控鹤军部与剩余的铁骑军组成铁骑新军,出镇江南,吴越,闽越等地。” 先前的皇帝若认为底下的统兵将领兵权过大,威胁到皇权安危,便会将将领调任地方节度使。 自柴宗训登基将节度使权力分散后,各统兵将领只是驻节地方,调配仍由他亲自进行。倘有战事,圣旨一道,这些将领便会集结到前线,便如潘仁美灵州军,或韩通的侍卫司。 节度使变成州牧,掌政务;各州转运使掌财权,受符彦卿节制;各镇将领即便手上有兵,没有枢密院从符彦卿这里拿到粮草辎重,一样不敢擅动。 铁骑军的事情好办,但江南派谁署理仍是难题,柴宗训说到:“既是众卿推选不出署理江南人选,那便改日再议吧。” “皇上,臣有本奏。”慕容德丰出列到。 其实他是个完美的署理江南人选,可他去了江南,岭南却又没人。 “慕容兄有何事,说吧,”柴宗训说到。 慕容德丰拱手到:“敢问皇上,圣意属意于何样人等署理江南。” 柴宗训心中其实也不是很有底:“须得机灵一些,有担当,至少能让江南短时间内恢复元气。” “皇上,”慕容德丰说到:“臣倒有一人。” “何人?” “都察院佥都御史杨延定,”慕容德丰说到:“皇上,杨延定于背嵬军中时便骁勇善战,调任都察院后屡立新功。且其父杨令公只身平定江南之乱,于百姓中树立极大威望,若有杨延定署理江南,江南百姓定然心服。” 先前慕容德丰拿工部尚书林彦升没办法,杨延定出马之后便搞定,足见其有些智谋。 慕容延钊身死,也是杨延定前往报丧,稳住了慕容德丰情绪。 “臣反对,”魏仁浦说到:“皇上,江南诗书风气浓厚,吾皇当选一位饱读之士前往,必能保江南太平。” “臣附议,”一直安静的潘仁美出列到:“杨延定不过一介武夫,且佥都御史不过四品官员,江南总管乃封疆大吏,皇上便是怜杨业平定江南之功,也不能将杨延定擢升得如此之快。若皆如斯封赏,此次攻下江宁当立头功的曹太尉之子该封何官?” 自从征幽云时产生误会,潘仁美一直记到现在,他岂能眼睁睁看着杨延定升官,而且是这么大的官。 “皇上,”杨延定淡淡出列:“臣才疏学浅,且入朝时日尚短,难堪此重任,还请吾皇另择贤明充任。” “杨大人无须妄自菲薄,”慕容德丰说到:“皇上,臣推举杨延定,实是为江南着想,并非潘太尉所说之荫封。魏枢相身为天下读书人典范,自是要推举读书人……” “慕容郡公,”魏仁浦很不满:“你推举杨延定是为江南着想,本官推举读书人便是有私心?” “魏枢相请勿误会,”慕容德丰解释到:“且听我把话说完,江南承平日久,而李氏父子皆是文弱之士,以至于江南民风阴柔。臣以为,当趁此时选一文武兼备之士,重塑江南血性,是以江南总管非杨延定莫属。” 潘仁美撇撇嘴:“若说到能文能武,我以为都察院左都御史曹翰比杨延定更为恰当。” 其实潘仁美是不想得罪慕容德丰的,但为了阻止杨延定升迁,眼下已然顾不上了,大不了事后再去赔礼。 “不行,”柴宗训直接拒绝:“朕身边离不了曹卿,他日若有战事,谁来守汴梁?” “皇上,”潘仁美说到:“眼下汉家江山已然尽复,便有战事,臣等食君之禄,自会请缨平定。” 慕容德丰说到:“潘太尉谬矣,汉家江山虽复,北边辽人虎视眈眈,却不得不防。曹大人身负坚守汴梁之责,岂能离京出任地方?” 柴宗训接口到:“朕也认为杨延定出任江南颇为合适,令公豪情万丈,不顾个人安危建立起来的威信,岂能白白浪费?” 眼见柴宗训肯定,潘仁美倒也乖巧,得罪慕容德丰可以,但不能得罪皇上,立马闭嘴不做声。 魏仁浦虽推举读书人,但却没有合适人选,此事就此议定。 此时黄门使匆匆进来:“启禀皇上,署理江南总管赵大人携伪南唐宫人已至江南回转,正在殿外候见。” 一九三 真相不白 既是赵德昭回来,柴宗训当即下令:“老董,收网吧,将那些该抓的人都抓起来。” “臣遵旨。”董遵诲匆匆转身离殿,在过道上正遇上赵德昭和嘉敏,他怒目而视。 赵德昭打了个招呼:“董指挥,怎地一脸不高兴?” “赵德昭,赵大人,”董遵诲冷冷到:“你好自为之吧。” 入得殿内,赵德昭与嘉敏一同行礼,一众臣僚皆冷眼看着二人。 待两人起身,柴宗训急忙问到:“嘉敏,你把朕的孩子弄到哪里去了?” 嘉敏一怔:“皇上,臣妾不知皇上在说什么。” 柴宗训站起身来:“你真不知么?” 嘉敏立马跪下,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皇上,先前臣妾在丰乐楼,不过是各为其主。事败后臣妾自知罪恶滔天,所以回江南后一直闭门思过,从未与外界有过联络,臣妾的确不知皇上是什么意思,还请皇上明示。” “皇上,”赵德昭也为她辩解:“臣在江南仔细查访过,嘉敏自汴梁回到江宁后,一直闭门修行,便连李煜多次征召也从未见过他,恳请皇上明察。” 看起来的确是这么回事,当初审问李煜和李景遂的时候,这俩人也说嘉敏从汴梁回去后,基本上就没出过门。但能布如此大局的,除了嘉敏,还有何人? “赵德昭啊赵德昭,”柴宗训说到:“你的帐朕待会再和你算,且先退到一边去。” 柴宗训走下台阶,站到嘉敏面前,嘉敏眼波流转,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实在很难将她与那些狠毒的计谋联系在一起。 “不错,”柴宗训淡淡开口到:“若非你我敌对,嘉敏姑娘之心计智谋,确实令朕佩服。” 嘉敏辩解到:“皇上,臣妾不过一弱质女流,并没有什么心计智谋。” “没有?”柴宗训冷冷到:“事到如今,你还想隐藏行迹?既是你不肯说,朕便替你说了吧。” “当日在丰乐楼,你侥幸逃脱,李景遂为老董所擒。朕因为顾忌史笔记录流连青楼,且李景遂再也不能构成威胁,便将其放回江南。” “你二人回转江南之后,李景遂倒真的不再继续间谍活动,只一心一意辅佐李景达掌兵。” “而你却不甘失败,一直暗中布置。先是买通朝中那些不得志的官员;又在宫中以及朝中重臣家中遍布眼线;同时命冯耀佐冒充山贼,伺机向赵普投诚接受招安。只待时机一到,各处联动,颠覆我大周社稷。” “只是机会没等到,却等到王师兵临江宁城下。恰逢此时皇后临盆,于是你铤而走险,以阖家性命威胁稳婆,同时下令潜藏在宫中的宫女太监,合谋将朕的孩子换成狸猫。” “朕若知道狸猫换皇嗣的消息,必会离开江宁返回汴梁,所以你命冯耀佐在宋州设伏截杀。” “狸猫换皇嗣最大的得利方必是赵匡胤,你便千方百计将此事往他身上引,同时命廷臣上书,言朕试验火炮铁船以至于得罪神灵,所以诞下狸猫。” “朕将赵匡胤关押,你又让那些被买通的臣僚前往宫门前闹事,以期让朝政混乱。眼见得未达到目的,又让这些人四处散播谣言诋毁于朕。” “而所谓的以江宁城相要挟换取赵德昭前往接受投降,不过是因为你知道他一直为你神魂颠倒,好控制而已。” “你所布下的每一步,都足以颠覆我大周社稷,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你没算到朕心系百姓,自有天佑,早已提前离了銮驾;也没算到朕问心无愧,不惧鬼神;更算不到朕会信任赵匡胤,将计就计。” “至于那些被你买通的官员,朕送你一句话,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中原不是江南,不会因为几句歌谣,以及读书人的清谈,便会影响社稷。” 说到这里,柴宗训喝问到:“现在朕只想知道一件事情,朕的孩子到底在哪里?” “皇上欲加之罪,臣妾无可辩驳,”嘉敏泫然欲泣:“但臣妾的确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 “朕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柴宗训说到:“你当朕不敢将你怎么样?” 嘉敏仍是跪着:“皇上,臣妾已是亡国之人,死生只在皇上一念之间,焉敢有事欺瞒皇上。” 史载小周后善妒,工心计,自她入宫后,南唐后宫里的姬妾死的死,出家的出家,只有她一人独受李煜宠幸。 方才柴宗训说的那些,是根据种种迹象的推断,暂时还没有实质的证据,但他仍是喝到:“朕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待老董归来,朕看你招不招。” 接着又转头看着赵德昭:“小赵啊小赵,你可知嘉敏根本不喜欢你,之所以接近你,乃是利用你来一次次害朕。” “还记得丰乐楼之时么?李景遂与嘉敏合谋利用你引朕踏青,实则安排死士行刺于朕;其后又利用你引朕前往丰乐楼,喝下他们的毒酒,若非上天护佑,朕为一位故人所救,现在坟头草都高达数尺啦。” “朕时常会记起汴梁城下,十岁的赵德昭以自身性命相逼,命宋王臣服于朕;朕也多次告诉自己,你本无心害朕,只是被人利用而已。” “且朕知你深爱嘉敏,还特意为你保媒。前次你因情伤去往宋州,朕以为你回来后会大有改变,而你也未让朕失望,协理吏部有声有色,所以朕才放心你前往江南,希冀你会像慕容兄那样,将江南治理好。” “只是你为何一见嘉敏,便又沦陷了呢?” 赵德昭原以为柴宗训会责难于他,已然想了很多说辞,甚至打算将江南叛乱的过错推到杨业身上,没想到柴宗训会跟他掏心掏肺。 他扑通一声跪下,哭到:“皇上,臣深负圣望,罪该万死,只是感情的事,臣也是不由自主。臣此生只爱嘉敏一人,若是她有错,臣愿与她一同受罚。” 柴宗训喝到:“你可知她处心积虑将狸猫换皇嗣之事往宋王身上引?你的妹妹,昭义郡主目下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若非朕自信宋王不会反叛,赵氏一门,连同你赵德昭在内,都会人头落地?” “你苦苦恋着她,她却要你死全家,这样的女人值得爱么?” “皇上,”赵德昭辩解到:“嘉敏远在江南,如何精准操控汴梁城中发生的事?此间怕是有什么误会,还请皇上明察。” 这个人被鬼迷了心窍,柴宗训不想再说下去,不想将此事演成苦情戏。 “你且先退下吧,待朕找到孩子,再与你算账。” 赵德昭兀自不肯退,跪在殿中一动不动。 “你还要干什么?”柴宗训喝到。 赵德昭说到:“皇上,臣要等嘉敏一起走。” 柴宗训失望之极:“来人,将赵德昭押回宋王府,待宋王回来后,命其好生教诲。” 赵德昭正要张嘴,一旁的魏仁浦喝到:“赵大人,你还要咆哮庙堂不成?还不谢恩退下?” “臣谢主隆恩,臣告退。”赵德昭由侍卫押着,离开大殿。 赵德昭走后不久,董遵诲便押着翰林院给事中卢继衡,刑部侍郎刘遇春,礼部员外郎周兆银一干官员进殿。 柴宗训指着嘉敏问到:“尔等可识得此女子?” 几人茫然摇头:“回皇上,臣等不识。” 柴宗训又问到:“每次与尔等下令,送金银财帛给尔等的,是何人?” 刘遇春与周兆银等一干官员一同看着卢继衡,卢继衡说到:“回皇上,历次伪南唐与罪臣联络,都是通过信鸽。金银财帛也会放在相应地点,命臣去取。” “这么说,你是总负责人咯。”柴宗训喝到:“你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圣贤教你里通敌国,还是教你讪辱君上了?” 卢继衡低头到:“皇上,臣自知罪无可赦,还请皇上看在亡父服侍一场的份上,勿牵累家中幼弟。” “卢先生怎会生出你这等不要脸的东西,”柴宗训骂到:“朕看你有何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卢先生。” 一群犯官都低着头,不敢说话,柴宗训喝到:“把这些人都押下去,将其罪状一一审问清楚,从严治罪。” “皇上,”有黄门使上前到:“曹大人押着稳婆一家人正在殿外候旨。” “带上来。” 曹翰押着稳婆一家进殿行礼到:“参见皇上,皇上,稳婆狡猾,只游离在家人附近,一直到出幽州时才出现与家人汇合,由此才被臣擒获,只是多迁延了几日,还请皇上降罪。” “来的刚刚好,”柴宗训说到:“曹卿辛苦了。” 稳婆趁着柴宗训说话,偷偷瞟了他一眼,随即又慌忙低下头。 “稳婆,”柴宗训开口到:“朕知道你也是被逼的,若你能说出皇嗣性命,朕或可饶你一命。” “回皇上,”稳婆低头说到:“皇子在吴婆手上,老奴实不知下落。当日老奴与吴婆趁乱将皇子带出宫,自知犯下滔天大罪,老奴便与吴婆商议,一定要保全皇子性命,所以便由老奴拖着那些人,吴婆带着皇子逃至他处,以期有一日老奴等沉冤昭雪时,归还皇子保全家人性命。” “那些人?”柴宗训追问到:“是什么人?” 稳婆说到:“回皇上,是一群蒙面黑衣人,他们闯入老奴家中,命老奴将出生的皇子换成狸猫,否则就要杀掉老奴全家。” “你可知此事牵涉有多大?”柴宗训喝问到:“为何不报官?” “回皇上,”稳婆说到:“老奴去汴梁府报过官,只因牵涉全家人性命,老奴未曾对官府明言。汴梁府楚王爷曾亲到老奴家中查看,只说老奴怕是发了癔病胡乱报官,便再也未曾理会老奴,老奴这才不得不照黑衣人的话办事。” 这里面居然还有楚王柴宗让?此时已来不及问他,柴宗训指着嘉敏问到:“你可识得此女子?” 稳婆抬头看了嘉敏一眼:“回皇上,不认识。” 一九四 谶语真相 嘉敏毕竟掌握着一国的情报力量,这些被抓获的都是些具体执行的小喽啰,没见过她也不算太奇怪。 柴宗训又追问到:“当日完成狸猫换皇嗣之后,虽然尔等对宫禁颇为熟稔,但内宫也并非是外人自由进出的地方,朕且问你,你是怎么出宫的?” 稳婆说到:“回皇上,入宫之时,便有黑衣人指出路径,老奴按照路径出来,一路避开了所有的盘查,只在出宫之时,遇上楚王爷。老奴因为家中黑衣人报官之事,与楚王爷有过交道,他便放老奴离开。” 稳婆给了两个很重要的讯息,能指出路径,证明黑衣人对当晚宫中布防非常清楚;当初董遵诲问询之时,所有侍卫皆称稳婆趁乱跑掉,但究竟是如何跑掉,谁也说不清楚,原来竟是楚王柴宗让放走。 狸猫换皇嗣之事,柴宗训大张旗鼓查了这么久,柴宗让竟一直隐匿不报,莫不是他与此事有牵连? 柴宗训喝到:“速传楚王见驾。” 侍卫匆匆出去后,又匆匆回转:“皇上,据王府下人回报,楚王已于一个时辰前出城。” “赶紧将他追回来,”柴宗训又补了一句:“多派人手,若楚王敢反抗,即刻将其拿下。” 嘉敏随即接话到:“皇上,臣妾以为,狸猫换皇嗣之事,就是楚王主使,与臣妾确无关系,请皇上明察。” “你休想摆脱嫌疑,”柴宗训冷冷到:“便是宗让与此事有关,也是与你合谋。否则龙卫军之事,你做何解释?” “不过看在小赵的面子上,”柴宗训又说到:“朕可以暂时将你安置宋王府,一旦找到证据,朕必将你绳之以法。来人,送嘉敏姑娘回宋王府。” 嘉敏走后,曹翰问到:“皇上,既是嘉敏嫌疑最大,为何不将她暂且收押?若她趁此机会逃走,岂非耽误破案?” “嘉敏不会逃的,她还要利用赵德昭作妖呢,”柴宗训说到:“她不作妖,朕怎么找证据?再说朕若将她收押,赵德昭必来聒噪,还不如放他俩人在一起。” 以事情的发展来看,如果仅仅只是以狸猫调换皇嗣,得不到更多的证据,眼下朝堂必仍处于混乱中。 若事情发酵,赵匡胤与魏仁浦联合发力,符昭后位必然不稳。 偏偏幕后主使人又是刺杀,又是造谣,还组织群臣闹事,做得越多,自然暴露得越多,查起来便头绪更多更简单。 曹翰明白柴宗训的意思,但仍有些不平:“皇上,天子行事,何须看臣子脸面?”意思是将嘉敏关了也就关了,赵德昭还能怎样? 慕容德丰接话到:“曹大人,难道你还不明白皇上的心意?” “皇恩浩荡,对臣等推心置腹,”曹翰说到:“可有些人恃宠生娇,根本就不值得皇上对他那么好。” “好了,”柴宗训说到:“眼下最主要的便是找到另一个稳婆,并将宗让带回来,你们且去忙吧,朕还要想想江南的事情。” “臣等告退。” “将这一干人等押入天牢,待下次审问。” 赵德昭回家之后便后悔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弱智,明明一手好牌,却打得稀烂。 从汴梁出发去江南的时候,他是非常踌躇满志的。 江南的条件必岭南好得多,更容易做出政绩。父王强过于齐王,他自然也要强过慕容德丰。 但到了江南之后,竟鬼迷心窍昏招迭出。 若是皇上责备,他还可以设法辩解一下。 但皇上仅仅表达了失望之情,令他辩无可辩,不知道吏部侍郎的职位是否还能保住。 当初利用京察,他本做了很多安排,但若不能继续署理吏部,这所有的安排就都打了水漂。 眼下皇嗣一日找不回,朝政便一日不能恢复正常,倘离开吏部太久,朝廷又有了新的人事变动,届时就算能官复原职,没有了御史台配合,恐怕也很难像上次京察那样暗度陈仓。 正懊悔间,侍卫押着嘉敏回到王府。 赵德昭瞬间一扫脸上的阴霾,上前抓住嘉敏的胳膊,欣喜到:“我就知道姑娘远在江南,怎么会和汴梁发生的事情有牵连。” “赵大人,”侍卫拱手到:“皇上有旨,令你好生看管周氏,若她离开汴梁,皇上便拿你问罪。” 赵德昭说到:“无须校尉提醒,本官怎会让姑娘离开。” 事情慢慢有了眉目,又有柴宗训的陪伴,符昭好了很多,只是仍在想起孩子的时候,偷偷落泪。 侍女红袖在一旁不停的劝慰:“娘娘,青鸾紫月她们已经全力在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皇子的下落。” “你说孩子现在在干嘛?本宫不在身边陪伴,他会不会哭?”符昭问到。 红袖轻轻一笑:“娘娘,皇子出生才多久呢,除了吃和睡之外,哪还知道其他的事情。” 符昭叹到:“不知道那些人会给孩子吃些什么,吃得好不好。” 红袖劝到:“娘娘放心,此事终会水落石出,那些人若想保住性命,必会善待小皇子。” 此时一只灰鸽落到窗口来回徘徊,发出‘咕咕’的声音。 红袖顺手一指:“娘娘,紫月传回消息了。”说罢连忙上前解开鸽子腿上的布条看了一眼。 “娘娘,”红袖将布条递给符昭:“紫月在岭南查到了稳婆的踪迹。” 符昭急忙坐起来:“不行,本宫要去岭南找回孩子。” “娘娘,”红袖说到:“你才满月,又忧思过度,怎能下床。” “本宫哪有那么娇贵,”符昭说到:“快些服侍本宫更衣,我们即刻出发。” “梓潼要去哪里呀。”柴宗训笑着走了进来。 “官家,”符昭急切到:“紫月在岭南发现另一个稳婆踪迹,臣妾要去找回孩子。” 柴宗训奇到:“紫月,谁啊?” 红袖笑到:“皇上还见过哩,怎地就忘了?” 柴宗训回忆半天,确认不认识一个叫紫月的,茫然的摇了摇头。 “燕云十三骑,”红袖说到:“皇上忘了吗?” “哦哦,”为转移符昭的注意力,柴宗训岔开话题问到:“朕倒是有些奇怪,为何大婚之后燕云十三骑只见到了你,还有十二骑呢,莫不是嫁人去了?” 红袖回到:“还有十二骑奉娘娘之命,散落于四方,为皇上监察民情呢。” “监察民情?”柴宗训又问到:“怎地朕从未收到奏报,也未听皇后提起呢。” “皇上收归岭南时就有啊,羊头二四……” “红袖,”符昭打断了她:“还不与本宫更衣?” “羊头二四,天日雨至。”柴宗训回忆了一会:“我知道了,这谶语定是梓潼命紫月编出来的吧,当时我还好奇是谁在暗中助朕,原来是我的贤内助。” “还有令江南百姓人心惶惶的离合诗,什么‘古人怨信次,十日眇未央’定也是梓潼弄出来的咯。” “皇上聪明绝顶,一猜就中,”红袖说到:“这是青鸾弄出来的。” “偏你话多。”符昭嗔怪到。 柴宗训一把抱住符昭:“我一直疑惑许久,究竟是哪个无名英雄在背后助朕,原来是梓潼。收归岭南和江南,梓潼皆是幕后功臣,我得好好想想,该如何赏赐。” “官家,你我夫妻一体,我又何须官家赏赐。” “大气,”柴宗训将嘴伸过去:“我喜欢。” 符昭轻轻推开柴宗训:“官家,红袖在呢。” 红袖掩嘴偷笑:“娘娘,奴婢眼神不太好,早前万公公提醒过奴婢,要给院里的牡丹浇浇水,奴婢去去就来。” “你个死丫头就是事多,”符昭忽地想起来:“啊,你还未替本宫更衣呢,本宫这便要去岭南。” 柴宗训见话题岔开不了,便劝到:“梓潼勿忧,既是在岭南,可命慕容兄前往协助,必能将我们的孩儿带回来。” “传旨,”柴宗训呼到:“命慕容德丰速来见驾。” “官家,臣妾要与你一起去。”符昭拉住柴宗训。 “梓潼就在宫内好好休息,说不定明日你睁开眼,我便将皇儿带回来了呢。” “不行,”符昭就是不放手:“若不能见到慕容德丰,不知他有何部署能找回孩子,我又如何能安心休息?况我不说与慕容德丰知道,他如何能与紫月联系?” “也好,梓潼便与我一同去吧。” 慕容德丰入宫,见符昭清瘦许多,心中一阵自责:“臣无能,令皇后遭此大难……” “慕容兄无须自责,”柴宗训叹到:“朕只是暂时不能与皇儿相见,而你,却再也见不到齐王了。” 慕容德丰说到:“父王戎马一生,战死沙场本就是其归宿。能得皇上如此惦念,必含笑于九泉。” “待朕找到皇儿,再一一为你们议功。” “皇上召臣前来,可是为了皇嗣之事?” “慕容兄还记得燕云十三骑吗?她们在岭南发现了稳婆踪迹。” 慕容德丰想了想:“倒也有可能,不仅是稳婆,皇上,臣怀疑楚王也逃到了岭南。当日皇上答应臣以岭南士治岭南土,由此中原官吏甚少进入。臣原意是想着本土人治本土,乡土民情熟稔,上手便会快些,哪知道会让岭南成为藏污纳垢之地,还请皇上降罪。” “慕容兄何罪之有,”柴宗训说到:“有罪的是那些对不起朕,对不起社稷,对不起百姓的人。如今既有了消息,便要劳慕容兄前往岭南了。朕知道慕容兄目下还在守孝,只是情势所逼,朕也没有办法。” “皇上,”慕容德丰拱手到:“父王若在泉下有知,必不会怨臣不孝,臣这便准备一下,即刻前往岭南。” 一九五 新的战略 情况特殊,慕容德丰的夺情起复并没有人说什么,他便与杨延定、刘光义一起入宫谢恩辞行。 对于杨延定,柴宗训是寄予厚望的:“杨卿家,此去江南,你有何方略保境安民?” “回皇上,”杨延定说到:“臣私底下考虑过,江南占有地利,数百年来繁华富庶。臣此去江南,首要便是约束江南士绅,不得扰民。” “二来仿慕容郡公岭南之治,农桑集群,鼓励商业。臣听说工部何大人已将蒸气机应用于纺纱和取水,所以臣请旨皇上,能否调集一些给江南?” 柴宗训点点头:“你继续说。” “回皇上,臣还在想,既是一扫江南文弱之气,当以法治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还翻阅过先皇国策,其中有一条,寺庙止绝建设。江南因李煜日日求神拜佛祈求保佑国祚,以至于境内大兴佛寺,臣此去便要尽灭佛寺,还地于民。” 这些都是些不错的守成方法,以此治理江南,可保一直富庶。 虽表示满意,但柴宗训心中还有些期盼,因为他是带着千年后的记忆回去的,江南的发展应该远不止于此。 思虑一会,柴宗训说到:“杨卿方略,似乎可保江南富庶,便依此行吧。” “臣遵旨。”杨延定拱手到。 柴宗训又转而问慕容德丰:“慕容兄,你于地方治理上比杨卿要先一步,可有经验分享?” 慕容德丰说到:“臣倒有些想法,只是眼下说出来,似有些操切。” 这是又要定战略了吗?柴宗训来了精神:“慕容兄但说无妨。” “皇上,”慕容德丰没有说战略,只问了一句:“目下汉家河山尽复,汴梁足以承都城之重么?” 一直在旁边不开口的刘光义插了一句:“皇上,以兵家看来,汴梁无险可守,且粮草输送不便,若只以中原来看,汴梁做都城倒无妨,只是放眼天下,便不足以为中枢。” “慕容郡公首倡征辽战略,换得北方边境暂且无忧,皇上方可放心收归南汉南唐。倘他日辽人壮大起来,一举突破幽云,便可直捣我中枢,皇上不可不防。” 作为一方统帅来说,刘光义还算有些战略眼光,柴宗训问到:“以卿之见,该当如何?” 刘光义说到:“回皇上,臣以为,吾皇矢志恢复汉唐荣光,正可效法汉唐,迁都长安。” “不妥不妥,”慕容德丰说到:“自魏晋以来,因战乱频仍,北方人口大幅度南迁,特别是唐末至吾皇登基,五十二年变换十二帝,中原除汴梁外人烟凋敝,而江南吴越因远离战乱,富庶程度反比中原要好得多。” “若定都长安,虽周边有潼关、大散关、武关、萧关,加之‘八水绕长安’,易守难攻,然距离江南过远,维持不易,所以不适合为都城。” “既是长安不适,”刘光义说到:“那洛邑如何?东汉定都于此,处于社稷中心,四通八达,维持成本该低了吧。” 慕容德丰笑到:“刘大帅方才说汴梁无险可守,那洛邑又比汴梁强多少?” 刘光义想了想:“适才皇上与杨大人商讨江南之事,莫非慕容郡公心目中的都城,该在江宁?” 杨延定也一点就透:“臣记得诸葛武侯曾说过江宁城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真乃帝王之宅也。且江宁城背靠紫金山,又有长江天险,易守难攻。江南富庶,人烟稠密,根基深厚,确可为都城。” 慕容德丰又摇头:“杨大人只知道江宁的好处,却不曾想正是这好处却蕴藏着巨大的弊端,此所谓老子福之祸所伏,祸之福所依。” 杨延定问到:“如何?江宁也非慕容郡公心目中的帝王之宅?” 慕容德丰说到:“杨大人说的江宁好处都非常准确,有长江天险,确乎很难攻下。然正因为有长江,隔绝江宁与中原,以至于偏安一隅,极易令人生苟且之意,缺乏开拓进取之心。李煜便可见一斑。” 杨延定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舆图,以手多处丈量,回头到:“除长安、江宁外,下官实难看出何处适宜为都城,还请慕容郡公指点一二。” 刘光义说到:“方才不是商讨治理江南方略么?怎地却与都城相关?皇上莫非真有迁都之意?” 自重生回来,柴宗训便想过要迁都,只是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眼下既然提起此事,柴宗训开口到:“朕心中倒有一处城池适合为都城,不如朕与慕容兄一同写下来,看看是否同为一地?” 刘光义看着舆图有些摸不着头脑:“究竟还有何处适合作为都城?” 柴宗训和慕容德丰各自提笔刷刷刷的写了下来,杨延定和刘光义急切的拿起来一看,俩人竟都写的是‘幽州’。 慕容德丰和柴宗训相视一笑,柴宗训再一次被他折服。他的战略眼光,的确高于朝中重臣太多。 “不可不可,”刘光义说到:“方才郡公还嫌长安远离江南,那幽州却也不比江南近哩。况幽州处在抗辽一线,若有差池,”说到这里他直摇头:“臣简直不敢想。” 柴宗训笑到:“慕容兄说说吧,为何属意幽州为都城。” “是皇上给臣的底气,”慕容德丰说到:“幽州虽为抗辽第一线,但我大周目下铁骑军,控鹤军,背嵬军,军容强盛,正可以幽州为依托,向北攻城略地,仿孝武皇帝,令辽人‘漠南无王庭’,届时幽州便自然安全无虞。” “迁都幽州,还有另一桩好处,便是时刻警醒天子,北边有强敌,不可懈怠。天子勤于政事,百官用命,百姓归心,便可保我大周万年基业。” “况幽州本为禹定九州之一,亦为汉制十三部刺史之一,历来皆是北方军事重镇,交通中心和贸易都会。石敬瑭将幽州割让给辽之后,辽人亦在此苦心经营,目下正适合为我大周都城。” 杨延定说到:“慕容郡公说得很精彩,可幽州虽能辐射北方及中原,可仍然离江南很远啊。” 慕容德丰笑到:“杨大人别急嘛,之所以迁都幽州,可正是为了你的江南呢。” “哦?”杨延定看着舆图想了想:“下官倒只看出幽州距离江宁,可比汴梁要远得多。” “诸位请看,”慕容德丰走到舆图前:“三百多年前,炀帝杨广为控制江南,开凿了洛邑经临清到达幽州的‘永济渠’,后又开通洛邑到淮南的‘通济渠’,将黄河与淮河水运连通。” “后又修通江南运河,将洛邑至钱塘之间水运彻底连通,而广陵乃此段运河之名邑,便因此而富甲天下。” 杨延定嫌他解释得太慢:“可这与幽州和江南有何联系?” 慕容德丰说到:“当初征幽云之时,我便留意过山川地理,只需将幽州至淮南之间的天然河道湖泊凿通连接起来,便能连通江宁与幽州。同时又有杨广开凿之横向运河,届时出幽州右转长安,或是直下江南,都极为便利。” “便是岭南,亦可经大庾道由江州入长江,再转向幽州。东南西三方之财富、人气皆可向幽州靠拢。且幽州与蓟州之间原有运河,只需疏浚,就可自此入海,辐射海外。” “杨大人向皇上所献治理江南之策里不是包含鼓励经商么?若有一条连通南北之大运河,江南物产能源源不断运往北方,你这生意不是能越做越大?” 杨延定仔细研究了一下舆图,忽地一拍大腿,大呼到:“皇上,臣此刻便奏请迁都。” 慕容德丰所说的大运河对柴宗训来说一点也不陌生,但此时是公元九百七十多年,能提出这样的战略,实属不易。 且慕容德丰眼光超前,便容易犯下他的老毛病,做事有些不计后果。眼下刚刚收归江南和吴越,民心尚未安定,若此时开凿运河,增加百姓负担,很容易便激起民变。 虽然这些年励精图治,国家有了些积累,但唐末以来挖的坑太大,还需要时间慢慢填上。 柴宗训笑了笑:“不是说幽州在抗辽第一线,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么?” “皇上,”杨延定连忙说到:“臣曾读过一部名为《山海经》的典籍,按典籍所载,东到琉球,南至婆利、爪哇,西到西荒,北至苏武牧羊之北海,皆是我九州王土。臣以为,正该趁此时以幽州为基业,将辽人赶到北海之外,恢复我九州故土。” 柴宗训在心中暗笑,果然‘穷则搁置争议,富则自古以来’是有传统的。 “若运河凿通,皇上新造之火轮船正可游弋大江南北,而火炮却也是凿通运河时开山之利器,如今战事平定,正可利用上。”杨延定有些迫不及待。 既是计划过定都幽州,且慕容德丰此时提出,那就无须隐瞒,柴宗训说到:“朕答应你,定会开通幽州至淮南运河。不过不是现在,须待你稳定江南民心,积蓄足够多的钱粮,此事方可成行。” “另外朕须叮嘱一句,迁都幽州之事,乃是未来数年乃至十年计划,为避免朝堂震动,眼下卿等须暂时保密,不得向任何人透露。” “臣等遵旨。” 一九六 通缉 送走慕容德丰、杨延定和刘光义,赵匡胤却携赵柔归来。 当日赵匡胤出狱之后,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便将赵柔藏了起来。 如今事情的脉络渐渐清晰起来,正是父女归朝之时。 赵柔怀中的小孩儿已经长大了许多,黑壮黑壮的,看着煞是有趣。 得知赵匡胤回府,赵德昭连忙将嘉敏藏在了偏院。 当日赵匡胤本就对嘉敏有觊觎之心,况此次江南犯下大错,若被赵匡胤看到他和嘉敏在一起,必会骂他沉醉温柔乡,无大丈夫之志。 “孩儿见过父王。”赵德昭亲自在王府门口迎接。 虽然没见到嘉敏,但赵普可是去过江南的,赵匡胤问到:“听说你受嘉敏怂恿,竟准备入汴梁兵谏?” 赵德昭忙说到:“孩儿听闻父王遭受冤狱,五内如焚,只想着尽快救父王出苦海,并非嘉敏怂恿。” 赵匡胤叹到:“你我父子把持朝政数年,也合该有此一劫。万幸皇上圣明,并未怀疑为父。本王与赵普原计划在宋州城外设伏,擒获龙卫军统领冯耀佐,逼他交出幕后主使。哪知这厮倒也算条汉子,竟当场战死。如今皇上虽不怀疑,但你我父子还须尽早揪出真凶,以免为人诟病。” “孩儿知道。”赵德昭执礼到,接着他又望向赵柔抱着的小孩:“听说这个婴孩是被塞在你手上的?既如此,当日为何不与曹翰、董遵诲解释清楚,倒令得父王深夜被擒,为兄也差点酿成大祸。” “那董遵诲本对宋王府成见很深,如何肯听我解释?”赵柔说到:“况当时仇九奉父王之命带着家丁拦阻董遵诲,我便趁此时逃了,哪来得及解释?” 赵匡胤忽地抬头:“本王并未派仇九前去助你啊。” 赵德昭想了想:“当日前往江南报信的,就是仇九。帮我寻刀斧手杀判民首领的,也正是他。” 赵柔问到:“我记得当日他带了很多家丁与董遵诲大战,但我并不认识,大哥先一步回府,可知府中家丁死伤?” 赵德昭说到:“并未接到五叔回报。” 赵匡胤思虑一会:“当日柔儿突然被人将小孩塞在手上,晚间董遵诲便得报,又因仇九突然出现,引致双方冲突。董遵诲迁怒于本王,所以未经请旨便攻打王府。本王被擒后,并未派人前往江南通知你,仇九却擅自前往,必有古怪。” 说到这里,赵匡胤喝问到:“仇九现在哪里?” 赵德昭当即大叫:“五叔,将仇九寻来。” 王府管家赵五上前到:“王爷,公子,仇九刚刚回家了。” 赵匡胤门都没进,大喝到:“点齐人马,随本王去捉拿仇九。” 赵柔将小孩儿交给奶娘,也随着赵匡胤一起去捉拿仇九。 王府中的家丁护卫,分家生和外聘的。 家生的便是世世代代都是赵家的奴才,住在王府内,与赵家同生死。 而仇九却是赵匡胤见他武艺高强,颇为欣赏,所以延聘入府为护卫,有他自己的家。 仇九家中。 几人正在慌乱的收拾行李,其中一妇人埋怨到:“当日我便说要走,偏偏老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今赵匡胤突然回汴梁,若是下令封锁城门搜索,我等一个都跑不掉。” 妇人转过头来,正是将孩子塞在赵柔手上的女子。 “谁能想到皇上竟不怀疑赵匡胤呢,”仇九解释到:“再说我哪知道楚王殿下说跑就跑,根本就未与我知会一声。而且楚王殿下跑了,皇上却不封锁城门搜捕,若非我今日王府当值,根本都不知道。” 另一名男子说到:“汴梁城门什么时候关过?就是将狸猫换成皇子,城中甚至都没宵禁过。如此虽增加搜捕难度,却也令我等消息不便,反应迟缓。” “说什么也没用了,”仇九说到:“快些收拾跑路吧,小英,你先去巷子口望望风。” 来到仇九家的巷子口,迎面遇上一妇人转头就跑。 赵柔瞬间反应过来:“就是此女子,孩子就是此女子的。” “拿下。”赵德昭大喝一声。 未等家丁反应过来,赵匡胤便扑了上去,一个擒拿将女子拿住。 仇九与同伙正出门要跑,被家丁一拥而上逮个正着。 赵匡胤喝到:“仇九,本王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坑害本王?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仇九倒也是条汉子:“既已落入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匡胤说到:“仇九陷害郡主,必与狸猫换皇嗣之事有关,将其押回去,本王要亲自审问。” 事情的脉络已然很清晰,仇九是楚王柴宗让安插在宋王府上的眼线,根据其交代,亲眼目睹符昭临盆,后来相继死去的宫女太监,都是柴宗让安插进宫,将皇子换成狸猫后,又被柴宗让一一杀死。 后来陷害赵匡胤,也是柴宗让一手安排,仇九具体执行。 柴宗训接报后问到:“那宋州刺杀,以及百官逼宫呢?” “回皇上,”赵匡胤说到:“刺杀和逼宫之事,仇九并不知情,想是朝中还有其他人与楚王有联络。” 柴宗训摇摇头:“不可能,卢继衡交代他是为南唐做事的,且宗让怎么可能指挥得动龙卫军?” “皇上,”赵匡胤说到:“这些事,须得抓获楚王之后才能知其真相。只是按照约定俗成,汴梁府尹本就是社稷储君,楚王何苦去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儿?” “这还不清楚吗,”一旁的董遵诲说到:“若是皇后诞下皇嗣,楚王储君之位必然不保,所以他便铤而走险,做出此等丧心病狂的事情。” 这个动机倒也说得通,何况现在历史已然完全改道,很多事情已经超出柴宗训的掌控。 “朕仍觉得此事与嘉敏有关,”柴宗训说到:“可惜冯耀佐已死,卢继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赵匡胤拱手到:“皇上既怀疑嘉敏,为何不将其治罪?” “嘉敏是江南宫人,朕岂能因怀疑便将其治罪?” “皇上,臣有一计。”赵匡胤说到:“既是狸猫换皇嗣乃楚王所为,何不将刺杀与逼宫之事一道算在楚王身上?” “就此结案,不仅朝堂平息,亦可令嘉敏放松警惕,待她一旦露出狐狸尾巴,吾皇正可以将其一网成擒。” 柴宗训思虑一会:“邸报全国,楚王郭宗让大逆不道,丧心病狂,竟以狸猫换走皇嗣,进而行刺于朕;又设计陷害宰辅,串通百官逼宫,简直罪无可赦。今畏罪潜逃,特向全国通缉,有拿获者,赏十万金。” 赵匡胤又问到:“皇上,是否悬赏寻找皇嗣?” “不用了吧,”柴宗训轻声到:“若因此引出些假皇嗣来,不仅又风波不断,还令皇后伤心,实在没有必要。朕相信皇嗣吉人天相,一定会回到朕身边的。” 既是回了汴梁,又摆脱嫌疑,虽是假闺蜜,赵柔倒也要去宫中看看符昭。 想想符昭孩子不见甚是伤心,赵柔便将她手上的孩子抱进了宫,希望能用孩子逗符昭开心。 这个孩子的来历先前也审问清楚,是逃往岭南的稳婆娘家的侄孙。 稳婆的家人早已先一步迁出汴梁,为了逼稳婆交出皇嗣,柴宗让拿了她娘家的侄孙。 没想到稳婆就是不从,这个孩子正好可以用来陷害赵匡胤。 而稳婆娘家人为了避祸,早已逃出汴梁。既是找不到孩子家人,赵柔乐得继续抚养这孩子。 赵柔在中宫门口正遇上红袖,全世界都知道赵柔想入宫,红袖自然也知道。 看到赵柔怀中的孩子,红袖气不打一处来:“郡主,你没必要这么恶毒吧。” 赵柔一怔:“这丫头说什么呢。” 红袖愠到:“你明知道娘娘的孩子被楚王偷走,现在抱个孩子来,不是成心想激她吗?我且说与你知道,就算娘娘有事,皇上也不可能纳你入宫。” “胡说什么呢,”赵柔说到:“本郡主就是知道娘娘的孩子被偷走,所以弄了个孩子来给她逗逗趣,哪是你想的那样。” “总之你不能进去。”红袖伸出胳膊挡在门前。 里面传出符昭的声音:“红袖,你与谁说话呢。” “娘娘,是我,”赵柔高声叫到:“我来看你来了。” “昭义郡主吗,快些进来吧。” 赵柔推开红袖进门,红袖却一直挡在她前面,不想让符昭看到她怀中的孩子。 “红袖,你挡住郡主作甚?”除了精瘦些,符昭的精神已恢复到以往的样子。 赵柔将胳膊往外一伸:“娘娘,我给你带了个好玩儿的东西来。” 符昭一眼便看到孩子,起身迎上来:“快给我抱抱。” 红袖无奈,只得让出身位。 孩子在符昭怀里瞪着大眼睛四处看,眼珠上下翻动甚是有趣,符昭抱着孩子轻轻摇动,一脸的慈爱。 红袖眼尖,说到:“娘娘,这孩子和你长得很像哩。” 赵柔上下打量一番:“倒也是,都那么黑,一个黑牡丹,一个黑玉兰。” 红袖说到:“这分明是个公子哥儿,怎能用玉兰形容。” 符昭撇撇嘴:“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蛟如玉树临风前。此间玉树,便是玉兰。” 外头有太监高声到:“太后驾到。” 符昭三人忙转身去迎驾,太后一眼看到她怀中的小孩儿:“皇嗣找到了吗?为何无人奏与哀家?” “回太后,”符昭说到:“这不是皇嗣,是昭义郡主收养的小孩儿。” 太后仔细看了看小孩儿,又看看符昭:“若不是皇嗣,为何与你小时假长得一模一样?” 一九七 封赏 虽然还未抓获柴宗让,但在众臣心中,所有的事情也算真相大白,终于可以安稳些,不用担心自己会受牵连。 在那些四出征战的武将心中,安稳下来便要对征江南的有功之臣进行封赏啦。 这些将领,便连潘仁美在内,终日便是商议谁要封什么官啦,谁要得什么赏啦。 刘光义已先一步受封铁骑军主帅,灵州军副帅王宪也充满憧憬。 这日众将射猎宴饮,正是酒酣耳热之时,潘仁美举杯到:“自征蜀中,征辽、岭南、江南,曹太尉皆率军从征,且每战必胜。如今汉家江山尽复,依本帅看,曹太尉此时便不封王,也该得个国公。” 曹彬谦然一笑:“潘太尉谬赞,本帅能获胜,全赖皇上庙算,不敢称功。” 结束案子跟着出来放松的曹翰笑着接话到:“潘太尉怕不是自己想封王吧。” “本帅要能做个使相,就心满意足啦。”潘仁美说到。 曹翰反问:“使相与太尉有何区别?” 王宪也接了一句:“皇上向来重赏有功,连慕容德丰都封了郡公,似潘太尉这般早该封王啦。” 这话说到了潘仁美心里,还是王宪懂他,不过他仍是客气到:“我怎敢在曹太尉面前居功?便是封王,也该曹太尉先受封。” 曹彬笑到:“依本帅看,封王倒不如多得些赏钱,人生何必要封王,好官不如多得钱哩。” 王宪不解,问到:“这却是为何?曹太尉战场拼杀,不就是为博个青史留名封妻荫子么?为何却连封王都不要?” 曹彬解释到:“多得钱不就衣食无忧了么?何必让子孙继续在朝中?所谓伴君如伴虎,倘是后世的天子不如皇上这般圣明,朝局一旦有变,说不定性命都不保。便似宋王此次,若非皇上明察秋毫,恐九族已早被诛灭。” “有了多的钱,买上万顷土地,做个富家翁也比当王好得多;眼下皇上虽未有旨意,但也鼓励经商,我等也可效仿陶朱公,贩卖财货做个员外,岂不逍遥自在?” 曹彬的话也有些道理,不过潘仁美不敢苟同:“曹太尉,任你再富有,一旦遇上战乱,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 曹彬驳到:“若有战乱,朝中为臣也未必能自保,太尉不信,但看岭南龚澄枢,江南张洎等辈,不是身死便为阶下囚。银子可以藏,但官位可藏不住。” “家中有钱,手上却无权,就是替人做嫁衣裳。”潘仁美辩到。 曹彬又要反驳,曹翰却举起酒杯:“照我说,看看死在吹台山的齐王,我等能在此射猎宴饮便不错了,该有何封赏,皇上自有圣裁,何须我等费心思去猜。来来来,还是先满饮此杯吧。” 曹翰敬了酒,王宪跟着敬,其余将领争相效仿,酒宴气氛又热烈起来。 将领们在猜测该封赏些什么,柴宗训也没闲着,与魏仁浦商议该如何进行封赏。 “皇上自御极以来,屡屡吊民伐罪,终于四海一统,却仅封了岭南郡公,以臣之见,此时正好将各军统帅封爵。” 这里要解释一下,不管是太尉,还是枢相或者使相,都是朝廷的官位,官位是不能世袭的。封公封侯是爵位,爵位食邑是能世袭的。 真要论起来,像慕容延钊、符彦卿、赵匡胤、韩通这些王爵也能世袭。 眼下慕容延钊已死,柴宗训不提,身为王府嫡长子的慕容德丰也未提,众臣都已猜测到皇上不想让这王爵世袭下去,所以并未有人上奏。 自汉高祖斩白马盟誓‘非刘姓王者,天下共击之’后,历朝历代对待异姓王爵都非常谨慎,即便有封王者,也多是追封。活着封王的,多是有异心,或挽狂澜于既倒之辈。 柴宗训的想法是,不仅王爵,最好没有什么世袭的爵位,各凭本事去争取富贵,所以他对封爵一直是非常吝啬的。 之所以封慕容德丰郡公,为的是方便他在岭南行事。而且以他与慕容德丰的关系,就算到时候剥夺这个公爵,慕容德丰也不会说什么。 眼下魏仁浦又奏请封爵,对于其他人,封赏容易,要收回来可就难啦。 “除封爵外,就不能有其他赏赐吗?”柴宗训问到。 魏仁浦对到:“回皇上,武将战场搏杀,为的便是封妻荫子。若皇上不肯封爵,岂非令武将寒心?” 柴宗训微微皱眉,故意说到:“封妻荫子?这些人不都口口声声是为社稷,为百姓吗?” 魏仁浦只得他又要耍赖,忙说到:“武将为社稷,皇上对其封爵,也正显皇恩浩荡,将士们在战场上便可不惜性命。” 意思是你再小气的话,到时候战场上看还有谁为你拼命。 这个还是思想的问题,柴宗训知道跟魏仁浦这样受孔老二荼毒的人很难说通。便连抗击倭寇的名将戚继光,虽有‘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之句,得胜时也有‘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的吟唱。 至于‘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无不在告诉柴宗训,你说我一个当兵打仗的,我不惦记封侯,还能惦记什么? 柴宗训想了想,说到:“若是封妻荫子,何须封侯?朕赏他世世代代都花不完的银钱,不也一样吗?” “不一样,”魏仁浦说到:“皇上,民间有句俗话,钱多米多没有日子多,再多的钱都有花完的时候。但若是有爵禄,大周江山万万年,那么这爵禄便能用万万年。” 柴宗训摇头到:“枢相应该知道朕向来对爵位荫封深为痛绝,似曹彬、潘仁美、杨业辈,他们为国征战,赏赐何等富贵朕都舍得,但他们的子侄何功于社稷?凭什么享受富贵?就算能享受,也是朕的恩典,但不能理所当然。” “臣明白皇上的意思,”魏仁浦说到:“只是历朝历代皆是如此,皇上岂能跳脱?还有此次出征的主簿文书等文职,皇上也该进行封赏。” “有功的,朕自然赏。” “臣的意思是,皇上应该刻意去赏这些书生。” “为什么?” 魏仁浦说到:“此次百官同敲登闻鼓逼宫,除少数宋王亲信外,余下皆是科场出身的文官。他们之所以闹事,皆因皇上未曾雨露均沾。” “什么意思?”柴宗训说到:“朕可从未轻视过科场出身的官员。” 魏仁浦对到:“皇上,有些话憋在臣心里很久了,虽然说出来皇上会不高兴,但臣依然要说。” “皇上御极十余载,朝中三品以上官员,除臣以外,就没有一个科场出身。曹太尉虽是书生投笔,却也未入过考场,而臣虽忝为枢相,却是太祖与先皇的恩典。” “马上可得天下,马上却治不了天下。皇上改御史台为都察院,臣原以为会以科场官员充任,没想到皇上宁愿从军中调些战场拼杀一字不识的统领,却也不愿任命一个读书人。” 柴宗训皱眉到:“枢相可是在埋怨朕?” “臣不敢,”魏仁浦说到:“臣以为,皇上当从百官同敲登闻鼓中吸取教训,那些人十年寒窗只为博个出身,但在朝中却郁郁不得志,便很容易被人利用。” “眼下四海咸服,正是用人之际,皇上不能只将眼光放在军中,也该多看看读书人。” “特别是对那些寒门士子来说,渴望通过读书来改变命运,但皇上却不重视读书人,须知人不怕穷,最怕的却是没有希望。臣一片苦心,恳请皇上明察。” 柴宗训很想说他不是不重视读书人,他只是不相信那些一天到晚之乎者也的人能治理好国家。 而且他心中早有打算,改变现有的读书以及科考模式,眼下汉地尽复,正是开始实行的时候,没想到魏仁浦便提了出来。 还有一点柴宗训也非常讨厌,动不动就祖宗故事,前朝故事,对于创新改革非常抵触。而他的施政想法,绝大部分和祖宗故事不仅不同,甚至是截然相悖的。一旦施行起来,便是阻力重重。 譬如均田、譬如男女平等、譬如一夫一妻,这些他提都不敢提,不然下场便和王莽一样。 但这些又不得不做,所以他只能在潜移默化中慢慢改变。而为了在慢慢改变中不引起反感,只能任用一些他熟悉且信任的人。 即位十多年一直在打仗,熟悉且信任的都是军中的人,对读书人有所忽略也正常。 但魏仁浦说得也很有道理,普通百姓要改变命运,读书是成本最低的方法,这一方法即便到千年之后也一样适用。 “枢相的意思是,”柴宗训说到:“朕可借此机会多提拔一些科场出身的官员,以为天下榜样?” “回皇上,”魏仁浦说到:“臣的本意并非是要皇上刻意多提拔科场官员,而是提醒皇上眼光可多停留于科场出身的官员。他们虽不擅于战场拼杀,但治国理政,总比那些一字不识的武夫强。” 魏仁浦虽为人中正,但这话在柴宗训听来,也许是他一直以来不重用读书人,以至于令魏仁浦有很多怨气,他便顺口说到:“眼下杨延定刚到江南,朕恐其孤掌难鸣,枢相若有人,可调任一些到江南,若果有才,朕便即回调汴梁委以重任。” 一九八 赏钱 正史上,因赵匡胤是靠武将拥立才建立宋朝。 后来为防止有将领造反,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用钱换走了武将的兵权。 不过赵匡胤活着的时候,因为威望甚著,虽防着武将,但也没打压太狠。 到赵光义做了皇上,因为威信不足,只能以文臣御武事,花费大量财力物力供养招募而来的军队,导致兵不知将,将不知兵。 在高梁河飙车失败,将赵匡胤留下的精锐败光之后,宋军的战斗力便直线下滑。 柴宗训不担心武将造反,只怕封赏没能满足预期,导致战斗力下降。 有些东西,给出去就是一句话的事,但想收回,却非得大动干戈不可。 柴宗训要建立的是一个没有世袭,没有贵族的平等世界,如果此时又是封侯又是封公的,岂不是为自己设置障碍? 与魏仁浦没有谈妥,柴宗训在背嵬军军制的基础上,设计了一个关于武将和士卒胜仗赏赐和军饷发放的办法。 先是时,背嵬军是以人头记功,割一个首级多少钱;将领指挥得胜,斩首或俘虏多少,也是用钱奖励。 现在他干脆将这个办法推广全军,并且把军饷分为四级二十个等次。 初入军中基础饷银五百贯,胜仗一次后禄进一等,割首级五个再进一等,累积二十个人头再进一等,若又立新功,便可上升一级,为都头或同都头。 都头晋升指挥之间又有五等,以此类推,直到成为一军统帅。 虽说没有世袭的爵位,但对于军中将领的儿子来说,出生之后便能过上优渥的生活,其眼界见识,远非普通家庭子女可比。 更重要的是,这些将领的人脉,便等于是其子的人脉。虽然没有爵位可继承,但其起点便是大多数人一生奋斗的终点。 既然谋定,各将领也已久候,柴宗训便召开朝会,宣布了赏赐方法。 “检校太尉控鹤军指挥使曹彬,破城二十三,歼敌二十万,赏银十万两。” “检校太尉灵州节度使潘仁美,破城十九,歼敌十五万,赏银九万两。” “领中书令背嵬军指挥使杨业,护卫大庾道,歼敌五万,平江南叛乱,赏银七万两。” “控鹤军副指挥使先锋刘光义,破城十四,首登江宁城,赐进位铁骑军指挥使。” “灵州节度副使王宪,协同作战有功,赏银五万两,赐进位武威节度使。” “原铁骑军厢统领王彦进,收归闽越、攻取瓯州,破城十五,赏银七万两;江南平叛不利,不予记功,着并入控鹤军,仍任原职。” 余下将领、军士都依据条例各有封赏,一张圣旨念完,国库好几百万的银子就没了。 太监万华在念圣旨,柴宗训却留心着底下众将领的反应。 曹彬听到赏银十万,虽努力压制,但脸上仍不自觉露出笑意。 潘仁美一直面无表情,王宪初始听到赏银五万两,颇为不服,接下来听到赐进位武威节度使,随即便露出笑容。 赏武将之功,本与魏仁浦无关,但他听着听着眼色便越发难看。 直到万华念完圣旨,众将仍有些意犹未尽,倒是曹彬率先反应过来,跪下大呼:“臣谢主隆恩。” 征南唐实战第一功当属刘光义,但刘光义是在曹彬指挥之下,也就是说,第一功臣是曹彬。 连第一功臣都跪了下去,其余将领只能跟着跪下去高呼‘谢主隆恩。’,只留魏仁浦一人矗立在前面。 “魏枢相可是对封赏有异议?”柴宗训问到。 “皇上,”魏仁浦说到:“将士们为国杀敌,岂能以银钱议功?倘他日败绩,是否只须罚没相应银钱,便可视为无罪?” 柴宗训说到:“若有战败,仍以前例论罪。” “皇上,为何封赏却只有钱,罚罪却要杀头?”魏仁浦问到。 不待柴宗训回答,曹彬便说到:“魏枢相之意,本帅不敢苟同。朝廷养士,自是要打胜仗。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寻常不拿饷银,只在上阵杀敌时封赏,赏罚皆以银钱来定,倒还说得过去。行伍拿了饷银,自有你的一份责任。” “依本帅看来,打胜仗理所应当,打败仗自然要重罚。且胜仗后封赏并非是为赏功,而是激励将士们再创佳绩。” 大哥开了口,小弟曹翰也随即拱手到:“臣附议。” 魏仁浦并不理他二人,仍只是说到:“皇上,上阵杀敌之将士能以首级议功,那些文书主簿等人呢?他们不曾上阵,但倘是无有他们,军情如何传递?往来公文有谁处置?” 说到底,魏仁浦还是为了军中的那些文职,柴宗训反问到:“以魏枢相之见,该如何赏赐?” “回皇上,”魏仁浦说到:“臣等读书,只为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圣人从未教授臣等以诗书换银钱。” 这意思还是对用钱赏功不满,柴宗训又要不耐烦了:“枢相,朕且问你,你本不事生产,若无银钱换来米粮,你如何生存?即便你的禄米足以养活一家人,可你看的书,用的笔墨纸砚,哪样不用银钱换来?” “朕赏赐银钱,统一标准,便是为免禄米等物价值不一从而出现赏罚不均的情况,今后赏功皆照此行,其余赏赐,朕看就此蠲免了吧。” 曹彬再次跪下高呼:“吾皇圣明。” 一干臣子也只能跟着高呼:“吾皇圣明。” 魏仁浦简直气得不行,这些武夫大字不识一箩筐,一个个都像掉在钱眼里,简直就是有辱斯文。 其实这些武将也没办法,毕竟第一功臣曹彬都没说什么,其他的人哪敢开口? 而柴宗训也是误打误撞,刚好赏赐给了曹彬最喜欢的东西。 曹彬本是书生入伍,历史上武将功高震主,或是行迹让天子猜疑的例子不胜枚举。 便是封公封侯,给了免死金牌,到时候要收回要砍头,也就是一个圣旨的事。 若要保住富贵,不如拿到钱多买些地,或者藏起来给子孙后代慢慢花,怎么算也比封公封侯要长久一些。 “皇上,”魏仁浦大呼到:“若皇上不能赏罚一致,今后还有哪个书生愿军中效力?” 柴宗训不愿被魏仁浦激起其余武将一起闹事,毕竟取消了爵位,心中有些没底,于是他说到:“既是魏枢相觉得朕赏罚不一致,枢相便亲拟一套赏罚之策来,若得朕意,便即昭告天下,照此施行吧。” “臣遵旨。”既是有得商量,魏仁浦自然便满意了。 既是有得商量,潘仁美也动了心思。 待散朝之后,潘仁美又偷偷见了驾。 “皇上,臣不日便要回转灵州,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能见到圣驾。”潘仁美说得颇为动情,而且是真情实感。 像他这种经历的,历史上应该是首例。从未见过哪个武将杀皇帝不成,还能继续升迁且出镇一方,领检校太尉衔,成为最高的几个军事将领之一的。 柴宗训说到:“若卿能打通河西走廊,朕定会去灵州武威走一趟。” 既然皇上主动提到这个事,潘仁美顺嘴说到:“臣知道皇上对灵州一直寄予厚望,当日臣出汴梁时,皇上曾希冀臣成为大周之长平侯冠军侯。臣在灵州时刻不敢忘皇上教诲,厉兵秣马,已然攻至金昌,王著大人也即将前往屯兵,届时臣正可以以此为据,一举拿下西域。” “好,”柴宗训抚掌到:“若卿能拿下西域,倒也不枉你我君臣一番际遇。” 虽然切入话题,但潘仁美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思虑半天才假笑到:“皇上,若非抱着做大周长平侯冠军侯的念头,灵州那地方还真不是人待的。一到冬天就是齐腰的大雪,北风能把人刮跑。” 柴宗训抓住他的手,认真的说到:“卿辛苦了,打通河西走廊之后,卿便回汴梁好好享几年福吧。” “臣无时不刻不在想着回汴梁,想着皇上,”潘仁美说到:“灵州那地方,就是有钱都花不出去,什么都没有。” 这下柴宗训倒是听出来了,怕是对赏钱有想法,但他只能继续装傻:“若是灵州物资匮乏,卿可在汴梁买了运送过去,朕可以给你下一道旨意,命各驿站专为你潘大帅运送。” 潘仁美也是急得没法儿,他想要封侯,却又不能直接开口,他不想做这个出头鸟。 毕竟慕容延钊战死也只得了十万抚恤银,一个郡王爵就这么没了。 曹彬收南唐第一功,得了十万银子乐呵呵;杨业连立两个大功,也只赏了七万。 潘仁美尴尬一笑:“皇上,臣也只是说说而已,臣只盼着尽早将西域也收归版图,届时便能回到汴梁,日日侍奉在皇上左右了。” 其实打西域暂时还不在柴宗训的战略计划之中,怪只怪开局的地图实在太小了,打了十年的仗,才打到他心目中地图的三分之一。 剩下的三分之二,不是高山大川就是隔海相望,或者气候限制,将比这三分之一要难得多。 如此便证明潘仁美能主动开辟河西走廊实在难得,柴宗训也不是刻薄之人,想了想便问到:“卿可有子嗣?今年多大年纪?” “回皇上,”潘仁美说到:“臣有子五人,长子惟德,次子惟固皆已成年,目下随臣在军中效力。” “潘卿为国征战,在灵州受苦还说得过去,孩子们就没必要跟着你受苦了,”柴宗训说到:“且将惟德调任宫中,充任通政使,惟固调任老董麾下效力。” 通政使是才设立不久的官职,主联络皇帝与群臣,递交奏折等。虽品级不高,但却是皇上非常信任的人。 至于董遵诲麾下,也是时常伴着皇上,将来谋个一地节镇,倒也易如反掌。 虽然不如封侯说起来那么好听,但也是非常实惠的,潘仁美跪下大呼到:“臣谢主隆恩。” 一九九 简化字 其实拿到赏银对曹彬来说还有另一个好处,便是能分给士卒。 爵位可是不能分的,而且还很容易让人眼红。 十万两银子曹彬只拿了一万,剩下九万全都给了底下的军士,如此统帅,哪个军士不爱? 全军拥戴,他的地位会更稳固。两军对垒之时将士们也会更用命,这是一个很良性的循环。 潘仁美将两个儿子送到了皇上身边,也心满意足的带着大军离开。武将比文官想得还是要简单得多。 魏仁浦天天拉着柴宗训商讨如何赏赐文官才公平,令他不厌其烦。 这日实在被吵得受不了,柴宗训索性说到:“枢相,朝中文官如朕之左臂,武将如朕之右臂,朕从未区别对待,为何枢相非以为朕有偏见?” 魏仁浦说到:“皇上,并非臣纠缠不休,只是上朝之时皇上放眼望去,殿陛之间决议社稷兴亡的,无不是行伍出身。” “这些人不读圣贤书,不治经典,成日只知集聚粮草开疆拓土,可知马上得来的天下,终究须圣贤书来治理。” “皇上御极十数年,虽多有惠民之策,却越来越偏离祖宗成法,此非长久之策。若要得社稷长治久安,还须敬天法祖,以圣贤之仁孝治国。” 开口闭口就是圣贤,柴宗训烦躁到:“枢相,并非朕不愿提拔科场出身的官员,只是适逢乱世,战场上建功立业更为容易一些而已,所以宰辅大臣皆是武将出身。但眼下汉家江山尽复,朕也决意与民休息,此正是科场官员大展拳脚之时。” 魏仁浦冷笑一声:“皇上,科场官员官做得最大的是大牢里的刑部侍郎,如何大展拳脚?恐怕此时更是那些武夫安插亲信的好机会吧。” “枢相,朕知道你向来中正?如何却学人尖酸刻薄起来?”柴宗训说到:“非是朕不愿启用科场官员。只是身处乱世,不须识字便可投身军中,靠着个人勇武积累人头便能得个不错的出身。” “而书却不是人人都读得起,何况即便读得起书,若无天赋,不肯刻苦,终不过一腐儒而已。读书出身的人才太少,基数小,可选择的便少。这是环境所致,并非朕刻意为之。” 魏仁浦才不管什么基数,反正柴宗训经常会蹦出一些他不知道的词汇:“正因如此,吾皇更该体恤科场官员,破格简拔一批,以为天下榜样。若百姓有了希望,会更勤于耕读,无心他顾,社稷自会更稳固。” 说来说去就是这些话,你就是闲的,老是找朕扯皮,得找点事让你忙起来,不来烦朕。 柴宗训想了想,开口到:“枢相,朕以为破格简拔官员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当务之急是降低读书成本。若人人都读得起书,都能参加科考,便不会有人才被埋没,朝中也不会充斥着武夫了。” 魏仁浦的确是关心于国事的:“此事臣也想过,以朝廷之名在各地设太学书院,只是目前国库尚不充盈,无法支撑此创举。” “书院是一定要设的,不过不是现在,”柴宗训起身到:“朕以为,降低读书成本,可从笔墨开始。枢相请看。” 柴宗训提笔在纸上写下一句:壹隻憂鬱灣灣烏龜尋釁幾羣骯髒變態囓齒鱷龞,幾羣骯髒變態囓齒鱷龞圍毆壹隻憂鬱灣灣烏龜。 魏仁浦跟着念到:“一只忧郁湾湾乌龟,寻衅几群肮脏变态啮齿鳄龟,几群肮脏变态啮齿鳄龟围殴一只湾湾忧郁乌龟。” 念完之后,他甚至还想了想:“皇上,臣不太明白此间有什么含义,请皇上明示。” 柴宗训笑到:“没什么含义,朕只是想说,这些字的笔画太多,浪费墨水。笔画多,占的空间也多,浪费纸张。” 这下魏仁浦连嘴都没得犟:“确实笔画很多。” “朕时常在想,”柴宗训说到:“能否将这些字简化?试想考场之时,原本文如泉涌,却因为笔画太多手跟不上脑子,很容易就忘掉灵感。” 魏仁浦摇头到:“皇上,文字岂能擅改?此是一代代博学之士流传下来的瑰宝,臣等岂有资格擅改?” “魏枢相,”柴宗训说到:“不论是文字,亦或他物,都是服务于人的,人岂能被它奴役?况魏枢相博学鸿词,朕且问你,这壹字本是如此写的吗?” 魏仁浦想否认也不能否认:“回皇上,不是。” “这不就对了,”柴宗训淡淡到:“既然前人能改,那朕也能改。枢相可先收集数千常用字,朕将其改上一改,倘枢相觉得能用,便就此昭告天下改用简体字。” 既是柴宗训亲自改,魏仁浦倒有些信心。 皇上是出了名的不爱读书,四书五经里《大学》就记得一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论语》也不过会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周易》、《春秋》等更是一窍不通,唯一《毛诗》还能背诵一些,所以对于寻章摘句吟风弄月很是在行。 魏仁浦经常会劝柴宗训多读一些圣贤书,柴宗训也会满口答应,但从不照做。魏仁浦教育他的时候,他也不还嘴。 虽然重生回来便一直有老师教,但一个现代思想的人,让他重读之乎者也,如果没有极大的利益诱惑,谁能读得下去? 而重新发明一种字体,不仅要将笔画减少,还得考虑一个很重要的现实,就是让学习了先前文字的人,不需要再次进行系统学习,就能认识这些文字,否则必然推行不下去。 这种事情,便是一群皓首穷经的博士也未必能做到,像皇上这种不爱的人,更加不可能做到。 虽不相信柴宗训能将字体简化,但魏仁浦也想趁此机会让他重视圣贤的经典,他顺手从书架上拿出《千字文》:“皇上,此乃幼儿发蒙之文,此间千字也是最常用之字,皇上可试着改一改。” 文字发展到这个时候,已经是变了又变,很多常用字已经非常简化。柴宗训之所以忽然提到简化字,以来是为了前世已经根深蒂固的习惯,二来是让魏仁浦找点事做,免得老来烦他。 太监万华在一旁磨墨,柴宗训眼神空洞的看着千字文,装作思考的样子。 样子做得差不多之后,他提笔就开始写: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前世某个年代接受九年义务教育的学生,几乎人手一部庞中华字帖,柴宗训也不例外,被支配过几年,所以一手正楷字写得很不错。 魏仁浦是个认真的人,一字一字的看着柴宗训在写。他忽地发觉,皇上简化后写出的这些字,轻而易举的就能认出来,或者干脆说一眼就能看出是什么字。 便如那个老梗,汉字是世界上神最奇的语言,即便乱打文字的序顺,也不响影阅读体验。 一篇千字文写完,虽然觉得太神奇,但魏仁浦却并不愿承认:“千字文臣早已乱熟于心,莫说字体简化,便是全写成错字,臣也能解其意。” 柴宗训淡淡一笑,老东西,你怕是不知道吧,这简化字是集几代大家的学识,历经检验,花了数十年才成功的事情。 虽说八十年代后便没用到过繁体字,但八零后九零后出生的人,自带繁体简体辨别认识功能。 零零后的同学虽然不会说方言,但这些繁体字仔细辨认一下,也能认得出来。 “既如此,”柴宗训笑到:“方才朕写就千字文之时,胸中血气翻滚,忽有一论,不如此时便写就,也好叫枢相斧正。” “皇上,请。” 柴宗训提笔想了想,写诗词肯定是不行的,字数太少。唐宋八大家的散文名篇倒有不少是中学生必背,柴宗训自然也还记得,只是这些名篇写就之时都有不同的背景,恐怕需要改上一改。 想来想去倒还只有《六国论》不须改动,而且字数也比较多。 既是这样,柴宗训蘸满墨水,洋洋洒洒数百字,一挥而就。 这一次为避免上下文连接而认出字来,魏仁浦特地背过身去。 柴宗训写完之后唤到:“枢相且请一观,若枢相不能一口气读完,朕再也不提简化文字的事。” 魏仁浦从万华手上接过纸张便开始读起来:“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 魏仁浦越读越大声,甚至读出了抑扬顿挫,一口气将全篇读完,大呼:“妙啊,妙。” 柴宗训喜到:“如何,朕就说这简化字不须重新学习便可认出吧。” “啊?”魏仁浦愣了一下:“皇上,臣是说皇上这篇政论异常精妙。臣想将其带回家中仔细研读,恳请皇上恩准。” “朕只问你这简化字如何?” 魏仁浦说到:“回皇上,政论精妙,文字亦丝毫未曾影响臣之阅读,甚至比先前字体更为简洁明了。” “枢相既承认朕的字体简洁明了,那么是否可以昭告全国推广呢?” “皇上,此不过数百字而已。” “枢相尽管将常用的字全部拿来,朕将其一一简化后,枢相编纂一个简化表,就此推行全国。” 二〇〇 汉语拼音 魏仁浦真对这简化字来了兴趣,生怕自己学识不够,有所遗漏,特地跑到翰林院找了几个老翰林,与他一起寻找常用字。 柴宗训终于能够清静些,与民休息的意思就是与他自己休息,正乐得陪陪符昭。 不过符昭的心思可不在他这里,每日只是问到:“不知道慕容德丰什么时候能抓到楚王和稳婆,将我们的孩儿找回来。” “快了快了,”柴宗训安慰到:“昨儿接到奏报,慕容兄已发现宗让踪迹,紫月也将稳婆家人拿获,马上便可将他们一网成擒。” 符昭算了算:“岭南和汴梁山高水远,即便拿获,不知多久才能押解到汴梁。” 柴宗训劝到:“你要是实在想孩子,可以把赵柔的小孩先抱过来养着嘛,太后不是说那个孩子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吗?” “我也不能夺人所爱呀,”符昭说到:“赵柔对那孩子也喜欢得很,一直不舍得放手。” “我看干脆让赵柔在宫中暂住一段时间算了,或者让红袖护着你,去外面散散心。”柴宗训说到。 “不行,”符昭似想起什么:“我得多准备些东西,将来孩儿回来,不至于缺吃少穿。”说罢竟真的开箱找了些布匹出来。 柴宗训笑到:“咱们的孩子,极有可能是将来的大周之主,怎么会缺吃少穿。你该做的,是教他学识气度,让他从小便有人主之相。” “是了是了,”符昭说到:“应该多找些翰林来教导他。”转而又说到:“可他还连话都不会说,如何知道学识气度?便是识字,都要到十岁了吧。不瞒你说,我也是到了十岁,爷爷觉得太淘气,才请了先生教识字的。” 识字太难?柴宗训心中一动,笑到:“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给每个字注音。” “注音是什么?” “哈哈,”柴宗训说到:“枢密使本是武官,谁知道魏仁浦竟瞧不上朝中武将,既如此,我便再给他找些事做,让他没空去瞧不起武官。” “皇上,你在说什么?”符昭疑惑到。 柴宗训说到:“我有个办法,让天下的孩子以后更容易识字。且将来征服四夷,也能让那些夷民更快学会汉家话。” 魏仁浦和一众翰林费了半个月,集齐五万三千五百二十五个字,其中常用字二千五百,次常用一千,虽生僻但偶尔能见字九千三百五十三。 其中很大一部分,因为书写方式的变化已经成为简体字。能够用到的这一万多个字,留给柴宗训简化的只剩十之一,仅花了一天时间,他便将任务完成。 魏仁浦自是不相信一个不喜读书写字的人会这么快,拿着简化后的字和老翰林一起研究,看看是否适用。 翰林学士冯平以繁体和简体字各抄录一遍千字文,两相比较之后大呼:“天才,实乃天才啊。” 冯平是前宰相冯道之子,冯道为人虽为史官不耻,然其才学的确横冠当时。他曾耗费二十二年时间主持刊印儒家《九经》,所以冯平家学渊源可见一斑。 其余翰林争相上前品评:“确乎要简单得多,且一眼便可辨认,无须重新学习。” “岂止,”冯平说到:“以在下看来,皇上简化出的字述而不作,且许多都是民间约定俗成的写法,如今朝廷定例推广全国,正是时候。” “大家请看,在下总结了这简化字,共有六大规律可寻。” “一是更换偏旁,如:礼、笔、难、赵等字。” “二是删除局部,如:开、习、号、奋、医等字。” “三是替代,如:出、只、丑、后等字。” “四是全部改造,如:惊、万、从、归等字。” “五是简化类推,如:龙、庞、宠、垄。” “六是草书楷化,如:乐、为、书、当。” “若非天才构想,谁能短时间内将这些字简化得形神具备,一眼便能认出其旧体?” 魏仁浦问到:“冯大人的意思是,这些字可以替代旧体,推广全天下使用?” 几个翰林对视一眼,齐声到:“我等当一同奏请,将此字体替代旧体,推广于天下。” 魏仁浦心中也是同意的,只是得到翰林首肯,会更有底一些。 不过他还是想不明白,一向不怎么喜欢读书的皇上,怎地一蹴而就,就将这些字给简化了? “既是推广天下,”魏仁浦说到:“还烦劳众位出一个新旧字体对照表,恐有那些识字不足的,也好有个参照。” “此是下官等荣幸,何来烦劳之说。”冯平拱手到。 这些字都将永远流传下去,如果能够在对照表上留下名字,必会跟着流芳千古,所以冯平说荣幸倒也是事实。 另一翰林王僎说到:“魏枢相之名当列首位。” “诶,”魏仁浦说到:“王大人何出此言,本官只是遵照皇上旨意,让读书的成本更低而已。” 此时太监万华进门到:“魏枢相,皇上召见。” 魏仁浦难得的笑到:“皇上定是记挂着简化字的事,本官即刻呈与皇上,推广全国。” 到了宫中,柴宗训果然问了简化字的事情,魏仁浦对到:“皇上,只待翰林院将对照表做出,便可推广全国。” 柴宗训满意的点点头,接着开门见山:“枢相,朕自登基以来,荆南、岭南、江南、吴越都曾巡幸,每到一地,风物不同倒也罢了,只是这说话却也太难懂,不知枢相是否同感?” 魏仁浦出生于中原,长于中原,不过由于唐末以来乱世,各地居民大迁徙,以至于汴梁城内一片鸟鸣,商贩做生意连叫嚷带比划。 朝堂上也是一样,虽然大多数朝臣都说中原官话,但总有些外地来的官员,汇报工作时口音听得魏仁浦头大。 “皇上,”魏仁浦说到:“此事历来便有,历朝历代凡出仕或出外贸易,无不需要学习当朝官话。待社稷安定,百姓无须迁徙,自然就会好些了。” 柴宗训摇头到:“历来便有就正常吗?为何不做出改变?朕在想,是否可以给文字注音,孩童发蒙时先学音,再学字,如此不过两三代人,全国口音自然便能统一,届时便更能互通有无了。” “其实注音之事,古也有过,”魏仁浦说到:“只是朝代更迭以至大多遗失,且此事太过劳心劳力,绝非一代之功。” 柴宗训淡淡一笑:“劳心劳力?朕倒觉得很简单。” 魏仁浦抬头看了他一眼,倒不敢反驳,刚刚才花一天时间把那些笔画繁多的字给简化,说不定他真有注音方法? 怎么可能嘛,虽说皇上的确天纵奇才,但他连圣贤书都没读完,那些关于注音的典籍自不会有兴趣去看,怎么能给字注音出来? “皇上,”魏仁浦说到:“此事虽说来简单,但须好记,也需容易上手,一学就会。” “当然了,”柴宗训笑到:“这些基础性的东西,自然是越简单越好,你且将那些翰林叫来,一起廷议。” 听说皇上要给文字注音,一群翰林兴冲冲便跑到了文德殿。 能靠自身入翰林院者,无一不是饱学之士,也有人曾想过设法给文字注音,但因为难度太大而放弃。 现在皇上既然重提注音之事,当然要前来共襄盛举。 柴宗训也无须征求他们的意见,甚至对付他们,连九年义务教育都不需要,学前班就可以。 “众卿且看,”柴宗训已然将声母和韵母写下来挂于墙上:“这便是朕想出来的声母和韵母,声母是韵母前的福音,与韵母一起构成一个完整的音节。” “譬如朕的名讳。宗训,自嗡宗,系韵训,宗训。” 魏仁浦和一众翰林如坠云雾里,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柴宗训有些着急,随即又省悟过来:“哦,朕忘了你们根本不识这些字母,朕编了首歌,很容易便让你们记住,卿等且听朕唱来。” “啊波次得鹅佛歌……” 柴宗训唱完之后翰林学士冯平跟着唱了一遍:“此歌谣的确朗朗上口,好记易背。” “这个歌谣里已然包涵了除卷舌音知吃食之外所有的声母,而韵母也不外乎啊哦鹅意无鱼组合而来,然后加了些鼻音。” 柴宗训说到:“朕再举个例子,譬如‘哈哈’大笑的哈,正可以用鹤和啊来拼,冯卿家不信可以试试。” “鹤啊,鹤啊,喝啊。”冯平真的试了一下:“若发声快一些,好像真是这样。” 一旁的翰林承旨王僎说到:“皇上,臣记得在一本古籍上见过,声母有五音唇音、舌音、齿音、牙音、喉音,发声有六音,全清,全浊,次清,次浊,清,浊,未知皇上写出来的这些发音有几种?” 柴宗训根本不懂王僎说的这些,不过也难不倒他:“朕之所以注音,便是要力求简单,更容易让人学会,声母就不用音了吧,至于韵母,那就平声、上声、去声和入声也就够了,顶多再加个轻声。” 冯平拱手到:“若能去繁就简,自是再好不过。” 柴宗训取下声母表:“朕暂将此表以卿等日常说话之字注音,卿等先拿回去背熟,朕再与卿等一起为所有文字注音。” 二〇一 活字印刷 几个翰林开心的捧着字母表就要告退,魏仁浦忽然问了句:“皇上,这‘a’是怎么来的?为何要读作啊?此种符号,臣从未在典籍上见过呢?冯大人,你家里藏书甚丰,可曾见过?” 冯平摇头到:“下官从未见过,也许皇上是从宫中典籍上见到的呢?” “皇上可否将此典籍借臣一阅?”魏仁浦又问到。 柴宗训心里有些慌,虽然这拼音是学前班的东西,但怎么来的,使用原理是什么,他一窍不通。只凭着知道读音和拼写,就这么给弄了出去。 “此是朕自创。”柴宗训只得硬着头皮说到。 魏仁浦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皇上,事关社稷文化传承,怎能随意自创?” “随意么?朕觉得疑点也不随意,”柴宗训色厉内荏到:“从古至今自创的东西多了,为何朕便不能自创?” 魏仁浦说到:“这些符号歪歪扭扭,可我汉家向来讲究方方正正,两相对比,的确别扭。” “魏枢相,你少唬朕,谁跟你说汉家向来讲究方方正正?”柴宗训喝到:“朕虽不常看书,却也知道自秦以来,历朝历代都定小篆为正式字体。若真论起来,这字母倒似小篆,正宗的传承。” 魏仁浦驳到:“皇上,虽朝廷定小篆为正式字体,但真正书写起来,还是隶书。” “隶书就没有歪扭的么?”柴宗训似乎真生气了:“魏枢相,为何朕不管做什么你都要说几句?是不是这样才显得你忠心?若觉得这字母不行,你创一套出来给朕看看。” 魏仁浦丝毫不惧:“皇上,臣需知道此字母来龙去脉,才好全国推广。将来若有人问起,臣一问三不知,该如何应对?” “那好,”柴宗训怒到:“朕便告诉你,这个a,就是朕定义他的读音,b也是一样,两相组合,博啊巴,你还要什么解释?” 魏仁浦还要问,冯平将他拉住:“枢相,皇上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下官已然掌握其中诀窍。” “譬如这第三个次啊插,第四个的啊打,就是两相组合之后,气流从嘴巴出来的声音;这个前鼻音en,便是鼻腔前端发出的声音,非常好理解。再没有比这更简单,更天才的创造了。” 翰林承旨王僎跟着张嘴试了几下:“果是如此,哥啊嘎,克啊卡。以此类推,鹤鹅呵,既亦鸡,简单之极。” 柴宗训翘起下巴看着魏仁浦,意思仿佛在说,如何,别人都能拼出,偏你自己拼不出,反纠结来龙去脉,有意义么? 魏仁浦悻悻的摇头退到一边,柴宗训开口到:“两位爱卿既已掌握诀窍,想是并不难,可先回翰林院仔细研读,将掌握之原理抄录下来交与魏枢相,也好让他应对别人的追问。” 冯平打了个圆场:“皇上,枢相究其原理,也是方便他日推广全国,夫子在教授之时有个依凭。” “朕知道,”柴宗训说到:“但定义出这些字母和读音已耗费朕很多精力,余下的,朕就交给翰林院处理吧。” “臣等遵旨。” 魏仁浦和一干翰林离去,柴宗训才松了口气。 幸好他是皇帝,不然还真的解释不了。虽然会读会写,但柴宗训哪知道这些字母是怎么来的。 不几日,几个翰林便将这字母表弄得透彻,连发音的唇形都给写了下来。 譬如‘a’,一旁便批注着发音时,嘴唇放松张大,舌平放,舌中微隆,喉头颤动。 ‘o’发音时,嘴唇成圆形,微翘起,舌向后缩,舌面后部隆起,舌居中,喉头颤动。 “e”发音时,嘴半开,舌位靠后,嘴角向两边展开成扁形,喉头颤动。 柴宗训在心中暗暗佩服,这些人还真的下了苦功,难怪一说起古代发明或文化,炎夏便领先欧罗巴至少数百年,大部分都领先上千年。 若是一六四四年刘宗敏没有色迷心窍,便不会有冲冠一怒为红颜,更不会有长达几百年的固步自封,从而落后挨打了。 柴宗训对这字母表非常满意:“几位爱卿辛苦了,待简化字和拼音表推行天下后,朕必有重赏。” 冯平执礼到:“皇上,臣等何敢居功?能在皇上恩泽之下参与此盛举,臣等不胜荣幸。” “好,”柴宗训也兴奋了起来:“将简化字表拿来,朕要注音。” 一万多个字,柴宗训花了两天时间,把拼音全给标注上去。 魏仁浦在一旁看到又有话说:“皇上,为何这些读音与中原不同,反与幽州相近?” 废话,朕虽然说的是中原官话,但很多字中原官话用不着,根本不知道读音。 前世说了二三十年普通话,注音起来当然更得心应手些。 “不管与何处相近,今后这些字的读音就是如此。”柴宗训不想听魏仁浦啰嗦,再次摆起皇帝架子。 冯平仍是在一旁圆场:“枢相,可以这两种读音试读一首唐诗,看看哪种更好一些。” 魏仁浦随手写下《登幽州台歌》,找到柴宗训的发音之后便读到:登淤揪待咖。惩扒吭苦拧,哦扒吭来家,能贪地之幽幽,抖呛引而忒哈。 接着他又用新式发音读了一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如何?”读完之后魏仁浦问到。 几个翰林低头沉思一会,冯平开口到:“官话读起来更为抑扬顿挫,兼具韵律之美;新式发音稍显平淡一些,但发声要简单得多。” 王僎跟着说到:“的确如此,但皇上苦心孤诣创造出新式发音,不就是为了比官话要简略些吗?由此倒证明这新式发音值得推广全国。” “既如此,”柴宗训说到:“那便传旨,即刻将简化字和标准读音刊印之后推广全国。” 魏仁浦又开口了:“皇上,此事急不得。” 柴宗训以为他又要提反对意见,不耐烦的说到:“为何?” 魏仁浦解释到:“既是推广全国,至少需刊印上万套,雕版是个极为费力的事情,恐须一到两年。” 雕版刊印是现在所流行的印刷方式,顾名思义,就是将需要印刷的版面雕刻出来,然后再加以油印,若是一不小心刻错一个字,整个版面都得作废。 连拼音都用上了,九年义务教育教的四大发明怎能不用。 柴宗训故作思虑一会,抬头到:“既是雕版太慢,为何不用活字印刷?” “活字印刷?”一群翰林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其实柴宗训也不太懂原理,只顾名思义解释到:“雕版的版面和字都是固定死的,为什么不用其他简单的材料把需要用的字做出来,然后拼成版面再印刷?这样的话一个字多用,就不需要刻板的去雕版了。” 意思是这个意思,也很好理解,冯平接话到:“皇上,臣曾在典籍上见过有人以木刻字油印,但因木料纹理原因,油印出的字体多数残缺不全。若以生铁为原料,恐雕刻出来比雕版更为费力。” 这下倒真难倒柴宗训了,他努力回忆九年义务教育上关于活字印刷的介绍,似乎并没有写究竟用什么材料。 思考良久,他试探性的说到:“朕觉得此事,倒可以去造作局问问,他们常年研究奇淫巧技,必有些普通人不知道的材料。” “事不宜迟,”冯平说到:“臣这便去看看。” “朕与众位爱卿一起去吧。” 造作局此时非常忙碌,自从樊若水从江南归来加入造作局,何辉如虎添翼。 他懂技术,樊若水懂水情,无论江水海水,还真不辜负他这个若水的名字。 根据樊若水的建议,何辉在造船之时再也无须用全铁,而是该用铁的地方才用,其余地方都以木料代替。 这样造出来的船自重要轻很多,不仅节省材料,航行速度也加快不少,而船身强度并不比纯铁差。 柴宗训突然造访,何辉赶紧和樊若水接驾:“臣等参见吾皇万岁。” “两位卿家无须多礼,”柴宗训说到:“何卿,朕此来是有事情麻烦你。” “请皇上示下。” 柴宗训说到:“朕想找一样材料,方便雕刻成字,加以油印,以改进现有的刊印方式。” 何辉歪着头想了想,随即说到:“皇上,臣倒有一物推荐,当能满足皇上要求。” “何物?” “臣等造船时放水的胶泥,此物泥土状,极易塑形。按需塑造后加以火烤,表面光滑且非常结实耐用。” 柴宗训喜到:“还不弄一些给朕试试。” 一群人拿到胶泥后又转至刊印局,工匠按照何辉的说法,以胶泥雕刻成字后烤干,便如镔铁般坚硬。 工匠随即又按平常刊印方法,在胶泥字上刷一层油墨,已纸覆盖上去,轻轻一压后取下,字已印在纸上,且非常清晰,与胶泥模板一模一样。 既是可用,工匠便按照版面将字雕出来,排版之后试印,一次便成功。 柴宗训问到:“此物与雕版相比,哪个成本高一些?” “回皇上,”工匠说到:“若以此物刊印,成本不到雕版百之一。” 冯平喜到:“若有此物,年内简化字和标准注音便能推广全国。” 柴宗训笑到:“枢相,此事便交由你负责了。” “既是成本低廉,朕还希望能多印些经典,发给那些读不起书的穷苦人家,倘能因此多发现些人才,便真正是社稷之福了。” 二〇二 皇子回归 以活字印刷出的四书五经出炉,送给那些贫苦的孩子,终于让科场出身的官员闭嘴。 一直以来因为四出征战,所以武将升迁得很多,也升迁得很快,引得科场官员不满,所以他们才不停在魏仁浦面前念叨,魏仁浦便在柴宗训面前啰嗦。 现在有书送出去,而且是成批成批的送,证明皇上还是在乎读书人的。 所谓穷文富武,除了极少数天生神力的人,大部分武将培养出来是要花很多钱的。 不说延聘名师教授,便是每日练武后的肉食,一般的家庭就供应不起。所以武将基本被一些世家大族垄断。 现在儒家经典不断的印刷送出,读书人多了,基数大成材的机会将会更大。虽然武夫赢了现在,但将来必是读书人的天下。 官员闭嘴,刊印经典又须耗费大量的精力,连续两次大朝魏仁浦都没来,柴宗训清静不少。 岭南终于传来好消息,慕容德丰和紫月将柴宗让和稳婆双双抓获,已然重兵押解进汴梁。 稳婆手中有个小孩,慕容德丰以皇子礼节派人护送一同回汴梁。 符昭接报,兴奋的睡不着觉:“孩子,就要看到我的孩子了。” 柴宗训眨眨眼睛,一把将她抱住:“你要实在喜欢孩子,咱们再生一个呗。” “呸,你又在想什么坏事呢。” 柴宗让和稳婆关入侍卫亲军司大狱待审,孩子被送进了皇宫。 符昭顾不得礼节,一把抱住孩子不停的亲:“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这一刻柴宗训也很兴奋,心里不停呢喃,我终于做父亲了吗,在这个世上有人延续我的生命了。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柴宗训伸手要接过孩子。 符昭只是露出一条缝:“只看,不能碰,我还没抱过。” 柴宗训看了一眼,孩子白白净净的,一直在吃着手指,颇是可爱。 不过这孩子却是单眼皮。 仔细算来孩子已经有几个月,眼皮是单是双已然成型。 之所以关注眼皮,因为柴宗训和符昭都是双眼皮,孩子不可能是单眼皮。 “这不是我们的孩子。”柴宗训突然开口到。 符昭一愣:“你胡说什么呢。” 一旁的董遵诲说到:“娘娘,嫡长子关系重大,还请娘娘谨慎。” 柴宗训喝到:“将宗让和稳婆押上来,朕要亲自审问。” 柴宗让一身囚服站在阶下,已没了往日监国的神采,满脸只是不服气。 “宗让,”柴宗训喝问到:“朕与你一母同胞,且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朕?” 柴宗让昂着头:“那是因为你没有儿子,有了儿子你还记得我这个兄弟吗?还会以我为皇储吗?” “糊涂,”柴宗训说到:“你以为做皇帝就真的很好吗?何况朕从未想过皇位继承的事,若你果真贤明,朕将皇位给你又何妨。” “少说这些漂亮话,”柴宗让冷声到:“如今事败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再问下去也没多少意思,柴宗训想了想:“朕只想知道一件事情,你有没有与江南合谋刺杀朕,联络百官同敲登闻鼓?” “我虽力量单薄,但也不齿于与江南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去合作,”柴宗让说到:“大丈夫敢作敢当,狸猫换皇子,嫁祸给赵匡胤是我做的,其他的事情我没做过。” 柴宗训转而问稳婆:“朕的孩子呢?你若交出来,朕或可饶你不死。” 稳婆不住磕头泣到:“皇上,老奴该死,老奴实不知皇嗣下落。” “孩子不是在你手上么?你怎不知?”柴宗训喝到:“还有那个抱入宫的孩子,是谁的?” 稳婆慌忙到:“皇上且听老奴奏来。” “当日楚王殿下以家人性命相逼,命老奴设计让皇后娘娘难产,最好皇子能当场死去。” “可娘娘怀孕之时老奴便常在宫中走动探望,知道娘娘时常骑射身体康健,且胎位很正,不可能难产。” “老奴将此讯息告知楚王殿下,他便弄出一条剥皮的狸猫给老奴,命老奴在皇后生产之时以狸猫将皇嗣换出来交给他。” “老奴深知皇嗣落入楚王殿下手中便只有死路一条,为减轻罪孽,出宫之后便未去约定地点,而是跑回娘家,将皇嗣交给弟弟,并将他出生两日的孙儿抱在怀中冒充皇嗣,接着便一路逃往岭南。” “逃亡途中老奴曾接到弟弟报信,皇嗣被来历不明的人抢走,已然不知下落。皇上,老奴自知罪孽深重,请皇上降罪。只是此事与老奴家人无关,他们都是无辜的,请皇上开恩,饶他们性命。” 柴宗训现在哪还有心思管稳婆家人的死活,而符昭大喜之下突然转大悲,只呆呆的看着怀中的孩子。 “哈哈哈哈。”柴宗让忽然大笑:“早知道抢的那个孩子是皇子,我又何必栽赃赵匡胤?以至于被皇上关押赵匡胤所麻痹?” 一句话提醒柴宗训:“快,快召赵柔进宫,把孩子也抱来。” “对了,”符昭说到:“宗让抢了稳婆侄孙,妄图和她交换皇子,交换不成便栽赃赵柔,赵柔怀中的那个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稳婆说到:“娘娘,皇嗣出生身上黑黢黢的,唯大腿上有一块白色胎记,老奴为方便将来相认,将胎记上的嫩肉掐了下来。” “你掐我的孩子?”符昭此时就是个护犊的老母鸡,冲下去就要打稳婆,被红袖给拉住:“娘娘,这是大殿之上……” 赵柔莫名其妙被催着带进宫中,还未施礼,柴宗训便说到:“看看孩子腿上。” 红袖和董遵诲一起将襁褓打开,孩子大腿上果然有一块白色胎记,且胎记被掐走一块肉,重新结痂长出一个小肉瘤。 红袖一把夺过孩子,冲上台阶:“娘娘,就是他,这是皇子。” 符昭接过孩子,看了一眼腿上的肉瘤,欣喜的说到:“孩子,这真是我的孩子,跟我长得这么像,当然是我的孩子。” 赵柔在阶下一直搞不懂状况:“娘娘,那是我的孩子。” 柴宗训说到:“将这两个罪人押大理寺仔细审问,郡主可旁听,弄清楚孩子是怎么回事。” 赵柔哪管你什么大理寺,只说到:“皇上,那是我的孩子,娘娘的孩子日前不是送进宫了吗?” 柴宗训说到:“这两个孩子,一个是朕的皇子,一个是稳婆的侄孙,仇九已然交代过。眼下案情大白,是不是该将两个孩子交还呢?” 赵柔下意识点头:“是。” “朕知道你很喜欢这个孩子,一直将他视为己出,从未亏待过。以后要是想孩子,可以随时到宫中来。”柴宗训说到:“昭义郡主抚养皇子有功,着赏金千两,蜀锦百匹,以皇子姨母在宫中行走。” 此时太后也走了过来,得知赵柔一直抱着的那个孩子就是皇子,喜到:“哀家早就有此怀疑,若非昭儿的孩子,怎会和她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像这般黑黑的,也只有符家才有。” 赵柔怎么也想不通,案情大白,她的孩子怎么就是皇子了? 先前她不是没有想过,案子查清,这个孩子若要还给稳婆家,她可利用郡主的身份将孩子要过来,但孩子现在到了皇后手上,她怎么要? 侍卫押着柴宗让和稳婆退下,董遵诲上前到:“郡主,请吧。” 赵柔一直回头看着符昭手中的孩子,此时符昭的笑容在她看来无比恶心。 殿陛之间立着无数的金瓜侍卫,只要她敢回头冲上去,马上便会被按倒在地,且以后永远都别想再看到孩子。 不情不愿的出了皇宫,董遵诲劝了一句:“郡主,这孩子不管是皇子还是稳婆侄孙,都不是你的孩子,你还是放下吧。” 赵柔深吸一口气,柔柔一笑:“我知道,当初因为这个孩子以至于和董指挥冲突,还请董指挥海涵。” “郡主无须挂怀。”董遵诲说到:“若要旁听审案,可随时知会我。” 赵柔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到家的,进门之后下人看到她的脸色,纷纷避之唯恐不及。 没人打扰,她便这么信步在府中走着,一直走到偏院。 房间里传来说笑的声音,赵柔猛的推开门,却见赵德昭和嘉敏愕然的看着她。 “你两个,赶紧给我生个孩子出来。”赵柔双目无神的喝到。 嘉敏羞赧的说到:“郡主,你可是个黄花闺女,怎么这么说话呢,况我与公子虽互相倾慕,但一直是清清白白的。” 赵德昭察觉到她的神色不对:“柔儿,你的孩子呢,连我抱抱都不许,怎地舍得放手了。” 赵柔‘啊’的大叫一声,喝到:“孩子被符昭抢走了。” “符昭为何抢你的孩子?” “她说孩子是皇子。” “怎么可能?” 一旁的嘉敏冷笑一声:“强取豪夺横刀夺爱一向是他们的本色,那孩子的确可爱,所以她恬不知耻的占为己有也不奇怪。” 赵柔随即回头:“不行,我要找符昭要回孩子。” 二〇三 开银行 赵柔再次来到宫里,柴宗训和符昭正欢天喜地的逗着孩子。 见到赵柔,符昭上前抓住她的手:“郡主,这些日子真的太感谢你了,把孩子照顾得这么好。” 赵柔淡淡一笑:“不用谢,谁叫我也喜欢这孩子呢。” “郡主,案情听清楚了吗?”柴宗训问到。 “清楚。”赵柔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柴宗训又问到:“进宫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符昭笑到:“这还用问,当然是来看看孩子啊。” 赵柔跟着挤出一丝笑容:“对啊,我怕孩子突然离开我会哭闹,所以来看看。” 此时太监万华进殿到:“皇上,礼部侍郎刘以铭求见。” 柴宗训叮嘱红袖:“可要将皇后娘娘和小皇子照顾好,朕去去就来。” 柴宗训一走,赵柔扑通一声便跪下了,符昭慌忙拉她:“郡主,你这是做什么?” 赵柔哭到:“娘娘,我求你把孩子还给我好不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把孩子给我,以后我可以离你们远远的,再也不打扰你们,更不会痴心妄想进宫为妃为嫔。” “郡主,”符昭正色到:“我谢谢你这段时间对皇子的贴心照顾,但他毕竟是我的孩子,我怎能将他给你?” “大不了你再和皇上生一个,”赵柔说到:“可我只有这孩子一个。” 符昭有些不悦:“我和皇上不管生多少,都是我们的孩子,绝不可能给你。” “我对孩子的爱不会比你少半分,”赵柔忿忿到:“为了孩子,我不惜与董遵诲为敌,不惜蒙受不白之冤,可你呢,只会躺在床上哭泣,孩子跟着我绝对会更好。” 符昭说到:“你这是什么奇怪的想法?我知道你一直对皇子很好,皇上也下旨皇子以姨母称你,你可以随时进宫来看他。但你不能仗着喜欢他,就要让他与我母子分离。” 一旁的红袖说话就要尖酸得多:“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一个黄花闺女,却要抢别人的孩子做自己的儿子,这是不要脸了吗?” “红袖,”符昭喝到:“不要胡说,若非郡主与皇子有缘,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皇子。” 红袖撇撇嘴:“郡主,奴婢劝你还是好自为之吧,别闹到最后皇上不准你进宫,你便再喜欢皇子也看不到了。” 赵柔之所以等到柴宗训走了之后才要孩子,就因为她知道符昭拉不下面皮说狠话。 但红袖若将此间情形说与柴宗训知道,那可是个狠心的主儿。 赵柔不甘的起身:“娘娘,方才因为舍不得孩子,以至于鬼迷心窍说了些胡话,还请娘娘恕罪。”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不会放在心上的。”符昭说到:“你是皇子的恩人,今后随时都可以进宫来看他。” “多谢皇后娘娘。” 柴宗训到了文德殿,刘以铭已在此等待。 “刘卿何事见朕?”柴宗训问到。 刘以铭执礼到:“回皇上,东丹国使臣来到汴梁,欲与中原重修旧好。” “东丹国不是辽的属邦吗,为何要与中原重修旧好?”柴宗训问到:“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回皇上,”刘以铭对到:“东丹国原名渤海国,是长期活跃于东北的政权,唐时曾归附于中原,封其首领渤海郡王,所以才有渤海国名。” “只是后来中原战乱,辽人便趁机占了渤海国土,渤海人拼死抵抗不住,便大批逃散,部分亡入高句丽,部分亡入更北的女真。” “辽人将剩下的渤海人全部迁入其内陆为奴为婢,渤海国改东丹国,以辽国皇室管理。亡入高句丽和女真的渤海人本想借助这两国力量,可这两国原就是辽之臣属,若非贪图东丹财货,根本不会施救,怎会出手相助。” 柴宗训接话到:“所以东丹国便想到了中原?让朕当这个冤大头?” “皇上,”刘以铭说到:“臣听说东丹国土地是黑色的,不论种什么,产出都比中原至少大一号。” “东丹国自隋唐时就属中原版图,目下我大周兵强马壮。东丹既派使者前来,皇上何不将计就计,王师出幽蓟,将其收归?” 又一个穷则搁置争议,富则自古以来。不过东北那旮沓,确实富饶。 根据他有限的辽国历史知识,以及这个时候两边的交流,柴宗训知道现在的辽国在明主耶律贤的治理下,国力正在好转。 东丹国虽然只是个臣属,辽人究竟愿意花多少力气去保住无法预估。 柴宗训思虑一会,开口到:“问问杨业,大庾道沿线的民情平复没有,若已平复,命其速率领背嵬军入汴梁。” 不几日,虔诚八百里加急军报入汴梁。 原来南唐民心早已属江南,杨业本打算离开。但大庾道往来的行商巨贾吸引了不少盗贼前来,常有商旅的钱财被劫。 虔城是丘陵地形,非常适合盗贼藏身,以至于官府的差役不够用,只能让背嵬军帮着缉盗。 偏偏这盗贼鬼的很,只劫钱银,不劫货物,缉拿起来难度极大。 想不到大周精锐中的精锐被小小的盗贼囿于虔城,动弹不得。 “这也不是办法,”柴宗训说到:“须得设法解决,不能让背嵬军困在那里,误了军国大事。” 一旁的董遵诲说到:“皇上有所不知,途径大庾道的都是长途贩运货物,若是运得少了,一趟盈余还抵不了押运花费;若要运得多,须带着大量现银,所以才引得盗贼铤而走险。” “虽然杨令公的奏折里没有明说,但以臣估计,定有当地百姓参与其中,为盗贼联络消息、提供藏身之所,甚至亲自上阵抢劫。” 柴宗训又看了一眼奏折,皱眉到:“只抢银钱,不抢货物,以至于不留痕迹,缉拿难度极大。” 念着念着他猛的睁大眼睛:“既是这样,为何不开设银行,只拿着存折,比带着现银要安全得多。” 董遵诲已然习惯柴宗训嘴里蹦出他没听过的事物,于是只问到:“银行?怎么开?” “速传魏王进宫,朕要与他商议,全国开设银行。” 符彦卿授侍中以来,在柴宗训的支持下获得了财权,后来柴宗训忙于他务,于是符彦卿就得了个财权。 想来他已经七十多了,所谓‘人生七十古来稀’,各种风浪都见识过,七子五婿个个身居高位,也没什么动力了吧。 上得殿来,符彦卿微微欠身:“老臣参见皇上。” “魏王平身,赐座。” 两个小太监搬了把椅子,服侍符彦卿坐下:“未知皇上召老臣所为何事?” 柴宗训说到:“朕今日见到虔城奏折,因商贾往来携带大量现银,以至于盗贼蜂拥。所以朕便在想,能否开设银行,可令商贾本地存钱,异地取钱。不光商贾,寻常百姓也可存钱于银行,如此当方便得多。魏王既为财相,此事若能成行,当归魏王署理,未知以为如何?” 符彦卿稍作思虑:“皇上,若是本地存钱,异地可取,则须全国各地均开设银行。每地皆须派吏员署理,如此算起来,又是一笔庞大开支。” 柴宗训说到:“这个魏王尽可以放心,银行除存钱外,还可提供借贷,借贷之利便足以养活吏员。” 符彦卿又想了一会儿:“皇上,若银行借贷,此事恐难成行。” “为何?”柴宗训问到。 “回皇上,”符彦卿解释到:“若银行只存取,不借贷,老臣敢保随时可开始。只是这借贷,只因民间多与本地富户豪强借贷,若皇上开设银行借贷,岂非与民争利?此非尧舜知人安民之道。” “什么与民争利?”柴宗训说到:“不过是夺了些豪强大户的利而已,但方便的还是更多的子民。” 至于什么尧舜安民之道,柴宗训更懒得说。 根据《竹书记年》记载,尧的位置是从帝智手上来的,说是禅让,怎么却突然无缘无故有了‘四凶’? 而舜受禅于尧,为何尧的儿子丹朱被囚于丹水?尧也被流放? 当然,舜也毅种循环,遭夏禹流放后,他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更是到了弗南,因为经常思念舜而流泪,泪水滴在竹子上留下斑斑泪痕,所以才有了‘湘妃竹’。 当然,这些都跟符彦卿说不着。 而符彦卿却继续解释到:“皇上,豪强大户之所以成为地方势力,多因家族子侄在朝中任职,若与豪强大户争利,便等同于与朝中重臣争利。” 柴宗训喝到:“朕只要百姓过得好,这些朝中重臣,本已拿着朕的俸禄,还去克扣百姓,还有良心吗?” “皇上,”符彦卿说到:“臣敢问皇上,与士大夫治天下,还是与百姓治天下?” 柴宗训冷冷到:“朕即位之初便以说过,与故汉唐人共天下,士大夫是故汉唐人,百姓同样是故汉唐人。百姓多而士大夫寡,朕自然优先照顾百姓。” “百姓愚昧,苦乐皆来自天恩,”符彦卿劝到:“但士大夫不是,还请皇上三思。” 柴宗训是个有了想法便一定要做到的人:“朕意已决,先期在大一些的州县开设银行,魏王还是想想具体该如何运作吧。” 二〇四 选人 柴宗训没等到符彦卿筹划的条款,却等来了他的辞呈。 什么蒙皇恩浩荡,得封侍中,符氏一门极尽恩宠,世世代代都将感谢皇恩,只是我年纪大了,老迈昏聩,最近连字都看不太清,怕是不能办事了。 常言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刚好我今年七十三,怕是活不长久,皇上把开银行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我要是中途死了,怕是更误事,所以还请皇上另择贤明,准我退休。 不管怎么说,符彦卿在从赵匡胤手上分权的时候,也给了柴宗训一定的助力,何况他的确年纪太大,重新涉及一个从未见过的领域,开创一番局面,怕是精力不济。 须得另寻个人来署理此事,柴宗训想了半天,符彦卿不肯干,赵匡胤定然也不肯。 像赵氏、符氏这都是世家大族的代表,让他们去开银行砸自己的饭碗,那是不可能的。 待将来银行真的开起来以后,便不是存钱贷款这么简单。那是为天下的经济建设筹集和分配资金,是再生产顺利进行的纽带。 银行能够掌握反映社会经济活动的信息,为朝廷做出正确的经济决策提供必要的依据,且对国民经济各部门以及社会生产经营活动进行监督和管理。 能做这样的事情,除了朝中的资历威望外,还得脑筋非常灵活。 赵匡胤年富力强,且总领朝政多年,其实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且不管他同不同意,先召进宫来商量再说。即便不同意,将来也不会给他留下话柄。国家有这么重要的决策,他这个宰辅竟然不知道。 果然不出柴宗训所料,听说要开银行,且兼具放贷职能,赵匡胤大呼到:“皇上若要施恩于民,可是各商道节点设置银行,专一做存取银钱之用,收取一定佣金以维持运转。倘兼具借贷,恐是本末倒置,以至于有伤国本。” 柴宗训淡淡到:“朕不过方便民众而已,且更增加国库收入,如何却伤了国本?” “回皇上,”赵匡胤说到:“大庾道盗贼不过疥癣之疾,倘夺了豪强世族利益,必造成腹心之患,还请皇上三思。” 柴宗训喝到:“老百姓不方便,屡遭盗贼,国库不充盈,以至于朕欲收归渤海都不行,全肥了当中那些豪强世族,朕岂能甘心?” “皇上,”赵匡胤劝到:“历来虽有得民心者得天下之语,但此民心,并非老百姓之心。百姓愚昧,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唯有得豪强世族支持,江山方能稳固。” “废话,”柴宗训说到:“所谓的豪强世族,便是社稷的蛀虫;任由其猖狂,以各类手段强取豪夺,兼并土地,不过百年,社稷必有大乱。朕不愿此历史周而复始重演,所以这银行是设定了。” “朕只问宋王,愿不愿助朕完成此大业?” 赵匡胤执礼到:“皇上,臣蒙皇上恩宠,总领朝政十年,时常会因才疏学浅而觉力不从心。臣之擅长,不过战场搏杀。银行之事,臣闻所未闻,虽有心助力皇上,又恐才疏学浅误事,还请皇上另择贤明。倘有人反对,臣便施展所长,率兵马为皇上平之。” 不愿干就不愿干,说这些漂亮话干嘛。 柴宗训淡淡到:“既是宋王不愿,朕也不便强求,敢问宋王可有贤明之士推荐?” 赵匡胤说到:“回皇上,侍中魏王领天下转运使数年,常与银钱打交道,必能胜任。” “朕知道了,”柴宗训说到:“卿且退下吧。” 回到后宫,原本每天都要逗逗皇子的柴宗训今日却只看了一眼,便坐在了一旁。 符昭察觉到他情绪不对,问到:“莫非朝政上又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 柴宗训将银行的事情说了说,符昭答到:“爷爷不是管着财政么,正好由他接手不就行了么?” 柴宗训笑到:“魏王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他今年七十三,怕活不过去误事。” 符昭掰着指头数了数:“爷爷今年已经七十五了,哪是什么七十三。” “算了,此事太消耗经历,我还是找个年轻些的人来充此任吧。” 银行之时尚在萌芽之中,消息便传了开去,朝中众臣对此事议论纷纷。 原本在印书的魏仁浦听到这个消息,放下手头的活计便直奔皇宫主动请缨。 “皇上,臣愿署理银行之事。” 其实柴宗训考虑过魏仁浦,其人中正,办事必令人信服。只是他有些不知变通,银行之事不过只是个概念,该怎么做好连柴宗训自己都不知道,所以需要署理之人脑子灵活,眼光长远。 柴宗训笑到:“魏枢相谦谦君子,怎地愿意身沾铜臭?” “回皇上,”魏仁浦执礼到:“臣等读圣贤书,只为辅佐君父治国平天下。如今皇上提出的银行之策,实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臣便沾满铜臭亦在所不惜。” “此事须仔细筹划,一不小心便会动摇国本,届时魏枢相定是遗臭万年。”柴宗训说到:“枢相佐我大周三朝,朕岂忍心枢相晚节不保?依朕看,枢相还是继续去印书吧,为社稷培养人才也同样重要。” “皇上,”魏仁浦呼到:“只要能造福百姓,臣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怕,更何况身后虚名?恳请皇上降旨,令臣去署理银行。” “朕方才说了,”柴宗训淡淡到:“此事须认真筹划,魏枢相若要署理银行,可先拟定计划呈与朕一观,倘的确可行,朕即刻便降旨。” 三个宰辅都不能署理银行之事,柴宗训又将眼光放在六部九卿身上。 工部尚书林彦升、礼部署部事的刘以铭,都是赵匡胤的铁杆。 符彦卿管着财政,所以户部是他的地盘。 吏部尚书等着退休,啥事也不愿管,先前赵德昭在时署部事,赵德昭去了江南后吏部便是一团散沙。 刑部尚书杨光是韩通的亲信,连带着大理寺,同样也是侍卫司的荫封。 至于兵部,连枢密使魏仁浦的话语权都不大,更何况一个尚书。 算来算去,这银行怕是要柴宗训亲自下场。 “捷报,捷报,西北捷报。”外面响起通政使潘惟德的呼声,不一会儿人就进了大殿。 潘惟德是潘仁美长子,上次为了让潘仁美安心在灵州戍边,柴宗训特地将其调到身边任通政使。 潘惟德跪在阶下,喜到:“皇上,西北捷报,武威节度使王宪率军攻破会州城,斩吐蕃军数千,城内党项人愿意归顺大周,奉皇上为尊。” 王宪原是潘仁美副将,征江南有功后,升任武威节度使。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自然得好好表现表现。 虽是两世为人,但柴宗训只对汉地十八省以及东北地理稍熟悉,西北那边就记得河西走廊,河套地区什么的。 “潘卿,你随太尉久居西北,可知会州什么方向?有何特产?”柴宗训问到。 “回皇上,”潘惟德说到:“会州在武威东南,灵州西南,与武威灵州呈三角之势,长期为吐蕃人盘踞,境内生活着各类夷民,其中以党项人为主。境内多产白银,当地党项人青铜冶铁技术并不差于中原。” 柴宗训可不管他什么冶炼技术,他就听到一个白银了,如果开银行,必须要大量白银储备,王宪还真是雪中送炭啊。 “王宪拓地有功,着赐太子少保。”柴宗训说到:“即刻下旨王宪,加紧开采白银,有多少采多少,全部运往汴梁,朕有急用。倘能完成任务,朕另有重赏。” “臣遵旨。” 潘惟德走后,柴宗训继续思索署理银行的人选。 三大辅臣,六部九卿,几乎全与世家大族有牵连,或者自己干脆就是地方豪强,没有一个人会真心实意去署理银行。 不知道曹翰会不会愿意?如果他愿意,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柴宗训不想再单独去谈,他决定在朝会上试试曹翰的心意。 廷议完政事后,柴宗训看着曹翰说到:“朕矢志恢复汉唐荣光,常阅汉唐历史,如汉昭烈必得诸葛亮,唐太宗必得魏征,然后可以有为。亮、征二人,果是当时奇才,不知眼下大周有没有此等人才。” 曹翰知道皇上这话是对他说的,但他自认比不了诸葛亮魏征,于是便干脆不说话。 此时魏仁浦出列到:“皇上诚能为尧、舜,自会有皋、夔、稷、契来辅佐;诚能为高宗,自然有傅说。天下甚大,何材没有,诸葛亮魏征还是不足道哩。” “但恐皇上择术未明,用人未专,就是有皋、夔、稷、契、傅说等人,亦不免为小人排挤,卷怀自去咯。” 意思是你要是明君,自然有贤臣来辅佐;你要是昏君,贤臣也会被小人排挤走。 这个时候接话,看来魏仁浦署理银行的决心很大,柴宗训淡淡一笑,驳到:“枢相之言未免过偏,历代以来,何朝没有小人?就是尧舜时候,也有四凶呢。” 魏仁浦辩到:“皇上,能把四凶一一除去,才得成为尧舜,若使得四凶朝堂逞凶,皋、夔、稷、契必不肯与其并列,同流合污,仍会自去。天下之才何其多也,皇上若有揽才之意,须得好好擦亮眼睛哩。” 二〇五 开头难 柴宗训不想继续与魏仁浦讨论这些务虚的话,仍只是看着曹翰。 其实关于建银行的事情曹翰也有所耳闻,只是他有心想做,只是实在是一窍不通,没有把握能做好。 “皇上,”曹翰开口到:“臣以为,昭烈帝、唐太宗身具慧眼的同时,也须诸葛亮、魏征确实身负经天纬地之才,如此才成就一段君臣鱼水的佳话。臣自认不如诸葛亮、魏征远甚,只能做好大周的曹翰。” 开创局面,须有一往无前的决心,曹翰打了退堂鼓,柴宗训略有失望。 “曹兰宪谬矣,”魏仁浦说到:“逢明君,又逢其时,大丈夫正可以开创一番伟业,为何却要自短志气?譬如诸葛亮,虽是千古文臣典范,然水镜先生有言,孔明得逢其主,却未得其时,是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曹翰自嘲的笑笑:“枢相教诲,下官当铭记于心,只是下官有自知之明,的确不如葛氏远甚。” 魏仁浦干脆把话挑明:“葛氏之贤,在定下方略后,一步步按照方略朝目标前进。如今正遇明主,已然定下方略,只须按方略达到目标,便可名垂青史,君子当当仁不让。” 意思就是皇上你既然定下战略,我可以一步步往前走,达到你的目标,你就把银行交给我署理吧。 柴宗训扫了一眼群臣,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好吧,”柴宗训开口到:“想必众卿已然听说朕欲设立银行之事,不如趁着今日朝会,朕便下一道旨意,银行全权交由魏枢相署理,各有司衙门须密切配合,以期尽早在全国建立银行网络。” 虽然不懂网络是什么意思,一干臣工还是呼到:“臣等遵旨。” 先前让魏仁浦交一个计划书,但他一直没呈奏,此时正好当着众臣的面问一问,倘是计划会得罪谁,或是伤害谁的利益,正好给他帮帮忙。 “枢相既署理银行,”柴宗训问到:“可有何计划?” “回皇上,”魏仁浦说到:“设立银行,乃是利于社稷利于百姓的好事,此等事物只应光天化日公平进行,不可密谋于暗室,所以臣并无计划。只是先期在汴梁寻一衙门办公,吸收存银,有了钱便可发放借贷。” 这倒符合他一贯的办事风格,直来直去。 “朕设立银行的初衷倒也的确是为方便远途商旅,”柴宗训淡淡到:“只是就凭着商旅的存银去发放借贷,如何能维护银行庞大的开支,如何有钱开设新的营业网点?” “这…”魏仁浦连自家的财都不擅理,如何理得了银行:“臣是想,万事开头难,且先把头开了再说,后续的再慢慢来。” 柴宗训笑到:“朕问的计划,乃是如何运作银行,并非不可廷议。既是枢相无计划,朕便先给你出个主意。银行么,方便商旅之外,还应当面对所有人开放,只要来存钱,便可以付给利息。朕给你算个利息数字,年率三厘半,如何?至于借贷么,就定在年率八厘吧。” 八厘这个借贷利率一出口,底下众臣都变了脸色。 要知道这时候豪强世家的借贷,九出十三归那还算有良心的。八厘的利率,利息差不多只有借贷的十之一而已。若银行是这个利率,傻子才去找豪强世家借贷。 魏仁浦的办事效率那是没得说,散朝之后便找到御街拐角的兵部衙门。 如今皇上兵权总揽,兵部仿佛摆设一般,以至于衙门口都空了一半。 作为枢密使领中书令,兵部多少得给点面子,将临街的一套门脸房空出来给了魏仁浦,作为‘大周银行’的衙门。 有了衙门,还得挖银库,又要去找造作局制存折等等一些准备工作。还好魏仁浦作为读书人典范,虽然没人看好这银行,但还是有一批学生义无反顾的加入进来,协助他工作。 魏仁浦那边忙的不得了,柴宗训这边却接到一封弹章,礼部郎中施有为弹劾魏仁浦与魏咸熙父子私相授受,令魏咸熙得中榜眼。 原来魏仁浦有三子,长子魏咸美因天赋不足,屡试不第,眼下在家中专心侍奉双亲。 次子魏咸熙,于今科高中一甲第二名,已然入了翰林院。 三子魏咸信,现在控鹤军中效力,已是一名指挥使。 接到弹章后,柴宗训立刻召来施有为:“朕且问你,既是魏氏父子私相授受,为何考试之时不举报,却在此时弹劾?” “回皇上,”施有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当日臣只是疑心,并未有实据,经过多日查访后得到实据,所以才上书弹劾。” 柴宗训翻了翻奏折:“就因为魏咸熙乡试成绩一般,便怀疑他省试成绩?” “皇上明察,”施有为说到:“乡试不过中不溜秋,省试如何能得一甲第二名?恰逢今次省试,魏仁浦正是主考官之一。所以臣有理由相信,必是魏仁浦泄题给魏咸熙,才令他得以高中进入翰林院。” “胡扯,”柴宗训喝到:“魏仁浦虽是主考官,然开考之前他并不知道考题,如何泄露给魏咸熙?” “那有没有可能,是魏仁浦监考之时,替魏咸熙作答呢?”施有为说到:“毕竟魏仁浦可是士子典范,做这点题应该是不难的。” 柴宗训淡淡一笑:“施大人方才不是说有实据么?怎地现在又不确定?” “皇上,”施有为说到:“总之魏咸熙的科考肯定有猫腻,皇上一查便准。” 柴宗训忽地面色一变,冷冷到:“朕还觉得你定然是个贪官呢,你招不招?” 施有为一怔:“皇上,臣一片忠心可昭日月,自入仕以来,每日战战兢兢,生怕有负皇恩,焉敢贪赃枉法。” “不贪污,却无故攻讦重臣,”柴宗训喝到:“来啊,给朕拉下去,重打二十廷仗,以儆效尤。” “皇上,”施有为大呼:“臣冤枉啊。” 侍卫可不管他是否冤枉,上来就架住,拉出去重重给了二十棍子,打得是皮开肉绽叫爷喊娘。 柴宗训知道施有为的奏章不过是豪强世家的试探,既然决意开银行,魏仁浦也一往无前的支持,他绝不能让人拖他的后腿。 好在魏仁浦平常为人中正,宦海沉浮多年一直清廉自居,别人很难抓住他的把柄。 造作局专门开了个车间造银行所需的印信、存折等物,一切万事俱备,就等着择期开业。 魏仁浦终于轻松些,可以回家稍作休息。 才跨进大门,却见女儿魏小妹在家里抽泣,魏夫人在一旁轻言安慰。 莫不是与夫家吵架? 魏小妹嫁与大理寺卿向承甫的儿子向兴家,向承甫虽是荫封出身,但向兴家却并未继承家业行伍,而是仔细攻读,少小年纪便得中进士,魏仁浦还是他的座师。 当日向承甫前来求亲,魏仁浦本有些犹豫,但向兴家这孩子博学乖巧,令他甚是喜爱,便应了这门亲事,俩人成婚才不过数月。 “为父不是教导过你,要好好相夫教子吗,怎地又与夫婿吵架,回娘家诉苦?”魏仁浦沉着脸说到。在他的眼中,女人就该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相夫教子,不该有其他什么想法。 魏小妹不答,却哭得更为厉害。 魏夫人跟着落泪,颤抖着拿了张纸出来。 魏仁浦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封休书。 原来向兴家怪罪魏小妹无所出,且与公婆争论,犯了七出之无子、口舌,所以便下了这封休书,将她给休了。 “简直欺人太甚,”魏仁浦喝到:“成婚不过数月,何来子嗣?我这便去与向承甫理论。当日他苦苦哀求,我才将女儿许与向家,如今竟如此对待,是可忍孰不可忍。” 话音才落,却见女婿向兴家探头探脑的进来:“岳父大人,岳母。” 魏夫人看到他,随即转过身去。 魏仁浦将休书一拍,喝到:“我且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向兴家执礼到:“岳父大人,小婿也是迫于无奈。” “迫于无奈?”魏仁浦怒到:“岂有成婚数月就有子嗣的道理?向家欺人太甚。” 向兴家说到:“岳父大人息怒,且听小婿解释。” 魏仁浦冷哼一声坐下,向兴家拱手到:“岳父大人,小婿与小妹成婚虽数月,但一直恩爱有加,小婿岂舍得休妻?” “只是岳父大人主持银行之事,今日家中叔父向承寰冷言冷语几句,恰巧被小妹路过听到,便与其争论,以至于差点打了起来。” “作为儿媳,却与叔公争吵打架,于家法不和,小婿无奈,只得下了休书。” 魏夫人插了一句:“既是下了休书,那你还来作甚?” 向兴家说到:“小婿只想规劝一句,岳父大人主持的银行,确是个得罪人的事情,还请岳父大人三思。” 说女儿被休,却说到银行上面,魏仁浦淡淡到:“无须三思,本官定会一直做下去。” 向兴家说到:“岳父大人,非是小婿威胁,若岳父大人坚持要开银行,小婿恐很难和小妹破镜重圆。” “哼,”魏仁浦冷冷到:“家事国事混为一谈,这样的夫家,我魏氏不相与谋,你请回吧,并带一句话回去,莫说是休妻,就是魏氏一门尽绝,本官也会将这银行开下去。” 二〇六 跑业务 御街。 大周最核心的商圈,南来北往的人在此集中。 除了临街的门脸房,街道两旁摆满了摊点,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此时一个挂着‘铁嘴神算’的摊位前站满了人,大家都饶有兴致的看着算命先生测算。 “听说这先生在此摆摊一年,算卦无有不准,是真的吗?” “真,莫说咱老百姓,就是汴梁城中的达官贵人,好多都请先生算卦呢。” “少吹牛,达官贵人都是关在家里的,这先生一年来都在此处摆摊,如何给达官贵人算卦?” “这就是先生的厉害之处,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俱都一视同仁。要算卦,您就得到摊位上来。” “先生,我母亲重兵多日,不知能否熬过此劫?”一个中年汉子挤到摊位前急切问到。 算卦先生淡淡到:“你试写个字,在下为你测上一测。” 中年汉子想了想:“我不识字,因姓唐,所以只会写唐字。”边说边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写了个‘唐’。 先生看了一眼,解释到:“‘唐’乃‘康’字头,‘居’字尾,你母亲当康居无恙,你且回去安心侍奉,不日便会好转。” 汉子点头称谢,随即便转头离开。 “这人没给卦金。” “你不知道先生的规矩,先生算卦,应验之后方收卦金。” “哦,原来如此。” 此时又一文士来到摊前,拱手到:“久闻先生算卦灵验,某特来寻先生解一梦,倘灵验,某当重金酬谢。” 先生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客官请讲。” 文士回忆了一下:“昨日晚间,因白天太过劳累,某早早便睡下,正到梦鼾处,某忽地从一个衙门走出,方到门口,只见一把白金大刀,照某头颅砍下来。某一惊,从床上坐了起来,好半天听到外面鸡鸣才缓过神来。” “今日一天,某都沉浸梦境以至于精神恍惚,所以特来求先生解一梦,未知是吉是凶?” 先生眯起眼睛捻着胡须算了算,忽地拱手到:“恭喜客官,大喜,大喜啊。” 旁人笑到:“先生谬矣,此人从衙门出来,必是惹上官非,想还是杀头的大罪哩。” 听到这话,文士瞬间紧张起来。 先生并不与旁人争辩,只问到:“客官可是行商为生?” 文士点头到:“先生怎知?”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客官白天想的是白金之事,晚上自然梦见白金大刀。” 旁人说到:“牵强附会,似是而非,那喜又从何来?” 先生继续解释到:“白金者,银也;吾已出‘衙’,行也,先生近日正为本钱所脑,解先生困境者,银行也。” 这御街可就在皇城门口,要说别地不知,御街上可是尽人皆知朝廷要开银行,做存钱和借贷之用。 就是连利息,御街上的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存钱四厘,借贷八厘。 相对于豪强世族的砍头息来说,八厘简直不要太良心。对于一般商贾来说,八厘的利息负担起来压力也不大。 文士恍然大悟:“多谢先生指点迷津,待银行开业,某便去借贷,解眼下困局。”说罢掏出一颗碎银就要给算卦先生。 先生折扇一挡:“待客官在银行借到钱,再来酬谢在下不迟。” “如此,便多谢先生了。” ‘大周银行’在御街尾如期开业。 作为第零零一号储户,柴宗训自内库拨银一万两存入银行。 魏仁浦作为行长,将自家积攒多年的三十五两银子也存入银行。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开业庆典弄得动静挺大,敲锣打鼓舞龙舞狮的,但也就几个魏仁浦的学生前来捧场,朝中官员一个也没到。 看热闹的百姓倒是不少,不过也就看看热闹而已。谁会傻到把自家的钱放到别人手上,就为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利息。 舞龙舞狮队走后,银行里瞬间冷清下来,经过的人不少,却根本没人看一眼。 一群差役坐在里面百无聊赖,甚至打起了瞌睡。 里间的魏仁浦坐不住了,赶紧出来催差役打起精神。 一群人大眼瞪小眼直到午后,才有个人探头探脑的进来,却是那日卦摊上解梦的文士。 这里毕竟是朝廷的衙门,文士进来后便跪下:“请问各位大人,这里可以借贷么?” 此时领中书令枢密使魏仁浦这个朝廷一品大员亲自起身接待:“客官无须下跪,此处正可以借贷。” 文士问到:“需要什么条件吗?利息是不是八厘?” 魏仁浦说到:“须得你的户籍册,有相应的财产抵押,譬如宅院,田地,或是经营中的产业,都可以。倘是没有,若有这些财产的亲友愿为你担保也可。” “有,有,小人有,”文士喜到:“因大庾道多江洋大盗,小人上月前往岭南时多拿了些货,以至于积压周转不灵,敢问大人,越绣布匹可为抵押吗?” 魏仁浦说到:“可以,只须本行经济评估布匹价值,核实身份之后便可放贷。” “如此多谢大人了。”文士又跪了下去。 所谓一传十,十传百,大周银行真能贷出钱来的消息迅速传遍汴梁。 因为柴宗训的开放,汴梁商业氛围极为浓厚,等着借贷的人何止千万,这却又愁坏了魏仁浦。 先前门可罗雀,魏仁浦愁;现在门前排起了长队,魏仁浦又愁。 只因这些人,全是来借贷的,没有人来存钱。 银行里没钱,拿什么借贷? 想不出办法,魏仁浦便向柴宗训求助:“皇上,可否向国库调拨些银子到银行做本钱?” 柴宗训也很无奈:“朕也想,可国库的银子都是年前有计划的,银行之事是朕临时起意,魏王和宋王都说国库没钱。” “可没有银子,放不出借贷,银行便要关门啦。”魏仁浦急到。 “这个得你自己去跑业务,”柴宗训转念又说到:“朕定了四厘和八厘的利息,你可根据市场情况进行调整嘛,只要一个周期之内总利息比例不变就可以。” 魏仁浦如坠云雾里,什么跑业务?什么市场情况?什么周期内利息比例? “总之你想想办法,”柴宗训说到:“朕也会替你想办法的。” 这个时候子曰,大学之道都换不来银子,魏仁浦只有老老实实回去游说亲友存钱。 北郊控鹤军大营。 曹翰见银行开业后便赶到这里,只为游说控鹤军将士把军饷存入大周银行,第一个对象便是控鹤军统帅曹彬。 “大哥,”曹翰说到:“我曹氏一门深受国恩,如今皇上开办银行,正是我等报效之时,大哥为何只是推脱手上没钱?皇上可才刚赏了你十万银子。” “十万我分出去九万,只剩一万而已。”曹彬说到。 曹翰忙到:“就是一万也行,只要你有银子存进银行。” “现下是一万也没了。”曹彬有些无奈。 曹翰有些恼火:“大哥,你莫诓骗小弟,你偌大个太尉府,拿不出一万银子?” “实话与你说了吧,”曹彬逼得没法,只得说到:“太尉府的银子,多半都换了田产,还有少部分,交由管家曹立在外面放贷。要知道外面的利息可是三分哩,算起来比皇上的利息多了十倍…” “我管你多少倍呢,”曹翰说到:“大哥,若没有皇上破格提拔,你今日不过是个厢军统领而已,哪来这天大的富贵。你且去外面放贷我不管,但你必须匀出点银子,存入大周银行,也算表示一个态度。” 曹彬思虑半天:“好吧,我明日给曹立去个信儿,让他去大周银行存五千银子。” “小弟在此多谢大哥了。” 搞定了曹彬,曹翰又去到军营找普通士卒喝酒。 曹氏兄弟带兵,向来军纪严明,与士卒同甘共苦,所以在军中颇受爱戴。 “大人,你高升了,就把俺们给忘了。”有士卒笑到。 曹翰笑骂到:“你个苟三,老子这不是来了吗,有酒没有。” “有,有,”苟三点头哈腰:“只要大人爱喝,管够。” 一些寻常与曹翰亲厚的士卒听说他来到营中,纷纷过来与他一起喝酒。 喝到尽兴时,曹翰醉眼朦胧的呼到:“还是军中要痛快得多,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畅快。” 苟三附和到:“大人不如向皇上辞了都察院的差使,重新回到军中带俺们上阵杀敌。俺苟三保证,大人指西,俺绝不往东。” 曹翰摇摇头:“军中虽好,可始终不如朝中稳定啊。本官在朝中,无一日不惦记着军中的弟兄,盼着你们都能置些田产,说上一房媳妇,过平常人的日子。” 苟三长出一口气:“大人,俺们何尝不想,可手上没钱啊,也许这就是俺们的命吧。” 曹翰撇嘴到:“倘是别人说这样的话可以,你苟三的军饷不少吧,可哪回放了饷,你不是花天酒地,不把饷银花光不算完,还跟本官扯起命来了。” “大人,你可冤枉俺了,”苟三说到:“军中的兄弟,哪个不是这样?俺们只等哪回得个大的,多拿些赏钱,自然就能置产说媳妇了。” “眼下四方安定,你如何得个大的?”曹翰说到:“照本官看,不如放了饷银之后,先存起来,这样也踏实一些。皇上从不亏待大头兵,你存个两年,就够你买些薄地了。要是这两年攻辽赢上一仗,媳妇也就有了。你说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不好么?” 苟三挠挠头:“大人,俺也曾想过这样的事,可银子他在手上存不住啊。手上要是有了银子,不喝酒,不逛窑子,他就心痒。” 曹翰坐起身来:“本官倒可以给你指条明路,皇上新开办了大周银行,将钱存进银行还有利息可拿,可以零存整取,也可以存个定期。像苟三这样的,就该存个定期,非得到日子才能把钱取出来。” “到时候你就会发现,咋一下子有这么多钱啦?老婆,田产,都有啦。” “银行?”苟三有些疑惑:“是个什么衙门?而且替咱保管钱还给利息?有这好事?” “天下的好事多着呢,”曹翰说到:“你们信不过本官,莫非还信不过皇上,要知道尔等的饷银比旧朝高了不少,这都是皇上的恩典。” 接着他又神秘兮兮的说到:“偷偷透露给你们一个消息,就是连太尉,也把钱存在大周银行呢。” “要真有此事的话,”苟三说到:“大人可得带俺们去见识见识。” “对,对,”一帮士卒附和到:“明日向太尉告假,一起去银行看看。” 二〇七 决心 魏仁浦正着急的不得了的时候,忽地大批兵丁来到银行。 银行开业数日,虽无人存钱,但也还算风平浪静。 魏仁浦以为有人闹事,站在门口喝到:“尔等要作甚?” “枢相别误会,”曹翰自人群中出来:“这些控鹤军的兄弟都是来存钱的,还有我大哥,要在银行存银五千两。” 存钱?那感情好。 一向清高自傲的魏仁浦当即做了个请的手势:“列位里面请,来呀,给曹大人奉茶。” “枢相无须如此客气,”曹翰也打开一个包袱:“下官也到这里存个定期。” “好,好,”魏仁浦的老脸简直像一朵花:“曹大人里面请,皇上有过旨意,若是定期时间越长,利息会越高。” 银子存进去,现场会有工匠刻一个存折。 存折是造作局的能工巧匠打造,看上去很精美。 材料么,为了防伪需要,只能保密。 不过就算知道材料,这存折也仿不了。锻造存折需要一千三百度以上的温度,只有造作局的炉子才有这么厉害。 连续几天,都察院的官员和控鹤军的军士都来存钱,可把魏仁浦忙了个好歹。 银行的对面有个仁合茶庄,这几日银行连带着茶庄的生意都非常不错。 这日茶庄来了两位客人,掌柜的急忙迎上去:“两位公子,还是照旧么。” 其中一人头都没抬,只冷哼出声音:“照旧。” “好嘞,两位公子请上雅室稍待,茶马上就奉上。” 二人上楼,靠近窗边紧盯着银行,却正是韩通之子韩智兴和向拱之子向兴洲。 这二人在御史台倒也没犯多大错误,反倒给了机会柴宗训将御史台改为都察院,所以柴宗训并未严惩,只是革了二人荫封,命韩智兴和向拱好生看管,莫再惹是生非。 看着魏仁浦亲自站在门口迎客,向兴洲撇嘴到:“这老儿,还读书人典范呢,如今却满身铜臭,却也不怕人耻笑。” “魏仁浦是老了老了想通了,”韩智兴接话到:“讨皇上欢心可比底下人的耻笑重要得多。当今皇上刚愎自用,惟我独尊,顺之者昌,可不得好好逢迎么。” “我怎么听说皇上并不属意于他,是他上赶着要接这个差使呢。”向兴洲问到。 韩智兴说到:“皇上属意魏王和宋王,可这两个殿下,都是放贷的大主儿,怎么可能砸自己的饭碗?后来又试探曹翰,曹翰没这个胆量,就只能由魏仁浦接手了。” “也正是曹翰没这份胆量,可能心怀愧疚,所以拉着都察院和控鹤军的人来存钱,一下子把个银行给盘活了,听说大庾道沿线的江州、虔诚、韶州,以及江南首府江宁、岭南首府穗都,北方的幽州,都已在筹备银行的事,造作局做出来的存折都发出去了呢。” 后面的话向兴洲没听进去,只问到:“魏王宋王都不干,曹翰没胆量干,也就是说,如果这银行没有魏仁浦撑局面,很快就会关门?” 韩智兴迟疑了一会:“谁知道呢。” “魏仁浦不干,皇上会不会让鲁王去干?”向兴洲问到。 “那怎么可能,”韩智兴说到:“家父被皇上发配去了广陵,一时半会怕回不来。” “哦。”向兴洲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有继续接话。 虽然存钱的事有差役去干,但生怕出差错的魏仁浦全天都在银行盯着。 看着进进出出的官员和兵丁,魏仁浦突然发现这个事其实是可以改进的,他急忙将手头的事情交代一下,赶紧进了宫。 “皇上,这几日连续接收都察院官员和控鹤军将士存银,臣突发奇想,为何不将银子存放在银行,给将士们发存折?将来官员将士若要取用,可以凭折到银行取银,这下两相方便,岂不更好?” 看来魏仁浦也并非想象中那么迂腐,他的迂腐,只是凡事都较真的书生气。 “很好,很好,”柴宗训抚掌到:“枢相竟然能想到这一层,实不相瞒,朕打算银行开起来之后,便印发纸币。” “纸币?”魏仁浦疑惑到:“用纸做钱?” “是的。” “纸如何做钱?又如何使用?” 柴宗训随手拿起一张纸:“朕打个比喻,银行将所有的银子收回来作为保证,同时发放这张纸为收回凭证,拥有这张纸的人,可以凭纸上的面额随时可以去银行里兑换等量的白银。也就是说,用这张纸取代小额的存折。” 魏仁浦一时还未转过弯来:“可这只是兑付银子,并不能用来交易啊。” “如果所有人都用这种等量的纸凭据支付,这张纸不就是钱了吗?”柴宗训说到:“届时枢相便再也无须发愁无人存钱。因为只要有人存下一万,你便可凭此一万放贷十万。” “啊?那怎么成?”魏仁浦说到:“倘是贷出十万,那存钱的人来取钱怎么办?” 柴宗训淡淡一笑:“存下一万,将此一万贷出,收了这一万的利息;随后借贷人拿着钱不管是经营,还是作为本钱,这钱终归又会回到银行,你便可再次将此一万贷出,又能收一万的利息,如此循环往复,直到这一万分得太散。但此时第一个借贷人的借贷到期,须得归还本金。” “而且朕只是打个比喻,存钱的基数越大,可操作的空间将越大。譬如有一万个人在银行里存款一千两,你便有一千万银子可供使用。” “这一万个人不可能同时到银行将钱全部取出,他们延缓的时间,正是给你闪转腾挪之用。” 虽然还不太理解柴宗训话里的意思,但魏仁浦隐约感觉到这是一个影响千秋万世的创举。 “皇上,臣以为这大周银行,可比那些豪强世家的放贷强上千万倍,不仅改善了民生,还能让国库更加充盈,臣能署理此创举,实是三生有幸。” 柴宗训笑到:“枢相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 “此是臣肺腑之言,”魏仁浦跪了下来:“能有此明君,社稷幸甚,生民幸甚,天下幸甚。” 柴宗训将他扶起来:“枢相还是暂且不要幸甚吧,银行妨碍了豪强世家的收入,必会遭至强烈反扑,枢相还须做好准备。” “皇上放心,”魏仁浦紧握拳头:“臣便是拼上这条老命,也要保银行正常运行。” “目前银行虽看上去火爆,但在朕的计划中,这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柴宗训说到:“今后走上正轨,局面将会复杂许多……” 正说着的时候,通政使潘惟德自外面进来:“皇上,枢相家人来了,听说是家中发生急事,须枢相回家处理。” “臣请皇上继续赐教,”魏仁浦说到:“臣家中哪会有什么急事。” 柴宗训摇摇头:“银行之事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明?朕也只是偶发灵感而已,枢相还是先回去处理家事吧。后院太平才更有精力署理银行的事嘛。” 既是这样,魏仁浦执礼到:“臣告退。” 出了皇宫,却见女儿魏小妹正在宫门口焦急的等待。 魏仁浦上前问到:“小妹,家中到底发生何事?” 魏小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哭到:“爹,大哥在市集买菜,被污偷人一条鱼,被打断了手脚。” “啊?”魏仁浦一下子站不住,晃了几下,魏小妹急忙扶住他:“爹,你没事吧?” 魏仁浦捂着额头:“我没事,赶紧回家看看。” 因为家贫,魏仁浦住得离皇宫比较远,等他到家的时候,郎中已替长子魏咸美上好了夹板。 看着魏咸美满身血污,痛得紧咬牙关的样子,魏仁浦无比心痛。 郎中回头执了一礼:“枢相。” 魏仁浦稳住心神说到:“辛苦先生了,未知大郎他?” 郎中探了口气:“性命倒是无碍,只是余生恐怕都得与病床为伴了。” 魏咸美咬着牙齿挤出声音:“爹,孩儿并未偷窃,孩儿受爹教诲,饱读圣贤书,怎会做此宵小之事。” “听到没有,听到没有,”一旁的魏夫人哭到:“大郎是被冤枉的,老爷,你一定要替他做主啊。” 魏仁浦问到:“报官没有?” 魏小妹说到:“市集有人报官。” “既已报官,”魏仁浦说到:“汴梁府自有公断,尔等安静在家照顾好大郎,等消息便是。” 此时翰林院的魏家次子魏咸熙听闻消息赶了回来,见到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魏咸美,伏在床边哭到:“大哥,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魏咸美哭到:“二弟,大哥是被冤枉的。” 魏咸熙抹了把眼泪,起身到:“爹,事情很明显了,就因为你署理银行,挡了人家的财路,所以便有人攻讦你我父子私相授受,小妹才会被休,大哥也被人打残废,下一个怕是会轮到小弟。” “你怕么?”魏仁浦淡淡到。 魏咸熙咬牙切齿到:“我受爹教诲,苦读圣贤书,为的便是辅佐明君,匡扶天下。银行正是强国富民之举,我怎会害怕。” “好,”魏仁浦说到:“能有此觉悟,不愧我魏氏子孙。为父已然下定决心,就算魏家尽绝,也要将这银行做下去。” 二〇八 审案 柴宗训正在思索银行下一步的部署,董遵诲不声不响的进来站在一边。 良久,柴宗训才回过神来:“老董,你怎地在这里?有什么事吗?” 董遵诲执礼到:“皇上,有件事情,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说吧。” “皇上,魏枢相长子咸美在市集被人打断了手脚。” “什么?谁干的?” “回皇上,据说是魏咸美在市集偷了鱼贩的鱼,俩人起了争执打起来,周围商贩一起帮忙,将魏咸美手脚打断。” “哼,”柴宗训冷笑一声:“魏仁浦的儿子偷鱼?朕仿佛听到这个世上最好的笑话。” “魏咸美倘是那偷鱼之辈,又何苦在家中做个杂役似的人物?所谓宰相门人七品官,更何况宰辅长子?若是魏咸美想做官,多的是人巴结。” “此事必与魏仁浦署理银行有关,”柴宗训喝到:“查,马上查,查个水落石出。” 董遵诲说到:“皇上,汴梁府正在调查此事,已将打人者捉拿,关押于大牢。” “朕信不过他们,”柴宗训说到:“命熙谨将相关人等全部移交侍卫亲军司,由你来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查案期间,敢有不配合者,可先斩后奏。” 熙谨就是柴熙谨,柴宗训的弟弟,原本叫柴宗谨,不过为了避柴宗训讳,将宗谨改为熙谨。前文的楚王柴宗让也叫柴熙让,被关入大牢后,由柴熙谨接任汴梁府尹。 “臣遵旨。” 董遵诲转身就要离开,却又被柴宗训叫住:“等一下。” “皇上还有何旨意?” “万公公,去内库取一千两银子,让老董一并带去。魏家遭逢此劫,正是需要花钱的时候。顺便让太医去魏府会诊,只要能治好魏咸美,需要什么药材,需要多少银子,朕都在所不惜。” “皇上,”董遵诲说到:“魏枢相虽是不富裕,却也不差这一千银子吧。历次出征,皇上都赏赐得不少哩。” “你手下的密探,都是吃干饭的,”柴宗训说到:“魏枢相历次得的赏赐,都资助了穷学生,他根本没钱。” 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却得了一顿抢白,董遵诲郁闷的离开。 侍卫亲军司将参与打入的六个商贩,以及调查卷宗,全都从汴梁府押走。 亲军司副指挥使王德斌小声到:“大人,皇上是否小题大做了些,不过是市井打架而已。” 董遵诲刚遭了一顿白眼,说他的亲军司是吃干饭的:“叫你查,你就好好查。皇上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用意。” 方从汴梁府出来,没想到正遇上韩智兴和向兴洲。 董遵诲是韩通的心腹爱将,自然和俩人很熟。 “董指挥,这是有何公干?”韩智兴打了个招呼。 “公子,”董遵诲回礼到:“皇上旨意,命将打伤魏公子的商贩押到侍卫亲军司审理。” “不过是些打架的小事而已,”韩智兴说到:“哪还用得上董指挥出马。相请不如偶遇,我也很久没和董指挥喝酒了,不如今日小弟做东,我等痛饮一番如何?” 董遵诲忙到:“公子盛情,在下心领了。只是公务在身,还是下次吧,下次我做东,地方任公子挑。” 韩智兴拉住董遵诲的手:“下次不知等到什么时候。审案么,也不急于这一时,再说王指挥一样可以审,莫非你信不过他?” 话说到这份上,若是董遵诲还要亲自审问,倒真显得有些信不过副指挥王德斌了。 “既如此,”董遵诲说到:“公子少待,我交代几句。” 一顿酒喝到天昏地暗,待董遵诲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他急忙赶往亲军司衙门。 副指挥使王德斌正在整理卷宗,董遵诲忙问到:“王指挥,审得如何?” “回大人,”王德斌说到:“与汴梁府审出的结论一模一样,就是市井打架。” 市井打架恐怕交不了差,董遵诲想了想:“带我去看看。” 俩人一同来到大狱,六个嫌犯个个被折磨得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躺在稻草上。 “扶他们起来。”董遵诲喝到。 差役将六人扶得坐起,董遵诲问到:“本官问尔等,尔等若有一句虚言,本官保证会让尔等后悔做人。” 主犯张小二强撑着一口气说到:“大人,小人知错了,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尔等可识被打之人?” “回大人,并不认识。昨日早间,那人在小人摊位买鱼,原本称了三斤五两,哪知他趁小人不注意,偷偷放了一条鱼在篮子里。” “小人与他理论,哪知他竟蛮横的推了小人一把。小人身单力薄,哪是他的对手?还好隔壁摊位的几位大哥出手相助,哪知那人虽是蛮横,却也不经打,竟是将他手脚打断。” “此事皆因小人而起,小人愿一力承担,还请大人放了几位好心的大哥。” 董遵诲想了想他的供词,又问到:“市集离官府尚有一段路程,当时是何人报官?” “回大人,当时无人报官,只是恰好有一队控鹤军的兵丁经过,将小人等拿获送往汴梁府。” 控鹤军的兵丁?是了,近日控鹤军全都在银行存钱,正好趁机会在市集上逛一逛,遇到此等事情,必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董遵诲对照了一下汴梁府和王德斌审问的供词,基本上没什么差别,他又问到:“这几人的身份,可有核实?” “回大人,”王德斌说到:“这张小二在市集卖鱼已超过十年,便是下官都曾在他手上买过。其余这几人,也常在市集出没,都是卖菜的小贩。” 看看他们身上的伤,想来王德斌用的刑不轻,大刑之下与前两次供词一致,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想到这里,董遵诲便拿着卷宗回宫中复命。 柴宗训认真看了两份供词,前后相隔一天,基本没有出入。 事情因卖鱼的张小二而起,他愿意一力承担所有责任,其余商贩也并未埋怨,都愿意认罪。 重要的是,几人都矢口否认认识魏咸美。 柴宗训思虑半天,开口问到:“王德斌认识卖鱼的张小二?” “回皇上,”董遵诲说到:“据调查,张小二本是打鱼为生,在市集卖鱼超过十年。” 柴宗训微微皱眉:“亲军司的副指挥使,三品武官,即便亲自去市集,次数也是有限的吧。他都认识张小二,每日负责采买家中所需的魏咸美竟与张小二不识?” “这个,”董遵诲说到:“枢相既是将钱财俱都资助学生,想是家贫吃不起鱼吧。” “就算吃不起,魏咸美每日都会去市集采买,总该混个脸熟吧?”柴宗训起身到:“前头带路,朕要亲自审问。” “皇上,”董遵诲说到:“亲军司大狱又脏又臭,臣怕冲了圣驾。” “朕什么时候有那么多讲究?”柴宗训喝到:“魏枢相在前面为朕拼命,朕岂能放任魏咸美被人打伤?” “皇上…” “少啰嗦,前头带路。” 到了亲军司大狱,那六个人缓了一天,精神头比先前要好一些。 柴宗训匆匆进门,王德斌领着一干密探差役急忙迎上前:“臣等参见皇上。” “免礼,”柴宗训急切到:“朕要去大狱审问打人者,王统领前头带路。” “啊?”王德斌慌忙到:“皇上,不过是市井泼皮打架而已,何须圣驾亲临?” “朕要你带路,听不懂么?” “是,是,臣遵旨,” 一行人来到大狱,王德斌大喝到:“见到圣驾,还不跪下。” 六人齐刷刷的跪下,柴宗训喝到:“谁是张小二?” 张小二低着头往前爬了一步:“皇上,草民有罪。” 柴宗训又问到:“你在市集卖鱼十年?可曾见过被打的魏咸美?” “回皇上,小人只觉面熟,但不认识。”张小二战战兢兢到:“但他偷鱼在先,小人当时只与他理论,他却仗着身材魁梧,推搡小人…” “够了,”柴宗训打断他,又走到另一人身旁:“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草民叫杨铁鼓。” “你在市集卖何物?” “回皇上,草民贩卖莲藕为生。” “既是贩卖莲藕,朕且问你,莲藕多少钱一斤?” “回皇上,近日的莲藕一斤五十个铜板。” “莲藕自何处来?” “回皇上,草民与汴梁郊外几个渔民熟识,莲藕皆是从他们手上贩来。草民低价买入,高价卖出,赚点差价养家糊口。” 柴宗训点点头:“很好,朕再问你,莲藕有几个孔?” 杨铁鼓怔了一下:“回皇上,有七孔,有九孔。” 柴宗训淡淡一笑:“那朕问你,是七孔的能煮烂,还是九孔的能煮烂?” “啊?”杨铁鼓一惊,抬起头来。 “大胆。”董遵诲喝了一声,他慌忙低下头去。 “朕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柴宗训的声音很冷:“既是贩卖莲藕做营生,想必对莲藕性状应该是非常熟稔的吧。” 杨铁鼓低头咬咬牙:“回皇上,九孔的能煮烂,七孔的只能清炒。” “胡扯,”柴宗训喝到:“还不将尔等密谋打断魏咸美手脚之事从实招来。” 二〇九 果断杀伐 杨铁鼓还想矢口否认,柴宗训喝到:“贩卖莲藕为生之人,连莲藕性状都不了解,你想骗谁呢?还不从实招来,以免再受皮肉之苦连累家人。” “皇上,”杨铁鼓呼到:“草民等只是市集打架,当不致罪及家人。” “尔等受人指使,密谋当街打断当朝宰辅之子手脚,手段之残忍,性质之恶劣,简直无以复加。”柴宗训冷冷到:“倘是从实招来,朕或可不罪及家人,如若不然,你全家性命都不保。” “皇上,草民不服。”杨铁鼓抬头到。 董遵诲上前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就凭你在圣驾前咆哮,便可诛你九族。” “草民该死,草民该死。”杨铁鼓慌忙磕头。 “尔等以为只是打架而已,”董遵诲说到:“此事已然通天,谁也保不住尔等,还是老实交代免受皮肉之苦。”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又都低着头不说话。董遵诲喝到:“继续用刑。” 差役抓住杨铁鼓,绑在柱子上,拿出毛刷蘸上盐,便往他伤口上刷去。 “啊…”杨铁鼓的惨叫声凄厉无比,但差役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不停的刷。 伤口里血水绷出来,与盐碰在一起后,竟不停冒泡。 杨铁鼓终于忍不住,头一歪晕死过去。 董遵诲冷冷到:“下一个。” 差役正要抓人,那人慌忙跪爬到董遵诲脚下:“大人,小人交代,小人等本都是在市井讨生活,与杨铁鼓熟识。前日他召集小人等,说找了个打断人手脚的活儿,而且对方出价很高。” “小人等知道规矩,也没多问。因杨铁鼓的意思是须造成意外,所以小人等去集市找了张小二,且特意学了些行业规矩,似杨铁鼓贩卖莲藕,便是跟人学的。只是没想到,皇上竟然堪比行家,通晓莲藕性状。” “小人等行凶后本打算逃散,哪知竟被路过的控鹤军将士抓个正着。小人根本不知被打那人是当朝宰辅的公子,如若不然,小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行凶。恳请皇上开恩,留小人贱命。” “你的意思是不敢打断宰辅公子的手脚,其他人的就敢咯。”柴宗训淡淡到。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那人慌忙磕头。 柴宗训不予理会,只努努嘴:“弄醒他。” 差役一盆冷水淋上去,杨铁鼓睁开眼睛。此时盐劲还没过,他仍痛得龇牙咧嘴。 柴宗训上前一步:“他们都已交代,乃是受你指使。说吧,你是受谁指使?” 张小二也在一旁劝到:“杨大哥,你就招了吧,事情已然通天,瞒是瞒不住了。” 杨铁鼓犹豫半天,开口到:“我招可以,但皇上须留我一条性命。不然反正是死,我何不留个义名。” “义名?”柴宗训骂到:“呸,可知尔等打的不仅是魏咸美的手脚,还是亿兆生民的生计?若是魏枢相因此打了退堂鼓,银行关门,天下百姓还高利贷的罪孽,都要加诸在尔等身上。” “再说这个时候,尔等还有资格与朕谈条件吗?朕能断定尔等是受人指使,便能猜到尔等身后是何人。尔不招,朕不过多费些时日找证据罢了。” 柴宗训停顿一会,直直的看着杨铁鼓:“朕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招是不招?” 毕竟久在上位,柴宗训的眼神和身上散发出的威压让杨铁鼓感到莫大的压力。 权衡再三之后,他长出一口气:“皇上,草民招了,指使我等的,是汴梁府都头李大人。” “李剑雄?”董遵诲喝到:“他敢尔。” 柴宗训淡淡到:“李剑雄也不过一个木偶而已,先将他抓起来,问明之后将这六人押赴刑场斩首,首级悬挂于城头。” “啊?”董遵诲一惊。 “啊什么啊,”柴宗训喝到:“以后办事仔细一些,亲军司的密探吃干饭,你这个指挥使也是吃干饭的吗?” “是,臣谨遵教诲。” 那六人听说马上要被斩首,慌忙磕头到:“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柴宗训根本不予理会,头也不回的出了大狱。 董遵诲指着王德斌的额头:“你呀,你呀。”随即便带着人赶往汴梁府拿人。 很快汴梁府都头李剑雄指使市井无赖打断魏咸美手脚,以及那几个无赖马上便要被砍头的消息传遍整个汴梁,可把汴梁府尹柴熙谨吓了个好歹。 虽说五代以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汴梁府尹就是皇储,但柴熙谨可不敢存此妄念。若非皇上四哥开恩,前一任的汴梁府尹柴宗让早已身首异处了。 原本已经很小心谨慎了,哪知手下人还给他惹祸,柴熙谨急忙进宫为自己辩解。 “皇上,李剑雄教唆行凶之事,是臣弟失察,请皇上治罪。” 柴宗训将他扶起:“朕知道此事与你无关,你且起来吧。” “臣弟实在没想到,那李剑雄竟如此胆大包天,”柴熙谨说到:“只是没听说他与魏枢相有什么过节啊。他虽是汴梁府都头,但也不过六品而已,魏枢相可是当朝宰辅,二人怎会有牵连?” 柴宗训淡淡到:“此事与你无关,你也无须瞎猜,只需好好在府中学习处理政务便可。另外,朕再叮嘱你一句,眼下风雨将至,你可得站稳咯。” “有风雨吗?”柴熙谨探头看了看外面:“皇上,天气很好啊。” 柴宗训笑了笑:“单纯是好事,朕希望你一直都能这么单纯,别像朕,不过这点年纪,竟然生了白发。” “哦,”柴熙谨应了一句:“臣弟谨遵圣意。” 柴熙谨走后,魏仁浦又匆匆进了宫。 “皇上,臣听说皇上要将行凶的六人斩首示众?” 柴宗训问到:“难道他们不该死吗?” “回皇上,”魏仁浦对到:“按律六人只是流刑,尚且罪不至死,还请皇上格外开恩。” 柴宗训摇摇头:“不,那六个人的脑袋朕砍定了,谁劝也不顶用。” “皇上,”魏仁浦说到:“臣记得当年在荆南,慕容郡公为救皇上擅自调兵,皇上怪罪于他不守规矩,疏远了很久。皇上此举虽是替臣出了气,却也破坏了《大周律》的公正。” 柴宗训说到:“既知道朕是替你出气,便该知道,此六人不光是当街行凶打断当朝宰辅之子的手脚而已,而是破坏朕开办银行的国策,朕只令其身死,已然是法外开恩。” “皇上,原本银行便是断世家大族的利益,眼下尚能正常运转…” “眼下尚能运转,是因为规模还很小。”柴宗训打断魏仁浦:“所以对方也只是做些小动作,弹劾魏咸熙,休了魏小妹,打断魏咸美手脚。倘是规模扩大,打击对象必会转到你魏枢相身上。朕就是借这六人性命告诉那些人,敢于与朕国策作对者,朕必杀无赦。” “可对方毕竟还没有大动作,所谓君子怀德,”魏仁浦劝到:“皇上还是该以王道教化之,若树敌太多,反令臣运作银行更有困难。” 柴宗训冷笑一声:“朕记得枢相是十三岁离家到汴梁求取功名的吧,四十年宦海沉浮,枢相难道还未看清,那些反对你的人,无论你怎样做,他都会反对。况且银行伤及了他们的根本利益,他们现在只做小动作,是因为没找到大动作的机会而已。” “皇上,臣始终以为,王者当有…” “枢相,”柴宗训再次打断他:“枢相为天下读书人榜样,一生清正,临老却不惧流言,为了天下苍生毅然投身于铜臭之中,难道你不怕失败晚节不保么?” 魏仁浦执礼到:“皇上,臣不怕晚节不保,只怕银行失败,亿兆生民继续被豪强世家盘剥。” “既如此,枢相便无须再劝。”柴宗训说到:“朕何尝不想以王道教化对手?可那样虽成全了朕的名声,却让生民无故多受盘剥,这又是何必?枢相不怕晚节不保,朕却也不怕史笔说朕残忍嗜杀,朕做这一切,都只是让百姓过更好的日子。” 柴宗训终于彻底的说服了魏仁浦一次,他含着泪花执礼到:“遇此明君,苍生幸甚。” “好了,枢相,你知道朕一向不喜欢煽情。”柴宗训笑到:“快去跑业务吧,只有多拉存银,才能放更多的借贷,造福更多的百姓。” 李剑雄从被抓获的那一刻起,便一言不发。 亲军司的那些刑具,可非汴梁府可比,但李剑雄竟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董遵诲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打也打累了,骂也骂累了,折磨也折磨够了,但董遵诲没有从李剑雄嘴里得到一个字。 万般无奈,董遵诲只得向柴宗训请示。 柴宗训的回答很简单:“既是不肯开口,便与那六个人一起斩首示众吧。” “啊?”董遵诲劝到:“皇上,要不再等一等,臣再想想办法,让他开口。” 柴宗训淡淡反问到:“倘朕与你一起逃命,你被抓了,敌人逼你供出朕的下落,你会说么?” “不会。”董遵诲当即回到。 “你不怕死,敌人也并非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柴宗训说到:“他既一心求死,朕便成全他。” “遵旨。”董遵诲执礼到。 停顿一会,柴宗训又说到:“杀了李剑雄之后,留意有没有人替他收尸,或者会不会有人去抚恤家人。” 董遵诲一点就透:“是,臣遵旨。” 二一〇 本钱 城门楼子上悬挂着七颗人头。 人头下是一张大大的布告,很多老百姓聚集在此看热闹。 “啧啧,一下七条人命没了。” “听说是皇上下旨斩立决。” 一个老农挤进去不识字,转而问身边的书生:“小哥儿,劳驾问一下,上面写的什么?” 书生指着其中一颗人头说到:“看到没有,那是汴梁府巡检李老爷的脑袋,李老爷反对皇上开办的银行,指使这六个人把署理银行的魏大人公子打成了废人,所以皇上就下旨将他们斩首示众。” 老农有些不解:“这李老爷为什么要反对银行?这银行不知道有多好呢。村里的乡亲都算过了,开春拿地契到银行抵押借贷,到秋收时还了银子,还能有些结余,来年就不会青黄不接,累积几年还能再置些地,或者把房子修一修,娶上一房媳妇儿。” “往年开春,只能找村里富户借钱,一年劳作到头,也就降降够还息的,倘是遇上年成不好,辛苦几代人开出来的荒,就得抵给富户啦。”老农嘟囔到:“银行这么好的事,谁反对都是该死的。” “大爷,”书生冷笑一声:“这李老爷,说不准就是村里富户请的呢。” “那可就真的该死了。”老农说到。 书生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大爷,慎言,当心祸从口出。” 死了七个人,虽然百姓街头巷尾议论,但实际对整个汴梁城来说,水花都没砸起一个。 魏仁浦每日高度戒备,但并没有人去银行闹事,御街背面的第一分行已经在着手准备,根据杨延定、慕容德丰以及调任幽州的杨延平等人奏折,各地分行建设即将完成,马上便可以投入使用。 大庾道上的商旅对银行是持欢迎态度的,毕竟岭南存钱,可在江南取钱,不仅保证了钱财安全,还能有利息,何乐而不为? 下一步长江以及运河沿线州县的银行也在筹备中,而御街上的银行因为来往的人太多,直接便将整个兵部衙门占满,令兵部尚书不得不请旨兴建新的衙门。 规模逐渐扩大,银行也自动分为存蓄和借贷两个司,一个在东院办公,一个在西院办公。 现在很多略有盈余的百姓也会将钱存到银行,但相对于借贷所需,仍是远远不够。往往是存进来的钱还没到银库,就已然被借走。 银库里没有银子,就凭着存银去借贷,长此以往必然支持不下去,魏仁浦只得又去找柴宗训。 “皇上,每日存银远远不够借贷,虽在利息上有很多盈余,但这些银子只在账面上,实际银库里根本没有银子。” 柴宗训说到:“朕偷偷去过两次,见存蓄司每日也是往来不断的人,如何还不够借贷?似这种情况,枢相可以略作调整,譬如将每日存银的十之八用于放贷,剩下两成储存银库,这样不就有银子了么?” 魏仁浦摇头到:“皇上,这前来借贷的,无一不是等着用钱的,臣署理银行,便是解生民之所急,岂能眼睁睁看着不放贷?” “不是让你不放贷,”柴宗训说到:“只是须得等银行能健康运作起来,才能放心放贷。你这样有多少贷多少,是很危险的。” “臣如何不知?”魏仁浦说到:“可豪强世家九出十三归的借贷利息,可以付出更多的利钱从而吸纳到更多的本钱。” “臣之所以存多少贷多少,一来是避免百姓枉付重息,二来打击豪强世家借贷,倒逼那些富户将银子存入银行。只是皇上给了衙门给了人,却没给银子,实在难维持。” 开银行却没有注册资本,确实说不过去。 柴宗训想了想:“万公公,速召魏王和宋王进宫议事。” 符彦卿和赵匡胤虽然算不上政敌,但俩人的关系也绝算不上和睦。 赵匡胤年富力强,无端被符彦卿夺走财权,自然视他为敌人。 符彦卿已然七十多岁,最想的还是回到大名府悠然的渡过他的老年生活,但符氏一门充斥朝堂要害部门,须得他扶稳送上一程,所以不得不打起精神站在朝堂上。 原本俩人见面,冷哼一声也就算是打了招呼,但今日竟异常客气。 “魏王先请。”宫门前的赵匡胤客气到。 “不不不,”符彦卿说到:“宋王总领朝政,自然是宋王先请。” “魏王德高望重,还是魏王先请。” 符彦卿客气不过去:“要不本王与宋王并道而行吧。” “魏王请。” 俩人一起来到文德殿,柴宗训早已等得不耐烦:“魏王,去年国库年入多少银子?” “回皇上,幸赖皇天护佑,去年又是一个丰年,国库年入再创新高,达到四千万贯,约三千万银子。” “再创新高,比旧年高多少?” “回皇上,天下日趋太平,高了有七百万之多。” “既是高了七百万,”柴宗训转头到:“宋王,年初制定的开支计划,应该还有不少结余吧。” 赵匡胤执礼到:“回皇上,本是有结余,但前一阵封赏征江南,基本将结余用罄。” “你也别说基本,”柴宗训说到:“朕就问你,国库现在还有银子没。” “回皇上,”赵匡胤犹豫了一下:“还有五十万备江淮灾荒的银子暂未动。” “眼下都要入冬了,哪还有什么江淮灾荒。”柴宗训说到:“朕便做主,将这五十万银子调入银行,给魏枢相做资本。” “皇上,备灾的银子不可擅动。”赵匡胤说到:“倘是银子用来经营银行,若江淮有变,再从何处筹集救灾银子?” “朕自江南回来之时,长江汛期已过,若有变,也是明年了。”柴宗训说到:“眼下银行没有本钱,运作实在困难,还请宋王帮帮忙吧。” 看他说得恳切,赵匡胤犹豫良久:“皇上,臣倒有个办法。这五十万银子可以拨给银行,但只能放在账面上,银子还须放在国库。还过上月余,各地税赋运抵汴梁,魏枢相再将这五十万银子领出,如何?” 银行借贷是需要时间的,譬如核实本人,核实抵押财产等等,这样就有了周转时间。魏仁浦已经跟着柴宗训什么现金流啊,周转率啊之类的学了不少。账上有钱,总比什么也没有的强。 “如此,便太谢谢宋王了。”魏仁浦拱手到。 “哪里哪里,枢相客气。”赵匡胤说到:“本王方才进宫经过御街,通街百姓都在赞赏魏枢相署理银行急百姓之所急,解了许多百姓的大难。此等造福千秋万代之事,本王自当竭尽全力襄助。” 有了五十万银子打底,魏仁浦胆子大了许多,每日存多少就贷多少,心里一点也不慌。 这一日城东有名的富户陈树大来到了存蓄司,开口便要存两万银子。 存蓄司主事陆士栋亲自招待陈树大:“员外请里间奉茶。” 陈树大倒也不客气,大喇喇的进了里间。 差役奉上茶水,陆士栋开口问到:“敢问员外存定期还是存活期?” “定期如何?活期又如何?”陈树大神在在问到。 陆士栋说到:“定期利率五厘半,且是利滚利;活期利率三厘半,要低一些。倘是员外家中近年没有大的花销和用项,在下倒劝员外可存定期。定期年数越长,利率会越高。” 陈树大思虑一会:“倘是存了定期,但家中有急事须急用,奈何?” “这个并不矛盾,”陆士栋解释到:“定期可随时转活期,只是在利率上会有一定的调整。” “确定随时可转,随时可取?” “确定,”陆士栋说到:“银行可是皇上钦命开的,岂会说话不算数。” “那好,”陈树大起身到:“我明日便将银子运来。另外我还想问问,如果介绍他人存银,会有花红奖励么?” “有,”陆士栋说到:“银行遵照皇命,新开了保险箱,用以贵客存放贵重物品。若介绍他人存银,数额超过一千,可免收五年保管费。” “甚好,甚好,”陈树大说到:“待我回家,说动亲家将银子存入银行,我也正好可以将田产地契存放保险箱,省得那不争气的儿子惦记。” 陈树大走后,陆士栋喜滋滋的去找魏仁浦邀功。 要知道这个时候,普通男子每日人工不过百文,一月能有二两银子进项就算很不错了。吃穿用度之后,基本就没什么结余。 虽然来存钱的人不少,但一次性存银过万的,这是开业以来第一个。 魏仁浦有些警觉:“有没有查过陈树大背景?是否与豪强世家有牵连?” 陆士栋说到:“请枢相放心,陆士栋祖上曾是唐户部侍郎,因厌倦朝堂争斗,便回乡置办田产,过起了隐居生活。后因战乱,大量百姓不得不将地抵给陆家换取救命钱,由此陆家便红火起来。” “经过数代经营,陆家此时已然是汴梁城中能叫得上名的富户,只是陆家虽有钱,却一直牢记祖训,不与朝堂发生任何牵连,所以这陆士栋的身家,是清白的。” 二一一 本钱赈灾 翌日,陈树大带着家丁赶了近十辆大车过来,陆士栋连忙打开侧门,让这些拖银子的大车停在院中,以策安全。 陈树大在里间喝茶品茗,银行的数名账房上阵将银子点清楚,陆士栋亲自给这批银子开出了存折。 陈树大很满意银行的服务,拿到存折后便说到:“陆大人,下次若家中还有盈余,我定存进银行。” 陆士栋顺势说到:“陈员外,昨日不是说还有亲眷过来存钱么?” “有,当然有。”陈树大笑到:“这不是才接到我的消息么,还得时间准备,陆大人便等好吧,我就怕到时候会让银行的账房点钱点到手抽筋呢。” “陈员外尽管放心,就是点到手抽筋,也一定会将银子点清楚,让所有来存钱的员外满意。” “好的,”陈树大说到:“既是无事,那我便暂且告退了,一年后按折来取钱。” “陈员外好走。” 不几日,果然城中一些富户前来存钱,据说都是陈树大的举荐。 这些人存钱便不似普通人那般小打小闹,几乎都是以万计,城西最大的富户张氏甚至一次存了十万两银子。 银行借贷的人虽然很多,但因为规范化操作,必须说清用途,且家人同意,借贷的多是城郊的农户或街上的小商贩。 他们借钱多是为了营生,所以只是几两几十两在借。而大户的存银加在一起能有五六十万两,借贷瞬间就不愁了,魏仁浦从来没感觉这么富有过。 而且大户存钱,是在释放一个明确的信号,银行是确实可靠的,连带着许多持观望态度的小康之家也纷纷到银行去存银。 通过慕容德丰和杨延定的联手筹划,大庾道沿线的穗都,韶州,虔城,江州,洪州,江宁银行也相继开业。 沿线的商旅都是走南闯北之人,早已听说汴梁城中银行的情况,放心的将钱存入银行,然后凭着存折异地去取,不仅能有利息,重要的是再也不用担心商道上的江洋大盗。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只要再吸纳一些存银,魏仁浦便能功成身退,将银行交给学生去打理。 就在这个时候,汴梁银行迎来了一个大客户,汴梁城第一丝绸商常一贯。 常一贯自年轻时便走南闯北经营丝绸布匹,后来在御街上开了一家丝绸铺子,前店后厂,声音越做越大,全国到处都是分号。 两个月前常一贯从造作局弄了台蒸气纺车,纺织出来的布匹不仅比人工的更为紧实漂亮,而且一台蒸气纺车能顶十多个人的工作量,虽然一次性投资比较大,但后续开支减少很多。按照他的规模,三年内可将蒸气纺车的成本收回,所以他决意大批引进。 但这蒸汽纺车可不便宜,总共需花费三十万银子,他手头只有十万,须得向银行借贷二十万,以他的庄园、作坊、以及在荥州的万亩良田作为抵押。 一次性贷这么多银子,借贷司的主事林赓不敢擅自做主,连忙去请示魏仁浦。 魏仁浦问到:“目前银库还有多少银子?” “老师,”林赓回到:“先前富户的存银还未动,加上账面上的五十万,总共有一百一十万银子。” 魏仁浦不假思索:“既是有这么多银子,核实林赓财产之后,便借给他吧。” “老师,这可是二十万银子。” “那又如何,银行开业本就是存银借贷活动流通之用,只要他的抵押财产不低于二十万就行。另外,如此大笔借贷,须将利率提高一些,而且可命其分期还钱。” 林赓笑到:“老师,您现在不像个书生了,倒像个掌握天下财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贾。” “胡说。”魏仁浦不假辞色:“我不过是领了皇命,在此署理银行而已,何来大贾之说。” “不过老师,”林赓说到:“如今汴梁城中百姓,无人不称颂皇恩浩荡,他们都赞您是文曲星下凡,助皇上解生民之苦。在学生看来,只要能造福百姓,书生还是大贾,都是一样的。” 听到这话,魏仁浦才展颜了一些,老怀安慰的说到:“我辈苦读圣贤书,就是要助明君开创盛世,以圣贤之道教化士人,再由士人将恩泽播撒万民。书生和大贾,虽是殊途,但却同归。当然,我辈圣贤之理不可望,须得先明经,通晓世事,方能位列庙堂,辅佐明君嘛。” “学生谨记老师的教诲,”林赓说到:“老师若没有其他吩咐,学生这便派人去核实常一贯的产业。” “去吧。” 虽在学生面前很淡定,但魏仁浦还是将此事奏与柴宗训知道。 “借,怎么不借?”柴宗训的指示很明确:“如果这笔银子是用来向造作局订购蒸气纺车,待银子到位后可命何辉存进银行,这样你又多了三十万资本,而且还可以收一大笔利息。” 怎么看银行都是一笔不赔本的买卖。借贷出去的钱转了一圈还是会回到银行,这笔钱又可以重新借出去,只是转转手,便可收数次利息,何乐而不为? 想想那些经营了数代,甚至数十代的豪强世家,不过为了眼前的小利竭泽而渔将利息提高。却还不如皇上这银行,用别人的银子反复生银子,实在是高明得多。 常一贯的钱借出去之后果是付给了造作局定制蒸气纺车。 造作局采买原料,预付工匠工钱之后还剩了十万银子,何辉直接塞到银行,存了三年定期。这等于是又多了十万可反复使用三年的银子,魏仁浦的操作已然非常熟稔,他知道怎样会让这十万银子造福更多的百姓,且让银行的利益最大化。 有了接收大户存款和大额借贷的经验,银行存蓄和借贷操作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在不动用国库五十万本钱的前提下,可以随意操作。 “报…”凄厉的叫声打破欢乐的气氛,响彻整个皇城。 早已睡下的柴宗训赶紧起床,来到文德殿,潘惟德跪在阶下大呼到:“皇上,广陵八百里加急,因今年汛期持续时间较长,堤坝皆被泡软。近几日连续大雨,江水暴涨,堤坝经受不住洪水,溃塌数十丈,广陵下辖江都、兖州已是一片泽国,淹死百姓无算。” “眼下鲁王正率大军争取堵住溃堤,只是百姓流离失所,还请皇上尽快下旨安抚,恐迟则激起民变。皇上,这是奏折。” 万华接过奏折递给柴宗训,内容如潘惟德所说,后面是广陵地方官员集体签名。 继位十几年,一直风调雨顺,偶尔一县有个小灾荒就算不得了,没想到这次长江竟然决堤。 当然,这在其他朝并不算什么奇怪的事,长江虽是母亲河,但这母亲是个爆脾气,时不时就给孩子一点颜色看看。 “鲁王驻节广陵,这奏折为何不是他领衔上奏?”柴宗训似在问话。 潘惟德是个谨慎的人,没有接话。倒是万华说到:“皇上,想是鲁王身先士卒,在堤坝上堵溃口呢。” 想想也是,柴宗训点点头,关键时候还是这些领兵打仗的人靠得住。 既是有灾,自然就得救灾,柴宗训说到:“速召宋王进宫商讨赈灾之事。” 赵匡胤被从被窝里叫起,匆匆的赶到文德殿,来的路上他向万华问清凌晨召见所为何事,心中已有了计较。 “皇上,”赵匡胤说到:“首要须解决灾民的吃饭问题,可派员在广陵附近的滁州、淮南调集粮食,同时下旨江宁杨延定,一同协助赈灾。” “此时季节,长江虽溃堤,但毕竟不比汛期,想来不过几日洪水便会退去。届时百姓回去重建家园,皇上降旨免其一年赋税,百姓必感皇恩浩荡。” 好像问题不大,柴宗训略一思索:“就依宋王之计,派员赴广陵赈灾吧。” “皇上,”赵匡胤说到:“赈灾需要银子,国库目下只剩五十万备灾银,这是给魏枢相银行做本钱用的。” 柴宗训算了算日子:“各地税赋还有多久才能押送进汴梁?” “回皇上,”赵匡胤对到:“近的五日左右,远一些的需要半个月。” 柴宗训有些不放心:“宋王可先派人将银子装车准备,朕去往银行一趟,若银库充足,就派转运使司符昭俭前去赈灾吧。” “臣遵旨。” 此时天还未亮,柴宗训急匆匆乘车驾赶往银行。因他非常关注银行的发展,不时会来看看,银行的差役,包括门口守卫的兵丁都已认得。 兵丁见到车驾,急忙跪下,一人匆匆入内,将今日值班的存蓄司主事陆士栋叫了起来。 陆士栋匆匆赶出来接驾,柴宗训也不多说:“带朕到银库去看看。” “臣遵旨。”陆士栋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急忙带路去往银库。 银库大门打开,架子上堆满银子,柴宗训问到:“目前银库存银有多少?” “回皇上,尚有四十万左右。” “可维持运转么?” “回皇上,魏枢相调度有方,银子运转无碍。” “好,”柴宗训说到:“待魏枢相来时与他说一声,国库五十万银子,朕已调往广陵赈灾。” 二一二 取钱 赈灾的事情安排完,天已大亮。 百姓在遭灾,让柴宗训回去睡个回笼觉也是睡不着的,索性与符昭一起给太后请安后开始一天的事情。 “知道吗,”符昭突然说到:“赵柔出家了。” “赵柔?出家?”柴宗训有些好奇:“无缘无故出家当尼姑作甚?” “还不是你耽误了人家,”符昭笑到:“若是你肯纳她为妃,她定然不会出家。还有,她只是在西山长春观做女道士,不是做尼姑。” “梓潼又在说笑了,我又不喜欢她,纳她为妃反倒害了她。” 符昭又是神秘一笑:“知道与她同行的还有谁吗?和你很熟哦。” 柴宗训想了半天:“我与赵柔同时很熟的,不过慕容兄和小赵,这俩人是不会出家的。” 符昭说到:“江南的周郡主,你不熟吗?当年在丰乐楼,谁人不知嘉敏姑娘仰慕辛公子才华?可惜辛公子不解风情,竟乱点鸳鸯谱,撮合嘉敏姑娘和赵大人。” 柴宗训解释到:“当日不过是为将江南谍者一网打尽,所以在丰乐楼逢场作戏而已。” 符昭笑了笑:“你说嘉敏害你,这一次又派人行刺于你,还勾结百官逼宫,是不是因爱不成反生恨?” “怎么可能,我们是相看两厌,”柴宗训说到:“眼下这俩人一起出家,倒是好事,以后汴梁城都将平静得多。” 五十万银子从国库解出,运往广陵赈灾,此时长江溃堤的消息已然传遍汴梁城。 魏仁浦得知情形后急忙问陆士栋:“银库还有多少银子?可够未来几日之用?” “库银尚有数十万两,今日约了胡、张两员外存银,又有数万进项。”陆士栋说到:“只是学生不知借贷司那边,近日须用多少。” “赶紧问明林赓后向本官回话。” “是。” 不一会儿,陆士栋回来:“老师,近日林师兄那边会将库银放得差不多,不过这几日都约了大的进项,当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魏仁浦点点头:“尔等一定要保证库内存银可维持正常运转,勿使皇上失信于人。” “老师放心,学生懂的。” 辰时中,银行准点开门,外面一如往日,排了很多人。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借贷的拿到钱之后喜滋滋出门,而约好来存钱的胡、张两个员外并不见踪影。 陆士栋叫了个差役过来:“你叫上两个人,去胡、张两位员外家里看看,若是需要人护送,银行可派兵丁前去。” “是,大人。” 没过多久,差役回来禀报:“大人,两位员外正在家中清点银两,今日恐来不及将银子送过来,大人明日可派一队兵丁前往帮忙运送。” 陆士栋有些紧张,回头去银库看了看,不过一个上午,已经空了一半,差役还在往外运送。 因为常一贯全部换了蒸气纺车,连带着其他丝绸商都跟着换,最近银行的大额借贷有点多。 翌日一早,陆士栋便点了一队兵丁,亲自率领前往胡员外府上。 胡府大门紧闭,兵丁敲了半天的门,才有一个老者打开门一瘸一拐的走出来。 “军爷,敢问有何事?”老者问到。 兵丁说到:“胡员外与我们陆大人约好今日存银,陆大人亲自率兵丁前来护送,快将胡员外请出来。” “回军爷的话,”老者说到:“昨日接到洛邑来信,老太爷过世,员外连夜带着全家回洛邑老家奔丧去了。” 有这么巧吗? 陆士栋稍作思虑,也不逗留,急忙往张员外府上赶去,还好他这边一切正常。 张员外亲自率着家人迎出府:“啊,陆大人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张员外客气,”陆士栋有些着急:“员外,日前约好的存银之事?” “陆大人请厅上用茶,听我慢慢道来。”张员外将陆士栋引进门。 俩人坐定,小厮奉上茶水,张员外仍是客气到:“陆大人光临,实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张员外,”陆士栋打断了他:“还请员外将存银取出,本官亲自押送到银行,改日一定在燕云会馆设宴向员外作谢。” “岂敢岂敢,”张员外说到:“只是银子的事,出了点意外。昨日晚间,家舅兄见现下人力纺车都改为蒸气纺车,所以便约我同伙,前往造作局定制,已将准备好的存银取走。” 陆士栋深吸一口气:“眼下造作局的蒸气纺车订单已满,短时间内怕是很难赶制出来。恰好本官与造作局何侍郎有些交情,不知员外可需要本官前往说项?” 陆士栋本是一书生,且久受魏仁浦教诲,对私相授受之事深恶痛绝,但眼下为了存银,不得不暂时变通一下。 “陆大人有心了,”张员外说到:“家舅兄在造作局内颇是熟稔,不过将来倘是求到陆大人面前,还请大人勿要推脱才是。” “张员外放心,”陆士栋不死心,问到:“那存银?” 张员外苦笑一声:“存银已被舅兄全部取走,不过大人放心,将来作坊内一有盈余,我便即刻存入银行。” 多留已是无益,陆士栋只得起身到:“随时恭候员外大驾。” 出了张府,兵丁问到:“大人,下一个去谁家?” 陆士栋思虑一会:“先回银行,知会林大人暂缓借贷放银。” 待陆士栋回到银行,所有的库银已全被借贷出去,银库里便是连一丝银屑都不剩。 听说陆士栋回来,借贷司主事林赓急忙找了过来:“陆兄,听说你亲自去押运存银,银子呢?” 虽然银行一直无人闹事,但署理银行的魏仁浦被害得很惨,所以陆士栋一直高度警觉。 他没有回答林赓的问题,只是说到:“赶紧去奏报老师,银库里一两银子也没了。” 林赓不懂他的意思,仍只是问到:“陆兄,今日没押运回银子吗?” 陆士栋匆匆往外跑:“林师兄,我怀疑我们中了别人的圈套。” 才到门口,便遇上第一个大量存银的陈树大:“见过陆大人。” “陈员外免礼,”陆士栋扶起陈树大,稳住心神笑到:“陈员外前来,怎地不打个招呼,本官也好安排些香茗待客。” 陈树大苦笑一声:“陆大人客气,我此来是有要事相求,还请陆大人一定帮忙。” “何事?”陆士栋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陈树大说到:“前些时我不是在银行里存了些定期么,当时陆大人亲口跟我说,定期可以随时改活期,且存折上也有写明。眼下我家里遇到难事,急须使钱,陆大人可否准许我将钱取出来?” 果然和预想中的一样,陆士栋不禁有些急躁:“怎地才存便要取出?你当银行的差役都很闲么?” 陈树大仍是说好话:“大人,我也不想,只是家中等着钱使,只要能将钱取出,我可以不要利息。” 陆士栋稍作思虑,改了一副笑脸:“员外勿忧,银行既是有规矩,定期随时能改活期,员外取钱并未逾越规矩,不仅取钱没问题,利息银行也照付。” “如此便多谢陆大人了。”陈树大喜到。 陆士栋淡淡到:“只是陈员外存钱的时候,想必账房已说过,百两以上属于大额,须提前一日预约,千两以上属于超大额,须提前三日;万两以上须提前七日,不知员外要取多少?” “这么麻烦吗?”陈树大瞬间变了脸:“存银之时说好随存随取,怎地真到了取银的时候就各种推诿,不会银行里没银子吧。” “陈员外,”陆士栋不想与他多作纠缠,以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他冷冷到:“当日存银之时已说明,且存折之上也写明,大额取银须提前预约,留足银行准备的时间。” “陈员外既要取银,便须向账房说明,按规矩办事。你若敢闹事,本官即刻派兵丁将你拿下。” 陈树大既是来闹事的,岂会怕陆士栋的威胁,他冷笑一声,接着大呼到:“看啦,看啦,银行的差役奉着皇命来骗百姓银子啦,明明当日说好随存随取,今日我要取银,这陆大人不仅不准取,反要将我关起来,大伙儿来给评评理呀。” 银行里来往的人本就多,况且陈树大早有准备,瞬间四面八方来人凑到了大厅。 “休得胡言,”陆士栋喝到:“本官几曾不准你取银?只问你取多少,若是大额,须提前预约,这是存折上写得清清楚楚的。你若敢在此撒泼耍赖,本官决不轻饶。” “怎地存银不预约,取银却要预约?”陈树大丝毫不惧,反问到:“这不是骗钱是什么?” 陆士栋喝到:“银行并非只为你一人服务,且为策安全,银库每日开关是有限制的,大额取银自然要预约。还有,你方才污言讪上,若你就此离去,本官可放你一马,如若不然,欺君之罪你便担着吧。” “我若有罪,尽管治罪便是,”陈树大的声音更大:“今日谁也不能阻止我取银。” 旁边一些声音附和到:“既是大额须预约,我等小户应当不需要吧,看眼前情形,还是将钱取出放在自家安全一些。大人,我要取钱,小额,随存随取。” “既是要取钱,全都出去排队。”陆士栋喝到。 此时看守银行的兵丁也冲了过来,众人只得老老实实出外排队。 还未开始取钱,陆士栋竟准备关门:“此时已到点放工,要取钱的,明日赶早吧。” 二一三 筹钱 原本准备取钱的民众哪吃陆士栋这一套,纷纷堵在门口不肯走。 特别是陈树大,闹得最为欢实:“这银行就是个骗银子的地方,把咱们的银子都骗进来,让他们去借贷赚利息,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陆士栋怒喝到:“本官再说一遍,现在已经放工,要取钱明天请早。你们聚在这里不走,是要抢银行造反吗?” 虽然银行里的差役平时有些低声下气,但这里毕竟是官府,一干民众被陆士栋镇住,有些不知所措。 “大家不要怕他,”陈树大呼到:“他不过仗着手里有兵,所以骗咱们银子欺压咱们。可大家不要忘了,是那些大头兵带头存银的,要是调兵过来,那些大头兵不知道是杀咱们还是杀他们呢。” “来呀,”陆士栋喝到:“将这个妖言惑众的罪徒拿下。” 差役一拥而上,将陈树大按在地上。 陆士栋继续大喝到:“今日银行已放工,要取钱的,明日请早。若有敢闹事者,即刻拿获送官治罪。” 首恶被拿下,剩余的民众面面相觑,有老实一些的,真就准备回家。 “不能走,大家不能走,”人群中有声音呼到:“咱们的钱在里面,怎么能走?既然这位大人说银行已放工,那咱们就等在这里,待明日银行开工赶紧将银子取出来。” 陆士栋冷声到:“你们爱待就待吧,但不得靠近警戒线,凡进入警戒线,按劫掠银行论处。” 民众后退到警戒线外,差役将陈树大押往汴梁府治罪,剩余的并排站立牢牢守住门口,陆士栋也赶紧去找魏仁浦商量对策。 “你不是一再保证,陈树大的银子没问题吗?”魏仁浦听到消息责问到。 陆士栋有些辩解到:“老师,学生见老师每日为存银之事着急上火,既有人愿意大批存银,学生自然得接受,哪知这陈树大貌似忠良,实是个奸恶之徒。” “陈树大是否奸恶已经不重要,”魏仁浦说到:“眼下主要的是设法调集银子,稳住事态。” 陆士栋说到:“要我说,那五十万银子本该是银行的本钱,却没来由的去赈灾…” “胡说,”魏仁浦喝到:“开银行是为造福百姓,但进出银行的,起码都有口饭吃。长江溃堤,若是不赈灾,难道看着灾民饿死吗?” 陆士栋有些难堪:“老师,眼下怎么办?” 魏仁浦长出一口气:“当初我极力向皇上请缨,讨来这个银行的差使,本想仗着平身所学造福百姓,哪知道事事都要倚仗皇上。事到如今,也只能厚着脸皮再去求皇上了,可国库早没银子啦。” “都是学生的错,”陆士栋说到:“老师,学生愿意跟随老师一同进宫请罪。” 魏仁浦叹到:“皇上把银行之事交我署理,出了差错都是我的过失,你还是回银行看着吧,防止再次有人借机闹事,我这就进宫与皇上商议。”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银行只能存不能取的消息瞬间蔓延整个汴梁城。 幸灾乐祸者有之,痛心疾首者有之,但只要存钱到银行的人,纷纷涌过来等着取钱,没用多久竟将整个御街堵得水泄不通。 消息传到城外控鹤军军营,瞬间炸开了锅。 “想不到皇上竟开银行将我等拼命而来的银子骗走。” “曹翰是帮凶,是他让我们存的。” “苟三,踏马的你想讨好姓曹的,为何将我等拉下水?” “还说什么,抄家伙取钱去。” 刚刚擢升起来的控鹤军副帅白重赞拦住他们:“尔等要作甚?” “白副帅,我等战场拼杀来的银子,竟让银行给骗了去。” “我等去拿回拼命的银子,还请副帅不要阻拦。” “胡说,”白重赞喝到:“皇上怎会骗尔等银子?本帅尚有千两银子存在银行呢。” “副帅,是真的,眼下整个汴梁城的人堵在御街等着银行开门取钱呢。” “想是其中必有些误会,”白重赞说到:“银行一直是随存随取,给付利息,怎会骗钱?” “副帅,存钱可以,但取钱就难了。今日白天一个富户去取钱,竟然银行差役给抓了起来。” 白重赞喝到:“便是有什么误会,也是署理银行官员的失责,曲解了圣意。尔等尽管在营中等候,不久就会有切实消息传来的。” “副帅,再等银子就没啦,这些可是我等拼了命才拿回的银子。” 众怒难犯,白重赞思虑一会:“苟三,你带着几个人去探听一下,一定要拿回切实的消息,倘是真的只能存不能取,本帅绝不阻拦尔等去拿钱。” “也好,苟三,快去快回,一定要将情况打听清楚。” 御街上发生的事情,不用魏仁浦奏报,密探已然打听得一清二楚。 “皇上,”魏仁浦匆匆进攻奏到:“微臣好大喜功,以至于中了圈套,令皇上威严受损,恳请皇上降罪。” 柴宗训轻轻摇头:“银行么,打开门做生意,有人存钱自然要接受。怪只怪所有的事情积在一起,令得银行没有本钱。眼下且不说怪罪的事情吧,还是赶紧筹集银子面对明天的挤兑潮。” 魏仁浦知道国库没银子,便奏到:“实在不行,皇上就斩了臣吧,以臣人头平息众怒,缓上几日待各地税赋押入汴梁,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枢相莫要心焦,”柴宗训问到:“倘是明日兑付,须多少银子?” 魏仁浦说到:“臣计算过,明日只兑付小额散户,有十万两银子便足够。但国库近几日都没有进项,三日后开始大额兑付至少须五十万两。” 柴宗训转头问到:“万公公,宫中内库还有多少存银?” “回皇上,”太监万华说到:“去年的时候多一些,现下尚有二十万两。” 国库属于朝廷,内库属于宫中,一直是分开的。 先皇柴宗少时曾以贩卖茶叶为生,后全国各产茶地都有皇商,为宫中赚取开支用度,国库每年也会少少的拨些银子供养宫中。 太后成日吃斋礼佛不问世事,开支不大。 柴宗训的个人开支一直不大,符昭同他一样,也是不太注重享受的人。 但柴宗训养了一支‘猎豹突击营’,用以伪装、快速反应,曾在破坏李景遂的刺杀中立下大功。 而符昭将燕云十三骑散往各地,从事间谍工作,也需要很多钱。 再加上何辉造作局的各种试验,都是烧钱的活儿,所以导致宫中存蓄一直不多。 “先将这些钱取出,应付明日的挤兑,能缓一天算一天。”柴宗训吩咐到。 “遵旨。” 魏仁浦跪倒在地,大呼到:“皇上,臣一时不慎遭人算计,竟令皇上动用内库供养的银子为臣弥补,实是令臣无地自容。还请吾皇将臣治罪,以平息众怒。” “枢相,朕已说过了,银行打开门做生意,哪有有钱不存的道理?枢相还是赶紧起身,与朕一起设法渡过此次难关为要。” “皇上,”符昭的贴身太监匆匆跪在阶下:“皇后有急事在中宫候着陛下。” “喏,”柴宗训顺势说到:“皇后与朕有要事相商,枢相还是赶紧去想办法吧。” 魏仁浦重重的磕了九个头,起身匆匆退下。 宋王府。 听说银行存蓄的银子全被借贷出去,兑付不出钱来,赵德昭当即去找赵匡胤商议。 “父王,银行自开业以来,府中一直未有存银。眼下遇到难关,父王何不趁机存些银子,解燃眉之急?” “为父正在考虑这个事情,”赵匡胤说到:“只是尚未想好存多少银子合适。” 嘉敏一走,赵德昭的智商瞬间在线,原本打算有多少存多少的他,听到赵匡胤如此说,便接话到:“依孩儿看,存五百两最为合适。” 赵匡胤笑到:“大郎方才才说解燃眉之急,五百两能解个什么急?” “父王,”赵德昭解释到:“府中存银若是全都搬出来,自然能解皇上燃眉之急。但过后皇上即便不追问,也会在心中嘀咕,为何先前不存,一直到危急时刻才出手?如此父王不仅无功,反倒有过了。” “自十年前父王总领朝政之后,虽历次出征得胜都会有赏赐,但却极少有现银。而最近一次皇上大肆赏赐现银,却因狸猫风波导致父王的赏赐大不如领军的将帅。” “宋王府的家底,皇上是查不到的,而五百两却也正符合父王的俸禄。毕竟偌大个王府,虽是看着风光,但开支着实不小,这五百两也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妙,妙,”赵匡胤拍手到:“还是吾儿心眼多,想得周到。” 赵匡胤这边存银五百两,另一边的魏王府,符彦卿翻箱倒柜的到处找银子。 魏王府家大业大,与宋王府有‘城南赵符,离天尺五’之说,意思是城南的赵家和符家,离天只有一尺五的距离,可见这两家的富贵。 但符彦卿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一直视钱财为身外之物,以往镇守地方时得到的赏赐大多分给士卒。现在回到汴梁,虽然没分赏赐给手下人,但同时得到的赏赐,或者说能捞到的外快也少了很多。 找遍府上,也只凑了不到一万银子,夫人杨氏说到:“明日便是府中发放月例的日子,你将银子尽数送入宫中,府中如何?” “那些下人本王平时待他们不薄,便是拖欠一月又如何?下个月本王连本带息一起还给他们。” 二一四 蒙混 柴宗训来到中宫,此时天色已晚,房间内的光芒却晃得人眼花。 整箱整箱的黄金白银,以及各种珠宝首饰静静的摆在那里。 “这是干什么?”柴宗训问到:“炫富吗?” 符昭一副认真的样子:“官家,我知道你等着钱使,我整理了一下嫁妆,当年大婚之时爷爷曾准备百万,这两年因我不善持家理财,就只剩这些了。也许青鸾紫月她们手上还有一点,我已经快马通知赶紧运往汴梁,你看看能填多少窟窿。” 一旁侍女红袖说到:“娘娘,奴婢方才清点了一下,大约还剩二十多万。” “我怎么能花你的嫁妆,”柴宗训拒绝到:“放心吧,我有办法处理的。” “官家,”符昭说到:“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何分彼此?眼下先渡过这个难关,待将来银子充足了,官家疼惜我,再还给我也是一样。” 柴宗训直摇头:“梓潼尽管放心,且将这些收起来。大丈夫岂能被这点难题打倒?你尽管放心,看我如何渡过此次难关。” “官家…” “梓潼勿要再说,将永崎抱出来,我父子亲近亲近。” 在宫中逗留一会,太监万华过来禀报到:“皇上,按你的旨意,一百个大箱已准备好了,何大人和董指挥也已到了宫门外。” 柴宗训起身到:“好,咱们这就装银子去。” 董遵诲和何辉一起进殿:“参见皇上。” “平身,”柴宗训问到:“何卿,造作局的锡料铅料多不多?” “回皇上,”何辉说到:“锡料铅料平常用的不多,也比较易得,目下已占满库房。” “好,”柴宗训吩咐到:“老董,你带着侍卫将造作局的锡料铅料装进大车,装个八分满,随后再将车赶回宫中,此事一定要保密,胆敢外传者,格杀勿论。” 何辉有些诧异:“皇上这是要作甚?” “银行挤兑,”柴宗训说到:“银库银子不足,朕需要用锡料稳住人心。” 实际上在这个年代,锡也是很值钱的,只是没有银子值钱而已。 按照柴宗训的旨意,董遵诲带着侍卫将锡料铅料装进大车后,又回到宫中,将箱子表面装满银子。 “魏枢相,稍后你亲自押着大车出发前往银行,一路将箱盖打开,让百姓看到。” “臣遵旨。” 御街上百姓越集越多,整个街上灯火通明,银行门口更是如同白昼一般。 正在此时,宫门突然打开,魏仁浦和董遵诲当先并行出来,身后是一排排双马并辔的大车,两边面色冷峻的护卫鱼贯而出。 百姓不知发生了什么,一阵骚动。 大车箱子里反射出光芒,有好奇的爬上屋檐上一看,随即大呼:“啊,银子,是银子,这一个大箱至少两万两。” 听说是银子,更多百姓爬到高处去看,有行家看着车辙和车轮说到:“一车不少于两万,这连绵不绝的大车,这次到底运了多少银子?” 董遵诲在前面大喝:“让开,让开,想取银子的让开。” 魏仁浦也大呼到:“乡亲们,银子已运来啦,若要取银子的,让开路来。明日一早,银行开门后依次取用。” 车辆逶迤而过,好事者数了数,整整一百辆。每辆车都装得满满当当,反射出白花花的光芒。 按一辆车两万两,一百辆足足有二百万两银子。 好在银行用的是兵部的衙门,有一个演武场可以用来停这些银子。 控鹤军的苟三看到这情形,得意到:“如何?皇上和曹大人怎会骗我等银子,看看这些大车,几辆便足够我等取钱。我看此事分明是有人从中作祟,各位切勿上了当。” 同行的几个兵丁商议一会后说到:“银子虽是够的,但我等还须看看,有没有其他变数。” “我等不过存了些散碎银两而已,到时凭存折来取便可,还能有何变数?”苟三说到:“倒是军中的弟兄还等着消息,倘是我等回得晚了,营中发生什么事情,须尔等一力承担。” 出来的时候营中的状况是清楚的,若是弟兄们等得不耐烦,造成什么后果,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既是有钱,我等赶紧将消息带回去,让弟兄们安心。” 与控鹤军兵士抱有相同想法的民众也不少,也不知是谁传出的消息说银行里的银子全给借贷出去,取不出钱来。 眼下既是有钱,又何苦在这里熬夜? 有人动摇之后,接下来大批民众开始动摇。 一个中年文士站在人群中说到:“我等皆是大周子民,君父怎会骗我等的钱?况皇上登基十数载,哪一桩哪一件举措不是为了咱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没有皇上,我等哪来的银子存银行?” “大家还是莫要听那等小人挑唆,在此空熬夜,都回去吧,回去吧。” 旁边一人接话到:“皇上圣明,天下万民皆知,只是这署理银行的官员怎么样,又有谁知道呢?怕就怕他欺上瞒下,让我等辛苦积攒的银子打了水漂。” “这个就更不用担心了,署理银行的魏大人,三朝元老,一生为人中正,更不会欺压老百姓。” “说是这样说,那谁知道呢。” “眼下大周国力蒸蒸日上,皇上怎会有欺瞒子民的举措。你们走不走随便,反正我是走了。” 文士一走,带走了大批的民众。 还是有大批民众滞留在御街上,更有一些处在摇摆之中。 此时一个富商模样的人说到:“反正皇上有旨意,银子随存随取,取银又不犯法。为求安心,我还是将银子取出来再说,大不了过几日再存进去。虽然有些麻烦,还损失了些利息,但起码不用担心银子会出问题。” 这话说得也很有道理,那些摇摆不定的人终于坚定决心,留在了原地。 不过看到银子之后,民众已经安下心来,不再吵嚷,只等着天亮之后银行开门取钱。 皇城城楼上。 柴宗训一直看着御街上的动静,赵匡胤和符彦卿一左一右站在身后。 “皇上,夜已经很深了,”符彦卿开口到:“局势已然稳定,皇上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柴宗训回头歉然一笑:“魏王这么大年纪了,却还要陪着朕熬夜,既是局势稳定,魏王还请先回去休息吧。” “皇上不走,老臣怎么好意思走。” “无妨,魏王是长辈,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柴宗训也作势要走。 符彦卿执礼到:“既如此,老臣告退。” 符彦卿走后不久,赵匡胤又开口到:“皇上,民众并无吵嚷,皇上之计已然奏效,当可高枕无忧啦。” “高枕无忧?”柴宗训苦笑到:“眼下只是暂时安抚住民心而已,七日后大户的预约取款,才是真正的考验。国库、内库已然清空,朝中官员预存的银子不过杯水车薪,朕当真不知道,还可以从哪里变出银子来。” “皇上,”赵匡胤突然提高音量:“臣有本奏。” 柴宗训淡淡到:“都这个时候了,就不须这些繁文缛节了,宋王有话直说吧。” “皇上,”赵匡胤说到:“臣以为,银行之事从一开始便不能与皇上威严绑在一起。如今竟因魏仁浦误中圈套,以至于民众对皇上多有怨言,令皇上威严受损,实是大为不该。” “待眼下这个坎过去之后,皇上还应尽早与银行切分清楚。皇上办银行的初衷、方策,都是为造福百姓,只因官员贯彻圣旨之时出了偏差,才导致误会丛生。” 柴宗训淡淡一笑:“万方有罪,皆在朕躬。朕岂不知银行若有失误,会损伤皇家威严?只是银行若非与皇家威严绑在一起,如何让民众相信,并放心存银?” “皇上,此事分明就是魏仁浦之过。”赵匡胤说到:“若是放贷之时,不要那么急切,循序渐进慢慢来,怎会发生如此变故?” 柴宗训长出一口气:“魏枢相也只是想帮助更多的老百姓而已,错只错在老天爷,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让长江溃堤。” 魏仁浦急匆匆的上了城楼,才半日光景,他就像老了十岁一般。步履蹒跚,原本花白的须发竟已变得全白。 “皇上,”魏仁浦掏出一个账簿:“按银行差役结算,若控鹤军士卒不来取钱,二十万银子刚好够那些小户取钱,只是那些大户若是前来预约取银,七日后须得二百多万银子,方能足够。” 柴宗训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方才经过御街之时,老百姓议论皇上如何如何的话让魏仁浦心如刀绞,他扑通一声跪下:“皇上,臣罪大恶极,以至于有损皇上圣德,还请吾皇将臣治罪,以平民心。” 柴宗训急忙将魏仁浦扶了起来:“枢相,以后不要这样了。枢相一心辅佐朕,为了百姓甚至不惜一世清名,又何罪之有?” “要说罪,罪在朕操之过急,罪在那些反对银行煽风点火之人,待此事平息,朕定不会放过他们。眼下民心暂时平定,枢相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这几日还有恶仗要打呢。” “皇上,那二百多万银子怎么办?”魏仁浦怎能放心去休息。 柴宗训故作轻松一笑:“枢相但请放心,朕是谁啊,德盖三皇,功过五帝,岂能被这区区二百多万银子难住。” 二一五 魏仁浦之死 天亮之后,银行照常开门,民众一下子全都涌了进来。 差役手捧号码牌喝到:“所有人听了,因为取钱的人太多,须按号码牌依次取钱,不得大声喧哗吵闹,否则一律按咆哮公堂治罪。” 存银十万的张姓富户大声到:“官爷,那日存银之时陆主事曾说存银千两以上属于贵宾,进银行办事无须排队。” 差役手指向另一边:“那里是贵宾客户专用办公室,贵宾可前往办理取银事项。” 除了陆士栋和林赓,银行里没人知道操场上重兵看守的不过二十万两银子而已,所以差役们说话办事都很有底气。 又一个百姓说到:“官爷,草民约了借贷的,不知还能办吗?” “懂不懂规矩?”差役喝到:“借贷的去东跨院,西跨院只办存取事项。” 民众争着从差役手上领号码牌,张富户已和一干贵宾去往vip办公室。 陆士栋早已在此等候,见到这群人,不慌不忙的问到:“各位贵宾要取多少银子?” 张富户掏出存折:“全部取出。” 其他贵宾也同样掏出存折:“我等都是全部取出。” 陆士栋淡定的接过存折,在纸上写下某年某月某日,贵宾张士杰预约取银十万两。 随后又依样画葫芦,将其他富户的姓名、取银数目、今日日期全都抄录一遍,接着将存折还给他们:“好了,本官收到尔等预约,七日之后来取银吧。” “为何要七日?”刘姓富户问到。 陆士栋淡淡到:“列位,存银之时已然讲清楚,且存折背面也有刻录,超千两大额,须提前七日预约,七日后列位准备大车前来装银。” “若我有急用呢?七日后岂不什么事都给误了?”刘富户说到。 陆士栋起身喝到:“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存银之时便已讲得清清楚楚,若尔等胆敢咆哮,本官即刻将尔等押送汴梁府治罪。” 张富户张士杰拦住刘富户,冷冷的看了陆士栋一眼:“七日就七日,七日后我等一同前来取银,还请陆大人不要爽约。” 陆士栋淡淡到:“张员外尽管放心,朝廷不会差你一文钱银子。” 一干富户在差役兵丁的注视下就此离开,外面排队取钱的民众看到他们既没有闹事,也没有说话,更加认为银行里根本不缺银子。 “我说,昨日是谁放的谣言,说银行里没银子?害我连夜在此排队取银,这不耽误事吗?” “就是,存银四厘息,借贷八厘息,就这利钱都能赚不少吧,银行怎么可能缺钱。” “算了算了,我不取了,懒得排这个队,你们要取便取吧。” 说着说着人又走了不少,外面还未拿到号牌的人也是心焦,干脆回去明天再来,反正这么多人看着呢,银行还能跑了不成。 就这么各怀心思的走着散着,御街又恢复了往日的光景。 陆士栋终于松了口气,跑到东跨院借贷司那边查看情况。 借贷司现下只有主事林赓带着些兵丁守着,根本没办业务。 “怎么一个人也没有?”陆士栋问到。 林赓说到:“都让我哄走了,而且借口很好找。取钱的人太多,借贷的差役都去帮忙了,等取钱潮散去之后才能回来继续办借贷。” 陆士栋转身就要走:“我得赶紧将此间情况报与老师知道,须得在七日之内筹集两百万银子,否则皇上便会失信于子民。” “今日大朝,老师此刻正在朝堂之上呢,”林赓提醒到:“还是等散朝了再说吧。” 往日大朝,至少还会有几个人说说话,但今日的朝堂,静谧得可怕。 离此不远的地方,民众正在聚集挤兑银行,考验皇上,考验朝廷的信誉。 皇上极有可能因此而由一代明君变成昏君,此时谁也不敢乱说话,以免触怒龙颜。 “外面闹哄哄的,众卿不打算说点什么吗?”柴宗训已做好被炮轰的准备。 “启禀皇上,”符彦卿说到:“百姓愚钝,以至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皇上应对有方,如此小风波,相信很快就会过去,不堪庙堂之上议论。” “臣附议,”赵匡胤跟着出列:“我大周物阜民丰,国库年入数千万,岂会因区区百万两银子而失信于民?此事实在不值提起。” 以往朝堂上总会问几句为什么的魏仁浦,此时正低头沉思,一脸的疲惫。 柴宗训不忍提到他,转而说到:“既是不值提起,那便不提也罢,众卿可还有本奏?若是无事,便退朝吧。” “启禀皇上,臣等有本奏。”三个人一起从队列里走出来,分别是鸿胪寺卿程载礼,翰林学士孙光璐,宗正寺卿柴云。 三人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都是魏仁浦的学生。此时一同在阶下齐齐跪倒,一脸肃穆。 柴宗训说到:“三位卿家有何事?” 宗正寺卿柴云执礼到:“皇上,臣等三人共同弹劾领中书令枢密使魏仁浦九大罪状。” 听到这话所有朝臣均惊愕的看过来,魏仁浦晃了一下,险些摔倒,还好身边的翰林学士冯平扶住了他。 “大胆,”柴宗训喝到:“尔等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竟敢弹劾自己的老师?” “皇上,”柴云抬起头来:“魏仁浦道貌岸然,大奸似忠,误国误民。圣贤书教臣等事君以忠,事师以义,正因此‘忠义’二字,臣等才更要弹劾魏仁浦。况臣身兼宗正寺,若眼见权奸误国而不加以劝谏,将来九泉之下如何去见先帝?” 宗正寺是管皇族的,大周开国皇帝郭威九族皆被后汉隐帝刘承佑夷灭。 柴荣继位后,挑了族帝柴云为宗正寺卿,论起来还是柴宗训的叔辈。 “皇上,”孙光璐附和到:“魏仁浦之罪恶,罄竹难书,臣等不吐不快,恳请吾皇将其治罪。” 柴宗训冷冷到:“好,朕就听听尔等这些欺师灭祖之辈说些什么,倘有一条不实,朕必治尔等之罪。” 鸿胪寺卿程载礼不慌不忙的掏出奏折,大声念到:“劾魏仁浦欺君误国疏。” “魏仁浦者,性非中正,地实寒微,估直窃取高位…” “仁浦少年之时入洛邑求取功名,其母遍借乡邻才得粗布一块连夜为其成衣,其竟将此衣扔入济水。此乃罪一,不孝也。” “皇上开办银行恩泽苍生,魏仁浦卖直获署理高位,好大喜功,贷不抵存,令百姓聚集御街怨怼朝廷,以至有伤圣德。此乃罪二,不孝也。” “仁浦开口必称圣贤,论对必言经典,以书生之身强署经济之事,以至于误国误民。此乃罪三,不智也。” “仁浦署理银行,本承诺随存随取,岂知贷不抵存,银库空虚,以至于百姓取钱不得咆哮公堂。此乃罪四,不信也。” 魏仁浦精神恍惚,一直站立不稳,身旁的翰林学士冯平小声问到:“枢相,你还好吧。” 魏仁浦硬吞一口口水,强睁着眼睛,呼吸急促的看着不远处的程载礼高声数落。 九条罪状一条条念完,程载礼总结到:“似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礼不信不恭不良不智之辈,臣等羞与其同列庙堂。” 柴云和孙光璐跟着大呼:“臣等附议,恳请皇上即刻将魏仁浦拿获治罪。” 不待柴宗训开口,魏仁浦忽地大张嘴巴,惨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软了下去。 “枢相,枢相。”冯平急忙抱住他。 魏仁浦以手指天,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嘴唇嗫嚅几下,终于还是眼睛一闭,就这么昏死过去。 “太医,”柴宗训起身到:“赶紧传太医。” 一群大臣围在身边大呼:“枢相,醒醒,你醒醒。” 柴宗训下了台阶:“让开,都让开,给魏枢相一些新鲜空气。” 赵匡胤将众臣拉开,太医匆匆赶了过来,蹲下为魏仁浦把脉。 不一会儿,太医叹了口气,起身执礼到:“启禀皇上,魏枢相连日操劳,忧思过度,又加上急怒攻心,怕是,怕是不成了。” “什么?”柴宗训喝到:“朕命你即刻将他救醒,如若不然,朕就砍了你的脑袋。” 赵匡胤上前劝慰到:“皇上,枢相年近六十,自银行开业便日夜操劳。恰又遇上挤兑之事,顿感压力;方才几个学生一气,他哪还顶得住。” 接着他又转身大喝:“金瓜卫士,还不送魏枢相回府。” 侍卫急忙过来抬起魏仁浦,赵匡胤又吩咐到:“万公公,退朝吧。” 万华连忙高呼:“众卿退朝。” 柴宗训追着魏仁浦大呼:“枢相,朕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呀。” 魏仁浦仍是双目紧闭,没有丝毫动静,柴宗训一直追到大殿门口,才被赵匡胤和符彦卿拉住。 “想魏枢相一生忠心为国,”柴宗训叹到:“却因为银行之事,长子被打成残废,次子被弹劾,幼女被休,自家也被气了个好歹,是朕害了他,都是朕害了他啊。” “皇上无须自责,”赵匡胤劝到:“身为臣子,本就该为君分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唯一遗憾的是,魏枢相未能死得其所,反被三个学生气死。” 此时所有大臣都已离殿,只剩弹劾魏仁浦的三人仍跪着。柴宗训自牙根里挤出声音:“尔等三人且先回去,等着朕发落吧。” 二一六 换人 一分钱都难倒英雄汉,更何况二百万银子,柴宗训心焦不已。 派往魏府打探消息的潘惟德匆匆进宫:“皇上,魏枢相,魏枢相已然薨逝了。” 太医诊断过虽已有心理准备,柴宗训还是被这消息震得后退一步,大呼到:“枢相,枢相啊。” 一旁的董遵诲劝到:“皇上,枢相年近六十,算是寿终,皇上还请节哀才是。” “传旨,”柴宗训深吸一口气:“封魏枢相河东郡王,加魏咸熙中宪大夫,辍朝七日,出葬之时凡在汴梁有差者,须前往吊唁。” 董遵诲叹到:“得此哀荣,魏枢相当能含笑九泉。只是皇上,魏枢相一生清贫,倘是在汴梁之官员均前往吊唁,恐魏家负担不起啊。目下国库内库都没银子,枢相的丧事不宜大操大办。” “银行不是有魏王宋王等朝中官员凑来的数万两银子么,”柴宗训说到:“将此银赐予枢相府上,一定要大操大办。枢相为银行之事而逝,朕绝不会亏待他。朕也要让天下人都看到,朕办银行的决心。” “遵旨。”董遵诲又说到:“皇上,目下枢相既逝,当有何人来接手继续署理银行?” 柴宗训想了半天:“朕心目中暂无人选,只是近日你须派人将柴云,程载礼,孙光璐三人盯死,朕不信学生会无缘无故上书弹劾老师。” “臣遵旨,”董遵诲应到:“先前臣已经布置下去了。” 柴宗训又问到:“休了魏小妹的向家,可有什么发现?” “回皇上,”董遵诲对到:“向家一直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只是向拱的公子向兴洲,在魏咸美被人打断手脚的第二天去了广陵。” “他去广陵做什么?” “回皇上,据说是鲁王公子韩智兴前往广陵省亲,邀约向兴洲一道前往。” “朕知道了。”柴宗训点点头:“你且先按旨意安排下去吧。” “臣告退。” 原本因为有银行有银子已经散去的百姓,忽地又听到消息,以宋王和魏王为首的朝廷很多官员反对银行,以至于署理银行的枢相魏仁浦被气死。 百姓又开始人心惶惶,纷纷往银行聚拢,只为把钱取出来安心。 期间柴宗训亲自去了一趟魏府表示吊唁,且魏仁浦的葬礼极尽奢华,凡在汴梁的官员也都前往吊唁,于是又有新的消息传出来。 魏仁浦并非被气死,而是署理银行过度操劳以至油尽灯枯,国库和银行有的是钱,根本不用担心兑付不出银子来。 这时候这种消息已经起不了太大作用,老百姓过日子,求的就是一个安稳,银行之事如此反复,还是将银子存放家中要放心得多。 情势在恶化,如果任由各种谣言继续发酵,即便七日后有银子兑付给各大富商,也会令银行信誉大大受损,从而导致百姓更不敢存银。 须得找出一个有分量的人来署理银行,此人须得在朝中有基础,说话有一定分量,且百姓也比较熟悉。 算来算去就那么几个人,符彦卿和赵匡胤不肯干,曹翰干不了,曹彬、杨业需要带兵,韩通远在广陵,王著和潘仁美更是在西北的灵州,远水救不了近火。 其他人没有声望和基础,就是朝中的口水都能将其淹没,更何谈去面对天下的百姓。 前一段时间弹劾魏咸熙,打魏咸美,休魏小妹,没有引起足够的警惕。 或者说已经警惕,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天灾,打乱了所有的部署。 才让反对者挤兑垮银行,气死魏仁浦这阴险的计谋奏效。 向家休了魏小妹,这是唯一调查反对者的线索。 但银行伤害的岂是向家的利益?在所有反对银行的人中,向家也只是微不足道而已。 柴宗训很清楚,朝臣听从旨意前往魏府吊唁,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只要银行垮台,利益不受损,听你这个皇帝的又有何妨? 柴宗训在心中冷笑,让你们现在闹得欢,将来朕定会拉清单。 所谓的豪强世族,当然不仅仅是有钱。 有钱了之后可以拉起军队,可以读书,稍有成就便能堂而皇之挺立庙堂,为自家利益代言。 但柴宗训并不担忧,因为银行造福的,还是绝大多数的百姓。 百姓虽然会一时被蒙蔽,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会长期被蒙蔽下去。 目下只需找到一个突破口,调整方向,寻一个可靠的人署理,必能让银行继续下去,且开遍全国。 正在思虑的时候,潘惟德进来轻声到:“皇上,赵大人求见。” 柴宗训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赵大人?” “回皇上,宋王公子,赵德昭赵大人。” “小赵,”柴宗训一拍脑袋:“朕这几日真是糊涂了,竟将他给忽略,快传。” 赵德昭匆匆进来跪下:“臣见过皇上。” “小赵,起来吧。”柴宗训抬了抬手。 赵德昭起身看了柴宗训一眼:“皇上,多时不见,你瘦了。” 柴宗训笑到:“你倒是有佳人陪伴,容光焕发。” “皇上,”赵德昭正色到:“当日承蒙皇上撮合,但嘉敏接近臣,不过是为了探听消息而已,并无意与臣结成秦晋之好,所以臣与嘉敏,至今都是清白的。” “先前在江南,也不过是因与她有旧,所以臣一时不忍才将她留下。眼下她已在西山出家,与臣再无瓜葛。” 柴宗训定定的看着他:“真的再无瓜葛?” “回皇上,臣焉敢欺君?”赵德昭并无躲闪之意:“且臣此来,是向皇上请缨,署理银行之事。” 从身份上来说,赵德昭署理银行再为合适不过。 他曾任吏部侍郎,协理京察,朝中大小官员至少都混了个脸熟。 其次,身为宋王之子,虽然因为狸猫换太子之事赵匡胤的声望有所影响,但毕竟还是总领朝政的宰辅,门生故旧也依然还在。若要攻击赵德昭,还得看看赵匡胤是否答应。 再者,赵德昭也属于既得利益集团。就是说,其实他也是豪强世家的一份子,毕竟城南赵符,离天尺五。 别看赵匡胤在朝堂上多方为柴宗训考虑,事实上顺水人情谁不会做。 只要银行垮塌,让赵匡胤再怎么拍柴宗训马屁都不为过。若是赵匡胤真有心帮他,岂会坐视百姓集聚在银行面前不理。 若有赵德昭署理银行,至少也能让那些豪强世家看看,你们并非铁板一块。而且自小陪伴到大的感情依然在,柴宗训先前一直是非常信任赵德昭的。 但赵德昭和嘉敏搅在一起,柴宗训就不那么信任了。 也许赵德昭是好心,但鬼知道嘉敏有没有什么阴谋?宋州刺杀,百官逼宫,柴宗训可都还记在心里呢。 “皇上,”赵德昭见柴宗训犹豫,继续说到:“臣来之前,也私下计算过,臣是最为适合署理银行之人。臣也知道皇上担忧臣被嘉敏利用,又有什么阴谋。臣敢以项上人头保证,自从嘉敏出家后,臣与其已彻底了断。” “皇上,臣署理银行,便代表宋王府同意署理银行,阻力将比魏枢相之时要小得多。况臣正值壮年,身体也比魏枢相好得多,由臣来接任银行,必不至令皇上失望。” 说罢赵德昭期盼的看着柴宗训。 眼下柴宗训的确无人可用,但赵德昭代表的是既得利益集团,还有江南不明不白的一摊子事。 不过柴宗训最为擅长的便是将计就计,如果赵德昭是代表豪强世家来搞垮银行,最好那些人能够集聚在他周围,这样便于一网打尽。 如果赵德昭是出于真心,那就再好不过。毕竟属于发小,十年的感情。 思虑半天,柴宗训开口到:“赵德昭听旨,即日起赵德昭领吏部侍郎衔,继任银行行长,全面署理银行事务。” “臣谢主隆恩。” 领吏部尚书衔,意思是挂这个官名,但不视事。但赵德昭相信,不就他就能恢复真正的吏部侍郎,甚至尚书,也并非遥不可及。 回到府中,赵匡胤已在前厅等候:“大郎,听说你入宫了?” 赵德昭据实回答:“父王,孩儿请旨署理银行,皇上已经恩准。” “什么?”赵匡胤喝到:“你疯了吗?这个时候去趟这浑水。” 赵德昭淡淡到:“父王,且听孩儿解释。” 顿了一下,赵德昭又说到:“解释之前,孩儿要请教父王一件事情。开银行和收复幽云,孰难?” 赵匡胤想了想:“这两件事情能混为一谈吗?一个是国政,一个是军事。” “能,”赵德昭说到:“相比于历代皇帝,先皇可谓一代英主,但他两次征辽,都未能收复幽云,而皇上却轻而易举将其收复。” 赵匡胤问到:“你想说皇上比先皇要强?可知那时候的辽与现在的辽国岂可同日而语?” “如何不能?”赵德昭说到:“即便现在的辽国内乱不断,也依然派出十五万铁骑,却被皇上料敌机先,一一击破,从而收复幽云。” “这也只能说明皇上用兵如神而已,而治国理政,先皇并不若于皇上。” 赵德昭摇摇头:“父王,孩儿想说的并不是这个,而是皇上牢牢掌控住了兵权。” “征幽云之时,皇上把不能掌控的铁骑军放在外围,而将自己困在垓心,逼得铁骑军不得不拼命。而先皇高平之战时,心腹大-将何徽和樊爱能却率先逃跑,这便是差距。” “况征幽云回来之后,各军拆分调动,除了韩通战斗力并不强的侍卫司,现在控鹤军曹彬,铁骑军刘光义,背嵬军杨业,灵州军潘仁美,还有慕容德丰在岭南练的新军,哪一个不是唯皇上马首是瞻?” 赵匡胤有些疑惑:“你到底想说什么?” 二一七 炸堤 赵德昭没有直接回答赵匡胤的话,只是依旧反问。 “父王,你与倒银行的事情有多少纠葛?倘是不深,还请及时抽身为要。” 赵匡胤也不回答,也是反问:“大郎,你认为银行必成?” “是的,”赵德昭回答得很果断:“所以父王须得及时抽身。” 赵匡胤摇头到:“本王并未参与其中,虽然皇上曾令我署理银行,倒银行之人也曾拉拢于我,但就此看戏不好吗,为何要置身其中。” “那就好,”赵德昭说到:“如此,此次开银行之事,获益最大的当属宋王府。” “大郎,”赵匡胤追问到:“你还未说银行为何一定会成功呢。” 赵德昭笑问到:“父王,皇上自即位以来,想做的事情有不成功的吗?” 赵匡胤想了想:“的确没有,有时候连本王都甚觉奇怪,皇上莫非真的天纵奇才不成?” 赵德昭说到:“其实皇上自即位以来,只做对了一件事情,但这件事情做对之后,其他事情自然无往不利。” “什么事?” “领兵之权,”赵德昭说到:“皇上似乎比历朝历代任何皇帝都深谙此道,在军中知人善用。先前提到的曹彬、杨业、潘仁美、甚至呼延赞、郭进等辈,我大周勇猛的武将被皇上一网打尽并加以善用,这些人无一不对皇上忠心耿耿,以至于魏仁浦这个枢密使形同虚设。” “别看倒银行者煽动百姓在银行门口闹得欢,真正在图穷匕见的时候,他们就会知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的真理。” “只要背嵬军、铁骑军、控鹤军还被皇上牢牢掌握,任何试图反抗皇上治国方略的事情都不过是疥癣之患,终将被一一清除。” “既如此,在魏仁浦已然开创局面的情况下,我何不就此入局?此举于皇上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将来事情平息,开银行首功,舍我其谁?” 听他这一番分析,赵匡胤连连点头:“不错,大郎眼光独到,胜过为父良多。” 取钱的事情仍在继续,新的圣旨已然传开来,宋王之子吏部侍郎赵德昭将署理银行,成为新一任行长。 实际上见到银行仍在有条不紊的运行之后,许多民众已经回去了。 魏仁浦的死,让很多士子团结起来,他们去到御街,劝百姓暂且回家再说。 有士子集中估算了一下,银行毕竟开业时日不多,除去控鹤军将士的存银,其余小户散碎存银不过二十多万两而已。 大周年年风调雨顺,二十多万两不过一个富户的积累,难道皇上还不如一个富户? 这笔账算得很有用,任凭人群中那些别有用心者如何鼓动,大部分民众还是回去了。 但是经此一闹,虽然百姓回家,却也再没人前来存银。 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往那些富户预约取银的日子集中。 那些富户的存银加起来有两百多万,如若能够依约取出,证明所有的事情都是故意有人煽动,银行运转并无异样。 不管怎么说,银行都是个衙门,倘是皇上事后追究起来怎么办?所以还是暂且按兵不动,看看事态发展再说。 内库里的二十万银子,不过取了几万而已。剩下的十几万,竟还能继续开展借贷。 就算是大额借贷,林赓也照接不误。 因为大额借贷须详细核实抵押的财产,这是一件很耗时的事。 只要拖上七八天,离汴梁较近的一些州赋税运抵,借多少银子都没问题。 柴宗训也是一样,时刻关注着各州税赋运抵的日子。 根据预算,最先运抵的当是怀州和颍州,这两个地方离汴梁最近。 往年这两个州的税赋加起来有一百多万银子,算起来还是不够,柴宗训又开始心焦起来。 “皇上,”潘惟德匆匆进来:“江南杨延定八百里急报。” 柴宗训心中一慌:“给朕看看。” 万华接过奏折递给柴宗训,他打开看了一眼后怒拍龙案:“果然,朕就说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接着抬头到:“速传赵德昭进殿议事,对了,将曹翰也召来。” 赵德昭和曹翰在宫门前遇上,赵德昭问到:“曹兰宪,皇上突然急召,所为何事?” 曹翰也是一脸懵:“本官实是不知,公公,宫中可是发生了何事?” 传旨的太监摇摇头:“咱家也不知,咱家只是奉旨传召大人而已。” 俩人进了殿,柴宗训拿起杨延定的奏折说到:“卿等且先看看。” 看到奏折内容,曹翰倒吸一口凉气:“恶徒竟无法无天至斯?” 赵德昭也大呼到:“简直是罪恶滔天。” 原来杨延定接到协助赈灾的旨意,才知道长江江北决堤。 待杨延定赶到江北的时候,韩通已带着侍卫司的兵丁将堤坝修复。 同是一条长江,虽然连降了几场雨,但江南的堤坝连警戒处都没到,为何江北会溃堤? 杨延定在江北勘查了一下,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但回江南的时候,偶遇一些渔民,均称在江北溃堤的当晚,堤坝发出巨大响声,且火光冲天,和控鹤军攻打江宁城时,以霹雳神雷炸塌江宁城墙的动静差不多。 所以杨延定怀疑,是有人故意炸毁了堤坝,造成这次灾情。因他是江南的官,江北之事无权插手,所以只得将此事上奏,请皇上圣裁。 “皇上,”赵德昭开口到:“臣忽然想到一事,鲁王驻节江北广陵,既是杨大人都能打听到炸堤之事,鲁王应也能打听到,那么…”说到这里,他忽地闭嘴。 “若炸堤之事为实,鲁王即便事先不知情,也负有失察之责。”柴宗训说到:“想不到为了倒银行,这些人竟丧心病狂至斯。他们为难朕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炸毁堤坝令百姓遭此无妄之灾,流离失所?” 曹翰有些担忧:“皇上,鲁王手下有近十万精锐之师,倘知道皇上欲罪责于他,会不会?” 休掉魏小妹的向家,正是侍卫司出身。韩通掌控侍卫司十多年,向家乃是他手下第一干将。 开银行虽然得罪的是所有豪强世家,但就算闹事,也应该有个挑头的,难不成就是韩通? 柴宗训思虑一会:“朕即刻下旨,调韩通回汴梁,同时也会密旨背嵬军杨令公挥师北上,铁骑军刘光义严密监视侍卫司兵马动向。” “皇上,”赵德昭说到:“鲁王是否与炸堤之事有牵连,只是臣等之猜测。倘是他与此事无关,又闻皇上要责难于他,急怒之下就此反叛,虽平叛花不了多少时间,但百姓何辜?方遭无妄之灾,却又要遭遇战火,还请皇上三思。” 没想到赵德昭心思还挺细腻,经过一些事后,果然成长了不少。 柴宗训赞到:“小赵说得有理,是朕疏忽,看来此事还得麻烦曹卿去一趟。” 赵德昭又说到:“皇上,倘是鲁王与此事有牵连,曹兰宪去了怕是有危险,而且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曹翰笑到:“赵大人,你这一时没牵连一时有牵连的,照你看,应该怎么办?” 赵德昭摇摇头:“下官的确不知该如何解决,但韩通手中有兵,所以此事须慎之又慎。” 三人合计半天,柴宗训一拍大腿:“半月后便是太后诞辰,朕欲在宫中办个宴会,请汴梁三品以上官员,以及驻节各地的一些老臣入宫同贺,以彰朕以仁孝治天下之心。” “就以此为由召鲁王回汴梁吧,如他肯回,还则罢了,如不肯,其中定有鬼。” “曹卿依旧还去江北调查此事,只是事情未有头绪之前,不宜大张旗鼓,朕依然会调动背嵬军北上,随时协助于卿。” 侍卫司江北大营。 刚刚将大堤加固,韩通算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溃堤之事是天灾,与他无关,但毕竟身负守土之责,能及时救灾当然是再好不过。 “鲁王,”侍卫司马步军副指挥使何赟匆匆进帐:“末将有要事禀报。” 何赟是造作局何辉的父亲,侍卫司骁将,一直作为副手跟随韩通南征北讨,俩人虽是上下级,却也情同手足。 韩通随意到:“何副帅无须客气,有事尽管说。” 何赟看了看营帐里的亲兵和侍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韩通摆摆手:“尔等先下去吧。” 营帐内只剩二人,何赟凑近了一些,小声说到:“鲁王,据士卒回报,这大堤极有可能是被炸开的。” 韩通喝到:“何人如此大胆,敢炸江堤?广陵府是否已派人在查?” “回鲁王,”何赟说到:“末将命士卒不可声张,广陵府目下正全力救灾,无暇顾及此事。” 韩通想了想:“本王虽驻节广陵,但终究还是要回汴梁的,不好插手地方事务。此事可派员通知广陵府,让他自行去查。” 何赟摇头到:“鲁王,此事不可声张,否则将会危及侍卫司。” 韩通疑惑到:“我侍卫司士卒拼命将江堤修复,有功无过,如何会被影响。” 何赟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到:“鲁王,末将查看了军需库,里面不见了好几箱炮弹。” 二一八 父子对话 韩通急忙和何赟一道赶往军需库。 军需官看到二人,慌忙扭头便要走。 “韩七,”韩通喝到:“你跑什么。” 军需官韩七只得立在原地,待二人走近之后执礼到:“见过鲁王,见过何副帅。” 韩通又问到:“见到本王,你跑什么?” 韩七答到:“鲁王恕罪,小人原没看到殿下和何副帅,只准备去清点军需。” “你且跟本王过来,本王有话问你。” 三人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韩通问到:“军需库里的炮弹,是不是不见了数箱?” “啊,没有,”韩七矢口否认:“回鲁王的话,炮弹实数与账目一致。” “将账目取来本王看。” “鲁王,账目不在小人身上,在营帐内。” “那便一起去你营帐取。” 韩七无奈,只得战战兢兢与韩通二人去往营帐。 韩通不停催促,韩七磨磨蹭蹭就是不将账簿拿出来。 “韩七,”韩通喝到:“你若再不讲账本交出,本王便治你监守自盗之罪,须知炮弹可非一般军需,本王可立时将你杖毙。” 韩七逼不得已,只得将账本交给韩通。 韩通翻了一会,十日前左厢军统领向松领走三箱炮弹,用以训练。 “这十天本王并未听到炮响,”韩通喝到:“速传向松,命其将三箱炮弹归还军需处。” 韩七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下:“王爷,不用传了,向统领并未领走炮弹。” “那炮弹呢?”韩通怒到:“去哪儿了?” 韩七说到:“回鲁王,炮弹被公子领走了。” 韩通倒吸一口凉气:“这个逆子,本王还在好奇他为何突然转性,要做个孝子贤孙,岂知他竟为了行此伤天害理之事。” 韩七辩到:“鲁王,公子领走炮弹,只是想在长江中炸鱼,并未做何错事。” 韩通懒得和他争辩,怒喝到:“还不将那个逆子找回来。” 原本侍卫司只有铁船石炮,是没有火炮的。但造火炮的何辉是何赟的儿子,况且其他各军都有火炮。 于是韩通请旨,从造作局拉了十门火炮,千发炮弹过来,哪知道这火炮未立寸功,反而闯下大祸。 韩智兴被找回来的时候,醉醺醺的,脸上还有脂粉印。 看到他这个样子,韩通怒不可遏,冲上去就是两个耳光:“百姓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你还有心思去喝花酒?” 韩智兴被打蒙,待愣在了原地。 韩通喝到:“来人,给本王将这个逆子浇醒。” 侍卫抬着水桶上来,兜头便淋下去,韩智兴深吸一口凉气,瞬间便醒了过来,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痛。 韩通屏退左右,问到:“前日你在军需处领的炮弹呢,去哪儿了?” 韩智兴掩饰到:“父王,孩儿目下是白身,如何能在军需处领炮弹。” “少装蒜,”韩通说到:“韩七已经招了,你也给本王老老实实交代,炮弹去哪儿了?” 韩智兴见抵赖不过,便说到:“炮弹被孩儿拿到江中炸鱼了,可惜没炸起来。” “还敢狡辩,”韩通低喝到:“江上日夜有渔船往来,若有炮弹炸鱼,其动静必会惊动渔民。” “父王,”韩智兴满不在乎到:“渔民不去打鱼果腹,谁管你江上有什么动静。” “愚蠢,”韩通怒到:“长江本是连通东南西北的重要航道,为保平安,本王都放下不少士卒化为渔民,江南杨延定定也同本王一样,在江中有不少眼线。水上和堤坝一举一动,都逃不了他的眼睛。” 韩智兴仍是不在乎:“这江面阔数十里,他的探子莫非是千里眼不成?我在这边炸堤,他在那边能看到?” “果然,”韩通低声咆哮:“你果然还是承认了,你为何要做此伤天害理之事?” “父王,”韩智兴辩解到:“是皇上先让孩儿没有活路的。” “你日日笙歌,何谈没有活路?”韩通喝到:“都是你娘,把你惯坏了,依本王看,韩氏这一族,恐要尽绝在你手上。” “父王也不看看,”韩智兴颇不服气:“当年你与赵匡胤慕容延钊一同封王,还有个在先皇时便已封王的符彦卿。” “赵匡胤的儿子署理江南,慕容延钊的儿子封岭南郡公,符彦卿的七个儿子都封疆,孙女更是贵为皇后。” “孩儿呢?孩儿不过做个六七品的小官,并没有什么大的过错,却被皇上褫夺了荫封,成了个白身。” “这些都不说了,孩儿知道自己不是个做官的料,便安安心心在家中做个富家翁。收收租子放放贷,梅妻鹤子也是一生。” “可皇上偏要赶尽杀绝,开个什么银行,用非常低的息银吸引百姓去借贷,这不是断了孩儿的财路么。” “孩儿多方打听,得知国库存银仅剩五十万两,便设法将江堤炸开,只要国库的存银用来赈灾,孩儿便怂恿汴梁百姓前去银行取银子。” “银行的存银早已借贷出去,若百姓在银行取不到银子,令皇上失信于百姓,银行必然会倒闭,届时孩儿便可继续放贷了。” 韩通已气得发抖:“糊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富有四海,岂会因一点钱银失信于百姓?” “可事实是国库已没有一分银子了。”韩智兴颇为得意:“不出数日,银行便会倒闭。” 韩通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可知因你此举,若为皇上得知,韩氏九族皆会不保?” “此事绝非你一人能所为,”韩通说到:“倘你此刻向为父坦白,将同伙供出,为父或可舍了老命不要,保你一条性命。” “同伙?”韩智兴说到:“父王,皇上倒行逆施,满朝文武皆是孩儿同伙,父王你要抓哪一个。” 听到这话韩通更气:“既是皇上倒行逆施,为何满朝文武无一人开口,偏你要强出头?” “朝中诸王,”韩智兴解释到:“魏王宋王皆无兵权,齐王已死,目下大周最有实力的便是鲁王,孩儿不出头,还有何人能出头?” 不用说了,这个愚蠢的东西定是被人捧了几句又昏头,一如先前在御史台一样,傻傻的逞能出头。 目下虽然看着风平浪静,但只要杨延定的探子发现端倪,一封奏折上汴梁,韩氏一门便会人头不保。 想韩通英明一世,位列封王,怎生出如此忤逆子? 情势所逼,韩通拔出腰间宝剑,架在韩智兴肩头:“速将尔之同伙,尔等又是如何密谋从实招来,否则休怪为父大义灭亲。” 倘是其他人的剑架在肩头,韩智兴可能会有些害怕,但韩通的剑他根本不在乎,斩钉截铁的说到:“父王一直教导孩儿做人要有义气,孩儿岂能做出那等贪生怕死背弃盟友的事出来?” “何况只要银行一倒,孩儿便打算仿银行之制开设钱庄,制定行业规矩,届时放眼大周,所有的借贷皆出自孩儿帐下。韩家世世代代都有花不完的钱,岂非胜过一个岭南郡公良多。” 韩通摇头叹到:“我不如赵匡胤,不如慕容延钊良多。” 韩智兴不明白韩通的意思,得意到:“父王勿长他人志气,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孩儿定会超过赵德昭和慕容德丰,替父王将面子挣回来。” 韩通手里的剑砍不下去,只得收回剑鞘:“马上收拾东西滚,滚得越远越好。” “孩儿正要跟父王辞行呢,”韩智兴说到:“孩儿马上去汴梁,亲眼看着银行倒闭。” “愚蠢,”韩通简直没话说了,大声喝到:“来人。” 帐外亲兵进来:“鲁王。” “公子要去荆南游学,派几个人将公子护送过去。” “遵命。” 韩智兴走后,韩通再次大喝:“来人,去军需处领十箱炮弹出来,本王要试炮。” 炮弹领来之后,韩通命军士和工匠将火炮移到江边,却又并不开炮。 工匠上前到:“启禀鲁王,一切已准备就绪。” 韩智兴抬头看了看:“天色尚早,试炮恐扰民,尔等可先将炮靶树立,待三更之时,百姓皆已熟睡,再试不迟。” 工匠有些莫名其妙,但军令在此,也只有遵令而行。 三更试炮,查看效果,再将火炮运回营中,已然天亮。 韩通本打算睡觉,却有亲兵进帐到:“启禀鲁王,有圣旨到,传旨的公公已在辕门外。” “快,快随本王前去迎接。” 接旨之时韩通惴惴不安,哪知圣旨是要请他和何赟一道赴汴梁同贺太后寿诞。 毕竟心中有鬼,韩通还是问传旨的太监:“公公,此次太后寿诞,除了本王之外,驻节地方的还请了谁?” “凡是先帝朝的老臣,皇上都请了。鲁王还是准备准备,与咱家一同回汴梁吧。” 韩通刚要答应,却突然想到,太后寿诞,自当举国同庆,为何却如此仓促? “公公,”韩通开口到:“太后寿诞,做臣子的自然要略备薄礼。只是圣旨来得突然,营中并无准备,还请公公在此逗留几日,待本王预备下寿礼后再与公公一同回汴梁吧。” 二一九 砸脚 何赟听说可以回到汴梁,极力撺掇韩通。 “鲁王,自奉旨驻节广陵以来,已有一年多未与汴梁亲人团聚了。此次回汴梁,鲁王可否向皇上请旨,将侍卫司调回汴梁?原本侍卫司就是先皇一手建立拱卫皇家之用,如今驻节广陵算怎么回事。” 当初侍卫司,铁骑军,控鹤军一同出发准备征伐南唐。慕容延钊死后刘光义接任铁骑军统帅,如今铁骑军明确驻镇江南,也可称为江南军,一如潘仁美的灵州军,一应军需由驻镇地方供给,但仍属枢密院调动。 控鹤军早就班师回朝,曹彬及麾下将士此次赏得盆满钵满。潘仁美的灵州军不仅获得赏银,他的两个儿子更是伴在皇上身边,飞黄腾达是迟早的事。 背嵬军杨业虽仍滞留江南,可眼下总督江南政务的杨延定是他儿子。 只有侍卫司,南下广陵不仅寸功未立,说是京军吧,驻节地方。说是地方军吧,却听枢密院调动,且粮草也是由枢密院统一配发。 算起来,真像个没人要的流浪儿,尴尬得很。 “何副帅,”韩通说到:“本王与你一样,时刻都想着回汴梁。只是太后这寿诞,是否来得太突然了些?” 何赟想了想:“确实仓促了些,但太后的寿辰又不是随意指定的日子,皇上体恤我等这些老臣,若此时向皇上请旨回汴梁,说不定皇上就答应了呢。” “何副帅,”韩通说到:“你也太不谨慎了。” 何赟一愣:“请鲁王指点迷津。” 韩通说到:“眼下长江刚刚溃堤,皇上却突然为太后庆贺寿诞,且不远千里召我等回汴梁,难道此间没有什么问题?” 何赟笑到:“鲁王也太谨慎了些,侍卫司虽驻节广陵,但溃堤之责属地方,与我等何干?况皇上真要治我等失责之罪,我等也只好受了。谁让侍卫司运气不好,撞上了呢?” “还有一事,”韩通说到:“韩智兴私领炮弹,本王严加问询过,的确是用来在江中炸鱼。只是怕有心人就此借题发挥,届时本王很难自圆其说。” “鲁王多虑了,”何赟笑了笑:“先前末将以为有军中将士将炮弹偷出去试验时不慎炸毁堤坝,但炮弹既是公子领出,末将是看着公子长大的,他虽是顽皮了些,但不会去做此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因为何赟知道炮弹不见的事,现在他说出这样的话,让韩通放心了一大半:“其实那日炸鱼,确系智兴胡作非为,不过也有向松统领在一旁看着,所以未致酿出祸事。” “不过是些小事而已,鲁王何必放在心上。”何赟说到:“鲁王还是尽快准备太后寿辰贺礼,末将也好随王驾一同返回汴梁。” 说到深心里,韩通虽然一直想回汴梁,但不是在这个节骨眼。 但皇上有诏,若是因故推诿,反倒引人怀疑。 就当这堤坝是自己垮塌的吧,于是韩通说到:“何副帅快些回去收拾吧,本王的贺礼很快便会准备好。” 虽然堤坝被炸毁的事情很重要,但眼下更重要的是筹钱的事。 将曹翰派往广陵之后,柴宗训暂时没有时间去想南边儿的事,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搞到钱。 因为上游雨水偏多,导致黄河水位也暴涨,原定于第七日到达的怀州和商州等地税赋,恐要拖后几日。 离得最近的都要拖后,那离得远的就不用说,更是遥遥无期。 柴宗训和赵德昭二人天天在一起密谋如何搞钱,但两百万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况且所剩时间不多,远处的想不了,近处汴梁如今动静这么大,实在不宜再造些纷扰出来。 “皇上,”赵德昭突发奇想:“臣想了个法子,不知可行否。” “这时候就不要可行不可行了,”柴宗训说到:“有办法尽管说。” 赵德昭眼珠一转:“回皇上,臣听说弹劾魏枢相的鸿胪寺卿程载礼,在任上贪污受贿,当初尚未收归南唐吴越之时,每逢这两地有使臣入贡,程载礼便要大肆收刮一回。朝中的祭祀礼仪,他也会从中克扣。” “据传闻,其累积财富何止千万?皇上何不趁此时将其拿住问罪,查抄其家产充入国库,一来解此燃眉之急,二来为魏枢相报仇雪恨,三来为国除此巨蠹,倒也算是个一石三鸟之计。” 平常的时候任由贪官聚敛财富,等到要用时再抄家取用,这倒也是个生财之道。 眼下并无其他办法可想,柴宗训便转头问到:“老董,这几日侍卫亲军司的密探监视程载礼、柴云以及孙光璐,可有收获?” “回皇上,”董遵诲说到:“这三人每日在家中自省,并无异常之状。至于赵行长所说程载礼贪腐之事,臣倒有所耳闻。” “那还等什么?”柴宗训起身到:“立即将其抄家问罪。” “遵旨。”董遵诲当即转身。 “等一下,”柴宗训叮嘱到:“动静小一些,不要引起非议。” “臣明白。” 董遵诲当即带着侍卫亲军司的人马,冲到程载礼府上。 正在家中教育子侄读书的程载礼急忙赶到前面拦住董遵诲:“董指挥,你要干什么?” 董遵诲喝到:“程载礼贪腐误国,奉旨将其拿获问罪,查抄家产。” “慢着,”程载礼迎上前去:“董指挥,既是说本官贪腐,可有证据?” “证据?”董遵诲淡淡到:“程大人的家世,本指挥倒是了解一些。” “程大人祖籍怀州,未发迹前家中不过普通富户。而你即便做了鸿胪寺卿,也不过四品官,每月俸禄多少?再看看你府上的东西,这是你的俸禄买得起的吗?若非贪腐,如何支撑得起你府中用度?” “本官贪腐,那是奉了圣旨的。”程载礼傲然到:“不信你可以去问皇上和宋王。” “扯淡,”董遵诲说到:“皇上岂会下旨让你贪腐?” 程载礼辩到:“董指挥可带本官在圣驾前对质,看看本官是否有诳语。” 董遵诲现在要的是钱,哪有时间和他去对质:“来呀,且先将程载礼拿下,查抄其家产再说。” “哈哈哈…”程载礼忽地大笑起来:“本官懂了,因魏仁浦好大喜功,将银行的银子全部借贷出去,以至于无法兑付存户的银子,所以皇上只能查抄臣的家产去应付。” “放肆,”董遵诲喝到:“诬言讪上,罪加一等。” “是否诬言,董指挥可拿本官殿上对质。”程载礼说到:“如若不敢,便是坐实了本官所说。” 虽然想要银子,但董遵诲也记着柴宗训的嘱咐,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于是他便说到:“本指挥倒还不信,皇上如何会下旨令你贪腐。此刻本指挥就带你去见皇上,坐实你诬言讪上之罪。” “来呀,”董遵诲喝到:“看好程载礼家眷,莫使其将赃银赃物转移,本指挥去去就回。” 董遵诲押着程载礼来到文德殿,程载礼仍是一副傲然的样子。 一旁的赵德昭喝到:“大胆程载礼,你贪腐成性,如何却还敢欺君犯上。” “赵大人,赵行长,”程载礼说到:“本官猜定是你向皇上献策,查抄本官家产充公,好兑付给存户银子。” “放肆,”赵德昭怒到:“你既敢贪腐,便须知大周律之威严,如何却又攀扯本官?” 程载礼不屑的一笑,接着执礼到:“皇上若要将臣治罪,臣无话可说,只是臣请将宋王一并治罪,并查抄王府。只因臣一切贪腐行为,皆学自宋王。” “死到临头不知悔改,”赵德昭说到:“你本是魏枢相学生,一向与宋王并无交往,却如何向宋王学习贪腐?” “皇上,”程载礼淡淡到:“容臣解释。” “显德十五年,南唐冯延巳入贡,曾送宋王白银五万两。宋王惶恐,将此事禀报皇上。” “臣还记得当日宋王与皇上奏对。皇上命宋王尽受用此五万白银,只复书答谢便可。” “宋王对曰:人臣无私馈,亦无私受,不敢奉旨。” “皇上旨曰:大国不宜示弱,当令他不测,卿不必辞。” “由此宋王收了冯延巳五万两,其后每当南唐入贡送臣白银,臣牢记皇上旨意‘大国不宜示弱,当令他不测,卿不必辞’,所以每次都收受。” 这个事情发生的时候,柴宗训刚与嘉敏认得,没想到程载礼倒是挖空心思一直都记得,倒令柴宗训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就是不讲规则的坏处,其实柴宗训深心里是想造一个完美的秩序,让大家都在这个秩序里安安心心的生活。就像魏仁浦说的那样,君上应该以王道教化四方。 但就跟一个公司草创的时候那样,为了站稳脚跟,为了做大做强制定行业规则,必然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只能等到公司走上正轨之后再慢慢的纠正。 魏仁浦在世之时,也曾多次劝柴宗训大开科举以抑制世家大族。但他知道现行的科举制度不可取,若以科举取代豪强世家,将来不免又有文官集团,如此循环往复又有何意义。 以银行断豪强世家利益,且银行不会像文官集团那样威胁国政,可以一直延续下去,也算是一条稳定的规则。 规则都是后话,眼前砸了脚的程载礼倒是需要解决,柴宗训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二二〇 圣旨的理解 “无耻之尤。”赵德昭倒先骂上了:“枉你身为读书人,皇上那么多旨意你不记得,偏偏就记得皇上为稳住江南,命宋王接受赠银的旨意。” “诶,”柴宗训淡淡到:“小赵,当日朕的确有过旨意,宋王与程卿家收受伪南唐赠银,令其无备,朕方能一举收复江南。君无戏言,程卿家于国有功,不该受此责难。” 程载礼傲然的看了赵德昭一眼,跪下到:“皇上圣明,臣谢主隆恩。” 赵德昭忿忿到:“程载礼,你每次收受银两,心安理得么?” “臣奉旨受银,如何不心安理得?”程载礼依然是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柴宗训淡淡到:“是否心安理得,传冯延巳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董遵诲恨不能生吞活剥了程载礼,赶紧去将冯延巳传了来。 自归降以来,冯延巳一直管理着江南的降臣和李煜。 时日一长,江南人心渐渐平定,冯延巳也就此闲了下来。 董遵诲一路催着他入殿,倒把冯延巳吓个好歹,莫不是李煜和那些降官又出了什么岔子,皇上要问罪? 冯延巳惴惴不安的行礼:“臣冯延巳,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冯卿家平身吧。”柴宗训的语气很平淡。 程载礼心知收了钱不会善了,但有圣旨在此,君无戏言,皇上还敢自食其言不成? 冯延巳起身到:“未知皇上召见,有何示下?” “倒没有什么事,”柴宗训说到:“朕只问问旁边的这位程大人,卿可认识?” 冯延巳瞥了程载礼一眼,鸿胪寺管礼仪祭祀外交使节接待,当然是熟悉得很。 最近银行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听说作为学生的程载礼弹劾气死了老师魏仁浦。 魏仁浦可是皇上钦点的行长,如今大殿之上皇上突然问话,定然是要将程载礼治罪。 冯延巳可是最擅长逢迎媚上的,他即刻换上一副不屑的模样:“皇上,这程大人,臣自然是认识的。” 看到他这副模样,柴宗训喝到:“大胆,这是你一个降官对程大人该有的态度吗?” 在揣摩上意这方面来说,冯延巳自认当世难有匹敌,他故意吓得一缩:“回皇上,臣未降之时也是大周官员,且品级不低于程大人,无须对他多礼。况当日程大人虽身处天朝上国,但仍对臣极尽阿谀之能事,如今既是同殿为臣,臣更不惧他。” “胡说,”程载礼喝到:“我几曾奉承于你?” 冯延巳说到:“当年本官写就一阙《鹧鸪天》,你不是抓耳挠腮要写和词吗?还有本官那一阙《南乡子·细雨湿流光》,你写了至少有三首和词。” 程载礼怒到:“本官不过与你文学切磋,岂是奉承于你?” “冯卿家,”柴宗训冷冷到:“文学切磋岂能说是奉承?况程卿家身处天朝上国,为何要逢迎于你?” “皇上,”冯延巳说到:“且待臣慢慢奏来。” “既是文学切磋,为何只有程大人为臣写和词,却不见臣为他为和?当日臣为伪南唐主李煜入汴梁活动,朝中官员多对臣不屑一顾,唯有程大人,却一再巴结于臣。” “要问程大人为何要巴结臣,无他,臣手中有银子。当日李煜为免江南被收归,给了臣大量银钱入汴梁活动,希冀由朝中官员在圣驾面前美言,暂缓伐唐。” “臣每入汴梁,依例由鸿胪寺接待。鸿胪寺卿于朝中而言,实属人微言轻,本不在臣巴结之列。但程大人知臣手握重金,便百般巴结于臣,不仅时不时送上几首不知所云的和词,还为臣贿赂宋王充当掮客。” 难怪程载礼对赵匡胤收银时的旨意一清二楚,原来是他在当中牵线搭桥。 “那又如何?”程载礼喝到:“皇上有旨,可尽受尔之赠银,只须致书答谢便可。” “有道理,”柴宗训笑到:“程卿家坚决贯彻执行圣旨,足见其忠心。” “皇上,”程载礼说到:“执行圣旨乃是臣子本分,臣自不敢违。” 赵德昭恨不能将眼珠瞪出来:“你只记着圣旨,可还记得宋王有言‘人臣无私馈,亦无私受’?你私下收受敌国贿赂,还有理不成?” 程载礼辩到:“臣身为大周之臣,自然只奉圣旨,莫不是宋王想将自己说的话也当做圣旨不成?” 赵德昭慌忙执礼到:“臣不敢,皇上,程载礼分明就是诡辩。” 柴宗训却笑到:“朕怎么觉得程卿家说得很有道理?不论宋王、程卿家,或是你小赵,身为大周臣子,不奉圣旨奉什么?” 程载礼高呼到:“吾皇圣明。” 柴宗训淡淡到:“程卿家,你将朕授宋王旨意再重复一遍,也好让天下人都知道。” “当日宋王受银,皇上曾有旨‘大国不宜示弱,当令他不测,卿不必辞’。” “很好,”柴宗训点点头,忽地变了脸色:“朕既有旨意大国不必示弱,程卿家为何要给冯延巳写和词巴结于他?莫不是你不要脸到连巴结都不算示弱?” “皇上,”程载礼慌忙到:“臣该死,臣当日只为麻痹于他,留待王师趁其不备攻取江南而已。” “麻痹?”柴宗训冷冷到:“你倒是聪明,圣旨后半句能助你受银,便牢牢记住,圣旨前半句恐会阻你受银,你便抛诸脑后,似你这般首鼠两端,该当何罪?” 程载礼扑通一声跪倒:“皇上,臣没有,臣真的只为麻痹于冯延巳。” 冯延巳执礼到:“皇上,程大人写的和词,臣依稀记得一些,遣词用句极尽吹捧之能事,连臣都自叹弗如。” 柴宗训挥挥手:“将他的吹捧之词写下来。” 冯延巳执笔写下和词,柴宗训只看了一眼便扔在程载礼面前:“程大人,程卿家,你自己翻译翻译,看看哪一句没有违背‘大国不宜示弱’的圣旨。” 给冯延巳写和词这种行为本就有拍马屁之嫌,除非遣词用句是‘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种。 程载礼慌忙叩首到:“皇上,臣一时糊涂,未能尽行领会圣旨涵义,恳请皇上恕罪。” “未能尽行理会?”柴宗训说到:“你理会得很好啊,朕并不会治你收银之罪,但你向藩国献媚,大失我天朝上国威严,实是罪无可赦。来呀,将程载礼押入大牢,待朕亲自审讯。将其家产抄没,充入国库。” “皇上,”程载礼不住磕头:“臣只是一时糊涂,还请皇上看在尊师魏枢相尸骨未寒,饶过臣这一次吧。” “你还有脸提魏枢相?”一旁的赵德昭喝到。 柴宗训压压手:“还不将他押下去。” “是。”侍卫上前,将程载礼拖了出去。 程载礼一路都在求饶,但并无人理会。 “老董,”柴宗训吩咐到:“查抄程载礼家产时留意一下,除了先前南唐赠银之外,还有没有其他无法说明来源的财宝。” 赵德昭问到:“皇上的意思是?” 柴宗训说到:“学生弹劾老师,亘古未有,若非得了天大的好处,程载礼岂肯为之?” 赵德昭又问到:“皇上,要不要将宗正寺卿柴云和翰林学士孙光璐一同拿下?” “不用,”柴宗训淡淡到:“这些人朕会一一收拾的,但三人一起收拾,岂非授人以柄?眼下正是紧要之时,没必要再生事端。不过须加紧对程载礼审问,若能问出幕后黑手,将来应对起来要轻松得多。” 董遵诲带人在程载礼家里刮了两遍地皮,总共刮出三十多万两银子,其余古玩字画价值十多万,总共也就是五十万,跟两百万还有很大的差距。 根据冯延巳的证词,当年给赵匡胤也不过五万两,虽然程载礼厚颜无耻多次伸手讨要,总共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万。 程载礼的俸禄在维持家庭开支之余所剩不多,那多余的银子是哪来的? 赵德昭兴奋不已:“皇上,只要程载礼招供,找到幕后指使人,事情自然便平息了。” 柴宗训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程载礼即便供出幕后主使者,可银行该兑付给百姓的银子,并不会因此减少。程载礼可稍后审问,咱们的任务一直没变,就是搞银子。” 说到搞银子,赵德昭牙根又痛了起来:“皇上,既是程载礼家能抄出五十万银子,再抓三个贪官抄一抄不就行了吗?” “抄是可以抄,”柴宗训说到:“但咱们抄程载礼的时候太过于仓促,恐引起了贪官警觉,再抄需得有由头,有确凿的证据,还得防着贪官已将财产转移。” 赵德昭一拍大腿:“早知如此,臣就该几个贪官一起抄了。” 柴宗训忽地转头:“你既知有贪官,为何不早说?” 赵德昭一怔:“臣也并无实据,只是往日听了些风闻而已,再说纠察百官乃都察院分内事,臣岂能越俎代庖?” 当年作为吏部侍郎协理京察,虽说官员贪腐不算尽行掌握,但抓上三五个贪官还是容易的。 不过皇上现在这样问,就算能查出银子来,赵德昭也不敢说了。 不然的话,你既然知道有贪官,为什么不早说?偏偏留待现在才说?你是何居心? 二二一 栽赃 不管心情如何急切,太阳还是会照常东升西落。 所以,明天就要到兑付的日子了。 除了抄程载礼家产得了几十万银子之外,还有个巨大的窟窿填不上。 赵德昭着急得鼻子上全是泡,实在没办法,他开口到:“皇上,要不臣今晚一一去那些大户家中恳求一下,让他们宽限几天?” “可能吗?”柴宗训淡淡一笑:“银行与那些人的利益切身相关,人家布这个局就是要让银行倒闭,岂是你去说一通好话就能解决的。再说你去恳求,岂不坐实了银行没银子,朕一直都在空手套白狼?” 赵德昭急切到:“可明天就是兑付的日子了呀,没有银子皇上失信于民,岂非令皇家威严扫地?” “一定会有办法的。”柴宗训喃喃到:“朕不信会被这点银子难倒。” 赵德昭矗立一旁没有接话。 柴宗训又问到:“小赵,明天是什么日子?” “回皇上,明天初九。”赵德昭说到:“算头算尾,明天都是兑付的日子。” 柴宗训深吸一口气:“小赵,你先退下吧,让朕安静一会儿,想想办法。” “皇上…” 柴宗训举起手掌,轻声到:“退下吧。” “臣告退。” 说是告退,但赵德昭是真心想把银行做好。 作为既得利益者,站出来反对自身所在阵营的利益,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他不允许这次投机失败。 赵德昭转头去了大狱。 因为急于筹钱,没有时间审问程载礼,所以他此刻正好端端的呆在大狱里。 赵德昭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作为魏仁浦的学生,他本属于科场阵营,没想到这狗东西为了银子,竟连脸都不要。 “把程载礼押出来,本官要审问。”赵德昭喝到。 “是。”差役应了一声,将程载礼解出来绑在木架上。 赵德昭提起皮鞭,走到程载礼身旁,冷笑一声:“哼,书生。” 程载礼没有应声。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赵德昭淡淡到:“这是皇上刚送你的对联,叫本官看来,还真的贴切。” 程载礼开口到:“既是进了这里,下官就没打算回去,你也无须侮辱于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赵德昭摇摇头:“本官不会那么轻易让你死的,不过你要活的话倒很容易,只要说出是谁给银子指使你上书弹劾魏枢相,本官敢保证,皇上马上就会放了你。” “无人指使,”程载礼说到:“魏枢相身为天下士子榜样,却晚节不保,置身于铜臭之中,下官是实在看不过去,才联合孙大人,柴宗正一起弹劾的。” “哈哈哈,”赵德昭大笑到:“本官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个为了银子可以去巴结冯延巳的人,居然看不惯自己的老师置身于铜臭之中?” 他转头问差役:“你们信不信?” 差役跟着笑到:“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程载礼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低头不敢接话。 赵德昭继续说到:“你知不知道,孙光璐和柴云马上也会被关进大狱?你们三个人,只能活一个,就是那个说出背后指使者的人。” “自古文死谏武死战,”程载礼说到:“社稷纲常有偏,作为臣子自是死谏,何须人指使。” 赵德昭失去耐心,撸了撸皮鞭:“本官再问一遍,究竟是何人指使你上书弹劾魏枢相?” “无人指使。”程载礼咬牙到。 赵德昭皮鞭出手,程载礼惨叫一声,脖子上多了条血痕。 “说不说,说不说…”赵德昭边问边打,程载礼惨叫不断,身上衣服被抽烂,露出一条条血痕。 “你说不说?”赵德昭用尽全力一鞭抽去,程载礼的皮肉飞出一块,惨叫一声晕倒。 赵德昭可是个心狠手黑的人,喘着气冷冷到:“弄醒他。” 差役一桶凉水浇上去,程载礼大叫着醒来。 赵德昭将皮鞭扔到一边,上前阴阳怪气到:“本官知道你的心思,背后指使的人过于强大,若是供出他来,极有可能令你家眷不保。” “但你想过没有,若是你不肯招供,保不住的可不止是家眷了,你程氏一门都得人头落地。” “所以,你说是不说?” 程载礼哭到:“赵大人,下官实是无可招供。” “那本官问你,”赵德昭喝到:“除了冯延巳送你的十多万两银子,你家中剩余的银子和财宝是哪来的?” 程载礼说到:“是下官在任上贪污所得,鸿胪寺主招待各国使节,为展示我天朝气象,花费颇为铺张,所以下官就趁机捞了一些。” “你任鸿胪寺卿才多少时日?如何就能贪污三十万银子?” “大人可去鸿胪寺查账,历次招待番邦使节,以及送返时候的馈礼,都价值巨万。而番邦使节并不知要馈赠些何物,下官只要设法调个包,不须几次便能克扣出数十万银子来。” “真是这样?” “赵大人明察。” 赵德昭阴阴一笑:“别指望在本官这里蒙混过关,弹劾老师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若非有人指使,你肯干吗。” “赵大人,下官句句属实,确无人指使。” 来了一趟,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赵德昭岂能甘心? 他抓起一把盐:“本官再问你一遍,究竟有没有人指使?” 程载礼吓得不停往后缩,就要哭出来了:“大人,的确没人指使,求大人给下官一个痛快吧。” 赵德昭咬牙切齿的将盐压在程载礼伤口上,程载礼痛得脸都扭曲,惨叫声透过屋瓦直达天际。 “本官问你,指使你的是并州王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还是大名符氏?” 赵德昭所说的这些,除了大名符氏意外,其他都是延续至少数百年的世家大族。 这些世家大族动不动就四世三公,掌握的资源足以撼动皇权。 所以自唐时起,太宗,武则天等便一直有意打压,所以才出现了科举与世家大族分庭抗礼。 至唐末时因连年混战,百姓迁徙、土地流失,世家大族不可避免的再次被削弱。 到现在虽然不足以撼动皇权,但对朝堂仍有很大影响力。 柴宗训开设银行,便是斩断世家大族盘剥百姓的一只手,他们自然要起来反对。 而赵德昭最后说的大名符氏,是他夹带的私货,就差拿着符彦卿的身份证告诉程载礼:你就说是他指使的。 程载礼只知道痛得撕心裂肺,哪里还能领会赵德昭的心思,龇牙咧嘴半天后才说到:“大人,下官弹劾老师,确无私心,也并无人指使。” 赵德昭气愤的再次抓起一把盐往程载礼身上搓:“你是见了棺材也不落泪,本官便让你好好的见见棺材是什么样的。” “啊…”程载礼痛苦的样子,连差役都不忍看,背过了身去。 赵德昭非常不满:“你在可怜他么?” 差役慌忙到:“回大人,小人不敢。” “你看他现在的样子有多惨,他弹劾老师,贪污受贿之时便有多得意。”赵德昭喝到:“本官再问你一遍,指使你的是不是大名符氏?” 程载礼已然有气无力:“回大人,确无人指使下官。” 赵德昭气急败坏的拿起皮鞭,差役在一旁劝到:“大人,再打恐要出人命,圣驾前不好交代。” “看好他,”赵德昭悻悻的放下皮鞭:“若是他死了,本官唯你是问。” 回到宋王府,打累了的赵德昭竟忘了着急筹集银子的事,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屋外的鸟鸣声将赵德昭惊醒,起床一看,天已大亮。 “来人,”赵德昭大喝:“伺候本公子更衣。” 匆匆穿好朝服赶到御街尾的银行,果然聚集了很多前来取钱的富户,而银行里也正爆发出争吵声。 坏了坏了,还是无力兑付,皇上也依然没想出办法。 赵德昭挤进人群,冲入银行,却见只有一些差役值守,那些一排排的铁栏杆柜台后却空无一人。 一百辆大车仍停靠在校场式的院中,旁边有重兵看守。 一群富户正与存蓄司主事陆士栋在吵架,见到赵德昭进来,他忙摆脱富户上前到:“下官见过赵行长。” 赵德昭问到:“怎么回事?人呢?” 陆士栋并没有回答,只问到:“赵大人,今日不是休沐拜神的日子吗,你怎地还是来了银行?” 休沐拜神? 所谓休沐,就是现代的休假,周末之类的说法。 大周还未引入星期制度,柴宗训只制定了半月假的制度,即工作半个月休息三天。 除此之外,皇上诞辰,皇后诞辰,太后诞辰,中秋,春节等等日子也会休沐。 今天是初九,往年并不休沐,为何今年突然休沐拜神? “赵大人,”陆士栋说到:“今日是观音大士诞辰,皇上有旨意,天下臣民均须休沐拜神,各衙门包括银行在内,只有少数几人值守,但这个休沐日并未轮到赵大人值守啊。” 赵德昭一拍脑袋,这真是个天才的想法,休沐日所有衙门都是不处理事务的,银行也一样是衙门。 而且不光这个休沐日,半月假的三天,所有衙门一样只有人值守,并不办公。 如此一来,不就又拖了一天吗? 富户们再次过来拉住陆士栋,表达他们心中强烈的不满。 二二二 兑付 存了十万银子的张富户不认识赵德昭,寻过来拉住了陆士栋。 “陆大人,往年初九并不休沐,为何今年突然休沐,莫不是朝廷为了拖延时间故意搞的吧。” 你说对了,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陆士栋强喝到:“什么叫朝廷故意拖延时间?以往九月十四也不休沐呢,皇上登基后为了庆贺诞辰,也就此休沐了啊。今日是观音大士诞辰,休沐拜神有何不妥吗?” 张富户驳到:“陆大人,自先皇御极以来,我朝一直在清退寺庙,控制僧人数量,怎地现在又忽然要拜观音大士了?” “这么多年大周一直风调雨顺,难得不该酬谢神明吗?”陆士栋仍是色厉内荏。 张富户摇头到:“皇上向来不信神明,先前曾有官员谏言火炮铁船惊动神祇,皇上却将那官员扔下湖中差点淹死,为何在兑付的节骨眼上突然要休沐拜神。” “放肆,”一旁的赵德昭怒到:“陆士栋,这都是些什么人?竟敢非议皇上?还不将其拿下送官究办。” 陆士栋慌忙到:“大人息怒,这都是今日来兑付银子的存户,却不知今日是休沐之期,下官这就将他们轰出去。” 说罢陆士栋挥手使眼色,一群富户出了大厅。 张富户仍是不服:“陆大人,此是何人?我等前来取银,本是合乎规矩,为何要将我等送官究办?” “此是新上任的行长赵大人讳德昭,宋王府的公子。”陆士栋说到:“今天本是休沐之期,尔等偏要来取钱,尔等不知赵大人脾性,他可不会像本官这般耐心与尔等解释。” “若是冲撞了他,一干差役将尔等拿下送往汴梁府,届时尔等莫说取钱,那才真是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陈树大还记得么,原本汴梁府要放人,就是赵行长一个招呼,如今还关在大牢,等着从严惩处呢。” 几个富户对了下眼神,赵德昭身后站着赵匡胤,他可不像魏仁浦那样,几次弹劾就能干倒,更何况都不知道有没有人敢去弹劾。 根据传闻,虽然宋王府未曾直接参与放贷,但很多放贷的豪强富户都是背靠宋王府这棵大树,赵家不需要有人出面,年入银子便数千万计。 眼下赵公子出任行长,等于是断自家的后路,虽然想不通是为什么,但一来惹不起宋王府,二来休沐也的确是正当的,一众富户有了退意。 临走前,张富户问到:“陆大人,明日不会再有休沐了吧。” “明日又不是节气,也非哪位神圣诞辰,自然不休沐。” “那银行会准时开门兑付吗?” “废话,朝廷还能少了尔等银子?” 富户们一走,赵德昭急忙赶往宫中。 柴宗训仍是那样静静的坐着,赵德昭期盼的问到:“皇上可是已有对策?” “朕哪有什么对策,”柴宗训苦笑一声:“不过是耍赖拖一日算一日,等待各地入汴梁的赋税罢了。” 赵德昭眼前一亮:“明日过后就是半月假,只要设法让明天也休沐,就相当于总共拖了五天,若是商州怀州的赋税还不能送入汴梁,地方官员乃是死罪。” “有些计策,可一不可再,”柴宗训摇头到:“就跟查抄贪官一样,用了一次就不能再用第二次了。” “那怎么办?”赵德昭问到。 柴宗训再次静默。 赵德昭脑筋一转:“皇上,若是拖延一日,臣倒有个法子。” 柴宗训来了精神:“什么办法?” “弃车保帅,”赵德昭说到:“待到半夜之时,派人一把火烧了银行衙门。如此,银行须重新选定衙门,还须重新核算账目,拖上一个月都不成问题。” 柴宗训笑了出来:“这是个什么办法?朕即便是耍赖,也须光明正大的赖,让人想辩却辩不了。这个办法哪是弃车保帅,俗话说水火无情,若是火势烧起来控制不住,整条御街都保不住,代价太大,不可取。” 赵德昭坚持到:“皇上,跟皇家威严比起来,一条御街算得了什么。” “朕开办银行,就是为了惠及万民,岂能因一点小小的挫折便火烧御街?”柴宗训拒绝到:“再想想别的办法吧,这个不可行。” 赵德昭又说到:“皇上,眼下魏枢相既死,何不利用一番?皇上可下一道旨意,就说魏仁浦伙同陆士栋贪污,已将存户的银子尽行贪污,现下旨查办,待案情明了之后会按息兑付存户的银子。” “小赵,你的思想很危险。”柴宗训抬头到:“为何你出的主意,尽是些有伤害的阴谋诡计?魏枢相一生最重名节,况为了银行之事,魏家上上下下都受了牵连,你怎忍心再伤害于他?” “再说陆士栋,虽是好大喜功让人钻了空子,但他的初衷是好的,也是为了让银行多吸纳存银,而且也达到了效果。” “如今情势危急,陆士栋仍兢兢业业维持,你怎忍心将他入罪?那以后还会有人为朕办事吗?” “皇上,”赵德昭慌忙辩解到:“其实臣也不想,只是昨日臣为了想办法遍翻典籍,其中有一篇记载魏武出征时,因军粮不济而枉杀军需官,从而解了哗变之危。既有前人故事,臣在想,目下情势是否也可效仿。” 不就是‘汝妻子吾养之,汝勿虑也’吗。 柴宗训虽也有些心机,喜欢耍些阴谋,但从不敢草菅人命。 再说他是个重感情的人,重到有时候会有些不那么果断。 按其他皇帝,就赵德昭这种人在江南做的事情,早死了十回,哪还会有起复的可能。 但柴宗训总想着毕竟是发小,能放过就放过,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而魏仁浦也陪伴了他十多年,虽然嘴碎,但他从来没有私心,只因政见不同才会有争执。 刚出事的那会,魏仁浦便请过罪,将其拿下以谢天下,柴宗训当时就没有同意,这会儿更不会同意赵德昭的建议。 “魏武乃乱世奸雄,朕虽慕其才,行事也有效仿,但此时不宜行此法,”柴宗训拒绝到:“眼下汉家江山尽复,远非魏武割据之时可比,朕当尽量行王道以教化四方。”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说得太多这点小心思恐怕全被皇上给猜了去,赵德昭干脆闭嘴不说话。 还没想出办法,董遵诲却匆匆入殿:“皇上,不好了,银行的那些大户已开始行动了。” “行动?”赵德昭接话到:“他们要干什么?莫非想造反不成?” “那倒也不是,”董遵诲说到:“那些富户个个赶着大车,叫上家丁,已然在银行门前排上了队,整个车队快要排到南门去了。阵势很大,许多不明真相的百姓纷纷驻足围观。” “都怪这个陆士栋,”赵德昭埋怨到:“为何一定要说死明天银行会开门?” “该来的总会来的,”柴宗训起身到:“事情也不能一直耍赖拖下去,走吧,去看看,取银可以,莫要闹出什么乱子。” 三人一起来到御街尾,果见银行门前路边大车排成长队,每车上坐着几个家丁,一副准备搬银的样子,车队长得看不到头。 有不明真相的百姓上前问这是干什么,而那些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百姓喜到:有好戏看啦,明日可得早些来,看看这银行究竟如何。 柴宗训叹到:“若是此时有银子兑付,倒是一次宣传的好机会。” 赵德昭生怕说错,没有接话。董遵诲开口到:“加上查抄程载礼的银子,银行目下尚有五六十万,不如明日便开门兑付,尽量付得慢一些,拖延时间也行啊。” “要么就找到理由一起拖,要么就一起兑付,”柴宗训说到:“没看到阵仗吗,这是在倒逼朕,如果明日不能尽行兑付,这银行将会失信于民就此倒闭。” 回宫之后柴宗训一夜未眠,自寅时末便听到宫外各种咋咋乎乎更是睡不着。 柴宗训干脆起床,符昭拉住他的胳膊,担忧的问到:“官家,今日便是兑付的日子,该怎么办?” “梓潼尽管放心,”柴宗训挤出一丝笑容:“朕自有办法应付。” 和董遵诲一起来到御街,此时整个街上人满为患,比上元灯会都要热闹许多。 百姓一方面是想看看银行究竟能不能兑付,另一方面,这可是二百万银子啊,多少人生生世世都赚不到的数目,怎能不来看看开开眼界。 银行辰时中准点开门,心腹小声问到:“大人,库中仅有五十多万银子,如何兑付?” “我怎么知道,”陆士栋有些不耐烦:“先开了门再说。” 银行门打开,富户们一下子涌了进去。 “陆大人,到了预约取银的日子,快给我等放银吧。” 陆士栋也是个有些心机的人,能拖延一会算一会:“你们来得太多,差役应付不来,自行在外分批,一批十人取银。” 富户们自然也收到了程载礼被抄出五十多万银子的消息,反正就这点银子,随你怎么玩出花来今日也要兑付。 张富户展现了他的高风亮节:“你们先去取吧,某下一批去。” 差役将五十多万银子一一搬出清点称重,将将够兑付给第一批存户。 一直关注动态的张富户说到:“银子不是在银车上么,怎地又从库中搬出?” “关你什么事?”陆士栋喝到:“你只管有银子兑付就行,管银子是从何处而来。” 张富户冷冷到:“好,我便等着陆大人从大车内变出银子。” 很快第一批兑付完,看热闹的百姓中有人开口到:“我早说了皇上富有四海,怎会诓骗子民的银子?看吧,看吧,那不是兑付出来了吗。” 张富户上前到:“陆大人,轮到我等了吧。” “慌什么,”陆士栋喝到:“刚刚才搬完五十多万两,不得休息一会吗?” “再休息下去,我怕今日拿不到银子。” “朝廷不会少你一分银子。” “哈哈哈,”张富户忽然笑到:“国库和银库有多少银子,我清楚的很,陆大人就不用拖延再死撑了,就承认无力兑付吧。” “放肆,”陆士栋怒到:“你看看那些大车,银子分文未动,如何无力兑付?” “那你倒是去搬银子啊。” “本官今日倒非要休息一下。” “各位,各位,”张富户也不和陆士栋多纠缠,转头大呼到:“银行是骗人的,根本没银子兑付,陆大人反耍起了赖。” 外面的人听到这话,瞬间哗然起来。 张富户又回头小声到:“陆大人,你看看,你在拼死维护银行,可你的顶头上司赵行长根本不敢露面,何必替他顶这个雷呢,不如大方承认银行无力兑付吧。若你即刻承认,我愿以家产相托。” “滚远一点,小人。”陆士栋骂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岂会差你这点银子。” “陆大人,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不用考虑,待差役休息好,即行给你兑付。” “陆大人就说银子在哪里,我派家丁去搬,是在那大车之内吗?” 陆士栋拉住要上前的张富户:“银库重地,岂是你擅入的?” 张富户顺势坐在地上:“哎呀,银行无力兑银,还动手打人啦。” 陆士栋杀了他的心都有,偏偏却不能动手,一时着急的没办法。 “银子来啦,银子来啦,皇上怕银库银子不足兑付,又从国库调集三百万两,陆大人,快出来接银啦。” 二二三 山呼万岁 柴宗训和赵德昭一起站在人群里,看着取银的富户冲进银行。 “皇上,叫我说,就该将这些人抓起来严刑拷打。”赵德昭说到:“如此行径,太把银行不当衙门。” “抓起来之后呢?”柴宗训淡淡到:“银行信誉扫地,再也没有人前来存银,便再也没有银子用来借贷。” “可每年在国库拨些银子出来,专以用来放贷,解决小农的需求。” “你知道大周有多大吗?国库拨银不过杯水车薪而已,况且朕要的是银子运转起来,并非单纯解决小农需求。” “那也不能放任银行被冲击,否则皇家威严何在?” “先看看吧。” 眼见着五十万两银子放罄,赵德昭又着急起来了:“皇上,银子没了,难不成要用校场里的锡料铅料兑付?” “先看看陆士栋如何应对吧。” 陆士栋这边在和张富户扯皮,御街上潘惟德也正焦急的找柴宗训。 街上人实在太多,与柴宗训身形相像的也不少,潘惟德拍过一人肩头:“苏公子。” 那人回头,打量潘惟德一眼:“你干什么?” 潘惟德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一直快找到银行门口,却见柴宗训和赵德昭正在那里谈论些什么。 潘惟德急忙上前:“苏公子,武威节度使王宪求见。” 柴宗训当即喜形于色:“他在哪里?有没有带来朕需要的东西?” “回苏公子,”潘惟德说到:“王宪一早便进宫,得知公子在街上,他便等在皇城门口,由我来寻公子。” “走,走,快去见王宪。”柴宗训急切到。 赵德昭跟在身后拉了潘惟德一把:“潘大人,王宪此时到汴梁做什么?” 潘惟德笑到:“解赵大人燃眉之急。” “本官现在最需要的是银子,王宪驻节的武威乃荒凉之地。”赵德昭不以为然:“就算把武威城的地皮刮一遍,又能刮多少银子。” “赵大人先去看看吧。” 三人赶回皇城,却见王宪正由董遵诲陪同,在城门口焦急的等待。 见到柴宗训,王宪赶紧迎上前,跪下到:“臣王宪叩见吾皇万岁…” 柴宗训伸手将他扶起:“王卿家无须多礼,朕且问你,朕要的东西带来没有?” “回皇上,臣接到圣旨,筹集三百万银子昼夜兼程从会州赶来。如今押运大军正在城门外,臣特来请旨入城。” “太好了,太好了,”柴宗训拍手到:“小赵,你快随王卿家一起将银子押往银行,老董,调侍卫司的人马在前面开路。朕要在御街之上兑付现银,让所有百姓都看到,银行能存能兑能贷,一举挫败那些反对者的挤兑银行的阴谋。” “臣等遵旨。” 几人分散忙开,柴宗训紧紧的握了几下拳头,多日的煎熬终于能有个好结果,也算值了。 王宪口中的会州,柴宗训曾研究过,就是现代十多年间发生多起连环凶杀案的地方。整个案情持续二十多年才告破。破案之时,全国轰动。 那个地方矿产资源丰富,且后来干脆以银子为名,可知能产多少银两。 当时银行刚刚筹划,王宪上奏西北大捷,攻下会州,言此地盛产白银,给了柴宗训莫大的底气。 “银子来啦,银子来啦,陆大人,皇上又从会州调集三百万两银子。陆大人可暂不必动银库,这三百万银子直接在御街兑付,多余的再办理入库。” 王宪趾高气扬的骑马入城,前面侍卫亲军司的兵马开道,一辆辆满载银子的大车停在路边上。 赵德昭跳下马来大呼到:“陆大人,御街宽阔,为了方便,就在御街上兑付吧。” 陆士栋左右看了看:“大人,这御街上满是人,会不会不安全?” 赵德昭笑了一下:“要是御街上没人,皇上还不会下旨御街兑付哩。”接着他转头大喝到:“来吧,要兑银子的,一起来吧,本官亲自给尔等兑付。董指挥,现场秩序就要麻烦你啦。” 亲军司的兵丁将百姓与银车隔开,箱子打开,太阳一照,箱子里发出耀眼的光芒。 一干富户不敢相信,明明国库山穷水尽,为何却突然来了三百万银子? 一旁的王宪嘚瑟到:“不过存了几万银子,就急于毁定期取出。不怕说与尔等知道,莫说这三百万,就是三千万,三万万,于皇上,于本统领,不过是眨眼之间而已。” “张员外,”陆士栋喝到:“你的十万银子,连带利息,快些来取。” 张富户愣了一下,陆士栋又说到:“叫你呢,没听到吗?你以为区区两百万银子会让银行被挤兑垮?回去告诉你背后的人,让他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本官若是皱一下眉头都不算好汉。” 张富户默不作声,带着家丁上前去提银子。 白花花的银子从箱子里接连不断的取出,引得围观百姓发出阵阵惊呼艳羡之声。 “我早说过,大周年年风调雨顺,国库的银子恐怕都要生霉了,怎么可能没银子兑付。” “我看皇上万岁之所以开办银行恩泽万民,就是因为银子堆得太多怕生霉吧。” “瞎说,谁会嫌银子多?皇上开办银行,让我等不再受豪强大户盘剥,实是皇恩浩荡。” “是啊,皇上摊丁入亩,让我等这些手艺人不再交赋税,那些豪强大户却因为地多而要多交税;现在又办银行断大户盘剥我等的爪子,大户自然要和皇上对着干。而我等竟有心在此看戏,实是负了皇恩啊。” “看。”有人指着张富户说到:“看看那个大户,虽然取银有利息,脸色却跟死了爹一样难看。” “那是自然,以后有了银行,他再也没办法盘剥我等升斗小民,再也不能安心坐着吃香的喝辣的,定然比丧了考妣还难受。” “就是这个人,”又有百姓插话:“前些时我上门与他借银一千两周转,借期一个月,他竟连本带息要还一千三百两。我一年利银不过几百,全都付了利息,全家老小只能等着饿死。幸好遇上银行开门,我找林大人借贷,一个月连本带息不过还一千零八两而已。” “银行,好啊。”有百姓叹到。 “是啊,皇上圣明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借银的那人跪下大呼。 接着许多围观百姓跟着跪下来:“皇上圣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连带着御街上所有百姓全都跪下大呼:“皇上圣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直接冲破天际。 “宋王,魏王,”皇城城头上的柴宗训看到这一幕,有些感动:“看到没有,这就是民心。我大周子民向来勤劳向上,且深知感恩,朕不过做了些应份的事情,百姓便如此谢朕,令朕何以克当。” 赵匡胤接话到:“皇上开办银行恩泽四海,令百姓少受盘剥,百姓感谢皇恩是应当的。” 柴宗训举手示意赵匡胤噤声,接着微闭眼睛,感受这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 银子兑付完,按照赵德昭的想法,该是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百姓还未散去,赵德昭拉住最后兑银的李员外:“员外且留步。” 李员外早被山呼万岁震得头晕目眩,慌忙应到:“赵大人有何指教?” 赵德昭淡淡到:“方才的民心你也看到了,趁早交出幕后指使者,或许还能免一场祸事。” “回大人,”李员外说到:“小人与张彪张员外本是亲家,这些事都是张员外让小人做的,这一干富户,都是受他鼓动。” “难怪他敢一次存十万,而且还闹得最起劲,”赵德昭又问到:“那你知道张彪是受谁指使吗?” “小人不知,”李员外说到:“小人只知他与尚关在汴梁府的陈树大来往甚密。” “很好,”赵德昭满意的点头:“你可以回去了,将来若是衙门调查,你可做个证人,本官管保你身家无忧。” “小人谢谢赵大人。” 银子兑完了,热闹看完了,借贷司主事林赓及时出现:“好了,兑付完成,要借贷要存银的,可现在到银行办理,莫要再阻住街道,妨人行路了。” 赵德昭和王宪也急忙赶回去复旨:“皇上,银子已兑付完毕,多余的也已入银库。” “两位卿家辛苦了,”柴宗训说到:“王宪上前听封。” “臣在。” “王宪送银有功,着加枢密副使,赏银万两。” “臣谢主隆恩。” 王宪虽是武威节度使,但节度使与节度使是不同的,武威不过管周围几县而已。现在加封枢密副使,意思是他有权知道全国的军务,虽然不会有人把军务送到武威去。 “皇上,”赵德昭说到:“臣以为,当趁此时将所有富户拿获审问,命其交出幕后主使。亦或派税吏前往,这些富户大多有偷税行为,臣管保一查一个准,到时候十倍百倍的罚,让他们知道厉害。” 柴宗训淡淡到:“他们犯什么错了吗?” “密谋挤兑银行,还不算犯错?” “存银,兑银,都是正当行为。”柴宗训说到:“他们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可怜人而已。况且朕若事后报复,岂非与这些人无异?当务之急,是让程载礼看看,银行并未倒闭,命其即刻招供出幕后主使人。” 赵德昭哪敢让柴宗训知道,程载礼已被他折磨得不成样子:“皇上,你也劳累一天了,况今日天色已晚,银行即将关门。明日一早,臣便亲自押程载礼到银行门口看看。” 二二四 秋后算账 虽然程载礼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才刚刚缓过来一些,但赵德昭并不打算放过他。 而且关在汴梁府的陈树大,赵德昭也不打算放过。 原本陈树大咆哮公堂,最多也就是仗责数十便可放走,但汴梁府尹柴熙谨不敢马虎,一直将其关押等待银行的人来治罪。 赵德昭以黑布蒙着囚车,将这俩人押到御街尾银行门前。 只见银行往来的人络绎不绝,一副太平景象。 “如何?”赵德昭冷冷到:“萤烛之光妄图与日月争辉,简直就是自不量力。” 俩人低着头不说话,赵德昭继续说到:“速速将背后指使之人供出来,省得皮肉之苦和牵累家人。” 俩人仍是静默,赵德昭喝到:“押回去。” 差役将俩人押回了亲军司大狱,这地方对陈树大来说,不啻于炼狱。 进门就是一股血腥味混合着腥臭气味,让人几欲作呕。 陈树大被绑在木架子上,赵德昭抄起一个铁钩在他面前晃了晃:“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吗?” 陈树大惊恐的摇摇头。 赵德昭挥起铁钩在他胸前晃了晃:“这叫琵琶勾,专勾人琵琶骨,你要不要试试?” “不要,不要…”陈树大吓得往后缩。 赵德昭却毫不犹豫,一勾下去,穿透陈树大胸口。 “啊…”惨叫声声震屋瓦,陈树大当即就昏死过去。 赵德昭一瓢水泼上去,陈树大挣扎几下醒来,痛得不停呻吟,血水顺着铁钩柄不停往下滴。 赵德昭再次抄起一把剃刀在陈树大面前晃了晃:“知道这又是什么吗?” 陈树大一脸惊恐,已不知道说什么。 “这个叫煽刀,”赵德昭阴阴一笑:“腐刑用的,一刀下去,包你万贯家财都没什么用,从此绿帽戴不完。” “不要,不要…”陈树大已吓得不敢睁开眼睛。 赵德昭用刀片在他脸上拍了拍:“那就告诉本官,是谁指使你挤兑银行的。” “向公子,是向公子。”陈树大战战兢兢到。 赵德昭歪着头:“哪个向公子?” “枢密副使向大人家的向兴洲向公子。”陈树大慌忙到。 “很好。”赵德昭满意的点点头。 陈树大终于放松一些,没想到赵德昭突然转身,手起刀落。 “啊…”陈树大痛得整张脸扭曲变形,一口气上不来,再次昏倒,长袍下摆被血浸透。 “赵德昭,”另一边的程载礼喝骂到:“你草菅人命,将来必定不得好死。” “是吗?”赵德昭又是阴阴一笑,吩咐到:“找些兄弟,将程大人的家人抓来与他团聚。” 差役应了一声,招手叫人。 “你想干什么?”程载礼喝到。 赵德昭笑得很灿烂:“你不是说我草菅人命吗,我就草菅给你看啊。” “赵德昭,你就是个魔鬼。”程载礼呼到。 赵德昭走到程载礼面前,手中带血的剃刀晃了晃:“那么,你到底肯不肯招呢。” “我招可以,”程载礼说到:“你得起誓不伤我的家人。” “你以为现在还能由你做主吗?”赵德昭淡淡到:“你若是招了,我也许会放过你的家人。若是不招,他们必死无疑。” 程载礼怒到:“我是鸿胪寺卿,四品官员,你没资格处死我和我的家人。” 赵德昭冷笑一声:“放眼朝中,有多少宋王门生?你以为本官像魏仁浦那样好对付?实话跟你说了吧,诛你九族,本官是得到皇上授意的。” “你若是老老实实招供,本官或许会像皇上求求情,放过你一家老小。” “皇上宅心仁厚,且一向提倡罪不及家人,”程载礼咬牙到:“我不信皇上会诛我九族。” “银行乃是目下最重要的国策,”赵德昭说到:“你破坏国策,且气死皇上最为信任的枢相,你觉得皇上还会罪不及家人吗?” 程载礼低着头,不敢接话。 “说吧,”赵德昭再次拍了拍剃刀:“不要消耗本官的耐心。” 程载礼万念俱灰,赵德昭平日里看上去就是个柔弱书生,没想到却是如此阴狠歹毒。 他叹了口气:“我说不说也是一样,指使我的,也是向公子。” “那孙光璐和柴云呢?” “孙大人和柴大人是受我鼓动,根本不知向公子买通之事。” 赵德昭死死的盯着程载礼:“你说的是真话?” “下官若有一句虚言,愿诛九族。” “很好,”赵德昭说到:“本官只是问幕后指使者而已,对你的九族没兴趣。” 程载礼松了一口气。 “拿供状让他们画押,”赵德昭吩咐到:“好生看着,别让他俩死了,将来对质还要用。” “是,大人。” 向兴洲,向拱,赵德昭颇是得意。 原本打算往符彦卿身上引,没想到供出了向家,供出向家就等于供出侍卫司。 虽然侍卫司早已今非昔比,也就一个亲军司的指挥董遵诲在蹦跶,但毕竟韩通手上还有兵,正好借此机会将侍卫司一网打尽。 侍卫司分为步兵司和马军司,原是负责拱卫汴梁的,其中忠勤强壮者充亲军司,拱卫皇城。 只要剪除韩通,亲军司没有人马来援,董遵诲最终一样倒掉。 “皇上,”赵德昭匆匆赶进宫,一脸的兴奋:“程载礼招了,还有咆哮银行的刁民陈树大也招了。” 柴宗训急忙问到:“是谁幕后主使?” 赵德昭抬头看了看董遵诲:“皇上,此事臣只能向你奏报。” 柴宗训笑到:“难不成你还信不过老董?” “不是,”赵德昭说到:“此事牵涉太广,目前暂且只能向皇上奏报。” 董遵诲撇嘴离开:“看你那德性,本统领不听也罢。” 董遵诲走后,赵德昭将俩人的供词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柴宗训听说幕后主使人是向兴洲,竟有些不信。 “就凭他那个榆木脑袋?只有被人利用的份,哪还会利用别人。” “皇上,”赵德昭说到:“向兴洲并非孤军奋战,他背后还站着整个侍卫司呢。” 柴宗训摇头到:“没有证据,还是不要胡乱攀扯的好。” “皇上忘了曹大人去广陵的目的了吗?”赵德昭说到:“这件事,恐怕就是侍卫司策划的。” 柴宗训想了想:“目下曹卿并没有消息传回。” “皇上,事情的脉络已经很清楚了。”赵德昭说到:“自从银行开业起,侍卫司便谋划令银行倒闭。先是弹劾魏枢相和魏咸熙,被皇上轻易识破后,便休了魏小妹警告枢相。” “魏枢相一往无前,他们便打断魏咸美手脚,随后双管齐下,炸毁长江大堤,调出国库银子从而挤兑银行,并买通程载礼等人直接对枢相下手。” “若非皇上早有准备,命王统领自会州运银到汴梁,此刻不仅银行倒闭,皇上威严也会大大受损。侍卫司这招,不可谓不毒。” 这么一解释似乎也说得通,柴宗训想了想:“朕记得上次接到回奏,向兴洲陪着韩智兴前往广陵探亲,不知这次有没有跟着鲁王一起回汴梁。” “这个臣就不得而知了。”赵德昭说到。 柴宗训抬头喝到:“传老董。” “皇上。”赵德昭急忙阻止。 柴宗训笑到:“如果连日夜伴在身边的人都不能相信,朕还能信谁。” “传董遵诲。”门外太监大叫。 董遵诲再次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柴宗训说到:“根据程载礼和富户陈树大的招供,指使他们的是向拱之子向兴洲,你速派人将向兴洲拿获归案。” “臣遵旨。”董遵诲执礼到。 “另外,”柴宗训叮嘱了一句:“为免此事牵连甚广,捉拿向兴洲要秘密进行,不宜声张。” 董遵诲知道赵德昭一直盯着他,毕竟他是侍卫司的人,与向拱来往甚密,听到柴宗训如是说,连忙高呼到:“皇上圣明,臣这就下去安排。” 一直目送董遵诲离开,赵德昭才说到:“皇上,向兴洲早已是白身,他凭什么与程载礼来往,况儿子在干什么,做父亲的哪有不知道的,臣觉得此事与向拱一定有牵连。” “如果董遵诲通风报信,向拱、向承甫、甚至鲁王等人斩断证据链,再想抓他们就难了。” 柴宗训思虑一会:“朕始终觉得此事有蹊跷,先前朕得到回奏,鲁王已在赶赴汴梁的路上。若广陵大堤是他炸毁,他岂敢独自回来?” “皇上有召,鲁王敢不回来么?”赵德昭说到:“否则岂不是公然抗旨?这才更引人怀疑。眼下皇上既没有实证,还不如装忠孝赌一把。” “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柴宗训说到:“待向兴洲捉拿归案,鲁王回到汴梁后一问便可知真相。” 赵德昭提醒到:“虽是猜测,但皇上还须早做部署。” “这个朕知道,”柴宗训说到:“眼下银行挤兑危机已渡过,后街的分行也已准备得差不多,你这个行长,可不是只管御街总行,而是天下银行都由你监管。” “查案的事情就暂时不要参与了吧,”柴宗训接着说到:“先设法将银行开到大周的每一州每一县,为朕接下来的计划打好基础。” “臣遵旨。” 二二五 保全侍卫司 太后寿诞如期举行。 韩通也在寿诞前一日赶回汴梁,贺寿的人太多,皇上很忙,也没时间与他多说什么。 虽然见驾后皇上一直好言问候,但韩通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他收到消息,有人在调查广陵溃堤真相。 如果被查出是韩智兴炸堤,虽然皇上一直在提倡罪不及家人,但韩智兴阴谋反对银行国策,炮弹也是从侍卫司军营领出,作为主帅,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些还只是正常查出的情况,如果被政敌加以利用,整个鲁王府连带侍卫司都将不保。 皇上在宫里忙,那董遵诲应该闲了下来,韩通急忙联络了他,打探消息。 “董指挥,本王离开汴梁一年,不知这一年里汴梁可有什么掌故?” 韩通于董遵诲来说,有知遇之恩,但他不知韩通究竟与倒银行之事是否相关。 赵德昭撇开他与皇上单独奏对,实在是太过小人之心。 要知道程载礼和陈树大可是关在亲军司大狱,还有什么事情能瞒过他这个侍卫亲军司指挥使? 还好皇上只命秘密抓捕向兴洲,当是有心保全侍卫司。 “鲁王,”董遵诲开口到:“汴梁倒没有什么掌故,只是先前一帮富户阴谋挤兑银行之事,不知鲁王可曾听说。” 韩通倒不装傻隐瞒:“本王这一路来,倒听说不少。听说鸿胪寺的程大人竟然与此事有牵连,已被下了狱?” “是的。”董遵诲说到:“但程载礼也是受人指使,眼下幕后之人正在抓捕中。皇上的意思是不宜牵连太广,但参与过此事的绝不能放过。”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即便皇上不愿牵连甚广,但将来真相大白,韩智兴必是人头不保,侍卫司里也会有很多人受到牵连。 如何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韩通陷入深思。 “鲁王,鲁王。”董遵诲轻声唤到,韩通这表情,让他不得不怀疑,他可能真的直接参与了炸堤的事。 “啊,”韩通抬起头来:“本王在想,何人如此大胆,竟敢阴谋反对银行国策。” 董遵诲出身于侍卫司,自然是有心保全的:“鲁王,末将恳请鲁王回去之后自查,若侍卫司有人与此事有牵连,还是尽早出首为好。” 韩通做贼心虚,董遵诲这样说让他有些挂不住:“董指挥,你什么意思?侍卫司可是一直在广陵,如何参与汴梁倒银行之事?难不成你要与赵德昭沆瀣一气坑害侍卫司?” 董遵诲仍是好言劝到:“鲁王息怒,末将是侍卫司一员,自是希望侍卫司与此事没有牵连,怎会与他人坑害侍卫司?” “只是鲁王虽驻节广陵,但侍卫司出身、荫封的人太多,难保他们不会鬼迷心窍出点差错,被有心人利用起来对付侍卫司。所以末将恳请鲁王还是自查一下的好,若是真有人与此事相干,鲁王定不能容情,否则整个侍卫司都有覆亡的危险。” 韩通试探的问到:“董指挥如是说,莫非是已掌握了什么证据?” “鲁王待我有知遇之恩,”董遵诲说到:“末将应以义相报,但末将与鲁王同受皇恩,当以忠君为先,末将只能言尽于此,还请鲁王见谅。” 韩通点点头:“懂,本王懂,此等情势,董指挥还能来见本王,且提醒一二,本王焉能怪罪董指挥?本王回去之后,当在侍卫司自查,若真有人与倒银行之事有关,本王定不容情。” 董遵诲走后,韩通仔细分析了一下他透露的讯息。 程载礼受人指使,且幕后之人正在抓捕;广陵也正有人在调查溃堤之事。 如果指使程载礼的人与侍卫司无关,董遵诲应该不会刻意去说。 而溃堤之事,却正是韩通的心病。 照这么看,皇上应该是掌握了大量与侍卫司相关的证据,可能指使程载礼的人,正是韩智兴。 那在广陵的一番辛苦布置,岂不白费力气? 逆子啊逆子,才离开汴梁一年,竟犯下如此滔天大罪,韩通只觉阵阵无力感袭来。 太后寿诞正式开宴,汴梁三品以上官员,地方上的老臣子都赶到宫中赴宴,一派太平喜乐景象。 太后早就不问世事,整天吃斋礼佛,原不愿如此铺张浪费。好在准备期只有半个月,虽不至于寒酸,倒也没多铺张。 宴会过后,众臣散去,潘惟德却匆匆进宫:“皇上,曹大人广陵八百里急奏。” 柴宗训打开奏折看了一眼,怒到:“好大的狗胆。” 一旁赵德昭问到:“皇上,广陵发生何事?” 柴宗训扬了扬奏折:“曹卿已然验证,溃堤之时水位不足以冲垮堤坝,是有人放了炸药将堤坝炸开。” 赵德昭当即说到:“皇上,足以炸垮堤坝的炸药,只在侍卫司军营里有,臣请旨即刻拿获韩通。” 柴宗训微微皱眉:“朕连日观察鲁王,似与此事无关。” “皇上,”赵德昭说到:“韩通老谋深算,喜怒不形于色,岂能以面相分辨他是否作恶?” 柴宗训思虑一会:“鲁王已在广陵驻节一年,与汴梁不通消息,怎能知汴梁银行之事?” “皇上,”赵德昭疾呼到:“侍卫司出身的官员遍布朝中,甚至连皇上身边的护卫都是侍卫司的,韩通虽远在广陵,但朝中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旁边的董遵诲有些不爽了:“赵行长,你干脆就说是本指挥向鲁王通风报信好了。” “有没有通风报信,”赵德昭淡淡到:“董指挥自己心中有数。” “而且,皇上不要忘了,堤坝炸毁之前,韩通之子韩智兴恰巧去往广陵探亲。说不定就是他带去消息,所以韩通才炸毁堤坝。” 韩通好不容易回一趟汴梁,侍卫司的老部下,譬如向拱、向承甫等人,自是要亲近亲近。 但韩通此时根本无心宴饮,只问向氏兄弟:“二位久在汴梁,想必对银行近日发生的事情颇为熟稔。” 向拱是实职枢密副使,如今枢密使魏仁浦去世,最有可能接替他的就是向拱。 为了能安全扶正,近一段时间向拱都非常低调:“回鲁王,末将近日偶感风寒,在家中卧病,一直到太后寿诞前才复原,消息闭塞,不知银行发生了何事。” 向承甫却有些躲闪:“鲁王,银行之事与大理寺很不相干,所以下官也未曾关注。” 韩通瞪眼到:“既是未曾关注,为何要休了儿媳?” 韩通外号韩瞠眼,一双眼睛跟铜铃似的,瞪起来颇为骇人。 “回鲁王,”向承甫倒起了苦水:“下官原以为那魏氏出身名门,必是知书识礼,哪知她竟刁滑得很,在家中不事翁姑,且无所出,日日与犬子争斗,下官一怒之下,便做主将其休了。” “为何不忍一忍?”韩通说到:“为何不能等到银行稳定之后再休?如今所有人都认为是侍卫司在主导倒银行之事,让本王百口莫辩。” “鲁王且宽心,”向承甫说到:“此不过朝中政敌造谣而已,相信皇上自有圣裁。” “皇上自有圣裁?”韩通冷笑一声:“你可知亲军司大狱里的程载礼和陈树大已然招供?可知皇上早就派员在广陵调查溃堤真相?” “程载礼这个小人,枉为读书人,想不到竟如此没有骨气。”向承甫骂到。 “嗯?”韩通抬头喝到:“还不给本王从实招来,真要让侍卫司就此完蛋么?” 向承甫这才知道失言,当然,他原本就打算拉韩通入伙。 “鲁王,”向承甫颇是不服气:“皇上原本就一直轻看侍卫司,如今还要开银行断末将等财路,还容不得末将反对一下么?” “胡说,”韩通喝到:“你兄弟二人官居枢辅,董遵诲更是身在中枢,还有何辉这等后起之秀,皇上几曾看轻侍卫司?” “鲁王说的这些,都是我等拼命而来,可拿公子与赵德昭、慕容德丰一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倘是智兴有真才实学,皇上必会重用,是他自己不争气。” “可那赵德昭有何才学?一趟江南之行,竟至江南民变,若非杨业救场,他赵德昭应付得来么?” 一直沉默的向拱也开口帮腔:“鲁王,末将等随你征战多年,如今也都要进入暮年,侍卫司还须有人撑起来啊。” 韩通长出一口气:“别说什么撑不撑起来的话,当年一同并肩作战的慕容延钊已然化为黄土,赵匡胤也多年不统兵,仅剩下侍卫司,还是当年的侍卫司了。” “所以皇上把鲁王发配到广陵就是不对。”向承甫说到。 韩通又瞪大眼睛:“向大人,你在说些什么?” “鲁王,下官自认没有说错,当年潞州李筠、淮南李重进,不都是因为发配地方才造反的么。” “放肆,”韩通喝到:“本王绝不会背叛皇上,向大人,若倒银行之事是你主使,本王劝你即刻上殿向皇上请罪。” “不好啦,不好啦,出事啦…” 外面忽地传来下人的大叫,三人急忙开门出去。 “发生了何事?”韩通问到。 只见两个小厮匆匆上前跪下:“鲁王,二位向大人,公子和向公子在荆南游湖,不慎失足落水。” “大冷天的游什么湖,”韩通喝到:“游湖怎么了,快说啊。” “回鲁王,公子被人救起,眼下已然无恙;但向公子,向公子却已溺亡。” 二二六 请罪 向拱听到噩耗,顿时矮了一截,大张着嘴巴,好半天才呼到:“儿啊。” 向承甫也呆立当场,喃喃说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韩通急忙问到:“公子现下如何?向公子的尸身呢?” 小厮哭到:“公子只是受了惊吓,现正往汴梁赶来,派小人先行一步回府报信,向公子的尸身已雇了人,正要运回向大人府中。” 韩通心中惊呼万幸,又望向可怜巴巴的向拱。 向拱突然发难,抓起向承甫的衣领,照着面门就是一拳:“都是你,都是你在背后怂恿。如若不然,大郎怎会丧命?你还我儿子命来。”说罢又是一拳,砸得向承甫口鼻出血。 “星民,”韩通一着急,不称职务,直接叫起了向拱的名字:“你冷静一些。” 向拱被拉开,却仍是一副要杀人的样子等着向承甫。 “原本鲁王安排去荆南避一避挺好的,”向承甫慌忙解释:“他偏要去游湖,我有什么办法。” “好了,”韩通喝到:“你不要说话,来几个人,送向统领回府休息。” 一群下人上前架起向拱便往外送,向承甫也急忙跟了上去。 “向大人留步,”韩通叫到:“随本王入内室,本王有话要问你。” 向承甫低头跟着韩通进去,韩通坐下之后冷喝到:“事到如今,还要瞒着本王吗?还不一五一十跟本王交代清楚?” “鲁王恕罪。”向承甫扑通一声跪下:“下官做这些,绝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整个侍卫司。” “为了侍卫司,你该自己出马,为何要挑动后辈?”韩通怒到。 向承甫解释到:“鲁王,下官想过自己去做这些事情,可下官毕竟在朝为官,一言一行都有人注目,只有让后辈去做这些事情,才不会惹人怀疑。” “最终呢?”韩通气得站起身来:“程载礼在大狱中定然是竹筒倒豆子交代得一清二楚,向兴洲已死,无法追究,可兴儿还活着呢,皇上追查起来,整个侍卫司一样保不住。” “鲁王放心,”向承甫说到:“程载礼并不知公子也参与其中,当初下官是让公子和侄儿分开进行的。” “不对,”韩通转过身来:“凭你府上,一年能贷多少银子,恐怕你背后还有人吧。” “鲁王,”向承甫说到:“下官从来就没有过放贷之事,之所以反对银行,全是为后辈着想。” “原铁骑军后辈赵德昭,现为吏部侍郎,银行行长,有他擎起铁骑军旗帜,铁骑军后辈必是荣华富贵不断。” “原控鹤军后辈慕容德丰,更风光过赵德昭,皇上御极后第一个封爵者,控鹤军后辈富贵必不下于铁骑军。” “只有侍卫司,何辉虽受信任,但不过一奇淫巧技者,登不得庙堂。” “如今公子这班后辈,多是白身,就算有荫封在身,看眼下形势,稍不小心就会被褫夺。唯有回乡做一富家翁,收租收息,方能保得后辈不受苦。” “可皇上没来由的开甚么银行,一下子就斩断收息之路。倘是遇上灾年,租子再收不上,后辈岂非要饿死?” 向承甫说得有几分歪理,但韩通还是怒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你保得了后多少辈?何况不能收息的何止侍卫司?全天下的豪强世家都收不了息,为何你要强出头?强出头也就罢了,为何自己躲在幕后,却把后辈推到台前?” 向承甫不得不再次解释:“鲁王,你不在汴梁,侍卫司的原班人马下官指挥不动,唯有公子出马他们才肯听。” “可恶,”韩通喝到:“狐假虎威,害了整个侍卫司。” 向承甫想了想:“鲁王,眼下侄儿既死,可将所有罪责推到他身上。皇上一向罪不及家人,大哥年纪那么大了,又是三朝老臣,顶多无法扶正做枢密使,皇上不会将他如何的。” “你以为皇上这么好糊弄?”韩通说到:“还有,你既说侍卫司原班人马指挥不动,那是哪些人马?” 向承甫知道失言,忙掩饰到:“此是下官的后续计划,可眼下前面的计划失败,后面的计划无法继续,此事也就作罢了。” 韩通摇摇头:“你还是不肯说出幕后主使吗?” “鲁王,此事确无人主使,都是下官一手策划。之所以牵涉公子,一来是为了后续计划,二来只有公子能从军中领出炮弹。” “也罢,”韩通举起手掌:“事情既然发生,都怪本王监察不力,教子不严。你既不肯交出幕后主使,本王也不再逼问,只希望事情到此为止,后续不要再有任何对抗国策的行为。” “鲁王放心,”向承甫说到:“既是失败,且目下银行运转稳定,下官自当认输。” “好了,你且退下吧,回去好好安慰一下星民。” 向承甫走后,韩通又陷入思索之中。 先前为倒银行,动静看起来闹得挺大,实际上都是老百姓在看热闹,于朝局其实没什么影响。 唯一就是魏仁浦因劳累过度,被他的学生气死,给赵德昭捡了个大便宜。 除此之外,朝中没有一个人亲自下场。 不过韩通不相信向承甫背后没有人,不然他怎么对国库和银库了如指掌?之后才怂恿韩智兴前往广陵炸堤,将国库银子调出,随后造成挤兑局面。 堤是在广陵炸的,皇上迟早会查到他父子头上。而且韩通根本不相信向承甫会就此收手,但他又不敢将向承甫交出去。 因为向承甫是韩智兴炸堤的知情人,若是向承甫被皇上拿获,供出韩智兴,韩通的一番苦心安排就会白废。 思虑良久,要保全韩智兴,阻止向承甫继续为恶祸害侍卫司,似乎只有一个办法。 韩通收到向兴洲死讯不久,柴宗训也收到了这个消息。 送韩智兴去荆南时,韩通为表示光明正大,并未隐瞒。 亲军司的人去往广陵拿了个空,急忙赶往荆南,向兴洲却成了一具尸体。 “这俩人游湖有瘾还是怎么地?”柴宗训皱眉到:“怎地大冬天还要游湖?” 当年第一次见到这俩人,就是在汴梁游湖之时。 赵德昭接话到:“皇上,此事背后定有玄机。” “你且说说。” “皇上,臣以为此事多半是韩通安排。定是有人向韩通透露程载礼已然招供,于是韩通干脆派人杀了向兴洲,事情便只能到此了断。” “赵德昭,”董遵诲喝到:“你干脆直接说本统领与鲁王私相授受好了,何必遮遮掩掩。” 赵德昭淡淡到:“董指挥,你怎知我说的就是你?当天本官审问之时,旁边还有大狱的差役和密探呢,韩通经营侍卫司多年,放个把眼线自然没有问题。” 董遵诲怒到:“亲军司大狱由本统领署理,就是有消息泄露,也该由本统领负责。本统领敢保证,大狱里的差役和密探,不会与任何一个朝臣有联系。” 赵德昭反问到:“那你如何解释,为什么俩人游湖,淹死的偏偏就是向兴洲?” “向兴洲淹死之时,鲁王正与传旨的杜公公一道在回汴梁的路上,”董遵诲执礼到:“鲁王若有阴谋,须与外人联络,此事一问杜公公便知,恳请皇上明察。” 柴宗训思虑一会儿:“鲁王乃国之重臣,一举一动牵涉太广,若没有真凭实据,还是慎言为好。可着密探留在当地,彻底查清向兴洲死因再回来也不迟。” “皇上圣明。”董遵诲高呼。 “皇上,”通政使潘惟德进殿:“鲁王自缚于殿外,恳求召见,向皇上请罪。” 赵德昭得意到:“如何,韩通自知隐瞒不住,前来自首了吧。” 柴宗训皱眉扫了他一眼,随即说到:“宣。” 韩通身上五花大绑,独自一人步入殿内跪下:“罪臣韩通,参见吾皇万岁。” “鲁王平身,”柴宗训说到:“鲁王,你这是作甚,来人,快替鲁王松绑。” 韩通并不起身:“启禀皇上,臣自知罪孽深重,所以特来向皇上请罪。” 柴宗训说到:“鲁王这是怎么说?朕明明是请你到汴梁赴太后寿宴,你却没来由的请什么罪?” “皇上,广陵大堤是臣炸的,”韩通低头到:“臣造下此等罪孽,以至于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臣自知罪无可恕,恳请皇上即刻将臣治罪。” 本只是疑心韩通,没想到他大大方方承认,倒令柴宗训短暂的无所适从,只问到:“鲁王三朝老臣,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会做出此等事来?” “回皇上,”韩通对到:“先前因各军都有火炮,臣颇是艳羡,便向皇上请旨调集十门火炮。广陵大营修建时颇为仓促,臣便率部众于江边试炮。” “哪知今夏汛期过长,堤坝长期泡于水中,异常松软。因不懂操作,以至于数炮皆哄击在大堤上,竟将堤坝炸毁,造成洪灾。” “臣本当即时向皇上请罪,只因造下罪孽,须得先填补,于是便率兵将堤坝修复。恰遇皇上传旨,贺太后寿诞,臣便随杜公公回汴梁。眼下太后寿诞已过,臣自知罪孽深重,所以特来请罪。” 听着韩通的叙述,柴宗训竟有些走神,难道这里面竟没有阴谋,只是失误和巧合? “皇上,皇上。”董遵诲在一旁小声提醒。 “哦,”柴宗训回过神来:“鲁王虽无心为恶,但毕竟令广陵百姓受难,着暂且看押,待事实调查清楚后再行定罪。” 二二七 交换 韩通刚被押下去,赵德昭就大呼到:“皇上,韩通岂肯轻易承认炸堤,其中必有阴谋。” “能有什么阴谋?”董遵诲说到:“鲁王都已经进了大牢,等着按律裁决了,还能耍什么阴谋?” “我怎么知道,”赵德昭说到:“但本官知道,他是在隐瞒什么。” 董遵诲怒了:“侍卫司的都点检,鲁王,已然认罪进大牢了,你还要纠缠什么?” “本官要真相。”赵德昭针锋相对:“原本银行运转得好好的,就因为这些事情,我的煎熬你知道吗?就算本官是微不足道的,可皇上呢?为了银行,皇上甚至赌上了皇家威严,难道就轻易饶过那些背后使阴谋的人。” 董遵诲冷冷到:“若有证据,你尽管去抓人治罪。” “本官一定会找到证据的。”赵德昭并不服气。 柴宗训压压手:“二位大人,你们知道这是在哪吗?” 这时候俩人才反应过来,双双跪下。赵德昭磕头到:“皇上,臣只是心疼皇上那些为了银子操心的日子…” “皇上,”董遵诲插了一句:“太祖尚在潜邸之时鲁王便在帐下效力,战场之上奋勇杀敌屡立战功,太宗之时更是从征高平拓地千里,及至皇上御极,也随征岭南,战无不胜。” “此次长江溃堤,虽令百姓遭灾,但本也是无心之失,还请皇上看在鲁王仕我大周三朝一向忠心耿耿的份上,从轻发落。” “本官承认韩通过去有功,”赵德昭说到:“但他为了反对银行国策,竟不惜炸毁长江大堤,以至于生灵涂炭…” “够了。”柴宗训喝止俩人。 俩人慌忙磕头到:“臣知罪。” 柴宗训起身到:“小赵,朕知道你的目的,就是想趁着这次机会将侍卫司出身的人一网打尽;老董,朕也知道你的目的,你想尽量将鲁王与向兴洲和银行之事分割,保全侍卫司。” “皇上圣明。”俩人同声到。 柴宗训淡淡到:“你们都是朕最为信任的人,争论也有些道理,但你们知道朕的目的是什么吗?” 俩人叩首到:“请皇上明示。” “朕只想要银行平稳的运转,”柴宗训说到:“凡是敢挡道的人,不论是朝中重臣还是百姓,朕绝不放过。” 赵德昭呼到:“皇上圣明。” 柴宗训又接着说到:“但那些没有实据,可杀可不杀的人,为君者,贵乎含垢,只要今后银行能继续平稳运转,朕的意思是,就此放过。” 这下又轮到董遵诲高呼‘皇上圣明’。 “即便侍卫司官员真的有心去反银行国策,眼下鲁王既入狱,侍卫司已是一盘散沙,成不了气候。” “先命曹翰在广陵查清溃堤真相,是否与鲁王所说相符,若是相符,便将其依律治罪。尔等也不要再吵了,安心做好本分,静待事实真相。” “臣等遵旨。” 听说韩通承认炸堤下了大狱,侍卫司马步军都虞侯何赟急忙去狱中看他。 何赟心里能猜到炸大堤的是韩智兴,韩通不过是顶罪而已。 “鲁王,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何赟扶着木栏痛呼。 韩通很平静:“何副帅,以后侍卫司就全靠你了。” “鲁王,末将这就叫上犬子何辉去圣驾面前求情,”何赟说到:“鲁王为大周屡立战功,皇上不该如此对待。” “何副帅,”韩通生怕他真去求情:“广陵溃堤,百姓生灵涂炭,须得有人为此事负责。若是推出其他人,就算皇上有心放过,朝中重臣也不答应。唯有本王认罪,方能堵住悠悠众口,也不至于牵连到侍卫司其他人。”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本王心甘情愿认罪。侍卫司后辈中,唯有何大人公子何辉天资聪颖,颇受皇上信赖,往后侍卫司便拜托何大人父子了。” “唉。”何辉叹了口气,若是替韩通求情,皇上查清炸堤的是韩智兴,不仅韩智兴活不成,韩通也会受到牵连。 如今自首请罪,既能保全韩智兴,看在往日战功的份上,也不会治韩通死罪。不再追查炸堤之事,侍卫司也可安然无恙。 暗室之中。 向承甫冲着一个黑色背影咆哮:“你们不是说不杀人吗?为何要杀了我的侄儿?” 黑影喉咙里挤出声音:“向兴洲行事不够谨慎,若他不死,必会牵累更多人。” “可他是我的侄儿,我的侄儿,知道吗?而且兴洲既死,大哥万念俱灰,将来必不会协助我们。” “将来?现在应该看不到将来吧。” “什么意思?” “上次计划失败,反倒给银行一个证实信誉的机会,如今已然成了气候,动不得了。况韩通为了保全韩智兴居然见驾请罪,侍卫司群龙无首,恐怕很难再翻起什么浪来。” “你就如此甘心失败?” “甘心?郭宗训断我财路,我怎会会放过他?但小打小闹已经伤不了银行分毫,只能静待时机一举击杀。” “有什么计划吗?” 黑影怪笑一声:“既是解决不了问题,那便解决制造问题的人。等等吧,相信机会很快就会到来。” 曹翰和赈灾的符昭俭一同回到汴梁。 根据符昭俭的统计,此次溃堤幸好有侍卫司的兵马及时堵住,仅江都一县受灾严重些,其他州县不过被波及,洪水很快退去。 曹翰也上奏堤坝确毁于炮弹,炮弹只有侍卫司军营才有,据军需官供称,因火炮是新式武器,且过于危险,韩通曾有严令,除他以外任何人都不准领炮弹。 既是只有韩通才能领炮弹,炸堤的当然只有他。 韩通手上有先皇赐的免死金牌,况又战功赫赫,大理寺卿向承甫出身侍卫司,为避嫌自是不敢审他。 刑部的意思是你大理寺都不审,这烫手的山芋我也不接。 都察院左都御史曹翰既是调查溃堤真相的人,由他审理韩通最为恰当。 曹翰没能署理银行,以至于魏仁浦劳累过度被学生气死,他心中一直有愧,虽然审理韩通会得罪侍卫司,但他却也当仁不让。 即将过堂的前晚。 韩通静静的坐在监牢中,无论最后判他什么,他都平静接受,因为他的目的已然达到。 两个人影轻轻走到监牢外面。其中一人开口到:“鲁王,看看是谁来了。”正是董遵诲的声音。 韩通慢慢转过头,忽地跪爬到木栏前,低呼到:“罪臣见过皇上。” “鲁王无须多礼,快起来吧。”柴宗训说到。 狱卒上前打开牢门,柴宗训弯腰走了进去。 韩通慌忙到:“皇上万乘之躯,岂可进此污秽之地。” “鲁王素知朕不讲究这些,”柴宗训淡淡到:“朕此来,是有话要与鲁王说。” “请皇上示下。” “鲁王毕竟三朝猛将,为我大周立下赫赫战功,朕不忍让鲁王在公堂之上面对责难。所以,今夜便将此事了结了吧。” “皇恩浩荡,臣反倒做出罪孽深重之事,实是让臣无地自容啊。” “朕知道,堤坝不是鲁王炸的,按朕的猜测,应该是韩智兴炸的。” 韩通大惊失色,连忙再次跪下:“皇上,堤坝的确是臣试验火炮不慎所炸。” 柴宗训举手示意韩通不必再说:“朕并无实据,不过向兴洲一直与韩智兴共同进退,既然向兴洲能以银子买通程载礼,韩智兴自然也能炸了大堤。不过鲁王请放心,既是你肯认罪,朕自不会追究韩智兴的罪过。” “只是以朕对韩向二人的了解,此事若无人指使,他们也是做不出来的。” “皇上圣明,”韩通说到:“他二人的确是受人指使,依臣估计,指使者正是向承甫,且他背后还有人,只是臣不知是谁。” “皇上,”董遵诲插了一句:“不如将向承甫拿来审问?” “若是审问向承甫,必连带韩智兴,那鲁王的一片苦心岂非白费?况且又没有实证,向承甫可比韩向二人狡猾得多。” “不过上次阴谋失败,向承甫必不会甘心,朕既知道是他在使坏,只需仔细留意,必能抓到他的狐狸尾巴。朕要么不理他,要么就一劳永逸一次性解决他和背后之人。” “回去之后臣即刻布局。” 韩通再次说到:“皇上圣明。” “除向承甫外,”柴宗训问到:“侍卫司还有何人参与?” “回皇上,向拱应该知道此事,只是有没有参与臣不清楚。其他人不过微末小官,当影响不大。” “鲁王,”柴宗训郑重说到:“朕虽可饶过韩智兴,但需要你的侍卫司来换,你可舍得?” 韩通执礼到:“回皇上,臣戎马半生,眼下汉家江山尽复,臣也早已厌倦朝堂争斗,余生只想回到老家,做一富家翁足矣。” “到商州去吧,”柴宗训想了想:“离朕不远,想朕了也可来汴梁看看,朕不限制你的自由,不削王爵。” “臣谢主隆恩。”韩通呼到。 大周最后一位非柴宗训亲自提拔的统帅就此落幕,他之所以答应韩通的要求,也正是为了此一节。 虽然韩通一直忠心耿耿,但环绕在他身边居心叵测的人太多,他倒了,收拾起那些人便简单得多。 二二八 遍地开花 韩通请罪去职在朝中引起不小的震动。 但终归是他心甘情愿,且已打定主意,任何人劝说或是上奏挽留都不能改变。 韩通走后,留下侍卫司马步军都指挥使,或者叫都点检的位置,引得很多人眼红。 按照惯例,接替韩通的应该是都虞侯或者叫副都指挥使何赟,但出身侍卫司,与何赟地位相当的还有侍卫亲军司指挥使董遵诲,枢密副使向拱。 侍卫司马步军先前的职责是拱卫汴梁,但柴宗训后来为彻底掌控兵权,对各军的建制都有非常大的变动。 现在负责汴梁内城防卫的竟是左都御史曹翰,外城因侍卫司驻节广陵,根本没有兵马拱卫。 这也算是柴宗训胆大,信任手下的将领。 侍卫司的人心思都活泛起来,韩通去职,魏仁浦去世,如果侍卫司都指挥使的位置由何赟接替,枢密使的位置由向拱续上,看似韩通走了侍卫司大受打击,实际上最大的赢家正是侍卫司。 都指挥使和枢密使谁当都一样,只要这个人出身于侍卫司,与侍卫司诸将领混了个脸熟,将来出了事有个依靠,有了富贵一起分享。 而且两个副职扶正,他们的职位也要有人接替,就这么一路接替下来,很多人都有升迁的机会啦。 整个银行一系列的事情中,最后悔的竟然是赵德昭。 “早知皇上已命王宪押运银子入汴梁,韩通会因此去职,我何苦非要去做这个行长。” “吾儿休恼,”赵匡胤劝到:“依本王看,这银行行长将来是取代财相符彦卿之用,恐权力还要大过财相。” “将来的事谁说得准?”赵德昭说到:“若未身兼行长,孩儿可趁此时与皇上求情,前往侍卫司任职。” 赵匡胤摇头到:“皇上虽重感情,但以你的资历,很难入主侍卫司。即便皇上力排众议,眼下四海升平,没有立威的机会,那些大头兵也不会听你的。” “可杨延定不过四品佥都御史,不是一跃就位列封疆了么?”赵德昭酸溜溜的。 赵匡胤轻笑一下:“主政地方与统帅大军完全是两回事,江南原本富庶,杨延定前往只须稳住人心,任民众自己发展便可。但军中却都是些莽夫,一语不合就要喊打喊杀,若不能在武力或谋略上压制,真正上战场时,恐怕你一个人都指挥不动。” “更何况主政地方,若是有偏差,便如你在江南之时,皇上顶多只是将你调回;但战场之上若是吃了败仗丢城失地,军法不容情,就是连皇上,也保你不住。” 赵德昭颇是不服:“孩儿主政江南,只是运气不好,赶上楚王狸猫换皇子。况且现下孩儿并未想一步登天入主侍卫司,只是想以吏部侍郎衔接任枢密副使,或者何赟的都虞侯。” “父王总领朝政十数年,孩儿也实任吏部侍郎,虽是一呼百应,但说话始终没那么硬气,就因手上没有兵权。” “若孩儿能去往侍卫司或枢密院,慢慢谋划掌兵,届时岂不为父王添一大助力?” “不,不,”赵匡胤说到:“眼下四海升平,即便掌了侍卫司也不会有大作为,不如趁此时将银行运作好,掌握天下财权,比空领些兵马要强得多。” “可…” “吾儿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赵匡胤叮嘱到:“眼下正是机会,若能经营好银行,赵家富贵必能更进一步。” 说到经营银行,岭南慕容德丰和江南杨延定一同上奏,大庾道沿线银行自营业以来,一直非常火爆。 穗都、韶州、虔城、洪都、江州、江宁,这六个州,已然做到县县通银行,且相互之间异地取银无须手续费。 钱塘张超言也来了奏章,恳请尽快在长江沿线吊州、锡城、姑苏设立银行,与钱塘能连成一线,方便来往客商。 有了银行之后,商道上的江洋大盗全都销声匿迹,杨业也请旨要回到汴梁。 柴宗训赶紧叫来赵德昭商议:“小赵,你的步伐须加快了,朕希望年内大周境内每县都至少有一个大周银行。” “皇上,”赵德昭说到:“大周幅员辽阔,有些地方旨意到达都需要很长时间,年内恐…” “朕不要恐,”柴宗训说到:“你需要什么资源,尽管说。” “臣想过了,”赵德昭说到:“如由臣一人,恐是跑断腿年内也不可能让大周县县通银行,此事可交由各地主官进行。” “就像江南杨延定、岭南慕容德丰,他们已然有了开银行的经验,便依经验在其余地方开起来即可。” “荆南符昭义、幽云杨延平,包括蜀中,各地都有主官,可命主官仿汴梁大周银行建制,将银行开起来。” 柴宗训很不满意:“朕且问你,若是由地方主官将银行开起来,那这银行到时候是由你管,还是地方主官管?你这个行长还有什么用?” “可不是已经开起好多银行了么?”赵德昭说到:“甚至什么情况臣都不知情。” 柴宗训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你放心,待银行网络成型之后,朕会命慕容兄他们,将先期开起来的银行移交给你。今后大周所有的银行,只能以行长赵德昭的调度是从。” “臣遵旨。” 赵德昭接到旨意后便忙开了,他先将所有通过科考待补缺的官员集中起来,随后分别派往各地区开创局面。 银行是个盈利的衙门,县银行行长的俸禄自不会低,品级与月俸都与县令相当,虽在县内,但不受县令节制,只接受州行长的监督。 仅此一个用人方法,便为赵德昭赢得天下士子的人心。 赵德昭接任的是读书人典范魏仁浦的位置,上任之后便大肆提拔读书人,士子当然认为他是自己人。 随各行长一起去的,还有一道凡地方士绅官员敢于阻挠破坏银行者,一律先斩后奏的诏谕,可见朝廷要将银行开起来的决心。 国库更是留存必要的开支外,将所有盈余全都用来建设银行,柴宗训已在朝堂上发了话,未来一年节衣缩食,能省就省,只求用最快的速度把银行形成网络。 因为侍卫司兵马驻节广陵,汴梁城外一直没有兵马拱卫,且魏仁浦的枢密使起到的实际作用不多,柴宗训现在的重心全放在银行上,倒忽略了侍卫司都指挥使、枢密使这两个缺一直没补。 侍卫司都指挥使空着,最焦心也是最过不去的是何赟。 自侍卫司建立,他就一直是韩通的副手,而且韩通临走前也将侍卫司托付给了他,所以他一直等着扶正的圣旨。 可谁知道,这么多天过去了,朝中也有不少同僚上奏举荐,但皇上却一直没有动作。 若是皇上属意于他,恐怕早已下旨。眼下按兵不动,怕是在物色更好的人选吧。 但圣旨一天不下,何赟便一天不死心,由此一天总在希望与失望中度过。 何辉看在眼里,劝到:“父帅,孩儿劝你还是别想那什么都指挥使了,父帅戎马大半生,眼看就要进入暮年,何不就在汴梁谋一个闲职,让孩儿也能在膝前尽孝,一家人共享天伦岂不美哉,何苦要继续四出征战?” 何赟长出一口气:“有时候为父也这么想,可为父戎马一生,一直是个副职,从未独自带领大军出征过。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久居人下?如今有了机会,为父自是想争取一下。” 何辉说到:“就算父帅统领了侍卫司,如今汉家江山尽复,父帅带兵还能打哪里?” “不是说渤海国欲归顺,却被辽人欺压么?”何赟说到:“为父正好带兵前去赶走辽人,收归渤海。” 何辉笑到:“恐怕还轮不到父帅,如今曹太尉还闲在南郊大营哩,况侍卫司的职责本是拱卫汴梁,哪轮得到父帅出征?” “但为父还是不甘。” “父帅尽管平和一些,皇上自有圣裁的。” 还是那间暗室。 向承甫阴着脸说到:“眼下大周境内已开遍银行,尔等就真的坐视不理?” “向大人慌什么?”黑色背影说到:“我等是直接利益方都不慌。” 向承甫说到:“若非尔等承诺我为财相,我才懒得管,眼下银行一开,假以时日稳定下来,尔等便只能望洋兴叹了。” “向大人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你既帮了我等,况将来我等也仍须向大人助力,所以对你的承诺必定会兑现。” “眼下尔等毫无动作,如何兑现承诺?” “攻讦赵德昭吗?那只会令皇帝更加警惕。各地方的银行,开与不开又有何影响?” “那你们究竟打算如何?” “此事暂且保密。” “保密?不会是无计可施了吧。” 黑影被向承甫一激,起身到:“那些小打小闹有何意义?我等正在积蓄力量,积蓄足以改天换日的力量,给与龙床上的那个小儿致命一击。” “本官就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了。” 就在何赟已然打算放弃的时候,柴宗训冷不丁下了一道圣旨: 枢密副使向训调任侍卫司都指挥使,侍卫司都虞侯何赟任兵部尚书,裁撤枢密院,并入兵部。 二二九 改组 虽然裁撤了枢密院,但对圣旨上的任命,侍卫司简直太同意了。 仅仅只是预想中的向拱和何赟对换了一下而已,但侍卫司和兵部,算是牢牢的掌握在了侍卫司手中。 兵部与枢密院合并,定然需要重新改组。按照柴宗训的意思,兵部分为六个司。 第一个便是兵源司,负责招募新兵,裁汰老弱兵。 上阵打仗需要兵器,所以有了武库司。 将领的升迁任免,考公罚罪须有人执行,便交给武选司。 两军对垒之时情报参谋,以及敌国国情地理堪舆自然是职方司的事。 打仗之外将士们的吃穿用度,也须有人来管,于是武库司之外加设勤务司,专以解决粮草问题。 最后各军驻节地方,虽不参与地方事务,但总会有些交流,所以便设了个联络司,方便各军与地方或其他部之间的联系。 职能不可谓不全,但认真看来,却唯独少了最重要的权力——征调。 也就是说,所谓的兵部只是个服务于各军的部门,唯一能征调的只有圣旨。 为了保证合并与改组工作顺利进行,柴宗训一道旨意,何辉除领工部侍郎衔之外,实授兵部侍郎,协助何赟尽快完成改组。 同时下旨驻节广陵的侍卫司兵马撤回东郊大营,为协助向拱尽快掌握侍卫司兵马,调潞州节度使呼延赞充侍卫司马步军都虞侯。 呼延赞是柴宗训即位后平叛潞州李筠的老熟人,因英勇善战,特地将他留在潞州对抗辽人。哪知后来幽云收复,潞州成了内地,倒让他没有了用武之地。此时正好调任回来,协助向拱镇守汴梁。 对于呼延赞的调任,侍卫司内部还是有些看法的。 “这呼延赞的出身,我是知道一些的,”向承甫说到:“最初从赵匡胤铁骑军,赵匡胤惜其才,送往符彦卿营内历练,后又随皇上征李筠,得胜后便留在了潞州。此人与侍卫司向无瓜葛,皇上怕是要在侍卫司插入一个楔子。” “那又如何?”向拱问到。 “如何?”向承甫冷笑到:“大哥,说明皇上并不信任你。” “胡说,”自向兴洲死后,向拱比先前衰老了许多:“皇上若不信任我,为何以我为侍卫司都点检?” “你的资历到了呀。” “论资历,何大帅比我更有资格做这个都点检,甚至董指挥都比我有资格。” 一句话将向承甫噎住,向拱继续说到:“侍卫司是朝廷的侍卫司,并非韩家,更非向家的,所以皇上有调免很正常。再说何辉刚授了兵部侍郎,若是都虞侯仍由侍卫司人马充任,必会在朝中招来反对之声。” “我倒认为皇上这个调动非常老辣,都虞侯不算什么,却能堵住幽幽众口,又起到了监督侍卫司的作用,一举两得。” “你就老老实实忠君爱国吧,”向承甫忿忿到:“别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向拱没有理他,只准备去迎一迎呼延赞,然后一起出发去往广陵。 因为忙于银行事务,柴宗训已有一段时间没上朝。 好不容易挤出点时间,叫了大朝,底下众臣山呼万岁后便没了动静。 于是太监万华高呼到:“众卿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启禀皇上,臣有本奏。”刑部侍郎刘乾出班到。 “卿且奏来。” “皇上,”刘乾高举从怀中掏出一本奏章,与象牙笏板一同高举起来:“臣弹劾本部左贰官白光贪赃枉法,收受贿赂草菅人命。” 柴宗训淡淡到:“此事可与你部秋官禀明即可,何须由朕裁决?” “回皇上,”刘乾说到:“本部堂官正居丧在家,无法署部事。” “嗯?”这一节倒给忘了,柴宗训皱起了眉头:“事实究竟如何,你可从实讲来。” “回皇上,”刘乾对到:“此事因开国公王仁镐之子王之安而起。” “王之安纵仆行凶,强抢民女,致民女家人死亡。案发之时,恰遇楚王阴谋以狸猫换皇子,此案便转交刑部。” “王之安便与刑部左侍郎白光私相授受,将一件致多人死伤的凶案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仆人无罪开释,王之安更是未过堂闻讯。” “民女含冤莫白,跳墙找到了臣,臣经过仔细查验,这才发现端倪。此时堂官居丧,臣便只能将此事呈奏皇上,求皇上圣裁,还民女一个公道,还我大周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柴宗训坐正身子:“既是弹劾,可有实证?” 刘乾说到:“皇上,臣在奏折里已写清楚,皇上一阅便知。” 既有实证,柴宗训喝到:“白光可在殿内?” 一人慌忙出班跪下:“皇上,臣实是迫于无奈,只因王之安乃国公之子,臣奈何不得他呀。”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一个国公之子?”柴宗训怒到:“来呀,且将白光拿下,着人立即捉拿王子安,交都察院一同审问。” “皇上圣明,”刘乾呼到:“皇上,开国公王仁镐乃先朝众臣,白光又在朝中经营多年,为免再次有朝中官员为此二人说情私相授受,臣建议将二人关押于亲军司大狱。” 这个奏对很有道理,毕竟白光就是刑部佐官,关在刑部大牢跟关在他家里有什么区别? 而汴梁府尹柴熙谨因为柴宗让的事,现在就是个应声虫,一天到晚阿弥陀佛,只有关在亲军司大狱最为稳妥。 “便从卿之请吧,”柴宗训说到:“着都察院尽快调查结案。” 都察院左都御史曹翰执礼到:“臣遵旨。” 侍卫司的兵丁很快将王之安抓获,与白光一起押入大狱。 为避免二人串供,自然是分开关押。 亲军司大狱一般用来关押犯法的朝中重臣,或是江洋大盗,一般人还真没资格进这里。 二人被关之后,老老实实的坐着等待审判。 向拱和呼延赞也带着侍卫司的大军回到汴梁。 按照惯例,侍卫司都虞侯作为副帅,分管步兵,马军另有一个都虞侯,向拱节制此二人。 呼延赞来的时候带了些亲兵,一路上又用了些手段,眼下已完全掌控步兵。 而向拱本就是侍卫司出身,与将士们颇为熟稔,此次侍卫司突然换帅,倒没有引起任何震动。 大军方下营,就有太监传来旨意:侍卫司职责原为拱卫汴梁,现驻军东郊,可履行先职。 既是拱卫汴梁,无须攻城略地,可将先前配发的火炮装于城墙之上。 