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残废后我成了首辅夫人》 第1章 噩梦成真了 火……到处是火。 骑在马上的叛军逢人就抢、逢屋就烧。 她在堂兄的护持下拼命逃往城门口,蓦然抬头,一眼看见那个叛军之首坐在城楼上! 绛衣朝服,文官打扮…… 正是三年前被她退亲、昨日刚封首辅的晏铮! “啊!!” 楚若颜惊醒过来,又是这个噩梦! 剧烈的头疼几乎把她撕碎,丫鬟玉露急忙掌灯:“姑娘,您又发热了?奴婢这就去唤人!” 楚若颜一把拽住她:“西边儿……还是没有回信吗?” 玉露一愣,瞧着她苍白虚弱的模样不由心酸道:“还没回呢,不过姑娘放心,晏家军百战百胜,这次又是大将军夫妇亲自出马,咱们姑爷定不会有事的。” 就在不久前,她们姑娘才与晏家定亲。 定的是五位公子中最出众的三公子晏铮,文可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 偏偏西境生变,晏大将军夫妇不得不带着几个儿子前去平乱,这才耽搁了亲事。 楚若颜听了她的话,心头却是愈发慌乱起来。 那个不详的梦里…… 晏家也是只言片语的军报都未传回。 然后一朝血书递至,已是函谷关大败,十万将士全军覆没! “我再写几封书信,你交予爹爹请他发出——”说完挪下床榻的腿脚便是一软,险些摔在地上。 玉露急忙扶住她:“姑娘!您这些日子病得厉害,还写什么书信啊!” 楚若颜没做理会,挣扎着走到书案前,正要提笔—— 砰! 屋门被撞开,父亲身边的亲随楚忠直闯进来:“姑娘、出大事了!晏家军函谷关遇袭,大将军夫妇和四位少公子战死当场,只有三公子侥幸逃脱!” 轰隆!! 犹如一道惊雷劈下,楚若颜失手划破纸张。 噩梦成真了,晏家当真在函谷关大败…… 她骤然想起什么,急声问道:“那晏铮腿呢……他的腿没有受伤吧?!” 楚忠一愣,面上流露两分诧异:“姑娘怎知三公子伤了腿?他在回来求援的路上摔下马,据随行军医诊治,这辈子可能都站不起来了。” 天旋地转。 楚若颜木然跌回椅中,眼看着玉露和楚忠焦急劝说什么,张了张口,却是一口鲜血直直喷出—— “姑娘!” “快去叫大夫!” …… 城门,血火冲天。 那人静静坐于城楼上,眉清目冷,宛如一尊玉面阎君。 阎君身后,一身朝服的父亲还在苦苦劝说。 突然,不知哪句话戳到他痛处,晏铮倏地冷眸。 他挑了唇极轻极快说了什么,父亲便迅速涨红脸,一副受了天大屈辱的模样。 随后惨然大笑,从百尺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 砰!! …… 楚若颜再次睁眼,双眼空洞洞的直视上方。 数日前,晏家出征,她便发起这噩梦。 梦中,晏家满门战死函谷关,唯一活下来的晏铮变成残废。 父亲求皇上退了这门亲事,岂知三年后,晏铮平步青云,一路登上首辅高位,更是在她同平靖侯世子成亲当夜,起兵叛乱! 平靖侯府满门灭尽,世子枭首,只有她一个人逃了出来。 最后在城门口,眼睁睁目睹父亲跳下城楼…… 这时外面传来玉露的怒斥声:“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姑娘病得这般厉害,除了头前请过一次大夫,就再无问诊的过来,难不成真是要逼死我们姑娘吗?” 她听到“逼死”二字,手一颤。 搁在床边的药碗摔了个粉碎,玉露听到动静冲进来:“姑娘?您终于醒了!” 楚若颜望着她费力开口:“爹爹……” 玉露明白她的意思:“您呕血那晚老爷就来过了,姑娘放心,老爷在您床前守了一整夜,听大夫说您这是害了心病,便说豁出这张老脸也要求皇上退了这门亲事,就在方才已经进宫去了。” 楚晏两家这门亲,是皇帝御赐,目的是缓和文武大臣间日益紧张的局面。 原本晏家没出事前,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可如今晏家遭难,父亲定是以为她不愿嫁才吐血昏厥。 “来人,备车,我要见爹爹……” 楚若颜起身又是一个踉跄,玉露赶紧扶住她:“姑娘莫急,等老爷下朝定会过来看您的。” “那就来不及了!” 梦中父亲从未得罪过晏铮,最后却被他活活逼死。 只能是因为退亲! 她深吸口气强撑着往外走,正好碰上楚忠过来:“大姑娘,您怎么出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楚若颜盯着他手里的马鞭:“劳烦楚忠大哥送我一程。” 京城大街上,马车一路疾行。 楚若颜靠在车璧上休养,听到外面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晏大将军……” “英灵不灭……” 她掀开车帘,只见沿街一片素白,不少百姓穿着孝衣在烧纸钱。 玉露轻声道:“这些人想是知道姑爷……晏家军要回来了,所以提前给他们送行。” 楚若颜抿唇,晏家在大盛百姓心中,就是战无不胜的神话。 如今神话虽灭,可那份敬重刻进了骨子里,她若同他们说晏家会反,会有人信吗? 不一会儿功夫,马车驶到宫门前。 朝臣们正在整理冠袍,楚若颜一眼就看见楚国公的身影:“父亲!” 她这一声叫得周围官员全望过来,楚淮山也看见了,疾步过来:“颜儿,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话落瞧她脸色苍白,又斥,“真是胡闹!你身子还这么虚,怎么能出门见风?楚忠玉露——” 不等他将责罚的话说完,楚若颜忙道:“与他们无关,爹爹,是女儿有话要同您说!” “有什么话回家说去,若是担心你的亲事,那就不用说了!”楚淮山摁住她的肩膀,沉声道,“这门亲事本就是皇上御赐,也没问过你的意愿,现在晏家出事,为父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嫁过去,你就放宽心吧!” 楚若颜听得鼻尖发酸,这些年,父亲为她牺牲良多,续弦都娶得亡母的妹妹小江氏。 到如今,还要为她顶撞上意…… 楚若颜眼底泛红:“爹爹,女儿想清楚了,这门亲事!” 还未说完,一匹快马疾驰飞来,马上士兵连声高喊—— “晏家军还朝!晏家军还朝!” 第2章 那不如你嫁? 众人回头。 长街尽处,白幡涌动。 一个年不过二十的青年身着孝衣、头绑孝布,坐在马背上缓缓行来。 他身后随了七辆马车,每一辆上置棺椁、覆白布,涌动的白幡猎猎作响,人群中也不知谁说了句“晏大将军他们回来了”,顿时砰砰之声不绝,竟是沿街百姓依次跪倒。 “不是说还有几日吗,怎么提前到了?”楚淮山嘀咕两句,拉着楚若颜避到一旁。 可楚若颜不自禁地往前走,想再看得清楚些…… 那坐在马上的人,果然和梦中一样,眉似利剑、目若点漆,可他的眼睛是冷的,周身死气沉沉,更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他一路行至宫门口,勒马,翻身—— 砰!! 身子重重摔落,雪白的裤腿顿时染上鲜血。 男人面不改色,朝着宫门方向朗声道: “晏家三子晏铮,携父、母、兄、弟六人,并十万晏家将士,还朝!” 最后一字落下,身后马匹齐嘶。 朝臣们面面相觑神色凝重,那群百姓中间不知谁喊了第一声:“晏家忠义!” 接着便是满城附和,声势震天—— “晏家忠义!” “大将军走好!” “满门忠烈……” 这声音一浪盖过一浪,前来围观的百姓层层叠叠,大有将宫门口堵塞之意。 不到半刻钟,宫内便出来人。 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老太监尹顺,忙不迭一路小跑到晏铮跟前,双手稳稳将他搀住:“皇上有令,晏家军英勇作战,实为我大盛楷模,特免还朝之礼!三公子,快请回去歇着吧——” 说完立即有两个小太监将他扶到轮椅上。 晏铮面无表情地谢了恩。 转身时微挑嘴角,竟是在冷笑! 楚若颜倒吸口凉气,不自禁地往后退。 “怎么了颜儿?身子又不舒服了?”楚淮山关切问道。 她却浑身发冷。 这个人……晏铮他是故意的! 故意提前归来,故意扶棺至宫门口,为的便是让这悠悠众口挟持上意,让高高在上的皇帝不得再追究战败之责! 什么人,能在满门血亲死后,做出这样的行径。 他简直不是人! 楚若颜一把抓住父亲手臂,用力得几乎要将衣袖扯破:“爹、爹爹……不退亲了,不能退!” 楚淮山莫名看着她,只觉往日乖顺的长女今日处处反常,可来不及细问,宫里的值官已来催上朝。 他只能拍拍女儿肩膀:“好了,有什么事等为父回去再说。” 楚若颜不肯松手,执拗地望着他,楚淮山无奈道:“好好好,都依你,今日为父不提退亲的事。” 楚若颜这才松口气。 只要不退亲,便暂时不会和晏铮结仇。 至于日后嫁过去,能找到谋逆证据最好,实在不行匕首、毒药,但凡能阻止他逼死爹爹,她不吝弄死他! 这般思量了一路,回到国公府时,玉露忽道:“姑娘,您快看——” 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自家大门前,继母小江氏率着三五个嬷嬷守在那儿,像在等什么人。 “今儿个府里只出来您一辆马车,夫人不会在等您吧?”玉露话里透着担心,楚若颜眸色深了深,“慈母之心,这不是很好吗?” 她这位继母,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慈爱贤惠,尤其打着过世姐姐的名头,吹出姐妹共侍一夫的佳话,谁人不竖大拇指。 只有她才知,这是个佛口蛇心的豺狼。 什么克扣月钱、亏空衣食都是小意思,连她这次呕血昏厥,小江氏都压着不请大夫。 楚若颜眸光微闪,若无其事跳下马车,那厢小江氏立即迎上来。 “哎呀若颜,你可算回来了!” 她这一声喊得四下都能听见,立时吸引不少目光。 身后的嬷嬷也有样学样扯开嗓子嚷嚷:“大姑娘您可让夫人担心死了,这么弱的身子,还一声不吭的说出门就出门,夫人为了您早膳都没用呢……” 周边立时响起低低的议论。 楚家共有四个姑娘,除了她和二房的楚若兮,余下两个都是小江氏所出。 这些年在小江氏的经营下,老二楚若音才名远播,老三楚若兰打得一手好马球,都是京中贵女圈炙手可热的人物。 当然,也就愈发衬得她这个嫡姐木讷无能。 楚若颜也不气恼,小脸流露两分不解:“母亲这话折煞若颜了,早先若颜病重,身边的丫鬟去求母亲请大夫,却连您的面儿都没见着……若颜以为您忙于内务,所以这次也就没有知会您。” 她音量不高,但刚好给看热闹的百姓听的一清二楚。 于是那些看向小江氏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嫡女病重都不请大夫,什么人啊? 小江氏脸色一僵,扭头问章妈妈:“这是怎么回事?” 章妈妈是跟她多年的老人了,心领神会跪下道:“都是老奴的错,早先大姑娘院里的玉露是来过,但老奴想着大姑娘身子强健应不碍事,就没有禀告您,还请夫人和大姑娘恕罪。” 这话直接将错处揽在身上,小江氏热切地看着楚若颜,盼她说句话此事就算了。 偏偏往日性情最温顺的人就是不开口。 无奈之下,小江氏只能道:“你真是糊涂,大姑娘院里的事都敢怠慢,等下自己去刑房领十鞭子,涨涨记性!” 章妈妈听得一哆嗦。 楚若颜这才开口:“母亲真是公正严明。” 小江氏被噎得说不出话,躲在门内偷听的楚若兰见母亲吃瘪,冲出来道:“楚若颜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刚醒就去求父亲退亲,不就是怕嫁过去吃苦头吗?” 全场哗然。 晏家满门战死尸骨未寒,唯一活下来的晏铮还成残废。 这个节骨眼上楚家嫡女竟要退亲? 周围原还只是看热闹的百姓,神情立时变得鄙薄起来。 玉露急道:“我家姑娘不是……” 小江氏佯怒打断:“兰儿你胡说八道什么,咱们国公府岂是那等势利之人?你大姐姐也只是年纪小,初逢大事没个主意,你怎能这样同你大姐姐说话,还不快道歉?” 这番话着实厉害,直接将国公府摘得干净,还把退亲脏水全泼到楚若颜身上。 登时,百姓言辞更加激烈。 “好一个楚家嫡女,趋炎附势!” “晏大将军怎会同意这样一个人做儿媳?” “根本配不上晏家!” 楚若颜眸光冷淡,别说她没想退亲,即便想了,又岂容旁人说三道四? 一个满门孤寡的夫家、一个瘸了双腿的丈夫,换在这群人身上只怕跑得比兔子还快! 她秀眉一挑:“三妹妹如此大义凛然,那不如你嫁?” 第3章 只活了条狗 楚若兰蓦然白了脸。 楚若颜又转过身,似笑非笑看向那群百姓:“还有义愤填膺的诸位,若颜正愁嫁过去没人侍奉夫郎,不如诸位将家中的爱女小妹送过来,若颜一律以贵妾待之,如何?” 那些七嘴八舌的议论登时哑了声。 开什么玩笑,晏家男人们都死得差不多了,留下老的老小的小,谁愿意把家中女眷送过去受罪? 楚若颜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凛然道:“何况若颜从未说过退亲之类的话,三妹妹不知从何处听得风言风语,传扬出去,若颜名声受损事小,若让皇上误以为我楚家有什么别的想法,那就百口莫辩!” 晏、楚两家的亲事,是皇帝御赐。 在陛下没开口之前楚家就要退亲,这可是忤逆上意! 小江氏的脸唰地就白了,见楚若兰不服气地还要开口,当即一巴掌扇过去:“你闭嘴!不得再胡乱议论你大姐姐的亲事!” 楚若兰被打得眼泪直转,满脸不能相信地望着母亲。 小江氏狠下心不去看她,笑着对楚若颜及一众百姓道:“今日是我楚国公府治家不严,让诸位看了笑话,还请散了吧,都散了。” 周围的百姓一一散去。 楚若颜也没力气再和小江氏母女周旋,让玉露扶着自己进去。 刚进菩提院,一丝鲜血沁出嘴角。 “姑娘!” 玉露吓了一跳,楚若颜摇摇头:“无妨,老毛病了……” 她身子打小就不好,体虚寒重,十个月有九个月是泡在药罐子里。 这些年看遍名医,也都只有一句话,沉疴难医。 玉露将她扶到榻上:“夫人和三姑娘明知道您大病初愈,又去宫门走了一遭,还将您堵在大门口这么久,简直太过分了!” 楚若颜淡淡一笑。 之前小江氏可眼热这门亲了,几次求着父亲让楚若兰嫁过去,奈何父亲没允。 如今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晏家那边怎么样了。” 玉露端茶的动作一滞,接着长长叹口气:“还能怎么样,府上女眷们哭得哭昏得昏,那五少夫人还闹着要殉情,她娘家人便先将她带回去了。” 晏家五子一女,除了晏铮和最小的晏昭,其余均已嫁娶。 五少夫人姚氏是虎威将军的嫡次女,才与晏五郎成亲两个月,就有这么深的感情了? 楚若颜压下心头怪异又问:“那晏老太君呢?她身体如何。” 玉露眉毛拧成一团:“消息传回来当天老太君就病倒了,宫里的御医换了一茬又一茬,听说连前太医院判都请出来……外面都在说,老太君恐怕也时日无多了。” 楚若颜的心直往下沉。 梦里不久后,晏老太君病危,急需千年野山参救命。 偏偏回春堂最后那根被永定伯府买走,且永定伯夫人以世子病重为由,拒绝了晏家求药。 晏老太君很快离世,晏家树倒猢狲散…… 她不禁一个寒颤:“玉露,你马上到账房支二百两银子,去回春堂替我买味药!” 听到买药玉露立刻紧张道:“姑娘身子又不好了?” 楚若颜安抚拍拍她的手:“不是,此药我另有用处,你权且买回来先放着。” 玉露领命,很快将药买回来。 翌日,楚若颜用过朝饭,小江氏的丫鬟月桃过来道:“大姑娘,府上有贵客登门,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楚国公府门庭络绎,小江氏从来只带自己女儿见客。 这次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到了正厅。 刚走进去便被一个三十出头、身穿桃红洋缎窄褃袄的妇人热情拉住手:“这位就是楚大姑娘吧?果然生得标致,一见就让人喜欢得紧。” 楚若颜不动声色抽回手。 旁边站着的少女也上前道:“媛儿见过楚姐姐。” 她抬目看向小江氏,小江氏道:“这位是永定伯夫人,这是她的嫡女卢媛,比你小上两岁。” 永定伯府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楚若颜压下心头惊讶,依礼福身。 那永定伯夫人急忙扶起她:“楚大姑娘无需多礼,今次我们来也是有件事要麻烦你。”说着递了个眼色给卢媛,后者忙道,“楚姐姐,实不相瞒,家兄病重,极需姐姐昨日买回来的千年野山参。国公夫人已经答应了,还请姐姐将药让与我兄长……” 让? 楚若颜盯了盯她们身后。 什么都没有。 这是打算两手空空,靠一张嘴来讨药? 她不出声,小江氏在旁边掩着嘴唇笑道:“永定夫人放心,咱们大姑娘最是心善,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世子受苦呢?她肯定会同意将药让出来的。” 这话说得仿佛她不同意,便是天大的罪过。 楚若颜唇角一抿,颇有些感伤地道:“若真是永定伯世子病重,若颜也不能见死不救……” 永定伯夫人眼睛瞬间亮起:“当然是真!我儿卧榻多时,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是吗?可若颜怎么听说,昨日世子爷在天香楼为舞伎包场,一掷千金,豪气得紧呢?” 卢家母女脸色大变。 家中这个世子什么德行没人比她们更清楚,拈花惹草,最爱钻女人肚兜。 可顾着老爷颜面,一向都只在伯府开的天香楼里厮混,这楚家的丫头又是怎么知道的? 楚若颜眼底泛起一丝冷意。 永定伯世子根本没病,只是不知从哪儿听说千年野山参可以壮阳,便买在府上囤积。 梦里晏家抬了三千两银子去求药,他若拒绝便也罢了,偏是嫌银两不够,要五千两! 那时晏家山穷水尽,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太君病死。 后来晏铮得势,抄了永定伯府满门。 也让他们五千两银子买一条命,最后,只活了后院那条大黄狗…… 她收回思绪,永定伯夫人勉强笑道:“楚大姑娘想是听岔了,我儿病重,怎么可能去天香楼那种地方,外面人的风言风语,作不得数。” 卢媛也道:“我亲眼看见哥哥昨天一整日都躺在床上,没有外出!” 这急切自证的模样已然漏了底。 小江氏暗骂这对母女没用,只能亲自出马:“我们自是相信永定伯夫人的,当务之急,还是该先请大姑娘把药拿出来,以免耽误了世子病情。” 第4章 晏家可以退亲 永定伯夫人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世子病没病不是楚若颜一个深闺姑娘能断定的,眼下要做得是让她松口。 于是暗地推了卢媛一下,卢媛立刻跪下道:“楚姐姐,求求你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哥哥没这药就活不成了!” 她也装着用帕子擦眼角:“是啊楚大姑娘,我儿一命全系在你手上了,这样吧,你有什么条件就提出来,只要我们能做到的,我们都尽量满足你……” 这时一道厉喝从外传来:“混账东西,赠药救人是本分,谈什么条件!” 众人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豆绿色对襟褙子、头戴镶红宝石抹额的老夫人被嬷嬷扶了进来,正是楚老夫人。 小江氏迎上前:“母亲,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楚老夫人冷哼:“我再不过来,国公府的清誉就要被某些人毁了!” 楚若颜扯了下嘴角。 她这位祖母,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爱名声。 当年母亲过门时父亲初任户部侍郎,这位祖母怕旁人说闲话,非要低调操办婚事。 但父亲没依她意,还是八抬大桥风风光光迎了母亲进门,自此她便记恨上母亲,连带对她也诸多刁难。 “永定伯夫人放心,既然老身在这儿,这药你们尽管拿!” 楚老夫人发话,卢家母女喜出望外。 这时一道柔弱却坚定的声音道:“不行。” 正厅静了一瞬。 小江氏讶然道:“大姑娘你胡说什么呢,怎好当众顶撞尊长?” 楚老夫人盯死她:“你再说一遍?” “我说,不行。” 砰! 桌上的茶盏被拍得齐齐一跳。 小江氏赶忙抚背顺气:“母亲息怒,大姑娘只是一时糊涂,不是真心要顶撞您的。” 永定伯夫人也拈着帕子道:“楚大姑娘,人之行莫大于孝,你怎么能这样对你的长辈说话呢?” 一个孝字,几乎可以把人压死。 从前楚若颜顾念着父亲,总是委曲求全。 今次却抬眸,声音平静道:“祖母容禀,若颜近来身子不适,这千年野山参也是等着救命的灵药,还请祖母明鉴。” 这理由合情合理,挑不出一丝错。 偏楚老夫人冷冷道:“你眼下在这儿好端端站着,哪有半点生病的样子?依老身看你就是不想赠药,才找来这些借口。还顶撞犯上、忤逆不孝,当真是缺乏管教的野丫头!” “祖母?!”楚若颜惊呼一声,满脸的不可置信,“您怎可这样想孙女?孙女的生母是走得早,但继母进门后,日夜教导,未敢有一刻懈怠,您怎么能怪在母亲身上?” 楚老夫人一噎。 小江氏也如吞了只苍蝇般,干巴巴道:“这……母亲,大姑娘的教养还是、还是好的。” “闭嘴!”楚老夫人横她一眼,再看楚若颜,只觉哪儿哪儿不对劲。 从前那么木讷安静的人,今儿竟敢一再顶撞。 “不要以为你嫁去晏家就有了靠山,你未来公婆和叔伯兄弟都送了命,就剩一个瘸子在,如何撑得起将军府门楣?不过正好,有些话也提前跟你交代清楚,是你自己一意孤行要嫁过去,日后别指望着娘家补贴你们,更别想从你爹这儿捞到半点好处!” 楚国公位居一品,提携个女婿自不在话下。 这其实也是当今皇上想看见的,可惜这见识短浅的祖母看不到这层。 楚若颜垂下眸子,听到外面传来脚步。 她哀声道:“祖母教训得是,若颜日后嫁过去,定是不敢再踏进楚国公府半步……” 话刚落,楚淮山便带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进来。 闻言沉声道:“说什么糊涂话,你是我楚淮山的嫡女,谁敢不叫你踏进国公府半步?” 楚老夫人气结。 小江氏忙道:“老爷,母亲的意思是……” 楚淮山打断:“本国公有眼,方才的一切已看见了。”说罢扭头看向卢家母女,“永定伯夫人,小女病情严重,实在不便让药,你请回吧。” 这常年浸淫官场的人,都自带一股无形威慑。 永定伯夫人一激灵,只能带着女儿走了。 正厅安静得针落可闻。 楚老夫人阴着脸道:“老大你来得正好,看看你这个女儿,都被宠成什么样子了,连我的话都敢不听。” 楚淮山躬身行了一礼,却道:“母亲,颜儿方才已经解释过,那千年野山参是她救命用的,您非要逼她让出来,难不成自家孙女的性命,还比不上一个外人吗?” 楚老夫人语塞,楚淮山又瞪向小江氏:“还有你!颜儿的身子母亲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她这些年哪一日离得开药,你就这么在旁边干看着?” 小江氏没想到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刚要分辩,老夫人身边的嬷嬷道:“国公爷有所不知,大姑娘气色饱满,巧舌如簧,实在是不像病中模样……” “你胡说!”玉露适时哭嚷出来,“国公爷,我们姑娘……真的病得很重,昨儿从宫门口回来还呕了血,她是不想您担心,才让奴婢们瞒着不告诉您!” “什么?还呕了血!”楚淮山万分紧张。 楚若颜忙道:“爹爹,已不碍事……” 她的脸色本就比常人少两分血色,此刻耗了精气,更是显得苍白羸弱。 楚淮山心疼道:“傻闺女,这还有什么好隐瞒的!楚忠,马上拿我的牌子,去请张院判!” 小江氏眼皮一跳。 张院判乃是太医院首席,只为皇室号脉。这些重臣们偶尔危急了也可请他,但一年最多一次,就这么白白浪费在楚若颜身上可不行! 她道:“老爷,张院判可不好请,这一来二去的恐耽误了病情,不如先请府上的程大夫过来看看,真有什么难处再请张院判不迟。” 楚淮山一听也觉得有理,便应了。 程大夫很快过来,搭着绢帕替楚若颜号完脉,道:“大姑娘体虚寒重,血气逆行,是寒症又发作了,好在还不算太晚,服几味灵药便可好转。” 这话一出,楚淮山才放下心。 等程大夫写下药方,楚淮山道:“夫人,你去送送程大夫,还有母亲也请先回吧。” 楚老夫人哼了一声扭头走了,小江氏也道:“程大夫,这边请。” 待众人散去,楚淮山才对先前跟着他进来的人道:“方管事,让你见笑了。” 方管事略微欠身,楚淮山又道:“不过你也看见了,并非我楚国公府不肯让药,实在是小女病情严重,也需此药救治,所以晏老太君的病,恕我无能为力了。” “!!!” 来的竟是晏家人! 楚若颜一时懵了,怎么也想不到晏家会在这个时候上门求药。 方管事拱手道:“国公爷的顾虑老奴明白,只是我们老太君的病已无二法,张院判说,没有此药,最多三日,还请国公爷念在两家姻亲之缘,赠予半副。” 他边说边从袖中摸出一沓银票。 皇家商号,不多不少,正好三千两。 “父亲……” 楚淮山抬手制止她的话:“我女儿的命,莫说三千两,三千万两都不换。” 楚若颜捂额,早知道就不用病弱这个借口了! 方管事叹口气,似乎料到般又拿出一封名帖:“除此之外,我们三公子还说了,只要国公爷愿意点头,晏家可以退亲。” 第5章 若颜倾慕已久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 楚若颜拿过名帖一看,竟是当初纳彩问吉时双方互换的生辰八字! 楚淮山也犹豫了,毕竟眼下宫里那位顾及晏家不点头,若是他们先开口,说不定就答应了…… 他转头看向女儿:“颜儿,如果让出半副药,对你的身子……” “不行!”楚若颜脱口而出。 二人不约而同皱起眉,她又赶紧解释:“爹爹,女儿的意思是药可以让,但这门亲事……” “楚大姑娘放心,老奴敢以性命担保,我们三公子一诺千金,绝不毁约!” 方管事以为她担心退亲的事,立刻赌咒发誓。 楚淮山也道:“这个你莫怕,晏家三世三公,以信立世,从未听说过食言而肥的先例。” 楚若颜抿紧唇,实未没想到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 这药必然是要给的,否则晏老太君性命堪忧。 但眼下该怎么打消他们退亲的念头? “爹爹、方管事,若颜以为此事干系重大,还是等双方人齐再做商议。” 话音一落,方管事脸色便冷了下来:“楚大姑娘可能有所不知,晏府自大将军夫妇以下,四位少公子阵亡,老太君得闻噩耗昏迷不醒,五少夫人也回了娘家,如今就剩三公子和二少夫人在灵前跪守,还有一位刚满五岁的孙少爷。” “大姑娘总不会想让我们孙少爷来和您谈退亲的事吧?” 晏家的情况比她想得还要糟。 楚若颜叹了口气,也不打算再兜圈子:“方管事误会了,若颜之意,是若颜不愿退亲。” “什么?!” 方管事和楚淮山几乎同时叫出声。 后者除了震惊更多出两分凝重:“颜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楚若颜福身:“父亲,聘礼既下,婚书已成,又岂有退回之礼。” 说罢又对着方管事,朗声宣道:“你未曾听错,楚氏嫡女若颜,愿嫁晏家三郎。” 正厅里一片死寂。 不止是晏家人,就连送完程大夫回来的小江氏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晏家什么境况,唯一的男丁还成了瘸子! 若说先前碍着圣旨不便退亲,那么现在晏家主动找上门,大好的机会,再不答应就是脑子进水了! 感受到国公爷扫来的目光,小江氏只好敷衍道:“大姑娘,你心地善良是好事,但这因着同情才嫁过去,也不是长久之计……” 楚若颜看着父亲在旁边赞同地猛点头,索性道:“爹爹、若颜并非同情晏家,而是因为——若颜其实倾慕晏三郎已久!” “什么?” “倾慕?” 正厅一时炸开了锅,小江氏也愕然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可不记得你与他见过面啊!” 楚若颜与晏铮除了梦里那数面之缘,就只在选婿的画卷上见过。 而对着一张画卷生情,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她轻轻垂下眼,声音平静道:“母亲有所不知,去年元宵节猜灯谜,女儿在望霜楼上……远远地见过三公子一面。彼时他从一群纨绔手中救下名孤女,施恩不望报,风姿绰约,令人心折,那时若颜便暗暗发誓,此生非君不嫁。” 字字句句,都在勾勒着一个旖旎故事。 厅上诸人都听痴了,连玉露也有些茫然,似乎自家姑娘真的去过望霜楼,还真对那晏三郎许下痴心。 方管事肃容道:“先前老奴不知大姑娘心意,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方管事客气了,你随玉露去取药吧。” 方管事连连道谢。 待人走后,楚淮山欲言又止:“颜儿,你——” 那脸上神情仿佛在说“你倾心谁不好怎么就看上那晏家三郎了”。 楚若颜跪了下来:“父亲,女儿任性,给您添麻烦了。” 楚淮山长叹一声:“为父在意的哪是这些,那晏铮纵使满腹经纶改走仕途,可他腿有残疾,皇上也不可能为他违逆祖制!当不了官,晏家的路也就到头了,你嫁过去,是受苦啊!” 大夏祖制,身体残缺者不得入仕。 可父亲又怎知他日后权倾朝野,连京城都给掀了去? 楚若颜低垂着眼不敢与他对视,楚淮山又叹了声:“罢了,既是你的选择,为父也不多说。只要你记得,日后想回来,国公府永远是你的后路。” 楚若颜眼眶发红。 她不惧吃苦,也无需后路,只怕改变不了那梦中死局! 晏府,灵堂前。 明旌长幡,白绫缟素。 方管事对着牌位行过大礼,才退到一旁悄声问:“少公子动筷了吗?” 跟了晏铮多年的孟扬只摇头,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跪在灵位前,腰背挺直,正是晏铮。 他旁边放着一动未动的食盒,方管事神情一紧:“少公子身上还有伤……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孟扬苦笑:“公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跪着,谁又能让他起来?” 自从扶棺回京,晏铮就是这副模样,跪在灵前不饮、不食、不语。 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皇室宗亲前来吊唁,他也和木桩子一样钉死在那儿,看得来人纷纷摇头,都说这晏家三郎悲痛过度,傻了。 孟扬叹气,转又小声问道:“对了,你去楚国公府事情办得怎么样,药拿回来了吗?”在他看来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半副药,换一门亲,楚家该千恩万谢才是。 然而方管事只摇头:“整副药都拿回来了,但亲没退成。” 孟扬一愣。 堂里的晏铮似也听见了,雕塑般的身形微微一动。 方管事连忙上前:“少公子,楚大姑娘说了,她心仪少公子已久,绝不会退这门亲事!” 晏铮身子一震,极为缓慢地回过头。 因着连日未食,他的嘴唇已经彻底干裂,眼底布满血丝,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方管事。 “她说……什么……” 沙哑的声线几不成调,方管事却差点喜极而泣。 这是少公子回府以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她压着激动飞快将楚若颜的话复述一遍,最后道:“……想来是夫人和老爷在天有灵,保佑您得遇良妻,将来患难与共、白首不离!” 晏铮面上由惊转怔,忽然癫狂大笑起来。 “孤女……倾慕……” “哈哈……” 他边大笑边摇头,猛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第6章 他喜欢大嫂? 楚国公府。 亲事敲定,菩提院这几日也忙碌起来。 楚若颜一面应付着喜娘刺绣,一面清点着小江氏送过来的嫁妆。 “京城店铺十二家、良田二百亩,还有别庄两处……夫人这是转性了?居然给您准备这么丰厚的嫁妆?” 玉露看得咂舌,楚若颜抬手弹了下她额头:“再仔细看看?” 玉露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些店铺的掌柜、田头、庄头都姓江。 “原来都是夫人手底下人管着的,那给了您也没用啊,上上下下都是她的人,谁也使唤不了,又不能全换掉,不等于白拿了吗?” 楚若颜笑了声。 她这位继母向来精明,名声要,好处也要,那是半点亏都不肯吃的。 玉露急道:“那怎么办,要不要同老爷说一声,把那些掌柜田头们的卖身契拿来?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嫁过去吧。” 楚若颜正要说话,外院洒扫的小丫鬟跑进来:“大姑娘,承恩侯府的表姑娘过来看您了!” 说完一个穿着湖绿长衫的女子大步走进来,正是她的表姐薛翎! 薛翎是姑母楚静唯一的女儿,自小与她交好,进门直接问:“若颜,怎么回事,是不是你那继母又逼你了?否则怎会让你嫁给晏三郎那个瘸子?” 楚若颜急忙拉她进了内屋:“我的好姐姐,你小点声儿。” 薛翎嗤鼻:“怕什么,我早看她不顺眼了,我娘也说她根本比不上大舅母,全是大舅父心太软,这才娶了这个祸害进门!” 楚若颜眉心直跳,薛翎和姑母一样,都是敢爱敢恨的性子。 当年小江氏要进门,姑母还拦了好一阵。 薛翎把住她的手臂:“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先来说说你那门亲是怎么回事,我刚进来就听说晏家要退亲,可你不答应,是真的吗?” 楚若颜微微点了下头。 薛翎瞪大眼:“什么?你脑子没进水吧?去年元宵节灯会你跟我一道,半路就回府了,哪来的一见倾心?” 楚若颜沉默。 那日她和表姐约好去看灯会,可半路葵水突至,只能匆匆回府,没想到表姐还记得。 “说话啊,你、你总不会是听外面人说什么英雄救美的话本,就动心了吧?” 薛翎越说越觉得有可能,紧紧抓住她胳膊:“哎呀我说,你别被那些谣言骗了,那晏三郎真不是什么好心,你可知道他救下的那名孤女,容貌像谁?” “像谁。” “像他的大嫂,荣姗!” 荣姗是荣太傅之女,嫁与晏家大郎为妻,琴瑟和鸣,可惜几年前难产身故,只留下一个儿子。 楚若颜怔怔瞧着她,似乎完全没反应过来。 薛翎更急:“你还没明白呢?当年荣姗难产,晏三郎打马提枪,把全京城最有名的十几个大夫全抓进将军府,听说要用人肉为引,毫不犹豫从自己胳膊上削了一大块肉下来,外面都说他对他大嫂有、有那什么的心思!” “当真?”楚若颜惊讶地掩住唇。 她能在梦中窥见后事,可前事一概不知。 “你别不信,我的丫鬟小婵,她的远房舅公那天就在晏家当值,他亲眼看见晏大郎打了晏铮一巴掌,而且荣珊死后,晏铮发了疯似的要那十几个大夫陪葬,若不是晏大郎拦着,当天就要闹出血案了!” 楚若颜心中震惊无以言表。 她在梦中只看见晏铮对荣太傅一家格外优待,连非议天子这样要命的事也替他们遮掩下来,原来此中有这样的内情。 但若果真如此,他救下的那个极像荣珊的孤女又为何不纳入房中? 甚至函谷关大败之后,那名孤女再没了音信? 她直觉内里不是那么简单,抬眼见薛翎一脸焦急地望着自己,忙笑:“表姐好意,若颜心领了,但晏家长嫂已故,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晏三郎若是喜欢纳入房中便是,左右也碍不着什么。” 见薛翎还要开口,她按住她的手道:“表姐,晏家值此风口浪尖,我若退亲,必被千夫所指,何况此事宫里也乐见其成……” 薛翎这才噤了声。 她因着姑母薛贵妃的关系,时常进宫,见得最多的是便是那位生杀予夺只在一念间。 她忍不住摇头:“真是委屈你了,不过好在晏家要守孝三年,你们这门亲一时半会儿也成不了……小婵,把东西抬进来吧。” 小婵很快叫人抬进八个大箱子,里面放着金翟鸟一只、金手镯四对、珊瑚朝珠两盘、绣五彩妆缎二十匹、多宝格十六件以及红雕漆长屉匣十对,几乎抵得上一个小富人家的嫁妆了。 “我娘说她当年就和大舅母约定好,等你出嫁时要单独给你备一份嫁妆,既然木已成舟,你就先收着吧。”说着又摸出二千两银票和一个纸团塞她手里。 楚若颜推拒,薛翎板起脸:“拿着,我娘说晏家那么个境况,上上下下都要使银子,而且晏三郎性子孤僻,不是好相与的,你有银钱傍身总要放心些。” 楚若颜也不再推辞,从中抽出三张银票给玉露:“你到城中最大的药铺去一趟,买些安心凝神的药物。然后再把这两张银票给晏家送过去,交到今天过府的那位方管事手上。” 玉露领命出门,薛翎也不再多留。 待人走后,楚若颜打开纸团,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关于晏家的一切。 大将军晏序五子一女,除了晏铮和最小的晏昭,均已婚配。 将军夫人谢氏常年随军,府上管事的是二少夫人李氏,商贾出身…… 看着姑母熟悉的字迹,楚若颜不由湿了眼眶。 她这么好的姑母,却在梦里发了疯,被姑丈承恩侯锁在后院不见天日。 父亲几次去见都被表姐挡了回来,最后在表姐下嫁给七品小吏的那一天,悬梁自尽。 而表姐嫁过去后没几个月也小产过世…… 这次,她定要弄清楚,绝不让她们重蹈覆辙! 夜里,玉露回来说晏家把药材收了,可银票拒辞不受。 楚若颜心知这是他们最后一点傲气,点点头便让她歇着去了。 半夜睡得迷糊,宫里突然来人,急召父亲进宫。 她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父亲匆匆回府,进门第一句话便是:“晏老太君出事了!” 第7章 冲喜 昨日傍晚,皇帝亲临晏府探望老太君。 撞见本该躺在榻上的老人拿起剪子,一刀戳进晏铮左肩。 鲜血顿时淌了一地。 老太君还疯狂嘶喊着要报仇、杀了灾星云云,吓得皇帝当时就赶回宫,还连夜召集重臣议事。 “皇上说这次是朝廷有负晏家,所以除了风光大葬,还准备赐下一个侯爵位,享食禄。” 楚淮山说完,小江氏眼中流露一丝艳羡。 王、公、侯、伯。 这侯爵虽是三等,但那晏三郎才多少岁,这么年轻的侯爷,大夏恐怕还是头一个。 楚若颜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那晏老太君都有力气戳人了,是不是说命保住了? 楚淮山像看穿她的心思般:“放心,千年野山参确有奇效,只不过老太君受的打击太大,有损神智,所以皇上又提一事——” “将两家婚事提前,一为老太君冲喜,二来晏家也缺一个主母。” 晏夫人战死、晏老太君疯癫,仅剩的两位少夫人一个哭昏在灵堂,一个被娘家带回。 确实缺那么一位能理事的女主人。 楚若颜望着父亲正要说什么,楚淮山突然紧紧抓住她的臂膀。 “颜儿,为父知你一向懂事,但这次你不必顾虑其他,为父只问你一件事,你是否心意不改,仍要嫁给晏三?” 父亲目光灼灼。 盼着一个不字从她嘴里吐出来。 楚若颜却坚定道:“爹爹,女儿要嫁!” 楚淮山满脸失望地松开手。 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尹顺进来,笑道:“恭喜国公爷,良缘喜缔、佳偶天成,皇上说这些东西就当是给楚大姑娘的贺礼了。” 说罢依次抬入金镶青金方胜垂挂、赤金镶宝扣等物件,俱是价值不菲。 楚淮山沉着脸不作声。 楚若颜赶忙行礼:“多谢皇上,臣女日后定谨记皇上教诲,辅佐夫君,料理后宅,不敢有丝毫懈怠。” 尹顺满意点头。 这小姑娘倒是上道,要知道皇上虽然看重楚国公,但一个老是违逆他的臣子,他可没那么多耐心。 “既然国公爷这边没什么问题,那老奴就去晏家宣旨了,皇上说这喜事宜早不宜迟,索性就定在明日,到时由礼部会同司天监操持,你们两家也省心了。” 明日?! 这也太仓促了! 楚淮山眉头一拧要开口,被楚若颜拦下:“多谢皇上,多谢尹公公。” 她又摸出两个红封塞过去,“就当请公公吃个喜茶,还请笑纳。” 尹顺是皇帝身边的老人,平日多少大臣送礼,都被他给退回去。 可今天破例收下:“好啊,那咱家也沾沾楚大姑娘的喜气!” 人走后,楚淮山怒极拍桌:“简直欺人太甚!” 堂堂国公之女,仓促冲喜,换在哪家贵女身上都是莫大折辱! 楚若颜怕他一气之下说出不该说的,忙笑:“爹爹生气做什么,女儿心愿得偿,该高兴才是。” “你!”楚淮山看着她痛心疾首,“傻丫头,为一时情爱所迷,日后是要吃大苦的!” 楚若颜陪笑脸不说话。 老父亲只觉无力得很,摆手道:“罢了罢了,趁着还有些时间,赶紧准备去吧,夫人你也去帮忙,别到时真出什么岔子。” 国公府立刻忙碌起来。 傍晚,礼部送来吉服,楚若颜试穿之后极为合身。 玉露看得直掉眼泪:“想不到姑娘穿上喜服这么美,只可惜、可惜……” 她说了两句便泣不成声,楚若颜拉着她在身边坐下:“好了别哭了,我有件事,要问问你的意思。” 小丫鬟立刻抹干净眼泪:“姑娘放心,您有什么尽管交代,奴婢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替您办成!” 楚若颜失笑,点了下她额头:“说什么傻话,我只是想问你,刘叔的儿子刘闵,你也见过的,现在在父亲书房里伺候。他人长得高大,性子也憨厚,你若觉得不错,我就做主把你指给他,等成亲之后,你们俩就去庄子上,有刘叔这个庄头照应,我再给你们添二百两银子,日后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玉露一听立时急了:“姑娘,您这是要赶奴婢走啊!” 楚若颜抿唇不语。 她嫁去晏家本就是龙潭虎穴,何必带着身边人一起犯险。 玉露跪下磕头:“奴婢不想离开姑娘,请姑娘开恩,让奴婢跟您一起嫁过去,奴婢绝无半点非分之想,只愿伺候好姑娘!” 砰砰几下,脑门顷刻红肿。 楚若颜赶紧拉起她:“好了好了,不嫁就不嫁,别磕伤自己。” 这些年防着小江氏在院里安人,她身边除了玉露,就只有派到庄子上的刘叔和回乡奔丧的周嬷嬷是自己人。 确实也没什么人手。 “也罢,日后到了晏家,一定要谨言慎行,千万不可得罪人,知道吗?” 玉露破涕为笑:“奴婢明白。” 这一夜楚若颜才眯了两个时辰,就被喜娘们弄起来倒饬。 她像个木偶似的浣洗、上妆、绾发,直到镜子里出现一个凤冠霞帔、明艳不可方物的自己,才有些恍惚。 竟是要嫁人了吗? 梦中那场亲事发生在兵荒马乱中。 她好像连平靖侯世子的脸都没看清,就被连声催促着逃了出来。 这次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她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姑娘,二姑娘过来了,说是给您送添妆。” 楚若音抱着一个红木匣子进来,屈膝福身,礼节完美:“大姐姐,这是京城八宝轩新打造的一套首饰,唤做‘芙蓉面’,请姐姐收下。” 楚若颜打开一看,纯金打造,又不知花了她多少月钱。 “你这是何必,让你母亲知道,又该骂你了。” 楚若音不以为意:“这些本来就该是姐姐的,母亲这些年克扣你的银钱,远不止这一套首饰,若音只是在替母还债罢了。” 楚若颜没好再说什么。 事实上这些年,她不和小江氏计较,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二妹妹。 楚若音和她的母亲妹妹完全不一样,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实则柔中带刚坚毅得很。 “你也别光顾我了,你母亲让你进宫的事……” 话未说完,外面一阵炮竹声响。 紧接着外院门房高喊:“大姑娘,花轿到了!” 第8章 你就是我未来的三婶婶吗? 几十人的迎亲仪仗、绣有丹凤朝阳的大红花轿。 礼部的规制向来没有分毫错漏。 唯一漏的,是人。 晏家没有派人来迎亲。 “欺人太甚!即便再如何艰难也该派个人来呀!” 楚若音忍不住开口,楚若颜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晏家有三房。 大将军晏序居长,二房晏临任翰林院长史,娶薛尚书之女为妻,膝下二子一女,三房晏信虽外放荆州,但妻子李氏和四个儿女都在京城中。 就算他晏铮腿脚不便,隔房这么多兄弟,也能派不出一个人来? “国公爷见谅,将军府上忙着丧事,实在抽不开身,不过您放心,该到的礼节都到了,新郎官如今就在喜堂上等着,断不会委屈了楚大姑娘。” 礼部官员小心翼翼陪笑脸,楚淮山满腔怒火,却在看见自家闺女那一刻化作心疼。 这傻丫头一片痴心想嫁过去,真让她知道晏家没派人来,岂不伤心? 于是强忍着道:“颜儿,自己保重,为父还是那句话,楚国公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楚若颜福身应是。 礼部官员在一旁叫苦连天。 这算怎么回事,迎亲的男方不到场,出嫁的女方要回门。 倒弄得是他强人所难似的…… 不过好在一番折腾,花轿也顺顺利利抬出楚国公府大门。 一路上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哪家嫁女,好大的阵仗!” “听说是楚国公府上的,嫁去晏家。” “天,那不是嫁给一个瘸子吗?” “瘸子怎么了,晏家那可是为国捐躯,皇上都赏了个安宁侯呢!” 安宁侯? 楚若颜坐在轿子里,听到这个封号微微一怔。 皇家赐封本是天经地义,像前朝的忠勇侯、本朝的靖边侯,多多少少都带着杀伐之气。 如今赏赐晏铮,怎么就给了安宁二字,难不成皇上发现他的野心了? 胡思乱想间,花轿到了。 喜娘扶着她下轿、跨火盆,走进正厅,晏铮果然在那儿等着。 视线所阻只能看到他坐在轮椅上,穿着大红喜袍,肩背挺直。 “新娘子到啦,拜天地~” 司仪高喊一声,左右立时有人搀扶。 可晏铮未曾搭理,“砰”得一声直接跪了下去—— “罪臣晏铮,谢皇上天恩!” 新房,红烛暖帐。 楚若颜静静坐在喜床边,玉露从盒子里拿出些糕点给她,她却半点胃口也无。 “姑娘,多少吃点吧,晏……姑爷出去答谢,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您已经一日没进过食了,好歹垫垫肚子。” 楚若颜摇了摇头:“不必,你也累一天了,不用在这儿守着,下去歇息吧。” 玉露拗不过,只说将糕点放着她饿了吃。 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两根通臂红烛哔哔啵啵地燃烧。 楚若颜想起喜堂上发生的那一幕,不禁头皮发麻。 这姓晏的真是心机深沉,连大婚都不忘给皇帝做秀。 她记得清清楚楚,梦里,晏铮不仅起兵造反,还砍了皇室几十颗人头,挂在城墙上! 这就是一个酷厉的屠夫,她要不要…… 手指抚上鬓间的那支金步摇,突然门扉响了下。 楚若颜立刻端直身子,却看见一个矮矮小小的人影钻进来。 那小人儿凑到她跟前,左右转了两转,随后脆生生开口:“你就是我未来的三婶婶吗?” 楚若颜一怔,她很快知道这是谁了。 晏家这一代只有一个孩子。 世子晏荀和荣氏所生的儿子,晏文景。 她想到这孩子母亲生他时难产去世,如今父亲也死在战场上,心生怜悯:“是,你就是文景吗?” 晏文景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喜欢我三叔叔吗?” 楚若颜语塞。 她是来杀他三叔叔的,又怎会喜欢? 但不愿对一个孩子撒谎,斟酌言辞时,突然头上一沉,她脸上的盖头竟被生生扯下去! 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眼睛一疼,然后就看见那个年纪在五六岁左右、生得粉嫩可爱的男童直直盯着她,用一种异乎寻常冷酷语气道—— “你不喜欢我三叔叔,你是坏女人!” 来不及计较这无礼言语,楚若颜正想要回喜盖,外面慌慌张张跑进一个婆子。 婆子看见他手里拿着喜盖大惊失色:“哎哟孙少爷,您怎么能跑到这里来胡闹?” 晏文景小嘴一扁,片刻前还冷漠无比的小脸瞬间变得泫然欲泣。 “没有啊奶娘,这是三婶婶自己扯下来给我的……” 他嘟着嘴、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让楚若颜都看呆了眼。 这什么黑芝麻馅儿的小魔头? 那婆子皱了下眉头,嘀咕句“怎么能私自掀盖头呢”,将喜盖还给楚若颜便赶紧带着人走。 离开屋时,她清楚地看见那个小魔头转过身,得意地朝她扬了下嘴角。 楚若颜乐了。 这晏家是什么奇葩窝,大的大逆不道要谋反,小的两面三刀就装乖。 她可不忍这口气,微笑唤道:“等一等。” 晏文景和奶娘同时停下。 楚若颜起身,因着久坐腿脚有些发麻。 但她还是走到男童面前,蹲下身,将喜盖罩在他头上:“记住了,这样,叫抢。” 话落狠狠一拽,晏文景被带得往前一扑,险些摔在地上。 奶娘急忙扶住他:“孙少爷你没事吧?” 晏文景大抵是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愣上一愣,目露凶光:“你竟然敢——” 他大概又反应过来这样暴露了本性,狠狠咬唇,眼里泛起一片水光。 “奶娘,三婶婶动手推我,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婆子哪里受得了他这样,心肝宝贝似的搂怀里,对楚若颜道:“三少夫人!老奴说句不该说的,孙少爷可是世子留下的唯一血脉,连三少公子都对他宠爱有加!” 楚若颜挑了下眉头,却是不徐不疾,抬手抚上他的头顶。 “奶娘误会了,若颜也很喜欢文景,对不对呀?” 她面带微笑,声音柔得像三月春风,晏文景却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这个女人怎么和他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呀? 她难道不该生气、大声辩驳,然后越吵越没理的吗? 怎么就笑眯眯地应下了呢? 第9章 活下来的为什么是你 这场闹剧最终以奶娘带走晏文景结束。 楚若颜坐回喜床,罩上盖头,没过多久门就被推开。 来人端坐在轮椅之上、一身大红喜服染了酒意,是晏铮! 她微微攥紧手指,却没见他往这边来。 晏铮停在桌边,自顾自地倒满一杯酒。 随后往地上一泼。 “你也算看见我成亲这一日了……” 他低低对着虚空开口,语声萧瑟。 楚若颜脊梁骨窜上一阵寒意。 这难道是在跟早已过世的荣家大嫂交代? 做完这一切,那人又给自己添满茶水,一饮而尽。 “将喜盖揭了吧。” 冷淡的声线听不出一丝情绪。 但楚若颜知道这话总是对她说得。 迟疑片刻:“这……只怕不合规矩。” 对方冷哼一声,直接丢来一杆喜秤。 战场上的人,最忌拖泥带水。 楚若颜握住喜秤向上一挑。 红盖飘落。 一片旖旎红光中,她对上一张俊美得不像话的脸。 事实上,这是她第二次真正看见他。 皇城门口初次惊鸿一瞥,此时却清清楚楚,能看见那锋利的眉、削薄的唇…… 赏花宴上那些贵女们曾经评价。 ——晏家五子各有风姿,唯三郎晏铮,文可夺魁,武能盖顶,凤骨龙姿,貌若天成。 如今看来这最后两句没有夸大。 她深吸口气,起身,行礼:“妾身楚氏若颜,见过侯爷。” 屋子里一片沉寂。 晏铮依然没有什么反应。 他的目光很冷,无论是看她,还是看红烛、看喜床。 都犹如在看死物一般。 楚若颜维持着这个动作,一刻、两刻,她的额角沁出汗珠,腿脚也渐有些发麻,直到她都以为对方不会回她的时候,才听到简短两字。 “更衣。” 喜服本就繁复,晏铮坐在轮椅上,更是不便。 楚若颜只能半屈下膝,小心地解开领扣,再绕到身后为他更衣。 男人坐得笔直,像一杆出鞘长枪。 可全身最脆弱的后颈却正对着她,毫无保留,仿佛引诱一般。 楚若颜呼吸一紧,不自觉抬手碰了碰鬓间那支金步摇。 若是此刻、她有把握一击致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方管事急切的声音。 “侯爷、歇下了吗?寿安堂那边又闹起来了……” 寿安堂是晏老太君的居所。 晏铮倏地往外,楚若颜道:“夫君,妾身陪您一道去吧?” 晏铮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楚若颜急忙跟上去。 夜深人寂。 寿安堂里忙得人仰马翻。 晏老太君披头散发躲在角落里,手中拿着刚打碎的药碗,不停挥舞:“走、都走开!不准伤害我儿!” 众人怕她伤着自己都退到门边。 二少夫人李氏哄道:“祖母,没人要伤害公爹,您先将那东西放下,好吗?” 晏老太君顿时激动:“胡说、胡说!我亲眼看见有人要害他,好多人、好多血!”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要害他?” 她边说边扑过来,屋子里一片混乱,李氏不得已退出屋子,正好看见过来的晏铮。 她如同看到救星般:“三弟你可算来了!快,祖母又发作了!” 晏铮面无表情往内“走”。 屋子里,嬷嬷们正不停安抚老太君,见他进来忙道:“老太君您看,大将军他来啦!” 晏老太君浑浑噩噩抬起头。 看见晏铮,满是皱纹的脸上立刻绽开笑容:“老大、快,过来,让我瞧瞧!” 晏铮近前,晏老太君慈爱地捧住他的脸,左右端详。 “不对呀,老大,你怎么瘦了?” “你、你不是我的老大,你是谁,你是谁?!” 片刻前还好端端的老人突然暴起,狠狠将那药碗碎片刺向他。 “小心!” 楚若颜惊呼一声,却见晏铮抬手,稳稳抓住老太君的手。 “祖母,是我。” 晏老太君迷蒙的眼神渐渐清醒过来。 呆呆望他片刻,又哭又笑:“是你、怎么是你这个灾星啊!” “活下来的那个人,为什么是你呢?” 这话简直诛心! 可楚若颜环顾四周,竟是没一人觉着意外! 晏铮面上亦没有半分波动,只任她哭闹到力竭,才从她手中掰下碎片,交给李氏。 “以后,收好。” 李氏忙不迭应下:“赶明儿我就让人把祖母房里的东西全都换了,换成木制的,再闹腾也伤不到人。” 晏铮唔了声,李氏又看到楚若颜,面露歉色:“这位就是三弟妹吧?真是不好意思,新婚夜还这样搅扰你们……” 楚若颜忙说没有。 看着寿安堂里人人一脸疲色,心下叹了口气。 家里男丁们尸骨未寒,唯一能撑门面的老太君又成了这样,到如今还能维持着人心不散,全是靠着晏家从前的威望。 可再这样下去,晏家这艘破船又能撑多久呢? 翌日清晨。 楚若颜醒来时,晏铮已经走了。 玉露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端着热水进来见她还是全须全尾的样,有些黯然:“姑娘,姑爷也太不把您放在心上了……” 楚若颜不便与她解释,洗漱后,换上成衣往前堂去了。 晏家的灵堂就布置在那儿。 白幡缟素,哭声不绝。 晏家主子们没在,底下人看见新夫人刚过门就来此祭拜,都有些愣。 “三少夫人。” 方管事眼含欣慰地走过来,楚若颜颔首:“方管事,若颜想来祭拜一下父兄。” 方管事引着她上前,灵堂上供奉着六个牌位,中间是大将军晏序和夫人谢氏,然后依次是世子晏荀、二公子晏城、五公子晏衡以及最小的晏昭。 楚若颜规规矩矩跪下去。 心中默念,大将军、将军夫人,还有诸位兄弟,若颜既嫁他为妻,便是晏家一份子,他若苦海回头,我自患难与共,否则,就要请诸位原谅了…… 她重重磕下三个响头,随后上香、烧纸。 等一切做完,出了灵堂,她才道:“方管事,若颜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方管事忙道:“请教不敢当,少夫人请说。” 楚若颜斟酌一会儿:“若颜想知道,从前府上,侯爷的处境如何,是否……不招老太君喜欢?” 第10章 灾星 这话她昨晚就想问了。 老太君能说出“为什么你活着”的话,即便疯癫,也有几分是心里话。 方管事惊于她的敏锐,纠结一阵,还是说了。 “实不相瞒,不仅老太君不喜侯爷,以往大将军和夫人在时,也常常忽略他。” “什么?” 这属实出乎她的意料了。 大将军公正严明,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忽略吧? 更何况,晏铮还是晏家最出色的孩子。 方管事苦笑一声:“这事儿怎么说呢,护国寺的了空大师您知道吧?” “知道。” 这位了空大师是前朝玄方和尚的徒弟,最懂相面之术。 听说当初承恩侯带着妹妹上香,他远远看了一眼就断定她贵不可言。 果然,六艺大比时皇帝对她一见倾心,不到半年就将她扶成贵妃,连正宫皇后都不如她得宠。 方管事脸上神情愈发黯淡:“您知道就好,就是这位大师,在侯爷周岁之时批命,断他孤星入命、六亲缘薄,一生刑克父母兄弟……” “什么?”楚若颜低呼,“所以老太君才称他为灾星?” 方管事默认。 楚若颜震惊地捂住嘴,之前许多疑惑都迎刃而解。 怪不得老太君会拿剪子戳他…… 怪不得会问出“为什么只有你活着”这种诛心之话…… 但,不可笑吗? “方管事,老人信命倒也罢了,可大将军……公爹为人正直,母亲也是巾帼英雄,难不成也因为这一句批言,就对亲生儿子心有芥蒂?” 方管事沉默。 其实之前,他也不信这些,也觉得将军和夫人对他太过漠视。 可今天,七具棺椁抬了回来,就停在灵堂里。 他又有什么资格说一个不字? 楚若颜瞬间明白了这个老管事的立场。 连从小看着他长大、感情深厚的老人都是如此,换了旁人,还不把他钉死在灾星的罪柱上? 她一时只觉荒谬得可笑。 梦境中那个杀神杀佛、屠戮整个皇城的魔头似乎也有了一个可以解释的理由。 “此事有多少人知道?” 她冷声质问,方管事被那泛寒的眸光盯着,下意识说了实话:“除了主子,也就老奴一个人知道了。” 楚若颜这才放下心,思索又道:“此事出你口、入我耳,绝不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方管事愣愣点头,等她走远,才反应过来。 这少夫人身上的气势好凌厉,竟和侯爷有些像…… 回到新房。 楚若颜把玉露叫来,让她去买药。 “回春堂的金创药、济善堂的大活络丸,还有玉露散……全都买些回来。” 她久病成医,知道这些对于止血生肌极为有效。 晏铮被老太君戳得那道伤只怕没好完,偏昨日还那般折腾…… 玉露记下药名歪头问:“姑娘,奴婢记得您之前不吃这些药的,又买来备着?” 因为千年野山参,让这小妮子对自家姑娘有种盲目自信。 楚若颜却愣住。 是啊,她这是做什么。 她是来杀他的,如今怎么还帮起他了? “姑娘、姑娘?” 玉露伸手在她眼前晃晃,楚若颜捂额,良久叹口气:“玉露,假如有一个人会对你、不,对你的家人不利,但眼下又未做真正伤害你们的事情,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弄死他啊!” 玉露回答得理所当然,楚若颜不语。 她昨夜本是存着这样的心思,但见到疯癫的晏老太君,便知杀了晏铮,将军府就倒了。 这个守了大夏十几年边塞的将门,会一夜倾塌再无起复。 所以她想的是等,先等晏家转危为安…… “你先去买回来吧,银子还够吗?” 玉露俏皮一笑:“姑娘放心,您的陪嫁、还有宫里赏的,还有几千两呢!” 她点点头,想着待会儿也去找李氏一趟。 昨晚李氏说要把寿安堂的摆设都换成木制,以晏家如今情形,也不知有没有这个银子…… 哪知她还没动身,李氏身边的丫鬟气喘吁吁跑进来。 “三少夫人,您、您快去花厅看看吧,我们夫人被堵住了!” 楚若颜立马跟着她过去。 花厅外,远远就听见一阵吵嚷。 “二少夫人,我们敬重你们将军府,但你们也得给我们口饭吃吧?” “是啊,我们小本买卖,可经不起这样赊账,您要不先把欠款结一下?” “先结我的衣裳料子,不多,就二百两银子!” “还有我家,你们这半年买的几十头猪,我就当打个折扣,八十两!” 李氏被围在中间,周围全是要债的账本 她从前管家,一向都是年底结清。 没想到这次出事后,这些菜贩子、掌柜们都跑来要账。 “请大家放心、放心!晏家绝不会赊账,一定会把银子给大家的!” 她这么说哪里起半分作用,立时就有人问:“二少夫人,敢问你们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李氏被吵得头昏脑胀,下意识说了句:“还有五百两……” 花厅登时炸了。 “五百两?你们光欠我们的米粮油钱就不止了!” “对啊,你们拿什么结?” 好好一个将军府闹得跟个菜市场一般。 楚若颜眉头一拧,高声道:“都闭嘴!” 花厅里的目光唰唰唰全望向她。 楚若颜镇定自若地走进去,李氏看见她一愣:“三弟妹,你怎么过来了?” 这一看就是李氏的丫鬟怕她吃亏,自作主张请她过来。 楚若颜也没计较,只走上前,温声道:“我是为给祖母换摆设来的,昨儿不是说要全换成木制的吗?我便找人问了问,说是紫檀木不错,黄花梨木也不错,一时拿不定主意,所以来请教下二嫂。” 李氏一时呆住。 是有这么个事不错,但她想得是购置一般木制家具即可。 什么黄花梨木,金丝楠木,她们买得起吗? 来要账的也有木材铺的掌柜。 听到这话眼睛都亮了:“这位是刚过门的三少夫人吧?您是说想给老夫人换一套紫檀木摆设?” 楚若颜挑了下眉头:“谁要换一套?我要换整个屋子。” “什么?” 木材铺掌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不管是紫檀木还是黄花梨木,都是时下最贵的木材。 一套紫檀木陈设起码上千两,要是换一整屋,那岂不是要上万两?! 李氏吓得一激灵,赶忙拉她。 楚若颜安抚拍拍她的手,道:“怎么,你们木材铺供不了?那便找个供得上的来说话。” 第11章 铁公鸡拔毛 京城最大的木材铺属王家。 王掌柜今天本也是跟着来探探风,听到这么大桩生意,也顾不上其他:“三少夫人,我们王记木行可以,请问您要多少套,要什么木料?” 楚若颜掀起眼皮看他眼:“本夫人方才已经说了,紫檀木和黄花梨木都要,先各来一套打打样吧,要是不错,就将老太君和本夫人的新房都换了。” 两套?! 这在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单子啊! 王掌柜激动得差点要跪下,旁边一起来要的同行怀疑道:“三少夫人,您确定吗?这一套换下来至少一万两起步,你们将军府……当真拿得出来?” 同来的人纷纷点头。 如果拿得出这么多银子,又怎会连几十两、几百两的菜肉钱都欠着? 楚若颜嘴角一牵,慢悠悠地从袖子里拿出沓银票。 大丰宝号的票号,整整一千两! “这些,够定金了吗?” 王掌柜连忙双手捧上:“够了、够了!” 扭头狠狠瞪方才怀疑的同行:“钱掌柜,你们家不做生意,可别来碍着我们!这三少夫人可是楚国公府的大姑娘,区区几千两银子,还能真欠着不成?” 这下众人没话说了。 上万两的木具都随便定,又怎么会差他们那点银子? 再说了,这样有钱的主儿可不能得罪,要不然以后还做不做生意了。 带头闹事的成衣铺掌柜最先道:“误会、都是误会,二少夫人,不管别家怎么说,咱们的衣料还是年底结清,您看可好?” 李氏反应不过来愣愣点头。 那猪肉铺的也紧跟道:“嗨,都是外面瞎传,我这也不要了,两位少夫人不要见怪!” 一时间来要账的十之八九都散了。 余下那一两成也不好再提。 这些人走后,李氏才如梦初醒,握住楚若颜的手:“好弟妹,这次多亏你了,要不然都不知如何收场……” 她虽是商贾出身,但嫁到将军府管家以来,每个人都客客气气的,何曾见过这种场面? 楚若颜笑着安抚两句,李氏又忧心问:“对了,你方才说要买两屋摆设的事,手上有那么多银子吗?” 晏家一年的开销也就五六千两,这位弟妹虽是楚国公府来的,但也没听说富庶到这种地步啊? 楚若颜只道:“我自有法子,不过府上账目还得请二嫂尽快盘清,今日是把他们哄走了,可难保日后不会再来,而且也怕有人浑水摸鱼……” 李氏一凛:“你说得对,这些日子忙昏头了,我马上叫人盘账。” 她说完就把管事、账房叫进来,安排完后又要去门房交代。 楚若颜看她像是有意把自己忙得跟陀螺似的,一双杏眼下已见乌青,不由道:“二嫂,你……真的没事吗?” 李氏瞧见她满含担忧的目光,笑了:“放心,我没事,其实忙点好,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日子也能捱得快一些……” 她说得轻快,内里满是辛酸。 楚若颜只能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有什么事二嫂尽管吩咐,若颜能做的,一定做到!” 妯娌间叙完话,玉露也把药买回来了。 她进府就听说要账的事儿,马不停蹄跑到楚若颜那儿:“姑娘、您是说笑吗?奴婢跟您说得陪嫁还剩几千两,不是几万两啊!” 小丫头脑门上还冒着汗,可见着急忙慌的。 楚若颜先让她坐下:“我知道,这两屋子木具的钱,不从陪嫁出。” “啊?不拿陪嫁,那从哪里出?” 总不能是晏家这个穷婆家吧,她都听说账面上只剩五百两了! 楚若颜道:“母亲不是送了十二家店铺、二百亩良田吗?哦好像还有两处别庄。” 提起这个玉露眼睛瞪得溜圆:“姑娘,您不是想让他们出钱吧?您忘了这些田头、掌柜可都是夫人的人,让他们拿钱,那不是铁公鸡拔毛吗?” 楚若颜一本正经地点头:“不错,正是铁公鸡拔毛。” 当天下午,这些田头、掌柜们就被叫了来。 为首的是胭脂坊的掌柜江涛,他是小江氏一手提拔起来的,未语先笑:“大姑娘,小人都听玉露姑娘说了,您急着使银子,小人也不敢含糊,这样吧,我们胭脂坊出一百两。” 一百两? 那跟两万两比起来简直杯水车薪啊! 玉露急得要跳脚,楚若颜制止她,抬眼看向其他人:“你们呢?” 余下的几家交换了眼神,纷纷道。 “小人这儿可以拿八十两。” “我们五十两。” “哎呀大姑娘,小人铺子今年生意可不景气,实在要凑的话,勉勉强强二十两吧……” 这数越报越低,最后还有耍赖说账没收回来没钱的。 楚若颜看着这一群脑满肠肥的江家人,知道他们私下早已勾兑好,依然平静道:“江掌柜,你是老人了,还请帮若颜算算,加起来大概有多少呢?” 江涛随意估了个数:“约莫五六百两吧,大姑娘要是嫌少,小人还能再凑个几十两的。” 这也就哄哄这个不懂生意的贵女了。 事实上江家这些年产业做得极大,别说他们胭脂坊,随便一家一年收益都在五千两,铺子里的现银跟流水一样。 不过夫人交代了,名义上他们是跟着大姑娘去晏家,实际上原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赚多少亏多少,不都是他嘴皮子上下一张的事儿吗? 江涛都已经准备好说亏多少数了,哪知道楚若颜根本不问。 “江掌柜,若颜虽不懂这生意之道,但听你们说得,似乎各自店铺都亏损得很是厉害,能艰难维持着就已不错了,对吗?” 江涛直觉有哪里不对,一同来的已连连点头:“是啊,大姑娘体恤,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小人们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能拿出几十两已经很不容易了!” 楚若颜“哦”了声,心满意足靠回椅背:“既然如此,那亏损的铺面就都关了吧,左右也赚不了几个钱,没必要让大家白辛苦下去。” “!!!” 掌柜们被噎个正着,江涛暗骂上了这小丫头的当,忙道:“大姑娘误会了,也不是连年亏损,只是生意银钱往来,大伙儿账上没什么现银。” “这样吧,大姑娘若真是着急使钱,小人们就咬牙再凑一凑,两千两,您看怎么样?” 他已经察觉到这位新主不好对付,主动放低了姿态。 楚若颜却摇头:“两万两,一分也不少。” 第12章 柔弱永远是女子最好的武器 从将军府出来,江涛一张脸阴云密布,简直要骂娘。 同来的也是愁眉苦脸:“这大姑娘胃口也太大了,不答应她就要关店……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还是请江爷您往夫人那儿走一趟?” 江涛也正有此意。 虽说他们的卖身契不在她手上,但这些店铺都过了明路入了陪嫁的。 要较起真来,他们还不好处理。 于是赶忙跑到楚国公府,把情况和小江氏一禀明,小江氏轻蔑道:“这么一点小事也值得紧张?你就不会先应承下来,再拖她三五个月?” 江涛一愣:“可大姑娘若是要关店?” “蠢货,急着要银子的是她,真把店关了她上哪儿找银子去,不过是威胁你们罢了。” 江涛恍然:“夫人英明!小人这就回话去……” 晏家。 楚若颜正清点这些铺子的地契,看见玉露欢欢喜喜跑进来:“姑娘,江掌柜他们回话了,说愿意拿两万两出来孝敬您,这下不用担心买木具的钱了!” 楚若颜唇角扬起一抹了然的笑:“傻丫头,这是准备玩拖字诀呢。” “啊?不会吧,江掌柜他们都说得信誓旦旦……” “那可曾说,几时送钱过来?” 玉露一下子呆住了,半晌愤愤道:“奴婢找他们理论去!” “慢着。”楚若颜无奈看她,“你理论什么,人家又没说不给,即便要了个期限,到期也可推脱周转紧张、账款没结清等等,你一个不懂生意的丫头,能辩得过他们吗?” 玉露像斗败的公鸡垂下脑袋:“那怎么办啊,要不到银子,姑娘您在二少夫人那儿夸的海口就没法交代……”而且要是被外面发现晏家如今就是个纸老虎,那要账的还不踏破门槛? 楚若颜还是不徐不疾,整理好最后一张地契:“别慌,你拿去全部誊抄一份,然后带两个人,到鬼市上问问,能卖多少价。” 鬼市顾名思义,是见不得光的地下交易场,有时也专门帮达官贵人处理暗账。 玉露明白过来瞪大眼:“姑娘这是打算把他们全卖了?” 楚若颜笑而不语。 这些田铺别庄没一个她的人,拿了也使唤不动,倒不如全卖了。 “别找小作坊,要找大主顾,到时明着说,这些田产铺子急出,但不那么容易吃得下,我们可以少拿一两成,但出让之后,概不退货。” 这是防着小江氏后面毁约,不过鬼市里边人员复杂,肯定有不怕江家的。 玉露走后,晏铮回来了。 听底下人说他这几日忙着大殓和选坟址的事,经常不在府上。 楚若颜看见他还有些意外:“侯爷忙完了?今晚在家用饭吗?” 晏铮本要拒绝,可听见那个“家”字目色一深,点了点头。 于是楚若颜吩咐小厨房去备菜。 “侯爷可有什么忌口?是喜欢咸口的还是淡一些的?” “都可。” 他说完便去书房处理事务,楚若颜瞧着他的背影舒了口气。 说实话,这位阎君比她想象中的好伺候多了。 寡言、喜静,身上也没有其他世家子弟的臭毛病,若不是预知梦境,她简直也要被他展现出来的淡泊宁远所迷惑。 傍晚吃过饭,晏铮又坐到书案前。 他似乎有忙不完的事,楚若颜犹豫了会儿,还是把白天玉露买回来的药拿出来。 “侯爷……” 她一走过去,晏铮立刻警觉抬头:“有事?” 楚若颜停下脚步:“妾身过府之前,曾听闻您左肩被老太君误伤,所以叫下人买了些药,您要试试吗?” 晏铮抬眼扫去。 金创药、大活络丸……都是对症之药。 他眯起眸子不知在思索什么,片刻后,点了下头。 楚若颜把药放到桌上,转身离开,哪知一道冷淡的嗓音问:“你不亲自来?” 她一顿,回头看那位阎君脸上神情不似说笑。 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妾身手脚重,侯爷多担待……” 从外氅、到中衣。 剥下最后一层里衣时,楚若颜压不住一声低呼! 那是怎样一个伤口啊? 皮肉翻飞、深可见骨,足可见晏老太君当时是下了杀手! 而比起左肩这道伤更可怕的,是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 刀砍的、枪挑的,最多得还是鞭痕! 深浅不一、纵横交错!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楚若颜呼吸急促,手指也忍不住有些颤抖。 她胡乱抹了药膏往他左肩擦去,忽然,一双修长有力的手稳稳抓住她,然后,一道冰冷含着两分嘲弄的声音问。 “怕吗?”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了下来。 她尽力调整呼吸,让自己声音显得平静:“不、不怕……” “是吗,那就是看得不够清楚。” 晏铮说着,唰地一下扯下上衣。 一瞬间,扭曲狰狞的疤痕映入眼帘。 胸、腹、背、臂,无一处完好! 楚若颜并非没经历过风雨,可饶是如此,见到这满身疤痕也一阵反胃。 她强咬住舌尖制止吐出来的冲动。 晏铮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看到他身上伤疤还能镇定的人了。 尤其,还是个女人。 “侯爷……您抓着妾身的手,疼……” 楚若颜颤声求饶,被男人抓着的右腕已泛起一片红意。 她眼里裹着泪,将落未落,更显得我见犹怜…… 晏铮犹豫一瞬,松开手。 “不准哭。” 他语气生硬,中间还夹杂了两分尴尬和无措。 楚若颜乖乖应是,心里却松了口气。 姑母说得对,面对男人,柔弱永远是女子最好的武器! 房中气氛一时沉凝。 直到晏铮“啊嚏”一声,楚若颜忙道:“侯爷还是先穿上衣裳,免得着凉。” 男人绷着脸将里衣系好,上完药,才冷声道:“你先出去。” 楚若颜只得应是,退出屋后,孟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公子,您是不是多心了?少夫人或许真是因为倾慕您,所以才……” 晏铮冷笑截断他的话:“你见过几个人看到这些伤还保持冷静的?” 孟扬一愣:“那公子方才为何不乘胜追击,逼她吐露实情?” 提起这个,晏铮颇为头疼地摁着眉心。 为什么? 因为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他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有欺凌弱小的癖好! 更何况是弄哭一个女人! 第13章 生的闺女倒是有趣 夜里。 玉露带回来好消息:“鬼市有人愿意出十万两银子,但条件是姑娘亲自去谈。” 楚若颜抚着手腕不语。 今晚这情形晏铮明显是怀疑她了…… 虽不知什么地方露的马脚,但她确实很需要这十万两银子,帮晏家也是帮她自己渡过这一关。 “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吗?” 玉露摇头:“不知道,只听说叫什么百晓阁……” 百晓阁? 她眸子一凝。 这地方可是全天下最大的情报网,上至达官贵族,下到平头百姓,就没有他们打探不到的消息。而且背后靠山神秘,连朝廷都睁只眼闭只眼。 “备车,明日就去!” 鬼市坐落于京都东南的长平巷,白日都不开张。 楚若颜乘车来到一家叫“天一酒楼”的地方,门口坐了个小厮,眼也没抬道:“谈生意上二楼,买情报上三楼,买人买命上四楼,其他请回。” 玉露听到买人买命一哆嗦:“姑娘,咱们要不还是算了?” 这一看就是黑店,楚若颜却还是拉她上了楼。 厢房里,一个大肚掌柜早候在那儿,见人来了笑容可掬道:“原来是晏家的三少夫人,请坐、请坐。” 楚若颜微微吃了一惊,她戴着帏帽、身上一切彰显身份的物件都取下了,对方还能一眼认出他。 但这恰也说明百晓阁的情报网名不虚传。 “这位掌柜,咱们长话短说,我的婢女说,你们愿意出十万两买我的陪嫁?” 大肚掌柜笑道:“不错。” “这价位是否太低了?我这些铺子随便一家每年进账都在万两左右,还加上良田和两处别庄,你们赚得不少了。” “三少夫人说得没错,但您这些可是烫手山芋,接过来,后面还有一大堆事,闹不好还要见官见血,您总不能让我们白白出力吧?” 听到这话,楚若颜就放心了。 对方并非不知深浅只贪钱财的人,他们很明显清楚这些背后涉及到小江氏、乃至整个江家,但仍然敢接,倒是让她有些好奇了。 “十万两就十万两吧,不过我怎么知道贵店真能解决后顾之忧呢?毕竟,那可是楚国公府的亲家。” 大肚掌柜微微一笑,这时窗户倏地打开。 窗外树上,倒吊着一个人。 楚若颜定睛一看,竟是永定伯世子卢纬! “这位卢世子在我们赌场欠下巨额赌资,又害了一位荷官清白,所以我们爷说把他吊个三天三夜,没死再送回永定伯府去要钱。” 楚若颜满心惊诧。 她隐隐知道百晓阁厉害,但没想到连永定伯府都不放在眼里。 难不成背后靠山还真是宫里的? 双方谈妥后,签了契书,大肚掌柜直接拿了大丰宝号的十万两银票。 楚若颜让玉露收好,起身准备离开,对方又道:“对了,三少夫人,我们爷说若是这桩生意做得痛快,就再送条消息给您,这次晏家被逼着要账,背后指使人之一就是树上吊着那位。” 这点她其实也早有怀疑。 晏家军在民间声望那么高,就算出事,也不至于一下子来那么多人。 只不过没想到是卢纬。 看来还是嫉恨她抢了他用来补阳的千年野山参…… “多谢掌柜告知,不过听您这话的意思,还有其他人指使?” 大肚掌柜微微一笑:“抱歉,少夫人,我们爷说这是另外的价钱了。” 楚若颜明白他的意思,福身行了一礼:“还请掌柜告知你们爷,若哪日愿意开价了,别忘知会若颜一声。” 主仆二人走后,隔壁暗门才走出个男子。 红衣白发,唇角含笑,一双桃花眼仿佛可以颠倒众生。 大肚掌柜恭恭敬敬行礼:“阁主,您看属下应对是否得当?” “还行吧,楚淮山那厮古板无趣,没想到生的闺女倒是有趣~”磁性的声线透着慵懒,男子似乎说完这两句话就倦了,摆摆手道,“且让她去查吧,真查出来了,可以再帮着添把火。” 从百晓阁出来,玉露直拍胸脯:“姑娘,吓死我了,您看见刚才那位卢世子没,嘴唇都白了,他不会被吊死了吧?” 楚若颜盯她一眼:“记着,方才你什么也没看到,即使看到也要忘了。” 永定伯就这一个儿子,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又知道她们知情不报,说不定会疯狂报复呢。 玉露吐吐舌头:“奴婢知道,不敢传出去的。不过姑娘,您这样明日回门,夫人知道了会不会找你麻烦呀?” “那就要看百晓阁的人手脚利不利索了。” 事实上百晓阁的人很利索。 她们前脚刚走,后面人就往那十二家店铺、二百亩良田还有两处别庄一一上封条去了。 江涛被赶出来的时候,灰头土脸,气得仰脖子骂:“你们知不知道这是谁家的产业,这是江家的,是楚国公夫人家的!” 没人理他,只把他的裤衩扔出来罩头上。 当夜。 他就跑到小江氏那儿告状去了。 小江氏听完咬牙切齿:“定是那个小贱人干的,没想到她还有这招!” “夫人,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那可是每年十几万两的进项啊!”江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小江氏烦躁道:“闭嘴!田产地契全交给她带走了,只剩下你们的卖身契,顶什么用?” 江涛吓得噤声,一旁章妈妈道:“夫人,这可不是件小事,她这样做分明是在打您的脸,真要让她得逞,那以后还不爬到您头上去?” 小江氏眼神一阴:“想爬我头上,那得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明天不就是第三日的回门礼吗,我倒要看看,她怎么跟家里交代!” 翌日一大早。 楚若颜吩咐门房搬运东西。 有给父亲和二妹妹准备的、也有应付小江氏她们的,因着手头宽裕,足足弄了三大车! 正要准备登车的时候,一道冷淡又熟悉的声音传来:“坐这辆。” 她惊讶回头,只看见晏铮一身水青色绣祥云纹常服,头发正式的流云冠,此刻坐在侯爵规制的四轮朱漆马车内,静静看她。 楚若颜不禁一怔。 这是打算……陪她一起回去? 第14章 回门 楚若颜出发之前都想好了,回去就同父亲说,晏铮忙于丧务,无暇陪她回来。 这个理由虽然牵强,好歹能应付过去。 但看着眼前这个整装待发的人,她一时有些不确定了:“侯爷这是打算陪妾身回门?” 晏铮挑眉:“本侯不该陪夫人省亲?” 楚若颜语塞。 前天夜里还又是抓手又是威胁的,今天却像没事儿人一样,属狗脸的? 她默默上了马车,眼观鼻、鼻观心。 忽然发现这人除了脸长得不错,身上还有股若隐若现的香气。 “侯爷这是用的什么香?妾身竟闻不出来。” 她自小鼻子灵,闻过的味道绝难忘却,他身上这股似药非药的香气还是头一次。 晏铮面色一怔,凌厉的眉眼竟意外柔和下来:“是她送的……” 她? 楚若颜犹豫了下,还是问:“侯爷说得可是荣家嫂嫂?” 晏铮点了点头。 楚若颜了然,外面的传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可他又道:“你若闻不惯,以后换了便是。” 这随意的口气,好像又对荣姗不是那么情深一片? 正琢磨,马车渐渐慢了下来。 楚国公府,大门前。 楚淮山压根坐不住,带着小江氏一干人到门外来了。 他打定主意要是晏三敢扫他闺女脸面不来,那就别怪他冲到晏序牌位前讨说法了! 好在人到底是来了。 “小婿见过岳丈、岳母。” 晏铮拱手行礼,楚若颜也跟着福身:“若颜见过父亲、母亲,几位妹妹。” 楚淮山舒展眉毛:“都起来吧,安宁侯行动不便,先进屋再说。” 正厅。 除了老夫人身体不适没有来,其余各房的人都到了。 双方见礼后,楚若颜便吩咐玉露把礼物拿上来。 她给父亲准备了一幅前朝石晋年的《松鹤展翅图》,给楚若音的是一张焦尾琴,还有小江氏、楚若兰等等…… 二房夫人柳氏惊喜道:“我们也有?安宁侯夫人太客气了。” 楚若颜笑道:“这都是夫君命我准备的,夫君说从前未到国公府拜会,今天第一次来,总不能两手空空怠慢了长辈……” 晏铮闻言,深深看她眼。 楚淮山那颗悬着的心也彻底放下来,点头道:“姑爷有心了,那就到书房坐坐吧。” 这姑爷都喊上了,便是认可他了。 大厅很快就剩下女人们闲话家常。 小江氏一直等着这一刻,当即发难:“若颜,听说你刚过门,就将国公府给你的陪嫁都变卖了,可有此事?” 原还笑闹的众人神色顿时一紧。 刚过门就变卖嫁妆的,只有和家中决裂的女子…… 然而楚若颜大方承认:“正是。” 厅内安静了下来。 有人忍不住道:“若颜,不是婶娘说你,你这样做,未免寒了你母亲的心啊!” “是啊,听说那都是大嫂一件一件为你备下的,你……” 众人的发难,让小江氏极为受用。 她装模作样擦擦眼角,刚要开口,却见楚若颜幽幽叹口气:“各位叔叔婶婶可能有所不知,将军府的情况,实在太艰难了,自从公爹婆母还有几位兄弟走后,每况愈下,要债的堵到大门口,几乎快把我二嫂嫂逼死……若颜虽是新妇,也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所以只能变卖嫁妆,能补贴一些是一些……” 这话一落,众人看她的目光都带了同情。 晏家那情况谁不知道,男丁灭绝,光靠女人能有几个钱? 柳氏收了她的礼,帮腔道:“你这也太不容易了,为何不早些回娘家说说,大哥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楚若颜接过话头:“若颜说过了,但那些陪嫁铺子的掌柜都说,家中也十分艰难,为免父亲和母亲为难,若颜只能如此……” 这话顿时让厅上气氛微妙起来。 大家都不是傻子,府上什么境况能不清楚? 当家的国公爷是皇上跟前红人,主母小江氏又出自富可敌国的江家,这“艰难”二字怎么也跟他们不搭边! 有聪明的联想到这是小江氏给她准备的陪嫁,其中门道谁还想不明白? 有人平时就不满小江氏的专横,借机道:“大嫂,虽然您向来宽厚,但一味纵容这底下人欺主的话,日后怕是不好管家啊。” “是啊,若颜可是咱们大哥的心尖子眼珠子,这事儿要是传到他耳朵里……” 小江氏脸有些挂不住了。 只能道:“此事下来我自会查个清楚,真有欺主的恶奴,定会重罚!” 楚若颜勾唇。 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的话,总要有着落的。 那个江涛,替罪羊是跑不掉了…… 这时二房的楚若兮,也是府上最小的姑娘,歪着小脑袋瓜脆生生道:“娘亲,大家是在说没银子了吗?可我记得前两天,还有好多好多人往府上搬银子来呢!” 那是今年送来的庄子收成! 小江氏听了这话差点气吐血,这不是要她拿银子给那小贱人吗? 好在柳氏捂了她的嘴:“小孩子不懂事,大嫂莫见怪。” 楚若兰坐不住了,站起来道:“大姐姐,听说晏老太君疯了,是真的假的呀?” 所有目光齐刷刷望过来。 楚若颜眸光一冷:“三妹妹,慎言!” 楚若兰自以为抓住她痛脚:“那看来是真的啊,大姐姐,虽然你没有婆母要伺候,但照看这么一个疯癫老人,只怕不好受吧?” 啪! 响亮的一耳光。 整个厅上都愣住了。 楚若兰瞪大眼睛,小江氏喝道:“若颜,你干什么?” 楚若颜面无表情收回手:“母亲,三妹妹口无遮拦,我这是在替您教训她。” 这一巴掌打得极重,左脸瞬间肿了起来,小江氏又是心疼又是恼怒:“我自己的女儿自己教,用不着你动手!” 楚若颜点点头:“好吧,既然母亲不让若颜以长姐身份教导,那便以安宁侯夫人的教吧。” 说罢又甩了一巴掌。 楚若兰直接被打懵了,小江氏大怒:“你什么意思?!” 气氛一下子紧张到极点。 柳氏急忙拉着小江氏:“嫂嫂消消火,若颜她也是着急了,你先坐下、坐下再说。” 三房一个婶娘也对楚若颜道:“大喜的日子,可别犯了忌讳,安宁侯还在呢……” 这言下之意,是提醒她别让晏铮知道了。 毕竟刚回门就和母亲吵起来不甚光彩…… 可那又如何。 她跟晏老太君是没什么交集,但老太君之所以疯癫,全是因为儿孙忠烈血洒疆场! 这样一个可敬可悲的老妇人,凭什么沦落到旁人嘴里攻讦的谈资? 不过她还没开口,一向安静的二妹妹楚若音出声了:“大姐姐说得没错,母亲,您是太纵着三妹妹了。” 小江氏眸色大戾回过头。 楚若音道:“母亲,晏家满门忠烈,那是天子都褒奖过的,那晏老太君又是何等身份,岂容三妹妹如此置喙?若传了出去,京城人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她了!” 小江氏冷笑。 自家人府上叙话,哪有她说得那么严重? 无非是这丫头被猪油蒙了心,向着那小贱人说话。 她目光扫视她一会儿,忽道:“既然你这么心心念念天子,那今年的选秀,就非去不可了?” 楚若颜一讶,不料楚若音起身行礼:“谨遵母亲吩咐。”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楚若颜径直追出来。 在抄手游廊下截住她。 “二妹妹,你当真要入宫?” 当今天子年近四十,岁数大得足可做她父亲了! 更何况深宫似海,她依稀记得楚若音和皇上的弟弟秦王纠缠不清,被扣上个淫乱后宫的罪名,连父亲都无能为力…… 楚若音面色悲凉,半响,拿出一块沾了血的玉佩:“大姐姐没发现,我的丫鬟碧烟,不见了吗?” 楚若颜猜到什么拧紧眉:“是你母亲?” “是,因碧烟劝我不要进宫,被母亲听见,活活打死了。”楚若音抚着玉佩,脸上勾出一个凄绝的笑,“大姐姐,我不瞒你,这府上我是一时、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她既想让我进宫,那我便如了她的意,那样再也不会有人因我而死了……” 第15章 公爹托梦 从楚国公府出来,楚若颜的心一直沉甸甸的。 原本,父亲能和晏铮坐下来,好好说会儿话,她是很欢喜的。 这样就不会像梦里那样你死我活…… 可知道了楚若音的事,她又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有心事?” 晏铮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楚若颜一惊,打起精神:“不,没什么……” 晏铮嗤了声:“若真没有最好别摆在脸上,喜怒形色,会吃大亏。” 这话里明显带着规劝意味,且是善意的。 楚若颜唇边浮起丝笑:“多谢侯爷提点。” 回到将军府,孟扬传话说礼部司的宋大人来了。 晏铮颔首匆匆过去。 楚若颜也回了新房。 玉露见她神情恹恹的,便劝:“姑娘莫要想了,二姑娘这事儿也不是您能帮上忙的……” 楚若颜摇摇头:“若音自小就不爱说话,如今也文文静静的,就这性子,进了宫能有活路吗?” “可那也没办法啊,谁让夫人是她的亲生母亲呢?而且二姑娘都点头了,就算您跟国公爷说,国公爷怕是也阻止不了。” 楚若颜沉默。 玉露说得全在点上,若音的亲事,就算天王老子来了,那也是小江氏做主。 好在选秀之期尚有几个月,只能慢慢图之了。 她坐了一会儿,又有人来禀:“少夫人,王记木行送打样过来了,您要去瞧瞧吗?” 楚若颜左右无事便应了。 后院,整整齐齐摆着一套紫檀木桌椅板凳,一套黄花梨木妆台书柜。 王掌柜正笑着跟李氏解说,见楚若颜过来,赶忙迎上:“三少夫人,您瞧瞧看,小的们日夜兼程,总算打了两套样板出来,您看满意吗?” 楚若颜随意嗯了声,李氏欲言又止,最后悄悄把她拉到一边。 “三弟妹,有件事不知该怎么跟你说……这些木具要不咱们先买一套?” 楚若颜挑了挑眉:“二嫂嫂是遇到什么困难吗?” 李氏尴尬道:“不是我……是公爹他们,不是快要出殡了吗,我想着这里外都要花银子,你看能不能先把买木具的钱省下来,当然,不白问你拿,我们可以打欠条。” 楚若颜看她一脸窘迫,不禁暗叹口气。 高门主母难当,这出了事的主母更难! 也不知朝廷是怎么想的,能让忠烈之门连办场丧事都捉襟见肘…… “二嫂嫂放心,不必打欠条,我这里还有三万两,你先拿去置办,不够再同我说。” 李氏大为感动:“那这些木具……” “也得买,嫂嫂别忘了,当时那么多人在场,若我们出尔反尔,总会引起猜疑。”楚若颜说罢,又多问了一句,“才停棺几日,这么快就要出殡了,日子选定了吗?” 李氏道:“请护国寺的了空大师看过了,定在五日后,如今就等着把坟地选中……今儿宋大人过来不就为这事儿吗?” 又是了空和尚! 楚若颜下意识蹙眉道:“五日也还是有些短了,那坟地定了吗?” 李氏想了想:“好像是定了,定在京郊外的什么邙山……” 邙山? 这几个字涌入脑海的刹那,楚若颜突然想起梦里,地动山摇的场面! 她赶紧追问:“是哪个邙山?紧挨着先帝陵寝那个吗?” 李氏茫然,好一会儿才道:“对,就是那儿,我想起祖母说过,公爹在世时就说希望死后葬在帝陵旁边,生生世世守着大夏!” 楚若颜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 先帝陵! 邙山! 她没记错的话,梦里七日后,地龙翻身,那里就是受灾最为严重的地方! 因着风水极佳,除先帝陵墓外,山脚下还有许多王孙贵胄购置的庄园! 那一次地龙引动,死了上万人! 怎么能把坟址选在那儿?! 楚若颜犹豫了片刻,还是往晏铮书房赶去。 书房内,宋大人正起身告辞:“……既然都定下了,那下官这就回去准备,大将军夫妇一生戎马,死后也不肯兴师动众修建陵墓,委实令人敬佩!“ 晏铮不咸不淡应了句,门外突然响起孟扬的声音:“侯爷,夫人过来了。” 宋大人作为外男可不便见将军府女眷,但人已经到了门口,于是只能避到屏风后。 很快,楚若颜进来,扫到屏风后的身影心下有数。 她略微福身,晏铮冷淡问:“何事。” 楚若颜道:“昨夜妾身做了个梦,梦见公爹……” 她边说边小心观察晏铮反应,出乎意料的,他竟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公爹说他久在沙场,未在母亲跟前尽孝,所以想在府上多留一段时日……” 宋大人听了这话一哂。 不过是妇人的胡思乱想罢了。 可晏铮静静盯她一阵,问:“想留多久。” 楚若颜一喜:“七、七日……” 这都是她胡诌的,她冒然跑来说改坟址他们肯定不会同意。 反正那地龙翻身就在七日后,事一过,自然也不会再选那里。 书房陷入长久的静默。 宋大人看晏铮露出思索神情,似乎真在考虑此事,也顾不得男女之防直接从屏风后面跳出来:“不可!五日后出殡是了空大师算过的,良辰吉日,更改不得!” 楚若颜故意装作受惊吓般,以袖掩面的同时惊问:“了空大师?” 她作出一无所知的模样,果然,晏铮听到这个名字,眼底划过一丝极厌恶的情绪。 “有何不可。” “安宁侯!”宋大人瞪圆眼珠,“了空大师乃护国神僧,但凡违逆了他的话,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晏铮眼底迅速积起一股阴鸷冷意,蔑笑:“是吗?那晏家如今又是一个什么下场!” 宋大人哑然。 