听到旨意,呼延赞抱怨到:“我在潞州之时便听说各军配备了火炮,一炮下去千丈之外尽皆糜烂。先前曾向皇上请旨,皇上却说产能不足,潞州出于内陆暂不配备。” “好不容易调任侍卫司,一炮未开,竟要将火炮收缴?皇上不公平,厚此薄彼。” 向拱劝到:“呼延副帅有所不知,当日鲁王正因试炮失误,导致江南百姓遭灾,这才去职到了商州。可见这火炮实乃不祥之物,不要也罢。” “此事末将亦有耳闻,”呼延赞说到:“可这是郊外,又没有大堤…” “两位大帅,”传旨太监不耐烦到:“不知你们是否接旨?” “啊,”向拱慌忙到:“臣领旨。” 呼延赞有些丧气:“不知何时才能开上火炮哦。” 侍卫司的十门火炮,全都安装于汴梁城楼。 呼延赞抬头看着那黑洞洞的炮口:“我怎地觉着这火炮要打咱们哩。” 向拱笑到:“呼延副帅过虑了,我军驻扎于城下,火炮对着城下而已。” 除了东门,为加强汴梁城防,其他城门也都装上了火炮。 安装火炮之时,何辉仿似又发现新大陆一般向柴宗训禀奏到:“皇上,臣近日冶铁之时又得以物,干时似粉末状,加水后待其凝固,竟坚逾镔铁。” 柴宗训因银行之事忙得头昏脑涨,正好趁此时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放松放松。 因为造火炮和造船的原因,造作局的规模扩大了很多倍,从原址一直顺延到汴水。 根据樊若水的建议,造作局已不在人工湖造船,而是直接在汴水边造好之后开往四方。 进入到造作局范围,四处都是高炉,还有各种轰鸣声震耳欲聋。 “皇上,眼下蒸气纺车的订单太多,造作局都有些做不过来啦。”何辉一直处于兴奋状态:“还有蒸气抽水机,据说在怀州干旱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柴宗训点头到:“所以朕一直认为奇淫巧技并非旁门左道,而是能推动社稷发展的正道。” 一行人到了库房边,何辉推开门说到:“皇上,便是此物。” 库房角落堆了大堆的青灰,何辉介绍到:“皇上可不要小看此物,眼下虽是飞灰,但只要遇水干涸,必坚逾金铁。” 柴宗训仔细看了看,这当然不是飞灰了,这是水泥。 他问到:“何卿,此物你是如何炼化?” “回皇上,”何辉说到:“臣本想炼些强度更高的铁管来做炮筒,便用了铁粉,黏土,石灰在一起煅烧,哪知道温度过高,竟成了此物。” 果然高温就是王道。 科技越先进,温度更高,能造出的东西便更多。 柴宗训喜到:“这是个好东西,若是材料充足,可多烧制,朕有大用。” 何辉想了想:“皇上,此物能用在何处?” 柴宗训解释到:“可做粘合之用,以黏土造砖粘合,或粘合巨石,朕看你这干涸物竟然开裂,可取些河砂掺杂在其中应该会更好一些。” 何辉一点就透:“是了是了,若用以修建城墙,或建造宫殿,定然比糯米黏土要结实得多。” 二三〇 搏一回 一直到小年之前,柴宗训与赵德昭几乎都是在忘我工作。 政策倾斜,资源倾斜,只要能让银行开门,什么都好说,什么都可以商量。 好在目下大周还只尽占汉家故地,除极少数大山里之外,基本上做到县县有银行。 似江南和吴越富裕的州县,一个地方甚至会有几个银行。 终于完成既定目标,可以过一个轻松的年。 但赵德昭还有担忧:“皇上,银行虽是开业,但很多偏远银行库银不足,恐暂时难以起到很大作用。” 柴宗训说到:“你也知道说暂时,眼下银行开业只是朕银行国策的第一步,等到第二步走完,所有的银行就都能起到作用了。” “啊?”赵德昭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皇上,这样的任务还得再来一遍?你心疼心疼臣吧,这几个月臣消瘦了不下二十斤。” “你这二十斤是为天下万民而瘦,值得。”柴宗训笑到:“放心吧,第二步战略走完,你就可以躺着数钱数到手抽筋了。” 赵德昭急忙问到:“什么时候开始走第二步?” 柴宗训笑了笑:“起码让你先过个安稳年吧,不然又有人该骂朕刻薄寡恩了。” 汴梁是个商业氛围浓厚的城市,很多人在银行借贷只为暂时周转,从借贷一个月后,就开始陆陆续续还银子。 到了年底盘帐,虽然库银不太多,但账面上竟获利不菲。 而得到周转喘过气来的商户,总算能过个安心年,自腊八之后,御街上年味渐渐浓了起来。 休假自然有休假的态度,柴宗训叫上赵德昭和董遵诲,去往燕云会馆,打算来个一醉方休,彻底放松。 燕云会馆算是个高消费的地方,但此时也人满为患。 董遵诲叹了一句:“大周的百姓都这么富裕了吗?” 一旁有个文士转过头来接话到:“先生这是很少外出么?” “怎么讲?”董遵诲问到。 文士说到:“咱老百姓虽不是那么富裕,但到此处喝酒倒也有底气。” “往年到这个时候,就真正是年关,家中雇工的工钱,原料的货钱,漕运的运费,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每年赚几分薄利,付了这些就不够还借贷,还了借贷就得欠着其中哪一项。外人不知,员外员外的叫着,内中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柴宗训笑到:“所以就在此苦中作乐,今朝有酒今朝醉了么?” “不,”文士说到:“往年就算今朝有酒今朝醉也不敢进燕云会馆,但今年不同了,有皇上给咱撑腰,咱不仅不欠账,还能略有盈余。” “怎么讲?”柴宗训问到。 文士说到:“往年高利贷,借一千银子,稍有不慎便要还两千。今年我借银行一千银子,借期两个月,小哥你猜还了多少?连本带息还了一千零二十两。原本要多还的一千银子,就成了我的纯利。” “你说咱辛苦一年,赚了一千银子,难道还不该犒劳犒劳自己么?” 董遵诲有些不解:“你为何不能量入为出呢?何苦要借银子?” 文士苦笑一声:“先生一看就不是生意人,你问问在场的人,哪个创业的时候没借过银子?原本手上有十两,就做着十两的生意慢慢积累,可突然来了个五十两的生意,你接还是不接?” “不接吧,不甘心;接吧,就得借银子。哪知道这五十两的生意做完之后,才知道是在给高利贷做工。” “可你既然做了五十两的生意,就有了五十两的规模,再回头做十两的生意岂不惹人笑柄?只能拆东墙补西墙设法维持,期待着哪一日能咸鱼翻身。” “你看看我,恰好遇上银行国策,这不就翻身了吗?” “孙掌柜,”旁边一人端着酒杯笑到:“今年有了盈余,得意了哈。” 文士说到:“好说好说,可还是不如你黄掌柜。” “莫说啦,”旁边那人举杯向天:“我等都是受皇上的恩泽。” 又有人插了一句:“今日在场谁不是受皇上的恩泽呢。” “来来来,我等以此杯敬老天爷,希望他保佑皇上万万岁,我等子子孙孙都能享受皇上的恩泽。” “来,敬老天爷。” 此时的柴宗训三人,已然到了楼上雅座。 赵德昭叹到:“实在想不到,银行才不过短短数月,就能惠及天下万民。照此发展发去,我大周不出数年便能远迈汉唐。”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柴宗训笑到:“远迈汉唐才是第一步呢。” 董遵诲是个猛人,不习惯于这种说话方式,他举起酒杯:“来,为了星辰大海,干一杯。” 一杯酒下肚,不待歇口气,柴宗训再次举起酒杯:“小赵,感谢你这一段时间的配合,我的恩泽里,一大半都是你的功劳。” 赵德昭已习惯于柴宗训对待人的方式,跟着举起酒杯:“苏公子,能跟着你创一番伟业青史留名,就是累死也值。” 俩人对饮之后,柴宗训又敬董遵诲:“老董,有你在,我才能放心大胆上街喝酒,来,敬你一杯。” 连着干了三杯,柴宗训大呼一声‘爽’,接着又举起酒杯:“来,新年将至,来年我们继续奋战,争取早日实现星辰大海。” 赵德昭劝到:“苏公子,喝慢点。” 柴宗训有些不满:“小赵,我一直记得那个十岁以自家性命威逼宋王的小赵,怎地你现在变得有些小家子气了呢?今儿我高兴,正是一醉方休的时候,你尽管敞开了陪我喝。” “好好好,”赵德昭说到:“我不该小家子气劝你,来吧,今儿敞开了喝。” 燕云会馆的气氛很热闹,亲军司大狱一直冷冷清清。 关入大狱已数月,刑部左侍郎白光和开国公王仁镐之子王之安私相授受草菅人命的案子还未审理清楚。 在殿上的时候,白光慌忙求饶,可关入大狱之后,他却不发一言。 恰好那个被王之安糟蹋的民女又不知所踪,令曹翰一筹莫展。 此案的弹劾者刘乾,在案件移交都察院之后,就没那么正义凛然了。每次曹翰询问案情,他都会以卷宗全部移交为由三缄其口。 偏偏这个时候果如刘乾先前所奏的那样,时不时就会有人来求个情,令曹翰不厌其烦。 案子迟迟没有进展,于是白光和王之安一关就是数月。 白光倒还好,王之安仗着是国公之子,整日在大狱里闹。 其父王仁镐在世之时,与侍卫司渊源颇深,所以董遵诲有过交代,除非曹翰下令用刑,否则便不要理会他。 曹翰是个光明正大的人,一直在查找切实的证据将这俩人绳之以法,根本懒得对他用刑。 像这种无事还要生非的人,岂是能随意关得住的,天天在大狱里不是装疯卖傻就是辱骂旁边旁边的犯人,弄得整个大狱乌烟瘴气。 大狱里的差役被他闹得受不了,便将他关押到了重犯那边。 这边目前只关这一个人,身着灰色囚服,整日对着墙壁,谁也不理。 王之安闹了几日无人理会,顿觉没有意思,便也安静了下来。 重犯这边除了牢房要结实得多之外,全天都有人看守。 这天正是小年,外面的差役买了肉,打了酒,喝得正香。 其中一人探头看了一眼,见重犯的差役仍在看守,便叫到:“兄弟,你也来喝一杯吧。” 重犯差役回到:“不好吧,我得看着呢。” 那人说到:“这大狱如此结实,难道还怕他俩跑了不成?喝一杯误不了事的。” 重犯差役犹豫一会:“行吧,喝一杯御御寒。” 说是喝一杯,喝起来就真没个数了。 王之安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似乎越来越热切,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王之安看了那个身着灰色囚服,整日面壁的人一眼,随即跪下来重重的磕了个头:“臣王之安,参见楚王殿下。” 面壁人无动于衷,仍是面壁。 王之安有些着急:“殿下,时间不多,若是差役回来,臣怕很难有机会再与你说话,殿下,请你回过头来吧。” 面壁人还是不动,王之安说到:“殿下,臣知道你的顾虑,可皇上若是有心要害死殿下,一杯鸩酒即可,何须派臣进来。” 面壁人慢慢转过身来,果然就是楚王柴宗让,或者说柴熙让。 狸猫换皇子之后,紧接着便是开银行,柴宗训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竟将他忽略。 不过几月时间,柴宗让已变成了一个小老头的模样,满脸胡渣,神情消瘦。 他淡淡的看了王之安一眼:“汴梁有名的纨绔,开国公之子王之安,何须对一个罪人行此大礼?” 王之安再次磕头:“楚王,时间紧急,臣长话短说。楚王被关不过才几个月,皇上却在外面倒行逆施,引致天怒人怨,臣等亟盼楚王做主,解百姓倒悬之苦。” 柴宗让冷笑一声:“本王一个罪人,随时有性命之忧,如何解救百姓?你少拿本王寻开心。” “楚王,”王之安说到:“朝中众臣苦皇上久矣,因皇上好大喜功,以至于齐王战死,前不久又罢了鲁王,眼下宋王兔死狐悲,便联络了臣僚,愿助楚王登上大宝,所以才派了臣进来与楚王联络。” “宋王?”柴宗让仍是冷笑:“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赵匡胤久不领兵,拿什么助本王?” 王之安解释到:“自鲁王韩通被罢免后,侍卫司将士们一直不服气,只要楚王振臂一呼,将士们愿为楚王效死命。” “那又如何?”柴宗让说到:“光一个侍卫司有什么用?打得过铁骑军控鹤军和背嵬军吗?” 王之安说到:“楚王有所不知,铁骑军目下驻节江南,背嵬军在大庾道擒贼,只剩控鹤军在南郊大营,但宋王已在设法尽快将控鹤军调走。只要控鹤军一动,便是楚王登基的大好时机。” 听到登基两个字,柴宗让眼前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说起来简单,但真正做起来,何其艰难。” “楚王,”王之安劝到:“想当初楚王署理汴梁府时,将一府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臣等都看在眼里。且楚王事事敬天法祖,不像当今倒行逆施。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拼死一搏总比呆在这里等死强。” 柴宗让似乎有些被说动:“本王如今身陷囹圄,如何拼死一搏?” 王之安回头看了正在喝酒的差役们一眼,柴宗让也知道事涉机密,便凑了过来,俩人小声的密谋着。 柴宗让对王之安的策略颇为满意,一直不停的点头:“好,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就此认命?本王便豁出去,拼死再搏一回。” 二三一 调兵入城 今年年景不错,又遇过年,御街上的人摩肩擦踵。 于是各种捞偏门的纷纷出动,什么偷儿骗儿都来了,汴梁府的差役疲于奔命,亲军司的兵丁也完全不够用。 年又是个结点,各方事物,各种关系,都要趁着这个结点了结或者维护亲就一下。 董遵诲虽是忙得恨不能分作两瓣使用,但还是得抽出时间来参加侍卫司年底的酒宴。 侍卫司恢复了先前的作用,拱卫汴梁,董遵诲出身于侍卫司,以后在皇城防卫上还要多仰仗侍卫司马步军,所以怎么着也得和这些将领们多亲近亲近。 呼延赞虽是初来乍到,但在平潞州李筠时已与董遵诲结识,眼下再次重逢,怎么着也得多喝几杯。 酒宴进行到差不多的时候,董遵诲起身要离席:“向大帅,呼延副帅,列位袍泽,感谢款待,待翻过年,亲军司的事务都差不多了,末将定会在府中设宴,与诸位再叙情谊。” 向拱欲起身相送,却被他身旁的向承甫拉住。 “董指挥这是要回去?”向承甫说到。 董遵诲苦笑赔罪到:“向大人有所不知,今年汴梁的热闹景象胜过往年数倍。人多,所以事情多,亲军司和汴梁府一天到晚疲于奔命。原本汴梁各部各衙门都有酒宴,但我实在无暇赴宴,唯因出身侍卫司,才不得不向纪王(柴熙谨)告了一个时辰的假,来此赴宴。” “哟,”向承甫笑到:“这么说董指挥能来此赴宴,实是为我等脸上增光啊。” 这话有些酸,董遵诲忙到:“岂敢岂敢,只是的确俗务缠身,脱不开身啊。” 向拱起身到:“二弟,董指挥素来不是那等虚情假意之人,眼下汴梁城内的确忙于往年,就让董指挥先行回去,否则误了事情皇上怪罪下来,倒成了我等的不是了。” 向承甫笑了笑,举起一杯酒:“董指挥若是满饮此杯,我倒有个法子,让你能轻松不少。” “当真?”董遵诲喜到。 “当真。” 董遵诲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请向大人指教。” 向承甫笑到:“我倒指教不了你,若要轻松一些,还须求大哥。” “哦?”董遵诲和向拱双双疑惑的望过来。 “这个还不简单,”向承甫说到:“让大哥调一营人马协助你和纪王不就好了吗。” 侍卫亲军司的人马,一向由侍卫司马步军中健壮者充任,向承甫这个建议倒也不差。 董遵诲一拍脑袋:“是了,瞧我这脑袋,抱着金饭碗乞讨,那就要请向大帅搭救末将了。” 呼延赞凑趣到:“董指挥可不得先饮三杯?” “好,”董遵诲倒满酒:“末将敬向大帅。” 向拱想了想:“营内兵丁毕竟未经过训练,汴梁城内又尽是达官显贵,恐冲撞了不好。” “这个倒也简单,”向承甫说到:“只派兵丁镇守城门,那亲军司守城的兵士不是空缺出来可以充任他处了吗。” “城门责任重大,岂可随意派兵丁镇守。”向拱仍是拒绝:“恐怕还是得劳动董指挥了,好在没几天就要过年,年后就要轻松些了。” 向承甫恨不能一脚把向拱踹出去,这人怎地如此不开窍? 董遵诲接话到:“无妨,向大帅可借末将一营人马于御街上充任岗哨,若有了岗哨,那些宵小便会收敛得多,末将的担子也能轻松些。” “好好好,”向承甫忙不迭答应:“只充任岗哨,不会冲撞达官显贵,也不占重要之处,大哥快去调人吧。” “好吧。”向拱应承到:“便借董指挥一营人马,上元节后调回。” “如此便多谢向大帅了,”董遵诲反倒坐了下来:“有向大帅相助,我岂可中途离席?来来来,今日我等不醉不归。” 喝过几杯后,向拱问到:“尔等谁人愿意入城襄助董指挥?” 远端左厢突击营校尉李金瑞起身到:“末将愿往。” “董指挥看此人如何?” “好,就是他。” “李金瑞,稍后你便率本营人马,随董指挥入城,一切以他将令为是,若敢违令丢了侍卫司颜面,本帅必军法从事。” “末将领命。” 亲军司大狱里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重犯差役打着酒嗝走了过来。 面壁的犯人依旧面壁,王之安仍是那副怪异的姿态躺在床板上,一切正常。 “来人啦。”王之安突然大叫。 差役早习惯了他的一惊一乍,并没有理他。 “你们聋啦。”王之安又喝到。 差役看了他一眼,仍是不睬。 王之安便在大牢中乱跳乱叫起来。 一直面壁的柴宗让忽地转身,冷冷的说到:“这个人,太吵。” 怎么说都是皇上的亲生兄弟,要是皇上发了善心将他放出去,到时候算起帐来,划不来的还是差役自己。 差役怒喝到:“你到底要如何?” 王之安蔑笑一声,也不理他。 没办法,差役只能叫上几个人,将他押到外面的牢房。 “滚进去吧。”差役一脚将王之安踢进去。 王之安起身扶着木栏,大喝到:“速去通知曹翰,本公子要招供。” 差役瞪了他一眼:“这大晚上的,我到哪里去给你找曹兰宪?” “行吧,”王之安威胁到:“既是不肯找,待下次审问之时,本公子就说与曹翰知道,是你不让本公子招供的。” 差役哪敢担这个罪名,不耐烦的说到:“行行行,我去请。” 虽是深夜,但曹翰仍来到了亲军司大狱。 王之安却仍安静的坐着,没有开口的意思。 此情此景,差役慌忙解释到:“曹大人,的确是他说要招供,小人这才去请你的。” 曹翰知道王之安的脾性,淡淡挥手走到木栏前:“王之安,本官知道你内心非常害怕,所以故意搞些古怪安慰自己。不怕与你言明,本官已找到民女下落,届时你招与不招,都难逃罪责。” 王之安充耳不闻,仍是眼观鼻鼻观心稳稳的坐着。 曹翰转头问到:“白光那边如何?” “回大人,”差役说到:“仍是不言不语。” “严加看管,”曹翰转身欲走:“待本官找到民女便行治罪。” 曹翰带着人,慢慢走到拐角。 “等一下。”王之安突然开口。 曹翰回头到:“你还要玩什么花样?” 王之安说到:“要本公子招供也行,但必须有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旁听,本公子怕都察院制造冤狱。” “冤狱?”曹翰冷冷到:“似你这等纨绔,死十回都抵不上你犯下的罪孽,本官何须制造冤狱?” “看吧看吧,你就是想要我死,如何不是制造冤狱?”王之安神在在到:“既是不肯让刑部大理寺旁听,本公子就安心在此大牢中过年咯。” 曹翰考虑了一会:“好,本官便让刑部和大理寺旁听,届时你若敢再耍花样,可别怪本官不留情面。” 翌日曹翰果然叫了刑部与大理寺官员旁听审案,王之安便将他是如何强抢民女,又是如何害死民女家人,而后贿赂白光,判了自卫,仍是强占着民女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眼见王之安招供,白光也只能老老实实供述他是如何受贿,又如何判决冤案。 虽民女仍未到场,但此案证据确凿,按《大周律》,曹翰判了王之安死罪,白光充军三千里,家产抄没充公。 不过眼下正要过年,只能等年后执行。曹翰给柴宗训上了个奏折,此事总算了结。 李金瑞率着一营兵士进入汴梁城,按照董遵诲的吩咐,在御街等汴梁主要街道充任岗哨。 有了这些岗哨,汴梁城的治安迅速改善。 作为校尉的李金瑞自是不须亲自站岗,只带着几名兵丁巡查。 案子审过,曹翰亲自押解王之安和白光回到亲军司大狱。 却见大狱门前几名军士探头探脑,且并非亲军司装束。 曹翰警觉的上前问到:“尔等是何处兵丁,竟在此停留?” 李金瑞并不认识曹翰,只睁眼打量着。 一旁的主簿喝到:“大胆,见到曹兰宪还不行礼?” 兰宪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曹翰的名字李金瑞还是知道的,忙率着兵丁执礼到:“末将等见过曹大人,将士们不识礼数,多有冲撞,请曹大人恕罪。” 曹翰问到:“尔等是何处人马?” “回大人,”李金瑞恭敬的说到:“末将等是侍卫司马军突击营的,因过年期间汴梁城内治安压力过大,董指挥特向向大帅借调来在主要街道充任岗哨的。” 曹翰想起一路过来街上兵丁确实多了些,当然街上秩序也比先前好得多。 “既是充任岗哨,胡乱跑什么?”曹翰说到:“好好履行本职,维护城内治安即可。” “是,大人。” 李金瑞率着兵丁离开,曹翰也未过多留意,只押着王之安白光进去。 “路径可曾熟悉了?”李金瑞问到。 几名兵丁答到:“已烂熟于心。” “好,只待信号响起,尔等便率人冲到此处救出楚王殿下和方才囚车上的俩人。” “是,指挥使大人。” 二三二 调走曹彬 大年夜。 万家团圆的时候,热闹了近一个月的御街终于安静下来。 侍卫司左厢突击营的兵士仍坚守岗位在御街充当岗哨,宫中的团圆饭也正开始。 今年的团圆饭多了个成员,让一直清心礼佛的太后体会到真正的天伦之乐,心境有了些变化。 “如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皇儿也该抽出时间,多纳些妃嫔,让宫中热闹起来,也能多生皇嗣,稳固国本。” 柴宗训和符昭相视一笑。 “听到没呢,”符昭说到:“姑姑觉得皇上独宠符氏一门不好。” “这孩子,”太后正色到:“哀家首先是大周的太后,然后才是符氏的女儿。只要皇儿立小皇孙为太子,就是纳再多的嫔妃,也影响不了你皇后的地位。” 太后这话有些听头,柴宗训估摸着又是符家的人进宫跟太后说了什么。 “母后,皇儿尚小,”柴宗训说到:“待到大一些,孩儿定立他为太子。” “哟,哟,”太后逗着孩子:“哀家的小皇孙马上就是太子咯,以后也将是大周之主哦。” 符昭小声到:“官家,现在说这个是不是为时尚早?” 柴宗训淡淡到:“我是皇上,你是皇后,我们的长子不就该是太子吗。况且我也不愿为此事劳心,孩子大一些就昭告天下吧。” 年饭之后,宫里的小太监宫女闹着要放烟花,柴宗训一向比较宽容,便随他们去。 大年初一,朝中众臣进宫拜年,一片欢乐祥和景象。 “报。”通政使潘惟德飞奔入宫:“幽云指挥使杨延平急报,辽人二十万大军进犯。幽州守军兵力不足,请皇上速发王师援助。” 众臣忽地愣住,柴宗训皱眉到:“怎么回事?这辽人老是选在过年的时候进犯?” 当年未成功的陈桥兵变,辽军也是在大年初一进犯。 当然,那次所谓的辽人进犯,是边疆谎报军情。 这一次的军情可是杨延平报来的,当不会作假。 杨延平是杨业长子,先前一直镇守云州,这几年因功积累,已是统率幽云十六州的大-将。 “皇上,”新任的兵部尚书何赟说到:“辽人来势汹汹,幽州是我北方重镇,还请皇上速发大军救援。” 一旁的赵匡胤说到:“皇上,王师在幽云屯兵数量不在少数,辽人短时间内不致攻破,吾皇还须核实军情后,方可派兵援救。” 当年铁骑军的老弱残兵都留在了幽云,只为协助戍边。他们忙时为农,闲时训练,大大减少了朝廷的军费开支。 不过这样的军队战斗力毕竟不如常年训练的正规军,出于对杨家将的信任,柴宗训说到:“以往杨延平军报,大多是胜绩,此次突然求援,想是辽军太过凶猛,哪位卿家愿领军出战,协助杨延平御敌?” “皇上,”赵匡胤劝到:“幽州城防高大,辽人即便进犯,也是往云州方向去,为何要攻幽州?此事必有蹊跷。” 柴宗训淡淡到:“宋王想是忘了,当年魏王出云州,建丰镇,眼下丰镇城防不弱于幽州,况此时这个季节,丰镇不适合大规模用兵,辽人便只能进犯幽州。” 所谓的魏王符彦卿出云州,便是当年杨延平建了丰镇后,将这个功劳送给了符彦卿的事。 “军情紧急,”柴宗训又说到:“哪位卿家愿领兵出战?” 目前真正的能领兵抗辽的实际上只有两只军队,一个是曹彬的控鹤军,一个是侍卫司马步军。 “皇上,”兵部侍郎梁光师奏到:“眼下背嵬军未归,铁骑军镇守江南,灵州军正与武威军合攻西域。汴梁附近只剩东郊的侍卫司马步军和南郊的控鹤军。臣以为,控鹤军征江南回归之后一直在休整,此时由侍卫司出战最为合适不过。” 侍卫司在广陵什么都没捞到,反倒令统帅去职。作为兵部尚书的何赟其实也想举荐侍卫司,但他毕竟出身于那里,怕开口惹人诟病。 如今举荐的是魏仁浦一手培养起来的学生梁光师,与侍卫司毫不相干,何赟乐得开口到:“臣附议。” 向拱领了侍卫司,也想通过几个胜仗重振声威,于是出班到:“皇上,臣愿领兵出战援救幽州。” 柴宗训点点头:“既如此…” “皇上,”赵匡胤突然打断:“臣以为,当由曹太尉领兵出战更为合适。” “当年曹太尉从征幽云,与辽人多番大战,对辽人军情了如指掌。若有曹太尉领兵,必能旗开得胜,解幽州之困。” 虽然皇上说过要征服四海,但眼下正在全力发展银行,短期内应该没有出兵的机会。眼下好不容易等到辽人进犯,向拱不想错失这个机会:“皇上,臣愿立军令状,以阖府上下性命担保,若不能解幽州之困,请诛臣九族。” 赵匡胤淡淡到:“向大帅,军国大事岂同儿戏?若幽州有失,就是诛你九族又有何用?” 反正侍卫司和赵匡胤不对付,向拱也不在乎是否得罪他:“宋王,你的意思是侍卫司的兵马打不过辽人?不如今日你我二人就在金殿上立个赌约如何?” 赵匡胤冷笑一声:“向大帅急于出战,可是犯了兵家大忌。再说本王也没说侍卫司打不过辽人,只是控鹤军的胜算更大一些而已。” “控鹤军能胜,我侍卫司也一样能胜。”向拱喝到。 身旁向承甫拉了拉他的袍袖:“大哥,何苦与宋王争论,且听皇上圣裁。” “皇上,”赵匡胤说到:“臣以为,此次辽人进犯,恰好给王师一个试验火炮打骑兵的机会。去年侍卫司竟在试炮时炸毁长江大堤,若由侍卫司去援救幽州,臣怕他们会将幽州城墙炸毁。” 工部尚书林彦升急忙附和:“臣附议,此仗由控鹤军出战,胜算更大一些。” “你们…”向拱气得脸色铁青:“侍卫司就算不用火炮,也一样能击败辽人。” “若是开城作战,岂非平添士卒伤亡?”赵匡胤反问到。 向拱不知如何反驳,柴宗训压了压手,转头问曹彬:“曹卿,控鹤军休整得如何了?” “回皇上,”曹彬说到:“部分控鹤军被刘光义统领带去了铁骑军,铁骑军补充进来的王彦进、高怀恩等部刚刚融入,尚不知战斗力如何。但以宋王所说,只是火炮守城轰击骑兵,当能旗开得胜。” 一开始曹彬是想请战的,但没想到兵部侍郎梁光师开口就举荐了侍卫司。眼下向拱又和赵匡胤起了争执,他不好掺和,于是就表达了一个意思。皇上要我战,我便去战,也能保证战胜。 “皇上,”一向在朝堂上开口不多的符彦卿此时说到:“臣也以为,由控鹤军出战更为合适一些。控鹤军在收归江南时便已将火炮用得炉火纯青,且曹太尉征幽云之时与辽军多番交战,对于辽军战法、辽士卒习性更为了解。若有控鹤军出战,幽州之围必能速解。” “既如此,”柴宗训说到:“此仗便要仰赖曹卿了。传朕旨意,朕要亲自到大营送将士们出征。” 到手的机会就这么飞了,向拱郁闷不已,一旁的向承甫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虽是正月初一便要出征,但控鹤军将士并无怨言,柴宗训检阅三军后亲自送出北门。 先锋高怀恩率军即时出发,曹彬带着主力和火炮随后赶上。 一直到正月十四晚上,柴宗训才接到曹彬的军报。 此次辽军由皇帝耶律贤亲自带领,分两路直逼幽州。 在控鹤军赶到之前,杨延平已率军与辽军多次交战,胜多负少。 后来辽人合兵一处,对幽州城展开疯狂攻击。 好在曹彬及时赶到,而火炮也立下大功。 辽人军马被炮声所吓,只是远远嘶鸣,并不敢上前。 辽人步卒只要攻到城下,便会被火炮轰个粉碎。 眼下辽人并无破解火炮之法,两军正处于对峙之中。但看形势,辽军已有松动撤退的迹象。 “皇上,”看完军报后,兵部尚书何赟奏到:“辽人举大军二十万前来进犯,如今并未攻下一座城池,岂肯干休?臣以为当去旨曹太尉,仍须小心防范。” 柴宗训笑到:“辽人先前不知道王师有火炮,以为我大周将士仍会出城与他拼杀。如今我能在城上以逸待劳,只用火炮轰击,辽人攻城无望,自然要撤走了。不过朕仍会去旨曹卿,一定要等辽军真正撤退,才能放松警惕。” 一仗打得轻松愉快,柴宗训瞬间放松不少。 明天就是元宵佳节,正好趁此庆祝一下。 “老董,”柴宗训说到:“先前因大军出征,朕取消了上元节的庆祝,如今我军既已大胜,传旨下去,城中军民可尽行庆贺。” 庆贺佳节嘛,最常见的自然是放烟花。 宫中的烟花飞上了天,随后城里城外四处都在放烟花。 正带着兵丁在御街游走的侍卫司骑兵左厢突击营校尉李金瑞看到这漫天的烟花傻了眼。 今晚是突击营在城内充任岗哨的最后一天,明日一早所有军士都得回东郊大营。 先前向承甫极力劝说董遵诲,将突击营将士调入城中,就为了起事的时候从亲军司大狱将楚王柴宗让救出。 起事的日子,定在了今晚。而起事的讯号,就是烟花。 向承甫昨日就去了东郊大营,他哪里能知道曹彬突然传回了得胜的消息。原定取消的元宵庆贺,竟然又恢复。 这漫天的烟花,李金瑞如何分辨哪一个是起事的讯号? “指挥大人,怎么办?”手下的都头问到。 李金瑞有些不耐烦:“等等,等城外大军攻城再说。” “可不是说先救出楚王,由楚王在城头鼓舞大军吗?” “眼下连向大人是否控制东郊大营都不知道,如何能救楚王?” 二三三 造反攻城 东郊大营。 向承甫在任大理寺卿之前,曾是侍卫司马军左贰厢统领。 随先皇从征高平之战后才转到朝廷任职,但他一直深得韩通信任,也一直与各统领来往甚密。 从昨日起他便一直在暗示汴梁城中恐有变,请各统领早做准备。 侍卫司失去了援救幽州的机会,现在听说城内有人造反,一个个摩拳擦掌。 包括呼延赞在内,都对向承甫的话深信不疑。 消息传到向拱耳朵里,急忙将他召来询问。 “二弟,汴梁城中一向太平,如何军中却传出逆贼造反的消息?” 向承甫并不正面回答,而是反问到:“大哥,你可知兴洲侄儿是怎么死的吗?” 又提到了向拱的痛处,他微皱眉头:“不是说游湖淹死的么,此事何必再提。” 向承甫呼到:“兴洲侄儿死得不明不白,我就是要提。” 向拱疑虑到:“如何又不明不白了?” 向承甫淡淡到:“大哥,你想过没有,兴洲侄儿与韩智兴一同游湖,俩人皆不会水,为何偏偏死的就是兴洲,不是韩智兴?” 向拱低头思索这里面的关系,向承甫又说到:“为何太后寿诞之后,鲁王突然承认误炸河堤?” “鲁王不是为了保全其子韩智兴么?”这一节向拱是知道的,包括向兴洲串通官员上书,以及密谋挤兑银行,韩智兴炸毁大堤。 “长江溃堤之后,鲁王便已得知是韩智兴炸毁,皇上也在疑心大坝是人为溃塌,正好趁此机会整顿侍卫司。” “皇上为何要整顿侍卫司?” “大哥,亏你先前还一直在枢密院呢,你看这天下兵马,控鹤军曹彬,背嵬军杨业,铁骑军刘光义,地方上的灵州潘仁美,幽云杨延平,怀州郭进,潞州呼延赞,无一不是皇上登基后提拔起来的。” 向承甫接着说到:“唯有侍卫司,一直由鲁王把持,又有很多侍卫司出身的官员充斥朝廷各要害部门,如何不令皇上忌惮?” “可这与兴洲的死有何关系?”向拱问到。 “我的大哥,”向兴洲叹到:“你怎么还想不明白呢,鲁王交出侍卫司,换取韩智兴的平安,而你只是个空头的枢密副使,皇上并不忌惮,所以死的就是兴洲侄儿了。” 向拱有些不信:“既如此,皇上为何又调我为侍卫司都点检?” “一同调来的,不还有都虞侯呼延赞吗?”向承甫说到:“这便是皇上的心机之处,若直接调呼延赞为侍卫司都点检,恐人心不服。” “最有可能升任都点检的何赟被调往兵部,脱离直接指挥权。而你虽出身于侍卫司,但毕竟在枢密院任上多年,于侍卫司诸将领颇为生疏,于是便将你调任过渡,假以时日,再以呼延赞取你代之。” 向拱理了理思绪,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他痛呼到:“想不到皇上会如此待臣下,他想拿侍卫司,直接拿去好了,我也可以同鲁王一道去职,只要能保住我儿性命。” 向承甫冷笑一声:“区区一个枢密副使,如何保得侄儿性命?” 向拱一怔,不知该说什么好。 向承甫接着说到:“眼下有一个为侄儿报仇的机会,大哥你干不干?” “报仇?”向拱顿时警觉起来:“你莫不是想造反?” “造反?”向承甫淡淡一笑:“我怎么会造反?要造反的也是楚王,我不过是随大哥一道率军平叛而已。” 向拱问到:“楚王被关在亲军司大狱,如何造反?” 向承甫说到:“大哥,事到如今,我不妨将计划与你和盘托出。” “自皇上开办银行以来,一直民怨沸腾,以并州王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为首的世家大族,早对皇上心生不满。所以他们一直支持我,设法倒银行,这些大哥都是知道的。” “年前几个月来,银行一直在高速扩张,世家大族也在积蓄力量准备改天换日。为了将控鹤军调走方便行事,世家大族筹集军费送与辽国,这才有辽军新年进犯之事。如今汴梁四周只剩侍卫司兵马,正是动手的时候。” “我已与李金瑞议定,由他今晚冲入亲军司大狱将楚王救出,随后于汴梁城放火引起乱象,而你正好带兵入城平叛,只要杀了楚王,再逼皇上禅位,便大功告成。” “届时我为中书令总揽朝政,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总揽军务,不仅为兴洲侄儿报了仇,我向氏一门之显赫,更是亘古未有。” 凭着向承甫的三寸不烂之舌,前因后果一分析,很令向拱心动,他问了一句:“你打算让皇上禅位给谁?” “依旧例,汴梁府尹为皇储,正好禅位给纪王。纪王懦弱,不正好为你我兄弟掌控么?”向承甫越说越激动。 向拱心念急转,终于一拳砸在桌案上:“好,干了。” “大哥果然果断,不须小弟多费唇舌。”向承甫笑到:“其实此间还有一节,若我造反,即便你未参与,皇上也不会放过你的,不如就此一博,拼出个世代富贵给后人。” 向拱和向承甫一起来到营外,朝西边望去,只见城中火光冲天,城外仍有人在放烟花。 看天色现在正是与李金瑞约定之时,看来他已提前得手。 “大哥,”向承甫指着城中火光说到:“李金瑞已然得手,速速集结大军向城内杀去。” 向拱当即翻身上马,大喝到:“来人,楚王于城中造反,皇上危在旦夕。速速集结士卒,随本帅入城平叛。” 向承甫早在营中吹过风,各营士卒很快集结,大军迅速赶赴东门。 守城士卒见有兵马杀过来,急忙关闭城门,调好火炮角度。 向拱携向承甫和呼延赞奔至城下大喝:“速开城门。” 守城将领曹璨呼到:“向大帅,为何突然率军至此,可有诏谕?” 曹璨是曹彬长子,先前征南汉南唐之时,其叔曹翰为汴梁留守,将他留在城上效力至今。 现曹翰专署都察院,汴梁城安危便系于董遵诲身上,所以曹璨对侍卫司也颇熟稔。 向拱大喝到:“楚王造反,皇上危在旦夕,急召我等入城平叛,速开城门,否则耽误了大事你吃罪不起。” 曹璨并不畏惧:“向大帅,既是皇上召入,必有圣旨,请将圣旨由末将查验。” “皇上危在旦夕,哪有时间下旨?只命宫中侍卫入营口谕,尔速开城门,随本大帅一同入宫平叛。” “大帅既是无有圣旨,恕末将不能开城。” 向承甫怒喝到:“你既不肯开城,必是叛军同伙,将士们,速速攻上城去,入宫平叛。” 向拱拔出剑来,高举在手:“攻城。” “杀呀。”兵士们汹涌的朝城头扑来。 曹璨转身大呼:“侍卫司造反,速入宫禀报皇上。命士卒速速上城,所有炮管朝东,开炮。” 哪还需要入宫禀报,炮声一响,立刻便惊动柴宗训,此时他正与董遵诲和赵德昭布置年后的事情。 听到炮声,柴宗训将奏折丢到一边,起身到:“侍卫司造反了。” “啊?”董遵诲自是不信:“皇上,向大帅行事一向谨慎,如何会造反?” “可他身边有个向承甫,”柴宗训毫不犹豫,大喝到:“董遵诲赵德昭听旨。” “臣在。” “老董,你速带城内兵马守城,小赵,城内有侍卫司一营人马,你可率朕的猎豹突击营将其截住,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皇上,”董遵诲有些担忧:“城内兵马不足两万,侍卫司足有七万人马,是否降旨怀州郭进前来勤王?” “不必了,”柴宗训淡淡到:“朕一直等着侍卫司造反呢,你只须将城门守住便可,其他的事情自有勤王之师解决。” 会有勤王之师?怎么没听说其他兵马调动的迹象?董遵诲满腹疑惑。 一旁赵德昭催到:“董指挥,你在此犹豫不前,是否早与侍卫司勾结?”任何时候他都不忘记坑董遵诲。 董遵诲慌忙执礼到:“臣即刻集结兵马前去守城。” 看着他远去,赵德昭有些担忧:“皇上,董遵诲出身于侍卫司…” 柴宗训举起手掌示意他无须再说:“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小赵,你还是赶紧带人去将城内的侍卫司兵马拿住吧。” “臣遵旨。” 城内突击营校尉李金瑞听到城外喊杀声,终于放下心来,大喝到:“速速将人马集结,赶赴亲军司大狱救出楚王。” 先前一直未动手,怕是计划有变,以至于城内风平浪静,让向承甫骗开城门的计谋没有得逞。 手下都头问到:“指挥使大人,我等为何不直接里应外合打开城门?” 李金瑞说到:“此处距东门甚远,半途必会遇上守城的援军。再说昏君恼羞成怒杀了楚王,将来事成何人为帝?” 突击营军士在御街集结,李金瑞拔剑大呼:“弟兄们,随我冲啊。” 才一转身,正遇上赵德昭率着猎豹突击营战士出来。 “逆贼,还不速速下马投降。”赵德昭大喝到。 李金瑞剑指赵德昭:“先杀了昏君爪牙,再去营救楚王。” 二三四 大势已去 东门城楼下。 向拱原打算派本部兵马一鼓作气将城门拿下,哪知城墙太过高大,城上炮火也猛烈无比。 手下统领温如高捂着受伤的脑袋冲到面前急到:“大帅,城上炮火猛烈,兄弟们伤亡过大,可否换步兵轮番攻城?” 步兵由呼延赞统领,为避免横生枝节,向拱只命其作为预备队。 城内兵马不到两万,还要分守各个城门,东门的兵马最多也仅五千而已。 向拱怒到:“四万兵马打五千打不过?还要轮番攻城?你怎地有脸说出此等话来。” 温如高辩到:“大帅,城上炮火将大军断为两截,将士们只能零星冲到城头下,可汴梁城太过高大,实在难以攻取。” 向承甫也劝到:“大哥,事不宜迟,还是赶紧轮换攻城吧,切莫误了时机。” 向拱喝到:“速传呼延赞。” 呼延赞急匆匆赶到阵前:“大帅有何吩咐?” “叛军占据城头,以火炮轰击,令我军不得向前,伤亡惨重。”向拱说到:“如今圣驾在城内危急万分,不知呼延副帅可有何良策?” 呼延赞抬头看了看高大的城墙:“皇恩浩荡,唯不惜命死拼而已。” “好吧,”向拱说到:“本帅暂且将骑兵撤下来,由呼延副帅带步兵轮换攻城,倘能攻入城去平了叛军,呼延副帅当属头功。” “此时言功为时尚早,”呼延赞说到:“末将只想着尽快攻入城去平叛,解圣驾之危。” 议定之后,呼延赞带着步兵身先士卒冲到汴梁城下。 “兄弟们,皇上被叛军围困皇城,眼下已是万分危急,速随本帅解圣驾之围,先登者必封侯拜相,冲啊。” 要说呼延赞也真是个猛人,再说皇上一手提拔了他,眼下正是报恩的时候,他哪还能有所保留,亲自架起云梯便往上爬。 主帅不怕死往上冲,底下的将士们收到鼓舞,哪里还敢惜命,纷纷朝城上冲去。 城头上箭如雨下,呼延赞挥刀格挡,但还是不免中了数箭,好在并未伤到要害,他砍断箭杆便接着往上爬。 “董指挥,”东门守城将领曹璨有些抵挡不住,大呼到:“城下似乎换了兵马,比先前要勇猛得多。” 董遵诲心中一动,喝到:“将所有能照亮的东西都点燃。”接着朝城下大呼:“呼延副帅,呼延副帅,是你吗?” 漫天的喊杀声将他的呼声掩盖,呼延赞也即将冲上城头。 董遵诲再次下令:“所有人后退,不得放箭。” 曹璨急忙劝到:“董指挥,若冲上来的不是呼延副帅,或是他也为叛军收买怎么办?” “侍卫司的战力,本指挥一清二楚,如此攻城的,只有呼延副帅。”董遵诲说到:“呼延副帅对皇上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皇上。” 呼延赞正抬头往上爬,蓦地城头上看不到人影,也不见有箭射下来。趁此机会,他几步便冲上城头,许多兵士也跟着冲上城头,拔刀便要拼杀。 城头上静悄悄的,呼延赞急忙伸手挡住冲上来的兵士:“小心埋伏。” “呼延副帅,呼延副帅。” 呼延赞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唤,探头四处查看,却见硝烟后面,董遵诲独自站在那里。 “董指挥,”呼延赞急忙上前:“你怎地在此处?莫非皇上已经?”说到这里,他重重的跪了下去。 董遵诲急忙扶起他:“呼延副帅,皇上没事,城内也根本没有叛军,不信你看。” 呼延赞转头看了看,此时已是半夜,城内静悄悄的,所有房屋完好无损,并没有大战过后的景象。 虽然天黑看不到皇城景象,但并没有喊杀声传来,且没有出兵时看到的火光。 “这是怎么回事?”呼延赞问到:“若是没有叛乱,为何本帅在城外看到城内火光冲天?” 董遵诲说到:“那是曹太尉在幽州打了胜仗,城内百姓放烟花庆祝,不慎点着了几处房子。” “啊?”呼延赞忙到:“那本帅得赶紧联络向大帅,让他退兵。”说罢他便转身欲走。 “呼延副帅,”董遵诲叫住他:“此次攻城,本就是向拱向承甫兄弟预谋已久,你上了他们的当啦。” “可恶,”呼延赞怒到:“本帅这就去擒了向氏兄弟,严加拷问,以泄心头之恨。” “呼延副帅,”董遵诲劝到:“不如就留在城头与我一起守城吧。” 呼延赞说到:“城内兵力不足,如此守下去能守到几时?本帅当趁此时杀他个措手不及,生擒向氏兄弟献于阙下。” 董遵诲不好强留,只得任由呼延赞下城。 “将士们,”呼延赞集结人马大呼到:“此次所谓的城内叛乱,不过是向氏兄弟一手策划,真正谋反的,正是他们,速随本帅一起冲往中军帐,生擒向氏兄弟,平定叛乱。” 士卒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在搞些什么。 倘是潞州士卒,自然以呼延赞军令是从,可他才调任侍卫司数月,虽将手下将士战力提升,可向氏兄弟可是侍卫司的老人,号召力比他要强得多。 “副帅,”步军统领何光说到:“眼下情势很难分辨敌我,不如我军暂且退到一边,待天亮后分清形势再行出兵?” 刚才呼延赞在城头上看得真切,城内根本就没叛乱,他怒到:“情势本帅早已分清,就是向氏兄弟叛乱,倘尔等不愿出兵平叛,本帅便视尔等为叛军同党。” 一直在后面关注战局的向拱看到城头上安静下来,疑惑到:“为何停止了攻城?” 向承甫也有些疑虑:“城头也停止了开炮。” “莫不是呼延赞已攻下城来?”向拱说到:“可他为何不发讯号?” 此时传令兵匆匆跑过来说到:“启禀大帅,我军后方有一支人马正在快速进军。” 向拱一惊:“勤王之师这么快就到了?” “大哥勿忧,我等不过方才起兵,怎会有勤王之师?定是豪强世家的援兵到了,大哥快与我一同前去迎接。” 俩兄弟暂且不管前方战局,急匆匆赶到后方,果见三人率着大批人马赶到。 不过这些人马并无盔甲,手中兵器也颇是简陋。 率兵三人上前见礼:“并州王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闻大帅起兵反抗昏君,特率子弟前来共襄盛举。” 向承甫上前扶起一人,此人正是先前一直与他密谋的黑影:“崔家主果是信人,得三位家主襄助,侍卫司更是如虎添翼。” 崔氏家主说到:“向大人甘冒风险舍弃富贵为天下万民谋福祉,令人敬佩不已,我等岂可失信?” 两边正在商业互吹,忽地四下里响起隆隆的战鼓声。 向拱急忙问到:“三位家主可是还约了友军襄助?” “没有啊,”崔氏家主说到:“莫不是前方攻下城来?” “不对,”向承甫侧耳听了听:“这鼓声自四面八方而来,似有人将我军包围。” 崔氏家主笑到:“向大人,我听说侍卫司有近七万人马,若要包围侍卫司,须得多少人?汴梁城附近哪还有数量如此之多的大军?” 鼓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侍卫司的兵马渐渐慌乱起来。 向拱喝到:“来人,速去查看,究竟是何人擂鼓。” “向大帅,不用啦。”不远处传来呼声。 向拱急忙转头朝声音方向望去,只见轻烟薄雾中,远处山头上一人站立,宛如天神下凡。他身旁旌旗飘荡中依稀可见一个‘杨’字。 “前方可是杨令公?”向拱说到:“令公,城内楚王叛乱,令公快随本帅一同攻入城去救驾。” “向拱,”杨业喝到:“皇上早知侍卫司会谋反,本帅年前自大庾道回师之后便一直埋伏在你左右,眼下你已被我大军包围,还不速速自缚受降。” 向拱心中一慌,辩解到:“令公何出此言…” “大哥,”向承甫打断了他:“皇上既是早就在埋伏我等,多说又有何益?我有七万兵马,背嵬军并不满万,如何包围我军?不如趁此时先拿下杨业,再攻入城中吧。” “向承甫,”杨业喝到:“你既是执迷不悟,休怪本帅无情。” 杨业缓缓退下山坡,向承甫指着他站立的方向大喝:“都说杨业无敌,有能斩此人者,赏银万两,封万户侯。” “杀呀。”大军摆开架势正要冲锋,‘轰隆’几声巨响,营中瞬间炸开了花。 不待侍卫司兵马反应过来,四面八方又响起炮声,直往营中炸来。 兵士四散逃命,向承甫拔剑喝到:“不准逃,不准逃,谁逃本官杀了他。” 所谓兵败如山倒,这个时候哪里还能稳住,向承甫不信邪,拉住一个逃命的校尉大喝:“背嵬军不过数千人而已,有何惧之。” 校尉慌忙到:“大人,背嵬军以一敌十,算起来兵力超过我等,况他还有火炮,留在此处只有等死而已。” 向承甫愤怒的一剑刺出:“本官现在就结果了你。” 校尉的惨叫声并不能挡住溃散之势,连三位家主也急忙转身要逃命。 “尔等何处去?”向承甫问到。 “向大人,杨业并不识我等,我等且先退去,待向大人重整兵马,我等再来襄助。” 眼见大势已去,向拱跌坐地上,懊恼到:“我怎地鬼迷心窍要造反?罢了罢了,活着也是牵累家人,不如就此了结了吧。” 向拱颤颤巍巍起身,拔出佩剑架在脖子上,向承甫回头,急忙呼到:“大哥…” 可惜晚了一步,只溅了一脸鲜血。 二三五 生擒 原侍卫司的兵马都在劝搞清楚情况再出战,呼延赞急得没办法,只得召来潞州亲兵。 “他们都是侍卫司的人,不愿对袍泽下手,尔等是本帅从潞州一路带来的,可愿随本帅一道前往平叛,擒获首恶向氏兄弟?” 亲兵虽仅数百人,但气势仍是很盛:“大帅剑指处,就是我等兵锋所至之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呼延赞跨上战马:“好,随本帅一道出发。” 步兵营统领何光急忙拦在马前:“副帅,那边有数万骑兵,副帅这几百人前去岂非送死?” “就算是送死,也好过在此空耗时间。”呼延赞怒喝一声,一鞭子抽在战马身上。 战马嘶鸣一声,就要冲出去。何光跳上去死死的拉住缰绳:“副帅,末将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呼延赞喝到:“既如此,你为何不愿率兵与本帅一同平叛?” “副帅,”何光说到:“要不了多久就会天亮,到时真相自会大白于天下,副帅何必急于一时?” 呼延赞怒到:“兵贵神速,若再要迁延,谁知道向氏兄弟在城内还有没有阴谋。” “城内有近两万兵马,有董指挥坐镇,向大帅即便有阴谋,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俩人正在争论的时候,从远方传来鼓声。 呼延赞侧耳听了听:“这不是侍卫司的鼓声,莫非来了勤王之师?” 何光疑虑到:“副帅,离此最近的兵马是曹州兵,他们并无未卜先知之能,如何得知向大帅会在今晚作乱?莫不是向大帅又来了援兵?” “那本帅更该去会会他们。”呼延赞喝到:“速速让开,否则休怪本帅不讲情面。” 何光拼命抱住马脖子:“副帅,除非你杀了末将,否则末将绝不让你去送死。” 呼延赞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直接拔出宝剑:“那本帅便先斩了你,待平叛之后再向皇上请罪。” 何光伏在马脖子上,一副等死的样子。 呼延赞高举宝剑就要劈下来,前方忽地传来火光巨响。 “副帅,”一校尉上前到:“前方有人开炮,爆炸中心正在马军大营。” 呼延赞稍作思虑,大呼到:“侍卫司是没有火炮的,既是马军大营被炮轰,便是有勤王之师来到,还不随本帅前往平叛?” 何光也看清马军大营正被炮轰,这下子再不犹豫,当即跨上战马:“弟兄们,虽然咱们是向大帅一手带出来的,但他现在自绝于朝廷,自绝于皇上,你们说,应该怎么办?” 将士高呼:“生擒向氏兄弟,献于阙下。” “好,”何光喝到:“弟兄们,随我冲啊。” 向拱倒在地上,双目紧闭,颈间血如泉涌,眼见是不得救了。 “大哥,大哥…”向承甫痛呼几声,向拱却毫无反应。 四周满是背嵬军的喊杀之声,回天已然无力了,眼下还是先保命要紧。 向承甫换上一套士卒的盔甲,混在慌乱的兵士中,往包围圈外跑去。 呼延赞和步兵大军赶到,正遇上杨业率军收拢包围圈。 杨业见又有大军来到,率着兵士便冲了过来:“来将何人,可通报姓名。” 呼延赞辨认几眼,欣喜到:“令公,是我,呼延赞。多年未见,令公风采依旧啊。” 当年呼延赞从征李筠,亲眼见识过杨业的勇猛,一直钦佩不已。 后杨业降周,俩人也曾痛饮过几场,只是后来呼延赞守潞州,杨业四处征战,虽常有书信来往,但已很多年未见。 故人相逢,但杨业警惕心依然很强:“呼延大帅怎会出现在此处?” 呼延赞忙解释到:“令公,我为向氏兄弟诓骗,几误了大事,好在城楼遇上董指挥,弄清情况后现来擒向氏兄弟。” 杨业也急忙问到:“呼延大帅既是上过城头,可知城中情形?圣驾是否受到惊扰。” “令公放心,城内有董指挥,圣驾安然无恙。”呼延赞说到:“令公手下背嵬军虽精锐,但毕竟兵力不足,可率我麾下步军一同合围。” “那你呢?”杨业问到。 呼延赞咬牙切齿:“我此来不为别的,就为亲手擒获向氏二贼。” “好,”杨业当仁不让:“那首恶便交给呼延大帅,其余兵马,随本帅一道合围。” 呼延赞跨马追到营中,见到死去的向拱,割下其头颅装进袋中。转身看到向承甫换下的衣物,辨认一下方向便向前追去。 几千人包围几万人,要活捉还是有点难度的,不少溃散的兵士就此逃了出去。 呼延赞追出包围圈,前方林间一群兵士正在逃命,他大呼一声:“向承甫,你这个狗贼,给我站住。” 兵士并不理他,仍只顾着逃命。呼延赞辨认一会,调转方向继续追去。 前方又有几个逃兵,呼延赞再次狂呼:“向承甫,哪里逃。” 一个逃兵明显的顿了一下,呼延赞急忙策马追去,逃兵拼命跳往林间。 呼延赞在林前勒马,取下背后弓箭,瞄准发射一气呵成,箭支飞出去直中逃兵大腿。 逃兵惨呼一声扑倒在地,呼延赞冲上前一把抓起逃兵头盔看了一眼,喜到:“向承甫,本帅看你往哪里逃。” 一场围捕进行到天亮,虽有不少人逃了出去,但大部分都蹲在地上投降等候处理。 最惨的是三个豪强世家的家主,最早逃命的是他们,但毕竟不是行伍之人,逃来逃去都没逃出包围圈,最终全部被生擒。 天亮的时候,柴宗训出现在东门城头。 与他一起来的,还有赵德昭,曹翰,赵匡胤,符彦卿。 原来昨晚御街上一有动静,曹翰和符彦卿便带着家丁冲了出来,将逗留街上的百姓护送回家,赵匡胤也带着家丁在御街维持治安。 至于李金瑞的一营人马,哪是柴宗训训练来用于特战的猎豹突击营对手,不过几个冲击就被拿下。 街道平静之后柴宗训便要亲自上城指挥,却被符彦卿曹翰这帮人死死拦住。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御街一直平静,这才护送着柴宗训登上城头。 远处一人骑马匆匆而来,董遵诲眼尖,大呼到:“是呼延副帅,咦,马上还趴着一个人。” 呼延赞抬头望去,只见柴宗训正立于城头之上,慌忙将马背上的人推下来,执礼到:“臣呼延赞,参见吾皇万岁。” “呼延卿家辛苦了。”柴宗训说到:“平身吧。” 呼延赞起身,一把抓起趴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向承甫,又掏出向训头颅:“皇上,臣已生擒首恶向承甫,另一逆贼向拱见情势不妙已然自裁,臣已将其头颅带回。” 柴宗训赞到:“呼延卿家虽受逆贼蒙蔽,但能当机立断调转马头,擒下首恶,当记一大功。” 此时杨业也押着侍卫司马军的一些将领和三个家主来到城下:“果然不出皇上庙算,向氏兄弟早有谋逆之心,臣奉皇命,已将乱军拿下,请皇上圣裁。” 柴宗训喜到:“速开城门,迎接杨令公和呼延卿家。” 城外喊杀了一夜,住在城里的官员们无不关心着外面的战局,可城里也不太平,除了少数官员天亮后到宫中问讯,大部分都躲在家里并未外出。 日上三竿之时,皇城鼓楼上的大鼓响了起来,这大鼓正是往常召集群臣上殿之用。 听到鼓声,官员们纷纷准备去上朝。 崇政殿,一般用以大朝的宫室。 柴宗训端坐龙椅,底下赵匡胤率群臣三呼万岁。 礼节过后,柴宗训喝到:“速降一伙反贼押上殿来。” 向承甫,三个家主,侍卫司马军的主要将领,楚王柴宗让,突击营校尉李金瑞都被压了上来。 柴宗训再次喝到:“向承甫,还不将你密谋造反之事,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 向承甫磕头痛呼:“皇上,臣也是被骗的,”接着扭头望向三个家主:“他们,都是他们蒙蔽臣的。” “他们不光蒙蔽臣,还收买了辽军攻打幽州,又买通侍卫司都点检向拱起兵,臣只是恰好在营中过上元节,碰上了而已。” 呼延赞简直听不下去,要出班弹奏,柴宗训却押了押手掌:“向承甫,事到如今你竟还敢抵赖?从你休了向魏氏开始,朕就盯上你了。” “为了让你造反方便,朕甚至将原本该接班侍卫司的何赟换成向拱,就是为了让你有底气早日露出狐狸尾巴而已。” “自大庾商道沿线银行成立,盘踞于此的江洋大盗便都销声匿迹,背嵬军其实早就回了汴梁。只是朕知道你要反,所以密旨杨令公潜伏在你周围,只待你一有异动,便可将你拿下。” “包括配发给侍卫司的火炮,朕怕你丧心病狂误伤百姓,损毁城中财物,才借故收回安装于城楼之上。” “只是朕没有想到,你竟然还秘密联络了楚王。而楚王竟也糊涂至厮,相信你的鬼话。” “还有三个家主,你们吃着汉人的血汗,竟花钱雇外人来打汉人,朕就是有心放过你们,怕是天下汉人也不答应。” “臣不服,”向承甫呼到:“皇上这是不教而杀,臣子若有偏差,君父当循循教化之,而皇上却设计于臣,臣不服。” 二三六 罚过赏功 柴宗训被向承甫气笑了。 “不教而杀?”柴宗训冷笑到:“你一个扁担倒下来认作‘啪’字的人,也懂什么叫不教而杀?” 向承甫急忙说到:“子曰,事先未曾教导,犯错后便杀,谓之虐。” “向承甫,”柴宗训喝到:“朕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从你指使弹劾魏咸熙开始,后来休魏小妹,打断魏咸美手脚,弹劾魏枢相,挤兑银行,再到此次犯上作乱,你做了多少恶?朕给了你多少机会?还敢说朕不教而杀?” 向承甫还欲抵赖,柴宗训愤怒的起身:“你还有脸说什么?朕都一并担了,不管是不教而杀还是虐,朕不在乎。似你这般执迷不悟,就该千刀万剐,来人。” “臣在。” “即刻将向承甫押赴刑场剐了,千刀之内若是断气,连刽子手一块处以极刑。” 这个时候向承甫才知道害怕,慌忙磕头如捣蒜:“皇上,臣知错了,饶过臣吧,皇上,臣真的知错了。” 侍卫毫不留情上前将其架起,拖了出去。 柴宗训又转头看着三个家主:“尔等世代以来,盘剥我中原子民,现在更花钱雇佣外族来侵占我中原国土,是可忍孰不可忍。还不将尔等是如何于向承甫密谋,又如何串通辽人之事从实招来?” 这些豪强世家在中原引领风骚数百年,从决定皇帝归属,到子弟充斥朝堂,虽然没落,但该有的范儿还在。 “你也无须如此,”崔氏家主淡淡到:“成王败寇而已,既是落入你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很好,很硬气嘛,”柴宗训喝到:“曹翰。” 曹翰连忙出班:“臣在。” “命你审理各豪强世族与辽人勾结案,凡在此案中有出钱、出力、居中联络等情由,一律夷六族,抄没全族财产,其余族人分散发配戍边。” “臣遵旨。” 崔氏家主咬牙切齿到:“你好毒啊。” “你方才不是很淡定的么?”柴宗训冷笑到。 此时翰林学士孙光璐出班说到:“皇上,臣有本奏。” 柴宗训问到:“可是为这些叛逆说情?” “回皇上,并不是,”孙光璐说到:“臣只是觉得,首恶向承甫仅处以剐刑,并未罪及家人,为何这些人却要夷族?还要抄没全族财产充公?” 柴宗训看着孙光璐:“你是魏枢相的学生?” “是。” 柴宗训喝到:“来个人,告诉他朕为何要将这些豪强世家夷族?” 赵德昭出班问到:“孙学士是饱读诗书之人,请问可曾听说过‘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之句?” 孙光璐回到:“此乃毛诗名句,下官自是听过。” “那请孙学士当着满朝同僚解释一下。”赵德昭淡淡到。 孙光璐并不与他纠结,只执礼到:“皇上,吾皇自御极以来,广播仁德,从未罪及家人,为何一定要在此时开戒?还请皇上收回成命,放其家人一条生路。” “要朕放也不是不可以,”柴宗训说到:“只是不知与辽军对垒之时逝去的忠魂是否答应,更不知死在辽人铁蹄之下的冤魂是否答应,不如孙大人去帮朕问问,若是这些魂灵答应,朕即刻便放了他们的家人。” 孙光璐辩到:“皇上,臣如何去问?” 柴宗训冷笑到:“你不是挺能说会道的么?怎么不能问?曹卿。” 曹翰再次出班:“臣在。” “将孙大人带下去,让他去联络死于辽人之手的魂灵。” “臣遵旨。” 孙光璐科场出身,其他类的官员自然不会帮他说好话。而他刚刚才气死了魏仁浦,科场出身的官员自然也不会帮他说话,于是他就这么被押了下去。 主犯处理完,董遵诲问到:“皇上,这些马军统领该如何处置?” 说起来这些人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柴宗训思虑一阵:“将侍卫司马军尽皆遣散吧,三代之内朝廷不叙用。” 听到能保住性命,一群将领忙不迭点头:“罪臣等谢主隆恩。” 罚了过之后,自然是赏功。 柴宗训看着杨业,笑到:“令公再一次救朕于水火,实是我大周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杨业执礼到:“能全歼叛军,实赖皇上庙算,臣不敢居功。” 柴宗训点点头,又看着呼延赞说到:“呼延卿家果未令朕失望,及时调转马头,力擒首恶。此次平叛,呼延卿家当居头功。” “启禀皇上,能全歼叛军,幸赖杨令公调度有方,董指挥守城得力,臣岂敢居头功?”说到这里,呼延赞难免有些抱怨:“皇上既是早有安排,何不及早与臣言明?幸好董指挥胆大心细及时提醒,否则臣怕是早已酿成大错。” 柴宗训笑到:“朕若不试试你呼延赞的能力,怎敢将侍卫司交托与你?” 虽然心中有些准备,但此刻柴宗训金口一开,还是令呼延赞欣喜不已,他急忙跪下:“臣谢主隆恩。” “众臣上前听封。” “呼延赞力擒首恶,着赏银万两,授侍卫司马步军都点检。马军遣散后,可招募新军充实。” “杨业平叛有功,赏银五万两,封三子延光夜郎防守使。” “董遵诲守城有功,赏银万两,封次子嗣荣贺州防守使。” “赵德昭擒获城内叛军,赏银三千,领户部尚书衔。” 其余率家丁城内协助治安者,俱都有封赏,殿上一片山呼万岁声。 领了户部尚书衔的赵德昭,等于是打入了符彦卿管辖的地方,不过他似乎不太满意。 户部虽是财神爷,但哪有吏部天官厉害。 皇上把兵权牢牢攥在手里,实授宰辅之职的赵匡胤和符彦卿权力越来越小,有时候甚至还不如直接办事的六部尚书。 而六部之中,以吏部为首,且赵德昭实授了几年侍郎,原以为顺理成章会成为尚书,这一封赏,竟到了户部,跟他的预想差了很多。 封赏过后,柴宗训竟然要亲自召见荫封的两名官员,杨业三子杨延光,董遵诲次子董嗣荣。 按照先前订立的规矩,荫封的官员须先选一贫苦之地做出政绩,方能实领荫封。 自上次京察打击大批荫封之后,柴宗训一直甚少荫封官员,但现在银行急缺人才,科考出身的官员不够用,只能再提拔一批荫封。 用现在的眼光看,杨延光和董嗣荣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小孩子。此时俩人一同进宫,战战兢兢的跪下:“臣杨延光、董嗣荣,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柴宗训亲自将俩人扶起,端详一阵:“果是忠臣之后,英气逼人。” “皇上谬赞,臣等惶恐。”俩人拘束得很。 柴宗训笑到:“二位小臣不必如此,你二人父亲皆是朝中重臣,必也听到过不少朕荒诞不经的传闻,朕这个人,最不喜欢繁文缛节啦。” 董嗣荣的嘴巴要甜一些:“皇上御极以来,广施仁德于天下,大周子民无不感念皇恩,岂有荒诞不经之说。” 柴宗训笑了笑:“你也少给朕戴高帽,朕不吃这一套。” “臣不敢。” “坐下吧,” “谢皇上。” 坐定之后,柴宗训开口到:“此次朕召二位卿家,实想问问,卿等打算去何地实授?” 董嗣荣一副思虑的样子,杨延光继承了杨业耿直的性格,开口到:“回皇上,朝廷本有定例,荫封转实授须在贫苦之地做出政绩,臣想着大周贫苦之地不外乎十万大山和夜郎等地,臣已做好准备。” “好,”柴宗训赞到:“有志气,小董呢?” “回皇上,臣与杨大人想法一样。” 柴宗训满意的点点头:“朕想过了,二位卿家家风严谨,两位卿家又是如此英气逼人,一镇之地恐不够施展,杨卿家既封夜郎防守使,便去往黔地龙亭任县令吧;董小卿家既为贺州防守使,可在大新任县令。” “两位卿家为一县之尊,同时兼任县银行行长,若能做出政绩,朕必有重赏。” 这两个地方莫说董嗣荣和杨延光,就是一旁的赵德昭都没听说过,想来必是极为贫苦之地。 但圣旨已下,俩人只能一同执礼到:“臣等谢主隆恩。” 俩人走后,赵德昭开口到:“皇上,臣私底下打听过,这俩人家风遗传,都是不喜读书,只好舞刀弄棒之辈,如何能治理好一县?” 柴宗训说到:“倘是他们都治理不好,那科场出身的官员更不行。” “臣不太懂,”赵德昭说到:“请皇上赐教。” 柴宗训解释到:“他们虽然不擅理政,可父辈都位极人臣,就看看你小赵掌握的资源,在朝中还不是一呼百应。龙亭和大新都是贫瘠之地,就算朕有再好的方策,也不一定能让这两县富裕起来,但他们掌握的资源说不定能改变这两县的现状,这叫资源转移。” 赵德昭似懂非懂,但有一件事必须解释清楚:“皇上,臣岂敢在朝中一呼百应。” 柴宗训淡淡一笑:“谁不知道赵侍郎极有可能再次协理下次京察,还不得巴结着点?” “皇上,”赵德昭大惊:“臣协理京察,一向是秉公办理。皇上若是不信,可召魏枢相…” 说到这里,赵德昭说不下去了,因为署理上次京察的魏仁浦死了。 柴宗训并不追究,只说到:“秉公办理就好,一个篱笆三个桩,朕需要你们协助,开创一番伟业。” 二三七 解决粮食问题 豪强世家虽然没落,但在朝中却仍与不少大臣有联络。 孙光璐说了几句好话,就被送去与死在辽人铁蹄下的冤魂联系,朝堂上再也没人敢说什么。 不过私底下,仍有人找曹翰说情。 曹翰一直因为当日未接手银行,以至于魏仁浦劳累过度被气死而内疚,而这些人正是导致魏仁浦薨逝的元凶,曹翰岂肯放过。 况曹翰正是在征幽云与辽人对战时被一路提拔,他可是领教过辽人的凶残。这些人为了保住利益而送给辽人军费,让辽军攻打幽州,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曹翰虽没有赵德昭那般阴毒,但战场上血见得多了,用起刑来也丝毫不手软,很快便将案情查了个水落石出,并派出都察院的御史们全国各地跑,去查抄几大世家的财产。 这天柴宗训正在部署银行下一阶段的工作,赵匡胤却递上一封奏折。 原来是翰林学士冯平弹劾曹翰,逢迎媚上,丧失人伦,竟将几大世家的祭田都尽行抄没。 这里面有个说法,祭田是祖上留下来的,用以埋葬族中先辈。 一般的豪强世家,旁系繁多,有发达的,也有落魄的。 发达的人便会在祖坟旁边购置田产让落魄的居住,平时维持香火,节日则合族祭祀,用以维系整个家族。 虽是家主,但这祭田却属于合族,并不是某一人的。 还有个讲究,仁孝治天下,只要这一族没有死绝,就得让人家的祖宗有个安息之地。 就是死绝,也最好不要动人家的祖坟。 不是民间传说有四大缺德么,挖绝户坟,踹寡妇门,吃月子乃,打瞎子骂哑巴人。 柴宗训的旨意是夷灭六族,可不是将这些世家大族尽行夷灭,就算灭了族,挖绝户坟可是第一大缺德。 虽是敌人,但柴宗训也不愿做得太过分,但他还是不爽的问了一句:“冯平很闲么?拼音和简化字搞得怎么样了?怎么还有时间管别人的祖坟?” 赵匡胤对到:“回皇上,有活字印刷术助力,拼音和简化字已基本推广全国。” “所以冯平就有时间管闲事了?”柴宗训淡淡到:“将他和曹翰二人招来,朕要问问怎么回事。” 二人一同来到大殿,柴宗训问到:“曹卿,听说你刨了世家大族的祖坟?” “皇上,臣没有。”曹翰辩到:“臣即便再恨这些人,也不至于做出此等大伤圣德的事。” 冯平说到:“你将祭田充公,又将各族人尽行遣散,不出数年,其祖坟无人修缮,必被尘土淹没,与刨坟无异。” 曹翰有些不爽:“冯学士,本官知你瀛洲冯氏世代诗书传家,那本官倒要问问,冯学士可知你八辈儿祖宗葬在何处?” 这句像是骂人的话倒真把冯平给问着了,中唐以来的乱世,莫说八辈,就是五辈祖宗都不一定知道埋在哪里。 “曹兰宪,”冯平忿忿到:“本官不知祖宗葬在何处是因为战乱,可如今太平盛世,岂有刨人祖坟的道理?” 曹翰喝到:“斩草要除根,冯学士只知本官将几大世家祭田充公,你可知他这祭田有多少?” “这些世家大族倚仗子弟充斥朝堂,盘剥百姓数百年,就以崔氏为例,其祭田竟多大二十万亩。” “二十万亩啊,若不将其尽行充公,不出三十年,世家大族子弟将再次充盈朝堂。为了自身利益,必会与朝廷作对,继续盘剥百姓。” “他们的祖坟被刨,那些祖坟里躺着的,不定生前怎么盘剥百姓。冯学士想过没有,有多少百姓被他们逼得根本活不下去?” 冯平说到:“本官也深恨这些盘剥百姓之人,可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皇上素来以仁孝治天下,若就此让人不得祭祀先祖,事情传了出去,岂非有伤圣德?” 柴宗训思虑一阵,开口到:“祭田虽不入公,但他们这祭田也太多了些。这么地吧,朕御批留下一百亩,赐予其族中忠厚老实之辈,留在坟前祭扫,其余族人,一律分散各地。” “皇上,”冯平说到:“一百亩是否太少了些?” 柴宗训喝到:“似这等叛逆,朕肯留着他的祖宗牌位就算不错了,还敢嫌少?” 毕竟事不关己,冯平弹劾也不过是因为读书人,要提醒皇上注意圣德,既然皇上不在乎,他只得说到:“臣遵旨。” 柴宗训又问到:“曹卿,世家大族里通辽人谋反的案子已经审了不少时日,还须多久才能查清?” “回皇上,”曹翰对到:“案子早已水落石出,除三大家族外,还有另外四家豪强出过辽人军费,臣也早已一并拿下。只因这七大家族财产分布全国各地,彻底查抄整理成册尚须时日。” “他们竟有这么多财产?”柴宗训问到。 曹翰笑到:“据臣初步掌握的数字,说出来皇上恐都会大吃一惊。” “大吃一惊?他们究竟有多少财产?” “回皇上,算上现银、府邸、珍宝、田产、店铺等等,三大世家加上四家豪强,家产全部合算成银子,总计超过三万万两。” 三亿两?难怪可以轻轻松松买通辽人进攻幽州,又能让向承甫不顾一切帮着造反,这可抵得上十年的国库收入了。 “除此之外,这些家族中仍有不少亲眷在朝中为官,”曹翰问到:“皇上,这些人要不要处理?” 柴宗训摇摇头:“六族之外,一律不问;六族之内,尽皆处斩。” “臣遵旨。” 有这三亿两打底,柴宗训可以放心大胆的扩张银行,不用担心发生任何事。 但光有钱还不行,以现在的生产力,粮食产量根本不够,账面上的实力虽然够看,但实际上大周经不起几场大灾。 首要的,是让粮仓充盈起来,这样才可以把银子放肆的造。 “皇上,”一旁的赵德昭不知道柴宗训心中想法,只喜到:“若是将这三万万银子放到银行,臣敢保大周境内再无饿殍。” 柴宗训轻轻摇头:“这三万万银子能当吃的么?不能。况只是价值三万万两,又不是有这么多现银,还是先将何辉和樊若水召来吧,朕有要事与他们商议。” 潘惟德急忙出宫去造作局传召何辉和樊若水。 突然传召,让俩人有些慌。 “潘大人,莫不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潘惟德摇头到:“下官不知,还请两位大人快些,皇上正等着呢。” 俩人匆匆忙忙进宫,却见皇上果然端坐龙床一副等待的样子。 “臣何辉、樊若水参见吾皇万岁。” 柴宗训也不来虚的,只问到:“樊卿家,你的船造得如何了?” “回皇上,”樊若水说到:“臣将铁船又做了改进,一台船上可装三台蒸气机,三台连接一个螺旋桨,船速每个时辰可达八十里,若是顺风行船,最快可到一百五十里。” “可否出海远航?” “回皇上,只要沿途补给,航行万里不在话下。” “万里倒不需要,”柴宗训说到:“眼下有件事,倒需要樊卿家去办一下。”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樊若水执礼到:“请皇上示下。” 他们来的路上,柴宗训就已经编好了理由:“朕曾在一部古籍上见过描述,南海苏禄国产一物,名‘薯’,此物拳头大小,有红灰等色,迎风便长,不论沙地山地,还是黄土黑土都可生长。用之果腹,竟比粳米还要养人。” 感谢明朝那些事儿,红薯这东西,柴宗训就是在那本书上看到,由明末名臣徐光启自海外引进。 清朝之所以人口快速增长,与红薯马铃薯之类农作物的推广有很大关系。这东西不挑地方,而且口感好,最关键的是,能够作为主食填肚子。 樊若水却有些疑虑:“皇上,前日苏禄国有商人前来造作局定制蒸气纺车,臣与其闲谈,询问该国风物,并未听此商人说过有‘薯’。” 何辉也跟着附和到:“皇上,臣为研究奇淫巧技,也曾遍览古籍,似乎也未见过有‘薯’的记载。” 柴宗训装作努力回忆的样子,思考半天说到:“朕也不记得那部古籍叫什么名字,经你们一问,那东西是否叫‘薯’都不太确定。但朕能肯定的是,苏禄国有一物产,与朕方才描述一模一样,樊卿家可率船队前往苏禄国,将此物引进,推广我大周境内。让我大周百姓不再忍受饥饿之苦。” “皇上,若真有此物,臣当即前往苏禄国为皇上取来。”樊若水还有些犹豫:“只是苏禄不过蕞尔小国,我天朝上国都没有的物产,他岂能有?” 柴宗训急得没法儿,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说到:“有,有,朕确定有,此物长于地下,成熟之时由地下挖出,可烧可烤,据说熟治之后香溢室内,经久不散,樊卿家速速出海为朕取来。” 樊若水只是个技术性的人才,外交之事并不擅长:“皇上既肯定有,臣当即刻出海,只是这薯,是以贸易交换,还是派兵夺来?” “不到万不得已,不动刀兵,”柴宗训说到:“若是能以贸易交换,自是再好不过,你此去可知会岭南郡公,若有危险,可令他助你。” 眼见皇上如此笃定,樊若水只得执礼到:“臣遵旨。” 二三八 发行纸币 樊若水的任务布置完成,何辉问到:“皇上,臣得跟着出海吗?” “不,”柴宗训说到:“你得帮朕造钱。” “造钱?”何辉疑惑到:“皇上,重新铸制银锭吗?” “不,造纸钱。” “皇上,是飞钱吗?” 这下倒轮到柴宗训疑惑了:“什么飞钱?” “回皇上,”何辉解释到:“大约一百六七十年前的元和年间,宪宗皇帝曾下令造过一种纸钱,凭纸券取钱而不必运输,钱无翼而飞,故曰飞钱。” 柴宗训只是个名臣名将用以茶余饭后吹水的历史爱好者,何辉说的是他的知识盲区:“啊,差不多就是这个吧。” “皇上,”何辉赶紧说到:“此物极易引起混乱,臣恳请皇上三思而后行。” “为何?” “皇上,宪宗时以钱少,复禁用铜器。时商贾至京师,委钱诸道进奏院及诸军、诸使富家,以轻装趋四方,合券乃取之,号‘飞钱’。” “后各地衙门因缺钱,便私印飞钱将存银取出,以至于商贾拿着钱劵却取不出银子来,市面上假劵横行。后又逢乱世,飞钱一钱不值,以至于多少富豪之家因此而家道中落。” 不就是拿着存折取不出钱么。经他这么一解释,柴宗训才知道为何大庾商道沿途的银行会毫无阻力且生意兴隆。 原来历史上曾有过这样的事,汉家人么,干什么都讲究个祖宗成例。 柴宗训说到:“何卿但放心,朕的纸钱,只有大周银行有权印发,且是根据银行存银来决定印发之多寡,你只须潜心研究,如何避免伪钞即可。” “可是皇上,”何辉劝谏到:“有宪宗前车之鉴,臣怕百姓不信任,不愿意使用纸钞。” 柴宗训淡淡到:“卿只管将钱印制出来,余下的事情,朕自会处理。” “臣遵旨。” 何辉走后,柴宗训转头问赵德昭:“小赵,飞钱之事,你曾听说过吗?” 赵德昭慌忙说到:“臣与皇上皆师从翰林院,皇上不知,臣岂能知?” 柴宗训也不深究,只说到:“速去统计银行存银总数,朕也好定个印钱的总额。” 印钱的事尚未昭告天下,所以朝中还没有阻力。造作局有技术优势,何辉很快按照旨意将纸钱印了出来。 新的纸钱分为厘、分、角、元为单位,一厘相当于一文钱,一角就是一百文,一元等于一贯,一两银子可换纸钱一元二角。 为避免伪制,纸钱的印做不可谓不繁复,正面有楷书‘大周银行发行’,以及社稷二神,背面分别是大周境内名山大川,柴宗训看着非常满意。 有了样币,柴宗训自然便要拿到朝堂上廷议一番,接下来该如何推广全国。 朝臣拿着纸币欣赏一番,众口交赞精美精巧,赵匡胤开口到:“敢问皇上,此是何物?” 柴宗训说到:“此为即将替代铜钱和银钱流通全国的纸钱,宋王手上拿的,正是一贯钱。” 赵匡胤拿着一元纸币晃了晃:“仅此一张,就是雇工五日的报酬?” “对啊,”柴宗训笑到:“若是嫌少,可以一厘发放,五日便可得一千张。” 赵匡胤摇摇头,一副不可思议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 “皇上,”翰林学士冯平站了出来:“臣方才仔细研判,这一元和一厘的成本并无二致,为何一元便能等于一千厘?” 柴宗训反问到:“冯学士能否告知朕,市面上一两银子为何等于一千二百文铜钱?” “回皇上,”冯平说到:“那是因白银比铜稀有一千二百倍,有他的价值存在。” “价值都是人为定义的。”柴宗训不是扮猪吃老虎的人,他习惯于将所有事情掌控于手心,所有早准备好驳斥朝臣的话:“冯学士饱读诗书,可否告知朕,货币的本质是什么?” 你要说子曰,诗说,冯平随口便来。但作为读书人,平日最为憎恨的就是与铜臭为伍,他怎么知道什么货币的本质。 眼见他不开口,柴宗训接着说到:“货币的本质,是物物交换的媒介。” “三皇五帝之时,我汉家先民茹毛饮血,却也因地区之别,常须其他部落物产来维持生计,此时并没有钱或者银子之概念,只能以本部落物产进行交换。” “及至后来,物物交换不太方便,便催生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中间物产,此谓之钱的雏形。” “到秦皇一统炎夏大地,统一货币发行,历朝历代不断完善,才有了铜钱、白银、黄金等物之价值交换。” “由此可以得知,货币乃是让购买力量化之工具。” “至于一元和一厘之价值,就是购买力量化后之单位,离开实际应用场景,毫无意义可言。” “纸币的出现,就是令交换媒介去繁就简,更轻易的就能进行交换这个动作。既为媒介,无论纸张、亦或金银,还是贝壳或者木头,都可替代之。而就去繁就简一节来说,当下纸币无疑最为合适。” “譬如方才宋王所说,雇工五日薪酬为一元,此便是将劳动力商品化,一日劳动力换取两角钱,省去了你帮我一日工,我须得还你一日的繁琐。” “况纸币相较于金银,更加便于携带。而且它只作交易之用,必要时仍可以回银行兑换成金银铜钱。” 一番大论下来,廷臣面面相觑,你把话都说完了,我们说什么? 柴宗训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不需要你们说什么,只要你们照我说的去做就行。 “众卿可还有异议?”柴宗训问到。 众臣还在消化他方才说的话,并无人开口。 “既是这样,”柴宗训说到:“即刻昭告天下,今后大周境内交易,以纸币代替银钱使用。” 与诏书一同颁布的,还有数道推广的圣旨。 这个时候盐、铁、茶等物都是朝廷专卖的,且盐和铁是家家必用之物,柴宗训下旨,今后朝廷专卖的货物,只接受纸币交易。半年内以纸币购买者,价格可便宜半成。 沿街商铺,凡以纸币交易者,减免一月税收;手工作坊以纸币发放雇工薪酬,也可减免税收。 地方衙门,能将纸币最先推广全境者,县官升州官,州官升节镇,以此类推。 反正刚刚收了世家大族三亿银子,柴宗训能可劲儿的造。 与推广圣旨一同而来的,还有一道史上最严厉的谕令。 伪造、私制纸钞者,视同谋反。面额过千元诛三族,过十万者夷灭九族。 轰轰烈烈的铜钱银钱换纸币活动开始,一向不喜欢往口袋装东西的柴宗训往口袋装了几十块钱,打招呼到:“老董,走,今儿朕请你去喝酒。” 御街的热闹更胜从前,这里可是大周商业风向标。开春之后很多商贾都要制定一年的计划,随便一间酒肆里谈的,都是不下余万两银子的生意。 俩人信步拐弯,却见到一家苏禄会馆。 这几日樊若水正在准备前往苏禄引进红薯,没想到今日便见到苏禄会馆。 柴宗训问到:“先前我怎么没见到这个会馆?” “苏公子年前忙着银行的事,年后又忙着平叛,哪能注意到这里。”董遵诲说到:“这苏禄会馆是年前开业的,听说里面苏禄特产芒果酒,让人欲罢不能。” “这么说你是尝过了?” “我只是听说,还无缘尝试。” “好,今日便与你试一试这芒果酒,管够。” 俩人进了会馆,中原的初春颇是寒冷,但这会馆里倒有一丝热带风情。 跑堂的引进雅室,董遵诲一路介绍到:“此会馆东家祖上是岭南人,后因避祸去往苏禄国,经过数代经营,已然是苏禄有名的富商,现闻中原境内国泰民安,又将部分族人迁回岭南,这苏禄会馆,听说在岭南还有一家总馆。” 跑堂的笑到:“客官对我家掌故可是清楚得很,只是以前没见过客官哩。” 董遵诲身负汴梁安危,街上多了家外国人开的会馆,自然得知道:“我曾在岭南与你东家有过生意来往。” “哦,难怪,”跑堂的说到:“两位稍坐,小的这就给二位上酒。” 芒果酒喝起来酸酸甜甜,颇有味道,只是酒味稍显不足。 二人豪饮数坛,柴宗训打了个酒嗝:“这酒味道虽好,但酿造技艺还是不如我中原,这都喝多少了,直如喝水一样。” 董遵诲笑到:“苏公子七岁开始饮酒,如今这酒量,大周境内怕是难逢敌手,喝这果酒当然当喝水一样。” 俩人正说笑着,楼下忽地嘈杂起来。 柴宗训笑到:“莫不是还有苏禄杂耍可看?” 俩人一起探头望去,却见柜台边一群黑黑瘦瘦,佝偻着后背的人正与掌柜的争论。 “苏公子,”董遵诲说到:“那些黑黑瘦瘦的,一望便知正是苏禄人,与我中原人虽长相相似,但外形很容易辨认,” 只见领头的苏禄人拿出一定银子砸得砰砰响,操着生硬的官话大声喝到:“这银子怎么不是钱啦?你为何不肯收?” 掌柜的面色为难:“纪王殿下有令,汴梁府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当首先推广之前,市面不准见银钱交易,否则将不会减免税收。” 二三九 出使苏禄 纪王柴熙谨是汴梁府尹,一直唯唯诺诺老老实实的紧跟圣意。 汴梁可是天子脚下,岂能落后于其他地方? 自推广纸币的圣旨下来之后,柴熙谨赶紧投入人力物力,下令汴梁全境不许见铜钱和银钱。 因人手不足,柴熙谨倒想出个让商铺之间互相监督的办法。 圣旨载明推广纸币者免税一月,柴熙谨将其略微改了改,推广期间若有商铺使用银钱被举报,将取消其免税资格,这个资格将归举报者所有。 认真说来,这一个月的税钱虽然对于苏禄会馆不算什么,但这可是给纪王殿下上眼药的事,犯不着为了一单生意这么干。 那苏禄人怒到:“你们中原人简直脱裤子放屁,银子不好用么,非要改成纸币。再说你收了我的银子,到银行换成纸币不也一样么?” 掌柜的辩到:“你既知道银行,为何不在银行将银子兑成纸钱?” 苏禄人喝到:“纸钱只在中原能用,苏禄能用吗?” 掌柜的倒也不多说:“客官,一两二钱银子,合一元四角四分纸币,要不您几位在小店休息一会,派一人前去银行换钱?” 另一苏禄人说到:“本地的会馆太不懂规矩了,今日要么你收了这银钱,要不就让我等就此离去,想要我兑钱,那是万万不能。” “来人啦。”掌柜的大喝一声,会馆里跑堂的,打杂的,小二迅速聚拢过来。 苏禄人怒到:“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莫非你们还要打人不成?” 掌柜的丝毫不让:“你们吃饭不给钱,就是打你又怎样?” 苏禄人迅速分散开来:“打就打,怕你不成。” 柴宗训连忙下楼来劝架:“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这些苏禄客商的饭钱,我给了。” “客官,”掌柜的说到:“这些苏禄人可刁钻得很。” 柴宗训淡淡一笑:“莫忘了你家东主先前也是苏禄人。” 掌柜的瞬间闭嘴,领头的苏禄人执礼到:“果然中原知书识礼慷慨之辈甚多,未知兄台高姓大名?待出了会馆,我便将银子还你。” 柴宗训说到:“在下苏东坡,银子之事,倒无所谓,只是我很奇怪,兑换纸币其实很方便,为何你们仍坚持要用银子?” “苏公子有所不知,”苏禄人解释到:“原本皇上为方便我等商旅,将银钱换成纸币,在商贾间是大受欢迎的。可旨意传到岭南,那歹毒的岭南郡公竟矫诏下令,分银不得出海。” “大周在苏禄并未开办银行,我等拿着大周的纸币回到苏禄,形同废纸,不得已,只能将银子随身携带,想办法自闽越出关。” 原来是这样,慕容德丰竟然不让银子出海,这倒提醒了柴宗训,他心中朦朦胧胧又有了个新计划。 “倘是闽越节镇也不让出关,那怎么办?”柴宗训问到。 苏禄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谁能想到一趟生意做下来竟有家难回呢。实在不行,我便回岭南寻根,若是能找到先祖遗迹,效仿这苏禄会馆的东主,迁回大周也不是不行。” “哦?”柴宗训问到:“兄台祖上也是中原人?” 苏禄人傲然到:“我乃岭南陈王后裔陈烈钧,只因陈国被隋所灭,为了避祸,才举族迁往苏禄。” “原来是陈公子,”柴宗训拱手到:“失敬失敬。不过既是能迁回来,干嘛不举族跪根算了?” “哪有那么容易,”陈烈钧说到:“族中在苏禄还有不少产业,全靠这些产业养活大批族人,回迁之后,拿什么维持家业?” 柴宗训若有所思:“眼下两国贸易来往密切,皇上定会在苏禄国开办银行的。” 陈烈钧说到:“可毕竟不是大周国土,皇上圣明,那苏禄王倒不见得有此圣明。” “两方应该会磋商的吧。”柴宗训说到。 作为生意人,陈烈钧敏锐的捕捉到柴宗训话里的意思,且看他器宇轩昂,便问到:“苏公子可是在朝中高就?” 柴宗训笑到:“我不过一普通士子而已,只因久居汴梁,朝中消息倒知道一些。” “哦,”陈烈钧点点头:“原来如此。” “好了,陈公子,”柴宗训拱手到:“我们就此别过,希望你能安全出关。” 陈烈钧追上一步:“我与苏公子甚是投缘,未知下次到了汴梁,要寻苏公子将去何处?” 现在汴梁城无人不知皇上经常去丰乐楼喝酒,那里容易暴露,柴宗训略一思索:“我常游历四方不在家中,陈公子若是再入汴梁,可去燕云会馆留下口信,倘我在汴梁,必会去寻你的。” “好的,苏公子,那你我就此说定啦。” 回宫的路上,柴宗训一直在思索银行下一步该怎么走。 他想起后世,重要的资源都须以漂亮国的钱来进行结算。 大周现在的国力、经济、科技,足以支撑强迫海外诸国在贸易中以纸币来结算。 但他又不太喜欢搞这种狭隘的霸权主义,当然,并非他有多博爱。只是有一句老话说得好:物极必反,盛极必衰。 若搞霸权主义,就是逼着海外诸国一起来反对自己,要知道北边还有辽人,西边还有吐蕃人呢。 即便是故汉唐人至上,也该是大唐那种兼容并蓄,自信傲人的至上。 回到宫中,此时天色已晚,潘惟德一副等了很久的模样迎上来:“皇上,慕容郡公自岭南送来密折。” 柴宗训打开奏折,慕容德丰先是说他下了一道政令,不许白银出海,接着又解释为什么这样做,然后还给出了新的战略。 战略开头,自然是将柴宗训夸赞一番,随后话风一转,欲成就千古大业,首先就得四海咸服。 皇上常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而银子也只是服务于政治的工具。 大周物产丰饶,很多东西现在都是海外诸国百姓生活的必需品。 以大周现在的科技,大多物产都是可以源源不断产出来的,但海外诸国的银子是有限的,终有挖空的那一天。 只要皇上下一道圣旨,举凡海外诸国贸易,须以纸币结算,再严旨各市舶司和边关,不允许白银出境,用不了多久,诸国银子挖尽,境内只能流通大周纸币。 钱根子握在大周银行手上,诸国只能乖乖就擒,这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好诠释。 当然,做这些事情虽不须打仗,但须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作为支撑。 这个战略柴宗训颇为欣赏,只须一道旨意,不出数年,大周便会越来越强盛,海外诸国就会越来越穷,甚至会乖乖的内附。 但也仅仅只是海外诸国而已,内陆接壤的吐蕃、辽人和西域必会与大周恶战数场,大周正好趁此将其收归。 不是柴宗训对大周军队没有信心,而是打起仗来不知又要死多少人,战后重建不知要耗费多少银子。 就像汉武帝虽然打服了匈奴,让汉家人声名远播,但中后期老百姓却一直过得苦哈哈的。 柴宗训要的不仅是咸服四海,而且老百姓的日子还得越来越好。既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何不换种方式呢。 思虑良久,柴宗训说到:“传樊若水进宫,朕有要事商议。” 樊若水进宫的时候,夜已深了,柴宗训直接问到:“樊卿,出海的事准备得如何了?” “回皇上,”樊若水对到:“为顺利取回红薯,此行臣将化为商队,目下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不日便可出发。” 柴宗训说到:“朕想了想,既是不远万里出海,只带回一红薯未免代价太大,须得让这一趟赚个盆满钵满。” 樊若水执礼到:“皇上还有何旨意。” “传旨,”柴宗训呼到:“加樊若水礼部侍郎,率使团出使苏禄国。” “臣遵旨,”樊若水说到:“臣即刻回去重新准备。” “无须准备什么,”柴宗训神秘一笑:“只须带上朕即可。” 樊若水差点跳了起来:“那怎么行,皇上身系九州万方,岂能冒着风险出海?” “嘘,”柴宗训做了个小声的手势:“朕得出海看看,海外诸国究竟是什么样儿的,才好定下令四海咸服的方略。” 樊若水低喝到:“皇上,如今我大周国泰民安,国力蒸蒸日上,已隐隐有了盛唐迹象,不出数年,必是万国来朝,皇上何必冒此风险出海?” “就当朕在宫里待腻了,想出去走走不行吗?”柴宗训说到。 樊若水自然是知道柴宗训的,打仗要御驾亲征,没事微服巡幸各地,领了个皇后回来,这深宫大院的确关不住他。 “可皇上身处万众瞩目之地,只要一上船就会被人发觉,”樊若水担忧到:“皇上乃万乘之躯,纡尊降贵去到番邦,传了出去,岂不大失皇家威严?” 柴宗训早有安排:“你可率着船队出发,一路航行到穗都港等朕。朕会假托微服查访各地银行状况,日夜兼程赶到穗都与你会和。” 这都已经计划好了,樊若水还能说什么呢,只得执礼到:“臣遵旨。” 翌日,宫中有圣旨传出,皇上微服巡幸各地,查访银行运营状况,着纪王监国,杨业与呼延赞同为汴梁留守,控鹤军仍留幽州,助杨延平守城。都察院左都御史曹翰随行巡幸,遇有银行不法,即行处置。 二四〇 十大城 圣旨虽然已下,但指导樊若水组建使团和舰队有迁延了数日,柴宗训才终于抽身准备离开汴梁。 临行前,赵德昭气喘吁吁的赶过来,大呼到:“皇上,如今纸币才刚推广,若你不在汴梁,还有何人能指点臣?” 柴宗训叮嘱到:“如今朝中反对之声尽除,你尽管放手大胆去做才是。只须记得一点,纸币不能无休止印刷,要牢记朕给你定的数。” “可是皇上,”赵德昭说到:“你不在身边,臣有点慌。” 柴宗训安慰到:“有什么慌的,倘有不懂,可问问宋王和魏王,他们虽未参与银行建设,但人生经验总还有的。” “臣倒不怕朝中,”赵德昭说到:“就怕地方上阳奉阴违。” 柴宗训淡淡一笑:“朕这不是亲自给你巡查地方了吗。” 董遵诲一句话揭穿赵德昭:“皇上,赵大人的意思是,你此次巡幸各地,应该带上他。” 柴宗训说到:“朕去往地方,你在朝中,相互配合,才能让银行更好的运作,纸币也能尽快推广全国,就这么地吧,朕可要出发了。” 自汴梁出发,快马加鞭赶到淮南,随后过江到达江宁。 不过几个月,江宁已恢复从前的繁华模样。 柴宗训笑问到:“曹先生,近些年你也到过不少地方,若要给我大周前十大城排名,该怎么排?” “苏公子,”曹翰执礼到:“以臣的见识,汴梁当之无愧第一,江宁该为第二,第三乃北方重镇幽州,第四为蜀中蓉城,虽偏远一些,但毕竟天府之国。第五嘛,应该是穗都。” “这六七八九十,靠海的蓟州、松江府当有一席之地,处于中心的鄂州府也能当得上一个排名。钱塘自古繁华,也在前十之列,这第十大城嘛,我还真想不出在哪里。” “既是想不出,”柴宗训笑到:“不如我们溯江而上,寻找第十座成如何?” “苏公子这个提议甚好,”董遵诲说到:“我早就想看看慕容郡公和杨大人一同将大庾道经营得如何了。” 三人并未惊动杨延定,而是从江宁上船到了江州。 当初收归江南之时,江州并未经历多大战火,经过半年,繁华更胜往昔。 大周鼓励经商,所以江面上满是商船,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曹翰站在船头远眺:“看这架势,江州当是第十城。” “谁知道呢,”柴宗训笑到:“咱们可以向南了吧。” 船经鄱阳湖,转入洪都,这里曾是两军大战过的地方,但也已经恢复从前的样子。 柴宗训叹到:“看到没有,我老在说,炎夏子民是这世上最优秀的一群人,所有人都向往更美好的生活。只要官府不折腾,百姓们很快就可以让日子红火起来。” “是啊,”曹翰也是百感交集:“看看这方土地,不管战乱多厉害,只要平静几年,马上就是盛世。” 董遵诲没来由的来了一句:“等我老了,就带孙子到这里看看,这是爷爷曾战斗过的地方。”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曹翰接话到:“我看洪州的气象要胜过江州许多哩,这里才是第十城。” 柴宗训说到:“要不我们下船走走吧。” 三人一起下船,在洪都城里走了一圈,发现这里竟然有五家大周银行,每家银行都排着长队,汴梁现在都只有三家,而且两家还是去年就开了,第三家才刚打开门。 “啧啧,”曹翰站在门口说到:“这就是商道的魔力吗?” 此时恰逢一个文士背着褡裢从里面出来,柴宗训上前问到:“劳驾问一下,这里每日都是这般光景吗?” 文士说到:“倒也不是,休沐日就没人。” 这是一句废话,柴宗训又问到:“这里存钱借贷方便吗?差役会不会给脸色看?” “怎么会,”文士说到:“署理江南杨大人说了,银行是方便老百姓的地方,得替百姓做主。不光是大周人,就是海外诸国的客商到了,也都客客气气的。” 董遵诲问了一句:“这地方做什么生意的最多?” “当然是瓷器了,”文士答到:“从瓷都出去的瓷器,都得到这里上船。还有江南的丝绸,很大一部分也经转这里。” 董遵诲说到:“难怪这么热闹。” 柴宗训掏出几张纸钱,说到:“劳驾兄台,我本打算进去换些银子,但人这么多,恐怕要等很久,不知你手上有没有现银,帮忙兑换一下?” “你要银子干什么?”文士说到:“看你这样子,是外乡来的吧,现在皇上全国推广纸币,外乡也该不用银子了啊。你若是在此地逗留,我劝你还是别换银子吧,银子在这儿使不出去,还是纸币要方便得多。” “哦,这样啊。”柴宗训说到:“那打扰兄台了。” 文士走后,曹翰笑到:“苏公子,这样的结果可还满意?” “待我回京,一定好好的奖赏杨延定,果然虎父无犬子。” 三人再次上船,顺流直下到达虔城,这里是大庾道与岭南交界的节点,先时南唐设立的税卡还在,只是这里已不收税,倒成了个商船暂时停泊的好地方。在这里补充一下,最后一鼓作气到达中原。 “即将要到岭南啦,”柴宗训说到:“有两年了吧,看看这两年慕容兄将岭南建成了什么样子。” 坐船到达韶州,对面船上看到两个黑人,曹翰和董遵诲大奇:“这是海外哪国的人?怎地长出如此样貌,他们天天都晒大太阳吗?” 柴宗训只知道唐时万国来朝,四夷臣服,但炎夏离阿弗瑞卡最近的时候应该是郑和下西洋,不过那边的人什么时候过来,他还真不知道。 两船靠近的时候,柴宗训用蹩脚的英语打了个招呼:“hi,whereareyoefrom?” 俩黑人面面相觑,一口熟练的官话:“他在说什么?” 这下倒让柴宗训讨了个没趣。 两船错过,董遵诲问到:“苏公子,你会说夷话?” “我哪会说什么夷话,”柴宗训说到:“就是故意打个招呼而已,看看他们是怎么说话的。” 董遵诲笑到:“到我大周做生意,自然要说大周的话,不然谁和他做生意?” 到了韶州之后,三人不再坐船,一路从陆路到了穗都。 一路上商队往来不断,听到的谈论都是哪里的什么货什么价,哪里的货更便宜,哪里的卖价更高。 终于到了穗都城下,先前收归南汉,是由背嵬军潜入城中逼刘鋹投降,穗都城并未遭遇战火。 城墙与两年前并无差别,城中人来人往,并不下于汴梁。 到了城中,曹翰和董遵诲瞪大了眼睛,这是一幅怎样的景象啊。 街上摩肩接踵,人流不下于御街,而且有很多黄头发高鼻梁,皮肤很白很白的人,先前在船上遇到的黑皮肤人,在城里更多。 一条街上的布行,瓷器行等等都是些这样的人,连比划带嘶吼的谈着生意。 “慕容郡公这是将生意做到了哪里?”曹翰叹到:“这些人都是从哪儿来的?为何典籍里从未记载有这样的人?” “老曹,”董遵诲笑到:“你也就是个大头兵,看过几部典籍?” 柴宗训说到:“朕倒是在一部典籍上见过记载,有个叫欧罗巴的地方,生活着各种颜色的头发,各种颜色的眼珠,高鼻梁,皮肤白白的人;至于这些黑皮肤的人,他们生活的地方似乎叫阿弗瑞卡。” “欧罗巴?阿弗瑞卡?在什么方向?” “过了北海往西,就能到欧罗巴,从西域往西北方向也能到;阿弗瑞卡嘛,走海路要方便一些。除了这两个,还有个叫阿麦瑞卡的地方,也生活着与炎夏人长相完全不同的人。” “这一路可真长见闻,”曹翰说到:“苏公子,按照日程,樊大人应该还未到穗都港,我们倒能在穗都城里多停留几日,也能好好的见识一下穗都。就方才所见,穗都繁华不下于江宁,当属我大周第二城。” “行吧,”柴宗训说到:“不过我不太喜欢这些欧罗巴人身上的怪气味,不如找个背街的客栈暂且住下吧。” 三人信步走到一处背街小巷,一下子就隔绝了外面的嘈杂。曹翰说到:“这地方倒是清静,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客栈。” “无所谓,且先走走,”柴宗训接话到:“领略一下穗都城风貌也好。” 三人拐了个弯,前面是错综复杂的巷子,似乎并没有客栈。 曹翰问到:“苏公子,还要往前走吗?等下回头可能要走很远。” “那便回吧。” 才回头,不知从何处冲出一群黑人,将三人包围。 为首的黑人上前到:“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居然遇上了打劫,不过三人一点也不慌,柴宗训只觉这顺口溜从黑人嘴里出来,说不出的滑稽。 “呔,”董遵诲喝到:“尔等是哪国人?入我大周境,便该严守我大周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路劫财,就不怕王法吗?” 黑人掏出一把小刀,刷刷的比划几下:“快点把钱交出来,不然就杀了你们。” 董遵诲不屑一顾,只问到:“老曹,你有多久没动手了?拳脚生疏了吗?” “对付这群蟊贼是没问题的。” “好,后面的归你,前面的归我。” 柴宗训慌忙上前一步:“留一个给我。” 黑人见三人完全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哇啦啦的叫着冲了上来。 不出三个回合,黑人们躺在地上不住惨叫。 柴宗训比划了一个姿势,地上的黑人吓得滚到一边。 “知道这叫啥吗?这就是正宗的chinesekungfu。” 二四一 分银不得出海 离公元一千年还差一点点,穗都就成了万国俱乐部,假以时日航海技术发展,这里必将成为世界贸易中心。 樊若水的船队已经到达穗都港,听闻皇上派使者出使苏禄国,慕容德丰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整个船队装备精良,战船配备多门火炮,并有五千水师护卫。 慕容德丰笑到:“本公还打算派些水师护卫,跟这舰队一比,岭南水师就像闹着玩儿一样。” “郡公说笑了,”樊若水说到:“这是中原第一次派使团出海,自然不能失了我天朝威严。” 慕容德丰淡淡到:“就这支舰队,莫说威严,就是灭了苏禄国,也不在话下。我本密奏皇上,只须下旨各市舶司,分银不准出海,不出数年,海外诸国必臣服于大周,但不知皇上为何未复旨。” “郡公有所不知,”樊若水解释到:“正是因郡公密奏,才促成下官此次出海。皇上的意思是,倘下旨侍卫司不准白银出海,终究却是个两败俱伤的打法。天朝上国,自有天朝的气度。若此行能在苏禄国开设银行,以中原的物产,苏禄国的银子迟早还是归我天朝。” 慕容德丰沉吟一阵,想明白其中道理:“樊大人何时出海?” “回郡公,”樊若水说到:“穗都是此行经停最后一站,将船上所需采买停当后便即出发。” “好,倘有需要,随时可至本公衙门,本公无有不应。” “郡公身系岭南,日理万机,下官岂敢随意打扰。” “诶,此是天朝上国第一次出使,自然要准备充分些。起航之日,本公定来送行。” 接连几日脚步不停,才勉强将穗都街道逛了个遍,这里很多商铺里的东西,甚至连汴梁都没有,柴宗训也不认识到底是啥玩意儿。反正那叫一个琳琅满目眼花缭乱。 特别是珠江案边,一眼望不到头的幡布迎风飞舞,煞是壮观。 董遵诲不理解柴宗训看到这景象为何激动,只觉得连日逛街比上阵杀敌都要累得多,便开口劝到:“苏公子,樊大人的船队已到了穗都港,不如我们早点上船,也好早点归国。” “行吧。”柴宗训应到:“反正也看得差不多了,银行也很让我满意,那就上船吧。” 三人一起到达穗都港,一眼便看到鹤立鸡群的使船船队,这些船都是当下最大最先进的船,商船都不敢靠太近。 正要上船,却见一群苏禄人在港口探头探脑,却正是在汴梁结识的陈烈钧一行。 柴宗训连忙上去打招呼:“陈兄,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啊,”陈烈钧执礼到:“原来是苏兄。” 柴宗训问到:“陈兄不是要从闽越出海吗,怎地到了穗都?” 陈烈钧苦笑一声:“走闽越的船,还是要经停穗都,一样要核查,我只能到穗都来碰碰运气。苏兄怎地也到了穗都?” 柴宗训一指使船:“皇上派出使团前往苏禄,要与苏禄王磋商建立银行之事,我在使团充个幕僚,所以跟着一起到了这里。” 陈烈钧大喜:“真的吗?” “真,”柴宗训问到:“陈兄久居苏禄,想必对苏禄国情很熟稔吧。” 陈烈钧说到:“我家与苏禄侗王是世交,自然熟悉得很。” 这下轮到柴宗训大喜了:“既如此,陈兄可否与我同传而行,到苏禄后为我使者做个向导?” 陈烈钧当即应承:“乐意之至,只是苏兄知我心病,此趟贸易获利尚在岸上,不知能否一道运上使船?” “没问题,”柴宗训说到:“陈兄尽管运来,我去与樊大人说明,他自会同意。” “好,好,如此便感激不尽。” 陈烈钧回去运银子,柴宗训也上了船。 樊若水与董遵诲有相同的心思,上来劝到:“苏公子,舰队是否立即出发?此行苏禄不知是否顺利,也不知要花去多少时间,还是尽早起航为好。” “我为你找了个向导,”柴宗训笑到:“待向导一上船,即刻便出发。” “要不要知会慕容郡公一声,先前他反复叮嘱,起航之时定要来送行。” “通知吧,不过还是别让他知道我在船上。” “是。” 到了约定的时间,船正在起锚,但陈烈钧却一直没来,柴宗训奇到:“这陈兄心心念念要回苏禄,怎地要开船了却还不见踪影?” 董遵诲说到:“苏公子可知他住处?待我去寻来。” “哎呀,”柴宗训说到:“只想着让他上船,却并未问其落脚处,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董遵诲想了想:“我去港口迎一迎。” “走吧,一起去看看。” 三人一起下船,却见港口关卡处围了很多人,挤进人群一看,正是陈烈钧被关卡差役拦住。 陈烈钧满头大汗,朝着差役大喝到:“我是大周出使苏禄使者的向导,是使者大人特许我将银子带上船的。” “可有文书?”差役一伸手。 陈烈钧拉住差役的袖子:“文书在船上,可与我一同去取。” “要么,拿文书来,要么,滚回去。”差役说到:“我留意你几日了,天天在此徘徊,怕不是就想夹带银子出海。” 还是为了分银不得出海的政令。 陈烈钧辩到:“我日日在此徘徊,只是为了等待使者船队。” 差役一把将他推开:“莫说是个使者的向导,就是使者亲自,这些银子也不得上船,这是我们公爷的钧令。” 陈烈钧说到:“公爷怎么样,可不得听皇上的?船上可是皇上派往苏禄国的使者。” “给你脸了是吧,”差役喝到:“少在这里胡搅蛮缠,要出海,就把银子存入银行,带着存折或者纸币回苏禄。” “赶紧让樊大人来解围。”柴宗训吩咐到。 樊若水气喘吁吁的来到关卡,这几日因采买船上所须,关卡差役自是认得他。 “这位小校,”樊若水讨好的笑到:“此人的确是本使雇请的向导,还请开关放他过来。” “樊大人,”差役说到:“你既亲至,小人也不为难,可令向导将银存放于银行,小人即刻放他出关。” 樊若水辩解到:“这些银子是本使去往苏禄开办银行使用,为何不能出关?” 差役两手一摊:“圣旨。” 樊若水冷喝到:“本官为皇上使者,说的话难道不能作数吗?” 差役并不畏惧:“大人,皇上有特旨,要将岭南建成一个没有特权,一切照章行事的地方,莫说是大人你,就是圣驾亲至,小人也要拦一拦哩。” “简直无法无天,”樊若水听到这话吓了一跳,向随从吩咐到:“命令舰队,将炮口对准此处,本官倒要看看,皇家威严还能不能管得了这个地方。” 差役说到:“大人,你就是将小人轰个粉身碎骨,没有圣旨,小人也不会开关。” 正在这个时候,慕容德丰带着岭南的官员赶到,开路的兵丁将围观人群驱散。 “发生了何事?”慕容德丰上前问到。 差役说到:“禀公爷,出使苏禄的樊大人与此商贾私相授受,欲夹带白银出关。” “慕容郡公,”樊若水也特别不爽:“下官不知你是如何教导下人,竟口出狂言欲拦圣驾。” 本来是件容易解决的事情,偏慕容德丰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哪容得了樊若水质问,只冷冷到:“樊大人,如何教导部曲,是本公的事,只是我穗都港有明令,分银不得出海,你与此商贾私相授受夹带白银,也不须出使了,等着听参吧。” 樊若水喝到:“此是皇上特旨寻的向导,下官岂会与他私相授受。” 慕容德丰淡淡到:“既是皇上旨意,当然可以出关,那就请樊大人请出圣旨吧。” “圣旨在船上,有请郡公随下官一道去取。”没办法,慕容德丰公事公办,看来不得不让他知道皇上就在船上了。 柴宗训苦笑一声:“老董,看来得你出马了。” “皇上不见慕容郡公吗?” “动静闹大了,朕不方便见他,回程的时候再说吧。” 慕容德丰正与樊若水一起上船去取圣旨,却见董遵诲迎面走来。 “哎呀,董指挥,你怎地在此处,皇上呢?”慕容德丰兴奋到。 董遵诲左右看了看,小声到:“皇上巡幸各地银行,方到岭南便见到你与樊大人争执,特命我来解围。陈烈钧的确为樊大人出使苏禄之向导,白银也确为开办银行之用。” “既是有圣旨,我当即刻开关。”慕容德丰忽地警觉起来:“不对,皇上既是巡幸银行,怎会出现在港口?董指挥,莫非?”他转头看了樊若水一眼。 董遵诲和樊若水都不说话,慕容德丰慌忙到:“哎呀呀,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不行,我要将皇上请下来。” 董遵诲拦住他:“慕容,皇上正因怕你劝谏,所以到岭南后便未见你,你还是不要上去了吧。” “你可知此行有多威胁?”慕容德丰喝到。 董遵诲说到:“放心,我一定会护皇上周全。” 后面还有那么多人看着,而且慕容德丰也知道皇上下定决心后不会更改,只得说到:“也罢,董指挥,你可一定要照顾好皇上。” 二四二 家猫打老虎 好不容易上了船,陈烈钧才终于松了口气。 侍者奉上一杯茶,柴宗训笑到:“陈兄,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陈烈钧执礼到:“多谢苏兄,苏兄可否替我引见使者大人?” 柴宗训说到:“陈兄旅途奔波,可先稍作休息,晚饭后我再为你引荐。” “苏兄,”陈烈钧小声问到:“有一事我不太明白,还请苏兄请教,莫不是皇上有未卜先知之能,知我会为向导,所以早备好圣旨?” 这可是个大bug,毕竟柴宗训是在港口和陈烈钧偶遇的。 “哦,是这样,”柴宗训心念急转:“皇上早有圣旨给樊大人,要寻一个向导,只是一直未寻到,所以给了樊大人一个空白圣旨。我与陈兄投缘,便将你举荐给樊大人,他只须将你的名字填上去即可。” “哦,”陈烈钧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稍作修整之后,柴宗训便与陈烈钧一道去见樊若水。 桌案后端坐的樊若水看到柴宗训,连忙站起身来,柴宗训不停向他使眼色,他才惴惴不安的坐下。 陈烈钧恭敬的执礼到:“藩属草民陈烈钧,叩见樊大人。” “陈员外请起。”樊若水问到:“本官听幕僚苏先生所说,陈先生祖上也曾是中原人士?” “回大人,”陈烈钧说到:“草民先祖为避祸,三百年前举族迁往苏禄。” 俩人客气几句之后,樊若水捻须到:“陈员外可否将苏禄风物掌故一一告知本大人?” “草民荣幸之至,”陈烈钧说到:“大人且听了。” 原来苏禄说是一个国家,不如说是一个联邦更贴切一些。 整个苏禄,是由苏禄群岛、巴拉望群岛、和吕宋群岛组成。 这三个群岛,分别由侗王、东王和西王三个王治下。 其中东王的权势最大,住在巴拉望岛上,也是整个苏禄联邦名义上的最高领导人。 与陈家相熟的侗王住在苏禄岛上,这里汉家人很多,所以也是三个岛中最为富裕的。 苏禄气候适宜,不仅适合人居,且物产丰饶,珍珠,条石,玳瑁,都是中原所须之物;更有各类水果,薯类,个头都比中原出产要大得多。 柴宗训插了一句:“为何东王住巴拉望,这个国家却叫苏禄?” 陈烈钧解释到:“因为苏禄很多汉家人,与中原多有来往,而巴拉望只须通过苏禄便能得到中原物产,无须亲自到达中原,以至于以讹传讹,都认为这个国家叫苏禄。” “而吕宋岛上的西王,一向认为汉家人白占了苏禄的土地,且汉家人日子过得比他们好,所以对汉家人颇为仇视。吕宋人奸猾,中原商贾不愿与之来往,想要得到中原物产,仍须通过苏禄,所以西王对我们是又爱又恨,樊大人此去苏禄,最该防备的就是他。” 柴宗训想了想:“若是我们只去苏禄岛,只见侗王,在苏禄开设银行后由侗王全权代理与中原的贸易往来,可不可以?” “不行,”陈烈钧直接否定:“事情倘被东西二王得知,必会举大兵来伐。” “为什么?”柴宗训问到:“难道有生意给他们做还不好吗?” 陈烈钧苦笑一声:“这些事情,真的一言难尽,大人和苏兄上岛便能知道。” 船在海上航行,一直非常平稳,不过却也非常无聊。 目之所及皆是茫茫大海,柴宗训便只与陈烈钧呆在船舱里饮酒作乐。 “陈兄,”柴宗训问到:“我老听说船行海上经常会遇到风浪什么的,你久来往于两岸,可曾有什么危险经历?” 陈烈钧说到:“这里可算做中原内海,离苏禄不过几千里,只要避开夏季,一般不会遇上风浪。所以苏禄商贾大多会选在秋季出海,来年春天再回国。整个夏季就在岛上采办各类贸易物产。” 正聊着的时候,外面嘈杂起来,柴宗训侧头问到:“发生了何事?” 董遵诲兴奋的冲进船舱:“苏公子,看到陆地了。” 柴宗训与陈烈钧一同出去,果见目力所及处一片郁郁葱葱。 “前面就是苏禄了吗?” “苏公子,苏禄虽为岛,但比这个岛要大很多,不过见到这里,苏禄也就不远了。” 陈烈钧深吸一口气,略显紧张的看着前方。 柴宗训问到:“陈兄可是不舒服?” 陈烈钧笑了笑:“不是,只是出海贸易大半年,音讯不通,不知家中二老和妻儿如何,此及所谓近乡情更怯吧。” “若是能在苏禄设立银行,”柴宗训说到:“为了来往方便,也会设立信使,届时陈兄即便出海,也能及时得到家中消息。” 陈烈钧长出一口气:“皇上圣明,但愿此行能达成心愿吧。” 又行一日,目力所及之处,一片葱葱郁郁挡住视线。 陈烈钧兴奋到:“苏公子,快去通知樊大人,到苏禄了。” 船越走越近,阳光沙滩海浪,没有仙人掌,不过船上的轰鸣声和白烟吓得港口上的人纷纷逃散。 樊若水当即停船,命属下吏员与陈烈钧一道,坐小船先行上岸知会侗王。 港口上的人见大船停下,不再冒白烟,又试探着回来。 陈烈钧与吏员的小船靠岸后便匆匆下船往城里去。 船上的人正在等待,一队穿着藤甲,手持标枪的军士分乘几艘小船划了过来。 小船将旗舰团团围住,但这旗舰与小船相比,简直如东北虎之于家猫。 “呱哩呱哚,呜哩哇啦,气力嘎多躲。”小船上首领模样的人抬头朝旗舰大叫。 柴宗训询问陈烈钧的同伴:“他们说什么?” “问苏公子来自哪里。” “你将我们来自哪里,要干什么,说与他知道。” 同伴与首领对话一阵后说到:“苏公子,他们是港口的兵丁,不是苏禄人靠岸得征税,每人一两银子,否则不允许靠岸。” 柴宗训笑到:“我也没靠岸啊。” 同伴随即将这句话说与首领知道,接着又翻译到:“他们的意思是,近水域就得交钱。” “行啊,”柴宗训淡淡到:“叫他上来拿吧。” 同伴知道他的意思,冲下面笑到:“有本事你们就上来拿。” 那首领焉能受此挑衅,举起手中标枪向船上扔来,到半空又落下去,直直朝旁边小船砸来,吓得船上的人赶紧跳海。 柴宗训几人看到他们的狼狈样哈哈大笑,首领怒喝着拿起绳子甩上来,刚刚用力一拉,被董遵诲挥刀砍断,首领重心不稳,同样扑倒在水中。 “哇呀呀呀。”首领气得龇牙咧嘴,爬上另一艘船,随即挥手指挥脚下的船向旗舰撞去。 只是沉闷一响,旗舰微微晃动,而下面的小船却直接散架,所有人掉落海中。 首领怒不可遏,举起标枪向船身掷来,枪尖打在船上瞬时折断。 这种猫打老虎看多了也无聊,柴宗训问到:“这些人莫不是不怕侗王?” “苏公子有所不知,”同伴解释到:“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莫说你是从中原来,就是苏禄的汉家人出海或者回来,只要近港口,就会被盘剥一遍。” “侗王不管吗?” “侗王有心管,却管不了,苏禄本地人大多好吃懒做,全靠吸我们汉家人的血来生存。若是侗王管得严了,本地人没有活路,他这个王怕是做不下去。所以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过分,他就不会管。” “照这么说,苏禄岛上的汉家人过得倒真一般,难怪陈公子一言难尽。” “苏公子明察。” “汉家人为何不反抗?” “咱们毕竟是客居,且人丁不占优势,再说就算过得不好,但至少也还有一条活路。” 一群兵丁在水中拿旗舰没办法,首领愤怒的从其他船上拧起东西往旗舰上泼。 同伴呼到:“不好,他们淋的是火油。” 柴宗训笑到:“不妨事,接起抽水管。” 要知道蒸气机除了船用,目前在大周运用得最广泛的就是纺车和抽水。 手臂粗的羊皮管接在出水口上,蒸气机发动,水流推着水管如大蟒蛇一般在甲板上游动。 小船上的首领点燃火把,狞笑一声,刚要伸手去点火,忽地一条水柱冲来,将他推落下船。 刚要冒头,水柱又冲过来将他压了下去。几次三番下来,首领被打懵了。 兵丁大呼小叫着跳下海去救人,拖上船的首领双目无神,仰躺在小船上嘴角不停有水溢出。 “萤烛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董遵诲说到:“若非皇上圣明,不让我等与苏禄发生冲突,就这些小鱼小虾,还不够一炮的。” 虽是不想惹,但这些苏禄人还真是打不死的小强,首领不能动,小兵们却举着标枪朝旗舰上掷来。 虽不能造成伤害,但也颇令人厌烦,就像蚊帐里突然进来个蚊子一样。 董遵诲这暴脾气,大喝到:“取弓箭来。” 柴宗训急忙拦住:“老董,你忘了皇上叮嘱过,不许伤害苏禄人吗?” 曹翰灵机一动:“我倒有个法子,让工匠将船发动试试?” 樊若水大喝到:“开船。” 船上传出隆隆的响声,三个直冲天际的直筒冒出白烟,原本掷标枪的兵丁被这景象吓到,纷纷跪在船上不住磕头。 二四三 侗王西王 看到苏禄士卒跪拜的样子,董遵诲问到:“他们在干什么?” 柴宗训淡淡到:“他们在膜拜科技。” 此时岸上忽地响起隆隆的鼓声,抬眼望去,码头边的人群散去,两列身着鲜艳藤甲的军士整齐的簇拥着一个华盖。 陈烈钧同伴兴奋的说到:“侗王,是侗王亲自来到了码头。” 一条小船划出,陈烈钧在船上兴奋的挥舞双手。 旗舰缓缓向前开去,直到码头边停下。 陈烈钧上船欣喜的说到:“樊大人,苏兄,合该苏禄百姓运气,才上岸我便遇见侗王在集市体察民情,听闻天朝上国派使者前来,侗王激动不已,王驾亲自在港口迎接,请使者上岸。” “好,好,本官这就上岸。”樊若水转头小声问到:“苏公子,兵丁是否跟随上岸。” 柴宗训说到:“不用了吧,咱们是来建立外交关系,不是占人家土地的。” 樊若水当先上船,柴宗训三人押送着礼物紧随其后,那群要收税的兵丁也一哄而散。 华盖下一人匆匆迎上来,会面之后陈烈钧赶紧介绍:“樊大人,这位便是我苏禄侗王。” 樊若水拱手到:“大周使臣樊若水,见过侗王千岁。” 侗王双手合十,一口标准的官话:“请贵使代问候中原皇帝陛下。” “鄙臣一定带到。” “贵使不弃苏禄蛮荒粗鄙,不远万里出使,本王一定好好招待。” “鄙臣多谢侗王千岁。” “贵使请。” “侗王请。” 寒暄几句,侗王与樊若水并肩而行:“两百多年前,本王先祖曾入中原朝贡,并将此行经历记录下来,后辈子孙无不仰慕。只叹与中原远隔重洋,欲效仿先祖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本王何其幸哉,竟盼来了贵使。” 樊若水说到:“鄙臣此来,正是奉了吾皇圣旨,欲与苏禄缔结盟约,互派使者,永世修好。” 这句话等于是将苏禄放在与大周同等的地位,侗王受宠若惊:“苏禄求之不得,本王这便派人上奏东王。” 侗王牵着樊若水一起上了牛车,柴宗训和侗王随从跟在车后,两边兵丁护着慢慢往城里去。 道路两旁百姓纷纷驻足看稀奇,这些人大多穿着粗麻衣服,甚至还有树叶避体者。 偶尔看到衣衫整齐者,一眼便能看出与本地人的不同。 本地人皮肤黝黑,脸颊瘦削,颧骨突出,有微微驼背;衣衫整齐者,样貌与中原人一般无二。 走了两个小时,才到苏禄王宫,且这王宫看上去顶多与州衙差不多,甚至江南的很多县衙都比这王宫要堂皇一些。 侗王牵着樊若水下车,笑到:“本王今晚要与贵使抵足而眠,贵使一定要与本王多说说中原的风物逸闻。” “谢侗王厚爱,”樊若水说到:“只是我这几个随从…” 侗王转头呼到:“巴都,带着几位大人前往馆驿,一定要好好招待。” 陈烈钧上前到:“侗王,我与苏公子甚是投缘,他们三人可住我家中。” 樊若水问到:“不知陈员外家在何处?” 陈烈钧一指对面:“这便是寒舍。” 陈府的规模比王宫要小一些,但看屋宇坐落,却比王宫要规整。 这也难怪,毕竟陈家来自中原,又曾是皇族。 “也好,”柴宗训说到:“樊大人放心入宫,下官等就住陈府吧。” 四人到了陈府门前,小厮看了一眼兴奋的大叫:“公子回来啦,公子回来啦。” “苏公子,董大人,曹大人,里面请。” 陈府不仅从外面看上去比王宫要规整,里面更是奢华无比。 董遵诲疑惑到:“这不是公然违制么?” “也得有制才行啊,”曹翰笑到:“街上很多树叶避体的人呢,他们哪知道制是什么。” “这么说来,苏禄就这么大?还不如一个城呢,不远万里开银行,怕是要蚀本。” “我的董大人,陈公子先前介绍时你没听清吗,苏禄是有近百个岛组成的。一百个岛就是一百个县,整个江南也就上百个县而已,这么大的地方,怎么会蚀本。” 听闻公子回来,陈府阖家上下一起出迎,陈烈钧的老父亲陈贻中拉住柴宗训的手老泪纵横:“想不到老夫有生之年竟能在苏禄岛上看到中原人。” 说罢赶紧面北跪下,虔城的作揖:“皇上圣明啊。” 柴宗训上前将其扶起:“老员外,皇上派了使者前来,要与苏禄订立盟约,并在苏禄设立衙门开设银行,以后来往中原会更简单,也能见到更多的中原人。” “好,好,好,”陈贻中不停轻拍柴宗训手背,接着大呼到:“贵客驾到,还不赶紧招待。” 陈家以最高规格接待柴宗训三人,吃的东西虽然没有中原精巧,但也与中原的烹饪方式无二。 除了常年往来于中原的苏禄人,其他人吃饭的方式大多就是架在火上烤。 街上的那些人,服侍规整者定是中原遗民后代,穿着粗布衣服的,大多就是这些人家里的帮工;至于树叶避体的,是土生土长的苏禄人,而且懒。 晚上的王宫竟还放起了烟花,据陈烈钧介绍,这烟花一般是新王继位才放的。因为苏禄产不了烟花,只能委托商旅自中原采买,又不易保存,所以异常珍贵。 接下来几日,便是逛市集领略苏禄风物,安心等待苏禄最高领导人东王的旨意。按照陈家父子的分析,恐怕还得去巴拉望岛。 这天几人正在街上闲逛,苏禄的水果产量真的不要太丰富,相比于中原,皮薄个大水多,还非常便宜,有些是中原根本没见到的。 董遵诲兜着一篮水果,边走边吃,街上忽地骚动起来。 两列兵士自街道尽头快步跑来,在路上清场,将道路两旁来不及撤走的摊位全给掀翻。 这群兵士冲到董遵诲身后,叽里哇啦不知道说些什么,手上的标枪一起往他身上刺去。 董遵诲手中水果扔出去,砸倒一个兵士,双手胸前交叉,将刺来的标枪聚拢,暴喝一声发力半转身,这群兵士一下就被甩到路边。 后续又有一群兵士围上来,陈烈钧急忙过来劝架,用苏禄话和兵士说着什么。 兵士并不买账,操起标枪挑衅似的在他面前刺了几下。 柴宗训连忙问到:“怎么回事?” 董遵诲忿忿到:“他们简直草菅人命,若非我会武艺,只怕此刻已成了筛子。” 那些兵士不由分说,再次扑了上来,陈烈钧呼到:“快跑,这些人是西王的护卫。” 董遵诲可不管这些:“就是东王的护卫,也不能草菅人命。”嘴里在说,手上却不停,将冲上来的护卫打飞。 越来越多的兵士围上来,队伍的最后,华盖正慢慢前行。 “董大人,西王来了,快走吧,不然就走不了啦。”陈烈钧焦急到。 “来得正好,”董遵诲喝到:“我正好当面告诉他,让他好好管管手下的护卫。” 陈烈钧见劝他不住,急忙扭头就跑。 董遵诲撇嘴到:“这陈公子怎地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虽陷入重重包围,但董遵诲一点也不慌乱,高接抵挡,护卫伤不了他分毫。 其实这些护卫一开始不由分说动手,倒也没太激怒他,但听说是西王的护卫,董遵诲倒来了劲。 先前陈烈钧便说过,苏禄三王,侗王因先祖到过中原,所以一直仰慕中原文化。西王又要中原的东西,又不想和中原人来往,最高领导人东王又只知享乐,不大管实事。 要想银行等一系列计划能展开,必须得搞定西王。眼下他的护卫撞上来,正好给他个下马威。 几个兵士试图迂回到后背偷袭董遵诲,却被曹翰打飞。 “哈哈哈,”曹翰笑到:“老董,不是我要帮忙,主要是怕你打不过。” 董遵诲哪经得起如此一激,年轻的时候听说赵匡胤一条哨棒等身齐,打遍天下无敌手,便非要一决高下,即便年纪大了些,争强好胜的心却仍在,由此下手便重了些。 几个靠近的军士被打飞吐血,估计肋骨断了不少。 “吁…”后面想起哨声,兵士急忙后退,换上一群手持吹管的护卫。 前面的护卫单膝跪地,后面的逐次站高,这些人鼓起两腮,蒙的发力,数不尽的尖刺朝董遵诲袭来。 董遵诲急忙解开腰带,长袍飞舞,将尖刺全部裹住。 第一波吹管发射完成,护卫急忙后退,第二波又跟着接了上来。 曹翰开口到:“想不到这些蛮夷还有些战术。” 华盖渐渐上前,停在护卫后面,只见一个身着一条绶带,戴着蚌壳帽,皮肤黝黑,留着一字胡的人坐在牛车上,定定的看着董遵诲,此人当是西王无疑了。 西王就在背后坐着,护卫哪敢不用命?两腮鼓得向灯泡,吹管的时候眼珠都快瞪出来。 新一轮的尖刺雨袭来,董遵诲再次挥舞长袍将尖刺裹在一起。 不幸的是,还是有一根尖刺刺中了他的小腿。 董遵诲低头将尖刺拔了出来,身体忽地不停晃动,口中溢出白沫:“来来的熊,有毒。” 《逆宋》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逆宋请大家收藏:()逆宋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二四四 联名上奏 董遵诲慢慢软倒下去,曹翰急忙上前拉住大呼:“老董,老董。” 柴宗训欺身上前,喝到:“速速交出解药。” 兵丁急忙退后将西王紧紧护住,柴宗训再次喝到:“解药拿出来。” 西王取下他的蚌壳帽,起身用生硬的官话问到:“你是中原人?” 柴宗训冷冷到:“我等奉中原皇帝陛下之命,前来与苏禄国缔结盟约,两国永世修好,倘使者有恙,便等同欺我中原。” “中原人能安什么好心?”西王说到:“况既为使者,为何冲撞本王王驾?” 柴宗训冷笑一声:“分明是你的护卫在街上横冲直撞,看看你们掀翻多少摊位,打伤多少无辜的人?现下反倒倒打一耙,还不速速交出解药?” 西王不屑到:“本王乃苏禄西王,位仅在东王之下,苏禄每一寸土地都属于本王,每个贱民都是本王的奴隶,本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岂由你这个外人多管闲事?” “简直不可理喻,”柴宗训怒到:“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肯不肯交出解药?” 西王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叉鼻鲀毒,无药可解。” “曹大人,”柴宗训喝到:“速命舰队上岸,将这个什么西王生擒。” “皇…啊,苏公子,那你呢?”曹翰问到。 “我就守在这儿,看他能将我怎么样。” “这…” “不要犹豫,犹豫是在耽误老董的性命,快去。” “是。” “等一等,等一等。”陈烈钧气喘吁吁的跑来:“苏公子,不要将事情闹大,侗王来了。” 原来陈烈钧方才拔腿就跑,是去搬救兵。 只见樊若水和侗王一道匆匆赶来,见董遵诲在地上不住抽搐,侗王也不寒暄,急忙说到:“西王殿下,还请你赶紧赐予解药,救中原使者一命。” “什么使者?不过一群冲撞本王王驾的狂徒而已,”西王恨恨到:“简直就是死有余辜。” “西王殿下,”侗王愠怒到:“中原使者是我的客人,你跑到苏禄岛上毒杀我的客人,是否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一些?” 西王一怔:“侗王,本王希望你搞清楚,这些中原人没安什么好心。所谓的使者,鬼知道是什么。” 侗王说到:“不管如何,他们都是我的客人,请西王先赐解药再说。” “本王要是不给呢?”西王冷冷到。 侗王横声到:“恐怕由不得你。” 一旁的侗王护卫吹响哨子,大批兵丁迅速赶来,将整条街道团团围住。 “本王看你是着了中原人的魔了,”西王拔出标枪:“你要与本王动手不成?” 侗王说到:“我本无意冒犯西王殿下,但西王伤害本王贵客,本王不得已,也只能强抢解药了。” 西王眼珠一翻:“你可知本王此来是封了东王旨意,与中原使者先行接洽?你若敢伤本王分毫,东王绝饶不了你。” “东王命你前来与使者接洽,可不是让你毒杀使者的。”侗王喝到:“快快交出解药,免伤和气。” 西王慢慢上前,此时兵丁身后的屋宇中,很多苏禄人偷偷在看热闹。 “看看吧,看看吧,”西王用苏禄话大呼到:“这就是你们平日爱戴的侗王,竟为了几个不相干的中原人,要与本王大打出手。” “本王倒想问一下,苏禄到底是苏禄人的苏禄,还是中原人的苏禄?” 平常苏禄人欺压中原遗民的时候,若是过分,侗王都会管一管,这下经由西王一煽动,窗后的苏禄人纷纷‘嚯嚯’的起哄起来。 侗王急忙解释:“子民们,本王已与中原使者谈妥,不出数年时间,中原一定会助苏禄富强起来。” “中原人是婆罗神么?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好?”西王质疑到。 侗王说到:“如果你读过中原典籍,知道‘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就知道中原的胸怀是多么宽广,,也能懂得中原人为什么要对苏禄人好。” “我是苏禄人,为什么要读中原典籍?” “你这纯属坐井观天。” “就算坐井观天,也比家园被人强占要好。” 俩人正在争辩,两方的护卫都有些走神,似在体会他们说的话。 柴宗训向曹翰使了个眼色,曹翰心领神会,俩人慢慢向西王靠近。 西王正沉浸在言语压倒侗王的快感中,丝毫未感觉到危险临近。 达到攻击距离,曹翰忽地怒喝一声暴起发难,一个起落便将西王压在地上。 护卫这才反应过来,举起标枪要刺,曹翰却将西王拉起来,一把匕首架在脖子上。 护卫赶紧收手,西王惊恐的问到:“你要做什么?” 曹翰人狠话不多:“拿解药,放你;不拿,杀你。” 西王硬吞一口口水:“那你就和本王一起死吧。” 柴宗训淡淡一笑:“死就死,怕什么,中原像我等这样的使者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西王好像就一个。用几个微不足道的使者换一个西王,划算。” 曹翰抓住西王头发就要抹脖子,西王慌忙到:“使者饶命,我愿给解药。” 侗王喝到:“还不快给本王贵客解毒?” 西王侍者掏出一个海螺壳,倒出一颗解药上前喂董遵诲服下。 片刻过后,董遵诲缓缓醒来,柴宗训上前将他扶起。 “怎么样,老董。” “谢苏公子,”董遵诲长出一口气:“我好多了。” 眼见董遵诲无事,曹翰刚要放了西王,侗王大喝一声:“且慢。” “西王,苏禄岛乃是本王先祖传下来的土地,你不经通传就擅自上岛,砸我街道,毁我民居,伤我子民,这笔账,本王要和你算一下。” 西王问到:“你想怎么样?” 侗王说到:“本王不想怎么样,不管如何,我与你都算表亲。只要你答应与本王联名上奏,恭请东王王驾亲至苏禄岛与中原使者缔结盟约,本王即刻便可放了你。” 侗王的这个要求很有建设性,倘若就此放了西王,他必回转到东王面前添油加醋一番。 届时东王必不会到苏禄岛,而樊若水带着三人前往东王王驾所在的巴拉望,也增加了很多变数。 若是缔结盟约的仪式能在一心仰慕中原的侗王苏禄岛上进行,事情将会变得容易得多。 反正现在的苏禄相比于中原,就是人多气候好一些的部落而已,没什么都城的讲究。 西王说到:“本王绝不答应,本王不信,你还敢杀了本王不成?” “杀是不敢杀,”侗王说到:“那就委屈西王殿下在馆驿里住上一段时间了。” “你敢。”西王喝到。 樊若水看了柴宗训一眼,也在旁边劝到:“侗王殿下,东王王驾若是亲至苏禄,必会询问西王近况,届时该如何?” “但如果放了他,”侗王担忧到:“他必到东王王驾前大放厥词。” 柴宗训也说到:“反正放不放,他都不会赞成苏禄与中原缔结盟约,我看不如干脆杀了他。” “你敢。”西王喝到。 柴宗训冷笑一声:“你看我敢不敢。” 曹翰得到指令,匕首上加了点力道。 董遵诲和曹翰的能力,西王是深知的,而且对面这个年轻人,似乎无所畏惧。 西王一慌:“好,本王同意与你联名上奏。” 柴宗训淡淡到:“那就请西王回馆驿暂时歇息吧。” “你不放开本王,本王如何写奏折?” “放开?”柴宗训冷笑一声:“至少要等信使出发半日后,才可放了你,不然你半路截杀怎么办?” 气势这个东西,只要弱下来,就只会一直往往下掉。 再说刀架在脖子上呢,西王只得忿忿到:“回馆驿就回馆驿,只要本王自由,本王定不会放过你们。” 曹翰护送着侗王和西王一起上了牛车,朝馆驿进发。 樊若水在后面担忧到:“苏公子,如今才照面便和西王撕破脸皮,将来他若是怂恿东王不与我们缔结盟约,该怎么办?” 柴宗训淡淡一笑:“即便不撕破脸皮,看西王那个态度,也不会同意与中原缔结盟约。倒不如彻底得罪,什么事情都摆在明面上来。” 樊若水接着说到:“还好这几日我与侗王促膝长谈,他非常仰慕中原文化,除了开设银行,他还西王中原能派些夫子,在苏禄岛上办几座书院,以供苏禄人学习中原文化。最好还能再派些工匠过来,教授苏禄人提高生活的技巧。” 柴宗训笑到:“这侗王要求还挺多,不过现下最主要的,还是想办法让东王也爱上中原文化。” “贵使,贵使。”侗王这才发现不见了樊若水,坐在牛车上回头大叫。 樊若水急忙赶了过去,这牛车坐四个人颇显拥挤。 反正苏禄人也不管什么体统,樊若水也只好入乡随俗。 柴宗训转头问到:“陈兄,你可知东王寻常有何喜好?” 陈烈钧答非所问:“苏兄,我倒觉得你才是真正的天朝使臣,樊大人倒像你的跟班。” “怎么可能呢,”柴宗训说到:“樊大人一介书生,方才这种勇武场面,只有似我这等莽夫才能镇住嘛。”说罢他岔开话题又问一遍:“东王可有何喜好?” 陈烈钧想了想:“东王的喜好很多,最喜欢的还是唐时传入苏禄的马球。不过苏禄少马,就只能改用人踢了。” 二四五 大炮换盟约 喜欢打马球?没马?不就是蹴鞠么,或者叫足球。 这不巧了吗,你说这不巧了吗。 柴宗训就是常把那句‘二十年南部之星’挂在嘴边的人。 不仅看球,当年企鹅球迷群和贴吧风靡的时候,为了能够混个管理员,做个小吧主吹水,柴宗训踢球、看球,而且还潜心研究战术,也曾应约写过一些战术分析。 这十多年整日忙着军国大事,不如趁此时在苏禄好好回味一下当年的感觉吧。 西王和侗王联名的折子已经发了出去,西王愤而住在馆驿里,扬言等东王到了之后一定要所有中原人好看。 柴宗训根本不在乎他的狠话,而是让樊若水知会侗王,要首先将风靡中原的一种博戏引入苏禄。 此博戏不仅观赏性强,且能强身健体,像董遵诲和曹翰都是此中高手。且正是因为会玩这种博戏,他们才有如此强悍的身材。 董遵诲力战西王护卫,曹翰举手投足便能挟持西王,这些所有人可都看着呢。 既然能有办法将身体练得和他们一样,侗王的护卫自然是趋之若鹜。 这个时候最不缺的就是草坪,稍作修剪,画出一个足球场,柴宗训便给所有人讲起了战术。 4231双后腰,442双前锋,352三中卫,433三前锋,还有疯子贝尔萨的3313,柴宗训都在战术板上做了讲解。 侗王和手下护卫惊为天人是应该的,董遵诲几人也是异常吃惊。 中原现在也有蹴鞠游戏,也的确比较流行,但皇上可是一直忙于军国大事,从未进过蹴鞠场。但他提出的角球、任意球、间接任意球、点球,越位,大小禁区这些,简直闻所未闻。 虽比现在的蹴鞠要麻烦得多,但可玩性更强,也更加考验战术,倒真似行军布阵一般。 董遵诲和曹翰都是习武之人,又去过蹴鞠场,上手非常容易。侗王护卫身体素质虽然差得多,但也经常训练,多找找脚感,也能踢上一踢。 反正他们都没见过五大联赛,不知道欧州亚军杯,拜仁慕尼黑,不知道中场不能开香槟,也不知道六冠伪业,更不知道没四找四,所以踢成什么样都是最好的。 而且足球有一个非常大的魔力,只要能看懂,就很容易痴迷。 樊若水顾及使臣身份,不好意思下场,而侗王却顾不得王者之尊,就是做守门员也要上场感受一下。 有侗王亲身实验,不出几日,整个苏禄岛竟都沉浸在蹴鞠氛围中。 就在这种氛围中,迎来了东王船队即将靠岸的消息。 侗王带着护卫,领着樊若水,亲自到港口迎接。 西王为了早一步见到东王,竟率着护卫下了海。 “可惜,”侗王开口到:“自即位时巡幸过苏禄岛,这是东王第二次驾临。可惜时间仓促,连烟花都来不及采买。” “放烟花么,小事一桩。”柴宗训接话到。 侗王欣喜到:“莫非贵使船上有?” “船上倒没有烟花,”柴宗训说到:“不过有比烟花动静更大的东西。” “哦?”侗王问到:“那是什么?” 柴宗训转头到:“樊大人,要不要给舰队上的将士们打个旗语,待会侗王殿下指挥旗落下,便来一轮炮雨?” 樊若水点头到:“苏公子建议得极是,为示隆重,一轮炮雨也值得。” “炮雨是什么?”侗王疑惑到。 陈烈钧接了一句:“莫不是霹雳神雷?” 这下侗王更加疑惑,樊若水不知怎么解释,只好说到:“霹雳神雷,就是比烟花大百倍的烟花。” “哦。”侗王似懂非懂的点头。 董遵诲掏出令旗,站在高处挥动,舰队的炮管迅速开始调整。 东王的舰队终于来到港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先前征税的小艇不值一提,而苏禄最豪华最大的船,在中原旗舰旁边,看着就像小渔船。 侗王拍拍手,乐队或者叫鼓队拍起鼓来。 西王的船迎了上去,可以想见的是,恶人自然要先告状。 侗王也跟着迎上大船,东王作为最高领袖,比其他俩王要庄重得多。 苏禄产珍珠,东王王冠顶上的那颗珍珠,如鸽子蛋一般大小。 身上的衣服虽未绣龙,但也能看出是顶级的丝绸。 “大王一路劳顿辛苦了。”西王一脸谄媚。 东王说到:“你与侗王一同上奏,数不清的中原好处,本王怎能不亲至?” 西王开宗明义:“大王,中原哪有什么好处?奏章是侗王举刀逼着臣下写的。” 侗王接话到:“大王旅途劳顿,暂时不说这些,臣下给大王准备了好多惊喜呢。” “哦?”东王来了兴趣:“什么惊喜?” 侗王说到:“其实都是中原带来的,大王上岸便知。” 三王一起到了岸上,侗王接过董遵诲手中令旗,挥舞几下。 “轰轰轰…”中原舰队上巨响不断,一颗颗炮弹升空爆炸,震耳欲聋。有些落入水中,炸起十数丈高的水花。 “这…这烟花要是砸在船上,怕是要把船炸断吧。”东王还有些见识。 侗王介绍到:“大王,这便是中原的霹雳神雷,一发神雷足以让方圆数十步尽皆糜烂。” “这东西本王要了,”东王急忙问到:“中原贵使在何处?” 樊若水上前执礼到:“中原使者樊若水,见过东王殿下。” “贵使,”东王问到:“这霹雳神雷多少银子一个?” “殿下,”樊若水回到:“霹雳神雷不是钱的问题,即便外臣将此物售卖与殿下,恐怕也只是一堆废铁。” “你别管废铁不废铁,就说多少银子。”东王有些着急了。 “这霹雳神雷,”樊若水看了柴宗训一眼:“暂时不卖。” “既是不卖,那谈什么盟约?”东王扭头就要走:“若是卖了,本王这就与贵使签约,答应贵使一切条件。” “大王,”西王慌忙到:“中原人到苏禄,绝没安好心,宁愿不要这霹雳神雷,也不能与中原人缔结盟约。” 侗王上前小声劝到:“大王,中原贵使不远万里漂洋过海来到苏禄,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空手而归。大王既是想要霹雳神雷,何不徐徐图之?” “很有道理。”东王点点头:“本王就暂且留下,和中原人慢慢磨。” 晚上侗王终于准备了盛大的欢迎晚宴,烧烤,篝火舞会,该有的都要有。 晚宴只尽地主之谊,让宾客尽欢,没有人提盟约啊霹雳神雷之类的事情。 翌日侗王又邀请东王观看了足球比赛,兴奋得东王恨不能自己下场去踢。 “缔结盟约,缔结盟约,”东王手舞足蹈:“将中原的好东西,统统引进过来。” “大王不可,”西王呼到:“大王试看,自中原人到苏禄以后,穿绫罗绸缎的是中原人,吃山珍海味的是中原人,对苏禄人颐指气使的还是中原人,倘大王与中原缔结盟约,以后还有苏禄人的活路吗?” 侗王辩到:“没有中原人,苏禄人至今还在茹毛饮血呢。中原人的富贵,也非苏禄赐予,是中原人踏实肯干,治家有方。若是中原人踏足苏禄那天起,所有苏禄人都效仿,苏禄早就与中原一般富强了。” 西王怒到:“侗王,中原人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令你这么帮着他们说好话?” 侗王毫不示弱:“眼见为实,苏禄三岛可做一对比,苏禄岛上中原人居多,所以岛上子民日子要好过得多。” “你居然关心那些奴隶好不好过?”西王质问到。 “没有那些你所谓的奴隶,你的富贵从何处来?”侗王争锋相对。 “好啦,好啦,”东王压压手:“本王才来,你俩就争论不休,能否让本王清静一些?” 俩人忙执礼到:“臣下知罪。” 东王又转头看着樊若水:“贵使,昨天本王提的条件,你可答应?霹雳神雷若是不卖,本王这就回巴拉望了。” 西王生怕樊若水答应卖了,在一旁小声劝到:“大王,若是有了霹雳神雷,却任由中原奴役苏禄,还是得不偿失的。” 东王冷笑一声:“你知道什么,要是有了霹雳神雷,占城、爪哇,这些地方就都是本王的啦,一个苏禄算得了什么。” 火炮这东西,在大周除了何辉,没有第二个人能造出来。 每个生产环节都是绝对保密的,敢于泄密者一律处死。 除了造作局,民间仿火炮者一律视为谋反。 国内都管控得这么严密,更何况国外,技术是绝对不允许外流的。 不过昨日晚宴樊若水已与柴宗训商议好,此时他执礼到:“启禀东王殿下,这霹雳神雷的确不对外售卖。” “不是睦邻友好吗?”东王愤而起身:“连个霹雳神雷也不舍得,还缔结什么盟约。” 樊若水忙跟着起身:“东王殿下留步,昨夜外臣思虑再三,吾皇虽有严旨,霹雳神雷不售卖,但外臣可以送几门给殿下。如此殿下得到了神雷,外臣也不算违旨。若殿下肯就此缔结盟约,外臣不仅无过,反而有功了。” 二四六 实质计划 只略微一逼,中原人便乖乖就范,东王心里又有了些小九九。 是不是可以多提些要求呢? “除了霹雳神雷,还有像这样的蹴鞠,要帮本王在苏禄三岛推广开来。”东王说到:“还有,还有,本王若要前往中原拜谒皇帝陛下,你们须派船接送,中原一应花销,都由中原朝廷供给。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须得本王想起再说。” 果然眼见为实,这东王确实是个顽主,不过局限于海岛,能想象得出的东西也就这样了。 樊若水说到:“殿下放心,这些要求外臣俱都会写入盟约,大王若是临时想起什么来,还可以增加进去。” “那还等什么,”东王起身到:“签约去吧。” “大王,”西王拦阻到:“事关苏禄生死,大王还请三思。” 东王摇头晃脑到:“本王怎么看,与中原盟约都是一件对苏禄有益的事情,怎么就事关生死了?” 侗王接话到:“大王,中原会协助苏禄建造学堂,改革官制,建立切实可行的律法,提高生产力,让苏禄子民都过上富足的日子。” 西王反问到:“那苏禄以什么作为交换呢?” “中原什么都不要,”侗王说到:“莫以你的小人之心,度天朝气度。本王且问你,若是中原不好,为何苏禄王公贵族都以会说中原话为荣?” 东王将侗王拉到一边:“快些拟定条款,别忘了多要些好处。把中原那些好吃的好玩的,都弄到苏禄来。” 侗王执礼到:“臣遵旨。” 中原已开始慢慢朝现代社会过渡,而苏禄眼下还是奴隶社会。苏禄人虽排斥中原人,却又知道中原的确要比苏禄先进很多。西王想要争辩,说来说去总是那几句话,眼见即将缔结盟约,想反对却又实在找不到更有分量的词。 一旁的随从小声说到:“殿下勿忧,即便东王殿下与中原缔结盟约又如何?只要中原使者一走,还不是咱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再说现在中原的姿态放得很低,西王正好趁此时候多要些好处。” 苏禄三王要商议盟约条款,樊若水自然是回到了馆驿。 虽然东王要的东西,除了火炮外,都无伤大雅,但樊若水三人实在不喜欢他一副坐地起价贪得无厌的模样。 “苏公子,”曹翰开口到:“这几日我观察过了,苏禄岛无城郭,岛上护卫连铁甲都没有,只要苏公子旨意一下,五千舰队上岸,不出半日,苏禄岛便是我大周王土。” “附议,”董遵诲也说到:“苏禄兵士矮小,战力不堪一击,苏公子何必与他虚与委蛇。只要占了苏禄,且不论是开银行,还是将其作为一州,不过一道旨意而已。” 柴宗训淡淡一笑:“你们的眼里只有苏禄岛吗?” 樊若水没有那么激进:“苏公子,即便睦邻友好,也无须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倒像是苏禄捏住我中原把柄一般。” “可事实是除了几根炮管,中原付出什么了吗?”柴宗训反问到。 樊若水对到:“苏公子,助苏禄建造学堂,改革官制,建立律法这些,都须耗费大量精力。” “这些事情,订立盟约后派几个礼部官员前来即可,虽是援建,但中原只参谋,并不做具体实事,苏禄也不会允许中原实际插手。”柴宗训淡淡到:“所以我们并不吃亏。” 樊若水谏到:“可中原也没有捞到实际的好处,且建造学堂,不得花钱么?” “中原好处大大的,”柴宗训笑到:“苏禄人富裕起来,对于生活品质的要求就会更高,可他的技术落后,那些提高生活品质的东西,只有从中原采买。要知道苏禄三群岛,总共有近四百岛屿,一个岛上一万人,就是四百万人,这得是多大的消费市场?” 虽然不太明白消费市场是什么东西,不过这个道理三人还是明白的。中原一次投资,以后永享收益,苏禄人还会对中原感恩戴德。 这莫不是传说中的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这一招可比慕容德丰分银不得出海要高明得多。 “至于建学堂花钱,”柴宗训继续说到:“我还怕他不要哩,到时候正好在苏禄开银行,向其提供低息贷款,其他巧计,学得越多约好,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中原纸币在苏禄推广开。” 曹翰略有担忧:“大周如此富饶,官办学堂都很少,苏禄这么穷,贷款建学堂后怕是还不起哦。” “苏禄与中原的贸易不是做得很好么,”柴宗训说到:“可以以关税作为抵押。” “可他赖账怎么办?”曹翰说到:“这五千舰队,恐怕还是得留在苏禄。” 柴宗训笑到:“曹大人多虑啦,只要苏禄使用中原纸币,就等于经济命脉被中原掌握,他赖的是帐吗?那是纸,不过造作局多加印一些而已,要惩治他,易如反掌。” 三人陷入沉思,这似乎是个非常完美的计划,不过樊若水还是找出了其中的漏洞:“苏公子,即便苏禄使用中原纸币,可他境内的银子一直还在,恐怕还是难伤到他吧。” 柴宗训笑到:“我敢保证,只要苏禄发展起来,这些银子很快就归中原。” 樊若水追问到:“为什么?” “此事暂且保密,”柴宗训神秘一笑:“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的啦。” 曹翰仍是不放心:“舰队既已来到苏禄,其实留下来也并无妨害,且还须防着那西王闹事。” “不行,”柴宗训解释道:“先前我就说过,眼光要长远一些,不能只有苏禄。我听说再往南一些的爪哇,十倍于苏禄,往东也有琉球,也比苏禄只大不小,还有柔佛、泥国等岛。” “我天朝自有天朝的气度,岂可派兵踏足他国王土?只要不惜一切代价将苏禄发展起来,海外诸国必争相效仿与中原缔结盟约。这些可都是消费市场,是钱哪。” “要是驻军苏禄,以讹传讹令海外诸国误以为我中原侵占苏禄,由此对中原有了防备,岂非得不偿失?” 曹翰还有最后一个担忧:“苏公子,苏禄得了火炮后,若是仿制,我中原技术岂不是要外流?” 柴宗训笑到:“苏禄若能仿制出火炮来,也不至于要中原援建了。” “苏禄是造不出,可辽人的冶铁技术并不差,若他卖给辽人呢?” “你不会以为在苏禄建个银行,就真的只是银行吧。”柴宗训说到:“再说这么好的东西,东王怎会卖给辽人?况且这里面还有个时间差,等辽人拿到火炮,造作局说不定已做出更新一代,打得更远更准的火炮。” 与苏禄缔结盟约,协助其发展,看起来似乎有百利而无一害,三人也不再担忧,只等着苏禄三王商议好盟约条款,便正式签约。 三王所知的中原,不过是唐时先人的口口相传,以及往来中原与苏禄的商贾。 有些东西商贾吹得天花乱坠,三王自是不信,想要拿到切实的好处,恐怕还得找个信得过的人参谋。 侗王很自然便想到陈烈钧,便将他召入宫中,一同参谋。 “陈员外,”东王问到:“你常年往来中原,可知中原有何物能令我苏禄国力瞬时大增?” 陈烈钧不假思索:“回大王的话,自然便是银行。” 侗王也说到:“大王,中原使臣前来我苏禄,也是为开银行。” “这银行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东王问到。 陈烈钧解释到:“回大王,大周的银行接受百姓及各级官员存银,并付利息四厘;然后再将这些存银借贷给有需要之人,收取利息八厘。一来一去间,便赚了四厘利。” “不仅如此,银行让老百姓摆脱高利贷,生产力大大提高,令财富不再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调节国内经济。” 苏禄虽是奴隶社会,但平民还是有不少的,东王想了想其中的道理,开口问到:“中原办银行,那些有钱人不反对吗?” “回大王,不仅反对,国内还差点爆发战乱,”陈烈钧说到:“幸而中原皇帝早有准备,以雷霆手段镇压。眼下中原银行遍地开花,仅仅半年时间,国库便充盈不少。” “哦,”东王点点头:“难怪本王要什么中原使臣都答应,要在苏禄开银行,若无本王的军队护卫,这银行定是开不下去的。” 西王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心里又有了些小九九,坐收四厘利,虽然微薄,但推广全境的话,一年也能收不少银子。 东王又问到:“除银行外,中原还有哪些好玩的?” “回大王的话,那可就多了,除了先前见过的蹴鞠,还有马吊,杂耍,说书,相扑,傀儡戏等等等等,就是草民说上一天,也未必说得完。” 东王急忙问到:“这些东西,可是与蹴鞠一样好玩?” 各人有各人的爱好,陈烈钧答到:“大部分都比蹴鞠要好玩得多哩。” 东王脸上露出一片神往之色:“有生之年,要是能去一趟中原该多好?” “回大王,”陈烈钧说到:“有中原的蒸气船,去往中原要不了多少时日。” 二四七 谈崩 问明陈烈钧后,三王一起列举了十多种可以改善苏禄民生的条款。 当然,有十种是用来玩乐的。 毕竟只改善民生,却不改善王生,那肯定是不行滴。 最后就是银行这个事情了,虽然陈烈钧极力鼓吹银行的好,也应该交给中原人来开办,但三王总觉得哪里不对。 最后还是西王说到:“大王,不如这银行就不要交给中原人吧,就由臣下来开办吧,这样也稳妥一些。” 东王隐隐有些担忧:“中原不远万里来到苏禄,咱们什么都要,却不给中原人任何好处,他会干么?” 侗王还沉浸在对中原的向往中:“中原一向睦邻友好,这些事情应该是可以商议的吧。” “对嘛对嘛,”有了利益,西王早忘了要教训侗王:“中原不是一向‘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么,再说是他们主动来的,又不是我们求着他们。” “有道理,”东王说到:“既是缔结盟约,可以先谈谈么,不过本王可有话在先,不要因为你的贪婪,影响其他东西的引进,那样本王可是会不高兴的。” 银行什么的,对于东王来说,可以交给中原人,但那些好玩的东西,可不能受到影响。 到了和樊若水正式谈判签约的时候,东王聪明的选择了回避,他叮嘱其他俩王到:“你们且先去谈判,条件尽管苛刻些,态度也尽量坚决。若是中原人恼羞成怒,再由本王来进行斡旋。” 四人受邀到王宫进行谈判,果然都是先前与侗王商议好的条款,只是多了最后一条:协助西王开办银行。 不远万里到这儿,甚至连宗主国的地位都不要,就是为了开银行。若是银行交由苏禄人开办,那些长远的战略,什么消费市场,岂不是都作废? 樊若水怒极反笑:“侗王,照这个条款,中原就是什么都不要,纯援建苏禄呗。” 侗王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轻轻一笑:“这不正是贵使来的目的么?” 樊若水说到:“外臣来时便与侗王有过交涉,大周银行在苏禄开办分行,以此为条件,对苏禄进行援助建设。” 西王喝到:“贵使,别以为苏禄人都是傻子,存银付四厘息,借贷收八厘息,长此以往,苏禄财富岂非尽归中原所有?这个本王不答应。” “既如此,”樊若水起身到:“那就没什么好谈的,外臣告退。”说罢带着三人就走。 “贵使,贵使,”侗王起身挽留:“既是缔结盟约,可不得好好谈谈么,贵使安坐,开办银行之事,倒也好说。” 樊若水慢慢坐下:“以侗王之意,该当如何?” “本王闻苏禄商旅向有几人合股采买贩卖之事,”侗王说到:“不如贵使便上奏皇帝陛下,中原与苏禄合股开办银行。” 樊若水瞟了柴宗训一眼,见他仍在沉思,便说到:“银行之事,牵涉甚广,合股计算过于繁琐。况为了提高苏禄民生,中原一再让步。开办银行乃是底线,触及底线,缔结盟约之事便无须再谈。” “不谈就不谈,”西王本就对中原有芥蒂,见樊若水丝毫不让,怒到:“既是不谈,贵使请回吧,苏禄土地上不欢迎外人。” “苏禄天气热,西王的脾气也蛮大嘛,”柴宗训突然开口:“樊大人莫非也受了苏禄天气影响,脾气也跟着这么大?依下官看,这合股之事,倒也并非不可为。” “哦?”侗王见事情可能会有转机,便急忙说到:“愿闻苏公子高见。” 苏禄三王根本意识不到银行的真正作用,当然,就是大周境内的豪强世家,也只是认为银行抢夺了利益而已。 银行是银行,银行也不仅仅只是银行。 柴宗训顺着西王的话说到:“这银行一存一借之间,的确有四厘利润。所谓雨露均沾,利益共享,既是侗王与西王皆有合股开办银行的意思,樊大人何不成人之美?只是不知西王欲将这银行分作几股,每一股又怎么分?” 西王想了想:“倒也好办,分作四股,大周皇帝一股,苏禄三王各占一股。” “纯属无稽之谈,”樊若水愤而起身:“苏禄不过数岛,弹丸之地,我天朝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之意,前来睦邻友好。我皇帝陛下不惜放弃宗藩之论,不弃尔等蛮夷粗鄙,愿缔结盟约永世修好,尔等竟妄图与我皇帝平起平坐,简直痴心妄想。” 侗王和西王目瞪口呆,此时他们才想起,因为来的这几个使臣都比较好说话,才忘了中原是个庞然大物天朝上国。 “贵使息怒,贵使息怒,”侗王慌忙劝到:“苏禄虽愿奉中原为宗主,但也只是两国商贾往来,中原并未赐与国书,我三人王位也非皇帝陛下册封,目下中原与苏禄倒也只算大国与小国之关系。” 樊若水问到:“即便国与国,敢问侗王可与东王平起平坐?” 苏禄倒真的没有中原那么多规矩,东王虽是最高领袖,但也仅仅只是管辖巴拉望群岛。其余各岛,奉其为主而已。 侗王解释到:“原说这银行似商贾合股般开办,怎地又提到平起平坐了?” 樊若水甩了甩袖子:“尔等藐视我天朝皇家威严,没什么好谈的了,明日一早,本使便驾船离开苏禄。” “走吧走吧,”西王又不耐烦了:“本王就不信,好几千人的舰队,不远万里来到苏禄,没捞到好处你会甘心就此离去。” 樊若水冷笑一声:“似这等舰队我中原不知凡几,即便不出海,日常花销也不在话下,况与我中原贸易往来的不止苏禄一家,本使即刻偏转航向前往爪哇,本使倒要看看,海外诸国是否都与苏禄一般愚钝。” “贵使,贵使…”侗王急忙拦阻,樊若水回身执礼到:“连日来,感谢侗王殿下款待,将来殿下若去往中原,我中原皇帝陛下必会以礼相迎,告辞。” “这…”侗王回头愕然的看着西王。 西王起身到:“走就走,中原人未到之时,你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况且大王早有钧令,尽量多要好处,实在不行还有他来斡旋。” “赶紧将此间情形上奏大王,”侗王说到:“倘是中原人将火炮给了爪哇,苏禄将永无宁日。” 樊若水的脚步很快,倒似真的要离开苏禄。 三人急忙跟了上去,董遵诲开口问到:“樊大人,你不会真的想离开苏禄吧。” 樊若水转过身来,眼里竟噙着泪水。 “樊大人这是怎么了?”柴宗训问到。 “苏公子,”樊若水认认真真的鞠了一躬:“我知道你一直致力于改善大周民生,也有长远的方略。与臣下相处,也一向平易近人,似我这般胡言乱语都不会怪罪。但那西王不过一跳梁小丑,怎敢藐视我皇家威严?” “我已在心中做了决定,若是苏禄不答应我大周开办银行,我即刻便率舰队返回。到了中原,即便被处以极刑也在所不惜。” 柴宗训即位以来一向开放包容,况且这时候还没有什么‘存天理,去人欲’的说法,与臣下相处倒也一直愉快。 “我懂你的意思,”柴宗训拍怕樊若水的肩:“尽管按你的想法去做,剩下的有我呢。” 正在王宫研究蹴鞠阵型的东王,听说谈判破裂,顿时一把将桌上的棋子抹去。 “你是怎么做事的?”东王大发雷霆到:“倘是本王的蹴鞠,木偶戏马吊这些都没了,本王绝不放过你。” 侗王忙劝到:“大王勿忧,这些嬉戏可经由商旅转手回来,只是学堂官制这些,甚是可惜。”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们还能做什么?”东王喝到:“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此气走中原使者,还不去给本王追回来。” “回大王,”侗王说到:“中原使者仍在馆驿,明日方才登船去往爪哇。” 东王问到:“去爪哇作甚?” “与爪哇人缔结盟约。” “不好不好不好,”东王直拍大腿:“倘是霹雳神雷归了爪哇,苏禄哪还有活路?快,快与本王一道,去往馆驿与中原使者赔罪。” 西王却转身要走:“大王,爪哇人比我们更不好对付,况爪哇路程远过苏禄一倍,我就不信中原人真的会去爪哇。” 侗王说到:“这不是中原人会不会去爪哇的问题,是苏禄根本赌不起。中原是天朝上国,即便此次空手而回,对他毫无妨害;但使者真的去往爪哇,与爪哇王缔结盟约。爪哇本就大过苏禄十倍,有了中原相助更是如虎添翼,不出数年,我怕爪哇的大军就会开到苏禄岛上来。” “快,快,快随本王一道前往馆驿赔罪。”东王抓住侗王的手便往外走。 西王淡淡到:“大王,你与侗王前去便好,我就不去了。” 先去赔罪消了中原使者的怒气,将来再上谈判桌,还需要西王去耍横。况且不去的话,可以将所有责任推在他身上,省得尴尬。 “也好,本王便先与侗王去往馆驿,西王你且休息一下。” 二四八 教会 虽未去赔罪,但西王还是回了馆驿。 回想整个谈判过程,虽然短暂,但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所谓无利不起早,他是绝不相信中原人什么仁义礼智信的,中原人到苏禄来,就是为了赚钱。 什么学堂,什么律法,关他什么事?在苏禄,他就是法。至于学堂,奴隶不识字岂不更好? 东王为了他的娱乐项目,向中原人妥协,但他西王是不会妥协的,至少在他的岛上,是不许开银行的。 不仅如此,还须尽早联络苏禄各王公贵族,不让银行在苏禄立足。 正在思虑这些事情,侍者上前到:“殿下,中原使者幕僚苏公子求见。” 说起苏公子,西王其实印象还行,因为他赞同分股开办银行。 “传苏公子前厅相见。”西王起身到。 见到西王,柴宗训拱手到:“见过殿下。” 西王仍是端着:“你不去与东王会谈,却来见本王作甚?” 柴宗训淡淡一笑:“有一桩天大的富贵,在下特来送与西王殿下。” “银行都不肯合股,哪还有什么富贵?”西王故意表达不满,语气稍显阴阳怪气。 柴宗训笑到:“合股却不一定是好事。” “怎么就不是好事?”西王说到:“一进一出,四厘的利,我苏禄数百万人口,人均借贷百两,就是数万万两,四厘可就是过千万银子的利,苏禄国库年入都不过数百万银子哩。” “帐不是这么算的,”柴宗训摇摇头:“殿下只想着人均借贷百两,可存银呢?若没有这么多存银,如何借贷?” 西王想了想:“如今苏禄海上贸易如火如荼,巨富上千,存万万两银子,应该没有问题。” 柴宗训又是一笑:“可借贷是有周期的,今日借,明年还,但存银却是随时得取,若是取不出银子来,富商闹事,银行立时便会垮掉。这一点西王可曾考虑过?” 西王歪着头想了半天,开口到:“照你这么说,银行倒不是好事?你觉得本王会信么?不然中原怎会如此放低姿态,只求能在苏禄开银行?” 柴宗训解释到:“中原实力雄厚,人口众多,能支撑得起银行的周转,但苏禄就不一定了。” 这话虽然不好听,却也是实情。 苏禄暂时没发现银矿,银子基本都是靠海外贸易赚回。倘是将存银全都借贷出去,取不出银子来,他这个西王肯定是压不住的。 思虑一会,西王将话题绕回开头:“那苏公子还说有天大的富贵?” 柴宗训笑到:“要赚银子,不一定非得开银行,难道做行长不行吗?中原与苏禄远隔重洋,朝廷选派的行长必然没有本地的行长好办事,在下素知西王在苏禄威权隆盛,德高望重,由西王来做这个行长,再为合适不过。” 做行长的意思是,这四厘利全都掌握在手上,他说怎么分配就怎么分配,而且不用花一分银子的本钱。 西王很快就忘了要阻止银行在苏禄发展的事,只问到:“若本王做行长,可拿几厘利?” 柴宗训说到:“在下已与樊大人议定,即将上奏皇帝陛下,银行获利与西王五五分账。” “不行,三七,你三我七。” “四六。” “成交。” “西王果然爽快,”柴宗训说到:“事情就此议定,待樊大人与东王订立盟约后,即行开始筹建银行。” 西王起身到:“本王这就去劝大王,尽早签订盟约。” 西王态度大转弯,东王又为了他那些娱乐项目,侗王也想尽快将中原文化引进。 难得三王如此统一,盟约自然就此签订。 西王倒是不傻,定下盟约后便催柴宗训快些运银子来,让银行尽早开张。 柴宗训自船上拿出一箱纸币:“殿下,这便是中原钱币。” “不是给银子么?”西王问到。 “银子不方便携带,便以此为币在市面流通,此币随时可在大周银行兑换银子。殿下不信,可与陈烈钧或各富商求证。” “可苏禄人不认此物,只认银子怎么办?” “这倒也好说,只要东王下一道钧令,在苏禄境内推广此币便可。” “即便老百姓用纸币,可若有一日要兑换成银子,银行没得兑,怎么办?” “假如岛上所有人都用此币,那兑换银子干嘛?” “这件事本王须考虑考虑。” 苏禄的政治中心虽在巴拉望岛,经济中心却是在苏禄岛。 说是考虑,西王只将岛上往来中原的商贾召集到了一起,询问中原钱币状况。 “启禀殿下,”陈烈钧率先开口说到:“此纸币确在大周境内流通,代替银子和铜钱使用,且随时能在大周银行兑换成银子。” 陈烈钧边说边向富商们使眼色,这件事情,各富商也有自己的心思。 眼下大周各港口分银不得出海,商贾辛苦一趟,只赚回一沓花花绿绿的纸。 但这纸如果能在苏禄全境推广,富商们采买原料之时也能用上这个,那就不是纸,是真正的钱啦。 往来商贾多是中原遗民,自然明白陈烈钧的意思,纷纷附和到:“陈员外说得没错,银子笨重,不方便携带,大周早就用上纸币了。” “纸币有规定面额,给付时不须称重,买卖都方便。” “更何况银子非得银矿去挖,纸币只要造作局加印就行。” 这句话说到西王心坎里去了,只要把中原造作局印钱币的作坊引进到苏禄,岂不是有花不完的钱? 不好意思,苏禄仍处在奴隶制的过渡阶段,没有通货膨胀一说。 纸币,就要纸币,西王打定了主意。 银行的筹建如火如荼,但盟约上中原须帮助苏禄建立的学堂、港口等等却连影儿都没有。 侗王有些着急,连忙去找东王商议。 哪知东王蹴鞠上瘾,让他自己看着办。 虽不情愿,但侗王只得找西王问问该怎么办。 西王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咱们这就去找中原使者,不能光开银行赚苏禄人的钱,却不兑现承诺的事情。” 侗王心中充满感激,难得西王放下成见,与他想法一致。 原来西王也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并非他一贯所表现出来的顽固。 俩人一起来到馆驿,此时樊若水正在收拾东西,一副完成任务要回去的样子。 “贵使,”侗王试探的问到:“盟约上答应援建的学堂、港口,什么时候可以开工?” 樊若水淡淡到:“殿下,我方早已准备好,随时都可开工。” 西王有些不耐烦:“既已准备好,为何还要拖延?以本王看,明日就可开工。” 樊若水说到:“此番出使苏禄,舰队带了不少工匠,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有工匠,没有原材料,也是开不了工的呀。” 侗王赶紧问到:“原材料哪里有?” “需要采买,”樊若水说到:“有些岛上就有,有些须得去中原采购。” “既是援建,”西王说到:“何不连原材料一起支援。” 樊若水拱手到:“殿下,请恕外臣无能为力。我的船上还有各类典籍上万册,这些等学堂建起来之后,都可以赠与苏禄。” 侗王有些尴尬:“可苏禄国库空虚,没有银子啊。” 樊若水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没有接话。 西王可是个爆脾气,又要发作,柴宗训赶紧将他拉到一边。 “你作甚?”西王质问到。 柴宗训笑到:“殿下,大好的机会,苏禄可不能捧着金饭碗乞讨啊。” “什么捧着金饭碗乞讨?” “刚才侗王不是说苏禄国库空虚吗,正好趁这个时候,向银行借贷啊,西王的第一笔生意不就有了吗?” “可借贷不是得有抵押么?苏禄以什么抵押?总不能本王抵押自己吧?再说这借贷也不是本王一个人的,还有大王和侗王呢。”西王进入角色很快。 “非常好办,”柴宗训解释到:“苏禄既是海外贸易发达,想必各港口收入都不低,正好以关税作为抵押,将钱贷出来,也可以借此机会推广纸币。” “不行不行,”西王直摇头:“关税抵押,本王吃什么?” “分期嘛,分成三五年,三五年不够十年,十年不够五十年。这样苏禄得到了建设,银行有了生意,国库的收入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简直是一举多得的事情。”柴宗训忽地觉得自己就像个黑网贷的业务员。 西王有些疑虑:“这样,可以吗?” “简直太可以了,”柴宗训说到:“大周国内很多富商都是这样做的,分期虽然多还一些利息,但压力要小得多。” “何况,”柴宗训神神叨叨到:“多还些利息,殿下就能多拿银行分成,想来不出数年,殿下就能成为全世界最为富有的人。关税如何,对殿下一点影响都没有。” 这种吃了原告吃被告的事情,西王喜欢。要真的所有东西都是中原支援,那他怎么捞好处? 于是他开口到:“侗王,中原使者的话也有道理,原材料还得苏禄自己提供。” “可国库没钱,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侗王很为难。 西王脸上露出奸商的笑容:“且先回宫,本王有一笔生意要与你谈谈。” 二四九 寻找红薯 一笔分期二十年的借贷单子就此开出,侗王自还未开业的银行领出一百万元。 西王算清利润后,竟在银行本钱里将该分与他的盈利给提走。 “哪有这样的人?”曹翰鄙夷到:“贪婪,贪得无厌,不知廉耻这些词用在他身上毫不为过。” 柴宗训笑到:“一个没有自己文字的部落,哪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他们只知道强者为尊,多得不如少得,少得不如现得。他若是不贪婪,咱们还不知道从哪入手呢。” 曹翰说到:“若以这西王为行长,恐怕将来银行的账目连年亏损。” “银行亏怕什么,”柴宗训笑了笑:“不过亏的是账目,是纸,但只要苏禄以大周银行纸币为法定货币,这个国家就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曹翰摇摇头:“可我还是不太喜欢这西王,若能有侗王署理银行,情形将会好得多。” 柴宗训解释到:“侗王学习过中原文化,有见地,也有谋略,但以他为行长,西王必定反对。” “侗王为行长,我们须耗费大量精力来扶持他。苏禄虽不似大周有许多豪强世家,但王公贵族也不在少数,非得西王这样鲁莽之人,铁腕手段杀上一批震慑住,银行才能稳定的发展下去。” “我原以为,苏禄银行会像大周那般麻烦,现在既有西王,他想赚取利益就得去解决麻烦。对于大周来说,最不缺的就是钱。凡事只要能用钱解决,那就不叫事。我想,不出几日,留下工匠,其余舰队就可以归国了。” 的确,当日柴宗训本属意曹翰来署理银行,但他却没有这份勇气。 赵德昭署理银行后,虽然赵匡胤总领朝政,门生故旧满天下,但弹劾的折子仍然不少。 魏仁浦身为士子榜样都能被弹劾气死,曹翰虽深得信任,但毕竟朝中根基浅,怕是一样扛不住弹劾。 现在不过花一点纸,就能让西王主动扛雷,何乐而不为? 曹翰忽地想起一件事来:“苏公子,苏禄会不会有人反对银行而造反?倘是西王被推翻,此番出海岂非白费?” “三王都赞成的事情,即便有人造反,也翻不起多大的浪来。”柴宗训说到:“何况侗王不是签了很多惠民的举措么?不管是中原的百姓,还是苏禄的百姓,谁不向往好日子?” “当日我主张开办银行,就因为相信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不管造反的人有多强大,得不到百姓支持,最终必会失败。” 一旁的董遵诲插了一句:“老曹,你也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反正跟在苏公子身后,绝不会走错路,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回国吧。” 柴宗训没忘记要带回去的东西:“趁着这几日,我们四处转转,凡是中原没有的物产,都给他弄一点回去。” “苏公子,”樊若水说到:“此事只能暗中进行吧,我中原天朝上国幅员辽阔,何种物产没有,若是明目张胆去拿苏禄物产,恐引人耻笑。” “樊大人啊樊大人,”不用柴宗训开口反驳,董遵诲便说到:“我怎么记得你当日因屡试不中,才改为研究长江水情,怎地如今却尽是书生酸腐之言?” “诶,”曹翰说到:“老董,谁说书生尽是酸腐之言?” 曹彬曹翰俩兄弟虽出身武将世家,却是中过科考的,算得上文武双全。 董遵诲解释到:“我的意思是,要领会苏公子的意思,别讲求虚名,得来实的。” “走吧走吧,讲求实际,去寻红薯吧。” 樊若水留在馆驿与三王应对,柴宗训三人踏上寻找红薯之路。 为了不至于在海上迷路,柴宗训还是特邀陈烈钧随船。 苏禄岛虽大,但里面俱是原始森林,老百姓都是沿海而居。 环着海岛一圈,并未发现红薯踪迹。 三人只得离开苏禄本岛,去往别的岛寻找。 驾着旗舰走了数日,的确发现了一些中原没有的物产,但哪里有红薯的踪迹? “苏公子,是否典籍记载有误?”曹翰问到:“寻了多日都未找到,怕是根本就无此物吧。” 柴宗训清晰的记得,红薯就是明末状元徐光启自苏禄引进,怎么可能没有? “再去其他岛屿看看。”柴宗训说到:“我绝对没记错,可能此物尚未被苏禄百姓发现。” 陈烈钧眉头微皱:“连日来,我一直在回忆,为了采买贸易所需货物,苏禄三岛都曾走遍,但确未见过苏公子形容之物。” 柴宗训说到:“这东西不值钱,当然难入陈兄法眼,还是去往下一岛屿继续寻找吧。” 旗舰再次启动,前往下一岛屿。 陈烈钧介绍到:“离开此处,前面就是巴拉望群岛。” “还有多远?”柴宗训问到。 “以这艘大船的速度,不停航的话,两日吧。”陈烈钧说到:“不过此处须小心些,常有海盗出没。” “这里离巴拉望和苏禄都不远,怎会有海盗?” “就是西王的护卫。”陈烈钧略有不齿:“西王常命手下军士在此处劫掠商旅,供其挥霍。” “东王和侗王不管么?”柴宗训问到。 “东王只愿享乐,不愿理事,侗王时常会管一管,但狗嘴里岂能抢出骨头来?”陈烈钧说到:“发展到后来,倘有商旅遇上海盗,主动交些稀罕物出来,倒能保得平安。” 董遵诲笑到:“如今西王正在苏禄岛开办银行呢,哪有时间做海盗。” “董大人,曹大人,苏公子,”传令兵忽地急急忙忙进来:“前方发生海战,战况激烈。” 几人急忙出仓,瞭望架上的兵士大呼到:“董大人,前方似有商船遇到海盗,十数艘海盗船与两艘商船正在激战中。” 柴宗训当即下令:“火炮调整角度,瞄准海盗船开炮。” 瞭望兵说到:“苏公子,目前距离较远,不在火炮射程之内。” “全速前进,”柴宗训喝到:“支援商船。” 陈烈钧劝到:“苏兄,这海盗极有可能是西王的护卫,倘是打伤护卫得罪西王,会不会有损开办银行?” “那就不要打伤,全歼,不留活口。”柴宗训冷冷到。 “这…”陈烈钧还想劝,但不知该怎么说。 柴宗训淡淡到:“陈兄先前说过,来往于周边海域的商旅,多是我中原遗民?” “是的。”陈烈钧应到。 柴宗训说到:“皇上有过旨意,四方胡虏,凡有敢犯者,必亡其国,灭其种,绝其苗裔。海外若有蛮夷敢欺辱我中原人,同样格杀勿论。” 听到这话,陈烈钧顿生一股豪气:“杀,杀光这群蛮夷。” 接近火炮射程,只见十几艘小艇围着两艘大船,大船上浓烟滚滚,而小艇上的人还在不停向大船上射着火箭。 柴宗训有些焦急:“到射程没有?” “回苏公子,”炮兵说到:“将将够,但此时不能保证能打准。” “要打那么准干什么?”柴宗训喝到:“先开炮震慑这群宵小。” 舰首火炮率先开火,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海盗小艇旁掀起十数丈高的海浪,小艇晃晃悠悠就要倾覆。 海盗行劫之时,为保证机动性,多用小艇,即便大船上射箭攻击,也极易躲避。但遇上火炮,可就不中了。 第一发炮弹偏的有些远,兵士赶紧调整之后再次发炮,这次正中小艇。 巨大的爆炸声和水柱后,海面仅浮现一块木板。 剩余海盗发现端倪,纷纷放弃大船,掉头往旗舰这边冲来。 “来得好。”兵士大喜,赶紧调整角度,一炮出去,又一艘小艇没了。 海盗们惊诧不已,将小艇弄没的东西,已经超出认知范围,让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追过去。 正犹豫间,又是一炮,虽未正中小艇,但爆炸起的海浪还是将小艇掀翻,海盗们全都落水。 “追上去。”柴宗训喝到:“别让一个海盗逃脱。” 此时海盗们发现这个超出认知的东西威力巨大,恐非敌手,调转船头就要跑。 即便小艇机动性强,却也快不过旗舰。 虽然旗舰两边没有安装火炮,但船舷可是有床子弩的。 海盗四散逃开,却为时已晚,船舷床子弩齐齐张开,令旗一下,弩箭射出,海盗被串成羊肉串落入海中。 两艘商船上火光四起,船上传出阵阵惊呼,有些性急的竟已跳入海中。 眼见旗舰接近一艘快艇,董遵诲大喝到:“来几个人,随我一起上小艇去追海盗,让大船去救人。” 兵士一轮齐射,将海盗全部射落入海,董遵诲直接从数丈高的船舷跳了下去,一群兵士也跟着跳了下去。 陈烈钧看在眼里,呼到:“有此猛士,有此巨舰,有此火炮,何愁我中原不能称霸四海?我等遗民海上航行,再也不用看蛮夷脸色啦。” 旗舰向大船靠拢,却也没有忘记发炮,西侧海盗被全部剪灭,只留东侧让董遵诲去追击。 大船终于经不住大火,开始慢慢散架,船上的人惊叫着朝旗舰挥手。 透过烟火,柴宗训才发现,大船上的人并非中原人,更不是苏禄人。 二五〇 阿拉伯人 柴宗训赶紧指挥救人,关停蒸气机,旗舰抛锚停在海面上,一条条绳索从船舷上垂了下去。 其中一艘大船被烧散架,船上人员落入海中,纷纷从绳索往旗舰上攀爬。 另一艘船被军士合力拉得靠近旗舰,随后两架云梯绑在一起连接大船与旗舰,大船上的人纷纷往旗舰逃命。 现在柴宗训才看清这些人的长相,高鼻梁却有点弯曲,眼窝凹陷,显得眉骨很高,个个都是大络腮胡,加上古铜色的皮肤,显得很粗犷。 这不是印象中的欧罗巴洲人,更非阿菲瑞卡洲人,莫不是南阿迈瑞卡人?这个时候的阿迈瑞卡不是原始部落吗?哪有如此先进的造船技术。 两艘船,加起来能有上千人,一下就挤满了旗舰。 这些人绝处逢生,纷纷抱着相熟的人失声痛哭。 还有些叽哩哇啦不知所些什么,弄得柴宗训等人一脸懵逼。 “快来人救救那个小女孩。”船舷边有军士大呼。 柴宗训急忙跑过去,却见一个小女孩,一手抱着花盆,一手抓着绳子,身下还有两个侍女死命把她往上托。 军士本想用绳子将小女孩拖上来,但她的单手根本抓不住绳子,更无力顺着绳子爬上来。 侍女在水中大呼,意思像是叫小女孩将花盆扔掉,但她反而抱得更紧。 一群军士抓着绳子急得大叫,柴宗训毫不犹豫跳了下去,曹翰惊呼一声:“皇上…”也跟着跳了下去。 柴宗训浮出海面,游过去要一手抓住绳子,一手要去抱小女孩。 两个侍女急忙将他往一边推,不让他碰到小女孩。 “我是来救她的,又不是存心轻薄她,”柴宗训喝到:“再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侍女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张牙舞爪不让靠近。 小女孩抓绳子的手已然脱力,正一点点往海里滑去。 柴宗训哪管三七二十一,游过去一把抱住小女孩,一手抓住绳子大呼:“拉我上去。” 侍女伸手乱抓乱挠,柴宗训只是不松手,任打任骂。 军士一起用力,终于将柴宗训拉了上来,翻过夹板,他赶紧将小女孩放下:“都什么时候了,这盆栽难道比命还重要?” 小女孩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顾身上湿漉漉,抬头朝柴宗训一笑,他的心瞬间被融化。可爱,天真无邪,纯情等等词汇都形容不了小女孩的笑容。 两个侍女翻到甲板上,冲过来便将蹲着的柴宗训推倒在地又踢又打。 曹翰也翻过甲板,将两个侍女提溜起来,喝到:“你们够了。” 此时一个大胡子过来,左手扶着右肩,朝柴宗训一鞠躬,说到:“色俩目尔来伊库母。” 柴宗训完全不懂,大胡子又喋喋不休的说了一些话,看样子是表示感谢,接着便来了个热烈的拥抱。 其他被救的人纷纷跪倒在地,虔诚的给柴宗训磕了个头。 大胡子继续开口说话,看样子他是这些人的首领,柴宗训完全听不懂,只得问陈烈钧:“陈兄,你常往来于四海,可知这是什么人?说的什么话?” 陈烈钧也是一副茫然的样子:“这些不是爪哇人,也不是中原人。” 这不是废话么。 另一艘大船也终于架不住火烧,轰然散落海面。 此时董遵诲追击海盗回来,惊呼到:“怎么一下子这么多人?” 被救的人看着在海面上冒烟的残骸,纷纷捶胸顿足,只有小女孩,仍是专心的看着她的盆栽。 柴宗训瞟了一眼,盆栽冒了点绿芽,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嘿,这里面种的是什么?”柴宗训套近乎问到。 小姑娘仍是一笑,深邃的眼窝里仿佛装着整个银河。 两个侍女朝着柴宗训张牙舞爪,他淡淡一笑:“我可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呢。” 侍女可不管他释放出的善意,仍是不准他靠近小女孩。 大胡子又上前对柴宗训说着什么,接着又是鞠躬又是握手拥抱,可就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偏偏这时候所有被救的人都期盼的看着他。 迫于无奈,柴宗训只得操起他的蹩脚外语开口到:“iamfromchina,whereareyoefrom?” 大胡子眼睛一亮,接着又黯淡下去,原来他还是没听懂柴宗训在说什么。 “不能沟通,不能沟通哦。”柴宗训摇摇头。 “whereischina?”抱着盆栽的小女孩突然开口。 虽然感觉比他说的还要蹩脚,但柴宗训总算能听懂,他指着北方:“north,north。” 小女孩点点头,似乎听懂了,柴宗训连忙再问一遍她是哪里人。 所有被救的人都期盼的看着小女孩,她磕磕绊绊的开口到:“iamamen…” 嗯了半天就是说不出来,弄得两边都着急不已。 大胡子终于忍不住,掏出一个账本来。好在他从云梯上获救,账本并未打湿。 账本上的鬼画符柴宗训不认识,但1234这些让柴宗训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你们是阿拉伯人?” 此时小女孩终于反应过来:“iamfrom大食。” “大食我知道,”曹翰说到:“自唐时起,就有大食商旅经西域来到中原,只是他们不是在陆地的西边么?怎么会出现在南边的海上?” 柴宗训的地理仅限于九年义务教育水平,不过大食是阿拉伯人建立的大帝国,这个九年级世界历史还是学过的。 “whanareyougoingtodo?”柴宗训也不管语法说得对不对,反正这是现在唯一能沟通的语言。 小女孩摇摇头,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柴宗训只得问到:“hehe,aretheygoinghome?” 小女孩拼命点头。 柴宗训忙又说到:“northnd,gohome。” 这一句小女孩思虑了一下,又听懂了,再次不停点头,接着便拉着大胡子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 大胡子带着所有人跪下,朝柴宗训不停的拜,一旁陈烈钧一脸崇拜:“想不到晦涩难懂的蛮夷话,苏兄竟然也能懂。” “惭愧惭愧,”柴宗训老脸一红:“我不过在典籍上见过,记得几个词而已。” 这群被救的人知道能够回家,起身便在甲板上载歌载舞起来。 嘿,这些人不仅盗了阿三的数字,还把阿三的风格学得淋漓尽致。 董遵诲开口到:“苏公子,这么多人,咱们还怎么找红薯?” “找个屁,”柴宗训说到:“返航吧,先回中原将援建苏禄的事情处理好,再派个小船队来找。” “也好,”曹翰接话到:“岭南不是有很多蛮夷么,说不定就会有这些大食人的同乡,正好可以弄清楚这些陆地西边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大海的南边。” 这个不用问,柴宗训就能解释,很早之前阿拉伯人便将生意做到了全世界。地球是圆的,四大洋是连通的,西边的人出现在南边有什么奇怪。 小女孩之所以能分辨英语,怕是这些阿拉伯人早就去过欧罗巴洲。至于为什么这么简单的话分辨得比较慢,而且不会说,也许是柴宗训说的现代英语和一千年前的有些不同吧,毕竟就连汉话发音千年间也有很大变化。 有了这些阿拉伯人,旅途倒不寂寞,时不时就来个节目,来段歌舞。虽然语言不通,但形体和音符还是能懂的嘛。 旗舰回到苏禄,三王和樊若水都大奇,出一趟海,没找到红薯,竟带回一群阿拉伯人。 在岛上做了补给之后,樊若水便正式向三王辞行。 柴宗训描述红薯模样,令画师画出来后,委托三王按图索骥。 学堂所需的书籍,建设苏禄所需的材料,都需要樊若水回中原筹措,三王也并未多作挽留。 只有西王偷偷摸摸跑去馆驿找到柴宗训,说出了他心中渴求的事情。 “苏公子,本王知樊大人对你这个幕僚一向言听计从,你可否帮本王一个忙?” 柴宗训淡淡到:“殿下但开口,只要我做得到,一定无有不应。” “太好了,”西王喜到:“苏公子可否向樊大人谏言,上奏中原皇帝陛下,在苏禄也开办一家印造纸币的作坊?如此便省了钱币在海上漂流,耽误时间不说,还蕴藏风险。一船钱币何止万万,若是遇上风暴,岂非全都葬身鱼腹?” 柴宗训在心中冷笑,表面却很平静:“殿下放心,此事我当会向樊大人提及,只是这印造钱币成本很高…” “无妨,”西王着急的打断柴宗训:“本王可以在银行借贷,以本王在银行获利作为抵押。” 这是想屁吃呢,用我的钱,哄骗我的钱? “我说的成本,不是这个成本,”柴宗训说到:“印一元钱,成本差不多要一两银子,印一角钱,就得亏九角,印制分厘,亏得更多。” “啊?”西王自是不信:“怎么可能呢?你不会骗本王吧。” 柴宗训解释到:“殿下有所不知,印制钱币的颜料都是非常稀有的,有些甚至贵过黄金,不然怎么可能在中原推广开?待将来成本降下来,我一定力主在苏禄开几家钱币作坊。” “好吧,”西王失望到:“苏公子可一定要记得哦。” 苏禄人在港口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仪式,仪式由侗王主持,西王在一旁协理,唯独不见东王踪影。 樊若水略有不满:“这个东王,定是在蹴鞠场上,忘记我们今日要归国。” 等是等不了的,欢送仪式完毕,樊若水正式登船。 “等一等,等一等。”只见东王坐在牛车上,带着大批人马匆匆赶来。 樊若水冷笑一声:“我都要走了,他居然才来。” “感谢东王亲身相送,”樊若水一脸的假笑:“外臣定将此间情形,如实奏与我皇帝陛下知道。” “不是的,不是的,”东王喘着粗气说到:“中原皇帝陛下派使者前来,助我苏禄发展。本王素知中原讲究礼尚往来,所以便打算率使团回访中原,亲身去往汴梁向皇帝陛下致谢,正好与贵使同船而行。” 二五一 玉米 这东王果然是个顽主,不过只要他愿意,倒也没理由拒绝。 清点一下随行人数,竟有三百四十人之多。 蒸气螺旋桨启动,董遵诲也终于松了口气。 柴宗训笑问到:“怎么,在苏禄压力很大?” 董遵诲摇摇头:“压力倒是不大,而且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不过两个月时间,就能圆满回国。” “圆满?”曹翰说到:“这是赔本赚吆喝,当然顺利,希望长线能把苏禄这条大鱼钓起来。” 樊若水努努嘴:“喏,咱们有人质呢,不怕这条大鱼会跑。” 几人转头,东王正在船上四处查看,对他来说,这艘船上什么都是稀奇。 “所以,”柴宗训淡淡一笑:“得想办法把他留在中原。” 樊若水略有担忧:“这样不好吧,倘是被其他诸夷知道,以为中原扣留君主,谁还愿派使节前来?” “让他自己主动留下来不好么?”柴宗训淡淡到:“为什么要扣留?” “苏公子,”曹翰执礼认真到:“这些时在苏禄的见闻,我倒有些想法。” “哦,”柴宗训摊手到:“说来听听。” “苏公子,既然苏禄能以关税为抵押,在岛上大肆建立学堂,大周关税岂止苏禄百倍?为何不依样在银行抵押,贷款出来在全国建学堂?” “此事我早有考虑,不然也不会怂恿西王这么干了,只是目下暂不适合大周。”柴宗训说到:“回汴梁之后你可上一本奏折,言明此事利弊,将来时机成熟,便可直接开建。” 曹翰疑惑到:“苏禄那么穷都能建学堂,为何暂不适合大周?” 柴宗训笑了笑,解释到:“其实很早之前我就这么想过,至少让大周人人都能识字算数,但大周幅员辽阔,在全国开建学堂是一项非常浩大的工程,须耗费大量国帑,而大周周边强敌环伺。” “一旦边境有风吹草动,学堂就必须停下来,而因建学堂获取利益的人,不论官员还是百姓,必致怨声载道,届时内外都不稳,对朝廷来说,是非常麻烦的。” 曹翰思虑一会,开口到:“苏公子多虑了吧,眼下大周国泰民安,百姓无不感念圣恩,岂会怨怼?” 柴宗训呵呵一笑:“那是因为百姓人人都有饭吃,有稳定的收入,能安居乐业,你试试让一个每天收入一元的人,突然变成每天只收入五角试试?” 曹翰说到:“五角已经能在大周任何一个州县生活得很好了。” “这就不是生活得好不好的事,”柴宗训说到:“人性贪婪,今天赚一元,明天就想着赚两元,后天就敢想四元。” “突然让他的收入变成五角,这不是少了五角钱的事,而是他的欲望被打了折扣,他岂能答应?这就是人性中只能共苦,不能同甘的原因所在。” 曹翰身为臣子,自然要为臣子说话:“苏公子,虽人性贪婪,但朝中也不乏正直之士。” “我知道,”柴宗训说到:“我巴不得全大周都是正直之士呢,可这也不过是个奢求而已。每一项国策的制定,都会影响到大周的方方面面,所以在推行之前,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若时机不允许,结局不能承受,那就缓一缓。以苏禄和大周比喻,苏禄四周是海,唯一能跨海打他的就是中原,但对这化外蛮荒之地,中原只要其消费市场,不要土地。且苏禄的学堂,不过是贵族子弟学校。” “但大周就不同了,北方有辽国,西边有吐蕃各部,他们无一日不想倾入中原,占我国土。我要建的学堂,是大周人人都可去读书识字,为社稷源源不断供给人才的地方,此项耗费,远非苏禄贵族学堂可比,非等到外部局势平定不可。” 曹翰说到:“苏公子,目下西域已有潘太尉在经营,回朝之后,我愿举大兵北伐,将辽人赶到北海以北,不再威胁我中原。” “军国大事,回朝之后再议,”柴宗训问到:“樊大人,离穗都港还有多久?” 樊若水回到:“公子,若日夜不停航,则还有三日航程。” “放慢船速,”柴宗训吩咐到:“日行夜不行,分出一艘快船日夜兼程赶至穗都,命慕容兄在穗都港举行欢迎仪式,迎接东王。仪式最好震撼些,争取一次就将其吸引住。另外命其在城内打听,有没有大食商旅,能够帮忙翻译。” 曹翰说到:“昨晚我回想一下,自唐末乱世,吐蕃各部相互厮杀后,西域的商道似已断绝。大食商旅恐难寻,不过可查访一下有无当年的商旅后人滞留中原归籍的。” “反正一定得找到一个懂大食话的,”柴宗训说到:“西域商道断绝,正好这批人回国后可领着大食人从海上而来,也省得到时候派使节。” “遵命。”樊若水转头匆匆而去。 除了大胡子和小姑娘以外,其余大食人都被分配到其他船上。 船行缓慢,大胡子有些急躁,小姑娘却仍是抱着他的盆栽。 柴宗训实在好奇这盆栽到底是什么,便问到:“wheredidthiefrom?” 小姑娘已不须仔细分辨便能听懂他的话,回到:“maya,maya。” 玛雅?中阿迈瑞卡以及加勒比地区? 柴宗训不知道那地方离大食有多远,不过阿拉伯人把生意做到世界每个角落,果非虚言。 但柴宗训对玛雅的了解仅止于2012,其余的一概不知,聊天在‘哦哦’两声之后就此结束。 小姑娘自怀中掏出一个密封的小竹筒,‘砰’的一声打开筒盖,一阵清香自竹筒中传来。 柴宗训瞟了一眼,黄澄澄的,竟是玉米粒。 小姑娘拿起一颗玉米粒,做出啃食的样子。 柴宗训欣喜的直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这是玉米,是玉米。” 小姑娘将竹筒递给柴宗训,他倒出几颗来,将竹筒还给小姑娘:“这东西太珍贵了,给我几颗种子便好,我中原人口能否过亿,就靠他发力了。哈哈哈,想不到上帝关了一扇门,果然就会打开一扇窗,没找到红薯,找到玉米也是一样。” 小姑娘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看着他笑,便跟着笑。 柴宗训说到:“你造福了中原百姓,我要感谢你。” 小姑娘依旧点头甜甜的笑,柴宗训想了想:“我要给你取个中原名字,让中原人永远记得你。” “igiveyou,取achinesename,likeor不like?” 小姑娘点点头,期盼的看着柴宗训。 柴宗训想了想:“这玉米成熟之后金质白心,象征金玉满堂,就叫你满堂吧。” “不好不好,满堂这名字驽钝,不适合你。算啦,还是叫玉黍吧。” “you,chinesename,is玉黍。” 小姑娘跟着念到:“玉黍,玉黍。” “对,你以后就叫玉黍,”柴宗训扬了扬手中的玉米:“这东西也叫玉黍,以后中原人只要吃起玉黍,就会想到你。” 虽然小时候见过家里种玉米,但柴宗训只记得小铲子挖个缝隙,将玉米仔丢下去这一个步骤。但究竟是就这样丢下去,还是待发芽之后再放下去,他实在不知道。 之所以见过家人种玉米,就跟无法拒绝一根直溜的木棍诱惑一样,农村长大的男孩,又有谁能抵抗小铁铲的诱惑? 铁锹太大,不利于操作,但铁铲就不同,哪里不爽铲哪里,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课余时间。当然,回去之后是狮吼功还是男女混合双打,完全取决于你身上沾染的泥土程度。 作为皇帝出海的旗舰,虽然没有御花园,但花圃还是有一片的。 南海的稻子一年可以三熟,玉米貌似比稻子似乎还要活跃得多,眼下也不过初夏,应该没过播种的集结。 柴宗训铲了些土,虔城的种下三颗玉米。一转身,却要解裤子。 不行吧,就像刚出生的小孩吃不了大鱼大肉,要是一泡尿下去营养过剩给这种子胀死了咋办? 与其让它营养不良歉收一点都好,可千万别死。 此时玉黍却跑过来,扬着手中的玉米不停往嘴边示意,像是在告诉柴宗训,这东西不是放土里,而是吃的。 柴宗训没太懂,玉黍伸手要将土里的玉米仔抠出来。 “诶,别。”柴宗训急忙拉住她:“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要得到更多的玉黍,这些都是种子,过上几个月,我就能得到好多好多的玉黍。” 两个人焦急的相互比划,都听不懂对方的意思,最后实在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 玉黍拿出几粒玉米,学着柴宗训埋进泥土。 柴宗训说到:“这东西可金贵着哩,千万别浪费。” 玉黍甜甜一笑,转身便离去。 “不行不行,”柴宗训自言自语到:“这东西实在金贵,我得二十四小时守在这里。” 柴宗训真的命人在花圃边安了个行军铺,日夜守在旁边观察。 第一天,没有变化。 第二天,没有变化。 第三天,还是没有变化。 紧张的等待五六天,一点变化都没有,柴宗训又失望又懊恼,心中却又带着希望。 这日正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呼到:“苏公子,船要进港啦。” 柴宗训一个激灵起身,第一眼便望向花圃,黑乎乎的泥土间,放过玉米仔的地方,一点不显眼的绿芽正冒出来。 二五二 占城稻 铿锵的锣鼓声响起,港口上的欢迎仪式已经开始。 先是岭南特色的舞龙舞狮,接着踩高跷,木偶戏等轮番上阵。 东王在船上看得目不暇接,竟忘了挪动脚步。 还是樊若水上前提醒到:“殿下请。” 东王这才想起要下船:“贵使请。” 到得港口,踩在腥红的地毯上,慕容德丰率岭南大小官员上前迎接:“欢迎东王驾临岭南。” 东王还了一礼:“久仰慕容郡公威名,今日得见,实是三生有幸。” 这倒不是客气,苏禄来往商旅都自穗都上岸,主政穗都的慕容德丰,自然是苏禄最为熟悉的中原官员。 “东王客气,”慕容德丰侧身到:“东王请。” “慕容郡公请。” 东王脚步轻移,两旁整齐站立的护卫举起长枪高喝:“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东王吓了一跳:“早闻中原好客,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本王早就该来的。” “现在来也不迟嘛,”慕容德丰笑到:“东王一定要在岭南多逗留些时日,让本公有机会好好招待。” 东王说到:“本王此趟中原之行,只为还礼中原,待入汴都朝觐过皇帝陛下后,回程时一定在岭南住个够。” 说起朝觐皇帝陛下,柴宗训正和玉黍、大胡子一道等待其他大食人下船。 曹翰将慕容德丰找到的翻译秦阿丹带了过来:“苏公子,翻译来了。” 自唐末吐蕃各部混战之后,西域商道非常不安全,所以极少有大食人来到中原。 而这秦阿丹,是滞留中原大食商人的后代。 唐时习惯称大食人为秦人,归籍的大食人便索性为自己改了汉姓秦,至于取名,倒还保留有一些大食的习惯。 大食人在中原多为聚居,所以基本都会汉话和大食话两种语言。 柴宗训开口到:“快问问这个大胡子,他是不是大食人?” 秦阿丹上前,敬了个大食的礼仪,大胡子跟着还了一礼,随即俩人便交谈上了。 没想到谈了一会儿,俩人竟抱在一起大哭。 “诶,”曹翰说到:“秦阿丹,叫你来是做翻译的,怎地还哭上了?” 秦阿丹转身扑通一声跪下:“大人,阿巴斯是家父心心念念失散多年的弟弟,如今亲人相见一时情急以至失态,还请大人见谅。” 曹翰和柴宗训面面相觑:“不会这么巧吧?” “当年爷爷经营不善在家乡欠了一笔账,便打算铤而走险贩一批香料到中原还债,家父当时已是少年,便留下年幼的弟弟,随爷爷一道贩运香料到中原。” “虽然赚到了钱,可中原此时已是四处混战,贩运丝绸的古商道更是因吐蕃西域混战而彻底断绝,为躲避战乱,爷爷带着家人辗转来到岭南落籍,但没有一刻不在思念着家乡的叔父。” “天可怜见,如今家父已是风烛残年,没想到叔父在朱猡国贸易后回航时竟遇上风暴,迷失方向被海浪送到苏禄,又恰巧被大人所救。如今传说中的叔父就在眼前,我还多了个妹妹,草民怎能不激动。” 原来是这样,朱猡国,应该就是后来的阿三,顺着海上走的话,倒离苏禄不算太远。 柴宗训问了一句:“秦阿丹,问一下大胡子是否到过玛雅?” 秦阿丹照着柴宗训的意思问话,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如果大胡子能把航线划出来,那么大周的贸易做遍全世界将会方便得多。 当然,这是后话,现在还是不要打扰他们亲人相见的好。 柴宗训说到:“既是大胡子在中原有亲,那便不须我们照顾了。只是他们人数众多,秦阿丹,你可得好好约束,若是开销繁重,家境不堪负担,可去衙门找慕容郡公协助。另外这大胡子若是要回大食,也可求助官府,派军士护送。” “谢谢大人,”秦阿丹说到:“草民家在岭南经营三代,也算薄有家资,养活族人还是没问题的。” 玉黍正好奇的打量着看到的一切,柴宗训上前挥手到:“玉黍,拜拜啦。” 秦阿丹忽地上前:“大人,草民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吧。” “大人身着常服,草民不知大人官衔,不知大人能否见到皇上?若能见到皇上,可否替草民带上一句话,大食人叩谢皇上创造这开放盛世,令草民得以与家人团聚。” 说到这里秦阿丹再次面北跪下,虔诚的叩首:“皇上圣明,若他日皇上派使节出使大食,草民一家愿为向导,愿大周与大食永世修好。” 柴宗训将秦阿丹扶起:“放心,你的一片赤诚,我定会带到驾前。” “多谢大人,倘大人没有他事,草民就此告辞。想家父见到叔父,心下激动,必不会再缠绵于病榻。” 看着秦阿丹组织大食人的身影,曹翰小声笑到:“恭喜苏公子无意间又打开一条新商道,倘是经海路能到大食,以大食人的经商能力,我中原物产必能销往四海每个角落。” 玉黍上前来,甜甜的看着柴宗训,开口说话他却听不懂。 柴宗训笑到:“放心吧,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的。如果你喜欢,也可以就此在中原落籍。” 俩人只管自说自话,反正都听不懂,说完之后又相视一笑。 玉黍将手中花盆郑重的递给柴宗训,他瞟了一眼,花盆里的植物有些眼熟,但因为很小,看不出到底是什么。 “不要,我不要,”柴宗训连连摇头:“这东西你拼了命都要保住,一定非常珍贵,我不能要。” 玉黍却将花盆一把塞在他手上,随后够起来轻吻了一下脸颊,随即捂脸转身就跑。 “嘿,”一旁的董遵诲说到:“这番邦女子就是比中原女子要火辣得多。” “番邦没有三从四德,没有烈女传,没有女儿经,女子自然要火辣,”柴宗训说到:“我看这些东西都可以废除。” 秦阿丹带着所有大食人离开港口,慕容德丰和樊若水也迎着东王前往衙门,此时有一场盛大的宴会正等着他们。 “苏公子,咱们去哪儿?”董遵诲开口问到。 柴宗训说到:“既是上岸,自然得喝一杯,顺便看看离开的这些时穗都有没有什么变化。” 天色已晚,街上人群仍是川流不息。穗都是物产集散地,除了人之外,街上的马车牛车也特别多。 出于实际需要,牛车算是应运而生,商旅采买货品之后,以牛车载到珠江港口上船运往内地,也算是给本地农民农闲时一个赚取外快的机会。 街上又开了两家银行,各个商铺结算,也全都用上纸币,一切看起来是那么井然有序。 晚些时候,城中放起了烟花,其绚丽程度先前从未有过,看情形当是为了迎接东王。 柴宗训三人一高兴,又多喝了些,醉醺醺的回到旗舰上。 没想到慕容德丰正在船上等着,柴宗训囫囵开口到:“你不去招待东王,却在这里做什么?” 慕容德丰说到:“这些时我一直捏着一把汗,苏公子自穗都出海,若是稍有差池,我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 “慕容兄来得正好,我带你去看一样稀罕物。”柴宗训起身,将慕容德丰带到花圃。 “看到没有,”柴宗训指着黑土中的一点绿:“此物将会让我大周不再有饿殍。” “这是什么?”慕容德丰问到。 柴宗训说到:“玉黍,西海之外的玛雅产物,大食人带来的,能果腹。” “这也看不出什么来哩。”慕容德丰说到。 柴宗训笑到:“如今才刚发芽,自然看不出什么,过几个月再看,必是硕果累累。我马上要回汴梁,那边的气候不如穗都,你可将此物移栽至衙门中,待挂果成熟后晒干,将仔一颗颗取下,来年春天再种到地里,必有大收获。” 刚刚接走一批大食人,慕容德丰自是不会怀疑柴宗训的话,只说到:“我正好也有件事要奏与苏公子知道,也与粮食相关。” “哦,莫不是你发现了红薯?”柴宗训心心念念的就是红薯,此时醉醺醺的根本不记得他从未与慕容德丰说过红薯的事。 慕容德丰疑惑到:“红薯是何物?” “这么大,红色的,”柴宗训比划到:“一个就能让人饱餐一顿,不论是沙地还是黑地,都可种植。” “此物我倒是没听说过,”慕容德丰说到:“不过先前我听说占城国有一稻种,性早莳、早熟、耐旱、粒细,宜于高仰之田。收割之后并不妨碍继续种植中原稻,由此稻谷一年可收割两次,相当于粮食产量就此翻番。” 柴宗训顿时醒了酒:“真有此等稻种?” 在他的记忆里,小时候的农村有‘双抢’之说,抢在夏天将早稻收割,同时插秧晚稻,这是一年中农民最忙的时候。 原以为之所以双抢,是因为杂交水稻的原因,没想到占城稻就是早稻。 “既有此等稻种,”柴宗训接着说到:“何不赶紧试种?” 慕容德丰回到:“我已命人在莞城试种,若能成功,明年便可推广全国。” “好,好,”柴宗训欣喜到:“只要粮食有保障,大周国力必会再上一个新的高度。” 二五三 银行分家 在穗都勾留些时日,看过慕容德丰在莞城的占城稻试验田后,柴宗训便准备踏上归程。 东王流连于穗都花花世界,竟不愿去往汴梁,便只好由慕容德丰陪同,继续在穗都享乐。 慕容德丰毕竟地位高过樊若水太多,况事务繁忙,东王还想让樊若水陪同。 曹翰也劝到:“苏公子不是欲将东王留下么,何不让樊大人继续陪同?” “不行不行,”柴宗训直摇头:“东王虽重要,但大食人都来了,樊大人得赶紧回去造船,大船造得越多越好。” 几人正收拾东西,侍者进门到:“苏公子,曹大人,董大人,门外有一自称秦阿丹的求见。” “想来是与我们告别,”柴宗训说到:“传他进来吧。” 秦阿丹进门,与他一同来的,还有大胡子阿巴斯和玉黍。 柴宗训迎上前问到:“玉黍,你在中原可习惯?” 秦阿丹赶紧翻译,玉黍笑着答了一句。 “回苏公子,”秦阿丹说到:“玉黍说中原是她到过的最美丽最友好的地方。” “这么说玉黍到过很多地方?” “回苏公子,妹妹自小随着叔父航海贸易,是在船上长大的。” 一旁的曹翰说起了正事:“秦阿丹,你来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回大人,”秦阿丹说到:“草民是替叔父来的,叔父想问大人,先前他乘坐的大船卖吗?他想买下,往来于大食与中原贸易,有那样的大船,便再也无须害怕海盗。” “这个船嘛,”柴宗训想了半天:“它造价很高的。” 秦阿丹倒是很果断:“多高我们都买。” 柴宗训摇摇头:“可惜这船是配发给侍卫司的,属于军船,不对外售卖。” 听到这话秦阿丹略显失望,小声的与大胡子交涉。 “虽然不卖,”柴宗训说到:“不过回汴梁之后我会上奏皇上,将船租赁出去。” “租赁?”秦阿丹和曹翰双双瞪大眼睛。 “对啊,租赁,而且绝不止这一艘租赁,”柴宗训说到:“我会奏与皇上知道,在已有的航线上实行货运船只租赁,或者干脆设定航线,固定出发时间。” “譬如中原至苏禄航线,固定半月或一月往返一次;中原至爪哇航线,一月往返一次,中原至朱猡辗转大食,一月往返一次。如此类推,让所有商旅不再为货物运输发愁。” 秦阿丹将柴宗训的话翻译给大胡子,大胡子点点头,说了几句话。 “苏公子,叔父的意思是,开通航线租赁也行,只是不知航线何时能开通?” “很快,很快,我这就与三位大人回汴梁。” “啊?苏公子要走了吗?” “是的,”柴宗训说到:“我等奉皇命出使苏禄,如今正该回汴梁覆命。” 秦阿丹稍作思虑:“列位大人,草民还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列位大人前往家中做客,也让草民全家有个感谢大人活命,让草民阖家团圆的机会。” “此次恐怕不行,”柴宗训拒绝到:“恐要留待下次。” 秦阿丹很失望,柴宗训接着说到:“待皇上开通大食航线,还须你家人做向导,届时说不定我们还要同船相处好长时间哩。” 秦阿丹执礼到:“皇上但有旨意,秦氏一门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接着他又告诉玉黍,柴宗训要走。 玉黍上前抓住柴宗训的手,忽地开口到:“苏公子…后,后会。” “呀,”柴宗训讶异到:“玉黍竟会说中原话啦。” 秦阿丹说到:“玉黍自小周游列国,很有语言天赋,她会说好多种话呢。” 柴宗训拍拍她的头:“玉黍,再见啦,希望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你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原话啦。” “草民恭送列位大人。” 上船的时候,曹翰忍不住得意到:“苏公子这一招火轮船租赁实在是妙,以现在中原贸易量,国库收入必会大增。” 柴宗训淡淡一笑:“国库收入是一回事,若能垄断海运,届时四海财货皆在我大周船上,货品价钱如何配给,不都是我大周说了算吗?” 曹翰略一思索,恭敬执礼到:“苏公子眼光独到,实非我能及也。” 先时乘船到穗都,现在回去却分成两路。 樊若水率船队自松江港口上岸经钱塘过江宁从运河回汴梁;柴宗训三人却改走陆路,穿过韶州朗州,从荆南回去。 一路所见与上次巡幸相比,虽然基础设施没有多大改变,但沿途所见,百姓的笑容多了些,眼睛里能有光,能看到希望。 曹翰叹到:“银行真乃炎夏千古以来第一创举,当大大减缓或从根本上解除豪强世家对底层百姓的兼并。只要不懒,开一块荒地官府便给与承认发给地契,有了地契便可从银行贷出钱来买种子,买农具,过上三五年就能有些结余。百姓何其幸哉,得沐圣恩。” “莫要感慨啦,我的曹大人,”柴宗训笑到:“眼下担子还很重呢,得将这个势头保持下去,内外还有很多敌人要消除呢。” 回到汴梁,皇子柴永崎已能在地上爬,看着他那粉嫩的胳膊腿煞是有趣,柴宗训不由多逗玩了一会。 太监万华进来到:“皇上,赵德昭大人求见。” “嘿,他倒是消息灵通。”柴宗训拍拍手:“传。” 赵德昭进来便行了个大礼:“皇上,可想死臣了。” 柴宗训说到:“朕也记挂着你哩。” 赵德昭笑到:“皇上是记挂银行吧。” “朕倒还真想问问,银行怎么样了?” 赵德昭随即换上一副苦哈哈的面容:“皇上,银行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这账目核算,可烦死臣了。” “刚刚发了一笔数千元进货的借贷,马上又来一笔一元几角买种子,这种账目夹杂,极容易出错,银行里的账房,每日都得瞪大眼睛。不然一笔账对不上,可能整个月都得重新核算。” “还有极少数还不上贷款的,臣一时打听去卖丝绸,一时又得去打听卖地。” “这还只是一部分,自从改用纸币后,各地银行的纸币都是从臣这里发出去的。地方上的账目更加杂乱,眼下银行已征用了先楚王的府邸,里面全是账房先生。原本开银行对臣来说倒不难,只是这算账之事,屡屡让臣觉得力不从心。” “算账这点小事,”柴宗训淡淡一笑:“还能令人力不从心?” 赵德昭有些不服气了:“皇上要不移驾去往楚王府一观?” “朕不去,”柴宗训说到:“这种小事不值得朕去看。” 赵德昭说到:“臣也算自小陪伴皇上长大,知道皇上向来对算数之事不敏感…” “朕之所以不去,”柴宗训打断了他:“不是因为朕不会算账,不喜欢算账,而是如此简单的事情,很容易便能解决。” “臣苦思一月,一直未想到对策,”赵德昭不太相信:“皇上才听描述就有办法啦?” 柴宗训淡淡到:“既是账目混杂难以核算,何不将银行一分为多?农信银行,专司农贷;工信银行,专司工贷;商信银行,专司商贷。如此账目必能统一,且在处理抵押物时也会方便得多。” “至于你赵行长,可将大周银行改为大周社稷银行,不办存贷个人业务,专司发行纸币,监督稽核各银行运营,核算存贷,对下一年纸币发行数量以及贷款额度进行调控,同时管理各蛮夷与我大周的商贸往来。” 赵德昭如醍醐灌顶:“对啊,我何苦为难自己?将银行一分为多,相互之间竞争监督,他们算账,我来进行核算。皇上高瞻远瞩,令臣心服口服。” “既是知道了,该如何办心中有数吧,这几日别来找朕了,朕还有要事要办。” 柴宗训所谓的要事,便是成立轮船局,专司管理航运之事。 不过轮船局得有船,柴宗训赶到造作局位于汴河的造船基地,河中已停满大船,但他还是不满意。 “造,要多造,不停的造,将来征服四海,全都靠着这东西哩。” 何辉说到:“皇上,造作局开的薪俸比其他作坊都要高,但造船这个活儿,也实在太苦太累,汴梁附近能经受得住的,几乎都来了造作局,但人力还是远远不够。” 何辉按照柴宗训的计划,模块化造船,虽有蒸汽行车,但科技仍十分落后,大部分事情仍须人工完成。放眼望去,下面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 柴宗训思虑半晌,开口到:“既是人力不够,可将这基地略微改造,将汴梁城各大狱中的囚犯迁至此处,协助造船。” 何辉有些没底:“皇上,这样可以吗?” “有何不可?”柴宗训说到:“朕马上回去,与廷臣商议修改大周律,废除肉流之刑,一律改为造作局徒刑,协助造船。” “上次朕命你烧制的水泥现还在制吗?”柴宗训又问到。 “一直在制,库房堆不下,已放在了闲置的船上。” “好,你准备一下,朕回去便给你出草图,即刻召集工匠改造造船厂。” “臣遵旨。” 想不到水泥发明出来之后第一件事竟是造大狱,不知后世史书会不会篡改成暴君为了大狱更加坚固所以发明了水泥? 二五四 征辽辩论 新的法令很快颁布下来,大周境内将逐步废除流刑和肉刑,全部改为徒刑。 境内大狱逐步因地制宜改作坊或农场,供人犯服徒刑。 同时严禁殴打人犯,因为现在健康的劳动力实在太过重要。 事情太过繁杂,柴宗训已无暇参与,一律交与曹翰去署理,他眼下要做的,就是为大周即将到来的大发展创造稳定的局面。 目前最大的威胁就是辽人,自从听取慕容德丰的战略拿下幽云后,北方一直太平至今。 辽国也在明主耶律贤的治理下,终于平息纷争,国力蒸蒸日上,先前还曾与豪强世家配合攻打幽州。 柴宗训放出风去,留在汴梁的将领杨业和呼延赞听说要打辽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但朝臣都似乎安定于眼前的局面,不太愿意打仗。 先是翰林学士冯平上书一封,痛陈清平世界来之不易,战事一起百姓必会遭殃,况辽兵凶猛,倘是战败,恐庙堂震动,恳请皇上以社稷苍生为念,勿要轻启战端。 柴宗训看过奏折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暂且留中,当做没这回事。 但冯平不愿意他的忠义执言就此成了废纸,大朝时主动出班问到:“皇上,臣日前上的止战疏,不知皇上看过没有?” 大朝上问出来,柴宗训自然不能回避:“朕看过了,冯学士很用心,写得很好。” “皇上若肯纳忠良之谏,臣便是呕心沥血又何妨?”冯平说到:“只是臣听说,背嵬军已在整装,要向北境开动?” 军国大事,靠哄靠骗靠拖延是不行的,柴宗训说到:“是的,背嵬军即将前往丰宁。” 丰宁是幽州城外的一座城池,先前辽军与世家大族配合进攻幽州失败,杨延平乘机出兵将丰宁城夺回。大军出丰宁便能直捣辽国中都大定府,威胁上都临璜。 辽国五都,南都幽州和西都大同府已被收回,辽国宗庙都在临璜府,倘攻下大定,必致辽国震动。不过因辽人的放牧习惯,以及祖上传下来的‘捺钵’,皇帝倒不一定常驻临璜府。 先前收回幽云守住北方边境后,周师一直在南方征战,辽人正好趁机猥琐发育。耶律贤剪除了国内政敌,确立了嫡长子继承皇位制度,如今境内一片强盛景象。 “皇上,”冯平大呼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如今汉家河山尽复,百姓方得享太平,国力正是上升之时,战事一开,必致国库空虚,百姓负担加重怨声载道,臣请吾皇三思。” 一群文臣跟着跪下:“请皇上三思。” 柴宗训淡淡到:“冯学士饱读诗书,必见过汉唐之时舆图,难道我汉家江山就这么一巴掌大?别的不说,朕清楚的记得,辽东自古便是我汉唐河山。先前渤海国因不惯辽人欺压,欲举国内附,朕因他事迁延。” “如今我大周国富民强,兵强马壮,朕岂能坐视汉家遗民受蛮夷欺凌?” “皇上,”工部尚书林彦升出班到:“辽东苦寒,原非汉地,历代渤海国主实是朝秦暮楚之徒,汉强则属汉,夷强则归夷,实不值搭救。” 冯平也跟着说到:“皇上,虽汉唐舆图上辽地与辽东皆属汉家河山,可这两地无法耕种,与我汉人生活完全相左,即便暂且攻下,最终却也还是无法实控。虽赢了战役,却输了战略,实是得不偿失。” “两位卿家误解了朕的意思,”柴宗训说到:“朕并非一定要占据北方河山,朕出兵的目的,只为打垮辽国,令其再也无法觊觎我中原。” 赵匡胤出班来了一句:“皇上,自幽州城架上火炮,辽人便再休想踏足中原。” “火炮并不能确保幽州城的稳固,”柴宗训说到:“能造出火炮,本就兼取了北方冶炼之术,倘辽人亦掌握此术,我北方边境岂非危矣?所谓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只有将辽人赶到北海以北,我中原方能高枕无忧。” “皇上,”冯平又说到:“辽境广阔,且多沙漠,倘是王师出击,辽人回避;待王师回师,辽人却又尾随而来,如此往复几次,大周必被拖垮。” “当年以大汉之强盛,历四世之积累,虽打垮了北方蛮夷,却也将自家拖垮,民生凋敝,民不聊生,其后一直都未恢复鼎盛荣光。” “如今大周立国不到二十年,且先前征南唐南汉耗费大量国力才刚刚恢复,皇上怎可轻启战端?” 这一下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大周虽强盛,但却经不起拖。 要是出兵一下子能找到辽国主力决战倒还好说,倘若辽人转进漠北,待周师回去之后再跟进,如此往复几次,国力必被拖垮。 且辽国耶律休哥、耶律斜轸都是历史记载的名将,先前征幽云之时,柴宗训靠着两世为人才能胜出,如今历史早已改道,又是深入辽境作战,若是辽人转进几次趁着周师疲敝一路掩杀,后果不堪设想。 “一派胡言,”呼延赞忽地出班大喝到:“冯学士只知大汉四世积累被拖垮,可记得唐立国十数年便在太宗治下大杀四方,四海蛮夷皆尊太宗为天可汗?” 冯平呼到:“唐有李卫公靖,英-国公绩,还有万人敌尉迟恭,更有长孙无忌学贯古今,大周有谁?” “冯学士休要厚古薄今,”呼延赞喝到:“倘是战场相遇,杨令公与李卫公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哩;曹太尉彬也不在那李绩之下,说起万人敌,刘光义之名谁人不知?至于筹措粮草,稳定国政,宋王岂非强过长孙无忌良多?” “某虽不才,却也能比个秦叔宝。至于程知节侯君集,我大周还有潘仁美郭进哩。更何况王师还有火炮相助,岂能怕那辽人?” 冯平很不服气,冲口而出到:“即便你恬不知耻将自家与名将并论,可皇上也不是唐太宗啊。” “冯学士。”赵匡胤叫了一声提醒。 冯平自知失言,慌忙后退一步。 呼延赞不以为意,仍是大喝到:“皇上当然不是唐太宗那等接受城下之盟的可怜之君。” “吾皇自御极以来,改税制,丈田亩,练新兵,造火炮,王师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现在更是开银行,迎贸易,四海蛮夷之白银皆流向我大周国库,拿太宗与吾皇相比,算是给他脸上贴金哩。” 冯平想争却不敢再争,刚才他的那句话,解释出来就是皇上不如唐太宗。 虽然大周在柴宗训治下国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但在朝中文臣眼中,他的确不如唐太宗。 唐太宗作为千古一帝的有力争夺者,文治武功无须赘言,最出名的,还是他能纳谏。 所谓文死谏武死战,作为文官自然要不停的谏言,倘是皇帝采纳,由此造福社稷,青史留名光宗耀祖自然不在话下。 即便皇上不纳谏,不管是打了谏言的文官一顿,或者干脆杀头,文官也能留下个忠直诤臣的名声。 偏偏柴宗训却不同,别的皇帝身边都有一班谋臣,他却一个谋臣也不要,唯一一个有些谋略的,早被发配到岭南。做什么都有他的一套,文官谏言若是不喜欢,不是留中就是置之不理。 文官也是人,也要面子的,你不理我算什么意思? 皇帝将兵权牢牢握在手中,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把满朝文官当做木偶一般,这样的皇帝就算把国家治理得再好,也不符合圣人明君的概念。 人嘛,都是这样,喜欢对自己有利的,不喜欢对自己无利的,所以冯平已经忘了简化字和拼音以及活字印刷术刚出来的时候,他山呼万岁的样子。 柴宗训可不管这帮文官怎么想,扫视一眼后开口问到:“众卿可还有异议?今日一并拿出来说一说。” 说了等于白说,何必浪费口水。 殿陛之间一片沉默,通政使潘惟德手捧锦盒进殿呼到:“皇上,岭南郡公八百里加急奏章。” “好,”柴宗训抚掌到:“朕就征辽之事询问慕容兄,看看他怎么说。” “今吾皇吊民伐罪,臣以为,我大周有六胜。” “一胜者,以义伐不义。辽自立国以来,屠我汉民,占我河山,多行不义之举,今吾皇举大兵复此血海深仇,必胜也。” “二胜者,以国库充盈对阵国库空虚。我大周蒙皇恩浩荡,年年风调雨顺,各大商道打通,银行开办以后,国库收入更是翻番;而辽人为平息国内纷争疲于奔命,国库早已耗尽,此时出兵征辽,必胜也。” “三胜者,以精锐之师对阵新成之军。自幽云一战,辽人十五万精锐尽丧,目下军中多为新兵;而我控鹤军、背嵬军、铁骑军携收归江南之威,对阵辽人,几如猛虎对阵田鼠,必胜也。” “四胜者,今两国边境承平数年,辽人国内新平,必人人惧战;而我大周乃天朝上国,扬威海内,震慑群小,护佑商道,皆须此战。两军士气相比,高下立判,此时出兵,必胜也。” “五胜者,我霹雳神雷威猛无比,辽人所恃,不过弓箭,实在不值一提。以热兵对冷兵,必胜也。” “六胜者,辽国用兵,可称道者不过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而我大周名将如云,倘是兵锋至五路而出,必致辽人应接不暇,王师必胜也。” “哈哈哈,慕容兄真是说到朕的心坎上了。”柴宗训笑到:“无论国力,兵力,士气,兵器,统帅,我大周都要强过辽人,况朕师出有名,必能一举攻破辽人主力,我北境再无忧矣。” 二五五 抢人 征辽是大事。 辽国土广袤,就连都城现在都还有三个。 且不像江南一直臣属于中原,惧怕中原,辽人反倒是时刻觊觎着中原。 先前趁着辽国内乱,以及两世的记忆夺回了幽云十六州。现在辽国内乱平息,国力蒸蒸日上,与之对战,必须万分谨慎。 慕容德丰六必胜提供了征辽的理论依据,提振了士气,真正要征辽,还须大周这台战争机器开动起来。 在赵匡胤的主持下,粮草源源不断运往汴梁;江宁刘光义日夜在长江上操练水军;背嵬军正式开拔,前往丰镇,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兵部职方司,侍卫司密探,符昭手下散落在辽境的燕云十三骑也都运行起来,一条条军情自辽境送到汴梁。 按照慕容德丰的出兵方略,杨业,曹彬,刘光义,呼延庆,杨延平五路出兵互相呼应,一路逐步平推,选关隘处建城池,防止辽人反扑,计五年,当能将辽人赶到北海以北。 这个方略很稳妥,但耗费将会非常大,在平辽的这五年里,除了国计民生的必要开支,国库的所有盈余都将用于出兵军费。 但柴宗训的轮船局已在魏仁浦次子,榜眼魏咸熙的主持下逐步展开工作,仅此一项,耗费便不知凡几。 “皇上,”董遵诲开口到:“既是国力无法支撑步步为营稳打稳扎,何不设法力求速胜?” 柴宗训苦笑一声:“辽之国土仅次于中原,幅员辽阔,如何速胜?” 董遵诲说到:“臣虽未亲至辽境,但听说辽国内满是大漠,根本不适合人居,虽幅员辽阔,但人口都集中在几个城池而已,只要占据城池,辽人无法生存,必会远遁,由此我边患便能自解。” “大漠虽不能长期生存,但暂时藏身却没问题,”柴宗训说到:“即便我王师占据辽国城池,粮草却仍须国内供给,倘辽兵藏身大漠,攻击我补给线,没有粮草,大军如何久据城池?” “带齐粮草,与辽人死磕,”董遵诲说到:“守城池总比呆在大漠里要好一些。” “若真的这么容易,大汉四世之积累岂会被拖垮?”柴宗训说到:“眼下已是夏日,待到能出兵时已到秋天,兵锋至辽境内已是冬日。辽境苦寒,不适合冬日作战,不如且等一等,待到明年开春再出兵吧。” 董遵诲摇头到:“皇上,倘等到明年,辽人有了准备,攻城恐更为不易。” 柴宗训解释到:“辽不比江南,若要将其击垮,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辽人久居北境,比我王师更为耐寒,且深入辽境作战,地利本不在我,还是力求稳妥好一些。” 既是求稳,柴宗训便不再纠结出兵方略之事,反倒是前往刚成立的轮船局,查看航线开通的情况。 按照魏咸熙的规划,先期开通三条航线,由蓟州港口出发,经停高句丽,到达扶桑,回程时停靠松江港。两船对发,两月一次。 第二条航线自穗都港出发,经停占婆国,柔佛国,爪哇,苏禄回到穗都港,同样是两船对发,不过沿途经过的地方较多,所以三月一次。 第三条航线,穗都直达苏禄,两船对开一月一次。 原本魏咸熙还想开通闽越到琉球和苏禄的航线,可现在能供他用的,只有六艘船。 造作局造的船不少,但多为军船,前些时被刘光义以训练水军之名全给买走,魏咸熙想说理都没地方,皇上以大庾道一半赋税养铁骑军,谁让人家有钱呢。 航线开通后,造作局按照旨意将轮船刷成统一颜色,开往指定港口开始营业。 各将领眼见征辽的旨意出来,但却雷声大雨点小,背嵬军停在丰镇不动,铁骑军也只是操练水军,并没有出兵动向,控鹤军更是呆在幽州一动不动,于是便纷纷上书请战。 不管是天气严寒,还是大漠风沙,亦或辽骑兵强大,各将领纷纷表示不惧各种条件,愿立军令状,不斩耶律贤,誓不回还。 柴宗训对这些请战奏折一律不予理会,仍是关注着轮船局的运转情形。 眼看已是入秋,轮船局各航线都完整的走了一遍,一趟航行下来,到达柔佛航线的轮船竟赚回造船成本的一半,魏咸熙顿时信心满满,要增开航线。 但各军仍是毫无动静,一向沉稳少言的杨业也已坐不住,丰宁地处汉夷混居之地,局势异常复杂,驻守在此每日都得小心翼翼,再不出兵,怕是要影响士气啦。 杨业亲自从丰宁赶回汴梁,只为请战。 “皇上,臣于丰宁探知,辽主素来体弱,近年更因国事操劳,身体每况愈下,如今国政更是委于皇后萧绰。牝鸡司晨,必有灾殃,辽境内先前被打压势力又隐隐有抬头之势,皇上何不趁此时出兵,一举攻下辽中都大定府?” 柴宗训摇头到:“令公,攻下大定府易,想要守住却难啊。” 杨业一指沙盘:“皇上,大定距丰宁不远,攻下大定后可依地形组建大丰防线,退可回长城之内,进可直逼临璜。倘攻下临璜,辽境必可传檄而定,辽人也将远遁,自此我北境无忧矣。” “可背嵬军兵力不足,自入驻丰镇后,辽人必有防备,如何才能攻下大定?”柴宗训仍有疑虑。 “皇上,”杨业说到:“可命曹太尉自遵化,迁安一线出兵,倘辽人应战,臣便趁此攻打大定府。倘辽人不应战,曹太尉可顺势取下榆关。” “渝关三面皆海,北连陆。自渝关北至进牛口,置八防御兵,募士兵守之,契丹将再也无法觊觎中原。” “过上数年,我大周国库充盈,便可依照慕容郡公方略,五路一同出兵,相互呼应直到将辽人赶到北海以北。” 榆关柴宗训知道,是后来号称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此时尚在辽人手中。 倘夺下榆关,将长城延长,依托燕山,北方游牧民族将再也无法到达中原。 这倒是一条出兵的好计,可惜柴宗训志不仅仅于此。 “令公妙计,”柴宗训说到:“不过以背嵬军攻城,实在太过浪费,以朕之见,当由曹兵杨延平依此计两路出兵,背嵬军可仿冠军侯轻骑出击,掳掠辽之人丁为我所用。” “皇上,背嵬军乃我大周精锐中之精锐,只用以游击辽人,是否大材小用?”杨业有些痛心疾首:“况辽人不事农耕,人丁掳回中原可堪何用?” 中原数千年来一直自诩天朝上国,瞧不上周边蛮夷,向来只有蛮夷掳掠中原人口,天朝几时掳过蛮夷?即便有几个俘虏,也是好生招待着,不久就放了,所以一向对柴宗训旨意毫不犹豫的杨业这才驳了一句。 “背嵬军每日饷银八角,肉食数倍于其他各军,”杨业继续说到:“倘只用以掳掠辽民,臣恐其他各军不服,军士亦有不甘。” 当着杨业,柴宗训倒不须隐瞒什么:“令公可知目下阻碍我大周国力提升,最大的绊脚石是什么?” 杨业思虑一会:“目下大周国富民强,似没有明显短处。” “不,人丁,”柴宗训说到:“人丁太少,所以大周国力发展才如此缓慢。唐末以来混战数十年,以至我中原人口骤降。目下中原虽承平二十年,也因朕的摊丁入亩方策,找出很多隐藏人丁,但以我大周王土程载礼,现在人丁远远不够。” “造作局已造出水泥,此物用作建筑粘合之用,可保屋宇道路千年不坏,却因为人丁不够,只能存于库中。” “四海诸夷皆羡我大周物产,朕欲造大船将物产运出去,却因人丁不够,目下三条航线只有六船航行。” “慕容兄于岭南试种占城稻成功,今后我大周稻谷将可一年两熟,朕的玉黍也喜获丰收,我大周将不再有饿殍,却因人丁不够,王土有很多仍处于荒废状态,无人耕种。” “当年唐太宗包容并蓄,不肯轻视蛮夷,所以四海咸服,称天可汗。朕欲效仿之,不论汉夷,只要生活于我汉唐故土,便是我故汉唐人。” “令公担忧辽人不事农耕,并非其不愿,只因辽土不适合农耕,只适合游牧。自辽主耶律贤推行汉化以来,辽境内不是已有多地已在开垦农耕了么?” “令公可寻辽境内苦寒之地,或沙漠中辽人,将其掳回中原,有司给予土地种子。朕以为,倘能安定下来,有谁愿意四处漂泊?” “倘逐步将辽人掳回中原,辽境无人,辽国不就跟着消失了吗?” 这个战略让杨业心悦诚服:“皇上高瞻远瞩,是臣误解了皇上旨意,请皇上治罪。” “令公倒也没理解错,”柴宗训说到:“仗还是要打的,辽人不会坐视王师掳掠百姓。不过辽兵既动,就无须王师再苦寻其主力,仗打起来将要轻松得多。” “皇上是以辽民为诱饵,吸引辽军前来决战?”杨业问到。 “正是,”柴宗训说到:“令公可回幽州,命杨延平与渤海王暗中联络,设法使其愿意内附。辽人闻之,必举大兵来伐,那朕征辽的第一战,就在渤海打响。” 二五六 吸引人 杨业赶紧带着新的部署回到幽州,新一轮的抢人大战,即将打响。 柴宗训的意思,要将长城以外的人,全部迁往江南、吴越、荆南、蜀中等地,集中力量将长城以内先发展起来,随后再一点点往外扩张。 正思索方略的时候,董遵诲来报:“皇上,燕云会馆有人等候。” 燕云会馆,不是陈烈钧就是秦阿丹,柴宗训曾留过口讯。 如今已是秋天,南海风暴刚刚平息下来,陈烈钧也该到中原来贸易了,是时候跟他谈谈,是否愿意举族内迁,如果能带更多的苏禄人到中原入籍,自是更好不过。 柴宗训和董遵诲一起来到燕云会馆,才进门,一个身影便扑了上来:“苏公子,终于见到你啦。” 柴宗训定睛一看,不是玉黍还有谁?除了长相,穿上中原服饰的她,俨然一副中原女子形象。 “玉黍,你会说中原话啦?” 此时陈烈钧与秦阿丹上前执礼到:“见过苏公子,见过董大人。” “咦,”柴宗训问到:“怎地你二人一同来了汴梁?” 陈烈钧说到:“南海风暴刚停,我贩运一船苏禄物产到达穗都,正巧遇上秦公子欲上汴梁,我便与他一同来了。” 秦阿丹摊手到:“苏公子,董大人,快请入席。” “对对对,”陈烈钧附和到:“苏公子,秦公子有急事寻你才来的汴梁,咱们可别尽寒暄让他心焦。” 几人坐定,柴宗训问到:“阿丹寻我何事?” 玉黍忍不住拉着柴宗训的手嗔到:“苏公子,你不是劝皇上开通中原到大食航线么?怎地柔佛苏禄扶桑都有船,偏偏就大食没有?” “玉黍,不得无礼,”秦阿丹拱手到:“苏公子,小妹自幼四海漂泊,不识中原礼数,还请苏公子见谅。” “我素来也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柴宗训说到:“阿丹若将我当做朋友,以后也无须拘礼。” “不可不可,”秦阿丹说到:“苏公子既是皇上身边的人,品轶自然不低,礼节岂可废。” “错啦,”柴宗训笑到:“我虽时常能见到皇上,但不过翰林院一散人,无品无级,寻常只为皇上吟诗作对唱和。” 这倒也不算假话,如今大周教坊,唱的都是皇上的辞赋。 他们说话,玉黍只一直拉着柴宗训的手,甜甜的看着他。 “要我说,”陈烈钧开口到:“是否讲礼,全凭各人心思,不是不讲礼就不尊重,也不是讲礼就尊重。” 柴宗训赞到:“陈兄说得对,以后是否讲礼节,你们自己说了算。” 秦阿丹也不纠结于此事,只说到:“自苏公子回汴梁后,中原到四夷航线当即开通,我便知苏公子是信人,所以特来汴梁求问,未知中原到大食航线何时开通?” 柴宗训说到:“中原到大食距离较远,所须轮船自然要大一些,结实一些,造作局正在日夜赶制,大船下水之后,还须大胡子作向导哩。” “希望能快一些,”秦阿丹面露焦急之色:“家父已是风烛残年,他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回家乡一趟,阿巴斯叔父也惦记着族人。” “放心吧,”柴宗训说到:“明年开春,我一定设法满足你的愿望。” 秦阿丹高举酒杯:“苏公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敬苏公子一杯。” 陈烈钧笑到:“秦公子,不是说大食人不能饮酒吗?” 秦阿丹淡淡到:“我是大周人。” “好,”柴宗训也举起酒杯:“为大周人,干一杯。” 几杯酒下肚,柴宗训说到:“说起大周人,前些时我听皇上说起过,中原愿意接纳散落在外的遗民,凡是愿意回籍的,种地的给与田土,经商的减税,若是工匠,可直入造作局,要知道造作局工匠的薪俸,可不低于一个县尉哦。” 秦阿丹说到:“皇上如此善待遗民,可惜我族没有散落在外的族人,倒是我自己,算是大食遗民。” “阿丹勿忧,”柴宗训笑到:“我还听皇上谈起过,四海诸夷,若有愿归附入籍中原者,一样给与田土,与中原人无异。” 秦阿丹想了想:“我听阿巴斯叔父说起过,大食都城巴格达城,也是个很繁华的大都市,不过大食境内有很多沙漠,这些地方不适合人居住。倘能回到大食,我定将皇上愿意接纳大食人的消息传回去,若这些人愿到中原生活,正好随船载回来。” 说到这里,秦阿丹转头到:“陈兄不正是中原人么,既是皇上接纳,何不趁此时回归故土?” 陈烈钧沉吟一会,开口到:“若说起我陈王后裔遗民,真不在少数。” “当年后主于鸡鸣寺枯井被擒,皇室宗亲随即迁闽越,昏君杨广仍派人追杀。不得已,所有宗亲至闽越出海,到达苏禄、爪哇、泥国、柔佛等海外诸夷。” “留在岭南的陈王后裔,杨广也不肯放过。无奈,家祖五兄弟,将家中煮饭大锅锯开五份,每人持一份出海,将来五家后人齐聚,便以此为信物。” “那么后人聚到一起了吗?”玉黍听得兴起,赶紧问到:“这是多久的事了呢?” 陈烈钧笑到:“玉黍姑娘且听我慢慢道来。” “家祖五兄弟同样散落南海诸夷,只是当地不事耕种,且不懂我中原礼仪,对外来人颇为排斥。” “幸而皇天护佑,家祖总算在夷地站稳脚跟,其中之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其后积累其家资,便在诸夷寻找宗亲,这海外贸易,也是因此而起。” “虽因后主昏庸而丢了江山,但天可怜见,陈王后裔在诸夷都发展得很好,四百年繁衍生息,所有宗亲加起来,竟有数万之众。” 玉黍扑闪着大眼睛:“那五兄弟究竟团圆了没有嘛。” “妹妹,”秦阿丹说到:“自然是团圆了,不然陈兄怎知宗亲加起来有数万之众。” “哦,”玉黍点点头:“不怎么离奇嘛。” “那是陈兄轻描淡写罢了,”秦阿丹说到:“便如阿巴斯叔父与我父亲,若非遇上风暴,又遇海盗,再有苏兄行船经过,恰巧慕容郡公征召翻译找到了我,这里面但凡一个条件对不上,叔父都不可能与父亲相聚,而这些条件,却是很多人一辈子都遇不上一次,而陈王的后裔,可是在人生地不熟的蛮夷之地创业,其中艰辛可想而知。且叔父与父亲分别不过四十年,而陈王后裔分散各地已四百年啦。” 陈烈钧继续说到:“经过四百年的发展,各宗亲已在诸夷站稳脚跟,更有甚者,已是当地举足轻重之人,若要他们归国,实非易事。” 秦阿丹笑到:“我听说陈兄与苏禄侗王是世交,陈家是苏禄海外第一商号,若要陈兄归籍,怕是不愿意的吧。” “我愿意,”陈烈钧说到:“眼下苏禄学中原礼仪,流通中原纸币,与中原已无异,于我来说,归籍有减税优惠,何乐不为?只是其他宗亲,就很难说啦。” “归籍这件事情上,遵循自愿原则,”柴宗训说到:“有遗民散落海外,将来我朝再派使者,也好有个向导,往来贸易也要方便得多。” 陈烈钧说到:“回苏禄后我会将此事报与家父知道,若他同意,正好举族回迁岭南。” “阖家团圆,太好啦。”玉黍拍手到。 秦阿丹怜爱的一笑:“玉黍,这叫落叶归根。” “哦,落叶归根,”玉黍话锋一转:“苏公子,上次临别时我给你的花盆,落叶了吗?” 花盆?柴宗训一个激灵,想起玉黍在海中挣扎却不肯舍弃花盆的样子。 虽是临别相赠,但柴宗训对花花草草实在不感兴趣,且一天事务太忙,脑子总在想些国计民生的事情,早便花盆忘在了角落。 “那个,”柴宗训说到:“那个长得可好了,怎么会落叶。” “你骗人,”玉黍嘟嘴到:“玛雅人说了,那东西只能活一年,现在已过了几个月,怕是快死了吧。” “那东西也是玛雅人给的?叫什么名?还有,玛雅人生活的地方叫什么?”柴宗训一连几个问题。 玉黍回到:“玛雅人叫它巴塔塔,很甜,很能饱肚子,至于玛雅人生活的那个地方,大家都叫摩斯歌。” 甜?能饱肚子?不定又是什么新物种。上天真是眷顾那块土地,据说很多物种原产地都在那附近。 只要能饱肚子,对柴宗训来说就是好东西,他急忙起身:“陈兄与阿丹少坐,我去将巴塔塔取回奉还给玉黍。” 回到宫中,柴宗训四处翻找,可哪还有花盆的影子。 太监万华急忙迎上来:“皇上在寻何物?能否说与老奴知道?” “花盆,你可曾见到朕自岭南带回的花盆?” “老奴该死,”万华慌忙跪下来:“那花盆摆在宫中不久便碎裂,老奴已将其丢弃,恳请皇上治罪。” “什么?”柴宗训怒到:“谁让你丢的,赶紧找回来。” 东西已经丢了几个月,还到哪里去找?万华只是不停磕头:“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柴宗训平复一会,问到:“丢弃时花盆可曾开花?” 万华说到:“回皇上,花盆里无花,里面种植的不知是何物,竟将花盆胀破,老奴只得将此物移植御花园,将花盆丢弃。” “快带朕去看看。” 俩人急忙到了御花园,万华指着一片圆锥叶说到:“皇上,正是此物。” 看到这个叶子,柴宗训再熟悉不过,那时候拿着小铁铲,挖的最多的就是它。 “红薯,哈哈哈,玉黍,你是我大周的福星啊。” 二五七 孝义世家 扒开藤蔓,柴宗训小心翼翼将泥土慢慢翻开,已经看到红薯脑袋。 “铁铲,”柴宗训兴奋的大叫:“给朕拿个铁铲来。” 仅仅只是一株薯藤,竟得了两大三小五个红薯。 柴宗训挑出一个大的,剩下四个交给万华:“阴凉干燥处保存,可千万别被老鼠蚂蚁给啃了。” “老奴遵旨。” 柴宗训将红薯洗净,兴冲冲拿到燕云会馆:“你要的是这个吗?” 玉黍也非常兴奋:“就是它,就是它,摩斯歌的人都吃的这个。” 柴宗训说到:“它的中原名字叫红薯,明年这个时候,你再到燕云会馆,我请你吃红薯,管够。” 陈烈钧仔细研究了一会:“苏公子找的红薯就是此物?我确定在苏禄岛上没有。” 也许是生意做遍四海的阿拉伯商人将红薯带到苏禄,随后徐光启又从苏禄引进,所以才导致柴宗训出了偏差,毕竟这时候与徐光启所处的年代隔了六百年呢。 还好遇到玉黍,不然此时在苏禄岛寻红薯,不啻于缘木求鱼。 陈烈钧跨海运过来的货品要交给老东主,秦阿丹兄妹也要在汴梁城游玩一番,几人就此分别,约定几日后再到燕云会馆相会。 既是定下抢人方略,柴宗训得和赵匡胤商议一下,毕竟具体执行的人是他。 “宋王近日在忙些什么?”柴宗训问到。 潘惟德回到:“回皇上,宋王近日在忙义门世家分家之事。” “什么世家?”柴宗训追问到:“哪个世家如此厉害,分家竟要当朝宰辅主持?” 潘惟德说到:“真正分家之时,恐还须圣驾亲临主持。” 因为银行全面开花,为首的豪强世家被抄家,剩下的大族都不好过,竟还有世家须圣驾亲临主持分家? “这个义门世家,是怎么回事?”柴宗训问到:“你知道吗?” “回皇上,”潘惟德说到:“近日朝中同僚都在议论此事,臣也听说了一些。” “快给朕说说。” “这义门世家本姓陈,是陈王后裔,自唐开元年间岳阳王陈叔慎五世孙陈旺在此开庄,到现在两百四十多年却一直未分家,且家风和睦孝义。” “唐时僖宗曾御笔钦题‘义门世家’,称‘天下第一家’,并赐一联‘九重天上旌书贵,千古人间义字香’,以示赞誉。” “唐昭宗亦曾御笔题书‘义门’,后中原混战,义门世家所在属伪南唐,南唐主亦多次下旨表彰。” “先是时宋王亦曾赋诗表彰‘问道江南谁第一,咸称惟有义门陈’。” “陈氏孝义遍传天下,更有千人同桌,百犬同槽之逸闻。” 怪只怪柴宗训一心要带领大周进入现代化,如此孝义世家竟从未听说:“千人同桌,百犬同槽是什么?” “回皇上,千人同桌,说的是义门陈氏礼义为先,孝道治家,满门重义尚德。至今家有千余口同吃同住同下地。每日设广席,长幼依次坐而共食,倘有一人因事耽搁,其他人必等他到来方才入席。” “而百犬同槽,那更是佳话。说的是陈氏蓄犬百条看家护院,共食一槽,一犬不至,其余九十九犬皆不食。原来陈氏柴扉旁,有一只老母犬,脚拐,眼瞎。每晚睡门楼之上,伴星斗,防匪人,尽其义也。老犬不至至,余犬便皆不食。” “相传有一年,昭宗御驾亲临。带来一百个只肉包子,放在犬槽内,群犬呼而相聚,各衔一只包子于口中,但见一条白犬,独步槽前,口叼两只包子走了。” “昭宗异之,遂率人尾随其后,至一柴扉旁,见有一拐脚黄犬席地而卧,白犬将肉包子丢了一个给黄犬,众犬方摇头晃脑,有滋有味地啃动嘴里的包子,昭宗见状,圣心大悦,称道:真义犬也!” “皇上试想,犬不过畜生,哪有灵智?却因陈氏孝义,久而久之连畜生皆受影响,真真天下第一家也。” “竟有此事?”柴宗训说到:“那朕得去看看,不过如此孝义之家,却让其分家,岂非大伤人伦?” “皇上,”潘惟德说到:“陈氏现有丁户千人,连同女眷,家仆等等算下来早已过万,德安半县均属陈氏之地,如此对州县威胁极大。” “江州知州特请旨以‘孝义传天下’令陈氏分家,以陈氏孝义太盛,散至各地为孝义典范,教化乡民为由,将陈氏分家。” “不好不好,”柴宗训摇头到:“既是如此孝义,何堪让人分家?速召宋王,朕要与他再议此事。” 趁着潘惟德去传旨,柴宗训找来义门陈氏相关奏折看了看,原来陈氏不仅称天下第一家,更有不少子弟在朝廷为官。新任的户部尚书陈象升,便出自义门陈家。 如此孝义之家,就此分家太过浪费,当能好好利用一下,柴宗训心中有了计较。 赵匡胤匆匆进宫,这大半年皇帝基本不太理朝政,眼下又要征辽,他忙得可算是焦头烂额。 不过越忙他却越高兴,这大周天下虽幅员辽阔,说起来却不过军、民、财三事而已。 皇上掌了军权,民财之权却牢牢握在赵氏父子手中。 有权力才有安全感,所以虽然又添了不少白发,但赵匡胤却甘之若饴。 “未知皇上急着召臣有何事?”赵匡胤问到。 柴宗训反问到:“听说你要将同住两百四十多年的孝义陈氏分家?” “回皇上,”赵匡胤执礼到:“陈氏分家,对朝廷,对陈家都是利大于弊。” “究竟是何利弊?”柴宗训追问到:“你与朕分析一下。” “回皇上,陈氏一门千余口同住一家,不论老幼鳏寡残病,孝义是孝义了,然却大大限制陈氏发展,倘是遇上丰年还好,一旦遇上灾年,便‘举宗食粥,杂以藻菜,以度岁月’。” “灾年之后,只得春首于乡闾剩余人家借贷四千斛,方得接食成,倍费二千斛息利。以此长往,何以生活?不能生活,又何以义聚?” “以至现今官府只好每岁春首接济义门陈家,借给官粟二千石。俟冬收之日,一斗只纳一斗,不要利息,方能勉强维持。” “一派胡言,”柴宗训说到:“陈氏于德安立宗二百余年,想必田土应当置了不少,以地契至银行为抵押,都能贷出不少钱来,何须官府接济?况以现下人力,千人一同劳作,必胜于千人分开劳作。荒年间人丁不如陈家的其余乡闾有剩余借贷,陈家却举宗食粥,这说得过去吗?” “朕看是德安知县,江州知州怕惹麻烦,所以才请旨分家的吧。” 赵匡胤辩到:“皇上,他们也是忠心于朝廷,先前有博陵崔氏勾结朝臣谋反,眼下义门陈氏于江州声势浩大,倘有异心,必是地方一大患。” “人家孝义传家,怎会有异心?”柴宗训说到:“造反可是要掉脑袋的,老百姓只要日子过得好,谁愿意造反?” 赵匡胤不以为意:“皇上,居安当思危,须得防患于未然才好。” “防患于未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柴宗训说到:“老百姓的日子有盼头,过好了,社稷自然安稳。陈家分家的事暂且放一边,安心筹措粮草吧。” “皇上…”赵匡胤还欲争辩。 “既是天下第一家分家,”柴宗训淡淡的打断赵匡胤:“自当由朕这个天下第一人来主持比较好。” 相处十几年,赵匡胤深刻了解柴宗训的刚愎,只得执礼到:“臣遵旨。” 柴宗训说到:“传户部尚书陈象升,朕要了解一下这个义门世家。” 陈象升迁户部尚书前,任职詹事,掌皇后皇子家事,颇得符昭信任。户部正是符彦卿管辖,前任尚书致仕后,便由他来接任。 赵德昭挂户部侍郎衔,实职大周社稷银行行长,已侵夺户部很多权力,陈象升这个户部尚书,除了管全国转运使漕运之外,已没有太大用处。 读书人出身的陈象升,自是礼节齐备:“臣陈象升,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陈卿请起,”柴宗训问到:“陈卿出身江州义门陈氏?” “回皇上,是的。” “世间传颂陈氏孝义,可为真?” “回皇上,”陈象升挺老实:“此不过为人之本分,当不得四处传颂。” 柴宗训又问到:“陈氏千口同食,百犬同槽,那得需要多大的房子?比朕的皇宫还大吧。” “皇上,陈氏岂敢。”陈象升说到:“不过因陈氏两百多年未分家,房子确实比较多。” “你可为朕形容一下陈氏现状?” “回皇上,陈氏现有义门正宅、御书楼、东佳书院、东臬祠、太公堂、祖训堂、德星堂、大学院、接官厅、太圣院、得胜楼、九里殿、永清祠、百犬牢、秋千院、望仙亭、嬉戏亭、真君祠、五祖碑、藏书楼、百柱堂、兰官、廨院、道院、义门、义酒坊、酒店、馈堂、公堂、鼓楼、洗米池、酒泉井、茶房、新迁祠、先祠、义碑,筮法亭及田庄、园林等三百多处。” “陈氏千余口同食,乃是在家中馈食堂,堂前有洗米池,面积亩余。洗米池不远处有凤凰井,特为过往行人解渴而掘,井水甘甜,两百多年一直未干涸。陈氏于村外还建有陈家桥、樟榆桥、石崖桥、状元桥等,皆是为方便过往之人。” “陈氏家训,除孝义外,首重读书,目下朝中有十二人与臣是同宗。” “妙、妙,”柴宗训拍手到:“不愧为天下第一家,颇是令朕神往。朕且问你,你要据实回答,陈氏可愿分家?” “回皇上,”陈象升说到:“朝中多有令陈氏分家之言,但臣,及臣宗族,皆不愿分家。” “好,”柴宗训说到:“既是不愿分家,那便不分吧。” 陈象升当即跪倒在地:“臣谢主隆恩。” 我还要谢谢你呢,柴宗训在心里笑到,正好利用陈家孝义家风,勾起海外遗民的宗族、乡土观念,将他们一个个都吸引回来。 二五八 寻祖 又到了约定在燕云会馆碰面的日子。 秦阿丹兄妹,陈烈钧三人都是春风满面。 柴宗训笑到:“看这情形,阿丹和玉黍在汴梁玩得不错,陈兄的生意也很好。” 陈烈钧说到:“托苏兄的福,此求彼有,还算不错。” “汴梁,汴梁真的太大了,”玉黍边说边比划:“街上繁华,人也很有礼貌,比巴格达城要好。还有穗都,各式各样的面孔,各种不同的言语,想不到中原同时拥有两个超级大都市。” “不止呢,”陈烈钧说到:“北方的幽州,江南的江宁城,也是像穗都一样的大都市。” 玉黍立刻跳了起来:“阿丹哥,我要去幽州和江宁。” 陈烈钧笑到:“你不急着回巴格达城了吗?” “我要先去幽州和江宁看看,再回巴格达城,”玉黍说到:“将来倘若阿丹哥与我一同回大食,我要带他去见赛义提王子,把他在中原的见闻讲给王子听,让大食也多几座像巴格达城一样的都市。” 柴宗训心中一动,开口到:“很难,以现在的条件,大食很难像中原一样,同时拥有几个繁华的大都市。” “为什么?”玉黍颇不服气:“大食人很早就将生意做到四海,大食也一样幅员辽阔,不比中原差在哪里。” “大食比中原差的地方,要用心去感受。”柴宗训淡淡到。 不光中原人,大食人她也是有故土情节的。 我可以说故土贫瘠,骂当官的贪污,但你不能说。 “说得那么玄乎,”玉黍的用词已经很准确了:“你又没去过大食,你怎么知道?” 柴宗训笑到:“不知道你们接下来有没有时间?要是有的话,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看看,看过之后,你就知道大食比中原差在哪里了。” “有,有,有,”玉黍急忙答到:“我倒要看看,你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陈烈钧说到:“若是距离太远,我恐怕不能陪伴你们,我还须贩些中原物产回苏禄。” “陈兄非去不可,”柴宗训说到:“此地与你颇有渊源,且就在你回穗都的路上。” 陈烈钧思虑一会:“那我倒真要见识见识。” 这一次出行没有带上董遵诲,四人水陆并进,经淮河入荆南,下长江而到江州,穿过柴桑古战场,便到达此行目的地,德安。 踏足德安,玉黍便露出失望的神情:“这座城,比先前路过的江州都要差得多,如何与巴格达城相提并论?苏公子未免也太小看我大食人。” 柴宗训笑到:“我带你来,并非为看这座城池有多繁华,而是告诉你大周能同时拥有四五座超级大都市的原因。” 玉黍瞪大眼睛:“在一座小城找大城繁华的原因?苏公子你也算别出心裁了。” 柴宗训淡淡一笑:“玉黍越来越会说中原话,连成语都学会了。” “那是,”玉黍颇为得意:“我学过很多地方的话,比较起来,中原话虽然最难学,但表达心底的意思是最准确的。” 几人顺着官道前行不远,前行便看到一座气势恢宏的牌匾,上书‘义门世家’。 两侧立柱上鎏金的对联:聚居上千口人间第一;合爨两百年天下无双。 玉黍虽会说中原话,但认识的字却不多,指着对联问到:“这是什么意思?” 陈烈钧解释到:“意思是这个义门世家从祖宗传下来两百年没有分开,现家中千余口人同吃同住,天下仅此一家。” 玉黍掰着指头算了算:“两百年不分开,一千多人住一起?” 秦阿丹说到:“中原有句老话,亲兄弟明算账,两百多年不分开,这账怎么算?” 柴宗训笑到:“你要搞清楚这账是怎么算的,也就能搞懂中原历经战乱,却为什么只要战乱平息就能出现多个超级大都市的原因。” 陈烈钧接话到:“想此义门世家必是忠孝节义非常,否则两百多年,千余口,怎么过得下去?” “想不想看看这一千余口是怎么一起过下去的?”柴宗训笑问到。 秦阿丹连忙答到:“想,当然想。” “先去买上九十九个包子带着。”柴宗训继续笑到。 “为什么?” “等一会你就知道。” 秦阿丹买了包子,四人一起进村,前行不远便是义门正宅。门楼前也有一副对联:孝义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一群黄犬似乎闻到秦阿丹背后的包子香,纷纷冲出来仰头汪汪大叫。 一老者拄拐出来喝止住黄犬后问到:“几位客人自何处来?是路过本村吗?” “小生这厢有礼了,”柴宗训施了一礼:“我们是汴梁陈尚书升公的学生,我姓苏,听闻升公出身义门世家,特来寻访。” “原来是汴梁来的贵客,”老者转身示意:“贵客里面请,我这便通知家中礼宾。” 几人穿过门楼,才看到义门正宅的庞大,屋宇连通足有几里,倘是走上一圈,不下十里路程。 正宅之后,隐约还能看到亭台楼阁,想必便是陈象升所说的书院碑廊等地方。 老者站在门楼前叫到:“老祖,汴梁有贵客到村,你去通知一下烈朝老祖。” “老祖是什么?”初学中原话的玉黍没听过这个称呼。 秦阿丹迟疑一下:“祖爷爷吧。” 老者这么大年纪,他的祖爷爷得多老? 没想到出来的却是个年轻人,怀中还抱着个婴儿。 年轻人略微一礼:“义门世家陈烈勇,见过几位贵客。” 几人还了一礼,陈烈勇转身到:“你爷爷正在睡觉,你且看着一下,我这便带贵客去找烈朝兄长。” “老祖尽管放心,”老者说到:“爷爷就交给我吧。” 老者小心翼翼的接过婴儿,玉黍诧异非常:“这个小婴儿,是老头儿的爷爷?怎么可能?” 陈烈钧淡淡接话到:“在中原,有个东西叫辈分,正因为辈分,才长幼有序。” “我只觉得很好玩,”玉黍说到:“想想要是有个老头儿叫我祖奶奶,那得多有意思。” 陈烈钧正色到:“辈分岂能拿来玩笑。” 玉黍说到:“你又不是中原人。” “可我的根在这里。” “哦,”带路的陈烈勇接话到:“我原以为只有这位姑娘是胡人,公子与中原人面相无异,又说着中原话,怎地却不是中原人?” 陈烈钧说到:“家中原是中原人,三百多年前为避祸,举族迁去了苏禄。” “哦,原来是这样。”陈烈勇赞到:“想不到公子家族去到蛮夷三百多年,却依旧乡音不改。” 陈烈钧客气到:“这义门世家千余口两百多年不分家,岂非更难得。” 说着便路过一个大水池,十数妇女正在此淘米。 “此便是为千人同食做饭的洗米池吧。”柴宗训问到。 “是的,”陈烈勇抬手一指:“那边便是馈食堂。” 看不到馈食堂全貌,但能感觉里面很热闹,柴宗训问到:“传说举宗千余口,怎地没看到人?” “公子有所不知,此时正是秋收时节,举宗人丁正在地里收割,所以白天没有人。” “啊?那我们岂不是叨扰了?” “无妨,”陈烈勇说到:“因前朝皇帝谬赞,家中常有人来访,所以特备有人招待。” 终于走到一处正堂前,堂中一人正襟危坐,忘我读书。 陈烈勇将几人带进去,执礼到:“烈朝兄长,有汴梁贵客来访。” 看书之人正是义门世家礼宾陈烈朝,他连忙起身相迎:“欢迎几位贵客,请坐,奉茶。” 玉黍已经有些不耐烦,这个地方除了房子大一些,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她小声嘟囔到:“这里冷冷清清的,如何看出中原为何繁华?” “鄙人陈烈朝,未知几位贵客怎么称呼?” 柴宗训拱手到:“苏轼,这位陈烈钧,秦阿丹和堂妹玉黍。” 陈烈朝也执礼到:“原来是苏公子,陈公子,秦公子和玉黍姑娘。” 柴宗训笑到:“方才这位仁兄陈烈勇,礼宾又名陈烈朝,我们这边也有一位陈烈钧,莫不是你们有什么关系吧。” 陈烈钧已有些迫不及待:“此处可是陈王后裔?” “正是,”陈烈朝说到:“本宗始祖,乃宣帝六世孙陈旺,未知烈钧兄先祖?” “你我正是同宗,”陈烈钧喜到:“我家于三百多年前为避暴隋追杀,举家迁往苏禄,始祖正是宣帝第七子,湘江王叔铭。” “啊,我家是宣宗五子,岳阳王叔慎,与湘江王正是一母同胞。” “烈朝、烈勇,是否为陈王御极后排下的字辈‘烈’?” “正是。” “大哥。”陈烈钧激动的抓住陈烈朝的胳膊。 陈烈朝也兴奋的抓住陈烈钧,这种兴奋,更甚于他乡遇故知。 “虽然他们的祖先是兄弟,但已经过了三百多年,怎么还是这么激动?”一旁玉黍不解的小声问到。 秦阿丹轻轻摇头:“我现在也是一知半解。” 柴宗训淡淡一笑:“在这里呆上几日,你便能明白他俩为何这么激动,也就能明白中原为何能同时拥有多个超级大都市了。” 二五九 百犬同槽 陈烈钧当即和陈烈朝攀谈起来,倒把柴宗训三人让陈烈勇招待。 “当年先祖是怎么逃过隋廷追杀的?” “先祖是如何出海去到苏禄的?” “苏禄的生活怎么样?” “德安这个地方环境真不错。” 俩人就像失散多年的兄弟,询问对方的境况。 聊到兴起时,陈烈朝说到:“钧弟,为兄带你参观一下我们的家吧。” “好啊好啊,我也正想知道一千多个叔伯兄弟是怎么生活的呢。” “三位贵客也一同来吧。” 穿过正宅,传来郎朗的读书声。抬眼望去,正是义门世家东佳书院。 陈烈朝介绍到:“家中子孙于蒙养时,便择师,稍长,令从师习圣贤书,教给礼义,以乖行谊心术。倘资性刚敏,明物清醇者,严教举业,期正道以取青紫。若中人之资,亦教之知理明义,使其去其凶狠骄惰之习,以承家教。又当教之以忠厚而俭朴,因之庶免习为轻浮以入败类。” “好,好,好。”陈烈钧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不停称赞。 书院旁有祖训堂,堂中挂有义门先祖陈旺画像,炉中香火不断,画像之策石碑上有祖训十三条。 玉黍小声问到:“阿丹哥,上面写的什么?” “这是义门家规祖训,”秦阿丹说到:“所有义门子孙须照此执行。” 玉黍吐吐舌头:“中原不是有律法么?还要家规做什么?” 秦阿丹解释到:“中原许多家族都有家规,且家规要严于律法,多是要求家人忠义孝悌的。” 祖训堂边有御楼,其中挂着陈朝皇帝画像,看到陈宣宗画像,陈烈钧当即跪下叩头,陈烈朝也跟着跪下,这是他俩共同的祖先。 家中挂先朝皇帝画像,是违制的,但陈氏孝义,唐僖宗特许建此御楼,供义门悼念先人。 “我好像明白一点什么了,”玉黍小声说到:“一个祖先传下来,按字排辈,几百年后后代不至于乱了辈分胡乱称呼。回到大食我要向赛义提王子谏言,让大食人也排辈,说不定我的辈分很高很高呢。” 过了御楼,还有许许多多的亭台楼阁,有专门用来接待官员的,有藏书楼,有供人嬉戏的院子等等。 才走一半,便近天黑,陈烈朝说到:“几位贵客不如暂且回馈食堂用膳,明日再来赏玩吧。” 柴宗训求之不得:“也好,我也想见识一下千人同食的场面。” 馈食堂之大,以柴宗训两世为人的见识,都未曾见识过。 读大学时的食堂也算不小,但跟馈食堂一比,不过小巫见大巫。 站在门口放眼望去,数百张八仙桌整齐摆放,食堂中已聚集不少陈氏家人,但因人未到齐,所以还未上菜。 人数虽多,且多数是农夫装扮,却并不喧哗,即便有聊天的,也多是压低声音。 门口的墙边,一圈青石垒起来的石槽,槽边已聚集不少家犬。 重头戏来啦,柴宗训说到:“阿丹,将你买的包子给我。” 秦阿丹卸下包袱:“都半日了,想必早凉了吧。” “无妨,”柴宗训笑到:“我来给你看场好戏。” 陈烈朝知道他要干什么,只站在一边说到:“苏公子,眼下义门家犬早已超过百只啦。” 家犬闻到包子香,纷纷凑了过来。 柴宗训也不含糊,打开包袱便将包子抖落在地。 离得近的家犬抢了一只包子后便转身离开,其后的家犬纷纷争先恐后的上前抢包子。 “阿丹哥,这是不是你教我的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是…吧。”秦阿丹不确定,拿包子喂狗是什么好戏。 九十九只包子很快被抢完,后来的狗将包袱撕得粉碎,却没有找到包子,抬头眼巴巴的看着柴宗训。 玉黍指着身边的家犬呼到:“喏,它的包子没吃,快去抢它的。” 家犬仿佛听懂了,看了旁边的同类一眼,随即又抬头望着柴宗训。 “汪,汪。”没抢到包子的家犬失望的叫了几声,垂头丧气的站到石槽边。 其余抢到包子的家犬兴奋的窜来窜去,相互嬉戏。 “咦,它们含着包子怎么不吃?”玉黍问到。 秦阿丹摇摇头:“我不知道。” 接着更让他们震撼的一幕出现,那些抢到包子的家犬,终于发现有不少同类没抢到,纷纷走到槽边,将包子吐在地上。 “这是什么意思?”玉黍瞪大眼睛:“肉包子打狗,还能回来?” 包子吐出后,所有家犬一字排开站在石槽边,一副不安的等开饭的样子。 秦阿丹特地数了数,九十九个包子,一个不少全在地上,他惊讶到:“莫不是狗也讲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陈烈钧叹到:“蜂拥抢包子,乃是犬之天性,见同伴无食,又将包子吐出,岂非人之义也?若非我陈家,天下还有何处有此犬类?” “你又不是这里的人。”看到他得意,玉黍忍不住泼了句冷水。 “谁说我不是了?”陈烈钧连忙辩到:“此处是我同宗,有我祖先牌位,便是我的根。” 此时有陈家下人担着犬食前来,一桶桶犬食顺着石槽向前流去,但没有一条狗抢先低头去吃食。 即便所有犬食全部倒完,这些家犬虽然摇头晃脑很着急,但也仍没有下嘴。 此时一只瘸腿家犬晃晃悠悠从外面进来,走到石槽边叫了一声,连同这只瘸腿家犬在内,所有家犬纷纷低头吃食起来。 “神迹,简直就是神迹。”秦阿丹的词汇量不够,只能呼神。 柴宗训也在心中暗赞,若非亲眼所见,岂能相信百犬同槽之事为真? 一旁陈烈朝做了个请的手势:“几位贵客请入席。” 四人连同陈烈朝坐了个桌,此时有下人给这附近的几桌上菜,陈烈钧有些不好意思:“其他家人未食,我等岂能先吃?” “钧弟须随我一起等,这三位贵客可以先吃。”陈烈朝说到。 玉黍一指其他上菜的桌子:“那他们呢。” 陈烈朝解释到:“他们也是家中贵客,可以先吃。” “主人家未吃,”柴宗训说到:“客人怎能先吃?” “客随主便,”陈烈朝执礼到:“苏公子请吧。” 柴宗训起身看了一眼:“桌子都坐满了,马上应该能全部开饭了吧。” 陈烈朝解释到:“这几日秋收,家中愚兄烈维率子侄巡视谷场,防止走水,马上就该回来了吧。” 果然坐不多时,一个中年汉子带着几个后生进来,找地方坐下后,一声鼓响,下人鱼贯上菜。 玉黍叹到:“这吃个饭也太麻烦了吧。” 秦阿丹摇头到:“这不叫麻烦,中原素来是礼仪之邦,这叫孝义。” 千人同食却无喧哗之声,吃饱向同桌告辞,随后离席而去。 以现代眼光看,这是封建压抑人性,但柴宗训却从中看到了纪律,看到了秩序。 吃过饭出来,那些家犬也全都吃完,欢实的摇头晃脑出去,而那九十九个包子,依然堆在石槽边一动未动。 饭后听说来了同宗,不少陈氏家人前来探望。 这位是哥哥,那是侄子,那个辈分还要低,是重孙,辈分更低的,竟是玄孙。 每个人都和陈烈钧热情的攀谈着,仿佛他是一个出外多年的游子回到老家。 陈烈钧也切实感受到家族温暖,诚挚的回应着每一个人。 不少人听说陈烈钧在苏禄,纷纷建议他就此搬回来。现在大周正是太平盛世,搬回来阖家团圆,也不影响来往贸易。 眼见陈烈钧有动心的意思,陈烈朝认真的说到:“苏禄便是再好,却也是异邦。经商虽好,却总有风险,不如诗书传家久远。不如就此搬回来,让子侄入东佳书院研读,倘是天赋异禀得个一官半职的,便再也不用愁啦。” “人家在苏禄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玉黍小声到:“而且苏公子说带我们看看大周有超级大都市的原因,我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我看出来了,”秦阿丹说到:“中原之所以能够有很多超级大都市,原因在中原人。” “中原人?”玉黍疑惑到:“他们可比大食人瘦弱多了。” “不,中原人虽不强壮,他们却懂忠孝节义,知道谦让忍让,你且看看那巡查谷场的陈烈维,其他人都轻松的坐着等吃饭,他在谷场很晚才回,却没有听到一句怨言。” “而馈食堂的一千多人,就等着陈烈维一人,却也没有一个人说什么,都认为是理所应当的事,这些大食人做得到吗?” “大食就不会有这么多人一同吃饭。” “所以中原人团结,讲礼节,懂孝义,能谦让,会付出。这样的人多了,中原怎会不强大?有几个超级大都市又算的了什么。” 这一天的行程,也让陈烈钧感慨颇多。 “苏兄,谢谢你带我来这里。”陈烈钧开口到:“虽然你有刻意之嫌,但我仍然感谢你。” 柴宗训笑到:“真的不会怪我?” 陈烈钧说到:“从进门楼的那一刻起,我就感觉自己属于这里,我陈家就应该这样。这一次回苏禄,我定将家中老父亲接来德安看一眼,让他找到自己的根,从而举族迁回中原。” 二六〇 募役法 送走处于归乡情节中的陈烈钧,又送走领悟的秦阿丹和懵懂的玉黍,柴宗训急忙赶回汴梁。 一路策马扬鞭却仍觉得慢,眼下何辉的蒸气机技术已日趋成熟,待将人抢回来之后,铁路便要提上议事日程。 方回宫,赵匡胤便找了来:“皇上,苏禄东王至汴梁入贡,恳求召见。” “嘿,”柴宗训说到:“这东王竟然在穗都玩了几个月,现在才想起来入贡。” 赵匡胤问到:“皇上如何得知东王在穗都逗留几个月?” “哦,”柴宗训自知失言,忙掩饰到:“东王至穗都时,慕容兄给朕来过密奏。既是入贡,宋王以礼相待便好,朕暂时没时间见他。” “皇上,”赵匡胤说到:“东王愿效前朝故事,奉大周为宗主国,此正是宣扬我大周天威的最好时机,可千万别错过啊。” “宣扬大周天威?”柴宗训冷笑一声:“有何好处?” “皇上,好处自然是很多的,”赵匡胤说到:“就拿唐太宗比喻,四海咸服,诸夷称天可汗,贞观以降,凡颂明君言必及太宗。中原人所到之处,四夷必以礼相待。” “朕翻过先前的典籍,”柴宗训摇头到:“海外诸夷大多土地贫瘠,他们入贡的东西,价值不过万元,但从中原得到的赏赐,至少要翻上三五倍,中原既做了冤大头,人家称颂你几句也是再正常不过。” 赵匡胤知道柴宗训一向不以常理出牌,但没想到他竟会如此不按常理,明君的名声不要,国家也弄得像生意一样。 联想到他一向重商,赵匡胤便释然,他执礼到:“皇上,此次苏禄东王与先前藩属不同,他愿常居大周,做大周之臣,不再回苏禄。” 哟,这是苏禄赚取中原花,巴拉望的男人不回家么? 所谓的常居大周,不回苏禄,也不过是留恋大周的花花世界而已。 “此事宋王你办妥吧,”柴宗训说到:“这些蛮夷,朕不想见。” 赵匡胤劝到:“皇上,既是东王诚心归附,皇上当以礼相待,也好给四夷树个典范。” “区区一个东王而已,”柴宗训想了想:“他既愿主动归附,何须朕亲自接见?宋王尽管接待,朕赐他太子太师之位,只领俸禄,无须参政,管教他死心塌地。” 赵匡胤有些犹豫:“皇上,东王可是皇上御极以来亲身入中原朝贡的第一个番邦王,如此对待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宋王你且先去办,”柴宗训淡淡一笑:“倘他不愿意,你再来报与朕。” 话说到这份上,赵匡胤只得答应:“臣遵旨。皇上,臣还有一事,臣听闻皇上日前微服私访义门世家?” 柴宗训去的时候曾报乃户部尚书陈象升的学生,陈家必是向陈象升来信。苏轼之名,也许百姓不知,但朝中官员皆知是皇帝化名。 因是私访,陈象升不知该不该前来请罪,便将此事报与总揽朝政的赵匡胤。 赵匡胤的意思是此事不宜声张,毕竟以皇上不羁的性子,谁知道在德安有没有做出什么大失皇家脸面的事情。 但事关义门世家分家,赵匡胤只得趁此单独召对的时候问出来。 柴宗训开口回到:“朕去过了,很满意。” “皇上先前因银行之事对世家大族大加打压,此时缘何又对陈氏颇有好感?” “宋王不喜欢陈家?朕怎么记得你的墨宝还留在那里?” 赵匡胤先前代天巡狩大庾道时,听到陈家奇闻,特地前去寻访,还留下了一副对联。 “皇上,此一时彼一时也,目下皇上正打压世家大族,怎地却偏留下陈家?况只是令其分家而已。” “世家与世家是不同的,朕亲眼目睹百犬同槽,千人同桌,倘天下世家都似陈氏这般忠孝节义,朕可高枕无忧矣。” “陈氏毕竟是皇族之后,恐其家族内有野心之辈,对朝廷对地方皆是大患。” “以陈氏家风,只会出治世之能臣,不会出乱世之奸雄。宋王尽可放心,朕已答应陈象升和陈家人,不会令其分家,君无戏言,宋王不会让朕食言吧。” 刚愎自用,独断专行的老板非常让人讨厌,但这样的老板如果有责任心的话,跟着他打工就非常轻松了。只须出手,不用动脑,反正出了错都是他的责任。 不过时至今日,皇帝御极十多年,好像还没出过错。很多看似荒唐的决定,最后往往都收到很好的效果。 譬如因荫封而实授到偏远贫穷地方任知县兼银行行长的杨业三子杨延光和董遵诲次子董嗣荣,不到一年就收到了万民伞。 所谓偏远贫穷,就是要什么没有什么,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两银。 对这种地方扶贫,除了政策和资源倾斜,实在没有其他办法。 杨延光和董嗣荣自身虽没什么资源,但他们的爹可是一品大员朝中宠臣,倘能搭上关系,就算没好处也能拿出来吹吹牛逼。 上面各级官吏多少要看点面子,资源和政策自然会倾斜一些,而杨延光和董嗣荣要调出这贫苦之地,自然得扎扎实实做出些政绩来。 这种情况下老百姓得了实惠,杨延光和董嗣荣也能顺利升迁,地方上贫穷的局面也能改变一些,是个多赢的局面。 眼下稍闲的柴宗训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不管是修铁路,还是开凿运河,都是非常巨大的工程,虽能惠及千秋万代,但对于当时的人来说,是非常痛苦的。 譬如网络千古一帝杨广,开运河功在千秋,步子太大扯着蛋,造就了七十二路反王。 可惜他没生在现代,不知道基建是最能提振经济的事情。 已有穗都港招标珠玉在前,柴宗训下了一道旨意,改徭役为募役。 自秦以来,所有百姓均须复徭役。大周立国后沿袭前朝,实行差役法,差役分为两大类,即州县吏和乡役。 简单说来,州县有什么建设,老百姓就得按户等出钱出力,乡里捕盗,承符,人力,手力,散从官以供奔走驱使。 募役法,便是朝廷花钱,雇老百姓为朝廷干活。 地方州县若有差使,也须花钱雇老百姓。 先前地方上常有胡乱摊派之举,如今所有乡役均须花钱请人,正好革除此弊端。 既是朝廷花钱,那钱从哪里来?自然是关税抵押银行贷款。 虽然会导致通货膨胀,但其结果是全民承受,比先前老百姓当差,士绅免役要好得多。 况且基建一开,至少能提供上百万工作岗位,给无地的农民找到一个新的出路。 当然,老百姓是没有通货膨胀概念的,他们目前只知道皇上圣明,免除了他们的徭役,把柴宗训歌颂得功兼三皇,德配武帝,什么文景,什么太宗,自然都不在话下。 而对于免役的士绅来说,差役还是募役,似乎与他们都不怎么相干,所以柴宗训的圣旨并未激起多大的水花。 现在就等着赵德昭银行账目出来,看看得加多少倍杠杆。 虽然钱是印出来的,柴宗训可不敢胡来,必须控制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小赵,银行今年赚了多少钱?”柴宗训有些激动。 赵德昭一副苦哈哈的脸:“皇上,银行蚀本了。” “啥?”柴宗训简直不敢相信:“小赵,就算是贪,也得有度。绸缎庄可以说新进的货卖不动亏本,客栈可以说人客不多蚀本,你一个赚差价的中间商也能蚀本?” “皇上,”赵德昭诉苦到:“你可冤死臣啦。自银行开办一年多来,臣夙兴夜寐,生怕有负皇恩。” “中原承平二十年,这些年又风调雨顺,略有盈余的百姓都将银子存入银行避免盗贼;银行断了世家大族高利贷之路,这些世家大族便将钱全都存进银行。” “百姓虽有借贷,不过周转而已,很快便会还上,一年下来借贷竟与存银持平。” “虽然借贷利息高于存钱,但银行新开,借贷产生之利全用于银行基础建设,倘要盈利,恐还须等上数年。” 柴宗训虽然重商,但千百年来的观念很难一时之间改变。目下的大周,人人都有存粮备灾荒的想法。官府的钱,也不敢随意去借,万不得已借了也得赶紧还上。 真是一群可爱的人。 但银行存款多,便证明经济不够活跃,这个时候还没什么消费主义的说法。 不过这样的话,柴宗训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修个运河,相对于存款总数来说,不过毛毛雨而已。 “速召工部尚书林彦升进宫,朕有要事与他商议。” 这一段以来,林彦升都很闲,工部忙的是造作局,造作局有侍郎何辉署理,根本用不上他这个尚书。 而皇帝一年到头东奔西跑,既不修宫殿,也不造露台,虽然不能中饱私囊,但也落了个清闲。 林彦升匆匆进宫:“臣林彦升叩见吾皇万岁,未知皇上召见,所为何事?” 柴宗训指着舆图:“林卿家请看,朕欲开通幽州至广陵的运河,你算算得多少钱?” 二六一 开运河 有工程干是好事,又可以中饱私囊,但不包括开凿运河这种超级工程。 林彦升开口劝到:“皇上,运河关乎社稷兴衰,须经廷议方能决断吧。” “朕早有谋划,”柴宗训说到:“幽州自广陵之间本有不少河道,只需将这些河道连接疏浚,便可成一条贯通南北的大运河。” “皇上,”林彦升又劝到:“幽州虽繁华,可也当不得为此开凿一条运河。” “如何当不得?”柴宗训说到:“幽州乃我大周北境,须长期驻军防守,虽杨延平已在此屯田,然屯田所获远远不够军需,仍须将江南漕粮运往幽州。陆路运输损耗太大,非长久之计。” “若就此开通一条运河,江南粮饷源源不断运往幽州,幽州城稳固,王师亦能伺机出击,收复北海故土。” 苏武牧羊的北海明明就是匈奴土地,怎地又成了汉唐故土? 林彦升无心纠结这些,仍是拦阻到:“皇上,此事须经廷议后,臣方敢照旨而行,否则臣万死不敢接旨。” 林彦升还是挺聪明的,虽然紧抱赵匡胤大腿,历经风波他这个工部尚书依旧安然无恙。但修建运河可是关乎社稷兴衰,一个圣旨就屁颠屁颠去干,闹不好就会有同僚上书骂他为邀宠眷,置社稷安危于不顾。 旨意是皇上下的,最后由他来背锅,这种蠢事他不会干。更重要的是,得让赵匡胤知道这件事,以免让他误以为林彦升背着他讨好皇帝。 柴宗训不可能自己去监工造运河,说服群臣这种事情,他还比较擅长:“行吧,那便明日廷议后再说。” 林彦升退下之后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宋王府,他得把这件大事报告给赵匡胤,试探他的态度。 “好事啊,”一旁的赵德昭说到:“自春秋始,水运便凸显其优势,皇上开运河沟通南北,实是利于千秋的大好事。” 赵匡胤还是要沉稳得多:“皇上有没有说过运河走向?” “回宋王,皇上的意思是尽量取直,从蓟州出海口到幽州,随后流经大名府及鲁地,在广陵与邗沟教会,南下可达钱塘,往东到松江港,西转便是长江航道。” 赵匡胤微微皱眉:“运河不经汴梁府?” 林彦升说到:“倘运河凿通,便连通了长江与黄河,实无必要转向汴梁。” “怎么没必要?”赵匡胤摇头到:“不论哪朝哪代,开运河皆是为了各地所纳钱粮方便进都城,运河虽连通长江黄河,但到达汴梁却是弓背路,不一定比陆路方便。皇上为何反其道而行之,莫不是要迁都?” “迁都?”林彦升想了想:“不可能吧,目下还有何处比汴梁更适合为都城?古都长安,距离江南太远;江宁虽有规模,却容易偏安一隅;穗都做贸易可以,但处于边陲,实难为都;至于幽州更是直面辽人。” “唯一与汴梁同有优势的便是洛邑,但洛邑距汴梁太近,何苦劳民伤财将都城迁于此?” “既是不迁都,”赵匡胤说到:“虽运河凿通后方便军需运往幽州,但为区区一幽州而凿运河,岂非得不偿失?” 林彦升试探到:“宋王的意思是反对开运河?” “本王并非反对,”赵匡胤说到:“只是运河关乎国运,须得弄清皇上开运河的真实意图才好。” 柴宗训前世足迹到过广陵,即便科技很发达的年代,古老的运河仍在起着航运作用。为了应对明日廷议,他已然准备了大段说辞。 翌日早朝,众臣参拜后,柴宗训率先出招:“近日朕闻户部奏报,今年国库收入,预计比去年要高上一半,其中蓟州、松江、明州、闽越、穗都五港税收竟占了一成,比皇庄茶叶专营收入还要多。” 众臣执礼到:“臣等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同喜同喜,”柴宗训话锋一转:“只是朕前日私访御街,各商铺所售之物,大多为江南、岭南及海外所产,甚少看到北方物产。想来似幽州距汴梁要比江南穗都近得多,却看不到当地物产,这是何原因?” 赵匡胤心领神会,知道柴宗训说这话的用意,出班到:“皇上,臣以为,幽州距汴梁虽然很近,但却不通水运,由陆路运转成本太高,必致物产价钱猛涨。价钱太高,百姓自然不买账。百姓不买,运来又有何用?” 林彦升知道,就代表赵匡胤知道,柴宗训并不惊讶:“照宋王的意思,倘要得到幽州物产,须得凿通一条运河?” “正是,”赵匡胤说到:“皇上可征发民夫,凿通一条由汴梁直达幽蓟的运河,如此北方物产经运河到达汴梁,其后转汴水泗水入淮,再顺势凿通一条连接长江与淮河的运河,以来减轻淮河水患,二来沟通南北,实是利于社稷的幸事。” “不妥不妥,”柴宗训直摇头:“如此太过耗费国力,倘激起民变,反倒不美。” 赵匡胤心中冷笑一声:“皇上体恤民力,实是百姓之福。既如此,凿通运河之事可暂放,待他日国力昌盛之时再为之亦不晚。” 这个老狐狸,朕岂能被你试探出心思? 之所以不能让朝臣知道要迁都,原因有二。 一来人都有惰性,我在汴梁活得好好的,且在此好不容易经营出各种关系网,突然把都城搬到幽州,那我在汴梁的根基岂非就此作废? 二来若朝臣知道迁都幽州,提早在此布局,迁都后必影响朝政。 柴宗训故作思虑一会,开口到:“既是开通运河,倒也无须如此麻烦,先前征幽云之时,朕也曾留意过北方地理,鲁地河湖沟渠众多,且与幽蓟相近,不如就此将这些沟渠打通,连通广陵邗沟,如此幽州物产便可经由运河转至黄河到达汴梁;南方物产也可经由大庾道转运河由泗水如汴梁,两相方便,且凿通运河的成本要低得多。” “臣反对。”一人忽地出班大呼,吓了柴宗训一条,抬眼望去,竟是翰林学士冯平。 “皇上,”冯平继续说到:“眼下造作局每日耗资巨万,又有轮船局亦是刚起步发展,北方更有辽人虎视眈眈,倘此时开凿运河,恐国力不济,岂非给辽人可乘之机?” 若不是怕辽人趁机来攻,当日与慕容延钊杨延定商议迁都之时便已开凿运河了。 现在有银行支撑,柴宗训胆子才大一些。况且他已下旨改了免役法,所有开凿运河民工,都将发放薪俸。 虽会造成小小通货膨胀,但于大局来讲,根本无碍。 不过很多事情,是因为他两世为人的学识,无法与朝臣解释,好在他有所准备。 “冯学士,目下我大周精锐陈兵北境,正是为抵御辽人,倘运河能就此凿通,江南漕粮可直接运抵幽州充为军需,如此将大大俭省沿途损耗。” “区区幽州,不过屯兵十万,岂值开一条运河?”冯平执礼到:“请皇上三思。” 自从魏仁浦去世后,冯平俨然一副读书人楷模的样子。所谓文死谏,既是读书人楷模,当然是皇上一有风吹草动就得拼命规劝。 一众文臣跟着呼到:“臣等附议,请皇上三思。” “朕早三思过了,区区幽州,当然不值开凿运河。”柴宗训说到:“但此运河沿途之大名府、鲁地、广陵、江南、吴越等地均可受益。况这些地方均是我大周粮仓,最为繁华之地,倘能就此连通,互通有无,必能使国力更上一层楼。” “皇上,”冯平说到:“臣非是反对开凿运河,只是认为此时时机不对,当如宋王所言,积累上几年,待国力昌盛后再为之亦不晚。君不见强盛如隋,只因炀帝骄奢淫逸,流连于广陵美色而开凿运河,以至亡国?” 柴宗训淡淡到:“冯学士,你先时觉得朕不如唐太宗,朕不怪你,今日又拿朕与亡国之君相比,朕也不怪你。朕今日倒要与你好好议一议,这开通运河的好处。” “第一,如今岭南与江南蓬勃发展,然道路却不通畅,不仅物产入汴梁附近不方便,倘一日江南岭南有变,若有运河,不是正好可以顺运河南下平乱?” “第二,北境辽人,西北羌人、回鹘、吐蕃等强敌环伺,小小一座幽州的确不值开凿运河,但若能以幽州为根基,江南即鲁地这些产粮区漕粮直运幽州储存,随时支援云州、灵州,岂非比陆路辗转去往北境要方便得多?” “第三,岭南江南大批物产,若要运往北方以及高句丽贸易,须得出海绕行,倘有一条运河自蓟州或登州出海,岂非大大降低转运成本?” “第四,倘辽军有一日自某个山拗口偷袭幽州,长城失去屏障作用,若有一条运河载着王师北上抵御,与幽州守军前后夹击,定叫辽军有来无回。” “另外,所谓国力昌盛之时,朕倒要问问,什么叫国力昌盛?冯学士也推隋之强盛,却不也亡了国?朕以为,所谓等一等,就是推卸责任之举。” “似运河此等创举,须得一代人来肩负,卿等愿意自己的子孙来受此苦吗?” 众臣左右看了看,纷纷摇头。 柴宗训说到:“既是不愿子孙受苦,那我等这一辈人便要受苦。所谓水往下流,自己受苦总比看着子孙受苦强,那我等便忍一忍,勒紧腰带,让子孙后代安享繁荣昌盛。” 二六二 钱币流通 一句别让下一代受苦,说到了群臣的心坎儿上。 柴宗训继续做思想工作:“朕与卿等皆是从战乱中而来,算是吃苦惯了,不如再苦上一苦,为子孙打下个良好的基础,他们便可安享太平盛世啦。” 大周立国不过二十年,且柴宗训登基前一直战乱频仍。是在他登基后国力迅速提升,对周边政权用兵才呈碾压状态,所以这批朝臣的确都是从战乱中走出来的。 亲历过战乱的人,更不想让自己的后代继续饱受战乱。 且柴宗训所谓的吃苦,并非虚言,即位十多年从未修过宫殿,也不建什么露台,除了皇后一个老婆,也不纳妃。 至于一应吃穿用度,在那些科场出身的官员看来,甚至有失皇家威仪。这一点上倒是很满足他们对尧舜禹汤的幻想。 曹翰在完成对监狱的改造,所以不在,此时左副都御使张齐贤出班到:“列位同僚,圣上之言如醍醐灌顶,即便为了子孙后代,咱们也该咬咬牙将这运河凿通。” 右副都御史辅超跟着出班:“倘凿通运河,臣愿捐出家产资助。” 群臣都不做声,算是默认了开凿运河这件事。 赵匡胤再次出班:“皇上,汴梁乃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且运河只是稍稍偏向便可到达,如此赈灾出兵,辐射南北将更为方便,为何皇上只是不肯将运河改道?” 柴宗训说到:“汴水河不正是为方便漕运而开通的运河吗,再开一条并无意义。更何况汴梁城北黄河漕运目下正运行,也无必要将运河转道汴梁。” 赵匡胤干脆问到:“皇上是否有意迁都幽州?所以才凿通幽州至江南的运河?” 此言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朝臣纷纷议论起来。 赵匡胤总领朝政十数年,慕容德丰早就能看出的事情,他此时能看出也并不奇怪。 汴梁御街是先皇柴荣在世时规划,十多年的快速发展,目下已不能适应需要,朝臣多次上书扩建,但柴宗训却一直置之不理。 除御街外,汴梁城多处已不能满足都城规制,柴宗训也一样只维持现状。 如果都城不在汴梁,以汴梁的地理和经济,目下的规划是完全够用的。 柴宗训打了个马虎眼:“迁都?自前朝起,汴梁城至今已经营数十年,无缘无故迁都干什么?” 赵匡胤说到:“倘王师能驱除辽人,收回北海以下故土,皇上若不迁都幽州,怎能实控北海故土?” “这只是个假设而已,”柴宗训仍不正面回答:“辽人在耶律贤治理下,已呈盛世之态,岂是那么容易驱除的?” 朝臣都精得很,听皇帝的意思,驱除辽人之后,倒还真有可能迁都幽州。 柴宗训有些恼怒,却又暗自庆幸,既是赵匡胤将迁都之事说了出来,朝臣也有了心理准备,届时真的迁都,也免了一些口水。 且迁都幽州之事,在朝臣看来太过遥远,虽是议论不断,但也没有谁上奏什么。 “好了好了,”柴宗训开口到:“目下辽人正在幽州北面虎视眈眈,迁都幽州无异痴人说梦,且将运河凿通,为王师驱除辽人恢复北海故土运送军粮。” “林彦升、张齐贤听旨。” “臣在。” “此次开凿运河,工部为总监理,一应事务听从林彦升差遣。” “开凿运河乃募役法第一次大规模实施,张齐贤现场监督,不得克扣服役民工薪俸。” “臣等遵旨。” 散朝之后,柴宗训急忙给幽州杨延平去了一封密旨,严格管控幽州城田土买卖,大宗田土交易须得官府同意,一律不许朝臣在幽州采买田土。 工部迅速开始运转起来,皇上旨意以关税为抵押,从银行贷款,没想到这笔款子却被赵德昭给拒绝。 林彦升不敢做声,张齐贤当即告了御状,柴宗训忙召来赵德昭。 “小赵,工部手续齐全,且有抵押,你为何要否了林彦升的贷款?” “回皇上,”赵德昭说到:“国库还有从豪强世家抄回来没用完的银子,除供应造作局外,结余仍能供应此次开凿运河。” “朕当然知道国库有银子,”柴宗训说到:“之所以借贷,一是帮助银行盈利,二是以此来刺激经济。” “刺激经济?”这个时候的经济,乃是经世济国之意,和钱的关系不大,赵德昭疑惑到:“敢问皇上,如何刺激?臣只知道,银行已做好来年预算,若突然增加贷款,须重新加印纸币。这纸币并无银两作为抵押,是凭空多出来的。” “任何事务,只要凭空多出来,便会贬值,钱币贬值,老百姓必怨声载道,实非社稷之福。” “哟,”柴宗训笑到:“小赵俨然一副深谙钱币之道的样子。没错,朕的确有意让钱币贬值,不过贬值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意在提醒老百姓,有钱须尽快消费投资,否则钱币存银行只会越来越不值钱。” “消费?投资?”赵德昭如坠云雾里:“这些是什么?” 柴宗训说到:“看来朕得先教你一个鸡地屁的概念。” “打个比喻,你是个绸缎商,朕拿一元钱买了你的绸缎,随后你将这一元存入银行,这一元钱就展现了他的价值,是不是?” 赵德昭懵懵懂懂的点头。 柴宗训接着说到:“还是接着方才,朕拿一元钱买了你的绸缎,你知道这一元钱到明年可能只能当九毛使用,所以你干脆将这一元钱拿出去置了地,卖地给你的人也知道一元到明年只剩九毛,便用这一元建了房子。” “替他建房的工匠拿到这一元后,去铁匠铺买了来年所需的工具,铁匠得了钱,换成酒喝,酒保拿到钱换了米粮,粮商要为明年采买积蓄本钱,所以将钱存进了银行。” “你且算一算,钱还是一元,却创造了多少价值?绸缎、置地、工匠、铁匠、酒保、粮商,一元变成了六元。” 赵德昭一副发现神迹的模样,瞪大眼睛到:“照此说来,倘是银行里有一万银子,岂非能贷出六万来?因为这些钱反正最终还是要回到银行。” “挺聪明的嘛,一点就透。”柴宗训笑到:“如果钱币流通得更多,可变的倍数也将更多。经济流通之后,出于实际需要,也会有更多的创造发明出来,不管是用之于兵,还是用之于民,都能使社稷永葆强盛。” “不过此法不可长久,倘遇上天灾,借贷出去的钱还不回来,又得加印新钱,造成钱币进一步贬值,必激起民变。” “臣知道,”赵德昭了然到:“来年的增印,须根据本年度的存贷情形,以及钱币流通来制定。” “完全正确,”柴宗训说到:“那么请问赵行长,这笔修运河的钱,你贷还是不贷?” “既有抵押,臣为何不待?” 一纸布告贴遍长江以北,朝廷征发民夫凿通幽州至广陵运河。 随即有百姓叹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眼看这一两年日子有些盼头,却又要服劳役,这苦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不是不是,”立刻有人反驳:“此次劳役,朝廷按日发放工钱,管吃管住,每日两角。” 啥?所有人都凑到了布告边。 须知这个时代,老百姓的日子的确很苦。春种夏育秋收,一般到了冬天,便有各种劳役,譬如通水渠,协运漕粮,或者官府临时摊派的事情。 事情摊到你头上,干也是白干,不干还得交钱。 柴宗训颁布募役法,汴梁附近州县老百姓很快就知道,偏远消息稍灵通的也能知道。但有些闭塞的地方,也许只有部分人知道。 毕竟这个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网络,识字的老百姓也不多。 不过冬天不服劳役,对老百姓来说只是轻松一些,却也一样没有收入。 如今突然来了件活儿,而且是大活,这运河开凿,至少也得一年。 一天两角,三百六十五天就是七十块,可比种几亩薄地要强得多。 一时间百姓趋之若鹜,从广陵到幽州一路上都是挑着棉絮,提着锅碗瓢盆的百姓。 柴宗训正欣慰之时,却接到署理江南事务衙门杨延定的弹章,弹劾广陵下相两地知州,不许江南百姓前往北方协助开凿运河。 江南虽商业气息浓厚,但农民还是占绝大多数,如今冬天正是闲着没事的时候,不正好去打个零工么。 杨延定的意思是,开凿运河是朝廷之事,虽是在扬州下相的地界上,但江南百姓也有权参与。不光江南百姓,天下百姓都有权参与,各地方均不得阻拦。 对于运河流经地方的官员来说,以往征发民夫服劳役都是苦差事,但现在工部给钱,都察院监督,谁不想让本地方的老百姓多赚一些呢? 老百姓有钱了,日子过好了,自然就不会造官府的反了嘛。地方清晏,这就是官员的政绩,不就可以升官了嘛,所以纷纷阻止他处百姓前来协助修建运河。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无奈,柴宗训只得下了一道旨意:运河修建非一朝一夕之事,各地方须保证来年春耕人口充足,且运河流经地域官员,不得阻拦其他地方百姓前来协助开凿。 毕竟这时候交通不便,就算有其他地方百姓前来,人数也不多,并不影响大局。 二六三 假意归附 柴宗训不许买卖田土的圣旨发到幽州,杨延平却并没有接旨,因为他已然偷偷到了渤海国。 先前杨业带回旨意,希望渤海国能内附,或将人口迁到中原,划出一块地来让其自治。 于是杨延平乘船自蓟州出海,沿海上到了渤海国。 事实上渤海国并不靠海,自辽入侵后,辽帝委派皇子经营此地,并将渤海国改为东丹国,渤海国名亡。 但渤海人一直在反抗辽的统治,所以辽人对渤海人异常严苛,导致大批渤海人逃往附近的高句丽,目下渤海只剩两万户十万口在苦撑。 杨延平早与渤海王乞乞长海有过书信来往,船靠岸后,自有使者将他带入渤海都城龙源府。 此时的渤海已是天寒地冻,积雪足有尺余。渤海虽为国,但为防辽人侵扰,乞乞长海早将百姓化整为零,散落在国中各处。 龙源府高大的城墙可看出曾经的辉煌,可惜城头已破败不堪,放眼望去,城内满是断壁残垣。 “杨大人这边请。”使者带杨延平进入城内。 这个时候因为天气寒冷,辽人来得很少,再说城中基本已无居民,所以杨延平到来根本没人注意。 穿过断壁残垣,前方一座大院,角落正冒着青烟。 “杨大人,到了,里面请。” 进到院子里,渤海国王乞乞长海已率部众在院中等候。 见到杨延平,乞乞长海急忙迎上去:“杨大人高义,令本王佩服,只是为安全计,不能出门迎杨大人,还请大人海涵。” “殿下客气。”杨延平淡淡到。 乞乞长海呼到:“杨大人为了渤海生计,不顾天寒地冻,不远千里自天朝而来,实是令人感动,尔等还不跪迎杨大人?” 渤海部众齐齐跪下:“我等恭迎杨大人。” 杨延平忙不迭扬手:“列位请起。” 乞乞长海抓住杨延平袖子:“杨大人请随我来。” 进入暖室,架子上正烤着肉,将室内映照得通红。 “杨大人请。” “殿下请。” 俩人一同在上首坐下,其余部众分列两旁。 杨延平叹到:“本官自小生于并州,本以为那里条件算恶劣了,没想到竟还有如此寒冷之地,倒教本官好生佩服渤海百姓。” 乞乞长海说到:“此处虽天寒地冻,但却有他的好处。” 杨延平笑到:“来前本官曾翻过古籍,知道渤海物产丰富,所谓太白山之菟,南海之昆布,栅城之豉,扶余之鹿,鄚颉之豕,率宾之马,显州之布,沃州之绵,龙州之紬,位城之铁,卢城之稻,湄沱湖之鲫。果有九都之李,乐游之梨。均是天下无双。” 乞乞长海眼神一黯:“可惜自辽人入侵后,这些物产大多被其掳走,我百姓辛勤劳作,却连果腹都成了奢望。” 杨延平说到:“殿下先前致书与本官,只因辽人突然攻打幽州,以至于耽误。此次殿下致书,吾皇即刻便有旨意,愿在中原划一富饶之地,为渤海百姓容身之所,殿下仍为渤海王,吾皇绝不干涉渤海之事。” 乞乞长海当即离座跪下叩头:“谢陛下隆恩。” 接着他又面露难色的起身:“杨大人,本王早有内附之意,只是有辽人阻隔,如何能率子民前往中原?不如中原出兵向北,本王出兵向南,南北夹击将辽人击退,如此沿途畅通无阻,本王当即率子民内附。” 杨延平在心中冷笑,渤海与幽州中间便是辽国都城临璜府,打下临璜府等于直接灭了辽,到时候渤海再无束缚,岂愿归顺? 渤海王也有些不自在,原意是向中原称臣,借此让中原出兵夹击辽国,助渤海复国,内附不过随口说说而已。 即便中原给的土地再富庶,怎么比得上在自家地盘上自由自在? 两下里试探,双方都知道了对方的心思,杨延平开口到:“不瞒殿下,皇上也有出兵之意,且无需渤海出兵,王师便能扫平渤海内附障碍。” “哦?”乞乞长海有些惊讶:“王师不须渤海两面夹击?” 杨延平说到:“辽人骑兵虽强,却无水师。我江南水师可顺着海路自柳城登陆,柳城距龙源府不过数百里,只须王师霹雳神雷显威,不日便可打通柳城至龙源官道,殿下正好率臣民自此乘船入中原。” “另有一条路,我王师乘船自滨海到达永明城,这条航线虽远,然并不需要两军对垒,殿下只须率领臣民到达永明城直接登船就好。吾皇已在登州备好酒肉,随时欢迎殿下。” 说来说去,中原只是看中了渤海的人口而已,并不真心帮助渤海打辽人。 既是如此,又何必内附于他?反正是做狗,做中原的狗与做辽人的狗有什么区别? 乞乞长海推诿到:“杨大人,此计虽好,但此时正值寒冬,待本王联络各部族后已然开春。开春之后辽人必大军压境,令本王动弹不得,此事恐要等到明年冬天才可行。” 杨延平面露难色:“要到明年啊?” 乞乞长海顺势说到:“倘是大人等不及,正好从幽州出兵,本王自龙源府出兵,两下里夹攻辽人。届时不仅能打退辽军,到夏季本王便可举国归顺中原。” 其实出兵也不是不行,皇上的旨意首选让渤海人内投,倘渤海王不愿意,次选便是一起出兵南北夹击。 但看乞乞长海这人,杨延平觉得不可靠。倘是中原出兵之后,名义上属辽的渤海坐山观虎斗,谁赢帮谁,那不是在玩弄中原么? 出兵的胜败倒是其次,如此一来便失了天朝的威严。 思虑一会,杨延平开口到:“倘殿下举义旗抗辽,本官即刻便从幽州发兵,两面夹攻辽人。” 意思很简单,要打可以,得你先打,我随后呼应。 嘿,乞乞长海恨不能拍桌子,所谓的天朝上国竟如此婆婆妈妈。 我渤海一直在反抗辽人,难道你看不到吗?就不能先出兵帮助一下?要是我鲁莽的起兵,中原坐山观虎斗怎么办? 眼下中原已收复幽云,城头上架着霹雳神雷,辽人根本攻不进去。 渤海就不同了,之所以没有将渤海人赶尽杀绝,只是辽人需要可为他效命的奴隶而已。倘发现这奴隶很不听话,以辽人的狠辣,渤海全族都得完蛋。 但话说到这份上,乞乞长海又不得不答应:“好,若得王师相助,此次必当大败辽人,渤海归顺之路将畅通无阻,本王这就联络部众。” “杨大人一路跋山涉水,想必已经累了,来人,送杨大人下去休息片刻,准备酒宴晚上招待杨大人。” 此次深入渤海,刚刚成年的四郎杨延辉化作小厮,跟随杨延平一起到了渤海。 刚进房间,杨延辉便开口到:“大哥,我看这渤海王不似信中说的那般诚心归顺,此地不宜久留,我看咱们还是走吧。” 杨延平回到:“这乞乞长海虽不诚心归顺,却也不至于伤害我们,他还想着王师出兵相助呢。此行倘能逼他先起兵,倒也不枉这冰天雪地走一遭。” 杨延辉摇头到:“皇上早有攻辽之意,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乞乞长海想必也能知道。此等情况下,他仍指望王师先发兵,我看他这人,是极不可靠的。” “就你机灵,能猜到乞乞长海的心思。”杨延平笑到:“看看你,鼻子冻得通红,如此天寒地冻的空走一遭,你甘心么?” 杨延辉说到:“此行也并非毫无收获,起码知道渤海内附是不可能的事情。” “再试一试吧,”杨延平想了想:“就此回去,我是不甘心的。” 乞乞长海也不甘心的与部下商议,如何能让中原先出兵。 院外有兵丁匆匆跑进来跪下:“大王,道影大王来了。” 道影大王,即辽晋王、东丹国主耶律道影。 当年辽人攻渤海国后,改渤海为东丹国,以人皇王耶律倍为国主。 耶律倍在皇位争夺中失败,便投奔了中原。后来他的儿子耶律阮将皇位夺回来,便把自己的东丹国主之位传给弟弟耶律娄国。 耶律娄国因涉嫌谋反被贬为庶人,但东丹国主一向属于人皇王一系,现在的辽国皇帝景宗耶律贤继位后,便封耶律倍幼子耶律道影为东丹国主。 目下耶律贤威权正盛,作为与他有过节的人皇王幼子,耶律道影对他颇为忌惮。 原本这种恶劣天气下打死耶律道影也不愿到龙源府来,可惜渤海国的贡品出了问题,为避免耶律贤追责,他不得不冒着风险亲自跑过来。 “乞乞长海,你是怎么做事的?”耶律道影还没进院子,声音便传了进来。 乞乞长海急忙上前迎接:“见过国主。” 耶律道影不由分说,一鞭子抽在乞乞长海头上,将他的帽子掀飞:“今年进贡的海东青,为何数量那么少?” 乞乞长海慌忙解释到:“回国主,今年天气较去年寒冷上许多,为捕获海东青,已有许多兵士冻伤…” “本王可不管这些,”耶律道影喝到:“倘若你三日之内交不出足数的海东青,皇上不会放过本王,本王也定不放过你。” “国主,这时节…” “有这时间解释,还不如赶紧去抓海东青。”耶律道影边说边往屋里走。 乞乞长海只得看着他的背影执礼到:“遵命。”接着他又转头喝到:“还不准备准备,就此进山?” 一个部将凑过来小声到:“大王,我有一计,可保中原与辽人不死不休。” “海东青不抓着,尔等即刻便是死。”乞乞长海说到:“哪还有机会看到中原与辽人不死不休?” 部将一指杨延平的房间:“那里面住着的,岂不比海东青要值钱得多。” 二六五 亲征渤海 杨渊急急忙忙赶回船上,心里还抱着幻想。 四公子不在树上,地上没有脚印,也许是他偷跑后给掩盖了呢。 才上船,管带杨延顺便迎了上来:“怎地你一人回来?大哥和四郎呢?” 杨延顺是杨业仕北汉时收的义子,比二郎小,比三郎大一些。 杨渊心下一沉:“四公子没有回来吗?” 杨延顺急了:“原是你随着大哥和四郎一同前往龙源府,他们有没有回来你不清楚?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杨渊一下子跪倒在地,大呼到:“那乞乞长海本无心归顺中原,将大公子和四公子给骗了去,随后又叫辽兵来捉。” “我三人当即逃命,四公子与我先后躲在树上,大公子引开辽兵时失手被擒,血溅丛林。我回头去找四公子,,却遍寻不着,原以为四公子已回了船上,所以急急赶回问讯。” “狗曰的,”杨延顺怒骂到:“你个贪生怕死的东西,主子都没回来,你却急急的逃回来,看我如何治你。” “我不怕死,”杨渊起身悲愤到:“我这就回去寻四公子。” 杨延顺也喝到:“弟兄们,抄家伙,随我上岸去救大哥和四郎。” 杨渊急忙阻止:“杨统领,使不得,此为辽地,况龙源府距此地甚远,孤军深入恐为辽兵聚歼。” “你当我同你一般怕死吗?”杨延顺怒到:“还不速速让开?” 杨渊喝到:“杨统领,你可知此时上岸,是白白送死?令公和皇上还等着大公子与渤海王谈判的消息,倘全军死在此处,何人将消息送出去?误了军情,只会导致更多杨家将士白白牺牲,到那时便是将你碎尸万段又如何?” “嗨。”杨延顺愤怒的将手中金枪狠狠插在地上。 杨渊朝兵士呼到:“速速开船回蓟州,将此间情形报与令公知道,倘是寻到四公子,我仍会在此处等待,杨统领可派一小船来接。” 杨渊头也不回的上岸,此情此景,杨延顺只得下令回航。 杨延顺回到幽州,此时控鹤军仍驻扎幽州,随时准备出击,背嵬军还占着丰宁,只等开春积雪融化,便要出兵。 曹彬见杨延顺一人回来,有些奇怪:“奇了,莫不是杨大人已然与渤海王约定好,派你回来知会出兵?” 杨延顺大呼一声抓住曹彬,哭到:“太尉要为我家大哥报仇啊。” 曹彬慌忙问到:“发生了何事?” “太尉,那渤海王本无心归顺,将我大哥和四郎骗去交给辽人,大哥已失手被擒,身受重伤,四郎下落不明。还请太尉速速出兵,替我大哥报仇雪恨,搜寻四郎下落。” 曹彬失声到:“怎会如此?” 不过他不是逞匹夫之勇的人,随即冷静下来:“本帅即刻将此间情形奏与皇上,你可速往丰宁,请令公回城共同商议出兵。” 柴宗训正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少打仗,不打仗便能将北方百姓掳到中原。 因为打仗就要死人,而且死的多半都是精壮劳动力。在柴宗训眼中,早将中原与辽国百姓视为自己的子民。 现在科技不发达,国家要发展,要强盛,精壮劳动力是中流砥柱。 潘惟德匆匆进宫:“皇上,大事不好。” 作为潘仁美之子,军中长大的潘惟德一向沉稳,见他此番模样,柴宗训心下也有些紧张:“发生了何事?” “回皇上,”潘惟德说到:“杨延平与杨延辉受渤海王乞乞长海之邀,前往渤海国首府龙源商谈内附之事。怎知那乞乞长海居心叵测,竟引来辽兵捉拿杨氏兄弟,目下杨延平伤重被擒,杨延辉下落不明。” “什么?”柴宗训一拍桌案,站了起来:“即刻传旨江南刘光义,命其率水师出海,沿海岸线北上,朕要在登州上船,亲征渤海国。” 一旁的赵德昭劝到:“皇上,目下辽东冰天雪地,并不适宜行军。” 柴宗训喝到:“冰天雪地并非只针对王师,渤海军和辽军一样行军困难。但杨延平对朕忠心耿耿,又将幽云经营得有声有色,如此良臣落入敌手,朕怎能不救?” 赵德昭说到:“辽人既是俘获杨延平,自会提出条件,届时皇上以条件交换即可,何须劳师动众?” 柴宗训定定的问到:“小赵,倘是你此刻落入辽人手中,你是希望朕即刻便去救你,还是受尽屈辱折磨后,朕再以条件交换?” 一句话说得赵德昭无言以对,柴宗训喝到:“潘惟德,还不去传旨,站在此处作甚?” 潘惟德赶紧匆匆离去,柴宗训重重一顿,坐了下来:“都是朕害了杨氏兄弟,若非朕异想天开,不动干戈便要渤海内附,派遣杨延平前去,岂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皇上勿要自责,”赵德昭劝到:“怪只怪那乞乞长海背信弃义,两面三刀。” 很快,杨延平被擒,以及皇上要御驾亲征的消息传遍朝野。 先前已准备多时,北征的粮草早已堆满幽州和登州粮仓,只是这个季节,实在太不适合出征。 兵部尚书何赟劝谏到:“皇上,目下只须等待数月,冰雪融化后我大军便可直抵辽境,然此时出征,且征调的是江南水师。江南一向温暖,军士如何耐得北方苦寒?” “朕已管不了那么多,”柴宗训一意孤行:“想到杨延平在辽人手上受尽折磨,朕就心如刀绞,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营救回来。” 何赟还欲再劝,赵德昭摆摆手:“何大人,皇上一向重情义,况杨大人这种栋梁之材岂能落入敌手?” 这句话就说得很有意味了,好像是生怕杨延平投降一样。 不过何赟倒没想那么多,只是退到了一旁。 侍卫司都指挥使呼延赞匆匆的进宫,刚进皇城便大呼:“皇上,皇上。” 太监万华听到呼声,匆匆出来制止到:“呼延大帅,这里可是皇城,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呼延赞急到:“本帅要见皇上。” “皇上在殿上呢,你且噤声,我带你去。” 呼延赞进殿便跪下:“皇上,杨延平被擒,皇上为何调江南之兵,却不用侍卫司?侍卫司离辽境可比江南要近得多。” 看到他这样子,柴宗训哭笑不得:“幽州有杨令公和曹彬呢,暂时用不上侍卫司。” “皇上,”呼延赞大呼到:“无论于公于私,臣都要救杨大郎,请皇上准臣随驾出征。” “都去出征,谁来为朕守汴梁?”柴宗训有些不高兴:“况此次朕是征渤海,并非征辽,侍卫司四艘铁船只宜防守,不宜进攻。” 当初征江南之时,造作局首造出来的四艘纯铁战船被分配给了侍卫司。 如今几经改进,这四艘铁船虽然坚固无比,但在航速以及火力配备上已然落后,只能呆在汴水河拱卫汴梁。 “臣愿驾新式战船前往征渤海。” “新式战船都在江南,哪还有战船给你?你还是安心拱卫汴梁,等待朕凯旋吧。” 呼延赞无比失望:“皇上…” 柴宗训说到:“此次征渤海,只为营救杨延平,待他日征辽,朕必以侍卫司为先锋。” 呼延赞迟疑一下:“皇上,臣请战并非为立功,只是臣与令公私交甚笃,当日在潞州之时,与大郎也多有来往,如今大郎蒙难,臣怎能安坐汴梁?” “朕理解你的心情,只是目下尚不宜步兵出战,待他日积雪融化,朕即刻召你前往北境。” 刘光义接到圣旨后,即刻点兵登船出发。 铁骑军因驻江南繁华之地,装备自是不同于其他各军。 每个军士都配有皮袄,不过这皮袄穿上之后,却显得很笨重,更不方便穿铠甲。 刘光义顾不了那么多,所有兵士先穿上皮袄出发再说。 柴宗训安排好汴梁的事务,銮驾自汴梁出发。 即将于登州上船之时,却遇上杨业自丰宁赶了过来。 杨业见到柴宗训,便虔城的跪下大礼参拜,柴宗训急忙将他扶起:“令公知朕一向不喜繁文缛节,这却是做甚?” 杨业说到:“皇上,身入军旅,便时刻准备马革裹尸,臣想大郎也早做好这样的准备。如今冰天雪地,不宜大军出征,皇上还是在登州少待,等到开春,正好我大军直扑辽境。” “不行,”柴宗训说到:“朕一路前来,不少臣工反对,但朕一定要将杨延平救出来。” 杨业动情到:“皇上,杨氏何德何能,大郎何德何能,失陷于敌手却劳动御驾冰天雪地亲征,臣何以克当?” “朕只知心腹爱将,总领幽云事务衙门杨延平爱卿为保北境太平,亲身进入险地,却误中敌人奸计失手被擒,所以朕要去救他。”柴宗训说到:“在朕这里,没有什么杨氏,也没有什么父子,令公还是赶紧回到丰宁,随时准备配合朕作战吧。” 杨业后退一步,跪地叩首,久久不愿起来。 柴宗训只得再次上前扶起他:“令公,快回丰宁准备吧。” 上船之后,柴宗训命刘光义以红色颜料做了一面大旗,上书八个大字:只诛长海,旁人不问。随后舰队浩浩荡荡开赴渤海。 二六六 交阵 舰队绕过高句丽,继续向北。为了御寒,兵士都挤在船舱里不出来。 要攻打龙源府,须得从罗津县靠岸,穿过莽莽丛林,方能到达。 舰队一直沿海岸线行驶,放眼望去皆是冰天雪地,看不到人的踪迹。 好大部分路线都在轮船局的货轮航线上,向导并不难找。 轮船靠岸罗津时,已是寒冬腊月,柴宗训开口问到:“刘卿家,你说乞乞长海会联合辽兵在岸上布置重兵埋伏王师吗?” 刘光义回到:“皇上,倘是布置重兵,倒也不怕,怕就怕乞乞长海远遁。我军远海作战,粮草不济不能久留,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那就不耽搁了,”柴宗训下旨到:“先来一轮欢迎礼炮,随后全军登陆。” 舰上火炮对准岸边一阵狂轰滥炸,白雪裹挟着泥土四下翻飞,林间鸟儿被炮声惊醒,纷纷凄厉的叫着远遁。 先锋刘廷率先登岸,带着手下兵士前去探路。 半日后刘廷返回:“启禀皇上,岸上积雪足有数尺,雪路难行,臣探路二十里,此处并无人烟。” 柴宗训下旨到:“命所有军士,带七日干粮登陆,全军直扑龙源府。待全军登陆完成后,工匠将舰船开至海中抛锚,防止敌军断我后路,七日后开回岸边接朕。” 刘光义劝到:“皇上,雪路难行,皇上还是安坐船上,由臣率大军去擒乞乞长海便可。” “冰天雪地之中兵士在行军受苦,朕岂能安坐船上?”柴宗训说到:“还是勿要耽搁,赶紧行军吧。” “皇上万乘之躯,倘是有个闪失,臣如何向太后、皇后,向朝廷交代?” “刘卿家,都说你是我大周第一勇武之士,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朕没信心?” 臣子被擒,皇上不顾冰天雪地亲征;环境恶劣,皇上与士卒同甘共苦,这一波把全军将士感动得无以复加。 “刘大帅,”随行保护的董遵诲说到:“你且去行军布置,皇上有我就行。” 刘光义定定的站在原地,兀自不动。他虽然是个粗人,但也不忍让皇上跟着受苦。 柴宗训为了活跃一下气氛,笑到:“早年间朕听说老董打遍天下无敌手,就连宋王也惧三分,现下又听说刘卿是我大周第一勇士,不知你俩人到底谁厉害一些?” 董遵诲知道他的意思,内心也确有些不服,开口到:“待擒了乞乞长海,我愿与刘大帅在御驾前比试一场。” 所谓武无第二,刘光义一下就被激起好胜心:“好,待擒了乞乞长海,本帅便与董指挥比一场,看看究竟谁是第一。” 柴宗训笑到:“既要擒乞乞长海,还不赶快行军布阵?” 刘光义转头喝到:“大军分为三路,两翼须好生照看,防敌偷袭,刘廷,你率先锋在前开路。” 其实刘光义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四下里白茫茫一片,倘有敌人踪迹,一眼便能探知。且偷袭最重速度,如今雪地泥泞,为了行军能快一些,大军不得不将火炮留在船上。倘敌人设伏,等他在雪地中冲过来的时候,本方早就布置好防御阵势了。 一路行进到龙源府,可以看出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搜遍整个城池,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刘光义最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乞乞长海远遁,让王师扑个空,白白耗费钱粮。 董遵诲说到:“似乞乞长海这等小人远遁也就罢了,怎地辽人也不敢来?” 向导解释到:“大人有所不知,除了收刮渤海人,或派兵镇压渤海叛乱以外,辽兵是不驻扎渤海的。如今天寒地冻,辽兵更不会来。” 刘光义问到:“皇上,怎么办?” 柴宗训转问向导:“龙源府周边地势如何?” “回皇上,”向导说到:“周边全是莽莽丛林,大军虽只带着干粮,但若有一营人马专于林中寻找军粮,当能多撑些时日。” 前世柴宗训到过东北最远的地方是奉天,对于这一块所知甚少。不过有篇课文还是学过,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证明这地方物产是非常丰富的。且五常的香米,是超市里卖得最贵的。 董遵诲谏言到:“皇上,若能多撑几天,那赶紧追吧。” 柴宗训伸手示意他不要打扰,眯眼思虑一阵:“大军转向,朝南追击敌军。” “皇上,”向导说到:“往南过江便是辽之白山城,恐会遇到辽军。” “那不是正好?”刘光义捏紧拳头,指节处发出‘咔咔’的响声:“倘能就此俘获一名辽军统领,正好与杨大人交换。” 向导劝到:“大帅,辽军势大,远非渤海可比。” 刘光义挥动拳头:“本帅倒要看看,是辽军势大,还是本帅拳头大,下令三军,转向南面追击敌军。” 大军向南进发,将干粮暂存,一面围山打猎,一面行军。 围山打猎一来可补充军粮,二来可找寻山中人迹。 倒也的确在山中发现几户人家,不过都说没见过有大军经过。 虽围山打猎能补充军粮,但并非长久之计,雪地行军异常耗费体力,原本七日的干粮,五日便要见底。 刘光义赶紧劝到:“皇上,目下军粮已然不济,倘遇敌来袭,迁延上数日,必致军心不稳,恳请皇上下旨回师,补充军粮后再来搜山。” 柴宗训思虑一会:“刘卿,在雪地艰难行军数日,却一无所获,你甘心么?” 刘光义劝到:“皇上,行军打仗,最忌意气用事,况目下孤军深入敌境,当以稳妥为主。” 柴宗训说到:“前方便是辽之白山城,大军正好攻下补充粮草。” “王师已深入渤海多日,倘辽军在白山设伏,时间是完全足够的,还请皇上三思。” “雪地行军,最为不易,”柴宗训说到:“朕不信辽人短时间内便能聚集大军于白山设伏。传令下去,大军加快行军速度,攻下白山城,让将士们吃上一口热饭菜。” “皇上,”刘光义谏止到:“不如由臣率军向前进发,皇上与董指挥暂时在此等候?” “刘卿,你攻江宁时的急切哪里去了?怎地到了此处却婆婆妈妈起来?” 刘光义也是没办法,他自家若是战死辽境,倒也算死得其所,可御驾跟着,让他一直有些畏首畏尾。 柴宗训不给他犹豫的机会,起身到:“大军速速进发。” 大军行进到混同江边,江对岸果然看到一处城郭。 此时城下有军营驻扎,逶迤数十里,看样子至少有十万大军。 这个时候刚好是晚饭时间,对面炊烟袅袅,阵阵肉香飘过来,周师将士馋得直吞口水。 刘光义怒到:“先前没烤肉是怎么的?还不赶紧扎营,防止敌人偷袭?” “且慢,”柴宗训观察一阵后说到:“对面辽军数量不满万,正好趁此时杀过去,烤肉刚刚熟。” “皇上,”刘光义说到:“一万士卒焉能用得上如此之多的营帐?皇上提防辽人诱敌之计。” “朕断定对面辽军不满万,”柴宗训喝问到:“将士们,你们想吃肉吗?” “回皇上,想。”士卒异口同声回答。 柴宗训手指前方:“还不赶紧冲过去,将他们的肉抢了。” 刘光义眼见不能阻止,挥舞大刀喝到:“将士们,随我冲啊。” 江面结冰厚达数尺,大军冲上去纹丝不动,有些士卒冲得太快,不慎滑倒,赶紧起身继续向前冲。 辽兵也停止烤肉,纷纷列阵迎敌,看阵势的确最多不过万人。 河面与堤坝有一定落差,且堤坝陡峭,很难爬上去,辽兵站在堤坝上万箭齐发,阻住周师冲锋。 辽兵只管放箭,辽将在堤坝上叫嚣到:“来呀,来呀,上来呀,攻上来有肉吃呢。” 先锋刘廷愤怒之极,率兵疯狂向前冲,却不得不丢下一些被射成刺猬的尸体狼狈逃回。 “哈哈哈…”辽将狂笑到:“不知死活。” 士卒中箭的惨叫声不住传来,眼见江面被热血染红,刘光义狂叫一声,挥起大刀向前冲去。 辽兵弓箭即刻转向,朝他射来,刘光义大刀转动,将弓箭隔开。 周师得到短暂的喘息时间,立刻变阵,弓箭手冲到最前端。 士卒开始放箭,大大减轻刘光义的压力,他趁此机会,冲上堤坝。 一群辽兵举枪来刺,刘光义一试横扫千军,热血将三个脑袋喷上了天。 旁边辽兵赶紧过来补位,还来不及将长矛刺出,寒芒闪过,一群辽兵惨叫着倒地。 刘光义侧头望去,却见董遵诲正神在在的看着他。 这一下可就刺激他了,大刀再次横扫,辽兵挨着即死,触着即亡。 董遵诲那边也不遑多让,长枪过处,鲜血开花,辽军防守阵地很快被俩人打开一道缺口。 见此情形,前锋刘廷当即举枪大喝:“弟兄们,随我冲啊。” “杀呀。”周师拼命往前冲,辽兵抵挡一阵之后,便节节败退。 周师越杀越起劲,而辽军兵败如山倒,快速向城内退散。 城墙也无法阻止周师的进攻,辽军只得一退再退,逃往前方的正州。 所谓穷寇莫追,周师大获全胜,此时架上的肉刚刚烤熟,圣驾也随之来到城下。 刘光义上前问到:“皇上,你是如何得知辽兵不满万的?” 二六七 雪盲 辽军的营帐,马匹,阵势看起来的确是十万,就连冲击时的防御阵地,也做成了十万的模样。 柴宗训反问到:“倘辽军真有十万之数,为何不发起冲击,反倒只在堤岸等候?” “回皇上,”刘光义分析到:“因为冰面很滑,不适宜大股骑兵冲击,另辽军在幽州吃过我火炮的苦头,与其冲击不如摆好阵势以逸待劳。” “有些道理,”柴宗训点头到:“不过你可曾留意过辽军炊烟?” 刘光义想了想:“回皇上,臣派人数过,的确是十万大军的灶数。” 柴宗训淡淡一笑:“朕问的是炊烟。” 刘光义有些懵,炊烟不就是灶数吗? 柴宗训解释到:“辽军主将知道兵力不足,不敢硬碰,所以做出十万大军的样子,想就此吓阻王师,可惜他什么都做得像,就忘了这白茫茫的一片,天上什么东西都无所遁形。” “刘卿先前也曾随曹太尉率十万大军征南唐,十万大军生活做饭的炊烟,岂像辽军这般稀薄?” 刘光义这才想起,白茫茫一片中辽军炊烟缓缓上升的情形。 “辽将为迷惑朕,所以增开十倍军灶,但粮草辎重不易补充,十倍军灶只能做一万人的饭,朕岂能不知?” 打仗这种事,和带班流水线一样,也是熟能生巧的。 刘光义执礼到:“臣受教了。” 柴宗训笑到:“刘卿,方才你与老董一同冲锋打开缺口,谁斩的级数多一些?” “回皇上,”刘光义说到:“臣只想着将辽军防线冲开,并未数过,想来应该过百了吧。” 柴宗训哈哈大笑:“看来你和老董这场比试,是少不了啦。” 刘光义说到:“臣随时候教,皇上,目下我军方胜,士气正盛,何不趁此继续南下,攻打正州?” “不忙,”柴宗训说到:“暂且修整一下,派些人回去联络舰船,以烽火为号靠岸接回王师。随后转向西边,继续搜索乞乞长海的踪影。别忘了朕亲征的目的,是为杨延平报仇,攻打白山城,只为得到补给而已。” 大军得到暂时的补充,再也不用吃干粮,兵士们个个都充满欢喜。 柴宗训心中略有不安,一来因为上岸之后事情太过顺利,二来他隐约记得前世在某本书上看到过,雪地行军需要注意的事项。 但周师只是比在南方时穿得臃肿了些而已,并未做什么特殊准备。 前方正州不知有多少辽兵,此地不宜久留,柴宗训吩咐到:“命全军速速修整,备足干粮,往西行进后折往北方,一定要把乞乞长海找出来。” 刘光义刚准备出去传令,军营里忽地传来一声惨叫。 他急忙前去查看情况,只见几名兵士捂着脸在地上打滚痛呼:“眼睛,我的眼睛,啊…” 说到眼睛,他的眼睛近日也略有不适,只是暂且还能忍耐,所以便没有管。 眼下士卒眼睛出了问题,他急忙大叫:“军医,军医在何处?” 前锋刘廷匆匆跑过来:“大帅,辽军太过卑劣,竟在食物里下毒,目下很多将士眼睛被毒瞎,军医正在一一诊治。” “胡说,”刘光义喝到:“辽军并不确定我军即时就会进攻,如何在食物下毒?” 刘廷说到:“那便是先前吃的野物有毒。” “怎么可能?”刘光义说到:“所有野物都有向导亲自辨别过,皇上也说曾在典籍上见过,怎会有毒?” 连说连错,刘廷不敢再开口。刘光义喝到:“向导呢,叫向导来。” 向导慌慌张张进帐,跪下到:“大帅,不好了,大军触怒了萨满大神,大神降下了灾殃。” “什么灾祸?”刘光义急忙问到:“你说清楚点。” 向导解释到:“传说渤海国这块土地上,是因为有萨满大神的庇佑,才能风调雨顺。倘入了渤海地界,对萨满大神不敬,大神必会降下诅咒。我在渤海国行走多年,年年都有人因不敬萨满而导致眼瞎,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大神会对王师降下诅咒。” 刘光义连忙问到:“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决?” 向导说到:“须找萨满巫师向大神请罪,还要设祭坛拜祭三日。” “啊?”这下刘光义比向导还急,倘被正州城内的辽军知道王师中了萨满的灾殃,趁机出击的话,王师必全军覆没。 “愣着干什么,”刘光义喝到:“还不赶紧去城中寻萨满巫师。” “是。”向导急忙转身出去。 柴宗训正在努力回忆东北的地形,方便大军行军,外面却乱哄哄的。他转头到:“老董,外面发生了何事?” 此时刘光义急匆匆进帐:“皇上,不好了,大军中了萨满大神的诅咒,很多将士眼睛都瞎了。” 萨满大神? “胡说。”不待柴宗训开口,董遵诲便喝到:“皇上泽被万方,有哪个大神敢冒犯皇上威严?” 先前什么震山神,沟通河神,让孙光璐与冤魂沟通等等事情,令得与柴宗训亲近的大臣都不太害怕神明。 说到此事还有个小插曲,什么山神河神冤魂都不在话下之后,皇上是紫微星下凡的消息不胫而走。 中原天下数千年,紫微星下凡的皇帝屈指可数,不过秦始皇、光武帝、唐太宗几位而已。 不知从哪一家开始,据说挂了皇上的画像在家中供奉,竟能百邪不侵。 恰好官府也不太管这事,于是很多百姓争相效仿。 皇帝画像这种事,像不像不要紧,必须得一眼看上去就觉得皇帝英武、英明。所以百姓中堂挂的相,柴宗训微服私访时看过,他似乎没画像上那么帅。 眼下已顾不得什么神啊鬼的,柴宗训起身到:“走,快去看看。” 来到军营,很多兵士捂脸大叫,没有中招的兵士也一脸惊恐的缩在一边。 董遵诲喝到:“看到圣驾,还不行礼?” 没有中招的兵士木讷的起身准备跪下,柴宗训举手示意到:“无碍,尔等暂且休息吧。” 兵士又缓缓起身,缩到营帐角落。 此时若辽军来攻,上到皇帝,下到小兵,一个都逃不了。 柴宗训走到一个捂脸的兵士身旁,董遵诲急忙挡住:“皇上。” “老董,无碍的,你先让开。”柴宗训问到:“你的眼睛怎么回事,能跟朕说说吗?” 知道是皇上亲至,兵士停止哀嚎,只痛苦的说到:“回皇上,臣双眼酸涩无比,眼珠仿佛针刺一般难受。” 柴宗训声音放轻:“你试着强行睁开,能否看到什么?” 兵士说到:“回皇上,臣先前试过,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尔等是否也一样?” “回皇上,都一样。” 柴宗训想了想,又问到:“先前可曾有甚预兆?” “回皇上,先只觉眼前被甚光刺了一下,然后就这样了。” 柴宗训忽地想起,前生有一次路过工地,被电焊的强光刺激了一下眼睛,随后眼睛便睁不开,一直淌泪水,眼珠刺痛酸涩。 后来就医时,医生曾说这是雪盲,人的眼睛被强光刺激;或长期处于单一颜色下,比如长期在雪地生活用眼过度,就会导致雪盲。 当然,这种情况也并非人人都会发生,倘身体缺乏维a,就很容易导致雪盲。 发病时虽难受,不过只要休息上一两日就能完全复原。 军医从别的营帐过来,柴宗训问到:“如何?” “回皇上,臣无能,请皇上治罪。”军医是从江南来的,哪里见过这种北方的病症。 就算是现代医学,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将雪盲治好,这属于眼疲劳的疾病。先前在心中一直隐隐担忧,此时柴宗训倒松了一口气。 前世听了医嘱之后,再无同样的情况发生,所以他渐渐遗忘。突然到了雪地行军,一直在想注意事项却想不起来,现在既已发生,正好想办法解决就是。 兵士们一个个蜷缩着,一点也没有刚打胜仗的样子,柴宗训计上心来。 他在营中神神叨叨转了一圈,接着便站到门口朝天怒喝到:“萨满,你竟敢对朕的将士下此毒手,信不信朕即刻派人掀了你的神坛?” “什么?周师未先行禀告便进入渤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北海以南自古便是我汉唐故土,朕准许你在此传道享受供奉已是格外开恩,你竟敢对朕不利?” 包括刘光义在内,大部分将士都被柴宗训的演技吸引,纷纷抬头看天。 沉默一会儿,似是静听萨满把话说完,柴宗训拔出天子剑指着天空怒喝到:“朕限你即刻解除我将士痛苦,如若不然,朕必亲自上山,掀了你的祭坛,汉唐故地再不许人想你供奉。” 又停了一会儿,柴宗训冷笑一声:“这还差不多,待朕的将士复原,朕自重重有赏。” 董遵诲知道做法结束,上前问到:“皇上,如何?” 柴宗训说到:“萨满已向朕赔罪,收了神通,将士们只须闭眼一到两日,便可完全复原。” “眼下恐辽军趁势袭击,逗留城中太危险,”柴宗训接着说到:“可命军士以手搭肩,前面由眼睛正常的带路,徐徐撤出白山。” 听说眼睛无碍,且萨满已收了神通,军士纷纷放下心来,军心一时振作。 柴宗训叮嘱除了带路士兵,其余人能闭眼则闭眼,且前方带路兵士须每隔一个时辰便换人。 还好此次行军轻装简从,退兵也不麻烦。 阵型列好,所有将士缓缓退出白山城。此时负责断后的刘廷却匆匆上前:“皇上,城中有数万人已向我军冲来,请皇上暂避锋芒,尽快退回海边。” 二六八 归顺 果然屋漏偏逢连阴雨。 柴宗训急忙问到:“辽军是从正州城里出来的吗?” “回皇上,”刘廷想了想:“不太像,且装束与白山城里的辽军不太一样。” 柴宗训部署到:“集结眼睛尚好的将士准备迎战,其余将士依旧退回海边。” 一旁的刘光义连忙问到:“皇上,那你呢。” “废话,”柴宗训喝到:“朕什么时候放下自己的将士不管,独自逃生过?” 刘光义瞪大眼睛,董遵诲却开口到:“刘大帅,有那劝谏的时间,还不如赶紧去部署迎敌。” 幸好眼睛没事的将士还剩一半,虽然刚刚经历大战,又因为萨满的事影响了军心,但皇帝亲自冲锋在前迎敌,将士们便打起精神准备迎敌。 一万多辽人从白山城冲出来,人数虽然众多,但却杂乱无章,一点也没有行军打仗的样子。 待走近一些才看清,这些人手中的武器竟是农具。 刘光义不顾安危拍马上前大喝到:“尔等可是城中百姓?本帅虽攻下白山城,却于百姓秋毫无犯,尔等为何要追击,莫非不怕死吗?” 虽然白雪对视线影响很大,但刘光义还是依稀能看到这些精壮后面跟着的妇孺。 辽阵中冲出一位英武的统领,勒马呼到:“来将可通姓名?” 刘光义大刀一横:“某乃大周铁骑军统帅刘光义,你是何人?” 对面统领淡淡到:“听说你是大周第一勇将?今日我倒要见识见识,倘是胜了我,这些百姓都归你,倘是败了,留下头颅吧。” 打架这种事,刘光义可是不怕的,他双腿一夹,挥刀便向前冲去。 对面统领也举起长枪,上前应战。 刘光义力能扛鼎,一招一式都充满力量,偏偏与他对战的人也是长枪娴熟,一进一退都是巧劲,一时间倒斗了个旗鼓相当。 积雪淹到俩人战马腹部,马儿进退比寻常慢了许多,俩人的招式比平地对战危险了很多,稍不注意便是一命呜呼。 斗了小半个时辰,战马在积雪中踢出一个圈子来,对面统领的马率先支持不住倒下。 刘光义也顺势跳下战马:“即便你是胡虏,本帅也不占你便宜。” “哈哈哈,”对面统领笑到:“好一个光明磊落的统帅。” 说笑归说笑,手中长枪又挽了个枪花冲上来。刘光义丝毫不惧,提刀迎了上去。 长枪与大刀不时碰撞,冒出火花,引得辽人和周师将士发出阵阵惊呼。 刘光义身形似一座铁塔,八十一斤的大刀舞起来风雨不透;对面统领长枪如毒蛇吐信一般灵活,稍有不慎就会被扎个窟窿。 俩人又斗了小半个时辰,刘光义卖了个小破绽,对面统领举枪刺来,刘光义刀柄将枪尖挑起,转身一式力劈华山砍下去。 对面统领急忙横枪格挡,枪杆却被大刀一劈为二。 刘光义收刀正要对面统领换兵器,柴宗训却和董遵诲上前连连拍手:“精彩,精彩,老董,这场打斗看下来,你是否还有勇气与刘卿一斗。” 董遵诲自然不服气:“回到汴梁,臣自是要与刘大帅比试一番。” 刘光义急忙见礼,而对面将领也跪了下来,涕泣到:“臣何德何能,竟引得皇上御驾亲征?如此冰天雪地劳动御驾,臣实是罪该万死。” 这下倒让刘光义莫名其妙,董遵诲笑到:“刘大帅,他便是幽云总署大人杨延平。” 柴宗训急忙上前扶起杨延平:“杨卿,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些时可把朕担心坏了。只是你不是为辽人所虏吗?怎地又出现此处?” 杨延平笑到:“想是四弟和杨渊看错,当日辽军追杀臣时,半路遇一黑熊,辽兵将黑熊杀死之后带走,臣也就此逃脱。” “臣本想顺着陆路回到幽州,哪知在白山城外迷失方向,正巧为乌乃古大叔所救。” “皇上,臣来为你介绍。” 一个戴着裘皮帽,很多小辫子自帽子中露出的中年大汉上前,杨延平说到:“皇上,这便是渤海国勿吉部落首领乌乃古。” 乌乃古行了一个渤海的礼仪:“参见皇帝陛下。” 杨延平继续介绍到:“这些都是勿吉的部众,他们久受辽人欺压,冰天雪地之中仍要为辽人捕猎,所以才得与臣相遇。” “听闻臣是来与乞乞长海商议内附之事,却被他两面三刀所害,乌乃古大叔气愤不已。渤海人受欺压,乞乞长海正是帮凶,他所谓的联合中原抗辽,也不过是想借中原兵力帮助复国,根本不管老百姓的死活。” “臣正欲赶回幽州将此间情形上奏天听,却闻皇上御驾亲征到了龙源府,便与乌乃古大叔商议,倘是王师攻到白山,正好率众来投,一起回到中原。” “吾皇圣明,果然攻下白山,待辽兵退却,臣便与乌乃古大叔一道组织族人归顺王师,哪知王师竟突然后撤,为防万一,便组织精壮在前开路,妇孺护在后面,却不期与刘大帅大战一场,甚是畅快。” 事情已然成功,且听他说得轻松,但这一路艰辛,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刘光义执礼到:“杨家枪果然天下无双,佩服佩服。” 杨延平笑到:“刘大帅果然神勇无敌,我输得心服口服。” “我只是胜在兵刃上,他日杨大人得一神兵,我与你再比过。” 一旁的董遵诲插了一句:“杨大人身在番邦,环境恶劣,却仍不忘皇上的大业,赤诚之心令人敬佩。” 杨延平正色到:“此不过为臣子的本分而已。” 乌乃古附和一句:“我虽为蛮夷,但也读过一些中原典籍,有明君才会有忠臣。杨大人身处异邦却仍能设法为国尽忠,皇帝陛下只是听了误传便举大兵为杨大人报仇雪恨,此等君臣之义,实是令我感佩不已。” 柴宗训笑到:“乌乃古首领感佩得早了些,到我中原之后你就会发现,中原大部分都是此等中直之士。” 乌乃古说到:“陛下之言,令番臣向往不已。” 董遵诲起身到:“既是如此,何不尽早上船,以免正州辽兵追杀。” “好,”乌乃古说到:“请陛下先行,乌乃古为陛下断后。” 柴宗训摆摆手:“朕从无让百姓子民替朕断后的习惯,乌乃古首领可率部众与伤兵一起先行,朕亲自为你断后。” “陛下。”乌乃古说到:“此为渤海境内,陛下亲至,怎能由陛下为番臣断后?” 杨延平也是熟悉柴宗训性格的,他劝解到:“乌乃古大叔,你可安排妇孺先撤,精壮随侍在圣驾左右即可。” 近十万人马在冰天雪地中浩浩荡荡向海边进发,因为伤兵和妇孺较多,所以走得很慢。 过了一两日,那些眼睛受伤的人果然便能睁眼,且恢复了视力。虽然小心防范,但仍有少部分士卒会中招,导致暂时失明。 好在士卒知道皇上已向萨满下旨,也许只是误伤而已,毕竟先前受伤的人都好了么,所以军心倒也还稳固。 虽是找到了杨延平,但柴宗训的心仍未放下来:“杨卿,有一事朕须向你言明。虽然你落入辽人之手系误传,但令弟杨延辉,目前仍是下落不明。” “皇上身系九州万方,却仍能惦记臣弟,臣何以克当?”杨延平说到:“臣在白山城并未听说辽人俘虏过汉人,且四弟一向足智多谋,此刻恐已在回幽州的路上。” 柴宗训长出一口气:“真是这样就好了,杨氏一门忠心为国,此等忠臣良将,朕不容一人有失。” 这几日和乌乃古已然熟稔,此时他玩笑到:“皇上如此宠待杨氏,就不怕其他臣僚嫉妒么?” “只要忠心于朕,心系百姓,任何一个臣工,朕都会如此对待。” “不好啦,不好啦,”刘廷冲进大帐:“不好啦,辽军杀来了。” 冲锋的时候,刘廷作为前锋在前,撤退的时候,前队变后队,所以每次前来汇报军情的都是他。 刘光义很不满:“圣驾面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不过些许辽人而已,何至于惊慌如此?” 刘廷说到:“此次杀来的辽人,至少有八万之众。” “陛下,”乌乃古说到:“此次陛下亲征,辽人本与乞乞长海商议一致远遁,冰天雪地之中陛下粮草不济,王师自会退去。不过为防王师忽然转向攻打辽之城池,辽主调集了五万兵力前往正州驻守,加上正州原有的两万兵力和白山城溃退之兵,确有七八万之众。” 刘光义狠声到:“八万又如何?本帅一样视之为无物。” “大帅不可轻敌,”乌乃古说到:“此次援救正州的主将,乃是辽廷名将萧鞑凛。” 萧鞑凛这个名字,柴宗训依稀听说过。 不管是否名将,如今伤兵满营,又有许多百姓跟着,都须谨慎对待。 柴宗训起身到:“众将与朕一同出去看看。” 天地一片白茫茫,目力所及之处,一团黑云正在快速向前移动,不出数个时辰,定能追上周师。 这种情形下已来不及用计,况地形也不允许用计,柴宗训喝到:“百姓与伤兵继续后撤,其余人与朕一道御敌。” 二六九 滑雪板 辽军很快追了上来,周师也已摆好阵势,两军隔着一个山坳。 辽军主帅萧鞑凛举手示意停止行军,白山城溃退的兵士将周师描述得像天神下凡一般,况先前征幽州时,周师的霹雳神雷让辽军吃尽了苦头,萧鞑凛不得不谨慎一些。 看周师一副防守的阵势,萧鞑凛出阵到:“大周皇帝陛下,外臣有话要对你说。” 刘光义一马当先跃出阵来:“就凭你也有资格见圣驾?有何事可直接与本帅言明。” 萧鞑凛略一皱眉:“你便是周师主帅刘光义。” “正是爷爷我,”刘光义喝到:“你可敢与爷爷一战?” 萧鞑凛冷冷到:“我不与你逞匹夫之勇,既是主帅,说话当也能算数。留下百姓,我可放尔等离开,如若不然,我定将周师杀个片甲不留。” 萧鞑凛是个稳重的人,眼下这天气状况恶劣,路上泥泞不堪,实在不宜大战。即便明知道中原皇帝就在阵中,他也不贪天之功,反倒宁愿浪费口舌与周师谈判。 “尔等残害渤海国两代百姓,还想接着祸害下去吗?”刘光义喝到:“莫说是渤海国百姓自愿归顺中原,就即便不是,本帅也该替天行道,杀光你们这些辽人。” 既是没得谈,萧鞑凛倒也不含糊,举枪大喝到:“将士们,中原皇帝就在对面阵中,倘能将其生擒,中原的花花江山将尽归我大辽,黄金、美女,在向尔等招手呢。” 周师这边乌乃古也急切的跪在柴宗训面前请缨到:“皇上,勿吉苦辽久矣,眼下既有机会报仇,恳请皇上让臣率麾下打头阵。” 要说这人种还真与地理有关,勿吉人生活在高纬度地区,一个个人高马大,虽肌肉不如背嵬军那般,但若能加以训练,以他们的天赋,还真不输于背嵬军。 身形是身形,打仗是打仗,柴宗训拒绝到:“乌乃古,朕能体会你的忠心,但你的麾下多半都是百姓,如何上得战场?” “皇上有所不知,”乌乃古说到:“勿吉男子平常为百姓,战时为兵丁,弓马骑射无一不精。” 柴宗训摇头到:“眼下雪漫过腰,大军踏过之后又湿滑无比,卿还是陪朕安坐,看刘卿为朕杀敌吧。” 乌乃古实在有些不甘:“皇上,就让王师正面与辽军对敌,勿吉人左右侧应吧。如此机会,若不多杀几个辽人,臣恐以后夜夜皆不能寐。” 眼见他说得恳切,董遵诲在一旁劝到:“皇上,乌乃古既是求战心切,不如让他试试吧,即便不能上阵杀敌,在一旁见证心绪也能平复得多。” 柴宗训稍作思虑:“既如此,你可率勿吉勇士左右侧应,须记得千万不要让自身落入险境。” 乌乃古大喜:“臣遵旨。” 这场仗对辽军和周师来说,打得都憋屈。 路上湿滑泥泞,马匹不受控制,只能以步卒冲锋。 即便是步卒,冲击时也得万分小心,若是不小心滑倒,便只能成为身后同伴的垫脚石。 萧鞑凛此时正与手下两个将领同战刘光义,刘光义虽计谋不足,但勇武实是天下无双,不仅在三人包夹中不落下风,还能抽出空来助身旁将士一臂之力。 周师军心刚刚稳固下来,但在积雪中行军多日,目下已是疲惫不堪,辽军却是在城中修整多日,以逸待劳。 且辽军在人数上有优势,又占着半个地利,但周师主帅勇猛,将士大受鼓舞,纷纷拼命咬牙坚持。 但俗话说得好,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在双方计谋、士气相等的情况下,最终获胜的必是体力优势的一方。 前锋刘廷全身已被鲜血染遍,有他自己的,也有敌人的,此时他正被一群辽兵包围,长矛正轮番向他刺来。刘廷高接低挡,一时险象环生。 多支长矛一同刺来,刘廷双臂将长矛夹住,正要甩脱的时候,又有数支长矛刺来。 此时闪避已是不及,刘廷看着矛尖闪过寒芒,心中大呼:我命休矣。 长矛方抵眉间,辽军兵士忽地惨叫一声飞出去,原来千钧一发之际刘光义冲出包围圈,救了刘廷一命。 刘廷急忙大呼:“谢大帅活命之恩。” “少在此磨蹭,”刘光义喝到:“速去禀奏皇上,圣驾须及早撤往船上,晚了就来不及了。” 虽然辽军同样死伤惨重,但辽军有兵力优势,刘廷知道目下很难抵挡住辽军攻势,当下并不犹豫,扭头就要走。 “大帅,”刘廷忽地回过头来:“那你呢?” 刘光义坦然一笑:“皇恩浩荡,本帅唯死战而已。” 刘廷眼眶一红,刘光义喝到:“男子汉大丈夫,何故做女儿态?还不快回大营护驾?倘圣驾有闪失,便是将你千刀万剐又有何意义?” 刘廷一抹眼眶:“大帅保重,末将去也。” 眼见刘廷走远,刘光义再无挂碍,狂笑一声:“贼子们,来试试你爷爷的大刀…” 刘廷急匆匆跑回中军帐,此时柴宗训也正焦急的关注着战情。 “皇上,铁骑军已抵挡不了多时,臣请圣驾赶紧撤离。” 柴宗训也不耽搁,起身到:“老董,是时候该我们上阵了。” 刘廷愕然到:“皇上,营中侍卫不过数千人,如何抵挡辽军?” “抵挡不了又如何?”柴宗训淡淡到:“能挡住一时是一时,如若不然,被辽军追上之后,不仅侍卫营,便连那些伤兵和勿吉百姓,都将沦为刀下亡魂。” “皇上,”刘廷劝谏到:“此时圣驾若急转向东,待辽兵追上勿吉人再掉头,是决计追不上的。” 柴宗训冷笑一声:“乌乃古首领信任朕,带着所有部族来投,那种贪生怕死,舍弃百姓不管的事朕做不出来,更遑论以百姓做诱饵。” “皇上身系九州万方,如此危急时刻,当不能妇人之仁…” “放肆,”董遵诲打断刘廷:“你敢非议圣驾?” 刘廷本是个粗人,又有些冒冒失失,况此时为了圣驾安危,也顾不上那么多:“中原尚有千千万万生灵等着皇上,皇上岂能因异族百姓而将圣躬置于危墙之下?” 柴宗训有些不耐烦:“刘统领,军情紧急,朕暂不治你的罪,还不快组织人手回战场?”说罢也不管他,与董遵诲一道径直冲出营帐。 刘光义此时已身被多创,鲜血往外直溢,挥刀时也有些喘气起来。 “大帅,末将来助你。”刘廷替他格开刺来的几支长矛。 “胡闹,”刘光义喝到:“你不去护驾,又回来作甚?” 刘廷苦笑一声:“大帅,你回头看看。” 刘光义侧头,却见不远处黄色旌旗翻飞,这是圣驾亲至战场? 辽军也发现了这黄色旌旗,萧鞑凛大喝到:“将士们,中原皇帝就在眼前,随本统领冲啊。” 刘光义急忙收拢防线:“兄弟们,誓死护卫圣驾。” 柴宗训的到来让周师士气为之一振,不过辽军士气却也提了起来,天大的富贵就在眼前,岂能不拼命? 周师仍是处于弱势,且因伤亡惨重,渐渐有些不支。 辽军越打越有劲,甚至有一名军士冲到了柴宗训面前,幸好他早有准备,一剑将其斩杀。 有了一个辽兵,就会有第二个,还会有第三个,董遵诲寸步不离的配合着与柴宗训一同杀敌。 数千侍卫冲上战场,也不过是缓了一会,周师败局已定,连柴宗训身上都沾满鲜血,幸好都是敌人的,他还未受伤。 一个辽军士兵趁柴宗训正专心与面前敌人厮杀,卸下背后弓箭瞄准。 箭支正对柴宗训面门,箭手正要放箭,‘嗖’的一声一支短箭飞来,正中箭手眉心。箭手似不敢相信,瞪大眼睛慢慢倒了下去。 ‘嗖’,‘嗖’,战阵两翼无数黑影飞过,黑影过一次就会有短箭飞过来,一名辽军兵士便会中箭惨叫倒地,周师压力顿时大减。 萧鞑凛转头,却见乌乃古正率勿吉勇士踩在滑雪板上,游离于战场两侧。 “好啊,”萧鞑凛怒骂到:“乌乃古,你这个奴才,竟帮着外人打你的主子。” 话音才落,回应他的是一支飞过来的短箭,萧鞑凛急忙避开,随即怒喝:“给我杀光这群勿吉人。” 部分辽军兵士转向侧翼去对付勿吉人,但积雪地上双脚怎跑得过滑雪板?反倒沿途丢下不少尸体。 继续进攻周师,勿吉人必在左右两翼骚扰,眼下要抓勿吉人却抓不到,萧鞑凛怒到:“外敌且先莫管,先惩治乌乃古这个家贼,即刻加派兵力,本统领一定要将乌乃古碎尸万段。” 战场胶着的时候,任何一个小小的变数都会影响整个战局。 大批辽军去追勿吉人,刘廷急忙上前说到:“皇上,趁此机会,赶紧撤吧。” “撤?”柴宗训剑眉一竖:“朕还没杀过瘾呢,至少要斩五十级。何况乌乃古为救王师被追杀,朕岂能丢下他逃命?传令下去,全军反扑,为死去的将士报仇。” 二七〇 连番苦战 要论战场上什么最重要,定然很多人会选士气。 辽军被勿吉人弄得心慌意乱,拼命追追不到,一回头便是一支冷箭。 战事从开打到现在,已是三个时辰,大部分辽军饥肠辘辘,站在原地气喘吁吁的等着鸣金收兵。 周师这边皇帝举着剑亲自带头冲锋,更兼有和刘光义一样勇猛的董遵诲,,一时间兵士大受鼓舞,纷纷提着兵器,反追辽军。 辽军无心恋战,拔腿便往回跑,萧鞑凛急忙组织防守,可兵败如山倒,这些士兵疯狂逃命,谁还能听他的,大军很快溃散。 眼见周师杀过来,萧鞑凛也只能跟着往回跑,先保住性命再说。 周师越杀越猛,一路追到正州城下,不到两百里的路上,躺满了辽军尸体。 “皇上,”董遵诲杀得起劲,大呼到:“不如趁此机会,攻下正州城吧。” “攻下也守不住,”柴宗训说到:“传刘光义,收拢大军,稍作休整赶紧撤吧。” 白山城里有的是粮草,周师在此休整补充之后,在此踏上撤退之路。 乌乃古带着勿吉壮士与大军会合,柴宗训说到:“此战乌乃古首领当得头功,回中原后朕必好好封赏。” “陛下,”乌乃古执礼到:“若非王师正面牵制,臣的雪板军根本无力对抗辽军,头功当属刘大帅、董指挥和各大统领。” “好,好,”柴宗训喜到:“居功不自傲,得乌乃古首领助力,我王师真如虎添翼。” 逃回正州城,萧鞑凛急忙收拢残兵,稍作休整后清点,八万大军,一日之内损失一半。 损兵折将还让周师掳走了百姓,即便他是萧皇后的哥哥也无法交代,不求活捉中原皇帝,至少要把百姓抢回来。 刘光义也防着萧鞑凛这一手,开口劝谏到:“皇上,王师虽有勿吉勇士助力将辽军击退,但连番苦战,将士们已疲敝不堪。且萧鞑凛必不甘心就此失利,风雪之下百姓走不快,他定会再次整军出战,皇上还是尽早追上前方百姓,一同上船吧。” 乌乃古也说到:“陛下,有臣协助刘大帅断后,必会无恙,陛下还是尽早上船吧。” “不,”柴宗训的刚愎又来了:“朕要与卿等一道,和辽军周旋到底,王师既能击溃辽军一次,就能击溃两次,三次,直到彻底将辽军剪灭为止。” 这是柴宗训亲征多年的带兵之道,除了在校场刻苦训练,还得经历血与火的考验。 身系九州万方的皇帝与普通兵士一道冲锋陷阵同生共死,全军上下除了拼命别无他途。 萧鞑凛很快整军追了上来,周师且战且退,咬牙与其周旋。 好在辽军兵力没有那么多,只能从正面发起攻击,不能两翼迂回。这种战法,就是在两边拼消耗。 辽军毕竟算本土作战,拼起消耗来比周师要强得多。 茫茫风雪之下,根本不辨方位,苦撑的周师已是强弩之末。 刘光义喝问向导:“到底还有多久才到海边?” 向导被逼得快要哭出来:“大帅,这条路小人走得也不多,现在积雪覆盖,先前地标无法辨认,感觉应该快了吧。” “感觉?”刘光义怒到:“你知道带错路的后果吗?倘是圣驾有个闪失,诛你九族都不够。” 向导心里没底,只能安慰到:“大帅,快了,真的快了。” 此时刘廷喘着粗气颤颤巍巍进来:“大帅,兄弟们顶不住了,快带着圣驾撤退吧。” 刘光义急忙问到:“皇上呢。” 刘廷微微侧身差点摔倒:“在,在前面和辽军拼杀呢。” “嗨呀。”刘光义急得大叫,提刀冲向前去。 柴宗训正笨拙的举枪与辽军士兵拼杀,他的天子剑已然卷刃,连日大战以及巨大的压力,他早已疲惫不堪。 虽然说与将士共同进退容易,但真正做起来,可是要拿命去填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柴宗训已身被多创。 两翼游离的勿吉勇士,也有不少因疲倦减速,不慎被辽军绳圈套住而战死,周师真正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刘光义上前击退辽兵,架起柴宗训就要跑。 柴宗训挣脱下来,怒到:“你要做甚?” 刘光义说到:“皇上,辽军势大,已很难抵挡,还是请圣驾先撤吧。” “将士们都在咬牙坚持,朕岂能独自逃生?况如今形势,只要朕一走,军心必散,将士们将全军覆没。” “可皇上在此,也不过拖延一些时间而已,”刘光义说到:“皇上身系九州万方,不能因一小小的勿吉部落便让圣驾陷于危险境地,随时,随时…” 余下的话刘光义不敢说,柴宗训也能明白,但他之所以刚愎,并不是没来由的倔脾气。 虽然这一世没到过此地,但根据前生的地图来看,这一块正是雄鸡图的嘴巴所在,离海边并不太远,况他们已走了好几天。 “坚持,”柴宗训说到:“也许就差这么一个时辰的路程,咬咬牙挺过来,便是另一番光景。” 刘光义摇头到:“皇上,即便此刻就在海边,伤兵和百姓登陆也需要时间,可我军已然坚持不住啦。” “坚持不住也要坚持,”柴宗训喝到:“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准后退。” 刘光义还要再劝,柴宗训怒到:“怎么,你敢抗旨不成?” “今日即便是抗旨,臣也要将皇上带离此地。”说罢刘光义就要动手。 “狼烟,前方起了狼烟。”大战中一命周师兵士忽地大叫。 众人转头,只见黑色狼烟直冲天际。 “哈哈,”柴宗训大喜:“到海边啦,将士们,再坚持一会,待百姓上船之后,全军便可撤回船上,届时朕再为尔等议功。” 辽军看到狼烟,以为周师来了援军,萧鞑凛急忙喝到:“斥候迂回到前方去看看。” 不一会探子回报:“禀报统领,前方有周师舰船数百,勿吉人正与周师伤兵登船。” “不好,周师要跑。”萧鞑凛焦急万分。辽军没有水师,只要周师上船,他便再也奈何不得。 先前白茫茫一片不知如何迂回,但现在狼烟起处,是毫无战斗力的周师伤兵和勿吉百姓。 只要能占领滩涂,不让周师舰船靠岸,连同皇帝在内,所有周师便都成了瓮中之鳖。 想到这里,萧鞑凛喝到:“聚集一营人马,随本统领一道杀向海边,不让周师登船。” 柴宗训亲眼看到萧鞑凛的帅旗自右侧迂回而过,连忙大呼:“刘卿,速速集齐一营人马,退往海边护卫百姓和伤兵登船。” 刘光义惨然一笑:“皇上,眼下战况激烈,我军尽数出动皆不能阻拦辽军,已没有人马供护卫伤兵和百姓啦。” 柴宗训稍作思虑:“给乌乃古发信号,让他去护卫百姓登陆。” 高台上的兵士挥动令旗,远方的乌乃古看到却视而不见。 副首领阿骨阿以为他没看到,上前禀奏到:“首领,皇上命我等退往海边。” “我岂不知令旗?”乌乃古说到:“皇上在阵前为我勿吉人抵抗辽军,我怎能置圣驾于不顾?” 阿骨阿呼到:“方才萧鞑凛已带着一营人马迂回去了海边,若不去援救,我们的部众子民必遭辽军毒手。” 乌乃古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希望萨满大神庇佑,能有奇迹出现吧。” 勿吉百姓已开始登船,此刻没有谁管这船怎么冒烟,怎么大,怎么是铁的却不沉,只想着快些上船逃命。 萧鞑凛带着兵马杀到,不管是百姓还是伤兵,只管大肆屠杀。 断了一支胳膊的周师校尉钱元济怒不可遏,独臂提起长枪喝到:“只要还能动的,随本校去阻挡辽军。” 大批伤兵为他气势所染,也气愤于辽军对伤兵和百姓的屠杀,纷纷提着兵器站起来。更有雪盲的伤兵,强行睁开眼睛要上阵杀敌。 “啊…” “啊…” 百姓和伤兵的惨叫声不断传来,面前的泥泞雪地已被染成红色。 “弟兄们,和辽狗拼啦。”钱元济率先冲了出去,大批伤兵跟着冲出去,很快淹没在辽军铁骑之中。 旗舰上的几名工匠眼见于此,急的不得了。 “怎么办,怎么办。”工匠来来回回转圈,束手无策。 “干脆下船和辽人拼了,也好过在船上眼睁睁的看着无辜百姓惨死。” “我等只是开船和开炮的工匠,下去也是白白送死。” “那怎么办?” 几人又急得团团转。 “要不,想办法干他一炮?” 另一工匠瞄了瞄:“不行,超出射程了。” “要不,把两发炮弹摞一起试试?先前何大人不是做过此等试验吗?” “何大人虽做过试验,但只成功一次,其他时候都是炸膛,为此还损失了好几个弟兄的性命。” “这个时候已管不了许多了,快试一试吧。” 几个工匠按先前何辉试验的方法,将两发炮弹一起塞进炮筒,调整角度,对准辽兵最多的地方。 一名工匠点燃其中一发炮弹引线,所有人躲在隐蔽处看着动静。 引线烧完,炮筒中冒出灰烟,几个工匠相互疑虑的看了看。 “轰”的一声,一团巨大的火光闪过,整个炮台瞬间被炸得稀巴烂,纷飞的铁屑将隐蔽的工匠砸得‘哎哟’惨叫。 与此同时,前方辽军群中同样火光闪过,火光周围数丈已然糜烂。 硝烟过后,不远处的辽军兵士晃了晃脑袋,止住耳鸣,随即往爆炸中心扑去:“萧统领,萧统领…” 二七一 技术官员 爆炸中心一个大坑,四周满是残肢,辽军边扒拉边大叫:“萧统领,萧统领。” “啊。”一个辽军兵士忽地惊叫一声,几个兵士围过去,却见萧鞑凛的统领帽下盖着缺了半边脸的脑袋,鲜血正汩汩流出。 “萧统领。”兵士大叫摇晃,没想到萧鞑凛的脑袋却掉了下来。 “啊。”兵士惊叫着,赶紧放下萧鞑凛的尸身,将脑袋给装回去。 不远处已倒地不支的周师伤兵校尉钱元济见此情形,大笑着颤颤巍巍站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喝到:“弟兄们,贼酋萧鞑凛被火炮炸死啦。” 这一声大喝,仿若惊雷一般,所有辽军兵士都看了过来。 萧鞑凛少了半边脸,身首异处,已是死得透透的。 主帅被炸死,这仗打得还有什么劲?辽军士卒护着萧鞑凛的尸首,匆匆往后撤。 周师都是伤兵,无力追赶,只是赶紧安排勿吉百姓继续上船。 前方阻挡的周师已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大部分兵士只在机械的挥动长矛大刀,心中只有一个信念,绝不活着让这些辽兵从己方阵地冲过去。 就连柴宗训,也失去了理智,喘着粗气看到不是己方兵士便拼杀。身后董遵诲半跪在地上,伸手要去拉他,却因力竭发不出一点声音。 刘廷仰躺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生死不知。 只有刘光义比他们好一些,声音虽已沙哑,强悍的身体素质支撑着他赶紧跟在柴宗训身后。 此时辽兵只要再有一个冲锋,周师必将全军覆没。 然而如此机会下,辽兵竟似潮水一般退去,柴宗训机械的跟着追赶,却被刘光义拉住。 柴宗训挥着手,早已说不出话来,刘光义只紧紧的抱住他。 终于柴宗训支撑不住,瘫软在地,刘光义护在他身旁,挥动帅旗收拢士兵。 短暂的休息之后,柴宗训恢复一些理智和体力,身体仍有些不受控,也不想说话,只是呆坐看着兵士聚拢。 “皇上,皇上…”只剩一只胳膊的伤兵校尉钱元济赶了来。 柴宗训艰难的起身,无力的问到:“何事?” “回皇上,”钱元济说到:“贼酋萧鞑凛被火炮炸死,辽军全线撤退,所有伤兵和百姓都已上船,臣特来请圣驾登船。” 什么?柴宗训高兴得要跳起来,可体力不允许他这么做,身体只是微微的冲了一下。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董遵诲爬过来说到:“此次北征,不仅令大批百姓归顺,还一举击杀辽国大-将萧鞑凛,为将来征辽除一大患。” 将士们听说萧鞑凛被炸死,纷纷发出震天的吼声。 “快,快扶朕上船,”柴宗训喜到:“是哪个工匠开炮?朕要重赏。” 钱元济说到:“回皇上,是几名工匠按何大人试验之法一同开炮,虽炸死萧鞑凛,但火炮炸膛,工匠们都受了伤。” “医治,赶紧医治,不能让一个工匠有事,他们都是朕的大功臣。” 天气寒冷,虽耗尽体力,兵士也不敢在战场多呆,相互搀扶着往船上撤退。 乌乃古已在岸边等候,随着柴宗训一起上船。 到船上之后,乌乃古惊叹于如此大舰,竟不用人力便可自动,更加坚定此次归顺的信心。 此次出征用时不长,出海时天寒地冻,回到汴梁大地仍是白茫茫一片。 杨延平不仅没被辽人虏获,反而还成功劝说勿吉人归顺立下大功,赏钱五万元,授太子太师。 乌乃古率众来投,且多次协同作战,授辽东节度使,赐钱百万用以安置族人。 铁骑军统帅刘光义授太子太保,余下将士均有封赏。 且此次铁骑军作战英勇,柴宗训首开授旗仪式,授予铁骑军‘英雄铁骑军’军旗。 前锋营统领刘廷虽个性有些冒失,但作战勇猛,永远冲锋在前,特授‘英勇前锋营’旗帜。 以往说英雄论英勇,都只在口头上说说,不过算是个恭维。 但此次不仅有圣旨,且有皇帝亲授的军旗世代流传,一下让其他各军眼热起来。 按大周律,阵斩地方统帅者,赏钱五万块,官升三阶。 此次开炮炸死萧鞑凛的共有五名工匠,原本议功时五人共分五万块,但柴宗训特旨每人赏五万块,并将白身的他们擢升为军器监的从六品郎官。 但就这个提拔圣旨,仿佛捅了马蜂窝。要知道文官向来是不屑于奇淫巧技者,更不齿于与此等人为伍。 以冯平为首的文官集体劝谏,不能开这种先河。 “皇上,”冯平痛心疾首:“自古从未有奇淫巧技做官者,皇上若开此风,将来还有何人愿读书,倘天下人都不读书,圣贤之志又有何人继承?” 柴宗训说到:“冯学士,这个并不矛盾吧,天生人等,有人擅读书,有人擅战场杀敌,有人擅奇淫巧技,任何一途,倘能做到极致,为国尽忠,造福于民,便该入仕辅佐朕治国平天下。” 冯平辩到:“皇上,此事不过几人误打误撞而已,此情此景再难出现,皇上若要赏功,原本一万的赏钱变作五万就已足够,何期再让此等奇淫巧技者入仕?” “奇淫巧技者为何不能入仕?”柴宗训说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这些人,不是上古圣君,便是治世能臣,但并无一人出生科举,皆是各行各业之寻常百姓,却并不妨碍他们能成就一番大业。” “皇上,”被用儒家经典断章取义辩驳,冯平很不服气:“这些人虽未科举,但无一不是当时大德,或熟读圣贤之书,领会治国之道。而开炮的五个工匠,造作局之外无一不是食色之徒,除了简单的术算,他们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焉能做官?” 此事发生在工部,原本监造运河的工部尚书林彦升年假休沐,正好赶上了这件事。 其实这五人替工部长了脸,林彦升是很高兴的,他也并不反对奇淫巧技者做官,只是反对这个官从工部开始,以后怕是遇上这群读书人,又要被鄙视一番。 “皇上,”林彦升开口到:“冯学士说得是,这五人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如何做官?舜发于田亩是因仁德;傅说举于版筑乃因天降圣人;胶鬲原为大夫,只因遭逢乱世才隐居贩卖鱼盐;孙叔敖因治水有功,且其先祖本为楚国贵族;百里奚本为宗室后代,所以才能出仕。” “皇上所举,与开炮五人皆不相干,五人赏钱五万块皆感皇恩浩荡,何敢再领郎中之职?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臣请皇上收回成命,勿要折煞功臣。” 这便是柴宗训一直反感文官的原因,又苦于虽看不惯,但又不敢干掉,毕竟正是文官口口声声的忠孝节义替他治理了天下,有源源不断的兵员和钱粮供给,才能让他征战天下。 说白了,柴宗训就是不想受到任何束缚,他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但他一个现代思想的人,与文官倡导的精神格格不入,所以自然是矛盾重重。 柴宗训正要辩驳,潘惟德入殿奏到:“皇上,沈英等工部五位郎中有奏折呈上。” 这五人就是开炮的五个工匠,柴宗训伸手到:“拿来朕看看。” 打开奏折,柴宗训气不打一处来,原来这是个请辞的折子。 五人愿意为了江山社稷拼命开炮,不求什么赏赐,请他收回任命的圣旨。 柴宗训是什么人?一件事情,只要开始做,不管有多少人反对,他还会坚持做,而且一定要完成,有结果。 “朕方从辽东归来,体力稍有不济,此事待明日再议吧。” 打发走了群臣,柴宗训让潘惟德将五人召到燕云会馆,他也急忙散朝出宫。 当日上船之时,五人曾远远的见过柴宗训一眼,他刚进雅室,五人急忙跪下行礼。 “此时在宫外,卿等又皆大功臣,不须如此拘礼。”柴宗训上前扶起领头的沈英。 酒菜已然置备好,柴宗训率先入座:“来,几位功臣陪朕喝一杯?” 沈英慌忙执礼到:“圣驾面前,焉有小人等坐地?” “朕让你们坐,你们就得坐,”柴宗训说到:“莫非你们要抗旨不成?” 一旁董遵诲怒目而视:“嗯?” 五人小心翼翼的坐下,柴宗训举起酒杯到:“朕本该于大殿之上为众卿议功,只因朝廷繁文缛节太多,以至于功臣蒙尘,不得不在此市井之地与众卿喝上数杯以为贺。” 沈英慌忙举起酒杯:“皇上,小人等蒙皇恩赏钱五万,已是世世代代花不完,焉敢有他想?” “此事暂且不提,卿等先与朕痛饮三杯。”说罢柴宗训一饮而尽。 五人跟着小心翼翼喝完,柴宗训说到:“上酒,上酒,再与朕喝上两杯。” 所谓酒壮怂人胆,几杯酒下肚,五人神情倒也没那么紧张。 说一句题外话,这沈英有个次子名叫沈周,沈周幼子名沈括。要是不知道沈括是谁,得回去重新接受九年义务教育。 又是一杯酒过后,柴宗训说到:“朕且问一句,先前请辞的折子,是你们自愿上的,还是有人逼着你们上的?” 二七二 走马上任 这个时代,官吏虽然是一个词,但官和吏的地位有天渊之别。 官是朝廷统一任命,每一份委任状上都有吏部和宰相的大印。而吏是官员招聘,服务于官,有些虽也有品级,但终归不入流。 当官的出身方式只有三种,一是科场出身;二是战场持续立有大功,以武转文;三就是荫封。官员在任职内没有出现问题,一段时间内通过考核便可以晋升;但吏只能不断加强学习,以求官员赏识。 官的权力是非常大的,可以治理一方百姓,或署理一方面事物,而吏只是协助官员完成这些事情,所有权力都来自于官。 造作局的工匠全都属于拿着薪俸的吏员,相当于帮助主事何辉完成造作工作,内部也有工段长之类管事的人,但全都属于何辉的附属,能否续聘,与朝廷无关,就是何辉一句话的事。 而沈英五人若成了工部的郎中,那就是朝廷的正史官员,升迁任免都有朝廷考核。 “皇上,”沈英开口到:“小人等皆是苦出身,谁曾想有朝一日还能到造作局当差,不仅能养活一家老小,还能有些结余置点家产,让子孙后代有所依靠。小人等感佩生在了好年程,无不叩谢皇恩浩荡。” “忽然得了五万钱这天大的富贵,本已异常惶恐,哪知还能入仕为官光宗耀祖,小人等实在担当不起。” 柴宗训淡淡一笑:“沈卿之言差矣,卿不闻‘王侯将相岂有种乎’?只要忠心于朕,造福社稷,实心任事,便可入朝为官。所谓‘学而优则仕’,朕以为还可加一句‘技而优则同仕’。” 沈英摇头到:“皇上,小人等五人,除小人幼时入过一年学堂识得几个大字外,其余人等均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造火炮,造炮弹,冶炼之术,皆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技法。倘是入朝为官,一来有辱斯文,二来迎来送往公文皆不识,岂非贻笑大方?” “正是这样,卿等才更该入朝为官。”柴宗训说到:“造作局虽大,却不能囊括所有的工匠。” “卿等幸运一些,生在离汴梁不远的地方,所以很方便就进入造作局当差。可还有那些偏远地方的工匠呢?他们也一样付出辛勤劳动,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他们只是把读书人读书的时间用以钻研技术,付出的苦工不一定比读书人少,地位却要低得多。” “朕就是要改变这一现状,告知天下所有的工匠,倘是技术精湛,一样可以入仕为官。” “至于卿等所说之官场迎来送往,这个大可不必担忧。朕先前与何卿已有计划,成立科技院,专以研究造作提高百姓日常生活质量的机械,以及威力更大的火器。一来造福社稷,二来让百姓永享太平。” “朕需要卿等入朝为官,以为天下匠人典范。告诉他们,只要精研技术,一样有出路,一样可入朝为官。如此当有更多的人加入到匠人之中,为科技院的成立夯实人才基础。” “再者,卿等若入朝为官,不仅光宗耀祖,更能恩荫子孙,岂非比造作局做个小吏要强得多?卿等虽为工部郎中,却仍属何辉何大人麾下,有他庇佑,谁敢为难卿等?” “即便有些不识趣的读书人要同卿等吟诗作对,卿等也可让他做个炮弹出来试试?这就是术业有专攻,你读你的书,我研究我的奇淫巧技,无非都是为了造福社稷,岂有高低之分?” 柴宗训一番话,让沈英很是心动,回头扫了一眼,其余四人也是热切的看着他。 五人对了一个眼神,离席跪下到:“臣等不识皇上深意,实是罪该万死。自今往后,愿为造福社稷效犬马之劳以将功折罪。” “好,好,”柴宗训笑着抬手到:“卿等请起,只要卿等坚定信念,朕看这天下还有谁敢看不起匠人?” 五人再次叩首:“皇恩浩荡,臣等铭感五内…” “好啦好啦,”柴宗训打断他们:“那些场面话就不要说了,朕只看行动的,先陪朕来个不醉不归吧。” 对于五个大字不识的匠人做官,冯平实在是意难平。虽然他也是蒙祖上恩荫,但好歹是真正考过科举的人。 这里又有一个题外话要说一下,这个时代的科举,分为进士科和明经科。 进士科,那是真真正正一路考取上来,有实料的人。 明经科是对既得利益的一种妥协,要简单很多,是为那些出身高官贵戚的人量身打造。 进士科出身的人,也许官职比明经科要低很多,但并不妨碍进士科鄙视明经科。 在有共同利益的情况下,科场出身集体鄙视武将或直接恩荫出身的官员。 但在内部,进士科一向是瞧不上明经科的。 不过冯平却不同,以他的出身,原本可以考明经科,但人家是正正经经进士出身。 五人的委任状上,有吏部和宰相的大印。 吏部虽是天官,但目前等着致仕的状态,啥事不管,冯平只能去找赵匡胤。 “眼下乡野村夫充斥朝堂,宰相为何不发一言,反倒助纣为虐加盖官印?” 赵匡胤在心中冷笑,知道冯平会来找他,心中早有准备。 要知道赵匡胤虽为宰辅,王爵,但只因出身行伍,虽有很多读书人依附于他,背地里却又不知有多少人在鄙视。 眼下正好转移火力,让那些圣眷正隆的工匠去怼一怼读书人,他就等在一旁看好戏,何乐而不为? “冯学士,此为皇上圣旨,本王岂敢违逆?” “圣旨?”冯平说到:“皇上治国方略若有偏差,身为宰辅理应死谏予以纠正,如何却不发一言盖了大印?” 这话就让赵匡胤不爽了,说得好像只有他冯平是忠臣,赵匡胤是在误国一样。 “冯学士,敢问偏差在哪?” “倘朝堂充斥此等奇淫巧技之辈,不仅贻笑大方,还会鼓动更多人摒弃圣贤之书而去钻研奇淫巧技,长此以往,将贻害无穷。” 倘是语气平缓的探讨一下也就罢了,偏偏这一副高高在上质问的样子,令赵匡胤厌恶无比。 “冯学士之言差矣,自黄帝立炎夏族至今,倘没有那些匠人先贤为这些奇淫巧技前赴后继,想我炎夏故地今日还在茹毛饮血。所谓学而优则仕,读书识字优可为仕,奇淫巧技优一样可为仕。” “譬如春秋之公输班,陶朱公《养鱼经》,汉之耿寿昌,北魏贾思勰,皆是巧技算数之集大成者,无一不造福百姓至今。不仅如此,本王以为,汉之张仲景华佗,唐之孙思邈,皆可入仕为官,与群臣一起坐而论天下。” “荒谬之极,”冯平怒到:“古之明君,莫不以仁孝治天下,岂闻以术数治天下乎?况此五人仅只机缘巧合开了一炮而已,究竟其品行如何还未可知,皇上擅开此例,恐遗祸无穷啊。” “要是说到品行,”赵匡胤皮笑肉不笑:“本王倒是常听到一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足见熟读圣贤之书,倒也不一定品行就好。” “竖子不相预谋。”冯平痛骂一声,转身气呼呼的出了王府。他的家世渊源并不惧赵匡胤,更何况是赵匡胤先骂的。 在文官的一片骂声之中,沈英五人走马上任。 第一天上任自然是要拜本部堂官,没想到林彦升宁可不在家中过年,也不愿见到这五个人,灰溜溜的跑去了运河工地。 既然堂官不在,作为工部侍郎,何辉命工部侍郎以下所有官员于工部大堂相贺。 碍于情面,且现在何辉圣眷正隆,工部大小官员不得不聚集在大堂。 看着何辉与五人相互恭维的‘丑恶’嘴脸,很多科举出身的官员纷纷背过身去。 “沈大人,”何辉笑到:“当日随本官一同造火炮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日?” 沈英面北深深一礼:“下官不过一铁匠,所求只是一日三餐家人温饱,谁能想到打铁亦能光宗耀祖?皇恩浩荡,臣实是无以为报啊。” 何辉说到:“沈大人无须惶恐,从今以后只要忠心任事,造福社稷,想必还会有天恩呢。” 沈英摇头到:“如此天恩便无以为报,焉敢还有他想?” 此时一同提拔的同僚拍拍沈英,提示他往身后看,大批工部官员面露鄙夷神色。 何辉忙劝慰到:“沈大人无须为此烦忧,读书人迂腐,想来过些时日,他们自会接受了。” “何大人多虑了,下官怎会为此事烦忧?”沈英说到:“这些人鄙夷我做不出锦绣文章,我还鄙夷他们不能斩杀敌酋呢。皇上有过旨意,不论读书,亦或钻研巧技,都是为保宗庙,为造福百姓,谁也不比谁高尚,谁也不比谁低痞。” “好,好,”何辉笑到:“沈大人能如是想,便再好不过。” 听说五人已经上任,虽骂声不断,但五人信念非常坚定,柴宗训欣慰不已。 不过眼下就如何安置勿吉人,让他不得不又要和赵匡胤扯皮。 二七三 安置 自勿吉人内附以后,一直暂住在城南控鹤军军营。 乌乃古以遥领辽东节度使之职,在汴梁赐了府邸,每日也上朝参与政事。 副首领阿骨阿领了铁骑军统领之职,在军中效力,不过目下只能和族人在一起照应个约束。 勿吉部众两万人,每日开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须得尽快找一块地方让其自力更生,安居乐业。 乌乃古也曾几次上书求安置,对于安置地方他不挑,只要勿吉人有个容身之处,不再受欺压便好。 赵匡胤和群臣研究了一套方案出来,以家庭为单位,将勿吉这两万部众打散,分到全国两百多个地方。 历朝历代对待移民均是此法,赵匡胤照搬也并无不妥。 但柴宗训却不想这么做,数千年来中原人对四夷都有优越感。 如果将勿吉人打散分到全国各地,倘是中原人的优越感作祟,欺负了勿吉人,传出去对他的吸引四方夷民到中原定居的大计必有影响。 这第一批内附的人,柴宗训是要打造成典范从而吸引其他夷民跟着内附的,所以赵匡胤的安置方案被打了回去。 赵匡胤自是不服:“皇上,历朝历代安置流民或内附百姓的故事不胜枚举,都是打散分往全国各地,臣只是仿前朝故事,为何却不准?请皇上明示。” “前朝是前朝,大周是大周,”柴宗训说到:“倘前朝治国方略都对,为何数千年来城头不断变幻大王旗?” 赵匡胤知道眼前的皇帝向来离经叛道,但还是辩到:“圣人有云,治国之道,最重敬天法祖,似萧规曹随那般才有文景之治。既是前朝有故事,且效果不错,理当效法。” 柴宗训淡淡到:“宋王,朕赠你三句话: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卿只见历代臣僚皆山呼万岁,却有哪个皇帝万岁了?倘欲永保大周基业,须得走出一条前人未曾走出的路来。” 不过是讨论勿吉人的安置,一下子上升到永保大周基业的高度,赵匡胤不想继续务虚,只说到:“究竟该如何安置归顺的百姓,还请皇上明示。” 柴宗训扫了一眼舆图:“在万州之东,南阳之南,朗州以北,寻一州将两万勿吉部众统一安置。” “皇上,万万不可。”赵匡胤呼到:“倘勿吉部众有异心,起兵造反,必致汴梁震动,此事万万不可啊。” 柴宗训微微皱眉:“勿吉精壮在辽东为归顺我中原不惜与辽人拼死血战,也曾多次救驾,怎会有异心?” “勿吉久受辽人欺压,自然不惜与辽拼死一战,”赵匡胤对到:“正因为此,才不得不防他日勿吉同样会对我中原起异心。” “眼下勿吉人向往中原生活,自然对皇上忠心耿耿,他日倘是稍有不顺意,或有野心勃勃之徒从中一挑拨,岂非祸起萧墙?” “宋王之言,朕不敢苟同,”柴宗训说到:“野心勃勃之人,我中原亦不少,为何国内却一直太平?以朕看来,我中原子民实乃这世上最为坚忍,最为逆来顺受之人,倘非日子过不下去,谁愿意去造反?” “百姓有异心造反,该怪的不是野心勃勃之人,而是怪那些当权者,为何要让百姓活不下去。即所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倘勿吉人在我中原安居乐业,即便再怎么挑拨,朕以为勿吉人都不会反。” 赵匡胤仍是不放心:“皇上,勿吉毕竟是异族,倘集中安置,始终不是太平之道。稍有不慎,一旦六百年前胡夷乱华之事重演,炎夏将再次进入万劫不复之地,臣亦必将遗臭万年。” 臣亦必将遗臭万年,只是客气的说法。 一旦汉唐故地再陷入打乱,首当其冲的罪人便是柴宗训。 “宋王过滤了,”柴宗训起身指着舆图:“宋王且看,倘将勿吉部众集中安置于当阳、长林二县,与本地汉民杂居。此二县土地不算富饶,也不算贫瘠,正好供勿吉人生存。” “若勿吉部众有异心,王师自汴梁出发,不出旬日即可平叛。倘朝廷衰微,无兵可派,蜀中亦可出兵顺江而下,自夷陵登陆,直取此二县。” “且将勿吉部众安置于此,丝毫不影响我江南、岭南赋税重地,即便集中安置,朝廷亦无忧矣。” “况眼下我中原强盛,勿吉不过茹毛饮血之辈,必事事效仿中原,不出三代,勿吉人必与中原人无异。” 作为定下抢人大计的皇帝,柴宗训自然早就想好了抢人之后的安置地。 赵匡胤左右看了半天,实在找不到辩驳之词,只得说到:“此事但凭皇上旨意,倘群臣无异议,臣自然也无异议。” 乌乃古举族来投,很能满足文臣那种天朝上国的虚荣,自豪就是了,怎么安置是宰相的事,与他们何干? 武将方面,刘光义在战场上与乌乃古建立了血与火的情谊,自然是信任他。至于其他武将,虽有担忧,但出于对柴宗训的无脑忠诚,只是上奏折提醒一下之后便不再纠结。 春暖花开积雪融化之时,柴宗训下旨赐乌乃古国姓郭,名顺开,希冀勿吉部众在中原就此安顺,开夷民来投之先河。 这里又要赘述一句,文中为方便记叙一律按后来的史书写作柴宗训,实则应为郭宗训,大周的国姓为郭。 乌乃古入宫谢恩,柴宗训按人头并赐勿吉部众每人田地五亩,发放种子,农具。勿吉人欢天喜地的往南郡开拔,副首领阿骨阿也前往江南去找刘光义报道。 能够将族人统一安置,免使受人数众多的中原人欺负,乌乃古自是感恩不已。 他以郭顺开之名领辽东节度使加检校太尉留在汴梁府邸,此时春暖花开,按日子算辽东的积雪也开始融化,皇恩浩荡,他怎能不思报效,于是上书一封,倘皇上就此征辽,勿吉勇士愿为先锋,臣郭顺开愿为马前卒,一举荡平辽国,解渤海众生之困。 柴宗训现在天天蹲在造作局,须得设法加强火炮的机动性。见到奏折,他批复郭顺开,可与渤海其他部落联络,倘愿意归顺中原,可派战船去接。 “皇上,依工匠描述,渤海国土质松软,即便加了铁轮,也很难让火炮在境内快速机动。”何辉说到:“以臣之见,还是自幽州出兵,攻占辽人城池,如此火炮方能发挥最大威力。” 威力是大了,可人都被轰死了,留地有何用?柴宗训要的是火炮震慑住辽人,先将渤海人全部迁入中原再说。 “皇上,打仗么,难免死人,再说死的只是辽人,有何可惜?” “倘辽人如乞乞长海那般,弃城而走呢?火炮机动不便,仍很难追击辽人。” 按这火炮的重量,铁轮圈的厚度也不小,加一起随地一压,就是一道深深的车辙。 既是火炮无法机动,那便先做铳吧。 柴宗训说到:“何卿,能否设法将火炮按比例缩小,小至兵士可手抬,下设以木柄,击发之时兵士手抬木柄瞄准,随即扣动扳机撞击火药,将弹子催发出去?” “皇上可是又有奇思妙想?”何辉成日研究火炮已有些厌倦,眼下冶炼技术不提高,火炮也很难再有寸进,倘有其他东西可供研究,他自然求之不得。 柴宗训呼到:“取纸笔来。” 何辉递上纸笔,柴宗训画了一杆土铳和一支步枪的大概模样。 “喏,此是朕的两种设想,这种名火铳,此处有一扳机,由机簧与枪管尾部撞针相连。将火药与弹子塞进枪管,随后扣动扳机,撞针便会联动击发火药,从而将弹子发射出去。此物虽威力很小,但便于携带,更能多设枪管,撞针循环击发,此谓之加特林。” “下面之物,为步枪,与火铳造型差不多,但比火铳更为方便,可以直接上子弹。此处枪栓拉开,将子弹上进去,随后扣上枪栓,一样以撞针激发。” “子弹分为底火和弹头,底火被击发后将弹头催发出去,留下装火药的弹壳。拉开枪栓,将弹壳带出,换上另一颗子弹,如此循环击发,起到杀伤敌军之效。” 何辉创造力不足,设计不了什么东西,但动手能力超强,柴宗训这么一描述,他喜到:“皇上,臣知道了,十日之内,臣必将火铳与步枪造出来。” “好,朕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有造火炮的技术,造火铳一点难度也没有,只是步枪的难度却要高许多,要么击发不了火药,要么就是炸膛,试验几日,已伤了好几个差役。 以至于看到何辉要试验步枪,差役们能躲就躲,能逃就逃,弄得他尴尬不已。至于多管的加特林,因为步枪造不出,何辉也无暇顾及。 十日之期一到,柴宗训便再次来到造作局。 何辉有些难堪:“皇上,臣在驾前打了诳语,只造出了火铳,请皇上治罪。” 柴宗训知道以现在的冶炼技术造步枪的难度,淡淡到:“卿造出火铳亦算大功一件,何罪之有,还不赶紧前往校场与朕试铳?” 二七四 暴乱 何辉领着众人一起到了校场,听说试验新的火器,呼延赞也屁颠儿屁颠儿的跑了过来。 校场上每隔十丈便有一块靶子,靶子后便是骑兵盔甲。 工匠抬起火铳,瞄准十丈的靶子,轰的一声,手中火光闪过,对面的靶子应声倒地。 靶手上前检查,整张靶子被散弹子轰了个稀巴烂。 接着便是二十丈、三十丈,四十丈,弹子都将盔甲击穿,在场差役兵士纷纷喝彩。 “此物竟如此神奇?”呼延赞有些心痒:“何大人,可否让本帅一试?” 何辉说到:“呼延大帅,火铳尚在试验阶段,很难保证安全,工匠开火是经过训练的。还是等试验完成,保证安全后,再来由呼延大帅开第一铳吧。” 呼延赞有一种被小看的感觉:“工匠开得,本帅开不得?” 何辉执礼到:“实是为了保障呼延大帅安全。” “炸死炸伤不用你负责。”呼延赞大手一挥,就要去试铳。 柴宗训淡淡到:“呼延卿家,你一身系数万大军,汴梁防务,岂能随意去试铳。” 说话间,工匠再开一铳,五十丈的盔甲仍被击穿。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抵御枪的诱惑,呼延赞再也等不了了:“皇上,工匠连开数铳都没事,臣岂不如一工匠?” 前世村里的老猎人扛着土铳去打猎,似乎没听说有什么危险,柴宗训想了想:“行吧,不过可得小心一些。” “皇上放心,臣省得。” 呼延赞急匆匆上前,自工匠手中接过火铳。 工匠好心提醒如何瞄准、如何射击,呼延赞有些不耐烦:“行了,本帅开八百石强弓时,你还不知在何处呢。” 这火铳看着细长细长的,没想到还挺称手,至少二三十斤。 何辉在远处提醒到:“呼延大帅,可得小心。” “行了,本帅知道。” 呼延赞架起阵势,瞄准六十丈外的靶子,随即扣动扳机。 轰的一声黑烟四起,呼延赞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巨大的后坐力让他猝不及防,木托砸在脸上。 呼延赞惨叫一声,随即捂脸倒在地上。 众人急忙上前查看情况,呼延赞强撑着站起身,左眼怎么也睁不开,却仍故作姿态的说到:“放心,本帅没事。” 说话的时候,脑子里好像嗡嗡的有回声。先前隔得远,觉得这火铳发射的巨响也没什么,但搬在手上近距离感受,还真不一样,比头顶响起炸雷还要厉害。 何辉看着他的狼狈样哈哈大笑:“呼延大帅,还要再来一铳么?” 呼延赞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先看看本帅先前一铳的成绩。” 靶手挥舞着旗帜大喝:“呼延大帅击穿盔甲。” 听到这话呼延赞一喜:“再来。” 柴宗训笑到:“呼延卿家,你还是先回去让夫人煮些鸡蛋敷敷眼睛吧。” 呼延赞慌忙让人取来铜镜一看,左眼已然淤青一大块,仿似青面兽一般吓人,这才难为情的匆匆告罪而去。 火铳试验继续,七十丈的时候,只将将击穿盔甲,甚至有些弹子卡在盔甲之中。 何辉命人将靶子放在六十五丈处,取一块猪肉套上盔甲,弹子仍能扎进猪肉里。 大约六十八丈的时候,弹子只能伤些皮肉,最终确定火铳的有效射程为六十五丈。 周师目前普及的弓箭,有效射程为四十丈之内。不过这四十丈须得抛射,直射射程不超过二十五丈。但抛射的命中率比直射要低得多。 军中所用床子弩,射程可达百丈。但床子弩操作麻烦,须得几人,且连发困难。 若是有了火铳,不仅将射程大大提高,而且火铳击发的时候,弹子呈散开状态,打击面比弓箭要广得多。 试铳圆满结束,柴宗训一道旨意,命先期生产十万把:“何卿,火炮可暂缓,火铳配发各军之日,便是朕征辽之时。” “臣遵旨。”何辉又奏请到:“皇上,先期轮船局的大食航线轮船,已完成两艘,泊于汴水河,此等大船也算宇内首创,需不需要举行下水仪式?” “轮船造起了?”柴宗训喜到:“走,先去看看。” 何辉说到:“皇上,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去看吧。” “皇上,皇上,”潘惟德气喘吁吁的跑来:“皇上,岭南来的秦阿丹兄妹有急事见驾,目下已在燕云会馆等候。” “嘿,”柴宗训笑到:“这俩兄妹鼻子这么尖呢,船刚造起,便到了汴梁。” 柴宗训到达燕云会馆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秦阿丹和玉黍一直在会馆门口翘首期盼着。 一见到柴宗训,秦阿丹急忙迎上来抓住他的双手:“苏公子,不好了,苏禄发生了大事,陈公子一家命在旦夕,你快向皇上请旨救救他。” 柴宗训连忙问到:“发生了何事?” “哥哥,”玉黍开口到:“难道你要和苏公子就此站在门口说话吗?” “哦,”秦阿丹这才想起,要给柴宗训行礼,却被他扶住:“走吧,里面说。” 甫一坐定,秦阿丹便说到:“上次陈公子前往德安后,便决意举族回迁中原,他特意带着陈老员外也去了一趟德安,陈老员外也相当满意,父子二人回苏禄后便着手联络族人,准备于近日回迁。” “哪知陈家人刚要出发,苏禄却爆发骚乱。骚乱原因据说是有人挑唆,言中原人将苏禄的钱赚光之后,要把所有的钱带回中原。” “大批苏禄人在西王王驾前请愿,西王便派兵捉拿陈氏族人,幸而侗王出面保护,才不至于有失。但苏禄人由此迁怒于其他中原人,便在岛上大肆烧杀抢掠中原人财产。” “眼下苏禄人的愤怒已到达顶点,有些失去理智的甚至开始攻打侗王的兵营,所以请苏公子赶紧将此事报与皇上,派兵解救陈公子。” 柴宗训微微皱眉:“怎地汴梁一点消息也没有?来往的商旅不知岛上发生何事?还有轮船局不是有航线前往苏禄么,也没消息带回?更何况苏禄银行行长虽是西王,但差役都是中原人,他们也没有消息送出来?” 秦阿丹想了想,解释到:“中原至苏禄航线,只是在港口卸货装货就走,来往商旅现不登岸,一律与西王手下将领交易,至于银行官差为何没有消息传出来,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请苏公子一定要将此事奏与圣听,救救陈公子。” “阿丹放心,”柴宗训说到:“陈公子与我是知交,况他也是因我才要举族回迁,我岂会坐视不理。你兄妹暂且在此住下,我这便去禀明皇上。” 回宫之后,柴宗训即刻将赵匡胤召来询问:“苏禄东王现在在干什么?” “回皇上,”赵匡胤一脸鄙夷:“此人哪有一点王者气象?成日间不是斗鸡走狗,便是流连烟花之地。那日臣试探问他在中原呆了这么久会不会腻,哪知他却说‘宁为中原犬,不为苏禄人’,看架势是不会再回去了。” 柴宗训想了想,说到:“他在中原每日花费如何?钱从哪来?” “回皇上,”赵匡胤又是直摇头:“每日花费巨万,朝廷给的俸禄,连塞牙缝都不够,据说所有的钱,都是西王自苏禄运来供他挥霍。” 柴宗训冷冷到:“他倒是不担心苏禄会有人造反,夺了他的王位。” 赵匡胤解释到:“皇上有所不知,这东王鬼得很,巴拉望岛上掌握实权的文臣武将,都是其子侄,这些人相互之间牵制。而他早就有过钧旨,谁最忠心于他,百年后王位便是谁的。所以这些子侄想着法儿的讨好他,谁都不敢反叛。” 对于东王这种人,柴宗训也算见怪不怪,毕竟史书记载的荒唐帝王多了。 但此时需要这种人办事,柴宗训说到:“苏禄岛上发生暴乱,苏禄人正对中原遗民烧杀抢掠,宋王可约东王谈谈此事,命其下一道旨意,着西王和侗王赶紧将事态平息下来。” “臣遵旨。” 除了命东王处理此事之外,柴宗训同时八百里加急命慕容德丰派出舰队前往苏禄。也不管什么干不干涉内政,倘真有苏禄人屠杀中原人之事,舰队便可上岸保护侨民。 原本大船造成,恰好秦阿丹和玉黍兄妹来到汴梁,正好庆贺一番。但因为陈烈钧之事,大伙儿心头都蒙上一层阴影,哪还有心情庆贺。 不过看到两艘大船,玉黍还是惊叹于中原的先进。 两艘船长得一样,长四十四仗四尺,阔十八丈,有四台蒸气机催动螺旋桨,一个时辰便能航行一百二十里。 大船共分上下四层,装人载货分开,非常方便,更有五根大桅杆可挂八张风帆,倘是顺风行船,一个时辰可达二百里。 船首尾都装有大周最新式火炮,可进行二百七十度调节,有了这个,再也不惧任何海盗。 得知这两艘船一为‘阿丹’号,一为‘玉黍’号,玉黍高兴得跳了起来:“苏公子,大船何时下海?我要让所有乡亲都知道,中原最大的船,是我的名字。” 二七五 假币 首航大食,柴宗训以礼部侍郎刘以铭为使,满载着中原的瓷器、丝织品以及各类奇货从松江港出发。 沿海岸线行驶到穗都,带上玉黍的家人,以阿巴斯和秦阿丹为向导,浩浩荡荡向大食进发。 临行前,秦阿丹一再叮嘱柴宗训设法营救陈烈钧。 东王那边传来消息,据说是西王亲笔回奏,前些时苏禄本地人的确和中原遗民发生了一些冲突,事情不大,而且很快被弹压下去,现在的苏禄已恢复正常。 慕容德丰却还没有消息传来,毕竟调兵遣将、刺探消息都需要时间。 但人命关天,且陈烈钧是因为柴宗训有心安排才决意举族回迁的,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不管。 柴宗训决意再去一趟苏禄,因为常年在外,符昭都有些不乐意了。 “当初我以为,会和很多女人分享你,甚至还要时时刻刻留意争风吃醋带来的伤害。可现在,我宁愿有几个女人围在你身边,将你困在这皇宫之内。” 柴宗训眨眨眼睛:“真的么,听说岭南女子别有一番韵味,此行恰好经过岭南,那我就带回几个女子咯。” “带吧,”符昭幽幽到:“和几个女子争你倒算不得什么,可我现在是和全天下人争你啊。” “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是你的夫,可你出宫,我根本不担心你会不会拈花惹草,我只担心你吃得习不习惯,住得好不好,会不会遇到危险。官家,大周有那么多官员,有什么事情他们不能解决,非要你出宫?” 思想不同,的确解决不了,何况他一直把陈烈钧当做朋友。 “梓潼,”柴宗训说到:“我们还年轻,以后相聚的时间还多的是,待我把天下治理好,老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衣食无忧,我就日日伴在你身边好不好?” 符昭之所以怨,多半还是出于对柴宗训的关心,而且她知道他一直心系百姓,况且她自家也关心老百姓,不然俩人也不会认识。 “官家此去,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符昭眼圈红红的。 柴宗训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梓潼放心,待苏禄事情一了,我即刻便赶回来。” 既有慕容德丰调兵,柴宗训下旨樊若水以使臣身份再次出使苏禄,而他只和董遵诲二人轻装简从前往穗都。 时隔一年,穗都的繁华更胜先前。 柴宗训无心欣赏,他要先去找慕容德丰探听情况。 毕竟与苏禄隔着海,先前派出去的探子还没回来,慕容德丰只从商旅那里打听到苏禄的气氛的确不同以往。 苏禄港大批兵丁值守,商旅靠岸之后会有兵丁提着钱来进行贸易,不允许商旅登陆。 当然,因为传言苏禄人对中原人非常不友好,商旅交易完之后便会匆匆踏上归途,没有谁想到登陆。岛上究竟如何,无从得知。 听说柴宗训要化作商人登岛,慕容德丰急忙劝阻:“皇上,且不说中原人无法登岛,眼下岛上局势未可知,据说苏禄人见到中原人便杀,皇上万万不可前去。臣已调集大军,不出数日便可出征,还请皇上少待。” “朕一直在奇怪一件事情,”柴宗训说到:“岛上已有多家银行开业,差役里有很多都是中原派过去的,苏禄发生如此大事,为何他们没有消息传出?” “皇上,西王派人封锁了港口,即便有消息,也很难传出来。皇上还是等一等,即便要去苏禄,也该与大军一起以策安全。” 柴宗训摇摇头:“动武是最后的选择,如果能查清事实真相,和平解决岛上争端,自是再好不过。眼下中原正在陆续开通海外诸国航线,中原乃天朝上国,四海诸夷仰慕的同时,对中原也颇有戒心。你可按原计划派兵前往苏禄,待朕查清事实真相后,再决定是否登陆作战。” “皇上,”慕容德丰伸手拦阻:“苏禄眼下的确不适合圣驾前往,还是请皇上缓一缓,圣驾与大军一起出发。” “朕等不了啦,”柴宗训说到:“陈烈钧是因为信任朕,随朕去了义门世家,决意举族回迁才有此祸,朕在此每耽误一日,心中便煎熬一日,所以朕必须及早前往苏禄。” 慕容德丰仍是伸手拦阻:“皇上,此行就圣驾与董指挥二人,苏禄岛那么大,如何查清事实真相?陈烈钧之事,臣亦非常同情,但臣以为目下苏禄岛既被封锁,即证明陈氏一族应当暂时安全,皇上无须过于担心。” “这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柴宗训说到:“没有亲眼见到陈烈钧,朕始终不会放心。况此行朕有防身保命的东西在,慕容兄当可放心。” 眼见实在劝不住,慕容德丰只得下令岭南军加紧准备,即日便要出发。 前往苏禄的轮船局航船未到出发的日期,还泊在岸边装货,慕容德丰一声令下,轮船便提早启航,载着柴宗训和董遵诲前往苏禄。 到达港口之后,果见岸边兵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警戒异常严密。 船上商贾纷纷出甲板,自有兵丁上船为其登记,带来什么货品,买主是谁,货款多少。或者此次采买何种货品,在何人手上采买,数量几何。 登记完成之后,商贾在船上等消息,待买家卖家来时再正式交易。 受岛上局势影响,此次前来的商贾并不多,据说穗都有些商贾手上积压不少货品,因为害怕出海交易不安全,一直在等着局势缓和。 柴宗训与董遵诲大大咧咧的出来,一副要上岸的模样。 苏禄兵丁忙拦住二人:“诶诶,不知道规矩么,不得下船。”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本公子?”柴宗训一副拽拽的模样:“本公子受东王所托,前来苏禄岛上带回一样东西,还不快让开。” 兵丁立刻换了一副模样:“公子既是受东王所托,可有信物?” 柴宗训冷笑一声:“本公子即便拿出信物,你可识得?” 兵丁说到:“公子恕罪,小人不识,小人这便去奏请西王。” 柴宗训原想微服私访,但中原人和苏禄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岛上局势不稳,还是先去找侗王了解一下,见到陈烈钧再作决定。 “谁让你去奏请西王了?”柴宗训说到:“速带本公子去见侗王。” 兵丁说到:“公子有所不知,眼下苏禄岛上大小事务均由西王署理,小人还是带公子去见西王的好。” 苏禄三岛,苏禄岛本属于侗王,怎地大小事务由西王署理? 柴宗训皱眉到:“苏禄岛上事务怎会由西王署理?难不成侗王不在?” 这种守港口的小兵哪知道那许多,他是西王的兵,况一直以来也没有客商要登岸,他只得说到:“侗王现在岛上,公子少待,待小人前去奏请统领后再带公子上岸。” 不一会儿,兵丁回来执礼到:“公子既是受东王所托,小人这便带公子前往侗王府。” 上岸之后才发现,先前热闹的苏禄港一片萧条,街上也鲜少有人行走,两旁不少房屋被焚毁,确实是一副经历过暴乱的样子。 来到侗王府门前,对面的陈府已是一片断壁残垣,柴宗训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掏出从东王那里要来的信物交给王府前的兵丁,兵丁鉴定之后做了个请的手势:“中原贵客里面请。” 王府虽占地面积很大,但豪华程度与江南县衙无异,柴宗训和董遵诲只在前殿等候。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呼声:“侗王殿下到。” 侗王进门,身后跟着一人,不是陈烈钧还有谁。 见到柴宗训,陈烈钧一时忘了礼节,兴奋的上前抓住他的双手:“苏兄,我就猜到是你。” 柴宗训也激动的说到:“听闻陈兄被困苏禄,我自是义不容辞前来探信。” 一旁被冷落的侗王咳嗽一声:“苏公子可是中原皇帝陛下派来的使节?” “不是,”柴宗训说到:“我只是听说陈兄出事,前来探听消息,不知苏禄究竟发生了何事?” 侗王闭眼摇了摇头:“苏禄完啦。” 柴宗训一惊:“苏禄人向来与中原人有矛盾,此次中原对苏禄援助不少,苏禄正要迎来盛世,侗王何出此言?” 侗王摊手示意:“苏公子请坐,且听本王慢慢道来。” “先前樊大人前来,确实给苏禄带来希望,学堂开建,律法进一步完善,官制也仿造中原开始建立。” “原本做这些,都是以关税为抵押,向银行贷款。可正因为有这银行,苏禄要做什么都很容易,钱也越来越多,可越多就越不值钱,百姓逐渐不相信纸币,仍要用回铜钱和银钱。” “但此时西王却不允许百姓将纸钱兑换成银子,只说银子在与中原的贸易中被中原人给赚走,由此加深苏禄人对中原人的仇恨。日子过不下去的苏禄人终于爆发,开始对中原人烧杀抢掠。” “等等,”柴宗训出言打断侗王:“银行发行的纸币是有定额的,怎会越来越多?” 侗王说到:“本王亦不知,但新出的钱币与先前的钱币有很大差别,不过银行却也承认此种钱币。” 柴宗训想了想:“西王曾希望能在苏禄印制钱币,遭到皇上拒绝,莫不是他自行在印假币?” 二七六 追源 侗王掏出一沓钱币,柴宗训只一眼便看出纯属假币。 虽然图案颜色大致差不多,但细节方面以及颜料配比的准确性,还是差了很远。 侗王说到:“百姓虽曾质疑过钱币真假,但银行肯收,便等同于另一种纸币。但这种纸币未免也太多了些,以至于越来越不抵面额,不到一年时间,老百姓便家家罄净,以至于祸乱横生。” 说到祸乱横生,柴宗训问到:“我一路所见,许多房子都被烧,街上罕有人迹,城中的人都去哪了?” 侗王说到:“为策安全,中原遗民现都住在本王军营里,他们大多为商贾,雇苏禄人为长工,眼下中原人不在,苏禄人为了生计发愁,谁还会上街?” 说到底这是个两败俱伤的事情,对苏禄国计民生是个非常沉重的打击。 柴宗训想了想,开口到:“这新币是西王印制无疑,当务之急是先令他停止印制新币,调集百姓日常所需,稳定局势,剩下的我们再一一解决。” 侗王苦笑一声:“现在本王已经约束不了西王啦,出于对中原人的憎恨,目下所有苏禄人都愿听西王调遣,岛上兵丁若非本王世传家臣,恐本王都不能自保啦。” “哈哈哈哈…”正说的时候,西王的笑声在殿外响起:“本王还在想是哪位特使呢,原来是苏公子。一别有年,苏公子可好。” 柴宗训淡淡到:“托西王的福,在下一直都好。” 西王看似洒脱,实则略紧张的问到:“未知东王委托苏公子前来苏禄,所谓何事?” 柴宗训说到:“听闻苏禄岛上本地人与中原人相争,以至于民不聊生,所以东王特遣在下来一探究竟。” “哪有那么严重,”西王轻松一笑:“不过略有些争端而已,苏公子也看到了,目下岛上可太平得很哩。” 柴宗训也不与他打哑谜,拿出钱币问到:“敢问西王,这是怎么回事?” 西王一脸的不在乎:“此是本王印制的钱币,既是中原不肯帮印,本王只有亲自代劳了。” 当日离开苏禄时,西王的确要求在苏禄印制钱币,不过被柴宗训以成本太高搪塞过去,没想到他倒自己印制钱币起来。 “你可知岛上争端,就因你私自印制钱币?”柴宗训怒到。 西王冷冷到:“本王乃苏禄西王,东王不在,岛上大小事务均由本王节制,本王即是苏禄的天,岂有私自印制钱币一说?” “况钱币印得多,百姓手上的钱也会跟着增多,怎会因此而起争端?” 柴宗训宰了他的心都有,不过跟一个刚刚摆脱兽皮树叶遮丑的人讲通货膨胀,无异于对牛弹琴。 柴宗训稍稍冷静:“西王,上次在下奉皇命随樊大人出使岛上,那时整个苏禄一片繁荣景象,为何仅仅过去一年,就变成这般光景?” 西王说到:“我倒想问苏公子哩,为什么百姓手上钱越来越多,日子却越来越不好过?但是岛上的中原遗民却一样天天大鱼大肉?” 这好像是个死结,或者叫循环问题。 柴宗训也懒得跟他解释:“倘西王觉得中原人有问题,可将岛上中原人交由在下带回。” “不行,”西王拒绝到:“他们赚光了苏禄的钱,就想一走了之?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久未开口的陈烈钧怒到:“我陈家十代积累,也被岛民抢光,家园也被付之一炬,你还想怎样?” 西王冷笑一声:“你瞒得了别人,岂瞒得过本王?要知本王可是银行行长,你陈家在银行还有数百万存款呢。倘你肯拿出来分给苏禄人,本王这就打开港口,放你全族回中原。” “痴心妄想。”陈烈钧庆幸先前将家资存入银行,虽然贬值,但总比那些不相信银行,却全被苏禄人抢光要好得多。 西王倒也不恼,只说到:“那你就撑着吧,本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柴宗训也不愿与西王过多纠缠,只想赶紧与银行差役联络上,搞清楚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有西王私印钱币,为何不上报,不制止。 西王倒是继续套近乎:“苏公子远道而来,本王定要好生招待,晚间本王在宫中设宴,为苏公子接风洗尘。” “谢西王好意,”柴宗训说到:“只是一路踏浪而来,颇觉疲乏,目下头晕目眩尚须休养,西王好意心领了。” 西王这人挺直接,你不愿去拉倒:“既如此,苏公子便好生休养吧,只是岛上目下虽太平,但仍有许多宵小之辈逍遥法外,苏公子可千万别出门,否则别怪本王没有事先提醒。” 柴宗训淡淡到:“在下领会得。” 西王一走,柴宗训立即问到:“敢问侗王,可知银行的中原差役住在何处?目下他们可是也受苏禄人排挤?” 侗王说到:“只因苏禄人的救命钱都是自银行出来,苏禄人倒将差役奉若神明,不敢有丝毫不敬。” 现在单独出去不太安全,柴宗训想了想:“倘要解决岛上争端,让苏禄恢复往日繁华,恐须劳动王驾随我四处活动一番。” 侗王喜到:“苏公子愿帮助解决岛上争端?不瞒你说,因本王保护中原人,目下已尽失岛上民心,对于争端真的束手无策。倘苏公子能解决,本王万死不辞。” 要说银行的差役,那还真的舒服,人家说点卯,他们是点辰,日上三竿才起,待到申时便放工。 先前按柴宗训的意思,苏禄是第一个海外银行,应当派几个可靠之人,于是赵德昭便将其手下得力干将赵炳初派来做了协理,也就是副行长。 既是干将,像西王私印钱币如此大事,应该及早奏报,为何汴梁却没有接到一丝消息? 侗王带着柴宗训前往赵炳初府邸,偶有路过的苏禄人,看到几个中原人面孔即刻怒目相向,若非有侗王在旁,不知从何处便能冲出一群苏禄人撕了他们。 赵炳初府邸颇为简陋,当然,苏禄技术落后,一般府邸大多如此,何况在苏禄做出政绩后他便会升调回中原,无须弄得很奢华。 几人站在门口,竟听到里面传出丝竹之声。柴宗训淡淡到:“这赵炳初倒会享受。” 侍从上前敲门,管家看到大群人吓了一跳,不过好歹也是海外分行的副行长家,管家倒是认得侗王,连忙出来行礼。 赵炳初听说侗王来访,忙停了丝竹,率全家出迎。 “侗王到访,未曾远迎,请恕罪。” “赵大人无须多礼,”侗王说到:“本王也只是陪同苏公子造访。” 赵炳初疑惑的看了一眼,柴宗训上前到:“在下姓苏,忝为翰林院供奉,受苏禄东王以及赵行长之托,前来访查苏禄银行状况。” “下官见过苏大人。”赵炳初不知道柴宗训品级,反正礼多人不怪。 “赵大人无须多礼,”柴宗训淡淡到:“在下一路所见,倒有几个问题要向赵大人讨教。” “讨教不敢,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赵炳初仍是执礼到:“列位里面请。” 到了院中,却见一群打扮得花红柳绿的中原女子急急忙忙在收拾。 柴宗训面无表情说到:“赵大人好雅兴,竟将中原女子带到了苏禄。” 赵炳初解释到:“苏大人见笑,聊解思乡之情而已。苏禄远隔海外,无论饮食衣着,均与中原相左,下官也只好带着这些女子,寻常唱些家乡小曲,一解思念家乡之苦。未知大人原籍何处?” “汴梁人士。”柴宗训淡淡到。 “巧了,”赵炳初说到:“下官这院中正有两个女子会唱汴梁小曲,稍后可随苏大人回下榻处,聊已解闷。” “君子不夺人所好,”柴宗训摇头到:“赵大人好好享受吧。” 宾主坐定奉茶之后,柴宗训直接问到:“赵大人,本官方踏足苏禄,便发现很多类似于大周纸币的钱币,据说银行也收此类纸币?” “此为西王印制发行,”赵炳初并不隐瞒:“与大周钱币一同使用。” 柴宗训微微皱眉:“大周银行,怎能存取西王钱币?” “大周银行的确不能存取西王钱币,”赵炳初淡淡到:“不过那是在中原,眼下却是在苏禄,西王既为苏禄监国,便有权发行纸币,下官也只是照章办事而已。” 柴宗训追问到:“此事可有上报赵行长?” 赵炳初说到:“先前只是试发行,后确定为货币之后,已于月前向赵行长报备。” 月前,以苏禄和中原的距离,恐怕此时赵德昭都未收到消息。 柴宗训质问到:“赵大人可知苏禄国内混乱,正是因滥行这西王钱币?” 赵炳初不以为意:“下官奉皇命前来苏禄,只管经营银行,苏禄国内如何,下官无权干涉。” “既是经营银行,”柴宗训喝到:“那本官问你,银行目下经营状况如何?可还开办得下去?” 赵炳初倒是不慌不忙:“敢问苏大人,你这是代东王发问,还是代赵大人质问下官?” 二七七 不放 大周官制,翰林院供奉是六品;赵炳初的苏禄银行协理是五品。 官阶上赵炳初要高,若不是看在赵德昭的份上,他才没有耐心和柴宗训说这么多。 说是受委托,一无公文二无信物的,谁知道真假? 柴宗训却是不依不饶:“代东王发问如何?代赵大人发问又如何?” 赵炳初说到:“倘是代东王发问,苏禄银行行长是西王,银行能否继续开办,决定权在西王。若是代赵大人发问,那下官便回答,银行发展良好,目下盈利已过万万元。” 柴宗训喝问到:“钱币贬值,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你如何发展良好?” 赵炳初回到:“老百姓活不下去,自会向银行借贷,怎么就不能发展?” “没有钱拿什么借?” “谁说没有钱?西王的钱币工厂正在日夜赶制纸币呢。” 老百姓没钱,就跟银行借,银行没钱,可以印制,说得好对哦。 柴宗训被气笑了:“赵大人,本官奉劝你即刻停止发行西王钱币,否则搞垮了苏禄,皇上怪罪下来,你担当不起。” 赵炳初毫不相让:“下官只是银行协理,钱币如何发行是行长的事。至于苏禄垮不垮,更与下官无关。下官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恕不远送了。” 柴宗训好不容易打造的消费市场雏形,竟在一年间就被废掉,真不知道赵德昭是如何识人的,竟会派出赵炳初这种人来。 口口声声银行盈利万万,似乎还很得意。且不说这万万只停留于账面上,若苏禄经济就此垮掉,大周贸易必然受到影响,损失的岂止万万。 “侗王,”柴宗训说到:“当务之急,只能派兵擒住西王,停止发行西王钱币,我再设法自中原调集一批苏禄急缺的物产,稳定住人心再说。” 侗王有些犹豫:“西王岛上兵力尽皆进驻苏禄岛,且岛上百姓被其煽动,目下只听他一人的。” “巴拉望岛的兵力呢?那些王子坐视苏禄被西王如何祸害却不理?” “王子们现在忙着争夺王储之位,谁还有心情关心百姓死活?” 柴宗训思虑一会:“西王有没有什么爱好?或者去人比较少的地方?” 侗王仍是犹豫:“此事,最好还是请东王回朝定夺吧。” 柴宗训初来乍到,几句话就让人家搞军事政变。侗王虽有些见地,也心系百姓,但兹事体大,岂能胡乱为之? 即便此刻传消息回去,等东王回苏禄也是几个月后的事情,那时苏禄恐怕已回到兽皮树叶蔽丑的状态。 于是柴宗训催促到:“侗王,倘等到东王回朝,那时不知要饿死多少百姓。目下只是暂且设法限制西王自由,不让他随意发号施令,暂停钱币发行,恢复苏禄经济而已。至于西王犯下的罪行,自然要等东王回朝定夺。” 侗王想了想:“数日后马来王会到访苏禄,西王必会陪同巡幸三岛,届时便有机会将其控制。” “马来王到访?” “是啊,大周航线经苏禄到马来,西王曾遣使者随航线邀约马来王,得到复旨,会率臣僚造访苏禄,按日程算,马上就要到了。” 倘是马来王前来,看到苏禄这萧条景象,知道这一切和银行有关,会怎么看待大周? 更重要的是,在马来王眼皮子底下将西王控制,不就是告诉他,中原在干涉苏禄内政? 这个西王和赵炳初,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苏公子,是否需要调兵?本王这就去安排。”侗王开口打断柴宗训思绪。 “暂时不要了吧,”柴宗训忽地想起一事:“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苏禄国内都成这样了,为何港口贸易一如既往?且并没有一张西王钱币流入中原?” 侗王解释到:“当日西王印制钱币之前,曾找本王商议,因中原地大物博,物产远非苏禄可比,两国若长此自由贸易,苏禄钱财终会为中原赚尽,所以便提议以兵丁守住港口,控制交易量,力争进出平衡。” “也是本王有些私心,听信了这贼子的话,准他派兵守住港口。哪知控制港口后,他便开始大肆发行钱币,令苏禄国内的钱迅速贬值,老百姓顷刻间便没了活路。” 柴宗训追问到:“但中原并未收到商贾被限制的消息啊。” 侗王苦笑到:“实际上自航线开通之后,苏禄物产进入中原更为方便,更多苏禄人开始下海采珍珠,酿制果酒,这一年来出货大涨,竟与中原贸易相当。原以为苏禄会就此繁荣起来,谁知却遇上这场祸事。” “即便贸易进出相当,想要避免西王钱币流入中原,仍须非常小心。”柴宗训说到:“西王如此处心积虑,恐怕还有其他的阴谋。” 侗王想了想:“如今东王滞留中原不归,苏禄由他监国,本王都不得不仰其鼻息,他还能有什么阴谋?” 柴宗训索性将话说穿:“监国岂能比得上真正的王?” 侗王一惊,随即又说到:“苏公子,本王一向仰慕中原,也感恩中原使者给苏禄带来的变化,但此等挑拨我苏禄三岛关系的话,苏公子还是少说为好。苏公子代东王巡幸苏禄,已了解苏禄目前的局势,若是无其他事,还是请回中原的好。” 柴宗训沉声到:“侗王,倘任由西王这么胡作非为下去,苏禄危矣。” “苏禄的事,自有苏禄人处理,”侗王淡淡到:“苏公子还是少操心为妙。不过本王可以答应苏公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苏禄人随意伤害中原遗民。” 没想到说得好好的,这侗王竟然变了脸。 “好吧,”柴宗训只得说到:“皇上已派了樊大人再次出使苏禄,待使船一到我便自行回去。不过为策安全,侗王可否派兵护送陈氏族人与我一同上船?” 侗王当场拒绝:“苏公子说话挺奇怪的,本王为何要送陈氏族人上船?” 一旁的陈烈钧说到:“侗王,我考虑许久,中原本为陈氏故土,眼下苏禄人仇视中原遗民。只有回到故土,陈氏一门方能安居乐业。” 侗王略有不满:“本王已一再保证陈氏一族安全,待局势安定,便助你重建家园,为何你还是要走?” 想来当初陈烈钧要回中原,侗王必是有过一番挽留。 陈烈钧说到:“苏禄毕竟只是客居,侗王久习中原文化,想必应知中原最重落叶归根。先前没有条件,现在我已与义门族人商议迁回德安,眼下族人正翘首以盼,还请侗王成全。” 侗王摇头到:“于公,你本是我苏禄百姓,于私,你我两家绵延数百年交情。不论怎样,我都不会放你走,更遑论派兵护送,为人留下话柄。” 陈烈钧急了:“当日我向侗王辞行,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怎地又不放了呢?” “当天本王只是劝你多考虑,并未答应放你走。”侗王说到:“难不成你真像苏禄人传的那样,将苏禄钱财赚尽之后便要走?” 陈烈钧简直无语,柴宗训劝到:“陈兄勿要着急,回迁之事可慢慢来,反正中原到苏禄有航线,只要侗王点头,你随时都可归故土。” 毕竟族人还须侗王保护,陈烈钧也不敢说重话得罪他,只能等中原使臣到了再说。 樊若水还未到,马来王便先到了。 原本柴宗训还有些担心,没想到西王竟花钱将百姓雇到街上,做出一副太平盛世贸易繁荣的样子。 苏禄本无马,西王为了迎接马来王,先期便从中原采买一批马匹过来。 不仅如此,为展现苏禄富饶,从港口到宫殿的数十里路上竟都扑上地毯,道路两旁的树干以中原织锦包裹。无树的地方,皆以四五尺高的珊瑚装点,树上挂着拳头大的珍珠。 街上各类食货琳琅满目,来往人群摩肩擦踵,把个马来王给看呆了。 早前马来便与苏禄有贸易往来,但据往来商贾形容,苏禄景象与马来不相上下。 但中原使臣出使苏禄后,苏禄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数百年前,马来便派人出使中原,使臣描述的中原繁华景象,记录于典籍上,令历代马来王艳羡不已。 可惜后来听说中原起了战乱,已不复往日光景。 没想到中原新近却开通至马来航线,各种奇珍异宝以及织锦瓷器令马来人爱不释手,使得马来王动了前往中原的心思。 去中原之前,马来王想到苏禄先看看,倘苏禄真在中原帮助下繁荣起来,马来愿奉中原为宗主,分他一杯羹。 “大王请看,”迎接的车驾特意在银行门前停下,西王开口到:“苏禄之所以有今日之景象,全赖这银行。银行可造钱,有了钱,中原各类奇珍异宝皆可收归囊中。” “本王在马来听说过,”马来王说到:“这不就和本王宫中造币局是一样的么?” “大王有所不知,”西王说到:“银行可比造币局厉害得多。倘大王有兴趣,本王倒可以协助在马来开办银行。” 二七八 矛盾 中原援建苏禄的学堂已然完工,一如先前柴宗训预言,这学堂除了苏禄贵族子弟,老百姓家的孩子很难进来。 目下虽然民不聊生,学堂丝毫未受影响,学生们依然由家仆陪同,按时上学放学。 苏禄的基础设施很差,但这学堂却是个值得一去地方。 巡幸过街道之后,西王便带着马来王到了学堂。 “大王请看,每个苏禄男子自小都可进入学堂,学习治国理政之道,朝廷会从中选拔优秀者入朝为官,如此可保苏禄万年基业。” 马来王自是艳羡不已:“待此行结束,本王即刻遣使前往中原,与中原订立盟约,愿为藩属,只求中原也能帮助马来富庶起来。” “此事何须中原?”西王说到:“苏禄与马来本为兄弟之国,倘有用得着苏禄的地方,大王尽管开口。” “谢西王盛情,”马来王说到:“只是苏禄自身才发展时日尚短,虽是胜过马来些许,倘要协助马来发展恐力有不逮。中原久为天朝上国,马来只相当其一州郡而已。有援助苏禄珠玉在前,想必援助马来也更得心应手。” 西王不以为意:“自家在岛上尊大有何不好,为何要向人称臣?” “诶,”马来王说到:“西王谬矣,中原一向不干预各藩属内政,对外虽是向其称臣,关起门来还不是本王尊大?况本王闻东王曾有名句:宁为中原狗,不为苏禄人。便可知中原之繁华景象。倘能让马来如中原那般富庶,便是称臣又如何。” 西王摇头到:“说来却也不怕大王笑话,中原援助苏禄,仅为一银行而已,苏禄却为此搭上了东王。自东王入中原后,一直滞留不归,不知是流连于中原繁华,还是被中原所扣留。” 马来王心下一惊,面色仍是如常:“中原扣留东王作甚?” 西王摇摇头:“本王亦不知,只知东王随使船入中原一年多,如今国内许多事务等着王驾决断,但王驾一直滞留不归,以至于大大影响苏禄与海外各国往来。” “苏禄不是有直通中原航线么?”马来王追问到:“西王未曾遣臣下催促东王回国?” 西王说到:“臣僚每次前去,只闻王声,却不见王驾,如何催促?” 这下倒让马来王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奉中原为宗主,为的是让国内富庶起来,老百姓日子好过,王位也更稳固。 倘是老百姓富庶,却就此丢掉王位,入中原为质,打死马来王也不干。 此时有侍者近前执礼到:“启禀西王,三位王子自巴拉望前来苏禄,已到达港口。” “哦,这么快就到了。”西王执礼到:“听闻大王到访,我三位王子为一睹大王风采,特地自巴拉望岛赶来,还请大王不吝赐教。” “西王客气,”马来王说到:“本王前来苏禄,乃是求教于西王,赐教自是不敢当。” 西王呼到:“摆驾回宫,命三位王子一同回宫,本王已备下酒宴,欢迎马来大王到访苏禄。” 原本马来王到访,侗王也该陪同接待,但现在西王大权在握,一应事情都将侗王排除在外,他只能坐在宫中干着急。 陈烈钧因生于苏禄长于苏禄,面相差别与本地人已无异,从马来王踏足苏禄岛,他便一直混在人群中探听消息,随后将此报与柴宗训等人知道。 董遵诲有些惊讶:“想不到这西王为了欢迎马来王,倒还下了些本钱,目下想来马来王对中原印象应当极好。这种赔本为中原赚吆喝的事,是西王能干出来的吗?” “他这哪是赔本为中原赚吆喝,”柴宗训冷冷到:“他是哄骗马来王,想越过中原抢先一步在马来开办银行,从而对马来实施经济掠夺,这无异于将苏禄推向末路。” 所谓忠言逆耳,柴宗训的话侗王越来越不爱听,若非没船,他恨不能现在就将柴宗训赶走。 “敢问苏公子,中原在苏禄开办银行后,苏禄欠中原的越来越多,中原越来越兴盛,可曾有末路之相?” 柴宗训微微皱眉:“苏禄欠的不是中原,是欠西王,老百姓借的是西王擅自印制的钱币,中原借出的钱,只用作苏禄基础建设。” “西王于苏禄滥印钱币掠夺百姓,可将责任推脱于中原遗民身上。但其在马来开办银行,倘如苏禄这般大肆印制钱币掠夺马来百姓,责任可推给谁?若被马来勘破掠夺真相,必举大兵来伐。眼下苏禄财富汇集于西王一人之手,届时马来来伐,可有人愿为苏禄效命?” 一语惊醒梦中人,侗王急忙起身:“本王现在便去面见马来王,向其陈述苏禄目下境况。” “不可不可,”柴宗训急忙阻止:“若殿下坏了西王好事,西王必对殿下不利。况殿下并未出现在迎驾之列,说出的话恐怕马来王也不会相信。” 当然,这里柴宗训是有些私心的,倘被马来王知道苏禄现在的惨状,肯定不会与中原合作。 虽然苏禄惨状本与中原无关,但苏禄钱币可出自于银行,作为马来王来说,肯定不会管这钱币是中原印制还是西王私印,反正都是银行的错就对了。 远隔重洋交通不便,建立互信本就困难,更不能因误会而错失机会。 现在既要保证马来王相信他看到的繁荣是真的,又不能让他上西王的当,同意西王前去开办银行。 侗王这人,好说话的时候非常好说话,但倔强起来,却又异常执着。不过他的行事规则,倒也能寻到一些端倪。 他是苏禄利益至上主义者,这个苏禄,不仅仅是苏禄人,而是整个苏禄国家,包括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其他人种,所以他的眼界比西王要高一些,平常对中原遗民也多有照顾。 不过正因为苏禄利益至上,所以也对他的眼界有限制。 这个时候听说苏禄会陷入战乱,侗王哪管得了那许多:“本王乃苏禄侗王,海外诸国谁不知道,即便令马来王不快,本王也要揭穿苏禄穷困的事实。” “侗王三思,”柴宗训急忙劝阻:“目下西王只是提议,马来王也并未应允,即便马来王应允,没有中原助力,西王这银行也开不起来。西王于苏禄重权在握,所以能大肆掠夺百姓,但马来毕竟属他国,他没那么容易如愿。” “中原助力?”侗王冷笑一声:“苏公子倒提醒了本王,当年没有这银行,苏禄人日子虽苦一些,倒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负债累累。倘西王能帮助中原掠夺马来,想来中原也是愿意的吧。他日马来人发现端倪,中原他惹不起,必将所有罪责发泄于苏禄。” “侗王,”柴宗训有些恼火了:“我希望你能搞清楚,银行并未掠夺百姓,掠夺百姓的是西王。” “没有银行,西王顶多是加些赋税,做一下海盗而已,有了银行,西王明目张胆印制钱币掠夺百姓,苏禄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全因银行之故,本王不能让马来重蹈覆辙,从而令马来与苏禄起干戈。” 眼见阻拦不住,柴宗训只能跟在侗王身后,待见到马来王之后见机行事。 为了方便办事,西王将岛上的馆驿扩建成了临时行宫,此时宫中酒宴正酣,外面群众演员正在兵丁的看护下领取一天的报酬,据说这种戏还要演上一段时日,起码保证了这些天的活路。 侗王在门口被兵丁挡驾,他怒喝一声:“滚开。” 兵丁吓得急忙后退,跑回宫中向西王报信。 西王走出宫门来迎:“啊,侗王,苏公子来得正好,本王正愁没人陪饮呢。” 侗王淡淡应了声,坐到马来王身旁。 西王跟着迎上去:“大王,让本王来为你介绍,此为我苏禄侗王,那边那一位,是中原的苏公子。苏公子乃中原雅士,闲暇之余好来往于苏禄与中原。” “既是中原雅士,何不安排其坐于本王身边,本王也好打听些中原掌故。” “所谓雅士,大多脾气古怪,莫让他冲撞了大王才好,还是由本王陪同大王多喝几杯吧。” 马来王倒也不坚持:“西王请。” 一旁侗王举起酒杯:“大王到访,本王因俗物缠身未能亲迎,还望恕罪。” “侗王言重,来,请满饮此杯。” 一杯喝过,侗王迫不及待问到:“未知大王到访苏禄,见闻如何?” 马来王说到:“踏足苏禄,本王方知不虚此行,果然本靠大树好乘凉。” 侗王毫不客气:“大王,你所见这一切,都是假象,苏禄实则穷困不堪。” “侗王说笑了,”马来王笑到:“即便是假象,可就算穷马来举国之力,也摆不出这排场。单说那三十里红毯,马来国内就没有。” 顿了一下,马来王又说到:“哦,本王明白了,侗王大可放心,西王虽有意援助马来,但本王仍在考虑中,想来最终还是会依赖于中原天朝。” 马来王的意思是,你别在我面前装穷,我不朝你借钱。 二七九回国路漫漫 侗王知道马来王错解了他的意思,忙说到:“大王别误会,本王意思是,那些所谓的的繁荣富贵,都是刻意做出来的。” 哪知听到这话马来王朝西王一礼:“足见西王高义,倘日日都是如此,莫说苏禄,就连中原也经不住吧。那红毯造价虽不高,但三十里啊,三十里长度价值定然不菲。沿途所见,树木均以丝绸包裹,还有那四尺珊瑚,更是价值连城。” “西王如此待本王,倘他日西王回访马来,本王还发愁该如何招待呢。” 侗王有些着急:“西王如此排场,正为迷惑大王,实则苏禄百姓困苦不堪,还望大王明察。” 西王急忙解释:“大王,苏禄岛本为侗王属地,本王在此招待大王,实有喧宾夺主之嫌,以至侗王愤恨胡言乱语,还请大王原谅则个。” “怎么,揭穿你的假象,便要栽赃本王胡言乱语了么?”侗王冷喝到:“似你这般借中原之力盘剥百姓,待东王回国后,本王看你怎么交代。” 宴会变成了吵架,众人皆惊愕举杯看着三王。 “侗王之言差矣,”马来王忽地开口到:“所谓百姓,不过我等之子民奴隶,当由我等予取予夺,何来盘剥一说?” 这下轮到侗王愕然了,要知道他学过些中原文化,知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可马来不过是沿海部落刚刚发展起来,初具封建王朝雏形,哪懂得了那许多。 “大王言之有理,”西王举起酒杯:“身为王者,就该如大王这般具王者气象,妇人之仁岂能成事?” 马来王很吃这个马屁:“来来来,西王,请满饮此杯。” 侗王枉自做了坏人,只能在一旁喝闷酒。 柴宗训也算知道了马来王的为人,若真的助马来发展,须得派遣原则性强的官员,都似赵炳初这般竭泽而渔,那就浪费他的一番苦心了。 宴会结束,侗王作为不受欢迎之列,自然早早离席,柴宗训也只能跟着离开。 送马来王下榻之后,有兵士进殿禀奏到:“启禀西王,两百里外发现中原船队,旗舰悬使节黄旗,其余各船悬慕容军旗。” “坏了,”西王说到:“必是中原使者二次出使苏禄,不能让使者与马来王见面,你可将此消息奏与侗王知道,由他前去迎接使者,本王带着马来王去往吕宋暂避。” “遵命。” “回来,”侗王低喝到:“将中原使者到访的消息传到各部族,他们应该知道怎么做的。” 听说使者二次到访,侗王并未露出欣喜之色。 他已然有些怀疑,引入中原的援助到底是好是坏。 不过使者到来倒有一桩好处,可命他尽快回中原,请东王回苏禄主持大局。 眼下苏禄人与中原人的对立情绪很重,须得提早做好准备,倘是做出不利使者的事情,以苏禄兵力,是抵御不住中原的巨舰火炮的。 当日使臣第一次到苏禄时,东王曾讨要过几台火炮,没想到东王自己都去了中原,正好被中原舰队给带了回去。 此次中原使臣若再想到苏禄捞好处,须得先在港口装上一些火炮再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柴宗训想的却是,马来王在苏禄,不可让大军上岸,只派樊若水一人上岸便可。 翌日一早,柴宗训随侗王一道去迎接使臣,奇怪的是,竟没看到西王。 董遵诲跑到附近山头打旗语,大军不可靠岸。 果然离岸边还有数里,各舰船纷纷抛锚,只有旗舰缓缓驶进港口。 樊若水与慕容德丰携手下船,身后跟着多名随从。其中一个老年侍者看上去有些眼熟,也许是造作局的某位官员吧。 众人相互见礼之后,一同轻车熟路前往宫中。 宾主坐定之后,侗王问到:“未知贵使此次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来的时候看到柴宗训和陈烈钧,樊若水已放心一大半,不过陈烈钧还未回到中原,证明苏禄争端还未解决,于是他问到:“侗王殿下,外臣在中原听说苏禄发生暴乱,本地人对中原遗民不停烧杀抢掠?” “虽中原遗民现为苏禄百姓,但其根毕竟在中原,且听说苏禄陈氏一门要迁回中原,所以皇上很关心这件事情,特遣外臣前来查探情况。” 在陈氏未迁回中原之前,他们仍属于苏禄百姓,樊若水的话令侗王很不舒服:“贵使,倘是苏禄人欺负了中原遗民,莫非皇帝陛下还要派兵来攻打不成?” “侗王言重了,”樊若水说到:“苏禄人与中原遗民如何,是苏禄内政,皇上严旨我等不得干涉。只是陈氏一门既有意回中原,还请殿下发放文牒,尽早送陈氏出海。” 这是明目张胆的抢人,侗王却没有办法,因为还得靠樊若水带信回中原,请东王回来主持大局。 “把中原人赶走。” “苏禄变成今日这样,都是中原人害的。” “杀光那群中原人。” 外面忽地群情激昂,侍者匆匆入内禀报到:“殿下,几大部族的长老带着族人齐聚宫门外,要求赶走中原使臣。” “外臣已经能想见中原遗民在苏禄是如何度日了,”此情此景樊若水顺势说到:“虽苏禄人与中原人之争属苏禄内政,但皇上绝不会坐视遗民在海外任人屠戮。” 侗王很尴尬,只得起身到:“贵使少待,容本王出去看看。” “侗王请便,”樊若水也跟着起身:“正好外臣要去银行巡视一番,晚些时候再与殿下会谈。” “此时贵使出宫恐不太方便,还是待本王与各部族谈好再说吧。” 樊若水冷笑一声:“想不到我天朝上国遗民在海外竟是如此待遇,连出个门都不行,倘被皇上知道,不知圣驾又有多担忧。” 一句话令侗王压力陡增,特别是港口外还停着中原的大军。他急忙说到:“贵使少待,本王去去就回。” 侗王去解决外面的事情,柴宗训也将几日所见所闻说了说:“慕容兄,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慕容德丰略思索后说到:“当务之急,必须停止印发西王钱币,请东王回国主持大局,稳定民心。” “我也曾想过此事,只是眼下局势,恐怕等不到东王回苏禄。”柴宗训说到:“我感觉西王正在酝酿阴谋,他要谋朝篡位。” “马来王在此,王师不能上岸,”慕容德丰说到:“得设法诱出西王,将其擒住。不过我看这侗王也不是省油的灯,陈氏回迁中原,恐怕还得从长计议。” 樊若水插了一句:“我再威逼一下侗王,只是陈氏回迁,又不是让所有中原遗民都回去,想来他应该会答应的。” “但愿如此吧,”慕容德丰说到:“区区一个苏禄,岂值得苏公子亲身犯险数次。我看苏公子不如就此上船,余下事情交给我和樊大人就好。” 柴宗训摇头到:“陈兄因我之故,才举族回迁中原,引致这场祸事,除非亲眼看着陈氏一门上船,否则我是不会离开的。” 陈烈钧颇为感动:“苏兄高义,我实是无以为报。” “大家相交一场,说什么报不报的,”柴宗训笑到:“放心吧,有樊大人和慕容郡公在此,一定能将陈氏一门安全送回中原。” “多谢两位大人,多谢苏公子。” 此时外面的聒噪停息,侗王又匆匆回来:“让诸位大人见笑了。” “见笑倒不至于,”樊若水淡淡到:“只是深深为中原遗民前途担忧。” “贵使放心,也请转呈皇帝陛下放心,”侗王说到:“本王一定会解决苏禄人和中原遗民争端,令全体苏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贵使若要巡视银行,现在便可出宫,不会有苏禄人为难。” 这侗王仍是不松口,樊若水也不与他争论,而是直接去了银行。 银行门前空荡荡的,里面差役正在打瞌睡,就连街道上也极少看到有人行走。 一行人进了银行,差役正要问话,随从喝到:“速去禀报你家大人,朝廷使者樊大人巡视。” 樊若水这个使者和柴宗训可不同,身着官服,有文书,有官印,赵炳初见到之后急忙下跪行礼:“下官见过樊大人。” “赵大人请起,”樊若水淡淡到:“眼下苏禄局势混乱,未知银行可曾受到波及?” “回大人,”赵炳初颇为得意:“苏禄人怎敢到银行闹事?不仅不敢,倘银行歇业,大批苏禄人便活不下去。” “是为西王私印钱币么?”樊若水问到:“赵大人既知此事,为何不阻止?” 赵炳初说到:“大人,西王私印钱币,对我大周却是重大利好。此钱币只能在苏禄国内流通,其欲与中原贸易,须得使用中原钱币。在这私印钱币的一年里,下官已将银行原有的一千万元本钱,全都运作回了国内,今后在苏禄赚到的每一分钱,都是我大周的纯利。” 樊若水冷笑一声:“这么说,赵大人还是朝廷的大功臣咯。” “下官岂敢居功,”赵炳初掩饰不住得意:“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似这等蛮夷,如何能识得我天朝手段。” “大胆,”樊若水喝到:“来呀,传圣旨。” 二八〇 擒使臣 “有旨意,赵炳初接旨。” “万岁万岁万万岁。” “敕曰:大周海外银行苏禄分行协理赵炳初,骄纵不法,助纣为虐,于苏禄私印钱币,以至地方生灵涂炭,着即刻拿获,送交有司论罪。” 毕竟是在海外,且樊若水本是工部官员,赵炳初倒也不怕他,接旨后大呼:“樊大人,下官不服。下官于苏禄贫瘠之地年内便为我国库累积千万元,如何却有罪?” 樊若水冷冷到:“你可知因这千万元,朝廷又得花数倍的钱去挽回恶劣的声誉?” “此为西王作恶,与朝廷无关。” “既是无关,为何我中原遗民被困军营?西王为首恶,你实为帮凶,无须同本官狡辩,有话回到都察院再说吧。” “下官不服,就是不服。”赵炳初不停怒喝。 “不服?本官且问你,为何航线开通一年,我中原地大物博,却与苏禄弹丸之地贸易进出相当?” “此为贸易行情,却与下官银行何干?” “你助西王将苏禄百姓掠夺干净,我中原物产漂洋过海贩给谁?”樊若水说到:“银行之作用,并非单一为存贷之用,难道赵行长没教过你?如此鼠目寸光坏了皇上大计,还敢不服?” “若非你助纣为虐,岂须劳动岭南大军?可知大军一动,一日军需多少?倘苏禄就此与中原对立,闭关锁国,要你这银行有何用?” 连续几个问题,让赵炳初瞠目结舌,樊若水冷冷的挥手:“带走。” 其余差役忙问到:“大人,赵大人被抓,银行由谁主持大局?” 樊若水说到:“这些时本官会在此亲自主持大局,即刻起,停止接收西王钱币存取。本官将从岭南军需中调集一批粮食分发各地,百姓可凭西王钱币换取,直至所有西王钱币收缴干净。你可将此消息转达各处银行,张贴布告告知所有百姓。” “小人领命。” 差役走后,先前那个年老有些眼熟的随从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看到樊若水便唉声叹气:“想不到短短一年,苏禄竟成了这个样子,这银行究竟是好是坏?” 樊若水顺手拔出腰中宝剑:“你说这铁,他究竟是好是坏?” “大人说笑了,”老随从笑到:“铁岂有好坏?” 樊若水说到:“铁怎么没有好坏,落在农夫手中,耕种收割,必然是好物;落在圣明天子手上,惩恶扬善,也是极好;倘若落在西王此等暴虐之人手上,必是压榨百姓,欺辱良善的恶物。” 老随从长出一口气:“大人勿要再说,我懂了。” 带着马来王走到半途,西王突然接到消息,中原使者接管银行,并运来大批粮食布匹,百姓可以西王钱币交换。收到钱币后,使者命人当场焚毁,并宣布银行不再发行和接收西王钱币,只会根据苏禄国内情况发行大周纸币。 当日西王煽动百姓时,将所有罪责推脱于中原人身上,并大肆鼓吹银行。 即便并没有西王出面,但老百姓的肚子会选择,摆明了听银行的能饱肚子,哪管发放粮食的是不是中原人。 眼下马来王跟着,西王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可又不能坐视中原如此在苏禄土地上发号施令。苦思半天,西王计上心来,将三个王子召了来。 三个王子都是东王的儿子,苏禄没有什么嫡长子继承制,一般都是前一代王临死前指定。倘来不及指定,就是实力最强的王子继承王位。如果几个王子实力相当,必然就是战乱不断。 侗王学习中原文化,曾劝谏东王立嫡长子为世子。原本说好从中原回来之后就办了这件事,哪知东王一到中原便乐不思苏禄,早将立世子之事抛诸脑后。 “未知叔父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大王子开口问到。 二王子鼻孔里出声:“难不成没事叔父就不能召你?” “就是就是。”三王子跟着附和。 侗王劝立嫡长子的事,已在苏禄小范围传开。既是劝立,即代表支持,一下便让大王子实力陡增。 不过二王子也并非毫无机会,要知道西王的实力可是比侗王要强得多,如果得到他的支持,王位最终落于谁家,尚未可知。 所以此次西王有召,三个王子马不停蹄便赶到,二王子和三王子更是抓住一切机会献媚,并打击大王子。 “三位贤侄勿要相互置气,”西王说到:“眼下已到了我苏禄生死存亡的关头,倘不能摒弃成见团结一心,恐苏禄会就此覆亡。” 三个王子面面相觑,二王子开口到:“自从叔父主持国政后,苏禄国力蒸蒸日上,国内一片升平,怎会突然覆亡?” “三位贤侄都知道中原使者已然二次到访苏禄,”西王说到:“原本本王应前往接待,可知本王为何要避而不见?” 二王子顺着问到:“请叔父明示。” 西王叹了口气:“当日中原第一次遣使前来,本王便知其包藏祸心。果然,大周银行一开,苏禄境内全部使用纸币,本王原打算暗度陈仓,同样印发纸币与其分庭抗礼。此次使者前来,为避免与其争端,所以本王刻意借接待马来王之机避而不见。” “哪知中原人竟喧宾夺主,”西王愤恨到:“方才本王接到奏报,中原竟以大兵压境,逼迫百姓焚毁本王发行纸币,今后苏禄境内只能使用苏禄纸币。” “简直欺人太甚,”二王子喝到:“侄儿这就提兵前去拿住这使臣,看他如何嚣张。” “二弟且慢,”大王子喝止到:“中原坚船利炮,苏禄很难与其敌手,况以我看来,叔父印发的纸钱越来越不值钱,不如就用中原纸币,倒省事许多。” 二王子冷笑一声:“大哥,中原人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如此向着中原说话?我苏禄境内岂能使用中原纸币?照我说,就该把那些中原遗民的家产尽皆剥夺,将他们赶下海。” “苏禄地少贫瘠,又每遇天灾,倘没有中原遗民来往贸易,将中原物产贩与苏禄,苏禄人早就饿死了。”大王子说到:“如此竭泽而渔,苏禄必遭报应。” 二王子很不服气:“历次贸易,苏禄可是花了真金白银的,中原又不是白白给粮食。” “太平世道倒还好说,”大王子辩到:“倘遇上灾年,真金白银可能果腹?中原有句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以苏禄长远计,须得与中原交好方是正途。” “中原中原,大哥你是着了中原的魔了吧。”二王子怒到:“可知你艳羡的中原人赚走苏禄的钱,现竟要举族迁回中原,害我苏禄百姓无钱使用,以至于饿殍遍地?” 大王子说到:“我曾往各岛巡查过,百姓手上的钱何止千万?之所以饿殍遍地,是因为他们手上的钱不值钱,百元千元也不过换一顿果腹而已。” 再说就要说到西王身上了,他赶紧打断争论下了总结:“先前中原人未到之时,我苏禄一直安居乐业。就因中原人来了之后,我苏禄连年动荡,如今竟软禁我大王不让归国,简直欺人太甚。” “叔父,”大王子说到:“苏禄与中原有航线,我曾托陈烈钧上奏父王,父王在中原颇为自在,并未受软禁。” 西王质问到:“倘未软禁,为何置苏禄子民于不顾,一走就是一年多?” 所谓为尊者讳,东王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道,以至于三个王子不敢接话。 西王自己也知道说出这样的话来属于大不敬,但眼下并没有人质疑,他接着说到:“国不可一日无君,中原扣留我君上一年多,亡我苏禄之心昭然若揭。” “叔父勿要再说了,”二王子怒喝到:“侄儿这就领兵出战,擒了那中原使臣,换回父王。” “好,好,”西王赞到:“有子如此,大王也算老怀安慰。” 二王子转头问到:“老三,你去不去?” “既是二哥举兵,小弟愿为先锋。” “好,我等就此出兵,杀中原人一个措手不及。” 眼见阻拦不住,大王子也只好跟着出去。 “你去作甚?”西王问到。 大王子解释到:“既是擒使臣,侄儿也想去看看,以免二弟三弟误伤无辜。” 二王子脱离队伍,自行带兵回了苏禄,西王为了防备大王子使坏,只让他只身随大军出发。 三王子倒还有些担忧:“二哥,中原坚船利炮就在港口停泊,我们就这点兵力,怕是很难取胜吧。” “三弟勿忧,”二王子说到:“我还没傻到去和中原坚船利炮拼命的地步,此次我等出兵,只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中原使臣擒住,以此为要挟赶走所有中原人,并令中原放回父王即可。” 这样倒简单得多,中原使者不过带了些随从而已,要将其擒获易如反掌。 二王子尽选军中精壮之士,趁着黑夜潜回苏禄岛,将银行包围。随即同三王子一道,撞开银行大门怒喝到:“谁是中原使臣,给本王子滚出来。” 二八一 借力打力 一行人不慌不忙自后院出来,二王子赶紧带兵围住。 樊若水沉声到:“本官乃中原使臣,持节代天巡狩,你是何人,竟敢带兵擅闯本官下榻之处?” “你要不是中原使臣,我还不抓你哩,”二王子喝到:“我乃苏禄二王子,中原使臣你听着,即刻传信回去,命你们的皇帝放了我父王,带着你的银行和中原人通通滚出苏禄,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尽管不客气吧,”樊若水冷冷到:“本官倒要看看,你要将本官如何。” “来呀,”二王子喝到:“拿下。” 樊若水当即抽出随身小刀,抵住自己喉咙:“谁敢动,倘本官随行差役受到任何伤害,本官当即自尽于此处,港口有我中原数万大军,足以将尔苏禄夷为平地。” 作为使节,受到侮辱等同于皇帝受到侮辱,樊若水自是拼死也不会让皇家威严有损分毫。 不过二王子可不管这些,苏禄又不讲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之类的,反正只要能达到目的,怎么做都行。 “你还真吓不到我,”二王子淡淡到:“不是说这里面还有个郡公么,以郡公换回我父王,也算值得。” 慕容德丰站出来微微一笑:“本公倒是可以给你们做人质,不过港口那数万大军若无人节制,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以为吓得住我么?”二王子色厉内荏的喝到:“拿下。” 慕容德丰丝毫不惧,反倒走入对方阵营:“二王子,中原有一句俗语,叫请神容易送神难,你要好自为之哦。” 二王子本是个窝里横,这使臣不怕死,郡公带着几万兵马,都是烫手的山芋。 三王子眼珠一转,上前献计到:“二哥,我看不如把这些人都给杀了,反正是在苏禄岛上出事,要怪也只会怪在侗王头上。倘是中原大军将侗王杀败,大哥将失去最大的助力,届时王位便非二哥莫属了。” 仔细想想好像真是这样,使臣死在苏禄岛上,即便不是侗王动手,他也有连带责任。二王子眼珠一翻,就要下令。 “好一条借刀杀人的毒计。”柴宗训拍手站了出来:“二王子,在下还可以送你一句中原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什么意思?”二王子问到。 “死到临头还话多,”三王子说到:“二哥别理他,他不过拖延时间而已,快下令动手吧。” “动手之后,死的就是你。”柴宗训淡淡到。 “二哥你别听他的鬼话,”三王子喝到:“杀了这群人,一把火烧了银行,港口外的中原大军必然会找侗王算账,失去侗王助力,大哥还有什么?” “对啊,”柴宗训顺着他的话说到:“然后三王子再在适当时候公布真相,即便中原不追究,东王也会迁怒于二王子,最后王位顺理成章的落在三王子身上。” “二哥你别听他的鬼话,”三王子连忙辩解:“我怎敢和二哥争王位,他不过是挑拨而已。” 柴宗训冷笑一声:“三王子,中原至今数千年历史,各种权谋机变层出不穷,你那些计谋,是中原玩儿剩下的,就连黄口小儿也不屑去使。” 三王子被一顿抢白,嗫嚅的站在一边,不敢再说话。 柴宗训继续说到:“二王子,不如我与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不过想要你父王回苏禄,这个倒简单,你只须修书一封,详述苏禄境内状况,请东王回来主持大局,为了皇上的贸易大局,他一定会敦促东王回国。” “至于这中原人嘛,其实并非他们不愿走,而是被侗王扣留军营走不托。只要你能说服侗王,放中原人走,我即刻便派船将他们全都运走。” 事情竟如此简单?二王子将信将疑:“我如何信你?” “这倒好办,”慕容德丰插了一句:“本公可将兵符托与苏公子,留在此处做你们的人质。” “老三,”二王子终于果断了起来:“除了这个郡公,其余中原人全部赶回港口上船,不许再在苏禄逗留。” 人群中的老随从忽地开口冷冷到:“驱逐中原使臣,你可知后果?” 二王子上下打量老随从一眼:“我苏禄已决意与中原老死不相往来,何用你这老东西说三道四?” 老随从差点跳起来,却被樊若水劝住:“小孩子不懂事,无须与他置气,我们先回船上再说。” 柴宗训站在原地不动:“我得留下来,倘是你不能将中原人全都赶走,我也没必要替你传信回中原了。” “你放心,”二王子说到:“只要能赶走岛上中原人,便是与侗王动干戈也在所不惜。” 这个柴宗训倒真放心,看这架势,即便不为赶走中原人,为了争夺王位,二王子与侗王也必有一战。 将银行所有人赶去港口已是深夜,柴宗训董遵诲二人留在二王子阵中,作为人质,慕容德丰也留了下来。 二王子刚要下令收兵,远远的看到一列长长的火把逶迤而来。 “警戒,警戒。”二王子急忙大呼。 不一会儿,火把近前,正是大王子与侗王率军赶到。 “王叔,大哥,我就知道是你们。”二王子倒很平静。 大王子急忙问到:“中原使臣呢?” “已被我赶回船上了,”二王子说到:“苏禄土地,岂有中原人立足之地。” “糊涂,”大王子怒到:“中原后续的粮食还未运到,百姓怎么办?” 二王子不以为意:“倘是没有中原,难道苏禄人全都得饿死不成?先前未贸易之时,苏禄人还不是一代代传了下来?我倒觉得,没有中原人强占苏禄土地,苏禄人会过得更好。” “愚蠢,”大王子喝到:“没有中原通航之时,苏禄人只能以兽皮树叶遮羞,以菠萝椰子果腹,每年出生一千婴孩便要死去八百。你身上穿的,手里拿的,哪一样不是来自于中原?如何能切断与中原的联络?” “即便要贸易,”二王子说到:“也并非中原人不可,我苏禄人一样也可以出海贸易。” “贸易岂是用嘴说来?”大王子怒到:“苏禄与中原隔着大海,去一趟不易,非得集聚万千物产走上一趟才划算,中原遗民前往中原交易,比苏禄优势得多。” “侗王叔力主推进与中原使用相同钱币,便是为后续苏禄人出海贸易打下基础。如今中原开通至苏禄航线,只要局势稳定,派些苏禄人跟着中原遗民走上几趟,我苏禄便可自行开展贸易,可你跟着西王叔这么一闹,苏禄自行贸易将遥遥无期。” 二王子可不管他说得有没有道理,反正牢记一条宗旨,敌人赞成的我就反对,敌人反对的我就赞成。 “中原人已将苏禄的钱赚尽,以至于苏禄民不聊生,还让中原人贸易?非得苏禄人全都死绝你们才甘心?” 原本为了苏禄的利益,侗王一直隐忍,但现在二王子率先出兵,岂能再忍下去:“苏禄民不聊生,全因西王大肆印制钱币,以至于钱币贬值,钱不值钱,与中原贸易何干?” “本王为避免苏禄内乱,所以一直未发作,只盼着大王回朝主持大局。如今你却受西王挑唆,要尽行驱逐中原遗民,本王岂能答应。” 二王子虽惧怕中原坚船利炮,但对于侗王是一点也不怕的,不然岂不负了他窝里横的大名? “王叔之意,是要与侄儿较个搞下咯?” 大王子抢先一步:“要教训你,焉用王叔出手?所谓长兄如父,既是父王不在,弟弟犯错,我这做兄长的也有责任。倘你就此回头,我可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如若不然,休怪做兄长的无情。” 二王子跳了起来:“莫非我还怕你不成?” “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你与中原人沆瀣一气,肆意盘剥苏禄人,我自是要带苏禄除你这国贼。” “今日倒要看看谁是国贼。” “杀呀,”二王子大呼:“擒国贼者,赏钱千万,赐长老之位。” “二王子倒行逆施,犯上作乱,”大王子也不甘示弱的大呼:“谁愿为我擒他。” 两方兵马就此大战起来,侗王倒也两不相帮,只在一旁掠阵。 两边正杀得难解难分之时,恰逢三王子押送樊若水上船回来。既是开战,三王子呼喝着便要加入战团。 柴宗训急忙拦住他:“此时出战,你帮谁?” “自然是帮二哥。” “看到没有,侗王在旁掠阵呢,倘你加入战团,侗王正好帮助大王子将你兄弟一网打尽。” 先前柴宗训一眼勘破三王子伎俩,他对柴宗训的计谋还是挺佩服的:“那依你只见,我当如何?” 柴宗训阴阴一笑:“我知道你内心真实的想法,巴不得他俩人同归于尽。” 三王子低头没有接话,柴宗训继续说到:“如果我是你的话,此时当趁着侗王大营空虚,前去将里面驻扎的中原人尽行驱赶上船。” “反正侗王不会支持你,而西王又厌恶中原人。二王子胜,你此举算是协助他;二王子败,也能让西王见识到你的能力,从而支持你,何乐而不为?” 三王子眼珠一转,想通里面的道理:“中原智谋果然博大精深,倘局势平定,我还要跟公子好好学学哩。” “兵贵神速,”柴宗训说到:“你还在此迁延误了大事,西王便看不上你啦。” 二八二 新大王 俩兄弟苦战一夜不分胜负,侗王这才带兵冲入阵中将二人分开。 “够了,够了,”侗王大喝:“打也打了,气也出了,能不能消停一会?” 大王子知道继续打下去,空耗的只是苏禄国力而已,便准备下令撤兵。 作为窝里横二王子,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开战,只恨没能趁机杀了大王子,岂肯轻易善罢甘休? “要我罢兵也行,必须尽逐中原遗民,请父王回来主持大局。” 侗王有些恼怒:“二王子,道理已然解释清楚,中原遗民是我苏禄财富,本王绝不允许驱逐一人。” “王叔,不会是中原遗民给了你什么好处吧,”二王子冷冷到:“不然你为什么一直维护中原人?” 侗王喝到:“本王身为苏禄之王,所盼不过苏禄强盛而已,有什么好处比得上本王心中所愿?” “这个很难说,”二王子有些阴阳怪气:“西王叔一样身为吕宋之王,却还不是如王叔所言,滥发钱币掠夺百姓,也许侗王叔做得隐蔽一些而已。” “一派胡言,”侗王怒到:“本王岂能与那等乱臣贼子并论。” “既如此,为何王叔极力维护中原人?” 侗王气得吐血:“简直胡搅蛮缠,本王先将你拿下,待大王回来,与西王一同治罪。” 正要出兵,一群兵丁气喘吁吁跑过来:“殿下,三王子昨日夜闯军营,将所有中原遗民都赶走了。” 侗王晃了一下,大喝到:“港口,赶紧去港口。” 大军赶往港口,却见成千上万中原遗民在等着周师舰船靠岸。 侗王真的吐了一口血,侍从赶紧扶住他:“殿下,你没事吧。” 侗王咳嗽两声:“别管本王,快去阻止中原人登船。” 眼见大军杀到,三王子挡在阵前喝到:“你们要干什么?这些中原人既然想走,那便让他们走好了,正好他们留下的田产庄园,都归我苏禄所有。” 侗王冲上来就是一个耳光:“鼠目寸光的家伙。”接着又指挥军士:“速速护住港口,中原舰船靠岸便等同于侵略我苏禄国土,一律格杀勿论。” 中原舰船还未靠岸,海上却来了一支帆船舰队。看旗帜,却是前往吕宋的西王去而复返。 西王兵士快速登陆,将港口重重围困。 除兵士外,苏禄各大部族的长老也齐聚港口。 西王信步下船,二王子和三王子急忙迎了上去。 “本王就知道,倘是一时不在,必有事故。”西王淡淡到:“侗王这是做什么呢?” 侗王冷冷到:“此是苏禄岛内部事务,与西王无关。” “东王临行前委任本王监国,苏禄三岛大小事务,均与本王有关。” “那敢问西王,百姓逃往异邦,该不该管?” “你说这些中原人吗?”西王淡淡到:“他们尽学着中原的鬼蜮伎俩,极尽盘剥之能事,此时趁机将他们赶走,岂非更好?” 侗王说到:“这些人多则在苏禄生活十数代,少也有三代,早与苏禄人无异,将他们赶走,将来税赋由谁缴?徭役由谁完成?” “他们没来的时候,苏禄不是好好的吗?”一个獐头鼠目皮肤黝黑的部族长老说到:“正因为这些人的到来,加重了苏禄百姓的苦难。他们穿绫罗绸缎,百姓却着粗布烂衫;他们食珍馐百味,百姓却只能以残羹冷炙果腹。所有的罪孽,都是他们造成的。” 继续争论下去毫无意义,侗王说到:“不论如何,今天本王绝不会放这些人离去。” 西王喝到:“你竟连监国的旨意都不听?” “除非东王亲至,否则即便血溅当场,本王也绝不妥协。” “好,好,好。”西王拍拍手:“你明知东王远在中原,却包藏祸心挑起争端,你以为苏禄真的没人能治得了你吗?” 侗王不想浪费口舌,只坚毅的看着前方。 “老天爷,你睁眼看看吧,苏禄就要四分五裂啦。”西王故作姿态的大呼。 “苏禄绝不能分裂,”先前说话的长老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苏禄本弹丸之地,又连年风灾,倘三岛不能团结一心共御灾祸,苏禄必亡。” “不能分裂。” “不能分裂。” 其他部族长老也跟着大呼。 见此情形,西王涕泪横流:“众部族之忠诚,实令人动容,只是如今苏禄生死存亡关头,东王却不能主持大局,我等如之奈何啊。” 长老上前一步,大喝到:“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东王入中原一年多,生死未卜,又兼此苏禄生死存亡关头,不如我等重新推举一位大王,重立纲纪,带着我等继续前进。” 众长老面面相觑,虽然先前西王曾许诺赶走中原人后,将中原人把持的贸易分给众部族,但也没提过换大王的事啊。 何况东王虽然贪玩,但威严是不容丝毫冒犯的。旧年建立的功勋,也一直令各部族感念。 “本王觉得,海螺长老的提议很有意义。”见众人犹豫,西王开口到:“国不可一日无君,况此时本王与侗王相持不下,不如趁此时推举一位新的大王,苏禄以他为尊,倘有不听号令者,各部共击之。” “他日若东王自中原回朝,新大王正好功成身退,还政于东王,众位以为如何?” 侗王此时才明白,什么苏禄与中原之争,什么王储之争,都是假的,西王自己想登大位才是真的。 “西王言之有理,”海螺长老附和到:“此等危急关头,我等也只好事急从权,推举一位新的大王,他日若东王自中原回朝,新大王还政便是。如此苏禄危机可解,也并不伤东王威严,甚好,甚好。” 众长老仍在犹豫,窝里横二王子大喝到:“难道尔等真要坐视苏禄在内耗中消亡吗?” 既是王子开口,他日东王回朝,也算有个背锅的,长老们口气松了些:“既是推举新大王,必是德才兼备,不知推举谁好呢?” 二王子站在显眼处,等着西王开口。 之所以大喝一句出来背锅,二王子也有他的算盘。 侗王和西王相持不下,必是谁也不会推举谁,亦或说谁当政,另一个都不会服气。 这种情况下,只有在后辈里推选一人,才最为合适。 此时不出风头让众长老注意到,更待何时? 没想到大王子却说到:“尔等竟敢趁着父王不在,阴谋谋朝篡位,似尔等这般乱臣贼子,个个该杀。” 二王子辩到:“大哥,这不是谋朝篡位,他日父王回朝,新大王自会还政。再说新大王倘出在我兄弟之间,父王将来反正是要传位的,如此更不算谋朝篡位。” “这种哄骗小儿的话你也信?”大王子冷冷到:“倘是你做了新大王,父王回朝后,你愿意还政吗?” “我愿意,”二王子举起手掌:“我可以指天盟誓。” 说这话的时候,二王子只觉得自己的声音从耳边飞过,很是虚无缥缈。 “事情总要解决,与其这样干耗,不如快些推举新的大王。”海螺长老呼到:“海螺部族推举西王殿下。” 有人出头,其他部族终于不再扭扭捏捏,跟着大呼:“我也推举西王殿下。” “海胆部族也推举西王殿下。” 西王的苏禄优先方略,很受各部族欢迎。 更重要的是,大家抱团一起,法不责众,将来东王也无从追究。 二王子失望透顶,没想到这些老家伙们如此眼瞎,他急忙将眼光望向场中有决定权的人:“侗王叔推举谁?” 侗王淡淡到:“本王谁也不推举,只等东王王驾回朝。” 海螺长老问到:“侗王既是不推举,那我等推举出来的新大王,侗王是否会听命行事?” 侗王失望透顶:“尔等不过想将中原人赶走而已,本王依旧不赞同,但本王不会继续插手此事,一切只等东王回朝再说。” 海螺长老倒会理解:“既是侗王不反对,那我等便继续推举吧。” 大王子目眦欲裂,却又没有办法。侗王轻叹一声:“这闹剧,让他们继续演下去吧,一切待东王回来再说。” 在场的部族长老都推选西王,事情便没有任何悬念了。 倒是西王,虽不喜中原文化,却也学着中原劝进那般拒绝到:“本王才疏学浅,实难当此重任,还请各位长老重新选过。” 海螺长老说到:“当日东王离朝,原本委任西王监国,除西王外,我等不作第二人想。” “那怎么成,”西王第二次拒绝:“新大王一身系苏禄三岛安危,本王年事已高,难堪重任啊。” “西王正值盛年,无论战功、出身、谋略,都是东王之下第二人,如今推举新大王,非西王莫属。” “新大王非西王莫属。”其余长老跟着高呼。 西王第三次拒绝:“列位长老抬爱,令本王铭感五内,只是本王何德何能,当此厚爱?” “你的确无德无能,当不得此厚爱。” 正等着长老再一次推举便顺势答应的西王,忽地听到身后响起熟悉而又惧怕的声音。 回过头来,却见柴宗训,樊若水,以及老随从正面无表情的站在身后。 二八三 拨乱反正 虽然看到柴宗训几人,但西王一点也不慌。 马来王就在船上看着呢,倘周师大军上岸,即等同于侵占苏禄国土,将来海外诸国还会有谁愿意与中原来往? “尔等与侗王沆瀣一气,盘剥我苏禄子民,本王是否有德有能,与尔等无干。倘再在此胡言乱语,休怪本王不客气。” 老随从上前一步,撕扯着脸上的东西:“说你无德无能,当不得厚爱的,是本王。” 老随从脸上薄薄一层撕下来,露出东王的面容。 “啊,是大王。”一众部落长老连连后退。 原来当日柴宗训先行前往苏禄之后,樊若水总觉得心中不踏实。 虽是调派了岭南军,但大军若能直接上岸,倒也不须皇帝亲自出马,更不需要他这个使臣二次出使。 思来想去,樊若水找到了东王。 对于这个天朝使臣,东王还是颇为信任的。 樊若水连哄带骗,什么易容微服私访可好玩啦之类的,令东王很是动心,这才乔装易容随使团回到苏禄。 中原使团忙着平定苏禄局势,东王便在岛上四处闲逛,这微服私访,果然比摆驾巡幸要有趣得多。 不过看到苏禄饿殍遍地,老百姓拿着大把的西王钱币却没什么用,瞬间又变得无趣。 难怪柴宗训一直觉得眼熟,先前还以为是造作局工匠,弄了半天原来是东王。 海螺长老最为见机,看到东王后即刻跪下:“大王,推举新大王之事全是西王一手策划,臣等只是随声附和而已,请大王明察。” “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西王怒喝。 东王淡淡到:“本王并没有说尔等推举新大王不对,你急着撇清作甚?” “啊?”海螺长老抬起头来,一脸懵逼。 海螺长老可以懵,但西王不能懵,侗王和三个王子的兵力折腾一晚,已是疲敝不堪,眼下他的兵力在港口占绝对优势。 现在求饶也许东王会暂时放过,但过后必定慢慢折磨至死,从未有闻造反能全身而退者,还不如趁此时候博一把。 “既是没有不对,敢问东王可承认推举结果?” 东王冷冷到:“承认又如何,不承认又如何?” 西王说到:“既是承认,便让臣将此间事务处理完毕,待回到巴拉望岛,再正式还政大王;倘不承认,臣也没什么好说的,但凭东王决断。” “既是推举新大王,那本王有没有资格参与呢?”东王反问到。 西王说到:“大王自然有资格。” “那好,”东王扫视一眼几个儿子:“本王推举大王子为新大王,各部族以为如何?” 一群长老连声附和:“臣等也推举大王子。” 东王根本不给其他人思考的机会:“既是各部族皆同意推举大王子为新大王,自今日起,凡有号令不听者,合苏禄之力共击之。” 苏禄实在太需要一个贤明的大王了,东王虽然有威权,但太贪玩。正好大王子与侗王政见一致,为免东王反悔,侗王赶紧转身跪下:“参见大王。” 各长老跟着跪下:“参见大王。” 大王子吓了一跳,慌忙跟着跪下:“父王,孩儿从未有过觊觎王位之心,况父王青春正盛,怎忍心丢下子民不管?” 东王上前将他扶起:“儿啊,为父自家知道自家的事,如今苏禄被西王折腾得民不聊生,正需要你这等开明之君拨乱反正,为父也好继续享受中原繁华嘛。” “哼,”西王冷喝到:“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中原繁华,似你这等昏庸之辈,根本不配为君。” 东王怒到:“你要如何?” 西王说到:“本欲不动干戈,奈何尔等畏此昏君如虎,那就休怪本王不客气。” “来呀。”西王大喝。 “在。” “给本王将在场人等统统擒住,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所谓擒贼先擒王,因为距离很近,眼看形势不对,柴宗训、董遵诲、慕容德丰三人朝西王扑过去。 西王急忙后退大呼:“护驾,护驾。” 董遵诲夺过一杆长矛一马当先,西王兵士挨着即死,触着即亡,柴宗训和慕容德丰二人负责为他断后。 “哈哈哈,”虽处万军之中,慕容德丰毫无惧色,反大笑到:“苏公子,自征辽后,这么多年才终于又有机会与你并肩作战,今日一定要杀个痛快。” “小心。”柴宗训一剑刺出,慕容德丰身侧西王兵士惨叫倒地。 董遵诲越追越近,身边仅有几个兵士,西王急得大呼:“护驾,护驾,快护驾。” 话音刚落,一支羽箭射过来,瞬间穿透西王身体。 “呃…”西王惨叫一声,口吐鲜血,不甘的扑倒在地。 大王子举起长弓高呼:“首恶已然伏诛,尔等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兵士转头,只见西王尸身被董遵诲高举在手上,顿时失去斗志,纷纷将兵器扔在地上站立一边。 “呸,”董遵诲将尸体扔在地上:“就这点实力,也学人造反。” 战乱迅速平息,方才在平乱中颇为卖力的二王子和三王子乖乖的站在一旁。 东王失望的摇摇头,二王子慌忙跪下:“父王,孩儿受逆贼蒙蔽,以至险些酿成大错,幸好父王英明及时出现…” “你不用再说了,”东王打断他:“待此间事了,你和老三一同随本王去中原吧。” “啊?” “啊什么啊,”东王说到:“本王疼你们,才将你们带去中原,治理苏禄这苦差事,就交给老大吧。” 西王降卒被押下去,剩下大批的中原遗民仍等在港口。 大王子上前到:“父王,这些中原遗民不能放走,否则苏禄国库收入将大受影响。” “嗐,”东王说到:“本王焉能不知?只是西逆已伤了遗民的心,想留也留不住啊。” 大王子思虑一阵,站上高台大呼:“中原的遗民们,迫害你们的逆贼西王已被擒,你们可以回乡重建家园啦。” 遗民们一副冷漠的神态,似乎对西王是否被擒没兴趣。 大王子继续说到:“西逆财产将尽数充公,被焚毁的宅院,一律由朝廷出资复原,凡留下来继续贸易者,免征一年丁税,港口贸易税也酌情减免。” 以现实来讲,侗王对中原遗民一向多有照顾,挑起本地人和中原人之争的一直是西王。 眼下西王伏诛,朝廷出资重建家园,而且还能免税,对这些遗民很有诱惑性。 虽然根在中原,但已在苏禄繁衍数代,早已习惯这里的生活,回到中原之后一切又得重新开始。两相比较之下,还是留在苏禄好一些。 大王子又说到:“大家无须担忧,是走是留,本王并不强求,即便去了中原,他日若仍愿回苏禄,本王依然欢迎。” “好了,天色不早,想走的继续留在港口,待中原舰船来接;愿留的,速回城中衙门登记造册,本王也好安排兵丁一一为你们重建家园。” “暂时做不了决定的,也可回城中逗留,届时愿留愿走依然自由。” 如果来去自由,许多遗民便没了后顾之忧,纷纷起身准备回城。 唯有苏禄陈氏,坚定不移的准备回中原,此时陈烈钧正与侗王告别。 “侗王,陈氏历代皆受王府大恩,本该结草衔环相报,奈何故国召唤,只能就此惜别。他日若有缘中原相会,陈氏必报侗王厚恩。” 侗王笑到:“不用等他日啦,待此间事了,本王便随东王一道,去见识中原的花花世界,到时候可得好好叨扰你陈家咯。” 一旁的大王子急忙问到:“小侄尚未正式登基,王叔就要走?他日若苏禄有难,小侄该问谁?” 侗王长出一口气:“大王尽可放心,中原为了他的贸易,不会让苏禄乱的。再说苏禄之所以有难,也是因为我们这些老家伙存在。” “世人皆知苏禄三岛,谁曾领会苏禄是一个完整的朝廷?正因为西王侗王的存在,以至于东王行事多有不便,不如趁此时全都推倒重来,完全仿中原官制,建立一个新的朝廷。从此以后,苏禄只有大王,有宰相,有大统领,大王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所有人都在善后,没人想到还有个马来王滞留在船上。 原本只想学习一下苏禄的先进经验,好死不死却遇上西王造反。 以马来王的视角,整个港口的拼杀尽收眼底。那个争斗一开始便扑向西王的大统领,一看就是中原人。那身板,那气势,直如天神下凡一般,以一敌百完全不在话下。 早听说中原有坚船利炮,且在港口也见到过中原不用靠风,冒白烟就能动的大船。倘中原兵士都是这般,打个马来、苏禄、爪哇,还真似砍瓜切菜一般。 转头远远的能看到中原水师舰船,先前岛上杀得天昏地暗,中原舰船却没有丝毫异动,看情形便知,根本无意染指苏禄。 马来王正在尴尬是走是留的时候,苏禄兵士冲上了船。 对于这个异邦的大王,苏禄兵士还是挺客气的,只是请他下船,方便搜查西王余党。 不得已,马来王只好带着他的使团,下船上了岸。 二八四 铁矿 其实这种尴尬真不怪马来王。 东王不在,西王监国,马来王到访自然由西王接待,他也没想到西王会造反嘛。 总之这苏禄,以后还是别来为妙。 马来王缓步上前,大王子还是挺识礼数的,迎过去率先行礼:“家丑外扬,让大王见笑了。” “哪家的椰子都会流血,”马来王说到:“大王无须挂怀,如今大王初登大宝,苏禄也是百废待兴,马来愿同苏禄订立盟约,永世交好。” 反正现在只要能快点走,说些奉承话也没关系。 大王子倒没想过放他走,只是人家国君不远万里来到苏禄,怎么也得以国礼招待不是。 “大王,容本王来为你介绍。”大王子将东王、柴宗训、樊若水一股脑介绍给马来王。 不过马来王只对董遵诲感兴趣:“方才大船之上,见统领直如天神下凡。如今近看,却也如擎天巨柱一般,实是令人倾慕。” “大王过誉,”董遵诲说到:“中原胜过我者,多如过江之鲫。倘大王去往中原,一看便知。” 原本只是一句谦虚的话,马来王却听信了,这般模样在中原只算普通,中原究竟有多强大? 东王顺势说到:“大王既已到苏禄,不如便随中原贵使一道回中原看看吧。” “本王说与你知道,中原不愧天朝上国,气象万千,远非我等海外诸夷可比,保你绝对不虚此行。” 马来王到访苏禄,就是为派使节前往中原作准备。 虽然遇上西王叛乱,但那三十里红毯,裹树的丝绸,四尺多高的珊瑚,可一直都刻在他脑海里呢。 马来王想去,但有些担忧:“似我等夷人,不伦不类,突入中原会不会太造次。” “嘿,”东王撇嘴到:“说你夷人,你果是夷人那般小心眼,中原气象万千包容并蓄,莫说你这等近海夷人,还有那很远很远长得黑不溜秋的遗民为数都不少呢。本王去往中原,圣明的皇帝陛下还给了个官做,每月还领俸禄哩。” “原本本王打算奉中原为宗主,苏禄为藩属,可皇帝陛下下旨,愿与苏禄相互尊重世代友好,这胸怀,实在令人倾倒。” “再说与你知道,中原好玩的东西可多哩,即便一天一样,本王玩了一年多都未重样。” 大王子听来实在感觉不像样,上前说到:“父王,既是你回朝,便该以国礼好好招待马来大王才是,在港口迁延,恐怠慢了贵客。” “是了是了,”东王说到:“本王想起中原的好处,一时忘形,还请大王海涵。” “东王说哪里话,”马来王说到:“本王倾慕中原许久,还想听东王多介绍哩。” 东王说到:“不如我们暂且回宫,本王再细细说与你知道。” “甚好,甚好,东王请。” “请。” 半路上,东王忽地凑到樊若水身边小声到:“贵使,倘本王能将马来王说动前往中原,贵使可否向皇帝陛下上书,给本王升点官?” “当然了,”东王赶紧又说到:“不升官也行,只是这俸禄能不能加一点?苏禄方遭乱局,国库空虚,怕是很难负担本王在中原的开销,所以,只好求朝廷了。” 嘿,这东王也算让樊若水见识了:“倘马来王能前往中原,并和朝廷定下盟约,让大周银行能开到马来去,下官定当上奏皇上,重赏东王。” “好,”东王兴奋到:“本王一定将此事促成。” 苏禄陈氏全部登船,也有些与陈氏交好的,一同上了船。 柴宗训到苏禄的目的已经达到,马来王的事情自有樊若水去办,他得赶回去给赵德昭定规矩,像赵炳初那样竭泽而渔的事,不允许再发生。 回到汴梁,几大朝臣纷纷前来报喜。 赵匡胤报喜占城稻今年要喜获丰收。 冯平报喜经过两年辛苦推广,如今全国均开始使用简化字和拼音。 何辉也来报喜,奋战几个月,第一批两万支火铳已下线,如何分发到各军,请皇上圣裁。 一切都朝着柴宗训谋划的方向在发展,美中不足的是步枪还没能安全的制造出来。 潘仁美一直经营西域,连年打仗,对火器的需求大一些,柴宗训一次给他送了一万支火铳。 其余侍卫司、铁骑军、控鹤军各分得三千支,柴宗训的私人武装猎豹突击营分了一千支。 即便不算新旧更替,这些也远远不够,但何辉却为难的说到:“皇上,似此等大规模制造火器,以后怕是很难了。” “为何?”柴宗训问到。 “铁不够,”何辉回答得很干脆:“皇上,如今蒸气机蓬勃发展,就连运河开凿,也用上蒸汽起吊和挖掘,还有轮船局的轮船,也是一大消耗铁器的主儿,其他诸如农具,兵器等等,算起来铁已经远远不够啦。” “除了铁不够,采矿的人也不够用。皇上先前有明旨,各地不许良田荒芜,有地的百姓自是不敢外出。目下贸易繁荣,大多无地农民也就近在各类作坊做工,加上运河开凿,可用的人越来越少啦。” 的确,保证社稷安稳运转的第一要务就是粮食安全,所以柴宗训曾下旨地方,不允许出现良田荒芜的现象,限制种地农民外出务工,由此他还将税赋一降再降。 虽然承平之后人口开始增长,不过增长出来的这批人目前还没能形成劳动力。 何辉继续说到:“历代发现的矿区,采矿难度越来越大,倘能找到一处富裕些的新矿,集中现有人力开采,倒也暂时能满足需要。” 柴宗训想了想,问到:“目下钢铁主要出在哪些地方呢?” 何辉说到:“各地都有出产,比较分散,所以很浪费人力。” 要说到铁矿,九年义务教育的课本上经常出现一个地方,安州安钢,当年国内第一大钢铁公司,整座城市都因钢铁而兴起。不过安州这个地方,现在在辽国境内。 柴宗训虽有先见之明,四处引进夷民,但引进速度远远跟不上需求量。 眼下各军战意浓厚,只等着圣旨一到,便直扑辽国。 既是如此,不如便顺应民意,正式征辽吧。 征辽之事,国内已毫无障碍,既是只为钢铁,战略倒也简单,一路平a过去。 但打下来之后如何守住,并能长期开矿,倒比攻城要难得多,因为安州紧邻辽国东都辽阳。 倘能守住安州,辽人的产粮基地将缩减一半,对辽国力将是沉重的打击。 刚刚短暂团聚,又要与符昭分别,这一次她可不答应了。 “当初在大名府时,我也常演练阵战,燕云十三骑就是我带出来的,既是上阵杀敌,这次说什么也少不了我。” “不行不行,”柴宗训直摇头:“你可是国-母,倘是随军出征,那些读书人不知道又要嚼什么舌根了。” “爱嚼不嚼,”符昭可不是那种矫揉造作之人:“攻下临璜城,我看那些人还说什么。” “不行,打仗是男人的事,你可是国-母,怎能上战场?” “官家,”符昭认真的说到:“我记得你当日曾说过,待时机一到,便着力推进大周男女平等,既是平等,为何男人能上战场,女人却不能上?” “这与平等又有何干?”柴宗训辩到:“男人在力量上要优胜于女人,本就更适合战场拼杀。” “可女人更适合打探军情呢。”符昭不服气:“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倘能打探到更准确的军情,取胜的把握不就更大一些吗?” 柴宗训说到:“此次我打算利用火炮优势,一路平推过去,无须什么军情。下次,下次吧,下次倘需要刺探军情,我一定带上梓潼。” “休想用缓兵之计,”符昭说到:“平辽之后,四海之内已无敌手,哪还用得上刺探什么军情?” 柴宗训笑到:“既是如此,你就更该在汴梁等我啦,待平辽之后,四海一统,周围再无强敌,我便能长留汴梁,与你终日长相厮守啦。” “不行不行不行,”符昭直摇头:“我欲出征,并不只为陪伴在你左右,想我自幼熟读兵书,熟悉战阵,却无用武之地。如今永崎也大了些,用不着我。我正好出征辽国,一展平生所学。” “听说辽国太祖皇后述律平,一路随其夫耶律亿四出征战。后耶律亿宾天,述律平断腕陪葬,却依然未能阻止其出征之路。” “除述律平外,我听说前次辽国兵围幽州,皇后萧氏也一同出征。辽人女子都能统兵,为何我汉家女子不行?我就是要告诉所有人,辽人女子能做到的事,我汉家女子一样能做到,而且还能做得更好。” “汉家女子当然能做到,”柴宗训说到:“先前不是有花木兰代父从军的传说么,汉家女子无须证明,就是比辽人女子要强。所以梓潼无须出征,好好呆在汴梁等我回来就好。” “花木兰不过一民女都能上阵杀敌,我堂堂国-母,岂能安坐宫中?官家,你无须再劝,此次我一定要随军出征,而且还要上前线与敌厮杀。” 二八五 防御对策 显德二十四年秋,柴宗训以纪王为监国,左都御史曹翰为汴梁留守,御驾亲率大军大举征伐辽国。 大军分三路,一路以侍卫司马步军为先锋,出榆关沿宁锦一线直扑辽东都辽阳;另一路以控鹤军出丰宁逼近辽上都临璜府。 铁骑军江南水师沿海岸线溯源直上,游弋黄海,具体以何线路出击,目前尚未可知。 皇后符昭率五千女兵,一同出征,随征的还有闺阁之时的燕云十三骑。 此战关乎辽国运,辽帝耶律贤召集全国兵力,尽遣国中名将应对。 对于耶律贤来说,周师不可怕,最主要的是周师三路大军,要弄清楚哪一路才是其主攻方向。 只要打掉周师主力,其余两路偏师自会不战而退。 “中原皇帝现在何处?”耶律贤问到。 辽北院大王耶律休哥对到:“回皇上,自周师出兵起,其皇帝行踪便成隐秘,只知其皇后符氏随侍卫司一道出了榆关,正向宁远进军。” 耶律贤有些忧虑:“以榆关到宁远的距离,想必周师已然进逼城下了吧。” 耶律休哥对到:“吾皇勿忧,西南招讨使韩匡嗣已率军前往救援。只是中原控鹤军已自丰宁转向哈伦府。” “哈伦府地处要冲,进可逼上都临璜,退可守幽州,实是不容有失,还请吾皇早做决断,速派大军援救。” 耶律贤扫视一眼众将:“列位都是朕之股肱,我大辽的擎天玉柱,如今情形,关乎我大辽社稷存亡,倘有何谏言,尽管说出来一同廷议。” 南院大王耶律斜轸执礼到:“皇上,中原向有灭辽之心,目下举大兵来攻,虽使障眼法兵分三路,然其最终目的还是上都临璜府,无他,只因我大辽宗庙在此。” “既知周师最终去向,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先集中优势兵力于半途击杀其控鹤军,随后转向西南剪灭侍卫司,倘其水师不上岸则已,若是上岸,一样将其尽行剪灭。” 耶律贤略一思虑,点头到:“倒是个不错的战略。” “皇上,”耶律休哥说到:“臣倒以为,周师不一定为毁我宗庙,先是时周师欺我无水师,举大兵登陆,掳掠我数万百姓竟也宣称白山大捷。臣探听到中原境内劳动力奇缺,恐此次周师来攻,必是为掳掠我百姓而来。” “临璜府距中原甚为遥远,且山路崎岖难行,周师即便攻下,也难以维持。以臣之见,不如暂避其锋芒,将辎重百姓尽数迁往大漠,坚壁清野,只留空城于周师。” “待冬日来临,长城以外冰雪覆盖,山路更加难行,我只须迂回切断其粮道,城内周师必不攻自破。” 耶律贤同样点头:“却也不失为退敌之策。” “皇上,”耶律斜轸呼到:“倘周师不困守城池,持续追击,奈何?况中原虽自诩天朝上国,但做我大辽螟蛉子不过数十年前之事。倘如此惧敌避战,必助长中原气焰,我等死后亦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所谓螟蛉子,说的是石敬瑭认爹的事,耶律休哥驳到:“大王,先是时中原一盘散沙,战乱频仍,所以我大辽才有机会占有幽云十六州。” “然现在中原早已一统,国力胜出大辽太多,以目下境况,大辽唯有依靠天时地利防守,方为取胜之道。” “我大辽竟沦落到如此地步啦?想当年我大辽铁骑驰骋中原是何等威风?”耶律斜轸颇不服气:“如今中原虽有火炮,却不擅机动,而我大辽铁骑的强项便是机动。只须出城于野外与周师决战,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必能大破周师。” “倘转为消极防御,只能坐视中原越发强大,一点点蚕食大辽。大辽逐渐弱势,直至最后为中原所灭。” “大王理解错本王的意思了,”耶律休哥辩驳到:“本王所说防守,并非被动挨打,而是充分利用我大辽国土纵深,周师来攻,百姓辎重可退往大漠,大辽铁骑则沿途不断骚扰周之粮道。” “如此往复几次,即便中原国力再强盛,也会被我拖垮。一旦时机成熟,大辽铁骑便可越过长城,肆意驰骋中原,岂不快哉。” “妙,妙,”耶律贤抚掌到:“休哥大王退敌之策甚为精妙,完全符合我大辽国情,也甚合朕意,传旨…” “皇上且慢,”一个颇是俊逸的中青年男子忽地开口打断耶律贤,此人正是辽国北院枢密使韩德让,别名耶律隆运。 先前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讨论时,韩德让一直盯着沙盘,以大周国力,早具备征辽的实力,却一直放任不管。便连爱将杨延平遭遇算计失踪,也仅仅是‘只诛长海,旁人不问’,其中必有隐情。 “德让有何本奏?”耶律贤问到。 “回皇上,”韩德让说到:“中原皇帝自即位以来,四出征讨,向来算无遗策。况其手下曹彬、杨业等辈,皆是能征惯战之士,似休哥大王方才所言避其锋芒,坚壁清野退守之策,臣以为,中原皇帝早已料到,也有应对之策。” “你什么意思?”耶律斜轸瞬间变了脸色:“我等智谋不如中原皇帝?” 虽和耶律休哥有分歧,但这属于内部矛盾,而韩德让可是汉人,耶律斜轸接着说到:“似你这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该枭首祭旗。” “诶,”耶律贤说到:“斜轸大王,且听德让把话说完。” 韩德让看着耶律斜轸,淡淡到:“斜轸大王莫非忘了当年高梁河之战?那一战失我大辽十五万精锐,幽云十六州也从此易主,大辽铁骑驰骋中原之路,就此被斩断。” “你到底什么意思?”耶律斜轸怒喝到。 耶律休哥说到:“许你打败仗,就不许人说么?” 耶律斜轸眼睛瞪得似铜铃:“当年高梁河,休哥大王也在。” 韩德让忙说到:“今日旧事重提,非为揭丑,只为提醒两位大王,对待周师,须得慎之又慎。” 耶律休哥是北院大王,韩德让是枢密使,俩人本就是搭档。 “以德让之见,该当如何?”耶律休哥问到。 “请皇上和两位大王移驾一观,”韩德让指着沙盘说到:“皇上请看,周师目下占据榆关,出榆关二百里便是宁远。” “倘周师攻下宁远,越连山、塔山、松山便可到达锦州,此一路西侧为丘陵,东侧为大海,不利我大辽行军。倘周师打通此路,于锦州筑城为根基,东向便威胁东都辽阳,西向可进逼上都临璜。且锦州近海,周之辎重可沿海路源源不断运送过来,实为我大辽腹心之患。” 六百多年后,有一对师徒按韩德让所说,筑城抗击后金,若非‘冲冠一怒为红颜’,后金怕是仍旧只能在关外忍饥耐寒。 耶律贤仔细看了一会,随之神情一震:“果是如此,看来周师主攻方向便是此地,休哥大王、斜轸大王,快快点兵出战,莫让周师占得先击。” “且慢,”韩德让又说到:“皇上,倘周师欺我无水师,只以侍卫司佯攻吸引我主力,随后水师趁机于辽口登陆,两面夹击我军,则我军必败无疑。” 耶律贤只觉一阵阵无力感,不仅要预判,还要预判对手的预判,又得防着对手预判己方已预判到他的预判,简直太绕了。 自登基以来,虽身体不好,但耶律贤一直勤于政事,原本离心离德的大辽,一点点团结起来,国力也慢慢增长,偏偏遇上中原高速发展,国力、技术、贸易,全方位超过大辽。 若非北方苦寒不适合耕种,想必中原早就打过来了吧。 耶律斜轸很不服气:“你未免也太高看周师了吧,岸上无接应,有岂敢随意登陆?” “倘是中原皇帝在水师舰船上,他必敢。”韩德让说到:“十多年前,他不过聪龄,为避免拥兵自重的赵匡胤谋反以至天下大乱,便敢孤身一人以查探军情为由将赵匡胤捆绑至边关。” “后幽州大战之时,为吸引我大军主力,他竟将自己困于垓心,以至我主力不得脱,被周师重重围困。” “当日只因他救了皇后,所以臣一时心软放过了他。早知如此,那时便该坐视不理,任其被潘仁美斩杀。” 耶律贤长出一口气:“德让是谦谦君子,岂能做出此等见死不救之事?况谁又能知道,这皇帝长大之后竟如此厉害呢。” 韩德让说到:“皇上,似此等常置之死地而后生之人,须得步步为营小心防范,一点差错也不能出。” 耶律贤为壮声威,强笑到:“嗯,有智谋,有勇略,可堪朕的对手。” 耶律休哥问到:“德让,依你之见,我等该如何出兵?” 韩德让说到:“出丰宁的控鹤军,不过是佯攻,斜轸大王可领两万兵力,一路袭扰。控鹤孤军,必不敢深入。” “臣可率四万精兵,驻屯于辽口沿海,防止周师水师登陆。主攻的宁锦方向,恐怕要劳动休哥大王亲率主力,与周师接战。” 二八六 新式攻城 果然被韩德让料中,柴宗训此刻就在船上。 倘自辽口登陆,越过海城便可到达安州。 不过如此一来根基不稳,很容易就会被辽人赶回海里。 从陆路构建关宁锦防线,以此为根基稳步推进,只要占领房州,安州便唾手可得。 但房州不似锦州那般,东北有闾山山脉阻挡,西北有松岭山脉为天然屏障。房州地处辽东中心,地势平坦开阔,且沿海有百里辽泽,根本无法登陆。说简单点,就是易攻难守。 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呼延赞攻下宁锦,吸引辽军主力前去,随后从辽口登陆,两面夹击辽军。 只要击退辽军,便可稳步经营,在房州建城,顺势占领安州。 他能够想到这些,辽国必有能人也能想到,所以柴宗训不打算用这最好的办法。 战场上瞬息万变,惟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沿着辽口海岸转了几圈,韩德让率领的援军已经赶到,此处登陆之路已被堵死。 转向西边,锦州城中此时已驻扎辽国十万大军,据说辽帝耶律贤已然亲至,大有在此地与周师决一死战的意思。 曹彬攻打哈伦府也颇为不顺,火炮将哈伦城墙已然轰塌。然辽军骑兵不断在滦平、兴隆等地游弋,控鹤军补给线时刻暴露于辽军铁骑之下。 明明很容易就能攻下的城池,就因为此,令曹彬也不敢冒进。 如此反复试探数次之后,曹彬终于忍不住,下令全力攻城。 控鹤军先是以火炮覆盖城头,随后万箭齐发,接着三千火铳手扛着铳冲到残破的城下。 城内守军刚要放箭,火铳手轮流齐射,城上惨叫声不断,兵士根本不敢冒头。 这个齐射战阵,也是柴宗训根据明朝那些事儿里明军的战阵照搬而来。 第一批齐射,第二批准备,第三批装药。 待第二批齐射时,第三批已准备好,第一批重新装药。 如此循环往复,根本就不给辽军一点儿机会,更别说火铳的射程远远超过弓箭。 三千火枪手套娃前进,辽军只能不断后撤,准备于城中与控鹤军巷战。 趁着这个时候,火炮阵地已然前移到城下,火铳手携带的弹药已打完,正准备后撤。 城内硝烟弥漫,阵阵刺鼻的硫磺气味。 火铳巨大的响声令辽军兵士耳鸣不已,躲了好久,似乎已听不到火铳发射,辽军纷纷探出头来。 眼见周师后队变前队,正在快速往城下撤退,辽军守城将领大喝:“弟兄们,周师的火药用完了,趁此时快与我冲啊。” 辽军迅速集结,提上兵器气势汹汹的冲过来。 还未到近前,忽听到一声巨响,守城将领身后不远处爆炸开来,一群士兵飞上天去。 不待辽军反应过来,连声巨响,兵士像腐肉上受惊的苍蝇一般惨叫着四散飞上天。 “火炮,是火炮。”将领急忙大喝:“撤,快撤。” 刚刚集结的辽军,丢下一堆尸体后又躲了起来。 此情此景,令守城副将绝望得快哭出来:“统领,这仗还怎么打?我们根本一点儿机会也没有。” 主将其实也很绝望,但不能表露出来:“我等的作用,是牵制周师,让斜轸大王可以寻到机会切断周师粮道。” 副将偷偷看了一眼,周师火铳手已然补充弹药完毕,正要再次入城。 “统领,再这样下去,不待斜轸大王找到机会,我等就都要死在这里啦。这仗根本打不下去,周师火器太厉害了。” 主将怒到:“你再胡言乱语坏我军心,本统领就要军法从事了。” 副将嗫嚅几下,只得不甘的蹲了下去。 回头一看,兵士们个个衣衫褴褛,眼神无光,已没有一丝斗志。 “轰轰轰…”周师的火铳齐射再次开始,主将急忙大叫:“撤,快往后撤。” 火铳齐射之后,火炮阵地再次前移。这一次辽军变聪明,不再冒头。 周师哪管得了这许多,反正就是炮火覆盖。 城内百姓早被撤走,火炮轰炸起来毫无负担,反正哈伦府没什么基础设施,正好炸平了重建。 本是藏身的断壁残垣成了要命的东西,随便一块石头被火炮击中,四散开来便能砸伤一群兵士,令所有辽兵无所遁形。 一个校尉实在忍受不了这个场面,举起长枪怒喝到:“我和你们拼啦。” 刚要冲锋,正巧一颗炮弹在身边爆炸,硝烟过后,只剩一支断臂在原地不停痉挛。 “我受不了啦。”副将起身扔了兵器:“我现在就要撤出城外,你将我军法从事好了。”说罢转身就跑。 既有副将跑路,剩下的兵士急忙跟着逃命。 “回来,回来。”主将起身大喝,但并没有人听他的。 无奈,他也只得迈开腿逃命。当然,他没有扔掉兵器。 哈伦府终于被攻下,不过曹彬一点儿也不轻松。 若要直取辽都临璜府,需得翻过眼前的燕山余脉。 当然,也可选择东向攻取榆州下龙城与侍卫司兵马会师于锦州城下。 说到下龙城,曹彬倒还有些激动。 所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长平侯的功绩,哪个武将不向往? 当然,向往归向往,曹彬还是很清醒的。 沿途州县全都坚壁清野,控鹤军粮草只能从幽州补给。 虽然路程算不上远,但这一路周师并未实控,时常有辽军骑兵侵扰。据探子回报,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亲率三万铁骑就在附近游离,正寻找机会给与控鹤军致命一击。 耶律斜轸亲眼看着周师攻下哈伦府,整个战斗过程,简直惊掉了他的下巴。 原来两军对垒,根本无需兵士面对面拼杀,周师已经先进到如此程度了吗? 好在他已探明,周师粮草最多只能坚持三五日。而前方不远处的白草洼,不仅是周师运送粮草的必经之地,且非常适合设伏。 不管火炮火铳多么厉害,开炮的人都得吃饭。 只要劫了周师粮草,周师大军必然回撤,届时再一路截杀,管你火炮火铳,全都白给。 既已定下退敌之策,耶律斜轸忙集结大军,埋伏于白草洼两侧,单等周师粮草过来。 白草洼这个地方,之所以叫洼,只因为草木丰盛,所以土地含水量很足,以至于骑兵战马都会陷进去。 虽时近深秋,北方干燥,但一脚踩下去,仍会带出一团泥来。 倘若不走这里,便要翻越高达万仞的雾灵山。虽然洼地不利骑兵行军,但更不利周师粮车。只要运粮的队伍进入此地,便是插翅也难飞。 盼望着,盼望着,马嘶声来了,周师的脚步近了。 辽军兵士像是睡到自然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脸红润起来了,呼吸急促起来了,士气也跟着拉满了。 打头的运粮兵士探头探脑的钻出来,憨憨的,傻傻的。 洼地里,丘陵间,瞧去,一大片一大片都是周师运粮兵士。抱怨、愤恨、甩几下泥巴,抽几下马,呼喝几句,推几把粮车。身上湿漉漉的,心情乱糟糟的。 伍长,什长,百夫长,指挥使,校尉,你腹诽我,我喝令你,都是烦躁不堪。 玩了个烂梗,这貌似是九年义务教育里的一篇必背课文,忽然之间想起来,拿出来玩玩儿。 周师运粮兵士已完全进入包围圈,副将耶律云上前请示到:“大王,周师已尽在我掌握,是否下令突袭?” 耶律斜轸仔细看了看周师兵士:“怎地这些运粮的,比攻城的兵士看上去要高大许多?” “这段路程泥泞难走,须得这些使憨力的方能运送过去。”耶律云说到:“倘是高大的攻城,矮小的运粮,怕是等粮运到,高大的都饿死了。” 人一旦相信某个事实,就会想尽一切理由来证明这个事实是真的,即便这理由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怎么可能?”耶律斜轸说到:“这些兵士看上去孔武有力,步履坚实,比攻城的控鹤军质素更高,用来运粮岂非暴殄天物?” 耶律云一副沉重的样子:“大王,有个事实我们不得不接受,周师兵士,根本无须强壮,只要等点火开炮,拿得起火铳就行。” 这个说起来还令人信服一些,毕竟周师征战,根本不用面对面拼杀,将强壮的留出来运粮更有保障一些。 耶律斜轸还在思虑观察,耶律云催促到:“大王,倘再不下令出击,周师便要走出包围圈了。” 耶律斜轸估算了一下,这运粮大军不超过五千人,这一趟伏击,他可是带了两万人马。 即便周师强壮,毕竟不是正规军,人数优势的情况下杀他个措手不及,料他周师必然丢盔弃甲四散逃命。 想到这里,耶律斜轸站起身来拔出宝剑指向周师:“将士们,建功立业就在眼前,随本王杀啊。” 辽兵从四面八方涌出,瞬间将周师运粮队伍包了饺子。 周师运粮队丝毫不慌,掀开柴草操起兵器迅速布阵。 耶律斜轸急忙举手示意停止冲锋,随即又大喝到:“来将何人,可通报姓名?” 领头的统领将斗笠取下,哈哈大笑到:“南院大王,杨业已等候你多时了。” 二八七 出其不意 “杨业?周师背嵬军?”耶律斜轸吓了一跳。 当日曹彬大军到达哈伦城下后,因为粮道一直受骚扰,不得不迟缓攻城。 但大军不能一直耗在这里,于是曹彬便联络了杨业。 自从火炮和火铳列装之后,背嵬军在攻城战之中失去了作用。 此次征辽,柴宗训根本没给杨业下达任务,只让他四处游离,充当后备队。 每日吃得好,住得好,饷银还最高,不干活让将士们心中有些愧疚。 收到曹彬的信函,背嵬军立刻兴奋起来,来活啦,来活啦。于是便乔装成运粮队,只等辽军前来偷袭。 短暂的惊慌之后,耶律斜轸很快稳住阵脚,原本他是打伏击的,该慌的应该是杨业才对。 虽说背嵬军传得很神,但大辽铁骑也不是吃素的,而且兵力速倍于背嵬军。 耶律斜轸再次剑指背嵬军:“将士们,他们不过几千人而已,只要将其斩杀,哈伦府周师便不攻自破。建功立业正在此时,将士们随我冲啊。” 辽军如潮水一般涌来,背嵬军丝毫没有紧张的意思,只要杀了这些辽兵,应该对得起往日里吃的那些肉食,拿的那些高饷银了吧。 因为洼地泥泞,战马难行,此次设伏的都是辽军只能舍弃战马改为步兵。 冲在最前面的才刚刚摆好姿势,忽地背嵬军一支长竹竿捅来,辽军兵士瞬间成了羊肉串。 如果你还记得前文的话,就应该还记得背嵬军有一个常演练的阵法,叫做鸳鸯阵。 早前征蜀时,鸳鸯阵曾打出零比十万的战损比。 虽然辽军质素比蜀军要强,但这丘陵坑洼地带,更适合鸳鸯阵对敌。 刚刚侥幸逃过狼筅兵的长竹竿,辽军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长矛捅了个窟窿。 趁着长矛手还未将兵器收回去,有兵士更进了一步,却听到‘嘭’的一声,大白天眼前冒起了星星。 “嘿,还不倒。”镗钯手又来了一计,辽军鲜血覆面倒了下去。 如此循环往复,不过一个多时辰,辽军便死伤一半。 伤亡太快,以至于耶律斜轸现在才反应过来,急忙大呼到:“撤,撤,快撤出去。” 洼地岂是那么好撤的,待后队变前队,前队的几千辽军已成了阵下亡魂。 杨业也大呼:“变阵,全速追击辽军,活捉耶律斜轸者,赏钱万元。” “杀呀…”方才没杀过瘾的背嵬军将士,纷纷冲出阵来,向着辽军追去。 一直跟着杨业的叶老五问到:“令公,兄弟们就这么追出去,不怕辽军还有圈套么?” 杨业笑到:“老五,难怪你当日在江南造反不成。这辽军本就设了圈套让我们去钻,岂会在圈套之外再设圈套?放心去追吧,倘擒了耶律斜轸,本帅亲自在御驾前为你请功。” “得令。” “大王快跑,由末将先来抵挡一阵。”副将耶律云大呼。 看着阵斩数倍于己的辽军之后,仍生龙活虎的背嵬军,耶律斜轸只能望洋兴叹。 谁能想到,原本是网鱼,哪知道不仅网被冲破,这鱼还要吃人。 “耶律斜轸,有胆别跑,与爷爷大战三百回合。”叶老五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 耶律斜轸简直要气晕,一旁的亲兵劝到:“胜败乃兵家常事,大王何必与周师较一时之长短?待他日重振旗鼓,再与杨业曹彬等辈一较高下也不迟。” 耶律斜轸恨恨到:“他日-本王一定要生擒杨业,以报今日之仇。” 一场伏击打完,两万辽军只剩千余人回去,打扫战场之后,杨业顺利的押运粮草与曹彬会合。 铁骑军的舰队日日在环渤海游行,按照刘光义的想法,此时该从宁远登陆,与侍卫司合力平推宁远、锦州,一直推到安州去。 但柴宗训却一直不同意:“倘是与侍卫司合兵一处,朕何须调水师?不如就让铁骑军自陆路出榆关,消耗岂不小得多?” “可是皇上,”刘光义说到:“眼下辽军死守锦州和辽口,铁骑军根本无法登陆。与其在此空耗粮草,不如与辽军拼一场。臣敢保有火炮和火铳掩护,不出两个月,王师必能平推到安州。” “莽夫,”柴宗训喝到:“你可知榆关到安州有多远?这漫长的补给线,全都暴露在辽军眼皮底下,推到安州又怎么样?能守住吗?” 柴宗训深恨没有详尽的地图,再就是州县一再易名。他前生曾到过沈州,也就是奉天城,对附近交通地形也了解过一些。 偏偏他所到的每一地,都改了无数次名字,以至于身在辽东,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哪里。如果都像邯郸学步那样,三千年不更名就好了。 除了锦州、辽口、辽泽,辽东还有个能登陆威胁到安州的地方,这地方七子之歌唱过,罗刹人也曾惦记过。 倘有个百度地图,即便改名也无所谓,但飘在茫茫大海上,有时候连方向都不辩,更别提寻找一个可能还没有形成的港口。 柴宗训站在夹板上极目远眺,周围都是无尽的海水。 上次征伐渤海国,是绕过高句丽登陆,他要找的那个地方,应该没到高句丽。 思来想去,柴宗训召来向导:“朕且问你,这辽东与高句丽之间除了锦州、辽口、辽泽之外,还有没有其他港口或能让大军登陆的地方?” “回皇上,”向导说到:“还有安东港,高句丽与辽东贸易,货品多自此港上岸。” “安东港距安州远么?” “回皇上,倒不算远。安东港上岸之后,去五百里,便到了安州。” 五百里对于高铁来说不过是个提速的距离,可用独轮车的话,至少七天。 “安东在安州哪个方向?” “回皇上,安东在安州东南方向。” 只要是东方,补给线便暴露在辽军眼皮子底下,万万不能冒这个险。 “除安东之外,再无其他港口?” “回皇上,还有前次征渤海国的罗津港口。” 那就扯得太远了,奇怪,后世那么出名的地方,现在竟然真的还未形成港口? 舰队此时正往东方航行,隐约中柴宗训似乎又看到海岸,随口叹了一句:“又到辽口了么?” 向导转身瞟了一眼:“回皇上,是的。” 柴宗训心中气不顺,径直转身爬上瞭望台,向导和董遵诲赶紧跟着爬上去。 “皇上,今天海风太大,这高台上危险。”董遵诲劝到。 柴宗训没有应声,而是径直望向海岸。 “这边是辽口,这边也是辽口吗?”柴宗训指向北方和东方。 向导说到:“回皇上,往北是辽口,往东不是。” “那是何处?” “回皇上,此地命积利州。” 柴宗训神情一震:“既是州县,可有港口?此地又在安州哪个方向?” “回皇上,此地虽为州,但却无人,所以并无港口。” “朕看这地方山清水秀的,怎么会没人?” “回皇上,此地的确土地肥沃,只因地理不佳,所以罕有人至?” “你详细说说。” “回皇上,唐时高宗派兵收复辽东,并在此设都护府,积利州便属安东都护府辖下,辽人祖上曾一直在此活动。” “不过因此地距汉地太近,时常有汉人乘船前来骚扰,辽人先祖便逐渐往北后撤,最终完全放弃了这块地方。” “汉人来此,只为掳掠,不为占土地,况且想占也占不住;辽人在北方仍有大片土地,便也逐渐忘记这积利州,于是便成了今日模样。虽土地肥沃,却少有人迹。” 这积利州莫不就是他要找的地方?不过渤海是天朝内海,辽东每个港口距离中原都不远。 为求谨慎,柴宗训追问到:“此地距中原那个州县最为近便?自此地登陆后,又是辽东哪个州县?” “回皇上,积利州最南端距王师下海的登莱三百里,只因无港口,所以王师舰船曾微向西偏,以求直达锦州。积利州在安州正南,倘穿过州境,正在辽口腹背。” 数次自登莱下海,这地方后世叫什么名字柴宗训清楚的很,而积利州,正是他要找的地方。 如果这地方有个港口,岂能让大军在海上漂流如此之久? “传朕旨意,”柴宗训喝到:“舰船在锦州至辽口之间海面往返,所有铁骑军将士,带齐七日干粮,集中于数艘船上。” 船在海上漂,又将将士集中,这种战术刘光义不太懂:“皇上,将士集中在数艘船上,如何作战?” “谁说要作战了?”柴宗训解释到:“舰船徘徊于锦州和辽口,用以迷惑辽军。待所有将士集中后,装将士的舰船即行脱离舰队,从积利州登陆,穿插于辽军腹背,给与其致命一击。” 刘光义虽谋略差些,但也是一说就明白:“臣懂啦,辽军无舰船,我铁骑军舰船日夜游弋于海面迷惑辽军,实则我大军已自积利州登陆。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柴宗训叮嘱到:“此行深入辽境作战,须叮嘱将士们准备万全,待辽口起了狼烟,所有舰船即刻转向南端,随时接应大军。” “臣遵旨。” 二八八 各自谋划 看着周师舰船在海上游弋却始终不能靠岸,耶律贤心中对韩德让颇是赞赏。 周师跨海作战,必不能久,一旦粮草不济,便是辽军反攻的时候。 见海岸无事,耶律贤再次来到宁远前线。 周师侍卫司兵马已兵临城下多时,却一直不见来攻。 越是不攻,反倒让守城的耶律休哥心中越没底。 毕竟宁远退后就是榆关,周师粮草可无忧。耶律休哥率领的是辽军主力,如果就此被牵制住,一旦锦州辽口海岸有失,或耶律斜轸在哈伦败绩,将对整个战局大大的不利。 “报…”营帐之外响起呼声。 耶律贤与耶律休哥同时抬头:“传。” 只见耶律斜轸的副将耶律云衣衫褴褛的冲进来:“末将参见皇上,参见休哥大王。” 耶律休哥急忙问到:“你怎地这副模样?” 耶律云当即脸色一变,涕泣到:“回大王,斜轸大王在白草洼误中周师奸计,遭了败绩,目下已往燕山余脉退却,确保临璜府不得有失。倘周师无法越过燕山余脉,必东向取榆州和龙城,与攻打宁远的周师会合,所以斜轸大王派末将来送信,请休哥大王早做准备。” “周师已攻下哈伦府啦?”耶律贤问到。 “回皇上,”耶律云说到:“周师攻取哈伦府,竟无一伤亡。而替周师运送粮草的,竟是中原最精锐的背嵬军,所以才令斜轸大王中计。” 耶律云追问到:“哈伦地处要冲,城防坚固,周师是如何不用伤亡便攻取城池的?莫非守将投降?” 耶律云长出一口气摇摇头:“皇上,非是守军不用命,而是周师火器实在太过厉害。” 接着耶律云将曹翰如何利用火炮与火铳配合,稳步推进攻取哈伦府详细叙述一遍。 耶律云惊得嘴巴合不拢:“倘周师皆是如此,这宁远城还怎么守?” 耶律休哥不愧为当世名将,当即分析到:“皇上,宁远城下的侍卫司兵马出发比哈伦府控鹤军出发要晚,周师火炮威力巨大,却也笨重,机动困难。城下兵马之所以围城数日并不攻城,想来一定是在等火炮。” “倘火炮到位,依照哈伦府攻城之法,这宁远城必守不住,臣请圣驾先行退回锦州,以策万全。” “退到锦州又如何?”耶律贤说到:“倘周师依靠这火炮火铳一路平推,锦州之后朕又退往哪里?不如趁此时好好谋划一番,一举挫败周师攻城阵法,壮我军威。” 耶律云谏到:“皇上,不如趁周师火炮尚未运到,出城与周师一战。以骑兵对骑兵,我大辽铁骑何曾怕过谁?” “不妥,不妥。”耶律休哥摇头到:“周师虽暂无火炮,却有火铳,骑兵还未冲至阵前,恐已被火铳射下。” 耶律云本只是送信,自然不会多说,营帐就此静默下来。 良久,耶律贤才开口问到:“休哥,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耶律休哥说到:“以短兵器对长兵器作战,唯有迂回切割包抄,杀其一个措手不及,方有取胜可能。” 耶律贤急到:“休哥快为朕部署。” 耶律休哥一面派人收集侍卫司动态,一面在宁远锦州城中大肆征召民船。同时又命副将耶律追带一支兵马自西面绕出城外,迂回至侍卫司左侧。 宁远西侧是松山,虽然翻越不易,但也适合大军藏身。耶律追带着兵马躲进山中,只待耶律休哥一声令下。 眼见得周师舰船游弋往辽口方向,耶律休哥当即下令所有民船下海,载着大军迂回到宁远东侧。 虽城内大军早已分割出去,但城头依旧是旌旗招展人山人海,一副誓与宁远共存亡的模样。 呼延赞大军早已到达城下,只因山路刚下了一场雨,泥泞难行,运送火炮的队伍远远的落在了后面。 为防止辽军趁机偷袭,呼延赞在城下呈品字扎营,只待火炮一到,便全力攻城。 曹彬已拿下哈伦府的消息传来,原本征辽他是先锋,没想到却被曹彬抢了头功,令呼延赞更加急躁。 终于雨停,侍卫司统领何保周才运送着火炮姗姗来迟。 呼延赞怒到:“何保周,你误了本帅的大事,你可知罪?” 何保周辩解到:“大帅,末将已日夜兼程押送火炮,争奈连降大雨,山道泥泞湿滑,又怕弹药被雨水淋湿…” “无须辩解,”呼延赞打断何保周:“榆关至宁远才多少路程?你竟比本帅预计的多出五日路程。可知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而你却迁延五日,简直罪无可恕。来啊,将何保周押下去斩了。” 一众将领连忙求情:“大帅,何统领一向对大帅忠心耿耿,做事雷厉风行,只因天公不作美才延误了些许时日,还请大帅网开一面,留何统领性命,供他日戴罪立功。” “倘人人都似这般贻误战机,本帅还如何带兵?”呼延赞怒到:“刀斧手呢?” 一众将领苦苦哀求,呼延赞仍是不肯松口,此时其幼子呼延丕显进帐劝到:“父帅,何统领虽迁延数日,以至我前锋拿不得头功,却也积攒了士气。孩儿方才至各营查探过,将士皆因火炮到来而兴奋不已。还请父帅看在何统领壮我士气的份上,留其戴罪立功。” 呼延赞四子,他最喜爱的便是这个幼子呼延丕显。 虽不过总角之年,且有些吊儿郎当,但呼延丕显时常智计百出,遇事也能沉着冷静,颇有大将之风。 若与部将论起来,呼延赞常说:“此子类我,将来继承我家业者,必此子也。” 最喜欢的儿子求情,何不顺水推舟助其收买人心?呼延赞仍是怒到:“既是诸将与你求情,本帅便暂且饶过你一次。此次罪责暂且记下,待他日一并处理。” “谢大帅不杀之恩,谢四公子求情。” 辽军见周师火炮到来开始部署,不得不出城作战进行破坏,统领萧敌烈率一万骑兵出战。 攻城在即,呼延赞岂能允许辽军破坏炮兵阵地?他拿起令箭大呼:“诸将谁能为本帅擒此贼?” 长子呼延必兴出班到:“父帅,孩儿愿为炮兵阵地扫清障碍。” 何保周也跟着出班:“大帅,末将愿立军令状,生擒萧敌烈献于帐下立功赎罪。” 以曹彬伤亡为零便攻下哈伦府来看,这一趟征辽就是来捞军功的。 既是捞军功,自然是儿子优先:“好,呼延必兴听令,命尔率一万精兵出战,务必战而胜之,何统领可率五千兵马在旁掠阵,凡呼延必兴军中有不听号令者、临阵脱逃者,可将其斩之。” 刚刚给了个人情何保周,他自然要为呼延家卖命,有他掠阵,可保呼延必兴无恙。 果然,辽军方与呼延必兴接阵,没抵抗多久,便被杀得大败,灰溜溜的逃回城中。 呼延赞大喜:“为呼延必兴记一大功,也为何统领记一功,命工匠快些架设阵地,本帅明日早上要在宁远城头看日出。” 一旁呼延丕显思虑一阵,开口到:“父帅,方才交阵,孩儿总觉着有蹊跷。父帅早年间与辽军多有交阵,传言辽军重骑天下无敌,怎地会败得如此之快?” 这下呼延必兴不高兴了:“四弟,控鹤军零伤亡便能拿下哈伦府;背嵬军零伤亡斩杀耶律斜轸两万伏兵,你就这么看不起侍卫司吗?要知道我方才击溃辽军,可是付出了伤亡数百代价的。” 这个时候讲究‘长子继宗堂’,但呼延赞老是‘此子类我,将来继承我家业者,必此子也’,作为长子的呼延必兴很难没有想法。 “大哥你误会了,”呼延丕显说到:“我并非说侍卫司将士不勇猛,只是辽军败得奇怪,似是在引诱我军做些什么。” 呼延赞不以为意:“管他引诱不引诱,火炮架设后便直接攻城,任他何种阴谋,在炮火之下都将化为飞灰。” “问题便出在这里,”呼延丕显说到:“控鹤军和背嵬军大胜的消息必已传至辽廷,宁远城内辽军自是不肯坐以待毙,况耶律休哥又是久经战阵足智多谋之辈,必有应对之策,方才辽军速败,定然是他计策中之一步。” “你就是想说我方才出战无功呗,”呼延必兴有些酸:“想说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呼延丕显忙辩到:“我怎会说大哥出战无功?只是以形势分析,劝父帅务必小心行事。” “那你且说说,如何小心?”呼延必兴喝到:“眼下大军压境,只待火炮架设便可攻城。我军后方还有幽州杨延平大军压阵,需要小心什么?” 呼延赞举手示意两兄弟不要争论,略一思虑后开口到:“老四的话不无道理,当年高梁河之战,耶律休哥便与耶律斜轸左右迂回包抄王师,幸好皇上早有准备,才将辽军杀得大败。” “方才辽军速败,本帅也觉着有些蹊跷,似乎在诱使我军尽快攻城。”呼延赞看了一眼沙盘,继续说到:“倘我火炮和火铳对准宁远城,若辽军自两翼杀出,确能杀我个措手不及。” 呼延必兴说到:“父帅过虑了,我军西侧为松山,极难翻越;东侧为大海,辽军根本没有水师,如何迂回?” “松山虽难翻越,却不代表不能翻越,”呼延赞说到:“老大,你可带一支人马于松山垭口静候辽军,倘其不来则已,来了必将其歼之。至于东侧,茫茫大海辽军又无水师,可暂且不理。” 二八九 大败 呼延必兴忿忿的带着兵马来到松山垭口,这里山路崎岖,辽军若是从此处翻过来,累都累死了,哪还有力气打仗。 呼延必兴也懒得摆开阵势,反正攻下宁远之后他就要回去与大军会合。 前方炮声隆隆,当是呼延赞已下令发起总攻,呼延必兴只能愤恨的拍桌子。 副将葛元星说到:“统领,这事摆明了就是四公子不让你立功,生怕你抢了他的风头。” “立不立功又如何?”呼延必兴喝到:“他一个幼子,也妄想与我长子争家业?” 葛元星说到:“争奈他会讨大帅欢心啊。统领方才击溃辽军立功,却因他一句话,不得不撤到这山旮沓。” 也难怪葛元星说话带些挑唆的意味,呼延必兴不能立功,便代表他也不能立功。 倘是敌军压境也就罢了,有火炮火铳,等于白捡功劳的活儿,偏偏他捡不到。 当然,若是真敌军压境让葛元星拼命,他倒也不含糊,此即所谓‘共患难易,共富贵难’,‘不患贫,只患不均’。 俩人正牢骚的时候,忽听得山间一声炸雷,呼延必兴站起身来骂骂咧咧到:“马德,不让我立功也就罢了,还敢将炮口瞄准这边。” 外边哨兵慌慌张张进来:“统领,不好啦,辽军攻来啦。” “啊?”呼延必兴大惊,赶紧冲出营帐。 此时耶律休哥亲自带着辽军从山上杀下来,周师根本来不及组织阵型防御,兵士们吓得四散逃窜。 “稳住,稳住,”呼延必兴大喝:“前锋营速速组织防御断后,其余各军,依次后撤。” 两军交战,全凭一个气势。周师上下一片乐观,只想着等炮火轰下宁远城后抢功,谁都没做好准备与敌拼杀。 辽军则不同,若不能迂回截杀周师,就得挨火炮。况耶律休哥本当世名将,治军有方,此刻辽军如下山猛虎一般,冲入周师营中大砍大杀。 呼延必兴数次组织防御都被辽军冲散,眼见是挡不住,副将葛元星大呼到:“统领,守不住了,撤吧。” “我不能撤,”呼延必兴喝到:“倘我撤了,父帅侧翼没有防备,弄不好会全军覆没。” 虽兄弟不睦,但呼延必兴还是拧得清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宁可他死,也不能让呼延赞失利。 他接着大呼到:“你速去与父帅报信,让他有所防备,我来抵挡辽军。” “统领,要报信也是你去,我来断后。” “什么时候了,还在拖延时间,快去。” 葛元星识得轻重,只能咬咬牙,猛的转身逃窜。 耶律休哥正提刀追着周师兵士大杀特杀,呼延必兴暴喝一声,提枪冲了上去:“我和你拼啦。” 宁远本是座小城,哪经得住周师火炮齐鸣,仅仅一个多时辰,城墙变化作飞灰。 火铳手快速冲到城下,分作三段轮流朝城内射击,火炮也趁此时移到城门口。 火铳手弹药打完,火炮也正好安装到位,再次开始炮击,配合得天衣无缝。 控鹤军零伤亡拿下哈伦府,于侍卫司来说,美中不足的是抬炮的时候,因为炮管太热,有两个工匠被烫伤。 为此,呼延赞还大发了一通脾气,现在是火炮与火铳时代,工匠可是军中之宝,岂能被烫伤。 两轮齐射之后,城内守军要么逃走,要么被炸死,已毫无抵抗之力。 呼延赞刚要挥手下令进军,却见葛元星气喘吁吁跑来:“大帅,不好啦,耶律休哥迂回到我军左翼,从松山冲了下来。” “老大不是守在垭口么?”呼延赞问到,偏偏这个时候葛元星有些喘不过来,呼延赞简直急死:“问你话呢,快答本帅。” 葛元星断断续续说到:“辽军势大,且冲得太快,我军根本无法阻挡,统领现正与耶律休哥苦战,为大帅争取时间防御。” “嗨呀,”呼延赞一阵懊恼:“命偏师速速转向,准备抵御辽军。” 葛元星终于喘了过来:“偏师怕是抵挡不住,大帅何不以火炮轰击辽军?” 这里要解释一下,侍卫司虽有八万兵马,但真正能打的也不过万余人而已。 不光侍卫司、控鹤军、铁骑军,包括辽军在内,所有军队皆是如此。 这一万多人平常伙食管够,饷银要多一些,军械、盔甲更是精良。 正因如此,攻城先登得靠他们,撤退断后也要靠他们。 并不是柴宗训耶律贤他们不想把战斗力提高,所有兵士待遇一样,而是受国力、兵源、科技等多方面影响。 不光这个时代,贯穿炎夏封建历史几千年,都是这样,这也是背嵬军能以一当十战无不胜的原因。但以大周物资供应能力,也就能养这么一支军队,且人数不满万。 那种一声令下,十万人狂飙突进的画面,基本只存在于文学作品之中。 况周师现在的战术,属于科技碾压形式。 先以火炮攻坚,再用火铳犁地,然后主力进城追击残敌,最后偏师进城,做一些封存府库、抚境安民的活儿。 倘此时调转炮口,以火炮射程,轰击的正是偏师军营。 “葛统领,你速回去协助老大,切不可令老大陷于敌手。”呼延赞接着下令:“命全军转向左翼,准备迎击辽军。” 刚准备进城抢功,突然又要转向面对辽军,兵士自然有些想法。但此时若不能胜,别说抢功,怕是罪过不小。 偏师刚刚转向,耶律休哥便带着大军杀了过来。 骑兵一轮冲锋,便将周师阵型冲了个七零八落。 好在这一轮为主力争取了一些时间,呼延赞带着大军赶到。 “耶律休哥休要猖狂,”呼延赞骑马飞奔大喝:“看本帅来会你。” 耶律休哥提起一个血淋淋的布包:“你便是呼延赞,可识得此人?” 布包里包着的,正是呼延必兴人头。虽有心理准备,呼延赞仍是目眦欲裂:“耶律老贼,本帅誓杀你,为老大报仇。” “呵呵,”耶律休哥冷笑到:“正好,本王送你父子团聚。” 耶律休哥一声令下,辽军潮水般向周师阵营冲去。呼延赞为子报仇,亲自上阵杀敌,辽军连战两场,此时后劲略有不足,周师虽是仓促上阵,倒也杀了个旗鼓相当。 俩军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周师渐渐缓过劲来,慢慢占了上风。 呼延赞回头喝到:“命火铳手速速装填弹药,前来助阵。炮兵牢守阵地,切防辽军偷袭夺炮,待本帅杀了耶律休哥,定要将宁远锦州夷为平地,为老大陪葬。” 辽军逐渐不支,显露败相,正在此时周师后背猛的响起震雷。 只见辽帝耶律贤,亲率大军乘民船越海登陆,攻击周师后背。 本已不支的辽军见御驾亲至,顿时打起精神,与周师搏命起来。 原本想着辽军无水师,只要挡住松山下来的耶律休哥就好,耶律贤突然登陆,只惊得周师目瞪口呆。 呼延赞不得不分出一半兵力来应付后背,原本占上风的局势,瞬间便化为乌有。此时情形,受辽军两面夹击,侍卫司弄不好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明知不敌,呼延赞再次下令:“命工匠将所有火炮炸毁,火铳手人在铳在,人亡铳亡,不得流落一支到辽军之手。” 不得已,所有工匠开始填装炸药,准备炸毁火炮。火铳手上前线一轮齐射后,也在大军掩护下匆匆往回撤。 所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此即为最好解释。 先前还因伤了两名工匠的呼延赞,现在不得不面对全军即将覆没的危险。 “大帅,火炮已炸毁,火铳手也已往榆关后撤,大帅也撤吧。”几名副将同时劝到。 呼延赞凄然一笑:“皇上-将八万大军交与本帅,不仅寸功未立,反遭全军覆没,本帅有何面目去见皇上?” “大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胜败乃兵家常事,皇上必不会怪罪。” 呼延赞摇摇头:“要撤你们撤,本帅是不会撤的。” “大帅,你何必执着,怪只怪辽人狡猾,便连皇上,也只能在茫茫大海游弋不得登岸,我等偶尔败个一次两次,皇上不会怪罪的。” “皇上圣明,可本帅岂有脸面去见驾?”呼延赞说到:“三方出军,曹彬零伤亡大胜,刘光义虽未胜,但也还有机会,唯有本帅,自入主侍卫司以来,首次征伐辽人便遭此大败,恐引为世人笑柄。” 呼延赞越说越激动,拔剑就要自刎,幸而被几个副将救下。 此时辽军阵内响起耶律贤呼声:“生擒呼延赞者,赏银万两,封辽东侯,世袭罔替。” 自幽云之战后,辽军对上周师一直处于弱势,逐渐由先前的战略进攻转为战略防守,甚至不惜坚壁清野防备周师进攻,渤海之战中更连国舅爷都被周师炸死,眼下这种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几曾有过? 现在皇帝又下了重赏,辽军个个不要命的朝周师扑来,生怕错过机会。 原本难支的周师,形势更是岌岌可危,呼延赞只觉血往脑门直冲,推开一众副将跨上战马怒喝:“呼延赞在此,尔等要取本帅头颅,尽管放马过来。” 辽军即刻转头,朝呼延赞冲去。 呼延赞已抱了必死之心,率着仅剩的亲兵在辽军阵中拼杀,败亡只是时间的问题。 “呼延大帅休慌,本宫来救你。”正绝望之时,对面想起娇吒,呼延赞抬头,却见皇后率着麾下骑兵自山坡上冲了下来。 二九〇 都是迂回 当日出征,本是呼延赞和符昭一同出兵。 不过符昭所率皆是轻骑女兵,不擅攻城,便一直游离在呼延赞身后。 当日符昭做通柴宗训工作,同意出征后,她当即召回燕云十三骑。 燕云十三骑散落各地,为符昭收集民情官声,各骑手下本有些兵力,合在一起后,竟有五千之众。 倘与敌短兵相接,女子定不如男,所以符昭和柴宗训一起为这些女兵设计了新的战术。 整个战术的核心在轻、快、灵,每个女兵配发三匹马,并令何辉赶制火铳,利用快马优势,反复冲击敌阵。倘弹药用完,火铳可挂于马腹,即以弓箭杀敌。 这个时代刚从包容并蓄的大唐过来,对于女子要宽容得多。虽女子地位不如男子,但至少没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更没有裹脚残害肢体。 五千女兵皆是轻钢铠甲外罩红色披风,看上去英姿飒爽。 这个时候符昭之于呼延赞,不啻于观音菩萨。 不过五千骑兵数量实在太少,倘若皇后有失,呼延赞万死难辞其罪。 战场上出现女人,辽兵兴奋得哇哇大叫。 耶律休哥更是毫不掩饰的大呼:“将士们,眼前的女人,谁抢到归谁,想干什么,凭你们喜欢。” 辽兵暂且放过呼延赞,一个个眼冒绿光的冲过来。 全军覆没大不了一死,但皇后有失至少诛九族,且必遗臭万年,呼延赞赶紧大呼:“娘娘快跑。” 符昭充耳不闻,反而迎着辽军冲了上来。 “嗨呀。”呼延赞直拍大腿:“完了,完了。” 冲到近前,辽军甚至收起兵器准备抢人,女兵们端起火铳,架于马头上特制的铳托上,无须瞄准,只要扣动扳机便可。 “轰轰轰…”巨响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冲在前面的辽兵全都倒在地上,无一活口,战场上硫磺味刺激得人想吐。 耶律休哥怒到:“她们的火药已然用完,再冲。” 又一批辽兵冲了过来,女兵再次扣动扳机,连姿势都没变。 辽兵惨叫连连,因为距离太近,火铳又是散弹,根本避无可避,只能不甘的倒下。 耶律休哥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先前侍卫司的三千火铳手,因为辽军骑兵冲得太快,来不及装弹只得退后,难道这些女兵真的不用装弹? “冲,再冲一轮。”耶律休哥大呼。 此时的辽兵已然谨慎得多,小心翼翼的往前冲去。 女兵们可管不了那么多,腿肚一夹,战马长嘶向前冲去。 进入射程之后,女兵再次开火,任辽兵再谨慎,又倒下一大片。 耶律休哥气极,喝到:“不要正面冲,自两翼迂回。” 迂回也没用,辽军已然战了数场,连人带马都疲惫不堪,女兵可是有三匹马呢,根本就跑不赢。 女兵后撤出一定空间,分做三个方向,再次向辽兵开火。 就这么四轮下来,地上辽兵尸体摞成了山,甚至成为骑兵的阻挡,使得辽军更加冲刺不起来。 耶律休哥还要下令冲,耶律贤却劝到:“休哥,我军已然完成任务,将周师攻城主力打散,无谓再添死伤。周师火器既如此厉害,不如暂且退去,再设法迂回吧。” 耶律休哥怎么也想不通:“莫非周师火铳无须装弹?” 确实无须装弹,先前柴宗训曾画出三眼神铳的样子,没想到何辉将他画的加特林和三眼神铳结合改进,给弄成了五眼神铳。 也就是说,符昭手下的轻骑女兵火铳,可以五连发。 只要耶律休哥横下心来再冲一轮,女兵便会弹尽。可一声冲容易,损失的可是数千性命。这些人不是数字,是大辽的勇士,是家庭的顶梁柱。 再说符昭,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和柴宗训一样,都是敢赌到底的人。虽然火铳里只剩一发弹药,但气势上就像恐龙快打里扛着无限发的火箭筒一样,辽兵对上她的眼神便发怵,谁还敢冲。 耶律休哥只能不甘的下令撤退,呼延赞来不及伤痛长子战死,只赶紧下令打扫战场,一路收拾残兵回榆关。 这一仗给了呼延赞沉重的打击,也让整个征辽计划不得不改变。 这种改变还不能当时就改,因为柴宗训还在海上,消息不通。符昭只得亲自上船去往海上,寻找水师舰队并报信。 还好水师舰队一直在渤海湾,并不难找。 舰船上的工匠听说侍卫司战败,一下子就慌了,因为柴宗训和刘光义已于昨日登陆,打算绕到辽军后背与侍卫司两面夹击。 统领开船工匠的工部郎中沈英赶紧下令:“所有舰船转向积利州,将侍卫司战败消息奏与皇上知道,并将铁骑军接上船。” “不可,”符昭说到:“倘舰船全都转向积利州,不正是告诉辽军,水师在那边登陆吗。只可派一艘快船,报与皇上知道,全军撤往积利州南端,届时再转向去接大军上船。” “臣谨遵懿旨。” 部署完之后,符昭赶紧换船回去,沈英连忙问到:“娘娘不在此等候皇上么?” 符昭摇头到:“万一快船追不上皇上呢?本宫须做万全准备,上岸命控鹤军赶紧转向宁远,再次攻城,分担皇上压力。” 等到快船靠岸时,柴宗训已带着大军到了积利州和辽口的交界地。 韩德让指挥的辽军大多守在海岸线,辽口城防非常空虚。 铁骑军自从上次跟着柴宗训血战渤海国后,气质已然完全升华。 将士望向辽口的眼神非常坚毅,大有一股不拿下城池决不罢休的意味。 柴宗训非常满意铁骑军的状态,因为是急行军,且只带了七日干粮,路上已花掉两日时间,回程同样需要两日。也就是说,留给铁骑军作战的时间,只有三天。 “将士们,”柴宗训大声问到:“眼下我们深入辽境作战,不会有援兵,没有粮草补充,你们怕不怕?” “不怕,不怕,不怕。”兵士的叫喊声直冲天际。 “我们眼下的目标是哪里?” “拿下辽口城,与侍卫司合兵。” 柴宗训像搞营销洗脑那样再次喝到:“我们此次出战的目标是哪里?” “拿下安州,收复辽南故土。” “我们能达成目标吗?” “能,能,能,一定能。” 柴宗训没有说拿下安州是为了铁矿,不然要是有哪个不开眼的问一句:你一个大周人,从未去过安州,怎么知道安州有铁矿? 冶铁这种事情,属于杂项,不好扯古籍。此次舰船上带了些工匠,只要拿下安州,让他们去勘测一下就好。 “将士们,为了大周社稷安危,为了百姓不再被辽人欺辱,为了我们的功业,目标辽口,出发。” 大军攻到辽口城下时,守城将士竟以为他们是援军,一点儿防备也没有。 “你们是何处援军?”城上守将问到。 幸好铁骑军有些老兵和辽人作战不少,熟悉辽国军制。 “我等是东都统军司帐下,奉皇后娘娘旨意,前往锦州援助皮室军,请统领速开城门,借道于我军。” 皮室军属于皇帝亲军,耶律贤因为身体状况不佳,国事大多委于皇后萧绰,她的旨意便等同于圣旨。 “既是东都统军司,可否命统领出来答话?” 刘光义上前一步:“我乃东都统军司统领萧鲁德,既见到本统领,还不开城?倘贻误军情,本统领定当上奏皇上,诛尔九族。” 辽口距离周辽边境榆关之间隔着宁远、柳城、锦州,谁能想到周师会自背后上岸。 守城将领忙说到:“萧统领息怒,末将这就开城。” 城门打开,刘光义一马当先正要往里冲,听说有援军到来,自海边回来查看情况的韩德让大呼:“不能开城,此为周师。” 守城辽军大惊,急忙要关城门,刘光义一枪射出,一群辽兵被穿成羊肉串,大大减缓关门速度。 刘光义跳下马来,以肩顶住城门,门后数十辽兵发力推门,却纹丝不动。 “还不速去帮刘大帅?”柴宗训猛然大喝,铁骑军将士快步上前,将城门一点点挤开。 既有门缝,外间兵士举起长矛顺着缝隙往里猛刺。 门后不断传出惨叫,辽军再也支持不住后退,城门就此被推开。 “杀呀…”铁骑军将士蜂拥涌进城内,此时为避免城防失守,百姓被掳走,韩德让已将城中百姓尽皆撤走,一座空城更方便铁骑军冲杀。 城内军营,守军还未做好准备,便成了铁骑军刀下亡魂;城上守军更是逼得没办法,只能跳楼逃命。 岸防的三万辽军,因韩德让回城查看情形,并未得到消息和命令,仍是密切注视海上周师舰船的动态。 当铁骑军杀到眼前时,岸防辽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仓促之间只能操起兵器应战,却被铁骑军如风卷残云一般收拾掉。 不出半日,整场战斗便结束,铁骑军完全占领辽口城。 柴宗训下旨到:“在辽口海岸燃起狼烟,让舰船知道铁骑军已攻下辽口。” 二九一 直捣临璜 韩德让带着少数残兵撤退,路上几次差点被生擒。 原本以为会自辽泽往锦州方向撤退,谁知道他反其道而行之,退往安州方向。 副将急忙问到:“韩大人,安州一无粮草二无援兵,极不利于收拢溃兵,为何不前往锦州与皮室军会和?” “混账,”韩德让喝到:“皇上在锦州,倘周师追赶,岂非令圣驾震动?” 副将又说到:“倘退往安州,周师仍旧追赶,奈何?” “周师突袭辽口,本就深入辽境作战,看周师装备,必是轻车简从,不敢更加深入。本官先退往安州,慢慢聚拢残兵,届时与皮室军两相夹击,定血今日之耻。” 柴宗训的确没有继续往安州方向追去,因为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安州,暂时不想让这个地方太过于引人注目。 兵士找到辽军存放粮草军械的府库,原来韩德让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所以各类军需备得颇丰。此次铁骑军突然攻城,辽军根本来不及转移,正好便宜了周师。 柴宗训派出斥候前往辽泽、锦州打探消息,一面又命将士加固城防。反正粮草充足,摆出一副打持久战的样子吓唬吓唬辽人也好。 探马回报,锦州城一切如故,没有大战迹象,城外更未有周师到达,只是听说宁远城外辽军曾与周师大战,具体战果尚不得知。 莫不是攻城陷入胶着?不应该啊。按照柴宗训设计的战术,热兵器打冷兵器,那就是碾压。即便辽军迂回,只须于关卡位置守住,攻城当是轻而易举的事。 前锋营统领刘廷是个急性子,开口谏到:“皇上,要不就别等侍卫司了吧,铁骑军一样能拿下锦州城。” 柴宗训摇头到:“目下我们攻克辽口的消息必已传至锦州,哪还有辽口这般好事骗开城门。铁骑军轻装简从登陆,拿什么攻城?” 刘光义说到:“皇上,臣检查过辽军府库,里面有不少攻城器械呢。” “那些器械哪有火炮好用,”柴宗训说到:“还是等侍卫司攻城时,铁骑军在后背辅助就好。” 刘光义岂是甘居辅助之辈:“皇上,是否再放狼烟,命水师舰船在锦州靠岸,炮击锦州城?” 柴宗训仍是摇头:“火炮射程太短,在海上根本够不着锦州城墙。炮击锦州不过是空耗弹药而已。” 正商议间,潘惟德进帐到:“皇上,皇后娘娘有紧急军情上奏。” “快传。” “皇上。”信使进来便跪地大呼:“皇上,侍卫司首战不利,被辽将耶律休哥穿插至侧翼,辽帝更是亲自登船率军迂回,将大军杀得溃败,统领呼延必兴阵亡,若非皇后娘娘率轻骑赶至,恐要全军覆没。” “目下侍卫司已全线退守榆关,皇后娘娘銮驾亲临铁骑军舰船,命臣速速奏请圣驾退回榆关再做打算。臣日夜追赶,所幸不负懿旨。皇上,宁远城外已无王师,铁骑军已成孤军,还请皇上即刻下旨班师。” “嘿,”其他人没开口,急性子的刘廷懊恼的一拍手掌:“呼延赞怎地如此不堪。”没有侍卫司配合夹击,这刚刚拿下的辽口不得不放弃,让他怎能不恼。 柴宗训却自动忽略呼延赞打了败仗,笑到:“想不到皇后轻骑首战便力挽狂澜,不错,不错,谁说女子不如男?” 刘光义跟着附和到:“皇后既为国-母,自幼出生边关,自是与寻常女子不同。只是皇上,眼下铁骑军深入辽境,三面都是辽军,且舰船已依约去往积利南端,我军无法得到援助,还是暂且退回榆关,再做打算吧。” 柴宗训扫了众将一眼,淡淡到:“你怕么?” “区区辽人,有何可怕。”刘光义说到:“只是皇上身系九州万方…” “不怕就行了。”柴宗训淡淡一笑:“孤军深入又如何?难道还能深过白山城?既是粮草军械充足,不如在此稳守,为皇后和呼延赞整军再战赢得时间。” “对啊,”刘廷附和到:“白山城都不怕,辽口有何可怕?大不了游水回登莱嘛。” 很多事情,没经历过就是没经历过,但经历过后,心理有了准备,有何可怕? 先前于白山城,粮草不济,天气恶劣,大批伤兵,还要保护百姓,那么艰难都挺过去了。现在大军方攻下辽口,士气正盛,城内粮草足以支撑半年之久,实在想不出为何要害怕。 无须动员,铁骑军上下并无一人有惧怕之意。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城内没有百姓,对铁骑军来说不管干什么都非常方便,不用害怕有斥候之类的。 为防止辽军如宁远那般突然从海上出现,韩德让筑起的岸防工事便起了作用。现在万事俱备,只等辽军来攻。 信使带回消息,皇上决定驻守辽口,待侍卫司再次组织兵力攻城。前往哈伦府联络曹彬的信使也回来一人,只言控鹤军沿途有背嵬军相护,已然翻过燕山余脉,准备直捣辽上都临璜府。 等信使追上曹彬,然后控鹤军再回头往宁远进军,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眼下天气已经转凉,过不了多少时间便会下雪,行军将会更加困难。 至于侍卫司,实是指望不上。 不论古代近代,当逃兵都是要治罪的。 古代做逃兵更为方便,毕竟交通基本靠走,随便拉些散兵,扼守住一个山口,做个山大王不香吗,为什么要回去待罪? 当日大战,侍卫司八万兵马死伤两万多,呼延赞带了一万多人回来,剩下的全都溃散。 回到榆关后,呼延赞四下里发出消息,此次战败,皆因他一人之过,与兵士无关。希望溃散军士能念在往日袍泽之谊,能回来助他戴罪立功。 榆关之外毕竟属辽地,消息虽然发出,但传播很慢,呼延赞只能耐心等待。 可符昭不能等,天知道等待的这些日子里辽军又做了什么部署?特别是耶律休哥,简直就是个老狐狸,万不可侥幸应对。 杨延平手上有兵,出战愿望也非常强烈。毕竟先前他失踪,皇上不顾天寒地冻为他报仇。如今皇上孤悬海外,正是他报效的时候。 但幽云十六州战线太长,战略位置又太过重要,经过多年经营,眼下已颇有规模,倘辽军趁此机会偷袭,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顾虑太多,兵力太少,原本设计的闪电战,大有一副打成持久战的架势。 现下唯一突飞猛进的,就只有曹彬了。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名声诱惑虽大,但如果能直捣临璜,一扫辽人王庭,对大周的实际收益将会更大。 有杨业甘为绿叶为控鹤军保障后方,曹彬率军依靠火炮和火铳在燕山余脉里追着耶律斜轸打,一点喘气的机会都不给。 耶律斜轸和呼延赞有同等的郁闷,为什么耶律休哥能打胜仗,而他却只能在山沟里亡命? 还没抱怨几句,身后又响起炮声,耶律斜轸只得再次上马逃命。 “斜轸大王,”副将耶律云说到:“前方再退,便是临璜府界了。” 耶律斜轸只觉一阵无力感袭来,就算他豁出命去和周师拼命,可人家根本不给你这样的机会。 就像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一样,躲得过火炮,你躲不过火铳,还未冲到近前,就成了筛子。 而且侍卫司在宁远的惨败给曹彬结实的上了一课,人家侧翼保护的好得很,一点机会都不给你。耶律斜轸几次迂回,都被打得抱头鼠窜。 为控鹤军运送粮草的是背嵬军,一对一打不过,短时间又难以聚集大军,简直难搞啊。 无奈,耶律斜轸只得说到:“你速带人马设法禀报皇后,捺钵暂且停留黑山,避周师锋芒,本王在此抵挡一阵。”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耶律云执礼到:“大王保重。”随即转身匆匆而去。 说是抵挡,可耶律斜轸拿什么挡?只能在山里到处乱窜,以期吸引住曹彬,延缓他去往临璜府的时间。 但转来转去,终有穷途末路的时候。曹彬正与部将王彦进率兵追击,侧面忽地一阵清风吹来。 这风来得奇怪,王彦进当即前去查看。 “太尉,太尉。”王彦进在山林边兴奋的跳脚大叫:“太尉快来看啊。” 曹彬当即过去,只见薄雾之下,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方才的风,正是草原上吹来,带着草地的清香,所以倍感清新。而这燕山,正是隔绝了草原,才让山的那边要温暖得多。 “命令大军即刻转向,直捣临璜府。”曹彬大喝:“将士们,辛苦多日,建功只在此时,随本帅冲啊。” “喔嚯,喔嚯。”控鹤军将士看到草原,全都兴奋的大叫着冲去。 胜利就在眼前,王彦进紧紧抓住曹彬的衣袖:“此战功成,太尉便是我大周之长平侯,冠军侯。” 曹彬叮嘱到:“王统领勿要大意,临璜毕竟辽人王庭所在,定是重兵把守,待攻下城来,本帅定为尔等驾前请功。” 二九二 毁祖庙 大辽制度,虽临璜府是法定都城,还有东南西北四大陪都。 但实际上皇帝仍是照辽人祖上传统‘春水夏山,冬捺夏钵’,所谓‘辽始大,设置犹密,居有宫卫,谓之斡鲁朵,出有行营;秋冬违寒,春夏避暑,随水草就畋渔,岁以为常。四时各有行在之所,谓之捺钵。 说人话就是辽国皇帝并不常居于临璜府,而是随着四时节气迁徙,这便是所谓‘捺钵’。保护皇帝的宫卫亲兵,叫做‘斡鲁朵’。 即便耶律贤登基后辽国大部分汉化,但‘捺钵’这一习俗却依旧保留,他走到哪里,政治中心和权力中枢就在哪。 曹彬率控鹤军小心翼翼冲到临璜府,所见即是这一景象。 临璜府并不是想象中城墙高大,城防坚固,除了一望无际的草原之外,便是四处可见的白色毡帐,还有许多来不及转移的牛羊,就是没有人。 毕竟为都城,宫室还是有几座的,且祭坛、祖宗牌位都还在。 既是找不到人,曹彬索性一把火,将整座临璜城付之一炬。 据来往商旅所说,龙城距临璜府不太远,大约在东方翻过大山就到。 反正已经破了辽人王庭,再往东走一遭又何妨。 此时战线拉得太远,背嵬军已不能完全为粮道护航,杨业与曹彬商议后,干脆以背嵬军在前面开路,控鹤军在后面掩护,目的只有一个,直取龙城。 周师退去之后,耶律斜轸率着残兵进城。 原本的塞上江南已成为一片废墟,耶律斜轸急忙赶往宫城所在。 宫室已完全被毁,祖庙不仅被烧,祖宗牌位碎落一地,上面还沾满污秽之物。 萨满大神和社稷二神的神坛一片狼藉,腥臭扑鼻。兵士上前一探,原来是黑狗血。 眼前景象令耶律斜轸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子孙无用,以至祖先蒙羞,我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说罢拔出宝剑就要自刎。 亲兵急忙拦住:“大王,此时自尽已无济于事,还是召集大军报仇才是。” 耶律斜轸一口牙齿恨不能咬碎,持剑的手一直在颤抖。 要知道炎夏大地上民族众多,虽各有图腾,但祖先崇拜却是出奇一致。 即便到了一千多年后,对一个人最大的侮辱,莫过于刨他祖坟。就像运输大队的常凯申队长,不也派人刨过教员的祖坟么。 眼下辽人的祖庙不仅被刨,周师兵士还在牌位上拉屎撒尿,是可忍孰不可忍,耶律斜轸暴喝到:“收拢兵马,前行追击周师,便是拼个同归于尽,本王也要杀了曹彬。” 亲兵又问到:“大王,此间情形,是否上奏皇上?” 耶律斜轸想了想:“皇上此刻正在锦州前线,还是暂且不要上奏吧,否则朝野震动军心不稳,必致我军大败,待击退周师后,本王自会向皇上请罪。” 但周师大军攻破临璜府,宗庙被毁这种大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宁远城虽未被侍卫司占领,但已被火炮轰成一片废墟。耶律休哥在城中设置一道防线,又于兴城之后的柳城两翼派大军守候,他与耶律贤退居锦州,单等周师再来火炮攻城。 周师铁骑军已于腹背攻取辽口的消息传到锦州,耶律贤大惊,连忙就要派兵将辽口夺回。 “吾皇勿忧,”耶律休哥劝到:“攻取辽口的周师不过孤军而已,成不了什么气候,还是等探知榆关周师动向,再行定夺不迟。” 耶律贤问到:“为何要探知榆关周师动向?” “回皇上,”耶律休哥解释到:“宁远一战,周师溃败,然大周国力强盛,恐其组织大军再战。倘我去攻辽口,榆关周师必然趁势攻取宁远,威胁锦州。倒不如命韩大人率军紧守辽口周师退路,他一支孤军,孤悬海外必不长久,只待粮草罄尽,自会退去。” “倘其不知死活,欲攻打锦州,若为我探知榆关周师无力再战,正好趁此机会将其拿下。周师出征这么久,连场大战仍不见其皇帝踪影,臣怀疑,中原皇帝目下正在辽口。” 耶律贤有些兴奋:“既知中原皇帝在辽口,这锦州舍去又如何?只要生擒了他,还怕幽云十六州要不回么?” 耶律休哥长出一口气:“皇上,辽口紧邻大海,倘周师不敌,自海上远遁,我军也只能望洋兴叹。倒不如就此放松麻痹,再秘密调集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取辽口,令中原皇帝来不及遁走,可保一战功成。” “好,好,”耶律贤喜到:“朕即刻下旨,命国阿辇斡鲁朵和皇后的孤稳斡鲁朵火速增援,以十倍兵力将辽口围住,只求活捉中原皇帝,换回我幽云十六州。” 话音才落,外间响起呼声:“皇上,不好啦,不好啦。”一个信使匆匆进殿跪下。 耶律贤愠怒到:“何事如此惊慌?” “皇上,”信使涕泣到:“周师控鹤军攻破临璜府,放火烧城,尽毁我宗庙社稷,并置污物于我祖宗牌位上…” “什么?”方才的喜悦瞬间变为惊怒,耶律贤冷不防抽了一下,就此软倒。 耶律休哥急忙上前将他扶住,大呼到:“皇上,皇上,快召太医。” 太医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姜汤,好一会耶律贤才幽幽醒转,接着便扑通一声跪下,仰天大哭。 “子孙无能,子孙无能啊…”周遭文武太监也只得跟着跪下大哭。 哭罢耶律贤又是磕头如捣蒜:“祖宗有灵,保佑子孙疆场大捷,定擒那中原皇帝于祖宗灵前谢罪。” 接着抬头铁青着脸问到:“周师攻入临璜府,耶律斜轸在干什么?” 信使说到:“回皇上,斜轸大王在白草洼一战后,一直难以集齐人马,周师行军速度太快,又兼兵力优势,斜轸大王只能于燕山之中与周师周旋,谁知还是被周师发现临璜府所在…” “丧师,陷城,辱祖,”耶律贤听不下去,咬牙切齿的打断信使:“耶律斜轸实是罪该万死。” “皇后呢?皇后如何?”耶律贤又追问到。 信使答到:“回皇上,周师攻入临璜府前,斜轸大王遣信使上奏皇后娘娘避周师锋芒,娘娘现下正带着孤稳斡鲁朵向锦州进发,不日便会到达。” “好,好,”耶律贤狠狠的握住拳头:“待皇后一到,朕必攻破辽口,生擒中原皇帝报仇雪恨。” 此时一群宗室统领听闻祖庙被毁,纷纷哭着进殿,辽国君臣哭成一片,朝野一片哀嚎。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柴宗训并不知发生如此大事,反倒安安心心打算和董遵诲偷偷出城溜到安州去查探一番。 刘光义劝谏到:“皇上,辽臣韩德让目下正驻军安州,倘被他遇上,后果不堪设想。” “朕又不去他的官衙,”柴宗训说到:“韩德让现正苦心孤诣如何击败铁骑军呢,哪会有心情逛街?再说朕与他当年有旧,倘是不巧遇上,他倒不一定真的会伤朕。” “皇上与韩德让有旧?” 所谓的有旧,柴宗训至今还没弄清楚。 当日丰乐楼李景遂下毒暗害,确被那个叫韩德让的眼熟女子所救,但柴宗训清楚的知道,历史上的韩德让是个男人。当时他只怀疑,那女子是韩德让妹妹,假借他的名字。 那日攻破辽口城门时,也曾瞥过一眼,韩德让的确是个儒雅不失英武,即将步入中年的男人。 依稀记得那个女子救他时曾说过一句,你救过我一命,现在我救你一命,咱们扯平。 如果此次去安州,能抛开两国恩怨,找韩德让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自是再好不过。 见柴宗训似乎心不在焉,刘光义又说到:“皇上既决定要去,当由臣随侍在侧,臣方可安心。” 柴宗训反应过来:“你走了谁来守城?放心,朕不过前往安州探知辽军虚实,一旦得到情报,朕很快便会回转。” 未曾料到周师会从积利州登陆,所以安州百姓并未撤离,但周师就驻扎于辽口城中,紧邻的安州笼罩于战争阴云中,整座城池气氛颇为紧张。 战争虽悬于头顶,但老百姓依旧要生活,该种地还得种地,该打铁的还是打铁,该做贸易的,已然与中原商贾在贸易。 信步走入一间客栈,虽不够喧闹,但里面人还是不少的。辽东之地本就汉人居多,柴宗训进门并未引人注意。 “知道么,大辽皇帝的祖坟被周师刨了。”刚刚才坐下,隔壁桌传来如此劲爆的消息。 “我听说都城里空无一人,周师愤怒之下不仅刨了皇帝祖坟,还在坟头拉屎撒尿。” “小点儿声,你们都不想活了吗?周师这次可是缺了大德了。” 曹彬一向军纪严明,不过兵士不是提线木偶,翻山越岭千里奔袭却得了一座空城,愤怒可想而知。当时只想着顺气,谁还想到事后还会挨军法? 几人的议论越来越小声,柴宗训歪着头侧耳倾听,目光瞥向柜台,却见一清秀白衣人正在结账。 柴宗训脑子忽如被重锤一般,真的天可怜见,才入安州便能遇上她? 此时白衣人已结完帐,转头就要离去,柴宗训急忙站起来大呼一声:“韩德让。” 二九三 偶遇 白衣人并未理会,而是径直往外走,柴宗训赶紧追了上去。 察觉到柴宗训在追,白衣人加快脚步拐进一条小巷。 柴宗训刚要拐进小巷,迎面一把白晃晃的剑刺来,他赶紧躲到一边。白衣人手腕一抖,剑刃抵在柴宗训脖子上,将他逼得靠墙。 电石火花的一瞬间,董遵诲刚要出手,柴宗训大喝:“老董不要…” 董遵诲急忙收手,白衣人也将宝剑收回,开口到:“你胆大包天,竟敢在此时出现安州街头。” 柴宗训不纠结自身身份问题,脑海里只是不停回想着:小妹妹,你看我手心里有光;你救了我一命,今日我救你一命,咱们算是扯平。 “你是燕燕,我知道你是燕燕,上次汴梁相会,你自称韩德让,我一时没能认出,但后来我全想起来了。”柴宗训激动的抓住白衣人的手:“你就是燕燕。” 当年刚刚重生回来,为避免陈桥兵变,不得不远走边关。风飘絮的孩童,救了个小女孩。后来潘仁美苦苦相逼,好在小女孩的让哥哥及时出手救了柴宗训。那个让哥哥,应该就是韩德让吧。 后来丰乐楼中毒,长大了的燕燕不惜以身相许,替柴宗训解毒。只因他始终认为重生回来是带着任务的,所以非常压抑个人情感,和燕燕的事,他从未提起过。 白衣人解下头巾,露出一头秀发。侧头一甩,简直美到骨子里。但她开口却非常不客气:“我是燕燕又如何?我是辽人,你是中原皇帝,我们是敌人。今日只当是故人重逢,下次见你,我必杀之。” 柴宗训赶紧拉住她的胳膊:“燕燕,我要带你回中原,这样我们就不是敌人啦。” “我凭什么跟你回去?”燕燕一挥手挣脱柴宗训:“当日汴梁我便与你说清楚,你我两清。今日偶然遇见,我只当没看到,你若再纠缠,我就要叫人啦。” 柴宗训本就不擅哄女人,只呆立当场,燕燕倒也没真叫人,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方才看她举手投足,颇具魅惑,是了,柴宗训的皇子都那么大了,燕燕应该也嫁人了吧。 半晌,柴宗训才又呆呆的开口问到:“燕燕,你是韩德让的妹妹吗?” 燕燕冷冷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柴宗训说到:“倘是的话,你们就是汉人,该回到中原。我知道韩德让深具才干,他在辽国的高官厚禄,我一样可以给他。而且中原国力远胜于辽,韩德让回到中原才能更好的发挥他的才干。” 燕燕微微皱眉:“你微服冒险至安州,莫不是为了说服韩德让投降吧?” 柴宗训摇摇头:“我虽想感谢韩德让当年救命之恩,但与他素无交集,且他现时必恨我入骨,怎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劝降他?” “莫说韩德让,现在哪个辽人不恨你入骨?” 刨人祖坟被人恨,也是应当的。但柴宗训还是有些不服气:“可你们韩家是汉人,你们的根在炎夏。” 燕燕冷笑一声:“当年韩氏先祖被掳到辽境内,可有中原兵力前来搭救?蒙大辽历代皇帝厚恩,韩家才有今时今日之地位,这个时候就想起我们的根在炎夏啦?” 这个柴宗训无法辩驳,他只再次抓住燕燕衣袖,开口到:“不管怎么样,燕燕,这一次我好不容易遇见你,绝不会轻易放你走的。” 哪知燕燕忽地抬头:“让哥哥,你来啦。” 这种把戏是柴宗训玩剩下的,他根本就未回头,也没有松手。 哪知真有一群人冲了过来,为首的正是韩德让。 燕燕眨眨眼睛:“让哥哥,这个人不让我走。” 韩德让战场拼杀智计百出且毫不手软,却也不失为谦谦君子,上前执礼到:“这位兄台,不知舍妹如何得罪你?在下先给兄台赔个不是了。” 此情此景,柴宗训不得不松手,燕燕也顺势躲在韩德让身后。最为紧张的却是董遵诲,他已做好准备,倘韩德让察觉端倪,他便先将燕燕挟持。 柴宗训短暂的愣神之后,回了一礼:“令妹想来是与在下开个玩笑,既然兄台赔罪,那就此算了吧。” 韩德让仔细看了柴宗训一眼:“兄台看起来颇为面善,且口音也并非本地,未知兄台来自哪里?” 柴宗训说到:“我本为中原客商,常年往返于辽东和中原,只因目下战乱,道路不通,倒滞留在了此地。” 韩德让回忆半天,始终想不起在哪见过,只得说到:“兄台既寓居于此,在下也是逢公干才至安州,想来与兄台也算有缘。所谓相请不如偶遇,兄台若是无事,可否随在下回府喝上一杯,在下倒有些中原掌故要请教。” 柴宗训执礼到:“承蒙兄台厚谊,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还不知兄台如何称呼?”韩德让问到。 既是做生意,柴宗训顺口到:“在下沈万三。” 一旁的燕燕瞪大眼睛,仿佛在说柴宗训撒谎就跟喝水一样。 “沈兄,”韩德让并未察觉异样,拱手到:“在下韩德让。” 这个时候柴宗训不得不装出惊讶的样子:“原来是韩枢密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敢得罪令妹,还请大人见谅。” 燕燕再次瞪大眼睛,惊叹于柴宗训演技的同时,仿佛在说他真的有眼不识泰山。 韩德让问到:“你竟识得我?” 柴宗训说到:“韩大人辅佐辽国皇帝推行汉化,才使得小人等能与辽人财货往来,即便现在中原与辽国大战,却仍不绝商路,善待我等商旅,中原客商无不感念韩大人厚恩。不期小人竟能与大人遇上,还不知天高地厚的称兄道弟,还请大人海涵。” 韩德让淡淡到:“我本为辽官,并不管汉民,你我只作君子之交便好。” 辽东各地原属汉地,自是与中原一样,有城郭,民居亦是规整的房子。 柴宗训随着韩德让一起来到一处僻静小院,宾主落座之后,自有下人奉上香茗。 此时恰好韩德让有一封公文回复,便命燕燕暂为招待,他先去处理公务。 韩德让刚走,燕燕冷声到:“信不信我现在一声令下,中原便会大乱,幽云十六州也会重回大辽之手?” “信,”柴宗训淡淡到:“但我知道你不会。”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可知你的大军刚刚毁了我大辽宗庙社稷?” “我已经说过了,你是汉人,你的根在中原。” “我是辽人。”燕燕冷喝到:“如今中原有了火炮火铳,国力远胜于辽,大辽根本无力南顾,你为何还要挑起战端,以至于令大辽生灵涂炭?”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论起国事,柴宗训又是那个心系天下的皇帝:“大辽现时的确没有能力南顾,但纵观中原与北方游牧民族历史,却是一部数千年的战争史。” “我中原向来爱好和平,但北方游牧民族但凡有些能力,便觊觎我中原。目下是中原国力占优,所以辽人无法南顾,但有一天中原再次落后了呢?” 燕燕说到:“照你的意思,此次征伐,你要灭了大辽?” 柴宗训淡淡到:“我没有灭亡辽国的意思,只是要让北方永远也没有能力侵犯我中原。” “这意思不还是一样么?除非灭了辽国,不然毁宗庙之仇,大辽一定会报的。” “其实按我的意思,中原与大辽合并一国,汉人与辽人相亲相爱,便如汉人与中原苗人相亲相爱那般,大家都是一家人该多好。” “你果是要灭辽,”燕燕不自觉提高音量:“我即刻便叫人将你抓起来。” 恰巧韩德让进来听到,顺口问了一句:“要抓谁?” 燕燕一指柴宗训,心念急转千回才开口到:“就是他,这个人讨厌死了。” 韩德让笑到:“方才不是说开了么?燕燕,你长途跋涉至此,想必累了吧,要不先去休息一会?” 燕燕回身坐了下来:“我不,我要听听你和这个人谈什么。” 韩德让执礼到:“沈兄,舍妹自小被惯坏了,还请沈兄不要介意。” 柴宗训忙到:“大人说哪里话,未知大人有何关于中原的事情请教?” 韩德让倒也不客气,直接问到:“未知沈兄对中原火炮火铳,了解多少?” 柴宗训直摇头:“恐怕要令大人失望,当初火炮方出来之时,便有大食客商看上,重金命小人居中联络,只求能得一炮。可惜小人没这个福分,于工部上上下下打点不少,却连炮管也没摸一下。” “至于火铳,此次大战小人方知晓有此物,更是无从了解。” 韩德让又说到:“那中原蒸气纺纱机呢,这个沈兄了解多少?” “这个小人倒是颇熟稔,”柴宗训说到:“先前在中原时,小人还贩过不少哩。只是工部有命,此物不得出境,倘卖给外国,可是杀头的大罪呢。” 韩德让说到:“未知沈兄可否帮在下一个忙,将中原蒸气机引进大辽?只要能达成目的,钱不是问题。” 二九四 人质 相对于蒸气纺纱机这种高级货来说,钱不钱都是小问题。 柴宗训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韩大人,私自贩运蒸气纺车至外国,可是要杀头的。” “看沈兄模样,器宇轩昂,当不是一般的商贾,”韩德让说到:“倘沈兄能帮这个忙,我定为沈兄在辽国朝堂谋一个出身,使你世代免受奔波之苦。” “韩大人有所不知,”柴宗训解释到:“前往造作局采买蒸气纺车,须有官府的文书,采买数量,使用地点都一一注明,还时常会有税吏前来查看,想要出关实是不易。” 韩德让说到:“只要沈兄能将蒸气纺纱机从造作局弄出来,其余的我自有安排。” 柴宗训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韩大人,恕小人直言。中原蒸气纺车已使用数年,且中原与辽从未断过商贸,其中不乏一些大贾。韩大人为何不去找他们,却要找萍水相逢的小人呢。” 韩德让说到:“一来,我觉得与沈兄颇为投缘;二来,那些富商大贾生意早已定型,生活安逸,不愿意再冒险。三来嘛。” 韩德让淡淡一笑,看了董遵诲一眼:“以沈兄的这位护卫来看,我觉得沈兄不是那种老老实实的生意人,怎么样,干不干?” 幸好常年混迹宫外,与各色人等打交道,若是那种久居深宫之中的人,韩德让应该一眼就能看出吧。 柴宗训不置可否的说到:“韩大人,其实蒸气纺车对辽国作用不大,辽人不事农桑,不产棉麻,蒸气纺车也不过摆设而已。” “实不相瞒,”韩德让说到:“我原意是要采买火炮或者火铳,既是买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采买蒸气纺纱机,据传因有这蒸气机,中原冶铁技术大为长进,所以我想买来看看。” 柴宗训推诿到:“此事须等战事停息,小人回到中原打探后方有答复。” 韩德让顺势说到:“倘沈兄愿意,我这便设法送沈兄回中原。” “啊?”柴宗训愣了一下。 一旁燕燕实在听不下去,起身怒斥到:“让哥哥,你别信他,他就是个骗子。” “燕燕,”韩德让说到:“我一眼就看出沈兄是个信人,怎么可能是骗子。” “他…他…”燕燕指着柴宗训,不知怎么说好。 “他怎么了?”韩德让追问。 “他是,他是,”燕燕瞪着眼睛:“他是中原的…” 韩德让又追问:“他是中原的什么?” “他就是贩火铳的,”燕燕说到:“先前在客栈,他曾与我议定,以十万银子买一尊火炮,一把火铳,一台蒸气机。我自是不信,所以他一直纠缠,愿意留在安州为质,待他的商号将火炮火铳运来,收钱之后放他回去。” 说完之后,燕燕长出一口气,这下轮到柴宗训瞪大眼睛了。 “有这等事?”韩德让说到:“燕燕为何不早说?原来沈兄一直谦虚呢。” 燕燕抬头看着董遵诲:“跟班的,还不回去与商号联络?拿火炮火铳蒸气机来,我自会付银子放了你东家,不然就让他留在安州吧。” “诶,”韩德让谦谦君子,怎会做出扣留人质的事情:“燕燕,沈兄既诚心助我大辽,愿促成这笔生意,便是我们的贵客,怎能以他为质呢,我相信沈兄必是信人,必会急我们所急,将火炮火铳蒸气机运来。” “不行,”燕燕怒到:“我说扣押就扣押,没得商量。” 韩德让转身歉意一笑:“沈兄,舍妹正在气头上,待他消气,我自会送沈兄出府。” 燕燕又喝到:“跟班的,你怎地还不去弄火炮来?倘迁延日久,信不信我杀了你的东家?” 董遵诲辩到:“姑娘恕罪,眼下两国正在交战,这火炮火铳岂能轻易弄来?” “我才不管呢,”燕燕说到:“反正你的东家得押在这儿,倘花得时间长了,若是哪天本姑娘不高兴,就一剑杀了他。” “燕燕…”韩德让又要开口劝,燕燕却拔出宝剑怒到:“跟班的,你去不去联络商号?” 柴宗训开口到:“老董,你且去吧,问问刘掌柜能不能弄到火炮。” 刘掌柜轻装简从登陆,哪来的火炮,这意思摆明就是不想给。 “可是公子,”董遵诲自是顾虑重重。 柴宗训淡淡一笑:“放心,燕燕姑娘不会伤害我的。” 燕燕冷喝到:“现在自然不会,但过一段时间就不知道了。” 眼见于此,董遵诲只得拱手到:“公子保重,小人且先回去联络刘掌柜。” 董遵诲走后,韩德让赔礼到:“舍妹无礼,以至于沈兄受惊,稍后在舍下略备薄酒,为沈兄压惊。” 说到喝酒,一下子勾起了柴宗训的馋虫。自出征以来,因为有旨意作战期间不得饮酒,很久都没喝酒啦。 对于燕燕来说,只要能将柴宗训留下来做人质,为韩德让搞来火炮火铳,打赢这场战争,他们做什么都无所谓。 柴宗训本是不拘小节之人,豪饮的样子像极了莽汉,哪有一点帝王气象。 打了个酒嗝,柴宗训放松了些,竟开口问到:“眼下战事胶着,小人斗胆问大人,对这场战事最终结局怎么看?” 燕燕率先开口:“你一个行商小贩,战事如何与你何干?” 柴宗训说到:“姑娘有所不知,虽两国商旅未绝,但打仗老百姓就没钱,没钱我的货品就卖不出去,怎么会无关呢。” 韩德让长出一口气:“实在想不到,中原竟会在短短数年间变得如此强大。” “只是国力差距也就罢了,偏偏在兵器上,中原竟能铸出火炮火铳,要知此时大辽境内连烟花都不常见。” 柴宗训试探的问到:“按大人的意思,这场仗辽国不乐观?” 韩德让紧锁眉头:“目下虽两国属于僵持阶段,但即便大辽侥幸赢了这场战争,但长久来看,辽仍是不及中原。” “只怪这些年,大辽为争夺至尊之位内耗严重,好不容易遇到明君,平息了国内局势,偏偏中原皇帝却是个不世出的天才。” 燕燕撇嘴打断到:“什么天才,不过穷兵黩武的蠢夫而已。” 韩德让摇摇头:“中原皇帝看似荒诞不经的每一步,实际上对中原国力都是非常大的提升。” “就比如银行,虽导致了动荡,但一次性根除了世家大族的利益,实惠了老百姓,让国库收入也大大增加,如此一来,老百姓怎能不拥戴?” “还有中原的造作局,于圣贤看来,这些奇淫巧技实不屑一顾,但就是这些奇淫巧技造出了蒸气机,造出了火炮火铳,令大辽再也不能染指中原,且在两军交战中,大辽将士只有不停的迂回穿插,才有那么一点点获胜的可能性。” 燕燕一拍桌子:“让哥哥,你怎地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大辽铁骑向来天下无敌,宁远城外休哥大王大胜周师便是明证,再说这些你跟他说得着吗?” 韩德让说到:“燕燕你只知休哥大王大胜,可知中原皇后随后赶到,不过四轮齐射,便让我大辽损失一万多勇士?承认差距不算灭威风,但大辽得奋起直追,不然只能被动挨打。” 燕燕不服:“照你这么说,大辽今后只能像祖先那般,回到苦寒之地咯。” 韩德让沉吟良久:“倘此战不胜,怕是大辽会越来越难。” “其实也没什么,”柴宗训酒后吐了真言:“大人你本是汉人,又深通治国之道,倘回到中原,皇上也一定会赏识重用你的。” 韩德让猛喝一杯酒,酒杯一顿:“沈兄不知我家情形,我不罪你。大辽历代皇帝皆对我韩氏一门有知遇之恩,我岂能因贪图富贵而回中原。倘战事真的不胜,我惟一死而已。” 说来说去尽是燕燕不爱听的话,她焦躁的一推酒杯:“不喝了不喝了,喝得没劲。” 韩德让也说到:“天色不早,今晚且安排沈兄在此安歇一夜,如今战局纷乱,还请沈兄不要嫌弃粗陋才好。” “大人客气。”柴宗训也有了酒,由下人搀扶着回了房间。 他倒也是心大,也不防备什么,倒头便呼呼大睡。 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呼唤,柴宗训睁开眼睛,却见韩德让端着油灯站在床前。 柴宗训一把坐起来:“大人何事?” “嘘,”韩德让噤声到:“白天让沈兄受委屈了,舍妹已然睡下,还请沈兄不辞劳苦,现在就回去吧。” 原来他是来放人,不过柴宗训却不想走,他得想办法把燕燕带走。 “大人,小人是自愿留此。倘大人私放小人,燕燕姑娘醒后得知,岂非离间大人兄妹之情?” 韩德让笑到:“我这个妹妹一向刁蛮,倘见你走了,最多也就是发一顿脾气便罢。更何况我知道中原火炮火铳管制一向严格,你一个商贾,短时间如何弄来?此不过是舍妹借机想让我为难你罢了,你还是快走吧。” 柴宗训实在想不出留下来的理由,只得执礼到:“大人高义,小人佩服。大人,后会有期。” 二九五 借兵 韩德让一直将柴宗训送出门外,并将腰牌解下送给了他。 凭着这个腰牌,即便柴宗训现在去往锦州宁远前线都没问题。 但柴宗训没想过要走,他一直记得床单上的红梅,必须想办法把燕燕带到中原去。 早上醒来推开房门,房间已空无一人,燕燕连忙问到:“这房间里的人呢?” “回姑娘的话,”下人说到:“先前韩大人有过交代,倘是姑娘问起,可向他去要人。” 燕燕急匆匆转身找到厅中,怒气冲冲到:“人呢?” 韩德让回到:“昨日晚间便走了。” 燕燕简直要跳起来:“你怎能放他走?你可知他有多大能量?” 韩德让说到:“沈兄是个性情中人,倘真能弄来火炮火铳,他必不负我。” “懒得和你说,”燕燕本就脾气火爆,何况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他往哪个放向走了?” “算了,问你也算白问。”说罢便急匆匆出门。 韩德让急忙拉住她:“外面兵荒马乱的,你要做甚?” 燕燕低头看着韩德让的手,他急忙缩了回来。 “好好在安州守城吧,”燕燕淡淡到:“听说你在辽口大败,所以我来看看,既然你无事,我便要去锦州了。” 韩德让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躬身目送燕燕出去。 燕燕出门辩了下方向,便往辽口而去。 董遵诲急匆匆赶回辽口,刘光义倒是奇怪:“董指挥怎地一人回来?皇上呢?” “皇上遭辽人女子扣住啦,”董遵诲说到:“须得拿火炮火铳和蒸气机去换。” 知道燕燕的,只有柴宗训、赵匡胤、董如诲三人。 董如诲已死了十多年,赵匡胤远在汴梁,再说那时候不过相处半日,谁知道他俩人还能有这段奇缘。 刘光义听说皇上被扣,即刻起身到:“本帅这就率领大军攻打安州,一定要将皇上救出来。” “刘大帅勿要冲动,”董遵诲说到:“我看皇上与那女子似是熟识,且知道皇上身份,皇上目下还是安全的。倘你率军攻打安州,耶律休哥定于腹背偷袭,届时铁骑军两面受敌,必败无疑。” 计谋本不是刘光义的强项,他问到:“依董指挥之见,该如何?须知皇上身系九州万方,倘有个闪失,我等万死难赎其罪。” 董遵诲思虑一会,开口到:“我看过安州城防,韩德让可用之兵并不多。为今之计,唯有报信与侍卫司,命其尽快二次攻打宁远城,牵制住耶律休哥,铁骑军才好趁机攻打安州,救出圣驾。” 先前为防万一,也因侍卫司攻城失败,无法发动下一波攻势,铁骑军舰船已全部停泊于辽口沿岸,此时正好开船出去报信。 信使匆匆赶到榆关,恰巧杨延平和符昭都在,听说皇上被扣安州,呼延赞自是自责不已,杨延平当即大喝:“不行,臣等不了了,即刻派兵出发再次攻打宁远。” “杨大人勿忙,”符昭略带酸意的说到:“说不定皇上此时做了辽女的夫婿呢,大周就要多一位辽国的娘娘啦,你去岂不是坏他好事?” 这时候几个臣子除了略尴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如今刨了辽人祖坟结下血海深仇,那女子都不肯吐露皇上身份,分明是有私情。 皇上和皇后一向感情甚笃,如今突然喜欢上别的女人,皇后自是有些难以接受。在场又都是些舞刀弄棒的大老粗,想劝都不知怎么开口。 正巧侍女进来:“娘娘,紫月和青鸾她们打探消息回来啦。” “走,看看去。”符昭前行一步回头到:“杨大人,你只管守住幽云一线,其余的事情,交由本宫处理就好。” 进到房间,紫月和青鸾连忙行礼:“参见娘娘。” “免礼,”符昭问到:“你们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快说与本宫知道。” “回娘娘的话,”紫月说到:“奴婢与青鸾打听到,附近州县有不少民团。” “这些民团大多是汉人,因此地近幽州,辽人并不能实控,所以每年只逼令缴税,地方一应事务都不管。又因山中常有盗贼,所以城中富户便联合出资组成民团,一来为驱逐盗贼,二来辽人倘是太过苛刻,他们也会起兵反抗。” 青鸾接着说到:“娘娘,如能将各州县民团组织起来,至少有十万之众,加上开炮的工匠,一路攻克宁远和锦州不在话下。” “只是…”青鸾说到这里,突然止住话音。 符昭追问到:“只是什么?” “回娘娘,”青鸾说到:“只是附近州县,虽不服辽人管束,却也异常厌恶汉人。按他们的话说,是汉家皇帝先放弃了他们。奴婢先前曾探听过口风,对于中原与辽之大战,他们根本不在意谁输谁赢,只要不伤及自身利益就行。” 符昭长出一口气:“祖祖辈辈南望王师,王师却迟迟不到,如今换了一代人,对中原情感自是淡了许多。倘非辽官府太过苛刻,恐怕他们此时已认为自己是辽人了。” “即便如此,本宫也想试试,看能否说动其中几家。”符昭接着说到:“如今皇上身陷安州,已经不能再拖啦。” 一旁侍女红袖开口到:“亏皇上做得出,自家在安州城中风流快活,却将攻城掠地之压力交托于妇人。” 红袖闺阁之中也属幽云十三骑,大婚之后随符昭入宫,自然是向着她说话。 “傻丫头,”符昭笑到:“我那是宽众位大帅的心呢,皇上从未去过辽东,怎会留情于斯?” “娘娘,信使可说了,那女子知道皇上身份。” “想是皇上不小心暴露而已,再说皇上身系九州万方,目下身在敌国失去自由,本宫怎能不救?” 符昭又问到:“紫月,你打探到哪些比较大的民团?快将详细情形说与本宫知道。” “回娘娘,”紫月说到:“青龙县富商胡富贵,手上有两万人马,此人心中倒有些汉人情节,是最能说通的。” “余下权州周水清,有三万人马;建州韩烈勇,也有三万人马;更远一些的昌州钱竹山,也有两万人马。” “这些人都是当地州县的霸主,仗着天高皇帝远,每年只与辽国衙门议定税额后,州县一应事情,都是他们说了算。” “好,”符昭说到:“咱们就从最近的青龙县胡富贵入手,逐一说服这些人,借兵攻克宁锦。” 紫月青鸾都是伴着符昭长大,深知她的性格,并没有劝她不要去,只是问到:“娘娘,我们该如何去?需要装成男子模样么?” 符昭想了想:“这些州县毕竟是辽地,进城前先装成男子,但本宫要以中原皇后身份与这些人谈判。” “好的,娘娘,”紫月说到:“奴婢这便去安排。” 杨延平听说符昭要出关借兵,急忙前来劝阻:“娘娘,此事由臣等去办就好。娘娘身为国-母,倘有闪失,臣如何向皇上,向天下万民交代?” 符昭摇头到:“杨大人,本宫要去会的这些人,平日里本就桀骜不驯,连皇上的面子都不一定买,更何况是你。” “他们的父祖辈年年盼望王师,王师却连年让他们失望,这都是朝廷的不对,如今皇上深陷辽境不得自由,便由哀家代皇上去赔罪吧。” “娘娘,”杨延平大呼到:“臣身为边关主将,不能收复故土护遗民万全,更令皇上因此而蒙羞,实是罪大恶极,此次便由臣出面说服他们,戴罪立功吧。” “杨大人无须自责,”符昭说到:“幽云的情形,朝廷和天下万民都知道。杨大人将一片荒凉之地打理得井井有条,此次征辽,幽云作为桥头,可是立了大功的。杨大人便安心镇守,等待本宫的好消息吧。” 燕云十三骑再次出发,根据路线,西行翻过眼前山脉,便可到达青龙县。 青龙县虽处山坳之中,但因地近幽州,倒也还算繁华。 如今两国交战,辽民物资更是奇缺,往来商贾不仅没有减少,反倒比平常更多了些。 世道纷乱,商贾一多,大盗山贼便跟着多了起来。 凡经过青龙县的商贾,大多要去胡员外家拜个山头。 有胡员外庇佑,附近州县的山贼多少也会卖些面子。 毕竟胡员外有几万人马,可是敢和朝廷对抗的人物,得罪了他,要是一个不高兴带着人把山寨给冲了,那多划不来。 当然,胡员外这山头可不是白拜的,通常都是按照货值的十一抽水,至于他有没有将抽得的钱分给山贼,这个倒不得而知。 所谓水涨船高,商贾贩运一趟货物到辽境内,不赚钱是不会干的,既是经过了层层盘剥,这钱都得算在本钱里面,以至于物价奇高,百姓怨声载道。 胡府的大门是敞开着的,进出的人络绎不绝,拿着拜帖口口声声见胡员外,却是交钱换个信物。 这天胡府进了一个俊秀的公子,身后跟着大群的小厮,正是符昭和燕云十三骑。 见着管家,符昭只掏出一张舆图:“本公子要贩运这个,你去问问胡员外可保得?” 二九六 说不服 管家看了看舆图,辽东各地皆标注其上。 “公子此是何意?”管家问到。 符昭淡淡到:“本公子要将这些东西贩运回中原,未知胡员外可保得?” 要将辽东土地贩运回中原? 管家自认阅人无数,但眼前公子深邃的眼睛让他看不透。 这公子虽称不上器宇轩昂,但也一眼便知并非凡人,看他表情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且胡府是什么地方,消遣胡闹不得掂量掂量? 管家只得说到:“此事小人须禀报过员外后,方可答复公子。” 符昭径直坐到一旁,一副静候佳音的模样。 管家执礼到:“公子少待。”接着便匆匆步入后堂。 不一会,管家又匆匆出来:“公子久等了。” “如何?” “员外的意思是,得看公子出价如何。” “既是议价,今日晚间本公子会在云来客栈略备薄酒,静候胡员外大驾。” 回到客栈,红袖稍有担忧:“娘娘,虽传胡富贵对中原颇有好感,但我们根本不认识他,如此明示,会不会有危险?” 紫月说到:“娘娘,稍后倘胡富贵到来,奴婢斗胆装扮成你的模样,娘娘可扮作普通宾客,倘他有不轨,娘娘可趁乱逃出去。” 符昭摇摇头:“现在是我们有求于人,须待人以诚,再说本宫也不习惯于藏头露尾。红袖,替本宫上妆。” 还未到晚间,街上忽地嘈杂起来,紫月探头看了一眼,却见大批兵丁簇拥着一个统领模样的人正朝客栈这边冲来。 “把客栈包围起来,”兵丁大喝:“不要走脱了一个人。” 客栈里的其他宾客听到这话,赶紧往外冲,却被兵丁给拦了下来。 “军爷,你们这是作甚?” “奉胡员外军令,客栈捉拿叛贼。” “军爷,我等可都是良民。” “是不是良民,本统领自会分辨,全都给我回去老老实实呆着。” 客栈里的人被逼到角落,兵丁簇拥着大统领进来。 客栈老板急忙呼到:“胡员外,请高抬贵手,我等可都是良民啊。” 原来这大统领就是胡富贵,若不着甲胄,倒也是个儒生形象,跟他的名字和现在所干的事情可真是天差地别。 胡富贵近前:“掌柜的,你这里最近是不是住了位排场挺大的公子哥儿?” 客栈老板连连点头:“是有一位公子哥儿,包下客栈所有的天字号房。” 胡富贵招手,一群兵丁随着他登上楼梯。 楼上房间忽地传出一声冷笑:“世人皆传胡员外英武无敌,目下看来却也不过如此。” 语气虽多有不屑,声音却是清脆悦耳得紧。 胡富贵转头到:“尔等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跟随的兵丁问到:“员外,不是抓叛贼么?” 胡富贵懒得解释:“怎么,我的话你不听?” 兵丁低头转身退下。 胡富贵来到二楼,房间门缓缓打开,紫月和青鸾同时出现:“有请胡员外。” “有劳姑娘。”看到两个美女,胡富贵不禁一阵心旌摇荡。 进门却见一个身着凤冠霞帔的背影,红袖喝到:“大胆,见到皇后娘娘还不行礼?” 胡富贵试探着问到:“敢问是中原符皇后,还是辽国萧皇后?” 符昭慢慢转身:“胡员外以为呢?” “自然是我中原符皇后了,”胡富贵当即跪下到:“中原遗民胡富贵,见过皇后娘娘。” “胡员外无须如此大礼,”符昭说到:“既是谈价钱,请入座吧。” 胡富贵倒也不客气,坐到了酒桌前。 符昭也坐了下来:“胡员外既肯来,必是心中有了底,请开价吧。” 胡富贵开口到:“敢问娘娘,是要小人出兵助王师收归辽东?” “正是。” 胡富贵摇头到:“先前管家将舆图交与小人手上,小人以为是辽国内出了判将,正好趁此机会拿下邀功。不期竟遇上娘娘,此事恐不能成行。” “为何?” “回娘娘,”胡富贵说到:“小人虽居青龙偏僻之地,却也知王师十万精锐之师在宁远城下被休哥大王打得溃不成军。小人手上虽有些人马,但均是乌合之众,更不堪与辽国铁骑对敌。” “看在同是中原人的份上,小人不会泄露娘娘行踪,娘娘还是请回吧。” 符昭淡淡到:“员外既承认自己是中原人,如今中原经过多年积蓄,正要一举收复故土,免使我遗民再受辽人蹂躏,员外何不趁此共襄盛举,为子孙后代谋个出身?” 胡富贵笑到:“娘娘休要诓骗小人。小人虽久居塞外,却也知中原奖励战功多以钱打发,哪还有什么出身之说。娘娘看小人扼守这青龙,像是缺钱的人么?” “你只知中原以钱奖励战功,”符昭反问到:“可知现在只要知书明理,无论何种出身都可以考科举呢?” 这里又要解释一下,科举始于隋唐,但那时都有规定,商人三代子孙不能参加科举,或不能入仕。 因为炎夏是农业国,国家的经济基础是带来实物税收的农民,商人被看成不能带来真正收益的阶层,所以颇受鄙视。 比如诗仙太白,因为他爹是商人,所以不能参加科举。 到晚唐时虽然也有商人子孙科考的记录,但实属凤毛麟角,至于位列封疆,那更是妄想。 五代承接唐朝,制度律法也基本照单全收。 直到柴宗训登基,才废除了这一规定,为此还与魏仁浦有过一番争论。但说到底,不管商人家庭,还是农民家庭,只要科场出身,那也算我辈中人,不然魏仁浦才不会松口。 只是考个科举,对胡富贵的吸引力微乎其微:“娘娘,即便参加科举,也不过为个名声而已,倘小人点头,在辽境内谋个州牧,倒也不太难。” 符昭放低姿态:“本宫将夺回辽东之事当成个生意,倘胡员外愿承接,价钱是可以谈的。” 胡富贵直摇头:“做不了做不了,辽兵实在太过凶悍。” “我汉家儿郎何曾惧怕过辽兵?”符昭冷笑一声:“胡员外既知王师在宁远城下大败,也应该知道曹太尉与杨令公攻入辽都临璜,毁辽宗社之事吧。宁远之败,不过一时失误而已,倘能再战,本宫敢保证,绝对拿下宁远城。” 胡富贵还是拒绝:“小人知道娘娘出身将门,但行军打仗并非纸上谈兵。况驻守宁远的休哥大王,号称辽以来最为杰出的军事天才,远非斜轸大王可比。娘娘还是请回吧,倘在此迁延日久泄露行踪消息,小人恐难保证銮驾完全。” 说来说去胡富贵就是不肯,红袖难免抱怨到:“还说这胡富贵颇有报效之意呢,弄了半天却是白谈。” 符昭轻轻摇头:“胡富贵不是不肯,而是辽国内将耶律休哥传得太神,他只是惧怕辽兵而已。” 青鸾劝到:“娘娘,要不奴婢等随娘娘去往建州吧。” “不,”符昭拒绝到:“连一向颇亲中原的胡富贵都不肯帮忙,其他地方去了怕是更加难成。一定要在此说服胡富贵,有了这个榜样,说服其他人便容易些。” 胡富贵出了房间,一堆兵丁随从赶紧迎上前。 “员外,叛贼是否已引颈就戮?” “是本员外弄错了,客栈没有叛贼,大伙儿回去吧。” 路上,一向颇受胡富贵信任的西席先生开口问到:“员外,楼上可是中原人?” 胡富贵说到:“说与你听也无妨,中原欲向我借兵攻打宁远锦州。” “员外何不从之?” “送死的事,我如何能从?” 西席说到:“中原有火炮火铳,即便员外从征,也不过等火炮攻下城来后驻守即可,如此军功,员外切不可错过。” “倘真如此简单,周师怎会败下阵来?”胡富贵直摇头:“更何况,镇守宁远的是休哥大王,锦州还有辽人皇帝亲自镇守,如何能胜?” “中原之所以败,只因主帅大意而已,吃此一堑,必长其智。在下研究过中原战法,只要选一合适火炮阵地,两翼关隘以兵士守之,无论何城,均可破之。” “先生的意思是可以答应中原?” “如今中原兵力短时间难以抽调,员外倘此时雪中送炭,助王师收复辽东,将来位列三公也未可知。” 胡富贵没告诉西席,将要领兵的是皇后。他一个商人,不通女德,更不管什么牝鸡司晨,所以皇后是否带兵与他无关。 但要他将兵力交到皇后手上,那也是万万不能。要是刚刚攻入临璜的曹太尉和杨令公前来劝说,说不定他当场就答应。 “我看中原人一时之间也不会走,”胡富贵推诿到:“既是她有求于我,那我不如稳坐钓鱼台,等着她再次上门谈条件,如此将更加有利于我。” 商人的本质是逐利的,西席劝到:“员外可要掌控好度,如今大势,中原收回辽东是迟早的事,不如就此顺势而为,成就一番大业留名青史,岂不美哉。” 青史值多少钱? 胡富贵未置可否,只是回家耐心等待符昭再次上门。倘条件实在太过优厚,像西席先生说的,中原有火炮火铳,倒也可以赌一把。 一连过了几天,一等不来,二等不来,胡富贵正要派人去查看,却有传令兵急匆匆进来:“报,员外,据斥候侦知,有人将员外勾结中原皇后欲谋取辽东之事告发于朝廷。朝廷也遣哈伦府守将萧延遂派兵来取员外。” 二九七 米汤退敌 说起来哈伦府出兵这件事,曹彬责任很大。 青龙县属哈伦府辖下,也是最为偏远的县。 寻常若朝廷没有严旨,哈伦府守将萧延遂自是懒得管这烂摊子事。 但现在哈伦府被控鹤军攻下,萧延遂带着手上残兵败将四处漂泊,没个地方去。 正好趁此时拿下胡富贵,也好给大军找个落脚的地方。 倒是胡府西席先生有些惊异:“员外,客栈中住的竟是中原皇后娘娘?那日与员外谈价钱的也是皇后?” 胡富贵淡淡到:“先生,倘你不问出这个问题,我还真以为是你告密呢。现在想来,当是我那日太过招摇,口口声声捉拿叛贼,所以引致走漏消息。” 管家插了一句:“员外,还是皇后娘娘不谨慎,如今兵荒马乱的,却带着一群俊男美女招摇过市,如何不引人怀疑。” “究竟是谁之过,现在暂不追究,”胡富贵说到:“目下紧要的,却是该如何退敌。” “员外,小人听说萧延遂手上有五万兵力呢,”管家眼珠一转:“硬抗是不能了,不过眼下却是员外的机会,天大的富贵就在员外眼前啦。” 胡富贵苦笑一声:“我两万乌合之众如何与五万铁骑对阵?此次萧延遂是来真的,能保住家业性命就不错啦,哪还敢求什么富贵。” 管家说到:“眼下中原皇后仍住在客栈,小人日前观察过,她随从不过十几人,只要员外带兵将其擒住赶往锦州献与辽国皇上,他必定龙颜大悦,随便赏员外一个南院大王,自然不在话下。” 听到这话,胡富贵冷哼到:“我名字里就有富贵,何须求此富贵?莫说中原事后报复,我虽生于辽境,可此处自古便是汉地,我一个汉人,如何做出出卖国-母的事来?我劝你也断了这心思,否则我决不轻饶。” “员外有见地,”西席先生拍手到:“中原只是意外大败,暂时没缓过来而已。如今幽云还驻着重兵,倘员外真做出此等汉奸之事,幽云主管杨延平必不顾一切报复,远在岭南的慕容德丰也会遣水师北上。” “中原倾国之兵,辽必灭亡,到那时莫说员外的南院大王,就是合族性命能否保住都还两说。” 管家有些不服:“若依先生所说,中原为何不依此计行之,反倒向员外借兵?” 西席淡淡一笑:“中原皇上行军打仗,一向以小博大,自登基以来东征西讨一统汉家天下,可国力却一直蒸蒸日上,极少影响老百姓的日子。管家可知这征辽同时,中原境内还有一条大运河在开凿?” “倘运河凿通,江南岭南钱粮源源不断运往幽州,那时辽人将再也无力回天。员外正可趁此时从皇后出征,博个光宗耀祖。否则待中原打下辽东来,一道旨意让员外遣散部众,员外该何去何从?” 胡富贵说到:“我前几日便想着要答应,可娘娘一直不来谈价钱,这时候偏萧延遂来攻,即便要答应,也得先渡过此劫吧。” 西席思虑一会,开口到:“员外勿忧,在下听说萧延遂兵败哈伦后退到了右北平。右北平往青龙进兵,唯有两条路,一条是青龙隘,另一个是红龙河。青龙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员外只须派少量兵力镇守即可。” “那红龙河呢?”胡富贵追问到:“如今时近冬日,红龙河正是枯水的时候,辽兵跃马便可过河,如何抵挡?” 西席又思虑半晌:“此事须从长计议。” “我的先生诶,”胡富贵说到:“萧延遂大兵就要到啦,再计议一会,我这数代的家业就不保啦。” “倘是如此,”西席开口到:“不如趁此机会撤吧。” “往哪撤?” “撤回幽州,向杨延平大人投降。” 胡富贵又犹豫了:“先前皇后娘娘上赶着让我帮忙,我没答应,如今走投无路退往幽州,杨延平会善待我么?” 管家抽了一句:“先前辽兵又不是没来清剿过,怕他做甚?” 西席说到:“先前萧延遂安坐哈伦府,剿与不剿,于他并无妨害。如今萧延遂成了条丧家犬,必是逮谁咬谁,如能拿下青龙,正好给他一份基业,他必是拼死来攻,如何惹得?” “先前渤海国部众乌乃古率两万部众归附,皇上赏了个节度使;这青龙尚有数万百姓,加上员外两万部众,赏赐必不下于乌乃古。” 管家驳到:“可员外不能见到皇上,而是归附于杨延平,怎可同日而语?” “杨大人向来宽宏大量,”西席说到:“且不论汉辽,他一向一视同仁,所以才有幽云今日之盛景,员外去投,杨大人必额手相迎。” 管家有些恼怒:“先生,敌尚未到,我怎能未战先怯?你只是劝说员外归顺,莫非你与那杨延平有什么勾当?” 西席一拍桌子:“在下倒是想与杨延平有勾当,争奈却无缘得见。员外,在下一番肺腑之言,纳与不纳,全在于你。” “员外,”管家呼到:“方圆百里,谁人提起青龙胡氏不竖个大拇指?如今员外竟要不战而逃,岂非引人耻笑,祖辈蒙羞?” “正是,”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汉人何时惧过辽人?岂能不战而退。” 胡富贵回头,却见符昭正笑意盈盈的站在门口,身后跟着燕云十三骑。 门子赶紧上前解释:“员外,这伙人偏要往里硬闯,小人拦不住…” “退下,退下。”胡富贵挥了挥手。 门子退下,胡富贵急忙带着西席和管家一起跪了下去:“小人参见皇后娘娘千岁。” 符昭倒也不和他客气,受了这一礼:“胡员外平身吧。” 胡富贵恭敬的起身,倒是西席开口问到:“敢问娘娘,小人等该如何退敌?” 符昭在上首坐下,反问到:“青龙义军与辽军相比,优劣如何?” 西席说倒:“回娘娘,若论单打独斗,我军不输于辽军兵士,怎奈辽军有马,我军无马,步兵如何抵挡骑兵?” “先前辽兵来剿,尔等是如何退敌?” “回娘娘,先前辽兵来时,小人等只是依托地形与辽兵周旋,实在不敌,便退回山中。待辽兵撤走,小人等再回来。只是如今辽军成了丧家犬,大有一副占着青龙不走的架势,小人才献计员外,归顺幽云杨大人。” 符昭思虑一会:“倘只是骑兵与步兵的差别,退敌却也不难。” “真的吗?”胡富贵一时激动,竟忘了礼节,随即反应过来,赶紧低下头去。 符昭并未计较,只问到:“员外府库中可有今年新收的稻米?” 胡富贵直点头:“回娘娘,有,有。” 符昭说到:“速命人以新米熬制米汤,倒入红龙河,全城收集排泄物,一同倒入。” 管家稍作思虑:“娘娘,红龙河宽数十丈,即便把所有的新米熬制完,这水位也涨不了几寸,根本无法阻辽骑兵。” 符昭淡淡到:“你只管照此行事便可,本宫管保辽兵不敢过河一步。” 胡富贵忙应到:“谨遵娘娘懿旨,小人这便去安排。” 西席在一旁劝到:“娘娘,如今辽军大兵压境,为策安全,还是请娘娘暂退出青龙县。” 符昭说到:“不能退,本宫还须与辽兵交阵呢,否则如何逼他退兵?” “啊?” “啊什么啊,”红袖喝到:“尔等只管照娘娘说的去做,娘娘身边自有我等护驾,无须尔等操心。” 那就没什么说的了,赶紧熬制米汤,收集排泄物吧。 胡富贵率着大军,架起各式各样的锅,只管熬了米汤往红龙河里倒,西席也满城收集排泄物,一同倾倒河中。 唯管家有些怀疑:“员外,这些东西便能退敌?” 胡富贵说到:“有銮驾与我等在一起,你怕什么?” 不过一日时间,已快干枯的红龙河水变成淡黄色,发出阵阵骚臭。 符昭又命人骑着城中仅有的数百马匹,拖着树枝满城到处跑,以至于城里城外烟尘滚滚,遮天蔽日。 正在此时,哈伦守将萧延遂带着大军赶到。 老远萧延遂便闻到一股骚臭,且根本无处躲藏,他忙命斥候:“前面看看,究竟是何物如此之臭?” 斥候说到:“统领,此似是马屎马尿的骚臭。” “胡说,”萧延遂喝到:“你知道这么臭需要多少马屁么,青龙县根本无马,本统领看你是懒得刺探敌情吧。” 斥候赶紧说到:“小人这便前去刺探。” 不一会,斥候一脸便秘的样子回来:“启禀统领,青龙县来了大批骑兵,马屎马尿竟将红龙河水染黄,臭气熏天,城内骑兵阵仗遮天蔽日,数量不下于我军。” 萧延遂还有些不信:“胡富贵凭什么一下子有这么多马?” 斥候说到:“回统领,小人探听到中原皇后此时正在青龙县。” 萧延遂追问到:“朝廷在青龙的密探呢?” “回统领,胡富贵早已派人封锁青龙隘和红龙河,消息根本无法传出。” 大军已到此,萧延遂自是不甘就此回去,起身上马到:“中原皇后此刻正在青龙县,如此不世之功,我等岂能错过?弟兄们,随本统领冲啊。” 大军一路忍着骚臭赶到红龙河,河水泛着淡黄,发出阵阵的骚臭。 萧延遂身为辽人,对这种骚臭自是再熟悉不过。 抬眼望去,城内烟尘滚滚,似有无数马军严阵以待。 骑兵对冲,萧延遂倒也不怕,他举起长枪一马当先:“兄弟们,冲啊,擒了中原皇后,封个万户侯啊。” 辽军跟着主帅,一路狂奔到对面河坡。 刚要一鼓作气冲上堤坝,岸上‘轰轰’的冒着火光传出巨响,萧延遂身前一群兵士应声而倒。 “火铳,是火铳。” 辽兵急忙勒马,萧延遂也赶紧后撤几步,让兵士挡在身前。 “轰轰轰…”又是连声巨响,每响一声便有一个辽兵血肉模糊的倒下。 这群辽兵先前在哈伦便已被炸了个够呛,甚至连军令都不听便逃跑,如今早已成了惊弓之鸟。 密集的火铳声令辽军顿时大乱,胆小一些的大呼到:“逃啊,快逃。” 还未过河的辽兵听到火铳声时便喝住战马,如今前面传来逃命声,他们恨不能扛着马逃命,转身飞也似的逃去。 所谓兵败如山倒,虽然岸边火铳声没有继续响起,但一有人逃,所有人都拼了命的往回逃。 萧延遂已做了一回逃兵,根本不在乎做第二次,何况这里的情形朝廷根本不知道。颓势既已无法挽回,还是先保住性命要紧。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数万辽军便逃得无影无踪。 二九八 一同来投 胡氏先祖可能是中原某支军队的小头目,趁着战乱来到青龙山占山为王,经过数代发展,已然有了一个县的规模。 但至先祖到胡富贵,几代人遇到辽军都是避走,何曾见过辽军望风而逃? 看着辽军溃散逃命,胡富贵又惊又喜。 惊的是皇后娘娘果然智谋超群,喜的是跟了这样一位明主,以后战功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的神情符昭看在眼里:“胡员外,辽军可怕否?” “娘娘智谋超群,巾帼不让须眉,实令小人佩服。” “那胡员外可愿随本宫一道,收复辽东?” “小人焉敢在娘娘面前称员外?小人愿在娘娘麾下仅供驱策,今后娘娘但有差遣,小人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符昭说到:“那本宫便封你为麾下神勇大统领,你可速速整顿人马,随本宫出征。” “臣谨遵懿旨,谢娘娘千岁。” 胡富贵这两万人马,平时为农,战时为兵,倘就此离去,青龙县人口锐减,若是萧延遂去而复返,县中百姓恐又要遭奴役。 西席先生摇身一变成了神勇军幕僚,当即给他出了个主意:“统领如今既已效命中原,收复辽东后自会回到中原朝堂,不如就此将百姓迁回幽州,一把火烧了青龙县,省得便宜了萧延遂。” 胡富贵说到:“我一向视先生为自己人,也不怕说与先生知道,人常说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我这闲云野鹤惯了的人。青龙县基业常在,他日若讨不得主子欢心,我还有个去处。如若不然,天下之大,何处可容身?” “统领,恕在下直言,”西席劝到:“辽东收复,自草原往南,也将会陆续收归,青龙县亦在此列。到时四海之内皆王土,统领能退到何处?以在下看来,统领只要实心任事,忠于社稷,即便吃了败仗,娘娘也不会过多苛责。” “譬如现在退守榆关的呼延赞,吃了大败仗,以至于皇后不得不向统领借兵,可曾听到皇后怨过一句?” “何况萧延遂虽退走,但青龙情形迟早为他探知,若他率兵去而复返,统领便是为他做了嫁衣啦。” 话说到这份上,胡富贵只得向符昭请示:“娘娘,臣欲将青龙县人口尽数迁回幽州,恳请娘娘恩准。” 回迁人口这是大好事,哪还需要恩准。符昭喜到:“胡统领忠心为国,待到征辽得胜,本宫一定如实奏明皇上,加以厚赏。” 既是人口回迁,又要迁延数日,符昭派青鸾与百姓一道前往幽州,着杨延平加以善待。 一切准备就绪,大军即刻便要启程,胡富贵正留恋于祖先创下的基业,舍不得走,忽听探马来报:“启禀统领,我军正北出现两只人马,正快速向青龙进军,目前距离四十里。” 胡富贵大惊:“不会是萧延遂去而复返吧?如今正是百姓迁移混乱之时,倘辽军来攻,如何抵挡?” “统领勿忧,萧延遂不过一支大军,如何却又两路人马?”西席转头问到:“你可看轻两路人马旗帜?” “回先生,”探子说到:“这两路人马,看似不是辽军,一支人马大旗上绣‘周’字,另一人马绣着‘韩’字。” 胡富贵疑惑到:“莫不是权州周水清和建州韩烈勇,听闻本统领归顺中原,所以前来抢青龙地盘?” 周水清和韩烈勇与胡富贵一样,都是地方武装,惯常也是不服天不服地的人物,若来抢地盘,却也再正常不过。 西席劝到:“统领。待我等离去后,青龙县已是一座废墟,他愿占就占吧,就怕他不肯放过我青龙人马,此事还是奏与娘娘知道,让娘娘定夺吧。” 听说有两只动向不明的人马朝这边移动,正好周水清和韩烈勇是符昭下一个准备说服的地方武装。现在他们既主动送上门来,自是再好不过。 符昭问到:“胡统领,往日你与周韩二人可有交情?” “回娘娘,”胡富贵说到:“交情倒算不上,只是大家都是一般人物,倘遇到辽军清剿得紧时,相互之间会帮帮忙。” 符昭又问到:“如今神勇军刚要出发,这两人就赶了过来,胡统领以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胡富贵说到:“还不是为了青龙县的地盘,娘娘,不如銮驾即刻动身,臣一把火烧了青龙县,既不便宜周韩,也不便宜辽军。” “本宫倒想去会会这个周水清和韩烈勇,”符昭说到:“未知胡统领可有胆量护驾?” 先前西席先生已说过了,现在除了跟着皇后一条道走到黑,别无他途。 “回娘娘,臣既为娘娘麾下统领,护驾本是臣分内之事。” “好,”符昭说到:“那就准备准备,虽本宫一道去往红龙河边会会他们吧。” “娘娘,”西席劝到:“二人动向未明,不如先由臣等探知来意再做定夺吧。” 符昭一心要收归这两支人马,怎肯躲在幕后:“倘他来意不善,本宫能退辽兵,一样也能将他们惊走。” 百姓有序撤离,神勇军两万大军严阵以待,等候着周水清、韩烈勇二人的人马。 不一会儿,只见河对岸烟尘滚滚,兵马涌动。 烟尘中冲出两列旌旗,果是绣着周韩二字。 “想不到二人竟就此合兵一处,”西席开口到:“娘娘,周韩二人本是土匪出身,行事不按常理,倘二人就此率兵马冲过来,形势将万分危急,还请娘娘銮驾后撤十里,以防不测。” “无妨,”符昭淡淡到:“且看看他们要作甚。” 对面冲出两个传令兵,在河坡上大呼:“周庄主和韩老大有请胡员外出来答话。” 胡富贵驱马向前,走下河坡。不一会儿,对面也出来两个中年人,奸商模样的正是周水清,一脸络腮胡土匪样的是韩烈勇。 “周庄主,韩老大,”胡富贵率先开口到:“胡某这厢有理了。” 周水清要还礼,韩烈勇却是个急性子:“胡员外,兄弟听说你近日谋了个天大的富贵?” 胡富贵说到:“实不相瞒,胡某已归顺中原,在皇后娘娘麾下听差。” “敢问胡员外麾下的青龙基业打算如何处置?”周水清问到。 胡富贵回到:“青龙百姓已尽皆回迁中原,由幽云总管杨大人安置,如今青龙已成了一座空城,倘是周庄主和韩老大有兴趣,径可自取之。” “那你手下的人马呢?”周水清又问到。 胡富贵说到:“胡某已是大周神勇军统领,手下人马自是编入神勇军。” “就是说,”周水清笑问到:“胡员外已吃上皇粮啦?” “嗐,这么多废话干什么。”韩烈勇急脾气上来:“既是有这等好差事,胡员外为何不知会于我等?” 胡富贵忍住激动,问到:“周庄主和韩老大也要归顺中原?” “你这人怎地这般急躁?”周水清抱怨到:“如今底牌尽露,如何从中原要到好处?” “还不是你太婆婆妈妈。”韩烈勇忿忿到:“只要人马依旧归我等,还能吃上皇粮,你还要什么?” “来的时候明明说得好好的,由我来交涉,你插什么嘴?” “你交涉什么?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你非要扯些不相干的。” “说你是土匪,你还真就是土匪,两方谈判,先出价的很被动,你懂么。” “土匪也比你奸商好,分明是你说皇后娘娘用兵如神,一战便将辽人五万大军惊走,倘从征辽东,必能捞着富贵。如今到了此处,你竟扯些青龙基业什么的,完全和归顺不相干。” “愚蠢,我这叫迂回,你懂么。若是此事交由我全权谈判,至少在军饷上能高上两成,现在全被你搞砸了。” “砸就砸,大不了老子不归顺,继续回山里做土匪,安逸自在。” “两位不要再争了。”对面河坡响起清脆的喝声。 兵丁散开,只见一个纱帐罩着的銮驾,隐隐约约可见一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子。 胡富贵说到:“两位既是前来归顺,见到娘娘銮驾,还不赶快行礼。” 俩人对视一眼,扭捏半天,才终于下马:“小人等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二位平身吧。”銮驾慢慢前移,到河坡后符昭走了出来。 此时两人兀自怒气未消,很不爽的看着对方。 符昭开口到:“二位亲率大军翻山越岭来投,足见忠心,不管谈判与否,本宫都不会亏待。” “谢娘娘。”俩人执礼到。 符昭又说到:“不过在此之前,本宫可要把丑化说在前头,既归顺中原作了王师,就得有王师的模样,先前那些土匪做派,还是都弃了吧。” 俩人又执礼到:“谨遵娘娘懿旨。” 符昭说到:“两位若是归顺,可与胡员外一般待遇,周氏可为奋勇军,韩氏可为干勇军。” 俩人大喜:“谢娘娘千岁。” “且先别言谢,”符昭淡淡到:“身为王师,每日三角粮饷朝廷不会差分毫,但须得严守王师军纪,令行禁止,不得有犯百姓,擂鼓冲锋时不得怯战,鸣金收兵时不得拖延,否则军法必定无情。” “臣等谨遵懿旨。” “二位统领麾下若有百姓,可随青龙百姓一同回幽州,交杨大人一道安置。” “遵旨。” 二九九 安州之盟 连符昭也没想到,她的一招米汤退敌,竟收到了如此奇效。 自石敬瑭将幽云拱手相送并认贼作父之后,北方中原人一直对辽颇为惧怕。 直到柴宗训出兵收复幽云,北方才有了些许自信。 但胡富贵,周水清,韩烈勇这些人原本是逃兵或土匪起家,各军阵势自是不能与辽军同日而语。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骑兵对阵步卒有天然的优势。 对于自家和辽兵的实力,这些人是有充分了解的,每当辽兵来剿,各军只能抱头鼠窜。实在逃不了,也只能依托地形想些土办法与辽军周旋,从未想过有一天还能不战而将辽军逼得溃散。 所以在这些人眼里,符昭不啻于西王母临凡。 三人归顺后,左近寨子里继续有人前来投奔,不出数日,符昭手下的兵力竟超过了十万。 但说句不好听的,这十万人也就比乌合之众强点。 现在进行操练已来不及,符昭一道懿旨,各军抽调三分之一兵力协助杨延平守城,幽云军以同等兵力补还各军,这是能掌控大军形成战斗力最快的办法。 杨延平虽未出征,但却比出征还忙,随着各军归顺的,还有近二十万百姓。每日不仅要为符昭的三勇军筹措粮草,还得设法安顿百姓,让三勇军兵士放心上前线打仗。 神勇军胡富贵防守大军左翼,防止辽兵从松山冲下来。 奋勇军周水清防守大军右侧,预防辽军再次从海上登陆。 呼延赞率火炮兵和火铳手中路突进,干勇军韩烈勇紧随其后,一旦火炮轰塌城墙,火铳压住辽军气势,他便率军冲锋占领城池。 符昭率领五千巾帼军,作为预备队,随时侧应各地。 柴宗训在韩德让的小院徘徊数日,却一直没见到燕燕。他倒有些奇怪,倘若燕燕知道韩德让放了他,一定会追出来,为何就是不见人呢? 进进出出皆是韩府仆从,也从未见采买女人用的东西,再说以燕燕的性格,岂肯长期关在屋子里? 莫不是她已走了? 柴宗训失望的离开韩府,已经过去数日,未知前线战局如何。 既是有韩德让这个能联系上的人,且等打赢这场仗,到时候再找他问吧。 不知道曹彬和杨业现在打到哪里了,毁了辽国宗社后,就再也没有两支大军的消息。 倘是呼延赞无力再攻城,须得联系上他们率军配合,才能达成占领安州这个战略目标。 正想着的时候,柴宗训忽地全身一凛,待到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然被倒吊起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拍拍手,自大树后走出来:“我就猜到你还未回辽口,不枉我在此守候。” 柴宗训挣扎大叫:“燕燕,快放我下了,燕燕…” 燕燕走近,掏出一把匕首在他脸上拍了拍:“要我放你倒也容易,你须下旨退兵,并与大辽订划定边界立盟约,两国世代睦邻友好,不得再挑起战乱。” “你先放我下来嘛,”柴宗训说到:“这样被倒吊着,血直往脑子里涌,我根本无法思考盟约条款。” “无须你思考,”燕燕自包袱中掏出一张丝帛,背面写着‘安州之盟’四个大字:“喏,所有条款我均已拟定,你只须看看就行。” 柴宗训争辩到:“既是订立盟约,双方须在平等状态下进行,如今你倒吊着我,这太不公平。再说即便我签了这盟约,倘辽主不愿意,非要与中原死战呢?” “大男人婆婆妈妈算什么?”燕燕说到:“你只管签,我管保这盟约签了之后就能生效。” 柴宗训仍是辩解:“军国大事岂能如此儿戏?眼下中原各军并不在我掌控,即便我签了,也只是废纸一张。” 燕燕这暴脾气,一耳光扇过来:“你签不签?” 柴宗训只觉脑子里嗡嗡的,喘着气说到:“别打,别打,血都在脑子里,再打爆血管了。” “我还偏就不信。”燕燕又一个耳光,柴宗训惨叫一声,翻着白烟,嘴角溢出鲜血,就这么倒吊着不动了。 “喂。”燕燕轻推了一下,柴宗训仍是一动不动。 燕燕伸手探了下鼻息,很微弱,再探脖颈,跳动异常的快。 莫不是真的爆了血管? 燕燕赶紧将柴宗训放了下来,抱着不停摇晃:“喂,姓郭的,你可不能死,你要死了,天下就大乱了。” “喂…喂…” 呼唤半天,柴宗训仍是翻着白眼,现在更是鼻孔里都有鲜血溢出。 “怎么办?怎么办?”燕燕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倘要她舞刀弄棒,自是不在话下;即便是做针线女红,她倒也能勉强为之;可偏偏救人,她就是不会。 “姓郭的,”急躁的燕燕快哭起来,一拍柴宗训胸口:“你不能死,我命令你不准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柴宗训眼珠一翻,起身执礼笑到:“小的遵命,燕燕姑娘既是不准小的死,小的就绝不会死。” 燕燕瞬间破涕为笑,一脚踹在他身上:“你这个死人,为什么装死吓我。” 柴宗训宠溺一笑,正要将燕燕揽入怀中,却被她急忙避过:“放尊重一些。” 柴宗训有一种以前连身体都能进入,现在却进不了动态的尴尬,他笑了笑:“燕燕,不如你跟着我回中原吧。” “呸,不要脸,”经方才一闹,燕燕脸色绯红:“谁要跟着你回中原?” 柴宗训说到:“倘你不愿跟着我回去,我便将整个辽国打下来,收归中原版图,到时候你也算回中原了吧。” 这句话倒提醒是燕燕,她再次掏出帛书:“虽然将你放下来,但我有把握再次将你擒住,为了自身安危,我劝你还是签了这盟约吧。” 柴宗训耐心解释到:“燕燕,我不想骗你,眼下除了辽口的铁骑军,其他诸如控鹤军、背嵬军、侍卫司,我均不知道下落,我签了这盟约,你再呈奏与辽主,随后等我拿回去昭告天下,等控鹤军知道,至少已是半年之后的事情。” “这半年间控鹤军不知又要攻下辽国多少州县,辽必派军围追堵截报复,你说这盟约有何意义?” 燕燕说到:“你可以先行退兵啊。” 柴宗训摇头到:“我不可能先行退兵的,双方没有信任基础,倘我退兵,辽军便能腾出手来对付控鹤军和背嵬军,那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燕燕想了想:“不退兵也罢,那你能告诉我,此次出兵最终要打到哪里?” 柴宗训如实相告:“控鹤军和背嵬军只是牵制作用,谁曾想他们竟能毁了辽宗庙,眼下他们要打到哪里,我无法掌控,但此次原只打算攻到东都龙源府而已。” “打到龙源府后,我便会班师回中原,安心国内发展。至少在一个阶段内,应该不会再攻辽了吧。” 燕燕沉默思虑很久,才缓缓开口到:“虽中原有坚船利炮,在攻城中大大优势于大辽,但于野外山地,我大辽铁骑仍有优势。战至今日,虽曹彬杨业合谋毁了我大辽宗社,但宗社这东西,实际是仿汉人而来,我大辽实力仍存。” “如今中原大军已深入辽境,倘就此让你罢兵,你必不甘愿。既然你的战略是打到龙源府,我便让韩德让试着说服皇上,将龙源府西南一线之安州、辽口、辽泽、锦州、柳城、兴城等州县割让给你,如此你可愿罢兵?” 柴宗训说到:“这不叫割让,辽东本为汉地,只能说是归还。” 燕燕辩到:“苏武牧羊到了北海,是不是北海以南都是汉地?” 柴宗训是这么想的,不过燕燕终归是女人,没必要与她较真。 燕燕起身拍了拍手:“我即刻便回去说服皇上,你可回辽口城等消息,倘皇上愿将辽东归还,于两国百姓来说,也算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柴宗训说到:“还得加一个条件,你跟着我回中原。” 燕燕神色一黯:“我在大辽有夫有子,如何跟你回去?” 正说着的时候,只见一队兵丁驱赶着大批老百姓正往前方赶路,老百姓叫苦不迭,呼号不已。 燕燕连忙上前将兵丁拦下:“你们这是做甚?” “与你何干?”兵丁不耐烦到:“快快散开,否则连你一同驱往前线。” 燕燕掏出一块玉佩晃了一下,兵丁急忙下马行礼:“原来是韩大人府上,小人多有得罪,请姑娘见谅。” “我且问你,驱赶着老百姓去作甚?” “回姑娘的话,大人日前接到紧急军情,中原皇后纠集十万之众,再次进犯我宁锦一线。如今前线杂役不够使用,皇上下旨命大人征调安州百姓支援前线。” “行了,你们走吧。” “是。” 柴宗训在一旁听得真切,不知符昭从何处调集十万人? 燕燕却一脸气呼呼的样子:“简直欺人太甚,姓郭的,方才与你议定不作数,我倒要会会你这个皇后,同她比个高低。” 柴宗训忙劝到:“你这又是何必?不如你去劝辽主,我回去劝梓潼,还依先前条件,双方罢兵如何?” 燕燕翻身上马:“不可能,我定要生擒你的皇后,以泄心头之恨。” 三〇〇 连下两城 果然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原本燕燕去说服辽主需要时间,柴宗训赶回去通知符昭撤兵,一场战祸便能消弭于无形。可她偏偏不肯,柴宗训只能徒呼奈何。 既是符昭按既定战略在走,燕燕又突然不肯息兵,柴宗训倒要赶回辽口,趁着符昭牵制辽军主力,一举拿下安州。 符昭率领大军来到宁远城下,有了上次惨痛教训,主要负责行军布阵的呼延赞谨慎了许多。 宁远本是一座空城,只有辽兵在此驻守,据探子回报,三勇军出发之时,辽军便有序退回锦州,看样子是想在锦州与周师决一死战。 呼延赞仔细勘察,新建的城墙上果然没有一个兵士,他倒有些犹豫了。 符昭在后方等了半天,听不到前面的炮声,连忙又冲上前来:“呼延大帅,为何还不开始攻城?” 呼延赞解释到:“回娘娘,臣须待神勇军和奋勇军做好万全准备,方能开炮。” 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符昭说到:“呼延大帅尽管开炮,有本宫策应,可保万无一失。” 呼延赞还有些担忧:“娘娘,神勇军和奋勇军虽人数众多,但战力与王师各军毕竟有差距,倘耶律休哥再次迂回…” “呼延大帅,”符昭有些不悦:“两军交战,最忌犹犹豫豫顾虑重重,倘你怯战,可由本宫亲自指挥。” 呼延赞长出一口气:“娘娘,臣岂会怯战?娘娘放心,臣还要杀了耶律休哥为子报仇呢。” “好,”符昭说到:“待本宫回转,你即行开炮。” 符昭走后不久,呼延赞果然下令开炮。 宁远城墙本是新修,不出一个时辰,再次被轰成废墟。 火铳手站在城墙放了一阵之后,紧随其后的干勇军统领韩烈勇竟率兵冲了上来。 原本火铳手要向前推进,火炮阵地也要前移,但干勇军这么一冲,倒迟滞了火炮前移。 呼延赞大怒:“韩烈勇,谁让你冲上来的?” “大帅,”韩烈勇解释到:“先前布置任务时,不是说只要城墙一倒,就由末将率兵杀进城吗?” “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本帅军令?”呼延赞怒到:“本帅说的是,城墙一倒,见信号旗进军,你看到信号旗了吗?” 韩烈勇倒也光棍:“回大帅,没有。” 呼延赞喝到:“擅自进兵,便是违犯军法,本帅念你初犯,暂且记下,倘下次再犯,绝不轻饶。” 韩烈勇大声应到:“谢大帅。” 火铳缓步向前推进,火炮阵地前移,这宁远实在是一座空城,不过呼延赞仍派出侦骑四出侦查,确定城中的确无人之后,方才发信号令韩烈勇进城,随后才让胡富贵、周水清缓步谨慎入城。 “嘿,”周水清入城后说到:“早知辽军如此不堪,先时我等何须惧他。” 胡富贵撇撇嘴:“你以为辽军是被你我大军吓走的么?谁人不知辽军是惧怕火炮火铳。” 周水清说到:“倘无你我左右护卫,呼延大帅也不能如此放心的开炮吧。” 呼延赞来到二人面前:“此次攻破宁远城,可计你二人一功,待他日班师凯旋,本帅自会在金銮殿上禀明皇上。” 二人喜到:“多谢大帅。” 呼延赞叮嘱到:“此次辽人摆了一座空城,其中必有阴谋,接下来攻打柳城和锦州,尔等须更加谨慎。” “末将遵命。” 一旁韩烈勇有些着急:“大帅,末将呢?末将可否记一功?” 呼延赞说到:“你也可以记一功,但先前你擅自进兵本该军法从事,如今功过相抵,正好不赏不罚。” “啊?”韩烈勇略有失望。 “啊什么啊,”呼延赞说到:“娘娘欣赏你的勇猛,懿旨你随本帅身后登城,要立功比他们简单多了,接下来连场大战,有的是你立功的机会。” “如此便多谢娘娘,多谢大帅了。” 大军在宁远城稍作准备,便准备攻打柳城。 柳城左侧山势雄伟,境内却地势平坦,且城池比宁远要小,按理说攻打起来难度更低,但呼延赞仍是非常谨慎,攻城之前派遣大批侦骑,到柳城左侧的山上寻找辽军埋伏的蛛丝马迹。 符昭心系尚在安州的柴宗训,只有她率军攻打锦州,辽口的刘光义才能去攻打安州救出柴宗训。 于是她又催到:“呼延大帅,倘辽军有埋伏,你如此迁延,正好给了他充分的时间准备,哪还能让你查出蛛丝马迹?” 呼延赞知道符昭的意思,辩解到:“娘娘,磨刀不误砍柴工,只要剪除外围埋伏,不过一炷香时间,臣便能将柳城城墙轰塌。” 符昭抬手一指:“城墙上一个守城卒都没有,轰不轰塌有什么区别?” 韩烈勇上前到:“娘娘,臣愿率麾下大军,为娘娘拿下柳城。” “好,”符昭拔出一支令箭:“韩烈勇听令。” “臣在。” “命你即刻率所部人马,攻占柳城。” “臣尊懿旨。” “娘娘,”呼延赞劝到:“倘耶律休哥在城中有埋伏,韩统领将很有可能一去不回。” 符昭不理会他,只喝到:“韩烈勇,你还不去。” 韩烈勇执礼转身,随即带本部人马朝柳城冲去。 呼延赞忙下令到:“胡富贵,周水清听令,命你二人即刻带所部人马前往策应韩烈勇,倘形势不对,应立即回撤。” “得令。” 三人走后,呼延赞又劝到:“娘娘,行军打仗最忌操之过急,如今这十万人马,是娘娘历尽辛苦才召集而来,倘又中了耶律休哥埋伏…” “呼延大帅,”符昭冷冷到:“本宫常听皇上提及你果断,反应迅速,当日向承甫作乱,倘没有你及时调转马头,胜负尚未可知,如今怎变得畏首畏尾起来?” “回娘娘的话,”呼延赞解释到:“当日随皇上出征,皇上也常指点臣行事过于操切,恐引致祸端。宁远之败让臣明白,杀伐果断之前,应小心谨慎。没有事前的谨慎,即便再果断,也终会引致大败。” “本宫焉能不知?”符昭说到:“只是皇上被困安州,已多日无信传来,只有大军早日打到锦州城下,方能令刘光义抽出手来救出皇上。方才三人在此,本宫恐说出真相乱了军心,态度急切了些,还请呼延大帅勿要放在心上。” “臣惶恐,”呼延赞说到:“臣也无时不刻想着攻到锦州城下,但三勇军只有稳打稳扎,稳步推进到锦州,刘大帅才能有所行动。倘中了埋伏,让刘大帅不得不拨转马头来救三勇军,实是得不偿失。” 呼延赞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但符昭现在只想救柴宗训,虽然不太听得进去,但也并未继续反驳。 不到两个时辰,韩烈勇派信使回来传信,他已将柳城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一个人也没发现,判断城内安全,恭请銮驾入城。 如此兵不血刃便拿下两座城池,符昭兴奋,呼延赞却越发谨慎。 前方便是锦州城,除了原有的兵力外,据说辽国皇后萧绰也率大军赶到,如今锦州城兵力至少有十五万。 而且锦州不同于宁远柳城的封闭,是个四通八达的地方。倘周师火炮轰炸锦州城,临近的龙城、建州等地守军皆可前来援救,这个侧翼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守住。 符昭的意思是,不能打也要打,不求攻下锦州城,只要能牵制耶律休哥就好。 但连下两座城池,却连耶律休哥的影子都没看到,呼延赞生怕他从侧翼跑出来,连日来不去布置炮兵阵地,反倒指挥起侧翼防守。 如果有可能,符昭真想换了呼延赞。早知道就让他去驻守幽云,换杨延平出来率军了。 正焦躁的时候,紫月进帐到:“娘娘,有铁骑军前锋营统领刘廷在帐外求见。” 铁骑军?莫不是官家有了消息?符昭忙到:“快传。” 正巧刘廷也是个急性子,一路赶来水都没喝一口便进帐:“臣刘廷参见娘娘千岁。” “免礼,”符昭问到:“刘统领前来,是否有何重要军情传递?” “回娘娘,”刘廷说到:“皇上已于日前脱险回到辽口军中,特遣臣前来禀奏与娘娘知道,皇上目下正与辽人议和,娘娘可暂缓向锦州进军。” 符昭讶异到:“目下王师正高歌猛进,倘皇上脱险,本宫再无后顾之忧,拿下锦州亦不在话下,皇上为何突然要议和?” “回娘娘,虽是议和,不过皇上提议须得辽国将辽东之地归还中原方能订立盟约。倘无须将士用命粮草消耗便能拿回辽东,于我大周实是大有裨益。” 还好呼延赞一路谨慎,若依着符昭的性子,此时怕已在锦州鏖战,不过她仍有疑虑:“这辽人皇后方才率军来援,如何肯轻易割地求和?” “回娘娘,”刘廷说到:“目下皇上正设法联络议和中间人,倘辽人不肯和,届时出兵再战也不迟。” 符昭要的只是柴宗训的安全,既然他无事,那便无所谓了:“刘统领,你可上复皇上,本宫遵照旨意行事。” 此时韩烈勇冒冒失失闯进来:“启禀娘娘,辽国皇后萧氏于城下叫阵,臣欲出战,却遭她拒绝,这萧氏指明要与娘娘一战。” 三〇一 双凤相争 符昭岂受得如此挑战,当即起身大喝:“燕云十三骑,准备随本宫出战。” 这个时候,听说铁骑军来了信使,急忙赶回的呼延赞急忙拦阻:“娘娘,皇上既有议和打算,何不挂起免战牌,不要理她挑衅,只等议和成功,她自会退兵。” 刘廷也劝到:“娘娘,据说这议和是辽人先提起的,这萧氏皇后怕只是心气不顺,前来叫嚣一会,娘娘何必为顺她气而空耗兵马钱粮。” 符昭一向以柴宗训为先,战场上刀枪无眼,更何况她的巾帼军使用的是大规模杀伤性火器,要是一个不小心伤了辽人皇后,影响了柴宗训的议和大业,反倒不美。 思虑再三,符昭缓缓坐下:“好,本宫就从了二位卿家之请,暂且不理会辽人。” “报…”此时又一传令兵急匆匆进来:“娘娘,那辽国皇后萧氏,竟派人骂阵,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 符昭问到:“她骂些什么?” 传令兵嗫嚅到:“娘娘,小人不敢说。” “恕你无罪。” “回娘娘,那辽人骂中原女子身娇力弱,不该出现在战场,应该在家里伺候男人生孩子。” 传令兵翻译得挺温柔,符昭紧盯着他:“就这?” “回娘娘,”传令兵有些躲闪:“有些话实是不该被娘娘听到,否则污染圣听,小人难辞其咎。” “你尽管学来,倘有隐瞒,便是藐视皇家威严,一样是大罪。” “娘娘,”死就死吧,传令兵说到:“辽人骂王师出征还带着女人,骂巾帼军是军-妓。” “简直欺人太甚,”符昭一拍桌子:“呼延大帅,刘统领,你二人都听到了,本宫本欲避让,谁知遭她如此侮辱。燕云十三骑,还不整顿大军,随本宫出战。” 呼延赞又劝到:“娘娘,两军交战,自是极尽辱骂之能事,当日诸葛孔明还送了套女人衣服给司马懿呢。” “本宫又不是司马懿,”符昭不想再忍:“此次出战,不为中原与辽之争,本宫只想为中原女子正名,看看是谁应该在家里伺候男人生孩子。” 话说到这份上,呼延赞不好再劝,只能任由符昭带着巾帼军出战。 城门大开,符昭率先冲出去,燕云十三骑紧随其后。 对面辽军严阵以待,打头的统领身着锁子甲,头戴金盔,却以黑纱蒙面,身形也比军士要娇小,一看便知是女人。 符昭冲至辽军阵前勒马,淡淡扫了女统领一眼:“你便是辽国皇后萧氏?” “正是,”女统领也淡淡说到:“你就是中原皇后符氏了吧。” 符昭不答,只说到:“只因我中原皇帝仁德,欲与辽人议和,免使两国军民徒增杀伤,所以本宫本不欲出战。然你一再侮辱我中原女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宫此次出战,只为中原女子正名,与两国之争无关。” 萧氏冷笑一声:“交阵就交阵,哪来这许多废话,倘你中原不出兵到此,本宫还懒得骂你呢。” 符昭说到:“此处原为我汉唐故土,我朝廷出兵收归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好啊,”萧氏喝到:“既是故土,那你有本事就从我手上抢回去吧。” “将士们,”萧氏举起手掌:“中原夺我土地,毁我宗社,此仇不报,不配做辽人。先擒中原皇后,再将中原人赶回去,让他们永远也不敢踏足我大辽土地。” “冲啊。”辽军爆发出巨大喝声,整个阵势一起向前冲去。 只因辽主一向体弱,国事多委于萧氏,她便趁此机会练出一支精兵,名孤稳斡鲁朵。 无论是镇压各藩属国,还是防备国内拥兵的宗室,孤稳斡鲁朵均是屡建奇功。 虽然耶律休哥将中原的火炮火铳说得很神,一再叮嘱她小心行事,但有些气,她不出不行。 辽国重骑冲来,巾帼军既不组织阵型防守,也不后撤,只是抬手端起了她们的武器。 一百丈,九十丈,八十丈,巾帼军仍是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娘娘,辽军已进射程。”紫月提醒到。 符昭说到:“待到四十丈再打,这批辽军的盔甲比耶律休哥军要厚实一些。” 四十丈也不过眨眼的事情,符昭大喝:“开火。” 前排的巾帼军将士趴在马背上扣动扳机,第二排弓腰低头,随后也扣动扳机,第三排端坐马背,第二声铳响过后,跟着扣动扳机。 毫无悬念,辽军成排成排的倒下,后面的即使没被火铳击中,也被前面倒下的马匹军士所阻,成批成批的摔下马来。 骑兵一旦开始冲刺,想要停下来没那么容易,更后面的催着前面的不断往前冲。 虽是连发,却也不能浪费弹药,直到后排的冲到面前二十丈,符昭才再次下令开火。 为保证骑兵的冲击力,辽兵都是密集聚在一起向前冲。 两轮齐射下来,连同被踩踏挤压死的,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辽军便损失好几千人。 “散开,散开,”萧氏在后面着急大叫:“散开迂回。” 骑兵散开,对巾帼军来说,不过是多花一点点瞄准的时间而已,又是一轮齐射,辽军又倒下一大片。 这一万多具尸体终于将辽军送到距离巾帼军不到十丈的地方,但巾帼军再次扣动扳机,五发弹药打完,冲锋的辽军也死伤殆尽,只剩了几百亲卫,护卫在萧氏身侧。 这仗怎么打?这仗根本不能打。 一万多具尸体堆积在地上,符昭根本看不到对面的情形,她迂回上了一座高坡,朝着不远处的萧氏呼到:“如何?是我中原女子该回去伺候男人生孩子,还是你该回去伺候男人生孩子?” 萧氏看着眼前堆成山的尸体,这可是她一手带出来的精锐啊,才不过一个冲锋的时间,竟就这么没了。她简直气急败坏,举起长枪大喝:“没死的,随本宫冲啊。” 亲卫却将她拦住:“娘娘,如此冲锋也只是白白送死而已,周师火器实在太厉害啦。” 萧氏抬头看着被风吹上天的硝烟,她岂是肯轻易服输之人,勒马上前到:“符氏,你不是要为中原女子正名吗,有本事与本宫单打独斗,靠火器算什么本事。” 符昭身后的红袖反驳到:“中原有句古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尔等蛮夷是不会懂的啦。也不看看你自己,带着一万多男人打女人呢。” 萧氏恼羞成怒,有些胡搅蛮缠:“尔等使用的火器,还不是男人造作出来的。若要为中原女子正名,可与本宫一战。若本宫输了,从此再不出深宫一步,倘你输了,乖乖给本宫回去伺候男人生孩子。” 符昭提枪催马上前:“好,本宫便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尽管放马过来吧。” 萧氏拔出大刀,双腿一夹:“驾。” 俩人瞬间战在一处,刀来枪往,好不热闹。 符昭本为将门之后,不仅马战娴熟,且常年跟着符彦卿学习兵法韬略。所以才有了燕云十三骑,才有了巾帼军。 萧氏自幼生长于草原,辽人全民皆兵,她自是练就一番非凡的本领。 俩人一进一退颇有章法,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眨眼便拆了过百招,俩人均是娇喘不已,香汗淋漓,但丝毫没有退意。 “姓郭的眼光不错,”萧氏说到:“他挑了个好女人。” 符昭跟着说到:“耶律贤也还行,挑的女人也不差。” 话音才落,萧氏忽地暴露,再次持刀砍劈过来,符昭举枪格挡,俩人又战在一处。 萧氏亲卫和燕云十三骑都着急的不得了,却又不敢上前帮手。 毕竟这是为中原和辽人女子正名的一战,任何一方出手相助,便等于承认己方女子不如对方。 好在女子体力不如男子持久,又斗了上百回合,二人再次分开。 此时俩人均伏在马背上喘着粗气,萧氏尝试将大刀提起来,手腕却酸痛无比,她哈哈一笑丢开大刀:“畅快,畅快。” 符昭也将长枪扔掉,喘气说到:“你说你一个皇后,不待在中军之中,偏要到城下叫阵,这是为什么。” 萧氏坐正身子:“你夺我所爱,我岂能忍?” 符昭辩到:“果然强盗做惯了,说话都是强词夺理。尔辽人一向逐水草而居,四时迁徙,你看看这城郭,无一不是我汉人营建。只因中原战乱,才被辽人趁机夺去,竟为你编排成心爱。如今我中原再次一统,国力强盛,自然要收回故土,岂是夺人所爱?” 萧氏笑了笑:“你真可爱,倘本宫不是辽国皇后,倒是能与你做一对闺阁密友。” 符昭淡淡到:“我不与强盗做密友,不过为了两国生民计,我中原皇帝已提议与辽议和,我劝你还是赶紧息兵吧。倘将来辽人能安分守己,与我汉人和睦相处,那时与你再做朋友不迟。” “强盗?”萧氏怒到:“我说是你不懂先来后到才对。自家做了强盗,反倒义正言辞,这就是你汉人的一贯作风吧。” “我不与你胡搅蛮缠,”符昭说到:“今日你我体力耗尽,斗了个不分胜负,如今天色已晚,不如约时间再斗。” 萧氏想了想:“好,三日之后我再来城下与你斗一场,不分输赢决不罢休。” “好,一言为定,不分输赢决不罢休。” 三〇二 下雨 呼延赞生怕萧氏皇后的三天再战是什么缓兵之计,下令胡富贵和周水清加强城内城外排查,一定要小心谨慎,防止耶律休哥趁此机会迂回到侧翼。 按呼延赞的想法,将火炮架设于城头,待萧氏再来,只须不停开炮,便可令她的孤稳斡鲁朵全军覆没,但符昭一定要在战场上光明正大的打败萧氏,令她不得不作罢。 锦州城内,方才损失近两万大军,令辽主耶律贤痛心不已。 “就没有什么能挡住周师火铳么?” 萧氏依旧戴着面纱,坐在一旁低头似在伤心,又似在思索。 “回皇上,”耶律休哥说到:“周师火铳威力巨大,而我军将士所着护甲太过单薄,实在难以抵挡。如今急造厚甲恐来不及,只得另觅他途。” 耶律贤又问到:“休哥,你的伏兵何时出击?” “回皇上,”耶律休哥说到:“须待周师攻打锦州,臣才能自腹背给予其致命一击。” 说到周师攻打锦州,耶律贤转头看着萧氏:“皇后,朕听战场回来的人说,中原皇帝要与大辽议和?” 耶律休哥自是不信:“皇上,如今周师在我境内高歌猛进,大有一副势不可挡的模样,怎会主动求和?” 耶律贤未置可否,转头轻唤到:“皇后,皇后?” “啊,”萧氏反应过来,忙解释到:“臣妾方才苦思破敌之策,以至入迷,怠慢了皇上,请皇上恕罪。” “朕怎会怪罪皇后,”耶律贤说到:“这许多年,若非有皇后支持朕,朕怕是早就垮了。只是不知皇后对中原议和之事如何看待?” 萧氏犹豫许久,开口到:“回皇上,此事在援救锦州途中臣妾便有耳闻,虽中原目前在两军交战中占了优势,但战线牵连太广,中原亦恐力有不逮。何况他打下这许多地方,须得有人驻守,否则待他退兵,我大辽又可卷土重来。所以中原皇帝想要议和,并不奇怪。” “只是臣妾听说,中原皇帝所提议和条件异常苛刻,所以并未将此事奏与皇上。” 耶律贤问到:“既是主动议和,条件能苛刻到哪里去?” 萧氏说到:“回皇上,中原皇帝要求大辽归还龙源府以下辽东故地。” “万万不可,”耶律休哥呼到:“皇上,中原攻占幽云,我大辽粮仓失了一半,倘再割让辽东,我大辽粮仓尽失,天下百姓又要回到祖先那种茹毛饮血的日子。大辽将会一蹶不振,等着最终为中原吞并。” 萧氏说了一句:“目下拼死抵抗,也只是徒增大辽勇士死伤而已。韩德让已在安州设法仿制中原火炮火铳,不如暂且退去,待大辽也有了火炮火铳之后,再来夺城池不迟。” “娘娘,”耶律休哥说到:“臣想过了,周师火炮火铳虽利,但其填充之火药最忌潮湿,只要等一个雨天,臣管保将周师杀得片甲不留。” 耶律贤喜到:“休哥既有此计,何不早说,害朕一直忧心忡忡,差点答应了中原的议和条件。” 萧氏劝到:“皇上,即便一个雨天休哥大王将周师打退,可中原国力实强过辽太多,如今这场大丈,已让百姓不堪重负,倘周师去而复返,大辽怕仍是坚持不住。” “不如暂且退去,回到草原休养生息,一旦韩德让火炮火铳研制成功,我大辽铁骑便可卷土重来。” 耶律贤思虑一会:“周师毁我宗社,如今大军进发至锦州却迟迟不动,各宗室已颇有微词,倘还要割地方能求和,宗室必不答应,不如等休哥再试一试,倘能打退周师一次再议和,也算对宗室有个交代。” 见到符昭打了胜仗,刘廷赶紧赶回辽口,将战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根据安州城里得到的消息,韩德让正在设法冶炼火炮火铳,根本没去锦州。 燕燕作为韩德让的妹妹,单看她的语气,似乎在耶律贤面前说得上话。既如此,辽人皇后为何要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 莫不是燕燕真的不肯议和,非要拿下符昭不可?不然怎会有辽人皇后与符昭的单打独斗? 刘廷仍在口沫横飞的讲述符昭的战绩:“当时辽国重骑都冲到眼前啦,可皇后娘娘丝毫不慌,再次指挥巾帼军开火,你们猜怎么着,辽人皇后的两万孤稳军,就这么全军覆没啦。” “偏没想到,那辽人皇后是个赖皮,两军交战打不过,还要拉着皇后娘娘单打独斗,可不管怎么斗,她也占不了上风…” “刘卿,”柴宗训开口问到:“那辽人皇后长相如何?” “回皇上,”刘廷说到:“那辽人皇后虽以黑纱遮面,但臣也设法管中窥豹,长得别提有多丑啦,扭曲的脸上全是麻子,朝天的鼻孔里鼻毛伸了出来,唯一那双眼睛,才算勉强能看。” 柴宗训笑到:“耶律贤身为辽国皇帝,怎会娶这么丑的皇后?” “皇上容禀,”刘廷说到:“臣打听过,那耶律贤之所为能坐上帝位,乃是得到辽国北府宰相萧思温的鼎力支持。事成之前俩人便有过约定,耶律贤得娶萧思温女儿为后。即便长得再丑,那也由不得他啦。再说想那辽人歪瓜裂枣,怎能生出美貌女子来。” 柴宗训不再纠结此事,只是问到:“皇后与辽人约定三日后再战,你回辽口花了几日?” 刘廷一算日子:“呀,回皇上,明日便是皇后与辽人再战的日子。” “好,”柴宗训喝到:“刘光义何在。” “臣在。”刘光义出班应到。 “既是辽人不愿议和,卿即刻率兵越过辽泽,配合皇后攻打锦州。” “臣遵旨。” 刘光义问到:“皇上,倘臣前往攻打锦州,辽口有谁来守?” 柴宗训说到:“可留一半兵力于城中,防备韩德让便可。且我军本是轻装简从,不利攻城,卿率兵至锦州城下,只佯攻为皇后助威即可,无须真的攻城。” “臣遵旨。” 萧氏果然依约,再次带兵来到柳城城下。 符昭自是不惧,开城上前迎敌。 “萧氏,”符昭拨马上前:“今日你要比两军交阵,还是与本宫再行单打独斗?” 萧氏双腿一夹,缓缓出阵:“依前约,今日-本宫与你不死不休,你可敢令大军退后?” 符昭挥了挥手,巾帼军慢慢后撤;萧氏依样挥手,辽国铁骑也缓缓后撤。 萧氏提起大刀催马上前:“符氏,你准备受死吧。” 符昭举枪迎了上去:“今日受死的是你。” 俩人很快缠斗在一起,因先前有过交手,对对方的招式都很熟悉,这斗起来打得倒还很好看。 俩人仍是不分上下,一百回合打过,俩人分开喘气回复体力。 正在此时,天上忽地下起大雨,但俩人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 萧氏刚要举刀上前,身后统领快马上前:“娘娘,如今突降大雨,周师火药必然失灵,不如趁此时挥师上前,将周师尽皆斩于马下。” 萧氏稍作思虑:“令各军准备,待本宫与中原皇后分出胜负后即行冲锋。” 统领劝到:“娘娘何必执着于与她胜负?倘错过机会由她逃去,等到下次天降大雨又不知是何时。” 萧氏说到:“此非中原与辽两国之争,为我大辽女子正名之战,本宫为何不争?你只须命各军待命即可,无须赘言。” “遵旨。” 大雨对俩人的视线和速度均有影响,原本绚丽的打法变得险象环生,稍有不慎便会命丧当场。 城头压阵的呼延赞万分焦急,想不到女人争起气来,也是不死不休。偏偏俩人都磊落,不许旁人帮忙,呼延赞也只能干着急。 “大帅,大帅,”城下一个传令兵急急的跑上来:“启禀大帅,我军左侧松山之上似有异样。” “有何异样?” “据胡统领所说,似有辽人行军痕迹。” 呼延赞随即紧张起来:“传令各军,准备迎敌,右侧海防也不得放松。” “遵命。” 各军迅速调动起来,呼延赞也急忙赶往左侧,胡富贵迎上前到:“大帅,末将巡山之时,发现山上背阴小道有大军行进痕迹,未知是否该进兵山上?” 呼延赞抬头看了看天,这雨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转身问到:“天降大雨,能否开炮?” “回大帅,弹药均以油纸包裹,雨水并未浸湿,只是为防装填时雨水淋湿,射速将会大大降低。” “本帅也不要你开那么快,”呼延赞一指山上:“朝那里开上几炮试试。” “遵命。” 工匠架好大炮,装填炸药,随即点火。 “轰…”炮弹在山腰爆炸,砂石纷纷往下滚落。 “轰…轰…”又是几炮上去,山体竟塌了一大块,这山腹竟似中空一般。 雨水淋在炮管上,嘶嘶的冒着热气,呼延赞大喝到:“换炮。” 话音才落,身旁兵士指着山上大呼:“辽军,辽军在山上。” 呼延赞抬头,只见大批辽军自中空的山腹冲出来,他急忙大喝:“敌袭,敌袭,列阵迎敌。” 三〇三 到处大战 符昭在青龙县、建州等地筹人的时候,耶律休哥倚仗地势,命辽军将松山山腹掏空。大军隐藏其中,只等周师攻打锦州,便从其后背突然杀出,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 不得不说耶律休哥不愧为当世名将,只是没料到柴宗训突然提出议和,且经过上次打击,呼延赞也变得非常谨慎,步步为营,稳打稳扎。 正一筹莫展之时,天赐良机下起了大雨,耶律休哥便命整肃大军,准备冲下山去,没想到被谨慎的胡富贵发现了端倪。 方才数炮令山体塌方,不少辽军被掩埋于土石之中,来不及继续整肃,耶律休哥挺枪大呼:“将士们,天赐良机降下甘霖,令周师火炮火铳失效,还不趁此时与本王冲下去,更待何时。” 辽军纷纷从掩体中出来,借着山势朝山下冲去。 辽军越来越近,胡富贵既害怕又兴奋,瞪大眼睛紧紧的盯着。 “放。”眼见辽军进入射程,胡富贵大喝。 “嗖…嗖…”兵士砍断弩绳,胳膊粗的床子弩箭并排向山上飞去,穿透前面的辽军重甲兀自不停,继续向前飞去。 骑兵冲起来之后便不会停歇,不管身边战友如何,其余兵士仍拼命向前冲去。 辽兵越来越近,呼延赞在前方亲自斩断绳索,一条条绊马索自地底弹出来,绊得辽军人仰马翻。 经过两次机关,辽军冲势减缓不少,即将冲到周师近前,蓦地却掉了下去,原来这里还有一道陷阱。 当日呼延赞进入柳城后,为稳妥起见,亲自指挥军士设下这三道防线,今日果然发挥巨大作用。 当辽军真正冲到近前,已没有什么冲击力。胡富贵手下的农民军,见辽军一路人仰马翻从山上滚落下来,听着同伴的大声呼喝,顿时热血澎湃,提起长矛叫喊着冲上前。 “杀啊,杀啊。”喊杀声响彻整个山林。 耶律休哥本想打个伏击,没想到却成了遭遇战,不过也无所谓,辽军兵士素质远非周师农民军可比,虽兵力处于劣势,却仍不落下风。 这边松山在大战,城下符昭和萧氏的交阵也还未结束。 大雨还在继续,俩人其实早已筋疲力尽,但说了不死不休,那就非得死一个在这里。 兵器就在脚边不远处,但俩人已没有力气再拿,而是像市井泼妇打架那般,扯头发,挠脸。 萧氏的面纱早不知飞往何处,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污泥;符昭也没好多少,头盔掉落一边,头发被抓在萧氏手上。 “这成何体统,”身后的红袖急的不得了:“娘娘贵为国-母,怎能如此大失形象?” 紫月说到:“对面也差不多,还不是浑身污垢。” 红袖急到:“得设法将娘娘劝开啊,不然传扬出去,岂非大失娘娘威严。” “娘娘在为我等正名呢,如何去劝?”紫月说到:“再说娘娘有过交代,一定要将萧氏拿下,任何人不得插手,我便是想帮忙也不知如何出手啊。” 趁着萧氏抓住头发,符昭低头猛的一冲,双手抱腿将萧氏绊倒在地。 萧氏赶紧抱住符昭,俩人就这么在泥地里打滚,手脚还不停往对方身上招呼。 滚了数圈之后,俩人忽然分开,躺在地上不动了。 “娘娘。” “娘娘。” 两方人马急忙上前,将二人夺了回去。 这一架打得是真苦啊,符昭除了喘气眨眼,实在是提不起一丝力气。 萧氏与她一般,任由侍女抬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辽军统领见巾帼军阵型一阵骚动,大感机会来临,举枪大呼到:“弟兄们,天降大雨,周师火器必然失效,如此天赐良机,我等不能错过…” “萧统领,萧统领…”后面一个传令兵急匆匆跑来:“萧统领,周师自两个方向同时攻城,皇上命你速速率军回援。” 统领问到:“不是只有辽口有周师吗?他又如何从两个方向攻城?” “回统领,攻入临璜府的周师转向,一日之内攻取龙城,现正威逼锦州。如今休哥大王正在柳城西面,皇上命你速速回援,晚了怕来不及了。” “哎哑。”大好的立功机会就这么失去,统领懊恼的大呼一声,随即挥手到:“弟兄们,回城。” 巾帼军退回城内,干勇军韩烈勇赶紧上前请示到:“紫月姑娘,呼延大帅正率神勇军在城西与辽军大战,如今巾帼军既已回城,我可否前去支援?” 红袖说到:“你若去支援,倘辽军来攻怎么办?” 紫月压压手:“红袖勿急,方才辽军明明可以趁势来攻,反却急匆匆退入城中,想是锦州城内生了变故,短时间内辽军应该不会攻城。韩统领快去支援神勇军吧,只是得胜后赶紧回来守城。” “得令。” 当日为快速形成战斗力,符昭曾下令三勇军与幽云军三分之一兵力对调。 幽云本为边境,虽无大战,但常年也与辽人龌龊不断。杨延平特意挑选军中与辽人有血海深仇之士,充入三勇军。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些军士从见到辽军之后的第一眼便进入狂暴状态,交阵中倘受伤无法再战,拼着同归于尽也要拉一个辽兵垫背。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受他们不惜命拼杀的感染,农民军也个个奋勇争先,辽军虽单兵素质强,却也斗了个旗鼓相当。 此时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大雨混着血液将整个大山染红,但双方都没有罢兵的意思。 耶律休哥知道神勇军大多是农民军,必不耐久,时间稍长,胜利必属于辽军。 呼延赞当然也知道,所以早早退下战场督战,后队监督前队,凡敢于后退者,格杀勿论。只要熬过这场拼杀,他们便是真正的王师。 “呼延大帅,胡员外,末将来支援你们啦。”身后响起大呼,却见韩烈勇一马当先,率领大军冲了过来。 “马德,”胡富贵大骂到:“你这个土匪,老子拼杀半天累得要死,摘桃子的时候你就来啦。” 玩笑归玩笑,呼延赞下令到:“韩烈勇,你可率干勇军自上方攻击辽军,与神勇军成合围之势,勿必将辽军包围,不放走一个人。” 辽军见周师来了援军,副将急忙上前劝到:“大王,周师援军正从我军左侧合围,倘包围圈形成,我军身陷重围,兵力不足必致大败,大王,下令退兵吧。” 耶律休哥抬头,只见数不清的周师军士正从左边上山。他知道这小小的柳城有十万周师,但周师须防御海边,前面还有皇后攻城。 耶律休哥本带了一万精兵,打三分之一的周师农民军问题不大,但此时周师突然来援,要么是放弃防御海岸,要么就是前方攻城发生了变故。 周师放弃防御海岸倒无所谓,但若是攻城有变,那皇后娘娘? 耶律休哥当机立断:“鸣金收兵,撤回锦州城。” 除了这两处大战,柴宗训和刘光义率着铁骑军也赶到了锦州城下。 刘光义带兵佯冲了两次,发现根本冲不动,辽军防守严密得紧。 刘光义是以勇猛著称的人,丝毫冲不动令他郁闷无比。 柴宗训劝到:“刘卿勿忧,朕命你出兵锦州,也不过是起个牵制作用,减轻皇后压力。到时候还要防着皇后率兵攻破锦州城,辽军从这个方向后撤呢。” 刘光义仍是不服:“皇上,臣想再冲一次。” 看他这样子,倘不准他再冲,怕是晚上睡觉能把被子蹬个窟窿出来,柴宗训说到:“好,你便再冲一次,无论能破城否,都不要再纠缠。” “臣遵旨。” 刘光义再次率兵冲到锦州城下,为防止城上万箭齐发,他做了充足准备。 没想到城上只稀稀疏疏射了几支箭下来,在刘光义看来,绝对的勇猛面前,任何计谋都不起作用。他率先扛起云梯,大呼到:“兄弟们,随我冲啊。” 铁骑军个个奋勇争先,冲到锦州城下。 城上辽军拼命往下投石放箭,不过密集程度跟先前比起来要差得多。 刘光义才不管有没有阴谋,云梯一顿,就要往城上爬。 爬了没几步,城头辽军掀翻云梯,刘光义摔了下来。 “马德。”刘光义骂了一声,反身站起再次竖云梯。 “弓箭手掩护。”刘光义大喝一声,继续往云梯上爬。 一个巨石顺着云梯滚下来,刘光义急忙跳到一边。 先前辽军的密集防守根本不给架云梯的机会,但现在能更进一步,定是皇后已在柳城发起总攻,倘若咬咬牙,应该能攻上城头。 正思虑间,身后响起鸣金的声音,刘光义回头,却见中军帐在打撤退的旗语。 刘光义抬头望了一眼城墙,不甘的喝到:“撤退。” 回到军中,刘光义有些急躁:“皇上,锦州西门的防守已然松了许多,倘若咬咬牙,臣定能将其攻下。” 柴宗训说到:“正因西门防守薄弱,朕才下令收兵。如今下这么大的雨,火炮无法密集轰炸,皇后自然不会攻城,但辽军竟将防守西门的兵力调走一半,想来城中必有变故,先派出侦骑,把军情刺探清楚再说吧。” 三〇四 围点打援 舰船已跟来锦州,柴宗训赶紧派人乘船查看符昭那边的情形。 符昭与萧氏大战后脱力,现在站起双腿仍不停摇晃。 听信使询问攻城状况,符昭说到:“本宫还以为皇上突然下旨攻城,所以才令攻打柳城的辽军不得不退回城中守城哩,怎地不是铁骑军攻城吗?” 呼延赞也说到:“先前与耶律休哥大战之时,虽干勇军前往支援令辽军乱了一会,但耶律休哥退兵异常干脆,莫非锦州城中真的出了什么变故?” 信使说到:“倘非娘娘率兵攻城,小人须将此间军情即刻回报,奏请皇上圣裁。” 符昭稍作思虑,开口到:“你且去吧,顺便奏明皇上,因大雨湿了道路,三勇军暂且不攻城,倘皇上有所行动,一定派信使前来知会一声,本宫率兵与皇上一同行动。” “小人谨遵懿旨。” 神勇军与辽军大战不落下风,此时正是信心爆棚的时候,胡富贵请旨到:“娘娘,辽人有何惧哉,臣愿立下军令状,率大军攻克锦州城,倘拿不下,情愿军法处置。” 符昭摇摇头:“先前巾帼军火铳为雨水打湿,辽人却并不追击,想是城内必有大变故。本宫曾听闻辽主身体一向不好,莫不是崩在了锦州城中?” “娘娘,”胡富贵说到:“辽人皇位继承并不似我中原有定例,辽国历代皇位都伴着血腥。倘辽主崩殂,辽人定为了皇位之争大打出手,锦州城内必混乱不堪,趁此时正好出兵,一举攻破锦州。” 符昭仍是拒绝:“此不过是本宫猜测,即便辽主崩殂,让他们鹬蚌相争,最后我中原渔翁得利不好么,为何要现在就出兵迫使辽人团结?等等,再等等吧,待皇上圣裁,信使传信,少不得你立功的时候。” 信使将柳城的情形原原本本奏与柴宗训知道,这下连他也迷惑了。 刘光义却跟胡富贵一样迫不及待:“皇上,既是锦州城内有变,何不趁此出兵攻城?” “不,”柴宗训举起手掌:“即刻派出更多的侦骑,围绕锦州城侦查,有可能的话,最好混入城内,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军时刻准备攻城。” 为了尽早能出兵,刘光义请旨到:“皇上,不如由臣亲自前往查探一番,也好切实得到准确的军情。” “也好,”柴宗训说到:“卿早去早回,切记任何时候都不得恋战,探明虚实后与朕一同议定。” “臣遵旨。” 刘光义只带了两个亲兵,乔装成商旅便踏上侦查之路。 一路所见,锦州城防守得像个铁桶一般,城内只准出,不准进,根本无法混入城内。 东门不得行,北面松岭山脉无法跨越,只能设法绕到西门去看看。 西门跟东门一样有重兵防守,刘光义趴在沟壑间看了半天,却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大帅,”一旁亲兵顺手指去:“那里有两个辽兵。” 刘光义抬眼一看,果然两个辽兵也趴在沟壑间,似在观察些什么。 亲兵说到:“大帅,既是无法混入城内,不如抓住那两个辽兵拷问一番。” “也好。” 刘光义三人蹑手蹑脚的来到辽兵身后,辽兵似乎早已察觉,忽地暴起发难。 两个亲兵瞬间被打倒,与刘光义对战的辽兵身手也不错。 辽兵与刘光义过了几招,忽地跳出战圈大呼:“哈哈,原来是光义。” 刘光义正纳闷,辽兵揭下头盔,抹了把脸:“光义,你不认识我啦。” 刘光义看了一眼,大喜到:“太尉,你怎地在此处?” 原来这辽兵竟是曹彬所扮,刘光义出身于控鹤军,得曹彬鼎力推荐,才独挡一面,做了铁骑军的统领。 只听曹彬说到:“这说来话可就长了,当日我与令公合力杀入临璜府,谁知竟是一座空城。” “兵士愤怒之下毁了辽国宗社后,我与令公商议一路往东,希望能回到宁锦一线。哪知往东竟是大山,好不容易翻过山去,却仍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那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在背后一直追着我们,草原上也无法得到更多的补给,只好折返向南,一路与辽人骑兵纠缠,翻越大黑山,竟到了龙城北面。” “此时控鹤军与背嵬军都已疲惫不堪,吊着最后一口气拿下了龙城。在龙城获得补给和休整后,听说辽主在锦州城内,皇后正率军于西南柳城攻打锦州,我便与令公商议,配合皇后大军一起攻打锦州。” “攻到一半,那辽国北院大王耶律休哥忽地自侧翼出现,好在令公早有准备将其打退。” “现耶律休哥遁入松岭,耶律斜轸在龙城背后的大黑山,我便趁此时出来探查军情,不期竟遇上了你。” “对了,你不是伴着圣驾么?行营现在何处?” 刘光义说到:“皇上已率铁骑军登陆,现一半兵力驻守辽口,一半兵力在锦州西门。” “如此甚好,”曹彬说到:“皇后在锦州西南,我在西北,你扼守东面,正南是大海,正北是无法翻越的松岭,不如趁此时约定个日子,一起杀入锦州去。” 刘光义喜到:“我即刻绕行柳城回到辽泽,将这个好消息带给皇后娘娘和皇上,倘定下攻城的日子,我马上派信使知会太尉。” “好,我回城等你的好消息。” 听说曹彬和杨业杀到了龙城,柴宗训连呼三声好:“好,好,好,既是辽人不肯议和,这下灭辽有望了。” 刘光义说到:“皇上,曹太尉谏言定下一个日子,三方大军一同杀入锦州城,臣已将此消息奏与皇后娘娘知道,只等皇上定日子了。” 柴宗训淡淡到:“既是将锦州城团团围困,那便没必要攻城了。” 刘光义说到:“皇上,不攻入锦州城,如何杀辽主?辽主不死,又如何灭辽?” 柴宗训冷哼一声:“辽主算什么,你此刻杀了耶律贤,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再拥立一个新君,继续与中原对抗就是了。所谓哀兵必胜,反而还因此事,可能令辽国内更加团结。” “朕现在不仅不能杀耶律贤,还得祈求他活得好好的,直到朕打得辽人再无反抗之力为止。” 这下刘光义更懵了:“皇上,恕臣愚钝,请皇上明示。” 柴宗训并未明示,而是下达军令:“命皇后率干勇军守柳城,将火炮架设城墙上,呼延赞率神勇军和奋勇军游离于柳城与龙城之间山脉;命控鹤军扼守龙城,背嵬军出城游离于大黑山附近;命刘廷放弃辽口,率军游离于辽泽与松岭之间。” “命水师舰船将火炮分一半与辽口,助铁骑军扼守辽泽。无火炮舰船往返于登莱运送粮草弹药,有火炮舰船封锁海面,片帆不得下海,否则就给朕炸沉他。” “信使传信时,可下一道圣旨给杨延平,命他整顿幽云大军,随时准备出关。” 不以智谋见长的刘光义领会了一点点:“皇上的意思是,先清除那些准备前来援救的辽军?” “你听说过围点打援吗?”柴宗训说到:“耶律贤被困锦州,辽必倾国之力来救,只要我大军将来援之辽军一一剪灭,最后再破锦州城,辽之有生力量被我尽灭,百年内都将无力踏足中原半步。朕要用这一仗,打出北方一百年和平。” “臣遵旨,”刘光义兴奋到:“臣这便派信使知会各军。” 原本安静的锦州周边州县全都躁动起来,耶律休哥无法回城,城中只剩了耶律贤和萧氏,以及皇帝亲军皮室军统领耶律恒德。 萧氏的孤稳斡鲁朵,本有五万精锐,一仗被符昭打掉两万,只剩了三万多人。皮室军扩充后也有三万多人,加上护驾的军队,锦州城现有辽军八万。 眼见城外烟尘滚滚,周师似在对锦州进行合围,孤稳军统领萧娄国劝谏到:“皇上,娘娘,目下锦州城不可久留,倘周师完成合围,我大军便是插翅也难飞出城去。” 萧氏淡淡到:“周师早就将锦州围困,趁此时我大军更不能撤,待休哥大王和斜轸大王率军将周师围困,我正好中心开花。” 皮室军统领耶律恒德说了个很尴尬的事情:“娘娘,大辽没有水师,即便南院大王个北院大王将周师围困,他只须顺势登船,便可安然班师。倘两位大王不能将周师围困,则锦州危矣,还请皇上和娘娘早做决断。” 耶律贤半晌才开口到:“如今锦州三面强敌环伺,想顺顺当当撤走已是不可能,况撤出锦州,辽东半数便落入中原手中,叫朕如何甘心?” 耶律恒德说到:“皇上圣驾和娘娘銮驾可暂时撤出锦州,由臣等守城就好。” “不可,”萧氏拒绝到:“宗社被毁,朕与皇上已成大辽罪人,倘就此放弃锦州狼狈逃窜,宗室必有祸乱。” 这里解释一句,因萧氏常年代耶律贤处理政务,耶律贤特下旨萧氏可自称朕。 耶律贤握住她的手,说到:“皇后说的是,如今朕已无退路,要么在锦州剪灭周师,要么便死在锦州,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三〇五 策反 锦州城现在被围得像铁桶一般,耶律休哥、耶律斜轸想传递消息却不得。 围城的周师兵力至少在二十五万以上,且周师仍在源源不断增兵。 若是稳守锦州干耗,怕也是耗不过周师。 大周是农耕国,辽的粮食产区现被周师占了一半。榆关、幽云、登莱源源不断有粮草送出,拼消耗辽根本拼不过。 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即刻下令,征调全国兵力,往辽东进发。 战争一旦开打,很多事情便不受控制。 柴宗训原本的目的是占领安州,让大周得到优质的铁矿;得了几场胜仗之后,且火器占尽优势之后,他也应允了燕燕归还辽东求和的提议。 但燕燕的议和毫无音讯,恰巧作为牵制的控鹤军和背嵬军攻下龙城将锦州围困。 如此良机柴宗训岂愿失去,外围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征兵,柴宗训也下了一道圣旨,长江以北所有兵力,尽行调往辽东,务必全歼辽国有生力量,使其百年内不敢觊觎中原。 柴宗训出征很少带文臣,即便带也只是史官或吟诗作对的风雅之臣,带兵的武将也对国政不甚了解。 唯有幽云总管杨延平,看到调兵圣旨后乘船急匆匆赶到辽泽劝谏。 “皇上,如今国内正在开凿运河,尽起江北之兵,倘国力有不逮,必致天下大乱。” 不就是怕步子太大扯着蛋么,柴宗训说到:“倘我中原都无力支撑这场战争,辽人则会更加无力,杨卿勿忧,辽人一定会被迫提前动手的。” “皇上,”杨延平说到:“中原国力虽强盛一些,但毕竟深入辽境作战,消耗比辽大得多。” 柴宗训思虑半晌,开口到:“传旨慕容德丰和杨延定,江南岭南赋税重地,一定不可乱;传旨赵德昭,想尽一切办法也要稳住经济形势;再传旨蜀中王全忠,将蜀中存粮尽数调往汴梁,以备灾荒。” 蜀中本为粮仓,多年前收归之后便一直存着,到了今日终于派上用场。 辽国就没那么幸运了,国土腹地被控鹤军和背嵬军一通闹,大部分百姓都迁徙到了更北的草原。如今已经入冬,到处都在下雪,道路积雪覆盖泥泞难行,短时间内很难支援到锦州。 锦州城内本存了半年的粮食,如今已过了数月,倘无粮草支援,怕是很难撑过这个冬天。 曹彬命兵士运了几尊火炮上松岭,利用高度优势将炮弹抛射入城中。反正只是制造紧张情绪恐吓辽军,又不为杀伤,所以工匠白天睡觉,晚上开炮,吵得整座城不得安宁。 如此炸了几日,孤稳军统领萧娄国实在受不了,上前请旨到:“皇上,娘娘,大军不能就此在城中困守,不如由臣率一支精兵,先行剪灭一面之敌,令援军和粮草可以从容入城。” 耶律贤问到:“倘是出兵,萧统领打算先打哪个方向?” “回皇上,”萧娄国对到:“西北为周师精锐控鹤军和背嵬军,恐不易对付;西南有巾帼军把守,她们使用的连发火铳也不易突破;唯有东面的铁骑军,身处辽泽之中,后背又有韩枢密虎视眈眈,想来最容易击破。” “只要击退铁骑军,与韩枢密合兵一处,即行转向西南,与休哥大王里外配合,必能大破巾帼军。如此西北的背嵬军和控鹤军于中原联系切断,成了一支孤军,想要将其击溃,便易如反掌。” “朕也赞同先行往辽泽出兵,”萧氏说到:“如今中原皇帝就在铁骑军中,只要将铁骑军击溃,生擒中原皇帝,则西南西北之围自解,甚至还能讨还幽云。” 耶律贤有些疑惑:“皇后能确定中原皇帝就在铁骑军阵中吗?自战役开始,一向喜欢亲征的他从未露面,会不会自是坐镇幽云指挥?” 萧氏解释到:“皇上,似控鹤军这种千里奔袭迂回,与中原失去联系的事,中原皇帝定然不会做;而似呼延赞这种急切冒进,被偷袭侧翼的事,也非中原皇帝行径;唯有突然登陆骗开城门以小博大,才是中原皇帝用兵之道。所以臣妾敢断定,中原皇帝目下就在辽泽。” “既如此,”耶律贤喝到:“萧娄国、耶律恒德听旨,命你二人各领一支精兵,自东门杀出,务必生擒中原皇帝。” “臣等遵旨。” 俩人点齐人马,杀出东门外,还不等列阵完成,轰的一声爆炸,大批兵士连人带马飞上了天。 其余马匹受惊,纷纷嘶叫着抬腿转圈。 一声过后,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爆炸处仍是只能用‘尽皆糜烂’形容。 刘光义站在火炮旁,兴奋的大喝:“炸死这帮孙子,炸,炸。” 炮火密集轰向城下,剩余辽兵根本无法出城,便干脆躲在城里。 城外辽兵无所遁形,想要保住全尸都成了奢望。 耶律恒德站在城头,看着前方不远处冒着火光的炮筒,只能大叫到:“撤,撤,暂且撤回城中,躲避炮火。” 按周师这炮火密集程度,想要炸毁东城墙,不过就是一顿饭的时间,但他偏偏将炮兵阵地后移,炸了半天,城墙毫发未损。 耶律恒德顿时明白周师要干什么,急忙回城禀报:“皇上,娘娘,周师并无攻城之意,他是想将大军困死城中。” “休哥和斜轸尚在城外,”耶律贤说到:“还有宗室大军也正赶来,看他如何困死朕?” 萧氏开口到:“只怕周师的目的不是城内的我们,而是外围的大辽各军。” “其以火炮将皇上困于城中为饵,令休哥大王和斜轸大王不得不救,倘其设伏兵于半途,则休哥斜轸危矣。” 耶律贤大呼:“即刻设法传旨休哥与斜轸,命其不得冒进。” 萧氏摇头到:“皇上,如今你被困城中,休哥和斜轸就算明知是陷阱,也会拼了命前来相救,这便是周师阴险之所在。” 耶律贤呼到:“周师如此阴险,难道朕只能坐视休哥和斜轸钻入圈套?” 耶律恒德低头不说话,萧氏思虑一阵,开口到:“周师既如此阴险,朕也可依样画葫芦,来一招釜底抽薪。” 耶律贤连忙问到:“皇后有何好计?” 萧氏说到:“中原皇帝虽治国有方,国力蒸蒸日上,然其国内却也并非铁板一块。” “据臣妾所知,中原宋王赵匡胤一直以来便有反心,意欲取中原皇帝而代之。” “十多年前,若非韩德让一时心慈手软,怕是中原早已改姓赵。” “中原皇帝虽破了赵匡胤兵变,然国内无人可用,只能以赵匡胤总领朝政,只是不让其掌兵而已。” “赵匡胤经过十数年经营,如今中原朝堂皆是其一手提拔,其子赵德昭更是掌握大周财权。” “现中原兵力尽在我大辽境内,汴梁必然空虚,倘此时赵匡胤起事,必至中原大乱。” “后院起火,中原皇帝自是要撤兵回去灭火,如此锦州之围便自解。” “妙,妙,妙,”耶律贤连连拍手:“此计甚妙,皇后果为朕之贤内助,既如此,即刻遣人南下联络赵匡胤吧。” 耶律恒德执礼到:“皇上,臣愿设法南下,促成此计,以解锦州之围。” “好,”耶律贤说到:“朕准了,朕就安坐锦州,等待恒德的好消息。” 前方打仗,御街上的生意照旧。 不过自从皇上下旨尽调江北之兵后,汴梁城里的气氛颇为诡异。 官员们时常三三两两扎堆,窃窃私语不知在议论些什么,一旦有外人走近,随即正襟危坐,装作没事人儿一样。 监国的纪王柴熙谨一直谨小慎微,生怕出了一丝纰漏。 大凡有事,他便派人将奏折送往前线,交柴宗训批阅后再执行。 还好有赵匡胤维持,才不至于因柴熙谨的谨慎误事。 如今江南、岭南、蜀中形同于自治,西北有王著经营,幽云杨延平守着,虽为宰相,赵匡胤管辖之地也不过大名府、中原、荆南、朗州一线而已。 最近皇上尽发江北之兵,为了协调粮草辎重,赵匡胤又忙得不可开交起来。要真的论起权力和资源,他现在甚至还不如赵德昭。 虽然江南岭南等地形同自治,但用的钱都是出自大周社稷银行,不管杨延定和慕容德丰们多么刚愎,却也不得不卖他赵德昭三分面子。 以至于赵德昭如今在朝中颐指气使,大批朝臣围在他左右,那些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的,大多是他的铁杆。 身为宰相,赵匡胤自然感受到朝堂的不对劲,特意抽出时间来规劝赵德昭:“大郎,听说近日你与朝中那些居心不良之辈走得很近?” 赵德昭矢口否认到:“父王,孩儿不过是署理银行的,本部事情都有些忙不及,如何与朝臣接近?” 赵匡胤说到:“没有就好,如今大军尽发往北方,汴梁空虚,朝中那些鬼蜮之徒动起了歪心思,你切不可沾惹。” “须知江北之兵虽尽发,然岭南和蜀中未动,西北还有潘仁美和王宪虎视眈眈,汴梁留守曹翰也非善与之辈,还是尽心尽力署好部事,待皇上凯旋班师便好。” “宋王,”管家赵五找了过来:“外间一人自称宋王故交,特来求见宋王。” 三〇六 白帽子 赵匡胤和赵德昭父子相继来到前厅,只见一人形容粗犷,正端坐品茗。 自从皇帝越来越不管事,赵匡胤的权力变得越来越大之后,他竟有些虚怀若谷起来。 来人正是耶律恒德,见到赵匡胤,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宋王。” 赵匡胤看了一眼,疑惑到:“恕本王眼拙,阁下既是故交,为何本王却想不起来?” 耶律恒德左右看了看,赵匡胤将下人遣走,开口到:“阁下但说无妨。” 耶律恒德淡淡到:“二十多年前,宋王在高平陵风采实令在下惊为天人,可恨在下当时身份低微,无缘结识,今日特冒昧来访,以圆心中夙愿。” 高平陵之战是先皇柴荣登基后的立国之战,赵匡胤、慕容延钊在那场大战中大发神威,击退北汉与辽联军,避免了中原落入辽国手中。 赵匡胤有些警觉起来:“你是辽人?” 耶律恒德再次行礼:“大辽皮室军统领耶律恒德,见过宋王殿下。” 赵匡胤站起身来:“如今两国交战,不宜待客,阁下请回吧。” “宋王勿忧,”耶律恒德淡淡一笑:“在下此来,不过为尝夙愿,既已见到宋王,在下自当退去,宋王止步,无须再送。” 耶律恒德大喇喇出去,赵德昭连忙叫过管家:“派两个人跟着他。” 管家奉命出去,赵德昭回头到:“父王,如今两国大战正是紧要之时,这耶律恒德身为皮室军统领,甘冒风险来到汴梁,绝不是只为见你一面这么简单。” 赵匡胤冷笑一声:“本王自然知道,且不去理会他,倘他敢作乱,立时便将其交与曹翰。” 赵德昭左右看了看,小声到:“父王,此时正是大好机会,倘错过之后,便不会再有。” 赵匡胤摇头到:“本王已年届五十,所谓五十而知天命,有些事,实是天命所归,非人力所能强求。” “父王正值盛年,何出此暮气之言?”赵德昭说到:“汉太祖登基之时,时年五十四岁;孩儿记得父王当年曾有豪言,本朝太祖开国时年四十八,如今父王与其年龄相仿,正是成就大业之时。” 赵匡胤长出一口气:“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本王正是气盛之时,如今却已看透世情,这天下,属实不姓赵。” “当年汴梁城下,倘你不以性命相逼,本王也许会将错就错。如今中原在皇上大政之下,国势日隆,百姓安居乐业,本王实不想让天下再次大乱,百姓流离失所,以至于令本王遗臭万年。” 赵匡胤虽一直有反意,但他与那些造反者不同,他有底线,心中有百姓,这也是柴宗训这么多年一直敢将朝政放在他手上的原因。 当然,赵匡胤也没让柴宗训失望,虽不与柴宗训贴心,但他治国的大政方针,他一直坚决贯彻,所以才有如今之盛景。 当年瀛洲之时,柴宗训曾豪言,倘治理不好大周,便退位让贤。 如今回过头来看,将一个百年战乱,千疮百孔的国家,在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内便治理得井井有条,不仅再次一统中原,且在北边打得辽人节节败退。 扪心自问,赵匡胤觉得自己做不到。 但一向生活优渥,却遭逢数次打击的赵德昭,没有赵匡胤的感受和胸怀,只见他劝说到:“父王,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大事者,何须拘于小节?” “成何大事?”赵匡胤反问到:“如今这天下,除了不姓赵之外,还有何事不是你我父子说了算?只要实权在手,何须那些虚名?” 赵德昭说到:“戴着斗笠看天下,始终不如抬头看天下看得更远,更何况此时斗笠被狂风暴雨打得松散,正是将其揭去之时。” 赵匡胤冷冷到:“既知有狂风暴雨,何敢掀斗笠?本王劝你老老实实做人,倘能经营好银行,将来本王百年之后,这宰辅之位,便仍是我赵家的。若你不知死活上蹿下跳,赵氏阖府这三四百口,便会命丧你手。” 赵匡胤语气严厉,赵德昭不便再争论,便敷衍一句:“父王教诲,孩儿牢记于心,定当老实做人,低调为官,不让父王担心。” 父子俩一同回到后堂,翌日早起,赵德昭便找到管家:“昨天那人,在何处落脚?” “回公子,在燕云会馆。” “他倒是胆大,不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赵德昭说到:“我要去会会他,此事万勿让宋王知道。” “公子,小的省得。” 赵德昭来到燕云会馆,这里熟人真的很多,一路都有人打招呼。他像是寻常客人那般,不经意的走到后面。 此处为人客住宿的地方,倒是清幽得多。 刚刚站立房门前,门便立时开了。 耶律恒德站在门口执礼笑到:“我就知道大人会来找我,不然不会一路派人护送,大人请。” 赵德昭大大方方进门,耶律恒德左右看看之后,小心翼翼将门关上。 “如此胆大包天,信不信本官只须一声大喝,你便会身首异处?”赵德昭立于花盆前淡淡到。 耶律恒德神在在说到:“赵大人不会的。” 赵德昭冷哼一声:“你怎知本官不会?还不将你潜入汴梁意图从实招来?” 耶律恒德说到:“我潜入汴梁,只为见心中大英雄,送其一礼而已,别无他图。” “送礼?”赵德昭说到:“我父位极人臣,贵为宋王,天下何种珍宝没见过?何须你蛮夷之礼?” 耶律恒德淡淡到:“我来送宋王一顶白帽子。” “放肆,”白帽子可是戴孝之物,赵德昭刚要怒斥,转念想到冠‘白’于‘王’上,乃是‘皇’字,但他不能被耶律恒德看出无知,只能继续色厉内荏到:“如今两国大战,我看你是借机挑拨我大周朝政吧,倘你就此离去,本官可当做没见过你;若你继续勾留兴风作浪,别怪本官不客气。” 耶律恒德早将赵德昭看穿,倘若他真的忠于大周,早就该派人将他抓起来,何至于派人跟踪,然后前来私会? “大人,”耶律恒德说到:“我并非有意兴风作浪,只是看到明君蒙臣,任由昏君挑起战端,以至黎庶水深火热,所以特来献策而已。” 赵德昭故意质问到:“什么明君?什么昏君?” 