如今将军府家破人亡,确实不是什么好下场…… “可这……难道就因为安宁侯夫人一句话,就要更改出殡之日?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晏铮抬目,眸子里漠然无温:“她不是说了,大将军托梦,何来儿戏。” 宋大人只觉压力排山倒海,后背渗了一层冷汗。 他暗地剜了楚若颜一眼:“既然安宁侯执意如此,那下官回去也只能如实禀告上峰,此事牵涉重大,想来皇上也会过问……” 这隐隐是在拿天子威胁。 晏铮冷笑一声:“送客。” 第16章 你算什么东西 宋大人离开晏家,一路直奔回礼部。 他将此事禀告给刘侍郎,刘侍郎听了立刻进宫。 御书房里。 皇帝听完二人陈述,却笑:“这安宁侯夫人有点意思,一个梦,竟能叫她夫君改了主意。” 刘侍郎道:“皇上,重臣出殡,那都是告请上天、择了吉凶的,就这么冒然更改,只怕对晏家不利……” 这时瘫坐在一旁的紫衣人倏地睁眼,斜睨他道:“对晏家不利,你着什么急?” 能在御前如此放肆的只有秦王! 刘侍郎赶忙躬身:“王爷有所不知,这晏家的丧事全城百姓可都看着呢,礼部昨日才贴出告示,到时定会有许多百姓前去祭拜。” 宋大人也大着胆子道:“是啊皇上,而且这还是请了空大师看过的日子,如果就这么随随便便改了,只怕到时还会触怒护国寺……” 皇帝一时沉吟。 百姓倒是无妨,这护国寺却得小心。 当初先帝能登基,也是凭着了空大师造的势…… 然而秦王道:“本王倒是不知,这护国寺的手伸得这么长,连臣子的家事都要管了。” 众人一凛。 皇帝的目光犹为锐利:“九弟,小心说话。” 秦王一脸无所谓地笑笑:“皇兄,臣弟只是觉着可笑,这晏序的丧事,本就是他儿子说了算,何况现在还就那么一个儿子……这刘侍郎和宋司务心急火燎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也姓晏呢。” 礼部二人面色涨红。 皇帝若有所思点头道:“不错,这到底是晏家的家事,就由他们去吧。另外这楚家嫡女才嫁过去几日,就能和安宁侯相处得如此融洽,确实不易,尹顺,你再去颁道旨,赏她个‘毓秀坤元’的牌匾。” 这也就相当于告知众人,安宁侯的一举一动皆是天子恩准的。 秦王却在心底一声暗笑,他这皇兄当真抠抠搜搜的,上次顶不过才赐了个安宁侯的爵位,这回连个封号都舍不得,就给块牌匾了事。 不过此时的将军府,吵翻了天。 这要改出殡日子的消息一传出去,二房三房的人一窝蜂全跑过来了。 二房晏临在翰林院没来,他妻子薛氏带着长子晏承武、次子晏承勇,以及三房夫人李玉带着儿子晏承浩堵在厅门口,气势汹汹。 “三郎,你什么意思,你如今是得了爵位,就全然不顾弟弟妹妹们的死活了吗?” “擅自更改出殡时辰,那是犯大忌讳的,轻则全家倒霉,重则抄家灭族,你这是要拿全家人的命开玩笑吗?” 薛氏叉腰怒骂,那姿态完全不像尚书府千金。 三房夫人李玉也抹着帕子道:“是啊三郎,这可开不得玩笑,你说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同我们商量一下,就算我家老爷在外地,还有二爷在呀,你一个后辈怎么能擅自作主呢?” 楚若颜站在晏铮身后,也算开眼界了。 晏家摆灵堂这些日子没见他们守过灵。 老太君疯癫这些日子也没见他们来侍过疾。 如今倒有脸来问一句,怎么不同他们商量了呢? 她启唇欲言,被方管事抢先道:“二夫人、三夫人,稍安勿躁,这件事……” “主子说话,有你张嘴的份儿吗?”薛氏的长子晏承武冷冷打断,“晏三,你以前独断专行也就算了,今日不给我们一个说法,休想我们离开!” 晏铮抬起眼皮淡淡扫他眼:“说法?” “不错!”薛氏次子晏承勇也挺上前,“三堂兄,这次事关晏家未来,你若给不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那就别怪兄弟们不讲情面了!” 晏铮端起茶杯不紧不慢饮了口。 转身,“你们随意。” 这漫不经心的模样,竟是完全没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晏承武大怒,指着他的背影吼道:“晏三郎,你不就是仗着晏荀从前护着你,否则——” 话音未落,咔得声。 晏铮手中茶杯猛被捏碎,一块碎片激射而出,堪堪擦着晏承武左脸飞过去—— “啊!!” 晏承武尖叫,左脸上一线鲜血缓缓渗出。 薛氏和李玉都被惊呆了,连着同来的堂兄弟们,竟没一个敢说话。 一片死寂中。 楚若颜只看见晏铮回头,眼神冷得如万年不化的冰雪:“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提他的名字?” 他? 晏荀。 晏家的世子。 楚若颜只知道晏家众兄弟中,晏铮好像只与这位长兄交好。 却没想好到这个地步。 晏承勇看着兄长脸上的伤,口不择言:“晏三你疯了吧?难怪二堂兄他们都说你是个疯子,竟还敢动手伤人!” 薛氏也扑过去抱住儿子:“我儿你怎么样?大夫、大夫呢!”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二房在哭,三房在闹,整个厅上吵嚷得厉害,几乎就连灵堂那边都听见了。 这时一道厉喝从厅门口传来:“放肆!高声哭闹,也不怕惊扰了兄嫂?” 众人回头,这才看见晏家二爷晏临姗姗来迟。 他身上还穿着翰林院的官袍,可见是听了消息匆匆赶过来的。 薛氏和两个儿子都有些怕他,一时不敢出声。 李玉却道:“二哥,你可算来了,这件事还得你拿主意!” 晏临缓缓扫视一周,儿子脸上的伤、晏铮面上的漠然尽数收归眼底。 他瞪了眼晏承勇:“不成器的东西。” 跟着转头看向晏铮:“三郎,二叔知道这些日子你不容易,二叔又忙着翰林院公务没帮上你什么,但擅改出殡时辰是大事,不仅大哥嫂嫂他们在地下不得安宁,还有可能毁了晏家一门的前程与荣辱,所以你不能擅作主张。” 话说得比薛氏他们好听些,但结果是一样的。 楚若颜觉得这些把了空和尚奉为神明的人简直可笑,垂眸看晏铮,他神色冷淡得似乎完全没听见。 这人……好像除了与晏荀荣姗有关的事,对其他都漠不关心。 可再这么僵持下去也难收场。 楚若颜裣衽福身:“二叔有礼,侯爷此举,全是因妾身一个梦境而起,妾身……” 她话未落,就被晏临挥手打断:“你一个妇道人家,莫要插嘴。” 楚若颜乐了。 这还是个老古板? 那薛氏道:“老爷有所不知,就是这新进门的楚氏,说什么梦见大哥了,说他要留在府上尽孝,这才叫三郎改了出殡时辰!” 楚若颜微蹙眉。 她这番话只在书房里和宋大人提过,那宋大人出府之后也不可能大肆宣扬,怎么就让薛氏知道得这么清楚? 莫非府上还有眼线? 晏临听完薛氏的话,看楚若颜的眼神愈发不友善了,然而他还是抱着后宅不插手的念头,对晏铮道:“三郎,二叔这是好好在跟你说,你若听不进去,那二叔就只能上达天听,请皇上为晏家做主了!” 最后一音刚落,外面传来声唱诺:“圣旨到!” 第17章 默许他们这么做 众人一听圣旨,纷纷变色。 三房李玉急道:“二爷您看,这怎么还闹到皇上跟前了,不会真要出什么事吧?” 晏临也皱眉,他一把年纪才爬到翰林院长史的位置,若真因这事儿被皇上厌弃,那可真是亏大发了…… 二房三房都开始盘算待会儿怎么开脱,唯独晏铮坐在那儿,眉目淡倦,没有半分急色。 方管事无奈只能道:“少夫人,您看这……” 楚若颜沉声:“别管这些,设香案、摆香炉,先准备接旨!” 很快香案摆好,尹顺公公在两个羽林卫护从下从门外走来。 他瞧见这么多人在场也很意外:“晏长史怎么也过来啦?” 晏临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见过尹公公,下官是来拜祭兄嫂的……” 这话本也说得通,不过薛氏自作聪明道:“尹公公,臣妇薛氏,是陪着咱们老爷一道过来的,今儿个咱们老爷一听说三郎要改殡期,就立刻放下事务赶来规劝,只可惜三郎心意已决,咱们老爷说的话,他听不进去……” 李玉也忙道:“尹公公,臣妇也是替自家老爷过来的,还望公公明察!” 尹顺看着这几人着急撇清的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笑着打个哈哈:“晏家的家务事,大可以关上门来说个清楚,如今还是先接旨吧?” 晏临点头道:“是,正该如此。” 回头看晏铮,“三郎,你平日任性也就罢了,如今还不赶快跪下接旨?” 到这儿还不忘给他上眼药呢! 晏铮眼皮也懒得抬一下,尹顺忙道:“晏长史慢着,这圣旨不是给安宁侯的。” “啊? 众人都愣住了。 如今这大将军府就剩这么一个男丁,不给他给谁? 晏临也暗暗心喜莫非是给自己的? 但那应该到他府上去宣旨,不该跑这儿来啊! 正揣摩间,尹顺笑容可掬地对着楚若颜道:“安宁侯夫人,快接旨吧!” 楚若颜:“?” 她怔了片刻,见这老太监和蔼可亲不像是来罚人的,于是跪拜下去:“臣妇楚氏,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楚国公之女楚氏,粹如灵惠,德配苍穹,嫁与安宁侯勤辅夫君,管理后宅,女德显着,特赐‘毓秀坤元’匾额一块,钦此——” 旨意一宣,所有人都呆住了。 这楚家嫡女才过府几天,怎么就粹如灵惠、德配苍穹了? 还能让封赏一向抠搜的皇帝赐下块匾来? 晏铮也稍稍抬眼。 这女人和宫里有关系? “臣妇楚氏,谢主隆恩!” 楚若颜双手交叠行了一个大礼。 她原也有些懵,但那句“嫁与安宁侯勤辅夫君”一出就明白。 这哪里是赏她的? 分明是打着她的旗号,赏给晏铮的! 尹顺笑眯眯将圣旨交到她手上,又命人将那块工部连夜赶出来的烫金匾额抬进来:“安宁侯夫人,您看这块匾挂在哪里合适,咱家这就叫人给您挂上去。” 楚若颜还未开口,薛氏忍不住道:“尹公公稍等,这……皇上是不是还不知道,他们夫妇擅自更改了大将军他们的出殡之期?” 尹顺脸一沉:“薛夫人慎言,天子在上,有什么不知道的。” 那这就是知道了,还要赏这块匾。 那不是默许了他们这么做吗? 二房三房都震惊得瞪大眼,晏临狠狠掐了薛氏一把:“公公面前,你胡言乱语什么,还不退下?” 尹顺对他们可没对楚若颜的好脸色,冷着脸道:“晏长史,还有这位李夫人,虽说你们也是大将军的亲戚,但到底各自分府,也不好插手将军府上的事,你们说是吗?” 晏临吓得一激灵:“多谢公公提点。” 李玉身子一软直接瘫下来。 谁想得到,天子竟会是这么个态度? 不是都说他最相信了空大师的吗,难不成是以讹传讹? 这场闹剧总算到此画了句号。 从将军府出来,薛氏看着长子脸上的伤,又气又悲:“老爷,难道就这么算了?” 晏临黑着脸:“那你还想怎么样,没听见尹公公说得吗,皇上都发话了!” 薛氏道:“可皇上也没明说,就给了块匾啊!而且,大将军虽没封爵位,但享着一等国公的份例,如今他走了,你就不想往这上面靠靠?” 晏临沉默。 谁不想啊! 大夏重武轻文,他爬了这么多年才到一个长史,区区四品,离他大哥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但薛氏说得有理,皇上没把这国公份例传给晏铮,而是给了个安宁侯…… 那是不是说他们这些隔房还有希望? 于是思索一番道:“放心,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完,不是还有母亲在吗?” 而此时将军府内,楚若颜指挥着下人把牌匾挂上新房,便将方管事叫到一边。 “在侯爷书房里伺候的,都有谁。” 方管事愣了下:“侯爷喜静,除了孟扬,就只有一个打扫房间的小厮阿财,还有个在外院伺候的常随吴安。” 楚若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孟扬跟着侯爷多久了?” 方管事这下没作声了,他发现这位少夫人好像有调查侯爷的意思。 楚若颜看出他的疑惑道:“今日之事,你不觉得太蹊跷了吗?晌午侯爷才与宋大人说定改期,下午二房三房就找上门了,消息是不是传得有点太快了?” 方管事悚然,凝重道:“老奴明白了,少夫人放心,这件事交给老奴去办。” 有他这话,楚若颜也放心下来。 方管事毕竟是侯府老人,他动起手来,总比她这个新夫人容易得多。 第二天,楚若颜打算去找李氏问问府上盘账的情况。 到了院子才知道,李氏因为庄上有事赶去处理了。 正准备回屋,却看见晏文景的奶娘在门口,急得打转。 “……我都跟你说了,二少夫人最早也要酉时才能回来,你急也没用啊?” “那可怎么办?侯爷也不在府上,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孙少爷挨罚吗?” 楚若颜觉着有趣,走过去问:“出什么事了,文景为何要挨罚。” 奶娘见是她本还有些警惕,但事情紧急,一咬牙也只能说了:“三少夫人,是今儿个去广文堂,孙少爷不知为何,同顾相爷的长孙,还有华御史、工部陶侍郎家的,都起了冲突。夫子说是孙少爷先动的手,顾家长孙伤势严重,此刻正罚他在学堂外扎马步呢!” 楚若颜一哂。 原来是打群架了啊! 第18章 贪功冒进 晏文景那小子,楚若颜虽只见过一次,但不像是会闯祸的。 倒不是说他安分守己,而是这黑芝麻馅儿的小汤圆,应该是惹了天大祸都能叫别人担着那种。 像今天这种被抓现行的,估摸着是有什么事情惹恼他了。 楚若颜思忖片刻,道:“如今侯爷和二嫂嫂都不在,这样吧,你先带我去看看,若事态严重,再差人禀告他们也不迟。” 奶娘也是这个意思,不管怎么样得先有主子出面,把孙少爷保下来。 于是领着楚若颜直奔广文馆去。 这广文馆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学塾,因教出过好几位状元,各家权贵子弟都把孩子往这儿送。 能在这儿教书的自然也不是寻常人,比如教晏文景他们的,就是翰林院退下来的唐夫子。 “三少夫人,并非老朽不卖你晏家面子,实在是文景这次,欺人太甚!” “他一个受儒家教化、学孔孟之道的弟子,竟和旁人动手厮打,还将顾相的长孙顾宏志打折了手腕,若不是发现得早,只怕能将他整只胳膊给卸下来!” 楚若颜听着唐夫子愤愤而谈,一脸歉意地赔不是。 唐夫子见她态度这么好,气发到一半也不好再发下去:“哎,主要这事儿已经叫顾相家里知道了,他们先带顾宏志看大夫,若是回来发现文景不在,也不好交代……” 楚若颜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强求。 “唐夫子,我想先看看文景可以吗?” “那就跟我来吧。” 酷暑当头。 晏文景就在学塾外的矮墙下罚站。 他满头汗水,小胳膊小腿都止不住地开始打抖。 唐夫子板着脸问:“知错了吗?” 晏文景大声答:“不知!” 唐夫子恨铁不成钢,用眼神示意楚若颜,这孩子没法管教! 楚若颜忙不迭地陪笑脸,将唐夫子哄走,才走到晏文景面前。 彼时这小萝卜头已经头晕目眩,骤然一片阴凉罩下来,有些舒服地叹口气。 然后他看见楚若颜。 那张小脸一下子垮下来:“你来干什么。” 楚若颜瞧得有趣极了:“你家奶娘来找我,我就来了。” “哼,我让她去求二婶,没让她找你!” “可你二婶去庄子上了,你三叔叔也不在,又能怎么办呢?”她一脸无辜地摊开手。 晏文景快要气哭了,一头汗水滚珠似的往下落。 他努力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你走!我不要你管!” 到底还是个孩子。 楚若颜笑了笑,拿出帕子替他擦汗:“好了,不笑你了,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晏文景还气鼓鼓地扭开小脸:“别碰我,你这个坏女人!” 奶娘满脸心疼地道:“哎哟我的孙少爷,您可别再犟了,赶紧和夫子服个软,道个歉,这事儿就这么过了吧,啊?” 说到道歉,晏文景目露凶光:“不道!不仅不道歉,我非打死他不可!” 这张牙舞爪的模样像头小狼崽。 楚若颜失笑:“你若真能打死他,现在还会受罚?” “我那是被他阴的,谁知道他喊了帮手,要是华严陶子朗不在,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那也是你过于轻敌,才会中了敌人的圈套,下次应该料敌于先,一击致命。” 晏文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反应过来不对劲。 这怎么听着像教他下次如何应付这种场面? 他迟疑问:“你……你不怪我动手?” 楚若颜挑眉:“怪啊,你若不惹这事儿,我何必在这儿陪你晒太阳?” 刚刚升起的一丝好感立刻荡然无存。 晏文景暗暗咬牙,他真是被晒昏头了,才会对这个坏女人有所期待! 这时两个锦衣妇人各自带着丫鬟走来,其中一人神情不善地问:“你就是晏文景的二婶?” 楚若颜没作声。 那妇人又道:“我是华严的母亲,这位是陶子朗的母亲,二少夫人,你们家的公子,把我们哥儿打成那样,总得有个说法吧?” 晏文景冷笑一声要开口,楚若颜打断:“不知打成那样……是指什么样?” 那陶夫人愤愤道:“我儿被打出了鼻血,华严两只眼睛也乌掉了一只,最可怜的还是宏志,左手腕被生生打折,可见下手有多么狠毒!” 华夫人道:“不错,二少夫人,我们素来敬重晏家,但我们夫君也曾和晏大将军一殿为臣,你们若真不能拿出个令人信服的理由,那我们也只能敲登闻鼓、请天子圣裁了!” 楚若颜听得一阵脑门疼。 最近碰到的这些人都怎么回事,一个两个,全都想求皇上圣裁。 皇上有那么闲吗? 这晏文景也不知怎么回事,挺着脖子逞英雄:“有本事你们就去告,大不了砍我的头,也休想我道歉!” 华、陶二位夫人顿时怒极,拂袖道:“二少夫人,这就是你们晏家的教养吗?” 楚若颜揉了揉额角:“好了文景,我先问你,你为何要动手打他们。” 晏文景闭紧嘴巴脸朝向一边,陶夫人倒是不知想起什么,急着道:“不管什么缘由,都不能打人啊!” 不料楚若颜摇头:“陶夫人此言差矣,若是有人拿刀、拿剑要砍他,难不成也让他站那儿被砍吗?” “但我家哥儿……” “陶夫人。”楚若颜截断她的话,声音里隐隐透着寒意,“你一再阻挠我问清缘由,莫不是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理由,才让文景对你二位……不,是三位的公子痛下打手?” 陶夫人不敢再说了。 华夫人脸上的神情也颇有些不自然。 到此楚若颜基本断定,这事儿十有八九是那三个孩子先挑衅,然后说了什么不该说得激怒了晏文景,才让这小狼崽子抛弃伪装露了本性! 她也不急,就那么悠然地盯着他。 晏文景被看得受不住了,才低低说了句:“他们说祖父贪功冒进……还说我爹爹是个草包,大意失守城门,才让敌人有了可趁之机……” 楚若颜脸色瞬间一变! 晏家军这次大败,她私下问过爹爹,正是这个缘由。 敌军兵分两路,一路将大将军引出函谷关,一路趁机攻打拿下了关口。 这如此明显的诱敌之策不知大将军为何会中计,而当时留守函谷关的是晏世子,明明征战以来未尝一败,却被敌人打得溃不成军…… 内阁、兵部为此熬了不知多少夜,始终也没能得出个结果。 而如今…… 贪功冒进、大意失守。 这样的评语竟从几个小孩子嘴里冒出来。 难道是上面,打算就此定性了? 第19章 真的要家破人亡了 这个念头一起就被楚若颜否了。 如果当真定了晏家这个罪,那晏铮不可能稳稳当当地留在府里,更不可能得个安宁侯的爵位。 她目光沉冷地看向那两家夫人:“陶夫人、华夫人,文景说得可属实?” 陶夫人噤声不语,华夫人到底是御史家的,勉强分辨道:“孩子说得的气话,作不得数。” “气话?” 楚若颜好整以暇笑了笑,“看来二位家的公子天纵奇才,小小年纪就精通兵法,那不如快请教一下唐夫子,也免得耽误了二位公子的大才。” 说着就要往学塾方向去。 两个妇人脸色大变,华夫人忙喊:“二少夫人且慢!” 这些话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小孩子哪懂什么贪功什么冒进,那都是听自家大人说的…… 华夫人脸上挤出笑容:“二少夫人别动气,方才是我们不好,没弄清楚就错怪了文景,这次就是小孩子们打闹,一点小事罢了,不值得大动干戈。” 陶夫人忙道:“是啊,我们也不追究、不追究了。” 楚若颜看看晏文景,确定他没受什么伤,正要开口。 忽然一道尖利冰冷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你们不追究,本宫要追究!” 纷纷回头,只见一个身着宫装的美貌妇人由嬷嬷搀着,趾高气昂走了过来。 华夫人、陶夫人连忙行礼:“见过康河县主!” 康河县主是豫王和永扬郡主的独女,金枝玉叶,飞扬跋扈,嫁给顾相长子之后才收敛些。 顾宏志正是她的儿子! 康河县主走到楚若颜面前,居高临下:“你以为拿着那些话就能当把柄?本宫告诉你,你威胁得了她们,威胁不了本宫!传出去又如何,说破天也是童言无忌,可本宫的儿子切切实实被打折了手腕,就算闹到大理寺,也是本宫占理!” 楚若颜微蹙眉头。 这康河县主是皇室血脉,确实可以不在乎人言。 “晏文景,本宫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跪下来给宏志认错道歉,然后自己断一只手,二嘛……”她眼里阴光一闪,“本宫要你那瘸子三叔再断两只手!” “你敢!” 晏文景两眼猩红,里面恨意滔天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她撕碎。 楚若颜也渐渐冷下神色:“康河县主,你这是对安宁侯不敬。” “什么安宁侯,不过是个贪生怕死扔下父兄逃跑的瘸子,皇伯父仁慈才赏他个爵位。”康河县主高昂起头,“还有你,以为本宫不知吗,一个商贾之女,竟敢在本宫面前放肆,来啊,给本宫掌她的嘴!” 身后嬷嬷轰然应是,上前便要来拿楚若颜。 “住手、要打就打我,关她什么事!”晏文景要冲上来,被一个侍卫一把抱住。 楚若颜唇边泛起笑:“没事。” 随即仰头看着康河县主,平静道:“县主三思,这一巴掌下来,可就要家破人亡了。” 康河县主大怒:“给我打!撕烂她的狗嘴,本宫倒要看看一个商贾之女怎么叫本宫家破人亡!” 话刚落,楚若颜便骤然拧眉,仿佛忍受莫大痛苦般。 下一刻,一口鲜血猛然喷出! “啊!本宫的脸!” 康河县主惊恐尖叫,妆容精致的脸上被血染红。 嬷嬷们手忙脚乱地帮她擦拭。 突然晏文景大喊:“坏女人、三婶婶!” 只见楚若颜单薄的身体被风吹倒般向后倒去。 奶娘一把捞住她:“三少夫人、三少夫人您怎么了?您别吓唬老奴啊!” 三少夫人?! 康河县主神情一顿:“你说她是谁?” 奶娘抹泪:“这是我们刚过门的三少夫人,我们安宁侯明媒正娶的楚国公嫡女……” 什么! 是楚国公家那个病秧子? 康河县主这才有些慌了,环顾场中去找陶家和华家的,然而那两位夫人也一脸茫然,像是毫不知情的模样。 这时一道不确定的声音传来:“若颜?” 几人回头,这才看见承恩侯之女薛翎牵着个五六岁的男童,站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 而她身后,还有许多高门贵妇牵着自家孩子驻足观望,甚至广文堂夫子们也在! 康河县主身子晃了下:“什、什么时辰了?” 嬷嬷回:“好像快到晌午……” 晌午下学,岂不是刚才那一幕,全都被他们看见了? “若颜、天啊,还真是你!” 薛翎一脸震惊,把男童交给丫鬟匆匆过来。 哪知康河县主刻意遮挡。 薛翎暴脾气可不惯着,直接一把推开她。 “康河县主,你这是做什么?” “逼得若颜吐血还不够,非要让她眼睁睁死在你面前才满意吗?” 康河县主听到这话心一凉,刚才那些果然全被她们看见了! 她忙道:“这其中有误会……” “是吗?那我倒是想听听,什么样的误会让县主能把我家表妹逼吐血,又是什么样的误会能让县主不顾忠烈女眷,命人掌掴!” 这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不远处看戏的众人脸色都微妙起来。 还能是什么。 不就是欺晏家没人了吗? 康河县主终于慌了,四处去找华、陶两家的夫子,哪知她们早早躲到角落里,任由全场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六神无主时大喊:“本宫没有打她!不信、不信你问他!” 她指向晏文景,那孩子跪在楚若颜身边紧紧抓着她的手。 都怪他,忍不住闯了祸,让这坏女人来背锅。 他虽然不喜欢她,但她是为帮他才变成这样的,他不想欠她人情! 正满心愧疚,突然,手掌心似被挠了一下。 他低头看去,那个女人的小拇指又在他手掌心里动了两下! 原来是装的! 晏文景心头大石落地,连忙扬起小脸,泫然欲泣:“呜呜……都是我不好……他们侮辱我爹爹和祖父,我就该忍着不跟他们动手……” “这样也不会让三婶婶为了我挨巴掌,还被打吐了血……” 孩童清脆无辜的声音,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耳朵里。 众人的目光由方才的微妙全然变成愤怒。 “什么?还敢侮辱晏大将军和晏世子?” “疯了吗?” “顾相怎会有这等恶媳,简直有辱清名!” 一字一句,刀剑般朝着康河县主扎去。 康河县主从未被如此辛辣地指责过,双目空空,最后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昏过去最后一刻想,真的要家破人亡了…… 第20章 您想怎么死 回府的马车上。 薛翎看着楚若颜一脸不放心:“当真没事?你都吐了血……” “我这身子表姐还不知吗,陈年旧疾,没什么大碍。” 薛翎摇摇头:“你啊,也太冒险了些,今日若我不在,你打算怎么收场。” 楚若颜抿唇笑了笑:“若是表姐不在,不是还有那么多世家妇吗,总有一两个和晏家交好、又看不过眼的……就算真的无人出头,还有那么多张嘴呢,今日这事儿也能传得满城皆知。” 只要传出去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县主,一个满门孤寡的弱妇…… 就算她康河县主有八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薛翎叹了声:“你在国公府的时候就处处小心,如今到了晏家还得步步为营,哎……” 楚若颜连忙转移话题:“不说这些了,表姐,我还没问呢,你身边这位是?” “哦,这是我二房堂嫂的儿子,唤薛柏青。今日堂嫂身子不舒服,才请我来接他下学。柏青,这是你楚姨,这是你文景哥哥,唤人。” 薛柏青虽年纪小,还是有模有样地行礼:“见过楚姨,见过文景哥哥。” “文景哥哥今日可真厉害,那顾宏志在学堂里整日欺负人,华严、陶子朗也跟着他,大家都忍了好久了!” 这奶声奶气的话说起来,叫晏文景原本瘪下去的胸口又挺起来。 楚若颜眼皮一跳,可不敢再让这位小爷挨夸了,匆匆寻个借口和薛翎告辞。 等薛翎带着薛柏青下了马车,她才把人揪过来:“文景,你知道今日错在哪里吗?” 晏文景咬住嘴唇不说话。 楚若颜道:“今日若来的不是我,是你二婶婶,结果会怎么样。” 晏文景顿时愣住了。 若来的真是二婶婶,面对康河县主发难…… 他小脸一肃:“我知错了。” 楚若颜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你要逞英雄、要出头,就要考虑清楚后果,若是承担不了,便不能让旁人替你承担。” 晏文景郑重道:“我明白了,以后再也不会这么鲁莽!” 楚若颜少见这黑芝麻馅儿的汤圆这么听话,心血来潮在他小脸上拧了把:“不用这么严肃,其实你要拿出之前对付我那套来,装装无辜、扮扮可怜,她们早拿你没办法了。” 晏文景小脸瞬间爆红。 别扭地转开脸去,好一会儿才闷闷道:“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三叔叔……” 楚若颜怔了下:“你很喜欢你三叔叔吗?” “嗯!”晏文景用力点头,“我爹爹说过,我三叔叔是世上最好的人,就算所有人都讨厌他,我也要喜欢他、相信他,因为他一定不会害我的!” 楚若颜咬唇。 下意识就想问是你爹还是你娘对他这么好啊? 好在理智还是让她忍了下来,伸手拍拍他小脑袋瓜:“放心吧,不是所有人都讨厌你三叔叔的,至少我不是。” 晏文景嗯嗯两声,过了会儿又不好意思道:“那……今天的事,你能不能不告诉我三叔叔啊?” 楚若颜:“……” 这黑芝麻小汤圆真会见人下菜! “可就算我不说,你三叔叔也会知道的。” 晏文景小脸一下子拧得跟苦瓜似的。 楚若颜看着有趣:“你怕你三叔叔罚你?” “才不,三叔叔从来舍不得罚我。”晏文景捧着小脸忧愁道,“我只是害怕他知道了以后,以为我学坏了……在他心里我一直都是很乖很乖的。” 楚若颜彻底无言了。 回到府上,安顿好晏文景,她便打算先去找晏铮。 今日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那康河县主是豫王和永扬郡主的女儿,又嫁到了顾相家中,满门显赫。 今天这一出算是把她名声的毁尽了,连带身后这些家族也一并得罪。 还是得和晏三郎通通气。 可到了书房,晏铮并不在。 一问之下才知是晏老太君把他叫去了房里。 “老太君清醒了?” 她新婚当夜这位老人就发了病,大夫交代要静养,所以一直没去拜见…… 若真清醒了,她得过去一趟。 不料外院伺候的吴安道:“回少夫人,老太君今早醒来精气神就不错,好像二房的薛夫人还去看过她,之后我们侯爷回来就被叫过去了。” 二房薛氏? 楚若颜瞬间想起之前改殡期的事,柳眉一沉。 这二房还不死心,还敢把这事儿捅到老太君面前? 她抬脚匆匆往寿安堂方向走去。 还没进院,就看见所有下人都被赶出来了。 “见过三少夫人。” 下人们慌忙行礼,楚若颜问:“侯爷呢?” 一个嬷嬷大着胆子道:“侯爷半个时辰前进去的,现在……” 还没说完唰得一个茶壶摆件飞了出来。 楚若颜面沉如水,屏退下人独自进院。 “孽障!你害死你父兄还不够,如今还要拖着全家一起去死是不是?” “当初就该听了空大师的,把你扔出去……都是荀儿啊,为什么非要护着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弟弟?” “老天爷啊,你不如把我也带走吧!” 老太君的控诉一句接着一句,还伴随着砰砰砸东西的声响。 楚若颜停在院中,透过窗纸,能看见晏铮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犹如雕塑。 老人骂了一阵似乎没力气了,颤手指着他:“你、你赶紧去将出殡时辰改回来……” “不行。”晏铮吐出这两个字,老太君怒急攻心,“你说什么?” “祖母若训斥完了,晏三告退。” 他说完转动轮椅往外,晏老太君猛地站起来:“晏铮!你不改殡期,我就一把老骨头撞死在这儿,让你背上逼死祖母的骂名!” 门外听见这一切的楚若颜不禁心惊肉跳。 晏家都已这副模样了,这老太君竟还以死相逼…… 然而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一片死寂中,晏铮蓦然轻笑一声:“祖母想死吗?您想怎么死?上吊、割腕、服毒还是撞墙?不管哪一种,孙儿可以保证,您前脚刚走,这寿安堂的人就会下去陪您。” 晏老太君气得直喘:“你……你敢威胁我……” “不敢,只是想让您知道,我这个灾星从不受人威胁。” 晏铮说罢出门,看见楚若颜在院子里微微一滞,随后若无其事地出去。 身后传来老太君凄厉的悲嚎:“祸害、孽障啊!晏家大祸临头……大祸临头了啊!” 第21章 他有那么好? 晏铮回到书房,孟扬早已候在那里。 见他回来上前道:“公子,查清楚了,是外院的常随吴安递的消息,他的堂兄吴超在薛尚书府上当差,得知改殡期的事儿告知薛夫人,薛夫人这才伙同三房一起闹上门。” 晏铮微微颔首:“做得不错。” 毕竟才一日功夫,就能查个底朝天。 但孟扬不敢居功:“公子容禀,这其实……还多亏了三少夫人。昨儿个出事后她就让方管事去查了,属下也只是捡个现成。” 是她? 晏铮眼底划过一分诧异,随后想起方才院里她那复杂难言的表情。 不禁伸手摁摁额角:“她到底想做什么。” 一厢情愿地嫁过来,又是帮着还账,又是帮着查人,总不可能真是因为喜欢他吧? 他有那么好? 孟扬可不敢干涉主子的家事,但想到先前下面人递上来的话,还是原封不动转达了:“今日广文堂里,也多亏了三少夫人……” 将和华、陶两家,以及康河县主起冲突的事一五一十说完。 晏铮彻底沉默了。 如果说先前还以为她有所图谋,那文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身上有什么值得她可图的? 还为他开罪康河县主,她不怕遭报复吗? “想办法把事情传到御史台……” 话没说完,孟扬破天荒地打断他道:“公子,不必我们出手了,当时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几乎都看见了,而且少夫人的表姐薛翎也在场,不出意外明天整个京城都会知道这件事。” 晏铮这才真的有些意外了。 知道装病、知道卖惨,还能将这一切发生的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样深沉的心思,可与她平日表现出来的温顺柔弱截然不同…… 与此同时,新房中。 楚若颜拨弄下人送来的两盆翠竹,心事重重。 玉露劝道:“姑娘,您别担心了,姑爷和老太君毕竟是亲祖孙呢,打断骨头连着筋,老太君定舍不得责罚他的……” 老太君责罚他? 他不折磨老太君就不错了。 想想院子里那些话,尤其那句“您想怎么死”,她可以肯定晏铮说得不是气话。 倒不是替老太君如何,毕竟晏家都乱成这个样了,这老人还分不清轻重,帮着二房三房来施压他这么一根孤苗。 可就像玉露说得毕竟血缘之亲,他如果都能不在乎,那他和父亲的翁婿关系岂非更排不上号? 正想着,方管事进来,将吴安的事情说了。 楚若颜道:“交给侯爷也好,他的人,本也该他处置。” 方管事点点头,想起什么欲言又止。 “您有话就直说,不必拘泥。” 方管事踌躇许久,还是道:“少夫人,寿安堂的事您都知道了,那老奴也不瞒您,咱们三少公子其实打小处境就很艰难。” 楚若颜一听就来了精神。 她正愁没地方了解这阎君过往呢,这就有送上门的了。 于是立刻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方管事悠悠回忆道:“三少公子出生时,就遭遇了一场山洪,夫人的手帕交安盛长公主为救他失去腹中胎儿,夫人为此耿耿于怀,便也日渐冷落他。” “后来周岁批命的事儿您也知道了,打那之后,老太君也好,大将军、夫人也罢,几乎所有人都忽略他。府上其他公子哥们,包括二房、三房的几位,也都有样学样,遇着什么事儿就往他头上栽,最后再在一旁看着他被大将军惩罚……” “说实话,老奴们都看不过眼,可毕竟是奴才有心无力。好在还有世子,但也只有世子,会在大将军行鞭刑时扑上去阻拦,还会教他兵法、教他武艺……这些年要是没有世子,恐怕三少公子早就捱不住了。” “只可惜,世子他这次也没能回来……” 方管事哽咽着说不下去。 楚若颜恍然。 难怪他身上会有那么多可怖的伤痕…… 竟是被大将军打得! 还有荣姗,难怪会为她抓大夫、割肉作药,却又对她送的香可有可无…… 一切都因为她是长嫂罢了! “老奴知道这些年外面都在传,三少公子对世子夫人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其实都是谣言,世子和公子又都是不愿解释的性子,这才被外面白白误会了那么多年。” “少夫人,这次出事后,公子整个人像丢了条命般,回来在灵前跪了几天几夜,滴水未进。若不是听着您要嫁过来,呕了血后开始进食,只怕他就要跪死在世子灵前了……” 老人一字一句,都是血泪。 连楚若颜这样用心不纯的人,都听得直皱眉。 父母厌憎、兄弟欺压,唯一对自己好的长兄又死在那场战乱…… 这样的身世,难怪会心性偏激走上绝路。 “方管事放心,若颜只要为晏家妇一天,就会帮他一天!” 就凭这人后来对长嫂以及荣太傅一家的回护,可知他并非冷血无情之辈。 既是这样,只要自己帮过他,想来日后他也不会翻脸无情要她父亲性命…… 当天夜里。 楚若颜亲手熬的鲫鱼汤便送到晏铮书案上。 晏铮看着那热气腾腾、鲜美可口的汤汁,终忍不住,问孟扬:“你觉得她当真心悦本侯?” 孟扬赶紧低下头:“属下不知。” 心下腹诽这不废话吗,若不是心悦,谁会在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时候嫁进来,拿着嫁妆银子补贴婆家,还替小侄儿出头得罪当朝权贵…… 她又不傻! 不过这话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孟扬躬着身子等他示下。 半响才听得一句:“再试试吧……” 他诧异抬头,只见平素杀伐果断、泰山崩于前也面色不改的公子,眉目间少见浮起几分烦躁,“最后再试一次,出殡之日,若无异常——” “就把她赶出去!”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 除了广文堂那事儿闹到朝堂上,几个御史大夫直叱康河县主言辞无状,连带骂顾相治家不力。武将们纷纷跪请严惩,逼得皇上想袒护这个皇侄女也有心无力,只能顺势褫夺她的封号,罚她在府上禁足一年。 而她母亲永扬郡主非但没有求情,反而跑到皇上面前自请降罚,说是自己管教无方。 “这位永扬郡主倒是个明事理的人。” 玉露感慨道,楚若颜笑着摇头:“又错了,这位郡主才是个厉害的……” “此事本就罚不到她,先一步开口,便占据主动,连让旁人置喙的余地都没有,下一步才好替女儿求情……” 看这小丫鬟一脸懵,楚若颜道:“你仔细想想,皇上真的降罪了吗?” 玉露眨巴眨巴眼睛好一阵,才道:“这些人的心思都好复杂呀,姑娘,那咱们怎么办,要提防吗?” “不必,这么个风口浪尖上,她想有动作也不敢,倒是……”楚若颜话未说完,李氏沉着脸匆匆进来,“三弟妹,出事了,府上的账有大问题!” 第22章 孩子都要换着吃 李氏前几天命人盘账。 一开始没发现什么,后来在每个月的出项里,查到一大笔固定给活鱼铺的钱,整整十年,从未间断。 “我亲自去那活鱼铺走了一趟,才发现那家早在十年前关了门!” “我进府也不过四五年,前些年的府务都是长嫂在料理,可她也早已过了身,无从查起。” “三弟妹,这可如何是好啊?” 李氏没头苍蝇似的嗡嗡乱转,楚若颜安抚住她问:“二嫂嫂,那笔钱大概有多少。” “每年整整一万两!” 从前大将军和世子的月俸也不过每人百两,一万两,那可是快一年的俸禄! 楚若颜心头也有些震惊,沉眉思索片刻:“二嫂嫂,负责支钱的人呢?可有找来问问?” 不说还好,一说李氏整张脸更皱得跟苦瓜一样:“是公爹身边的人,只知道姓黄,这次也随他们一起留在沙场上了……” 这几乎就成了一个死局。 支钱的人找不到、钱款去向不明,相当于将军府每年整整一万两银子不翼而飞! 李氏愁眉紧锁:“三弟妹,实不相瞒,如今府上几无进项,而老太君的病、公爹他们的丧事,银子更是流水一样往外花,若再查不清楚,我实在担不起这个责啊……” 楚若颜道:“二嫂嫂放心,这么大笔银子肯定不会毫无痕迹,我们先到活鱼铺去看看。” 晌午,日头正烈。 晏家马车缓缓停靠在一处废旧空铺前。 楚若颜和李氏下了马车,铺前候着的人道:“二少夫人、三少夫人,这里里外外都翻遍了,确实没找着人。” 楚若颜微微颔首,步入铺子里。 灰尘弥漫、蛛丝缠绕,至少有五年以上没来过人…… 突然一个怯生生的小脑袋从窗户底下冒出:“你是谁?” 那是个约莫四五岁的男童,小脸脏兮兮的,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楚若颜还未出声,又一个满脸褶子、衣衫褴褛的老人急匆匆赶过来:“乱跑什么,快跟我回家去!” 男童摇头:“我不……阿嬷您不是说,我们已经半个月没有口粮了吗?再不来瞅瞅,就算没有灾祸也撑不下去了……” 他说完一骨碌窜到楚若颜面前,怀里抱了只黑白相间的小狗,把后面的李氏吓一跳。 “这是哪家孩子,怎么在这儿?” 楚若颜抬手制止她,问道:“你是要口粮吗?” 男童摇头:“不要,我就想问问您,您知道黄叔吗?” 此言一出,她和李氏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 姓黄? “你问得可是晏大将军身边的人?” 说起晏大将军,男童眼里冒出兴奋的光:“对对!黄叔就是最受大将军信任的人,他说我们这帮孩子以后也要跟大将军一样,上阵杀敌,为国立功!” 这时男童的阿嬷一瘸一拐走过来:“二位贵人不要见怪,我们马上走、马上走!” 她边说边要拉着孙儿离开,楚若颜示意玉露拦下,道:“我想向您打听一下,那位黄叔和你们是……?” “黄爷是我们的恩人。”阿嬷看她神色温和,也渐渐放松下来,“不瞒贵人,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小满这孩子能活着,全赖黄爷每个月给的救济钱……这次也是因为断粮快一个月了,实在撑不住才想来这里看看。” 李氏下意识问:“救济钱?一万两?” 阿嬷悚然:“贵人说笑了,我们怎么可能领那么多钱,每人每月三两银子,也就刚够吃口饭。” 李氏顿时有些失望,楚若颜心中一动问:“你们大概有多少人来领这个救济钱。” “算什么我们祖孙俩,大概百来户、三百多人吧。” 三百人,每月三两银子,那便是九百两。 一年下来刚好就在万两左右! 李氏来了精神,正要追问,楚若颜突道:“大娘,你们的家人呢?” 问起这个,阿嬷脸上瞬间黯淡。 小满道:“我知道!我阿爹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战死了,我阿娘也跟人跑了,就剩下我和我阿嬷两个人!” 楚若颜神色一凛,李氏惊呼:“你们是军眷?这不可能!我朝征兵,父母老疾且无兼丁者免征,你们家中若只有这一个男丁,又怎会入伍?” 小满一脸茫然,阿嬷苦笑道:“原本小满他阿爷还在的,听说了小满他爹的事,没几天也走了……” 李氏愣住,好一会儿才道:“那、那养病坊那边没给你们银子吗?” 养病坊是由朝廷组建,专门照顾那些老兵、伤兵的地方。 阿嬷却道:“原先给着银子的,但小满他爹走后就停了。” “那六疾坊呢?你们没去问过?” 六疾坊顾名思义,鳏寡孤独残疾,也是由户部出资照顾。 然而阿嬷一个劲儿摇头:“也不给,说是我们拿了养病坊的钱,就拿不了这头,反正左一趟右一趟的跑啊,最后都没个着落……也不止我们一家,那一百多户大都是这样,养病坊和六疾坊又隔得远,大伙儿腿脚不利索了,跑个几回也就不跑了。” 随着老人慢悠悠的声音落下,李氏只觉心头悬了块巨石。 那一万两银子的去向已经不言而喻了,公爹吩咐黄叔,拿自己的银子补贴这些伤兵家眷,一补就是十年! 若是从前还勉强坚持,可如今…… 晏家哪里又还拿得出这么多银子? 阿嬷也觉得自己说太多,拉着小满要走,小满仰头问:“那我们今晚吃什么呀?” 阿嬷咬咬牙,看向他怀里抱的小狗。 小满瞬间抱紧它:“别吃福宝,它救过我的命,它是好狗!” 好狗又如何?没有口吃的,连孩子都要交换着吃…… 阿嬷不再说话强行拖着男童走,李氏不忍道:“等等,要不你们跟我们回去——” 晏家虽然艰难,但喂饱两张嘴还是没问题的。 但楚若颜断然道:“不成!” 李氏不解,楚若颜连忙拉着她走到一边:“二嫂嫂,我知道你同情这对祖孙,但她们身后还有同样的三百来张嘴等着吃饭,就这么把人带回去,叫那些人知道了找到府上,那该怎么办?” 李氏一震,后背直冒冷汗。 是啊,万一那些人也求到府门口,晏家可养不起这么多人啊! “那、那该怎么办。” 楚若颜压低声音循循道:“这事儿还得从官府那边解决,您先别管了,待我回去同侯爷商量吧。”说完,她又让玉露出去买了几个肉包给那对祖孙,“你们先拿着,应付眼下,过几日朝廷会在这边施粥,应该能撑上一阵子。” 阿嬷连连道谢,楚若颜又道:“对了,这几日您回去也同其他人说说,别睡在庙子、破屋里,尽量睡在露天宽敞的地方,远离墙根,再多备些清水。” 第23章 前兆 这话阿嬷便有些听不懂了,问:“您这是……” 楚若颜道:“别管是为什么,照做就是。我是大将军的三儿媳,这位是我二嫂嫂,我们都是晏家人……” 晏家这两个字比皇帝圣旨还管用。 阿嬷顿时拜下去:“恩人呐!” 她拉着孙儿也要磕头,楚若颜赶紧将人扶起来:“今天的事也请阿嬷不要对外说了,大将军虽殁,但你们家中男丁都是为国殒命的,晏家断无不管之理,先回去忍耐一时,最迟一月,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阿嬷激动得两眼泛光,她就知道晏家不会不管他们! 望着祖孙二人蹒跚离去的背影,李氏问道:“三弟妹,你方才说得不要睡屋中、多备清水是何道理。” 楚若颜不语。 离地龙翻身没有两日了,可她也没有十足把握一定会发生。 前朝至今已近百年未有过此类异事,冒然说出来只怕也无人会信。 “就当是有备无患吧……” 二人说着转身准备回府,突然先前离开的小满吭哧吭哧跑回来。 “恩人姐姐!” 他冲到楚若颜跟前,把怀里那只黑白小狗捧给她:“恩人姐姐,求求您了,能不能收留福宝?好多人都想吃它,我、我怕它跟着我,会被吃掉……” 楚若颜一怔,小满噗通跪下:“恩人姐姐,求您了!我、我可以去讨饭,要到铜板马上给您送过去,行吗?” 看着男童眼里的期盼,楚若颜轻叹口气,从他怀里把狗接了过来。 “那我先帮你养着,等你有银子了,再来接它走,好吗?” 小满用力点头:“一言为定!”说完摸着小狗脑袋,“福宝福宝,你先跟着恩人姐姐,等我攒够了银子就来接你,好吗?” 福宝汪了一声,似乎是同意了,可他一走,小狗也蹬腿想去追。 楚若颜抓住它的后颈毛:“别动了,你的小主人会回来接你的。” 福宝仿佛听懂她的话,当真没有再挣扎。 “姑娘,这狗还挺通人性的……”玉露笑着要从她怀里接过来,哪知道福宝汪地一声,十分凶狠瞪她。 玉露吓得赶忙停手,又换了三四个人,无一例外,包括李氏都不能碰它。 “你这狗东西,还认人吗?”李氏笑骂了一句。 楚若颜道:“罢了,我先抱着,回府吧。” 回去之后,她将福宝安置在自己院里。 这小狗和跟屁虫似的,无论去哪儿都要跟着。 最后好不容易等它睡着,楚若颜才去书房找晏铮,说了活鱼铺的事。 晏铮听罢冷笑:“蠢货。” 这一句也不知说她,还是说公爹。 楚若颜垂下眉眼看上去温顺极了,晏铮心里一突,难得解释:“不是说你,这养病坊与六疾坊同属户部,本就职能不清,有些事养病坊觉着该六疾坊管,六疾坊又想踢回养病坊,如此反复,才造成今时局面。” 楚若颜点头,这种事她在父亲身边屡见不鲜。 “那依侯爷之见,此事是上报朝廷,还是报给户部。” 晏铮意外挑了挑眉。 报给朝廷还是报给户部,这里面学问可就大了。 报给朝廷那二坊官员必遭罢免,可连带户部尚书也要遭殃。 若是报给户部自行处理,那二坊官员可罚可不罚,但户部尚书就要承他一个大人情。 这本也是他在权衡的事情,可眼前这个养在深闺的病弱女子,竟也能和他想到一处去? “那依你之见,是朝廷,还是户部?” 晏铮把这个问题轻飘飘甩了回来。 楚若颜也不遮掩,直接道:“若依妾身之见该报户部,一来户部尚书会承侯爷一个人情,二来户部处理此事比朝廷要快得多,妾身向那对祖孙保证过,一月之内必有回音,所以妾身私心里还是希望能快一些……” 晏铮微眯起眸子:“一切尚未应对,你便敢许一月之诺?” 楚若颜坦然:“若是不许,只怕当下就会有人上门。” 晏铮终于笑了。 徐徐舒展开的眉眼,再无往日的阴郁深沉:“你倒是聪明。” 楚若颜也在心里松口气。 她每次面对这人,神经都绷得厉害,好在这样的反应该是同意了她的话。 于是福身:“那此事全仰仗侯爷,妾身告退。” 说完逃也似的离开。 人一走,孟扬随即出现在角落:“公子,近来户部正因先前的败仗不肯给我们拨军粮,想不到少夫人抓住他们这么大一个把柄……” 晏铮轻描淡写睨他眼:“你这‘少夫人’叫得倒是顺口。” 孟扬低头:“属下只是实话实说。” 晏铮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盏茶功夫后,才道:“照她的话做,另外,把救济之事传出去。” 晏序做好事向来低调,可他不同。 花了十年银子,就该有十年回报,比如眼下! 而另一头,楚若颜回到房里,发现福宝不知何时醒了。 这小狗一会儿跳到东窗,一会儿窜到西房,嘴里不停呜呜乱吼什么,似乎极是烦躁。 “姑娘,这狗儿疯了,刚才醒来就跑来跑去的!” 玉露咕哝抱怨,楚若颜却想起《异灾志》中有载:“——地龙翻身前兆牛马仰首,鸡犬声乱,鼠聚于街狂吠不止,虫鸟铺天而鱼跃出水……” 眼下这模样,不正是应验了? 她立时一个激灵:“玉露,你马上去一趟承恩侯府,就跟表姐说,我明日想邀她和几位姐妹,去邙山寺上香!” “明日?”玉露瞪大眼,“可是姑娘,后日不就是大将军他们出殡的日子吗,您这两天出去只怕会惹人闲话……” 楚若颜道:“正因后日公爹殡期,我才想先到庙里,为他们求一个平安。” 她平素看着温和,可一旦下了决定那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玉露只能照办,到承恩侯府把话转达到,薛翎一愣:“若颜平时极少在京中走动,哪里有什么好姐妹?” 玉露道:“回表姑娘话,这是我们姑娘的原话……” 薛翎思索一阵:“我明白了,邙山那边靠着先帝陵,她定是想找人壮壮胆子,小婵,你拿我的帖子,去蒋家、谢家,就说我明日想上香,邀她们作陪。” “是。” 第24章 亡神劫煞祸非轻 邙山山脚。 楚若颜在凉亭没等多久,就看见薛翎她们的马车到了。 和薛翎一道来的还有两个少女,一个丹唇杏眼落落大方,另一个小家碧玉则显得羞怯些。 薛翎介绍道:“这位是南平伯家的独女谢瑶芝,那位是司天监蒋监主的妹妹蒋怡,年纪都比你略小一些。” 楚若颜微讶,她原本只是想请表姐找几家贵女做个见证,想不到表姐神通广大,连司天监蒋家的人都请来了…… 司天监历来察观天文、占卜吉凶,这次异象若能引起他们注意,说不定会事半功倍。 这般想着颔首道:“谢妹妹、蒋妹妹。” 谢瑶芝和蒋怡同时回礼:“见过安宁侯夫人。” 楚若颜道:“二位妹妹不必拘礼,若不嫌弃,唤我名字就是。” 二女对视一眼,谢瑶芝爽朗道:“好,那瑶芝就斗胆唤一声楚姐姐了。” 薛翎在旁边啐了口:“斗什么胆,平日可没见你这么装样。” 谢瑶芝笑得打跌:“别拆穿我嘛,谁让薛姐姐你总说楚家表妹身娇体弱,我这不是怕吓着人家吗?” “就你嘴贫~” 薛翎和谢瑶芝拌了两句嘴,蒋怡也在旁边掩嘴偷笑。 这和谐的气氛,一看就知几人关系极好。 楚若颜陪着寒暄两句,四人就准备上山。 这邙山大半地方都是先帝陵,守卫森严,只在山脚处起了座寺庙,唤做邙山寺。 这邙山寺虽远不如前朝南山寺、本朝护国寺出名,但因风水极佳,也有许多人来上香。 庙门口,远远就见几个大和尚在那儿等着。 “阿弥陀佛,来的可是晏府家眷?” 三女不约而同看向楚若颜,后者上前道:“正是,不知几位大师是?” 领头的大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衲及合寺僧众身受大将军驻边退敌大恩,此番恩故前来,理当为谢,还请几位随老衲入寺。” 话一落,几女又惊又喜。 要知道这邙山寺的和尚可高冷得很,前几年相国夫人来上香,都爱搭不理的。 像今天这么郑重还是头一回! 楚若颜深知这是晏家一拳一脚军功挣来的,正色敛衽:“多谢大师。” 四女跟着和尚,进了庙门,庙里人来人往香火鼎盛。 她们先到大雄宝殿参拜,随后抽了几支签。 “瑶芝姐姐,你不抽吗?”蒋怡问了句。 谢瑶芝无所谓挥手:“不用了,我又不求什么,就到外面等着你们。” 楚若颜也随意摇支签出来,看也没看交给庙祝。 倒不是她不信这些,而是没心情。 自打入庙,她就一直留意四周,往日聒噪不停的蝉鸣没了,飞蛾虫蚁也像一夜间都消失了般…… 正走神,忽然听见蒋怡惊喜的声音:“我的签文出来了,是上上签!太好了,这样兄长定能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原来她是替她兄长蒋不疑求的。 这也正常,兄妹俩父母早亡,自小相依为命。 全靠蒋不疑被选进司天监,从洒扫小厮一路爬到司天监主的位置…… 而另一边的薛翎,却拿着签文面色有些怔愣! 蒋怡凑过去一看:“人心好恶苦不常,好生毛羽恶生疮……天,这是下下签啊!” 签文之意是说人好恶之心反覆不定,心悦之时犹可生出毛羽,厌恶之时却浑身长满疮疤。 薛翎求的还是姻缘签,这岂不是说她未来的夫婿…… 谢瑶芝忙道:“薛姐姐莫急,这肯定是签文解错了,你堂堂承恩侯嫡女,哪个不长眼的敢三心二意?” 可她的劝慰不起丝毫作用,薛翎惨笑道:“这姻缘签不是给我求的,是给我娘……” 众人顿时面露惊愕。 楚若颜抿紧唇! 难道说,这签文之意,是说姑母未来发疯与姑父承恩侯有关吗? 她按下心中震惊,轻声道:“表姐,这签文一家之言,不可全信,再说姑母身后还有楚国公府,父亲是不会看着她吃亏的。” 薛翎听了这话脸色才好看些,可还是呢喃:“这些日子父亲常不在府上,我就是因为担心,才替娘来求了一支……” 楚若颜拍拍她的肩膀,这时大和尚神情凝重走出来,捧签文的手还有些抖。 “三少夫人,您……要不重抽一支?”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了。 佛门圣地,求签问卜,哪有重抽的道理? 然而那和尚脸上表情不像说笑,楚若颜上前问道:“大师,敢问先前那支签,有什么不妥吗?” 不问还好,问起来那大和尚手中签文如有千钧重:“这……三少夫人,请跟老衲来。” 那大和尚把她引到一个僻静的云房里,这才缓缓呈出那支签:“敢问三少夫人,您求的是什么。” 楚若颜也未隐瞒:“求问夫君前程。” “那、那便对了……”大和尚颤着手将签文递给她,“‘亡神劫煞祸非轻,机关算尽一不成’,老衲在此寺庙二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凶险的卦相!” 然而楚若颜看见‘机关算尽一不成’那几个字,立时心喜:“大师,这是否说我夫君未来一无所成?” 若真如此,那造反焚城、逼死爹爹一切都不存在了! 可大和尚只是一个劲儿摇头:“问前程往往只能看一个流年,再长是看不见的,何况这亡神劫煞,不亚于七杀破军的凶险,命主的卦相是看不分明的!” 楚若颜有些失望:“大师,你们佛门最信命,难道命真的不能改吗?” “阿弥陀佛,一命二运三风水,许多事情生来便是注定。但要说改,也未尝不可,前朝那位王爷本只有二十寿数,可至今未故,想来也是另有妙法……” 楚若颜知道他说得前朝那位摄政王,可他在十几年前就下落不明了! 她轻叹一声,不再执着:“多谢大师,那这签文……” 大和尚会意:“三少夫人放心,老衲定不会向外透露一个字。” 楚若颜点了点头,刚迈出云房,忽然间天旋地转,大地似乎震了一震。 可只是瞬息又恢复如初。 她回头望向大和尚,只见对方脸上也闪过困惑之色,但以为是错觉没放在心上。 她深吸口气走了出去,薛翎迎上来问:“怎么样,那大师和你说了什么?” 楚若颜摇头:“没说什么,刚才……” “刚才怎么了?” 几人都一脸茫然,像是完全没有察觉。 楚若颜心头一沉:“没什么,先回去吧。” 四女各自上了马车。 从邙山寺出来,刚走过一小段,外面一阵骚乱。 接着玉露紧张道:“姑娘,您快看!” 楚若颜掀开车帘,只见一条小河沟里,大片大片的鱼自杀似的跳上岸,还有蛇虫鼠蚁争先恐后往外窜…… 最恐怖的是一条碗口粗细的巨蛇,几乎快要撞到她们的车辕—— “小心!” 第25章 平靖侯世子 话音刚落,一支羽箭破空飞来,噗地扎中巨蛇七寸! 那巨蛇扭动两下没了声息。 楚若颜抬头,只见一里地外,一个锦衣玉面的公子骑马搭弓,精准无比地射出那一箭! “姑娘,你没事吧?太吓人了!”玉露惊魂未定,楚若颜摇摇头,“没事,将马车驶上前吧。” “可对方是外男……” “外男又如何,人家救了咱们,总该道句谢。” 马车很快驶上去,这才看清对面不止那位公子,还有好几位少年郎,都轻装骑马,背负弓箭,一副狩猎打扮。 见她们过来,有人揶揄道:“还得是咱们苏世子啊,英雄救美!” “荒郊野岭也能有这运气,真是羡煞我等!” 楚若颜一怔,姓苏? 随即听到那人的呵斥声:“别胡说八道!”说罢又打马上前,“请姑娘莫要见怪,廷筠这几位兄弟只是嘴上逞能,其实并无恶意。” 廷筠? 苏廷筠? 那不是梦里……要和她成亲的平靖侯世子吗? 她一时完全忘了回应,玉露不高兴道:“这位什么世子,我家主子可是安宁侯夫人,还请小心说话!” 安宁侯夫人? 那不是晏铮娶的新妇吗? 方才还嬉皮笑脸的公子哥们瞬间敛容,翻身下马,拱手行了个大礼:“抱歉,是我们唐突,在此给夫人赔礼!” 这些虽是世家子弟,可只要是男儿,无不敬重晏家军! 更何况车里这位还是晏家的三少夫人! 玉露没想到他们这么郑重其事,讷讷回头去看姑娘,却发现她神情恍惚。 “姑娘?姑娘?” 楚若颜回过神,低声道:“诸位不必在意,无心之举,自不会放在心上……苏世子。” 她唤出这个称呼时声音有些惆怅,“方才世子相救之恩,妾身在此谢过,只是男女有别不便当面相谢,还乞见谅。” 苏廷筠忙回不敢,可看着那车帘内的身影,又生出几分好奇。 为何听这位夫人的声音里,总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就好像两人是旧相识般? 楚若颜垂眸轻轻叹了口气。 可不就是旧相识吗? 梦里虽未看清过他的脸,但闻其音可知温润如玉,父亲也称赞过他是个端方君子。 可惜这么一个人,死在晏铮手里,还被活生生割去了脑袋…… “妾身三个姐妹尚在那边等候,便不多言了,告辞。” 她收拾心绪要走,苏廷筠鬼使神差喊了句:“等等!” 喊出口就后悔了,他要说什么? 然而楚若颜也不催他,那道倩影就那么静静端坐在马车内。 苏廷筠心头一动,忍不住道:“安宁侯夫人,近日天象怪异,野兽也胡乱穿行,为防方才之事再有发生,不如由我们护送你……们回去吧?” 他话里那生硬转折谁都听出来了。 几个好友纷纷对视。 这什么情况,难不成眼高于顶的苏兄想当护花使者了? 楚若颜微微一笑:“苏世子太客气了,妾身那几位姐妹还未出阁,实不便与诸位通行,多谢苏世子好意——玉露,我们走。” 玉露立刻叫车夫调转马头。 苏廷筠的目光一直注视她们离开,身旁好友不由道:“苏兄,你什么情况,怎么对安宁侯的夫人这么上心?”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传出去要遭人唾骂的! 可苏廷筠不以为意:“你们不觉得这位夫人很神秘吗?” “神秘?有吗?” “京中的贵女那么多,可有几人见着那大蛇面色不改,还能镇定地来答谢的?何况我听说,这位安宁侯夫人未出嫁前久居闺阁,是楚国公府出了名的病秧子……” 好友点头:“这倒是,听说楚国公对这闺女宝贝得很,先前为了她还想退掉晏家这门亲,是她执意要嫁,才过门的……” “还有这事?” 苏廷筠更加好奇了,什么样的女子,能在夫家遭逢灭顶之灾,还义无反顾地嫁过去? 这份气节,就是许多须眉男儿也不如啊! 另一边,楚若颜回来后,只见三人都坐到了一辆马车里。 薛翎神情还有些恍惚:“方才是怎么了,为何这些野兽都跟疯了似的,拼命往外逃?” 蒋怡也喃喃:“是啊,太可怕了……” 只有谢瑶芝稍显镇定:“别担心,也许就是近来天气闷热,它们出来透透气。” “可是透气,那些鱼儿又怎会命都不要往岸上跳?” 这些现象实在是太反常了,即便想忽视也不行。 楚若颜看她们琢磨得差不多了,便开口:“说来薛姐姐你们注意到没有,这天儿好像闷了五六日了?” “对!有时日光忽暗,还有青黑紫色,我以为是我看岔了!” “薛姐姐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夜里月亦无光,且有次月影如盘数十,相摩荡渐向西北散没!”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越说越是惊心。 最后蒋怡惨白着脸色道:“定是要出大事了……三位姐姐,怡儿得先行一步回去告知兄长!” 司天监掌占卜吉凶,若真出事而他们又未先察的话,定会被问罪的! 楚若颜今日出来为的就是这个结果,忙道:“蒋妹妹快去吧,不过记得要快些,明日我公爹出殡,若真有什么异事也好改期。” 蒋怡匆匆去了,薛翎谢瑶芝也各自回府。 只有楚若颜不慌不忙,甚至还有闲心写了一封手书。 玉露不解:“姑娘,不是要出事了吗,咱们不赶紧回去告诉侯爷一声?” 楚若颜神秘莫测地笑了笑:“放心吧,不用我们说,很快京城里都会知道的。等下,你先将这封信送到百晓阁。” “百晓阁?姑娘还要当什么东西吗,咱们可没值钱的了!” 一看这小丫鬟吝啬样,她伸指戳戳她额头:“不当了,这次要买,就拿这封信,跟百晓阁说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先前指使商贩来晏家讨账的幕后之人,除了永定伯世子卢纬,还有谁。” 她向来不喜欢把危险留在身边,尤其是未知的危险。 既然有人要针对晏家,那最好是除之而后快! 玉露懵懵懂懂去了,书信很快交到大肚掌柜手里,他看过之后面色大变,马不停蹄地送到阁主手中。 那红衣白发的美男子倚窗而立,看过之后轻笑:“有点意思。” 大肚掌柜战战兢兢:“阁主,若信中所言属实,那可要出大乱子了,咱们要不要往上报一报?” 男子邪眉一挑:“报什么,这天下人死不死,与我有什么关系。” 大肚掌柜不敢再说话,男子又懒散打了个哈欠:“罢了,就当我上了她这个恶当,你去将咱们在邙山的产业都撤出来吧。” “是。” 第26章 推到一个死人头上 百晓阁大量抛出邙山庄园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楚国公府。 小江氏惊喜万分:“此事当真?那里好几处别庄我去找他们谈过,一分都不肯让,如今竟肯半价卖了?” “夫人,是真的,小人跟他们确认了好几次……” “那还犹豫什么,全买了!”小江氏刚发话,章妈妈急急忙忙跑进来,“夫人,买不得!国公爷刚派人回来递话,说邙山有大事要发生,让咱们约束府上这几日都不要轻易靠近!” 小江氏一呆:“大事?能有什么大事?” 章妈妈屏退了其他人,小声道:“听那话里意思,好像是地龙翻身……” “什么?!” 地龙那是何等恐怖之物! 翻身一次,地动山摇,日月无光,难怪百晓阁会突然抛出产业! “此事当真?消息从哪里传出来的?” “听说是司天监监主的妹妹,今日和承恩侯嫡女、还有大姑娘几人出游,无意中发现的。” 小江氏立刻眯起眼:“楚若颜?那个小贱人也在?” 章妈妈点点头,只见自家夫人琢磨片刻,竟然笑了:“好啊,我就说怎么会突然传出地龙翻身的谣言,原来是她搞得鬼……你也不用想了,那邙山是什么地方,先帝陵寝!多少勘舆匠人选出来的地方,怎么可能轻易动荡?” 章妈妈想想也是:“那百晓阁那边……” “买!统统都买了,那地段两年前才一、二百两银子,如今都逼近千两了,等我们买来,再倒手卖给京中权贵,又是一笔横财!” “夫人英明!” 章妈妈欢天喜地去办了,而宫里却没有这么乐观。 御书房里。 皇帝皱紧眉头,几乎要把蒋不疑上的那封折子给捏碎。 刚被召进来顾相更是直言:“蒋监主,这可开不得玩笑,那地方是先帝陵所在!若当真发生地龙翻身,那叫天下人怎么想?” 原本先帝的龙位,就是从前朝云宁帝手里夺过来的。 若真异动,岂不是会让天下人以为,他们慕容家得位不正? 这是动摇祖宗根基的大事! 楚淮山也道:“是啊蒋监主,听闻此次是令妹发现的,会不会是……” “不会。”蒋不疑果断道,“当时在场的还有平靖侯世子等人,楚国公您的嫡女也在其列,若不信,大可召他们入宫见驾!” “不过皇上,微臣以为,当务之急不是分辨真假,这地龙翻身来去无踪,且快如闪电,若今时之象已现,按照古籍记载,最迟一两日就会发生!” “所以微臣斗胆,请皇上下令,让司天监立刻张贴告示,同时撤出邙山一带百姓,兵部加强巡逻,户部准备钱粮,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番安排有条不紊,可皇帝只摇头,看向慕容缙:“九弟,你有什么看法。” 慕容缙歪坐在椅上,却道:“蒋大人,你刚才说楚国公家的嫡女也在?” 蒋不疑道:“是。” 慕容缙笑了笑:“皇兄,这可有意思了,您可记得这位安宁侯夫人前几日,才以大将军托梦为由,改了晏家出殡之期?” 众人皆愣。 只听他慢悠悠地说道:“若臣弟没记错的话,晏家的坟地就选在邙山,而改后的殡期,也就在明天?” 怎么会这么巧? 楚淮山额上冒出一层冷汗:“皇上、秦王,小女定是误打误撞碰上了!” 蒋不疑也道:“古往今来,从未有过预知地龙的先例,微臣也不认为安宁侯夫人有此能耐。” 看着二人紧张的模样,慕容缙笑道:“二位大人误会了,本王的意思,是这晏序既能托梦改殡期,是否……” 他意味深长地停在这里,皇帝明白了他的意思。 “秦王说得没错,这地龙翻身之兆,乃是大将军托梦,警示天下!” “蒋卿,即刻以此旨意,遍告京都!” 当夜,司天监便将地龙翻身的告示贴满了京城。 方管事拿着告示慌慌张张冲回府的时候,才发现晏铮手里早有一封。 他垂着眉,半张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许久才低低笑了声:“好算计。” 地龙翻身若置之不理,一旦发生死伤无数,甚至可能动摇国本! 但若是谣言也会人心惶惶。 最好的法子,当然是推到一个死人头上。 事成了,无非再多几句赞誉,事败了,那也与皇家无关…… 孟扬直接骂出声:“一群畜生!不敢担责,就想在死人身上做文章!” 方管事也道:“侯爷,要不您赶紧进宫面圣吧?要是、要是没发生,那大将军身后的清名,可就毁于一旦了!” 晏铮摩挲着拇指上的那块翡翠扳指:“都贴满京城了,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 屋内气氛沉到极点。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谁?” “是我,妾身熬了些鸡汤,给侯爷送过来。” 书房再次一寂。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喝鸡汤? 然而晏铮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进。” 楚若颜提着食盒进来,不仅有鸡汤,还有两三个可口小菜。 “听厨房说侯爷晚上没用饭,所以妾身做了些清淡的,请侯爷尝尝。” 晏铮看着她的脸上,平静从容得没有一丝破绽。 “三少夫人,您,哎!”方管事重重叹了口气。 孟扬也想说什么,最终忍了下来。 晏铮发话:“你们都先出去。” 书房很快就剩下他们两人。 烛光摇曳,打在楚若颜脸上,衬得本就苍白的小脸如染了胭脂般。 晏铮静静看她片刻:“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楚若颜低头:“鸡汤凉了便不好喝了,请侯爷先尝一口吧。” 晏铮端起汤碗抿了一口。 女子抬眸,墨色的眼底熠熠生光:“侯爷,妾身其实是来请罪的,这碗鸡汤,便是赔礼。” 晏铮一顿。 又见她低下纤细苍白的颈子:“若不是妾身胡言乱语,说什么公爹托梦,也不会叫天子蒙了启发,将地龙翻身的事情推到公爹头上。” 她字字句句,仿佛发自肺腑。 晏铮却总觉得她没说实话:“还有呢?” “还有……侯爷喝了鸡汤,是否就算原谅妾身了?” 第27章 你实在太聪明了 晏铮闻言一滞。 骨节修长的手指无意识轻击着扶手:“军营里,先斩后奏是要受罚的。” “可这里不是军营。”女子微微扬起唇角,“妾身也不是侯爷的兵。” 晏铮看着她。 平生阅人,不敢说百看百准,但也从未见过像这么大胆又温顺,谜一样琢磨不透的女人。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你到底想要什么。” 楚若颜心中一喜:“侯爷,外面都在传地龙,妾身想明日回趟娘家……” 话未说完,被冷冷打断:“我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楚若颜怔住。 轮椅上的男人语气虽平淡,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他好像没耐心同她周旋了? “自你过府,无论还帐、查人,还是帮文景,桩桩件件都在帮着晏家。” “楚若颜,你究竟所为何来?”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可字字句句都充斥着审视。 楚若颜知道,对于一个从小孤僻、不受待见的人来说,戒备就是习惯。 而对付这类人最好的法子就是开门见山。 “侯爷,妾身早已说过,妾身是为你而来。” 晏铮却笑了。 他笑起来长眉微挑,竟是说不出的冷冽讥嘲:“你以为我会信?” “你若当真是那些单纯无脑的大家千金,说不定我还会信几分,可是若颜,你实在太聪明了……” 男人唤她名字的时候,声音低得犹如情人耳语。 楚若颜却一股寒意直窜天灵盖。 果然,梦里那个敢起兵造反、屠了整个皇家的阎罗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如今只有那个法子了…… “怎么不说话?你不是……” 话未落,晏铮猛然止了声。 面前的女人低垂眉眼,双肩颤抖,似忍着莫大羞耻,伸手解开了腰间系带! “你做什么?” 他呼吸一窒瞬间扭开头。 楚若颜绷紧的身体也一松。 赌对了! 她咬着唇轻声道:“侯爷既不信妾身,妾身除此之外,也再没可以自证的法子……” 晏铮握紧拳:“你先将腰带系上!” 楚若颜照做。 男人依旧没有看她:“你……” 他气息有些不稳,显然被刚才那一出打乱了阵脚。 深呼吸几许,才沉声道:“我并无此意,你堂堂楚家嫡女,也没必要如此委屈自己!” 楚若颜眨了眨眼。 这阎君,倒是个意外的正人君子! 她温顺应是,垂首露出的半截颈子光洁如玉…… 晏铮只瞥上一眼便被烫着似的,生硬道:“你先出去。” 楚若颜忙不迭出屋。 夜色寒凉。 她走在回房路上,手还有些抖。 老实说,她对付晏铮的手段已经用尽了。 听话、装柔弱,掉眼泪博取同情…… 今夜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才被迫使出那法子,可下一次呢? 总不能弄假成真了吧? 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院里,刚进去,迎面就投来一个黑乎乎的物体。 楚若颜下意识抬手扼脖,看清是福宝立刻松手。 “汪~” 小家伙钻进她怀里拱了拱,玉露跑上来道:“姑娘,您可算回来了,这狗儿跟疯了似的到处跑,可把奴婢们折腾得够呛!” 楚若颜知道是地龙翻身的缘故,摸摸小狗头:“别怕。” 福宝乖乖拿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 “玉露,你去请二嫂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很快李氏过来,见面就道:“是不是为了地龙翻身的事儿,外面都传得沸沸扬扬了!” 楚若颜颔首:“二嫂,这两天要辛苦你一下了,咱们府上的粮够吗?” “放心,新鲜的肉菜没有,米面油都备了半个月的!” “那就好,还请二嫂再让人腾几个大缸出来,装满清水,再多安排几个看门护院,莫让宵小有机可乘。” 李氏听得直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对了,可要将床挪到院子里?还有公爹他们的灵柩,我听说顾相家里都已经开始搭军帐了!” 楚若颜思忖道:“若是迁动,实在太麻烦了,反正邙山离咱们这儿有那么远,先别折腾,叫大家轮流守夜吧。” 李氏想想也是,立刻安排去了。 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 外面总有响动,似乎有人在将军府门口大吵大闹。 好不容易到了天明,玉露端早点进来:“姑娘,还好您有先见之明,让二少夫人加派人手。奴婢刚才听她们说,昨夜里有三四波人来闹事,全被赶走了!” 三四波? 若是晏家父子还在,莫说三四波了,三四个人也不会有。 她轻叹口气:“父亲那边可有信传回?” 原本她是想亲自回去一趟的,可惜被晏铮打乱了。 玉露道:“昨儿您睡下后,楚忠大哥来了一趟,说是国公爷给您捎了话,让您一切安心,顾好自己就行。” 楚若颜点点头,父亲是皇帝心腹,想来也在第一时间拿到了消息。 “外面呢?其他家有什么动静。” “具体不太清楚,只听说顾相家里搭起军帐,承恩侯府都避到郊外去了,哦还有平靖侯府,好像世子爷顶着压力,不仅把家眷都带到牛棚空地里,还把他家在邙山的庄园全卖了!” 楚若颜并不意外。 苏廷筠在梦里就是个很敏锐的人,尤其在邙山郊外亲眼目睹那种景象,他不这么做她才奇怪。 正吃着早点,忽然瞥见院外晏铮的身影。 他身穿绛色官袍,束了朝冠,由孟扬推出府去。 “侯爷这是要去哪儿?” 楚若颜问,玉露茫然。 正巧李氏过来找她,听见后道:“早上宫里来人了,请三弟去司天监,说是皇上要和众位大臣一起观测地龙……” 观测地龙?还把晏铮叫去? 楚若颜几乎气笑,他们是不是忘了,昨天才把这个烫手山芋甩到他老子头上? 当真是欺晏家无人,逮着他一个瘸子作贱啊! 李氏看她脸色也知些内情,劝道:“三弟其实也清楚,皇上这次是铁了心要让晏家来背锅,说句不该说的,若真发生了还好,若是没有……” “若是没有,装神弄鬼、危言耸听的帽子就戴在晏家头上了。”楚若颜咬牙,“他就没想点什么法子应对?” 李氏一愣:“我以为三弟同你说了,他昨晚不是留你在书房里……” 楚若颜脸色一黑。 听上去多亲密呢,其实也就是诸多盘问、威逼利诱罢了。 也是,这厮能对她用尽手段,自然也不会在朝廷上逆来顺受。 她替他担什么心? “二嫂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李氏拍头:“差点将正事忘了,先不说地龙,若明日公爹他们出殡,是否要派人将五弟妹请回来?” 第28章 你要是羡慕我可以帮你 五弟妹姚氏,虎威将军的嫡次女,出事后哭昏在灵堂,就被娘家人接了回去。 楚若颜诧异道:“都快十多天了吧,她还没回来吗?” 李氏尴尬摇头。 楚若颜心中明白了。 这姚氏才与晏五郎成亲两个月,能有多少情分? 那哭昏在灵堂多半也是装出来的,借机躲回娘家去,只怕是再也不想回来了。 “老太君知道吗?” 李氏苦笑:“祖母那个样子,我哪敢告诉她啊!可出殡这样的大事,五弟妹若是不在,那可怎么是好!” 楚若颜清楚她的顾虑:“这样吧,再晚些时候,若一切平安,我就去姚家走一——” 趟字还没出口,轰得声! 大地似乎颤抖了一下。 而在司天监内。 皇帝、秦王、豫王,包括顾相、楚国公等一干大臣,全都守在大殿前的空地上。 从昨夜告示发出,他们就被召到这里来守了一夜。 地龙翻身,那可是天降恶兆,所以谁都不希望这事发生。 好在到了这会儿也没动静…… “蒋监主,老夫就说是你弄错了吧?”顾相捋着胡须,“我朝海晏河清,当今天子励精图治,又怎么可能发生此等灾祸?” 蒋不疑沉默不语。 有人冷哼了一声:“此事可怪不得蒋监主,告示里写得明明白白,是晏大将军托的梦,顾相要问,也该问安宁侯才是。” 话毕,晏铮就出现在朱漆大门外。 他一身绛色朝服,面容平静,却有种莫名的压迫,连方才阴阳怪气的官员也闭了嘴。 “见过皇上。” 皇帝不自然地咳嗽道:“安宁侯来了,那就赐座吧。” 豫王却道:“皇兄用不着吧,这安宁侯现下,可不就是‘坐’着的吗?” 这几乎是当面嘲讽了! 场中一片静默。 所有人都知道,豫王的独生爱女康河县主,就因为安宁侯夫人弄丢了封号,被禁足府中。 晏铮平静开口:“豫王要是羡慕,我可以帮你。” “你说什么?你这个死瘸——” “豫王!”皇帝抬高声音,“注意分寸!” 豫王蹭地站起来:“皇兄,并非臣弟有意为难,只是他爹一个没头没脑的梦,就叫我等白白熬了一宿,臣弟们倒也罢了,皇兄您可是万金之躯,又怎么能——” 话未落,大地猛地震动了一下。 轰!! 豫王瞪大眼睛,只看那地动仪上,八个含着金珠的龙头纷纷晃动起来! 地底犹如雷声作响,随后“砰”得声,西南角的金珠从龙口里掉下来,刚好落入下方的蟾蜍嘴中。 “地龙来了、地龙翻身了!” 不知是谁在尖叫,原本平整的地面猛然剧烈摇动起来。 蒋不疑死死顶着那颗掉下来的金珠,嘶声高喊:“西南方、西南方——是邙山方向!” 这一声仿佛喊醒了众人。 有人想起这地龙翻身是晏序托的梦,慌忙朝着晏铮方向跪拜。 “晏大将军救命啊!” “求大将军保佑……” 皇帝脸色难看至极。 原本这祈求该是向他这天子才是…… 可谁能想到地龙真在邙山苏醒,晏楚氏还误打误撞全蒙对了,害得他把天大功劳白白送到一个死人头上! “皇上小心!”尹顺眼疾手快拉他把,才避免了被甩到地上。 皇帝正想说什么,忽听“啊”得一声惨叫! 只见豫王又从台阶上滚下去,摔了个满头鲜血…… 这一场地动持续了半日之久。 总算大家早有防备,邙山一带的百姓也提前撤出大半,灾情不算严重。 可豫王家里就比较倒霉了。 他自个儿在司天监摔破脑袋不说,妻弟不信地龙的传言,当天跑去邙山别院游憩,结果被掉下来的横梁砸断脊骨…… 同样不信跑去看热闹的,还有石御史、王中丞两家,他们从前便看不上晏序这个武将,听到托梦只当装神弄鬼,还是带着一大家子去邙山寺上香。结果寺庙里空无一人,他们差点被活埋在里面,至今还有好几个没有下落…… 倒是十分相信晏家的百姓,几乎没受什么伤,还保住了家中为数不多的钱财。 “姑娘,您快看啊,府门外全是跪着的百姓,都是来感谢大将军的!” 玉露欢喜冲进院子,却见庄子上的刘叔正在和楚若颜说话。 “姑娘,你们在聊什么这么高兴?” 楚若颜笑着道:“刘叔带来个好消息,就在昨天,小江氏花了五百万两银子,一口气在邙山豪买八十多处宅子。” “什么?” 玉露眼睛瞪得大大的,“那今天地龙翻身,岂不是——” “嗯,听说已经呕了两次血,父亲让拿帖子去请张院判了。” 五百万两,哪怕以江家的财力也要赚上两年! 就这么一夜间化为乌有,还不得气疯啊? 玉露捂嘴偷笑:“还真是个好消息!对了姑娘,百晓阁那边还派人来传话,请您得空过去一趟,说咱们上次买得那消息……” 楚若颜制止她的话:“我知道了,你和他们说一声,待会儿我就和刘叔过去。” “待会儿?会不会太急了,现在外面还乱得很……” 玉露没说完又被她打断:“就是这时候才不会引人注意,照我的话做吧。” 天一酒楼。 这次大肚掌柜亲自在楼门口候着,见楚若颜到了,连忙迎上前:“安宁侯夫人,我们阁主在楼上等着您。” 楚若颜微愣。 百晓阁主,行踪鬼魅。 许多京城里的大人物想见他一面都难如登天,想不到会主动见她…… 跟着一路来到顶楼,掌柜恭敬道:“我们阁主就在里面了,夫人请。” 楚若颜点头示意刘叔留在外面。 推开门,一抹妖冶昳丽的红衣倚在窗边,衬上那一头白发肆意张扬。 “你就是看上晏三的小瞎子?” 楚若颜挑眉。 什么叫看上晏三的小瞎子? 她反击:“这位就是少年白发的百晓阁主吧?” 男子一愣,随即大笑起来:“你这小瞎子嘴皮子倒是利索,很好,本阁主就喜欢不喜欢吃亏的人!” 说完转过头来,眉峰狭长,目若桃花,竟是才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楚若颜深呼吸压着心头的惊讶。 那人又道:“我单名一个琅字,你可以叫我公子琅……” 公子琅?! 楚若颜瞳孔骤缩。 这不是梦里那个倾尽财力、帮着晏铮造反的人吗? 只不过事成后晏铮屠了整个皇室,他却什么也没要,拱手送了打下的江山消失无踪,像是游戏人间的浪荡客! “公子琅,若颜今日此来,是……” 未说完 ,男人抬手止了她的话:“放心,百晓阁向来不赊账,指使商贩去晏家要账的,是永定伯那个废物儿子,不过给他出主意的,是曹驸马。” 曹驸马? 楚若颜一下子没想起来,公子琅托腮道:“安盛长公主知道吗?” “!!!” 她瞬间攥紧了手指,安盛长公主的驸马曹栋,怎么会是他? 婆母在世时,最要好的就是长公主啊! 第29章 攻心 安盛长公主和晏夫人谢氏是手帕交。 据闻当年长公主也倾心晏大将军,可得知谢氏喜欢晏序,便主动让情,成就了一段金玉良缘。 这样的关系,她的驸马又怎会来害晏家? “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公子琅扬眉:“你不怀疑是我的消息有误?” 楚若颜淡然道:“百晓阁都能有误,天底下哪还有真消息。” “还挺聪明,那本阁主就大发善心再送你个消息,”公子琅嘴角泛起一丝笑,“安盛长公主当年小产后,一直未有身孕,曹驸马尚了公主也不能纳妾,至今曹家未有一子一女。” 楚若颜面色大变。 原来如此! 当年安盛长公主就是为了救襁褓中的晏铮才小产,曹驸马因此记恨上晏家,情有可原! “糟了!” 她倏地起身往外,公子琅身形一晃挡在门前。 “拿了消息就想走,也太功利了吧?” 楚若颜急道:“曹驸马的亲兄曹阳,就是现任的户部尚书!之前老兵遗属的事儿,六疾坊和养病坊相互推诿,侯爷还想找他处理……” 公子琅瞬间也想到什么,让开路,散漫声线含了一丝凝重:“那你可得快些了,京城正乱,正是做些暗昧之事的好时候。” 楚若颜出了屋,立刻问刘叔:“城西升平巷以前有家活鱼铺,那附近有没有什么穷苦之人落脚的地方?” 刘叔想了想:“有!那附近有家破庙,走水之后就成了那些人的落脚地!” 二人火速赶过去。 可到的时候已经迟了。 里面空无一人,只剩下打砸过的痕迹。 她一颗心直往下沉,难道小满和他的阿嬷都遇害不成? 这时庙外响起脚步,随后传来个不耐的声音:“啧,怎么还有漏网的,不是都说抓完了吗?” 楚若颜转过身,只见数十个地痞流氓手持长棍,围了上来。 为首的嘴里叼根草,看见楚若颜眼睛一亮:“哟,还是个大美人儿~” 旁边有人提醒:“龙哥,这瞧着不像那群穷鬼里的……” 叫龙哥的一把推开他:“去去去,你懂什么,哪有有钱人家的夫人跑这儿来的,说不定啊就是来找情郎的。” 他嘴里说得不伦不类,刘叔皱起眉:“大姑娘,对方人多,您先走吧。” 楚若颜摇了摇头,上前淡声道:“小满和他阿嬷在哪儿。” 龙哥一愣:“什么小满大满的,不如来陪陪你龙哥哥的……” 他说完就朝她扑过来,被刘叔一脚踹飞出去。 砰! 龙哥整个人撞在破庙墙上。 他爬起来狠狠啐了口:“他娘的,给老子上!” 那几十个地痞一拥而上,刘叔不慌不忙将楚若颜挡在身后:“姑娘请闭眼。” 楚若颜依言阖目,再睁开时,那些地痞流氓已全部躺在地上。 “别、别杀我,我们也是替官府办事!” 龙哥跪地求饶,楚若颜凝眉:“官府?” 话刚落,庙外又冲进一群人来。 捕快服、黑皂靴,赫然是京城县衙的人! 龙哥看见他们如遇救星:“赵捕头,快救我们!这老不死的——哎哟!” 他被刘叔一脚踹在地上没了声,赵捕头喝道:“放肆,官府面前,岂容尔等动用私刑!” 刘叔道:“是他们先——” “混账!差爷说话,哪有你们出声的份儿,还不快快将人放了?” 刘叔看向楚若颜,后者没有作声。 如此明显的袒护,显然双方早已勾结好了。 针对的是小满这些老兵遗属,又能调动官差和地痞,背后的人已经不言而喻…… 户部! “你要怎么处置他们。” “什么处置,我等接上峰指令,此处有歹人意欲趁地龙之机作乱,特来平定!” 赵捕头说得义正言辞,楚若颜眸间暗色愈浓。 这曹阳当真是好手段啊! 舍不得处理六疾坊和养病坊的下属,就干脆直接解决人。 更别说打着地龙平乱的名头,皇帝都不会多过问一句! 楚若颜垂下眉,细密的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你们动手了吗?” 赵捕头大概也察觉出了不对:“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若是无关之人赶紧离开!” 楚若颜一字字道:“我问,你们动手了吗。” 赵捕头沉声道:“既然如此,不管你们是谁,今天都只能留在这儿了——上!” 官差和地痞流氓不同。 进攻很有章法,即便刘叔功夫了得也很难招架。 “大姑娘快走,别管我!” 楚若颜巍然不动:“赵捕头,你就不想知道你的下场吗?” 这句话成功引起了他的兴趣:“住手。” 赵捕头饶有兴致地走向她:“你这小娘子,倒是说说,我会有什么下场?” 楚若颜道:“你隶属京中县衙,却帮户部办差,所以出事以后县官不会保你。” 赵捕头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又如何?” “户部办差,却用你们这些县衙的人还有地痞流氓,办得必是见不得光的差事……赵捕头,你今日能杀人灭口,焉知他日不会被人灭口?” 赵捕头神色一变。 显然被这话戳中痛处。 然而下一刻恶念横生:“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但如你所说我都骑虎难下了,还不是只有杀——” 砰! 他的小腹骤然遭击,整个人下意识向前弯身。 就在这刹那间刘叔又猛地上前,一把掐住他脖子! “都别动!我们是安宁侯府的人!” “安宁侯府?” “那不是晏家……” 官差们面面相觑,手里的力道也不由松了。 谁不知道晏家忠烈? 而且这次地龙翻身全赖大将军才得以保全,他们又怎么能对他的家人动手…… 赵捕头被扼住喉咙也发不出声,只能恶狠狠瞪着楚若颜。 该死,他竟被这贱人的三言两语给糊弄住了! 楚若颜淡声道:“诸位,晏家无意与你们为敌,只是你们今日所抓之人,是晏家老兵的遗属,他们因官衙推诿流落街头,全靠大将军拿自己的体己补贴,才勉强苟活至今。” “我们体谅诸位的难处,也不愿你们回去被上峰为难,这样吧,就请诸位指一条明路,我们自行营救。” 女子的声音并不高,却羞得在场众人面红耳赤。 明明都刀剑相搏,晏家却还在替他们着想…… 安静片刻,突然有人高声道。 “大不了不干了,赵捕头说三百具尸体不好处理,叫那些地痞把人押到邙山去!” “就是!士兵们在前面浴血奋战,我们在这儿杀他们家人,是人干的事儿吗?” “老子也豁出去了,这位夫人,我给你们带路!” “不用带路,负责那边的是俺侄儿,俺这就让他们把人送回来……” 一眨眼的功夫,这些官差全都反了水。 赵捕头恼怒同时,却也感到一股惧意。 这个看上去柔顺娇弱的女子,三言两语,先是叫他失神被擒,又策反了在场诸人。 如此攻心,当真比刀剑还要可怕! 第30章 谁接出去谁养老送终 楚若颜就在破庙里等了一刻钟。 小满和阿嬷他们果然被送了回来,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受了点伤,好在不算严重。 “恩人姐姐,是你救了我们吗?” 小满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问,楚若颜摸摸他的脑袋:“各位不必担心,害你们的地痞流氓已经伏法,是这些京城县衙的官爷救了你们。” 这话一出,那些官差更是无地自容。 偏阿嬷他们还道:“多谢官爷,要是没有你们我们没命了……” “对啊,那些地痞还想轻薄翠儿姐姐,多亏了官爷及时赶到……” 一句句全是发自肺腑的感谢。 有人忍不住给了自己一耳光:“我他娘的真不是个东西!” 还有人对着楚若颜跪下:“晏家大恩,永世不忘!” 楚若颜浅笑不语。 人的良心一旦萌发了,就会有对抗一切的勇气。 相信今日过后,小满他们再也不会受到伤害了…… 楚若颜看向赵捕头,此时后者看她的眼神如看妖魔:“你、你想干什么?” 她淡牵嘴角:“刘叔,放了他吧。” 刘叔松手。 赵捕头犹不敢相信:“你、你当真要放了我?” “为什么不呢,你如今户部的差事办砸了,县衙那边又回不去,已然是无路可走,我又何必再拘着你。” 赵捕头脸色大变,终于忍不住屈膝:“夫人!求夫人救我!” 京城县衙尚在其次,办砸了户部的差事,那边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然而楚若颜置若罔闻,只问小满祖孙:“福宝现在将军府上,你们想去看看它吗?” 小满用力点头,阿嬷为难:“贵人,这、这不好吧……” 楚若颜温声道:“相识一场也是缘分,走吧。” 说完她带着刘叔和小满祖孙走了。 出门以后,刘叔问:“姑娘,您既放过了那群官差,又为何不救赵捕头?” 楚若颜道:“上峰有令,那些官差只能听命行事,也就是群卒子罢了。可赵捕头不同,他为了往上爬的野心就要将三百条人命踩在脚下,我为何要救他?” 话刚落,身后传来闷响。 刘叔回头望了眼:“姑娘,赵捕头死了。” 毫不意外。 曹阳绝不会给他活着指证自己的机会。 四人登上马车,小满第一次见这么大的车厢,东张西望好奇极了:“恩人姐姐,你们平日就坐这个出行吗,比我睡得狗洞可大多了!” “别在贵人面前乱说话。”阿嬷斥责,转又不安地道,“您别见怪,这孩子就是话多……” 楚若颜安抚摇摇头,心下有些难受。 明明是忠烈之后,却只能讨饭吃、睡狗洞,哪怕到了这种地步上面也不肯放过他们…… “刘叔,你说我若是——” 她话没说完,刘叔就变了脸色。 “姑娘可别!曹家根深树大,曹阳在官场浸淫多年才坐到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他弟弟曹栋也是安盛长公主的驸马,要是稍有个差错,只怕不止晏家,国公爷在朝堂上也会很被动。” 楚若颜却不以为然:“京城里哪家权贵不是沾亲带故的,难不成为这个便要忍气吞声?刘叔放心,我会徐徐图之……曹家老夫人好像快要贺寿了?” 这一来就找上曹家老夫人,这还叫徐徐图之? 刘叔嘴角一抽,却知自家姑娘定的事情,绝无更改。 只能道:“是有这么回事,只不过顾忌着晏家丧事,估计也要在大将军他们出殡后再办。” 楚若颜点了点头。 回到将军府,正门已经被前来谢恩的百姓们给堵死了,只能从侧门进去。 院子里,福宝听见她的脚步飞快扑过来,等看见小满,不可思议地愣了愣。 “是我呀福宝,你还好吗?” 小满揉揉它的脑袋,福宝嗷呜一声跳到他怀里,一人一狗嬉闹起来。 楚若颜微笑着看了一会儿,命人安顿好他们后,才往李氏房中去。 哪晓得扑了个空。 “地龙翻身后二少夫人就被老太君叫去了,现在也没回来。” 楚若颜想到那老太太就有些头疼。 因着憎恶晏三,那老太君对她也恨屋及乌,每次听说她要拜见,就借口说要休憩。 以至于过府这么多天,她还没单独和这位祖母照过面! 寿安堂外。 她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哪知道里面传来薛氏尖锐的质问。 “你们大房一向看不起我们二房三房,这次连地龙翻身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好哇,当着母亲的面我也要替我家老爷问上一句,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亲戚?” 她声刚落,三房也埋怨道:“是啊,旁的事情也就罢了,大伯兄托梦地龙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说一声呢?我们邙山的庄子这回损失惨重啊……” 李氏万般无奈:“二婶婶、三婶婶,其实这事……” 她话未落,屋外传来一个清澈明亮的声音:“这事还真怪不得我们。” 李氏扭头看见楚若颜,大喜:“三弟妹,你来啦?” 楚若颜点点头,环视四下,二房三房都有些不自然,倒是那老太君看见她冷笑一声,闭上眼。 她也索性当没瞧见她:“二婶婶、三婶婶,这地龙醒得突然,我们确实没来得及告知。不过这司天监的告示贴满了京城,莫非你们府上没一个人瞧见?” 三房结巴道:“这、这自是看见了……” “那看见了,为何又不提前准备呢?看来三叔叔和三婶婶家底殷实,并不在意那几处庄子。” 三房被说得哑口无言,薛氏斥道:“长辈们说话,哪有你这个新妇插嘴的道理?” 