耶律恒德解释到:“相信中原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这些年大周四处挑起战端,倘非宋王勉力维持,此刻大周恐已千疮百孔。” “如今更是无端侵入大辽,以至国库数年积累为之一空,百姓无端遭此厄运,税赋加重。我一路南下,黎庶皆怨声载道。如今昏君爪牙尽皆助其侵辽,却正是明君正位之时。” “本官不懂你在说什么,”赵德昭说到:“限你三日内离开汴梁,否则本官将对你不客气。” 虽然看穿赵德昭心思,但造反毕竟是天大的事情,不知他有没有这个胆量。 耶律恒德赶紧说到:“大人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江北士卒尽前往辽境,汴梁空虚,只要宋王断其粮草,登高一呼,我大辽各军拼死拖住周师,必能成就大业。” “你果然只为挑拨我大周君臣关系而来,”赵德昭说到:“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父子一向忠于朝廷,岂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说罢赵德昭转身就走,耶律恒德跟在后面呼到:“赵大人,赵大人…” 赵德昭不予理之,头也不回的离开燕云会馆。 耶律恒德懊丧的大骂:“竖子不相与谋。” 弄清耶律恒德来意,与赵德昭心中所想差不多,但他此时却有些打鼓起来。 十多年前,他的叔叔赵光义,与他现在心思是一样的,却因父王犹豫以至枉丢了性命。 现在的问题,不是时机,与国内局势以及辽人是否支持无关,须得做通赵匡胤的工作,让他提起年轻时的雄心壮志,登高造反。 赵德昭虽贵为大周社稷银行行长,天下所有的钱都掌握在他手中,但这钱该怎么用,他说了不算,得财相符彦卿说了才算。 虽然符彦卿年事已高,几乎不再视事,但他的子孙多任地方转运使,牢牢掌控着钱粮用途。特别是他的儿子符昭愿,已由荆南调任汴梁,只待他一死,符昭愿便顺利接班。 朝中众臣,多与赵匡胤有旧,看到他赵行长,也会给三分薄面。 但给面子归给面子,造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得提着全家的脑袋上,赵德昭的分量还是不够,得赵匡胤亲自出马。 但赵匡胤现在一副当了王就很满足的样子,令赵德昭颇是头疼。 假如赵德昭现在敢去跟他说,爹,辽人支持我们,汴梁也很空虚,你可以造反改朝换代啦。 赵匡胤虽不至于将他绑缚金銮殿请罪,但几个大耳瓜子是不会少的。 须得有一个契机提醒。 赵德昭苦思半天,现在全国的目光都关注着北边的战事,还有谁会注意到朝政?那契机怎么找? 对了,赵德昭一拍大腿,运河,现在也只有运河能在朝堂上炸起一丝丝水花。 三〇七 石人 运河工地上正热火朝天。 自开凿以来,虽因地方保护闹了些不愉快,后来朝廷很快就给解决。 只要出工一天,完成差役交给的任务,就有三角工钱。 以前听说官府时常克扣,服徭役的人吃不饱穿不暖,更加别提工钱。 但现在都察院的老爷们日日在工地巡视,倘有克扣者,再也没见到他出现在工地上。 目下正是冬天,农忙完的百姓又纷纷涌到工地上,一派繁忙的景象。 这天吃过早饭,役工们像往常一样前往运河工地。他们几人相互配合,挖土倒土有条不紊。 一个役工铁铲下去,似乎铲到什么硬物,用脚踩了几下,纹丝不动。 旁边与他配合的倒土工说到:“可能是石头,老六,你换个地方。” 叫老六的役工将铁铲移开一些,用力铲了下去,泥土中发出沉闷的响声。 老六诧异的换了几个地方,都挖不下去。 倒土工玩笑到:“该不是挖着什么宝贝了吧。” 所谓说者无心,一旁几个挖土的役工当即凑了过来:“有宝贝?” “不知道,”老六说到:“挖挖看呗。”几人当即埋头挖了起来。 听说这边有宝贝,一群役工凑了过来帮着挖土。 表面的一层土很快被铲尽,竟是一个石头雕刻的巨人。巨人面相清晰,只有一只眼睛。 “这谁这么无聊,竟将这石人埋这么深。” “什么无聊,说不准这下面是哪个帝王将相的坟墓呢,倘是发掘出来,只要拿上一两件宝贝,这辈子就吃穿不愁了。” 帝王将相墓前有石刻很正常,可能因为年代久远,石刻倒塌之后被尘埃掩埋。倘因开凿运河被挖开,怕是在场诸人都要跟着鸡犬升天。 那还等什么,赶紧挖呗。 花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将石刻完全挖出来。 役工们叫来吊具,将整个石刻吊起站立,所有人都像看稀奇一样围了上去。 “看,石人后背有字。” “什么字?什么字?”在场大多为睁眼瞎,只知道张嘴询问。 等着发财的差役命人将石刻后背打扫干净,一字一顿的念到:“莫道石人一只眼,凿动运河天下反。” 刚刚念完,差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什么意思?” “石人要造反?” “莫不是这石人挖出来,会有何变故?” 役工们议论纷纷,哪还有心思干活。 “发生了何事?为何都在此聚集不干活?” 役工聚集惊动工部尚书林彦升,他赶到现场大喝:“尔等都不想要工钱了吗?” 差役上前举手示意:“大人请看。” 林彦升跟着念了一遍:“莫道石人一只眼,凿动运河天下反。” 他低下头去,似在思索这句话的意思。 “哎呀,不好。”林彦升一拍大腿:“这运河便不该开凿。” “当初众臣一致反对,皇上却一意孤行,这下坏了,莫不是这天下要变天了不成?” 说到这里,林彦升转头看着役工:“尔等挖出这石人,等同造反,一律都要问罪。” 老六慌忙与一群役工辩解:“大人,我等实是不知这石人是何意,也并无反意,请大人开恩。” “无反意怎会挖出这石人?” “与我等何干?这石人本就在此处。”一个役工大声辩解到。 林彦升怒到:“是本在此处,还是尔等故意为之,跟本官回衙门一趟便知。” 役工呼到:“倘跟你回去,怕是由不得我等了吧。”接着他站到高处大喝到:“兄弟们,此事本与我等无关,林大人偏指我等谋反,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我等不如先将这狗官扣住,反了吧。” 另一役工跟着附和:“就是就是,有石人指引,且目下朝廷大军皆在辽境,究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哩。” 先前役工又说到:“造反是死,不造反被这狗官拿去也是死,不如博一把,赢了封侯拜相世代显贵,输了也不亏。” 一众役工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炎夏人虽极富反抗精神,但不是被逼得活不下去,谁会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造反。 譬如李自成,后人皆知其造反,却不知在造反之前,他经历了多少次活不下去。 李自成本出身富家,但因为接二连三的旱灾蝗灾,导致他家也成了无产阶级。他放过羊,牧过马,后来终于吃上皇粮做了驿卒。 在一次工作中,李自成丢了文书,恰好遇上崇祯裁撤驿站,他不被裁简直没天理。 这时候西北一代便不太平,丢了饭碗的李自成该加入造反队伍了吧,但是他没有。 他老老实实回到家中,准备务农,且不时反省自己为何那么不小心丢了文书。 那个年代,灾害一年接着一年,种地等于饿死,各地造反的农民越来越多,李自成武艺高强,随便加入哪个队伍都会受欢迎。 但他仍未造反,只是向富户艾举人借债继续种地度日。 种地的收成根本还不了债,艾举人逼得很紧,李自成依然没有反。 当时向艾举人借债的人很多,为了逼人还债,艾举人决心杀鸡儆猴,将李自成下入大狱准备害死。 这个时候再不反抗就真的活不下去了,于是李自成杀了艾举人。 手上有了人命案,又活不下去,这下该反了吧,但李自成仍然没有。他与侄子一起跑到边境当兵,试图卖命换一顿饱饭。 这时候的大明早已腐败不堪,军队从上到下都在喝兵血,李自成不仅要卖命,还吃不上饱饭,身边还有一群境况差不多的帮手,但李自成仍是坚决未反。 直到都城被后金围困,他们这群边军前往勤王,路上参将将所有军饷克扣,一分钱都不发。 沿途的老百姓也是饿殍遍野,恳求衙门赈济。衙门不予理会,行将饿死的大头兵和老百姓一合计,杀了参将和县令,这才开始造反。 之所以说这么多,就是想解释一句,从古至今各种起义虽多,却也不是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老百姓就会跟着你干的。 两个役工只管煽动,林彦升吓得面无血色,他不下令,差役也只是在一旁干站着。 看热闹的役工越聚越多,倘真有人附和两个煽动的役工,后果不堪设想。 “何人在此聚集喧哗?”身后炸雷般的喝声响起,一众役工慌忙回头,却是监督差役的左副都御使张齐贤。 张齐贤出身军旅,在平定汉地,征伐幽云中多次出生入死。虽长相比较斯文,为人也颇谦和,但瞪起眼睛来,浓浓的杀意便从身上散发出,吓得役工赶紧让出一条路来。 原本监工之事属曹翰,但曹翰此时为汴梁留守,便换了张齐贤前来监工。 眼见林彦升在此,张齐贤问到:“林大人,发生了何事?” 林彦升还未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只是随手一指。 张齐贤转头,同样也念到:“莫道石人一只眼,凿动运河天下反。” 役工老六上前到:“张大人,小人等在泥土中挖出此物,林大人非说小人等等同谋反,请张大人替小人等做主啊。” 张齐贤摸了摸石人,淡淡到:“此为前朝古物,与大家无关,大家且放心继续做工吧。” 有他这句话,役工们放下心来,回头准备继续做事。 “且慢,”林彦升忽地活了过来,上前将石人仔细勘察一番,怒喝到:“这分明就是近期之物。” “以本官看来,分明是尔等对徭役之事心怀不满,所以故意造此石人,谣言惑众意图造反,来呀,给本官拿下。” 众差役迅速动手,要将挖出石人的役工拿下。 先前煽动的俩人大喝到:“弟兄们,咱们是活不成了,不如就反了吧。”众役工顿时骚动起来。 “我看谁敢。”张齐贤怒到:“都给我站在原地不要动。”跟随而来的都察院差役将众役工与林彦升隔开。 林彦升皮笑肉不笑:“张大人好大的官威啊,你是要包庇这些反民咯。” 张齐贤根本不惧:“没有林大人官威大,不怕耽误工期,役工说拿下就拿下。” 役工老六趁机辩解到:“张大人,小人已在此开凿运河一年多,每日能赚三角工钱,比小人在镇上给人做工还要高出几分。去年冬天到今年冬天,小人已攒了一百多钱。待运河凿通,小人的彩礼便能准备足够,回乡说上一房媳妇儿。如此有盼头的日子,小人怎会造反?” “是是是,”一群役工附和到:“张大人明鉴,小人等在此日日有工做,工钱比他处高,饭也管饱,巴不得朝廷到处开运河呢,怎会去造反?” 在场所有役工都在拼命解释,唯有煽动的俩人站在一旁不做声。 张齐贤抬头望去,两个役工眼神躲闪。 “尔二人何时在此上工?为何本官未见过尔等?” 俩人不答,张齐贤转头问工部差役:“这俩人在哪一处登记造册?” 一众差役低下头去,没有人回答。 此时一名役工突然发难,袖口一抖,一把匕首抓在手上朝张齐贤刺去。 张齐贤可是身经百战之人,岂能害怕这等小动作。侧身避开,双手抓住役工肩头和胳膊,用力一挑,役工惨叫一声,肩头脱臼,匕首掉落地上。 另一个役工转头要跑,都察院差役蜂拥而上,将其按倒在地。 三〇八 失败 柴宗训只在需要的时候将天神当回事,钦天监定下的日子可以随意改动,能把大臣送入河中沟通河神,随便念几句咒语便可令萨满称臣,连带着他的一批亲信大臣,都对天神不那么尊重。 张齐贤根本没把石刻放在眼里,而是转身安抚役工情绪,让他们尽快复工。 林彦升在一旁喋喋不休:“张大人,这石刻要么是天神指引,要么是别有用心之人所置,倘张大人就此放过此事,莫非真要包庇造反者不成?” 张齐贤看了看被擒获的二人,转身到:“林大人,本官定会将此二人严加拷问,将石刻之事查个水落石出,给林大人,给众役工,给皇上一个交代。” 林彦升张嘴想辩,却不知从何开口。 谁能想到这些役工都是口嗨呢?每日上工之时,总会听到有人抱怨活儿苦,抱怨差役,抱怨朝廷,抱怨钱赚得慢花得快,更有脾气暴躁者,恨不能当时就拿起铁锹造反。 这种状态下,似乎只要有人煽动,所有役工就会揭竿而起。 可惜林彦升和赵德昭这种在世家中‘何不食肉糜’长大的人不会了解,抱怨和造反真的是两回事。 他们可以‘一将功成万骨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役工身后却是千千万万个家庭,谁不是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子?造反岂有那么容易? 就像流水线上,那些天天抱怨伙食差工资低,恨不能马上就辞工不干的人,往往却个个月全勤。 也许计划再周密一些,详尽一些,真的能闹出些水花来。但一来都察院日日在此监察,二来时间太过仓促,容不得仔细谋划。前线局势紧张,倘大军即日攻下锦州,就此凯旋班师,任朝堂上再大的水花,也没什么用。 “好啦,”张齐贤说到:“大伙儿都上工吧,本官在此保证,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只要没有参与此事,大家伙儿可放心做事,倘能提前完工,本官当即向朝廷为大家表功。” 役工老六率先跪下来大呼:“谢谢张大人。”众役工跟着跪了下来:“谢张大人。” 所有人都站在张齐贤那边,林彦升无法再纠缠,只好将张齐贤拉到一边:“张大人,休怪本官没有提醒你,他日皇上得知你如此草率处理此事,若是怪罪下来,须得你自家承担。” 张齐贤说到:“如今江北之兵尽数进入辽境,倘激起民变后方不稳,皇上如何在前线打仗?所以本官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局势稳定住。他日朝廷问责,本官一力承担便是,与林大人无关。” 只要能撇清关系,事情不成就不成吧,又不是宋王亲自下令。不过林彦升还是装模作样色厉内荏的朝役工嘶吼到:“尔等休要窃喜,待将来案情查明,倘有与此有关者,本官定斩不赦。” 运河工地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赵德昭很着急,耶律恒德比他更着急。 在汴梁迁延许久,赵德昭找过他一次后,赵家父子便再也没来过。继续这么下去,耽误的可是大辽的时间。 但整个大周,有实力有野心的也只有赵氏父子,而且赵德昭绝对有反意,不然他不会前来试探。 无奈,耶律恒德只得再次私下联络赵德昭。事态紧急,已容不得他打哑谜,只要赵德昭前来,他便将计划和盘托出。 外面响起敲门声,耶律恒德大喜:“赵大人果是信人。”开门一看,却是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 耶律恒德警觉到:“你是何人?” 女子径直入内:“我是何人?我与你一样,皆是郭家的手下败将。” 耶律恒德不敢关门,做出一副随时逃跑的模样:“你来此做甚?” 女子自顾自坐下:“来此规劝你,少异想天开,尽早息兵退往草原大漠,积蓄力量后再战。” 既如此说,想必这女子与赵德昭熟稔,耶律恒德放下心来。 “莫不是赵大人退缩了?”耶律恒德争取到:“只要赵大人愿与我里应外合,管保大事可成。” 女子冷笑一声:“如今辽主被重兵包围,自身尚且难保,如何与赵大人配合?你此来不过是利用赵大人搞乱后方,借机令辽主逃命而已。” 被说穿计划,耶律恒德却也并不心虚:“各取所需而已,倘赵大人愿意,我大辽铁骑可拼死拖住周师,为大人谋划争取时间。届时赵大人位及至尊,我主亦能得脱,岂非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女子说到:“我看是异想天开才对,你可看到汴梁城头火炮?可知城内尚有武装到牙齿,精锐过背嵬军的猎豹突击营?汴梁留守曹翰手下,亦有上万兵力,如何成事?” 耶律恒德低下头不说话,女子继续说到:“辽主倘有雄心,可乘此时留存实力撤往草原大漠,待将来中原有变,时机成熟,赵大人自会与辽主联络,到时再里应外合,大事可期矣。” 耶律恒德看着女子眼神,忽地想起来:“姑娘可是赵大人红颜知己,当年南唐嘉敏郡主?” 女子不答,只说到:“你快走吧,此处本为符氏产业,倘被人发觉身份,就算插翅也难飞。” 耶律恒德有些不甘心:“如今便是大好时机,倘待中原有变,不知要到何时。” 女子说到:“中原万里江山,只系于郭氏一人,变化也许说到就到。” 耶律恒德立时明白,拱手到:“在下谨遵郡主教诲,退回草原大漠,等候赵大人的消息。” 安州城。 得知耶律贤被围,辽宗室大军由宋王耶律喜隐率领赶至安州驻扎,准备前往锦州救驾。 耶律喜隐与耶律贤本为堂兄弟,其妻萧氏与辽后萧绰是亲姐妹。 如此关系,耶律贤被困,耶律喜隐本该奋不顾身前往援救,但耶律喜隐却一直犹犹豫豫不想出兵。 这里面,牵涉到辽国皇位继承的几笔孽债。 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有嫡子三人,长子人皇王耶律倍,次子辽太宗耶律德光,幼子耶律李胡,三子生母皆是独臂皇后述律平。 耶律倍身为嫡长子,勤敏好学,善骑射,是个文武全才,最受耶律阿保机喜爱,本是皇位继承的不二人选。 奈何耶律阿保机突然崩逝,当时耶律倍并不在朝中,且其母述律平一向不喜他的汉化,又兼其弟耶律德光战功赫赫。 耶律德光便在述律平的支持下,继承了皇位,是为辽太宗。即位后耶律德光为讨母亲欢心,封了幼弟耶律李胡为皇太弟,天下兵马大元-帅。 耶律倍虽甘心臣服于耶律德光,但德光岂能对他放心?日日派人监视骚扰,无奈之下,耶律倍只得带着小妾投奔后唐,最终为后唐主李从珂所杀。 耶律德光在南征途中病逝,按照汉人的规矩,继承皇位的应该是皇太弟耶律李胡。但李胡性情暴虐,不得人心,很多宗室和大臣因同情耶律倍,便提议立其长子耶律阮为帝。 述律平得知此消息后大怒,处死了不少人。众宗室和大臣为自保,纷纷劝说耶律阮前往太宗灵柩前继位,是为辽世宗,由此皇位回归长子耶律倍一系。 述律平岂能甘心耶律阮为帝,即刻派耶律李胡率军前往攻打耶律阮,哪知李胡竟大败。述律平亲自率兵,与耶律阮在横河之横渡对峙。 危急关头,辽大于越耶律屋质出面斡旋,劝和双方达成横渡之约,耶律阮这才坐稳帝位。随后有人告发述律平与耶律李胡谋反,耶律阮便将二人囚禁于祖州。 但因为辽本是部落联盟,权力并不集中于皇帝一身,且国内契丹与汉民族矛盾不断,耶律阮即位后叛乱不断。 当了五年皇帝之后,耶律阮于火神淀被叛乱的宗室耶律察割和耶律盆都刺杀,大于越耶律屋质与辽太宗耶律德光长子耶律璟率兵平叛,杀了耶律察割和耶律盆都。 耶律璟在血泊中登上王位,是为辽穆宗,皇位回到次子耶律德光一系手上。 耶律璟是史上有名暴君,荒耽于酒,畋猎无厌,赏罚无章,朝政不视。在位期间,宗室夺权活动愈演愈烈,国内极不稳定。 偏耶律璟性情暴戾,醉酒后喜好杀人,尤其是近侍,被杀不知凡几。最终,其被不甘心坐以待毙的几名近侍在黑-山合谋杀死。 耶律璟死后,耶律阮之子耶律贤,也就是大辽现在的皇帝,在宰相萧思温、飞龙使女里,南院枢密使高勋的支持下,雪夜飞奔至灵前继位,大辽皇位又回到长子耶律倍后人手中。 反正这皇位转来转去,就在耶律阿保机长子耶律倍、次子耶律德光一系,就没有幼子耶律李胡什么事。 要知道耶律李胡曾是皇太弟,又深得太祖皇后述律平喜爱,这让耶律李胡之子耶律喜隐如何甘心? 在穆宗朝时,耶律喜隐便曾兴风作浪要夺位,事败后耶律李胡为其顶罪,自尽于狱中。 耶律喜隐虽死罪已免,却一直被囚禁,直到耶律贤即位大赦天下将其放出,并赐宋王。 即便耶律贤没有被围困,耶律喜隐也是小动作不断。如今耶律贤被困在锦州,耶律喜隐怎会傻傻的救他出来? 三〇九 生擒韩德让 柴宗训只记得辽国皇位更替很乱,不太了解其中的细节。只按既定计划,派遣铁骑军前锋营统领刘廷率本部,以及来援的幽云军一部埋伏在路上,只等耶律喜隐钻进圈套。 耶律喜隐大军驻扎安州,他每日却只知饮酒作乐,丝毫没有出兵之意,这可急坏了耶律贤的亲信韩德让。 这日耶律喜隐正在酒肆与几个宗室豪饮,外间却一阵骚动。 宗室耶律葛只高声喝到:“何人在此喧哗?” 只见韩德让推门进来怒斥到:“皇上身陷重围,尔等竟还有心在此寻欢作乐…” “你是个什么东西,”耶律葛只一拍桌子站起来:“敢管大王们的事。” “大王?”韩德让丝毫不惧:“似尔等这般不忠不孝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放肆,”耶律葛只拔出大刀:“你不过一个马奴而已,侥幸得宠,便该向主子们摇尾乞怜,如今竟敢犯上作乱,看本王不宰了你。” “诶,”耶律喜隐起身拦阻到:“葛只大王何必动怒,韩大人也是一片忠心哩。”接着他又转头到:“韩大人暂息雷霆之怒,非是本王不欲救驾,只是周师将锦州重重围困却不攻城,必是在半途设了伏兵,单等大军去援救,杀个措手不及哩。” 韩德让说到:“圣驾被困,莫说伏兵,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该去闯。” “说得轻巧,”耶律葛只插了一句:“你怎不去闯?被困的可是你的主子呢。” 韩德让充满悲愤,不是他不愿意闯,只是当初订立防御战略时,由他带三万兵马防控辽口沿岸。 谁知周师竟从积利州无人区登陆,将他防守海岸的三万人马击溃,如今虽收拢多时,却也不过一万多人。 周师铁骑军八万人,又有火炮火铳相助,这一万多人冲过去连塞牙缝都不够。 “宋王殿下,”韩德让呼到:“倘殿下即时出兵援救锦州,韩德让愿为先锋。”只要你愿意帮忙,我可以在前面为你趟雷。 耶律喜隐当即应承:“好,既是韩枢密愿为先锋,本王再不迟疑,即刻发兵锦州救驾。” 韩德让当即回去整顿兵马,耶律喜隐虽是援军统领,但这兵并不是他一个人的,算是宗室联军。 听说他要去救驾,耶律葛只第一个不愿意:“喜隐,你我虽同为宗室,我知你心意,你也知道我来此只是迫于压力,什么救驾不救驾,可不关我事。” 耶律喜隐阴阴一笑:“倘不去救驾,韩德让怎么会死呢?想那韩德让,一味的谄媚惑主,推行什么汉化,大肆削弱我等兵权,使我等再也无力单独与皇上对抗,如今天赐良机,本王便先断明扆(耶律贤字)一条臂膀再说。” “本王就说你怎会答应得如此爽快,”耶律葛只笑到:“好,只要能杀了韩德让,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其余宗室,交给本王啦。” 宗室联军加上韩德让军,兵力总计超过十万,浩浩荡荡往辽泽进发,准备解锦州之围。 韩德让的副将宁鸣颇为担忧:“大人,那耶律喜隐一向有不臣之心,怎会如此爽快答应你前去救驾,此中恐防有诈。” 韩德让唯有苦笑:“我怎不知其中有诈?可圣驾被困,即便明知是死,我也只能一往无前。” “听说定下此围困圣驾之计的是中原皇帝,”宁鸣说到:“想不到其用心如此阴险,不光大人,想来休哥大王,斜轸大王也明知是计,却不得不往圈套里钻。” 韩德让想起十多年前瀛洲客栈的相遇,六岁时即有此心智,如今布下这般天罗地网也算正常。中原大乱百年,合该换来此等人物出世,只是不幸的是,被大辽遇上。 “宁鸣,”韩德让说到:“周师在前面必有埋伏,稍后大战之时,先由我抵御一阵,你可回中军催宋王出战。” “大人,”宁鸣说到:“末将恐自身分量不足,宋王不予理会,还是由末将御敌,大人前往中军吧。” 韩德让摇摇头:“我本答应宋王为先锋,倘缩回中军,恐为他耻笑贪生怕死,更不会出战。不管怎么说,我韩氏世代忠于大辽,皇上颇为信任,又与休哥大王交好,宋王倘要置我于死地也得掂量掂量。” “再说周师既要困住锦州城,又要分兵抵御大辽援兵,想来应当兵力不足,”韩德让安慰到:“说不定我一番冲锋下来,就能冲开包围圈,只是让宋王给我掠阵而已。” “大人…”宁鸣一脸悲壮。 韩德让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转头便率大军往前冲去。 围点打援既属阴谋,此时却被柴宗训玩成了阳谋。辽人都知道前往援救的路上必有埋伏,却又不得不往埋伏里冲。 当然,如果此时辽国有个于少保,当机立断奉耶律贤长子耶律隆绪为帝,遥尊耶律贤为太上皇,令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组织兵力在外围与周师对抗。 长时间的干耗,客场作战的周师肯定耗不起,说不准连安州都不要便撤兵走人。 但一个摆脱茹毛饮血不久的部落,怎会有于少保的政治智慧和魄力?所以,于少保千古。 扯远了,韩德让率兵前行不远,进入一条山谷。 为什么又是山谷?因为这里本是丘陵地带,不走山谷难道翻越大山? 韩德让举起手掌,回头大喝到:“此间地形险峻,各军小心,须防有周师埋伏。” 幸好山谷并不算长,后军进谷之时,前军已看到谷口。 韩德让一直小心翼翼,军士也异常戒备,即便看到谷口,也不敢有丝毫放松。 “轰…”头上忽地一声巨响,军士抬头,只见无数周师士卒在山上喊打喊杀的冒出来。 “果然有埋伏,”韩德让喝到:“戒备,戒备。” 山上前锋营统领刘廷令旗一挥,数不清的原木巨石往下掉落。 辽军虽遭埋伏,却也并不慌乱,即行结阵抵御。 虽是不慌,但人力岂能与自然相抗,那些巨石原木从山上滚落的力道,结阵根本抵御不住,许多辽兵被砸得血肉模糊,身首异处。 刘廷自木箱里拿出一颗改造过的炮弹,命兵士点燃引线用力往下扔。火炮要用来守城,但炮弹运上山还是挺轻松的。 炮弹掉落山谷之后仍在冒烟,有辽军士卒上前查看,韩德让急切大喝到:“闪开。”却已来不及,一群军士被炸上了天。 接二连三的炮弹从山上丢下来,这可不是结阵便能阻挡的,辽军急忙散开躲避,慌乱间相互挤压踩踏,踩死踩伤不计其数。 韩德让率军抵抗半天,却不见援军信号,心中虽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眼看士卒死伤无数,周师只管轻松的砸石头放原木淋火油扔炮弹,辽军却仍无援军踪迹,韩德让明白今日算交代在这了,狂喝一声后勒马便往山上冲去。 士卒刚要推石头,刘廷拦阻到:“皇上有旨,此人要抓活的。擂鼓助阵,看本统领生擒韩德让。” 宁鸣听到前方喊杀声震天,狼烟遮天蔽日,明白韩德让中了埋伏,急忙跑回中军帐搬救兵。 “宋王,葛只大王,韩大人在前方山谷中了周师埋伏,还请两位大王速速发兵援救。” 耶律喜隐当即起身大喝:“大军开拔,随本王前往援救韩大人。” 耶律葛只却拦阻到:“宋王,倘是韩大人中了埋伏,必有喊杀声,为何本王什么都没听到?” 宁鸣急到:“大王不信出帐一观,韩大人已放出狼烟,请大王速速发兵援救。” 耶律葛只倒还真的出帐看了看天,西南方向果然狼烟滚滚,不过作为奸臣,睁眼说瞎话是必备本领:“哪有什么狼烟,不过是阴天而已,宁统领多虑了。” 随后跟出来的耶律喜隐说到:“既是阴天,那韩大人就是没事咯,按照既定出兵计划,大军明日再开拔吧。” “二位大王,”宁鸣扑通一声跪下:“求求二位大王,发兵援救韩大人吧,末将愿生生世世做牛做马,报答两位大王的恩情。” 耶律葛只不屑到:“尔等本为我家马奴,一世为奴,世世为奴,说这等话有甚用?” 宁鸣忽地起身拔出大刀,如今危急时刻,已不能用寻常之法对待。 耶律葛只急忙后退:“你要做什么?” 宁鸣充满悲愤却又无能为力,只得怒喝到:“倘你不发兵就韩大人,我即刻便宰了你。” “反了你了,”耶律葛只同样拔出弯刀:“来呀,给本王拿下剁了喂狗。” 一群侍卫围了上来,宁鸣敌不过,破口大骂:“尔等鬼蜮小人,哄骗韩大人发兵,眼见韩大人中了埋伏却见死不救,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尔等…” “聒噪。”耶律葛只猛的挥刀,宁鸣头颅被砍下来,热血溅了耶律葛只一身。 韩德让冲到半途,却因马腿磕断,不得不跳下马来继续向前冲。 此时刘廷却从山上迎下来,挺枪被刺。 “来得好。”韩德让大呼一声,与刘廷交上了阵。 韩德让虽不识刘廷,却认得这身盔甲,至少是统领以上。他早已做好阵亡准备,倘能拉上一个周师统领垫背,也算为皇上尽忠了。所以出手招招狠辣,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刘廷是刘光义手下第一统领,刘光义号称大周第一猛将,可只身顶开城门,刘廷自然差不到哪里去。俩人一时斗了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终是韩德让行军谷中耗费太多心力,冲上山来又花了许多体力,斗了两三百招便有些后继乏力。 韩德让自知再打下去必败,便故意卖了个破绽,待刘廷来攻时与其同归于尽。 刘廷果然挺枪刺来,韩德让大喜,刚要出手,哪知刘廷改刺为扫,一下击中韩德让前胸。 韩德让气息被打乱,刘廷趁此机会回身又是一扫,正中韩德让后背,一下将他打趴在地。此时围观兵士蜂拥而上,将韩德让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三一〇 废立 韩德让被擒获之后,即行押往辽泽。其曾在瀛洲救驾之事,军中多有耳闻。 上次安州之行,董遵诲与他有一面之缘,知道这个人胸怀博大,便开口问到:“皇上命将韩德让生擒辽泽,是否有劝降之意?” 柴宗训摇头到:“韩德让心智坚定,恐很难说降,暂且将其关押,冷静一段时间再说吧。” “遵旨。” “记住,”柴宗训叮嘱一句:“要以礼相待。” 刘光义上前到:“皇上,据刘廷前线奏报,韩德让中伏,约定与其一起出战的辽宗室宋王耶律喜隐八万大军竟见死不救,这其中怕是有些蹊跷。” 柴宗训略一思索:“令刘廷派一支人马前去试探,看这个耶律喜隐是故意见死不救,还是害怕中王师埋伏。” 刘光义追问到:“敢问皇上,该如何试探,请皇上明示。” 柴宗训淡淡到:“刘廷前去挑战,倘耶律喜隐拼死与他一战,则证明其按兵不动是怕跟着中埋伏;倘耶律喜隐避战,足证明其是为保存自身实力,救驾之心不纯,或可利用一番。” 锦州城内。 耶律贤正与萧氏一同巡查府库,如今天寒地冻,许多兵士身上仍着单衣,粮食怕也只能将将撑到开春。可这里是辽东,即便立春,也一样是冰雪覆盖。 耶律贤心情有些沉重:“如今情形,怕是只有拼死一战啦。” 萧氏接话到:“周师火炮凶猛,大军无法正面出城,以臣妾看,可自城内掘地道而出。” 耶律贤眉眼稍稍放松一些:“朕就知道皇后会有办法,那以皇后之见,该从哪个方向掘地道呢?” 萧氏说到:“锦州西南西北,背靠幽云,其兵力辎重可源源不断输送,我军不可力敌。唯有东面辽泽,土质松软,方便挖掘。且辽泽登陆不易,极大延缓周师补充,后背还有安州韩德让与我两面夹击。” “更重要的是,中原皇帝此刻便在辽泽,倘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擒获,则侵占之仇,宗社之辱,皆可报之。” “好,”耶律贤说到:“朕即刻命人设法传递消息与韩德让,待城内地道掘通,与其两面夹击。” “皇上,娘娘,不好啦。”孤稳军统领萧娄国匆匆跑过来跪下。 耶律贤略有不满:“何事如此惊慌?” 萧娄国涕泣到:“皇上,宋王耶律喜隐与枢密韩大人率军救驾,韩大人为前锋先行,于安州与辽泽交界之响水谷遇伏,耶律喜隐贪生怕死不予相救,韩大人力战殉国,余部除几个火头军外,尽皆壮烈殉国。” “什么?”耶律贤只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萧氏急忙上前将他扶住:“皇上,你没事吧。” 耶律贤瞪眼指着萧娄国,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终于一口气接不上来,昏死过去。 萧娄国赶紧上前帮忙扶住耶律贤,转头大叫到:“韩大人,韩大人,皇上晕倒啦。” 萧娄国呼喊的韩大人,正是韩德让之父韩匡嗣,以医术见长,因耶律贤体弱,所以一直随侍在侧。 救皇帝休克和救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也是灌姜汤,掐人中,再扎上几针。 耶律贤幽幽醒转,映入眼帘的正是韩匡嗣关切的脸。耶律贤一把抓住他的手哭到:“匡嗣,朕对不起你,韩四哥,没了。” 韩德让之所以受耶律贤信任,除本身才能外,他俩小时候还是玩伴,韩德让在家中排行第四,所以私下里耶律贤一直以四哥相称。 韩匡嗣浑身一震,虽极力克制,但豆大的泪珠还是掉了出来。 萧氏看在眼里,起身怒到:“气死朕了。” 耶律贤连忙问到:“皇后何处去?” 萧氏说到:“皇上,臣妾要去质问那丧心病狂的中原皇帝,为何连救命恩人也敢杀,就不怕遭天谴吗?” 韩匡嗣抹了把眼泪:“娘娘,两军阵前何来恩人仇人之说,何况刀剑无眼,四郎投身军旅,便已做好准备会有这一天,娘娘何苦冒这风险?倘娘娘落入敌手,不仅有辱国体,更会大伤我士气,四郎泉下有知,何以克当?” 耶律贤岔开话题:“朕早知喜隐有异心,岂知他竟明目张胆害死四哥,待锦州之围解后,朕必治其死罪,为韩四哥报仇。” 顿了一下,耶律贤又忧虑到:“只是外围无韩四哥配合,该怎么办?” 萧氏说到:“可将地道挖至周师火炮阵地之下,只要其火炮起不了作用,周师兵士岂是我大辽铁骑的对手。” “好,”耶律贤艰难起身:“朕身体不适,挖掘地道之事,怕是又要劳烦皇后了。” 萧氏淡淡到:“皇上,你我夫妻一体,何须说这些外道话。” 既是开挖地道,萧氏便无暇前往辽泽,问柴宗训一个道理。 柴宗训方接到刘廷奏报,昨日其率一支人马冲向耶律喜隐大营,没想到耶律喜隐根本不接阵,丢下大批辎重后撤回了安州城内。 “如此看来,这耶律喜隐大可利用。”柴宗训淡淡笑到:“刘卿,准备准备吧,朕与你一同去会会这个辽国的宋王。” “皇上,”刘光义说到:“耶律喜隐既无意救驾,正好将其困在安州不与理会,如此大大减轻我军负担,何须再去会他?” 柴宗训摇头到:“那怎么行,朕不仅不能不理耶律喜隐,还要好好的与他亲近亲近。” 刘光义本不以智谋见长,忙问到:“皇上,臣不太懂,恳请皇上示下。” 柴宗训淡淡到:“朕要扶持耶律喜隐,做辽国的皇帝。” “啊?”刘光义说到:“皇上,如今江北之兵尽入辽境,只为灭辽,皇上为何还要扶持耶律喜隐做皇帝?” 柴宗训解释到:“辽之幅员辽阔,不下于中原,以中原人力,很难实控辽境,不如扶持一个听话的人,替朕将辽境管好。” 刘光义略有担忧:“皇上,倘耶律喜隐做了皇帝之后,调转马头集全国之兵攻锦州怎么办?” 柴宗训哈哈大笑:“刘卿,你还得多看看书。” 董遵诲插了一句:“最好也不杀耶律贤,将其放归草原后与耶律喜隐狗咬狗一嘴毛。” “老董这个提议不错,”柴宗训起身到:“刘卿,速联络耶律喜隐,就说朕遣你为使,与他和议。” 耶律喜隐带着一群宗室,仍是日日在安州城内寻欢作乐。 他现在最盼望的,就是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带兵救驾,然后向韩德让那样中埋伏全军覆没。 只要耶律贤的亲信全部死绝,这大辽的天下自然就会落到耶律李胡一系手上。 虽然这样会让大辽实力受损,且周师必将占领辽东。 谁在乎? 大辽实力强劲,那些铁骑又不归他耶律喜隐指挥,反倒是镇压他的利器。 至于辽东,虽占着个辽字,实际也并非辽土,不如就此还给中原人,也省得日后争端。 一群人饮至酣处,正嬉笑之时,侍卫入内跪下到:“启禀宋王,周师统帅刘光义遣使拜见。” 耶律喜隐打个酒嗝:“那刘光义前日遣将攻我,今日又派使者,究竟是何意?” 侍卫说到:“回宋王,使者乃为议和之事,前来呈送拜帖。” “议和?”耶律喜隐更加云山雾罩,他不想救驾,更不想得罪周师,只想看周师和耶律贤拼个两败俱伤。 “先叫他进来吧。” 使者缓缓步入,拱手到:“铁骑军特使刘信,见过宋王殿下。” 耶律喜隐醒醒酒,问到:“尔等既是议和,为何不找明扆,却找到本王处?” 刘信淡淡到:“如今大辽皇帝被困锦州,不出旬日,我王师便可攻破锦州城,届时大辽最有威信之人便是太祖直系的宋王,在下不与宋王议和,却与何人?” “简直信口开河,”虽然心内窃喜,但面子上仍得照拂住,耶律喜隐喝到:“如今大辽举倾国之兵救驾,本王麾下亦有十万铁骑,不日便会兵发辽泽,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哩。” 刘信倒也不慌,只说到:“既是大王不愿议和,请恕在下打扰。在下告退,宋王尽兴。” “且慢,”史载喜隐轻僄无恒,小得志即骄,他岂肯错过任何机会:“本王虽不敢僭越,但你可说说中原和议条件,若有些影儿,本王或可代为上奏。” 刘信说到:“目下辽帝既被围,中原可承认宋王为辽主,只须将辽东有城池之地尽皆归还,中原便可退兵。” 辽人本逐水草而居,不立城郭,这北边儿又城池的地方都是汉地,尽行归还倒也无所谓。 这个条件正如耶律喜隐所想,但中原不该如此明火执仗的说出来,如今各宗室听到这话,一个个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早知中原有此心思,先前便应派人通下款曲,至少不像现在这样被动。 耶律喜隐实在不想失去这个机会,便说到:“贵使远道而来,可先去馆驿歇息,容本王与众位叔伯商议后再做定夺。” 刘信走后,耶律葛只第一个跳了起来:“喜隐,你是不是背着我们,暗地里与中原联络?” 三一一 破坏 耶律喜隐虽为宗室联军统帅,但也只因为他是太祖的孙子而已,兵力在联军中并不占优势。 即便是太祖嫡孙,那也不能私底下联络中原。 耶律喜隐辩解到:“葛只,本王成日与你呆在一起,如何联络中原人?” 耶律葛只说到:“既是未联络,这中原使者为何突然前来,还要承认你为辽主?” “本王怎么知道?”耶律喜隐生怕沾惹责任,又怕失去机会,便说到:“依本王看,此次锦州大战,中原虽占着胜势,但这场仗打下来,也会元气大伤。突然派遣使者结好本王,不过未雨绸缪,免使锦州之后再有大战而已。” 耶律葛只说到:“我看这中原使者分明为挑拨离间而来,不如干脆杀之,待锦州大战结束后我等再行定夺。”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耶律喜隐淡淡到:“连这点也不懂,不怕中原轻看么?” 耶律葛只喝到:“此不过中原虚礼而已,于我大辽行不通。何况此时中原与我为敌,我哪管他轻看重看?” “莽夫,真是莽夫,”耶律喜隐直摇头:“似此鲁莽,如何成大事?” 耶律葛只站起身来:“我看分明是你私下联络中原,不敢杀这使者吧。” 话音刚落,一群宗室跟着站起来,死死的盯着耶律喜隐。 “你们干什么?”耶律喜隐色厉内荏:“杀了使者只会引来辽泽中原大军,倘辽泽松口,皇上从此冲出,害死韩德让,你们个个可是都有份。” 一句话让宗室都低下了头,耶律喜隐继续说到:“倘要补救,唯有答应使者议和,引刘光义前来将其杀死,以刘光义之命抵韩德让之罪,如此有了说辞,皇上说不准才会开恩。” 一干宗室思虑半天,还是耶律葛只开口到:“喜隐,别说我信不过你,只是中原之事,事关重大,倘你要自证清白,可由我前往与中原使者定下和议的时间地点,届时你只须自去便可。” 耶律喜隐冷笑一声:“依本王看,想要私下联络中原的是你吧。” 耶律葛只说到:“倘你信不过,可指派一人,陪同我去。” “天德,”耶律喜隐说到:“你便陪葛只走一趟吧。” 耶律天德是辽太宗耶律德光庶子,与耶律喜隐是近亲,本身没多少兵力,不能与其争风,派他去自然稳妥。 双方议定,三日后在韩德让遇伏的响水谷口和议。 响水谷虽藏有周师大军,但谷口狭窄不利冲锋,可保辽军无虞。 而耶律喜隐即便带有大军,中原参与谈判之人只要退入谷中,辽军便不敢再追。 这是个对双方均等的地方,耶律喜隐却大为不满:“葛只,你将和议安排在此处,本王如何擒杀刘光义?” 耶律葛只说到:“到时只须安排弩手于密林,待刘光义出来,将其射杀便可。” “愚蠢,”耶律喜隐喝到:“你忘了周师有火铳?那火铳的射程可远胜过弩箭,若非如此,皇上怎会被困锦州出不来。我看你不是想射杀刘光义,是想害死本王。” 耶律葛只颇不服气:“那你说怎么办?” 耶律喜隐故作思虑的样子:“那刘光义据说是中原第一猛将,有万夫不当之勇,怕是很难一次便刺杀成功,不如先让本王与其虚与委蛇,多说些好话,令他放下防备再下手,如何?” 耶律葛只应到:“先依约与其和议,到时候再走一步看一步吧。” 临到了谈判之时,没想到一直与耶律喜隐形影不离,生怕他与中原私下联络的耶律葛只扯起了之乎者也。 “喜隐,那刘光义指定与你谈判,我就不去了吧。” 耶律喜隐说到:“你若不去,定是又要指摘本王私通中原。” 耶律葛只举起三指:“我向天神起誓,绝不再指摘你。” “还是去吧,”耶律喜隐劝到:“多个人也能多个主意。” 耶律葛只淡淡到:“那刘光义已给你开出了条件,只要你同意割让辽东,便认你为辽主。你只需答应或不答应,还要什么主意?” “本王当然不能答应,”耶律喜隐说到:“所以才需要你多出些主意拖延嘛。” “你是太祖嫡孙,中原认你,”耶律葛只有些酸:“我是谁啊,说话哪有分量。” “好,葛只,不是本王不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愿去,到时候可别怪本王。” 耶律喜隐只带了两名随从,便往响水谷进发。耶律葛只带着大军,紧随其后。 刘光义远远的从谷中出来,身后跟的正是柴宗训和董遵诲。 双方在隔着一仗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耶律喜隐率先问到:“来者可是刘大帅?” 刘光义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正是本帅,你是耶律喜隐?” “你…”耶律喜隐硬吞下一口气,只说到:“久闻中原乃礼仪之邦,刘大帅便是这般礼仪法吗?” 刘光义淡淡到:“中原确是礼仪之邦,却也有句俗话,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 这分明就是柴宗训常唱的曲子,刘光义书读得不多,不懂什么之乎者也,只好把这句话拿来用。 耶律喜隐忿忿到:“此为辽境,恐怕豺狼用以形容周师更贴切一些。” 刘光义一下被噎住,柴宗训接话到:“辽东本是汉家故地,只因中原战乱才被辽人夺了去,如今吾皇举义师赶走豺狼收复故土,天下莫不响应,识相的速速答应我中原条件,否则我王师万炮齐发,定叫尔辽境成为一片焦土。” 耶律喜隐当然想答应条件,但也不得不摆一下宋王的谱:“你是何人?本王与刘大帅谈判,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刘光义说到:“东坡先生为本帅行军主簿,他说到话就代表本帅的意思。本帅也不与你呈口舌之利,只问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耶律喜隐半真半假的说到:“刘大帅,非是本王不答应,只是宗室里居心叵测者颇多,倘仓促答应,恐很难兑现。” 柴宗训冷笑一声:“大帅,这耶律喜隐虽为太祖嫡孙,但在下听说锦州城中的耶律贤还有一胞弟,名耶律只没,拥立他为辽主,恐更为名正言顺。” “好,”刘光义说到:“那赶紧回去,准备联络耶律只没。” “诶…”耶律喜隐刚要说话,后背传来破空声,数不清的箭支飞了过来。 “宋王小心。”随从一把将他扑倒在地,柴宗训三人也急忙拔出佩剑格挡。 “老董,护着苏公子先走,我来断后。”刘光义大喝。 董遵诲也不含糊,挡在柴宗训身前:“公子快走。” 三人边挡边退,架不住弩箭太过密集,前面的刘光义胳膊腿上挂了不少。 幸好他的护甲比较厚,即便有射透的,伤得也不深。 “火铳手何在?”刘光义再次大喝,声震山谷。 山上响起震天的铳声,火光四射之下,铳子密集飞往山下树林。 一连串的惨叫后,再没有箭支射出来。退回谷中时刘光义仍不忘大骂:“直娘贼,耶律喜隐,你竟敢诓骗本帅,本帅绝不饶你。” 趴在地上的耶律喜隐急忙起身辩解:“大帅,此事与我无关,必是宗室耶律葛只所为。” 但刘光义已退回谷内,哪还能听到他说什么。 耶律喜隐愤怒的转身,怒喝到:“耶律葛只,本王饶不了你。” 退回山谷,柴宗训急忙令军医为刘光义检查伤势,还好并无大碍,只须上点金疮药,简单包扎一下便可。 包扎时刘光义忍不住抱怨到:“想不到这耶律喜隐竟还藏着这一手,下次若被本帅撞见,定斩他的狗头。” 柴宗训沉吟一会,抬头到:“朕倒觉得,耶律喜隐恐怕和这些射来的箭支无关。” “皇上,”刘光义说到:“倘是无关,为何弩箭没有一支往耶律喜隐身上飞去?臣以为,待结果了耶律贤和其亲信,就让那些辽人自相残杀去吧。” 柴宗训摇头到:“辽人自相残杀,对中原并无好处。一个听话,有一定实力的辽国,才符合中原的利益。” 董遵诲毕竟常伴驾前,很快领会柴宗训的意图:“刘大帅,让耶律喜隐做辽国皇帝,对大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耶律喜隐的继承顺位不如耶律隆绪和耶律只没,倘大周扶持他为皇帝,必然对大周死心塌地。而辽人除了放牧之外,什么也不会,一应所须只有向中原采买。” “若放任辽国内宗室混战,百姓民不聊生,哪有钱向中原采买?但如果能削弱辽的国力,不再威胁中原,又令辽国百姓能过上太平日子,我中原物产岂非多了个销路?” 刘光义说到:“这些臣都懂,可耶律喜隐胆大包天,若非有所防备,今日臣恐铸成大错。” 柴宗训想了想:“事情是否与耶律喜隐有关,尚须斟酌。刘卿忘了使者刘信回来,直言接待他的并非耶律喜隐,而是其他宗室么?” “皇上,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刘光义问到。 柴宗训说到:“等,只有等,倘事情并非耶律喜隐所为,在皇位的诱惑下,他必会设法联络你的。” 三一二 热气球 耶律喜隐气愤已极,而耶律葛只却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 “原说好,待你与刘光义虚与委蛇之时,以强弩将其射杀,我只是照计划行事而已。” “放屁,”耶律喜隐骂到:“当时我便提醒周师有火铳,你这是将本王置于周师火力网下于不顾。” 耶律葛只淡淡到:“但你还是毫发无损的回来了,而距离更远的密林中,十数名大辽勇士献出了生命。” “你到底想说什么?”耶律喜隐本是有理,突然却变成了没理。毕竟他距离很近,如果周师火铳要打他,当是避无可避。 耶律葛只淡淡到:“我想说什么,你心里清楚。” 耶律喜隐只觉自己像掉落风箱的老鼠,两头受气。这边宗室怀疑他与周师暗通款曲,那边刘光义又认为刺杀是他安排的。 “罢了罢了,”耶律喜隐说到:“韩德让已死,错已铸成,与其和尔等在此尔虞我诈,不如回到临璜,替太祖守墓待罪,听候皇上发落。” “天德,”喜隐又转头到:“你走不走?” 耶律天德一个庶子,本就没多大主意:“宋王兄走,我也跟着走吧。” “诶诶,这是怎么说。”耶律葛只又慌了。 以前一直是耶律喜隐带着他们同耶律贤唱反调,如今喜隐要是待罪,倘耶律贤出来,这些宗室有一个算一个,都逃不掉。 且因为耶律喜隐、耶律天德与耶律贤是近亲,处理的时候多半要顾些亲情,先前喜隐事涉谋反,便曾被放过。这些宗室和耶律贤用铁算盘也算不到一块儿,处理起来自然不会手软。 最重要的是,没有耶律喜隐施加压力,耶律贤可以独身从锦州城出来,只要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还在,不说旧账,光韩德让一条,足以让这群宗室成为庶人,弄不好还得掉几个脑袋。 “喜隐,”耶律葛只服软到:“怎地说着说着还真动气了?” “少来这套,”耶律喜隐喝到:“当本王不知尔等心思吗?表面尊崇,不过是以本王替尔等挡罪,背地里还不知怎么骂本王呢。现在本王不玩儿了,尔等留在安州慢慢玩吧。” “喜隐,”耶律葛只劝到:“如今非常时候,大伙儿自然小心翼翼,倘你并未与中原私通,从今以后我不提便是了。” 耶律喜隐冷笑一声,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本王且问你,倘皇上真的在锦州出不来,尔等欲拥立何人为大辽之主?” 耶律葛只怔了一下,随即说到:“此事哪能由我等做主?休哥和斜轸必拥立隆绪太子。” 耶律喜隐追问到:“倘休哥和斜轸都战死呢?” 宗室对耶律贤的惧怕,多出于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既是俩人战死,耶律葛只乐得送个不存在的人情:“那自然是拥立你和天德了。” 耶律天德一个庶子,哪有资格继承皇位。耶律喜隐转头望向其他宗室:“尔等呢。” 众宗室一起答到:“愿拥立宋王和郑王(耶律天德)。” 耶律喜隐虽然想做皇帝,但他宁愿相信中原人,也不相信这群宗室。 毕竟中原人踏足草原大漠不容易,但这群宗室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在背后捅一刀。 真要回到临璜,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于是耶律喜隐顺势说到:“你们也别说得那么好听,大不了本王不走就是了。” “那就好,那就好。”耶律葛只不住点头:“还是喜隐懂大局。” 耶律喜隐冷笑一声:“葛只,你也莫再拨如意算盘,今日起,本王什么事也不会理,只等锦州城的结局,你们也别再来烦我。” 一连数日,柴宗训都没听到耶律喜隐再来联络,且锦州城中没有丝毫动静。 柳城方向的耶律休哥,龙城方向的耶律斜轸,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耶律贤的安危,自围城以来,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柴宗训虽笃定刺杀之事与耶律喜隐无关,但正因无关,让他心里没底。 耶律喜隐无法掌控大局,所以宗室军到底会如何,谁也无法断定。 士卒在响水谷设伏,长期处于紧张之中,必有疲惫的时候,倘宗室军趁此时冲出来,便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必须想办法弄出点动静来,吸引辽军动作,如此才能抓住他的破绽。 为解柴宗训忧虑,刘光义率先开口到:“皇上,不如由臣潜入锦州城查探一番?” “锦州城防守严密,连一只老鼠都不能轻易进去,”董遵诲接口到:“你如何潜入?” 这一下倒将刘光义问住,他挠头想了半天:“要是能飞起来就好了,飞到锦州上空去看看。” 董遵诲笑到:“不如将你串在风筝上,我试试能不能将你放起来?” 刘光义只是不擅计谋,但并不傻:“放起来容易,倘要落下来呢?” “若是落下来无事,不更显得刘大帅勇猛吗?” 刘光义直摇头:“不行不行,不如试试能否翻越松岭潜入,碰碰运气。” 俩人在一旁说笑,柴宗训却一直低头沉思。 “皇上。”刘光义唤到:“臣这便去了。” “诶,等等。”柴宗训忽地抬头:“其实要飞起来,也没那么难。” 柴宗训常有奇思妙想,二人并不奇怪,只是说到:“请皇上示下。” “卿等知道孔明灯么?” “回皇上,”董遵诲说到:“臣年轻时游历四方,在闽越时知道有个莘七娘,以竹篾扎作球状,表面糊以纸张,下以松脂生火,可令球飞起,用于两军之间通信。莘七娘假托此物为诸葛孔明所造,便名孔明灯。只是此物颇为缥缈,似无法承人。” 柴宗训淡淡到:“倘将其放大百倍呢?” “皇上是说?”董遵诲仍有疑问。 “卿等且看,”柴宗训提笔画起了草图:“以羊皮拼接一个三四丈见圆的球形,开一大数小几个口,大口下设吊篮,吊篮置炉火,炉火燃烧后,此球必能飞起来,承载两三个人应该没问题,小口用以放气,控制球形降落。” 虽然不太明白其中原理,刘光义仍说到:“皇上,臣即刻命工匠试造。倘能飞起,必是王师又一大利器。” 造船的技术用来造热气球,那是再简单不过,且辽东之地不缺羊皮,不出数日,几个热气球便一同造好。 军中将士看稀奇,把个热气球试验现场围个水泄不通。 为策安全,刘光义先在吊篮中绑了两只羊和一条狗。狗和羊不会打开小孔,更不会熄火,于是他在吊篮下连接长绳,倘热气球真的升到一定高度,便将其拉下来。 皮球被升起在特定的长杆上打开,吊篮中的炉火燃烧起来。 皮球逐渐鼓起来,无须长杆固定。 工匠刚解了长杆上的绳子,热气球便晃晃悠悠一顿一顿的要升空。 “哇。”将士兴奋不已,围着热气球转圈。 热气球缓缓升了起来,一丈,两丈,三丈。气球边升空,边慢慢往南飘去。 升到一定高度后,热气球越来越快,刘光义准备好的绳子即将放完。 “五十丈啦,五十丈啦。”刘光义兴奋的大叫。 热气球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刘光义连忙大喝:“拉住绳子。” 一群兵士冲上去将绳子拉住,可以看到吊篮晃了几下,但根本无法阻止热气球上升的势头。 兵士用力一扯,绳子竟从半中腰断了,热气球再也不受控制,一路升空,一路往南飘去。 刘光义带着兵士追了十里路,终于热气球变成一个黑点,慢慢消失不见。 虽然损失了一个热气球,但也确定它能飞,而且载七八个人没问题。 第二次载人试验,若非董遵诲苦劝和柴宗训严旨,刘光义竟兴奋的要自己上,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三个工匠和三个兵士坐在吊篮中慢慢飞上了天。 现在是冬天,热气球升空之后便往南飘,兵士和工匠在吊篮上想了无数办法,却依然不能阻止。 悬停高度;减小火势,放气下降;这些果然和皇上所说,一点问题也没有。倘若能解决转向的问题,只要燃料足够,可以乘着热气球满山搜索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 热气球最终落下的时候,已飘到了海上,除了寒冷之外,六名乘员更多的是兴奋。 自从公输班的飞鸟失传之后,前人想了许多办法,一直未能让人飞起来,没想到皇上却轻松画图解决。你要说他不是神,谁信呢。 载人飞行没事之后,猴急的刘光义终于能亲自登上热气球了:“给本帅多装些炮弹,引信加长一些,本帅要炸死那些辽人。” 兵士上前劝到:“大帅,热气球是否能飞到锦州还很难说,还是多加些防身保命的东西吧。” “今日在刮东北风,只要在辽泽最北端起飞,大风一吹,必然能到西南方的锦州。” 果然如刘光义所说,热气球升空后,直接往西南方飘去。 到达锦州上空时,刘光义将热气球悬停于六七十丈高度,城内辽人看着这个飞起的球,纷纷指指点点,却又莫名惊恐。 三一三 耶律贤之死 刘光义坐在热气球上得意非常,底下耶律贤和萧氏听到动静,也跟着出来抬头看。 城内尽是军营,平民也大多充为劳役,刘光义看准之后,点燃一颗炮弹扔了下去。 地上的人看到东西掉下来,慌忙四散逃开,炮弹只是炸掉几个帐篷,并未造成人员伤亡。 原本因为韩德让之死而伤心的耶律贤,听到炮声难免唉声叹气。 “这必是中原皇帝那个妖孽做出来的东西。” 这东西人力很难想象,耶律贤当然不会承认柴宗训是神,那就只能骂妖孽了。 萧氏的目光一直追着热气球,并未接话。 耶律贤继续碎碎念:“朕一片赤诚,只为大辽富强,可天神为何要给中原降下此人?原本火炮火铳便敌不过,如今中原竟能飞上天去,我还有何军情可瞒?” “如今宗社被毁,朕却被困城中动弹不得,韩四哥又离朕而去,难道是朕做错什么了吗?天神竟要如此待朕?” 耶律贤越说越伤感,到后来竟大哭起来。 “不好,”萧氏却忽地大叫:“那飞球飘向东门,此时我大军正在开掘地道,倘被侦知,如何还能出其不意?” 太监上前扶着哭泣的耶律贤,萧氏回头打了声招呼:“皇上,你暂且安歇,臣妾去东门看看。”说罢便上马疾驰而去。 刘光义坐着热气球,不管怎么折腾,就是不转向,急脾气的他恨不能将缆绳砍断。 还好锦州城是东北西南走向,就这么一路飘,果然飘到东门。 低头只见人来人往,异常繁忙,城墙后泥土堆成了山。 “咦?”刘光义疑惑到:“这是在做甚?” 一旁的兵士回到:“大帅,这些人怕是在开掘地道吧。” 开掘地道? 刘光义转头看了下不远处,正是周师火炮阵地。 倘辽兵从地道出去,周师火炮便失去作用,火铳队也很难反应过来。 “好啊,我叫你出其不意。”刘光义喝到:“把所有的炮弹点燃,全都扔进地道里。” 此时萧氏刚好骑马赶到,见许多兵士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在望热气球,她急忙大呼:“撤,快撤,叫地道里的将士们撤出来。” 辽军兵士不懂她要干什么,吊篮上的刘光义,正指挥士卒将炮弹捆扎在一起,点燃之后往下扔。 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冒着烟亟速往下掉,傻子都知道避开。 炮弹正巧落在地道口,仍然在冒烟,萧氏再次大呼:“泼水,快泼水。” 待辽军兵士反应过来,已然来不及。 “轰…”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地平面塌出一条长长的沟来,城墙晃晃悠悠竟然也塌下去一半。烟尘遮天蔽日,惨叫声此起彼伏。 刘光义本想多看一会,但热气球根本无法悬停,只能越飘越远。虽是看不成,但不妨碍他兴奋的大叫:“哈哈,我让你出其不意,炸死你。” 城外一直看着热气球的铁骑军将士,见到东门的变故,即刻警戒起来。 董遵诲说到:“看这情形,刘大帅又立下大功,只是他将要飘向何方?” 刘光义也不知道他要飘去哪里,因为此时他已经到了海上。 倘近处降落,辽军必乘船追杀,远处降落,这天寒地冻的,落入大海不冻死才怪。 为了多装炮弹,刘光义拒绝了工匠多装木炭的提议,现在燃料所剩不多,士卒有点慌:“大帅,怎么办?” 刘光义极目远眺:“看看附近有无小岛,先降落岛上,保住性命再说。” 烟尘久久都未散去,随后赶来的侍卫大呼:“娘娘,娘娘,你在哪里?” “分头找,不找到娘娘,谁也别想活。” 侍卫们周边到处寻找萧氏,随后赶来的辽军兵士也开始救险。 此时城墙附近简直一副炼狱景象,挖开塌下的泥土,里面很多人被压得扁扁的,泥土中充满血腥和臭味,令人作呕。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东北风终于将烟尘吹散。抢险仍在继续,但萧氏却依然没找到。 耶律贤听到东门的巨响,在韩匡嗣的搀扶下赶到,只见将士们辛苦多日挖开的地道被炸塌,地道中来不及撤出的兵士死无全尸。找了一个多时辰,周围此起彼伏大呼‘娘娘’的声音,却依然不见萧氏踪影。 先前耶律贤便颇是伤感,此刻看到这副画面,顿觉万念俱灰,忍不住胸口一痛,鲜血自口鼻不停溢出,歪在了韩匡嗣身上。 “皇上,皇上。”韩匡嗣大叫数声,耶律贤仍是不醒,他急忙喝到:“来人,速速送皇上回行营。” 一阵寒意将萧氏惊醒,她急忙坐起身来,不远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萧氏用力摇摇头,这才想起白天的爆炸,当时她正要飞身救险,却已是来不及。而爆炸却将她的马掀翻,以至她滚落鼓楼下。 幸而她福大命大,鼓楼虽被炸塌,但支起的几根横梁将她护住,只是被震晕,身体并未受到其他伤害。 “来人,来人。”萧氏大呼。 附近的侍卫听到声音,侧耳分辨方向。 “鼓楼,鼓楼那边。” 侍卫们急忙围了过来,萧氏喝到:“速将东西移开,救朕出去。” 萧氏灰头土脸的被救出,正要查看地道塌陷的情形,侍卫禀奏到:“娘娘,先前圣驾来过,因一直未找到娘娘,皇上此刻正在行营伤心呢。” 萧氏赶回行营,顾不得衣衫褴褛,匆匆前往查看耶律贤的情况。 耶律贤躺在床上眉头紧锁,嘴角仍有鲜血溢出,宫女拿着毛巾不停擦拭。 “皇上,臣妾回来啦。”萧氏大呼数声,耶律贤仍未醒来,她转头问到:“皇上怎么了?” 韩匡嗣不答,只说到:“好了,既是娘娘回来,便没尔等的事了,都退下吧。” “是。”一群宫女太监应了一声,退出房间。 萧氏接过毛巾继续替耶律贤擦拭,担忧的问到:“韩大人,皇上一直吐血,怕是不行吧。” 韩匡嗣轻出一口气:“娘娘,皇上原本体弱,现在又忧思过度,怕是时日无多,还请娘娘早做准备。” 韩家与萧家本是世交,韩匡嗣看着萧氏长大,说话无须遮遮掩掩。 萧氏眼含泪花:“难道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皇上苦啊,”韩匡嗣叹到:“即位之初,便遇上周师大举征幽云。其时内外交困,皇上只能放弃幽云,以期稳住局势。” “好容易弹压住各宗室,大辽国力也蒸蒸日上,恰遇中原内乱,本以为有向承甫配合,可一举收复幽云,哪知周师竟有火炮。” “先前中原征渤海,皇上苦于无水师,只能派鞑凛国舅驻守,谁知竟害了他性命。” “因为鞑凛国舅的事,皇上一直有愧于娘娘;没想到周师再次大举来攻,还将圣驾困于锦州。” “恒德统领前往中原挑拨无功而返,四郎又中伏战死,娘娘想出挖掘地道之策,原本还有些希望,却遭中原炸塌,娘娘于爆炸中不知去向。” “这一桩桩一件件,换做平常人早已被压垮,皇上本就体弱,能坚持到此时已实属不易。如今希望尽绝,皇上怕是再难醒来。” 萧氏脸上满是尘土,看不出悲戚之色,眼中却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 韩匡嗣又叹到:“皇上,臣只能说,与中原之争,实非人力所能为,皇上无须愧疚,若非皇上英明,大辽岂能坚持到今日。” 话音刚落,耶律贤竟睁开了眼睛。 萧氏急忙抹了把眼泪,喜到:“皇上醒啦。” 韩匡嗣却问到:“皇上有何话说,臣听着呢。” 耶律贤张嘴,一口鲜血却从嘴角溢出,萧氏急忙替他擦去。 耶律贤抓住萧氏的手:“绰儿,朕与你相守这许多年,是朕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只是朕就此离去,韩四哥也先朕而去,将来你怎么办啊。” 萧氏强笑到:“皇上胡说什么呢,你面色红润,声音有力,必是已经好了,前面还有好多开心的时光等着皇上呢。” 耶律贤轻轻摇头:“朕的事,自己清楚。诚如韩大人所言,与中原之争,非人力所能为。朕死后,你可自锦州城遁去,设法联络休哥和斜轸,回到草原大漠,中原当不会追杀到底。” “只是你要谨记,未脱险前万勿发丧。可先行回到临璜府,召喜隐葛只等宗室杀之,立隆绪为帝后,方可发丧。” “锦州城内皮室军统领耶律恒德,孤稳军统领萧娄国,一向对朕对你忠心耿耿。倘知朕死讯,必与周师血战到底,你可下一道旨意,命其投降算啦。虽不光彩,却也保住数万大辽将士性命。” “皇上你不要再说啦,”萧氏哭到:“你不会有事的…” 耶律贤咳嗽一声,继续说到:“当年朕历尽艰辛才登上帝位,数次面临九死一生之境,本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谁知竟让朕遇上郭宗训。” “贼老天,”耶律贤大骂到:“你何其残忍,为何要如此对朕?” 骂完之后,耶律贤忽地连续大咳,双手伸向空中,似要抱什么却抱不住,最终浑身一软,倒了下去,胳膊垂在了床沿。 三一四 身后事 萧氏伏在耶律贤身上放声大哭,可怜耶律贤也算一代明主,却生错了时代。 韩匡嗣强忍悲痛,哽咽到:“娘娘,此时不是伤心的时候,倘为将士们知道皇上驾崩,必士气低落,甚至引发骚乱,还是先稳定住军心再说吧。” 萧氏抽噎几下,起身到:“韩大人少待,朕先去换件衣服。” 韩匡嗣点点头,朝外面喝到:“来呀,替皇上熬药。” 太监拿了药方下去,萧氏洗漱完毕,仍是以黑纱蒙面,看不出其表情。 “娘娘,”韩匡嗣说到:“当务之急,是先联络上休哥大王和斜轸大王,还要设法瞒住恒德统领。娄国统领平素领孤稳军,倒可让他知道,协助稳住局势。” 说曹操,曹操就到,有小黄门在帐外呼到:“启禀皇上,娘娘,恒德统领和娄国统领求见。” 萧氏深吸一口气:“让他们在外间等着,朕这就来。” 因为抢险,耶律恒德和萧娄国同样灰头土脸。 见礼之后,耶律恒德关切的问到:“娘娘,臣听闻圣驾曾去过东门,却因龙体不适而回转,敢问娘娘,皇上现下如何?” 萧氏淡淡到:“皇上无碍,方才韩大人伺候皇上服过药,已然睡下了,想必不日便会康复,东门那边怎么样了?” 耶律贤本来身体也一直不大好,众臣早已见怪不怪。耶律恒德说到:“回娘娘,救险已进入尾声,幸好地道中士卒不多,伤亡倒不算大。只是地道就此被毁,且周师定然有了防备,倘再要出其不意,须另设他法。” 萧氏想了想,开口到:“周师围困锦州,只为吸引援军设伏,并不会着急攻城,办法可以慢慢想。” “娘娘,怕是不能慢了。”萧娄国说到:“臣探听到耶律喜隐在安州正与中原暗通款曲,如今情势紧急,娘娘不得不防啊。” 萧氏冷笑一声:“凭喜隐能成什么事?” “回娘娘,”萧娄国说到:“现下整个安州已经传开,中原欲扶立耶律喜隐为帝。” “什么?”萧氏站了起来。 “报…”外间又响起凄厉的呼喊。 萧氏皱眉到:“何事?” 只见一个小校浑身血污捧着一个木匣,冲进大帐跪下就哭。 看装束,这小校是耶律斜轸麾下,萧氏连忙问到:“可是斜轸大王有事?” 小校哽咽到:“娘娘,斜轸大王于大黑山深处与杨业杨延平父子大军遭遇,双方大战三天三夜。我军终因寡不敌众全军覆没,斜轸大王,斜轸大王…”小校哭到说不下去。 萧氏急切到:“斜轸到底怎么了?” 小校眼睛一闭,打开木匣,哭到:“斜轸大王被杨氏父子联手杀害。” 萧氏心神大震,耶律斜轸除了是大辽股肱之外,还是她的侄女婿。 萧娄国愤怒起身:“本统领这就率领大军,为斜轸大王报仇。” “娄国哥,”萧氏叫住了他:“现下城外满是周师火炮,你如何出城?况皇上龙体为和,此时还是以稳定为第一要务。” 耶律恒德叹到:“三路援军,宗室军按兵不动害死韩枢密,如今斜轸败亡,只剩了休哥一路。娄国统领,明日一早,我率大军出东门与周师死战,你趁此时护送娘娘和皇上圣驾离开锦州吧。” 萧氏拒绝到:“不行,皇上龙体违和,暂不适应长途奔波。恒德统领,你可先派人联络休哥大王,命其放弃援救,回临璜府准备迎驾。” 虽是拒绝,但只要耶律休哥放弃援救,即代表萧氏已有放弃锦州城的打算,耶律恒德应到:“娘娘圣明,与其在此空耗,不如尽早退走,倘耶律喜隐那帮宗室敢说什么,臣第一个不答应。” “恒德统领,你速去准备吧。” “臣遵旨。” 耶律恒德走后,萧氏看了看木匣之中耶律斜轸的头颅,流泪到:“此生怕是难与斜轸报仇了,朕如何向海棠交代?” 萧娄国拍拍小校的肩:“你且下去休息吧。” “遵命。”小校抱着木匣退去,萧娄国又劝到:“娘娘,此时不宜在军前说些丧气话,恐会影响军心。” “娄国哥,”萧氏说到:“你去龙源府将文殊奴接来吧。” “娘娘,”萧娄国谏到:“如今锦州正是兵荒马乱,太子年幼,不宜涉足此地。” 萧氏摇头到:“也许锦州城这八万大军,只有文殊奴能救,你就听朕一句,快去吧。” 萧氏本是萧娄国堂妹,如今又语带哀求,萧娄国虽是疑惑,却也只好执礼到:“臣遵旨。” 众臣散去,萧氏回到内帐,韩匡嗣正低声呜咽。 如今国破人亡,强敌环伺,内忧外患,前途未卜,连一向倔强的萧氏也生出一丝悲凉之感。 “韩大人,”萧氏轻唤到:“这几日朕要出外寻访一位高人,寻求破围之道,恒德统领和娄国哥都被朕支走,此处就要靠你维持啦。” 韩匡嗣抹了把眼泪:“娘娘放心,臣以性命担保锦州平稳待娘娘大驾回城。” 耶律喜隐果如他先前所言,不管宗室矛盾,还是锦州催促出战的圣旨,一律不予理会,每日只是饮酒作乐。 他如此行径,令耶律葛只喜忧参半。喜的是耶律喜隐果然没有和中原私通,倘锦州城破,皇位将来属于谁,还未可知,耶律葛只尚有一争之力。 忧的是如果锦州未被攻破,皇上突围出来,这些宗室恐怕罪责更重。 但不管怎样,耶律喜隐再也不会对他造成威胁,这倒是一大利好。耶律葛只便开始联络宗室,提防有变,逐渐放松对耶律喜隐的监视。 柴宗训这几日急的不得了,派出数艘舰船海绵搜救,却一直未找到刘光义。倘因这热气球损失一员猛将,实是得不偿失。 正着急时,有传令兵进帐:“皇上,辽宋王耶律喜隐特使求见刘大帅。” 耶律喜隐特使?柴宗训忙到:“快传,你应该知道怎么说吧。” “小人知道。” 不一会儿,传令兵将几个辽人迎进帐:“我家大帅前往查探军情不在营中,此为行军主簿东坡先生和董副帅,有事可与他们直说。” 使者本是耶律喜隐亲随亿里尼,当日随同和议,见过柴宗训和董遵诲,此刻忙见礼到:“辽宋王特使,见过东坡先生、董副帅。” 柴宗训冷冷到:“当日刘大帅一片诚意与你和议,为何要背信弃义设下埋伏刺杀我等?” “东坡先生,”亿里尼急忙辩到:“此为天大的误会,宋王也是一片诚意与中原议和,却遭宗室耶律葛只在背后捣鬼,派兵埋伏射杀,由此宋王已与耶律葛只闹翻。” 柴宗训淡淡到:“这么说来,耶律喜隐在辽国内还真不怎么地,刘大帅选他,倒还真的选错了。” “东坡先生万勿误会,”亿里尼赶紧说到:“宋王乃太祖嫡孙,是我大辽皇位继承的不二人选。小人来时宋王曾叮嘱,若中原助宋王为帝,宋王可奉中原为宗主,愿拜中原皇帝陛下为仲父。” 董遵诲哈哈大笑:“吾皇年轻得很哩,可生不出那么大的儿子。” 亿里尼却脸不红心不跳,对于贪恋权势的人来说,认个爹算什么?更何况辽人又不讲究中原的三纲五常。 “除此之外,”亿里尼继续说到:“宋王还愿依照前约,将榆关以北凡有城池之地,尽皆归还中原,每年上供马三千匹,牛羊各五万头。” 柴宗训点点头:“这个条件还有些诱惑力,至于叫爹,还是免了吧,皇上也定然瞧不上耶律喜隐的娘。既是想要中原协助,尔等可有计划?” 亿里尼自怀中掏出一张羊皮:“东坡先生,此为宗室耶律葛只驻军详情,宋王请中原派一支人马,里应外合全歼其部。只要耶律葛只一死,其余宗室必唯宋王马首是瞻,只要锦州城中皇上一死,宋王便可登基为帝,届时中原与辽便是父子之国,世代友好。” “嗯,”柴宗训笑到:“好的,待刘大帅归来,在下便将此计划告知,届时一同出兵,替宋王开道。” “谢东坡先生不计前嫌,襄助于宋王。”亿里尼说到:“他日事成,宋王必有重谢。” “只是耶律葛只一向不信任宋王,一直派人监视,小人也是趁看守不备偷偷越境,不宜在此多做逗留,如今既是中原应承,小人即刻便回转,将此天大的好消息奏与宋王知道。待他日再一同议定出兵之时。” “请。” “告辞。” 亿里尼走后,董遵诲说到:“当年石敬瑭自认儿皇帝,令我中原颜面尽失,幸而皇上英明,今日以之报与辽国。只是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有诈没诈都不怕,”柴宗训说到:“即便攻打耶律葛只,铁骑军也只是掠阵而已。想要中原襄助,耶律喜隐也得拿出些实力来,扶不起的阿斗,朕是没有兴趣的。更何况锦州之围未解,倘他设伏打败铁骑军,耶律贤自锦州冲出来,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此时传令兵又进来:“皇上,营帐外有一自称燕燕的姑娘求见。” 燕燕来了?柴宗训连忙起身:“快迎进来。” 三一五 分裂辽国 燕燕走进营寨,正巧遇着亿里尼带人出去。虽不认识,但双方一眼便知对方是辽人。 柴宗训欣喜的迎出帐外,没想到燕燕开口就是公事:“那是耶律喜隐的使者吗?” “燕燕,”柴宗训忙到:“咱们里面说吧。” 进帐之后,燕燕非常冷漠:“让哥哥的尸首在哪,能让我带回大辽安葬吗?” 当日韩德让单枪匹马挑战刘光义失败,为了微乎其微令他投诚的可能性,柴宗训直接对外公布韩德让战死。 柴宗训还没想好怎么解释,燕燕便又责问到:“你怎地如此狠心,连救命恩人也下毒手?没有让哥哥,哪来今日的你?更不会有现时中原之强盛。辽之国力不如中原远甚,一个韩德让根本无碍大局,你为何不能放过他?” “如今你大军紧围锦州城,并放飞球炸塌地道,断了辽人最后的退路,你究竟要杀到什么时候?” “燕燕,”柴宗训淡淡到:“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当日辽主耶律德光趁中原内乱,率军侵入,大肆烧杀抢掠,奴役我子民之时,怎地就没有辽人问问,他要杀到什么时候?试想在收复幽云的前三十年,我北境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怎地就无人替他们做主伸冤?” “倘我不将辽人彻底打趴下,以辽人凶残特性,但凡有一点点能力,便又会骚扰我北境,掳掠我子民。” “好好好,”燕燕并不服气:“我不与你计较这些,就当这是辽人应得的报应吧,你为何又与耶律喜隐私下联络,擅行废立之事呢。” 柴宗训笑了笑:“燕燕,你这语气,像极了你就是辽国的皇帝。对于我来说,谁做辽主无所谓,最主要的是要听话。只要我能助耶律喜隐登上王位,他愿认我做父。” “认你作父么?”燕燕冷笑一声:“是不是只要你的儿子做了辽的皇帝,你就会罢兵?” 柴宗训笑到:“那是自然,爹肯定是心疼儿子的,怎会没来由去打儿子呢。” “但你可知,喜隐素来反复无常,”燕燕冷冷到:“一个认贼作父的人,做出的承诺可信么?” 柴宗训说到:“这些我早有想过,耶律喜隐实力不够,倘要坐稳皇位,不得不借助中原的力量。到时我再将辽国内反对势力慢慢削弱,到时即便耶律喜隐有贼心,实力却也不允许他反叛中原。” 燕燕上下打量柴宗训:“我早该想到,一个拥有无数化名,无数身份的人,该是多么工于心计。” “燕燕,”柴宗训说到:“这些都是国事,辽主虽对韩家有知遇之恩,却与你无关,你无须为此百般责问于我。” 燕燕说到:“你杀我兄长,占我国土,还说与我无关?” 柴宗训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 “算啦,”燕燕又说到:“我不与你计较那许多,就问你一句话,看在你我故交的份上,你能不能开关放锦州辽军撤退?我保证,榆关以北汉地故土尽皆归还,辽人退回草原后,永不再踏足中原土地。” 柴宗训微微皱眉:“燕燕,是耶律贤让你来的么?以韩家和辽皇室的关系,你不会是他的妃子吧,倘是这样,你让他自己来和朕谈。” 燕燕摇头到:“我怎会是他的妃子,今日此来,只想看看我与你故交值几何。” 柴宗训不假思索:“倘你愿意跟我回中原,且耶律贤罪己退位,我便即刻开关,放辽军一条生路。” 燕燕笑了下,竟有一丝凄然的味道:“我跟你回中原?据我在辽境所知,你虽为皇帝,却非常推崇一夫一妻,那我问你,你可愿杀了符氏,立我为后?” 柴宗训嗫嚅到:“梓潼与我相濡以沫,伉俪情深…” “不用说了,”燕燕眼睛里亮晶晶的:“还是那句话,你愿不愿开关放辽军一条生路。” 柴宗训沉吟不答,燕燕又说到:“此次中原大举来伐,已斩杀我斜轸、韩德让两员大-将,令大辽元气大伤。你又在暗地里扶持喜隐,耶律贤回去之后皇位能否坐稳都还两说,你为何就不能送个人情给我呢?莫非为君者,一定要像你这般无情吗?” “燕燕,非是我无情,”柴宗训淡淡到:“我只想让你跟我回中原,让我能好好的照顾你。” “我很好,无须你照顾,”燕燕说到:“倘不是你入侵大辽,我会生活得更好。” 这句话又让柴宗训伤心了,普通人的感情有时候都由不得自己,更何况身系九州万方的皇帝。 “我知道你想说这不是入侵,”燕燕又说到:“所以你所谓的汉唐故土,大辽尽皆还你,就问你能不能开关?” 相对来说,耶律贤比耶律喜隐更适合做辽国皇帝,这样无须中原派兵扶持,且并未改变柴宗训的意图。一个富庶,但实力弱小的辽,更符合中原的利益。 柴宗训咬咬牙:“好,我开关,只是将来我若要寻你,须到何处?” 燕燕说到:“你既杀了让哥哥,想要寻我,便去找韩匡嗣大人吧。” 韩匡嗣是韩德让的爹,自然也是燕燕的爹,柴宗训应到:“好,你要什么时候开关?” 燕燕说到:“此事我回去禀奏之后,会正式照会于你,还会与你缔结盟约,中原与辽世代修好,互不侵犯。” “好,我等你的消息。” 柴宗训一直将燕燕送出很远,才不舍的与她分别。 所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与燕燕相会,不过四五次而已,但仿佛从小一直相守到现在一般,柴宗训就想照顾她一辈子。 现在这个愿望是不能实现啦,柴宗训惆怅的转身。 回到营中,却见刘光义正在大帐门口口沫横飞的和一群将士讲述热气球如何爽,又如何炸塌辽人地道,漂流到岛上如何搏杀猛虎。 见到柴宗训,将士们赶紧跪了下来。 此时柴宗训正因送走燕燕而有些兴致缺缺,只淡淡到:“刘卿回来啦,可有受伤?” “托皇上洪福,臣毫发无损。” “随朕进帐吧,朕有事与你商议。” 进帐之后,刘光义先问到:“皇上,臣听闻皇上要放过辽主?” “是的。”柴宗训仍是淡淡的。 刘光义谏到:“皇上,倘将其放过,令其休养生息数年,岂非又要觊觎我中原?” 柴宗训回到:“朕需要耶律贤回去迅速将大辽稳定下来,此次征辽耗费的国力,还须他买回来哩。” “皇上,辽人一向凶残,”刘光义对到:“即便辽以其消费能力将我国库填满,但辽人缓过劲来,一次劫掠便要大伤我国库。” “所以朕才让你进帐议事啊,”柴宗训说到:“须得将耶律喜隐扶植起来,令他时时与耶律贤作对,他才无暇劫掠中原。最好能将辽一分为二,让耶律喜隐和耶律贤各治一边,谁听话朕就给糖吃,不听话朕就以大棒责之。” “这个好,”刘光义笑到:“这比耶律喜隐做辽主更好,不论任何一方出兵中原,都得掂量掂量,对手会不会从后背偷袭。” “尽快安排人,将此消息送与耶律喜隐知道,令他仔细筹划,争取一战功成。” “臣遵旨。” 安州城笼罩在一片惶惶不安的情绪中。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皇上与中原达成和议,中原即将撤军,一旦皇上从锦州出来,这些宗室的末日便到了。 耶律喜隐也非常不解,明明说好让他做皇帝,甚至连爹都愿意认了,为何中原突然出尔反尔?那日亿里尼在周师营帐碰到的辽女是谁? 好在周师又及时通报消息,耶律贤实力大损,目下只能辐射西辽,中原仍愿立耶律喜隐为东辽之主。 虽然到手的江山少了一半,不过只要能做皇帝,倒也无所谓。再说以耶律贤那个病秧子,怕是撑不了多久,到时候统一大辽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个时候耶律葛只又找了来:“喜隐,如今情势大变,你可要想办法啊。” “本王能有什么办法?”耶律喜隐淡淡到:“当日-本王与中原和议,你非说本王私通中原而大肆破坏。如今竟被皇上抢先和议,以本王看,尔等便洗干净脖子等着皇上治罪吧。” 耶律葛只说到:“喜隐,你身为宗室之首,岂能说出此等不负责任的话?皇上昏聩,以至宗社被毁,割地求和,如此丧权辱国之行径,你该率宗室问罪才对。” 耶律喜隐摇头到:“本王早说过了,不理尔等这些闲事。” 耶律葛只喝到:“如今大辽被皇上弄到这副境地,竟不敢发一言,你枉为太祖嫡孙。” 耶律喜隐气愤到:“是本王不发一言吗?是你疑心重重,阻止本王发言吧。再说本王发言又如何?即便耶律斜轸已死,宗室十个人十样心,又如何是耶律休哥的对手?” “倘你愿意出头,我保证所有宗室大军,唯你之命是从。” “若我欲为帝呢?” 耶律葛只迟疑了一下:“为帝就为帝,我们做臣子的,自然喜欢更亲近一些的皇帝。” 耶律喜隐冷笑一声:“你不用施缓兵之计来稳住本王,本王不吃你那一套。” 耶律葛只咬牙到:“倘你要称帝,只须选好日子,我带着宗室拥立你便是。” “好,你既有此言,本王便是刀山火海,也说不得要博上一把了。” 三一六 庐山真面目 耶律喜隐并不傻,知道耶律葛只不过利用他的身份与耶律贤对抗而已。 赢了,耶律喜隐兵力不占优势,一样会被耶律葛只掌控。 输了,那更不用说,首恶必究,耶律葛只这些胁从,罪责将会轻很多。 你有张良计,我便有过墙梯,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一干宗室一网打尽,兵力全部收归己有。到那时不须中原助力,便可与耶律贤掰掰手腕。 只要一统大辽,什么儿皇帝爹皇帝的,躲在草原过自己的快活日子,即便中原追来,只要往后退一退,中原的火炮火铳也没辙。 当然,现在还需要中原爹的帮忙。 耶律喜隐计划七日后举行登基仪式,届时会以酒肉犒赏三军。 待所有辽军将士被灌醉,他会安排人将安州城门打开,届时铁骑军冲入,协助将各宗室及主要将领擒获,宗室所有兵力,便归他所有,到那时再也不用看耶律葛只眼色。只要将兵力整合,便能与耶律贤堂堂正正一战。 这个计划太过大胆,亿里尼劝到:“宋王,倘周师趁此机会将我等连同宋王在内一同俘获押回中原,奈何?” “周师不会的,”耶律喜隐说到:“你以为中原为何要扶助本王为帝?不过是利用本王对付皇上而已。” “本王答应了周师的要求,周师惧怕本王尾大不掉,正好趁此将皇上放出,如此他与我两相争锋,再也无力觊觎中原。” “不得不说,中原这方略的确毒辣,但本王却又别无选择。倘不赌一把利用周师兵力整合宗室,待皇上归来,本王只有死路一条。” 从周师围困锦州开始,耶律喜隐若要活命,只有选择相信周师,与其合作一条路。 倘做个忠臣良将,结局下场会和韩德让耶律斜轸一样;做了乱臣贼子,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周师那边很快给了回应,会在约定日子攻入城中,助耶律喜隐称帝。 耶律喜隐大喜,四处调集酒肉,只等那一天到来。 应付完耶律喜隐,柴宗训决定去看看韩德让。他已经被关得够久了,不管如何利诱,他只是一笑置之,也并未打算活着出大牢。 见到柴宗训,韩德让还是有些吃惊的:“苏公子,你怎地来了此处?”抬头看到身后的刘光义和董遵诲,他又疑惑到:“苏公子,你这是?” “大胆,”刘光义喝到:“见到吾皇万岁,还不跪下行礼。” 韩德让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既而放声大笑:“哈哈哈,我韩德让死得不冤,竟连续瞎眼两次。” 柴宗训不接话,只郑重的鞠了一躬。 “你这是干什么?”韩德让问到。 柴宗训诚挚到:“谢韩大人瀛洲救驾。” 韩德让冷冷到:“你这是在笑话韩某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柴宗训自顾自说到:“朕已听刘卿说起过,韩大人既是不愿降,待他日辽主归去之时,你便随他一起走吧。” “你什么意思?”韩德让问到。 刘光义插了一句:“皇上已答应燕燕姑娘,打开包围圈,放辽国皇帝一条生路。” “当真?” “君无戏言。” 这下换韩德让鞠躬了:“臣代大辽皇帝,谢过中原皇帝陛下恩情。” “你不用谢,”柴宗训说到:“大辽同意将榆关以北凡有城池之地,皆归还中原,朕才答应放他的。” 董遵诲跟着说了一句:“韩大人,在下知道你在辽国颇受重用,但辽国力远非先前可比,如今中原正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之时,韩大人本是汉人,何不回到汴梁,与我等再造汉唐,共襄盛举?” “谢大帅好意,”韩德让淡淡到:“正因大辽国力大不如前,才更需要在下。中原贤臣猛将多如过江之鲫,并不缺在下一人。” “韩大人是怕不受重用么?”董遵诲又劝到:“近些时皇上常与我提及韩大人,大辽能有先前盛世,韩大人功不可没。如今我大周侍中魏王已年老,常上书恳请致仕,只因无人替代,只能勉力为之。韩大人若愿意一同回到汴梁,正好接替魏王。” “谢皇帝陛下和大帅抬爱,”韩德让不知董遵诲居何职,只能以大帅称呼:“在下祖茔和惦念都在临璜府,此生怕是离不开啦,倘有来世,愿为中原效犬马之劳。” 董遵诲还要再劝,柴宗训挥手打断他:“韩大人既是不愿,朕也不会强迫,只是委屈韩大人要在此多待几日,等两国缔结盟约之时,朕定会亲自送韩大人归国。” 出了大牢,刘光义问到:“皇上,既是韩德让身负大才,又不肯为我所用,何不就此杀之,以除后患?” “韩德让留辽,比为我所用作用更大。”柴宗训淡淡到。 刘光义不擅计谋,偏又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皇上,倘有韩德让辅助,辽国不出几年必又兴盛,岂非令我北境又不得安宁?” 柴宗训不好跟刘光义讲同化,组织了一会语言之后,反问到:“刘卿,你觉得辽人为何一定要骚扰我边境?” 刘光义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挠挠头说到:“因为辽人是蛮夷,自古汉夷便不两立。” “错啦,”柴宗训笑到:“汉人是人,夷民也是人。夷民之所以好战,是因为他不识诗书,不懂礼仪,只知道没有就抢,由此才引得与中原数千年大战。” “韩德让辅佐辽主汉化,使辽快速强盛。如今辽国力被大肆削弱,韩德让等一干汉臣必会更受重用。” “倘辽人能全盘汉化,学我汉家诗书,识我汉家礼仪,届时与我中原子民无二,同时朕大开贸易互通有无,那辽人便不会再轻启战端,中原与辽必能世世代代友好,说不定到时候辽会主动内附,最终归为一国。” 刘光义不懂辽人为什么会内附,倒是董遵诲说到:“皇上眼界长远,令臣由衷佩服。” 柴宗训说到:“还是先别佩服吧,燕燕回去之后一直没有音讯,倘先立耶律喜隐为帝,恐锦州城内生变故,先设法将这个消息大肆传播,看看耶律贤有什么反应吧。” 前往松山寻找耶律休哥的耶律恒德回来,但耶律贤的禁宫仍不让进去。 “韩大人,”耶律恒德怒到:“皇上尊重你,所以本统领也尊重你,但本统领已多日未见驾,你如何只是在此拦着?” 韩匡嗣说到:“恒德统领,皇上龙体未愈,你如今刚从大山里出来,谁知道身上带着些什么,还是暂且回去洗净风尘再说吧。” “本统领有紧急军情要见皇上,”耶律恒德喝到:“再不让开,休怪本统领不客气。” “恒德统领怎地去了一趟松山,脾气竟变得如此之大?”萧氏匆匆赶来。 “见过皇后娘娘,”耶律恒德赶紧行礼:“臣有紧急军情,要禀奏皇上。” 萧氏说到:“皇上龙体违和,有事与朕说吧。” 耶律恒德说到:“回娘娘,臣已见过休哥大王。此时中原江北之兵已尽入我境,汴梁防守必然空虚,休哥大帅想趁此时来一招围魏救赵,突破幽云防守,直扑汴梁,同样毁掉中原宗社,再撤回辽境。” “不可,”萧氏立即否定:“中原岂比辽境?大辽各宗室心怀叵测,中原却是铁板一块。” “即便江北之兵尽皆调走,倘汴梁告急,中原的吴越军,岭南军都能在休哥之前赶到汴梁,倘休哥就此被拖住,必是凶多吉少,还不快快传信,命其回转临璜,准备迎接圣驾。” 萧氏之言,令耶律恒德惊出一声冷汗,他急忙说到:“臣这便去追休哥大王。” 耶律恒德刚走,萧娄国又匆匆而来:“娘娘,臣打听到消息,中原将在五日后拥立耶律喜隐为帝。中原如此反复,开关之事恐有诈。” 萧氏当机立断:“速派使者出东门联络周师,朕将在东门外设帐,请中原皇帝三日后前来缔结盟约。” “朕就知道,”接待使者后,柴宗训笑到:“耶律贤慌了,不过却是徒劳一场,即使不要耶律喜隐这个儿子,朕也要扶他做皇帝。” 董遵诲提醒到:“皇上,提防辽主设伏。” 柴宗训说到:“耶律贤之所以在东门外设伏,便表示坦诚,须知东门在我火炮射程之内,倘他有诈,也不过是一炮的事情。” “他若玉石俱焚呢?” “他不怕是,朕何惧之。” 柴宗训与董遵诲依约来到东门外,此间果设一洁白纱帐,只是帐外只有侍女把守,并未见到兵丁。 远远的见到二人,一群侍女便跪下:“欢迎大周皇帝陛下,我家皇后娘娘有请陛下进帐缔结盟约。” 柴宗训大大方方准备进去,董遵诲也要跟着进,却被拦了下来:“里间只有我皇后娘娘一人,也请陛下只一人进去。” “哈哈,”柴宗训讨了个口头便宜:“这孤男寡女缔结盟约,倘是你家皇后娘娘回去之后十月怀胎诞下麟儿,那算谁的?” 侍女并未接话,只是将帘门拉开一角:“陛下,请。” 柴宗训进帐,帐内果然只有上首坐着一女子,身着凤冠霞帔,轻纱蒙面,眼神却颇是熟悉。 “你便是辽国皇后萧氏?”柴宗训率先开口到。 萧氏眉眼露出笑意,轻解面纱:“小哥哥,你来啦。” “啊?燕燕?” 三一七 送儿子礼物 这便是所谓当局者迷吗? 萧太后萧燕燕,即便没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都知道,毕竟杨家将的戏文已经演了无数遍。 就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韩德让救她,她叫韩德让哥哥,于是就让柴宗训先入为主的认为她姓韩。 但萧家和韩家是世交,据说幼时的燕燕和韩德让还有过婚约,她叫他哥哥不是很正常的吗? 当见识过赵匡胤、潘仁美、杨业、李煜、花蕊夫人、小周后等等这些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且重生回来已过了十多年,已经很少有事情能让柴宗训懵逼,但现在他却有些不知所措。 燕燕柔柔一笑,大方的上前牵起柴宗训的手:“小哥哥,你的手心里有光吗?” 迷离的烛火,氤氲的气氛,令柴宗训仿佛置身梦境,他脑抽的问了一句:“燕燕,你真的是萧太后?” 燕燕突然变了脸色:“你怎知皇上宾天?” 对啊,耶律贤不死,他儿子不继位,燕燕怎么会是太后? 气氛瞬间就变了,柴宗训能辩解,因为戏文上老是萧太后萧太后的,所以他的思维又被固化了吗? 他不能。 所以只能圆了一下:“叫一个女人出来给他顶住压力,耶律贤活着不如死了。” 燕燕没有纠缠这件事,因为实在太破坏气氛,她只是看着柴宗训说到:“知道我为什么突然约你订立盟约吗?” “因为我要立耶律喜隐为帝,”柴宗训说到:“你要阻止我,不让辽国分裂。” 燕燕问到:“那你会听我劝么?” 柴宗训沉默不说话,燕燕又说到:“完整的辽国,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草原大漠太大,现在科技落后,要是辽国壮大起来,在边境抢一把就跑,柴宗训还真没办法,所以他不能答应燕燕,只能让耶律贤和耶律喜隐互相牵制。 “小哥哥,”燕燕有些着急:“我敢保证,不管辽国壮大到什么程度,都绝不会再与中原开启战端。” 柴宗训轻声到:“燕燕,我是信你的,打仗对百姓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咱们在世的时候,可保一直和平,但咱们作古了呢?” “即便咱们不在世,大辽和中原也能和平相处。” 柴宗训摇摇头,没有反驳。虽然在他的计划里,辽国全盘汉化之后,双方的战事将会变少,但毕竟祖上拼杀积下的仇恨太多,若没有一个特殊的纽带,仅靠贸易是很难维持长期和平的。 见他没有丝毫松口的意思,燕燕咬咬牙,朝外面呼到:“叫文殊奴进来。” 不一会,一个小男孩掀帐进来,低头跪在燕燕跟前:“孩儿见过母后。” 燕燕淡淡到:“文殊奴,抬起头来。” 小男孩慢慢抬头,柴宗训只一眼就觉得非常亲切,这不和他刚重生回来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吗? 算算和燕燕的那次,再看看小男孩的年纪,莫不是? 柴宗训激动的抱住小男孩,有些语无伦次:“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让我好好看看。” 小男孩眨巴着眼睛:“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 “我是你爹。”柴宗训欣喜到。 “爹?”小男孩有些疑惑,似乎并不知道爹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诶。”柴宗训忙不迭答应。 小男孩转头看着燕燕,燕燕说到:“好了,文殊奴,你出去吧。” 小男孩从柴宗训身上挣扎着下来,说了声‘孩儿告退’便跑出帐外。 柴宗训激动的抓住燕燕的手:“燕燕,我们有个孩子,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现在耶律贤既然死了,你和我一起回中原吧,带上文殊奴。” 燕燕轻轻推开柴宗训:“我是大辽的女儿,不会跟你回中原的。待回到临璜府,文殊奴便是大辽的皇上,他更不可能去中原。” “我只想问你,”燕燕接着说到:“还要不要扶立喜隐和文殊奴对抗。” “当然不会了,”柴宗训乐呵呵的:“我怎会帮着外人去抢儿子的江山,你且等着,过两日我便为儿子送上一份大礼。” 如果有血缘成为纽带,短期内中原与辽不会再发生战争,在柴宗训的长期规划里,北海以南的故土都是要收回的。 燕燕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脉脉的看着柴宗训,气氛瞬间又暧昧起来。 “对了,”柴宗训的兴奋劲还没过:“燕燕既给了我惊喜,我也有个惊喜要给你。” “老董,把人放进来吧。” 不一会儿,帘子掀起,韩德让走了进来。 “让哥哥。”燕燕大喜。 韩德让却恭敬行礼:“罪臣韩德让,见过皇后娘娘。” 燕燕急忙将他扶起:“让哥哥,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韩德让再次致谢:“韩德让谢过中原皇帝陛下。” 谢什么呢,柴宗训心下暗喜,以后还得你帮我儿子治理天下呢。 燕燕说到:“让哥哥,你且先回城中见过韩大人吧,这些时以来,我常见他偷偷抹泪,且城中还有一件天大的事情,等着你定夺。” 韩德让走后,帐内又只剩了柴宗训和燕燕俩人。 该谈的公事已经谈完,柴宗训不想走,燕燕也想留。 但后续发生的事情,如果表述成文字,这个章节就难见天日了。 反正柴宗训在营帐内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回去的时候,脚步有些虚浮。 中原与辽订立盟约这么大的事情,耶律喜隐自然也知道。 亲信亿里尼仍是劝谏到:“宋王,听说是萧氏代皇上与中原订立盟约,中原皇帝还在大帐内过了一夜,会不会已拜倒在萧氏石榴裙下,转而全力对付宋王?” 耶律喜隐说到:“事到如今,本王只有一条道走到黑。只要本王能成功登基,似明扆这般为了皇位,舍弃自己婆娘,令祖宗蒙羞的无耻之徒,必不是本王对手。只要能一统大辽,本王势必洗刷我大辽面对中原所受的一切屈辱。” 亿里尼献计到:“宋王,劳军时可否令我方将士勿要饮酒?这样也算有个防备。” 耶律喜隐眉头微皱:“倘被葛只看出端倪来,怕要坏事,再说本王的兵力还不够周师塞牙缝,不如就把戏做真一些,赌这一把。” 翌日,耶律喜隐果然在安州城尽数耶律贤罪过,宣布脱离其统治,建立东辽国,并自立为皇帝,大赦天下。 要说辽人在这方面比中原就是要洒脱,不搞什么劝进的把戏,老子就是要当皇帝,你来打我呀。 宗室耶律葛只被封为宰相,天下兵马大元-帅,成了仅次于耶律喜隐,出将入相的大人物。 登基仪式之后,耶律喜隐宣布犒赏三军,在安州衙门临时金殿率先豪饮起来。 耶律葛只心眼多,叫来了亲信察古:“如今中原与明扆订立盟约,虽明扆仍在锦州城中,暂时无法来攻,但本王却不信喜隐甘心受摆布。为防他与中原私通,你可率军紧守西门和南门,阻中原趁势来攻。” “大王,”察古说到:“喜隐大王一直在安州城中,从未出过城,如何与中原私通?况喜隐大王刚宣召犒赏大军,小人怕弟兄们无心守城啊。” 耶律葛只说到:“你可同将士们说清楚,只要今晚无事,本王必有重赏。” 三更时分,铁骑军在刘光义的亲自带领下,衔枚疾进至安州西门。 按照约定,几个将士学起了夜猫子叫。 等了半天也不见城门打开,刘光义正要下令强攻,城头忽地竖起无数火把,将夜空照得灯火通明。 察古站在城头狂笑到:“我家大王料定喜隐大王与中原私通,早命本统领提兵在此等候,喜隐大王手下的反骨仔,已被本统领通通拿下,有本事你们就攻城吧。” 原本约好内应直接开城,所以刘光义轻装简行,连云梯都没带,如何攻城? “大帅,怎么办?”手下统领问到。 倘若此时不攻下城来,明日宗室醒过神来遁走,所有的计划就都泡汤啦。 要是靠着勇猛不怕死就能攻下城来,刘光义定然毫不犹豫的冲过去。 但现在冲过去,城墙皮都摸不到,就会被射成刺猬。 所有将士都期盼的看着刘光义,他只好说到:“众将少待,让本帅先谋划一番。” 刘光义望着城门比划半天,忽地想起当日将锦州东门炸塌一半。 虽然轻装简从没带火炮,但炮弹可是带了不少。 刘光义喝到:“可有死士愿随本帅一道,将炮弹置于城门?” 铁骑军是经过血与火考验的英雄军,四周将士即刻站起身来:“大帅,小人愿去。” “好,”刘光义也不含糊:“火铳手迅速向前掩护,要以火力压制辽军抬不起头,其余死士随本帅将炮弹置于城门,炸开缺口后余下将士冲入城中。” “末将等遵命。” 三千火铳手列阵完毕,死士也一人扛上一颗炮弹,刘光义大喝一声‘开火’,便率先往前冲去。 火铳手分作三队,轮流朝城上开火,辽军根本无法抬头,刘光义与死士快速将炮弹放到城门下,点燃引线之后拼命往回跑。 刚跑到一半,身后响起惊天巨响,巨大的气浪将正在逃跑的一众死士掀翻在地。 城头浓烟笼罩遮天蔽日,城墙摇摇欲坠,铁骑军将士高呼:“冲啊…”向安州城冲去。 三一八 封禅 耶律喜隐和耶律葛只相互防备,生怕对方少喝装醉,拼命的相互灌,最终双双醉倒在地。 将士见领头的王都这么喝,纷纷放开了喉咙尽管喝,一个个也是酩酊大醉。 突然传来的巨响将耶律葛只惊醒,他迷迷糊糊问到:“打雷了吗?” 侍者不知发生何事,为免他醉酒行凶打人,只得应到:“大王,是在打雷。” 耶律葛只啪叽几下嘴巴,再次沉沉睡去。 城门被炸飞,城墙也炸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其实是不太适合冲击的。 但当铁骑军将士冲入城内发现,城头上的辽军正拼命逃命。 原来炮弹爆炸威力太大,连带着城墙晃晃悠悠似要倒塌。 这些辽军虽未亲眼见识过炮弹威力,但锦州东门被炸塌还是听说过的,要是跑慢一点,说不定就会被埋在城墙中。 更何况城中喝酒宴饮正不亦乐乎,兵士心中本就有气,谁还管你城门会不会沦陷,保住自家性命才是正事儿。 刘光义带兵冲入城中,将睡得如死猪一样的耶律喜隐、耶律葛只,以及一干宗室全都绑缚大堂。 一盆冰水兜头淋上去,耶律喜隐和耶律葛只一个激灵醒过来。 这可是冬月,又在辽东苦寒之地,耶律喜隐打着哆嗦问到:“刘大帅,这是怎么回事?” “刘大帅?”耶律葛只快要跳起来:“你果然和中原有勾结。” 刘光义淡淡到:“行了,你俩也别争,都到积利州修船去吧。” “大帅,”耶律喜隐追问一句:“不是拥立我做皇帝的吗?没有我,谁帮中原去对付耶律贤?” “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准备准备,跟本帅去积利州吧。” 俘虏辽国宗室已是预料中事,只是如何安排他们,柴宗训可是费了一番思考。 如果交还燕燕,这可是近十万人呢,她不一定杀得下去。 但这十万人如果不杀,留着始终是祸害,会对文殊奴的皇位造成很大威胁。 就让柴宗训这个做爹的将所有罪责都担了吧。 近十万人迁回中原,安排起来问题不大,但耶律喜隐和耶律葛只是辽的宗室,又一向仇视中原,恐怕很难驯服。 思来想去,柴宗训想到了积利州。 积利州是个半岛,三面都是茫茫大海,造作局在汴梁的船厂已经很难满足要求,正好可以转移到积利州来。 这里土地肥沃,无须另外调集粮草,船厂可自给自足。 只要利用地形,建起一道城墙将积利州与辽口隔开,十万人丢进去,就是插翅也难飞。 辽口后背就是安州,源源不断的铁矿非常方便的就可以送进来,将大大提高生产效率。 刘光义将俘虏的辽宗室押往积利州,柴宗训带着工匠便进入安州勘察铁矿。 以安州丰富的矿石含量,实在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探测到。 柴宗训决心将安州和积利州连在一块,打造成一个超级大的大狱,俘虏的敌军将士,国内徒刑的囚犯,全都押到这里来开矿或者造船。 依依不舍的送走了燕燕,辽东这边北到白山城,东到高句丽,西抵草原大漠的故地尽皆归中原。 拿到了土地,便要开始基础建设。许多城中百姓,在大战开始前已被迁往草原大漠,柴宗训只得下旨幽云军改为辽东军,前往辽东各地开始屯田。 拿下辽东如此之大的胜利,柴宗训声望再次达到顶峰。 这些年来,老天爷赏饭,国内还算风调雨顺,对外战争节节胜利,中原老百姓只要不懒,一家人混个温饱没什么问题,已有一帮文人在吹捧什么显德盛世。 班师回朝,翰林学士冯平领衔一帮朝臣奏请柴宗训前往泰山‘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 说人话就是‘封禅’。 冯平洋洋洒洒,柴宗训仿佛在听天书:“王者受命,易姓而起,必升封泰山。何?教告之义也。始受命之时,改制应天,天下太平,物成封禅,以告太平也。天命以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 “故升封者,增高也;下禅梁父之基,广厚也;刻石纪号者,著己之功绩以自效也。天以高为尊,地以厚为德,故增泰山之高以报天,附梁父之址以报地,明天地之所命,功成事遂,有益于天地,若高者加高,厚者加厚矣。” 柴宗训不喜欢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正好遇上慕容德丰回京述职,他顺势说到:“如今辽东刚复,正是多事之秋,封禅之事可命慕容郡公代天祭之。” “皇上不可,”冯平说到:“想大周初创时,不过中原数州弹丸之地,如今吾皇尽复汉唐故地,再造炎夏,功盖祖龙,德过孝武,更该亲身前往泰山,酬天谢地。” “朕以为,”柴宗训驳斥到:“再造炎夏的这十数年间,天地虽有功,却功不过随朕出征的将士,幕后默默无闻输送粮草的役工,以及这天下,千千万万的子民。倘要歌功颂德,更该为死去的将士、甘愿付出的子民立碑述传,以供后人凭吊。” “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冯平辩到:“君为臣纲,臣子为国尽忠本是分内之事,其功怎能大过天地?若无天降甘霖,如何风调雨顺?倘无大地厚德载物,岂能滋养万民?”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柴宗训说到:“盛世之时是这块土地,乱世之时,仍在这块土地,倘盛世须皇帝亲自前往泰山封禅,乱世之时,帝王可否开坛咒骂天地?” “皇上,”冯平大呼到:“此为歪理邪说,岂能见之于朝堂?” 柴宗训淡淡到:“朕记得经典有载,孔夫子曾亲往拜老聃为师,卿却引为歪理邪说,到底孔圣人是对的,还是卿是对的,朕很难分辨啊。” 冯平这才体会到魏仁浦的痛苦,皇上虽是诡辩,但看起来又很有道理。虽不是引经据典,但从实际出发,看起来更实用。 慕容德丰适时出班到:“皇上,臣愿前往泰山,代天祭奠。” “好,”柴宗训应到:“传旨,于幽州竖碑造殿,尽录阵亡将士姓名功绩,以为后人凭吊。” 幽州先为中原与辽冲突的前沿,在此竖碑造殿也说得过去,但赵匡胤还是捕捉到了不寻常:“皇上,既是竖碑造殿,为何不在汴梁,却要到幽州?” 慕容德丰帮着辩到:“宋王,先前中原不论如何,都是兄弟阋于墙,但幽州一直是与辽人相争的前沿,此为抵御外族之战,在此竖碑造殿也是应份之事。” “慕容兄无须辩解,”柴宗训大方到:“如今幽州至江南吴越的运河即将凿通,朕也趁此时昭告天下,待运河通航后,即行迁都幽州。” 迁都之事,先前就有过争论,此时说出群臣倒也不算太惊讶。 何况柴宗训刚刚打了大胜仗回来,将辽人赶回了草原大漠,以他现时声望,谁敢说个不字? 但赵匡胤还是劝到:“皇上,目下辽人虽被赶回大漠,但尚能苟延残喘,假以时日,幽州必又成为抗辽前线,都城设于此,恐不利于社稷安稳。” 柴宗训淡淡一笑:“朕就是要利用辽人警醒后世皇帝,须得时时保持防备,不可怠政,以天子守国门,延续我中原血性。” 你打了胜仗,你牛逼,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处理完朝政,回到后宫符昭仍在怄气。 原因无他,柴宗训在辽国皇后帐中过了一夜,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得到班师圣旨时,符昭也没等柴宗训,径直从柳城回了汴梁,五千巾帼军也随即散落各地,继续收集各类消息。 刚刚想了些话去哄符昭,没想到太后也在。 “身为皇帝,竟不顾纲常与人野合,这成何体统?”太后劈头盖脸的骂到。 太后本已不视事,但符昭可是她亲侄女,事关符家利益,肯定要出来说几句。 柴宗训辩到:“母后,孩儿未曾与人野合,那个女子是孩儿的救命恩人。” “梓潼,你可曾想起我与你说过的,瀛洲救驾,丰乐楼舍身救人,没想到救我的燕燕,竟然就是辽国皇后萧燕燕。” “哼,”符昭冷冷到:“难怪那日锦州城下,她非要与我拼个死活,这是在争男人呢,还是争江山呢?” 符昭与萧氏大战的消息柴宗训早知道,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燕燕说得好好的议和,却突然改变主意非要与符昭论个高低。 “梓潼,”柴宗训耐心劝到:“不管是争男人,还是争江山,现在燕燕已然退往大漠,与你我再无瓜葛啦。” 符昭有些酸:“说不定你的人在这里,心却留在大漠呢。” “没有的事,”柴宗训说到:“我不骗你,燕燕救我,对我情深义重,我若有时挂记起她也算正常吧,否则不是显得太过无情?这样的男人,梓潼也是不喜欢的吧。” “记挂干嘛,”符昭瞥了他一眼:“反正辽人又没什么讲究,你可将她纳入中原来啊,省得外间传我善妒,不让你纳妃充实后宫多诞子嗣稳固国本。” 三一九 电 其实符昭毕竟出身将门,还算大气。 虽受柴宗训影响,讲究男女平等,但从小到大受的封建教育,岂有那么容易脱胎换骨? 毕竟自家男人和其他女人不清不楚的,闹闹情绪也正常,但闹过,哄过,也就好了。 可是治理大周这么大一个国家,可不是哄一哄就能好的。 虽然有了轮船,远洋地方都可去,但大周境内高山大川太多,柴宗训所能掌握的民情,也不过汴梁附近吧。 现在国内有意通货膨胀,长此以往,必会导致有资源的更有资源,没有资源的会更穷。 想要那些没有资源的掌握资源,从而也富裕起来,必须长期不断创造新的资源。 对于柴宗训来说,创造新资源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技术创新。 大周有了蒸气机,虽然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但使用这东西得有一定规模,否则就是资源浪费。 眼下战事平息,是时候让电这个东西出现了。 恰逢何辉从积利州考察新船厂建设回来,柴宗训便将其召入宫中询问情况。 何辉很认真的回报积利州那边的情形,都察院已派员在安州积利州沿线督工,半年后两座城池监狱可投入使用,两年后便可完工。 届时只要人员充足,船厂可年产大船数十艘。 柴宗训丝毫不在意这些,只是将何辉召到近前:“何卿,近日朕发现一个奇异的情形,看朕演示与你看。” 何辉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站着一动不动。 柴宗训手心用力搓,随后靠近何辉肩头,何辉头发不由自主飞起来,往手心靠。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柴宗训有些兴奋:“知道这是为何吗?” 何辉了解柴宗训的性子,每次有这种情形发生,必是他又有奇思妙想:“臣不知,恳请皇上明示。” 为了解释这个事情,柴宗训可算是组织了一会语言:“朕翻阅过典籍,倘人为雷电击中,也会这般须发皆张,莫非这双手摩擦,是缩小无数倍的雷电?” 虽然有些扯,但秉承一贯的思维,皇帝只要提出奇思妙想,最终他的想法都是对的,何辉说到:“皇上,明日臣命工匠造上几个大铁手,再摩擦试试?” 造铁手有个锤子用,柴宗训想了想:“铁手摩擦速率太低,待朕想一想吧。” 何辉倒是谏到:“皇上,恕臣直言,天上的雷电除伤人坏物外,实在没什么用处,即便研究出来,至多只能用于刑法,实不值皇上深究。” “谁说雷电只能伤人坏物?”柴宗训驳斥到:“即便是这样,何卿想一想,那雷电瞬间便可将一座房子劈垮,得是多大的力道?如果能设法控制住这种力道,代替蒸气加诸与轴承齿轮上,那转速得有多高?” “皇上,蒸气易于控制,雷电来于天上,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没有都不知道,如何控制这股力道?” “谁说雷电来自于天上?那蒸气先前不也是没有的么,为何不能设法将雷电以人工做出来?” 这个想法实在大胆,也过于无厘头,何辉不敢接招。 柴宗训说到:“研究新事物么,就是要大胆设想,小心求证。明日你可在校场准备一个大车轮,然后再备一小车轮紧靠大车轮圈,自小车轮轴承引一根铜线出来,朕来教你,如何做出并控制雷电。” 对于未知的好奇最终战胜恐惧,何辉应到:“臣试试吧。” 第二日,何辉果然弄了一大一小两个车轮在校场,转动大车轮,在摩擦力道下,小车轮也跟着飞速转动。 这个灵感来自于初中时骑的自行车,那时候农村不太发达,下晚自习后天黑路滑,有自行车商根据这个情形,在钢圈旁加装一个小马达,引了两根线出来接上灯泡,只要车子骑动,灯泡便能亮起来。骑得越快,灯泡就能更亮。 柴宗训没有灯泡,再说他只想证明雷电可以人工造出来并控制,无须引两根线出来。 不知道这样发出来的电究竟是多少伏,只能先以狗来做实验。 何辉将狗笼放在地上,柴宗训用竹筷夹起铜线,命工匠转动车轮,越快越好。 “皇上,”何辉有些害怕:“皇上身系万方,何必以身犯险,还是臣来拿这铜线吧。” “也好,”柴宗训笑到:“反正朕只是设想,最终还是由你指挥工匠完成,那便由你来吧。” 何辉原本只是客气一下,只要皇上答应,顺势可命一名工匠夹着铜线放置铁笼,哪知柴宗训一点也不和他客气,没办法,只好胆战心惊的拿起竹筷。 柴宗训叮嘱到:“何卿尽管放心,朕昨日晚间试过,这竹筷是不通雷电的,只要不碰铜线,便可无事。” 车轮转得呼呼响,小轮因为摩擦也发出嘎嘎的怪叫,何辉仿佛感觉到铜线上有什么东西在游走。 “快,”柴宗训说到:“将铜线放在铁笼上。” 笼内黑狗正欢实的朝何辉吼叫着,何辉小心翼翼将铜线搭在铁笼上。 ‘呲呲’铁笼与铜线交接处冒起电弧,何辉吓了一跳,扔掉竹筷便逃开。 黑狗瞬间将背伸得笔直,身上毛发全都竖起来,吼叫变成了哀嚎的呜呜声。 电流不断持续,电弧仍不停冒出来,虽然只是些小火花,但看上去也瘆得慌。 “车轮停下。”柴宗训大喝,随即上前准备将铜线拿开。 何辉急忙抱住他:“皇上不可,那雷电可不认人。” “怕啥。”柴宗训在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将铜线挑开,此时车轮也慢慢停下。 黑狗倒在地上,挣扎几下,又试图站起来。 “咦,黑狗好像没事。”何辉说到。 “所以嘛,”柴宗训说到:“雷电是可控制的。” 何辉又有疑问:“皇上,造作局的轮船、蒸气机都是铁制,倘雷电接于其上,岂非碰都不能碰了?” “谁说不能碰。”柴宗训说到:“你将铁笼放在木板上。” 何辉找了块木板,将狗笼放在上面。 铁轮再次转动,柴宗训亲自夹起铜线放于铁笼上。 虽接触时仍有电弧,但黑狗跟没事人一样,又朝着外面汪汪大叫起来。 “嘿,”何辉看稀奇的走近:“还真没事。”边说边用手去摸铁笼。 铁笼是放在木板上,但何辉可是站在地上的。 刚抓着铁笼,何辉便惊叫一声,全身不停抖动。 柴宗训赶紧将铜线拿开,何辉一下子软倒在地。 “何卿,你没事吧。”柴宗训上前将何辉扶起。 “麻,好麻。”半晌何辉才开口,看他样子没什么事,多半是惊吓所致。 一个工匠上前到:“皇上,何大人,方才我看见雷电在何大人身上穿过,跑入地下了,会不会再次窜出来?” 没办法,柴宗训是站在无数前人的肩膀上,现在又得把这些知识传授给更前的人,还得不让他们怀疑。 “所谓大地厚德载物,区区雷电而已,大地吸收之后,怎会让他窜出来?否则这历年多少劈在大地上的雷电,怎么没看到窜出来过?” “皇上圣明。”工匠退到一边。 “皇上,这雷电实在太过危险,”何辉说到:“臣劝皇上还是放弃的好。” “当年锅炉爆炸死伤更多,朕怎么没见何卿放弃?” “皇上,锅炉爆炸是臣试验时不慎,但这雷电时时都要吃人,如何试得?” “这东西要是利用好了,比锅炉将更省人力物力,须得将它试验出来。” “皇上,恕臣直言,此物尚须蒸气转动车轮方可产生出来,如何会更省人力物力?” 对啊,只是证明了他的存在,可以人工制造,但并没有证明他可以让车轮转动。 九年义务教育上只有电阻、电流、电压,让车轮转动的电磁感应原理,高中才学了个皮毛。 但法拉第也并非科班出身,也没有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他都能研究出来,造作局这么多能工巧匠,还有柴宗训指明研究方向,想搞出来应该不难。 思虑一会,柴宗训说到:“何卿,你这边有磁石没有?” 先秦时期炎夏便发现了磁铁,只是一直应用于指南针,不过造作局还真有一些。 柴宗训命人在车轮旁打了一根铁钎下去,引出另一根铜线当做零线使用。 圆环的磁石上缠绕一圈圈的铜线,数个这样的磁石分成阴阳间隔固定在一个铁环内,一块条形磁铁,中间被钻空,置于圆环磁石中间。 这个和高中的物理没有太大关系,柴宗训小时候就见识过。 那时候才读小学,条件差,夏天很热。有个同学不知从哪弄来一个小马达,穿上一个小木片,接了电池便转动,很是酷炫。 那个同学家里是收废品的,不缺这些东西,柴宗训没有,便拆了家里的燕舞收音机,由此还挨了一顿男女组合双打。 风扇没酷炫几天,同学们便都厌倦,而柴宗训竟然好奇马达为什么会转动,所以将它一一拆解。即便长大之后,因为这个喜好,也拆了不少马达,并最终选择了机械相关专业。 两根铜线接在引出线上,工匠转动车轮,中间的条形磁石动了一下。 车轮稳定在高转速,何辉兴奋的指着磁石:“皇上,转,它跟着在转。” 三二〇 绝缘体 磁石转动,何辉一下增强做电动机的信心,柴宗训又让他去寻找钨丝。这个小学学过,爱迪生以钨丝做灯泡灯丝。 实际上钨这个东西,都不知道长什么样。 不过这个时候琉璃的技术已经发展得很不错,可以做出灯泡的外围来。柴宗训便命何辉,找各类细丝装于透明琉璃中,能发光且坚持时间长者,就是钨。 何辉去试验电动机和灯泡,柴宗训却想办法去找绝缘材料。 貌似电线的护套都是橡胶,这东西苏禄,马来,柔佛应该挺多的,就不知道这个时候有没有利用上。 就跟当初寻访红薯一样,柴宗训又游走于汴梁大街小巷,询问各类商户,但都没有听说过什么树上能割出汁液来。不过什么槐树藏鬼,多年的柳树成精等等传说倒是听了不少。 莫非这橡胶也是个外来物种,后来才流传过来? 现在回想起来,在苏禄的时候椰子树倒见过很多,还真没见过橡胶树。 后世的岭南也会有种植,但据说是从他国引进。 既是外来物种,那原产又是哪里? 正思索这些的时候,潘惟德上前到:“皇上,秦阿丹和玉黍姑娘在燕云会馆等候。” 这才叫瞌睡遇上枕头,要论见多识广,还有谁比得上玉黍? 先前柴宗训造大船航行大食,以阿巴斯和秦阿丹为向导,算算已过了一年多,他们也该回来啦,正好也问问橡胶的事。 秦阿丹仍然是一副汉人打扮,玉黍则穿得五彩斑斓,还以金纱蒙面。 “苏公子,你看我美吗?”才见面,玉黍便在柴宗训面前转了一圈。 “美,很美,”柴宗训赞到:“大食姑娘都穿成你这样吗?” “怎么可能。”身后一个生硬的声音响起:“这是我挑选大食最出名的能工巧匠替玉黍织的,一般大食姑娘根本享受不到。” 柴宗训转头,却见一个瘦瘦高高的阿拉伯人正站在身后,望向玉黍的眼神却有些猥琐。 秦阿丹起身到:“苏兄,我来为你介绍。这位是大食的阿杜拉王子,王子,这是中原的官员苏东坡先生。” 阿杜拉鼻孔里出了声气,算是知道了。一同而来的董遵诲见不惯他这狂妄的样子,上前要出手教训一下,却被柴宗训拦住。 阿杜拉坐在桌边,以手捻了捻盘中的肉,撇嘴露出鄙夷的表情:“这怎么吃?这是人吃的么?” “这卤牛肉味道很不错啊。”玉黍说到:“我在汴梁已经吃过很多次了,特意推荐给你的呢。” “玉黍,我真不知道这中原有什么好,”阿杜拉继续抱怨到:“你看看这里的人,一个个那么矮小,吃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一点味道都没有,而且他们还吃臭肉,简直太恶心。” “中原既然不好,那你来干什么,回你的大食去啊。”董遵诲忍不住忿忿到。 阿杜拉又是鼻孔出气:“谁在说话?要不是玉黍执意要来,我才不会跟来呢。” “嘿,”柴宗训笑到:“这老外中原话说得不错。” 秦阿丹歉意的说到:“上次海难的大食人,都学会了中原话,我们回到大食后,王子跟着学了一段时间,现在也会说一些。苏公子,阿杜拉王子在国内养尊处优惯了,还请你不要见怪。” “人嘛,肯定是多元的,中原有句俗话,一样米养百样人,这点习惯上的小事,我怎会见怪。”柴宗训说到:“这次你们上汴梁,是有什么事吗?” 秦阿丹说到:“我们倒没什么事,只是阿巴斯叔叔做了大食的使节,将会正式求见皇上,只是大船还在柔佛装货,我和玉黍先行乘轮船局的班船回来,通知家父早做准备,没想到阿杜拉王子也想先来见识一番,所以便跟着我们一同回了穗都,又一起来了汴梁。” “学问虽远在中-国,亦当往求之。”玉黍教育阿杜拉到:“先知的教诲,你忘了吗?” 阿杜拉对谁都敢傲慢,对先知却不敢。玉黍又说到:“听说长安城中有我们的寺庙,是当时的中原皇帝特地为我们修建的。人家中原这么开放包容,你就不能克服一下生活习惯的差异吗?” 阿杜拉敢于藐视一切,但玉黍的话却不敢不听,一看就知道他对玉黍有非分之想。 趁着阿杜拉静默下来,柴宗训问到:“玉黍,在你的游历中,可曾见过一种割开树皮,会流出浓浓汁液的树?” “什么样的汁液?”玉黍问到:“我曾见过一种血杉,砍断后树干会有红得像血一样的汁液。” 柴宗训想了想:“应该是白色的吧。” 玉黍思虑一会:“好像没见过,等阿爹回来后,我去问问他吧。” “切,”阿杜拉冷笑一声:“中原人果然见识少,连流泪树都没见过。” 柴宗训并不在意他的嘲笑,连忙问到:“阿杜拉王子,你见过吗?” 阿杜拉忽地变得热情:“你说的是那种割开之后,会流出白色汁液,那汁液烤干之后变得很滑很弹的东西吗?” “对,对,”柴宗训喜到:“我说的就是这个。” “我见过。”阿杜拉淡淡到。 “敢问王子,这东西原产自哪里?”柴宗训追问到。 阿杜拉忽地恢复冷漠的样子:“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呃。”柴宗训愕然,玉黍却喝到:“苏公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这点小事,你怎么就不能告诉他?” “再说苏公子可是中原皇帝面前的红人,苏公子一句话,皇上便修建了大船,开通中原前往大食的航线,这次使团到达汴梁后,还有很多事情要仰仗苏公子呢。” 阿杜拉犹豫半天,有些难堪的说到:“玉黍,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流泪树在哪。只是有一次商旅进贡了这个东西,我觉得有趣,多问了一句。” “弄了半天你也不知道在哪,却在这儿充大尾巴狼。”董遵诲有些不屑。 阿杜拉忿忿到:“我知道产在哪里,就是不知道那地方在哪个方向。” 董遵诲激到:“那产在哪个地方?” “在一个叫印第安的陆地,那里有很多的部落,说话和习俗都很奇特,也有很多很奇怪的物产。”说到这里,阿杜拉颇是不服气:“有本事你们自己去找。” 这怕是说的南阿迈瑞卡吧,那块地方真的是老天爷赏饭,什么都能长,而且长得比别地要好。 也难怪那里的人比较懒,动不动就能唱歌跳舞,因为他们根本不用担心没吃的活不下去,认认真真的躺平,天上就会掉粮食。 虽然知道地方,但地球这么大,谁知道在哪个方向? 而且那里只是部落,没有文字,没有国家,与世隔绝,怎么去找东西? 与秦阿丹玉黍会面回来,柴宗训仍沉浸在怎么去南阿迈瑞卡和怎么得到橡胶的思虑中。 “皇上,”潘惟德提醒到:“何辉何大人在殿外求见。” 难道几天的时间他就有了新发现?柴宗训忙到:“快传。” 何辉进殿,脸上掩饰不住得色:“皇上,臣知道如何隔绝铜丝上的雷电了。” “真的?”柴宗训又纠正到:“那个不叫雷电,就叫电,所谓电闪雷鸣,雷是后面的声音,但咱们这个没有声音,就叫电。” “谢皇上指正,”何辉说到:“臣以麻布试验,只须将麻布包裹铜丝,便可将电隔绝。不仅麻布,竹筒、棉纱、丝绸等等,都可用来隔绝电,且并不妨碍电在铜丝上游走。” 对哦,总想着使用橡胶一步完成,却忘了生活中很多东西都可用来充当绝缘体。 “走吧,”柴宗训起身到:“再去看看。” 来到造作局试验场,蒸汽推动的车轮正在运行中,小轮附在钢圈上快速滚动,摩擦出火花。 柴宗训指点到:“先前朕想过,这蒸汽推动的车轮,可置于流水之中,以流水之力推动齿轮,联动大轮运行,如此无须锅炉,将省不少人力物力。且我大周四处都是江河湖泊,将来用以发电应当很方便。” 一节铜丝外裹深色麻布吊于半空,有工匠正要伸手去试验上面的电压,柴宗训忍不住说到:“让朕来试试。” 伸手刚碰到麻布,柴宗训只觉全身一阵,脑子里嗡嗡的,一股奇异又巨大的力量自胳膊上传来,让他忍不住抖动。 “皇上。”董遵诲惊叫一声,慌忙伸手去拉,刚碰着柴宗训肩膀,也跟着抖动起来。 一旁的工匠赶紧来救,却像搭火车一般,一人接一人的抖动。 何辉朝着已吓傻的工匠大喝:“速将车轮停下。” 工匠反应过来,断掉蒸汽,猛拉刹车。 麻布上的电压消失,一连串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皇上。”何辉急忙上前扶住柴宗训:“皇上,你怎么样,没事吧。” “叫御医,快叫御医。” 何辉又转头问到:“先前本官试过,麻布根本没电,为何此时却又有电?” “回大人,”工匠说到:“先前麻布是干的,后来沈大人下令试试湿麻布的导电情况,所以小人等将麻布浸湿了。” 三二一 经典辩论 麻布本是灰色的,浸湿后只是颜色更深一点而已,柴宗训哪会注意到。 “皇上,皇上…”何辉抱着柴宗训摇晃半天,柴宗训悠悠醒来,全身麻痹,一阵阵放射性的疼痛袭来,想动却动不了。 一群前来救人的工匠也慢慢醒来,柴宗训躺了半天才起身:“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皇上,”何辉差点吓哭:“臣也认为极度危险,这电还是不要搞了吧。” “朕不是说不要搞,”柴宗训说到:“是这样试验太危险,得多加些保护措施。” 此时太医才姗姗来迟,柴宗训淡淡到:“朕已无事,你替工匠看看吧。” “皇上,”太医坚持到:“可否由老臣给你把把脉,这样也放心一些。” 柴宗训反问到:“倘把脉出来有问题,你可有办法医治?” “这…”太医倒犯了难,医书可没记载被电之后该怎么医治,顶多就是开些安神定惊的汤药。 柴宗训把何辉叫过来,画了一张闸刀的草图:“喏,照此做一个断路器,接在引出线下端,倘有人触电,赶紧松了闸刀断电。” “皇上,真的还要试验么?” “试,怎么不试,倘此物能利用上,将来我大周上天入地,下海翻山将如履平地。” “可这雷电实在太过危险。” “所以试验之前,所有的防护工作一定要到位,另外,太医来得正好,先教教这些工匠,如何做心肺复苏。” 触电会导致心室颤动而死亡,最有效的急救措施便是心肺复苏,千年前的张仲景便有心肺复苏方法流传下来,正好让所有参与电力试验的人学一学。 回到宫中,柴宗训的胳膊仍会不由自主抖动几下,却听太监说符昭在文德殿等他。 文德殿是柴宗训寻常处理政务,召见大臣的地方,作为皇后,符昭甚少会去。 到了文德殿,符昭迎了上来,看到柴宗训的手在抖动,连忙关切的问到:“官家,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柴宗训说到:“我去做了会电疗。” “电疗是什么?” “何卿造作局新试验的项目。” 他说得稀松平常,符昭倒也没起疑心,只是说到:“官家,永崎也倒了开蒙的年纪,我们也只有这一个孩子。普通农家的孩子,到这个年纪,也该延聘名师开蒙认字,咱们是不是也该给永崎聘个老师?” 难怪她会在文德殿了,原来是为孩子请老师。教育这个事,柴宗训其实也有计划的,他说到:“什么名师,还不是教些之乎者也听不懂的玩意儿。” 符昭知道他向来讨厌这些,便笑到:“倘不学之乎者也,该学些什么?学你造火炮火铳,造铁船?” “对咯,”柴宗训说到:“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科学是什么学?” “科学么,”这个柴宗训还真学过:“是指发现、积累并公认的普遍真理或普遍定理的运用,已系统化和公式化了的知识。” “科学是对已知世界通过大众可理解的数据计算、文字解释、语言说明、形象展示的一种总结、归纳和认证;科学不是认识世界的唯一渠道,可其具有公允性与一致性,其为探索客官世界最可靠的实践方法。” “根据这些科学系统知识所要反映对象的领域,主要可分为自然科学、社会科学、思维科学、形式科学和交叉学科。” 记忆力好就是好,这都多少年的课了,柴宗训还能背诵下来。 不过符昭却是一脸懵:“你说的字,我个个都知道是什么,但连成一段话,比之乎者也还晦涩难懂。” “其实不难的,”柴宗训继续解释到:“科学就是这世界真实存在,能看到摸到或感受到的,也可以证明真伪的东西。” “譬如《周髀算经》、《九章算术》都有记载的,一个三角形,勾为三,股为四,那弦是多少?” “五嘛,这个谁不知道。” “对咯,这个就是科学。” 符昭撇嘴到:“这分明就是杂学,奇淫巧技。” “杂学、奇淫巧技是科学里的一种,但科学不是奇淫巧技。”柴宗训耐心到:“就像太白的诗,屈子的曲,一样也属于科学。” “那四书五经呢?” 柴宗训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到:“四书五经不是科学,算是信仰吧。对于信奉者而言,可以认为他是科学,但对于不信奉者,不过故纸一堆。何以故?因为他们是经典。” 符昭故意问到:“既不是科学,皇上素来也不喜欢经典,想来是无用了呗。” “非也,”柴宗训说到:“何谓经?经者,常道也。经典即是传授终极价值而非具体知识的那一类文本。科学技术会因时代不断发展而落后,经典却历千祀而不坠,与日月同辉。因为它们是永恒人类之道的载体。天道不变,人道不变,经典便不会过时。”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大学》修身,《中庸》执中。《诗》三百,无非琴瑟和谐,天性流露;《书》六十,莫不惟精惟一,道心自儆。《礼》不过敬,《易》不过智。” “《春秋》三百年,篡弑满篇,陈年旧事,看似早该过时。但圣人赏善罚恶之心,忧世悯人之意,何尝丝毫蒙蔽于天地?须臾朽废于古今?” “守孝三年容易满,思亲百年永难忘;时至今日,虽大多礼仪被废,淑女君子其情常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今人配青衿者少矣,读之却常令人神往感动,只因人情未变。” “太白诗歌,屈子曲赋之所以永恒,正在于他抓住了人性的永恒性。文学如此,经典更是如此,因为他捕捉了天道的永恒性。‘朝闻道,夕死可矣’。” “圣人的话,流传已一千五百年,却仍未过时,为何?只缘天道未迁,经典自岿然不废。” “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经典不是自封的,而是历经大浪淘沙,为世所承认的,集盘古开天地以来对永恒价值追问之大成的文本。圣人不过是先你我一步达至天道者而已。倘说圣人是天道之人格化,经典便是圣人的文本化。天道未改,经典不替。” “若天道都无用了,经典自然无用,但到那时,还有什么是有用的呢?” 柴宗训说了一大堆,符昭虽然听不懂,但眼里满是小星星。 能够一气呵成说这么多,自然是你话多,你有理。 “你干啥呢?”柴宗训在她眼前晃了晃。 “官家,要不要喝茶?” 柴宗训有些莫名其妙。 此时帘子后面却冲出一人,匍匐跪地大喝:“皇上对经典之理解,实是令臣佩服得五体投地。” 柴宗训转头,却是翰林学士冯平。 接着又有几人出来:“臣等实是佩服。”却都是翰林院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柴宗训喝问到。 “官家休怒,”符昭忙解释到:“只因永崎要开蒙,所以我才请了翰林院的鸿儒前来商议。但众人皆知你向来不喜经典,所以难免藏住行迹,免使触怒龙颜。” “娘娘,”冯平呼到:“臣等有罪,是臣等误会,若非实心钻研,如何对经典有如此之深的理解,皇上实是我辈皓首穷经者之楷模,更令臣等汗颜。” 这所谓的理解,仍然是背诵课文,不过柴宗训背诵的课文多了,也不在乎这一篇。 “冯学士快起来。”柴宗训上前扶起冯平:“学士此言倒令朕汗颜,朕的确一直以来不治经典,也未曾推崇经典。” 冯平说到:“皇上不治经典,却能有如此理解,莫非真有天才乎?况皇上有此天才,却不加以利用,实是暴殄天物。” 这话柴宗训不爱听:“冯学士可知朕为何不治经典?” “请皇上明示。” “朕一向以为,这天下是多元的,经典教授仁义礼智信,便该有人一直传承下去,替朕教化万民。但人活着,仁义礼智信饱不了肚子,所以须得有农学,算学,乃至火炮造船,也是学问。” “皇上,经典乃立国之本,也是人立身立世之本。皇上如今大肆扩充造作局,近来臣又闻听皇上要造雷电,恕臣直言,此乃是本末倒置之举,实非社稷之福。” “当日汉孝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才尽展大汉雄风,时至今日,海外诸夷仍称我中原为汉家,此即是儒术高于其他之明证。” 这可算做蹬鼻子上脸了,没人说儒家经典不好,但皓首穷经一辈子,是造不出光刻机,造不出芯片来的。 诚然,经典教授的道理,确为立国之本,也是人立身立世之本,但国要发展,人要吃饱饭,还要吃得好,如果能在自身的影响下,更让别人吃得饱吃得好,这些经典可没办法办到。 经典只是基石,要建成摩天大厦,还须钢筋混凝土,更要科学施工。 正好目下无战事,柴宗训也要开办学堂,不如趁此机会和这些饱学鸿儒辩上一辩,免得到时候学堂开门,教些杂项招致他们的反对。 三二二 义务教育 “孝武之后,一千多年间,可称颂者唯贞观而已,”柴宗训开口便是咄咄逼人:“请问冯学士,这一千多年,你的经典干嘛去了?” 冯平自然也不示弱:“皇上,正因有经典之存在,人心无不思治,无论天下如何纷乱,终会归于一统。” “为何不能一统之后便长久强盛下去呢?” “皇上,所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易》有云,日中则昃,月盈则亏,此谓之天道,天道不可违。” “太史公有云人众者胜天,《周书》亦有云,人强胜天。太史公乃当时大儒,《周书》亦为记载文王言行之录,莫非都说错了?” “皇上,纵有一人,强盛过天,也终非长久之计。待此人寿数终了,反而更有大难。” “不,朕所言并非要以一人之力胜天,而是找出一种胜天之术,只要将此术延续,所谓日中则昃,月盈则亏不就没有了吗?” “皇上,倘要以术胜道,岂非本末倒置痴人说梦么?” 冯平说话很不客气,当然,这也是读书人的风骨。 “冯学士之言差矣,经典不过窥破天道,却又如何代表天道?倘如此,朕幼时冯学士所教授‘外儒内法,济之以道’,岂非自相矛盾?” 虽然不喜欢之乎者也,但自小的课程就是这些,毕竟天天学,柴宗训或多或少也记得一些。 “皇上,此言并不矛盾,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为本,德育人心,礼仪归导。但总会有些顽劣之徒,不服王化,便须以‘道之以政,齐之以刑’为用。如此方可致天下太平。” “既严刑峻法可用,科学技术为何不可用?”柴宗训说到:“自火炮和轮船问世以来,我王师历次出征,皆是压倒性优势。倘就此深究下去,利用各类科学技术,提高粮食产量,提升百姓生活质量,此太平似乎更可信。” “倘要朕来比喻,经典为经,科技可为纬,经纬交织,方能织就宏伟蓝图。”柴宗训接着说到:“天下便如大海,经典是为船,科学技术便是船上的蒸气机。” 听到柴宗训还是愿意以儒家为本,冯平以为没必要继续做些无谓的争论,但作为臣子,他还是要劝一劝:“皇上,坚船利炮虽好,但全凭皇上一己之力设计,并非长久之计。” 这就和先前说的一样,纵有一人,强盛过天,但身死之后没有与他一样强盛的人继承,不定会发生什么呢。 很多王朝也莫不如是,太祖手下猛将如云,开创基业,一旦太祖身死,无人能压制那些猛将,必又导致兵祸连连。所以也很好理解那些太祖们为什么一定要杀功臣了。 “所以朕找到了长久的胜天之术,”柴宗训说到:“朕决意兴办学堂,设科学院,专一研究科学技术。” 原来只是为办学,冯平不仅放心,而且还很开心:“皇上如此兴学重教,实是天下百姓之福。自唐末战乱以来,太学早已关闭。倘此时重开,不仅为社稷培养人才,更能稳固国本,吾皇圣明啊。” 天下太平,早该读书人出来治国了。只要读书人充斥朝堂,皇上自然不会再事事倚重那些丘八了。 “冯学士,”柴宗训淡淡到:“你搞错了,朕要办的不是太学,而是在全国兴办学堂,每一个镇至少有一所,凡该镇适龄稚子,皆可入学就读,无须花上一分钱。” “每个县,至少有一所高等级的学堂,倘镇学结业考核合格,可入县学继续深造;朕还会兴办多所大学,开设各类专业,供县学结业考核优异者依个人喜好和天赋选择,大学毕业后,根据所学分配到合适的衙门。让每个人能尽其材,展其学,伸其志。” “皇上,”冯平当即大呼到:“臣暂且不言国库能否支撑如此之大的开支,圣人有云:民不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倘人人都能读书,人人都能得窥天道,则祖宗基业危矣。” “倘人人都能读书,人人都能得窥天道,那我大周必是人才济济,科技日新月异,老百姓生活越来越好,何来危矣之说?” “皇上,”冯平跪了下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亦是见诸各类史书的。” 一干翰林跟着跪了下来:“请皇上三思。” “是,”柴宗训说到:“朕不否认这大周野心之徒不少,但陈胜造反,只因实在活不下去。倘朕能让天下子民安居乐业,人人都过上幸福安康的日子,他们为什么要造反?” “为了博一个出身,为了封妻荫子,为了权欲。”冯平大呼到:“皇上兴太学,臣愿竭尽全力促成此事,只是这全民学堂,实是危害社稷,请吾皇三思而后行。” 柴宗训说到:“不瞒冯学士,此事朕三思了十年,先前只因汉唐故地未复,国力也有所不及。如今天下一统,国库充盈,正好趁此时办学,不使一个人才蒙尘。冯学士尽可放心,全民学堂开办,仍以儒学为主,朕的大学中,也会开办儒学学科,供当世大儒潜心研究,助朕教化万民。” 如果仍以儒学为主,这个事情就好商量。自上次开办银行将世家大族打压下去,所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已成了常态。 而且冯平再反对的话,就是在反对儒学,原本先前的太学在教授儒学之余,也会教授算术,皇上即便想要增加教授什么科学技术,可没有教材,这科学技术从哪里学? “皇上,”冯平虽仍有反对之意,但言辞已不再激烈:“一下子在全国开办学堂,臣恐国库无法支应。” 柴宗训淡淡到:“朕早有打算,此事可先在富庶的江南进行试点,命各州县根据人口多寡决定学堂数量。江南本就颇具文风,待学堂落成,凡适龄学童,无论男女,皆可入学。” 这个时候没有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更不会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对于女子入学,冯平倒没有说什么。 既是在全国开办学堂,而且是义务教育,这是一件影响深远的事,更是一项长远的支出,翰林院同意不算什么,还得召开御前会议决定到底该怎么做。 所谓的任何争辩,都大不过一句‘朕意已决’,虽然赵氏父子反对,但曹翰、冯平、慕容德丰,以及同来述职的杨延定都表示支持,这个提案就算通过。 “皇上,”还是冯平先开口:“所谓五十少进士,倘一直不能考核结业,自入学始至五十岁,这可是四十多年,莫非就此一直免费入学?” “非也,”柴宗训说到:“朕有意将四书五经进行节选,义务教育主要以识字为主,真正深究,还得等到大学之时。倘大学研究四书五经有所成就,通过考核便可入朝为官。” “朕的打算,”柴宗训继续说到:“这镇学嘛,以三年为限,可选经典中之‘尽忠’、‘取义’等篇予以教授,再开设算术课程,《九章算术》、《周髀算经》等都可为教材。” “待三年结业,成绩合格,便可升入县学。县学可系统粗略的学习所有经典,同时兼以农学、医学、水利学、机关术数等杂学。” “三年县学之后,通过考核,成绩优异者可入大学,大学便是精研各类学问之所。凡入大学者,学有所成结业之后,朝廷按其所学分配于朝堂或各州县,务必使其能展平生所学。” “即便无法考入大学,通过六年的学习,大部分学子皆能识文断字,懂算术,甚至掌握一技之长,将来人生也能多些选择。” “皇上,”冯平问到:“儒学和算术倒有现成可学,但那些术数,没有教材,掌握术数之士也大多敝帚自珍,如何开设课程?” “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柴宗训说到:“凡有利于江山社稷,能让百姓生活水平提高的术数,朕都可以花钱去买。” 特地被叫来参加会议的何辉说到:“皇上,倘是火炮火铳造船,以及与之相关的冶炼等巧技,臣倒可以组织造作局工匠差役,将日常所得撰写成文本,以充教材。” “如此再好不过,”柴宗训说到:“可多招募画师,图文并茂,如此学童当更容易懂一些。” 慕容德丰说到:“皇上倘开设医学,《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千金方》都可为教材。” “说到医学,”柴宗训神色一凛:“朕决意先在幽州开办一所儒学大学和一所医学大学,此为当务之急,冯学士可遴选国内大儒及名医共同参与建设。” “皇上,臣有一疑问,”赵德昭终于憋不住:“倘自大学取士,那科举取士还要不要继续?已然苦读多年,正要参加科考的士子怎么办?” “此事朕也有考虑,”柴宗训说到:“目前义务学堂只在江南试点,一年后倘百姓欢迎,便推广全国。恰巧明年便是科考年,明年之后科考再续两次,便全面取消,只从大学取士。” 三二三 军火贩子 “皇上,”赵德昭仍是有担忧:“如果全面义务教育,全国的学子都能读得起书,都能上大学,将来朝中岂非人满为患?如此之多的学子,朝廷也负担不起。” “小赵尽可放心,”柴宗训笑到:“这学子录取,可按一定比率,大学招收学子,各学科也可按比率分配人数。再说真到了那时候,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再行修改嘛。” 赵德昭又说到:“全国上千州县,镇村更是不计其数,国库方经过与辽大战,怕是很难负担得起。倘继续增加通货膨胀,物价大幅上涨,必致百姓怨声载道,恐有伤国本。” 慕容德丰插了一句:“虽物价上涨,但我听说近半年来人工薪俸也涨了不少,总体应该是持平的吧。” “慕容郡公,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赵德昭终于抓到机会秀一把优越:“从物价上涨,到人工薪俸上涨,可是有好一段过程呢。” “以绸缎庄为例,倘生丝涨价,必致绸缎庄成本大增,然此时丝绸却不能涨价,哪家绸缎庄敢先涨价,必先倒闭。” “但长此以往,利润大减,必有撑不下去的绸缎庄。当这些绸缎庄倒闭后,市面上绸缎减少,所谓奇货可居,此时绸缎才会涨价。” 慕容德丰说到:“既是绸缎涨价,那人工薪俸也能跟着涨了吧。” “还远呢,”赵德昭嘚瑟到:“此时人工薪俸不降就不错了,还想涨?” “为何?” “为何?那些绸缎庄倒闭之后,里面的帮工不得出来重新寻份工么?此等情况下,人力供大于求,不降工价的已属良心,还想涨价?” 慕容德丰追问到:“那何时人工才会涨呢?” “急什么,”赵德昭神在在到:“待市面上有人发现绸缎利润居高不下,大举入局,大肆招揽人工,此时人工供不应求,绸缎庄为尽快投入生产,必会高价请人,人工薪俸才会上涨。而这样一个周期,至少在数年。” “嘿嘿,”柴宗训笑着鼓掌:“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小赵此时操盘银行,已这般熟稔。” “蒙皇上赞誉,臣愧不敢当。”赵德昭说到:“只是近年开运河、征辽,还有远期的迁都,国库早已不堪重负,义务学堂虽是好事,但臣恳请皇上为社稷计,能否暂缓?” “皇上,”何辉执礼到:“说到钱,臣倒有个生财之道。” “快快奏来。” “回皇上,自火炮火铳制作出来,便有各国商贾愿高价采买,但皇上有严旨,所以臣一概拒绝。大多商贾被拒绝之后,便不再询问,唯有东海外的扶桑国,一次次找臣,令得臣不厌其烦。” “此次安州之行,臣已发现品相更好之铁矿,以此造步枪,射程可达五百丈,比火铳更为轻便,臣已命造作局日夜赶制。目下各军火铳已到了保养更换之时,不如趁此将淘汰下来的火铳贩与扶桑人,赚回白银来盖学堂。” 这倒是个生财之道,不过柴宗训对东海之外这个邻居的历史同样不了解,也不知他到底有钱没有:“据朕所知,扶桑不过蕞尔小国,如何供得起朕的学堂?” “回皇上,”何辉说到:“臣听闻来往客商议论,扶桑国境内发现一座特大银矿,目下各方正为银矿争执不休,缠着臣买火铳的商贾,似乎是受扶桑朝堂委托而来。” 既然有矿,那就什么都好说了。柴宗训喜到:“卿可约定时间,与扶桑商贾谈谈,看他愿意出多少银子,倘价钱可以,就卖给他吧。” “不光是卖火铳,”慕容德丰也笑到:“何大人恐怕还得召集工匠,日夜赶制火铳。” 何辉说到:“目下有了步枪和加特林火铳,普通火铳已可淘汰,再制岂非浪费?” 慕容德丰笑了一下,没有解释,柴宗训正想见识一下这时候的扶桑人,便说到:“卿与扶桑商贾约定之时,朕可在旁充个幕僚,朕倒要看看扶桑人如何出价。” “臣遵旨。” “卿等散去之后,尽快安排人手赶制教材,杨卿可回江南筹备学堂之事,朕希望入秋时可正式开学。” 毕竟是第一次火铳买卖,何辉没什么经验,待众臣散去后,他开口说到:“皇上,臣计算过了,当时因为技术落后,一把火铳的制造成本在三到四两之间,该给扶桑人报价多少合适?” “三四两么?”柴宗训随口说了一句。 何辉忙解释到:“皇上当日严旨开模制造,所有的成本都在模具上了,先期造了一万把列装各军,后续造的数量也不多。倘今后能继续制造,可将成本大肆摊薄,压缩在一两以内。” 柴宗训淡淡一笑:“这火铳助朕恢复了故土,早已赚了个盆满钵满,倘扶桑人肯巴结于朕,送与他也不一定。” 何辉劝谏到:“皇上,此例不可开,倘送火铳与扶桑人,那些愿奉大周为宗主的苏禄、柔佛等国人,必定要闹事。国与国么,皇上既不愿为宗主,做生意时该赚的钱还得赚。” 柴宗训问到:“那卿以为定价多少合适?” 何辉想了想:“皇上,所谓生意,定然是有来有往,臣想先定个四两的成本价,与他慢慢还。” “这批火铳可算是劳苦功高,”柴宗训笑到:“助朕收复河山,还要以成本价卖出去,帮朕在全国建立学堂。” “皇上,”何辉说到:“除火铳外,技术老旧被淘汰的蒸气纺车可否售卖?” “臣打听过,几个要买倘蒸气纺车的地方都不产生丝,倘将纺车卖与他,要织布还得从吴越和江南一带采买生丝,如此地方上又可赚一笔。” 柴宗训思虑一会。说到:“何卿,关于这些科技产物的制造和售卖,须得有个长远的规划。须得装备一代,研制一代,预研一代,售卖到国外的,必须是确认造作局将所有技术都吃透,的确被淘汰的。” “臣遵旨。” 很久没到御街上闲逛了,人比从前似乎又多了不少。 除了燕云会馆,什么金陵会馆,江南会馆,吴越会馆,岭南会馆的又开了不少,而这一次与扶桑人的谈价,选在了松江会馆。 这些会馆多为方便当地官员和商贾之用,扶桑人对此次会谈十分重视,竟花大价钱将松江会馆包了下来。 何辉按照四品的规制,乘着大轿,前方鸣锣开道,排场摆得很足。 扶桑人也识做,在松江会馆前按本民族习俗举行欢迎仪式。 仪式完毕之后,扶桑商贾平良房恭敬的将何辉和柴宗训迎进馆。 平良房和后世印象中的扶桑人没有差别,眼神动作一眼就能看出是扶桑人。 松江会馆不论地上还是桌面,皆是一尘不染,店中掌柜小二,也穿着新作的袍衫。 何辉小声到:“苏公子,看来扶桑人的确诚意十足,看看这细节做的多好,让人赏心悦目。” 柴宗训淡淡一笑,似是自顾自的接话到:“看来扶桑人‘有小义,无大节’是传统。” “有小义,无大节?”何辉正疑惑,平良房再次恭敬执礼:“何大人,苏公子,请入座。” 宾主坐定之后,谈判算是正式开始。 自然是平良房先开口将何辉大大夸耀一番,简直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毕竟这火铳别说外售,在各军都有编号,维修保养都有记录,少一个零件都得问责。现在居然首售给扶桑人,自然是何大人恩同再造。 何辉这种理工男,哪受得了这种吹捧:“平员外言过了,咱们还是谈正事吧。” “好,谈正事。”平良房说到:“此次交易火铳,倘能成功,还须何大人派轮船押送,听说火铳惧水,扶桑没有足够的运力,还请大人一定要帮这个忙,小人必会重金酬谢。” “平员外,”何辉说到:“既是交易,只要扶桑出钱,中原能办的一定办到。” “如此多谢何大人了。”平良房说到:“如此我们便进入此次谈判的正题,议价吧。” 何辉稍稍有些紧张,毕竟是淘汰下来的东西,还想照本钱卖出去。他稳了稳心神:“本官先前已将售卖火铳之事禀奏皇上,皇上体恤尔扶桑孤悬海外,特旨允许售卖,只是价钱不能低于制造成本。” 平良房也有些紧张:“敢问大人,这成本是多少?扶桑土地贫瘠,倘成本太高,即便扶桑再急缺,恐怕也负担不起。” 何辉犹豫一会,举起手掌:“成本在这个数。” 按照他的想法,开价五两,平良房还价三两,最后在四两成交,这样最好不过。 平良房转头看了看左右,左右随从也有些骚动。 何辉有些沉不住气,生怕他不要,赶紧说到:“生意么,是慢慢谈成的,平员外莫要着急,可说说你的报价,咱们再合计合计。” 平良房再次与左右对了下眼神,忽地站起身来。 何辉赶紧跟着站起,原要说价钱还可商量,哪知平良房走到他面前跪下:“原以为火铳成本在几百上千两,哪知何大人竟如此体恤,只收五十两。小人实在无以为报,只有给何大人磕头了。” 三二四 奸商 这下换成何辉和柴宗训懵逼了。 平良房只是磕头,却不见回音,慌忙抬头到:“莫非何大人说的是五百两?要是五百两的话,小人实在难以负担,还请何大人开恩,在价钱上多给些照顾。” 何辉一个理工男,做人比较实诚,压抑住激动扶起平良房说到:“本官说的就是五十两,五百两那不是坑人吗?” 平良房起身拱手朝天:“天朝气度果非我等蛮夷能揣测,何大人深恩,小人感激不尽。” “价钱是谈好了,”柴宗训插了一句:“但这交货和运送嘛,到要商榷一下。” 当官的负责拍板,手下人负责具体事务,这个平良房自然是懂的:“请苏公子示下。” 柴宗训说到:“目下造作局可调集火铳一万六千支,总价在八十万两,平员外可将白银运抵松江港,我们一手交银一手交货。” “至于押送,中原有至扶桑的航运班船,平员外若要以班船押送,可自行与轮船局魏大人联络,倘须水师押送,则须另外付押送费。” 平良房赶紧说到:“苏公子,我请水师押送,不知须得多少银两?” 柴宗训装作算账的样子:“一万六千支火铳,外加弹药,至少须水师三艘战船押送。水师战船开动,自非轮船局轮船可比,一船费用至少在三十万白银。也就是说,倘平员外总共须付白银一百七十万两,我水师舰船可将一万六千支火铳和弹药送抵员外指定的扶桑任何地方。” 平良房回头和几个随从对了下眼神,随即咬牙点头到:“好,就一百七十万两,请何大人尽快将火铳装船完成交易。” 何辉提醒了一声:“平员外,这可是一百七十万白银,你已准备好了吗?” 平良房说到:“大人有所不知,为了此次交易,小人筹措数年,运银船在松江港口已停泊半年之久。原想将白银兑换成纸币再交易,但不知具体交易额,所以一直搁置,如此便须劳动大人亲往兑换了。” “那倒没事,”柴宗训自袖中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合约,将价格和金额填了上去,随即递给平良房:“平员外只须在此盟约上签字盖印,便可随水师战船一同去搬火铳了。” 平良房接过合约看了看,开头都很正常,但后面的条款,越看越苛刻。 火铳损坏修复只能由中原工匠进行,扶桑人不得将火铳打开,更不可自行研制弹药。 所有火铳均有编号,退役或损毁必须将残骸交还中原。扶桑不得自行处理以及仿制或制造类似产品。 看这情形,花了一百七十万两银子,只买到了火铳的使用权,连修的资格都没有。 平良房挤出一丝笑容:“苏公子,这条件是否太苛刻了些?扶桑境内现下少有中原人,更别提能修复火铳的工匠,倘坏了之后,还得隔海运到中原来修?” “这个倒也好办,”柴宗训说到:“现在还外诸国如苏禄、柔佛、马来均开设有大周海外银行,平员外可回扶桑说服扶桑朝廷也开设大周海外银行,造作局可派工匠驻银行中,这样不就方便修复火铳了吗。” 平良房犹豫一会:“此事关系太大,小人须商议一会,苏公子少待。” 平良房转头,与他的几个随从出门商议。 这边厢何辉有些着急:“苏公子,那火铳本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最重要的是冶炼技术和膛线,没必要如此限制吧?再说扶桑与中原远隔重洋,若是他关起门在家里研究火铳,咱们还真干涉不着。” 柴宗训淡淡一笑:“的确干涉不着,不过有了这些条款,咱们想干涉的时候就占了理儿。” “可万一平良房不签盟约呢?一百七十万两白银,可以盖多少学堂,印多少教材啊。” “放心,”柴宗训说到:“这平良房敢花如此代价采买淘汰火铳,不是扶桑朝廷,便是扶桑国内反对势力所托,现在他们只想把火铳搞到手,不管多苛刻的条约都会签的。”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平良房便和一群随从一脸轻松的进来。 “何大人,苏公子久等了。”平良房说到:“小人愿意签此盟约,至于银行之事,小人回国后当一力促成。” 想不到赚钱有时候会如此简单,合约签订之后,八百里加急调江南水师入汴梁,各军火铳如实上交,三艘战船装得满满当当。 平良房果是信人,一百七十万两白银,在火铳运抵松江港口之时便交割与刘光义运回。 这时候何辉才有些后悔:“早知道扶桑人这么有钱,就该在五百两的基础上与他还价,就算只买一百两一支也好啊,起码又多了八十万银子的收入嘛。” 柴宗训笑到:“何卿,你就不适合做生意,太沉不住气啦,还是老老实实管好你的造作局吧。” “皇上那时也不提醒臣一句。” “朕怎么知道扶桑人会将五两理解成五十两?如此看来,朕也不适合做生意,哈哈哈…” 君臣二人体验了一把奸商的感觉,在燕云会馆喝得正爽。 “对了,皇上,”何辉说到:“造作局已将新研制的一百支步枪样枪送来,要不皇上酒后去试试?” “也好,这火铳卖给了扶桑人,步枪须尽快列装,这样也不怕扶桑人调转枪口。” “皇上勿忧,如今造作局已尽行掌握火铳工艺,只要有需要,一日造个上千支都没问题。” 柴宗训忽地想起一事:“何卿,造作局如今有多少人?” 何辉默算一会:“回皇上,不算帮工的人犯,仅工匠和差役,有数万人之多。如果算上人犯,仅安州和积利州便有辽国十万俘虏,汴梁造作局也有上万人犯,具体数字实在无法统计。” “这么多人了吗?”柴宗训敲着桌子酝酿一会:“朕觉得,你这造作局太过庞大,该分分家啦。” “臣也这么想,可不知该如何去分,每日为了许多琐碎的事疲于奔命,已很久没参与研制啦。” “其实你可以公司化去运营。” “公司化?”何辉执礼到:“请皇上明示。” “造作局目前分为五大类,火炮、火铳、轮船、蒸气机,以及尚在研发的电力,你可将其分为五个公司。” “首先明确各个公司的目标。譬如火炮公司便专司各类火炮,轮船公司就只做船;其次将目标转化为公司关键绩效指标,这样公司所有人都明白自身职责所在;再次将公司关键绩效指标逐层分解至部门和岗位层面,如此你便知道谁在实心任事,谁尸位素餐。” “主管研发的,倘无新品,便是他的责任;主管生产的,倘交不出货来,就该受责罚;主管产品品质的,倘产品质量有问题,他的责任便逃不掉。如此每个人各司其职,权利义务明晰,你在汇总管理起来也会轻松得多。” 何辉理解了一下柴宗训的话,随即入醍醐灌顶一般:“皇上圣明,皇上一言,胜过臣二十年苦读和研究,回去之后臣便将造作局改组。” 酒后去校场上试了下步枪,又指导何辉加装瞄准器,改装弹夹自动装弹,随后柴宗训心满意足的准备回宫。 做了十几年皇帝,就打了十几年的仗,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轻松过。 虽然西北和北边儿的事情还未解决,但以目前的国力来说,暂时发展不到那边。而且连年打仗,影响了义务教育、全民医疗的发展,柴宗训打算缓一缓。 才到宫中,潘惟德便迎了上来:“皇上,宋王有要事禀奏,已等候多时了。” 赵匡胤总揽朝政,柴宗训也放手他去干,一般的政务根本无须禀奏,要禀奏的肯定是大事,柴宗训忙说到:“宣宋王到文德殿议事。” 到了文德殿,赵匡胤刚要行礼,柴宗训摆摆手:“宋王免了,有事直说吧。” “皇上,”赵匡胤开口到:“臣今日见了大食国的使臣,与其议定一些通商条款,特来呈奏皇上。” 先前已见过秦阿丹和玉黍兄妹,也见到了那什么王子,他们也曾说过大食使臣随后就到,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柴宗训挥挥手:“这些事宋王拿主意就行,无须呈与朕。” 太监万华将条陈还给了赵匡胤:“只是还有一事,非得皇上圣旨不可。” “何事?” “回皇上,今日臣与使臣会谈,言谈间对我朝轮船十分感兴趣,似有采买之意。” 柴宗训干脆果断的拒绝:“轮船暂不可卖。” “回皇上,臣也是透露出这般意思,”赵匡胤继续说到:“那使臣不知从何处打听到扶桑国从造作局采买一万六千支火铳的事,只言火铳可卖,为何轮船不能卖?莫非我中原瞧不起大食?” 柴宗训有些不服气了:“瞧不起他又怎地?” 赵匡胤淡淡到:“皇上,此事已被臣搪塞过去,只是那使臣又提出以各类种子交换,其中便有皇上前些时苦苦搜寻的流泪树的种子。还有其他数不尽的奇花异草和各种粮食,臣不敢擅自做主,所以特来呈奏皇上圣裁。” 三二五 游玩 南阿迈瑞卡的物产,的确令人羡慕。 大食以种子交换的条件,也让柴宗训有一丝丝心动。 不过也仅仅是心动而已,现在占城稻已推广全国,麦子中原原本就有,红薯和玉米这种可作为主食的物产也逐渐推广开来,其余物产虽有诱惑,但并非当务之急。 况且既然有了轮船,这世界上哪个地方去不了?为什么要用轮船去交换? 柴宗训开口到:“倘大食使臣再谈论轮船之事,宋王可直接拒绝他,五年内轮船都不可能对外售卖。” “皇上,”赵匡胤说到:“臣观那使臣的言行,仿佛非得到轮船不可,如此我航行大食的船队,是否要做些防范?” 这一下倒提醒了柴宗训,中原可是有到大食航线的,倘大食采买不成改成明抢,远渡重洋去报复大食还真不一定打得赢。 “来啊,”柴宗训喝到:“传旨轮船局,今后航行大食轮船不得靠岸卸货,不准外人登船,装卸货一律让大食港口派小船完成。” “遵旨。” 翌日才给太后问过早安,潘惟德便找了来:“皇上,秦阿丹和玉黍姑娘在燕云会馆等候。” 柴宗训一直觉得欠玉黍人情,这次他们兄妹来到汴梁,却因为义务教育和火铳交易等事情耽误,都没能好好招待他们。 不如趁这几日无事,带他们好好领略一下汴梁风物,倘玉黍有什么心愿,尽力替她完成,也算了个愿吧。 到燕云会馆的时候,那个阿杜拉王子也在,仍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 “苏公子,你来啦。”玉黍仍是欢快的迎上来,拉住柴宗训的手。 阿杜拉冷哼一声,眼珠快要瞪出来。 秦阿丹也上前见礼:“苏公子。” “阿丹,”柴宗训问到:“一大早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秦阿丹说到:“我就要离开汴梁回穗都,妹妹也要回大食了,所以特来向你辞行。” “这么快就要走么。”柴宗训说到。 玉黍摇晃着他的手:“快吗,我们在汴梁已经逗留很久啦,只是你没时间陪我们而已。” 柴宗训温柔一笑:“好,从现在起,我什么也不干,一直陪玉黍到回大食为止,好不好。” “好耶,好耶。”玉黍开心的拍手。 柴宗训问到:“你们在汴梁逗留这么久,城里还有没有什么没玩过,没去过的地方,我都可以陪你去。” 玉黍嘟嘴到:“说是逗留,就真的留了,阿丹哥成天在集市上看货品行情,就将我留在客栈,哪儿都不能去,苏公子你得陪我将汴梁城逛个遍,我回去才甘心。” 一直面色不善的阿杜拉王子此时冷冷到:“汴梁不过一小城,有什么可玩的。玉黍要想玩,巴格达城可比汴梁要繁华得多。” “咦,”玉黍说到:“巴格达城怎比得上汴梁繁华?更何况那里规矩又多,我几乎连门都不能出。” “好啦,咱们不纠结了,出发吧。”柴宗训说到:“我先带你们游湖,再吃遍汴梁小食。那个什么王子,你要来的话可以一起哦。” 阿杜拉倒也不难堪,一路跟着柴宗训在汴梁四处游玩,只是面色一直很难看。 柴宗训根本不予理会,一直都和玉黍很亲近,阿杜拉的眼珠简直要瞪出来。 游湖回来,玉黍被路边的糖人摊吸引,柴宗训陪着她在一旁等候。 阿杜拉将秦阿丹拉到边上低声咆哮到:“玉黍和这个姓苏的究竟怎么回事?她不知道自己不能嫁给外人吗?” 秦阿丹淡淡到:“王子,玉黍现在起了中原名字,她也有意在中原生活。中原的婚姻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中原皇帝很早就颁布圣旨,倘是女儿不愿意,父母不能逼女儿出嫁。” “可她的父亲仍是大食人,”阿杜拉喝到:“她就不怕阿巴斯下地狱吗?” 秦阿丹并不太买账:“在中原,玉黍想嫁给谁就嫁给谁,除了她自己愿意,没人能够干涉,中原皇帝和皇后都愿意为女子的婚事撑腰。” 这个倒是真的,当初圣旨颁布后,符昭派了数辆马车常年固定在汴梁街上游离,专一接逼女子出嫁的御状。 阿杜拉抱怨到:“这中原皇帝怎会如此奇怪?假如他要纳妃呢?若女子不愿,他会就此放弃?” 秦阿丹说到:“中原皇帝与皇后伉俪情深,没有纳妃的意思。” “说到中原皇帝,”阿杜拉压低了些声音:“大食采买中原轮船的愿望落空,你听说了吗?” “听阿巴斯叔叔说起过。” “你们不是说这个姓苏的是中原皇帝面前的红人吗?能不能请他帮忙说和说和。” 秦阿丹正色到:“阿巴斯王子,虽然我祖籍是大食,但我是中原人,损害中原利益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这怎么叫损害中原利益?这是贸易往来,大食愿意花钱,花大价钱。” “有些东西不是钱能衡量的,”秦阿丹淡淡到:“为了造出轮船,中原多少能工巧匠呕心沥血,听说还曾锅炉爆炸死了许多人。为了能让轮船研制继续下去,皇上背负了多少责难,这是钱能买的吗?” “简直迂腐,”阿杜拉转而到:“怕是那姓苏的吹牛的吧,若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哪会这么小气,带玉黍吃街边的玩意儿?” 秦阿丹说到:“苏公子博学多才,为人忠义,深受皇上倚重。中原到大食的航线是苏公子力主开通,特大轮船也是苏公子禀明皇上之后建造。” “哦。”阿杜拉颇有深意的看了玉黍一眼,继而便不做声了。 几人游玩一整天,玉黍心满意足,走了一阵却撒娇起来:“不行,我走不动了。” 柴宗训一脸疼爱,转头到:“老董,你去弄辆马车来。” 玉黍瞬间便嘟起了嘴:“我不坐马车。” 柴宗训柔和的笑到:“不坐马车怎么回客栈呢?” 玉黍起身便往柴宗训后背跳:“我要你背我。” “好,我背,我背。” 好不容易将玉黍背回燕云会馆,柴宗训回宫之后累瘫在椅子上,董遵诲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 “老董,你也累了一天了,下去休息吧。” “皇上,臣有本奏。” “你要奏什么?” “启禀皇上,臣观那大食国阿杜拉王子言行,必是心术不正之徒,玉黍姑娘天真烂漫,恐逃不出其手心。明眼人都能看出,玉黍姑娘对皇上一往情深,皇上何不趁此时将她纳入后宫,以免明珠蒙尘。” 柴宗训摇摇头:“朕只是把她当妹妹,感恩于她将红薯和玉黍种子带入中原,缓解我中原饥荒,此等大德,值得我中原世代铭记。” 董遵诲执礼到:“皇上,如此大恩之人,更不能让她落入宵小之手。” 柴宗训思虑一阵:“此事得看她的意愿,倘她愿意留在中原,朕可封她为郡主,为她觅得佳婿,保她世代无忧。” 董遵诲劝到:“皇上既有此意,何不主动降旨?否则臣恐将来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这一下倒提醒了柴宗训,他虽与玉黍亲密,却也一直拿捏着分寸,就是不想让她误会。但玉黍毕竟是女子,面皮薄,即便想留在汴梁,也不会主动说出来的。 “老董所言极是,”柴宗训说到:“朕马上去找皇后,让在汴梁的幽云十三骑,护住玉黍周全。” 玩了一天的玉黍着实累了,早早便回房躺下。 正迷糊间,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侍女起身问到:“谁啊。” “玉黍姑娘在吗?”一听就是阿杜拉的声音。 侍女回到:“小姐已经睡下了,王子殿下若是有事,明日再来吧。” “不行,不行,人命关天的大事,明日再来就晚了。” 侍女仍是拒绝:“王子殿下,我家小姐手无缚鸡之力,人命关天的事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是帮忙,是玉黍姑娘的父亲阿巴斯被抓起来啦。” 玉黍被俩人的对话惊醒,连忙披了件外衫开门:“阿杜拉王子,我父亲怎么了?” 阿杜拉急切到:“玉黍,不好啦,阿巴斯被使团那帮人抓起来了。” “为何?” “先前与中原谈判采买轮船的事,不是被拒绝了吗,据说是因为阿巴斯泄露了重要机密给中原,所以才遭拒绝的,于是使者拉希德下令将阿巴斯抓了起来。” “怎么可能,”玉黍忿忿到:“轮船是中原的镇国重器,当然不会出售给大食,这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阿杜拉摇摇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就急忙来给你报信,你快想想办法吧。” 玉黍只是个小女孩,能想什么办法?赶紧敲开隔壁房间的门:“阿丹哥,拉希德使者将我父亲抓起来啦。” 秦阿丹了解情况后怒到:“当日为到中原,百般讨好阿巴斯叔父。如今采买轮船不成,竟迁怒于他,这拉希德实在是太不应该。” 阿杜拉好心劝到:“阿丹,现在说这些没什么用,还是快想办法将阿巴斯救出来,要知道拉希德可是个心狠手黑的家伙。” 秦阿丹抬头到:“王子,阿巴斯叔叔的为人,你是清楚的,此事恐怕还须你出面斡旋。” 阿杜拉想了想:“我们先去看看阿巴斯怎么样了吧。” 三二六 骗船 秦阿丹三人来到驿站,有阿杜拉的身份,他们很容易就见到了阿巴斯。 阿巴斯被五花大绑关在一个小房间,刚刚遭受了酷刑,身上满是血污。 “父亲。”玉黍心疼的抱住阿巴斯,却被看守拉开:“看在阿杜拉王子殿下的份上,允许你们相见,但不得有身体接触。” 玉黍抹了把眼泪:“父亲,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阿巴斯有气无力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当初获救后我们一直生活在穗都,此次作为向导入汴梁,没想到遇上穗都相熟的官员,我不过闲聊了几句,他们就说我泄露机密。” 阿杜拉关切的问到:“阿巴斯,你究竟闲聊了些什么?” 阿巴斯说到:“那个官员知道大食要采买轮船,就说中原已经有了到达大食的航线,没必要自己买轮船,我就应了句大食要开辟新的航线,谁知道那个官员瞬间变了脸色。后来谈判破裂,使团那些人就指责是因为我泄露了开辟新航线的秘密。” “简直是欲加之罪,”秦阿丹怒到:“大食采买轮船,当然是开辟新航线,不然还能做什么。” “阿丹你有所不知,”阿杜拉说到:“最初谈判时,中原宋王答应如果是为了增加大食的航线,可以考虑将轮船卖给我们。只要轮船到手,到时候航行哪里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秦阿丹喝到:“你们这是骗人,中原岂会答应?所以你们就拿阿巴斯叔叔做替罪羊?” 玉黍赶紧向阿杜拉求情:“王子殿下,我求求你,救救我父亲。” “玉黍,”阿杜拉叹气到:“你的父亲我怎么会坐视不理?可拉希德是父皇宠臣,也是父皇的亲弟弟,向来说一不二。他已严令所有人,凡是给阿巴斯说情的,都与他同罪,我根本开不了口啊。” 阿巴斯冷哼一声:“玉黍,你别管我,大不了就死在这里。” 看守适时的挡在阿巴斯面前:“王子殿下,小人的权限仅限于此,探视的时间到了。” 阿杜拉一脸的为难:“玉黍,咱们暂且出去吧,别让他们难做,否则下次想来探视阿巴斯就难了。” “父亲,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玉黍自是不肯走,却被阿杜拉拉了出去。 “怎么办,怎么办…”想起阿巴斯那凄惨的模样,玉黍心疼不已,却又六神无主。 秦阿丹咬牙到:“玉黍你别慌,我去求穗都的官员,设法将阿巴斯叔叔救出来,以后你们就在中原生活,这样的大食,不回去也罢。” 阿杜拉劝了一句:“阿丹,你冷静点,现在因为轮船的事情,整个使团上下都对中原非常不满,这个时候让中原官员来救阿巴斯不是火上浇油吗?况且这是大食内部的事情,如果被中原得知,岂不让人看笑话吗。” “阿杜拉王子,我是中原人,”秦阿丹说到:“我的亲叔叔被大食人关了冤狱,我还会管大食会不会被笑话?” “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了,”秦阿丹说到:“玉黍,你先回燕云会馆休息,叔叔的事交给我来办,我一定会把他救出来的。” “父亲被折磨成那样,我怎么有心思休息?”玉黍说到:“阿丹哥,我和你一块儿去吧。” 阿杜拉劝到:“玉黍,你跟着阿丹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就在会馆等消息。我也再到使团那边去想想办法,到时候我们会馆碰面。” 秦阿丹有大食后裔的身份,家中又世代经商,在岭南有一定的影响力。他赶紧四处托关系,没想到还真被他打听到岭南转运使符昭廉目下就在汴梁。 慕容德丰在岭南经营数年,已然初具规模,不再是那个传说中瘴气满天、动不动就瘟疫的地界,而是一片经商务农的乐土。 先是时为了保证岭南能够快速发展,便以岭南人治岭南土。如今岭南已然成型,培养出的大批官员被调往各处传教先进经验,其他各地的官员也会被调往岭南。 岭南转运使可不是一般的官员,主管着岭南财政,且符昭廉看名字便可知,是魏王符彦卿的子侄。 秦阿丹赶到符昭廉府上,却得知他并不在家,无奈只好一直在门房里等。 直到天黑时符昭廉才匆匆回来,不待门房通报,秦阿丹便冲出去跪在地上:“小人见过符大人。” 符昭廉一眼认出秦阿丹:“原来是秦公子,快起来说话。” “谢符大人。” “秦公子到汴梁是为上货?” “符大人,”秦阿丹执礼到:“小人有一桩人命关天的大事,要求救于符大人。” “何事?” 秦阿丹将阿巴斯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符昭廉眉头紧锁:“此事毕竟属于大食内政,怕不好办啊。” “大人,”秦阿丹急切到:“自从那年叔父遇海盗获救,便有意入籍中原。只因皇上开辟新航线,叔父才自告奋勇充任向导,为大食与中原贸易往来尽一份力。如今大食因采买轮船不成,反构陷叔父,请大人一定帮忙救救他。” 符昭廉思虑半天:“本官倒有意去救阿巴斯,奈何近来魏王叔病重,本官才千里迢迢自岭南赶回,终日侍奉病榻,很难拖开身。阿巴斯既是有功于我朝,本官自然不会不管。这样吧,你拿我的拜帖去都察院找左都御史曹大人。” “曹大人为官清正,为人好打抱不平,且都察院能直达天听。近日曹大人刚从幽州督造工地回来,倘被他知道有功之人被如此对待,他一定会管到底的。” 秦阿丹已等不及白天去,拿着符昭廉的拜帖,打听到曹翰的住处后便直奔而去。 曹翰正在书房温书,他本出身军旅,蒙圣恩拔擢为二品大员,时常感觉自身知识量不够,公务之余总要看看书。 管家在门外轻声到:“大人,门外有一姓秦的年轻人拿着岭南转运使符大人的拜帖求见。” “既是从岭南而来,必有要事,让他在前厅等候吧。” 曹翰来到前厅,眼前的人有些眼熟,秦阿丹却一眼认出了他:“曹大人,原来是你。” 原来当日曹翰曾随柴宗训一道出使苏禄并救下玉黍,秦阿丹自然认得他。 “秦公子,啊呀,这一向久违啦。”曹翰也颇是欣喜:“快坐,坐。” 秦阿丹反倒有些惶恐:“小人不知曹大人是朝中大员,竟误以为是使臣随从,从前多有怠慢,恳请大人降罪。” “秦公子言重啦,快入座吧,本官向来不拘于那些繁文缛节。” “如此便多谢曹大人啦。” 家仆奉上香茗,曹翰品尝一口后问到:“秦公子不远千里自岭南而来,到底有何要事?” “大人还记得当日在苏禄海救起来的阿巴斯吗?” 听完秦阿丹的讲述,曹翰拍案而起:“这大食人简直无法无天,我朝不售他轮船,倒是正义之举,否则不定整出什么事来。” “此事虽为他国内政,但玉黍姑娘和阿巴斯既有意入籍中原,本官说什么也要管上一管,明日一早,本官与你前去馆驿要人。他若不给,我看谁能出得了馆驿大门。” 秦阿丹大喜:“多谢大人。” 馆驿中,原本以为在遭罪的阿巴斯此刻正在大食使臣拉希德以及王子阿杜拉的陪同下,品尝中原传说已久的。 “此次倘能换得轮船,两位当属头功。”拉希德开口到。 阿杜拉淡淡一笑:“侄儿焉敢称功?功劳都是阿巴斯的。” 阿巴斯面带谄媚:“倘没有王子的锦囊妙计,此时我们怕是已在回程的路上啦。” 阿杜拉微微皱眉:“只是玉黍尚未想到去求那苏公子,而阿丹已在向中原朝中求救,此事恐怕会有变化。” 拉希德喝到:“莫非中原还能管我大食内政不成?倘惹恼了本王,本王一声令下,令怛罗斯之战重演,也好教中原人知道我大食的厉害。” 所谓怛罗斯之战,乃是天宝年间,大唐名将高仙芝与大食帝国军队的一场遭遇战。 虽然唐军骁勇善战,但兵力只有不到三万,而大食总兵力达到二十万。 双方激战数日,唐军伤亡比例远小于大食,但毕竟兵力不足后继无力,主帅高仙芝下令撤军。 这场战争的胜者属于大食,但大食见识到唐军的厉害后,并不敢趁机东进,反而派人前来议和。不过国内的宣传上,只说大食大破唐军,杀敌多少多少,未提及己方伤亡,更不会提事后议和。 拉希德和阿杜拉只知道中原有火轮船,但并未见识过轮船上的火炮,阿巴斯出言劝到:“亲王殿下,中原的火炮可不能小觑,在下曾亲眼见到中原舰船追着海盗打,直至将所有海盗船只炸沉。” “区区海盗,如何与我大食水师相提并论?”拉希德说到:“可别忘了,我大食可是靠船起家的。” “总之这件事,成败全在阿巴斯身上。即便中原朝廷干涉,只要阿巴斯配合,轮船就一定能搞到手。” 三二七 闯馆驿 翌日一早,曹翰果然带着秦阿丹和玉黍来到馆驿。 恰逢主管馆驿的礼部侍郎刘以铭在此,见到曹翰自然少不了一顿巴结。 听说曹翰要在大食使团里救一个大食人,刘以铭忙劝到:“大人,大食使团如何对待大食人,那是他们的内政,朝廷不好干涉吧。” 曹翰说到:“若是普通的大食人,本官自不会干涉。可这位玉黍姑娘,为我大周带来了红薯和玉黍种子,挽救我大周多少饥民?本官岂能知恩不报?何况玉黍姑娘已入籍中原,其父阿巴斯也为中原与大食交流贡献良多,本官岂能不救?” 曹翰本是军伍出身,脾气火爆,肯和刘以铭解释这么多已是实属不易。但大食使臣是他负责接待的,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导致两国争端,怕是他有多少颗脑袋都不够杀的。 “大人少待,”刘以铭说到:“下官前去通报一声。” “不用了,”曹翰径直向前:“本官自去找大食使臣。” 才到门口,没想到拉希德迎了出来:“素闻中原乃礼仪之邦,怎会有人不请自入?” 秦阿丹急切大呼:“拉希德,快放了阿巴斯叔叔。” 曹翰挡在他身前,示意他不要激动,拱手自报家门:“本官是大周都察院左都御史曹翰,阁下便是大食使臣拉希德?” 拉希德不知道这左都御史是多大的官,刘以铭在一旁小声介绍:“左都御史品级与宰相相同,负责监察百官。” “原来是曹大人,”拉希德也不说往屋里迎,只堵在门口问到:“未知曹大人气势汹汹前来,所为何事啊?” “本官前来,只为证明一件事情。”曹翰自己无礼在先,所以也未曾计较拉希德的无礼:“轮船是我大周国之重器,耗费无数人的心力才制造出来,莫说是大食,就算任何一个国家前来采买,朝廷都不会售卖。所以谈判失败之事,与阿巴斯无关,请拉希德大人高抬贵手放了他。” 拉希德淡淡到:“谈判失败是否与阿巴斯有关,此为我大食内政,与曹大人无关。” 曹翰耐着性子说到:“拉希德大人,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没有阿巴斯,你们连看到轮船的机会都没有,更加不用说采买轮船的事。” “而且阿巴斯作为向导,导通大食与中原航线,让两国可以互通有无,他可是有功之臣啊,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功臣的吗?” 拉希德冷冷到:“阿巴斯的功过,本使自有评断,无须曹大人费心。曹大人若无他事,还请回去吧。” 玉黍怒到:“放了我父亲,不然我绝不会走的。” “听到没有,”曹翰说到:“玉黍姑娘已入籍我大周,她的事便是我大周的事,本官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她的人。” 拉希德并不畏惧:“曹大人,本使知道现在是在中原国土,你要如何本使无法阻止。但你侮辱本使,就是侮辱大食国体,大食朝廷定不答应,必会不惜与中原一战。” “战就战,本官怕你不成?”曹翰边说边欲往里闯。 一群大食人冲了出来,刘以铭慌忙抱住曹翰:“我的曹大人诶,您可暂息雷霆之怒吧,您要是打上了,下官的命就保不住了。” “放开我。”曹翰愤怒大呼。 刘以铭说到:“曹大人,玉黍姑娘是中原人,阿巴斯即便是她的父亲,可仍是大食使团中的一员。使团的事他们内部处理,咱们实在没有理由干涉啊。” “听到没有,”拉希德上前一步:“曹大人,别怪本使没有提醒你,倘因你的行为导致大食与中原开战,你就是两国的罪人。” 曹翰自然不惧,但秦阿丹却有些担忧,他只想将阿巴斯救出来,并不想把事情闹大。 “曹大人,”秦阿丹也开口劝到:“以小人看,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这位公子说得对,”刘以铭赶紧顺着劝到:“事涉两国交往,大人还是另设他法吧。” 曹翰的倔脾气上来:“不行,本官今日一定要带走阿巴斯。即便导致两国开战,本官自会去向皇上请罪。” 眼看要拦不住,没想到阿巴斯却被押了出来。 此时的阿巴斯被五花大绑,身上仍是伤痕累累。 “父亲。”玉黍痛呼一声就要上前,却被大食人拦住。 曹翰拔出长剑:“让开,敢阻本官者,休怪本官剑下无情。”那种战场上一往无前的气势出来,吓得大食人纷纷散开。 玉黍上前解开阿巴斯身上的绳子,却被他轻轻推开:“玉黍,你走吧,不要管我。” 曹翰故作轻松的一笑:“阿巴斯,你可还识得本官?” “小人自是识得曹大人,”阿巴斯说到:“可是曹大人,小人是不会跟你走的。” “继续留在此处,你就不怕他们害了你性命?” “怕,可是小人更怕死后进入无间地狱,永久遭受酷刑折磨。” 曹翰皱眉到:“什么无间地狱?什么酷刑折磨?” 刘以铭上前解释到:“大人有所不知,此是大食风俗,生是大食人,死是大食鬼,倘背叛大食,死后灵魂必会堕入十八层地狱,日日夜夜受油锅煎炸,烈火煅烧,永世不得超生。” “这倒不怕,”曹翰说到:“阿巴斯,你尽可放心,无论是天神地仙还是妖魔鬼怪,都要听我紫薇帝君调遣。有他在,不管是生前身后,都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阿巴斯连连后退:“不行,不行,我不能,也不敢。”接着他又高呼到:“玉黍,你可不能因为救我而投入中原啊,不然我宁愿不出去,就死在这里。” “父亲,”玉黍哭到:“大食如此冤枉你,呆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阿巴斯说到:“你不懂,总之我宁愿冤死在这里,也不会做中原人。而且你也不准做中原人,不然我马上死在你面前。” “听到没有,”拉希德说到:“曹大人,即便你位同宰相,也管不了我大食的事。”接着他又喝到:“阿巴斯,关于你泄露机密的事,本使正在调查,倘与你无关,本使自会放了你。倘与你有关,须知国法无情。” 阿巴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小人知道。” “押他进去。” “是。” 阿巴斯又被押了进去,拉希德淡淡到:“曹大人,本使要去审案,恕不奉陪。” 一腔热血来救人,救了个寂寞,曹翰长出一口气:“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秦阿丹安抚到:“曹大人,大食的确有这些风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曹翰倒也没继续生气:“既是风俗,本官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这救人之事,恐怕得另设他法啦。” 刘以铭趁此下了逐客令:“曹大人,回去再想办法吧,以免在此又起冲突。” 曹翰眼珠一瞪:“起冲突又如何?我天朝上国还怕这群蛮夷不成?”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刘以铭说到:“下官只是怕曹大人干涉他国内政的消息传出去,恐有伤我天朝上国威仪。” “本官不与你计较,”曹翰恨恨到:“只是你这双腿,怕是要柱个拐。” 现在事情成了个死结,阿巴斯不愿归中原,曹翰没了强抢的理由。即便强抢出来,恐怕他也会傻乎乎的自己回去。 大食人不远万里前来中原,虽是缔结了些通商条约,但真正的目的还是轮船。如今轮船买不到,自然得有个人顶罪,回去也能有个交代。 说起来曹翰倒有些奇了:“秦公子,难道大食使团回去就不能据实已告么?这轮船我中原岂能说卖就卖?” “大人有所不知,”秦阿丹说到:“大食人世世代代都在辗转各地贸易,以经商立国,他们不像中原以礼仪立国,讲究仁义礼智信。大食人信奉的是无物不可交易,倘有交易不成,唯一的原因便是价钱未让对方心动。” 曹翰问到:“他们的国之重器也会拿来卖吗?” 秦阿丹苦笑一声:“大食的国之重器便是骑兵,我虽在大食停留时间短暂,但也听说大食骑兵经常受雇佣替他国打仗。” “此事在中原可是万不敢想象,譬如吐蕃若是雇佣控鹤军去打辽人,皇上岂能答应?这可是有伤国体的事情,但大食偏偏就不在意这些。寻常边界有警,大食也会花钱雇佣他国军队,帮助解决边患。” “如此看来,”曹翰说到:“明着要是要不回来了。不过本官倒是听说造作局新近淘汰了一批火铳,高价卖给了东边的扶桑人。稍后本官去找何大人打听打听,若有淘汰下来的轮船,就给他几艘,只要换回阿巴斯就好。” 秦阿丹有些担忧:“大人,大食若是得到轮船,以其国力必会仿造许多出来。大食当权者向来凶残,常以武力欺凌弱小,才使得它的疆域比中原还要辽阔。倘大人就此将轮船交与大食,岂非助纣为虐?” 事实上秦阿丹是非常矛盾的,一方面他想救出阿巴斯,另一方面却又怕因为救出阿巴斯而导致恶果,一时之间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三二八 各设计谋 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曹翰只能先送秦阿丹兄妹回去,随后便去了造作局。 何辉仍在试验电动马达,倒也没让曹翰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他。 碰面之后曹翰也不客气,第一句话就是要买造作局淘汰下来的轮船。 造作局虽然造船,但目前只接受轮船局和各军的订单,即便是曹翰来了也没船。 “这船不是我要的。”曹翰忙将阿巴斯的情况解释了一遍。 何辉听了曹翰的讲述,第一反应就是:“曹大人,恕下官直言,这是大食内部的事情,咱们似乎不应该插手。” “的确,”曹翰说到:“那大食买轮船失败,不管要处罚谁,杀谁的头,确实与中原无关。奈何此次被关的是玉黍姑娘的父亲,玉黍姑娘带来了玉黍、红薯的种子,大大缓解中原的粮食危机,是我大周社稷的恩人。如今她的父亲有难,本官怎能不救?” “可那阿巴斯宁愿自讨苦吃也不愿投中原,还能怎么办?”何辉说到:“皇上有过严旨,造作局的任何技术,都需装备一代,研制一代,预研一代。须得将所有技术都吃透,方可对外售卖。” “如今轮船发展不过几年,蒸气机技术还只在起步阶段,倘是就此卖给大食,必对我大周海外航线造成极大的威胁。” “那你说怎么办?”曹翰问到:“任由大食使团处置阿巴斯?” 何辉沉吟一会:“此事的关键不在大人,也不在轮船,须得设法说服阿巴斯投归中原,如此方能名正言顺的救他。” “可阿巴斯宁愿死,也不肯投归中原啊。咱们不相信什么无间地狱阿鼻地狱,可他却笃信得很哪。” “下官就不相信,还有人因为畏惧死后堕入地狱而不怕死的,大人可设法令玉黍姑娘和阿巴斯单独相处,向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只要他愿意投归中原,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可阿巴斯被关着,如何让玉黍单独劝说于他?” “大人,这可是在中原,要让玉黍单独劝说阿巴斯不是再简单不过?” 馆驿。 拉希德现在还有些紧张,自进入中原以来,不管是阿巴斯引见的岭南郡公慕容德丰,还是中原宰辅赵匡胤,亦或成天伺候他们的刘以铭,一个个都文质彬彬,对大食使团客气非常,不期竟还有曹翰此等霸道之人。 “阿巴斯,”拉希德开口警告到:“你可一定咬死了不能投靠中原,如若不然,大食皇帝陛下定然不会放过你。” “亲王殿下放心,”阿巴斯说到:“我一定设法弄一艘轮船回去,绝不会背叛大食。” 拉希德很满意他的态度:“你也看到了,阿杜拉对你的女儿一往情深,此次倘能弄回轮船,增强我大食国力,陛下必立阿杜拉为王储,届时你的女儿便是王后,你就是国丈,还有什么荣华富贵比得上这个?” “谢亲王殿下赏识。” “王叔,”一旁的阿杜拉有些担忧:“可事情现在并不朝我们预想的方向发展,我听说那曹翰是中原皇帝的宠臣,在战场上是个不要命的主儿;而且玉黍已经答应投归中原,她似乎更中意那姓苏的。倘姓苏的真弄来轮船,玉黍对他更死心塌地怎么办?” “王子殿下,”阿巴斯说到:“什么时候大食的女儿可以外嫁了?只要我活着,绝不允许玉黍投归中原。轮船要弄到,人也要带回去,只是还请王子殿下不要忘了今日之事。” “阿巴斯尽可放心,今后我大食的国丈只能是你。” 俩人正在联手做梦,拉希德说到:“姓曹的没有要到人,必不会善罢甘休。当务之急,还是尽快了结此事,以免姓曹的纠缠。” 阿杜拉想了想:“王叔,可以设法不着痕迹的提醒玉黍去找姓苏的要船,只要船到手,我们便即刻离开中原。” 使团戒备数日,没想到曹翰竟偃旗息鼓,一直都没来要人。 原本已向中原朝廷辞行,但却一直赖着不走,引得馆驿上下嫌弃不已。 这日晚间阿杜拉正闲极无聊在花园走走,回头时却听到两个驿卒满腹牢骚抱怨。 “这群大食人,怎地还赖着不走?” “谁知道呢,简直讨人厌。” “就是,这群人又不肯入乡随俗,一应吃喝与中原大相径庭,简直就是在折磨人。” “正因为我们服侍得太好,所以这群人才不肯走吧,找机会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怕不是吧,那日曹大人不是来闹过吗,这群大食人,是为了咱中原的轮船呢。” “所以我就说这群大食人笨,脑筋不会转弯。” “什么?” “既是要轮船,何必与朝廷谈判,直接找造作局的何侍郎不就好了吗。” “何大人不过四品官,敢做主卖轮船给大食?” “官小职分大啊,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只要说通了何大人,什么不能卖?” “如何说通?” “使钱啊,先前造作局卖火铳给扶桑人的事听说过么。” “听说过,怎么了?” “一开始朝廷也不肯卖,但扶桑人装了两船雪花银在松江港口,直接送给了何大人。于是何大人大手一挥,就把一万六千支火铳卖给了扶桑。” “你说那两船雪花银有多少?十辈子能不能花完?” “谁知道呢,咱们这辈子别说花,就是见到此情此景都难吧。” 阿杜拉没有继续听下去,而是轻快的回到房间去找拉希德。 听完阿杜拉的讲述,拉希德说到:“不过是两个低贱的侍者而已,所谓的贿赂何大人,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 “亲王殿下不妨去试试,”阿巴斯插了一句:“先前我在中原生活时,听说中原无官不贪。而且像中原采买火铳的国家又何止扶桑,为何单单便卖给了他?” “王叔,试试吧,”阿杜拉说到:“试试又不花成本,咱们兵分两路,你去找那个何大人,我去找玉黍。” “好,只要能弄到轮船,什么办法都可一试。” 秦阿丹和玉黍正在房间着急,如果连曹翰都没办法,阿巴斯的冤狱可就坐定了。 “我不明白叔叔为何那么执拗,”秦阿丹难免抱怨:“如今大食要置他于死地,他却死守着大食风俗不放。” 玉黍说到:“大食国内,比父亲虔诚的比比皆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风俗观念,岂能说变就变?” 秦阿丹继续抱怨到:“我看那阿杜拉也不是什么好人,人命关天,他却不敢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玉黍解释到:“拉希德在大食国内位高权重,又是大食皇帝钦点的使者,像阿杜拉这样的王子,大食至少有七八十个,他说话如何做得数?” “倘曹大人和何大人真的联手将使团调出,你想好如何和叔叔沟通了吗?” “父亲很难被说服,我只能劝他暂且保住性命,以后回大食过个普通人的生活。” 俩兄妹正商量的时候,外面响起敲门声,秦阿丹问到:“谁啊。” “是我,阿杜拉,快开门。” 秦阿丹刚把门拉开一条缝,阿杜拉急切的冲了进来。 “你干什么?”秦阿丹很不满。 阿杜拉并不理会,只抓住玉黍的手:“快跟我走。” 秦阿丹一把打掉他的手,怒到:“你要干什么?” 阿杜拉慌忙解释:“拉希德走通了中原造作局的路子,此刻使团里的人正在接待造作局的何大人,看守比较松懈,玉黍可趁此时说服阿巴斯。只要他同意投归中原,不就得救了吗。” 秦阿丹心中暗喜,曹大人和何大人的计谋果然奏效:“玉黍,事不宜迟,我们快去馆驿吧。” 阿巴斯作为重犯,此刻仍被五花大绑,旁边还有人守着。 不过此时拉希德不在,看守也要卖几分面子给阿杜拉:“玉黍姑娘,长话短说,别让我们难做。” 看守和阿杜拉刚出去,玉黍就跪了下来:“父亲,大食对你不仁在先,你何必如此执着?中原有句话叫‘君不正,臣投他国’,如此境况下,即便投了中原,上苍也不会怪罪你的。” 阿巴斯没有辩驳玉黍,只是淡淡的开口到:“阿丹,你到外面去看着,我有话要对玉黍说。” 秦阿丹出去之后,玉黍刚要起身,阿巴斯怒喝到:“跪下。” 玉黍吓了一跳,赶紧跪下。 阿巴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怎地就生了你这么个女儿?大食的风俗你不懂吗?倘你要是留在中原,我就得堕入无间地狱,你这是存心不让我好过啊。” 玉黍辩到:“父亲,风俗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况且我投中原也只是权宜之计,我想将你救出来之后,回大食过普通人的生活,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啦。” “风俗,是要用性命去维护的东西,”阿巴斯说到:“你既知道‘君不正,臣投他国’,也应该知道中原的气节。咱们的风俗,就和中原的气节一样,是不容亵渎的。” 三二九 无法说服 其实风俗这些玉黍能理解,但她不理解的是做向导没捞着好不说,还让毫无背景的阿巴斯为买船失败顶罪。 “大食买了轮船,定然是和中原抢生意,这种事中原能答应么?” “为什么不能答应呢,中原先前不是卖过火铳给扶桑吗?那火铳可比轮船厉害得多。” 玉黍不知道卖火铳的内情,无法接话,阿巴斯继续说到:“其实想要救我,不需要多麻烦,只要乖女儿一句话就好。” 玉黍忙问到:“什么话?” 阿巴斯说到:“先前你的一句话,那个苏公子就上奏中原皇帝造出大船开辟大食航线。现在只要你再去找苏公子说说情,只要中原卖上一艘船给大食,我便能得救啦,甚至还能算是大食朝廷的有功之臣。” “不行不行,”玉黍直摇头:“开辟航线,中原和大食可以互通有无,这样对两国都有好处。但卖轮船是大食得利,损害中原的利益,苏公子必然不肯。” 阿巴斯说到:“当日你给中原带来了红薯、玉黍的种子,这是多大的恩情?莫非姓苏的知恩不报?” “父亲,”玉黍正色到:“你可别忘了,在苏禄海的时候,要不是苏公子打跑海盗,我们全都葬身鱼腹啦。”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去求姓苏的,救你的父亲么?”阿巴斯快要失去耐心。 “父亲,”玉黍哀求到:“只要你权宜一下,答应投归中原,你马上就能获得自由,何必那么固执?” “投归中原?”阿巴斯冷冷到:“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我劝你也死了这条心。我知道你喜欢姓苏的,怕他难做,所以不肯开口。我今天可以给你交个底,只要我还活着,绝不允许你嫁给姓苏的,更不会让你投归中原。” “父亲,”玉黍说到:“我现在只想救你出去,其他的什么事情都不想。” “没想就好,”阿巴斯索性和盘托出:“玉黍,其实为父也不想逼你,只是这件事情,是拉希德和阿杜拉的阴谋。阿杜拉想靠着采买中原轮船的事在大食皇帝面前露脸,从而借助拉希德的力量当上王储。” “他们知道你与苏公子相熟,所以便囚禁了我,借此逼你就范。只要中原售卖轮船,阿杜拉当上王储之后便会迎娶你,未来你就是大食的皇后。” “可你要是不答应,他们在离开中原前就会杀了我。” “难怪你不肯投归中原,”玉黍生气到:“怕是你想做大食的国丈吧。” 阿巴斯一副苦哈哈的样子:“做不做也由不得我,你答应了,我才是国丈;你不答应,我马上就要命丧中原啦。” 玉黍冷笑一声:“想不到阿杜拉竟是这种人,表面上恭顺得很,实际上满肚子阴谋。他越是这样,我越不答应。” “你就不顾为父的死活了吗?” “父亲只要投归中原,曹大人马上派兵救你出去。” “你怎么就说不通了呢?” “是父亲太过执着。” 这俩父女仿佛在比倔,谁也说服不了谁。 玉黍愤而转身冲出去大喝:“阿杜拉,你这个阴险小人,快放了我父亲。” 阿杜拉不知道阿巴斯和玉黍说了些什么,赶紧撇清到:“玉黍,你可别冤枉好人,下令抓你父亲的是拉希德。我虽知情,但并不赞成这么做,也没有放你父亲的权力。” 玉黍实在懒得再和他多纠缠:“不管是不是你,请你转告拉希德,如果我父亲有事,我绝不让你们活着离开中原。阿丹哥,我们走。” 目睹玉黍气呼呼的离开,阿杜拉赶紧冲进房间:“你和玉黍都说了些什么?” 阿巴斯把俩人的对话叙述了一遍。 “笨蛋,笨蛋,”阿杜拉骂到:“玉黍本就对姓苏的好感多一些,你如此说,岂非把她完全推向姓苏的怀里?” 阿巴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王子尽可放心,我的女儿我清楚,她是绝不会让我堕入无间地狱的。明日你可设法让人将我装扮得更惨一些,断腿断胳膊什么的,相信玉黍见到之后,一定会改变主意。” 这边的计划暂时搁浅,那边拉希德和何辉却渐入佳境。 原本何辉摆出一副天朝上国的样子,对拉希德爱理不理。但拉希德命人捧上一个锦盒,里面装了两颗拳头那么大的夜明珠,何辉眼睛顿时直了。 “贵使何必这么客气,下官却之不恭了。”何辉一副贪婪的模样,命下人将锦盒收走,生怕拉希德返反悔。 “何大人客气,”拉希德说到:“何大人天纵奇才,在下还生怕这些俗务入不了何大人法眼呢。” 何辉淡淡一笑:“俗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贵使如此大手笔,不知需要下官消什么灾呢。” 果然是个拿钱办事的贪官,不过买船之事实在牵涉太广,拉希德拐了个弯:“在下正有一事相求于何大人,近来听闻何大人售卖一批火铳给扶桑国,我大食也想采买一批,不知何大人肯不肯帮这个忙。” “这个倒也好办,”何辉说到:“六十两一支,一万支起售,见银子就有货。” “怎地在下听说扶桑的火铳是五十两一支购得?” “扶桑采买火铳的事动静闹得太大,现在想要继续售卖,上上下下都得打点,所以涨价十两。”何辉淡淡到:“贵使要是嫌贵,可以不买,不过珠子下官是不退的。” “何大人说笑了,珠子是在下一片心意,与采买火铳之事无关。” 何辉越贪婪,拉希德越高兴:“火铳之事,总计也才几十万两白银,在下有一桩更大的生意,不知道何大人有没有兴趣?” “只要是生意,有钱赚,下官就有兴趣。”何辉说到:“贵使但说无妨。” 拉希德说到:“先前大食与中原商谈采买轮船的事,想必何大人亦有耳闻。” “下官的确听说过,似乎宋王给拒绝了?” “此事完全是在下不识趣,所以才导致谈判失败。在下后来才打听到,中原所有的轮船,皆出自于造作局,是否售卖,卖给谁,都是何大人说了算,所以在下才托了礼部的刘大人。希望何大人能帮这个忙,事成之后,像方才那样的珠子,大食国内还有几颗,在下可搜罗来一并赠与何大人。” 何辉故作思虑一阵:“此事怕有些难办。” 拉希德说到:“除珠子外,另加白银百万。” 何辉的作用只是调虎离山,给玉黍劝说阿巴斯创造机会,他哪里知道拉希德也想让阿巴斯劝说玉黍。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何辉调侃到:“这不是银子的事,下官想问一句,大食皇帝的龙床卖么?要卖的话多少钱?” 拉希德瞬间变了颜色:“何大人,希望你不要胡乱开玩笑,侮辱大食国体。” “贵使,是你先和下官开玩笑的。”何辉说到:“轮船是我中原国之重器,岂是你大食人拿点银子就能买的?要比银子,我中原不会比大食少。” “你…”拉希德脸气得通红,却又不能出言威胁何辉,毕竟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 “你什么你?”何辉似乎有些恬不知耻:“轮船不卖,珠子也不会退,就这样吧。” 拉希德拍案而起,憋了半天怒喝到:“我们走。” “恕不远送。” 眼看着大食使团离开,何辉要去找曹翰询问劝说结果,街上却一阵喧闹,间或还夹着一丝哀戚之音。 何辉吩咐到:“出去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下人应了一声出门,很快便回来:“启禀大人,魏王薨逝,皇上和皇后亲往魏王府吊唁。” “魏王快八十了吧,”何辉随口算了算:“这倒是个喜丧。” 下人说到:“大人此时怕是不宜出门,小人听说汴梁三品以上官员都随侍圣驾前往魏王府吊唁,曹大人必也位列其中。” “也是,反正本官的任务已然完成,调兵驿馆的事,还得曹大人自己来。” 玉黍和秦阿丹坐在燕云会馆,着急的不得了。 俩兄妹今日又去了馆驿,阿巴斯胳膊被打断,而且关进了囚车,不允许玉黍上前答话。 听说使团不日就要启程回大食,到时就算想把阿巴斯抢出来也晚了。 俩兄妹赶紧去找曹翰,哪知他并不在。 逼于无奈,玉黍只得知会燕云会馆掌柜的,要见苏公子。 哪知掌柜的伸手一指:“姑娘,看到这白幡没,魏王薨逝啦,曹大人、苏公子都得前去吊唁,这几天恐怕没时间见你。” 玉黍恳求到:“掌柜的,我真的有人命关天的大事要见苏公子,求求你前去通报一声吧。” 掌柜的说到:“姑娘,不是我不肯通传啊,你那边人命关天,可这边魏王是已经薨逝了,苏公子与魏王有亲,此刻正在魏王府吊唁,怕是出不来啊。” 秦阿丹一咬牙:“玉黍,要不我们自己想办法去救吧。” 玉黍说到:“阿丹哥,我们俩人并不精通武艺,使团又那么多人,怎么救人?虽然他们折磨父亲,但只要没拿到轮船,他们是不敢害父亲性命的。还是等等吧,等苏公子前来,我们再一道合计。” “我等不了啦,”秦阿丹喝到:“我这就去救叔父。” 三三〇 谥号 虽然符彦卿近年来因为年老体衰,已逐渐不视事,但其六子四婿个个皆在朝廷担任要职。 其女贵为太后,孙女贵为国母,所以丧事极尽哀荣。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谥号,这代表了朝廷对他的认可。 礼部一帮官员自符彦卿薨逝当日,便遍翻典籍,希望能找出一个最为恰当的谥号。 恰逢曹翰因要前往吊唁,无法顾及到秦阿丹兄妹,路过礼部衙门时,便打算托刘以铭照拂一下,暂时别让阿巴斯受罪,待他抽出空来再行援救。 找了一圈,终于看到刘以铭正和礼部一帮官员在讨论。 “照本官看,魏王一生对朝廷忠心耿耿,且一直在北边抗辽,鲜有败绩,才保得我中原安定繁荣,谥‘忠武’再为合适不过。”刘以铭大手一挥,就要做决定。 “大人不可,”礼部员外郎劝到:“倘谥号名不副实,恐当世皆会嘲笑我礼部无人。” “谁敢嘲笑?”刘以铭说到:“本官觉得魏王就该谥忠武。” 员外郎直接点破刘以铭的心思:“大人,倘因当朝太后和皇后的缘故,谥魏王为忠武,流传后世恐有伤皇上圣德。” 曹翰虽恶补文化知识,但对谥号这种专业性的事情还未涉猎到。不过听员外郎一说,就明白刘以铭是要拍太后和皇后的马屁。 刘以铭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本官提议魏王谥号忠武,完全出于公心,岂是因太后和皇后娘娘?” “若无魏王镇守北境,还中原以安定,我朝岂能如此稳定发展?” “至于魏王之忠武事迹,实是多不胜数,需要本官一一列举么?即便回到汴梁,魏王也曾主持朝廷财政多年,令朝政安稳运转,难道当不得忠武?” “大人,”员外郎倒是个忠正之人:“典籍云:危身奉上曰忠。险不辞难,克定祸乱曰武。以兵征,故能定;刑名克服曰武。法以正民,能使服;夸志多穷曰武。魏王武则武矣,但当不得忠武。” 刘以铭一下抓到毛病:“你竟敢影射魏王不忠?” “下官不敢。”员外郎慌忙跪了下来。 刘以铭淡淡到:“方才本官听得真切,你们听到没有?” 刘以铭虽是侍郎,但括号署部事,又是赵匡胤的铁杆,虽然礼部官员对他多有不满,但也没有谁敢于明着得罪他,在场所有官员均低着头,不敢答话。 “来呀,”刘以铭喝到:“将此犯官押下,待丧仪后交有司议罪。” 身后传来一声冷哼,只见曹翰推门进来:“刘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虽不欲得罪曹翰,但这么多人看着呢,刘以铭哪能掉这个面子:“曹大人不去都察院,到我礼部作甚?莫非管闲事有瘾?” 不说这个还好,说起管闲事,曹翰就想起馆驿时刘以铭面对大食人软弱的样子:“没办法,本官骨头硬,不似刘大人谦谦君子,宽以待人,严以律己。” 刘以铭脸上挂不住:“曹大人是否连下官处理礼部内务也要干涉?” “本官似乎还真有这个权力干涉。”曹翰嫉恶如仇,当然不怕得罪刘以铭。 都察院主管监察、弹劾,以及建议,莫说礼部,中书省尚书台哪里都可以管。 刘以铭脸色一转:“莫非曹大人也觉得魏王不配忠武?” 如果曹翰回答配,那就真是多管闲事;回答不配,那就是直接得罪太后皇后。 曹翰并不知配不配,只转头问员外郎:“本朝未有谥号忠武之人,前朝谥号忠武的都有谁?” “回大人,”员外郎说到:“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忠武侯,还有再造大唐的郭令公。” 曹翰顿时了然,倒也没直接回答,只又问刘以铭:“刘大人,倘魏王谥号忠武,则曹太尉、杨令公等百年之后,该上何谥号?” 刘以铭说到:“曹太尉杨令公正值盛年,待到将来必有能人能选上合适的谥号。”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别影响我这时候拍马屁。 “危身奉上曰忠,”曹翰说到:“那我倒要问问刘大人,皇上开疆拓土,御驾亲征四方,魏王可曾有一次从征?这也就罢了,魏王一生,历仕唐、晋、汉、周四朝,你若谥上忠武,岂非指着魏王鼻子骂其不忠?依本官看,该下狱的是你吧。” 刘以铭遭了一顿辩驳,恼羞成怒到:“曹大人,礼部奉旨为魏王上谥号,下官目下正在部议,倘都察院实证魏王不忠,可上折弹劾,无须在此指手画脚。” 指手画脚?曹翰可不像那些文官喜欢扯皮喷口水,他撸起袖子到:“好,指手画脚,本官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指手画脚。”说罢上去就要打刘以铭。 刘以铭慌忙后退,一干礼部官员赶紧拉住曹翰:“曹兰宪息怒,息怒,倘有政见不合,可在朝堂上辨明,无须如此动粗。” 眼看刘以铭越跑越远,曹翰挥挥袖子:“也罢,下次别再撞本官手上,否则本官绝不轻饶。” 刘以铭怎能忍得了这种酸气,急忙跑到宋王府上去诉苦,哪知道赵匡胤也去了魏王府吊唁。 要是这时候冲去魏王府,必又遇上曹翰。挨一顿打事小,事情传扬出去,可要贻笑整个官场。 可刘以铭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辗转半天,干脆写了封折子要辞职。 柴宗训此时正等着谥号呢,哪能容许刘以铭辞职?再说他的折子里满是酸气,其中必有隐情。 “速召刘以铭到文德殿见驾。” 刘以铭神色如常的进了文德殿,见礼之后却不发一言。 柴宗训也不提他要辞职的事,只问到:“刘卿,魏王的谥号选好没有?” “皇上,”刘以铭对到:“恕臣才浅德薄,无力署理礼部,还请吾皇将臣放逐,另择贤能。” “朕养了礼部一群官员,莫非连个谥号也选不出来?” 刘以铭只是低头不说话。 “刘卿,朕问你话呢。” 刘以铭仍是低头,露出一丝委屈。 “刘卿,”柴宗训又说到:“其中可是有何隐情,你且说出来,朕为你做主。” 刘以铭对到:“回皇上,确因臣才浅德薄,并无任何其他隐情。” “倘无隐情,你即便要致仕,也不在这时候,速速将谥号选出来再说。” “皇上,臣实是无力署理部事,还请皇上领择贤明。” 柴宗训有些不耐烦:“可是有符家人对谥号不满意,对你指手画脚?” “回皇上,”刘以铭赶紧说到:“符家从没有人去过礼部,也未与臣照面,更不知魏王谥号。” “那倒奇了,卿署理礼部多年,一向端正,况你正值盛年,怎地突然就要致仕?倘说不出个真切的理由,就给朕赶紧回礼部选谥号。” 刘以铭又低着头,像个小媳妇。 柴宗训一拍龙案:“你倒是说话啊。” 刘以铭慌忙磕头:“回皇上,臣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就给朕滚回礼部去。” “臣才浅德薄,不配署礼部。” “召礼部官员前来,”柴宗训喝到:“问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倘礼部官员前来,很多话就不由刘以铭了。他慌忙说到:“皇上无须召见礼部官员,臣实话实说就是。” “还不快说。” “回皇上,礼部议为魏王上谥号‘忠武’,但都察院左都御史曹翰极力反对,直言魏王不配。” 难怪这刘以铭这么委屈了,原来是谥号被曹翰驳了回去。 其实柴宗训也不懂‘忠武’是个什么样的谥号,每每遇到这种事情,他都是照规制下旨礼部‘仿前朝故事’。 “前朝谥号‘忠武’的都有谁?” “回皇上,”刘以铭对到:“有唐之韦皋,南齐柳世龙,晋之徐嵩等。” 这都是些什么虾兵蟹将?除了韦皋略有耳闻之外,另两个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怎么说符彦卿也是柴宗训的外公,符昭的爷爷,太后的父亲,难道连这些虾兵蟹将都不如? 但曹翰不是科场出身,对谥号这些也不了解,他应当不会无缘无故指摘符彦卿不配。 “传曹翰。”柴宗训喝到。 曹翰进殿看着跪在一边的刘以铭,冷冷到:“哟呵,这是告了本官的御状?” “曹卿,”柴宗训问到:“你可是驳回了礼部为魏王上的谥号?” “回皇上,”曹翰说到:“臣方才回去仔细查阅了典籍,‘忠武’之谥除南北对峙之时朝代更迭频繁有些滥用之外,终唐一代,仅有尉迟敬德、郭令公、浑瑊、李晟、韦皋五人。两汉时更为严苛,仅有莎车王延和诸葛孔明二人。刘以铭为魏王上此谥号,必是居心不良。” 当然居心不良了,先前奏对时,他特地选了韦皋柳世龙这两个不太响亮的名字,而故意忽略诸葛亮、尉迟敬德、郭子仪。 柴宗训淡淡到:“刘卿,你还有何话说?” 不待刘以铭开口,曹翰说到:“皇上,臣有本奏。” “曹卿奏来。” “刘以铭不仅媚上,更是媚外,对大食使团极尽吹捧,以至于我大周有大功之人身陷囹圄,饱受折磨。” “谁?” “回皇上,因轮船采买失败,大食使团囚禁了玉黍姑娘的父亲阿巴斯。” 三三一 霸气外露 先前到过汴梁之后,秦阿丹家里的商号在汴梁设立了分号,不过为了方便联络苏公子,他一直住在燕云会馆。 为了营救阿巴斯,他以重金赏给商号里的帮工,又纠集了一些‘社会闲散份子’,只等大食使团回程。 着急的秦阿丹想过冲进馆驿救人,但馆驿里除了大食使团,还有其他番邦的人,外围更有重兵把守。且冲击馆驿形同造反,他还没丧失理智到这种地步。 好在并未让他等待太久,采买轮船不成的大食使团,终于失望的踏上归途。 阿巴斯胳膊被吊着押上囚车,随后以黑布蒙住。使团由礼部主事送往城外十里长亭后,继续缓缓前行。 拉希德和阿杜拉坐在一辆马车里,阿杜拉不时回头望去,神色既兴奋又焦急。 “王叔,你说玉黍会不会来?” “一定会来的,她怎么可能放下阿巴斯?” “可是王叔,我还是不太懂,为什么不能直接抓住玉黍要挟姓苏的?” “玉黍并没有触犯什么,直接抓她,如果姓苏的一拍两散下令抢人,我们毫无办法,回到大食后皇帝陛下也不会出兵支持我们;但玉黍强抢阿巴斯,便触犯了大食刑律,如果姓苏的抢人,就是侮辱大食国体,姓苏的下手之前不得不考虑后果,所以最终只能任由我们摆布。” “还是王叔考虑得深,侄儿佩服之至。” 使团出城后,该从渡口下汴河,转而乘船到达穗都,等着中原到大食的航船。但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就是不到渡口。 阿杜拉回头望了许久,又开口到:“王叔,秦阿丹的势力在穗都,他不会在那里等着我们吧,不然为何一直不见人?” 拉希德睁开眼睛:“不会的,玉黍不会容忍她断臂的父亲一直受苦到穗都,倘路上没有追来,就是在渡口等着我们。不如催马快行,尽快赶到渡口吧。” 使团护卫接到命令,催动马儿向前奔去。 马儿刚刚奔跑起来,前面地上蓦地腾空而起一条绊马索。 护卫急忙勒马,却被后面跟上来的同伴撞倒在地,后续冲上来的护卫也被绊倒,现场一片混乱。 道路两旁冲出无数蒙面黑衣人,举起大刀呼喝着朝使团冲去。 使团成员操起早已准备好的武器迎了上去,两边人马混战成一团。 为首的黑衣人带着几个帮手冲到蒙着黑布的马车边,几人用力扯下黑布。 黑布之下果然是一辆囚车,但囚车里坐的,却是三个手持弩箭的大食人。 大食人扣动机关,弩箭直射而来。距离太近,黑衣人来不及躲避,被射倒在地。 阿杜拉趁机举刀跳下马车,直攻领头的黑衣人。 黑衣人明显只是凭着一股蛮力在拼杀,哪是阿杜拉的对手? 阿杜拉一刀扫过去,黑衣人赶紧躲避,阿杜拉趁机一个转身揭下黑衣人面纱,露出庐山真面目,正是秦阿丹。 “阿丹哥。”一个身材娇小的黑衣人惊呼一声,却被拉希德趁机挑下面纱,不是玉黍还有谁。 “玉黍,”拉希德喝到:“你好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截杀大食使团,你可知这是灭族的死罪?” 玉黍不答,只怒问到:“我父亲呢?” 阿巴斯从后面一辆马车上被押下来,叹息到:“阿丹,玉黍,我的事就让我自己承担就好,你们怎地如此糊涂?” 拉希德可不管这些:“好了,押他们上车,回大食一并治罪。” 护卫将秦阿丹赶进囚车,阿杜拉凑过来小声问到:“王叔,咱们就这么押着他们走了,姓苏的不知道怎么办?” 拉希德淡淡到:“这些黑衣人定会回去通风报信,车队只须走慢一些,姓苏的自然会追上来。” 阿杜拉看着玉黍紧身夜行衣下曼妙的身姿,淫邪一笑:“王叔,把玉黍押上后面的马车吧,由我亲自看管她。” 拉希德岂能不知他的心思:“玉黍终归会是你的,急什么。” 阿杜拉说到:“我怕姓苏的追上来又生枝节,早把生米煮成熟饭要放心些。待会要是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王叔可别见怪。” “你可记着,她的命很重要。”拉希德叮嘱到:“你怎么处置我不管,但不能妨碍本王拿她换轮船。” “王叔尽可放心。” 阿杜拉上来接过玉黍便往后面的马车上拉,玉黍咬牙切齿的骂到:“无耻。” “嘿嘿,”阿杜拉垂涎的笑了笑:“待会你就会知道做女人的快乐,本王子会让你上天的。” 玉黍挣扎着不肯上车,阿杜拉推了几下失去耐心,一个耳光扇过去,玉黍顿觉天昏地暗,慢慢软了下去。 “嘿嘿,”阿杜拉将她拦腰抱住:“我就喜欢你这股劲儿。” 阿杜拉刚要上车,蓦地发现路上又烟尘滚滚起来。 “等等,”拉希德叫到:“莫非姓苏的这么快就追来了?” 烟尘渐渐近前,果然是柴宗训、董遵诲、曹翰带着一营人马赶了过来。 原来柴宗训收到曹翰弹劾,赶紧去了燕云会馆,得知秦阿丹兄妹一直在找他。 因为魏王去世,柴宗训比较忙,所以会馆中的密探并未前去报信,而俩兄妹已然离开会馆。 柴宗训接着赶到馆驿,礼部官员禀奏大食使团一早已经离开,于是他便带上侍卫亲军司的人马追了上来。 拉希德还想装装佯,拦在路中间喝问到:“来者何人?可知这是大食使团?若敢侵犯,大周大食两国必不轻饶。” 柴宗训淡淡到:“你不就想要轮船吗,我可以给你。” 拉希德见没必要再装,问了一句:“阁下就是传说中的苏公子?” 柴宗训并未理他,只是眼露寒芒朝阿杜拉喝到:“放了玉黍。” 阿杜拉心神一震,下意识的放下玉黍。 柴宗训下马上前扶住玉黍,却见她的脸肿得老高,嘴角有鲜血溢出。 “啪。”柴宗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扇了阿杜拉一个响亮的耳光。 阿杜拉被扇懵,半天才反应过来,怒到:“你敢打本王子?”说罢就要挥刀拼命。 董遵诲二指夹住刀背,阿杜拉拼了命的拉,刀却悬在半空纹丝不动。 拉希德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上前说过:“阁下虽为中原皇帝宠臣,但上来就打我大食王子,是否太过霸道了些?” 柴宗训淡淡到:“放人,我给你轮船。” “这俩人都是截杀大食使团的钦犯,不能放。” “你还想不想要轮船?” “我凭什么信你?” “你以为除了信我之外,你还有其他选择吗?” 柴宗训本是刚愎之人,常年四处征战,经常将自身置诸死地养出的霸气一旦外露,的确令人胆寒。 眼看着侍卫亲军司的人马个个目露凶光,倘真的被害于中原,如此远隔千山万水之地,大食皇帝不一定会兴兵报仇。 想到这一节,拉希德色厉内荏到:“好,我就信你一次,倘你敢糊弄本王,即便远隔千山万水,大食铁骑也会兴兵找回颜面。” “大食铁骑有多少人,让他尽管来。”柴宗训淡淡到:“如果你还想要轮船,就马上闭嘴。” 侍卫上前打开囚车,将秦阿丹放了出来。随后又有一群侍卫接过了阿巴斯。 柴宗训抱着玉黍上马,回头到:“在馆驿等我,待魏王葬期一过,我便带尔等去取轮船。”说罢双腿一夹,马儿飞奔而去。 从柴宗训到来再离去,整个过程不过瞬间而已,留下大食使团在原地目瞪口呆,没有一个人敢动。 良久,拉希德才反应过来:“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回馆驿?” 得救之后的阿巴斯仍在喋喋不休:“不,我不能背叛大食,我会下地狱的,你们放了我,我要回大食。” 来的路上,柴宗训已将来龙去脉听了个真切,此时也没和阿巴斯多解释:“待轮船事了,我自会送你回大食,不过玉黍得留在中原。” “不行,”阿巴斯说到:“若将女儿嫁与外人,我一样会下地狱。” 柴宗训淡淡到:“我什么时候要将玉黍嫁与外人了?眼下大食与中原已经通商,有航线不停往返,说不准就有大食的青年才俊和玉黍看对眼了呢?不过在她出嫁之前,我不会让她跟着一个这么糊涂的父亲的。” 阿巴斯讶然到:“原来你不想娶她。” 柴宗训说到:“我家中已有妻室,岂能委屈玉黍。” 怀中的玉黍听到这话,一把将柴宗训抱得更紧。 “你不娶她,却因她得罪大食使团,还要用镇国重器交换?” “玉黍是中原社稷的恩人,我中原讲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莫说是个轮船,就是半壁江山都换得。回去之后我便向皇上请旨,封玉黍为郡主,食邑十万户。” 十万户已相当于两个普通州了,这可是天大的富贵,阿巴斯动起了心思,不太想回大食了。 曹翰催马上前,与柴宗训并辔:“苏公子,莫非真要售卖轮船给大食?” 柴宗训淡淡到:“此事我已有计较,只待魏王丧期一过,定然要给大食使团一点颜色看看。” 三三二 卖船 终于救回了玉黍,柴宗训略有些心疼的看着她肿起的脸:“傻瓜,你为什么不早说?” 玉黍并不为自己难过,只是反问到:“你真的要奏请皇上,售卖轮船给大食?” 柴宗训淡淡到:“说过的话,就要算数。” 玉黍有些难过:“如果因为我的原因,危及到中原社稷安危,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放心吧,”柴宗训微微一笑:“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的。” “都怪那些风俗,”玉黍说到:“如果父亲不是那么固执的认为风俗和气节一样重要,事情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柴宗训冷哼一声:“有什么东西能与我中原的气节相提并论?中原的气节是为民族,为社稷,为百姓,那些什么风俗,不过是禁锢人的思想,为统治者提供便利罢了。” 玉黍吐吐舌头:“好啦,知道啦,以后再也不提风俗的事,我也会劝父亲留在中原生活的。” 翌日,果然有圣旨下来,封玉黍为和义郡主,食邑江州洪州,并赐宅第一座。 玉黍要跟着太监进宫去谢恩,却被告知太后皇后居丧,皇上也早宣布辍朝七日哀悼,所以暂时不用谢恩,玉黍只得就此作罢。 对于符彦卿的薨逝,柴宗训虽有预见,但暂时还未想好由谁取而代之。 符彦卿负责的是整个大周钱粮的转运调配,虽然近年已不怎么视事,但符家的子侄大多在地方任转运使,有他在这个位置上坐着,符氏子侄自是实心任事。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调符彦卿的儿子符昭愿或者符昭义。但根据柴宗训近年来的观察,符氏子侄表现大多差强人意,实在不堪侍中之位。 如果调任其他人,又怕符家人不服,搞非暴力不合作,阳奉阴违,那样也是很难干下去的。 算算日子,离夏征还早,不如将此职位空缺,让子弹飞一会儿,看看有没有人会冒出来。 七日刚过,拉希德便托阿巴斯催了起来,柴宗训决意动身前往江南。 符昭难免又有些吃味:“听说官家在居丧期间封了那个番邦女子为郡主,食邑两个州?” 柴宗训解释到:“玉黍于大周社稷有大功,让我大周再无饥民,这是她应得的。” “我没说不是她应得,”符昭说到:“只是皇上就不能等上几日,一定要在居丧的时候赐封?这不是送上去让人闲话么。” 柴宗训再次解释:“我倒没想那么多,只是这原本是她应得,所以便没拘日子。” 皇后居丧,皇上却急急忙忙封了个番邦女子,的确会引人遐想。 “那皇上苏禄海救她,渡口救她,为了她能回家开通大食航线,现在更为了她不顾社稷安危售卖轮船给大食,这些是否都是她应得的?”符昭有些咄咄逼人。 柴宗训好言安慰到:“我知道爷爷去世,梓潼这几日过于哀伤,所以脾气难免急躁了些。梓潼可在宫中好好休养,待我从江南回来,你便知道,我售卖轮船不是为了玉黍,而是为了社稷。” 经他这么一说,符昭才惊觉自己确实太过于吃醋,但还是忍不住说到:“官家处处留情,弄得我在这深宫之中着实不安。” 柴宗训尴尬一笑:“我哪有处处留情?” “没有吗?江南的周郡主,本朝的昭义郡主,辽国的皇后,现在又多了个和义郡主,真不知道哪天我就被人取而代之了。” “没有的事,”柴宗训急忙撇清:“我跟她们是不可能的,梓潼永远是我的皇后。” 符昭挤出一丝笑容:“希望如此吧。只是爷爷离世,现在朝中赵氏一家独大,官家又要前往江南,朝政上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放心吧,我自会有安排。” 翌日便有圣旨出来,纪王柴熙谨暂代侍中之位,统筹全国转运。同时皇后因哀伤过度,以至身体不适,皇上亲往吴越普陀山为皇后祈福。 纪王柴熙谨一向谨小慎微,并无权势欲望,朝中众臣皆知他只不过是过渡,待有了合适人选,自然就会归还侍中的位置。 虽然皇上亲身替皇后祈福,打破移情番邦郡主的谣言,但并未让符氏子侄接任侍中,还是引人遐想,朝中一些有非分之想的人跃跃欲试起来。 安排好了事情,柴宗训和董遵诲直冲馆驿。 秦阿丹和玉黍本要跟着一起,但柴宗训直言售卖轮船是中原朝廷与大食国的事,恐怕他们插不上手,留在汴梁安心等待消息就好。 拉希德听说要去江南取船,疑虑到:“本王听说造作局的船厂已搬迁到积利州,怎地不去那里取船,却要到江南?” 柴宗训淡淡到:“船厂里的船都是半成品,江南有现成的战船可以售卖。” 拉希德说到:“那本王就要大食航线上的船,这也是现船吧。” “也可以,”柴宗训说到:“不过轮船局与中原和大食各大商号已订立盟约,航线上的轮船须定期为他们运送货物,倘轮船售卖与你,无船替运便要违约,只要你支付了违约金,我便做主售卖与你。” “我赔,”拉希德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多少银子?” 柴宗训说到:“数百家商号,加起来大约一万万两吧。” “多少?”拉希德大吃一惊:“怎么会这么多?” “你可知航行一趟大食有多不容易?运费是多少?运费高,违约金自然水涨船高。” 光违约金就要赔一亿,这至少是大食两年的财政收入,拉希德哪做得了这个主。 阿杜拉上前小声到:“王叔,采买战船比航船要划算得多。航船不过载货而已,但有了战船,便可替大食开疆拓土,岂不比载货赚钱得多。” 拉希德当然也知道买战船划算,但他怕柴宗训耍花招,所以才要现买航船。 可航船买不起,也就只有买战船啦,顶多小心一些,不被中原蒙骗过去就行。 柴宗训仅和董遵诲二人出发,拉希德和阿杜拉赶紧跟上,并下令使团开拔,待采买战船后一同乘船归国。 江南水师现已颇具规模,长江因要走水运,已不适合水师操练,现下水师大营驻扎松江港,平常军士在大海操练。 柴宗训到达之后,便命江南水师动起来,随后指着海上黑压压的一片战船说到:“拉希德,就这些船,你看中哪艘就买哪艘,我都可以做主。” 船头炮声隆隆,海面黑烟滚滚。拉希德看着这些轮船兴奋不已,恨不能将整个水师一并买走。 这么看着谁知道好坏,拉希德放下傲慢的态度:“苏公子,本王可否上船一观?” “可以,”柴宗训喝到:“将旗舰开过来,请拉希德亲王上船。” 拉希德可是一路跟随航线上的航船颠簸过来的,踩上旗舰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稳,太稳了,随便摸哪儿都给人一种厚重的感觉。 别的战船只是冒出稀薄的白烟,但旗舰冒出的却是浓浓的水气,果然作为旗舰就是不同一些。 舰上除了首尾两门火炮,居然还加装了石炮,具有‘远程投送能力’。 看着海上数十艘战船演练,拉希德仿佛看到了未来数年大食的舰队。只要将中原战船买回去,即刻便可命人仿造,只要舰队成型,全世界都将是大食的。 正遐想时,忽见一发炮弹过来,柴宗训大呼一声‘不好’,将拉希德按在地上。 “轰”的一声,炮弹在甲板炸裂开来,巨大的声音令来不及躲避的阿杜拉耳鸣不已,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爆炸过后,众人起身,一阵烟尘散开,除了围栏稍稍有些变形外,旗舰竟然毫发无损。 “这炮弹威力不怎么样骂。”拉希德话音刚落,只见又一发炮弹出膛,正中旗舰前的靶船,瞬间将整艘船炸得粉碎。 靶船是拉希德亲眼看着推下水的,质地和大食人的海盗船差不多,居然一炮就给干没了,那这旗舰究竟有多坚固?刚才爆炸之时,甚至船身都没晃动一下? 拉希德心中有了计较,开口到:“苏公子,我可否到方才开炮的船上去看看?” 柴宗训淡淡到:“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只要花得起钱,这整个舰队都是你的。” 众人搭乘小船转到了开炮的船上,才踏上甲板,一个浪过来,拉希德差点摔倒,这艘船的稳定性,和旗舰简直就是天渊之别。 拉希德走近炮位,火炮管径也比旗舰小得多。主要是船行海上,一直不停颠簸,让拉希德很不舒服。 此时阿杜拉又凑过来小声到:“王叔,我观察过了,那旗舰虽比这战船小一些,但却是纯铁打造,所以中了一炮却能毫发无损。这战船虽大,却是木质的,怕是经不起几炮。” 此时旗舰也操练起来,却并不发炮,而是开足马力朝靶船撞去,船首的撞角直接将靶船切成两半。 柴宗训上前介绍到:“拉希德亲王,你脚下这艘船不错,航行快,马力大,火炮威力也大,不如就要这艘。” 拉希德摇摇头,抬手一指:“本王要你的旗舰。” 三三三 苏公子的词 如果你不是像我这样码后面忘前面的话,一定还记得当初征南唐之时,造作局做出了四艘铁船。 拉希德看到的具有‘远程投射能力’的石炮,也是那时候装上去的,原因是当时火炮才刚起步,来不及装到铁船上去。 直到樊若水来投,造作局的造船技术才大大改进,以铁为龙骨,连接处以铁皮包裹,大大减轻船身重量,使船速更快,装载更多,也降低了造船难度,节省很多铁料。 而先期造出的四艘铁船,可谓命途多舛。 虽然在两船相撞时铁船具有绝对的优势,但速度追不上,如何撞击?迎面去撞也因速度太低很容易就被避开。 一开始这船装的是石炮,又因速度太低各军都嫌弃,火炮出来后也没谁想着给它装上,于是这四艘船便游弋长江,权当护航吧。 再后来沿岸都有了银行,实在没必要护航,只好开到松江去当教练船。 谁知因为铁船太过笨重,兵士操作时不慎让两船相撞,当场就废了一艘,拖回了造作局回炉重造。 剩下三艘继续做教练船,但没想到的是这铁虽然结实,但他不抗海水。没出两年,又一艘船被腐蚀脱底,直接沉入大海。 剩下两艘,原本要拖到积利州进行拆解,却因为柴宗训一封密旨,抓紧翻新安装火炮后接待大食客人。 此刻拉希德想要采买的,便是其中一艘。 “不行,”柴宗训一口拒绝:“旗舰怎能售卖?除了旗舰外,这大海之上你看到的船可以任选。” “苏公子,”拉希德说到:“方才在岸上之时,你明明说过只要本王出得起价,海上的船可以任选,莫非你要食言不成?” “非是我要食言,”柴宗训解释到:“这铁舰我大周才有两艘,一艘为先鲁王韩通的旗舰,另一艘为现铁骑军主帅刘光义的旗舰,且铸造工艺太过繁琐,以后都不会再造,所以不会售卖。” “既是这样的话,”拉希德略一迟疑:“就要脚下这艘吧。” “可以,”柴宗训满口答应:“这艘白银二百万两,收到银子,这船就是你的,你可以直接开回大食。” 拉希德所谓买脚下这艘,不过是试探而已。柴宗训的态度令拉希德更加想买铁船,而且还是两艘一起采买,一艘用以拆解研究仿制,另一艘当样品的同时还可自用。 不过买船不是买白菜,拉希德自然要谨慎一些:“苏公子,本王有一事不明,先前本王以使者身份与中原宋王谈判,却遭他一口拒绝,为何苏公子却能轻易同意卖船?” 不待柴宗训回答,拉希德继续问到:“贵朝都察院的曹大人同为皇上宠臣,一开始也不愿卖船,为何现在却不做声?本王也曾遍览中原重臣履历,却并未见到姓苏之人,苏公子究竟是何人?” 柴宗训淡淡一笑:“亲王似乎对我中原很是了解。” “了解不敢,只是中原有句老话,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那请问亲王是否听说过李太白这个名字?” “谪仙人李太白,本王自然听说过,但与苏公子身份有何干?” 柴宗训不答,仍是问到:“那么李太白令贵妃斟酒,力士脱靴的事,亲王又听说过没有呢。” 唐时虽与大食在怛罗斯打了一仗,但两国的交往一直频繁,拉希德出使中原,自然先做过一番了解:“这些事本王也曾在典籍上见过。” 柴宗训说到:“倘今上为玄宗,则本公子便是令贵妃斟酒,力士脱靴的李太白,区区一轮船,算得了什么。” 董遵诲也跟着附和一句:“我家公子本不参与朝政,亲王在朝中自然打听不到。但亲王只须去教坊司听听,哪个宫娥口中吟唱的不是我家公子的词。” 拉希德厘清这句话的意思,执礼到:“原来苏公子还是位大才子,失敬失敬。” 柴宗训说到:“咱们还是说正事,脚下这艘轮船,二百万白银不议价,见到银子亲王便可将船开回大食。” 拉希德从来就没想过要这艘船,便设法拖延到:“苏公子,本王此次出使本为国是,何曾带这么多银两在身上。” 柴宗训当即变了颜色:“既是没带银子,那还谈什么,简直浪费本公子的时间。老董,咱们走。亲王,你可得记得,本公子答应你的事已然做到,皇上同意售卖轮船给大食,然而是你自家没带银子,所以导致交易失败,可不要再迁怒其他人。” 市场转换,买方市场变成了卖方市场,拉希德一下就慌神:“苏公子留步,这银子的事好说,只是这船,咱们得好好商量商量。” “有什么商量的,你自己看准,愿买则买,不买就算,本公子不喜欢婆婆妈妈的。” 拉希德连忙上前小声到:“苏公子,咱们岸上去谈吧。” 松江此时也是中原对外联络的大港,集市上自是繁华异常,待到上岸之时已是天黑。 拉希德特地找了一间上好的酒馆:“苏公子,本王听说中原文人雅士大多好酒,不知本王有没有这个荣幸请苏公子喝上一杯?” 柴宗训问到:“你究竟要干什么?喝酒还是买船?” “这两件事并不矛盾,”拉希德说到:“咱们可以边喝边谈。” 柴宗训率先走进酒馆:“来吧,你想怎么谈都可以。” 随行的董遵诲和阿杜拉一起进去,四人方坐定,小二上了酒菜,就有老鸨子凑上前谄媚到:“哟,四位大爷是第一次来吧。” 阿杜拉狠狠的看了一眼老鸨子雪白的胸脯:“有什么好吃好喝好玩的,尽管上上来。” 老鸨子一笑,掉了一桌子粉:“几位大爷可爱听曲儿?我们这的彩云姑娘,嗓子可比夜莺都要好呢。” 阿杜拉也不懂这些,只问到:“什么曲儿?” 老鸨子说到:“彩云姑娘唱的,可都是汴梁苏公子的词儿,新近还学了一首苏公子的新作《明月几时有》,除了汴梁和这里,你都没地儿听去。” 拉希德忽地抬头:“苏公子的大作很多人听么?” “哟,”老鸨子凑了过去:“看这位爷的打扮,不是中原人吧,中原唱曲儿的,倘是不会唱苏公子的词儿,那叫什么唱曲的。” “好,”拉希德掏出一锭银子:“叫几个唱曲儿的姑娘来,唱得好了本大爷还有赏。” 老鸨子见钱眼开,一把将银锭塞进怀里:“大爷少待,奴家马上替几位大爷安排。” 不一会儿,就有一群姑娘簇拥着一个拿琵琶的女子进来,女子微微一礼,拨动琵琶弦,姑娘们舞了起来,女子开口就唱: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拉希德仔细侧耳倾听,虽然不懂词中意思,但听起来颇有一番韵味,令人觉得清丽脱俗。 一曲唱罢,拉希德再次拿出一锭银子:“接着唱,唱到我叫停为止。” 女子继续唱,拉希德却也不再怀疑柴宗训的身份,毕竟整个中原都唱他的词作,想来也确如李太白那样的大才子。 可惜这次带来的贡品都交给了中原朝廷,唯一的两颗夜明珠也被姓何的骗了去,没有宝物贿赂,拉希德只得举起酒杯:“苏公子,让我们为李太白干一杯。” “为大食与中原的友谊干一杯。” “为了这次的交易干一杯。” 一杯一杯又一杯,柴宗训喝得很兴奋,拉希德看在眼里,开口到:“看来苏公子也是爱酒之人。” 柴宗训猛灌一大杯:“本公子一爱诗文,二爱酒,除此之外别无他好。什么金钱美女,于本公子如浮云。” “好一个金钱美女如浮云,”拉希德举起酒杯:“来,为了苏公子的洒脱,再干一杯。” 所谓酒桌上‘初尝时轻言细语,微醺时豪言壮语,大醉时胡言乱语,断片时不言不语’,柴宗训此时已到了胡言乱语的地步,竟扯开腰带起身要与拉希德拼酒。 拉希德也是豪情万丈,连着与柴宗训干了三大杯。 喝完之后柴宗训亲自倒酒,俩人已然称兄道弟起来。 “苏公子,本王怕是不能再喝了。” “喝,尽管喝,今日不醉不许出这个门。” “啊呀,苏公子有些强人所难啦。” “不喝这轮船不卖与你。” 说到轮船,拉希德顺着杆儿往上爬:“苏公子,那铁轮船当真不卖么?” 柴宗训大喇喇的拍拍他的肩:“亲王大哥,铁轮船不是不卖,是卖给你也没用,你还是买其他船吧。” 一旁清醒的董遵诲赶紧低喝到:“公子,你醉了。” “诶,”拉希德说到:“董兄切勿打断本王与苏公子交谈。苏公子,你且说说,那铁轮船本王为何不能买?” “第一,铁轮船造价太高,你买不起”柴宗训断断续续说到:“第二,铁轮船上的技术是我大周目下最先进的,就连大周都没多少工匠会操作,大食人更是不行。你买船回去不就为仿造吗,要是造不出来,你买个屁。” 三三四 来回布局 难怪那铁船很稳,有火炮有石炮,瞬间就可把木船切成两半,就连冒出的烟都要不同一些,果然是中原最为先进的战船。 拉希德买船当然买最先进的,不然买个落后的回去研究,那不是永远都要落后于中原么。 “要是本王想买,苏公子能帮忙想想办法么?”拉希德试探的问到。 柴宗训摇头到:“本公子都说了,你买回去没用,大食与中原远隔重洋,要是一个操作不慎,在半路把船给弄沉了,本公子可负不起这个责。” “只要苏公子能把船卖给本王,后续所有的事情都与你无关。” “你买不起。”柴宗训喷出一口酒气。 拉希德问到:“倘是卖的话,值多少银子?” 柴宗训伸出三根指头,拉希德说到:“既是旗舰,比普通舰船先进不少,三百万银子是值得的。” “呵呵,”柴宗训冷笑一声:“三百万是三百万,但不是白银,是黄金。” 拉希德倒吸一口凉气,没敢接话。 这个时候黄金与白银的兑换比是一比十,三百万两黄金,就是三千万两白银,相当于大食半年的国库收入。拉希德预想的是将两艘都买走,这就得大食一年的国库收入。 柴宗训大喇喇的拍拍他的肩:“所以么,这旗舰价钱贵,技术又高,你买来做什么。” 董遵诲此时插了一句:“公子,你喝多了,这铁轮船可不比普通战船,普通战船不经撞,几发炮弹便可炸沉,但旗舰撞不坏,炸不烂,是永不沉没的,一艘岂止顶普通战船一百艘。” 柴宗训暗地里给了董遵诲一个眼神,赞赏他配合得好。 经此一说,拉希德心里痒痒的,炮弹炸,两船对撞,这可都是他亲眼所见,铁船丝毫无损,但这东西实在是太贵了呀。 “王叔,”阿杜拉小声说到:“想想法蒂玛王国,还有德莱木人,这一年的国库收入也并不算贵。” 想来这法蒂玛王国和德莱木人必是大食的大仇家,不然阿杜拉也不会劝说拉希德用一年的财政收入去买铁船。 眼见柴宗训和董遵诲似乎竖着耳朵在听,拉希德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下去,转而说到:“既如苏公子所说,那还是买普通战船吧。明日我便向中原的大食商人筹钱,到时候钱来了苏公子可别不认账哦。” “亲王尽可放心,我中原人最重信誉,出口的承诺一定兑现,来来来,别让这劳什子的轮船搅扰了雅兴,咱们继续喝。” 一直喝到半夜,柴宗训终于不支,倒在了桌子上。董遵诲似乎也醉了,走路开始摇晃起来。 拉希德站起身,地下湿了一大片,不知是酒撒了还是故意倒的。 “店家,你这里可有客房?”拉希德大声喝到:“给我两间上好的房间,把我的贵客扶进房去。” 目送小二扶着柴宗训进了房间,阿杜拉开口问到:“王叔,莫非咱们真的要买普通战船?” 拉希德淡淡到:“本王既然要买,自然买最好的,但却不能白白被中原人把钱赚了去。你今晚就在姓苏的房间外面守着,听听他们说了啥。” 这个阿杜拉就不情愿了:“王叔,他们都喝得烂醉,还能说话么?” “越是酒后的话,才越可相信。”拉希德说到:“姓苏的虽然醉了,但他的护卫可没醉。即便今晚不说,明日醒来也一定会说,你只管守着就是。” 进房间之后,董遵诲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关上了门。 “公子,你将价钱开得如此之高,万一大食人买不起,或者转而买战舰,所有的布置岂不是落成了空?” 柴宗训先将蜡烛吹灭,随后说到:“大食人一定会买的,远渡重洋前来买船,要是买个落后技术的回去,他岂会甘心。” “但三千万白银也实在太贵了些,大食人不一定出得起。” 柴宗训冷哼一声:“不让他心疼肉疼,怎会记得这次教训?” 俩人正说着的时候,门外出现一个身影慢慢低了下去,这就是柴宗训为什么吹灭蜡烛的原因。 董遵诲心领神会,焦急的开口到:“公子,你怎么样,怎么把蜡烛打灭了?” “哈哈哈,”柴宗训先是一阵狂笑,接着说到:“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就凭大食那等蕞尔小国,也想买我中原最先进的战舰,简直是不知死活。” 董遵诲接话到:“就让他买普通的战舰吧,反正遇上咱们的铁甲舰也是死。” 柴宗训断断续续到:“记住,明日只要大食人下定,就赶紧和他订立盟约,免得他反悔要买铁甲舰。这铁甲舰的技术造作局还未吃透,好不容易才造出两艘来,别真的被大食人买了去。” “知道了,公子。”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公子,夜深了,搅扰到其他客人休息不好。” 房间再无声音传出来,许久,才见一个身影慢慢探起来离去。 柴宗训在心中冷笑,玩心计,你们不是个儿。一千多年前中原老祖宗写孙子兵法的时候,你们还在玩泥巴呢。 阿杜拉怒气冲冲的闯进房间,正在品茶的拉希德不悦到:“你怎地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王叔,一定要买铁甲舰。”阿杜拉说到:“方才我听得真切,那姓苏的说明日只要你买普通战舰,就赶紧和你订立盟约,他也好完成任务回汴梁向中原皇帝邀功。” 阿杜拉用了些心眼,倘若将对话如实的说出来,拉希德必然还有疑虑,说不准又让他半夜三更去偷听什么的,反正他已经打定主意要买铁甲舰。而且两相对比,铁甲舰实在优于普通战舰太多。 拉希德果然有疑虑:“除此之外,他们还说了什么?” 阿杜拉试探的激到:“那姓苏的醉醺醺的说什么早知道大食人买不起铁甲舰,就不该带我们上船,耽误了他喝酒的时间。” 拉希德没有追问,脸上阴晴不定让阿杜拉有些无所适从。 “那铁甲舰中原人存心不卖,姓苏的说这话什么意思?” 阿杜拉赶紧解释到:“姓董的护卫接下来也是这么问的,皇上本就没同意售卖铁甲舰,公子你又何必带他们上舰。姓苏的说到:为了展示我天朝神威,本公子就是要告诉大食人,他们再花上十辈子,也造不出这样的铁甲舰,也只能买些我天朝的淘汰货,聊以安慰。” 拉希德再次沉默,不发一言。 良久,才又追问到:“他还说什么了?” “大呼什么‘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好了,”拉希德突然说到:“累了一天了,你且去休息吧。” “王叔,那铁甲舰…” “买战舰的事明日再说,下去吧。” 翌日醒来,柴宗训只觉神清气爽,一顿酒将所有的疲乏都带走。 拉希德脸色蜡黄,却仍装作精神的样子打招呼:“苏公子昨晚休息得可好?” “托亲王的福,睡得还算不错。”柴宗训也不拖延,直接进入正题:“亲王今日是看看再说,还是直接下定?” 拉希德迟疑一下:“苏公子,采买战舰毕竟是国之大事,要不劳烦你再陪我去往港口一趟?” “好啊,亲王这一次可要看准咯。” 几人才到港口,铁骑军指挥使刘光义便迎了上来:“公子,前锋营刘廷押送火铳前往扶桑,已于昨日半夜回港,并带来了几位扶桑客人,他们听说水师战船售卖,便吵着也要买。” 不得已,柴宗训只得说到:“老董,你且陪亲王上船巡视一番,我去会会那群扶桑人,稍后再去找你们。” “苏公子请自便。” “少陪。” 柴宗训来到大帐,果然有几个扶桑人正在等待。 刘光义介绍到:“这位便是代天巡狩的苏公子,几位有事可以面谈。苏公子持有‘如朕亲临’金牌,可以代皇上下旨。” 扶桑人操着夹生的中原话执礼到:“见过苏公子。” “免礼,”柴宗训说到:“几位有事可以直说。” 扶桑人说到:“小人等受源满仲将-军之托,前来向中原致谢,当日中原火铳才上岸,一直与源满仲将-军相持的叛贼摄于火铳威力立即投降。不巧今日早间听闻中原战舰售卖,源满仲将-军一直便想采买,所以小人才冒昧求刘大帅请了公子前来,商议采买战舰之事。” “原来如此,”柴宗训淡淡到:“看来源满仲是尝到了甜头,既是想买,这战舰两百万两银子一艘,见到银子即可将战舰开走。” “这个倒没问题,”扶桑人说到:“只是小人听说中原已产出铁甲舰,威力百倍于木质战舰,敢问公子,这铁甲舰多少钱一艘?” 柴宗训急忙摇头:“铁甲舰是非卖品。” 扶桑人一下就急了:“公子,今日营中都在议论铁甲舰三百万黄金一艘的事,怎地突然就不卖了?莫不是大食人已下定?公子须知中原与扶桑一衣带水,而大食却远隔重阳,且扶桑已与中原有军备采买成例,何不将这铁甲舰售卖与扶桑?三百万黄金,源满仲将-军还是出得起的。” “这样啊。”柴宗训有些犹豫。 “铁甲舰我大食已然下定,岂能卖与你扶桑人。”拉希德忽然从帐外闯了进来。 三三五 抢食 原来拉希德根本就没上船,而是悄咪咪的就跟了来。 听说扶桑人要采买铁甲战舰,他顿时就慌了。 可扶桑人也并不服气:“你是何人,敢抢我扶桑人的生意?” 拉希德傲然到:“本王乃大食皇帝同胞兄弟,奉大食皇帝旨意出使中原的使者,你不过一个商贾,也敢与本王争锋?” “我且不管你什么大食皇帝,”扶桑人说到:“我即刻便运黄金过来,做生意么,自然是谁先付钱谁先得。” “若讲先来后到,”拉希德说到:“苏公子,我大食率先派遣使团与中原签订通商盟约。据本王所知,这扶桑虽与中原一衣带水,却从未正式与中原订立什么盟约,想来其通商之心并不诚,还望公子明鉴。” 扶桑人赶紧辩到:“苏公子,三百年前扶桑便奉中原为宗主,此事举世皆知,中原与扶桑便是父子之国,敢问这位什么亲王,你与父亲互通有无,需要订立盟约吗?” “你…” “两位请勿动怒,”柴宗训压了压手:“两位让本公子很难做啊,这铁甲舰原是不售卖的。” “公子,”扶桑人说到:“小人愿加十万两黄金,两艘铁甲舰,共计六百二十万黄金,一个月内运抵松江港口。” “加价啊。”柴宗训似有些心动。 扶桑人打蛇随棍上:“除船金外,源满仲将-军还另有酬谢给公子。” 虽然这苏公子口口声声除了酒喝诗文外,别无他好,但男人么,这种话听听就好,拉希德连忙说到:“苏公子,大食愿以三百三十万黄金每艘的价钱,采买这两艘铁甲舰。扶桑不过蕞尔小国,能有什么宝物,倘苏公子能促成此项交易,大食国库宝物任公子挑选。” “你是一定要与我争吗?”扶桑人怒到:“扶桑国土虽小,金子却不一定少于大食。苏公子,小人愿出三百五十万。” “四百万。”拉希德淡淡的看着扶桑人。 扶桑人差点跳起来,却被随从拉住:“员外,这一下就加了两百万黄金,此事是否要先行奏与将-军?” 扶桑人犹豫半天,咬牙到:“别以为你赢了,大食与中原远隔重洋,待我回去禀明将-军,倘你尚未交付黄金,这铁甲舰仍是我扶桑的。” “好了好了,”柴宗训说到:“所谓和气生财,两位无须争个高低。本公子虽有皇上金牌,但售卖旗舰兹事体大,还须禀明皇上以候圣裁,倘皇上不下旨,你们此番出价也只能作废。” 拉希德已然咬牙出了价,自然恢复了从前不可一世的样子:“本王倒不信,中原皇帝如此圣明,会放着整船的黄金不赚。”昨晚被姓苏的酒后小看侮辱的国体,总算在这时候找回了一些。也叫中原人看看,我大食是有实力的,只是得要你的东西值得。 “按本公子的想法,”柴宗训说到:“两位还是不要采买这铁甲舰的好,毕竟大食和扶桑连木舰都未造出,这铁甲舰怕是更难操作。” 这就是鄙视,妥妥的鄙视,拉希德说到:“这些无须公子操心,还请公子尽快奏明皇上,与本王订立采买盟约。” “本公子怎能不操心?”柴宗训淡淡到:“倘将来这铁甲舰因贵国工匠操作不当,以至发生事故,从而影响两国关系,那就太不值当啦。” 拉希德说到:“公子放心,只要这铁甲舰售卖与大食,后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中原无关。” “口说无凭,”柴宗训提议到:“倘皇上下旨同意售卖,将来这些条款都须写入盟约,且须呈奏两国皇帝御览用玺方可生效。” 这不废话么,用超过一年的国库收入买两艘船,当然得皇上看盟约盖上玉玺。 眼看这买卖越说越有鼻子有眼,扶桑人有些着急:“公子,小人须与公子言明,倘皇上降旨售卖,他日谁先将八百万黄金运抵松江港,这铁甲舰就是谁的。公子,容小人先行告退。小人须尽快赶回扶桑,与源满仲将-军禀明此间情形。” 拉希德也说到:“公子,本王也先行告退,八百万黄金不是一笔小数目,须得趁此时航船未走,本王要通知国内尽快准备。” “两位请自便,”柴宗训淡淡到:“本公子也须回汴梁向皇上请旨。” 出了营帐,拉希德不紧不慢的跟在扶桑人的后面,阿杜拉有些疑惑:“王叔,不是通知国内早做准备么,跟着这扶桑人作甚?” “本王得看看,这扶桑人是不是中原故意找来加价的,倘真如此,这铁甲舰不买也罢。” 扶桑航线的始发站是松江,所以松江有多家扶桑会馆。 买铁甲舰的扶桑人进了会馆之后,很快便又带着几个随从出来,急急忙忙赶往港口,看样子真是要回扶桑。 拉希德装作食客进了会馆,向小二打听那个扶桑人的底细。 小二反问了一句:“看客官相貌不是中原人,打听源员外作甚?” “我是大食客商,既是做生意么,自然是销路越广越好。” “哦,也难怪,客官倘是能与源员外搭上线,保你做不完的生意。” “这源员外有何特殊之处?” “源员外乃是扶桑最有权势的源满仲将-军的家臣,他手上的生意,都是替源满仲将-军在打理。前次中原售卖火铳给扶桑的事听说过没?其中就有源员外牵线搭桥。这一次听说中原售卖战舰,只是价钱太贵,所以源员外得赶紧回扶桑请源满仲将-军定夺。” 看来扶桑采买铁甲舰之事是真,不过一向谨慎的拉希德岂能因店小二的几句话便轻信?他趁着所谓的苏公子回汴梁请旨,装成大食客商在扶桑商旅之中混了一圈,终于将消息坐实。 源员外本名源三郎,的确是扶桑源满仲的家臣,与另一家臣平良房一道替源满仲打理生意敛财,采买火铳之事正是二人促成。此次采买铁甲舰,也正是源三郎听到消息后当机立断前去水师大营谈判。 扶桑和中原的距离,实在近过大食太多,拉希德思虑一阵后将阿杜拉叫过来:“你速去准备,待盟约一旦下来,即刻便带着盟约回大食,将八百万黄金运抵中原。” “王叔,八百万黄金可是大食一年多的国库收入,筹集也需要一段时间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哪有时间去筹集。”拉希德急到:“到时你可劝皇上打开内库,我大食皇室数百年积累,应当差不多能够。倘是不够的话,你可到亲王府打开本王内库,库内尚有存金一百多万两。实在不行也可白银抵用,中原一两黄金兑换十两白银,你可按此比例将白银运来。” “侄儿明白。” 柴宗训所谓的回汴梁,其实是与董遵诲一道去往普陀山祈福,顺便巡访吴越风土人情。 路上董遵诲有些好奇,开口问到:“公子,莫非你有未卜先知之能?不然你怎能断定大食人一定会买铁舰?” 柴宗训淡淡一笑,他一个拥有一千多年后的思想的人,回来首要想的就是造铁船,若非樊若水改进,现在哪能开航线? 而大食人何曾见过铁在大海航行?必会被其吸引。虽然战舰最终的材料也会是金属,但这时候的技术,实在支撑不起铁舰。 不过拉希德和阿杜拉的有一点感受是真的,铁舰的确比木舰要稳。那颗不小心射来的炮弹虽是刻意安排的,但铁舰也的确比木舰结实。 当然,这些理由柴宗训不能说,他只是打着哈哈到:“物以稀为贵,铁舰只有两艘,木舰却到处都是,如果我是大食人,我也会选铁舰。” 董遵诲也没有追究到底:“这次可得让大食人吃点苦头,让他以后不敢再在我王土上胡作非为。” “八百万两黄金虽多,大食幅员辽阔,也就当是个教训吧。”柴宗训国外历史学得不太好,只记得大食是一个地跨欧亚非的大帝国,但不知道此时的大食内忧外患,皇权旁落,随时有亡国的风险,不然拉希德也不会孤注一掷采买铁甲舰。 董遵诲又说到:“此次扶桑人配合得不错,倘再有淘汰的战舰,倒真可以卖他一点。” “怎么你认为扶桑人是我安排的吗?” “难道不是公子安排?” “是,也不是。”柴宗训解释到:“前次扶桑人采买火铳时,便有强烈的采买舰船意愿,只是被我给否掉。此次为使大食人上当,我便知会刘光义,巧妙的将消息透露给扶桑人。” “扶桑早有采买舰船之意,岂能放过这次机会?只要扶桑人一到,我便知道,这大食人定会上当。” “为何?” 柴宗训淡淡一笑:“老董养过狗没?” 董遵诲有些莫名球迷,但还是回到:“养过。” “养过你应该有经验,一条狗吃食,即便你喂养山珍海味,它吃食起来也不过是那副怏怏的样子。倘此时忽然过来另一条狗抢食,先前那狗是不是拼命护住,且吃得欢快多了。” 三三六 人生不是长跑 等待圣旨期间,拉希德自然也没闲着,四处打听各类舰船的消息,只要有任何问题,他就毁约。 当初征江南时,控鹤军是以浮桥方式过江,铁骑军从吴越迂回,四艘铁甲舰一直在侍卫司手上。 那时候突然见到不用人力划动,且能够远程打击,更是将江南舰船撞碎的铁甲舰,别提江南人有多震惊了,这几年以讹传讹下来,铁甲舰便仿佛天赐神物一般,让亲历过战斗的人心有余悸,令只听过传说的人神往。 一番打听下来,竟也令拉希德豪情万丈。难怪中原一直不肯卖,果然这铁甲舰威力无匹。将来开回大食,不仅能重夺皇权,四海之内,都得臣服在大食脚下。 阿杜拉却在此时泼上了一盆凉水:“王叔,铁甲舰虽厉害,却也无须神话。倘真像传言中的威力,中原干嘛不开着它去征服四海,反倒售卖给大食?” “你懂什么,”拉希德说到:“中原周遭的地方,扶桑,高句丽,苏禄,占城等等,为什么要奉中原为宗主国?你以为礼义廉耻真的有用?还不是因为他有坚船利炮。” 所以做生意其实和哄女人一样,不能让她爱上你,随你怎么哄,说得天花乱坠水底燃灯都没用;只要她爱上了你,不用你开口,她会自己哄自己。 在拉希德兴奋而又焦急的等待中,柴宗训终于回转,且带着盖有玉玺的盟书。 订立盟约之前,自然有一番说辞,什么原本皇上是不肯卖的啦,但看在使团诚心的份上,也为了大食与中原的世代友好,所以才不得不忍痛割爱。 为了彰显此次订立盟约的重要性,柴宗训特地命水师将铁甲舰开回江宁,在城中举行了盛大的仪式。当然,主要是怕铁甲舰在海水中时间泡长了脱底。 拉希德东拼西凑十万两白银当做定金,盟约签订后,他赶紧命阿杜拉带着盟约赶回大食凑钱,而他自己日夜守在江边,生怕铁甲舰掉了一丝铁屑。 此时也恰逢江南学堂即将开学,柴宗训还要逗留一阵,办了开学典礼之后才能回汴梁。 既是开学,自然少不了要前去巡幸一番。 江南自古文风颇盛,原本就有不少私塾。如今既有官办的免费学堂,私塾自是办不下去,杨延定趁机下令买断所有私塾,改建成官办学堂。私塾中的夫子有优秀者,可以留下继续任教,在各州县教谕处按月领取俸禄。 一番登记考校下来,教授四书五经节选的夫子有多的,能教授算术的夫子也勉强足够,但中学堂里教授各类巧技的夫子却严重不足。 其实大周不缺能工巧匠,其中佼佼者大多在造作局供职。突然有一日能摇身一变,从让人看不起的匠人成为受人敬仰的夫子,很多工匠都跃跃欲试。无奈造作局现在一分为五,自家都有些忙不过来的意思,只能暂时调拨些人出来前往江南进行教学,却远远不能满足需求。 江宁原本富庶,免费学堂不过是锦上添花,柴宗训决意到过去常遭水患的淮南去看看那边的学堂弄得怎么样。 俩人一路快马奔行,竟错过了宿头,柴宗训勒马四周看了看,笑到:“老董,今日恐怕要与你天当被,地当庐,幕天席地啦。” 董遵诲抬手一指:“公子,那里似乎有处人家,我去问问能否借宿。” “我与你一同去吧。” 俩人牵着马近前,果然大树下有一处茅庐,正巧遇着一个樵夫背着木柴推开院门。 “大哥,”董遵诲上前招呼到:“我们是路过的商旅,因为不识路径错过了宿头,可否在你家借宿一宿?” 樵夫上下打量俩人一眼:“客官只要不嫌山里人家粗鄙,便跟老汉进来吧。” 董遵诲拿出一块钱给樵夫:“大哥,打扰了。” 樵夫不肯收:“谁都有出外遇到难处的时候,老汉怎能收你的钱呢。” “大哥,你要过意不去,把家里的野味好酒拿点出来招待我们呗。” 俩人相持的时候,茅屋的门打开,一个老妪领着一个小孩站在门口。 老汉忙呼到:“老婆子,快去把锅灶点燃,把我前儿打的野兔煮了招待这两位客官。” 赶了一天路,有碗热菜热饭,还能有点酒,感觉真的不错。 饭间董遵诲和樵夫聊开了。 “大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怎会在此安家?” “嗐,老汉本是淮南人,那年遭了水灾迁到此处,能有个地方落脚都不错了,还争什么山上山下,再说这山上也方便打柴不是。” “山下的情况大哥熟吗?” “那可不熟,老汉在山下都卖了十几年柴了。” “可有什么逸闻?我寻常最喜欢听这些,老哥可以讲讲么。” 樵夫想了想:“从前倒是没听说什么逸闻,只是最近听说皇上老爷搞义务教育,马上就要开学,山下人都议论开啦。”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当然是好事。” “爷爷,我不去读书。”原本在一旁闷头吃饭的小孩突然开口到:“咱们家里穷,皇上老爷虽然不要学费,可读书的笔墨纸砚都要钱,我不想爷爷那么辛苦。” “混账,”樵夫喝到:“花不花钱哪是你操心的事,你安心把书读好就行。” 小孩摇头到:“可我不想读,爷爷没读书不也过了一生吗。” “可是爷爷穷了一生,连在山下给你安个家也做不到。”樵夫有些苦口婆心:“娃呀,你是赶上了好时候,要是爷爷那时候也能不要钱就读书,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要读,像咱们这样的苦人家,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 董遵诲淡淡到:“大哥倒还有些见地。” 樵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客官见笑了,老汉一个樵子,能有什么见地,都是听城里人议论来的。” “哦,他们都议论了些啥。” “都是些没甚见地的胡说,客官想听,那老汉就说说呗。” “托皇上老爷的福,国家承平了二十年,也免了我们很多的税,但像我们这样的穷苦人家还有不少。不是我们不拼命,可生在这大山里,除了打柴打猎,实在是没有出路哇。” “现在皇上老爷愿意拿出钱来给我们这些穷人读书,就是在给我们找出路哩。只要读完小学堂,至少能识个字算个帐,不像老汉这般睁眼瞎。如今天下到处在搞建设,就说凿运河吧,老汉就是因为不识字不认路,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赚钱。” “要是学生刻苦,能够考上中学堂,至少也能学个一技之长出来。现在皇上老爷正在大搞建设,紧缺工匠,我听说一个工匠的薪俸不低于县里的皂吏哩。” “要是祖坟冒了青烟,考上了大学堂,出来就能吃官家饭,那世世代代都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了哇。” 小孩插了一句:“爷爷,那官家饭可是那么容易吃的。” “就是一代吃不上也没关系,”樵夫继续说到:“倘你去读了书,识了字,会了算术,自然要比爷爷一个樵子赚的钱多,你的孩子就可以不用为生活发愁,可以安心读书,这样他读个中学堂没有问题。” “读了中学堂有了一技之长,能赚的钱更多,那就可以设法培养他的孩子,说不准孩子就能考上大学堂,那咱们祖祖辈辈都有荣光啦。” 董遵诲笑到:“大哥想得倒还挺远。” 樵夫摇头到:“老汉一个樵子,哪能想那么远,这也是听山下人议论的。什么‘祖龙奋七世余烈,方统一中原’,这太平盛世的宰相,岂是一代人就行的,不得几代人的累积么?” “儿子做了县尊,孙子才有可能做知州老爷;孙子做了知州,重孙才有可能节镇一方。这样一代一代累积,才有可能做到宰相嘛。” “太平时节,这人生啊,他就不是一个人在长跑,他得是几代人的接力。”樵夫继续说到:“莫说做官,就说山下那些生意人,第一代去摆了个地摊积累起家业,第二代才有可能进门脸儿不是?那第三代就可以站在前人肩上去开分号啦。” “像咱们这样种地打柴的人家,要是不苦一代人拼一把,那世世代代也就只能种地打柴啦。” “哪有世世代代,”樵夫自顾自说到:“这么在山上打柴,哪有女子愿嫁?倘是不能传宗接代,那就绝种啦。” 柴宗训忽然开口问了句:“老哥,山下都这么议论吗?” “对啊,都是这样说。” 柴宗训长出一口气:“大周有希望啦。” 樵夫有些疑惑,董遵诲笑到:“倘天下都是读书人,都能明事理,大周自然世代强盛了嘛。” 晚间睡觉的时候,董遵诲小声问到:“公子,我还有一事不明,倘读书不要钱,天下人都去读书,那边境谁来镇守?” 柴宗训笑到:“倘天下都是读书人,边境根本无须人去镇守。” “为何?” “一趟征辽,老董还未发现吗?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将来读书的人多,研究火炮步枪的人就会更多,也会有更先进的兵器被创造出来,到时候说不定人在汴梁安坐,只须动动手指,万里之外就能歼敌了呢。” 三三七 为何读书 淮南江北之行,果如樵夫所说,民众送子读书热情高涨。杨延定事先就有准备,开办了金陵文房四宝工场,按定额在每个学堂出售,防止有商号借机涨价坑害百姓。 这下柴宗训彻底放心,回转江南,准备开学仪式。 江宁有一所前朝创办的应天书院,规模庞大,历来皆非常知名。 应天书院本为官办,杨延定只须将其更名为‘应天大学堂’,便成了柴宗训三级教学中的大学。目前因暂无其他科目生源,暂时维持现有教学秩序。 为了能开设技术科目,杨延定重金从造作局挖来了江南籍的几位名匠,暂且在应天书院做研究,根据江南地理编造教材,留待将来开设科目之用。 七月十六,刚刚过了中元节,整个江宁城仍沉浸在孝亲思亲的氛围中,应天大学堂的学子陆陆续续来到操场,进行大学堂第一届开学仪式。 能入大学堂的学子,都是已经过了州试,有一定学问的。大周规制,科考分为三级。第三级为州试,第二级为省试,第一级为殿试。 州试由各州举办,中者为举人;省试为礼部举办,中者经吏部考核后便可为官,自唐以来一直以此方式科举。 柴宗训登基后,因常有科场出身的官员抱团在一起喷口水,所以便加了殿试。殿试合格可直接做官,无须吏部考核。 殿试虽真正在金銮殿上进行,但柴宗训极少主持,也未判过卷,实际主持判卷的仍是礼部或吏部的官员。不过名义上这些人仍然是柴宗训钦点的,而且他也会亲自宣布名次,由此这些人便都成了天子门生,师门就是皇上,不再对主考官称门生,也算是打击官员结党的一个举措吧。 柴宗训站在学院门前高台上,江南大小官员及学子跪下山呼万岁。 “众位爱卿平身。”柴宗训难得的很正经。 “谢皇上。” 皇帝亲临开学典礼,学子们比官员还要兴奋,纷纷偷偷抬头去望。 柴宗训正好放弃了他的长篇大论,笑到:“众学子看什么呢?看朕是不是有三头六臂么?” 听到这话,一干学生都笑了起来。 杨延定熟知柴宗训脾性,并未阻止。特地赶来参加开学典礼的翰林学士冯平低喝到:“非礼勿视,尔等面对君上偷视已是无礼,如今竟还偷笑,哪有一丝学子的样子。” “朕没有三头六臂,”柴宗训说到:“朕也不过一普通人而已,原本翰林院给朕准备了一份振奋人心的讲稿,不过那些都太虚了。今日朕只问一句,诸君为何读书?” 一个问题让在场安静了下来。 为什么读书?简单,为了能吃上皇粮呗,不然还能为什么? “回皇上,”一个学子跪下到:“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嗯,”柴宗训点点头:“这是实话,还有没有哪个学子要回答?” “回皇上,《大学》有云,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皆须从书中来。” 柴宗训转而问冯平:“不知冯学士当日为何读书?” “回皇上,”冯平淡淡答到:“为明事理。” 柴宗训追问到:“只是明事理这么简单?” “回皇上,”冯平说到:“明事理便可勘破天道,勘破天道便可助明君教化斯民。” 哦,说到底还是为了当官。 柴宗训看了看杨延定,杨延定有些慌,因为他原本也不怎么读书。 柴宗训又扫了一眼众学子:“还有没有谁要补充?” 一众学子莫名其妙,不为当官发财,谁会疯了似的苦读? 当然,当官发财这种话是不能当着皇帝说的,而婉转一些的说法教化万民皇帝又不答应,那就只能低着头不说话咯。 “诸君,”柴宗训开口到:“近日朕想了很多,为何要弄这官办学堂,让天下百姓都有读书的机会。朕不是要为朝廷培养多少官僚,也不为朕培养多少奴仆。子曰‘百姓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朕却反其道而行之,非是朕不敬圣人。相反,朕实是在利用国帑宣传圣人之道。” “为何读书这件事,朕一直以来都想了很多,也曾遍览典籍,说法虽大同小异,但概括起来就是四句。”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诸君以为如何?” 言简意宏,读书之目标就在眼前,众学子跪下高呼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开学典礼圆满结束,杨延定命人将为何读书四句镌刻于应天大学堂进门屏风上,以为堂训。 江南百姓,无不感念圣恩,从前便有悬挂圣像晨昏三炷香之举,如今竟家家户户都挂了圣像,只求保佑皇上万岁万万岁。 此时柴宗训正在杨延定陪同下,微服私访江宁街头。 “看到没有,这便是民意。”柴宗训说到:“炎夏的老百姓很好说话的,只要能给个希望,让他好好活下去,他便会一辈子感念你的恩德。” 杨延定执礼到:“臣谨遵圣训。” 回到行营,却发现潘惟德早已在此等候。 见到柴宗训,潘惟德赶紧上前行礼。 柴宗训却有些奇怪:“你不在汴梁,跑来江宁作甚?” “回皇上,”潘惟德说到:“汴梁乱套了,纪王殿下主持转运出了差错,汴梁大小官员皆无俸禄发放,官员怨声载道,纷纷告假休沐,整个汴梁城已无法正常运转,还请皇上回京主持大局。” “不过欠个月俸而已,有必要如此闹么?”柴宗训有些不悦:“宋王怎么说?” “回皇上,”潘惟德说到:“自皇上离京,宋王便缠绵病榻,如今看来,竟有病入膏肓之相。” “宋王不行了?”柴宗训心中一惊。按正史上赵匡胤活不到现在,只是现在历史已然完全改道,如此流传下去才算正史。 “国库钱粮充足,为何不先调用发放俸禄?”柴宗训又问到。 “回皇上,”潘惟德解释到:“纪王殿下曾前往国库调拨,却与户部侍郎严允起了冲突,争执中严允突然倒地死亡,户部一气之下严守大仓,不许任何人进入,纪王殿下也没奈何。” “莫非严允被纪王打死?”柴宗训问到。 “回皇上,仵作同太医一道验过尸体,严允是突发中风而死,只是死得太不赶巧。为发放俸禄,纪王以王府以及产业作抵押,向银行借贷,赵行长怕得罪纪王,干脆四处躲藏不现面,眼下事情以愈演愈烈…” “别说了,回汴梁。”柴宗训喝到:“此事定有蹊跷,待朕查个一清二楚,再将一干人等问罪。” “皇上勿要心焦,”董遵诲劝了一句:“纪王殿下乃皇上胞弟,倘不要抵押向其贷款,便犯了大周律;倘接受其抵押,也算是不给面子得罪了殿下,赵行长躲到一边也情有可原。” “什么情有可原?”柴宗训怒到:“朕一向视小赵为股肱,如今朝中有事,他更该站出来才对,怎能躲到一边?” “皇上,朝中有纪王监国,主持转运,汴梁又有曹大人留守,赵行长即便有心站出来,也不得不照拂到这俩人的面子。” 虽是劝柴宗训不要心急,但董遵诲的话却是用了心机,直接将矛头对准了赵德昭。 这也是董遵诲猜到了柴宗训的心思,实际上只要银行贷款,发放俸禄的事便可迎刃而解,偏偏赵德昭躲向了一边,那还不赶紧上几句谗言。 虽然侍卫司已早非以前的侍卫司,董遵诲麾下的亲军司也从侍卫司分离出来,但早些年结下的梁子,两边可都没忘呢。 柴宗训马不停蹄赶往汴梁,召来纪王柴熙谨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事情皆因夏征而起。 所谓夏征,便是朝廷在夏后征收公粮,此即所谓皇粮国税。 今年只有山南东道几个州县报了旱灾,如此看又是一个丰年,各地转运使须将收上来的公粮运往汴梁大仓存储。 汴梁附近商州等地的转运使非常配合,迅速将公粮上缴,不过还未等落库,便被控鹤军运走,算是过了个帐而已。 稍远一些的,那就各种状况层出不穷,什么修船啦,什么有刁民抗缴,等收齐了一起运抵汴梁啦等等之类的。反正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今年的皇粮,不能按时运抵。 柴宗训回到汴梁,赵德昭也不敢再躲,询问为何不肯借贷,他也有理由。 汴梁缺的不是钱,是粮食。 即便把钱贷给纪王,折价发放了俸禄,可钱又不能吃,最终还是得到市面上买粮。 但粮是有限的,汴梁的官员一起去买粮,必致粮价大幅上涨,到时候不仅官不聊生,更会民不聊生。 说到底,还是要怪户部尚书不肯开仓放粮。同时赵德昭还抱怨了一句,户部尚书是符家一手提拔培养,不肯配合也是正常。 说到底,还是因为侍中空缺,柴熙谨作为代理主持转运,符家不服,所以才导致了汴梁的混乱。 三三八 侍中之争 问了一天的事情原委,才回到宫中还没来得及透口气,外面就有太监叫到:“太后驾到。” 柴宗训迎上前行礼:“孩儿见过母后。” 太后仔细看了看他:“皇儿又瘦了。自登基以来,皇儿常年在外奔波,你我母子聚少离多。如今天下太平,皇儿尽可安坐金銮殿,事情交给那些大臣们处理就好,你我母子也好常享天伦。” “孩儿谨遵太后懿旨。”柴宗训也不解释,只是应承了下来。 太后一向深居简出,常年在宫中吃斋礼佛,倘无非常之事,是不肯移驾别处的。 “听说各地上缴的粮食还未运到汴梁,所以导致城里乱哄哄的?”太后开口问到。 柴宗训应到:“想不到此事竟惊动了母后,是孩儿的错,孩儿正在处理此事,想来不久城中便会安定下来。” “我大周幅员辽阔,”太后说到:“每日大事小情得有多少?倘事事都要皇儿亲力亲为,那哀家得有多少个皇儿才够?” 柴宗训没有接话,太后继续说到:“哀家知道转运之事原由魏王负责,魏王就此撒手西去,也没个交代,所以才为难了皇儿和谨儿。依哀家看,皇儿还是尽早给魏王选定一个接班人,这样皇儿也能轻松一些。” 果然,柴宗训在心中笑。 太后虽吃斋礼佛,不问世事,但每到事关符家富贵的关键时刻,必会出来指点一番,当年立符昭为后时便是如此。 “皇儿不孝,竟致母后替皇儿操心。”柴宗训迂回到:“只是侍中之位关系到社稷财政,还须与朝臣廷议后方可决断。” 太后摇头到:“皇上,倘朝臣实心任事,汴梁就不会突然混乱啦。要说真心帮皇上的,也就那些皇亲国戚啦,因为他们与皇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才不会有二心。就像转运司方成立之时,老国舅们分散各地去任转运使,虽未建立什么功勋,但却能保证社稷长期稳定。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啦。” 这样子,就差指名道姓说你得立老国舅符昭愿任侍中主管全国财政啦。 柴宗训忽地有些可怜这个姨母,十七岁入宫嫁给先皇柴荣,几个月后先皇便驾崩,她一直守寡到现在,也不过三十多岁而已。 太后本不擅权谋,却一次次受符家挑唆而不得不走上前台。 柴宗训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只说到:“皇儿当然知道那些亲戚会帮朕,幕后放心,孩儿知道该怎么处理的。” 看他这意思,似乎真的明白,太后比较满意:“那皇儿快休息吧,哀家也该回宫了。” 倘此时任符昭愿为侍中,管保漕粮马上就能运抵汴梁。但如果妥协,长此以往,必致转运司腐败,符氏骄横。 这就和许多公司草创时一样,因为资金不足,只能以理想以亲情去得到一些资源。 公司走上正轨之后,这些亲情资源倘能安心拿自己应得的回报,那倒也无所谓。就怕这些亲情资源挟功自重,像太后说的那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动不动就要是当初我不怎么怎么,哪能有你的今天? 这种事情,站在各自的角度,自然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执下去只能让公司内耗不断,从而完蛋。 倘若妥协,这等亲情资源不会认为是你为了照顾亲情不计较,而认为是他理所应当,甚至还会觉得你怕了他,从而更加得寸进尺,最终胃口越来越大。仍旧妥协公司便会被吃垮,不妥协还是会有一战。 符家现在停了漕粮,就有些挟功自重的意思,长痛不如短痛,现在是该到了治理的时候。 不过除了太后之外,还得看看符昭的意思,毕竟那些挟功自重的人,除了是太后的兄弟之外,还是符昭的叔伯。 考虑了很久,不知该从何处切入,所以柴宗训一直没开口。 没想到晚上休息的时候,符昭倒主动说起了此事:“官家,姑母今日找你了?”公开场合称太后,私底下她还是愿意叫太后姑母。 “是啊。” “姑母轻易不出宫,找你必是有大事,为了爷爷的继承人吗?” 柴宗训迟疑一下,反问到:“梓潼是什么看法呢?” 符昭想了想:“我那些叔伯兄弟,倘是战场蛮力拼杀,倒个个都是好手。但之于治国理财来说,都不太精于此道。唯有五叔符昭义为人恢宏大度,却有些无断,当个副手倒还可以,却不适合独当一面。” 柴宗训问到:“倘我另选他人充任侍中,梓潼会不会怪罪于我?” “怎么会呢,”符昭对到:“古人云,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才不配位,亦会有灾殃。倘另选才能之士充任侍中,也算是对符家的保护呢。何况官家常年东奔西走,只为了百姓福祉,我又岂会为了一己之私破坏这个局面。” 这么说符昭根本不会反对侍中另选他人,柴宗训高兴的抱住她:“梓潼果然是朕的贤内助。” 符昭轻轻挣扎:“别这样,孩子都那么大了,让人看着不好。” 柴宗训说到:“谁说孩子大了就不能搂搂抱抱了?夫妻敦伦本是天经地义之事,谁敢说三道四?” 只要符昭不说什么,太后那边可以慢慢拖,既是漕运不通,柴宗训八百里加急命刘光义派战船赶紧运一批粮食到汴梁先解燃眉之急。 急务处理完之后,就该去看看赵匡胤啦。 这几个月,朝堂上没有皇帝,没有宰相,也没有侍中,只有一个软弱的纪王柴熙谨勉力维持,曹翰从旁协助,好在并没有什么大乱子。 得知皇帝亲临,赵匡胤下令开中门,鸣礼炮,并在下人的搀扶下拖着病体亲自到门口迎接。 柴宗训一眼扫过去,赵匡胤比几月前消瘦不少,脸色蜡黄,双目无神。他赶紧上前一步:“朕是来探病的,倘因此劳动宋王以至病情加重,那朕的罪过可就大了,快些扶宋王回房去。” 赵匡胤一副感激的模样:“臣缠绵病榻数月,只因心中惦念着皇上,如今得见天颜,臣虽死无憾矣。” “宋王正值盛年,何必说此不吉之言?朕还得宋王扶助好多年哩,快些回房,朕好好与你说说。” 赵德昭迎了上来:“皇上请。” 柴宗训忽然想起赵柔:“宋王病重,昭义郡主有没有回来看看?” 赵德昭摇摇头:“臣也没想到柔儿会如此绝情,说什么既已入空门,便早就四大皆空,世间再无赵柔此人,她也没什么父王,更没什么哥哥。” “想不到她竟如此执着。”柴宗训叹了口气,接着问到:“宋王到底什么病,怎地几个月下来消瘦至此?” 赵德昭嗫嚅几下,竟呜咽起来:“皇上,太医说父王是痰火病,这痰火病可是不治之症啊。” “怎会如此?” “原本父王身体一直好好的,可长期不注意保养,又操劳过渡,才至染上此症,据太医所说,父王恐怕时日无多啦。” “不会的,”柴宗训安慰到:“宋王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 赵匡胤回到病床躺下,看着他的模样,柴宗训也颇有感触。 自重生以来,虽然一直授予他权柄,但柴宗训却也时时防备着他,说白了就是要好好利用他的才能。 即便此次突然听说赵匡胤病重,柴宗训第一感觉赵匡胤是不是趁着他不在,然后设法谋夺些什么。现在看到他这样子,才知道误会了他。 “皇上,”赵匡胤说到:“是臣没用,如今汴梁城中并不平静,臣不仅不能为皇上分忧,反倒累皇上大驾探视,臣实是罪无可恕。” “宋王说哪里话,”柴宗训说到:“宋王为国事操劳,是朕太贪玩,连累宋王至此,说到有错,错的是朕。” “皇上可折煞臣了。”赵匡胤挣扎着要起身行礼。柴宗训急忙阻止:“宋王安心养病,朕一定会延聘名医把宋王治好的。” 赵匡胤摇摇头:“皇上,臣的身体,臣心里有数,怕是时日无多啦,只是临终之前能见驾,臣倒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说。” “宋王但说无妨。” 赵匡胤抬眼到:“你们都出去。” 赵德昭摆摆手,连同所有下人都退出房间。 赵匡胤咳嗽几声:“皇上,臣恐将来无法再随侍在侧,今日所言,便是得罪圣驾,臣也不得不说啦。” “如今外间混乱,根源虽在符氏,却也因朝中有人推波助澜,其目的只为侍中之位。” “朝中虽乱,可为侍中者也不过数人而已,一便是户部堂官,二是大郎,三是曹翰曹大人。” “只是户部堂官一路由符氏拔擢,必不敢觊觎侍中之位,所以此次纷乱,他干脆躲到一边坐山观虎斗。” “大郎蒙皇上恩荫,署理银行之事,并挂户部侍郎衔,看似非常适合接任侍中,然大郎历练有限,算个帐还可以,却并没有主持全国转运之能。” “都察院虽新立,但在曹大人署理下已日趋平稳,曹大人似可升任侍中,但其人无谋,更不适合侍中之位。” 柴宗训问到:“那依宋王之见,谁人可为侍中?” 赵匡胤说到:“岭南,慕容德丰。” 三三九 修改律法 岭南经过慕容德丰几年的治理,如今穗都城已成为四海内最大的贸易港口,临近穗都的几个州县也都发展得不错。只要按照他的规划发展,岭南便能继续富裕下去。 慕容德丰本身负大才,在地方历练几年积累了经验,此时正是调任回京的时候。 “宋王病体缠身仍忠心谋国,”柴宗训说到:“这怎能算是得罪朕呢。” 赵匡胤苦笑一声:“毕竟符氏是皇亲,太后、皇后那边皇上也不能不考虑。” 柴宗训说到:“朕要的是百姓的福祉,只要选人出于公心,太后和皇后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只是…” 赵匡胤抬起头来:“皇上有话可直说,如今臣也没什么忌讳的。” 柴宗训淡淡一笑:“侍中人选倒好说,只是宋王百年之后,该有谁来挑起这副担子?” 赵匡胤对到:“回皇上,此事臣早有考虑,曹翰曹大人可胜任。” “宋王方才评论他无谋。” “皇上,曹大人虽无谋,为人却刚毅果断。若论谋,普天之下谁能比肩皇上?所以只须一有断之宰相,坚决执行皇上国策便可。曹大人为相,只有一桩须防备即可。” “防备什么?” “曹翰为相,其兄曹彬为帅,倘两人联合…” 柴宗训赶紧说到:“两位曹卿向来对朕忠心耿耿,必不至于。” “皇上,臣也觉得不会,但皇上却不得不防。除此之外,曹翰若为相,必保皇上每项惠民之策都可坚定贯彻到底。” 这看似推荐的肺腑之言,实际却是打算完全堵死曹翰再进一步。倘他为相,曹彬为帅,分分钟便能造反。倘他主持转运司,曹彬就能有源源不断的粮草,也会成为一大祸患。 既然堵死曹翰,也相当于堵死了杨延平、杨延定,因为杨业也是帅,还未起势的潘惟德更是被牢牢按在原处。 柴宗训没有深究这里面的弯弯绕,因为他始终相信,只要老百姓日子好过,即便有野心之徒造反,也必定会失败。不论做什么事情,群众基础是最重要的。 探病回去,柴宗训仔细思考赵匡胤建议的可能性,赵德昭却迫不及待询问他们究竟聊了些什么。 赵匡胤咳嗽几声说到:“本王怕是天不假年,须得为你铺好路。” “父王,”赵德昭说到:“陈传老祖的弟子红云子道长已在替父王炼制丹药,丹药一成,父王自然药到病除。” 赵匡胤淡淡到:“药到病除自然好,但本王也须尽早准备。本王已举荐慕容德丰为侍中,曹翰等人也被排除在外,即便暂时有人取代本王,将来宰相之位仍然会是你的。” “父王竟举荐慕容德丰为侍中?”赵德昭说到:“倘皇上纳谏,孩儿的苦心安排岂非就此作废?” 赵匡胤说到:“本王早就让你不要想什么侍中之位,你偏偏不听,你又偷偷瞒着本王做了什么?” 赵德昭驳到:“父王,倘慕容德丰为侍中,将来那宰相的位置,哪里还有孩儿的。虽然父王一生压制齐王,但皇上却对慕容德丰一向情有独钟,孩儿怎么争得过他。” “皇上用人看似唯亲,但实际上还是以才为先,”赵匡胤说到:“皇上不肯任符昭愿为侍中,便可见一斑。慕容德丰若为侍中,他常年在岭南,朝中并无势力,只要符家人不配合,转运司必无法运转,他这个侍中都当不下去,若为宰相,朝臣岂能答应?” 赵德昭这才想到,做了侍中,并不是当这个官而已,还得干活儿。连他在朝中经营多年都没有把握能让转运司正常运转,慕容德丰长期偏居岭南,符家怎么会听他的? 只要慕容德丰做了侍中,太后皇后必然恨他入骨,怎么可能让他更近一步为相? 但赵德昭一向对慕容德丰颇为忌惮:“父王,孩儿觉得,慕容德丰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岭南的好,何必然他回到汴梁?” 赵匡胤说到:“慕容德丰本和皇上亲近,如今又已在岭南做出政绩,必不可能长留岭南,如此顺水人情,皆大欢喜之事,为何不做?” 赵德昭在小阴谋上确有过人之处,但在战略眼光上,的确不如赵匡胤慕容德丰杨延定等人。他想明白此节,才认真执礼到:“父王深谋远虑,孩儿已明白。让父王在病榻上还为孩儿操心,实是孩儿不孝。父王暂且安歇,孩儿去看看红云子道长的丹药炼得如何了。” 曹翰向柴宗训奏报了汴梁连月来的动态,这混乱的局势,除了符家的转运司不作为外,也和很多与符家不对付的朝臣推波助澜有关,倘要追究,怕是半个朝廷都得一网打尽。 所谓封建王朝的落后,就在这里,制度极其的不完善,柴宗训只有暂且不去追究,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再说。 有圣旨在,江南水师很快把漕粮运抵汴梁。所谓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城内人心很快平定下来。 柴宗训采纳赵匡胤的建议,将慕容德丰调入汴梁,不过不是任侍中,而是任刑部尚书,领都察院右都御史。原都察院右都御史符昭智改任转运使,负责全国漕粮调配,侍中仍然空缺。 符昭智在都察院任上一直唯唯诺诺,在符家地位也远不如符昭愿符昭义等人,不过不管怎么说,管天下转运使司的仍然是符家人,只要转运大权没落入他人之手,对符家来说就是胜利。 既然遂了心愿,其余各地转运使自然正常运作起来,朝政上的小风波算是解开。 柴宗训心里的结却解不开,他特地将慕容德丰召了来:“慕容兄,本有许多朝臣举荐你为侍中,但朕却偏偏将刑部委于你,知道是为何吗?” 慕容德丰对到:“自楚王谋逆之后,刑部尚书一直空缺,如今岭南基本安定,皇上召臣回来自是理所应当。” “不对,”柴宗训说到:“倘慕容兄为侍中,不过治标而已。朕需要慕容兄之大才,为朕治其根本。此次将你召回来,朕是想重制大周律,自先皇制定律例以来,如今已过了二十年,旧有的律例已完全不适合眼下形势,所以朕才需要一个远见之士帮朕重新修订。” 慕容德丰想了想:“皇上,臣虽治理地方小有成就,但于律法从未涉猎,恐将来不尽如人意,令皇上失望。” “慕容兄尽管放手去干,”柴宗训说到:“无论干成什么样子,朕都支持你。” “士为知己者死,”慕容德丰眼神坚定:“既有皇上支持,臣还怕什么呢。” “朕先说说朕的想法,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然目下各地划线模糊,地域不清,朕想将全国按地理分为二十三州,州下设府,府下设县,每一级管辖范围职权明确;各军划分驻地,非圣旨不得调动。” “皇上,这些似乎属朝政,不在律法之内。” “不,自即日起,大周境内所有事情,不论做官、务农、还是做生意,朕希望都能有法可依。且这律法五年内可进行增补,满足当时情势。” 听到这话,慕容德丰却不做声了。 “怎么了?”柴宗训问到。 慕容德丰说到:“皇上,臣虽出身军营,少读史书,却也知道秦因严刑峻法,以至二世而亡,此非吾皇可效法之正途。” 柴宗训笑到:“慕容兄理解错了,朕并不是要制定严刑峻法,而是不怕繁琐的昭告天下臣民,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譬如简单一些的,杀人犯法,天经地义;坑蒙拐骗,须得坐监。官员贪污渎职不作为,也是违反大周律。” “倘天下臣民皆有法可依,也无须一个侍中空缺便引至于汴梁混乱了。” 慕容德丰劝到:“可是皇上,自汉以来,历朝历代皆以仁孝治天下,所以四方归心;倘吾皇反其道而行之,以法刑治天下,恐不利于社稷。” “只要这法公平公正,能为民做主,如何不利于社稷?”柴宗训说到:“朕要的律法,须遵循一个原则,法无禁止即自由。倘律法没有条款将此行为治罪,有司便不得骚扰行为人。” “皇上此举岂非助长那些刁民嚣张气焰?” 柴宗训笑了笑:“所以这才考验慕容兄嘛,此套律法,须得全面,让天下臣民事事皆限制在律法之内,却又并不干扰那些守法之人。到时候即便没有朕的圣旨,社稷也能正常运转。” 慕容德丰思虑半天,苦笑到:“皇上倒是给臣出了个难题,臣还不知道如何入手哩。” “此事朕思虑多日,倒有些想法可以给慕容兄作为参照。”柴宗训说到。 “譬如那些严重扰乱秩序之事,譬如拦路抢劫、伤人,官员贪赃等等,可编刑法。” “商贾交易需遵守之规定,可编贸易法。” “醉汉闹事造成轻微损失的,可编治安法。” “男女婚配的,可编婚姻法等等,凡是国计民生之事,皆可按类编纂律法。” 经他这么一解释,慕容德丰点头到:“皇上一提醒,臣便懂了,臣下去便组织人手,尽快将这些律法分门别类编纂出来。” “朕不求快,只求律法之公正、全面,让天下臣民有所依凭。希望慕容兄不惧繁琐,帮朕完成这件事情。” 三四〇 大学士 虽然局势稳定,但侍中的空缺,仍旧吸引了很多朝臣的目光,反倒慕容德丰重修大周律,并没有多少人在意。只是觉得他既然不任侍中,符家也没人接任侍中,那侍中定然是有其他人选。 这一下赵德昭心思又活泛起来,他管着天下钱财,又领着户部侍郎,虽然是个虚职,怎么也算是系统内的人么。 皇上已将户部尚书换成了窦国光,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官员,先前的户部尚书,改任太子洗马,也算是继续为符家服务。 接连几天,都有官员上书请立侍中,言辞激烈者有之,循循善诱者有之,不过皇上却没有丝毫回音。 赵德昭有些忍不住,进宫试探的问到:“皇上,近日朝臣有很多议论,今年江南水师帮着把公粮运了来,倘明年有战事,江南水师无暇顾及,汴梁岂非又要陷入混乱?” 柴宗训知道他的意思,顺着他的话反问到:“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呢。” 赵德昭摇头到:“臣不知,所以特来请求圣断。” 柴宗训淡淡到:“小赵忠心为国,朕心甚慰,此事朕早有打算,待时机成熟,自会有旨意。” 赵德昭问了个寂寞,只好失望的回去。 翌日早朝,朝臣又在吵吵嚷嚷请立侍中,柴宗训仍是放任朝堂像菜市场那般,随他们去。 此事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张齐贤出班到:“皇上,臣有本奏。” “卿且奏来。” “回皇上,臣请早立中书令。如今魏王薨逝,宋王缠绵病榻,不得视事。国事却依旧繁杂,亟需能臣辅佐。侍中之事虽急,但今年公粮已尽数运往大仓,可暂缓立。然中枢每日奏折堆积如山,还请皇上早立中书令,加以处理。” 中书令、尚书令、侍中是真正的宰相,且中书令统领六部,位在其他两人之上。自从显德元年中书令冯道死后,因中书令权力过大,先皇柴宗再也没立过,柴宗训也跟着没立。 赵匡胤目下担任的职务,是同中书平章事,差不多相当于副中书令。只是他现在病重不能视事,所以张齐贤请立中书令倒也正常。 但在赵德昭看来,这就是对他的挑衅。他的侍中之位还没着落,都察院竟打起了他爹的主意。是可忍孰不可忍:“张齐贤,宋王还没死呢,你什么意思?” 张齐贤一副平淡的样子:“赵行长,本官请立中书令,乃是出于公心,并无针对任何人的意思,请赵行长勿要误解。” “勿要误解?”赵德昭喝到:“宋王昨日刚服了汤药,已有好转迹象,今日张大人请立中书令,岂非要咒宋王早死?” “本官并无此意。” “中书令已二十多年不置,如今张大人突然请置,不是针对宋王是什么?” “赵行长,下官再解释一遍,国事繁巨,本官请立中书令,乃是为皇上分忧。” “我看你是盼着宋王早死早垮台。” 都察院里几个领头的人,曹翰、辅超、张齐贤,都是出身军旅,一个个脾气火爆,独张齐贤是文官出身,脾气要好一些,但此时也不愿再忍受赵德昭的挑衅:“你爱怎么想是你的事儿,倘再在这里胡言乱语,信不信本官打你一顿。” 张齐贤边说边撸袖子,身边一群官员赶紧将他拉住。赵德昭连连后退,赶紧执礼到:“皇上,张齐贤咆哮朝堂,包藏祸心,臣请即刻将其治罪。” 工部尚书林彦升跟着说到:“皇上,张齐贤身为朝廷三品大员,朝堂之上却如市井之徒一般,辩理不过就要打架,倘传扬出去,恐有伤皇家威严,还请皇上下旨将其治罪,以正视听。” 辅超岂会让自家人吃亏,赶紧出列到:“皇上,张大人请立中书令,乃是出于公心,分明是赵德昭故意挑衅,若说治罪,当两人一同治罪。” “皇上,”林彦升说到:“宋王虽抱恙在身,已逐渐在恢复,张大人此时请立中书令,分明就是包藏祸心,请皇上明察。” 眼看着争得差不多了,柴宗训此时轻咳一声:“朕知道宋王已逐渐在恢复,宋王倘能健康,实是社稷之福。不过宋王养病期间,确实需要有人辅助朕处理政务。” “着荆南转运使符昭义,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张齐贤,礼部右侍郎吕端为文德殿大学士,参与机务。宫苑使潘惟德,为文德殿行走,协助机务,以待宋王痊愈。另张齐贤咆哮朝堂,着罚俸三个月,以儆效尤。” 这里要特别说一下,礼部右侍郎吕端就是‘诸葛一生为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的吕端。虽在历史上有名气,不过此时因为资历尚浅,暂时还不显山不露水。 柴宗训刚说完,辅超和张齐贤以及都察院一干人连忙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和符家有旧,以及中立的朝臣跟着跪了下去,赵德昭虽然心中不服,但也只能跪下去高呼万岁。 回到府中,赵德昭直冲赵匡胤病房,向其汇报今日朝堂发生之事。赵匡胤刚刚服了丹药,此时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赵德昭将下人赶了出去,开口便骂张齐贤。 赵匡胤却有些紧张:“皇上究竟有无立中书令之意呢?” “父王为相十数载,将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皇上哪能离得开父王,自然也无立中书令之意。” 赵匡胤有些得意:“不枉本王半生苦心经营,这红云子道长的丹药果然有效,再吃上几幅,本王想必就能痊愈啦。” “恭喜父王,”赵德昭继续说到:“今日张齐贤请立中书令,皇上并未从请,只调了三人入文德殿参与机务,这是在等着父王痊愈主持朝政呢。” “哪三人?” “张齐贤、符昭义、吕端。” 赵匡胤想了想,忽地坐了起来:“不好,本王大权恐会就此旁落。” 赵德昭不以为意的分析到:“张齐贤任职都察院,常年都在得罪人,符昭义本为地方转运使,皇上调其入文德殿,不过是借助符家权势,至于吕端此人,无门无派,更不足为惧。且三人虽入文德殿,却仍是原职,这不正是等着父王嘛。” “这哪是等着本王,分明就是削本王大权,”赵匡胤说到:“若文德殿大学生常设,将来便不会再有中书门下尚书三省,本王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还有何用。” 赵德昭仍是淡定得很:“父王,此三人皆为三品,朝中比他们实职品级高的不计其数,他们翻不起什么浪来。” “这才是皇上的用心之处,”赵匡胤说到:“此三人参与机务,倘有不顺心处,皇上一句话便可将其撤换,因其品级低,所以并不会引起多大风波。三人为保住大学生之职,必实心替皇上办事,朝中将再无反对之言。” “且三人只是参与机务,并不统领六部,有宰相之权却无宰相之实,无须再担忧其结党弄权。皇上这一招不可谓不狠,不行,本王明日须得上朝,否则本王这个宰相名实都将不具。” 翌日并无朝会,赵匡胤由下人抬着去了中书省的办公室,发现此地却空无一人。他连忙问一旁的太监:“这些时朝臣的奏折都送去了哪?” “回宋王,先前奏折直接送往文德殿,如今皇上新任了三位文德殿大学士,奏折便送往文德殿旁的偏殿,三位大学士将会一直在此办公。” 赵德昭急忙招手:“走,去文德殿。” 文德殿里此时人来人往异常忙碌,偏殿得清理出来,中书省里的所有东西也得搬过来。三位大学士只到了两位,符昭义还在荆南转运使任上呢。 柴宗训站在院中指挥,一转头,却见赵匡胤在下人的搀扶下虚弱的前行。 “宋王不在府上养病,怎地到了殿上?”柴宗训赶紧迎上几步。 赵匡胤推开下人,颤颤巍巍跪下到:“老臣参见吾皇万岁。” 柴宗训上前将其扶起:“宋王病体缠身,还是赶紧回府养病吧,朝政的事,朕已着三位大学士协理,朕还期待着宋王病体痊愈主持大局呢,切不可因心急而导致病情加重。” 原本吃过丹药后精神好了不少,但这一番折腾,赵匡胤累得不行,喘了几口:“皇上,臣已近痊愈,所以特来处理朝务。” 刚刚上任的文德殿大学士,礼部右侍郎吕端上前到:“宋王即便已近痊愈,却还不宜处理朝务。” 因担心大权旁落,此时即便当着柴宗训,赵匡胤也忍不住到:“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干涉本王?” 吕端不怒不喜:“回宋王,下官吕端。此时出言相劝,并非干涉宋王。只是宋王此时处理朝务,恐大伤圣德。” “一来,宋王病体缠身,皇上也常出入文德殿,必会受到冲撞。” “二来,宋王抱恙处理朝务,传扬出去天下臣民恐更加非议圣驾刻薄。” “三来,皇上正步入壮年,宋王沉珂上朝,天下臣民岂非又要非议圣驾沉迷享乐,将一干国事委于沉珂中的宋王。” “还有四五六七八,条条皆是大伤圣德,只是下官以为宋王虚弱,不宜在此久留,还请宋王尽早回府养病才是。” “你…”赵匡胤又要大骂,却因本就气虚,此时已有些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黑就要倒下去。 三四一 第一波攻击 赵匡胤被气得抬回了家,一帮差役和太监仍在忙碌着,谁也不会想到,三省六部制即将被完全改组。 吕端虽气晕了赵匡胤,但面色丝毫未变,仍如平常那般继续工作。 不到天黑,宋王被新上任的文德殿大学士吕端差点气死的消息传遍汴梁。 在礼部侍郎刘以铭未被罢免之前,礼部就是赵匡胤的禁脔,大部分的官员都唯其马首是瞻,收到消息后,这些人便开始准备弹章,只待明日早朝,不用口水将吕端淹死不算完。 唯有少数几个同僚,偷偷跑来提醒他:“吕大人,宋王把持朝政十数年,这朝堂上哪个不是赵家的走狗,你才新官上任,又何必得罪他呢。” 吕端仍是那副淡漠的模样:“本官只是据实已告而已,何谈得罪不得罪。” 同僚说到:“可宋王不会这样认为啊,礼部的同僚,大多已经准备了弹章,要弹劾于你,你可千万要小心。” 下了班回到家中,家人也得知吕端得罪了赵匡胤,都为他担忧不已。他倒满不在乎:“我是为社稷仗义执言,有何惧之。” 晚间睡觉之时,幼子吕蔼因贪玩不肯入睡,在房间跑来跑去,忽而冲到书房大叫到:“爹,外间有火光,好大的火哦。” 吕端起身看了一眼,却是自家后院着火,急忙高声呼唤家人,又跑到间壁央邻人向军巡铺报火警。 待到军巡铺姗姗来迟,吕府已化为灰烬,邻人宅院也被殃及池鱼。吕端妻李氏领着几个儿子嚎啕大哭,吕端却仍是淡定:“娘子莫要哭了,先去赁个屋子安顿下来再说吧。” 李氏停止嚎哭,却难免抱怨到:“你不过一个从三品的右侍郎,凭何去得罪权倾朝野的宋王?如今连累一家老小不说,多年的积累也化成了灰。” 吕端说到:“妇道人家莫要乱说,家中着火却与宋王何干?快些领着孩子,随我赁屋去吧。” 出了路口,恰遇闻讯赶来的新同事张齐贤。 看到吕端的狼狈模样,张齐贤怒到:“赵匡胤敢尔,我这便与他去算账。” 吕端拦阻到:“此事与宋王何干?文德殿上我不过仗义执言,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宋王必不会记挂于心,恐是家人不小心着火而已。” 虽然还不是很熟,但张齐贤是个直来直去的人:“都传你糊涂,我还不信,如今看来你倒是真糊涂。人家都打上门来了,你只是不信。” 吕端淡淡到:“倘张大人真心要帮下官,不知有无相熟的房屋可供租赁?” 张齐贤苦笑一声:“房子倒是不少,曹太尉在城东置了块地,建了很多宅院专供租赁,我去打个招呼,还能少你几块钱租金。” 连夜帮着吕端安顿好,张齐贤忿忿到:“明日一早,我定将此事奏与皇上,让皇上替你主持公道。” “罪过罪过,”吕端说到:“大周幅员辽阔,王土之上每日都有火警,倘人人都要皇上主持公道,那还得了?今日劳烦张大人,下官已是感激不尽,张大人还是快回吧,趁着天还没亮睡个囫囵觉,明日还有很多奏折要处理哩。” “你呀你,”张齐贤重重的叹了一口:“你还真是糊涂。” 家中房子被烧,吕端却仍准时出现在朝会上。 今日又是大朝,众臣行礼之后,太监万华呼到:“众卿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礼部主事李忠抢先出班:“皇上,臣有本奏。” “臣弹劾文德殿大学士,礼部侍郎吕端媚主犯上,品行低劣…” 李忠义愤填膺的在那里念着,仿佛吕端真的十恶不赦一般。 柴宗训实在听不下去:“将奏折呈上来,朕自己看。” 李忠还有些意犹未尽,耗费大量脑力写出来的东西,还没展示完呢。潘惟德不给他机会,上前一把夺过奏折,交到万华手上。 柴宗训只扫了一眼,抬头问到:“还有谁有本奏?” 一群礼部的官员手持奏本站了出来:“皇上,臣等有本要奏。” 经过前些年御史台联名上奏被打成结党之后,再有群体性的奏折,都是各上各的,这样不会被说是结党,而且口水分量更足。 “都呈上来,朕一起看。” 翻开奏折,第一条都是吕端媚主犯上,媚的这个主,只有柴宗训;犯的上么,自然是赵匡胤了。 趁着他翻看奏折,礼部主事李忠着重强调到:“皇上,宋王一片忠心,虽身染沉珂仍不忘朝务,吕端却诬指宋王之举大伤圣德,若不将其治罪,岂非令忠臣寒心?” 弹劾的都是礼部的人,被弹劾的也是礼部的人,此时礼部尚书贾龟图不出来说几句也不行了:“皇上,臣与吕端吕大人共事多年,深知其为人一向唯唯诺诺糊里糊涂,倘醉心于礼议倒也适合,却不太善于处理政务,更不堪入文德殿预机务,恳请皇上明察,勿因庸臣而误了朝政。” “贾大人言之有理,”李忠赶紧跟着附和:“皇上,吕端德薄才浅,根本不堪预机务,请皇上另选贤能,罢免吕端。” 虽处于弹劾中心,吕端却一直正襟站着,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柴宗训淡淡的看着李忠:“李大人认为贾大人说的有道理?” “皇上,”李忠说到:“臣附议贾大人所奏。” 柴宗训又扫了其他礼部官员一眼:“卿等呢?” 弹劾官员一同执礼到:“臣等附议贾大人所奏。” 所谓众怒难犯,如今整个礼部都反对吕端预机务,皇上即便要坚持,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柴宗训忽然一把将面前堆成小山的奏折推落在地:“看看尔等奏折上都写了些什么,吕端媚主犯上,却又附议贾龟图之言,吕端唯唯诺诺糊里糊涂。朕倒要问问尔等,一个唯唯诺诺糊里糊涂之人,如何媚主?又如何犯上?” 礼部这些人太急于将吕端搞下去,所以根本未曾料到他们的弹劾与贾龟图的奏对相悖。 贾龟图虽为礼部尚书,但礼部多年来一直被侍郎刘以铭把持,加之年纪大了,所以不太视事,只安心等着退休。 方才奏对之言,看似在踩吕端,实际上却有一丝暗助的意味。毕竟吕端出身礼部,倘整个礼部都与他作对,其他各部自然有样学样,到时候他批阅的奏折无人理会,这大学士做来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就此撤下来,继续熬熬资历,混个尚书退休。 柴宗训一言让所有礼部官员愣住,工部尚书林彦升出班到:“皇上,礼部同僚奏对虽有矛盾,但也足证吕端不堪预机务,还请吾皇将其罢免,另择贤能。” 又有一班臣僚跟着附和到:“还请吾皇将吕端罢免,另择贤能。” 柴宗训一拍龙案:“既是自相矛盾之谏,朕如何能纳?贾龟图,朕命你回去之后在礼部好好自查,看看是否常有勾心斗角相互攻讦以至于贻误朝政之事,倘有,朕绝不姑息。” 早知道会这样,就不该站出来说话,贾龟图只得执礼到:“臣遵旨。” 礼部众官员也没想到,苦心熬了一夜写出来的弹章,竟然被贾龟图一句话给毁掉。 此时张齐贤出班到:“皇上,臣也有本奏。” “卿且奏来。” “回皇上,昨日晚间吕大人府上突然着火,军巡铺却姗姗来迟,以至于整座吕府化为灰烬,联想到今日礼部众同僚一同弹劾吕大人,臣怀疑这两件事,是有人在挟私报复。” 礼部主事李忠慌忙到:“张大人,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下官与吕大人并无私怨,弹劾吕大人,乃是出于公心,为了社稷考虑。” “证据?”张齐贤冷哼一声:“倘本官有证据,此刻你已然在刑部大牢,哪里还有机会站在这大殿之上。” 柴宗训转头望向董遵诲:“老董,朕记得吕卿家府上并不算偏远,为何军巡铺迟迟不到?以至于整座宅院化为灰烬?” 董遵诲没想到还有他的事,他身为侍卫亲军司指挥使,虽是指挥着两万多人马,但实际上只有负责皇城安全的一万多人属他亲自指挥。其他什么巡城司,军巡铺这些杂牌军,他其实是不管的。而且皇帝出巡,曹翰为留守的时候,这些人还得充到麾下。 “回皇上,”董遵诲只得答到:“稍后臣一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一并奏与皇上。” “必须查,军巡铺本为城内灭火所设,倘不能及时灭火,留他何用。” 此时吕端才淡淡出列到:“启禀皇上,臣家中不慎失火,却引致皇上担心,臣铭感五内。只是这火情多半是家人不慎所致,却与他人无关。臣家中虽距军巡铺不远,却因巷内窄小,水车难行,所以才导致军巡铺姗姗来迟,更怨不得董指挥。” “臣在礼部同僚一同弹劾臣,只因臣日日与同僚相对,恶习均被尽收眼底,若有弹劾应属正常,请皇上明察。” “看看,看看,”柴宗训说到:“以德报怨,看似糊涂,却是小事不放心上,根本不屑于与尔等计较,这才叫宰相肚里能撑船。” 三四二 第二波攻击 第一轮的攻击结束,吕端不仅毫发无损,还落了个‘宰相肚里能撑船’的美誉,这是直接把大学士当成宰相了。 不过是礼部的攻击失败而已,赵德昭重新召集吏部官员,继续收集吕端的黑历史。 工部尚书林彦升劝到:“赵大人,礼部弹劾不成,如今在皇上心中已留了印象,再有六部集中弹劾,恐会被皇上误以为结党。如此不仅不能扳倒吕端,反倒会让我们自身实力受损。” 赵德昭思虑一会:“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呢?” 林彦升想了想:“既是吕端弹劾不动,不如换一个人,先弹劾张齐贤吧。张齐贤身为都察院副都御使,在朝中本就树敌不少,只要我等开个头,根本不须号召,群臣自然上书。只要他被动了,这文德殿三个学士即便不倒,在朝中也会形同虚设。” “不行不行,”赵德昭直摇头:“张齐贤出身军伍,根本不与人朝堂争辩,倘其恼羞成怒,在御街上逞强打架,岂非有辱斯文?” 先前大殿上张齐贤撸起袖子就要和赵德昭干架的一幕,让他已有了阴影:“况且都察院在曹翰领导下,本就是铁板一块,很难被撼动。” 林彦升说到:“不行就弹劾符昭义,这三个人,总要劾动一人。” “你是嫌命长了吗?”赵德昭有些不耐烦:“符昭义背后可是太后和皇后,劾动他,你的工部尚书也算干到头了。” 林彦升是赵匡胤的铁杆,又不是他赵德昭的,见他这模样,也有些不耐:“赵大人,拢共三个人,两个你欺善怕恶不敢惹,一个劾不动,那你说该怎么办?” 赵德昭被林彦升揭穿心思,暗暗骂了他一句,面上却仍平静的说到:“继续想办法弹劾吕端。他先前在地方为官,朝中根基不深,况如今整个礼部又与他为恶,只要找到一点真凭实据,必能将其扳倒。” 不几日早朝,收到北边军报,渤海国主乞乞长海与高句丽相互勾结寇边,辽东经略杨延平请旨出兵收归渤海。 渤海虽也是自古以来,且先前便与中原有过节,但柴宗训现在的想法是先全力搞好中原的建设,像这种虾兵蟹将,到时候顺手就收拾了,何必还专门为了它而出兵。 “皇上,”兵部尚书何赟出班奏到:“今年渤海国与高句丽遭受百年不遇雪灾,以至于饥民遍地,所以乞乞长海与高句丽才铤而走险寇我辽东边境,皇上何不趁此时速发王师,一举将渤海与高句丽收归版图?” 翰林学士冯平是文人,自然不喜欢打仗:“渤海与高句丽苦寒之地,即便收归也不适宜人居,如此反倒与此两地人反复拉锯,皇上,以臣之见,倒不如设法小惩大诫,不动干戈方为上策。” “冯学士之言甚是有理,”柴宗训说到:“不如紧守边界,暂断高句丽航线,民船也不得靠港。高句丽不是遭灾么,朕倒要看看没有中原,他如何度过此次雪灾。” 冯平倒又不赞同了:“皇上,为君者自当博爱,自唐时高句丽奉中原为宗主,习我中原文化,用我中原汉字,如今虽其当权者暴戾,但民众尚属无辜,恳请吾皇大施仁爱,不要禁绝商船往来。” 意思是你打了我,我还得给你吃的,免得你饿死,柴宗训可没有那么好心:“冯学士,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皇上,”冯平说到:“中原向为天朝上国,何必与这些蕞尔小国计较?皇上前日赞赏吕大人肚子能撑船,倘计较藩臣小过,岂非大失天朝气象?” 柴宗训也不同冯平争论:“那依着冯学士之见,该当如何?” “皇上,”冯平说到:“以臣之见,当示之以怀柔,可诏谕高句丽,至中原购粮缓解雪灾,正好我大仓之陈粮可趁此售;倘其仍一意孤行,再调遣大军剿之,如此方显吾皇仁德,天朝气度。” 柴宗训暂时也不想打仗:“好,就依冯学士之谏,示之以怀柔,以仁德教化之。” “皇上,”礼部主事李忠突然跳了出来:“臣有本奏。” “哦?”柴宗训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李卿有不同意见?” “回皇上,”李忠说到:“先是时,曾耗费大量国帑派出使臣与高句丽订立友好通商盟约,如今高句丽悍然犯我边境,那友好通商盟约是否还作数?” 柴宗训略作思虑:“通商本为民间行为,还可继续作数,但高句丽寇我边境,如何还与我友好?” “皇上,”李忠继续说到:“当日与高句丽订立盟约之后,一批官员由此获赏得到拔擢,如今看来,这些人出使高句丽,根本未能宣扬我中原天威,才使得高句丽随意便敢犯我边境,臣以为,出使高句丽的人不仅要追回赏赐,还罪犯欺君,得下狱问罪。” 这话似乎有些道理,天朝上国派出使臣,自然是宣扬天威的。如果天威宣扬到位,这些小国自然不敢随意侵犯边界。 出使高句丽的使臣当是未能宣扬天威,只完成任务似的弄了张纸回来,所以导致高句丽胆敢侵犯边境。 群臣正小声议论时,吕端站了出来:“回皇上,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又有所谓‘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如今高句丽正遭受雪灾,举国上下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以至于铤而走险劫掠我边境,却与先前订立盟约无关。” “倘吾皇向高句丽示之以怀柔,开仓放粮赈济其民,高句丽自会退兵,并遵守与我之盟约。” “吕大人,”李忠驳到:“倘高句丽寇边我便要开仓放粮,粮食吃完后高句丽再来寇边,如此循环往复,我大仓之门干脆不要关了,任高句丽将仓中粮食运走好了。” 吕端说到:“此次高句丽寇边,实属特殊,如今还未进入冬季,高句丽境内便被大雪封山,所以才铤而走险。本官保证,若无天灾,高句丽绝不敢犯我边境。” 李忠冷笑一声:“吕大人,以下官看,是因你以谄媚之姿从高句丽换了盟约回来,此次害怕东窗事发,所以才设法替其说好话吧。这天灾难道只有高句丽有么?扶桑年年台风地震,苏禄连年台风,柔佛,马来,占城等地,哪里没有天灾?为何他们不来寇边,偏偏就吕大人出使的高句丽寇边呢?” 原来当日出使高句丽的正是吕端,难怪李忠抓着出使的事情不放。 一旁张齐贤听不下去,站出来说到:“李大人所举的例子,无一不与中原隔海,他们之所以不敢寇边,是因为惧怕中原的坚船利炮,并非使者宣扬国威。” 李忠反驳到:“张大人,难道辽东就没有火炮步枪吗?听说造作局为方便机动,现在已研制成迫击炮,更有利于战场杀敌,为何高句丽却不惧呢。” “李大人,本官请你不要胡搅蛮缠,”张齐贤喝到:“将你置于狼群之中,食物置于狼群之外,为了不被饿死,你会不会铤而走险?” 张齐贤出身军伍,不会什么前朝有的故事,只能拿最现实的事情举例。 李忠不答,只反问到:“怎么张大人以为我天朝上国是狼?” “本官什么时候说我天朝是狼了?”张齐贤喝到:“以雪灾喻狼。” “那食物也并非我所有,”李忠说到:“倘我为下,食物为上者所供,我宁愿饿死,也不以下犯上。” “好,好,”张齐贤拍手手:“李大人有气节。” “高句丽人之所以没气节,”李忠说到:“正是因为吕大人宣扬天威不足,所有才导致此次边境损失,恳请吾皇将其治罪,以儆效尤。” 一向只负责在皇帝与群臣之间传递消息,现在负责文德殿与群臣之间消息传递的潘惟德,此时出班到:“李大人,你这看似弹劾吕大人,实是罪犯欺君啊,倘说要治罪,第一个要治的就是你。” 潘惟德的爹潘仁美曾是赵匡胤麾下的得力干将,不过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你爹叛变的事就算了,你说你一个传递消息的,有什么资格在这大殿上胡言乱语? “潘大人,”李忠淡淡到:“本官倒要知道,自己是如何罪犯欺君,倘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官定要弹劾于你。” 潘惟德笑了笑:“联合寇边的有渤海国与高句丽,当年皇上曾御驾亲至渤海国宣扬我天朝国威,如今这乞乞长海却一样寇边。李大人看似弹劾吕大人未曾尽心宣扬天威,实是想影射皇上吧。似你这般包藏祸心,妖言犯上,就该当场拿下。” 李忠慌忙辩解到:“这些蛮夷小国,本就不识我中原礼仪,不服王化,似这等反复有何奇怪,臣怎敢影射皇上?” 潘惟德再次笑了笑:“李大人既知蛮夷不识中原礼仪,不服王化,为何揪着吕大人出使高句丽不放?莫不是别有用心?” “臣怎敢…”李忠吓得赶紧跪了下来。 柴宗训摆摆手打断他:“朕以后不想再见到同样的弹劾发生,众卿该把心思花在社稷上,而不是相互攻讦,争权夺利。” “至于乞乞长海,似此等反复小人不可放过,传旨杨延平,即刻出兵征讨渤海国。” 三四三 辽东反击 连续两次弹劾,吕端毫发无损,似乎还将他推向了都察院那帮人。 赵德昭有些不明白,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吕端,是怎么被柴宗训发现,而且还很信任的。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大食人的事罢免刘以铭,柴宗训还真发现不了吕端。 宋初的名将记得不少,但名臣柴宗训记得的很有限,一个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赵普,一直被压在宋州,如今已进入暮年。吕端平生的事迹不记得,但伟人的那句诗既然推崇,想必是个不错的能臣。 虽然房子被烧,但吕端不吵不闹,按时上班,工作也尽心尽责,柴宗训大手一挥,赐了他一个新宅院。 得了赏赐,吕端只是很寻常的谢了恩,便带着一家老小搬了进去。 见他如此,柴宗训故意问到:“吕卿,你一个从三品的礼部侍郎,突然能进入文德殿参与机务,且朕又赐了你一座更大的宅院,你不应该高兴么?为何却一直淡漠?莫非朕的赏赐不如你意?” “皇恩浩荡,臣铭感五内。”吕端说到:“只是臣一直记着皇上朗州之时所作的《岳阳楼记》上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能乐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如今臣处中枢,每日接到许多各地盗寇、天灾、官员贪赃的奏折,真真实实看到天下人过得都不如臣,臣有何可乐?” “好,”柴宗训拍手到:“好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朕果然没看错人。” 再说杨延平,目前大周境内正在进行地域改革,辽国归还的辽东辽西合并,统称为营州,杨延平为营州经略,上马管军,下马管民。 此次乞乞长海联合高句丽寇边,本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按着杨延平的性子,本该出兵一次将这两地荡平,只是杨氏父子如今在大周炙手可热,引得许多人眼红,朝中常有人上折弹劾,所以他才不得不谨小慎微。 算算杨延平经略辽东,杨延定为扬州州牧,虽不管兵,但这是大周最为富庶的地方。杨业如今率领背嵬军常驻幽州,监工都城建设。老三杨延光在偏远府县做出了政绩,年纪轻轻便被调任穗都府做了知府。 倘论起权势,除了符氏赵氏之外,杨氏可为大周第三。但杨业毕竟是降将,朝中常有人觉得不该给这么大的权柄,所以经常上书弹劾。 虽然皇上不与理会,有时候烦躁了还会将上书者打一顿板子,但也让杨氏时时警醒,举凡边境大事不敢擅作主张,一律请示上折批复后才敢有所行动。 如今杨延平拿到出兵的圣旨,净选精壮之士,亲自率军出征,要为失踪的四弟杨延辉报仇。 乞乞长海也是没办法,他知道中原有火铳火炮,可今年粮食还没收上来,老天就突然降雪,要是不到辽东碰运气抢一点,那就只有坐等饿死。 不过乞乞长海还是比较鸡贼的,知道打不过中原,就拉上了高句丽。 历史上高句丽还曾臣属强大的渤海国,只是后来渤海国被辽打残,高句丽脱离管制后陷入内乱。终于在公元九三三年左右,高句丽军阀王建得到来自中原的支持,出兵统一半岛中南部,建立了高句丽国。 但后来中原城头屡换大王旗,高句丽趁机脱离中原管制,王建也开始着手国内建设。 王建死后,高句丽再次陷入动荡,他的三个儿子相继在混乱中登基,一直到光宗王昭继位,采用铁腕手段大肆清除异己,才让高句丽再次平定下来。 王昭死后,其子王伷继位。 此时的高句丽虽然表面平静,但底下却暗流涌动。王伷为加强集权,全盘引进中原制度,也正是在此时,迎来了中原的使臣吕端。 吕端不仅带来了友好通商的盟约,还指点王伷如何活学活用中原制度,使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政权。 按说中原是王伷的恩人,不该出兵劫掠,但怪就怪高句丽和渤海国处于同一纬度,一起遭了灾。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思,王伷派手下大将王治率兵同乞乞长海一同南下劫掠。 王治是王伷的堂弟,苦劝他向中原买粮,王伷却推脱没钱。 没钱也好办,王治再劝王伷,可以关税做抵押,向中原贷款买粮,王伷本有些心动,但乞乞长海又在一旁扇阴风点鬼火,贷款要还,买的哪有抢的香。 于是王伷心一横牙一咬,下旨王治即刻出兵。 此时辽东刚刚归还,许多州县仍在重建之中,乞乞长海和王治风卷残云一般冲进来,倒也抢了不少粮食财物。 好在杨延平及时反应,派兵在开州府至清河一代布防,暂时挡住了劫掠的联军。 乞乞长海本以为大雪封山,周师火炮无法运抵,但城上的周师仍能发出炮弹,虽然威力要小一些,但爆炸程度比战舰上密集许多倍,渤海军被炸伤了不少。 这一趟王治只是出来辅助,高句丽军没有伤亡,也分了不少粮草,眼下城池无法攻下,王治有了退军之意。 “大王,”王治开口到:“这一趟也劫掠了不少粮草,虽是国内歉收,但省着点用,也能勉强度过这次雪灾,不如就此退军吧。” 乞乞长海反问到:“莫不是王大帅怕了周师火炮?” “本帅并非惧怕周师火炮,”王治说到:“只是中原强盛,我等联军只是打了个出其不意。一旦中原反应过来,我军将会万劫不复。” 乞乞长海抬手指着身后:“这莽莽大山,皆是我军藏身之处,中原倘大军追来,我军只须往大山里一钻,中原便是再强盛,又到何处觅我军踪迹?然此时中原正在重建辽东,开州府内存了大量粮草辎重,只要能打开防线将其抢走,明年青黄不接时都不须发愁。” 王治仍不赞同:“大王,开州城墙虽不高大,但城上火炮密集,大军根本无法靠近,实在是攻不下来啊。” 乞乞长海说到:“周师火炮虽猛,但却笨重无比,运转不灵,我等只须设法迂回,这火炮便成了摆设。” 王治仍在犹豫,乞乞长海又说到:“大帅不想攻城也可以,只须率军在城下驻扎,牵制守城周师,迂回之事由渤海军完成,届时攻下城来,城内粮草六四分账,我六你四。” 禁不住粮草诱惑,王治说到:“好,不过此是最后一次攻城,倘打下开州城来,劫了城内粮草,须得尽快撤军回国。” 大雪覆盖的情况下,大军的移动很容易就被侦知,杨延平接到探马来报,乞乞长海已率大军向西迂回,马上就知道了他的企图。 杨延平拔出令箭大喝到:“李光实统领,命你率军一万出城,彻底切断渤海军与高句丽军联系。” “末将遵命。” “刘宇统领,你率迫击炮营出城,利用炮火轰炸高句丽军营,逼其撤军。” “末将领命。” “其余各军,率麾下随本官西向迎击乞乞长海,收归渤海。” “末将等领命。” 王治亲眼看着李光实率领大军出城,守候在他与乞乞长海之间,却并无上前攻打之意。 先前只是听闻周师火炮火铳有多厉害,心中还幻想着倘有机会,要与周师一战。此次出征,在边界上并未遇着周师正规军,王治还有些膨胀。但到了开州城下之后,周师火炮一下将他炸醒。 这仗,根本没法打。 连人家人影在哪都没看到,己方这边就是一片糜烂。任你军士再勇猛,却也抵不住炮弹。 李光实出兵之后,王治预感到此次迂回恐怕是有去无回,便下令各军随时准备撤军。 军士只在准备之时,王治猛听得营帐外一声巨响,他赶紧跑出去,却见不远处又是一声爆炸。 “快散开,散开。”王治急忙大叫。 “轰…轰…”密集的炮弹落到军营,几个亲卫急忙上前架住王治:“王爷快跑。” 王治急忙挣扎:“城上周师火炮前移了,叫大军赶快先撤。” 亲兵大呼到:“王爷,已经来不及啦,咱们还是先撤吧,到了化州城,再设法收拢散兵吧。” “唉呀。”王治只能痛呼一声,任由亲兵架着他往后跑。 此时整个辽东大雪覆盖,高句丽军即便想跑也跑不快,只能任由炮弹落在自己头上,积雪的地上被鲜血染红,残肢四处覆盖。 王治回头看了一眼,痛苦的闭上眼睛,此时定是中原已反应过来,早知如此,便不该听从乞乞长海诱惑,若是及早退军,这些高句丽勇士便不会惨死异国了。 退到化州城,周师并未追过来,王治收拾残军,带来的五万精锐之士,周师的一次反击,就只剩了一万多人。 现在的王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中原是绝对惹不得的。 再说乞乞长海,迂回到开州城西面的山谷埋伏,正要看准时候冲入城去,却听头顶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响起:“乞乞长海,本官等候你多时了。” 三四四 追击 乞乞长海一抬头,却见杨延平站在山坡之上,手里端着一个比火铳略小一些的东西,黑洞洞的管口正对准着他。 “快逃。”乞乞长海大喝一声,翻身跳下马来,杨延平开枪,正中马背。 马儿长嘶一声倒地,乞乞长海在地上接连翻滚几下,起身躲到一棵大树后面。 此时山坡之上‘啪啪’声大作,渤海军惨叫着接二连三倒地。 手下几个将领拼死冲过来,急忙问到:“大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逃啊。”乞乞长海急呼到。 将领又问到:“将士们呢,扔下不管吗?” 乞乞长海怒到:“你没发现周师火器声音虽然要比以前小,但威力更胜从前吗,再不逃,就逃不掉啦。” 