楚若颜秀眉一挑:“您问得是大房,可大房除了二嫂就是我这个新妇,难不成,二婶婶您是想和婆母的牌位去谈?” 薛氏气得两眼充血,只能扭头:“母亲,您看这个媳妇,当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晏老太君从方才楚若颜进来就一直闭着眼,闻言冷笑一声:“规矩?她能看上那个孽障,又能有什么规矩?”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冷凝下来。 李氏欲言又止,薛氏赶忙问:“母亲,您说得孽障是?” “还能是谁!那孽障害死父兄、擅改殡期,如今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偏偏选在今天地龙翻身,哈,这谁说不是他的报应?” 老太君说得咬牙切齿,像是满腔怨恨都集中在晏铮身上。 楚若颜的神情一分一分冷下来:“祖母,地龙乃天灾,不可胡言。” “大胆!你居然敢这么跟你祖母说话!”薛氏好不容易抓住把柄,喜道,“定是你们夫妇平日欺负母亲过甚,才让她老人家有此言论,母亲,走,咱们告御状去!” 她说着就要把老太君抬出去,李氏慌忙要拦,楚若颜却道:“让她们走。” 李氏不可置信看向她:“三弟妹?” 楚若颜神情冷淡:“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谁把老太君接出门去,谁日后便要给她养老送终。” 第31章 真是财大气粗 这话一出,薛氏和三房李玉同时停住。 开什么玩笑,这老人都一把年纪了,时不时还会发疯,谁受得了天天伺候? 晏老太君看这两个儿媳反应也知道没戏,大声吼道:“我不用谁养老送终!我就是死,也不要死在这孽障的地方!” 楚若颜终于明白什么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且不说晏铮对这个祖母的态度,光她出事了他第一时间赶到,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就没半点亏待她。 可她呢?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算命之言恨上他,还把全家战死的罪过怪在他身上,这等老顽固,当真是冥顽不灵! 楚若颜看着房里已经换好黄花梨木摆件,眉梢一扬:“既然祖母住不惯此处,那您是想去城郊的宅子,还是晏家庄上?” “什么?!” 城郊的宅子早已荒废多年,那庄上条件更是恶劣,这毒妇竟想把她赶到那种地方去? 晏老太君差点没气吐血,李氏悄悄拉她:“三弟妹,这只怕不妥……” “二嫂嫂,这再妥当不过。”楚若颜拾起一只茶杯,“祖母可能有所不知,这房中每件器具,都是花了大价钱的,比如这前朝的青釉瓷杯就价值百两。” “百两!”薛氏没忍住惊呼出声。 要知道京城里富庶的人家,一只茶杯最多也不过二十两! 这老太婆过得可是神仙日子啊…… 楚若颜没忽略掉薛氏眼中的妒羡:“不错,祖母这一屋子的摆件,最少也在两万两。不过孙媳不知祖母节俭,擅自添了这些东西惹您不快,所以只能请祖母出去小住几日,待孙媳将这里恢复原样了,再请您回来。” “你还要把东西搬出去?”晏老太君不敢相信地望着她。 三房也道:“这么多东西,你要搬去哪儿?” “随便找间空屋放着吧,毕竟刚买的,丢了有些可惜。” 楚若颜不紧不慢说道,二房三房都红了眼! 这么昂贵的器具,说闲置就闲置,这晏三的新妇还真是财大气粗啊! 薛氏忙道:“侄媳妇,先前是婶婶说错了话,你看这东西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给婶婶如何?” 三房也不甘人后:“好侄媳,三婶婶家中还缺一张矮桌,你看这黄花木炕桌是否能?” 两人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直把晏老太君气得拍胸口:“你、你们简直无耻!” 薛氏她们又不用伺候这婆母,哪里管她,只热切地盯着楚若颜。 楚若颜并不理会,看着老人徐徐道:“祖母,想清楚去哪儿住了吗?” 晏老太君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李氏忙叫大夫,楚若颜唇边溢出一丝笑。 装晕的手段都用上了,到底还是舍不得这儿啊。 傍晚。 晏文景下了学,难得跑到她这里来。 “小少爷今天又有什么事?莫不是又在广文堂里惹了麻烦?”楚若颜笑着调侃他。 晏文景鼓起腮帮子道:“哪里,我可乖了,才不惹事呢。” “那你这会儿过来是?” 晏文景在怀里摸出一个东西:“喏,送给你。” 她接过打开一看,是狮子楼的桂花糕,上面还冒着热气。 “我在广文堂的时候就听说了,今天邙山地龙翻身,倒了好多屋舍。要是没有你和三叔叔说要改殡期,那我爹和祖父他们的坟肯定也被毁了……”小糯米团子很认真地望着她,“我爹以前常教我要知恩图报,所以我买了桂花糕,专门来感谢你的。” 楚若颜面露微笑,她发现这小魔头不装的时候,其实也挺乖。 刚要说两句夸他的话,又见晏文景一本正经道:“不过一码归一码,你在广文堂救过我、现在也帮过我爹爹他们,我很感谢你,不过你要是不喜欢我三叔叔,你就还是坏女人!” 楚若颜秀眉一挑,险些笑出声。 这是什么言论? “你为什么很执念我要喜欢你三叔叔啊?这天底下的人这么多,难不成不喜欢他的,都是坏人?” 晏文景重重点头:“没错,他们都眼瞎。” 楚若颜:“……” 你知道这天底下最恨你三叔的是谁吗,是你曾祖母! 不过这话没有说出来,只叹气:“你三叔叔要真有你说得那么好,也就不会……” 话未落,一道冷淡却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会什么?” 她惊讶扭头,夜幕下,晏铮一身青衣,摇动着轮椅过来。 他似乎心情不错,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晏文景一见他高兴喊:“三叔叔!” 然后乳燕投林般扑到他怀里。 晏铮接住他,摸摸脑袋:“最近有没有好好读书。” “有!我已经会背论语了,三叔三叔,我背给你听呀?” “好。”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 孩童清脆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连夜里的风都变得轻快起来。 楚若颜静静站在旁边看着,只觉叔侄二人在一处时,两个人都变了很多。 晏文景不是平日装出来的乖顺,而是情真意切的孺慕。 晏铮也不似那么阴郁深沉,更像一个温和包容的长辈,循循善诱。 许是近来诸事繁杂,又或孩童的声音太过纯粹,她松下心思,托腮看着他们嘴角也轻轻扬起…… 院外。 “难怪公子一下朝就往这里赶,原来是夫人和文景少爷在等着。”孟扬说罢,回头就见方管事在擦眼泪,“你哭什么,这不是好事吗?回京以后几时见公子这么松快过?” 方管事哽咽道:“没,我只是在想,这么和谐好像一家三口的画面……若是世子爷还在,看到了该有多高兴。” 孟扬没了声。 世子在世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晏小铮你就该成个亲,到时候有你夫人管着看还能不能总冷着张脸”。 可惜时过境迁,说话的人已经不在了。 气氛一时间很是伤感,方管事转移话题:“对了,大将军和世子他们的坟址,重选了吗?” “已经定下了,护国寺旁边那块空地,就是公子之前选中的地方。”孟扬说着冷笑一声,“当时礼部非要说什么帝王仁德,要葬在先帝陵旁以示恩德,哼,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之前,真是白忙活一场!” 方管事又道:“那日子定了吗?” “三日后,苏合香已经快要燃尽了,再拖下去只怕大将军和世子他们的尸身会放坏……” 方管事点了点头:“我立刻着手准备。” 翌日。 府内府外都忙了起来,楚若颜一路来到正厅,李氏已换上正式的曲裙宽袖袍服,准备出门。 “三弟妹你来得正好,出殡定在三日后,我准备去姚府请五弟妹回来,你能陪我一道吗?” 第32章 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姚府。 楚若颜和李氏还没进门,就见一管事模样的人笑着迎出来:“原来是安宁侯夫人和二少夫人到了,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夫人身子不适,二姑娘也在侍疾,实在不便见客。” 这二姑娘说得就是晏五郎之妻姚晴。 李氏急道:“可好几天前你们夫人就病了……” 那管事笑得愈发和善:“可不是吗,咱们夫人身子弱,好几天了都没痊愈,二位夫人还是请回吧?” “这!” 李氏无措地看向楚若颜,谁能想到连姚家大门都进不去? 楚若颜拍拍她的手,道:“公爹和几位兄弟殡期将至,我们是来请五弟妹回府的。” “这还是得等咱们夫人病好了才……” 管事没说完就被她打断,“姚夫人若执意如此,那我们就只能在贵府门前请了。” 管事脸色一变。 周围已经有听到“殡期”往这边望过来的人了。 若真让她们在这儿闹开后果不堪设想! “安宁侯夫人、二少夫人,是奴才会错了意,里面请。” 正厅。 姚夫人一脸不快地坐在主位上,姚晴低着头跟在她身后。 “你们的来意我也知道了,大家废话少说,我女儿不可能跟你们回去!” 姚夫人道,“这门亲事当初我就不同意,晏五郎只是晏家的养子,凭什么娶走我的女儿!奈何当时晏家正盛,我家老爷又在大将军手下为官,不得已同意这桩亲事。今晏五郎已故,就别想再把我女儿绑在晏家!” 晏家五子一女,四姑娘晏姝和五郎晏衡非谢氏所出,而是收养的过世袍泽的孩子。 李氏咬着唇道:“姚夫人,就算这门亲事你们不满意,可如今五弟尸骨未寒,是不是等他先下葬了再……” “等到那时就晚了!”姚夫人打量二人忽道,“你们也是晏家的媳妇,如今晏家的情况还看不明白吗?那晏三郎瘸了腿,这辈子都没有入仕的指望,空顶个安宁侯的爵位,日后早晚要败落的!你们看着也还年轻,难不成真要守着块牌位过一辈子?” 李氏被她说得愣住。 楚若颜缓缓道:“姚夫人,那您不想让五弟妹回去,是因为当初不同意亲事,还是晏家早晚要败落?” 姚夫人语塞。 事实上,这门亲事当初她们家求来的,养子又如何,世人皆知大将军待其与亲子无异,能进晏家大门那才是攀了高枝。 可谁知道这高枝才撑了两月,那也不能怪她们另觅出路。 “我是好心提醒你们,不要为了那一时的感情蒙蔽,女人这辈子终究是要靠着男人过的,你们还这么年轻,真想把大好年华全耗在一个死人身上?” 李氏难以接受:“姚夫人!我们夫君尸骨未寒,即便您要图谋后路,也未免太早了吧?” 姚夫人轻蔑哼声。 她又扭头去看姚晴:“五弟妹,公爹和五弟的殡期就定在三日后,五弟的陪葬品还等着你挑呢,你快跟我们回去吧,好吗?” 话到最后已近乎哀求,姚晴身子一颤头埋得更低。 姚夫人冷然道:“二位,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晴儿不会跟你们回去,你们走吧。” 厅内一阵沉寂。 李氏再忍不住吼道:“姚晴!你忘了吗?你刚过门的那几日染了重病,是五弟一个人爬到护国寺的后山顶替你采来了肉灵芝!还有你半夜说饿了,他就偷偷翻墙去望霜楼买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肘子!做人不能没有良心啊!” 最后这句话出来,姚晴也不自禁跪下,哭道:“五郎!” 她这一声肝肠寸断,扭过头来抱住姚夫人大腿,“母亲,求您让女儿回去吧,回去再送五郎最后一程,女儿保证是最后一次!” 姚夫人脸色铁青:“你说什么混账话?” 姚晴满脸是泪:“女儿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五郎、五郎他——” 啪! 重重一耳光,直接将姚晴抽到地上。 “来啊,二姑娘悲痛过度失了神智,把她给我关进屋里,没我的命令不准放她出来!” 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刻架起姚晴往外拖。 李氏不知所措,楚若颜喝道:“慢着!” 姚夫人脸容冰冷:“我教训我自己的女儿,还轮不到外人管。” “姚夫人,”楚若颜语气徐缓,却有种不容置喙的压迫,“您要教自己的女儿,当然可以,但五弟妹已嫁与晏家,那就是晏家的人,她要回去,无人可拦。” 姚夫人双目一沉:“好啊,你这是要在我姚府抢人了?” 话落外面冲进数十个家丁护院,人人拿着兵器,阵势逼人。 楚若颜淡然道:“姚夫人,您想清楚,晏家满门为国捐躯,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如果今天我们在这出事,您能脱得开身吗?” 姚夫人皱眉。 这晏三郎的新妇怎如此难缠? 这时楚若颜又开口:“姚夫人,其实您有没有想过,即便是将五弟妹强留府上,可没有过了明路的文书,她依然是晏家的儿媳。就算日后要相看、要成亲,那也是不成的。” 姚夫人沉默了,她确实忽略了这一层。 “难道你有法子让晏家给放妻书?” “没有。”楚若颜一顿,“但若颜知道,如果今次五弟出殡五弟妹不回去,那么永远也不可能拿到放妻书。” 这番话成功让姚夫人犹豫了。 晴儿还这么年轻,不可能不再嫁…… 眼看她被说动,姚晴挣脱束缚扑到她面前:“母亲,女儿知道您全都是为了我,可求求您了,就这一次,您先让我回去吧……” 说完砰砰磕了两个头,姚夫人只得顺势扶起她:“好了,磕什么,你娘还没死呢。” 随后冷冰冰看向楚若颜:“安宁侯夫人,希望你说得是真的,等出殡后,晏家真能给一封放妻书,还她自由身。” 楚若颜福身回应。 从姚府出来,姚晴紧紧抓着李氏的手:“二嫂嫂,府上怎么样了,祖母还好吗?” 李氏见她一脸关切,知道她不是她们先前想得那样,柔声道:“放心吧,都没什么事,不过五弟的东西确实等着你收捡呢。” 姚晴点头,随后转身向着楚若颜郑重一拜:“多谢三嫂给我这个机会!” 今日若不是她,她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姚府。 楚若颜扶起她:“五弟妹客气了,大家都是一家人,无论以后如何,眼下都先要将丧事办好,让大将军他们,漂漂亮亮的走。” 第33章 你心悦之人早已死了 接下来的两天,晏家忙得脚不点地。 先是请人“开殃榜”定时辰,后又准备孝灯、魂轿等冥器。 楚若颜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把“馅食罐”准备好,才抽空问了句:“五少公子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玉露答:“收拾好了,五少夫人选了五少公子生前最爱的一支洞箫、还有她的泪帕做陪葬,大将军和夫人那边老太君也亲自放了物品,好像就剩世子爷的还没准备好。” 楚若颜一怔。 “是文景没有选好吗?” 玉露摇头:“孙少爷已经放了一件当年世子爷亲手给他做的木雕,是侯爷……” 楚若颜了然。 整个晏家,恐怕也只有这个长兄会让他如此了。 “你去催一催侯爷……罢了,我亲自去吧。” 世子的院子在东边第二间,紧邻晏铮。 楚若颜走进去,只见院子里有棵松柏树,枝繁叶茂,有三人合抱之粗。 晏铮就坐在那棵树底下,眉眼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侯爷……” 她刚唤了一句,那人开口。 “十年前,我第一次爬上这树,被父亲发现罚了十军鞭。他替我挨了八下,几乎大半个月没下来床。伤好后我问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他却什么也没说,当晚趁着父亲不在,又带我爬了上来。” 楚若颜知道他陷入了回忆,也不出声就这么静静听着。 “那晚的风很大,月亮很圆,我说他想死别拖累我,他却笑着说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闯祸当然得一起,说完又拍胸脯保证,当大哥的就是要扛事儿,只要他在一天,就永远罩着我……” 说到这晏铮忽然转过身,那双漆墨似的眸子深不见底:“你知道他最后怎么死的吗?” 楚若颜心头一跳,只听他一字字道。 “敌军攻城,他拼死杀出一条血路,说是送我出城求援,却在我离开后砍掉绳索,斩断了唯一的生路。” “他身中二十一刀,箭伤、枪伤不计其数,敌军为找出我,砍掉他的脑袋挂在枪尖上,游遍临近十二城……你知道我这两条腿是怎么断的吗?” 楚若颜掐紧手指,指尖深陷入掌心的痛楚才勉强维持平静。 可仍在他下一句话落时忍不住惊呼。 “是我自己敲断的。” 冷风袭来,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战场上的血腥。 晏铮扯了嘴角,笑容阴冷而讥嘲:“敌军很聪明,十二座城池关关设卡,可再聪明也想不到,一个瘸了双腿的乞丐,会一步步爬到虎牢关。” 她捂住嘴。 晏铮的每一句话,都淬了血。 那已经不单单是恨了,悲痛、屈辱、绝望、麻木。 她几乎难以想象,那个京城贵女们口中惊才绝艳的晏三公子,是如何在敌军重重围困下忍辱偷生…… “楚氏,或者该叫你声夫人。” “我今日同你说这一切,只是想告诉你,你从前心悦之人早已死了。” “他如今活着,只是该死之人还未死,所以你大可不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这是晏铮头一次,没有威胁也没有怀疑,仅是平静直接地告诉她。 可楚若颜竟不敢看他的眼睛:“晏铮,我……” 她没有说完,晏文景抱着个盒子小跑进来,看见她一愣:“三婶婶也在啊?” 楚若颜掩饰般地嗯了声。 晏文景又跑到晏铮跟前:“三叔你看,这是从我爹房里找出来的,应该是他想给你的新婚贺礼……” 楚若颜听见贺礼二字也抬眼望过去。 那盒子里放着一把锋利无比的短剑,薄如蝉翼,剑身上刻着一个铮字,扭扭曲曲,像是有人故意而为。 晏铮嗤道:“字还是这么丑。” 却还是把剑收下了。 可就在拿起来的一刹那,第一层盒盖弹开,迸出张小纸条。 ——有没有很惊喜?哈哈,这是我给三弟妹准备的礼物! 那第二层盒子里,赫然装着一把蟒皮制成的鞘,看长短大小,与那柄短剑正是一对。 小纸条背面还写着: ——晏小铮,就祝你如同此剑,永入剑鞘,哈哈哈哈! 那龙飞凤舞的字迹几乎可以窥见当时落笔之人的心绪! 晏铮垂下眼,握着纸条的手微微颤抖。 楚若颜忍不住转身而逃,眼角的湿意消散在风中…… 晏家,世子晏荀也好,晏铮也罢,都是战场上响当当的好男儿! 她是怀着救父之心而来,却实难对着忠烈遗属下手。 但愿苍天垂怜,让晏家这位安宁侯永远安宁…… 翌日,出殡。 天阴沉沉的。 一大早李氏先做了“馅食罐”,将最后一次祭奠的饭食装在瓷罐里,意为辞灵。 等将棺材移出门外,礼生读完祭文后,随着一声“起棺”,七口棺木依次抬起。 晏家的送葬队伍很简单。 晏铮打幡,晏文景抱灵牌,可他实在太小牌位又太多,所以楚若颜不得已帮他抱起大半。 刚一上街,众人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沿街两旁,全是百姓自发摆满的茶桌和路祭。 还有整家整家的穿着成衣,跪在街边哭扬纸钱,放眼望去,满城披白! “晏大将军走好……” “满门忠烈,魂归故里……” “你们的恩德百世流芳!” 一声又一声,夹杂在哭声里,震天动地,楚若颜的心却渐渐安定下来。 是了,晏家男儿血洒疆场,护这一方百姓,百姓自也以身家性命相托,两不相负。 她的眼眶渐渐有些酸涩,可看到队伍最前方的晏铮,肩背挺直。 似乎有印象以来,他一直都是这样…… 是否这次回来就早已明了,这一府门楣都要靠他支撑,所以再艰难也不敢弯腰? 思绪飘忽间,队伍已来到城门口。 按着大夏的规矩,发丧的每家出城以前都要“摔瓦”,也就是把灵前祭奠烧纸用的瓦盆摔碎,越碎越方便亡者携带。 这本该是晏铮做的,然而他只接过晏文景手中晏荀的牌位,冲他点了点头。 “去吧。” 晏文景咬牙,稚嫩的小手费力将瓦盆举过头顶。 就在这一刻—— “住手!” 一道冰冷的男声传来,晏文景身子一晃险些没举住,旁边的方管事及时托住他。 回头望去,只见数十官兵拥着一顶官轿过来。 那轿子落地后,一个四十来岁身着官服的男人走了下来:“本官户部尚书曹阳,奉皇命请安宁侯移驾大理寺。” 第34章 护好晏家 曹阳,驸马曹栋的亲兄,也是背后指使赵捕头追杀小满他们的元凶。 楚若颜微微收紧手指,孟扬忍不住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皇上怎会让我家公子去大理寺?” 大理寺,刑狱之司,那是审犯人的地方。 曹阳笑道:“安宁侯不要误会,只是有一桩要紧案子,需要安宁侯配合。” “什么案子非要今天问?你难道不知今天是我们大将军的出殡日?”孟扬恨不得把这拦路狗官给撕了,一旁站着的百姓也纷纷开口。 “是啊大人……” “先送大将军他们走吧……” 曹阳脸上的笑容一凝,寒声道:“安宁侯,你的下人和百姓无知,难道你也无知吗?天子御令,你也敢违?” 晏铮抬了眼。 可不等他开口,楚若颜已先一步挡在他身前:“曹大人,敢问天子御令,可有说即刻前往?” 曹阳眯起眼:“你是?” “妾身楚氏若颜。” 这话一出,曹阳的神色明显缓和不少:“原来是楚国公的嫡女,如你所言,皇上确实没有明说,但……” “既然没有,可否请大人通融一二,先允我公爹婆母和几位兄弟下葬。” 女子语声淡淡,却有种从容不迫的坚毅。 曹阳默然片刻,让出条路。 楚若颜松了口气,正要退开,右腕忽地被晏铮抓住。 男人手掌冰凉,抬眼朝她望过来的目光晦暗不明:“你陪文景一块儿摔。” 她一惊。 那“摔瓦”向来只有嫡长子或嫡长孙才有资格。 若亡者无后,那摔瓦之人便等同于他的儿女,依大夏律令,是可以继承他全部家业的。 晏铮又怎会让她去? 犹豫间,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不敢,还是不愿?” 楚若颜抿紧唇,终是上前握住了孩童的手。 “你别怕,祖父和爹爹会保佑我们的!” 晏文景悄声说道,楚若颜点点头,与他一道举起瓦盆—— 啪! 瓦盆摔得四分五裂,哀乐声起,七具棺木依次抬出城门。 就在最后一具棺椁离开时,曹阳冷喝:“关城门,请安宁侯移驾!” 楚若颜惊而回头,但见城门内男人一身缟素坐于轮椅之上,他没有和他们一道离开,曹阳的亲卫已守在他左右…… 随着城门缓缓闭合,她只看见他无声启唇,说了四字。 护好晏家。 砰!! 城门重重闭上,晏文景发了疯似的往前冲:“三叔!三叔!” 她一把拉住他,狠狠将头按进怀里:“文景、文景你听我说。” “不,他们要把三叔带到哪里去?我要去找三叔,我要去找三叔!!” “晏文景!” 楚若颜顿喝一声,拉着他扑到棺木前:“你爹尸骨未寒,你祖父还在这里躺着,你要让他们走都走不安心吗?” 晏文景一怔,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眶。 楚若颜心下也痛,这曹阳摆明是冲晏铮来的,还有宫中那位也不知是何态度! 然而眼下,老太君身体抱恙未能出行,李氏六神无主,姚氏大抵知道什么也只守着五郎,整个晏家无一人能主事! 她深吸口气:“方管事,你通知队伍继续前行。二嫂嫂,你来帮着文景打幡,五弟妹与我护送牌位,今日无论如何,也要送公爹他们走!” 说罢又扬声,“诸位,今日我晏家举丧,是亲朋的改日来府上喝一杯水酒,是仇敌的也请让出条路来,否则不管他晏家如何,我楚若颜必不罢休!” 这话一出,原本有些动歪心思的也灭了。 她楚若颜不算什么,可她背后是整个楚国公府! 哪怕晏家没落了,有这门姻亲在,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随意欺辱得了的! 也不知是不是受她这话的影响,开始有百姓自发加入送葬队伍。 起先一两人,接着十人,百人…… 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一眼望不见头,有好事者问谁家这么大动静,得知是晏大将军的灵柩登时闭嘴。 一路无波。 到达护国寺后,楚若颜先让人整理好墓坑,再将随葬的馅食罐放入龛内。 待一切准备好,七口棺木徐徐放下…… 李氏终于按捺不住哭喊:“二郎、二郎!” 她这些日子全靠忙碌麻痹自己,本以为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棺木落下,才猛然惊醒自己根本接受不了…… 姚氏比她更激进,死死抓着五郎的棺椁不让它落下。 “骗子,说好要去望霜楼吃肘子的……你这个骗子,给我起来啊!” 她力气大得好几个丫鬟都拦不住,最后好不容易才拖开。 “落坟土!” 礼生话落,堆土成坟。 原先压抑的哭声变成了撕心裂肺地悲嚎。 远远近近,绵延千里。 连护国寺那些隐居的和尚也不知何时出了庙,各取法器,在离此不远处席地而坐,诵念经文。 楚若颜看着这一切五味杂陈。 事实上这七口棺中,只有大将军夫妇被忠部抢出了尸身。 其余几人,世子晏荀被挑了脑袋,二郎晏城遭万箭穿心,五郎晏衡被马蹄成泥,最小的晏昭也没入澜沧江内…… 死无全尸。 她闭了闭眼,迎着清风立誓,必守住和晏铮之约。 在他归来之前,护住晏家! 返程途中,晏文景哭得累了趴在她膝上歇息。 方管事来到马车旁:“三少夫人……” 楚若颜“嘘”了一声,将晏文景小心挪到玉露怀里,才挑开车帘出来。 “方管事有事?” “是……老奴想求您件事儿。” 楚若颜微讶:“谈不上求字,你直说就是。” 方管事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您今日也看见了,七口棺木,有六口是晏家的……” 她点点头。 此事晏铮回京那日就说得很明白了,晏家六人六棺,另一口空棺葬着的是此次出征的十万晏家军! 然而老人苦笑摇头:“不,不是……那些殉难将士们的遗体自有家属领回,那一口空棺,其实是少公子留给他自己的。” “!!!” 楚若颜瞪大眼睛,只听方管事低低叹口气:“其实大理寺请人,老奴一点也不担心,以少公子之能,只要他想脱身自会有千百种法子,可老奴就怕,是他自己不想活了……” “您不知道,这次他回来在灵前跪了几日几夜,滴水未进,当时我们都以为他要跪死在那儿,可听到您要嫁过来,才又开始进食。原以为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走,可这次落棺,他还是将给自己准备的那口棺材带上了……少夫人,老奴求您想法子再去见少公子一面,如今晏家就剩他一个人了,不管怎样,都不能求死啊!” 第35章 不能连累娘家 求死? 楚若颜想起他出殡前说过的话——他之所以还活着,只是该死之人还未死。 这样的仇恨,未得报前是不会死的。 她正要安慰方管事,玉露忽然来禀姚家来人了,说是要接回姚晴。 “这么快吗?五少夫人的娘家也太不近人情了!”方管事皱眉说了句。 楚若颜道:“让他们等着,我要先见五弟妹一面。” 京郊城外,十里凉亭。 楚若颜再次看见姚晴的时候,她除了双眼红肿,已没有先前的失态。 姚晴屏退下人:“三嫂嫂想问什么,问吧,恐怕今日过后,我们也再没见面的机会了。” 楚若颜明白她的意思:“你母亲之前那般坚持要同晏家划清界限,看来是提前收到了风。五弟妹,看在妯娌一场的份儿上,你能不能告诉,到底是为了什么。” 姚晴低头。 过了很久才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爹爹说过,与三哥……安宁侯有关。” “与晏铮有关?”楚若颜缓缓蹙眉。 与晏铮有牵连的,就只有函谷关那场仗。 难道上面最终决定把打大败的责任归在他头上? 这念头一现就被否了,当初晏铮携父兄尸体回京,所造声势之浩大,就已经逼得皇帝不能再追究晏家战败之责。 那还能有什么? “五弟妹,或者该叫你姚二姑娘,你能否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楚若颜望着她的眼睛:“能否将你父亲平日交好的官员,梳理一份名单给我?” “名单?”姚晴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你想顺藤摸瓜,从他们身上得到你想要的线索?法子是好法子,可你为何不回去问你父亲?” “据我所知,你父亲楚国公既是皇上近臣,又对你宠爱有加,你回去问他,他肯定就告诉你了,何必这么麻烦?” 楚若颜闻言,好半晌才牵起一个略为苦涩的笑:“五弟妹,那你为何又要离开晏家呢?” 姚晴和晏五郎成亲虽短,感情却很深,她能为送他最后一程跪求母亲,可见不是个性子软和没主见的人。 若依她本意绝不会这么快就离开晏家,唯一的理由只能是…… “我明白了,你和我一样,都不想连累娘家。” 姚晴自嘲笑了笑。 楚若颜还好,父亲好歹是位高权重的国公,可她呢? 她们家只是一个三品武将的门第,空有虎威将军的名号,朝廷里那些大人物们的争斗他们不敢沾染,因为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 “你放心吧,我明日就将名单给你送来,不过你得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供出姚家。” 楚若颜颔首,起身行了一礼:“多谢姚二姑娘。” 姚晴点点头,走出凉亭,忽又伤感地回头:“其实我更喜欢你叫我五弟妹……告辞。” 这一走估计很难再见。 楚若颜望着她的背影,心头也有些沉。 倘若没有这场大难,她和五郎想必会和和美美吧? 文景也不会没了父亲,晏铮也不会没了兄长…… 可惜,没有如果。 翌日,姚晴就把名单送过来了。 楚若颜看了看,大都是和晏家交好的武将,只有那么两三个文官。 “玉露,咱们手里还剩多少银子。” 玉露掰起手指数了数:“办完丧事,也就只有三、四万两了。” 她在心里粗粗计算了遍:“够了,你拿去书斋,买些名士墨宝,越珍稀越好。” “还买?可姑娘,再买下去我们手里的银子就不够了,您之前也将陪嫁的铺子都转手,咱们现在一分钱也收不到……” 楚若颜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眼下顾不了那么多了,去办吧。” 玉露不情不愿地去了。 名士墨宝果然是这世上最坑人的东西。 三万两白银下去,只换来两幅画。 “他们说这是前朝石晋年的孤品,奴婢也不懂……” “无妨,你去备车,咱们这就出门。” 楚若颜照着名单上的名字,拜访了那几家文官。 不出所料,一听是晏家的都避之不及。 只有一家实在眼馋那石晋年的画,偷偷把她叫进后院里:“安宁侯夫人,我们也是道听途说,好像是有人检举,说是安宁侯泄漏了函谷关的城防……” “?!” 楚若颜下意识加重呼吸,可要再问,对方就什么也不说了。 最后把画留下,出了大门,玉露看她脸色实在不好,不由道:“姑娘,要不咱们回去问国公爷吧?他肯定知道!” 楚若颜摇头。 别说她这么大费周章就是不想将父亲牵扯进来,即便真的问出来了,父亲恐怕也帮不上忙。 泄漏城防,何等严重的罪名,等同通敌啊! 可会是什么人检举的呢? 那一场大败,十万将士全军覆没,难道还有幸存者? 回到晏家,方管事和孟扬都等在那儿。 见她回来立刻问情况。 楚若颜只道:“还是得想办法见侯爷一面。” 孟扬失望:“怎么见?大理寺围得跟铁桶一般,除非有五个我这样的身手,要不都是去送死。” 楚若颜看向方管事,后者也是一般态度。 这时门房来报,说承恩侯府来人了。 楚若颜赶紧让把人请进来。 “表姑娘!” 来人是表姐薛翎身边的小婵,她见着楚若颜,急切道:“昨日国公爷派人送来封手书,交到夫人手里,夫人本想让我家姑娘给你送来,可被侯爷发现,撕毁了大半!而且今日起侯爷也不准她们出门了,所以让奴婢给您送过来……“ 她边说边拿出小半张残页。 那上面的文字已不成句,只能看到不停在提一个曹字。 “曹阳?”她几乎立刻想到什么,转身问,“如今大理寺卿是谁。” 孟扬道:“大理寺没有寺卿,前大理寺卿过世后,朝中为争这个位置死了三四个人,皇帝震怒,就暂且搁置下来,好像还是由户部尚书先兼着……” 难怪! 昨日会是曹阳来拿人。 楚若颜闭上眼思量片刻:“去打听一下,曹老夫人的寿宴,定在几时!” 第36章 荡妇 孟扬动作很快,半个时辰就带回来消息。 “后日在曹府设宴,巳时迎客,未时开席,可……” 楚若颜道:“有什么话直说。” 孟扬拧眉:“这次曹家给京中名门都下了帖子,唯独没有晏家。拿不到帖子,总不能翻墙进去吧?” 楚若颜抿紧唇。 曹家这个态度很棘手,曹阳是皇帝近臣,有如此姿态,很难不让人多想这背后是否有天子意愿…… 一旦碰上宫中,即便往日再如何交好,如今也是不敢沾染晏家半分的。 曹家此举,等同绝了晏家求援的路! “此事我来想法子,你们先去备礼。” 回到院里,楚若颜脚下一晃,险些没站稳。 玉露赶忙上来扶住她:“姑娘,是不是身子又不好了?” 她身子打小就弱,全靠药物温养着,这次嫁过来后又连轴转了这些么天,玉露只恐是旧疾又发了。 楚若颜靠着她站了一会儿,感觉渐渐平复些,便道:“没事,你家姑娘还没那么娇弱……”说着又问,“温神医留下的药,还剩几颗?” 当年她寒疾发作,太医院都断定她活不过那个冬天。 结果母亲不知从哪儿请来这位神医,垂垂老矣,医术却出神入化,只给了她两瓶药丸,叮嘱每月服用一颗就可保无恙。 这些年她谨遵医嘱,可那两瓶药丸也快见底…… “只剩五六颗了,国公爷派去找温神医的人也没回来,姑娘,要不还是按着先前的两月服一次吧?” 楚若颜早前发病,也正是因为少了次数。 可眼下事事紧迫,她哪里敢再倒下? “先每月一服,捱过当下再说。” 玉露不敢多言,取了药给她服下,随后楚若颜叫来马车,又让玉露传话,让刘叔在鬼市等她。 天一酒楼,白日里依然是门可罗雀。 刘叔见到她躬身行礼:“大姑娘。”见着她愈发苍白的脸色,不由劝慰,“安宁侯的事老奴也听说了,您、还是要保重身体。” 楚若颜勉强笑笑,进了百晓阁。 大肚掌柜还是笑眯眯地在柜台等她:“安宁侯夫人又来了?是要买消息还是……” “我要见你们阁主。” 她直接了当,大肚掌柜犹豫一瞬,腆笑:“稍等。” 他上楼去,不一会儿下来:“安宁侯夫人,楼上请。” 顶楼。 公子琅倚在窗边打哈欠。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回:“小瞎子,你倒是不见外,隔三差五就往我这儿跑,真把百晓阁当娘家了?” 楚若颜没回,郑重福身:“请公子助我。” “嗯?” 他转过脸,狭长眉宇间闪过一丝兴味:“你要我助你什么?” “曹家。” 楚若颜深知和聪明人说话,最忌藏头露尾:“我夫君之事公子想必也知道了,直到此刻,我也只知是有人检举他泄漏城防,通敌叛国,具体一概不知。” “所以若颜想要进大理寺,见他一面,唯一的法子只有通过曹家。” 公子琅有些意外她的坦诚,指尖点着下巴:“你想通过曹老夫人接近曹阳,看看用什么手段能进大理寺……唔,法子是好,可问题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他从窗边翻身入内,妖冶的红衣如血花般绽开:“第一次你拿了陪嫁庄铺做交易,第二次是邙山地龙翻身的消息,那么这一次呢,小瞎子,你能给我什么?” 楚若颜深吸口气:“晏家!” “公子若肯相助,事成之后,我可保晏家无条件助公子一次,无论何事!” 这样等同空许的承诺,却让男人笑了起来:“无论我要什么,都肯给,哪怕是人?” 楚若颜下意识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箭在弦上,已容不得她犹豫:“是,只要那人愿意,公子自可带走。” 公子琅低笑一声:“小瞎子,你这可就不厚道了,老实说,晏序晏荀死后,这晏家有意思的也就剩个晏三,但本阁主可没有龙阳之癖,所以你们晏家入得了我眼的,就还剩下——” “你。” 楚若颜心头一跳,敛衽垂眸:“多谢阁主厚爱,但若颜既嫁晏家,生是他人,死为他魂,不敢再投他人。” 公子琅意味不明的盯着她。 一柱香后,才缓缓竖起根手指:“一个条件,我现下没想好,但想好之后你必须为我办到。” 楚若颜脱口应下:“好!” 回到将军府,曹家就派人送名帖来了。 姿态放得极低,说是先前忘了给贵府下帖,还附带两尊玉佛作为赔礼。 孟扬和方管事纷纷愕然,看向楚若颜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崇敬。 而她本人只是回头,也不知百晓阁那位公子琅用了何等手段,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曹家这样的勋贵改变主意…… “三少夫人,您可算回来了,老太君请您立刻过去一趟!” 下人传话,脸上满是焦急。 楚若颜只当是这老人又闹什么幺蛾子,也没多想,带着刘叔匆匆过去。 寿安堂。 她让刘叔留在堂外,自己一个人进去。 哪知刚迈进门槛,迎面就是一巴掌扇过来。 她下意识竖掌劈向对方颈子,余光却瞄到二房薛氏、三房李玉都在,只能硬生生收手,被打了个正着。 “啪”! 清脆的声音响彻堂内,随即是晏老太君尖锐地怒骂:“孽畜!你夫君刚进大理寺,你就忍不住要出去找男人了?当真跟晏三一样不是个好东西,水性杨花,败坏我晏家名声!” 楚若颜左脸火辣辣的疼。 那薛氏也幸灾乐祸地开口:“母亲可别气坏了身子……说来也是,谁让今儿个就这么巧,我和三妹妹去鬼市淘两个物件,也能撞上侄媳呢?三妹妹,你可得作证,这绝不是我在夸大要害她。” 李玉看了眼楚若颜,怯怯道:“是真的,我、我也看见了,她进去酒楼后直接上了顶楼,里面还传出个男子的声音……” 楚若颜勾唇。 想不到竟还被跟踪了? 晏老太君闻言更怒,指着她鼻尖骂道:“你要同什么人厮混我不管,你就是跟那个灾星一起死在外面都行!但有一点,你不能顶着晏家三少夫人的身份,坏了我儿名声!” “来人,传纸笔,立马写休书,老身要把这荡妇赶出晏家!” 第37章 安盛长公主 “是吗?” 楚若颜放下捂着左脸的手,眉梢一扬,“祖母是不是忘了,休书,只有我夫君才有资格写,而他此刻身在大理寺,怎么,祖母有法子救他出来?” 这话满是讥嘲。 几乎明晃晃地指着她脸说,你有功夫休妻,没工夫去救人! 晏老太君恼羞成怒,抓起身边的一盏汉玉杯要砸。 楚若颜又道:“祖母,想清楚,这一盏汉玉杯二十两,砸了是要花银子买的。” 晏老太君扬起的手一顿:“你、你……” 她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薛氏忙道:“三侄媳,话可不是这样说的,你与人厮混在前,是你对不住晏家,那三郎知道了必然也是要休弃你的。” 楚若颜哦了声:“二婶婶说得信誓旦旦,那定是你亲眼看见了,正好若颜也想知道,我厮混的是什么人。” “这……” 她们在百晓阁只跟到四楼,就被人拦下来,哪里知道屋里是谁。 李玉道:“但你确实去见了外男……” “三婶婶没见过外男?您府上的护院、门房、马夫都是女子?” 李玉哑口无言,楚若颜柳眉一拢,沉声道:“侯爷如今身陷囹圄,我们正千方百计设法营救,你们能帮上忙最好,帮不上,也不要拖后腿!” “我们……” 薛氏没说完就被楚若颜瞪回去。 她眸如寒冰:“我最后再说一次,谁再敢无事生非,就别怪若颜代侯爷行家法了!刘叔——请二婶婶、三婶婶走!” 外面等着的刘叔早忍不住,带着四个婆子冲进来,一左一右,直接把两人架出了大门。 寿安堂内下人们瑟瑟发抖。 晏老太君冷眼看着她:“好、好,你威风得很呐……” 楚若颜只道:“祖母,侯爷回来之前,还望您安生呆在寿安堂,否则我也只能送您去城郊的宅子了。” 晏老太君不语,片刻后冷笑一声:“好,我就看你们夫妇玩出什么花样!” 过了两日,曹老夫人寿宴。 晏家还在丧期,楚若颜换了一身素色衫子便带着玉露过去。 曹府门前,宾客如云。 她叫玉露送了礼,进府之后,便四处寻找曹老夫人踪迹。 这曹老夫人与楚家曾有一段渊源。 当年姑母相看,马球会上,这位曹老夫人一眼就相中了她,想要她嫁给自己的长子曹阳。 可惜当时南方水患,曹阳被皇帝派去了巡河,一走两三年,姑母才嫁到了承恩侯府。 托姑母的福,她年幼时也见过曹老夫人一面,若是能借此请她老人家出面…… 思绪未毕,忽然一道嘲弄的声音传来。 “呀,这不是楚家大姑娘吗?哦不,现在应该叫安宁侯夫人了,听说晏家出了大事,你居然还有心思赴宴呀?” 楚若颜转身望去,几个衣衫亮丽的少女结伴而来。 她认得其中几人,一个是顾相最疼爱的孙女顾飞燕,与楚若兰交好,一个是康河县主的表妹邹玥,还有一个是荣太傅的幼女,京城出了名的才女荣素。 刚才开口讥讽的就是邹玥,因为康河县主那事儿,邹家上下都恨死了她。 楚若颜也不恼,依着礼节点头示意后道:“邹姑娘,帖子是曹家下的,你若觉得我不该来,那还得请曹家收回请帖。” 邹玥一噎,跺脚道:“顾姐姐,你看我没说错吧,这个安宁侯夫人牙尖嘴利,怪不得若兰总说在家里被她欺负呢!” 顾飞燕和楚若兰因马球相识,现在也是闺中密友。 听了这话板起脸道:“楚若颜,你都嫁人了,怎么还不知礼数,邹妹妹也是好心提醒……” “是吗,那倒是若颜失礼了,只不过当日晏家停灵,怎不见二位前来祭拜?” 二女同时哑然。 顾家和晏家说不上死对头,但也文武有别,更别说邹家曾经有人在军中犯事,被晏荀给斩了,这样的恩怨根本不可能过来…… 可她问的这一点,足以打破她们“好心”之说。 楚若颜也不再跟她们纠缠,略微点头便往旁边院子走去。 侧身而过时,那位一直未开口的荣家才女忽挡了挡身。 “荣二姑娘也有话说?” 楚若颜有些意外,因为荣太傅的长女,也就是她的嫡姐荣姗嫁给了晏荀,两家是姻亲,她总不会也要来踩一脚吧? 荣素闻言忙摇了摇头:“不,夫人误会了,我只是听说安宁侯被叫去大理寺问话,想请教一下他回来了吗?” 楚若颜一怔。 这荣家幼女倒是很关心晏铮啊? “多谢荣二姑娘挂怀,可能大理寺尚未问完,侯爷至今没有回府。” “啊!”荣素惊呼一声,眉眼间明显闪过忧色。 顾飞燕不快地拉过她:“荣姐姐,你和她说什么,我们走——啊!” 她一脚踩上青苔,冷不丁滚进了水里。 “顾姐姐!” “飞燕!” “快来人啊!” 一时间人仰马翻,好不容易被救上来,邹玥却道:“安宁侯夫人,你什么意思,竟然敢推顾姐姐下水?” 荣素张口要说什么,却被一身湿透了的顾飞燕抓住,厉声道:“楚若颜!我不过与你拌了两句嘴,你就推我下水,当真好生歹毒!” 楚若颜挑眉。 这是打算赖在她身上了? 匆匆赶来的曹家夫人见状,皱眉看向她:“安宁侯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玉露抢着要解释,楚若颜拦下她:“曹夫人,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你为何不问问她?” 说罢看向荣素,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邹玥一慌叫了声“荣姐姐”。 顾飞燕也紧紧望着她。 荣素抿了抿唇:“方才、方才我没有看清……” 邹玥和顾飞燕都松了口气。 楚若颜余光瞥过,果然,自方才起就在院角侍花的那位贵人起了身,在女使簇拥下,朝着这边走来。 “荣二姑娘没看清,本宫倒是看清了,飞燕,你自己落的水,为何要怪到旁人头上?” 众人惊而回头,纷纷拜倒:“参见安盛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安盛长公主,当今皇上的亲姐姐,也是晏夫人谢氏的手帕交。 她一身宫装,雍容华贵,眉间点着一朵牡丹,气度非凡。 顾飞燕根本没有想到她也在此,还目睹了方才的一切,连忙道:“长公主,是飞燕错了,求公主恕罪!” 邹玥更是吓得腿都软了:“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安盛长公主淡淡道:“你们冤枉的又不是本宫,为何求本宫恕罪。” 二女身子一颤,忙不迭地向楚若颜求情。 “是我错了,我不该冤枉你!” “安宁侯夫人,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还请原谅我们这次!” 这二女一个是顾相家的,一个是永阳郡主娘家的,又怎么可能真去追究? 楚若颜看她们慌上一阵子,便也适时开口:“长公主,顾姑娘和邹姑娘也是一时慌了神,想必不是有意的。” 安盛长公主满意点头:“既如此,那便罢了,安宁侯夫人,你随本宫来,本宫有几句话要同你说。” 第38章 这不打自己的脸吗? 后花园内。 安盛长公主屏退女使,端详她好一阵才道:“不错、不错,本宫原还担心你这个世家女经不起什么风浪,如今看来,阿苑这门亲事定的好啊!” 阿苑是婆母谢氏的闺名。 当年二人手帕之交,又一同出嫁,长公主甚至为救晏铮失去自己的孩子,感情深厚可见一斑。 “多谢长公主抬爱。”楚若颜福了福身。 安盛长公主看着她的举止礼仪挑不出一丝错,面上愈发满意:“三郎能得你为妻,是他的福气。你今日前来应该是有要事,本宫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长公主这话等于直接抛出橄榄枝了。 可楚若颜细思片刻,摇头道:“多谢长公主,不过若颜今日过来,只是收到曹家的帖子,并无十分要紧的事。” 这话说得高明。 没有十分要紧的事,但也还是有事,只不过用不着长公主出面。 安盛长公主一怔,满意的目光渐渐犀利起来:“倒是本宫小瞧了你,也罢,看在阿苑的面子上,你和三郎日后有事,可来寻本宫一次。” 楚若颜深深行礼:“多谢长公主!” 安盛长公主走后,旁边的玉露忍不住问:“姑娘,为什么不请长公主帮忙呢?您不是正愁见不到曹老夫人吗?” 