将领们回头看了看,只见兵士成排成排的倒下,到现在为止,除了杨延平之外,根本没看到周师在哪里。 “轰…轰…”接连的巨响在山谷中响起,渤海军惨叫着飞上天。 惨状让一个将领不寒而栗:“这大雪天,周师是如何将火炮拉到这里来的。” “还想什么,”乞乞长海喝到:“跑,快跑,能跑几人算几人,到北边儿集合。” 乞乞长海和将领率先逃命,兵士也跟着逃散,周师从山坡之上冲下来,大呼到:“缴械不杀,缴械不杀,缴械不杀。” 几个离得远些的充耳不闻,继续向前逃。周师军士端起步枪瞄准,一个齐射,那些人全都惨叫着扑倒在地。 是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了,渤海军士卒纷纷扔掉手中兵器,双手抱头站在一边。 副将李继隆急匆匆上前说到:“启禀大人,乞乞长海跑了。” 杨延平略一思索:“前锋营随本官前往追击乞乞长海,李统领,你可押着渤海军俘虏,前往安州铁矿,将铁矿中辽国降卒换去辽口兵工厂。” 辽国将整个辽东归还之后,就着安州铁矿,造作局在积利州开设船厂,又在辽口开设了兵工厂,专一生产火炮、迫击炮,步枪,最近正在研究手雷手榴弹等步兵武器。 李继隆说到:“大人,前方大雪封山,追击必有危险,不如由末将前往追击吧。” 杨延平摇头到:“本官与乞乞长海有血海深仇,必手刃此贼方泄心头之恨。李统领还是赶紧收拢大军,押着降卒走吧。” 跟着杨延平的人都知道当年乞乞长海以归顺为名,将杨延平杨延辉兄弟骗往渤海境内,后杨延平逃脱,杨延辉至今下落不明,一直形同家人的随从杨渊因愧疚而自杀。 杨延平一直想着报此大仇,可因为重建辽东事务繁巨,又因乞乞长海一直隐匿身形,如今他既送上门来,杨延平岂肯放过。 “前锋营,随本官追啊。” “大人,乞乞长海狡诈,请大人一定注意安全。” 乞乞长海本来只想打个劫,没想到五万大军只剩了身边这数十人。 当然,他心中没有悲愤,反正渤海国境内苦寒,中原不会要这块土地,死了五万人,就少了五万嚼头,劫掠来的粮食支撑到明年没问题。 “大王,”部将忽地惊呼到:“周师追来了。” 乞乞长海一抬头,只见后面的山坡上,黑压压的周师正在快速行军。 就凭身边这几十人,是万万抵挡不住周师的,乞乞长海略一思索,下令到:“德昌德海,你们带着人继续前行,周师轻装简行,追不了多远;辍里只弥里,你二人随本王转向东行,最后在龙源府汇合。” “末将等遵命。” 雪天追人非常方便,只须顺着脚印不停往前追便可。但大军行军速度始终不如少数逃兵,杨延平生怕乞乞长海逃脱,便下令到:“杨延顺,本官率精兵先行一步,你可带着大军随后赶来。” 乞乞长海手下的两大将领德昌、德海,本是仓皇逃命,此时周师在背后紧追不舍,赶了半天雪路,虽口渴可以吃雪,但这雪它不顶饿啊,逃到晚间时,俩人早已腹如雷鸣筋疲力尽。 回头已能看到周师身影,杨延平高呼到:“乞乞长海,你若此时投降,本官或可不杀你。” 德昌德海实在跑不动了,俩人合计到:“照此情形,我等迟早落入周师手中,杨延平要抓的是大王,必不会为难我等,不如就此降了吧。” 俩人命士卒放下手中兵器,呆在原地等待周师。 杨延平气喘吁吁的上前,扫视一眼所有人,急忙问到:“乞乞长海呢?” 德昌小心翼翼的说到:“回大人,大王两个时辰前便与我等分开转向西行。” “说,他要去哪儿?” “回大人,小人不知,只知大王下令在龙源府汇合。” 龙源府原本为渤海国都城,只是渤海被辽占了之后,龙源府成了一座残城,但附近仍生活了不少渤海人。 杨延平略一思索:“来几个人,随本官转向去追,其余人等将这些降卒押回去。” “大人,何不等杨统领大军到来,一起追向龙源府?” “不行,”杨延平说到:“此时乞乞长海仍在半途,倘随大军一同追到龙源府,到时乞乞长海已回到城中做好准备,想要将其擒获难免大动干戈。不如本官在半途将其截获,岂不更好。” “大人,乞乞长海狡诈,大人势单力孤,恐会有危险。” “乞乞长海也不过带了两个人,本官有何惧之?尔等速速将降卒押回,莫要在此迁延。” 杨延平先前曾深入渤海境,知道乞乞长海欲回龙源府,必经过白山城。 白山刚刚从辽归还中原,此时是一座空城,现在大雪覆盖,正好寻人。杨延平喝到:“来一队人马,随本官追往白山城。” 乞乞长海此次入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路往东北方向追去,满目疮痍。 其实辽东是个好地方,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杨延平发现辽东黑土地上的作物,比中原长势要好得多,且山中物产更比中原丰富,倘有大军依山势在白山驻守,往南广袤的土地屯田,一季收成便可养活半个中原的人。 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须得尽快将乞乞长海擒获,除此祸根。 白山官道上有大军行进过的痕迹,不过此时已再次被大雪覆盖。 杨延平带着数十军士在白山城守候几日,仍未看到有人经过的踪迹。 手下将领石曦说到:“大人,乞乞长海一行不过三人,白山城这么大,倘其绕路而行,恐很难被察觉。” 杨延平看着地上士卒走过的脚印,这白山城空无一人,倘乞乞长海逃至此处,看到脚印必能想到周师已追至此处。 略一思虑,杨延平说到:“石统领,你可带兵在此镇守,倘乞乞长海路过不降,便格杀勿论。” 石曦问到:“大人,那你呢?” 杨延平回到:“本官要亲往长白山,看乞乞长海是否从此绕路。” 石曦知道他的心情,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叮嘱到:“大人多加小心。” 杨延平带了几名军士绕出城门,刚到长白山脚,军士便大呼到:“大人快看,此处有脚印。” 杨延平走近一看,果然是三双足印,自远处逶迤而来,又延伸到深山之中。 此时雪正下得凶,脚印并未被覆盖,证明三人是刚刚路过。 “追。”杨延平毫不迟疑,顺着脚印向前追去。 深山之中脚印清晰可见,杨延平越追越兴奋,但追着追着脚印竟然一分为三,径往三个方向而去。 杨延平心神一凛,必是乞乞长海已发现追兵,他略一思索:“尔等分作两队,往两边追去,你跟着我向前追,倘乞乞长海不肯降,格杀勿论。” 军士们知道敌人就在近前,纷纷端起步枪,跟着脚印向前搜索。 杨延平带着剩下的一名军士,快速向前追去。 此时已深入山中,虽是大雪封山,却能听到猛虎咆哮,杨延平警觉的提起长枪,小心翼翼上前。 追到前面,一片杂乱的脚印之后,前方再无脚印。 杨延平抬头,在树上搜索乞乞长海身影,脚下慢慢往前挪动。 枝桠上的积雪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但乞乞长海不可能凭空消失。 前面树枝抖动一下,杨延平急忙上前,没想到一步踏空,回头不及,竟掉落下去,头上积雪一股脑往下掉。 方落地,左脚触底柔软,右腿上却一股剧痛传来。原来此是一处废弃的陷阱,却正好被乞乞长海利用上。 “大人。”头顶军士惊呼一声,接着便是一声惨叫。 杨延平适应洞中光线,抬头望去,却见乞乞长海正得意的望着他,身旁两个随从正哈哈大笑。 “杨延平,”乞乞长海得意到:“你的火炮呢,火铳呢?怎没见你带来?” 杨延平破口大骂:“乞乞长海,似你这等背信弃义之徒,必遭天谴。” 乞乞长海仍是得意:“任你在中原如何驰骋,在这大雪之中,本王才是最厉害的。” 随从弥里说到:“大王,何必同他废话,不如早杀了他,与我五万大军报仇。” 乞乞长海解下后背弓箭,弯弓搭箭对准杨延平。 辍里只和弥里也一同弯弓搭箭,杨延平瞪大眼睛,紧握着长枪。 “乞乞长海狗贼,休得行凶,看枪。”头顶忽地传来一声有些熟悉的大喝,杨延平眼睛一亮,举起了长枪。 三四五 收归东北 林间呼喝声四起,似是来了不少援兵。 头顶上金铁交戈,乞乞长海再也无法顾及杨延平。 杨延平借助长枪从陷阱中艰难爬出来,却见乞乞长海被一个少年英雄持长枪杀得节节败退。 这枪法,正是杨延平无比熟悉的杨家枪,他定睛望去,惊喜的大呼到:“四弟,竟然是你。” 少年英雄回头,不是杨延辉还有何人? “大哥,”杨延辉呼到:“今日你我兄弟一起擒此恶贼。” 杨延平苦笑一声,坐在地上却不起来,杨延辉低头望去,只见他小腿上鲜血淋漓,急忙大叫到:“莺歌,快去照顾大哥。” 一女子应了一声,转身撤出战斗,来到杨延平身旁,笑到:“你便是四郎口中的大伯杨延平吧。” 虽皮帽遮盖住女子大部分容颜,杨延平听到女子声音却真如夜莺在唱歌一般,他有些不好意思:“姑娘是?” “大伯不用不好意思,”女子大方的上前查看杨延平伤势:“我是四郎的妻子,我叫莺歌。” “啊…”俩人正说话间,一声惨叫传来,却见杨延辉一枪刺穿乞乞长海大腿,乞乞长海惨叫跪倒在地,被杨延辉同伴按住。乞乞长海部将辍里只和弥里也早被杨延辉同伴擒住。 莺歌熟练的替杨延平处理了伤口,杨延平挣扎起身抓住杨延辉的手,仍是止不住欣喜:“四弟,这几年我一直派人在辽东遍寻你不着,你怎会突然出现在此处?我不是在做梦吧。” “大哥,”杨延辉笑到:“你不是在做梦,这几年我不在辽东,你当然找不到我啦。” 杨延平忙到:“快说说,这几年你都去了哪儿。” “看大哥心急的样儿,”杨延辉笑了笑:“大哥,我在这山上有营寨,不如回寨中咱们兄弟好好喝一杯,我也好好跟你说说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俩兄弟一同回了营寨,杨延平才发现这是一座军寨,见他好奇,杨延辉便讲述这几年的经过解释。 原来当日在龙源府茫茫大山之中,杨延辉竟不辨方向迷路,偏偏此时祸不单行,竟遇上一头饿昏了的猛虎。 无奈,杨延辉只得掏出随身短兵与猛虎搏斗。虽力量不及,但灵巧有余,一人一虎倒斗了个旗鼓相当。 那猛虎只为扑食,几番搏斗下来捞不着,便有退走打算。哪知杨延辉此时正一肚子郁闷,也是合该这大虫倒霉,竟被他一刀划破了肚子,红的黄的白的流了一地。 杀了老虎,杨延辉索性割下虎肉就这么烤了起来,只是没有野外生存经验的他,不知回避,杀虎的血腥味竟引来了群狼。 若要论单打独斗,杨延辉自是不惧,可这是狼啊,谁和你讲江湖道义。先前力搏猛虎便耗费了不少体能,群狼一拥而上,杨延辉左支右绌,颇是狼狈。 危急时候莺歌父女出现,连发几箭将杨延辉救了下来。 对于救命恩人,杨延辉自是感激不已;而莺歌父女更是赞叹于杨延辉能力搏猛虎。三人坐在一起烤虎肉,相互攀谈起来。 原来除了归顺中原的勿吉部落之外,渤海国更北,还有个黑水勿吉,也是常年饱受辽人欺辱,莺歌父亲拿里钵正是黑水勿吉酋长,应乞乞长海之邀来到龙源府,商讨联合中原共击辽人之事。 但几番相处下来,拿里钵觉得乞乞长海为人不真诚,便有退回之意。乞乞长海眼见于此,派人日夜看着拿里钵,一旦与中原议定共同出兵之后,便以拿里钵为要挟,逼迫黑水勿吉一同出兵。 拿里钵察觉到乞乞长海的阴谋,便带着莺歌设法逃了出来,不期正遇上杨延辉与猛虎搏斗。 得知杨延辉正是前来与乞乞长海商议出兵的使者随从,又是个打虎的少年英豪,拿里钵自是百般挽留,便带着杨延辉回了黑水勿吉,并将女儿莺歌许配给了他。 杨延辉就这么在黑水勿吉生活下来,拿里钵一向仰慕中原,也十分信任他,在他的帮助下,黑水勿吉部落渐渐兴旺起来。 这几年常有迁入中原的勿吉商旅来到黑水河畔,讲述皇上圣明,昭告天下无论汉民夷民,同属炎夏子孙,均须一视同仁,不得有任何歧视之举。 迁入中原的勿吉人,现在有地种,有工做,生活无忧,再也不须忍受苦寒。而率众迁入的勿吉首领乌乃古,被皇上赐名不说,更是赐了无数庄园土地和金银,还赐了免死金牌,世世代代富贵无忧。 这些情况让拿里钵很是动心,杨延辉又在一旁不住鼓动,拿里钵终于下定决心,准备联络中原举族回迁。 不过回迁有个大麻烦,就是需要从渤海国经过,上次王师征渤海,乞乞长海率渤海部众躲进深山里,倒让王师阵斩了辽国大-将萧鞑凛。 王师撤军后,乞乞长海再次出山,仍是隔绝在黑水勿吉与中原之间。 此次渤海国雪灾,乞乞长海出兵劫掠辽东,杨延辉敏锐的捕捉到机会,建议拿里钵率全族勇士去抄乞乞长海后路,倘能活捉乞乞长海,就当是给回迁献礼。 于是拿里钵命杨延辉为将,率族中勇士出战,他自己则带着老幼随后跟进,一旦抓了乞乞长海,正好一同归顺中原。 杨延辉率军赶到白山城,正要伏击撤回来的乞乞长海,没想到机缘巧合竟救了杨延平。 杨延平欣喜的拍拍杨延辉的肩:“四弟,你不仅立下大功,还娶了这么漂亮的夫人,爹知道了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呢。” “大哥,”杨延辉指着乞乞长海说到:“这个狗贼怎么处置?” “押他回汴梁,交给皇上。” “不如大哥你押着他先回汴梁,我与岳父说明情况随后就到?” “这狗贼是四弟擒获,当由四弟押着他回去,”杨延平说到:“我这便赶回汴梁,向皇上道喜,也让朝廷提早准备,安置黑水勿吉部众。” 自从有三人帮着处理朝政,柴宗训终于恢复了轻松加愉快的状态。赵匡胤经上次一气,病情反反复复总不见好,赵德昭虽怨恨吕端,但最近也并没有什么动作。 这日刚上朝,就听到外面乱哄哄的,不知道在吵什么。 董遵诲急忙说到:“皇上少待,臣这便去看看。”说罢急忙出了大殿。 不一会儿,却又见他急匆匆的跑回来猛的跪下:“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辽东大捷,领营州牧辽东经略杨延平大人报捷,辽东军在黑水勿吉部落帮助下,全歼渤海军,阵斩高句丽军三万五千,黑水勿吉部落驸马杨延辉生擒贼酋乞乞长海。” “除此之外,黑水勿吉部落在驸马杨延辉游说下,愿举族内迁,现部落首领拿里钵正带着族人赶往中原,自此以后,黑水以南,皆是我中原王土。” 群臣一同跪下:“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原只是让杨延平出兵教训一下乞乞长海和高句丽人,没想到一下子打出这么大的战果。 柴宗训急忙起身呼到:“杨延平何在。” 董遵诲答到:“回皇上,杨大人在殿外候旨。” “传,快传。”柴宗训走下台阶,亲自出门去迎,正在大殿门口遇上杨延平。 “臣杨延平参见吾皇万岁。”杨延平要下跪,却被柴宗训扶住,他哈哈大笑到:“杨家将果然从未让朕失望,如此大功,朕都不知道该如何赏赐啦。” “皇上谬赞,”杨延平忙到:“幸赖皇上洪福,三军用命,臣才侥幸得胜,安敢居功。” “快随朕进殿说话。”柴宗训拉着杨延平的手,走进大殿。 群臣一道恭贺到:“恭喜杨大人,贺喜杨大人。”杨延平有些腼腆的朝一众同僚拱手致意。 柴宗训坐回龙床,开口问到:“杨卿,杨延辉当是几年前在龙源府失踪的四郎吧。” “回皇上,是的,”杨延平也抑制不住高兴:“不期他不仅保住性命,竟还城了黑水勿吉部落的驸马,此次若非他出手相救,臣恐命丧乞乞长海之手。” “好,好,”柴宗训拍手到:“待他回朝,朕自有重赏。”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愁,愁的人自然要唱反调。工部尚书林彦升出班到:“皇上,黑水以南虽有大片土地,但此地苦寒,连勿吉人都不愿在此生存,恐这土地拿来也没甚用处。” “皇上,”杨延平执礼到:“臣经营辽东时早有考虑,黑水以南虽是苦寒之地,但每年三月至九月与中原天气并无二致,此正是农作物生长时期,且此地黑土地竟异常适合农耕,长出的米粒要比中原大上许多。” “倘能在此屯田,臣推算过,以辽东到黑水河这千里沃野,出产的粮食至少能养活一半中原人。” 林彦升冷笑一声:“杨大人也太夸大其词了吧。” “杨卿一点也没夸大,此是朕亲眼所见,林卿家无事时真该多去外面走走。”柴宗训当然知道东北粮食基地:“便依杨卿之见,设法在此屯田。” 杨延平说到:“皇上,此地少灾,土地肥沃,只是屯田有一桩难题,一旦运送不及时,大雪封山便很难将粮食运出来。” 运粮食而已,这不是小问题?柴宗训笑到:“卿只管准备屯田,运粮的事,有朕来解决。” 三四六 火车 粮食安全一直是柴宗训最关心的问题,现在杨延平既然决定到东北屯田,柴宗训自然设法配合。 若要运粮,当然是铁路最为合适。现在蒸气机已经应用了近十年,又有安州铁矿供应,是时候发展铁路啦。 柴宗训来到造作局的试验场地,哦,对了,现在应该叫科技局。 在地方上行政地域改革的同时,柴宗训保留了工部造作局原有的业务,新成立科技局,仍由何辉管辖,专一研究一些奇思妙想能应用在老百姓生活中的东西。那些造船厂,兵工厂等等,统一成立公司后划归科技局管辖。 柴宗训进来的时候并未通报,此时场地上何辉沈英等一批工匠看着台上高速转动的一个东西正出神,并未发现他的到来。 “好,好,成功啦。”何辉兴奋得跳了起来,沈英也跟着手舞足蹈,冷不丁一回头看到柴宗训,俩人慌忙跪下。 一干工匠觉得气氛不对,纷纷回头之后跟着跪下。 柴宗训笑到:“何事如此兴奋?” 何辉兴奋的抬头‘哦哦’几声觉得说不清楚,立刻推了沈英一把:“你说。” “启禀皇上,”沈英抑制住兴奋:“先前皇上曾以磁石通电后带动中间的铁棒,臣便试着以蒸气机推动缠绕的线圈在磁石中旋转,没想到这样磁石也能发出电力来,而且比摩擦产生的电力更高,也非常稳定。” “臣又尝试着在这个圆筒内放入多个缠绕的线圈,试来试去发现放三个线圈最为稳定,这三个线圈能发出相同却又不尽相同的电力,若这边置一个单线圈的转动轴,自中性点引出一根线来接上,三个线圈上的电均能将转动轴带动,只是正反转不一样。” “倘同样置一个有三个线圈的转动轴,将三根引出线接上,同样可转动,任意调整两根线的接头,转动轴便会反转,且此时不须中性点上的那根线。” 这是发明了三相电动机? 沈英接着说到:“只是这转动的速度不能太快,否则电力太高,这边便会起火,人触之便会倒地不起。” 柴宗训也兴奋起来:“好,好,这个研究方向是对的,卿等可照此研究下去,朕希望卿等可以尽早研究出以电力转动的机械,取代这蒸气机。另外朕还有个建议,卿等可仿造测锅炉温度高低,治电压表,电流表,如此将更方便研究应用。” “臣遵旨。” 这些人不知道电究竟有什么好处,只是沉浸在发明出来的兴奋,柴宗训却想到不久就再也不用点蜡烛,冰箱,空调,洗衣机,电脑,手机,在他看来,电几乎和氧气同等重要,拨款,加大力度,必须尽快搞出来。 “皇上巡幸造作局,是否有新的旨意?”何辉开口问了一句,一下子将柴宗训拉了回来,因为看到发电机而兴奋,差点耽误正事。 “朕要造铁路。”跟造作局的人,没必要藏着掖着,柴宗训直接说明来意。 “铁路?”一群人又新奇的看着他。 还好造作局的道具不少,柴宗训拿了两段长铁铺在地上,随后找了几个轮子让人扶住,一块木板搭上去。 “看到没有,就是这样,”柴宗训开口到:“以蒸气推动车轮在轨道上行驶,拉动后面的车厢。简单点说,就是将马车换为蒸气车。” 沈英问到:“皇上,既是将动力换成蒸气,何必要下面的轨道呢?” 柴宗训解释到:“因为这样更省力,而且这样的车造出来,大的长有一里,须得有专用轨道。” “长有一里?”沈英想了想:“皇上,那得需要多大的蒸气头?” “如果有专用轨道,其实也很省力的,”柴宗训说到:“以碎石铺地,再垫以枕木,将轨道架设上去,每节车厢长约五十尺,以蒸气拉动,如此运力将大大超过漕运,也会节省很多人力和沿途消耗。” 何辉在心中默默计算一会:“皇上,臣觉得倒可以一试,不如且辟一僻静地方,铺设十里轨道,看看可行否。” “对嘛,”柴宗训点头到:“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倘能将此机车研制出来,创举绝不下于轮船,届时朕再与卿等议功。” 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这边厢屯田造铁路开庆功宴,那边王治带着一万多残兵败将灰溜溜的回到高句丽。 倘非周师只追到国境线便放弃,这一趟怕是要全军覆没,而这个时候高句丽皇帝王伷才刚刚拿到王治上奏的捷报,正在廷议该如何赏赐。 看到这一万多残兵败将,王伷有些不敢相信:“九弟,怎会如此?” 王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臣对不起你,谁能想到那中原反应过来之后会残暴如此,臣毫无还手之力,以至于连周师军士在哪都没看到,就有士卒成片成片的倒下去。” “朕知道周师又三段流的火铳,”王伷收到:“但火铳需要火炮推进掩护,如今大雪封山,周师火炮是如何机动的?而且火铳换药需要时间,五万大军怎么也不能只回来万把人吧。” “皇上,”王治说到:“臣冒死偷看过,周师火炮已不是那种重逾千钧的大铁管,而是长不过数尺的小铁管,支撑在地上开炮,仅一人便能扛着火炮上山下海,臣实在是不敌啊。” 说罢王治又掏出一包弹头:“周师火铳里的弹药,已不似先前的铁子石头,而是这种钢头,任何盔甲都抵御不住,还有不少士卒身体被击成对穿。只要此物沾在身上,便是糜烂一片。” 王伷仔细看了看弹头:“此物竟有如此厉害?” “皇上,”王治说到:“臣无能,如今周师陈兵边界,倘中原皇帝下旨报复,那周师便随时会攻入我高句丽来。” “不能吧,”王伷倒是挺有信心:“高句丽苦寒,想当年隋因无道攻伐而亡国,便是盛唐之时,也无法攻入全境,中原如今方征渤海,还有余力攻入我高句丽?” 王治说到:“皇上,征渤海所用的不过是辽东边军而已,且不费吹灰之力,大周精锐的控鹤军、铁骑军、背嵬军根本未动哩。” 一旁宰相柳成敏说到:“皇上,当日臣便知乞乞长海未安好心,虽联军劫掠,但中原却一直未绝商道,足见中原之大度。如今情势,皇上不如修书一封,向中原请罪。” 这个王伷怎么能答应:“高句丽并不臣属中原,朕与中原之主同为皇帝,虽朕的军队劫掠了辽东,但我高句丽也付出了四万勇士阵亡的代价,朕为何要向中原请罪?倘中原来攻,不过集结全国兵力抵抗便了,为何要行此有辱国体之事?” 眼见他如此激动,王治在一旁劝到:“皇上,此事原本由高句丽挑起,为宗社危百姓计,皇上还是上一封请罪书吧。” 王伷正在犹豫,右丞相朴步成双目圆瞪,怒骂到:“尔等乱臣贼子,竟逼迫皇上向中原请罪?如此有辱国体,将来死后如何去见高句丽列祖列宗?当年强如天可汗,入侵高句丽时也曾被我勇士射瞎一只眼睛,从此再也不敢染指辽东,区区郭氏,有何惧哉?” 天可汗入侵高句丽被射瞎一只眼睛的事,见诸于高句丽史书,就像孔子,端午节,象棋都是他们的一样,反正胡说八道又不上税。人家高句丽可是宇宙帝国,全世界都是它的。 有人帮腔,王伷自然来劲了:“九弟,你虽兵败辽东,不过也为社稷抢回了不少粮食,就算功过相抵吧。至于边境之事,倘周师敢踏入我国土一步,朕定叫他有来无回。” 柴宗训哪里有时间去理会高句丽这种小角色,刚刚拿到大食的八百万黄金,一半用于豫州、青州、徐州、兖州的义务教育,另一半全都投入在铁路研究上。 何辉组织杂役,在汴梁郊区日夜施工,依照柴宗训的大致描述弄了条铁轨出来。沈英也按照图纸,弄了台蒸气机车出来。 因为只是试验可行性,所以机车很粗糙,只是左右四对轮上架了个铁皮屋。 以现在的蒸气技术,让机车动起来没有任何难度,难就难在如何提高马力和控制。 毕竟黑水以南到幽州还是有山川湖泊的,铁路不可能一直直行。 此次铁路项目,没有一个臣僚反对,原因无他,没有花国库一分银子,都是柴宗训自己想办法挣来的。 皇上自己赚钱自己花,而且花在辽东运粮的事情上,哪个不开眼的敢反对。 听说科技局今日要试验火车,恰逢没有朝会,很多大臣齐聚试验场地,等着看这蒸气推动的车。 蒸气机车已准备完成,后面挂有十节车厢,每节长约五丈。 其实机车已在这铁轨上试验走过许多次,只是还从未挂过车厢,为了计算运力,柴宗训让数百杂役都坐在车厢里。 “嗤…嗤…”白色雾气从烟囱猛烈往外冒,沈英紧张的握住控制杆往前以推。 “咔”的一声,机头震动一下,传动轮开始快速转动,轮上的力通过齿轮和皮带传到车轮上,车头缓缓向前,后面挂着的车厢被拉得咔咔直响,跟着车头缓缓向前。 三四七 沉船 火车试验圆满成功,只待科技局改进完善,便可开建原黑水勿吉都城冰城到幽州的铁路。 正好朝中无事,既是屯田,柴宗训将科技局一干农学工匠召集在一起,廷议如何提高粮食产量。 说好的廷议,却变成了柴宗训一个人发言:“朕游历四方时,常见各地稻谷遭受各类病虫害,或结实之后倒伏,以至于减产。然各种野稗,不仅根茎竖直,从不倒伏,且极少受病虫害。” “所以朕时常在想,是否能将稻谷与野稗杂交,取野稗之长,保证稻谷结实,且不倒伏,不遭受病虫害。” 这些工匠做梦都没想到能和皇上坐在一个桌子上开会,此时除了点头,哪还会有反对的声音。 “另外,虫害既是活物,可否设法研制一些药物,在不伤害农作物的情况下,将虫害药死?” “朕设计了一种施打农药的农具,已将图纸交与何卿,希望卿等尽早能研制出农药来,让朕的设计可以派上用场。” “小人等遵旨。”现场只有一片附和之声。 柴宗训笑到:“此次廷议只为提高粮食产量,别光朕一人说,尔等有何建议皆可直说。” “回皇上,”领头的工匠说到:“皇上之旨意,已够小人等揣摩研究几年甚至几十年,至于小人等那些经验之谈,不过是萤烛之光,安敢与日月相提并论。” 柴宗训笑了笑:“虽每年祭皇天后土之时,朕也曾扶过犁耙,但论起经验,朕自是不能与尔等相比。况种地本就十分依靠经验,朕只希望尔等勿要敝帚自珍,有甚经验都可相互交流并记录下来,届时充作大学堂教材之用。” “小人等安敢充作人师。”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要一行做得精,做得好,便可出教材,便可为人师。” 这话将一干工匠感动得不要不要的,先是时所谓‘士农工商’,士农地位自不必说,商人虽名为工匠之下,但商人有钱啊,实际地位最低的其实还是工匠。更何况许多工匠掌握的技术,不在朝廷匠户之列,那就没什么地位可言。 自从造作局开始发展后,工匠的地位飞速往上窜,前几年因为征渤海沈英提了干,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些工匠成了朝廷命官。 不光是在内部,像养蚕缫丝的工匠汪耀祖,现已是衢州府知府。虽然因为那地方大都养蚕缫丝,但怎么着人家也是知府啊,据说做出了政绩,马上要上调越州任职了。 还有个会烧窑的工匠刘大旺,现在也是昌南府知府,如今大周的瓷器,多半出自那里。其他工匠任地方官员的例子也有不少,现在鲜有人再提及士农工商,除士子还保持他那迷之优越外,其他人等都是一样地位。 廷议结束时,柴宗训忽地想起一事:“对了,除了朕说的种子杂交或嫁接以外,还有肥料,如今科技局既有小蒸气机,尔等可尝试以蒸气机将肥料分离,寻找相似物质代替肥料。” “也可置一温棚,棚内育各式果蔬,倘能分离肥料,便可试验何种果蔬适应何种肥料,届时精准施肥,一来避免浪费,二来也好让作物更快生长。” 科技局不同于朝堂,在这里柴宗训的话就是神谕,因为自蒸气机开始,他所说的每一个东西,画的每一个草图,都变成了现实,而且发挥着很大的作用。 却说拉希德掏空了大食皇室家底,终于将两艘铁甲舰搞到手,载着使团耀武耀威的回大食。 航线上不管是商旅或渔民,都已见过蒸气轮船,所以倒也没太在乎这两艘铁甲舰。 经过苏禄海时,一批渔民正在海中捕鱼,铁甲舰经过,马达隆隆,拉希德站在甲板上亲眼看到其中一个渔民皱眉,似在大骂轮船将鱼惊走。 “嘿,”拉希德怒到:“这些该死的贱民,竟敢咒骂本王,传令下去,加足马力,将这几艘渔船撞沉。” 一旁阿杜拉劝到:“王叔,父皇还在大食期盼着我们平安回去,何必与这些贱民一般见识?” “本王正要试试铁甲舰的威力呢,”拉希德喝到:“工匠,加足马力,速速将渔船撞沉。炮匠,随时准备开炮。” 由使者学习几天后充任的工匠随即转舵,轮船猛烈的冒着白气朝渔船撞去。 船上渔民发觉不对头,赶紧扔了渔网便划船。 可人力哪比得上机器,渔船很快被铁甲舰追上,甫一接触,渔船便成了碎片。 另一艘渔船上的渔民见情势不对,赶紧跳海。 但铁甲舰并未放过渔船,将其切成了两段。 渔民咬牙切齿的浮在海面上,看着甲板上的拉希德得意的哈哈大笑。 阿杜拉有些担心:“王叔,这都是中原的渔船,倘被中原皇帝得知,报复我大食商贾怎么办?” “这个很好解释嘛,”拉希德不以为意:“就说工匠驾船经验不足,不慎撞上,要怪只怪造作局的人没有将我们的人教会嘛,哈哈哈…” 撞沉渔船很能满足阿拉德变态的征服欲,于是一路上他见船就撞,以至于沿岸各地皆知有两艘大食铁甲舰在海中肆无忌惮撞船,偏偏又拿他没办法,只能远远的避其锋芒。 过柔佛海峡时,眼见无船可撞,拉希德竟下令朝港口开炮。将港口炸毁引发大火,损失不计其数。 炸完港口之后,拉希德扬长而去,港口官员无奈,只得将此事奏报柔佛国王。 出了柔佛海峡,正巧遇上一艘商船,拉希德仔细观察后发现并非中原商船,因为船首没有火炮,船是以风帆为动力。 商船体型可比渔船大得多,既然不是中原商船,不用担心被火炮轰炸,正好再撞上一撞,测试一下铁甲舰的威力。 两艘铁甲舰呈夹角之势朝商船冲去,商船发现不对头,赶紧拉起风帆,两边大桨伸进水中发力逃跑。 船借风势,又有船桨助力,竟将两艘铁甲舰远远的甩在后面。 拉希德歪着头想了半天:“不对,这铁甲舰怎么比帆船跑得慢?今日是何人开船?速将其召来。” 两名工匠从船舱唯唯诺诺的出来:“参见亲王殿下。” “本王且问问你们,”拉希德面色不善:“为何铁甲舰没有商船快?是否尔等操作不当?” “回亲王,这铁甲舰船速本就如此,小人等也只是正常操作。” “胡说,”拉希德喝到:“此船自江宁到松江港时,速度明显快得多,且本王这一路撞来,什么船追不上?为何到了你二人手上便如此之慢?定是你二人拿了朝廷俸禄,却没有好好学,如此本王还能指望上你们吗?” “亲王饶命,”工匠说到:“小人等的确按中原所教在操作舰船,并未有不当操作。” 拉希德哪听得这多解释:“此二人浪费国帑,将他们扔下海,若能游泳追上铁甲舰,便饶他性命。” “亲王饶命,亲王饶命…”二人连连求饶,却还是被押着扔下大海。 “换两个人开船,若还是追不上,继续丢下海。” 接到命令的工匠不敢怠慢,当即让舱底的锅炉工将炉火烧到最旺,并将蒸气机开到最大马力。 铁甲舰箭一般朝商船冲去,拉希德这才满意的坐了下来。 阿杜拉感觉有些不对,上前提醒到:“王叔,铁甲舰舰体似在轻微震动。” 拉希德感受了一下,甲板上的确在轻微跳动。 “如此巨舰全速前进,有震动不是再正常不过?无须大惊小怪。” 偏偏此时风向突转,前面商船速度减慢不少,拉希德兴奋的站起身:“撞,给本王撞沉他。” 此时两艘铁甲舰震动越来越厉害,站在甲板上脚底甚至能感觉到麻痒,阿杜拉有些慌:“王叔,要不开炮将那商船炸沉吧。” “炸沉哪有撞沉过瘾,”商船近在咫尺,拉希德喝到:“所有人,防冲撞姿势。” “轰…轰…”商船船尾和船身被两艘铁甲舰撞个正着,切成了三段,船上的人凄厉的呼叫着落入大海。 “哈哈哈…”拉希德得意的大笑,忽地脚底下猛烈的晃动,差点让他摔倒。 “怎么回事?”拉希德转头怒喝,却看到一半的船身与甲板分开飘向另一边,船头慢慢翘起,就要沉入水中。 “王叔,咱们的船折断啦。”阿杜拉惊慌大叫。 “本王的四百万金子,速命另一艘铁甲舰援救。”拉希德转头,却见另一艘船船头高高竖起,船尾已全部没入海中,周围泡沫四起,船上的人绝望的抓住身边的东西,等着和船一起下沉。 “金子,本王的八百万金子,”拉希德无能狂怒:“可恶,中原人欺骗了本王,这铁甲舰根本就不是战无不胜的。” “王叔,先保住性命要紧,”阿杜拉说到:“后面似有船队到来,咱们先离开铁甲舰,等待救援吧。” 后面果然有船队过来,走近才发现,原来是柔佛水师。 拉希德抱着块木板,眼睛一闭:“完了,完了。” “统领,就是这些大食人,炸了我们的港口,没想到他们的船却在此断成了两截。” “将这些人全部抓起来,带回陆地上问罪。” 三四八 拉希德之死 廷议完关于粮食增产的事情,柴宗训思虑着农药化肥的事情。 九年义务教育教给他的,现在也就记得一个‘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看来仍然只能指引方向,具体的细节还是得工匠来研究完成。 本已下班的董遵诲,却又匆匆进宫,柴宗训抬头问到:“何事?” “皇上,”董遵诲说到:“臣方才接到柔佛密探奏报,大食拉希德亲王驾驶铁甲舰与朱猡国商船相撞,两艘铁甲舰同时折断沉入大海。” “活该,”柴宗训淡淡到:“朕预算他一路开着舰船回大食,到达时船底正好差不多脱落,近海起码可以保住性命。哪知他竟作恶如厮,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董遵诲又说到:“皇上,拉希德曾指挥火炮炸毁柔佛港口,此时他被柔佛水师活捉关押,不知大食收到消息会作何反应,臣需不需要早做准备?” 柴宗训考虑了一会:“传旨与大食有贸易往来的商旅,近段时间须小心谨慎,航线航船仍是照旧,到达大食不得靠岸。” “皇上,”董遵诲说到:“臣还有一个担忧,倘大食报复柔佛,王师是否出海援救?倘是援救,师出何名?” 柴宗训想了想,说到:“此事须得柔佛向我求助,方好出兵。” “皇上,柔佛与中原远隔大海,待消息传到汴梁,臣恐柔佛已被大食攻占。” “江南水师海战演练的时间也不短了,该出海试试战力到底如何啦。传旨刘光义,可派一支舰队以护航为名游离柔佛海域,倘大食报复柔佛,柔佛向我求助,可先与其订立安保盟约,再以保护商旅银行为名,助柔佛拒敌。” 事实上拉希德被擒,初始柔佛王并不知道。拉希德在沿海四处作恶,早传遍柔佛国内。但因为他有火炮,柔佛惹不起,只能就此作罢。 但柔佛兵马大元-帅苏拉却不服气,早在海边做了安排,但凡拉希德敢祸害柔佛,就是拼了命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港口被炸后,柔佛水师登船追击,原以为追不上拉希德,哪知他好死不死竟最大马力驱使铁甲舰与商船相撞。 铁甲舰本就锈蚀不堪,大马力航行导致船身多个接口处被震松,再与商船相撞,不散架才有鬼。 拉希德被押回港口,一路都在破口大骂。 “尔等贱奴,可知本王是谁?本王乃大食皇帝的亲弟弟,拉希德亲王,倘被皇帝陛下得知尔等恶行,必驱使大军踏平柔佛,以报本王今日所受之屈辱。” 苏拉一个耳光扇过去:“本帅先杀了你再说。” 拉希德可是跋扈惯了的人,哪受得了这个,昂首到:“来呀,你杀本王啊。” 苏拉拔出长刀,却被副将给拉住:“大帅息怒,此人罪恶滔天,杀他恐脏了大帅的刀,还是交由国法处置吧。” 拉希德挑衅的看了苏拉一眼:“柔佛不过蕞尔小国,大食欲灭柔佛,几如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还不快放了本王,免生祸端。” 苏拉又要拔刀,副将死死的抱住他:“大帅,这不过一跳梁小丑而已,何必理他。” “大王驾到。”外间传来大呼,苏拉冷哼一声,和副将出门迎驾。 柔佛受紧邻的朱猡国影响,全国笃信佛教,国王的打扮倒像个菩萨一般。 因为地处海峡,紧扼要道,柔佛利用地理成为一个商业国家。在中原未派使者通航之前,民间也会有商船从此经过。 自从在此设立银行,签订友好盟约后,柔佛为寻求中原庇护,曾表达过愿意归附的愿望,却被柴宗训拒绝,不过柔佛王年年都会派使者到汴梁去上供。 “听说大帅抓了拉希德亲王?”刚进来柔佛王便紧张的问到。 “回大王,”苏拉执礼到:“拉希德无端炸毁我港口,臣自然要将其拿获问罪。” 柔佛王摇头到:“莫非大帅还指望大食赔偿港口不成?” 苏拉说到:“回大王,倘大食不赔,就该严惩拉希德,让所有人知道,柔佛也不是好惹的。” 柔佛王咂嘴到:“大帅不是不知道自家实力,柔佛不过弹丸之地,周围大食、朱猡、中原皆是强国,柔佛只可借地域之便,赚些关税养活社稷,岂可轻易便得罪人。” 苏拉争辩到:“大王,大食与我远隔重洋,即便劳师远征,我以逸待劳,未必便输给他。” “大食打不过,倘朱猡国再来呢?”柔佛王说到:“柔佛虽弹丸之地,却扼守海峡,不论是谁占有此地,在海上贸易将大占优势,朱猡一直对我虎视眈眈,大帅不是不知道。” “之所以朱猡一直没动手,乃是因为顾忌大食。如今大帅抓了大食皇帝的亲弟弟,不是正好给了大食开战的理由?即便大食攻不下来,朱猡必会随后跟进,它与柔佛的距离,可要近得多。” 柔佛王一番分析,让苏拉冷静下来。但拉希德无端炸了港口,倘就此放过,实在让他心有不甘。 “大王的意思,莫非就此放了拉希德?” 柔佛王摇头到:“请神容易送神难,即便放了拉希德,以他这乖张的性子,将来也必会报复柔佛。” “究竟该如何,请大王示下。”苏拉虽是不甘,但实力摆在这儿,柔佛的确不如大食,更何况还有朱猡环伺。 柔佛王说到:“拉希德这一路撞坏了不少中原渔船,不如将其押送中原治罪吧。” “妙,”苏拉赞到:“大王此招甚妙,拉希德杀了中原渔民,中原朝廷必不会放过他,中原国力强过大食太多,大食必不敢报复。柔佛帮中原抓了拉希德,倘大食前来寻衅,中原也不会袖手旁观。” 柔佛王这才露出笑容:“这一趟便由你亲自押送拉希德前往中原吧,倘能在朝中活动活动,说通中原皇帝接受柔佛内附,便再好不过。” 苏拉说到:“大王,柔佛虽小,在这里自在为王不好么?为何大王三番五次寻求内附中原?” 柔佛王淡淡一笑:“中原乃礼仪之邦,一向善待邻国。即便本王请求内附,也不过向中原皇帝称臣而已,中原不会派兵占据柔佛,我并无实际损失,却能得到中原坚船利炮的庇护,何乐而不为?” 做大王的如此想得开,做臣子的还有什么好说,苏拉执礼到:“大王,臣准备一下便出发,这趟出使,臣必不辱使命,达成大王心愿。” 文德殿大学士礼部侍郎吕端会见了柔佛使团,使者苏拉表达了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心愿,吕端也请苏拉转达对柔佛王的祝福。 随后吕端与苏拉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了会谈,巩固了双方友谊,并就双方感兴趣的贸易事项进行了深入探讨,达成了多项合作共识。 会谈之后,柔方向我方移交了在南海制造多起暴力事件,导致我渔民多人死亡,多艘渔船被毁的罪魁拉希德以及从犯阿杜拉。吕端将两名罪犯投入大狱,等待有司定罪,并将此事呈奏与皇上。 柴宗训收到奏报,这才得知拉希德不仅炸毁柔佛港,还撞了不少中原渔民,他怒到:“立即将拉希德押赴穗都港问斩,并昭告天下。” 身旁的董遵诲一怔:“皇上,拉希德可是大食皇帝的亲弟弟,倘将其问斩,是否会影响两国贸易往来?” “为了贸易,便能失国体,不顾百姓死活了吗?”柴宗训说到:“还有地方官员,渔民被欺辱,为何不上奏?” “回皇上,”董遵诲解释到:“臣听说地方官员曾有告示,命渔民不得出远海。那些渔民偷跑到苏禄、柔佛近海捕鱼,已大大超出官员管辖范围。渔民不听命在先,所以官员便未曾奏报。” “胡说,”柴宗训说到:“自古以来东南的海域皆属我中原所有,我百姓在自家海域捕鱼,又何罪之有,为何无端遭此厄运?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将渔民所属地方官员一并拿获问罪。” 此时作为刑部尚书的慕容德丰进殿:“皇上,拉希德一直吵着要见驾。” 柴宗训起身到:“走吧,朕去见他一面,让他死个明白。” 拉希德一见到柴宗训,便嘶吼到:“姓苏的,你诓骗本王八百万黄金,本王不会放过你的。” 慕容德丰喝到:“放肆,见到我中原皇帝,还不跪下行礼。” 拉希德愕然的看着柴宗训:“你是中原皇帝?” 柴宗训淡淡到:“拉希德,铁甲舰是你自己偏要买的,朕也曾多次劝你,你却一意孤行,这便怨不得朕。倒是你仗着买到铁甲舰,横行我南海,撞我渔船,杀我渔民,其罪滔天,朕必杀你,以慰枉死渔民在天之灵。” 眼前的苏公子竟然是中原皇帝,说再多也没用,拉希德赶紧跪下求饶:“皇帝陛下,原谅我有眼不识泰山,看在我给中原送了八百万金子的份上,饶过我这一次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以人质威胁朕时可曾想到有今日?”柴宗训淡淡到:“你还想有下次?这次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拉希德转而变了脸色:“你若杀了本王,皇兄必为本王报仇,举大兵征伐中原。” 柴宗训懒得和他多说:“即刻押赴穗都斩首。” 三四九 开战 大批官员看到拉希德被押上囚车送往穗都,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经过数年经营,现在大食和中原的贸易往来数额不小,倘因为几个渔民的性命而导致两国断了贸易,那将是天大的损失。 一向负责管理与各国关系的礼部众臣,比其他官员更要着急,眼见着衙门里群情激昂,不愿管事的尚书贾龟图不得不出面去沟通吕端,让他上书劝皇上不要杀拉希德。 “吕大人,你如今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社稷即将遭受危难,为何却不发一言?” 吕端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推脱到:“皇上乾纲独断,此事为皇上钦点,下官又能说什么?” 贾龟图说到:“如今一艘轮船航行大食一圈,获利不下数十万,且我中原商贾多有逗留大食者,倘大食报复,拿获我商贾,毁我航线,奈何?” “大食敢尔,”吕端说到:“就凭他那些弓箭木戈,如何与我坚船利炮匹敌?” 贾龟图大为不满:“吕大人,我中原向为礼仪之邦,大人却如何这般恃强凌弱?” “恃强凌弱?”吕端淡淡到:“敢问贾大人,铁甲舰和渔船,谁为强,谁为弱?” 贾龟图一时怔住,良久才悻悻到:“吕大人既不肯上书,本官亲自前往大殿劝谏。” 担心自己人微言轻,贾龟图拉了一帮同僚一同上殿。 柴宗训非常不满:“卿等竟为一个杀人凶手说好话?” “回皇上,”贾龟图说到:“拉希德死不足惜,但臣恐大食由此报复,皇上数年苦心经营的航线毁于一旦。” 柴宗训冷哼一声:“倘贸易中断,我中原虽有损失,大食的损失也不会下于中原。” “皇上,”贾龟图仍是劝到:“皇上若是体恤死去的渔民亡魂,可多发放抚恤金,实在无必要为这些渔民轻启战端。” 柴宗训看着贾龟图:“贾卿家,倘被大食人杀害的是你的兄弟子侄,你还会如是说吗?” 贾龟图迟疑一下:“皇上,逝者已矣,倘为了死去的兄弟子侄报仇,而让更多的人丢掉性命,这仇不报也罢。” “一次原谅,倘下次对手得寸进尺,杀到港口来呢?”柴宗训追问到:“贾卿家是否还要继续忍让?” “这…”贾龟图不知如何作答。 柴宗训起身到:“拉希德死不足惜,朕就是要借他的命昭告四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四方胡虏,凡有敢犯我炎夏者,朕必讨回公道。” 贾龟图辩解了一句:“皇上,拉希德并未率兵犯我疆界。” “难道一定要等到敌人进犯疆界才还手吗?”柴宗训说到:“如今我大周商旅遍及四海,朕要借拉希德的命告诉他们,无论走到何处,若不遵从当地法纪风俗,即便对方惧我中原不敢治罪,朕也必将严惩。” “然我子民若遵从法纪风俗,却仍遭加害,无论是否远隔重洋,朕必兴兵讨之。” 一群人无话可说,却见慕容德丰急匆匆赶到殿上:“皇上,这拉希德原为柔佛所擒,却押送我中原治罪,且臣听说柔佛使臣到达汴梁后便四出活动,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贾龟图赶紧附和一句:“请吾皇三思。” “三思?”柴宗训淡淡到:“贾卿家,若说慕容兄不知柔佛此举用意,莫非你这与柔佛接触最多的礼部尚书也不知?” 贾龟图低头不做声,柴宗训继续说到:“拉希德炸毁柔佛港口,柔佛大军将其擒获后,慑于大食国力不敢将其治罪,只好借助中原。至于柔佛使臣四处活动,不过为臣属大周寻求庇护而已。” “贾卿家,你可告知使臣,朕已调遣江南水师舰队前往柔佛海,令其无须担忧。至于归附之事,朕以前不愿答应,现在仍不会答应。不过可命其与中原签订安保盟约,由中原派遣教官助其训练军队发展军械壮大自身。” 虽然杀拉希德看上去有些鲁莽,不过皇上似乎早有打算,贾龟图执礼到:“臣遵旨。” 拉希德和阿杜拉被处以极刑,人头悬挂于港口许久。来往各大港口的的人,近些天发现港口多了个石柱,旁边还有差役守护,不过却并不阻止人们上前。有识字的念到: 诏谕天下臣民:凡我大周籍户,出往四海,须得遵从当地法纪风俗,若有违者必严惩;倘遵从当地法纪风俗仍被暗害者,可至当地银行求助,或回朝奏之,天涯海角,王师必往伐之,为我臣民讨回公道。 虽然请求内附再次失败,好在中原派了一都人马,前往柔佛指导训练新军,也算是有些安全感,苏拉满意的回了柔佛。 铁骑军前锋营统领刘廷带着舰队到达柔佛海,各式船只来往频繁,竟多过穗都港。 这里扼守着中原前往西方海域的要道,即便不卖货,设个关卡收税,也能富可敌国。 水师舰船围着柔佛半岛转了一圈,除了商船外,倒还真没发现什么危险。 不过来的时日尚短,倘大食要报复,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苏拉回到柔佛,亲自押送着酒肉上船劳军,感谢铁骑军对柔佛的保护。 俩人正在船上把酒言欢,岸上旗帜舞动,侍从提醒到:“大帅,港口有紧急军情奏报。” 难不成大食打来了?应该没这么快吧。 苏拉只得起身到:“刘统领自便,本帅去去就来。” 还未到岸上,传令的兵士就急忙大呼到:“大帅,朱猡国十万大军借道暹罗攀牙港登陆,正从北方推进,守军毫无还手之力,朱猡军已打到淡马鲁城下,倘突破城防,柔佛危矣啊。” “什么?”苏拉跳到岸上:“朱猡为何无端对我开战?” 兵士说到:“朱猡扬言为先前沉没的商船复仇。” “商船是拉希德撞毁的,与柔佛何干?” “商船在柔佛外海沉没,朱猡要求在柔佛驻军保护商船,被陛下拒绝,所以便举大军来侵,陛下请大帅速速回去商议对策。” 柔佛虽然富庶,但毕竟小岛,即便苏拉回去,也无法抵御朱猡十万大军。 苏拉想了想:“本帅回去又有何对策?不如趁此时请中原大军前往襄助。” 兵士说到:“陛下正有此意,请大帅速去请刘统领。” 此时刘廷却有些为难:“大帅,末将这水师常年只在水上练兵,虽登陆是有练过,但柔佛地形复杂,且船上火炮并不能拆卸到岸上,战力恐怕大打折扣。若要抵御朱猡大军,还得请大帅向朝廷求援,派步军前来应战。” 大食距离柔佛遥远,要打也只能在海上,所以刘廷倒是很认真的在柔佛沿海巡逻,但谁能想到朱猡竟突然杀了出来,且是借道邻国,从陆地来攻。 苏拉急切到:“刘统领,中原和柔佛隔着大海,倘本帅再次回到中原求援,来回需要数月时间,到时只怕柔佛已经亡啦。倘柔佛被朱猡占领,中原在此地的银行、商号等恐全部毁于战火。” 刘廷本是个急性子,求战欲望也很强烈,但还没失去理智到让水师上岸去丛林和朱猡十万大军作战。思虑半晌,他问到:“大帅,那什么暹罗攀牙港距离此地多远?” 苏拉说到:“沿海岸线北上,便能找到攀牙港。” “好,”刘廷说到:“大帅可回淡马鲁拒敌,末将率水师北上,强攻攀牙港,切断朱猡军补给线。只要粮草一断,朱猡军必定大乱,届时便不攻自破,只是这淡马鲁,还请大帅一定要守住。” “多谢刘统领,”苏拉说到:“统领放心,但凡本帅有一口气在,绝对不放朱猡一兵一卒过境淡马鲁。” 议定对策之后,刘廷一面派快传飞报朝廷,一面全速向攀牙港前进。 海岸线先前巡逻时到过,江南水师轻车熟路便过了柔佛海岸,继续前行时,前面数里几十艘小木船挡住去路。 副将上前到:“统领,前方暹罗水师阻断去路。” 刘廷起身看了看:“鸣炮示警,倘仍不让路,就给本统领击沉了他。” 副将劝了一句:“统领,这会不会影响暹罗与朝廷的关系?” 刘廷说到:“暹罗助纣为虐,借道朱猡入侵柔佛,本就该教训教训,你只管开炮,朝廷怪责下来,本统领担着就是。” 既然有这话,那还怕什么,一轮炮火下去,暹罗水师那些临时征调而来的小渔船纷纷作鸟兽散。 一路再无抵挡到达攀牙港,果见上千战船泊于港口,远处还有运粮船队正驶来。 “左营听令,迅速开炮,将朱猡战船炸毁。” “右营前往围困朱猡辎重船,缴获辎重为我所用。” “中军暂且停下,随时预备接应。” 舰队一分为三,港口朱猡守军挥舞着长矛张牙舞爪,船上一炮过去,所有朱猡士卒纷纷抱头鼠窜。 水师兵士跳上朱猡舰船挨个放火,有兵士觉得烧了可惜:“能不能拖回去为我所用?” “就这船的硬度,连个火炮都装不了,留着有什么用?” 辎重船则更惨,跑是跑不过,打也打不赢,过程无须赘述,只能乖乖投降。 三五〇 大理 幽州至江南的运河凿通,冰城到幽州的铁路又要开建,此时却收到刘廷急报,朱猡大军入侵柔佛。 倘柔佛被朱猡占领,将严重威胁大周航运安全,且中原与西海各国的贸易将要看朱猡脸色。 这一次朝臣的意见出奇一致:“皇上,柔佛一向与我中原为善,且境内多中原商贾,更有大周海外银行,请皇上速下旨发兵援救,勿使多年积累毁于一旦。” 柴宗训仔细分析了一下奏报,开口到:“刘廷所率虽是水师,但有火炮步枪助力,打赢朱猡问题不大,众卿无须担忧。” 曹彬出班到:“皇上,刘统领所率虽是精锐水师,然据奏报柔佛北面多丘陵,十分不利大军作战,臣已命控鹤军严阵以待,皇上但有旨意,全军便自穗都港上船,前往援救柔佛。” 出于贸易需要,柴宗训先前曾恶补一番历史地理知识,知道所谓的朱猡国就是现在的猪头三国,一个一言不合就尬舞的地方,能成多大气候? “曹卿安坐,”柴宗训淡淡到:“朕相信刘廷能击退朱猡大军。即便不敌,届时再发兵将朱猡夺回来不迟。” 曹彬说到:“皇上,朱猡可是有十万大军,刘统领麾下不过一万水师而已,如趁两军胶着时援救,其难度将远小于重新从朱猡大军手上夺回柔佛。” 柴宗训无法与曹彬解释朱猡人的尿性,只得说到:“曹卿,朕与你约定个日子吧,就以十日为限,倘十日内接到捷报,自是皆大欢喜;倘十日内没有捷报传回,卿可率控鹤军尽快赶往穗都港,出海援救。” 大军开拔也需要些时日准备,十日为限倒也不为过,曹彬回去之后便命各军准备,只待十日之期一道,便大军开拔。 哪知根本不用十日,等到第八天的时候,城内就有大呼:“柔佛大捷,柔佛大捷,刘统领一万精锐大破十万朱猡军,柔佛大捷…” “刘统领率江南水师,俘获朱猡辎重船,并尽毁朱猡战船,令朱猡军心大乱,柔佛兵马大元-帅苏拉趁机率军反击,朱猡大败,已退往暹罗境内,无力南侵。” 众臣一道进宫准备贺喜,却被纪王柴熙谨挡驾:“皇上已命本王监国,文德殿大学士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张齐贤为汴梁留守,圣驾前往沈州城主持铁路开工仪式去了。” 铁路段所经过的地方,有辽之东都和中都,且与上都相近,沿途均有官道,只须沿着官道铺设铁轨便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正适合铁路运输。 建造这铁路唯一的难度便是架设桥梁,柴宗训已指导科技局以钢筋水泥造混凝土,并在大河之中以围堰造桥墩,现在科技局正试验混凝土强度,以及围堰造法。 已经有了两次大工程的成功经验,这次铁路虽是新事物,但工部和科技局、都察院操作起来已经驾轻就熟。 整个工程由工部进行招标,科技局提供技术支持,都察院既督工工程质量,也督工分包用工情况。 仪式完成之后,铁路正式开工,柴宗训也一如之前,要微服暗访一番。 虽胸有成竹,但毕竟是打仗,柴宗训担心着柔佛的战事,便从沈州城一路南下,暗访后可径回汴梁。 一路走到榆关段,柴宗训发觉一群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人在工地上。 穗都和汴梁街头也没少见黑人,但像这样成群结队修铁路,柴宗训倒有些奇异:“这些人怎知我中原要修铁路?” 董遵诲说到:“公子,这些昆仑奴与汴梁城中经商的人不是来自一个地方。” 昆仑奴这个词柴宗训倒听说过,但具体指什么,还真没研究过。 “他们来自哪里?” “回公子,这些人是大食商人贩卖来的。” “贩卖?” “是的,自唐时起,便有大食商人贩卖昆仑奴,因其个个体壮如牛,性情温顺,踏实耿直,所以许多豪门贵族抢着要。” 董遵诲接着说到:“后来中原战乱,商道被毁,便再也难寻昆仑奴踪迹。现在皇上开通四海航线,所以又有成批的昆仑奴被卖到中原。公子眼前的这些昆仑奴,便是宋王四弟赵匡美家的。” 柴宗训微微皱眉:“朕好像记得,这一段的承包商也是赵匡美?” “是的,”董遵诲说到:“自皇上开通航线后,赵匡美便辞了差事,专一经商起来,其手下至少有三千昆仑奴。先前开凿运河时,其中也有一段被赵匡美承包,因干活的昆仑奴都是他家买断的奴才,所以赚了个盆满钵满。” 柴宗训思虑一阵:“只要工程招标时程序正常,工程质量有保证,赚多少钱本公子倒不在意,只是这广蓄昆仑奴,倒是个隐患。” 董遵诲说到:“公子放心,亲军司一直有密探盯着,索性赵匡美蓄如此之多的昆仑奴,只为包揽工程赚取,并无异心。” 资本主义萌芽,农工商平等,现代化的银行,依然不能抹平人与人的等级差距。 到达幽州时,柴宗训接到刘廷大胜的奏折,除下旨嘉奖外,命其仍旧游离柔佛海,护卫航道安全。 幽州城的建设一如现代都市,宽阔的混凝土马路,宏伟的宫室,各部衙门均以水泥制造,装修依旧是炎夏历来风格,看上去古朴而庄重。 杨业和曹翰已在此督工多日,许久未见到柴宗训,自然是要多亲近亲近。柴宗训也正好趁此机会在城内四处走走看看,对不合心意的建设提出修改意见。 这么走走停停,回到汴梁时已过了数月,还未歇口气,礼部尚书贾龟图便匆匆进宫:“皇上,大理国皇帝段素顺率使团已到达汴梁多日,恳求见驾。” 说到大理国,其实和吐蕃一样,是柴宗训的远期收归目标,毕竟那个地方自然条件太差,以现在的科技,收归之后除了龌龊不断,暂时并没有什么实质好处。 自柴宗训登基以来,大理国不时会派使者前来表示通好,也有商旅往来两地,除此之外并无更多来往。 柴宗训问到:“贾卿家,那段素顺突然亲自来访,可有何事?” 贾龟图对到:“回皇上,臣也觉得奇怪,大理虽与中原交好,但皇帝亲自来访,这在四夷来说尚属首次。臣屡次相问,段素顺却只说仰慕中原文化,愿与中原通好,所以亲自为使前来。” 柴宗训稍作思虑:“他就不怕朕将其扣押为质,索要好处?” “回皇上,”贾龟图又对到:“臣也曾试探过,那段素顺似乎并不在意此事。” “那倒奇了,”柴宗训想了想:“传旨,明日早间会见大理皇帝段素顺。” 这时候的大理国,倒真与《射雕英雄传》描写的差不多,因为笃信佛教,皇帝晚年都会出家。当然,一阳指和六脉神剑的没有的。 翌日,柴宗训端坐大殿,段素顺率着一干臣子依礼而入。 到得大殿后,段素顺忽地跪下:“臣段素顺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中原群臣讶异不已,柴宗训连忙站起来:“中原与大理本是友好邻邦,朕与阁下均是皇帝,阁下无须对朕行此大礼。” 段素顺抬起头来,大呼到:“皇上,先时大理本为炎夏国土,尔后为蛮夷所侵,段氏先祖原为炎夏子孙,自当驱逐蛮夷,恢复炎夏。只是后来中原四分五裂,段氏只好暂时自立,替皇上守护大理。如今天下一统,正是大理归顺中原之时,恳请皇上受纳。” 此时的大理疆域,可不仅仅只是彩云之南一省大小,其还包括了夜郎西南,蜀中西南,以及真腊、安南、以及蒲甘的部分地区,虽然土地贫瘠,但疆域却很大。 柴宗训一统天下已多年,一直与大理相安无事,如今无缘无故来投,其中必有蹊跷。 “阁下快快平身,”柴宗训开口到:“大理虽原属炎夏,然百姓心属段氏多年,朕之大周愿与大理互为兄弟之国,朕与阁下平起平坐。” 段素顺却并不起身:“皇上折煞臣了,当日段氏先祖僭越,便已是大逆不道,臣安敢与皇上论兄弟?只求皇上受纳大理归顺,臣便无憾了。” 柴宗训微微皱眉:“阁下,非是朕不愿受纳大理,只是四海诸夷,个个皆口称归顺,朕岂能厚此薄彼?” 段素顺有些着急:“皇上,大理岂与诸夷相比?诸夷皆在四海之外,大理本为炎夏王土,且在中原环抱之中,此时归顺,正当其时。” 柴宗训不想与段素顺兜圈子:“阁下,中原与大理向来友好,朕也并无吞并之意,阁下为何突然率众来投?倘不说清楚,朕是万万不敢受纳。” 段素顺怏怏到:“皇上,虽中原与大理向来友好,然段氏德薄,如今大理国内叛乱四起,民不聊生,朝政一日不如一日,人心皆向着中原,既如此,臣不如率众来投,倒算是一条明路。” 大理国本是各种夷民混居,自立国以来一直叛乱不断,倘因为此便率众来投,柴宗训自是不信:“恐不止于此吧。” 段素顺有些绷不住了:“皇上,大理遭朱猡大军入侵,倘皇上不发王师援救,大理恐为朱猡所占。” 三五一 构建西海秩序 原来朱猡国最西端与蒲甘接壤,此时的蒲甘土地上,生活着多个部落,但并未形成国家。 攻打柔佛的败军,从暹罗退往蒲甘,打不过中原的坚船利炮,干蒲甘的部落还是没问题的,于是顺手便将蒲甘占领。 此时的朱猡朝廷才知道,原来攻打柔佛不一定非要走水路,如果暹罗配合,可以陆路经蒲甘转暹罗进入柔佛境内。说起来有些绕,不是因为没去过么。 知道这条路径的朱猡增兵蒲甘,不过没继续攻打柔佛,而是转向攻打与蒲甘接壤的大理国。 大理虽为国,比先前南诏时要强盛点,但毕竟土地贫瘠,地域又极偏,朝廷一直比较穷。加上境内生活着各种夷民,动不动就来点暴乱,让大理朝廷疲于奔命。现在朱猡大军突然来攻,哪里还顶得住? 朱猡虽然动不动就尬舞,但大理国境内夷民不齐心,且朱猡大军人数优势,大理一路望风而降,不几日就被人打到都城,若非地理实在太烂,恐此时早被朱猡给灭了。 大理皇帝段素顺见情形不对,与其等着亡国,不如归顺中原,至少也能捞个封侯吧。 柴宗训并未直接答应段素顺,而是让其先回馆驿暂歇,待廷议之后再给答复。 段素顺走后,礼部尚书贾龟图率先说到:“皇上,大理国本为贫瘠之地,现又陷入战乱。先前富庶的柔佛欲奉我朝为宗主,皇上都没答应,何不一口回绝段氏?” 欲出兵柔佛的曹彬也说到:“皇上,大理国贫瘠,先前我朝甚至连密探都未派遣,此时又何必理他?倘朱猡占据大理,大理与蜀中有沫水天险,只须在夜郎和岭南关隘处派出守军,便可阻朱猡窥伺中原。” 柴宗训自然是想一举收归大理国的,曹彬的奏对让他略有些失望。 “皇上,臣有一计,”一向不关心军政的赵德昭出班奏到:“朱猡虽目下摧枯拉朽,但毕竟距离大理国路途遥远,皇上可下旨段素顺拼命顶住朱猡攻势,随后双方必会进入消耗战,待两方都筋疲力尽,此时王师从天而降,正好不费吹灰之力收归大理,驱逐朱猡。” “不可,”吕端出列到:“皇上,大理国原本贫瘠,倘与朱猡拼消耗,虽有助于王师收归,然其时必是民心凋敝,不会臣服于中原。皇上若要收归大理国,此时出兵正是时候。” 柴宗训听了一会廷议,都不太合心意,转头望向一直低头沉思的慕容德丰。 收归大理国只是一道圣旨的事情,但收归之后怎么让大理稳定下来,倒需要好好考虑。 “皇上,”赵德昭驳斥吕端:“即便大理国民心凋敝,如今中原大发展,正是缺劳动力的时候,可仿辽东将大理国人口进行迁入,如此以来方便司牧,也为中原提供更多劳动力,实是一举两得。” 吕端又反驳到:“皇上不可,辽东之民可尽迁入中原,只因北方常年冰雪覆盖,人迹罕至,而大理与蒲甘接壤,朱猡此次即便兵败,也并不会甘心,若无人镇守,岂非白白为朱猡所得?” 赵德昭很不满:“吕大人,大理国接壤蒲甘朱猡,辽东不也同契丹和高句丽接壤吗?吕大人故意视而不见,恐是有不轨之心吧。” 吕端淡淡到:“本官一片赤诚只为社稷,请皇上明察。” 耶律隆绪登基之后便将国号改回契丹,现在到处都在传他是柴宗训和萧太后的儿子,虽然消息不能坐实,但契丹的确全面收缩,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 柴宗训在哲里木城和红山口开通了互市,契丹牧民可用牛羊等牲畜换取日常所需,再也不用打仗,两国百姓都松了一口气。 “你怕是为高句丽社稷吧,”契丹不能利用,但高句丽才来寇过边,赵德昭说到:“谁都知道你曾出使高句丽,后来高句丽劫掠边境,你反为其说好话,你安的什么心?如今杨经略在辽东屯田,倘高句丽再次来劫,看你还说不说北境常年冰雪覆盖,人迹罕至。” 赵德昭是抓住一切机会打击吕端,不过吕端倒很淡定:“杨大人早有防备,这倒不用赵行长操心。” “皇上,”慕容德丰出班打断俩人争论:“臣有本奏。” 柴宗训说到:“慕容兄有何方策,快快道来。” “回皇上,”慕容德丰先出结论:“臣以为,朝廷不仅要出兵,有可能的话,最好皇上御驾亲征。” “皇上承接汉唐,大理虽本为炎夏王土,但地处偏远,先前王师力有不逮,以至被夷民趁机窃取。如今我中原国富兵强,收归大理正当其时。再者,大理夷民不识礼仪道德,不服王化,皇上御驾亲征,正可令其归心。” “从地域上来说,大理接壤蒲甘,又近柔佛,我中原物产出西海必经柔佛海峡。皇上欲以德化天下,不欲将柔佛收归中原,正可收归大理和蒲甘,收服夷民为军,在此屯田,策应柔佛海峡安全,保我商道航道万全。” “除此之外,夜郎出大理,经蒲甘进入朱猡到达大食,唐时曾有一条茶马商道,与大庾道一样,因唐末战乱而废弃,如今中原强盛,正可重开此商道,如此中原物产西海贸易,除航道外又多了条陆路。商旅多一条选择,沿途百姓也正可获利,何乐而不为?” 柴宗训拍手到:“妙,妙,如此说来,朕还非御驾亲征不可了。” “皇上不可。”赵德昭大呼到:“慕容大人,大理烟瘴横行,更有毒物猛兽出没,你谏言皇上亲征,究竟是何居心?” 看到他这样子,柴宗训真想驳斥一句,赵德昭,你的眼睛就能看到脚面上,你所谓的坐收渔翁之利,不过是急功近利;而慕容德丰的眼光,已经放到了二十年之外。 “皇上,”慕容德丰根本不理会赵德昭,只是说到:“臣还有本奏。” “慕容兄且奏来。” “臣以为,大军推进之时,可征发民夫铺设一条荆南至大理国的混凝土官道,后期再将这条官道修建至蒲甘,乃至直通柔佛。如此商贸往来,大军推进,粮草运送,都将更方便。” “臣反对,”赵德昭再次呼到:“皇上,荆南至朗州沿途皆是崇山峻岭,开辟官道艰险无比,工程造价恐百年内都难收回成本。况目下水泥产量有限,更该将扬州、越州等商贾云集的地方官道换成混凝土路,如此更方便商贸往来。” 慕容德丰淡淡一笑:“赵行长,倘江南吴越等地官道全换成混凝土路,对商旅来说自是大大欢迎,可这些地方商旅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是依附商旅生存的转运、推车、提供饭食茶水的老百姓。” “官道换成混凝土路,三天的路程节省为一天,商贾再也不需要转运,沿途不必投栈暂歇,那这些老百姓赵行长将如何安置?” “正好可以转移其他地方参与工程建设啊。” “每一项国策出台,必须照拂到大多数老百姓的利益,方能安心推行下去。对于这两地的老百姓来说,原本在家门口就能生活得不错,却因为一项国策要背井离乡,前途难测,那老百姓能答应吗?” 这句话简直说到柴宗训心坎儿里,不论什么国策,惠民是第一要务。 慕容德丰接着说到:“铺设茶马商道,看似的确劳民伤财要亏本,可这条商道策应着柔佛海峡安全,柔佛海峡对目前大周有多重要,赵行长不会不知吧。” 赵德昭驳到:“朝廷本已有坚船利炮,策应柔佛海峡万全,再建茶马商道,岂非多此一举?” “非也,”慕容德丰解释到:“如今西北潘太尉连年用兵,已攻下西域大半,但在吐蕃却很难寸进。吐蕃本与大理国接壤,若我屯军边境处,与潘太尉两相夹击,如此吐蕃故土便唾手可得。” “倘能收归吐蕃,其地西南两面皆是高达万仞的绝壁,常年冰雪覆盖,有此天险,我西方边境将再无忧矣。” 赵德昭还想反驳,但张开嘴不知道说什么。慕容德丰说的这些,都在他的认知之外,想驳却无可辩驳。 柴宗训顺势问到:“众卿可还有不同意见?” “皇上,”吕端说到:“臣以为,慕容郡公方略甚为妥当,若依此方略而行,可保西南百年无忧。” 柴宗训满意的点点头,扫视一眼群臣:“谁还有话说?” “皇上,”曹彬出班到:“臣愿率军,随皇上出征大理。” 此次出战,迫击炮打弓箭,步枪对长矛,结局已能预料,重要的是让夷民归心,曹彬向来军纪严明,由控鹤军出征自是再好不过。 “好,”柴宗训说到:“曹彬听旨,朕命你为征南大元-帅,统率麾下控鹤军,随朕收归大理。” “此次出征,因路途遥远,尚不知归期,仍命纪王监国,张齐贤为汴梁留守,赐金锏慕容德丰,赐吕端尚方宝剑,倘有不轨,可先斩后奏。” 三五二 尬舞兵败 曹彬率领控鹤军,抬着圣驾兵分两路,一路从荆南溯江而上,自夜郎进入大理国;另一路经朗州自象郡进入大理国。 大军所到之处满是崇山峻岭,虽不像传言那般毒蛇猛兽出没,但因气候潮湿,倒真真是烟瘴弥漫。 幸好此次出征,没想过操小路快速行军之类的,因为即使是大路边不远处,就有许多猎人布下的陷阱。倘若走不知名的小路,会遇上什么还真难说。 曹彬亲率大军翻过乌蒙山,进入汉时所置朱提郡,目光所及之处,仍是崇山峻岭,少有人家。不过此处自然风光甚是绚丽,且满山都是野果兽类果腹,虽山路难行,如此风光倒也让大军轻松不少。 过了朱提郡穿过蜀中一段路程便是姚州,此处紧邻蜀中,倒比朱提郡要富庶不少。前方就是大理国都城,大理与朱猡两军正在大战,而姚州却一丝紧张情绪都没有。 此地少有汉民,且地处交界,一时属汉,一时属夷,当地百姓早就无所谓了,反正不管是哪个朝廷派官员下来,向他交税就是了,管他是夷还是汉。 此时姚州城防军早已调往大理前线,只有个管民官,据说是什么纳西部落的酋长,名叫阿良,带着几个差役前来迎接大军。 段素顺派了手下右丞范永忠为向导,向阿良解释了一下。得知大理已归顺中原,阿良倒也没太惊讶,只是恭敬的将曹彬迎入城中。 大理城守将段子标听说皇帝御驾亲征,王师已到达姚州,急忙从前线赶了过来。 才入营,段子标便跪了下来:“太尉,圣驾在何处?可否由末将先见驾?” 曹彬淡淡到:“圣驾岂是你说见便能见的,还是说说大理城情况如何吧。” 段子标一副苦哈哈的样子:“太尉,大理城内粮草、军械最多只能支撑五七日,请太尉速发王师入城援救,若是大理城被攻克,想要再夺回来,可就难啦。” 从姚州进大理城,至少需要三日,曹彬不敢迟疑:“既如此,本帅即刻命大军开拔。” 段子标跟着曹彬一起视察军营,虽王师士卒个个看着都似百战之士,但军营数量却不像段子标想象的那样多。 “敢问太尉,此次王师奔赴数千里援救大理,共有多少大军?” “控鹤军总数八万,本帅率一半兵力自夜郎入大理,副将崔彦进率剩余兵力由百越入援,一路而来,有一万兵力筑路并策应粮草安全,本帅麾下现有三万兵力。” “三万?”段子标略有失望:“大帅,朱猡加上蒲甘联军,总数不下二十万,王师长途奔袭早已疲惫不堪,三万如何敌得过二十万?” 曹彬淡淡到:“你嫌三万少,本帅却觉得三万太多。” 段子标四处看了看:“听说王师火炮无可匹敌,末将却并未见到,莫非真如外间传言,火炮虽威力巨大,但却笨重无比,只能守城,无法机动?” “火炮的确不适应在这群山间使用,”曹彬说到:“此次援救时间太急,所以本帅并未带来。” 段子标的心沉到谷底,说是御驾亲征,却不给机会见驾。倘中原嫌弃大理贫瘠不愿来救,那就直说呗,何必派这几万士卒应景? 曹彬根本不管段子标是怎么想的,只跨上战马指向大理城:“出发。” 虽然皇上有过交代,他看过一部典籍,上面记载朱猡兵士并不善战,但毕竟是两军对垒,曹彬非常谨慎。 大军尚未登上城墙,便看到城外浓烟滚滚,曹彬急忙拔剑,却被段子标拦住:“太尉勿忧,此是朱猡兵士在城外烧烤野味散发出的浓烟。” 曹彬收了剑,登上城头定睛望去,城外山谷便是朱猡大军军营,此时营中正冒出滚滚浓烟,甚至还有不少兵士就在城下烧烤。 一群朱猡士卒手上拿着野味,扭动着腰肢,一旁的同伴放声大笑,随即加入队伍,一起在城下扭动起来。 这么一扭吧,更多的朱猡士卒加入,一时竟有数千人在城下跳起舞来。 曹彬以为这是什么请神的仪式,忙问段子标:“此是为何?” 段子标说到:“这些朱猡军就是这样,除攻城外,其余时候弄不好就是几千人在军营外空旷地跳起来,末将也不知是为何。” 曹彬长子曹粲上前到:“父帅,似朱猡军这般装疯卖傻,根本无需浪费炮弹,孩儿愿率前锋营出击,生擒朱猡统帅献于帐下。” 曹彬生恐此是朱猡的诱敌之计,仔细观察一番,却见朱猡兵士跳累之后便就地而坐,大口大口的撕扯着烤肉,似乎根本不在意城中是否来了援军,或者说根本不知道城中有援军。 这样的军队简直闻所未闻,这能打胜仗?还将大理差点灭国? “父帅,”曹粲又说到:“孩儿观察许久,此并非诱敌,原是朱猡军纪便如此。” “好,”曹彬说到:“吾儿既如此有把握,本帅便命你率一万精兵出战,本帅在城上亲自为你擂鼓。” 城门突然大开,远处朱猡士卒疑惑的起身,曹粲长枪一指:“弟兄们,随我冲啊。” 大军潮水一般从城内涌出,城墙上曹彬猛力击鼓,将士们士气高涨,呼喝着朝朱猡军冲去。 朱猡军士反应过来,丢掉手上的烤肉拔腿就跑。 此时呈现在段子标面前的是一副奇景,漫山遍野都是逃命的朱猡军士,曹粲率兵在后面拼命的追。 营中朱猡军不知外面发生什么事,赶紧出营跟着一起跑,于是曹粲一万大军追着朱猡十万大军四处跑,跑不过的那就不好意思,找老阎报道吧。 曹粲初生牛犊不畏虎,管你跑不跑,管你什么穷寇莫追,管你有没有埋伏,反正一路追杀就是了。 自大理城外开始,漫山遍野皆是朱猡军士尸体,数处山谷被鲜血染红。一直追到东山山脚,翻过山便是白岩城,城中尚有十数万朱猡大军,此时天色已逐渐暗了下来,曹粲才下令停止追击。 段子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路势如破竹的朱猡军,竟在王师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他们打到大理城下有多快,退回白岩城的速度更快。 不过他还是有担忧,在野外王师可以利用骑兵优势快速冲击,但白岩城还有十几万朱猡军守城呢,根本就未见到王师携带任何攻城器械,仅靠骑兵如何冲上城墙? 段子标赶紧找到正率军沿途收拾朱猡军粮草辎重的曹彬,要问问他准备如何攻城。 “太尉,曹小统领果是将门虎子,今日一战令末将大开眼界。”打了胜仗,场面话自然得说一下。 曹彬摇头到:“还是鲁莽了些,未形成合围,至少让半数的朱猡军逃走了。” 一万人对十万人形成合围?这也太过了吧。 段子标虽然口口声声末将,但实际上他是大理国兵马大元-帅,皇帝段素顺的叔叔,先前也曾多次带兵讨平国内叛乱。 大理国大军在他的率领下,被朱猡打得节节败退,曹粲甫一出场,便一万人追着十万人跑,两相比较之下,令他颜面尽失。 段子标心中有些不服:“未知太尉打算如何攻打白岩城?” 曹彬不答,反问到:“此去蒲甘,有多远距离?” 段子标说到:“倘是翻山,约有千里。” 曹彬淡淡到:“倘朱猡军不过如此,本帅十日内可将其赶回蒲甘。” 此去蒲甘,虽不似中原那般处处有城池防守,但一路需跨越数座大山大河,且有多处关隘。王师并未携带攻城器械,但凡有一处被阻住,便不可能十日内将朱猡军赶回蒲甘。 本就不服气的段子标说到:“太尉是否太过托大了些?” 曹彬淡淡到:“王爷只管带路便好,其他事情有本帅。” 段子标又问到:“太尉,大军此去驱逐朱猡,圣驾是否留在大理城内?” 方才曹氏父子追杀朱猡大军之时,段子标曾往行在探头探脑,不过却什么也没看到。 “既是御驾亲征,”曹彬说到:“圣驾自是与大军一同往前线。” 段子标谄媚的笑了笑:“太尉何时带末将去见驾?” 曹彬回到:“待驱逐朱猡,恢复西南秩序,你自然便能见到圣驾。” 翌日一早,曹彬便率领大军出发,沿途的血腥味尚未散去,竟引得许多野兽自山间出来。 曹彬抬手一枪,山林间一头野狼应声倒地,段子标惊异上前:“太尉,此便是火铳吗?” “算是吧。”曹彬懒得解释许多,催马上前查看,野狼头顶一个巨大的血窟窿,已死得透透的了。 段子标又追问到:“太尉打算以火铳攻城吗?虽火铳威力巨大,但白岩城墙是以巨石垒就,恐火铳很难将其击穿。” 曹彬也不解释,只说到:“王爷到时自会知道。” 翻过东山,到达白岩城下,此时的朱猡军哪还有昨日的欢快气氛,一个个在城头严阵以待,仿佛要为昨日所受的屈辱报仇。 三五三 援救真腊 曹粲率一万精兵在白岩城下列阵,曹彬带着剩下的人马在后面压阵。 段子标有些着急:“太尉,白岩城是大理的前沿防线,虽不似中原城池那般坚固,但白岩地处山谷,拥有地利,并非骑兵就能冲得上去的。” 曹彬淡淡到:“王爷尽管瞧好了,看我精兵是如何破城的。” 虽说大理如今归顺了中原,胜败都不用段子标负责,但他还是不忍见王师兵败。不过在他看来,曹彬有些傲,对谁都是爱理不理的样子,似乎中原就比大理高一等一样。败下一阵,杀杀他的傲气也好。 这实在是天大的误会,曹彬是读书人出身,不像普通的武将那样大大咧咧,平日里本就不善言辞,更何况和段子标又不熟,能够说什么? 段子标正等着看好戏,前方忽地猛然一响,大地都震动起来。 “发生了何事?”段子标急忙问到。 曹彬仍是淡淡的:“王爷勿要惊慌,我前锋营要准备攻城了。” 只见前方白岩城头爆炸声四起,硝烟弥漫,原本准备严防死守的朱猡大军经受不住,呼喝着拼命往城内撤退。 不出半个时辰,城墙被炸毁,曹粲率大军进入城内。此时的朱猡大军还来不及撤退,慌忙城内组织防线掩护大军撤退。 可惜任何防线在迫击炮面前都形同虚设,防守的朱猡士卒还未站稳脚跟,便被炮弹送上了天。 曹粲顺势带着骑兵冲锋,五眼神铳架在马头,看见朱猡兵士只管扣动扳机。一轮冲锋下来,城内满是朱猡士卒尸体。 曹粲仍不肯放过一人,带着大军从北门追到南门,因城门狭窄,朱猡大军急于逃命,兵士间相互踩踏,惨叫声不绝于耳。 趁此时,曹粲大军再次架设起迫击炮,朝南门猛轰,朱猡大军实在扛不住,一个统领模样的人冲到阵前跪下不住磕头。 曹粲示意将他押过来,那人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大呼:“投降,我们投降。” 城内来不及逃出的朱猡士卒,纷纷扔掉兵器双手抱头,乖乖蹲着不动。 曹粲派人清点一下数量,城内城外来不及逃跑的朱猡士卒,竟有四万多人。 段子标简直眼睛都看直了,仗还能这样打?不过两次交锋,朱猡二十万大军损失大半,余下的也不敢纠缠,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拼命朝蒲甘境内撤退。 照此速度,不出三五日朱猡军便能尽数退往蒲甘,曹彬先前预计的时间还是太保守了。 曹粲率前锋营继续追击,一直到大理国与蒲甘的边境线停下修整。至此,另一路大军尚在路上,整个大理就已经光复。 崔彦进此时带着四万大军刚刚到达獐子河,为他做向导的是原大理国礼部尚书刘庆元。据他所说,过了獐子河,再有几天路程便可到达永昌府。 如果曹彬进军顺利,永昌府正是朱猡退军的必经之地,倘在此设伏,必能全歼朱猡大军。 作为率领偏师的副将,崔彦进露脸的机会并不多,不过每次控鹤军获胜,他的赏赐都不会少。 人贵有自知之明,崔彦进知道自己勇猛不如刘光义,治军不如曹彬,所以一直安心带着偏师给曹彬打下手。 獐子河虽为河,但阔度、流量均不下于长江,且两岸均为悬崖峭壁,过河不易。且对岸若设有伏兵,四万大军就会交代在这里。 刘庆元率先过河为崔彦进探路,确认安全后,四万大军开始过河。 崔彦进带着前锋营率先过河,还未站稳脚跟,却见前方山谷突然出现大量手持长矛,身着藤甲的兵士。 “敌袭,敌袭。”崔彦进大喝:“前锋营准备迎战,保护尚未过河的大军。” 毕竟偏师,军容气势都不如主力,前锋营虽认真列阵,但总少不了一阵骚乱。 崔彦进大怒:“将刘庆元拿来,本帅倒要问问,他是如何探路的。” 刘庆元战战兢兢上前,其实他对行军布阵一窍不通,之所以派他做向导,是因为大军所过之处,都是些夷民部落,作为礼部尚书的他,懂许多部落的语言。 “大帅,”刘庆元颤抖到:“下官先前探路时,的确未见有大军。” 崔彦进喝到:“那前方山谷中的大军是从何而来?” 一旁有幕僚插了一句:“大帅,怕是这刘庆元早投诚于朱猡,此次作为向导,只是来引我大军进入埋伏的吧。” “来呀,”崔彦进哪经得如此挑拨,怒喝到:“将刘庆元拿下,待本帅退敌后再行议罪。” “大帅,”前锋营统领曹珝冲入帐来:“对面藤甲兵越积越多,但并无攻击我军之意,且其兵士身上多有血迹,似是何处退下来的残兵。” 刘庆元为了保命,慌忙说到:“大帅,不如放下官前去沟通一番,以免发生误会。” 先前挑拨的幕僚又说到:“倘放你前往沟通,岂非放虎归山?” 曹珝说了句公道话:“大帅,刘大人孤身为我大军向导,其父母妻儿尚在大理城中,况前方藤甲兵并无交战之意,末将以为,刘大人应不是叛徒,可令其前往沟通,以免发生误会。” 曹珝本是曹彬次子,既然有他开口,崔彦进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刘大人,看在曹统领的份上,本帅暂且放你前去沟通,倘你若有不轨,步枪的射程你可是亲眼见过的。” 刘庆元赶紧执礼到:“大帅放心,下官一定不辱使命。” 崔彦进倒还真派了两个兵士端着步枪瞄准刘庆元后背,当然,这也只是做做样子。 曹珝回营后,大军仍是严阵以待,不过趁此时候,已有更多的士卒过了獐子河。 晚些时候,刘庆元出现在山头,身后竟还跟着一群藤甲兵簇拥着一个少年。 崔彦进和曹珝一同迎上去,刘庆元忙不迭指着少年说到:“大帅,容下官为你介绍,这位是真腊国大太子吴哥,下面山谷中是从真腊国内撤出来的败军。” 接着他又用真腊话和吴哥交流了几句,那吴哥忽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口中叽里哇啦不知在说些什么。 刘庆元解释到:“大帅,此次西海四处大战,乃是暹罗与朱猡密谋已久。两国联军先是攻打我大理,后暹罗又兵发真腊。目下真腊全境已被暹罗占据,且暹罗对真腊皇室赶尽杀绝,吴哥太子这才带着残兵退入大理境内。” “此时真腊巴莫皇帝陛下正在前方阻击暹罗追兵,吴哥太子听说王师前来救援大理,所以恳请王师一并援救真腊,他愿说服巴莫陛下,归顺中原。” 吴哥太子仍是不住磕头,崔彦进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太子无须多礼。” 谁知吴哥太子拉住崔彦进不放,一个劲儿的鞠躬。 一直挑拨的幕僚上期到:“大帅莫要上当,这几个藤甲兵分明就是装扮来引诱我大军进入埋伏的。” 吴哥太子仿佛听懂了幕僚在说什么,打开身上的包袱,里面有真腊国玺国书等东西。 崔彦进问到:“刘大人,这些东西是真的么?” “回大帅,”刘庆元说到:“大理国与真腊国向有来往,这些东西是真的,不过大帅此来,是为援救大理国,并非为真腊。” 曹珝不懂刘庆元的立场,开口问到:“既知大军为救大理,你为何又引了吴哥太子前来?” 刘庆元解释到:“下官也是无奈,一来真腊与大理向来友好,二来下官也是为自证清白,那些真腊军,真不是下官带来的。这吴哥太子求得恳切,下官只好引他前来,请大帅速将此军情递与朝廷,请皇上再发王师援救真腊。” 曹珝说到:“皇上御驾亲征大理,即便军情递到汴梁也没用,不如请吴哥太子随大军一同前往大理,将此间情形奏与皇上,恭请圣裁。” 刘庆元将曹珝的决定翻译给吴哥太子,他却直摇头,拉着崔彦进就要出营。 “大胆,”曹珝大喝一声,长枪将吴哥太子拦住。 吴哥太子再次跪倒在地,不住磕头。 刘庆元动了恻隐之心,翻译到:“大帅,吴哥太子的意思是巴莫陛下命在旦夕,已来不及前往大理恭请圣裁,请大帅速速发兵援救。” 这倒让崔彦进犯了难,虽然他不参与朝政,但周边诸国一直奉中原为天朝上国,包括此次突然挑起战端的暹罗也一样。 如今真腊皇帝危在旦夕,大理也等着援救,倒还真不好做决定。 “大帅,”幕僚仍旧挑拨到:“大帅可千万别上当,说不准这什么吴哥太子在前面就布了埋伏呢,大帅还是按既定计划去救援大理吧。” 曹珝有些听不下去:“杜先生,倘真腊要埋伏我军,击我半渡不好吗?为何多此一举在前面设伏?” 幕僚撇撇嘴,退到了一边。曹珝接着说到:“大帅,出征前皇上曾预测朱猡战力并不强,父帅四万大军足以退敌。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真腊危在旦夕,不如由末将率前锋营前往营救,大帅仍率大军前往永昌府设伏,待末将解救真腊皇帝后再与大帅会和。” 三五四 蛇打架 柴宗训根本就没担心过这场战事的结果,进入大理国后,便和曹彬分开,翻越乌蒙山南麓,准备自此进入大理国东都鄯阐城。 之所以要去鄯阐城,乃是据大理皇帝段素顺介绍,城内有大湖,名‘滇池’。如果有滇池,那不就是昆明了吗。 前世柴宗训曾数次到过彩云之南,这一次除了寻访各部落之外,他想看看这地方千年之前有什么不同。 此行除董遵诲随驾之外,因大理地处偏远,离京时在群臣一再要求下,又添了一个保镖,杨家五郎杨延德。段素顺还派了有‘大理通’之称的礼部侍郎吴望喜随侍在侧,充任向导和翻译。 四人一如之前,充作商旅,一路翻山越岭前行。 一行人先到了乌蒙山下,此处原为蜀中、夜郎、大理三处交界之地,属大理国三十七部之‘芒部’。 所谓三十七部,就是三十七个服从于大理朝廷的夷民部落,除了交税之外,所有的事情均由部落土司说了算,大理朝廷无权干涉。 倘遇上天灾年份交不上税,朝廷要是逼得紧了,土司振臂一呼,那就要造反。 这些部落多在大山之中,朝廷劳师远征不划算,只要闹得不太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以至于各部落土司骄横不已,现时大理遇朱猡入侵,这三十七个部落没有一个出钱出人的。 芒部因在三地交界,来往商旅不绝,相对来说还算是个比较富庶的部落。当然,这个富庶是相对的,倘拿中原任一州县来说,这里仍然很穷。 芒部集市不大,来往的人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左衽的,有右衽的,有扎黑头巾的,有穿着马甲的,不一而足,但基本都说中原官话。 “这芒部至少有二十年没交税啦?”听着吴望喜的介绍,董遵诲开口问到。 吴望喜摇头到:“此地民风彪悍,多少税吏在此丢了性命,后来再也没人愿意来。芒部本属鹤城治下,不得已,郡守亲来与土司商谈,土司才同意每年上贡一些天麻苹果之类的,再也没缴过税。” “公子,”董遵诲小声到:“此地连大理朝廷都没办法,距中原更是天高皇帝远,即便收归也无甚用处。” 吴望喜生怕柴宗训听到这话不救大理,急忙辩解到:“公子,此地虽民风彪悍,但却物产丰富,且大理朝廷一向羸弱,倘公子施以雷霆手段,必能令各部归心。” 柴宗训淡淡到:“本公子向来不以刀兵加与百姓,唯有一条,倘能让此地百姓过上富足的日子,百姓自然归心,何须雷霆手段。” 吴望喜忙不迭点头:“公子所言甚是。” 柴宗训问到:“你方才说土司上贡天麻苹果,莫非是此地特产?” 吴望喜无愧于大理通:“回公子,此地方圆数百里皆是红土,极适合苹果、天麻,以及活血化瘀三七之生长。不过此处虽三地交界,然与蜀中隔着赤水,这赤水两岸皆是悬崖峭壁,又多险滩急流,过河极为不易。” “再说夜郎,这乌蒙山东西数百里,此刻我们虽下山,实际仍在山腹之中,翻过乌蒙山,却还有牂水,除了熟悉路径的商旅,并没有人愿意过来。况夜郎情形比此地强不了多少,那苹果、天麻、三七即便再好,又能卖给谁?” 董遵诲说到:“目下朝廷不是已自荆南开始,铺设混凝土路重建茶马道了么,待商道一成,此地自然富庶。老百姓日子好过了,就不会对抗朝廷了。” “但愿如此吧。” 三人轻松的聊着天,杨延德却一直警惕的看着四周,倘有人接近,都会被他的眼神吓走。 去年亲军司搞了一场遴选侍卫和密探的大比武,凡大周境内身家清白之人皆可参加,各军统帅之子趋之若鹜,就连在军营效力多年的曹彬之子曹粲曹珝,大周第一猛将刘光义之子刘明德等都曾前往比武,但无一人是杨延德敌手。 杨延德在杨家枪的基础上,又创一套五郎枪法,刚猛无比。后董遵诲技痒,跳下台与杨延德比试。虽在力量和招式上没输,但拳怕少壮,三百招之后董遵诲有些不支,杨延德秉承杨家谦让家风,主动卖了个破绽败阵,这才让董遵诲下得台来。 此战之后,董遵诲致书杨业,一定要将杨延德留在身边。只要是为朝廷效力,在背嵬军或者在侍卫亲军司哪里都行,杨业爽快的答应。这次巡幸大理,为策安全需多带侍卫,董遵诲便将杨延德带了来。 “五郎,”柴宗训笑到:“放松些,无须如此紧张。” 杨延德认真的答到:“小的遵命。” 柴宗训端起酒杯:“来,与我同饮一杯。” 杨延德有些慌:“公子,主仆有别,与公子同坐一桌已属大不敬,小人何敢与公子碰杯。” 董遵诲劝到:“五郎,倘你如此紧张,恐为人看出端倪对公子不利,还是放轻松些。” 杨延德这才举起酒杯,向柴宗训示意后抬手一饮而尽。 “这才像样嘛,”柴宗训说:“和本公子在一起,尽量随意些。” 三人继续闲聊,吴望喜问到:“公子有没有想到接近土司的办法?” 柴宗训随口到:“既然此地产苹果天麻,我们又是商旅,不如前去和土司谈一笔大生意?” 吴望喜想了想:“也行,倘有钱可赚,土司一定将公子奉为上宾。” 市集虽为土司所辖,但土司并不住在此处,而是住在此地不远的乌峰山上。 按地理上的说法,乌峰山属于乌蒙山脉上的一座山峰,山峰周围百里,都是土司的地盘,所有人都臣服于他,向他交税。 据吴望喜介绍,乌峰山上住着土司的部众约数千人,这里以牛为图腾,所有屋檐四处可见牛角造型。 此处虽靠着山,没有多少田地,先民与中原也没有多大关系,但四处可见黄牛耕地壁画和雕塑。传说正是牛神开垦了这些山沟,才让芒部人得以在此生存下去。 高原上的日出比中原要早得多,虽时近中秋,但太阳仍似火一般。 四人走在山道上,虽然没有前世的气象,但绚丽风光仍让柴宗训陶醉不已。 “公子小心。”柴宗训正在欣赏美景,董遵诲却低呼一声将他拉开。 柴宗训正惊愕,抬头却见灌木丛中两条长虫在打架,发出嘶嘶的声音。 前世在爬行动物学家简·奥斯汀的纪录片上看过眼镜王蛇打架,此时亲眼见到,柴宗训脸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两条蛇都足有两丈长,小腿粗细,昂首站起足有一米多高,正吐着信子朝对方咬去。 杨延德长枪一挺,就要结果它们的性命,却被柴宗训拉住:“如此奇景,当然要好好欣赏一番啦。” “可它们惊了圣驾。” “此地原是它们的地盘,我们才是闯入者。” 杨五郎这才作罢,但仍警惕的护在柴宗训身边。 吴望喜上前介绍到:“此蛇名过山乌,专以毒蛇为食,造就其蛇毒奇毒无比,见血封喉,咬中者无药可解,公子既要观战,还请稍微远离些。” 董遵诲奇到:“虽以毒蛇为食,但也不至于同类而杀吧。” “掌柜的有所不知,”吴望喜说到:“此蛇形似猛虎,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座山上也只能有一条过山乌。” 作为喜欢看简·奥斯汀的人,柴宗训对眼镜王蛇自是熟悉得很,只是兴奋的观战,并未理会说话的二人。 此时两蛇对战更为激烈,相互缠绕一起,疯狂的向对方咬去,以至于身上都是遍体鳞伤。毒液滴出落在草业上,阳光下泛出晶亮的光泽。 “咬,咬,”董遵诲也越看越起劲:“咬死它,咬死它。” 两蛇战到最后,竟相互咬着对方不放,蛇血混合着毒液,自鳞片上滑落。 柴宗训忽地想起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用眼镜蛇毒毒眼镜蛇,请问能毒死眼镜蛇吗? 而这个问题,马上就能得到答案。 终于一条蛇有些后继乏力,松口站了起来,另一条蛇也跟着松口。 先松口的那条蛇灰溜溜的离开,败者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有趣,有趣。”柴宗训拍拍手:“不过此是野外,如今这条蛇虽是得了胜仗,却也浑身遍体鳞伤,怕是活不长了吧。” 这个问题还真问倒了‘大理通’吴望喜:“这个,小的也不知道。” 得胜的蛇拖着受伤的躯体向前爬去,柴宗训一路小心翼翼的跟着。 那蛇一直爬到了一处峭壁,那里长着成团的藤蔓,开着黄色的小花。 蛇吐着信子爬进藤蔓,随即低下头颅平躺于黄色小花中竟打起滚来。 “此是何意?”柴宗训问到。 “小人亦不知,”吴望喜说到:“小人只知这长藤乃断肠草,与过山乌毒液同属剧毒,均是见血封喉。” 蛇在藤蔓里翻腾一会,便静静的呆着不动,柴宗训等了一会儿,实在耐不住性子偷偷上前查看,却见蛇身上的伤口在藤蔓上擦得干干净净,先前鲜血淋漓的地方已然止血,竟似开始在愈合。 三五五 祭神 柴宗训走近草丛,先前看上去本已疲累的毒蛇忽地抬起头来,毫不犹豫的一口咬下。 眼前寒芒闪过,杨延德出手迅捷,枪头已然从蛇的口中刺入,脖颈出来。 “哎呀,”柴宗训有些可惜:“我还要研究一会儿呢,你怎地就杀了它。” 吴望喜小心翼翼上前到:“公子,似此荒郊野岭,如此剧毒之物,还是远离为好。” 柴宗训丝毫不以为意,近前拨开蛇身上先前的伤口,才一会儿工夫,竟粘连得如此之紧。 “虽为剧毒,”柴宗训说到:“我记得河东先生那篇著名的《捕蛇者说》里记载,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踠、瘘疠,去死肌,杀三虫。” 吴望喜作为礼部侍郎,中原的书自然读过不少:“公子,此不过文人夸大其词而已。” “非也,”柴宗训又说到:“蛇毒可入药,不少医术典籍都有记载。而且我还发现一个问题,断肠草有剧毒,蛇毒也是剧毒,为何断肠草未毒死蛇,蛇也不能毒死断肠草,反而这两样东西混合一起,能让蛇的伤口快速愈合?” 这么一说,吴望喜和董遵诲一同查看蛇的伤口,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竟似有愈合迹象。 “莫非这蛇毒与断肠草混在一起,可为金疮药?”董遵诲问到。 柴宗训说到:“此事回去之后,可交正在组建的皇家医科大学实验室研究。” 蛇已死,再无观察价值,四人继续向山上走去。 翻过山头,低头却见山腰处一片平地,绵延的土楼坐落山腰之中,这便是芒部土司木觉的营寨所在。 刚要前往营寨,路边忽地窜出两个藤甲兵,手持长矛抵住几人:“尔等是何人?来此作甚?” 吴望喜上前到:“我等是中原来此的商旅,有一笔生意要与木觉土司大人谈谈,烦请通报一声。” 藤甲兵甲喝到:“土司大人近期不见客,要谈生意过几日再来。” “自中原到此不容易,过几日恐误了季节。”吴望喜边说边掏出两块散碎银子往藤甲兵手上塞:“烦请两位通报一声,倘是土司大人不见,在下不会怪罪。倘土司大人愿见,生意谈成,在下另有重谢。” 两个藤甲兵对视一眼,仍是藤甲兵甲说到:“我等哪有资格前去土司营寨通传,最多只将尔等引入寨中,其余事情,与我等无关。” “无碍无碍,只要能进寨就好。” 相对来说,芒部因处三地交界,会有商贾往来,所以进寨要容易一些。 山上看着不觉得,近寨才发现,这营寨着实不小,一眼看不到头。对于常居中原的董遵诲和杨延德来说,这古朴且充满异域风情的土楼,倒是新奇得很。 才到寨门外,却见一群藤甲兵押着几个土布衣裳的人出来,而这些人口中不停大呼:“土司大人冤枉,土司大人饶命啊…” 藤甲兵面无表情的将几人押到角落处,刽子手上前手起刀落,几颗血淋淋的人头从山坡上滚落下去。 藤甲兵也不管这几句尸首,转头面无表情的进寨。 “此是为何?”柴宗训愕然。 藤甲兵甲小声说到:“这几人是土司大人孙儿近侍,前日里王孙出寨打猎,不幸滚落山崖,至今仍未醒来,土司大人仅此一孙,倘醒不过来,大权便要旁落。连日来土司大人都守在病榻旁,能否见几位还真难说。” 两个藤甲兵带着四人见了巡寨官,小声禀报几句之后便离开。 巡寨官看了看四人,倒也并无敌意:“土司大人近日有事,暂不见外客,几位可在寨中住下,倘土司大人有空,我再为几位通传。” 整个营寨除了建筑风格不同,倒与中原城池有些相似,前后各有两道寨门,分别有藤甲兵看守,左侧为高山,右侧便是悬崖。住在这里除了担心泥石流之外,倒也还清静。 寨中有客栈,有杂货铺,铁匠铺,只是规模比中原城池小一些而已,倒也有一丝商贸重镇的意味。看来这里住的是芒部本族人,山的另一边住着土司管辖的外族人。 四人刚要去投栈,却见一群藤甲兵押着一个女孩儿从客栈冲出来。女孩儿拼命挣扎呼救,却并无人上前。 客栈跟出一个妇人伸手要拉住,却被藤甲兵一脚踹倒在地:“能去伺候山神是她的福分,再闹连你一同抓去。” 杨延德挺枪便要出手,却被柴宗训拦住:“看看再说。” 藤甲兵押着女孩儿扬长而去,留下妇人坐在地上呼天抢地。 客栈又出来一个男人,流泪将妇人扶起来:“孩儿她娘,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咱家飞儿撞上了呢,这是她的命吧。” 俩人蹒跚着进了客栈,柴宗训跟了上去,只见客栈内一片狼藉,一个客人也没有。 男人转过头来说到:“客观,本店今日不待客。” 柴宗训问到:“掌柜的,方才那是你女儿?兵丁为何将他抓走?” 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是中原来的客商吧,此事与你无关,倘要住在寨中,可求巡寨官给你安排下处。” 柴宗训说到:“我方从巡寨官处来,听到那兵丁说伺候山神什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男人仍只是说到:“尔等商旅只管做生意,莫要打听寨中的事情,小心惹祸上身。”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董遵诲上前到:“倘你知道我家公子的厉害,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这里是芒部寨,”男人有些不耐烦:“你家公子能有多厉害?” 董遵诲淡淡到:“这世上所有的天神地仙,河海龙王,都归我家公子管。” 柴宗训历次与神有关的事情,董遵诲都是亲历者。他不知道什么相信科学反对迷信,只知道山神河神,包括萨满神,都怕柴宗训。 原本哭哭啼啼的妇人听到这话,急忙转过头来:“客观真能救我的飞儿?” 董遵诲说到:“你得说出事情的原委,我家公子才好救人嘛。” 妇人说到:“都是那该死的巫师,他说土司大人的孙儿冲撞了山神,才导致跌落山崖昏迷不醒,要用我的飞儿去祭祀山神,土司大人的孙儿才能醒过来。” 又是吐司大人的孙儿,看来这孙儿醒不过来,的确很难见到他。 柴宗训想了想,开口到:“这个倒不是不能想办法,只是这祭祀是什么时候?” 妇人说到:“巫师今日晚上会开坛呼唤山神,明日便要将我的飞儿活活烧死用来祭奠。” 柴宗训问到:“祭坛在哪儿?我能去看看吗?” 妇人见有戏,连忙说到:“祭坛就在寨子中央,开坛之前巫师会请寨子里的人观礼,你也可以同去。” “好,到时候先看看再说。” 见女儿能得救,妇人急忙收拾狼藉,拿出好酒好菜招待四人。 柴宗训与男人攀谈得知,这寨中有精兵三千,另有芒部族人七八千,加起来超过万人。 虽然芒部族人的地位比其他寨子里的人地位要高一些,但也都是土司大人的奴仆,生死只是土司的一句话而已。 吃过晚饭,寨子里的人都向中央靠拢,四人也跟着去往祭坛。 到了祭坛才看到,原本平地的寨子中竟有一处高数丈的天然小石山,石山前是开放的平地,石山上依着山势凿出一个大大的牛头,牛头下巨大的火盆正在燃烧,两边竖着几面大鼓,牛眼睛睥睨着山下的一切。 平地四周整齐的站着一些身披麻布,头上插着羽毛,脸上画得乌漆嘛黑的人看场子。 祭坛正中央一人被黑色披风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正恭敬的跪着,不用说,这人就是巫师。 芒部族人正在外围叽叽喳喳议论着山神的事儿,一人站在火盆旁大呼:“时辰到。” 藤甲兵上前整齐的敲响大鼓,鼓声震人心魄。巫师跪趴在地上,口中呜呜呃呃不知在念些什么。 看场子的人上前将火盆里的火种取出,又倒了些木炭在上面,瞬间祭坛上空黑烟滚滚。不一会木炭被引燃,将地上烧得通红。 巫师念完咒语站起身来,藤甲兵敲鼓的节奏变得急切起来,似在催促些什么。 巫师解下披风扔进炭火中,瞬间就被化为灰烬。芒部族人全都伸长脖子,看着巫师脚下。 只见巫师赤脚围着炭火走了几圈,随即瞪大眼睛一脚踏入炭火之中,口中发出凄厉的呼喝。 巫师在炭火中走了几个来回,芒部族人都惊骇的瞪大眼睛。 藤甲兵敲鼓的节奏慢慢缓下来,巫师也从炭火中出来,团坐在祭坛边,口中仍是念念有词。 那些脸上画得乌漆嘛黑看场子的人,此时围在巫师身边跳着转圈,跟巫师一样,呼喝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这样枯燥的进行了近一个时辰,巫师才忽地睁开眼睛大喝:“礼成,山神大人将在明日此时取走祭品。” 柴宗训此时也胸有成竹:“没问题,明日保证救出你女儿。” 三五六 斗法 回到客栈,虽然柴宗训很有把握,可他什么也没干,妇人有些担忧:“公子,你真的能救出飞儿吗?” 妇人的老公,一直没说话的客栈掌柜的此时摇头开口到:“偏你还信他,他一个外来的,如何敌得过山神?” 其实他开始也抱了一丝希望的,但整个祭祀过程看完,柴宗训也就自信满满的说了句能救人,其他的什么也没干,让他有些失望。 吴望喜不知道柴宗训先前的事情,小声叮嘱到:“公子,咱们到寨子里是有正事的,可不是为了救人而来。先前看看祭祀山神开开眼界也就罢了,巫师在寨子里的地位仅次于土司,倘得罪了他,不仅事情难办,弄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 杨延德仍是静静的护在身后,唯有董遵诲,信心满满的说到:“二位但请放心,我家公子开口能救,那就一定能救。” 吴望喜说到:“不是小人不相信公子,只是此地民风彪悍,就连朝廷兵马都管不着,倘是出了什么差池,小人万死难赎其罪。” 董遵诲笑到:“连山神都要听公子的,朝廷兵马算个屁。” “可万一…” “没有万一。” 妇人生怕柴宗训不肯救女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公子,倘你能救出我的飞儿,我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恩情。” 柴宗训淡淡到:“我不要你做牛做马,你只要准备些朱砂、醋、再备个油锅就行。” 掌柜的明显不信:“就这些常见的东西,能将飞儿救回来?” 妇人说到:“如果不信公子,飞儿必死无疑,如果信他,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掌柜的驳到:“可你想过没有,不信他,也许飞儿会死,可要是信了他,弄不好我和你都会搭进去。” 妇人坚持到:“没有飞儿,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宁愿用自己的命换她回来。” 掌柜的摇摇头,又是沉默的走开。 吴望喜担忧的问到:“公子真的有把握吗?要不要小的往鹤城走一遭?” 柴宗训说到:“等你从鹤城回来,那姑娘早已化成了灰烬,还是明天先试试吧。” 翌日再次来到祭坛,摆设一如昨晚,只是牛嘴下方多了个十字架,架下堆着许多柴火。巫师仍旧身着黑色披风,跪在地上鬼哭狼嚎着。 飞儿五花大绑跪在祭坛下面,几个看场子的守着她。 妇人拼命挤过去:“飞儿,飞儿。” 飞儿抬起头,泪流满面,嘴巴被布条塞着说不了话。 几个藤甲兵上前拉住妇人:“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倘你再闹,连你一同祭神。” 妇人哪管得了这些,仍是要冲上前,藤甲兵焦躁的拔出腰刀。 柴宗训急忙上前将妇人拉住:“大嫂,你且先回来。” 妇人转头就跪下,哭到:“公子,你一定要救救飞儿,救救飞儿。” 鬼哭狼嚎的巫师站起身来,睥睨一眼祭坛下面,大呼到:“带上来。” 看场子的将飞儿押上祭坛,绑在十字架上。 巫师围着飞儿转了几圈,自火盆里拿出一支火把,蹦跳着上前就要引燃柴火。 火焰距离柴火就在毫厘之间,一阵破空声响起,一支长枪飞上祭坛正中火把。 巫师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不等反应,火把便脱手飞向牛头,最终被长枪钉在牛鼻上。 所有人都转头望向长枪来的方向,此时柴宗训三人一跃上了祭坛,吴望喜在下面紧张的大叫:“公子,你一定要小心啊。” 看场子的即刻上前将三人团团围住,反应过来的巫师怒喝:“尔等是何人?竟敢破坏本仙师祭祀山神?” 柴宗训淡淡一笑:“方才你在呼唤山神的时候,我已与他联络过了,他说不要这个姑娘。” “一派胡言,”巫师喝到:“给本仙拿下。” 看场子的一拥而上,杨延德急忙出手护住柴宗训。 几个冲上来的被打飞,柴宗训大声说到:“你要是不信,本公子可以给你演示一遍,如何与山神联络。倘你不敢,就是在此装神弄鬼,残害无辜。” 巫师的权威什么时候被挑战过?他气得嘶吼到:“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所有看场子的都拔出腰刀,朝三人冲来,底下的藤甲兵也挥舞着长矛跃跃欲试。 “公子快逃。”祭坛下的吴望喜急得大叫:“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逃跑岂是柴宗训的风格?他即刻做起了最擅长的事,发动群众:“巫师,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是怕本公子召来山神对话影响你的权威吧?可知你若是不让我召山神,那叫百姓以后如何信你?” 底下紧张的妇人为了救女儿,也管不得许多,冲出来大叫到:“巫师大人,你是怕这位公子也能召唤山神,而且神力比你更大,让你再也做不成巫师吗?” 巫师扫了一眼下面,似乎许多围观的百姓都持有怀疑的目光,他咬牙切齿到:“好,本仙就让你试试,倘能召唤山神还则罢了,倘不能召来,本仙一定将你千刀万剐。” “老董五郎,”柴宗训再不迟疑:“上道具。” 董遵诲和杨延德将早已准备好的油锅木炭抬上祭坛,点燃木炭,架起油锅。随即俩人退到一旁,警惕的看着四周。 柴宗训故弄玄虚的挤眉弄眼,嘴里哼着《东风破》,反正都听不懂,不过还挺好听。 一曲哼罢,柴宗训飞起一脚将鞋子踢掉,围着燃烧的木炭转起圈来。 围观的百姓都瞪大眼睛,紧张的看着他。 转圈的柴宗训纵身跳进炭火,火中忽地冒着白烟发出‘嗤嗤’的声音,围观的百姓惊呼出声。 “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柴宗训在炭火里快速哼完副歌,然后跳了出来,随即转向围着十字架转圈。 感觉差不多了,柴宗训瞪大眼睛长出一口气,大喝到:“本公子方才与山神联络过了,他说不要这个姑娘,以后也不用祭祀,看在本公子的面子上,他以后会保佑芒部寨风调雨顺的。” “简直一派胡言,”巫师怒到:“为何本仙方才没有看到山神出现?” “没看见是因为你心术不正,只想着残害无辜。”柴宗训说到:“你若不信,本公子可请山神上身与你对话。” 巫师说到:“一听就知道你在胡扯,山神怎会上凡人的身?” 柴宗训笑了笑:“所以你也承认自己是凡人,根本不是什么仙师咯。” 巫师强行辩解到:“本仙师的意思是,山神只会上我的身,不会上你的身。” 柴宗训淡淡到:“那你就瞧好了。” 此时油锅下的柴火正旺,锅中噼里啪啦的,热油在锅中不停翻滚。 柴宗训一如先前,哼了一会东风破之后,猛的拍自己胸膛,朝天大呼:“山神护体,山神护体。”说完之后伸出双手伸向滚油锅。 围观百姓伸长脖子,却见柴宗训的手在油锅中翻来覆去,却毫发未损。 吴望喜的心提到嗓子眼,却见柴宗训神态自若,莫非这天神地仙,山神龙王,真归皇帝管? 那些围观百姓更不用说了,一个个仰望着柴宗训,仿佛他真的是神。 翻过一阵之后,柴宗训双手合十向天:“谢山神护佑,你可以去了。”说罢又拱手朝着百姓:“各位乡民,方才本公子与山神再次确定,往后再也无须祭祀,他愿保芒部寨年年风调雨顺。” 百姓纷纷跪下来:“谢山神大人。” 巫师简直要气疯:“你在胡说些什么,为何本仙没看到山神?” 柴宗训说到:“脚踩炭火,是你我皆有的神力,可若非山神护体,本公子岂能将双手泡在滚油锅中安然无恙?” 巫师一怔,转头看着油锅。祭台下妇女和吴望喜一同大叫:“倘这位公子能请山神上身,不须祭祀便能保佑芒部风调雨顺,小人等愿奉他为巫师。” 神这种事情,是很难说清楚的,对于百姓来说,如果有神力更强的神仙,而且还不用祭祀就愿意保佑他们,自然是再好不过。 但自有芒部寨始,便有巫师,这多少代的传承可不是柴宗训三言两语就能动摇的。 但巫师的神格岂容动摇?百姓不清楚踩炭火的情况,巫师可是心知肚明。脚下老茧厚,以醋和朱砂泡脚后,可短时间踩在炭火上,可防被烧伤。 柴宗训敢踩炭火,也只是他勘破这个机密而已,山神上身纯属胡说,至于手捞油锅,必然也和脚踩炭火一样,有什么机关在里面。 巫师瞟向柴宗训的手,没有浸泡过的痕迹,那么机关便在这油锅之内。 先前油锅端上来的时候,巫师便觉颜色有点不对,果然是这小子在诓骗百姓。 “若是将手伸进油锅便算山神上身护体,本仙也能做到,此不过一个小把戏而已。”巫师边说边注意柴宗训脸色。 柴宗训连忙阻止:“巫师,你没有山神护体,可千万别胡来。” “胡来?”巫师以指尖在油锅表面试了一下,虽然外面看着滚开,但实际温度却并不高,他怪笑一声:“且看本仙戳穿你的把戏。” 三五七 治病 巫师虽然急于证明自己,但他并不傻,指尖触及翻开的油,些微烫手,但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方才柴宗训曾伸手在油锅里翻来覆去,克服恐惧之后,巫师怪叫一声将双手伸了进去。 ‘嗤’的一声,锅中冒出白烟,百姓们又都伸长了脖子。 “啊…”一声响彻天际的凄厉惨叫,惊得山林间的鸟儿扑腾着翅膀飞到远处。 巫师抽出双手,痛得满地打滚,手上仍在冒着白烟。 看场子的急忙上前:“仙师,你怎么了?怎么了?” 十指连心,巫师哪里有空理他们,仍是在不停打滚。 看场子的将巫师扶起,他痛得脸都变了形,双手血肉模糊,表面裹着一层热油仍在冒烟。 “仙师,你怎么样?”看场子的问到。 巫师龇牙咧嘴半天,才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杀了他,杀了他们。” 看场子的再次一拥而上,杨延德挡在柴宗训身前:“公子快走。” 董遵诲一脚将面前攻上来的人踹飞,与看场子的人混战在一起。 吴望喜在祭坛下急得大叫:“原说好巫师也请山神上身,他的法力不如我家公子,被热油炸手乃是咎由自取,怎能迁怒于我家公子?” 妇女也跟着大声呼喝,,围观百姓虽有些动容,但顶多是不帮巫师,没有谁出来说句公道话。 好在祭坛下的藤甲兵没有上去帮忙,看场子的人数虽众,倒与三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继续这么斗下去不是办法,毕竟对方人多势众,又在他的地盘。 “老董,”柴宗训瞟了一眼被扶着双手仍不停颤抖的巫师,大喝到:“擒贼先擒王。” 董遵诲心领神会,将对手引到杨延德面前,忽地跳出战圈,直扑巫师。 扶着巫师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打倒,董遵诲臂弯勒住巫师喉咙,掏出短兵喝到:“叫他们住手。” 巫师此时只知道疼,心里哪还有其他想法,连忙大呼:“住手,住手。” 看场子的人心有不甘的停手,董遵诲问到:“公子,怎么办。” 柴宗训看看四周:“五郎,先去将飞儿姑娘救下来。” 杨延德飞身将长枪自牛鼻上取下,回身挑断十字架上的绳子,将飞儿救了下来。 重获自由的飞儿急忙跳下祭坛,扑在妇人怀里痛哭。 外围一阵骚动,围观百姓忽地让出道来,无数藤甲兵冲进来将祭坛团团围着,大批搭箭对准三人。 董遵诲以短兵抵住巫师喉咙:“不要动,否则我就先杀了他。” “没用的东西,杀就杀了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只见一群兵丁护着一个穿着镶金边黑衣的老者上了祭坛,围观的百姓纷纷跪了下来。 “你是何人?”董遵诲问到。 老者淡淡到:“你们不是要找本大人吗?” 柴宗训立刻反应过来,上前略一执礼:“原来是土司大人,这巫师草菅人命,害得百姓家破人亡,我们出手教训了一下,希望大人大量,幸勿怪罪。” 巫师急忙辩解到:“大人,小人原本可以救活世孙,但这个年轻人使妖法,害小人受伤,请大人明察。” “没用的东西,还不谢谢公子手下留情。”土司骂了一句,转而看着柴宗训,他的眼睛很深邃,看不出在想什么。 看来巡寨官向土司通传过,所以他才知道四人来找他。 董遵诲将巫师放开,土司又开口到:“你们究竟是商旅,还是有其他阴谋?” 柴宗训不答,只反问到:“我们一行只有四人,莫非土司大人害怕?” 土司冷哼到:“本大人有何可惧?只是你们伤了我的巫师,如今我的孙儿命在旦夕,你既是法力高强,便代替巫师替我孙儿治病吧。若是我孙儿活不过来,你四人都要给他陪葬。” “你这人讲不讲道理?”吴望喜上前到:“这巫师草菅人命,我家公子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你如何却要强人所难,让我家公子替你孙儿治病?” 土司眼中寒芒闪过:“你是在跟本大人说话么?在芒部寨,本大人的话就是道理,不能将我孙儿治好,你们别想活着走出山寨。” “来呀,”土司喝到:“将此四人带入大寨,替世孙治病。” 这么多弓箭对着,况且柴宗训此来就为体察民情后对症下药,治理这些不服王化的夷民部寨,于是便乖乖跟着土司去往大寨。 因为藤甲兵守护,都来不及和被救的一家三口道个别。不过大寨离客栈也没多远,整个寨子依山势而建,门口有重兵把守。 进寨是一个大院子,院中种着各式花草,修剪得整整齐齐,当中青石板路,直通房屋。 董遵诲说到:“这芒部寨果与中原不同,中原花园都在后院,这里居然在前院。” 正说话的时候,花园里发出嘶嘶的声音,一条碗口粗的眼镜王蛇探起头来。 我勒个去,柴宗训后退一步,这种毒物也能养在花园里? 土司回头冷冷到:“倘治不好我的孙儿,你们就喂小黑吧。” 吴望喜还不知道脚踩炭火和手捞油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开口到:“公子既有法力,多少也懂一些岐黄之术吧。” 柴宗训淡淡一笑:“本公子既没有法力,也不懂岐黄之术。” 吴望喜左右看看,趁人不注意,偷偷说到:“公子,待会小人会设法逃出,前往鹤城搬救兵,一定将公子救出去。” 柴宗训笑到:“你不怕那过山乌吗?” 吴望喜咬牙到:“即便是死,小人也不能让公子在此受到伤害。” “吴账房切勿过于忧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柴宗训淡淡到:“先去看看再说。” 土司住的屋宇,除了大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一丝美感都没有。 土司带着四人直接去了病房,一个年轻人鼻青脸肿的躺在床上,双眼紧闭。 “乖孙,”土司小声到:“我又请了法力更高明的仙师来替你治病,你一定要挺住啊。” 要说治病,柴宗训还真的无从下手。 以他的理念,倘是摔伤,拖到医院去什么x光,彩超,核磁共振通通来一遍,哪里有淤血通哪里,哪个骨头断了接起来,哪里有伤口缝起来就行了。 不过他没有x光,没有彩超,也没有核磁共振,更不知道这个年代有没有什么能替代。而且土司孙儿外表的伤并不多,还都敷了草药,已经止血。 土司转头看着柴宗训,意思是该你表演了。 柴宗训硬着头皮上前坐到床边,装模作样的抓起孙儿的手臂把脉。 脉象除了知道这孙子还活着之外,柴宗训是没有一点办法。 总这么把脉也不行,柴宗训松手站了起来。 “如何?”土司有些紧张,看到孙子可怜的模样,他也没有了先前要杀要剐的气势。 又不能说我也不知道,柴宗训只得装模作样到:“令孙的脉象有些杂乱,恐是摔下的时候伤及脏腑,导致腹内有淤血,须得设法将淤血排出,他才能醒来。” 反正跌落山崖不是外伤就是内伤,外伤已经止血,那就只有内伤咯。 土司立即改了口:“依仙师之见,该如何治疗?” 柴宗训微皱眉头,在想该组织什么样的语言应对,土司又说到:“只要能医好我的孙儿,芒部寨中所有的东西,任由仙师调用。” 柴宗训还是没有开口,土司有些着急:“要童男童女么?我这就命人去寨中抓来。” “诶,诶,”柴宗训说到:“本公子在想用什么药,与童男童女何干,你少在此聒噪,待本公子想出来自会通知你去取。” 从见面到现在,柴宗训气势上一直不输土司,况且孙子的命说不定还掌握在他手上,土司虽有不快,也不敢打扰他,只退到了一边。 想了一会儿,柴宗训开口到:“世孙从昏倒到现在,都用过什么药?” 土司回到:“外用止血,内服化瘀都试过,但均不见效。本欲祭祀山神,求山神开恩,却被仙师冲撞了仪式,现在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柴宗训分析到:“令孙已受伤数日,倘真的内伤严重,应该挺不到现在,照我看来,只是先前服用的化瘀药石起不了作用,淤血聚于体内无法散去,才让他无法醒转。” 土司说到:“来的郎中,仙师都如此说,可究竟什么药能化去他体内的淤血?” 柴宗训没有接话,土司又问到:“仙师快想想办法吧,如果药石无效,可否再请山神上身,驱除我孙儿体内淤血?” “他又没有冲撞山神,”柴宗训说到:“况且山神只管保佑芒部寨风调雨顺,哪还管治病?不然人人有个伤风咳嗽便去找山神,山神岂不要忙死?” 土司抬眼到:“莫非你也没有办法?” 称呼突然从仙师又变成了你,柴宗训感觉现在只要承认没有办法,土司便会一声令下,将他拖出去喂眼镜王蛇。 眼镜王蛇?柴宗训忽地想起来寨子的路上,两条打架的蛇,他起身到:“有一种办法,或许可以试一试。” 三五八 试药 柴宗训记起很多人都会泡蛇酒用来祛风除湿,镇痛散淤。 山腰处两条眼镜蛇打得那么厉害,遍体鳞伤后只在断肠草里打了几个滚,伤口便有痊愈之相,那蛇也很快恢复精神,莫非蛇毒与断肠草结合,真的能治伤? 没看过医术,武侠上的以毒攻毒还是看过一些的,似乎可以试一试。 听说要以过山乌的毒液和断肠草给孙子治伤,土司瞬间变了脸:“你们究竟是何人?是否朝廷派你们来谋害本大人的孙子?” 柴宗训解释到:“大人,过山乌的毒液是剧毒,断肠草也是剧毒,但两毒中和在一起,毒性就会抵消,只会产生清除淤血的药效。” “此是中原医书记载?” “是的,”柴宗训说到:“中原医书有载。” 土司脸上阴晴不定,柴宗训劝到:“大人,世孙体内的淤血若不尽早驱除,迁延日久恐会危及生命。倘是淤血在关节处,即便救活也会导致瘫痪。” 这个情况其他郎中和巫师早已说过,眼下整个芒部寨俱都束手无策,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让这个中原人试试。 “来呀,”土司喝到:“取过山乌毒液和断肠草来。” 这两样东西在芒部寨并不少见,只是因为都有剧毒,所以极少有人去碰。 现在世孙的命得靠这两样东西,自然就有勇士前去取来。 柴宗训将毒液置于碗内,放入断肠草捣碎搅匀,刺鼻的腥味令人作呕。 当然,他还没蠢到直接将这东西给世孙灌下,而是让人捉了几只竹鼠来,将混合毒液给竹鼠灌下。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在笼内的竹鼠,它仿佛感受到人的目光,缩在了角落。 仅仅过了五秒,竹鼠忽然四肢伸得笔直,背弓起来,浑身的毛形同倒刺。如此情形持续三秒,竹鼠‘砰’的一声倒下,七孔溢出黑色的血来。 “还说你们不是要谋害本大人的乖孙,”土司怒到:“来呀,给本大人将这几个中原人拿下。” “慢着,”柴宗训说到:“大人,倘我要害世孙,何不将毒液直接灌给世孙,为何要以竹鼠试药?” 土司思虑一会:“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柴宗训说到:“需得将两种毒液稀释之后,才会有效果。” “稀释?”土司不太懂这个词。 柴宗训说到:“三碗水煮成一碗水。” 既然有这个说法,那还等什么,干呗。 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柴宗训觉得有可能稀释不够,他以竹签轻拭毒液,然后将竹签放在锅中荡了几下,开大火去煮。 即便只是微乎其微的毒液,最后煮出来的水也变成了绿色。 煮好之后,柴宗训再次给竹鼠灌了一碗。 这一次竹鼠表现得好一些,坚持了约一分钟,还是倒了下去,七孔流血。 吴望喜有些怀疑:“公子,两种毒物混合,应该更毒才是,怎会将毒性抵消?” 柴宗训也没有把握,他的化学知识仅剩元素周期表前二十位,以及生活中的一些常识。 实在不行,那就继续稀释。 仍是竹签轻拭,这一次柴宗训装了满满一大鼎的水,大火烧开之后,以小火收汁,足足收了一天,才终于收剩了一碗药。 土司府上的人都觉得奇怪,莫不是中原人都以此方法治病? 这一次的汤药给竹鼠喝下去之后,竹鼠终于没有死,不过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柴宗训要灌给土司孙儿试试,哪只土司阻拦到:“你先喝一碗。” 竹鼠没事,不代表人喝了没事,如果中毒,那就只有等死。 柴宗训端着碗在面前晃了晃,忽地一道黑影闪过,杨延德夺过药水,一口喝了下去。 “哎呀,”柴宗训叫到:“五郎,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与令尊交代。” 杨延德只是憨憨一笑,没有解释什么。 “如何?”董遵诲问到:“有没有感觉?” 杨延德说到:“只如喝水一般。” 看杨延德没事,土司这才允许给孙儿喂了一碗。 一夜过去,竹鼠仍没有死,当然,孙儿也没有醒来,杨延德更没有什么事。 莫不是水加得太多,导致毒性被完全稀释掉了? 柴宗训再次实验,只加昨日一半的水,熬制出来后喂竹鼠。 竹鼠坚持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倒在笼中不停的挣扎惨叫,其状令人有些惨不忍睹。 先前解剖的竹鼠尸体,发现竹鼠中毒症状是眼睛王蛇毒和断肠草毒都有,如今减水之后仍是无效,证明这两样毒不能中和。 柴宗训不敢泄气,可这时候的科技实在太不发达,他想试试剂量配比,却没有称重的工具。 “大人,大人,”侍者慌慌张张从房间跑出来:“世孙的呼吸越来越弱了。” 几人急忙进房间,柴宗训伸手试了试,果然气若游丝。 土司抱着孙儿大呼几声,仍然没有反应,他起身怒到:“今日若还不能让我的乖孙醒来,你们就全都死吧。” 柴宗训始终认为蛇毒和断肠草毒结合,一定能治伤,清除淤血,现在不行,可能就是哪个细节没做好。摆明了两条蛇大战之后遍体鳞伤,在断肠草中滚了一圈就复原,必然是有什么说头。 莫不是只顾着看蛇打架,忽略了其他? 思虑一阵,柴宗训向土司请求前往山腰看看。 土司一口回绝:“不行,你若中途跑了,本大人去何处寻人?” 杨延德说到:“我等愿在此为质。” 土司冷冷一笑:“你不过一下人,本大人要你为质作甚?你四人中除了这个给我孙儿治病的,剩下三人随时可走,本大人绝不追究。” 吴望喜说到:“既如此,便由小人前往山腰看看吧。” 柴宗训接着说到:“董掌柜的,你在野外的经验丰富,就劳你大驾,一同去看看吧。” 董遵诲问到:“公子,要看些什么?” 柴宗训说到:“仔细观察蛇打架的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被忽略的线索。” 土司虽说其余三人随时可以走,但为避免俩人耍花招,还是派了几个藤甲兵跟着。 临出发前,土司命人将柴宗训和杨延德关起来,并威胁到:“以两个时辰为限,倘若两个时辰之内你们不回来,剩下的两人就别活了。” 俩人赶紧赶往山腰处,两条蛇打架的痕迹仍在,只是不知何处阵阵腥臭传来。 吴望喜有些忍受不住,指着四周的野草说到:“这些均是无用的东西,哪有什么线索。” 董遵诲也是眉头紧锁:“到前面去看看吧。” 越往前腥臭越浓,俩人几欲作呕,藤甲兵也是再不肯前行一步。 到了先前的断肠草地,死去的眼镜王蛇躺在那里,肚子已经爆开,原来腥臭就是从这里传来。 吴望喜说到:“赶紧把这东西弄走。咦,这断肠草怎能与三七共生?” 三七本为寻常中药,作为练武之人,董遵诲自然也认得,他转头去找个树枝准备将蛇的尸体弄走,吴望喜却突然拔腿就跑。 远处的藤甲兵捂着鼻子大喝:“别跑。” 董遵诲回头,吴望喜已跑出一段距离,他急忙回身去追。 吴望喜本不会武艺,拿跑得过董遵诲,几步就被他抓住。 “你想干什么?”董遵诲低喝到。 吴望喜喘着气到:“公子不会医术,如何救活土司孙儿?我要去鹤城搬救兵,救出公子。” “你是在害公子,”董遵诲怒到:“倘你跑了,土司必迁怒于公子。” 吴望喜说到:“土司孙儿不是还有一口气吗?只要有一丝希望,土司不会把公子怎么样的。可这几天我们不能干等,如果我从鹤城搬来救兵,必能救出公子。” 董遵诲淡淡到:“公子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我相信公子能救活土司孙儿。” 俩人对话的空当,藤甲兵追了上来:“尔等要作甚?” 董遵诲讨好的笑到:“兵爷,方才实在太臭了,我等准备找找有没有水源洗洗鼻子。” 藤甲兵冷冷到:“我劝你们最好不要耍花招,不然我即刻回禀土司大人,处死你们的公子。” “不会,不会的,”董遵诲笑到:“我等正好在此处观察一番。” 藤甲兵为免出意外,喝到:“还观察什么,两个小时时限已到,倘你再不回去,就等着给你家公子收尸吧。” 跟这几个藤甲兵说好话没用,无奈俩人只得回到大寨。 见到俩人,柴宗训急忙问到:“可有发现?” 吴望喜一脸嫌恶的说到:“公子有所不知,当日五郎将那过山乌刺死抛尸断肠草丛,那剧毒草丛中根本没有东西敢接近,以至那过山乌肠穿肚烂,发出阵阵恶臭,着实令人恶心。” 柴宗训有些着急:“我问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吴望喜摇头到:“那山腰处尽是些杂草,并未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土司上前到:“看也看了,药也熬了好几次,倘再不能治好我孙儿,明日天亮之前,你们全都得死。” 董遵诲小心翼翼的说到:“公子,那断肠草丛中混了些三七,不知道有没有用?” 三五九 转变 既然断肠草丛里有三七,而三七本就是外用止血,内服散淤的药,那就采一些来熬制试试。 蛇毒和断肠草在柴宗训看来都是虎狼之药,在配比中应该放少一些,那就三比一吧。 仍然是以三碗水熬成一碗水的方法,药熬出来之后还是喂给了竹鼠。 一群人紧张的盯着竹鼠,跟其他试验的竹鼠一样,它还是缩在角落怕人。 “吱”竹鼠突然叫了一声,举起前爪站了起来。 难不成又中毒了?果然,竹鼠的鼻中流出血来,接着他似发疯一般在笼中跳来跳去。 土司终于失去了耐性:“你们就是在戏弄本大人,来呀,将这三个押下去砍了,将治病的这个打断手脚丢进花园。” “贼子敢尔。”杨延德大呼一声,虽然兵器被收走,但仍摆开架势。 吴望喜也有些沉不住:“大胆,你知道公子是谁吗?倘他有事,整个大理陪葬都不够。” 土司喝到:“管你是谁,弄伤本大人的巫师,治不好乖孙就得死。” 吴望喜怒到:“他是…” “大人,”柴宗训急忙打断他:“大人请看,竹鼠流出的血是红的,它并没有中毒,这药有效。” 竹鼠仍在笼中闹腾,鼻血滴落在地上,红得耀眼。 一群人又伏过去研究,竹鼠竟将爪子伸出,一副要打人的样子。 土司回头看了看剩下的药,指着一个侍者说到:“你,把药喝一碗。” 侍者虽然害怕,却不敢违抗土司,战战兢兢的端起药碗喝了一口。 柴宗训急忙问到:“感觉如何?” 侍者认真感受了一下,说到:“回仙师,小的只觉一股躁意流遍全身,并无其他不妥。” 燥意?莫非一不下心配出了虎狼之药? 土司追问到:“这药到底能不能给我的乖孙服用?” 柴宗训咬牙到:“试试吧。” 侍者端着药,小心翼翼的喂给了孙儿。 喝过药后,孙儿仍没有什么变化,土司着急的不得了:“到底能不能行?” 一直紧盯着的柴宗训看到孙儿的胳膊抽搐了一下,喜到:“能行,能行。” 话音刚落,孙儿一声咳嗽,一团黑血咳了出来。 侍者惊慌大叫:“大人,世孙吐血了。” “什么?”土司又惊又怒,柴宗训解释到:“吐血是好事,证明体内的淤血被催散,快将他扶到侧卧的姿势,以免淤血呛到气管里。” 侍者将孙儿侧身,他又是一声咳嗽,再次吐出一团黑血。 侍者帮孙儿擦去嘴角的血迹,哪知他仍是咳嗽不停,黑血不住从嘴角溢出。 “啊,好痛。”孙儿忽地大叫一声,甩手仰面躺着。 土司急忙上前抓着他的胳膊:“乖孙,乖孙,你醒了吗?” 孙儿慢慢睁开眼睛:“爷爷,我的胸口好痛。” “没事,没事,”土司说到:“爷爷请了仙师在这里,一定会将你治好的。” 孙儿虚弱的说到:“爷爷,我胸口痛,我好饿。” “爷爷这就去给你弄吃的。”土司抬起头来:“来人,给本大人好好招待仙师和三位贵客。” 救活孙儿,柴宗训自然又成了仙师。 吴望喜叹到:“公子莫非真是天神?看个蛇打架便能治好这疑难杂症。” 柴宗训笑了笑:“误打误撞罢了,只因此地闭塞,医疗水平落后而已,倘在中原,应该不需迁延这么久。不过这配方倒值得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倘能因此而多活人命,倒也是一桩美事。” 吴望喜说到:“公子若非天神,为何能以脚踩炭火,手捞油锅?” 董遵诲笑到:“那你以为公子让妇人准备的朱砂和醋有什么用?” “什么用?”吴望喜打破砂锅问到底。 柴宗训解释到:“一般人的脚因为经常走路,会有很厚的老茧,或者叫死皮,这死皮传热很慢,再以醋加朱砂浸泡,又能隔绝一些热量,只要不是站在炭火上不动,就不会被烫伤。” “至于油锅嘛,表面是一层醋,醋与油不相容,沸点又很低,看着锅里闹腾,实际根本不烫,怎么捞都没事。” 吴望喜追问到:“那巫师怎么被烫伤了呢?” “因为等他去捞的时候,油锅已经烧了许久,上面一层的醋已经被烧没了呀。” 说是好好招待,但柴宗训却不敢好好休息,那孙儿醒是醒了,可谁知道那药的后劲怎么样,会不会有残留的蛇毒或断肠草毒? 等侍者端来晚饭的时候,柴宗训问到:“借问一句,世孙现在怎么样了?” 侍者说到:“仙师果然法力高强,世孙吃了些粥,和土司大人说了好一会话,现在已经睡下。土司大人已吩咐下来,明日要举行盛大的仪式答谢仙师。” 翌日柴宗训被一阵杂乱的声音吵醒,推开窗只见大寨前不远的校场上已集满了很多人,个个都穿着鲜艳的服装。 “仙师,”侍者在门外轻声叫到:“仙师醒了吗?” 柴宗训问到:“何事?” “回仙师,土司大人有请仙师参加答谢仪式。” 四人一同下了阁楼,土司远远的便迎上来。今日他与外间那些人一样,身上穿的衣服五颜六色,金银饰品挂满身。 “啊,仙师,”土司屈身一礼:“先前多有得罪,还望仙师海涵。” 柴宗训将他扶起:“世孙好了吗?” “多谢仙师惦记,今日早上孙儿已勉强能下床了,仙师果然法力高强。” 俩人客套几句,土司说到:“为答谢仙师活命之恩,今日我特备下欢庆宴会,还请仙师勿嫌此处粗鄙,赏光赴会。” 柴宗训说到:“我正要见识此处与中原有何不同呢,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土司与四人一同去往校场,此时高台上已备下酒宴,看到几人到来,台下便开始表演。 先是集体舞蹈,接着又有斗牛,斗鸡,斗羊,摔跤,奏琴等各种表演,与中原相比别有一番风味,令几人大开眼界。 表演结束,四个侍者端着盘子上前,每个盘子里均放着一个硕大的苹果。这苹果表皮颜色偏白,太阳下光泽耀眼。 土司介绍到:“仙师,此为芒部寨今年的果王,好似冥冥中自有天意一般,偏偏就结了这四个果子,等待四位贵客享用。” 柴宗训推辞到:“只有四个果子,连土司大人都享用不到,我等怎好独食,不如就此分了吧。”说罢便拿刀切苹果。 眼看苹果被一分为二,土司只得说到:“尔等还不多谢仙师。” 一同参加宴会的芒部寨官员执礼到:“多谢仙师。” 四个苹果被分成十多份,在场的大人物一人一份。 柴宗训举起手中的苹果:“列位,请。” 土司回敬一下:“请。” 众人将苹果塞入口中,柴宗训赞到:“果是清脆,清甜,好东西。” 土司只是笑了笑,并未接话。 座中一位官员忽地大叫一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发生何事?”柴宗训急忙起身。 这时又一位官员惨叫到:“苹果,有毒。” “哈哈哈哈…”土司得意到:“尔等所食之果,乃是小黑毒液浸泡过的,不出半个时辰,尔等全都会毙命。” 吴望喜说到:“你不也吃了吗?” 土司将一瓣苹果自袖内甩出:“过山乌毒液无药可解,本大人才不会那么傻呢。” 柴宗训惊异到:“我等救了你的孙子,你不仅不思报答,为何还要恩将仇报?” 土司说到:“我本不想杀你,可你的药方对于这大山里实在太过重要。山路湿滑,每年不知有多少人从山上摔下毙命,倘本大人有了能治摔伤的神药,以后还不被各部奉若神明?” “你…”柴宗训气急。 土司又说到:“这便是你们中原人说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我若不杀你,你将药方传了出去,本大人如何发财?” “老匹夫,”杨延德暴喝一声,夺过一旁站岗的藤甲兵手上长矛,朝土司飞过去。 土司慌忙后退躲避,长矛插在立柱上,矛柄兀自晃动不已。 趁此机会,离得较近的董遵诲一个箭步上前,就要抓土司,几个藤甲兵急忙上前阻止。 “挡我者死。”董遵诲一脚将面前的藤甲兵踢飞到台下,气势让剩下的藤甲兵为之一滞。 就这么一个空当,董遵诲抓住土司的后脖领,将他提了起来。 土司丝毫不惧:“我劝你还是少用点力气,方才饮酒本就更催发蛇毒,如今又花大力气,怕是蛇毒流动更快。” 董遵诲掐住土司脖子:“要死老子也拉你垫背。” “老董,”柴宗训大叫一声:“暂且不要杀他。” “公子,此人如此恶毒,实是死不足惜。” “杀了他,我们如何出寨?” 土司怪笑一声:“中了过山乌的毒还想出寨?识相的乖乖放了本大人,说不定本大人会找个风水宝地葬了你们,否则就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死后都得不到安宁。” 柴宗训淡淡一笑:“土司啊土司,可怜你机关算尽,却忘了本公子是天师,你没发现除了那两个该死的人之外,其他人都没有中毒吗?” 三六〇 脱身 土司转头,先前两个中毒的一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另一个仍在不停抽搐,其他的人什么事都没有。倒是有几个官员正愤怒的看在土司,似在质问为什么下毒。 “怎么样?”柴宗训淡淡到:“本公子能以蛇毒入药,自然便能解毒,中毒的俩人先前眼神对本公子不敬,所以活该他中毒。” 土司有些紧张起来:“你想怎么样?” 柴宗训淡淡一笑:“我不想怎么样,只让你送我们离开而已。” 土司忙到:“放开本大人,本大人即刻安排人送你们离开。” 吴望喜冷冷到:“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吗?即刻安排马车,送我们去往鹤城,到时我们自会放了你。” “不可能。”土司一口回绝:“要么放了我,要么一起死。” 藤甲兵手持长矛步步紧逼,董遵诲掐住土司喉咙慢慢后退,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柴宗训瞟了后面的几个官员一眼,开口到:“一个为了药方,宁愿毒死寨中所有官员的人,他的话值得信吗?” 要知道这里可不是中原,不讲三纲五常,不懂什么‘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果然巡寨官便上前说到:“大人,小人自认一向对大人忠心耿耿,大人为何要下毒害小人等?” 土司慌忙解释:“阿浑,本大人何曾想过要毒杀你?是这中原人不安好心,将毒苹果分给你们。” “可小人等吃的时候,大人为何不劝阻?倘这位仙师不将毒化去,小人等此刻岂非全都暴毙?” 土司色厉内荏的喝到:“你这不是好端端在这里吗?莫非你还要找本大人问个道理?” 多年上位者的霸气,还是镇住了巡寨官:“小人不敢。” 董遵诲怕迁延下去又生枝节,手上略微用力:“马上找一辆马车,送我等离开,不然我即刻便杀了你。” “杀了本大人,你们也别想活着离开芒部。” 这还真是个死结。 “仙师。”一个虚弱的声音在台后响起,只见两个侍者搀着孙儿慢慢上台。 “孙儿你来做什么,”土司大喝到:“这里危险,快回去。” 孙儿说到:“爷爷,倘我知道你会这样对仙师,我宁愿死也不愿被救活。”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土司喝到。 孙儿没有接话,只是说到:“仙师,请你放了爷爷,我来做你们的人质。我已命人准备了快马,马上就会牵来了。” 正说着的时候,就有几匹马牵到台下。 董遵诲淡淡到:“跟你孙儿比起来,你就是个畜生,白活这么大年纪了。” “仙师请上马。”孙儿躬身一礼。 如此情形,柴宗训并不客气,率先跳上马。杨延德取了兵器,与吴望喜一同上马。 “公子,”董遵诲喝到:“你先走一步,我即刻便来。” 三人拨马先行,藤甲兵围着却又不敢出手,孙儿挣扎着上马,与三人同行。 有鉴于此,董遵诲一把将土司推开:“滚吧,你个老匹夫。” 土司摔在地上,周围官员却无一人上前去扶,他叹了口气,看着孙儿与四人走远。 出了芒部本寨,孙儿下马再次一礼:“阿统谢仙师活命之恩,山高水长,希望将来能再次与仙师见面。” 柴宗训淡淡一笑:“我们应该会再见面的。” 孙儿又说到:“仙师,阿统还要个不情之请,仙师若有解过山乌之药,可否赐阿土一些?寨中乡民,常有被过山乌咬中儿不幸殒命者,倘能得到解药,乡民便再也无须惧怕此物啦。” 柴宗训摇头到:“我没有解药。” 孙儿阿统追问到:“那仙师为何没中毒,即便仙师有山神护体,可寨中官员,以及这几位可都是平常人啊。” “这世上哪有什么山神,”柴宗训说到:“以后不要求山神保佑啦,好日子只能自己去创造,与其信巫师,还不如在寨中多培养些医术高超的郎中。” “至于我为什么没中毒,因为理论上来说,过山乌的毒液只在血液中起作用,对胃液来说,不过蛋白而已。而倒地的两位官员,多半有口腔溃疡或胃部疾病,让毒液与体内血液接触,所以才致中毒。” “原来是这样。” “好了,”柴宗训说到:“你方能起身,别在外逗留得太久,将来时机成熟,我必到寨子里去看你,只是你一定要对百姓好一些哦。” “阿统知道。” 没想到进的第一个部寨会这样,吴望喜自觉脸上挂不住,开口到:“公子,这些寨部本是这样,向来不服王化,没有礼义廉耻,倘要收服人心,恐还是需要派大军前来。” “谁说的,”柴宗训说到:“不能以偏盖全,你看阿统不就很善良吗?” 吴望喜说到:“公子,阿统只是被土司保护得很好,没有体会到权谋机变和生活艰辛。” 董遵诲也似是颇有体会的来了一句:“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有时候不是民真的刁,假如人人都不用向阿统那样为生活,为明天担忧,自然就不会刁了。” “老董,”柴宗训笑到:“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但一千多年前就有人说过啦。” “谁?” “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四人说笑着前行,路边忽地窜出一个姑娘。 柴宗训定睛一看,原来是先前救下的飞儿姑娘,此刻她正背着包袱张开双臂拦在路中间。 “飞儿姑娘,”柴宗训开口问到:“你这是要作甚?” 哪只飞儿根本不理他,只走到杨延德身旁说到:“公子,飞儿的命是你救的,从今以后,飞儿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哟,”董遵诲打趣到:“杨五郎,你的艳福不浅啦。” 吴望喜急忙说到:“姑娘,你误会了,救你的是我家公子。” 柴宗训慌忙辩解:“巫师点火时正是五郎出手阻止,也是五郎给飞儿姑娘松绑,我不过故弄玄虚了一下而已,救飞儿姑娘的还是五郎。” 飞儿眼巴巴的看着,杨延德不得不开口到:“姑娘,救你是公子的主意,何况我们出手救你,并不为你报恩,你还是回去和爹娘好好过日子吧。” “你们弄伤了巫师,他不会放过我的。”飞儿说到:“我已禀明爹娘,他们也愿意让我跟着你。” 杨延德说到:“可我家中早已定亲,再带着姑娘不合适。” 飞儿挺执着:“公子,飞儿不求名分,只求能跟着公子日日侍候,报答公子活命之恩。” 董遵诲起哄到:“五郎,人家姑娘都这么洒脱了,你一个大男人,可不兴扭扭捏捏哦。” 杨延德却仍是拒绝:“姑娘,我们几个大男人,你一个女子跟着不合适。” “正因为你们都是男人,所以需要有个女人来操持你们的生活。” “实话与你说了吧,”杨延德说到:“我们并不是什么商旅,而是中原派来体察大理国民情的,公务在身,请恕不能带着姑娘。” 飞儿还要辩,哪知杨延德突然催马向前,将她甩在身后。 飞儿追了几步追不上,停在了原地。 “这杨五郎,”董遵诲说到:“竟是这般暴殄天物。” 柴宗训说到:“飞儿姑娘,既是五郎不愿带着你,我们也爱莫能助,你还是回去好好过日子吧。巫师双手已废,已经没有多大威胁啦。” 飞儿根本不理他,而是转身进了山林。 三人面面相觑,也不管他,只是继续前行。 走了一段路程,柴宗训问到:“吴账房,此处离你说的鹤城,当中还有什么部寨吗?” 吴望喜说到:“回公子,大理国三十七部,属鹤城辖下的有四部,分别为芒部寨,乃娘部寨,乌撒部寨,乌蒙部寨。” “除近鹤城的乌蒙部寨大一些,其余三部都与芒部差不多,往西走可到达乃娘部寨,随后往南可达乌蒙部寨,过后便是乌撒部寨。” “过了乌撒部寨,便离善阐府不远啦。” 柴宗训说到:“好,那便先去乃娘部寨吧。” 三人追上杨延德,这一路四人走得非常认真。 倒不是说走得慢,而是眼睛一刻也不停歇的四处看,毕竟有了柴宗训看蛇打架后配出药方的经历,四人不想错过什么奇遇。 吴望喜一路介绍,外人多称乃娘部寨为苗子,据说是蚩尤的后人迁居于此。 因地处偏僻,乃娘部也不与外联络,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如今倒似与世隔绝的化外之地。 董遵诲问到:“乃娘部也似芒部那般,经常抗税不交?” “乃娘部虽比芒部厉害得多,但他们倒还老实,每年都足额交税。”吴望喜说到:“恐是怕人打扰吧,不过那个地方寻常人也不愿去。” 董遵诲撇嘴到:“穷乡僻壤,去了作甚?” “乃娘部倒不穷哩,”吴望喜说到:“据传这些苗子得了蚩尤真传,耕田打猎纺纱无一不精,而且奶娘产的天麻,比哪里都要好。” 董遵诲问到:“既是这般好,为何寻常人不愿去?” 吴望喜解释到:“蚩尤的真传里,还包含一向杀人于无形的东西,蛊毒。” 三六一 拒绝 吴望喜谈蛊色变,董遵诲却毫不在乎:“公子连见血封喉的过山乌和断肠草都了如指掌,何况区区蛊毒。” “董掌柜不可大意,”吴望喜说到:“过山乌和断肠草有迹可循,可那蛊毒是杀人于无形的。” 上大学的时候,同宿舍老三就是这里的人,将蛊毒吹得神乎其神。对于那时候的他们,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情蛊,中了情蛊的一对,要是和别人睡觉,据说马上就会毒发身亡。 宿舍老二曾想方设法让老三弄点情蛊下在校花身上,大一没有,大二没有,到了大三,眼看校花都要毕业了,老三才说:要真有情蛊,我自己早就下了。原来他所谓的蛊毒,都是听来的,用作吹牛逼的资本而已。 乃娘部因长期不与外界联络,唯一的一条官道已被杂草淹没,前行十分不易。 前行到了一座山脚下,吴望喜手搭凉棚看了看:“如果典籍记录没错的话,我们已经到达乃娘部地界了。” 董遵诲上前看了看:“此地如此荒凉,怎么住人?” 吴望喜解释到:“外围么,自然越荒凉越好,据几十年前去过的人所说,里面简直就是世外桃源。田野肥沃,物产丰富。” 地方荒凉,董遵诲有些着急:“快走吧,最好找到一户人家,不然今晚就要露宿野外了。” 四人继续向大山里进发,沿途许多小动物被惊走,甚至还有一头花豹在打瞌睡。 前面开路的杨延德不时伸手到后背挠一下,吴望喜说到:“五郎,你身上是不是进虫子了,快脱了衣服我帮你看看。” 杨延德也着实有些忍不住,脱下长袍。 只一眼,柴宗训只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原来杨延德后背趴满了蚂蟥,一节一节灰灰的身子,吸血已经吸得鼓起来。 董遵诲急忙伸手去拉,哪知根本拉不动,力道稍微大些竟将蚂蟥拉断,红的白的灰的流满背。 “都别动。”柴宗训喝了一声,掏出随身的盐巴倒在杨延德后背。 蚂蟥受不了盐巴的刺激,蹦跳着从杨延德身上掉落,最后化成一滩血水。 董遵诲诧异到:“莫非此为蛊毒?不然为何化成了脓血?” “蚂蟥本就怕盐,”柴宗训说到:“与蛊毒无关。” 董遵诲想了想:“倘将盐洒在稻田,岂不永远不生蚂蟥?插秧时便再也不用害怕了。” “举一反三是很好,”柴宗训说到:“可地里全是盐,那庄家还如何生长?” “哦。” 柴宗训早已习惯董遵诲或者说这时代的人经常会有些可爱的问题,董遵诲也习惯了柴宗训的无所不知。 吴望喜接口到:“虽与蛊毒无关,但大家还是得小心,同是大山之中,为何芒部没有蚂蟥,偏这乃娘部有?” “因为芒部常有人来往,且地近三处交界,空气干燥。”柴宗训解释到:“而乃娘部人迹罕至,藏于大山深处,空气湿润,适宜蚂蟥生存。” 董遵诲说到:“我的账房先生诶,有公子在,你怕什么。” 杨延德将衣服系好,虽然不少盐巴掉落伤口,但未听到他吱一声,此时又继续往前开路。 “扑腾腾…”前方树上黑影闪过,杨延德抬手将长枪掷出,黑影惨叫着坠落,原来是一只黑鹰。 “好身手。”吴望喜拍手赞到:“天色已晚,此处正好避阴,公子,不如将这鹰烤了,在此将息一晚上吧,也不枉五郎出手。” 前面仍是莽莽大山,根本看不到有人家的迹象,柴宗训应到:“行吧,今晚就在此扎营。” 杨延德杀鹰,董遵诲砍树扎营,吴望喜去找水,柴宗训生了一堆火,终于能坐下安歇一会。 如此恶劣的环境,莫说现在,就算千年之后,也是贫困地,该如何才能让此处百姓归心? 常年在外奔波,对于生活质量柴宗训倒不怎么在意,这是这鹰肉有点柴,口感很差。按董遵诲的说法,他年轻时吃过不少鹰肉,就是这个味道。 吃着吃着,吴望喜开口到:“哇,好多星星啊。” 杨延德下意识抬头,上面山崖覆盖,哪来的星星。 吴望喜踉踉跄跄起身,手舞足蹈几下,一个站立不稳,身体慢慢软了下去。 柴宗训也觉得头晕目眩,用力摇头想要清醒一些,眼前却越来越模糊,终于忍不住倒在地上。 “公子,公子。”杨延德急忙上前疾呼,却也跟着一头栽倒在地。一旁不声不响的董遵诲,也不知什么时候倒在了地上。 迷迷糊糊中,柴宗训感觉有人经过,身体也似在空中飘荡,接下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阵鸡鸣声将柴宗训惊醒,抬头空气中带点湿润,很清新。 慢慢睁开眼睛,身体却动不了,低头才发现被五花大绑在一棵树上,其余三人也一样被绑。 抬头目力所及之处,阡陌纵横,田间正有不少人在劳作说笑,鸡犬之声也不停传来。 这倒还真算大山里的世外桃源。 “五郎,五郎。”柴宗训轻唤旁边树上的杨延德。 “哦。”杨延德猛的摇头醒来,却发现被绑在树上。 “公子,对不起,”杨延德开口到:“我有罪,我没发现那鹰肉有毒。” 柴宗训说到:“不一定是鹰肉有毒,也可能是咱们中了迷药而不自知。” 俩人说话间,吴望喜和董遵诲也醒了过来。 “来人啦,”吴望喜大喝到:“是谁将我等绑在此处?” “是我。”树上忽地跳下一个小姑娘来,穿着色彩鲜艳的衣服,身上的配饰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吴望喜说到:“我等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为何要绑我等?识相的速速将我等放了,免惹栽秧。” “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姑娘喝到:“你们不仅杀了我的小灰,还将它烤来吃了,我与你们不共戴天。” 小灰?吴望喜反应过来:“姑娘,我们吃的鹰是黑色的,不是你的小灰。” “啪。”姑娘毫不犹豫扇了他一个耳光:“你们吃的就是我的小灰,我一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方泄我心头之恨。” 吴望喜怕再吃亏,不敢开口,柴宗训问到:“姑娘,此处可是乃娘部?” 姑娘上下打量他一眼:“看你这样儿,居然还知道乃娘部?既知乃娘部,可知我部寨什么最厉害?为什么不避而远之,反还吃了我的小灰?” 柴宗训说到:“姑娘有所不知,我等实在是公务在身,不敢远遁。” 姑娘疑惑到:“你们是朝廷派来的?” “是。” “段家派你们来作甚?” “不是段家,”柴宗训说到:“段家已归顺中原,中原皇帝派我等前来体察民情,欲改善三十七部夷民生存环境。” 这是先前便议定好的,乃娘部落与世隔绝,别的理由不好找,不如干脆实话实说,看看能不能得到部寨的支持。 “原来是天朝命官,”身后一个苍老的女声响起:“失敬失敬。” 一个手持龙头拐杖的黑瘦老妪上前:“灵儿,快替几位大人松绑。” “奶奶,”叫灵儿的姑娘嘟嘴到:“天朝又怎么样,天朝的命官就能吃我的小灰了吗?” 老妪说到:“人家远道而来也算是客,再说小灰成天到处飞,谁能知道是你养的。” “我不,”灵儿说到:“我就要杀了他们,替小灰报仇。” “胡闹,”老妪拐杖示意:“快替几位大人松绑。” “是。”几个黑布婢女上前,将四人解开。 柴宗训拍拍身上的尘土,执礼到:“多谢大娘了,敢问大娘,乃娘部土司大人在何处?” 老妪反问到:“几位大人找土司何事?” 柴宗训说到:“我等奉朝廷钦命,体察三十七部寨民情,既来到乃娘寨,必然要与土司大人交涉一番。” “不必了,”老妪淡淡到:“不论是大理朝廷,还是中原朝廷,乃娘部既是种了朝廷的地,就会按时交税。除此以外,乃娘部不想与外界有任何联络。” 柴宗训坚持到:“大娘,难道你不想乃娘部生活得更好吗?” 老妪龙头拐杖一指:“大人,乃娘部众觉得自己生活得很好,无须朝廷援助,大人请回吧。” 乃娘部得天独厚,难得在这大山里有一块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虽然不像芒部三地交界可以经商,但日子却稳定得多。 “大娘,”柴宗训挺执着:“还是烦请大娘荐引我等与土司大人见上一见。” “笨蛋,”灵儿说到:“我奶奶就是乃娘部土司,没看到她的权杖么。” “灵儿,”老妪喝到:“多事。” “原来大娘便是土司大人,”柴宗训说到:“请恕在下眼拙。” 老妪淡淡到:“大人无须如此,只是乃娘部的确不喜与外联络,还请大人见谅。” 这土司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倒还真的难倒了柴宗训。 “来人,”老妪说到:“送列位大人出山。” “大人,出山后切忌回头寻找。若非灵儿顽皮,几位大人是决计进不了乃娘部的。” 老妪边说,口中青烟吐出,几人再次软倒在地。 三六二 婴塔 再次醒来的时候,四人正躺在烤鹰的地方。 看着不远处的碳灰,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公子,”吴望喜揉了揉眼睛:“我们刚才真的进入乃娘部了?” “不是刚才,”杨延德说到:“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 柴宗训起身四处查看:“这里一定有暗道通向乃娘部。” 吴望喜说到:“可这莽莽大山,该怎么找?” 除了四人留下的痕迹,根本就没有其他人来过的踪迹。 “每年乃娘部缴税是如何缴的?” “他们主动送到山下。” “那些到过乃娘部的人,就没留下进山路径?” “回公子,大理立国数年后,乃娘部便将自己封闭,距今已经数十年啦。山洪冲刷,山林生长,原先的路径早已消失不见。” 柴宗训有些不服,想要继续寻找,吴望喜劝到:“公子,你此行原为体察民情,乃娘部自给自足,不须朝廷援助,还能按时缴税,此是大善,何必因他而耽误其他行程呢。” 董遵诲也劝到:“公子,前方还在打仗呢。” 柴宗训这才作罢,不过心中仍有不服:“待大理平定,我一定还会来的。” “公子,”吴望喜说到:“下山后有条小路可直通乌蒙部和乌撒部之间,届时公子要先巡幸哪一部都可以。” 乃娘部短暂的就像做了一个梦,不过那一望无际的平地还是让柴宗训认识到,以现在的技术,土地真的是决定生活水准最重要的因素。在江南士农工商无所谓,但在这大山之中,农还是最重要的。 眼见柴宗训心事重重,其他三人也不好开口,四人闷头前行。 吴望喜不愧为大理通,下山之后果然有一条蜿蜒小路,虽是路难行,但这条路只须两日便可到达乌蒙山尽头的乌蒙部。 再次野营,柴宗训早已习惯,而这一次杨延德将食物和水仔细检查,确定无误后才让众人分食。 先前不知昏睡多久,此时众人哪还有睡意,瞪大着眼睛各自想着事情。 “快看快看,”吴望喜忽地坐起身:“前面是什么。” 几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团绿油油的光焰在山间游荡。 董遵诲说到:“鬼火而已,有何大惊小怪。” 话音刚落,又有数团绿油油的光焰飘荡。 杨延德擎起长枪:“公子勿慌,我前去查探一番。” “还是算了吧,”柴宗训说到:“俗话说,望山跑死马,看着不远,待到近前又不知要多久。” “若是有人埋伏?” “这一路何曾见到过人?” 终于将杨延德劝阻,但天亮继续上路,他还是率先往晚上冒起绿光的地方而去。 “五郎小心。”柴宗训叮嘱到。 待三人追上时,杨延德站在山间,面露痛苦之色。 “五郎,你怎么了?”柴宗训连忙问到。 杨延德说到:“公子,我没事,咱们还是绕路走吧。” “今日晚些时候便能到乌蒙部,”吴望喜不解:“为何要绕路?” 杨延德不解释:“我说了绕路便绕路。” 董遵诲开口到:“五郎,前方莫非有甚危险?” “没有。” “既是没有,那还怕什么。” 董遵诲策马向前,杨延德阻拦不住,只得跟着向前。 拐过山林,便能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前方立着许多一米多高的石塔。几只野狼在石塔前转悠,看到有人,急忙掉头离去。 莫非是个什么阵法? 柴宗训转头,赫然看到一副很小的人形骨架,长不过尺余。 “此地怎会有小孩儿尸骸?” “回公子,小人不知。” 四人小心翼翼上前,几乎每走一步就能看见一个残缺的人形骨架,均是尺余长度。 柴宗训按捺住怒气:“是谁如此丧心病狂,竟残害婴孩儿?” 吴望喜走到石塔前,探头看了看,急忙缩回身:“公子,婴塔,是婴塔。” “什么婴塔?” “回公子,这是乌撒部的习俗,生了女婴养不活,或者婴孩重病,便会以石垒塔将婴孩置于其中,任其自生自灭。传说这石塔可将婴孩冤魂镇于其中,免使其报复。这些外露的婴孩,恐是尸首被野狼拖出才暴尸荒野。昨晚看见的鬼火,应该是这里冒出来的吧。” 杨延德不愿柴宗训走这里,应该是不想让他看到这惨状吧。 石塔中婴孩的遗骸全都残缺不全,到处都可看到细小的白骨,石塔数量一眼望不到头,少说也有千座。 想想出生不久的小孩,或者刚刚出生,便被弃置野外,甚至害怕冤魂报仇而以石塔镇压。 “公子,”吴望喜叹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山之中土地贫瘠,多一张嘴得多少粮食?如果不狠心丢弃,也许全家人都活不成。” “那为何只丢弃女婴?” “大山里男婴长大就是劳动力,女婴没甚用处。” “没甚用处?男婴是谁生的?” “可要将她抚养到自食其力,得多少粮食?而且生下的男婴,也不归自家所有。” 柴宗训深吸一口气,不想继续争论这个问题。 老百姓养不活孩子,最大的责任便在朝廷。 因为在婴塔这里迁延了时间,天黑之时四人还未走到乌蒙部。 不用说,继续山里过夜吧。 还好大山之中食物丰富,除了野味还有很多果子。 依旧是杨延德杀野物,董遵诲扎营,吴望喜找水。 柴宗训坐在火堆旁,又在思索如何让这贫瘠的夷民部寨归心。 一条茶马商道,也只能让沿商道的部寨好过一些,但大山深处的部寨,得不到任何实惠。 这贫瘠的地方,也无怪乎老百姓经常暴力抗税。不交税都活不下去,交税岂非要他去死? 找水的吴望喜匆匆回来:“公子,小人方才看到山下有火把,似是有人。” “下山便是乌蒙部与乌撒部交界,有人不是很正常的吗?” “但这伙人好像要上山。” “上山正好与本公子作伴,有何惧哉。” 正说着的时候,逶迤的火把快速靠近,将四人包围。 “寨主,我就说山上必然有人,不然为何会有火光。”一个手持柴刀的人说到,火光将他的脸映照得通红。 寨主穿着黑马甲,头顶插着一根孔雀羽,正上下打量着四人。 “寨主,”又一个手持?头的人说到:“这四人是生面孔,恐是乌撒部的奸细。” 寨主似有了主意,上前喝问到:“说,是不是伍德寨派你四人在此埋伏我草坝寨?” 柴宗训淡淡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等是路过此处的中原商旅,因错过宿头,只能在此暂住一宿。” “骗鬼呢,这条路除了我们草坝寨的人,平常根本就没人走动。” “就是,寨主,这四人行迹非常可疑,不如先拿住再慢慢拷问。” “如果是中原商旅,说不定很有钱呢,先抢了再说。” 众人七嘴八舌,寨主举手示意噤声,接着便说到:“若是中原商旅,可跟我回寨中仔细询问,若是不识相,别怪草坝寨不客气。” 原以为还有一番挣扎,哪知道柴宗训大大方方到:“好,我们跟你回寨。” 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根本不需要如此阵仗。 四人跟着他们下山,既然配合,倒也没被为难。 这群人正说说笑笑,山路旁边忽地一声大喝,又是一群人冲了出来,拿着柴刀?头,对着拿火把的人便毫不犹豫的砍下去。 “伍德寨的狗崽子们来偷袭啦,”寨主大喝:“打死他们,一个也别放过。” 说罢寨主身先士卒,举起柴刀便迎了上去。其余乡民反应过来,与路旁冲出的人混战一起。 柴宗训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些人有什么深仇大恨,竟似两军对垒那般下死手? 两边的人大战,倒把四人扔在一旁不管,董遵诲问到:“公子,咱们帮哪边?” “先搞清楚状况再说。”柴宗训喝到:“住手,住手,全都给我住手。” 他叫得声嘶力竭,却根本没人理他,两边都杀红了眼,手上的农具拼命朝对方招呼。 眼前这形势,竟比两军对垒都要血腥。 两军对垒时,若是冲了一阵冲不动,自然要想办法撤退。或是明知不敌,就赶紧逃命。 而这群乡民打仗,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是咬也要咬对方一口。 这哪是打仗,分明就是两帮人马在拼命。 此时山下的人看到山上的动静,又有无数的火把涌了上来。 混战局势继续扩大,不管打不打得过,但没有一人后退,都是不要命的往前冲,希望能打倒敌人。 四人只得越撤越远,柴宗训忍不住问到:“这究竟是为何?” “公子,”吴望喜语气沉重:“若是小人没猜错的话,该是乌蒙部与乌撒部打仗。” “既是打仗,该用军队上前,为何却全都是农民,手持农具?” “回公子,”吴望喜说到:“也许是小人表达不准确,是乌蒙部的百姓和乌撒部的百姓在械斗。” “大山里土地贫瘠,为了水源,为了多一分土地,各寨之间经常械斗,有些旷日持久,世世代代不死不休。” 三六三 星星之火 草坝寨来了援兵,争斗中逐渐占了上风,伍德寨抵抗不住,终于慢慢后撤。 沿途遇到对方的伤兵,不管是哪边都会狠狠的来一下,结果伤兵的性命。 柴宗训叹到:“打得这么厉害,土司不管吗?” 吴望喜摇头到:“土司哪会管这些,他只管给出去多少地,就收多少租子。这些农民为了活命,那就只能拼命。” 董遵诲说到:“这斗争策略也忒差,如果换我,肯定只杀伤,不杀死。杀伤之后不仅没战斗力,还要空消耗粮食,还得有人照顾。” “董掌柜有所不知,”吴望喜说到:“这不是两军对垒,分个胜负就成。这是世仇,不死不休,伤者终有恢复的一天,到时候又会上战场成为敌人,不如就此结果性命,便少了一个敌人。” 柴宗训无法想象,人究竟是被逼到什么程度才会这样不死不休,但这惨烈的景象,不能再让它发生了。 打退了伍德寨,草坝寨的人又围了上来。 先前拿柴刀的那个喝到:“还敢说你们不是奸细,如果不是你们在此生火吸引,我们又怎会上当前来?” “愚蠢,”董遵诲喝到:“倘我等是奸细,为何伍德寨只用少量伏兵?” 寨主上前到:“是否奸细,随本寨主进寨就知道了。” 百姓押着四人进寨,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寨中有些混乱,只是将四人关进柴房便不再理会。 吴望喜有些打退堂鼓:“公子,倘从草坝寨出去,咱们还是直接到善阐城吧,这一路不是蛇毒就是蛊毒,还有械斗,倘公子有个闪失,就是诛了小人九族也担待不起啊。” 柴宗训淡淡到:“不过是些不开化的百姓而已,有何危险?” 吴望喜说到:“这才四个寨而已,倘前面的乃娘寨有歹意,恐怕…” “公子布仁德于社稷,自然是吉星高照,”董遵诲说到:“吴大账房无须忧虑。” 吴望喜喃喃到:“还不知明日这群寨民会如何对待我等。” 柴宗训说到:“我觉得需设法暂时平息两寨的械斗,长此以往,即便将来本公子想出方略来,此处恐已无人了。” 虽是打了胜仗,但寨中仍不断有凄厉的哭声传来,那些死了男人的妇女,没了爹的孩子,没了儿子的老妪,个个都在呼天抢地。 但这并不妨碍寨主在外面与一群百姓商议对策,重新布置人手准备来日的大战。 商议完之后,百姓回去休息,寨主带着人冲进柴房审问。 “你们是中原商旅,是做什么生意的?” 柴宗训淡淡到:“我等听说乃娘部天麻世上无双,本打算贩运一些,却未找到乃娘部入口,折而向东,不想到了此处。” 说的合乎逻辑,且几人装扮口音都是中原,如果真是路过,似乎并没有理由继续扣留。 拿柴刀的可不这么想,他小声耳语到:“寨主,既是中原商旅,身上定然带着很多钱。不如将这几人杀了,财物据为己有。草坝寨天高皇帝远,又不属中原朝廷,岂非神不知鬼不觉?” 寨主有些犹豫:“看答话的公子,气势非一般人,倘惹上不该惹的人,岂不是给寨子里添麻烦?” 柴刀说到:“近日正与伍德寨火拼,不如将这几人财物搜刮干净,下次火拼时命几人冲上前,即便被杀,也是伍德人杀的嘛。” 这个主意好,柴刀正要上前搜身,柴宗训却说到:“不用搜了,我等身上并无财物。” “你做生意,身上会没银子?” “我等既从中原来,身上的钱自然存在与此相近的宝州银行,待生意谈成,去银行自取便可,何须带在身上。” 银行已经发展数年,况此地与宝州相近,这话倒也不假。 柴刀不死心,在几人行李里翻来找去,只找到一些散碎银两。 “杀无肉,剐无皮,也敢在世上行走,”柴刀愤而举起刀:“我留你何用。” “算啦。”寨主说到:“如今正是与伍德血拼的关键时候,何必节外生枝,放他们走吧。” 四人被连夜赶出了寨子,吴望喜心里石头落地,就要往善阐城的方向跑。 哪知柴宗训三人仍是在寨子外徘徊,并没有走的意思。 “公子,倘草坝寨的人改变心意,再逃就来不及啦。” “我不会走的,”柴宗训淡淡到:“我的子民正在无谓械斗,无辜死去,我怎能贪生怕死扔下他们不管。” 吴望喜说到:“公子,咱们手上无兵无财,拿什么阻止?” 正商量的时候,前面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柴宗训趁着夜色上前,却见一个少年推着独轮车,车上躺着两个肢体不全,鲜血淋漓的人。少年力量不足,独轮车颤颤巍巍走在山道上。 柴宗训默默上前帮他将车扶住,一起向前推。另一边杨延德急忙上前,也帮忙扶着车往前推。 一直到后山的坟地,少年才开口:“到了。”接着也不理几人,抓起?头便刨坑起来。 柴宗训四处看了看,这一块添了不少新坟,还有今日死去没来得及下葬的,又不知有多少。 “阿哥,”柴宗训学着当地人的语气问到:“你是伍德寨,还是草坝寨的?” “草坝寨。”少年头也没抬。 “车上是你父兄吗?家中还剩何人?” “只有我一个。” 柴宗训叹到:“以后你该如何生活哟。” “没有以后,说不定明日火拼我就会死。” “既知会死,为何要去火拼?” “倘不去,寨中不给地种,一样会饿死。” “你们争来争去,为的是什么?” 少年放下?头歇一口气:“为了宁河水源,此处大山,极度缺水,天可怜见从乌蒙山冲出一条宁河来,倘遇上风调雨顺的年景,宁河水足够两边寨子人用;就怕遇上不好的年景,宁河水只够一边用,正好两个寨子各属乌蒙部和乌撒部,都想杀光对方将河水据为己有,所以才有这绵延几百年的火拼。” 此时天色已放亮,柴宗训抬眼望向远处,梯田上的庄家长势喜人。 “我看今年收成应该不错哩,怎会又在火拼?” 少年说到:“前一季遭了灾,这是后面补上的。这一季也就够交个租子,哪还能活人。” 柴宗训问到:“朝廷有这么重的税?” 少年摇头到:“朝廷是十五税一,可土司这里还有八税一,合起来就是五税一啦,这贫瘠的地方,怎能活人。” “土司竟要收朝廷一倍的税?伍德寨呢?” 少年说到:“伍德寨也是一样,这乌蒙部的地是土司的,又不是朝廷的,还不是他想收多少就收多少。” 少年忽地眼圈又红起来:“倘不是这么重的税,我父兄便不用火拼,也不会就此丢了性命,留下我一人在世上。” 柴宗训拍拍他的肩:“阿哥,你们的敌人不是伍德寨的人,而是土司,如果能够逼土司减租,你们就再也不用械斗啦。” 少年抹了把眼泪:“当日我父亲也曾这样说过,却被寨主关起来打了一顿,若非乡亲们说好话,我父亲怕是早就不在了。” 柴宗训问到:“意思是有乡亲赞同你父亲的观点?” “赞同有什么用,”少年说到:“土司手上有五千兵马,岂是我们寻常百姓能敌的。” 柴宗训又问到:“土司兵马来自何处?” “还不是各寨抽调的壮丁。” “既是壮丁,在各寨也有家人吧。” “有。” 既是贫苦农民斗地主老财,那就有现成的经验可照搬了。柴宗训开口到:“阿哥,能否将那些赞同你父亲观点的人偷偷集合起来,我们议一议,让土司减租。” 少年迟疑一下:“我知道你是中原来的商旅,却为何要帮我们?再说还不知那些乡亲愿不愿来,倘被寨主知道,怕是都活不成。” 柴宗训淡淡到:“被寨主知道活不成,难道这年年械斗就能活下去?” 少年思虑一阵,眼神逐渐坚毅:“好,你一个外人都愿帮助我们,我岂有理由不试一试。” 看这少年倒似有些见识和胆量,柴宗训问到:“阿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农舜。” 帮着农舜葬了父兄,此时天已大亮,寨子里仍不断有凄厉哭声传来,更多的则是手持铁制农具的农民,耀武扬威的在寨中巡逻。 听说昨晚伍德寨的伏击受了重创,今日似乎并无继续械斗的迹象,农舜偷偷在寨中奔走,集结了十多位乡亲在后山的山洞。 令柴宗训意外的是,昨晚跳得挺欢实,还要将他们谋财害命的柴刀竟然也在场。 柴刀看到柴宗训,非常失望:“幺哥儿,我原以为你父兄死去,天可怜见会让你找到什么大靠山,原来是这几个商旅,能成什么事儿。” 农舜既然能将柴刀找来,自然便是能信任的人,柴宗训淡淡一笑:“能成事的,永远是你们自己,靠山有什么用?譬如朝廷,这个靠山大吧,只收你们十五税一,但土司要收八税一,朝廷管你们了吗?” 柴刀嘟囔到:“可这十几个人,能成什么事?” 柴宗训说到:“你久在山间,应见过山火,那漫天大火初始难道不也是一点小火星?” 三六五 理论 有了行动纲领和具体计划,事情实施起来很快。 农舜拿着写有‘打土司,分田地’的白布,在草坝寨秘密宣传,凡愿意参与此革命的人,可在白布上签字,不识字的打手印也行,表示一旦参加革命,便不会反悔。 不几天功夫,草坝寨竟再无人准备参与械斗,都私下商议着打土司分田地的事儿。 一河之隔的伍德寨也同样如此,原本伏击吃了败仗,正商议着如何扳回一城,但如果能打倒乌撒部的土司,均分寨中土地,只须缴朝廷十五税一,谁还愿意玩命械斗。 吴望喜心心念念的鹤城,柴宗训正好派他前去与鹤城衙门联络,不得派兵阻挠乌撒部与乌蒙部革命之事,更不得将此事上报。 农舜每日都会与柴宗训碰面,听他宣讲革命经验,眼见吴望喜去往鹤城,柴宗训的解释是贿赂衙门官员对革命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农舜心里更有了底。 毕竟不管怎样革命,乌蒙部仍奉朝廷为尊,现在秘密造反,不过为了能好好活着而已。 柴宗训每日与农舜讲的,不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就是为百姓服务,农舜听得津津有味,而董遵诲和杨延德二人却大感疑惑。 二人虽是武将出身,甚少读书,但皇上的理论,怎么听就怎么觉得他是在指点农舜造自己的反。 “公子,”趁农舜走后,董遵诲劝到:“如今正是太平盛世,大周国力蒸蒸日上,威加四海。大理国远离中原,百姓本不开化,倘农舜权欲醺心,利用公子理论席卷大理自立,继而威胁中原,岂非令社稷又要陷入混乱?” “此事我心中有数,”柴宗训说到:“我的根本方略从未变过,倘老百姓都有好日子过,谁愿意造反?” 这句话倒真还是柴宗训常说的,董遵诲却驳到:“公子,百姓愚昧,倘被别有用心之人诓骗利用,即便造反不成,也会令社稷动荡。大理三十七部,不过是些夷民而已,为了这些边陲之地的夷民,是否值得?” 柴宗训笑了笑:“我虽教了农舜许多,但有一条最重要的却没教,所以即便他有异心,也威胁不了朝廷。” “哦?”董遵诲说到:“我觉得公子连日所讲,已经足够鼓动人心,不知怎会还有更重要的一条?” 柴宗训笑到:“说与你知道也无妨,所谓‘枪杆子里出政权’,只要我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又将枪杆子掌握手上,任是谁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也是,”董遵诲说到:“农舜这几日看似声势浩大,却不也害怕土司的五千兵马吗,更何谈朝廷的大军。” “非也非也,”柴宗训说到:“不管是土司兵马,还是朝廷大军,都来自于百姓。如果百姓不拥护,即便你有再多大军,再先进的步枪火炮,也不过是空中楼阁,无根浮萍。” “百姓,百姓…”董遵诲喃喃自语,在思索柴宗训话中的意思。 虽然道理很浅显,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还是太朝前了。唐太宗虽有‘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言,但仍将人分了三六九等,而柴宗训这几日所说,是真正的人人平等,也难怪董遵诲难以消化。 草坝寨的百姓大都在‘打土司,分田地’的白布上按下了手印,但草坝寨毕竟太小,农舜还须去其他寨子宣传,一日一到便成了两日一到,甚至三日一到。 每次农舜总会遇到不同的问题,但柴宗训总能给他准确的解决方案,农舜对他佩服不已,直接尊称他为老师。 “老师,”农舜又遇到了新问题:“近日寨中有联络到土司麾下的壮丁,听说按人头均分乌蒙部土地,这些壮丁家中都能分大不少,但他们在土司帐前本有一份粮饷,虽不足田地收成多,但毕竟不用勤扒苦作么,所以都有些摇摆。” “这个倒也好办,”柴宗训说到:“乌蒙部这么大的地方缉盗巡查,维护治安,抢险救灾都需要人,可在五千兵马遴选精壮者充任。除此之外,近几日我研究了乌蒙地形,可在多处修建沟渠,引水灌溉,这样各寨都会有水,不再发生械斗,正好可由这些人充任。” 农舜想了想:“以前只须在帐下听用便可领饷银,如今竟要劳作,他们会答应吗?” “他们可保世世代代都在土司帐下听用吗?”柴宗训说到:“但均分了田地,新建了灌溉沟渠,世世代代都不会再挨饿。且其中佼佼者,可参与到治理乌蒙的事物中来,孰轻孰重,可以让他们自行掂量。” 俩人正在商议,寨主忽地出现在山洞口,身后还跟着几个壮丁。 “农舜,你日日在寨中四处乱窜,究竟是在做什么?”寨主喝到:“还有中原人,为何还不离开?莫非你们在酝酿什么阴谋?为何寨中百姓都不肯再参与拼斗?” “寨主,”农舜说到:“拼斗对草坝寨没有任何好处,且现在伍德寨同样也无心拼斗,咱们就此化干戈为玉帛吧。” 寨主紧紧盯着柴宗训:“这几日寨中气氛与以往不同,先时本寨主到山上的荷花寨取柴刀,那里也和草坝寨一样,人人眼神躲闪。这些事以前都是没有的,自从你们几个中原人来了之后才变成这样,说,你们究竟在酝酿什么阴谋?” 柴宗训淡淡到:“我们没有阴谋。” “没阴谋请你们即刻离开草坝寨,否则别怪本寨主不客气。” 杨延德挺枪上前:“你欲如何?” “我欲如何?”寨主喝到:“来人,将这几个中原人拿下,交土司问罪。” 柴宗训起身到:“我本无罪,你凭何拿我?” 寨主怒到:“自你来后,寨中气氛大变,其余各寨百姓也眼神躲闪,必是你在蛊惑人心,还不将你拿下,更待何时。” 几个壮丁冲进来,才一个照面,全都被杨延德打倒。 寨主怒极:“农舜,你的叔伯兄弟被这几个中原人打倒,你为何不帮忙?” “寨主,”农舜说到:“老师他实无错。” “好,好,无错。”寨主扭头就跑,正好遇上柴刀,急忙喝到:“还不与本寨主将这几个中原人拿下?” 柴刀劝到:“寨主,苏先生何事得罪了你?” “苏先生?”寨主冷冷到:“我早就该发现,以往最热衷与伍德拼斗的你,近日竟只在寨中奔走,不再过问拼斗之事,你怕是早被这中原人蛊惑了吧。” “寨主,”柴刀说到:“苏先生是为我们好,不如你坐下来听听苏先生的理论?” “要听你听吧,本寨主不奉陪。” 寨主一走,几个壮丁灰溜溜的跟着逃出山洞。 杨延德问到:“公子,要不要将那寨主拿下?倘他前去报信,该当如何?” “拿下寨主,恐引寨中人怀疑我们别有用心,”柴宗训说到:“不如由他去吧。” 农舜有些担忧:“老师,倘寨主前去报信,必引土司大军前来,老师不如暂且避一避吧。” 柴宗训摇头到:“倘我去避险,土司必对百姓不利,不如正当此时,看看你们这些天四处联络的效果如何。” 农舜稍作思虑:“老师,即便土司抓了你,他仍会向草坝寨报复,不如就此召集百姓,反了吧。” 柴宗训说到:“从寨主报信,到土司集结大军,尚须几日,不如你且先继续联络,特别是土司帐下兵士,向他们晓以利害,将他们争取过来,土司便不过是个没牙的老虎,没什么可怕的了。” 寨主果然前往报信,柴刀继续四处串联百姓,并派人在山外警戒,防止土司大军杀来,寨中气氛渐渐紧张起来。 三六六 人性 农舜连夜从草坝寨赶到乌蒙部,找到寨中几名在土司帐下效力的兵士,再次对他们晓以厉害,希望他们能弃暗投明。 与农舜从小一起长大,刚刚投入军中的农劲算了一笔帐:“我每月饷银一两三分,一年进项有十五两。不过我家中有五个姐姐,她们如果都能分到田地,一年的收成怎么也比这十五两多,更何况我身体强壮,还能继续在军中效力,我干了。” 另一个叫农武的摇头到:“倘如此算账,那我不能干,我是家中独子,家中能分得的田地少,太不划算。” 农舜说到:“你的眼睛就看到眼前这点利益了吗?将来成了家,你娶的媳妇生的儿子都会分地,可如果不赶走土司,你的媳妇儿子只能吃你的粮饷。万一哪天你战死,或者老了被淘汰,媳妇儿子吃什么?如果有份地,别说你的媳妇儿子,就是子子孙孙都不会再挨饿。” 农武仍是摇头:“我只管现在,哪管得了以后。” 农劲劝到:“大家都干,你咋就不干呢。” “既然大家都干,也不少我一人,反正我不干。” “大家成功了,不分你地,你肯不肯?”农劲问到。 农武低头不说话,农劲开口到:“又不想出力,又想分地,天底下哪有这么美的事情?” “行行行,”农武逼得没法:“我不分地行了吧,到时候我全家搬出乌蒙部。” “阿武,”农舜劝到:“这件事情不强求,不过事情如果成功,一样会分地给你,你别有什么想法。” 农劲有些不服:“阿舜,你冒着杀头的风险串联大家,如今阿武不愿干,你为何还要白白给他分地?” “革命这种事情么,总有人愿意,也有人不愿意。”农舜淡淡到:“不愿意的不强求,但革命胜利,作为乌蒙部的一份子,这些人仍然可以分得土地。” 农劲抬头到:“阿舜,你是不是傻?” “就当是傻吧,”农舜笑到:“可总得有人傻啊,不能让咱们的乡亲,咱们的子孙,世世代代都被土司压榨剥削吧。” “说得对,”农劲说到:“不能让咱们的乡亲,咱们的子孙,世世代代受土司压迫,咱们是该站起来了,乌蒙部这块土地,得由乌蒙人说了算。” 农武依然不做声,农舜只说到:“阿劲,你可在军中多串联些弟兄,只要咱们团结起来,土司不过是个纸老虎而已。” “没问题,”农劲说到:“阿舜,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临分开前,农武才终于开口问到:“阿舜,你是回寨子,还是留在乌蒙?” 农舜答到:“我须在此勾留几日,争取串联更多的人。” 农武上前挽住他的肩:“如今军中对于革命的事情,私下议论得很厉害,想来纸包不住火,此事终会泄密,到时你便危险了。” 农舜淡淡一笑:“谢阿武关心,老师说过,革命总会有牺牲。如果能以我的性命换来乌蒙部的觉醒,我愿意随时献出生命。” 农武说到:“你的老师真是位神人,才几日未见,就将你教导成这样,如果有机会,我倒真想见见他。只是我不愿参加革命,不知道老师愿不愿见。” 农舜笑到:“老师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就连那晚要将他谋财害命的几位叔伯,老师也并不歧视,一样认认真真回答他们的问题。其实想见老师并不难,只要你回寨中,我就可以为你引荐。” “寨子我是暂时回不去了,”农武说到:“我知道乌蒙部有一处隐蔽的落脚点,不如这几日你暂且住在那里,收集消息也方便一些。” “也好,那就谢谢阿武了。” 农舜安顿好之后,再次到城里串联熟人。 短短这些时,乌蒙部大半百姓都在革命的白布上按下了手印。 只要百姓团结起来,就像老师说到,一切压榨剥削百姓,与百姓站在对立面的人,都是纸老虎。 忙完之后,日已西斜,农舜准备回到落脚点。 才到大街,竟与前来报信的寨主撞了个满怀。 寨主惊觉是农舜,急忙大喝:“抓住他。” 跟来的几名壮丁上前,农舜连忙扭头就跑。 壮丁在身后紧追不舍,农舜七弯八拐进了一处小巷。 巷子的尽头是一堵围墙,眼见无处可逃,农舜慌忙钻进路旁的鸡笼。 壮丁追了进来,在围墙边四处寻找。 农舜抬眼,正与一名壮丁眼神对上。 壮丁犹豫了一瞬,转头到:“都是乡里乡亲的,再说阿舜是个可怜娃,何必置人于死地?” 另有一人接口到:“听说他们要革命,按人头分土地?” 壮丁说到:“这事我也听说了,倘是那样的话,乌蒙人就有好日子过了。” “嘘,此不过小孩子闹家家而已,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别让寨主和土司大人知道。” 几个壮丁出了巷子,良久,农舜从鸡笼中出来,朝着壮丁离去的方向鞠了一躬,转身消失在巷尾。 寨主见没追到人,赶紧气急败坏的去向土司奏报。 乌蒙部在大理国三十六部里,也算是大部寨,其他部寨以夷民为主,此处却是汉夷杂居。 汉人走到哪便耕种到哪的习惯,影响了原居于乌蒙部的夷民,他们也学着汉人开始耕种,所以乌蒙部的生活想必于一般的部寨,倒要好过一些。 有一批老实勤恳的百姓养活,乌蒙部的土司只须养一批军队用以恫吓住他们,便可安渡自己的奢侈生活。 如今中原四处开辟商道,只要有钱,想要的什么都能买得到,譬如土司,此刻便附庸风雅的欣赏着吴道子的仕女图。 “启禀大人,”巡寨官近前到:“草坝寨寨主农噶,有紧急事情奏报。” 土司转头愠怒到:“让他进来,倘他奏报的事情不算紧急,打扰了本大人的雅兴,看本大人怎么惩罚他。” 寨主着急忙慌进来:“参见土司大人。” 土司挥挥手:“起来吧,何事如此着急?” “回大人,”寨主说到:“近日寨中来了几个中原人,日日蛊惑人心,以小人看,这些人竟是要造反一般。” “造反?”土司笑到:“就凭几个中原人?” “大人,”寨主说到:“莫要小看了中原人蛊惑人心的能力,小人寨中很多人都受其蛊惑,近日正三三两两在密谋。方才小人在城中,正遇上那中原人的弟子,在草坝寨串联之后,又似在本部串联哩。” 土司怒问到:“为何不将其拿住?” 寨主忙到:“大人恕罪,小人本要将其拿住,却被他逃脱,小人想他定然逃不远,请大人关闭寨门搜捕,定能将其擒获。” 土司说到:“乌蒙部这么大,倘其钻进大山,本大人到何处去寻?” 寨主想了想:“大人,那反贼倒与大人帐下几名兵士相熟,倘其前来串联,必会找那几名兵士,大人不如召来询问,或能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竟然连军中也被渗透,土司怒得站了起来:“还不将几人名字报上来。” 寨主说了名字,几人很快被带了过来。 土司倒也没有上来就喊打喊杀,只是关心的问到:“你们投军多久了?” 农劲率先开口:“回大人,我们都是今年来的。” “军中伙食如何?” “回大人,比在家里强多了。” “可有按时发放粮饷?” “回大人,按时。” “可有克扣?” “回大人,没有。” “嗯,”土司拍拍他的肩:“不错,机灵,好好干,本大人不会亏待你的。” 农劲执礼到:“谢大人栽培。” “好,”土司又似不经意的问到:“本大人向你打听一个人,这个人叫农舜,不知你可认识?” 农劲大大方方的回到:“大人,此人是小人好友。” 土司满意的点头:“那你可知他现在何处?” “回大人,”农劲依然坦荡:“小人自投军以后,甚少于他联络,不知他在何处。” 土司又转头问农武:“那你可知道?” 农武轻轻摇头,没有开口。 土司盯着剩下的俩人看了看:“你们呢?” “回大人,小人等不知。” “不知,好,好,”土司阴阴的笑了笑,忽然大喝到:“给本大人绑起来。” 四人慌忙跪下:“大人饶命,小人等实不知。” “撒谎,”寨主上前到:“平日里你们与农舜最是相熟,他到乌蒙部岂会不找你们?倘你们老老实实交代他的下落,土司大人必然重重有赏;倘是敢隐瞒,你们谁也活不了。” 四人仍只是磕头叫饶命,被侍卫一一拉住绑了起来。 土司冷冷说到:“本大人再问最后一遍,可知道反贼农舜下落?” “大人,小人等实不知。” “一人先打四十鞭。” 侍卫上前,根本不理会四人求饶的声音,挥动着鞭子便抽打起来。 “哎哟,哎哟…”惨叫声不绝于耳。 四人倒也硬气,挨了四十鞭,被打得皮开肉绽,却没人吐出一个字。 四十鞭打完,土司阴着脸上前,在四人面前一一走过。 “不怕疼是吧,”土司恨恨到:“那本大人倒要看看你们怕不怕死。” 说罢土司拔出匕首,抵住第一个人的喉咙:“本大人问你,你是知还是不知。” “大人,小人实在不知…” ‘刷’的一声,寒芒闪过,鲜血飞溅,那人就此被土司割喉。 第二个是农劲,土司依样将匕首抵在他的喉咙口:“本大人问你,你是知还是不知?” 农劲身体不停颤抖,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土司没有耐心去磨,手上加了力道,农劲慌忙大叫:“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你知还是不知?” “大人,小人的确不知农舜的下落。” 土司再次挥刀,农劲急忙说到:“农舜上午来找过小人,后来随着农武一起走了,所以小人的确不知其下落。” “农武是谁?”土司怒喝。 公告 因黑岩限定每章字数在1000-1500之内,以后每天6000字的更新将分别在 19:00 19:30 20:00 20:30 21:00 这五个时间段发布。 《逆宋》公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逆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三六七 就义 农武昂着头,根本不屑于与土司答话。 这下土司倒不能真的杀他,只是盯着看了半天后说到:“好,有骨气,本大人就是欣赏有骨气的人。” 先前求饶不过为了做戏,既是戏做不下去,农武干脆闭上了眼睛。 土司以匕首拍打着他的脸:“说吧,告诉本大人农舜在哪,本大人赏你个都头。若是做了都头,三代之内你都不用发愁。而且本大人抓农舜,只是问问他要干什么,并不会伤害他。” 农武仍是闭着眼睛,不愿开口说话。 土司又转而指着农劲:“你知道农舜四处串联,要干什么吗?” 农武猛的睁开眼睛,农劲一哆嗦,低下了头。 寨主上前到:“快说,有本寨主给你撑腰,你怕什么。” 农劲紧咬牙关,轻轻摇头。 “你说不说。”土司猛的挥刀刺入农劲大腿,他惨叫一声连连点头:“我说,我说。” “农舜要‘打土司,分田地’,将乌蒙部所有土地,均分给所有乌蒙人。” 土司用力一绞:“现有多少人知道此事?” 农劲紧闭双眼:“大部分乌蒙人都知道,军中也都知道了。” “竟有此事,竟有此事,”土司气得走来走去:“此事发生在眼皮子底下,本大人现在才知,你们所有人都该死。” 寨主轻声劝到:“大人,不过一帮泥腿子痴人说梦,有何可惧,当务之急是抓到农舜和那几个中原人。” 土司上前猛的拔出农劲腿上的匕首,再次怒问农武:“快说,农舜在哪?” 农武昂首闭眼,根本没有答话的意思。 土司挥刀要刺,却停在半空,转而喝到:“来人,看住农武,待天明之时将其押到祭坛前千刀万剐。” 寨主忙说到:“大人,还未问出农舜的下落呢。” “农舜跑不掉,”土司冷冷到:“本大人需要农武的命,震慑乌蒙,让所有人知道,敢造反的下场。” “是,是。” “本大人给你一营人马,即刻回寨去捉拿那几个中原人。记住,要活的,本大人同样要将这几个中原人千刀万剐,方消心头之恨。” “是,是。” “随本大人去点兵。” “寨主,寨主,”被绑住的农劲大叫:“寨主,救我,再不救我,我会死的。” 此时农劲大腿上鲜血不住外溢,脸色已然惨白。 寨主看了一眼,随即狠心回头跟上土司的脚步。 “哈哈哈…”农武大笑到:“现在知道了吧,胡乱咬人的狗,没有价值之后,谁还会在乎他的性命。” 寨主点了一营人马,连夜赶回去,乌蒙部各处寨门也随即封闭,城中不许人进出。 天亮的时候,农武被押到了祭坛边。 此处本是乌蒙部的繁华所在,又有兵士四处大呼:“快看啊,有人要被千刀万剐啦。”一时竟聚集了不少人围观。 刽子手正在一旁磨刀,土司阴着脸上前说到:“农武,你还有最后的机会,农舜在哪?” 农武冷笑一声,没有答话。 土司大喝到:“行刑,本大人要让所有人知道,这就是背叛本大人的下场。” 刽子手撕开农武的衣服,在他的胸前剜了一刀,农武痛得吸了一口凉气,围观人群中有胆小的赶紧闭上了眼。 刽子手又剜了第二刀,农武却忽地大叫到:“打土司,分田地。乡亲们,如果你们不想继续被奴役,不想任人宰割,就加入到革命的队伍来吧。打土司,分田地,建立一个我们自己做主的乌蒙部。” 如此公然喊革命口号,令看热闹的百姓愕然。 土司气急败坏:“杀了他,杀了他。” 刽子手剜肉的刀,直刺入农武胸膛。 三六八 抓捕 农舜站在人群中,看着钢刀插入农武的胸膛。他捂着嘴巴,眼睛快瞪出火来。 寨主已带着大军前往捉拿老师,农舜要出去报信,可寨门全都封闭,根本出不去,他只能在心里祈求老师收到消息躲藏起来。 土司将农武和农劲的尸首挂起来,又将所有兵丁召齐,训话到:“看到没有,这就是试图背叛本大人的下场,尔等还有谁想试试?” 兵丁噤若寒蝉,土司继续说到:“自尔等投军以来,本大人何曾亏待过你们,粮饷从无拖欠、克扣,乌蒙部也在本大人的治理下,连年风调雨顺喜获丰收。本大人便是上天派来司牧乌蒙的,倘换一个人,本大人敢保乌蒙部即刻洪水滔天,所有人都不能活。” 兵丁们静静的听着,个个面无表情。 土司又喝到:“尔等还有谁,是此二人同党,自觉出首,本大人可既往不咎。否则被本大人查出来,便与此二人一同下场。” 兵丁一阵骚动,毕竟‘打土司,分田地’这个口号,已经在军营传遍。如果知道这个口号就算同党的话,那么这几千人就都是同党。 “对于罪行较轻的,”土司接着说到:“无须出首,只要改正就好,本大人不会继续追究。军中可相互监督,倘有冥顽不灵者,株连全家,举报出首者赏银百两。” 说完之后,土司目光扫下去,所有人都低下头。对于这样的景象,他比较满意:“自今日起,凡有拿获农舜者,赐指挥,赏银千两。” 寨主带着一营人马到达草坝寨时已是下午,外围警戒乡民急忙向柴刀报告。 柴刀赶回山洞:“苏公子,董掌柜的,你们赶紧避一避,寨主带着大军来抓你们啦。” 董遵诲问到:“何处可避?” 柴刀想了想:“避往婴塔吧,那里虽是晦气了些,但寻常人不会去。”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吧。” 寨主率大军直扑山洞,里面却什么都没有,他一把揪住柴刀:“人呢?” 柴刀说到:“前日你跑之后,他们就跟着走了,据说去往鹤城。” 跟着寨主一同前来的指挥使在洞中查看一番,摸了摸茶碗:“水还是温热的,人应该刚刚走。” “追。”寨主大喝一声,转头又以手指了指柴刀,随机扭头而去。 大军将寨子翻了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寨主气急败坏,将所有乡民赶到半山腰。 乡民们议论纷纷,寨主上前一把抓住柴刀的衣襟,怒喝到:“说,中原人去了哪里?” 柴刀摊摊手:“我不知道。” 寨主拔刀架在柴刀脖子上:“我再问一遍,中原人去了哪里?” “我真不知道。” 毕竟柴刀先前也算寨主手下一员虎将,见吓他不住,寨主又说到:“此事已被土司知晓,特遣我率大军前来捉拿,你想瞒是瞒不住的,不然全寨人都会跟着你遭殃。” 柴刀说到:“我知道中原人跑了,但跑去了哪,我真的不知道。” 寨主一手将柴刀推开,转而向乡民大喝到:“此次大军开进寨中,可不是儿戏,倘不将中原人拿住,所有人都没有好日子过。我来的时候土司大人已然交代过了,抓住中原人,今年的税可免一半,倘抓不住,那就加税一倍。” 乡民们议论纷纷,但没有人站出来。 寨主指着几人:“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被问乡民纷纷摇头。 寨主只得再次拉住柴刀:“我知道中原人必是被你藏起来了,我也不要你交出他们。不过我现在放你离开,你可去知会中原人,倘他们不出现,每隔半个时辰,我就杀一人。” 说罢寨主忽地冲进人群,抓住那个平常不怎么听话的乡民,一刀捅了下去。 三六九 被捕 被寨主刺中的人鲜血飞溅,乡民们一阵混乱,兵丁即刻以长矛顶住,乡民们不敢乱动,只是瞪眼看着寨主。 “你疯了么?”柴刀目眦欲裂,怒喝到:“这可都是你的乡亲。” 寨主冷冷到:“任何与土司作对的人,下场只有死。不怕告诉你,农武和农劲已被处死,悬尸示众,农舜也被通缉,等待他的也只有死。” “疯了,疯了,简直疯了。”柴刀大喝到。 农武和农劲的家人听到这个消息,跌坐地上嚎啕大哭,寨主说到:“你们也不必太过伤心,那俩人在黄泉路上还没走远,倘不交出中原人,今日你们都得死,正好在阴间追上他们,让你们一家团聚。” “简直丧心病狂。”一个老者站出来:“寨主,我们尊你为寨主,是要你为我们做主,不是学着土司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寨主一把将老者抓住,喝到:“柴刀,半个时辰之后如果见不到中原人,死的就是这个老家伙。” 柴刀无奈,只得转头匆匆而去。 为了防止有人跟踪,柴刀在山间转了一圈,才匆匆往婴塔而去,终于在半途追上柴宗训三人。 见他匆忙的模样,柴宗训问到:“何事如此惊慌?” 柴刀说到:“苏公子,寨主将乡民集中起来,逼问你的下落,倘不将你叫出来,每隔半个时辰,他便要杀一人。” “我去找他。”柴宗训即刻转头。 柴刀拦阻到:“苏公子,倘若你露面,将必死无疑。事情已然暴露,寨中几个在土司帐下效力的兵丁已被处死,阿舜也被通缉啦。” “想不到土司竟如此心狠。”董遵诲说到:“这还没干什么呢,就开始杀人。” 柴宗训淡淡到:“你以为这是请客吃饭么?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我这便回去。” 柴刀仍是拦阻:“苏公子,自准备革命,我们就做好了死人的准备,你此时回去除了枉送性命之外根本于事无补,寨主虽然心狠,但也不至于将寨中赶尽杀绝。我此来是为通知你,婴塔也不用去了,赶紧借道伍德寨,逃命去吧。” “我要去见土司。”柴宗训说到:“柴刀,你与老董去发动群众,我去见土司,说服他主动退位,如果能够不流血便革命成功,自是再好不过。” 柴刀和董遵诲一起说到:“公子怕不是异想天开吧,土司世代奴役乌蒙部众,怎肯退位?” “这就要看你们啦,”柴宗训说到:“倘乌蒙部众全都团结起来反抗土司暴政,革命大势锐不可当,土司不退位就只有死。” 寨主不耐烦的看着天色,倘柴刀再不回来,他就真的要杀掉老者了。 乡民们虽是静默,但个个心中充满怒意。 世代械斗累积起的风气,似乎只要怒意集满,就要将寨主碎尸万段。 寨主又土司撑腰,此次倘能抓到蛊惑人心的中原人,便可高升入乌蒙本部,管他寨中谁生谁死。 眼看时间已到,寨主手起刀落就要结果老者的性命。 “慢着。”身后一声大喝,寨主回头,只见到柴宗训和杨延德俩人。 “你们一起四人,还有俩人呢?”寨主喝问到。 柴宗训淡淡到:“还有两人不过仆从而已,我已将他们赶走。” “好,你也算有担当,”寨主说到:“抓住首恶,土司大人也不会计较胁从。” “走吧,”柴宗训淡淡一笑:“带我去乌蒙部邀功吧。” 寨主也不迟疑,大喝到:“带走。” 乡民们目送兵丁押着柴宗训离开,眼中充满怒意,柴宗训挥手到:“乡亲们,不管未来如何,咱们穷苦人一定要团结,一定要和剥削咱们的恶势力不停斗争,胜利终将属于你们。” 三七〇 营救 走在路上,柴宗训倒有一丝前世书上革命先烈的感觉。 当然,先烈比他勇敢得多,也智慧得多,他不过是照搬经验而已。 况且先烈解放的是全世界,他不过解放一个部寨几万人罢了。 前方山路难行,仅容一人通过,寨主大摇大摆的在前面带路。 此番抓住蛊惑人心的中原人,立下大功,回去之后土司自是重重有赏,再也不用呆在这山洼洼里啦。 想到此节,寨主不由得露出笑容。 眼前黑影闪过,寨主的笑容还留在脸上,脑袋掉落在地骨碌碌滚动。 “杀呀…”山坡上无数乡民冒出头来,举起石头便往下砸。 大军指挥使急忙大喝:“敌袭,敌袭,戒备。” 杨延德抓住机会猛的发力,将身上麻绳挣断,夺过兵士手中长枪,拉着柴宗训就跑。 “中原人跑啦,中原人跑啦。”兵士急得大叫。 几个士卒欲上前阻止,被杨延德长枪挑落,又有无数石块砸来,士卒被阻住不能上前。 杨延德趁势解开柴宗训身上的绳子,俩人一同往山上跑。 指挥使欲下令大军撤退,前方山崖下滚落两个巨大的火球,挡住了去路,转头后方柴刀正带着数不清的乡民拿着柴刀?头冲过来。 并非正规军不是农民的对手,只是这山地狭窄,转身不易,就是有再大的力气,也使不出来。 头顶仍有石头砸来,兵士惨叫连连,指挥使气得一咬牙,朝山上冲去。 杨延德护着柴宗训到了安全的地方,大喝一声:“来得好。”举枪迎了上去。 “五郎,抓活的。”柴宗训大叫:“留着他的命,我有用。” 那指挥使哪是杨延德的对手,不过三招两式,就被打趴在地。 眼见指挥使被擒,董遵诲和柴刀带着乡民冲上前大喝:“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这些兵士本被石头砸得晕头转向,既是投降可保命,哪还管得了那许多。 山坡上的乡民中冲出一个少年,抓住柴宗训的手:“您就是苏老师吧,我叫伍小波,伍德寨的,阿舜的朋友。” 先前农舜曾提起过,后山放牛时偶遇伍德寨少年,俩人均深感伍德寨和草坝寨不能再这么械斗下去。而那个伍德寨少年,正是伍小波。 伍德寨与草坝寨本是近邻,土司大军前来抓捕柴宗训,伍德寨自然也收到消息,于是伍小波便带着乡民在此险道设伏,欲图救出柴宗训,没想到果然奏效。 虽然未曾谋面,但伍小波对柴宗训的佩服,丝毫不亚于农舜。此刻见到柴宗训,他即刻跪下:“老师在上,受学生一拜。” 柴宗训将他扶起来:“果是意气风发,看到你与阿舜,我便觉得大理三十七部有希望啦。” 董遵诲和柴刀一起上前,看到伍德寨的人,柴刀多不自在:“苏公子,既是他们将你救出,你便快跑吧。” 柴宗训说到:“我不是让你们联络乡民吗?怎地却带人来打架?” 柴刀回头一指:“苏公子请看。” 原来土司派兵抓捕中原人的消息已经传遍各寨,所以各寨均有人前来查探各究竟,正好配合伍德寨将柴宗训救出。 “很好,”柴宗训说到:“如此本公子将更有底气逼土司退位。” “公子,能活命已经不错了,你何必强求?”柴刀说到:“眼下乌蒙本部寨门紧闭,寨内更有五千精兵,你怕是连门都进不了,就会被射杀。” “开门不过是举手之劳,”柴宗训淡淡到:“你们只管集结乡民,与我一道前往乌蒙部寨,逼土司退位。” 说罢柴宗训过去一把抓住指挥使的衣襟:“你要死还是要活?要死本公子现在就结果了你;要活的话,革命胜利之后,倘你手上无血债,可在乌蒙部分得田地,过普通人的生活。” 三七一 留他一命 指挥使率领大军来到乌蒙部寨门前,军中四人被缚,正由军士押着跟在身后。 “统领回来了?”守寨都头问到:“为何不见草坝寨主?” 指挥使说到:“中原人被抓,草坝寨人心浮动,寨主留下安抚人心,本指挥为防夜长梦多,先将中原人押回来,快开寨门。” 都头并不怀疑,只说到:“指挥大人立此大功,土司大人必有重赏,往后还要仰仗大人多加提携。” “快开寨门,”指挥使喝到:“本指挥高升,定不忘你今日开门之功。” “好,好。”都头大喜,下令开门。 寨门缓缓打开,董遵诲和杨延德当即冲上去,一左一右护住。 都头大喝到:“尔等作甚?” 杨延德长枪飞出,将都头洞穿,钉在寨门楼子。 指挥使被拉在一边,柴宗训大喝:“乡民们,冲啊。” 原来这些兵士,全是草坝寨乡民乔装。 乡民冲进寨中,董遵诲和杨延德一马当先,敢有阻路者,均是死路一条。 埋伏在后的伍小波见寨门已开,起身呼到:“乡亲们,冲啊,打土司,分田地啦。” “打土司,分田地。” “打土司,分田地…” 响彻云霄的打土司喝声笼罩乌蒙部,正躲藏的农舜趁机跑出来,在街道上大喝:“乡亲们,打土司,分田地啦。” 土司正在心烦,前些时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整个乌蒙部就人心浮动了?便连身边的侍者,似乎眼神都有些不对。 “农舜抓着没有。”土司嘟囔一声,蓦地听到外间呼喝声,他不耐烦的吼到:“去看看何人喧哗,给本大人拉下去宰了。” 侍者还未出去,大军统领急匆匆进来:“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如此惊慌?” “大人,百姓在外面造反。” “造反?谁敢造反,杀了不就完了吗?” “大人,乌蒙部的所有百姓皆造反,此刻正在外间,要冲进官衙。” 土司心中一惊:“你手下的兵士呢?兵士是干嘛的?” “回大人,兵士全都是造反百姓的父兄,面对百姓根本下不去手,且大部兵士也加入造反队伍。” 土司跌坐在地:“怎会这样?” “大人,快从暗道逃吧。” “逃?全民皆反,能逃到哪里去?” 此时官衙外百姓大呼‘打土司,分田地’纷纷涌至,也有人趁机打砸放火。 柴宗训喝到:“乡民们,咱们是革命,不是土匪,不准搞破坏。” 农舜和柴刀带着草坝寨的乡民冲在最前面,他们要冲进官衙,杀了土司为农武报仇。 柴宗训赶紧上前阻拦:“土司不能死。” “为何?”农舜不解:“老师,土司世代奴役乌蒙人,在场的每个人都与他有血海深仇,即便他死一万回,也不足以抵消罪恶。何况我们革命,不就是为了革掉土司的命,迎接新生活吗?” “土司的命留着有用,”柴宗训说到:“让我先进去和他谈谈,让他和平退位。” 柴刀喝到:“还有什么好谈的,如今局势尽在我们掌握,是生是死,不过一句话而已。” 柴宗训淡淡到:“虽然军中大部已加入革命,但仍有部分土司亲信守护官衙,倘土司下定决心鱼死网破,岂非又要平添杀伤?” “苏公子,”柴刀说到:“你不是说过,革命会有流血牺牲么?我们早已做好准备,死我一个,让乌蒙世世代代人人平等,值得。” 柴宗训喝到:“大理国三十七部,眼下乌蒙部革命即将成功,可还有三十六部呢?如果其他土司知道放弃权力会死,定会负隅顽抗,到时又会有多少无辜枉死?我就是要留他一命,让其他部寨的革命也容易些。” 三七二 退位 柴宗训说服农舜和伍小波在外面等待,与董遵诲携手进入土司官衙,杨延德留在外面防止造反群众搞破坏。 官衙中的下人正在着急忙慌的收拾细软准备跑路,没有谁理会柴宗训。 一路走到大殿,却被一群兵士挡驾:“何人擅闯官衙?” 柴宗训开口到:“本公子便是土司要捉拿的中原人,进官衙只为与土司谈判。” 兵士不敢胡来,急忙回头禀报。 正指挥布防,打算同归于尽的土司迎上前:“外面那些百姓就是你发动的?” 柴宗训淡淡到:“百姓是为了自己的权益在争取。” 土司上下打量一眼:“本大人有些不明白,没有大理国之时,本大人之先祖便是此地土司,历经近十代经营,本大人自以为乌蒙部铁板一块,牢不可破。为何你一无兵马,二无钱粮,却能在短时间内让百姓都对你死心塌地,甚至不惜丢掉性命也要造反?” “你真的不知道吗?”柴宗训反问到:“你久据乌蒙,底下百姓需要什么,你会不知道?” 土司看着柴宗训,很多话说穿会显得啰嗦,也会泄了气势。既有同归于尽的想法,此刻倒真想杀了他。 柴宗训仿佛看透他的心思,继续说到:“眼下乌蒙部所有百姓和大部分将士已将官衙团团围住,你所造的罪孽,自己心中有数。不过如果你愿意出一道布告,支持革命,我可保你性命,还可保你继续富贵。” 土司仍是打量着柴宗训,他实在猜不透,这个人是什么来头。 无兵无粮,也来了没多久,甚至乌蒙部中的人都不认识几个,但整个乌蒙部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究竟有什么魔力? “不用想太多啦,”柴宗训说到:“近十代在此经营积累,你早就富可敌国了吧。倘你出了布告退位,我可说服革命百姓,同意你将这些财富运往中原。我还会给中原朝廷的慕容郡公修书一封,保你在汴梁生活无忧。” 乌蒙部虽处深山之中,但中原朝廷几个响当当的人物,譬如赵匡胤赵德昭父子,唯一赐公爵的慕容德丰,战无不胜的背嵬军杨业,可是都听说过的。 不过这下更让土司猜不透:“你究竟是何人?” 柴宗训说到:“我是何人你不用管,你退位去汴梁,用你的积累继续享受富贵,乌蒙部百姓得到田地安居乐业,我也可安心离开此处,此是一举多得,也是你唯一的选择,如何?” 什么同归于尽的豪气,什么多年在乌蒙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霸气,什么近十代积累的贵气,都化作虚无。 土司觉得自己在柴宗训面前,简直如蝼蚁一般,不止说不上话,甚至觉得他一切的一切,都在柴宗训掌控之中。 更可气的是,这个人倚仗的不是权势,不是大军压境,仅仅就是一张嘴而已。 土司有些丧气:“退位布告乌蒙部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想问问,你究竟是谁?” 董遵诲开口到:“凭你还没有资格知道我家公子的身份,如今我家公子到此已三刻,你若还要迁延,外间本已群情激奋的百姓倘弹压不住冲了进来,到时别说富贵,你的性命能否保住还两说。” 土司不想就此一败涂地,终于想到一句质疑的话:“倘我真的退位,你真的可保我平安到达汴梁安享富贵?” 柴宗训淡淡到:“本公子说的话,从来都算数。” 土司搜肠刮肚都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质疑,况且好死不如赖活着,所有的一切既然都在对方掌控之中,负隅顽抗还有什么意义?他神色一黯:“好吧,我退位。” 三七三 财宝 土司布告整个乌蒙部,正式宣布退位,随后装着上百大车的财物准备离开。 听说土司不仅留得性命,还能带走数百年搜刮的财宝,柴刀恨得咬牙切齿:“这都是我乌蒙部百姓世代的积累啊,如今这血债累累的土司不仅得以保全性命,还能带着财宝离开,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说罢便转身大喝:“乡亲们,你们能眼睁睁看着乌蒙部的财宝就此被带走吗?” 百姓一时群情激奋:“不能,不能,杀了土司,夺下财宝均分。” 柴宗训急忙拦在官衙前:“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准进官衙。” 农舜和伍小波也急忙护在柴宗训身边:“乡亲们,如今土司既愿意退位,我等可以均分田地,再也不用缴那八税一的租子,这点财宝让土司带走也就无所谓了。” “不行,”柴刀起哄到:“这些财宝是乌蒙部的,就该乌蒙人平分。” 柴宗训怒到:“柴刀,你闹个什么劲?” “苏公子,”柴刀说到:“什么事我都能听你的,唯独这件不能。再说此次革命,你只是耍了下嘴皮子,丢性命的可是草坝寨的人。既如此,即便让亡魂安息,我也不能听你的。” 当初第一次遇见之时,柴刀便怂恿寨主将几人谋财害命,甚至还各种出馊主意,好在寨主不愿多事,才未能成行。 如今财宝近在眼前,且革命已经成功,就没有必要再听柴宗训的啦。 “叔,”农舜大喝到:“若无苏公子‘打土司,分田地’的理论和口号,仅凭你我之智,再过一千年也未必能革命成功,你怎能如此说话?” “我看你对敌人不行,窝里反倒是挺厉害的嘛。”伍小波也跟着揶揄一句:“若无老师指点,此刻你恐怕还在设计如何同伍德寨血拼吧。” 柴刀即便不讲仁义道德,却也要脸:“你是谁啊,在此胡言乱语,信不信我宰了你。” 伍小波横身在前:“莫非我怕你不成。” 柴宗训上前劝解到:“好了,好了,不要争了,现在赶紧回去确认各寨边界,按人头平分田地才是正事,勿要迁延误了收成。” 柴刀瞥了柴宗训一眼:“我知道了,定是你与那土司串通好,一旦将乌蒙部的财宝运送出境,便与他分账。” 伍小波也说到:“老师,学生也不太明白,原已说过答应饶土司一命,且局势已在我掌握,为何还同意土司带走财宝?” 说到这里,他又慌忙解释到:“老师,学生并非质疑,只是想知道老师此举用意在哪?” “用意很简单,”柴宗训淡淡到:“为了让你的乌撒部在最快的时间内革命成功。” “为了乌撒部?” “对,”柴宗训说到:“留下土司性命,倘与革命百姓狭路相逢,土司必不会拼命;倘性命之外还能留下财宝,土司不仅不会拼命,革命大潮无法阻挡的情况下,土司定会乖乖的宣布退位,如此将会大大减少百姓杀伤。” “试想若能不起冲突,不破坏部寨内任何财物,不杀伤任何人的性命,便能革命成功,只是损失一些财宝,有何可惜?” “将来不光乌撒部,剩下三十五部,倘土司愿意主动退位,都可同意他将搜刮财物运走,咱们老百姓只要土地就好。” “老百姓安居乐业了,那些财宝自会再次积累集聚起来。” 伍小波明白了柴宗训的意思,提着长矛冲出一步:“今日有觊觎土司财宝者,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与他一同来的伍德寨百姓,纷纷围在他的周围:“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三七四 奉献 柴刀此时心心念念着财宝,更何况草坝寨与伍德寨本是世仇,打起来一点心理压力也没有,操着兵器就要开仗,却被董遵诲按倒在地。 “你若再胡来,我就杀了你。”董遵诲冷冷到。 围观附和的百姓眼见领头的人被压倒在地,纷纷安静下来。 “我不服,我不服。”柴刀大喝到:“土司的财宝本为我乌蒙百姓积累,革命既已成功,为何不能分去财宝?再说乌撒部革命,与我乌蒙部有何干系?” 柴宗训示意董遵诲放人,董遵诲将柴刀提溜起来,一把推开老远。 柴刀怒气冲冲的看着几人:“要么你此刻便杀了我,不然即便此刻不能瓜分财宝,我也定会带人半途截道。” 这人属性虽是半人半鬼,不过性格倒是挺坦诚。 柴宗训上前说到:“柴刀,我且问你,你口口声声为农舜报仇,可知他因何而死?” 柴刀撇嘴到:“全乌蒙百姓都知道,他是被土司杀死。” “我是问你他因何而死。” “他不肯供出农舜下落。” “他为何不供出农舜下落呢?明明农劲已经背叛在先,他只要顺势说出,农舜一死,革命失败,不仅不会有人责怪,他还可以官升统领,但他为何不这么做?” 柴刀被抵在角落,想说一句是因为他傻,却不敢说,他怕被乌蒙百姓的口水淹死。 “我来告诉你吧,”柴宗训说到:“他这么做,一来出于道义;二来他相信革命必会成功,所以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来保住农舜的命,同时在祭坛大呼‘打土司,分田地’来唤醒百姓起来革命。” “我这么解释,对是不对?” 柴刀低下头不做声。 柴宗训接着说到:“革命,不仅要有坚定的信念,还要有牺牲和奉献的精神,乌蒙部之所以被土司家族奴役数百年,就是因为像你这样的人太多,虽是有勇,却只顾着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 “如此即便百姓数量比土司大军多得多,却是一盘散沙,即便偶有反抗,也是即刻便被镇压。” “此次革命之所以能飞快成功,正是因为有农舜不顾危险,四处串联百姓;有农武不惜牺牲性命,也要保住农舜,唤醒百姓。倘他们都似你这般,只顾着自家的利益,那你们必将世世代代继续被土司奴役。” “说得对,”有百姓附和到:“咱们不仅要团结,还得懂得奉献,懂得感恩,不能自私自利的只想着自己。如果放弃财宝能让乌撒部的革命也能快速成功,我同意放弃。” “先前租种土司的田地,备受压迫,如今咱们能有自己的土地,再也不用向土司缴税,已经强过不知多少倍了,何必还妄想更多?” “就是就是,想想已经死了的农武,还有人家农舜冒着生命危险带领我们革命,都没强求许多,我们哪有资格强求?我们都听农舜的。” 农舜执礼到:“谢乡亲们抬爱,大理国三十七部,哪一部不是与乌蒙部一样,备受土司欺压?我们不能只顾自己,不管别人。再说这次若没有伍小波兄弟带人半路救出老师,事情究竟会发展到哪个地步还很难说。” “现在乌蒙部既已解放,乡亲们别在这逗留了,赶紧回去确认各寨边界,按人头划分土地去吧。” “走咯,走咯,分田地去咯。” 百姓们散去大半,柴刀见不能继续起哄,只得垂头丧气的站在一边。 “叔,”农舜劝到:“回去吧,如今寨主既死,寨内数你德高望重,快回去带着乡亲们分田地吧。” 三七五 香 让土司带着财宝走,柴宗训有两个用意。 一来能安享富贵的话,土司不会负隅顽抗。 二来借此机会,让这些不服王化,不知仁义道德的夷民知道什么叫奉献和谦让,这也是为即将到来的分田地做准备。 毕竟两个寨子为了灌溉水源,可以不惜人命世世代代械斗,倘若不给他们做好心理建设,为了田地,他们必会战至最后一人。 土司运着财宝去往中原,乌蒙部的土地也开始划分。 除了先前的心理建设,柴宗训还让农舜组织了忆苦会,让每个人讲述自己被土司奴役的悲惨遭遇。 这样的做的目的,同样也是为了土地能够顺利的分下去。毕竟跟以前的苦日子比起来,现在能有份属于自己的土地,且只用缴税给朝廷,哪还敢强求那许多,如此分地的时候当会谦让许多,减少一些矛盾发生。 在柴宗训的指点下,农舜主持整个乌蒙部的事务已经非常熟稔。 各寨推选三个人处理寨中日常事务,一主两副,同时配备两个储备人员,寨中事务会议时可旁听,所有的事务,便由会议议定。 土司由各寨主事推举,同样是一主两副。原本乌蒙部的土司非农舜莫属,但柴宗训另有重托,只能由寨主们另选。 农舜隐约猜到柴宗训的重托是什么,只问到:“老师,你要走了吗?” “是啊,”柴宗训说到:“我在此迁延得已经够久了,得继续前行啦。” “老师,将来我去何处寻你?” “待你将大理国三十七部全都解放,老师自会来找你。” “真的吗?” “老师说话算数。” 农舜突然抬头:“我觉得老师不是一般人。” “这孩子不是废话么,”董遵诲说到:“一般人教出的理论,能在短时间内便集聚人心?” 农舜摇头到:“我指的不是这个,革命之初,老师派吴先生前往鹤城联络不要出兵,到现在乌蒙部已开始分朝廷的土地,鹤城果然未发一兵一卒,所以我猜老师的身份不简单。” 柴宗训笑到:“不要胡猜啦,总之你的任务还很重,如今除了乌撒部革命大势已成外,还有三十五部水深火热的老百姓等着你去解放呢,我只盼着你的速度能快些,这样老百姓也能少受些苦。” “所以我说老师绝不是商旅那么简单嘛。” “说了让你不要胡猜。”柴宗训说到:“好啦,我也要走啦,祝你早日成功吧。” 乌蒙部革命成功,吴望喜也回到柴宗训身边。 “公子,我们继续去鄯阐府吗?” 柴宗训思虑一阵:“如今三十七夷民部解放有望,暂时没必要去往鄯阐府了。我们与曹彬失联已久,前方战事如何尚不得知,还是先去大理城吧。” 且说当日曹彬次子曹珝率军救援真腊,在吴哥太子的指引下,前锋营快速向真腊境内挺进。 果然在乌多姆城,正遇上与暹罗军大战的真腊国王巴莫。 两军激战正酣,周师突然加入战团,在迫击炮的掩护下,瞬间便将暹罗军击退。 巴莫国王恳求曹珝继续帮忙追击暹罗军,助真腊复国。 本着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则,曹珝与巴莫率军一同追击溃散的暹罗军。 暹罗大军退到真腊北方重镇朗博拉府,依靠地势在此据守。 曹珝继续下令以迫击炮猛哄朗博拉城墙,城内多处被引燃,冲天大火将整座城池吞噬。 就在曹珝命军士进城追击残兵的时候,城内刮起一阵北风,一股浓郁的香味令人如痴如醉。 前锋营将士闻到这香味,站在原地直如癫狂一般猛吸鼻子:“香,真香,实在太香了。”以至于忘记追击残敌。 三七六 曼陀罗 北风将香味一阵阵送来,初始将士们还颇为享受,接下来便有人扛不住,开始猛烈呕吐。 更多的将士则是傻笑,或癫狂状的大声吼叫,乱跑乱跳,更有甚者竟与一旁的同伴厮杀起来。 曹珝大惊:“此是为何?莫非暹罗施了什么法术,使我将士中邪?” 吴哥太子上前闻了闻:“不好,这是中了曼陀罗之毒,曹统领,快捂住口鼻,命将士们大量饮水解毒。” “曼陀罗?”曹珝问到:“此为何物?” 吴哥太子解释到:“曼陀罗花是一种颜色非常艳丽看起来也非常美的花,可这花从花瓣到叶到根茎都有毒,特别是以烈火焚烧后产生的香味和烟,吸入者顿时陷入癫狂,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倘有体弱者,一次吸入过多,必至当场丧命。此花真腊、暹罗、占城、交至国,还有大理国都有。” “方才定是炮火猛烈,引燃城中曼陀罗,天又突然刮起北风,才至王师中毒。曹统领,快快下令撤军,让将士们大量饮水解毒吧。” 所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此时已有许多军士口吐白沫,在地上不停抽搐,曹珝赶紧下令撤军。 这个时候又没有自来水,更何况前锋营有一万人马,曹珝只得让所有将士跳入河中,希望借此能够解毒。 还好城中暹罗军已被迫击炮炸散,没有趁机冲出来,不然必导致曹珝大败。 巴莫国王倒挺不好意思:“曹统领,原本恢复真腊国土,乃真腊将士之责,可惜我军数遭大败,已不堪再战。如此劳动王师,却至王师因不熟真腊地理而中毒,寡人心中甚是过意不去。” “不如大军暂且休整,待北风过去再追敌吧,一应军需,由真腊供给。” 据吴哥太子介绍,这曼陀罗毒性是一阵一阵的,倘没有持续吸入,泡在水中一会之后便可自解。 过了一会,曹珝清点各营,倒有二三十人竟真的中毒而亡,上百人仍在不停打摆子,多数将士头痛欲裂,已没有一战之力。 原以为真腊不过弹丸之地,借着迫击炮和步枪之利,能尽快助其恢复国土。 想不到这曼陀罗花竟如此厉害,眼下情势,倒真如巴莫国王所说,需要修整一阵。 原本以为要亡国,没想到中原大军竟如此厉害,特别那迫击炮,既轻便又威力巨大,令暹罗军望风而逃。如今既指望曹珝帮忙复国,巴莫国王和吴哥太子自然对他礼遇有加,大军在真腊待遇不错。 过了三五日,大部分将士都已恢复如常,曹珝意欲整军再战,但实在怕大军再次中毒,只得前去请教吴哥太子。 “太子,这曼陀罗花可有防御之法?” 吴哥太子摇头到:“除非不呼吸,可不呼吸人不就死了吗?” “照你此说,一点办法也没有?” “倒不是没有办法,”吴哥太子说到:“再有一个月,曼陀罗就会过了花期,便不会再有中毒之事了。” “不行不行,”曹珝说到:“我本奉旨前往救援大理,如今分兵救援真腊已是违旨,若大理战事顺利还好,倘因此导致大理战事败局,那我真的百死莫赎。” 吴哥太子想了想:“王师火炮步枪皆是引火之物,倘要出击,只能再等等,等风向转变为南风吧。” 曹珝又问到:“我倒是有些奇怪,为何秋日会刮起北风?” 吴哥太子说到:“此风是从南海刮来,每年此时都会刮上一阵,要不了多久就会停了。” 俩人正说话的时候,忽地又一阵香味传来,吴哥太子起身到:“不好,又有曼陀罗花烧着了。” 三七七 再次后撤 曹珝和吴哥太子一同出帐,却见暹罗残兵在炸塌的城头点燃曼陀罗花,绵延数十里,全是火。 北风一吹,青烟飘过来,香味令人如痴如醉。 难怪曹珝撤退之时,暹罗兵并未追击,而是发现曼陀罗花能制敌后,全程收罗花去了。 军营旁的水源不足以支持大军下水解毒,吴哥太子大呼到:“撤,快撤,大军退到山后垭口。” 曹珝有些恼怒,提起长枪就要与暹罗军拼命,却被吴哥太子拉住:“曹统领,此处山谷之中,香味不容易散去,不待冲到阵前,恐大军就会中毒倒地,还是暂且忍一忍吧。” “嗐。”曹珝无奈的大叫一声,不得不下令大军后撤。 但大军后撤的速度哪比得上风速,又兼四面皆是丘陵,很快奇特的香味便弥漫在军营内,将士们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呼吸着香味。 曹珝上前,一脚将一个闻着香味露出傻笑的兵士踹倒在地,怒喝到:“玛德,让你后撤,没让你闻香味。” 兵士清醒过来,脚下虽往前走,但仍贪婪的吸食着香气。 吴哥太子命人送水过来,将士以布条湿水后掩住口鼻,继续后撤,但效果并不明显。 人人皆知控鹤军曹太尉军纪严明,爱兵如子,曹珝也颇具乃父之风,但此时因香气影响,大军竟有些处于失控状态,撤退行军异常缓慢。 眼见于此,曹珝情绪有些失控,拔出佩剑将两个陷入癫狂的士卒斩杀,嘶吼到:“撤,让你们快撤,听不懂吗?” 吴哥太子劝到:“曹统领勿要心焦,这曼陀罗的花香的确会让人行动迟缓,心智大受影响,但只要翻过前面的垭口,有山峰挡住香气,大军便不会再受影响。” 曹珝眼珠一翻:“本统领治军,哪要你多嘴多舌?” 吴哥太子一怔,随机明白曹珝也受了花香影响,便没接口,只低下头不做声。 好容易翻过垭口,大军再次以大量水源解毒,不过这一次倒比上次好得多,醒来之后不再头痛欲裂,但两次莫名其妙的撤退,让士气很低落。 先前接阵时曹珝曾留意过,暹罗军虽将真腊军打得节节败退,倒不是因为战斗力有多强,实在是真腊太过于不堪,而暹罗军除了少量盔甲以外,大量兵士都穿着藤甲,兵器多为木柄长矛或戈,大约相当于千年前汉朝战力吧。 此等战力,即便不用迫击炮和步枪,曹珝也有把握将其杀得打败。如今竟被曼陀罗花阻在这里,实在让他不服。 既是正面无法突破,不如从两翼侧击? 曹珝根本不记得先前有过发脾气之事,找来吴哥太子问到:“朗博拉正面很难突破,太子可知有无小路迂回至城下?” 吴哥太子摇头到:“真腊土地贫瘠,乌多姆城又在两国边境,一直被烟瘴包围,少有人迹。此次若非暹罗入侵,逼于无奈,我与父皇也不会退至此处。” 曹珝指着山林问到:“此山是否绵延到朗博拉?” “是的,”吴哥太子说到:“只是山林之中毒蛇猛兽横行,更无人迹,大军如何通过?” “既是能到,那就好办了。”曹珝说到:“太子,明日我带两千人马,从此山中迂回侧击朗博拉,倘你见到南方有狼烟升起,便是我已攻下朗博拉,你可率军前往,我们再一同向前进军。” 曹珝不肯等风停,从山林间穿过是唯一的选择。吴哥太子点头到:“统领放心,此去不过百里,我会日日派斥候探报,一旦前方有变,我必率大军前去接应。” 三七八 上瘾 曹珝从军中挑选两千壮士,登上山林,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只为能尽快迂回至朗博拉府。 山上果然烟瘴弥漫,毒蛇猛兽遍地,当然,更多的是曼陀罗花。 曹珝命人将所有的曼陀罗花铲除,遗弃路边,以免贻害大军。 走了不过半日,军士个个累得精疲力尽,气喘吁吁,连曹珝也觉得精神状态不佳。 也许是水土不服吧,曹珝下令大军暂停歇息。 军士聚集在一起,个个都像没睡好,哈欠连天,一个传染一个。 曹珝也有些萎靡,好在山间并不缺水,清冽的山泉扑在脸上,令人瞬间清醒。 军士跟着洗了把脸之后,也精神振作了些。 但好景不长,不过一刻钟,又是哈欠连天,鼻涕口水满地。 如此情形,怎能行军打仗? 但曹珝自己也是这样,又怎能要求军士。 心中烦闷一会,曹珝转头看着被铲除扔在一边的曼陀罗花。 此花果是艳丽无比,但为何烧成烟之后便会令人中毒? 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取来一些花,架上干柴点燃。 烈火炙烤着花朵,青烟袅袅升起,慢慢飘散。 曹珝猛吸一口气,闻到这青烟的香气之后,忽地觉得精神百倍。 周遭军士闻到香气也跟着上前,将火焰团团围住。 后面的挤不上前,着急的催促到:“好了没有,快点,让我也闻闻。” 原本点燃的花并不多,兵士们急忙收集花枝扔进火中。 此时曹珝蜷缩着侧躺在一边,享受的闻着花香,兵士们的混乱在他眼中视而不见。 终于所有人都闻到了花香,沉浸在这美妙的感觉之中。 “哇,好多星星啊。” “耶,我竟然会飞耶。” “哇哇,美女,有美女…” 不一会儿,那种让人欲罢不能的感觉突然消散,看着眼前如痴如醉的军士,曹珝只觉非常烦躁,张嘴怒喝到:“谁让你们烧这么多花的?” 副将曹翎傻笑着向前:“统领,这花香不仅无毒,反让人精神百倍呢。” 曹珝一个耳光扇过去:“速速收拢大军,明日太阳落山之前,一定要赶到朗博拉城下。” 曹翎并不觉痛,不过军令还是要遵守的,赶紧挥手呼到:“不要闻了,不要闻了,赶紧行军。” 军士们清醒过来,虽不是那么强烈的觉得身体里缺些什么,但精神异常萎靡,只想躺着,不愿行军。 曹翎催了几遍,大军这才晃晃悠悠前行。 预算迂回大约三百里的路程,本就因山路难行迁延,军士也多萎靡不振,走了一天才不过数十里。 照此行军速度,军士们手上带的干粮远远不够,晚间扎营时曹珝下令,明日须得行军一百五十里,才可扎营。 休息一晚之后,军士们果然恢复精神,两个时辰急行军八十里,照此速度,今日可行军两百里,明日午间可达朗博拉城下,如果进攻顺利的话,可在城内吃晚饭。 曹珝心中计算着,却没来由的打了个哈欠。 放眼望去,刚刚吃过干粮的军士,也一样个个哈欠连天,不停的吸着鼻子。 此情此景让曹珝很烦躁,却又懒得发脾气,总觉得身体的什么东西被抽走,让人很难受。 副将曹翎谄媚的上前:“统领,眼下军士们个个疲惫不堪,不如烧些曼陀罗花,让他们提提精神也好行军?” 曹珝不想同意,但内心有个声音告诉他,该闻闻花香了,于是他懒洋洋的挥了挥手。 曹翎如蒙大赦,赶紧指挥军士收集曼陀罗花,架在干柴上点燃。 山林间又弥漫着花香,闻一下便让人通体舒泰。曹珝贪婪的吸了几口,懒洋洋的靠在树干上,享受这香味带来的快感。 三七九 自责 当曹珝从享受的感觉中清醒过来时,日已西斜。他一个骨碌起身,猛的一脚将趴在一边的曹翎踢醒:“速速叫起大军,即刻行军。” 曹翎打了个哈欠,伸了下懒腰,看着落到树梢上的太阳,懒洋洋的开口到:“统领,天色已晚,不如就此扎营,待军士们休息一晚补充了精神,明天再行军吧。” “放肆,”曹珝喝到:“本统领的军令,你竟敢辩驳?速速集结军士,行军两个时辰再说,否则军法从事。” 无奈,曹翎只得不情不愿的腹诽着,让大军前行,军中一阵怨声载道。 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也不过前行十几里,大军实在是走不动,军士一个个坐在地上,呼喝到:“走不动了,走不动了,就是砍了我的脑袋也走不动了。” 曹珝自己也累得不行,只好顺势说到:“大军就此扎营,明日一定要赶至朗博拉城下。” 曹翎也是个乖巧的人:“统领放心,待将士们修养好精神,保证明日拿下朗博拉。” 休息一晚之后,果然又和昨日一样,将士们精神饱满,曹珝赶紧下令行军。 不过今日那种无力感比昨日来得早了些,行军六十里之后,曹珝便觉得走不动,三魂七魄皆被抽走,仿佛是个行尸走肉活动在这山林间。 大部分军士的体质比他还要差,此时正眼巴巴的望着他。 当然,这个眼巴巴只是相对的,倘若他下令继续行军,不准点燃曼陀罗花,眼巴巴转动一下,就会成为凶神恶煞。 曹珝自己也想闻闻花香呢,怎会下令不准点燃曼陀罗花。 曹翎心领神会,即刻带着军士,收集干柴,焚烧曼陀罗花。 花香点燃之后,大军变成一片欢乐的海洋,原本不擅舞蹈的军士围着火焰跳了起来;原本羞涩的新兵,像老兵油子那般口沫横飞的讲着荤段子。 曹珝也享受着这快感,此刻什么救援大理,什么圣旨,都不如香气重要。 这一次花香烧得早,醒来得也早些。 看着横七竖八躺在山林里的军士,曹珝陷入深深的自责。 他本出身名门,又在军营久经历练,怎能沉醉于花香而忘了军国大事? “起来,”曹珝狂喝到:“全都给本统领起来,行军,行军。” 军士一个个醒来,嘟囔着起身,晃晃悠悠漫无目的向前走去。 “曹翎,”曹珝大喝到:“下令全军,再有敢言焚烧曼陀罗花者,立斩无赦。” 此时刚刚享受过花香,曹翎当然是无所谓的:“遵命。” 等到大军实在走不动,已依稀可见朗博拉城头燃烧曼陀罗花的青烟,根据估算,大约距城下只有三十里。 虽然要闻花香的时候曹珝忍不住,但毕竟久经战阵,三十里对交阵双方都很敏感。 但此时大军已走不动,想要趁此攻城无异于痴人说梦。不如休息一晚,趁着明日早间军士精神饱满时攻城。 曹珝下令大军就此扎营,明日一早急行军攻城,作为大军统领,为避免意外,他决定晚上亲自放哨守夜。 曹翎有些担忧:“统领,倘暹罗军发现我军,再次焚烧曼陀罗花令我中毒怎么办?” 曹珝说到:“山林间无风,曼陀罗花香必四散,倘我军中毒,暹罗军一样也会中毒,这倒不用担心。” 闻过花香之后,除了当时令人如痴如醉外,晚上还可以睡得很安稳。 巡逻的时候,曹珝几次打瞌睡,不得不一边又一边以山泉洗脸提神。 刚刚洗过脸,眼角余光似看到有人经过,曹珝呼到:“什么人,口令。” 并没有人回应,只是破空声中送来一支长箭。 曹珝一闪身避过,大喝到:“敌袭,敌袭,速速应战。” 三八〇 山火 正在打盹的哨兵听到大呼,急忙擂起战鼓,顿时将大军惊醒。 虽然痴迷于曼陀罗花香,但毕竟是身经百战的控鹤军,所有人迅速进入战斗状态。 前来偷袭的暹罗军快速冲至大营前,忽地听到‘啪啪’的巨响,前排士兵纷纷惨叫倒在地上。 暹罗军还未反应过来,‘啪啪’声继续大作,兵士一个接一个倒地。 不能才见到哨兵就撤退吧,暹罗统领不服气,逼着兵士继续往前冲。 可此时不用往前,兵士也接二连三倒地,暹罗统领只觉有什么东西从耳边飞过,急忙低头猫腰,查看兵士身上伤势。 伸手只摸到一团血,却并不见兵士身上有何物。 倘是火炮,发射出来当会爆炸,这不爆炸却一击让兵士便倒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前面兵士仍不停的倒下,暹罗统领知道再不走就会全军覆没,急忙大喝:“撤退,撤退。” 暹罗兵士如蒙大赦,转头就跑。 曹珝手持长枪冲出来:“弟兄们,随我追啊。” 前锋营将士纷纷冲出战壕和营帐,拼命追击暹罗军。 原本暹罗探子探到山林间有周师活动,想趁夜偷袭,没想到周师不知用了什么兵器,才刚刚见到哨兵便损失一半兵力。 即便是逃,也有些力不从心,感觉背后追兵离得很远,但只要‘啪啪’的声音响起,就会有暹罗兵士倒地。 山林间充满硝烟味,四处都是燃烧的火焰,曹珝喝到:“弟兄们,速速冲进城中,以免被山火烧伤。” 这时候即便他不下令,前锋营将士也会拼命往前冲。但坏就坏在这山火烧着的不仅有树木,还有漫山的曼陀罗花。 追到一半,浓郁的花香让将士们再次陷入痴醉,好在逃跑的暹罗兵士也一样中毒,两方大军就此陷入癫狂。 有抓着同伴厮杀的,有突然手舞足蹈的,有歇斯底里大喊大叫的。更有甚者,发疯一般冲入大火也不在少数。 山林间的人处于兴奋之中,但从天上俯视下去,此刻的山林不啻于人间炼狱。 曹珝趁着兴奋演练他的曹家枪法,练到兴奋处,使出平时发挥不出的招式,谁知一个重心不稳,右脚踢到左腿上,踉踉跄跄滚下山坡,恰好落于小溪之中。 冰凉刺骨的溪水让曹珝瞬间清醒,他只觉头痛欲裂,抬眼望去,漫山大火中无数人陷入癫狂。 不远处曹翎正与一个兵士抱着亲嘴,曹珝一阵恶寒,起身将两人扔进溪流,怒喝到:“好好清醒清醒。” 俩人被冷水惊醒,根本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只觉头痛不已,不停的干呕。 曹珝喝到:“趁着山火还未烧过来,此处低于大火,并无曼陀罗花香,快随我去救人。” 曹翎茫然的睁开眼睛:“怎么救?” “将兵士推入溪流,能救一个是一个,”曹珝喝到:“倘全军覆没,如何向父帅交代?” 曹翎此时才想起自己是副将,不得不起身,冲上山坡救人。 好在溪流低处没有曼陀罗花香,被救者清醒之后可以帮着救人。 忙活一夜,两千人的大军,救回一半来,余者不是被大火吞噬,便是溃散不知所踪。 大火过处,满是烧焦的尸骸,根本无法分辨是前锋营还是暹罗军。 但曹珝并不能歇口气,也不能替这些人收尸,因为大火眼看着就要烧过来了,一千残兵只得沿着溪流,继续开路前行。 走不多远,忽听到前面喊杀震天,曹翎爬到高处看了一眼,大呼到:“统领,是吴哥太子军旗和前锋营军旗,前方正是朗博拉城,大军正在攻城。” 三八一 找花 城上暹罗军并没有点燃曼陀罗花,前锋营也忌讳炮火将花点燃,此时并没有使用迫击炮,只用步枪射击城头上的暹罗军。 曹珝有心帮忙,但实在是无力,只能坐在山坡上为将士暗暗加油。 此次出征,前锋营分得步枪两千支,此刻攻城的大军有一千支,曹珝手上有一千支。 但因为曼陀罗花中毒,又是山林大火,此时一千残兵手上不过三四百支枪而已,剩下六百支全都在火海之中。 军中对步枪有严格的管制,待大火熄灭后,还须派人将枪捡回来。 暹罗的弓箭射程不过数十丈,前锋营的射程却在百丈以外,此时在步枪的掩护下,吴哥太子已率真腊大军冲到朗博拉城下。 先前城墙便被迫击炮炸得只剩断壁残垣,如今步枪压制得暹罗军根本抬不起头,吴哥太子很快率军冲上城头。真腊军在城上打开一个缺口,前锋营趁势冲了上去。 暹罗藤甲兵拿是前锋营铁甲军的对手,方交阵便被杀得大败,丢下一城楼尸体,赶紧往南撤退。 前锋营得势不饶人,追着暹罗军不放,一直将其赶出朗博拉城老远。 吴哥太子赶紧率军接收朗博拉城,布告稳定人心,曹珝这才衣衫褴褛,有气无力的从山上下来。 见到他这副狼狈样,吴哥太子大惊:“曹统领,莫非昨晚你的大军真被暹罗军偷袭?” 曹珝要面子,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说到:“确有暹罗军偷袭,但已被我军全歼,只是山林不慎被火把引燃。想我两千壮士,未战死沙场,却被大火吞噬。” “果然,”吴哥太子说到:“昨日数十里外便能见到山林大火,我疑心曹统领被偷袭,急忙便整军出发攻打朗博拉围魏救赵,虽是过于担忧,但因此拿下朗博拉,也算是一件幸事,曹统领快快率军入城休整吧。” 曹珝带着一千残兵入城,第一件事并不是吃饭睡觉,而是在城中四处搜寻些什么。 这些军士四处晃荡,但并未伤害百姓,不抢夺财物,吴哥太子只当他们对朗博拉城好奇,也不好干涉。 率军追击暹罗军回转的另一副将曹翼回转,正要向曹珝禀报军情,没想到正遇上他在发脾气。 “还没找到吗?”曹珝怒摔了茶杯。 曹翎也跟着大喝:“还不继续去找?倘找不到,你们也别回来了。” 曹翼问到:“统领要找什么?” 曹翎没好气的说到:“关你什么事。” 曹翼被呛了一句,有些恼火:“曹翎,你我与统领皆是同族兄弟,我不过关心的问了一句,你有必要如此么?” 曹珝不耐烦的掀了桌子:“滚,都给我滚出去。” “统领,不好啦,”传令兵进来大呼到:“统领,真腊军要将城中仅剩的曼陀罗花销毁,我军与其抢夺发生冲突,此时大战一触即发,统领快去看看吧。” 曹珝听到‘曼陀罗花’,眼前一亮:“走,去看看。” 此时真腊军营前堆了一些曼陀罗花,一千残兵聚在营门前要冲进去,却被吴哥太子阻拦。 见到曹珝到来,残兵主动让出一条道。 曹珝猛的吸了吸鼻子,故作镇定到:“发生了何事?” 吴哥太子说到:“曹统领来得正好,此是暹罗军焚烧后剩余的一点曼陀罗花,为免此物害人,我正准备将其毁掉,还请曹统领下令,王师勿要拦阻。” 曹珝心念急转,只为将曼陀罗花骗来:“此物的确甚是害人,连我前锋营也深受其害,太子可将此物交我亲手毁去,也好一泄心头之恨?” 三八二 发现 毕竟在前锋营的帮助下,真腊军才能夺回朗博拉城,这点小小的要求吴哥太子自然答应。 曹珝急忙派人将曼陀罗花拿到军营,随后迫不及待的命人点燃干柴焚烧。 曼陀罗花被迅速烤干烧着,淡淡的青烟扩散开来,曹珝陶醉的站在火堆旁,贪婪的闻着香气。 曹翎也和一堆残兵围过来,为了争夺一个有利的位置,军士相互推搡,竟将一个小兵推进火中。 小兵身上被烧着,急忙跳出火堆打滚惨叫,曹翎一剑将他刺死,嘴里还嘟囔着:“烦人。” “够了没有,够了没有。”残兵毕竟有千人,后面只闻得到淡淡香味却挤不进来的军士有些着急,在那里上蹿下跳。 前面的人怎肯让出位置来,被挤了几下之后愤而拔刀到:“你再挤,信不信我砍死你。” “妈的,”后面的人闻不到香味,早就不耐烦,也拔出大刀:“来呀,砍啊。” “找死。” 俩人就要互殴,引得外围的残兵相继拔出大刀:“砍死他们,香气就归我们啦。” 前面的人正陶醉在香气中,刀砍在身上都不觉痛,后面的也不管砍死的他们究竟是谁,反正面前有人就砍,砍倒便往前面冲。 正与曹翼商议继续出兵,争取早日收复都城文丹府的吴哥太子吸了吸鼻子,抬头到:“曹指挥,你有没有闻到曼陀罗花的香味?” 曹翼说到:“想是大统领在销毁曼陀罗花,让香味传了出来。” 吴哥太子说到:“此物当碾碎之后深埋,怎能以火烧?” 曹翼接话到:“已经烧着了,再说只是最后一点,随他怎么销毁吧。” 吴哥太子迟疑一下:“曹指挥,你有没觉得统领近日性情有变化?” 曹翼想了想:“确实急躁了些。” “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子但说无妨。” “我怀疑统领曼陀罗花上瘾了。” 作为真腊的太子,常与曼陀罗花打交道,吴哥太子对曼陀罗的情形自然了如指掌。 先前大军在垭口避开香气之时,曹翼也曾有上瘾的症状,不过在吴哥太子的指导下,八千大军忍了两天,便什么事都没了。 但曹珝因为心急大理的战事,率领两千壮士从山上迂回,山林间本就有无数曼陀罗花,大军经过时发生了什么,真的很难说。 况且先前曹珝和曹翎那着急的样子,曹翼可是一直都记得,还有一千残兵在城内四处搜寻,但曹珝将曼陀罗花拿走之后,所有残兵即刻便回营。 这也没多久,便有曼陀罗花香传来,定是曹珝领着残兵在吸食曼陀罗花香气。 曹翼急忙起身:“太子,我先回营看看。” 吴哥太子随后跟上:“我与你同去,倘曹统领真的上瘾,趁着时日尚短,或可就此戒断。” 待曹翼回到军营,曹翎正带着人在收尸,方才一番争抢,砍死近两百人,一百多人受伤。 “发生了什么事?”曹翼急忙问到。 曹翎早就想好说辞:“这些人中了曼陀罗花毒,竟相互之间砍杀,拦都拦不住。” “统领呢?” “在大帐。” 曹翼和吴哥太子一同进帐,曹珝正满足于闻过香气之后的快感中,兴奋的说到:“二位来得正好,如今我军方大胜,何不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夺回文丹府。” 曹翼吸了吸鼻子,此时仍有淡淡的香味,他与曹珝本是同族,自然不须忌讳:“统领,你特地在营中焚烧曼陀罗花,是否为了吸食香气?” “放屁,”曹珝喝到:“本统领又没有香气上瘾,为何要吸食?” 三八三 瘾发 曹珝如是说,等于不打自招。 吴哥太子上前问到:“曹统领怎知曼陀罗花毒会上瘾?” 曹珝有些慌:“方才我焚毁曼陀罗花时,军营里将士为争花香而刀兵相向,不是上瘾是什么?” 吴哥太子和曹翼对视一眼,曹珝毕竟出身名门,又是前锋营统领,武艺和智略高于常人,忍住曼陀罗花毒,倒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 且曼陀罗花上瘾时日尚短的话,与平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你们望着我作甚?”曹珝又说到:“看沙盘,快些助真腊复国后赶往大理,以免贻误军情。” 曹翼咬牙说到:“统领,你我虽是上下级,但份属同族,我比你年长几岁,临分别时太尉一再叮嘱,命我照顾好你。” “吴哥太子与我大军并肩作战多日,也不是外人,倘你真的有瘾,便承认吧,吴哥太子或有办法救你。” 曹珝的骄傲怎能承认他被区区曼陀罗花上瘾:“没有,我怎会曼陀罗花上瘾?初始迂回山林时的确有不适,但忍一忍也就好啦。” 毕竟是太尉之子,又是前锋营统领,面子还是要照顾到的,他不肯承认,曹翼也不能逼着他承认。 “没有就好,”曹翼说到:“只是大军才被曼陀罗花荼毒,文丹府防守严密,大军须得好好休整,方能攻城。” 曹珝又不高兴了:“兵贵神速,大理战况不知如何,我等岂能在此迁延?速速整军,今晚便出发,快些助真腊复国,我等也好尽快援救大理。” 吴哥太子接话到:“曹统领,即便收复文丹府,也不急在这一两日,大军本就长途跋涉,又连续中曼陀罗花毒,还是休整一下的好。” “太子,”曹珝怒到:“可知我前来援救真腊,本就是抗旨,若是大理战情有变,不仅我有罪,连父帅也会受到牵连。曹翼。” “末将在。” “命你速速整军,拿下文丹府。” “末将遵命。” 吴哥太子有些不死心:“统领不亲自带兵么?” 曹珝淡淡到:“区区暹罗残兵,哪值得我亲自出手。” 曹翼领兵出发,吴哥太子就要跟着去。 出帐之后,吴哥太子问到:“曹指挥,我原打算迁延数日,待曹统领瘾发正好替他治疗,可他急于将你我支走,如何?” 曹翼想了想:“如今城中曼陀罗花已被暹罗军焚烧殆尽,即便上瘾,也找不到曼陀罗花解瘾,想必忍上几日,这瘾便可解了吧。” 要解曼陀罗花瘾,确实也只能这样,吴哥太子思虑一阵:“明日父皇便会进驻朗博拉,我会留书在此,让父皇好好看着曹统领,只待快些收复文丹府,回到中原就会好些了。” 翌日巴莫国王带着文武与护卫进城,曹珝哪有空去迎他,此刻带着几百残兵疯了一样的搜寻曼陀罗花。 但为了让前锋营中毒,暹罗军已将城内城外所有曼陀罗花搜罗一空,仅剩的一点昨日也被烧了,哪里还会有。 初始还能忍一忍,但越找不到花越着急,便越忍不住。 曹珝只觉五脏六腑有无数蚂蚁爬过,瘙痒难耐,却又抓不着。 不仅是他,几百残兵莫不如是,山上找不到,便进到城里发疯。 真腊百姓不敢惹,纷纷躲进家中。 曹珝拼命在忍,曹翎却有些忍不住,举着火把站在一户人家门前嘶吼到:“把花,花,曼陀罗花都交出来,不然我一把火烧了你的房子。” 没有百姓敢出来答话,曹翎愤怒的下令,让兵士搬柴草过来,将这户人家团团围住,随即便把火把扔了上去,望着冲天大火兴奋大叫。 三八四 闹事 刚刚进城的巴莫国王听说周师在城中闹事,急忙带着人马赶过来。 此时城中已燃起大火,几百残兵在地上痛苦打滚。 巴莫国王一看,便知这些人曼陀罗花瘾犯了,连忙喝止上前去扶的人。 曹翎恼怒的爬起来:“你这老儿,扶一下又怎么了?” “大胆,”护卫喝到:“敢对皇上无礼,该当何罪。” “皇上?”曹翎冷冷到:“凭你也配称皇上?真腊不过弹丸小国,若非我王师援救,你此刻早已亡国了吧。” “你,”巴莫国王怒到:“素闻天朝上国乃礼仪之邦,没想到却尽是些野蛮之徒。” 一旁正在痛苦忍受的曹珝听到这话有些忍不住,上前到:“我等敬你,你就是真腊国王,倘本统领一声令下,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真腊收归中原,少在这里侮辱我等。” 周师的战斗力,巴莫国王是亲眼见证过的,仅仅这一万人马,就是把真腊、暹罗、蒲甘、柔佛全加起来都打不过。 此时曹珝花瘾发作,巴莫国王还真怕他下令攻打真腊,只得忍气吞声。 但真腊虽为小国,却也有忠臣,宰相黑沙上前到:“曹统领,我等知道中原大军战力强盛,巴莫虽为弹丸小国,却也不由你指指点点,速与吾皇道歉。” 曹珝瞥了他一眼:“不道歉又如何?” 黑沙近前到:“不道歉便让你血溅当场。” 右相连忙上前劝阻:“大人,曹统领此时花瘾发作,神志不清,何必与他计较。” 曹珝比较忌讳花瘾的事,况此时那股劲力巅峰已过,没有得到满足让他更加烦躁:“谁说本统领花瘾发作?本统领现在清醒得很。” “既是清醒,”右相劝到:“还请曹统领回营歇息吧。” “不行。” “不行。” 曹珝与黑沙几乎是异口同声。 “倘不与吾皇道歉,不论是谁,皆以欺君之罪论处。”黑沙喝到。 曹珝大喇喇的站在那里:“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让我道歉。” “我与你拼啦。”黑沙冲上前,曹珝一脚将地上的长枪挑起,顺势一捅。 黑沙惨叫一声,低头一看,长枪已将他捅了个对穿。 曹珝毫不在乎,用力收回长枪,黑沙喷出一口鲜血,扑倒在地。 “来呀,”巴莫国王气得发抖:“此人杀我重臣,罪犯欺君,速速拿下投入大牢。” 护卫早看不惯曹珝的样子,呼喝着上前将他包围。 曹珝虽花瘾发作,毕竟也是勇冠三军之人,长枪舞起来,护卫挨着便死,触着便伤。 护卫统领看不下去,弯弓搭箭,松手正中曹珝小腿。 曹珝惨叫一声单膝跪地,趁此机会护卫蜂拥而上,将他按倒在地。 曹翎见真腊护卫真的出手,也不敢做声,悄咪咪的退到了一旁。 护卫将曹珝押下,巴莫国王却痛惜黑沙无辜惨死,抱着他的尸首痛哭起来。 右相上前劝到:“陛下节哀,眼下除了曹珝,还有数百中花瘾的周师军士,若不将他们一并抓起来,恐瘾发之时又要闹事。” 巴莫国王有些犹豫:“前方周师军士正为收复我真腊国土浴血奋战,寡人却在后方囚禁其军士,倘为前方得知,会不会掉转马头攻打真腊?” 右相说到:“回陛下,那就暂时不要让前方知道,只秘密通知太子,请他定夺。” 巴莫国王又问到:“那曹珝该如何治罪?” 右相思虑一会:“回陛下,曹珝本为太尉曹彬次子,曹彬在中原朝廷向来得宠,恐怕得罪不得。” 巴莫国王有些恼怒:“难不成黑沙宰相就这样白白死了不成?” 右相说到:“陛下,目前第一要务是恢复国土,待国土恢复之后,再议曹珝之事不迟。” 三八五 刁状 数百残兵花瘾劲力已过,一个个像魂被抽走一般,眼神空洞的躺在地上。 巴莫国王从右相之谏,为免这些残兵再次瘾发闹事,一个个全都捆起来关入大牢。 唯独曹翎,知道情形不对,强忍着难受躲到一边,直到巴莫国王带着所有人离去。 待天黑之时,曹翎已完全清醒。 城中没有曼陀罗花,倘明日瘾发,神志不清必被真腊护卫抓去。 思虑一会,曹翎借着月色往北而去。 城外山林间的大火已熄灭,山丘之上仍有青烟冒出。 曹翎不顾高温,拼命冲上山,死命的吸鼻子。 果然,空气里仍有淡淡的曼陀罗花香,曹翎陶醉的仰头,试图多吸一些香气。 花瘾劲力之前的事,他已记得不太清楚。 唯一记得的是,巴莫国王下旨抓了曹珝,并将所有残兵投入大牢。 前锋营抗旨冒着杀头风险前来援救,想不到真腊如此恩将仇报。 须得将此间情形尽快奏报,让皇上派来大军,救出曹珝,顺带收归真腊。 行到出发之时的垭口,曹翎发现自己掉入了天堂。这里的曼陀罗花完好无损,足够他一路走,一路吸食。 到了大理境内,曹翎打听到曹彬早已将朱猡和蒲甘联军赶出边境,圣驾此时正在大理城。 得知他是援救真腊的统领,地方官员为了讨好,派人将他护送到了大理城。 偏偏曹彬此时不在城中。 原来,曹彬长子曹粲率军将侵略大理的联军赶到蒲甘之后,一直在边界等候圣旨。 柴宗训到了大理,了解情形之后,觉得有必要将蒲甘扶持起来,不让其成为朱猡或者暹罗的附庸,便将曹彬派往蒲甘,助其收复国土,并建立一个完整的国家。 按随驾的一些文臣的想法,既然收归大理国,何不顺势将蒲甘一举收归,但柴宗训坚持不要蒲甘,只扶持其部落联盟,成为国家。 曹彬既是不在城内,曹翎便只好去找曹粲。 “大统领,不好了,不好了呀…” 曹粲正在营内处理公务,忽地听到号哭,抬头到:“何人在外喧哗?” 只见曹翎穿着他在真腊打滚的那套褴褛衣衫,冲进营内便跪下:“大统领,不好了。” “原来是族兄,”曹粲过去将其扶起:“你不是随二弟一起援救真腊吗,怎地回了大理,还是这般模样?” “大统领,”曹翎声泪俱下:“真腊人忘恩负义,二统领率军助其收复国都,没想到却反遭真腊国王算计,被关进了大牢,听说已判了斩刑。” “护卫营的弟兄,也被一同关进大牢,亏是我机灵,瞅空躲在了一边,这才千山万水回来报信。” “大统领,你快些带兵去救二统领吧,晚了怕来不及了哇。” 曹粲两兄弟从小便一起在军中效力,手足情深,听说曹珝被抓,曹粲急忙起身:“我这便点齐兵马去救二弟。” 不过曹粲虽是曹彬的儿子,这控鹤军却不是曹家的私兵。 眼下曹彬不在,控鹤军的指挥权归副将崔彦进。曹粲要想调动兵马,须得到他的令箭授权。 当日曹珝半途去救真腊,崔彦进可是看得真切,真腊大军连一副盔甲都没有,如何能与武装到牙齿,且有两千支步枪的曹珝军对阵? 曹翎忙解释到:“崔大帅,倘是两军对垒,莫说二统领,便给我曹翎五千兵马,末将也敢下军令状,横扫真腊。只是真腊人卑鄙无耻,竟以毒物残害我大军,才得以擒住二统领。” 崔彦进一向求稳,思虑一阵后说到:“事涉两国,恰好圣驾此刻就在大理城,不如待本帅奏请皇上圣裁吧。” 三八六 铲除 看到崔彦进的奏折,柴宗训瞬时明白曹珝中了什么毒。 真腊胆大到如此地步,敢算计天朝的大军? 柴宗训思虑良久,决定召曹翎问个清楚。 听说皇上有召,曹翎吓了一跳,其实事情的过程他已忘得一干二净,他只知道曹珝和残兵被巴莫国王关进了大狱。 不过先前为寻曼陀罗花时的癫狂状态,他倒还记得一些。 但不管怎么说,曹珝也是为援救真腊才中毒上瘾,巴莫国王不该把他关起来。 曹翎战战兢兢去了行营,柴宗训倒是挺和蔼:“曹统领,可否将曹珝中毒的具体经过,叙述与朕知道?” 曹翎打了些腹稿:“回皇上,先是时真腊并非有心,乃是迫击炮点燃曼陀罗花,让将士们闻到香味后中毒。” “后暹罗军借助风势,不住焚烧曼陀罗,让大军继续中毒。” “待大军从山林间迂回时,暹罗人又放了山火,令大军彻底上瘾。” “真腊人知道真相后,见有机可乘,便以曼陀罗为饵,逼曹珝统领尽快收复国都文丹府。” “曹珝统领欲先为将士解毒,真腊国王巴莫却不肯,竟将曹珝擒住下狱,逼曹翼带兵攻打文丹府。” “曹翼无奈,只得率大军出发,臣瞅准机会逃脱,慌忙回来报信。” 柴宗训想了想,询问到:“真腊无人中毒么?” “回皇上,”曹翎说到:“真腊所剩不过一些残兵,一路收复其国土皆是我军冲锋在前,所以只有我军中毒。” “我军既是中毒,为何还能攻打文丹府?” “回皇上,我军只有少数精锐中毒。特别是曹珝统领,中毒甚深。真腊吴哥太子,心计更是深沉,明知曹珝中毒,仍收集曼陀罗花送与他,待他毒不可解后,正好将他控制。” 对于这种不开化的夷民,做出什么事来都有可能。 曹珝所率虽是控鹤军偏师,倘真腊果然将其掌控,实力足以踏平整个西南。 柴宗训忽地抬头:“曹统领,你中毒没有呢?” 曹翎知道瞒不过,慌忙跪下:“皇上,臣未能抵住那香气,也中毒甚深。” 柴宗训盯着他看了半晌:“你所说句句属实?” 曹翎吸了下鼻子:“回皇上,臣不敢欺君。” 柴宗训倒不说话了,只静静的看着。 曹翎额头上冒出蚕豆大的汗珠,身体微微颤抖。 因为怕面圣之时,虽花瘾未发作,但曹翎仍提前吸了些。 哪知面圣之后紧张,提前吸食根本不管用,现下花瘾仍是发作。 “皇,皇上,”曹翎牙齿撞得咯咯响:“臣请告退。” 染上花瘾并非他所愿,柴宗训也不忍他出丑,但也不能继续让他吸下去:“来人,将曹翎关入大牢,不得让其接触曼陀罗花。” “皇上,皇上,”曹翎哀求到:“皇上,臣实无罪,请皇上准臣闻最后一回,臣保证以后再也不闻了。” 柴宗训背过身去挥挥手,杨延德上前将曹翎提了出去。 “皇上,”崔彦进问到:“曹珝之事,当如何?” 柴宗训回过头来:“崔卿家,此事恐须你亲自前往一趟,一来救出曹珝,二来将真腊境内所有曼陀罗花,移到大理境内,一片花瓣,一颗种子也不留。大理境内须寻一险地,以重兵把守方可种植。” “皇上,”崔彦进说到:“倘真如曹翎所说,这曼陀罗倒是个好物,移植境内,用以控制他人,将来不怕四夷不听话。” “不,朕之所以移植,并非为控制四夷,而是不让此物再害人。”柴宗训继续说到:“传旨曹彬,尽除蒲甘境内曼陀罗花,另暹罗、占城、交至等国,也须将此花铲除,否则别怪朕不客气。” 三八七 送神难 崔彦进带着一万大军出发,前往营救曹珝。 柴宗训反复叮嘱,要将事情弄清楚。倘真腊国王的确有罪,必将其擒至阙下问罪。若事情另有隐情,须将始末原原本本奏明。 大军出银生城,直扑真腊。 崔彦进虽行事谨慎,但曹珝毕竟是顶头上司老搭档的儿子,怎么也带点私心。 真腊北边的国土刚刚平定,忽地又进来大军,哪里敢抵挡,只得望风朝南逃去。 巴莫国王听说周师大军来袭,急忙与右相商议。 “卿家,中原还是忍不住对真腊下手了,这次我宗社怕是真的不保啦。” 右相宽慰到:“皇上,臣以为,中原当不会觊觎真腊国土,须知前方还有八千中原将士在助我恢复故土呢。” 巴莫国王问到:“那为何中原又忽遣大军前来?” 右相思虑一阵:“当是曹珝被囚之事暴露,中原前来兴师问罪。” 巴莫国王说到:“曹珝杀我黑沙宰相,辱我朝廷,其罪当诛。倘中原因此兴师问罪,寡人愿与其血战到底。” 作为国王,有些事必须坚持,摆明了宰相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杀,倘若就此放过凶手,那还有何人愿意为真腊朝廷效力? 更何况黑沙是为了维护皇家威严被杀,更应该替他报仇。 右相做人做事倒圆滑一些:“皇上,曹珝杀黑沙大人之时,已被曼陀罗花迷了神智,且他是为助我朝廷收复国土才中毒,以臣之见,不如功过相抵,就此放了他吧。” 作为臣子代表,右相开口原谅曹珝,事情倒有缓和余地。 如今真腊方经战乱,百废待兴,巴莫国王也不愿多事。 前方曹翼和吴哥太子一路势如破竹,终于将暹罗军斩杀殆尽,光复真腊国土。 因为惦记着后方的曹珝,得胜之后曹翼便要班师,吴哥太子却拦阻到:“曹指挥,大军连续作战,早已疲惫不堪,何不休整数日再班师?” 曹翼说到:“未知大理战情,不敢在此迁延,再说连日我递军情与统领,却一直未回复,我担心统领有事。” 吴哥太子安慰到:“有父皇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不行,”曹翼摇头到:“如今暹罗大败,数年内不会有再战之力。再说只要大理平定,中原定会驻军大理,届时暹罗还敢兴不义之师,我必再来襄助。” 眼见无法阻拦,吴哥太子急忙加急上奏巴莫国王,让他放了曹珝。 臣子没意见,儿子也规劝,巴莫国王连忙来到大狱。 曹珝已不记得多久没闻过曼陀罗花,初始时浑身难受,在牢房里日日挣扎。 后来一天好过一天,现在不闻花香倒也无所谓,似乎坐这个牢反倒因祸得福,可他却恼火于被关大狱之中。 想他曹家在中原世代为官,父亲曹彬更是贵为太尉,乃大周军神,他却被关在这弹丸小国的监狱,丑态尽出,丢尽曹家颜面,让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曹统领,”巴莫国王主动迎过来:“恭喜曹统领,贺喜曹统领,如今彻底摆脱花瘾,正是重见天日之时。” “曹翼回来没有?”曹珝淡淡问到。 巴莫国王说到:“曹指挥已助我尽复真腊国土,如今大军得胜班师,已近朗博拉府。届时寡人定会上折向天朝致谢,谢曹统领再造真腊之功。” 曹珝没有兴趣:“曹翼回来之后叫我,不然别来打搅我。” 巴莫国王赶紧说到:“快将牢门打开,曹统领既已戒断花瘾,便不再需要禁锢其中,可与寡人一道迎曹指挥班师入城。” 曹珝有些不耐烦:“没兴趣,滚蛋。” 三八八 出狱 曹翼率大军回到朗博拉府,巴莫国王率文武大臣出城十里迎接。 人群中并未看到曹珝,曹翼正要下马,吴哥太子忽地将他扶住,大呼到:“百官跪迎。”说罢率先跪了下去。 百官并无准备,但太子跪了下去,只能齐刷刷的跟着跪下。 曹翼并非颐指气使之人,赶紧跳下马来,将吴哥太子扶起:“太子快快请起,可折煞末将了。” 吴哥太子说到:“曹指挥再造真腊,不论怎么谢都当得起。” “此是曹统领当机立断,率军入真腊,”曹翼说到:“末将不过是按照曹统领部署执行而已,若说再造真腊,首功当属曹统领。”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吴哥太子原打算将曹翼抬高一些,等他得知曹珝被关在大牢时,也能接受一些,哪知曹翼却是心系曹珝:“先前末将一路奏报军情,统领并未回信,如今末将凯旋,为何仍是不见统领?” 吴哥太子正在思虑该如何回答,曹翼却上前问到:“巴莫国王,太子曾将曹统领托付与你,为何此刻不见人?” 巴莫国王也是有脾气的人,不然也不会让太子先逃,自己独力在国境线上抵抗暹罗军了。 “曹珝统领曼陀罗花瘾发作,于寡人驾前行凶,刺死我宰相黑沙,已被寡人下狱。” 按照现在的逻辑,曹珝杀人,将他下狱没什么不妥。 但这时候天朝上国的观念仍根深蒂固,且曹珝乃太尉之子,援救真腊的大统领,岂能说下狱就下狱? 曹翼瞬间变脸:“既知统领花瘾发作,为何不替他治疗,反将他下狱?” 巴莫国王说到:“寡人驾前刺死宰相,若寡人不将其治罪,寡人威严何在?” “威严?”曹翼冷冷到:“若非我统领当机立断,率军入真腊,此刻你真腊早入暹罗,宗社不复存在,谈何威严。” 吴哥太子上前劝到:“曹指挥,此事怕有误会,还请曹指挥稍安勿躁,待父皇将原委解释清楚。” 曹翼本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与吴哥太子并肩作战多日,也积累了些感情。 但通情达理也分场合,我在前方替你卖命,你在后面囚禁我的统领? “没什么误会的,莫说曹统领花瘾发作,即便他非要刺死真腊宰相,也不至下狱。”曹翼大喝到:“步枪手听令。” “是。” “命尔等持枪看护这一干人等,倘有异动,杀无赦。” “遵命。” “来一营人马,虽本指挥前去营救曹统领。” “曹指挥…”吴哥太子还欲劝一下,曹翼挥挥手:“一切事情,待救出统领再说。” 曹翼带着人马气势汹汹来到大牢,牢头见来者不善,拔刀大喝到:“何人擅闯大牢?” 曹翼只说了四个字:“格杀勿论。” 兵士冲进大牢,将牢头和差役尽皆杀死。 曹珝虽然戒了毒瘾,但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深的陷了进去。 “统领,我来救你啦。”曹翼拔刀砍断锁链:“统领,你受苦啦。” 曹珝慢悠悠的起身,抖抖身上的灰尘,在曹翼的搀扶下出了大狱。 “统领,”曹翼说到:“今日末将凯旋,真腊国王以降,俱都出城迎接,正好不须费力便可将其尽行捉拿。如今真腊朝廷正为步枪营看管,请统领发落。” 曹珝赶到城外,吴哥太子急忙上前迎接:“曹统领,误会,都是误会。虽统领被下狱,但也由此戒断花瘾,正是好事呢。” 吴哥太子说话时总会有些心机,但没想到这心机竟撞在曹珝枪口上,本就忌讳坐牢,他还当着所有将士的面说出来。 曹珝接过曹翼手中大刀,随手朝身边真腊官员砍下去:“尔不过边陲小国,杀你宰相又如何?” 三八九 大军压境 曹珝手起刀落,将官员斩杀。 巴莫国王跳了起来:“好你个曹珝,今日寡人就算拼个国破人亡,也要与你周旋到底。” “啪”的一声巨响,巴莫国王身前泥土翻飞,原来是步枪手警告开火。 但巴莫国王并不惧怕:“今日你便是将真腊朝廷屠戮殆尽,寡人也要治你之罪。” “你当本统领不敢吗?”曹珝喝到:“尔不过蕞尔小国,灭你直如踩死蚂蚁一样简单。” 吴哥太子上前到:“曹统领,中原向以王道教化四方,似你这般恃强凌弱,实在有违圣人之道。” “你还有脸提圣人之道:”曹珝怒到:“当日-本统领未曾奏报,甘冒风险率大军救援尔等亡国奴,,尔等就是这般对待恩人的?” “误会,”吴哥太子说到:“曹统领,这都是误会,不如趁着曹指挥凯旋,今日大肆庆贺一番,也好将这误会说开。” “没什么误会的。”曹珝喝到:“全都给本统领拿下。” “慢着,”巴莫国王拿过护卫手上长剑:“我真腊宁死不受此辱。” “父皇,”吴哥太子吓了一跳:“父皇,有事好商量,不必如此。” 群臣也跪爬过来:“陛下,万勿如此啊。” 曹珝根本不在乎,曹翼却小声劝到:“统领,略微出气也就够了,倘真的逼死巴莫国王,结仇于真腊,皇上得知必会治罪的。” “我天朝上-将援救真腊,反遭其恩将仇报投入大狱,皇上即便再仁慈,也绝不会放过真腊。”曹珝仍是喝到:“拿下,谁敢反抗,杀无赦。” “好,好,”巴莫国王咬牙切齿:“曹珝,寡人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说罢举刀便要自刎。 “陛下,陛下,”朗博拉府守将气喘吁吁上前:“陛下,天朝大军已到达北门外,大军统帅崔彦进大人独自入城,要面见陛下。” 吴哥太子赶紧夺过巴莫国王手中长剑:“父皇,事情或有转机。” 曹翼也劝到:“统领,崔副帅来了,倘真的逼死巴莫国王,有理也会变成没理。” “也好,”曹珝抬头到:“便让尔等先去见过崔副帅,死个明白。” 曹珝正是崔彦进麾下前锋营统领,当日他能率军援救真腊,崔彦进也担了一定的责任,如今孤身进城,必不是为侵略而来,巴莫国王再次率群臣前往迎接。 崔彦进果然只带着一个仆从缓步入城,真腊右相嘀咕到:“这崔大帅倒也胆大,竟真的孤身入城。” 吴哥太子冷笑一声:“右相谬矣,崔彦进孤身入城,并非他真的有多大胆,而是他背后有大军撑腰,还有个强盛的国家。真腊若敢对他不利,下场便是亡国。” 见到巴莫国王銮驾,崔彦进快步上前:“外臣参见国王陛下。” “崔大帅免礼,”巴莫国王直接问到:“未知崔大帅率军入我真腊境内,所为何事?” 崔彦进说到:“陛下,前有我控鹤军统领曹珝率军救真腊危亡之时,然我残兵入境禀奏,曹统领遭陛下囚禁,可有此事?” 曹珝从人群中走出:“末将参见大帅。” 崔彦进喜到:“原来曹统领无事,那就太好了。” “大帅,”曹珝说到:“当日末将率军援救真腊,没想到真腊朝廷恩将仇报,将末将囚入大狱,若非曹翼救援及时,末将恐要客死他乡啦。” 崔彦进拍拍他的肩,算是安慰,随即上前一步质问到:“可有此事?” 吴哥太子赶紧跳了出来:“崔大帅,此事是个误会,当中曲折可由本宫向大帅解释。” 崔彦进淡淡到:“也就是说,囚禁曹统领之事属实咯?” 三九〇 圣裁 巴莫国王可是不受那酸气的:“关了曹珝又怎样,他杀了寡人的宰相又如何算呢?” 曹珝辩到:“本统领与黑沙乃是互殴,是他技不如人。” 入狱之后,虽对当时情行记得不太真切,不过曹珝对自己入狱的罪名还是知道的,有狱卒描述过当时情况,在他看来顶多算是互殴。 其实这个事情发展到现在已是一笔糊涂账。 曹珝为救真腊率大军入境,中曼陀罗的毒也并非刻意。杀人闹事是真,前锋营尽复真腊国土也是真。 按吴哥太子的想法,既然国土尽复,快些送走曹珝这个瘟神和中原大军才是真。 “崔大帅,”吴哥太子说到:“曹统领虽杀了黑沙宰相,但为了助真腊收复国土,屡次身犯险境,殚精竭虑,以本宫看,不如功过两抵,请曹统领尽快率军回援大理国吧。” “不行。” “不行。” 曹珝与巴莫国王异口同声拒绝。 崔彦进也有些为难,倘是曹珝真的受了冤狱,兴兵讨伐真腊也就是了。但看真腊上下的态度,分明是曹珝杀人在先。 遇事不决,最好的办法是将事情往其他地方推:“真腊乃我中原友好邻邦,曹统领乃本帅部将,如今两边各执一词,本帅也颇不好决断。以本帅之见,两位不如与本帅一同回鄯阐府见驾,恭请圣裁。” 巴莫国王淡淡到:“中原皇帝是皇帝,寡人也是皇帝,为何中原人在真腊杀人,须中原皇帝圣裁?” 崔彦进微微皱眉,心说这国王可真不懂事。 右相小声劝到:“陛下,当初若没有曹统领不惜一切代价入援真腊,其后的事便都没有了。臣向闻中原皇帝睦邻友好,如南海边的苏禄,马来,柔佛等国,都与中原订立友好盟约,无须奉中原为宗主,相互为兄弟之邦,如今个个国富兵强。” “眼下真腊方经战乱,百废待兴,真腊又不比苏禄柔佛,沿海可做贸易,想要富强起来,还得依靠中原才是。” 巴莫国王倒是硬气得很:“寡人就算受穷,也不依靠中原。” “父皇,”吴哥太子也劝到:“此次若非中原援救,真腊就亡啦,即便不为睦邻友好,中原如此大恩,父皇也该亲自前往谢过才是。” 吴哥太子很实际,争硬气没用,收归国土却全靠中原大军,口口声声不靠中原,不过是一句废话。 “好,寡人便前往大理,”巴莫国王终于松口:“但寡人只向中原致谢,曹珝还须按真腊律法治罪。” 当然,说是治罪,但也没谁真敢扣留曹珝。 “如此甚好,”崔彦进说到:“只是还有一事须劳烦陛下,吾皇深感曼陀罗花害人匪浅,下旨命我大军尽行铲除真腊、占城、暹罗等地之花。” 巴莫国王冷笑一声:“莫不是中原真将自己当为宗主?即便我真腊蒙中原所救,愿将境内曼陀罗花铲除,那暹罗可是方与中原大战,也愿遵照中原旨意?” 崔彦进淡淡到:“吾皇有旨,不惜一切代价铲除曼陀罗花,倘有不从者,我王师可入境代劳。” “甚好,甚好,”吴哥太子生怕巴莫国王又说出不好听的来:“曼陀罗的确有百害而无一利,皇上圣明,体恤四方,真腊愿将境内所有曼陀罗花铲除。也愿借道王师前往暹罗占城等地铲除曼陀罗花。” 反正周师入真腊如入无人之境,不如大大方方让他们去铲除曼陀罗花,最好暹罗占城等地不愿意,让周师亲自代劳,这才有好戏看哩。 “太子深明大义,令外臣佩服,”崔彦进喝到:“曹翼,命你率大军经真腊去往四方诸国,尽行铲除曼陀罗花。” “末将领命。” 三九一 裁定 尽复大理国之后,柴宗训在原国土设大理州,州治改到了鄯阐府,如此方能尽行消除段氏的影响。 为了配合农舜和伍小波的三十七部革命,柴宗训破格任命能够理解他革命意图的吴望喜为州牧。 如今三十七部革命如火如荼,除此之外的大理州各地均安定,一同出来的几个文官天天请旨回汴梁。 但出来一趟仅仅只是安定大理州,柴宗训是不甘心的,他要制定整个西南到柔佛海的新秩序,让边境不再有边患,同时也能策应柔佛海商道,所以一直逗留大理等待机会。 机会暂时没等到,却等来了真腊巴莫国王,吴哥太子一行。 原本巴莫国王要留吴哥太子在真腊主持国政,但吴哥太子觉得这是一次机会,恐巴莫国王的脾气会将机会错失,便一再请旨跟了来。 刚刚进入大理,此时正是换季,不成想巴莫国王竟染了风寒,一路病恹恹的到了鄯阐府,恐冲撞中原皇帝,只能由吴哥太子代为见驾。 既是来寻机会,吴哥太子执礼甚恭:“臣吴哥叩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诶,”柴宗训说到:“中原与真腊原为友好邻邦,互不臣属,太子无须行此大礼。” “谢皇上,”吴哥起身到:“真腊向来仰慕中原,数百年前经中原指引方有真腊国,如蒙皇上不弃,臣愿效先祖,继续臣属中原,此也是真腊社稷之夙愿。” “非是朕有嫌弃,”柴宗训说到:“只是朕自御极以来,不喜奴役邻邦,只喜与邻邦订立友好盟约,互为兄弟之国,互通有无。” 吴哥赶紧跪下:“皇上,真腊愿与中原订立友好盟约,为兄弟之国,亦或父子之国,由皇上圣裁。” “甚好,甚好,”柴宗训说到:“只是真腊既愿与中原友好,为何却囚我大-将?” “皇上,”吴哥急忙辩解:“这都是误会。” 接着他便将曹珝如何中毒,又如何规劝他戒断却遭支开;曹珝又如何在朗博拉府闹事,与巴莫国王冲突等等,完完整整的叙述一遍。 “皇上,”吴哥接着说到:“王师解救真腊,臣恨不能如大理这般尽归天朝,又怎会胡乱囚禁恩人?” 柴宗训转头问曹珝:“太子所言,是否句句属实?” 此时几百残兵也跟着回到大理,人多嘴杂,曹珝不敢撒谎,慌忙跪下:“皇上,此事本非臣所愿,请皇上恕罪。” “朕能想见你在朗博拉街头撒泼的样子,”柴宗训说到:“亏你为一军之主将,简直丢尽我大周的脸。可怜曹太尉一向治军甚严,没想到你却给他抹黑。” 曹珝低头不敢接话,柴宗训又说到:“然曹珝冒死带兵援救真腊,熟知曼陀罗花习性的真腊朝廷却不提醒,不防护,所以才至有此祸,想来也是天意。” 吴哥太子赶紧附和:“皇上圣明,此皆是天意。” “曹珝有辱国体,虽是情有可原,但罪无可赦,”柴宗训喝到:“着革去其军职,调任安宁县丞,此生不得出国境半步。另黑沙宰相之一应丧葬、抚恤花费,均由曹珝赔付。” “皇上,”吴哥太子劝到:“若非曹统领率军援救,此刻真腊已然亡国,还请皇上开恩。” “杀人偿命,”柴宗训说到:“若非他当机立断有功,朕早砍了他的脑袋。” 眼见是无可挽回,曹珝略有不甘的说到:“臣领旨,谢恩。” “这…”吴哥太子不想发生任何不快,从而影响在中原得到机会。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柴宗训说到:“太子无须纠结于此事,还是谈谈中原与真腊盟约的事情吧。” 三九二 会盟 订立盟约是吴哥太子求之不得的事。 真腊不像暹罗、柔佛那样靠海,又多山地,平日里百姓完全靠天吃饭。 如果能得到中原的帮助,百姓富起来,国力强盛起来,便不会再被周边的交至、暹罗等国觊觎了。 俩人初步议定,中原在真腊开设银行,提供三年无息贷款,为真腊修通一条从南至北,一直连通到善阐府的官道,十年内官道上所有税收皆归中原,十年后官道归真腊。 吴哥太子简直心满意足,以真腊的实力,如果征发民夫去修通官道,怕是老百姓要造反好几回。 柴宗训的方略根本不止在这里:“此次曹珝与黑沙宰相之误会,虽是其罪有应得,但真腊毕竟损失了宰相,朕损失了一员良将,归根结底,都是曼陀罗花惹祸。” 吴哥太子接话到:“皇上,此事只能说是天意,曼陀罗花原非真腊特产,暹罗、占城、交至,便连蒲甘等地皆有,谁能想到炮火竟会将其引燃呢。” 柴宗训说到:“此物害人匪浅,倘百姓因此沾惹上瘾,必至家破人亡。朕想趁着此次,遍邀西南诸国会盟,共商铲除曼陀罗花,以及诸国发展大计,未知太子以为如何?” 吴哥太子赶紧说到:“臣愿襄此盛举,占城、交至与真腊向来友好,臣可代为邀之。” “如此甚好,”柴宗训拍手到:“会盟之地,就选在蒲甘吧,朕也会去信柔佛、苏禄、爪哇、马来等国,一同会盟,打造西南海新秩序。” 吴哥太子问到:“皇上,暹罗方与王师对阵,必怀怨在心,会不会不来?” “这个你倒可以放心,”柴宗训淡淡到:“如果周边诸国都来,暹罗王不傻的话,肯定会来的。” 回到馆驿,病中的巴莫国王却不忘曹珝的事。 吴哥太子将详细处理结果报之,巴莫国王颇不服气:“我黑沙宰相就这样白死了?” “父皇,”吴哥太子简直不理解他的执拗:“曹统领并非存心,且没有他入援,真腊皆不复存在,何况一宰相。” 巴莫国王看了看他,按下想说的话,只问到:“除此之外,你与中原皇帝还谈了些什么?” 吴哥太子又将盟约的事情说了一遍。 “混账,”巴莫国王怒骂到:“这不是友好盟约,是将真腊卖给了中原。”说罢又咳嗽不止,太监忙扶着他,轻拍后背。 “父皇,”吴哥太子说到:“依靠真腊自身,很难发展起来,盟约才是真腊唯一强盛之道。” 巴莫国王瞪了他一眼:“胡扯,倘大周银行进入真腊,将来我白花花的银子全归了中原,换来的只是一些花花绿绿的纸,此有何用?” “父皇,”吴哥太子辩驳到:“真腊方经大战,国穷民弱,倘中原就此放手不管,暹罗顷刻间便能灭了真腊。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裳而已。” “但如果将大周银行和商旅引入真腊,为了保证其在真腊利益,中原必实心护卫真腊周全,如此真腊便可埋头发展国力。” “待有一日,倘中原有变,无力顾及真腊,其在真腊所有投入花费,岂非尽归我所有?” 巴莫国王在思考这战略的可能性,吴哥太子继续说到:“真腊原本靠海,只因实力不济,以至海岸荒废,若能得大周之助,兴海岸,建港口,相信不出数年,真腊必能富强。” “富国强兵,唯德而已,”巴莫国王说到:“如此剑走偏锋,卑躬屈膝,岂能长久?” “父皇,真腊自立国之始,便奉中原为宗主,此次订立盟约,双方是兄弟之国,哪有卑躬屈膝之说?” 三九三 解释 盟约的条件,怎么看都是真腊划算。 兄弟之国,互不臣属,帮助修路,无息贷款。 中原无变,纸钱可以一直用下去;中原有变,所有投入真腊皆可据为己有。 可是中原为什么会这么好? 眼见巴莫国王一直不放心,吴哥太子说到:“此不过中原为展示其天朝气度而已,既如此,中原满足虚荣,真腊得到实惠,一举两得有何不可?” “不,”巴莫国王仍是深深怀疑:“先时周边诸夷向中原称臣,奉其为宗主,中原皇帝为‘天可汗’,这才算天朝气度。如今又是兄弟之国,又是借钱,其中必有阴谋,真腊仍需小心防范为是。” “父皇无须太过谨慎,”吴哥太子说到:“中原一支偏师的前锋营,便可直捣暹罗,倘其有收归真腊企图,何须如此麻烦?” 不光是巴莫国王不理解,一干跟着出征的文臣也不理解,不过他们深知柴宗训性格刚愎,不好直谏,眼下大理州牧吴望喜正得宠,便怂恿他去谏言。 “皇上,”吴望喜说到:“如今我大周夜郎、百越等地皆是崇山峻岭,道路不通,皇上为何不先将此地通路,却要为真腊修路?臣以为,既是无息贷款给真腊,同样也可贷款供其修路,如此便无须耗费国帑啦。” 柴宗训淡淡一笑:“夜郎百越等地本属中原,本地百姓多有前往江南和岭南经商务工者,两块地就放在那里,什么时候开发都可以。” “但真腊就不同了,四周强敌环伺,朕如果不提早下手,怕被他人所得。” 吴望喜仍是不解:“臣揣摩圣意,似乎并无收归真腊打算?” “收归真腊,并非一定要收其国土。”柴宗训解释到:“我工匠进入真腊境内修路,便可将其山川地理,矿产资源勘测个明明白白。道路一通,真腊为增加国库收入,这些矿产便会沿着官道源源不断送往中原。” “除此之外,”柴宗训说到:“朕还打算赠真腊二十年一代人的义务教育。让真腊人认我中原字,习我中原技,个个皆与我中原人一般无二。” “皇上,倘真腊人个个身怀绝技,岂非对我大周不利?” “非也非也,”柴宗训笑到:“朕今日心情甚好,赠你两个词,‘同化’、‘虹吸’,希望对你将来治理汉夷混杂的大理有所帮助。” “所谓同化,便是借我中原强大文化,教化夷民。无须强制,只在日常潜移默化,令其保留特色之外采纳中原一切生活方式,对中原认同,如此数代之后,夷即是汉,汉即是夷,天下终将归于一心。” “而虹吸,即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教授真腊人认我中原字,习我中原技,然真腊本贫瘠,这些习技之人,为有用武之地,改变出身,无须朕下旨,他便会主动来到中原。如此一技之长者到了中原,老弱仍留真腊,中原可保长盛,而真腊也须得一直依靠中原。” “妙,妙,”吴望喜恭敬的跪下:“皇上教诲,令臣茅塞顿开,臣之目力,只局限于在此一任,皇上却看到了百年外,臣服了,也知如何治理好大理啦。” 柴宗训说到:“兴不义之师,强占一国,非长久之计。似此这般,真腊借助中原国富民强,中原借助真腊资源保持发展,互惠互利才是长久之计。” “臣谨遵教诲。” “会盟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回皇上,曹太尉已在蒲甘都城瑞光城布置好一切,信使也已启程,皇上不日便可摆驾瑞光。” 三九四 不肯会盟 交至、占城本距蒲甘不远,接到会盟旨意后便动身赶往瑞光城。 柔佛王听说能见到中原皇帝,交代一番便乘船赶往蒲甘。先前朱猡与暹罗联兵来攻,若非中原舰队襄助,柔佛此刻已尽归朱猡啦。 本该前往中原朝觐致谢,但皇帝陛下大度,贴心的将会盟地选在近诸国的第三方蒲甘,须得先一步赶去,方显虔诚。 早与中原订立盟约,得到好处,国力已然大幅度提升的苏禄、马来,接到旨意后便登上了航线。 爪哇虽未与中原订立盟约,却也一直仰慕中原,民间商贸往来不绝,前次爪哇王特遣使臣,开通中原至爪哇航线,正好趁这个机会,把盟约定下来。 巴莫国王病情未得到缓解,只能由吴哥太子代为会盟。 临行前巴莫国王反复叮嘱:“吾儿谨记,盟无好盟,会无好会,时时须得谨慎,避免上当。” “父皇无须忧虑,”吴哥太子说到:“倘中原有觊觎之心,无须如此麻烦。皇上一道旨意,曹翼调转马头,真腊便尽归中原,何须会盟设下陷阱。” 诸国皆是欢欢喜喜的踏上旅程,唯有暹罗,仍无会盟打算。 曹翼正陈兵边境,威逼暹罗交出曼陀罗花。但在先前的对阵中,曼陀罗花是唯一可对付中原大军的武器,暹罗王更不可能交出来。 刚刚在真腊、蒲甘两个方向吃了败仗,暹罗上下也颇仇视中原,无人劝谏暹罗王前往会盟。暹罗朝中有少数中原后裔为官,此时也很受歧视,常有朝臣上书弹劾,要将他们赶回中原。 眼见攻讦日甚一日,以右相达信为首的中原后裔索性站出来,劝暹罗王去参加会盟。 “陛下,周边诸国皆前往蒲甘会盟,倘陛下不去,将来岂非四面皆是敌人?” 暹罗王翻了下眼珠子:“盟无好盟,会无好会,寡人去他作甚?” 达信说到:“倘诸国与中原订立盟约,暹罗将会处在中原包围之中。陛下既知无好盟,何不趁机前去破坏?” 宰相迦娜跟着奏到:“陛下,暹罗方与中原大战,此时达信奏请陛下前往蒲甘参加会盟,分明是包藏祸心,请陛下将其拿下治罪。” 正是有了一干中原后裔臣僚,引入中原的制度,暹罗朝廷才会如此稳固。暹罗王虽然不肯参加会盟,倒也不至于昏庸到将达信治罪。 “寡人不去参加会盟也就是了,”暹罗王说到:“尔等以后也不必再奏会盟之事。” “陛下圣明。”宰相迦娜高呼到。 “陛下,”达信又说到:“臣以为,可将会盟之事通报朱猡,倘西南诸国皆与中原订立盟约,对朱猡定然不利,朱猡必会想方设法破坏会盟。” 暹罗王想了想:“这倒是条好计,便遣信使,即刻入朱猡国通报。” 达信趁机说到:“陛下,中原有句俗话,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朱猡实力本不如中原,恐独木难支,陛下何不趁此一同会盟,与朱猡配合,破坏中原的计划呢。” “休得以此蛊惑陛下,”宰相迦娜喝到:“右相既是中原人,定知中原战果之时,秦欲一统天下,远交近攻,常有会盟之事。今中原皇帝重提会盟,不过仿先人故事而已,我暹罗岂会上当?” “迦娜大人,”达信说到:“秦之所以常会盟,乃因实力不济。然我暹罗精锐尽出,在真腊被中原偏师打得望风而逃;西线与朱猡联军,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中原此等实力,倘要强占暹罗,根本无须会盟。” “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迦娜怒到:“似你这般替中原摇旗呐喊,该当何罪?” 三九五 变色龙 其实暹罗王参不参与会盟,对达信来说无关紧要。 但所谓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赞成。 达信既与迦娜为政敌,迦娜赞成暹罗王不去会盟,达信自然要反对。 迦娜句句奏对都欲置达信于死地,他只得辩解到:“陛下,臣一片赤诚只为暹罗社稷,请陛下明察。” 暹罗王自然清楚迦娜的用心,只淡淡到:“寡人方才已有过旨意,不会去参与会盟,两位卿家也无须再为此事争论。今后再有谏言会盟者,斩。” “陛下…”达信高呼,暹罗王却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迦娜心中窃喜,只要中原和暹罗的仇结下去,就不愁整不死达信。 “陛下,陛下,”兵部尚书辻渃慌慌张张进殿:“陛下,楠府紧急军情,周师大肆入侵。” 暹罗王急忙问到:“周师打到哪儿了?楠府损失如何?” “回陛下,”辻渃说到:“周师并未攻城劫掠地方,入侵楠府后大肆销毁曼陀罗花,并张贴布告命百姓交出曼陀罗种子。” “不行,”暹罗王喝到:“曼陀罗花是我暹罗大军大败周师唯一武器,不能放任不管。” 达信对到:“陛下,曼陀罗花只在北风时有一点点的作用,实际并不能抵抗周师,否则我在真腊大军如何被周师逼回?” 暹罗王怒到:“照右相的意思,是不管咯。” “回陛下,”达信说到:“周师入侵是事实,臣以为,陛下正可趁此时前往会盟,将周师恶行昭告各国,破坏会盟。” “陛下去不得,”迦娜生怕暹罗王会去:“倘中原皇帝恼羞成怒,奈何?中原虽有火炮步枪之利,然我暹罗境内多山多丘陵。周师倘至,我可入山地丘陵避其锋芒,待其师老兵疲,粮草不济,我再趁机反攻,也叫中原知道我暹罗的厉害。” 兵部尚书辻渃执礼到:“臣附议。” 迦娜说得的确非常有道理,可哪个国王能容许敌国大军在自家国土上如入无人之境,甚至还张贴布告示谕百姓? 何况暹罗百姓一向对曼陀罗颇为忌惮,中原花如此之大的代价,只为销毁曼陀罗花,见了实效之后,岂非暹罗民心皆向中原? “辻渃,”暹罗王说到:“寡人命你即刻率大军前去将周师赶出国境。” 与朱猡联军入侵大理的战争,辻渃是暹罗这边的统帅,他可是亲身体会过周师火炮和步枪威力的,要是跑慢一点,差点就没回得来。这种滋味,他可不想再尝一次。 “陛下,”辻渃说到:“臣以为宰相大人破敌之策颇为精妙,周师所过皆是山地,粮草输送不易,不如暂且蛰伏,待其粮草不济,再趁机反攻,必能大获全胜。” “倘周师一直有粮草呢,便放任他在我国境内为所欲为?”暹罗王非常不满:“尔身为暹罗兵马大元-帅,想不到如此畏敌如虎。” “陛下,”辻渃辩解到:“臣并非畏敌,所谓多算多胜,少算少胜,臣算到周师必有粮草不济之时,届时再出击,可免不必要伤亡。” 暹罗王忿忿到:“如今真腊方得周师搭救,周师既是攻打暹罗,真腊必倾全国之力为其输送粮草,周师只管打到这武里城,也不会粮草不济。” “陛下,”辻渃慌忙又说到:“臣以为,达信大人之策也颇为可取。陛下可至蒲甘会盟,控诉周师对我之暴行,各国若知中原狼子野心,会盟必定失败。” “会盟不成,周师定不会再管西南各国,我正好举大军将其一一收服,岂不美哉。” 三九六 同意 暹罗王最终还是踏上了会盟的旅程。 没办法,他不去会盟,群臣就得去前线吃周师的枪子儿。打嘴炮能解决的事儿,何必动刀动枪的呢。 暹罗王知道暹罗不过是个小国,人微言轻,为了能达到搅屎棍的效果,他派了三批使者前往朱猡,恳请朱猡皇帝一定要参加这次会盟。 境内的周师不仅未退兵,反倒一路往南直推,各城池守将见到周师旗帜便望风而逃。 周师不伤百姓,不劫掠地方,每到一处便张贴布告,让百姓销毁曼陀罗花。 对曼陀罗花颇为忌惮的百姓竟夹道欢迎周师,并主动热烈配合,将境内曼陀罗花销毁。 简直欺人太甚,暹罗王命兵部尚书辻渃搞一次大围剿,待周师深入境内,切断其粮道,再组织十倍兵力将其聚歼之。 没想到辻渃奏称陛下的安全最重要,陛下远离国境为社稷谋福祉,臣当随侍左右以策安全。至于周师,销毁曼陀罗花之后自会退去。 倘若其不退兵,正好给陛下在会盟控诉之时留下口实,所以实在没必要聚而歼之。 暹罗王虽是不满,却也无可奈何,自大理国退回来的将士,现在突然听到大一些的声响,仍会吓得瑟瑟发抖,要他们上战场,简直是逼他们送死。 蒲甘与暹罗紧邻,先前不过是些松散的部落,周师入境后,扶立最大的部落首领为蒲甘王。沿用大周制度设立朝廷,消减其他各部落兵士,蒲甘大军,只尊蒲甘王圣旨调动。各项举措下去,蒲甘很快便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国家。 大周海外银行正在蒲甘建立分行,义务教育的学堂也已动工,百姓也分得了田地,蒲甘上下无不对中原感恩戴德。 此次会盟地选在蒲甘,一来这是中立地方,二来也是昭告各国,蒲甘现在是个国家,不要随便打主意。 各国国王先后到达蒲甘都城瑞光府,未曾接到邀请的朱猡国,派来与蒲甘紧邻的孟加部落首领沙摩坨。 趁着会盟尚未正式开始,暹罗王赶紧先去讨好一番。 “沙摩坨首领远道而来辛苦了。”暹罗王向其先行一礼。 沙摩坨赶紧还礼:“陛下客气,外臣怎当得陛下如此大礼。” 暹罗王说到:“此次沙摩坨首领奉旨前来会盟,可要为我等一干小国做主啊。” “陛下言重了,”沙摩坨似乎对会盟并不感兴趣:“此次会盟,朱猡并未收到邀请,外臣不过受朱猡皇帝陛下委派,前来观礼的。” 暹罗王略有失望:“中原狼子野心,我等蕞尔小国无力抗衡,倘朱猡国不主持公道,怕是我等终将并入中原。届时朱猡醒悟过来,想要主持公道,怕也是力有不逮了吧。” 沙摩坨淡淡到:“陛下,外臣虽是初次接触中原,也曾听说中原火炮火铳,坚船利舰天下无敌,然所经历之中原人皆是谦让有礼,乐于助人,并未见到恃强凌弱之举。倘中原人皆如此,其火炮火铳,坚船利舰不过为自保而已。” “沙摩坨首领千万别上中原人的当,”暹罗王大呼到:“中原人最善伪装,也最善各种阴谋诡计,他这是故意示之以善,趁我小国等麻痹之时,将我等一网打尽。” “陛下谬矣,”沙摩坨说到:“恕外臣直言,便连朱猡大军见到中原火炮火铳也只能望风而逃,倘中原有心收归西南一众小国,根本无需示之以善。臣以为,中原召开此次会盟,是为西南和平而来,陛下无需忧心。” 暹罗王跳起来尖叫:“朱猡皇帝陛下派你来,是为中原说好话的吗?” 三九七 会盟之前 会盟开始前,柔佛王,马来王,以及苏禄王也在一起商议,看能不能预先见驾一次。 苏禄王率先开口:“如今我等繁华,离不开中原相助,该趁此次会盟,先去谢恩。” 这苏禄王就是东王大王子,先是时苏禄三岛,名义上都臣属东王,但也仅仅是名义上而已。 中原使臣到苏禄后一番操作,虽让苏禄暂时混乱,但却最终归于一统,且苏禄人前往中原做工毫无阻碍,贸易也让苏禄更加繁华,短短数年间,苏禄国力便远胜于昔。 柔佛王叹到:“寡人一直请求见驾,却因圣躬国事繁巨无缘得见,想来是我柔佛福薄哇。” 柔佛此次遭朱猡和暹罗联军入侵,毫无抵抗之力,幸亏中原舰队出手,才赶走侵略者。除此之外,大食亲王拉希德还在柔佛海域撞船。 虽未亲到过大食,但柔佛海地处要冲,常年路过的大食商贾不在少数,可知大食国力非常。倘其兴兵报复,柔佛万万不能抵抗。 所以柔佛王多次请旨归附中原,却屡次被拒,这次他想见驾,以诚意打动皇上,最起码也要派一支舰队保护柔佛海峡。 马来王也说到:“中原倾力襄助我等,却一不要上贡,二不要臣属,只以兄弟之国相称,如此气度,以寡人看来,早胜过当年天可汗。” 苏禄王说到:“先前我等一一恳求见驾皆不允,此次不如一起前去吧,人多说不定皇上就见了呢。” 柔佛王即刻起身:“走吧,那还等什么。” 三个国王一同步行至行在,不可谓不诚心,杨延德挡驾到:“三位陛下少待,容末将先去通传。” 不一会儿,杨延德出来,苏禄王赶紧问到:“如何?” 杨延德说到:“皇上有旨,此次会盟为显公平公正,会盟前后都不见客,皇上规劝几位陛下,私下少联络为好,以免为人误会。” 三个国王面面相觑,会盟不就是为结盟么,再说西南各国无不愿奉中原为宗主,为何不能先见驾? 见三人仍在迟疑,杨延德逐客到:“三位陛下,请吧,明日便是会盟之期,届时自会见到圣驾。” 除了这三个国王,早到的占城王和交至王也很想见驾。 论起来其他国家相较中原还要远一些,占城交至和中原是真正的一衣带水。 而且这两国原本是中原的两个郡,马伏波‘铜柱折,交至灭’的遗址至今都在。 后因中原大乱,两国夷民趁机起事,摆脱中原控制,建立了占城国和交至国。 如今中原再次强盛,不过似乎并没有收归两地的意思。 两国原本靠海,可惜方向不对,中原航线出穗都港后经苏禄去往爪哇和渤泥国,随后又到马来经柔佛海去往西海,华丽丽的避过占城和交至。 与中原陆地接壤的百越,与两国历史上同属一郡,而且一样的贫穷。不过百越的夷民可以去往邻近的岭南做工,虽土地贫瘠,但老百姓的日子倒也不算很难过。 等于这两国水路陆路皆不通,邻近又有暹罗虎视眈眈,此次会盟,就想从中原这里捞些好处。 “嗐,”占城王叹到:“可惜你我皆贫瘠,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上贡,以至于在此迁延多日却不得见驾。” “你比我要强些,”交至王说到:“如今中原百姓一日三餐皆是占城稻米,皇上兴许还念你些情谊,我却是毫无贡献,此次会盟,怕是陪太子读书。” 俩王正在相互感叹,却见柔佛马来苏禄三王在行在外被挡驾,交至王疑惑到:“若说不见你我倒也罢了,为何连三王也不见?” 三九八 会盟开始 瑞光府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前来参加会盟的国王,除了暹罗王之外,都带来了庞大的使团。 除了相关官吏,更多的是商旅。 会盟还未开始,除了国王要活动之外,商旅们私下早就忙开了。 为了此次会盟而兴建的会馆,日日都是高朋满座,谈的都是此求彼有的话,几乎人人都能得到满意的结果。 到了晚间,瑞光府一样灯火通明,白天谈判伤了脑细胞,晚上可不得出来放松放松吗。 各国国王均乐见到此景,特别是蒲甘王,眼里简直冒出花来,还是金色的。仅这一次会盟,就能给国库带来不少收入。 会盟之日,那叫一个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旌旗招展人山人海。 为了显示各国平等,所有国王和柴宗训礼节均是一样。 东道蒲甘王在主座,发起人柴宗训在他对面副座,其余国王座于两旁。 礼炮鸣过,各国国王依次入座。 自入场始,苏禄、柔佛、马来三王便一直注意着副坐,却一直不见中原皇帝身影。 暹罗王趁机叫到:“中原皇帝根本没把我等蕞尔小国当回事,召我等会盟,却迟迟不出现,恐怕只是试探我等是否有异心吧。” “少在此胡言乱语,”蒲甘王知道暹罗王是怎么回事,怒到:“会盟定于巳时中,如今还未到时间呢,是你来早了。” 暹罗王说到:“如今礼炮已鸣,便知我等早来,为何迟迟不出现?以寡人看来,不过是摆天朝上国的架子罢了。或是一如大禹当年召见各部,倘有不来者便视为不忠而杀之。” 马来王说到:“皇上国事繁巨,能拨冗召我等前来会盟,共商各国发展大计,我等当心怀感恩,如此急躁又算什么?” 暹罗王急了:“尔等如此卑躬屈膝,这会盟我看不如改为投诚大会比较好。” 柔佛王说到:“倘皇上首肯,柔佛愿归附中原。” “你…” 正争吵的时候,外间传来大呼:“中原皇帝陛下驾到。” 柴宗训难得穿一回黄袍,前有杨延德开道,后有董遵诲护卫,一左一右跟着翰林学士冯平,控鹤军指挥使太尉曹彬,缓步进入宫殿。 马来王一眼便将他认出:“嘿,苏公子,想不到在蒲甘也能遇见。” 苏禄王脑筋灵活得多:“什么苏公子,是皇上,还不快去拜见。” 柔佛、苏禄、马来三王当即离座,其余各王也站起身来,唯独暹罗王端坐,一脸的不屑。 三王迎上前去,刚要下拜,却被杨延德所阻::“三位陛下请归座。” 苏禄王和马来王同柴宗训会面不少,无奈圣驾就在眼前却不识,正懊恼不已。 柔佛王干脆大喝:“将-军,皇上施恩泽于柔佛,寡人受了恩惠,无以为报,便是拜一拜也不能么?” 柴宗训走近,率先朝会场一礼:“诸位国王,朕因事迁延,来迟一步,万望诸位恕罪。” 蒲甘王率先说到:“皇上折煞我等,原定于巳时正,此时刚刚好,请皇上入座。” 柔佛王扑通一声跪下,嚎啕大哭到:“皇上仁慈,布恩泽于四海,不仅未受我等一礼,反让我等受了皇上一礼,让我等何以克当。” 柴宗训微微一笑:“五郎快扶柔佛王起来,柔佛王无须如此客气。朕邀诸位前来,便欲在平等互利、和平共处的原则下,共商西南海大计,你我乃兄弟之国,无须对朕行此大礼。” 苏禄王上前将柔佛王扶起:“陛下,皇上恢宏大度,陛下无须如此。” 柴宗训入座之后,各王坐定,蒲甘王大呼到:“会盟正式开始,奏乐。” 三九九 曼陀罗之争 奏乐完毕,众王方坐下,暹罗王便迫不及待开口:“中原皇帝陛下,方才你说在平等互利、和平共处原则下共商西南海发展大计,那寡人倒想问了,是什么样的平等互利,和平共处?” 柴宗训说到:“和平共处原则朕事先倒曾思虑过,此刻正好抛砖引玉,让众位国王一同议一议。” “一,中原与西南海各国朝廷互相尊重,互为兄弟之国。” “二,中原与西南海各国互不侵犯。” “三,各国朝廷互不干涉政务。” “四,各项往来平等互惠。” “五,各国互不结盟,永保和平。” “好,好。”渤泥王和爪哇王率先附和:“我等愿尊此五项原则行事,与众邻国和平共处,平等互惠。” 渤泥和爪哇虽一向仰慕中原,但毕竟远隔重洋,况国内富庶,如今中原既表示尊重他们,互为兄弟之国,又首倡互不侵犯,他们自然举双手双脚赞同。 “哈哈哈…”暹罗王忽地大笑:“中原皇帝陛下,你在骗鬼吧。” 柴宗训淡淡到:“暹罗王,朕既首倡此举,便敢保中原世世尊此五项原则,否则人神攻击之。” 暹罗王撇嘴到:“那中原大军如今尚在暹罗境内烧杀抢掠呢,什么互不侵犯,互相尊重,骗鬼去吧。” 除了渤泥和爪哇,会盟诸王均知道中原大军在暹罗境内销毁曼陀罗花。 柴宗训倒也不慌:“对啊,朕的大军现下的确在暹罗境内,但绝不是在烧杀抢掠,暹罗王可说说大军为何入境吗?” 暹罗王怒到:“天生万物,自然有其道理,曼陀罗花乃天赐之物,陛下一心以人力销毁,甚至不惜遣大军入侵暹罗。” 吴哥太子说到:“断肠草也是天赐之物,你为何不吃?” “无须你在此拍马屁,”暹罗王瞪眼到:“要吃你自己吃。” 柴宗训压压手:“诸位,朕要在此解释一下,正是因曼陀罗花之故,朕才萌发邀约各位共商灭花大计。沿海诸国也愿共襄盛举,朕便索性在此会盟,不仅为曼陀罗花,也为西南海各国长远发展。” “在场诸国,凡境内有曼陀罗花者,想必均之曼陀罗花之害。此害不仅之于各国社稷百姓,而是所有人的公敌,朕这才诏谕各国,铲除曼陀罗花。倘有不愿铲除者,我中原大军愿助其铲除。” “此刻确有中原一万五千兵马在暹罗境内,但并不像暹罗王所述那般烧杀抢掠,而是布告百姓,销毁曼陀罗花。暹罗百姓不仅不抵制我周师,而是夹道欢迎热烈配合。待暹罗境内曼陀罗花销毁殆尽,我周师自会撤回中原。” “朕倒想问问暹罗王,各国均配合销毁曼陀罗花,而暹罗王坚持留下此害人之物,意欲何为?” 暹罗王不答,只反问到:“那请问陛下口口声声曼陀罗花贻害世人,为何却派人在大理境内种植?莫不是想以此物控制我西南诸国?” 柴宗训说到:“正如暹罗王先前所说,天生万物,必有其道理,这曼陀罗花除毒害世人外,当如断肠草那般,还有其他作用,只是目前尚未发觉而已。” “所以朕才在大理寻一僻静地方将其种植,并派大军严加看管,勿使其外流,待将来将其性状研究透彻,用以造福百姓。” 暹罗王不以为然:“既是要将其性状研究透彻,我暹罗自己不会研究么,为何要交与中原研究?” 蒲甘王说到:“因为暹罗野心勃勃,总想攻占邻国,我们信不过你,此等害人之物交中原保管,我等放心。” 柴宗训又压了压手:“不光暹罗,西南海无论那个国家欲研究曼陀罗花,皆可进入大理,倘真能将此花造福百姓,实是各国社稷之福,朕绝不会阻止。” 四〇〇 归附大会 暹罗王岂肯轻易善罢甘休。 “敢问中原皇帝陛下,今日因曼陀罗花,周师可随意进入暹罗境内;明日或可因断肠草,周师又会因此而进入暹罗;后日可因过山乌,周师还可入侵暹罗。既如此,陛下何不将暹罗收归,令周师常驻于此呢?” 柴宗训淡淡到:“朕绝不会轻易派遣大军入他国境内,只因周边诸国皆愿配合销毁曼陀罗,而暹罗却始终不愿,周师无奈,才得以进入暹罗境内。” “周边诸国屈服于中原淫威,我暹罗可不屈服。”暹罗王怒喝到:“若想收归周边诸国,你只管来便是,无须在此假仁假义。” “你在胡说些什么?”蒲甘王愤而起身。 柴宗训伸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开口到:“暹罗王,朕不怕实话与你说,将来若出现如曼陀罗花一样的东西,无论在哪国境内,若其朝廷不肯销毁,朕一样会派兵入境。即便此物出现在中原,倘朕不肯销毁,诸国亦可共击之,以免贻害四海。” 暹罗王忿忿到:“如此恃强凌弱,还会什么盟,不如让诸国皆归附中原好啦。” “少在此大放厥词,”苏禄王站了起来:“中原强盛,火炮火枪无敌于天下,却从未踏足我各国境内,单单只入境暹罗,你不想想这是为什么?” “即便你指挥大军入侵真腊、蒲甘、大理等地,王师也仅将你赶回去,却并未趁机攻占暹罗一寸土地,此等恩德,你不仅不思报效,反在此责难君父,似你这般妄自尊大,穷凶极恶之徒,根本没资格在此会盟。” 暹罗王本想挑逗诸王情绪,没想到反被痛骂,他有些懵。 苏禄王又骂到:“亏得皇上胸怀博大,愿承认你这夷狄小国,若照以往,你不是贼,便是寇,岂有资格在此会盟?” 这一点倒是真的,从祖龙统一炎夏,一千多年来,对周边小国称呼不是夷狄,鞑虏,就是贼,从不会承认他们的政权,更不会像柴宗训这般,连藩属都不要,直接称兄弟之国,平起平坐。 “在场诸王,有谁不知你暹罗?”苏禄王继续骂到:“不过仗着立国早几年,便对周边部族虎视眈眈,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暗自揣测中原收归小国。中原岂是如你这般?便以我苏禄举例,当初西逆叛国,威胁中原使臣,中原舰队未得我王准许,游离海岸却不入港。” “自与中原订立盟约以来,我苏禄一改贫穷面貌,如今不再有饿殍,百姓安居乐业。莫说中原觊觎,苏禄愿主动归附,至少也是臣属,皇上却一直以兄弟相称,待我以礼。皇上气度,岂是你这等卑鄙小人能揣度的?” 柔佛王跟着起身:“苏禄王所言,与寡人所愿一致,今日在此蒲甘中立之地,寡人可以很坦然的说出心中之愿,柔佛愿归附中原,寡人愿为皇上执马镫,此亦为柔佛社稷之大愿,恳请皇上受纳。” 马来王接着说到:“马来愿奉中原为宗主,恳请皇上受纳。” 看这架势,会盟要变成归附大会,蒲甘王赶紧也起身:“皇上,臣本寒微,蒙皇上不弃,得为蒲甘王。然臣德行浅薄,日日惶恐,恳请皇上一同受纳蒲甘,解臣忧困,则臣立死而无憾矣。” “诸王,”柴宗训拍拍手掌:“诸王听朕一句,此次会盟,本为共商西南海各国发展大计,非为诸位归顺中原提供便利。” “诸位不管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如此堂而皇之要归顺,却是陷朕于不义。前有暹罗王直指朕恃强凌弱,倘朕受纳诸王,传扬四海,岂非朕恃强凌弱之名坐实?” “今日朕在此可传告四方,中原西南疆域,就此定界。中原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受纳西南任一国家归附,只愿与各国睦邻友好,共创未来。” 四〇一 海外义务教育 会盟上确定不会受纳诸国,柔佛王非常失望。 而诸如渤泥,爪哇,占城,交至等国,却是松了一口气,可以安心谈合作发展的事情。 暹罗王心中非常不忿,但诸国均对中原心悦诚服,他若是再上蹿下跳,那便真和小丑一般了,于是他转头望向前来观礼的孟加部落首领沙摩坨。 此次会盟,根本就没邀请朱猡,暹罗王再三恳求,却不知朱猡国怎么回事,只将沙摩坨派来。 而且这沙摩坨还真就认认真真观礼,一个多余的动作眼神都没有。 即便暹罗王屡次使眼色,沙摩坨也当做没看到一般。 暹罗王几乎绝望的时候,柔佛王却问出一个和朱猡很有关系的问题。 “皇上,西南海各国愿尊皇上旨意,各国以礼相待,和平共处,但倘有其他外敌入侵时当如何呢。” 柔佛王也是没办法,与朱猡和大食两大超级强国结怨,又地处要冲,不得不想办法自保。 他这个所谓其他外敌,不是朱猡就是大食咯,暹罗王的耳朵竖了起来。 这个对柴宗训来说的确是个问题,西南海这么大,小国众多,总不能次次无偿去支援吧。 而且为了这些小国之间不起纷争,他又倡导不要结盟,以柔佛的实力,抗衡朱猡的确比较难。 苦思半天,他只能先缓一缓:“五年之内,朕会派水师舰船在柔佛至苏禄一带海域巡逻,确保航线安全,各国可在这五年内发展国力,预备抵御强敌。” 才五年?柔佛国土那么小,虽然有钱,但周边都是些落后国家,拿着钱他也买不来国防实力。 柔佛王追问到:“皇上,柔佛蕞尔之国,国小民寡,该如何发展国力方能与海外诸如大食、朱猡等国抗衡?” 这个柴宗训倒有办法:“朕一向以为,科学技术才是第一发展力。当年朕与辽大战,双方均以性命相搏,虽收归幽云十六州,然我中原数万忠义之士,却也长眠于此。” “回朝之后,朕痛定思痛,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发展技术,研究更先进的兵器,免使我中原勇士丧生于战场,这才有了火炮,火铳及轮船。” “至此,中原毫不费力便收归辽东,并在四出征战中无往不利。由此,朕才决心开始义务教育,令所有百姓都能识字算数有一技之长。” “倘有天赋者自义务教育中脱颖而出,于我中原科技便是一大助益。只要义务教育继续下去,大周便可保长盛不衰。” 柔佛王赶紧说到:“皇上,臣愿将义务教育引入柔佛,一应花费,由柔佛承担,恳请皇上允准。” “不行,”柴宗训说到:“中原义务教育,教授乃是中原知识技术,倘柔佛引入,那柔佛岂非成不再是柔佛?” “皇上,”柔佛王说得恳切:“自古以来,柔佛便一直奉中原为宗主,仰慕中原文化,如今皇上既不愿受纳柔佛,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将中原义务教育引入柔佛,也算了平生一大心愿。” 有了义务教育,就等于有了科学技术,也等于有了火炮火枪。此等好事,苏禄王和马来王岂肯落于人后,俩王一同跳出来:“皇上,我等亦恳请引入义务教育,请皇上允准。” 柴宗训说到:“义务教育所教授皆中原之物,倘百姓都学了中原,岂非数典忘祖?” 苏禄王很干脆:“皇上,西南海各国先祖,无不是从中原漂洋过海而来,学习中原乃是继承祖志,想先人泉下有知,必亦欣慰,恳请皇上允准。” 眼见三国如此恳切,其他诸国纷纷跟着附和,虽然没有边患,但谁不想要火炮?谁不想强大? “皇上,我等恳请引入中原义务教育,恳请皇上允准。” 四〇二 取舍 除了义务教育,关于各国间的人员流动,商贸往来,经济交流等等,都打成盟约。 当然,主要是各国与中原达成盟约,一番会盟下来,各国均感觉赚得盆满钵满。 马来王提议到:“诸位,似此会盟,寡人以为当隔一段时间进行一次,有利于各国间交流合作,消除隔阂,共同发展。” 蒲甘王求之不得:“寡人附议,似此会盟,三年一次为好。”最好年年都来,而且一直将会盟地址选在瑞光府。 爪哇王有些犹豫:“三年是否太勤便了些,爪哇与蒲甘相去甚远,来去皆不容易啊。” 渤泥王也说到:“三年之期太近了些,不如五年吧,每隔五年在此会盟一次,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诸王都有同意的意思,柴宗训一锤定音:“那就五年吧,每五年在瑞光府会盟一次。” 顿了一下,他又说到:“朕有个提议,中原与西南海各国在此会盟,本为睦邻友好,各国共同发展,西南海永保和平,不如将瑞光府改为和平城吧。一来用以纪念,二来也警示后人,须保西南海和平。只是这提议稍有越俎代庖之嫌,未知蒲甘王意下如何?” 蒲甘王赶紧执礼到:“谢皇上赐名。” 会盟前期只为定基调,接下来便有些繁琐的仪式要进行,虽是不喜,但柴宗训仍是耐着性子参加,只是过程中再未发一言。 暹罗王觉得这会盟挺无趣的,各国都从中原拿到了想要的好处,暹罗不仅什么也没得到,反倒像个小丑成了众矢之的。 晚间回到馆驿,暹罗王难免抱怨孟加部落首领沙摩坨:“会盟之时,各国为讨好中原,对寡人群起而攻之,首领却为何不敢仗义执言?” 沙摩坨淡淡到:“陛下谬矣,朱猡并未收到邀请,我只是前来观礼,并无说话资格,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中原为敌?” “与中原为敌又怎么了?”暹罗王颇不服气:“寡人不怕。” 沙摩坨说到:“陛下想过没有,暹罗周边之占城、真腊、蒲甘、柔佛均与中原订立盟约,拿到不少好处,国力必会突飞猛进。” “四周强敌环伺,倘陛下仍执迷不悟,根本无须中原出手,饱受陛下蹂躏的蒲甘便会兵发暹罗,届时真腊跟进,占城也要分一杯羹,怕是暹罗灭亡之期不久矣。” 沙摩坨说的特别现实,此次西南海混战,虽是由朱猡挑起,但暹罗却是帮凶,与朱猡联军入侵柔佛、蒲甘,大理,暹罗还独力出兵意欲强占真腊,把所有的邻居都给得罪光。 目前来看,暹罗虽比周边各国国力都要强一些,但暹罗方经连场大败,须得数年才能恢复元气。 而诸邻国搭上中原,必会国力飞涨。此消彼长之下,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更何况好虎架不住群狼,要是几个邻居一起出手,要是中原不干预,真腊必亡。 而暹罗仇视中原,而各国打的是复仇之战,师出有名,中原为什么要干预? 想到此节,暹罗王不寒而栗:“谢首领提醒,以首领之见,寡人当如何?” 沙摩坨说到:“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陛下当向中原皇帝赔罪,请求订立盟约。” 暹罗王瞪大眼睛:“这是你身为朱猡首领该说的么?” 沙摩坨淡淡一笑:“我也是从现实出发,为陛下好。” 暹罗王摇头到:“寡人早与朱猡订立盟约,倘背信弃义,朱猡来攻如何?” 沙摩坨没有再出主意,而是说到:“这便要看陛下的取舍了。” 数日会盟,来回奔走,柴宗训颇感劳累,商议了一会事情就要睡下。 杨延德忽从外间进来,禀奏到:“皇上,朱猡孟加部落首领沙摩坨求见。” 四〇三 孟加 孟加部落首领沙摩坨? 柴宗训回忆了一下,此次会盟,倒有些部落首领,或是岛主前来观礼,虽然礼节上做的很足,但真还不一定记得。 连续忙了几日,柴宗训眼皮有些打架,不过对方来自朱猡国。 虽然他内心里瞧不上朱猡,但朱猡的实力还是吊打会盟的这些小国,西南海的和平,还有点看朱猡眼色的意思。 “宣他进来吧。”柴宗训懒洋洋说到。 沙摩坨颔眉低首,小心翼翼进来,跪趴在地上:“外臣朱猡国孟加部落首领沙摩坨,参见中原皇帝陛下,愿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柴宗训抬手示意:“沙摩坨首领请起。” “外臣谢过陛下。” “沙摩坨首领星夜见朕,所为何事?” 沙摩坨忽地又跪下,急切的涕泣到:“外臣恳请皇上施恩泽于孟加,救孟加百姓于水火。” 柴宗训示意杨延德将沙摩坨扶起,开口到:“沙摩坨统领是何意?孟加部属朱猡国,朕岂能随意施恩泽于此?” “皇上,容臣解释。”沙摩坨瞬间改了自称。 “孟加部世世代代生活在阿姆河畔,这里土地肥沃,水草肥美,仿佛人间天堂。” “孟加人与人为善,不论是经过大食海的商旅,还是米尔山的猎人,只要有困难,孟加人都愿倾囊相助。” “孟加人与世无争,只愿世世代代都这么平淡的活下去。” “但厄运还是降临了孟加,朱猡人发现了孟加,朱猡皇帝亲率大军侵略,孟加人拼死抵抗,却因为国力悬殊,终于被朱猡占领了全境。” “孟加人组织了多次复国,换来的却是一次比一次凶狠的镇压。朱猡皇帝下旨,孟加男子成年后必须服五年的劳役,女子成年后须先由朱猡人挑选,剩下的才能与孟加男子婚配。” “除此之外,加诸于孟加百姓头上的赋税也异常繁重,百姓洗衣要交流水税,晒谷要交太阳税,即便躺在家里什么也不干,却也还要交地皮税。孟加这块富饶的土地,几乎要被朱猡榨干。” “此次会盟,臣本未受到邀请,但臣听说暹罗王力邀朱猡皇帝参与,但朱猡皇帝却对此表示不屑一顾,于是臣冒死顶替而来,以暹罗王为保,得到请柬。” “进入会场,臣才知道什么叫天朝气象,什么叫胸怀博大。” “中原强盛,却不恃强凌弱;中原先进,却愿与诸国分享;中原处处领先,却处处照拂各国。如春风雨露,恩泽四海。” “如此气象,着实令臣拜服…” “但孟加已属朱猡国,中原不便插手。”柴宗训打断了他。 “皇上,”沙摩坨呼到:“是朱猡强占了孟加人的土地,肆意奴役孟加人,孟加自臣以下,从未承认自己是朱猡人。” 柴宗训问到:“你的意思,想要朕助你复国?” 沙摩坨说到:“皇上,臣愿率部众投效中原,为皇上马前卒。” 柴宗训忽地想起个问题:“孟加部落在哪儿?” 沙摩坨答到:“回皇上,孟加紧邻蒲甘,与大理和吐蕃皆相去不远。” 这么一说,柴宗训就知道孟加在哪了。 沙摩坨继续说到:“皇上若愿意受纳孟加,臣便是隔绝朱猡与西南海的第一道屏障。” 孟加的地理位置的确很重要,但为了他和朱猡去打一仗,得算算这个经济帐。 以中原目前的实力和疆域,不管是大食还是朱猡,都很难威胁到本土。 西南海各国发展数年之后,也能与朱猡掰掰手腕。 眼见柴宗训在犹豫,沙摩坨慌忙磕头:“皇上,求你施恩泽于孟加…” 四〇四 德育 送走沙摩坨,曹彬迎上前到:“皇上,臣以为孟加可取,倘以孟加为屏障隔绝西海,可保西海百年无忧,臣愿率军前往。” 知道孟加部落在哪,柴宗训便知道那块地方目前是什么状况。迫击炮步枪拉过去,将地盘打下来很简单,但想要治理这块土地,柴宗训不是很有信心。 如果不为收归土地,西南海各国可说与中原源出一脉,帮助他们就是保卫中原本土。但孟加是实实在在的异族,柴宗训可还没有圣母到这种地步,不为任何实质好处去帮助异族。 “先容朕想一想,”柴宗训说到:“此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曹彬又说到:“皇上,臣有一事不明,还请皇上明示。” “卿但说无妨。” “皇上既愿受纳大理,为何不连同蒲甘柔佛一同受纳?以臣之见,此二地归顺之心颇是诚恳。” 柴宗训淡淡一笑:“朕虽不受纳蒲甘柔佛,但此二国人长相与中原人毫无二致,说我中原话,用我中原字,书同文车同轨,与中原何异?” 翰林学士冯平也跟着笑到:“曹太尉,虽冲锋陷阵你在行,但收服四海,举国之智也不如皇上一念。” “嘿,”曹彬笑了笑:“你个腐儒,如何却也学会了拍马屁?” 冯平说到:“一趟西南之行,令臣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四海宾服。圣贤有云,王者以德化四方,皇上从不提德字,却处处皆是德,实是令臣心悦诚服。” “什么德不德的,就是施恩呗。”曹彬比较现实:“给人好处,人才会说你好。” “德不仅仅只是给好处这么简单…” 冯平还未说完,杨延德却又走了进来:“皇上,蒲甘王,柔佛王,马来王,苏禄王联袂求见。” 柴宗训坐正身子:“看来朕是睡不成了,见吧,见吧,总是要见的。” 四王入内一同行礼:“参见皇上。” “诸王请入座,”柴宗训直接问到:“未知诸王见朕,所为何事?” 四王相互对视,还是由蒲甘王先说:“皇上,我等此来,是为义务教育之事。” “此事由冯学士全权经理,”柴宗训说到:“诸位有什么问题,都可向他询问。” 蒲甘王执礼到:“此事非皇上做主不可。” “且说说何事。” 蒲甘王说到:“皇上,臣以为,义务教育除教授经典,学习术数之外,当额外加上德育。蒲甘德育内容,便是告诫百姓,蒲甘源出中原,之所以立国,百姓安居乐业,全赖皇上天恩。此举正是教化百姓感沐天恩,常思报效。” 其余三王也跟着说到:“皇上,我等之意与蒲甘王雷同,柔佛、苏禄、马来等国先祖皆是中原漂洋过海而来,与中原源出一脉,当时常惦念先祖之不易。幸赖皇上天恩,百姓能有今日富庶,当教化百姓感沐天恩,当思报效。” “不行不行,”柴宗训连连摆手:“蒲甘、柔佛、马来、苏禄先民确源出中原,然百姓能有今日之富庶,乃是诸王德行,百姓勤恳,于朕有何哉?” “皇上,”苏禄王说到:“若非皇上圣明巡幸苏禄,设银行,开航线,扩充贸易,苏禄今日仍是一盘散沙,岂有如今富庶。” 柔佛王干脆跪了下去,因为他有最实际的需求:“倘皇上不恩准我等所请,我便长跪于此。” 其他三王跟着一起跪了下去:“倘皇上不恩准我等所请,我等便长跪于此不起来。” 柴宗训将四王一一扶起:“非是朕不准,只因朕德行浅薄,深恐施恩不够,恐招致笑柄。” 柔佛王抓住这句话的意思,欢天喜地到:“皇上这是准了?太好了,太好了。” 四〇五 试探 四王走后,已是后半夜,柴宗训伸了个懒腰,终于可以轻松一些。 冯平却仍有问题:“皇上,习经典便是修德,另加德育,是否画蛇添足?” 曹彬说到:“此是四王对皇上一片孝心,如何却是画蛇添足?” 冯平驳到:“此事若被有心人利用,引至四国百姓反感,岂非有伤圣德?” 柴宗训说到:“德育可加,除此之外,还要加些其他内容,譬如蒲甘,除介绍蒲甘地理,让百姓熟知国土外,还需加上蒲甘饱受暹罗和朱猡欺凌的历史。所谓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如此方能加强蒲甘凝聚力。” “至于柔佛苏禄等国也是一样,除抵抗外族之外,还需加上先人出海贸易捕捞之艰苦辛酸,教化百姓今日之安居乐业来之不易,须得惜福。” 冯平略一思索,便明白此中深意,执礼到:“臣遵旨,臣告退。” 曹彬跟着告退追了出来:“冯大人,冯学士,为何你先说有伤圣德,皇上加了内容后你便同意,此间可有何深意?” 冯平淡淡扫了他一眼:“太尉,军中常传你是个儒帅,倘想不明白此节,你却也只是个帅,当不得一个儒字。”说罢转身就走。 曹彬看着他的背影骂到:“你个老腐儒。” 会盟大势已定,许多人都心满意足的睡去,但也有人睡不着,也有人不敢睡。 这不敢睡的便是暹罗王,在院中踱步至半夜,终于不耐烦的去往沙摩坨的馆驿。 沙摩坨却是那个睡不着的人,明明中原一副乐善好施,无私助人的模样,为何就是不肯相助孟加,他始终想不通。 自行在出来后,他曾向相熟的中原商人朋友打听过办法。 商人朋友给他支了个招,让他向皇上请旨开办银行并向银行借钱,再开设学堂实施义务教育,看看是否可行。 沙摩坨一口回绝,倒不是因为其他,孟加现在苦受朱猡盘剥,借了钱怕是还不上;义务教育所需的花费,比中原在孟加打一场仗的军费要高得多。 中原连打仗都不肯帮忙,如何肯花更多的钱在孟加搞义务教育,这个口根本不能开。 有些事情吧,他就是这样,你不可能要求一个奴隶制的部落首领,能够看得那么长远。 暹罗王见沙摩坨也在院中踱步,故作轻松到:“今日清辉习习,想不到首领也这么好兴致。” 沙摩坨只淡淡应了声:“暹罗王来啦。” 暹罗王见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有些忿忿,索性说到:“敢问首领,中原皇帝的茶可好喝?” 沙摩坨一心寻求中原帮助,前往见驾时根本未曾掩藏行迹。 不过中原皇帝的行在万众瞩目,即便想藏也是藏不住的。 “好喝不好喝,暹罗王去喝喝不就知道了吗。”沙摩坨仍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暹罗王恼怒到:“不知朱猡皇帝陛下知道首领私下去见了中原皇帝,会有何感想?” 沙摩坨说到:“他爱怎么想,是他的事。” “你就不怕朱猡大军征伐吗?” “与你何干?” 暹罗王上下打量沙摩坨一阵:“看来是中原皇帝的茶,给首领壮了胆。” 沙摩坨不置可否:“那又怎样?” 暹罗王拿不准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者他是否得到中原出兵扶植的旨意,便故作善意的笑了笑:“不怎样,寡人也想前往见驾,只是先前会盟之时多有得罪,不知中原皇帝是否记恨,所以特来找首领打听打听。” 沙摩坨说到:“中原皇帝气度,岂如你这般小肚鸡肠?你若想去见驾,尽管去吧,皇上定然不计前嫌。” “哦,那就好,那就好。”话不投机,暹罗王告退回了自己馆驿。 四〇六 做生意 西南海大势已定,此次出巡比历次出征还久,差不多到了回程的时候。 沙摩坨几次请求见驾,均被挡了回去,不是担心打不赢朱猡,而是孟加现状柴宗训没有把握扭转,只能设法加快义务教育,不让孟加的状况传染到西南海各国。 暹罗王一直逗留和平城,却也不联络各国。当然,各国也不愿联络他。 稍远一些的渤泥王和爪哇王已踏上归途,苏禄、马来、柔佛三王正就三国间的交流展开磋商。 占城王和交至王业已见驾,得到柴宗训在两国开设银行,进行义务教育的旨意,并开通穗都到北部湾航线,也满意的踏上归途。 曹彬仍须留在蒲甘,助蒲甘王将本国彻底扶上正轨。 既无他事,柴宗训便要摆驾回汴梁。 沙摩坨听到消息,竟长跪于行在外,恳求见驾。 冯平劝到:“皇上,眼下尚有许多岛主和部落首领仍滞留和平城,人人皆知天朝气度恢弘,皇上倘不见,会不会于局势有影响?” 柴宗训愠怒到:“倘人人都似这般跪于行在外,那朕还回不回汴梁了?” 曹彬也开口劝到:“皇上,沙摩坨既诚心归附,臣亦打探过路径,自大理州边界翻越高山,便可至孟加境内,皇上何不趁机受纳?倘孟加归了中原,不仅柔佛海,便是西海,亦在我中原控制之内。” 柴宗训摇头到:“孟加与我中原习俗大相径庭,且目下臣属朱猡,朕如何受纳?” “皇上,”曹彬说到:“区区朱猡,臣敢立下军令状,率控鹤军两年内可平之。” “平了之后呢?”柴宗训说到:“朱猡非我族类,必不甘于被我统治,且其幅员辽阔,境内必叛乱不断,很容易便让中原陷入战争泥沼,况朱猡百姓仗着地利,疏懒无比,朕不屑纳之。” 冯平说到:“既如此,皇上何不让孟加与朱猡狗咬狗一嘴毛?如此朱猡无暇东顾,可保西南海太平。” “孟加若是朱猡对手,何必臣服于中原?且朕会盟之时方倡议五项原则,互相尊重朝廷,互不干涉政务,孟加与朱猡之争,属朱猡内政,倘朕派兵前往,岂非干涉朱猡内政?这让西南海诸国如何看朕?” 柴宗训接着说到:“冯学士熟读史书,必知长平之战起因,乃是赵国接受了韩-国将要割让与秦国的上党,此等奇耻大辱,秦国如何能受?” 曹彬不以为意:“皇上若要类比,大周当是强秦。今国力类比,朱猡也不过我一吴越而已,甚至比不得江南。” “国力是一回事,”柴宗训说到:“但耻辱却是一模一样,朱猡如何能接受?” 话说到这份上,俩人不敢再劝,正好杨延德进来说到:“皇上,那沙摩坨说见驾不为孟加与朱猡之争,只为同皇上谈一笔生意。” “此不过他的托词而已,”冯平说到:“皇上勿要信他。” “朕信,”柴宗训忽地转变态度:“五郎可与沙摩坨言明,倘谈及朱猡内政,朕必将其驱逐,倘是谈生意,朕倒很有兴趣。” 曹彬说到:“皇上,臣早探听过,孟加早被朱猡榨干,哪有钱同中原做生意。” 柴宗训淡淡到:“中原打开门做生意,岂有拒客之理?先让他进来。” 沙摩坨神情肃穆的入内,恭敬行礼:“外臣沙摩坨,见过中原皇帝陛下。” 柴宗训不与他虚与委蛇:“沙摩坨首领要与朕做生意,不知是什么生意?” 沙摩坨也很干脆:“皇上,此次入蒲甘,臣方知中原多用煤炭,外臣愿以孟加境内所有煤炭,换中原火铳一万支,火炮百门。” 四〇七 到处依附 自从蒸气机出现后,中原冶炼技术大幅度提高。 蒸气机的使用也需要大量的煤炭,一时煤炭竟在中原风靡起来。 以一国之煤炭资源换一万火铳一百火炮,以价值计算还是划算的。 自从卖了火铳给扶桑后,柴宗训觉得这生意可做,特地下旨造作局空闲之余弄点火铳出来,以备贸易。 至于火炮,卖可以,须指定位置安装,不可移动。 孟加地盘不小,煤炭也不少,但柴宗训仍质疑到:“孟加乃朱猡国土,倘朕派遣工匠前往取煤遭拦阻,奈何?” 沙摩坨说到:“皇上,拿到火铳三月后,朝廷可派遣工匠前来取煤,外臣定会兑现承诺。” “臣还愿以孟加举国铜矿,换取中原在孟加开办银行,开设义务教育。” 柴宗训思虑良久:“倘你以矿产换些别的,朕到可以应承,但谁都知道,你拿了火铳必去攻打朱猡,如此传扬出去,倒像是朕在干涉朱猡内政,支援朱猡内战,还是不妥,不妥。” “见你一片诚心,朕赐你黄金千两,蜀锦百匹,回孟加好好过日子吧。” 沙摩坨当场嚎哭起来:“天哪,我可怜的孟加百姓,还要被朱猡奴役多久啊。” 曹彬动了恻隐之心,小声劝到:“皇上,沙摩坨首领如此至诚,不如由臣率大军前往孟加帮帮他吧。” “你留在蒲甘,哪儿也不许去。”柴宗训接着说到:“摆驾,准备回汴梁。” 在蒲甘百姓的夹道欢送下,柴宗训真的回到了大理,沙摩坨彻底绝望,滞留在馆驿中日日愁苦。 偏偏这时候暹罗王找上了门:“寡人早说过了,中原就是假仁假义,偏偏你还信他,如何?” 沙摩坨冷冷到:“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暹罗王淡淡到:“寡人早将此间情形,俱已禀奏朱猡,你就等着回去灭族吧。” 沙摩坨愤怒的握住刀柄:“你为何要如此?” “为何?”暹罗王说到:“眼下暹罗四周强敌环伺,寡人自然要找个靠山了。好了,寡人也要回暹罗了,你自求多福吧。” 沙摩坨恨不能砍死暹罗王,但他不能。 原以为归附中原,即便朱猡皇帝知道也无所谓,但谁能想到如此富饶广大的国土,中原竟然不要。 眼下沙摩坨得赶紧想办法,预防朱猡报复。 孟加与蒲甘紧邻,他只能去恳求蒲甘王:“陛下,我欲尽迁孟加百姓入蒲甘,供陛下驱使,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不可不可,”蒲甘王连连拒绝:“倘为朱猡得知,必举大军来伐,蒲甘新立,如何与朱猡为敌?” 沙摩坨说到:“倘朱猡来伐,孟加人愿为蒲甘马前卒,朱猡若要伤害蒲甘,除非孟加人死光。” 他这个心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什么意思。 如今控鹤军仍有少数留于蒲甘境内,助蒲甘练新军,此时若朱猡来伐,控鹤军岂会坐视不理? 虽然丢了孟加这块地盘,但至少百姓得以留存,日后再设法图之。 蒲甘王仍是拒绝到:“孟加与蒲甘虽为近邻,然两地百姓无论是信仰,衣食,风俗,皆大相径庭,最终必然势成水火,引得两国百姓刀兵相向。蒲甘本世世代代受欺压,如今好不容易能自己做主,寡人不希望蒲甘再次陷入混乱,实在是爱莫能助,请首领另设他法吧。” 沙摩坨着急到:“只要陛下能容纳孟加百姓,我们也可以信祖先,可以信观音菩萨。” “不,不,”蒲甘王连连摆手:“信仰之事,岂能说变就变,还请首领另设他法。来人,送客。” 四〇八 天无绝人之路 沙摩坨跌跌撞撞的出了蒲甘王宫。 他不明白,只是想让孟加百姓不再遭受朱猡的盘剥和压榨,为什么会这么难。 蒲甘不肯帮忙,只能再去柔佛那里碰碰运气,毕竟柔佛与朱猡陆地不接壤,或可以缓冲一下。 等他送上拜帖时才知,原本正磋商贸易往来的诸王,听说孟加部落四处找国家投效,纷纷向蒲甘王告辞,回了本国。 蒲甘王也明里暗里派人前来打探,意思只有一个,沙摩坨不能长期滞留蒲甘不归。 死吧,死吧,只有组织百姓与朱猡决一死战。宁可全部战死,也不再受朱猡奴役。 沙摩坨的回程略显得悲壮。 启程之前,沙摩坨得和他交好的中原商人告个别。 先前商人曾给他支招,让他引进银行和义务教育,他也的确以举国铜矿向中原交换,却被皇上拒绝。 什么也别说啦,道个别,回家准备死战吧。 