楚若颜淡淡道:“长公主的人情,你还得起吗?” “可、可她不是与谢夫人交好……” “交好?”楚若颜轻笑一声,“且不说曹驸马还有曹阳对晏家的诸多针对,光是那日出殡,这位长公主可曾到场?” 玉露呆住。 那日在城中,还有些官员相送,但到了城门口,侯爷被曹阳带走,就再没见过一个朝廷的人。 难道说…… “没错,如今天子圣心不明,文武百官都在观望,哪怕是爹爹也只敢写了信托姑母送来……所以玉露,这个时候避而远之才是常态。长公主若真因着婆母的关系想帮晏家,我们也不能拖累她,可若不是,就更得小心其中有诈。” 楚若颜的声音轻缓不迫,玉露却听得一阵难过:“姑娘,那不是谁也帮不上咱们了吗?那您要怎么去见曹老夫人啊?” 楚若颜果断道:“直接去。” 曹府后院。 楚若颜让她递了话,过不多时,一个嬷嬷便从房间里出来:“楚大姑娘,我家老夫人请您进去。” 曹阳好风雅,整个曹家也用着时下名士最流行的梅花香。 楚若颜一进屋子便闻到这股浓郁的香气。 “若颜见过曹老夫人。” 她福身行礼,前方立刻传来一个苍老欢喜的声音。 “你就是静儿的侄女?快,走近些让我瞧瞧!” 楚若颜依言走上去,曹老夫人正靠在软榻上歇息,看见她,那双凹陷的眸子焕发神采,连连道:“好、好,眉眼间果然跟静儿有几分相似……” 老人家一口一个静儿,可见对姑母楚静的喜欢。 楚若颜笑着道:“问老夫人安,姑母也时常念着您,总说这样样都好,就是少了和您做婆媳的福气。” 曹老夫人听到这话更是高兴,直接叫嬷嬷把她扶起来:“好丫头,来,坐我身边来。” 楚若颜没有犹豫坐过去。 说实话,她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和蔼可亲的长辈。 想想自家那个偏心的祖母,再看看晏家那个冥顽不灵的老太君,相比起来,这位曹老夫人简直再和善不过。 二人越聊越投机…… “哎,可惜阳儿没成亲,栋儿和公主也没有儿子,要不我真想和你们楚家结了这门亲!” 曹老夫人话落,一旁嬷嬷赶紧道:“老夫人,这位楚大姑娘已经成亲了,现下是安宁侯夫人。” “哦?是吗?” 曹老夫人看向她,楚若颜顺势起了话头:“是,妾身的夫君因为一些事,现被曹大人留在大理寺……” 曹老夫人皱眉:“大理寺?那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说罢扭头吩咐,“你去把老大给我叫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那嬷嬷也没说什么后宅不得干政之类的话,赶忙出去寻人。 楚若颜见状松口气。 果然,姑母曾经说过,曹家和其他勋贵不太一样,曹老大人走得早,全靠这位曹老夫人一手撑起门楣,所以曹家兄弟都无比孝顺。 不到半刻钟,曹阳就赶过来。 “母亲?您唤儿子有什么事?” 他话刚落,就看见楚若颜坐在曹老夫人身旁,顿时瞪圆眼:“你!” 楚若颜笑盈盈地起身:“见过曹大人。” 曹阳如吞了苍蝇,艰难看向曹老夫人,后者眉毛一沉:“你什么你,多大的人了,连礼数都没有吗?” 曹阳只得拱手:“安宁侯夫人。” “这还差不多,阳儿,这楚丫头就是我之前同你们说过的,静儿的侄女。当初静儿与你,缘悭一面,如今她侄女求到我跟前了,你说吧,要怎么帮?” 帮个鬼啊! 人就是他抓的,要怎么帮? 曹阳咬牙切齿,低声道:“母亲,这事儿不是儿子说了算,是皇上……” “你别拿皇上来压我!”曹老夫人板起脸,“我又不是让你放了人,刚楚丫头说了,她别无所求,只想见她夫君一面,你堂堂户部尚书,又兼着大理寺,这点小事也办不成吗?” 曹阳险些气背过去。 这不准安宁侯见外人的命令,不就是他亲手签出去的吗? 这不是要打他自个儿的脸吗? “母亲……” “别叫了,直接说,能不能办?” 曹老夫人干脆利落。 曹阳用力呼吸了好几口,才忍下骂人的冲动。 “……儿子、儿子想办法就是。” 曹老夫人这才心满意足,扭头握住楚若颜的手:“楚丫头,你莫担心,他一个大官儿,安排你见个人还不是小事一桩?你先留下陪我用个饭,稍后我让老大亲自带你过去。” 楚若颜笑着应是。 曹阳忙道:“母亲,待会儿就是您的寿宴了,宾客们都在前面等着呢!” 曹老夫人这才想起这事儿,依依不舍地同楚若颜告了别,并叮嘱她日后要常来。 从屋里走出来,曹阳冷笑一声:“安宁侯夫人真是好手段!” 楚若颜微微一笑:“这也是没有办法,大理寺被您守得跟铁桶一般,您又放了话,不准外人探视侯爷,妾身实在没办法,这才来搏一搏。” 曹阳哼道:“怕是早有预谋吧?不过本官倒是好奇,你给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这么替你说话?” 曹老夫人性烈如火,爱憎分明,喜欢的那是偏疼到骨子里,厌恶的那也决计多说不上一句话。 明明之前从没有交集的两个人,是怎么做到一见如故的? 楚若颜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或许,是爱屋及乌?” 曹阳:“???” 第39章 死不了 晏家。 楚若颜一回去,几个人都眼巴巴地围上来望她。 玉露挺起胸脯道:“曹大人已经答应了,明日亥时,就带我们姑娘去见侯爷!” “太好了!” 众人欣喜若狂,李氏道:“要准备些什么我马上去安排!” 楚若颜思忖道:“干净的水、清淡的饭菜、还有金创药那些治外伤的也准备准备,不用太多,进去之前要搜身的。” 李氏应声去办,孟扬道:“少夫人,属下能不能陪您一道去?公子他进去两三天了,属下实在担……” 心字没出口,晏文景跌跌撞撞地从门外冲进来。 “三婶婶,是不是可以见三叔了?我要去!” 这孩子自打出殡回来,就把自己锁在院子里,没日没夜的练武功。 楚若颜看他胳膊、小腿上全是淤青,两只大眼睛下也有了黑圈,不由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三叔叔还没回来,你就打算先把自己累死吗?” 晏文景毫无平日的乖戾,抓着她的裙摆哀求:“三婶婶,我知道错了,求你带上我吧,让我去见三叔一面,我、我好怕他会像爹爹一样,突然就没了……” 孩童的声音让整个大厅都沉默了。 方管事忍不住偏过头去擦眼泪。 楚若颜蹲下身,看着他眼角泛起的泪光,轻轻摸摸他的脸颊:“三婶婶知道,文景担心你三叔,可这次三婶婶是去救你三叔叔的,文景还小,你去了帮不上忙,所以乖乖在府上等着,好吗?” 女子的声音轻缓舒和,像风一样抚得孩子的心也安定下来。 晏文景迟疑问:“真的能救出三叔叔吗?” “嗯,你三婶婶何时骗过你?” 晏文景咬咬嘴唇,突然道:“好,只要你能救出三叔,我再也不叫你坏女人了!我、我还把我这条命都给你!” 楚若颜失笑。 她要这黑芝麻汤圆的命做什么? 但见孩子一脸认真,亦道:“好,那你听话在府上等着。” “嗯!” 把晏文景交给方管事带回去,并叮嘱好生照看后,她才坐到书案前,考虑见面之后要问的事情。 曹阳不会那么好心给她那么多时间叙话的。 这次虽被逼着松了口,但最多一顿饭的功夫,所以她得提前想好,尽可能多的问出有用信息。 第二日亥时,夜色已深。 楚若颜依着约定,只带了孟扬一人到大理寺侧门。 门口早有人候着,见了她躬身:“夫人,这边请。” 大理寺很大,里面的守卫也很森严。 就如孟扬之前说过的,没有五个他一样身手的人,就是送死。 一路来到天牢前,楚若颜看着森森的牢门,心里不禁发沉。 天牢…… 晏铮这样的身份都下了狱,也就是说上面是同意的。 领路那人上前同守门卫交涉,随后又递出块牌子,那守门卫反复核定后,才打开牢门放行。 楚若颜刚进去,一股阴冷潮湿的冷风扑面,顿时激得一个寒颤。 “少夫人!” 孟扬上前替她挡了挡,领路那人道:“夫人穿得太单薄了,是否要回去换件衣裳?” 楚若颜听出他话里的期待,心知只要回去,这一趟也就作罢了。 “不必,请带路。” 关晏铮的牢房,在最底层。 不知是怕他跑了还是怎么,牢房门口,竟又多增了四五个守卫。 还好有曹阳的令牌,那些守卫只是简单搜了下她们拿来的东西,便退出去。 领路那人道:“夫人,我们大人说了,只您一个人进去。一顿饭的功夫,还请夫人抓紧时间。” 孟扬张口欲言,楚若颜道:“好,孟侍卫,劳烦你在这里等我。” 孟扬只能捏紧拳头应下。 外面的牢门打开,楚若颜提着食盒进去,晏铮就坐在里间的床上。 他身上换了件墨色的衣裳,发丝垂落,看上去有些狼狈,然而双目睁开的刹那,仍如一道利剑般直刺人心底! “是你?” 他微微一怔,苍白的唇角泛起丝嘲讽:“你来做什么。” 楚若颜默不作声地打开食盒。 盒子里根本没按她说得放什么清淡小菜,而是一只大猪蹄,肥的流油! 暖暖的热气似乎驱散了天牢冷意。 晏铮看见后目光也软下来:“我没事,叫文景别怕,最多一两月——” “一两月?” 楚若颜头次出声打断他的话,“侯爷,你真的以为,你还能熬上一两个月吗?” 晏铮的目光瞬间冷凝。 楚若颜蹲下身,食指在地上抹了把:“侯爷,这是血。” 她的声音渐渐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们用刑了……” 晏铮沉默。 天牢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哔哔啵啵的烛火燃烧声。 楚若颜抿紧唇,最害怕的情况果然还是发生了。 他们敢对晏铮用刑,必然是经过上面同意的,也就是说,上面开始怀疑他了…… “死不了。” 冷不丁晏铮冒出这么一句。 楚若颜险些气笑:“您是死不了,文景、孟扬……他们可都要脱层皮了!” 晏铮目色一深,她又随意地摊开手:“侯爷别看着妾身,妾身只是一介女流,担不起晏家那么大个摊子,所以侯爷之前说得‘护好晏家’,妾身只能还给您了。” 晏铮默然片刻,低低笑了声:“想问什么,问吧。” 楚若颜心道这尊阎君当真是难伺候,想帮他,还得求着他答应。 然而时间浪费不得,她直接道:“函谷关,究竟发生了什么?” 提到函谷关,晏铮的表情冷了下去。 “有人泄漏了城防图,才让大哥……城破身亡。” 楚若颜拧眉。 她就说世子爷有小诸葛的美名,又岂会大意失守? 原来真是有人泄露军情! “知道是什么人吗?” 晏铮还未来得及开口,外面忽然传来匆匆脚步声,那个头前领路的人一溜跑进来:“安宁侯夫人,快,请跟我离开!” 楚若颜挑了下眉,那人急道:“豫王来了,说是要马上提审安宁侯,您得立刻走!” 他说着要来拉楚若颜,孟扬冲进来挡开,可看见牢房内的晏铮,浑身猛地一震:“公子!!” 晏铮抬目看他一眼:“带她走。” 孟扬恍若未闻只紧紧盯着他。 外面的脚步声愈发近了,那领路的把心一横:“来不及了,你们跟我过来!” 这间单独的牢房底下,还有一间暗格。 那是上几个被囚在这儿的人接力挖出来的,官兵们发现时已被挖了个大坑,还没来得及禀告又住进来新人,就搁置了。 那人刚把他们塞下去,草席一盖,外面就传来质问:“曹易?你不跟在曹阳身边,跑这儿来做什么。” 曹易慌忙抹了把汗水:“豫王殿下,是、是我家主子担心安宁侯安全,所以派小的来查看。” “安全?”豫王嗤笑一声,“他一个瘸子,有什么安不安全的,难不成还能学老鼠,从地底下爬出去?” 第40章 我亲手让她挫骨扬灰 话里满是侮辱,曹易不敢接话尴尬笑笑。 豫王大手一挥:“好了,本王今晚是来提审人犯的,来啊,把人给我拖出去!” 左右亲卫上前,伸手就要架起晏铮。 曹易感觉到地下传来的杀气,唯恐这两人按耐不住冲出来,忙道:“豫王爷!这、安宁侯腿脚不便,要不还是在这儿审吧?” 豫王一顿,颇有些纳罕:“你今儿个发什么癫,怎么还帮这瘸子说话了?” 曹易抹抹汗水编不出话,豫王倒是想起什么,笑了笑:“哦,本王知道了,曹阳是怕人死在大理寺他难以交代是吧?也罢,你先出去,本王就在这儿审。” 曹易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求天爷告地奶千万别被发现。 牢房内。 豫王盯着晏铮,那人端坐榻上,仍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他不由冷笑:“晏三郎,别装蒜了,你心里清楚得很,皇兄派本王来做你的主审官,已经有了决断,你倒不如乖乖交代了,免得再遭罪。” 这话叫暗阁里的两人纷纷失色。 豫王和晏家的恩怨满朝皆知! 康河县主的事在前,他本人又因地龙摔破了脑袋,这样的仇怨,皇帝竟派他来审,那不是要晏铮死吗? 然而坐着的人还是全无反应。 豫王挥手:“给人犯醒醒神,叫他知道主子问话是要回答的。” 声落两个亲卫朝着晏铮走去。 一人押住他,一人将拶子套住手指。 “安宁侯,得罪了……” 拶子骤然收紧,指骨也因大力挤压断裂开来。 噶、噶…… 拶子紧绷的声响,和着鲜血啪嗒啪嗒往下掉。 晏铮拧紧眉,满额是汗,却仍旧没有叫出一声。 “废物,滚开!” 豫王像是被激怒,猛将手下踹开,他一把揪住晏铮的衣领,狠狠将人扯摔到地下。 “晏瘸子,本王再问最后你一次,你到底是如何指使阿蕉偷盗城防图的?!” 阿蕉?! 楚若颜捂住嘴! 那不是……那不是晏铮在望霜楼救下的那名孤女吗? 因着容貌极似亡去的世子夫人,所以外间谣言纷纷,都说他觊觎大嫂! 怎么竟是她偷盗了城防图? “阿蕉……她死了吗?” 冰冷讥讽的声线终于从晏铮口中传出。 豫王松了口气,冷笑:“你倒是巴不得她死呢?很可惜,皇兄派了张院判日夜医治,总算是将人给救了回来……不过晏瘸子,你倒也下得去手,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你硬是毁了她的脸,剁了她的手,可惜啊,偏偏忘了割掉舌头,叫她逃出来当面指证你!” 楚若颜转头望向身边的孟扬。 只见他一脸懊悔模样…… 豫王说得是真的,这孤女阿蕉当真受过晏铮极大的折磨! 也就是说他早就在查父兄惨死的真相,只是一朝不慎被她逃了出来,还被反咬一口! “怎么不说话了,无话可说了是吧?哼,晏瘸子啊晏瘸子,你倒也狠得下心肠,就因记恨家里薄待你,便能把父母兄弟全送死在战场上!这样一个六亲不认的畜生,老实说,若非你眼下被关在牢里,本王还真要忌惮几分。” 豫王的话,已能让楚若颜勾勒出大概经过…… 去年晏铮在望霜楼救下的孤女阿蕉,因容貌极似荣姗,留在世子晏荀身边。 后来随军出征,她在函谷关趁人不备偷盗城防图,导致我军大败。 晏铮回来之前应该是抓住了她,可惜没逼出主谋被她逃了。 “你最好劝她,活久一点。” 晏铮开口,语气平静得让人发毛,“活到……我亲手让她挫骨扬灰。” 豫王被这话里的森冷寒意震了片刻,随后嗤道:“你还是先想想怎么交代自己吧,如今不只是皇兄,你父亲的旧部,还有龙武军、黑甲军,满朝的武将都在看着呢,晏铮,只要你说了,本王可以向皇兄请命,留你一条全尸。” 大夏律令,弑亲者,凌迟。 然而晏铮闭上眼,一副不再开口的样。 豫王早有预料,挥挥手,外面候着的老卒走了进来。 “皇兄等着要结果,不行的话,大家伙都拿出来吧……”他有些倦怠地打了个哈欠,精明的老卒一个机灵,知道这是要动真格的,忙问,“那人……” “人不能死,你们掌握着火候吧,实在不行,先拿供状。” 所谓供状,那不过是按着手指画个押罢了。 老卒心领神会:“小的们明白。” 牢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楚若颜方才有了不祥的预感,就听到上面砰一声重响。 “安宁侯,您也不要怪我们,大家也只是听令行事……” 像是有什么重物被搬了进来,楚若颜的角度根本看不清,可一旁的孟扬却动了。 “刑鞭……” 他嘴唇哆嗦着吐出这么一个词儿,按住的剑柄已作势欲出。 楚若颜心知只要他们出现在天牢,一切就都完了! 只能竖手为刀,劈在孟扬后颈。 侍卫的身体软软倒了下来。 楚若颜扶着他放倒在地上,这时头顶上方,也传来落锁声。 晏铮像被捆在了木桩之类的东西上,老卒道:“等人昏过去了拿供状。” 随后,砰、砰。 再不是拶子、烙铁那些漫长的折磨,他们像是换上重刑,楚若颜偷偷将草席掀开条缝,只见七八斤重的鞭子直接抽了下来。 别说翻滚腾挪,便是连哀求的话也发不出一声。 她死死咬住手,只能看着那人的血断线似的往下淌,落在青石地板上,塞满了一条条地缝…… “娘的,终于昏过去了!” “快五十鞭才昏,还是头一次碰上!” “好了别废话,赶紧画押!” 老卒小心拿着豫王给的供状,忙要将晏铮的手指按下去—— 突然,那个本该昏过去的人猛然睁眼,那阴冷如刀的目光逼得老卒本能后退,接着就听见同行在后面的惊呼声! “小心状子!” 下一刻,老卒便见晏铮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豫王刚刚派人送来的状子墨水未干,沾了血迹,立刻糊作一团! 他呆上片刻:“坏了,快、快再誊抄一份!” “来不及了!” 字迹遇血而化,早已分辨不清,老卒知道自己大祸临头,连滚带爬地跑出去请罪。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怒骂毒打声,跟着豫王快步冲进来,怒火中烧:“好、好,你毁得了这张状子,本王下次带上百张,看你能毁到几时!” 豫王扬长而去,守卫们也不敢多留。 牢房内只留下晏铮一个人被捆在木桩上。 楚若颜掀开草席爬了出来,满屋子的血腥充斥鼻尖,她几乎是踉跄着扑到他身上…… “晏铮、醒醒!” “晏铮你别死,求求你别死!” 第41章 放妻书 楚若颜并不是没有见过血的人。 她不是寻常闺秀,父亲为了让她养身体,也曾请人教过她拳脚。 可那些如何比得了眼前? 触手之处,皆是湿热…… “晏——” 话音未落,那人僵硬的身躯似乎动了动,随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和先前一样的话。 “死……死不了……” 楚若颜欣喜若狂,忍了多时的泪水夺眶而出:“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方才那七八斤重的鞭子抽下来,他连卸力的力道都没有,她真怕他会被打死在这儿! 晏铮看着女子眼角带泪,那双青葱似的小手还紧紧抓着他胸口…… 不禁低笑:“害怕了?” 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点点鲜血,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笑什么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烛火下女子的怒容鲜活妍丽,晏铮恍惚了一瞬,随后是压抑不住地喘咳。 “你……走远些……” 楚若颜没听他的话,只从怀里摸出一堆药来,喃喃自语:“金疮药不行,敷在外面看得出来……对,止咳丸,先服下!” 她连忙将药送到他嘴边,晏铮犹豫片刻,还是张嘴吞下。 这药药效不错,一会儿的功夫就平息不少。 楚若颜道:“待会儿我把药藏在暗阁底下,你瞅着机会自己用,还有这些馒头和干粮,我准备了好几日的,你后面慢慢吃,总比牢里的东西要安全。” “文景和家里一切都好,我会照看着,你尽管放心,晏铮,你要保重自己!” 她的叮嘱琐碎却温暖。 自大哥死后,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了。 晏铮凝视着她的脸,缓缓点了点头:“孟扬呢?” 问起这个,楚若颜突然有些嗫嚅:“刚、刚才他险些冲出来,所以我打晕了他……” 晏铮扬眉,似有些意外这个弱女子居然伤得了孟扬这样的高手! 看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又安抚:“无妨,做得好。” 这时外间传来脚步。 楚若颜忙问:“你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 他眼神一瞬凌厉:“去查,阿蕉出来后找的谁。” 她会意,立刻要钻回暗阁里,这时来人道:“是我!” 回头一看,原来是曹易! 那曹易好不容易等豫王的人走了,才马不停蹄赶回来。 结果看到牢里的惨状,止不住低呼:“天呐,他们竟敢动大刑?” 楚若颜没作声,就今晚的情况来看,这曹家和豫王好像不是一路的…… 那曹易又道:“安宁侯夫人,快,趁着豫王走了,我带你们出去!” 楚若颜点点头:“好,只是我们这边出了点状况,和我一起来的侍卫昏过去了……” “昏过去?” 曹易跑到暗阁一看,孟扬在底下躺得板板正正。 他不禁愣住。 这什么情况? 娇娇弱弱的夫人没昏,侍卫先昏过去了,晏家男人比女人还不中用? 不过也没二话,跳下去将人背起来道:“没事,你跟在我后面,问起来就说他晕血!” 楚若颜应下,走到牢门边,忍不住回头望了晏铮最后一眼。 男人被捆在木桩上,满身是血,迎着她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楚若颜咬唇扭身走了。 出了天牢,已是深夜。 楚若颜让曹易把人放上马车,随后登车离开。 马车颠簸。 孟扬倏地清醒过来:“公子!” 楚若颜道:“我们已经走了……” 孟扬嘴皮子一哆嗦,二话不说掀开车帘就要跳下去。 “你干什么!” 孟扬一顿:“我要回去救公子!那群王八蛋会折磨死他的!” “好啊,那你去吧,我会为你准备一口棺材的,你想埋哪儿。” 楚若颜淡淡道,侍卫握紧拳,半晌才气闷地返回车里坐下。 “少夫人,您不知道,大理寺的囚服历来只有白衣,可他们、他们竟给公子换上墨衣……” 孟扬说着声音哽咽起来,楚若颜也慢慢沉默了。 如何不知? 大夏囚服皆为白。 他们之所以给晏铮换成黑,只是因为那个颜色,才盖得住血罢了。 “我今日见到公子,就知道他受了刑,可没想到会那么严重……少夫人,您可知道,就算在战场上,在敌人的重围下,公子也没伤得今天这般严重!” 孟扬字字控诉,楚若颜一时无言以对。 是啊,多么可笑,大夏的将军,竟是在自己人手里伤得最重! 她默然片刻:“孟侍卫,我知你满腔愤恨,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得先救人。” 孟扬用力呼吸几下:“那我们该怎么办?” 楚若颜思忖道:“阿蕉从你们手里逃脱后,不可能这么快就能面见天子,中间肯定是有人搭桥牵线。方才你家公子也说了,要找出这个人,虽然不一定是幕后主谋,但必定是知情人!” 孟扬起身:“交给我!” 他掀帘出去,过了片刻又折返回来。 “少夫人,还有件事……” 楚若颜探询地看着他,孟扬踌躇许久,还是从怀里摸出三个信封:“这是公子出事前让属下准备的……里面、里面您自己看吧。” 他说完就丢到楚若颜手上,逃也似的离开了。 楚若颜拿起一瞧,“放妻书”三个字跃然入目! 她手微颤,翻开一目十行地阅了下去。 这第一封是代晏二郎写给李氏的,第二封是给姚氏,行文措辞没有一丝变化,就换了个人名。 可这第三封——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然前世冤家,反目生怨,既二心不同,以求一别。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选聘高官之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伏愿娘子千秋万岁——晏、铮!” 念至最后,几乎咬牙。 这晏三郎竟连她的放妻书都准备好了! 感情她这些日子忙里忙外、四下奔走,都忙到狗眼睛里去了? 车外传来孟扬怯懦的声音:“少、少夫人,我们公子说如若将来出事,凭此文书可保您无恙,另外二位少夫人的请您看着办……” 啪! 那放妻书被她砸在车窗上,孟扬立刻没了声。 楚若颜气闷地坐上一会儿,好半晌,才叹口气。 这晏铮,外人亲人都说他冷心薄情,可能考虑得如此周全,又哪里是个无情的人? 回到府上,一干人都还在熬夜等她。 楚若颜捡着好听的说了些,哄着晏文景去睡后,才拿了放妻书来到李氏房中。 李氏看毕,默然不语。 良久突道:“三弟妹,外面的传言,是真的吗?当真是三弟他……害死了他们?” 第42章 守到几时算几时 楚若颜心头一突。 她忙着晏铮的事情压根没关注外面的流言。 李氏的丫鬟道:“今日奴婢们上街,听说三少公子当初救的那个阿蕉,是奸细!就是她偷了城防图,才害得老爷他们丢了性命,还说这都是三少公子指使的,因为、因为……” 小丫鬟磕碰了两下,见自家夫人没有阻止,才大着胆子说下去。 “因为二少公子他们时常欺凌他,大将军和夫人也不喜欢他,所以心生怨恨设计这一切,这也才能解释为何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 楚若颜几乎听笑。 这外面的人都不带脑子的吗? 如果真是他,随便寻个什么借口留在京城不就得了,犯得着去战场上,还赔掉一双腿? 可看李氏面色凝重,又忍下道:“二嫂嫂,你不会也信这些无稽之谈吧?” “我、我自是不信的,可……”李氏不安地交握着双手,“三弟妹,你不知道,从前他们兄弟的感情并不好,不,应该说除了世子爷,三弟跟任何一个人都合不来。他总一个人待着看书,或者练武,晚上一大家子吃饭也从不到场……” “六弟年纪小,看不过与他起冲突,被摁翻在地上,二郎和五弟自是冲上去帮忙……诸如此类我过府之后见得不少,就连婆母也说,他生来不祥性子怪异,叫我不必理会。” 楚若颜听她忧虑说着,脑海中却浮起一个瘦小孤僻、不受待见的可怜身影。 他明明有那么兄弟姐妹,却只有一个大哥把他当弟弟。 明明有那么出众的父母,却因拖累了母亲的手帕交被双亲厌弃…… 她压下心头涩意:“二嫂嫂,侯爷是什么人,你应该很清楚,即便和兄弟们多有摩擦,但他做不出大逆弑亲的事。退一万步说,即便做得出来,你觉得他会连世子爷也害死吗?” 李氏下意识道:“这不会,当初大嫂难产,他不惜割肉入药,而且待文景也有如亲子……” “这不就对了?”楚若颜伸手覆上她的手,“二嫂嫂,如今非常时期,不知多少支暗箭瞄着这里,咱们不能听信流言,自乱阵脚啊!” 李氏长长吐出口气:“你说得对,是我多心了。” 楚若颜瞥了眼刚才开口的丫鬟,小丫头吓得连忙跪下:“是奴婢乱传话,奴婢再也不敢了!” 楚若颜道:“你先起来,我问你,这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奴婢是在采买的时候,听肉贩子说得,他好像也是从望霜楼听来的。” 望霜楼? 楚若颜唇边浮起一丝笑。 有意思,那孤女阿蕉,好像也正是在望霜楼周围被晏铮救下的。 “我知道了,二嫂嫂,时候不早,你早些休息吧。”她说着起身,看到李氏手里还拿着那封放妻书,便道,“二嫂嫂放心,如今老太君不会插手府上的事情,你若决定要走,不会有人能强留你的。” 李氏“啊”了一声,烫手般地丢开它:“不,我不是……” “二嫂嫂,”楚若颜打断她,“五弟妹那一封,我明日就会派人给她送过去,相信她不会再回来。如今侯爷尚在狱中,晏家正是风雨飘摇,所以你要是替自己考虑的话,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李氏沉默不语。 就在这两日,家里确实派人来找过她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晏铮被带走的事,家中只催促她尽快回去,否则就永远别回了。 说没动过念头是假的,她才刚满十八岁,和二郎也没有孩子,但…… “三弟妹,那你呢?” 李氏紧紧望着她,“你也才刚嫁过来不久,和三弟也没有什么深厚的情意,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四处奔波,你又是为什么呢?” 楚若颜一怔,随即笑了。 李氏不说她都快忘记,她原本是来杀他的。 可如今费尽心思,却是想保住他的命…… “二嫂嫂,我和你不同,晏铮毕竟还活着,而且他是无辜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陷害!而你……二哥走了,你们也没有孩子,所以是去是留,全看你自己……” 李氏听到她的话,眼泪一瞬间滚落出来。 她挣扎犹豫了两日,担惊受怕了两日,只恐流露出半点端倪,就会引来晏家失望的目光。 可眼前女子只是温和地劝慰她,把决定权交到她手上…… “三弟妹,我不想走啊,可家里说不回以后也别回了……我没有孩子,往后还有三四十年,那么长的时间,我怕我守不住啊……” 她哭得泣不成声,楚若颜抚着她的背道:“那便守到几时算几时……” 这世道于女子本就艰难。 若不是晏铮给了放妻书,像李氏这样的,恐怕就要守上一辈子的活寡了。 楚若颜安抚好她,回到房里已经是三更。 她倒头便睡,第二日天刚亮又起了。 玉露瞧她坐在梳妆台前,问道:“姑娘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楚若颜拿脂粉盖了盖眼下的淤青:“还有事情要做,你叫门房备车,待会儿随我出去一趟吧。” 玉露应声退出去。 过了一个时辰,主仆二人出门。 楚若颜吩咐车夫直接去望霜楼,哪知道刚上正街,就被一个臭鸡蛋迎面飞过来砸中马车。 “什么人,竟敢对安宁侯夫人不敬?” 车夫喝骂,岂知对方一声冷嗤。 “打得就是安宁侯夫人,丧心病狂,蛇鼠一窝!” 楚若颜一愣,接着车夫忙喊句小心—— 无数的臭鸡蛋烂菜叶全朝她砸过来,还伴随着四下一片叫好声。 “打得好!” “晏铮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她嫁给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将军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灭绝人性!” 一句接一句,连车夫都被逼得退到马车内。 楚若颜大抵明白是昨晚上,李氏丫鬟从望霜楼听来的流言,应该已经传开。 玉露急道:“姑娘,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们怎么办?” 她淡淡道:“等他们砸吧,手里东西砸完了,就会散开。” 玉露正要说什么,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喝道。 “住手!这是安宁侯夫人的车驾,谁给你们的胆子当街打砸?” 楚若颜微怔。 这声音……好像是苏廷筠? 第43章 难不成看上人家夫人了? 外面安静了一瞬。 有人道:“苏大人,这里面坐的可是害死大将军一家的元凶之妻!” “是啊,前几日还假惺惺地送大将军出殡,也不知大将军地下能否闭眼?” “我们这是在替他们讨公道!” 群情激愤。 苏廷筠望了一眼马车内巍然不动的身影,朗声道:“诸位,你们所说的只是传言,现下安宁侯未被定罪,此论便没有依据。退一步讲,即便他有罪,也祸不及妻儿,你们这般为难他家女眷,良心可安?” 闹事的纷纷闭了嘴。 最先领头那人道:“苏大人,我们相信您,此事一定要查个清楚,不能让大将军他们白白枉死啊!” 话落一片附和,苏廷筠翻身下马,郑重道:“诸位放心,廷筠虽不供职大理寺,但会将诸位心意禀明上官,还大将军一个公道!” 外面人群渐渐散开,玉露拍拍胸脯小声道:“姑娘,还好苏世子来了,要不然不知道被围到几时……” 楚若颜抿唇,玉露这话倒也不错。 苏廷筠如今供职顺天府,在百姓当中官声极好。 若今天换个人来,还不一定能将这些百姓劝走…… 这时他来到车前关切道:“安宁侯夫人,可有受到惊吓?” 楚若颜轻声回道:“未曾受惊,多谢苏世子出手解围。” 苏廷筠听到她话里客气得厉害,莫名有些不适:“夫人不必拘礼,你我相交一场,也算廷筠对朋友的相助。” 然而对方只道:“世子说笑了,妾身与世子不过一面之缘,朋友二字不敢高攀。妾身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言罢催促车夫离开。 一旁的手下笑道:“大人,这安宁侯夫人怎么好像很怕您似的?不应该啊!” 谁不知道苏家世子谦谦如玉,是京中贵女们的意中人。 这位夫人虽已嫁人,也不至于避嫌避得这么厉害吧? 苏廷筠也不解,为何每次相见她都像是在刻意划清界限…… 这时书童墨雨道:“世子,您快看,这好像是安宁侯夫人掉的东西!” 他捡起一块玉佩,苏廷筠接过一看,玉佩背面刻着一个楚字,当真是她的东西! “我先去送还,你们回顺天府等我!” 说完径直追着晏家马车去了。 书童墨雨暗暗心惊,这些年对世子倾心的贵女不计其数,可他对每一位都谦恭有礼,从未像今日这般紧张过一个人…… 难不成,还真看上人家夫人了? 而此刻晏家马车上。 “姑娘,坏了,国公爷送您的及笈玉佩掉了!” 玉露急得一团乱麻,楚若颜道:“别急,该是方才围困时落下的,请车夫回去找一找……”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后,苏廷筠的声音传来:“夫人!廷筠方才捡到一块玉佩,这可是你遗失之物?” 玉露探出脑袋一看:“对对,是我们姑娘的,谢谢苏世子!” 她急忙将玉佩收了,钻回马车交到楚若颜手上。 楚若颜却有些出神…… 若没记错,这块玉佩,该是将来她和苏廷筠的定亲信物。 梦里,京都城破,苏廷筠被叛军割首,到死手里都紧紧攥着此物…… 而今这玉佩又被他捡到,难道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多谢苏世子。” 她的语气柔和不少,外面的苏廷筠也松口气:“夫人不必言谢,不知道你们打算去哪里,如若不弃,廷筠可护送你们一程。” 楚若颜默然,玉露抢着道:“我们要去望霜楼!” “望霜楼?”苏廷筠一愕。 楚若颜问:“有什么不妥吗?” 苏廷筠笑着摇头:“并无不妥,只是这望霜楼是廷筠家中产业,没想到会这么巧……” “是你家产业?” 楚若颜失声惊问,苏廷筠点头:“正是,几年前父亲一时兴起买下此楼,只因顾忌身份,才没有对外宣称,是以京中知之者甚少……” 后面的话她完全听不进去了。 大夏并不禁官从商,像之前的天香楼,就是永定伯卢家的产业。 可这望霜楼是晏铮救下阿蕉的地方,也是大肆传出流言的地方,若背后真有人设计,那岂不是与平靖侯有关? “夫人、夫人?” 苏廷筠在外面连唤两声,她才回过神:“啊,妾身是想去望霜楼……” “那正好一路,廷筠也许久没有去过了。” 望霜楼。 掌柜的看见自家主子过来,一溜烟地冲上前:“世子,您怎么亲自过来也不说一声,来人,把最好的包厢腾出来给世子……” “先等等。”苏廷筠打断,看向楚若颜,“夫人是想品茶,还是单纯用些酒菜?” 楚若颜却道:“妾身想听评书。” 现下的酒楼不仅提供餐宿,还将酒肆茶寮的活计也揽过来。 听曲、说书、看戏……应有尽有。 苏廷筠看了眼掌柜,掌柜会意:“请世子和这位……夫人随小的来。” 二楼茶馆,已经是人山人海。 今儿是京城最出名的说书先生柳春荣登台,一座难求,掌柜却给他们安排到了最前面的雅座。 楚若颜戴着帏帽,眉眼轻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廷筠心跳微快,他似乎还是第一次陪女子听书? “啪”! 惊堂木响。 那柳春荣在万众瞩目下登台,开口第一句却是—— “书接上回,且说那函谷关一战,打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晏大将军夫妇神勇无比,杀得敌寇落荒而逃,晏世子和三位少公子亦不甘人后,争先要出城追那敌寇!” 声落满堂喝彩。 “好!” “晏家军威武!” 柳春荣满意抚须:“不过这时,却有一人相拦,诸位道是谁?原是那晏家三郎,一副怯懦之姿,只说那敌兵凶猛怕中埋伏,死活不肯出城!” “比他小五岁、今年刚上战场的六郎将头一昂,只道‘三哥若是怕死,一旁待着便是,等待小弟取敌军项上人头,三哥便安全了’!” 话毕一片嘘声。 有人道:“这晏三郎真是孬种,连十五岁的孩子也不比过!” “就是,真是给大将军丢人!” 苏廷筠听着这些话隐觉不对,侧目看向身旁,女子却一脸平静。 “夫人,今天这场评书不听也罢,不如先离开?” 楚若颜弯弯嘴角:“为何不听,不是说得很精彩吗?” 她唇部笑意冷得有些渗人,苏廷筠没辙,只能听那柳春荣又道。 “大将军何等人物,岂会惧那小小敌寇?他让那三郎留于城中,又怕他守关不住,将世子晏荀留下助他。岂知这一番好心,却让那狼心狗肺之徒误以为父亲不信任自己!” “于是趁着大将军他们出城作战,晏三郎叫早已安插好的内线盗走城防图,双手奉给敌军,可怜那晏世子,智比诸葛,却无力回天,被自己的亲生兄弟背后一刀,送掉了性——!” 命字未曾出口,砰! 一盏茶壶摔在他脚边,滚烫的沸水四溅,烫得他龇牙咧嘴! 柳春荣怒喝:“谁?!” 第44章 盟友 “是我。” 楚若颜起身道,“先生讲得精彩,不过妾身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二。” 柳春荣见是个小娘子,怒容稍缓:“你想问什么?” “你书中所说,是真的吗?” “书中说得当然是真!” “是吗?”楚若颜幽幽道,“那先生可是亲眼看见了?” “这……” “那必是亲耳听见了,不知先生是军中何职,能说得这般详细,想来也是大将军亲近之人。” 她不徐不缓地说着,场中众人这才觉得不对劲。 一个说书先生,怎么可能连战场上将士们的对话都一清二楚? 柳春荣见状呵斥:“你这小娘子是哪家酒楼来捣乱的?若是不听就赶紧离开,别耽误大伙功夫!” 楚若颜挑了下眉,苏廷筠站起身:“她是我请来的贵客,柳先生,请慎言。” 柳春荣识得这位少东家,忙作一揖。 这时掌柜突然跑过来,想将苏廷筠拉到一旁。 不料苏廷筠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掌柜十分尴尬,只能压低声:“世子,这位柳先生是侯爷花重金请来的,今天这节《函谷关》也是他亲自挑选的章目……” “什么?是父亲?”苏廷筠惊呼出声。 楚若颜慢慢垂下眼。 不错,若是平靖侯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他先是在望霜楼设计孤女被辱的戏码,引得晏铮出手相救。 后又让那阿蕉靠容貌接近晏荀,盗走城防图,把一切罪名推到晏铮头上。 如今的评书也是在煽动百姓给晏铮定罪…… 这般处心积虑,难怪梦里晏铮会灭他满门! “安宁侯夫人,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父亲素来敬重晏大将军,不可能对安宁侯下手,定是有小人从中作梗!” 苏廷筠说得斩钉截铁,楚若颜看他的眼神却愈发复杂。 他知情吗? 抑或是不知? 可不管是哪种,苏家与晏家,都誓不两立了…… “苏世子,今日多谢你,这份恩情他日我会还你一次。” 苏廷筠忙要说什么,女子已决然转身离去。 望着她纤瘦的背影,苏廷筠心中隐隐不安,似乎下一次见面就是敌非友了…… 望霜楼外。 孟扬不知何时已经到了。 他守在马车旁,见她出来忙道:“查清了,阿蕉逃出去后第一个见的人是——” “嘘!” 楚若颜打断他,“让我猜一下,是平靖侯吗?” 孟扬大惊:“夫人怎么知道?” 楚若颜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平靖侯苏南天,文臣中的中流砥柱,为何会干出这种事情? “有证据吗?” “没有,平靖侯做得极为隐蔽,他只见了阿蕉一面,又连夜把她送到第二个人府上……” “谁?” 一向口快的孟扬竟吞吐了,好半天才艰难吐出个名字:“荣太傅。” 荣太傅?! 楚若颜美目圆睁,但听他气恼说下去:“不知太傅是如何想的,那阿蕉见过他以后,他也不来同我们公子问上一句,就直接领她入宫面圣!当时正好曹尚书在场,天子震怒,便令他拿人,所以才有了出殡城内那一幕!” 楚若颜几乎听笑。 先是豫王,再是平靖侯,这些人也就罢了好歹是外人。 这荣太傅算怎么回事,晏荀是他的亲女婿,两家可是姻亲,他居然也不信晏铮? 这晏三郎是犯了什么天条不成? “夫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要去找荣太傅吗?” “不必。” 人都送到皇帝跟前了,再去找他没有任何意义。 楚若颜凝思片刻:“去曹府,见曹阳!” “曹尚书?” “不错,豫王心狠手辣,你家公子一个人在大理寺,我怕他撑不住。” 楚若颜还有句话没说,这么多人联手布局,单靠她们双拳难敌四手! 为今之计,还得先找一两个盟友才行! 曹家。 曹老夫人听说楚若颜过来,高兴得不行,午饭都多用了一碗。 又听她要见曹阳,二话没说就叫人把他从户部喊回来。 “母亲,儿子公务繁忙,您是有什么要紧事非得现在——” 话没说完,曹阳就看见了楚若颜。 她浅笑盈盈坐在自家母亲身边,看得他两眼一抹黑,扭头就走。 “站住!”曹老夫人喝道,“你娘老子是什么凶神猛兽吗?让你看见就跑?” 曹阳心下叫苦:“母亲,儿子上次已经破例帮过她了,这次总不能……” “没让你帮,这次楚丫头是来答谢咱们的,你看,她还亲手绣了香囊,这手法、这针脚,真是跟静儿一模一样!” 曹阳看着他娘爱不释手的那个香囊,是横看竖看都没看出个花儿来。 偏又不能扫了母亲的兴,只能道:“安宁侯夫人,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本官说?” 楚若颜顺势起身:“曹老夫人,那妾身先跟大人出去一下?” “去吧去吧,早点把你夫君那档子事儿解决好,也才能安心陪我老婆子坐坐。对了,下回过来记得到张记铺子买几包梅花糕,我与你姑母啊往日最爱吃他家的了。” 楚若颜笑着应是,曹阳听得一阵肝疼。 这还能有下次? 曹阳书房。 楚若颜落座,他毫不客气道:“安宁侯夫人,你这一而再再而三地登门,究竟意欲何为?” 楚若颜笑了笑:“曹大人何必紧张呢,您上次帮了妾身,妾身还没谢过您呢。” 曹阳冷哼一声,又听她道:“曹易回来想必也与您说了,那豫王心狠手辣,我夫君一个人在大理寺,只恐有性命之忧……” “这个你不用担心,昨夜之后,本官已命专人守卫,日后豫王若要提审,必先知会本官,本官也会到场。” 这就是说他不会让豫王胡来。 可楚若颜只问:“曹大人,豫王乃皇室宗亲,又是我夫君这次的主审官,他若要动大刑,您拦得住吗?” 曹阳一愣,皱眉道:“那你想如何?” 楚若颜起身,叠手置于额顶行了大礼:“妾身想请大人相助,救我夫君出狱。” 书房一阵沉默。 曹阳似乎也被她这胆大包天的想法给震住,忍不住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如今不止皇上,满朝文武还有全天下的百姓,都看着他,你要怎么救他出来?” 楚若颜只道:“妾身自有法子,大人只需说愿与不愿。” 曹阳笑了:“安宁侯夫人是不是弄错了,本官和你晏家一无交情,二无恩情,凭什么要为你们冒这样的风险?” 楚若颜早知他会有此说,抬目,一字字道:“就凭小满、凭他阿嬷,凭大人之前,想要那三百无辜老幼的性命!” 第45章 他的右脚猛地一动 曹阳脸色一沉:“你胡说八道什么。” 楚若颜冷声:“大人自己做的事,都记不清了吗?六疾坊与养病坊相互推卸,导致三百士兵遗属流落街头,大人得知此事后,非但不想救济,反而命京都县衙的赵捕头杀人灭口!您说这样的事情要是传出去,您这户部尚书的位置,可还坐得安稳?” “放肆!” 曹阳猛拍桌案,“安宁侯确实知会过本官此事,但本官早已派人收容,何来的杀人灭口?” 楚若颜一怔。 难道真的不是他? 曹阳身边的人似想起什么,低声道:“大人,前些日子袁侍郎好像借过您的官印,说是处理户部内务……” 曹阳猛地一惊:“去查!” 不到半刻钟,那人便回来附耳和他说了什么。 曹阳脸色愈发得难看,在屋中来回踱了几圈,才道:“此事是本官失察,以为那袁侍郎是老二的人就——” 他脱口就知道说漏嘴。 楚若颜舒了口气:“原来是曹驸马啊。” 她刚还担心这件事若真和曹阳无关,那就没办法拿捏他了,想不到这么快又送个把柄过来。 曹阳拧着眉,挣扎好一阵道:“安宁侯夫人,说吧,要本官怎么帮你?” 楚若颜心中大定:“曹大人,我夫君不能再留在大理寺了,豫王为拿他的口供已经不择手段,再这么下去,我只怕他会折在那里!” 曹阳明白她的意思,豫王虽不能杀人,但要一个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多得是。 晏三郎如今已瘸双腿,若是连双手也废了,那人就算活着也没意义…… “那你想如何?先说清楚,本官可以帮你,但杀人越狱的事情本官可不做!” 楚若颜看他一脸警惕,忙道:“不会不会,妾身只是想请大人找几位大夫,进去看一看,断他一个病重就是。” “你的意思是……装病?” 大夏律例,凡在牢里病重的人犯,非十恶不赦之徒,可先由家眷接回。 曹阳缓缓点头:“法子是个好法子,但此案干系重大,只怕皇上不会轻易放他回晏家。” 楚若颜唇角轻掀:“谁说要他回晏家了?” 曹阳疑惑,但见女子眨眨眼睛:“曹大人身为户部尚书,又代管大理寺,若是主动向皇上请命,监护一个小小的人犯,皇上应该会答应吧?” 曹阳愣了下,大骂:“你这是要拖本官下水?!” 他主动把人接过来,那不就等于告诉豫王他要跟他作对吗? 然而女子只是摊开手:“曹大人,得罪一个豫王嘛,可比贬官划算多了不是?” 毕竟那三百兵属的事情捅出去,最轻也要落个失察的罪名,贬官跑不了…… 曹阳终于发现自己被她带进沟里,咬牙道:“好,但你先得给本官一个准话,他晏铮到底有没有盗城防图?若真是他,那本官宁可被贬也绝不助纣为虐!” 楚若颜挑眉。 想不到这大官还挺有原则。 她举起三根手指:“楚氏若颜对天立誓,夫君晏铮绝未通敌,更未谋害家人性命!如违此誓,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好!你回去等消息吧。” 曹阳有了这话,楚若颜就安下心,她屈膝行了一礼,施施然离开。 果然。 曹阳动作很快。 第二天几个太医进了大理寺天牢,第三天他的奏疏就递到皇帝跟前。 “……肩骨破裂,脏腑重创,气若游丝,命在旦夕?”皇帝念完,反手就把奏疏砸向豫王,“朕让你审案,你就是这样审的?” 豫王不敢躲闪,被砸中的脑门一阵刺痛。 他还没来及分辩,楚淮山上前道:“皇上!豫王这是公报私仇!” 豫王喝道:“楚国公!那晏铮是你女婿,你理应避嫌!” “说得不错,皇上,老臣这几日可从没见过他一面!可是豫王呢,连审几日,什么也没问出来,只知道大刑逼供!” “你胡说!” 御书房内一时如同菜市口般争执起来。 皇帝拍桌:“都闭嘴!” 众人纷纷躬身,只见他揉着额角道:“楚国公,朕知你心疼女婿,但豫王也是为朝廷办事,你多体谅。还有豫王,审了这么久,什么也没审出来,确有失责之嫌,这样吧,就依着曹卿之意,先将晏铮送到他府上,由他看管。” 众人一惊欲要开口。 皇帝挥手:“朕意已决,不必再说了。” 晏铮很快就被从大理寺送到曹家。 曹老夫人看见他昏迷不醒,扭头就训了曹阳一顿:“你们大理寺就是这样对待犯人的?” 曹阳委屈得不行:“这人不是儿子审的,是豫王……” “我管你谁审的,你兼着大理寺,那就是你失责!”曹老夫人说完又发话,“马上派人去将军府,把楚丫头请过来,她的夫君,还是由她照看得好。” 曹阳本想说这样太招摇了,会让人以为他们和晏家有勾结…… 但转念一想他都把人接府上了,只怕外面早就认定他们是一艘船上的! 因此破罐破摔地也就答应。 不过传话的人还没出府,楚若颜自己就来了。 不止她,还有晏家唯一的长孙。 那孩子看见他纳头便拜,稚嫩的声音透着坚毅:“多谢曹大人救我三叔,文景日后,定当回报!” 曹阳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起码,还有人谢他不是? 后院厢房。 曹老夫人专门收拾出一间空屋子,让晏铮住进去。 里面东西一应俱全,走时还道:“缺什么就同我儿讲,全当在自己家里一样。” “多谢老夫人。” 楚若颜道完谢,赶紧来到榻前。 床榻之上,晏铮脸色苍白、双目紧阖。 “侯爷、侯爷?” 她轻唤两声,毫无反应。 晏文景紧张道:“三叔叔怎么了?” 楚若颜示意他别紧张,伸手朝着额头摸去,立时如同触了块火炭。 “发热了……孟扬,快去知会曹大人,让他请太医过来!玉露,你去打盆凉水,再问下人们拿些冰块来,快!” 二人分头去办,晏文景问:“三婶婶,我能做什么?” 楚若颜道:“你去把门窗关上,别走了风,我先将他的衣裳解开……” 边说边已动上手。 曹阳还算厚道,请的太医都给他上了药,伤处没有流血,只是红肿溃烂之处太多,看着有些吓人。 她尽量小心地不碰到伤口,然而就在指尖划过膝盖时…… 他的右脚猛地一动! 第46章 从未被这样照顾过 楚若颜大惊。 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又伸手拂过他左膝盖。 不出意料,左脚也下意识抽动了下,只是幅度比右脚轻微许多。 她倒吸口凉气,难不成当日他下手之时留了余地,所以腿脚并没有全废? “姑娘,凉水和冰块来了!” 楚若颜收起思绪,忙将帕子浸湿放在他额间,又把冰块放入腋下、膝窝几处,盼着能降下温度。 一个时辰后,太医院的人来了。 居然是太医院首席张院判亲临! 他看见晏铮身上的凉帕和冰块微微点头,随后搭脉,瞬间变了脸色:“什么人下手如此狠毒?侯爷身上本就有伤,还大刑伺候,这虚耗引发燥火,是打算要他的命吗?” 楚若颜听出他语中关切,忙问:“那可还有救?” “尚算来得及时。” 楚若颜松口气:“那有劳张院判了!” 张院判能被奉为太医院首席,自有他的高明之处。 一套针法施完,晏铮的温度明显降下不少。 “这位夫人,侯爷的命算保住了,不过这往后数日,千万不可受伤,情绪也不能剧烈波动,以免再诱发伤情。” 张院判说完,又从药箱里摸出一个药瓶:“这是老夫炼制的‘九转玉露丹’,能活络经脉、修补元气,可惜就炼成这么多,每日给安宁侯服上两粒,应能好得再快些。” 楚若颜没想到他如此大方,一时有些迟疑:“这药会不会太珍贵了?” 张院判摇头道:“夫人不必多疑,三年前老夫在回春堂义诊,曾遭人诬告险些送命,是路过的晏世子救了老夫。老夫欠晏家人一条命,现在也不过是在还恩……” 原来有这层渊源。 楚若颜放下心,目光落到晏铮腿上:“那依张院判看,我夫君他……可还有站起来的可能?” 张院判一愣,当真去摸骨。 一探之下大喜:“奇了,老夫上次给安宁侯诊治时,这断骨之处毫无反应,如今竟有再生迹象……” 楚若颜蹙眉:“张院判的意思是,是我夫君的腿有康复之望?” 张院判肯定道:“这是自然,只是如今来看,左脚的反应比右脚迟缓,应会恢复得慢些,但照这样的进程,最迟半年就能站起,两年之内,应能正常行走!” 楚若颜缓缓点头,下一刻,拔下金簪抵在他喉间:“张院判,并非妾身不肯信你,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你需得发誓不会说出去。” 张院判笑骂道:“你这小娘子也忒多心了,老夫要想害他,何必亲自跑一趟?也罢,看在晏世子的面上,老夫允你个誓,若老夫说出去,就身患重疾无药可救,可以了吧?” 能医不自医是对医者最大的痛苦! 楚若颜这才松开手,屈膝行下大礼:“抱歉,得罪了。” 张院判摇摇头背上药箱离开。 一旁的晏文景忍了许久,这会儿才问:“三婶婶,他是什么意思,我三叔的腿能好吗?” 楚若颜“嗯”了声,又把他拉到跟前叮嘱:“文景,这件事千万不能往外说,一旦传出去,你三叔很可能有性命之忧……” 就平南侯、豫王那些人的手段来看,能让他活到现在,很可能托了这双废腿的福。 毕竟一个残废,再怎么也掀不起风浪,可他若是站起来,一切就另当别论了。 晏文景认真应下。 这一晚楚若颜衣不解带,好在后半夜的时候,晏铮醒了。 他迷迷糊糊间感觉额头上有什么东西,伸手一扯,竟是块湿帕,还是凉的。 晏铮怔了怔。 他在将军府的时候发过好几次烧,每次都无人问津,只有那么两次被晏荀发现了,大半夜背着他出去找大夫…… 可即便是那家伙,也不会用凉帕敷头,更何况还是湿的刚换不久…… 他目光下移,顿时便看见了守在旁边的人。 如墨青丝披散,女子大抵是累狠了,就那么合着眼,伏在榻边歇息。 手里还攥着上一块换下来的帕子,跳动的烛火在她脸上打了一层柔光。 晏铮看得愣住。 他从未被人这样照顾过。 以至于面对这样的景象,一时间竟然有些无措。 “啊,你醒了……” 女子从浅眠中惊醒,下意识地伸手去探他额头。 晏铮破天荒地没有避开。 “好了,高热退了,我去给你拿药……” 她说着要起身,可坐太久的腿脚发麻,一个不慎便向前扑去。 “小心!” 晏铮伸手一拽,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 砰! 楚若颜的脑袋撞到他胸口上,触及伤处一阵撕裂的疼痛。 二人却异口同声问。 “你没事吧?” 空气静默了一瞬,双方又似乎觉得尴尬,连忙错开视线。 楚若颜赶紧从他身上爬起来:“我没事,有没有弄伤你?” 晏铮摇头。 楚若颜又道:“那、那我先去给你端药……” 她说完逃也似的离开,晏铮望着她的背影,良久才收回目光。 “看够了?” 话落后,孟扬才一脸尴尬地从角落里出来:“咳,公子,那什么……属下什么也没看见。” 晏铮轻描淡写睨他眼:“说正事。” 孟扬肃容:“公子,查清了,确实是平靖侯苏南天!他的胞弟苏南河当年入伍,强抢民女、杀良冒功,被大将军处以极刑。这厮当时伪装得好,表面上大义灭亲,实则一直在找机会报仇!” “他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阿蕉,打听到去年元宵您和世子爷会去望霜楼,特地安排了纨绔,给您和世子爷做的这场戏……” 说到此,孟扬忍不住劝道,“公子,您也不要太自责了,那样的境况下,就算您不出手,世子也会忍不住的。” 晏铮眼神阴冷:“可人是我救的,也是我将她带进晏家。” 孟扬还要再劝,他抬手道,“说下去。” 孟扬无奈:“这次出兵,本也不会带女眷,是阿蕉去求夫人,说她愿意跟在世子身边为奴为婢……您也知道自从世子夫人过世,世子就再没碰过别的女人,夫人看她容貌肖似,又是个心诚的,便瞒着众人将她带去了函谷关,这才让她有了可趁之机。” 晏铮一语不发。 孟扬只得继续说下去:“阿蕉从我们这儿逃出去后,第一个去见的就是平靖侯,然后……” 说到这儿停了停。 晏铮抬头看他眼,他才咬牙道:“然后平靖侯把她带去了荣太傅府上!” 第47章 逐出晏家 晏铮和荣家走得很近。 荣太傅喜欢下棋,晏荀棋弈不行,所以去岳父大人那儿时就总把晏铮带上。 京城里能和荣太傅下成平手的少之又少,晏铮却是其中之一。 所以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却没想到背后捅这一刀的人里,也有荣太傅。 晏铮眉间流露恹恹之色。 孟扬最怕公子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忙道:“此事已与夫人说过了,她的意思是荣太傅生性刚正,也许被人利用了也未可知。” 晏铮目光微凝:“她当真这么说?” 孟扬一个劲地点头,晏铮想起方才烛光打在她脸上的模样,轻喃:“她总是把人想太好……” 屋中一片沉寂。 晏铮道:“罢了,荣家若当真参与其中,看在大哥面上,留他们一条命就是。” 话里已没了那种心轻万事的厌倦。 孟扬舒口气:“那平靖侯那边怎么处置?去年那三个纨绔有一人跑了,余下两个都在咱们手里,您看是……” “把人送回去。” 孟扬不解。 晏铮唇边闪过讥讽:“他儿子不是顺天府丞吗?送到他手里,看他怎么办。” 孟扬瞬间明白过来:“公子是想让他儿子去查他?可若是查出来包庇怎么办?” “包庇?” 晏铮玩味似的重复这两个字,孟扬心中一寒,便听他字字残酷道,“要包庇,那他儿子也就完了,不包庇,就自个儿上刑场……苏南天不是很喜欢做戏吗?我倒想看看,他亲儿子这台戏,他要如何唱!” 第二日。 当年欺辱阿蕉的两个纨绔就被送到顺天府“自首”。 顺天府一听和晏家有关,忙不迭地要把人送去大理寺。 唯有苏廷筠坚持要查,说顺天府的案子就该顺天府结。 “姑娘,您是不知道,那苏世子真是守正不移,他在顺天府门前慷慨成词,说‘若是官官相推,那真相何以水落石出’,看得围观众人纷纷叫好!” 玉露对苏廷筠的感观很不错,一阵猛夸。 楚若颜却心绪复杂。 苏廷筠是端方君子,有此行为不为过。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幕后真凶是他父亲,一旦查出来,他要怎么选? 无论大义灭亲,还是徇私枉法,他终其一生都逃不过害死父亲这个阴影…… 背后之人此举是要诛他的心啊! “姑娘,您在想什么呢?” 楚若颜叹了声:“在想这些恩啊怨啊什么的,都没甚意思。” “啊?”玉露听不懂。 她又道:“在说你的苏世子,怕是要受大苦了……” 楚若颜这话第三日就得了应验。 苏廷筠查得很快,立刻就从纨绔追到望霜楼,最后是他父亲头上。 苏家祠堂。 平靖侯苏南天指着一屋子牌位怒吼:“你疯了?竟然想劝为父去自首?” 苏廷筠跪在他面前:“爹,大错已经铸成,儿子求您悬崖勒马!” 苏南天冷笑:“勒什么马,他晏序当年杀你二叔的时候,可没勒过马!我为兄弟报仇,天经地义,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我?” 苏廷筠满面沉痛,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他爹若只是向晏序报仇,也就罢了,可那是十万晏家军! 十万条人命啊,就因为他爹一己私仇葬送! 苏廷筠每想到此都恨不得死人堆里多自己一具,也免得在这儿受此煎熬。 苏南天看他不说话了,还以为是说动他,道:“廷筠,你知道的,这件事一旦揭出来,那为父就是死路一条!可眼下人在你手里,只要你将他们杀了,一了百了,我们就全当什么事也没发生……” “怎么可能没发生?死了十万人啊!还有晏大将军一家!”苏廷筠嘶吼出声。 苏南天怒道:“那你就要逼死你的父亲吗?!” 苏廷筠哑然,良久,心灰意冷道:“父亲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就在苏南天以为这孩子终于跟自己站在一起时,苏廷筠上奏折了。 奏折上详写了整件事的经过,只是将真凶换成他自己。 皇帝看到这封奏折,久久没有开口。 尹顺公公小心道:“皇上这是觉着苏世子做不出这样的事?” 皇帝挥手:“廷筠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能让他这样豁出来保的,只有他父亲……” 尹顺顿时明白天子心里什么都清楚了,可没下决断,就是有所顾忌。 “皇上是在顾忌太后?” 皇帝瞥他眼:“你倒是个机灵的,平靖侯因为一点私仇干出这种事来,死不足惜!可他是母后娘家唯一的男丁,真按通敌罪论,那苏家满门都得抄斩!” 太后出自苏家,苏南河被处死后,苏南天就是她唯一的侄儿了。 要真被处死,苏家也就绝后了! “那该怎么办?晏家那边怕是不好交代啊……” 皇帝烦躁地拧拧眉:“行了,先把这事儿压着,平靖侯那边你代朕去敲打一番,叫他先别惹事儿!” 消息传回晏铮这儿时,他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杯子碎片刺得一手鲜血,楚若颜忙用帕子替他擦拭:“侯爷,您别急,皇上只是说先压着,并没有说不处理……” “他怎么处理,派个老太监去敲打一番就算完吗?”孟扬也气不过,“我们在前面出生入死,整整十万人的性命啊,在这狗皇帝眼里比不过一个表弟?” “孟扬!这是在曹府!” 楚若颜厉声提醒,孟扬哼了声索性偏过头去。 她无奈,只能握住晏铮的手道:“侯爷,平靖侯的账我们可以容后算,当务之急,你得先养好身体……” 张院判说过,他这些日子不能再受伤,也不能大喜大悲诱发了伤情。 然而这种情况下,人又如何能不怒? 晏铮嘴角已缓缓溢出鲜血,楚若颜心头一颤,又听他道:“孟扬,通知那边,就说他的条件我应了——” 话音未落,楚若颜一记手刀劈在他后颈上。 晏铮整个人朝前昏倒,孟扬赶紧扶住他:“少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楚若颜还没来得及开口,曹家的人突然过来说方管事求见。 二人一诧。 很快那老仆就冲进来,看见晏铮昏了也顾不得他,只焦急道:“少夫人,赶紧回将军府一趟吧!老太君、老太君她要开宗祠,把三少公子逐出晏家!” 第48章 我也不要姓晏了 逐出晏家? 这四个字既荒谬又可笑,但顶着晏铮祖母的身份,硬是逼得楚若颜不得不赶回来。 将军府门口。 李氏早等在那儿,见到她立刻上前:“我劝不住祖母,她像是铁了心,把晏太公都请出来了!” 晏家源起陇西,分为两脉。 一脉走仕途,便是晏序他们,从祖父、父亲到他,历经两朝官拜三公,显赫无比,可惜这一次全葬送在函谷关。 另一脉就是晏太公这支,他是晏序曾祖的弟弟,这一脉后人都走商途,可惜没什么能耐,只能在京城混口饭吃。 两脉来往不多,也就是祭祀宗祠之类的大事,才会请晏太公出面主持一下。 这一次老太君居然惊动了他,那必是抱着十成的念头! 楚若颜点了点头,匆匆往里走。 祠堂方向,还有人不断地往里面搬东西。 “听说了吗,这次老太君好像动真格了!” “可不是吗,好像还递了帖子给礼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边没派人来……” 楚若颜脚步一顿。 这老太君是疯了吗? 正常要逐人出户的人家,都引为奇耻生怕被人知晓,可她倒好,还往礼部送帖子,是怕闹不到满城风雨吗? 她深呼吸几下压住火,赶到祠堂外,突听里面传来骚动。 “孙少爷、您不能这么做!” “啊!那是供品、不能砸啊!” 宗祠内。 晏文景左手挥着木棍,右手抽翻桌椅。 那些刚摆好的物件被他秋风扫落叶般挥到地上,甚至一套青瓷白釉茶碗落到刚进来的晏太公面前,直把耄耋老人吓得够呛! 晏老太君扶着他赶紧后退,喝道:“晏文景,你疯了?还不快停下!” 被吼的人压根不理,只将最后端上来的茶壶摔个粉碎,厉声道:“不准上来!谁再敢布置,我就打死他!” 这孙少爷在府上向来是乖巧软糯的性子,这突然发了狂,倒还真叫下人们不敢上前。 老太君安顿好晏太公,亲自上前:“那曾祖母呢?曾祖母要进去,你也要打死我不成?” 晏文景咬紧唇,凶狠的小脸一瞬间变得无比哀怜:“曾祖母,求您了,不要逐出三叔叔……他伤得很重,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也不会在您眼前惹您心烦了,求求您放过他这次吧!” 孩童的乞怜如同绕指柔,让晏老太君也有一时的心软。 然而下一刻她狠起心肠:“文景你不懂,你那三叔最擅蛊惑,就是他骗了你爹,才将你爹、你祖父祖母还有叔叔伯伯们,全都害死在战场上,曾祖母这次绝对不会再手软了!” 她的话让晏文景眼中闪过一抹幽深。 那是幼兽噬人的冷意,却很好地被他掩藏在哀怜的眼神下。 晏文景垂下头,抽抽嗒嗒地耸动着肩膀。 晏老太君以为他想通了,便要扶着晏太公进去。 就在侧身而过的一瞬,晏文景猛然挥起木棍,朝着她后背打下去—— “文景!” 楚若颜厉声,堪堪叫停他的动作! 晏文景一震,回过神般,手中的木棍重重落在地上。 可这一切还是被晏老太君回头看见了。 她目眦欲裂,一巴掌将人抽翻在地上:“好啊、好啊!晏三啊晏三,他竟教得我孙儿这般狠毒,要对我这个曾祖母下毒手!!” “不关我三叔的事!是我!”晏文景捂着左脸兀自吼道,“你要害我三叔,你们都不是好人,都不是!” 他像撕开伪装的幼兽,露出狰狞的獠牙,一时在场所有人都震住。 楚若颜知道再这么下去,只会把孩子越逼越狠。 冲上去一把将人抱进怀:“怎么样,打得疼不疼?” 晏文景浑身一颤,咬紧的牙关终于卸出丝哭腔:“三婶婶,他们……他们要把三叔逐出晏家……” 楚若颜用力地搂紧他:“不怕,有三婶婶在,你三叔会没事的。你先跟玉露回房——” “我不回去!” 楚若颜摁住他的肩膀:“听话,你留在这儿帮不上什么忙。相信三婶婶,今天你三叔一定出不了族谱。” 她的话语平静却笃定,晏铮默然片刻:“好,如果三叔被她赶走,我、我也不要姓晏了!” 他说完跟着玉露走了。 晏老太君冷冷道:“太公,您今儿是看见了吧,这晏三当真是会邪术,将我好好一个曾孙,变成跟他一样冷血无情的怪物,您现在还会说,是老身太过头了吗?” 晏太公没有作声。 老实说,刚才那一幕确实把他都唬住了。 孝悌忠信,一个孩子居然敢对尊长动手,确实被教导得太不像话。 不料楚若颜淡淡道:“祖母,话不是这样说得,您明知文景和他三叔感情好,却又是开宗祠又是逐出府的,先把一个孩子逼疯,再问他为何要反抗,是不是太倒打一耙了?” 晏太公一愣,晏老太君恼喝:“胡说八道,老身何时逼疯了他,我这是在救他!” “是吗?那您说是便是吧。” 她一副宽让姿态,反显得老太君无理取闹。 晏老太君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混账、混账!谁让你到这儿来的?老身今日可没请你!” 楚若颜听到这话更乐。 她慢悠悠环视场中一圈:“今日不是您要开宗祠,逐我夫君出府吗?我夫君因着官非脱不开身,所以请妾身代为前来……怎地竟是弄错了?今日祖母要逐的,不是他?” 晏老太君哑然,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这时祠堂外传来薛氏的声音:“三侄媳还是这么能言善辩,母亲呀,儿媳不是早与您说过,不要做无谓地口舌之争吗?” 楚若颜眸子一沉,回过头。 只见二房的晏临、薛氏,还有他们两个儿子晏承武和晏承勇都到了。 不止如此,三房的李玉带着长子晏承浩也来了。 乌泱泱的一大片,当真像是来三堂会审的。 “好了,人都齐了,那就赶紧落座吧。” 晏老太君下令,刚才被晏文景破坏的桌椅也很快换上新的,所有人都寻了地方坐下,只有楚若颜一人站在中间。 晏老太君也不理会她,燃起三炷香恭敬对着牌位道:“敬告先祖,今有不孝子晏铮,卖祖求荣、通敌叛国、不孝忤逆、十恶不赦!可恨我儿我孙皆为他所害,今老身忝居主母之位,逐他出族、剥其姓氏,死后不入我晏家族谱、不进我晏家陵墓,请诸天英灵为证!” 第49章 恨不得他死啊 楚若颜看着慷慨陈词的老太君。 忽然很庆幸晏铮没有回来。 卖祖求荣、通敌叛国……这些连官府都未曾断下的罪状,至亲长辈反先下了定论,谁受得了? 晏老太君说完,转身看向晏太公。 这老人家已经八十高龄,耳朵眼睛都不太灵敏了,只道:“这到底是老太君的家事,老夫今日来只是做个见证……” 晏老太君要得也就是这话,转头看向场中:“晏家族人俱在,可有什么话说?” 场中无一人作声。 就像晏太公说得,这是大房的家事。 晏序死了,老太君要代他作主那也是老太君的事,旁人何必蹚这浑水…… 只有二房的晏承武,上次被晏铮打伤了脸,记恨前仇大声道:“祖母没说错!大伯父在世之时,这三堂兄就极不孝顺,惹得伯父伯母厌弃不说,几个同胞兄弟亦对他没个好脸色,这种人,留在晏家只会败坏晏家名声!” “说得好!” 一道清脆的女声倏地响起,打断了准备附和的众人。 晏承武以为是知音扭头看去,说话的居然是楚若颜! 他不禁愣住:“你、你也赞同我的看法?” 楚若颜猛点头:“不错,而且这晏三郎不止堂弟说得这般,他还生性冷漠,寡言少语,动辄与人冷脸,极不好相处……” 众人听得面色怪异。 这晏三的人缘有这么差吗?连刚娶进门的新妇都如此数落他了? 三房的晏承浩小声道:“三堂兄其实也没那么坏,他、他小时候还救过我……” 这话一出所有人齐刷刷地望过来,李玉赶紧捂住他的嘴:“大人们议事,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薛氏哼道:“三弟妹,自家孩子,还是要照看好,不然像文景一样,被晏三骗得死心塌地,你可没地儿哭去!” 李玉连忙应是。 这时晏临咳嗽两声:“母亲,既然连三郎的新妇都如此说了……” “二叔不急。” 楚若颜出声打断,“妾身还有话没有说完呢,这晏三郎固然冷漠、不合群,可他有过不孝之举吗?” “不说远的,就是前些日子祖母您病得昏沉,打碎了药碗,拿着碎片险些伤到自己,是他在新婚夜赶来制止,您还记得吗?” 晏老太君面色一阴。 她又朗声道:“再往前,祖母您病危,也是他让方管事四处求药,甚至求到妾身府上,不惜以解除亲事为代价,也要替您求来那千年野山参,此事您又还记得吗?” 场中一片静默。 大多人的目光都有些动容。 若真如她所言,晏三郎的桩桩件件,都堪称是孝子贤孙啊! 可晏老太君只是拂手:“他那都是装出来的!若非此子极善伪装,老身的荀儿又怎会被他蒙骗,叫那贱婢盗走了城防?” 这贱婢指得自然是阿蕉。 楚若颜眉色一冷,看来平靖侯造的谣言,终于还是传进了晏家的耳朵。 她柳眉一轩:“祖母,此事官府都还未查清,您怎能这般武断?” 晏老太君冷笑:“何须官府,如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老二,你来说!” 晏临咳嗽两声道:“这事确实闹得很大,当初三郎救下的那个女子,也一口咬定是他指使她偷的城防图……” “是吗?那官府看来是定罪了?敢问定的什么罪,通敌还是叛国,凌迟还是腰斩?” 楚若颜冷声逼问。 晏临愣了片刻,竟有些心虚:“这倒是没有……” 楚若颜转身看向众人:“诸位,晏家三世三公,历经百年,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有见过?那孤女阿蕉偷盗城防,害死世子,牵累全军,这样一个小人的话,难道也能轻易相信吗?如今晏家第二代仅剩晏铮这一条血脉,难不成就为小人之语,要自绝生路?” 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连薛氏、李玉这些原本心有芥蒂的人,也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句。 堂中安静良久,晏太公缓缓开口。 “若真如三少夫人所言,那卖祖求荣、通敌叛国这两条罪,确实不能算……” 他本是来走个过场,可这新妇所言字字血泪。 若真是冤枉了晏三郎,绝了大将军这仅存的一点血脉,他就算到了地底下也良心难安。 晏老太君面色沉得几乎可以拧出水。 今日来的,二房也好,三房也罢,就是晏太公这些人也与那晏铮无甚交情。 大好的局面,居然也能被她三言两语给逆转形势! 她咬牙道:“好!就算卖祖求荣、通敌叛国两条罪不成立,可害死全家事实确凿,你又想怎么说?” 楚若颜对上她恨意滔天的眼睛,突然后背有些发冷。 方管事曾经说过,晏家长辈们之所以不喜欢他,是因为周岁时那个批语…… 果然,老太君缓声道:“我晏家儿郎,周岁之时都会请大师批命!我儿晏序是将帅之命,武曲星强,一生开疆扩土威震四方!世子晏荀乃勇武命格,贪狼星旺,进取有为!” “唯有晏铮,周岁时得护国寺了空大师批语——‘孤星入命,六亲缘薄,一生刑克父母兄弟’!” 说起了空大师时,人人面露敬畏之色。 而当孤星批语落下,众皆惊呼出声,最小的晏承浩忍不住叫道:“这怎么可能,三堂兄是好人呀!” 李玉直接叫下人捂了他的嘴。 薛氏更是惊而起身:“什么?这不是灾星命格吗?大伯兄他们竟没将人送走?!” 京中高门都有不成文的默契,算出对家族不利的孩子,通常都会丢到寺庙里靠神佛化解。 有个别舍不得的,也会送到自家庄子上养着,断无留在身边的道理! 晏临皱起眉头:“母亲,这件事大哥怎么从未跟我们说过?” 晏老太君沉痛闭眼:“你大哥大嫂就是心太软!当初本就定好了送去庄子上,可谁知道六岁的荀儿护着不让,还拿小刀对着自己,说是要走就把他们一起送走……你大哥心疼孩子,这才没送,还勒令府上不准外传,终究酿成今日之祸事!” 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有这么一番前因在,没有人会再为晏铮说一句话! 楚若颜心中寒凉。 不禁在想这老疯妇真得是晏铮的祖母吗? 今日这话传扬出去,晏铮可还有半点活路? 她想起梦里那个孤绝冷漠的阎君,想起那熊熊烈火烧得京中满天血红,突然觉得,也不是那么难理解了。 “晏老太君,您还真是……恨不得他死啊!” 楚若颜开了口,连祖母二字也懒得叫了。 她的目光薄凉如冰,“那么敢问一句,您说得这些,有证据吗?” 第50章 竟敢指责她不慈? “证据?” 晏老太君哂笑一声,“老身就知道你会说这话,所以老身专程去了一趟护国寺,请出了空大师亲自到场!” 话落,堂外传来一声“阿弥陀佛”。 一个面容慈悲、手持禅杖的和尚走了进来。 所有坐着的人包括晏太公纷纷起身。 “见过了空大师!” 这了空大师在大夏可不得了,不仅皇帝对他礼遇有加,在百姓之中也是备受尊崇。 只不过他平日里长住在护国寺,鲜少外出,今次也不知老太君用了何种办法,硬是将他请了出来…… 众人各自揣测间,了空和尚微微一笑:“阿弥陀佛,众位施主不必多礼,晏将军一门忠烈,老衲虽是方外之人,但受其庇护,自当为其略尽薄力。” 楚若颜目光冷淡。 对这一句话就能毁人半生的和尚,她半点好感也欠奉。 这时晏老太君朗声道:“好!那就了空大师当着众人的面说一说,当年晏三周岁,您给他的批语,是什么!” 楚若颜眸子一眯,但听那和尚又宣佛号:“阿弥陀佛,此事说来亦是安宁侯之私,奈何老衲受晏老施主所托,只能实话实说——不错,晏老施主所言不假,安宁侯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孤星命格,刑克至亲!” 满堂皆惊。 甚至有人开始低声窃谈起来。 晏老太君志得意满。 晏太公眼中流露一丝失望,看来晏序这最后一个儿子也保不住了…… 就在打算开口之时,一道清冷女音倏然而起:“慢着!” 楚若颜道:“了空大师所言,就一定会成真吗?” 话落一片哗然。 薛氏幸灾乐祸的声音最是明显:“三侄媳,这就是你的无知了,京城之中,谁不知道了空大师的名号,他老人家当年看见薛贵妃,彼时还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却一口断定她将来‘飞上枝头、贵不可言’!怎么难道三侄媳你没听说过?” 周围的全是嘲笑指点她的,楚若颜怡然不乱:“不错,若是薛贵妃这事,了空大师的确神乎其神,可难道大师算的每一件事,都应验了吗?” 此话一出,四下讥笑声更大。 了空大师却明显想到了什么,两道雪白的眉毛微微一耸。 “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 分解的话语未落,他猝然间看见楚若颜的脸,神情大变! 接着,右手五指飞快变动,最后竟大步行至她跟前。 “敢问女施主,生于何年?” 楚若颜一怔。 旁边的晏老太君大声道:“了空大师,此女为辛酉年八月生人,您为她看相,也好叫她心服口服!” 祠堂一时安静如死。 所有人都等着看这位神僧展示神技。 楚若颜唇掀冷笑,也想看看他会给她什么判词。 可出乎所有人预料,这位神僧两手推算之后,居然皱起眉头:“不、不对……这不是她的生辰!” 楚若颜一愣,晏老太君问:“大师这是何意?这生辰乃是当日问名之时楚国公府交出来的,错不了。” 可了空笃定道:“绝无可能!这八字食伤吐秀,虽也富贵,但绝比不上她的尊贵,尤其是——”到此处生生咽下,仿佛避忌着什么一般,再不敢往外多说一字。 众人面面相觑,楚若颜也挑了挑眉。 这大和尚什么意思,难不成她的命,比那薛贵妃还要尊贵? 不过她对这命相之说向来不太信,只问:“了空大师,既然你看不穿妾身命格,那是否可以说,你对命相之事,并非十拿九稳?” 了空面色微白,似想分辩,可不知忌讳什么终是没有开口。 晏老太君错愕道:“大师,您怎可任由这女子对您如此不敬?” 了空仍是没有开口。 楚若颜懒懒笑了笑:“大师不开口,那妾身就当您是默认了?” 一阵良久的沉默,了空闭上眼:“阿弥陀佛,老衲确实看不穿您的命相。” 这话立时引起一阵骚乱。 要知道了空什么人,这是他半百之年第一次承认自己不行! 晏老太君瞪大双目,简直不敢相信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她推开嬷嬷颤巍巍走上前:“了空大师,您不是在与老身开玩笑吧?您连薛贵妃的命都看得一清二楚,怎会看不穿这个小娘子?” 了空闭目不说一句话。 略微躬身,径直朝着门外走了。 经过楚若颜时,他还低低说了句:“日后女施主有空,还请驾临鄙室,鄙室必以贵客相待。” 楚若颜莫名,但还是依礼福了福身。 了空走后,整个宗祠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里。 晏老太君呆愣片刻:“这不可能!了空大师怎会看错?!” 楚若颜淡声道:“有何不可,老太君莫不是忘了,当日公爹他们下葬,这位大师选的邙山坟址两日后遭遇地龙,若他真有那么灵验,又岂会犯下如此错处?” 这事儿外人不清楚,晏家可清楚得很。 二房三房甚至为此闹到府上来,连抵赖都无从说起。 晏临干咳一声道:“母亲,既然、既然这样,那不如就算了,三郎毕竟也是大哥现在唯一的子嗣……” 他说着扯了下薛氏,后者不情不愿道:“是啊母亲,您要逐出革,要除名,那也得有真凭实据,如今这什么都没有,怕还是算了吧……” 晏老太君没想到一开始最支持她的两个人瞬间反水。 连晏太公也捋着胡须道:“他们说得没错,老太君啊,这虽说是你的家事,可三郎到底是朝廷的安宁侯,这逐出家门的事儿,也不是您一个人说了算的……” 所有人都转向晏铮说话。 所有看她的眼神都变得怀疑和不耐。 晏老太君只见脑子嗡嗡乱响,突然又见楚若颜跪下。 “晏老太君、祖母!孙媳知道您这些天悲痛欲绝,也迁怒三郎救不回父兄,可他也是您的亲孙,也在战场上折了双腿,变成残废!” “您病重这些天,他衣不解带地伺候,就连您神志不清拿了剪子刺伤他,他也毫无怨言。若说孝道,孙媳这个外嫁新妇都觉得他入孝出悌,无不尽心!可您这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他,您于心何忍啊?” 晏老太君瞪圆双眼,这小贱人竟敢当众指责她不慈? 第51章 把老太君送走了 祠堂寂静。 原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的众人,又纷纷打起精神。 晏老太君噎上好一会儿,才沉脸出声:“你这是在诘问老身?” “孙媳不敢。”楚若颜双手交叠置于额前,明明话里句句他意,偏这礼节周全得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孙媳嫁与三郎,自当与他夫妻一体,未敢有二心。可这短短一月,孙媳亲眼见识了他的孝顺、他的不易,而您生为他的至亲祖母,不仅没有一次相助,反而多生风波,甚至今日还要开宗祠逐他出家门!孙媳只是替他不平,想问上您一句,他到底要怎样做您才能满意!” 晏老太君捂住胸口,一副快要喘不上气的模样。 楚若颜早已见识过她这种手段,不慌不忙道:“方管事,祖母身子不佳,快请府医不佳,快请府医过来吧。” 言毕又对着她补上一句,“若是府医医术不精,那也可持帖进宫,请张院判前来,祖母不必担心。” 晏老太君如被人当头打了一棒,顿时气也不喘了,恼羞成怒指着她:“你究竟想如何?” 楚若颜抬目:“祖母问错了吧?应该是孙媳问您一句,您想如何。” 说开宗祠就开宗祠,说要逐人就要逐人。 晏家都到何等艰难的地步了,这老妇还翻天作地,真以为闹了事就不用收场的? 晏临见状又拽了下薛氏。 薛氏万般不愿也只能上前:“母亲,依儿媳看这三郎新妇也只是想讨个说法,您要不就低个头、服个软……” “什么?你让老身跟她服软?” 晏老太君的声音瞬间飙高,李氏看不下去了,出声道:“祖母!三弟夫妇当真是一心为着晏府,公爹他们走后,咱们府上断了钱粮,亦是三弟妹拿出自己的陪嫁补贴。您今日要逐出三弟,难不成日后大伙儿都喝西北风去吗?” 这话一落,晏家下人们唰唰跪倒一片。 毕竟什么也不如口粮重要,众人齐声喊道。 “求老太君低头!” 晏老太君难以置信,颤手指着他们:“你们……你们都要反了不成?” 她手指向何处,何处便伏低身子不与她对视。 这老太君在府上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何曾被逼到这种地步! 立时扬手掀翻茶盏:“孽障楚氏,你给老身听清楚,老身今日就是一头撞死在祖宗牌位面前,也绝不可能跟你们夫妇低头!” 她声色俱厉,可见不是开玩笑的。 晏临也不敢再装死连忙扶住她:“母亲,您千万别冲动,何至于此啊!” 三房李玉也道:“是啊……要不安宁侯夫人,就算了吧?” 楚若颜抬眼环顾四周。 他们拿这老太君没辙,竟又想回过头来劝她罢手…… 她垂下眸子嘴角边勾起一抹弧度:“祖母啊,您说做长辈多好,即便做了天大错事,只要放放狠话,又能一切揭过了。” 众人被这话羞得面红耳赤。 晏老太君索性死鸭子嘴硬到底:“我是你祖母!占着尊长二字,你理应如此!” “是吗?” 楚若颜眼底泛起一丝冷光,也不打算再留她在府上了。 毕竟这“占着尊长”的祖母,伤起人来,可比豫王之流厉害得多! “二叔,三婶,妾身记得当年分府,并未说过由公爹为老太君养老送终吧?” 晏临和李玉同时一愣。 的确没有说过这话,按照大夏的规矩,父母在世是不分家的。 只是当时晏序功劳太甚,他们两兄弟和他共处一个屋檐底下处处被压,才提出分府。 不过这个时候提起这些,晏临觉得她没安好心:“话是如此,不过大哥是嫡子,又是家中最出息的一个,母亲跟着他也能享福。” 他想将赡养之责推出去,不料楚若颜道:“二叔说得是,不过如今公爹过世,大房树倒猢狲散,已大不如前,不如还是请二叔或者三婶你们将祖母接过去,也好让她颐养天年,如何?” 话落,薛氏第一个跳出来:“那不行!” 李玉也忙道:“我家老爷还在荆州,怕是照顾不好母亲……” 二房三房都不接手,楚若颜也不急,徐徐道:“几位长辈莫要着急,妾身话还没说完呢,这公爹他们一走,大房群龙无首,这大将军的份例也就空了出来……” 晏序没有封爵位,但一直享着一等国公的份例。 这话一出来,二房三房都眼热了。 是啊,晏铮已封了安宁侯,不可能再继续享着这份例。 而老太君如今安在,若是皇上哪天怜悯她老人家,将这殊荣继续沿袭下去,那岂不是说,谁养着老太君谁就能得好处了? 晏临立刻道:“大哥走了,自当由我们二房照顾母亲,夫人,赶紧收拾东西,请母亲过府!” 李玉挺身道:“二伯兄这不妥!母亲平素最疼我们家老爷,若让她自己选,她定是更愿去我们三房!” “三弟不在,三弟妹你一介妇孺就不要插手了。” “妇孺又如何?安宁侯夫人不一样是女子吗,照样可以侃侃而谈……” 两家就这么争了起来。 晏老太君像菜市口的货物一般。 被两家争抢。 她张嘴想说什么,可他们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只一人拽着一边,往各自方向拉扯。 偌大的祠堂,闹得不可开交。 晏太公捂着眼匆匆走了。 走时只想今日真不该来,本以为晏家是什么高门大户,没想到为一份例也能争得头破血流,最可笑这老太君,没弄明白就开什么宗祠,还好在场的只是晏家内部人,要是礼部真派人来见证,岂不是闹出弥天笑话? 真是连他的老脸也丢尽了! 最后三房还是没争过二房,晏临当场就把晏老太君打包塞进马车,送回了府上。 楚若颜从宗祠出来,天色正好。 她来到晏文景的房间,那孩子就坐在台阶上,听到动静猛地抬头,眼神期待又害怕。 “三婶婶,怎、怎么样了……” 楚若颜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小家伙立刻跳起来:“当真?他们真的不赶三叔叔走了?” 她伸手在他小鼻梁上刮了一下:“是啊,的确走了人,不过走的那个是你曾祖母。” “???” 方才在里面目睹全程的方管事把情况说了,由衷道:“三少夫人厉害,老奴都以为是必死之局了,想不到您能绝处逢生!” 晏文景激动得直接跳她身上:“三婶婶厉害!三婶婶威武!” 楚若颜失笑摇头,原本还想说说他今儿个的莽撞,孟扬忽然带着一个人匆匆跑进来。 “方管事,快!我把人找来了,他能证明公子无罪——” 话音未落,就看见他们笑着站在庭院中,不由一愣:“怎么回事?宗祠已经开过了?那公子除名的事——” “放心,三少夫人已经化险为夷了,不过这位是……” 方管事盯着那人,蓬乱头发底下的脸隐隐觉得有几分熟悉。 孟扬慌忙把他挡在身后:“没,你认错了……” 刚一出口,方管事神色大变道:“纪和!你是世子身边的纪和!你不是死了吗?!” 楚若颜疑惑蹙眉。 孟扬心头咯噔一声,坏了! 第52章 忘了他的本来面目 那人被认出身份,也不再隐藏:“是我……” 他撩起头发,露出半张被火烧过的左脸,丑陋狰狞。 晏文景吓了一跳,却又还是忍不住上前:“纪叔叔……真的是您吗?” 这纪和是世子身边最得力的人,可城防图被盗那一夜,他的房间骤起大火,所有人都以为他被烧死了…… “是我,孙少爷。”纪和单膝跪下,似想摸摸他的头,可最终手悬停在半空,“纪和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世子,我还不如死在那火场里……” 众人神情一肃。 难不成他和城防图失窃有关? 楚若颜凝眉:“说清楚!” 纪和来之前,孟扬已与他说过这位是三少夫人,也未隐瞒恨声道:“是那贱人……阿蕉她接近世子不成,便来寻我,都怪我蠢,真信了她要与我做夫妻。我们、我们圆房之后,我失口将城防图的位置告诉了她,她便打昏了我,又放把大火想把我烧死在房里……” 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 这才是城防图失窃的真相! 世子并未大意,是他手下的人出了纰漏…… 然而楚若颜想起什么,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你……是被何人所救?” “纪和!” 孟扬仓促出声想打断,可晚了一步:“是三少公子……” “他将我从火场里拖了出来,告诉我城破了,南蛮人打进来了……他让我不要出声,把我藏在一个狗洞里,留下水和馒头,让我熬半个月就会有人接我回去……我数着日子,整整十七天,孟扬真的来了……” 被点到名字的某人恨不得找地洞钻进去。 楚若颜身形一晃,难以置信地望向他:“你,也知情?” 若是晏铮早就救下纪和,那阿蕉的诬陷根本无关痛痒! 他擎出这张王牌来,什么大理寺、什么豫王,压根伤不到他分毫!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故意为之! 楚若颜又想起在大理寺天牢,他神色镇定地让她去查阿蕉出来见的人是谁…… 电光火石间一切皆已明了:“这些都是他早已设计好的是不是?他故意放出阿蕉,想看她会去向谁求救,然后顺藤摸瓜揪出幕后真凶,所以才以身犯险,把自己送去了大理寺天牢,是不是?” 孟扬饶是慌乱也忍不住震惊。 想不到只凭纪和三言两语,她就能把真相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赶紧道:“是,但公子不是有意要瞒着您的,此中凶险太甚,他是怕一朝不慎连累了您……” “连累?”楚若颜冷笑一声,“是连累,还是怕我冲动行事,会坏了他整个计划?” 孟扬哑然。 说实话,这位少夫人简直和公子如出一辙,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放阿蕉出来的头一晚,他还专程问过公子,要不要知会少夫人一声。 可彼时他挑着烛芯冷道:“她若有图谋,告知她岂非自寻死路?她若是一心一意来做三少夫人的,得知我身陷囹圄,又岂会不冲动行事,坏了我整个计划?” 可这些话是万万不敢叫少夫人知道的,只能连连躬身。 突然一阵凉风吹过面颊。 楚若颜想起连日来的奔走交涉、担惊受怕,忽然觉得很是可笑。 她太小看晏铮了…… 这样的心机、这样的手段,为了得到想要的不惜以身犯险! 就这份对待自己的狠绝,别说什么豫王平靖侯,就是宫中那位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就只有她,还傻乎乎地怕他熬不过酷刑…… 一念及此,楚若颜转身便走。 晏文景在后面叫道:“三婶婶,您要去哪里?” 楚若颜道:“楚国公府!” 她离开家太久,在晏铮身边呆了太久。 久到都快忘了她是来做什么的,忘了这尊阎君的本来面目! 楚国公府。 楚若颜回来的时候楚淮山也在,看见她又惊又喜:“颜儿?你怎么回来了?” 小江氏看她形容疲惫,以为是回来求帮忙的,警告道:“大姑娘,皇上如今可还没说要放安宁侯,这个时候老爷可不能做这个出头鸟!” “你闭嘴!”楚淮山斥道,“皇上说与不说,他安宁侯都是我的女婿,这门亲事满京城皆知,你以为是出不出头就能避嫌得了的?” 说罢按住女儿的肩膀,沉声道:“你放心,此事为父已经联合了几个老臣,明日就上书,请皇上公审此案。只要他晏三郎真没干过那大逆不道之事,定能还他个清白!” 楚若颜眼眶通红。 终于忍不住扑到父亲怀里:“爹爹……”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滑落,吓得楚淮山变色:“怎么了?是他晏三郎欺负你了?”说完摇头,“不对,他先在天牢现又在曹家,不是他,难道是晏家?” 楚若颜咬紧嘴唇摇头,只想跟父亲说别管了。 这晏三郎就是块冰,捂不热、化不了。 可所有的话都化进了眼泪。 接下来的几天,她就住在菩提院。 两耳不闻窗外事,小江氏也识趣得没来找麻烦,倒是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这一日,姑母楚静忽然到访。 楚若颜已许久未见这位亲近的长辈了,忙不迭相迎。 楚静进来便训:“我之前让你表姐同你说什么来着,别嫁别嫁,可你倒好,一意孤行,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楚若颜垂着眉眼不说话,楚静又叹了口气:“我知你心里憋闷,那晏三郎好端端一个人,被污蔑成弑父杀兄的小人,你心中难受也是应该的。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们总得想法子解决不是?” 楚若颜眨眨眼睛,她怎么觉得姑母误会了什么? “姑母,若颜并非因为此事,而是……” “我知道,是那晏老太君的事,让你烦了心。不过那老太太已经被晏家二房接过去了,就薛氏那专横跋扈的性子,以后有给那老太太搓磨的。”楚静大手一挥,“好了,这些终究不是他晏三郎的过错,你也不要太迁怒他了,这样吧,正好我今日要去看望曹老夫人,你就同我一道过去见见他如何?” 第53章 我们公子他没长嘴 楚若颜听了这话就知道有古怪。 姑母自嫁入承恩侯府,为了避嫌就再没跟曹家往来过。 如今又怎会突然想起去看她? “姑母,您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人求到您跟前了……” 楚静一噎,笑骂道:“你这丫头,从小到大都这样敏锐,不错,我是受了曹老夫人所托,无论如何也要将你带过去……” 曹老夫人? 楚若颜略一琢磨就回过味来,她估计是见自己多日不去看晏铮,以为他们闹矛盾了。 “姑母,那您先去吧,我……” “我什么我,那老太太的脾气你不知道?今儿我要是没把你带去,她非冲到国公府亲自来见你。”楚静干脆一把拉起她,“好了好了,我们楚家姑娘可没这么扭捏,走,全当是看在姑母面上!” 楚若颜无奈,只能跟着去了。 承恩侯府的马车上。 楚若颜看着车壁外绣着的薛字,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姑母,之前表姐的婢女小婵给我送父亲手书时,说您和表姐都被姑父禁足府上,如今怎么又愿意让你们出来了?” 