商人倒也替他可惜:“没想到孟加这么富庶的地方,皇上竟然不要。” “赵员外,”沙摩坨说到:“此一别后,今生怕是难得再见了,谢谢你往日对孟加的照拂。” 那商人赵员外说到:“我的商船,依然会停靠孟加港,怎会难得再见呢。” 沙摩坨摇头到:“朱猡皇帝知道和平城发生的事情,定会对孟加大肆报复,我已决意带着孟加百姓战至最后一人,孟加无人后,你也不须再绕路停靠啦。” 赵员外疑惑到:“我倒有些奇怪,为何皇上执意不肯襄助孟加,我说的生意的事,你照做了吗?” “我以举国煤矿,换取火铳万支,火炮百门;又以举国铜矿,换银行和义务教育。”沙摩坨叹口气:“却都被皇上拒绝啦。” 赵员外又问到:“你既归附中原,为何又要换取火炮火铳?” 沙摩坨说到:“皇上的意思是不便派兵前往孟加,我便想,只要皇上肯提供先进兵器,由我孟加人做中原人的西南海屏障,也未尝不可。” “哦,”赵员外捋了捋胡须:“倘你只是想要火器,自己抵御朱猡大军,我倒可以替你想想办法。” “真的?”沙摩坨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赵员外说到:“我认识一个暹罗商人,他有办法搞到火铳,不过价格比较高。” “价格无所谓,”沙摩坨只是有些不信:“赵员外身为中原人,手眼通天都搞不到火铳,为何一个暹罗商人能搞到?别是宽慰我的吧。” 赵员外笃定说到:“事关孟加生死存亡,你我又是挚友,我如何却空宽慰你?你且稍待,明日我便介绍暹罗商人给你认识。”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皇天不负苦心人,沙摩坨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赵员外倒也是个信人,果然第二日便约了暹罗商人和沙摩坨在会馆见面。 暹罗商人碗察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话,不过这个名字似乎并不曾听说过。 但碗察的口气很大:“沙摩坨首领,火铳我能搞到,你出什么价钱呢?” 沙摩坨根本不懂,只得望向赵员外。 “碗察员外,”赵员外说到:“火铳这东西市面上没有交易,如何定价,还是你先说说吧。” “尔等可知扶桑采买天朝淘汰下来的火铳花了多少钱?我手上的可是天朝新制的,一把一千两。” 一万支火铳就是一千万银子,卖了沙摩坨都买不起:“我没有银子。” 碗察即刻起身:“没有银子谈什么,浪费时间。” 赵员外急忙劝阻:“虽是没银子,可孟加有换银子的东西啊。沙摩坨首领愿以孟加所有煤炭,换这一万支火铳。” 四〇九 查看成果 “我要那么多煤炭做甚?”碗察一口拒绝:“我又不炼铁,也不做蒸气机,煤炭于我无用,这单生意还是做不成。” 碗察是个商人,讲究的是现金流。 煤炭拿在手上,得找人开采,还得去找买家,实在是太麻烦。 放眼四方,除了中原外,没有哪个地方会如此大批量的需要煤炭。 无巧不巧的是,赵员外在中原也是数得着的煤炭商。 “碗察员外,你可将这煤炭转与我手上,我自派人去挖。” 碗察略一思索:“也行,不过我得先拿到钱。” 赵员外当即掏出一本存折:“此为大周银行见折即兑的存折,里面有一百万元,就当是定金,剩下的见货即付。” “好,”碗察欣喜到:“来往商旅皆交口称赞赵员外是个信人,我便去准备火铳。” “慢着,”赵员外说到:“火铳在中原管制一向非常严格,碗察员外还未说明火铳来路,采买之后中原朝廷会不会追究呢。” 碗察拍着胸脯说到:“赵员外,沙摩坨统领尽管放心,中原管制严格的是步枪,火铳的管制没那么严格。” “也不怕老实告诉你们,我有个妹妹嫁与科技局何辉大人做妾,目下很是得宠,何大人手松一松,一万支火铳不是小菜一碟,出了任何事情,都有他顶着。” “不过交易须做得谨慎一些,和平城前方两百里有座帕里岛,那里少有人烟,若在此处交易,可保神不知鬼不觉。一月后我带着火铳,沙摩坨首领带着钱,我们在帕里岛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终于谈妥生意,沙摩坨可谓经历悲喜两重天,对赵员外感激得无以复加。 “员外,倘孟加立国成功,我愿与员外结拜,封员外为一字并肩王共享天下。” 赵员外淡淡一笑:“赵某德行浅薄,只能做这贱商行当,不敢高攀。” “你是我孟加的恩人,如何却是高攀?” “首领还是尽快组织船队准备运送火铳,国内也须尽早布置防线,防朱猡来攻吧。” 鄯阐府内,大理州各级衙门正在建设,所有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包括农舜和伍小波的革命。 ‘打土司,分田地’的口号深入人心,用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瘟疫,甚至比瘟疫要厉害得多,已然传遍三十七夷民部。 吴望喜要处理州务,大理州再也找不出另一个和他一样了解本地的人,柴宗训只得放弃去其他夷民部落看看的想法,只得原路返回,看看那些已经革命成功的夷民部现在过得怎么样。 正好鄯阐府西北面的普摩部听说现在正是革命斗争白热化的时候,回程的时候只要稍微绕一绕,便可到达普摩部,于是柴宗训决定去看看。 普摩部是三十七部中数一数二的大部,地势上比其他各部要平缓一些,人口、经济在三十七部中首屈一指。 眼下革命浪潮席卷夷民部,正有左近的土司前往普摩部商量对策。 普摩部土司杨元龙,祖上曾是汉人,比其他土司会经营得多,虽然革命呼声在普摩百姓间流传,但表面还是很平静。 据说杨元龙已与普摩部的革命首领蒙白联络上,愿意和平退位,将普摩部的所有土地还给百姓。 但在外围,杨元龙一面不停上奏吴望喜请求发兵镇压,又在每个关隘设卡,进出均受了限制,掐断蒙白与外界的联络。 柴宗训三人大摇大摆的到达普摩部城墙下,正有许多百姓排队进城。 杨延德上前打探一阵后,回来说到:“公子,那城墙上悬有我三人画像,兵丁正对进出百姓逐一比对,不知是何意。” 四一〇 进城 柴宗训兀自不信,特地走到城门口看了一眼,果然三人画像高悬,差役正在逐一比对。 “公子,”杨延德说到:“我们怕是进不去了,不如就此回转吧。” 柴宗训稍作思虑,顺了个斗笠戴在头上,随着人群往前走。 排在身前的汉子颇不耐烦,一直骂骂咧咧。 柴宗训正好接了一句:“每过一个人都要与三人比对,自然是慢了,不知今日能否入城中哦。” 汉子听到这话更加恼火,继续骂咧个不停。 柴宗训又说到:“那三人是什么来头?为何要将我等与三人比对?” 汉子头也不回的说到:“当中那个,是指点三十七部造反革命的神仙,两旁是他的护法,土司大人怕三人混入城中造反,所以才让人守住城门比对。” 旁边一人插了句:“我听说神仙教出两个徒弟之后,已然出海去了,怎会在普摩部。” 柴宗训接着问到:“普摩部也在革命吗?这革命是好还是不好?” “革命自然是好的,”汉子说到:“谁不想打倒土司分得田地,可近来普摩部革命首领蒙白不知为何总在拖延,令我等平头百姓无所适从啊。” “蒙白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柴宗训问到。 “听说是个苗人女子,得了刑天神力,法术高强。” “对对对,我也听说蒙白可移山填海…” 老百姓么,总是这样,非得搞点玄学的东西出来。 柴宗训不声不响出了人群,既是进不了城门,便回头再想办法吧。 三人一起正要离开城门,蓦地大批兵丁围了上来。 董遵诲和杨延德摆开阵势就要开打,却见一人骑着高头大马上前,身上配饰叮叮当当作响。 那人跳下马来,执礼到:“这位想必就是苏公子了吧,杨元龙这厢有礼了。” 想不到竟这样遇上普摩部的土司,跑是不会跑的,柴宗训还了一礼:“原来是土司大人。”接着他又说到:“小生倒有些好奇,土司大人是如何知道小生会来此的。” 普摩土司杨元龙说到:“本大人原本不知,只是普摩部近来没有外人到此,公子这两位护法,于人群中也太过显眼,所以方能认出。” 柴宗训这才留意到,进城的人,大都佝偻着后背,身材矮小,董遵诲和杨延德站在人群中,真真是鹤立鸡群,让人一眼便能看出。 杨元龙接着说到:“苏公子到此,必是为查探革命形势,今日恰好偶遇,便由本大人给公子做个向导吧。” 柴宗训大大方方到:“土司大人请。” “苏公子请。” 三人进入普摩部城中,才发现此地与先前走过的各部大相径庭。 街面上的人大多是汉人打扮,说着汉话,偶尔才能遇上一个夷民。 难怪杨元龙一个汉人可在此做土司,原来此地以汉人为主。 虽革命疑云笼罩整个部寨,但寻常百姓仍是照旧生活。 杨元龙一路介绍,普摩部紧邻夜郎,与百越相去不远,与两地皆有道路可通,境内物产丰富,且杨元龙以中原官制治理普摩部,轻徭薄赋,老百姓的日子过得不错。 “苏公子,按你的理念,普摩有革命的必要么?”杨元龙问到。 柴宗训说到:“这个得看老百姓的意愿,百姓若觉得需要革命,那就得革命。” 杨元龙淡淡到:“我已向普摩部革命首领蒙白开出条件,愿意退位在普摩部为一富家翁,新的土司,可由他们任意去选。” 柴宗训问到:“蒙白答应没有呢?” “蒙白不敢答应。”杨元龙淡淡一笑。 “为何?” “若按其他部的做法,进行推选的话,普摩部的土司仍会是我。” 四一一 对联 街市上走过之后,杨元龙将柴宗训请进官衙。 自城外遇见到现在,杨元龙一直都很有自信,似乎普摩部的革命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进入官衙之后,俩人谁都没再提革命的事情,杨元龙下令治办酒宴为柴宗训接风。 柴宗训也不客气,虽身处敌营,但仍是谈笑自若,该吃吃该喝喝。 几杯酒下肚,杨元龙说到:“久闻苏公子乃中原第一才子,常与皇上诗词唱和,未知我大理如此美景,可有激发苏公子诗兴?” 杨元龙是想让柴宗训作诗,他却警觉起来:“你调查我?” “谈不上调查,”杨元龙说到:“听闻大理州来了位解救百姓的神仙,这神仙是中原人,姓苏。”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杨元龙接着说到:“我自然要拖中原的朋友问问。只能说苏公子名气实在太大,据说凡有井水处均吟唱苏公子之句,方才我一试探,彼苏公子果然便是此苏公子。” “若是因此,苏公子有惊为天人的革命理念,倒也不足为奇啦。” 柴宗训淡淡到:“大理三十部百姓目下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本公子焉能有诗兴。” 杨元龙稍稍变了下脸色,随即恢复如常:“看来是我福分浅薄,没机会欣赏苏公子新作啦,来,喝酒,喝酒。” 酒宴后,杨元龙亲力亲为给三人安排住处,并给柴宗训派了两个使唤丫头。 “此是何意?”杨延德问到。 “糖衣炮弹。”柴宗训淡淡到。 眼见杨元龙居然要将三人隔开,杨延德自然不答应:“倘我等离开,公子遇有危险该怎么办?” 杨元龙打个哈哈:“苏公子如今是百姓心目中的神仙,就是借我一个胆子,也不敢伤害苏公子分毫。” 柴宗训也不愿被杨元龙小瞧,只吩咐到:“五郎,你且放心休息,土司大人还得利用我来蛊惑民心呢,哪会伤害我。” 普摩部百姓的日子本就过得去,如果革命精神领袖苏公子与土司大人交好的消息传扬出去,不就说明土司大人是对的,百姓自然不会造反啦。 杨元龙也不反驳,只吩咐到:“好好服侍公子。” “是。”两个侍女扶着柴宗训进房。 柴宗训回头看了一眼,这两个侍女一着红色汉裙,一着彩色夷裙,倒有几分姿色。 进房之后,夷女去倒水,汉女替柴宗训脱衣服。 柴宗训缩了一下:“你做什么?” 汉女大方一笑:“替公子宽衣洗澡。” 柴宗训摆摆手:“本公子风餐露宿惯了,不惯有人服侍,尔等还是自便吧。” 夷女上前到:“公子,土司大人有令,让奴家服侍你,倘你不要,土司大人定会责罚奴家,请公子开恩。” 柴宗训皱眉到:“怎地,不让你们服侍还不行?” 汉女说到:“奴家听人讲,公子是中原的大才子,见惯中原美女,自是瞧不上我姐妹。只是土司大人有令,奴家姐妹不得不遵。”说罢又开始拉柴宗训的衣服。 “姑娘,请你自重。”柴宗训赶紧退到一边。 汉女委屈的看着柴宗训,半天才说到:“奴家等本是贱婢,奉土司大人之命服侍公子,何来尊严之说。” 柴宗训也不善于哄女人,只呆立一旁,气氛颇有些尴尬。 好在汉女比较大方,温婉一笑到:“公子既是瞧不上奴家姐妹,那也强求不得,只是土司大人有令,奴家也得有个交代。” “不如这样,公子既是才子,自是诗书联句样样精通。奴家这里有一上联,公子若是能对上来,奴家甘领责罚;倘对不上,便让奴家姐妹留在房中。” 这倒是个办法,柴宗训说到:“你且出联。” 汉女又是一笑:“公子听真:戊戌同体,腹中只欠一点。请公子对下联。” 四一二 对不赢 这个上联,倒还有些意思。 关键在于‘戊戌’二字,既是相似字,也是同类字。 同属表示纪年的天干地支,戊是天干第五位,戌是地支第十一位。 至于腹中只欠一点,欠的哪一点只可意会,说出来要被404的。 下联要找这种字体相似,表达意思同类,还能暗示两性的字,还真不好找。 最主要柴宗训所谓的才华,都是搬自九年义务教育,他自家墨水并不足。 想了半天,也就想出‘大’‘太’、‘木’‘本’这些字来,却又不能组成联句。 汉女仍是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夷女却催促到:“公子快对啊。” 柴宗训脑子飞转,却越转越空白。 夷女揶揄到:“敢情中原的大才子,却也不过如此。” 这个对不出就对不出,柴宗训一点也不敢狡辩。 夷女又说到:“我倒有一下联,对出来公子品鉴品鉴?” “好啊好啊。”柴宗训答应到,他现在只想知道下联能精妙到什么程度,或者借鉴一下跟着对出下联。 “上联是戊戌同体,腹中只欠一点。”夷女踱步到:“且听好我的下联:己巳连踪,足下何不双挑。” “戊戌同体,腹中只欠一点;己巳连踪,足下何不双挑。”柴宗训轻轻念了一遍,刚要大呼妙哉,却赶紧住口。 己巳的确与戊戌一样,字形相似,也同表示天干地支,但这双挑,对,就是那种双挑。 汉女只是笑意盈盈的看着柴宗训,夷女虽也在笑,但这笑里包含一丝挑逗,也有一丝挑衅。 嗯,没错,就是挑衅。 这种情况下,柴宗训只能继续装傻:“果然好联,想不到这偏远夷民部落也有似姑娘这等冰雪聪明之人。所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两位姑娘既有意联对,我也出一上联如何?” “苏公子曾有言‘春宵一刻值千金’,”汉女说到:“何必将良辰浪费在咬文嚼字上?” 看来杨元龙对柴宗训倒下过一番功夫,他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说出的句子,竟被汉女随口吟出。 柴宗训说到:“春宵虽贵,但人毕竟不等同于牲畜,也须得有些情趣嘛。” “好,”汉女应到:“公子请出对。” 柴宗训虽然是皇帝,但毕竟也是男人,不想和这两个女子苟合,但也不愿被她们鄙夷。略作思虑,开口到:“姑娘且听我上联:浅出深入,直教人生死相许。” 汉女羞涩一笑:“这个倒也好对,公子听我下联:后顶前插,最销魂反复摆弄。” 不怎么工整,但柴宗训不能争论,不然就太露骨了。 “好,”柴宗训咬牙到:“我再出一联:紧提枪,慢调教,深浅宜斟酌。” “这有什么难的,”夷女挺胸到:“大开口,勤煽情,收放请自如。” 柴宗训一怔,这两个女子能派来服侍他,想必也算是脂粉堆里的班头,他这些伎俩怎斗得过。 夷女得意到:“公子,再出对啊,倘难不倒我们,奴家姐妹今晚一定要上公子的床。” “好,”柴宗训咬牙到:“我便再出一联,你们若是能对上,今晚任由你们摆布。” 汉女笑到:“公子可别故意刁难奴家姐妹哦。” “不刁难,简单。”柴宗训说到:“请听上联:三光日月星。” 夷女对到:“三人你我她。” “不行不行,”柴宗训摇头到:“对不上。” 夷女又对到:“三强韩魏赵。” 这次不用柴宗训开口,汉女便说到:“不工整,对不上。” 柴宗训哈哈一笑,将两个女子推出门外:“本公子也不赶你们走,啥时候对上,啥时候进来吧。” 四一三 绝对 二女莫名其妙的站在门外,想敲门却又不敢敲。 夷女抱怨到:“偏是你,非要班门弄斧,弄到现在连门也进不了。倘大人怪罪下来,看你如何交代。” 正说着,杨元龙探头探脑的出现,小声质问俩女子:“尔等为何在门外?” 夷女便推说汉女对不上对子,被赶了出来。 杨元龙有些不满:“这些年来,本大人为你延聘名师教养,为的就是今日,为何你却对不出?” 汉女说到:“大人恕罪,奴婢实在才疏学浅对不出。” 杨元龙看看天色:“如今时日尚早,速将上联拿来,本大人去找几位教习将其对出,尔等也好进房。” “上联是‘三光日月星’。” 杨元龙虽是附庸风雅之人,但也的确对不出,赶紧拿着上联去找教习。 正巧官衙中的几个教习正坐于凉亭饮酒联句,杨元龙赶紧将上联拿了出来。 几个教习想了好一阵,纷纷摇头。 首席教习捻了捻胡须,慢悠悠说到:“三光日月星,这倒是个绝对,联语中的数量,一定要用数量来对,上联用了三,下联不好重复,倘用一二四,后续跟着的不是多便是少,对不了,对不了。” 杨元龙有些着急:“先生,你就说能不能对出来。” 首席教习摇头到:“回大人,即便能对上,却也不太工整,这可称为绝对。” 杨元龙又问到:“普摩部有人能对出吗?” 首席教习说到:“大人,所谓绝对,便是无法对出的对子。怕是这出对的人,故意在刁难吧。” “刁难?”杨元龙有些疑虑。 首席教习不想失了面子,肯定的说到:“对,就是刁难,倘出对之人能对出下联,在下情愿让出这西席之位。” 既然是刁难,那就好说了。杨元龙拉着教习就走:“先生与我来一趟。” 教习跟着来到房间门口,两个女子仍是呆呆的站在那里。 杨元龙上前敲门到:“苏公子睡下没有?” 柴宗训哈欠连天的打开房门:“如此深夜,大人还有何事?” 杨元龙说到:“苏公子倘嫌婢女粗鄙,可将其赶走,何必以绝对刁难人呢?此非大丈夫所为。” “绝对?什么绝对?”柴宗训问到。 杨元龙说到:“三光日月星,不是绝对吗?” “哦,这个啊,”柴宗训淡淡到:“确实有些难对。” “既是绝对,又何苦为难婢女?” 柴宗训淡淡一笑:“大人若真是心疼此二女子,又何必派她们来服侍于我?自家领回去心疼不就好了吗。” 杨元龙说到:“素知苏公子才高八斗,却故意为难两个婢女作甚?” 看样子是要将打抱不平坚持到底。 柴宗训微微皱眉:“我何尝为难过两个婢女?” “以绝对让人对下联,不啻于让人缘木求鱼。”杨元龙说到:“此不是刁难是什么?” 柴宗训笑到:“这联句虽不好对,却也当不得绝对,要下联还是有的,粗略的工整的我都有。” 杨元龙转头望向教习,教习连忙说到:“公子,普摩部虽地处边陲,在杨大人的治理下,也并非公子想象那般粗鄙。” “公子以数联句,倘对下联四季春夏秋冬,二象阴阳,虽意思一样,但字数对不上,这不是绝对是什么?” 柴宗训淡淡到:“倘本公子给出下联,今后我在普摩部逗留,大人可否不再派人服侍,任我来去自由?” 一群教习都说是绝对,杨元龙底气十足:“好,倘你给出下联,本大人便不再干涉你。” “一言为定,”柴宗训说到:“挺好了,下联是:四诗风雅颂。” “妙,妙。”教习如醍醐灌顶,竟拍起手来。 四一四 形势 所谓四诗风雅颂,诗即是诗经,诗经分为风雅颂,九年义务教育曾学过。 而雅,又分为大雅和小雅,所以可称四诗。 “好工整啊。”教习说到。 杨元龙也跟着拍手:“大才子就是大才子,果然好句,受教了。” 柴宗训打了个哈欠:“大人,我可以睡觉了吧。” “苏公子,打扰了。”杨元龙说到:“尔等还不速速散去?” 两个婢女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教习仍在品味这对联,有些懊悔竟没想上去,杨元龙打个哈哈:“打搅先生酒兴,我先告退了。” 才走到拐角,杨元龙低喝到:“来人。” 几个护卫上前:“土司大人。” 杨元龙冷冷到:“将那几个教习扔到后山喂狼,做干净点,不要惊动旁人。” “遵命。” 两个婢女胆战心惊的上前:“土司大人。” 杨元龙立即换了颜色,呵呵一笑:“那毕竟是中原第一才子,你们敌不过倒也正常,回去歇着吧。” “谢大人。” 婢女刚刚回头,杨元龙拔出佩剑,一剑一个,结果了性命。 一夜好眠,方才醒来,洗脸水便有人端来,董遵诲和杨延德也神清气爽的过来问安。 自入大理以来,也就昨晚睡得踏实一些。 杨延德一如既往沉默寡言,董遵诲倒是开口到:“这杨元龙还不错,普摩部和中原普通州县差不多,难怪革命一直不温不火。” 柴宗训淡淡到:“这么快就被糖衣炮弹打倒了?” “小人不敢,”董遵诲说到:“只是小人觉得,革命的最终目的是让老百姓日子好过,既然普摩部的老百姓日子过得不错,就没必要革命啦。” “是不是不错,需要用心感受,而不是用眼睛看。”柴宗训站起身来:“走吧,按说我这个精神领袖到了普摩部,革命首领蒙白会来拜访求教,咱们到前面等着吧。” 果然,官衙里的门子远远走了过来,送上一张拜帖:“苏公子,有个叫蒙白的公子送来拜帖,约你望月楼一见。” 柴宗训没有纠结蒙白是男是女,询问了望月楼的方向,便与董杨二人径直而去。 望月楼地处城中繁华地段,此时虽不是饭点,却也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柴宗训才上楼,只见一丹凤眼的白净公子迎上来:“蒙白见过公子。” 柴宗训一眼便看出蒙白是男扮女装,不便搀扶,只说到:“蒙公子请起。” 蒙白将柴宗训迎到桌边:“昨日听闻土司抓了公子,蒙白一夜未眠,今日四处托人打听,方知公子无事,这才投了拜帖,唐突之处请公子万勿见怪。” 柴宗训应到:“蒙公子客气了,不知眼下普摩部革命形势如何?” “不太乐观,”蒙白说到:“那杨元龙惯于笼络人心,先前乌蒙的理论在此不太行得通,还请公子再教诲一二。” 柴宗训问到:“你见过农舜?” 蒙白摇头:“未曾见过,只见到伍小波伍公子。” “我听人说起,你先前曾与杨元龙谈判?” “确谈判过,为了不造成百姓杀伤,我劝其主动退位,他虽答应,然普摩部一万士卒不答应,那些士卒曾扬言,倘土司不是杨元龙,情愿一把火烧了普摩部同归于尽。” 柴宗训思虑一阵,又问到:“普摩部的百姓究竟过得如何呢?” “公子所见即是真,”蒙白说到:“普摩部百姓只须缴纳朝廷十五税一,不须额外缴税,倘均分田地,仍是缴纳十五税一的话,除了部分无地百姓,及对官衙不满者,大部分百姓虽知道革命的事,也在相互传扬,但却并不愿参与革命,只想成功之后分田土。” 四一五 离开 眼睛看到的和耳朵听到的,杨元龙似乎是个开明,且颇有执政能力的好土司。 柴宗训问到:“蒙公子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蒙白说到:“须公子再教我些理论,我才好发动百姓,推翻杨元龙的残暴统治。” 柴宗训想了想:“倘人人都能安居乐业,杨元龙的统治便不算残暴,我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蒙白略有失望:“公子是信不过我吗?” “不是信不过,”柴宗训解释到:“革命只是过程,其目的是让老百姓安居乐业,倘此地老百姓原本富庶,便没有必要去革命。” “我倒要与农舜和伍小波见上一面,”柴宗训接着说到:“告诫他们别钻牛角尖,不要走入误区,为了革命而革命。” 蒙白问到:“公子什么时候去?我可否同公子一路,聆听公子教诲?” 柴宗训说到:“目下他们在什么地方都不得而知,我只是打算向北走,能遇上就遇上,遇不上也只能托人传信了。” 出了望月楼,董遵诲问到:“公子,既然杨元龙是个好土司,普摩部不革命,我们是否就要离开?” 柴宗训冷笑一声:“你从何处看出杨元龙是个好土司?” 董遵诲想了想:“百姓日子过得都不错,革命无法传播,这还不能证明吗?” “我且问你,”柴宗训说到:“朝廷征收十五税一,杨元龙也只征收十五税一,普摩部上下各级官员以及一万大军靠谁养活?自力更生艰苦创业吗?昨日的排场,杨元龙是那种人吗?” 董遵诲问到:“公子的意思是,杨元龙在其他地方压榨百姓?” 柴宗训摇头到:“此事目前无法揣测,只是我三人画像日日悬于城头,城中人早已熟识,不便打探消息。若要知道真实状况,须得从外围打探。” 回到官衙之后,柴宗训便向杨元龙辞行。 杨元龙倒是挺惊讶:“公子,莫非是我招呼不周?我保证昨晚之事不会再出现,只求公子能在普摩部多住些时日,我也能领会些公子先进方略,教化斯民。” 柴宗训说到:“普摩部形同中原,领先其他各部太多,这都是土司大人治理有方,本公子岂敢胡乱指点江山?” “公子客气。” “土司大人保重。” 柴宗训三人倒还真这么大喇喇出了普摩部,看着三人背影,杨元龙吩咐到:“派几个善于追踪之人,跟着他们,我倒要看看,他是否真的回中原。” “是。”护卫应到:“大人,他们不过三人而已,要不要小人派人…”护卫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杨元龙淡淡一笑:“没有必要,不过纸上谈兵的书生而已,糊弄糊弄也就行了。看看他们去向哪边,知会一下当地部寨就行。” 普摩部不远,倒有个磨弥殿部,吴望喜虽不能随驾,但也给柴宗训画了个详细的地图,按地图上看,不过两日路程便可到达。 又在山中过了一夜,董遵诲问到:“公子,我们真的去磨弥殿部?不是在外围调查普摩部吗?” 柴宗训淡淡到:“不做得真一些,杨元龙如何放松警惕?” 三人风餐露宿到了磨弥殿部,这里倒比普摩部松懈得多,城门处只有两个差役在打盹,百姓自由进出。 隔了一座山,百姓生活完全不同。普摩部看上去一副兴旺的样子,磨弥殿部却异常萧条。 三人决意找个客栈休息一日,明日再杀个回马枪。 此时街上忽地大批兵丁涌出来,看到百姓便抓住,掏出画像比对。 董遵诲瞟了一眼:“不会是在抓我们吧。” 四一六 煤 本就萧条的街面上一片混乱,老百姓稍有反抗,就是一顿暴打。 还有差役大喝到:“快去通知城门处,关闭城门,别让这三个人跑了。” 不会这么巧吧,柴宗训他们刚好也是三个人。 董遵诲疑惑到:“倘真是抓我们,那倒有些奇了,磨弥殿部如何得知我们已到此?” 柴宗训冷笑一声:“用脚指头想都能知道,必是杨元龙从中捣鬼,派人知会磨弥殿部,三个造反的人到了此处。” “公子,我们赶紧逃吧。”董遵诲边说边往城门处跑。 柴宗训将他拉住:“要跑也不是跑南门。” “普摩部在磨弥殿部南方,我们方从南门进来,杨元龙既派人跟踪知会,必会有人在南门守着。方才差役跑的方向也是南门,我们正好可从北门出去。” 即便出北门,也要化个妆。 三人背着背篓,佝偻着腰,去往北门。 此时北门果然未曾接到命令,差役仍在打瞌睡,百姓自由进出。 三人刚走到城门边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一群兵丁自马上跳下,打开画像,柴宗训瞟了一眼,果然是他们三人。 兵丁急匆匆询问守城差役:“可有见到此三人经过?” 差役仔细辨认一会:“今日进出只有城中百姓,并无此三人。” “封锁城门,”兵丁喝到:“倘此三人经过,即刻拿下,倘敢反抗,格杀勿论。” 三人有惊无险的出城,要回到普摩部,得绕更大的圈子。 董遵诲怒到:“想不到这杨元龙竟如此阴毒,待我回去,一定要拧下他的脑袋。” 柴宗训打开地图:“还是先研究一下怎么回去吧。” 三人看了半天,有条水路可绕过磨弥殿部,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船。 到得岸边,正巧有一渔翁划船经过,不用说,柴宗训当即租下渔船。 山谷下的河中行船,岔路颇多,两岸绝壁颇有压迫感。 绕过磨弥殿部,三人刚要上岸,却听不知何处传来呼喝声。 “老者,”柴宗训问到:“这声音是从何处传来?” 渔翁答到:“回公子,从山背传来。” “山背之人在做甚?为何声音能穿过整座大山?” “公子有所不知,此山名马雄山,山下有温水,可通往中原穗都,普摩部土司大人的运煤船日日都会经过此处,此声乃是纤夫拉纤的号子。” “运煤船?” “是啊,普摩部产煤,中原需煤,每日都有十数艘大船载煤走水路去往中原穗都。” 柴宗训有些好奇:“此处与穗都相距数千里,如何能到?” “公子不知,容老汉细细道来,这马雄山下温水穿过夜郎便可到达百越之红水,又与岭南龙川江交汇,直通穗都。老汉年轻时也曾多次走此水路,将大理物产运抵穗都,只因年老气力衰竭,才做了个渔翁。” “哦,原来如此,想不到老者如此见多识广,失敬失敬。”柴宗训说到:“老者,我加你些船资,你可载我到山背面看看?” 渔翁笑到:“只要公子给钱,便是叫老汉载着公子去往穗都都使得。” 渔船绕到山背,眼前豁然开朗,水面宽阔,江水湍急,好在渔翁驾船技术十分了得,船仍平稳行于江面。 不远处一艘接一艘的大船逆水浮于江面,两岸无数汉子果身拉着纤绳,在号子声中吃力前进。 董遵诲叹到:“如此天气,不穿衣服不冷吗?” 渔翁解释到:“这也是没办法,频繁出入水中,哪有那么多衣服换呢?半干半湿的衣服易坏,穿着也容易生病。” “说起来也怪中原朝廷,”渔翁接着说到:“倘非中原朝廷要这劳什子的煤,这些人也不会过这样的生活了。” 四一七 来路 拉纤本是讨生活的方式,说起来也无可厚非。 但渔翁语气颇是忿忿,柴宗训问到:“倘是没有煤的时候,这河边就没有纤夫了吗?” 渔翁说到:“有,但商旅都会付足够的银子,拉煤是朝廷的徭役,拼了命也得不到一分银子。” “朝廷的徭役?”柴宗训疑惑到:“并未听说朝廷有这项徭役啊,且朝廷早改了募役法,服役都得有酬劳。” “那就不知道了,”渔翁说到:“当初普摩部的百姓,除了缴十五税一之外,还得另外缴八税一的土司税。” “后来土司大人开恩,直接免了这八税一。可惜好景不长,没出一年朝廷就摊派了出煤的徭役。土司大人据理力争,差点掉了脑袋,多亏朝廷有人帮衬,只打了个皮开肉绽,在府中养伤半年才复原。” “胳膊拧不过大腿,普摩部的百姓只得服这徭役。土司大人硬气,宁可各级官差过得紧巴点也不肯加税,老百姓的日子才好过一些,无不感念土司大人的恩情。” “此次三十七部四处革命,普摩部的百姓虽有革命念头,但即便成功仍要缴十五税一,还得继续服朝廷的煤役,实在没什么意义。所以不论蒙白姑娘怎么奔走,肯附和的人也不多。” 柴宗训淡淡到:“老者还挺操心时政哈。” 渔翁说到:“公子取笑了,老汉常年往来于普摩部和磨弥殿部,不过听人闲话而已。” 柴宗训略一思虑:“倘我出双倍船资,令你去往穗都,你去吗?” 渔翁哈哈一笑:“莫说双倍船资,公子就是给个来回衣食,老汉也可去。老汉孑身一人,心无挂碍,正好趁此机会走走年轻时的路。” “好,”柴宗训说到:“五郎,你可随老者顺水路而下,去往穗都,正好与三郎兄弟团聚。” 杨五郎有些疑惑:“公子,倘我去往穗都,谁来服侍你左右?” “有老董就够了,”柴宗训小声到:“你此去穗都,可带朕口谕给三郎,岭南境内,不得采买普摩部煤炭,也不准其过境,朕要揭穿杨元龙这个伪君子。” “臣遵旨。” 柴宗训和董遵诲上岸,渔翁简单收拾一会,竟真的载着杨延德去往穗都。 “公子,”董遵诲问到:“不准煤炭出境,真的能揭穿杨元龙吗?” 柴宗训解释到:“这还不明白吗,杨元龙之所以只收十五税一,令老百姓感恩戴德,是因为他将境内所有煤矿据为己有。不仅如此,他还以朝廷名义征发民夫服煤役。” “煤矿所得归他一人所有,朝廷却替他背了这个黑锅,此等伪君子,可恶至极。” “公子,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去杨元龙的煤矿看看。” 三人走后,普摩部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城门口虽仍有差役守着,但并不比对画像。何况现在只有俩人,并未引起差役的注意。 柴宗训打探一阵,除了普摩本部,四周的山上全是煤矿。因为朝廷逼得急,普摩百姓按照户头三抽一,五抽二,轮流在煤矿服徭役。 土司大人开恩,采煤虽然很苦,但土司大人竭尽所能照顾好矿工的生活,保证每日有荤有果蔬,两年役期满后便能回家,百姓均对其感恩戴德。 “这杨元龙良心倒也没丧尽,”董遵诲说到:“起码保证了旷工的嚼头,也不派差役以皮鞭催工。” 柴宗训忿忿到:“此等伪君子更为可恨,须知朝廷矿工薪俸比其他工种要高得多,这点肉食果蔬算得了什么,何况这煤矿属普摩部全体百姓所有,他这是彻头彻尾的愚弄百姓。” 四一八 断供 虽是恨得牙痒痒,但柴宗训每日只在煤矿外转悠,并不干别的事情。 董遵诲问到:“公子,既知杨元龙将煤矿据为己有,还以朝廷名义剥削矿工,公子为何不下矿发动百姓?” 柴宗训淡淡到:“百姓被杨元龙忽悠得深信不疑,对朝廷非常不满,我现在去发动等于自取其辱。别慌,等等,等他自乱阵脚。” 董遵诲又问到:“公子,要不要联络蒙白姑娘?毕竟这里就咱们两个人,恐怕很难成事。” “我到今日都未想明白,”柴宗训微微皱眉:“蒙白既是普摩人,对煤矿之事应当很熟,她为何不到此发动矿工和纤夫,反而一直在城中发动百姓?” 董遵诲不敢胡乱揣测,没有接话,柴宗训又说到:“不要知会蒙白了吧,咱们先在这里等着。” 过不几日,果然一队押运煤炭的差役急匆匆进了土司官衙。 “大人,不好了,岭南不肯采买普摩煤炭,也不允许煤船过境。” 杨元龙大惊:“怎会如此,莫不是尔等得罪了杨大人?” 差役赶紧撇清:“大人,小人知道杨大人是普摩部的财神爷,供着他都来不及,怎敢得罪?” 杨元龙思索一阵:“杨大人有没有说明原因?” 差役说到:“回大人,小人一再追问,杨大人只是不肯说明原因,只说除非有圣旨,否则普摩部的煤炭不得再往岭南。” 杨元龙想破脑袋,蓦地说到:“莫非是姓苏的捣鬼?” 差役应到:“姓苏的不过一书生,哪有如此权力?” “不,不,”杨元龙摆手到:“我听说姓苏的是翰林院供奉,常与皇上诗词唱和,如今圣驾正在大理,姓苏的进些谗言再简单不过。” 差役说到:“大人,姓苏的根本不知道普摩部煤炭的事,如何进馋?” “磨弥殿部并未抓到姓苏的三人,”杨元龙说到:“必是三人折返发现煤矿,向皇上进了谗言,皇上下旨杨大人,这才导致普摩煤炭出不去。” “大人,眼下小人等该如何?请大人吩咐。” 杨元龙思虑一会:“姓苏的必然还在普摩部,赶紧派人去搜,一定要将他给我找出来。” 普摩部瞬间鸡飞狗跳起来,不管是本部,还是各山寨,抑或煤矿,到处都是兵丁差役,搜索柴宗训的下落。 柴宗训却与董遵诲神在在的泛舟江上,他在考虑如果此处既通往穗都,何不派船前来丰富内河航运,也让大理州尽快摆脱贫困。 遍寻不着,差役首领有些着急:“大人,如今多艘煤船泊于百越红水,矿工仍在不停出煤,已没有船装载,大人,矿上可否暂停?” “停下来容易,再要征发,百姓若是闹事怎么办?”杨元龙有些气急败坏,往日儒雅的形象早抛到九霄云外:“更何况普摩部各级官吏薪俸,大军粮饷都出自煤矿,停了之后谁来养大军和官吏?” 差役小声到:“大人往日也有些结余,不如暂且拿出来垫一垫,度过眼前危机再说?” 杨元龙抬头,目光阴狠,差役赶紧跪下不停扇自己的嘴巴:“小人失言,请大人恕罪,请大人恕罪…” “可恶,”杨元龙怒到:“倘被我抓住姓苏的,必将其千刀万剐。” 差役说到:“大人,姓苏的怕已不在普摩部,大人还是赶紧想办法处理矿上吧。” 杨元龙想了想:“你久与穗都杨大人打交道,可知其有什么爱好没有?” 差役回忆半天:“大人,小人也曾与杨大人套过近乎,但他似乎油盐不进。” “油盐不进是因你没有投其所好,”杨元龙说到:“你赶紧带着重金前往穗都,只要杨大人肯收货,花多大代价都行。” 四一九 揭穿 普摩部去往穗都来回还需要点时间,杨元龙每日都在煎熬之中。 最近城中鬼鬼祟祟的人多了些,身边的侍卫似乎也在小声交头接耳。 矿上仍在日夜不停的产煤,因没有船装,已堆成一座座小山。 矿工处于封闭环境中,情绪还算稳定,让杨元龙可以稍微好受一些。 差役终于从穗都回来,但带回的消息让人绝望。 穗都繁华远超想象,杨大人调任此处乃皇上钦点,焉敢有负圣恩? 每日只有处理不完的公务,哪来的爱好? 差役见杨元龙愁苦,出主意到:“大人,何不将煤炭售卖与夜郎?” “夜郎要煤炭干什么?”杨元龙怒到:“穗都要煤炭,是因为大量蒸汽机需要,夜郎比普摩部还穷,煤炭有什么用?” “可经夜郎售与荆南,或者豫州?” “一时之间何处去寻主顾?” 差役不做声了,杨元龙咬牙到:“传本大人命令,矿上暂且解散,除十五税一外,另加征八税一。” “大人,”差役说到:“八税一停了多年,忽然开征,百姓会不会闹事?” “布告城中,朝廷嫌普摩部山高路远,煤炭运送不及时,便不再需求普摩煤炭,改征税原地采买。” 矿工听说煤矿解散,发出的嘶吼声直达天际。 然而回城的时候,见百姓围着城墙布告唉声叹气,一问得知不开矿,改加征八税一,一下子炸开了锅。 三抽一五抽二服劳役也只是两年,还有个盼头,但这八税一可不是闹着玩的,稍微年景差点,就会饿死人。 柴宗训和董遵诲浑身黑漆漆的混在人群里大喝:“弟兄们,朝廷这是不给咱们活路,咱得向土司大人要个说法啊。” “不行,”有矿工说到:“向土司大人要说法,不等于造反吗,不行不行,如今朝廷归顺了中原,那中原大军可不是好玩的。” “中原大军下来是个死,不下来也得饿死,”董遵诲附和到:“不如向土司大人要个说法,反他娘的。” 矿工们在犹豫,百姓却站了出来:“对,要个说法,既然朝廷不让咱们活,咱们也不让他好过。” 有人附和之后,矿工的胆子也大了些:“好,咱们一起找土司大人要个说法。” 愤怒的百姓涌向官衙,兵丁不敢动手,只以矛头对着百姓缓步后退。 听说要造反,更多接受过革命的理念的百姓跟着冲了过来,一时整座城中满是愤怒的百姓。 百姓在官衙前嘶吼许久,独不见杨元龙出来。 正要冲进去的时候,却见几人抬着个藤床,杨元龙趴在上面血肉模糊。 蒙白从人群中站出来压了压手:“乡亲们,方才我已与土司大人谈过了,大家稍安勿躁,听土司大人说几句。” 杨元龙被搀扶起来,一直龇牙咧嘴,表情甚是痛楚。 “乡亲们,”杨元龙有气无力的说到:“我对不住大家,我在石城据理力争,可郡守不听我辩解,将我痛殴一顿,倘八税一征不上去,朝廷便会派大军前来。” “我偷偷算了一笔帐,倘各级官吏省着些,朝廷虽征八税一,但加上官吏省下来的,百姓只须缴十税一便可完成任务。是我无能,不能为大家争取更多啊。” 蒙白跟着附和到:“乡亲们,朝廷本加征八税一,杨大人已擅自改为了十税一,倘我等还要为难他,良心何在?” 有百姓嘶吼到:“十税一我们也活不下去,不如反他娘的。” “普摩不过一个小部族,如何与朝廷大军抗衡?” 一句话将所有百姓问倒,也就是普摩部的土司大人,一向儒雅随和,换了其他部,若百姓敢聚集,早派大军杀过来了。 “土司大人,蒙姑娘,”柴宗训佝偻着腰,浑身黑漆漆的从人群中出来:“明政三年,大理朝廷与三十七部歃血为盟,宣誓相互友好,各夷民部自治,只须从十五税一里抽调部分上缴朝廷即可,这八税一,不是土司大人自己想出来的吧?” 四二〇 功成 柴宗训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姓又都群情激奋起来。 蒙白赶紧站了出来:“乡亲们,大理朝廷的确与三十七部歃血为盟,但其他各部均是夷人土司,普摩部却是汉人土司,朝廷自然要区别对待。” 董遵诲跟着大喝:“汉人根本没资格做夷民部落土司,连累我等受罪。” 蒙白说到:“哪有什么受罪,大家可以问问其他各部,哪个不是十五税一外加征八税一?杨大人为大家挺了这么多年,已经很不容易了。” “所以其他各部都革命了啊。”董遵诲叫得更大声。 事情到现在已经很明了,蒙白不过是善于演戏操作的杨元龙,安排进革命队伍的一颗棋子。口口声声革命,不过是为了安抚百姓情绪,稳固其统治。 蒙白辩解到:“其他各部革命,不过是其部族内的事,普摩部乃三十七部富庶第一,朝廷绝不会任其混乱,只要一革命,朝廷必会派大军前来镇压。” 说到朝廷大军,百姓又低下了眼帘。 原本大理朝廷的大军收拾这些农民便绰绰有余,更何况听说中原朝廷军力远甚于大理朝廷。眼见于此,柴宗训再次嘶吼到:“乡亲们,朝廷加征八税一,本就让我等活不下去,既是冲到官衙前,不如就此革命吧,即便朝廷派大军来,我等也要拼个你死我活,好叫他们知道,普摩人不是好欺负的。” “对,反了吧,普摩岂无血性男儿。” “就算拼个你死我活,也好过世世代代被奴役。” 经柴宗训一挑动,百姓又激愤起来。 原本受伤的杨元龙忽地站起身指着柴宗训:“就是他,给本大人拿下,若不亲自手刃此贼,实难消本大人心头之恨。” 此时蒙白想拉已然来不及,普摩部大小官员惊愕的看着杨元龙。 这些官员都是杨元龙培植的心腹,也都知道他在演戏耍心机,只是没想到一向看上去儒雅的他,竟会如此歇斯底里。 杨元龙也是无奈,煤路断了之后,煎熬了一段时间,刚刚才发了加征八税一的布告,老百姓就站出来造反。演戏演不下去,只能血腥镇压。 但他手下的兵丁不知道,而且因为煤路断了之后,还欠着军饷呢。 “看到没有,”董遵诲大喝到:“都是他在演戏,朝廷根本没有加税的事儿。” 百姓早反应过来:“此等愚弄我等的狗官,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杨元龙也嘶吼到:“杀,给本大人杀,把这些反贼杀掉。” 没想到兵丁却将长矛扔在地上,反过来质问杨元龙:“土司大人,我等军饷何时发放?” “杀,杀了他们,本大人就给你们发饷。” 柴宗训赶紧站出来:“将士们,乡亲们,朝廷一直只向普摩部征十五税一,是杨元龙一直以来欺骗大家,所谓的朝廷征煤也是假的,原本属于普摩百姓的煤炭,被他售往了岭南。” “此次岭南停止采买普摩煤炭,他便停发了军饷,似此等口蜜腹剑之徒,如何能信?” 矿工们首先发难,往官衙里面冲:“杀了他,杀了他。” 杨元龙和大小官员急忙往里撤,蒙白不声不响的退向一边,刚扭头要跑,头顶突然黑影笼罩。 只见董遵诲一个起落,欺身过去抓住蒙白,怒喝到:“助纣为虐,你该死。”说罢竟猛的用力,折断了蒙白的颈骨。 杨元龙的真面目被揭穿,根本无法抵挡革命百姓,柴宗训本想留个活口,可杀红眼的百姓竟将杨元龙撕成碎片,连个全尸都没留。 杨元龙既死,普摩部便依照其他部寨,开始推选新的土司,分发土地以及所有煤矿。 柴宗训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一个看上去颇为面善的女子找上门来:“苏公子,农舜和伍小波被毒倒在乃蛮部,你快去救救他们吧。” 四二一 救人 半天柴宗训才想起,这姑娘是他们初到大理,在芒部救下的飞儿。 “飞儿姑娘,”柴宗训问到:“你不是在芒部吗,怎地认识农舜和伍小波?” 飞儿解释到:“现在各部寨都将农舜和伍小波当成是苏神仙派来解救他们的人,前些时他俩领导芒部革命成功,并将苏公子,杨五郎和董掌柜画像交各家膜拜。” “苏公子在芒部脚踩火堆,手捞油锅,百姓早把你当成神仙,自然是香火不断。我知道他俩认识你,如果找到你就能找到五郎,便跟着他们一起革命。” “没想到我们刚进乃娘部,他俩便双双中了蛊毒,我侥幸逃脱,恰好听人传说你在普摩部,便找了过来。” “苏公子,他俩中毒已经很久了,你快想办法救救他俩吧。” 飞儿一口气说完,柴宗训刚要开口询问,她却又问到:“苏公子,五郎呢?他怎地不在?” 这姑娘倒是对杨五郎一往情深,柴宗训笑到:“五郎去了岭南。” “岭南是哪?”飞儿追问。 柴宗训说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你快说说农舜和伍小波现在情形如何,待救出他俩,我便带你去找五郎。” 飞儿摇头到:“他俩现在仍然被困乃娘部,是生是死,我也不知道。” 说起乃娘部,柴宗训能记起的就是杨延德背后的水蛭,还有莫名其妙的进入,莫名其妙的出来。 柴宗训本想找农舜和伍小波重新谈谈革命经验,眼下俩人既是被困,那便事不宜迟,得赶紧去救。 前往乃娘部须经过乌撒部和乌蒙部,首先革命成功的这两个部寨,百姓安居乐业,一片祥和,灌溉沟渠正在施工之中,再也没有械斗的事情发生。 只是这里家家户户悬挂柴宗训画像,只是在城外偶遇几个农民,一眼便将他认出,跪下就是一阵叩拜。 眼见百姓会越集越多,柴宗训只得落荒而逃。 如今他在这两个部寨简直无所遁形,只能设法避开人多的地方,绕向乃娘部。 故地重游,去往乃娘部的山丘已被踩出一条完整的路来,再也无须惧怕水蛭,看来农舜和伍小波没少来。 但柴宗训仍有个疑问:“飞儿,农舜和伍小波是怎么进乃娘部的?” 飞儿说到:“乃娘部前的迷宫不过是个障眼法,初始确实找不到进口,但后来伍小波竟一把火烧掉两个山头,乃娘部竟这么暴露出来。” 柴宗训摇头到:“人家不喜欢被打扰,他却如此蛮干,让人大白于天下,他不中毒谁中毒?” 飞儿低下眼帘:“错已铸成,伍小波虽蛮干,却解救了无数受盘剥的百姓,还请苏公子一定救救他。” 翻过山头,眼前豁然开朗。地上经雨水冲刷,已看不到放火的痕迹,但黑乎乎的树根却证明着伍小波的蛮干。 地上已长出一些低矮的小草,透过升腾的烟雾,远处半山腰住着几户人家。 董遵诲开口到:“公子,这和我们上次去的地方不同呢?我明明记得是山明水秀,鸡犬相闻,哪会这么荒凉。” “苏公子也曾到过乃娘部?怎地未曾中蛊毒?”飞儿问到。 柴宗训说到:“上次我们误杀了乃娘部飞禽,被人迷晕后带进部寨,不过乃娘土司只交代不愿受打扰后,再次将我们迷晕带了出来。” “公子真是吉人天相,从未听说有外人进了乃娘部,还能全身而退的。”飞儿说到:“这几户人家,不过是乃娘部外围的看守,要进入乃娘部,还须翻过眼前的山头。” 董遵诲愕然:“上次我们被人扛着走了多久?” 四二二 冲突 “中原苏东坡,前来拜访乃娘部…部…” 柴宗训的吼叫响彻山峦,飞儿急忙将他拉到一边:“你这样明目张胆,不是提醒乃娘部准备下毒吗?” “你看看这山头,进入乃娘本部不知要走多远,路途上很难不被发觉。”柴宗训说到:“与其偷偷摸摸进山被下毒,不如光明正大进去要人。” 飞儿说到:“他俩烧了人家的山,人家岂肯轻饶。” “任何事情,谈谈才知道结果。”柴宗训再次大呼:“中原苏东坡,前来拜山。” 两个人头从山顶冒出,远远的看着帽子挺奇特,走近才知原来是两条蛇盘在头上。 飞儿出身大山之中,见怪不怪,柴宗训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何人在此大呼小叫?”俩人上前质问,头顶上的蛇不停的吐着信子。 柴宗训执礼到:“中原苏东坡,前来拜访乃娘部土司大人,请两位代为通传一下。” “什么苏东坡,”来人说到:“乃娘部与中原素无瓜葛,我们也不认识什么苏东坡苏西坡的,你们请回吧。” 柴宗训仍是坚持到:“前次在下曾与乃娘部土司大人及其孙女有过一面之缘,本打算不再打扰,只因现在有人命关天的大事,要与土司大人商议,烦请两位通报一声。” 俩人对了下眼神,随后说到:“管你什么人命关天呢,和乃娘部什么相干?从哪来,回哪去。” 董遵诲忿忿到:“你这人好无礼?只让你们通传,见与不见,土司大人自有分晓。” 俩人说到:“是谁无礼?我等乃娘部与外界从无瓜葛,尔等无缘无故在此山头大叫惊扰我部众,竟还倒打一耙?” “待我擒下你来,看看究竟是谁无礼。”董遵诲失去耐性,欺身上前就要抓住俩人。 俩人身形后撤,伸手一指,头顶上的蛇直直朝董遵诲冲来。 董遵诲侧身避过,哪知蛇在半空竟然转弯,吓得他一个地滚狼狈避过。 俩人得势不饶人,伸长胳膊,袖中竟又有许多小蛇窜出。 董遵诲长剑出鞘,刷刷刷刷,将小蛇斩为许多段。 俩人大怒,再次指挥头顶的蛇冲来,董遵诲看准时机,剑光闪过,四个蛇头扑扑落地。 “哈哈…”董遵诲刚笑出声,哪知落地的蛇头竟奋力一跃,死死的咬住他的小腿。 董遵诲惨叫一声,奋力扯下蛇头扔出老远,赶紧不停将毒血挤出来。 “没用的,”俩人得意到:“过山乌所食,乃是我乃蛮部特有毒虫,任你怎么挤,还是免不了毒发身亡。” 柴宗训喝到:“速速交出解药,否则别怪本公子不客气。” “解药我有,”俩人叫嚣到:“就是不给你又如何。” “得罪了。”柴宗训大喝一声,上前就来抓俩人。 这俩人虽能指挥毒蛇,但没什么武艺,几个来回柴宗训就将其中一人按在地上:“解药在哪?” “没有。”那人倒也嘴硬。 柴宗训死死的掐着他的脖子,望着另一人:“速速交出解药,不然我就杀了他。”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另一人赶紧说到:“我拿解药,你快放了他。”说罢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两颗药丸来,一粒喂董遵诲吃下,另一粒在口中嚼化,连同口水一起吐出来敷在伤口。 董遵诲这种糙汉子看到这动作都一阵恶寒,更别提柴宗训,只觉这乃娘部怎地如此不讲究。 刚要松手放人,背后传来一阵娇喝:“我当是谁如此胆大,竟在乃蛮部山头欺负人,原来又是你们。” 柴宗训回头,正是乃娘部土司的孙女,此刻正气势汹汹冲来。 四二三 一不小心 那姑娘一脸的怒气冲冲,柴宗训却很淡定:“原来是灵儿姑娘,在下有礼了。可否请灵儿姑娘通报一声,在下欲与土司大人一见。” 灵儿瞪着柴宗训:“前次你们吃了我的小灰还未算账,这次又擅闯山门,打伤守山差役,新仇旧恨,我一定要杀了你们。” “灵儿姑娘误会了,”柴宗训说到:“在下本是诚意拜山,谁知这两位竟放蛇来咬,无奈之下我等才出手自卫。” “管你自不自卫,这是乃娘部的山,乃娘部的人最大。”灵儿边说边抽出皮鞭向柴宗训攻来。 柴宗训反手抓住皮鞭:“灵儿姑娘,你讲些道理好不好。” 灵儿不理,突然发力抽出皮鞭再次攻来。 柴宗训侧身避开,灵儿的皮鞭灵活的跟来,俩人就此缠斗在一起。 俩人越斗越猛,柴宗训周身全是皮鞭的影子,只得不住后退。 “公子小心。”董遵诲开口提醒,原来柴宗训已退到山崖边。 柴宗训只得拔出宝剑,格挡住皮鞭,又斗了几个回合,皮鞭竟缠上了宝剑。 灵儿用力去拉,可皮鞭缠得太死,力量又不如柴宗训,根本拉不出来。 “灵儿姑娘,”柴宗训说到:“我看就算了吧,咱们打了个平手,还是麻烦你去通报一声。” “谁和你打平手。”灵儿怒喝一声,猛的一扯,皮鞭竟被宝剑削断飞上天空。 灵儿用力过猛站立不稳,往后一个趔趄。 “姑娘小心…”两个守山差役惊呼出声。 灵儿回头,身后是万丈悬崖,而脚下的泥土正在下滑。 灵儿挥动胳膊要控制重心,却已是来不及,一个翻身竟落下悬崖。 柴宗训大呼一声,猛的跳到悬崖边,却抓了个空。反手一下抓住皮鞭,一股巨大的重力传来,拽着他往下掉。 “苏公子。”飞儿娇喝一声,扑上去抱住柴宗训的腿。 董遵诲解毒麻痹中无法动弹,两个守山差役赶紧上前来帮忙。 灵儿闭眼抓住鞭子不敢放手,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吓得不停大叫。 “灵儿姑娘,”柴宗训声音尽量温柔一些:“你别怕,抓住鞭子,你不会掉下去的。” 灵儿缓缓睁开一只眼睛,往下瞟了一眼,脚下是缥缈的白烟和无尽的深渊,吓得他又大叫起来。 悬崖上的三人一起发力,将柴宗训一点点拖上来。 柴宗训来不及喘气,坐稳崖边后将灵儿一点点的往上拖。 灵儿仰头看着上面,脚下也在使劲蹬着,可惜土地松软,使不上什么劲,反倒是泥土不停的滑落。 眼看即将胜利,鞭子上却传来沉闷的炸裂声。 “不好。”柴宗训惊呼一声,再次扑倒。 鞭子断裂,灵儿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后背抱住,一股温热的气息直扑脸颊,更是有一张嘴直接就撞上她的嘴巴。 电视上书上那种一不小心吻上都是故意的,像柴宗训这种无意的,除了闻到一股幽香之外,嘴唇磕在牙齿上,痛得他直皱眉。 但他根本不敢松手,好在董遵诲已能动作,过来猛的发力,直接将俩人提了上来。 “灵儿姑娘,你没事吧。”柴宗训赶紧问到。 哪知灵儿竟一改先前的泼辣,羞涩的躲在守山差役身后。 两个守山差役喝到:“看在你们救了姑娘的份上,我等不为难你们,赶紧走吧,乃娘部不与外界联络。” 灵儿偷瞟柴宗训一眼,眼睛看着地上:“他们不能走。” “姑娘的意思是?” “带他们进山,去见奶奶。”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灵儿态度转变得这么快,但守山差役不敢质疑:“苏公子,请吧。” 四二四 放人 虽同意柴宗训入本部,却不能光明正大进去,仍以黑布蒙眼,由守山差役带进去。 若以山头之见,不知要翻多久的山才能到达乃娘本部,但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再次听到鸡犬之声。 方才走在路上,眼前虽然黑漆漆的,但身上感觉不到阳光照射,反倒凉飕飕,时常有一股柔风吹过,不是走在山洞中,便是有隧道。 “你们在此等候,我去与奶奶通报。”灵儿的声音响起,柴宗训再次闻到一股幽香。 这一次又过了许久,才终于听到一个苍老的女声响起:“苏公子,灵儿不懂事,多有得罪,还望万勿见怪。” 守山差役卸下黑纱,眼前正是乃娘部土司,身后跟着几个老妪,并未见到灵儿。 柴宗训执礼到:“岂敢岂敢,在下见过土司大人。” 土司淡淡到:“苏公子如今是三十六部的神明,老身岂受得起你的大礼,苏公子请吧。” 大理国三十七部,土司只说三十六部,意思很明确,在乃娘部,柴宗训不是神。 一路所见均是竹楼,来往的人也并不避讳,见到土司也只是点头行礼便离开。 到了一处大些的院子,土司说到:“此即是老身栖身之所,苏公子请吧。” 乃娘部土司与他处大有不同,并未设官衙,而且乃娘部虽蛊毒出名,但土司院落中并未看到任何蛇虫鼠蚁一类的东西,反倒非常清爽。 柴宗训有些迫不及待:“土司大人,在下的两位朋友野蛮的烧了乃娘部的山,但请土司大人看在他们并没有坏心的份上,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土司脸上看不出喜怒:“他们都烧山了,还没有坏心吗?” 柴宗训只得说到:“他们只是心系乃娘部的百姓,想要在此革命均田地。” 土司淡淡到:“‘打土司,分田地’么,你可去乃娘部各寨发动百姓,看看他们愿不愿意打土司。” 土司身后老妪忿忿到:“我乃娘部所有土地,本属于我部所有百姓,便连土司大人,也须下地劳作,除缴纳朝廷十五税一外,余下粮食按人头均分,岂不比你那什么革命好上许多。” “偏要你多嘴。”土司微愠。 “奴婢知错。”老妪低头后退一步。 想不到乃娘部竟是公有制,不过从土司住的地方,以及路上百姓见到土司可见一斑。 有错在先,柴宗训也只能想办法弥补:“倘土司大人能高抬贵手,放了我两位朋友,乃娘部的损失,在下愿一力承担。” “你如何承担?”土司说到:“数百年来乃娘部皆隐居世外,大山被烧后,乃娘部就此暴露在外,野心家,阴谋家纷至沓来,其中损失岂可估量。” 柴宗训辩到:“我知道他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但错已铸成,杀了他俩也于事无补,为今之计,只能设法弥补,减轻他俩的罪过。” 土司淡淡到:“倒也不是不行,只要山上重新长出参天大树,将乃蛮部遮蔽,老身便可放了他们。” 董遵诲有些不服:“倘要长出参天大树,少说也要数百年,到时也不须你放,他们自己就化成灰了。” “老董,”柴宗训说到:“是我们有错在先,土司大人如何责罚都不为过,既是乃娘部不想被人打扰,我倒有个办法,不如请些能工巧匠来,依着山势建些机关消息,不让外人进入,这样可好?” “倒也无须如此,”土司淡淡到:“既是苏公子到此,老身定是无有不从,明日一早便放了你两位朋友。” 敢情方才一直赔礼道歉都是白费,只是柴宗训不懂,这土司为何突然转变态度肯放人? 四二五 待客之道 柴宗训心中有些不踏实,问到:“土司大人,我能去看看我的朋友吗?” “看看也好,”土司说到:“看过放心一些,你们便跟着孔雀去吧。” 先前开口的老妪站出来:“苏公子请跟奴婢来。” 乃娘部与其他部落一样,也有个祭坛,祭坛后有一片竹楼,这里是乃娘部办公的地方,属于百姓共有。 农舜和伍小波,被关在竹楼后的地牢。 俩人躺在地板上,起伏的肚子能看到还活着,但双眼紧闭,似乎感受不到外界。 “公子你看。”董遵诲指着伍小波的脖子,那里青筋突起,不一会那青筋竟在皮下活动起来,游走于全身。 “此是何物?”柴宗训问到。 老妪淡淡到:“此为蛊母,有此蛊母在体内活动,令人虽长眠却可不死。” 柴宗训急到:“既已答应放人,何不替他解蛊?” 老妪摇摇头:“此蛊唯有土司大人能解。” 柴宗训转头要去求土司,竹楼里却已无人。 董遵诲倒有些奇了:“乃娘部便是如此待客的?不怕我们一把火烧了整个寨子?” 老妪说到:“按照乃娘部的礼节,苏公子明日才能见土司大人。” 董遵诲有些不耐:“不管礼节不礼节,咱们远到是客,饭总得管一顿吧。” “这位壮士和姑娘请随奴婢来,”老妪说到:“苏公子请留在此处,稍后会有人来侍奉。” “不行,”董遵诲拒绝:“公子不能少了我的侍奉。” 老妪脱口而出:“难道他洞房花烛也要你侍奉?” 董遵诲一阵尴尬:“不敢,不敢。” “不敢还不出去?” 老妪带着董遵诲他们走后,偌大竹楼只剩了柴宗训一人,他有些莫名其妙,这乃娘部难怪与世隔绝,待客礼仪都这么怪的么。 想要出去走走,却被门口两个守卫挡驾:“苏公子,乃娘部处处有蛊毒,外人擅闯很容易中毒,倘救治不及时便会毒发身亡,公子还是在此呆一会吧。” 一直等到日落时分,才有两个侍女抬着餐食前来。 揭开盖子一看,炸蚕蛹,凉拌菜青虫,清炒鼠子儿,柴宗训胃中一阵翻滚,唯有一个半心的食物看上去正常一些。 “乃娘部平常就吃这些吗?”柴宗训忍不住问到。 “回公子,”侍女说到:“此为土司大人亲自烹饪,招待无上贵宾的菜肴,奴婢们一辈子也吃不上。” 柴宗训指着半心形的食物问到:“此为何物?” 侍女说到:“回公子,此为情菌,十八年才成熟一次。” “情菌,就是菌子呗。” “回公子,是的。” “那好,”柴宗训说到:“本公子今日格外开恩,留下这情菌,余下之物,就赏你们了。” 侍女相视一笑,却并不道谢,只将几盘菜肴端出倒掉。回头说了声‘公子慢用’,便关上门离开。 柴宗训虽腹如雷鸣,但一想起方才的菜青虫,鼠子儿就觉喉咙口似被堵住,肚里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一点食欲也没有。 端起菌子犹豫再三,实在是吃不下去,柴宗训索性将其倒掉,转头便去睡觉。 走了一天的山路,又连番大战和救人,柴宗训早已疲惫不堪,再说睡觉能治肚子饿,于是便沉沉的睡去。 迷迷糊糊中耳边一阵高亢的声音似有若无传来,柴宗训以为是劳累和肚饿导致耳鸣,便没有管,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但高亢的声音越来越实,已近在耳边,柴宗训猛的坐起。腹诽着这乃娘部真的奇怪,待客不热忱不说,半夜还不许客人睡觉? 高亢声已进了院中,房门被推开,迷离的烛火中,一袭红纱飘荡着。 四二六 乃娘风俗 “鬼呀…”饿得头晕眼花的柴宗训大叫。 红纱却飘到床边,温柔的说到:“公子,是我。” 柴宗训揉揉眼睛:“灵儿,你深夜到此作甚?” 这红纱姑娘果然是灵儿,此刻的她盛装打扮,倒有些形似中原的新娘。 “公子,”灵儿羞涩一笑:“今晚是你我洞房花烛之喜,乃娘部风俗,为免喜神嫉妒,半夜才会送新娘过来。” 原来不是形似,而是就是新娘。 “洞房花烛之喜?为何没人通知我?” 灵儿说到:“从你单独留在这竹楼,便是乃娘部男女成婚仪式的开始。” 柴宗训赶紧说到:“灵儿姑娘,我在中原已有妻室,我不能在此无缘无故就另结一门亲事。” “怎是无缘无故呢,”灵儿说到:“你救了我,又亲了我,就是我的郎君。” “当时那种情况下,任谁都会伸手去救,”柴宗训说到:“那两个守城差役和飞儿姑娘救了我,照此说来,我岂非还要嫁给他们不成?” “再说亲你,那实属误会,”柴宗训有些着急:“只是拉你时不慎撞了下嘴巴,到现在我嘴唇都还有道口子呢。” “差役和飞儿姑娘,奶奶自有安排。”灵儿可不管这些:“乃娘部有风俗,姑娘家的嘴巴,只有自家的郎君能碰,你碰了我的嘴巴,我就只能嫁给你,否则要被吊死在竹林的。” “这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规矩。”柴宗训一个头两个大。 “这是乃娘部祖上定下的规矩。” “你就不怕我是个坏人吗?”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将来郎君待灵儿如何,不过是灵儿的命罢了。” 灵儿边说边靠了过来:“郎君,既是洞房花烛,咱们就不要浪费时间吧。” 柴宗训一下子跳下床:“不行不行,在中原咱们这叫无媒苟合。” 灵儿拉住柴宗训:“这是在乃娘部。” “在乃娘部也不行,”柴宗训说到:“我在中原已有妻室,岂能娶你?” “既不能娶,为何你要单单留下情菌?” “什么情菌?” “先前婢女不是端了几样菜上来,你独独留下情菌么?” “难道这个还有什么讲究?” “当然有了。” 灵儿解释到:“乃娘先祖为防止这种误触嘴巴的事情发生,便留下四道菜供男子选择。” “选择蚕蛹,即是宁死也不成婚。” “选择鼠子儿,便是愿意替女子当牛做马恕罪。” “选择菜青虫,即是远走他乡,敢暴露乃娘之事便立时死去。” 柴宗训接口到:“选择情菌就是愿意结婚?” “不仅如此,”灵儿说到:“情菌之所以为情菌,是因里面有情蛊,郎君吃的情菌只剩一半,因为另一半被我吃了。一旦吃下情蛊,俩人便一辈子坚贞不渝,倘有一方背叛,俩人都会即时死去。” 难道还真有情蛊这回事?但摆上这四道菜,只要脑子稍微正常一点,都会选择菌子吧。 柴宗训庆幸到:“还好还好,那情菌我并未食用,而是丢了,所以你没中蛊,我也没中蛊,咱们相安无事。” 灵儿听到这话,眼睛快瞪出火来:“我一腔真情,你就这样丢了?” 柴宗训赶紧摆手:“我不是故意的,我哪知道有这些讲究。” 灵儿一眼瞟到架子上的宝剑,伸手拔了出来:“我灵儿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今日我便先杀了你,然后再自杀。” 柴宗训赶紧退到一边:“灵儿姑娘,你别冲动,这样不挺好的吗,你我都未中蛊,也不用嫁娶,岂非皆大欢喜?” 灵儿哪理会他这些事,一副拼命的模样,操起宝剑就砍。 四二七 山谷中有电 外间吹吹打打的人还未散去,却见柴宗训从窗子飞出,灵儿将窗子砍得稀烂,跟着追了出来。 众人惊愕的时候,一个黑影从人群中窜出,一个起落到了灵儿身边,将她擒住,原来是董遵诲。 灵儿手中的剑掉落地上,粉拳砸在董遵诲肩头,痛哭失声。 闻讯赶来的土司急忙问到:“灵儿,发生了何事?” 灵儿说到:“奶奶,我要和姓苏的同归于尽。” “为何?” “他不愿娶我,还扔了情菌。” 土司瞬间面寒如霜:“苏公子,乃娘部本与世隔绝,你偏屡次闯入,坏我部规。老身一再忍让,如今你竟辱我孙女,摆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娶了灵儿从此在乃娘部生活,要么你们这些外人一起死。” 柴宗训自是不肯:“土司大人,在下实在不知乃娘部会有这么多规矩,也是无意冒犯,请大人高抬贵手放了我两位朋友,倘能得出,此生绝不再踏足乃娘部半步,我也会调集工匠在外设置机关消息,不让人打搅大人的清净。” 土司不听他的辩解:“这么说,你是死也不愿意娶灵儿咯,好吧,本大人成全你…” “大人,不好啦,不好啦…”一群差役急匆匆前来:“大人,蛊母又开始抽搐不行啦。” “什么?”土司一惊,也懒得理会柴宗训:“快去看看。” 一群人急急忙忙往后山赶去,灵儿此时也顾不上什么成婚,与土司并排而行,一副焦急的模样。 柴宗训连忙抓住身边一人问到:“发生了何事?” 那人倒也不避讳:“部寨辛苦养大的蛊母,恐怕又要不行了,长此以往,乃娘部的蛊毒恐怕要失传殆尽了。” 蛊母,顾名思义,应该是所有蛊毒的母体吧。 柴宗训想了想:“老董,咱们一块去看看。” 一群人到了后山,却见山谷之中,一条通体乌黑,长约三丈的大蟒蛇,肚皮朝天,在地上不停抽搐,看得柴宗训犯了巨物恐惧症。 土司惊呼一声,跪在地上便拜,嘴里念念有词,所有部众也跟着跪下呼天抢地。 然而任凭这群人如何不愿,大蟒蛇身上却还是开始冒烟,并伴随着阵阵焦臭传来,看来是死得透透的了。 土司大呼:“列祖列宗啊,我对不住你们啊,蛊母一再死亡,我哪还有脸去见你们啊,就让我以死赎罪吧。”说罢就要跳下山谷,却被身旁的老妪拉住。 “土司大人,此是天意,天要亡我乃娘部,非人力能改变啊。”老妪大声劝到。 焦臭味越来越浓,大蟒蛇肚子忽地爆开,内脏掉落地上,泛起阵阵弧光。 这倒不像是被毒死,似是蟒蛇被置于锅中干炕。 土司悲痛欲绝,哪还有一丝大人的模样,只在老妪怀中呼天抢地。 这倒是奇了,莫非此处有火山不成? 但只闻到焦臭味,没有硫磺味,且方才蟒蛇内脏被弧光瞬间化掉,倒不像是火山,而像是电线短路。 柴宗训想下去一探究竟,却被灵儿一把拉住:“你不能下去,你死了我得跟着死。” “谁说下去就会死?”柴宗训说到:“难道你们不想搞清楚蛊母为何会死吗?” 灵儿仍是拉着他不放:“先前已有不少部寨中的勇士为探究竟,跳下去之后便糊得只剩骨头渣,我不许你下去。” 难道这下面温度很高?但上面一点感觉也没有啊。这么多年,温度总要渗透上来一些吧。 “为何会这样?”柴宗训问到。 灵儿说到:“这是上两代土司的事了,一日山洪爆发,天上电闪雷鸣,蛊母躲避不及,竟被雷给劈死。” “从那以后,养在此处的蛊母,总会莫名其妙便全身抽搐,化成一团焦灰,部寨中的勇士曾下去探过,可下去之后也会瞬间浑身抽搐闪出白光,最终也化成一团焦灰,也许是天要亡乃娘部了吧。” 柴宗训略一思索,照灵儿这么说,山谷下面倒不似有锅,而是有电,眼前景象,以及灵儿描述,不就是触电吗。 四二八 电池 柴宗训仍决定下去一探究竟,灵儿只是不肯。 “这个问题始终要解决,”柴宗训说到:“难道你想看着辛辛苦苦养着的蛊母就这么无缘无故死去?乃娘部一直靠着蛊毒自保,倘没有蛊毒,岂非让人随意欺凌?” 此时土司开口说话了:“苏公子,倘你能探清其中奥秘,乃娘部愿与其他部族一样,奉你为神。” 柴宗训淡淡一笑:“我倒不要什么神啊仙的,只求土司大人能放了我们出山。” “没问题,”土司说到:“若你能解决此中问题,你,连同你的朋友,都是乃娘部的贵客,可在部寨中来去自由。” 灵儿却有些不愿意了:“奶奶,他走了我怎么办?” 土司正色到:“与乃娘部的存亡比起来,你的婚事又算得什么?” 董遵诲将柴宗训拉到一边:“公子,倘你不愿娶这灵儿姑娘,我就是拼死,也会将你护送出去,何必冒如此大险?” 柴宗训笑了笑:“不一定是险,说不准这里是个大宝藏,能够让大周国力再上一个台阶的宝藏。” “蛊毒只会坑害百姓,焉会让国力提升?” “蛊母在里面都死掉了,哪还有蛊毒?”柴宗训说到:“若蛊母死去的原因如我心中所想,管保大周国力再上台阶,无须再烧那么多危险的锅炉。” 事前准备完成时,天已大亮,那条死去的蟒蛇,果已化成飞灰,连尸都不用收。 差役们搭起一座木架悬于山谷上空,为了验证想法,柴宗训让人吊了头猪下去。 猪的一只后腿落地时,仍在大声嚎叫。 第二只后腿落地,猪全身一震,不停的挣扎。 等到四条腿均落地,猪颤栗不已,随即便倒下,不一会儿山谷上空便弥漫烤肉香。 此情此景,土司叮嘱一句:“苏公子,是你自愿下谷,非我乃娘部逼你下谷。” 柴宗训淡淡一笑:“土司大人放心,出了任何意外,我自己负责,与乃娘部无关。” 山谷并不算深,柴宗训一只脚上绑着一块厚厚的木头,另一只脚只着布靴,缓缓落了下去。 布靴落地的瞬间,柴宗训只觉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许多围观的部众捂住了眼睛。 还好,汗毛竖起来之后很快便适应,他能感受到脚底澎湃的电流。 “公子,你没事吧。”董遵诲有些担忧。 “放心,我没事。” 柴宗训的大叫让乃娘部众放开双手,只见他单腿在地上跳来跳去,接近大蟒蛇后,以长矛挑了一下,蟒蛇骨架轰的一声碎去,飞起漫天黑灰。 另一只绑着木块的脚尝试着慢慢放下地面,在离地仅有几厘米的时候,耳膜嗡的震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没事。 果然是跨步电压触电,柴宗训的判断没有错。 而山谷上趴着的那些人,全是膜拜的眼神,将他当做神一样。 柴宗训却突然有些奇怪,既然此地有电,猪和人掉落下瞬间就被电死,为什么蟒蛇都是养些年之后才被电死? 而且这种被电毫无规律可言,有时候养十年,有时候不过几个月。 总不能说蟒蛇小时候是绝缘的,长大之后就不绝缘了吧。 不对,柴宗训灵光一闪,跨步电压触电的最大原因,是因为落地的两块地方存在电位差,如果没有电位差,不就不会触电了? 为了印证这个想法,柴宗训又让人吊了头猪下来,这次猪落在他感觉电压差不多的地方。 落下的瞬间,猪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猛的嚎叫一声,不过随即便欢实的跑开。 跑着跑着猪忽地惨叫一声,四肢伸得直直的,随即便倒地抽搐。 虽然猪死了,却也印证了柴宗训的想法,脚下这块土地,可以储存电,说通俗一些,就是有做电池的元素。 现在在科技局,一直与何辉探讨制作个什么容器将电能储存起来,但何辉没有一点电学基础,实在难以操作。 想不到得来全不费功夫,有了这块地,何愁没有电池。 四二九 放电 连个试电笔都没有,所有的试验都需要人工来完成。 柴宗训在下面小心翼翼的摸索,乃娘部众个个屏息凝神,仔细看着他的每个动作。 凭着身体的感觉,中间这一块电位差极小,倘人不小心掉落,只要及时提起一只脚,应该问题不大。 四周便有些说不清了,有些电位相差无几,有些差得离谱。一脚踩下去,感觉木板顶不住,柴宗训只得赶紧收脚。 探明情形之后,柴宗训被慢慢吊了起来。 此时乃娘部众不是膜拜的看着他,而是在土司带领下,所有部众恭恭敬敬的叩拜:“神明大人,请指引我们。” “土司大人快快请起,”柴宗训将土司扶了起来:“此地易储存闪电,不宜豢养蛊母,土司大人还是另觅他地吧。” 土司说到:“神明有所不知,数代以来,乃娘部也曾考虑过将蛊母养于他处,只是历代土司均葬于山谷四周,若无先祖加持,蛊母很难发挥其最大效用。” “这个倒也好办,”柴宗训说到:“将先祖移葬不就好了吗?” 土司苦笑一声:“可乃娘部众没有神明之神力,无法下谷啊。” “好办,”柴宗训大手一挥:“只要将山谷中储存闪电放掉不就好了吗。” 闪电还能放掉? 柴宗训领着部众看了看地形,山谷不远处正好有条河,好像很久没吃鱼了,嘿嘿。 土司先出了个布告,告谕部众,近期不得下河。随后乃娘部的铁匠全都动起来,为神明打造放掉闪电的法器—铁丝。 其余部众在河与山谷之间插了许多竹杆,当做电线杆。 铁丝拉出来之后,一端绑上铁锚扔进水中,另一端架在竹杆上,一直连到山谷上空。 董遵诲双手奉上一柄镔铁长枪,柴宗训将铁丝绑于长枪上,扔进山谷。 长枪插在地上,弧光绕着枪身噼里啪啦作响,瞬间将长枪烧得通红。 长枪顶住没被烧化,弧光顺着铁丝,往河的方向疾驰而去。 乃娘部众追着弧光,兴奋的跑到河边。 柴宗训在后面追上来:“小心一些,不要靠得太近,当心触电。” 他的声音被部众的欢呼声淹没,原来弧光入河之后,河中的鱼纷纷跃出水面,甚至还有寻常难得一见,重达百十斤的大鲶鱼。 “鱼,鱼。”一个部众兴奋的脱了衣服,下河就要捞鱼。柴宗训冲上前,却没有抓住。 部众方跳入水中,便不停痉挛,同伴大惊,刚要下水去救,却被柴宗训拉住。 “不能下水去救,快取竹竿来。” 其余部众赶紧将竹竿绑上钩子,那人已浮于水面,身体不停抽搐。 众人合力将他勾起来,虽在河中,但面容却有焦黄之相。 柴宗训想做心肺复苏,没想到一用力,竟挤出一团血水来,眼见是没得救了。 土司朝着河面一礼:“就当是放电惊扰大河,给河神的献祭吧,来呀,将他抬回去厚葬。” 放电持续一会,上下游数十丈河面飘满了鱼,此时的铁丝已然通红。 土司有些不忍,上前问到:“神明,放电还需持续多久?这河中怕是已无生灵了吧。” “无碍,”柴宗训说到:“待放电结束之后,水流涌动,此处生灵自然恢复。等到铁丝回复原来的颜色,放电便会结束。” 一直看完全程的灵儿惊愕的嘴巴始终合不上,忍不住问到:“郎君,你真的是神明下界吗?得多大的法力才能让方圆百丈的鱼都浮起来?” “放肆,”土司喝到:“你怎敢亵渎神明,称呼郎君?” 有土司这句话,这个婚是不用成了。柴宗训淡淡到:“土司大人无须如此,且让鱼浮起来并非法力,而是科学。” “科学,是什么?” “如果你能去往中原一趟,便知道科学是什么啦,他是让一切不可思议变得顺理成章的办法,也可破一切法力,让所有山神河神听命于你。” 四三〇 解蛊 放电巅峰之时,铁丝冒起了青烟儿。 柴宗训生怕顶不住,又得麻烦,好在铁丝熔点高,慢慢从烧红的状态回复到黑色。 感觉铁丝冷却之后,柴宗训已指尖弹了弹,没有感觉到丝毫电压。 不过他不敢马虎,再次吊下去四处试探,终于感觉不到电压后抬头叫到:“土司大人,你可以安排差役迁走祖坟了。” 土司再次叩谢:“谢过神明,先前乃娘部多有得罪,恳请神明海涵。” “嗐,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只是不懂风俗造成的误会而已,还请土司大人尽快替我的两位朋友解蛊。” “此地恐以后还会存雷电,回中原之后,我会奏请皇上,将这一块隔离出来,并在附近依山势造些机关消息,不让乃娘部被人打扰。” 前一次来时柴宗训便报过家门,皇上差来体察三十七寨民情,所以奏请圣听并不奇怪。 土司却有些不安:“此不过些微小事,焉敢惊扰圣驾。” “在下出行之时,皇上殷殷叮嘱,百姓之事无小事,土司大人但请放心吧。” 在欢快的气氛中,农舜和伍小波被抬出监牢,平躺于官衙的竹床上。 不过一两日的功夫,俩人的身体仿佛被吹起的气球一般,浮肿的厉害,就像大热天泡在河里的死猪一样一动不动。 土司扫遍俩人全身之后,点燃一根艾叶,在俩人腹部转着圈,俩人的肚皮下似青筋一般有东西暴起。 接着土司拿起空蛋壳,艾叶在孔里晃了一下,像拔火罐那般放在俩人肚脐眼上,便微闭着眼睛念念有词。 艾叶燃烧的火光映衬下,蛋壳里多了一条黑印。 不一会儿,蛋壳倒了下来,柴宗训急忙凑过去,却见蛋壳里一条黑蚯蚓般的虫子在蠕动。 “拿桶来,把蛊虫放进去。”蛊婆吩咐之后,依旧如法炮制,继续换蛋壳放在俩人肚脐眼上。 如此反复几次,直到再一次蛋壳放上去,没有吸出蛊虫来。 土司说到:“虫护法全吸出来了,把他们反过来。” 俩人被翻过来趴在竹床上,脑袋悬空,下面接着个桶。 土司抓起农舜的头发,打碎一颗鸡蛋放在他鼻子下面,随即他的皮肤似涟漪一般涌动。 “压他的身体。”土司大声吩咐。 老妪在农舜背后按压一下,农舜突然张口吐出一团裹在一起似红蚯蚓的蛊虫。 柴宗训只觉胳膊一麻,鸡皮疙瘩掉一地。 “继续压。”土司喝到。 这一次几个人同时压下去,农舜大张着嘴巴,一团一团的红蚯蚓从嘴里涌出,掉入桶中不停的翻滚着。 “压,继续用力压。” 几个人轮流压着,农舜的嘴就没闭上过,红蚯蚓不停涌出来,不一会就装了大半桶。 此时农舜原本像气球一般的身体,浮肿消了不少。 一个桶装不下,换桶的时候,一嘴红蚯蚓掉到了地上,随即像刚下锅的盘鳝那般,不停的翻滚跳跃,然后缩成一团。 嘴里吐出的红蚯蚓越来越少,农舜的体型恢复了正常。 按压的人气喘吁吁,一直按到终于不再有红蚯蚓吐出。 “好了,”土司开口到:“把他翻过来。” 几人上前为农舜翻身,此时因为牙缝过大,里面还卡着一条红蚯蚓吊着,翻身之后趴在嘴唇上慢慢蠕动。 土司又吩咐到:“撬开他的嘴巴。” 老妪用筷子撬开农舜的嘴巴,土司咬破自己的中指,任血珠流出来。 土司把手指放在农舜嘴巴上空,不停翻转,避免血珠掉落,右手拿着钢针随时准备。 农舜腹部皮下暴起一条长长的青筋,缓缓向前蠕动。 土司仍是不停晃着手指,青筋加快蠕动速度,到脖子的时候,暴起得特别厉害,仿佛脖子里塞了根水管。 慢慢的慢慢的,一个圆圆的脑袋从农舜嘴里探出来。 土司慢慢抬高手指,圆脑袋一节一节向上探。 众人屏息凝神,看着那个圆圆的脑袋。 脑袋完全探出来,便是和黑蚯蚓一样的身子,但比黑蚯蚓粗太多,足有大拇指粗细。 土司的手越抬越高,黑蚯蚓身子出来大半后猛的一跃,完全离开农舜的身体腾空。 趁此机会,土司右手银针刺出,洞穿黑蚯蚓身体,顿时一股浓浓的黑色液体飞溅出来,足有半米的身体前后摇晃着。。 土司顺手一甩,将黑蚯蚓扔进木桶。 黑蚯蚓不停翻滚,很快被红蚯蚓淹没。 竹床上的农舜缓缓睁开眼睛,虚弱的看着屋子里的景象。 四三一 气密船 解了蛊毒,农舜和伍小波看到柴宗训自是欣喜不已。 乃娘部的蛊母得以重新安置,整个部寨狂欢三日重新欢迎柴宗训。 可惜了灵儿,只能远观着柴宗训,却不能靠近。 狂欢过后,柴宗训交代农舜和伍小波,革命要因地制宜,倘一股脑的胡乱发动百姓,就会出现像普摩部和乃娘部这样的情况。 不仅无法解救老百姓,弄不好自己的命都得搭进去。 离开乃娘部,柴宗训再次踏上归途。 为了尽快回到汴梁,几人决定顺江而下,从荆南境内转陆路去往汴梁。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船出夷陵,速度便快了许多。 江上往来各色船只,船上各种吆喝声,好不热闹。 其中最多的,是一种船舱盖得严严实实的船。 柴宗训好奇问到:“这种船是运送什么的?船舱盖得这么严实,能装多少东西?” 一同巡幸的轮船局官员执礼到:“回皇上,此为果船。” “果船,就是运水果咯,盖得严实不透气,不怕水果烂了发酵么?” “回皇上,此等船是专以用来运送荔枝,须得遮盖严实。”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九年义务教育上学过,荔枝是最难保存的水果,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四日色香味尽去。 李隆基为了杨玉环能吃到新鲜的荔枝,特地修建了驰道,这果船若从蜀中出来,到发售之时远远不止四日,这荔枝还能吃么? “这是从哪里运到哪里?”柴宗训问到。 “回皇上,”官员对到:“臣方才看过了,这船当是从大庾道至岭南出海,运往大食。” “大食?得多少天呢?这荔枝运过去还有用么?” “回皇上,荔枝在大食可是抢手货呢,这果船运过去可有技巧了。” “果农先选取七分熟的荔枝,盛于竹筒内,然后将荔枝原生长的叶子和土一起置于其中。” “随后将竹筒排列气密舱内,此舱密封性极好,可长期保证低温高湿。” “船行大食,须十二日,待靠岸之时,荔枝刚好成熟,香甜无比。” 柴宗训惊讶无比:“这气密舱,是科技局造出来的吗?” 官员犹豫了一下:“回皇上,不是,是民间手艺人与果农共同制出。” 柴宗训果然有些不高兴:“科技局怎能让此等人才流落民间?” 官员不敢接茬,冯平劝了一句:“皇上,民间虽有俗语‘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但总有些人闲云野鹤惯了,不愿受束缚,所有科技局才未得征召。” “有真本事的人,桀骜一些也正常,”柴宗训说到:“科技局当有政策出来,让这些人为我所用,却也不感到束缚。” 冯平能帮何辉说句好话已是不易,再说面对那些挟技自重的人,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站在一边不再开口。 回到汴梁,柴宗训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何辉,告诉他乃娘部有用于储存电力的矿物,着科技局赶紧派人采矿回来研究。 除此之外,就人才流落民间,柴宗训敲打了一下何辉。 “皇上,”何辉说到:“非是臣不愿征召,只因此类人大多闭门造车,醉心于奇淫巧技,不愿与人来往。” “可以想办法啊,”柴宗训驳到:“不愿与人来往,那就不来往呗,只要把技术拿出来就行。” “皇上,似此等手艺人,大多是家传,运送荔枝的果船,是经历数十年甚至数代人才研究制作出来,这些手艺人轻易哪肯交出来。” “给钱给俸禄都不行?” “钱多了,朝廷给不起,钱少了,这些人又不屑一顾。” 柴宗训思虑一会:“这个倒也好办,科技局可下设专利司,倘技术或发明创造乃是独有首创,可在专利司申请专利,他日倘有其他技术需要用到此专利,便须向专利持有人付一笔钱。” “专利期限五十年,也就是说,五十年内只要有人用到此项技术,专利持有人便一直能收钱,这等数目,又不须与官府打交道,任你再闲云野鹤,也愿意干吧。” 四三二 大理白药 虽然休养一年多,但赵匡胤仍缠绵病榻,时好时坏。 只要他在一日,那些先前曾依附于他的人就有个主心骨。 病情恶化之时,赵匡胤口不能言,张不开嘴,为了能让他活下去,赵德昭命人将食物磨碎之后硬塞入嘴里。 至于平常的时候,千年人参,灵芝等等,什么贵重吃什么,只要能把命吊住。 柴宗训亲自前往宋王府探病,看到他那可怜样,实在有些不忍。 想不到叱咤风云的一代人物,若柴宗训不重生回来,便是一代雄主,竟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回宫之后,柴宗训便找来太医院院正刘焕章,将蛇毒断肠草和三七的配方交给他,命他加以研究后能推广使用。 刘焕章拿到药方后试着熬制出来,给一头猪服下,没想到这猪竟七孔流血直至药效过去,差点没丢了猪命。 但皇上的确拿着这药方救过人命,证明是有效的,且猪只是溢血,却并没有死去。 于是刘焕章又召集所有太医,对药方不停进行改良实验,终于制出一款良药。 刘焕章拿着丸药兴冲冲进殿:“皇上,臣以皇上药方为基础,制出一款内服驱邪散淤,外用疗伤止血镇痛的良药,且任何人都可使用,无毒无害。” “哦,”柴宗训说到:“拿来朕看看。” 刘焕章拿出一颗圆溜溜的白色药丸:“皇上请看。” 柴宗训接过药丸闻了闻,一股浓郁的中药香。 “这才多久时间,你能确定药效吗?”柴宗训问到。 “回皇上,”刘焕章说到:“臣治成药丸后,派发汴梁各医馆,均回馈此药丸对内外伤势有奇效。得知此药丸药方出自皇上之手,各伤者无不叩谢天恩,只是这药丸如此奇效,至今还未有名字,以至于无法流传开。” “臣有个不情之请,请皇上为此丸药赐名,以造福万民。” 柴宗训摇头到:“此药方是朕于大理州偶得,又有太医院改进,并非出自朕手,今后切不可以朕名义宣传。” “至于名字嘛,既是试药许久,必是有个约定俗成的称呼,就以此称呼为名吧。” “启禀皇上,”刘焕章说到:“此药起源于大理州,药丸乃白色,各医馆多称呼其为大理白药,臣只是觉得稍显土了些,还请皇上为其正名。” 柴宗训一下坐直了,大理白药,疗伤圣品,莫不是一不小心将后世那个绝密的药给做了出来? “丸药么,”柴宗训说到:“以疗伤救命为第一要务,至于名字倒无所谓,朕倒觉得大理白药这名字不错,就以此为名吧。” “臣遵旨。” 刘焕章转头要告退,却被柴宗训叫住:“此次巡幸大理,朕收获颇多,不知刘卿对蛊毒了解如何?” “回皇上,”刘焕章说到:“此等阴邪之物,圣驾应当远离。” “朕自是不会制蛊,”柴宗训淡淡到:“只是那夷民部寨制蛊的原理,似可用在治病上。” “皇上,”刘焕章凛然到:“夷族阴邪之物岂能与中原岐黄之术相提并论。” “大理白药也是夷族之物呢,且其主要成分过山乌毒液和断肠草更是见血封喉之物,”柴宗训说到:“但经过太医院改良,还不是一样造福万民。” “这…”刘焕章被堵住了嘴。 柴宗训接着说到:“以那制蛊的夷族理论,生病大多是人体内病菌作祟。哦,所谓的菌,就是一种人眼看不到的东西,但却真实充斥于人体内。” “这些菌各有各的名字,什么冠状病菌,金色链球菌,大肠杆菌等等。” “哪一种病菌作祟,便会引起人体某个部分的病情,倘要治病,只须以相对应的药石杀死此类病菌即可。” 病菌这东西,柴宗训所知也不多,但理是这个理儿。 得先给刘焕章灌输这个理念,让他接受病菌这个概念,后续才好有目的性的研制药物,比如青霉素。 四三三 显微镜 在青霉素没被发现以前,但凡一点炎症,很容易便被拖成大病。 后来人口数量爆炸式增长,人的平均寿命大幅度提高,与各类抗生素的发现密切相关。 不过想要做出青霉素,首先得有显微镜。 但很显然,说服刘焕章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皇上,”刘焕章说到:“夷族之医理,至多也只能用以辅助,便以人口昌盛来说,中原也是碾压夷族的。” “皇上既对医理有兴趣,臣可竭尽所能为皇上讲解一二,免使圣驾遭夷族误导。” “我炎夏医理,传自于神农,讲究阴阳与五行。” “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此中之二,便是太极阴阳。” “阳属天,阴属地,阴阳调和生成人,天地人谓之‘三’,也即为三才。” “三生万物,所以万物负阴抱阳以为和。” “天行六气,厥阴,少阴,少阳,太阴,阳明,太阳。地化五行,金木水火土。宇宙运行不断,阴阳五行也不断调和。” “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黄帝内经》有云: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决离,精神乃绝。” “人之所以生病,乃是因体内阴阳失调,或五行相克。” “所谓心属火,金属肺,肝属木,脾属土,肾属水,五行相生相克。譬如有人肺病,首选之法乃是补土,因土生金,金属肺,补土肺病自会痊愈。” 刘焕章滔滔不绝,柴宗训一直插不上嘴。 不过说到此处,柴宗训刚好发现漏洞:“刘卿,宋王肺病有一年多了吧,你这大国手也没少去给他瞧病吧,为何却是越瞧越不行了呢?难道是土补的不够?要不要直接吃土?” “皇上,”刘焕章自然知道该怎么辩解:“所谓药医不死病,宋王得的是肺痨,此谓之绝症,非药石所能攻也。” “不对不对,”柴宗训说到:“以大理州乃娘部之医蛊理念,宋王的病,乃是体内肺结核菌在作祟,只须找到药物杀死结核菌,宋王便可痊愈。” 刘焕章不以为意:“皇上,若以此理论,只要能将体内病菌杀死,人便可长生不老?” “理是这个理儿,”柴宗训说到:“只是这病菌会变异,产生新的病菌,旧有的药物对其不起作用。另外人上了一定年纪后,顶不住那些虎狼之药的副作用,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病菌吞噬生命。” 刘焕章自是不信:“皇上,倘夷族医理真如此先进,为何夷民寿命比中原人低,而且人口总增不起来?” 柴宗训不是医科生,无法以理论说服刘焕章,但只要有显微镜,马上便能让他闭嘴。 刘焕章告退后,柴宗训即刻命人召何辉前来。 这个时候已经有了千里镜,不过显微镜和望远镜显然不是一类东西,柴宗训也仅仅是前生好玩儿,在显微镜下观察过几回东西,知道显微镜是凸透镜的两次成像而已。 何辉匆匆进宫:“皇上匆匆召见,未知有何旨意?” 柴宗训说到:“朕想要一个置于镜前,可将物体放大数百上千倍的镜子,可能制出?” “放大千倍?”何辉下意识到:“那得需要多大的千里镜?” “难道不能让两个千里镜镜片叠放?” “皇上,”何辉说到:“当日科技局制千里镜时,臣特意以两块镜片叠放,但眼前随即便浑浊一片。” “错了错了,”柴宗训摇头到:“不是随意叠放,而是加以实验,找出最佳叠放距离,再已铜管镶嵌镜片,铜管下端可以活动,调整焦距。” “镜下一定距离,焊接铜板一个为工作台,在此铜板上,可将细小之物放大数百上千倍。” 何辉对柴宗训的创意向来是深信不疑的:“皇上,臣即刻下令科技局照此实验制作。” “要快,给足补助,日夜赶工,朕要此有大用。” “臣遵旨。” 四三四 病菌 难怪很多人拼命都想当皇帝。 柴宗训简单描述了一下,没过几天何辉就搬着一个镜台进殿。 “皇上,臣试验过了,此镜台约能将细微之物放大五百倍。”何辉说到:“虽未能到千倍,但臣担心皇上急用,便将其运了来。” 五百倍应该也够了吧,柴宗训记得显微镜刚发明出来的时候,大约只有两三百倍? 有了显微镜,柴宗训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刘焕章去往宋王府。 “皇上要臣看什么?”刘焕章问到。 柴宗训反问到:“刘卿多次替宋王看病,可知宋王病因?” “回皇上,”刘焕章回到:“宋王乃是因劳累过度,心火上升,火克金,导致肺脏病变。” “朕觉得不是,”柴宗训淡淡到:“今日朕便让你看看,宋王真正的病因。” 为了方便观察,何辉命工匠磨了不少薄薄的琉璃片。 柴宗训忍住恶心,命人以琉璃片取赵匡胤痰液置于镜台上。 “刘卿,你觉得这痰液里会有什么?”柴宗训问到。 “回皇上,”刘焕章说到:“心火炙烤肺金,痰液里定有金渣。” “金渣是死物还是活物?” “回皇上,既为渣,自然是死物,正因这些金渣在肺上反复摩擦,才引致宋王咳嗽不停。” “恰恰相反,”柴宗训淡淡到:“以乃娘部医理,这痰液里有很多虫蛊,或者叫病菌,全都是活物。” “正因为这些病菌侵蚀宋王的肺,才导致宋王病体缠身,若要治病,只须以药石将这些病菌杀死即可。” “皇上,夷族歪理邪说岂可信。” 柴宗训淡淡一笑:“刘卿若不信,可以显微镜观测。” 刘焕章走到显微镜前,低头将眼睛放在铜筒上。 原本是稀松平常能够想到的事情,可这完全颠覆刘焕章平生所学,他岂能轻易相信? 刘焕章以为自己看错,揉揉眼睛,还是有许多红色奇形怪状的小虫在眼前蠕动。 “莫不是这放大镜有鬼?”刘焕章转头研究起显微镜来。 柴宗训冷笑一声:“此物名显微镜,可将细小物事放大五百倍,乃科技局特制。倘你觉得这显微镜有鬼,可寻一熟悉物事,置于镜下。” 刘焕章倒还真的拿来一根头发丝粗细的参须,放与显微镜下观测。 “果然,哈哈哈,”刘焕章竟大笑起来:“典籍所载没错,参须表面是鱼鳞状,且表皮有多层,能治病的成分多藏于各皮层之间。” 笑了一会,刘焕章自觉失礼,慌忙跪下:“皇上,臣…” “刘卿,”柴宗训打断他:“朕知道心中疑惑得到印证之后的那种喜悦感,朕不罪你,只问你乃娘部医理有没有道理。” 刘焕章又反复取样了其他痰液,最终承认到:“皇上,这夷族医理虽有一定道理,然我中原岐黄之术才是正途。” “朕可不管什么正途,”柴宗训说到:“黑猫白猫,抓得住老鼠才是好猫,如今太医院治不好宋王,就该试试乃娘部医理。” “臣敢问皇上,”刘焕章执礼到:“可有乃娘部配药之法,臣愿以此一试。” 柴宗训知道青霉素肯定有用,但青霉素是怎么来的,他一窍不通。 要有个百度百科就好了。 想了一会儿,他说到:“此等病菌乃娘部没有,所以朕也不知道该如何配药。不过以乃娘部之法,应该是将这病菌抓出来,然后试验出另外一种可以克制他的虫蛊或者药物。” “倘试验出来,可以中空银针,注射入宋王经脉,虫蛊便会主动吞噬病菌而不伤及根本,连扎数针,宋王便可痊愈。” 刘焕章又看了显微镜一眼,这是与他所学完全相悖的事,暂时还不能接受:“皇上,臣请吾皇将此显微镜赐予太医院,臣欲与一众同僚共同研究。” “拿去吧,朕还会命科技局造更多的显微镜出来,一举提升我大周医疗水平。” 四三五 分离病菌 勉强将现代医学的小概念传输给了刘焕章,但青霉素是怎么来的,柴宗训真的一窍不通。 人都说西医治标,传统岐黄之术治本,但很多病,没什么标啊本的之说,怎么能快速让人恢复健康才是正题。 没想到隔了几天刘焕章便兴匆匆进宫:“皇上,臣知道如何杀死那些病蛊了。” 柴宗训一阵激动,莫不是和显微镜一样,只须描述大概,以现在的医学水平便能研制出药物? 大周人的寿命,生活质量,都要大大提高啦。 “快给朕看看。”柴宗训大呼到。 “启禀皇上,”刘焕章说到:“要杀死病菌,却也不难。” “臣以火烧之,病菌瞬间灰飞烟灭;臣又以滚水烫之,病菌瞬间便死去;即便臣将病菌置于太阳下炙烤,不出三个时辰,病蛊也全都失去活力…” “蠢蛋,”柴宗训忍不住骂到:“此病菌已离开宋王体内,当然是任你炮制,难不成你要以火烤宋王,滚水烫宋王不成?” “现在首要的是,研制出一种药物,或是另一种菌,可以杀死宋王体内病菌,但不会伤及宋王身体。” 刘焕章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臣遵旨。” “你也别遵旨不遵旨了,”柴宗训说到:“走吧,朕与你一同去太医院看看。” 太医院云集的都是大国手,望闻问切,开方抓药,正骨疗伤都不在话下,但对所谓的病菌,都是闻所未闻。 显微镜的到来,着实让这些国手赶到新奇,却也只能看着镜台上的病菌束手无策。 “朕觉得,”柴宗训说到:“这些病菌虽可恨,却也甚是难得,须得找些东西将他养起来。” 刘焕章愕然到:“皇上,此物既然致病,为何还要将它养起来?” 这些人简直和翰林院的腐儒一样迂腐,柴宗训说到:“养起来之后,熟悉其生活习性,知道它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又有什么东西能对付它,以后不仅能治病,还能预防,岂不更好?” 刘焕章有些为难:“可是皇上,痰液一干,这些病菌就会死去,如何能养?” “所以得将这些病菌分离出来,”柴宗训说到:“还得弄个跟人体差不多的环境,将它养在其中。” “皇上,这病菌比最细的针尖都要小上无数倍,该如何分离?” 一众太医围着病毒,却一点也想不出办法来。 柴宗训也托腮想了很久,既是分离,莫非还得弄个离心机什么的? 无奈,只得请科技局的工匠过来想办法。 虽然蒸汽机的应用很成熟,电机也有了眉目,但如此之小的病菌,科技局也是一筹莫展。 刘焕章小声到:“皇上,实在不行,每日去宋王府取一点吧。” “胡扯,”柴宗训简直一点好脾气也不能给他:“堂堂国之宰辅,难不成要做你的试验品?” “况且这是一项长期研究的工作,难不成你指望宋王长期这种状态?” 刘焕章自知失言,只得默默的退到一边。 柴宗训叹到:“哎,偌大太医院,竟连这点办法都想不出。” 一个太医上前小声在刘焕章耳边说了些什么,刘焕章赶紧摇头小声呵斥:“不行,此等人物如何登得大雅之堂。” 柴宗训转头怒到:“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朕说,偏要私相授受?” 太医赶紧跪地:“皇上,臣举荐一人或有办法,只是此人性格怪异,恐冲撞了圣驾。” “只要是有真本事的人,朕不怕冲撞。” “回皇上,”太医说到:“此人不是一般的怪异,他中了稗官野史的毒,当年魏武头痛乃是因脑袋里有两只螳螂打架,名医华佗欲砍开魏武头颅取出螳螂以止头痛。” “此人看了这一节之后,竟常抓些野兔硕鼠,割开其脑袋研究;甚至常将兔腿接于鼠身,或蛙脚接于金蟾腿上,实是有违天道。” 柴宗训问到:“此人可在太医院?” “回皇上,其行为怪诞,太医院不敢收留,不过其医术颇为高明,现在汴梁城中开馆。” “他叫什么名字?” “韩保升。” 四三六 不奉诏 史载韩保升乃五代名医,博学多识,为翰林院供奉。 韩保升除注重医理外,还十分注重对药物考察,经常以自身试药。 他曾编纂《蜀本草》,计二十卷,可惜因战乱散佚。 其中部分篇幅为宋代名医唐慎微的《证类本草》及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所采录,在历史上有一定影响。 这个有一定影响的意思是,柴宗训不认识,他只记得影响很大的人,于是只命太监与相熟的太监一道前往医馆传召韩保升。 医馆中很多百姓排着队,咳嗽和呻吟声四起,队伍尽头是个小方桌,一个山羊须的老者正微眯着眼与人搭脉,此人正是韩保升。 百姓看着几名太监,连忙让出道来,太监嫌恶的捏着鼻子进了医馆。 太医却是率先进去,韩保升看了一眼,却不理会,继续搭脉。 等韩保升为病人诊脉结束,问了病情,开了方子,太医才喜滋滋的拉住他的手:“韩兄,你的富贵来了,天大的富贵。” 韩保升不以为意,搭上了另一个病人的脉。 太监一路冲进来:“谁是韩保升?” 韩保升抬起了头。 “你是韩保升是吧,”太监趾高气扬:“有旨意,宣韩保升入宫见驾。” 韩保升似是没听到,继续搭脉。 太医在一旁说到:“韩兄,你没听到吗?皇上征召你入宫。” 病人也要收回胳膊:“韩大夫,要不你还是先进宫吧,皇上召你也许有大事。” “天大的事都不如我的病人重要,”韩保升说到:“列位内相老爷且等一等,待我看完病人,再随老爷们入宫。” 外面都挤成这样了,看完得到几时? 太监怒到:“皇上还没这几个病人重要?” 韩保升倒也不是不讲道理:“内相老爷,皇宫之中有太医院,天大的事情有院正刘大人顶着。这医馆可只有我一个大夫,实在走不开。” 虽然柴宗训一向将百姓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但太监这类人群,毕竟下面都没有了,心理自然是异于常人的。 “好啊,”太监怒到:“你如此藐视皇家威严,待咱家请下旨来,将你满门抄斩,咱们走。” “胡公公,胡公公…”太医想打个圆场,奈何太监气急败坏的离去,拉都拉不住,只得匆匆跟在后面。 进宫之后,太监将医馆的状况添油加醋说与柴宗训知道。 柴宗训自然不听一面之词,转头问到:“是这样吗?” 太医素来与韩保升交好,忙辩解到:“皇上,韩保升虽脾气怪异了些,但他对皇上,对病人都是一片赤诚,待病人看完后,臣定引他入宫谢罪。” “皇上,”太监说到:“当时医馆那么多人,韩保升公然违抗圣旨,藐视皇家威严,似此等人当从严惩处,断不能饶恕。” “朕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柴宗训起身到:“既是韩保升不肯来见朕,朕便去看看他吧。” 韩保升的医馆离御街不太远,柴宗训和董遵诲到时,医馆外仍有很多人在排队。 不过韩保升并未坐诊,桌边只坐着一个年轻妇人,正焦急的等待。 柴宗训询问到:“韩大夫呢?” “回公子,韩大夫在后院想办法。” 柴宗训进入后院,却见韩保升正拿着一节竹子敲来敲去,院墙边铁笼中豢养着不少灰鼠灰兔。 按说一般人家的后院是不让进的,韩保升只瞥了柴宗训一眼,仍旧沉浸在敲竹子的声音中。 “敢问可是韩大夫?” “你既不识我,为何闯入我院中?” 柴宗训解释到:“在下是慕名前来拜访。” “我此刻不得闲。” 柴宗训耐心的看他敲了一会竹子,开口问到:“先生可是在制作新的医疗器?” 哪知韩保升将竹子扔在一旁,也不搭理他,只是捂着胸口又沉思起来。 柴宗训锲而不舍的问到:“先生可是遇到什么疑难杂症?” 韩保升乜斜他一眼:“你也是我杏林中人?” “不是。” “那说与你听又有何用?” 四三七 听诊器 “当日轩辕不曾为杏林中人,却也有《黄帝内经》被杏林中人奉为圭臬,所谓岐黄之术,正始于此。”柴宗训淡淡到。 韩保升抬头惊疑的看着柴宗训,忽地便跪下:“草民不知圣驾降临,多有冒犯,请皇上降罪。” 要说韩保升虽然桀骜一些,却也是聪明绝顶。 他这后院养着许多做实验的畜生,一般人挺忌讳,所以极少会来。 而眼前之人所谓慕名来访,结合先前太监传召,民间又多有皇帝喜欢微服出巡的传说。 眼前之人一副久在上位者的气势,开口便要自比黄帝,不是今上还有谁? 柴宗训将韩保升扶起:“韩大人不肯见朕,只好朕来见你啦。” “草民死罪。”韩保升又要下跪。 “好啦,”柴宗训说到:“莫要让人看出端倪。” “方才朕见你一直敲打竹竿,莫不是遇上了什么疑难杂症?” “回皇上,”韩保升说到:“疑难杂症倒算不上,只是草民却一件趁手的诊器。” 柴宗训笑到:“朕听闻韩大夫常有惊骇之作,却也会被一件诊器难倒么?” “回皇上,说来也是难堪,”韩保升说到:“前厅就诊的那位夫人,咳嗽多日不见好。岐黄之术讲究‘望闻问切’,草民欲听听那位夫人的呼吸,却因她胸脯过大,不甚方便,所以想在此设计一款听诊器,方才敲竹竿乃是模仿心跳。” “听诊器?”柴宗训哈哈一笑:“这有何难,明日朕便帮你送一副过来,保你听得真真切切。” 韩保升疑惑到:“皇上也懂岐黄之术?” “不懂,”柴宗训说到:“不过做个听诊器,对朕来说还是不难的。” “草民谢过皇上。” “先别说谢,朕也是有事要请教于你,待听诊器送来之后,朕再与你详谈。” 回宫之后,柴宗训再次召来何辉,拿出听诊器草图:“照此帮朕做出来。” 虽然没有橡胶管,但造作局皮管倒不少,柴宗训只画了个大略,造作局的能工巧匠还是将听诊器做了出来。 翌日再次来到医馆,仍如先前那般排着长队。 韩保升见到柴宗训,急忙要起身行礼,却被他压住:“韩大夫,先前你定制的听诊器已制作完成,你试试看是否合用。” 见到做工精细的听诊器,韩保升眼神里充满震惊,又要起身行礼,柴宗训却压住他:“韩大夫,你且先看病,我在一旁等你。” 韩保升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拿起听诊器,先置于自己胸口,‘咚咚’的心跳异常清晰,便连呼吸间气流轻轻拂过,也比用耳朵贴在胸口要清晰得多。 柴宗训端坐一旁,安心等待。 病人闲聊间韩保升的仁心仁术,经常赠医施药自不待赘述。 只是没过一会儿,韩保升便神色如常的替病人看病,眼神专注,心无旁骛,倒令柴宗训佩服。 一直忙到日落西山,没有几个病人,韩保升伸了下懒腰,蓦地才想起皇上还在一旁等着呢。 他忙起来顾不上吃午饭,倒是平常之事,但圣驾可不同。 起身巡视一圈,哪里还有皇上的影子。 但不管怎样,也得先将手头的病人看完再说。 送走最后一个病人,他急忙问跑堂的:“先前送听诊器的公子呢?” “回老爷话,在后院里呆着呢。” 韩保升急忙跑到后院,却见柴宗训在观察他做实验的畜生,慌忙跪下来:“皇上,草民一时疏忽竟怠慢圣驾,请皇上降罪。” “没有百姓又何来皇帝,”柴宗训淡淡到:“韩大夫何罪之有。” 韩保升迟疑了一下:“恕草民愚钝,皇上胸怀,草民搜肠刮肚,却也找不出词语来形容。有此君上,实是百姓之福。” 柴宗训说到:“韩大夫还是起来说话吧。” “不,皇上,”韩保升又是一礼:“草民还有话没说完,治国理政之道草民不懂,但皇上自大理州带回大理白药,又兼造出听诊器,于天下百姓来说,实是…” “好啦好啦,”柴宗训笑到:“韩大夫赞得朕都要起鸡皮疙瘩啦,朕还有一宝物,其作用更甚于大理白药与听诊器,不知韩大夫有没有兴趣一观?” 四三八 种痘 只是短暂的相处,韩保升便被柴宗训折服,心甘情愿的跟着来到太医院。 仅仅在显微镜下观察一眼,韩保升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韩保升,”太医院院正刘焕章提醒到:“此处是太医院,你当是在医馆呢,如此失仪,成何体统。” 韩保升才惊觉皇上站在一旁,又要赔罪,却被柴宗训拉住:“韩大夫缘何发笑?” “回皇上,”韩保升说到:“臣想到无数绝症会因此而得救,一时竟得意忘形,惊扰了圣驾,请皇上降罪。” “韩大夫无须如此,朕倒也不喜欢处处拘礼之人。”柴宗训问到:“只是韩大夫为何只看了一眼,便知无数绝症会因此得救?” “回皇上,”韩保升说到:“自岐伯轩辕传下岐黄之术,距今已四千年,可入药者,不可入药者,各类本草记录详实,然绝症依然还是绝症。” “草民总以为这岐黄之术于我辈手中遇到瓶颈,今日得见此显微镜,果然如此。” 柴宗训问到:“韩大夫的意思是说,乃娘部的医理竟是对的。” “对,很对,是对我中原医理的极大补充。” “朕也觉得是对的,总想将这些病菌培养出来用于实验,却苦于无好的办法,未知韩大夫有何谏言?” “这还不好办,”韩保升得意到:“将此带有病菌的痰液,以中空针筒注射入灰鼠体内,然后再以各类药石去喂灰鼠,能显效者,便是病菌克制者,正好专药专治。” 一旁刘焕章有些疑问:“人之痰液入鼠身?” “有何不可?”韩保升不以为意:“人畜一般,人与畜生,不过多了些思想而已,身体运转却并无差别。” 刘焕章说到:“可此痰液来自于宋王。” 韩保升更加不在乎:“倘我能以此试出新药,救治宋王,王府上下感谢我都来不及,焉会怪罪?” 刘焕章有些不舒服,但不知怎么辩驳,只斥到:“韩大夫,你也是以儒入医,岂能说出此等离经叛道之言?” “朕倒觉得韩大夫所言不差,”柴宗训说到:“人确实比牲畜高级,但身体运转上,人的确和牲畜差不多,如能治好灰鼠的药,必能治好人。” 有皇帝下结论,刘焕章也不敢多说什么。 韩保升提出以灰鼠实验,确实是个好办法,后世也多以小白鼠做医学实验,但他若是喂药,必是喂些草药,与柴宗训所想的青霉素不怎么相同。 “韩大夫,”柴宗训说到:“可否培养出另一种菌,专门就吃这种痰火病菌呢?比如某种霉菌?”有些着急的他,差点就直接说出青霉素三个字。 虽然他不知道青霉素到底是什么,但前世经常能听到霉菌两个字,青霉素里又有个霉字,权当是一样的吧。 韩保升说到:“皇上,草民也想过此节,试药之时,定会找寻其他菌类,看看有没有正好克制此痰火菌的。” 说到寻找其他菌类,柴宗训又想起一件事:“韩大夫,既是注射,朕倒想试试,似此等病菌,可否注射入一个身强体健的人体内,若病菌入此人体内后被杀死,是否此人体内便带有杀死痰火菌的其他菌呢?” “不瞒皇上,”韩保升说到:“草民正以牛在实验天花。先前草民一直在思考天花之防治,如今这显微镜下一看,草民便知实验方法是正确的。” “将天花病人结痂后所流浓水,注射入牛体内,倘天花未在牛身上发作,足以证明牛可杀死天花。再将牛之血液抽出,种于人体内,人便一样可杀死天花。” 柴宗训不知道他这套理论对不对,但根据历史记载,炎夏大约在公元十世纪左右,掌握种痘预防天花的技术。 也正是从此时开始,天花再未在炎夏境内大规模爆发。直到五百多年后,种痘技术传至欧罗巴洲,西方才少受天花折磨。 而现在,不正是公元十世纪左右么。 四三九 坚决不要 种痘的方向虽然是对的,以灰鼠试验药物也是对的,但似乎一千年后,都没有很好的草药能够杀死结核病菌。 但现在提取病菌都做不到,何谈培养另外一种杀死结核病菌的菌种? 再说已经在这个年代生活多年,前世的许多小细节,早已不由自主的忘掉啦。 既如此,暂时别打扰韩保升,给他显微镜,让他自己先研究吧。 恰在这时,远在蒲甘的曹彬突然回朝,且带来一封国书。 此国书为孟加国王沙摩坨奉上,孟加百姓经过艰苦奋斗,赶走入侵者朱猡,终于立国。 既然成了国家,沙摩坨第一时间便敬上国书,愿奉终于为宗主,恳请中原册封。 这才从西南回来多久,孟加百姓艰苦奋斗,骗鬼呢。 只能说火铳确实厉害,而朱猡战斗力果如柴宗训所料,实在太差。 除了求册封外,沙摩坨还请求在朱猡边界安装火炮百门,用以防御朱猡再次来攻。 “皇上,”曹彬奏到:“沙摩坨一片赤诚,倘能归附,对我中原经营吐蕃,防御大食将有非常大的助益。” 柴宗训不置可否,只反问到:“曹卿对孟加国内民情了解多少?” “回皇上,”曹彬对到:“孟加百姓风俗确与中原大相径庭,然百越、大理与中原也不尽相同,如今却也与中原能够和睦相处。” 柴宗训摇头到:“百越、大理先前本就是中原故土,虽中间有一段时间脱离中原,但中原一旦强大,却也可以无缝回归。” “但孟加不同,这块土地从不臣属中原。且中原只讲究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须得小心防范;孟加却讲究‘非我族类,皆可杀之’。” “朕不欲与其为敌,却也不得不小心防范。” 曹彬说到:“皇上先前不是说过同化吗,以我中原之强大,必能将孟加化为中原。” 柴宗训仍是摇头:“国家方略,也须看看是否值得,如此边陲之地,花大精力改变其风俗,实在得不偿失,以朕看还是算了吧。” “皇上,”一旁的文德殿大学士张齐贤听出了些端倪:“臣听说孟加国土数倍于江南,且境内多沃土,如此国度,便是不收归,也该利用其与朱猡仇恨加以扶持,使我西南无忧。” 柴宗训冷笑一声:“没有朕的旨意,孟加可能得到火铳么?似此等国度,只能令其与朱猡旗鼓相当,或者处于劣势,如若不然,待其强大,以其风俗必会反噬中原。” “传朕密旨,减少航船前往孟加班次,设法加大贸易顺差,让孟加保持永远吃不饱,却也饿不死的状态。” 出了大殿,曹彬仍有些想不明白:“张大人,似大理州这等贫瘠之地皇上都愿受纳,蒲甘更是倾尽全力扶持,比这两地富庶得多的孟加却为何坚决不要?” 张齐贤也不是外人,思虑一会后说到:“皇上反复提到孟加风俗,莫非真有什么怪异之处?” “确也有些怪异,”曹彬说到:“但大理州许多夷民一样也很怪异啊。” “大理州夷民虽风俗怪异,但他们用的是中原字,此即为书同文,同化起来要简单得多。”张齐贤说到:“倘朱猡文字已深入孟加民心,再想改变却要艰难得多。” “况孟加与中原相去甚远,”张齐贤接着说到:“若助其强大起来,一旦反噬中原,劳师远征,劳民伤财,也的确不太值得。” “太尉,依下官看,太尉还该遵照旨意,将蒲甘经营好,预防孟加反噬。” 虽然对世界历史不太熟,但那种改变世界格局的大事,柴宗训还是记得一些的。 目下正是孟加信仰大肆扩张的时候,若干年后,因信仰的原因,欧罗巴洲派出大军与孟加信仰的人大战了两百年。 也许那个时候柴宗训已看不到,却也不得不提前防范,敬鬼神而远之。 四四〇 新菌种 曹彬奉旨回到蒲甘,对孟加密切监视,不让其富强,却也保证不被朱猡重新灭掉。 柴宗训在此沉迷于对病毒的研究。 好在韩保升的后院足够大,除了结核病菌之外,其他有代表性的病菌也都养了一些,柴宗训每日都会去观察一番。 平日里不敢给人用的虎狼之药,韩保升也会试着喂给灰鼠,无一例外,灰鼠也一样扛不住。 时间稍长,各种草药试过,有效的顶多只是让灰鼠多苟延残喘几日,无效的灰鼠很快病发身亡。 韩保升简直郁闷了,喂药无效,究竟该如何是好? 柴宗训忽地想起先前在长江上见到的运送荔枝的气密舱,他赶紧将轮船局的魏咸熙召来:“传朕旨意,调集一些会做气密舱的工匠至汴梁,朕有大事要办。” 韩保升却有些不解:“皇上,治病救人,却与造船何干?” “既是不能将病菌分离出来,朕便将那口痰养着。” 圣旨的事情比天大,魏咸熙赶紧赶紧招办。 韩保升一介草民,虽然不太理解柴宗训的意思,却也不会说什么。 翰林学士冯平就不同了,这个时代流行以儒入医,很多大国手都是儒生研究透医书后转行,所有冯平也粗通医理。 “皇上,自痰火病被诊出以来,死于此症的人以万万计,且不说这就是绝症,但养痰于治病何益,传出去岂非贻笑四海?” 柴宗训淡淡到:“朕早有言,科学须‘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目下既是草药无效,何不就此将病菌养着,试试有无其他手段对其有效?” “皇上,奇淫巧技是科学,医者却是儒学,须得敬天法祖,这痰火病自祖上传下便是绝症,皇上何必如此劳心劳力,将朝政尽付与赵氏张氏等近人之手?” “倘皇上诚心敬天,天下臣民尽忠于朝廷,上天自不会降下灾祸,痰火病说不定便会就此绝迹。” 冯平在其他事情上倒会变通一些,但涉及到儒学,总是喜欢钻牛角尖。 柴宗训也不想和他多争论,只转头问到:“韩大夫,于医理来说,养病菌是否有益?” 冯平说到:“当年各种草药药性不明,神农也曾尝遍百草熟知药性,眼下既无法克制这痰火病,也该试试更多的可能。” 冯平又说到:“即便尝试更多可能,也不该皇上亲身去试,倘染上痰火绝症,该如何是好?” 柴宗训淡淡到:“以神农之伟大亦能以身试毒尝遍百草,以冯学士之见,朕不去养病菌,该去做些什么?” 冯平一时语塞,毕竟神农为了天下苍生尝百草,似乎柴宗训养一下病菌也算不得什么。 工匠被火速召入汴梁,柴宗训在太医院僻了几间房子,命工匠造出近于人身体温湿度的环境。 所谓集中力量办大事,除工匠外,又在城中招了许多杂役,好在现在锅炉技术已很成熟,造这样的环境倒也不太难。 气密房造好之后,柴宗训迫不及待的将痰火病患者的痰液置于其中,命人每隔两个时辰便观察一次。 虽然环境近似人体,但痰液还是一点点干涸,在琉璃碗底留下一块曾留存过的痕迹。 韩保升以显微镜仔细观察痕迹,原来是一群比结核菌还要小得多的菌种。 但只是一圈痕迹,根本没办法移动,看到了韩保升也没什么办法。 柴宗训接到奏报后赶到现场,显微镜下看了一眼说到:“痰液里的水分被蒸发,但先前的结核菌呢?” 韩保升说到:“结核菌那么小,该是与水分一同蒸发掉了吧。” “但琉璃碗中的菌种比结核菌还要小,为何没被蒸发?” 韩保升不知该如何解释,柴宗训继续说到:“难不成结核菌被这新的菌种给吃掉了?若是如此,这菌种岂非正是结核菌的克星?” 韩保升说到:“皇上,即便如此,显微镜下都只是一个小点的菌种,该如何移动?” 四四一 过敏 “要移动它作甚?”柴宗训说到:“赶紧弄些干净的水,冲一冲之后注射入灰鼠体内,看看有无好转。” 井水滤了数次,滴入琉璃碗内,以棉签轻轻擦拭,终于将这一小块痕迹融入水中。 显微镜下观察,新菌仍有活性,但水中杂质也非常多。 事不宜迟,韩保升赶紧取注射器吸入,随后注射入灰鼠体内。 其他琉璃碗中干了的痰液,也被加水后注入灰鼠体内。 柴宗训将其中一些继续加痰液进去,看看会不会得到更多的新菌。 过了一个晚上,那些注射入新菌的灰鼠看上去要好得多,柴宗训下令每日注射一针,观察灰鼠变化。 有了听诊器,韩保升已能准确的判断痰火病的发展程度,经过几日注射,有几只灰鼠竟然痊愈。 那些加了痰液的琉璃碗内,痰液继续干涸,新菌也越来越多。 不过这新菌比较娇嫩,倘四个时辰不继续加痰液,新菌便会死去。 一切的一切都证明,新菌对结核菌有效。 时间紧,任务急,既然有效,就该临床试试。 要征集痰火病人样本并不难,这本来就是个绝症,倘因此而治好了病,那是万幸,若是治不好,也是正常的。 为了方便比对,韩保升一次征集了四个病人开始注射。 第一个注射的名叫方礼兵,也许是名字相克,年纪轻轻便得了痰火病,已到了咯血阶段。 灰鼠毕竟比人轻得太多,为了匹配体重,须得加量。 有柴宗训在,挂水这种事情自是应运而生。 方礼兵躺在床上,看着韩保升将针管扎入静脉。 固定好针管之后,韩保升问到:“如何?” 方礼兵找了找感觉:“与平常一样。”说罢又是咳嗽不停。 一群人围在旁边,有看着针瓶的,有观察方礼兵脸色的,倒弄得他有些不自在。 “放心,”韩保升宽慰到:“此药已在多只灰鼠身上试过,对痰火病有奇效。” “没事的,”方礼兵说到:“韩大夫,我本就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就算治不好,我也不怪你。” 软木塞下,瓶中的水一点点滴下,方礼兵似乎咳的要好一些了。 一旁帮忙的太医院差役说到:“嘿,莫非这药真有奇效?” 韩保升听听方礼兵的呼吸:“并不是,而是方先生目下心平气和,所以咳嗽才好一些。” 话音刚落,方礼兵却又咳嗽起来。 咳了半天,一口痰在喉中就是出不来,差役连忙上前顺他的背。 方礼兵此时却不咳嗽,而是大口喘气,身体不住痉挛。 “你怎么样?”韩保升连忙问到。 方礼兵艰难的回到:“韩大夫,我透不过气,全身仿是被绳子箍住一般。” 说话间,方礼兵的脸已呈紫色。 差役说到:“韩大夫,要不要给他设法将喉咙里通一通?” 韩保升有些紧张:“方先生并非卡痰之相。” 此时方礼兵已痉挛得缩成一团,嘴唇成了青色,已说不出话来。 “韩大夫,这是怎么回事?”差役问到。 对于这新式东西,韩保升也拿不准,但他不想错过第一手资料,并没有停药,而是以听诊器听着方礼兵的五脏六腑。 “快,快停药,这是过敏。”柴宗训忽地闯进屋里大喝。 韩保升急忙将针管拔了出来,但方礼兵却一点好转也没有,仍是喘不过气来,身上到处是紫癜。 确认是过敏没错了。 这种情形,前世柴宗训曾遇到过一次,在村中小诊所打针,旁边的一个姑娘突然发狂一般的掐自己的脖子,嘴唇乌青,全身紫癜。 可即便知道是过敏,柴宗训也没办法。他记得那个过敏的姑娘被拉到了大医院,最终也救了回来。 但这里哪里有什么大医院?而且柴宗训压根儿就不知道该怎么救。 方礼兵痉挛得越来越厉害,全身都成了紫色,韩保升求助的望向柴宗训。 “是朕疏忽,”柴宗训背过身去:“厚葬方礼兵,厚恤其家人。” 四四二 感染 接下来的几个试药者,柴宗训交代每个人都要做皮试。 所谓皮试,韩保升闻所未闻:“皇上,那乃娘部连刀枪剑戟都不一定做得出,医理竟如此先进啦?” 反正他们找不到乃娘部在哪,随便怎么吹都行。 “岂止,”柴宗训说到:“虽乃娘部相较中原比较落后,但其医理却让朕大开眼界。” “不仅有注射,还可剖开胸膛换五脏六腑,切开脑子清里面的淤血,至于豢养病菌,不过是微末之技而已。” 韩保升神往不已,毕竟他也常做将蛙腿接在蛤蟆身上的事。 “只是草民有些不明白,”韩保升问到:“倘剖开胸膛和脑子,病患疼痛时该如何止痛?” “八百年前中原便有麻沸散,乃娘部医术传自蚩尤,有个麻药并不奇怪。且他们还能局部麻醉,譬如腿上需要动刀,便仅只麻醉腿部,病患脑中清晰,甚至能观看大夫施行手术。” 韩保升叹到:“药王孙思邈《千金方》载有麻沸药物制作方法,可惜就差一味药,以至于草民至今都尚未能制成。” “什么药这么难得?” “曼陀罗花,据说开花之处烟瘴弥漫,毒蛇横行,殊为难得。” “哈哈哈,”柴宗训笑到:“要曼陀罗花有何难,只须朕一道旨意,要多少便有多少,不过此物极易令人上瘾,韩大夫炼药时须谨慎。” “草民谢过皇上,”韩保升大喜:“皇上放心,草民若得曼陀罗花,一定好好保管,绝不让此花遗落出去。” “倘有了曼陀罗花,不仅麻沸药,治疗伤风、定惊都将有重大突破。” 柴宗训赶紧下旨去取花,虽然麻药有了着落,但余下三人做皮试无反应之后接连挂水三天,却一点好转也没有。 这一日又要挂水的时候,其中一名病患罗冲却发起高烧来。 韩保升仔细听了他的呼吸,虽痰火症没有减轻,但并不至于会导致身体如此滚烫。 “快给他多加床被子,出一身汗捂一下。”韩保升吩咐到。 “不可,”柴宗训说到:“乃娘医理,若人发烧,则代表人体内自带防御菌种与病菌在作战,须得将人置于通风处,设法物理降温,并赶紧消除体内病菌。” 虽然青霉素做不出来,但基本的常识柴宗训还有的。 韩保升一脸懵逼:“物理降温?” “以冷水毛巾敷其额头。” “哦哦。”差役赶紧打水,敷在罗冲额头。 物理降温可以,但该怎么消除体内病菌? 罗冲体内本就有结核病菌,不能被消除,现在又多了另外一种病菌,哪里抵抗得住。 柴宗训的基本医理根本就起不了任何作用,罗冲躺床上打摆子起来。 韩保升急忙问到:“老罗,你怎么样?” 罗冲打了个哆嗦:“好冷。”接着却又推开差役:“好热。” 韩保升稍作思虑:“先以中原医理将其救活,再试验针药吧。” 很可惜,韩保升开了两天的药,罗冲只喝了一副,于当晚就去世了。 衍生出所谓的新菌,试验四人就死了两个,剩下的两个说什么也不愿干了。 就这么拖着,虽然也是死,但起码还能多活些天,可要是继续试验针药,没准儿药入身体就死了。 眼下试药只能暂停,先解剖方礼兵和罗冲尸体,搞清楚具体的死因。 这时候没什么过敏休克导致死亡的说法,按仵作的验尸办法,方礼兵是被毒死,罗冲就是病亡。 韩保升将俩人血液,肌肉,骨头一一拿在显微镜下研究,还是有不少发现。 “皇上,”韩保升奏到:“草民有罪,方礼兵和罗冲死得冤啊。” “方礼兵的肺部扛不住这凶猛毒药,以至不能呼吸而亡;而罗冲的血里分明带有多种病菌,草民仔细分辨一会,却与药水里的病菌一致,正是这些病菌,导致罗冲死亡。” 简单说来,就是没有葡萄糖,没有蒸馏水,过滤后的清水里仍有病菌。罗冲本是病体,根本扛不住。 四四三 寇准 柴宗训这边在想办法善后,朝堂却已不可开交。 太医院院正刘焕章率先上书,指责韩保升草菅人命,当打入死牢问罪。 群臣见终于有事可做,也跟着蜂拥上书,要求将韩保升治罪,关闭豢养灰鼠的试验场。 各臣僚不过攻讦韩保升以显忠心,而大理寺评事寇准直接上书批评柴宗训,身为皇帝该以国事为重,不该沉迷于夷族医道而荒废政事。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将有所不称其任。是故事君之道宜无不备,而以其责寄臣工,使之尽言焉。” “臣工尽言,而君道斯称矣。昔之务为容悦,阿谀曲从,致使灾祸隔绝、主上不闻者,无足言矣。” “过为计者则又曰:君子危明主,忧治世。夫世则治矣,以不治忧之;主则明矣,以不明危之:无乃使之反求眩瞀,莫知趋舍矣乎。非通论也。” “臣受国厚恩矣,请执有犯无隐之义,美曰美,不一毫虚美;过曰过,不一毫讳过。不为悦谀,不暇过计,谨披沥肝胆为陛下言之。” 太监万华苍老的声音缓缓念来,柴宗训嫌太慢:“拿来朕自己看。” 万华战战兢兢将奏折递上去,柴宗训接过一眼扫下去,全是斥责他不该造火枪火炮,不该造轮船,不该做电机,不该培育新菌,更不该置国事于不顾四处巡游。 简单说来,柴宗训执政二十年,全都是错。 末了还有个总结:夫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于此不言,更复何言? 大臣持禄而外为谀,小臣畏罪而面为顺,陛下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臣每恨焉。是以昧死竭忠,惓惓为陛下言之。 一反情易向之间,而天下之治与不治,民物之安与不安决焉,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臣不胜战栗恐惧之至,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闻。 这封奏疏现在已传遍朝中,等着看戏者有之,为寇准担忧者有之,更多人想看看柴宗训的态度。 “寇准现居何职?”柴宗训看完奏疏之后问到。 “回皇上,”底下人都不敢说话,董遵诲回到:“寇准现为从七品大理寺评事。” 从七品么?见习官员? 寇准这个名字,前世各种杨家将电视电影里,都是他最后杀了潘美为杨家将报仇。 正史上也是他力主真宗亲征,促成檀渊之盟,使宋辽边界保持一百多年和平。 吕端之后,各种名臣终于要来了吗。 “传朕旨意,”柴宗训淡淡到:“召寇准文德殿面圣。” 吕端看到柴宗训面无表情,生怕出事,赶紧圆了一句:“皇上,这寇准乃是新科进士,年轻气盛不知深浅,万望皇上恕罪。” “恕罪?”柴宗训淡淡到:“寇准奏疏有理有据,说朕只重术,不重道,句句实言,何罪之有?” 吕端以为他在说反话:“皇上,寇准自恃饱读诗书,却不知民间疾苦,更不知术之极致,可令道变,似此等不学无术之徒充斥朝中,实是臣之罪过,恳请皇上降罪。” “吕卿也不必替他说话,”柴宗训说到:“朕倒要见识见识,这个胆敢辱骂君父之人,才学究竟如何。” “皇上,”另一大学士张齐贤也站出来劝到:“自古‘文死谏,武死战’,寇准虽所谏不当,但请皇上念在其一片忠心,赦其之罪。” “皇上,”张齐贤比吕端要变通一些:“臣听说寇准上疏之前已交代了后事,买好了棺材,倘吾皇将其治罪,岂非成全了他的忠名,伤了皇上圣德?” “臣以为,似此等沽名讪上之人,根本没资格见驾,当革除其功名,赶出朝堂永不叙用。” 柴宗训淡淡一笑:“若说其他人沽名讪上或可有之,然寇准之言句句发自肺腑,怎是沽名?两位卿家无须再劝,寇准朕是一定要见的。” 四四四 百姓需求 寇准虽是新科进士,但颇有才名,为人正直,是朝中大学士一派,以及赵德昭一派拉拢的对象。 这里要交代一句,赵匡胤病重不能理政,赵德昭虽然没有宰相之名,但大周社稷运转离不了他,朝中很多时候说话比吕端和张齐贤有用得多,所以宋王府的门生故旧重新投入了他的门下。 于是寇准方入宫中,吕端、赵德昭两派的人马便在文德殿外候着,倘有事情,也好冲进去救人。 寇准大大方方上殿,恭恭敬敬给柴宗训行了大礼:“臣寇准,参见吾皇万岁。” 柴宗训仔细看了看,这寇准身形宏伟,古铜色的皮肤,眼神坚毅,倒不像那些文弱书生。 看上去柴宗训比他要稍年长一些,倒令他有些艳羡起来。 “寇准,”柴宗训坐正身子:“平身,赐座。” “谢皇上。”寇准大大方方的坐在阶下。 柴宗训淡淡到:“寇准,你可知现在的位置,往日是谁在坐吗?” “臣不知。” “朕告诉你,是文德殿大学士,礼部侍郎吕端。你一个新科进士,七品见习小官,竟敢坐在宰相的位置上?” “皇上,宰相失职,以至于社稷偏颇,倘臣今日能扶正社稷,可当今日之宰相。光武有云:做官当做执金吾,今日之见习未必不是他日之宰相。” “口气倒是不小,你有何才,可堪宰相?”柴宗训语带质问。 寇准说到:“国有明君,人人可堪宰相,君父失德,宰相于天下又有何焉?” 这话说的冲得很,好在柴宗训对寇准有些了解。 据正史宰,寇准为相时,丁谓为副相。一日俩人共同用餐,因寇准胡子长,沾了些汤水,丁谓好心替他去擦。 哪知寇准不但不领情,反而还斥责到:“国之宰相,是用来替人擦胡子的吗?” 丁谓讨了个没趣,事情传出去后倒成了笑柄,于是对寇准怀恨在心。 后来丁谓与‘狸猫换太子’的皇后刘娥密谋,将寇准贬出了开封。 像这种不变通,不近人情的事情,在寇准身上倒不少。 柴宗训被他顶了一句,也不和他务虚,只问到:“寇准,你既熟读诗书,可知天下百姓所求?” “回皇上,”寇准说到:“百姓所求,碌碌者一日三餐,安居乐业;贪心者升官发财,名扬四海;更甚者,妻妾成群,世代富贵。一言以蔽之,幼有所学,壮有所用,老有所依。” “太笼统了,”柴宗训摇头到:“宰相是这么看天下的?” “请皇上示下。”寇准抬头看了一眼,似乎颇为不服气。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老百姓不为这些,还能为什么? 柴宗训淡淡到:“朕以为,百姓最初的需求,来自于生理,譬如呼吸,饮食,睡眠。” “当这些初级的需求满足后,百姓就会有安全的需求,譬如自身财产不受损,掌握的资源不被剥夺,家庭和睦。” “这一层的需求满足后,人就会想到情感,亲情,友情,爱情。” “当情感需求满足后,人的欲望会继续扩大,需要走出去被别人尊重。” “当这一切都被满足,人的终极欲望便会出现,自我价值的实现。所谓自我价值,便是你在这世上能干什么,你能留给这个世界什么,这个世界会不会因为你改变什么。” 作为当年的入职培训科目,马斯洛的五大需求,柴宗训可是一直记得。 寇准还在细细品味这五大需求,柴宗训也不打扰他,只静静的看着。 良久,寇准才开口到:“皇上所言,不正是幼有所学,壮有所用,老有所依吗?” 柴宗训不与他争论,只问到:“那依你之见,这幼有所学什么的,该如何实现呢?” “回皇上,”寇准说到:“这些事情圣人全都都教导,只须按圣人指点踏踏实实走下去便可。” “圣人可有教如何制造火炮?”柴宗训问到。 四四五 寇准入局 柴宗训要不提火炮,寇准倒也只务虚一下,提起火炮,那可算是让他炸了。 “皇上,”寇准大呼到:“皇上天资英断,睿识绝人,可为尧、舜,可为禹、汤、文、武,下之如汉宣之厉精,光武之大度,唐太宗之英武无敌,宪宗之志平僭乱,举一节可取者,皇上优为之:” “皇上即位初年,铲除积弊,焕然与天下更始。举其大概:箴敬一以养心,定冠履以定分,除圣贤土木之象,天下忻忻,以大有作为仰之。识者谓辅相得人,太平指日可期,非虚语也,高唐太宗远甚。” “然唐太宗以为天可汗,以其仁德用天下之才,以其胸襟容纳四海,一时天下虽未可尽以治安予之,然贯朽粟陈,民物康阜,汉武之后四海复臣服也。” “皇上则锐精未久,妄念牵之而去矣,反刚明而错用之。” “谓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而一意奇淫巧技。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兴土木。” “二十年间常巡游各地而不视朝,纲纪驰矣。数行推广事例,名爵滥矣。后宫不予充实,国祚薄矣。” “臣下有功,不以爵禄而以钱币,人以为薄于君臣。乐巡游而不返宫,人以为薄于夫妇。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自陛下登极初年亦有这,而未甚也。” 寇准语速极快,柴宗训插不进话,怒拍桌案:“大胆,你说天下吏贪,朕也就罢了,你说将弱,朕且问你,这大好的江山,是你嘴皮子打下来的吗?” 寇准驳到:“此不过仗着火炮火铳而已,将士早已不复当年血勇。” “朕造火炮,就是要让我大周勇士少杀伤,不许国中平添孤儿寡母,照你此说,竟是错了?” “皇上,”寇准说到:“造火炮之事本无错,但此事不该由皇上去造,倘吾皇将造作局的事情做了,那这造作局设来有何用?” “一如火枪,此皆杀伤之物,将来倘流传下去,必伤皇上圣德。” “若为君父,须得端坐朝堂,以仁德示范天下,如今皇上尽钻研些奇淫巧技,甚至从夷族弄来药方,以至于草菅人命,将来史书流传下去,必以皇上为昏君也。” 柴宗训淡淡笑了笑:“昏君明君,真的这么重要吗?” 寇准一怔,原本准备好让柴宗训做明君的话竟被堵在喉咙口。 柴宗训继续说到:“倘史书上的一句明君,能换来你所说的‘幼有所学,壮有所用,老有所依’,朕倒可以安坐宫中,日日圣人之言不离口,但这能换来吗?” “你要幼有所学,朕开了义务教育,让天下百姓都能读上书,认识字,不至于做个睁眼瞎。倘有天资者,更能得入大学,前程似锦。” “你要壮有所用,朕开设的义务教育里有各种巧计学习,学得真本事毕业便能有所用处。” “至于老有所依,此时朕正在研究的新菌,就是用以攻克各类绝症,即便人老了,身体机能下降,也能活得有质量。” “朕承认,试药的时候死了两个人,朕的心痛比任何人更甚,不仅代表朕的两个子民死在了朕手上,还说明朕的研究方向有偏颇,下一次研究出新菌来,不知是什么时候。” “待到各种新菌出来,攻克各类绝症,朕将在全国开设医馆,让天下患病的百姓得到免费救治。” “不管是五大需求,还是所谓的‘幼有所学,壮有所用,老有所依’,也不过教育、医疗、工作、养老这几件事情而已。” “朕所有的术,皆是围绕此展开。造火炮火铳,让我百姓不再受敌国滋扰;有了轮船,百姓劳作所产之物便能销往四海,有钱才能安居乐业。” “有了新式的各类药品,百姓不再被各种绝症折磨,才能安心创造自己的价值。” “你说,朕哪一项做错了?” 寇准低头思虑良久,跪下到:“圣人有云,有事,弟子服其劳。火炮没错,新药没错,错在不该皇上亲自试药,臣愿协助韩大夫,为社稷研制新药。” 四四六 医保司 寇准突然转变态度,柴宗训并不奇怪。 义务教育虽然教授生存技能,但仍以忠君爱国为基础。 寇准上书骂柴宗训,就跟你骂领导你要是再不爱惜身体,再拼命做事,我就跟你急。 不过你骂的时候比较露骨,寇准骂的真挚,却也是为柴宗训好。 不管研究什么东西,其过错应该由臣子来背,只要不是祸国殃民,即便史笔记下来,也没多大影响。 但皇帝就不同了,只要史笔流传,那就逃脱不了荒诞不经,昏庸无道。 寇准是个忠君爱国,为百姓着想的人,这样的过错应该由他来背。 柴宗训的思路基本传授给了韩保升,他也不能真的沉迷于试验新菌中,不如就此放开,让寇准去试试。 有专人负责,就可以成立一个专门的部门,做事起来也更方便一些。 “寇准听旨。” “臣在。” “朕将设医保司,目下以研发各类新药为目标,待新药研制完成推广全国,医保司将负责所有百姓免费医疗事宜,寇准暂为医保司郎中,向内阁负责。” 郎中只是个五品官,寇准想的是替柴宗训背下研制新药死人的罪过,并没有想象全国百姓免费医疗是多大的事情,所以他斩钉截铁的跪下:“臣寇准,领旨,谢恩。” 寇准完好的自大殿出来,吕端张齐贤松了口气,不声不响的离开。 赵德昭热情的迎上去:“寇大人,恭喜恭喜啊。” 寇准不冷不热的回了一礼:“谢赵大人。” 赵德昭又问到:“皇上给寇大人封了什么官?” “回赵大人,皇上决意新成立医保司,由下官任郎中。”反正也瞒不住,寇准照实回答。 “可喜可贺,”赵德昭说到:“从七品的见习评事,一跃而升为五品郎中,由此看来,寇大人果具经天纬地之才。” 寇准淡淡到:“赵大人倘无他事,下官就此告退。” “嘿,”刚上任不久的工部侍郎朱镐看着寇准离去的背影啐了一口:“什么东西,赵行长问话竟不冷不热。” “方得宠眷,自然要翘一下尾巴嘛,且让他狂。”又有官员附和。 “诶,”赵德昭制止到:“皇上慧眼识才,破格提拔,这寇准想必有真本事,日后对他客气点,倘能拉拢至我门下,自是再好不过。” 朱镐不以为意:“此人不过有些诗才而已,至于经济之道,我看也不过如此,行长又何必屈尊结交?” “你懂什么,”赵德昭说到:“诸如科技局,轮船局等等先前闻所未闻的衙门,如今主事的哪个在皇上面前不是炙手可热?似此医保司,将来必与科技局齐名,倘不在微时结交,待他气势,未必看得上你。” 他漏说了个银行,先前从无银行这个衙门,有了银行,他任行长之后,初始还颇嫉妒慕容德丰。 但现在慕容德丰不过一个埋头研究刑名的,而他赵德昭却掌控了全国的经济命脉。 朱镐谄媚一笑:“赵行长说的是,只是下官一事不明,恳请行长指点。” “何事?” “行长如何得知寇准高升?” 赵德昭淡淡一笑:“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大家都散了吧。” 对于揣摩圣意这种事来说,没人比赵德昭更用心。 赵德昭与柴宗训从小一起长大,以他对柴宗训的了解,寇准如此骂他,只有两条路,要么柴宗训不接受,寇准死;要么柴宗训接受,寇准升官。 只是赵德昭还搞不清,这个医保司到底是做什么的,不过他倒也不慌,不管新成立哪个衙门,运作起来都得要钱,钱从哪来?自然是从他行长财神爷手上出来。 医保司既成立,便在太医院划了块地方出来,重新规划。 刘焕章上书要将韩保升治罪的奏折如泥牛入海,而宫中传出圣旨,韩保升任新设的医保司员外郎,负责医保司的技术工作。 员外郎是从五品,刘焕章勾心斗角一辈子,太医院院正也不过五品,由此可见皇上的态度,继续上书怕是连院正都保不住,还是老老实实保住饭碗吧。 四四七 合作社 新官上任三把火,医理之事寇准不太通,但有现成的大理白药,治疗内外伤势非常有效,何不大力推广? 于是寇准上书一封,恳请在大理白药的原产地大理州和百越州大肆采买原材料,多制成药,推广全国。 大学士吕端看到奏折,当即批阅后转呈柴宗训。 按大理白药的需求量和现在的生产技术,现有的原材料远远不够,柴宗训忙将吕端和寇准召来商议。 “朕欲在大理州和百越州划出一块地方来,专以用来种植和豢养大理白药所需药材,两位卿家以为如何?” “皇上,臣以为大善,”寇准说到:“臣查过地方志,此二州大山绵延不绝,土地贫瘠,偏偏气候极适宜大理白药所需药材生长。如此一来,朝廷得到了药材,两州百姓增加了收入,实是大善之策。” 吕端也跟着说了句:“皇上,臣也以为极善。” “既如此,”柴宗训大手一挥:“那拟旨吧。” 寇准执礼到:“臣叩谢皇恩。” “慢着,”吕端说到:“皇上,既是划出地方来,是由朝廷经营,还是地方上贡?倘朝廷经营,是派差役,还是征发民夫?若地方经营,每年须向朝廷上贡多少?多余药材医保司如何采买?” 吕端执政经验毕竟要丰富得多,一项药物从原料到制成再到推广全国,不是一个圣旨发下去就能了事的。 既要为朝廷节约开支,还要体恤民力,哪个细节都得抠一抠。 寇准接话到:“吕大人,既是划出地方来,自然是由朝廷经营。医保司派员监察,征发地方民夫。” 吕端淡淡到:“寇大人可知我大周幅员究竟有多大,这天下有多少百姓?倘划出地方由朝廷经营,涉及到的各项补偿又得多少钱,国库拿不拿得出来?” “倘官员不察,惊扰地方,此二州原本民风彪悍,又兼远离中原,激起民变又该如何?” “这…”寇准一时语塞。 虽有雄心壮志,也有策略,但他毕竟才出仕,对细节哪能了解那么多。 “这个倒也好办,”柴宗训说到:“与各地百姓办合作社,不仅能节省开支,亦能节约民力,保证药材供应。” “合作社?” “是的,”柴宗训解释到:“譬如今年计划出产大理白药一千万棵,需断肠草百万斤,医保司便可派员至两州最适宜断肠草生长的地方,联络当地百姓,由百姓种植,医保司保证采买,双方订立盟约。” “倘百姓不信,订立盟约后医保司可先付总价十之一的钱,作为定钱。” “其他诸如三七、菖蒲等药材,也可根据需求量与百姓订立盟约。” “医保司可在近药材之地设立工厂,暂召集名医前往炼制大理白药,待将来医科大学学子毕业后,可往药材厂分配。” “皇上,”吕端说到:“似药草这些可以种植,那过山乌呢?此等剧毒凶物并非时时能见到。” “过山乌一样可以豢养,”柴宗训说到:“寻些熟悉毒蛇习性的老农,与其订立盟约时可将价钱开高一些。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能赚到钱,后续必会有更多人跟进,届时无须医保司压价,价钱必然自动降下来。” 大周贸易做了这么些年,随行就市这些吕端还是懂的。 在脑子里默了一下,大致方向基本就是这样,但吕端还是稍微有些担心:“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倘与百姓做合作社,是否有损朝廷威严?” “朝廷威严是让老百姓过好日子的,不是让你凌驾于百姓之上的,”柴宗训说到:“你在文德殿处理政务的时间也不算短了,难道这点还体会不到?” “这…”吕端语塞,因为他也是替朝廷着想。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柴宗训起身到:“在我大周朝廷做官,第一要务便是全心全意为百姓服务。” 四四八 要钱 有了方略,寇准与户部,科技局多方联络,和医保司的同僚熬了几个大夜,终于拿出一套切实可行的方案来。 万事俱备,只欠启动资金,寇准来到户部衙门。 户部管着天下钱粮,每日自是繁忙无比。 寇准不过一个新科进士,医保司也只是刚成立的部门,很多人都还不知道。 刚刚递上拜贴,接待的官员瞟了一眼便说到:“医保司是哪个部里的?一个小小的五品郎中就想见户部堂官?” 寇准可是硬脾气:“本官虽只是五品郎中,却是有关国计民生的大事要与窦大人商议,倘有延误,你们怕是吃罪不起。” 官员哈哈大笑:“户部管着天下钱粮,你看看到户部办事的官员,哪个不是为了国计民生?要见堂官,你且等着吧。” 接着又与旁边的人笑到:“一个小小的郎中,却也敢大言不惭国计民生。” 寇准强笑到:“这位老大人,依你之见,多大的官才配国计民生呢。” “我不姓老,你也别问我。”官员说到:“要见户部堂官,叫你们堂官来。” “哦,我以为大人姓老呢。”寇准只说话,脚下却是不动,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你咋还不走呢。”官员问到。 边上一个年轻的官员小声到:“大人,这姓寇的骂你呢。” 官员莫名其妙:“他骂我什么?” 年轻官员解释到:“回大人,有一副对联是这样的:鼠无大小皆称老,龟有雌雄总姓乌。” “方才姓寇的偏要说大人姓老,不正是骂大人吗?” “好啊,”官员一拍桌子:“丁谓,你可为本官做个证人,本官要弹劾寇准。” 原来这年轻官员正是丁谓,与寇准同为新科进士,已投到宋王府门下。 “你尽管弹劾,看本官怕不怕你。”寇准喝到:“本官身负皇命,要与户部堂官商议药场之事,你却狗眼看人低,本官不骂你骂谁?” “嘿,”官员气得吸了一口凉气:“你…你…” “我怎么了?”寇准继续骂到:“方才本官就看过了,与你交好之人,或者给你好处之人,你便忙不迭递进拜贴。” “官职低微者,或者不给好处,你就不给进,似你这等以权谋私的硕鼠,不姓老姓什么?” “来人,来人,”官员气得脸色青紫:“给本官把他轰出去。” “谁敢,”寇准喝到:“本官身负皇命,不见着窦大人,本官绝不离开。” “何人在此喧哗。”里间响起一个雄浑的声音。 一群人赶紧低下头,门被推开,户部尚书窦国光阴沉着脸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户部官员。 寇准仍是直挺挺站着,丁谓喝到:“大胆,你一个五品郎中,见到户部堂官,还不跪下行礼。” 寇准只是眼里不揉沙子,但规矩还是守的,他恭敬的执礼到:“下官医保司郎中寇准,参见窦大人。” 窦国光扫了一眼:“你便是那个无君无父,投机取巧的寇准?难怪敢在我户部大闹,倘人人都似你这般,我这户部还要不要开门?” “窦大人,”寇准呼到:“下官身负皇命,要与窦大人商议建医场之事。” “身负皇命就可以咆哮户部衙门?”窦国光伸手一指:“你问问他们,哪个不是身负皇命,可都似你这般在衙门里大吼大叫?” “是下官失仪,请大人恕罪。”寇准辩解到:“但方才的大人也确实不该,官大使钱的便能进,官小不使钱的就往外推,长此以往…” “你在教本官怎么约束部下?”窦国光打断寇准:“方才的官员,是本官下令让他这么做的,目的只为隔绝似你这等人。” “倘隔三差五就有你这样人在衙门里闹上一闹,我户部衙门迟早变成菜市场。” 既然见到窦国光,寇准也不纠结有罪没罪,赶紧说到:“大人,下官奉旨前来户部请求拨款,建立医药场。” “没钱。”窦国光冷冷到。 四四九 没要到 寇准既然来要钱,没钱两个字可是打发不了的。 “窦大人,”寇准说到:“下官算过户部的帐,光穗都、松江、蓟州、明州、东越五个市舶司,以及各大商道的税收,就足以养活大周。” “自收复辽东后国内一片升平,国库至少有数万万的结余,窦大人如何却推说没钱?” 窦国光简直被这混不吝气笑了:“你算过我户部的帐?那这堂官由你来做好不好?” 寇准也不客气:“待下官先将医保司做起来,这户部堂官也不是做不得。” “行吧,”窦国光挥手到:“那你去做医保司吧。” “窦大人不拨款,下官如何去做?” “前日你沽名讪上时不是说过了吗,如今国内将弱吏贪,国库这点结余,早被贪没了,你来晚啦。” 当日寇准上书骂柴宗训,的确有将弱吏贪之言,将弱当场就被柴宗训反驳,没想到吏贪却被窦国光利用上。 寇准大张着嘴巴,却也不服气:“窦大人,你掌着国之财权,这样的话你可敢对皇上说?” “本官有何不敢?”窦国光喝到:“你且去奏与皇上,看本官怕也不怕?” 寇准气呼呼的回头,径直冲入宫中,却被太监万华拦住。 “寇大人,皇上正与皇后娘娘赏花呢,若无大事,切莫打扰。” 寇准仍是往里冲:“若无大事,下官也不会来宫中了。” 万华将他拉住:“你这人好不晓事,咱家不过跟你客气一句,让你别打扰皇上而已,你一个五品郎中,能有何大事?” 寇准怒到:“医保司的事,关乎天下百姓,如何不是大事。” “医保司才一个壳子呢,就天下百姓啦,”万华呼到:“来人,给咱家把他轰出去。” 几个太监一拥而上,将寇准推了出去。 柴宗训常年在外,对符昭本有亏欠,现下四海升平国中无事,自然是极尽缠绵的陪她。 儿子柴永崎也长大了,不过因为和柴宗训相处不多,宫中又有各种各样繁琐的礼节,导致两父子不甚亲热。 一家三口难得其乐融融,蓦地却听到外面响起鼓声。 柴宗训侧耳听了一下:“莫不是登闻鼓?” 刚要起身去问,万华气喘吁吁的进来:“皇上,寇准无端敲响登闻鼓,惊扰圣驾,请皇上治罪。” 外间寇准正与太监争吵,柴宗训微微皱眉:“既是敲了登闻鼓,就让他到文德殿见驾吧。” 见到柴宗训,寇准怒气未消,行礼之后抱怨一句:“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怎地,你要将朕比为阎王?” “臣不敢。” “何事,说吧。” “启禀皇上,”寇准说到:“臣前往户部请求拨款,按国库收支账目,那户部账上本该有万万的钱,但那户部堂官不但不肯拨款,反将臣哄出了衙门。” “谁让你去户部要拨款的?”柴宗训问到。 寇准对到:“皇上,朝廷有事,难道不是去户部拨款?” 柴宗训苦笑一声:“是,朝廷的所有建设,都是户部拨款,但户部也不是随时开口就能要到银子的。” “户部会在每年年底计算收支,并预算来年的开支,算出来之后,结余都会存入银行。医保司本是突然成立,想要拨款,须得等到年底进入户部预算。” “年底?”寇准说到:“皇上,那岂不是又要耽误一年?这一年间又有多少百姓要受病痛折磨?” “似你这般态度,医保司的医药合作社和工场能否进入户部预算还两说呢。”像寇准这种名臣能臣,柴宗训欣赏他做事时横冲直撞的架势,却也要设法保护一下,毕竟他还这么年轻。 寇准却并不能领会柴宗训的意思,挺直胸膛说到:“皇上,臣为民请命,莫非还要对那等赃官庸官低三下四不成?” 柴宗训眉头皱成了川字:“谁是庸官,谁是赃官?朕理解你急着开工场的心情,但朝堂之上没有证据切莫胡言乱语。户部不拨款,朕可以给你指条明路,你去找赵行长试试?” 四五〇 贷不到 寇准虽然受过一点点义务教育的熏陶,但骨子里仍然是礼义廉耻那套,忠君爱国的同时,对钱有很大的排斥感。 “皇上,臣听说银行的贷款是要还的,而且还有利息。”寇准说到:“医药工场合作社本是惠民工程,倘要还钱加利息给银行,就不得不有利益,有利益还如何惠民?” “哦,”柴宗训说到:“朕懂了,该不是做出大理白药之后,你会全部散给百姓吧。” “皇上,如此才显吾皇仁德。” “仁德?那朕倒要问你,农民合作社的药材钱谁给?医药工场里差役的工钱谁给?” “户部拨款啊。” 柴宗训笑了出来:“嗯,户部拨款,有道理,可你知道每年会有多少人生病,该预算多少医疗费,国库是否给得起吗?” “这…”寇准不过一见习官员,蒙柴宗训赏识才提拔起来,对于国情的了解,经济之道的确还很片面。 当日封官之后,吏部尚书宋白曾质疑是否该选个有经验的官员署理医保司,却被柴宗训一句话问住:“医保司刚刚成立,你给朕找个有经验的人出来?何况朕需要的是敢想敢干有冲劲的人,不是官僚。” “皇上,”寇准质疑到:“莫非皇上当日全国百姓免费医疗之事,是一句戏言?” “非也,”柴宗训解释到:“所谓医保,乃医疗保险,一年一购买,只须花很少的钱,便能保障一年的医疗。” “倘不生病呢,这很少的钱岂非也是浪费?” “怎么是浪费呢,也算帮助了其他生病的人啊。如此生生不息,药材合作社才能做下去,医药工场也才能运转。” “除了医保,朕还准备搞养老保险,年轻的时候,每月拿出一点点钱来缴纳养老保险,交上一定年限,待老了之后,加上这些钱加上利息分红之后,再按月返还养老。” 这种后世的经济概念,简直让寇准懵逼,不知该如何接话。 “总之你先去找赵行长贷款就行了。”柴宗训说到:“余下的事情,朕再与你商议。” 回去的路上,寇准还没消化医疗保险的概念,仍在测算所有百姓免费医疗,一年大概花多少钱。 大理白药的药材成本他是知道的,药材采购,制药,包装,运输到全国各地,光这一味药,就是个庞大的数字。看来不管多小的事情扯上全国,就不再是小事。 既然圣旨让去银行贷款,寇准便到了银行。 因为业务越来越多,银行早已拆分,赵德昭的行长全称是大周社稷银行行长,只制定政策,监察各银行,并不办理存取业务,只向柴宗训负责。 社稷银行的官衙,比其他衙门都要气派,寇准递上名帖,求见赵德昭。 银行门前的差役倒比户部要客气得多,请他在门房稍待,便入内通报。 赵德昭有心招揽寇准,很快便让他入内相见。 寇准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态度:“赵大人,下官奉旨前来银行办理贷款。” “办贷款啊,没问题,银行本就是为全国的经济活动服务的嘛。”赵德昭也很直接:“不知寇大人要贷多少?” 寇准回到:“五百万元。” “五百万元可是一笔大数目,”赵德昭说到:“未知寇大人要贷多久,是整贷整还,还是分期还款?” 寇准只关心一个问题:“哪一种贷款利息更少?” “当然是期限越短,利息越低。” 来前寇准已经合计过,五百万元须两年才能还清:“我整贷两年,两年后一次还清。” “没问题,”赵德昭问到:“未知寇大人以何作为抵押?” “抵押?” “对啊,倘无抵押,银行如何能放款给你?” “此是惠民方略,不能不要抵押么?” “寇大人,皇上开办银行本就为惠民,倘不用抵押,不如直接将钱发给百姓,这样更惠民。” 寇准碰了个软钉子,不得不失望而归。 属下不解的问赵德昭:“行长不是要招揽寇准么,如此机会,为何拒绝他?” “轻易便能到手的,往往不会被珍惜。” 四五一 怪案 寇准失望的回家。 作为与银行一起成长的人,他知道银行需要抵押,即便手中有圣旨,却也不得不按照规则来。 作为五品郎中,寇准每月的俸禄有四十多元,一年也有五百多元,集齐五百万,不吃不喝得一万年。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同年兼同乡赵有志来到家中。 “听说寇兄近日圣眷正隆,为何却愁眉不展?” 寇准摇头到:“皇恩浩荡,如今却无法报效,实是令人惶恐不安啦。” “皇上新近成立医保司,以寇兄主事,正是一展生平之志报效皇恩之时,为何却在此惶恐?” 赵有志笑到:“寇兄莫不是在嘲笑我等?” 寇准说到:“皇上虽成立医保司,但我手中一无差役二无钱粮,只有几个大夫,如何成事?” “医保司莫非没有拨款?” “没有。” “贷款呢?” “贷款需要抵押,我拿什么抵?” 赵有志淡淡到:“银行里没有抵押放款的事情多了。赵行长身为皇上宠臣,如今皇上新开医保司,他会不支持?” 寇准摇头,没有说话。 赵有志想了想,又问到:“你如今正得宠眷,难道赵行长没有拉拢之意?” 寇准瞪眼到:“莫非赵兄以为我寇准也是结党营私之人?” “谁说结党就要营私?”赵有志说到:“像咱们初入官场,一无背景二无钱,想要伸展生平志向,若无人赏识,怕是难啊。” “倘赵行长赏识愿意拉拢你,你正可投入其门下,将贷款拿到手再说。” “你以为赵行长是傻子吗?”寇准问到:“还是你早已投入他门下。” 赵有志说到:“我倒是想投,可人家看不上我啊。只要拿到贷款,办成医保司,一展平生志向,卑躬屈膝又如何?” “不可能。”寇准斩钉截铁到:“我寇某人宁折不弯。” “那你就继续在家里愁吧。” 一连多日,医保司毫无进展。 寇准手上没钱,韩保升欲将水中新菌提纯,却没有这项技术,两个人成日只能大眼对小眼。 这日烦躁之下刚出衙门,路边正遇一汉子与一青年吵架。 汉子拽着青年死死不放:“走,随我去见官。” 青年拼命挣扎:“那偷儿已被官府拿下,你却找我做甚?” “你伤了我家娘子,我不找你找谁?” “都是那偷儿的错,官府已断了。” “偷儿不肯认罪,如今我家娘子元气大伤,须得找你赔偿。” 这种事情被热血青年寇准见了,自然要问个详细。 一旁熟悉内情的人介绍到:“这俩人都是街坊,只因那日青年路遇偷儿,拔刀相助去追,哪只半途不慎撞倒这汉子的媳妇儿。” “好巧不巧的是媳妇儿正有身孕,经此一撞,不慎小产。” “幸好偷儿被抓住,官府要治偷儿偷窃及伤人之罪。” “哪知偷儿强辩人非他所伤,只肯认个偷窃之罪。” “汉子媳妇儿无端受了这遭罪,自然要问个主顾赔偿,偷儿只认偷窃,不认伤人。” “青年也辩称是因为偷儿偷盗才导致他伤人,这下成了一笔三角债,怎么扯也扯不清楚。” “这是什么三角债,”寇准上前喝止俩人:“你撞伤了人,就该赔偿,如何却攀扯他人?” 男子赶紧高呼:“大人英明。” 青年却不服气:“大人,倘都是你这般断案,今后路遇不平,还有何人敢拔刀相助?” 寇准说到:“让你拔刀相助,没让你冒冒失失伤人啊。” “当时情形紧急,倘草民不飞身而出,那偷儿便要逃掉了,谁曾想会误伤那妇人。” “倘不是误伤,官府便要拿你问罪了。”寇准说到:“一码归一码,偷儿偷窃,自然要问罪;你无意撞伤妇人,却也要赔偿。” “草民家中一贫如洗,没钱。”青年忿忿到:“大人如此断案,也确难让人心服。” “此案确有特殊性,但律法就是律法,容不得半点含糊,似你见义勇为应该有奖,但撞伤人也该认罚。待本官前往汴梁县,替你讨要见义勇为赏银,再赔给因你而受伤之人。” 四五二 律条 寇准说到做到,真的来到了汴梁县衙。 天子脚下的县衙,自与他处不同,汴梁知县可是从五品,发展前途大大的。 听闻新成立的医保司郎中寇准到访,汴梁知县杨宸卿连忙迎了出来:“下官见过寇大人。” 寇准回了一礼:“杨大人,本官此次是为偷儿导致孕妇被撞一事前来,请问杨大人,这个案子断了吗?” 杨宸卿一怔,不过还是礼貌的回到:“寇大人,此案正在审理之中,未知寇大人有何指教?” “本官听说那偷儿不肯认罪?” “确是不肯,下官正在设法令他认罪。” “如何设法?大刑伺候?不是他做的,你就算杀了他也不会认啊。” “虽不是他亲手所为,但事情却因他而起,自然由他来抵罪。” “不是他做的,如何抵?杨大人莫非要制造冤案不成?” 杨宸卿有些吃不准,试探了一句:“大人与那偷儿有旧?” “本官如何与偷儿有旧?只是好打抱不平而已。” 杨宸卿又问了一句:“敢问大人,医保司是否还监管刑名?” “不管。” “既是不管,大人只理分内之事就好,汴梁县如何断案,却与大人无关。” “你罔顾法令,制造冤狱,本官当然要管。” 杨宸卿怒到:“下官如何制造冤狱,请大人拿出律条来,不然便是诽谤朝廷命官,下官就是拼了头上乌纱不要,也要与大人周旋到底。” 寇准冷冷到:“杨大人既认定偷儿该负伤人之责,也请拿出律条来。” “这…”要是能拿出律条来,杨宸卿也不至于让案子拖这么久。 “既是没有律条,就不该偷儿抵罪。” “此事下官不与大人争论,”杨宸卿说到:“待案子断了,下官自会将卷宗移交汴梁府,大人还是管好自家的事吧。来呀,送客。” 出了县衙,寇准越想越不服气,当即上了一个奏折弹劾杨宸卿,又给刑部尚书慕容德丰写了一封信,将事情经过简略叙述,要求他尽快完善相关刑律。 为了建立一部完善的,适应社稷的律法,慕容德丰除了熟读历代律法,还召集一群幕僚,对社稷的状况进行研究,力求早日完成任务,每日就是泡在各种刑律之中。 看到寇准的信,慕容德丰觉得这个案件非常有代表性,连忙下帖子邀请寇准到刑部参与讨论。 慕容德丰的威名,寇准早有耳闻。不过你威你的,有错我照弹劾不误。 别说是皇帝宠臣,就连皇帝,我也骂过。 慕容德丰不因寇准只是新科进士,小小的郎中而有所怠慢,自俩人会面便一直客气得很。 寇准也不唯唯诺诺,泰然自若的与刑部众人交往。 “寇大人,你让见义勇为者承担赔偿的依据是什么?” “要什么依据,他撞的就该他陪。” “倘如此,岂非将来再无人敢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岂非寒天下人之心?此与我孔孟之道完全是背道而驰,不可取,不可取。” “大人若要偷儿抵罪,须拿出律条来,若无律条便将人治罪,将来公堂之上,岂非主审官说什么就是什么?” “律条而已,刑部会同都察院大理寺会商之后,自然会拿出来。” “呵呵,”寇准冷笑一声:“倘治了偷儿伤人之罪,将来若有人打着路见不平旗号杀人放火,甚至谋反,在座诸位都是帮凶,都该治罪,都会载于史册遗臭万年。” “放肆,”刑部侍郎张卓怒到:“刑部衙门岂是你咆哮之所?” 寇准霍地起身:“怎么,要赶人?不用尔等逐客,寇某自己会走。只是刑部皆是这等不学无术之人,只可怜我天下百姓,哈哈哈…” “寇大人留步,”眼见他们争论半天,慕容德丰终于开口:“本公知道寇大人的意思。” “寇大人是说,律条应该实事求是,律条没有规定的地方不应该治罪。” 寇准回头淡淡到:“慕容公爷倒有些见地。” 慕容德丰有说到:“那请问寇大人,若律条没让你这么做,你却做了,该如何治罪?” 四五三 自由和禁止 寇准一下被问住,慕容德丰继续说到:“譬如圣旨未曾令本公署理户部,也未曾令本公掌管天下转运,所以本公不得插手。” “皇上旨意命本公掌刑部,本公便可制定刑律,约束天下人。” “放在此案之中,刑律未令窃贼可行窃,便须将其治罪,而其作案过程中导致他人因此受伤,便该他抵罪。” 寇准反应过来,他的主张是律条中没有该罪之刑律,便不该治罪。 而慕容德丰的主张是,律条未规定你可如此做,你便不能做。 虽然有点绕,但律条不就是抠字眼么。 寇准说到:“依郡公之意,是要将孕妇受伤之责强加于偷儿身上咯。” “非也,”慕容德丰说到:“本公只是想就此事与寇大人商议,倘要将偷儿抵罪,又何须请寇大人前来?” “那郡公的意思是?” “能否议出一个判罚,令偷儿甘心认罪,让见义勇为者不心寒,也能令孕妇得到应有之赔偿,也能作为典型案例记入刑律,以为后世评判。” 寇准倒被难住了,孕妇受到伤害,索要赔偿天经地义,偷儿只是行窃,担相应罪责也是应当,见义勇为者只是热心,且擒住了偷儿,若要其赔偿,往后路遇不平,还有谁会站出来? 慕容德丰又转头看着刑部的官员:“诸位以为该如何判决?” 类似的事情,这些老刑名也经历过,若是寇准不在这里,自然该偷儿定罪。 但尚书大人明显不想这么判,刑部官员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缄口不言。 这时外面响起大呼:“万公公到。” “哎哟我的寇大人,”太监万华人未到声先到:“你可让咱家好找。” 接着万华又向慕容德丰一礼:“奴婢见过公爷。” “万公公这是?” “公爷有所不知,这寇大人本署理医保司,可他竟不理本部中事,管起地方刑名来,这不被人弹劾了么,咱家奉皇命带寇大人前往质对,公爷多担待。” “本公正好也要见驾,不如一起吧。” 杨宸卿虽没有资格见驾,但汴梁知县岂是等闲之辈?他与督察院几位御史以及户部官员的联名奏折已摆在龙案上,几个御史正义愤填膺的痛斥他不务正业,咆哮户部和汴梁县衙的罪行。 慕容德丰与寇准一起上了大殿,见礼之后便说到:“方才本公在外面听到几位大人要将寇大人治罪?” “寇准言行狂悖,咆哮公堂,其本部事务不去署理,反倒去往户部和汴梁县指手画脚,便该将其治罪,以儆效尤。” “说得好,”慕容德丰淡淡到:“督察院与刑部大理寺,人称三法司,几位大人既要将寇大人治罪,可拿出律条来?” 律条自然是没有,另一御史强辩到:“似寇准这般有辱斯文,便该赶出朝廷,永不叙用。” 慕容德丰淡淡一笑,仍是同样的问题:“敢问这位大人,有哪条律令规定寇准不该如此?” 眼见一群御史不能接话,柴宗训笑到:“慕容兄怎会与寇准一起?莫不是他还咆哮了你刑部?” “回皇上,臣倒要感谢寇大人咆哮刑部,令臣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律条的重要性。” “哦?说来听听。” 慕容德丰将案情说了一遍,柴宗训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断。 不过作为千年之后的灵魂,他知道寇准和慕容德丰的主张代表了两面:法无禁止即自由;法无授权即禁止。 “这个其实并不矛盾,”柴宗训说到:“于个人来说,无律条治罪,自然代表无罪;于朝廷来说,无律条,无圣旨授权,自然不能越权。” “皇上的意思是,不该偷儿抵罪?”寇准问到。 柴宗训微微皱眉,没有直接回答。 寇准继续说到:“臣以为,不该偷儿抵罪,该青年赔偿,但这笔钱不由青年拿出。” “地方官员,无法教化百姓向善,就该拿出部分俸禄以为见义勇为之奖赏,倘确认青年并非有意,这笔奖赏便可充做赔偿金付与孕妇。” 四五四 帮忙 寇准一石激起千层浪,虽然地方官员的俸禄无所谓,但没你这样的做法不是。 但他的解释却很能说得通:“先前抓捕大盗之时,各地均有花红,既是抓获偷儿,也该有相应奖励。岂能只赏捕盗而忽略抓偷?” 这个想法倒与柴宗训不谋而合,既能正风气,又能震慑群小,只是全由地方官员出钱也不能长久。 于是便由刑部设立见义勇为奖,由户部拨款,官员象征性的出一部分。 案子最终也只判了偷儿盗窃之罪,孕妇的赔偿由青年的见义勇为奖金给付,也算是皆大欢喜。 但三法司欢喜不起来,这个案子可以延伸无限讨论,如何鉴别见义勇为,过程中的破坏度,由此还延伸到正当防卫的权力。 大周幅员辽阔,人口超过万万,每日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奇案发生,完善律法实是当务之急。 更不欢喜的是地方官员,花钱是小事,但花钱的是他们,最终落下名声的却是他寇准,哪个地方官员都恨他恨得牙痒痒。 京官之中户部首当其冲讨厌他,刑部都察院也有很多官员不喜,等于寇准才出仕,便得罪了整个官场。 当然,有一个人例外,慕容德丰倒觉得寇准虽然莽撞执着,却有很强的洞察力,是个可造之材。 寇准依然找不到钱,慕容德丰看在眼里,想帮他一把,便亲自来到社稷银行衙门找赵德昭帮忙。 慕容家与赵家本是世交,两个人都字日新,慕容德丰与赵德昭同为柴宗训非常信任的臣子,且先前常年在一块儿,俩人本该十分亲热。 奈何赵德昭先是嫉妒,后见慕容德丰被冷在一边修大周律,又有些瞧不上他。俩人嘴上虽然客气,但心中隔阂很重。 “哟,什么风把慕容郡公给吹来了。”赵德昭老远便迎上来:“快,快请上座。” 俩人寒暄几句,慕容德丰直接开口到:“日新,实不相瞒,今日登门造访,实是有事相求。” “谦虚了吧,慕容,”赵德昭说到:“你一个郡公都办不到的事,我又如何能办到?” 慕容德丰说到:“天下谁人不知大周的财富掌于你赵行长之手,我不过一个研读刑律的,能成什么事。” 这话赵德昭很受用,但还是谦虚了一句:“慕容,你也知道我只是替皇上掌财而已,又何必取笑呢。” “既是替皇上掌财,这件事就更好办了。” “说吧,何事?” “还不是皇上开办医保司的事,我听说寇郎中在你这里吃了个软钉子。”慕容德丰说到:“同是为朝廷效力,为造福社稷,你就把款子批给他吧。” “慕容,不是我不批,我这社稷银行没有一分钱,也不办存贷事项,如何批钱给他?” “还跟我装,谁不知道你赵行长大笔一挥,千万万万不在话下?” “慕容,银行内里是什么情况难道你还不知道?我虽是行长,但手下各分行的行长都是当年魏枢相的门生,本就与我不对付,那寇准还一点抵押都没有,倘将钱批给他,各分行行长,都察院的御史,必将置我于死地。” 话说到这份上,还是得公事公办,没有抵押休想贷到钱。 看到慕容德丰失望的出去,银行稽核司郎中张冲说到:“行长,看如今这情形,慕容德丰和寇准走得很近,倘行长再不出手,寇准恐会被慕容德丰招揽而去。” “放心吧,”赵德昭淡淡到:“慕容德丰是个独行侠,不会结党。” “但难免寇准会感激其恩情,向他靠拢啊。” “越是这样,越不能贷钱给他,如若不然,他只会承慕容德丰的情,并不会感激本行长。” 赵德昭继续说到:“何况寇准得罪了所有的地方官员,京官也得罪了一半,是否还有价值仍须观望。除了银行,他也不能从其他地方弄到钱,不如就晾着他吧。” 四五五 去地方 慕容德丰心中有些愧疚,寇准的启发让他加快了刑律的修订,但他却帮不上寇准什么忙。 寇准倒没觉得帮了慕容德丰什么,他也没觉得自己是慕容德丰一派的人。每日除了到处奔波筹款,就是到刑部去聊聊天。 “寇大人,找到什么抵押没有?” 寇准黯然的摇头:“没什么眉目。” 慕容德丰想了想:“要不我再帮你去求求皇上吧。” “千万不要,”寇准拒绝到:“下官谢郡公好意。只是皇上把这医保司交给了下官,倘事事都要劳动皇上,那要下官何用?” 慕容德丰经营岭南多年,有丰富的治理经验,他又建议到:“寇大人,户部和银行拿不到钱,你何不去地方上看看?” 寇准仍是摇头:“现在哪个地方衙门不是欠一屁股债,如何有钱借与我。” 慕容德丰笑到:“寇大人狭隘了吧,谁让你找衙门借钱了?” “难不成找地方士绅借高利贷?那朝廷颜面何在?” “不一定非要找谁借钱,”慕容德丰说到:“医保司的药材合作社,医药工场,都与地方有关系。” “你何不去地方上走一走,总好过你在汴梁似无头苍蝇一般,说不定能找到新的办法呢?” 寇准思虑一会,抬眼到:“谢郡公指点,下官知道怎么做了。” “谢什么,我只是建议而已。”慕容德丰叮嘱一句:“去到地方,须得记住两个原则。” “第一,以建成医保司为第一要务;第二,任何方略,以百姓利益为先。” 寇准倒也领会得,这百姓利益为先,是皇上执政的中心思想,皇家尊严,朝廷颜面还得往后捎一捎。 寇准向柴宗训请旨,要去大理州和百越州实地考察。 柴宗训先前接到奏报,大理州三十七夷民部的革命已基本完成,夷民百姓均分土地后,家家户户挂着他的画像膜拜。 现在革命已有向邻近的百越和吐蕃发展的趋势。 吐蕃暂不属于中原,柴宗训无法干涉,但他已严旨百越州,不得出兵干涉革命。但对打着革命旗号造反的人,要严惩不贷。 于是柴宗训叮嘱寇准,目前暂只前往大理州,不要去百越。 寇准稍作收拾,便下荆南从长江逆流而上,经夜郎进入大理州境内,第一站正是三十七部之芒部。 虽山路崎岖,但断肠草并不少见,若能将此收割,得做出多少大理白药来。 可恨那赵德昭欺软怕硬,偏偏不肯贷款,以至于只能暴殄天物,眼睁睁看着断肠草枯萎。 所谓赵德昭欺软怕硬这个话,是寇准的同乡兼同年赵有志给他送行的时候说出来的。 像科技局分出来的火器司,路桥司等等衙门,哪个不得银行贷款才能启动? 但赵德昭从来不敢为难,只因科技局背后是原侍卫司在支持,他敢说个不字,侍卫司的人就敢在大街上拦他。 还有轮船局,主事的是魏咸熙,背后站着原科场出身的无数官员,赵德昭要敢为难,管保被口水淹死。 寇准原本家世清白,又得罪大半个官场,赵德昭自然不会帮助他。 似芒部这般水土既然极为适应断肠草生长,倒无需其他地方,以这一部之地,便能供大半个国家。 寇准兴奋之极,连忙去找芒部土司。 芒部革命成功后,新任土司由百姓推选,吏部发文任命走个形式,整个芒部仍处于自治状态。 朝廷早有邸报全国,芒部土司沈渔接到拜帖,连忙迎出官衙:“寇大人到访,下官未能远迎,恳请恕罪。” “我本为不速之客,打扰之处还请沈大人见谅。” 俩人客气几句,一同进了官衙。 寇准直接说明来意:“沈大人,本官奉皇命前来大理州与百越州实地考察,为医保司药材场地选址。” “本官一路走来,但见芒部水土极宜断肠草生长,欲在此设立断肠草合作社,未知沈大人意下如何?” 四五六 定金 芒部这块贫瘠的地方,老天爷赏饭,风调雨顺也就够个温饱。 老天爷莫说发怒,就算只是心里有点不高兴,百姓也会饿肚子。 如果朝廷能在这边设个什么衙门,给百姓创收,沈渔自然求之不得。 “大人的意思是,朝廷有国策,将芒部设作断肠草的药材场地?” 寇准是个实诚人:“设立医保司朝廷的国策,将芒部设为断肠草的供给场地是本官的意思。” 那也是一样的意思,沈渔连忙执礼到:“下官代芒部百姓,叩谢大人深恩。” “沈大人是同意啦?” “此等惠民之策,下官自是求之不得。” “便请沈大人布告芒部全境,将其他作物改为断肠草,待其成熟之后,全部供给医保司,届时医保司将会特别派员办理采买之事。” “下官遵命。” 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寇准兴奋到:“那便有劳沈大人了,本官还有其他公务在身,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寇大人留步。”沈渔连忙唤到。 “沈大人还有何事?” “寇大人,如今中原商旅前来我部采买特产,都须放下定金。改种断肠草事关一部百姓生存之道,寇大人不能仅凭空口…” 余下的话沈渔没说,但意思也很明确,你不能空手套白狼。 寇准喝到:“本官有圣旨在身,难道还会诓骗你不成。” 沈渔也不傻:“圣旨只命大人组建医保司,并未将芒部设为断肠草供应地。” “嘿…”寇准喝了一声,余下的话不知该怎么说。 憋了半天,他才说到:“本官将机会给予芒部,你既不要,大理州三十七部,还有百越州各夷民部,自然会有人要。” 虽然是机会,但沈渔不太敢赌,毕竟芒部刚刚经历革命,百姓的日子才好过一点。 要是全部改种断肠草,到时候医保司出现什么状况,寇准拍拍屁股可以走人,百姓怎么办? 因为没谈拢,寇准连沈渔安排的馆驿都不住,坚持要住客栈。 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柴宗训初到芒部,也是住在本部客栈。 寇准才进门,便见到客栈正堂挂着柴宗训的画像,与本人几乎一模一样。 画像两旁是一副简洁明了的对联:将革命进行到底,为百姓服务终生。这倒是柴宗训的一贯理念。 自小的时候,寇准便知道百姓有在中堂悬挂皇上画像膜拜的习俗,不过等到中了进士见了圣驾才知道百姓家里悬挂的不像。 但这客栈里的画像,不仅像,还将皇上执政为民的理念悬挂出来,必是皇上曾到此来过。 寇准到画像跟前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三个头。 掌柜的诧异的看着他,这画像虽然芒部人人拜,但只是各家拜各家,从没有人去别家拜的。 “客官不是本地人吧。” 寇准回到:“我自中原来。” “客官见到画像便拜,莫非苏公子也曾福荫中原百姓?” 苏公子?寇准听说皇上曾化名辛弃疾,莫非这苏公子也是他的化名? “你是说画像之人?岂止中原百姓,四海八荒,无处不感念他的恩德。” “是啊,”掌柜的说到:“苏公子对百姓有大恩,更是救了我女儿性命,这辈子报不了他的大恩大德,只有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 “哦?”寇准问到:“苏公子在芒部都做了些什么?” 掌柜的见他有兴趣,便将柴宗训在芒部如何揭穿巫师,如何救活前土司的孙儿,又如何智计保护配方,后又指导夷民进行革命的事情,口沫横飞的讲述一遍。 寇准叹到:“想不到苏公子竟有此神通,莫非真像百姓传的,是紫薇星君临凡?” “紫薇星君与苏公子比,算得什么。”掌柜的颇是不屑。 “拿紫薇星君比苏公子,的确不恰当。紫薇星君高高在上,苏公子平易近人,一切为了百姓着想。” 掌柜的狐疑到:“莫非你见过苏公子?” “实不相瞒,我正是奉苏公子之命,来此公干。” 四五七 圣旨行不通 除了在乃娘部透露过体察民情之外,柴宗训巡游时一直化作商旅。 普摩部曾打听到他是翰林院学士,经常与皇上写诗唱和,不过这个消息并未流传开。 只因百姓愿意相信苏公子是天神下凡,不愿意相信他是当官的。 “哈哈哈…”掌柜的笑到:“看你一副读书人的样子,没想到倒喜欢说大话。” “说什么大话?” “苏公子并非公门中人,如何却派你公干?” 到这芒部,寇准几次被怼得接不上话。 “算啦,”掌柜的继续说到:“看在你跪拜苏公子的份上,这顿晚饭我请了。” “只是奉劝你一句,千万别利用苏公子的名声在三十七部招摇撞骗,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果然穷山恶水出刁民,寇准心下不爽:“我何曾利用苏公子名声招摇撞骗?还有,这顿饭不用你请,我有钱。” “切,不请就不请,我还省了呢。” 好在寇准虽然性子耿直,却也不与百姓计较,吃过饭后便休息去了。 翌日清晨,寇准正在房间看书,外面却突然闹哄哄起来,他忙叫过小厮:“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何事。” 不一会小厮回禀:“大人,听说是这店主的女儿回来了,部寨里的百姓正向其打听苏公子近况。” 打听苏公子就是打听皇上,寇准昨日听掌柜的说过苏公子救女儿之事,莫非皇上和他的女儿飞儿真的比较亲近? 寇准出了房间,果见一群人围着一个女孩儿,询问苏公子到了哪里,又干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飞儿亲眼见到柴宗训在乃娘部放电,既是乡亲们热情,便像说书一般讲述着放电的过程。 百姓知道苏公子神,但没想到居然神到这种地步,天雷闪电下来都接得住。 “飞儿,”掌柜的叮嘱到:“乡亲们皆知苏公子是神仙下凡,你也不要太夸大其词。” “那雷电可是天劫,大罗神仙都顶不住,苏公子岂能轻松玩弄于股掌?” “爹,”飞儿辩到:“我没有夸大其词,当日乃娘部所有人都在现场见证。” “如今苏公子放电的那块地方,朝廷派了人在勘察,据说要做什么蓄电池,将雷电给存住,为人所用。” 这种事情,普通百姓怎敢想象,为只有苏公子,才能做出此等神迹。 “那现在苏公子在何方?” 飞儿说到:“苏公子救了农舜和伍晓波,便回了中原。” “唉,”众百姓叹到:“不知苏公子何时能再到芒部,咱们欠下他的恩情,这辈子怕是还不了啦。” 飞儿又说到:“我看苏公子的意思,是觉得咱们三十七部太穷了,要与皇上商议个方略,改变三十七部贫穷的面貌。” “苏公子对咱们夷民真的太好了。” “苏公子万万岁。” 百姓纷纷感叹,掌柜的蓦地说到:“莫非昨日那人是真的?” “什么人?”飞儿追问。 “昨日有个书生直言奉苏公子之命前来芒部公干,被我啐了一顿。” “人呢?” 正好寇准从楼上下来,掌柜的连忙迎上去:“客官莫非真是苏公子派来的?” 寇准说到:“本官身为朝廷命官,岂能与尔等百姓诳语。” “切,当官的说大话的多了。” “就是,若非当官的残暴不仁,三十七部也不须革命了。” 百姓七嘴八舌,飞儿上前示意大伙儿安静:“这位大人,苏公子派你前来做甚?” 寇准说到:“苏公子欲在大理州与百越州设药材合作社,由本地百姓种植药材,医保司按期采买,交工场制成药品,派发全国百姓。” “大理州与百越州山川连绵,土地贫瘠,百姓穷困,但这方土地却极适宜药材生长。” “倘合作社建成,百姓多了收入,医保司也能有稳定药材供应,实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好事是好事,”飞儿质疑到:“只是口说无凭,大人可有证据。” 寇准掏出布包:“我有圣旨在身。” “圣旨与芒部行不通,”飞儿摆手到:“除非你拿出苏公子手令。” 四五八 启动 “你们好大的胆子。”寇准喝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竟敢不奉圣旨,莫不是要造反不成?” 一群百姓倒真被寇准给镇住,毕竟谁当得起造反的罪名? “寇大人少在此狐假虎威。”芒部土司沈渔走近客栈,他也是听说飞儿回了芒部,所以来打探苏公子消息。 “寇大人,当日大理州三十七夷民部革命成功之时,皇上曾有过旨意,汉民与夷民和平共处,尊重夷民习俗;夷民部落首领由境内百姓共同推选,除完成税赋和募役,夷民部落事物不受朝廷干扰。” “所以,芒部虽也是王土,如果夷民不愿意,圣旨也不行。更何况你的圣旨,只是皇上命组建医保司,并非将芒部划为断肠草供给地。” 寇准有些着急,却也不敢说出皇上就是苏公子,苏公子就是皇上:“好,是不是有苏公子手令,芒部便会改其他作物为断肠草?” “这是自然,”沈渔说到:“苏公子一切为我等夷民着想,当然不会害我们。” “行,行,你们便等着吧。” 寇准写了个急递送往汴梁,将情形描述一遍后恳请柴宗训以苏公子名义写一封手书,让各夷民部配合医药合作社和工场的建设。 对夷民部来说,如果有个支柱产业当然好,而且大理白药是经过验证的,非常有效。 于是柴宗训并没有圣母的说一些好言相劝的话,而是直接去信农舜和伍小波,让俩人全力配合寇准,将医药合作社和工场建起来。 农舜和伍小波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乃娘部的灵儿。 当日柴宗训放电之后,科技局派了工匠前来,研究山谷矿物的同时,替乃娘部建了新的机关,让整个部寨仍可与世隔绝。 但灵儿被柴宗训拒绝后不甘心,要去外面见识一番,便与农舜伍小波和飞儿一道,组织其他各部的革命。 灵儿武艺高强,又擅使毒,倒真的帮了不少的忙。 作为苏公子的学生,农舜和伍小波在三十七夷民部的地位一样超然。 当他们拿出苏公子的手书,瞬间便让寇准见识到信仰的力量,整个芒部的百姓,四处搜罗断肠草种子,准备来年种下,生怕落后了别人。 寇准倒有些感动,喃喃到:“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知道谁对自己好,就会跟谁走。” “对啊,”农舜说到:“三十七夷民部知道老师不会害我们,只会给我们带来好处,自然无比信任老师。” 寇准说到:“两位,芒部既已着手准备种植断肠草,配方中所需其他草药,恐怕还须找适合的部落相应种植。” 农舜问到:“需要些什么草药,寇大人尽管说来,我和晓波去联络各部。” “好,好,那就麻烦两位了。” 接下来的时间,寇准便见识到什么叫号召力,所需的草药,需种多少亩地,自有气候适宜的部寨前来认领,便连剧毒的过山乌,也有擅使毒的罗平部认走。 为了方便工作,寇准还是搬到了馆驿。 草药毕竟没有三十七味,有些没认走配额的部寨,拉住农舜和伍小波就要扯皮。 药材合作社建立后,便是选址建工场,寇准对大理州地形不太熟,只能日日研究地形图。 这日小厮上来禀报:“大人,门外有一人自称普摩部土司陈书,一定要见大人。” 寇准笑了笑:“这个人名字倒还不错,既然要见,那就见吧。” 见面之后,不待寇准开口,那陈书便似机关炮一样说到:“大人,在下知道普摩部曾为难过苏公子,但那都是之前的事了。如今普摩部人人膜拜苏公子,大人为何却不给普摩部一个机会?” 寇准莫名其妙,这人好不晓事,竟一点礼节也不懂。 “陈大人,你说的机会,是什么?” “为何其他各部都有草药种植配额,偏偏普摩部没有?” 四五九 药材工场 草药种植配额的事,寇准根本没参与。 他这个拿着圣旨的朝廷命官,抵不上苏公子两个学生一句话。 “陈大人,”寇准解释到:“药材合作社的事情,要等农先生和伍先生回来再说,具体情况本官不清楚。” 三十七部的官员,是本部推选出来的,可不讲什么官场规矩,陈书愠怒到:“寇大人,你不用和我打官腔。” “身为医保司郎中,你到大理州来就为药材合作社之事,具体配额给哪个部寨,你会不清楚?” 这可就真的冤枉寇准了,合作社的事情,他根本插不上手。 先是时没钱没资源,现在资源多了反倒让人为难。 “陈大人稍安勿躁,待农先生回来之后,自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等农舜回来,黄花菜都凉了。”陈书说到:“论幅员辽阔,论富庶程度,论天气地理,论交通便利,我普摩部可为三十七部之冠。” “经陆路普摩可到百越,水路可直达岭南通往全国,此优势无可比拟。” “药材合作社所需草药那么多,如果一项都不能分配给普摩部,寇大人便有挟机报复之嫌。” 简直越扯越远,寇准有些不耐:“本官何曾去过普摩,与尔等素无瓜葛,为何要报复。” “普摩部曾得罪苏公子,寇大人奉苏公子之命前来大理州建药材合作社,偏偏将普摩部排除在外,恐有伤苏公子仁德。” 越扯越远了,而且苏公子的名声岂能有损? “陈大人,”寇准怒到:“分明是你自家来晚了,与苏公子何干?” 陈书慌忙解释到:“寇大人,你误会了,试想三十七部同在苏公子指引下革命成功。” “倘药材合作社建成之后,有的部寨富得流油,有的部寨穷得吃不上饭,将来必有刁钻之人埋怨苏公子。” 陈书说的是实情,寇准这才发现自身缺乏大局观。 来前慕容德丰曾叮嘱过,地方上行事与在汴梁大大不同,也曾将穗都港招标的事情说给他知道。 如果拿着苏公子的手令,规划之后在大理州进行招标,应该比现在要好得多。 如今也只能安抚陈书:“陈大人,大理白药所需药材不到二十样,由农先生和伍先生按各部特色分配,多半都是各部原有种植。” “普摩部本官也有耳闻,据说特产煤矿,并没有种植药材的历史。” “以前没有,难道以后不能种吗?” 俩人正争论的时候,农舜走了进来。 “嘿,你来得正好,”陈书拉住农舜,还没开口,农舜反说到:“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与你商量。” “我也有事与你说,为何将普摩部排除于药材合作社之外。” 农舜笑了笑:“不知道药材工场,你有没有兴趣?” “对啊,”寇准一拍大腿:“普摩部四通八达,正好成药之后运往全国,我怎么没想到。” “药材工场?”陈书有些疑惑。 “对,各部寨种植药材后,集中在一个地方制成药品,随后运往全国,普摩部干不干?” “干,怎么不干。” 农舜笑到:“先说好,苏公子穷,寇大人也穷,我更穷,没有钱给你哦。” “不怕,”陈书拍胸脯到:“普摩部有钱,实在不行,我将部寨里的土地抵押给银行贷款。” “好,”农舜说到:“既有陈大人援助,药材工场问题就不大咯。” “援助?”陈书说到:“普摩部得在药材工场里占股哩,不然拿什么还贷款?” “嘿嘿,”农舜笑到:“我就知道你陈大人不会吃亏。” “反正我在你农先生这里不会有好印象,那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药材工场的建设,我普摩部一力承担,但工场建成之后,里面的杂役只能由我普摩百姓充任。” “除非普摩部百姓不愿意,或人手不足,才能允许其他地方的人进来。” “倘寇大人同意,现在就可订立盟约。” 四六〇 争铁路 没想到在汴梁毫无办法的事情,来到大理州竟然轻易解决。 果然汴梁有汴梁的行事方法,地方有地方的做派。 普摩部有钱有人,也非常愿意药材工场落户本地。 但具体的建设,还需医保司,科技局,工部三个衙门共同会商决议。 寇准回到汴梁,第一件事便是前去感谢慕容德丰。 “若非郡公指点,下官此刻恐仍在汴梁踌躇,如今药材合作社已成立,药材工场也万事俱备,此事首功当属郡公。” 慕容德丰淡淡到:“此是你精诚所至,本公又何功之有?你此次回汴梁,见驾没有?皇上有没有什么旨意?” “见了,”寇准说到:“皇上只是叮嘱莫要负了三十七部百姓之热忱。只是下官还有一难处,要请教郡公。” “什么难处?” “各部百姓虽不要定金便加入合作社,但草药成熟之时,须得钱银采买,医保司仍是没钱,奈何?” “哈哈哈…”慕容德丰笑到:“寇大人,你这是捧着金饭碗乞讨。待药材工场建成,正可以此为抵押,向银行贷款,不就有本钱采买了吗?” “郡公有所不知,”寇准说到:“如此空手套白狼,下官实是心中有愧。” “医保司乃是利于千秋之方略,只是皇上胸中丘壑,远非我等可以揣测。你所行每一步,都是合规的,只要遵照皇命,好好报效皇恩就好了。” 拿到方案后,寇准继续回大理州建设药材工场,朝中再次恢复平静。 辽东传来奏报,为了建设辽东铁路,科技局以蒸汽机为动力制造出大量的配套设备,如今辽东铁路建设已近尾声。 今年辽东屯田粮食大获丰收,辽东经略杨延平组织工匠在铁路上试验机车。 机车运力虽没有柴宗训想象的那么大,但比骡马运力不知方便多少。 粮食装进铁皮箱,机车从辽东直接开到幽州粮仓,中途除了加水,基本不需要操心,这又是一个划时代的进步。 消息传开,江南经略杨延定和闽浙经略张超言联名上奏,请求修一条沿江铁路,连通江宁,松江钱塘三府。 奏疏说得恳切,私下里两地已找工匠勘测,长江中下游全是平原,修铁路成本和难度比辽东要低。 若通了铁路,江南和闽浙的商贸至少翻一番。且两地士绅请愿,若朝廷同意修建铁路,他们愿踊跃捐资。 修建铁路是国之大事,自然要交廷议。 工部尚书林彦升第一个不同意:“皇上,开凿运河,修建辽东铁路已然大伤民力,江南地势平坦,水运发达,修建铁路不过锦上添花而已,实无须为此再伤民力。” “林大人之言谬矣。”文德殿大学士张齐贤驳到:“皇上早改徭役为募役,役工只要出一分力,便有一分力的钱。” “如今辽东铁路竣工,大批役工无事可做,正好转道江南,继续修建铁路。” “敢问张大人,役工的钱由谁出。” “国库今年收入相比去年多出四之一,足够应对江南铁路。” “铁呢?所谓铁路,铁最为重要,有没有足够的铁?” “辽东安州铁矿逐渐探明,年产量月月大增,也足够应对铁路所需。” 张齐贤身为大学士,辅助皇上治国,国中情形自然了如指掌。 “张大人,”赵德昭站出来淡淡到:“你与林大人一辩一驳,实是答非所问。” “林大人之意,是有无必要即刻在江南修铁路,你所驳不过是具备修建铁路的条件。” “皇上,”赵德昭执礼继续说到:“江南原本富庶,水网发达,不论何种物产便可轻松出境。” “如林大人所言,江南修建铁路,不过是锦上添花,助益实不大。” “然我大周境内,实不止江南一隅。譬如太白早有诗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蜀中亦是我大周粮仓,为何不在此修路?” “还有百越,至今外人难以踏足,难道真是本州百姓不通教化吗?非也,乃是道路不通,教化进不去。” 四六一 继续争 “大周欲国富民强,建万世基业,须得各地均衡发展。” 赵德昭继续说到:“如前所述,铁路若修建于江南,锦上添花之举百姓不会记得太久,反遭其他各地嫉恨。” “铁路若修建于百越、蜀中,实是雪中送炭,百姓必世世代代感念皇上恩德。” “皇上,”林彦升说到:“赵大人之言,忠心谋国,字字珠玑,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一干臣工纷纷站出来。 “皇上,臣有本奏。”户部尚书窦国光也站了出来。 “准奏。” “皇上,铁路建于蜀中百越,的确更得民心,然蜀中被大山环绕,百越州地广人稀,在此修铁路,实在得不偿失。” 林彦升驳到:“窦大人,蜀中大山环绕,难道江南不是水网发达,不宜修建铁路?” “林大人,”窦国光辩到:“此次辽东修建铁路,也遇到不少河流,但科技局指导工匠以水泥钢筋建桥,坚固无比,已积累不少经验,正好用于江南。” “皇上,”赵德昭大呼到:“倘江南建铁路,岂非让贫者更贫,富者更富?” “同为大周子民,皇上为何要厚此薄彼?” “朕何曾厚此薄彼?”柴宗训皱眉到:“这不是正在廷议吗?” “臣一时心急,以至于口不择言,请皇上降罪。” “罢了,恕你无罪。” “皇上,”吕端终于站了出来:“臣以为,若要再次修建铁路,确该先连通江南与闽浙。” “为何?” “回皇上,江南富庶,铁路修建之后,税赋必然大增,不出数年便可将修路款收回,正好用于修建百越、蜀中等地铁路。” “况铁路不过方开建,科技局技术储备必然十分匮乏,江南地势平坦,正好与科技局积累经验。” “铁路若建于百越,空留一个山呼万岁,国库的钱却被压在铁路上,想要收回遥遥无期,于社稷长久来看,实是弊大于利。” 赵德昭转头阴着脸:“吕大人,你解释一下什么叫空留一个山呼万岁?” “皇上收归大理之时下旨修建的混凝土路,如今正如火如荼。大理州与百越同样贫瘠,难不成大理州也只是徒呼万岁?” 赵德昭就差指着吕端的鼻子问,你是不是指责皇上好大喜功? “百越之地理,无法与大理相提并论。”吕端解释到:“大理早有茶马商道,且兵出大理,可控西南海。” “然出百越,是更加贫瘠,更加大山环绕的交至。于社稷发展而言,目前修路意义不大。” “百越百姓也是我大周子民,难道要将他们放在大山里不闻不问?” 吕端淡淡一笑:“赵大人想必署理银行太久,已忘记皇上曾制定国策,凡荫封官员,须到百越、夜郎等贫瘠之地做出政绩方得实授。” “前次杨延光大人夜郎任职时,提出贫富州县结对发展之策略,他所在县虽土地贫瘠,却有大量富余劳动力。” “南方穗都贸易发展,正好有大量役工劳工缺口,此求彼有,正好两相配合,共同发展。” “如今全国各地均以此策略为榜样,杨大人也因此而官升穗都知府,早不是赵大人所想的那般模样啦。” 赵德昭强辩到:“百越不通道路,倘交至来攻,火炮无法进入,奈何?” “哈哈,”张齐贤插了一句:“赵大人有所不知,如今交至一心只想归附大周,怎敢举兵入侵?” “皇上,”张齐贤接着说到:“臣以为,当从杨张二位大人之请,在江南开建铁路。” 赵德昭不服:“皇上,江南锦上添花,岂比百越雪中送炭?” “二位卿家无需再争,”柴宗训说到:“手心手背都是肉。” “朕想过了,大周幅员辽阔,仅仅只是江南辽东修建铁路怎么够?” “从东到西,从南到北,都该有铁路。杨延定所请江南铁路,只是东西脉络的一小段而已,暂且从他之请,但这条铁路须得一直修到蜀中蓉城。” “至于百越,既有十万大山挡道,可利用近岭南之地理,一如大理州那般,修建混凝土路,只要到了岭南,便可经行全国。” 四六二 辽东断臂 原本只是争铁路,经柴宗训一说,众臣才发觉须得好好规划一下铁路和混凝土土路网。 炎夏之所以千年不衰,人心不散,皆要归功于‘书同文,车同轨’。 趁着现在四海升平,国库充盈,如果大周疆域内所有地方都铺上铁路或修上混凝土路,那就真的开创万世基业了。 柴宗训下旨,开建松江府至江宁铁路,并规划未来十五年大周公路铁路网,这下工部、户部、科技局都有得忙,哪里还顾得上扯皮。 柴宗训也日日与众臣廷议,挑选最合适的规划。 一套又一套的规划被否决,林彦升,窦国光,何辉这些人简直快崩溃。 这日正在廷议,宫中小黄门气喘吁吁的跑进来:“皇上,急报,急报,辽东经略杨延平杨大人,殁了。” 众臣面色一凛,柴宗训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小黄门略带哭腔:“皇上,辽东经略,杨延平杨大人殁了,英年三十一岁。” 柴宗训听了个真切,几乎站立不稳,张齐贤急忙将他扶住:“皇上,皇上…” “怎么会这样?”柴宗训稳住身形:“前日里给朕的奏折都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小黄门说到:“皇上,据报信的校尉说,杨大人是累死的。” “为了确保辽东的粮食安全运抵幽州,杨大人亲自押着火车,事无巨细均亲自处理。” “回到辽东后,杨大人又将沿途所见写成奏折,何处可设卡,何处设站,火车如何投送兵力等等。” “奏折写成,杨大人起身却突然倒下,再也没醒过来。” 小黄门说完将奏折递给柴宗训,他却转身痛苦的闭上眼睛,颤抖着说到:“延平啊延平,朕宁愿不要辽东,也要换你长命百岁啊。” 此时当值的杨延德极力压抑自己,任眼泪滑落,柴宗训拍拍他的肩:“五郎,想哭就哭吧。” 杨延德双膝跪地,痛呼一声‘大哥’,接着便嚎啕大哭。 柴宗训受他感染,不住落泪,众臣也跟着擦拭眼角。 良久,柴宗训才咬牙问到:“令公知道吗?” 小黄门说到:“回皇上,消息是辽东八百里加急传来的,并未停留幽州。” “天啊天,你为何偏要妒此英才,令朕痛失臂膀,这让朕如何向令公交代。” 杨延德抽噎着说到:“皇上,杨家世受国恩,大哥虽英年早逝,却也是为国尽忠死得其所,皇上勿要太过哀伤,倘伤了龙体,大哥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稳。” “你让朕如何不伤心,”柴宗训说到:“自云州之时,为稳定朝局,延平便让功于魏王,朕之所以能四出巡游,乃是因北边有延平镇守,朕可无后顾之忧。” “延平忠心于朕,孝于令公,与诸兄弟友悌,战场上智计百出,杀敌英勇,为社稷立下不世之功业,如今骤然离世,谁可替代?” 众臣默然,柴宗训摆摆手:“罢了罢了,延平骤逝,朕方寸已乱,无法再议事,卿等先退下吧。” 柴宗训的伤心不是假的,只记得历史大事,不记得小事,治理这么大的国家,全赖于他对杨家将的信任。 而杨家将也没有辜负他这份信任,令公自不待说,大郎经略幽云,又与四郎一道令辽东百姓归心。 二郎经略江南至今,虽常有朝臣弹劾不可为任地方过久,但柴宗训从来不动他。 三郎提出贫富联动,共同发展,现已成为穗都知府,可以说是大周政坛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五郎痴迷武学,却也中心护卫柴宗训,丝毫不敢懈怠。 如今大郎突然离世,除了痛惜忠臣之外,柴宗训却也忧虑,接下来辽东派谁合适? 大周发展得太快,先前跟着他打天下的一帮人现在虽得到重用,却远远不够。 一个科技局,何辉常年高负荷工作,刑部里慕容德丰也是夜以继日。 赵德昭虽然权欲重,但也是拼命工作,将银行打理得井井有条。 如今骤然失去一条臂膀,该怎么办? 四六三 选人 整个汴梁城被阴云笼罩,仿佛老天也在叹息杨延平的逝去,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夜。 翌日,宫中传出圣旨,因杨延平英年早逝,皇上伤心过度,竟至龙体不适,下旨辍朝十日。追赠杨延平辽东郡王,赐子杨宗显荆南防守使。 杨延平遗嘱留葬辽东,生在此经略,死在此守护。 由杨延平骤逝,柴宗训看到,他所信任的官员大多都在超负荷工作。 并非柴宗训刻薄,不愿使用更多的官员,而是社稷发展太快,官员的选拔机制跟不上。 或者说,选拔出来的官员跟不上柴宗训的思路,很多位置上有人还不如没人。 但辽东经略这个位置,实在太过重要,不能没有人。 柴宗训属意将杨延定调往辽东,便与吕端商议。 哪知吕端连连摇头:“皇上,此拆东墙补西墙之法,终究不能长久,还须提拔新的官员上任。” 柴宗训说到:“朝廷即将迁往幽州,辽东之地实在太过重要,放其他人,朕心里不踏实。” “江南乃社稷税赋重地,虽不承担戍边重任,朝廷运转却有一半依靠江南。”吕端说到:“若接任者不合格,其弊端更甚于辽东。” 柴宗训沉默一会:“卿以为由谁接任辽东合适?” “皇上,”吕端对到:“臣以为,接任辽东者,须了解辽东现状,最好一直在辽东任上。如此看来,杨延平副将李继隆倒颇为合适。” 李继隆在前文中露过一次脸,乃是早前荆南都督李处耘之子。 李处耘在第一次京察中被调往闲职,后来始终没能翻身,但他的儿子李继隆阴差阳错到了杨延平麾下,屡立战功,现任辽东经略副使。 李继隆与杨延平年纪相仿,同出身将门,工作上俩人相互配合,相得益彰,私底下也引为知交。 杨延平骤然离世,李继隆伤心欲绝,却又不得不勉强维持辽东,等待圣旨。 如此看来,如果由李继隆接任辽东经略,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等到十日辍朝期满,卿便拟旨吧。” 十天的时间太长啦,还没等到天黑,吕端殿前奏对,推荐李继隆接任辽东的消息便传遍了汴梁。 第二日,柴宗训便收到一封奏折,弹劾当年御驾亲征荆南之时,李处耘曾与荆南都督高继冲暗通款曲,有谋反之意。 只因后来大军行进太快,打乱李处耘部署,他才不得不放弃谋反。 荆南收归之后,李处耘蒙皇恩出镇此地,本该思报效,他却日日奢侈淫靡,不理政事,以至于荆南各州县贪腐成风,甚至圣驾都在此蒙尘。 终上所述,李处耘应以谋反论罪,其虽身死,但仍该开馆戮尸,诛其三族。 柴宗训看了一下奏折署名,臣都察院佥都御史张兆麟。 佥都御史也算是高官,柴宗训查了一下张兆麟的履历,原来他是当年从征朗州的控鹤军都头。 按说李处耘也出身于控鹤军,张兆麟没必要将他置于死地,再说李处耘本就死了,而且御驾亲征,战场上发生了什么,难道皇上不知道? 当年为了麻痹荆南城防,确实让圆滑一些的李处耘与荆南接洽,过程中也许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但也只是形势需要嘛。 后来李处耘司牧荆南,的确纵容部下,但也为此受到降职的惩罚,没几年被郁郁而终了。 于是柴宗训在奏折后面批复:李处耘谋反情节,事出有因,出镇荆南玩忽职守,已受责罚,此事无须再追究。 像这样的奏折,柴宗训经常会收到,既不能打击御史的监察积极性,又不能冤枉任何一个官员,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折中处理。 但此时突然弹劾李处耘,柴宗训敏感的想到即将出任辽东经略的李继隆。 他即刻将大学士,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张齐贤召来:“张卿家,近日记得约束都察院御史,莫被人当了枪使。” 张齐贤还没答应,便有一本都察院联名弹劾李继隆的折子递了上来。 四六四 争人 李继隆是在收复幽云之后,建设云州才成为杨延平的部下,在此之前,他是慕容延钊的部下。 虽然慕容延钊离世多年,但现在起底李继隆,什么抢老百姓,杀俘虏,不执行军令等等,每一项都有鼻子有眼,就差调转马头打自己人了。 对于他的这些罪行,杨延平定然也是知道的,但这是个可造之材,再说李继隆出生的时候大周都还没建立,那是的当兵的就为讨口饭吃,大多都是这样。 如果上面有个主帅顶着并且赏识,在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地方待着,若有机会建立大功业,这些污点都可以被抹去。 但现在李继隆要任职的是辽东经略,是大周的明星地方,万众瞩目,任何一个小小的缺点,都会被放大无数倍。 这也是柴宗训为什么舍不得杨延平的地方,不管是经略幽云,还是经略辽东,他都近乎做到极致,让人无话可说。 李继隆作为杨延平的副手,俩人私交甚笃,又政见相合,的确是继任辽东最好的人选,但现在令柴宗训不得不再次考虑。 吕端也说到:“皇上,李统领虽在经略辽东时屡立功劳,但其治军不严,影响极其恶劣,倘其主政辽东,恐为人诟病,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柴宗训长出一口气:“以卿之见,当如何?” 吕端说到:“可另调任一人经略辽东,李继隆继续留任辅佐。最好选一人,赐其辽东经略,但实权仍由李继隆掌握,待过渡之后,再立其上位,届时影响要小得多。” 说到背名不干事,柴宗训第一个想起都察院右都御史符昭智。 当初本就是为平衡,才任符昭智为都察院右都御史。 符昭智也果然不负柴宗训期望,除了拿一份俸禄,那叫一个阿弥陀佛。 管事是管事,但没有自己的主见。 如果调符昭智到辽东,李继隆继续为副手,当可保辽东平稳过度。 上次任命李继隆的消息一传出,各种各样的奏折便来了。这次柴宗训决定保密:“此事容后再议吧,这几天朕仍沉浸悲痛,心神无法集中。” 有李继隆在,辽东没有经略问题都不大,吕端也不是那种话多的人,叮嘱柴宗训保重龙体后便告退。 御史们联名的奏折得回,柴宗训批了三个字:知道了。 这三个字倒让一众臣僚有些懵逼,不知道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是执意任命,便要设法驳斥;若是同意奏折,便该表扬这些御史,知道了,这是什么态度? 还是赵德昭解开谜底:“皇上是属意李继隆的,然其品行却不堪辽东经略,只能暂且将其放弃,但最终仍会任命他为辽东经略。” 一个官员说到:“如赵行长所说,咱们是不是应该继续上书弹劾,直到将李继隆劾倒为止?” “不可。”赵德昭说到:“李继隆虽品行不堪辽东经略,然其自云州开始,屡立奇功,倘扳倒李继隆,即代表前经略杨延平识人不明,如此只会激起皇上反感,说不定会就此乾纲独断,力排众议任李继隆为辽东经略。” “依赵行长之见,咱们该如何?” “见好就收,皇上既是同意御史所请,列位可上折子推举合适的经略人选。” “那依赵行长之见,谁为辽东经略合适?” 赵德昭笑了笑:“若说任谁为辽东银行行长,本官或可谏言一二,辽东经略事关重大,本官不敢妄言。” “赵行长谦虚,下官等谁不知赵行长老成谋国,如今国有疑难,正该赵行长报效国恩之时。” 赵德昭淡淡到:“若说到具体人选,本官的确不知何人为好。” “然辽东如今为大周粮仓,且与高句丽,契丹等国接壤,非得一出身军旅,且执掌地方多年,经验丰富的老臣不可。” 一众官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第二天,辍朝中的柴宗训忽地接到几封奏折,一致推选赵普为新的辽东经略。 四六五 赵普任辽东 赵普是个久违的人。 自从赵匡胤病后,赵普便被调离宋州,做了大周二十三州的朗州牧。 宋州只是个大一点的府,朗州却是封疆大吏。 虽然掌管的地盘大了不少,但于赵普来说实在是无所谓。 他虽比赵匡胤小几岁,但现在也是年近六旬,朗州下面便是大周的明星州岭南,背靠的荆南也比朗州出彩得多。 调任这个地方,可能是皇上压制了赵氏一辈子,临了放他在这里安心养老吧。 正巧此时赵普正在汴梁述职,听说很多同僚推荐他为辽东经略,急忙跑去找赵德昭。 “公子,我已垂垂老矣,辽东苦寒,倘还未走到上任便要殒命,恐会误了公子大事。” “先生,”赵德昭说到:“推荐先生为辽东经略,并非我的主意,而是先生众望所归。” 赵德昭曾跟着赵普学习各种谋略,所以对他一直颇为尊敬。 赵普轻轻摇头:“二十年前,倘宋王肯从我之谏,孤注一掷,如今又是何种局面?眼下宋王病体缠身,我也年近花甲,从前的那些雄心壮志都被磨灭,只想含饴弄孙,安享晚年啦。” “先生正值壮年,何出此迟暮之言?”赵德昭劝到:“如今父王余威尚在,我掌天下财权,先生若肯出掌辽东助一臂之力,大事仍然可期。” “很难啦,”赵普说到:“那时候天下未定,主少国疑,正是成大事之时;如今天下归心,百姓只想让自己的日子更好过一些,并不关注朝政,公子手中无兵,再难成事啦。” 赵德昭淡淡一笑:“先生认为的成事,一定要做皇帝吗?” “不做皇帝,如何算得成事?” “当年父王陈兵城外,我深知父王犹豫,恐难成事,所以才以性命相逼,博得郭氏信任。” “后来我一直苦苦思索,直到组建银行我才想明白,这天下之民,尽归郭氏又如何?倘我赵氏能世世代代掌控天下财富,却也并不输郭氏。” “当财富到达一定数量,必能左右朝局。一旦社稷有变,郭氏便会人头落地。赵氏不仅不会受到伤害,届时这天下还不由掌握天下财富的赵氏说了算?” 赵普眼前一亮:“公子,你长大了。” 赵德昭说到:“当年跟着先生学了些皮毛,一直未能领会先生谋略真谛,以至于处处碰壁。如今经了一些事,方知当年先生所言,句句皆是大智慧。” “公子要我去辽东,有何打算?” “先前辽东由杨延平主政,一直均分辽东贸易。倘先生去了辽东,可在暗中支持三叔的商行,将辽东的衣食住行尽皆纳入。” “倘辽东百姓,屯田士卒的生活好坏皆掌握于商行之手,不就等于控制了整个辽东么?” “公子莫非早已有了布置?” “嘿嘿,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赵普的才能,的确堪任辽东。可虽然过了二十年,柴宗训依旧不相信其忠诚。 吕端乃是正经的读书人出身,且一向出言谨慎,对赵普出任辽东经略之事不予置评。 好巧不巧的是,另一大学士张齐贤,其实是出身于当年的铁骑军。 不光张齐贤,就连曹彬,当年也是赵匡胤的部下,不过他们并未参与那场武装大游行。 “皇上,”张齐贤说到:“赵普之能,远在臣等之上,倘由他来经略,辽东必能更胜往昔。” 柴宗训反问到:“卿可记得二十年前,赵普怂恿宋王谋逆之事?当时朕不愿天下再次陷入大乱,所以未曾揭穿他,还让他继续留任宋州,替宋王看守大本营,朕也可以利用宋王之才。” “皇上,”张齐贤辩解到:“当时臣正在军中,赵普也只是受苗训楚昭辅等一干江湖术士的蛊惑,如今首恶早已伏诛,赵普也一改前非,于宋州朗州任上都做出政绩。” “如今社稷正是用人之际,皇上可容军纪败坏的李继隆,若能容下赵普,更显皇上仁德。” 四六六 不干 柴宗训深心里还是不愿意相信赵普。 “李继隆早前虽军纪涣散,但从未有过谋反之举,然赵普却的的确确造反,若非赵德昭以命相逼,天下不知又成何样。” “皇上,”张齐贤说到:“赵德昭虽以命相逼,但他毕竟是宋王之子,而赵普不过军中一谋士而已。” “如今赵德昭掌握之权柄,远胜于辽东一地。皇上可放心赵德昭,为何不放心赵普?” “当年公子纠与公子小白争夺王位,管仲曾献一谋,射杀公子小白,幸而箭头为腰带所阻,公子小白才不至殒命。” “公子小白登基后,不计前嫌任命管仲为相,才有后来的齐桓公称霸中原。” “还有唐太宗与魏征,太宗未继位之时,魏征为建成太子谋士,也多次设计暗害太宗。” “玄武门之变后太宗为帝,不计前嫌以魏征相,因而有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最终开创大唐盛世。” “赵普之才,不下于管魏,倘能以他为辽东经略,必能替我大周再造一江南。” 张齐贤说完,期盼的看着柴宗训。 “朕倒有些奇怪,”柴宗训良久才开口到:“张卿家于朝堂上一向与赵德昭不和,为何却又极力推荐赵普?” “回皇上,”张齐贤说到:“臣与赵大人只是政见不同,并无私怨。至于赵普,臣乃是为国荐才,不会在意他与谁人交好,又与谁不交好。” 柴宗训笑了笑:“倒是朕狭隘了,赵普之事,待延平葬期过了再说吧。” “皇上…”张齐贤大呼。 柴宗训摆摆手:“卿总得让朕好好合计合计吧,倘赵普真有卿说之能,朕必不负卿。” 张齐贤告退后,柴宗训即刻来到后宫。 他还是不太相信赵普,虽然赵匡胤现在已病入膏肓,赵德昭也没看出反意,但举凡造反,都是心智非常坚定的人。 即便过了二十年,柴宗训也不觉得赵普会和他一条心。现在赵普即使不反,要是弄出些恶心人的事来,也足够让人难堪。 符昭正带着柴永崎玩耍,柴宗训即刻让侍女将他牵走,并遣散所有人。 “官家,发生了什么事吗?”符昭倒被他弄得紧张起来。 柴宗训说到:“梓潼,马上就是魏王生祭,你可出宫前往魏王府一趟,替我办一件事。” “何事?” “你须说服符昭智,让他继任辽东经略。” “不行不行,”符昭连连摇头:“四叔这人,素无大志,一向只是明哲保身,辽东之地如此重要,怎能交给他?” 柴宗训笑到:“朕就是要利用他的素无大志,让他暂且占着辽东经略这个位置,具体经略事物,由李继隆执行便可。” “哦,我懂了,”符昭倒还有些默契:“待到生祭之时,我自会出宫。” 柴宗训有些愧疚:“梓潼自与朕成婚以来,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反倒要牵扯到这些尔虞我诈中来。” “官家,你我夫妻一体,我知道你是个心忧天下的好皇帝,自然会全力辅佐于你。” 魏王生祭,皇后出宫祭祀,虽是大事,却也并不引人注目。 现在朝臣的目光,都盯在辽东。 除了赵普,陆陆续续又有几人被推荐,朝中几股暗流涌动。 祭祀完成之后,符昭立刻秘密召见符昭智,将柴宗训的意思叙述一遍。 没想到素无主见的符昭智一口拒绝:“娘娘,当年皇上立父王为侍中,不过是借魏王府实力打压宋王府。” “虽是魏王府借此更加飞黄腾达,但自从魏王薨逝,符家已大不如前。” “五弟虽在朝中为大学士,然天下转运之权被户部已夺去一半,朝政上更是说不上话。” “如今赵氏尽掌天下财权,皇上为避免赵氏掌控地方,才又想起符氏来。” “但符氏已不如赵氏远甚,此番臣即便出任辽东,也坚持不了多久,必会被赵氏设法打压撤换,臣请皇上收回成命,另设他谋。” 四六七 铁是甜的 “皇上的确在利用符家制衡赵家,”符昭说到:“可朝堂上不就是如此吗,充斥着博弈,平衡。” “没有符家,也会有张家李家,可是四叔,如果起不到制衡赵家的作用,符家还会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吗?” “赵德昭虽然掌控天下钱财,可天下的漕粮不也大半在符家掌控吗。” 符昭在劝,符昭智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皇上既是属意李继隆,何不乾刚独断下旨任命,何必假托于符家,令我继续与赵家结怨?” “四叔,”符昭有些着急:“当年你既肯任都察院右都御史,现在只是换个地方报效皇恩而已,为何却又不肯了。” “当年我是御史中丞,任右都御史无可厚非,可是娘娘,现在满朝文武举荐赵普,我再冲上前去,不是摆明得罪赵家吗?” “有我和姑母在,怕他赵家做甚?”符昭说到:“再说四叔即便不愿得罪赵家,为了权势,赵家依然会对付符家。” “不如就此占住辽东,朝中又有五叔为大学士,足以与赵家抗衡。” 符昭智仍是不肯,符昭半撒娇半威胁到:“四叔,我与姑母能稳坐后宫,全仗着娘家的叔伯兄弟充斥朝中。” “如今皇上既恩宠符家,四叔不思报效,似有恃宠生娇之嫌。若为都察院得知,又是一阵血雨腥风,皇上失望之下,恐怕连我也要失宠。” 这么多年以来,朝中请充实后宫稳固国本的奏折从未断过。 好在皇上与皇后伉俪情深,又忙于国事,一直将此事耽搁。 如果因为辽东不稳,导致朝政失衡,赵家再趁虚而入,一旦皇上同意纳妃,未来会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符昭智本也不是意志很坚定的人,经符昭这么晓以利害,终于放下心防:“好吧,娘娘不用再说,臣去就是了。” 辍朝期一过,宫中便有圣旨传出,符昭智接任辽东经略,大学士张齐贤升任右都御史,朗州牧赵普调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原右副都御史辅超,改任左副都御史。 这是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结果,赵普虽未能出镇辽东,却趁此机会进入中枢。 都察院里有能说得上话的人,今后赵德昭行事将更加方便。 却说符昭智到任辽东,与李继隆交接一番后,便日日只管在官衙之中看看书,治治学,闲暇时教导子女,一应事物都交给李继隆去处理。 杨延平早定下了辽东发展方略,李继隆只须杨规李随即可。 俩人作为知交,李继隆自是全力完成杨延平未竟的事业,也算是给知己,给皇上一个交代。 这年冬天,又是一场丰年大好雪,整个辽东被大雪覆盖,沈州城也是冷得刺骨。 前来屯田的役工早已回到关内,广阔的辽东只剩了驻军,更加没什么事。 这天气在炕上置点小酒,再找些舞姬助助兴,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符昭智就是这么干的,这日趁着无事,他将李继隆也邀了来。 作为名义上的辽东经略,符昭智将圣旨贯彻到底,辽东的一应事情,全都不操心,交给李继隆。 作为副使,行使权力毫无阻碍,除了叩谢圣恩外,还得感谢符昭智的密切配合,所以俩人一直相处得不错。 无聊又喝多了酒,他就容易出幺蛾子。 俩人豪言壮语一阵后,符昭智突然问到:“李大人,本官听说镔铁在辽东苦寒时冻上一夜,可由苦味变成甜味?” 李继隆随意答到:“此事下官也曾听说,不过忙于政务,没有亲试过。” 符昭智打了个酒嗝:“听说那极冻下的镔铁清甜无比,本官倒想试上一试。” “大人何必亲试,找个下人去试一下不就好了。” “李大人言之有理,来呀,有愿替本官尝镔铁者,赏银百两。” 倒真有下人愿意赚这百两银子,俩人便一同前往观看。 四六八 冻伤 校场上有一圈兵器架,上面摆满了兵器,个个都是镔铁做的。 官衙中的差役和下人也一直跟着前来看好戏。 此时兵器已和架子冻在一起,根本拿不出来,下人将架子上的兵器擦了一遍,看中一柄长枪,轻轻一口咬下去。 牙齿自是咬不过镔铁,但入味的确有些甘甜,松口的时候嘴唇略有些撕扯的感觉。 下人回头执礼到:“禀大人,这极冻的镔铁,入口的确甘甜。” “哈哈哈…”符昭智很高兴:“传言果然属实,来人,打赏。” “谢大人。” 下人得了赏赐,开开心心退下,符昭智自己也想试上一试。 架子上的兵器方才都被擦拭一遍,符昭智看中一把斩马刀,想试试刀背的味道。 似下人那般张嘴去咬,也太失形象了些,符昭智站在刀前,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一股甘甜兼刺痛的感觉从舌尖传来,符昭智下意识要缩回舌头,刺痛感却让他惨叫一声。 原来他的舌头,竟和刀背连在了一起。 李继隆急忙上前:“大人,你怎么样。” “呃…呃…”符昭智想说话,舌头却不能动。 “来人,快将大人救下来。” 一群下人上前,却有些不知所措。 李继隆吩咐到:“大人的舌头与刀背冻在了一块,快取炭火来。” 下人急忙取来火盆,放在刀柄下炙烤。 符昭智舌头连着刀背,口水滴出不久便成兵,喉咙里不住发出惨叫,样子别提有多狼狈。 火盆很快发挥作用,刀柄表面能看到颜色变化,符昭智终于缩回舌头脱困。 “咳…咳…”符昭智剧烈咳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一般。 侍女不停的替他顺背,符昭智终于缓过来一些。 “快将大人扶进屋。” 进屋之后,符昭智虽不咳嗽,却一直哆嗦个不停。 “给大人拿碗姜汤暖和暖和。”一个下人建议到。 侍女端上姜汤,符昭智喝了一小口,却突然吐出来大跳大叫。 无奈,李继隆只得说到:“快去请大夫。” 符昭智躺到炕上,暖和一会之后终于不再哆嗦,但仍不能说话,咳嗽不停。 大夫过来看了下舌头,又把了半天脉。 李继隆急问到:“如何?” 大夫摇头小声到:“回大人,经略大人舌头已被冻坏,体内也感染了严重的风寒,草民只能勉力为之。” “不过舔一下镔铁而已,有这么严重?”李继隆说到:“不是勉力为之,是一定要将大人治好。” 大夫开了药方,李继隆扫了一眼:“怎地都是些虎狼之药?” “回大人,”大夫说到:“经略大人舔镔铁之时,风邪正好趁机入体,须得这些虎狼之药,才好将风邪驱除出来。” 虎狼之药的意思是刺激性极强的药,方入口符昭智便觉得有无数把锯子在舌头上拉过。 他一口将药吐出,不停的扇着嘴巴,一口气不顺,又剧烈咳嗽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李继隆焦急异常。 大夫想了一会:“经略大人舌头此时焦痛,然体内风邪不可不除,先设法将药灌下去再说。” 李继隆只得上前说到:“大人,得罪了。”随即大喝:“来人,将经略大人按住。” 一群下人把符昭智按在床上,李继隆亲自替他灌药。 符昭智敌不过,只能大口大口的将药吞下去。 过了一晚上,符昭智果然不咳嗽,然而他的舌头却掉了出来,肿得老高,莫说吃药,就是吃饭喝粥业已不能。 “大人,”李继隆劝到:“你怎么也要吃下去一点,不然如何对抗病魔。” 符昭智顶着黑眼圈淡淡扫了一眼,昨晚舌头上的痛处让他一夜未眠。 更痛苦的是,即便再痛苦,他却不敢呻吟一声,因为呻吟震动舌头只会更痛。 大夫站在一旁束手无策,虽然在辽东医治过冻伤,可何曾见过舌头被冻伤? 符昭智双手比划,李继隆看懂了:“快取纸笔来。” 下人取来纸笔,只见符昭智写到:我自知命不久矣,快送我回汴梁。 四六九 狐狸尾巴 在离汴梁还有三十里的时候,符昭智已出气多,进气少。 车驾刚刚进北门,听到符家老少的声音,符昭智便断了气。 任柴宗训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地方二品大员,出身将门,熟读诗书,会因为舔极冻的镔铁而丢了性命。 那个拿了一百两赏银的下人,也被抓了起来。 不过李继隆多次试验,下人当时将兵器擦干净,兵器上尚有残温,且他是用嘴巴咬,有热气哈上去,所以没被冻在一块。 而符昭智是以舌头去舔,死得真憋屈。 不管怎么样,也算是为国戍边半年,该有的待遇必须得有,追赠,抚恤,一样不能少。 虽然符昭智已然身死,但符昭却有些恼怒:“四叔这么大人了,难道不知道轻重,非要以身试险?” 柴宗训劝慰到:“这也许就是命吧,倘我不派他去辽东,说不定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说起来,我也有罪过。” “官家无需自责,四叔都要抱孙子的人了,却像小孩子一样去舔刀背,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人既已去,说再多也没用。辽东经略再次空缺,朝中又开始蠢蠢欲动。 特别是赵德昭,先前唾手可得的辽东经略,被半路杀出来的符昭智给夺去,如今符昭智既死,还有谁能抢走这个位置? 赵德昭秘密召来赵普商议,没想到赵普又不愿意了。 “公子,辽东乃契丹人龙兴之地,恐不太适合中原人出镇。杨延平壮年薨逝,符昭智死得莫名其妙,可见一斑。” 赵普老了,先前的凌云壮志,被二十年间各地流离给磨灭,更何况在都察院也一样能帮赵德昭培植势力,而且他现在就是这么做的。 “杨延平劳累过度,符昭智自己寻死,实不干天意。”赵德昭说到:“劳烦先生替我走一遭辽东,待三叔在辽东形成势力,先生便可回转安享晚年。” 赵普沉吟半晌,仍有些推脱:“此事恐仍须皇上圣旨,当初本已决议,却突然冒出个符昭智来,此次尚不知道圣意如何。” “这便是我召先生前来的原因,”赵德昭说到:“以往我们都是坐等圣旨,此次我希望能主动出击,由先生上折请旨去往辽东。” “先前朝廷便有很多举荐先生出镇辽东的声音,此次符昭智既死,先生应当仁不让。” 赵普抬头看着赵德昭,这个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 在智计待人勇武等方面,赵德昭远不如赵匡胤。 但论起阴狠,赵匡胤这种大丈夫也要自愧不如。 所谓赵普主动请缨,意思是如果将来辽东出现变故,所有的责任该他自己承担,赵德昭是不承担任何责任的。 因为是你自己主动要去的嘛,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但赵普却又不得不去,替赵家谋划了一辈子,虽然这时候有些厌倦,但这时候小主人求了来,人总要善始善终吧。 赵普带着一点点的悲壮,写了这封《辽东求治安疏》。 虽是为自己求官,但赵普毕竟是有才的,其治理辽东方略比起杨延平有过之而无不及。 杨延平接手时的辽东,是刚刚收归时的辽东,主要以兵为主。 此时的辽东,人心大定,当以政为主。 大学士张齐贤啧啧赞叹:“皇上,赵普之才,可堪宰相,治理辽东定不在话下,请皇上恩准他的奏疏。” 柴宗训转头看着吕端,征求他的意见,他却低头不做声。 工部侍郎朱镐站了出来:“皇上,赵普有二十年的地方治理经验,每到一处,均能辅靖安民,教化百姓,臣以为由赵普出镇辽东再为合适不过,恳请皇上恩准。” 一干臣子站了出来:“臣等附议,请皇上恩准。” 事到如今,不准也得准了。 散朝之后,柴宗训留下吕端:“方才大学士为何不发一言?” 吕端淡淡到:“回皇上,臣知皇上一直疑心赵普,但放其在眼前,不如放他去辽东,是狐狸,必会露出他的尾巴。” 四七〇 悬赏 赵普去往辽东,对杨延平制定的政策有些微调,但都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所以李继隆倒也认认真真的配合,希望完成杨延平的遗愿,辽东大治,成为社稷粮仓。 但他手下的几个将领却不这么想。 “帅爷,”辽东军前锋营统领,也是李继隆的铁杆杜鸾说到:“这赵普分明就是前来压制你的。” “想当年咱们跟着杨大人,一砖一瓦的将这破落的辽东建设成这般模样。” “要说符大人前来过度一下也就罢了,姓赵的倒好,厚着脸皮跑来摘现成的桃子。” “就是,”另一铁杆高信说到:“这辽东经略,本就是帅爷的,他赵普凭什么?” “胡说,”李继隆喝到:“这些话到此为止,倘下次再被本帅听到,军法绝不容情。” 杜鸾说到:“帅爷,我等是为你鸣不平。” “由谁出镇辽东,朝廷自有定数,不须尔等在此说三道四。” 前次本以为李继隆能接任辽东经略,但都察院的御史把军中的黑历史给翻了出来,杜鸾和高信吓的不得了,好在皇上大度,并未计较。 符昭智来的时候,他们起初有抵制,到但符昭智根本不视事,所有的权力都在李继隆手上,他们也就不说什么了。 但这次赵普一来,就对杨延平的政策做出了改变。 不管这改变正确与否,首先这赵普就不该来,所以他在辽东的呼吸都是错的。 李继隆几次下令配合赵普,事情才有了一点改观,但多数将士心里仍不服赵普。 赵德昭屡次催赵普,速速设法扶助赵匡美的商行,赵普却一直推脱,弄得他焦躁不已。 经过杨延平和符昭智的突然离世,柴宗训再次确定,必须提高医疗水平。 特别是符昭智,只是舌头被冻伤发炎,大夫却束手无措,以至于枉丢了性命。 医保司的试验场地,韩保升已能确定,先前得到的新菌,对痰火病非常有疗效。 之所以试药的几个人没有效果,是因为新菌在水中被稀释了。 只要想到办法将新菌提纯,就能治疗痰火病。 通过显微镜,韩保升还找到多种疾病病菌,也弄清了致病原因,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关系不大。 韩保升甚至找到培养新菌的办法,也曾让灰鼠将琉璃片上的新菌舔食下去,但效果非常有限。 最有效的办法,还是得将得到的新菌提纯。 提纯,提纯,柴宗训心心念念就是这两个字,科技局的工匠来了一批又一批,全都没有办法。 太医院的郎中也日日集思广益,这新菌虽治疗痰火病有效,但却异常娇嫩,弄不好就全死了化作一团看不见的飞灰。 无奈之下,柴宗训决意下旨昭告天下,有能将新菌提纯者,赏医保司四品供奉,钱百万。 圣旨布告天下,整个大周都沸腾了,人人都在想提纯的办法。 远在大理州的夷民也一样,毕竟百万钱,存在银行十辈子都花不完。 可惜的是,大理州的科技远远落后于中原。连中原都没办法,夷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普摩部的医药工场已经建设得差不多,寇准也在此设立医保司衙门,农舜伍晓波,飞儿灵儿,都在他的麾下帮忙。 最早需要处理的三七已从乌蒙部运来,寇准指挥役工将三七存放于仓库。 这几天倒有些奇怪,平日里忙不完的农舜等人,一直都不见踪影。 卸完药材,寇准去往衙门后院看看,要督促四人出来干活,毕竟马上就是药材大批量成熟的季节,得忙起来啦。 未到门前,便听到四人在争论。 “灵儿,既是乃娘部有提纯之法,你何不赚了这百万钱,拿个医保司四品供奉?” “不去,倘泄露了乃娘部治蛊之法,奶奶会不高兴的。” “乃娘部被机关消息与世隔绝,奶奶不会知道消息,不然她老人家自己就去汴梁啦。” 无论三人怎么说怎么劝,灵儿就是不肯。 寇准推门而入:“灵儿姑娘,我有办法让你见到苏公子,你去不去?” 四七一 热烈 灵儿眼前一亮:“当真?” 寇准说到:“本官莫非还会骗你不成。” 灵儿眼神随即黯淡下来:“汴梁城那么大,倘苏公子不肯见我,去了也没什么用。” “如果你能将新菌提纯出来,本官保证苏公子会见你。”寇准知道柴宗训和韩保升的煎熬。 灵儿有些犹豫,毕竟提纯新菌,需要用到乃娘部的秘术。 寇准又劝到:“要不这样,我先修书一封给苏公子,让他在汴梁等你,让他与你一道去往医保司将新菌提纯。” 这下灵儿终于答应:“好,如果见不到苏公子,我回来就毒死你。” “嘿,”寇准吸了一口凉气:“灵儿姑娘,你咋不知道好赖呢。” 接到大理州八百里加急的消息,柴宗训大喜过望,赶紧命寇准着人将灵儿护送至汴梁燕云会馆。 听说能见到苏公子,四个人都非常兴奋,寇准却不答应:“你们都走了,这医保司的活儿谁来干?苏公子可是有手令,命你四人协助本官的。” 四人商议之后,农舜和伍小波留下,飞儿和灵儿一同前往汴梁。 当然,说是商议,农舜和伍小波根本没有发言权,飞儿要去找杨延德,灵儿要见苏公子,而且是一定要见,于是他俩只能留在普摩部,准备熬制大理白药。 夷民女孩儿可不像中原娇滴滴的大小姐,中原通往大理州的混凝土官道也即将修通,飞儿和灵儿一路飞奔到了汴梁城。 进入城中,俩人大开眼界,摩肩擦踵的人且不说,街道两旁各式各样新奇的东西,让俩人看了个过瘾。 一路打听来到燕云会馆,听说找苏公子,店小二将俩人迎到了雅间。 正在医保司试验场焦急等待的柴宗训,听说俩人到来,急忙带着杨延德来到燕云会馆。 灵儿见到杨延德,拉住便不放:“公子,来前我就打定主意,你却哪儿,我就去哪儿,绝不再和你分开。” 杨延德急忙拒绝:“飞儿姑娘,我已有家室,与你纠缠不太合适。” 飞儿说到:“只要能在你身边,为奴为婢我都心甘情愿。” “可我家有悍妻,必容不得你。”杨延德说到:“飞儿姑娘,你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别因我而耽误了终身。” “这辈子我跟定你了,”飞儿嘟嘴到:“你休想再甩开我。” 这边俩人难解难分,那边柴宗训开口就问到:“灵儿姑娘,你真的有办法提纯新菌?” 灵儿眼神迷离的看着他:“莫非我不能提纯新菌,你就不会见我?” 柴宗训有些难堪:“见,当然见啦。” 灵儿说到:“所有人都当你是天神临凡,我却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你是我的男人。” “灵儿姑娘,”柴宗训闪躲到:“当日在乃娘部时已交代清楚,我与你的事,只是一场误会。” “我不管,”灵儿说到:“你吃了我的心,她就融入到你身体你了,除了你以外,我不会再喜欢别人。” 难道这夷民姑娘的爱,都是这么热烈? 柴宗训说到:“灵儿姑娘,你我年龄有悬殊,而且我家有娇妻,我与她曾盟誓,决不相负。倘我与你在一起,就是负了她。感情的事虽然说不清,但至少有个先来后到。” “她在哪?”灵儿很直接:“我先将她毒死,你再娶我,就不算负了她咯。” 柴宗训脑瓜子嗡嗡的,他知道灵儿的想法有些奇特,却没想到奇特成这样子。 “灵儿姑娘,”柴宗训岔开话题:“不如我们先将新菌提纯吧,倘你真能有此奇技,我可保皇上封你为郡主,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灵儿冷笑一声:“荣华富贵于我有何用?” “那你要什么?” “我只要你,和我成婚。” 柴宗训有些焦急:“要怎么样才能跟你解释清呢?” “不需要你解释什么,”灵儿说到:“如果你同意和我成婚,我即刻前去提纯新菌;倘你不肯,我便就此回转大理。” 四七二 男人 处理政务,行军打仗,柴宗训可以机关算尽,处处用心机。 但面对感情的时候,他是非常坦诚的。 “灵儿姑娘,现在千千万万的百姓,等着你提纯新菌救命。” 柴宗训说到:“希望你不要将感情的事情,和救命的事情放在一块。” 灵儿忿忿到:“我就要放在一块,总之你不娶我,我就不帮你。” 飞儿出来打了个圆场:“好不容易久别重逢,能不能暂时别说这些,要不这次咱们来个不醉不休吧,我还没尝过中原的酒呢。”说罢拍了拍杨延德。 “哦,哦…”杨延德虽话不多,但也会判断形势,连忙说到:“我去让小二上菜。” 杨延德下楼,飞儿将柴宗训拉到一边:“人都说你是天神下凡,我看你就是个笨蛋,难道就不能哄哄她?” 柴宗训一脸认真:“飞儿姑娘,感情的事,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什么哄。” “真是个榆木疙瘩。”飞儿叹到:“你就不能让她先将新菌提纯救命,然后再说清楚?” “不行。”柴宗训果断拒绝。 “行吧,”飞儿说到:“那你就等着空欢喜一场吧。” 酒菜上来,飞儿和杨延德努力不让气氛那么压抑,尴尬的敬着酒。 “灵儿,能看到苏公子,你不开心吗,何必板着脸?先和我喝上一杯,等你提纯了新菌,说不定苏公子就回心转意了呢。” “苏公子,不是我说你,皇帝老儿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你不要那么多,只娶两个娘子还不行吗?” 杨延德傻傻的插了一句:“皇上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至今没有纳妃。” “你咋哪壶不开提哪壶?”飞儿瞪了他一眼:“罚酒。” “我认罚,认罚。” 一顿酒下来,气氛缓和了许多,柴宗训和灵儿默契的没有再提成婚和提纯的事情。 趁着气氛缓和,柴宗训说到:“我在汴梁城有处小院,暂时安排你们在那里住下,先在城中好好逛逛。” 灵儿忽地说到:“你又不娶我,管我在何处落脚。” 飞儿急忙又打圆场:“灵儿,苏公子是一片好意,咱们两个单身女子住客栈,毕竟不太安全,也不太方便。” 灵儿低头不做声,算是默许。 酒后带她们去往小院,安顿好之后柴宗训二人才离开。 走了没多远,杨延德忽然回头。 “怎么了?”柴宗训问到。 “公子,我觉得有人在跟踪。” 二人对视一眼,能跟踪他们的,只有灵儿和飞儿了。 柴宗训点点头,俩人随即分开道路。 在小巷子穿行几圈,确认没有人跟踪,柴宗训便回了宫。 杨延德也在小巷里穿行很久,才回到府中。 一只蝴蝶慢慢悠悠沿着院墙,飞到杨府门前。 飞儿从黑暗中探头看了看:“嘿,灵儿的蛊虫果然有用,杨五郎,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刚要上前拍门,却被门前家丁挡住:“姑娘,你要干什么?” “我来找我男人。” “姑娘,你可看真,此处乃令公杨府,怎会有你的男人。” “我的男人就在这里,刚刚才进去。” “刚刚进去的是五公子,他早已立志不娶,岂是你的男人。” “对,就是他,杨五郎杨延德,他就是我男人。” 家丁犹疑的看了几眼:“姑娘少待,容我进去通传一声。” 才进府,恰遇佘夫人:“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家丁说到:“回老夫人,小人去找五公子。” “五郎不是才回来么?又有何事?” 家丁神神叨叨的说到:“回老夫人,外面有个姑娘,自称是五公子的娘子。” 佘老夫人心中一喜:“真的?” “回夫人,小的不敢撒谎,千真万确。” “老夫人,”一旁的两个儿媳妇说到:“咱们家要有喜事啦。” 方经过丧子之痛的佘老夫人终于展颜:“快把那姑娘迎进来,让老身看看。” 四七三 婚事 杨家家风甚严,杨业虽常年在外为国征战,但佘老夫人也是出身将门,对后辈管束一向严厉。 先前曾与杨延德定过一门亲事,乃是部将之女马赛花。 孰知俩人即将成亲之时,马氏却突然因病香消玉殒。 杨延德伤心之下,发誓终身不娶,且一直对外宣称已有家室。 如今几个哥哥都已成婚,家里添丁添口,只有杨延德仍是形单影只,让佘老夫人看在眼里,怎能不心急。 如今竟有姑娘寻上门来,一来是高兴,二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想到五郎竟敢在外胡来。 飞儿眨巴着眼睛看着老夫人,杨家的几个女眷也打量着她。 “这姑娘真不错。” “是啊是啊,身段好,模样也好。” “就是黑了点。” “黑牡丹嘛。” 良久,飞儿才憋出一句话来:“您是婆婆吧。” 佘老夫人一怔,随即笑到:“对,我是婆婆,是婆婆。” “五郎呢?”飞儿接着问到。 正好杨延德来到前厅,看到飞儿之后叫到:“你怎么跟来了我家。” 飞儿很干脆:“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家不就是我家么。” “娘。”杨延德还是先到老夫人面前见礼。 “跪下,”佘老夫人喝到:“往常我与令公是怎么教导你的?你怎能做出此等拐带良家妇女之事。” 杨延德急忙辩解:“娘,我和这姑娘什么都没有。” 一个女眷笑到:“什么都没有人家找家里来?五叔,我看你还是从了吧。” “从什么?”佘老夫人龙头拐杖一顿:“似此等不孝子,做出这有辱门风之事,让祖宗蒙羞,来呀,家法伺候。” “是,老夫人。”两个家丁上前,架住杨延德。 飞儿急忙推开他们:“你们干什么?要打五郎吗?谁也不许动他。” “哟,这姑娘好不知羞。”女眷笑到。 “羞什么,”飞儿说到:“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打我的男人。” 杨延德大囧:“飞儿姑娘,此事与你无关…” “不行,”飞儿喝到:“只要有我在,绝不允许任何人动我的男人。” “哈哈哈…”佘老夫人又笑了起来:“这小丫头倒是挺可爱,有我年轻时候的狠劲儿。” “老夫人想必是很满意的咯。” “满意,满意,相当满意。” 佘老夫人问到:“姑娘,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说与我知道,我好替五郎去求亲。” “娘,”杨延德坚持:“我不想成婚,我与飞儿姑娘也素无瓜葛。” 女眷插了一句:“倘是素无瓜葛,人家怎会寻上门来找你五郎?怕是早已私定终身,珠胎暗结了吧。” “没有,绝对没有的事。”杨延德急忙辩解。 “没有什么,五叔?” “没有…” 虽说男女之事上,男人总是主动,但结了婚的妇人,可要比懵懂的男人要泼辣得多。 杨延德想辩解,但有些话他说不出来。 “老夫人,这个事怕是要急办了,不然时间一长,怕是不好看。” 佘老夫人自然知道女眷说的什么,又问到:“姑娘,你家住何方?” “婆婆,我叫飞儿,家在大理州芒部。” “难怪这么泼辣,”佘老夫人笑到:“原来是夷民姑娘。” “你既与五郎两情相悦,老身便做主与你二人定亲,这便派人前往大理州,将二位亲家迎来。” “谢谢婆婆,”飞儿大喜:“将来我与五郎成婚,我一定好好孝顺你。” 杨五郎却仍是不愿:“娘,孩儿暂不想成婚。” 这一次佘老夫人倒与飞儿一样霸气:“婚姻之事,岂容你说了算?何况飞儿姑娘对你一往情深,难道你就这么负了她?” 杨五郎低头不语,佘老夫人又说到:“人家姑娘千里迢迢从大理州寻来,倘你不答应,人家还怎么见人?” “须知我杨家从不有负于人,此次婚事由不得你,一切由为娘做主。” 四七四 身份 柴宗训刚刚回到后宫,符昭迎上来,却突然捂着鼻子仰头。 “官家今日又到何处去偷会佳人了?”符昭揉揉鼻子笑到。 柴宗训说到:“哪有佳人偷会哦,我找到那个可以提纯新菌的人了,可惜她的要求太高,我没办法满足。” 符昭笑了笑:“是个女人吧,她的要求是让你娶她?” 柴宗训一怔:“什么都瞒不过梓潼。” “官家进门,身上便有一股药香;四品供奉百万钱看不上,自然就是图官家这个人咯。” 柴宗训有些难堪,符昭继续说到:“这些年来请充实后宫,以固国本的声音不绝于耳。” “皇上不如趁此纳了那位姑娘,省得不晓事的臣子骂我善妒。” “不,”柴宗训说到:“我倒觉得此时正是个机会,倘灵儿真的将新菌提纯,朕依约将她封为四品供奉,于我追求的男女平等来说,岂非是一大进步?” “还是官家目光长远,”符昭说到:“是我狭隘了。只是官家既不同意娶她,那提纯的事怎么办呢?” “我将她安置暂且在小院,找机会慢慢说服她吧。” 俩人正聊着的时候,太监在门外呼到:“娘娘,一品诰命佘夫人求见。” “我回避一下。”柴宗训进了内室。 不一会儿,佘老夫人告退,柴宗训出来问到:“何事?” “喜事,五郎的婚事。” 符昭一说,柴宗训便懂:“此事佘老夫人既求到你,需要什么你就办了吧。” 他不赞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却也不是激烈的反对者,再说杨延德一直这么单着也不是事儿。 飞儿实在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佘老夫人要将她留在府中,她却担心小院中的灵儿。 “这倒好办,将灵儿姑娘接了来与你做个伴,免你在府中孤单。” 灵儿毕竟是土司的孙女,虽然乃娘部与世隔绝,但见地自然要比飞儿高一些。 “令公杨府,”灵儿问到:“飞儿,看这宅院,杨延德必不是一般人,你弄清他身世没有?” 飞儿大大咧咧到:“我要嫁的是他这个人,与他身世何干?” 灵儿转而问府上派来的侍女:“这令公是做什么的。” 虽是主母,侍女倒有一丝傲气:“我家老爷乃是背嵬军统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皇上赐我家老爷中书令,这座宅院,也是皇上赏赐。” “怎么没见到老爷呢?” “老爷此时在幽州督工呢。” “哦,那你家公子也是大官咯。” “当然,”侍女说到:“我家大公子生前为辽东经略,掌管整个辽东人口赋税,军政事务。” “大公子不幸英年早逝,皇上赐辽东郡王,极尽哀荣。” “我家二公子是现任江南经略,天下一半赋税,倒出自他手。” “三公子现为穗都知府,那里可有大周最大的港口。” “四公子助大公子平定辽东后,刚刚调任户部右侍郎。” “五公子是皇上跟前的四品侍卫,将来必也能出镇一方。” “六公子…” “等等,”灵儿打断侍女的如数家珍:“你家五公子,就是杨五郎咯。” “是的。” “他既是皇上的侍卫,必然时刻呆在皇上身边咯。” “那也不一定,先前五公子是从穗都回来,与皇上并不在一起。” “哦,”灵儿又问到:“那你可识得一个与你家五公子交好的苏公子?” “我家公子个个身居高位,平日里少不得有些人巴结上来,什么苏公子王公子的,可多着呢,不知道姑娘说的是哪一位?” 飞儿插了一句:“灵儿,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促成你和苏公子好事的。” “不是,”灵儿转头小声到:“我有些怀疑姓苏的身份。” “你想一想,在大理时,杨延德对姓苏的恭恭敬敬,并自称下人。” “有谁能让一个四品护卫如此恭敬?莫非姓苏的是皇帝不成?” 四七五 地位 “你是说苏公子是皇上,”飞儿并没有灵儿那么敏感:“那也不错啊,那样你就是皇妃了。” 灵儿愠怒到:“一个欺骗了大理州的皇帝,能是什么好东西?” 飞儿说到:“我常听阿舜和晓波说起,苏公子是神仙,皇帝也是个好人呢。” “三十七部革命,要不是皇上下旨官兵不准干涉,怎么可能成功,我们的同袍也不可能均分土地。” “可他不该隐藏身份。” “他是皇帝诶,不隐藏身份,出了什么差错,谁能负得起责任?” 灵儿低头沉思,飞儿继续说到:“再说了,刚刚那个侍女不是说了吗,五郎和皇上根本不在一起。” “也许五郎和阿舜他们一样,倾慕苏公子的才华,愿为门下走狗呢。” 这么一解释,好像也说得通。 所以女人一旦爱上一个男人,她会想办法去骗自己。 杨延德依旧每日去上朝,只是不太搭理飞儿,不过飞儿心大,毕竟没成婚嘛。成婚之后,还怕他不说话? 连着几天柴宗训都没去见灵儿,他还没找到更好的办法去说服她。 杨延德本是话不多的人,反正柴宗训去哪,他就去哪,也没想过怎么劝劝。 在府中待了数日,飞儿和灵儿已将杨府了解得真切。 那日侍女说了下,还没什么感觉。这几日自己了解后才知道,杨家竟是大周的擎天一柱。 灵儿竟有些担忧起来:“飞儿,似杨府这种状况,将来规矩必然很多,你受得了么?” “五郎受得了,我就受得了。”飞儿毫不在乎:“如果苏公子的家世和五郎一样,你就不嫁了吗?” “…”灵儿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 “姑娘,”正在此时,侍女上前说到:“有位夫人要见姑娘。” 灵儿有些莫名其妙:“我不认识什么夫人。” 侍女又说到:“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飞儿起身到:“走吧,我和你一块儿去。” 侍女说到:“姑娘,那位夫人指名只见灵儿姑娘。” 飞儿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既是见你,你就去吧。” 侍女带着灵儿到了佘老夫人住的屋子,杨府规矩多,往日这里可不是随便能进来的。 灵儿进屋,上首坐着个年轻的夫人,却正是符昭。 贵气倒是贵气,但眼神里却有一丝野性,灵儿在心中疑惑,并不认识这位夫人。 佘老夫人恭敬的服侍在一边吃:“灵儿姑娘,快过来见过夫人。” 符昭起身到:“不用了,倒是个妙人儿。” 灵儿直接问到:“夫人找我何事?” 符昭却也是个爽快的人:“我此来,是为天下女子地位恳求姑娘。” 这个帽子有点大,灵儿说到:“夫人,我不过一个平常女子,如何能与天下女子地位相关?” “自然是相关的,”符昭说到:“姑娘久居大理州,想必对于州境内常溺杀丢弃女婴之事不陌生吧。” 说到这个,灵儿简直咬牙切齿,因为她帮助革命的时候,见过伍德寨的婴塔。 至于平常贩卖,丢弃女婴的事,自然是屡见不鲜。 “其实除了大理州,大周境内其他地方,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 符昭接着说到:“长久以来,女人被当做是男人的附属品,是时候要做出改变,男女必须要平等了。” “千百年来都是这样,夫人这是在异想天开吧。”灵儿说到。 符昭驳到:“千百年来都是这样,便对吗?” 灵儿愣住,不知该怎么接话,只问到:“如此大事,我能做什么呢?” “当然能做,”符昭说到:“如今皇上下旨,悬赏将新菌提纯。” “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那些所谓熟读诗书的臭男人,没有一个能做到,如果姑娘能做到,不就证明女人不比男人差吗?” “弄了半天原来是为了新菌提纯的事而来,”灵儿有些警惕:“莫非你就是姓苏的夫人?” 四七六 提纯成功 “是的,”符昭承认:“苏公子的确是我家官人。” “但我此来,不是为苏公子,只是作为大周千千万万女子中的一个,来恳求姑娘,为天下女子正名。” 灵儿颇有敌意:“我何德何能,可为天下女子正名?这种事情,该是身为国母的皇后来做吧。” “倘你能提纯新菌,挽救百姓性命,”符昭说到:“这皇后由你来做又何妨。” “我才不稀罕什么皇后呢,”灵儿撇撇嘴:“不过你说的为女子正名,我倒有些兴趣。” “太好了,”符昭喜到:“我代天下女子先行谢过姑娘。” 灵儿稍作思虑:“只是一个四品供奉,如何为天下女子正名?倘我能提纯新菌,我要做大周的宰相。” 符昭应到:“此事我会回去与官人商议,问题应该不大。” “我还要姓苏的休了你,然后娶我。” “灵儿姑娘,”佘老夫人说到:“不要得寸进尺。” “怎么,不答应吗?” 符昭说到:“我愿答应,只是不知道官人会如何想。” “你答应就好,待我提纯了新菌,做了宰相,自会向皇上请旨赐婚,姓苏的怎么想不重要。” “这个…”符昭不知该如何解释,灵儿却问到:“医保司在哪?” 蒲甘连续发来奏报,朱猡国与孟加国再次开战。 此次朱猡集全国之力,孟加疲于应付,已影响到中原工匠在境内开矿。 原来当日为免四海诸国忌惮,柴宗训没有同意出售火器给孟加,但私底下却由赵匡美以私人名义将火器卖给沙摩坨。 孟加以煤矿交换,中原矿工便进入境内,煤炭经由西海源源不断运抵穗都港。 眼下孟加弹药捉襟见肘,沙摩坨再次请求以国内铁矿换取弹药。 曹彬生怕弹药来得不及时,结连请旨进入孟加境内协助防守,以保护矿道。 柴宗训严词批复,王师绝不允许进入他国境内,可组织水师在西海游弋,倘孟加局势不可控,便先将矿工撤回来。 刚处理完这些事,外面太监大呼:“皇上,喜事,大喜,大喜。” 柴宗训起身,只见韩保升跟在太监后面,气喘吁吁的跑进来。 “皇上,”韩保升扑通跪下:“新菌提纯成功,昨日用在病患身上,今日便见好转。” “哦,”柴宗训大喜:“韩大夫是用什么方法提纯的?” “回皇上,提纯的是一个叫灵儿的夷民姑娘。” 这些天来,柴宗训一直努力回忆,怎么提纯青霉素不知道,不过却想起一篇报道。 传说中的苗疆蛊毒,实际就是微生物培养,这不就是细菌培养么。 所以柴宗训才对灵儿深信不疑,只是没想到她会主动去提纯。 柴宗训走下台阶:“走,带朕一起去看看。” 此时符昭的侍女红袖却赶了来:“皇上,娘娘请你过去议事。” 柴宗训大手一挥:“你去跟娘娘解释,朕前往医保司查看新菌提纯状况,有事晚上再说。” “皇上,”红袖说到:“娘娘正是因新菌提纯之事,要与皇上商议。” 柴宗训忽地想到,灵儿一直逼着要与他成婚,现在却突然将新菌提纯,莫不是符昭与她说了什么? 柴宗训赶往后宫,符昭正在焦急等待。见到他便说到:“官家,此次与灵儿商议提纯新菌之事,我自作主张答应了她几件事。” “何事?” “第一件,倘提纯成功,便要封她为宰相。” “第二件,成功后,我便同意你休了我。” “第三件,他会向皇上上书,要求赐婚与苏公子。” 符昭胆子大,自作主张,柴宗训也不是现在才知道。毕竟当初带着燕云十三骑到处鞭打朝廷命官,闯下了不少祸事。 但提纯的事开始就是死结,此次符昭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柴宗训思虑半晌:“封他为大学士,倒也无可厚非。” “但我是不会娶她的,如今上哪里去给她找个苏公子?” 四七七 男女平等 灵儿提纯之后,便回到杨府。 不一会儿,万华带着圣旨匆匆赶来,杨府中门大开,佘老夫人与灵儿一道在前厅接旨。 圣旨的内容倒也简单,灵儿提纯新菌,挽救无数人的性命,功莫大焉,封文德殿大学士,赐宅院一座,希望继续留在医保司为国效力。 灵儿却很不满意:“说好的宰相,我不要做什么大学士。” 佘老夫人赶紧劝到:“姑娘,大学士就是宰相,快些领旨谢恩。” “哦。”灵儿呼到:“臣领旨,谢恩。” 接过圣旨,灵儿转头问到:“老夫人,我明日是不是可以上朝了?” “姑娘急着上朝做甚?” “我要向皇上请旨,像赐婚飞儿那样,给我赐婚。” “这个,”佘老夫人说到:“姑娘方从大理州来到中原,须知朝中还有许多礼仪,得将朝仪学会,方能上朝。” “讨厌,”灵儿秀眉一蹙:“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这不是麻烦,大周向来是礼仪之邦,朝廷代表的是整个社稷,除了为国中百姓典范,还有许多外邦的商旅使臣,岂能失礼贻笑大方。” “请老夫人快快教我朝仪。” 这边灵儿着急学朝仪,那边朝中却像蘑菇蛋爆炸。 张齐贤,符昭义两位大学士领衔上奏,吏部,礼部,工部,户部附议,朝中超过三分之二的官员署名,联合请求皇上收回成命,不能任灵儿为大学士。 理由只有一个:牝鸡司晨,必有大难。 唯一支持任命的,只有慕容德丰。 他的理由很有力:律法上皇帝可以这么做,律法上也没规定女子不可为大学士。 首席大学士吕端,暂时保持沉默,没有表示态度。 得知情形的符昭,后悔不迭:“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轻易应承灵儿了。” “梓潼勿忧,”柴宗训说到:“如今大周有了火车,有了轮船,有了显微镜,有了听诊器抗生素,这些都是现代文明的重要标志,却还搞男尊女卑那一套,太不合时宜。” 符昭仍有些担忧:“可朝中众臣皆反对,皇上若一意孤行,会不会…” “没事。”此次是柴宗训登基以来,面对的最大的风险,甚至更甚于陈桥兵变,但他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我在朝中稳住众臣,”柴宗训继续说到:“你设法将那些命妇调动起来,咱们要团结身边所有人,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 此时万华匆匆上前:“皇上,文德殿大学士张齐贤求见。” 柴宗训冷哼一声:“明里领衔上书,背地里却来见朕,让他来吧。” 张齐贤是柴宗训从军中提拔,又一手培养成大学士,绝对算得上亲信。 “皇上,”张齐贤开口便说到:“吾皇御极二十载,开创盛世,万国来朝,科技局,义乌教育,更是彪炳万世之创举。” “为何却在此时,要封一女子为大学士?” “倘皇上喜欢,何不将她纳入后宫为贵妃?” 这个时候还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没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虽从盛唐的开放包容过来,但也只是对女子的礼教名节管束没有那么严,还从未听说有女子可以入朝为官者。 而且还是宰相大学士。 柴宗训淡淡到:“张卿莫不是害怕灵儿姑娘夺你的权?” “皇上,”张齐贤扑通一声跪下:“倘皇上收回成命,臣愿就此告老回乡。” “皇上,”张齐贤接着说到:“亘古以来,从未听说有女子为相者,皇上倘开此风,恐为万世笑柄。” “臣知皇上曾有旨意,将新菌提纯救护万民者,赐医保司四品供奉,赏钱百万。” “所谓君无戏言,如今灵儿姑娘既已揭了皇榜完成皇命,正可按旨意对其封赏,为何却要赐其为大学士?” 柴宗训淡淡到:“你以为朕只是赐其大学士这么简单?朕要的,是这天下男女平等,不再有男尊女卑。” 四七八 争辩 “男女平等?”张齐贤仿佛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却又不得不忍住。 “皇上,”张齐贤说到:“男子力强,女子力弱,如何平等?” 柴宗训冷笑一声:“男子力强,你生个孩子试试?” 张齐贤辩到:“皇上,生儿育女本为女子秉性,不值一说,倘没有男人,那女人也是生不出来的。” “那你说说,有哪些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不能做?” “皇帝,女子有则天大帝,卫国戍边,晋有花木兰,我朝巾帼军也曾在辽东屡立战功;诗人,女子却也有咏絮之才。” “文武女子皆不输于男,只是因男尊女卑,以至于女子获得机会甚少,才不得建功立业而已。” “牝鸡司晨,牡鸡何为?”张齐贤大呼。 柴宗训原只想与张齐贤解释一番,但他这态度,让柴宗训很不满:“朕只让男女平等,并未说女尊男卑,同等机会,男女平等竞争而已,莫非张学士担心争不过女子?” “皇上,女子入朝为相,实是逆天而为,必会导致大灾殃请吾皇三思。” “则天大帝御极时,上官婉儿为相,朕怎么未见灾殃?” “倘你真为社稷着想,今人重男轻女,常有女婴被弃以至殒命,长此以往,必致男多女少,将来你忍心看着成群的百姓打光棍?” “皇上,”张齐贤辩到:“臣亦可主张男女平等,只是女子智力毕竟不如男子,怎能为相?” “哈哈哈,”柴宗训笑到:“天下双标,莫过于张学士者。既是男女平等,男子可为相,女子为何不能?” “更何况灵儿姑娘是以真本事为相,朕张榜天下,国中男子无一人可将新菌提纯,但灵儿姑娘就能,此一举便强过男人太多。” “你可知新菌一旦成规模,痰火病将不再是绝症?” 张齐贤不想说这些实际的,只是驳到:“皇上,圣人有训,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此等人怎能宰执天下?” 柴宗训上下打量张齐贤几眼:“朕原以为,一旦圣旨昭告天下,读书人出身的吕卿家必会以圣人遗训来驳朕。” “没想到吕卿没做声,反倒是你这个丘八先咋乎起来,你读了几本圣贤书?在朕面前卖弄文章。” 张齐贤实在没想到,身为战友,一向平易近人的皇帝会这么跟他说话。 “皇上,”张齐贤重重的磕了个头:“臣志大才疏,德行浅薄,实在不堪文德殿之任,有负皇恩,请皇上准臣致仕。” “行啊,”柴宗训说到:“你上折子吧,朕即刻便准。” 张齐贤愕然,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皇上,你就不怕天下人说你刻薄吗?” “朕只怕天下女子骂你食古不化。”柴宗训淡淡到:“领衔上书之前,有没有想过,自身从何而来?” “好,好,”张齐贤说到:“臣一片赤诚,到头来没想到还是臣错了。哈哈哈…” 张齐贤狼狈的出了大殿,外面早有许多臣僚等候。 “张大人,如何?皇上肯收回成命了吗?” 张齐贤不肯答话,闷头向前。 一群官员跟在后面不停追问,却被吏部尚书宋白拦住:“尔等何必让张大人难堪?倘皇上恩准,张大人会是这般表情?” 礼部尚书贾龟图大喝到:“既是这样,我等继续请旨,直到皇上收回成命为止。” 女子为相,于礼不合,首当其冲的就是礼部。 倘此事成实,留诸史书,后世万年都会嘲笑他这个礼部尚书。 宋白劝到:“今日就不必了,方才张大人在圣驾前必有一番争论,想来皇上此时仍在气头上,我等此时去争,只会起反效果。” “不如待皇上冷静一晚,明日正好是大朝,群臣再一起上书,皇上必会收回成命。” 第二日,众臣聚集朝堂,却未看到皇帝身影。 不一会,万华出来大呼到:“皇上口谕,朕躬违和,今日大朝改期。” 四七九 巾帼英雄 朕躬违和,皇帝耍赖。 礼部尚书贾龟图转头问到:“奈何?” 吏部尚书宋白大喝到:“国中纷乱如此,宰相为何不发一言?” 所有官员都望向吕端:“吕大人,牝鸡司晨,牡鸡何为?” 吕端不慌不忙:“众位大人误会了,本官不过文德殿行走,协助皇上处理机务,真正的宰相,现在府中接受灵儿姑娘提纯的新菌治疗呢。” 众臣气得牙痒痒,因为吕端说的是事实。 当初遴选大学士,旨意上说是预机务,虽有宰相之权,却并无宰相之名。 宋白上前问到:“敢问吕大人,是否甘心与女子同殿为臣?” “本官为何不甘心?”吕端说到:“圣贤有云,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修身治家齐国平天下。” “倘无女子,如何齐家?” “众位大人在此喊打喊杀,回到家里面对夫人,恐是怕得要死吧,哈哈哈…” 贾龟图硬着头皮驳到:“家是家,国是国,女子只应在家中操持家务,如何却能入朝为相?” “天下是无数个小家组成,”吕端说到:“既能操持好小家,必然也能治理好大家。” 贾龟图忿忿到:“这么说吕大人是支持女子为相咯?” “本官当然支持。” “你不怕史笔记录,让你贻笑万年么?” 吕端淡淡到:“贻笑万年的,不知道是本官,还是众位大人呢。” 宋白恨恨到:“贾大人不用说了,宰相为了一己之私,一味阿谀媚上,实是社稷大不幸。” “今日之事,不见血恐是很难挽回局面。” “若要以血唤醒皇上,由宋某始。” 说罢宋白猛的朝大殿柱子冲去。 “宋大人。”贾龟图惊呼一声,急忙伸手去拉。 “砰”的一声闷响,宋白惨叫倒地。 贾龟图扑上去扶住宋白,好在他拉了一把,减缓一些力道,宋白没有性命之忧,却是血流满面。 “皇上,皇上啊。”贾龟图瘫坐在地,失声大哭。 吕端指挥侍卫将宋白抬起,准备送往太医院治伤。 一干官员跟着贾龟图坐在地上大哭。 “皇上龙体不适,”吕端大喝到:“尔等却在此哭闹喧哗,尔等究竟意欲何为?” 对啊,即便众臣不太相信皇上突然生病,但毕竟旨意是生病了,总不能冲入宫中查看吧。 无奈,贾龟图起身呼到:“列位同僚,此事关乎朝廷根基,关乎社稷兴衰,关乎天下颜面,大殿既不许喧哗,我等另寻地方吧。” 地方倒是不难找,毕竟张齐贤在家里写辞呈呢。 群臣出了大殿,便要冲入张府,没想到一个全副武装威风凛凛的女将-军,持一把斩马刀立于门前。 往日与张齐贤相熟的官员认得此是他的夫人柴氏,便上前问到:“夫人今日怎地如此打扮?” 柴氏喝到:“尔等口口声声女子不如男,今日他张齐贤要想出门,须得胜过我手中这把刀。” “尔等若要进门,也须胜过我手中的刀。” “非是我不识礼数,只是众位大人欺人太甚。” 群臣面面相觑,自然不会真的有人去和柴氏比刀。 一来柴氏出身将门,大部分官员打不过;二来毕竟是宰相夫人,没有谁会傻到真的去动手。 贾龟图挤出人群:“夫人,你如此这般,实在是于礼不合。” “于礼不合?”柴氏喝到:“你要不说,我倒不计较,待会我便上书皇上,请旨查办张齐贤这等不忠不孝之徒。” “天下皆知,张齐贤三岁丧父,寡母守节含辛茹苦将他养大。” “如今他得了势,入朝为相,却将寡母置于脑后,大放厥词牝鸡司晨。” “敢问他幼时为何不觉寡母母兼父职牝鸡司晨?” “还有尔等,若无老母甘冒风险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哪有尔等今日之显赫?” “如今皇上为天下女子正名,尔等却四处串联妄图反对,如此禽兽之举,尔等有何面目立于殿陛之间?” “更何况天下女子只是渴求于男人同等地位,共同竞争,尔等有何惧来?” 四八〇 解除婚约 群臣被柴氏一骂,哪还敢进门。 不过事关重大,他们也不肯轻易罢休,干脆回转,齐聚在丰乐楼。 选这个地方,贾龟图也是花了点心思的。 都知道丰乐楼是侍卫亲军司密探的聚集地,群臣尽管在这里闹,所有的消息正好传到皇上耳朵里。 “众位同僚,”贾龟图大呼到:“为今之势,已到了生死存亡之地。” “我已下定决心,倘皇上不肯收回成命,这朝堂是呆不下去了,我便趁此回原籍,侍候家中几亩薄地,以此终老。” 致仕之意,贾龟图是一直都有,奈何皇上不放人。 倘只是混混日子也就罢了,没想到会在他的任上发生此等事情,若女子入朝为相通过,他这个礼部尚书将是历史的罪人。 其他官员纷纷跟着附和:“贾大人放心,我等羞于与女子为伍,倘皇上不肯收回成命,我等也只好追随大人脚步去了。” 朝堂上的事,丰乐楼的事,一字不漏落入柴宗训耳朵,但他仍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慕容德丰有些替他担忧:“皇上,倘众臣不肯罢休,坚决请辞,奈何?” 柴宗训笑了笑:“如此正好,朕可将三公九卿尽皆换成女子,看看究竟是女子治国好,还是男子治国强。” 慕容德丰仍有些担忧:“如此会不会致天下大乱?” 柴宗训说到:“各军中朕已下过旨意,无论朝中、地方上乱成何等样子,都与军中无关,军中不可乱。” 接下来几日并无朝会,群臣仍在四处串联,不过回家之后,发现自家夫人也是一副繁忙的样子。 朝廷早有定例,六品以上官员的妻子,皆有封诰,从安人到国夫人品级不等。 怎么说,也算是朝廷的人。 这几日杨府上下异常繁忙,每日都有不少人前来求见佘老夫人。 灵儿学朝仪学得挺不耐烦,烦闷的喝到:“罢,罢,这宰相不做也罢。” “姑娘,”教朝仪的宫中女官说到:“如今朝廷为姑娘的事闹翻了天,姑娘怎能说不做就不做?” 灵儿疑惑到:“几日没出门,莫非汴梁发生了什么大事?” “姑娘不知,皇上赐姑娘大学士,实是于礼不合,朝中所有大臣都反对,但皇上仍在坚持,如此矛盾之下,朝堂上闹翻了天。” 女官接着说到:“听说管官的吏部尚书大人一头撞在金銮殿的柱子上,若非有人拉着,早就一命呜呼。” “礼部尚书大人这几日带着群臣闹辞官,倘皇上不准,他们便要在御街当街自尽,追随列祖列宗而去。” 这些情形灵儿根本未放在心上,反倒还颇得意:“皇上比那姓苏的好多了。” “姑娘在说什么?”女官没有听清。 灵儿说到:“倘姓苏的肯为我与天下为敌,我就是将命给他又何妨。” “不行,”顿了一下,灵儿又自言自语到:“皇上如此恩情,我怎能让他为难?” “那姓苏的本有娘子,倘要赐婚,须得皇上又费周折,我既为相,正该报效皇恩,怎能因儿女私情误了大事?” “女官,你可代我拟一道奏折,告诉皇上,我不要姓苏的啦,从今以后,我要以国事为重。” “姑娘深明大义,实是令人佩服。”佘老夫人带着一群命妇走了过来。 “见过老夫人。”灵儿施了一礼。 几个命妇笑到:“原来是这么个妙人儿,正好有她开头,咱们也打个翻身仗。” “翻身仗?”灵儿问到:“莫不是要与谁开仗?” 佘老夫人笑到:“姑娘此次提纯新菌,替天下女子争了一口气,但朝中大臣却尽皆反对女子为相,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咱们须得团结起来,打赢这场翻身仗,从此让女子与男子地位相等。” 当日符昭劝说时,也是以天下女子地位相托,只是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女子为相算得了什么,我奶奶还是乃娘部土司呢,倘我不出寨,将来也会是乃娘部土司。” 四八一 三纲五常 事情发展得很快,一直喜欢作妖的赵德昭却只在冷眼旁观。 这其实是个好机会,但他无法把控事情的走向。 如果一个不小心,暴露出来,这么多年的苦心隐藏便会付诸流水。 赵德昭深知柴宗训的行事风格,知道他做事一般会有后手。 但这样的机会,他实在不想白白失去。 明日便是早朝,除吕端和慕容德丰外,所有官员均已议定,明日不管皇上上不上朝,倘不能收回成命,便全体请辞。 犹豫一会之后,赵德昭决定去宫中探探消息。 外面闹哄哄的,宫中却依旧平静。 通传之后,赵德昭见到了柴宗训。 “皇上,”赵德昭说到:“臣有一疑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柴宗训淡淡到:“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不讲。” “呃…”饶是赵德昭习惯了柴宗训的不按常理出牌,却也被噎了一下。 “可是皇上,事关大周基业,臣世受国恩,又不能不讲。” “那就讲吧。” “皇上,”赵德昭说到:“自古以来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如今皇上欲令男女平等,那这三纲五常,却该如何?” 意思很明显,皇上向来标榜仁孝治天下,所谓仁孝,三纲五常是第一要务。 倘男女平等,夫不可为妻纲,是不是代表君也不为臣纲? 纲常紊乱,天下岂非要大乱? “男女平等,与纲常何干?”柴宗训反问到。 赵德昭知道他是强词夺理,但他是皇上,而且吃不准他到底有没有后手:“皇上,纲常是朝廷礼法的基础,男女若不能有个纲常,岂非家门失和,乃至于天下失和?” 柴宗训淡淡到:“你只以纲常来欺压女子,可有想过女子是否甘心?” “天生万物,弱肉强食,”赵德昭说到:“男子既强于女子,便该主宰宇宙,为女子之纲。” “哈哈哈,”柴宗训笑到:“既是弱肉强食,那有没有纲常又有什么所谓?” 柴宗训如此强词夺理,赵德昭拿不准他下一步到底准备怎么做。 但是赵德昭清楚的知道,如果女子为相成实,天下大势便会因此而改变。 在这种大变面前,还是明哲保身,保住既得的权力才好,否则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最后一个商议,由贾龟图主笔,所有臣僚署名的奏折出炉,明日早朝,便是决斗时刻。 贾龟图心满意足的回家,作为礼部尚书,朝中大员,他的家境其实很一般。 回到家中,冷锅冷灶,夫人歪在床上睡觉,唯一的一个使唤丫头小翠,坐在床边侍候着。 “小翠,家中今日为何未做饭?”贾龟图问到。 小翠嗫嚅一下,不敢回答。 夫人歪过身子,漫不经心答到:“今日心情不爽,不想做饭。” 看到夫人的样子,想起这些时朝中受的气,又想起串联之时的意气风发,贾龟图雄起了一把。 “反天了你,”贾龟图喝到:“妇道人家,在家中不操持家务,意欲何为?” “你不是说女子不如男么,”夫人淡淡到:“那你倒是自己做饭吃啊。” 贾龟图怒到:“此等朝中大事,你一个妇道人家,掺和什么?” “姓贾的,”夫人毫不示弱:“当初若没有我这个妇道人家,没有我爹资助,你如何得中进士,又如何位列朝堂?” 夫人一下说到了贾龟图的痛处。 当年战乱,贾家家道中落,幸好他爹给他指了个媳妇,岳父大人看他也是个可造之材,便倾尽家产资助他。 实指望贾龟图飞黄腾达之后,岳父一家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但贾龟图是个老实人,这么多年不贪不占,苦熬资历才做了礼部尚书。 夫人这么多年不离不弃,虽然日子过得一般,倒也从来没埋怨过。 贾龟图欲辩却无处可辩,只得悻悻转头。 丫鬟小翠偷偷跟出来:“老爷,饭已做好,只是藏于橱柜之中,老爷且去取了吃吧。” 四八二 游行 翌日一早,群臣便齐聚宫门前。 每个人都在回头打探,如此重要的时刻,一向守时的贾大人怎么还没到? 鼓楼传出声响,众臣不能继续等待,只得鱼贯而入。 等到各项礼仪完成,天已大亮,皇帝也正端坐龙椅。 群臣山呼万岁后,太监万华没事儿人似的呼到:“众卿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起个大早匆匆忙忙而来,怎么会让退朝? 可领头的三人,张齐贤不能出门,宋白正在养伤,贾龟图一直没到。 群臣没有主心骨,只好暂且不提纲常的事,倒论起朝政来。 柴宗训微微一笑,朝堂么,当然是用来会议朝政的,什么三纲五常,尽管走远一些。 这么一议,就是一个多时辰,但贾龟图还没到,却也没有告假,群臣着急的不得了。 眼看就要散朝,外间忽地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叫声。 “外间发生何事?”柴宗训问到。 杨延德执礼到:“皇上,待臣前去查看。” “如此动静,定有大事,众臣随朕一起去看看。” 柴宗训带着群臣上了城楼,却见御街上黑压压的人群走过。 定睛望去,却是清一色的女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佘老夫人,身后她的几个儿媳高举‘男女平等’横幅。 后面跟着的人群臣也并不陌生,多是有诰命在身的夫人,其后还有跟着数不清的女子,举着各式各样口号的旗帜。 这些人边走边大呼:“男女平等,社稷兴旺。” “男女平等,携手共进。” “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子能顶半边天。” 这种状况,在群臣看来就是造反。 工部侍郎朱镐气急败坏到:“反了,反了,侍卫亲军司的人呢,还不去抓人?” 一旁慕容德丰冷冷到:“皇城之上,轮不到你发号施令。” 朱镐大呼到:“皇上,这些人要翻天啊,难道你不管管?” 柴宗训淡淡到:“朱侍郎,且先看看,你家夫人在不在人群里边?” 朱镐仔细辨认,在一块‘女子当自强’的牌子后面,倒真看到了他老婆。 “嘿…”朱镐翻了一下眼珠,想说话却没说出来。 谋反是顶天的罪,至少也要夷三族,倘他老婆谋反,他就活不成了。 眼睁睁看着上千人的队伍在御街前这么走过,两旁商户全都开门看热闹,许多女子加入队伍跟着高呼男女平等。 捂着肚子匆匆从家里跑出来的贾龟图看到这一幕,痛苦的大喝:“丢人现眼,丢人现眼,天不佑我大周啊。” 原来昨儿个与夫人争嘴之后,贾龟图从橱柜里拿出吃的,哪知饭菜里竟被下了泻药。 按照官员上朝的规矩,从入大殿之后,便一直不能离开,所以大多数官员都会前一晚不吃,或者吃点人参燕窝之类的顶一顶。 贾龟图没有那个条件,只是打算少吃一点饭,却还是不幸中招。 拉肚子上朝,被视为大不敬,且贾龟图还是礼部尚书。 再说夫人夜里就把门给锁住,贾龟图也根本出不了门。 此刻还是趁着夫人参加游行,方才跑了出来。 “完了完了,”贾龟图叹到:“太祖世宗的基业,就此毁于一旦啦。” “叫臣如何有脸去见地下的太祖太宗啊。” 皇城之上,虽贾龟图不在,但众多官员还是看不下去。 “皇上,难道就此放任这些女子胡来吗?此等揭竿示威,倘他人效仿怎么办?” 慕容德丰率先解释到:“众位同僚放心,此叫游行,乃是刑部新立的律法。凡大周臣民,若有正当诉求,可于地方衙门报备,经衙门批准后,便可进行游行活动。纪王,你说是不是?” 汴梁府尹,纪王柴熙谨赶紧说到:“是的,前日佘老夫人与一众命妇前往汴梁府报备,此次游行,是正当的。” 柴宗训大手一挥:“众位卿家,听听,你们听听,这是天下女子的呼声。” 话音才落,董遵诲匆匆上得楼来:“皇上,礼部尚书贾龟图大人上吊自尽了。” 四八三 理论依据 老实人发起脾气来,的确非一般人可承受。 柴宗训没想到贾龟图会如此刚烈,还未传旨抚恤,群臣纷纷告退。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去吊唁贾龟图。 身边一下子只剩了几个人,柴宗训要说不慌,肯定是假的。 虽说枪杆子里出政权,但只有枪杆子,那也是不行的。 下旨追赠贾龟图中书令,优加抚恤之后,柴宗训赶紧来到翰林院。 自大理州归来之后,冯平告老还乡,现在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是苏德祥,所以此次男女之争,并未看到冯平身影。 苏德祥同样出身名门,且是科考状元,自然也是当世大儒。 他和冯平比,有一桩好,不喜欢掺和朝政,平日里只是皓首穷经,所以存在感不强。 “臣等参见皇上。”苏德祥带着一干翰林院学士跪下迎接。 “平身吧,”柴宗训转头坐下:“苏学士,朕命你写的两个碑文,完成得怎么样了?” “回皇上,初稿已然完成,只是有几个用词还需斟酌。” “哦,尽量严谨恰当吧。” “臣遵旨。” 闲聊几句,柴宗训拍拍扶手:“外面闹哄哄的,还是这里清净。” “回皇上,读书本是清净之本,腹有诗书,自然宁静。”苏德祥只字不提外间的喧闹。 柴宗训进入正题:“今日此来,是朕有一事不明,要请教各位大儒。” 苏德祥忙到:“臣等惶恐,请皇上示下。” “苏学士,”柴宗训问到:“你说这三纲五常,他有没有先后?” “回皇上,”苏德祥说到:“此乃圣人之训,并无先后。” “君为臣纲,为君者正,为臣子做出表率,方能君正臣忠,社稷兴旺。” “父为子纲,为父者慈,为子女做出表率,方能父慈子孝,家族和谐。” “夫为妻纲…” “好了好了,”柴宗训有点不满意,苏德祥一点政治敏感性都没有:“这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仁义礼智信,朕三岁就学过了。” “朕想知道的是,难道三纲五常真的没有先后?” 连赵德昭都知道男女平等乱了纲常,翰林院这些人岂会不知道? 乱纲常,等于动了国本,只是掌院学士不太热衷政治而已。 “回皇上,”苏德祥低头不言,一个年轻学士说到:“纲常自然是有先后的。” “所谓君为臣纲,圣贤的意思是,君不正,臣不可不忠;父不慈,子不可不孝;为夫有过,妻却不可以不贤。” 柴宗训微微皱眉:“此是何人?” “回皇上,”苏德祥说到:“他是新入翰林院的学士许发权。” 许发权偷偷看着柴宗训,颇有得色。 哪知柴宗训却说到:“答非所问,此人不堪大用,如何进的翰林院?” 许发权一怔,没想到挖空心思拍个马屁,却落得这样的旨意。 “来人,”苏德祥也不喜欢这样曲解纲常:“将许发权叉出去。” 许发权的这个解释,其实对柴宗训是非常有利的,当皇帝的可以随便浪,但做臣子的一定要忠。 可接下来的夫为妻纲,却与现在柴宗训所倡导的男女平等完全相悖。 当丈夫的可以任意妄为,做妻子的却一定要贤,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难道这纲常就真的没先后吗?”柴宗训失望的问到。 苏德祥说到:“回皇上,纲常乃先贤提出,令社稷正常运转的维度,的确没有先后。” “皇上,”又一个年轻学士说到:“臣以为,三纲五常虽无先后,却有主次。” “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先贤董仲舒只释出社稷运转的纲常,却不知此中还有一个总纲。” “哦?”柴宗训眼前一亮:“你且说说,是什么总纲?” “回皇上,”年轻学士对到:“所谓君君,首先便道出君为天下纲,而后臣臣,方为君为臣纲。” “由君为臣纲,方才得出父父子子,夫夫妻妻。” “三纲可废,然君为天下纲,乃是注定。” 柴宗训大喜:“你叫什么名字?” “臣,吕蒙正。” 四八四 君为天下纲 吕蒙正,宋初名相,宰相肚里能撑船故事的主人公。 那些知道名字的人越来越多,办起事来自然越来越方便。 “好,很好,”柴宗训说到:“吕蒙正,你可否愿意写一篇奏折,详细阐述何为“君为天下纲”?最好是几岁小儿都能读懂的。” “臣遵旨。” 柴宗训稍作思虑:“除此之外,朕估计奇文一出,必会有人组织反驳,你可敢当庭与人辩驳?” “回皇上,理不辩不明,”吕蒙正说到:“倘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正该好好辨析,令天下人都能读懂。” “好,好。”柴宗训着实喜欢他这自信的样子:“此文是应朕之旨所写,该付润笔,来呀,赏吕蒙正一万元。” “皇上,”吕蒙正执礼到:“食君之禄,担君之优,此臣分内之事,何须赏赐。” 这些忠臣名相,虽然各有各的性格,但都具备几个特质。 自信,胸怀宽广,能审时度势,天下为公。 柴宗训走后,苏德祥有些担忧:“圣功(蒙正字),如今舆情汹汹,倘此时重新解释君君臣臣,恐会落个媚上的骂名,你还年轻,不该做此事。” 苏德祥一直欣赏吕蒙正的才学,他能进入翰林院,也是苏德祥亲手提拔。 朝廷大部分官员都在反对男女平等破坏纲常,如果吕蒙正此时重新解释纲常,能不能通过是一回事,这等于是与整个官场为敌。 “恩相,”吕蒙正说到:“三纲五常早已不合时宜,此时正该重新解释,维护社稷正常运转。” “可你还这么年轻,一旦皇上妥协,你两前途尽毁。” 苏德祥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现在是皇上和群臣在杠,你突然加入,而且重新解释纲常。 如果皇上杠不过群臣,不得不妥协,那么所有的罪责都将加诸于你身上。 “恩相,”吕蒙正淡淡到:“我辈义务教育成长,深受皇恩,如今社稷震动,正是我辈报效之时,岂因个人得失而退却。” “好,好,”苏德祥说到:“冯学士主持翰林院时,常将翰林院置于漩涡之中,以至于许多典籍都没能修复。” “本官执掌翰林院后,一直以治经典为主。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正如你所言,如今正是我等报效之时。” “圣功,你尽管写吧,本官定会全力支持你。” 贾龟图生前少与人来往,没想到死后灵前却是络绎不绝。 众臣哭灵的,写诗的,串联的,好不热闹。 贾夫人突然死了丈夫,已是六神无主,只能任由这些官员盘桓在灵堂。 “诸位,诸位,”工部侍郎朱镐从外面跑了进来:“今日有人上了一封奏折,皇上下旨邸报全国,令天下臣民好好研读。” 奏折邸报全国倒不算什么稀奇事,但令天下臣民好好研读,倒要看看是什么奇文了。 “朱大人,你有奏折原文么?读出来听听。” 朱镐自怀中掏出一方白娟:“诸位大人听好了。” “《祭法》曰:能御大灾,能捍大患,方得在祀典。” “《祭义》曰:宫室既修,墙屋既设,所以交神明。” “夫祭之主在君…” 全文倒不长,首先从祭祀的角度讲天授命于君,君代表天下臣民对天祭祀。 天享受祭祀之后,将恩泽授予君,天下太大,所以君只能将恩泽假托官员之手施与万民。 这个逻辑就很清晰了,天只承认君,君将祭祀所得恩泽施以天下万民,但君忙不过来,所以才会从民中挑选一些人帮忙,这就是官。 君施恩于天下,所有人都能得到恩惠,但君并不求报效,只希望天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幸福安康。 综上所述,君指引的方向,就是天下百姓幸福安康的方向,任何试图反对这个方向的,都是自绝于天,自绝于君,自绝于百姓。 此即所谓:君为天下纲。此为天下总纲,因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与总纲相悖,所以应该废除。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在场的官员纷纷大骂:“如此媚上,读书人的气节呢?” 四八五 辩礼 “圣明如文帝,也还有贾谊;威武如天可汗,也还有魏征。如今这篇奏折,咱们算什么?” “贾大人,你睁眼看看啊,如今你尚未入土为安,就有跳梁小丑出来指点江山啦。” “写就此等文章的人究竟意欲何为?莫不是真要将我等赶出朝堂?” “听说是翰林院的一个小子,不过才中进士。” “这个忘八端的东西,”有急性子直接骂人了:“即便我等被赶走,也不能放过他。” “走,去翰林院找他理论。” “对,去翰林院找他理论,倘他理论不赢,便劾他个妖言惑众。” “走,走,同去。” “对了,我等齐聚于此,想那奏折也发不出去,众位不必太心焦,反着了道儿,乱了阵脚。” 朱镐摇头到:“我听说,皇上已尽遣宫中内监和亲军司密探,将此奏折布告天下。我手上这份,正是有人看到布告抄了来。” “啊?赶紧去翰林院,驳倒那厮,让皇上收回成命。” 几个领头的人,张齐贤被禁足,宋白躺在病床上,贾龟图已死。 众臣推举朱镐为首,浩浩荡荡向翰林院杀来。 苏德祥率领差役亲自立于大门前拦住群臣:“站住,翰林院可是尔等能擅闯的,尔等意欲何为?” 朱镐喝到:“把那个媚上的东西交出来。” “对,交出来。” “翰林院没有媚上之人。” “把吕蒙正交出来。”朱镐再次大喝。 苏德祥冷冷到:“敢问朱大人,吕学士犯了哪条王法?” “即便犯法,也该三法司或者汴梁府来拿人,却与你工部有何干?” 朱镐叫嚣到:“本官没说吕蒙正犯了王法,只是他让读书人蒙羞,本官代表天下读书人,来教训教训他。” “代表天下读书人?”苏德祥冷笑一声:“朱大人是进士出身?” 一句话便将朱镐问倒,因为他原在铁骑军效力,后来铁骑军几经改编,他便入了朝中,一点点爬上如今的位置。 鸿胪寺卿李景阳站了出来:“敢问苏学士,下官有资格么?” 李景阳不仅是进士出身,而且还是状元,作为读书人代表,当然是够够的了。 吕蒙正从门后出来,苏德祥要将他拦住却被拒绝:“恩相,这些人不过胡搅蛮缠而已,且看下官与他们辩论一番。” “吕蒙正,”朱镐大呼到:“你为了一己之私,曲意媚上,踩着众臣的肩膀往上爬,此等行径,你枉为读书人。” 吕蒙正淡淡到:“朱大人,敢问下官何处曲意媚上?” “你所谓君为天下纲,恶意否认先贤三纲五常,不是曲意媚上是什么?” “再敢问朱大人,先贤三纲,第一纲是什么?” “废话,君为臣纲。” “何意?” 李景阳抢先答到:“为君者,做出正确的表率,为臣者效仿以教化天下万民。” 吕蒙正淡淡一笑:“何为正确的表率?” “曰仁,曰义,曰礼,曰智,曰信,乃至天下万民臣服。” “再问李大人,皇上可有不仁不义不礼不智不信?” “男女平等,非礼也。” “再问李大人,何谓教化万民?” “教民以五常,尊三纲。” 好像又绕回来了,吕蒙正继续发问:“再问李大人,教化万民之后呢?” “世界大同,百姓安居乐业。” “好,”吕蒙正说到:“李大人,你目下所处的世界,离大同还有多远?你所熟知的,典籍上记载的世界,有哪个比现在更接近于大同?” 李景阳赶紧开动脑筋搜索,吕蒙正继续说到:“还是让下官来回答吧。” “典籍所载,没有一个时候比现在更接近于大同。” “自东周百家争鸣,提出世界大同,后有战国纷争。” “祖龙一统炎夏,却忌惮于北方之敌,不得不征发民夫修筑长城,导致国力衰减,反王四起,最终二世而亡。” “仁如文帝,却不得不卑躬屈膝和亲以媚强敌。” “武帝虽勇,却令国库空虚,百姓食不果腹。” 四八六 辗轧 吕蒙正继续说到:“还有太宗,虽有天可汗之称,却是无数将士以生命换来。” “至于其他帝王,在吾皇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吾皇自一统天下以来,无论是西南诸夷,亦或是海外诸国,无不折服于吾皇气度,甘心下拜。” “吾皇将炎夏文明播于四海,却从不用刀兵。便连一向为我炎夏引为腹心之患的北方胡虏,现也诚心交好,边界再无战事。” “至于国内,无论秦皇汉文,汉武唐宗,当世读书人不过百之一二,而吾皇实施义务教育,国中之人,皆可读书,尔等才能在此大放厥词。” “吾皇引进海外良种,使国内不再有饿殍,开贸易,使百姓富裕;设航线,使有用之人能尽奇才。” “如今大周天下,正向圣人遗训之‘幼有所学,壮有所用,老有所养’大同世界稳步推进,尔等却狭隘偏激,抓住一个礼字大费周章,我看尔等才是居心叵测。” “《礼》有云: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何曾有男该尊,女该卑之说?” 吕蒙正一番慷慨直言,让在场许多官员低头默不作声。 不过李景阳岂肯轻易罢休:“自伏羲氏以来,天为乾,地为坤,男为阳,女为阴,乾阳者贵重,坤阴者低贱,此为定理。” “李大人谬矣,”吕蒙正说到:“盘古氏开天辟地,其轻柔者上飞为天,如何得贵重?反倒是贵重者沉为地,不仅生养哺育于你,还要被你责难。如此,李大人情何以堪?” 李景阳被此一驳,倘再强辩,便有不孝之嫌,只得暂时闭嘴。 朱镐不会引经据典,只大呼到:“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男不言内,女不言外,女子在外抛头露面,便是不该,还敢寻求与男子对等,更是该遭天谴。” 吕蒙正笑了笑:“朱大人应该没去过江南和岭南吧。” “如今江南和岭南遍地的纺织工场,数不清的女工在工场内织布成衣,所以才有如今这巧夺天工,却又十分廉价的衣物。” “倘这些女工未曾抛头露面进入工场,朱大人便要衣不蔽体,怕是连门都出不了吧,又何谈礼仪?” 翰林院一众同僚哈哈大笑起来,朱镐羞愤异常,大呼一声便冲过来。 苏德祥挡在他身前:“怎么,说不过便要打架吗?” 李景阳将朱镐拉了回来,吕蒙正又开口到:“吾皇曾有旨意,实践才是检验道理是否正确的唯一方法。” “所谓天道循环,道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当道在变时,理便要跟着变动,否则会不合时宜。” “譬如文王当年大搞分封,保周八百年江山,然八百年后天道变动,文王分封之理未变,以至于八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祖龙感天道变动,废分封为郡县,使书同文车同轨,后世不论如何,皆尊其为祖龙。” “即便如列位所言,君为臣纲,吾皇为免后宫争风之事发生,以至影响朝局,至今与皇后伉俪情深,并未纳妃。” “此等典范,列位大人有谁效仿?” “吾皇胸襟博大,包容并蓄,四海诸国咸服,此等典范,有谁效仿?” “下官知道,众位大人不爽于‘君为天下纲’中对百官‘乃百姓中出类拔萃者’之描述,此言戳破诸位大人之虚荣,才引得诸位暴跳如雷。” “然则,往上推数代,哪位大人家里不是平头百姓?” “两百年前便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尔等受国恩辅佐君父治理社稷,本应思报效,如今却违抗君父旨意,大肆串联,以至于血溅金銮殿,尔等究竟是何居心?” “更何况‘君为天下纲’,只将三纲中合时宜者取用,不合时宜者摒弃,而‘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五伦并未改变,尔等又何须作此亲痛仇快状?” 四八七 资本 吕蒙正以结果倒推过程,逻辑上令群臣哑口无言。 但要让他们心服口服,却也不太可能。 毕竟这逻辑虽然能说通,但里面却也有很多矛盾。 君为天下纲,官员是出类拔萃的百姓,那君呢? 往上倒腾几代,君家里也是农民呢。 于是不断有官员上书驳斥吕蒙正的理论,翰林院的一帮笔杆子又组织反驳,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好在有吕端勉力维持,朝政才不至于荒废。 可就在这个时候,从江南和岭南八百里加急传来奏折,两地所有工场,作坊里的女工纷纷组织罢工游行,要求男女平等平权。 为了呼应江南岭南,汴梁府以及周边畿辅重地女子全部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罢工,一时间社稷的工商业陷入半瘫痪境地。 以大周今时今日的工商业产值,每停一天的损失都是天文数字。 还有一点很重要,资本都是逐利的。 这些停产的工商业老板,很大一部分是退休的官员,或是考取功名后并没有做官的。 譬如江南最大的丝绵制品商彭万全,其父彭其昌在吏部侍郎任上致仕,他自己也考了个功名。 不过因为不习惯官场束缚,如今农工商早已平权,于是他干脆辞了官,回乡开办纺织场。 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如今已然成了江南首富。 他的丝棉场里基本全是女工,如今突然罢工,客户那边早已预订航线,就差没把他催得飞起来。 彭万全与现任江宁知府是同年,连忙找他去协调罢工的事。 但江宁知府的意思是,事情已超出他的掌控,须得去找经略杨延定杨大人。 彭万全在江南做生意这么久,知道杨延定是个公事公办油盐不进的人。 这么冒冒然去找他,恐怕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思虑再三,彭万全决定先去找开宝丝织场的掌柜赵七。 普通人可能不知道,但彭万全可是门儿清,这开宝丝织场的老板是赵匡美,所以短短数年间便跃居江南第二。 虽然赵匡胤常年卧病,但他毕竟是总览朝政十年的宰相,倘若哪天好了呢。 再说即便赵匡胤不行了,不还有赵德昭么。开宝场高速发展,根基不稳,罢工对它的打击更大。 赵七现在也是愁眉苦脸,这生丝做了一半,可经不起就这么放着。 若是放坏了,赵匡美能剐了他的皮。 彭万全也不打马虎眼,开门见山到:“赵掌柜的,如今情势危急,可得想想办法啊,不然这多年的积累,就要化作一场空啊。” “彭老板,”赵七说到:“我比你更急,若是汴梁城的老爷知道了,我怕是活不成啦。” 彭万全说到:“那怎么办?” 赵七摇摇头,仍是愁眉苦脸。 彭万全眼珠一转:“赵掌柜就没去找找杨大人?” “找他有什么用?”赵七说到:“街上女子游行,事先曾报备到杨大人案前,此事他是知道的。” “而且游行途中江宁府差役全程护卫,看这形式,杨大人定是支持罢工游行的。” “我还听说汴梁城正在组织成立女子联合会,以令公杨府佘老国夫人为会长,主张维护天下女子权益。” 彭万全不死心:“赵掌柜,怎么说汴梁城里有宋王和赵行长,杨大人怎么着也得看点面子吧。” 赵七想了想:“彭老板的意思是?” 彭万全说到:“不如我等去找杨大人说和说和?将手上的生丝和绵做完外罢工?” 赵七点点头:“事到如今,怕是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去碰碰运气了。” 彭万全又说到:“为保事情快些解决,恐怕还得赵掌柜出面,将江南所有丝织场的掌柜主事召集到一起。” “毕竟赵掌柜背靠宋王和赵行长,这些掌柜的多少得卖点面子。” “倘能将所有丝织商集合,人多势就众,我等丝织商贡献了江南三成的税赋,我就不信他杨大人还能无动于衷。” 四八八 也要游行 既是共同请愿,趁此机会,江南所有的丝织商成立了一个会盟。 几经推辞之下,赵七做了这个会盟的盟主,带着所有丝织商,浩浩荡荡去往江南经略衙门。 这些可都是境内的财神爷,而且有不少曾经都有功名在身,杨延定自然高规格接待。 这些人知道杨延定的规矩,没带礼物,说话也是开门见山。 宾主寒暄之后,作为盟主,赵七开口到:“杨大人,未知这罢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杨延定说到:“这个本官就不知道了,毕竟这些女工不是你我家奴,她不想做事,谁也无法干涉。” 赵七又说到:“杨大人,倘继续如此罢工下去,今年的税赋,怕是要大打折扣。” 杨延定叹了口气:“本官也巴不得罢工早些结束,可是没办法呀。听说岭南经略符大人,一夜之间急白了头,现在正闹着向皇上请辞呢。” “倘继续如此,本官怕是在江南也呆不住了。” 有人撑腰,赵七说话自然胆子比较大:“既如此,大人为何不将组织罢工游行的首恶抓起来以儆效尤?” “首恶既去,余下群龙无首,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坚持不了几日便会开工了。” “赵掌柜,”杨延定面色一变:“是你家宋王,还是赵行长教你这么做的?” 事实上在没有中书令尚书令侍中之后,杨延定已是有实权官员中的最高品级。 这么多年过去,杨家对大周的贡献有目共睹,再也没人提降将之事。 别人怕赵家,杨家还真不怕。 赵七赶紧改口:“杨大人误会了,小人只是替大人着想,早一日结束这罢工,让江南恢复往日繁华。” “你以为本官不想吗?”杨延定说到:“可皇上早有圣旨在先,任何争取正当诉求,且报备得到批准的罢工游行,任何人不得干涉,本官想动手,可找不到理由啊。” 彭万全插了一句:“都是人,为什么非要男的尊贵,女的低贱。要按在下说,女子比男子高贵得多。” “我那工场中,初始也用男工,只是男工粗手粗脚,实在不如女子细致。你们说,是不是女子该比男子尊贵?” “是啊是啊。”一群丝织商跟着附和。 杨延定笑了笑:“倒不是说女子一定比男子要高贵,很多事,男子能做,女子为不能做啊。” “所以,算来算去,男女该是平等的,各自按照分工不同,完成各自使命。” “是是是,大人所言极是。” “大人,”赵七说到:“既如此,大人何不将方才所言布告江南妇女,让她们回去安心做事呢。” “比不过本官一家之言而已,如何能作数?”杨延定说到:“如今朝中一小撮官员为此日日纷争不休。” “本官要是发了如此布告,岂非正好落人口实?” “奸臣当道,”彭万全呼到:“令得杨大人此等忠直之士都不得仗义执言,奈何,奈何啊。” 杨延定淡淡一笑:“诸位能理解本官的苦衷就好,皇上目下也正在整顿朝中,相信不久便会平息纷争,天下太平了。” “可是我等等不得啊。”彭万全说到:“刚进了大批材料,还未做成成品,不久就要还银行贷款,再拖下去恐怕要破产。” 杨延定摊摊手:“朝中有人作梗,本官实是爱莫能助。” 赵七说到:“大人位列封疆,难道不该为民请命吗?” “本官已说得很清楚,”杨延德淡淡到:“此事已超脱本官所能管辖的范围,实是爱莫能助。” 顿了一下,他又说到:“不过皇上向来关心民情,若是真的影响到各商行生存,进而导致赋税减少,皇上应该会想办法的。” 彭万全喝到:“大人所指朝中作梗之人是谁?” 杨延定说到:“这个本官就不知道了,须得列位自己去查。” 一众丝织商个个义愤填膺,彭万全起身到:“既是争取正当诉求的游行不犯法,杨大人,小人等也要游行,请大人恩准。” 四八九 男子游行 当年杨延定只是个佥都御史时,便将工部尚书林彦升逼得没办法。 如今做了这么多年封疆大吏,利用一群商户还不是手到擒来。 所谓贪官奸,清官比贪官更奸,要没有点手段,怎能将江南治理得这么繁华。 眼见众商户入港,杨延定却装作有些为难的样子:“尔等商户,不过转买转卖,获取利益,还有何诉求?” “社稷兴衰,匹夫有责,”彭万全可是考过功名的,场面话自然不在话下:“如今朝中奸臣当道,导致时局纷乱,以至江南民不聊生。” “小人等以请诛奸臣为由,请求游行,恳请大人恩准。” “胡扯,”杨延定喝到:“尔等有何资格请诛奸臣,莫不是要造反不成?” 彭万全自知失言,赶紧说到:“大人恕罪,在下只是想快些结束纷乱,以免在下破产之虞,求大人指条明路。” 杨延定沉吟一阵:“本官司牧一方,自是要为一方百姓做主。如今江南纷乱,很是影响本官前程。” “这纷争起因,本是男女之争,如今列位既不反对男女平等,我看不如仿照女子游行,也以男女平权为名吧。” 赵七有些质疑:“大人,我等本是男子,如何却以男女平权为由?” “如此方显列位尊重男女平等之真诚嘛,”杨延定说到:“诸位倘在岭南,闽浙有相熟者,可互相串联,一起游行,声势越大越好。” “倘能尽快将朝中那些男尊女卑的一小撮人压下去,纷争自然便平息了。此是列位自救,唯一且最快的方法。” 一众丝织商回去之后,赶紧商议可行性。 “赵掌柜,”彭万全问到:“未知宋王和赵行长对此次男女之争怎么看?” 赵七说到:“宋王常年卧病,不闻朝政久矣,赵行长倒没听说反对此事。” “不反对便是支持,”彭万全说到:“不如我等赶紧行动起来吧,再迁延下去,误了季节,今年谁也别想赚钱。” 只是办个游行而已,对这些江南富商来说,根本没什么难度。 于是众人分工明确,组织人手,联络其他地方,都有条不紊的进行起来。 朝中激辩仍在继续,从大政方针到了抠字眼,越辩越脱离主题。 虽觉无趣,但柴宗训也不能阻止。一个是理不辩不明,再就是群臣以集体辞职作为要挟。 虽然巴不得换了这批人,可这是治国,短时间内岂容他说换就换? 这日吕蒙正又与李景阳争辩,外间响起高呼:“皇上,江南八百里急报。” “皇上,岭南八百里急报。” 两份奏折还没打开,又响起呼声:“皇上,闽浙八百里急报。” 柴宗训翻开奏折看了一眼,抬头说到:“将此奏折交与众卿传阅,看看当如何处置。” 群臣打开奏折,却是江南,岭南,闽浙三地男子共同游行,要求男女平等。 江南的奏折中还附带一份万民书,乃是全体江南百姓请求诛杀朝中反对男女平等的奸臣。 看到这些,群臣议论纷纷,柴宗训倒也不制止。 待议得差不多时,开口问到:“众卿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李景阳负隅顽抗:“皇上,百姓愚昧,易受人蛊惑。不如责令三地官员,严加看管地方,不得再有此事发生。” “李大人,”吕蒙正说到:“似你这般不顾民意,一味肆意妄为,岂非官逼民反?” 李景阳说到:“皇上,倘无人居中串联,三地如何同时游行?臣怀疑个别地方官员,利用此次男女之争,从中渔利。” “可笑啊可笑,”柴宗训说到:“李大人必是没有地方任职经历吧。” “哪个地方官员不盼着自家境内河清海晏,反倒煽动百姓闹事?他是嫌官做得太久了吗?” 此时又有宫苑使上前:“皇上,纪王殿下求见。” “宣。” 柴熙谨匆匆上殿:“皇上,汴梁府许多男子欲组织游行呼吁男女平等,臣弟不敢擅自做主,特来请旨。” 四九〇 民心 “来得好,”柴宗训说到:“将为首之人带上殿来,朕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臣弟遵旨。”柴熙谨又匆匆的退出殿外。 李景阳怕真的无人指使,赶紧说到:“皇上,百姓粗鄙,怎能随意得见天颜?” “百姓粗鄙?”没想到这句话惹怒了柴宗训,他一拍龙案:“可知你所食之俸禄,所着之衣衫,正是你口中粗鄙的百姓辛苦劳作而来?” “百姓乃尔之衣食父母,尔却嫌弃粗鄙,朕应天下百姓之请,呼吁男女平等,尔却言朕非礼。” “似尔这般不忠不孝之人,却如何挺立朝堂之上?” “皇上,”李景阳跪下大呼:“臣冤枉。” “冤枉?”柴宗训说到:“朕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不一会,柴熙谨倒真的带了一个平民上殿。 当然,能组织游行的,自然不是普通的平民,此人正是赵匡胤的三弟赵匡美。 如今各地都在搞大游行支持男女平权,赵匡美自然要顺应形势。 虽然畿辅之地目前只在游行,还未进行罢工,但这形势,迟早要蔓延过来。 倒不如与江南一块儿游行,快些结束纷乱,也好安心的继续赚钱。 赵匡美大大方方的跪下:“草民赵匡美,参见吾皇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匡美,”柴宗训喝到:“朕且问你,你组织游行,背后可有人指使?” 赵匡美说到:“回皇上,并无人指使。” “那你为何要游行?” “回皇上,草民本以开设织造工场为生,初始时场中尽是男工,但男工粗手粗脚,以至于织造不顺,连月亏损。” “后经人指点,将工场全部换为女工,如今草民的产量不仅翻了数番,且远销四海,颇受欢迎。” “两相对比之下,男子不如女子甚多,如今社稷男女平等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草民以为,社稷兴亡,匹夫有责。草民虽只是个贱商,却也该站出来仗义执言。” “好,念你一片赤诚,朕准你组织游行,只是不得趁机祸乱生事,否则朕定斩不饶。” “草民谢主隆恩。” 赵匡美千恩万谢的离去,柴宗训淡淡到:“朕的李大人,你可听清楚了,有无人指使?” 李景阳低头不答,柴宗训又说到:“朕知你十年寒窗不易,可你只知读死书,死读书,根本未能理会圣贤之意。” “圣贤有云: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朕倒要问问你,何为天下?” 李景阳答到:“回皇上,天下乃普天之下,指炎夏江山。” “错,”柴宗训说到:“江山乃是死物,不论你是否治理,他都在那里,无谓好,也无谓坏。” “真正的天下,乃是民心。如何平天下?唯有一途,顺应民心。” “如今民心浩浩荡荡皆向男女平等,尔还在此顽固不化,逆势而为,乃至口出狂言,百姓愚钝,我看愚钝的是你吧。” “莫要以为举世皆浊尔独清,举世皆醉尔独醒。人心皆是向往美好,所以,民心向往处,便是真正的大同世界,是朕与众卿须奋斗之方向。” “男女平等,不过此方向上一个小小路障而已。倘小小路障都须如此劳师动众,那遇到大障碍该如何?” 李景阳被质问得不敢做声,翰林院掌院学士苏德祥跪下到:“吾皇所指,便是民心所向,君为天下纲,实是人间至理。” 翰林院一干学士跟着跪下:“君为天下纲,实是人间至理,是解释圣贤遗训一大进步。” 眼见势不可为,大批支持三纲五常的官员跟着跪了下来。 慕容德丰适时说到:“皇上,吕蒙正解释圣贤遗训有大功,臣以为当赏。” 柴宗训淡淡到:“吕蒙正的赏赐稍后再议,朕再问一遍,灵儿可为大学士吗?” “皇上,皇上,”殿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呼,这声音熟悉却又陌生。 不一会,只见赵匡胤进殿跪下:“皇上,臣以为,灵儿姑娘为大学士,乃是实至名归。” 四九一 正常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赵匡胤一直卧病在床,奄奄一息,没想到他竟然能独自上朝。 虽然许多日未见,赵匡胤已不像先前那般英武,但精神头还不错。 柴宗训大喜:“宋王,你痊愈了?” “托皇上的福,”赵匡胤说到:“臣用了灵儿姑娘提纯的新菌,那痰火之症,竟这般好了。” “好,好,好了就好,”柴宗训高兴到:“从今以后,痰火病有救啦。” “臣谢皇上隆恩,若非皇上自大理州带回灵儿姑娘,臣恐早已命丧黄泉。”赵匡胤说到:“灵儿姑娘仁心仁术,克制不治之症,当得上一个大学士。” “至于近期男女之争,臣虽卧病在床,却有所耳闻。”赵匡胤继续说到:“此不过偏激狭隘者之固执观念而已,男女早就该平等。” “至于‘君为天下纲’,臣以为,治国有常,利民为本,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得其大者,可以兼其小;未有学其小,而能至其大者也。” “君意所指,必是民心所向,此诚江山万世之道也。” 宰相就是宰相,说话就是有水平。柴宗训抚掌到:“好,好一个治国有常,利民为本,宋王如今痊愈,于朕,于社稷,都是天大的喜事。” “皇上,臣有个不情之请,”赵匡胤又说到:“吏部宋大人,故去的礼部贾大人,李景阳大人,朱镐大人等等,他们只是一时糊涂曲解了圣意,并非有意忤逆皇上的旨意,请皇上开恩,暂不治罪,以观后效。” 柴宗训根本就没想过将这些人治罪,毕竟只是观念不同,又没有犯罪。 赵匡胤必是猜到他的心思,所以特地赶来讨人情。 不过有一桩好的,赵匡胤定性贾李等人是错的,他们并未辩驳,柴宗训要的只是一个输赢,既然赢了,就无所谓了。 “好,朕准卿之请,只是希望天下今后再也不要有‘男尊女卑’之思想,同时废除三纲,只以‘君为天下纲’,统一社稷思想。” 朝会之后,柴宗训下旨各地成立女子联合会,一般由本地主官夫人任会长,倘主官无夫人,可由本地推举。 事情平息下来,张齐贤终于可以出门,但他无颜面对同僚,也无颜面对柴宗训,于是言辞笃定的写了一封辞呈。 其实张齐贤也没有错,他仍是忠于柴宗训的,不过同时他也忠于大周社稷,从他举荐赵普便可见一斑。 但柴宗训目前只需要绝对忠诚于自己的,所以他批准了张齐贤的辞呈。 这个时候,没有明清八股,没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理学思想,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 但‘君为天下纲’,便是加强皇帝独裁的指导思想,以目前的形势,极为符合柴宗训的需要。 赵匡胤回到府中,还未歇口气,赵德昭便找了来。 “父王,所谓‘君为天下纲’,可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还要严重得多,父王为何还要为其摇旗呐喊?今后朝中,我等做臣子的如何自处?” 赵匡胤冷冷一笑:“君为天下纲如何?君君臣臣又如何?皇帝只有一个,天下的事情,还不得靠臣子去做?至于怎么做,还不是臣子说了算?” 赵德昭想了想其中的道道:“想不到父王病榻之中还能看得如此透彻。” “本王若不看得透彻些,如何拿回权力?” “皇上并未剥夺父王任何权力,只是临时增设大学士预机务,如今父王既痊愈,大学士中吕端糊涂,符昭义只顾着转运这一亩三分地,张齐贤已然请辞,这朝中仍是父王说了算。” “不,”赵匡胤摇头到:“本王病了这么久,皇上又曾大理州盘桓不少时日,朝中却一直井井有条,足以证明吕端并不糊涂。” “这么说咱们须得将吕端拉下马来?” “不,皇上若不增设大学士,便是要将朝政还与本王,若继续增补,恐时局对本王不利。” 四九二 一夫一妻 柴宗训暂时没有时间去增设大学士,只与江南、岭南、闽浙三地不停奏折往来。 毕竟这三地占了天下赋税的大半,可不能长久的乱下去。 好在纷争很快平息,资本需要争分夺秒赚钱,三地的局势很快便恢复正常。 但慕容德丰嗅到了一丝不同的味道:“皇上,江南、岭南、闽浙三地虽是社稷赋税来源,却也须设法干预,否则致其尾大不掉,朝政必会大受影响。” 柴宗训淡淡一笑:“慕容兄看出什么来了吗?” 慕容德丰说到:“历朝历代朝中无论如何纷争,只会影响百姓和国运,但此次男女之争,似是百姓在影响朝堂。” “三地乃朝廷赋税来源,若无百姓游行,影响朝局,保守一派必不会这么快便妥协。” “这游行如果没有人组织串联,也不会短时间便声势浩大。” “臣打听过,这三地游行,都是富商出人出钱在背后煽动,倒逼保守派妥协。” “将来若朝廷又有何国策与富商期待不符?岂非又要组织罢工游行倒逼朝廷?” 柴宗训笑到:“所以慕容兄又要有得忙了,须得出台一系列律法,抑制富商影响朝局。” “除此之外,还须出台另外的律法,防止垄断,一家独大。” “朕的意思是,任何一家商号,在本地市场出货占到六成半;全国连锁商号,也占到全国出货量的六成半,便可视为垄断,须得严惩。” 慕容德丰有些犹豫:“皇上,倘是反垄断,会不会打击商号的积极性?” “慕容兄尽可放心,”柴宗训说到:“商人都是逐利的,只要有钱赚,岂会没有积极性?” 俩人正商量事情,外间又传来隆隆的鼓声。 柴宗训侧耳一听:“是谁敲响了登闻鼓?” 不一会儿,金瓜侍卫带着一个妇人进来,看她的妆容衣着,倒是个三品的诰命。 妇人急匆匆跪下:“臣妾周氏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氏请起,”柴宗训说到:“未知尔敲响登闻鼓,所为何事?” “回皇上,臣妾有冤,请皇上为臣妾伸冤。”周氏说罢,一脸不服气的抬起头,看样子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大胆,”太监万华喝到:“金殿之上,如此无礼,来人,掌嘴。” 柴宗训抬手阻止:“有何冤情,你尽管说来。” “回皇上,”周氏质问到:“皇上既有旨意男女平等,臣妾请教皇上,女人和女人是否也平等?” “女人和女人当然更加平等。” “皇上,妻和妾也是平等的吗?” 柴宗训之所以要男女平等,其中之一的目的便是推行一夫一妻,只是旨意还未下去,没想到就有人找上了门。 “男女既是平等,”柴宗训说到:“那便不该有妾。” “皇上可否给臣妾一道圣旨?” 慕容德丰插了一句:“圣旨岂是你说给就给?你有何冤屈,先说出来。” “皇上,”周氏说到:“臣妾本为吏部尚书宋白正妻,有朝廷诰命在身。” “可皇上男女平等旨意推行天下,那宋白的几个妾室便以此为令箭,日日与臣妾争斗,要求与臣妾同等地位。” “皇上,臣妾可是宋白明媒正娶的正妻,如今竟被那几个妇人日日侮辱,请皇上为臣妾做主。” 柴宗训沉吟一会:“周氏且退下,朕不日便会有圣旨解决此事,替你伸冤。” “臣妾谢主隆恩。” 周氏走后,慕容德丰问到:“皇上意欲何为?” 柴宗训说到:“朕欲推行一夫一妻,不得纳妾。” “妻妾之事,很多已成既定事实,恐只能默认,只是今后再有嫁娶之事,便须遵循一夫一妻。” “不,”柴宗训摇头到:“既成事实也须退。” “皇上可有方策?” “昭告天下,凡大周境内,只许一夫一妻,不得纳妾。已纳妾者,可选妻妾其一共同生活。” “既是男女平等,家中资材便是夫妻一人一半,选妾共同生活,须将一半资材给付与妻。” “选妻共同生活,须将男子一半财产中再拿出一半来给与妾,由其单独生活。” 四九三 垄断 柴宗训只说了个大概,具体的律法条款,须由慕容德丰尽量完善。 但这道旨意发出去,不啻于粪坑里丢了个手雷,分量十足。 普通百姓倒好说,毕竟有个老婆都不错了,哪还能纳妾。 富裕一些的,只是钱的事,倒也好解决。 难的就是那些官员,特别是有爵禄的。 虽然柴宗训登基以来,也就一个郡公慕容德丰,但太祖世宗手上还有有不少王爷侯爷的。 所谓饱暖思-淫-欲,这些王爷侯爷在朝政上得不到重用,生活又衣食无忧,自然可劲儿的纳妾,可劲儿的播种。 除了这些,家中那些婢女,事实上也可算做侍妾,要不要遣散呢? 还有从祖先手上得了家产,娶的老婆也是门当户对,又不想和老婆共同生活的,财产怎么分? 原指望各地女子联合会能帮上忙,但人会长自己都要想办法保住家产,哪还顾得上许多。 于是新一轮的官不聊生又开始,官员最集中的汴梁城,更是盈反沸天。 “皇上管得也太宽了吧,管天管地还管得了我睡-女人?” “就是,他自家虽只有皇后一妻,但宫中宫女不计其数,睡没睡咱外人也不知道。” “恭侯爷,听说你的宅院都要分一半给夫人?” “别提了别提了,这次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柴宗训并不理会这些,反将都察院的御史全都派了出去,有敢擅议一夫一妻者,劾。 弹劾的理由也很简单,‘君为天下纲’,妄议君父,就该治罪。 汴梁城中闹哄哄,辽东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继隆一直全力配合赵普,不过他手下的将领官员却为他抱不平,抓住一切机会让赵普难堪。 这日沈州又起了争执,原来是一家新开的‘建隆布行’,为吸引顾客,低价抛售布匹。 像这种破坏市场的行为,自然遭到同行的抗议,一来二去诉到了沈州知府张拱衙门里。 这种商业行为,张拱一般不会干预,哪知建隆布行的掌柜赵九,在审案的前夜去找了张拱。 “张大人,”赵九颇是傲然:“建隆布行乃中原大行,本不欲前来辽东,只因经略赵大人盛情相邀,我家大人方才同意前来辽东开设布行。” “我家布行所售之布匹,质量与辽东各商行相当,但价钱更低,本是实惠百姓之举。” “怎料到本地商行歪曲事实诬告,还请大人做主。” 不提赵普倒好,一提赵普,作为李继隆的铁杆亲信,张拱自然知道怎么做了。 翌日升堂,张拱不由两方控辩,当即判建隆布行不正当竞争,着即日歇业迁出沈州城。 赵九完全摸不着头脑,赶紧将此间情形告知赵普。 明知张拱公报私仇,赵普便去找李继隆,哪知李继隆前往白城视察军务,不知何时能够回来。 赵普只得亲自去往沈州衙门找张拱。 “张大人,未知你判建隆布行歇业迁出沈州,可有何依据?” “有,”张拱说到:“建隆布行故意低价抛售布匹,扰乱市场,有垄断之嫌。” 赵普质问到:“商行开业时以低价吸引主顾,这不是很正常的贸易手段么?有何垄断?” “你去沈州街头看看,布匹商行林立,比建隆布行门头大得多的有好几家,何来垄断之说?” 张拱不慌不忙:“赵大人,下官查验过了,建隆布行开业期间,本地布匹的九成皆出自于此。” “皇上旨意中超过六成半便是垄断,建隆布行超九成,下官看在赵大人的面子上只令其迁出沈州,并未作出其他惩罚,还请建隆布行遵照判罚而行,莫让下官难做。” 赵普鼻子都要气歪:“皇上旨意超六成半,乃是一个周期内,难不成你日日都会在沈州城内查验不成?” “回赵大人,”张拱说到:“圣旨并未说一日不可成为一个周期,难不成赵大人以为的一个周期是一百年?两百年?” 四九四 杀使者 像布行这样还只能算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其他糟心的事情更多。 虽然李继隆知道后,会帮忙纠错,但事情发生得多了,赵普也会很不耐烦。 李继隆一门心思想把辽东搞好这没错,但只要他在辽东,这些官员就不会合作。 最好的办法,是将李继隆调走,官员们一来不再会心怀不忿,二来失去靠山,那么赵普在辽东行事将会方便得多。 不过李继隆也不是那么容易调走,他是辽东经略副使,也是辽东军的统帅,这个级别调动就等于换防。 按照皇上的用人风格,武将放在一个地方如果比较合适,轻易是不会调动的。 唯一的办法,是让李继隆犯错,皇上觉得他不足以驻守辽东。 但现在天下太平,哪有那么容易犯错。 赵普日思夜想,把他的厚黑理论算计到极致,仍想不出办法。 不过也许是老天垂怜,虽然没有想到办法,但却给他送来了机会。 这日赵普正在衙门看公文,门子匆匆进来到:“大人,外面有个自称高句丽使者的人要见你。” “什么高句丽使者?”因为辽东与高句丽接壤,经常有高句丽人前来打扰,赵普显得很不耐烦:“随便找个人接待,给他打发走。” 门子说到:“大人,那使者一定要见你,说事关高句丽存亡。” “高句丽存亡与本官有什么关系?”赵普忽地福至心灵,转头到:“让那人进来,沿途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大人。” 不一会,门子带着一个人进来。那人身着汉服,与中原人无异。 “下官高句丽兵部职方司郎中崔成焕见过赵经略大人。” “原来是崔大人,”赵普摊手到:“请坐。” 崔成焕哪里敢坐,而是扑通一声跪下:“大人,请你救救高句丽吧。” 赵普莫名其妙:“崔大人这是怎么说?” “大人,”崔成焕说到:“扶桑国大举入侵高句丽,我王师无法抵挡,如今国土尽入贼手,都城亦被围困,吾皇特遣下官前来向天朝求援,下官九死一生自高句丽逃出,请大人救高句丽一救。” 赵普心中有些紧张起来:“没有皇上圣旨,本官怎敢轻易调兵?” “大人,”崔成焕急到:“倘等到下官前往汴梁城请旨,恐我都城已被攻破啦。” 赵普想了想:“崔大人稍安勿躁,本官这就快马召李大帅前来商议出兵之策。” “如此多谢赵大人了。” “崔大人一路旅途劳顿,必是辛苦已极,且先入内室休息片刻,本官这就发令。” 崔成焕进内室后,赵普将门子唤了来:“方才高句丽使者前来,还有何人知道?” “回大人,”门子说到:“仅小人一人知道。” “很好,”赵普端起一杯茶:“你立了大功,喝杯茶吧。” 门子急忙接过茶喝了下去,赵普又打赏了他一叠钞票:“此事勿要与人提起,倘泄露了军机,本官唯你是问。” “大人放心,小人绝不会泄露半个字。” 门子开心的数着前,回到衙门前立着,忽地却惨叫一声捂着肚子慢慢倒下去,七孔溢出黑血。 赵普回到内室,崔成焕急忙起身迎了过来:“大人,李大帅何时能到?” “已在路上了,”赵普说到:“崔大人可将详细情形说与本官知道,届时李大帅一到,本官正可安排出兵。” 崔成焕忙到:“大人容禀,大约一月前,贼酋源氏忽然举大兵三路,共计十万人杀向高句丽,我王师拼命抵抗,奈何贼军有火铳,我王师根本无法与其抗衡,令其一月内便围困我都城。” “幸好我都城城墙高大,吾皇亲上城头御敌,令士气大震,才勉强维持。” “然贼之火铳威力实在太大,再多迁延时日,都城恐亦会不保。” 赵普边听,边亲手替崔成焕泡了一杯茶:“大人,喝口水再说。” 崔成焕不防有他,喝了一口茶,不一会惨叫一声,指着赵普慢慢倒地。 四九五 人人平等 处理完高句丽使者的尸体,赵普拍拍手往前而去。 官衙大门口已聚集很多差役,正围着门子的尸体。 仵作当场认定门子是中毒身亡,不过除了有几人看到门子和一个形迹可疑的人进入官衙,没有其他的有效线索。 赵普下令严加追查,并私人掏钱厚葬门子之后,此事便不了了之。 这是一个非常歹毒的计划。 辽东与高句丽接壤,如果高句丽被吞并,作为中原粮仓的辽东必然暴露于扶桑人的眼皮子底下。 任何一个稍具战略眼光的人,都会派兵援救高句丽。 但此时李继隆仍在白山城巡查军务,对高句丽被入侵之事一无所知。 将来高句丽被占的消息传到汴梁,李继隆未能及时援救虽然无过,但其能力却也不足以驻守辽东,皇上必然会下旨将他调走。 此时的汴梁城对于高句丽之事一无所知,仍沉浸在轰轰烈烈的一夫一妻之中。 除了妻妾分家,还有侍女婢女该如何定性,也在考验着柴宗训和慕容德丰。 虽然侍女婢女没有名分,但事实上主人对她们亦有予取予夺之权。 “干脆朕再下一道旨意,令天下所有人平等,不得再蓄奴婢。” “不可,”慕容德丰劝到:“皇上,大部分奴婢,须得依附主人方能存活。” “倘皇上断然下旨,不仅主人反对,奴婢也同样会反对,如此会导致天下大乱。” “男女平等是建立在人人平等的基础上,”柴宗训说到:“如果不能人人平等,那男女平等有何意义?” “皇上,”慕容德丰仍是劝到:“此事不比男女,不可操之过急,须待君为天下纲深入人心方可进行。” 慕容德丰说得没错,原本男女平等就非常影响国本,要是再来个人人平等,必然伤及皇权根基。 “侍女婢女之类,毕竟是少数,”慕容德丰继续说到:“不能因为这少数人,而让社稷陷入混乱。” “待将来君为天下纲深入人心,除君父外所有人都是普通人,届时只要有一个奴婢振臂高呼,必群情响应。” “届时皇上再顺应民意,颁布圣旨,事情自然水到渠成。” 世界大同,是需要一步一步来的,并不是圣旨一句话的事,柴宗训只能暂时接受慕容德丰的建议,先让男女平等。 自从男女平等之后,杨府里的诰命夫人们人人都忙的不得了,但佘老夫人仍会抽空照顾到飞儿和灵儿。 飞儿倒不操心,只等着局势平息后与杨延德成婚。 毕竟皇后娘娘是他们的媒人兼主婚人,这桩婚事已是板上钉钉。 灵儿却有诸多疑惑:“老夫人,当日我放弃与苏公子婚约,他不来见我也罢。” “为何皇上敕封大学士多日,朝礼我也学得差不多,但皇上始终不宣我入朝?” 佘老夫人解释到:“近日皇上忙于一夫一妻之事,暂无暇顾及其他,姑娘再耐心等一等吧。” 灵儿淡淡到:“皇上可比那姓苏的有情有义多了,而且也懂得尊重天下女子,可惜了大理夷民。” “让一个沽名钓誉之徒在大理有了名声,倘皇上圣驾亲至,大理夷民必顶礼膜拜。” 佘老夫人笑到:“皇上和苏公子一向都不太在乎个人名声,他们有同样的愿望,希望天下百姓能安居乐业,过上富足幸福的日子。” “听说宋王已回了朝中,”灵儿说到:“如果这样的话,大学士是不是就不是宰相了?” 按照以往,佘老夫人必回一句朝政不是女流之辈可以操心的事。 但现在男女平等,朝中已有了女子大学士,况佘老夫人本就是将门虎女。 “按老身的猜测,皇上既已设立大学士,必不会再让宋王领朝政,姑娘还是赶紧学习治国理政之道,准备上朝吧。” 灵儿心里有些慌:“老夫人,我自小在乃娘部长大,与世隔绝,连字都不识几个,如何治国理政?” “当日向苏夫人要大学士之位,只是赌气而已。倘就此上朝,皇上一问三不知,岂非贻笑大方?” 四九六 争权 灵儿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不日宫中有圣旨传出,大学士灵儿精通药理毒理,自即日起负责医保司药石之事,享正三品俸禄,可不必参加朝会。 负责医保司的郎中寇准不过是个五品,却高配一个三品的大学士去医保司负责药石。 敏感的人很快察觉到医保司的不一般,将来说不定就和银行,科技局等衙门一样,再不济也得是个轮船局。 于是朝中官员设法将亲信塞入医保司,太医院更是请旨并入医保司。 虽然进入医保司的人良莠不齐,但任何一项事业,都需要有人做基础。 当基础搭建起来之后,事业将会高速发展。 待进入稳定期,深入人心,再进行优胜劣汰,将事业强化,可保长久发展。 寇准已将第一批制成的大理白药运抵汴梁,将会按照配额向各地县衙指定的医馆发放。 这些大理白药因是批量生产,成本极低,这是朝廷给百姓的福利,利润也是极低的,上市便被抢购一空。 这些时寇准忙得脚不沾地,将远在大理州的农舜伍晓波二人也快催得飞起来。 比寇准更忙的是吕端。 当日原是三个大学士入文德殿预机务,但符昭义只想着转运那一亩三分地,朝政基本落在吕端和张齐贤肩上。 如今张齐贤被罢,文德殿只剩了吕端一个人,几乎日日忙到半夜。 这日宫苑使又搬来大批奏折,吕端眼神有些模糊。 刚要摊口气,外间传来声音:“参见宋王。” “下官见过宋王。” 原来是赵匡胤来了,吕端忙起身相迎。 “参见宋王。” 赵匡胤亲密的拍拍吕端的肩:“本王卧病两年,朝中之事,有劳吕大人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朝政本来是我的事,但因为我生病,才让你来帮忙,辛苦你了。 吕端淡淡到:“宋王客气了,报效皇恩,何谈辛苦。” 这个意思也很明确,我做大学士处理朝政,是皇上指定的,并不是给你帮忙。 赵匡胤见吕端没有让位的意思,便直接说到:“如今本王痊愈,吕大人正可歇上一歇。” 吕端回敬到:“皇恩浩荡,以朝政相托,下官焉敢懈怠。” 放在二十年前的战场上,赵匡胤岂会和吕端多说,不行就打一架,谁赢谁说了算。 但朝政不是打架,赵匡胤看了看他曾经坐的椅子,案头上堆满奏折,桌上还打开了不少。 “来人,”赵匡胤呼到:“给吕大人搬一把椅子来。” 外间的差役倒真的搬了把椅子,吕端倒很淡然:“既然宋王念旧,这把椅子还是宋王坐吧,只是这桌台是后来添置,尔等一并搬到这边来。” 坐什么椅子不重要,面前的奏折才重要。 差役上前刚要搬桌台,赵匡胤“嗯”了一声。 “这…”差役愣在当场有些不知所措。 吕端说到:“既是宋王喜欢这个桌台,便留着给他吧,将奏折搬过来。” 差役看了赵匡胤一眼,小心翼翼的将奏折换了个桌子。 赵匡胤想不到吕端脸皮和胆子都这么大,怒到:“吕端,你不过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也敢在文德殿放肆。” “宋王,”吕端辩到:“下官乃皇上钦点文德殿大学士,预机务,批阅奏折乃下官分内之事,下官并未放肆。” “先是时本王卧病,皇上巡幸各地分身无暇,才令你上殿预机务,如今本王既已痊愈,今后奏折便由本王批阅,你可径回礼部。” 赵匡胤说到:“如今礼部贾龟图死于任上,本王会奏请皇上,令你为部堂。” 吕端仍是不紧不慢的样子:“谢宋王好意,只是下官还要批阅奏折,暂无暇理会礼部部务。礼部部堂为谁,皇上自有圣裁。” 赵匡胤不是赵普,喜欢阴人,他可是喜欢直来直去。 既然要撕破脸皮,那就撕吧:“吕端,你这是一定要和本王作对?” “宋王,下官无意与任何人作对,下官只是遵照皇命,在此批阅奏折。” 四九七 四不放过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赵匡胤没想到养病两年,一个以“糊涂”著称的人,竟敢跟他对着干。 毕竟是宋王,吕端可以不要体面,他还是要的。 眼看吕端寸步不让,赵匡胤只得气呼呼的离去。 要对付吕端,对赵匡胤来说并不难。 虽然卧病时间比较长,但他的门生故旧没有散去,而是围绕在赵德昭身边。 在赵德昭身边,不就等于在他身边一样? 虽然吕端掌握了批阅奏折的权力,但奏折批了不执行,等于废纸一张。 赵匡胤要让吕端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权力,让他的政令出不了文德殿。 思索了一个晚上,赵匡胤召来了工部尚书林彦升。 眼下全国都在大搞基础建设,工部的事务非常繁忙。 只要是忙,便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权力很多,很大。 工部权力大,尚书又是宋王府的铁杆,要整吕端还不容易? “林大人,”赵匡胤问到:“目下江宁至松江的铁路修得怎么样了?” “回宋王,正在加紧赶工中,第一阶段的平整路基快要完工了。” “有没有什么困难?” “困难倒没有,只是文德殿老在催,生怕误了工期。” “哦,怕误工期么。”赵匡胤淡淡到:“这条铁路通车真有那么重要吗?” 林彦升回到:“宋王,江南原本水运发达,这铁路还不是吕端杨延定一伙为向皇上邀功粉饰太平搞出来的。” “你为什么要让他们如愿呢?” “下官也不想,可都察院的辅超日日在工地上巡查,下官也没有办法。” “不,”赵匡胤冷笑一声:“你有办法,铁路那么长,辅超只有一双眼睛,他能看得过来么?” 林彦升抬头到:“宋王的意思是?” 赵匡胤拍拍他的肩:“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出了什么事情有本王呢。” 这几年社稷大搞建设,林彦升几乎呆在汴梁的时间很少。 虽然心术不正,但他能力的确有,大运河,幽辽铁路等等大工程,都能保质保量按时完成。 但每次任务完成,他这个下蛋的,总不如都察院那些扯淡的受皇上信任,久而久之,便积累了满腹的怨气。 如今既是宋王痊愈,肯替他出头,林彦升自然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让都察院那些人知道,谁才是有真本事的人。 江宁城外的铁路工地,蒸汽整地机正在平整地基,这是科技局特地为修建铁路混凝土路造出的机器。 不仅工作效率比人工高百倍,土地平整结实度也远非人工可比。 今日工地上新来了一批役工,经过教育培训后便开始工作。 整地的役工负责将机器压出来的洞给填实,填满。 其中一个叫李草狗的役工,对那整地机非常好奇。 巨大的铁盘升起,再重重的砸在地上,根本不须人工花费一点力气。 李草狗想研究一下铁盘为什么会自己升起,便歪着头看着铁盘下面。 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端倪,为了更清楚一些,他探头到了铁盘下面。 铁盘可不认得什么是人脑袋,什么是石头,只管就这么砸下来。 李草狗连惨叫都来不及,便被砸进了泥里,圆圆的脑袋只剩了一块枕木的厚度。 工友大惊,赶紧将此事上报官员。 那个时候没有劳动保护,没有安全监察,这么大的工地,死个人再正常不过。 好好安葬,给点抚恤金,也就了了事。 但这件事被加急报到了林彦升的案头,等来等去终于等来了机会。 都察院除了督工工程质量,还会对役工进行基本的教育,让他们遵守作业功法,保质保量完成任务。 林彦升连忙下了一道命令,铁路全线停工。 事故原因没调查清楚不放过。 事故责任者和应受教育没受到教育的不放过。 事故责任人未受到处理不放过。 事故衙门没有可行性的安全措施不放过。 林彦升这四不放过虽然杀敌一千,却也自损八百,毕竟工地由工部负责。 但只要能延缓工期,他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四九八 停工 停工之后,林彦升顺便上了一道奏折,说明停工的原因,便安安心心在工部衙门坐着了。 以柴宗训的思想,这是很大的安全事故,停工整顿是很正常的。 但历史有局限性,不能让都察院那帮人也觉得死人是很严重的事。 譬如辅超,虽然是个不错的官员,但人有三六九等在他心中根深蒂固。 不过一个役工自己发神经要死了而已,抚恤给到位,家属不闹事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上纲上线? 停工之后,辅超赶紧回了汴梁,他要与林彦升理论。 “林大人,以往工地上役工不幸殒命的事也有发生,为何此次却一定要停工?” 林彦升的理由极为冠冕堂皇:“正因为以前发生死人的事故没有引起足够重视,所以才导致事故频发。” “本官要借助此次机会,好好整顿一番,要知道役工的命,他也是命啊,他也是爹生娘养的,也有妻子儿女。” “本官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惨剧继续发生,除了役工的安全教育,本官也曾照会科技局,提高机械安全性能。” 辅超冷冷到:“林大人何时变得如此悲天悯人了?倒是大出本官预料。” 林彦升说到:“本官向来体恤民力,只是尔等都察院铁面无私自居,逼得本官不得不屈从。” “这一次本官想通了,四个不放过,一个没处理完成,坚决不开工。” 辅超见这里说不通,连忙上书请旨尽快开工。 奏折送到吕端这里,他的糊涂劲又犯了,批阅确保安全后应尽快开工。 奏折批阅后没有盖上玉玺,就是一张白纸,每日宫中都会有太监出来将批阅好的奏折搬到柴宗训案前。 除了抽几份看看批阅结果,大部分都是由万华直接用玺后返还吕端。 无巧不巧的是,柴宗训正好抽到辅超的奏折。 “什么叫确保安全后尽快开工?吕端就是这样应付朝政的?” 柴宗训在后面加了一行字:按工部四不放过整顿结束后方可开工。 实际上吕端的意思也是尽快开工,但他代表的是皇帝,总不能让人诟病皇上好大喜功不惜人力吧,所以才模棱两可的批阅。 辅超拿到批复的圣旨,两种字迹,后一个措辞严厉,忙去找吕端商议。 “吕大人,似修铁路这么大个工程,地动山摇的,献祭个吧人应当是很正常的吧,为何皇上先前从不过问,现在却突然如此严厉?” 虽然柴宗训不喜欢神怪之说,但数千年来的思想怎能随意改变? 又是炸山又是压路,怎么着也会惹怒山神土地,所以丢几条性命,这些官员大多当做是祭神。 吕端解释到:“皇上先前不过问,是因为没抽到,这次过问,是因为抽到了。只能说是运气吧,只好暂时停工了。” “得停到什么时候?” “旨意说得明白,四个不放过不做到位,不能开工。” “那林彦升刻意停工,四个不放过很难做到的。” “做不到也得做。” 辅超赶回江宁去搞四个不放过,整个铁路线彻底停工。 林彦升得意非常,终于赢了都察院一次,出了一口恶气。 这日正在府上开心的和几个同僚喝酒庆祝,管家从外间进来小声到:“大人,赵员外求见。” 赵员外就是赵匡美,作为各个工程最大的承包商,自是与林彦升熟稔得很。 “正好,”林彦升笑到:“请赵员外进来,与我等共饮一杯。” 管家说到:“大人,赵员外有很紧急的事情要与大人商议。” “何事比喝酒还重要?”林彦升说到:“自都察院成立以来,一直压在本官头上,如今本官好不容易出了口恶气,自然是先喝酒,快将赵员外请进来。” 赵匡美自己走了进来:“见过林大人,见过列位大人。” 林彦升亲自倒了杯酒:“来,赵兄,你我满饮此杯,庆贺此次的胜利。” 哪知赵匡美根本不接酒杯,只是问到:“在下前来,乃是与林大人打听一事,这铁路何时能重新开工?” 四九九 必须开工 没想到赵匡美居然站在都察院那边,让铁路快点开工,这倒让林彦升有些尴尬。 “诸位,失陪一下。”林彦升将赵匡美带到了内室。 “赵兄,”林彦升说到:“铁路是否开工,并不妨害你的利益,为何这么着急?莫要上了都察院那些人的当。” “都察院与我何干。” “既是无干,赵兄且回去安心等待,到了该开工的日子,自然就开工了。” “我怕是熬不到那个时候,”赵匡美急到:“按照约定,工部早该把工程款发给我。” “但因为没有完工,未拿到都察院的验收文书,这笔钱始终到不了帐。” “如今役工催工钱,原料商行催货款,我甚至都不敢坐在家中。” “若再拖上一段时日,引起一连串的反应,我多年辛苦经营的基业便要付诸东流。” 林彦升自是不信:“人人皆知你赵员外乃大周首富,家中钱粮多过国库,怎会一个铁路停工便难堪至此?” “一个铁路停工?”赵匡美说到:“你可知铁路上有我五万役工?” “这五万役工一天的开支是多少钱,想必林大人未关注过吧。” “的确,赵某家资的确富可敌国,但并非全是钱,而是全国各地的商行和工地。” 林彦升笑到:“商行不就是钱吗?随便拿去银行抵押,钱就来了嘛。” “你以为我短时间内能将商行开遍全国,真是因为我手上有这么多钱吗?” 赵匡美急到:“还不都是银行套贷套来的。” “如今铁路工地这个点出了问题,得不到工程款这个东墙,我如何去补西墙?” 林彦升说到:“有赵行长在,你怕什么?” “如果不是赵行长,我如何能套贷?”赵匡美越说越焦急:“眼下工程款拿不到,贷款还不上,若银行内部将此事捅出来,日新和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林彦升思虑一会:“赵兄,实话与你说了吧,停工是宋王从吕端手上重新拿回权力的手段。” “是否开工,何时开工,我说了不算。” “啊?”赵匡美讶然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悻悻离去。 随后林彦升组织工部吏员,赵匡胤也组织了几个有分量的朝臣先后上书。 攻击吕端好大喜功,强令铁路提前完工,导致辅超草菅人命,在不安全的情况下,逼工部开工,造成役工伤亡。 如今工地上抱怨连连,哀鸿遍野,实是有伤圣德,请吾皇将俩人治罪,以正视听。 因为有柴宗训批阅的四个不放过奏折打底,敏感的朝臣嗅到一丝不同的意味,连忙跟着上书攻击吕端。 这些奏折可是先送到吕端面前的,于是吕端就批了三个字:知道了。 那么多奏折,柴宗训怎么抽都会抽到,看到吕端的批阅,他笑了:“这个吕端,看似糊涂,其实精明得很,这是在和稀泥,妄图把事情遮盖过去呢。” 慕容德丰虽然紧跟柴宗训的思想,但毕竟还是有局限:“皇上,先前开凿大运河,修建幽辽铁路也死过人。” “为何当初从不被提起,现在却大肆宣扬,大有不打倒吕端不罢休的态势?” 柴宗训也忽然紧张起来:“你的意思是,背后有人操纵?” 慕容德丰说到:“赵匡胤。” 吕端倒了,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赵匡胤,更何况谁都知道工部是赵家开的,除了赵匡胤,谁还能在背后主使? 其实赵匡胤的痊愈,给柴宗训出了一大难题。 当初废置三省,设大学士,之所以遇到的阻力不大,是因为柴宗训说过一句,待宋王痊愈自会还朝。 等大学士成了既定事实,赵匡胤拖上一段时间一命呜呼,正好无缝衔接。谁能想到他竟然撑到了新菌问世。 吕端知道柴宗训的意思,所以故意糊里糊涂的什么也不问。 赵匡胤也不好问,儒家思想么,怎能恬不知耻的向皇帝要权? 五〇〇 各有盘算 二十年前,柴宗训就是利用赵匡胤的客气,才开始破了陈桥兵变。 所以说,故作谦逊不好,还是要当仁不让。 慕容德丰劝到:“皇上,吕端虽做了两年大学士,但毕竟不如宋王府,此刻恐有些孤掌难鸣,皇上是否要帮他一帮?” 柴宗训笑到:“吕端是朕的臣子,宋王也是朕的臣子,两不相帮才为好。” “皇上要坐视朝臣内斗么?” 柴宗训说到:“朕是要让子弹飞一会儿。” 只要他说让子弹飞一会儿,就是胸有成竹。 慕容德丰一下就想通:“臣懂了,两不相帮实际就是在帮吕端,而且拖一拖,会让更多的问题暴露出来。” 因为奏折的批阅权在吕端这里,你骂吕端骂的对不对,由吕端自己决定,看你骂的还有意思没。 所有攻击吕端的奏折上都批复着“知道了”三个字,代表皇帝知道这个事。 但朝臣也不傻,这哪是皇上知道,分明是你吕端知道。 于是新一轮的奏折又呈上来,个个都骂吕端厚颜无耻,尸位素餐。 吕端仍是回复知道了,一如往常去殿上。 有同情他的官员小声说到:“吕大人,如今朝局危机四伏,大人还是小心为是。” “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上有有德之君,下有恭顺之民,何来危机?” “如今朝中以弹劾大人为幸,大人一点也不怕吗?” “此事皇上自有圣裁,本官只管做好臣子的本分就行。” 看着吕端离去的背影,官员摇头:“难怪都说吕端糊涂,被如此弹劾,既不反击也不争辩,这是等着倒台么?” 赵匡胤和林彦升也很烦。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赵匡胤骂到:“同僚均对其深恶痛绝,他在那朝堂上也坐得住。” 林彦升说到:“宋王,如今朝政握于吕端手中,只是如此弹劾,很难将他扳倒,须得想些其他的法子。” “你有什么建议?”赵匡胤问到。 林彦升说到:“扳倒吕端的关键,不在于罪名,不在于有多少人弹劾他,而是在于皇上。” “这些时皇上日日与慕容德丰研究律法,朝臣的弹劾皇上是否看到都还两说。” “依下官看,不如上一道折子,就说国事繁剧,恐吕端力有不逮,请增添新的文德殿大学士。” “当日大学士本是三人,张齐贤被罢后一直未能增添,此等大事吕端也不敢隐瞒,必能上达天听,如此便能试探出皇上的心意了。” 赵匡胤有一点不放心:“倘皇上真的增补大学士,且是其他人呢?” “宋王放心,”林彦升说到:“如今朝中局势,不增补大学士倒罢,若是增补,除了宋王,还有哪个不怕死的敢往前面凑?” 赵德昭正在银行衙门处理公务,外间差役说到:“大人,有位赵员外求见。” 赵德昭猛的抬起头:“请他进内室。” 赵匡美才进内室,赵德昭便低喝到:“三叔,有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说吗?为何要跑到衙门来?你怕别人不知道我与你的关系吗?” “日新,我也是实在没办法,”赵匡美一脸焦急:“方才收到消息,未收到工钱的五万役工正在商议到经略衙门告状。” “杨延定素来与王府不和,倘他就此借题发挥,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赵德昭不耐烦到:“不是让你去找林彦升打招呼吗?为何还未开工?” “日新,你很久没上朝,也没回王府了吧?” 赵德昭现在所想,是如何利用手中的银行资源,控制全国商贸,随后起到控制朝政的作用。 至于什么君为臣纲还是君为天下纲,亦或仁义礼智信,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以至于朝中以是白热化,他却一点也不关心。 “莫不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赵德昭问到。 赵匡美苦笑一声:“你的父王,我的大哥,正在利用铁路事故对付吕端,没有他点头,林彦升是绝不会开工的。” 五〇一 父子争论 赵德昭急忙回到王府,正遇着林彦升离开。 “林大人。”赵德昭上前打了个招呼。 “啊,赵行长。”林彦升回了一礼。 赵德昭质问到:“铁路工地不过死了个役工而已,为何一直不开工?” “赵行长,”林彦升说到:“铁路上大部分是国库拨款,似乎并未从银行借贷。” 赵德昭恼怒于他的明知故问:“国库拨款从何而来?还不是从银行借贷。” 林彦升淡淡到:“赵行长倘要追究贷款,可去往户部,本官只管修铁路,其余事情与本官无关。” 其实赵匡胤病倒之后,作为王府忠实拥趸的林彦升继续投效在赵德昭帐下。 不过林彦升品级与赵德昭相当,朝中资历更甚于他,只是他与皇上更亲近而已。 所以林彦升的投效,很像俩人的合作。林彦升有些不自在,赵德昭更不自在,导致俩人有些貌合神离。 “林大人,说话不可如此不负责任。”赵德昭说到:“随意停工,工地上的几万役工怎么办?” 林彦升淡淡到:“役工的事,似乎与赵行长更没有关系吧。” 赵德昭皱眉到:“林大人,我说的是什么,你应该懂,我若有事,你们谁也别想好。” 林彦升不为所动:“赵行长,宋王总领朝政,没有宋王的首肯,谁也不能擅自动工。” 说来说去都是废话,赵德昭只得进府去找赵匡胤。 “父王,若要扳倒吕端,办法多得是,为何一定要将铁路工地停工?” 赵匡胤说到:“铁路停工,不仅能扳倒吕端,同时还能教训一下都察院,何乐而不为?” “父王,”赵德昭焦急到:“可吕端没倒,孩儿就要倒啦。” 赵匡胤不以为意:“我早让你不要参与三叔的事,你偏不听,正好趁此时做个了断。” “如何了断?如今三叔欠银行的钱何止亿万?” “我知道你们在套贷,”赵匡胤说到:“但毕竟还是有实物抵押的,加上这些年的获利,基本也能把账平掉吧。” “那孩儿这么多年的心血就白废了?” “嗯?”赵匡胤有些不悦:“你就是如此与本王说话的?再说你那些什么布行,米行,小货轮,没了也就没了,有甚重要?” “父王莫要小看这些布行米行,”赵德昭说到:“倘大周天下皆食我米行之米,着我布行之布,衣食住行皆离不开我赵氏,则天下便世世代代尽握于我赵氏之手。” “异想天开,”赵匡胤冷笑一声:“手中有兵,朝中有权,天下才尽在掌握。” “士农工商,何时轮到你商人说了算?” “父王,形势变了,如今君为天下纲,除了皇上,再无士农工商之别,父王为何执着于先前?” “是你太幼稚,”赵匡胤毫不客气:“数千年来不论如何变革,商业也仅为术,何时能成为道?” “炎夏数千年,除道统外,谁也不能控制朝政。” “举个简单的例子,为何后宫不可干政?因为权力是有生命的。” “后宫干政随之而来的便是外戚专权,外戚不识道统,只知攫取利益,必然走向极端倾轧而亡国。” “为何边帅不可交结廷臣?因为一旦两相勾结,便是血雨腥风,生灵涂炭。” 赵德昭不服:“父王,你所说都是故事,历朝历代,何时曾像现在这般重视过商贸?” “除了粮食等必需品划定界限外,整个大周几乎全民皆商,倘孩儿控制了商业,不就等于控制全民?” “任你百般控制,抵不过皇上一道圣旨。”赵匡胤说到:“全民皆商,只是一种假象,痴儿,你被迷惑啦。” “商贸只是百姓的谋生手段,若有可能,百姓还是愿意自家孩子考取个功名,继承道统,造福社稷,青史留名。” 赵德昭不服气:“可朝中许多官员情愿递了辞呈去开商行怎么说?” 五〇二 叔侄算计 父子俩人谁也说服不了谁,闹了个不欢而散。 但赵德昭不能这么放弃,因为还有大笔的窟窿等着他填呢。 银行的账可以想办法,但五万役工的工钱,以及接下来的安排一定要有着落,否则群体事件闹起来,那可不是好玩的。 没办法,他只好让赵匡美先把这笔钱拿出来垫上。 哪知赵匡美当即拒绝:“日新,我的钱都给垫进去了,哪还有钱?” “三叔,”赵德昭不满:“前日都有人见你去丰乐楼挥金如土豪掷数万,不过几十万元而已,缓过这口气,我立马补给你。” 赵匡美警觉到:“你派人跟着我?” “我哪有那份闲心,不过听人提起而已。” 赵匡美随即叫苦:“我去丰乐楼挥金如土,也不是我自己享受,你不是要开通百越至占城的短航线么,我那是陪占城的使臣呢。” “说起来一顿酒喝过,我难受了好久,如果可能,我宁愿在府中呆着,过过平淡的日子,也好过现在四处奔波。” “三叔,”赵德昭皱眉到:“现在说这些没什么用,得先解决眼下的危机,你才有过平淡日子的机会。” 赵匡美仍是一口咬死:“日新,我真的没钱,这么多年府中积蓄,全都用在商行了。不信你去府上看看,你的婶母兄弟都在吃糠喝稀呢。” “三叔,这次不是开玩笑。”赵德昭威胁到:“一旦役工闹起来,你我都得完蛋。这些年你从商行拿的利钱少说也有几百万吧,为何几十万都不肯出。” 赵匡美撇嘴到:“日新,不是我说你,银行在你手上,几十万不过是造钱场半个时辰的事而已。难道你一句话,里面的役工还敢不做不成?” 赵德昭说到:“三叔,你知道这些年你的几百万利钱是怎么来的吗?倘银行的帐还能做得动,我又何必逼你?” “总之我没钱,”赵匡美说到:“莫说逼我,你就是杀了我也没用。” 话说到这份上,没有继续交流的必要,赵德昭失望的离开。 一旁的小厮问赵匡美:“老爷,你何不将这钱出了,也省得麻烦,小人看行长真的挺着急的样子。” “这钱我要给了,保管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赵匡美说到。 “我说破大天也不过是个商人,铁路停工是朝中的事,与我干系不大,日新比我急。他一个社稷银行的行长,管着全国的钱,几十万拿不出?” “别被他的样子骗了,这小子从小就鬼着呢。” 群臣上的增补大学士的折子,吕端不敢批一个知道了,而是赶紧拿到柴宗训面前。 “皇上,张齐贤大学士被罢后,其位一直空缺,群臣请增补大学士。” 柴宗训也不看奏折,只问到:“吕卿觉得有没有必要增补?” 吕端傻也不傻:“但凭皇上圣裁。” 柴宗训又将皮球踢了回去:“朝政上的事,吕卿忙得过来吗?” “回皇上,还好。”反正吕端有糊涂的名声,当廷奏对糊涂也正常。 还好是个什么意思? 作为历史上的名相,柴宗训自然是信任吕端的,不过他得知道吕端是不是铁了心和赵匡胤杠到底,才好去帮他。 别这头柴宗训一副坚决扶持的样子,那头吕端便撂了挑子,那会很尴尬的。 作为出名的甩手掌柜,柴宗训要的是一个能够帮他挑起重担的人。 一旁慕容德丰插了一句:“皇上,既是吕大人觉着还好,便是不须增补大学士。” “是这意思吗?吕卿?”柴宗训问到。 其实吕端也很郁闷,这些天来十八辈祖宗都被问候了一遍,皇上虽然还是偏向于他,却并不是一副彻底倒向他的样子。 现在慕容德丰帮腔,吕端只得硬着头皮答到:“回皇上,是。” “好,”柴宗训说到:“将这些请增补大学士的折子全都否了,仍由吕端与符昭义共同辅政。” 五〇三 报纸杂志 经济的高速发展,造就了很多市民。 大周的市民文化也开始萌芽,瓦舍之中,百戏荟萃,杂剧,杂技,讲史,说书,皮影,傀儡戏,散乐,诸宫调等,无所不有。 亲军司密探传回来的消息,以及柴宗训自己在汴梁街头流连的感受,社会真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以前是简单质朴,现在各种商行导引人从奢从淫。 再就是价值观念发生了改变,礼拜金钱之风十分强盛,商人地位前所未有的高。“好色”“好货”成为一种社会风尚。 因为纸张便宜,识字的人也多了很多,先前的诗词歌赋等士大夫文学虽然依然受追捧,但白话的也开始流行了起来。 譬如《大唐西域记》,《三国群英传》两本书竟让大周一时洛阳纸贵。 苦思如何人人平等的柴宗训豁然开朗,奴隶地位低,文化低,不能像男女平等那样做。 毕竟推动男女平等的,是那些诰命夫人,她们的地位可不是奴隶能比。 要让奴隶觉醒,只有一个办法,先唤醒他们的思想。 有了计划之后,柴宗训便召来了吕蒙正。 最近吕蒙正春风得意,能够得到皇上青睐,平步青云是迟早的事。 能够炮制出君为天下纲的人,唤醒民众思想问题不大。 见礼之后,柴宗训说到:“吕卿,朕召你来,是要成立传媒司,办报纸杂志。” 吕蒙正当然是蒙的:“皇上,敢问报纸杂志是何物,请皇上示下。” “所谓报纸,是刊载新闻和时事评论为主的定期向臣民发行的印刷出版物。是消息传播的重要载体,具有反映和引导社会舆论的功能。” 柴宗训说到:“朕让你办的社稷日报,每个大朝之后刊印,向全国发售。” “至于杂志,是以期,或者年月出版的刊物,介乎于报纸和市面流行的书籍之间,主要起个舆论导向的作用。” 这种新玩意,吕蒙正心里没底:“皇上,报纸杂志该登些什么内容呢?” “报纸将每次大朝详尽情形全记录,告诉天下臣民,皇上做了些什么,朝臣又做了些什么。” 吕蒙正问到:“皇上,这不是邸报么?当不须再开衙门重新做吧。” “不,”柴宗训解释到:“除了邸报内容,报纸后应刊载些评论解释,皇上为什么这么说,大臣为什么这么做。” 吕蒙正紧张到:“皇上,这岂非妄议朝政?” “朕涉你无罪,”柴宗训说到:“但你须牢记报纸的中心思想,君为天下纲。” “其后的版面,可登载些地方新闻,譬如某个官员爱民如子,或某地出了孝子等等。” 吕蒙正这么玲珑剔透的人,自然明白柴宗训的意思:“皇上,臣懂了,报纸要敬告天下臣民,君为天下纲,仁义礼智信。” “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吧,”柴宗训说到:“但是有一条你得保证,记录事情必须真实,不得胡编乱造。” 吕蒙正想了想,似乎没什么困难:“臣遵旨。” “至于杂志,倒比报纸要宽松一些,半月出一期。”柴宗训说到:“可刊载实事,也可刊载趣闻,甚至对朝廷的不满,也可以写一写。” “杂志内容比报纸丰富一些,所以除了君为天下纲和仁义礼智信外,还需加上人人平等的意思。” “获取内容,除了各地奏折外,也可与侍卫亲军司密探多联络,他们掌握的奇闻趣事要多一些。” “或者这个传媒司的衙门,就设在丰乐楼后院吧。” “除此之外,还可接受天下臣民投稿,稿件采用,要付给稿费。” 吕蒙正在心里算了笔账:“皇上,如此办下来,得花多少钱?” 柴宗训笑到:“除了启动的钱,后续朕没想过给你拨款。” “啊?” “报纸杂志想要赚钱还不容易,只要发行量够多,可将广告位公开招标,卖得的钱维持传媒司正常运转绰绰有余。” 五〇四 再次请求开工 吕蒙正很能理解柴宗训的意思,社稷日报面向士大夫,杂志面对的是普罗大众,贩夫走卒。 第一份报纸还未出炉,以李景阳朱镐为首的一干人又坚决上书反对。 理由很简单,圣人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朝堂上发生了什么,怎么能解释给百姓知道呢。 这一次不用其他臣子辩解,柴宗训便发了脾气:“朕倒要问问二位臣工,这朝堂上每日发生的事情是否见不得人?” “回皇上,没有。” “朝堂每日是否阴谋算计,波诡云谲?” “回皇上,没有。” “朕的实录,将来是否天下人都能看到?” “回皇上,是。” “那尔等在怕什么?” 上书反对的群臣面面相觑,是啊,在怕什么? 只是这数千年来,朝堂上的事总让人讳莫如深,如今竟当时便公之于众,甚至还有释意,让他们感到很不自在。 眼见都不做声,柴宗训一槌定音:“传媒司之事,就这么定了,众卿今后皆可向传媒司投稿。稿件优秀,稿酬丰富哦。” 群臣之所以没有继续再争,是因为铁路是否开工,占用了他们的精力。 先前围绕在赵德昭身边的官员,如今大部重新归于赵匡胤麾下,不允许开工。 以都察院辅超为首的官员,坚决要求开工。 两边争到白热化,因为都察院差人,竟让幽州督工的左都御史曹翰赶了回来。 柴宗训见到曹翰大喜:“哎呀曹卿,朕想你得紧啦,这几日正在念呢,卿便回来了。” “臣谢皇上惦念,”曹翰说到:“皇上,幽州建设已接近尾声,明年底之前便可完工。” “好,好,”柴宗训抚掌到:“卿辛苦了。” “报效皇恩,何敢言苦。”曹翰说到:“皇上,臣还有本奏。” “卿且奏来。” “皇上,大运河早已凿通,倘松宁铁路开通,整个江南财赋便尽在朝廷掌握。” “眼下铁路始终停工,开工遥遥无期,实是妨害大局。” 柴宗训知道曹翰的意思:“大局虽然重要,人命却更重要。” “这天下权力均来自于民,似这般草菅人命,必然人心尽失,朕也正想借此次事件,给各有司敲敲警钟,一定要将百姓生命财产放在第一位。” “皇上,”曹翰解释到:“如今辅超被骂得狗血淋头,相关责任吏员也被问责,工地上也做了安全教育,完善了安全机制,应该可以开工了吧。” 朝政这东西,除了讲规则之外,还要讲人情。 曹翰自柴宗训幼时便跟着他南征北战,一向忠心耿耿屡立战功,主持都察院也是有条不紊,是个可以完全放心的人。 当然,都察院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想办法将曹翰请了回来。 “既是这样,”柴宗训说到:“那…” “皇上,”宫苑使突然上前:“社稷银行赵大人求见。” 似乎有一段日子没见赵德昭了,柴宗训向曹翰一笑:“宣他进来吧。” 赵德昭匆匆进殿,见礼之后说到:“皇上,臣有本奏。” “说吧,什么事。” “皇上,松宁铁路不能再停工了,得开工。” 不待柴宗训开口,曹翰便说到:“赵行长,松林铁路是国库拨款,与你银行何干?” “铁路确与银行无干,但修建铁路的却有干系。” “铁路各标段的中标商行,均在银行有贷款。如今第一阶段即将完成却突然停工,各商行拿不到工程款,还不上贷款,对银行账目有很大的影响。” 赵德昭实在是逼得没办法了,只能假假真真的找柴宗训。 如果皇帝下旨开工,林彦升哪里还敢反对。 但柴宗训却起了疑心:“小赵,这才第一阶段而已,只是停工一段时间商行便支持不住,莫非他们根本没花本钱,在银行空手套白狼?” 赵德昭哪里敢承认:“皇上容臣解释,对各商行和银行来说,银钱自然是周转得越快越好。” “能够营造铁路的商行,自非街边小店可比。如今臣前去讨要贷款,他们大都怨声载道,设法拖延。” “况铁路沿线安全已然整顿,不如就此开工,臣也好要账一些。” 五〇五 父子相左 作为皇帝,要是不知道底下臣子谁和谁是一派,谁和谁是一伙,屁股底下的椅子根本坐不稳。 但赵匡胤和赵德昭父子着实令人迷惑。 赵匡胤手下的一干拥趸,拼了命的阻止铁路复工。 如果不能按期将场地整出来,等到雨季来临,暴雨冲刷过后,先前的工作等于白费力气,不仅浪费国帑,更会延误工期。 到时候算起账来,都察院和吕端全得完蛋。 但赵德昭竟然前来驾前请求开工。 如果即时开工,赵匡胤的布置等于白费心机。 虽然赵德昭的理由很冠冕堂皇,但第一阶段那么一点点资金,对银行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难不成赵德昭前来是为了试探? 心念急转之间,柴宗训答到:“敢拖欠银行贷款者,一概按律法治罪。” “至于开工之事,除非林彦升的四个不放过彻底搞清,否则朕绝不准许开工。” 赵德昭辩到:“皇上,铁路沿途役工岂止数万?” “倘这么拖下去,役工闹起事来,怕是不好收场。” 柴宗训淡淡到:“有刘光义坐镇江南,谁敢闹事?役工无事,也可放还归家,难不成役工也欠银行的钱?” 银行行长虽然掌握着全国的钱,但有一点不好,朝政上的事发言权不多,这也是赵德昭急于组建商业帝国以期控制朝政的原因。 银行与铁路实在不相干,再说下去恐怕会露馅,赵德昭只得怏怏的退下。 但他这一来,倒把曹翰弄急了,明明皇上正要开口答应的。 “皇上方才的旨意,只是稳住赵大人吧。” 柴宗训答非所问:“曹卿先去查查雨季还有多久,再做定夺吧。” “这…” “曹卿许久不在汴梁城,可知城中变化比先前大得多。今日朕于燕云会馆摆上一桌,替曹卿接风。” 曹翰也是怏怏的出宫,没想到赵德昭正在宫外等着。 俩人本是政敌,但此时赵德昭不得不上前讨好:“曹兰宪,听说你正是为铁路之事回来,皇上怎么说?” 曹翰正郁闷呢,哪还有好话:“感谢你那个祸国殃民的爹吧,为了一己之私,竟置国帑不顾,如此劳民伤财,必遭天谴。” 赵德昭被喷了几句,也无心与曹翰争论,急忙往王府赶去。 赵匡胤正在宴客,雨季即将来临,他们的计划便要达成,届时宋王重新执掌朝政,大家都跟着有肉吃。 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相当一部分人先前都对赵德昭谄媚之极,而且还在他的商行有股份。 如今赵匡胤痊愈,他们竟然毫不犹豫的选择重新投入他的麾下。 当然,见到赵德昭,这些人依然阿谀的起身致礼:“赵行长回来了,快坐下喝一杯。” 赵德昭当做没看到赵匡胤,只忿忿到:“列位大人喝得下去?如今商行就要倒闭,列位大人不怕蚀本?” 工部侍郎朱镐说到:“赵行长,在下也不怕实话说与你知道,举凡宋王府门生故旧,皆愿在商行入股,只为表示我等愿意共同进退,是否赚钱,倒真的无所谓。” 赵匡胤有些悲愤:“倘本行长倒了,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放肆,”赵匡胤喝到:“这些都是你的长辈,是跟着本王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岂容你如此不敬?” 赵德昭说什么也是朝廷三品大员,皇上的发小,在外面风光无限,如今竟在府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赵匡胤如此训斥。 连日来到处奔走却没有丝毫结果积攒下的怒气终于爆发:“父王,倘我倒了,你也必受牵连,都察院和吕端定不会放过你。” “反了你了,竟敢如此与本王说话。”赵匡胤起身就要打人,却被一旁的官员拉住。 “本王早跟你说,钱只是术,朝政才是道,你妄图以术扳动道,岂非异想天开?” 赵德昭要还嘴,朱镐劝到:“赵行长,还是赶紧回避一下吧,莫让宋王说出更好听的来。” 五〇六 烛影斧声 赵德昭回到自己房中越想越气。 原本一切尽在掌握,没想到赵匡胤却突然痊愈,还与他的路线完全相左。 赵德昭算是看透了,在君为天下纲的情况下,所谓的宰相大学士,不过是一道圣旨,马上就会成为庶民。 但如果牢牢掌控住全国的衣食住行,就如大周牢牢掌控海外航线那样,四海诸国谁不仰大周鼻息过日子? 要是全国臣民吃的都是赵氏米粮,他赵德昭说哪里给粗粮就给粗粮,哪里给细粮就给细粮,莫说百姓,就算皇上也得看他的脸色。 为何父王就是想不通呢? 还有赵普,在辽东的进展也不顺利,处处受到掣肘,如果能掌握辽东,便等于掌握了天下一半的粮仓,事情进展将更顺利。 最让赵德昭不爽的是,明明在外在内一呼百应的是他,但一夜之间所有的状况都发生了变化。 明明是他掌握了天下的钱,权势滔天,赵匡胤空有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名头,却连看奏折的资格都没有,为什么这些官员还是马上投效? “都是一群婊-子。”赵德昭低骂一声。 前面推杯换盏之声不时传来,赵德昭也不顾天气渐渐转热,一把钻进被子捂住脑袋。 一直到后半夜,丝竹之声才停下,赵德昭听到赵匡胤醉醺醺的来到后院。 原以为可以和赵匡胤谈谈,赵德昭急忙从被窝中钻出来。 哪知赵匡胤根本未作停留,赵德昭失望的回身躺下。 翌日一早,赵德昭去给赵匡胤请安,并打算说服他赶紧悬崖勒马。 哪知才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剧烈的咳嗽声。 赵德昭急忙进门,迎头碰上侍女端着痰盂。 侍女赶紧行礼,赵德昭问到:“父王怎么了?” 侍女说到:“宋王殿下似是偶感风寒,那痰火之症又复发了。” 赵德昭急到:“还不快去医保司请大夫。” “管家已去取药了。” 赵德昭走到床前,赵匡胤已缓解许多:“没事,人年纪大了,又有了酒,染了点风寒,本王没事。” 赵德昭说不清是什么心理,只淡淡的应了声:“没事就好,父王好好休息吧。” 得知宋王生病,昨日一同饮酒的官员赶紧前来探望。 赵匡胤吃过医保司取来的新菌药后,症状缓解许多,继续与一众官员商议接下来的斗争策略。 赵德昭简直听不下去,总之每一步都像是刺进他心窝里的利器,让他毫无生还可能。 自从赵匡胤痊愈以后,宋王府的门生故旧对他赵德昭敷衍了许多。 如今既与宋王共进退,赵德昭也求不着谁,只能不声不响的出门,在城中闲逛。 晚些时候回府,官员们皆已散去,赵德昭却一瘸一拐的进门。 赵匡胤见到后问:“大郎的腿怎么了?” “回父王,不小心磕了一下。” 赵匡胤不知从何而来的雅兴:“来来,为父替你艾灸一下。” 赵德昭说到:“父王染疾在身,孩儿怎敢劳动父王?” “你我父子,何须如此客气?当日军中时,本王替不少士卒灸过,都说本王手艺好哩。” 艾灸之后,父子俩又喝了点,赵德昭本想提开工之事,却被赵匡胤一口回绝。 赵德昭郁闷的回房,还未躺下,管家急匆匆上前:“公子,王爷喘急异常,召你速去。” 赵德昭起身赶到赵匡胤房间,只见赵匡胤瞪着他,喘得厉害,一时说不出话来。 赵德昭只好就榻慰问,赵匡胤喘过来一些,却也不说话,只只静静的看着外面。 赵德昭一想,私自点首,即命所有人出去,只留他一人。 下人等出去之后,却也不敢远离,只远远的立在外面,探那门内动静。 少顷,听到赵匡胤声音从门内传出,断断续续似在叮嘱赵德昭。声音太低,听不太真切。 又过了片刻,只见烛影摇红,或暗或明,似是赵德昭离榻,往后退避的样子。 继而又听到柱斧戳地声,又听赵匡胤高叫:“你好好去做。”声音激切又惨烈。 蓦地却见赵德昭将门打开一条缝,探头大喝到:“速传王妃各公子到来。” 五〇七 重投 王府家眷齐齐赶到卧室,只见赵匡胤已目定口开,悠然归天去了。 王妃宋氏只觉天都踏了,伏在尸身上痛哭。 赵匡胤四子赵德芳悲痛之下问到:“白天父王都好好的,怎地突然就撒手西去了?” 赵德昭与赵德芳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也是聪颖异常,目前在翰林院任编修。 赵德昭哽咽到:“早上起床时父王痰火旧疾复发,吃过医保司的药后好了些,不期晚上却又复发,浓痰堵住喉咙,一口气上不来,竟自去了。” 一干下人却有些疑惑,宋王明明开口说过话,而且房中曾有柱斧戳地声,等大伙儿都进来时,房中却并无异样。 但作为下人,这个时候可不敢胡说,只能跟着跪地痛哭。 赵德芳说到:“先时父王痰火之症拖了两年都无事,怎地此次复发便丢了性命?莫不是吃药有问题?” 赵德昭接话到:“父王毕竟总领朝政十数年,我怎会让他不明不白薨逝?” “四弟,你且在此看着,我即刻上奏皇上报丧。” 接到赵德昭的丧折,柴宗训非常震惊。 先前赵匡胤病重之时柴宗训就有心理准备,但真的去世,一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和赵匡胤相处二十多年,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在防备之中,但总体来说还算平稳度过。 大周能有今日景象,柴宗训能做甩手掌柜,赵匡胤建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 柴宗训亲往宋王府吊唁,此时赵匡胤尚未棺奁。 柴宗训抓住赵匡胤的手痛哭不已。 “大周擎天柱断矣,奈何,奈何啊。” 一同赶来吊唁的官员纷纷劝慰柴宗训,宋王年过六旬,寿数如此,皇上要保重龙体,不要太过哀伤。 否则宋王泉下有知,英灵亦会不安。 柴宗训的哭并非作秀,而是真正的悲痛。 他是个重感情的人,相处二十多年,又帮了他许多,友的时候大过于敌,骤然离世,的确有些抑制不住。 良久,柴宗训才止住哭声,前往慰问王府家眷。 远处的赵德芳一直看着柴宗训的动向,皇上似乎没有让人验尸的打算。 赵德芳很想过来说说实情,但事情干系太大,他又是个顾全大局的人,只得暂时接待来客,稍后再说。 没想到慰问完家眷之后,皇上竟然摆驾回宫。 家中前来吊唁的人太多,赵德芳一时又走不开,而赵德昭又力主尽快入棺,一代枭雄赵匡胤,就此被盖棺论定。 丧仪制定,丧期也定下来,朝廷的追赠赏赐也一一下来,赵匡胤可说是极尽哀荣。 赵德芳无数次想冲动的要求验尸,但始终缺乏一点点勇气。 验尸结果出来,如果父王是大哥所杀,大哥将被问斩。 如果与大哥无关,他们兄弟就要失和。 赵氏祖传之犹豫犹豫又犹豫之后,赵德芳终于决定放弃。 赵德昭虽然面带悲戚,但却活跃得很,与每个前来吊唁的官员都要交谈一番。 毕竟宋王虽逝,但王府的旗帜不能倒。 像林彦升这种高官,更是到后堂与赵德昭单独谈话。 这俩人谈话无须客气藏着掖着,赵德昭直接问到:“林大人,当初阻止铁路开工,虽是父王谋划,如今父王薨逝,倘都察院反扑,首当其冲便是你,林大人得早做打算。” 林彦升又何尝不知道,他叹了口气:“谁曾料到老天只给了宋王这点寿数。为今之计,除了上书开工外,已别无他法。” 赵德昭又说到:“林大人为工部堂官的时间不短了吧。” 林彦升抬头:“赵行长是何意?” 赵德昭淡淡到:“如今朝中之势,林大人想再进一步已无可能,何不趁着任上,为子孙后代多谋些福祉?” “倘林大人有意,本官可代为设法。” 赵匡胤已逝,林彦升知道赵德昭这是在拉拢,而且这次不像先前那般俩人合作,而是投效其帐下。 形势比人强,赵德昭还很年轻,当得上前途无量,至少能扶助林家两代人。 想通之后,林彦升执礼到:“如此便有劳赵行长多照拂了。” 五〇八 夺情起复 按照规制,官员双亲去世,须丁忧三年。 但这时候还没有程朱理学,丁忧只对中下极官员起到作用。 毕竟像他们所处的位置,守孝三年没多大影响。 但朝中大员,即便丁忧,也是在家里办公,更多时候都是夺情起复。 赵匡胤才刚刚入土,银行系统官员便集体上书,要求让赵德昭夺情起复。 柴宗训自然应众官员之请,下召命赵德昭夺情。 赵德昭当即上书表示,我爹尸骨未寒,我悲痛万分,一定要替他守孝。 接下来换朝中官员上书,柴宗训再次下召。 赵德昭又表示我的心情很悲痛,无法处理政务,请皇上另择贤能。 接着官员第三次上书,柴宗训其实顶讨厌这套做法。 你赵德昭假客气,要是我真的以人伦之说驳回了群臣的折子,看你怎么办。 当然,这只是想想,毕竟柴宗训甩手掌柜做习惯了,银行这么大摊子事,别人还真不一定搞得定。 就在柴宗训再次准备下旨的时候,董遵诲却神神叨叨的说到:“皇上,外间有流言,宋王的死很可疑。” 柴宗训问到:“怎么说?” “回皇上,”董遵诲说到:“当日宋王病重之时,只有赵德昭一人在场,外间的下人只见烛影摇红…” “斧声烛影是不是?”柴宗训站了起来。 董遵诲诧异到:“皇上莫非已收到密报?” 想不到啊想不到,赵光义已死了二十年,赵匡胤还是死于斧声烛影,这是他逃不掉的宿命啊。 虽然史书上没有留下直接的证据证明是赵光义杀了赵匡胤,但柴宗训坚信赵光义就是凶手。 由此看来,赵德昭弑父啊。 但他疯了吗?赵匡胤虽然因病失去了宰辅的位置,但宋王的名头还在,那也是跺跺脚,朝中就要抖三抖的人物。 有他的余荫,赵德昭在朝中便可如鱼得水。 杀了赵匡胤,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当然,赵匡胤一死,林彦升连忙上书四不放过检查通过,可以复工。 但铁路和银行没有直接的关系,而且为了一条铁路,犯不着弑父,而且还是权倾朝野的父。 柴宗训想不明白其中的蹊跷,只说到:“赵德昭夺情起复之事须暂缓。” 董遵诲可是和赵家父子都不太对付的,如果赵匡胤死了,同时又扳倒赵德昭,何乐而不为? “皇上是要调查宋王死因么?”董遵诲有些兴奋。 正史上调查不清楚的事,柴宗训不想浪费时间,又让朝中腥风血雨。 “逝者已矣,就此让他入土为安吧。”柴宗训说到:“可召赵德昭前来,朕要亲自问他。” “皇上,宋王遭逆子弑杀,如何入土为安?”董遵诲对到:“且赵德昭如今有孝在身,不适合入宫。” “你去安排一下,找个僻静地方,朕要见赵德昭。” 这个年代,忠臣必是孝子,孝子必是忠臣。 赵德昭以为在起复之前,皇上要找他谈谈话,于是仍是一副悲戚的样子前来赴约。 “小赵,”柴宗训开口到:“今日约你前来,我不是皇帝,你不是臣子,咱们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赵德昭有些慌:“皇上,君臣之礼岂可乱。” “今日所言之事,与君臣无关,是我作为朋友规劝你。” “请皇上示下。” “我问你,宋王究竟是病逝,还是有其它原因导致薨逝?” 赵德昭眼神悲戚,没有一丝变化:“皇上是否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我的确听到了,但我不打算将此事扩大,但我想要一个真相。” “皇上,”赵德昭解释到:“父王曾是大周第一猛将,一根哨棒等身齐,打遍天下无敌手。” “即便卧病两年,但痊愈之后仍有八分功力,臣虽粗通武艺,却如何是对手?” “臣知道外间盛传烛影斧声,但那时父王一口痰卡在喉咙,憋得难受拼命挣扎,打翻了烛台,推倒了柱斧,臣虽心焦却束手无措,只得开门叫人。” “待府上家眷到时,父王已然驾鹤西去,臣欲辩无处辩,只得任流言四起,臣自家问心无愧便好。” 五〇九 扶桑入侵 赵德昭终于夺情起复,赵德芳官职低微,仍然留在府中丁忧。 影响朝局的大人物去世,朝中自然有一番变动。 正在此时,辽东传来急报,扶桑入侵。 此次扶桑以雷霆万钧之势先入侵高句丽,以至于高句丽皇帝王治战死,兵马大元帅王昭带着几个残兵躲进国界山沟里。 扶桑大军本追击王昭,但见辽东守备空虚,趁机大举进攻。 待李继隆组织兵力反击,扶桑大军竟然冲到了契丹境内。 这里要补一句,耶律隆绪登基后,改辽国为契丹。 收到奏报,柴宗训勃然大怒:“赵普和李继隆在辽东做什么?为何扶桑已占领高句丽全境却不回报?” “扶桑军既已入侵辽东,为何辽东军反应如此缓慢,以至于让扶桑攻入契丹?” 群臣都不敢做声,赵德昭站出来说到:“皇上,赵普自入辽东,处处遭到掣肘,不过是个空壳子经略,面对敌情,恐怕也只能徒呼奈何。” 柴宗训这才想起,其实事情与他也有一定关系。 原定任李继隆为辽东经略,但因为李继隆早年的劣迹,朝堂上始终通不过,这才换了符昭智,又换赵普。 只是没想到李继隆竟这般没有眼光,坐视扶桑入侵高句丽,不援救,不奏报,实是令人失望。 “传朕旨意,”柴宗训怒到:“将李继隆押解回汴梁治罪,即刻联络契丹朝廷,是否需要派兵援救。” “皇上,”吕端赶紧说到:“如今既在辽东作战,没有谁比李继隆更适合统兵。” 柴宗训喝到:“如此失策,如何打胜仗?传旨幽州杨业,整军进入辽东。” “皇上,”吕端又劝到:“李继隆只是一时失察,如今辽东军就在前线,援救契丹更为近便。” “倘临阵换将,必至军心大乱,何不降旨令李继隆戴罪立功?” 这么劝了几句,柴宗训也冷静下来,李继隆在辽东这么多年,深受杨延平信任,当不是不堪之辈。 思虑一会,柴宗训说到:“传旨,李继隆失察,致国土遭敌入侵,甚至连累邻邦,本该阵前斩首,念其坚守辽东多年,准其戴罪立功。” “命其速与契丹朝廷联络,务必全歼入寇敌军,逃掉一人,罪加一等。” 旨意宣完,一旁的慕容德丰说到:“皇上,契丹国土广大,倘扶桑军在其境内流窜,仅靠辽东军恐无法全歼。” “况扶桑有从我朝采买的火铳,而契丹仅靠大刀长矛,恐难是其敌手。” 他这么一提醒,柴宗训心中大呼不妙,燕燕和文殊奴有危险。 “再传朕旨意,”柴宗训大喝到:“幽州杨业,前往丰镇待命,潘仁美率灵州军扼守西境,呼延赞率侍卫司出云州。” “铁骑军火速自大运河往北开拔,与朕在幽州汇合,朕要御驾亲征。” 柴宗训关心则乱,阵势一下子搞这么大。 慕容德丰劝到:“皇上,侍卫司当不用入契丹境内作战,防止扶桑军流窜至我境内。” “且扶桑不过蕞尔小国,谅他能有多少兵力,无须劳动御驾亲征。” “不行,朕得去。”柴宗训说到:“朕不能放任小日…扶桑人如此嚣张。此次出兵,不仅要打退入侵之扶桑军,朕还打算将扶桑从地图上抹去。” 地图上抹去这种霸气话,已经有近十年没听到了,慕容德丰说到:“皇上,臣愿随皇上同往征伐扶桑。” 听说柴宗训要御驾亲征援救契丹,符昭倒还有点酸:“你要去救那个女人啊。” 耶律隆绪是柴宗训与燕燕的孩子,基本已是公开的秘密。 “梓潼,我不能放任扶桑在我炎夏故土上胡作非为,也许你不知道,那是一群没有人性,或者不能被称之为人的东西。” “去呗去呗,”符昭说到:“反正你也很多年没见她了,这一去正好鸳梦重温。” “梓潼说哪里去了。” “此次御驾亲征,谁监国?” 柴宗训说到:“还油纪王吧。” 符昭嘟嘴到:“永崎已经有这么大了,难道不该让他试试?” 十岁都没有,怎么监国?不过既然男女平等,就由太子柴永琦监国,皇后辅政吧,反正有吕端在,出不了什么乱子。 五一〇 不留活口 有了铁路和大运河,大周这台战争机器运转得更加迅速。 刘光义带着铁骑军直奔幽州,柴宗训已然在此等待。 时隔多年再次和皇帝一起出征,刘光义仍是激动不已。 检阅三军之时,柴宗训只下了一道军令:此战,不接受俘虏。 刘光义有些不解:“皇上,倘不接受俘虏,扶桑人拼死抵抗,岂不造成我军更多杀伤?” “况且留着扶桑,还能再卖点淘汰的火器给他,给国库增添收入。” 柴宗训摇头到:“上次为启动义务教育,卖了一批火器给扶桑,竟造成如此后果,朕已是后悔不已,如何还能再卖火器与他?” 慕容德丰也劝到:“皇上,上天有好生之德,即便将那些降卒俘虏去挖煤矿也好啊。” “上天有好生之德是对人,但不是对畜牲。” 柴宗训说到:“朕本想着通商贸,教授文化,可以令畜牲有些人性,但现在看来,畜牲就是畜牲,永远改变不了。” 刘光义和慕容德丰面面相觑,实在不明白皇上为何如此气愤于扶桑。 但作为臣子,该谏还是得谏。慕容德丰说到:“皇上,倘灭了扶桑,会不会令四海诸国震动?” “朕早知扶桑在贩卖昆仑奴,”柴宗训说到:“此次出征,朕也有过旨意给吕蒙正,将扶桑所有罪恶公之于众,向四海传达。” 刘光义傻乎乎的说到:“皇上,贩卖昆仑奴也不至灭国吧。” “嗯?”柴宗训皱起了眉头。 董遵诲圆场到:“刘大帅有所不知,扶桑之罪恶简直罄竹难书,皇上只是随便拣了一条而已。” 当实力到了一定程度,一包洗衣粉都可以说你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更何况抓到实证的大批量贩卖奴隶,够灭好几回国了。 这时候是反抗入侵,不需要什么檄文便能调动士气。 待四海皆知扶桑罪恶,征扶桑檄自会出炉。 奇怪的是,扶桑军进入契丹这么久,却一直没有军情传出。 李继隆在前线一直犹豫,该不该直接进入契丹作战。 此次扶桑入侵,他的罪责怎么都绕不过去。 虽然扶桑发动闪电战,高句丽败得太快,但距离如此之近,怎么也能派人出来求援吧。 而恰好辽东此时已过秋收,前来劳作的役工已经回到榆关之内,所以守军也放松了警惕,才放任扶桑大军堂而皇之横穿了辽东。 要知道契丹太后是皇上的红颜,皇帝是皇上的儿子,要是他们有什么事,李继隆全家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派去联络契丹朝廷的使者匆匆回来:“大帅,下官到了临潢府,城池已被攻破,城中满是契丹人尸首,并未见到扶桑军和契丹朝廷。” 这下坏了,要是萧太后和皇帝撤走了还好,如果坚守城池,像高句丽皇帝那样被杀,李继隆就完了。 “速将此间情形上奏皇上,请皇上圣裁是否直接入契丹境内作战。” “燕燕。”柴宗训接到奏报,目眦欲裂:“冲,给朕冲,沿途遇到扶桑军,格杀勿论。” 临潢府本距离辽东不远,李继隆赶紧带兵冲入境内,柴宗训也从幽州出哈伦府进入契丹。 因以游牧为生,辽东归还中原后,契丹已无较大城池,基本都是些小村镇。 但一路所见,是怎样的一副惨状。 村镇皆被烧成灰烬,平民的尸体到处都是。 死状凄惨,男子不得全尸,女子不论长幼,皆衣不蔽体。 饶是刘光义久经战阵,也忍不住骂到:“畜牲,真的是畜牲哇。” “各将士听令,”刘光义大呼到:“倘有一个扶桑兵从尔等手下逃生,便治尔等投敌之罪。” 慕容德丰也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将扶桑从地图上抹去,像这般低劣的人种,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军令是下了,但截止到目前,莫说活人,便连活的牲畜都没见到一个。 李继隆已往临潢府北面进军,铁骑军该往何方进军? 五一一 仿制火铳 契丹国土广袤,随便哪个地方藏几万人一点问题都没有。 扶桑军手上有火铳,而且他们只有很少的粮草锱重,需要以战养战。 按照实际来说,扶桑军定是往契丹人口密集处流窜,如此方能保证他的粮草。 但契丹牧民都是随时迁徙的,而且还须防着扶桑军杀个回马枪,侧身给逃走。 临潢府的东南被辽东包着,西北全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如今看来,只有步步紧逼,稳打稳扎。 倘挨到冬季,即便抓不住,也能让扶桑军全都冻饿而死。 铁骑军前锋营统领刘廷有些不耐烦,直接跑到驾前请旨。 “皇上,扶桑军既能快速推进,为何我军不能?臣请率前锋营,全力追击扶桑人。” 刘廷也是个非常优秀的战将,前几次出征便已见识过他的勇猛。 柴宗训说到:“契丹这么大,你往何处追?” “皇上,契丹虽大,但扶桑人过境总会留下些线索。” 刘廷说到:“稳打稳扎固然好,却太消耗时间,王师早一日追上扶桑军,契丹百姓便能早一日免受战乱之苦。” 刘廷一言提醒了柴宗训,他是来救燕燕和文殊奴的,怎么能慢慢推进? 想到这里,柴宗训当即喝到:“刘廷听旨,命你率前锋营人马,出临潢府西面快速追击扶桑军。” “倘有两军遭遇,若留下一个扶桑活口,朕唯你是问。” “臣遵旨。” 刘廷率军出发,柴宗训也不敢多逗留,铁骑军总共十万人马,其中有三万水师。 两万水师在南海和西海执行任务,一万水师已赶往扶桑海进行封锁。 刘廷的前锋营有两万人马,是铁骑军精锐中的精锐。 剩下五万人,两万驻守临潢府,防止扶桑军回头,柴宗训和刘光义带着三万人往两军夹角追击而去。 大军追至永安山下,此处有激烈战斗的痕迹。 契丹守军依靠山体,挖出战壕抵抗扶桑军。 不少扶桑士卒被弓箭射成筛子,但战壕里堆满了契丹士卒的尸体。 慕容德丰拿着一只火铳上前:“皇上,此是将士打扫战场捡到的。” 柴宗训瞥了一眼:“此铳做工为何如此粗糙?” “皇上,”慕容德丰说到:“这是扶桑的仿制品。” “扶桑从朝廷采买火铳已然有年了,且那批火铳本就是各军用过后淘汰下来的。” “即便保养得当,现在使用可靠性也会很低。所以臣断定,扶桑定是完全掌握了造火铳和弹药的技术,所以才敢大肆入侵邻国。” 最怕的就是卖出去的枪,最后枪口对准自己。 柴总训恼怒的拍了下桌子。 慕容德丰劝到:“皇上无须为此自责,正是有了卖火铳的钱,大周才有了义务教育。” “如今王师配备之步枪,加特林,迫击炮,无一不是义务教育培养出的人才所铸。” “将来王师还会有更先进的枪炮,但扶桑,也就是个仿制淘汰品的技术罢了。” 刘光义也上前说到:“皇上,交战双方的尸体还未腐烂,证明交战时间并不久,此处又是丘陵地形,扶桑军定跑不远,大军还是快追吧。” 大军迅速翻越永安山,沿途依然有战斗过的痕迹。 前方仍是低矮的丘陵草场,柴宗训正与慕容德丰查看战场,不远处小山头后“轰”的一声巨响,接着便是火铳声大作。 “敌袭,敌袭,”刘光义大喝:“后退三十丈,迫击炮准备。” 不过三十丈,大军的一个转身而已。 火铳造成了十数名将士受伤,因距离太远,威力不够,并没有人死亡。 响过一阵之后,火铳似在填充弹药,此时迫击炮已然假设造成,咚咚咚的朝小山那边炸去。 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不绝于耳的惨叫,听起来让人兴奋。 所谓穷则战术穿插,富则火力覆盖,柴宗训没让将士前去冒险查看情况,而是先炸了再说,炸到不再有叫声为止。 五一二 妄图 这也许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火器与火器的对战。 炮火已将山头化成一堆焦土,刘光义率兵士小心翼翼上前,查看一番后给了个旗语。 大军冲到山坡后面,防守阵地上满是残缺的扶桑兵尸体,没有一个活口。 阵地后扎有多个营帐,里面住着扶桑伤兵。 即便是伤兵,营中却也仍有不少契丹姑娘。 眼见陷入包围,扶桑兵一个个惊恐的缩成一团。 柴宗训淡淡到:“问清楚扶桑大军去向,全部杀之。” 看到契丹百姓惨像的时候,慕容德丰真的恨得牙痒痒,但看到毫无还手之力的扶桑兵,他还真有些下不去手。 “皇上,自古杀降不祥,不如将他们带回国内,依律惩处吧。” “杀降不详的前提,是面对人,是双方均以礼相待过,似这般畜牲,杀就杀了。若有罪责天谴,朕一力当之。” 刘光义没有慕容德丰的犹豫,下令将伤兵全部斩杀,置于营中一把火给烧了。 “皇上,”刘光义说到:“据伤兵供述,此次扶桑共有六万人马进入契丹境内。” “目下这六万人马分成两路,一路由统帅源令朝率领,全力追击契丹朝廷。” “另一路由副帅平绣郎率领,在契丹境内专司抢夺,目前不知流窜至何方。” 柴宗训问到:“源令朝去往了何方?” 刘光义一指地图:“巴托城。” “全军向巴托城进军,设法联络李继隆,命其分一部人马前往巴托城完成合围,不得让扶桑人逃脱。” 草原打仗与中原不同,没有固定的城池,不知敌方行军路线,倘让其逃脱,下次再找到又不知是何时。 源令朝带着大军快速向前追击。 此次出征,实在太顺利了,只用了几个月,在高句丽境内武装游行一次,便将其全境占领,还杀了他的皇帝。 此次入境契丹,并非不敌辽东军而窜入,而是一次完整的计划。 扶桑知道天朝强大,并非轻易可以击败,所以在多方刺探论证一年多后,才制定此次计划。 先将高句丽占领,令高句丽人口等各项资源为扶桑所用。 随后借道辽东,进入契丹境内,相机占领。 待前两项计划完成,便对辽东进行夹击,将中原大军赶回榆关。 占据辽东完成整个计划后,扶桑国土将会增加数十倍。 花上几年将这些地方消化,届时中原便是囊中之物。 听说契丹太后美艳无比,与中原皇帝暧昧不清,让源令朝心旌摇荡。 他没想灭掉契丹,只想睡了契丹太后,做太上皇,让皇帝成为傀儡,这样更符合扶桑的利益。 没想到契丹军忠勇无比,在统帅韩德让的率领下,以血肉之躯抵挡扶桑火铳,让太后和小皇帝成功逃脱。 斥候侦知太后此刻就在前面的巴托城,源令朝拔出唐刀,指着前方:“勇士们,前方尽是契丹的财宝和美女在等着你们,给本帅冲啊。” 没有城池虽然方便跑路,但在防御时却很吃亏。 扶桑大军怪叫着向前冲击,韩德让自战壕中探头大喝:“放箭。” 战壕中万箭齐发,迅速阻住扶桑军的冲势,源令朝在后面大叫:“冲,给我冲,谁敢迟疑,立斩不赦。” 前方的扶桑兵以盾牌挡住射来的箭支,后面的端起火铳开火。 虽然在辽东就曾吃过火铳的大亏,韩德让也想改进契丹的盔甲质量,奈何工业基础太差,根本不能呈制式的造出来。 何况这些年与中原友好,韩德让全力发展经济让契丹人过上好日子,忽略了武备,以至于契丹军的战斗力和多年前没有区别。 副将肖奈虎大呼到:“韩大人,扶桑火力太猛,我军根本顶不住,快些下令撤退吧。” “撤?”韩德让喝到:“太后和皇上就在身后,如何撤退?” “可是大人,实在是顶不住啊。” “顶不住也得给我顶,太后和皇上未安全撤离,谁敢再言撤军,军法从事。” 五一三 罪恶 “巴托”在契丹口语里是英雄的意思。 巴托城不负它的声名,契丹勇士用血肉之躯堆起一条防线。 待扶桑军通过之时,有近两万契丹勇士长眠于此。 源令朝留下部分兵力打扫战场,所有没死的契丹人都补上一刀。 他带着主力全速冲进巴托城。 此时仍有部分百姓未撤走,扶桑兵哇哇大叫着冲向百姓。 不管是惊恐,是气愤,还是麻木,所有没来得及逃脱的契丹男人,全都死在扶桑兵的火铳和长矛之下。 而女子,不论老幼,也会在受尽侮辱后,要么被折磨至死,要么被发泄后的扶桑兵一刀砍死。 源令朝很享受这副画面,甚至亲自出手杀了一个契丹人,用舌头舔了舔刀刃上的血。 仍未追到太后,源令朝下令将整个巴托城烧毁,继续向前追击。 原以为需要向无头苍蝇乱窜,但一下子就知道了扶桑主力的去向,铁骑军全速向巴托城追来。 远远的便看到漫天黑烟,正好斥候回来禀报:“大帅,前方正是巴托城,但整个城镇被烧毁,没有一个活口。” 大军行进到战壕边,每条战壕里都堆满了契丹勇士尸体,战壕两边的土被血染透,已成了黑色。 景象一次比一次惨,即证明燕燕的处境越来越差,离扶桑军也越来越近,柴宗训大呼:“追,全速追。” 穿过巴托城,便是黄沙漫天的大漠,幸好追得快,风沙还未将扶桑军行进的痕迹掩盖。 确定方向后,铁骑军一头扎进大漠。 源令朝带着大军紧追不舍,终于在前方看到大批的人影。 斥候前来汇报:“大帅,前方有契丹大军。” “有大军怕什么,”源令朝喝到:“将士们,冲啊。” 前方正是从巴托城撤下来的败军,大漠之中无法挖战壕,只能拼命撤退,没想到还是被扶桑军追上。 既已没有退路,韩德让长枪撩天:“将士们,这里是我们的家园,如今尽被扶桑人毁去,我们要不要报仇。” 只有稀稀朗朗“要”的声音回应韩德让。 几场阻击下来,因为无险可守,几乎就是扶桑对契丹的单方面屠杀。 若非韩德让治军严厉,与士卒共同进退,这群将士早就跑光了。 绝望,真的是绝望,笼罩在所有契丹将士的心头。 看到无人回答,韩德让只得说到:“本帅知道,扶桑人很强大。但这里是我们的家园,我们不能后退。” “再退下去,契丹就没了,我们全都成了亡国奴。” “扶桑人之凶残,众将士亲眼所见,与其做亡国奴屈辱而死,不如和扶桑人拼一场轰轰烈烈的死,如此方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经过一番动员,士气的确好了些,当扶桑大军冲上来的时候,将士也尝试去阻挡。 但没有丝毫作用。 你的箭能射三百步,但扶桑人在四百步外就开火。 看着身边的人不断倒下,许多契丹士卒终于崩溃,扔了兵器扭头就跑。 “回来,回来。”韩德让大呼,但没有一个人听他的。 他也实在不忍心责怪这些将士,除了浪费扶桑的弹药,大漠里的阻击起不到任何作用。 眼看扶桑人追近,韩德让也不得不跟着回头,就算死,他也要死在燕燕身旁。 逃不过两个时辰,前方便是浩浩荡荡拖家带口逃命的百姓。 韩德让痛苦的闭上眼睛,他怨这老天,怎会生出扶桑这等人种。 不仅要占领国土,还以杀人侮辱妇女为乐,做一些畜牲也干不出来的事。 一向爱民如子的韩德让,现在实在顾不上百姓,而是继续向前追去,他要守在燕燕身边,不让燕燕受到伤害。 “呜呼呼…”扶桑大军看到百姓,又兴奋起来。 百姓无处可逃,有的绝望大哭,有的痛骂扶桑人禽兽不如。 更多的姑娘,为了避免被侮辱,选择了自尽。 整个大漠之中,怨气直冲天际,但这根本无法阻止扶桑大军冲入百姓群中。 五一四 血战到底 百姓的尽头是茫茫的戈壁。 这里比大漠好一些,皮室军正在耶律休哥的带领下挖战壕。 燕燕也亲自上阵,将挖出的泥土挑走。 草原大漠的风沙,将燕燕吹成了个美妇,比先前更加丰腴。 韩德让从前方急急赶来接过燕燕肩上的担子:“娘娘,你怎能做此等粗活。” “休哥,你怎能让圣驾亲自担土。” “让哥哥,”燕燕说到:“你别怪休哥啦,如今契丹大部国土已落入敌手,百姓惨遭蹂躏。” “皇上跟着朕日夜逃命,朝不保夕,朕实在没脸向天下臣民交代。在此担土,不过是为了让心里好受一些而已。” “娘娘,此非战之罪,娘娘无须自责。”韩德让说到:“只是扶桑军已经追近了,还请娘娘迅速移驾北狩。” “北狩?逃命就逃命,何必说得那么好听?” 燕燕说到:“可如此逃下去,何时是个头?朕每日看着契丹子民,在朕眼皮子底下受尽屈辱,朕如何还能再逃?” “朕已下定决心,与休哥一道,在此阻击扶桑,让哥哥,你带着文殊奴继续往北逃去吧。” “娘娘,”韩德让劝到:“事情还未到那一步,还有挽回余地。” “倘中原知道扶桑入侵,定会派兵援救的。” 燕燕轻轻摇头:“中原必是出了什么变故,否则岂会坐视扶桑占据辽东,入侵我契丹?” 因为信息不通,契丹上下以为扶桑已然占据辽东。 原本派遣过一支使团向中原求援,但半路遇上扶桑大军,除了一个副使逃回来,余者全被杀害。 韩德让宽慰到:“娘娘,中原国力强盛,即便偶有变故,也很快能调整过来的。” “况中原皇帝知道娘娘被困,即便有变故,他也会丢在一边,亲自率军前来援救。” 听到这话,燕燕竟露出一丝小女儿态。 但现实很快将她拉了回来:“扶桑进军太快,朕怕中原大军来不及救援,契丹便亡啦。” “所以,让哥哥,你带着皇上走吧,为契丹留一丝血脉,待将来复国吧。” “不,”韩德让说到:“臣已决心伴在娘娘身边,休哥,你护驾北狩吧。” “臣也决意在此死守,”耶律休哥说到:“德让,你护着娘娘和圣上速速北上吧。” “扶桑若要从此经过,除非从臣的尸体上踏过去。” “都别争了,”燕燕说到:“朕不会退的,要么在此处打退扶桑,要么便在此处战死。” 为了克制扶桑的火铳,这段时间造办处造出许多连弩来,此时正架设于战壕之中,静待扶桑大军到来。 战壕阻住百姓逃命的路,燕燕亲身上前,扶百姓跨过战壕。 喊杀声,惨叫声越来越近,前方不远处烟尘滚滚,扶桑军终于还是来啦。 来不及逃命的百姓,接二连三的被扶桑军杀死。 倒地之后,扶桑士卒还要在尸体上搜索财物。 带血的银子,带血的手镯,头上的发簪,任何一样都不放过。 韩德让上前挡住燕燕:“别看了,那就是一群畜牲。” 耶律休哥站在战壕之中,眼神紧紧的盯着扶桑兵。 多次交战之后,扶桑兵也知道契丹人会挖战壕,派出盾牌兵先行开路,一旦进入射程,后续的火铳兵便开火。 盾牌兵正小心翼翼上前,即将进入射程,火铳兵端起了火铳。 战壕中的耶律休哥猛的挥手,成千上万的弩箭朝扶桑军阵射来。 巨大的冲击力将盾牌射穿,前排的盾牌兵纷纷惨叫倒地。 眼见与此,扶桑军迅速变阵,在地上匍匐前进,朝契丹战壕靠拢。 弩箭与弓箭不同,弓箭靠抛,弩箭是弹力直射。 第二波弩箭射来,根本射不中扶桑兵。 而扶桑兵却趁此开火,第三波准备发射弩箭的契丹兵士纷纷惨叫倒地。 轻易便破了弩箭阵,后续的扶桑军迅速冲上来。 虽是不可敌,燕燕却拔出宝剑:“将士们,脚下是我契丹的土地,我们已经退无可退。” “今日,就在此与扶桑血战到底吧。” 五一五 及时援救 一块盾牌挡不住,契丹兵士将两块,三块盾牌绑在一起,几人一同扛着前进。 只要能够短兵相接,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就能有一战之力。 但打仗不是打架,两个人正面对轰。 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正面无法突破,扶桑军便迂回到侧面。 到处都是战壕,契丹根本无法发挥自己的骑兵优势。 眼睁睁看着扶桑军迂回到侧面,燕燕急忙组织防守侧翼。 可战场太大,又毫无遮挡,扶桑军疯了一般的冲过来开火,很快便突破契丹防线。 契丹军只能且战且退,亲军以盾牌将燕燕几人护在垓心。 耶律休哥焦急到:“韩大人,你速速护着娘娘离开,我来给你们抵挡一阵。” 不待韩德让开口,燕燕便说到:“朕坚决不退。” 不仅不退,燕燕反而跳出盾牌圈,举剑大喝:“契丹的勇士们,随朕冲啊。” 将士们大受鼓舞,举着盾牌拼命朝前冲去。 可惜士气不能代替武器,契丹军虽然冲得猛,但倒下的更多。 偶有冲到扶桑阵前的,还未还手,就被打成了筛子。 源令朝远远的在军阵中看到燕燕,果是英姿飒爽惊为天人:“不得伤到契丹太后,否则定斩不饶。” 虽然没受到伤害,但身边的将士一个接一个惨叫倒下,燕燕简直绝望了,仍是拼命向前冲去。 韩德让和耶律休哥一左一右护着他,准备冲入扶桑军阵殉国。 源令朝拨马出阵,打算亲自生擒燕燕,大批扶桑火铳手瞄准了韩德让和耶律休哥。 俩人既已抱定必死决心,丝毫没有惧怕的神色,义无反顾的向前冲去。 源令朝拔出唐刀,刚要挥刀示意开火,身后军阵中忽地传出一连串爆炸声。 源令朝急忙回头,爆炸声却绵绵不绝,扶桑兵四散逃命。 “发生了何事?”源令朝问到。 传令兵匆匆上前:“大帅,我军身后忽然出现军阵,他们有火炮,正朝我们开火。” 火炮? 源令朝心知不对,慌忙下令:“命大军不要乱,继续向前冲,抓住契丹太后和皇帝做人质。”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传来,一股气浪将源令朝从马上掀了下来,天上升腾起巨大的蘑菇云。 气浪将燕燕也吹翻在地,韩德让急忙护住她:“娘娘,必是中原大军前来援救啦。” “娘娘,”耶律休哥也说到:“快撤吧,扶桑军不是中原对手,臣等在此只能成为累赘,让中原大军掣肘。” 燕燕当机立断:“撤。” 契丹军在前面跑,扶桑军在后面追。 刚才那声巨响,是弹药库被火炮引燃,此时的扶桑人,哪还有心思打仗,纷纷逃散只想着怎么保命。 刘光义总算出了口恶气,这一路来吃草喝沙,又见证了扶桑军的恶行。 如今终于追上,哪里还肯放过。 步枪杀人太慢,刘光义还是举起大刀,率先冲入敌阵,大砍大杀起来。 很多扶桑兵被追上,赶紧放下兵器投降,但铁骑军将士仿佛没看到一般,仍是出手结果了性命。 冲到扶桑军阵中央,才看到地上竟被炸出一个方圆数十丈的大坑,周围许多尸体残肢。 “活该。”刘光义啐了一口,继续向前追去。 因为敌方有热兵器,董遵诲和杨延德二人护住柴宗训,不许他往外冲,生怕中了流弹。 但柴宗训急着救燕燕,哪管得了许多,端起步枪便往前冲。 铁骑军憋着一口气冲得太快,扶桑军亡命逃跑的速度也不慢,一下子竟冲入契丹军阵内。 燕燕回过头来,接过一支长枪便大杀特杀起来。 扶桑军没了火铳优势,个个手上都沾满契丹人的鲜血。 根本无须动员,契丹勇士纷纷转过头,与扶桑军厮杀起来。 铁骑军越追越近,地上躺满了扶桑兵的尸体,柴宗训已能看到契丹军阵。 他也不管几方正在厮杀,一头扎进军阵中大叫:“燕燕,燕燕,我来啦。” 五一六 迷路 战场喊杀声太大,将柴宗训的声音淹没。 杨延德和董遵诲只能护着他继续深入。 好在此时扶桑军已然大乱,完全等着被宰割。 契丹勇士根本不用动员,对扶桑人也是坚决不留活口。 “燕燕,燕燕,我来啦…” 正在厮杀的燕燕心中一动,似乎听到那个朝思暮想的声音在呼唤。 燕燕提着枪,四处找寻,顺手解决了几个扶桑兵。 “燕燕,燕燕…”呼声更加急切,却也更加真切。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燕燕大声回应,却始终看不到人影。 “啊…”远处传来一声惨叫,燕燕更加着急:“小哥哥,你在哪儿啊,小哥哥…” 遍寻不着,呼声却又戛然而止,战场形势混乱,燕燕忽地有些紧张起来。 踮着脚尖望着前方,始终见不到那个身影。 燕燕猛的回头,突然撞进一个人怀里。 她刚要后退,却被紧紧的抱住。 怀抱那么紧实,有安全感,燕燕随即伸手抱住了他。 良久,燕燕才推开,粉拳不停砸在柴宗训胸口:“你怎么这么晚才来,这么晚才来。” 柴宗训怜爱的看着她,宠溺的一笑。 燕燕这才想起,她是契丹的皇后。 刘光义已经率军杀了过来:“臣请圣驾与太后銮驾后撤,战场便交给臣,倘逃脱一个扶桑人,臣自请死罪。” 耶律休哥也说到:“娘娘,既是中原来援,娘娘可放心回大营,此处便交与臣等。” 看到柴宗训,燕燕尽显小女儿态,哪里还想着打仗,拉着柴宗训的手便往后撤。 分别多年,俩人自是有一番衷肠要诉,一直待到天黑,董遵诲才在营帐外咳嗽了一声:“皇上,该用晚膳了。” 俩人仍是携手出门,燕燕容光焕发,柴宗训却有些脚步虚浮。 契丹风俗倒比中原要开放得多,俩人这般恩爱模样,倒无人惊异。 耶律隆绪已经长成了大孩子,亲往迎接俩人,但只称柴宗训为中原皇帝陛下。 柴宗训倒也不在乎虚名,明眼人一看就知,这俩父子长得太像了。 远处仍枪声大作,三万扶桑军没那么快杀干净。 用罢晚膳,正好刘光义押着源令朝前来请罪,耶律隆绪以契丹酷刑亲手射死了他。 一直到三天后,刘光义和耶律休哥才双双回到驾前,三万扶桑军,无一人逃脱,全部毙命。 柴宗训一方面安排燕燕和耶律隆绪还都临潢府,另一方面设法与刘廷和李继隆两支军队联络。 毕竟还有三万扶桑军不知去向,在境内始终是个隐患。 却说刘廷一路往西追去,沿途倒也见过些牧民,均称未曾见过外敌入侵。 刘廷没办法,只好转向北方。 转向北方仍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仍旧未遇到扶桑军踪迹。 这段时间一直急行军,走到哪儿了都不知道,且因为轻装简行,粮草看着也见了底。 偏偏再追出去,却已是荒漠。 好在这地方也有几处人家,探子上前问路,人家能说出地名,却根本不知道中原在何方。 军中参谋说到:“统领,我等一直往北急行军这么久,怕是快到北海了吧。” 探子又问人家北海,可谁都没听说过。 回是回不去了,因为粮草已不足以支持大军按原路回到临潢府,只能寄望于往前能遇到城镇。 这日刘廷正在营中心焦,探子匆匆进帐:“统领,前方八十里,有一处大城镇,未设城池,多为毡帐。” “太好了,太好了。”刘廷喜到:“大军即刻向城镇进发。” 大军拔营,依次向前进发,为免意外,刘廷率军走在前面。 行军一日,眼见即将到城镇,刘廷叮嘱将士们打起精神,不得贻祸地方。 说完回头,冷不防一条绊马索腾空而起,将他的马绊倒。 饶是刘廷伸手了得,借力马脖子,腾空跳了起来,一群土人拿着木矛冲了出来,亲军赶紧端起步枪。 “住手,住手。”刘廷急忙大喝。 五一七 博格达 刘廷朝天上放了一枪,巨大的响声将土人镇住。 土人头领叽哩哇啦不知道说些什么,大军中的契丹向导试图上前沟通。 俩人嘶吼比划半天,向导急得头发快竖起来,最终只能放弃:“统领,无法沟通,他们不是契丹人。” “此处是契丹国土吗?”刘廷问到。 向导摇头到:“契丹北境国土并不明确,此处与草原隔着大戈壁,应该没有牧民来过。” 刘廷拿出一些银子,将步枪放到一边,试图上前沟通:“头领,我们是中原的军队,来找你们买粮食的。” 头领眨巴一下眼睛,用生硬的口气说到:“中原人?” 刘廷大喜,忙不迭点头:“是,是,我们是中原军队,协助契丹人赶走入侵者,走到这里迷路,粮草尽绝,希望能从你们手上买点粮草。” 幸好境外作战,柴宗训怕契丹人不收纸币,让各军都带了些银子。 头领摇头:“粮草,我们有,但是不能卖给你们,是留里克人的。” 按说大周商贸做到四海,周边邻国都应知道。 但坏就坏在每个地方的称呼不同,刘廷根本不知道留里克是哪个国家。 刘廷说到:“我们用银子买,到时候你把银子给留里克人也一样。” 头领犹豫半天,仍是摇头:“不行不行,得罪了留里克人,我们整个城镇的人都得死。” 刘廷威胁了一句:“你就不怕得罪中原人?” 头领倒也实诚:“中原人讲礼,留里克人不讲礼。” “你到过中原?” “十年前,跟着商队去过中原。” 刘廷思虑半天,又问到:“留里克人,到底是什么人?” 头领摇头到:“不知道,从西边来的,他说是我们的主人,我们每年都要进贡粮食,不然就杀了我们。” 刘廷笑到:“他说是主人,你就同意?” 头领回到:“打过,没打赢。” 刘廷说到:“如果我帮你们打走留里克人,粮食是不是可以给我?” “不行不行。”头领仍是摇头。 “为什么?” “你们走了,留里克人肯定会回来。” 刘廷看了看此处地貌,土地肥沃,水草丰茂,倒适合建城。 倘在此处建一城池,将来中原继续向西北发展,倒也可以此为据点。 不过此时追击扶桑人却也同样重要。 刘廷想了想,说到:“赶走留里克人之后,我留部分人助你建城防守,如何?” 头领丝毫不考虑:“好啊好啊。” “但有一点,”刘廷说到:“你得接受中原的册封,至于是否要你上贡,须得本统领奏明圣上再说。” 头领是见识中原繁华和坚固城防的,仍是毫不犹豫答应:“好啊好啊。” 还算顺利,刘廷带着左厢人马进入城镇筹集粮草,其余大军驻扎城镇外。 方进城镇,北方烟尘滚滚,首领有些慌:“不好,留里克的军队来了。” 刘廷拍拍他的肩:“首领勿忧,有我呢。” 大军奔袭城外,正与留里克军队遇上。 “蛮夷果是蛮夷,”刘廷笑到:“衣着古怪便能胜敌么。” 原来这些留里克军队穿着对襟的红白蓝条纹衣服,下身同样是条纹长裤,披散着头发举着长剑。 “站住,”刘廷喝到:“出来个说话算数的。” 留里克大军仅仅稍作停留,便怪叫着朝刘廷冲来。 本来么,语言不通有什么好聊的。 再说这阵势,还需要聊么。 刘廷拨马回头大喝到:“开火。” 前排兵士即刻匍匐地上,中间的单膝跪地,后排稳端步枪,这些手持长剑的留里克士兵就像是移动的活靶子,给兵士们练枪法。 一次冲锋丢下几百具尸体,留里克士兵慌忙后退。 刘廷倒也不下令去追,只令将士们严加戒备。 这场交锋从开枪到结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土人首领简直看呆了。 刘廷问到:“头领,此处可有名字?本统领好上奏皇上。” “回统领,这里叫博格达。” 五一八 踹营 李继隆率军出临潢府北,一路果然见到有扶桑大军杀戮的痕迹。 如果契丹太后和皇帝是从此路线撤走,后果不堪设想。 李继隆甚至连觉都不敢睡,日夜兼程往前追去。 一路上伏尸千里,简直臭不可闻。 为避免瘟疫发生,李继隆不得不沿途派人打扫。 初始接到皇上不留一个活口的圣旨,李继隆还在担忧这样将增加胜绩的难度。 毕竟知道活不了的话,扶桑军定会抵抗到最后一刻。 但沿途不论老幼,一个活口都没留,李继隆与刘光义等人有同样的想法。 扶桑人,的确该死。 心急如焚的向前追去,蓦地路径却熟悉起来,原来大军行到了敖牛山。 说是山,并不是一座山峰,而是无数连绵不绝的百丈丘陵组成,翻过这些丘陵,便是辽东北端的常春州。 早知如此,倘从辽东进军,当比现在快得多。 因是丘陵地形,四处都是山谷,但仍可见死尸。 山谷中通风差,更易导致瘟疫,李继隆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埋葬契丹百姓尸体。 还好谷中土质松软,挖坑比较容易。 虽日夜行军,将士倒也没什么怨言。 倘有祸事,李继隆虽是主责,但各营统领谁也逃不了责任。 更何况从眼皮子底下看着扶桑军穿过辽东入侵契丹,对所有辽东军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一直忙到半夜,终于将方圆左近的尸体埋葬,将士们松了口气,入营寨休息。 李继隆一如往常,安排外围岗哨。 副将李宝吉说到:“大帅,此处连活口都没有,如何会有敌袭?不如让将士们休息一下吧。” “不行,”李继隆说到:“安营扎寨,明岗暗哨乃天经地义之事,岂可因无活口便荒废?” 李宝吉劝到:“此刻扶桑人怕是在前面拼命追击契丹人呢,怎会知身后有追兵?” 李继隆说到:“此处距离辽东甚近,扶桑人必有防备,还是小心为是。” “宝吉若累了,可先行休息,今晚本帅亲自查哨。” 待兵士入营,已是三更,每日五鼓便须造饭,实际上休息不了多久。 李继隆仍在外围查哨,还好将士们憋着一股气要找回脸面,没有一个人偷懒。 夜风吹过,山上树叶哗哗作响。 在辽东听惯了山风的李继隆耳朵动了几下。 莫不是大虫? 辽东这块宝地,除了冬天冷一些,物产真的不要太丰富。 李继隆解下步枪,竖着耳朵听了听,朝山上放了一枪。 枪声惊动哨兵,全都解下枪来。 李继隆正要上山看看猎物中枪没有,山上忽地火花一闪,一声巨响,耳边树叶被打得噗噗作响。 这声音李继隆再熟悉不过,是火铳。 “敌袭,敌袭。”李继隆转头大叫:“列阵应战。” “轰,轰…”连续的火铳声响起,不须李继隆继续呼喝,将士全被惊醒。 山上黑影如潮水般冲下来,营中兵士也已列阵。 枪铳对战,不须短兵相接,场面也蔚为壮观。 黑夜里一串串火光,照亮两边阵地。 甫接触时不知深浅,但真打起来之后步枪太占便宜。 火铳射程不过三百步,步枪射程却在千步。 且火铳后继乏力,步枪却穿透力强,本方阵地鲜有人受伤,对面却惨叫连连。 对战不过半个时辰,火铳阵地响声越来越少,李继隆知道对方在组织撤退。 如此机会,岂能让敌方逃走。 李继隆率先跳出掩体:“将士们,随我冲啊,不要放走一个扶桑人。” 辽东军积累多日的怒火终于找到发泄点,对面殿后的军队瞬间被淹没。 李继隆谨遵圣旨,一个活口也不留,大军也无须他调动情绪,拼了命的向前追去。 一个多时辰的时间,竟追出四五十里地来,一路皆是扶桑兵的尸体,只有少数逃到了山谷之外。 李继隆不依不饶:“追,继续追。” 副将李宝吉劝到:“大帅,此不过阴谋踹营的一拨人马而已,前面定然还有扶桑大军。” “既有了扶桑军踪迹,他们定跑不掉。将士们追了一夜,早已疲惫不堪,不如稍做休息,恢复体力后再行追敌。” 五一九 放火 稍作休整,李继隆放出侦骑,准备确定方位后全力出击,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扶桑军。 能派人来踹营,扶桑主力的位置并不难找。 此时扶桑军统领平绣郎在考虑,是摆开阵势与身后的周师大战一场,还是设法撤退。 平绣郎虽是侵略契丹大军的副帅,但其行事比源令朝要谨慎得多。 往前猛冲的同时,也时时注意着身后,所以早就发现了周师,于是在昨晚设计踹营。 只是没想到周师如此惊醒,导致白白丢了两千将士的性命。 不过昨晚两方只是枪铳对战,并未听到火炮的声音。 是了,听说中原火炮虽然威力巨大,但重逾千钧,守城倒还可以,行军极不方便。 倘是如此,与中原倒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不如就在山谷两端设伏,待周师进入包围圈,聚而歼之,也叫中原知道扶桑的厉害。 平绣郎当即上山查看地形,命大军在两端埋伏,除火铳外,还准备了不少的巨石滚木,但凡周师敢进谷中,定叫他有来无回。 周师侦骑很快通过山谷,平绣郎丝毫不慌,下令放其过境。 很快,李继隆率着前锋进入山谷,因为确定扶桑军方向,大军行进有些急。 李宝吉带着大军殿后,同样快速行军,并未留意两侧。 眼看周师全部进入包围圈,平绣郎兴奋了,亲自起身舞动旗语,示意开火。 顿时整个山谷之中火铳声大作,巨石滚木源源不断从山谷掉落。 火铳响的瞬间,李继隆便明白中了埋伏。 但能在名将辈出的时代做到辽东军的统帅,李继隆自非等闲之辈。 他迅速拨转马头大呼:“所有人,找掩体护住自身,迫击炮准备。” 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将士们纷纷趴在山侧,虽暂时不能进攻,却也护住了自身。 炮兵迅速架起迫击炮,根本不需要瞄准,因为山谷上空满是扶桑兵,此时正兴奋的朝山谷中放铳。 ‘嘭’的一声炮弹打出,‘轰’的巨响过后,一群扶桑兵飞上了天。 还未待扶桑兵反应过来,连绵不绝的炮声在身边响起,每一炮都会带走几个付桑兵的性命。 后面的李宝吉依样化葫芦,大军暂时躲避,由炮兵闭着眼睛轰两边山体。 平绣郎简直傻眼,不是说中原火炮无法急行军吗?为什么这支周师还是有火炮? 而且,既然有火炮,昨晚被偷袭为什么不开炮? 其实昨晚辽东军炮兵是准备开炮的,但扶桑人撤得太快,自己人追得又急,一不小心就会误炸,所以才悻悻的收了炮。 眼看伏击就要演变成周师的炮兵演练,平绣郎急忙下令撤退。 辽东军得势不饶人,你敢跑,我就敢追。 反正我打得到你,你打不到我。 于是漫山遍野皆是这副盛景,扶桑兵深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辽东军骂骂咧咧对方跑得太快。 敖牛山丘陵的尽头,是莽莽山林。 付桑兵全都逃进山林,李继隆急忙阻止将士追入。 李宝吉此时正杀得兴奋:“大帅,扶桑人已成了惊弓之鸟,末将正好趁此带人杀入,将其全歼。” 李继隆摇头到:“山林不比外面,即便能将扶桑人全歼,却也枉添将士死伤,须得设法将扶桑人引出来才是。” 李宝吉说到:“扶桑人仓促入林,必然粮草不济,不如我等在此守住,待他冻饿之时,自会出来。” 李继隆思虑一会,李宝吉的方法并非不可行,一般的统领遇到这种情况,都会这么做。 但李继隆不是一般的统领,他是战功卓著,却因为有污点,无法升任辽东经略的统领。 “命将士们守住山林间出口,给本帅放火。” “啊?”李宝吉说到:“大帅,这山林方圆数百里,倘放起火来,不光树木烧死,林间生灵俱都无法生还。” 李继隆喝到:“皇上有旨,不得留一个扶桑活口。以扶桑人的暴行,烧死算便宜他了。至于林间生灵,烧山之后本帅自会请高僧超度,放火。” 五二〇 并入 大军将山林围住,李继隆亲自准备点火。 军中几个谋士皆是读书人,以为这样太伤天和,请李继隆三思而行。 “莫非扶桑人干的事就不伤天和?”李继隆反问到。 “尔等均要本帅死守,待扶桑人粮绝,可尔等想过没有,此次入侵契丹的扶桑大军有多少?” “我军所歼,不过一部而已,倘能迅速将其全歼,再找到其余部分,阻止其作恶,这才是正题。” 谋士被责问得不说话,李继隆将火把扔在火油上。 瞬时间,整个山林被大火点燃。 火势太旺,天际被映得通红。 因为温度太高,守住山林的将士不得不后撤到两里之外,而数十里外都能看到山上的大火。 山里间无数的飞鸟,凄厉的叫着铺天盖地飞出。 那些瘦弱飞得低的,来不及挣扎便被火势化作焦灰。 而林间更有各种叫声,不知是猛兽的咆哮还是人的惨叫,连绵不绝。 火势大起之后,李继隆知道扶桑人插翅难飞,留下一半人马给李宝吉守山,他带着剩下的人马转向西行,继续扫荡扶桑军。 燕燕终于又回到临璜府,虽然周师已将城池打扫干净,但比之先前,不知萧条了多少,更添劫后余生的感觉。 自回临潢府后,耶律隆绪也有些不对劲,常常一个人坐着沉思。 半大小子,有了心事,燕燕倒也没太在意。 这日用罢晚膳,耶律隆绪照例来给燕燕请安,母子俩也要说会儿话。 “母后,怎地中原皇帝不住宫中?” 燕燕笑了笑:“傻孩子,这是你父皇建的寝宫,即便朕有心要请,圣驾却也忌讳中原的史笔。” 耶律隆绪说到:“中原就是麻烦,规矩多。” “可就因着这些规矩,世代以来,中原都要强过契丹,百姓的日子也比契丹要好。” 耶律隆绪犹豫了一会:“母后,孩儿有一事要与母后商议。” 燕燕笑到:“朕的文殊奴有心事了呢。” “母后,此并非孩儿心事,而是事关契丹社稷。” “哦?何事?” “母后,孩儿想归顺中原。” 燕燕愣了一下,随即说到:“文殊奴,你爹…中原皇帝并无吞并契丹之意,你为何要作此想?” “母后,”耶律隆绪解释到:“孩儿并非是怕中原吞并,以今日契丹之实力,一个小小的扶桑便能搅得天翻地覆,更何况中原。” “只是母后方才一句话,对孩儿有很大触动。” “中原虽然麻烦,规矩多,但就因着这些麻烦,中原世世代代都要强过契丹,中原百姓的日子也比契丹要好。” “孩儿想让契丹百姓也过上好日子,苦思几天,除了并入中原,别无他法。” 燕燕毕竟和耶律贤多年夫妻,且耶律贤事事尊重她,俩人感情也算深厚。 当年燕燕从中原回去之后便与耶律贤大婚,并不知早已珠胎暗结。 直到文殊奴长大一些,燕燕推算日子,才发现文殊奴是柴宗训的孩子。 虽然燕燕并不后悔,却也始终对耶律贤心怀愧疚,如今要将耶律家的基业拱手相送,她心中的坎儿有点难过。 “母后不愿意?”耶律隆绪问到:“还是怕人反对?” “母后,当年锦州之战,契丹朝堂的那些宗室反对者,全都被掳去安州开铁矿,如今国内唯母后之命是从,母后何须犹豫?” 燕燕嗫嚅半天才说到:“这样太对不起你父皇,也对不起契丹的列祖列宗,朕百年之后,如何有脸去见他们?” 耶律隆绪说到:“此事是孩儿提及,与母后何干?” “你还是个孩子。” “母后,孩儿虽然是个孩子,却也晓事。此次若非中原援救,契丹早已亡啦,耶律氏的宗社荡然无存。” “如今有中原皇帝在,他可护着契丹,假如百年之后,还有谁人可护?” “孩儿是契丹皇帝,无法认祖归宗,难道趁此并入中原都不行吗?” 五二一 阻力 燕燕这才发觉自己自私了一些。 只想着与柴宗训缠绵,却忘了文殊奴,有爹在面前却不能认。 可并入中原毕竟是件大事,不能草率。 思虑一会,燕燕开口到:“文殊奴,为娘的知道你的心事,但并入中原,须与休哥和韩德让商议后方可行事。” 锦州之战后,契丹精锐丧失殆尽,只剩了耶律休哥和韩德让二人。 耶律休哥修武备,管契丹人;韩德让治朝政,管汉人。 俩人蒙召,匆匆上殿:“未知娘娘召臣等前来,所为何事?” 燕燕说到:“此次契丹宗社得以保存,多亏了中原大军。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中原施以如此恩惠,契丹该如何报答?” 这句话倒问住了俩人,在耶律休哥看来,中原援助契丹,根本就是为了太后,并不为施恩,何须报答? 韩德让思虑半天说到:“回娘娘,此次若非中原援救,契丹早已亡国,此等大恩,不可不报。然契丹方经大战,国内萧条,且此等恩情并非财货可报,以臣之见…” “德让何故吞吞吐吐?”燕燕问到。 韩德让犹豫了一会,开口到:“娘娘既有此问,臣便斗胆直陈。” “臣观太后与中原皇帝两情相悦,不如趁此举行婚礼,一来报中原相救之恩,二来也了却娘娘夙愿。” 这话说到了燕燕心坎上,契丹风俗与汉人不同,不讲究什么从一而终。 耶律贤在世的时候,燕燕忠于他,但耶律贤死后,燕燕成了自由身,可选择自己的婚姻,旁人不得干涉。 耶律休哥也附和到:“韩大人此策甚善,臣附议。” 一旁的耶律隆绪却有些着急:“两位大王,大战方定,你们不关心契丹百姓的日子,却关心起母后的婚事,这成何体统?” “回皇上,”耶律休哥说到:“倘太后娘娘与中原皇帝成婚,中原必有丰厚聘礼,倘与中原各方合作加深,契丹必能在短时间内恢复从前繁华。” “胡说,”耶律隆绪怒到:“尔等将母后当成了什么?” “皇上,”燕燕轻喝到:“怎可对两位大王如此无礼?” “朕一时失言,两位大人恕罪。” “臣等岂敢。” 耶律隆绪生怕话题越扯越远,急忙说到:“朕倒有一策,可保契丹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 “请皇上示下。” “朕想,”耶律隆绪顿了一下:“朕想趁此归顺中原,让契丹成为中原一部分,以中原之强盛,四夷必不敢欺,百姓也可就此安居乐业。” “不可,”耶律休哥大呼到:“皇上,祖宗基业,怎可就此拱手送人?” “拱手送人?”耶律隆绪冷笑一声:“耶律大王,此次若非中原援救,母后、朕、这朝中文武百官,恐早已做了扶桑人的刀下鬼了吧。” “这许多年来,以中原之强盛,要收归契丹简直轻而易举,不过是中原皇帝看在母后份上,一直善待而已,难道你们心中没数?” “此时朕提归顺中原,不过是顺天应命而已。” 耶律隆绪说得在理,但情感上来说,耶律休哥不能接受。 虽然耶律休哥不是耶律阿保机的直系后代,但他的先人曾与耶律阿保机并肩作战,千辛万苦建立契丹,不过几十年时间,难道就要拱手送人? 燕燕倒比耶律隆绪懂策略一些,转头问到:“德让,你怎么看?” 韩德让是汉人,中原皇帝也曾以高官厚禄诱惑过他。 契丹归顺中原,他也不失宰相之位。 当然,韩德让考虑的不是这些,只要燕燕愿意,他就愿意。 “此事但凭娘娘圣裁。” 只剩下休哥一个障碍,燕燕说到:“倘休哥大王不同意,此事就此作罢吧,也不要提朕与中原皇帝的婚事了,中原大恩,容后图报。” 耶律休哥不知道说什么好,事实上契丹皇帝本来就是中原皇帝的儿子,契丹早已名存实亡,但他还是转不过弯来,只得不置可否到:“倘娘娘无其他吩咐,臣就此告退。” 五二二 仪式 归顺中原之事,很快在契丹朝堂小范围传开。 宗室有实力者多在安州开铁矿,剩下的那些,对燕燕母子俯首帖耳。 这件事情,基本就这么定了吧。 当然,舆论虽然形成,还是得在朝会上正式公布一下。 这天是大朝,耶律隆绪和燕燕正端坐殿陛之上,等待朝臣前来。 卯时中,该来的朝臣全部到齐,只剩了耶律休哥一人。 作为北院大王,他岂能缺席,燕燕示意等一等。 韩德让深知耶律休哥的为人,禀奏到:“太后娘娘,皇上,休哥大王一向守时,如今朝会开始却不见其踪影,必是家中出了变故。” 话音才落,宫苑使连滚带爬的进来:“太后娘娘,皇上,不好啦,休哥大王府上报丧,大王薨了。” “什么?”燕燕大惊:“昨日都好好的,怎地今日便薨了?” 宫苑使抬眼看着,却不敢答话,燕燕起身到:“散朝,皇上与朕去看看。” 远远的,耶律休哥的家人便迎了上来。 燕燕急切问到:“休哥大王到底是怎么没的?” “娘娘。”休哥长子痛呼一声,双手奉上一封遗书。 原来休哥知道归顺中原是大势所趋,但作为耶律氏的子孙,他放不下那份骄傲。 思虑再三之后,他不愿与太后娘娘和皇上发生矛盾,于是以三尺白绫结束了生命。 “惜哉,哀哉,痛哉,忠哉。”耶律隆绪大呼:“休哥大王不愧我耶律氏子孙,是朕负了他。” 韩德让稍有担忧:“皇上,归顺中原之事,是否暂缓?” “不缓,”耶律隆绪坚定到:“休哥大王也是赞成并入中原的,倘暂缓此事,休哥大王岂非白死了?” 韩德让不太明白里面的逻辑,耶律休哥的遗书只说归顺中原是大势所趋,并未说赞成。 算啦,既是大势所趋,那就尽快些吧,省得夜长梦多。 柴宗训对契丹的并入,是持开放态度的,毕竟这里是炎夏故土。 现在西北两边儿,西域已被潘仁美和王宪彻底打通,柴宗训正在计划成立西域州。 炎夏故土,只剩了吐蕃一地。 虽然武器先进,但吐蕃地广人稀,地理条件实在恶劣,若要收归,须得专门腾出手来。 柴宗训自觉还算年轻,待中原的建设弄好,有生之年必将吐蕃收归。 钦天监选定日子,耶律隆绪举行了盛大的归附仪式。 以往仪式都是受降国举行,此次投降国主动举行仪式,也算是活久见。 仪式上柴宗训册封耶律隆绪为契丹王,世袭罔替;燕燕为王太后,追赠耶律休哥为北贤王,厚恤其家属。 这些年来,契丹与中原商贸往来频繁,许多契丹人已习惯了汉人的风俗。 柴宗训宣布撤销南北两院,设丞相府,由韩德让担任丞相,没有遇到任何的阻力。 此时慕容德丰才想起皇上当年所说的‘同化’,果然比任何刀兵都要锋利。 而迁都幽州,建幽辽铁路,开通大运河,此时全都起到了作用。 仪式举行完,柴宗训下旨王宪移镇契丹,正巧李继隆杀完扶桑军回转。 大军会合,便要离开契丹前往高句丽,继续杀扶桑人。 燕燕有些不舍,抱住柴宗训:“这一走,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面。” 柴宗训说到:“如今契丹也是大周,你这个王太后即便住在汴梁也没事的,将来迁都幽州,也会更方便。” 燕燕幽幽到:“我是个罪人,对不起先皇,对不起契丹的列祖列宗,偷偷与你私会也就罢了,如何敢公然去往中原。” 柴宗训眼珠一翻:“谁敢多言,我宰了他。” 燕燕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你的情谊就够了,只是我自家心里过不去。” “我未婚便与你生下文殊奴,已对不起先皇;又将契丹基业拱手相送,虽是大势所趋,却也是我治理无方,导致外敌入侵。” “若你愿来看我,我自然是高兴的;若你不来,我就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吧。” 五二三 进军高句丽 两路大军汇合,先行退往辽东。 游离在边界的高句丽兵马大元帅王昭听说圣驾到了辽东,急忙赶来见驾。 “皇上,”王昭泣诉到:“扶桑凶残,在高句丽境内实施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 “如今高句丽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请皇上早发王师,解救万民。” “臣愿率高句丽百万军民,举国来投。” 柴宗训问到:“当日高句丽被入侵,为何不派人求援?” 王昭说到:“回皇上,扶桑人将都城团团围住,高句丽派了几波使臣都被杀害。” “唯有兵部职方司郎中崔成焕倚仗熟悉地形,逃到辽东境内。” “他曾飞鸽传书与臣,向辽东求援。” “于是高句丽上下一心,坚守都城。没想到援军未至,都城反被攻破,吾皇亦以身许国。” 说到此处,王昭痛哭流涕。 柴宗训转而责问李继隆:“为何不发援兵?” 李继隆慌忙解释:“皇上,扶桑入侵高句丽之时,臣正于白城视察军务,并未收到求援。” 柴宗训转而看着赵普。 “皇上,”赵普神色如常:“辽东只知有李大帅,不知赵经略。” “臣于辽东,不过理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鸡毛蒜皮小事,从未见过什么使者。” 赵普的话,一来是推卸责任,二来是抱怨,大有听头。 李继隆胆大心狠手黑,不过于计谋上欠缺了些。 况男子汉大丈夫,岂有推卸责任之理? “皇上,”李继隆跪下来:“此次扶桑祸乱高句丽和契丹,是臣失察,请皇上治罪。” 原本柴宗训也是属意李继隆经略辽东的,但这么看起来,似乎有些信错了人。 即便要换,也得把扶桑平了再说。 “你先起来。”柴宗训说到:“朕且留你在军中待罪立功,等平了扶桑,再治你之罪。” “臣谢主隆恩。” 自入侵契丹以后,扶桑向高句丽持续增兵,直到江南水师封锁高句丽海峡。 目下高句丽境内,还有约十万扶桑大军。 不过在高句丽境内作战,倒比契丹要简单得多。 高句丽国土狭长,只需从龙源府出兵,然后一路往南推便可。 出兵计划议定之后,李继隆和刘光义各带本部兵马,分东西两线进入高句丽境内。 这一次柴宗训决定与李继隆一道,看看他的能力究竟如何。 李继隆率兵,首先来到西线的会宁城下。 根据探报,城内守军竟多达数万。 柴宗训以为斥候搞错了:“扶桑总兵力不过十万,一个会宁城便有数万,其他城池不用守啦?” “回皇上,”斥候说到:“城内扶桑军不到一万,还有三万高句丽军,被编入扶桑军营。” 这是,高奸? 王昭忿忿到:“这些畜牲,保家卫国时不见他这么卖力,如今竟为敌人卖命起来。” 有皇上在身后看着,李继隆一刻也不敢耽搁,探明情形后,即架上火炮对城墙猛轰。 不到一个时辰,城墙被炸成废墟,辽东军蜂蛹而入。 城内扶桑军进行了有限抵抗,便向南逃窜,三万伪军,根本未抵抗便投降。 皇上可是有圣旨,不留一个扶桑活口,李继隆身先士卒,向前猛追。 扶桑兵出了南门,拼命朝茂山逃窜。 李继隆紧追不舍,扶桑兵尸体躺了一路。 一直追到茂山城下,城内的扶桑军却不肯开城。 城下扶桑军大骂:“混蛋,周师有火炮,开不开城门都是无用,快些放我等进去。” 城上的却不管:“尔等吃了败仗,将周师往我这里引,还想骗开我城门?简直妄想。” 不是城上不开,只是周师已渐渐逼近,倘开城放扶桑军进来,周师必会跟着冲进来。 城下扶桑军回头,李继隆已狰狞着追了过来。 无奈之下,扶桑军唯有选择投降。 哪知李继隆仿佛没看到,下令所有步枪迫击炮一起开火。 城上的扶桑军,只能眼睁睁看着同胞在城下惨叫,慢慢被杀光。 五二四 献花 不过一日,会宁便全城光复。 扶桑打下会宁有多快,他们死的便有多快。 三万伪军不得不从库房中拿出高句丽的军服再次换上。 辽东军进入会宁城,谨守军纪,不骚扰老百姓。 实际上会宁城除了为扶桑服务的人,已没有多少百姓。 见到异国军队,这些仅剩的老百姓惧怕不已,纷纷躲藏不敢出来。 照这个攻城速度,高句丽很快便能复国。 为了庆祝这次胜利,王昭决定搞个仪式。 一来告诉老百姓,现在天下太平。 二来也是对天朝的一种感恩感谢。 会宁知府李成敏对这个仪式也非常重视,谁都知道,复国之后王昭必然是高句丽新的皇帝。 能够借此和皇帝搞好关系,将来飞黄腾达只是时间问题。 李成敏召来仅剩的百姓,按照高句丽习俗编排了歌舞。 最后一个节目,是请天朝皇帝登坛,接受民间的最高礼节,敬献金达莱花环。 金达莱和阿里郎都是高句丽传说中百姓反抗暴政的象征,能够让百姓敬献金达莱,意义非常。 这个安排呈奏到柴宗训面前,他却不想出这个风头:“朕参加此仪式就行,此项便免了吧。” 王昭慌忙解释:“皇上,此是高句丽万民的一片赤诚,亦是高句丽归顺中原的民意基础。” “朕什么时候说过要收归高句丽了?” 虽然正史上高句丽承认是中原的儿子,但后来宣传演变,这儿子竟成了个逆子。 似此逆子,不要也罢。 “皇上,臣实是一片真心,”王昭说到:“倘臣归顺中原之心有一丝假意,臣愿遭天谴。” 柴宗训摇头到:“朕不过因高句丽与中原一衣带水,可怜百姓,方出兵援救,待高句丽复国,我王师自会班师回转。” “皇上真的不要高句丽了吗?”王昭有些失望。 柴宗训说到:“将来高句丽依然可用我汉文,仿我官制,朕也会派出使臣助你。” “臣谢皇上厚恩,”王昭说到:“如此皇上更应接受花环,令高句丽臣民世世代代牢记皇上恩泽。” 柴宗训说到:“会宁城是李继隆打下的,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由他代朕也一样。” 不得已,王昭只能转而求李继隆。 没想到李继隆也是直接拒绝:“本帅如今乃待罪之身,怎能恬不知耻的抛头露面?” 王昭说到:“皇上先前已有旨意,所以我才来求大帅的。” 李继隆思虑半天:“让李宝吉去吧,本帅去不合适。” 就这么地,接受花环的任务就落到了李宝吉头上。 李宝吉也愿意出这个风头。 将来收归高句丽,李继隆自然是继续经略辽东,他正好可以镇守高句丽。 提前混个脸熟,也不错嘛。 仪式虽然不算盛大,却也别致。 高句丽百姓载歌载舞欢迎王师。 柴宗训只是露了个面,便起驾回了行在。 王昭再三挽留,李继隆和李宝吉只能继续留下来观礼。 仪式最后,李宝吉登上祭坛,等待高句丽青年献上金达莱。 为了这一刻,李宝吉特地换上了他的文官官服,他不想给高句丽百姓留下一副武夫的形象。 高句丽青年捧着花环上了祭坛,先是对李宝吉行了大礼。 一旁主持仪式的会宁知府李成敏唱赞词。 长篇大论的赞词唱完,青年手捧花环来到李宝吉面前。 李宝吉微微屈身,等待青年将花环套过他的头。 没想到此时,青年忽地从花环中抽出一把短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向李宝吉的脖子。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李宝吉根本没戒备,其他人也来不及反应。 只见祭坛上鲜血飞溅,李宝吉捂着脖子瞪大眼睛抬头看了一眼,慢慢倒下。 “刺客,抓刺客。”李继隆率先反应过来,冲向祭坛。 青年得手之后哈哈大笑,一旁的李成敏早已吓呆。 青年举起匕首就要自尽,李继隆冲上祭坛一剑刺中他的手。 五二五 刺客 底下的辽东军将士反应过来,纷纷冲上台去。 现场一片混乱,李继隆大喝:“亲军营听令,护住外围,不让任何人进出,速速抬李副帅前往救治。” 王昭和李成敏简直傻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感恩的盛会,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子。 李继隆岂肯放过他们:“来人,将首恶王昭和李成敏拿下。” 护卫拔出兵器,将王昭护住,就要与辽东将士对战。 王昭将其阻住,上前到:“此事无论如何,本王与李大人都脱不了干系,我等愿去圣驾前请罪。” 既愿请罪,那也无须多说,一群将士将俩人押走。 李继隆抓起刺客的头发,喝问到:“说,是谁指使你来的?” 刺客阴阴的笑了一声,并不答话。 李继隆手起剑落,剁掉他一根手指:“说不说。” 刺客痛苦大叫,前锋营统领杨延顺劝到:“大帅,一时之间怕问不出,不如将他暂且关押,再好好审问。” 杨延顺是杨业的干儿子,也是杨家将的一员,他的劝说李继隆还是听得进去的:“押下去。” 此时亲兵上前哭到:“启禀大帅,宝吉副帅他,他…” 李继隆急忙问到:“他到底怎么了?” “宝吉副帅流血过多,已然薨了。” “啊…”李继隆狂叫一声,如果不是他让李宝吉代替,那么死的就是他了。 李继隆抬头看着惊恐的高句丽百姓,怒到:“将他们全都杀了,给宝吉陪葬。” 将士们等的就是这句话,纷纷举起武器。 “不可,”杨延顺劝到:“这些都是无辜百姓,倘将其杀光,我等与扶桑人又有何异?” 李继隆怒喝到:“我等不远千里,背井离乡来到此处,只为助高句丽复国。” “这些人不仅不知感恩,反倒恩将仇报,杀我副帅,不将其杀之,难消我心头之恨。” “可这都是些无辜的人。” “他们与刺客在一起,如何无辜?” “不能说与刺客在一起,就是同伙。”杨延顺仍耐心的劝导。 “大帅若是放心不过,可将这些人全部押往营内,挨个审查,但凡有牵连,再杀不迟。” “昨日入城之前,皇上曾严旨不得骚扰百姓,倘得知大帅杀害无辜,必又有一番罪责。” 李继隆牙齿咬得咯咯响,但总算忍住没有杀百姓,却又急急忙忙赶到行在,控诉王昭和李成敏的罪行。 听闻手下大-将遇刺,柴宗训第一反应与李继隆一样。 如果不是不肯登坛,那遇刺的将会是他。 李宝吉等于为他替死。 “刺客呢?刺客在何处?”柴宗训的语气冰冷至极。 王昭赶紧说到:“回皇上,刺客李大帅即将押来。” 正说着呢,李继隆匆匆进来,红着眼睛说到:“皇上,李宝吉没了,就是这群高句丽人干的。” 柴宗训冷冷到:“刺客呢,朕要亲自审问。” 亲兵将刺客押上来,柴宗训打量一眼:“朕问你话,你若如实回答,朕可只治你一人之罪,倘有一句虚言,朕让你祖宗十八代都不得安生。” 刺客‘嘿嘿’傻笑,并不说话。 柴宗训问到:“朕且问你,受何人指使?” 刺客咧嘴直笑,哈喇子流了一地,就是不答话。 李继隆可没那么好的耐性,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扭:“你说不说?” “啊…”刺客吃痛惨叫,却终于清醒了些,高呼到:“小人誓死效忠天-皇陛下…” “嗯?”柴宗训眉头紧锁:“扶桑人?” 李成敏慌忙解释:“皇上,他不是扶桑人,臣以项上人头担保,他数代都是高句丽人,且老实本分,不然也不会选他献花。” 李继隆质问到:“那他为什么要效忠什么狗屁天-皇?” “天-皇是扶桑的皇帝,”柴宗训淡淡到。 李继隆再次扭住刺客右手,喝问到:“是天-皇指使你这么干的?” “嘿嘿,”刺客笑了笑:“高句丽只属于天-皇,永远不会效忠中原。” 五二六 病症 “胡说,”王昭忍不住喝到:“中原与高句丽,形同于父子,便连扶桑也系源出中原,高句丽如何会效忠于他。” 手下将领无辜被杀,柴宗训没有那么多时间空耗,转头问到:“老董,你有没有办法让他开口?” 董遵诲说到:“臣愿一试,只是空惊了圣驾。” “只要能让他说实话,朕有何可怕?” 董遵诲自靴筒掏出匕首,在刺客面前晃了一下:“本官最后再问一遍,你究竟受何人指使?” 此刻‘哇’的大叫,头猛向前冲,却被董遵诲按住。 李继隆只是扭胳膊让他痛苦,董遵诲却是抓住他被剁掉一根手指的手,匕首猛的一挑,将其指甲盖挑落,鲜血淋漓的滴在地上。 “啊…”刺客痛苦挣扎大叫,董遵诲只是淡淡的看着,并不问话。 鲜血一点一滴的掉落在刺客面前,看他惨叫的声音变小,董遵诲再次挑落一个指甲盖,任血继续掉落在他眼前。 钻心的疼痛和刺眼的鲜血终于让刺客醒了过来,他双腿一软重重跪下:“饶命,饶命。” 董遵诲开口问到:“本官问你,究竟是何人指使你,刺杀我将领?” 刺客凌空不停磕头:“回大人,无人指使。” “无人指使?”董遵诲质疑一句,再次亮起匕首。 “大人饶命,”刺客慌忙到:“小人的确未受人指使,小人只是怕扶桑人再次杀过来,可以借此邀功保命。” 董遵诲怎会信这样的鬼话,再次拿起匕首,挑掉了他剩下的两个指甲盖。 “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小人自知罪孽深重,无可饶恕,请大人给个痛快吧。” 董遵诲冷笑一声:“给个痛快?倘你不如实招供,本官会让你后悔投胎做人。” 作为侍卫亲军司统领,手下密探无数,董遵诲折磨人的方法可谓数不胜数。 “老董,”柴宗训转头到:“朕相信他说的,将他拉出去,砍了吧。” “皇上,”李继隆说到:“事涉李宝吉之死,不可如此草率定案,说不定是高句丽在酝酿何种阴谋。” “皇上,”王昭和李成敏急忙跪了下去。 “倘无王师,高句丽便已亡国,”王昭说到:“臣等焉敢使阴谋,请皇上明察。” “行了,”柴宗训不耐烦到:“起来吧。” 王昭不敢再说话,默默的起身。 柴宗训接着说到:“以后不要搞什么仪式庆典了,李继隆,派人将李宝吉遗体运回中原厚葬,厚恤其家人,至于其名分,待班师回朝之后再议吧。” “皇上,”李继隆仍是不服:“不能这么轻易的放过这些高句丽人。” 柴宗训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董遵诲明白他的意思,小声到:“李大帅,暂且退下吧,此事到此为止。” 李继隆有些倔:“皇上,倘不彻查此事,让高句丽负责,如何让将士们安心?” “李宝吉一向骁勇善战,为朝廷屡立战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臣如何向其家人交代?” 柴宗训不愿多做纠缠:“一切待将扶桑人杀光之后再说。” “嗨呀。”李继隆有些不服气,却也只能不甘的退下。 众人散去,久未开口的慕容德丰说到:“皇上何不从李大人之请,将此事闹大?” “闹大有何益?”柴宗训说到:“朕懂你的意思,但似高句丽这等逆子,朕不要。” 慕容德丰又问到:“皇上如何得知刺客说的是实话?” 柴宗训说到:“朕曾于大理州夷部的典籍上见过一种病症,叫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此病症是指被害者对加害者不但不憎恨,产生积极的情感。甚至反过来为加害者辩护,或者配合其一同作恶。” “朕方才观那刺客神色,确是因扶桑人作恶太过,以至于被吓出此症。” “如此更显扶桑人之罪恶,朕倘因此而怪罪高句丽,岂非正中扶桑下怀?” 五二七 买粮草 事情暂时平息,李继隆虽然心下不舒服,但仍对外宣称刺客是受扶桑人指使。 接下来的战事,李继隆与刘光义双线并进,节节胜利。 周师每到一处,一日之内便可攻克一座城池。 进城之后,将士们封存府库,待王昭派人接收,于百姓秋毫无犯,真正展示了天朝气度。 因为行军太快,打到水原府时,后面运送粮草的部队竟然没有跟上。 此次出兵助高句丽复国,周师连粮草都是自己从国内运来,没有花费高句丽一分钱粮。 没有粮食,将士们不能饿肚子,杨延顺建议到:“大帅,水原府库中尚有扶桑收缴来的粮食封存,咱们事急从权,去向水原府采买一些吧。” 李继隆与杨延顺一同来到水原府,说明了来意。 水原知府李泽侏有些犯难:“府库中为扶桑搜刮的我民脂民膏,下官不好擅自处理。” 李继隆这暴脾气:“倘本帅不来,这些粮草扶桑军吃了也就吃了,难道你还敢说个不字?” “此一时彼一时也,”李泽侏说到:“王师毕竟是助高句丽复国,不是入侵高句丽。” 这老小子竟玩起了道德绑架,因为李宝吉的死,李继隆一直对高句丽人多有怨怼。 “本帅只问你,卖是不卖?”李继隆没有耐心去周旋。 李泽侏说到:“下官不敢擅自做主,须请奏王爷再说。” 杨延顺劝住要发脾气的李继隆:“大帅,王爷离此并不远,请奏不过一两日的事情,我等过上一两日再来吧。” 毕竟圣旨在头上,李继隆倒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那就下次再来吧。 过了两日,军中粮食见地,李继隆和杨延顺再次来到府衙。 这一次李泽侏倒很客气:“两位大帅,下官请奏过了,粮草可卖。” 这老小子总算有点眼力见,李继隆满意的说到:“好,速去清点府库,本帅也好派人来取粮草。” 李泽侏说到:“回大帅,府库已然清点过,共计粮草三十万担。” “按十八元一担,大帅若要采买,需付钱五百四十万元。” “多少?”李继隆吸了一口凉气:“五百四十万?” 虽然纸币一直在贬值,但这时候中原粮草,不过三元一担,李泽侏这是坐地起价啊。 杨延顺倒要柔和一些,毕竟将士们就要饿肚子:“李大人,不能便宜一些吗?” 李泽侏“哼”了一声:“两位大帅,这是看在王师助高句丽复国,给的友情价,不然这粮草至少卖到三十元一担。” “大帅…”杨延顺试图和李继隆商量一下。 “不买了,”李继隆怒到:“稍后本帅便下令各营,将士若是肚子饿了,可自行想办法,要是做出什么不好的来,李大人多担待。” 李泽侏不吃威胁这一套:“大帅是要纵兵抢粮?” “我可听说大帅此来辽东,是军前戴罪立功,不知下官若是一道奏折上去,大帅会如何?” “草泥马。”李继隆扑上去就要打李泽侏,却被杨延顺死死抱住。 “大帅,切勿与他一般见识。” 李继隆双目快要瞪出火来,最后却只能悻悻的离去。 但杨延顺不能走,军中没有粮草,他一走,将士们就要饿肚子。 “李大人,”杨延顺商议到:“此行出征,事情急切,大军没有带多的钱。” “三十万担粮草我们买不起,可否暂卖两万担?” 后方正在运送粮草,杨延顺想着先买一些顶一顶,待粮草运来,就不用愁了。 李泽侏却转了转眼珠:“杨统领,两万担不是不能卖,只是这价钱,就得照市价了。” “多少钱?” “三十一担,两万担共计六十万元。” 这简直比黑市还黑,但杨延顺只能打落牙齿往嘴里吞:“好,我买,请大人派人清点,稍后我送钱过来。” 回到营中,李继隆越想越气,拼命助高句丽复国,没想到高句丽自己却使绊子。 想来想去,他提笔写了一封奏疏,连夜送到后方。 五二八 使绊子 不过月余时间,高句丽国土便首付十之七八。 李继隆在水原,刘光义进军更快,已到达大邱。 再有半个月,高句丽便能全线光复。 从周师进入高句丽境内,就不需要王昭操什么心,只要坐等复国就好。 唯一一次操心,却让周师损失了大-将。 这日王昭正与柴宗训讲些高句丽的典故趣闻,杨延德呈了两封奏折。 “皇上,前线来的战报。” 天天都是胜仗,柴宗训有些麻木了。 打开奏折扫了一眼,刘光义禀奏天气转冷,铁骑军常年生活于江南,对寒冷气候极为不适应。 所以他想暂时撤回国内修整,待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再挥师北上,请皇上恩准。 如今高句丽全线光复在即,刘光义却突然请旨修整,虽是突然,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柴宗训又打开李继隆的奏折,没想到内容与刘光义一模一样。 天气太冷,我要回辽东修整,来年再挥师南下,请皇上恩准。 刘光义说不适应气候也就罢了,辽东的严寒更甚于高句丽,你李继隆要是怕冷,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柴宗训将奏折递给王昭:“昭王且看看。” 王昭看后不解:“此是何意?” 柴宗训在心中冷笑,必是俩人在高句丽受了什么委屈,又不便说出来,只好假托天气,请求撤军。 但王昭故意装佯,这就不对了。 天朝虽有气度,却更有尊严。 柴宗训可不是圣母:“既是将士不适应气候,那也只好先行撤军,待来年开春再战。” 王昭以为柴宗训故意留下部分扶桑军,用以牵制高句丽,慌忙跪下。 “皇上,眼下高句丽国土已光复大半,何不趁此时一鼓作气全线光复?” “待扶桑军被剪灭,臣愿率高句丽举国军民迁入中原。” 这种有劣根性的民族,柴宗训才不想要:“昭王又是何必,高句丽气候严寒,我王师不适应也是正常。” “如今扶桑军被逼于光州一线,只要高句丽大军坚守住,来年朕必派遣水师,将其全歼。” 王昭口口声声归附中原,绝对是真心的。 但如果有机会做皇帝,谁不愿意? 如果高句丽军民能守住已经光复的国土,等到来年周师帮忙将扶桑军全歼。 只要宣传的时候,稍微春秋一点点,王昭便是高句丽民族震古烁今的大英雄。 更何况扶桑并非想象中的那么强大,如若不然,怎会一个月便被周师推到了海边? 但说话上,王昭还是要客气一些:“皇上,倘无王师相助,臣如何守得住?” 柴宗训说到:“如今天气转冷,扶桑军活动不开,况此时他们已是丧家之犬,如何敢再战?” 一切都似乎那么有道理,但王昭还想要个心安:“皇上,明年春暖花开,王师一定要来呀。” “放心,君无戏言。”柴宗训说到:“何况封锁高句丽海峡的江南水师,并不会撤走。” “如此,臣便多谢皇上了。” 辽东军和铁骑军进军速度快,撤退速度更快,不几日便退到高句丽都城附近。 李继隆和刘光义俩人一同去往行营见驾,正遇着慕容德丰。 对于俩人突然撤军,慕容德丰很不理解:“两位大帅,眼看得胜在即,为何却突然要求撤军?” 刘光义一肚子苦水:“郡公有所不知,这一路来,扶桑军倒不算什么阻碍,高句丽百姓才是进军最大的麻烦。” “不必说什么骚扰军营偷窃粮草,即便问个路,也须万元;若是寻个向导带路,更须花费数十万。” “至于灌水抽吊桥之事,更是不胜枚举。” “桥梁被毁,架桥所需木料,须从地方官员手上采买,如若不然,便组织百姓于军前大骂。” “要说采买吧,一根木头能卖上万,这谁买得起?” “以至于一路上高句丽百姓不停毁路拆桥,如若不然,末将早已将入侵的扶桑军全歼。” 五二九 卷土重来 说到愤懑处,刘光义喝到:“当初扶桑入侵之时,没见一个人搞破坏,纷纷以带路为荣。” “咱们就不该浪费钱粮和将士性命,来救高句丽。” “还好皇上圣明,下旨恩准撤军。” 听到这里,李继隆笑了出来:“本帅原以为自家受的委屈足够多了,没想到刘大帅更惨,都不知道你是如何坚持打到大邱的。” “次…”刘光义苦笑一声,摇摇头没说话。 慕容德丰却说到:“本官以为,既是费了钱粮已收复十之七八,为何不忍一忍,尽全功呢?” “即便来年再战,又不知要费多少粮草。” 刘光义说到:“郡公,非是末将不肯坚持,是实在坚持不下去。” “皇上调拨军中用于采买粮草的钱,全都用来采买木材和征发民夫修桥补路。” “实际上这些路桥本是好的,高句丽百姓为了赚钱才故意损毁。” “如今末将大营已山穷水尽,这仗打得憋屈,也打不下去了。” 三人一起进去,柴宗训也没说什么,只让大军走慢一些,也好领略一下高句丽风光。 刘光义是个直性子:“皇上,将士们目下归心似箭,既是撤军,何不走快些,也能省些钱粮。” 慕容德丰却能领会柴宗训的意思:“刘大帅,皇上让你领略高句丽风光,你就尽管好好领略。” “你手下将士多为南方人,偶尔见雪也不过飘飘洒洒一点。” “此次正好在高句丽看个够,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白雪皑皑,粉妆玉砌。” 虽然不太明白,但俩人也只好慢慢行军,一路走走停停。 没有战斗压力,不须担忧粮草,一路只是观光,傻子都会嘛。 往日一天行军百里,如今十日已过,却才从高句丽都城拔营。 败退下来的扶桑军,俱都集结于光州。 这些扶桑兵个个惊魂未定,早已没有一点战力。 虽然不打仗,但一日三餐还是要吃的。 光州城那些存粮,很快就见底。 虽然周师撤军,但水师仍封锁海峡,指望国内运粮是不可能的。 但军士要吃饭啊。 倘继续下去,必引起哗变。 扶桑军统帅平原香铤而走险,命军士前往临近的水原府去抢粮。 这些军士早被周师打怕了,哪还敢去水原府? 平原香不得不一遍遍调动军士情绪,周师因不耐严寒,早已撤出高句丽。 再说眼睁睁饿死,和冒险饱餐一顿,你选哪个? 无奈之下,部分军士在统领源真浪的带领下,悄咪咪来到水原府。 水原知府李泽侏早接到王昭严旨,死守水原府,他即将派大军前往援助。 只要守住一个冬天,明年春天,周师就来了。 刚刚看到扶桑军被痛打落水狗,李泽侏信心满满的回了个奏折,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源真浪冲到水原城下,实际上他并不太敢大张旗鼓的攻城,只派了一营人马前去试探。 李泽侏检阅守城大军后,亲自登上城头准备指挥战斗。 扶桑军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站在射程内朝城头开火。 “轰…轰…”的声音在城头上空回响。 刚刚还士气满满的高句丽兵,当即吓得腿软,抱头往城下逃去。 源真浪以为这是高句丽人的疑兵之计,并没有当即下令攻城。 一直到城头看不到一个高句丽兵士,源真浪才下令大军缓缓向前。 刚刚修复的城门,被木桩撞开。 此时城内已乱成一片,高句丽军士争相逃命,水原知府李泽侏正命令家人快些收拾细软逃走。 此番景象,再度激起源真浪的杀戮欲望,他狂笑着下令屠城。 憋屈了多日的扶桑大军,此时终于能放纵一下。 先前被屠戮过一遍的水原府,再遭屠杀,整座城池沦入炼狱。 因为舍不得家资而逃走不及的李泽侏被擒获带到源真浪面前。 李泽侏慌忙跪下:“大帅,先前的周师,不是小人引来的,是王昭引来的,小人誓死效忠天-皇陛下。” 五三〇 调转马头 源真浪并不敢在水原府多作逗留,赶紧将粮草运回光州,小心翼翼戒备了好几天。 没想到水原府一点动静都没有,源真浪生怕周师玩什么阴谋,派了几波斥候,得知水原府根本就成了一座空城。 不光水原府,与之相邻的庆州,还有东线的大邱,守城的高句丽兵根本不顾老百姓死活,已然弃城逃跑。 源真浪赶紧将情况报与统帅平原香。 “哈哈哈哈,”平原香大喜:“周师果是不耐严寒,已然退回中原,将士们,我们的好时候到啦。” 源真浪倒有些担忧:“大帅,倘开春周师又杀过来怎么办?” 平原香略一思索:“传令下去,将高句丽所有财货百姓,全都赶到光州来。” “倘有反抗,格杀勿论。” 源真浪问到:“大帅,周师水兵将海峡封锁,我等根本无法回去,抢来后该如何?” “笨蛋,”平原香说到:“周师步兵不耐寒,难道水兵就不是周师吗?” “待到寒冬腊月之时,海峡结冰,周师水兵必不敢出来,届时只能眼睁睁看着本帅将高句丽掳劫一空。” 源真浪接了一句:“然后再放一把火,留下一堆荒山给周师。” 平原香喝到:“还等什么,速速集结大军,出发。” 王昭接到青州,水原,大邱等州府失守,再度沦落敌手的消息,几乎要崩溃。 他这个高句丽的昭王,天下兵马大元帅,手上的亲兵早在第一次抵御扶桑军的时候就打光了。 这些失守的州府,根本不听他调度,只顾拼命往北逃窜。 这一次扶桑进兵要慢一些。 先前打算将高句丽收为己有,现在发现打不过周师,便将所有资源抢到海边,伺机运回本土。 王昭组织了一些军队,但无一人敢上前线。 毕竟大刀长矛和火铳对干,那就是送死,大军只能在楚城设了几道防线。 无论扶桑军多么慢,终于还是到了楚城城下。 根本不需要使用什么战术,扶桑军站在射程内往城墙上一轮齐射,楚城守将李成镐干脆开城投降。 要不是王昭见机逃得快,就成了李成镐献给平原香的投名状。 此时王昭才明白,依靠高句丽人,根本不可能打得过扶桑。 而他的皇帝梦,是时候该醒醒了。 据报周师目前刚刚才过开城,调转马头不须费太大力气。 王昭急急忙忙赶到开城,却并未见到圣驾,他急忙转头去找李继隆。 没想到李继隆已去往山中游猎,不知何时回来。 无奈,王昭只得又去找刘光义。 还好,刘光义在营中,哪儿都没去。 不过得到的答复却让王昭绝望。 铁骑军多是江南兵,不耐严寒,所以才会撤退费这么慢。此其一。 其二,没有圣旨,刘光义不敢回头。 第三,军中粮草不济,打不了仗。 还好李成敏提醒,让王昭去找慕容德丰试试。 慕容德丰的语气倒要缓和得多:“圣驾已然提前回到中原,也无怪两位大帅不敢出兵。” 王昭急到:“郡公,扶桑复已占领高句丽半壁江山,倘王师再不相救,高句丽恐又沦落敌手,来年开春,又须大费力气。” 慕容德丰说到:“昭王,非是本公多言,这高句丽军力,也太不济了些。” “郡公教训的是,”王昭开解到:“只是郡公不知,非是高句丽不济,实是扶桑太过凶残。” “目下高句丽将士已成了惊弓之鸟,一旦听到火铳声音,便会魂不附体,哪还敢再战。” 慕容德丰淡淡到:“步枪声音不亚于火铳,为何高句丽将士不怕?” 先前周师在高句丽的种种难堪,王昭也有耳闻。 初始只觉周师胸襟太过狭窄,目下看来,实是地方官员和百姓太过分。 “郡公,”王昭说到:“倘郡公能说服两位大帅回转冰封,小王愿即刻前往汴梁城,再不理会高句丽之事。” “待将来王师收归高句丽,皇上可派官员前来司牧,小王绝不会有半个不字。” “且两位大帅回转,一应军需,由高句丽提供。敢不配合者,定斩不赦。” 五三一 下海 既然事情议定,那就什么都好说了。 山上打猎的李继隆也突然下山,率领辽东军调转马头攻向扶桑军。 刘光义的铁骑军也突然不那么怕冷,前往东线与李继隆齐头并进。 有些劣根性,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的。 前方依旧有粮食坐地起价,依旧有人破坏道路,只为赚点民夫钱。 但周师不像先前那般愤懑,毕竟花钱的是王昭。 扶桑军也曾设法与周师拼上一拼,设伏,偷袭,聚而围之,各种各样的办法都想到了。 可是在实力的差距面前,任何诡计都是徒劳,不过是让自己换个死法而已。 扶桑军再次被逼入光州城内,原本要与周师巷战到底。 可周师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辽东军在北门,铁骑军在东门,大炮轰了一天一夜。 要问西门和南门为什么不轰,因为光州西南都是海。 刘光义还在计划攻入城内该如何,李继隆却已指挥大军以投石器将火油投入城中,然后一发炮弹打进城。 整个光州顿时陷入一片火海,李继隆命将士们架其枪,凡有冲出城者,格杀勿论。 先前扶桑军掳劫了大量的人口牲畜财货准备运回国。 此时的光州城,不仅有扶桑军,更有无数的百姓。 源真浪急急忙忙冲入大帐:“大帅,城中大火,须得设法尽快逃出,否则大军皆会化作焦炭。” 平原香有些绝望:“逃命,往哪逃?东北两面有周师封锁,西南两面是海,如今这天气,下海就等于送死。” 源真浪问到:“大帅,难道我等就在此坐以待毙吗?” 平原香思索一阵:“将百姓聚集起来,往北门外冲。” “周师向来自诩仁义之师,必不会伤害百姓。” “待百姓冲出一条通道,大军随后冲出。” 源真浪有些不解:“大帅,为何只往北门冲,不去冲东门?” “笨蛋,”平原香骂到:“东门外是山谷,与光州一样两面环海,冲出去很容易被周师俘获。” “北门外是莽莽大山,冲出去后,我大军化整为零,藏于大山之中,任周师枪炮再厉害,他总不能将整个高句丽烧掉吧。” 平原香的战略非常正确,当然,只是他以为的。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平原香错就错在忘记了分析对手。 如果从东门冲出,虽然地形差点,也许还真能保住部分人的性命。 但是北门嘛,他的对手是李继隆。 看着百姓被逼出城,杨延顺连忙劝到:“大帅,只杀灭扶桑军就好,可千万别误伤百姓。” 李继隆说到:“百姓与扶桑军一齐冲出,仓促之间将士们如何分辨?” “本帅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大帅,皇上曾严旨不得伤害百姓。” “那些人是百姓吗?他们是扶桑军的帮凶,这一路我大军受他们的刁难还少吗?” 杨延顺还要再劝,却被李继隆抢白:“若有罪责,本帅一力承担,与你无关,更与诸将士无关。” 除了枪炮,李继隆更下令弹射火油,以大火封锁城池。 百姓身后有火铳,前面是大火,即便冲出大火,还有步枪加特林和迫击炮。 此时的光州北门,成了人间炼狱。 火势越来越大,北门逃不出,错过了最佳时机,大火同样封锁了东门。 照此发展下去,城内百姓和扶桑军全部都得葬身火海。 平原香没想到李继隆会这么狠,大火即将烧到身边,他只能下令所有将士准备下海。 江南水师封锁海峡后,已将扶桑所有兵船炸毁,海边渔船更被一把火烧掉。 现在的光州城,木板也变得非常紧缺起来。 无路可退的扶桑大军,只能抱着木板跳入海中,试图以此漂回故土。 下海的瞬间,平原香便后悔了。 冰冷刺骨的海水,让他牙齿不由自主的碰得咯咯响。 他想要游回岸边,一个海浪扑来,将他卷入更深处。 五三二 劝受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等到彻底冷却下来,已是五天后的事。 待李继隆率军进城,整个光州城已成为一片焦炭,一点生机也没有。 海边更是壮观,密密麻麻堆满扶桑兵的尸体,一眼望不到头。 海浪汹涌,尸体随着海浪起伏,倒有一丝壮观的感觉。 后来海边伏尸的消息传回中原,数十年间渔民都不敢到此打渔。 百姓听说鱼来自高句丽,一律不要。 刘光义虽不赞成李继隆的做派,但已成了既定事实,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准备班师。 朝堂上的文官听说李继隆如此残忍嗜杀,纷纷上书弹劾。 柴宗训内心里是赞同李继隆做法的,为了杀光扶桑人,死一点高句丽人算得了什么。 不过面子上嘛,还是得顾着点。 于是柴宗训下旨严厉斥责李继隆,此次援救高句丽虽屡立战功,但残杀百姓,功过相抵,仍为辽东经略副使。 转了一圈废这么大力气,什么现状都没改变,赵普岂能答应? 于是他先设法在朝中散步流言,此次战争本该避免。 就因为李继隆想立战功,想升官,所以放任扶桑入侵高句丽。 甚至暗中勾结扶桑人,放其从辽东过境入侵契丹。 虽然因此朝廷收归契丹,但李继隆包藏祸心,罪大恶极,不诛其九族不足以平民愤。 这个时候柴宗训才想起,当时高句丽曾派过兵部职方司郎中崔成焕前来求援。 但这个人进入辽东之后就人间蒸发,其中必有蹊跷。 不过这种清算的事情,柴宗训还来不及处理,因为王昭已带着人来到汴梁。 周师的去而复返,让王昭知道,若无周师庇护,高句丽亡国不过是片刻的事情。 于是他写了封奏折,强烈要求柴宗训收归高句丽。 朝中众臣听说此事,纷纷赞成,翰林院甚至已经在给柴宗训歌功颂德了。 毕竟强如秦皇汉武唐宗,都未曾拿下高句丽,而皇上功过三皇,得兼五帝,泽被苍生,所以高句丽才诚心来投。 但柴宗训实在不想要:“高句丽之国,地寡民穷,要来作甚?” “皇上,”大学士吕端说到:“《汉书》有云,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均为汉土。” “高句丽本为汉土,不过为蛮夷所占,如今王氏蛮夷诚心来投,吾皇何不受纳,以王道教化之?” 要是受纳,将来高句丽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说孔子是他们的,端午是他们的,中秋也是他们的? 不行不行,万不能让这些卑劣者得逞。 柴宗训只能想办法推脱:“吕卿所言甚有道理,只是高句丽国土已遭扶桑损毁,若要修复,将虚耗许多钱粮。” “倘有这笔钱,朕不如将灵渠拓宽,再在百越修上一条驰道,令百越百姓先富起来再说。” 这话似乎有些道理,可想而知的是高句丽目前千疮百孔,国内有很多地方还很穷,哪有多余的钱去养高句丽。 吕端本是话不多的人,既然皇上不要,他也不再争辩。 但慕容德丰却有些不解:“皇上,为何契丹肯纳,却不愿纳高句丽?” 怎么比,高句丽比契丹还是要强一点的。 虽然契丹有私人关系,但皇上一向不将私人感情带入国事。 此时王昭又跪倒殿外大呼:“皇上若不肯受纳高句丽,臣只有率高句丽臣民一死以明志。” 柴宗训有话说不出,无法辩解,怒到:“嘿,竟然威胁朕,爱死不死,朕不吃这一套。” 还是慕容德丰劝了一句:“皇上既执意不肯受纳高句丽,何不如蒲甘故事,立王昭为帝,派员前往扶持,助其重新立国。” 怎么可能派员去帮这种有劣根性的民族。 柴宗训皱眉到:“慕容兄,你曾亲眼所见朕之王师在高句丽境内受尽屈辱,似此等刁民,要来何用。” 原来是为这个,慕容德丰开解到:“皇上,高句丽久居边陲海外,百姓不识王道,刁蛮一些也属正常。” “臣敢作保,若义务教育普及高句丽,其民必遵王化,必守民责。” 五三三 接受 经慕容德丰一提醒,柴宗训才想起,如果历史就此发展下去,哪还有什么高句丽。 既然没有高句丽,什么抢孔子,抢端午这类的事情不也就没了吗。 狭隘了,还是狭隘了啊,格局不够。 想到这里,柴宗训开口到:“收归高句丽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高句丽这个名字不太好听。” “传朕旨意,以开城一线为界,改高句丽为朝明州和日鲜州,取朝日鲜明之意。” “王昭为日鲜州经略,穗都知府杨延光,升任朝明州经略,杨延顺为日鲜州经略副使,率所部进驻。” 这下终于皆大欢喜,王昭虽皇帝梦破灭,但至少还管着半个高句丽,总比被扶桑人杀了强。 既已收归朝日鲜明州,配套的银行,义务教育等等都要跟上,朝臣忙开之后,柴宗训终于可以轻松一点。 但有人就是不愿意他轻松。 弹劾李继隆的折子不断,弄到现在,仿佛扶桑侵略朝日鲜明,就是他的策划。 这种事柴宗训不能不管,只得召来慕容德丰。 “慕容兄,这天寒地冻的,恐须你替朕往辽东去一趟,别人去朕不放心。” “皇上是说李继隆的事?” “除了他还能有谁,”柴宗训说到:“自从延平逝后,辽东没有一天让朕安稳过。” “朕希望你此去,将辽东的情况彻底查清楚,也好让朕安心。” “皇上,”慕容德丰说到:“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慕容兄何时变得吞吞吐吐了?” “皇上,恕臣直言,李继隆虽胆大妄为,心狠手黑,但勾结扶桑人的事他应该做不出来。” “朕不管他做不做得出来,”柴宗训说到:“朕只要个真相。” “你此行须找到一个人,前高句丽兵部职方司郎中崔成焕,若能找到他,所有的疑虑自会迎刃而解。” “倘有困难,也可寻辽东的亲军司密探协助。” “臣遵旨。” 汴梁与辽东距离虽远,但现在已经很方便。 先去往幽州,随后乘火车出关,不过数日,便可到达辽东首府沈州。 慕容德丰刚到沈州,赵普便接到他前往调查的密信。 赵普丝毫不慌,因为他在辽东是个孤臣。 虽然收服了一批人,但以他的手腕,谁也看不出异样。 此时的辽东被大雪覆盖,前来屯田的役工早已回到原籍。 即便有些原住民,此时大多呆在家中烤火取暖,并不出门。 道路上隔上几日才能看到运送些必需品的商旅,除此之外,很难见到人影。 所以慕容德丰才到沈州,便已被人盯上。 不过他在沈州呆不长,因为得去核实王昭提供的崔成焕的信息。 据王昭所说,崔成焕是从丹州进入辽东,随后经溪州进入沈州。 原本要恳请李继隆出兵援救高句丽,但却突然失去联系和踪迹。 兵部职方司是一个专司刺探军情,搞伪装暗杀的部门。 崔成焕既为郎中,必是此中翘楚,如若他存心要躲,必然很难查到。 可他为什么要躲呢? 盯着慕容德丰的人,亲眼看着他离开沈州,随后回去汇报。 丹州关口,慕容德丰直接亮明身份,命差役寻找崔成焕入关的痕迹。 丹州与高句丽隔江相望,崔成焕虽然善于伪装,但报信最快的方法,必然是正常进入关内。 很快,差役便查到崔成焕入关的记录,日期什么都对得上。 拿到想要的答案,慕容德丰延路去往溪州,拿出崔成焕的画像,挨家旅店客栈去问。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家旅店想起见过崔成焕,而且日期同样对得上。 这么说来,崔成焕的确到了沈州。 作为求援者,如果进入沈州,第一时间必然是去寻求辽东经略赵普的帮助。 但是从他进入沈州到现在,已然过去大半年,这个人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不见。 慕容德丰在客栈分析一番之后,决意先暗中调查赵普。 五三四 调查赵普 经略官衙里早早备齐了过冬的物资。 不过官衙中每日还是有不少人走动。 毕竟差役又不能住在官衙,只求快点当差结束,下班之后烤火取暖,再喝上半斤小酒。 那滋味儿,别提多美了。 这些差役多半仍是杨延平在世时召来,虽又经历两个经略,但并未被替换。 这种天气,交班之后差役都会去官衙不远处的悦来酒馆喝上几杯,然后才各回各家。 但去往酒馆打听消息,却也有个非常大的漏洞。 酒馆中喝酒的多为附近熟人,慕容德丰这种生面孔,必然引起其他人的戒备。 无奈之下,慕容德丰只得联络亲军司密探。 无巧不巧的是,这座酒馆正是密探的联络点。 密探提醒慕容德丰,作为朝廷的郡公,他可能进入沈州便会被人盯上,所以行事须小心一些。 密探这么说,慕容德丰不仅没有小心,反而反其道而行之,日日拿着崔成焕的画像大张旗鼓的打听。 这日当班结束,几个差役又来到悦来酒馆。 “掌柜的,来点狍子肉,再来两壶酒。” “好嘞,客官少待。” 四个差役各坐一方,等着上酒的功夫聊开了。 “诶,你们听说没,朝廷派了刑部尚书来查前高句丽使者失踪的事情。” “咋没听说呢,那岭南郡公慕容大人,天天在城门楼子那里打听。” “朝廷既是要查人,为什么不经过咱们经略衙门?”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朝廷里一干吃饱了没事干的文官,弹劾李大帅与扶桑人勾结,杀了使者。你说这事还怎么经过经略衙门。” “经略衙门里住着的是赵大人,又不是李大帅。” “赵大人在辽东,说话没李大帅好使,经过他也没用。” “就看岭南郡公一个人,在这儿查到猴年马月也不一定有结果吧,辽东多大,人有多少?” “但人家不愿去经略衙门,总不能让赵大人求着去吧。” “你们能不能别烂腮,当心祸从口出。” “怕什么,这里都是熟人。” 正说着,店小二将酒和狍子肉端了上来。 差役抬头看了一眼:“掌柜的,你这里换小二了?先前的王小二哪去了?” “回差官的话,没换小二,王小二他娘病了,他回去照顾老娘,我这忙不过来,只好让娘家的侄子帮帮忙。” “哦,对了,几位差官有事直接和小的说,他是个哑巴。” 酒馆是否换小二,差役们并不在乎,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酒菜上来,暖了身子之后,继续闲扯。 “按我说,现在高句丽和契丹都归了朝廷,还查这劳什子的使者,有什么意义?” “就是,李大帅倘与扶桑人勾结,岂会出兵两地转战?” “我听说这一趟出征,铁骑军只是陪太子读书,十五万扶桑兵,我辽东军杀了十万。” “那不还有五万么?” “剩下的五万被李大帅一把火赶下海,全给淹死了。” “可惜了李大帅,劳苦功高,却因为什么高句丽使者,不仅不能升官,还得被调查。” 坐南边儿的差役说到:“要说起高句丽使者,我倒想起一事儿。” “还未开战之前,有天正当值,突然有个人到官衙前,自称高句丽使臣,要见经略大人。” 一句话让同伴皆惊:“你可别胡说,此事目下已通天了。” “胡说甚?这每年高句丽使臣来得少么?不过此人衣衫褴褛,被我给赶走了。” “后来一直到开战,不也来过几波高句丽使者么。” 东首的差役说到:“那些所谓的使者,不过是高句丽的商旅,以使者之名来贸易而已,经略大人一向不见的。” “所以我赶走他也算正常吧。” “行了行了,以后这使者的话题少说,莫被人听了去,惹祸上身。” 几个差役倒真的转移了话题,不过他们没注意到,刚才的哑巴小二,已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五三五 端倪 辽东这大冬天的,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根本就不需要当值。 偏偏经略赵大人公事公办,一点也不体恤下属。 差役王海峰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地里,心中难免抱怨。 眼看就要到家,王海峰搓搓手,哈了口气。 正要快步回家,突然天就黑了。 还没反应过来呢,就感觉身体在天上飘。 他急忙挣扎:“光天化日的,你们要干什么?” 掳劫他的人仿佛没听到,只管快步在雪地里行进。 到了目的地,王海峰被从麻袋子里放出来。 “尔等究竟是何人?意欲何为?” 却见慕容德丰从后堂走出,摊开一张画像:“你可识得此人?” 王海峰不认识慕容德丰,只觉得面前之人英武贵气,但看到画像,他瞬间明白了。 “慕容郡公?” 慕容德丰并不答,只追问到:“你在经略衙门可见过此人?” 王海峰想起当日情形。 画中人衣衫褴褛的站在经略衙门前就要往里冲,却被王海峰阻住。 “大胆,可知此为何处?竟敢胡乱往里冲,你不要命啦?” 画中人说到:“官爷,我有急事找赵大人,恳请你行个方便,放我进去吧。” “看你这乞丐样儿,能有何急事找赵大人,快滚,不然我把你抓起来。” “官爷,事关高句丽生死,辽东安危,请官爷高抬贵手,放我见赵大人一见。” “高句丽的事更与赵大人无关,你再不走,我就叫人将你抓起来。来人。” 眼见几个兵丁上前,画中人只得失望离开。 “王海峰,”慕容德丰喝到:“可知因为你的鲁莽,耽误了大事,以至于朝日鲜明契丹三州百姓生灵涂炭。” “我各路大军也因此转战四方,耗费无数国帑。” “郡公,”王海峰辩解到:“实是每日前来经略府叨扰的高句丽人不少,赵大人不胜其烦,下令小人等,不得再放一个高句丽人进来。” 慕容德丰点点头:“你的意思是,画中人的确到过经略衙门?” “回郡公,是的。” “很好,”慕容德丰淡淡到:“今日你我碰面之事,切勿与任何人提及,否则杀头的不仅是你,还会祸及全家。” “小人省得,小人省得。” “行了,你走吧。” “谢郡公,小人告退。” 听完王海峰的供述,慕容德丰的幕僚曾乙开口到:“郡公,若王海峰所说属实,这崔成焕失踪之事,倒与赵普无关。” 慕容德丰淡淡到:“目前还无法定论,事关高句丽生死,崔成焕一次不成,下次定然还会去找。” 曾乙思虑一阵:“可并无其他差役见过崔成焕。” “须加大力度,”慕容德丰说到:“将经略府上上下下查个遍。” 曾乙笑了笑:“郡公这是认定赵普一定有罪?” 慕容德丰说到:“从此次事件上看,最大的获益者正是赵普,所以他的嫌疑比李继隆大。” “可赵普并未因此升官发财啊。” “但他打击了李继隆,皇上宁愿从遥远的岭南调杨延光,也不愿任李继隆为朝日经略,便可见一斑。” “此次若非李继隆戴罪立功,怕是连辽东经略副使也保不住。” 曾乙说到:“郡公的意思是,崔成焕事件,完全是赵普和李继隆争权夺利导致?” 慕容德丰摇摇头:“本公希望不是,赵普为人我虽不太清楚,但其司牧宋州朗州时,颇有建树。” “到辽东之后,虽对杨延平治辽方略有更改,却也算平稳度过。” “倘此事是他策划,这便是罔顾朝廷律令,置天下百姓于不顾,实是诛九族的大罪。” 俩人正讨论着,去往白城的探子也正好回来。 “郡公,曾大人,小人前往白城已打探清楚,扶桑入侵高句丽之时,李继隆确在白山城视察军务。” 曾乙追问到:“军中可曾见过高句丽人?” “回大人,李继隆在军中与将士同吃同住,每日操练。军中连寻常百姓都不许进入,高句丽人更不可能出现在此。” 五三六 光杆 “郡公,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曾乙又问到:“崔成焕进不了经略衙门,转而去白山找李继隆,随后半路失踪?” 慕容德丰思虑半天:“雁过留声,倘崔成焕前往白城,必会留下踪迹。” “李继隆白山城视察军务,崔成焕不一定知道。按日程算,他就是在沈州失踪的。” “还须设法与经略衙门的人多接触,多找一些有用的线索。” 曾乙笑了笑:“郡公始终还是认定赵普有罪,难道就不能是李继隆一时失察,导致扶桑入侵,为了掩盖罪责,愤而杀了崔成焕吗?” “李继隆杀降,骚扰百姓,心狠手黑妄杀无辜的事,干得还少吗?” 此次收归契丹和朝日鲜明,李继隆的两把火,契丹山中的无数圣灵,光州城下的无数百姓,让他臭名昭著。 甚至有百姓借此来吓唬小孩儿:再哭,九斤(李继隆小名)就来了。 所以杀崔成焕,对他来说就是捎带手的事情。 慕容德丰却不赞成:“崔成焕前来求援之时,高句丽都城从未被攻破,倘李继隆此时率大军前往援救,不仅无罪,反而有功。” “作为一个统帅千军万马的将领,李继隆不会连这点最基本的事情都分析不出来。” “曾先生的意思,难道李继隆一定有罪?” 曾乙说到:“郡公,在下并非此意,只是想提醒郡公,莫要先入为主,而致有失偏颇。” “或者崔成焕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也未可知呢。” 慕容德丰说到:“目下难点就在这里,崔成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案情再查下去,就得召赵普和李继隆前来质对了。” 曾乙说到:“大人不去找赵普,没想到赵普也不尽尽地主之谊,前来为大人接风。” 这个事情,赵普的幕僚赵勤文也曾劝过:“大人既知慕容德丰到了沈州,为何不前去拜会?” 赵普回到:“慕容德丰是为前高句丽使者失踪之事前来,使者既在辽东失踪,本官便有嫌疑。” “倘此时本官前往拜会慕容德丰,岂非让人留下私相授受的把柄?” “他不来找本官,本官自然也不会去找他。” 赵勤文说到:“下官一直呆在沈州,就没听说什么使者的事,会不会是王昭栽赃辽东?” 赵勤文一句话,瞬间让赵普醍醐灌顶,他转身便给汴梁府去了一封密信。 翌日朝堂上,礼部,都察院,户部好几个官员递上奏折。 前高句丽使者,不过是王昭一面之词,辽东并没有使者踪迹。 此事是否是王昭别有用心,挑拨朝廷与辽东关系? 大批朝臣附和,毕竟仗也打赢了,国土又大了许多,也没有人因此获罪,反倒一批人因此得了不少赏赐,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此时的柴宗训并未接到慕容德丰查案的细节,其实他是特讨厌这种朝臣争端的。 既然大家都想安静,他也想将此事就此平息。 于是散朝后,柴宗训将吕端召来询问意见。 “皇上,万万不可。”吕端说到:“此事看似小事,实则关系到辽东安危,甚至威胁国本。” “倘王昭并未派出使者,其必包藏祸心,皇上须小心防范,必要时褫夺其经略之职,画地圈禁。” “倘使者之事为真,杀掉使者,便是资敌,辽东定会有大批扶桑斥候,将更不安稳。” “去岁辽东产粮,几为国库四成,如此重要之地,岂能留隐患?” “皇上不仅要查,还须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柴宗训淡淡到:“如你此说,朕似乎要亲自去一趟。” “此时辽东冰天雪地,查案并不太方便,”吕端说到:“臣倒有一计,可以试试。” “何计?” “回皇上,”吕端说到:“李继隆于辽东经营多年,必是根深蒂固。” “李继隆出征的半年间,赵普必也培植许多势力。以臣之见,可将辽东各州府各营官长换一遍。” “没有了根基的扶持,赵普和李继隆两个孤杆,将好对付得多。” 五三七 门子的蹊跷 吕端的谏言没错,但实际操作起来极为麻烦。 虽然有赵普和李继隆在,辽东不至于动荡,但柴宗训是个怕麻烦的人。 思来想去,柴宗训说到:“此事交吏部吧,卿替朕把关即可。” 更换官员的消息传到辽东,官员们倒是欢呼雀跃。 毕竟辽东这块地方,虽然俸禄足,但冬天实在太冷了,拿着钱都没地儿去花。 李继隆的反应很激烈,接连上书不同意更换,或者要换也不能大批量换,以免辽东动荡。 吏部尚书宋白一句话就给他压了下去,趁着农闲时候换官员,待新来的官员熟悉之后正好农忙,此时不换,更待何时。 因为铁路的近便,奏折来往很快,官员更换的速度更快。 沈州,安州,延州等重要州府的主官,几天之内官员便到位等待交接,此时的辽东,倒有一些些的小骚乱。 越乱,慕容德丰越好下手,因为官员来往事务突然变多,经略衙门征召了一些民夫,充当临时差役。 几个密探,包括曾乙在内,趁机混进了经略衙门。 打听几日,先前经略衙门的确有许多自称高句丽使者的人前来拜访,不过赵普一律不见。 倘赵普的确没见过崔成焕,那么失踪的事情,便与他无关。 混熟之后,下了差少不得要与差役们一起喝酒。 每日去酒馆,耗费不少,这日差役胡俊要在家中设宴招待一干同僚。 胡俊家就在衙门后门,自有经略衙门,他便在此当差,对衙门掌故非常的熟。 几杯酒下肚,一干差役自然是聊开了。 胡俊问到:“曾兄弟家住何方?” “哦,小弟初来乍到,目前寄居在亲戚家中,也是亲戚举荐,才能在衙门帮差。” “住亲戚家也不是长久之计,倘你要在此安家,我倒有个去处举荐。” “何处?” “就我这间壁,先前住着赵大人的门子。” “后来那门子急病死了,他的娘子改嫁到溪州,托我将他这房子卖了。” “倘曾兄弟愿来,我也算忠人之事,也可与我做个邻居,相互照应。” “这倒不错,”有差役附和:“我等皆是外乡人,在此地少有亲友,倘有个同僚做邻居,有个照应也很好。” 曾乙只是笑,转而却又问到:“那门子怎么死的,这种房子,小弟有些忌讳。” 胡俊说到:“具体什么病,倒也说不上来,门子身体其实一直不错。” “那日大伙儿都在衙门里当差,门子倒也没什么异常,只是突然就倒地不起,不等郎中来,就丢了性命。” “门子的娘子怀疑有人暗害,再说这可是经略衙门,赵大人派了仵作验尸,却说系病死。” “后来赵大人见她可怜,给了她些银子做抚恤,哪知这小娘皮拿了银子就改嫁。” “哦,”曾乙点点头:“那门子什么时候死的?” “有大半年了吧,那时候扶桑人在打高句丽,不过辽东还未收到消息。” 曾乙追问到:“那门子葬于何处?” 胡俊并不疑有他,只是答到:“就在城外的黑山下,前儿祭祖,我倒看了一眼,荒得很。” “可怜生前挺体面一人,死后连个扫墓的都没有。” 曾乙敏感的觉得门子死得不简单,急病,不知病因,死的日子也刚好能合上。 “这才半年,尸骨未寒,他家娘子就改嫁了?”曾乙问到。 “所以说最毒妇人心,”胡俊说到:“要我说,门子搞不好就是她害死的。” “莫不是改嫁那人与她有旧?”曾乙追问。 胡俊回到:“谁知道呢,她得了门子的抚恤,听说倒嫁了个童子,就住在溪州北门。” 拿到这些消息,密探急忙赶往溪州,但失望的是,门子娘子改嫁没多久,一次河边洗衣服时不慎掉入水中淹死。 慕容德丰决意将门子开棺验尸,没想到挖开坟墓,里面只剩了个空棺材,根本没有尸首。 五三八 大调动 曾乙又问了多人,确定门子的死期,以及生前的活动轨迹。 虽不擅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但门子夫妇的死,最大嫌疑的确是赵普。 当然,这些都是“种种迹象表明”,并没有真凭实据。 慕容德丰推测,当日崔成焕进门被拒,后来找到了门子。 为了显能,门子将崔成焕带到了赵普面前。 赵普意识到这是个构陷李继隆的好机会,便将崔成焕杀害,为了掩盖事实,又将门子夫妇杀害。 赵普有动机,也的确实施了犯罪,但慕容德丰拿他没办法。 因为没证据,而且慕容德丰也不敢百分百笃定,毕竟崔成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万一哪天又冒出来了呢? 但有一点慕容德丰能确定,赵普不适合继续经略辽东,不然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大乱子。 慕容德丰将调查结果急递汴梁,柴宗训收到奏报之后便下旨,赵普改任灵州经略。 江南经略杨延定,改任辽东经略。 都察院佥都御史杨延辉,任江南经略。 一连串的人员调动,杨家将竟然是最后赢家。 当初吕端谏言更换辽东官员,且由吏部负责的时候,吏部尚书宋白好一阵高兴。 当年赵德昭任吏部侍郎之时,宋白以尚书之尊,投入王府门下。 此次辽东官员调换,正好将王府一系的官员全部安排过去。 如此一来,上到经略,下到知县,全都是自己人,李继隆手上有兵又如何? 赵普的计谋虽然过程有曲折,但结果竟然比预想还要好。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赵普竟然会被调任灵州吃沙子。 灵州是那里?是写《平边策》的王著当年牧马的地方。 随着潘仁美打通西域,王著虽年逾花甲,但仍不辞劳苦,前往经略西域。 随着火铳和迫击炮的普及,战马的战略地位直线下降,以至于灵州经略一直空缺。 这下正好赵普顶了这个空子。 圣旨虽然拟订,但也不是毫无办法,宋白当即组织人手上奏折。 当然,他不会傻傻的说赵普不该调走,而是攻击杨延辉没有治理地方的经验,江南税赋重地,该派个经验老道的人去。 柴宗训倒也不恼,只问到:“宋大人,你作为吏部天官,可知杨延辉履历?” “回皇上,臣略知一二。” “当年杨延辉随杨延平平辽东,后流落黑水河边,做了部落驸马,并将整个部落回迁中原。” “此事已有年,目前黑水河畔各部落在夷陵周边还算安分。” 柴宗训淡淡到:“宋大人既知其履历,朕且问你,倘将你一人放于辽东,你有把握成为敌对异族驸马,并说服族人归顺中原吗?” “这…”宋白迟疑一下,当即辩到:“皇上,杨延辉所仗,不过因我中原强大而已,实非他一人之功。” “中原强大不假,”柴宗训说到:“如今吐蕃正与中原为敌,朕打听到吐蕃尚有公主未婚配。” “宋大人正值壮年,不如效杨延辉故事,娶个吐蕃公主回来,让吐蕃归顺我中原?” 宋白瞬间涨红了脸:“皇上,国家大事,岂可如此戏谑?” “非是朕戏谑,”柴宗训冷冷到:“实是看不惯尔等睁眼说瞎话。” “倘杨延辉无能,黑水河畔的所有部落如何归顺中原?朕又岂会那么容易得到辽东?” “皇上,”工部侍郎朱镐插了一句:“倘杨延辉真有此能,皇上更该小心防范。” “江南乃朝廷税赋之地,辽东是社稷粮仓,还有大周最精锐的背嵬军,如今尽在杨氏掌握,皇上不得不防啊。” “胡扯,”柴宗训怒喝到:“倘你朱氏能为朕分忧,忠于社稷,服务百姓,即便这天下三十三州经略皆为你朱氏又如何?” “然尔等不仅不为国尽忠,反倒日日算计,构陷攻讦同僚,实令朕失望至极。” 朱镐慌忙跪下:“皇上,臣冤枉。” 柴宗训说到:“你冤不冤,那是你自家的事。总之朕意已决,尔等按圣旨去办就好。” 五三九 再度征伐 杨延定去往辽东,自是要收归一批人,为他所用。 不要说什么任人唯亲,人情社会下,当然得任命听话的人。 难道非得找一些不听话,对着干的人才算贤明吗。 这么一拖一调整,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 吕蒙正宣传火力全开,报纸杂志铺天盖地痛骂扶桑人的狼子野心,忘恩负义。 仿佛扶桑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扶桑人就不配在这天底下生存。 但总有人要装作举世皆浊他独清,举世皆醉他独醒,总要显得与别人不同。 工部侍郎朱镐就是这样的人,听说朝廷正在准备征伐扶桑,他立刻上奏,“痛陈”打扶桑的坏处。 第一,扶桑也算个消费市场,把扶桑打穷了,谁来消费? 第二,扶桑虽然狼子野心,却不敢侵略中原,何必打他。 第三,自古有德行的皇帝,总是以王道教化四方,不会随随便便就起刀兵。 意思呢,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反正就是不该打扶桑。 经他这么一提醒,朝中一些大臣反应过来,打仗的确不好,于是跟着上书反对。 柴宗训置之不理,一道旨意到了辽东,命李继隆率辽东军,经由朝日鲜明出海,登陆扶桑作战。 接到旨意之后,李继隆当即整兵出发。 因为李宝吉死在高句丽,杨延顺调往日鲜州,辽东军内部进行了一些调整。 大军即将出发,一直提议缓走的副帅罗冲劝到:“大帅,辽东军虽强,却并无水师。如今渡海作战,须得有水师护航才好。” 李继隆有些不耐烦:“当日扶桑入侵高句丽,并无水师护航,莫非本帅还不如平原香?” “大帅,”罗冲说到:“扶桑是一群亡命之徒,死不足惜,可大帅乃是辽东擎天一柱,不可将自身置于危墙之下。” 李继隆说到:“为配合我军登陆作战,江南水师已准备在扶桑南面佯攻,牵制扶桑军力。” “倘还要其分兵护航,本帅的脸还要不要?” 本次的战略本来是两路齐进,不过铁骑军的确不太适应东北的寒冷气候,从辽东回来后,需要多一点的时间修整。 所以便让水师先行骚扰,待辽东军登陆作战后,修整好的铁骑军再从松江出海。 而对于辽东,李继隆也有些心冷,既做不了经略,他想将辽东军打造成控鹤军铁骑军那样的队伍。 不受地方限制,只听朝廷征召,但这样需要更多的战功。 所以旨意一来,李继隆便急着出兵,他要让天下人看看,辽东军并不逊于铁骑军。 但这样作战计划,更让朝中反对出兵的大臣诟病。 仍是朱镐率先奏到:“皇上,王师虽先进于扶桑,然扶桑境内多山,辽东军孤军深入,恐要胜之殊为不易。” “还请皇上暂缓出兵,待铁骑军修整完毕,两路并进。” 柴宗训淡淡到:“朕此次出兵,扶桑境内不留活口,一路只管杀光烧光,有何不易?” 众臣只知皇上要征伐不义,没想到他要将扶桑灭绝。 便连刚刚回朝的慕容德丰也有些不忍起来:“皇上,此次征伐,给扶桑一个教训,不许其再养军便可,至于百姓,原本愚笨,还请皇上饶其性命。” 朝政上参与度不高的赵德昭听到这话反驳到:“敢问郡公,扶桑百姓愚笨,请问入侵高句丽的扶桑大军来自哪里?” “自然是从扶桑人中挑选。” “扶桑大军来自于百姓,其军需粮草也来自百姓,郡公却说百姓愚笨无辜,究竟是何居心?” 赵德昭说到:“臣以为,若要一绝后患,须将扶桑人斩尽杀绝。” “皇上,”朱镐现在有些搞不清阵营:“扶桑不过蕞尔小国,对我中原能有何威胁?” “臣以为,如慕容郡公所请,给其一个教训,不让其再养兵即可,实无必要劳民伤财,将其灭族。” “况灭族之言若传出,扶桑必全民皆兵,大大增加王师征伐难度。” 五四〇 没有战略 “朱大人之言谬矣。”赵德昭驳到。 “扶桑虽小,比之当年乱我炎夏之羌,鲜卑,羯如何?” “这些蛮夷乱我炎夏的三百年间,炎夏百姓受尽屈辱折磨,我炎夏灿烂文化,由此停滞。” “倘不趁此时中原强大,消除周边隐患一劳永逸,更待何时?” 如果要反驳这个话,其实很容易,毕竟炎夏自古礼仪之邦。 不过这话是赵德昭说的,朱镐不便反驳,退入班中。 慕容德丰起于军中,不讲什么礼仪道德,只从实际出发:“皇上既有同化方略,何不将扶桑之民迁入中原,将其同化?” “臣以为,扶桑境内仰慕中原者众,只要皇上开关接纳扶桑人,兴许不须刀兵,扶桑便会瓦解。” “如今各铁矿煤矿,以及积利州的船厂,均有较大用人缺口,何不令扶桑人充任?” “当年契丹入侵中原,所犯罪恶罄竹难书,皇上既能原谅。” “扶桑尚未对中原造成实质伤害,皇上何不容之?” 柴总训只想将扶桑从地图上抹去,连挖煤的机会都不想给:“扶桑之于契丹,有很大不同。” “契丹虽短暂辉煌,但其始终是游牧为主,很难成气候。” “然扶桑一直学我中原,此次入侵朝明,日鲜,契丹三州,所使用兵器便是仿我中原的火铳。” “假以时日,扶桑模仿中原大成,一旦中原有变,其狼子野心必然显露,占我河山,杀我子民。” “与其等待那一日到来,朕不如先下手为强,灭了扶桑。” 慕容德丰仍是辩到:“皇上,臣听往来客商说起过,扶桑约与大理州等同大小。” “如此广袤的国土,倘皇上尽灭扶桑人之后,会否派人镇守?” “若要镇守,须得移民过去,这些人算中原人还是扶桑人?” “若不镇守,如今商贸发达,扶桑是商路上重要节点,倘有商旅占之,久而久之必发展起政权,皇上是否再要发兵伐之?” 慕容德丰一向眼光长远,但他理解不了柴宗训对扶桑的恨。 “慕容兄无须再多说,朕必灭扶桑。”柴宗训说到:“至于之后的事,待扶桑人死绝再说。” 慕容德丰有些失望,赵德昭趁机说到:“皇上若要尽灭扶桑,可否先灭扶桑军,随后以移民之名,将扶桑民尽行上船。” “待船开至茫茫大海上,再将船凿沉,或在船上放火。” “如此也可省些弹药,也免扶桑全民皆兵抵抗。” 要论起耍小阴谋,搞些小诡计,赵德昭在朝中可算数一数二的。 以往柴宗训瞧不上,但此时正中柴宗训下怀:“好,就依小赵之策办。” 光州港口。 一批往来的扶桑客商此时被架于断头台,李继隆大军即将出发,要杀这些扶桑人祭旗。 而朝明,日鲜,辽东等地,此时正在进行大清洗,凡见到扶桑人,不论男女老幼,皆可杀之。 倘有与扶桑通婚者,连后代也不可留。 李继隆一声令下,刀光飞舞间,一颗颗扶桑人头落地。 随后李继隆剑指扶桑再次下令,三军登船,此次征伐,定叫扶桑片甲不留。 辽东军没有水师,时间仓促,船厂也来不及现造,只调了几搜轮船过来,其余的兵船,大多是辽东征来的帆船。 大军出发不久,天上乌云滚滚,海浪高达数丈。 副帅罗冲劝到:“大帅,目下天气恶劣,不如暂且返航,待天气晴朗之后再出发?” “开工岂有回头箭?”李继隆喝到:“你若怕死,可先行返航,本帅率前锋营冲过去便可。” 罗冲哪敢返航,只令将士小心防范。 过了海峡中岸,气候更加恶劣,大风卷积着海水,形成百丈高的水柱,朝舰队直直撞来。 “完了完了,”罗冲叹了一句,赶紧再劝李继隆:“大帅,人不与天斗,还是暂且返航吧。” “要走你走,本帅绝不后退。” 五四一 风暴 这漫天的风雨,后面的船只也看不见,根本无法联络。 主帅不退,罗冲也不能退,只得下令调转炮口,朝后面开炮,希望能警醒将士。 又一个大浪砸来,旗舰差点倾覆,罗冲再次劝到:“大帅,风高浪急,怕船撑不住,枉送了将士性命。” “不如向后退一些,待风浪小些,再全速向扶桑进发。” 李继隆回头看了一眼,背后一样是滔天巨浪:“回去不是一样送死?还不如全力前进,冲出风浪区,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眼看李继隆红了眼,罗冲不敢反驳,只说到:“大帅,后面将士乘坐的皆是渔船,不如让他们先行回转,我等渔船先过?” 李继隆虽愤懑于天气,但并未失去理智:“设法传令下去,渔船可先行返航,轮船跟着本帅冲过去。” 前锋营的几艘轮船,跟着旗舰披荆斩棘,奋勇向前冲去。 又是一个数十丈的大浪打来,旗舰竟被海水压了进海中,半天才浮起来。 其余舰只的将士们正惊愕的看着,忽地一声巨响,旗舰竟然炸裂开来。 无数兵士落入海中,还未看清他们的样子,便被海水吞噬。 前锋营统领穆良大喝:“快,速将船开过去救大帅。” 副将魏文雄劝到:“统领,前方是风暴中心,旗舰都扛不住,我们的船恐怕够呛。” “够呛也得去,”穆良喝到:“莫非你要置大帅于不顾?” 魏文雄只得下令开足马力去救李继隆,剩下的几艘轮船也跟着开了过来。 又是一个巨浪,两艘轮船因为距离太近而被浪打得撞在一起瞬间散架,将士们全部落入海中。 剩下的两艘船要救人,却被大浪卷到了一边,待再次开过去,哪里还有人影。 风暴终于平息,海面上密密麻麻的黑点,顺着海浪不停起伏。 这些黑点,全部是辽东军将士遗体。 前锋营统领穆良惊魂未定的看着海面,喃喃叹到:“完了,完了…” 很快消息传回朝廷,出征的十万辽东大军,在日鲜海峡遇到风暴,主帅李继隆的亲军全部淹死。 李继隆本人,副帅罗冲,也一同葬身大海。 原本开开心心出征,但一下子辽东家家戴孝,朝廷震动。 这下连都察院的御史再也坐不住了。 都察院作为御史台的时候,除了查察百官,还监督皇帝。 可柴宗训不喜欢聒噪,改御史台为都察院,只查察百官,毕竟皇帝是没错的。 此次出征扶桑,战略意图不明,作战规划不完整,出兵时机不对。 这么多问题,都有朝臣指出来过,但皇上一意孤行,严旨李继隆出兵。 而李继隆好大喜功,原本有风暴时该返航,他却置将士性命不顾,执意进军,才导致了这次事故。 柴宗训登基二十多年,这是最惨的一次事故。 当年慕容延钊中计被围,大部分士兵都逃散。 这一次辽东军一万多精锐将士,却是毫无还手之力的牺牲。 一起葬身大海的,还有刚刚调拨过去的喀秋莎大炮,以及各类山炮,迫击炮,加特林,还有无数的手榴弹。 于是都察院右都御史辅超领衔上奏,要求撤军,倘扶桑没有异动,可暂时不用管他。 翰林院掌院学士苏德祥也查证出扶桑人的先辈,乃是源出于炎夏。 据说当年祖龙派遣方士徐福出海求取长生不死药。 徐福明知世上没有长生不死药,于是便带着五百童男童女到了扶桑岛。 五百童男童女相互婚配之后,扶桑岛逐渐繁华,才有了今日之扶桑国。 既然扶桑源出炎夏,可下旨令其归顺,实在无须大动干戈。 而先前一直不赞成出兵的朱镐,因为这件事情而名声大噪。 目下大学士只有吕端一人,其又有糊涂之名,办事难免拖沓一些,于是群臣纷纷上书,大有抬朱镐入阁之势。 柴宗训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看吧,人性果然如此,一点小小的挫折,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 五四二 神风 扶桑国内。 当年得到中原的火铳让扶桑大将-军平正忠付出了很大代价。 但这个代价很值,仅仅用了一年,平正忠便将扶桑国内的大小势力打服,成了扶桑事实上的皇帝。 平正忠的先辈本就是扶桑拥有实权的大将-军,只是后来先辈竟也想当皇帝。 于是便自立为新皇,哪知在一片臭骂声中凄凉死去。 吸取了经验的平正忠仿照中原,命天-皇下旨任命他为宰相。 并颁布法令,祭祀之事由天-皇,国内政事听由宰相差遣。 一统扶桑后,平正忠命匠人仿制天朝火铳,实力大大增强。 随后便以其堂弟平原香为统帅,率军十五万入侵高句丽。 平正忠的战略分为三步。 第一步先将高句丽纳归扶桑,第二步集结力量占有辽东。 将辽东消化后是他的终极战略,将中原国土,纳入扶桑版图。 千不该万不该,平原香在占领高句丽后,还未站住脚跟,竟然跑去惹中原。 以至于十五万大军,一个人都没回来,扶桑国内家家缟素。 不仅如此,如今中原的出海航线不走扶桑,以至于扶桑国内物产出不去,自家又物资奇缺。 在海外经商的扶桑人,也日子不好过,在所在地成了过街老鼠。 特别是中原,抓住扶桑人不由分说便可杀死。 这一仗之后,扶桑国内民不聊生,平正忠正好借机宣传。 我们扶桑是最优等的民族,原本日子过得很好。 但因为劣等的中原人的排挤,以至于扶桑人的生活江河日下。 要想过上好日子,首要的便是杀光中原人。 一瞬间扶桑国内仇视中原情绪高涨。 但士气毕竟不是武器,听说中原大举来伐,平正忠担心了好一阵子。 突然来的一阵风,让中原精锐丧失殆尽,平正忠舒了一口气。 不过他马上想到这又是个很好的宣传噱头,急忙入宫,命令天-皇举行仪式,祭祀天照大神。 祭祀这东西,是很有讲究的,不是你说祭就祭。 天-皇(以下写成菊皇,以免被屏蔽)说到:“平卿家,如今国内民生凋敝,民不聊生,倘又劳民伤财祭神,恐致天怒人怨,非福啊。” 平正忠淡淡到:“若非天照大神眷顾,此刻的扶桑已然血流成河啦,难道不该酬谢神灵吗?” 菊皇莫名其妙:“怎么说?” 平正忠解释到:“中原为报复扶桑,举大兵来伐,此事国内皆知。” “然中原精锐行至海峡中段,突然天降大风,将其船只打沉,以至于全军覆没,不敢再来侵扰扶桑。” 菊皇说到:“海上台风,也是常有的事。” “但春日里台风多吗?”平正忠反问到:“且这股台风仅仅只吹翻中原战船,并未伤害无辜。” “足见此风乃是神风,是天照大神护佑扶桑,降下来的这股风。” “有天照大神护佑,扶桑虽小,却再也无须惧怕中原。” “如此,皇上是否该祭天酬谢神恩?” 经平正忠一解释,菊皇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便下旨各有司,准备祭天。 柴宗训这段时间有点烦,他决意再次出兵的旨意,被吕端给退了回来。 当然,柴宗训的内阁制和后来的内阁制是不同的,大学士没有资格封驳圣旨。 不过如果舆论不对,圣旨发出去也是没用的。 吕端知道现在群情激昂要息兵,如果圣旨发下去,兵部不肯办事,闹僵了有损皇帝威严,还不如就给他退回去。 柴宗训将吕端召了来:“宰相为何要退回朕的圣旨?莫非君为天下纲是一句空话?” “回皇上,”吕端解释到:“如今朝廷上反对征伐的声音很大,倘圣旨发出,必又起争端。” “皇上一向觉得言官聒噪,何不等舆情平息,再提征伐之事?” “朕等不了了,朕一定要亲手将扶桑从地球人抹去。” “皇上,扶桑就在那里又没跑,况如今的大封锁导致扶桑国力下降,皇上何不等塔乱上一阵子再出兵呢。” 五四三 大学士之争 柴宗训一刻也不愿意多等。 先前扶桑不惹事,不闹事,柴宗训或许还可以忍一忍。 但现在扶桑狼子野心已露,如不趁其虚弱之时赶紧将其灭掉。 倘等他缓过劲来,要将其尽灭,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但现在柴宗训首先需要解决的,是朱镐的事情。 现在增补文德殿大学士的呼声越来越高,朱镐因为反对征伐扶桑,声望达到顶点,百官纷纷上书,要抬他入阁。 柴宗训岂能被百官牵着鼻子走? 倘若朱镐入阁,将来便会成为百官和他作对的急先锋。 柴宗训赶紧下诏,将曹翰从幽州召回,接着又宣翰林院掌院学士苏德祥入宫商议。 “苏学士,”柴宗训直接挑明:“朕知你学富五车,为政多年一直清廉自守,可堪百官楷模,朕已决意赐你文德殿大学士,协助吕端处理机务。” 苏德祥此时与朱镐是一边儿的,虽然先前的文德殿大学士都是皇上任命,但现在形势已经不同了。 “皇上恩宠,臣铭感五内,只是臣才疏德薄,当不得此等高位,请皇上收回成命。” 柴宗训说到:“当得当不得,朕说了算。尔等口口声声君为天下纲,莫非是一句空话不成?” 苏德祥对到:“皇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然臣德行浅薄,堪堪在翰林院做个修撰。” “如今做了掌院学士,已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焉敢有其他非分之想?臣请皇上收回成命,准臣专心修书。” 柴宗训有些不满:“既要专心读书,为何先前征伐扶桑之事,却又大放厥词?” “皇上,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辽东军精锐尽丧,臣自然要说话。然朝中已有吕大学士,且群臣目下推举朱镐,臣岂敢觊觎?” 柴宗训召苏德祥前来的目的,就是要将他拉到己方阵营:“朕实话与你说了吧,朕不可能立朱镐为大学士,所以才召你前来密商。” 这话已经很明确了,你入不入伙?反正秘密我已经说给你听了,要是将来事情有什么变故,你是要负责任的。 苏德祥却也还有一些文人气节:“皇上,臣每日负责,不过修复典籍,编纂书目,此等朝中大事,非臣可参与,请皇上准臣退去。” 苏德祥走后,柴宗训有些恼怒:“简直不识抬举。” 接着他又喝到:“老董,朕命你起底朱镐,查到什么没有?” “回皇上,”董遵诲说到:“朱镐为官多年,在工部侍郎任上也有五年。” “虽然进些年来,朝廷大兴基础建设,工部权柄颇重,但朱镐却一直清廉自守,且其负责的工程从无事故,质量严实。” 柴宗训微微皱眉:“其他的呢?” “回皇上,”董遵诲继续说到:“朱镐为人不近声色,家中仅有一丑妻,每日当班结束回家,便是于家中读书写字,从无其他交往。” 柴宗训非常不满:“这么说来,朱镐倒是个完人?竟是朕错了?” 董遵诲说到:“皇上,此即证明朱镐之可怕,明明能觉察其居心不良,但却找不到一丝证据,而且还能迷惑百官的眼睛。” “查,继续查,深挖到底,”柴宗训忿忿到:“朕就不信,朱镐真的是个完人。” 此时宫苑使上前:“皇上,曹兰宪自幽州赶回,正在宫门外等候召见。” “快传,快传。” 曹翰进来就要行礼,柴宗训上前将他扶起:“曹卿,朕又好久没看到你了。” 曹翰说到:“臣在幽州,也是日日念着皇上,如今幽州建设已近尾声,今年年末,便可正式迁都。” “卿还未回家吧。” “皇上急着见臣,臣不敢回家。” 柴宗训拍拍他的肩:“朕也不与你客气了,目下群臣上书举荐朱镐入阁,然朕以为朱镐其才实不堪宰辅。” “但朝中群情汹涌,卿以为,当如何平息?” “回皇上,”曹翰说到:“朱镐包藏祸心,阴谋反对君为天下纲,怎么能当宰辅?” 五四四 骂战 最早和柴宗训一起打天下的那批人,的确最值得信任。 他们能领会柴宗训的意图,而且绝对信任柴宗训不会犯错。 便连慕容德丰,虽然不理解柴宗训为什么一定要将扶桑抹去,却也并不争执起哄,而是静等最后的结果。 朝中的臣子,多半未曾与柴宗训同甘共苦过,且因为局限性,总是与柴宗训扯皮。 可一起打天下的就那么几个人,天下这么大,总要有人治理。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思想,所以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矛盾。 幸而曹翰一来,就抓住了重点。 “朱镐从一开始反对君为天下纲,倒现在反对征伐扶桑,并非为民请命,也并非为正朝纲。” “只因其一直包藏祸心,做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反对君为天下纲。” “似此等逆贼,该被诛九族,怎可堂而皇之立于朝堂之上?” 曹翰定了基调,都察院立刻调转枪口,可上书之前却被辅超拦住。 辅超与曹翰同出于控鹤军,俩人并肩作战多年,遇事无须藏着掖着。 “老曹,咱刚刚上书劝谏皇上不要征伐扶桑,转头就弹劾朱镐,这让百官怎么看?以后都察院哪还有颜面立于朝堂之上?” 曹翰想了想:“从一开始,你就不该上书,你忘了都察院的职责,是查察百官,并非谏议朝政。” 辅超说到:“可日鲜海死了那么多将士,损失惨重,我心疼,我不能不说话。” “但此次过失,并非皇上造成,而是纯属意外,你领衔上奏,等于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皇上。” “可皇上不下旨征伐扶桑,就不会有这次事故了啊。” “老辅啊,”曹翰深吸一口气:“你真该去日鲜州和契丹州去看看,如果你看到扶桑人犯下的罪孽,就知道这样的人的确该死。” “幽州距离契丹较近,我曾得空去看过。” “扶桑人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而且即便杀戮,他也不会让人好死,而是一点一点的虐杀,简直一点人性都没有。” “至于女子,唉,我实在不想形容。” “当时我就想请旨率军去平了扶桑,似这等灭绝人性的畜牲,就不该降生于世上。” “皇上举兵灭绝扶桑,实是高瞻远瞩之举。” “中原目下强盛,扶桑不敢惹,倘有一日中原衰落,我等子孙后代,必受尽扶桑蹂躏。” “不如趁此时将扶桑尽绝,永绝后患。” 辅超懊悔到:“老曹,你怎地不早说?” 曹翰说到:“先是时,有张齐贤前车之鉴,我以为你会更稳健一些,哪知你还是如此沉不住气。” “错啦,我错啦。” 翌日,都察院右都御史辅超上折请罪,不该妄议朝政,请皇上责罚。 柴宗训顺势将辅超罚俸三个月,以儆效尤。 这事似乎不疼不痒,并没有太引起百官的警觉。 反倒是皇上欲立苏德祥为文德殿大学士的消息传出去,在群臣中炸开了锅。 好啊,难怪你苏德祥上书附和大伙儿,原来是为了博出位啊。 岂能让你如愿。 百官即刻调转枪口,口水全部对准苏德祥。 从上班的时候右脚先进门,到有一次居然用左手擦屁股;从三岁尿裤子,到昨天打喷嚏,全都骂了个遍。 可怜苏德祥本来是个老实人,又是读书人,要脸。 于是他干脆回家一根绳子悬于梁上,若非儿子发现的及时,这个大周的状元,一代大儒便会就此逝去。 这可激怒了翰林院的一帮人,欺负老实人是吧,那就和你干到底。 特别是吕蒙正掌握的社稷周报,天天出特刊,解释君为天下纲,阐述君为天下纲的重要性。 翰林院的一干学士也引经据典,驳斥百官的同时,大骂朱镐口蜜腹剑,祸国殃民。 不过骂归骂,却伤不了朱镐分毫。 朱镐出身于军中,丘八不像读书人那么要脸,更何况翰林院只是捕风捉影而已。 但都察院接下来突然跟进的一封奏折,却让朱镐不寒而栗。 五四五 木偶 都察院的奏折内容不像翰林院那样引经据典,只说了两条。 第一,君为天下纲,身为臣子,应该忠君,为君分忧,你却跳出来煽动同僚坚决反对圣旨。 你是何居心? 第二,扶桑残暴,人神共愤,皇上吊民伐罪乃是顺应天意。 莫非你和扶桑有勾结? 这个奏折一出,百官忽地明白过来。 他们反对的不是征伐扶桑,而是出兵方式,以及不能将扶桑人斩尽杀绝。 但朱镐却是坚决反对征伐扶桑,这可不是同路人,不能被他带沟里去。 一道奏折就打到了朱镐的七寸,百官没有一个出来说话的。 如果罪名坐实,那就不是丢官掉脑袋了,弄不好九族不保。 朱镐急忙进宫,要见驾解释,却被告知皇上国事繁剧,没有时间见他,有事可在朝会上说。 朝会上的景象,朱镐已能够想象,必是都察院对他群起而攻之,然后百官跟着踩两脚,吐几口口水。 不得已,朱镐赶紧跑到王府去找赵德昭。 “赵行长,下官一向对朝廷,对宋王忠心耿耿,如今曹翰那厮竟捏造事实,构陷下官,请行长一定要替下官主持公道啊。” 赵德昭可是非常赞成将扶桑斩尽杀绝的,甚至还出谋划策。 朱镐反对征伐,赵德昭没看懂为什么,但知道了这个人不可靠。 既是不可靠,为什么要救他?赵德昭恨不能自己再踩上几脚。 “既是构陷,朱大人又何惧之有?”赵德昭淡淡到。 “来日朝会,朱大人好好辩解不就行了吗。” “下官怕双拳难敌四手,”朱镐焦急到:“请赵行长在驾前代为解释一番。” “朱大人振臂一呼,附从者众,又怎会双拳难敌四手?” “莫要说那班文表了,”朱镐忿忿到:“先前为了争名夺利,将下官架在火上烤,如今见势头不对,纷纷装作没事人一样。” “明日朝会,他们不落井下石已是万幸,如何会为下官据理力争?” 赵德昭思虑一会:“朱大人求到本官面前,按说本官该仗义执言,奈何朱大人曾追随父王,起于铁骑军。” “倘本官为朱大人说话,那不叫仗义执言,恐怕朱大人又会多一条罪名,结党营私。” 朱镐一愣,赵德昭这是要放弃他了。 可现在要活命,也顾不得其他:“赵行长,下官求你看在追随宋王多年的份上,指引一条明路。” 赵德昭也不知道怎么办好,毕竟朱镐是自己硬要往刀口上撞。 想了半天,赵德昭才说到:“都察院原是支持你的,但因为曹翰突然回来,才调转枪头,不如你去那里碰碰运气?” 为今之计,只有去碰碰运气,朱镐硬着头皮来到都察院。 这两天曹翰回来一解释,御史们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 海上飓风,辽东军损失惨重,最心痛的定然是皇上。 可辅超还不知轻重,上书骂皇上,若非都察院是皇上一手建立的嫡系,怕是难逃罪责。 更何况都察院的职责是查察百官,又有君为天下纲,你凭什么上书? 在这种情况下,朱镐自然是见不到什么好脸色的。 当然,基本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曹翰和辅超避而不见,佥都御史宋准将朱镐迎进衙门奉茶。 “未知朱大人前来都察院,所为何事?” 人命关天,朱镐也顾不上客气:“宋大人,本官有一事不明,当日都察院群情激愤,上书劝谏皇上不该出兵,为何却又突然改了口风?” “都察院一直没改,”宋准说到:“当日上书,不过因死了上万将士,都察院对出兵方略不满而已。都察院上下,一直都赞成出兵征伐扶桑。” “可大军出师不利,足见扶桑不可轻征,都察院为何不肯据实以告?” “朱大人,你也无须辩解,”宋准说到:“圣人告诫我等,君为天下纲,君父定然是没错的。” 朱镐怒到:“君为天下纲,是让你辅助明君开创盛世,不是让你做提线木偶。” 五四六 新人大学士 “何为提线木偶?” “文德殿大学士吕端大人是提线木偶?” “慕容郡公,赵行长是提线木偶?” “曹兰宪,杨令公,曹太尉,刘太尉都是提线木偶?” 宋准冷冷的反问:“朱大人,不要一副天下皆醉你独醒的模样。” “君为天下纲,吕大人的报纸上每期都有解释,便连平头百姓都能背诵,你身为朝廷大员,难道不解其意?” “难道不是吗?”朱镐不服气的喝到:“君父永远正确,臣子只须做提线木偶,任君父玩弄于股掌。” “可惜啊可惜,”朱镐摇头到:“圣人怎么也想不到,后来的读书人为了荣华富贵,竟成了一群奴颜婢膝的软骨头。” 宋准可是状元出身,朱镐便故意以此来激怒他。 不过他的算盘落空了:“朱大人,倘你真的忧国忧民,才阻止征伐扶桑也就罢了。” “你敢说自己拼命与皇上作对,不是为了博出位,为了名利?” 朱镐一怔,心思被戳中,让他一时不知怎么辩驳。 当日群臣要将他抬进文德殿任大学士,令他好一阵飘飘然。 没想到只是一个曹翰回来,便将他的梦想轻而易举击碎。 此时他才知道自己的渺小,自己的不自量力。 朱镐心灰意冷的起身:“宋准,你记住,青史必然记录今日之耻辱,从今以后,天下读书人皆成了提线木偶,有你一份功劳。” 翌日朝会,讨论朱镐的罪责。 里通扶桑之事,虽查无实据,但依其言,观其行,必与扶桑有牵绊。 至于包藏祸心之罪,早就有端倪,毕竟从君为天下纲一出来,他就在反对。 先前要将朱镐抬进文德殿的那班臣子,为了撇清关系,纷纷要求将朱镐严惩。 包藏祸心,里通敌国,两项罪名一起计算,竟要诛朱镐六族。 不过柴宗训没想真的杀了朱镐,只将其革职,贬回原籍,永不叙用。 事情很快平息,不过柴宗训也在考虑,的确需要增补一个大学士,以免有心人老是惦记。 原本属意苏德祥,但他的承受能力太差,人也迂腐了些,的确不堪为大学士。 但柴宗训又不想让群臣举荐,因为举荐上来的人,必然会为百官做利益代言人,一旦发生冲突,又是群体事件。 只有他自己指定,臣子深感“皇恩浩荡”,拼命报效皇恩,这样才让人放心。 他需要的是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处理国家大事,又听话,不结党营私的人。 而且这个人还得在群臣中不一定要有威望,但得有一定的知名度。 思来想去,柴宗训想到了翰林院承旨柳开。 按唐中后期,翰林学士为相很常见,所以柳开若为大学士,不会有太多人反对。 而且柳开还是当世的大诗人,虽然后世的九年义务教育上,柴宗训没学过他一首诗。 但目下汴梁城里论起诗文,皇上化名的辛弃疾第一,翰林院待召苏轼第二,柳开第三。 辛弃疾第一是理所应当,苏轼常与皇上诗文唱和,第二也不奇怪。 柳开出身贫苦,能在许多藏书巨万的世家子弟中以诗文脱颖而出,足见其优秀。 柳开不仅写诗,还提倡韩愈、柳宗元的散文,以复兴古道、述作经典自命。反对华靡文风,为古文运动倡导者。 因为才名,所以天下士子对其趋之若鹜。 若以他为大学士,当是对天下读书人又一激励。 圣旨下到柳府,柳开不仅没有惊喜,反倒即刻进了宫。 “皇上,臣德行浅薄,何堪大学士?臣以为,翰林院掌院学士苏德祥,学识渊博,虚怀若谷,可堪宰辅。” 还用你说吗,可是苏德祥胆子小,不敢干啊。 柴宗训淡淡到:“柳学士,翰林院释疑的君为天下纲,卿可认真研读过?” “回皇上,臣读过。” “卿以为正确否?” “回皇上,臣以为,君为天下纲乃铸就我大周万世基业的根本纲领。” “很好,如今君父任命你为大学士,你为何不受?” 五四七 刺杀 奋斗了二十多年,柴宗训终于让朝堂清静了。 所谓君为天下纲,君父放屁都是香的,不应该受到任何质疑。 也许会受到后世的批评,但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需求。 这个时候就需要天下围绕着他的思想来前进。 搞定了朝堂,征伐扶桑再次被提上议事日程。 这一次柴宗训决定亲征。 出征的兵力,铁骑军是不用说,幽州的建设基本收尾,柴宗训下旨杨业率背嵬军和辽东军出蓟州港,从扶桑北面攻击。 另外再征调岭南、蜀中二十万大军,合计四十万人。 科技局所有新式的武器,喀秋莎大炮,加特林步枪,狙击步枪,山炮,手榴弹等等,一股脑的全带上。 临出发前,慕容德丰还是有些担忧:“皇上,灭扶桑有杨业和刘光义两位身经百战的统帅,吾皇身系天下,不该再冒此风险。” 柴宗训说到:“朕问过钦天监了,吹散李继隆战舰的台风,百年难遇。即便再遇大风,朕也不会像李继隆那般逞强。” “皇上,征伐扶桑毕竟是灭国之战,恐迁延日久,会有不测。” “如今打仗都是枪炮对接,根本不须朕亲自上阵杀敌,会有什么危险?” 柴宗训接着说到:“你就好好的辅助吕端处理好朝政,等着朕凯旋吧。” 慕容德丰不赞成杀扶桑百姓,所以柴宗训不打算带上他。 不过以翰林院掌院学士苏德祥为首的一批文官得跟着去,毕竟皇上在扶桑干了什么,说了什么话,得有记录。 南线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松江港,朝着扶桑本土进发。 长时间的封锁,让扶桑国内物资奇缺,日子很不好过。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原本躺在家里,只要花钱就有中原各式各样的新奇物产送进来,但现在自家产的东西出不去,换不到钱。 即便有钱,中原的东西也买不来。 扶桑许多贵族对平忠正不满起来。 特别是最近异军突起的源氏一族,若不是惧怕平忠正手上的火铳,早把他拉下马。 现在中原举大军来伐,正好落了源氏口实。 源氏家主源赖信趁机给菊皇上奏,此次中原举大兵来伐,正是因为平忠正兴不义之兵,入侵高句丽和契丹,导致中原报复。 若要平息事件,须斩平忠正人头,献与中原。 只要菊皇首肯,源氏愿为菊皇效死命。 认真说来,平氏和源氏都是皇室宗亲,而且源氏是皇子赐姓,平氏是旁支赐姓,源氏与菊皇要更亲近一些。 看着源赖信喊打喊杀,菊皇却有些犹豫:“如今朝政尽在平氏掌握,朕即便有此心,恐怕也很难办到。” “陛下勿忧,”源赖信说到:“平氏虽掌握朝政,但其手下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只要平忠正一死,其手下必然树倒猢狲散,根本不足为惧。” 菊皇还有个担忧:“倘将平忠正人头献与中原,然中原仍不答应呢?” “陛下,中原向为礼仪之邦,”源赖信说到:“向不出不义之兵,平忠正一死,中原找不到出兵由头,自然会撤军。” 菊皇想了一会儿:“平忠正为人谨慎,手握大军,朕即便下了圣旨也是无用,要置他于死地,殊为不易。” “陛下,”源赖信说到:“臣为除此国贼,于家中豢养上百死士,日夜操练,只在等待时机。” “只要陛下一道旨意,臣就算拼了全家性命,也要杀了平忠正。” 菊皇又犹豫了,你说要杀平忠正,自家去杀就是了,为什么一定要旨意? 只要你杀了平忠正,朕自然会给你嘉奖。 反倒是先下旨意,如果刺杀失败,圣旨落入平忠正手上,那可不是好玩的。 “源卿家,”菊皇说到:“朕这里有白银十万,可赏赐于刺杀平忠正的死士。” “至于圣旨,本是一联废纸,以朕看来,不下也罢。” 五四八 也是刺杀 源氏密谋,平忠正却也没闲着。 十五万大军遇到周师之后,泡都没冒一个就全军覆没。 一般的全军覆没是指大军被打散,但平忠正的十五万大军,是一个活口都没有。 因为江南水师封锁海峡,平忠正也没有得到战报,根本不知道周师到底用了什么战法。 后来朝日鲜明和中原的大清洗,平忠正派出的许多探子也被杀。 除了得知周师兵器很先进之外,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此次据说中原皇帝御驾亲征,大有一副不灭扶桑不罢休的意思。 平忠正着急了一批幕僚,共商退敌大计。 “关白大人,”平忠正手下的征夷大将-军平秀祥首先站起来:“中原不过四十万大军而已,又是劳师远征,扶桑百万军民,还怕他不成?” “臣愿率手下精兵,前往肥后,迎击周师,不看下周国皇帝人头,誓不回师。” “祥儿切不可鲁莽,”平秀祥是平忠正的侄儿:“中原既敢劳师远征,必有所依凭,况我十五万精兵刚刚才在高句丽全军覆没,若要胜周师,须得仔细参详一番。” 幕僚藤原也起身到:“关白大人,属下倒有一计。” “快说。” “回大人,扶桑向来孤悬海外,自唐时向中原称臣,后中原混战,扶桑脱离藩属。” 藤原也继续说到:“属下以为,周师此番大举入侵,不过为宣示其武威而已。” “大人不如暂且示弱,向周称臣。” “胡扯,”平秀祥喝到:“扶桑岂能向周称臣?说这样的话,你对得起天照大神吗?” 藤原也解释到:“大将-军莫急嘛,称臣不过是权宜之计,周师达到目的便会退军,我也正好趁此时积蓄力量。” “待将来扶桑国力强盛,一旦中原有变,我正可倾国之兵,将中原纳入扶桑之版图,届时有谁记得扶桑曾向中原称臣?” “一道奏折便足以退敌,又何须逞匹夫之勇?” 平秀祥怒到:“你敢说本将-军是匹夫之勇?” “诶,”平忠正开口到:“孤倒以为,藤原先生之计可行。” “只是天照大神的神风让中原损兵折将,此次又是中原皇帝御驾亲征,只是称臣,恐不足以令周师退军。” 藤原也说到:“那就再加些岁币。” 平秀祥说到:“如今贸易被封锁,哪还有岁币交给中原?若是上缴岁币,必致扶桑国力受损,何年何月才能强盛到与周师为敌?” “中原得了扶桑岁币,国力必然大增,又怎会有变?” 藤原也淡淡到:“平统领有所不知,中原有句老话,叫‘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中原数千年来也正是如此,一直分分合合。” “即便中原现在强盛,却也避不过这规律。” “当年之唐国,皇帝称天可汗,诸夷咸服,却也不过数十年,国内便大乱,以在下看,周国也定会如此。” 藤原也说得头头是道,平忠正却摇头到:“先生难道不知扶桑国内局势?如今哪还有钱去充岁币?” 藤原也迟疑半天,又开口到:“实在不行,便请旨陛下,派皇子入中原为质吧。” “说来说去,你就是认为扶桑打不过中原。”平秀祥颇不服气。 藤原也是个讲道理的人:“中原数十倍广袤于扶桑,不仅兵多将广粮草充足,且兵器先进,有轮船,火炮火铳,即便劳师远征,扶桑也难以与其匹敌。” “示敌以弱并不丢人,被敌人打得节节败退,丢盔弃甲才丢人。” 一枪不开就称臣投降,平秀祥丢不起这个人。 思虑半天,他开口到:“关白大人,我倒有一计,可助大人功成。” “快说。” “回大人,可依藤原先生之计,向中原称臣,由陛下亲自递交国书。” “届时为展示礼义,中原皇帝必亲身来接国书。” “趁此时派一铳法精准之人或高处,或混于人群中,一铳便可结果了中原皇帝。” 五四九 刺杀失败 “中原皇帝一死,其带来的大军必然大乱。” 平秀祥说到:“末将正可趁此时出兵,杀周师一个片甲不留。” 藤原也反对到:“平统领之计先莫说可不可行,倘中原皇帝死在扶桑,届时中原必倾国之力来伐,与扶桑不死不休。” 平秀祥冷冷到:“中原皇帝一死,其国内为争夺帝位必然大乱,如何倾国之力?” 藤原也思虑一会,平秀祥之计虽然凶险,不过也的确可以一试。 平忠正却有疑问:“中原皇帝即便现身,百丈之内必然也不准闲杂人等靠近,远远超出我大军火铳,如何刺杀?” “大人勿忧,”平秀祥说到:“末将曾于军中试验,将铳管加长作细,能大大增加射程和精准度。大人若同意末将之计,末将这便命人赶制火铳。” 藤原也插了一句:“既是火铳加长作细便可增加射程和精准度,为何不照此工艺大加推广?” 平秀祥冷冷到:“果然秀才不知兵,铳管加长做细之后,如何方便携带?唯有用作刺杀,才能显现它的作用。” “你…”藤原也很不爽。 平忠正摆摆手:“先生无须与此小儿辈计较,倘此计成,先生便立下不世之功,平氏世代铭记先生恩德。” 这边平忠正在设计刺杀中原皇帝,那边源赖信也在加紧密谋,如何诛杀国贼。 自从扶桑国内局势变差之后,平忠正对火铳的管制极为严格。 源赖信虽也是个大将-军,但除了身边的几个护卫,军中的火铳全都被收走,只说将来出战之时再发放。 兵士日常操练,仍是大刀长矛。 因为火铳不够,想要刺杀平忠正,很难做到不死人。 商议数日之后,源赖信定下计策。 由几名铳法精准的侍卫埋伏于街道两旁的房子,趁平忠正上朝之时,死士冲上前将他从轿内逼出。 只要他一露头,埋伏的侍卫便开火,一举将他爆头。 计策议定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 平忠正一如平日,坐上十六人抬着的轿子去上朝。 送他上朝的队伍浩浩荡荡,前面有人鸣锣开道,后面跟着整营的侍卫。 看到平忠正上朝的队伍,沿途百姓纷纷躲避。 刚刚走到拐角处,两旁的屋子忽地出现无数黑衣蒙面人,抬手便将弩箭射来。 “有刺客,有刺客,”护卫大叫:“保护关白大人。” 护卫们当即训练有素的举起盾牌,以大轿为圆心展开保护阵型。 黑衣人继续放箭,却起不到什么作用。 街道另一边,又冲出无数黑衣人朝这边冲来。 盾牌的缝隙中伸出许多铳管,对准黑衣人便开火。 一阵阵巨响之后,黑衣人前赴后继,拼命冲到盾牌前面。 此时火铳已起不了太大作用,盾牌后护卫手持长枪冲出,与黑衣人拼杀起来。 打斗间街道两旁的百姓纷纷关门闭户,生怕沾惹上血腥。 黑衣人被火铳打死不少,数量不及护卫,然而他们都抱着必死的决心,拼命朝大轿冲去。 外面杀得天翻地覆,大轿却纹丝不动。 终于有黑衣人拼着遍体鳞伤冲到大轿旁,不待掀起轿帘,便被一枪刺死。 又有几个黑衣人冲到轿前,护卫有些拦不住。 拼杀几式之后,黑衣人扑进轿中。 轿内的确坐了个人,却不是平忠正,而是平秀祥。 黑衣人杀红了眼,管他是谁,举刀就要砍,却被平秀祥先出手一刀刺死。 后来的黑衣人看到轿中情形,大呼到:“上当了,撤,快撤。” 拼杀的黑衣人听到呼喊正要收手,街道四面八方却冲出无数兵丁,将他们重重包围。 黑衣人头领大喝到:“弟兄们,既是逃不掉,那便杀光这些鹰犬。杀死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 平秀祥从轿中走出,大喝到:“留几个活口。” 兵丁统领却说到:“关白大人有令,一个活口也不留,格杀勿论。” 五五〇 投降 平秀祥刚要去问平忠正为何不留活口,头顶忽地一声巨响。 “统领小心。”身旁的护卫反应迅速,一把将平秀祥扑倒在地。 “咚咚咚。”火铳弹子打在轿柱上发出声响,护卫大喝到:“屋顶,屋顶还有刺客。” 一群侍卫冲进屋子,匆匆上楼,将来不及逃走的刺客杀死。 经此一吓,平秀祥变聪明,趴在地上不起来。 护卫大喝:“保护大统领先行离开。” 几个护卫扛着盾牌将平秀祥包裹住,匆匆退出了街道。 平秀祥见到平忠正,大骂刺客心狠手辣。 平忠正冷笑一声:“看到了吧,朝中不服我平氏的多得是,与中原一战若败,平氏必将万劫不复。” 平秀祥说到:“叔父为何不留下几个活口,也好逼问幕后主使。” 平忠正再次冷笑:“此正是寡人排除异己的好时候,为何要留活口?刺客死光,幕后主使寡人说是谁就是谁。” “请叔父示下,”平秀祥说到:“侄儿这就去抓人。” 平忠正淡淡掏出一张纸条:“你就照着上面抓人,倘有反抗,格杀勿论。” “遵命。” 平秀祥接过纸条看了一眼,第一个便是源赖信,他当即带着人马冲向源府。 刺杀之时,源赖信便做好了两手准备。 刺杀成功,他便提着平忠正的人头进宫。 刺杀失败,他就出海找到周师投降。 此时的源赖信,正在逃向海边的路上。 平秀祥没抓着人,也没逼问出下落,索性下令将源家杀了个鸡犬不留,接着便赶往下一家。 大周水师浩浩荡荡杀向扶桑,旌旗飞舞,遮天蔽日。 柴宗训正在旗舰上好整以暇的与苏德祥对弈。 先前苏德祥也曾随大军征伐大理,不过怎么说也是陆地相连,所以并不曾惧怕过。 如今轮船行于海上,苏德祥心里一直没底,每日对弈输多赢少。 柴宗训又赢一局,有些不耐烦的将棋子推向一边:“苏卿家整日魂不守舍是为哪般?” “回皇上,”苏德祥说到:“常言道,欺山不欺水,这大船晃荡,令臣七魄倒少了六魄,如何能赢皇上?” “这是积利州船厂新造出的四发轮船,于海面上如履平地,苏卿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君臣正在聊天,杨延德上前到:“皇上,前面发现两艘大船,刘光义请旨是否开火。” 自周师出海以来,沿途连渔船都不曾见,突然出现两艘大船,自然可疑。 不过茫茫海上行船也颇无聊,柴宗训起身到:“一起去看看吧。” 柴宗训上了瞭望台,千里镜看了一眼,两艘大船正朝着周师舰队方向快速驶来。 “皇上,”刘光义说到:“此恐为扶桑探子,若不开火,倘其调转船头,又是一番麻烦。” 柴宗训淡淡到:“你是轮船,他是帆船,还怕追不上吗?” “对方明明看到这边有舰队,还直直冲撞过来,定然不是探子,派岭南号和蜀中号前去看看。” 舰队中驶出两艘船,迎面朝大船而去。 千里镜中能看到两方船只碰面之后交涉,随后帆船上有人上了岭南号。 不一会儿,岭南号回来,统领于云波执礼到:“启禀皇上,有扶桑国统领源赖信来投。” 柴宗训淡淡到:“朕不要俘虏,杀之。” 苏德祥连忙劝到:“皇上,自古杀降不祥,先前李继隆正因不准投降,令扶桑数万大军葬身鱼腹,才遇上了风暴。” 神经病吧,柴宗训懒得理他,只隔船喝到:“于云波,你没听到朕的旨意吗?” 于云波赶紧执礼:“臣遵旨。” 一旁的源赖信当即大叫:“久闻中原乃礼仪之邦,如今却斩杀降卒,这礼仪之邦,却也名不副实。” 柴宗训冷冷到:“礼仪是对人,不是对畜生,似扶桑人这等残暴嗜杀,就不该存活于这世间。” 源赖信想不到投降竟是这种效果,急忙大呼:“皇上欲灭扶桑,小人愿为马前卒,小人此来,有紧急军情,要献与皇上。” 五五一 排队投降 苏德祥生怕柴宗训太刚愎,坚持要杀源赖信,急忙劝谏。 “皇上,既有军情,何不让他先说说?” 柴宗训面无表情:“带过来。” 源赖信如蒙大赦,匍匐在柴宗训脚面:“小人参见皇上,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柴宗训淡淡到:“你也无须如此,朕知你心中不知盼着朕怎么死呢。” “皇上冤枉,”源赖信说到:“臣一向仰慕天朝上国…” “你不是说有军情么?”柴宗训打断了他:“到底是什么军情?” 源赖信将扶桑国内情形描述一遍,但这些柴宗训并不太感兴趣。 为了活命,也为了体现价值,源赖信慌忙说到:“皇上,小人在扶桑还有数万亲信大军,只要皇上旨意一下,小人愿代皇上讨伐不义。” 这个柴宗训倒有些兴趣,不过他很快发现其中的漏洞:“你既有亲信大军,为何不与平正忠开战,反来与朕投降?” “回皇上,”源赖信说到:“实不相瞒,小人手上的大军,只有大刀长矛,无法与平正忠的火铳抗衡。” “小人请皇上援助火铳一批,也好与平氏匹敌。” “皇上万万不可,”不待柴宗训开口,苏德祥急忙说到:“此人突然来降,原本形迹可疑。” “目下又突然开口请求援助火铳,其中必有诈。” 柴宗训淡淡到:“苏学士方才不是阻止朕杀他么?怎地现在又要防其有诈?” “皇上,此一时彼一时也。” 苏德祥说到:“此人只可关押,待王师凯旋后问罪,不可轻信。” 柴宗训思虑一会:“将源赖信暂且关押,待大军登陆扶桑本土再说。” “皇上,”源赖信急忙大喝:“小人所说句句属实,请皇上明鉴。” 此时董遵诲又上前禀报:“启禀皇上,前面有一艘扶桑皇家的菊花船,正向舰队靠拢。” “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遵旨。” 不一会儿,董遵诲回转:“启禀皇上,扶桑使者奉菊皇令,特来献上国书。” 使者参拜之后,董遵诲接过国书呈上。 柴宗训打开国书,不过是中原皇帝陛下文成武德,一统天下,泽被苍生。 中原与扶桑一衣带水,向为父子之国。 做儿子的不孝,忤逆了父亲的意思,欺负了其他兄弟,是做儿子的不对。 恳请父亲大人宽宏大量,原谅儿子这一回,从今以后,儿子保证不再犯。 为了表示儿子的孝心,从今以后不再有菊皇,儿子只称扶桑王,受中原敕封。 只要父亲大人愿意退兵,儿子愿意倾国之力,年年上交岁币,讨父亲大人欢欣。 看完国书,柴宗训不置可否,转而递给刘光义:“刘卿你也看看。” 刘光义扫了一眼,将国书扔在使者面前:“扶桑人的话,岂可相信。” 使者不敢碰国书,倒是苏德祥捡起来看了一眼:“皇上,扶桑既愿归顺,何不就此受降,免使大军杀伤,也免百姓生灵涂炭。” 柴宗训淡淡到:“那使者,你可归报菊皇,速速整军准备与朕大战,这种没有诚意的归附,朕不接受。” 使者走后,柴宗训又说到:“苏学士,朕要的并非扶桑国土,而是尽绝扶桑人,君无戏言,你可好生记着。” 苏德祥辩到:“皇上,百姓何其无辜?况如此劳民伤财兴不义之兵,只为杀灭百姓,非仁君所为。” 苏德祥虽然脾气不够硬,但读书人的风骨还是有的。 柴宗训淡淡到:“苏学士饱读圣贤书,圣贤可曾教导过你要以德报怨?” “朕记得好像只有以德报德,以直报直吧。” “皇上,此与圣贤书无关,人皆有恻隐之心,即便对牲畜,也有不忍之时,更何况是成千上万无辜的人?” “扶桑人有一个算一个,没有无辜的。” “入侵朝日鲜明,入侵契丹的粮草大军,无一不是来自扶桑百姓中。” “皇上就不怕千秋史笔?” “朕只管生前为大周消除一切隐患,至于身后事,交由后人评说吧。” 五五二 受降 大军即将登陆作战,没想到又一艘使者的船驶了过来。 这一次的条件更加优厚,只要周师退兵,菊皇便手刃逆贼平正忠,将人头双手奉上。 不仅如此,扶桑愿举国归附中原,称扶桑州,菊皇只愿为一州牧,听从朝廷调遣。 听到这个条件,除了见识过扶桑残暴的刘光义,其他各军统领都有些心动。 此次征伐扶桑,刘光义虽为南军统帅,但岭南军和蜀中军只受其节制,等仗打完,自然还是要回到各地方的。 蜀中军统领郭中平还在观望,岭南军统领叶奎却找上了门。 叶奎开门见山:“不知郭统领对扶桑归附之事怎么看?” 郭中平说到:“倘扶桑真心归附,免使兵戎相见,自然是再好不过。” “可我看皇上和刘大帅的意思,并不打算接受投降。” “也许皇上和刘大帅还有其他顾虑呢。” “此次出征,难道你没听说吗?”叶奎说到:“皇上早尽灭扶桑人。” “倘接受扶桑归附,届时扶桑成了中原一州,扶桑百姓皆是大周子民,皇上还如何下得去手?” 郭中平理解了一下他画中的意思,反问到:“依叶统领之计,该当如何?” 叶奎是个直性子:“依在下看来,皇上就该接受扶桑投降。” “一旦扶桑归附,便可解散其大军,令王师进驻。” “待王师到达,届时扶桑百姓便是瓮中之鳖,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郭中平想了想:“皇上一向深谋远虑,不会没想到此节吧。” “皇上对扶桑仇视已极,”叶奎说到:“当仇恨蒙蔽双眼,很难理智判断。” “此次不顾朝中反对,坚持御驾亲征可见一斑。” 郭中平问到:“那我等现在应当如何?” 叶奎说到:“上书谏言,为皇上分析此中厉害,请皇上接受投降。” “好,我听你的。” 叶奎和郭中平联袂上书,一群文官看到机会,以苏德祥为首,纷纷跟着上书。 柴宗训对扶桑人一点信任感都没有,对他所谓的投降,更没有兴趣。 但叶奎的上书,也颇具诱惑力。 只要将扶桑的军队解散,王师进驻之后,以移民为由,将扶桑人运到大海上。 是凿船还是直接动手杀,还不是由王师说了算? 何况苏德祥天天在眼前像苍蝇那般飞来飞去,虽然不咬人,但是很坏心情。 于是柴宗训下旨,接受扶桑投降。 听说中原接受投降,扶桑举国欢庆,菊皇换上州牧的衣冠,亲自到肥后港敬献扶桑版图典籍,以及判贼平正忠的人头。 为表重视,让扶桑归心,在一众文官的建议下,柴宗训下船,接受菊皇敬献。 董遵诲,杨延德一左一右护卫,前方金瓜武士开道,身后跟着刘光义,叶奎,郭中平,苏德祥等一干文臣武将。 菊皇恭敬的跪在下首,手中锦盒高举过头顶。 太监接过锦盒,一级一级呈上去。 菊皇又从身侧随从手上接过版图和籍册,一一呈递上去。 太监万华打开锦盒,柴宗训看了一眼,是个人头,双目紧闭。 接着又看了看版图和籍册,确认无误。 柴宗训很讨厌搞这些,不过这都是做给扶桑人看的,得让他们知道,从今天起,扶桑就是大周的一个州,所有人都得效忠大周皇帝。 按照礼仪,柴宗训还得下銮驾,前去扶起菊皇,显示皇帝的礼遇和恩泽。 董遵诲和杨延德仍是寸步不离的护着柴宗训,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虽然菊皇投降,但王师并未进驻,必要的护卫一点也不能松懈。 柴宗训走到菊皇面前,菊皇仍是恭敬的匍匐在他脚面,不敢抬头,更不敢发一言。 “朕听说扶桑菊皇是没有姓的,”柴宗训淡淡到:“扶桑既已归周,朕便赐你国姓,自今日起,你便姓周吧。” 菊皇叩头大呼:“臣谢主隆恩。” 柴宗训躬身,正要将菊皇扶起来,身侧不远处却一声巨响。 “皇上小心。”杨延德不顾一切扑向柴宗训。 五五三 五郎受伤 “轰…轰…”结连几声巨响,人群中惨叫连连,乱作一团。 董遵诲也被火铳击中,但此时也顾不得伤痛,大呼到:“保护皇上,保护皇上。” 菊皇和手下的随从趁机要逃,却被刘光义一把抓住。 “哪里逃。”刘光义像提小鸡一样将菊皇提起,侍卫们顶着盾牌将杨延德和柴宗训围住抬起,匆匆往船上退去。 上船之后,柴宗训起身到:“朕没事,快看看五郎如何了。” 杨延德腰腹处被血染红,军医急忙上前查看伤势。 此时扶桑大军从四面八方出来,作势要冲上船。 柴宗训怒到:“开船,开炮,将港口上的扶桑人斩尽杀绝,留下一个活口,以通敌论罪。” 叶奎和郭中平亲自爬上瞭望台下达旗语,命所有开炮。 周师舰船上万炮齐鸣,港口瞬间变成一片火海,无数扶桑兵被炸上了天。 刘光义提着菊皇扔在柴宗训面前:“跪下。” 菊皇磕头如捣蒜:“皇上饶命,小人也是被迫的。” 刘光义喝到:“你身为扶桑菊皇,谁敢逼你?” 菊皇慌忙解释:“大帅,小人不是菊皇,小人乃是菊皇的弟弟成王,是菊皇和平正忠逼小人这么干的。” 柴宗训懒得和他多说,只淡淡到:“凌迟。” 假菊皇脸色瞬间煞白:“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两个侍卫上前,架起假菊皇就走。 柴宗训急忙上前查看杨延德伤势。 “怎么样?” “回皇上,”军医说到:“杨统领身中十四颗铁弹子,虽不未中在要害,但不取出铁弹子,仍然会危及生命。” “那还等什么,快取啊。”柴宗训催促到:“五郎是为救朕受伤,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有事。” “臣遵旨。” 自医保司成立之后,大周医疗水平有了大大提高。 韩保升以曼陀罗花提炼出麻沸散之后,外科手术也慢慢流行开来。 众侍卫抬着杨延德到了一个干净的船舱,军医替他清洗伤口。 柴宗训看到杨延德腰腹部一堆像莲蓬一样的伤口,正在往外渗血。 准备就绪之后,军医给杨延德打了麻沸散,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看了看他的瞳仁之后,便开始取弹子。 过程倒也简单,划开伤口,将弹子一个一个挑出来。 柴宗训数了一下,果然是十四个。 如果杨延德不挡这么一下,柴宗训并未着甲,以他的身高,击中的正是内脏,是否还有命在,尚未可知。 取出弹子后,军医熟练的缝合伤口,敷上大理白药包扎。 做完一切后,军医上前到:“启禀皇上,杨统领身上的弹子已经取出。除失血过多伤了些元气外,性命并无大碍。” “好,好,”柴宗训终于放下心来:“赏。” 嘱咐侍者好好照顾杨延德之后,柴宗训出了船舱。 此时外面黑压压的跪了一片,苏德祥,叶奎,郭中平三人跪在最前面。 “这是干什么?”柴宗训问到。 “启禀皇上,”苏德祥说到:“臣等因一时糊涂,误信奸人,以至于令圣驾受惊,更令杨统领身受重伤,请皇上责罚。” 柴宗训淡淡到:“尔等要感谢医保司,倘非韩保升多年研究外科手术的经验积累,救了五郎一命。” 说到这里,柴宗训面色一寒:“若是五郎有事,尔等全都得给五郎陪葬。” “臣等知罪,”苏德祥说到:“自今日起,臣等再也不敢有任何侥幸。” “扶桑从上到下,无一无辜,全都该死。” 柴宗训说到:“尔等的罪过,朕且先记着,待班师回朝之后,再与尔等算总账。” “臣等遵旨。” 柴宗训走后,苏德祥才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才明白,皇上为什么一定要尽绝扶桑人,原因无他,扶桑人的确该死。 但有个问题他却想不通,自唐时起,扶桑便开始学习中原文化,引进中原制度。 为什么学来学去,却只学了个虚有其表,内里仍是阴险狡诈? 五五四 扶持 一次刺杀,让周师上下所有人统一思想。 扶桑人该死,不值得被怜悯。 叶奎和郭中平因为心怀愧疚,天天上书喊打喊杀。 柴宗训也觉得是时候登陆作战,便召集所有人议定出兵计划。 “皇上,”作为统帅的刘光义率先发言:“臣以为,扶桑火铳对我王师根本无法造成威胁。” “大军可从肥后港上岸之后,一路实行焦土政策。” “不觊觎扶桑任何财货,矿产,人口,大军所过之处,均化作一片焦土。” 这个焦土政策很符合柴宗训的心意,但毕竟是会议,他扫视一眼:“诸位可还有其他方略?” 叶奎和郭中平对视一眼,低头不做声。 因为鲁莽上书,让皇上遇刺,他们现在恨不能焦土都不能发泄心中愤恨,要齑粉才好。 苏德祥倒还有些文人风骨,先前的错是先前的事,但现在明显有偏颇,作为受圣人教诲成长起来的人,他不能不谏。 “皇上,扶桑虽土地贫瘠,却也有些独特物产,倘一把火化之,岂非暴殄天物?” 刘光义说到:“蕞尔小国,能有何物产值得我天朝觊觎?” 苏德祥说到:“皇上,扶桑男子可尽诛,女子是否可掳回中原,或为奴,或为婢,也可缓解江南织造用工压力。” “不行,”刘光义仍是反对:“倘有色迷心窍者,与扶桑女苟且,珠胎暗结,岂非祸乱我天朝血统?” “扶桑人,不论男女老幼,皆是人面兽心,人人得而诛之,不可有丝毫恻隐之心,否则必遭其反噬。” “难不成苏学士还想让杨统领受伤之事重演?” 这个帽子太大,苏德祥也想了许久,扶桑人有小义,无大节,杀之不伤天和。 没必要为了这些该死的人和刘光义翻脸。 “刘大帅言之有理,”苏德祥说到:“是本官太贪小利而忘了大义。” 这样的讨论柴宗训很满意:“既是众位卿家都同意焦土政策,朕倒也没什么多说的。” “不过为避免我大军伤亡,朕决意放出源赖信,由他率军冲在前头,为我王师做炮灰。” “皇上不可,”这个苏德祥就有发言权了:“平正忠投降前车之鉴,皇上难道转身便忘了?” 柴宗训淡淡一笑:“朕怎么可能会忘?” “皇上,源赖信投降,更不可信。” “朕以为可信,平正忠是扶桑当权者。源赖信为了权力,必须讨伐平正忠。” “源赖信并不知朕欲尽绝扶桑,倘许他以关白之位,他必为朕效死力。” 苏德祥说到:“敢问皇上,将来征伐扶桑功成,源赖信杀还是不杀?” 柴宗训笑了笑:“为什么要让源赖信活到功成?” 苏德祥有些担忧:“皇上,此等阴谋,非王者教化四方之王道,将来…” “兵者,诡道也。”柴宗训打断了他:“此是两军对垒,并非请客吃饭,自然是智计百出,就看谁能更胜一筹。” “再说只要能为我中原消除隐患,朕不在乎千秋骂名。” 侍卫将源赖信从牢中带出,刚与柴宗训见礼,董遵诲却匆匆上前:“皇上,侍卫刚刚抓了两个奸细。” “带上来。” 侍卫带着两个五花大绑的扶桑人上来,哪知俩人看到源赖信便跪下痛哭起来。 董遵诲问到:“尔等认识?” 源赖信说到:“回大人,此是小人家臣。” 俩人止不住哭声,源赖信有些慌:“发生了何事?” 俩人断断续续说到:“家主,你方离开都城,恶贼平正忠便派兵包围府邸。” “合府上下三百多口,全遭了恶贼毒手,便连两个多月的婴孩都没放过。” “小人等知道家主在周师舰船上,冒死前来报信,求家主为源府上下报仇哇。” 源赖信只觉天旋地转。 他知道斗争很残酷,但没想到平正忠连婴儿都不放过。 他转头扑通一声跪下:“皇上,小人一家尽遭屠戮,小人孤零零在世上也没意思,请皇上赐小人一死,也好与家人团圆。” 五五五 埋伏 看到源赖信寻死觅活的样子,柴宗训淡淡到:“朕不会让你死。” “朕会援助你火铳三万,弹药无数,助你报仇雪恨。” 人生的大起大落简直太快了,从阶下囚一下变成抗击平正忠的急先锋,源赖信扑通一声跪下。 “皇上,小人只求手刃平贼,为家人报仇雪恨。” “倘上天垂怜,令小人功成。他日小人只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柴宗训说到:“他日事,他日再说,你且先回去召集旧部,朕会下旨快艇回去,将火铳运来。” “小人谢主隆恩,小人告退。” 源赖信下船,苏德祥还有些不放心:“皇上就此放过他?” “他要为朕拼命呢,怎么是放过他?” “皇上不怕他是来诈取火铳么?” “源赖信投降是真心的。” 柴宗训分析到:“当日如果朕果断接受源赖信投降,命其率军对抗平正忠,港口刺杀阴谋便会流产。” “仅此一条,源赖信与平正忠就是对立的。” “先前亲军司密探也有回奏,平正忠倒行逆施,以至于国内怨声四起,其实只需设法核实源赖信是否阖家被诛,便可知其投降真假。” 苏德祥说到:“皇上,即便源赖信投降是真,可他毕竟是扶桑人。” “若他拿到火铳后调转枪口对准王师,奈何?” 柴宗训笑到:“源赖信不会这么傻的,他与王师拼光了,岂非坐视平正忠得利?” “况有王师大炮在后督战,岂容源赖信调转枪口?” 不几日,柴宗训接到源赖信奏报,其旧部多在四国等地,与肥后距离甚远。 恳请王师运送火铳的船,延海岸线北上,方便他拿到火铳。 柴宗训直接拒绝,王师的作战计划,在出征前便已制定,不会为了源赖信更改。 要么在四国等待,要么就打到肥后领火铳。 源赖信不敢在原地等待,只好设法朝肥后迂回。 扶桑都城大本营,平正忠也在制定作战计划。 其侄子平绣祥拍着桌子叫嚣:“周师有何可惧?关白大人,末将愿率麾下,在肥后港阻击周师,令其不得上岸。” 幕僚藤原为摇头到:“平统领不可鲁莽。先前周师轰炸肥后港,便可知其火炮已远非我军火铳可敌。” 平绣祥颇是不服:“照你如此说,这仗不用打了,直接投降好了。” “非也非也,”藤原也又摇头:“周师仗着坚船利炮劳师远征,以在下看,正可将其放入境来。” “我大军可坚壁清野,一路后撤,并伺机动员各地百姓,骚扰其补给线。” “一旦周师师老兵疲,便是我反击之时。” 平绣祥冷笑:“扶桑也就这么一巴掌的地方,如何坚壁清野?如何后撤?再撤便要退到海里去了。” 藤原也淡淡到:“平统领不要慌嘛,在下已为周师选好一处坟场,只要大军照在下部署,管叫四十万周师有来无回。” “哦?”平正忠来了兴趣:“先生试说说看。” “关白大人请看,”藤原也指着地图说到:“春田和岩脚一线,满是崇山峻岭,当中仅有一条蜿蜒山道可过,其北方正是黑森港。” “我大军可收缩埋伏于这崇山峻岭间,布满各类机关,单等周师通过时,各类机关发动,绞杀周师大军。” “北面周师倘来援,正好倚仗黑森港地形将其阻住。” “待南面周师剪灭,阻敌的大军正可佯装败退,将周师诱进包围圈,再行剪灭。” “妙,妙,”平正忠抚掌到:“先生果然妙计。” 平绣祥问到:“周师有四十万大军,倘要将其聚歼,得多少兵力?我们能做到么?况且还不能露出行迹。” 藤原也说到:“周师虽有四十万大军,却分成了南北两面,并不需要一次性全歼。” “设伏之时,关白大人可将朝中那些不听话的将领,依次派出阻击周师。” “倘能阻住自是大善,倘阻不住,也算为关白大人除患。” “周师沿途都要与我大军对战,怎么会想到在崇山峻岭间埋伏有我大军呢?” 五五六 放过百姓 一切准备就绪,柴宗训下令登陆。 港口先前因为刺杀便被犁了一遍,现在又遭受轰炸,根本藏不住人。 周师大军在刘光义的指挥下,乘小船源源不断向岸上冲去。 港口后面的城镇中,驻守着大量扶桑军,准备与周师巷战。 无数百姓拖家带口,朝城外奔去。 刘光义指挥大军将迫击炮阵地前移作为掩护,随后下令放火烧城。 周师完全执行焦土政策,不贪图扶桑一针一线,只为将扶桑毁灭。 大火瞬间蔓延到城镇中心,来不及撤退的扶桑军被火势吞噬,整座城镇惨叫声不断。 火势烧了一天一夜才慢慢熄灭,周师三十万大军还未完全登陆。 已登陆的大军由郭中平率领,杀向肥后城侧面的马儿岛。 岛上倒没有什么扶桑大军,只有来不及逃走的无数百姓。 皇上严旨不留活口,但是真正面对这些衣衫褴褛,可怜巴巴的老百姓,郭中平真有点下不去手。 副将陈豪一样下不了手,只得问到:“统领,怎么办?” 郭中平想了想:“此处共有多少百姓?” 陈豪说到:“两万多,不到三万。” 郭中平咬牙到:“命所有百姓上船,漂流至海外,不得再回扶桑。” 陈豪说到:“大帅,没有足够的船将百姓运走。” “那怎么办?”郭中平说到:“君命难违,倘被发现有活口,你我都得担干系,但本统领实在下不去手。” “只能将这些百姓赶下海,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 因为船只不足,百姓无法携带行李,只能随身带一些干粮吃喝,便被赶下了海,随后陈豪放了一把火,将马儿岛烧毁。 扶桑军主力现正在准备埋伏,三十万大军分为三路,沿途所遇抵抗皆有限。 刘光义和叶奎牢记圣旨,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郭中平沿着扶桑东面的海岸线北上,到了一处州县,只将百姓赶下海,并不杀害。 周师行进到福岗城,正与源赖信的大军会和。 源赖信领到火铳,便向下关发起冲击。 扶桑国是由数座大岛组成,下关与目下大军所处大岛隔着海峡。 柴宗训乐得扶桑人自相残杀,并不派舰队前去帮忙。 郭中平率大军进发到右博城,前行不远便可与主力会和,便代表大军已完全攻下这座大岛。 因为岛上多山,又是急行军,军士颇为疲乏,郭中平下令大军在此修整数日,再与主力汇合。 刚刚安营扎寨,却见押粮官灰头土脸的上前。 “统领,不好啦,咱们的粮草被人烧了。” 郭中平大吃一惊:“莫不是军中哗变?” “回统领,”押粮官说到:“烧我大军粮草的,是扶桑百姓。” “具体情形如何,快说与本统领知道。” 原来郭中平大军每攻下一座城池,只将百姓赶下海,并不会杀死。 原本焦土政策,是让扶桑化作一片焦土,大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所以并不需要留下士卒驻守。 于是郭中平赶下海的百姓,趁着大军走后,又偷偷回到城中。 押送粮草的兵士以为沿途无人,所以颇为放松。 哪知大意之下,竟有扶桑百姓趁夜冲出,将所有粮草烧毁,更有无数兵士,在睡梦中便丢了性命。 “你是怎么押送粮草的?”郭中平有些懊悔:“怎会让百姓烧了粮草?让本统领怎么向皇上交代?” 押粮官辩解到:“统领,小人也想不到,放过这些百姓竟会成为大患。” “回师,回师,”郭中平怒到:“将那些不知好歹的百姓全部杀了。” 押粮官说到:“统领,百姓好解决,可粮草怎么办?” 对啊,粮草都是有配额的,发给你的粮草被烧,你怎么交代? 郭中平说到:“沿途所过州县不能补充么?” “回统领,扶桑原本贫瘠,即便那些府库不烧,也不过杯水车薪而已。” 郭中平想了半天:“为今之计,也只好向皇上请旨,就说有百姓乘船逃走,请水师封锁海面,如此粮草被烧才能搪塞过去。” 五五七 眉来眼去 源赖信组织船队,准备强攻下关港。 周师无事,柴宗训竟派出一支人马,全线巡查,绝不允许留下一个扶桑活口。 整座大岛上,到处是万人坑,到处是焚尸炉,看不到一点生机。 苏德祥有些胆寒:“皇上,此等杀戮,若流传于后世,皇上之仁德,恐毁于一旦啊。” “朕要那虚名做什么?” 柴宗训淡淡到:“朕只要我炎夏子民世代安居乐业,不再受外敌威胁。” “至于朕是否仁德,根本不重要。” 苏德祥说到:“可是皇上,先前接到线报,因为王师不留活口,前线扶桑军民同仇敌忾。” “目下整个扶桑全民皆兵,恐会对我大军造成阻碍。” “有什么阻碍?” 柴宗训淡淡到:“朕此次御驾亲征,只为杀戮,至于是军是民,重要么?不过是多费些弹药罢了。” 前线源赖信在周师炮火的支援下,很快便打下下关港,朝着扶桑的第二座大岛大杀特杀。 周师毫不费力的跟着过了海峡,只出动火炮跟在源赖信后面。 一来助其攻城掠地,二来也能起个监督防范作用。 有炮火支援的火铳,自然比只有火铳要厉害得多。 十天之内,源赖信又拿下三座城池。 刘光义带着将士随后赶到,只下了一道军令。 尽量烧杀抢掠,各人抢到归自己,而且不准留下活口。 这种仗,哪个当兵的都愿意。 前面有扶桑人冲杀,后面只须进城抢劫和放火就行。 但源赖信发现有点不对。 一直听说周师乃仁义之师,怎地会纵兵劫掠? 而且所过之处,一个活口也不留。 正当源赖信犹疑之时,家臣源朝义匆匆上前:“统领,菊皇密旨。” 说到菊皇,源赖信愤恨不已。 当初刺杀平正忠之事,源赖信本奏与菊皇,且菊皇还发放过抚恤。 但源赖信的家族被屠戮殆尽,几个月的婴儿都没放过,菊皇却没有站出来说一句话。 哪怕给他留一点骨血也好啊。 “不看,”源赖信说到:“妈来的,退回哪去。” “统领,”源朝义劝到:“如今我军在周师的帮助下,势如破竹,生擒平正忠狗贼只是迟早的事。” “狗贼一死,扶桑的关白之位自然落在统领身上,菊皇即便只是个傀儡,这关白却也需要他下旨。” “目下统领没有必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天皇来旨,无非是要息兵罢了。” “统领正可以此为借口,令诛国贼平正忠。” 菊皇是天照大神授的,万世一系,不可更改。 即便没有什么实权,却也还是扶桑名义上的元首,的确没必要得罪他。 源赖信接过旨意看了一眼。 菊皇的语气很诚恳,但并不是要求息兵。 而是以战场上发生的事实告诉源赖信。 中原大举出征,不是为了奴役扶桑,是为灭绝扶桑。 从周师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便可见一斑。 源赖信此时替周师卖命,将来却也免不了被周师诛杀的命运。 既然如此,不如赶紧调转枪口,集扶桑全国之力,打退周师,重建家园。 看完旨意,源赖信冷笑一声:“你替本统领拟一道奏折,本统领保卫了扶桑,谁来保卫本统领的家人?” 天皇的复旨很快。 眼下你还年轻,只要打退周师,仍然还可以继续娶妻生子,延续血脉。 源赖信根本不听这忽悠,再次命源朝义代拟奏折。 “我与平正忠有不共戴天之仇,倘赶走周师,第一个死的就会是我,如何娶妻生子,延续血脉?” 菊皇复旨到:“如你调转枪口,与平正忠同仇敌忾,并肩作战,朕可封你为南关白,平正忠为北关白。” 源赖信冷笑:“那我父母妻儿被杀之仇,就这样算了?这也太便宜平正忠狗贼了吧。” 菊皇复旨:“如今国难当头,个人恩怨可暂放一边。” 源赖信辩到:“当日平正忠灭我九族,周师正在出征途中,一样的国难当头,为何平正忠不能放下个人恩怨?” 五五八 劝说无效 菊皇迫于无奈,只得给源赖信复旨,到底要怎么样,他才肯与扶桑同仇敌忾,调转枪口? 源赖信倒也直接,他只有一个要求,杀了平正忠和平绣祥,他即刻大军转身。 没想到这封奏折如泥牛入海,没了回音。 源赖信心中冷笑,他算看透了菊皇,胆小怕事,活该灭国。 在扶桑国内,菊皇可以万世一系,但中原讲究“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周师杀菊皇,毫无心理负担。 到时候他源赖信说不定还可捞个菊皇做做。 大军攻到平安城下,只要拿下这座城池,便已攻下扶桑一半的国土。 源赖信从来没想过,打仗会如此简单,照此推算,年前可以将整个扶桑拿下。 正踌躇满志之时,家臣源朝义又进了大营:“统领,有贵客来访。” “贵客为谁?”源赖信问到。 门帘被掀开,几个护卫簇拥着一个头罩黑纱的人进来。 黑纱揭开,正是菊皇。 源赖信习惯性的跪下:“臣参见陛下。” 菊皇急忙将他扶起:“源统领快快请起,朕知道你这营中遍布中原探子,快些起来,勿要露了行迹。” 源赖信起身,将菊皇迎到上首。 “源统领,朕知你与平正忠有血海深仇。” 菊皇率先开口:“可这些年来,朕受他平氏屈辱,不比你少。” “可不管怎样,这都是扶桑自己的事,源统领怎能联合外敌攻打自己的父母之国?” “陛下恕罪,”源赖信说到:“此非臣所愿也,然臣势单力薄,如不借助中原军力,此生报仇无望。” “可你知不知道,”菊皇说到:“中原大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我扶桑百姓已被屠戮十之三四?” “中原狼子野心,只为尽灭扶桑。将来即便中原不杀你,你所得不过一片焦土,有何意义?” 源赖信颇是不服:“依陛下之意,臣该如何?” “回头是岸,”菊皇说到:“与平正忠合兵一处,共抗周师。” 源赖信冷笑:“与平正忠狗贼合兵?莫非陛下不知,仗打了几个月,死的都非平贼嫡系?” 菊皇说到:“不管是否平正忠嫡系,却都是朕的子民。” 源赖信抬头质问到:“陛下莫不是平正忠派来的吧,不然怎么尽给他说好话?” “大胆,”菊皇侍卫喝到:“似你这般藐视皇家威严,该当何罪?” “诶,”菊皇摆摆手:“源统领有此疑问,并不奇怪。” “可你想过没有,”菊皇话锋一转:“朕夙夜忧叹,只为摆脱平氏控制。” “此次倘你能与朕同仇敌忾,打退周师,朕答应你,一定设法弄死平正忠,让你做扶桑的关白。” 源赖信淡淡一笑:“陛下忘了臣起兵的名号了吧,清君侧,诛平氏。” “倘臣现在调转枪口,平氏未死,军心必然涣散,如何能敌中原的坚船利炮?” 有些当,上一次就够了。 菊皇不过孤家寡人,如何弄死平正忠? 菊皇见劝说无效,便逼问到:“这么说,你是一定要忤逆到底了?” “臣只为报仇,”源赖信说到:“只要能杀了平正忠,臣即便与他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菊皇失望的离去,源赖信却也对周师将百姓屠戮殆尽心生疑虑,急忙跑去见柴宗训。 当然,他不会傻到去质问,而是旁敲侧击。 “皇上,小人见王师每到一处便会屠城,长此以往,小人恐军粮无处寻。” 柴宗训淡淡到:“源统领勿忧,先前朕便与你议定,你出大军,兵器和粮草锱重均由朕援助。” “你尽可在前线拼杀,朕保证不会让大军饿着肚子,更不会少弹药。” 源赖信仍是担忧:“皇上,照此发展下去,将来即便打下扶桑,也不过是一片焦土,于朝廷没有丝毫好处。” “朕自会移民前来屯田的,这倒不须源统领操心。” 源赖信又说到:“皇上,臣还有个疑问,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 “回皇上,久闻王师乃仁义之师,军纪严明,可小人一路所见,王师皆在行些劫掠之事。” “当不得军纪严明,更当不得仁义之师。” 柴宗训笑了:“王师先前的确是仁义之师。” “然在高句丽时,见识到扶桑军行径后,个个有样学样,便是朕也无法阻拦。” “也就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将士肯卖命,其他的就由他去了。” 五五九 再密谋刺杀 虽然心中疑虑,但源赖信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也不管扶桑人是否真的死光。 他只想杀了平正忠。 下关港的炮火不停,源赖信带着部下冲过海峡,登陆扶桑第三座大岛。 下关前面的地形比先前经过的都要复杂,尽是些纵横的山谷沟壑。 源赖信有些裹足不前,刘光义却催了来:“源统领,为何不继续进军?” 源赖信说到:“大帅,前方满是山谷沟壑,倘平正忠在此埋伏,我大军很容易被打个措手不及。” “这还不简单,”刘光义大手一挥:“放火烧山,将眼前的山脉全部化作一片焦土,平正忠不就无所遁形了?” 源赖信有些为难:“大帅,山上还住着不少人家呢。” 刘光义冷冷到:“那就看你是愿意死麾下的将士,还是死些不相干的老百姓了。” 源赖信略做犹豫,随即大呼到:“来人,取火种,放火烧山。” 整座山被点燃,不管是千万年的珍稀树木,还是扶桑特有的禽兽,跟着大火一起与埋伏在山中的扶桑军陪葬。 秋干物燥,火势很快蔓延,绵延千里。 大火燃起的烟尘,遮天蔽日,让扶桑的天成了妖异的青灰色。 山中百姓拼命逃窜,却逃不过大火,惨叫着被吞噬。 这仗打不下去了。 真的打不下去了。 菊皇抬头看着阴暗的天日。 再这么下去,不仅是扶桑国土,而是扶桑人要绝种。 两军对垒,根本还未看到周师便被炸死一批。 退却下来想要埋伏,周师却放火烧山。 想迂回至侧面攻击,周师见人就杀,老百姓都不放过,根本不给你出手的机会。 国土一半已化作焦土,毫无生机,继续这样下去,等待扶桑的便是亡国灭种。 菊皇不是平正忠那样的政客,他是扶桑国的象征,得设法保住扶桑百姓的性命,他这个象征才能继续象征下去。 于是菊皇开始给柴宗训写奏折,言辞极为恳切,只求与他见一面。 奏折到了后方,根本不用柴宗训开口,苏德祥刘光义一文一武便将他给拒了。 菊皇气得浑身发抖,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只剩半壁江山的扶桑人,此时个个喊打喊杀,全民皆兵,他们誓要保卫国土,不让扶桑亡国灭种,倒让菊皇很感动。 参知政事鬼冢义谏言到:“陛下,我大军与周师兵器相差太远,根本不可能对战。” “为今之计,只有依靠源赖信突然反戈一击,杀周师一个措手不及。” “倘能就此一举击杀周国皇帝,或周师主帅,方可挽救危局。” 菊皇欲哭无泪:“朕早与源赖信有来往,可他坚持要杀了平正忠,才肯反戈。” 鬼冢义把心一横:“陛下,那就杀了平正忠。” “杀平正忠,岂非自毁?” “陛下,平正忠的大军,根本不足以抵挡周师,继续迁延下去,扶桑定会亡国灭种,请陛下早做决断。” 菊皇思虑半天:“平氏数代经营,朝中都是他的人,要杀之谈何容易?” 鬼冢义说到:“陛下可借询问军务之名,将其召回都城,然后在宫中设伏,只要平正忠一死,他的那些依附者自然树倒猢狲散。” 为今之计,似乎只能这样。 反正已经刺杀过平正忠一次,也不愁第二次。 平正忠正在指挥大军设伏,为了阻止周师放火,他甚至建立了隔离带。 他的数十万大军,就埋伏在隔离带内,只等着周师杀来。 接到圣旨的平正忠有些疑虑:“如今正是紧要关头,陛下为何突然召见。” 其侄平绣祥谁也不相信:“菊皇此时召见,必然有诈,叔父还是不去了吧。” 幕僚藤原也说到:“菊皇虽不统兵,但仍是扶桑的象征。” “如今国内士气被周师激起,全民皆兵,这股力量不可小视。” “以在下看来,菊皇召见关白大人,正是商议此事,关白大人不可置之不理。” 五六〇 刺杀成功 平正忠接受藤原也的建议,回到了都城。 他在都城中的眼线急忙禀报:“关白大人,这几日都城似有异动,请大人一切小心。” 上次趁着遇刺,国中的反对者已被铲除干净,平正忠哈哈一笑:“如今都城还有谁敢对寡人不利?” “尔等无须太过敏感,只要各守其职,各负其责便好。” 眼线仍是劝到:“大人,如今前线情势危急,大人一身系扶桑安危,还是小心为上。” 平正忠得意到:“正因如此,便连菊皇也不敢大声跟寡人说话,还有谁敢对寡人不利?” 平正忠得意是有理由的,每次出行,护卫上千,一般的刺客根本近不了身。 大批刺客调动,还未等行动开始,他便能收到线报,先前源赖信刺杀失败,便源于此。 至于朝中,百官大部分都是他提拔,唯他马首是瞻,更加安全。 平正忠很喜欢看中原史书,立志要做扶桑的魏武,时常还会写些莫名其妙的诗词。 既是商议总兵之事,回到都城,平正忠自然要去朝见菊皇。 在宫门口,他的护卫便被拦下,这倒也正常。 即将进入大殿时,太监将平正忠拦下,要下掉他腰上的唐刀。 平正忠一个耳光扇过去,骂骂咧咧到:“狗东西,寡人有陛下圣旨,上殿不趋,参拜不名,御道跑马,剑履上殿,凭你也敢拦寡人?” 太监捂着脸退到一旁,不敢说话。 平正忠匆匆上殿,却并未见到菊皇。 他大喝到:“陛下去哪儿了?前方军情紧急,寡人可是好不容易挤出时间回朝,陛下岂能戏弄于寡人?” 有一个太监匆匆上前:“关白大人,今日并非大朝,陛下在书房等着你。” “简直浪费时间。”平正忠抱怨一句,转身匆匆朝书房而去。 书房中菊皇正端坐,鬼冢义站在下首,尚有十数名侍卫守卫。 平正忠大剌剌进门:“陛下找寡人何事?” 菊皇脸上写满不满,却只能按捺住性子:“如今周师四处放火烧山,关白大人埋伏在大山中的重兵是否安全?” “这个不劳陛下费心,”平正忠说到:“寡人已挖了防火隔离带,周师尽管放火,待大火熄灭,周师过境之时,寡人正可打他个措手不及。” “寡人毕其功于此役,必生擒周国皇帝献于阙下。” 他这么一说,给了菊皇一点希望,菊皇倒犹豫起来。 鬼冢义上前将书房门关上,掩饰了一句:“关白大人小心隔墙有耳,此等军机若泄露,于我王师将大大不利。” 先前便已议定,关门便是准备动手,侍卫们的手搭在了刀把上。 菊皇压了压手:“关白大人真的如此有信心?” 平正忠有些不耐烦:“陛下不相信寡人?” “不是不是,”菊皇慌忙说到:“朕只是问问而已。” 平正忠更不耐烦了:“陛下大老远将寡人召回,就为了问这个?” 一旁鬼冢义怒到:“关白大人怎可对陛下如此不敬?” 平正忠冷冷到:“设使没有寡人,这天下不知乱成什么样。” “陛下之所以能稳坐龙床,是因为寡人在外拼杀。” “若非天照大神神谕菊皇万世一系,这菊皇宁有种乎?” “大胆。”鬼冢义喝到:“似你这等不忠不义之徒,来日必遭天谴。” “你才大胆,”平正忠说到:“是谁给你的胆量,如此与寡人说话?” “奸臣逆子,人人得而诛之,”鬼冢义大呼到:“此时再不动手,更待何时。” 一旁的侍卫连忙拔出唐刀,平正忠为赶紧拔刀:“尔等敢行刺于寡人?” 一群侍卫举刀不敢上前,鬼冢义大喝到:“莫要迁延,倘被外间得知,我等谁也活不成。”说罢便率先举刀冲上去。 侍卫们跟着往前冲,平正忠扭头就跑,只要跑出书房,外面的侍卫都是他安排的,可保他无虞。 眼见于此,鬼冢义举刀飞了出去。 平正忠只顾逃命,不妨有刀飞来,直插入后心,他惨叫一声扑倒在门后。 侍卫们跟着冲上去,手中的刀只管往平正忠身上招呼。 初始平正忠还惨叫痉挛一下,渐渐便没了声息。 五六一 风向 朝中尽是平正忠的人,即便不敢为他报仇,消息传出去还是不难的。 菊皇既然敢杀平正忠,自然已准备好了下一步。 山头上还在冒着黑烟,刘光义催促进军的帅令又下来了。 源赖信多少有些不爽,我只是借助你的兵器而已,你不能把我的将士往死里逼。 山上明火虽然灭了,但还有不少地方在冒烟,山中空气火热,如何能行军? 正在想办法拖延的时候,家臣源朝义又进来在源赖信旁边耳语几句。 源赖信急忙整了整衣冠,迎出大帐。 菊皇仍和上次一样,头罩黑纱,手中捧着一个木匣。 进入大帐,菊皇掀开木匣:“统领请看。” 源赖信定睛望去,木匣里正是平正忠的人头。 因为放火烧山,隔绝人烟,源赖信并不知道朝中发生的事情。 心心念念的仇人人头就在眼前,源赖信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菊皇开口到:“源统领,你要平正忠的人头,朕给你带来了。” “为了扶桑不被亡国灭种,请你助朕杀敌。” 见源赖信仍在发呆,菊皇喝到:“来呀,传朕旨意。” 太监打开圣旨念了起来,源赖信别的没听进去,就听到处死平正忠,任命源赖信为新的关白。 家臣源朝义跪下拉了拉源赖信:“关白大人,请跪下谢恩。” 源赖信这才反应过来:“臣谢主隆恩。” 菊皇上前将他扶起:“关白大人,咱们须得好好商议一下如何退敌了。” 杨业带着背嵬军和辽东军,共计十万人马,越过日鲜海峡,从扶桑最北面的老内港登陆,一路势如破竹,连下七座城池。 不过杨业一如先前的战斗,不犯百姓秋毫。 不过辽东军就没那么好了,统领穆良和魏文雄纵兵劫掠,大肆杀害百姓。 这日杨业刚封存了府库出到街上,便看见一营辽东军将士正冲进一间大院抢劫。 “住手。”杨业大喝。 辽东将士转头,倒还颇尊敬杨业:“见过令公。” 杨业怒到:“谁让尔等劫掠百姓的?” 领头的班头说到:“令公,这些百姓最后总是要死的,这些财货咱们不抢,放着也是浪费。” 杨业说到:“百姓死不死,那是圣意。但没有哪条军纪规定尔等可以劫掠,还不速将财货还与百姓?” 班头无奈,只得下令士卒将手上的东西还了,随后悻悻的回营。 穆良听到消息,大为不爽:“我等接到的军令是焦土政策,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杨业不仅不杀百姓,还不准兵士劫掠,他究竟是何意?莫不是要违抗圣旨不成?” 魏文雄说到:“这还不明白吗,残杀手无寸铁的百姓,将来青史记录,可是要遗臭万年的。” “杨业爱惜他的声名,自然不敢害百姓了。” 穆良颇是不服:“他要声名,难道我等便不要?” “你是谁啊,”魏文雄冷冷到:“不过是丧了主帅的败军之将,杨业是谁?挂中书令衔,背嵬军主帅,青史单独列传的人物。” “你如何与他相提并论?” 穆良经此一激,气得站了起来:“我偏要让他遗臭万年。” 魏文雄问到:“你要干什么?” “老子现在就去放火,”穆良说到:“辽东军接到的圣旨,是让扶桑化作焦土,我现在就去执行圣旨。” 穆良说到做到,果然下令将士转头去将攻下的几座城池付之一炬。 杨业得到消息时,大火已经不可控制。 “穆良,”杨业找到军营,大喝到:“谁让你放火的?” 穆良背后敢牢骚,可不敢和杨业正面刚:“令公,圣旨令王师所过之处化为焦土,这几座城池已然打下,末将自然要将它化作焦土。” “你是个蠢蛋吗?”不擅骂人的杨业实在忍不住:“放火之时,你不看风向?” “如今岛上刮着北风,南面军自然可以随意放火,但我等若是放火,岂非被火追着跑?” 五六二 火追 穆良急忙出军营一看,北边的天是灰暗的,且有慢慢往南飘来的势头。 他急忙大呼:“各营听令,准备拔营行军。” 杨业冷冷到:“此刻仓促拔营,倘前方有埋伏怎么办?” 这下穆良真的慌了:“令公,末将该怎么办?” 杨业淡淡到:“召集民夫,挖一条防火带,派出斥候,侦查前方军情,随时准备拔营进军。” 杨业走后,魏文雄说到:“看你刚才慌的那样子,简直丢辽东军的人。” 穆良颇是不服:“你不慌,怎么没出谋划策?” 魏文雄淡淡到:“王师所过之处,扶桑军根本无法阻挡,有喀秋莎和迫击炮,你怕什么埋伏?” 对啊,穆良这才想起,既然有炮,步枪射程远远大于火铳,何惧埋伏? 又何须费尽力气去挖防火带? 想到这里,穆良喝到:“传令各营,向前进军,拿下十座城池再说修整的事。” 穆良拔营向前,为避免他中埋伏,杨业也只能跟着拔营在旁策应。 即便是名满天下的令公,杨业仍然很谨慎,辽东军毕竟只是名义上属于他的麾下,他也不好多管。 山路难行,一路上扶桑军果然设有埋伏,但有喀秋莎在,埋伏也只能变成烤乳猪。 看着埋伏的扶桑军飞上天,穆良摇头到:“杨业太谨慎啦,若非他迁延,本统领此刻已打到扶桑都城,夺得头功。” 魏文雄附和到:“现在进军也为时未晚,咱们到达扶桑都城,可比南面的距离要短得多。” “何况南面现在过一处烧一城,还是颇费力气的。” 正说着的时候,一阵大风裹挟着热浪扑来,穆良说到:“扶桑天气怎地如此之怪?秋日还有这等热气。” “统领快看。”亲兵指着北方的天空大呼。 穆良抬头,却见不远处的天空已被灰色笼罩,大风过时,那灰色翻滚着汹涌前进。 “这是什么?”穆良问到。 此时传令兵匆匆上前:“统领,杨令公有令,命你连夜行军到百里之外。” “为何?” “回统领,先前点燃的大火,已随着风势追了来,倘不连夜急行军,全军都有遭大火吞噬之虞。” 穆良这才想起,头顶处的灰色,是大火烧起的烟。 原本火势发展并不快,但大军要攻城,晚上要休息,竟这么被大火给追上。 穆良慌忙大叫:“行军,急行军,先远离大火再说。” 将士们刚刚打退一次埋伏,正要安营造饭,现在不仅饭没得吃,反倒还要逃命,一时间怨言不断。 穆良怒到:“埋怨什么,有本事你不跑啊。” 有军士偷摸插嘴:“倘听杨令公的,不放火烧城就不会这样了。” 穆良大喝:“谁,谁。” 将士们蜂蛹往前跑,没人理会他。 穆良有些气急败坏:“你要觉得杨业好,去投背嵬军啊,在我这里混什么。” “要不然背嵬军要求严,谁愿投辽东军。” “谁,到底是谁,”穆良跳了起来:“有胆说,没胆承认的鼠辈。” 魏文雄上前劝到:“快走吧,何必同将士置气。” 穆良运气不错,连夜逃出百里,前面竟有一条河。 但穆良随即又觉得运气很差,因为他没有船。 将士可以泅水渡河,喀秋莎呢?迫击炮呢?步枪呢? 而且看样子,扶桑人定然在河对岸设有埋伏。 杨业匆匆赶来:“为何不渡河?” 穆良说到:“令公,弹药可见不得水。” “无妨,”杨业说到:“速造浮桥令部分军士过河掩护,再造简易木船将火炮弹药运过去。” “浮桥是何物?”穆良问到。 杨业解释到:“当年刘大帅征江宁,韩通征岭南,皆有大河拦路。” “后照着工部郎中,现科技局侍郎樊若水的办法造浮桥,全军皆安全通过。” “此事已写入王师行军要略,莫非穆统领没看过。” 穆良只得掩饰:“啊,看过,看过,只是一时之间忘了。” 杨业说到:“速造浮桥,过了这条河,就不怕火势了。” 五六三 合兵 春田到岩脚一线的军营,三军俱着缟素。 平绣祥披麻戴孝,跪在平正忠灵前痛苦不堪,号啕大哭。 手下一干将领纷纷上前劝慰,平绣祥猛的起身:“菊皇杀我叔父,我要宰了他,为叔父报仇。” 将领们仍是耐心劝说,平绣祥却呼天抢地,一定要杀了菊皇。 幕僚藤原也上前说到:“统领,菊皇乃天照大神钦点,可不能说这种话,以免遭天谴。” 他要不开口还好,平绣祥听到他的声音怒不可遏:“当初若非你劝叔父去往都城,叔父也不至于有此祸。” “今日我便先杀了你,再杀菊皇,为叔父报仇。” 平绣祥说罢拔出唐刀,一干将领急忙上前去拉,藤原也也要后退逃命。 只是没想到平绣祥动作太快,藤原也根本来不及逃跑,便被唐刀捅进了胸膛。 一干将领这才将平绣祥拉住:“统领,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话虽这样说,但人人心里都在偷着乐。 平正忠在世时,大事小情都听藤原也的,其他人早看他不爽了。 现在他死了,空出的位置得有人顶替,很多人又可以因此升官啦。 此时传令兵进营:“大统领,菊皇遣源朝义前来传旨。” 名义上来说,平绣祥仍是扶桑的征夷大统领,菊皇向他传旨很正常。 但偏偏传旨的是源朝义,平绣祥怒喝到:“将那源朝义押上来。” 源朝义本是源赖信的家臣,现在跟着鸡犬升天,已然成了朝中大员。 两个侍卫押着源朝义进了大营。 平绣祥抬头看着他:“你胆子很大。” 源朝义淡淡到:“我胆小得很,只是朝廷有差,不得不来。” “你既知前来是送死,我便成全你。来呀,押下去斩了。” 侍卫押着源朝义出去,他不辩解,也不求饶,只定定的看着平绣祥。 “统领,”幕僚上前劝到:“不如听听他的旨意是什么,何况他既是朝廷传旨的臣子,倘杀了他,便是公然造反了。” 平绣祥举手阻止:“源朝义,说说你的主子放了什么狗屁。” 源朝义推开侍卫,上前到:“陛下只有一个意思,如今国难当头,希望统领暂且放下成见,与关白大人一道,共抗外敌。” “关白不是被菊皇杀了吗?” “我说的是新任的关白大人,源赖信。” “源赖信小人,势单力孤,算得什么关白。” 源朝义说到:“源大人是陛下钦封的关白,平统领若是对此有异议,可将周师赶出扶桑后再行朝会。” “杀了我叔父,还想利用我手上的大军?” 平绣祥冷冷到:“菊皇打得好算盘。” “不过本统领是不会上当的,扶桑是菊皇的扶桑,并非本统领的扶桑,若要抵御外敌,让他自行上战场。” “统领,”幕僚上前劝阻到:“可否借一步说话?” “还有何好说?” 幕僚将平绣祥拉到一边:“统领,菊皇的话也有些道理。” “如今大敌当前,倘继续内乱,扶桑国内大军必被周师一一击破。” “届时扶桑不存,统领焉附?” “不如趁此时同仇敌忾,将周师赶走。” “只要扶桑平定,统领本为征夷大统领,手上兵马最多,实力最为雄厚,届时谁为关白,还不是统领说了算?” 平绣祥想了想此间的道理,却仍有顾虑:“难道叔父就这样白死了?” 幕僚说到:“菊皇虽不可杀,但却可废,也算是为关白大人报了仇。” “届时废了菊皇,再立他的幼子为新的菊皇,整个扶桑还不是统领说了算?” 平绣祥虽然鲁莽,但不至于不识好歹,随即转头到:“请源大人转奏陛下,臣愿为陛下效死命。” 源朝义说到:“既如此,请统领将大军快快调往前线,阻击周师。” 这个平绣祥就不愿意了:“再请源大人转奏陛下,臣在此设伏经营已数月,只等周师到来便可将其一网打尽。” 五六四 不肯合兵 源朝义既然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军营,怎么可能让平秀祥还躲在这山沟里? “平统领,”源朝义说到:“倘周师不来攻取,只占我半壁河山呢?” “不可能,”平秀祥辩到:“周师大举入侵,正为灭我扶桑,怎么可能只占半壁?” 源朝义说到:“可若要退敌,不去前线,只在这山沟里怎么行?” “此处我谋划数月,只等周师到来便可将其斩尽杀绝,为何要去前线?” “可菊皇正在前线拼杀,莫非你要置陛下于不顾?” 平秀祥同意放下仇恨已经够给面子了,怎么可能调动大军去前线? “可令陛下率军退入此埋伏内,合兵一处,本统领更有把握将周师杀个片甲不留。” 眼看说不通,源朝义威胁了一句:“平统领莫非连圣旨也不听?”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平秀祥说到:“本统领只做有利于战场形势的事。” 源朝义只得回去,将此间情形描述与菊皇和源赖信知道。 菊皇怒到:“好你个平秀祥,待退敌之后,朕再与你算账。” 可愤怒并不能退敌,菊皇又问到:“关白大人可有退敌之策?” 源赖信说到:“周师火炮太过凶猛,臣没有必胜的把握。” “不过平秀祥一句话倒提醒了臣,可否合兵一处,由陛下御驾亲征?” “万万不可,”源朝义插了一句:“臣观那平秀祥面色,同仇敌忾不过假意之举,倘合兵一处,关白大人必有性命之尤。” “我手上不过数万兵力,”源赖信说到:“又只有火铳,如何与三十万周师火炮匹敌?” 几人正商量的时候,外间传令兵呼到:“报,统领,刘大帅使者求见。” 幸好菊皇一直化作幕僚在营中,源赖信倒也不慌:“传。” 使者进门,颇有些趾高气扬,也不与源赖信见礼,只是鼻孔朝天说到:“源统领,为何一直在此裹足不前?” 源赖信说到:“目下已拿下扶桑半壁江山,军士疲敝,在下想稍作休整之后再进发。” “行军打仗,最讲究一鼓作气,”使者说到:“如今正该携风卷残云之势,拿下扶桑剩余国土。” “本使来前刘大帅有交代,两日后扶桑大军须拔营,否则便以通敌论处,休怪我火炮不留情。” 源赖信不敢犟嘴:“请使者代为回禀刘大帅,两日后在下一定拔营行军。” 使者走后,菊皇又怒了:“可气,实在太可气了。” 源赖信苦笑:“形势比人强,谁让咱实力比人弱呢。” “莫不是两日后真的拔营不成?” 源朝义插了一句:“关白大人,如今周师既知我军两日后拔营,必然没有防备,不如趁此时忽然暴起,打他个措手不及?” 源朝义直摇头:“本官仔细考虑过,倘半途被周师察觉,他能打到我军,我军却打不到他,等于白白送死。” “关白大人何不遴选强壮之士,趁夜出发呢?” 不管怎么样,总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源赖信接受源朝义的解释,在军中选出五千壮士,趁着夜色衔枚疾走,要偷袭周师大营。 仗打到现在,除了监督各军是否真的一个活口不留,柴宗训基本没操什么心。 但他的狠心让许多人胆寒。 不论是嗷嗷待哺的婴儿,还是踽踽独行的老者,柴宗训通通不放过,绝不留一点生机。 御极二十多年,南征北战不下百余仗。 从一统炎夏到征服四夷,柴宗训大约也能算以德服人,从不滥杀无辜。 但自从和扶桑牵扯上后,不仅草菅人命,而且朝中因‘君为天下纲’而成了一言堂,做臣子的只有乖乖听话的命。 种种变化,让苏德祥觉得皇上性情大变,实非社稷之福。 可他又找不到什么好办法劝谏,只得前往军营求刘光义。 毕竟一起战斗多年,皇上对武将比对文臣可要亲昵得多。 《逆宋》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逆宋请大家收藏:()逆宋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五六五 地震 “刘大帅最近是否觉得皇上杀戮太重?”苏德祥开门见山。 刘光义倒有些烦:“苏学士,你怎么老纠结在此处走不出来?” 苏德祥说到:“我等苦读圣贤书,是为了辅佐明君施仁德于天下。” “皇上御极二十年,四海咸服,中原也从未如此富庶,然突然如此重的杀戮,实非社稷之福。” 刘光义冷笑一声:“扶桑人,也算是人吗?” “苏学士,尽灭扶桑之事早已议定,你无须再纠缠。” “倘触动龙颜,受苦的是你自家,本帅可是顾不上。” 苏德祥还是有文人风骨的:“倘不能劝导皇上施仁德于天下,我留此人头有何用?” 正说着的时候,大地突然晃动起来。 苏德祥和刘光义俩人都感天旋地转,营中几个侍卫站立不稳,东倒西歪起来。 “何事,”刘光义率先恢复:“发生了何事?” 营中无人能答,外间一阵骚乱,刘光义急忙赶了出去。 只见营房塌了许多,将士来回呼喝救人。 “莫不是有人偷袭弹药库?”刘光义大喝到:“军需官,军需官。” 一个校尉上前:“见过大帅?” “有敌偷袭么?” “回大帅,应该是地震。” 刘光义久居江南,没经历过地震,但校尉一说,他便明白了。 “不要乱,所有人不要乱。”刘光义吩咐到:“有序救援,防止扶桑趁乱偷袭。” 苏德祥却趁此时上前到:“刘大帅,上天已然示警,何不趁此时赶紧劝谏皇上,以免更大灾祸降临。” 刘光义久跟着柴宗训,对神神鬼鬼那一套不太相信。 不过地震可不是神鬼,且各种典籍都有记录,地震必预示着什么。 刘光义忽地反应过来:“皇上离此不远,不知有无遭受地震,来一营人马,速速随本帅前往护驾。” 柴宗训在后方也感觉到了地震,不过没那么强烈。 此时他正指挥将士防止余震,往空旷处集结。 等了一个时辰,并未感觉到有余震的迹象,于是他再次下旨命将士回营。 晚些时候,刘光义和苏德祥急忙赶到,见营中无事,才松了一口气。 苏德祥赶紧劝谏到:“皇上,大军行进时突然地震,恐有不祥,是否在扶桑杀戮太重导致?” 柴宗训说到:“扶桑国本在地震带上,且多火山,小小地震有什么奇怪的。以朕看,这也不过三四级而已,根本不足为惧。” 苏德祥不懂什么地震带,也不懂什么三四级,仍是劝到:“皇上,此次小地震,不过警告,倘皇上依旧杀戮如此之重,下次便不好说了。” “什么不好说?”柴宗训愠怒到:“下次即便有大地震,与朕又何干?即便朕不杀扶桑人,这地震还是照发不误。” “皇上,”苏德祥大呼到:“为何皇上现在听不进丝毫谏言?” “如今上天示警,皇上该修身养德,停止杀戮才是啊。” 柴宗训冷笑一声:“苏学士,朝中虽人人敬你学富五车,朕却觉得你读书太少。” “此次征伐扶桑,倘你不将目光放在扶桑人命上,而是多看看扶桑典籍,便可知扶桑历年平均地震近四十次。” “今年朕率大军来伐,扶桑地震相比往年竟少了些,如此看来,朕御驾亲征实是顺天应命之事。” 苏德祥被柴宗训驳得哑口无言,此时有传令兵上前:“小人参见皇上,参见刘大帅。” “有何军情?”刘光义问到。 “回大帅,”传令兵说到:“因地震之事,大帅下令各处检查损失,竟有斥候探得我军侧翼藏着五千扶桑兵,俱为源赖信麾下。” “因突发地震,这五千付桑兵从山中逃了出来,如今对我军威胁甚大,请大帅早做定夺。” 源赖信也算真背时,原本趁夜进军埋伏侧翼,等到再次天黑冲出,杀刘光义一个措手不及,哪知道竟突然发生了地震。 刘光义说到:“本帅命源赖信及早进兵,没想到他竟埋伏了这一手,速将这五千付桑兵尽数歼灭,不留一个活口,也好震慑源赖信。” 五六六 内讧 五千付桑兵没支撑到天亮,除少数逃回去之外,余下尽皆被歼。 柴宗训和刘光义早猜到源赖信会有异心,不过这五千兵他们仅以为是埋伏一手,并不知道源赖信已然倒戈。 但源赖信不这么想,五千偷袭大军被尽被歼灭,周师将会展开更大的报复。 事到如今,只能赶紧向前撤退。 源赖信率领大军,带着菊皇,退往前方的栎木城。 因栎木城距平秀祥设伏的春田岩脚一线已经很近,所以镇守此处的是他的亲信平吉郎。 源赖信大军到达城下,却见城头严阵以待,他急忙派人高呼:“请平吉郎统领出来答话。” 平吉郎站在城头大喝:“叛徒,你还有何话好说?” “本统领奉平大统领之命,镇守栎木城,识相的你便赶紧滚蛋,否则本统领的火铳可不是吃素的。” 源赖信上前说到:“平统领误会了,在下投敌不过权宜之计,目下已与平大统领通信,同仇敌忾,共抗周师。” “平统领若是不信,圣驾此刻便在在下营中。” 只怪四处战乱,消息通得很不及时,先前源朝义去往平秀祥营中,并未经过栎木城,也不知平秀祥是否将消息传递给他。 不过平吉郎倒也没反驳,只问到:“你意欲何为?” 源赖信大喝:“请统领开城门,放在下大军通过,与平大统领会师。” “异想天开,”平吉郎冷冷到:“看在你与平大统领通信共同抗敌的份上,本统领不为难你。” “你可转向西边,看看丰华城可愿放你过去。” “平统领,”源赖信大呼到:“周师在背后紧追不舍,在下已没有时间转向西行,还请统领行个方便。” 平吉郎笑到:“周师紧追,你再投敌便是了嘛。” 说起来源赖信还是扶桑的关白,与平吉郎浪费这么多口水已是纡尊降贵。 现在遭到嘲笑,源赖信怒喝到:“平吉郎,圣驾目下在我军中,你若不肯开城,圣驾一旦有闪失,你难逃罪责。” “少拿圣驾唬人,”平吉郎虽然没收到源赖信做了关白的消息,却知道是菊皇杀了平正忠:“圣驾正在都城呢,岂会在你军中。” “你究竟开不开城?”源赖信喝问到。 平吉郎说到:“有本事你就攻城,让城内扶桑人见识到你这叛徒,倘不攻城,赶紧西向吧。” 源赖信悻悻的退回营中,没想到刘光义的使者又跑了来。 “源统领,我炮兵即将赶来布阵,一如先前,火炮轰塌城墙,城内残兵,你须尽快剿灭干净。” 源赖信想不到还有这种事,周师火炮是来不及阻止了,倒不如借着周师之势,冲过栎木城。 菊皇却不答应:“源大人,周师炮兵阵营就在我身后,你为何不趁此时暴起一击,将其炮兵剪灭?也好让平吉郎知道,你并非叛徒。” 源赖信却是苦笑:“陛下有所不知,周师炮兵有其加特林步枪营掩护,似臣手下这些火铳兵,根本近不了身。” “那该如何?”菊皇说到:“难道坐视周师攻城?” 源赖信说到:“陛下正可趁周师攻城,越过栎木城,回到都城。” 菊皇又是一阵无能狂怒,但形势比人强,只得在源赖信的安排下,随时准备跟着大军冲锋。 刘光义依约下令开炮,无数炮弹呼啸着在栎木城头炸开。 平吉郎不是杂牌军,不能后撤,连忙组织守城付桑兵散入城内,准备展开巷战。 “好你个源赖信,似你这等叛徒,必遭天谴。” “幸好本统领没有上你的当,打开城门,如若不然,岂非等于投降?” 不出一个时辰,栎木城头已然成了废墟。 源赖信赶紧组织将士冲过去,没想到才入城中,四面八方便响起火铳声。 “平吉郎,”源赖信大喝:“周师火炮无可阻挡,速速护着圣驾离去。” “什么圣驾?”平吉郎躲在暗处回到:“凡入城中者,格杀勿论。” 五六七 穷途末路 周师只负责将城门轰开,然后以炮火策应。 一般城门被轰塌之后,城内扶桑军早已逃光。 这时候源赖信冲进城内打扫,随后周师进行接收屠城并将城池付之一炬。 周师火炮的射程只在城墙,除了炸开城门之外,还担负着督战的任务。 倘有人从城内冲出,不管是兵还是民,一律格杀勿论。 这次遇上硬茬子,源赖信想快速通过而不能,撤退就是死,只能组织与平吉郎巷战。 城中平吉郎早根据源赖信与周师合作攻城的战法,构筑了无数的工事和战壕,眼下正起到作用。 源赖信兵力比平吉郎多,但因为地形不熟,准备不足,双方接火后不久,源赖信竟落了下风。 眼看己方将士死伤无数,源朝义说到:“关白大人,这仗不能这么打,再打下去,我们便会全军覆没。”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源赖信也非常着急。 源朝义说到:“关白大人,要不咱们还是退出城中吧。” “外面有周师火炮,出去还是死。” “可城内根本顶不住啊。” 源赖信犹豫一下:“本官再与平吉郎谈谈吧。” 说罢源赖信走出掩体,将步枪举过头顶,朝对面大呼:“平吉郎统领,咱们还是谈谈吧。” 平吉郎露头:“与你这乱臣贼子,有什么好谈?” 源赖信说到:“本官当初的确因私仇投靠周师,现却已幡然醒悟,你为何就是不信?” “我凭什么信你?”平吉郎喝到:“凭你与周师合谋攻我城池?” “此次攻城,本官未与周师密谋,且圣驾目下就在我军中,难道你没有看到吗?” 平吉郎的确看到过黄色銮驾,但那能代表什么呢? 身为平氏子孙,平吉郎一直赞成平正忠自立为新皇,只是没想到平正忠竟被菊皇暗害。 平氏多年的筹划,就此毁于一旦。 所以所谓的菊皇在阵中,对平吉郎起不到多大的威慑作用。 “此不过是你的诡计而已,”平吉郎喝到:“本统领岂会上你的当?” “本官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伪造銮驾?” “休得多言,”占了上风的平吉郎懒得多说:“要战便战,不战便退,两军对垒,一直拉着本统领理论是何道理?” 说罢平吉郎率先扣动扳机,弹子打在源赖信身前,逼得他不得不退入掩体。 源朝义带着部分军士准备撤出城外,没想到才露头,周师的火炮和加特林就招呼过来,军士一排排的倒下。 不得已,这群人只得又回到城中。 大军不能退出城,源赖信只得组织慢慢撤往城东的小山。 平吉郎也趁势组织手下将士收缩包围圈,将源赖信包围在小山上。 这些时周师烧山给了平吉郎很大启发,他命人取来火种,直接放火烧山。 军士埋伏山脚,只要有人出来就开火。 原来打仗也可以如此简单。 果然,不一会儿山上的源赖信便有些受不了。 你说这山上若都是石头多好,偏偏扶桑虽然多地震,但雨水充足,座座山上都是郁郁葱葱。 菊皇更惨,被烟熏得睁不开眼:“莫非天要亡我扶桑?天照大神,请你显显灵吧。” 哪有什么大神呢,源赖信只得组织人手突围。 可上山容易下山难,此时整座山已被包围得严严实实,哪里突得出去? 菊皇无能狂怒半天,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朝山下大呼:“尔等听着,朕乃扶桑菊皇,朕受天照大神钦点,临凡司牧万民。” “尔等胆敢对朕不敬,天照大神必降灾祸于尔等。” 大火烧得哔哔啵啵,哪能听到他的声音? 菊皇不耐烦,竟冲到平吉郎阵前大呼。 平吉郎哪吃这一套,抬起火铳喝到:“菊皇岂有与源赖信奸贼一起投敌的。” 侍卫急忙大喝:“平吉郎,你要弑君不成?”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平吉郎大喝:“开火。” 五六八 抹去印记 源赖信急忙从阵中冲出,大呼:“陛下,陛下。”但根本无法阻止平吉郎军开火。 密集的弹子逼得源赖信急忙后退,菊皇和他的侍卫惨叫着纷纷倒地。 “平吉郎。”源赖信怒喝:“你竟敢弑君,必遭天谴。” 火铳声音太大,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 直到菊皇死得透透的了,平吉郎才示意停火。 源赖信再次从阵中冲出,呼天抢地的大喝:“陛下,陛下…” 有个兵士抬铳瞄准源赖信,却被平吉郎阻止。 看着源赖信悲怆的样子,谋士问到:“莫非真是菊皇陛下?” 平吉郎心里有些慌,毕竟世代以来所受的教育,菊皇神圣不可侵犯。 虽然菊皇早就是傀儡,但真杀了他,还是让平吉郎有些不知所措。 谋士却是很干脆:“统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源赖信一并杀了,将菊皇之死推在他身上。” 这个计谋很好理解,源赖信挟持菊皇要骗开城门,菊皇宁死不屈,哪知源赖信胆大包天,竟杀害菊皇。 随后平吉郎率军为菊皇报仇,与源赖信苦战,终于将其全歼。 算下来平吉郎不仅无过,功劳反而大大的。 “杀,杀。”平吉郎大手一挥。 火铳声再次响起,源赖信倒了下去。 主帅既死,源赖信军瞬间崩溃,为免走漏消息,平吉郎将源赖信军全部杀死,未留下一人。 菊皇驾崩的消息,瞬间传遍扶桑。为数不多的国土上,人心立时崩溃,一个个成了待宰的羔羊。 有一个人很高兴,那就是平绣祥。 虽然他的实力最强,一旦战事平息,必然成为关白。 但菊皇毕竟在国内还有些威信,始终像遮挡在他头上的帽沿。 现在菊皇驾崩,帽沿消失,整个扶桑当然是他说了算。 城中扶桑军已然撤走,斥候探知消息后急忙回奏。 “皇上,源赖信军不敌平吉郎,已然全军覆没。据说在双方交战中,扶桑菊皇也惨死在火铳下。” 柴宗训得到消息,却仍很平淡:“他本来就要死的,只不过没死在朕手中而已。” “速速联络杨令公,看他打到了哪里,加快进军速度,尽快灭了扶桑也好班师回朝。” 杨业带着大军已打到扶桑都城,穆良和魏文雄已对他相当服气。 大军进城后,封存府库典籍,于百姓秋毫无犯。 菊皇已经宾天,失去了信仰的扶桑百姓竟带着酒肉前来劳军。 都城南面便是春田到岩脚一线,整个扶桑也就剩下这么点地,这么一点点人了。 接到圣旨,杨业带着大军便要出战春田,都城须让人留守,他不放心穆良,便让魏文雄守城,带着穆良进军。 看到大军走后,魏文雄便下令召集百姓挖坑。 此时的百姓已经麻木,只要有条活路,干什么都可以。 坑越挖越大,终于有百姓心里犯嘀咕,挖这么大的坑,是要埋啥? 莫不是要将满城百姓坑杀? 穆良就是个武夫,干什么都受魏文雄挑拨,这一下杨业倒看走了眼。 魏文雄就是要趁着杨业不在,将整个都城百姓尽数杀死。 扶桑经过多年战乱,等到平正忠统一四岛,只剩下了数百万人口。 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人口数虽有所增加,却不过是些新生儿。 都城附近,尚有近五十万人口。得知真相的百姓,纷纷停止挖坑。 但反抗换来的不过是子弹,想要逃命,基本不可能。 魏文雄组织大军,将百姓往坑中赶,凡有反抗者,一律格杀勿论。 就像当年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那般,四十多万扶桑百姓,也尽数死于坑中。 除此之外,魏文雄还放纵将士将府库劫掠一空,其中无法搬走的典籍,被付之一炬。 有个幕僚是读书人出身,试探劝到:“统领,这典籍有许多皆是中原传来,倘中原有缺失,正好以此印证,烧了岂不可惜?” 魏文雄冷冷到:“有何可惜?当吃还是当喝?本统领要抹去扶桑曾在这世上存在的痕迹。” 五六九 敢死队 没有炮灰,刘光义须带着大军亲自上阵。 在强大炮火的掩盖下,也没费多少力,就打到了岩脚。 三十万大军在岩脚南面,杨业十万大军在春田北面,岩脚春田一线有三十万扶桑军。 双方都知道这是最后的决战,刘光义仍是依照先前的策略,放火烧山。 即便烧不着扶桑军,也让他没有掩体存在。 大火过后就是猛烈的炮击,步步推进。 既然是最后一仗,刘光义不再节约,炮弹撒着欢儿放。 平绣祥这边也没有闲着,他知道周师火炮凶猛,便命工匠日夜研究同样能爆炸且威力巨大的东西。 功夫不负有心人,工匠将火铳弹子集中压实,竟造出了炸药包。 炸药包虽然威力巨大,但没有投送能力,倘是弹射,掌握不好爆炸时机。 若以人投,那点距离恐怕会伤着自己。 但既然有此大杀器,平绣祥岂能浪费? 他从军中挑选出数千死士,借鉴先前将李继隆战舰吹散架的那股风,号“神风敢死队”,准备以人抱着炸药包冲入周师阵营。 外围驻守的扶桑军已被周师火炮清理得差不多,只剩下中心。 既是火烧不着,刘光义下令火炮轮换,昼夜不停,不将山头炸平誓不罢休。 火炮之后,大军稳步前进,各种工事,战壕中的扶桑兵纷纷套出头来,便周师开火。 每当这个时候,周师倒也不慌,架起迫击炮,朝工事里开炮就好。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任何工事都成了花里胡哨的笑话。 再这么打下去,扶桑兵将会被挤压在中心全歼。 虽然占有较大优势,刘光义却仍有一个担忧:“皇上,倘扶桑军化整为零,突围出去,以游击骚扰为主怎么办?” 柴宗训淡淡一笑:“朕的刘大帅,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扶桑兵也是人,也要吃饭,如今扶桑国内尽是焦土,一颗粮食也没有,他如何生存?” “且我王师已杀尽扶桑人,这些扶桑兵倘冲出来,一样无所遁形,他如何游击?” 刘光义的担忧,扶桑军营内也曾想过。 平吉郎建议平绣祥游击被否后,他再次建议平绣祥逃往海上。 茫茫大海,周师找不到扶桑军,只要占住一个偏远些的小岛,慢慢猥琐发育,将来也一样能成事。 而且现在菊皇已死,平绣祥已是事实上的最高领导,占住海岛自立为王,岂不美哉? 这个建议虽然有些诱惑力,但极不符合平绣祥的个性:“本统领宁愿在此玉碎,也绝不做丧家之犬。” “大统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以为本统领没想过吗?近一些的海岛,所遇皆为中原坚船利炮。” “倘去得远了,将来想回扶桑,却也难了。” “平氏在扶桑数百年经营,如今父祖辈皆受辱长眠地下,你我岂能抛弃故土苟活?” 这番话让平吉郎大受鼓舞:“大统领,末将愿率死士前往炸毁周师火炮,即便不成功,末将也不愿活着回来,誓与周师同归于尽。” “好,拿酒来,让我为你壮行。” 当初为建放火隔离带,平绣祥下令将所有的树木砍倒运走。 虽然成功阻止了周师放火,却也让偷袭的平吉郎很难隐遁身形。 幸好今日才初二,又是阴天,夜晚伸手不见五指,两千死士一人扛着两个炸药包,在平吉郎带领下往周师军营疾行。 远远的,已能看到周师军营的火把,平吉郎兴奋了。 对战这么久,国土损失殆尽,终于也能让周师尝尝厉害了。 “勇士们,”平吉郎高举炸药包:“给我冲啊。” 扶桑死士抱着炸药包刚要冲,对面不远处“哒哒哒”的冒起火舌,扶桑死士成片成片的惨叫倒下。 原来周师早已提防扶桑军偷袭,此时加特林步枪营正好派上用场。 后面的扶桑死士不服,抱起炸药包就要冲,却被打成马蜂窝。 眼见形势不对,平吉郎赶紧开溜。 五七〇 尽绝 主帅率先逃命,其他的人也纷纷跟着逃命。 所谓的神风敢死队,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周师跟在后面追,终于有子弹打在炸药包上引发爆炸。 只要爆炸一个,便是一连串的爆炸。 平吉郎顾不上这些,只管拼命逃窜。 逃到天亮时,回头一看,仅剩了几个亲兵。 后面周师怕有埋伏,已经放弃了追赶,但整体已在向前移动。 这仗不能打,根本打不了。 差距实在太大了,即便以人命去填都填不住。 平吉郎决定回营之后,一定说服平绣祥化整为零,撤出此埋伏,漂流海上,伺机杀回来。 到了军营,却是一片寂静。 平吉郎掀开大营帘子,平绣祥根本不在里面,其亲兵迎了上来:“统领,大统领给你留了一封信。” 平吉郎打开信一看,原来平绣祥看到山脚下偷袭失败,便已决意撤出工事,寻找新的出路。 在这段期间,由平吉郎暂代大统领之位,统率大军。 待平绣祥找到出路,就会将大军接出去。 平吉郎怒而将信一率,我以诚心待你,你为何要将我当傻子? 所谓的寻找出路,不就是跑路吗? 暂代大统领,不就是留在此处替死? 至于找到出路接大军,听听就好,怎能当真? 想不到平绣祥色厉内荏,说得一套一套的,却是为了哄平吉郎去送死。 一旦偷袭不成,他却怕死率先跑路。 既然你不仁,可别怪我不义。 此时亲兵开口到:“统领,大统领让你暂代他的位置…” 平吉郎挥手打断:“末将不过败军之将,焉能统率三军?还请大统领另择贤能,末将就此退去。” “统领,你不能这样。” “不能哪样?大统领先逃,难道我就不能逃?” 此言一出,尽皆哗然。 原本成立神风敢死队之时,全军士气为之一振,但最后的希望就此丧失,扶桑军个个像霜打的茄子,等着周师来收割人头。 刘光义毫不客气,将这三十万大军全部坑杀。 此时的扶桑大地上,仅剩平绣祥和他的几十个亲兵是扶桑人,其余尽是周师大军。 杨业自岩脚一带打过来,与刘光义合兵一处,将平绣祥设计了几个月的埋伏圈包围得水泄不通。 平绣祥带着亲兵四处乱窜,却怎么也冲不出周师包围圈,心中不禁绝望。 此时有一亲兵说到:“大统领勿忧,小人自小生在此处,知道有一处可通往岩脚的暗流,必能冲出周师包围。” 平绣祥说到:“此处与岩脚相距甚远,即便去了,也很难下海。” 亲兵说到:“倘大统领依旧徘徊此处,终有一日为周师所擒。” “只要出了这包围圈,即便岩脚与海边相距甚远,可那里没有周师,于大统领来说,还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是这个理儿,平绣祥起身到:“还不带路?” 亲兵带着平绣祥来到一处山洞,洞口颇为狭窄,只容一个人通过,且里面黑咕隆咚的。 亲兵率先进去,走过数十步之后,虽仍黑暗,却觉豁然开朗,且有潺潺的水声。 一群人泅水许久,才见微弱光芒。 好不容易才上岸,干粮却全部打湿,平绣祥此时又累又饿。 山腹中幽幽的风吹过,让他哆嗦个不停。 “还有多久?”平绣祥有些不耐烦。 “还有两天路程。” “什么?” 平绣祥不知这两天是怎么过的,再次从山腹中出来,阳光竟有些刺眼。 当下最重要的是弄些吃的,但目力所及之处,却是一片焦土。 “大统领,”亲兵喜滋滋上前:“此处已出了周师包围圈,周师再也不能将大统领怎么样啦。” 是啊,出了包围圈,周师的确不能怎么样,但为了逃命,平绣祥已经什么都没了。 还好前面有条河,先去喝点水,混个水饱。 还未到河边,却见两个周师兵士正在河边打水。 周师兵士也发现了他们,当即放下水桶举起步枪:“扶桑人。” 五七一 石油 平绣祥拔腿就跑,但双腿怎么能跑过子弹? 周师军士一枪将平绣祥撂倒,亲兵连忙上前查看,也跟着被击毙,其余亲兵赶紧跑路。 枪声惊动不远处的周师大军,只见魏文雄带着人赶了过来。 原来当日魏文雄将扶桑都城附近百姓全部坑杀,又一把火烧了城池,随即带兵赶了过来。 不过他怕杨业训斥不听军令,只是在后面跟着,没想到倒被他捡了个大便宜。 这群扶桑兵早已又累又饿,哪里跑得过如狼似虎的周师追兵。 扶桑兵自知被抓住也是死,与其受羞辱不如自行了断,一个个全都剖腹自尽。 魏文雄不需要什么情报,死了也就死了,他回头召集大军准备继续行军。 幸好手下有个幕僚觉得蹊跷:“统领,春田到岩脚一线被围得密不透风,如何会有散兵逃脱?这些人身份定然不一般。” 魏文雄忙下令仔细搜查,兵士从平绣祥尸体衣服的夹层搜出一张羊皮藏宝图,又从亲兵身上搜出平绣祥的大印。 仔细比对一番后魏文雄大喜:“想不到这天大的功劳,竟落在本统领头上。” 他亲自割下平绣祥头颅,加快速度往春田进军。 柴宗训得知走脱了平绣祥,正在营中发脾气,杨延德上前执礼到:“启禀皇上,辽东军统领魏文雄已将平绣祥擒杀,现正携平绣祥首级在帐外候旨。” “好,好,传他进来,朕重重有赏。” 李继隆死后,辽东军一直没有统帅,魏文雄因此功,一举被封为辽东经略副使,辽东军大统领,一下子爬到了穆良前面。 辽东军的事情稍后再说,尽灭扶桑之后,柴宗训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郭中平带着蜀中军继续在扶桑扫荡,防止有漏网之鱼。 叶奎带着岭南军扫荡沿海的小岛,总之不给扶桑留下一个活口。 从此刻起,扶桑已然不复存在,炎夏从此再也不须受到其威胁。 千年之后,扶桑和楼兰古国,龟茲国一样,只存在少量的典籍里。 但耗费军力打下这块地盘,要说真的不利用,似乎有些浪费。 扶桑虽不大,却也有一省的地盘。 土地虽不肥沃,干什么也都用得着。 还是等回朝之后再计议吧。 刘光义率领大军延原路班师回朝,柴宗训想去朝日鲜明走走,杨业护送他到了日鲜州之后,抬着空銮驾回幽州。 柴宗训在董遵诲和杨延德的陪伴下,微服体察民情。 日鲜州和朝明州刚刚被扶桑给祸害,现在仍处在战后重建中,条件异常艰苦。 不过这两州的人还是一样刁钻。 先前柴宗训在中原体察民情时,若是错过宿头,随便投宿农家,都非常客气,热忱招待。 但是朝日鲜明的人就不同了,听到不是本地口音,投宿一晚加上吃食,得十块钱。 包括客栈也是一样,遇有中原口音,价钱比本地口音贵上好几倍。 柴宗训笑叹:“这一趟体察民情下来,我恐怕得大出血。” 董遵诲跟着摇头:“所以先前的高句丽一直被打,一直受穷,是有道理的。” 叹归叹,错过宿头,今日又得投宿农家。 反正是生意,农家倒也不排斥,给三人安排了个房间,端上吃食。 正吃饭的时候,柴宗训发现这农家点的灯和他处不同,油盏里面呈黑棕色。 “老哥,你这用的是什么油?” 因为语言不太通,连比划带大声吼叫,农家才听懂他的意思。 “此为石油,”农家说到:“石头上出的脂水,辽东有很多,很便宜。” 听到石油两个字,柴宗训激动了:“你从辽东买来?为何我在辽东没见过?” “这便宜东西,只有我们这种穷苦人家才用,”农家说到:“公子的样子一看就是非富即贵,怎会见识此物。” 不知道此石油是不是彼石油,不过不管怎样,也得去看看。 柴宗训也不想体察民情了,当即说到:“老董,五郎,今日在此休息一晚,明日便赶紧上路去辽东。” 五七二 寻访石油 从朝日鲜明赶往辽东,此时秋收已全部完成。 整车整车的粮食被运往幽州,前来参加屯田的役工拿到薪俸,正准备回家。 进入辽东之后,民情便要好得多,若要投宿哪个农家,自是要拿出好酒好菜招待。 倘掏钱付账,就像打人家的脸一样。 火车班次不够,役工只能分批回去,很多人没什么事,就拉着几个想好的,找个小酒馆坐坐,喝酒混时间。 义务连续已有多年,且吕蒙正的社稷特刊一直不停的出,那些年轻的役工大多对朝廷发生的事有所了解。 这日柴宗训三人赶到白山城附近,进一家小酒馆补充,正听到一些役工正在谈论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听说朝廷在扶桑用兵大获全胜,已尽绝扶桑。” “啧啧,皇上万岁也太狠心了,要我说,把男的杀光,女的抢回来也好啊。” “抢回来做甚?你不是有老婆吗,纳妾可是要吃官司的哦。” “我不纳妾,把那些扶桑女子配给单身汉也好啊。” “皇上万岁自然有他的想法,你就别瞎说了。” “不知道皇上万岁下一个将要征服哪里。” “如今四海咸服,应该不用打仗了吧。” “谁说不用打仗?照我说,就该把四夷都给杀光,这世上就该只有我中原人。” “刚刚不是说把女的留下么?” “对,对,留下女的。” “听说朝中这几日发生了很大的争执?” “什么争执?” “慕容郡公要对银行立法,赵行长的意思是银行的事情,不该刑部管?” “要我说,就该单独立法,免得那些钱多地多的人贷更多的钱。咱们这些钱少的人,想贷点钱还得求爷爷告奶奶。” “听说皇上万岁独宠赵行长,当年赵行长还差点做了国舅爷,慕容郡公怕是搞他不赢。” 除了这一桌,旁边那桌谈论的是周边诸国形势,原本话题挺好,但说着说着就往下三路去。 董遵诲有些听不下去,起身就要阻拦,却被柴宗训制止。 “苏公子,”董遵诲压低声音说到:“这些人妄议朝政,依律都该治罪。” 柴宗训淡淡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匹夫不识朝政,只能道听途说一些皮毛的东西,但却也证明他的确关注着朝廷,关心着社稷。” “倘有一日,百姓不再谈论天下,人人只埋头做自己的事,各人自扫门前雪,这个国家,这个朝廷,也差不多到头了吧。” “当初创建刊物,便是要让天下百姓都知道朝中之事。” “咱们还是别管这些,快点吃了赶路吧。” 董遵诲笑问一句:“苏公子就不关心一下这些役工在辽东的生活怎么样?” 柴宗训抬头看了一眼:“朕不须问,倘他们在此处吃不饱穿不暖,拿不到工钱,或者工钱不够,焉能有此闲心议论朝廷?” 三人继续往北赶路,来到辽东与契丹交界处的山脚,据说石油就产在此处。 因地处交界,虽契丹归了中原,不过此处仍只有些小村落,并无城镇。 各个村都有自己的地盘,地上所产石油归各村所有。 当然,名为村,实际上一村的地盘几乎有一县那么大,只是地广人稀而已。 听说三人要采买石油,前面村的里长何立忠热情接待。 “三位客官此次要采买多少?” 柴宗训问到:“你有多少?” 何立忠说到:“三位既是村中大主顾介绍而来,必是有实力的客商,在下也不说大话,三位客官要多少,本村就有多少。” “你这口气不小啊,”柴宗训说到:“我要将此油推广全国,用以替代蜡烛,你可供全国吗?” “当然可以,”何立忠说到:“只是在下要提醒一句,此油燃烧起来有怪气味,且有黑烟,推广全国恐有困难。” “先前也曾有客商如此说过,可惜富贵人家不愿用此油。” 柴宗训说到:“要不你先带我们去看看吧。” 五七三 油湖 村子看着不出奇,不过村中往来皆是妇孺,且个个衣着华丽,比起江南也不遑多让。 里长何立忠带着三人来到两山交界的关口处,这里竟有大量村民驻守,有些村民手上甚至还拿着自制的鸟铳。 难怪村里没见到男人,原来都在这里守着。 越过关口,进入山谷竟是一座大湖。 别的湖都是碧波荡漾,然而此湖却是黑咕隆咚,上面还冒着气泡。 若非湖边人来人往,突见此湖水,倒令人有些生惧。 只见工匠将湖水提进岸边的水槽,将其静置一会。 随后打开水槽底的机关,竟有清亮的水流出。 不一会儿,清水便飘着一些油花。 当油花变成油之后,工匠关上机关,又打开另一侧的开关,接上木桶,黑棕色的油便流了出来。 何立忠插入一根捻子到油中,直接点燃,火苗就此竖了起来。 “如何?”何立忠得意到:“似这般油湖,我村子尚有十多个,虽常年取油,但水位从不下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古人的智慧,确不下于今人。 柴宗训问到:“此处何时开始冒油的?” 何立忠说到:“据先辈所说,我族到此之时,并无此油湖。先辈为在此立足,须打井取水,哪知井中竟是黑水。” “先辈皆怪异,为一探究竟,有个胆大的祖先决定挖开看看。” “一挖之下,原来这地底全是黑水。后祖先发现此黑水竟与清水不容,以火烧之,黑水竟燃烧起来。” “虽是怪异,但对族人并无妨害,先辈就在此立足下来。” “后有识字的先人看到典籍记载,石头经千万年之后会产生油脂,便借此命名为石油。” “后石油传了出去,用作照明之用,村子也渐渐兴旺起来。” “也因了这石油,村中百姓不须事于生产,仅雇工滤油,便可过上富庶的生活。” 董遵诲问了一句:“此处乃大周王土,朝廷没向你们征税?” 何立忠说到:“此处最早是渤海国,后归契丹,后来才归大周。” “不过不管是哪个朝廷,因此处太过偏远,税吏都不曾至。” “村中皆是同族,有事族长自会裁夺,而贸易石油的事,由里长负责。” “好,很好,”柴宗训说到:“不管你有多少处油湖,我都买了。” “客官,”何立忠说到:“咱不兴说大话,咱要见钱说话。” 柴宗训只是体察民情,身上并未带多少钱。 幸好此时的石油只是辽东和朝日鲜明一些贫穷人家在用,浪费不了多少。 “何里长,”柴宗训说到:“本公子从来不说大话,你且稍安勿躁,我这便回去筹钱。” 临走时,柴宗训回头看了看,莫非此处便是后来的世界十大油田之一?不然为何一锹下去就见了石油? 离开辽东,柴宗训又马不停蹄的赶往汴梁,他已经计划好,派遣开采队前去开采。 还得与何辉商议如何提炼。 有了石油,很多只停留在想象中却造不出的东西,都可以变成现实,届时炎夏将领先世界一大步。 董遵诲却不能理解:“苏公子,此物燃烧的气味令人作呕,当日因在驾前,小人才未表露,如何却能推广全国?” “不是啊,”很少开口的杨延德说到:“我觉得这气味很好闻。” “五郎,”董遵诲故作愠怒:“你非要与我反着来是不是?” “我的确觉得很好闻,有一股从未闻到过的香味。” 这种事情并不奇怪,后世有人觉得汽车尾气令人窒息,却有人追着闻尾气。 柴宗训说到:“你俩也不须争论,难道你们不觉得湖中水可以燃烧,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吗?” 董遵诲摇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虽是神奇,但小人的确不喜欢。” 柴宗训笑了笑:“村子里仅仅是分离一下,便可让石油燃烧,若是再加以提炼,说不定能得出更有大用的东西呢。” 五七四 内燃机 科技局已率先搬到幽州,毕竟船厂,铁厂这些都在辽东,与幽州距离近一些。 新的科技局衙门不仅雄伟,且各种实验场地俱全,整个幽州,科技局倒占了一半。 这些年的苦心研究,让何辉苍老了不少。 柴宗训难免有些心疼:“没想到何卿竟老成这般模样,都是朕的错。” 一旁的沈英说到:“皇上有所不知,何大人常常为了一个研究,废寝忘食,通宵达旦,如此怎能长久?” 沈英当年只是个操作火炮的工匠,因为一炮救驾,肚子里也确实有点货,现在已是从三品的大员,被天下工匠引为楷模。 何辉却笑了笑:“皇上与沈大人皆以为臣辛苦,臣却乐在其中。” “人生难得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且还能层出不穷的做出新花样,造福社稷。” “于此来说,臣深感皇恩浩荡,如何敢有一刻懈怠。” “臣还有一事,要向皇上道喜。” “哦?”柴宗训问到:“何喜之有?” 何辉笑了笑:“请皇上移驾前往试验场。” 科技局的电力试验场在河边。 河中一个巨大的水车跟着水流转动,岸边一个大大的木箱,里面不知装着何物。 略带潮湿的岸上扑满刷着桐油的地板。 木箱旁以铁丝连着一个又一个铁匣子。 何辉拆下一个铁匣子,望着柴宗训傻笑一下,随后竟然抱出一个电机。 虽然外壳没有后来的电机看上去高大上,但以现在的冶炼水平,只要能用,那便是划时代的进步。 何辉将电机线搭在铁匣子两端,电机竟真的呜呜转了起来。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柴宗训仍是非常震惊。 “好,好,终于做出了此物,令我大周足以永远傲世宇宙。” 何辉也很得意:“皇上,臣按皇上教诲,潜心研究数年,才有此机器。” “将来不管是纺车,还是起重机,疑惑轮船火车,都不须背着煤炭跑路,也无须加水啦。” 柴宗训淡淡一笑:“此物还不够先进。” “皇上,”何辉有些不服:“这还不够先进?” “对啊,”柴宗训说到:“这个须补充电源,且过程缓慢,目下科技局连稳定的电都发不出来,想要推广全国,恐怕还得数十年以后。” 何辉有些泄气,柴宗训笑到:“何卿无须如此,朕此次辽东之行,发现一物,比电力能更快推广全国。” “哦?敢问皇上,是何物?” “石油。”柴宗训解释到:“不管是蒸汽机还是电动机,其原理都是循环往复做功,带动其他联动,从而达到替代人的目的。” “电动机虽然最为见到方便,但其需要的配套太过于麻烦。” “蒸汽机配套简单,但功率有限,且安全性太差,所以朕想到了内燃机。” 何辉沈英连同一干工匠仿佛在听天书。 柴宗训说到:“取纸笔来,朕画个草图。” “你们看,蒸汽机是通过高温气体推动活塞往复做功,从而达到带动马达的目的。” “倘若先建一个燃烧室,让油燃料在汽缸里燃烧,利用燃烧时产生的温度高和压力大的气体去推动活塞,联动其他机械,岂不更好?” 何辉毕竟常年研究这些,一眼就看懂:“皇上,有三个问题,一个是用什么油,二个是燃烧室里都是油,没有空气如何燃烧?” “第三,油是不会自己燃烧的,如何让它起火?” “这三个问题问得好。第一,油可以从石油里提炼。” 柴宗训说到:“第二,油不在燃烧室,而是在邮箱,通过喷油管进入燃烧室。” “第三个问题原来很复杂,现在变得很简单。” “既是掌握了电,便可做出火花塞,以电弧将油引燃,让燃烧室一直不停燃烧。” “即是说,要做出内燃机不难,难在何卿提出的这三个问题。” “如果能提炼石油,做出火花塞,在沿途开办加油站,此内燃机将会更快推广全国。” 五七五 回来 内燃机要做,电力的开发也不能落下。 为了加快进程,柴宗训设法将现在还记得的欧姆定律,戴维南定理,法拉第左手定律等等,一股脑儿的教给了何辉。 一直靠着一股劲儿钻研的何辉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不过内燃机方面,柴宗训也就知道一个原理,具体怎么做,还得科技局自己研究。 而且发现了石油,还不知道该怎么提炼成汽油柴油呢。 当然,这些也是科技局的事儿,柴宗训最怕做这些细节的研究,他没有足够的耐心。 他现在要做的,是正式迁都幽州。 如今国内思想一统,四夷臣服,又遇上迁都这种大事儿,天下的读书人都在些诗写文章歌功颂德。 不知不觉间,朝廷上的风格改变了许多。 更多通过义务教育遴选出来的人才充斥朝堂,老一辈那些靠荫封出来的官员越来越少,如此朝堂更难出现权臣。 如果没有什么军国大事需要柴宗训处理,他倒很清闲。 医保局的医药工场已走上正轨,寇准一人便足以应付,农舜和伍小波经常来信,要来探望柴宗训。 算起来已是数年未见,柴宗训便去信,让他俩到幽州来。 幽州城的规模比汴梁府大上不知凡几。 东西以十二生肖建了十二条大街,南北又以二十四节气开了二十四条稍小一些的街。 丰乐楼和燕云会馆的总店,自然也迁到了幽州。 柴宗训正在燕云会馆等候,没想到农舜和伍小波竟与灵儿一块儿到来。 自灵儿出任大学士,负责医保司新药石开发后,陆陆续续也有几名女子在朝中任职。 虽女子地位略有提高,但柴宗训没指望在这代人就能完全改变观念。 农舜和伍小波与柴宗训见礼,灵儿站在一旁却不出声。 柴宗训略觉尴尬,但他毕竟是男人:“灵儿姑娘,坐吧。” 经过医保司的锻炼,灵儿越发显端庄大气,不过至今仍未提过婚配的事情。 三人久别重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高谈阔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但灵儿一直清冷的坐在旁边,柴宗训有些不好意思:“灵儿姑娘,你怎么不喝酒。” 灵儿淡淡到:“你不用管我,还有,你不娶我的事,我也不会怪你,你不要有负担。” 伍小波笑到:“你若再不嫁,就成老姑婆了,到时候看谁要你。” “我已立誓不嫁,”灵儿说到:“此生许与医保司,救死扶伤。” 农舜接了一句:“成家并不妨碍你救死扶伤。” 灵儿摇摇头,不再说话,气氛倒一下冷了下来。 还是伍小波为打破尴尬,开口到:“老师,此次回幽州,我们打算常驻,不回大理了。” “为何?”柴宗训问到。 伍小波说到:“我与师兄于医药一途,实在无缘,况医药工场现已步入正轨,也用不上我俩。” “所以我与师兄决意常伴老师左右,每日便是端茶递水也心满意足。” 这可不行,柴宗训不想暴露,他稍作思虑:“你们已尽得我的革命真传,跟着我也学不到什么东西了,不如我向皇上举荐,让你们入朝为官吧。” “老师莫不是嫌弃我与师兄?” “我如何会嫌弃?只是你俩身负大才,倘用来服侍为师,实在太过暴殄天物。” 农舜明显不想当官:“老师,我与晓波虽助三十七部解放,薄有微功,然我俩出身夷族,向来又闲云野鹤,入朝为官恐多有不便。” “有为师在,你们怕什么,”柴宗训说到:“况闲云野鹤也有闲云野鹤的官,倘你觉得朝中麻烦,如今大理州正在建设之中,也可将你们派往家乡协助建设。” 伍小波非常失望:“老师还是嫌弃我等愚鲁,要将我等赶走。” “为师怎会嫌弃尔等愚鲁…” “苏公子,”正说着的时候,董遵诲匆匆进来:“朝中发生了大事,皇上要寻你商议。” 看董遵诲的样子,事情不小,柴宗训连忙起身:“农舜,你带着晓波再次暂住,待我处理了朝中事情,再来找你俩。” 五七六 潘仁美离世 柴宗训匆匆回宫,却见潘惟德和西域军的几个统领一起迎上来。 “皇上。”几人齐齐跪下大呼。 柴宗训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卿等不在西域,为何突然来见驾?” 西域军统领聂善冲哭到:“皇上,潘太尉在征伐吐蕃途中,薨了。” 潘仁美死了? 柴宗训急忙问到:“潘太尉是如何没的,快说与朕知道。” 聂善冲抹了把眼泪:“回皇上,潘太尉自驻节西域,一直保境安民颇有建树。” “然西域与吐蕃相近,吐蕃不时便会派兵骚扰。太尉亦会派兵应对,一向互有胜负,只是攻不进吐蕃本土。” “只因吐蕃地形复杂,气候恶劣,太尉一直在等机会出征,一举收复吐蕃。” “今夏吐蕃又遭灾,其国王再次派兵劫掠西域。” “潘太尉忍不可忍,终于率大军出击。” “然大军行于一山脉间,潘太尉以及诸多将士呼吸困难,全身乏力。” “将士年轻,挺了过来,潘太尉却就此撒手西去。” “吐蕃军探知潘太尉薨逝,举大军来攻,我军大败,只抬着太尉遗体撤回西域。” “如今太尉正停灵西域首府乌撒城,王著大人得知潘太尉离世,也一下子病倒。” “末将知情况不妙,所以特地赶回幽州报信。” 如此看来,潘仁美是死于高原反应。 柴宗训转头看了董遵诲一眼,如今军中征战的主帅,刘光义稍年轻一些,年近五十。 杨业,曹彬都是五十多快六十,就连董遵诲,也伴了柴宗训二十多年,也是六十岁。 本有个年轻的李继隆冒出来,没想到死在了日鲜海峡。 这三十年里,依靠着科技,周师百战百胜,以至于让柴宗训忽视了将领的年龄。 聂善冲自怀中掏出一封信,接着说到:“皇上,王著大人自知不久于人世,特命末将携亲笔信一封呈与皇上,请皇上早派能臣前往西域,安抚人心。” 当年一顿酒,王著便为柴宗训在灵州和西域一线吃了近三十年风沙,为大周开辟了大片的疆土,居功至伟。 “皇上,”潘惟德大哭到:“吐蕃凶残,年年劫掠西域,以至我父死与征战途中,臣愿请旨,率大军前往征伐,将吐蕃收归,亦报臣父丧身之仇。” “此仇一定要报,”柴宗训咬牙到:“不过吐蕃不可小觑,征伐之事须从长计议。” “潘太尉一生为国征战,建功无数,不能让他客死异乡。” “着西域军派一营人马,护送太尉遗体回乡安葬,沿途所过州县,均须跪迎梓宫。” “赠潘太尉西域王,膝下三子均连升三级。” 潘仁美的身后事,礼部自然会有规制。 现在西域军群龙无首,王著又病重,如果吐蕃继续趁势攻击,西域危矣,柴宗训赶紧召开朝会,命群臣推举合适人选。 董遵诲有个疑问:“聂统领,王师既有火炮,又有步枪,如何会败于大刀长矛的吐蕃军之手?” “董指挥有所不知,”聂善冲说到:“吐蕃境内,满是万丈绝壁,终年积雪,非常不利于行军。” “吐蕃人熟悉境内地形,往往并不与我军交战,只是四处躲藏,依靠其广袤的国境,与我军周旋。” “往往我军尚未找到吐蕃人影,便囿于粮草不济,而不得不退兵。” “倘遇到极端天气,吐蕃便借此埋伏,令我军防不胜防。” 董遵诲皱眉到:“既如此,为何不将其境内百姓尽灭,令吐蕃军同样得不到补给,逼其与我作战?” 聂善冲苦笑一声:“吐蕃之广袤,远超董指挥想象,且百姓亦异常机敏。一旦我军进入,百姓便会随吐蕃大军一同进入。” “万丈绝壁之上行军,一万大军倒须三万人运送粮草,这仗怎么打?倘一不小心被吐蕃偷袭烧了粮草,四万人都得死。” “照此说来,”董遵诲说到:“莫不是王师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五七七 选人 吐蕃那个地方,柴宗训虽未亲临过,但修个铁路能叫天路,可想而知环境有多恶劣。 据说那地方能净化心灵,其实柴宗训倒挺向往。 毕竟连年不是朝政就是打仗,挺让人烦躁的。 就算想去,也得收归之后再说吧。 朝中叫得上名字的,全都被召集来,商议收归吐蕃这最后一块拼图。 一听说吐蕃,赵德昭连连撇嘴:“皇上,此地贫瘠已极,何必耗费国力收归?不如在交界处设立关隘,只防其骚扰便好。” “臣听闻吐蕃境内比契丹还要差,便连一日三餐所用之碗筷皆须从中原采买,臣请皇上下一道旨意,禁绝商旅与吐蕃贸易往来,不出数年,其必然亡国。” 柴宗训摇头到:“千百年来,中原并非一直与吐蕃贸易,然吐蕃那块土地上不是一直有人生存?此计行不通。” 原本赵德昭不太参与朝政,不过上次支持出兵尽绝扶桑,为他积累了一些官声,他想趁着热度继续往上。 “皇城,此计若不通,臣还有一计。臣听闻吐蕃境内特产松茸、虫草,在我中原颇受追捧。臣请皇上再下一道旨意,高价采买其松茸和虫草。” “倘有钱赚,境内百姓必然不事生产,大肆找寻松茸和虫草,不出数年,其国内粮草必然不备,趁此时皇上下旨不再采买虫草,整个吐蕃必然崩溃。” 慕容德丰插了一句:“此计不妥,臣听闻吐蕃境内均被所谓的佛爷控制,百姓即便寻了松茸虫草,最终只会落到佛爷手中。” “一旦境内粮草不备,遭殃的同样是百姓,此非我天朝上国之行径,亦非吾皇布仁德于天下之王道。” 柴宗训笑了笑:“小赵,慕容兄,亏得二位讨论可行不可行,朕早打听过,这虫草和松茸是有季节的。” “过了季节再去找,便是缘木求鱼。且吐蕃人所食,又非我中原之稻麦,根本误不了生产,还是另设他法吧。” “皇上,”曹彬出班到:“臣有本奏。” “卿且奏来。” “回皇上,潘太尉既逝,西域军群龙无首,臣可保举一人,定能承继潘太尉遗志,扫平吐蕃。” 柴宗训现在正愁人呢,连忙问到:“何人?” “回皇上,”曹彬说到:“此人现为臣军中统领,乃故枢密使魏仁浦之子魏咸信。” “魏咸信其人熟读兵书,智计百出,治军严谨,与士卒同进退,在臣军中效力多年,如今已日趋成熟,可堪独当一面。” 魏仁浦三子,长子魏咸美早年被人打断手脚,次子魏咸熙主持轮船局,三子魏咸信一直效力控鹤军中。 曹彬推举的人选,应该没多大问题,毕竟刘光义当年也是他举荐,现在已是大周第一猛将。 兵部尚书何赟却有些疑议:“曹太尉,西域虽地处偏远,其位置却非常重要,魏咸信虽多有军功,但是不是太年轻了些?” “皇上,臣以为,西域军统帅,当从军中选拔。毕竟这些将领在西域镇守多年,熟悉西域各类情形,无须适应便可胜任。” 在兵部尚书位置上干了十多年,何赟也有些老了。 柴宗训并未首肯或反对谁,只是问到:“何卿既任兵部,想必对西域军多有了解,卿先令军中有资格接替者为朕介绍一下。” “遵旨,”何赟说到:“西域军有副帅三名,前锋营统领马断云亦有一争之力。” 柴宗训问到:“他们分别有多大年纪?” “回皇上,副帅邱胜光今年五十九,曾力六十一,李连六十五,前锋营统领马断云年轻一些,今年五十三。” 这年龄听得柴宗训直摇头:“不行不行,年龄太大,如何率军在高原冲锋陷阵?潘卿便是死与年龄过大,生理机能下降。” “倘其中一人任主帅,若步了潘卿后尘,朕岂非又要再选一人?以朕看来,就依曹卿之请,命魏咸信为西域军统帅吧。” 五七八 计议出兵 军队选定了统帅,但民政也要有人处理,还须选个人出来接替王著。 还是曹彬站出来:“皇上,臣保举一人,定能胜任。” “谁?” “回皇上,都察院左都御史曹翰。” 这名字一出,群臣哗然。 并不是说曹翰不能胜任,曹翰虽没有执政地方的经验,但其在都察院任上可称优秀。 只是控鹤军是曹彬为统帅,铁骑军的刘光义是曹彬举荐,西域军刚刚定下的统帅魏咸信也是曹彬举荐。 如今曹彬又举荐了亲弟弟曹翰为西域经略,一旦其有异志,必成大患。 这种大患,比赵德昭掌控银行,杨家掌控江南辽东更甚。 毕竟赵德昭只是管钱,杨家只是管民,曹彬却掌握了大周数量最多的精锐部队。 柴宗训故意装作没看懂:“卿等以为曹翰不能胜任?” 翰林院掌院学士苏德祥说到:“皇上,曹翰大人之能,自是能胜任,然曹大人如今也年过五旬,不符合皇上选拔年轻人的原则。” 苏德祥虽是耿直的读书人,但并不傻,说得很委婉。 曹翰自己也出班奏到:“皇上,臣从未有过执掌一州治理地方的经验,况西域紧邻大食,战略地位犹为突出,还请皇上另择贤能。” 柴宗训淡淡一笑:“朕先回答苏学士,的确,朕想让官员更年轻,更有活力,然西域经略并不冲锋陷阵,反倒需要有雷霆的手段和久居朝堂的经验,以此看来,曹翰的确最为合适。” 赵德昭不希望朝中又出现一个新势力,出班奏到:“皇上,曹大人虽久居朝堂聆听圣训,终究没有治理地方的经验,臣以为,此事可先问过现任经略王著大人,再做定夺。” 柴宗训摇头到:“王大人若是有人选,必会在信上言明,又何须朕召集诸位朝议?” “此事不可再拖,就这么定了吧。曹翰接替王著为西域经略,魏咸熙为西域军统帅。” 曹彬和曹翰俩兄弟双双跪下:“皇上,臣等兄弟谢皇上恩德。” 议好了人选,接下来就要议出兵方略了。 “皇上,”赵德昭说到:“吐蕃数百年来一直为我中原心腹大患,何不效仿征伐扶桑,将吐蕃尽绝?” “赵行长,”董遵诲现学现卖:“吐蕃地形与扶桑完全不同,山是石头山,亦或冰雪覆盖,根本无法放火。” “且吐蕃地形广袤,王师一来,吐蕃军民便藏于山中,待王师一走,他又出来。” 这简直和漂亮国在大月氏一样,无论你有多先进的武器,拖都拖死你。 赵德昭颇是不服:“照董指挥此说,这吐蕃就灭不得了?” 百官都不做声,曹彬又出班到:“皇上,臣听说潘太尉逝于吐蕃后,曾翻阅过唐与吐蕃之战。” “在唐蕃战争中,双方运筹谋划,机变百出,广泛使用了长驱直入,直捣腹心,诱敌深入,相机歼敌,机动防御,伺机反击,避其锐气,击其惰归,疑兵阻敌,伏击,迂回,远程奔袭,夜袭,反间等战略战术。” 曹彬滔滔不绝,苏德祥插了一句:“曹太尉,无论何种战法,最终唐亦未能收归吐蕃,只能下嫁公主换取和平。” 曹彬说到:“今时之大周远胜于唐,而今日之吐蕃,已大不如前,臣以为吐蕃可灭。” “虽吐蕃可灭,”苏德祥说到:“然曹太尉这一套战法下来,岂非要掏空国库?” “为了一个贫瘠的吐蕃,如此是否有必要?” 苏德祥接着说到:“臣倒赞成赵行长之举,于关隘处构筑城墙,似当年阻挡匈奴那般,将吐蕃挡在外面便可。” “苏学士谬矣,”慕容德丰终于忍不住了:“据唐与大食大战记载,以及玄奘法师西行取经记录,吐蕃之外便是大食以及朱猡等强国。” “此等强国地形均低于吐蕃,倘我能收归吐蕃,将来便可俯视大食、朱猡。即便不为将其收归,亦是一大威慑,令其不敢妄动。” 五七九 想办法 慕容德丰的眼光总是长远的,一句话百官便不做声了。 大周虽然现在比邻国都要强盛,但能否永保强盛,还得看后来者的能力。 如果能够在现在便未雨绸缪,将外敌隐患尽除,将来即便有些内乱,百姓也能少受些苦。 “目下国库既有盈余,”慕容德丰说到:“且各军皆是百战之士,正可趁此时收归吐蕃。” “莫待将来师老兵怠,国库不足时,吐蕃趁机来攻,我却毫无还手之力。” 柴宗训点点头:“慕容兄言之有理,收归吐蕃乃是利在千秋之事,须得尽快进行。” “启禀皇上,”苏德祥说到:“如今西南诸夷尽服,曹太尉又对唐与吐蕃之战颇有心得,臣举荐曹太尉领兵,收归吐蕃。” 百官跟着说到:“臣等举荐曹太尉领兵,收归吐蕃。” 如今四海咸服,吐蕃已是最后一块拼图,曹彬也想给自己的晚年来一个代表作。 “启禀皇上,臣愿立下军令状,率军收复吐蕃。此行不成功,便成仁。” 柴宗训轻轻摇头,并非他不信曹彬。 其实曹彬在大理州呆了好几年,对高原的适应应该好于潘仁美。 不过他同样年事已高,还是坐在家里遥控指挥的好。 “朕知卿一片报国之心,”柴宗训说到:“只是朕方失了潘仁美,不愿意再失去你。” “况收归吐蕃,不同于其他地方,那里虽是炎夏故土,但久被夷族占据,民心皆不向我。” “即便打下这块土地,也须好好规划,以期尽早收复民心。” 是啊,打下来说不定容易,但要能长期实控,须得费一番功夫。 这么一想,那块地除了战略作用,似乎别的任何作用都起不到。 不能屯田,不能搞建设,每年还得耗费大量的钱粮养军队镇守。 但炎夏故土,不管耗费多少心力,花费多少钱粮,都得拿回来。 “皇上,”慕容德丰说到:“臣以为,可先派大量斥候,以通商名义将吐蕃山川地理,百姓风物刺探清楚再出兵。” “甚至可在当地设法买通一些人,届时为王师进驻吐蕃带路。” 前面都是些一二品的大员在说话,身为西域军一员的聂善冲一直不敢说话。 但此时说到具体战术,最有发言权的他终于敢大着胆子说到:“慕容郡公说的不无道理,潘太尉在世之时,便已将吐蕃山川地理刺探清楚。” “然而这些实际并不重要,即便手上有最详尽的地图,常规的打法也很难将其拿下。” “吐蕃之地,全是万丈绝壁,粮草辎重很难上去。” “且其境内一镇与另一镇,肉眼可看到,实际却有数百里距离。” “因为人烟稀少,粮草无法就地补充。而带着大量粮草,会拖慢行军速度,更会遭致吐蕃军偷袭。” 慕容德丰说到:“可否打下几个地方,作为补给仓?” 聂善冲摇头:“不行,吐蕃人不事农耕,主要以游牧为主,倘补给仓相距太远,也不过空耗钱粮而已。” 这下慕容德丰有些计穷了:“莫非这吐蕃真打不下来?” 赵德昭适时说到:“既是打不下来,又不能修筑长城,不如效太宗故事,将宗室之女嫁与那吐蕃赞普,令他归顺。” “胡扯,”听到这话,柴宗训一急,也不管是否在朝堂上了:“大周便是亡了,朕也不会和亲。” “启禀皇上,”聂善冲继续说到:“倘能解决补给之事,吐蕃倒有不少百姓肯归顺大周,愿意为大军带路。” 慕容德丰问到:“竟有此等好事?” 聂善冲说到:“吐蕃百姓,大部分为佛爷手下奴隶,生死不过佛爷一念之间而已。因之贸易往来,百姓对大周多有了解,很是向往之。” “如果是这样的话,”柴宗训心中一动:“朕倒有办法了,无须出动大军,便可令吐蕃归顺我大周。卿等但安坐,等待朕的好消息。” 五八〇 进军 散朝之后,柴宗训便去了燕云会馆。 农舜和伍晓波正在这里期盼着。 “老师是同意学生侍奉在左右了吗?” 柴宗训摇头到:“不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俩。” “有什么事情比侍奉老师还重要?” “有,”柴宗训说到:“老师便与你们直说了,如今吐蕃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亟盼解救。” “所以老师想派你俩前往吐蕃,引导那里的百姓进行革命,解放吐蕃。” 农舜一口答应:“好,学生马上就动身。” 伍晓波却迟疑了一下:“老师,吐蕃并不归我中原,为何要帮助解救其百姓?” 农舜说到:“天底下受剥削的百姓,不受汉夷限制,都应该要联合起来,推翻剥削他们的人。” “嗯,”柴宗训点头到:“阿舜的话深得为师真传,且吐蕃若解放,自然而然就归了我中原,何须有汉夷之分?” “只是吐蕃不比大理,你俩在大理革命时,有皇上在背后支持,所以王师并没有动作。” “倘你俩前往吐蕃,一旦有异动,吐蕃大军必来镇压,所以须得派上一支大军护卫。” “皇上已有旨意,派杨延德率猎豹突击营随你们一起前往吐蕃。” 猎豹突击营不足三千人,是柴宗训自即位之后按照现代特种部队的模式打造。 曾在破获南唐间谍,以及镇压侍卫司向承甫兄弟造反中立下大功。 侍卫司亲军营由董遵诲领导,猎豹突击营归杨延德管辖。 且野外求生,伪装等等科目,都是猎豹突击营日常训练科目,派去吐蕃作战,比控鹤军这些要管用得多。 听说皇上只派了大理州的两个学生和三千大军前往吐蕃,朝中众臣都捏了一把汗。 不过面对吐蕃那难解的地形和天气,百官都不敢说什么。 不然的话,既然你说这样不行,那你提个方策出来试试? 新任西域经略曹翰,西域军大帅魏咸信,农舜,伍晓波,杨延德,浩浩荡荡去往河西走廊。 柴宗训替他们定下了简单的战略,由农舜伍晓波唤醒吐蕃民智。 如此一来,吐蕃朝廷必派大军前往镇压,猎豹突击营正好借此机会剪灭来犯之敌。 这个战略最大的好处,便是由周师满世界去找吐蕃军,改为吸引吐蕃军自动送上门。 与河西走廊相近的吐蕃国土,百姓与汉人多有交集,且地形也要稍微好一些,更适合出手。 聂善冲带西域军在吐蕃的斥候负责人丹朱与农舜三人结识,随后便随着曹翰回了西域。 丹朱据说是松赞干布第三子的后代,只是现在赞普已然成了摆设,吐蕃国政在国师掌握之中,州县也在各类佛爷的掌控之中。 一百多年前,吐蕃最后一个有实权的赞普达磨继位,此时国内的僧侣贵族权力已严重影响到王权。 于是达磨下令禁止臣民信佛,焚毁佛经、关闭佛寺,迫令僧人还俗,这激起了僧人的强烈反对。 四年后,终于忍不住的信佛派贵族拉隆贝德将乘坐的白马用炭涂黑,身穿外黑内白的法衣,头戴黑帽.用油拌炭涂黑脸部,袖中暗藏弓箭,骑马来到都城,觐见达磨。 拉隆贝德走到面前拜见,口中诵着本教经。 他第一拜时暗将弓箭取出,第二拜时暗暗地拉弓搭矢,第三拜时将箭朝达磨射去,箭矢正中达磨额头。 达磨忙用双手将箭拔出,却血流如注地死去,拉隆贝德则逃往西康。 达磨死时只有遗腹子,后来贵族们分别挟持达磨的遗腹子欧松和大妃领养的儿子永丹,连年争战,争夺吐蕃赞普的宝座,吐蕃王朝崩溃,连年战争。 打了数十年之后,不论是贵族平民还是奴隶,都渴望和平。 这个时候的佛教便起了大作用,成了吐蕃境内的广泛信仰,国师也成了朝廷事实上的最高领导者。 丹朱的祖先在和国师的争斗中败下阵来,于是他这赞普的后代便成了平民。 五八一 接触 吐蕃军与西域军多有交手,丹朱对周师还是有信心的,所以对这三千突击营倒没有怀疑。 他只是担忧百姓被奴役惯了,不肯起来革命。 伍晓波很有信心:“丹朱王子但请放心,大理州三十七部当日情形比吐蕃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老师的革命理论宣传开之后,百姓纷纷幡然醒悟,起来为自身的利益抗争。” “你说人嘛,谁不向往美好?谁不想让自己,让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 丹朱仍是提醒到:“伍先生还是小心为是,咱们先在外围试试,如果不行,赶紧撤出来。” 农舜点点头:“师弟,丹朱王子说得很有道理,咱们毕竟在异国他乡,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师兄这是怎么了?”伍晓波说到:“老师的理论,放之天下皆为至理,即便吐蕃也不例外。” 俩人化作采买虫草的客商,跟着丹朱进入吐蕃。 此时已是冬日,寒风吹得俩人脑瓜子嗡嗡的。 伍晓波缩了下脖子:“此地竟如此寒冷,早知道就夏天再来了。” 丹朱说到:“夏季牧民四处游走,很难聚集村落。只有到冬季的时候,百姓才会聚在背风的地方准备过年。” “此处没有城镇?”伍晓波问到。 “有,”丹朱答到:“先前农先生不是说了吗,要找最穷最苦的牧民开始。” 走了一天一夜,才终于看到一个小小的村落,大约住着七八户人家。 昨晚在山洞中生火过夜,差点没把伍晓波冻死。 这七八户人家让他很失望:“这些人家,即便起来革命,怕也起不了什么大用吧。” 农舜说到:“老师说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咱们就这么七八户慢慢说服,累积到一定数量后,便可给吐蕃朝廷予以沉重打击。” 丹朱久在附近游走,牧民倒与他熟稔。 “丹朱,你来啦。” “是啊,德玛大叔,我结识了两个阔绰的客商,出高价采买虫草,你俩还有这玩意吗?” “早几个月就被收走啦,你也知道,找出十根虫草,八根就要上交朝廷。” “仅剩的两根卖了,才能有钱买些过冬的东西,哪里还能有结余哦。” 丹朱说到:“德玛大叔,你能把附近的几户人家都叫过来吗?客商的意思是今年没有,可以订立盟约付下订金,明年再来采买。” 有这么好的事,德玛大叔当然愿意。 “只是我家中吃食不够,”德玛大叔说到:“可否容我到集镇上采买一些,明日再来?” 农舜掏出一锭银子:“大叔,就今日吧,我请客,你去把邻居都叫来,咱们先订盟约。” 德玛大叔看到银子大喜:“用不了这么多。” “用不了就当是给你的订金。” 伸手接银子的时候,农舜看到德玛大叔手上满是冻疮,毛茸茸的帽沿遮盖着一张冻伤的脸。 “二位客官里面请,”德玛大叔将三人迎进毡帐,让俩人赶紧招呼:“三位少待,小人去去就来。” 毡帐里乱七八糟都是些御寒的东西,除此之外,可称家徒四壁。 伍晓波开口到:“如此情况,这日子怎么过?” 丹朱苦笑一声:“德玛大叔是平民,有自己的牧场和牛羊,不至于让家人冻饿而死。” “更惨的是那些农奴,日复一日给佛爷做工,一年到头却身无长物。” “若妻子儿女都给佛爷做工还好,倘有一人不能做事,稍有意外,便要饿死。” 农舜皱眉到:“那些佛爷不是常说普渡众生吗?怎地百姓过成这样也不管管?” “哼,”丹朱冷冷到:“那些人枉诵了许多经书,除了争权夺利之外,哪里顾得上老百姓的死活?” “曾经有一任国师,为让百姓日子过得好一些,下令将全国财富均分,可政令还未出宫,国师便遇刺身亡。” 农舜又问到:“日子过成这样,老百姓就没想过造反?” 丹朱再次苦笑:“等你和德玛大叔接触后,便知道为什么了。” 五八二 逆来顺受 德玛大叔弄了些吃食,也把邻居都召了来。 这些牧民都很好客,听说来了客商,将家中日常舍不得吃的东西都拿了过来。 农舜忙说到:“列位大叔大哥的心意,在下领了,不过德玛大叔已置办了吃食,各位稍后还是带回去吧。” 其中一个叫德措的牧民有些不悦:“客人莫不是瞧不起我吐蕃人?” “德措大哥哪里的话。” “既不是瞧不起,你远道而来,我等自有义务招待你。” “不管我等日子过得如何,这是我等一点心意,还请客人不要推辞。” “德措大哥,”农舜说到:“实话与你说了吧,我在此地,尚要迁延一些时日。” “不是说各位大叔大哥的心意我不领,主要是我实在吃不惯吐蕃的东西。” 德措哈哈一笑:“既是吃不惯,如何能在吐蕃行走?” “实不相瞒,以往都是家父在维持家业,”农舜说着早已编好的词。 “只是现在家父年事已高,我不得不出来操持,以后与诸位打交道的时间还多呢。” “倘有不足之处,还请众位多多海涵。” 这个年轻人有礼貌,通情达理,一群牧民对他很是喜爱。 宴席摆开,几杯酒下肚之后,农舜说到:“先前听德玛大叔的意思,吐蕃的税赋很重?” 几个牧民相互看了看,随后德玛大叔叹了口气:“不过是我等命不好罢了。” “税赋和命有什么关系?”农舜表示不解。 德玛大叔说到:“确实没什么关系,就算没有税赋,我等也只能过这样的日子吧。” 伍晓波插了一句:“来时我看交界处并无关卡,且听说牧民都是四处游走,朝廷是如何征税的?” “牧民不管如何走,交易贩卖多需与中原客商完成。” 德玛大叔解释到:“进出吐蕃的道路只有那么几条,待松茸和虫草出产之时,只须派兵守住进出口便可。” “客商与牧民交易,倘在官府监督下完成,便会开上一张路引。” “有了路引,客商便可自由出吐蕃。” “倘若没有路引,便是没有缴税,客商货物的八成,都要被收走。” “如此一来,所有客商都会主动找到官府,然后才进行交易。” “官府里的佛爷不敢得罪客商,但敢得罪牧民。” “每次交易,货品的八成都会被当作税赋收走,剩余的两成,客商可直接将钱付给牧民。” “八成?”伍晓波怒到:“这朝廷还有没有人性,让不让百姓活?” “客商说什么话呢,”德玛大叔驳到:“虫草并非我等自家所有,乃是佛爷恩赐给牧民的。” “我等只是花些时间去找寻罢了,留些人工钱便已足够,要是拿多了,恐会影响福报。” “先前丹朱询问虫草的事,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除了牧马养牛之外,还能得到佛爷恩赐之物,我等无人不感激佛爷的恩德。” 德玛大叔明显有些言不由衷,农舜不以为意:“是啊,人还是得知道感恩。” “那虫草既是佛爷的额外恩赐,就不能太贪心。” 农舜话锋一转:“官府收去的那八成呢?去哪里了呢?” 德玛大叔说到:“一并售与客商了。” “嘿,”伍晓波说到:“官府就不怕影响福报吗?” 德玛大叔摇头到:“官府须得拿售卖虫草的钱,采买贡品上供给佛爷,如此佛爷才能保佑吐蕃风调雨顺,保佑明年还能捡到虫草。” “这叫风调雨顺?”伍晓波说到:“外面滴水成冰,寸步难行,六畜不活。倘不风调雨顺,岂不是要天降数丈大雪,将此处掩埋?” 一旁的德措赶紧制止他:“可不能胡说,倘佛爷听到,真的降下灾祸来,我等又要遭殃了。” 农舜和伍晓波对视一眼,难怪丹朱说此处与大理不同。 老百姓如此逆来顺受,想要发动他们,恐怕得下大功夫。 五八三 前世今生 农舜和伍小波一副要将生意做大做强的样子,逗留在了德玛大叔家里。 他们想去下一个牧民聚居点,却被告知离此至少有百十里。 想要去城镇,还得等上好一段时间。 因为天寒地冻的,城镇上根本没人出来,仅在月初和月中会有一个小集,供百姓互换些生活用品。 他们来的当天,刚好是集日,所以德玛大叔才能采买些吃食。 农舜和伍小波这才体会到,要在吐蕃进行革命,的确比大理难上许多。 再难也得干,他们已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从眼前开始,从理论武装这八户牧民开始。 这时候的牧民等着春暖花开,积雪融化,正好没什么事。 有农舜的一锭银子打底,倒可以日日在德玛大叔家里喝酒聊天长长见识。 “德玛大叔,”农舜问到:“往年我们没在的时候,你们冬天是怎么过的呢?” “还能怎么过,”德玛大叔咧嘴一笑:“天天在毡房中躺着呗,这地方,天寒地冻的,外面连牲畜都活不了,人出去不是找罪受吗。” 农舜又问到:“既是如此艰苦,大叔就没想过迁到中原去?” 几人又对视一眼,德玛大叔转头看着农舜:“小哥儿,你真是来采买虫草的?” 农舜微笑掩饰:“大叔看我不像?” “不是,”德玛大叔说到:“你来的当天,就说税赋太重,现在又让我等迁居,莫不是中原朝廷派你前来试探?” “大叔,”农舜并未直接回答:“这人嘛,谁不想过好一点的日子?倘若税赋少一些,你能多点收入,就能多置办些家当,日子肯定比现在好过。” “至于说到迁居中原,目下中原科技大发展,只要是个人,有手有脚,去中原就能过得比这里好点。倘若待上几年,说不准能置下一份家业。” 德玛大叔深吸一口气:“是啊,谁不想过更好的日子?可我们前生作孽太多,才得来这样的果报。倘若今世仍不安分,下辈子说不定还要更惨一些,给那些佛爷们做农奴。” 农舜说到:“这和前世来生有什么关系?只是你们生的地方不对罢了。倘生在中原,像德玛大叔这样勤劳,必然就成了个富翁。” “唉,”德玛苦笑摇头:“正因为前生作孽太多,所以这辈子才投胎到吐蕃还债。” “我已经这把年纪了,也不想折腾什么。只想着今生吃苦,把上辈子的孽债还完,来生投胎到中原去。” 这都是些什么理论? 都这么苦了,居然没有一丝反抗的想法? 农舜又说到:“可是你看那些佛爷们,同是生在吐蕃,为什么日子过得那么舒坦?” “咱这种贱民,可不敢跟佛爷比。”德玛大叔慌忙跪下磕了几个响头,嘴里念叨:“罪过,罪过。” 德措大哥说到:“佛爷们都是世世修行的大善人,当然要过得好一些。” “咱们现在这样为善,不也是希望来世能托生到佛爷身边跟着沾光吗。” 伍小波说到:“那些佛爷草菅人命,对农奴喊打喊杀,怎么算是修行?在中原,便连皇帝都不驱使奴才,尊重身边每一个人。” “中原皇帝好吗?”德措大哥驳到:“此处与中原不远,常有中原客商前来吹嘘,今日中原收归了哪里,取了多少首级;明日中原尽绝了哪里,杀了多少人。像这等罪恶,来世怕是连贱民也当不得哩。” 农舜反驳:“德措大哥,你既熟知中原,有没有听过中原一句俗话,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难道与人为善也有错?”德措大哥说到:“难道我等应该对你这样的外来人冷言冷语,甚至恶言相向?” “不是这个意思,”农舜解释到:“人,不能因为一些虚无的东西而过度善良让人欺压。” “什么是虚无?” “比如什么前世今生来世,不是虚无是什么?” 德措嚯地站起身:“你在胡说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五八四 经书 伍晓波可不怂,大声反怼到:“德措大哥,你能确定现在受苦的这一世,是前世,还是今生,或者来世?” 德措愣了一下,如果前世作孽,今生受苦还债,那来世当如何? 还有,现在这受苦的日子,如果是来世怎么办? 或者现在所处,根本就是前世,那他为什么要受苦? 眼见德措开不了口,德玛大叔说到:“不管前世今生还是来世,这人世本就是一场空。” “吃苦也好,受罪也罢,享福又怎样?还不是过完这一辈子。” 农舜不以为然:“既然吃苦享福都是一辈子,为什么不享福?” 德玛大叔摇头到:“没那个命,就别往那里想。” “人最痛苦的是欲望,如果欲望减少,自然罪孽少,活着的时候心里也能舒畅。” “罪孽减少,来生投胎到好人家,日子也会好过一点。” 说来说去又成了车轱辘话,农舜实在忍不住:“德玛大叔,你记得前世发生的事情吗?” “不记得。” “那我还说你前世是个大善人哩。” 农舜接着说到:“中原有句话,叫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又有句话叫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话虽然不对,但咱们起码得保证自己不被人随便欺压欺辱吧。” 德玛大叔说到:“福祸无门,唯人自招。” “我等觉得现在的日子可过,两位一再怂恿我等,究竟是何居心?” “倘诚心采买虫草,待集日我可去官府报备,倘不是诚心做买卖,两位请离开吧,莫将祸事惹到我等身上。” 一直未开口的丹朱打圆场:“德玛大叔说哪里话,这二位当然是诚心来采买虫草的。” “只是见我等牧民日子过得艰苦,抱不平说几句而已,大叔千万别放在心上。” 德措说到:“我们不会放在心上,但请二位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不然吐蕃不欢迎你们。” 其实德玛大叔和德措还是能看出一些血性的,不然也不会阻止他俩说些不对付的话。 而且穷到这种地步,造反对他们来说,没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即便不造反,逃到中原去总可以吧。 现在看来,他们欠缺一点勇气。 但农舜没有太大的把握说服他们。 伍晓波有些不耐烦:“师兄,此处本就只有八户人家,况又如此冥顽不宁,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农舜说到:“倘这八户人家都不能说服,如何去说服更多的人?” “说不定其他地方比此处要好一些呢?” “没有说不定,此处靠近河西走廊,与汉人多有接触,相比于吐蕃内部,应该更能接收新鲜事物一些。” 农舜继续说到:“倘此处的人不能说服,内部的人只会比这里更顽固。” 丹朱点头到:“农先生的分析有道理。” “吐蕃的佛爷为了稳固统治,曲解佛家教义,自小便给吐蕃人灌输不可反抗的观念。如今算来,已有一百多年。” “吐蕃人骨子里的争斗血性,早已被那些曲解的教义给压制啦。” 农舜说到:“倘若老师在此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能说服德玛大叔他们。” 丹朱有些好奇:“农先生的老师,真有那么厉害?” “老师是我见过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既如此,”丹朱说到:“你何不想想,若是老师在此,会从何处入手说服这些牧民?” 农舜想了想:“老师一定会从佛经开始辩论,知道让人心服口服为止。” “从佛经开始么,”丹朱说到:“这里家家都有经书,虽然不一定识字,但定会供奉,我可借两本你先看看。” 丹朱真的拿来经书,农舜打开一部菠萝蜜多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不异色,色不异空… 农舜理解了一会,五蕴皆空,既然都是空,难怪德玛大叔他们一点反抗意识都没有。 五八五 转变思路 这个时候系统的佛经讲解,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听到。 丹朱听到的都是曲解的,农舜和伍晓波出身夷族普通农家,更不可能听到佛经讲解。 光看字面意思,的确容易误解。 “农先生,”丹朱说到:“此处不应该如此解释。” “那该如何解释?” “这个,我也不知道,但绝对不是这样空。” 伍晓波眨眨眼睛:“要是色既是空,空即是色,所谓“万恶淫为首”,岂还算恶?” 三人对视一眼,丹朱说到:“淫于吐蕃来说,的确不算恶,本教还有双休之法呢。” “这是个什么佛法?”伍晓波说到:“怎么还能这样?” 农舜仔细回忆一会:“中原的寺庙,似乎也诵着这心经,为何中原没有双修一说?” 伍晓波说到:“中原除了心经,还有仁义礼智信,岂会做出那等不要脸的事来?” 农舜摇摇头:“倘不能重新解释这经书,且让德玛大叔信服,恐很难说服他们。” “不光德玛大叔他们,”丹朱略有失望:“吐蕃百姓全都自小都信这个,若没有新的解释,你们在此会寸步难行。” 伍晓波想了想:“河西也有不少寺庙,不如请几个高僧来试试?” “没用的,”丹朱说到:“吐蕃的佛爷将外面的和尚视做异端,进入境内只有死路一条。” “嘿,”伍晓波叫到:“难道还真拿他没办法了?” 农舜思考良久:“咱们的方向错了,老师的理论,是解放天下受压榨受剥削的劳苦大众,并不是让咱们来讨好人的。” “可是他们如果不信任咱们,那咱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不,”农舜说到:“咱们得让他们转变思想,信任咱们。” 正说着的时候,外面闹哄哄的,农舜起身问到:“发生了何事?” 德玛大叔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小哥儿,你们呆在毡帐内别出来,来了一群雪狼。” 既是来了雪狼,农舜三人怎么坐得住,赶紧操起家伙冲了出去。 一群雪狼在德措的羊圈外徘徊,牧民们举起火把,提着武器大喝。 雪狼似是饥饿已极,并不太畏惧牧民,环成一圈蹲坐地上与牧民对峙。 暂时阻止雪狼扑杀羊群后,德措挽弓搭箭射向头狼。 箭矢正中头狼要害,头狼挣扎几下,倒在血泊中。 其余雪狼见头狼已死,慌忙逃窜,牧民大呼着挥起弓箭追赶。 “哈哈,感谢佛爷的馈赠,素了这么久,终于要开荤啦。” “快,快,那边一只要逃。” “放心,它逃不了。” 此情此景,应该不是第一次发生,牧民应对起来很有经验。 不一会儿,一群雪狼便全被杀死。牧民们得意的拖着雪狼尸体,满载而归。 外面虽风雪交加,但牧民们丝毫不觉寒冷,连夜将雪狼剥皮洗净,剁得整整齐齐,准备来日做个烤狼。 伍晓波上前到:“德玛大叔,开心吧。” “怎么不开心呢,”德玛大叔说到:“终于能有些野味招待两个小哥儿了,感谢佛爷的馈赠。” 农舜说到:“大叔,这雪狼怎地如此胆大,冲到村子里来了。” “想是山中大雪覆盖,雪狼没有吃的,所以到这里碰碰运气。” “大叔,你们在外放牧的时候,也会遇到狼吗?” “那怎么不会,经常的事。草原上的狼可凶残了,要是遇上一群,一年的收成可就没了。” “哦,”农舜淡淡到:“那时候的狼,也是佛爷馈赠的吗?” “怎么可能,”德玛大叔瞬间变了脸色:“小哥儿,话可不能乱说,佛爷怎么会害我等?” “佛爷的确不会害牧民,”农舜说到:“但这雪狼,却也不是佛爷的馈赠。” “倘若刚才不是发现及时,羊圈里的羊就被祸害了。” 农舜接着说到:“而且这雪狼肉,是你们自己拼命打来的,与佛爷有什么关系?” 五八六 想通 这么浅显的道理,德玛大叔不会不明白。 但出于对佛爷的尊重,他没有接话。 农舜接着说到:“如果说真的要谢,得谢谢教会你们制作弓箭的先祖,没有他们传下的这些,你们便不能杀死雪狼。” “倘若佛爷真的有灵,真的会给百姓赐福,就该让这里不是冰雪交加,该让吃羊的狼虫虎豹全都不存在。” “该让这里遍地是虫草,是松茸,让勤劳的人能过上好日子,懒惰的人过得穷困潦倒,这才是他应得的报应。” “不要说了。”德玛大叔喝到:“不管是不是佛爷赐福,都和你没有关系。” “有关系,大有关系,”农舜说到:“倘若佛爷不收走八成虫草,让我直接从你手上采买,那么价钱将会便宜得多,你也能得到更大的实惠。” “胡说。”德玛大叔怒到:“你走吧,这里容不得你放肆。” 农舜冷笑一声:“我肯定会走的,只是临走之前,我想问一句话。” “德玛大叔,你怕雪狼吗?” 德玛大叔不知道他这话的意思,只是照实答到:“谁不怕雪狼?” “那你怕佛爷吗?” 德玛大叔沉默了。 “雪狼之于佛爷,谁更可怕?” “大胆,怎能将雪狼与佛爷相提并论?” “如何不能?你怕雪狼,但只要你鼓起勇气,弯弓搭箭,雪狼便会成为你的美食。” 农舜接着说到:“如果你能鼓起勇气对佛爷弯弓搭箭,那么所有的虫草,都是你自己的。” “一切剥削贫苦百姓的势力,都是纸老虎。” “他们不过是吓人而已,只要你鼓起勇气反抗,他们终将像这雪狼一样,成为你的盘中餐。” 德玛大叔仍旧没有开口说话。 农舜转身准备离去,却又回头说到:“大叔,你试试不再拜佛爷,看看明天的风雪是不是还这样。” 伍小波心里捏了一把汗,跟上去偷偷说到:“师兄,你一下子说这么多,德玛大叔接受得了吗?” “重症得下猛药,”农舜说到:“大叔是明事理的人,被曲解的佛经禁锢了反抗的欲望,须得当头棒喝让他醒过来。” 翌日一早,三人并未等到德玛大叔的油茶和糌粑,毡帐里空无一人。 农舜掀开门帘,却见德玛大叔站在冰天雪地里。 “大叔,你在干什么?”农舜大声问到。 德玛大叔慢慢回过头来,却没有答话。 农舜走上前去:“大叔,外面冷,还是回帐子里去吧。” 德玛大叔小声到:“小哥儿,我今日没敬佛爷,我想看看这天会不会有什么变化。此事我只说与你一人知道,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农舜会心的笑了笑:“大叔,还是回帐子里去吧,我敢以性命担保,今天的天气不会有什么变化。” 德玛大叔不太敢相信,农舜硬是将他拉进了帐子里。 伍小波递上一杯热茶,德玛大叔仍有些心神不定。 “大叔尽管放心,就算有报应,我替你接着。” 惴惴不安中过了一天,仍如昨日那般平常。 接下来的几日,德玛大叔的心慢慢平定下来,果然拜不拜佛爷,外面还是那样。 这日晚饭的时候,德玛大叔多喝了几口酒,面色显得更加红润。 散场的时候,德玛大叔终于鼓起勇气说到:“小哥儿,你说让我弯弓搭箭对准佛爷,可佛爷那么多,我该对准哪一个?” 农舜大喜:“大叔你想通啦。” “不是想通啦,”德玛大叔说到:“小哥儿说的是事实,如果佛爷不收走八成的虫草,我就不用在这里挨饿受冻啦。” “只是佛爷那么多,就算我拼了这条命杀了一个,又有什么用?” 农舜不答,只反问到:“大叔,在吐蕃是佛爷多一些,还是你这样的劳苦大众多一些?” “劳苦大众是佛爷的百倍。” “倘若所有的劳苦大众联合起来,就算有再多的佛爷,又算的了什么?” 五八七 进庙 德玛大叔能够想通,其他几户牧民也跟着想通。 唯有德措辩驳到:“不信佛爷,虽然暂时没什么坏处,但也没什么好处啊。” “而且长久看呢?如果报应来得晚一些呢?” “或者信奉佛爷这么久,佛爷刚要降下恩泽,你却突然不信,岂非前功尽弃?” 听到这话,伍晓波冷笑:“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神仙佛爷,有的只是你自己的勤劳。”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游牧而食。佛力与你有何哉?” “你在家中坐着不出去放牧,没有吃的,佛爷为什么不给你送点吃的来?” “相反,你历经千辛万苦找到的虫草,却要白白被佛爷抢走八成,佛爷在恩赐你吗?没有。” 德措沉默一会儿:“可不信佛爷,我也没什么好处啊。况且佛爷手下人多势众,我等怎能为敌?” 农舜上前一步:“不信佛爷,那八成的虫草你便不用上缴,家中收入高了四倍,这是不是好处?” “佛爷手下的人,多半与你一样,也是贫苦牧民,倘能将他们说服,一起努力将佛爷赶走,以后吐蕃这块地上,由所有牧民说了算,岂非比现在好过太多?” 德措惊疑的看着俩人:“你们必不是来采买虫草的,说你们此来究竟意欲何为?” “不错,”农舜淡淡到:“我们不是来采买虫草的。” “我与晓波师弟,是奉了老师之命,前来解放吐蕃百姓的。” “解放?”德措不太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是的,解放,”农舜说到:“让吐蕃这块热土上人人平等,不再有压迫,不再有剥削。” “吐蕃人的事情,由吐蕃人自己商量着办,与佛爷,与赞普,与皇帝老儿通通无关。” 德措自是不信:“有这样的世道?” 伍晓波笑到:“德措大哥,你该出去走走,去看看大理三十七部,就是师兄说的世道。” “那里人人平等,安居乐业,吃他娘,穿他娘,公子来了不纳粮。” “什么意思?”德措追问。 农舜说到:“德措大哥,你可将这歌谣唱出去,当有一天,苏公子驾临吐蕃,你们寻获的虫草,便再也不用上缴,而是完全归你所得啦。” 八户人家听了个懵懂,正好到了集日,农舜决定前往集镇,在那里住下,继续传播思想。 丹朱问到:“农先生,我有一事不明,为何你不将理论说透,让这八户人家准备革命?” “不行,”农舜说到:“他们久受佛爷荼毒,理论一时听得太多,恐怕理解不了。” “且现在不能起事,只须在他们心中种下革命的种子,等到时机成熟,他们自然会摧枯拉朽一般将佛爷赶下台。” 丹朱追问:“什么时候时机成熟?” “更多的人清醒,更多的人准备革命的时候,时机便成熟了。” 方圆百里,也只有这一座集镇。 除了一处衙门,镇上最多的就是寺庙,民居倒没有几处。 而且镇上根本没有客栈,据丹朱说,以往有客商来,都是给些香火钱,寄居于寺庙之中。 农舜正想探探这寺庙究竟如何,便随着丹朱来到一处名为“喜福寺”的寺庙。 寺庙不大,但里面装修得富丽堂皇,倒与中原的衙门差不多。只是少了一份庄重,多了些花里胡哨。 小沙弥将三人迎进寺中,因为天寒,并没有一个和尚出门。 三人在厅中坐了一会,一个满脸横肉,带着鸡冠般高帽的男人迎上来,单掌置胸躬身一礼。 小沙弥介绍到:“这位是本寺方丈妙寂大喇嘛。” 丹朱屈身一礼:“见过大喇嘛。” 妙寂也不宣佛号:“如此风雪,未知三位居士到本寺有何贵干?” 丹朱说到:“我三人前往惹萨圣城朝圣,因不熟悉吐蕃气候,以至于误了归期。” “还请大喇嘛行个方便,容我三人在此借宿,待冰雪融化我等自会离开,一应香火钱,我等自会奉上。” 五八八 吐谷浑 曹翰和魏咸信到达之后,便做出一副整军再战的样子。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吐蕃国师昭觉喇嘛也知道中原这一特性,不过他一点也不慌,周师想要攻占吐蕃,先过了那些万丈绝壁和雪山再说。 曹翰正与王著交接,魏咸信也在熟悉军情,这日经略衙门却来了个蛮人,扎着满头的辫子,大冬天躺胸露背,开口便要见经略大人。 门前差役自然拦阻:“你是何人?经略大人岂是你说见便能见的?” 蛮人呼到:“你叫经略大人出来,他见了我自然明白,对大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去去去。”差役伸手推蛮人,没想到根本推不动,蛮人就像一座山立在那里。 “你这人好不晓事,”差役喝到:“再不去,我着人将你拿了下狱。” 正巧魏咸信要进经略衙门,见此情形过来问到:“发生了什么事?” “回大帅,”差役说到:“此人蛮不讲理,赖在门前要见曹大人。” 魏咸信上下打量蛮人一眼,如此天气,如此装扮,必非凡人。 “这位先生,”魏咸信倒不似一般武将那样蛮横:“你找经略大人所为何事?” 蛮人瞥了一眼:“与你无干,我只见经略大人。” “嘿,”差役喝到:“这人好生无礼,竟将魏大帅不放在眼中,来呀,给我拿下。” 魏咸信挥手阻挡:“敢问先生如何称呼?若是有事,与我说也是一样。” 蛮人这才正眼看着魏咸信:“你是西域军统帅魏咸信?” “在下正是魏咸信。” “好,”蛮人突然举起拳头:“你可敌得过我这双铁拳?” 魏咸信莫名其妙:“我为何要敌你铁拳?” “身为统帅,必然勇冠三军,”蛮人后退几步:“我倒要见识见识中原的统帅武力如何。” 魏咸信淡淡一笑,转头看着衙门口的镇山石,袖中短枪落入手中,巨响过后,子弹嵌入石中。 “你的骨头与这巨石相比,如何?” 蛮人心中不服:“我只中原火器厉害,但我与你比的是武力。” “火器能解决的事情,为何要用蛮力?”魏咸信说到:“行军打仗,作为主帅讲的是智谋策略,又非狮虎搏斗。” 蛮人仍是不服,魏咸信可是个果断的人,一枪打在他身前:“我见你相貌非凡,才与你迁延许久,倘你有事可直说,若无事,便请回吧。” 蛮人知道自己敌不过短枪,只得说到:“魏大帅,此处说话不方便,可否容我进衙门与大帅商谈?” 魏咸信问到:“你须先自报家门,本帅再决定是否让你进去。” 蛮人小声说到:“实不相瞒,我乃吐谷浑王驾前大统领达结波,奉我王之命,前来联络中原的西域经略。” 在西域呆了这些天,魏咸信自然是知道吐谷浑的,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大统领里面请。” 吐谷浑这个民族在在炎夏大地上已延续了好几百年。 先是辽东鲜卑慕容氏单于慕容涉归之庶长子,慕容涉归分户七百使别部以牧。 慕容涉归死后,其嫡子慕容廆继为单于,与慕容吐谷浑不和,吐谷浑遂率所部西迁上陇,止于枹罕,以此为据点,子孙相承,侵逼氐羌,成为强部。 吐谷浑死后,长子吐延继位。昂城羌酋姜聪刺杀吐延成功,吐延死时嘱咐其子叶延迅速保卫白兰以巩固其统治。 叶延在沙州建立慕克川总部,设置司马、长史等官。以祖父吐谷浑为其族名,从此,吐谷浑由人名转为姓氏和族名。 当时中原正是混乱时期,吐谷浑得以野蛮生长。 到了隋时,曾两次征伐。 后唐时吐谷浑又为边患,太宗派兵征伐,将吐谷浑打得一分为二。 国力下降的吐谷浑被吐蕃灭亡,余部时而附唐,时而附西北其他族,只能苟图衣食。 不过不管哪一代的吐谷浑王,都没有忘记从吐蕃手中夺回故土。 五八九 联兵 进了衙门,达结波像进自家花园那般,大喇喇便往里走。 魏咸信急忙拦住他:“大统领,请走这边。” 进了厅中,达结波随意坐下,随后又装作有礼貌的样子:“大帅请坐。” 魏咸信倒未与他计较,坐下问到:“大统领若要再来,可先下拜帖,如此门前差役便不会挡驾了。” 达结波说到:“在吐谷浑不兴这个,只要咱们是朋友,随时可以拜访。” “那倒要请教大统领朋友,前来拜访究竟所为何事?” 达结波刚张口,却又咽了回去:“须得见了经略大人才能说。” “你不说,本帅怎能上奏与大人?倘不知是何事,大人不会见你的。” “好,我就透露一点点,”达结波说到:“我要与经略大人商讨联合出兵的事。” 魏咸信笑到:“是联兵征伐吐蕃么?” 达结波捂住嘴巴,表示不会说话。 魏咸信倒觉得这人有趣:“好,本帅这便为你通传。” 不一会,魏咸信真和曹翰一起来到偏厅:“这便是大周西域经略曹大人,有事请说吧。” 达结波上下打量曹翰:“你真是曹大人?如何证明?” 曹翰被他逗笑:“此处为经略衙门,莫非这还有假?” 达结波忽地起身跪下:“曹大人休怪,此事关乎我吐谷浑生死,末将不得不谨慎。” 曹翰笑到:“你在经略衙门口大喊大叫,还要与人比试武力,这也算谨慎?” 达结波挠了挠满头的辫子:“这个,比试武力嘛,也算正常。” “达结波统领请起吧,”曹翰将他扶起:“有事可与本官明言。” “好,”达结波说到:“我王欲与经略大人合兵,共伐吐蕃。” “合兵?好事,”曹翰问到:“只是先前王大人和潘太尉在时,为何吐谷浑不肯联兵,此时却突然找上门来?” “实不相瞒,”达结波说到:“王大人和潘太尉进取不足,我王不敢信任。” 王著和潘仁美都把西域给打下来了,这还进取不足? 不过也是,打西域和打吐蕃是两回事。 而且打下西域需要稳固,所以面对吐蕃骚扰时,潘仁美多采取守势,出击不多。 曹翰又问到:“吐谷浑王为何相信本官有进取心呢?” “大王并不相信,”达结波直话直说:“不过中原的太尉战死在吐蕃,不管如何,中原总要出这口气,大人一定会派兵征伐吐蕃。” “吐谷浑的大部土地,都被吐蕃占领,没人比吐谷浑更了解吐蕃,中原需要我们,所以大王便差了我来。” 曹翰思虑一会,这达结波说得倒是实情,如果有熟悉情况的地头蛇带路,进军自然要方便得多。 “达结波统领,”曹翰也是实话实说:“倘我王师征伐吐蕃,粮草问题,吐谷浑能协助解决吗?” “那可不行,”达结波说到:“吐谷浑自己都没吃的,如何还能接济中原?” 曹翰又笑了:“敢问统领,这联兵,是怎么个联法?” “中原与吐谷浑各出兵力合兵一处,共同出击吐蕃。” “哦,原来如此。” “倘打下吐蕃来,土地中原与吐谷浑一人一半。” “就这么简单?”曹翰笑问到。 “就这么简单。”达结波回答得斩钉截铁。 曹翰又问到:“粮草如何运送进去?” 达结波说到:“中原不是有威力无匹的火炮么?将山炸塌不就可以了?” 看这情形,实在是不相与谋。 曹翰想了想:“达结波统领,请你回去转呈吐谷浑王,本官与魏大帅方到西域,且西域收归不久,吾皇给在下的旨意,是将西域经略好。” “至于是否征伐吐蕃,须待西域彻底稳定后再做定夺。” “嘿,”达结波说到:“中原乃是天朝上国,西域军统帅死在了吐蕃,难道不报仇?你们不要体面的吗?” “是否征伐吐蕃,本官心中有数,就不劳达结波统领费心了。倘统领无他事,本官失陪了。” 五九〇 黄世仁 妙寂大喇嘛将三人安在后院厢房,地方颇为简朴安静。 外面大雪纷飞,倘是一来就出去,倒显得有些刻意,三人只在屋内烤火。 入夜之后,寺中竟喧哗起来。 丝竹之声,女子调笑之声,不绝于耳。 “这寺中竟有女子?”农舜站了起来:“这些淫僧。” 丹朱示意他坐下:“本教讲究双修,有女子也不是什么奇事。” 农舜仍是忍不住:“我倒要去看个究竟。” 出了房间,外面仍飘着大雪,声音竟似从前面大殿传来。 农舜蹑手蹑脚穿过游廊,透过窗户便能看到大殿灯火通明。 他伸手点穿窗户指,只见一干和尚团坐地上,面前的台子上摆满珍馐佳酿。 一群女子正在大殿之中起舞,和尚们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淫邪的看着女子。 这是什么双修?分明就是淫乐。 正义愤填膺的时候,大殿前门忽地打开,只见一群和尚押着一个老汉进来,后面还跟着个哭哭啼啼的女子。 一个和尚皱眉喝到:“干什么?没看到喇嘛们正在修炼吗?此时带人进来作甚?” “回妙觉喇嘛,”领头的和尚说到:“这个老小子种了寺中青稞地,一直不肯交租,今日竟打伤寺中僧众,弟子特地将他押回,请喇嘛处置。” “没有,我没有,”老汉大喝到:“是你们强抢民女,老汉不过反抗而已。” “强抢民女?”领头和尚说到:“你欠寺中地租近二十两,你女儿就算卖去河西,也不过十两而已,我将其带来抵地租,对你已是厚恩,如何还敢打伤我师弟?” “我不过欠了三两地租,如何变成二十两?” “对啊,倘若入冬之时,你还了地租,当然是三两。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只算你二十两已经够便宜了。” 似这种高利贷强抢民女之事,先前在寨中之时,农舜也曾见过。此刻他看着这些和尚,目眦欲裂。 “我还你钱,你放了我女儿。” “好,还钱,”领头和尚掰着指头算了算:“地租二十两,加上我等催收的车马费,还有你打伤师弟的汤药费,算一百两吧。” “看在你平日还算老实的份上,给八十两吧。” 老汉茫然的看着天:“我到哪筹八十两?” “既是没钱,那还说什么。” 老汉跪爬上前抱住领头和尚:“佛爷,我求求你了,放过我父女吧,只要有了钱,我马上就还你。” 领头和尚拍拍老汉的脸:“等你有钱?猴年马月呢?再说这利息可是越滚越高,到时候你更还不起。” “不如就此时以女儿抵债,这样你与我都能轻松些。” “不行,不行,”老汉抱着腿不放:“佛爷,我求求你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放他回家好不好?我在寺中给你们做活抵债。” “你一个老东西能做什么?”领头和尚一脚将他踢开。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老汉不住磕头:“佛爷,大喇嘛,你们不是赐福给百姓的么?怎么还强抢民女?” 妙寂大喇嘛终于有些忍不住:“还在此聒噪什么?还不将他乱棍打出去?” 几个和尚冲上去就对老汉一阵圈踢,接着便将他抬起准备扔出寺庙。 农舜实在忍不住,正要冲上前,却被人拉住。 回头却见丹朱轻轻摇头。 农舜不管,就要冲下去,丹朱赶紧抱住了他。 老汉被抬出去扔进雪地里,妙寂乜斜着眼睛看了看女子:“先去给她梳洗一番,今晚让老衲试试她的功力。” 女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两个打扮妖冶的妇人上前,将她架了出去。 农舜被丹朱拖进厢房,他愤而到:“你为何要阻止我?” 丹朱说到:“像这种事情,每日在吐蕃不知上演多少次,你能救多少?” “救得一个算一个。” “你别忘了,这是在寺中,那群喇嘛可是杀人不眨眼的。要救他们,唯有赶紧传播革命,将这些淫僧赶尽杀绝。” 五九一 农奴 在寺中呆了几日,也算是熟稔了。 和小沙弥聊天时农舜得知,方圆百里的青稞地和牧场,八成以上都是城中寺庙所有。 剩下的两成,才是城中百姓所有。 而这两成也非常岌岌可危,一旦百姓家中有任何变故,只能卖地筹钱。 想要继续生活下去,就得租种寺庙的土地,交多少地租,也就是佛爷一句话的事。 像这种情形,在吐蕃非常普遍。 而这是一般百姓的生活,在吐蕃更多的是农奴。 大多是没有地的百姓,因为生活不下去,只能将自己卖给寺庙。 做了农奴之后,任寺庙予取予求。 便连命都已不是自己的,境况可想而知。 农舜好奇的问了一句:“本寺有没有农奴?” “有啊,”小沙弥没有戒心:“哪个寺庙都有农奴。” 农舜接着问到:“怎地我在寺中几日,从未见过?” “农奴腌臜,怎能入寺中圣洁之地?”小沙弥说到:“目下冬日无事,都在后山躺尸呢。” 寺中所谓的喇嘛和尚,除了披着和尚的外衣,与普通人说话办事没有任何区别。 就这,却也嫌弃农奴腌臜,觉得寺庙圣洁。 既知农奴在后山,农舜三人自然要前往探访。 没想到才出寺庙后门,竟遇上了妙寂喇嘛。 “三位居士哪里去?”妙寂身旁竟然跟了个尼姑模样的女子。 不过吐蕃既然流行双修,农舜也不再看不惯。 “啊,大喇嘛,”丹朱说到:“我等三人在寺中坐着无聊,想要到处去走走。” 妙寂说到:“外间风雪漫天,况这后山是些腌臜奴才居住之所,实在不值一观。” “倘三位觉得无聊,倒可以随寺中僧众一道诵经打坐,修炼性情。” 丹朱笑到:“大喇嘛太高看我等了,与其诵经打坐,倒还不如在房间里睡一会儿。” 妙寂淫邪一笑:“倘耐不住诵经打坐,可与寺中女僧双修嘛。” “我观三位气宇轩昂,寺中定有不少女僧偷偷暗恋呢。” “还是不了吧,”丹朱拒绝到:“修行一途,与我等无缘。” 妙寂说到:“三位既要游玩,城中倒有不少去处,何必去后山腌臜地。” 农舜插了一句:“我等只是随意走走,并不一定非要去后山,大喇嘛请自便吧。” 妙寂根本不担心他们到后山看到什么,毕竟整个吐蕃都是这样。 “行吧,若那些狗奴才胆敢冲撞三位,尽管说与我知道,我来教训他们。” 妙寂目睹三人上了后山,毫不在意的拉着尼姑回了寺中。 山上的雪泾渭分明,靠近寺庙的一侧,洁白无瑕,后山那一侧多了不少杂乱无章的脚印。 仅凭此看,便能知道农奴对喇嘛的敬畏,不敢越雷池半步。 山道蜿蜒,转过面前的山坡,豁然贯通,雪地中满是破烂的毡帐。 几个孩子竟不惧严寒,在雪中嬉戏。 突然看到陌生人,孩子们停下脚步,疑惑的看着。 孩子们安静下来后,农舜竟听到毡帐中隐隐传来哭声。 丹朱会意,上前问到:“小哥儿,这帐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有人在哭?” 有个小孩大着胆子说到:“是丁真,从山上掉下来摔死了。” “小哥儿,能不能带哥哥去看看。” 孩子们转头带着三人来到哭泣的毡帐前,毡帐实在太过破烂,能看到里面有不少人。 三人一同进入,帐中所有人转头望了过来。 不论大人小孩,男女老幼,个个脸上黑乎乎的,瘦骨嶙峋。 地上躺着一个汉子,一老一少两个妇人伏在他身旁哭泣。 床边火盆里燃着木炭,烧出的黑灰螺旋上升,随后飘散在帐中。 丹朱率先开口:“打扰了各位,我兄弟三人借助在前面寺中,偶然上山来看看,听到有哭声所以闯了进来,唐突之处,还请原谅则个。” 他这么有礼貌,帐中却没有一个人接话。 农舜蹲下来看着汉子:“他怎么了?” 五九二 救治 年轻妇人哭到:“家中缺少吃食,丁真去树上抓鸟,不小心掉下来了。” “为何不去找个大夫?”农舜问到。 丹朱摇头到:“你看他这条件,找得起大夫吗?更何况吐蕃的大夫,多为僧人,怎么可能给一个农奴看病。” 农舜在医保司干过几年,也算粗通病理,给丁真把了把脉,又试了下鼻息。 很微弱,但还活着。 他赶紧掏出大理白药:“将此药喂他吃下去。” 已是眼睁睁看着要死的人,只要有药,旁人自然不会质疑。 老夫人将药研成粉末,和着温水给丁真喝了下去。 众人期盼的看着,希望下一秒丁真便能醒过来。 他们的念力起了作用,一直昏迷的丁真忽地轻咳一声,嘴角溢出黑血。 “快将他侧过来。” 众人帮忙,让丁真侧卧,更多的黑色血水从嘴角溢出,老妇人不停的擦拭。 不一会儿,血水流尽,丁真再次平躺,呼吸有力了许多。 “丁真,丁真。”一群人不停的呼唤,丁真缓缓睁开眼睛,猛的坐起又剧烈咳嗽,咳出一团黑血。 两个妇人不停替他抚背,丁真平静下来之后叫到:“娘,娘子。” 丁真娘应了一声,转身便跪在农舜面前:“谢谢佛爷,谢谢佛爷将神医赐了来,老奴才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伍晓波忿忿到:“大娘,救你的明明是神医,与佛爷有什么关系?” “师弟,”农舜转头扶起丁真娘:“大娘,不用客气,丁真只是排出了淤血,他的内伤仍需要调理,你们让他好好休息吧。” 说罢又掏出几颗大理白药给了丁真娘:“一次一颗,每日三次。” 丁真娘颤颤巍巍的接过药:“神医,老奴没有钱。” “大娘,不用钱,送你的。” “好人啊,佛爷保佑,我们终于遇到好人啦。” 伍晓波又要反驳,却被农舜制止。 另一旁一个中年人畏畏缩缩的上前:“神医,能不能将你的药赐我一些,自上次做事伤到腰,这几个月都不得安生。” 大理白药内服活血化瘀,外用止血合创,对跌打损伤最有疗效。 农舜慷慨的散了些药到汉子手上:“大叔,记得按时服用,倘有不良反应,须即刻停药。” 他这么一要,一群人都跟着要,一瓶大理白药根本不够。 “大家不要抢,”农舜说到:“这药还有许多,待下次我取了来,再分给大家。” 一群拿到药的人纷纷跪下高呼:“谢谢佛爷,谢谢神医。” 丁真娘子从角落处拿出几个鸟蛋,就要往农舜手上塞。 农舜急忙拒绝:“大嫂,拿去给丁真大哥补补身子吧,我不需要这个。” 俩人推辞半天,农舜着急得跑出了毡帐。 “让丁真大哥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看他。” 下山的时候,伍晓波仍在不爽:“明明是你以大理白药救了丁真,那些人却将功劳归于佛爷,哪有这样的。” “师弟又何必与一干贫苦的老百姓计较?”农舜说到:“倘妙寂喇嘛不准我们入住,我们还真遇不上他们,所以他们谢佛爷也谢得过。” “可他们生活得如此悲惨,不正是妙寂造成的吗?咱们既然要鼓动他们革命,就该把真相告诉他们。” “真相不是这么一口说出来的,”农舜说到:“只要慢慢引导他们发现就好。” “师兄,”伍晓波有些急:“我们到吐蕃都快一个月了,还什么都没干呢。” “当日在三十七部寨革命时,你我师兄弟振臂一呼,群情响应,那是多热闹。” “师弟,”农舜说到:“师父说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是要流血死人的。” “咱们要做的,是鼓动这些被压榨的百姓革命,解放自己不假。可咱们也得尽可能的稳妥一些,尽量少流血少死人。” “倘真的有人被鼓动,冲动之下便造反,不仅会让吐蕃的佛爷们有所警觉,更会让百姓无辜身亡,这又是何必?” 五九三 不准上山 晚些时候,妙寂喇嘛不声不响的来到了三人的厢房。 伍晓波做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农舜却淡淡的开口:“大喇嘛来访,有失远迎。” 妙寂笑了笑:“农居士客气,我知道农居士今日去了后山,必有些心得,特来与居士探讨一二。” 农舜说到:“大喇嘛高看我了,我一不悲天,二不悯人,别人生活如何,与我无关。” 伍晓波看着他说话的样子,一瞬间竟产生了幻觉,这模样和老师简直如出一辙。 妙寂仍是笑了笑:“听说农居士手上有一剂灵药,可以起死回生?” “世间哪有起死回生之药,”农舜大方的拿出一颗大理白药:“此为大理白药,在中原是非常常见的药石,哪里都能买到。” “农居士不是河西人么?怎地还去过中原?” “中原腹心处没去过,但边界处到过不少,这种药都可以买到。倘大喇嘛需要,我送你一些便是。” “谢农居士美意,”妙寂说到:“我受佛光普照,不会生病,药石于我来说无甚用处。” “只是那些奴才,此时都将农居士当成神医看待哩。” 伍晓波接了一句:“是佛爷派去的神医。” “哈哈哈,”妙寂笑到:“佛家讲求一个缘字,想来农居士与我,与那些奴才,都有一段缘吧。” “不过有时候倘若缘尽,仍要继续强求的话反而不美。” 妙寂站起身来:“三位今日上山辛苦了,早些歇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什么缘尽强求,不就是警告别再上山了吗。 既然有所忌惮,为何不让农奴过得好一些? 但接下来的几天,三人倒真的没上山。 主要是没必要过早的与妙寂产生矛盾,从而影响后续的操作。 这日农舜正与丹朱对弈,伍晓波在一旁观棋,外间忽地传来喧哗的声音。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快,快上。” “必然是个贱奴,竟敢亵渎佛门宝地。” 三人一起出门,却见寺中僧众飞快的朝后山跑去。 “走,去看看。”农舜率先冲了上去。 三人跟在僧众后面,往后山赶去。 追到半途,农舜眼前黑影一闪,他一个趔趄滚到山道旁的林中。 起身正要御敌,却见丁真站在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谢恩人救命之恩。” 农舜有些着急:“这点小事也值得你冒生命危险前来?快些回去吧,倘那些和尚去了后山没看到你的踪影,必会找你麻烦。” “不碍事,”丁真说到:“我知道有条小路,虽是险一些,但只要跨过去便到了我们住的毡帐。” “哦?”农舜说到:“带我去看看。” 几人在密林中穿行几步,丁真扒拉开面前的枯木,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山洞。 “穿过这个洞,便是一小段悬崖,爬上悬崖就可到达我们的毡帐。恩人,丁真暂且告辞,救命之恩,来日定当报答。” 农舜在山洞前看了一眼,随即回到小路,跟着追到后山。 此时僧众已冲进农奴的毡帐,胡乱打砸。 “快将那个亵渎佛门圣地的贱奴交出来,不然我一把火烧了你们的帐子,” 冰天雪地中一群农奴跪在地上不停求饶,但僧众根本不理,仍是不停打砸。 其中有个和尚竟真的拿了火把来,要将毡帐点燃,一个老妇人急忙上前抱住和尚的腿,苦求到:“佛爷,我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这帐子要是烧了,今晚我一家就得冻死啊。” 和尚不理,上前便要点。 丁真冲出来跪在和尚面前:“佛爷,这里真的没人下过山,不信你清点一些人数。” 和尚一脚踢在丁真胸口:“大胆,竟敢质疑我。” 丁真吐出一口鲜血,咬着牙,模样有些狰狞。 “佛爷,这里没有人下过山,请佛爷清点人数。” 几个汉子跟着跪下来:“请佛爷清点人数。” 和尚疑惑的扫了一眼:“莫非是我眼花?” 五九四 启蒙 要这些和尚真的去清点人数,他们才没这个闲心。 况且他们一直嫌弃这些农奴腌臜,怎么会真的去清点。 即便冲上来打砸,也不过是给这些农奴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安分守己,不得越雷池一步。 现在目的既已达到,转身便骂骂咧咧的下山。 丁真再次咳出一团鲜血,扑倒在地。 几个汉子连忙上前扶住他:“丁真,你没事吧。” 伍小波忍不住从暗处冲了出来,忿忿到:“这群和尚如此欺负你们,甚至要烧你们的毡帐,让你没有容身之处,难道你们还觉得是佛爷在赐福?” “罪过罪过,”丁真娘说到:“是我们亵渎了佛爷,才有这果报,怪不得佛爷们。” 伍小波怒喝:“简直迂腐之极,若没有这些和尚压榨剥削,你们原本是可以过正常人生活的。” “啊,求佛爷恕罪。”丁真娘跪了下来:“佛爷,这些话不是我们说的,我们与此人素不相识,请佛爷勿要怪罪。” 伍小波还要吐槽,却被农舜拉住。 丁真扶起他娘:“娘,咱们回去吧。” 农舜也拉着伍小波便走,回头的时候,发现丁真正看着他。 伍小波不服气的嘟囔,什么人嘛,先前还说救命之恩定当图报,一转眼便素不相识了。 回到寺中,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半夜的时候,农舜小心翼翼的起床,却还是惊动了伍小波。 “你干什么去?” “我去会会丁真。” 伍小波并未阻拦,而是坐了起来:“我与你一道去。” “你且歇着吧,人去多了露了行迹,反而不好。” 虽是晚上,但积雪反光,路上倒也清晰。 农舜来到山洞前,拨开枯木钻了进去。 点亮火折子前行不远,便看到有光亮。 只见丁真迎了上来:“我就知道恩人一定会来,恩人在上,请受丁真一败。” 农舜急忙将他扶住:“丁大哥不要客气,以后就叫我阿舜吧。如果你真要谢,就谢我老师。是他研制出了大理白药的药方,才能救你一命。” “哦,你的老师?” “是的,我的老师,大理州三十七部的神明。” 丁真瞪大眼睛:“阿舜是天神派来的?” “不,我的老师是个人,这世上从来就没什么天神,更没有佛爷。我的老师睿智,全能全知,更胜过神明。” 丁真不太理解他的话,农舜也不多解释,只继续说到:“丁大哥,你觉得你们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却要挨饿受冻。” “而那些所谓的佛爷什么也不做,高高在上,却能锦衣玉食,这样合理吗?” 丁真想了一会儿:“也许我们前世真的作恶太多吧。” 农舜淡淡一笑:“你怎么就知道现在就是今生呢?如果这是来世呢?你所有的苦不是白吃了?” “如果一个人只有三世,那他来世的灵魂去了哪里?” “关在地府吗?可地府又在何处?且三世不过百十年,从皇帝至今四千年,得有多少死去的灵魂?地府装得下吗?” 丁真还是难以想通这些,又只是问到:“阿舜,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想说,人这一辈子,日子好不好过,都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上。” “不指望神仙佛爷,也不被他人欺凌压榨。” 农奴们所受的苦,罄竹难书,农舜说得这么直白,丁真自然能听懂。 “可是我们生来就一无所有,吃了佛爷的粮,欠了佛爷的钱,就得给佛爷为奴为婢,不是吗?” “不是,”农舜说到:“你们生来并不是一无所有,你脚下的地,就归你所有。” “吐蕃的地,就该归吐蕃人所有,只是你们没有争取而已。” “如何争取?”丁真追问到。 “很简单,向那些喇嘛讨要。” 丁真摇头:“不可不可,那些喇嘛是佛爷的化身,有钱有势,哪是我们这些农奴惹得起的。” “丁大哥,吐蕃大地上,农奴多,还是佛爷多?” “自然是农奴多了。” “如果所有的农奴都能团结起来,咱们还用得着怕佛爷吗?” 五九五 自行车 “可是所有的农奴并非都是一条心啊。”丁真仍有疑虑。 农舜循循善诱:“丁大哥,农奴最想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当然是有一块自家的地,有自家的牧场,过上自给自足的日子。”丁真不假思索。 “这就是你们共同的目标啊,”农舜说到:“既然有目标,便该团结在一起,共同朝着目标奋斗,这不就一条心了吗。” 丁真品味了一会:“好像真是这样,可该怎么奋斗呢?” 农舜说到:“你告诉大家,想要过上理想的生活,需要团结起来,赶走一切压迫剥削的人,建立一个自由,平等,公正的吐蕃。” “在新吐蕃里,没有佛爷,没有神仙,所有吐蕃人都是平等的,按照人头划分土地,牧场。” “吐蕃人的事,吐蕃人自己解决,衙门里的大小官员都是吐蕃人选出来,为了百姓服务的。” “要实现这一切,光靠说嘴是不行的,需要所有人团结起来,利用暴力进行革命,革掉那些剥削压榨者的命。” 丁真即刻转头:“我这便去发动大家革命。” “且慢,”农舜拦阻到:“吐蕃地广人稀,后山人数不足,你暂且只跟大家说说,反抗一切压迫,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心吐蕃。” “但是真正起来革命,还须等时机成熟。” 丁真有些着急:“时机什么时候成熟?” “记住一句话,吃他娘,穿他娘,公子来了不纳粮。” “待苏公子驾临吐蕃,便是革命暴动之时。” 柴宗训呆在幽州,每天都在关心西北的消息。 曹翰,魏咸信,农舜都在慢慢走上正轨,他才放下心来。 人类最大的创造力,是因为无聊。 内燃机的研发还没什么消息,柴宗训想到了先做自行车。 如今水泥被发现,虽然产量不足,但幽州的道路可都是没问题的。 如果有个自行车,比走路要方便得多。 而且现在的冶炼技术,造自行车一点难度也没有。 于是柴宗训将沈英召来,将自行车草图给他。 沈英看罢草图,说出了一个至今都未破解的问题:“皇上,此车只有两轮,如何能行走却不倒?” “此车人力传动,两轮才轻松。” “可是皇上,前后两轮,且车轮宽度不及一寸,必然站不住,如何骑行?” 因为没有制造轮胎的材料,柴宗训只能让工匠将车轮尽量造得窄一些。 这是九年义务教育物理上的知识,接触面积少,摩擦力才小嘛。 “你且先照此做出来再说,”柴宗训说到:“倘不能站立,朕再想办法。” 有设计图,造个自行车倒不太难。 不出几日,沈英便扛着自行车进宫。 为了尽量轻一些,车架,前后轴和链条是铁制的,其余选用坚硬的木料,没有刹车。 柴宗训兴奋的跨上车,董遵诲急忙上前护住:“皇上小心。” “怕什么。”柴宗训一脚蹬下去,自行车飞一般前进。 一干侍卫和太监急忙追着他跑:“皇上小心。” 宫中地板颇为平整,柴宗训踩着别冲到了外面。 青石板铺就的皇宫广场,再以水泥找平,是最好的练车地方。 一圈溜下来,后面追着的人气喘吁吁,柴宗训顶住踏板,自行车晃晃悠悠停了下来。 因为技术不够精细,自行车是死飞的。 “如何?”柴宗训回头得意到:“这车不会倒吧,沈卿要不要来试试?” 沈英倒真想试试,接过自行车小心翼翼的往前蹬。 车子一动便晃晃悠悠,柴宗训提醒到:“注意重心,以身体重心去控制车子,别让它倒了。” 尝试了一柱香的功夫,沈英竟然也能熟练的骑自行车了。 这下看得董遵诲眼热:“皇上,臣也想试试。” 柴宗训笑到:“想试的都可以试试,沈卿回去之后,记得开模多造一些出来。” “轴承需要改进,死飞改成活飞,坐板下面加些弹簧,设法造个刹车出来,让车子更安全一些。” 五九六 石油成功 自行车是个好东西,一经流传出来,幽州城里的达官贵人纷纷找到科技局,要求采买。 沈英赶紧请旨,在幽州郊区成立一个自行车场。 这时候柴宗训已经转而研究缝纫机去了。 纺纱这些虽然有蒸气机替代人工,但做衣服仍需要一针一线。 如果有个缝纫机,不仅做出来的衣服漂亮好看,也可将衣服重新设计成现代的模样。 宽袍大袖当作节日盛装,现代衣服日常去穿。 既不失传统,又方便日常。 仍然是柴宗训出草图,沈英设法做出来。 前世时缝纫机接触得比自行车要少,而且缝纫机结构似乎更麻烦一些,改来改去搞了几次,才最终定型。 自行车是柴宗训做的示范,缝纫机自然轮到符昭。 要说舞刀弄枪这些,符昭一点问题也没有。 让她做针织女红,简直就是让她登天。 在宫中日夜练习好多日子,才终于能将两块布平整的缝在一起,符昭便迫不及待的在皇宫广场上展示。 一干诰命夫人看到皇后踩缝纫机,比针线方便且漂亮得多,也不管自己会不会用,又一股脑儿的跑到科技局下订单。 就在柴宗训思考下一个该研究什么东西的时候,何辉从辽东匆匆赶了回来。 “皇上,”何辉兴奋的说到:“臣与一干工匠多次实验,终于找到提炼石油的办法。” 这个消息让柴宗训很振奋:“快给朕说说,卿等是如何提炼的。” “回皇上,臣前往辽东时,当地百姓果如皇上所说,给钱便愿售卖石油。” “臣拿了石油,运到安州铁厂,听闻此物见此物极易燃烧,臣一直将其与火种隔离。” “初是时,以旋转之法,试试能否将其分离出更多东西。哪知此物粘稠,根本无法分离。” “后又试验压缩,抽空等法,皆不可行。” “正一筹莫展时,有一工匠名朱明亮者,提议将石油蒸煮。” “臣知石油惧高温,不敢试验。后耐不住朱明亮多次劝说,便于野外将石油放于锅中蒸煮。” “没想到这一试,果然有效。那石油只须于罐中加热,不同的罐温会得出不同的东西。” “初始会有石蜡,光滑,可用于照明。” “随后会得到一些黑乎乎的东西,冷却之后坚硬无比。” “后来便是纯纯的油,碰火就着。” “还有一种颜色稍黑的油,比纯油需要更大的火才能点燃,但比纯油耐烧得多。” “除此之外,还有些其他杂质臣暂时未发现其用途。” “臣怕皇上在宫中等得急了,所以特地赶回来复旨。” “好,好,”柴宗训激动到:“何卿,你改变了历史,此后的百姓,世世代代都将会记得你。” “传旨,”柴宗训喝到:“赐朱明亮科技局五品郎中,赏钱一万。” “即刻派兵看守油田,将本地百姓以优厚待遇迁入中原。征召役工,就地成立石油炼制工场。” “何卿,”柴宗训说到:“那纯油,便是内燃机的燃料,以它燃烧作为动力,推动活塞往复,如此便可替代蒸汽机。” “臣遵旨。” 何辉领旨再次去往辽东,柴宗训却在心中盘算开。 先前不想搞什么霸权,只要收复炎夏故土,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就好。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石油即将成为最重要的资源。 世界上哪个地方产石油最多,地球人都知道。 目前那块地方属于大食,而且据来往商贩传回来的消息,大食已四分五裂。 若王师出征,应该不须费太大力气,便可拿下大食。 但那地方的民俗,柴宗训一直比较忌讳,不愿意沾惹。 而且大食距离中原很遥远,若是走陆路,西域就变得更加重要。 相较于即位之时,国土已然大了许多,还是那几支军队,已完全不够用。 柴宗训思虑一会,开口到:“传旨杨业曹彬进宫,朕要练新军。” 五九七 准备动手 天气越来越冷,简直无法出门。 但越是冷的时候,就离春暖花开越近了。 农舜仍不时在山洞中与丁真交流,还曾偷偷去过农奴聚集的后山。 跟初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已有了很大不同,他们的眼里有光,能看到希望。 丁真告诉农舜,其他几个农奴聚居的地方,他也去过,所有农奴都愿意团结起来,共同对抗寺中的喇嘛。 受到鼓舞的丁真,对现在的境遇有些不耐烦,一次次追问农舜,苏公子什么时候能到。 伍晓波得知情形,劝说到:“师兄,咱们应该调整一下方向。” “吐蕃环境如此恶劣,怎好劳动老师?” “我看不如就此集结农奴,趁着雪天烧了寺庙,杀了僧兵,平分土地打个样,也方便接下来我们去往其他地方。” “当初在大理州,不也是如此吗?” 在大理州时,的确是乌蒙部率先发起革命,其他部寨有样学样。 后来三十七部解放,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当日老师说过要来吐蕃走一走,也提出了“吃他娘,穿他娘,公子来了不纳粮”的口号。 所以农舜在宣传时,一直将老师驾临吐蕃当成暴动的日子。 不过现在丁真天天问,伍晓波和丹朱也不时劝说,农舜有些动摇。 但他的性子原本求稳:“师弟,我也想尽快暴动,解放吐蕃百姓,可现在时机不成熟,吐蕃和大理州也有很大差异,还是等一等为好。” “还等什么?”伍晓波说到:“等到春暖花开,农奴都得下地干活,牧民也四处游牧,还有何人参加暴动?” 季节也是个重要的考虑因素,吐蕃原本贫瘠,如果因为暴动而耽误了生产,到时候百姓即便分到了地,也一样会饿死。 “师兄,”伍晓波继续说到:“当年在辽东,你知道皇上是怎么耗垮辽东的么?” 农舜向来不研究这个:“我不知道,莫非你知道?” 伍晓波自从参加革命,就知道靠着嘴皮子是不能成功的,所以对各种排兵布阵多有研究。 “当年辽国皇帝在锦州城,准备与王师决一死战,皇上却以炮火将城门封锁,不准辽人冲出。” “皇帝被困,辽兵必来相救,所以皇上多处埋伏,专打辽国援兵。此为围点打援也。” 看到他认真的样子,农舜忍不住笑到:“围点打援,和我们革命暴动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伍晓波说到:“一旦我们在此地革命成功,吐蕃大军必然来攻。” “到时候杨五郎带着突击营,埋伏在吐蕃大军的必经之路上,岂非轻而易举就能将大军击溃?” “只要得了胜仗,其他各地必然群情响应,到时不用我们去鼓动,百姓自然便会站起来,将那些奴役他们的佛爷赶走。” “好计,”丹朱拍手到:“伍先生此计甚妙,前次潘太尉之所以无功,是因为要在广袤的吐蕃大地上寻敌。” “一旦革命成功,吐蕃必派兵平判,届时王师便是以逸待劳,不须旅途劳顿,便可给吐蕃致命一击。” “倘若吐蕃败绩之后,放弃此地,王师正可以此为据点,向吐蕃腹心处进发。” “倘吐蕃举大兵来攻,一定要拿下此地,正好请魏大帅率兵来此,与吐蕃决一死战。” “无论怎么看,此次的主动权,都掌握在我手上。” 农舜思考良久,暴动,革命成功,吐蕃派兵来攻,杨延德半路设伏。 吐蕃兵败,就此放弃,此处可为据点。 吐蕃再举大军,正好让魏咸信率西域军前来与之决战。 每个环节农舜都计算过,现在暴动,的确是个引蛇出洞的好计。 而且天气如此严寒,暴动成功,正好让老百姓分些过冬的物资抵御寒冷。 “师兄,你还在犹豫什么?”伍晓波催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好,”农舜应到:“师弟,你去联络德玛大叔,让他尽可能的多鼓动牧民,我去山上与农奴商量,丹朱王子,烦请你回河西一趟,与杨五郎联络。” “十日后,我们便动手。” 五九八 躁动 十日之后,正好是个集日。 虽仍是漫天大雪,德玛大叔带着一些牧民在城外等候。 各处的农奴纷纷摩拳擦掌,他们已于昨晚趁着夜色在城西聚集。 城北的密林中,三千突击营将士埋伏在大雪中随时待命。 天气寒冷,该准备的物资都已差不多,集镇上少有人来往。 此次攻打寺庙的主力是农奴,丁真举着长矛,虽有些紧张,但仍坚定的大喝:“弟兄们,我们的日子苦不苦?” “苦。”一众农奴跟着大呼。 “地是我们种的,牛羊是我们放的,最终我们却一无所有,这是为什么?” “寺庙中的喇嘛压榨剥削我们。” “我们该不该过好日子?” “该?” “怎么才能过上好日子?” “杀喇嘛,均田地。” “杀喇嘛,均田地。” “杀喇嘛,均田地。” 众人士气被调动起来,丁真率先冲出:“弟兄们,冲啊,杀喇嘛,均田地。” 几千农奴涌入城中,丁真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妙寂。 寺中和尚根本没想到农奴会造反,仍在进行着双修之前的预热活动。 小沙弥听到山门前闹哄哄的,连忙跑出来查看。 “丁真,”小沙弥一眼就看到冲在最前面的丁真,大喝到:“你不想活了吗,竟敢带人亵渎佛门圣地?” 丁真懒得解释,一下刺死小沙弥,大呼到:“兄弟们,冲啊。” 寺中和尚看到丁真行凶,转身就跑:“不好啦,丁真造反啦,丁真造反啦。” 正在进行预热的妙寂听到呼喊,不耐烦的起身看了一眼,却见大批的农奴手持凶器冲了进来。 妙寂怒喝到:“僧兵何在,随我一起去擒反贼丁真。” 寺中僧兵不过数十人,看到底下黑压压的人头,外面还有无数没挤进来,心里有些发怵。 妙寂色厉内荏的喝到:“丁真,你要干什么?” “妙寂,”丁真毫不示弱的大喝:“你鱼肉我们的日子到头了,今日我便带着兄弟们,除去你们这帮畜牲。” 妙寂慌忙大喝:“拦住他们。” 僧兵手持兵器,却不敢向前。 丁真率先冲上前:“兄弟们,杀了他们,我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妙寂见情势不对,扭头就跑。 其余僧众也跟着跑,丁真呼喝着追赶,其余农奴赶紧将寺庙中的值钱物事洗劫一空,随后又放了一把火。 一旁的农舜急忙劝到:“咱们是革命,不是强盗,打下所有寺庙革了喇嘛的命,这些一样是大家的。” 丁真去追妙寂,没有一个人理他。 “兵贵神速,大家不要在此迁延,速速赶往下一个寺庙。” 但这些农奴穷苦怕了,见到值钱的东西,哪有放过的道理。 经此一闹,其他寺庙得到消息,将所有僧兵集结起来,也有千人之多。 农奴们得了好处,转而准备攻打下一座寺庙,竟在集镇上与僧兵碰个正着。 这些僧兵由本地最大的无惧寺主持幸无大喇嘛率领。 有人在背后,幸无大喇嘛自然不会像妙寂那样逃命,他大喝到:“丁真,速速带着这些贱奴回去,老衲可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否则这些贱奴,连同你丁真在内,一个都别想活。” 此时刚刚农奴们抢了一个寺庙发了点小财尝到甜头,士气正盛,怎么会回去? “丁大哥,杀吧。” “杀了这些狗喇嘛。” 僧兵虽数量少,但平时训练有素,打起来必然会造成农奴大量伤亡。 农舜连忙冲了出来:“对面的大喇嘛,如今革命大势锐不可当,倘你就此带着僧人退去,我可与丁大哥商议,放你一条生路。” “中原人?”幸无喇嘛问到。 “不错,”农舜说到:“城外埋伏有我中原数万大军,倘你此时要逃,还来得及。” 幸无喇嘛倒还真的有了退意,此处地近河西,先前中原太尉又死在吐蕃,中原必然会报复,埋伏大军并不奇怪。 但农奴们不想给他这个机会,特别是无惧寺的农奴,现在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幸无,你往日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今日你休想逃。”说罢这些农奴便率先冲了过去。 五九九 整顿 城外密林。 看着城内冲天的火光,猎豹突击营统领李奎有些兴奋,他急忙上前与杨延德商议。 “指挥使大人,城里已经打起来了,咱们冲进去搭把手吧。” 杨延德摇头到:“倘突击营前去,那便不算革命了。” “须得让他们体会到革命的不易,才会更加珍惜。而且咱们过早暴露,怕引不来吐蕃大军。” 李奎说到:“杨大人,末将是怕农奴军打不过僧兵,或者伤亡太大,以至于成为一座空城。” 按照计划,农奴军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别攻占各个寺庙。 计划中并不以杀伤僧人为目的,相反,还希望他们尽快逃走,这样才能去报信引来吐蕃大军。 杨延德看着前方:“僧兵根本来不及集结,如何与农奴军抗衡?” 李奎说到:“可是杨大人,城中火光冲天,倘僧人不敌,应该四散逃命,可咱们并未看到一个僧人逃出来。” 他这么一分析,杨延德才发现不对,如果僧兵将农奴军打败,革命前途便会更加不确定。 杨延德只得更改计划:“派一都人马,换上吐蕃人的衣物,以冷兵器前去查探情况并支援。” 猎豹突击营最擅长的就是伪装,很快五百人换装完成,冲入城中。 此时农奴军与僧兵的战斗正是激烈之时。 农奴军人数众多,僧兵训练有素,一时杀得难解难分。 猎豹突击营突然加入,原本咬牙拼命的僧兵哪里还坚持得住。 根本来不及查探这支农奴军来自哪里,所有僧人掉头就逃命。 幸无大喇嘛气得亲自举起禅杖督战:“给我杀,杀光这些贱民,不准后退。” 士气这东西,一旦溃散,神仙也难以挽回。 僧兵见幸无大喇嘛挡在那里,侧身绕过他继续逃命。 眼见大势已去,幸无大喇嘛只得懊丧的抱怨几声,转头跟着逃命。 农奴军见僧人逃走,兴奋的冲入无惧寺又要抢劫,却被农舜挡住。 “站住,谁也不许动,咱们是革命,不是土匪。” 丁真也跟着大喝:“大伙儿回去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所有寺中财产抄没归公,到时以人头均分给大家。” “不行,不行,”有农奴回击到:“咱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革命,为的就是寺中财宝。” “总不能拼死赶走了喇嘛,财产不让咱们动吧。” 农舜转而质问丁真:“当初你是如何与他们说的?” 丁真说到:“按你的吩咐鼓动的啊,赶走喇嘛,吐蕃的土地吐蕃人自己做主,所有事情商量着办,平分土地和财产。” “革命的果实的确要让每个人都均分到,”农舜抬头大喝。 “但是干革命是为了寺庙财产,我劝你们赶紧离开革命队伍。” “咱们干革命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解放吐蕃受压榨受剥削的人,建立一个平等,公正,公平的新吐蕃。” “先前在喜福寺时,是何人率先抢劫?” 众人纷纷转头,望向丁真的堂哥丁理。 “是你吗?”农舜瞪大眼睛问到。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由不得丁理不承认:“是我。” “好,你敢认就好,”农舜喝到:“来呀,将丁理拉下去砍了,厚恤其家属。” 丁理慌忙大叫:“干什么,我不服,又不是我一个人抢的,再说你凭什么砍我?” 农舜说到:“凭什么砍你?昨晚队伍集结之时,我便一再叮嘱,以我军令行事,不得抢劫,不得骚扰百姓。” “你却带头违反我军令,不砍你砍谁?” 丁理说到:“早知道你这革命队伍要求如此之严,大不了我不参加了,你可斩不了我。” “迟了,”农舜冷冷到:“若非你带头放火抢劫浪费时间,让僧兵集结,我军如何会伤亡惨重?” “你看看那些倒在血泊中的人,他们原本可以活下来的啊。” “今日革命成功,来日吐蕃必派大军来缴。” “一支队伍,倘没有军纪,自由散漫,如何与吐蕃大军为敌?” “刀斧手,还不与我将丁理砍了。” 六〇〇 均分 没想到农舜来真格的,丁真都吓了一跳。 他赶紧上前求情:“阿舜,堂哥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穷得太久,突然看到财宝,有些把持不住。” 农舜喝到:“连自己都把持不住,以后遇上更大的困难呢?似这等人,不可相信。” 突击营的几个兵士飞快将丁理拖出去,手起刀落便将头颅剁了下来。 这一下震慑了所有的农奴,连丁真都瞪大了眼睛。 农舜提着丁理的头颅大喝到:“革命就一定要遵守军纪,令行禁止。” “在场还有没有人觉得军纪太严,不能接受,或者革命就是为发财的?” “倘有,可尽早站出来,我会派人将你送到河西去过中原人的生活,不计较先前发生的事情。” 一众农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农舜再次大喝:“好,既然大家都愿意继续革命,我便把丑话说在前头,倘再有违反军令者,一律处斩。” “我们革命的目标,是解放吐蕃所有受苦的人,建立一个自由,平等,公正,公平的新吐蕃,不是为哪一个人发财。” 底下农奴都仰头看着,农舜停顿扫视一眼:“既然大家同意继续革命,下面,我宣布,第一次革命,成功。” “请丁真带着相关人员,清理所有庙产,以及丈量土地,按照人头,平均分给每一个人。” “好诶,好诶。”底下农奴纷纷拍手大叫。 伍晓波带着德玛大叔,正好赶上这副场景,所有百姓趁着风雪载歌载舞起来。 各寺庙的财产加起来,足够本地所有百姓十年不事生产,都可以活下去,可见平常寺中僧人对百姓压榨之苛刻。 以往这里不需要防汛救灾,恶劣天气本是常态,也不须缉拿盗犯,用于百姓身上的支出基本为零。 丁真出身于贫苦,堂兄被斩首也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面对这么多钱,他倒真有些不安起来,忙找农舜商量。 “阿舜,这些钱粮财货,怕是不能分下去吧。老百姓都穷惯了,突然变得有钱,我怕他们把持不住。” 农舜说到:“丁大哥,这几天我也查看了账簿,这钱看似很多,但吐蕃大军一旦来攻,这点钱远远不够。” “我建议发足未来一年的保障,让百姓轻松一些,同时在本地征召上千身强力壮者,以为常备军,防止吐蕃军来攻。” “革命的果实,一定要保住。” “同时可秘密联络附近州县,为继续革命宣传造势。” 虽有少数人叽叽歪歪为什么不分掉所有的钱,但大多数的老百姓都是通情达理知足的。 有自家的地或者牧场,还能有钱分下来为未来的生产生活做准备。 寻十根虫草,就能卖十根的钱,地里的收的青稞全归自己,比起先前三餐不继,岂非强上了天? 幸无大喇嘛,妙寂喇嘛等一干僧人,狼狈的逃回了祁连郡。 一路上风雪不断,道路难行,不少僧人由此丢了性命。 祁连郡并没有郡守,郡治归境内最大的小昭寺主持增丹大喇嘛管辖。 看到这些人的狼狈样,增丹怒到:“连一群贱奴都管不住,你们还有脸来见老衲?” 幸无大喇嘛赶紧解释:“佛爷,非是小僧等管不住那些贱奴,主要还是住在喜福寺的几个中原人挑唆。” “不然就算借那些贱奴一个胆子,他们都不敢造反。” “嗯?”增丹转头看着妙寂。 “佛爷明察,”妙寂慌忙说到:“小僧也是受了蒙蔽,那三个人明明只是借宿。” “可不知给那些贱奴喝了什么迷魂汤,不几日便敢起来造反。” 增丹冷哼一声:“窝都被人端了,竟不知是如何失败,留你何用。” “来呀,拖下去砍了。” “佛爷饶命,佛爷饶命。”妙寂磕头如捣蒜。 增丹上前一步:“老衲且问你,除了那三个中原人外,此次造反,有没有中原军队参与?” 六〇一 趁势 妙寂连忙说到:“回佛爷,没见到中原军队的踪迹。” 增丹转头看着幸无,他跟着附和:“回佛爷,的确未曾看到中原军队。” 增丹淡淡到:“没有中原军队,你们连一群贱奴也打不过,还有什么话好说?” 幸无大喇嘛解释到:“佛爷,此次造反,那群贱奴绝对早有预谋,且行军布阵极有章法。” “他们先以老弱残兵消耗僧兵,待僧兵消耗过半,突然又有一群壮年兵加入,进退之间甚至比普通的中原军队还要厉害。” “僧兵人数本处于劣势,哪经得住如此战法,只能撤回求援。” 妙寂附和一句:“定是那三个人调教的。” 增丹说到:“那三个人莫非是如来佛不成?短短几天便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鼓动贱奴造反,还将贱奴调教成军队?” “佛爷,”幸无大喇嘛说到:“请佛爷给小僧一万兵马,如不将这群贱奴碎尸万段,实难消小僧心头之恨。” 妙寂跟着说到:“小僧愿在幸无大喇嘛麾下效力。” 增丹思虑一会:“如今正是风雪漫天,且那群贱奴必然有所防备,即便取胜,也会让我消耗不少。” “不如等到明年春暖花开,贱奴为了生计,必然四处游牧,趁此时再一举攻杀进去,各个击破,岂不更好?” “谨遵佛爷军令。”这种天气,慷慨激昂可以,但真让幸无和妙寂去打仗,那是不可能的。 增丹接着说到:“尔等一干僧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速赶往附近州县,防止造反之势蔓延。” “倘再有一座城似这般造反,尔等便提头来见。” 的确如增丹所料,解放了的农奴组了一支军队,不管是否有风雪,日夜操练等待着吐蕃军。 猎豹突击营也隐藏于城外,只等吐蕃举大军报复,但吐蕃似乎并不在乎这座城池,一点反应也没有。 倒是周边的几个县,虽然风雪封路,但农奴造反平分土地财货的消息还是传了个遍,弄得附近的人心也开始浮动起来。 得知情况后,农舜连忙问丹朱:“你在临近的同心县可有熟人?” 丹朱说到:“当初吐蕃国师杀害我先祖后,我的同宗为免遭屠戮,散落在了吐蕃各地,同心县自然有我的同宗,而且还是个和尚。” 农舜思虑一阵,如果让和尚领头造反,似乎不太现实。 “你是想去往同心县鼓动农奴革命吗?”丹朱追问到。 农舜点了点头:“如果趁着这个风头,多解放些州县,自然再好不过。” 丹朱也和他有一样的顾虑:“虽是同宗,他却是个和尚,咱们做的事情正是要赶走和尚,恐怕无法依靠。” 伍晓波脑子灵活:“咱们只在寺庙落脚,并不鼓动他造反,到时候瞒着他不就行了吗?” 三人计议之后,急忙赶往同心县。 丹朱同宗所在的寺庙,为同心县第一大寺,县中事物,自然归本寺主持管理。 这个季节,县中很难看到人影。到了寺庙门口,仍是丹朱上前敲开门,只说认识寺中僧人,想在此借住。 小沙弥诧异的看着三人好半天,并未将他们迎进去,而是躬身说到:“三位在此少待,此事小僧须禀过主持上人。” 三人正在门前等待,忽见一僧人匆匆忙忙跑出来大呼:“丹朱快跑。” 丹朱抬头一看,正是他的同宗叔叔,他赶紧问到:“九叔,发生了何事?” “增丹佛爷已按照幸无和妙寂所述,将你三人肖像描下来发往各地,见到你三人便格杀勿论。” “此刻幸无正在寺中,已带着人马赶过来,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三人只考虑了于己有利的条件,并未想到敌人也在算计。 农舜抬头,却见幸无大喇嘛带着一群僧兵正追来。他急忙拉住丹朱:“快跑。” 丹朱却担心他的叔叔:“九叔,你通风报信,幸无不会放过你的,和我们一块逃吧。” 九叔说到:“丹朱,我知道你做的是对的事,你且先逃,我来替你抵挡一阵。” 六〇二 追杀 幸无大喇嘛气势汹汹的带人赶来,九叔猛的扑上去,将幸无推倒在地,一旁的僧兵手中兵器往九叔身上直招呼。 丹朱回头看了一眼,却被伍晓波拉住:“快逃,不然九叔就白白牺牲了。” 幸无大喇嘛气愤的推开九叔尸身,大喝到:“砍一个死人干什么,还不快去追。” 一群僧兵大声呼喝着向前追去。 城中无人,且不像中原那般有城门,三人可以随性的逃。 可这却也有一个弊端,没人便没办法隐藏行迹,僧兵只须顺着脚印便可追来。 三人一口气跑出近十里地,后面却仍能看到僧兵的影子,只能继续向前逃。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林中不时传出猛兽嘶吼。 农舜和伍晓波虽在吐蕃生活一段时间,但毕竟不是本地人,高原缺氧的情况下,脚步慢了下来。 僧兵越追越近,已能清楚听到他们的呼喝。 伍晓波一下子坐在地上:“师兄,我跑不动了,你和丹朱王子先逃吧,我来抵挡一阵。” “师弟,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农舜躬身去扶伍晓波,没想到发力不成,反坐到了地上,根本爬不起来。 趁着这个时候,僧兵追了上来,将三人包围。 僧兵动手就要杀人,被幸无大喇嘛喝止:“老衲要好好审审这三人,看他是如何鼓动贱奴造反的。” 造反这种事情,历史书上看到很多。 炎夏人的传承,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抖其乐无穷。 但多数农民起义,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因为农民出身很难有战略眼光,多是打到哪算哪,逞一时之快。 而吐蕃自占据汉地,便有农奴之说,从未有敢造反的。 没想到三人一来,短时间便在眼皮子底下鼓动农奴造反,且让农奴训练有素,像真正的军队一样,让幸无大喇嘛心有余悸。 当然,也只怪猎豹突击营伪装太成功,幸无大喇嘛没看出来他们就是真正的军士。 而造反成功之后,农奴没有像一般农民起义那般四处流窜,而是有一定的纲领,所有的行动,都严格按照纲领进行。 特别是那句‘吃他娘,穿他娘,公子来了不纳粮’,像瘟疫一样已经传遍了附近州县。 僧兵将三人冲地上拉起,幸无大喇嘛抓起伍晓波衣领:“回答老衲,你三人以何人为首?” 伍晓波笑了一下:“秃驴,你抓的挺准,就是以我为首。” “说,”幸无大喇嘛喝到:“你是如何鼓动贱奴造反的?” “就你那样压榨百姓,是个人都得反你,”伍晓波说到:“哪用得着小爷鼓动。” ‘啪’,幸无大喇嘛一个耳光扇过去,伍晓波嘴角溢出鲜血。 “让你对贫僧不敬,”幸无大喇嘛阴阴到:“倘你老老实实招供,贫僧或可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如若不然,贫僧让你后悔投胎做人。” “呸。”伍晓波一口血水吐在幸无脸上:“落在你手上,小爷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幸无大喇嘛举起马刀:“老衲这便让你如愿。” 话音刚落,耳边嗖嗖声响起,僧兵一个接一个惨叫倒地。 幸无大喇嘛胳膊上也中了一箭,大叫一声,马刀掉落在地。 一群汉子从林间冲出,其中一人哈哈笑到:“我就说这几人跑路,必有缘由吧。” 幸无大喇嘛捂着伤口怒喝:“尔等是何人?竟敢阻挠老衲捉拿叛贼。” 领头的汉子将皮帽子揭下:“看清楚,老子是吐谷浑王驾前兵马大统领达结波。” “你吐蕃人蛮横无礼,占我河山,老子不仅要阻拦你,还要杀光你们吐蕃人。” 可惜的是农舜三人与达结波互不相识。 不过老师说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农舜施了一礼:“谢大统领相救。” 达结波本是个不讲礼数的人:“谢什么?我只为杀吐蕃人,又不为救你。” 六〇三 拆字 见达结波似乎难以接近,农舜倒没有多说什么。 达结波将幸无大喇嘛像小鸡一样提了起来:“老实告诉本统领,祁连州有多少吐蕃军?” 幸无大喇嘛色厉内荏:“达结波,倘你就此放开老衲,将此三人拿获,老衲或可放过你。如若不然,河西附近苟延残喘的吐谷浑人,全部都得死。” 达结波一把将幸无大喇嘛摔在地上:“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说罢一脚踢在幸无身上。 幸无惨叫一声,怨毒的看着达结波。 “找死。”达结波又是一脚踢在幸无后心:“老实招供,或可免些皮肉之苦。” 幸无没有服软的意思,咬牙瞪着达结波。 此时丹朱忽地暴起,抓起地上的刀,猛的向幸无刺去。 幸无来不及躲避,大叫一声,就此被结果了性命。 达结波不满的转头:“你干什么?” “他杀了九叔,”丹朱大喝到:“我要为九叔报仇。” 眼见幸无大喇嘛已死,留在此地也没什么意思,达结波挥挥手:“罢了罢了,本大统领不与你计较,咱们撤。” 达结波来去如风,倒留下一脸愕然的三人。 伍晓波也有些不满:“丹朱王子,你不该刺死幸无,我们得从他嘴里问出祁连州的部署,也好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丹朱这才有些懊悔:“对不起,刚才我满脑子都是仇恨,只想着为九叔报仇,没有想其他的。” 农舜说到:“幸无既死,附近州县也有了防备,咱们还是回去从长计议吧。” 这些时朝中无事,柴宗训继续着他的各种研究。 这一日又要前往科技局,却被吕端挡驾。 “皇上,如今迁都完成,朝廷大小衙门均迁到幽州,汴梁一下子成了空城。” “臣以为,汴梁毕竟是龙兴之地,不宜空置。” “况先前建成之屋宇宫殿,就此空置岂不可惜?” 柴宗训没当一回事:“不行就拆了还田吧。” 吕端迟疑了一下:“皇上,拆了岂非破坏风水?况太祖、先皇梓宫都在汴梁,怎能一拆了之?” “以卿之见,当如何?” “回皇上,臣以为,当设汴梁为南都,仿我朝官制,建一套完备体系。” “如今太子正出宫读书,不如便由太子统御南都官员。” “一来为太子积累为政经验,二来有南都在,即便将来有个万一,国中也有个缓冲。” 柴宗训明白吕端的意思,大约就是和明朝一样,有南北两套官员系统。 南都官员并无实权,多半用来打发朝中失势或初入官场的人,交由太子去管也还行。 “行吧,”柴宗训应到:“便依卿的意思,设汴梁为南都吧。” “臣遵旨,”吕端又说到:“皇上,臣还有一事要奏。” “说吧。” “回皇上,”吕端说到:“先是时,先皇登基并未改元,皇上登基后,年号已沿用二十多年。” “如今国中形势,已今非昔比,臣请改元,以为天下贺。” 改不改年号,柴宗训并不在意这些:“卿觉得可改,那便改吧。” 吕端下去之后忙活开,先与翰林院商议年号之事。 这个翰林院掌院学士苏德祥在行:“得天保佑,吾皇自御极以来,天下归心,四海咸服,不如便改年号为天保吧。” “不可,”翰林院修撰陈彭年上前:“苏大人,天保不可为年号。” 陈彭年是翰林院新近冒出来的青年才俊,苏德祥向有爱才之心,便问到:“陈大人且说说,天保为何不可为年号?” “回大人,”陈彭年说到:“天保两字拆开,为‘一大人只十’,莫不是说皇上享国只剩十年?不可,不可。” “既是天保不可,”吕端说到:“如今太平盛世,不如就以太平为年号如何?” “太平更不可,”陈彭年在纸上写下太平二字:“吕大人请看,太平拆开为大六十,天下以皇上为大,下面加六十,莫非影射皇上寿数只有六十?” 六〇四 纷争 俩人提议的年号都被否,苏德祥说到:“陈大人一向熟读典籍,有急才,不如你来说说,该以何为年号?” 陈彭年想了想:“回大人,下官以为,如今之太平盛世,四海宾服,非是老天保佑,而是皇上德盖三皇,功兼五帝,才有此景象,不如便叫皇佑吧。” 苏德祥看了看皇佑两个字,看不出任何与年龄相关的迹象,唯佑字为人十口,如今皇上仅得太子一口,倘能再添九口,自然是再好不过。 “甚好,甚好,”吕端也说到:“以皇佑为年号,令四海皆感念皇上恩德。” 年号名字商议出来,真正改元自然有一番仪式。 实际上的事情自有礼部接管,吕端又召集各有司,商议汴梁为南都的事情。 不曾想准备改元,还未祭天,苏德祥便得了急病,不几天就没了。 尔后吏部尚书宋白,兵部尚书何赟,以及先皇时赐封的一些贵戚,连苏德祥在内,总共十个人相继离世。 迁都的第一个冬天实在有点背,幽州城本连日下雪,又加上全城缟素,倒弄得凄凄惨惨的。 贵戚去世倒还好说,可苏德祥,宋白,何赟可都是朝中重臣,一时间柴宗训又有些焦头烂额起来。 这时候吕端与苏德祥商议年号的事情不知怎么泄露了出去,都察院佥都御史张咏上书一封:贼臣吕端,诳惑圣上,劳民伤财,并害死十位朝中重臣,乞斩端头,悬于国门,以谢天下。然后斩咏头以谢端。 张咏的论据很简单,吕端与苏德祥商议时,天保为一大人只十,预示了十个大人。 太平为大六十,意思是这十个人只能活六十岁。 细细算来,这些人果然都是六十岁上下。 必然是吕端妄议年号,又将汴梁改为南都,坏了朝廷风水,所以才导致这十人的死亡。 柴宗训向来不信这些,如果说有蹊跷的话,当是幽州气候与汴梁不同。 这些官员久居汴梁,突然来了幽州,本就年事已高,扛不住也算正常。 除了哀悼之外,这些人的位置还得有人来顶。 刚刚回到幽州准备养老的王著,不得已顶了宋白吏部尚书的位置,曹彬改授兵部尚书。 当年王著与柴宗训结识是在酒肆,柴宗训替他付了酒钱,才有这一段君臣际遇。 在西北吃了二十多年风沙,王著有些干不动了,况他原本也是贪杯好色之人。 虽然挂着吏部尚书的职务,每天却流连于幽州城内的勾栏瓦舍。 这让文德殿大学士柳开很看不惯。 柳开是以文名位居文德殿次辅,柴宗训的打算是让他占着这个位置,帮帮吕端的忙就行,所以露脸的机会不是很多。 柳开先是路上截住王著劝说,哪知王著醉醺醺的挥手:“老夫本欲致仕,奈何皇上挽留,才不得不居天官之位,柳大人要是看不惯,这尚书你来做吧。” “王大人,”柳开说到:“皇上创业二十年,才在祖宗基业上有此成就。如今皇上正值壮年,国中无事,正是闲散之时。” “皇上一向敬重大人,而大人如此作风,若是皇上看在眼里学了去,启了侈心,留意声色犬马,难保不是第二个唐明皇。” “我玩我的,与皇上何干?”王著说到:“当年本官与皇上,正是相识于酒肆,连皇上都不管,你何必多管闲事?” 眼见劝不过,柳开翌日便上书弹劾王著,由此又牵扯出了十位重臣去世的事。 如果宋白不死,王著现在也做不了吏部尚书。 宋白之所以死,是因为吕端议论的年号不对。 先时只有张咏一人上书弹劾,这时候从柳开以下,朝中百官纷纷上书弹劾吕端误国。 吕端没想到自家一片忠心,引来的竟是这样的后果。 他倒也不争不辩,写了封辞呈上去,请求致仕。 致仕哪里能够?百官的要求可是将吕端斩首。 六〇五 外放 对于朝中官员相互攻讦的事,以前柴宗训都是不予理会。 但现在张咏一天上书一封,其余百官也跟着骂,大有不骂倒吕端不罢休的架势。 如果只是因为这些,吕端倒也不畏惧。 只是死的那些勋贵的家人,每天堵在吕端家门口骂。 吕端不敢还嘴,柴宗训也不好怎么办,毕竟这些勋贵都是先皇赐封的。 无奈之下,吕端只得坚决请辞。 柴宗训仍旧不批,吕端干脆请了病假,躺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眼见于此,柴宗训干脆趁夜色微服去了吕端家里。 皇上驾到,可把吕端吓了一跳,慌忙叫上全家来行礼。 “吕卿,朕是微服前来,与你商议朝中之事,”柴宗训说到:“切莫走漏了消息,又引得百官骂声一片。” 吕端有些哽咽:“臣何德何能,敢令圣驾亲至…” “你我君臣,就不用客气了。”柴宗训说到:“朕开门见山,卿执政这些年来,一向以稳健著称,况朝中多有诽谤,卿尚能泰然自若,为何此次却如此决绝?” “皇上,”吕端说到:“非是臣决绝,只因臣执政数年,早已心力交瘁,每日战战兢兢生怕出一点错,如今正好趁此时急流勇退,请皇上另立贤明,也省了朝中聒噪。” “你走了朕怎么办?”柴宗训说到:“朕一向信任你,不管朝中如何,朕始终站在你这边,如今你真要弃朕不顾?” 吕端扑通一声跪下:“是臣负了皇上,臣罪该万死,只是臣确已无脸面立于朝堂之上,请皇上成全。” 谈判失败,事情不能就此发展下去,于是柴宗训赶紧召来慕容德丰,询问他的看法。 “皇上,臣这两日也在关注事件动态,”慕容德丰说到:“臣以为,不如暂将吕端放任外地,待舆情平息后,再将他调入朝中。” 这倒是个办法,不过柴宗训又皱起了眉头:“目前地方官员并无出缺,你看吕端调往何处合适?” 慕容德丰说到:“皇上,先前闽浙经略张超言不是一直请辞吗,以臣之见,不如将张超言调任朝中,吕端经略闽浙。” “张超言原本年事已高,在朝中也不过是过度之后便会致仕,到时正好将吕端调回。” 这倒是个好提议,不过柴宗训是个甩手掌柜,他可不愿意天天去打理朝中的事情。 吕端走了,朝政谁来管? 柴宗训忽地转头看着慕容德丰:“慕容兄,这么多年,朕每遇大事,都有你替朕出谋划策,倘吕端离任,这文德殿大学士,内阁首辅,就非你莫属了。” “不不不,”慕容德丰连连摆手:“皇上折煞臣了,臣并非宰辅之才,能为社稷修律,已是皇上恩德,怎敢奢望其他?” 柴宗训说到:“你怎么不是宰辅之才了?大周社稷多少方略,都是经由你提出,朕下旨施行,如今正是你由幕后转到台前的时候了。” 慕容德丰的确具宰辅之才,但他不适合做柴宗训的宰辅。 相处了这么多年,慕容德丰对柴宗训的脾气自是非常熟悉。 柴宗训是个刚愎的人,他要的宰辅,是个提线木偶。 但慕容德丰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于岭南之时便要过绝对权力。 但岭南只是一隅,宰辅统筹的是全国,慕容德丰一旦自作主张,忤逆了柴宗训的意思,以朋友来说,当然好商量;但以君臣来说,很容易产生隔阂。 与其这样,不如徘徊在身旁若即若离,当他需要的时候,能为他出谋划策就好。 慕容德丰有顾虑,并非他与柴宗训的感情不真挚。 人与人一生的感情,是需要维护的。 正是因为感情真挚,他不愿意失去这个朋友,所以才拒绝。 “皇上,”慕容德丰说到:“于政局来说,皇上是当局者迷,臣是旁观者清,所以才能为皇上谋划。” “但臣若也在局中,一样被迷的话,便很难有良策了。” “况原本是张超言与吕端对调,臣若做了首辅,岂非令张大人难堪?” 柴宗训思虑半天:“慕容兄既不愿为相,朕也不强求,传旨吧,将吕端贬出幽州,调张超言入文德殿预机务。” 六〇六 继续纷争 柴宗训失算了。 将吕端与张超言对调,本是权宜之计,只为平息朝中舆论,也让吕端去闽浙散散心,回来继续做首辅。 但这事在百官看来,是皇上妥协了。 先前皇帝决定的事情,谁也拉不回来,谁也无法更改。 但这一次没有经过多大纷争,皇上便将吕端贬出朝中,足见皇上的意志还是可以更改的。 百官一时群情激奋,而首先弹劾吕端的佥都御史张咏,在士林中也是声威大震。 文德殿大学士是皇上指派,替皇帝打工,没有论资排辈一说。 皇上旨意谁是首辅,谁就是首辅。 其实张超言也不想做这个首辅。 他本是前吴越的官员,当初说服吴越王钱弘俶归顺,又跟着征伐南唐又功,所以便留在了吴越经略的位置上。 谁能想到,一个降官,竟然做到了天朝的宰辅。 按照之前官场的风气,这样的降官做宰辅,必是骂声一片。 但现在百官沉浸在与皇上争执获胜的喜悦中,忽略了张超言的身份。 不过柳开不能忽略,毕竟天天在文德殿见面。 按照百官的想法,吕端被罢,应该是次辅柳开接任。 但皇上的旨意岂能违逆?再说张超言长期在地方,朝中没有根基,连个提线木偶都算不上。 柳开还是上前先套了个近乎:“听说张大人是状元及第,如此世代都吃着不尽啦。” 张超言是吴越的状元,现在做了天朝的宰相,自然是有些顾忌此事的。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张超言正色到:“难道单讲吃着吗?” 柳开被呛了一句,脸涨得通红,但所谓先撩者贱,谁让自己嘴贱呢。 做了首辅,就要干首辅的活儿,张超言坐下就看奏折。 按照流程,百官的奏折由首辅批阅,然后交皇上用宝之后发回来奏折内容去办。 好巧不巧的是,张超言批到张咏的奏折,写大同小异时,将异写成了义。 柴宗训向来甩手掌柜,随便扫了一眼便让太监万华盖了章。 张咏拿到奏折,一眼便看到了这个义字,当即拍案而起。 “状元及第?呸,此等人位居宰辅,实是我等之耻。” 说罢提起纸笔,就着怒气写了一封奏折,递到了文德殿。 张超言拿到弹劾自己的圣旨,才知道失误,不过他本就不想干这个首辅,便将奏折放在最上面,递进宫中。 柴宗训依然让万华盖章之后下发,张超言也未曾打开,便还给了张咏。 看到奏折上没有一个批语,就盖了个章,张咏出离愤怒了。 皇帝不批奏折,全世界都知道,但你文德殿大学士干的就是这个活儿,居然也不批? 这不仅仅是尸位素餐了,骂了你居然不解释,这是恬不知耻。 都察院混了这么久,斗争策略张咏自然是不少的。 于是张超言写了错别字,奏章不批就送进宫蒙混的事‘不小心’就让朝中百官知道了。 你张超言一个降官,给你做宰辅就不错了,你居然还不好好干,当朝中百官都是吃干饭的吗? 于是弹章如雪片一样飞到文德殿,张超言不知道该怎么批,干脆扔给了柳开。 但柳开能怎么处理呢,他只是个文人,凑人数凑到了文德殿,这么大的事,他只能如实报给入宫中。 柴宗训非常厌恶这种事情,偏偏这时候张超言又上了个病折。 “速召张超言进宫。”柴宗训很不耐烦。 张超言病恹恹的进宫,看到他这样子,柴宗训倒有些黯然:“朕欲托卿重事,不意卿疾如此,反让朕担忧。” “皇上,”张超言说到:“臣本德行浅薄,枉受恩德,以至于病体缠身,臣请皇上准许臣辞去大学士之职,仍回闽越为皇上分忧。” 柴宗训苦笑一声:“卿以为,朝中还有何人可为相?” 张超言说到:“回皇上,刑部秋官慕容郡公,大周社稷银行赵行长,皆是宰辅之才,皇上何须用臣。” 六〇七 新相 张超言三两下就被干挺了,挂着首辅的名,天天在家养病。 而且还不是装病,是真病。 虽然闽浙的事物也很繁杂,但起码他说了算,而且久在本地,累积起了官声,事情好办得多。 但到了朝中,写错一个字都能被骂到祖坟冒烟,这种压力谁承受得了? 这下可伤了大德,今日早朝哪个官员扣子没扣好,某地竟生出了白鹿,各军今年该调拨多少粮食等等。 不管大事,还是小情,都得柴宗训亲自过目。 每日天没亮就看奏折,白天找各有司商议怎么处理,晚上一一批阅,柴宗训哪过得了这种日子。 先前为避免朝中出现次辅与首辅争斗的情况,所以钦点了柳开。 这柳开吟诗作赋,文学批判可称一流,但处理政务嘛,实在是一言难尽。 刚刚朝中死了十个重臣,官员更加捉襟见肘。 当然,捉襟见肘的意思不是官员数量少,是能入柴宗训法眼的实在不多。 转了一圈,柴宗训又将眼光放在杨家将身上。 辽东外围有朝日鲜明拱卫,扶桑也已尽绝,防卫任务已没有那么重要,正好将杨延定调入朝中吧。 下圣旨之前,柴宗训照例与慕容德丰商议。 慕容德丰举双手赞成:“皇上早该如此了,杨延定年富力强,处理政务经验也相当丰富,他若为首辅,朝局定然焕然一新。” “辽东何人可经略?” “可由经略副使魏文雄接任。” 杨延定将为首辅的消息刚刚传出,朝中又炸了起来。 他爹为边帅,两个弟弟是地方要员,还有个弟弟时常呆在皇帝身边,拱卫皇城安全。 这五个人,不管哪一个有异心,大周危矣。 还是张咏领衔上奏,从霍光到曹操到王与马共天下,再到杨坚李渊,他将所有权臣祸乱朝政,或者改朝换代的例子举了一遍,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先前杨延辉去往江南时,就有人这么列举过一次,柴宗训根本就未曾理会,这一次当然也不会理。 当初林彦升在杨延定手上是吃过亏的,杨延定不择手段的名声早在朝中传开。 相比较之下,吕端还是要好对付得多,毕竟谁都知道吕端是个糊涂人。 于是以户部尚书窦国光为首的一干臣子,又上书请求起复吕端。 这下可惹恼了柴宗训:“当日弹劾吕端糊涂,尸位素餐,祸国殃民的是你们。” “如今极力吹捧,又要起复吕端的还是你们,请问你们究竟要怎么样?这皇帝给你们做好不好?” “皇上恕罪,”窦国光慌忙解释:“皇上容臣解释。” “吕端虽德行浅薄,但胜在对皇上,对社稷还算忠心。” “且于个人私德上,吕端也少有可指摘之处。” “至于杨延定,当初为逼工部林大人就范,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在江南任上时,也对富商多有打压,为人刻薄寡恩,极不近情理。” “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臣以为,吕端比杨延定更适合为相。” “放屁,”柴宗训忍不住骂到:“朕要找的是匡扶社稷的宰辅,又不是祸乱朝政的奸臣,什么叫两害相权取其轻?” 窦国光想不到堂堂天子竟会口出污秽之言:“这…” “这什么这?”柴宗训喝到:“江南乃社稷税赋重地,倘杨延定真如你说的那般不堪,这么多年以来,为何江南一直繁华,社稷税赋一直稳定?” “你既为户部堂官,江南财赋之事,你英最清楚,倘杨延定对人苛刻,不近人情,江南的税赋为何能够连年上涨?” “皇上,”窦国光说到:“此即为杨延定为人刻薄之明证,倘非他迎合迎合上意,连年提高税赋,江南税收怎能如此之高?” 柴宗训阴沉着脸:“窦大人,你的意思是说,朕指使杨延定连年提高江南税赋?” 窦国光慌忙磕头:“皇上,臣一时失言,请皇上降罪。” “降罪就免了,”柴宗训淡淡到:“杨延定为相之事,就这么定了,倘再有人啰嗦,朕必严惩不怠。” 六〇八 平叛 朝中宰相换了几茬,换来换去就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 牧民分到了牧场,百姓分到了青稞地,家中又分了买种子,买羊仔的钱,所有人都准备大干一场。 农舜三人和杨延德吹了一个冬天的风雪,没想到吐蕃竟能忍下这股气来。 但祁连州已传遍三人画像,证明吐蕃军迟早会打来,所以三人和突击营一点也不敢懈怠。 在吐蕃打仗,攻是利于守的。 因为这里没有城池,你不知道敌军会从哪个方向打来,就是派斥候,数量也比在中原要多出几倍。 祁连州。 忍了农奴造反,忍了幸无被杀,终于到了春暖花开,可以出兵的时候。 增丹派出侦骑,查探情况。 得知城中百姓个个开心的准备春耕,增丹恨恨到:“我看你们蹦哒到几时。” “佛爷,”增丹手下的大统领卓诸说到:“城中既只有一千叛军,如今正是积雪融化,何不趁此时出兵平叛,震慑周边州县?” 增丹微眯着眼睛:“怎么,周边州县有何异动?” 妙寂大喇嘛执礼到:“回佛爷,那群贱奴平分土地和牧场,着实令周边州县眼热。” “倘不施以雷霆手段镇压,小僧恐怕附近州县也会效仿,届时将更加难以控制。” 增丹又问到:“侦骑于周边有未见到过中原军队?” “回佛爷,”卓诸说到:“自中原西域军统领潘仁美死去,经略王著老迈,现在换了新的经略和统帅。” “这两人为平复西域各族之间的关系都自顾不暇,哪还有闲暇出兵吐蕃?” 增丹有些不满:“你就说有没有看到中原军队的痕迹就是了,啰啰嗦嗦的干什么?” 卓诸神色一凛:“回佛爷,没有看到。” “好,”增丹说到:“既未看到中原兵马,你可尽率州中人马,以妙寂为向导,尽诛这班贱奴。” “末将领命。” “哟嚯嚯…”卓诸兴奋的率领大军出发,仗没开打,先将沿途州县劫掠一番再说。 反正大军在手,不管是百姓还是和尚,谁敢说什么。 老百姓真想跟着革命,革掉这些胡作非为的和尚的命,但苦于手中没有兵器,也无人出来振臂一呼。 吹了几个月风雪,得知吐蕃大军终于出动,杨延德也兴奋了。 听说来的只有一万人马,他又觉得有些不过瘾。 丹朱在一旁笑到:“杨统领,此处是吐蕃,地广人稀,比不得中原。” “若不是地近河西,还凑不出这许多人马呢。” “只要将这一万人马击溃,增丹手下再也无人可用,整个祁连州,便可放心大胆革命啦。” 农舜接话到:“一旦祁连州革命成功,吐蕃朝廷必然震动,会倾国之兵来剿,到时候杨统领就可以杀个过瘾了。” 前方即将到达,卓诸挥手示意大军停下摆开阵势,准备一鼓作气冲入城中。 妙寂连忙劝到:“统领,谨防城中有诈。” “有诈又如何?”卓诸说到:“城中不过一千叛军,本统领一万大军,就是一人一泡尿,也足够淹死他们。” “正因为如此,统领更不须一万大军尽数入城。”妙寂说到:“可派前锋营三千人马前往剿灭叛军,剩下七千人马掠阵。” 卓诸冷冷到:“需要你来教本统领怎么行军布阵吗?” 妙寂尴尬一笑:“大统领身经百战,自是不须小僧来教。” “既不用你教,好好在一旁做你的向导便罢了。”卓诸说到:“剿灭叛军,功劳自然少不了你一份。” 妙寂不敢多言,只得说到:“谢大统领栽培。” 其实卓诸也知道根本用不着一万人马全部冲进去。 不过先前过各州县时,走在后面的军士抢得比前面的少,军中颇多怨言。 如今面对的是一座反贼占据的城池,抢起来更没有心理压力,所以各军都申请出战。 卓诸干脆与各营都统商议好,一万人马齐冲进去,抢多抢少凭各人本事,就不要再抱怨了。 一万吐蕃军列阵完毕,卓诸拔剑大呼:“将士们,随我冲啊。” 六〇九 席卷祁连 出发的时候有队形,但冲进去可就不一定了。 毕竟跑得慢了很难抢到东西,所有的吐蕃军士都拼命的朝前跑去。 出了山谷便是城中,财货,女人都将予取予求,吐蕃军士兴奋的呼喝起来。 “轰…轰…”,接连几声巨响,跑在最前面的人纷纷飞上天,四分五裂的掉下来。 大军冲起来之后,岂是那么容易停下来的,虽然前面发生爆炸,后面的人依旧飞快的朝前冲。 爆炸接二连三,一时已有近百人丧命,卓诸这时候才冲上前,急急忙忙的问到:“发生了何事?” “回统领,”有军士说到:“这地会爆炸。” 卓诸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硫磺味:“不好,是火炮,此地有中原军,快撤,撤。” 这个时候要撤已经来不及了,杨延德站在山腰处,亲自挥动令旗。 突击营的将士纷纷探出头来,枪炮瞄准吐蕃大军便开起火来。 山谷中爆炸声震耳欲聋,硝烟让人不辩方向,吐蕃大军在谷中成了活靶子。 身为统领,卓诸的服装外形自是与人不同,杨延德端起步枪瞄准了他。 一旁伍小波说到:“杨统领,你要是一枪就能将他放倒,我请你喝德玛大叔酿的烧刀子。” 杨延德没有理他,伍小波继续说到:“倘是不中,你得教我如何狙击…” 话音未落,一声枪响,马上的卓诸也应声倒地。 不远处的妙寂看到之后,赶紧猫着腰回头便跑。 吐蕃军没了主帅,乱成一团,不知是进还是退,只能在令人绝望的枪炮声中一群群倒下。 偏偏这群人打不过还不知道投降,只像无头苍蝇那般在山谷中乱窜。 杨延德自然不会和他们客气,誓要将吐蕃军杀光为止。 仅仅一个时辰之后,吐蕃一万大军,全都趴在了山谷。 听到后面的枪炮声越来越远,妙寂在心中暗呼一声佛祖保佑,急忙往祁连州而去。 难怪城中农奴轻而易举革命成功,原来有中原大军支持。 如果是那样的话,丢城失地的责任可不在他妙寂。 增丹听说城中有中原大军,怒到:“老衲一次次提醒卓诸,须将敌情侦查清楚方可出兵,他为何如此冒进?” 接着他又喝到:“速传卓诸,老衲要将他治罪。” “回佛爷,”妙寂说到:“卓诸大统领已然战死在山谷中了。” “啊?”增丹张着嘴巴,半天才反应过来:“中原大举入侵吐蕃,老衲要将此军情尽快奏与国师知道。” “妙寂,你可在此暂为主持,待老衲将此军情奏报后回转。” 妙寂说到:“佛爷,此处距圣城惹萨路途颇为遥远,就让小僧沿途服侍佛爷吧。” 妙寂一点也不傻,什么在此暂为主持,不过是哄他做人肉盾牌而已。 州中大军被卓诸一战耗光,中原大军既然露了行迹,必然会打过来,到时候拿什么抵挡? 还不如尽早跑路,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增丹想呵斥几句,但这时候逼妙寂不一定有用,只得说到:“好吧,你便随老衲一同前往圣城惹萨。” 突击营大获全胜,附近州县的寺庙听说中原大军来袭,纷纷收拾细软准备跑路。 这个时候百姓酝酿了很久的革命情绪终于爆发,纷纷拦住不让和尚走。 和尚们毕竟平常训练有素,真的拼起命来,即便百姓人多,最终能获胜,也会付出很大的伤亡代价。 杨延德得知消息,即刻将突击营将士分散至各州县,协助百姓革命,并约定最后在祁连州会合。 而农舜三人以及丁真,也分散到周边,指导百姓革命。 一时间革命大势席卷整个祁连州,和尚们被赶走之后,百姓按照革命纲领分得土地,以及州中财物。 一夜之间,所有的百姓翻身做了主人。 一如大理州时的模样,百姓感谢农舜,但他却说此是受老师指点。 祁连州百姓不知是有心讨好,还是真心感谢,竟有人在寺庙门口刻下一行字:没有苏公子,就没有如来佛。 六一〇 贫富 拿下祁连州可与拿下一个县大有不同。 虽然吐蕃有四十州,但站稳一州后,将更为方便传播革命。 杨延德连忙按照既定计划向魏咸信传信,毕竟祁连州没有城池,易攻难守,仅靠突击营三千人是不行的,必须派大军前来守卫。 祁连州距离河西很近,粮草运输不成问题。 接下来便一州一州的鼓动百姓,只要革命成功,老百姓配合,占据城池将容易得多。 而对于老百姓来说,他们实在没有必要不配合。 周师打下土地,不要一分一毫,全都交给百姓按人头均分。 不管种地放牧,五年之内不须缴税纳粮。 真正做到人人平等,吐蕃人的事,吐蕃人自己处理。 西北的战略按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朝中因为来了杨延定,将要有大动作。 杨延定经略江南和辽东两地多年,家资巨万的豪绅大贾他见过,穷得吃不上饭的老百姓他更见过。 虽然国家一片繁荣,国库收入连年增加,大多数老百姓都在叫好,但杨延定还是看到了隐忧。 于是他坐镇文德殿的第一天,便上了一封奏疏《论贫富疏》。 奏疏只阐述了一件事,如今社稷虽然看着繁荣,但以此下去,贫着将更贫,富者将更富。 若干年后,当贫者超过一定数量,且日子过不下去,必然会揭竿而起。 即便以社稷实力镇压,也必然会伤筋动骨,此非长久之策。 其实这是封建王朝的通病,王朝前期,励精图治,国家走上巅峰。 随后便开始两级分化,穷人资源越来越少,富人资源越来越多。 当差距到一定程度,无可调和之后,穷人自然要起来反他娘的。 这个问题柴宗训思考了很多,但几千年来都没能解决的事情,他也有些束手无策。 眼下杨延定既然提出这个问题,正好将他召来商议一下,即便不解决,能延缓一下也好。 为了能够集思广益,柴宗训同时叫上了赵德昭和慕容德丰。 赵德昭看到奏疏反应很大:“不知杨大人写此奏疏是何意?莫不是要让富人将财富分与穷人?” “须知富人也不是一开始就富,而是受了皇上的恩德,自己再努力打拼才得来的。” 杨延定驳到:“赵行长之言差矣,大周的大部分富商,的确是皇上重农不抑商才得以富起来,然而那些巨富,无一不是依靠家中福荫才能积累巨万财富。” “便如同你我,也是仗了祖辈福荫,今日才能在庙堂上侃侃而谈。” “社稷财富,便如地上的积雪一般,那些巨富一开始便是个雪球,大多数的商人不过是个雪花而已。” “巨富每滚动一圈,不仅带走大量财富,更是将许多如雪花一样的商人剥夺得一干二净。” “长此以往,国中便只会有数个大雪球,百姓将一无所有。” “如此情形下,百姓必然揭竿而起,从而山川震动,社稷危矣。” 赵德昭冷笑一声:“杨大人未免过于危言耸听了,如今大周商船开遍四海,只要肯努力,能吃苦,便足以养活一家人,哪会像杨大人说的这般。” 杨延定说到:“赵行长身居银行,每日所见自是些豪绅大贾,哪曾见过平头百姓?” “大周商业盛行,的确有很多商人,只要肯努力,能吃苦,就能集聚财富。” “可商人也得有物贸易啊,物从何来?是更多的老百姓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一天一天捱出来的。” “这些老百姓看似有口饭吃,然而一旦家中有人生病,或是发生何种变故,必然一夜之间赤贫,且再无翻身希望。” “像这样的老百姓,大周比比皆是。” 柴宗训插了一句:“照二郎此说,朕重商倒是错了?” “回皇上,”杨延定说到:“历来国家要富,士农工商都须重,重商定是没错的。” “那你说说,”赵德昭颇不服气:“既然现在的状况不行,到底怎么样才行?” 杨延定淡淡到:“须得老百姓共同富裕,社稷基业才能稳固。” 六一一 课税 “共同富裕?”赵德昭不以为然的反驳:“有的人惫懒,有的人勤快。” “有的人愚笨,有的人聪明;有的人胆小如鼠,有的人大胆拓新。” “人的根本品质决定了会有人穷,有人富。如果共同富裕,对那些勤快,聪明,大胆的人公平吗?” 杨延定自是争锋相对:“赵行长,如果说近些年富起来的百姓是靠着勤快,聪明,胆大。” “早些年有钱的,哪个不是靠着祖荫?” 说到这里,杨延定直接点名:“譬如外间盛传的大周首富赵匡美,据说他的银子比国库还要多。” “若他不是宋王的弟弟,他会发展得这么快?” 赵德昭站了起来:“杨大人,你什么意思?” 杨延定说到:“赵行长,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赵德昭怒到:“杨大人,宋王这个爵位,也并非天上掉下来的,是皇上恩典,是先父浴血奋战得来的。” “倘有谁不服气,一样可为大周开疆拓土,建立功勋,封王拜侯。” 杨延定解释到:“赵行长误会了。” “我并非针对宋王或赵匡美,只是想说明,当处在一个位置上,即便不勤劳,不聪明,不胆大,一样可以积累财富。” “而普通人即便勤劳聪明胆大,却也很难有这样的成就。” “你就是针对宋王府,”赵德昭怒到:“先父也非生来就是宋王,先祖也不过是普通百姓。” “便与当时的大多数百姓一样,若先祖窝囊一生,我赵德昭想来现在也不过一个种田汉吧。” “当时大家都是平头百姓,都是一无所有,可先祖宁愿拼命,所以才有了赵氏如今之景象。” “大多数人不愿意拼命,他们的后代如今却怨起了那些愿意拼命的人的后代,这公平吗?” 赵德昭继续说到:“再说到赵匡美,也许他的起步比其他人容易一些,可财富也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并非强取豪夺,并非贪赃枉法,难道这也有罪?” 他这么一说,又好像有点道理。 毕竟宋王的位置不是白来的,倘若一不小心战死,那也就死了。 而且我拼命打下了江山,为的是封妻荫子。 你让我拼命是为了其他人过得比我更好,对不起,现在是封建时代,我做不到。 杨延定反驳到:“赵行长,我赞同你所说,赵匡美没有贪赃枉法,没有强取豪夺。” “可当他的规模到达一定程度后,便形同于强取豪夺。” “就以织布为例,先前我在江南之时,便做过深入调查。” “开一个十人的织布工场,对比开一个千人的织布工场,虽然启动时需要的钱少得多。” “然而真正运转起来,一千人的织布工场,所需的成本摊薄下去,比十人工场实在少了太多。” “所以一匹布,十人工场需要一元钱才卖得起,而千人工场五角就可卖。” “如此下去,十人工场定然就是倒闭。” “倘是有一定家资,亏了也就亏了。倘是穷尽积累,甚至还有借贷,这样老百姓还能活下去吗。” “而千人工场则会越来越大,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一匹布的价钱是贵是贱,最终将由他们说了算。” “杨大人多虑了,”赵德昭打断杨延定:“朝廷有反垄断律法,倘工场一家独大,最终必受到律法严惩。” 杨延定说到:“严惩又如何?钱进了国库,百姓并未享受。而且这不是钱的事,而是社稷的机会在减少,穷者愈穷,富者愈富。” “当贫富差距到一定程度,贫者揭竿而起,社稷动荡,那些富者的财富同样也会被剥夺。” “为了社稷千秋基业,必须现在就有所行动。” 慕容德丰听了半天,这才开口问到:“杨大人,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杨延定说到:“社稷若要稳固,老百姓须得有起码的保障。” “以下官之见,当对那些富者课以重税,将此税收全部投入于医保司,义务教育司,以及修缮各地道路桥梁。” “此即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慕容德丰思虑一阵:“这倒是个好办法,起码让百姓在出行,看病,教育方面没有后顾之忧,如此他们才能放心的自己去创造更多机会。” “不可,”赵德昭说到:“倘课以重税,谁还愿做千人工场?如果都是十人工场,那岂非大大的浪费人力物力?” “且原本规模化产出的成本很低的布匹,老百姓可以以更便宜的价钱买到。” “为何要用那种小规模成本高的东西充斥柜台,让老百姓花更多的钱采买?” 赵德昭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规模化,集群化之后,生产成本将大大降低,但这样又容易让中小工场活不下去。 这就是个悖论,几千年来都没人能解决。 “赵行长谬矣,”杨延定说到:“倘大规模产出的布匹真的很便宜也就罢了,如此百姓能得到更多的实惠。” “偏偏他定下的价钱,只为将那些小工场挤垮。” “譬如现在市面上的布匹,由建隆布行,开宝商行,以及乾德商行三家垄断。” “因是三家平分市场,并为违反社稷反垄断律法。” “但三家布行老板沆瀣一气,正在一点点提高布价,甚至要高于十人工场的价钱。” “如此算来,他的利润高达数倍,似此等无良商家,如何不课以重税?” “况商人本为逐利,虽令社稷繁荣,但其本质仍是掠夺财富,须得提早设法打压。” 听到这里,赵德昭心中在冷笑。 原来杨延定就是冲着他来的。 建隆,开宝,乾德三家商行,实际的幕后控制人都是赵家。 只是为了避开反垄断律法,赵德昭钻了个空子而已。 没想到商行刚刚上规模,有了一定的话语权,就引起了杨延定的反感。 实际上杨延定并不知道这三家商行都属于赵家。 或者说除了极少数人,在其他人眼里看来,这三家似乎是竞争对手,大有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呢。 杨延定的最终目的也并非抑商,而是让财富平均一些,这样社稷才能稳固。 六一二 高征税 杨延定久在江南经略,而江南又最重商业。 虽是资本主义萌芽不久,但他却已看到若干年后的弊端,想要设法解决。 但这简直就是在要赵德昭的命:“杨大人,如今社稷承平,家国富强,倘突然变革课以重税,令社稷动荡,你可是要负责的。” 杨延定淡淡到:“为了社稷长治久安,小小的动荡算得了什么?” “小小的动荡?”赵德昭冷冷到:“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况社稷本平稳,你又何必折腾。” “臣记得皇上曾有圣训,”杨延定说到:“倘能造福子孙后代,咱们这一代人辛苦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能让社稷千秋万代,后世子孙平安幸福,咱们动荡一下又有什么。” 杨延定不是科举出身,不论说话办事还是,没有那种儒生的酸腐气。 久居江南,思维和思想也更开阔一些。 柴宗训很喜欢这样的思想,但他对增加重税还有疑虑,因为几千年来的问题,难道一个加税就能解决? “二郎,关于征税方面,如何征,又如何使用,你有没有具体的措施?” “回皇上,”杨延定说到:“此事在臣心中盘桓已有数年。” “首先,征税须专门成立一个衙门,由内阁专门引导。” “其次,须得麻烦慕容郡公制定新的税法,由此税法,培养一批新的税吏。” “然后再制定征税档次,起征点介乎于中低收入之间。” “收入低者不纳税,中者少纳税,高者多纳税,如此方能平均财富。” “至于那些收入远高于普通人者,至少要纳盈利四成之税收。” “这等高税收一部分首先用来扩充医保司,在每县成立社稷医院,举凡大周子民,可凭户籍册于医院免费治病。” “像江南,岭南,等等人口集中之州县,除有县医院外,还须有镇医院,或乡村医院,确保免费治病全覆盖。” “余下部分可置于义务教育司,学生自入学之日起,不论学习或者食宿均可免费,直到享受完教育。” “如此学生父母可放心创造机会,多读书也是普通人最大的出路。” “倘还有结余,可置于造桥,修路等基础建设,一来可提供更多役工岗位,二来更方便百姓。” “高税收入,应专款专用,任何情况下,其他各衙门不得挪用。” 杨延定一口气将他的计划说完,慕容德丰抚掌到:“好,好,精彩,精彩。” “皇上,此乃利于千秋基业之举,臣请即刻施行。” 柴宗训也颇为佩服,毕竟一个封建时期的官员,居然能想到这么长远的事。 “二郎,”柴宗训说到:“能说说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吗?” “回皇上,”杨延定说到:“臣于江南之时,时刻牢记圣训,要做老百姓喜欢的实事,为老百姓创造价值,百姓才会拥护,社稷才会长青。” “于那些豪商大贾来说,虽然高征税的确让他收入减少,但社稷长治久安,他才能持续有高收入。” “于普通百姓来说,日常看病,孩子教育是头等大事,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他们才会真心实意忠于朝廷。” “如此全国一心,可保社稷万世基业。” 这似乎是个办法,但柴宗训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他思虑一会:“此事牵涉过大,可先令吕蒙正多做正面宣传,看看天下臣民反应如何,再做定夺。” 杨延定略有失望,因为这个想法在他心里盘桓了很久,如今既然有机会去实现,他自然不肯失去这个机会。 “皇上,高征税当以雷霆手段,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推广全国,倘有迁延,臣恐会生枝节。” 柴宗训说到:“二郎,你也知豪商大贾多与朝中有牵连,可知高征税迅速推广全国,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回皇上,”杨延定语气很坚定:“为了大周千秋基业,为了社稷长治久安,臣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柴宗训摇头:“任何一项国策,都不是从上至下,而是从下至上的,等等,先等等吧。” “皇上…”杨延定还要争,却被慕容德丰拉住:“杨大人,此事皇上自有圣裁,我等切不可操之过急。” “如今已是晚膳时分,皇上处理了一天政务,滴米未进,我等做臣子的其心何忍?不如暂且退下,有事明日再奏。” 杨延定虽然心中焦急,却也不得不执礼到:“臣等告退。” 出了皇城,慕容德丰教育到:“二郎,我记得你一向足智多谋,办事也比较圆滑。” “为何此次突然如此激进,又如此操之过急?” “郡公,”杨延定说到:“实不相瞒,下官在江南之时,就有了这高征税的想法。” “但就像你所说,此法太过于激进,所以我不敢上奏朝廷。一来会失了机密,二来也不会有哪个宰辅会这么做。” “毕竟如今横亘在大周的那些豪商大贾,哪个和朝中没有关系?高征税就等于得罪整个朝廷。” “天可怜见,我杨延定竟有机会为相,我自然要实现心中若想,为社稷千秋万代打下基础,也可博个青史留名。” “所以你更不应操之过急,”慕容德丰说到:“毕竟税法也好,征税也好,你不能亲自去执行,还须所有官员配合。” “倘得罪了所有官员,无人替你办事,这高征税不成了一纸空文?” 这下杨延定更失望了:“照郡公此说,高征税就是个笑话?” “不,”慕容德丰说到:“你只想着快些实现心中所想,造福百姓,未曾仔细留意圣训。” “皇上方才说,任何一项国策,都是自下而上的,不是自上而下的。” “只要吕大人的宣传司开足火力,将高征税国策说透,让每个老百姓都能理解。” “让他们知道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从而自下往上接纳高征税,此事不就成了吗?” 慕容德丰笑到:“你口口声声圣训,却忘了圣训中最重要的一条,百姓,只有百姓,才是创造历史的真正英雄。” 六一三 暗流涌动 吕蒙正接到宣传高征税的圣旨,赶紧求见了杨延定。 虽是首辅,但刚刚履任的杨延定只是个光杆,高征税涉及到户部,银行,刑部等多个衙门。 于是杨延定下了帖子,请各有司前来会议,商定具体细节,让吕蒙正好就着细节宣传。 慕容德丰第一个来到内阁,此时杨延定正在说,吕蒙正一一记录。 三人等了一会,户部一个员外郎和社稷银行的笔吏相携进来。 “下官参加慕容郡公,杨大人,吕大人。” 这里要解释一下,柴宗训的文德殿大学士是低配高权。 杨延定挂着翰林院掌院学士的职务,实为内阁首辅。 而慕容德丰除爵位外,此时挂着太子太师衔,实职刑部尚书,官阶比杨延定要高。 “尔等是何人?”慕容德丰问到:“今日乃首辅杨大人,会同本公,以及户部窦大人,银行赵行长,计相符大人商议征税的日子,尔等前来作甚?” “回郡公,下官户部员外郎高贤,本部堂官窦大人行程早已议定,今日脱不开身,特差下官前来参与商议,回去之后据实禀报与他。” 不用说,银行的笔吏来意也是一样。 杨延定倒也不脑:“两位既是代堂官而来,便请入座吧,会议开始。” 窦国光在户部衙门内走来走去,他并非赵德昭那一派,只是单纯觉得现在挺好的,为什么又要折腾? 他正在酝酿一篇奇文,想趁着高征税没上马之前,将此事阻止。 赵德昭同样在府中走来走去,此次高征税,最大的受害者就是他。 想一想每年利润的四成就这么白白拿出去,可不让人心疼肉疼? “大郎,”一旁的赵匡美说到:“咱们得趁着高征税国策尚未颁布施行,弄出点动静让杨延定看看。” 赵德昭摇头到:“不行,我看皇上的意思,有七成赞成这个高征税。” “不还有三成的么?”赵匡美说到:“咱们闹出动静来,只要皇上一动摇,杨延定在朝中并无根基,岂非很容易就被赶跑?” 赵德昭说到:“三叔,剩下的三成,并非是皇上不信任杨延定,而是怕高征税推行起来社稷震动。” “皇上个性刚愎,若顺着他的意思来,倒没什么。倘与他打斗,逆了他的意思,他的刚愎个性发作起来,七成倒要变成十成。” “照你此说,咱们得准备把收入四成白白拿出去?” “痴心妄想。” 赵匡美愣了一下:“大郎,你是说咱们痴心妄想,还是说杨延定痴心妄想?” “三叔,吃进嘴里的肥肉,你还会吐出来吗?” “杨延定已在皇上面前点名,还说出了咱们的三家商行,一旦高征税推行,首当其冲的必然就是咱们了。” “三叔放心,”赵德昭说到:“这两日便让杨延定蹦跶吧。” “以往咱们总落后一步,并非实力不济,而是从来没有好好谋划过。” “这一次就仔细谋划一下,争取让杨延定永世不得翻身。” 虽然窦国光和赵德昭缺席,但具体的征税措施,起征点等等相关的事情还是议出了个结果。 当然,说是议,实际上就是按照杨延定的意思来。 慕容德丰完全附和,符昭愿虽为大学士,但排名第三,而且他只想管着转运司,其他的事情一概兴趣不大,任由杨延定说什么算什么。 吕蒙正记录之后,便回去准备稿子,慕容德丰也要召集刑名博士,为征税之事专门立一套律法。 原本以为朝中会骂声一片,哪知道高征税的事情出来,朝中竟然安静得很。 柴宗训和杨延定只想到做事必然会有人反对,却忘了朝中现在大部分都是读书人。 虽然士农工商一般高,但几千年来的思想,岂是说变就能变的? 商人虽然有钱,但仍处于鄙视链的最底端。 此次高征税,征税的大头正是商人。 虽然朝中多有政商勾结,但征税是征税,该给我的供奉,你不能少。 还有些家族中直接参与生意的,此刻正在赵德昭的邀请下,去往他在郊外的悠然庄,‘闲谈喝茶’。 “赵行长,听说此次你在驾前据理力争,却仍被奸相杨延定参了一本?”卫国公,驸马都尉张永德之子张武问到。 当年太祖郭威为后汉皇帝猜忌,全家老小被杀了个干净,唯有四女嫁张永德不在都城才逃过一劫。 郭威称帝后,因为没有儿子,继承人方面有三个备选。 女婿张永德,外甥李重进,内侄柴荣。 此中柴宗是第一顺位,因为郭威收了柴荣为养子,且柴宗之才,远在另俩人之上。 郭威临死前,逼李重进发誓效忠柴宗,永不反叛。 而柴荣在继位之后征辽回转时,捡到一块刻有‘点检做天子’的木牌。 当时的殿前都点检正是张永德。 班师回朝之后,柴荣免去了张永德点钱都点检之职,改由义弟赵匡胤接任。 此后张永德在朝中彻底失宠。 既是朝中不得志,张永德之子张武见仕途无望,便转而经商,积累了巨万家资。 此次高征税,首当其冲是赵家,其次便是张家。 所以赵德昭开口邀请,张武便迫不及待的前来。 赵德昭苦笑一声:“没办法,目下在大周,杨家炙手可热,我拿什么和他去拼。” “也不是这样说,”张武说到:“杨延定虽经略地方有功,但哪知朝廷的深浅?” “方一上任便要大刀阔斧的搞税制改革,我看他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看他最后怎么死。” “哦?”赵德昭故意问到:“难道张大人已想到对付他的办法?” 张武摇头:“我才懒得理他,先前高征税之策出来时,我已听到风声,朝中有几家贵戚正在设法扳倒他。” “万万不可,”赵匡胤赶紧劝到:“皇上自御极以来,对贵戚一向颇为反感。” “此次高征税,皇上支持杨延定的决心并不大,但贵戚若是掺和,恐怕皇上会彻底倒向杨延定。” “那依着赵行长之意,该当如何?” “放着让杨延定折腾吧,随他折腾成什么样,到时候他自然会受到苦果。” 六一四 相悖 回过头来看,受到义务教育冲击最大的,是地方士绅。 以前老百姓不识字,什么也不懂,士绅说什么也就是什么。 但现在生长起来的一批年轻人,大部分都能识些字,虽然理解不那么透彻,但至少不会轻易被忽悠。 宣传高征税的期刊,出版之后由宣传司散发到每一个村,每一个寨。 刚开始听说征税,百姓就骂开了。 毕竟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就这么白白往外交,心里肯定不爽。 士绅又这么一挑拨,性急的百姓便开始骂起朝廷来。 不过还是有不少明白事儿的,根据期刊仔细算了算,至少有三成百姓不用缴税。 还有三成百姓在缴税边缘徘徊,剩下三成缴的也不算很多,只有极少数的人,才需要缴纳高税额。 但是看病不要钱,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 你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头疼脑热的,只要有户籍册,就可以免费寻医问药。 缴纳的税额跟医药费比起来,那可就是九牛一毛了。 有这好事,老百姓当然举双手赞成。 任地方士绅再怎么煽动,百姓都置之不理。 吕蒙正加大宣传力度,争取让每个百姓都形成一种思维。 我纳税,我光荣。偷税漏税不仅可耻,而且犯了王法要发配到安州挖铁矿。 窦国光的奏折终于炮制出来,中心思想只有一个。 治国之道,无非敬天法祖,根据当时需要,稍作改变也无妨。 但不管怎么改,仁孝不能丢。 可是现在的大周,人人开口闭口就是钱。 为了钱,父子之亲,夫妇之爱,兄弟之义,朋友之信全都被丢弃。 现在为了钱,朝廷竟然要向百姓征收高额税赋,完全失了君臣之仁。 不管是昏庸的夏桀,还是残暴的纣王,亦或历史有名的其他昏君,从来没听说有向百姓征收四成税的。 夺民之利,完全不是一个仁君应该干的。 综上所述,皇上应该亲贤臣,远小人,广修圣德,让天下重新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则百姓幸甚,社稷幸甚,祖宗在地下也能安息。 窦国光没有利用他户部尚书的权力,将奏折直递宫中,而是呈交给了内阁。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也算是对杨延定的一种挑衅吧。 杨延定看到奏折,果然气不打一出来,大骂到:“腐儒,腐儒,似这等人充斥朝中,实是社稷之不幸。” 骂归骂,杨延定还是在奏折旁详细解释了为什么需要高征税,和高征税的好处,随后将奏折递进宫中。 这几天涉及到新的国策出台,柴宗训要看看百官的反应,所以奏折不再看也不看就盖章,总会拣些有代表性的看看。 万华捧着窦国光的奏折,眼睛盯着上面的字,就是不开口。 柴宗训抬头:“念啊,怎么不念?” 万华神色慌张:“这份奏折没写什么,换下一份吧。” “让你念你就念,啰嗦什么。” 万华说到:“皇上,这份奏折实在没写什么东西,不值得念。” “谁的折子?” “回皇上,户部尚书窦国光。” 柴宗训想起前些时有司会议,窦国光不肯参与之事。 “奏折拿来,朕亲自过目。” “皇上,没什么好看的。”万华要将奏折藏起来。 柴宗训努努嘴,两个小太监将奏折夺了来。 万华急忙跪下:“皇上,窦国光辱骂君父,实是罪该万死。” 以现代的眼光看,这封奏折有些过份。 但以当时的情形看,说一个皇帝不仁,等于指着皇帝鼻子骂你这个昏君。 想象中的暴怒没有出现,因为柴宗训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始终记得马克斯的那句话,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 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润,它就保证被到处使用。 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 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 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 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 通过密探收集而来的民间情况,大周眼下正有向此发展的形势。 百姓过得幸福需要钱,但钱一旦运作起来之后,就没有情理可讲。 没有情理又何谈幸福? 事情不该是这样。 难道就不能有一个富足而仁义礼智信的社会? 柴宗训一直将“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作为信条。 但现在仓禀实了,衣食足了,却也笑贫不笑娼了,哪来的什么礼节和荣辱? 眼见他在发呆,万华有些慌:“皇上,皇上?” 柴宗训醒过来:“哦,速召窦国光入宫。” 万华说到:“皇上,似窦国光这般侮辱君父,该打入死牢。” 柴宗训眼神一冷:“朝政上的事,也是你能插嘴的?” 万华慌忙给了自己一耳光:“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好啦,传旨去吧。” 敢写皇上不仁的圣旨,窦国光是做好丢官坐牢的准备的。 没想到皇帝竟然心平气和,他恭敬的行礼:“臣窦国光参见吾皇万岁。” 柴宗训抬手示意平身:“窦卿家,你的奏章朕看了,朕倒有一个问题要请教。” “皇上折煞臣了。” “你我君臣,无须如此拘礼,朕只想问问,百姓富足,和五常相悖吗?” “回皇上,倘天下人人懂得纲常,并照此行事,自然便会富足,纲常乃天下人行事之准则,怎会与百姓富足相悖?” “譬如汉文帝,又如唐太宗…” “朕不须你举些故事来说明,”柴宗训打断了他:“你出身科举,自然熟读典籍,不论汉文唐宗,当时百姓有如今这般富足吗?” “皇上,”窦国光说到:“圣贤有云,民不患寡,患不均。” “皇上多项并重,今日之百姓富足者,的确远甚于汉文唐宗,然贫穷者依然如故。” “如此差距越来越大,富者愈富,贫者愈贫,于社稷而言,是非常大的隐患。” 柴宗训问到:“所以杨延定出台高征税,但不知窦卿为何反对?” 六一五 摇摆不定 “皇上,”窦国光说到:“臣不否认,朝中确有政商勾结敛财致富者。” “此为律法之不完善,非商之过。” “圣贤有云,不教而杀,谓之虐。” “律法未导人向善,诚信经营,皇上便向商贾征收重税,此谓之不仁。” 柴宗训比较讨厌什么仁不仁的,但现在想来,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东西,的确有大用。 倘若人人都讲礼义廉耻,没有贪官,没有政商勾结,所有人公平竞争,相对来说,社稷风气将要好得多。 “皇上,”窦国光继续说到:“向高盈利者高征税,于百姓来说,可理解为劫富济贫。” “虽短时间内能平衡矛盾,但长久来看,必会遏制社稷活力,况国内目前远远没有达到杨大人所说贫富悬殊尖锐的时候。” 柴宗训说到:“朕知道没有到那个时候,但现在有这个苗头便给他掐灭不好吗?” “真等到那个时候,船大难掉头,就来不及啦。” “回皇上,”窦国光分析到:“虽然高征税能解决贫富差距问题,让老百姓没有后顾之忧。” “可皇上,人是有惰性的。” “当人知道自己暴富无望,医疗无须操心,孩子教育交给朝廷,没有后顾之忧,有很大可能便会放纵自己。” “届时人人只顾享乐,而那些被高征税者,负担了社稷所有的福利,朝廷只能拼命维护他们,不许出现变故,而导致福利中断。” “而且医保司建立之后,看病不要钱,不用顾及医疗费用,百姓只要有个头疼脑热,必然会去医院。” “这样看上去很好,百姓的寿命会大大延长,但其实也是社稷的负担。” “皇上御极之初,社稷战乱百年,得户三百万,后陆续收归炎夏故土,共得户九百万,而如今我大周已得户五千一百万。” “比之唐最盛之时的天宝年间,还要多出一千万。” “须知唐时是历经高祖,太宗,高宗等六代经营,而我大周立国不过三十多年而已。” “照此下去,人口仍将持续发展,高征税的收入,是否还能负担所有百姓的福利?” “臣知杨大人也是一片忠心,为了大周基业着想,然而高征税不过是饮鸩止渴,竭泽而渔,实不可取也。” 窦国光果然不愧为户部尚书,对国内数据掌握精准,所以分析得更通透。 柴宗训问到:“窦卿若觉得高征税不行,那该以各种方略抑制社稷财富不均呢?” “回皇上,”窦国光说到:“首先须完善律法,杜绝政商勾结。” “其次教民以仁,皇上以仁德教化四方,万民必回报皇上以孝义。” “再者,义务教育中须减少术数科目,增加经典科目,教授学生忠君爱国,仁孝礼仪。” “倘天下皆切实以君为纲,以五伦为常,不再羡慕铜臭,则大周基业,必然万古长青。” 立法是必须的,但要求人人仁义礼智信,这个不太现实,不可能做到。 柴宗训思虑良久,方开口到:“窦卿家,关于平均社稷财富一事,朕委实不能当即决断,你可敢与杨延定一辩?” “皇上,”窦国光挺直胸膛:“臣有何不敢?” “好,后日正是大朝,便让百官听听,你与杨延定孰胜孰负,朕也好做决断。” 高征税的事情已经传遍宇内,不管士农工商,还是贩夫走卒,都在讨论这件事情。 每当议论的时候,主导这件事的杨延定也会被捎带上几句。 有说他深谋远虑殚精竭虑的,也有骂奸相与民争利的,不一而足。 幽州城外练新军的杨业,听到这些议论总觉得心绪不宁,便趁着休沐赶回城中,他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杨延定接到与窦国光殿上辩论的圣旨,正在准备辩论提纲,得知杨业回来,急忙上前见礼。 “二郎,”杨业开门见山:“这高征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回父帅,”杨延定说到:“是孩儿新近制定的一项国策,用以平均社稷财富。” 杨业又问到:“皇上对此国策怎么看?” 杨延定回到:“皇上有少数疑虑,倒有大半是信任的,不然也不会下旨宣传司宣导全国了。” “二郎,”杨业仍是疑虑:“你为相时日尚短,朝中并无根基,行事须以谨慎为要,为何上任就行此大刀阔斧之举?” 杨延定说到:“父帅时常教导孩儿,但凡利于社稷,利于百姓,虽千万人吾往矣,怎地现时又教孩儿谨慎?” 杨业是矛盾的,虽然屡立战功,皇上也对杨家无比信任,但一个降将的身份,让他背负了半辈子压力。 现在杨家的权势炙手可热,杨业更加低调谨慎,严厉约束几个儿子。 现在杨延定突然来这么一手,着实出乎他的意料:“即便造福社稷,造福百姓,却也要注意方式方法。” “如今宇内竟传高征税,弄得国内人心惶惶,倘有变故,你承担得起吗?” 杨延定忠君爱国,却也有自己的政治抱负。 而且他现在打定主意要实现这个抱负,皇上的犹疑让他内心不安,现在父亲又赶回来质疑,他更是心中愤懑。 “父帅,”杨延定说到:“那些街头巷尾的议论,孩儿早听说了。” “绝大部分的百姓,都是赞同高征税的。” “只有少数利欲熏心者反对孩儿,如此孩儿以为,高征税是利于社稷的。” “为何不能做到全部人赞同呢?” “父帅,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杨业沉吟半晌:“当日你经略辽东,三郎经略朝明,四郎经略江南,五郎伴在皇上左右,六郎随我在军中,七郎入翰林院,倒也省了很多纷争。” “如今你却偏偏为相,杨家从此要多事了。” “父帅,”杨延定说到:“孩儿早已做好准备,倘高征税能功成,孩儿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看着他坚定的模样,杨业长出一口气:“此事须得等皇上圣裁。” “倘皇上有旨意推行,你便竭尽心力去做。” “倘此事弊端过大,皇上不同意,你便还是回辽东吧。” 六一六 辩论 今天的朝会特别不同。 文武百官的眼神都落在杨延定和窦国光两个人身上。 绝大部分的官员,希望窦国光获胜。 还有少部分官员,与商人多有勾结,所以心情复杂。 窦国光开始便直击要害:“杨大人,你可知天下臣民免费看病需要多少钱?义务教育每年需要投入多少钱?而你的高征税,每年才能收上多少钱来?” 户部么,主要业务就是算账,窦国光自然要用自己的强项来对付杨延定。 不过杨延定敢干,自然是胸有成竹的:“本官初步预算过,扩大医保司规模,臣民免费医疗,先期须投入两千一百六十万元,义务教育少一些,每年须投入一千万元。” “初步预算高征税每年能为国库带来四千万元收入,结余部分可以用于架桥修路等基础建设,或其他民生工程。” 窦国光又说到:“这四千万并非稳定收入,倘没有新的高盈利补充,而旧的出现变故,税收将会大大减少。” “而大周国泰民安,朝廷律法规定一夫一妻,近两年时间已多了五百万户。” “自医保司成立后,医疗技术大大提高,诸如痰火病之类的许多绝症已被攻克。” “照此发展下去,未来五年,大周至少增加一千万户。” “杨大人有没有计算过,这多出来的一千万户的医保和义务教育钱从何处来?” “当户籍基数达到一定程度后,人口增长速度便会更快,杨大人又有没有预算?” 以前一个男的占了多个女人,却也只算一户。 现在一个萝卜一个坑,国内单身汉数量锐减,户口数剧增。 照此发展下去,不出二十年,国内人口至少翻一番。 杨延定依然胸有成竹:“此事本官早有考虑,如今大周贸易,不过与四海周边诸夷展开而已。” “本官于江南之时就曾听说,四海之外尚有无穷无尽的大洋,届时不过将轮船开远一些而已。” “倘无新的商行进入,高征税无法维持,本官便拿出前年结余,成立朝廷自己的商行,与大洋之外的国家贸易,所有的盈余,皆可用于医保司,如此比高征税还要稳妥一些。” 简单说来,税收是一定的,但福利支出却要不停增加。 想要创收,就得开发新的市场。 或者说得直白一点,需要掠夺新的资源。 大周与四海诸国开贸易,开银行,援助义务教育,看上去非常美好,但实际上是四海诸国在给大周打工。 四海诸国也就卖点土特产给大周,而大周销出去的商品不仅琳琅满目,而且还让诸夷无法拒绝。 不然你就穿兽皮裹树叶,用手抓饭吧。 哦,手抓饭都没有,因为你没有煮饭的东西。 有先见之明的大周商贾,已将工场开到四夷,不仅人工价钱更低,而且省下了大笔出海的运输费。 如果能继续开发远海,想必贸易的收入更高。 这也是支撑科技局不停研发电力,内燃机,迫击炮,加特林的基础。 有了这些基础,便可以支撑大周走向更远的海洋,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但这与大周的思想内核不符,窦国光说到:“杨大人,远洋的确可以开发,但四海诸夷终有醒悟的一天,倘诸夷均断绝与大周贸易往来,你还如何支撑高征税?” “数千年来,圣人一直教育我等,以王道教化四方,方能四海咸服。” “如今以科技局为首,尔等诸将为爪牙的一干奸臣,竟蛊惑圣上,以枪炮和银钱打开诸夷大门,倘有一日,诸夷联合起来反对大周,尔等如之奈何?” 这时候柴宗训要说一句了:“窦卿,今日只辩论高征税是否可行之事,余事容后再议。” “皇上,”窦国光不服气:“似此等暗中奴役四夷之事不可取,如今我天朝上国,哪还有一丝宗主风范。” “此事皆因贸易,因钱而起。如果搞什么高征税,当朝的宰辅,却也要被钱驱使,成为钱的奴隶。” 窦国光一下子说到了点子上,这也是为什么赵德昭联络张武在内的各贵戚的原因。 高征税的确会让赵德昭肉疼,但这个肉疼却能换来商行永远不倒。 原因很简单,如果商行出了什么意外,朝廷将会损失一大笔高征税的收入,届时医保,义务教育等民生必然受到影响。 所以为了稳定税收,朝廷一定会给这些大商行托底。 只要有大周一天,商行便能好好的活一天。 至于杨延定,待高征税推行以后,只要略施小计,就能让他下台。 不光杨延定,以后大周的每一任首辅是否能稳坐文德殿偏殿,都得看他赵德昭脸色。 玩了这么多年的钱,对于钱方面的事,赵德昭自然比杨延定看得更远一些。 但杨延定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已顾不得许多:“天朝上国之事,皇上早已明旨不许提。窦大人此时提起,究竟是何意?” “况诸夷本顽劣落后,若无大周援以银行教育,此时仍在茹毛饮血。” “如今在大周引领之下,诸夷百姓生活水准日益提高,无不感念皇上恩德。” “窦大人此时却说暗中奴役四夷,请问这奴役从何而来?” “大周王师,从未入侵过四夷一寸土地。” “大周商贾,出海贸易一向礼义为先,从不强买强卖。” “莫非要将我大周物产拱手相送与四夷,才不算奴役?” “狡辩,”窦国光说到:“你这是在利用科技的不对等,终有一日,四夷的技术跟上来,大周便会被群起而攻之。” 杨延定冷冷一笑:“窦大人想必久居朝中,很少去外面看看吧。” “如果轻易便能买到的东西,为什么要去自己做?” “更何况大周的科技也不是白来的,是皇上以万乘之躯亲自试验,国库的不计其数银子泼洒出来的,试问四夷有谁能做到?” 窦国光被嘲笑井底之蛙,心下恼怒,拿出了辩论的杀手锏:“杨大人,即便四夷永不背离,但孩子不用管,看病不用愁,只须混个温饱便可。” “长此以往,所有人都变得懒惰,不再努力奋斗,届时又该如何?” 六一七 决定 说到惫懒,杨延定就不服了:“我炎夏民族,一向以勤劳著称,人人向往美好生活,怎么可能失去奋斗动力?” 现在换窦国光冷笑了:“炎夏民族一向还是礼仪之邦呢,可不过二十年间,人人皆以钱为准则,礼仪去哪了?” 杨延定驳到:“窦大人,莫非你我现在上殿荒废了礼仪?” 窦国光说到:“杨大人,你也无须与我钻牛角尖,不信试将现在的奏折与以前相比。” “以前的奏折,多有各地孝义之事上报。” “然而现在的奏折,首要便是今年可完成多少税收,境内又可产生多少富豪。”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宰辅落在钱眼里,天下万民必然跟着往钱眼里钻,哪还讲什么孝义?” 这一条,似乎又在打柴宗训的脸,毕竟杨延定做宰辅才多久。 杨延定倒丝毫不觉得自己背锅:“窦大人说得如此超然物外,然国计民生,哪一条能离开钱?” “多产生富豪又有何不好?” “便是孝义,有钱之后也会真实得多。” “便如老父卧病在床,是一天到晚嘘寒问暖的好,还是请最好的郎中,用最好的药为老父祛除病痛的好?” “既要为老父祛除病痛,每日的嘘寒问暖也不可少。”窦国光说到。 “钱可以有,但孝义决不能丢。” 杨延定淡淡到:“感情这天下间的好事,都让你窦大人都给占了去。可这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窦国光刚要继续反驳,却被柴宗训打断:“等一下。” 群臣纷纷抬起头来,柴宗训接着说到:“朕想要的,就是这个十全十美。” “既要国富民强,百姓日子过得富足,又要人人孝义,忠君爱国,即便很难,却也要往这个方向靠拢。” “皇上,”杨延定说到:“所谓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必须先解决了老百姓的后顾之忧,他们才能安心知礼仪,以孝义为准则。” “所以,推行高征税迫在眉睫。” 窦国光驳到:“圣贤有云,人无信不立,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为何不能先复礼仪,再谈富裕?” 杨延定说到:“杨大人,你让一群嗷嗷待哺,吃了上顿愁下顿,小病靠捱,大病看天的百姓讲礼仪,是否太过苛刻了些?” “圣贤之言要遵,但咱们也要从实际出发。” “倘百姓衣食无忧,人人都能识字,都能看得起病,如此窦大人推行礼仪是否更简单一些呢?” 窦国光张着嘴,想辩,却发现刚刚让杨延定不要钻牛角尖,如果自己的辩词说出去,同样也是钻牛角尖。 他本想说克己复礼,但发现他自己都没做到,又凭什么要求百姓? 柴宗训的治国之策被窦国光批了这么久,杨延定算是说出了他的心声。 先让老百姓过上富足的生活,才有资格去谈什么礼仪。 “窦卿家,”柴宗训问到:“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窦国光说到:“皇上,臣以为,即便让老百姓富足以后再教以礼仪,也不该用杀富济贫的方法。” 杨延定当即问到:“请问窦大人,你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吗?” 窦国光辩到:“杨大人,眼下贫富差距并未大到不可调和的程度,你又何必操之过急?” 杨延定冷哼一声:“真到了那个时候,再想办法还来得及么?” 窦国光沉默了一会:“皇上,臣无话可说了。” 柴宗训扫视一眼:“众卿可还有话说?” 赵德昭出班到:“回皇上,高征税实是利于千秋之良策,臣请即刻推行全国。” 柴宗训歪着头看了看他:“小赵,前日里,你不是极力反对高征税吗?怎地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皇上,”赵德昭说到:“先前臣并未能理解高征税之含义,经宣传司详细解读后,臣才发觉此实乃建大周万世基业之良策,该以最快速度推行全国。” 赵德昭不开口,柴宗训倒真打算推行全国。 但他这么一说,柴宗训倒觉得此事不简单。 发小是发小,但正因为是发小,柴宗训对赵德昭越来越有些看不懂的意思。 特别是斧声烛影之后,他对赵德昭的戒心更甚。 思虑一会,柴宗训开口到:“此事影响太甚,不如先在江南试点。” “若江南可行,便可推广全国。” 柴宗训考虑的是江南虽然富裕,但毕竟只是一隅,有什么状况,也好及时收手。 但杨延定不这么看:“皇上,高征税须于全国同时展开,否则很容易偷税漏税。” 杨延定不知道自己这个首辅能做多久,所以想尽快将高征税推行下去。 打仗的时候虽然不懂兵法,但有先进的武器托底。 治国方面,如果走错一步,是很难回头的,柴宗训有些犹豫。 “皇上,”慕容德丰跟着出班到:“臣也认为,高征税同时推广全国合适一些。” “目下通过宣传司的宣传,百姓知道了高征税的含义,绝大多数百姓对高征税是非常拥护的。” “虽伤及到极少部分人的利益,但长久来看,社稷安定,商行才能持续发展,这少部分人终归也是会理解的。” “至于窦大人关心的会致人惫懒之事,任何一项国策,都会有利有弊,不能因噎废食,也不能只看到利的一面。” “以目前来说,高征税是解决贫富差距的唯一方略。” “倘到了后来此国策不适应当时需要,可教后来人依当时情况改就好了。” “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如今社稷迅猛发展,谁也无法预料到后来会发生什么。” “但是臣民免费医疗,义务教育,修桥铺路可是实打实,老百姓能看见的好事,朝廷又何乐而不为之呢。” 柴宗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畏首畏尾起来,莫不是人说的“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以前可以撒开手脚干,现在却有些畏首畏尾了。 去他娘的,说干就干,怕什么。 柴宗训终于下定决心:“传旨,命寇准回幽州,扩大医保司,以原学政院为班底,组建新的义务教育司,待税法完成后,高征税推行全国。” 六一八 计谋 散朝之后出了大殿,杨延定追上慕容德丰的脚步:“刚才大殿之上,多谢郡公美言相助。” 慕容德丰淡淡到:“杨大人,如今你要推行高征税,全国的眼睛都在看着你,所以你该与本公保持距离,以防有人攻讦你结党营私。” 杨延定说到:“郡公几时怕这些了?你我之间坦坦荡荡,都是为了大周江山社稷,为何不能走近一些?” 慕容德丰说到:“杨大人,本公是为了你好,本公又有何惧哉?” “既是不惧,”杨延定说到:“今日我在府中略备薄酒,要与郡公一同商议税法之事,郡公可敢来?” 慕容德丰说到:“听说老令公回城,本公还未曾前往拜会,便趁今日之机,看看老令公是否风采依旧。” 看着他俩志得意满的离开,赵德昭心中冷笑,杨延定,有你哭的时候。 惹萨圣城宫殿。 增丹和尚匍匐在地上失声痛哭:“国师,中原大军突然入侵祁连州,州中一万勇士浴血奋战,遭周师炮火轰炸全军覆没,祁连城失守。” “请国师调兵遣将,为死去的将士报仇啊。” 吐蕃国师鸠摩罗高高在上,冷眼看着增丹:“丢城失地,你竟然还有脸回来。” 增丹慌忙解释到:“回国师,非是小僧督战不利,实是中原军太过凶残。” “此次中原为雪前耻,西域军全部出动,小僧手下大军实难敌火炮步枪。” “小僧原本打算与中原军同归于尽,可又怕此间军情难以达到天听,所以拼命冲回来,把军情奏与国师知道,早做准备。” “小僧心愿已达成,死而无憾矣,请国师以败军之罪将小僧治罪。” 鸠摩罗很满意增丹的态度:“嗯,还算你有些忠心。” “祁连本近河西,是与周师交战的首冲之地。” “本国师亦深知周师火炮不可力敌,此非战之罪。不过毕竟损了我一万勇士,便留你在军中戴罪立功吧。” “小僧谢国师不杀之恩。” 吐蕃与中原不一样,大雪封山等于将消息完全封锁,还不是增丹奏报什么就是什么。 祁连城究竟有多少周师,增丹也不知道,反正往多了报呗,这样才能减轻罪责。 至于农奴造反之事,那是万万说不得的,除了证明增丹无用,没有一点好处。 反正周师出现在祁连城,就拼命往周师身上扯呗。 管他来了多少人,反正国师不会去正面对抗。 要说吐蕃是这个情况,潘仁美为什么打不赢,实在是地理太糟糕了。 主动出击,首先你得知道敌人在哪里。 其次大军深入,后勤供给线得不到保障。 首先运输困难,其次吐蕃把些人命不算数,只要一把火点燃粮草,你就得退兵。 增丹预料的一点也没错,鸠摩罗分析一番之后说到:“周师既占据祁连州,粮草必从河西供给。” “不如大军越过祁连山脉,一把火烧了周师粮草,他必然退兵。” 吐蕃兵马大元帅达布执礼到:“国师,末将有本奏。” 鸠摩罗问到:“达布大帅有不同看法?” “回国师,”达布说到:“既是中原西域军全军出动,其西域必然空虚。” “祁连州原本贫瘠,中原即便占去也无妨。” “不如趁此机会,大军出天山直扑西域。” “周师得知西域被攻,定然回师救援,我正可在其必经之路上设下伏兵,趁此机会全歼西域军。” “而我大军在西域劫掠一番之后,即便周师其他援军赶来,我也可以从容撤退。” “妙,妙,”鸠摩罗拍掌到:“此为攻敌之所必救,让周师西域军在崇山峻岭间奔波,战斗力大减,正可抵消我兵器劣势。甚妙,甚妙。” 增丹却听得后背冒冷汗,周师的确去了祁连城,但究竟有多少,天知道。 如果吐蕃大军越过天山,发现周师就在门口等着,那他增丹谎报军情的罪名便逃不了。 鸠摩罗为了恐吓百姓,研制出了不少酷刑,相比之下千刀万剐还算轻的。 “回国师,”增丹说到:“倘若西域军不回师救援呢?” “自上次劫掠西域后,周师已开始建城池,不少城头都安装了火炮,我军恐怕没那么容易攻入城中。” “况周国国库充盈,周师兵多将广,如果周师调武威军援救西域,祁连州的周师不回援,而是长驱直入,奈何?” 是啊,武威距西域不远,且武威军统帅王宪是潘仁美一手带出来的,骁勇善战,声名远播西域。 这个问题一下子问倒了达布,只得强辩到:“祁连州到惹萨城距离甚远,周师羸弱,恐怕走到一半便会病倒不少,根本不足畏惧。” 增丹说到:“达布大帅,此等军国大事,不该寄望于周师生病上。” “虽然周师上次入侵,的确死了主帅潘仁美,但兵丁并无损伤。” “此次周师换帅,其主帅魏咸信正是壮年,岂能说病就病。” 鸠摩罗问到:“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回国师,”增丹说到:“以小僧之见,当分出部分兵力,大张旗鼓朝祁连进发,此时周师目光必被祁连吸引。” “同时我剩余大军,可趁机翻越天山,前往西域劫掠。” “此举一来可阻周师长驱直入,二来待周师反应过来,我劫掠大军已然退回天山,周师鞭长莫及。” “待到今年大雪封山之时,我再趁机翻越祁连山,攻击河西,断周师粮道,如此一来,周师只能撤退。” “一套战略下来,我军不费吹灰之力,不仅退了来犯之敌,还可以劫掠一番,岂不美哉?” 鸠摩罗和达布对视一眼,转头到:“妙,此计更妙。” “只是谁领兵前往朝祁连州进发呢?” 增丹早有准备:“回国师,小僧愿戴罪立功,率军前往祁连。” 大张旗鼓去祁连,简直就是在刀尖上跳舞,但增丹没有办法。 如果让达布翻越天山,出了差错增丹就活不了了。 不如赌一把,反正又不用他冲锋在前。 只要达布劫掠成功,他这一路就算全军覆没,那也是有功的。 “好,”鸠摩罗说到:“便由你率领勇士,前往祁连阻敌。他日功成,本国师重重有赏。” 六一九 继续 祁连城。 城中驻守的,的确是西域军。 杨延德率领猎豹突击营埋伏于城外,时刻等待着吐蕃大军的到来。 州中牧人四处放牧,吃他娘,穿他娘,公子来了不纳粮的口号已传遍附近州县。 看到祁连州百姓翻身做了主人,附近州县人心浮动起来。 为了自保,各州县纷纷下令,遇有祁连州来人,格杀勿论。 此情此景,农舜当即召集几人会议,部署下一步的行动。 魏咸信已来到前线,打探到各州守备兵力并不多,他有将附近州县一并攻占的想法。 杨延德劝到:“大帅,倘将附近州县全部占据,须分兵去守,吐蕃州县并无城池,倘吐蕃大军来攻,将有无数攻击点,很难防守。” 魏咸信说到:“我有枪炮在手,何惧吐蕃军?” 杨延德摇头:“枪炮只在一点,可这里到处都是山沟,谁也不知道吐蕃军会从哪里窜出来。” “最为保险的是,让农舜引导附近州县革命,如果老百姓肯帮助王师,令祁连山下全民皆兵,便再也无须畏惧吐蕃军了。” 农舜也有此想法:“我打算前往白树州去看看,倘能引导百姓成功革命,便无须大军前往征伐了。” 白树州在祁连山中,说是附近,其实与祁连州有数百里的距离。 伍晓波有些担忧:“倘与祁连州一样,我等三人的画像已遍传白树州,奈何?” 农舜说到:“革命自然是有危险的,但我觉得,眼下各州人心浮动,如果画像真的传遍,会更有利于我们传播革命。” “百姓要革命,没有纲领,也不知道怎么革命,看到我们,不就等于看到纲领,看到革命方法了吗?” “我赞成阿舜的说法,”丹朱说到:“百姓之所以人心浮动,却还没有动作,就是缺少一个振臂一呼的人。” “倘我们前往,将百姓团结在周围,就那点守备的僧兵,完全不在话下。” 杨延德说到:“我可派一都人马,隐藏于周围,随时协助你们。” 农舜拒绝到:“我们毕竟来自中原,倘有大军前往,恐引致百姓反感。” “若寺庙僧众再加以歪曲,革命便会变为抵御侵略,所以还是暂且不要派大军,先让我三人鼓动百姓再说。” 虽然担忧三人安危,但这是最简单成本也最低的办法,杨延德只好派出一都人马,在祁连山附近游离,随时应对危机。 事实证明,大家都想多了。 增丹只顾着逃命,哪还会顾及其他州。 所以其他州只知道祁连州农奴造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也不知道。 吐蕃的地形利于防守,却也不利于消息传递。 很多事情都靠牧民的口口相传,所以不纳粮的口号,比军情传递要快得多。 白树州虽然防守严密,但山沟沟里进去三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目下已有中原客商进入州境准备采买牧民手中的虫草和松茸,三人如法炮制,也跟着进了城。 城中明显能感觉到紧张的气氛,不时有和尚拿着兵器巡逻而过。 本地依然没有客栈,想要留宿,只能去寺庙。 根据州中规定,凡来采买虫草的客商,只能住在州治的须坨寺,且不准在州境内乱窜,一律等待牧民带着虫草前来。 丹朱有些担忧:“管制如此严格,咱们如何与百姓联络?” 伍晓波淡淡到:“你还是先担忧寺庙中有没有画像吧。如今这街上满是人群,倘被发现端倪,我等三人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丹朱说到:“既然来了,我就没想过退缩,不管有没有,都要前往一试。” 三人来到须坨寺,山门前有和尚对投宿之人一一登记,查验身份。 丹朱率先上前:“见过佛爷。” 和尚抬起头:“吐蕃人?” “是的,”丹朱说到:“有两位中原客商前来采买虫草,聘我为向导,请佛爷行个方便。” 和尚仔细看了看农舜和伍晓波,随后拿出两张纸来,反复对看。 伍晓波的心紧张到极点,偏偏和尚忽地转头,与身旁的同伴小声说着些什么。 伍晓波就要暴起逃命,却被农舜拉住。 六二〇 机会 一群和尚过来,将二人围住。 伍晓波紧张的问到:“你们要干什么?” 和尚喝到:“伸手。” 二人把手抬起来,和尚搜了一阵身,没什么可疑的东西。 “到吐蕃来,就得守吐蕃的规矩。”和尚说到:“尔等既是采买虫草,就只许采买虫草,余事都不准干,可懂?” 农舜连连点头:“佛爷,我们懂,懂。” 有和尚拿了三张素描画像来,让三人打手印,画像下面是一堆看不懂的文字。 原来刚才和尚拿纸张,是让人将三人画下来,并不是已经有了画像。 付了银子,自有人将三人领进去,已有几个中原客商住进寺庙,此时正在小声议论。 “去年不这样啊,今年怎地管制如此严格?” “你从哪来?” “蜀中。” “难怪你不知道,前面祁连州的农奴造反了,白树州的和尚怕本州也跟着反,所以管制很严格,现在见到祁连州的人,格杀勿论哩。” 伍晓波好奇的问了一句:“丹朱,你不是祁连州的人么?” 丹朱淡淡到:“我是吐蕃人。” 寺中岗哨颇多,安顿下来后,农舜本要出去转转,却被岗哨上的和尚阻住:“你要做甚?” 农舜答到:“第一次到此古刹,我想观赏一番,请佛爷行个方便。” 和尚面无表情:“你既是来采买虫草的,安心在此等待百姓拿着虫草上门就好,余事不要做。” “就在寺中走走也不行吗?” “不行。” 回到房间,伍晓波有些担忧:“师兄,眼下管控如此严格,我们无法与百姓接触,如何去鼓动?” 农舜淡淡到:“慌什么,这才刚到呢,即便没有机会,难道不能自己想办法创造机会吗。” 即便是州治,平常也没有什么人,直到集日,才会有些百姓挑着特产出来,换些柴米油盐回去。 现在正是虫草上市的日子,今年集中在须陀寺采买,一大早牧民便在山门外等候。 都是收山货,牧民自然有相熟的客商,谈谈价钱便可开卖。 价格谈拢,付银子之前,须得经过和尚开路引,不然就算走私。 第一个虫草卖了十八两银子,和尚开路引时高声唱到:“货银十八两,供奉佛爷十六两二,得银子一两八钱。” 牧民瞪大眼睛:“佛爷,不是只收八成,得银子三两六钱吗?现在算下来,收了九成了。” 和尚喝到:“如今外面到处是叛军,维护治安,让客商进入州境难道不要钱吗?” “再说这虫草本为佛爷赐福,能给你钱就不错了,你还想要多少?” 牧民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和尚,其他准备卖虫草的牧民纷纷议论起来。 “干什么,”和尚怒喝:“想造反吗?” 牧民安静下来,客商摊摊手,表示他也没办法。 毕竟钱是出到了位,但能有多少到牧民手上,不是客商能决定的。 “我不卖了。”一个年轻牧民呼了一声,转头就要走。 两个僧兵当即将他拦住,和尚上前冷冷问到:“你想干什么?” 年轻牧民说到:“今日价钱不好,待来日价钱好了我再卖。” “不行,”和尚说到:“今日来了就得卖,来日寻了来日再说。” “佛爷,”年轻牧民说到:“我可不是寺中农奴,你不能强买强卖。” 其余牧民纷纷跟着说到:“对,对,我等不是寺中农奴,不能强买强卖。” 和尚斥到:“尔等可知如今形势?能够让尔等安心售卖虫草,大喇嘛可是费尽了心力,如今只是多加一成而已,尔等就要造反?” 年轻牧民辩到:“佛爷,我等怎敢造反?只是以前得两成,尚可换些柴米油盐回去。” “如今只得一成,妻儿老小就要饿死,怎么忍心去卖?” 和尚喝到:“今日你还可得一成,以后再来,那便只得半成了。” 年轻牧民说到:“那我不寻虫草做营生,总可以了吧。” 其余牧民跟着说到:“这虫草寻不得了,以后都不需以此做营生了。” 和尚怒到:“不管尔等以后做何营生,今日既然来了,所有虫草都得卖。” 年轻牧民说到:“我偏不卖,我又不是你家农奴。” “反了你了,”和尚喝到:“来呀,此人公然谋反,速将他拿下。” 两个僧兵将年轻牧民拿住,他仍是大声辩驳:“光天化日之下欺压良善,尔等还有没有王法?” 和尚上去就是一耳光:“老实点,这就是王法。” “呸。”年轻牧民吐了和尚一脸血水。 和尚大怒:“打,给我打死他。” 一群僧兵冲上前,对年轻牧民拳打脚踢。 年轻牧民抱头倒在地上,不停发出惨叫。 农舜拍拍伍晓波的肩膀,他心领神会,大喝到:“住手,住手。” 和尚转头看了一眼:“尔要做甚?” 伍晓波说到:“佛爷,今日是我等中原客商开市采买虫草的日子。” “做生意嘛,讲究一个和气生财,见不得血光。” “倘你将此人打死,这不是寻晦气么,我等这生意还怎么做得下去?” 人都有恻隐之心,更何况中原人从小受到的教育是怒见不平,拔刀相助。 几个客商跟着附和:“是啊,佛爷,此人刁滑,教训一顿也就是了。倘将他打死,其他牧民气愤之下不采虫草,我等这千山万水的,不是白来一趟么。” “好,”和尚心里有数:“今日便看在几位客商面子上,暂且饶你一命,来呀,将他扔到山门外。” 几个僧兵抬着年轻牧民扔了出去,和尚转头问到:“尔等到底是卖,还是不卖?” 年轻牧民的惨状吓到了其他人,纷纷点头到:“佛爷,我等卖。” 和尚满意的点头:“那便过秤吧。” 年轻牧民口吐鲜血,在路边爬行,路上行人纷纷避让。 支撑几下,实在站不起来,便靠在一截断壁旁休息。 恢复一些体力,年轻牧民刚要起身,却感觉有人在背后拉了一下。 刚一回头,却见农舜站在断壁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大哥不用怕,我是来帮你的。” 六二一 鼓动 农舜赶紧倒了两颗大理白药出来,年轻牧民警惕的看着他。 “大哥,你这时候根本没有反抗能力,如果我要对你不利,还用得着下药吗?” 年轻牧民再不犹豫,接过大理白药一口吞下去。 农舜又将大理白药碾碎,敷在年轻牧民伤口处。 “我叫农舜,大哥可以叫我阿舜,不知大哥怎么称呼?” “我叫德赞,你是中原人?” “我是中原大理州人。” 德赞看了看农舜:“你为什么要帮我?” 农舜说到:“我就是看不惯那些喇嘛压榨百姓。” 德赞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呢,这个地方历来就是如此。” “历来如此,便对么?”农舜说到:“大家都是人,他凭什么欺负人?” 德赞说到:“可他手里有兵刀,咱老百姓斗不过。” 农舜淡淡到:“他的兵刀来自哪里?还不是老百姓。” “只要咱们老百姓团结起来,一起反抗暴政…” 德赞赶紧捂住农舜的嘴巴:“阿舜兄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吃了药,休息一会,德赞已经好多了,带着农舜在穿过集镇,翻过一个小山头。 半山腰间,散落着许多毡帐。德赞说到:“阿舜兄弟,这便是我们的寨子。” 走近一些,这些毡帐比祁连州农奴的也强不了多少。 一群小孩,衣衫破烂在寨中追逐。 几个瘦骨嶙峋的老人,眼神浑浊,坐在毡帐前茫然的看着天。 农舜经过,几个老人的目光机械的追着他,眼神依旧浑浊。 “德赞回来啦,”迎面走过一个中年人:“今年虫草的价格如何?咦,你怎地脸上有伤?” “别提啦,”德赞说到:“赞索大叔,这寻虫草的营生,以后怕是做不得了。” “今日我去售卖虫草,那干和尚不仅将税赋提高到九成,还将我打了一顿。” 赞索大叔叹了口气:“唉,咱们这日子,怕你过不下去咯。” 德赞小声到:“赞索大叔,干脆反了吧。” “怎么反?”赞索大叔说到:“咱们寨子这些人,还不够州中僧兵塞牙缝麽。” 德赞说到:“我觉得这位兄弟说话很有减低,所以将他带回了寨子,阿舜,我为你介绍一下,这是赞索大叔。” “大叔你好。”农舜学着敬了一个吐蕃礼。 赞索大叔将德赞拉但一边:“这个人似乎不是本地人,德赞,造反可是大事,一旦走漏消息,咱们全寨人都得完蛋。” “赞索大叔,”农舜上前到:“我来自祁连州。” 一句祁连州,赞索大叔和德赞瞬间明白。 “阿舜,”德赞问到:“你是公子?” 那句吃他娘,穿他娘,公子来了不纳粮,早已深入人心。 农舜也不藏着掖着:“你们说的公子,是我的老师,我受他指派,前来解救受苦受难的吐蕃百姓。” “真的?”赞索大叔上下打量着农舜。 “如假包换。” 赞索大叔思虑一会,将俩人拉到一边:“不瞒这位阿舜兄弟,听说祁连州的农奴翻身做了主人,我等皆是心思浮动。” “各寨的人,我也多有联络,但想要起兵造反,却有很多难处。” 农舜淡淡到:“大叔试说说,倘有困难,我来一一替你解决。” “你真能解决?” “大叔且说。” “第一,造反攻占州县之后,州中财物如何分配?白树州由谁做主?这是目下争议最大的事,各寨都不肯相让。” “这还不简单,”农舜说到:“州中财物,土地,按人头均分,留下一部分维持本州运转便可。” “至于白树州由谁做主,这就是个不存在的命题。” “白树州自然由州中全体百姓做主,各寨会由百姓推举一名真正德高望重的寨主,为寨中百姓服务。” “各寨也会派出几个值得信赖之人,前往城中推举一个知县,为各寨服务。” “再由各县共同推举知州,为各县服务。” 这种方式赞索大叔闻所未闻:“知州不是管知县,知县不是管各寨的么?服务又是什么?” “知州与知县,权力和义务并重,”农舜说到:“做了一州知州,除了有权力管一州百姓外,还得服务于百姓,带领百姓过上好日子。” “倘知州只知享受权力,不管老百姓死活,百姓自然可以会议将他罢免。” “好,这个办法好,”赞索大叔拍手到:“到时候再也不会有当官的鱼肉百姓之事发生,好。” 德赞问到:“阿舜,这么好的办法,是谁想出来的?祁连州是这样做的吗?” 农舜答到:“此是我的老师苏公子专为边陲贫苦之地百姓设计之方略。” “用此方略,州内人人平等,不论是牧民还是知州。每个人各司其职,各负其责,一起朝好日子奋斗。” “我出生的大理州原本贫瘠,但用此方略不过几年,州内百姓富庶,再也没有纷争。” “祁连州也是用此方略,农奴一夜之间翻身做了主人,日子就有了奔头。” 赞索大叔和德赞对视一眼:“好,他日造反成功,我们也用此方略,相信其他各寨也不会有异议。” “只是还有一事,”赞索大叔说到:“州内虽然没有多少守备兵力,但他日造反成功,朝廷必然派大军来剿,届时又该如何?” 德赞跟着问到:“祁连州是怎么做的?” “实不相瞒,”农舜说到:“祁连州已然归顺中原,此时有中原大军在州内镇守,吐蕃军不敢欺。” 赞索大叔警惕的看着农舜:“你不会是中原派来让我吐蕃内乱的吧。” 农舜淡淡到:“我的确是中原派来的,但绝不是让吐蕃内乱,而是帮助吐蕃受苦的百姓翻身做主,过上好日子。” 赞索大叔说到:“中原本与吐蕃敌对,中原人会有这么好?” 农舜解释:“吐蕃本是中原故土,只因中原内乱而被吐蕃人占据。” “我中原皇帝之胸襟,远非常人可度。” “解放吐蕃,全境归中原之后,吐蕃仍由本地百姓说了算,我中原皇帝不会插手吐蕃事物。” “便如大理州三十七部,自解放以后,各部寨事物,由各部寨自己做主,吾皇从未干涉过。” 六二二 不准回 赞索大叔有一点不信:“中原皇帝收归吐蕃,不为奴役吐蕃,那是为了什么?” 农舜说到:“所以说吾皇之胸襟,非常人可度之。” “吐蕃原为炎夏故土,吾皇收归吐蕃,只为故土不再分离。” “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吐蕃人,吾皇等同视之为炎夏故人。” “既是炎夏故人,便是我中原子民,吾皇为何要奴役?” 说出这番话来,农舜越来越知道老师为什么在朝廷能够得到重用。 因为皇上的胸襟,和老师一样博大,他们一定是知己。 赞索大叔有一丝犹豫,农舜接着劝到:“大叔,你若是不信,可前往祁连州一观。” “中原大军虽驻扎城中,但于百姓秋毫无犯,以至于很多百姓根本不知道城中驻有大军。” “我王师只会是天下百姓的守护者,绝不会做出伤害百姓的事情。” 农舜毕竟救了德赞的命,他的信任度更高一些:“赞索大叔,先前我遇到几个祁连州的牧民,所说与阿舜兄弟并无二致。” “既然吐蕃朝廷让咱们活不下去,咱们投奔中原又如何?” “咱们只是小老百姓,谁不希望过好日子呢?” “再说吐蕃本来就是炎夏故土,咱们也是炎夏故人之后,如今归顺炎夏,也是顺应天时之举。” “倘无炎夏大军支援,我等即便革命成功,一旦吐蕃朝廷派大军围剿,整个州的百姓都活不成啦。” 赞索大叔沉吟半晌:“好,我便信你一次。” “德赞,稍后带几个壮丁分别前往各寨,将消息带到,咱们约定个日子便举事。” “好,赞索大叔,我马上去。” 有群众基础的地方,工作就是好做一些,农舜说到:“大叔,你与德赞大哥先联络各寨,我回去准备联络中原大军。” 这一下却又让赞索大叔怀疑了:“你不在此与我等一同举事?” 农舜解释到:“我须回祁连城,通知大军早作准备。” “没必要吧,”赞索大叔说到:“我等举事成功,等州中喇嘛回奏朝廷派下大军来剿,得好一段时日呢,祁连州距白树州如此之近,举事成功再去联络中原大军也不迟。” 农舜又说到:“可是白树州如今管制严格,我出来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倘被须坨寺僧众发现我不在,为难我两个同伴怎么办?” 赞索大叔微微皱眉:“可我怎么知道你究竟是来引导我等造反,还是故意引导之后通风报信,从而让僧兵将我等一网打尽?” “赞索大叔,”农舜分析解释到:“如今不仅白树州,附近州县皆是人心浮动,州中早已时刻防着你们造反,何须由我引导之后再一网打尽?” “如今州中僧兵只是防备,并未拿到实据,不敢轻举妄动。”赞索大叔说到:“可现在你已拿到我等造反实据,倘通风报信,我等还活不活?” “我不过与你交谈几句,说了下革命纲领,又拿到什么实据?” “总之你不能走,要走也须得举事之后。” 德赞劝到:“赞索大叔,他的同伴我见过。今日若非他的同伴出言相劝,我怕要被僧兵打死。我敢保证,阿舜绝不是坏人。” “坏人又不会写在脸上,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你走。” 闹哄哄的收完虫草,须坨寺终于安静下来。 客商们各自回房,自有小沙弥送来饭菜。 丹朱和伍晓波有些紧张,生怕小沙弥进来发现农舜不在。 俩人一合计,将被子打开,塞了些东西进去,装成一个人睡觉的样子。 刚刚做好这些,外面便响起敲门声。 丹朱开门,果然是小沙弥送来饭菜。 “小佛爷,给我就好。”丹朱接过饭菜,放在桌上。 小沙弥探头在房间看了看:“我记得你们有三人,为何只见俩人?” 丹朱谄媚一笑:“有个同伴水土不服,身子不爽,已经睡下了。” “哦?”小沙弥进来:“我看看,倘真是水土不服,我师父有良方。” 丹朱急忙挡在身前:“不麻烦小佛爷了,他们常行走四方,自家有解水土不服的方子,只是吃药之后不便打扰,还请小佛爷原谅则个。” 丹朱边说,边将一锭银子往小沙弥手上塞。 小沙弥探头看了看,床上的确是个人睡着的样子。 “好吧,”小沙弥说到:“倘是无效,可不要拖,须得尽快找大师,不然死在寺中,玷污了佛门圣地,你可吃罪不起。” “我知道,知道,”丹朱不停点头哈腰:“谢小佛爷好意。” 小沙弥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俩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不知道农舜什么时候能回来,倘被揭穿,俩人怕是难以善了。 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吃过饭,小沙弥来收碗的时候,竟真的将他师父方真喇嘛给请了来。 “佛爷,”伍晓波急忙阻拦:“我师兄已经睡下了,还请大师不要打扰。” “既是水土不服,老衲便该看看。”方真喇嘛说到:“如今情形特殊,倘因此丢了性命倒事小,若让外面的客商误会白树州,明年再不来了,那可是大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佛爷,”伍晓波说到:“谢佛爷好意,我师兄已经吃过药了,马上便会好转,即便真有什么,也是我们咎由自取,与寺中无关。” “话不是这么说,”方真喇嘛推开伍晓波:“今日采买虫草,本就有些不愉快,主持叮嘱我等一定要安抚好客商,只要死了人,寺中就脱不了干系,所以老衲一定要看看。” 伍晓波见阻拦不住,向丹朱使眼色,有逃跑的意思。 丹朱摇头,意思是这里可是寺庙的后院,前面岗哨重重,根本冲不出去。 伍晓波有些焦急,难道就这么束手就擒? 丹朱不声不响抽出腰刀,打算结果了方真喇嘛和小沙弥。 方真喇嘛上前掀开被子,床上只是一摊衣物,他当即回头问到:“人呢,里面的人呢?” “莫不是人偷溜了出去?来人哪。” 六二三 走漏风声 “吱…”门被猛的推开。 农舜冲了进来,满头大汗。 丹朱不声不响的将刀藏了起来。 方真喇嘛上前死死的盯着农舜:“你干什么去了?为何满头大汗?” 伍晓波连忙扶着农舜:“佛爷,他这不是汗,是冷汗,水土不服打摆子呢。” 农舜默契的抖了几下,腿一软就要倒下去。 方真喇嘛不傻,仍是怀疑的问到:“既是有人躺在床上,为何要将衣物塞被子里?” 农舜哆哆嗦嗦到:“回喇嘛,我时冷时热,这被子不够厚,衣物塞进去御寒。” “那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我水土不服,肠胃不适,方才出恭去了。” 方真喇嘛仔细打量农舜,面色确与常人有异,他吩咐到:“将我开的药熬了,看着这位客商喝下去。” “是。”小沙弥应到。 方真喇嘛离去,小沙弥在门外熬药。 伍晓波压低声音喝到:“不是打探情况吗?怎地去了如此之久?” “若非德赞大哥帮忙,我且回不来哩。” “德赞大哥是谁?” 农舜将寨中情形描述一遍,若非德赞拉住赞索大叔,他的确回不来。 德赞已决意联络各寨,一个月后举事。 伍晓波稍作思虑:“为何要那么久?” 农舜解释到:“白树州那么大,各寨互相通消息需要时间。” “而且各寨并无纲领,将革命纲领宣导出去,也需要时间。” 伍晓波有些担忧:“一个月会不会太长了些?这样变数会很大。” 农舜说到:“所以咱们得离开这儿。” “我已经说服德赞大哥和赞索大叔,他们愿意归顺中原,须得尽快将此消息报与魏大帅知道,让他派兵策应。” 丹朱说到:“可是咱们打着采买虫草的名头而来,现在正是虫草上市的日子,如今白树州管制严厉。” “咱们突然要回去,会不会更惹人怀疑?” “那就寄望这一个月不要发生什么事情吧。” 翌日的虫草采买继续进行,虽然百姓多有抱怨,但多得不如少得,少得不如现得,来了总归还是要卖的。 为了不引起怀疑,农舜也跟着采买了一些虫草。 但是过了几日,前来售卖虫草的百姓越来越少,直至再无人前来。 和尚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气氛也越来越紧张怪异。 买不到虫草,客商们便闲聊。 “奇怪,往年这时候还未到高峰,今年这就结束了?” “就是,买这一点,盈利来回路费都不够。” “难不成受了祁连州造反的影响?” “可祁连州反民并无打过来的意思啊。” “总不会是今年出了什么状况,虫草减产了吧?” “可我看来的这些百姓,卖得并不比去年少啊。” 方真喇嘛急忙出来安抚人心:“众位客商稍安勿躁。” “今年形势特殊,所以州中多有管制,老衲即刻领僧兵下去,催促百姓赶紧前来售卖。” 方真喇嘛带着僧兵前往附近村寨,挨家挨户搜寻有无虫草。 这个地方离集镇比较近,虫草均已售完,于是方真前往下一村寨。 这个村子倒还有许多百姓藏有虫草,被方真喇嘛给抄了出来。 “即刻带着虫草,前去售卖。” 百姓无动于衷,方真一鞭子抽在一个汉子身上。 汉子眼中满是恨意,咬牙忍住怒气。 方真又是一鞭子抽过来,急忙有个老者出来打圆场:“佛爷,非是小的们不卖,我等只是在等一个好价钱。” “胡说,”方真喝到:“每年虫草价格并无多少浮动,哪来什么好价钱。” 老者见谎言被揭穿,赶紧退到了一边。 方真扫视一眼在场百姓,总觉得气氛有异,便开口说到:“此时倘去售卖,还按旧例,纳八成税,自家可得两成。” 百姓仍是无动于衷。 方真瞪着眼睛看着每一个人,以前这些人根本不敢抬头与他对视,但现在大多数都站得直直的,眼带怒意的回瞪着他。 终于发现一个眼神躲闪的,方真马鞭一指:“你,出来。” 一个驼背小老头儿被僧兵押出来。 方真问到:“老实交代,为何不肯售卖虫草?” 小老头儿赶紧说到:“回佛爷的话,不是小的不肯卖,是大家都不卖,小的也不敢卖。” 方真追问:“大家为何不肯卖?” 小老头儿转头看了一眼:“我不知道。” “不知道?”方真冷哼到:“带回去详细审问。” 先前被马鞭抽的汉子站上前:“我等不是农奴,虫草本不能强买强卖,更何况他又没犯王法,你不能带走。” “没犯王法?”方真冷冷到:“朝廷为了方便尔等售卖虫草,花了大力气。” “如今尔等却都不肯售卖,岂非与朝廷作对?敢和朝廷作对,便等同于造反。” “不仅是他,任何一个不肯售卖虫草之人,老衲都可以带走。” “不行,”汉子大喝到:“你们不能带他走。” 方真手一挥,僧兵们冲上前来,枪头对准百姓。 如果起了冲突,百姓必然不是僧兵对手。 汉字伸手挡在前面,慢慢往后退。 方真喝到:“先将此人带回去严加审问,下次老衲再来收拾你们。” 小老头儿被五花大绑带回寺庙,方真亲自上前问到:“说,为何不肯售卖虫草?” 小老头儿求饶到:“佛爷,你放过我吧,倘说了出来,我怕以后在寨子里生存不下去。” “倘你不招供,”方真说到:“老衲现在就让你活着走不出寺中。” 接着又柔和一些:“倘你肯招,老衲不仅可派僧兵保你万全,还会赏你一笔银子,让你能在集镇生活。” 小老头儿摇摇头,不敢开口。 方真可不是善男信女,提起鞭子就抽:“说不说,说不说?” 小老头儿惨叫一阵,有些遭不住:“佛爷,我说,我说。” “听说有中原人到了白树州,指点百姓造反后平分州中财物,且不用纳税,所以大家伙儿都等着造反成功再卖虫草,这样便不用缴纳供奉。” “此事你是道听途说,还是有根据?” “回佛爷,整个寨子都在这么传,其他寨也是这个说法。” 六二四 抓获 光是传消息,方真自然不能满意。 “此事经何人口中传给你知道?”方真追问到。 “回佛爷,我是听人闲谈。” “闲谈的都有哪些人?” “就是先前不肯售卖虫草的那些人。” 方真兴奋又紧张。 兴奋的是,即将拿到百姓造反的证据。 紧张的是,州中兵力不足,恐镇压不住。 还有那个中原人,是个非常大的隐患,一定得查出来。 “老衲再问你个问题,倘你能答出来,老衲当即便放了你,还赏你纹银百两。” “佛爷请问。” “那个中原人,你认识吗?” 小老头儿茫然一阵:“回佛爷,不认识,只听说是个中原人。” “高矮胖瘦,年老年轻,你都不知道?” “回佛爷的话,只听说祁连州革命,是那个中原人引导的。” “什么革命?” “革掉那些…”说到这里,小老头儿忽然住嘴。 方真淡淡到:“恕你无罪,尽管说吧。” “革掉那些佛爷的命,建立一个人人平等,自由公正的新吐蕃。” “屁话。”方真喝了一句。 小老头儿问到:“佛爷,可以放我回去了吗?” “放你回去可以,”方真眼珠一转:“你得打听出中原人的下落,不然老衲便以谋反将你从严治罪。” “小的一定竭尽全力将中原人下落打听出来。” “赏他五两银子,回去之后,你该知道怎么说吧。” “知道,小的知道。” 放走小老头儿,方真急忙将此事报与主持朗达喇嘛知道。 这段时间朗达喇嘛操碎了心。 如果将本州完全封闭,不让外人进来,州中百姓即便有异动,他也可以一一化解。 但他舍不得虫草税,而且一旦封闭白树州,还怕中原客商明年再也不来了。 所以才在严管之下,打开虫草交易通道。 没想到还是被造反者混了进来,而且已然鼓动百姓。 “大喇嘛,为今之计,该当如何?”方真问到。 朗达喇嘛半晌才开口:“老衲一次次叮嘱尔等,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为何还是被造反者混了进来?” 这是责怪还是推卸责任?白树州那么大,混进一个人,有什么难的吗? 方真说到:“回大喇嘛,怪只怪那中原的异端邪说太过蛊惑人心,以至于百姓才有了异动。” “依贫僧之见,可否抓些各寨领头之人,公开处决,震慑一下百姓?” “没用的,”朗达喇嘛说到:“如此之短的时间,便能鼓动百姓,足见中原异端之厉害。” “倘处决几个领头之人,不过增加百姓仇恨而已。” “所谓擒贼擒王,当务之急,是将传播异端的中原人抓住。” “是,小僧遵命。”方真应了一声,转头便准备离开。 “等一下,”朗达喇嘛叫到:“如今寺中住了大批中原客商,你说那中原人,有没有可能就混在客商里?” 方真回到:“大喇嘛,贫僧一定会仔细追查,力争早日将那中原人揪出来。” 朗达喇嘛说到:“老衲是问你,中原客商里,有没有人离开过,有没有值得怀疑的?” 方真回忆一会:“回大喇嘛,客商并无离开者,值得怀疑的么,倒似有一两个。” “好好去查,”朗达喇嘛说到:“不过切记,千万不可得罪客商,这些人可是吐蕃的财神爷。” “小僧领命。” 得了鸡毛的方真拿到令箭,首先便怀疑农舜,他将小沙弥叫了来。 “那个姓农的中原人怎么样了?” “回师父的话,”小沙弥说到:“姓农的喝了您的药,休息几日之后,便生龙活虎了。” 方真又问到:“药是你亲眼看着他喝下去的?” “师父有交代,徒儿怎敢不尊?”小沙弥说到:“每一顿都是徒儿亲手熬制,亲眼看着他喝下去的。” “莫不是真的水土不服?”方真自言自语:“但如此严重,为何那日还能下地?而且另两人神色慌张?” 猜是猜不好的,方真起身到:“走,去会会那个姓农的。” 房间内,三人正在弈棋,对于方真突然造访,三人神色并无异样。 伍晓波甚至抱怨到:“方真喇嘛,这虫草到底还能不能收,倘不能收,我等便去往其他州了。” “倘都不能收,我等也好绝了这门营生,以后再不来了。” 方真故意阴阴的一笑:“伍员外,你真的是来采买虫草的吗?” “这是什么话,”伍晓波说到:“不是为了虫草,难不成为了山上的石头和雪花?” 方真有些阴阳怪气:“难道不是为了鼓动吐蕃百姓造反?” 一旁的丹朱缩了下手,农舜一拍桌子,起身到:“方真大喇嘛,你是要栽赃构陷我等?” “我等千山万水来到吐蕃,实指望倒买倒卖虫草赚点盈利,如今吐蕃百姓不肯售卖虫草,我等比你还着急,怎会自己害自己,鼓动百姓?” 方真一怔,他与农舜说的明显不是一件事,看来农舜并不知道外间百姓要造反的事。 但方真岂肯轻易放弃的:“农员外,你无需在我面前装样,你所谓的水土不服,只是找个幌子出去鼓动百姓吧。” 农舜冷冷到:“方真喇嘛,我是否水土不服,可问你的徒弟。” “他每日守在此处,我如何出外?” “我本打算这两日向你好好致谢,谢谢你的灵丹妙药治好了我。” “如今看来,似你这等阴险,倒也不值得谢。” 方真脸上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才开口到:“尔等现在认了,倒可少受些皮肉之苦,不然待会老衲让尔等后悔投胎做人。” 农舜怒到:“你要屈打成招吗?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们,没做过的事,我等决计不会认的。” “由不得你们。”方真喝到:“来呀,拿下。” 几个僧兵冲进来,三人丝毫不惧,伍晓波怒到:“想不到吐蕃竟是如此对待客商,倘我不死,一定将此间情形说与中原客商知道。” “让他们永生永世都不要再来中原。” “少废话,”方真喝到:“带走。” 六二五 离开 原以为会被押去牢房关押受审,哪知道只是关进了前院的房间。 方真也换了一副面孔:“三位受惊了,特殊时期,不得不如此。” 伍晓波不爽了:“大喇嘛,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方真说到:“寺中收到线报,有中原人混进白树州,鼓动百姓造反。暂时不知是何人的情况下,所有中原人都有嫌疑,贫僧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请三位在此过上一夜,贫僧还要挨个去问其他客商。” 原来是这样,虽是虚惊一场,但农舜却非常紧张。 待方真喇嘛离去后,农舜开口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如今消息走漏,州中必有准备,我等三人须离开此地,调大军前来助百姓革命。” “这白树州的人也太大意了些,”伍晓波抱怨到:“革命可是要死人的,怎能随意走漏消息?” 丹朱说到:“不如趁此时,与方真辞行,他应该不会怀疑。” 农舜想了想:“州中应该不会这么早便有行动,毕竟中原人还未抓获。即便方真不怀疑,我等也须做得自然些。” “如今情势危急,容不得半点差错。辞行之后,丹朱王子与师弟前去调兵,我得去通知赞索大叔和德赞大哥,起事的日子要改一改。” 方真喇嘛折腾了一夜,将所有的中原客商都吓唬了一遍,却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天明时分,方真将此情形报与朗达大喇嘛知道。 没想到朗达大喇嘛丝毫不失望:“客商未参与其中就好,至少不会断了本州财路。” 方真说到:“可除了寺中,中原人还能藏到哪里呢?” 朗达大喇嘛说到:“白树州这么大,藏个人还不简单。” “如此大海捞针,希望实在渺茫,不如设法将中原人引出来。” 方真问到:“大喇嘛可有妙计?” 朗达大喇嘛稍作思虑:“即刻派僧兵,将各寨平日里德高望重的百姓抓些来,此事要悄悄的进行。” “稍后老衲会派人联络附近各州,派僧兵前来增援。” “待增援僧兵一到,便宣布这些德高望重的百姓都是反贼头目,集中一起处死。” “此事因中原人而起,他必出来设法营救,届时我正可将他一网成擒。” 方真有些担忧:“大喇嘛,若百姓趁此反了呢?” “所以老衲才让你悄悄进行,”朗达大喇嘛说到:“待到宣布将这些反贼处死之时,必是援兵已到,届时即便百姓反叛,老衲又有何惧之。” “大喇嘛,”方真又说到:“小僧还有一事不明,倘被判为反贼的百姓里,有冤枉的呢?” 朗达大喇嘛不满的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是个青天大老爷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小僧遵命。” 方真带着僧兵刚要出发,正遇着伍晓波。 他知道伍晓波嘴头厉害,便不打算理会。 没想到伍晓波拦在他前面:“大喇嘛这又是要抓谁?” 方真冷冷到:“此为白树州内事务,与伍员外无关。” “你要抓谁,的确与我无关。”伍晓波说到:“可我等客商天天在此盘桓,不仅收不着虫草,反而还提心吊胆。” “我倒想问问,我等何时可回中原?” 方真问到:“伍员外要回去?” “对啊,”伍晓波说到:“我等前来吐蕃,是为倒买倒卖虫草获利的,不是来当囚犯的。” “而且在此日日提心吊胆,不定哪天就被打成反贼,还是回中原好些。” 方真真的挺讨厌伍晓波,像这种牙尖嘴利的人,最擅长蛊惑人心。 倘多说几句,恐怕其他客商也会被鼓动,相继要离开。 稍作思虑,方真说到:“伍员外要回中原,贫僧就为你开路引吧。” “哟,哟,”伍晓波说到:“看来这虫草是真的收不成了。” 方真低声咆哮到:“你要走便走,在此胡言乱语些什么?又不是贫僧赶你走的,是你自己要走。” 伍晓波赌气到:“走就走,我还不信,不做这虫草营生,我还活不下去了。” “来来来,贫僧给你三人开路引。” 六二六 分析 拿到路引,三人当即兵分两路。 伍晓波和丹朱去搬救兵,农舜去找赞索大叔和德赞改变计划。 方真去往各寨,命令即刻将虫草交易,老百姓当然不肯,他便趁机将领头者都抓起来。 而州中也与附近各州频繁联络,既是朝廷援兵暂时未至,几个州便决意报团取暖。 先解决白树州造反的事,然后各州再挨个击破。 德赞和赞索大叔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划着起义的事,没想到农舜就找了来。 “阿舜,你怎么来了。” “大叔,德赞大哥,起事之事走漏了消息,现在须改变计划。” “走漏消息?”赞索大叔警惕的看着农舜:“莫不是你告诉了官府?” 德赞辩解到:“大叔,倘是阿舜告诉官府,他怎会前来报信?” 赞索大叔说到:“事情如此严密,官府怎会得知?” 农舜摇头到:“大叔,也许你们很保密,但我一路行来,大部分的人都知道起事的日子,不信你可以去各寨问问。” “嗐,”赞索大叔懊丧到:“早知其他各寨行事如此不严密,就不该通知他们。” 德赞说到:“可我们需要大家的帮助,阿舜,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农舜思虑一会:“消息走漏,州中必然有了防备,不如提早举事,先将白树州打下来再说。” 赞索大叔说到:“可粮草军械都没准备好,开打还不是死。” “是,”农舜说到:“现在举事,的确有些准备不足,但官府同样也准备不足。” “待咱们准备好,官府也准备好了,到时候举事,就是往套子里钻。” 德赞问到:“阿舜,不是说中原大军会协助我们吗?” “是的,”农舜答到:“我已让同伴前往祁连州调兵,不日便可赶到。” 德赞转头看着赞索:“大叔,咱们动手吧。” 赞索大叔说到:“既是搬救兵,何不等救兵来了再举事?” “或者干脆让救兵攻占白树州,岂不更好?” 德赞又转头看着农舜。 “大叔,大军行动自然不像咱们举事那么容易。” 农舜解释到:“而且官府知道消息,必然会有所行动,咱们提早举事,一举粉碎官府的阴谋岂不更好?” 正说着的时候,一人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赞索大叔,不好啦。” “官府抓了很多人,刚刚贴出布告,说这些人都是反贼,五日后将会集中处决。” 赞索问到:“都有哪些人?” 来人说到:“都是各寨说话比较算数的人,咱们寨也被抓了三人,大叔,你可要想办法救人啊。” 赞索沉吟一会:“即刻传信各寨,准备动手。” “慢着,”农舜喝到:“此是官府阴谋,不能动手。” 赞索不满到:“说提前动手也是你,不能动手也是你,你究竟想怎么样?” “官府明知百姓要反,还敢如此大张旗鼓以造反罪名处置百姓,必是早有准备,倘五日后动手,必钻进圈套。” “那到底该怎么办呢?”赞索有些不耐烦了。 农舜想了半天:“如今白树州不过上千僧兵,示警的奏折即便送到吐蕃朝廷,也须一段时日。” “白树州若要自救,最好的办法是向周边州县求援。” “我想,如果周边州县肯派援兵,最近这几日便会到达。” “白树州这么大,待起义军集结也来不及了。” “不如传信各寨,就近在各州县通往白树州的必经之路上设伏。” “倘在五日内将援兵打退,白树州官府必不敢轻举妄动。” 德赞附和一句:“赞索大叔,我觉得阿舜说得有道理。” “如果打退援兵,就凭白树州这一千僧兵,还不是咱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赞索冷笑一声:“这不过是他的猜测,倘没有援兵之说呢?咱们的族人岂非白白就这么死了?” “那些秃驴,杀人可是不眨眼睛的。” 农舜反问到:“大叔,如果现在举事即便成功,但各州僧兵齐聚白树州。” “即便起义军有兵力优势,毕竟不能与僧兵相提并论。” “届时各路僧兵一起攻入白树州,即便起义军能够获胜,也是惨胜。” “到时州中被打得一塌糊涂,我相信这不是大叔想见到的。” 赞索说到:“我难道不能只劫法场吗?” “官府敢这么做,必然做好充足准备,不会怕你劫的。” “咱们只能依靠地利设伏,打退援兵,届时那一千僧兵,还不得看大叔眼色行事。” 赞索在权衡其中利弊,德赞说到:“赞索大叔,阿舜是真心在帮咱们,而且他有丰富的造反成功经验,咱们就听他的吧。” 赞索抬头到:“如果他分析错误,被官府抓住的那些人,就没命啦。” “大叔,”农舜说到:“革命肯定是有流血牺牲的,希望你以大局为重。” “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冷血,”赞索说到:“那可是几十上百条人命。” “我当然知道那是上百条人命,”农舜没有伍晓波圆滑:“但你如果真为了这几十人提前举事或者劫法场,死的便远远不止这几十人。” “如果打退援兵,须陀寺最多便是将这上百人当作人质,换和尚们一条命,这样那上百人还能有一线生机。” 德赞又附和到:“大叔,我觉得阿舜说得很有道理,咱们便照他说的做吧。” “阿舜不远万里从中原到达吐蕃,是来帮助咱们的。” “倘他不来,咱们一直还会被僧人盘剥压榨。即便咱们过得再差,也影响不了他什么。” “革命成功,过上好日子的是咱们,阿舜不拿任何好处,他实在没有必要害咱们。” “我没说他会害咱们,”赞索辩解到:“只是他一旦分析有误,上百条人命就没有了。” 德赞苦笑一声:“可是大叔,咱们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设伏不成功,的确会死上百人。可因为咱们的鲁莽,提前举事或者劫法场,钻进官府的圈套,那会死更多的人。” “好,”赞索咬牙到:“农舜,我可以照你说的做,但你分析若有误,我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吐蕃。” 六二七 胜仗 吐蕃地大,仅仅白树一州,便相当于中原数州之地。 各寨百姓收到消息,连夜便上山在各州通往白树州的必经之路上设立各种机关埋伏,单等各州援兵到来。 与德赞寨子相近的是客木州,在赞索大叔和德赞的带领下,百姓已埋伏于山谷之中。 农舜敏锐的觉察到,如果各州前来援救白树州,本州防务必然空虚,如果趁此前往鼓动百姓,当即便能革命成功。 他将此想法说与德赞知道,德赞非常赞同,正巧德赞姐姐嫁到客木州,且那边的百姓和白树州一样,一点就着。 农舜大喜,要与德赞一同前往客木州,却被赞索大叔拦住。 “上次德赞好意让你离开,举事的日子便被泄露出去。” 赞索说到:“如今你一身牵涉上百条人命,我怎么也不会让你离开。” 德赞劝到:“大叔,机会难得,倘错过此次机会,其他各州再要革命,将会麻烦得多。” “不仅我和阿舜会去客木州,我也会知会其他各寨,前往附近各州鼓动百姓,争取几个州同时解放。” 农舜跟着说到:“赞索大叔,附近州县解放,也是对白树州的保护。” “这样其他州不会联合来攻白树州,朝廷即便派兵来剿,也有外围这些州抵挡。” “于白树州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德赞又说到:“赞索大叔,我以全家性命担保,此行不论成功与否,我都会和阿舜一起回来。” 话说到这份上,不容赞索大叔不同意,不过他仍是威胁到:“德赞,你要想想你的老母妻儿,到时候真有差错,我是不会手软的。” “大叔放心,我不会拿全家性命开玩笑。” 俩人离开埋伏圈,去往客木州。 农舜有些好奇:“德赞大哥,你与我接触不多,为何如此信任我?” “因为你没有必要害我们。” 德赞说到:“我虽然没去过中原,但看中原客商的神态装束,便知中原要比吐蕃优渥得多。” “但你肯放弃中原的生活,不远万里来到吐蕃,来解救一干与你毫不相关的人,此等情操,令人佩服。” “况你所说建设新吐蕃之纲领,的确是吐蕃唯一的出路,胸中能有此丘壑之人,怎会残害我等普通百姓。” 农舜说到:“建设新吐蕃的纲领,是我老师提出来的。” 德赞说到:“似苏公子这等人,此生如果能见上一面,聆听他的教诲,就是立时死去,也无憾矣。” “老师肯定会来吐蕃的,”农舜说到:“到时我一定为德赞大哥介绍。” 连续等了三天,赞索都没看到援兵的影子,他心中焦急起来。 毕竟起事是以他为首,消息也是他发出去的,倘因为此而让被官府抓住的上百人丢了性命,他自己这关是怎么也过不去的。 按照农舜分析,官府若是借助其他州的力量,那么各州兵力定然会提前到达。 后天就是行刑的日子,倘此时部署救人,还来得及。 但如果因为救人而放了援兵入城,死的百姓将会更多。 赞索这才发觉,做个头领有多难。 而农舜短时间便能根据消息进行部署决断,足见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赞索咬咬牙,就信他这一次吧。 煎熬的到了晚上,负责收集消息的人匆匆赶来:“赞索大叔,西面都令州援兵,被蒙哈寨的人打退,官府果然找了附近的援兵。” 赞索当即兴奋起来:“大家打起精神,客木州的援兵恐怕马上也会到来。” 话音才落,斥候匆匆赶来:“赞索大叔,客木州来援的一千五百僧兵,距此只有不到二十里。” “来得好,”赞索大呼:“所有人准备,成败在此一举。稍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退后者格杀勿论,一定要与这群僧兵周旋到底,不放一个人入城。” “也让梦哈寨的人看看,他们能打退援兵,我们也不是孬种。” 客木州僧兵头领红日喇嘛心中多有不忿,原本客木州现在也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但主持听信了白树州的鬼话,什么各州相互协防。 既是协防,为何不见白树州派兵到客木州,反倒让他红日喇嘛领着僧兵跋山涉水赶到白树州来。 大军有序行进,即便前面是山谷,红日喇嘛倒也没多警惕,毕竟百姓即便造反,他也是百姓,怎么能与训练有素的僧兵相比? 更何况各州援兵到来,是绝密之事,百姓根本不知道,现在只管快些通过山谷,进入城中。 山谷狭窄,仅能容两人并排通过,这种山谷,在吐蕃不知有多少,并不奇怪。 谷中除了踏步和喘气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传出,这在吐蕃,也不奇怪。 山谷之上,赞索站在巨石后面,死死的盯着僧兵。 起义军也各个抱着石头滚木,等待着赞索的命令。 一千五百人的长蛇阵越走越长,越走越远,眼见所有僧兵都进了包围圈,赞索大喝一声:“打。”说罢率先将巨石推了下去。 红日听到山上有动静,刚一抬头,只见数不清的石头雨点般掉下来。 “有埋伏,注意隐蔽。”红日大喝。 不用他提醒,僧兵自然找地方躲避。 可这里是赞索亲自选定的,两侧山体光滑,不仅不能冲上去反击,就是躲避也没地方。 僧兵的惨叫回荡在山谷,红日喇嘛挥动禅杖,将砸来的石头打开,焦急的看着手下僧兵。 不过片刻间,半数的僧兵便躺在地上浑身鲜血,生死不知。 石头还在源源不断的砸下来,不管是前还是后,都没有退路,红日喇嘛绝望了。 既是逃不出,红日喇嘛暴喝一声,准备冲上去拼命。 手上才松一些,一块石头正中脑门,红日喇嘛来不及惨叫,脑中红的白的溅了一地,仰倒在地上。 余下不多的僧兵,仍在谷中抱头鼠窜,但还是逃不脱被砸死的宿命。 终于整个山谷被僧兵尸体铺满,赞索兴奋了,原来造反打仗,竟然如此简单。 六二八 计算准确 原以为会被押去牢房关押受审,哪知道只是关进了前院的房间。 方真也换了一副面孔:“三位受惊了,特殊时期,不得不如此。” 伍晓波不爽了:“大喇嘛,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方真说到:“寺中收到线报,有中原人混进白树州,鼓动百姓造反。暂时不知是何人的情况下,所有中原人都有嫌疑,贫僧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请三位在此过上一夜,贫僧还要挨个去问其他客商。” 原来是这样,虽是虚惊一场,但农舜却非常紧张。 待方真喇嘛离去后,农舜开口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如今消息走漏,州中必有准备,我等三人须离开此地,调大军前来助百姓革命。” “这白树州的人也太大意了些,”伍晓波抱怨到:“革命可是要死人的,怎能随意走漏消息?” 丹朱说到:“不如趁此时,与方真辞行,他应该不会怀疑。” 农舜想了想:“州中应该不会这么早便有行动,毕竟中原人还未抓获。即便方真不怀疑,我等也须做得自然些。” “如今情势危急,容不得半点差错。辞行之后,丹朱王子与师弟前去调兵,我得去通知赞索大叔和德赞大哥,起事的日子要改一改。” 方真喇嘛折腾了一夜,将所有的中原客商都吓唬了一遍,却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天明时分,方真将此情形报与朗达大喇嘛知道。 没想到朗达大喇嘛丝毫不失望:“客商未参与其中就好,至少不会断了本州财路。” 方真说到:“可除了寺中,中原人还能藏到哪里呢?” 朗达大喇嘛说到:“白树州这么大,藏个人还不简单。” “如此大海捞针,希望实在渺茫,不如设法将中原人引出来。” 方真问到:“大喇嘛可有妙计?” 朗达大喇嘛稍作思虑:“即刻派僧兵,将各寨平日里德高望重的百姓抓些来,此事要悄悄的进行。” “稍后老衲会派人联络附近各州,派僧兵前来增援。” “待增援僧兵一到,便宣布这些德高望重的百姓都是反贼头目,集中一起处死。” “此事因中原人而起,他必出来设法营救,届时我正可将他一网成擒。” 方真有些担忧:“大喇嘛,若百姓趁此反了呢?” “所以老衲才让你悄悄进行,”朗达大喇嘛说到:“待到宣布将这些反贼处死之时,必是援兵已到,届时即便百姓反叛,老衲又有何惧之。” “大喇嘛,”方真又说到:“小僧还有一事不明,倘被判为反贼的百姓里,有冤枉的呢?” 朗达大喇嘛不满的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是个青天大老爷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小僧遵命。” 方真带着僧兵刚要出发,正遇着伍晓波。 他知道伍晓波嘴头厉害,便不打算理会。 没想到伍晓波拦在他前面:“大喇嘛这又是要抓谁?” 方真冷冷到:“此为白树州内事务,与伍员外无关。” “你要抓谁,的确与我无关。”伍晓波说到:“可我等客商天天在此盘桓,不仅收不着虫草,反而还提心吊胆。” “我倒想问问,我等何时可回中原?” 方真问到:“伍员外要回去?” “对啊,”伍晓波说到:“我等前来吐蕃,是为倒买倒卖虫草获利的,不是来当囚犯的。” “而且在此日日提心吊胆,不定哪天就被打成反贼,还是回中原好些。” 方真真的挺讨厌伍晓波,像这种牙尖嘴利的人,最擅长蛊惑人心。 倘多说几句,恐怕其他客商也会被鼓动,相继要离开。 稍作思虑,方真说到:“伍员外要回中原,贫僧就为你开路引吧。” “哟,哟,”伍晓波说到:“看来这虫草是真的收不成了。” 方真低声咆哮到:“你要走便走,在此胡言乱语些什么?又不是贫僧赶你走的,是你自己要走。” 伍晓波赌气到:“走就走,我还不信,不做这虫草营生,我还活不下去了。” “来来来,贫僧给你三人开路引。” 六二九 混战 吐蕃军一直在距离百里的地方搞军事演习,但就是不往前冲。 这当中横亘着一座雪山,倘周师前冲,吐蕃军很容易便能逃走。 魏咸信看着大块的肥肉吃不到嘴里,心中甚是焦急。 副将黄有志也说到:“大帅,长期如此对峙,也不是个办法,须得设谋将吐蕃军引来。” 魏咸信摇头:“本帅也想将吐蕃军引来,可他就是不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黄有志说到:“不如派些人马前往骚扰,吐蕃倘敢迎战,我便佯装败退,正好将吐蕃军引来。” 魏咸信说到:“倘是以前,这一招诱敌深入倒还有用,如今火枪火炮一开,声震敌胆,他如何敢追?” 黄有志又想了想:“实在不行,我便主动出击,将吐蕃军打散再一一歼灭。” “看看外面吧,”魏咸信说到:“到处是冰山,到处是绝壁,倘我战线拉得稍长,便会给吐蕃袭击我补给线的机会。” “如此战场形势将不再由我掌控,此举太险,使不得。” 黄有志说到:“大帅,难道大军就在此干等?” “干等怕什么?”魏咸信淡淡到:“若说拼国力,百个吐蕃也不如我中原。我耗得起,他耗不起。” 增丹心里怕得要死,他这边实际只有两万兵力,搞出十万的阵势,号称四十万,只为了拖住祁连州周师,给达布劫掠西域创造机会。 这两万大军每日只敢拼命操练,还时刻关注着周师动向,一旦周师出祁连,他们便会退兵。 而雪山冰川上,百里是非常安全的距离。 这日两万大军演习结束,刚准备回营,忽地一支队伍在前方冒了出来。 增丹心说不好,斥候未将周师情况探明,急忙下令各营准备撤退。 追来的大军并未像先前那般架起火炮,或是开枪,而是拼命追在吐蕃军。 增丹仔细分辨一会,来军与吐蕃军装束差别并不大,且手持的多为长矛和大刀。 莫非是友军? 增丹掉转马头,大喝到:“来将何人?可通姓名?” “爷爷坐不改名,行不改姓,”来者大喝:“吐谷浑兵马大元帅达结波是也。” 原来是吐谷浑大军,增丹放下心来:“达结波,你意欲何为?” 达结波说到:“老子此来,是为夺回我吐谷浑王土。” 增丹喝到:“吐谷浑王土目下已为中原占据,你要夺回,找我作甚?” “中原既占了我吐谷浑王土,便该你吐蕃补还给我。” “你这人倒是奇怪,占你土地的是中原,为何却来找我。” “多说无益,”达结波大喝到:“先吃我一枪。” 达结波持枪向前狂奔,吐谷浑将士随后也一拥而上。 大战既不可避免,增丹自然不会退缩:“将士们,随我冲啊。” 很快两军便混战在一起。 自吐谷浑大军出现,便被周师斥候盯上。 此时斥候急忙赶回大营:“大帅,吐谷浑大军正与吐蕃军混战,目下杀得难解难分,请问我军是否需要出动。” 魏咸信问到:“战场距此多远?” “就在吐蕃营地,”斥候说到:“吐蕃军虚张声势,实际兵力当在三万以内。” “好哇,”魏咸信喝到:“增丹秃驴竟敢骗我,传令各营,全军出动,力争全歼吐蕃军。” 增丹与达结波混战两个时辰,吐谷浑毕竟兵力不足,已渐渐有不支之相。 增丹却越杀越兴奋:“杀,杀,将这些吐谷浑人杀光。” 副将急忙上前劝达结波:“大帅,我军败相已显,还是速速退兵吧。” 达结波喝到:“不,本帅死也不退。” “大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倘一战拼光,将来便再无翻身机会啦。” “若不趁此时有周师掠阵赶走吐蕃军,将来同样没有翻身机会。” “可我军已明显不支啦。” 达结波咬咬牙,心有不甘的大呼:“撤,撤退,往周师营地方向撤。” 就算打不赢吐蕃人,达结波也不愿就此放过,倘能将吐蕃军引入周师营地,不死也让他脱层皮。 吐谷浑军撤退,增丹下令全力追击。 副将劝到:“大喇嘛,吐谷浑人恐与中原人勾结,此怕是周师诱敌深入之计。” 增丹说到:“老衲倒从未见过此等诱敌的,全军只管追,杀光这些吐谷浑人。” “大喇嘛,万一前方真藏着周师大军,以周师火器之厉害,我军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增丹略一思索:“命令各营,前追五十里。” “五十里内不管能否将吐谷浑军杀光,也均须撤回来。” “末将遵命。” 吐谷浑大军发了疯逃命,吐蕃军拼命在后面追。 不到两个时辰,已然追出五十里,吐谷浑已溃不成军。 副将不欲再追,增丹忘了先前说过的话,仔细查看后说到:“哪来周师踪影,追,杀光这些吐谷浑人,永绝后患。” 魏咸信心中很是焦急,因为道路不便,即便迫击炮很轻,很方便携带,却也耽误不少时间。 “大帅,”斥候匆匆进帐:“前方吐谷浑军败退,即将冲击我军阵型。” “赶紧,赶紧,”魏咸信说到:“速速知会吐谷浑军,往两旁撤退,勿要阻住我军行军路线。” 但此时达结波已经失去了对大军的掌控,溃散的吐谷浑军士只管逃命,哪还管路径,很快便与周师迎头碰上。 然而此时吐蕃大军也已经追来,魏咸信已管不了许多,下令炮兵架设阵地准备开炮。 炮声响起之时,增丹产生了错觉,毕竟还有许多吐谷浑散兵呢。 如果周师与吐谷浑联兵,不会不顾吐谷浑人的死活。 但连绵的爆炸还是让他醒悟,周师这是无差别攻击,他赶紧下令:“撤,撤,快撤。” 因为道路不便,吐谷浑军将周师前锋冲得七倒八歪。 但这道路不是只针对吐谷浑人,对吐蕃也是一样。 吐蕃军士被火炮爆炸吓到,急忙转身,也不管前方究竟如何,只顾拼命逃跑。 许多跑不及的军士,被踩成了肉泥。 六三〇 讨要 达结波看到自家兵士被炸死,匆匆赶到周师大营质问:“魏大帅,为何不等我军逃出再开炮?” “你坏了本帅大事,你可知道?”魏咸信反问到:“倘不能全歼这批吐蕃军,你要负很大责任。” “难道我吐谷浑人的性命不是命?”达结波怒到。 魏咸信喝到:“即便本帅不开炮,他也很难逃脱。” 此时周师前锋拼命往前追,换吐蕃大军溃不成军,魏咸信接着说到:“本帅现在没有时间和你争,待全歼了这股吐蕃军,再与你计较。” 魏咸信不像初见时那般平易近人,可的确实力不如人,达结波也不敢说什么。 “你何不趁此时收拢败军,与我一同追击吐蕃?”魏咸信说到:“倘此战功成,本帅或可向皇上为你请功。” 达结波说到:“谁稀罕你请功,我要换回我将士性命。” “达结波,”魏咸信说到:“目下唐古拉以东以北,均是我大周王土,你既在此王土上,便该听从本帅军令,否则便等同谋反。” “嘿,”达结波不服气,魏咸信当即打断他:“倘你不服,可集结吐谷浑大军与我一战。” 方才火炮的威力,达结波是亲眼所见的,多少吐谷浑将士的命都不够填。 但让他就此认输,当然是不可能的,只得闷在一边不说话。 吐蕃有一桩好处,按照中原人的习惯,天黑得比较晚,所以极为适合大军追击。 虽然初始受到吐谷浑散兵冲击,但吐蕃军也一样相互踩踏。 两相抵消之下,吐蕃大军已逃不出周师的射程。 火炮步枪打大刀长矛,过程实在懒得赘述,的确没什么意思。 增丹绝望了,他知道此行很危险,为了保住性命却又不得不冒这个风险。 现在既然逃不出,他倒果断的很,直接投降。 魏咸信终于放下心来,投降总好过被吐蕃军逃散留下隐患。 增丹的事情好处理,但达结波是个麻烦,大军回师之后,他竟将吐谷浑王请了来。 实际上吐谷浑已被吐蕃亡国数十年,仅剩数万誓死追随者,跟着吐谷浑王四处流浪。 如今故土既复,中原向来又是礼仪之邦,吐谷浑王想试试能否讨回故土。 不带兵冲杀的时候,魏咸信又恢复儒雅的样子,他热忱接待了吐谷浑王。 “承蒙大帅款待,”吐谷浑王说到:“本王尚有一事相求。” 魏咸信摊手示意:“大王但说无妨。” “数十年来,吐谷浑受尽吐蕃欺辱,四处流浪,如今终于在大帅帮助下,有了复国之望。” 吐谷浑王说到:“如今本王别无他求,只求能在故土上寻一块地方,建立宗庙,以慰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建立宗庙的意思,就是想独立为王,魏咸信怎能答应:“大王,自古以来,岂有借助他国来建立宗庙之理?” 吐谷浑王说到:“虽是借助,但祁连山附近本是我吐谷浑故土,此间百姓并未归心吐蕃,所以中原进军才会如此容易。” “自战事开始以来,本王便一直关注,收复祁连山故土,周师并未损伤一兵一卒。” “倘能建立宗庙,本王愿向中原称臣,年年向中原纳贡。” 如今收复吐蕃才完成第一阶段,后面进入唐古拉山之后,将会越来越困难。 魏咸信虽然不能答应,却也不想得罪神出鬼没的吐谷浑人:“兹事体大,须得本帅奏明皇上,恭请圣裁决断。” 不管怎么说,起码没有直接拒绝,吐谷浑王说到:“如此本王便恭候大帅佳音了。” 魏咸信将此间事情急递回幽州,很快皇上批复的圣旨下来。 可将白树州化与吐谷浑人定居,吐谷浑王仍可称王,但州境之内官员,须由朝廷指派。 简单说来,就是给吐谷浑王一个名分和优渥的生活,至于其他的,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魏咸信将圣旨传达与吐谷浑王,明显能看到他的失望。 “大帅,本王素闻中原乃礼仪之邦,不欲与中原为敌,为何大帅却偏要指挥大军占着我故土不放?” 魏咸信被激起了战时的状态,冷笑一声:“故土?整个吐蕃与西域皆为我中原故土,不过因山高皇帝远,被你吐谷浑占据一时而已。” “如今吾皇恩典,赐你一州土地用以建立宗庙,你还有何不知足?” 吐谷浑王瞪着眼睛:“莫非大帅非要与吐谷浑为敌?” “非是本帅要与吐谷浑为敌,”魏咸信说到:“分明是吐谷浑要与中原为敌。” “先前吐蕃占据祁连附近之时,尔等为何不讨要?待如今我王师耗费钱粮收归,尔等便来讨要,莫非中原比吐蕃好欺负一点?” 吐谷浑王说到:“先前吐蕃占据故地之时,本王多次指挥麾下勇士与之恶战。” “如今听闻中原乃礼仪之邦,不欲与中原为敌,所以特来讨要。” “既是大帅不肯归还,将来吐谷浑便视中原与吐蕃一致。” “你敢威胁本帅?”魏咸信喝到:“要战便战,莫非本帅怕你不成?” “好,”吐谷浑王说到:“本王便正式向中原宣战。” “随你如何,本帅接着便是。” 吐谷浑王起身离开,被副将黄有志拦住。 魏咸信淡淡到:“放他走,本帅要擒他,只在战场上。” 吐谷浑王走后,黄有志说到:“此次深入吐蕃,我也算是开了眼,世上竟有如此厚脸皮之人。” 魏咸信淡淡一笑:“蛮夷之地,不服教化,什么事做不出来,什么话说不出来?” 黄有志接话到:“大帅何不与他虚与委蛇?用他助我收复吐蕃之后,再来个回马枪,便可永绝后患。” “此非王道也,”魏咸信说到:“若要让吐蕃永远平定,还是须行王道,施仁政。” 黄有志点点头,又说到:“我已派斥候混入吐谷浑军中,倘大帅欲出兵围剿,随时都可以。” 魏咸信淡淡到:“我既放了他,便有把握擒他。待他恢复元气之后,堂堂正正与他一战,如此方能令他心服口服。” 六三一 地雷 一种久违的铁血感觉涌上曹翰心头。 自从成立都察院后,曹翰便成了文官。 但他的血液里,流淌的是尚武,尚战的基因。 当斥候探得消息,吐蕃二十万大军入侵时,曹翰激动的站了起来。 为了不影响魏咸信那边的部署,曹翰还特地派人去传信。 西域有我,你尽管干自己的。 吐蕃二十万大军,直扑和阗,在挨了顿炮火之后不得不撤退。 统帅达布很郁闷,要冲吧,怕是挡不住炮火。 要说回去吧,如此大张旗鼓的冲过来,就此灰头土脸的撤兵,实在说不过去,国师那边也没办法交代。 达布只得派出大量侦骑,四处查探小路,指望着趁周师不备,冲入城中劫掠一番便跑。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探知一条入城的小路。 达布组织两万轻骑兵准备进入小路,余下兵力仍正面与周师对峙,吸引周师注意力。 周师这边,手下的将领人人请战,要冲击吐蕃大营,却被曹翰按住。 “大人,吐蕃军如今背靠雪山,逃跑不及,不如就此冲杀出去,将他们尽行剪灭。” “大人,我愿立下军令状,率一万精锐出击,倘不能全歼,末将愿提头来见。” 曹翰却说到:“吐蕃跋山涉水而来,必要劫掠一番才肯走。倘将这大军击溃,流窜各地,虽最终也会被剪灭,然西域百姓必受其害。” “大人,难道就此与吐蕃对峙却什么也不做?” “不,”曹翰说到:“要做,即刻起兵分两路,一路在城外四周布地雷,另一路围绕吐蕃军营布雷。” “大人不是不愿放置地雷,以免误伤百姓吗?” 曹翰说到:“如今情势,若要永绝后患收复吐蕃,却也不得不做些牺牲。” “本官想过了,城内不过数万兵力,要想全歼这二十万吐蕃军,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待得胜之后,可组织牧民在雷区放牧,倘有牲口被炸死,照价赔偿吧。” 达布率领两万轻骑兵衔枚疾进,幸好,周师根本没发现他们的行踪,仍是驻军正面,与吐蕃大军对峙。 和阗城就在眼前,达布站在山巅之上,挥刀大呼:“将士们,美女,财宝,就在你们的眼前,就看你们的本事啦。” 吐蕃军士呼喝着兴奋朝山下冲,好似一群饿狼一般。 “轰…”一军士被炸上天。 达布心中一惊,莫非已被周师发现? 但前面根本没有周师的影儿啊。 还未反应过来,‘轰轰轰’爆炸声不绝于耳。 达布简直蒙了,他没有亲眼见过周师火炮,但也听人描述过,炮弹是从天上打来的,带有呼啸的声音。 但这爆炸根本没声儿,而且威力比炮弹要小。 周师早就有了手榴弹,地雷是根据柴宗训的提示新近研究出来的。 目下只有西域吐蕃在打仗,自然会拿到此处使用。 没有得到主帅撤退的命令,况且前方空无一人,吐蕃军怎肯撤退? 但爆炸声一直未停歇,每爆一次,至少有一个吐蕃军士被炸飞,倘有离得近的,至少也是残废。 炸得多了,终于有人发现端倪:“大家小心,这爆炸是从地底传出,行军时一定要看着地上。” 看着有什么用?又没有透视眼,能看穿地表,爆炸声仍是接二连三的传来。 达布亲自上前研究,忽地脚下叮咛一声,一旁断腿惨叫的军士忽地大喝:“大帅,千万别提腿,不然就会爆炸。” 达布尴尬的站在原地:“那怎么搞?” 军士看着他的腿,茫然的摇头。而其他士卒,纷纷往后退去。 “轰”,没想到一个后退的士卒竟然也踩到地雷。 达布惊慌之下准备跳开,地雷还是爆炸。 幸好他有些准备,然而小腿已经不翼而飞,膝盖以下血肉模糊。 “啊…”达布痛得在地上打滚,身旁兵士却劝到:“大帅,切勿乱动,以防又触到爆炸物。” 达布咬牙切齿:“撤,撤出去。” 六三二 防守 达布躺在担架上惨叫,吐蕃军飞快往后撤退。 地雷响之后,曹翰当即集结一营人马,赶往小路。 看着逃跑的吐蕃军,周师只能望洋兴叹,毕竟地雷可不长眼睛,没说只炸吐蕃军,不炸周师。 以吐蕃的医术,被炸伤根本无法医治,死得还要痛苦一些。 主帅重伤,军中阴云密布。 达布想学着那些名将,受伤之后不动声色,组织大军有序撤退。 然而当天晚上他便因伤口感染高烧,满嘴胡话。 第二日更是口不能言,眼看就是不行了。 此时军中已乱成一团,士卒人心惶惶,只想着快些回去。 撤退已无可避免,各营将领只得下令拔营。 大军后队变前队,前队仍以对峙之姿防御周师。 没走多远,连续不断的爆炸声传来。 原来身后有小路上一样的爆炸物,只要一脚踩上去,就会爆炸。 慌乱的吐蕃军只得向两翼迂回撤退,没想到仍然是踩一脚就爆炸。 绝望,吐蕃大军除了绝望已没有其他情绪。 此时周师大军忽然从城中冲出,架起火炮便往人堆开炮。 逃,逃不了,打,打不赢。 此时军中又传出主帅达布被炸身亡的消息,吐蕃军干脆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曹翰顿觉无趣,没想到还没真正交战,吐蕃竟然便投降。 有幕僚劝到:“大人,吐蕃既已投降,如今幽州产自行车,急需大量役工,何不快些将这些降卒押往幽州?” “莫慌,”曹翰说到:“吐蕃向来狡诈,如今尚存十多万兵力,将这些降卒押往幽州须大费周章,我城中兵力不足,可先将他们放一放,挫挫锐气最好。” 眼见周师不接受投降,吐蕃军又拿起了武器,试图往城里冲。 可大刀长矛在火炮步枪加特林面前,就是活靶子。 冲了两波冲不动,吐蕃军干脆放下兵器,坐在地上等待老天决定他们的命运。 屋漏偏逢连夜雨,被地雷包围不得脱,求援的人出不去,外面的粮草也进不来。 吐蕃骚扰西域,只为劫掠,并未带多的粮草。 当日正因为粮草不多,达布才想着以轻骑兵劫掠一阵后撤退。 现在他死了也就一了百了,可士卒却只能饿着肚子。 仍有少数不甘的人,再次拿起兵器冲击,又被火炮炸了回来。 这回是真的彻底绝望了,与其反抗浪费体力,不如躺地上还能节省点粮草。 没了粮草便杀马,吃光了马,军营四周只剩了石头,草根树皮都没有,总不能啃石头吧。 当人饿到极致之后,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特别是吐蕃这种弱肉强食,没有什么三纲四维五常的地方。 没东西吃,那就吃伤兵吧,反正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伤兵吃完,那就吃瘦弱的兵,毕竟强壮的兵打不过。 目下各营将领,已完全失去对军营的掌控。 曹翰得知吐蕃军竟在吃人,心中一阵恶寒,急忙下令到:“命斥候前往吐蕃军营联络其主帅,自今日起,我军接受投降。” “凡投降之吐蕃军,可获粮草若干,并发配至安州开矿赎罪,罪业期满,可从辽东放回。” 现在只要有口吃的,别说开矿,你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经过这一番折腾,二十万吐蕃军只剩了十五万,全部被押到安州铁矿,替代先前被俘虏的辽国宗室。 消息传回惹萨城,国师鸠摩罗心头凉了大半截。 这一战,不光是损失惨重便能形容。 吐蕃国内地广人稀,全国总兵力,算上各地僧兵,也不过三十多万。 如今中原不仅在外围鼓动百姓造反成功,更是一战打掉大半兵力。 吐蕃由开始的偶尔劫掠四方,变成了现在不得不组织兵力,被动防守。 西域军顿时声威大震,周边那些跃跃欲试的小夷族,干脆便归附了西域州。 打了大胜仗,朝廷赏赐自然不会少,军中上上下下都开心不已。 这个时候便有军士争论,王著和潘仁美,比之曹翰和魏咸信,究竟谁厉害。 “当然是潘太尉了,从灵州一路打到西域。当年倘没有王大人牧马,大周又如何收取幽云十六州?从而专心科技发展?” “但潘太尉不仅没有收复吐蕃寸土,反而还陨落在吐蕃。” “你让曹大人和魏大帅去,也是一样的结果。” “曹大人不是刚刚俘获吐蕃二十万大军么?魏大帅也将吐蕃外围全部解放,即将攻入吐蕃腹心之地。” “倘无农舜伍晓波两位先生鼓动百姓革命,魏大帅哪会如此简单便收复吐蕃外围?” “况曹大人此次俘获吐蕃大军,不过仗了地雷之利而已。” “倘潘太尉手上也有地雷,此时吐蕃已然归了中原。” 两方争论之下,才发现决定性的因素竟然是地雷。 潘仁美可惜,没活到地雷研制出来。 军士们这才察觉,他们早已习惯自家兵器比对手强出许多。 譬如这一次,获得如此大的胜利,己方竟无一人受伤。 说来说去,又说到皇帝伟大上来。 从火铳到火炮到步枪到加特林,再到迫击炮手榴弹和地雷。 周师武库不断推陈出新,而所遇对手,仍然在使用大刀长矛,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 吃了败仗的鸠摩罗,全力准备防守。 他下令尽行驱逐境内中原人,限期离开,如若不然,格杀勿论。 但吐蕃环境恶劣,要生存下去得进行贸易,所以只在纳里州开了个小小的互市。 之所以远在纳里州,因为此地比江南大上数倍,然而人口却不足万,又常年积雪覆盖。 倘中原人想从此混入,必然冻饿而死。 国内的虫草贸易,便由各州官府寺庙先行收取,然后再运到纳里贩售。 虽然麻烦了不少,但起码保证了安全。 虽然外围又是革命又是周师,闹得轰轰烈烈,但是因为有冰川雪山的隔绝,吐蕃腹心处未受到丝毫影响。 为了防止百姓造反,鸠摩罗在政策上稍微放宽一些,虫草税由先前的八成降低到六成,其他税赋也都有减少。 虽然如此,其对国内管控却更加严格,一旦有说话犯忌者,便会被当作对佛爷大不敬而治罪。 六三三 弊端 高征税的国策推行下去已有一段时间。 那些豪商大贾,并未有想象中的反对之辞,一个个该缴税缴税,该经营照常经营,似乎并未受到影响。 普通百姓,虽然也要缴纳税赋,但数额不高,虽有抱怨,却不多。 骂声最多的,相反是那些中等之家。 原因无他,豪商大贾税赋虽重,却也不至于伤筋动骨,而中等之家,税赋比例占比较高,自然骂声一片。 因为税赋重,减少的不止是收入,银行里能贷出的总额,相应也被调低。 以至于中等之家不像先前那样敢于随意扩张,因为稍有变故便有破产风险。 不过虽然风险高了,但保障却也跟着提高。 寇准已从大理州回到幽州,组建真正的医保司。 正巧的是,义务教育医科大学和药科大学正好迎来了第一批毕业生。 于是医科毕业的分往各地去组建医院,药科大学的前往大理州、百越州等多产药材之地,组建或扩大医药工场,到时给全国供药。 义务教育有了资金保障,学生得到更多的保障,招生资格也适时放宽,并有多所大学在幽州、江南等地开始建设。 江南贡献了全国最多的税赋,所以最先在此建立医院。 此时江宁至松江府的铁路也已通车,极大的方便了江南百姓,如此骂声还能稍小一些。 小半年的时间,杨延定头上竟多了许多白发,身体也瘦削很多。 但他心中非常满足,在江南谋划多年的政治抱负已经有了雏形,他哪还管什么疲惫不疲惫。 国内一片繁忙景象,柴宗训根本无暇顾及吐蕃的战事,他只知道吐蕃外围已被清理得差不多,因为雪山阻路,大军暂时无法进入吐蕃腹心。 就在此时,柴宗训收到远在闽浙的吕端奏折。 吕端这人话不多,时常有些囫囵,但一旦清醒起来,看问题往往入木三分。 奏折中明确指出,高征税这种劫富济贫的做法,弊大于利。 杨延定的初衷是遏制豪商大贾,虽然每年的盈利有一半上缴了国库。 但一年赚了上百万块,上缴三十万还是五十万,差别并不大。 但一年赚万把块,上缴一千块还是三千块,差别可就大了。 这是一个量变引起质变的问题。 就比如一个月赚五千和一个月赚八千,看似只多了三千块钱,但城市生活成本得花五千。 也就是说,赚五千的人月月光,赚八千的人可以存下三千来。 几年之后,赚五千的人还是赚五千,而且生怕被辞退。 而赚八千的人,存了点钱,可以做些小生意,不用活得那么战战兢兢。 国库指着这些每年缴三五十万的人养活医保司和义务教育司以及基建司,所以对这些豪商巨贾有许多优惠政策,生怕他倒了,从而影响国库收入。 但实际上高征税收入的大头,还是来自那些一年缴纳两三千块的人。 这些人缴纳了高税赋,必然影响经营。况头顶上有豪商大贾,想要扩大规模本就困难,如此一来,便断绝了扩大的希望。 做来做去,钱全部归了国库,那还有什么劲? 不如干脆解散了作坊和工场,去给豪商大贾打工。 虽然收益少一些,却也免却了风险。 先前积累的盈利,存在银行备不时之需,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就够了。 长此以往,国内的工场商行经营,必然被几家豪商巨贾垄断,如此对于社稷来说,是个巨大的隐患。 这么看起来,的确是这样,柴宗训赶紧召来杨延定和慕容德丰商议对策。 杨延定对此有些不屑一顾:“皇上,此封奏折臣已看过。” “如今幽州工价,百姓一月不过十块钱,一年也不过百块。倘那些年盈利好几千块的人都过不下去,那我大周几千万百姓是怎么过下去的?” “此不过是那些中等之家反对高征税的说辞而已。” 慕容德丰却有些不同看法:“杨大人,自高征税推行以来,本公也曾多方留意。” “大人之意本为遏制豪商大贾,但实际上豪商大贾并未伤筋动骨,相反受到伤害更多的,反而是那些中等之家。” “这些中等之家与普通百姓相比,的确收入要高得多,但他承担的责任,也远非一般百姓可比。” “一般中等之家的工场或者商行,其背后少说也有数十个家户靠他吃饭。” “倘这中等之家不愿背负责任,将商行歇业,势必导致数十家户没有饭吃。” “这数十家户为了吃饭,不得不前往豪商大贾商行做工。因为帮工增多,豪商大贾便可趁此压低工价,榨取百姓利益。” “毕竟事情就这么多,等着吃饭的人却越来越多,不管什么东西,一旦多了,自然便贱了。” 杨延定铁了心推行高征税,即便与慕容德丰多有亲近,但此时也顾不上了:“郡公所言,不过是以偏概全。” “以社稷目前情势来说,大多数中等之家仍就运转良好,并无歇业可能。” “至于那些胆小如鼠之辈,关门也就关门了,于大局并无碍。” 六三四 强怼 杨延定有些强词夺理的意思,慕容德丰不欲与他多争。 如今国策已然推行下去,医保司和几条混凝土路已经立项,学生也都派了下去,柴宗训有些骑虎难下的意思。 况且杨延定并无私心,一直都是忠心为国,柴宗训只有选择相信他。 但吕端所说,也的确属实,柴宗训只能暂时将奏折留中。 吕端上奏并未引起多大的水花,却释放了一个信号。 攻击高征税国策,并不会受到惩罚。 高征税损害的中等之家,却是朝廷官员最大的来源。 豪富之家的孩子多半继承父业,普通百姓家中偶有做官的,却也不多。 只有中等之家,没多少家业可以继承,但可以拼命供孩子读书。 特别是近一年多来,先前打天下的一批老臣死的死,退休的退休,现今朝廷充斥的,基本都是读书人。 既然攻击高征税无罪,于是弹章如雪片般飞进了宫中。 特别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宋准的弹章,简直将杨延定骂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杨延定在朝中并无根基,他唯一的依靠是柴宗训。 于是柴宗训将这些奏折通通留中,就当做没看到。 这么做的后果是,百官年轻一些的纷纷请病假,年纪大一些的要求致仕。 宋准更狠,眼见皇帝不放奏章,趁着早朝时,拦住了杨延定的车驾。 “奸相,你可敢下来与我理论?”宋准对着车驾大呼。 杨延定本不是没有丘壑之人,但这几日被骂的实在是不耐烦,便冲出车驾:“敢问宋学士,要与本官理论什么?” “奸相,你可睁眼看看,”宋准喝到:“天下百姓因你高征税国策,已然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你还不知悔改吗?” “如何水深火热了?”杨延定说到:“本官知道,要从口袋里掏钱出来,换做是谁也不愿意。” “可这钱未流入国库,本官也未私藏一毫,全都用在了百姓身上。” “如今江南百姓看病不要钱,待医保司医药工场完工,我大周子民看病都不要钱,难道你没看到吗?” “还有幽州和江南的多所大学正在兴建,为社稷培养专业人才,你看不到吗?” 杨延定接着说到:“你看不到,你只听到那些升斗小民锱铢必较的声音,便自诩为生民立命,从而攻讦本官。” 宋准冷笑:“杨大人,便如你说我一叶障目,你又何尝不是盲人摸象?你只看到了医保司,义务教育司的成就,可曾看到江浙大批纺织工场倒闭,被几大豪商兼并?” “经营不善之事常有,如何却与国策相关?” “杨大人啊杨大人,天下百姓衣食住行,哪一样与国策无关?” 宋准说到:“你杨大人高高在上一句话,那些数代经营的中等之家,便只有等着被兼并的命运,大批百姓失业,不得不降低工价前往豪商工场。” “如此一来,社稷便陷入死循环。如今高征税推行不久,尚可更改,倘成行之后船大难掉头,社稷便危矣。” “少在此危言耸听,”杨延定说到:“本官知你出身中等之家,此刻便为中等之家鸣冤叫屈,他日若再有个豪富之家出身的学士,为豪富鸣不平,这高征税,到底还要不要推行下去?” “高征税该废。”宋准喝到。 杨延定冷冷到:“废了高征税,百姓看病,道路桥梁基建,你宋学士出钱?” “先是时,并无高征税,我大周户口却连年增加,百姓自有其谋生之道。” 宋准说到:“治国之道,无非敬天法祖,亦或顺其自然。而你杨大人却钻进钱眼,一门心思弄钱,以至于民不聊生,长此下去,必致天怒人怨。” “宋大人,”杨延定驳到:“你可见过看不起病,躺在床头等死的百姓?你可见过被高山所阻,一辈子未曾下山的百姓?” “你不过读了几年圣贤书,在翰林院抚诗弄词,却也敢学人说治国?” 六三五 反弹 杨延定可以强势,百官自然也不是好惹的。 因为太多官员告病告假,大朝时都没几个人。 况且官员不干活,政务由谁处理? 对于柴宗训这种甩手掌柜来说,最怕的就是这个,他急忙将杨延定和慕容德丰召来。 “前日慕容兄所说,似乎有些道理。” “将先前结余存入银行备不时之需,再给豪商做做工,似乎一辈子也就这么过了。” “但如此一来,社稷便失去活力,高征税的税收也会减少很多。” “皇上,”杨延定辩到:“此不过危言耸听而已,中等之家放弃经营,但市面需求不会变少,即便豪商去经营,依照税率,国库将能得到更多的税收。” 柴宗训说到:“但目下朝中情势,也需要解决啊,总不能让朝政长期瘫痪吧。” “皇上,”杨延定辩到:“一项国策推行,必然会有部分人利益受损,但只要利于大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可现在不利于大局啊。”柴宗训说到:“如今百官告假,朝政无人处理,局势自然十分不利了。” “皇上,”慕容德丰接话到:“臣倒有个想法。” “如杨大人所说,一项国策的推行,必然会有少部分人利益受损,且杨大人的初衷便是打击豪商大贾。” “既如此,为何不降低中等之家税率,调高豪商大贾税率用以补充?” “年赚几千两,缴税千两的确对来年经营很有影响。” “年赚一百万元,即便缴税八十万,也有二十万之多,并不影响来年经营。” “既是劫富济贫,何不进行到底?” 柴宗训转头看着杨延定:“二郎怎么看?” “归皇上,臣附议。” “好,便照此划定红线,雇工超大规模者,便以八成征税,不足者降低税率。” 这道圣旨一出来,群臣山呼万岁,病假的马上痊愈,致仕的觉得自己还能干几年,朝政很快恢复正常。 但有一个人却出离愤怒了。 规模越大缴税越多,最高甚至到了八成半,哪有这样的国策? 听说这税率改变是慕容德丰提出的,赵德昭恨不能亲自上门砍死他。 先前征收一半的税,对于赵德昭来说,真的无所谓,而且为了保证税收,朝廷会有些优惠。 但突然增加到八成,实在是太过份了。 赵德昭愤怒,有人比他更着急。 这日刚回府,下人便来禀报:“老爷,驸马都尉张永德之子张武率一干富商求见。” “让他们在前厅等着,我马上就去。” 才见到赵德昭,张武便抱怨开了:“赵行长,当日我等都听你的,一致同意这高征税。” “可如今朝廷竟下了死手,要征八成税赋,这不是存心让我等去死吗。” 赵德昭淡淡一笑:“张兄,你家商行每年的盈利,至少有两三百万,就算刨去税赋,也还有好几十万,可供你随意挥霍啦。” “可没有这样办事的,”张武说到:“我那两三百万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还不是我呕心沥血赚来的,凭什么大半上缴朝廷?” 赵德昭淡淡到:“这个你得问杨大人,税率都是他定下的。” “那杨延定如今胜券正隆,前日强词夺理将宋准大人骂得狗血喷头。”张武忿忿到:“我如何敢去摸这个老虎屁股。” 赵德昭冷冷到:“既不敢摸,那就老老实实缴税。” “可我心有不甘哪,”张武说到:“赵行长可有何策应对?倘有办法,我愿全力配合。” 赵德昭说到:“我又不做生意,也不开工场商行,我为何要应对?” 张武一副不屑的样子:“如今大周,甚至海外夷族,谁人不知大周首富赵匡美,家中的钱比国库还要多?我就不信这些和你赵行长没有一点关系。” “倘赵行长真的不在意,为何上次又劝我等息事宁人?” 虽然公主不在世,张永德也死了,但张武怎么说和皇帝也是老表。 所以别人怵他赵德昭,张武可不怕。再说每年收入八成都归了国库,任是谁都得拼命。 赵德昭的原意是忽悠张武为他所用,对他死心塌地,用来对付杨延定和慕容德丰。 但张武并不傻,我是做生意,你也没少赚钱,咱们有共同的敌人。 我可以往前冲,但你也得给我兜一下底。 既是相互利用,赵德昭便不再惺惺作态:“办法自然有,不过要看张兄有没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什么办法?”张武赶紧追问。 赵德昭说到:“关闭所有的工场和商行。” “你这不是废话么?”张武有些焦躁:“即便缴八成税,我也还有好几十万收入,关闭工场,我可是一分收入也没了。” “这招叫做以退为进,”赵德昭解释:“又不是让你永久关闭,只是宣布关闭,让工场和商行的雇工自谋出路。” “以各大商行的庞大雇工数量,其他地方根本无法消化,社稷短时间必会陷入大乱。” “出现这样的情况,不须你我动手,自有人去收拾杨延定。” 翌日,大周境内的开宝,建隆,德昌等各大商行和工场,纷纷宣布因经营不善,导致入不敷出,待库存原料做完卖完,就会永久性歇业,请商行内雇工自谋出路。 这个布告,比皇帝的圣旨爆炸性分量还足。 圣旨的大政方针,还可以缓一缓,或者想点别的什么办法欺瞒躲避官府。 但这个就是直接失业了。 是的,你没事做了,你也不能再领到月薪了。 刚刚看好的房子,老婆看好的首饰,孩子的新衣服,都没了。 不仅如此,倘老家有点地,还能活下去,老家没有地的,你得考虑怎么活下去。 太突然了,所有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经过这么多年的和平发展,这些大商行雇工人数,加起来何止百万? 这是最直接的伤害,而上游的供应商,下游的经销商,也全都傻眼。 你不干了,我做出的原料卖给谁? 你不干了,我上哪进货去? 除此之外,还有海运和内河航运,都不贸易了,我运什么? 六三六 压力 赵德昭心里非常的爽。 这么多年的布局,终于能看到希望了。 当年赵柔的皇后梦破灭,与嘉敏郡主一同上山做了道士。 不过虽然是道士,但却并不清心修炼,相反道观里热闹非凡。 常有附近的名士或者文人书生前来拜访,而赵柔和嘉敏也开设了书院,遴选有天份的孩子进书院读书。 原指望精心培养这些小孩,他日高中之后进入朝堂掌控局面,没想到书院才建起来,义务教育推广全国,令两女的苦心布局付诸流水。 幸好赵德昭及时更改策略,以金钱左右朝局,平常不不方便的时候,各大商行接到的密令,便是从道观发出。 百姓议论得沸沸扬扬,赵德昭稳坐钓鱼台。 张武见效果不错,忙问要不要组织百姓做点什么。 赵德昭却是轻蔑一笑:“光是百姓没有工做,便会让朝廷坐立不安,又何须画蛇添足暴露自己?” 柴宗训算是知道了自己的弱点。 作为理工男来说,技术创新,让大周无敌于天下,这对他来说很容易。 但在内政方面,虽然利用自身威望可以做很多事情,但基本都是拾人牙慧,没有自己的创新。 关键是,他也不知如何创新。 杨延定的高征税,在其他地方不知道算不算创新,但在大周境内,以前还未有人以此治国。 高征税制定之时,一切都是很美好的,百官也无一人反对。 但推行下去之后,先是中产反对,导致税法改动。 没想到改动之后,没伤到豪商大贾,反而伤到了老百姓。 每天各地关于高征税导致商行倒闭,百姓流离失所的折子源源不断的递进宫中,柴宗训不胜其烦。 中产的蛋糕动不得,现在高收入的也动不得,但各项根据税收制定的项目已完全展开,总不能动普通百姓吧。 再说现在普通百姓已是水深火热,不想办法解决,社稷便要陷入动荡不安啦。 “二郎,”柴宗训说到:“如今情势,已是骑虎难下,该如何收尾?” 杨延定低头没有说话,按照他的设计,那些豪商大贾不过有点钱而已,翻不起什么浪来。 但现在看来,事情远远超出他的估计。 豪商大贾背后,是千千万万个普通百姓。 柴宗训又转而望向慕容德丰:“慕容兄可有何高见?” 慕容德丰说到:“如今之势,唯有废除高征税,让那些商行得以继续维持下去。” “不可,”杨延定驳到:“治国之道,最忌朝令夕改,高征税于社稷来说,只有好处,并无坏处,只是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垂死反抗而已。” “杨大人,”慕容德丰说到:“如今各种议论甚嚣尘上,高征税的确有好的一面,但坏处却也并不少。” “从推行开始,社稷便一直处于动荡之中。” “治国虽忌朝令夕改,然社稷一直动荡,便是我等之失职。” 柴宗训沉吟一会:“失职倒算不上,只是此项国策如今看来,的确是利弊兼办,须得设法将利扩大,将弊减少,如此方能推行下去。” “臣附议,”杨延定说到:“当年组建造作局研制火铳火炮,穗都港扩建招标等等,哪件事不是困难重重?” “但事后无一不证明皇上英明。” “如今百姓不过被豪商大贾煽动而已,我就不相信,他会真的放着每年几十万块的收入不要,将商行关门。” 慕容德丰说到:“可我们不敢赌,万一豪商大贾真的将商行关门歇业,数以百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这个责任谁承担得起。” 杨延定正色到:“皇上,倘真有那一日,请斩臣头,以谢天下。” 杨延定摆出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势,况且医保司现在正需要用钱,柴宗训也只能跟着他赌一把。 虽然有如此魄力,但杨延定的日子真不好过。 先前杨家一门忠义,为朝廷建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说起杨家,大周不论是谁,都会称赞一番。 但现在说起杨家,都在议论老令公一生清正,怎地生了这么个忤逆子。 还好杨业和佘老太君深明大义,看出这税收用来解决老百姓最为关心的看病,孩子教育和出行问题,实是利于千秋的良策,所以不仅没给杨延定压力,反倒帮他承担着部分压力。 杨延定心中感激,也暗下决心,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将这高征税完成。 刚刚在御驾面前讨论完回到家中,三弟杨延光和四弟杨延辉便迎了上来。 “二哥,久违了。” “三弟四弟,你们怎地有空回家?” 现在的杨延光是辽东经略,杨延辉一直在江南经略任上。 “还不是拜二哥所赐…”杨延光语带抱怨,却被杨延辉阻止:“二哥,我们回来看看父帅和娘。” 杨延定说到:“此事禀报过皇上了吗?你们现在位列封疆,一举一动牵动无数百姓,可千万别擅离职守。” 杨延光有些忍不住:“人子回家尽孝,皇上还能说什么?” “再说皇上现在被二哥蛊惑,哪还有心思管我们。” 杨延定眉头一皱:“三弟是何意?” “休要在此装…” 杨延辉急忙捂住杨延光的嘴巴:“二哥,三哥路上受了风寒,有些胡言乱语,你莫见怪。” “你刚散朝回来,累了吧,不如且休息一会,稍后我们兄弟来个一醉方休。” 杨延定又不傻:“有事说事,别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好,是你让我说的,”杨延光推开阻拦的杨延辉:“你可知外间现在如何称呼你?” 杨延定问到:“如何称呼?” “奸过李林甫,贪过杨国忠。又似曹孟德,实则王巨君。” “李林甫还口蜜腹剑,你是口中剑,腹中仍是剑。” 杨延定气得发抖:“莫非你们也是如此看我。” “我们当然不会如此看二哥了,”杨延辉说到:“我们知道二哥披肝沥胆,只为了天下百姓。” “可二哥有没有想过,有时候会好心办坏事?” 六三七 兄弟争吵 杨延定不得不再次解释:“你们只看到高征税后,豪商大贾的反抗。” “却有没有看到,炎夏数前年来横亘在百姓头上的医疗,教育,出行等难题将得到解决?” “有什么用?”既是兄弟,杨延光说话一点也不客气:“百姓失业,没有工做,吃大理白药可以饱肚子吗?” 杨延定说到:“此不过豪商大贾反抗,故意煽动百姓而已,我就不信,他会真的有利不图,将商行工场关门。” “二哥,”杨延辉劝到:“是的,我们都知道此不过豪商大贾反抗,但他们敢赌,我们不敢赌啊。” “特别是江南,若豪商大贾真的退场,二哥一手打造的江南富庶之地,将成为死城。” “还有三哥所在的辽东,本为社稷粮仓,倘豪商大贾退去,万顷良田将无人收割,二哥,我们赌不起啊。” 此时一人匆匆进门,也不与三人打招呼,飞快便要往后跑。 “杨延昭,”杨延定呼到:“你干什么?亏你还在翰林院呢,三位兄长在此,怎地如此不识礼仪?” 来人也不回头,只说到:“正因为三位兄长在,所以我须更衣之后再与兄长见礼。” “转过身来。”杨延定喝到。 好半天,杨延昭才转过身。 原本剑眉星目的儿郎,此时竟鼻青脸肿。 杨延定眉头拧成了川字:“你又与人打架?你的圣贤书白读了。” 杨延昭没有解释,此时又一个少年郎进门:“那些人该打,他们聚在一起骂二哥奸相,还要写诗作长短句流传下去。” “六哥看不过去,与他们理论,可那些人的口水太多。” “六哥气不过,便去抢他们的纸笔,推搡之下就动上了手。” “我们已经很克制了,不然那些书生哪是我们的对手。” 杨延定很不满:“老七,这么说,打架也有你的份咯?” 少年郎正是七郎杨延嗣,此时他仍是颇不服气:“谁让那些人胡言乱语的,莫非六哥阻拦,我要一个个撕烂他们的嘴。” “老七,你也不小了,怎地还如此鲁莽?”杨延定说到:“速速进内堂,向太君领罪吧,我还有事与老三老四商量。” “二哥,”杨延光说到:“就因为你的高征税,家人也跟着受牵连,难道你还不知悔改吗?” 杨延定淡淡到:“高征税事关大周基业,此事皇上首肯,且已推广全国,不可能再更改。” 杨延光看了杨延辉一眼:“老四,看来我与你这经略做到头了,回去写辞呈吧。” 杨延定喝到:“此事绝不会外更改,你们也无须威胁于我。” 杨延辉还是要柔和一些:“二哥,高征税自然是没错的,但税率是否可以调整一些呢?” “如何调整?” “先前不是调整过中等之家的税率么?现在也调一调高盈利的税率呗,如此也足显朝廷诚意。” “一派胡言,”杨延定怒到:“君为天下纲,朝廷听命于君,司牧万民。” “岂有朝廷诚意待贱商之理?” “二哥,你魔怔了,”杨延光驳到:“皇上有过旨意,士农工商一体,你为了压我们,搬出君为天下纲,却又大骂贱商,是否自相矛盾?” “三哥,”杨延辉只能两边劝:“二哥并没有私心,高征税的确利于穷苦百姓。” “眼下只是那些豪商大贾反抗而已,须得我们兄弟齐心,想出办法来共同应对,而不是在此相互谩骂。” “四哥说得有道理,”杨延昭换了套衣服从后面走出来:“须得知道咱们的敌人是谁。” “三哥为了百姓,二哥也同样为了百姓,你们共同的敌人,是那些制造恐慌的豪商大贾。” “所以即便你们在此争个脸红脖子粗,甚至打一架,也于事无补。” 杨延辉笑到:“就你懂的最多。” “我当然懂了,”杨延昭淡淡到:“我还知道这些豪商大贾怕什么,只要略施小计,就能让他们乖乖听话。” 杨延定自然不信:“我知道你怕我与三哥吵架,放心吧,都是为了百姓,有什么说不开的。” 杨延辉却很有兴趣:“老六,你的略施小计是什么?” 杨延昭淡淡一笑:“你不过是个江南经略,管了江南一隅而已,说与你听又有何用。” “哟呵,”杨延辉说到:“口气倒不小,还不过江南经略,你倒做个一州经略我看看?” 杨延昭淡淡到:“我要做,便做内阁大学士,做个经略有什么意思。” “好啦,”杨延定说到:“老三老四,我们兄弟很久都没聚一下了,让厨房炒几个菜,咱们好好喝上一杯,老六,你去叫老七。” 六三八 平息朝臣 改革,就像用流水线上用全新设备替换旧设备。 以前的旧设备,虽然效率低下,但员工已经操作习惯,新设备要学习一大摊知识,而且落后的员工还得被淘汰,换谁愿意? 旧设备时不时得修一下,换个配件啥的,这样机修和配件供应商都能有点油水。 你突然换了新设备,断人家财路,谁肯? 上次因为征收中产,妨碍了百官家中利益,所以百官罢工,搞非暴力不合作。 这次加征豪商大贾,没有妨害朝中官员利益,所以说话的人不多。 但地方官就不同了,百姓没有活路,必然要闹官府。 杨延光和杨延辉与杨延定是兄弟,还可以回家商量一下。 但其他地方官上书朝廷,事情没有得到妥善解决,于是便有样学样,纷纷上书请辞。 而且即便没有伤及利益,但朝中有些正义之士,也开始弹劾杨延定。 柴宗训是个刚愎的人,先前对高征税有些吃不准,所以不太笃定。 但更改了一次税率,还是不满意,成功触发了他的逆反心理。 柴宗训一把将那些请辞的奏章掀翻:“滚,让他们都滚,换能干的官员上去。” “皇上,”慕容德丰劝到:“如今二十三州,倒有十八州的官员请辞,就算想换,也没有这么多官员可换啊。” “朕可不惯着他们,”柴宗训打开一份奏折:“岭南经略符昭礼言辞最为激烈,既然他不想干,就别干了。” “皇上,”慕容德丰赶紧说到:“符昭礼是皇后娘娘娘家的亲叔叔,皇上即便要杀鸡儆猴,也不该用他。” “哼,”柴宗训冷哼一声:“朕就是要让那些官员看看,食君之禄,倘不为君分忧,就算皇亲国戚也没情理可讲。” 说罢柴宗训倒真的批了个准字,随后盖上大印。 “将此奏章拿到吏部,让他们拟订新的岭南经略人选。” 慕容德丰说到:“皇上,官员好免,百姓怎么办呢?” 柴宗训淡淡到:“朕早计算过了,只要市场依旧在,那些大商行发工场不干了,自会有中产接上。” “毕竟大周物产在海外供不应求,生意不愁做,谁会放着钱不赚?” “可是皇上,现在地方官员压力很大…” “做官,不是每天点个卯,到时拿俸禄就行的。”柴宗训打断了慕容德丰。 “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了,做什么官,不如回家卖红薯。” 慕容德丰知道柴宗训的脾气,一旦强势起来,任是谁也拉不回,只能等他气消了再慢慢说。 但朝中众臣,以户部尚书窦国光为首,联名弹劾杨延定祸国殃民,请求柴宗训将他罢免。 柴宗训还是那个牛脾气:“窦卿家,杨延定如何祸国,又如何殃民了?” 窦国光说到:“皇上,如今各大商行即将关闭,数百万百姓即将流离失所,这还不算祸国殃民吗?” 柴宗训冷冷到:“窦卿家,朕知你也是一片忠心,可你未免有些本末倒置。” “皇上,”窦国光辩到:“自古明君,无不以民为重,臣何曾本末倒置。” “朕问你,倘罢免了杨延定,最开心的是谁?” “回皇上,倘没有高征税,各大商行得以继续,百姓得以继续做工,衣食有着,最开心的自然是百姓。” “百姓有何开心?”柴宗训冷冷到:“当日没有大商行,大工场,百姓不也过来了吗?” “尔等如此攻讦杨延定,实是为那些豪商大贾在办事。” “皇上,”窦国光说到:“豪商大贾与百姓是互惠互利,相互依存的。” “虽然豪商大贾依靠百姓攫取利益,但百姓也因为这些豪商大贾才会有更好的生活。” “我大周人口过万万,豪商大贾不过养活百之一而已,剩下的百之九九,与那样人有何干连?” “皇上,豪商大贾商行和工场直接养活的百姓的确只有百万,可间接依存的百姓,算下来足有千万之多。” 窦国光对账目是最熟悉的:“大周十大商行,每年直接上缴的赋税,便占到国库收入的一成半。” “若少了这一成半收入,科技局,轮船局等等各有司衙门运转,都将受到影响。” “朕说你本末倒置,你偏还不信。” 柴宗训说到:“你只知算这笔经济帐,可还有好多帐,你根本没算过。” “朕问你,豪商大贾每年缴纳一成半的税赋,靠的是什么?” “自然是皇上恩德了。” “朕不听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你就照实说。” “回皇上,臣以为,大部分归功于商行经营有方。” 柴宗训冷笑:“所以朕说你本末倒置。” “倘没有如今的太平盛世,工场如何安心开工?商行如何安心做生意?” “倘没有朕征服四海,开航线,造轮船,商贾的货物如何能够快速的远销海外?” “倘没有千千万万勤劳善良的百姓,工场的货品如何做出来?” 柴宗训说到:“朕重商没错,士农工商一体也没错,但没有让商人凌驾于朝廷之上,左右朝局。” “朕创下这番局面,让这些豪商大贾先富起来,实指望他们承担起责任,协助朝廷护佑普通百姓。” “然而他们却利欲熏心,妄图利用百姓影响朝局,朕岂能让他们得逞。” 窦国光消化了一下,皇上这么一解释,好像还真是这样。 圣贤描绘的大同世界好像就是这样,只是皇上使用的方法有些不同而已。 而且这么多年大家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已经忘了初心,所以才会有此争论。 “如何?”柴宗训紧紧的盯着窦国光。 “回皇上,”窦国光说到:“是臣曲解圣意,以至于冤枉杨大人,臣有罪,请皇上治罪。” “你没有曲解朕的意思,”柴宗训说到:“只是你没有算一笔帐。” “高征税,征的是豪商大贾利润的八成,并非直接收八成税赋。” “即便只剩两成,也有几十万块。窦卿家每月俸禄六十块,有没有想过,这几十万对你来说等于什么?” 六三九 百姓静坐 像窦国光这种朝廷大员,一个月俸禄六十块,过得很是滋润。 豪商大贾缴税之后的年收入,够他在朝堂上站一万个月,八百多年。 这么算下来,的确是商贾太不知满足。 历朝历代,商人都属于贱籍,不是没有道理的。 国内承平三十多年,重商二十年,又有火炮步枪保驾护航,有轮船运货,炎夏商业,从未像现在这么发达过。 也正因如此,大周社稷对商业也颇为依赖。 这些先富起来的商人,不仅没想过反哺社稷,反而越来越贪婪,竟然煽动百姓,制造恐慌情绪。 窦国光随即改口:“皇上,应将这些商人尽行拿住问罪。” “问罪倒没有必要,”柴宗训说到:“毕竟国库收入,还要指着这些人。” “倘他们肯本分经营,安心纳税,朕倒可以既往不咎。” “若是因贪婪抱着非分之想,就算拼着国内经济倒退,朕也不会放过他们。” 没想到皇帝会如此强势,朝堂上没有人说话,地方官员也在设法稳住百姓情绪。 张武心里有些慌,虽然口口声声大不了关门歇业,但真让他关门,那是不可能的。 可让他每年多缴上百万的税,也着实肉疼。 眼见赵德昭稳坐钓鱼台,张武有些坐不住,急忙去找他。 “赵行长,难不成你真的打算关门歇业?” “有何不可呢?”赵德昭刚刚与赵柔和嘉敏商议回来。 继续目光短浅,小打小闹,是影响不了朝局的。 这一次赵德昭决定壮士断腕,与杨延定拼了。 张武当即说到:“要关门你关吧,我才不关呢。” 赵德昭知道张武靠不住:“张兄请自便,不过我听说仅去年一年,你名下的商行工场偷漏税便达百万,不知道皇上知道了,会不会治你这个表兄的罪?” “我还听说你的商行在闽浙收取生丝时盘剥百姓,甚至还逼死了人?” “大周律法严令一夫一妻,禁止买卖女子,我听说你在郊外有个别院,买了许多女子养在那里?” “还有当年先皇征辽回转时捡的那块点检做天子的木牌,据说是驸马都尉张永德命人刻的?” “放屁。”张武暴喝。 做生意耍些手段,买女子这些,皇上知道了大不了把钱补上,最多就是挨一顿打。 但点检做天子,那是谋逆,要诛九族的。 “赵德昭,你别血口喷人。” 赵德昭阴阴一笑:“血口喷人?当年驸马都尉张永德,淮南节镇李重进,都有与先皇争位之意。” “先皇仁慈,御极之后并未将二人处以极刑,反而大加重用。” “没想到二人不仅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 “张永德刻点检做天子木牌,令先皇病体加深。李重进更是趁着新皇登基,人心未稳,勾结伪唐,图谋造反。” “幸而吾皇雄才大略,迅速平定李重进。” “张永德见势不可为,便安分了下来,才有你张武今天的家业。” “你胡说,”张武喝到:“当年都盛传,点检做天子木牌乃是令尊所作。” “木牌出现之时,家父不过铁骑军一统领而已,根本就不是殿前都点检,请问他为何要做这样的木牌?” “但也不是家父所作。” “你说不是就不是吗,”赵德昭淡淡到:“可敢与我去见一个人?” “有何不敢?” 二人来到城郊的一所庄园,这里张武再熟悉不过,乃是当年殿前都指挥,也就是张永德的副将张猛府邸。 “去吧,”赵德昭说到:“去问问张猛,当年的事实真相,他会一五一十告诉你的。” 这么一说,张武倒不敢进去了。 当年的确有人做过分析,张永德的嫌疑,比赵匡胤要更大一些。 虽然俩人都已作古,但造反这种事,只要有后代,就会被追究。 倘若真是张永德干的,那张武如何自持? 犹豫半天,张武转头问到:“你究竟要如何?” “我能如何?”赵德昭说到:“不过让你知道事实真相而已。” “你不就想说捏住我的把柄了吗?”张武说到:“说吧,你想让我干什么?” “你倒是识时务,”赵德昭说到:“我也不会让你太难做,只让你将名下所有商行工场关停,并组织百姓游行。” “呵,”张武吸了一口凉气:“这还不算难做,莫非真要将我张府上下满门抄斩,才算难做?” “你慌什么,”赵德昭说到:“我也会将名下的开宝商行和工场,全部关停。” 刚刚回到江南的杨延辉,送来一封急递,江南最大的开宝商行和工场,因原料做完,库存也全部售卖完毕,即日正式关停。 翌日,主要业务都在江南的张氏商行和工场,也正式关停。 两家商行在江南每个州县都有商行和工场,突然关停,对江南打击巨大。 突然失业的老百姓,全都聚集在经略衙门静坐请愿。 杨延辉试图劝说,但老百姓并无任何诉求。 反正没有工做会饿死,也不折腾了,就这么静静坐着饿死在衙门口吧。 不仅如此,商行关停,就等于少了两笔高征税的税收,今年江南的税额将会大打折扣。 连带着的,松江至江宁的铁路也停运了。毕竟商行停业,铁路运什么呢。 松江港原本是大周第一大港,但因为两大商行的停业,许多轮船泊在港口,大批船员失业。 上游的供应商,以及下游分销的商行,全都因为两大商行停业而跟着关门。 以往富庶之地的江南,变成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杨延辉努力劝服其他商行扩大规模,接收两大商行的市场和人力。 但其他商行对此并不感兴趣,毕竟拼死拼活扩大规模,承担了风险之后,收益却要上缴国库。 倘这些商行的老板有这种觉悟,他也不会挖空心思去经商了,就该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了。 总之,开宝和张氏是反对高征税的先驱,我们也会步他们的后尘,高征税一日不废,我们一日不罢休。 六四五 告状 自太子长大出宫读书之后,符昭整日待在宫中挺无聊。 幸好自征扶桑之后,柴宗训不再东奔西走,他们本想再要个女儿,却怎么也怀不上。 每日柴宗训处理政务,符昭便会去和太后说会儿话。 虽然只有四十出头,但太后日渐觉得自己年老。 当年先皇征辽途中重病,回汴梁之后为冲喜,立了太后为皇后,不过数月先皇便撒手人寰,也没给太后留下个一男半女。 虽然柴宗训事太后颇为孝顺,但毕竟不是亲生,母子倒还有些隔阂。 太后仍是清心寡欲,但毕竟外面的世界大变样,又觉自己年老,想接收一些新事物,便常召符氏内眷进宫陪伴聊聊天。 这日又聊到新奇事,符昭礼夫人刘氏说到:“听说以后朝廷贸易都归杨家管,采买自行车将更加方便,以后幽州大街小巷怕都是自行车了。” 太后对贸易司归谁管没有兴趣,不过对自行车兴趣很大,可惜碍于身份,一直不敢尝试。 刘氏接着说到:“倘太后娘娘喜欢,可懿旨科技局,造一辆小些的送入宫中。” 太后连连拒绝:“怎可因哀家所好麻烦官家。” “那杨家如今占着这么大的好处,”刘氏说到:“为太后娘娘准备一辆自行车算得了什么。” “太后既不想麻烦官家,就算了吧,”符昭说到:“宫中自行车也不少,待哪日太后闲了,可将宫中下人驱走,给太后试一下。” “皇后娘娘,”刘氏说到:“不是臣妾说,如今杨家得了官家如此多了好处,现在稳压符家一头,一辆车不过几十块钱的事,算得了什么。” 太后别的没听着,倒听到杨家稳压符家一头:“哀家常听宫中人说,如今这天下,竟是郭氏与杨氏平分?” “可不是么,”刘氏说到:“天下二十三州,最富庶的江南和产粮最多的辽东都在杨家把持。” “大周最精锐的背嵬军也由杨家统领,便连皇上亲自带出来的猎豹突击营,如今也在杨家掌控之下。” “倘杨家有异心,社稷危矣。” “有那么严重吗?”太后转头看着符昭。 “回太后,”符昭说到:“杨家如今的富贵,都是一点点打拼出来的。杨家对皇上忠心耿耿,不会有异心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太后说到:“谁敢保证永远忠心?况杨家如今此等权势,谁知道他会不会想更进一步?” 符昭有些不悦:“婶母,我知道三叔被罢,婶母心中有气,但这是朝政上的事,不宜在后宫说起。” 太后急忙问到:“哀家听说三哥放了岭南经略,怎地被罢了吗?” 刘氏进宫就为告状,此时哪管符昭的脸色:“娘娘有所不知,因为杨家推行高征税,全国二十三州经略都深觉做不下去。” “可皇上听信了杨氏谗言,二十三州偏偏就罢免了岭南州,这不是欺符家无人么?” “反了他了,”太后怒喝到:“家奴也敢欺主?” “太后,”符昭连忙解释:“并没有婶母说的这么严重…” “哀家素知你向来打落牙齿和血吞,”太后打断符昭:“此事很不与你相干,高公公,你去看皇儿散朝没有。” “若是散朝,你可知会他一声,哀家有要事商议。” “老奴遵旨。” 符昭本想劝,但她毕竟是符家人,若说得太多,怕太后和刘氏觉着她胳膊肘往外拐,更加激起逆反心理。 刘氏目的达成,起身到:“天色不早,臣妾便不打扰娘娘和皇上共叙天伦了,臣妾告退。” 六四六 争风 除了晨昏定省,太后一般甚少有事找柴宗训。 这么突然来寻,柴宗训倒有些紧张,生怕发生什么大事。 “高公公,”柴宗训问到:“太后可有说是什么事?” “回皇上,老奴并未听真,太后有懿旨,老奴便来了。” 柴宗训估摸着没什么好事。 主子身边的奴才,最会看眼色行事。 倘是好事,必然争着抢着说出来,讨个彩头。 如果是坏事,当然就说不知道了。 果然,柴宗训进宫,太后却在不停流泪,符昭不停朝他使眼色。 柴宗训不能理解这眼色的意思,只执礼到:“孩儿见过母后。” 太后一边擦眼泪,一边抽噎到:“皇帝心中还有哀家这个母后吗?” 柴宗训慌忙说到:“母后这是说哪里话,如今这世上,孩儿也也就母后,梓潼和太子几个亲人了,孩儿怎会心中没有母后。” 太后没有接话,却仍只是哭。 柴宗训忙问符昭:“梓潼,究竟发生了何事?” 符昭有些难堪:“为三叔罢官的事。” 太后哭到:“不论是老一代,还是少一代,皇上若心中有哀家和昭儿,就不该罢了三哥的官。” 柴宗训慌忙解释:“母后,非是孩儿罢了符昭礼,是他主动请辞的。” 太后说到:“那姓杨的倒行逆施,弄得民怨沸腾,三哥不过上书发个牢骚,你便罢了他的官,这不是心中没有哀家和昭儿是什么?” “母后,这是两码事,”柴宗训解释到:“杨延定推行高征税,也是为了社稷千秋基业,如今事态业已平息,孩儿也正打算起复符昭礼。” 太后有些不依不饶:“全国二十三州,皇上只罢免了符昭礼一人,这不仅是心中没有哀家和昭儿,更是欺我符氏无人。” “可惜我父王去得早,如若不然,怎会眼睁睁看着符氏败落至此。” 说罢又是大哭起来。 柴宗训只觉尴尬,符彦卿活了八十多寿终正寝,而且符氏仍掌控着全国转运,符昭愿更是文德殿大学士,这份富贵,还有谁能匹敌? 但这话他不能说:“母后,孩儿的确有些欠考虑,但当日符昭礼言辞激烈请求致仕,孩儿信以为真,所以才准了他的折子。” “这事不怪皇儿,”太后话锋一转:“要怪只怪姓杨的会媚主,不然我符氏也不至于如此。” “母后,杨家上下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为社稷立下汗马功劳,怎会是媚主呢?” 太后冷笑一声:“哀家听说,大周最富庶,最能产粮的两个州,都在杨氏把控之下?大周最精锐的大军和皇上最亲近的突击营,也由杨氏把握?” “除此之外,朝中的宰相也是杨氏?” “母后,”柴宗训说到:“杨氏家教甚严,人才辈出,并无一人是靠荫封上位的。” 太后哪听得进这些:“哀家听说,那杨氏是伪汉降将?且远为伪汉主义子?” “母后,伪汉都是多久的事了,早已灰飞烟灭,还提他做甚。” “如何能不提?”太后说到:“哀家虽不识字,但也听说汉末王莽篡位,但人心皆思汉,所以才有光武帝快速复国。” “如今伪汉也不过灭亡二十年而已,倘杨氏保藏祸心,社稷必有大难。” “母后,”柴宗训微微皱眉:“伪汉不是汉,不过偏安一隅而已,杨氏也不是光武,乃是大周的忠臣,朕更不是王莽。” 虽然王莽也是穿越回来的。 太后泣到:“哀家只是不忍太祖和先皇呕心沥血创下的基业,就此拱手送人。” “母后,这是不可能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人说大奸似忠,杨氏究竟如何,谁能知道?” 柴宗训说到:“母后,孩儿敢担保,杨氏对大周,对朕,绝对的忠心。” “你担保?你拿什么担保?”太后冷冷到:“拿祖宗创下的基业吗?” “一旦杨氏有异心,哀家如何有脸去见太祖和先帝。” “可杨氏不会有异心。” “谁能保证?” 这就是个死循环,柴宗训总不能说看过历史书,杨家对朝廷忠心,七子去,六子回,最后十二寡妇出征吧。 柴宗训想了想,换了个思路:“母后但请放心,江南和辽东经略虽属杨氏,但其属官皆是孩儿的心腹,一旦杨氏有异动,这些亲信有先斩后奏之权。” “至于背嵬军和猎豹突击营,所有将士均是孩儿亲自挑选,各级军官也是孩儿亲自提拔,杨氏不过挂名替孩儿统领而已,一旦他有异心,死的必然是他自己。” 太后面色缓和一些,不过仍是纠缠不休:“那杨延定,就是来祸害社稷的。” “哀家听说他搞什么高征税,弄得民怨四起,国内贸易也因此停滞,甚至有百姓揭竿而起冲入杨府,似这等人,留他不得。” “母后,”柴宗训耐心解释:“高征税推行之初,的确有些民怨,但现在百姓都知道了高征税的好处,都欢迎得紧呢。” “你少诓骗哀家,”太后说到:“倘高征税真有那么好,为何二十三州州牧都要请辞?” 这个坎儿是过不去了还是怎地?可惜这个时候没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甚至先皇临去世前,还有旨意太后辅政。 只是太后原本柔弱,柴宗训又重生回来,所以才极少插手政事。 依照现代人的思想,老娘啰嗦一会儿也就够了,柴宗训听她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半天,着实有些不耐烦。 解释来解释去,终究还是那些车轱辘话。 柴宗训索性说到:“母后,究竟要如何,才算孩儿心里有你和昭儿?” 太后愕然,随即又说到:“皇儿,哀家担忧的不是你心中有没有哀家和昭儿,哀家现在担忧的是祖宗的基业。” 柴宗训仍是直接说到:“那母后以为,该如何保住祖宗基业呢?” “首先罢相杨延定,”太后说到:“再逐步减轻杨氏权柄。” 柴宗训冷笑:“减轻杨氏权柄,又有何人替代?” “大周天下,莫非只有杨氏出人才不成?”太后说到:“我符氏比杨氏也不差。” “当年皇上为分赵匡胤权柄,调魏王入朝,不也圆满完成任务了吗?” 六四七 妥协 “母后,”柴宗训说到:“外公和舅舅们当年的确给了孩儿莫大的帮助,孩儿一直铭记于心。” “杨延定虽名为宰辅,实则是孩儿的傀儡,起不到什么作用的。” 太后说到:“既是傀儡,为何不换一个?” “其他人没他用着顺手。” “论起朝政来说,还是自家人使着顺手。” 太后说到:“那么多叔伯舅舅,总不能都不如杨延定吧。” “我看三哥就不错,把岭南治理得妥妥贴贴,不如就用他换杨延定吧。” “反正是傀儡,三哥是自家人,肯定更放心。” 越说越过份,柴宗训说到:“五舅本也是文德殿大学士,但他一向对朝政不感兴趣。” “孩儿怕三舅也是如此,不如还是先起复往转运司吧,毕竟那里他熟。” 太后的脸色又垮了下来:“唉,毕竟不是亲生的,只是我那可怜的姐姐,你走得太早啦。” 柴宗训最讨厌这种阴阳怪气的话:“母后,孩儿什么都可以听你的,但这朝政上的事,还得由孩儿做主。” “皇儿的意思,要将我符氏踩到底?” “就算不念及哀家抚育你成人,也得想想给你生下太子的昭儿吧。” “符昭礼是哀家的三哥,却也是昭儿的三叔。” “你如此待符家,昭儿的颜面往哪搁?以后是不是来个人就可以在符家头上踩两脚?” 柴宗训说到:“母后,不过是罢了个官而已,孩儿也想着马上起复,怎么就是踩在头上了?” “哼,”太后冷哼到:“今儿罢个官,明儿就可以杀个人,后儿就要满门抄斩了。” “斩的时候别忘了哀家和昭儿,我们都在九族之列呢。” “杀了符家的人,你也可以放心的再立可心的皇后。” 柴宗训有些恼怒:“母后,孩儿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人了?” “母后一向不是礼佛吗?怎地突然关心起朝廷用人来了?” “符家被人欺到眼目前,昭儿老实,不敢说什么,哀家倘是再礼佛,符家怕会有大难啦。” 柴宗训受不了了:“母后无须在此危言耸听,朝廷自有法度,所有的事情,均须照法度而行,不是孩儿与母后在此私相授受就行的。” “梓潼,”柴宗训接着说到:“你在此劝劝母后,待我将朝政处理完了再回来。” “走吧,走吧,”太后铁青着脸:“不是亲生的,就是不能贴心。” “姐姐啊,苦命的姐姐,妹妹这就追随你来啦。” 柴宗训想走却看不下去:“母后,你到底在闹些什么?” “皇上,”一旁的高公公说到:“皇上还是留在此处好好劝劝太后娘娘吧,此情此景,若是传扬了出去,恐有伤圣德。” 炎夏以仁孝立国,倘皇帝不孝,这天下还有谁肯听你的? “母后,你究竟要如何?” “哀家一个不祥人,焉敢如何,还不是听凭皇帝发落。” 柴宗训逼于无奈:“起复符昭礼为文德殿大学士,任命符昭义为岭南经略,母后看这样如何?” “哀家已经说过了,不想如何,”太后说到:“哀家只是为了祖宗基业着想。” “若是多几个可靠之人替皇上看着,哀家也能放心些,到时候也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看这样子,是答应了。 柴宗训淡淡到:“孩儿去安排这些事情,母后好好休息吧,梓潼你在这里多陪陪母后。” 散朝之后,柴宗训回到宫中,符昭正一脸歉意的等待。 “官家,我实在想不到,姑母怎会这样。” 柴宗训说到:“此事与你无关,梓潼无须为此抱歉。” “也是我做的有些欠考虑,当日我罢免符昭礼时,只是出于公心,并没有其他意思。” 符昭笑到:“你我夫妻一体,难道我还能不懂你吗?” “符氏的确为社稷做了些贡献,但也得到了应有的富贵。” “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符氏太过守旧,已不太能满足朝政需要,官家将其罢免也属正常。” “梓潼能理解朕就最好了。” “可我还有个忧虑,”符昭说到:“三叔进入内阁,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我只请官家将来清算之时,看在我的份上,能够给他罪减一等。” “放心吧,”柴宗训应到:“我心里有数。” 符昭礼和符昭愿双双进入内阁,符昭义又做了岭南经略,这下太后算是满意了。 不过仍会时不时的提醒柴宗训,要减轻杨氏权柄,以防万一。 柴宗训顶讨厌这样,不过却又没办法改变。 其实这种事情的症结不在太后,也不在符氏,更不在杨家。 在于现在四海没有敌人,于是朝臣便陷入内斗。 以往只要出征,不管政见是否一样,百官都能各司其职,先把这个仗打完再说。 如今四夷咸服,虽有个吐蕃,但实在不足以撼动朝局。 除了兵部和转运司,甚至都没人在乎是否在打仗。 偏偏柴宗训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事情。 可现在没有敌人,总不能凭空也想象出个敌人来吧。 柴宗训真想也扭起来,无敌是多么寂寞,无敌是多么空虚。 可空虚之后各种幺蛾子丛生,实在令人不爽。 同样不爽的,还有赵德昭。 原本以为胜券在握,今后朝局都由他掌控,突然凭空出来个杨延昭,朝廷竟然也做起了生意。 更不爽的是,杨延昭得了富贵,与此事毫不相干的符家也多了个大学士。 只有他赵德昭,白白损失了一间商行,说不定皇上已怀疑了他。 这样下去,不定哪天就丢官罢职,赵氏富贵就此终结。 原本心情不佳,赵柔还在怪他:“当日我说盈利全部赠予百官,你偏不听。” “如今这高征税推行,朝廷竟无一人反对,你孤身一人,如何对抗朝局?” “能不能别马后炮?”赵德昭不耐烦到:“幽州城中布满密探,咱们这位皇上也素来多疑。” “倘是贿赂百官,此时便不是补齐税款,弄不好咱全家的脑袋都掉了。” “与其这么憋屈,还不如死去。”赵柔忿忿到:“可恨我是个女儿身,不然怎会让赵氏沦落至此。” “说这些有什么用?还是赶紧想办法与三叔撇清关系吧。” 六四八 捧杀 符昭礼在文德殿大学士之中排名第三,在不管事的符昭愿之前。 谁都知道,仅有首席大学士拥有实权,其他的大学士不过辅助。 但符昭礼根本不气馁,毕竟这排位,他不可能永远不变嘛。 虽然排序的权力在皇上手中,但大学士如果执政出现偏差,百官也是不会答应的。 杨延定如今在研究幽州至扬州铁路的可行性和路线,根本没空搭理符昭礼。 排名第二的柳开整日吟诗作对,符昭礼为文德殿大学士,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毕竟太后皇后都出于符氏,文德殿多两个吃干饭的符氏子孙也不奇怪。 符昭礼倒很会找事做,每日差役抬进来的奏折,他都会过目一遍,然后分类整理,方便杨延定查看。 这么着相处几日,杨延定觉得多一个大学士,倒要方便得多。 柳开是不屑于做这些事情的,他是文人,得有风骨。 符昭愿更是劝符昭礼,何必来趟这个浑水。 若非这个位置上的确需要有个符家人,符昭愿情愿闲云野鹤,做个富贵闲人。 按照现在的经济发展,修建铁路好处大大的。 但是从幽州到扬州,横亘着黄河淮河等大江大河,中小河流更是不计其数。 虽有工匠提出以围堰方法,以钢铁和混凝土为材料建桥,并且先前已有成功的经验。 但先前修的不过是些小桥,如何能与黄河淮河相提并论? “杨大人,”符昭礼说到:“下官觉得倒可以一试。” “黄河不过阔了些而已,同样桥墩可以加大,桥身混凝土加厚一些,不也就够了吗。” 杨延定摇摇头:“哪有这么简单,一辆火车所载价值太大,且其重量和冲击力远飞你我可以想象,还须小心验证。” “且黄河两岸因河水常年冲刷,土质松软,也非一般河流可比。” 符昭礼仍是说到:“不过是科技局多做些实验而已,下官以为,这幽扬铁路非建不可。” 杨延定点点头:“符大人能赞成此举,本官心中甚慰,将来你我联手,必能开创社稷新局面。” 符昭礼谦虚到:“杨大人过誉了,朝中大政方针,还是以杨大人为主,下官也就帮大人整理些文书而已。” 杨延定不擅客气,符昭礼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消息传到符昭愿耳朵里,虽然不管事,但幽扬铁路直接破坏了符氏的利益,他不能不询问。 “三哥,听说你赞同修建幽扬铁路?” “是啊,怎么了?”符昭礼很坦白。 “怎么了?”符昭愿说到:“我不信你不知道,倘若幽扬铁路通车,那还要转运司干嘛?” “你苦心积虑让三嫂在太后娘娘面前告状,就为了这个?” “我当然知道幽扬铁路通车,江南财赋直达幽州,便再也没有转运司什么事了。” 符昭礼反问到:“可这铁路要是通不了车呢?” 符昭愿说到:“大周已经修建了幽辽铁路,还有松宁铁路,积累了大量的经验,怎么可能通不了车?” 符昭礼冷哼一声:“这两条铁路经过多是平地,但幽扬铁路须经过黄河与淮河。” “黄河修桥走火车,这是人力能办到的事吗?” “倘若铁路修到一半修不下去,或者铁路通车后火车冲入黄河,这个责任杨延定逃得掉?” 符昭愿不愿符家利益受损,却也是有底线的:“三哥,既有如此隐患,你该上奏皇上阻止铁路修建。” “如今杨大人铁了心要修铁路,科技局已在日夜赶工实验,你觉得一封奏疏能顶什么用?” “还不如假做配合,让他得意,再看他塌桥。” 六四九 聪明误 辽东的运粮速度和江南的经济增长速度,早印证了铁路的好处,即便心怀疑虑,百官却也只在心里,并没有谁说出来。 目下最紧要的,是技术实力。 从幽州到扬州地形倒不复杂,但就是隔着大河,杨延定着急的都上了火。 事不关己,次辅柳开仍是治着经典,写着诗词,喝着花酒。 符昭礼一天到晚跟在杨延定屁股后面转,朝中三辅臣基本也就这样了。 唯有符昭愿,终于忍不住还是上书反对修建铁路。 或者说即便要修,也须等待若干年后技术成熟再说。 符昭愿的性格柴宗训了解,这封奏疏多半是出于公心,便直接转给了杨延定。 谁能不知道现在技术不成熟?但杨延定是个想干一番事业的人,他怕等到技术彻底成熟,自己坟头草都长出来了,所以便对着奏折驳斥了一番。 百官原以为有好戏看,没想到符昭愿根本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反正我做了臣子的本分,已然提醒过了,既然你不愿意,那就这样吧。 幽州城里有家万古酒家,取文章万古之意,不似一般的勾栏瓦舍,弄得倒还挺风雅,城中文人士子,多喜欢在此饮酒。 柳开作为当世大才子,自然也是万古酒家常客。 这一日又与一帮文友在此豪饮,席间有人提议以菊花为替作诗,与会诸人自是附和者众。 一帮人一首一首吟诵下来,引得席间一片喝彩,最后终于轮到柳开。 此时柳开已然有酒,兴奋之下出口成章,众人一阵喝彩。 又得佳作,柳开激动不已,抓起酒坛便狂饮起来。 众人跟着手舞足蹈放浪形骸,一群文人均大醉。 魏王府内。 两个下人手持长卷,符昭礼仅仅的盯着,长卷上正是柳开喝酒题诗时的场景。 “就这些?”符昭礼明显不满意。 “回大人,柳开日日皆是如此。他好酒,好诗文,幽州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光凭这些也扳不倒他呀。”符昭礼仍是盯着长卷。 “大人,”魏王府幕僚上前说到:“柳开本无权欲,大人何必针对他?还须设法将杨延定扳倒才是。” “杨延定圣眷正隆,倘他自家没有鬼迷心窍,谁也扳不倒。”符昭礼对形势判断倒还挺准确。 “可扳倒柳开,对大人并无好处啊。”幕僚说到。 “谁说没好处?”符昭礼辩到:“如今本官在文德殿只排第三,倘杨延定有事,皇上能想到的第一个接任者便是柳开。” “唯有先扳倒柳开,本官顺位上前,将来一旦形势有变,也便于更快掌握权柄。” 幕僚说到:“可柳开在朝廷颇有文名,平日里也不得罪谁,也就是好酒而已,此事皇上也以默认。大人倘若贸贸然弹劾,恐招致皇上反感。” “谁说不是呢,”符昭礼长出一口气:“人人都说城南赵符,距天尺五,扳不倒杨延定也就罢了,没想到连个柳开都挤不走,收了吧。” 下人应了声,慢慢合上卷轴。 “等一下,”符昭礼瞟到里面的诗文:“打开,快打开。” 下人慢慢拉开卷轴,符昭礼的目光落到了‘可笑黄巢费周章’这句上。 这原本是用典,当年黄巢曾有‘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之句。 柳开的意思是尊重自然间万事万物,菊花就是秋季盛开,为什么要与桃花一处开呢。 但符昭礼却抓到了毛病。 黄巢是谁啊,造反头子。 这个时代可不是歌颂农民起义反抗精神的。 造反就是造反,造反就得杀头诛九族。 你笑黄巢造反大费周章,莫不是你有简便的造反方法? 甭管你有没有吧,反正你说了黄巢,而且你还加费于国号周之上,还要费了周的章程。 这不是现行反革命么?这还了得。 当然,符昭礼不会傻到自己去上书弹劾,符氏一门在朝中经营这么久,贴心的门生还是有一些的。 于是按照符昭礼意思弹劾柳开的奏章,便一封接着一封送到文德殿。 符昭礼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整理一会之后交给杨延定。 “杨大人,这些折子,下官看过了,还是直接呈送宫中比较好。” “哦?都写了什么?” “回大人,许是柳大人得罪了什么人,现在都在弹劾他呢。此事若大人处理,似乎不太好。” 其实杨延定对柳开也有点不爽,不过同事一场,又有家训在先,所以也只是不爽而已。 想不到符昭礼还挺贴心的,避免了同事之间直接冲突,于是杨延定顺嘴说到:“那便交宫中圣裁吧。” 柴宗训看到奏折,觉得有些可笑,什么黄巢,什么费了周的章程? 若要整文字狱,不论你写什么,都能给你牵强附会安个谋反上去。 不过令柴宗训奇怪的是,杨延定为什么没有在奏折上留下一个字。 正常的程序,朝臣的奏折都会经杨延定批阅,然后送入宫中柴宗训审阅之后盖上大印,照批阅内容执行。 柴宗训可是个喜欢就细节猜人心思的人,做皇帝没有心机,你的位置也坐不稳。 如果杨延定不同意弹劾内容,定然会直接批阅,然后呈送宫中用印。 既然没批,必是有些自己的意见。 想到此处,柴宗训将杨延定召进宫中。 “二郎,你对柳开柳大人怎么看?” 杨延定心中了然,皇上这是看了弹劾的奏章。 “回皇上,柳大人的确颇负才名,文章锦绣。” “没了?”柴宗训抬起头,发现杨延定没有继续说‘但是’的意思。 “回皇上,没了。”虽然不爽,但杨延定没有背后说人坏话的习惯。 柴宗训又问到:“柳开作为次辅,是否有些名不副实,尸位素餐?” “回皇上,”杨延定说到:“柳大人是否名不副实,此为都察院职责,臣只管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不敢逾矩。”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也等于什么都说了。 同事一场,一句好话也没说,不就证明柳开确实不行么? 但毕竟柳开颇负文名,也不能随意处置。 思虑半天,柴宗训开口到:“传朕旨意,西域之地久为番邦占据,我汉家文化丧失殆尽。今特旨柳开为西域经略副使,专司向西域传播我中原文化。” 六五〇 苦行 符昭礼只是试探一下,后续还有大招没放呢,居然就把柳开整到蛮荒之地去了。 顺理成章的,他成了次辅。 朝政上事务繁杂,杨延定即便精力再充沛,也顾不过来。 符昭礼看着杨延定忙碌的样子,很是‘心疼’:“杨大人,今后地方上那些请安报祥瑞,与朝政无关的折子,就由下官来代批吧。” 杨延定也的确需要人帮忙:“那就有劳符大人了。” “能为杨大人分忧,是下官的荣幸,怎敢说有劳。” 符昭礼一如之前,将奏折整理分类,方便杨延定批阅。 折子送进宫中,柴宗训也发现了奏折批阅时笔迹的不同,不过另一种笔迹多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为了这些事浪费杨延定的时间也的确不太值得,柴宗训并未深究。 符昭礼倒也的确听话,但凡要做决定的事情,他绝不掺和,一定要等杨延定批阅。 朝政总算平静了些,不过吐蕃那边仍然牵动着柴宗训的心。 自外围解放后,因为隔着雪山冰川,始终无法进到吐蕃腹心处。 又因为鸠摩罗的封锁,农舜和伍小波很难混进去。 看着他俩着着急的样子,丹朱决定只身前往腹心处宣传革命,却遭到农舜拒绝。 “丹朱王子,革命看似简单,却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吐蕃腹心处受鸠摩罗蛊惑更为严重,没有深厚的理论基础,是很难说服百姓的。” “那怎么办?”丹朱说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吐蕃子民继续受苦而无动于衷吧。” “其实我考虑过了,”一向点子颇多的伍小波说到:“其实我们在吐蕃生活这么久,对于吐蕃习俗语言都已掌握得差不多,只要弄到一个吐蕃身份,就可以进入腹心处了。” “可鸠摩罗严禁境内人口流动,”丹朱说到:“即便我们能进入,却不能停留,有什么用?” “况且吐蕃大军收缩境内,若无王师援助,百姓起义也会被镇压。” 虽然还未进入腹心处,但农舜伍小波已将吐蕃打听得清清楚楚。 吐蕃号称四十州,外围近十州人口还要多一些,其腹心处也仅有圣城惹萨和少数几个地方人烟密集,其他州县因为地理环境太差,人烟非常稀少。 倘周师要进入其境内,从目前的祁连州到惹萨城,绵延两千里。 这两千里全是雪山冰川,少有人烟。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成为吐蕃军埋伏周师补给线的地点。 这种灭国战,兵器虽然很重要,但粮草后勤更重要。 一旦粮草断绝,荒无人烟的吐蕃没有就地补充的可能,周师必会大乱。 这也是魏咸信一直踌躇按兵不动的原因。 伍小波思虑一会:“师兄,你给寇大人去封信吧。” 农舜莫名其妙:“解放吐蕃,与寇大人有什么关系?如今寇大人正为医保司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与我们闲聊。” 伍小波说到:“这些时日我多有观察,吐蕃人肺病比中原人要多,还有跌打损伤之类的。” “医保司不是有各种治疗肺病的药物吗?让寇大人给咱们拿一些,再多拿些大理白药,咱们便以苦行僧身份进入吐蕃,沿途替百姓治疗疾病。” “治病期间,咱们不就能留在原地了吗?” “妙啊,”丹朱说到:“我怎么没想到?替百姓免费治病,不仅能获得百姓信任,还可多逗留,如此宣传革命也更方便。” 农舜求稳:“可咱们并不通医理。” “师兄,”伍小波说到:“咱们好歹也是在医药工场干过的人,虽然不如那些当世名医,比普通人总要强吧。” “而且医保司现在的药品,多是成型的丸药,一颗不见效,一次多吃几颗不就好了吗?” “这是在拿人命当玩笑。”农舜说到。 “阿舜,”丹朱说到:“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小节?” “这不是小细节,这是人命。” “你常跟我们说,革命就会有流血牺牲,就当这些人是为革命牺牲吧。” “那怎么可以?” “好啦好啦,”伍小波打断俩人的争论:“师兄,这是我们唯一能进入吐蕃的方式,到时候咱们谨慎一点,你说给药,我们才医治行不行?” 有灵儿的帮忙,医保司除了做出治疗痰火病的药,其他呼吸道感染和感冒的特效药也做了出来,寇准将这些药一股脑派人给他们送了来。 鸠摩罗虽然下令禁止吐蕃人口流动,却没有禁苦行僧前往圣城惹萨朝圣的路。 毕竟这些苦行僧对他的政权也是一种宣传,你百姓过得再苦,还能有苦行僧过的苦? 三人拿到药品之后剃度,便走上了朝圣宣传革命之路。 三人并不真正苦行,而是快速赶路,沿途若遇到真的苦行僧,也是赶紧绕开。 才走了两日,伍晓波就有点受不了。 “这哪是人过的日子?那些人心里都是咋想的呢?” 丹朱笑到:“你不信佛爷,自然觉得苦,倘你真信了佛爷,便不会有苦乐。” 伍晓波摇头到:“这样有什么意义。” “意义可大了。”丹朱说到。 “传说人生要经历前世今生来世所有的苦,才能到达彼岸,不堕轮回受苦。” “有些人实在受不了三世之苦,便希望能够走一条捷径。” “而苦行朝圣,便是这条捷径。” “试想一下,不过是饿饿肚子,劳动一下筋骨,比人世间那些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是不是要好得多?” 伍晓波仔细理会了一下:“好像有点道理,这佛爷倒也不全是胡说。” “佛爷当然不是胡说,”丹朱说到:“只是吐蕃国师故意曲解佛爷的意思,用以奴役百姓。” “而百姓中又没有一个大智慧之人,能够重新解释佛爷的意思,只能任由国师奴役。” “这些咱们还是先别说了吧,”一旁农舜提醒到:“丹朱王子,你快些将苦行所有需要注意的事项说与我们知道,以免遇到吐蕃人后露馅。” 六五一 机会 苦行多日之后,渐渐的气候温润起来,遇到的人烟也多了些。 丹朱打来舆图看了看:“我们应该是到工布州了,这里是吐蕃腹心东南屏障,距离圣城惹萨还有一千里。” 工布州大有冰雪江南的意思,外围不是冰川就是雪山,但这里绿树成荫,山林间不时听到兽类的嘶吼。 遇到的人烟多,便表示三人不能再随意行走,而是真的像苦行僧那般,嘴里诵念着经文,走不多远便要五体投地,朝省城惹萨的方向膜拜。 但是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三人途径一座小村庄时,正巧遇到村子举行葬礼。 这边与中原风俗大不同,人死之后不用棺材盛装,而是绑在木排上推进河里,让河水将遗体冲走。 送葬的队伍经过三人身边,两方人马都见怪不怪。 苦行僧嘛,常有,送葬嘛,也不奇怪。 但丹朱突然的举动却让两方都吓了一跳。 只见他突然抓住木排上的遗体,大叫到:“这人没死,没死,真的。” 长时间的苦行,三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虽然见过苦行僧,但不代表愿意接近。 丧家的主事人喝到:“你干什么。” 丹朱说到:“他没死,你们为何要将他下葬?” 主事人说到:“他早就断气了,你说什么胡话呢?” “我刚刚明明看到他的手在颤抖。” 毕竟是一条人命,主事人命送葬的队伍停下来,仔细研究了一下遗体:“哪里还有气?你别是眼花了吧。” “我没有眼花,我真的看到了。” “看到又怎样?”丧家亲友围过来:“他得的是绝症,一口气吊着也不过平添痛苦而已。” 绝症?丹朱最想听到这个。 “他得的是什么病?” “痰火之症。” 巧了吗,这不是巧了吗,瞌睡遇到枕头了。 丹朱急忙说到:“不过痰火之症而已,贫僧能医治。” 哦,对了,忘了交代一件事。 吐蕃境内对和尚喇嘛都颇为尊敬,但对苦行僧则是敬而远之,毕竟走捷径的人嘛。 而且吐蕃境内的医生,基本都是僧侣,所以丹朱说他会治病,这些人倒也不奇怪。 “大师真能治好痰火之症?”又一亲友冲了上来。 丹朱理了理散乱的胡须:“小小痰火之症而已,焉须贫僧出手?贫僧的两个师弟便能治好。” 亲友跪下说到:“倘大师将我兄长治好,小人愿追随大师苦行,一路未大师开路化斋。” “这个倒不需要,”丹朱说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两位师弟,还不过来诊治?” 伍晓波直接就要给药,却被农舜制止:“可有他先前吃过的药方,拿来给贫僧一观?” 急忙有亲友回去取来药方,确认就是痰火病。 农舜掏出一颗药来:“将此药以温水送服,试试药效。” 此人只剩微不可察的气息,好半天才将药送下去。 送葬的队伍此时全围在遗体边,等待着见证奇迹。 可一直等到太阳西斜,遗体仍然毫无动静。 主事人失望的摇头:“何苦在此浪费时间。” “就是,就是,”一众亲友说到:“折腾了大家,他的灵魂在路上走得也不安生。” 伍晓波也小声埋怨起丹朱来:“幸好此处不像中原那般讲究时辰,不然你我现在吃不了兜着走。” “虽然咱们现在需要让老百姓相信,可也不急于这一时。” 农舜再次掏出两颗药丸:“加大药量,再以温开水送服。” “还来?”众亲友问到。 “你们愿意他就此死去,还是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农舜说到:“倘就此死去,也就一了百了,倘活过来,那也是一条性命,功德无量啊。” 六五二 惊动官府 两颗药喂了下去,这里虽然是冰雪中的江南,却也架不住晚上很冷。 吐蕃没有中原那么多讲究,但这死人是不能往回抬的。 于是大家伙儿只好就地取材生火取暖,等待着奇迹出现。 就这么一会儿,伍晓波也与这些人混熟了。 死的人叫那日播,愿意跟着丹朱苦行的叫那日趋,是那日播的弟弟。 在场都是普通百姓,虽然守着工布州这座冰雪中的江南,但日子一样过的很苦。 工布的虫草,产量要比外围州县多上数倍,但这里的虫草全部归官府。 虫草售卖出去之后,官府根据你寻到的数量再给付一点工钱。 当然,官府也就起个监督作用,因为工布州里还有寺庙,给多给少,都是寺里的大喇嘛说了算。 与外围不同的是,这里因为不直接面对喇嘛,所以虽然笃信佛爷,却不像外围那般信得入了魔。 一群人正与伍晓波聊着,后背忽地传来一声咳嗽。 众人一惊,急忙回头,却见死去的那日播忽地坐起来剧烈咳嗽。 “散开,大家散开,”农舜大叫:“痰火之症会传染的。” 那日趋却不管不顾,上前拍着那日播的后背:“哥,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那日播答不出话来,只不停的喘着,终于在吐出一口浓血痰之后,消停了一些。 想象中那种阴阳两隔的兄弟抱头痛哭画面没有出现,因为那日播实在是太虚弱了。 那日趋大呼到:“哥醒了,大家快帮忙把他抬回去。” 一众亲友抬着那日播便走,作为苦行僧,功德圆满自然要继续上路。 那日趋急忙跪在三人面前:“三位大师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待我将家中安顿好后,便随三位大师上路。” 伍晓波扶起那日趋,神在在到:“居士不必如此,贫僧师兄弟三人沿途苦修,不过为积攒功德而已。你我际遇,自是有一番缘分。” “如今你兄长既醒,你便回去照顾吧,无须理会我等。” “不行,”那日趋抓住伍晓波的手:“三位大师一定要随我回去,让我聊表寸心,待哥哥痊愈,我便随三位一起上路,积攒功德。”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伍晓波说到:“因你兄长病重,我们才有缘相聚,如今你兄长苏醒过来,我等缘分便已尽了,你还是快回去吧。” “大师不是要积攒功德么?”那日趋说到:“附近寨中不少人跟我哥哥一样,饱受痰火之症折磨。大师既有此绝技,何不在此多造功德?” “哦,这里有很多痰火病人?”伍晓波问到。 “是的,”那日趋说到:“此处湿气重,白天是夏天,晚上却是冬天,一不小心便会沾上风邪。倘救治不及时,便会恶化成痰火病。” “想来附近乡亲不知有多少被痰火病折磨致死的,”那日趋再次跪下:“求三位大师开恩,救救我的乡亲吧。” 伍晓波一副为难的样子,丹朱顺势说到:“师弟,苦修是功德,救人也是功德。既然我等路经此地,想来也是有一番缘分,不如治好这里的人再走吧。” 那日趋大喜:“谢谢大师。” 虽然官府禁止人口流动,但僧侣不算人口。 况且三人是来造福百姓的,所以并不曾有人出首举报。 伍晓波的细心观察无误,吐蕃人肺病患病率的确比中原要高。 而工布这个地方,患呼吸道感染和肺病的几率又是吐蕃最高的。 村子里来了神医专治痰火病的事情迅速传开,幸好寇准给的药足够多。 吐蕃这片净土,病菌还未进化,医保司的药非常有效。 为了不露行迹,三人让那日趋找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而且一如先前,不洗澡不修边幅,每天只吃很少的饭。 原本还有些担忧不通医理的农舜,现在才发觉根本不用诊断,症状重的便用治痰火病的药,症状轻的便用治伤风的药。 虽然日子很苦,但吐蕃百姓给了三人最大的善意,治好病后,给不起钱,就将家中平日里舍不得的吃食拿来送给三人。 三人推说不需要,谢绝了百姓的好意。 伍晓波却眼珠一转:“师兄,在其他地方时,你常说是受老师之命前来解救贫苦百姓,如今却怎么不说了?” 农舜说到:“当然是不能说。” “为何?” “这也要问个为何吗?吐蕃国师鸠摩罗下令境内人口不得流动,百姓虽然不知道苏公子名声,但官府和寺庙必然知道。” “倘我们与百姓说出受老师委派,要是传到官府耳朵里,不等于跟官府说,快来抓我们吧。” 伍晓波说到:“百姓善良,必不会出首的。” “咱们在此医治百姓,神医之名已传出,不用百姓出首,官府自然也会知道。” “所以从今日起,咱们须更加小心谨慎,不能露出一丝破绽。” 果然不出农舜所料,这日三人才起来,那日趋便慌慌张张进来。 “我给三位大师闯祸了,请三位大师恕罪。” 三人顿时紧张起来,农舜沉声问到:“是何祸事,快说与贫僧知道。” “回大师,本县县尊太爷染上痰火之症,遍请僧侣无效,已躺于病榻等死。” “孰知三位大师专治痰火之症的事情经由百姓传到县尊耳朵里,方才县尊差人到我家中,要请三位大师为父亲医病。” 农舜淡淡到:“医病积攒功德,本贫僧所欲也,怎能说是祸事?” “回大师,那县尊不是好人,不仅平日里对百姓苛刻,好几个医不好病的大师,也被他杀了,就连州中的大喇嘛,也不敢将他治罪。” “放心,”农舜说到:“只要我三人出手,就没有医不好的痰火症,人在哪里,快带贫僧去。” 路上,伍晓波开口到:“师兄,莫非你还想鼓动县尊革命不成?” “难道我们还能不去吗?” “可是师兄,我们虽然获得了百姓的称赞,但到现在被官府发现,我们也没透出一丝革命的意思。我是在想,能不能进官府只好想办法切入?” 伍晓波的担忧很有道理,就像你开发个软件,广告做了,月活有了,但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变现,这也始终不是办法。 六五三 药方 县中气象自非村庄可比,不过人口仍是不多。 差役对三人有些颐指气使,农舜倒也不在乎。 县尊听说神医来到,迎出了县衙。 “三位大师远道而来,造福我方百姓,下官感激之至。” 丹朱回礼到:“大人客气,此是贫僧等与贵地之缘分,实不值谢。” 县尊也不废话:“三位大师若能治好家父,此去圣城惹萨之盘费,由下官一力承担。” “下官愿在城中为三位大师立祠,为大师积攒功德。” “贫僧先行谢过大人了,”丹朱说到:“未知太爷现在何处?” “三位大师请随我来。” 入得内室,但见老太爷躺在病榻之上,身形消瘦,仍不时在咳嗽。 因为不会把脉,丹朱一如先前:“请大人将之前的诊治药方拿出来一观。” “那些药方都没什么用,”县尊说到:“三位既是神医,可重新替我父号脉诊治。” “大人,”伍晓波插了一句:“我等自然会重新诊治,只是想看看先前所开药方,与我等用药有无冲突之处。” “哦,”县尊转头吩咐:“快些将药方取来。” 老人的病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和其他病人一样,因风邪而导致痰火之症。 农舜假模假样把了会脉,县尊急忙问到:“如何。” “有救。”农舜淡淡到。 “请大师开方吧。” “不用,”农舜掏出两颗药来:“将此药以温开水给老太爷送服,不出两个时辰,必有疗效。” “多谢大师。” 果然吃药过后两个时辰,老太爷的咳嗽声虽然依旧,但已不似先前那般干咳,每次都会吐出一口浓痰。 农舜又拿出一点药:“一次两颗,每日两次,再辅以枇杷雪梨等润肺之物熬汤,不出数日,老太爷必能痊愈。” “多谢三位大师。”县尊简直感激不尽:“下官在前厅略备薄酒,向三位大师致谢,请大师纡尊移步。” “有劳大人了。” 事情很顺利,县尊很感激,但和革命仍然毫无关系。 掌握流量却不能变现,是很煎熬的。 按说既是苦行僧,是要摒弃肉体享受的,但吐蕃的教义早已改变,双修都没问题,更何况一点酒肉。 出于对三人的感激,县尊不停的敬酒。 苦熬多日终于能吃顿好的,伍晓波不管许多,狼吞虎咽起来。 酒过三巡,县尊开口到:“三位大师既有此医术,何必苦行?不如下官出资就在本州盖上一座寺院。” “三位可在寺中修行,继续以医术造福百姓积累功德,岂不美哉?” 丹朱摇头到:“大人有所不知,前往惹萨朝圣,一直是我师兄弟之宏愿。” “如今距惹萨不过千里,岂可半途而废?” “下官听闻,三位来自神川都督府?”县尊问到。 “正是。” 神川都督府位于吐蕃东南,与大理州交界,离蜀中也不远。 农舜和伍晓波本为大理州人,如此说令人信服一些。 “哦,”县尊说到:“神川都督府都督昂化与下官倒有些交情,他日三位大师回转之时,下官也可修书一封,在神川为三位大师建庙,如此三位也算有个依所,可以放心造福百姓。” 丹朱摇头:“谢大人好意,只是贫僧师兄弟志不在此,前往圣城惹萨朝圣之后,当会寻一僻静之所,继续修炼。” “哦,”县尊说到:“既如此,下官有个不情之请,大师可否将那灵丹妙药,多炼制一些,倘他日父亲旧病复发,下官也好有个应对。” 这倒也不是什么为难的要求,农舜说到:“大人,药倒是可以多制几颗,只是这药是有时效的。” “倘过了时效,不仅起不到药效,反倒会有毒,更伤人体。” 县尊突然起身跪下:“请大师赐下官药方一张,保全下官一片孝心。” 农舜急忙将他扶起:“大人不必如此。” 伍晓波却笑到:“你这人却有趣了,将你父亲医治好也就罢了,居然心存非分之想,要我们的药方。” “下官愿以全部身家交换。”县尊呼到。 “说的跟我多在乎你身家似的,”伍晓波说到:“你我缘分仅限于这顿酒,吃过饭后,便送贫僧等回去吧。” “哼,”县尊忽地冷笑:“回去?连来历都没弄清楚,本官怎会放尔等回去。” “大人,”丹朱说到:“你不能这样。” 县尊酒杯一顿:“若尔等真是苦行僧,本官倒不会如此,但是尔等掩藏行迹,在我境内笼络人心,尔等究竟意欲何为?” “大人,”伍晓波淡淡到:“一张药方而已,犯不着如此吧。” “一张药方而已?”县尊说到:“从尔等起了声名,本官便有留意,尔等之丸药,乃是提早制成,且与吐蕃炼药之法大相径庭。” “方才尔等与我老父把脉,本官一看便知,尔等根本不通医理。” “神川都督府都督,根本就不是昂化,尔等究竟是何人?” 农舜神情一震,原来从一开始,县尊便怀疑了三人。 不过既然敢到这里,三人也是有准备的。 “大人,”农舜说到:“贫僧师兄弟三人常在荒野苦修,神川都督府都督究竟是何人,自然不得而知。” “至于你所谓之把脉,乃是贫僧师兄弟三人所独创。” “炼药之法,的确不是吐蕃固有方法,乃是结合大理州养蛊之法炼制,只是将蛊毒换成治病救人的药物而已。” “大人所诬指之笼络人心,若非为老太爷治病,贫僧师兄弟三人早已离开此地,这人心于贫僧等有何用?” “就是就是,”伍晓波说到:“你若觉得贫僧师兄弟三人在此会有何威胁,我等即刻离开便是。” 说罢索性站起身来:“大师兄二师兄,我们走。” “慢着,”县尊喝到:“你以为本官是三岁小孩,由你狡辩几句便能离开?” 农舜说到:“大人,即便贫僧将药方交与你,没有大理州巫蛊之法,你也做不出丸药。” 县尊喝到:“本官不要药方,要与尔等辩论佛法。” 六五四 佛理 农舜和伍晓波对于佛法一窍不通,还好丹朱因为是赞普的后代,家中有许多藏书,连国师都不一定有,倒可以勉强一试。 再说现在箭在弦上,也由不得三人推脱。 丹朱上前到:“大人欲辩论佛法,正是贫僧所愿也。倘能从大人这里醍醐灌顶,好过贫僧师兄弟三人闭门造车,善哉善哉。” 县尊仔细打量三人,从他们脸上看不出一丝惊慌神色,当然,主要是因为三人身上太脏。 “好,”县尊开口到:“敢问大师,你眼前所见是我吗?” 这种问题,很基础,丹朱不慌不忙:“回大人,不是。我面前的并不是你,我所看到的只是你的表象。” “为什么这么说的,因为大人说的我,并不是我所看到的我,我看到的只是你的表象,相当于你的图画。” 这话有点绕,伍晓波甚至挠了挠自己的光头。 “所有的现象,都是一种假象,”丹朱接着说到:“要透过现象看到本质,才算达到问题的实质。” 县尊淡淡的点头:“不错,算你还有些学识。” “但佛理既然能够看到问题的实质,即是人间真理,那么这世间,为何有很多对佛理没有信心的人呢?” “大人谬矣,”丹朱说到:“倘若世人皆按照佛爷的规矩修行,他便会理解佛爷的佛理,并且由此产生信念和信心。” “如果真是这样,便说明这人与佛有缘,这个人肯定有着极高的悟性。” “这样的人,定然是一个具有大智慧,不受世间羁绊的人。” “为什么这样说呢,像这样的人,通过修行之后,心里不再有‘自我,他人,众生和高低长幼’的概念。他不会固守一个死道理,不会认为自己就是真理的代表,也不会认为世界是虚无的、没有真理和道理可言的。这就是得道的一种体现。” “为什么这样说呢?从自己认为正确的观点出发去认识事物,或者从某种权威的理论出发去认识事物,这都是唯心的。” “所以,既不能迷信一种理论,也不能认为世界毫无规律可言。所以佛爷常说,座下的诸弟子,要知道我在给你们讲某一个道理的时候,就像船夫要用船把你们渡到对岸去,你们不要过了河,还把渡你们过河的船背在身上。” “所以佛理都是暂时的和相对的,何况讲佛理时所举的那些例子呢。” “即便照佛爷的规矩修行,也还有那些将渡船背在身上的人,更何况那些只是平日念佛的人呢。” 农舜在体会这些话的道理,伍晓波却像听天书一样,反正你话多,你有道理。 县尊却面色一凛,居然没有难到这僧人,莫非他真的是苦行僧? 思虑一会,县尊又说到:“大师既然对佛理认识如此深刻,现在当找到真理,或者离真理不远了吧。” 丹朱轻轻摇头:“回大人,贫僧不知道理解的是否正确,所以才要去圣城惹萨朝圣。” “按贫僧理解的佛理,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真理。普罗大众日常所有的真理,只是一个名称而已。也没有什么真理是佛爷可以说出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佛爷所说的真理,不是随便可以模仿和宣讲的。” “这就好像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世间万物都是发展变化的,此一时彼一时,真理也是如此。” “当你说他是真理的时候,他可能已经不是真理了。” “所以,世间圣贤之人之所以为圣贤,就是因为他们不拘泥于教条,才相互有所差别,否则那不就千篇一律了吗?” 县尊听得津津有味,忽而却又说到:“你敢说佛爷的话不是真理?” “回大人,”丹朱说到:“此非贫僧所说,而是从经书中悟出的佛理。” “放肆,”县尊喝到:“倘佛爷的话不是真理,这三千世界又如何在佛理中运转?” 丹朱解释到:“大人,佛理并未传向世间时,这三千世界不也在运转吗?” “胡说。”县尊异常愤怒。 初始只是想强取豪夺药方而已,没想到还抓了个异端邪说。 “来人啊,”县尊怒到:“将此三个异端押入大牢,待本官押入州院审判。” 六五五 背叛 一群兵丁上前,将三人围住。 伍晓波见情势不对,急忙说到:“大人,那仅仅是他一人的理解,贫僧可不是这样理解的。” “贫僧一直都研习国师释义的经文,从中悟出一条真理,佛爷的话便是三千世界运转的准则。” “你疯了吗?”农舜说到。 伍晓波偷偷眨了下眼睛,随即说到:“吐蕃能有今日之景象,全靠国师释义的佛理指引,难道还不能证明吗?” 农舜明白了他的意思,如今深入吐蕃腹地,倘三人都被关押,若有意外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胡说,”农舜喝到:“大师兄方才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世间真理没有一成不变的,根本不是国师解释的那样。” 其实国师解释成哪样,农舜也不知道,此时只要和伍晓波敌对,让他能逃出去就好。 但县尊岂是那么容易被糊弄:“愣着干什么,还不将人押下去?” 兵丁将三人押住,伍晓波抱怨到:“大师兄,你自己胡言乱语还则罢了,如何还连累我?” 兵丁押着三人往外走,县尊突然指着伍晓波喝到:“将此人留下。” 伍晓波转头一脸谄媚:“谢大人恩典。” 兵丁押着俩人下去,县尊淡淡到:“你怎么知道本官会放过你?” “回大人,”伍晓波说到:“贫僧愿将治疗痰火之症的药方写下来。” 县尊也不含糊:“好,取纸笔来。” 伍晓波倒真的将药方写了下来,县尊夺过一看,大部分药物都是吐蕃僧侣会用到的,只是痰火菌和提炼蛊虫,根本闻所未闻。 “什么是痰火菌?” “回大人,是痰火病人痰中的一种细菌。” “什么又是细菌?” “是一种很小很小,人眼看不到的东西。” “人眼看不到,如何用药?” “回大人,”伍晓波说到:“这便要用到大理州乃娘部的练蛊之术。” 县尊问到:“你可会此法?” “当然会,”伍晓波说到:“只是此次苦行,沿途救人太多,蛊母已然用完,须得前往乃娘部再取蛊母。” 县尊沉吟一会:“如今大理为中原王土,岂可轻易入境?况大理州路途遥远,想要得到蛊母,恐非易事。” “大人勿忧,”伍晓波说到:“无须真正前往大理州,我吐蕃客木州左近便有蛊母。” 县尊忽地警觉起来,因为客木州目下已反,早非吐蕃国土。 “取蛊母,要去客木州?” “回大人,只是近客木州,并未到达。” 药丸的疗效,县尊是一清二楚的,他思虑一会后说到:“客木州离此半月路程,取回蛊母十日,本官给你四十天时间,派差役随你一道前去取回蛊母,倘四十天不到,本官便杀了你的师兄。” “大人,”伍晓波说到:“贫僧是心甘情愿替大人制药,造福吐蕃万民,至于两位师兄,与贫僧向来于佛理的理解上不同,常有争执,大人若要杀之,请便。” 县尊没想到威胁不到伍晓波,但他也不是轻易就能糊弄的:“好,传本官命令,将那个曲解佛理的异端杀了。” 伍晓波很镇定,并没有劝解的意思,差役倒真的去传令。 县尊反过来说到:“你如此替本官做事,却不求回报,很难让本官相信你是真心实意的。” 伍晓波此时只求脱身:“回大人,贫僧并非不求回报。” “取回蛊母后,恳请县尊为贫僧在此地盖一所寺院,供贫僧在此修行。” 听起来像那么回事,也符合伍晓波不顾师兄生死,出卖师兄的性格。 “好,”县尊说到:“本官答应你,待取回蛊母,制出药丸,可在你寺院贩售,你得功德,本官得钱,如何?” “好,一言为定。” 出了衙门,伍晓波的心在滴血,可他不敢回头看。 若是露了行迹,死的就不是丹朱一人了,而且还会影响收归吐蕃的大计,他只能同差役一道,飞快往客木州赶去。 差役到了监牢,直接便开口:“大人有令,处死那个异端和尚。” “遵命。”狱卒上前打开牢门,就要将丹朱拉出去。 “大人在哪,我要见大人,”农舜大喝:“如此草菅人命,贫僧等不服。” “尔等曲解佛法,藐视佛爷,简直罪该万死。”差役说到:“便是下了地狱,地藏王菩萨也不会放过尔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农舜怒到:“贫僧看来,分明是尔等心虚,生怕被百姓知道佛理真相。” “在吐蕃,”差役说到:“佛爷释义的佛经便是真理,尔等竟敢说没有一成不变的真理,这不是藐视佛爷是什么?就算死一万次,也难抵消尔等罪孽。” “哼,”农舜忿忿到:“是否真理,一辩便知,尔等如此打压不同声音,将来必然会遭报应。” “看来你很不服,”县尊突然走了出来:“如果你二人能像你师弟那般识时务,本官也不至于为难你们。” “不过既然你的师弟已然投靠本官,你二人便没了价值。” “为了让你死得心服口服,本官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一个人,拥有三千世界最多的财富,那么他的福与德多不多?” 县尊的问题,都出自《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恰巧丹朱对这部经书很熟,小时候有先生专门教导过。 “一个人若拥有三千世界最多的财富,当然是福德。”丹朱说到。 “但这并不是真正的福德,只是大人你的比喻而已。” 县尊冷哼一声:“倘若又有一个人,接受了佛理中全部的道理,并给人讲解,那么他的福报与拥有财富最多的人相比又如何?” “倘真有这样的人,自然福报比拥有财富的人多得多。”丹朱说到:“所有得道的人以及他们领悟的道,都是由经义产生。” “但时间所有的佛法,不能把他当成真的佛法,他只是一个名称而已。” “死到临头还在此大言不惭,”县尊喝到:“倘佛法不叫佛法,那会是什么?” 六五六 暴露 当年老师就是这么教丹朱的,所以他就这么解释,其实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也有些囫囵。 农舜不能眼睁睁看着丹朱被杀:“大人,想来贫僧那个不成器的师弟,已将药方送与大人,大人又何苦再为难贫僧等?” “事到如今,尔等竟以为本官真是为了药方。” 县尊喝到:“似尔等这般异端,倘不及时扑杀,必成祸患。” “来人,还不将这个和尚给本官砍了。” “大人,你不能乱杀无辜。”农舜急得大喝。 “所以本官并未杀你,”县尊淡淡到:“不过稍后本官也会与你辩论佛法,倘你一样异端,本官也绝不会手软。” 差役将丹朱押了出来,农舜仍在讲理,县尊却根本不理,押着丹朱便出了大牢。 农舜抓着栅栏大拍大叫,他实在不能接受,先前经历多次凶险,一点事儿都没有。 这一次为何只是说了几句佛理,就莫名其妙的把性命给丢了? “没用的,”牢房角落里,一个蓬头垢面的囚犯淡淡到:“此人是国师亲传弟子,一向视人命如草芥,连州中的大喇嘛都不敢惹他。” “何况你师兄的佛理,犯了他的忌讳。” 农舜回过头来,那人与他一样,身上脏兮兮的,根本看不出长什么样子,只见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同样看着他。 “佛理是实实在在摆在那里的,”农舜说到:“我师兄并未曲解,如何却要因此丧命?” “事到如今莫非你还不明白?”那人说到:“吐蕃上下,只有鸠摩罗释义的佛理才可通行,其他任何解释,都是异端邪说。” “鸠摩罗为巩固其统治,自然按照其意愿对佛理进行释义,不知你师兄弟学的又是何处佛理?” 农舜听此人说话口气不小,便问到:“你是何人?为何被关在此处?” “我是何人?”那人忽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我是何人,我是个该死的人。” 这人模样怪异,农舜又担忧着丹朱的生死,便没有再理他。 没想到那人主动说起来:“小和尚,你们不是吐蕃和尚吧。” “或者说,你们根本就不是和尚?” 农舜心中一惊:“听不懂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贫僧是在神川都督府宝应寺出家的。” “哈哈哈,”那人再次大笑:“你瞒得了迦应,却瞒不了我。” “即便神川都督府,学的也是鸠摩罗释义的佛理,如何会说出佛法不是佛法的话来。” 一向稳重的农舜有些不耐烦:“你究竟想怎么样?” “小和尚,”那人说到:“倘你要活命,就听我的。” “我先教你一些鸠摩罗的基本佛理,应付迦应,待将来再设法救你出去。” 他口中的迦应,应该就是县尊了。 农舜有些警惕:“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帮我?” “只要是鸠摩罗和迦应的敌人,我都会帮。”那人说到:“至于我是谁?我是个于吐蕃有大罪孽的人,你不需要知道。” 那人开始系统的讲解鸠摩罗释义的经文,倒也不难记,只要记得其宗旨,其他的往上套便可以了。 县尊迦应果然来问过农舜佛理,农舜按那人的指点解释,投胎成人就该受苦,就该伺候佛爷,等这辈子吃过苦把罪孽还完了,下辈子就会好一点。 说话的时候,农舜想起初到吐蕃时遇到的德玛大叔他们,难怪他们惨遭压榨逆来顺受,原来根在这里。 迦应很满意:“这才是真正的佛理嘛。” 农舜急忙问到:“大人,我师兄只是一时走火入魔,说了不该说的话,请大人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迟了,”迦应很平淡的说到:“他已被剁成肉酱喂了狗。”这口气,仿佛杀了一只鸡一样。 “狗官,”农舜发疯似的摇晃栅栏:“你还我师兄命来。” 迦应冷笑一声:“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你以为本官不知道,你回答的佛理是乾那罗所教?” “还有你那个故意背叛逃走的师弟,”迦应接着说到:“应该是回客木州报信了吧。” “你三人就是中原派来,鼓动吐蕃百姓造反的奸细吧。” “贫僧不懂你在说什么,”农舜心中震惊:“你还我师兄命来,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装什么呢?” 迦应说到:“神川都督府二十年前就开始修习新的佛理,喏,就是你身边这位乾那罗大师释义的。” “倘你们真的从神川都督府来,为何所讲佛理与所学大相径庭?” “经书就放在那里,”农舜说到:“难道就不能有点自己的理解吗?” “能,怎么不能呢,”迦应淡淡一笑:“所以你们才不是吐蕃和尚啊。” 吐蕃和尚,怎么能有自己的理解。 迦应接着说到:“不过你放心,本官暂时不会杀你的。” “本官倒是挺好奇,你们所信奉的苏公子,究竟有何魔力?竟然短时间便能让百姓团结一致造反?” 既然暴露,农舜倒也没必要装模作样:“苏公子没有魔力,他所有的道理都只有一个宗旨,全心全意为百姓服务,让百姓过上幸福安康的日子。” “只有百姓幸福,社稷安稳,朝堂才能安定平静。” “不需要你挖空心思去考虑百姓在想什么,究竟会不会造反,创造一个真正的大同世界。” “嘿嘿,”迦应笑得有些阴:“这人怕不是疯了吧。本官生来高贵,怎么可能去为百姓服务?” “所以你每日都在挖空心思,每日都在胆战心惊,生怕哪天半夜里惊醒,百姓揭竿而起。” 农舜说到:“百姓都是善良的,如果你能将这些心思花在改善民生上,老百姓世世代代都会记得你。” 迦应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百姓生来就该服侍我们这些高贵的人,怎么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你会日夜思虑该怎么养好自家的狗吗?” 农舜淡淡到:“我不通佛理,但我也知道佛说过众生平等,倘你将百姓当作狗看待,你的权力必不会长久。” “那就拭目以待吧,”迦应说到:“本官已在边界埋伏大军,倘周师敢有异动,本官必然聚而歼之。” 六五七 报信 伍晓波的待遇是非凡的。 一路上扎营有人,端茶递水有人,就连出恭,也会有人不嫌恶臭跟在旁边。 这么着终于到了客木州与工布州交界处,伍晓波突然变得谨慎起来。 当然,他这么一张能嘴,编个理由还不简单,一群差役倒也没有起疑,仍只是跟着他。 当初进入工布州之时,想过可能遇到危险,遭到追杀等等。 也曾想过会有人落入敌手,剩下的人回来报信。 但就是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不过伍晓波是谁啊,脑袋转得滴溜响,一会就一个鬼主意。 他知道魏咸信的大军驻扎在城中,但杨延德的突击营常在城外游离,于是便带着一群差役兜圈子,希望能找到突击营。 突击营最大的能力是伪装,于是伍晓波兜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没遇到突击营。 差役领头的有些不耐烦了:“大师,你在交界处兜来兜去,究竟意欲何为?” 伍晓波说到:“这就不耐烦了?贫僧可是为你等着想。” “如今客木州已归附中原,似你这等吐蕃差役,必然是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贫僧不得找个安全的时间,安全的地点去寻蛊母吗?” “再说那蛊母本是剧毒之物,又不像采花割草那样简单…” “好了好了,”领头差役见他如此啰嗦,忍不住打断到:“大师,总之县尊给了你四十天时间,如今时间还剩一半,回程需要十天,你自己看着办吧。” “贫僧心中有数,不须你催促,”伍晓波说到:“还有天大的富贵等着贫僧呢,贫僧当然要惜命。” 这么转来转去,连伍晓波自己都着急了。 而且就算遇上突击营,一旦有一个活口逃脱,农舜活不成不说,对方必然也会有所防备,影响大军进军。 伍晓波想学着做些什么记号之类的,可差役跟得太紧,一点机会也没有。 脚下冰天雪地,伍晓波内心却火急火燎的满嘴泡。 正着急的时候,忽地四面八方冲出一群山贼来,将伍晓波一行包围。 这些人手持奇形怪状的武器,一个个捂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长相。 伍晓波一行正纳闷之时,对方为首之人大喝到:“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虽然看不清长相,但这个声音伍晓波无比熟悉,他悬着的心放下一半,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大,大王,此处没有树。” “你管有没有树?”对方喝到:“快些将钱财交出来,不然全都得死。” 伍晓波说到:“大王,贫僧是东土大唐,呸,贫僧是前往圣城惹萨朝圣后回转的苦行僧,这些都是我的弟子,大家手上都没有钱。” “没钱?”对方说到:“没钱怎么去惹萨城?给我搜。” 山贼将一群差役按在地上一个个搜身,趁着这个机会,伍晓波小声快速的说到:“此去西南方向一直无人烟,十日路程后会有一座城镇,防守并不严密,如今师兄被关押狱中,丹朱生死未卜。” “你这狗和尚,”对方喝到:“就算念经也没用,在我手下,就算佛爷亲临也救不了你。” “怎么会这样?” “事发太过突然,我三人本已获百姓信任,但找不到宣传革命的切入点,所以一直迁延,如今师兄被困狱中,我需要炼药解救他,你在城中开一条通道,放置一个形似蛊母的东西,我取了就走。” 山贼将这些人洗劫一空,并杀了一个差役:“让你们不老实,这边是后果,兄弟们,走。” 六五八 雪崩 山贼走后,差役难免抱怨:“大师,究竟何时才能入城?” “就因为你在此兜来兜去,害咱们被洗劫一空,还死了个兄弟。” 伍晓波说到:“咱们就从此处进城,这里有山贼,便证明不会有官兵,绝对安全。” 沿途都有暗号,伍晓波一行人很快便进城。 在一处怪异的山谷中,伍晓波与差役头领混进去,取了一条似蜈蚣又似蛇的东西出来,便匆匆往回赶。 出城之后,伍晓波要利用完这四十天,给大军从容行动做准备,于是每天白天扎营睡觉,晚上却赶路。 差役头领又有些不爽:“大师,晚上才能赶多少路?莫非你真要超过时限,让县尊杀了你师兄?” “你以为贫僧愿意么?”伍晓波说到:“蛊母要吸收月亮精华,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不如先派俩人前往城中报信,我等在后面慢慢走,以免县尊大人等得焦急。” 差役头领知道伍晓波不在乎师兄的生死,但恐迟了回去的日期,县尊大人怪罪,便以手一指:“你,你,加紧赶回去报信,就说大师已取了蛊母正在回程之时,因蛊母要吸收月亮精华,可能会迁延几日。” “是。”两个差役起身,急忙赶回去。 客木州大营。 杨延德正与魏咸信商议如何去救农舜和丹朱。 原来伍晓波遇到的山贼正是杨延德,其实突击营在城外早发现了伍晓波,但他后面跟着人,且一直在城外兜圈子。 杨延德知道其中必有古怪,所以才装扮成山贼,与伍晓波见面。 “大帅,”杨延德说到:“既然城镇守备不足,不如便由我率突击营前往,先行救出农舜和丹朱再说。” 魏咸信摇头到:“救出农舜和丹朱并不难,但工布州地处吐蕃腹地,满是冰川雪山,倘一人行进需十日,大军进发恐需十五日。” “即便攻城只需一天,来来回回也是一个月开外,弹药粮草运送,是个极大的问题。” “如果这期间有工布州大军来攻,整个突击营危矣。” 杨延德说到:“但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奇怪,”魏咸信说到:“为何在外围州县很快便能鼓动百姓,在腹心处却找不到切入点?” 杨延德思虑一会:“这些外围的州县,原是吐谷浑故土,吐蕃又一直高压,所以更容易鼓动?” 猜是猜不好的,魏咸信想了想:“不如现时便调集重兵征伐,稳打稳扎,在关隘处派兵把守,令粮道无忧,大军争取一举攻入惹萨。” “我军吸引吐蕃大军后,杨指挥可率突击营从侧翼迂回进入工布州,一举救出农舜和丹朱。” “这样也好,”杨延德说到:“既然无法鼓动吐蕃内乱,也是时候大军出击了。” 魏咸信率大军出客木州,进逼工布,当大军踏足工布土地时,吐蕃竟毫无准备,甚至毫不知情。 毕竟这一块都是冰天雪地,荒无人烟,中原大军行进困难,吐蕃派人驻守也一样粮草不济。 行军五日,竟然连个人影都没看到,魏咸信在山谷关隘处都会留下一营人马,确保粮道安全。 杨延德出客木州,只西北方向迂回,此行目的只有一个,救出农舜。 这日大军行进到一处山谷,魏咸信照例派人先行探路。 半日后探子才回:“启禀大帅,前方依旧冰天雪地,并无人烟。” 魏咸信挥挥手:“出发。” 大军再次行进,将脚下的雪踩得结结实实,随后融化成雪水。 寒冷天气下,兵士并无说话的欲望,只听到脚下踩雪发出的‘咯吱’声响。 山谷中布满大军,逶迤数十里,山谷出口处只供俩人并行。 为避免埋伏,魏咸信下令到:“将此谷口炸开。” 隔着数里,炮兵架上火炮,瞄准谷口。 “轰”的一声,谷口雪花飞溅,山上石头滚滚滑落。 炮兵接连发炮,石头不停落下,山谷中瞬时充满硝烟味。 再次一炮时,竟打得有些偏,炮弹在谷口外爆炸。 “啊…”谷口外竟传来惨叫。 魏咸信瞬间警醒:“外面有埋伏,调整炮口,给本帅炸。” 炮兵纷纷调整炮口高度,数十火炮齐发,外面惨叫声不停传来。 果然有人,魏咸信兴奋了,扛起步枪喝到:“来一营人马,随本帅冲出去。” 炮声暂时停止,魏咸信带头率领大军冲出去,只见山谷中散落着许多吐蕃兵尸体,半山腰上还有不少吐蕃军士拼命往上爬,试图逃走。 寡淡了那么多天,终于遇上活动的靶子,魏咸信岂肯放过,一枪便结果了离得最近吐蕃兵。 周师士兵纷纷开枪,吐蕃军士惨叫着从山上掉落。 原本在此埋伏的吐蕃大军,被枪炮声所惊,现在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拼了命的找掩体。 开枪不过瘾,魏咸信拔出腰间手榴弹,拔了引信便朝山上扔去。 爆炸声后,许多石头掉落,倒将魏咸信砸倒在地,看来此处不适合手榴弹。 正兴奋开枪的时候,一个统领匆匆过来:“大帅,这山似乎在晃动,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暂且退去吧。” “退?”魏咸信说到:“本帅如今正杀得过瘾,为何要退?” “大帅,山体晃动,恐会发生雪崩。” “区区雪花而已,又有何惧?” 不打仗的时候,魏咸信是个儒将,但一旦上了战场,他便恢复了倔强的性子。 统领见劝他不过,只得赶紧开枪,希望快些将吐蕃大军杀溃,也好退出此处。 山谷中枪声大作,不少雪片被震落下来,甚至还有些滚成大雪团砸下来,不过并未对周师将士造成实质伤害。 魏咸信步枪杀得不过瘾,抢过身旁兵士的加特林,扛住便朝山上‘哒哒哒’开火。 此时山体震动越来越大,山上雪花似波浪一般翻滚起来。 统领已顾不上其他,一把抓住魏咸信:“大帅,还不撤退就来不及啦。” 看到山上无数吐蕃军掉落,魏咸信才知道厉害,慌忙准备回身撤退。 可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白色的雪浪从山谷上打下来,一把便将他推倒在地。 不待起身,源源不断的雪浪袭来,直到将一切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