楚静倒茶的手一顿,嘴角略有些嘲讽:“能为什么,还不是皇上又把安宁侯放出来了,他瞧着风向转变,所以又转了心思呗……算了不提他了,咱们这么久没见,没必要为这人坏了心情。” 楚若颜听出她话里的不耐,暗道他们夫妻之间只怕出了问题。 然而没来得及多问,曹家已经到了。 楚若颜掀开车帘,一眼就看到木桩子一样杵在那儿的曹阳:“曹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听到这话曹阳就有些牙酸。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昨儿个夜里老母亲突然跑他书房,要他明日休沐,还千叮咛万嘱咐说是有贵客到访…… 结果就这? “安宁侯夫人,这位是……” 他看向她身边的楚静,虽隔着帷帽看不清脸,但能感觉出高门宗妇的气度。 楚若颜忙道:“这是我姑母承恩侯夫人,姑母,这位是户部的曹大人……” 话一落,她明显感觉到空气中的气氛有一瞬僵凝。 曹阳僵硬拱手:“承恩侯夫人有礼。” 楚静也尴尬地低头:“曹大人有礼。” 说完两人便错开了目光,楚若颜也猛地回想起来,好像当初两人相看过…… 只不过曹阳被派去南方,姑母又嫁给了承恩侯,所以二人这才是第一次见面! “咳咳,曹大人,曹老夫人是在正厅里吗?” 这话瞬间解救了尴尬的两人,曹阳立刻道:“母亲在正厅!本官突然想起户部有急事,恕不奉陪,曹易,你带她们过去!” 说完飞快走了,楚静也松口气。 曹府正厅。 曹老夫人早就伸长了脖子在望,等看到进来的是曹易,顿时骂道:“你家大人呢?我让他给我迎贵客,他就这么给我迎的?” 曹易赶紧弯下腰:“老夫人,大人户部有急事,所以……” “屁大的急事,这老大怎么总是关键时刻掉链子!要是怠慢了我的客人,我非……” 话没说完,楚静出声:“老夫人!” 曹老夫人一看见她立刻转怒为喜,几步上去拉住她。 二人目光对视片刻,异口同声。 “打马吊!” 楚若颜额角一抽,但见曹老夫人转身,又叫婆子请出两个人。 一个白发苍苍与她年纪差不多,另一个年轻些。 “这是我娘家老姐姐,这是我老姐姐的儿媳,都精于马吊……怎么样,人都给你备妥了,这就来上一局?” 楚静气定神闲地从丫鬟手里接过银两:“当然,还记得当年跟您打马吊,我总是输多赢少,这次怎么也得赢上一回!” 曹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她就往后屋走。 走到门口才又想起楚若颜来,随意道:“对了楚丫头,安宁侯在后院等你,快去吧!” 楚静也道:“嗯嗯,小两口有什么话说开就是……对了老夫人,您说待会儿是先定庄家还是闲家啊?” 楚若颜:“……” 她严重怀疑姑母就是打着她的幌子来这儿打马吊的。 难怪曹老夫人这么喜欢她呢…… 敢情是同道中人! 后院。 楚若颜还是去了。 一来是不好拂了曹老夫人和姑母的面子,二来她也想听听这阎君有什么解释。 可谁知到了院里,看着那人坐在轮椅上,宽大的青衫衬出削薄的身形,一时间又怔住。 几日不见,他好像又瘦了…… 晏铮听到声音,也放下书回头。 四目相对,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你……” 晏铮开口吐出这一字,似乎又不知如何说下去。 楚若颜深呼吸平复心绪:“侯爷若是无事,妾身先告辞了。” 她转身要走,不想再受这些纷扰,不料那人脱口道:“文景很想你!” 楚若颜脚下一顿。 这算什么,拿孩子来绑住她? “那么文景现在何处,见上一面,也就不想了。” 晏铮没想到她是这般冷淡的态度,略皱眉头:“你还在生气?” “难道侯爷认为我不该气?” 楚若颜回过头,心里的火蹭蹭往外冒:“侯爷,我知你算无遗策,每个人在你眼里可能都不算什么,但这些日子以来,我为晏家奔走跋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看在这些的份上,难道连一句实话都换不来吗?” 晏铮沉默良久,才道:“是我让孟扬不告诉你的。” 得了这话,她似乎整个人都轻松了。 是啊,除了他兄嫂,这尊阎君何时在意过旁人? 她又何必自讨没趣,非要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多谢侯爷如实相告,山高水长,但愿日后再见,侯爷能念着这些日子的苦劳,饶我家人一条性命。” 她福了福身,决然离去再不留恋。 暗处的孟扬忍不住跳出来:“三少夫人留步!我们公子他没长嘴!” 晏文景也跟着蹦出来:“对啊三叔叔,您快说啊,您为了见三婶婶,故意在曹老夫人面前装出伤春悲秋的模样,还求她想法子请动了承恩侯夫人,这些您怎么都不说呀!” 第54章 他在担心她会离开 楚若颜面露恍然。 难怪她觉得姑母处处帮着晏铮说话,原来是他暗中动了手脚! 不过伤春悲秋?晏铮?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词儿连在一起,还真是有种诡异的滑稽。 晏铮被揭穿,面上有些不自然:“你们怎么来了,回去!” 孟扬缩缩脖子。 晏文景可不怕他:“三叔叔,您不能这样,您忘了吗,爹爹说过,做错事了就要承认!这次是您不对,您瞒着三婶婶,害得她担惊受怕,您就得跟她道歉!” 小糯米团子一脸认真,楚若颜颇有几分吾儿初长成的欣慰。 然而晏铮挑了挑眉:“为何道歉?她一心系我,若得知我出事,岂会不冲动坏事?” “那我冲动坏事了吗?”楚若颜反问。 晏铮不语。 事实上她不仅没有冲动行事,反而帮了大忙。 后院一时沉寂下来。 孟扬见势不对,悄悄拉着晏文景离开。 凉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声。 楚若颜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那人才道:“是我思虑不周。” 她愣愣出神。 似乎没想到这个将来杀神灭佛的阎君真会低头,又听他低低说了句:“他死后,我已习惯了一个人,下次会试着将你考虑进去……” 这句话太实。 实到让楚若颜的心都揪紧。 他自小就是一人,除了长兄,无人可依,任何事都是自己解决。 不会寄望于旁人,便也不会考虑旁人。 “其实,妾身也有些失态……” 她话音未落,晏铮忽道:“不必自称‘妾身’。” 楚若颜眨眨眼,他又道:“你就如先前一般,这样我会觉得你更真实些。” 楚若颜一惊。 这晏三好敏锐,她不过是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便让他察觉之前是装样! “侯爷……” “也不必叫侯爷,直呼名字便是。” 楚若颜张了张嘴,好像有些叫不出口。 晏铮也不勉强,手指拂过书卷,忽道:“你可知晏家此难,非平靖侯一人之功?” 楚若颜神色一肃,知道他要谈正事了。 “平靖侯派阿蕉盗取城防图,致使大哥城坡只是其中一环,在此之前,晏家已断了半月的粮草。” “什么?”楚若颜大惊失色。 负责供应函谷关粮草的是户部,那岂不是说此事与户部有关? 晏铮唇边泛起丝嘲讽:“那些官儿很聪明,没有直接断粮,而是以次充好,将糟糠混进米面里,让原本可以坚持一个月的食物,最多只能撑十天……” 楚若颜惊得捂住嘴。 难怪当时敌军那么明显的诱敌之计,晏大将军也只能出城决战。 原来是被断粮所逼……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把断刀,“怕吗?” 楚若颜摇头,从他手中接过。 刀身看似锋利,可重量差了许多。 她眉目微凝,唰地将断刀砍向石桌—— 铛得一声! 断刀再次折断,而石桌分毫未损。 “这就是他们上战场用的兵器。”晏铮神情漠然。 楚若颜瞬间明白了,兵器也有问题! 从粮草,到兵器,再到城防图。 这根本是众人设局,给晏家设了一个必死的套! 中间牵扯的户部、兵部,还有平靖侯,如此之多的官门,如此之众的人数,她简直不敢想象这背后情势! 晏铮说完,便再没开口。 修长的手指屈起,轻叩桌面,足足过了半柱香才道:“楚氏,你是个聪明人,晏家处境如何,我已全盘托出,是去是留,你自己决定。” 楚若颜再怔。 她今日似乎怔得太多了,可心中却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这晏铮,说要将她考虑进去,便把所有真相和盘托出。 没有隐瞒,交付了全部信任,甚至还将选择权交到她手上…… “那你呢?”她轻问出声。 晏铮垂目,唇边的话语风轻云淡:“我姓晏,晏家的血债,自当血来还。” 血债血还? 说得何等轻巧。 这户部、兵部且不说,光是一个平靖侯,是苏太后的内侄,皇帝要保他,他拿什么讨? 然而楚若颜并不怀疑他的话,只定定看着他:“你同我说这些,不怕我出去告密?” 只要一句话泄漏出去,他晏铮就死无葬身之地。 可晏铮也只抬目,那双幽如深潭的眼睛平静注视着她:“你会吗?” 楚若颜不作声。 他缓缓摇头:“你不会,否则你没必要救我出天牢,更没必要为晏家做到这种份上。” 做到这种份儿上? 是啊,不知不觉,她已习惯了帮他、帮晏家…… 楚若颜徐徐展开眉眼,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弯起,像极了三月初开的桃花。 “晏铮,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又为何还要再来问我一遍呢?” 晏铮微愣,随后不由自主地攥紧手指。 这是他在紧张之下下意识的动作,楚若颜发现了,笑得也愈发深切:“你是不是也没那么有自信,我一定会留下?所以先是坦白一切,又反复用言语试探,你是不是也在担心,我会离开?” 担心? 自兄长死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那场战乱把他的一切情绪都剥离干净,只剩下麻木与疲惫,然后一个人拖着残躯,踽踽前行…… 他不知道要走向哪里,也不知要走到什么地方,直到那一天,方管事说有个女子倾慕于他,愿白首不离…… 晏铮闭上眼。 唇边笑得讽刺又落寞。 人到底是软弱的,他到了此刻才发现,他确实在担心她会离开。 “晏铮。”女子的声音轻得像风,“我不会离开,至少在你站起来,撑起晏家之前不会。” 晏铮启唇欲言,她却像提前知晓一般:“你想问我图什么,说实话,我确有所图,但嫁到晏家这些日子以来,才发现一切并非我所想那样。” 晏铮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她图的是他,可嫁过来以后才发现,他并非她所想那样…… 楚若颜还不知他已经想歪了,默然片刻,道:“我如今也不知自己图什么,这样吧,你许我一个承诺,待我日后想起要什么,再来找你,可好?” 晏铮望着她的眼睛,干净清澈如掬了一泓水。 他看了许久道:“好。” 这时曹家门房的人来了,只说宫里来人,要见晏铮。 楚若颜随他一道出去,迎面就看见皇帝身边的尹顺站在那儿,手捧圣谕:“奉天承运,皇帝召曰,今宣安宁侯即刻进宫见驾,不得有误,钦此——” 第55章 心有灵犀 楚若颜和晏铮对视一眼。 这个时候皇帝要见他,不会是什么好事。 “尹公公,”楚若颜上前低道,“可否问公公一句,皇上是为何事宣召安宁侯。” 尹顺笑着道:“皇上天心圣意,又岂是老奴可以揣度的,不过老奴稍后还要去平靖侯府宣旨……”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话一出都明白了。 皇帝同时召晏铮和平靖侯进宫,只能是为函谷关之战! “多谢尹公公!”楚若颜敛衽,尹顺连忙还礼。 晏铮望着她目光浮动,只留下一句:“文景很想念他母亲,你有时间陪他去看看。” 楚若颜立刻领会:“放心,我今日就陪他回去。” 二人相视点头后,晏铮随尹顺离开。 一旁的玉露摸不着头脑:“姑娘,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急召他和平靖侯入宫,只能是为了调解函谷关之事,天子要作保,他一人无法辞拒,只能靠群臣出面。” “那、那和文景少爷的母亲有什么关系呢?他娘不是早就过世了吗?” 小丫鬟还转不过弯来,楚若颜伸手,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下:“傻瓜,荣家嫂嫂是过世了,可荣家还在!荣太傅在朝中素有威望,若他肯站出来,或许才能有一线生机!” 玉露这才恍然大悟,钦佩道:“姑娘,你好厉害啊,侯爷就这么一句话你就能猜出来,这是不是叫……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 倒不如说大家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罢了。 楚若颜失笑:“别贫了,快去把文景找来。” 随后辞别了姑母和曹老夫人,就带着文景上马车。 车内。 晏文景听她说了经过,认真道:“三婶婶放心,文景一定会求外祖父答应的!” 楚若颜却道:“不,你什么话也不要说。” “三婶婶?”晏文景不解。 楚若颜抚着他的头道:“我听闻你外祖父为人刚正,宁折不弯,这样的性子,若是一味哭求,效果反而不好。你只需……” 她附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晏文景越听眼睛越亮:“好!我全听三婶婶的!” 荣府。 不出意料,府上下人们听说是晏家来人,脸上都有些闪躲。 楚若颜也不逼他们,只笑:“这位管事,荣太傅不肯见我们也就罢了,可文景是他的亲外孙,总不好也拒之门外吧?” 那管事看看葱头高的孩子,叹气:“哎,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这去通禀老大人。” 不一会儿功夫人就回来:“我家老大人说了,他今日有公务,不便见客,文景少爷若是思念母亲,就由小人带着您二位去她生前故居看一看,若是没有旁的事,就请回吧。” 楚若颜顿了顿,暗道这荣太傅也真厉害,连她打的旗号都猜出来了。 不过好在早有应对,她拍拍文景肩膀,小家伙上前软糯道:“管事叔叔,我想见外祖父!” 管事的心一下子软了,温声道:“文景少爷,老大人是真的有事……” “没关系,我就在院子里,远远看外祖父一眼就行!”文景说完,又伸出两只小手可怜兮兮地拽住他,“求求你了,管事叔叔?” 那管事哪受得住这般哀求,只想到底是外祖孙,见上一面老主人应该也不会太过罚他。 于是道:“那文景少爷,请您跟小人来。” 荣府书房。 荣太傅正在翻阅翰林院送过来的着书。 他今年五十出头,体态清瘦,身上流露着读书人的清正之气。 那管事将晏文景带了进来,他起先一愣,随后蹙起眉头:“文景过来了?” 那管事怯懦道:“是,文景少爷非要见您,所以小人才自作主张将他带进来……” 荣太傅抬眼,目光跃过他二人落到身后的楚若颜身上。 “请太傅勿怪,是妾身擅作主张。”她说罢屈膝,徐徐一礼,“妾身楚氏若颜,见过荣太傅。” 荣太傅没有回应,只淡淡对那管事道:“你先下去。” 管事立刻退下,他又朝着晏文景招招手:“过来,让外祖父好好看看。” 晏文景依言过去。 荣太傅打量他好一会儿:“长高了,也瘦了,今天过来找外祖是为何事?” 晏文景却摇摇脑袋:“没有什么事,是文景新学会了一手字,想来写给外祖父瞧瞧!” “哦?”荣太傅感兴趣地挑了下眉毛。 世人皆知,他除了酷爱下棋,另一爱好便是书法。 晏文景在他的帮助下爬到书案上,抓起羊毫,一笔一画写了下去…… “忠、君、爱、国?” 荣太傅一字字念过去,神色瞬间一紧。 晏文景扬起小脑袋问:“外祖父,文景写的好不好,这是三叔教我写的。” “是他?”荣太傅脱口,随即皱紧眉头不语。 书房内一阵沉寂。 良久,这老太傅才长叹口气:“好个忠君爱国,文景,你先出去吧,外祖父有事要同你三叔母谈。” 晏文景乖乖应是离开。 书房内,荣太傅端详楚若颜一阵,道:“安宁侯夫人,老夫记得,你嫁去晏家也没有几日吧?” 楚若颜颔首:“是,夫君他们战败归来,老太君病重,妾身是为冲喜才嫁入晏家。” 短短几句,已将晏家的艰难说尽。 荣太傅本还想劝她情分不深,没必要为晏家蹚这浑水,可听了此话也说不出口,只道:“大将军他们……确是忠魂!” 楚若颜一听就知道,这位太傅是知道内情的! 她神色一肃:“太傅,您既然知道晏家是忠义之辈,又为何听信平靖侯之言,将那阿蕉送到御前?” 荣太傅沉默。 楚若颜抬高声道:“太傅!我夫君是冤枉的!他一心忠君,哪怕在战场上折了双腿也无怨无悔!您明知如此,为何还要袖手旁观?难道非要眼看着忠魂之后冤死京都吗?” “放肆!”荣太傅喝道,眉头紧皱,“朝中局势岂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能明白的?那平靖侯信誓旦旦咬死晏三,若不查清,不仅晏家满门忠义受损,那文官一派还会趁势而起再夺武将权柄,届时朝局不稳,岂不给外人可趁之机?” 楚若颜听得心里一阵寒凉。 所以为了朝局,他就能将阿蕉送到御前,任由皇帝生疑,让豫王将晏铮折磨成那样…… “太傅!”她启唇,声音悲切,“那您可知,晏三他的手,如今连执棋都执不稳了。” 荣太傅一颤,闭上眼。 楚若颜又道:“如今真相已明,皇上召他和平靖侯入宫,所为何来您心知肚明!荣太傅,敢问一句,您真就要作壁上观吗?那平靖侯害死的不止是晏家十万将士,还有晏世子,您的亲女婿,还让文景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第56章 你喜欢世子吧 荣太傅闭目久久不语。 这时他的幼女荣素冲进来,跪下道:“父亲!姐夫死得冤枉,安宁侯更是冤枉!求父亲看在姐姐的份上,帮一帮他们吧!” 提起长女,他更是痛苦地握紧拳。 谁都知道荣家长女名动京都,那是连太后都赞不绝口的人。 可惜那么年轻就走了,留下的孩子,如今也成了孤儿…… 他心下一阵绞痛,楚若颜见状,亦屈膝跪下:“太傅,妾身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于家,您与我们是姻亲,于国,您与公爹同殿为臣,但求您看在这家国情分上,出手救一救三郎吧!” 长久的沉寂后。 荣太傅自嘲地笑了一声:“三少夫人好口才,‘家国情分’,老夫就是想拒也找不到理由。” 楚若颜大喜,荣素道:“父亲!您答应了?” 他缓缓点了点头:“为父为官一辈子,从来保持中庸,不掺与朝局之争,如今怕是要破例了……素儿,你先出去吧。” “是!” 荣素走后,荣太傅才定定看向她:“三少夫人,老夫可以出面,请皇上公审此案,但仅仅如此还不够。” 楚若颜思索:“太傅是担心证据不足?世子身边的纪和可以作证……” 她将具体情况说了,荣太傅却仍是摇头:“纪和只能证明城防图是那孤女所盗,晏三无罪,却不足以证明平靖侯是背后主谋。” 楚若颜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阿蕉!” 必须要阿蕉开口,指认平靖侯! 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太傅放心,妾身这才去见曹大人,请他从中周旋!” “曹阳?”荣太傅一愣,“原来如此。老夫开始还纳闷他与晏家无甚交集,怎会突然冒头救下晏三,原来是你……” 楚若颜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荣太傅笑道:“那你去吧,记着,一定要快!老夫这边联络完几位大臣也即刻入宫!” “多谢太傅!” 从荣府出来,她先让玉露带文景回晏家,又叫孟扬把纪和叫来,三人马不停蹄地赶去户部。 曹阳一听说晏家少夫人要见他,头如斗大。 “安宁侯夫人,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这里是户部,是户部!” 他觉得自己如同黏了块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楚若颜却疑惑地望着他:“妾身不能来户部吗?那就等大人回府吧。” 曹阳一听回府就想起自家老母亲,到时候这小妮子还不知道在她面前怎么编排他呢,捂额道:“行了行了,说吧,有什么事。” 楚若颜这才笑道:“是阿蕉……听闻皇上将安宁侯从天牢提出来那天,也将此女交到大人手中了?” 曹阳警惕道:“是又如何?” 楚若颜立刻将和荣太傅的对话复述一遍,曹阳震惊:“你连荣太傅都说动了?” 那太傅是什么人啊,屹立朝堂三十载,靠得就是一个中庸之道! 他从不站队,也不参与党争,所以皇帝格外倚重他。 怎么这次也…… 楚若颜也不否认,只抬目望着他:“大人帮是不帮?” 曹阳立刻决定:“帮!”有荣太傅出面,即便后面出什么纰漏,也有他顶着! 大理寺,刑房。 楚若颜带着孟扬、纪和在这儿等着,不一会儿曹阳就将人提了过来。 饶是她见惯了风浪,看见那女子,也禁不住低呼:“你是阿蕉?” 那哪里还是个人? 浑身上下都被血浸透,一头乱发乌七八糟披在脸上,唯有眼周还算干净。 曹阳冷哼:“这人犯是硬骨头,连审几夜也没张过一下嘴,不过若非皇上说要留她性命,大刑伺候几下,也该招了。” 一旁的孟扬只摇头:“招不了,曹大人有所不知,她原先在我们手上,手段用尽也不肯开一下口,就是因为没辙,才迫不得已把她放出来,想钓一钓幕后真凶……” 听到最后那话,原本伏在地上与死人无异的阿蕉缓缓抬起脸。 乱发散开,她哑着声问:“你说……什么……” 孟扬冷笑:“你还不知道?就你这三脚猫功夫,也想从我们手下逃脱,痴人说梦!是公子觉着撬不开你嘴,所以让我们放了你,好顺藤摸瓜……” 阿蕉的瞳孔一下子收缩:“畜生!你们这群畜生!” “有力气骂人了?好啊,那可以说说平靖侯是怎么指使你的,快说!”孟扬话落,猛揪起她头发,阿蕉冷笑,“指使我的是晏铮!是他让我偷城防图的!” “你!” 孟扬怒极,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同样沙哑的声音:“你让开……” 他顿了顿,侧开身子。 阿蕉看着那人蓬发遮面,隐约觉得有几分熟悉:“你……你是……” “你不认得这个声音,总该认得这张脸吧?” 纪和骤然掀开头发,露出狰狞丑陋的左脸。 阿蕉尖叫一声:“纪和?怎么是你?” “你说怎么是我……阿蕉,你当真好狠的心,当初骗我说要做夫妻,哄我说出城防图下落,又一把大火想烧死我,怎么样,你是不是没有想到我还活着?” 阿蕉移开脸,纪和狠狠掐住她脖子:“看清楚!这张脸是被你毁成这样的!阿蕉,我真不明白,晏家上下待你那么好,夫人听说你病了亲自守在你床前,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送他们去死啊?!” 阿蕉闭上眼,一副水火不侵的模样。 纪和气急险些掐死她,曹阳急忙道:“拖开他!” 孟扬及时将人拖开,阿蕉伏在地上喘气。 众人都束手无策,不管是孟扬、纪和,还是审了这么多天的曹阳,都没一个能让她开口。 这时楚若颜忽道:“阿蕉,你喜欢世子吧?” 孤女浑身剧震,猛地扬起头。 却见那个女子目光悲悯、甚至有些可怜地看着自己:“你浑身血腥、腐臭不堪,唯独眼睛周围很干净……晏铮曾经说过,世子最爱亡妻的眼,你与她容貌相似,所以这双眼是为他留的吧?” 犹如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被人剖开,阿蕉恼羞成怒:“你胡说、胡说!” “若是胡说,你何必这么激动?” 阿蕉一瞬间没了音,片刻后尖声冷笑:“是他、是他自己蠢!我和他说过不要守了,是他不听,他自己要送死,怪不得我!” “是吗?”楚若颜声音骤低,“可他已经死了,你高兴吗?” 阿蕉震住。 高兴吗? 她一点都不高兴,虽然恨他从不正眼看自己,可她病了他会给她煎药买蜜饯、崴了脚他会背她走十里地一路走回军营,连被士兵调侃他都会挡在她身前大骂士兵,这样好的一个人,她又怎么舍得他死啊? “阿蕉,我知平靖侯派你去,定是有任务在身,但事已至此,你早已完成了你的任务,难道你就不想为自己活一回吗?” 女子的声音低缓带着引诱,阿蕉的眼神渐渐迷乱起来:“为自己活?” “不错,世子已经死了,可他在意的亲人还活在这个世上,如果这次你能救他,那么他日到了地下,世子想必不会那么恨你……” 牢房里静得针落可闻。 所有人的呼吸都不自觉加重起来。 因为他们看见阿蕉的脸上由悲到喜,又转回悲,她仰着头,近乎无助地问:“他、他真不会那么恨我吗?” 楚若颜点了下头,她抓紧锁链:“好、我招了,是平靖侯,他派我去偷的城防图……” 话一落众皆狂喜,曹阳急忙道:“来人!快写供状!” 那状子写得飞快,最后一笔落下,便要送去给阿蕉画押。 然而就在那断指快要按上状纸时,豫王的声音猛然传进来:“太后有旨——宣孤女阿蕉见驾!” 第57章 嫁与晏家什么感觉 太后? 这声一落,孟扬飞快摁着阿蕉的断指画了押! 豫王率着他的亲卫直闯进来,见状冷笑:“好啊,你们果然在滥用私刑!” “滥用私刑?王爷这话不妥吧。”楚若颜眉梢微挑,“您没看见曹大人就站在这儿吗?” 被点名的曹阳内心把她骂了八百遍,硬着头皮上前:“见过豫王,王爷误会了,确实是下官在提审人犯。” “哦?那曹大人审得好啊,连晏家女眷都审进来了,下一步是不是打算审床上去?” 豫王讥笑,身后亲卫跟着起哄。 “是啊,谁不知道曹大人年近四十还未娶妻……” “这安宁侯又是个瘸子,说不定这少夫人早就耐不住寂寞,偷龙转——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 孟扬直接一剑捅进那人腹部! 豫王正愁没抓他们的理由呢,大喜道:“大胆!你们竟敢对本王的人动手,来啊,把他们给我拿下!” 亲卫哄然应是,楚若颜只将孟扬挡在身后,抬眼看向曹阳。 果不其然,曹阳喝道:“都住手!” 这里毕竟是大理寺,他一出口,众人都停下。 豫王拧眉道:“曹大人!这晏家手下伤了本王的人,你难道要袒护?” 曹阳面无表情:“是吗?豫王看错了吧,本官并未看见晏家有人行凶。” 豫王瞪大了眼。 方才被孟扬刺伤的手下还躺在地上,鲜血直流,这叫没看见有人行凶? 睁眼说瞎话也太过头了吧! 楚若颜唇角泛起一丝笑。 这豫王还真是蠢,曹阳即便再是臣,也是户部尚书,从一品官! 当着他的面讥讽他和臣妇有染,真以为是泥人没脾气的? “好、好,本王就知道,你敢替晏瘸子上书把他接出大牢,就是存心和本王作对!曹阳,你不要后悔!” 曹阳一脸悉随尊便,气得豫王直跳脚。 这时他身后有人和他说了什么,这才敛容:“哼,本王懒得和你们计较,来啊,先把人犯给我带走……” “慢着!”楚若颜喝道。 她们能想到阿蕉是其中关键,太后肯定也想到了! 平靖侯定罪的关键就在她身上,万一真让太后把人带走,改了口供,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她微抿唇角:“豫王殿下,您方才说太后有旨,请问太后的懿旨何在?” 豫王一愣:“这……没有懿旨,是口谕……” 太后急召他进宫,这么短的时间内侍官哪能拟出懿旨。 可楚若颜揪住这一点:“是吗?豫王殿下一会儿口谕一会儿懿旨,怕不是根本没见过太后吧?”她语毕回头,朗声对着曹阳问,“曹大人,依我朝律令,若无旨意即便亲王也不能从大理寺提人吧?” 曹阳会意:“豫王殿下,还请您先回宫一趟,将太后的旨意请来,大理寺才好放人。” “你!你们这是质疑本王假传懿旨?”豫王气得鼻子都歪了,偏这两人眼观鼻鼻观心,愣是不开口。 他冷笑两声:“好、好,本王这就进宫去,拿了太后的旨意,还要问你们个耽误审案之责!”说完扭头就走。 楚若颜等他走后立时道:“快,备马,即刻进宫!” 孟扬应声,曹阳道:“纪和留下,本官要拿他的状子,以大理寺名义面君!” 楚若颜答应,出门之时,曹阳叫道:“安宁侯夫人!” 她顿步,只见这个户部尚书一脸严肃道:“你是外臣家眷,无诏不得进宫,今次这一去,你可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楚若颜不语。 他是好意,无论什么人,闯宫只有一个下场,死! 然而时不我待,皇帝已将晏铮召进宫去,太后又要对人证下手,与天家周旋,哪里考虑得了那么多? 她飒然一笑:“多谢曹大人提点,这一去无论是何结果,妾身只求问心无愧!” 曹阳肃然。 他在京中为官数载,趋炎附势者见多,明哲保身者见多,如今却在一个女子身上见到了忠勇坚毅! 他退后半步,拱手,行了一个深揖:“如此,夫人珍重!” 天色渐暗,距离晏铮进宫的时辰在一分分流逝。 楚若颜坐在马车上,不由握紧拳。 “你……” 阿蕉开口,她虽心烦意乱,还是耐着性子问,“阿蕉姑娘有话请说。” 阿蕉端详她一阵,摇了摇头:“你一点不像晏家人……” “晏家人?” “是啊,晏家人忠勇果敢、直来直往,很少耍这些计谋手段……就从这方面来看,你确实很像晏家那个异类,晏三郎。”阿蕉似陷入回忆般轻道,“他救下我当天,就怀疑我有所图谋,只是当时我这张脸太像世子夫人了,世子自亡妻过世,身边再没有过女人,所以谢夫人才执意将我留在他身边……” 若在平时楚若颜或许很有兴趣听她说说过往,可今时情况紧急,她只能道:“阿蕉姑娘,恕我——” 可话没说完,就被阿蕉打断:“你别急,我只是心里藏了很多话,再不与人说说,只怕今次进宫后就再没机会了……”说着她撩开车帘望了眼窗外,皇宫已经越来越近。 阿蕉低声道:“三少夫人,这皇宫‘三朝五门’,你想硬闯,有法子吗?” 楚若颜攥紧手指。 大夏三朝分别为外朝奉天殿、中朝华盖殿以及内朝谨身殿,皇帝传召晏铮就在外朝! 要想面圣,还要先过五门! 这洪武门和承天门有外班侍卫把守,中间的端门、午门由执戟郎巡卫,而最后那道奉天门更是御前侍卫亲自巡逻,要想武力冲进去,难于登天! “这洪武、承天二门的侍卫多是当年晏家军中所出,若我直言相告,问题应该不大,端门执戟郎陈元曾受过我父亲大恩,或许也会放我们走,至于这最后两道门……” 楚若颜眸光微凝,悄悄握紧袖中那物。 实在不成,也免不得硬闯了! 然而阿蕉道:“午门执戟郎是平靖侯的人,你同他说平靖侯要献美人给皇帝,他会放行。” 楚若颜目光一炽。 若是如此,那最难的一道就在奉天门了! 她谢过阿蕉,转身准备同孟扬吩咐,阿蕉忽道:“三少夫人,嫁与晏家是什么感觉?” 第58章 平靖侯必须死 楚若颜怔了下,舒展眉眼:“或许,是心安的感觉吧。” 心安…… 阿蕉咀嚼这两个字,许久惨然一笑:“多谢三少夫人,我知道了。” 到了洪武门前,一如楚若颜所说,今次守门的是晏家旧部,他们听闻与晏家冤情有关,二话没说开了城门,那承天门的侍卫领班想阻拦,直接被手下打昏拖开。 随后的端、午二门依着前言也未遇阻碍。 直到最后,奉天门前。 “站住!车上何人?” 楚若颜深吸口气,撩帘下马:“安宁侯之妻、晏家三少夫人楚若颜,求见皇上!” 那御前侍卫见是个女子,先是一愣,而后听见是晏家人,缓和口气:“原来是安宁侯夫人,夫人此来见驾,可有圣召?” “未有。” “那是天子口谕?” “也无。” 御前侍卫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既无圣旨,也无圣谕,那夫人请回吧!” 楚若颜纹丝不动:“大人,妾身今日此来,是陈冤!大人可否看在晏家世代忠义的份儿上,代为通禀一声?” 那侍卫摇头:“夫人莫要为难下官,天子有谕,无诏不得进宫,夫人不想招致祸事,还请回吧。” 楚若颜垂下眼。 果然,这宫门不是这么好进的。 她握住袖中之物,待要动手,忽然一道清朗声音传来:“安宁侯夫人?” 楚若颜微愣,回过头,竟是看见苏廷筠站在那儿! 他身着朝服,官帽戴得一丝不苟,见到她以及身后那辆马车时,一切便已明了。 “苏大人!”那御前侍卫连忙行礼。 苏廷筠挥手:“你们先下去吧,我与安宁侯夫人单独说两句话。” 侍卫们面面相觑,到底还是没有违抗他的命令。 “我竟是忘了,苏世子领顺天府差事,护卫宫墙亦属分内……”楚若颜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苏廷筠亦只道:“夫人面圣,是为晏家?” 事已至此没有隐瞒的必要。 楚若颜微微点了下头,苏廷筠沉默,许久才轻轻道了声:“既是如此,夫人就该知道,廷筠不会、不敢,也不能放你进去。” 三个不字,已说得清清楚楚。 楚若颜颔首:“妾身明白。” 苏廷筠浑身一震:“你不怪我?” “为何要怪?平靖侯是你生父,骨肉至亲,再说什么公理大义都是虚伪。” 她说得理所当然,面色坦荡没有丝毫伪装。 苏廷筠心下大痛。 他更愿意她恨他、指责他,而不是从容地站在这里说,她理解他…… “楚姑娘……”他第一次忍不住私心,违了礼法,“廷筠冒犯,如果,如果你不是安宁侯夫人,你还会这么做吗?” 楚若颜知道他想问什么。 他想求一个答案,能让自己稍微心安的答案。 可她却道:“会。” “只不过不会这么激进,但妾身还是愿意站出来,不愿忠臣蒙冤、良将落难。” 忠臣蒙冤、良将落难…… 这八个字让苏廷筠的脸色苍白得如蜡纸一般。 楚若颜见此便知火候到了,于是上前道:“苏世子,你有你不放行的理由,妾身亦有非过不可的理由,既然如此,何不凭天断?” “凭天断?”苏廷筠面上露出一丝茫然。 楚若颜翻开右掌,露出掌心一枚铜板:“您随意抛出,若为正面,就请你放我过门,若是为反,不需你开口,妾身自会离开。” 苏廷筠脑子一片浑噩,伸手,从她掌心拾起那枚铜板。 叮—— 清脆的声响弹出,那铜板自空中落地,翻转、跳跃,最后滚落出一面…… “是正面!” 楚若颜抬目看向他,苏廷筠面如死灰,一动未动。 他像风干了的雕塑,在原处站了许久,才缓缓抬起手。 “开门。” 御前侍卫犹豫了下,遵令打开奉天门。 楚若颜松了口气。 终于进去了…… 楚若颜扶着阿蕉下马,孟扬因持兵刃被拦下。 她对他点点头,踏入奉天门内。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却是苏廷筠狠狠跪在了地上。 他这一放,等同于绝了父亲生路! 奉天殿内。 皇帝除传召晏铮和平靖侯外,还把顾相也叫了进来。 这顾相之妻也出自苏家,是太后的小妹,所以他和平靖侯也算有亲。 “安宁侯,朕今日召你来,是为函谷关一事,此案朕命内阁详查,如今已有了结论,你父冒然出击导致中伏不假,但亦有宵小盗取城防图,连累函谷关失守,所以这战败之责,朕就不打算追究了。” 晏铮眼底含讥。 追究?怎么追究? 把人从坟土堆里刨出来再鞭上几鞭? 皇帝似也觉得这话有些欠妥,咳嗽两声道:“咳咳,朕的意思是,这次函谷关大败,乃是由宵小作祟,所以这罪魁祸首嘛,当然该是那盗图之人,你以为如何?” 这话一出,平靖侯两腿发软差点跪下。 晏铮抬目:“皇上以为,盗图之人是谁。” “大理寺不是已经查清了吗,是你先前救的那名孤女,叫阿、阿什么来着,朕判她死刑,车裂如何?” 晏铮眼底冰冷。 皇帝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拿阿蕉当元凶,可不就是要保下平靖侯吗? 苏南天听到这话大松口气,连声高呼:“皇上英明!” “你住嘴!”皇帝狠狠瞪他一眼,苏南天缩头,皇帝又道,“安宁侯,朕也知道此事是委屈了你,不过事已至此,你再追究也没有任何意义。这样吧,朕晋你为安国公,再封你夫人一个诰命,还有文景那孩子也封为世子,你意下如何?” 一个国公、一个诰命、一个世子,在吝啬的皇帝手上已算大方。 可在皇帝眼里这么几个轻飘飘的爵位,就能抵晏家六条人命、抵战死的十万将士,晏铮紧握的指尖,已不觉陷入掌心…… “皇上,晏家,冤枉。” 他启唇只吐出这六字,字字千钧。 皇帝面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他何尝不知冤枉,可平靖侯不能死,否则太后娘家绝后,她老人家会发疯的! 因此皇帝递了个眼神给顾相,顾相也不能再装死,只好道:“安宁侯,皇上知道晏家冤枉,也知道您心里的委屈,可这大错已经铸成,人总是要往前的……您若是觉着几个爵位不够,大可向皇上提一提您想要的,是吧?” 皇帝闻言瞪了眼顾相,这不是叫他狮子大开口吗? 顾相也无奈,天家犯下这等大错,还要遮掩,那不只能求着对方先开条件吗? 君臣之间的互动晏铮并没有错过。 他恍惚立于殿上,心中那股荒谬的感觉愈发严重。 何时起,公理、人命,都是可以交易的了? “皇上,罪臣只求一事。” 他淡淡拱袖,清淡眉目霎时间霜寒雪冷:“平靖侯必须死!” 第59章 公审 皇帝大怒:“晏铮!朕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吗?” 晏铮维持着拱袖姿势一动不动。 “好、好!真以为朕不敢动你吗?你家老太君前几日还要逐你出门,你就不怕朕给她一道旨意,让你连这晏都姓不成?” 天子震怒,顾相平靖侯等人纷纷跪倒。 唯有晏铮安坐于轮椅之上:“皇上若执意如此,臣甘领君恩。” 哗啦—— 御书案上的奏折被尽数扫落。 尹顺慌忙道:“皇上息怒,安宁侯想来也是没绕过弯儿来,稍后定会明白您的心意!” “明白?朕看是你没明白!这晏三口口声声,就是要平靖侯给他偿命!”皇帝说完,又扭头看向晏铮,“朕倒是好奇,你父兄不顾陷阱执意追击,即便没泄那城防图,他们也是死路一条!你不去找南蛮人报仇,为何就盯上平靖侯了?” 晏铮平静抬头:“因为,他害死了臣的大哥。” 其他人的仇,都可以后面报。 唯独晏荀,他从函谷关爬出来的那天起就发过誓,一刻不等,必拿人头祭他! 皇帝说不出话来,为兄报仇本也在情理当中。 可恨这平靖侯,为什么非在两军交战时生事,弄得他现在骑虎难下! 平靖侯看出天子的犹豫,砰砰磕头:“皇上!您莫听那安宁侯胡说,臣根本没派人去偷城防图,都是他诬陷臣! ” 皇帝犹豫。 若实在不行,也只能依着平靖侯的话说了…… 就在这时,殿外值官慌慌张张跑进来:“启禀皇上!荣太傅、楚国公还有一干大臣都在殿外跪着,要求见皇上!” 皇帝一惊:“连太傅也……” 那值官又道:“荣太傅还说,今次求见是为晏家之事,此乃国家大事,求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否则他们便长跪不起!” 这话一出,无论皇帝再有什么考量也不可能推拒了。 可笑平靖侯还以为荣太傅是来帮他的,高呼:“是啊皇上,求您恩准他们上殿吧!” 皇帝连瞪他的力气都没了,挥挥手。 只见以荣太傅、楚国公为首,浩浩荡荡的朝臣队伍分两列而入。 众臣跪拜后,荣太傅手持笏板,当先站了出来:“皇上!老臣听闻安宁侯上殿,敢问他一介戴罪之身,是否洗清了罪责,为何能立足这奉天殿上?” 皇帝语塞,平靖侯抢道:“当然没有!” 荣太傅点点头:“既然如此,那还请皇上明示——晏家,有罪还是无罪?” 此声一落,楚淮山等人山呼下跪:“请皇上明示!” 乌压压一大片人跪了下去,皇帝有口难言。 他虽想保平靖侯,但他不是昏君,这等指鹿为马的事他干不出来。 可荣太傅他们这一跪,分明就是逼他,二者之间只能择其一! “此事……此事干系重大,容后再……” “皇上!”楚淮山高声出列,“求皇上看在大将军为国捐躯、晏家四子阵亡的份上,还他们一个公道!” 皇帝握紧拳头,平靖侯这才觉出不对,狠狠盯着楚淮山:“你什么意思,你要袒护女婿吗?” 楚淮山看都不看他一眼:“我等高居庙堂、安享这华京盛世,全是靠他们在前方出生入死、血洒疆场!皇上,如今看着这一切的不止是臣等,还有这满城百姓、天下悠悠之众啊!” 皇帝默然。 话已至此,他推卸不得。 “你们要朕如何做?” 楚淮山看向荣太傅,这位老者果然流露出智珠在握的神情,他持板躬身:“请皇上公审,以安民心!” 众臣再度拜伏,奉天殿一片死寂。 尹顺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开始凝滞,在一阵难熬的死寂后,终于听得帝王妥协:“允。” “皇上!” 平靖侯只喊出一声,就被皇帝漠然无温的眼神逼了回去。 他对着荣太傅点了点头,荣太傅立刻道:“请户部尚书曹阳上殿!” “宣——户部尚书曹阳上殿!” 一声声地唱喏传出宫门,午门之外,早已等在那的曹阳理好衣冠,从容而入。 他入殿先拜,随后起身:“禀皇上,臣已查清,函谷关城防图丢泄一事,与安宁侯无关,有晏世子侍从口供为证!” 说罢将纪和的口供递给尹顺。 尹顺呈递给皇帝,打开一刹忍不住低呼:“血书!” 那口供之上,一笔一划皆由血写成,可见落笔之人的悲愤! 皇帝肃然看罢,半晌,开口:“既然查清,那朕就恕安宁侯无罪。” “皇上英明!” 朝臣山呼,晏铮岿然不动,无波无澜的眼睛就这么直视天子。 皇帝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悸,可心知再这么下去,他那好表弟性命难保…… “既然晏家之事已然厘清,曹卿家,就将那盗取城防图的罪女拖出去斩了吧!” 此话一落荣太傅、楚淮山几人惊呼:“皇上!” 可皇帝只冷着脸道:“太傅、国公,朕已依着你们的意思公审此案,怎么,你们难道是对朕的公审不满吗?” 如此便是荣太傅也不好再开口。 他们猜到皇帝会护平靖侯,但没想到维护他的决心如此之坚。 天子一言九鼎,如今发话,绝无更改可能。 晏铮的眼神瞬如荒渊般深不见底。 强挺多时的平靖侯这时也才软了下来。 刚才那么多大臣联合逼请,他都以为皇帝表兄要妥协了,还好终是挺了下来…… 正自想着,殿门外,忽然传进一道高亢女音:“臣妇楚氏,携人犯阿蕉,为晏家喊冤!” 声落,咚、咚、咚! 众位君臣皆忍不住变色。 有人、竟有人敲响了奉天殿外的登闻鼓! 就连晏铮亦回过头,幽冷眼底闪过一抹惊愕! 楚淮山身子一摇直接跑到殿门口,月华如洗,那夜色之下,立在登闻鼓前,手持鼓椎挞伐的不是他女儿还能是谁! “颜儿、停下!” 楚淮山的声音都止不住发抖。 这登闻鼓自先帝设立之日起,距今数载,从未响过! 然而楚若颜不为所动,放下鼓椎,对着殿内的君臣遥遥拜下:“皇上,臣妇楚氏,夫家蒙冤,恳请天子圣裁!” 第60章 臣妇楚氏,愿受杖脊之刑 皇帝微睁大眼。 不止是他,百官群臣都瞠目结舌。 大夏开朝至今,还是第一次有女子踏足朝堂! “皇上,小女混账,还请皇上不要……” 楚淮山话未说完,曹阳先一步道:“皇上!登闻鼓响,既有冤情,可否先让人上殿?” 皇帝沉声道:“让她进来!” 楚若颜领着阿蕉入殿。 她不敢去看父亲的眼神,只专注扶人,步步走稳。 待到殿上,目光与晏铮一触,她双手交叠额前,伏身跪拜下去:“臣妇楚氏,见过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盯着她的脊背:“你说你有冤?” “是臣妇夫家有冤!”楚若颜不卑不亢,“臣妇公爹遭人出卖,盗走城防,终至关破人亡,臣妇侥幸寻得凶手,但一介妇孺不懂政事,故而携凶前来,请皇上圣裁!” 她声音方落,阿蕉便已起身。 殿前侍卫瞬间将她围住,阿蕉怡然不惧,只甩开头发对一旁的平靖侯笑道:“侯爷,可还认得阿蕉?” 她的脸已经被晏铮毁了,但眼周清明,平靖侯一眼就认出了她:“是你!对,你快与皇上说清楚,你和本侯毫无干系……” “侯爷这么说,未免太伤人了。”她扬起唇角,“您忘了吗,当年望霜楼上,是您说阿蕉的容貌极似荣姗,让阿蕉一定要接近世子,盗取军情……也是您说晏家人心肠好,所以安排了纨绔欺辱,好让晏三公子救我于水火,顺理成章潜入晏家。” 满朝哗然! 利用人家的好心灭人家满门,猪狗不如! 唯有荣太傅失神低喃:“珊儿……” 阿蕉伤重,一番话说完也耗尽了积攒的力气,顿时委顿于地。 平靖侯大喊:“你胡说!当初是你来找我,说能助我成事——” 这一出口,楚若颜唇角浮起笑意。 皇帝痛苦地捂住额。 他这表弟也太蠢了吧,这跟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 平靖侯愣了愣,反应过来自绝了生路,连滚带爬跑到皇帝跟前:“皇帝表兄,我、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看在太后姑母的份上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他这狼狈之态落在众人眼中,皆是不屑。 皇帝捂着额头一语不发。 平靖侯的心一点点凉下去,扭头又膝行到晏铮面前:“晏三郎、安宁侯,本侯错了,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他边说边掌掴自己,大殿之上全是啪啪的声响。 皇帝看着他丑态毕露,终忍不住喝道:“够了!” 平靖侯浑身一震,绝望吼道:“是他!是他晏序先对南河下的手!我只是血债血还,哪里错了?皇上,那是我唯一的弟弟啊!” 皇帝一巴掌直接拍在桌上:“你弟弟?他当年在边塞杀良冒功,屠了人家全村性命,还把唯一活下来不满十三的幼女强占身子,逼得人家泣血上告——晏序不杀他,朕都要杀他!” 平靖侯语塞,抱头痛哭。 皇帝颓然倒在椅背上,事情闹成今天这个样子,即便他再想保他,也保不住了…… “曹卿。” “臣在。” “拟旨吧,平靖侯私泄军情,谋害大将军一家,褫夺爵位,押入天牢,秋后问——” 斩字尚未出口,值官高呼:“太后娘娘驾到!” 众人一惊,纷纷朝着殿门口望去。 只见苏太后身穿明黄色朝袍、头戴青绒金凤宝珠朝冠,由豫王搀扶着徐徐走了进来。 众人拜下:“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帝亦站起身:“母后,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苏太后冷冷扫过殿中:“哀家再不来,就要眼睁睁看着你砍了哀家侄儿的脑袋!” 一听这话,平靖侯绝处逢生,扑过去抱住她大腿:“姑母、姑母!您要救救侄儿啊!” 其余人的心皆是一沉。 太后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要包庇苏南天。 荣太傅上前:“太后……” “荣太傅。”苏太后打断他,“哀家听皇帝说你为官数年,从不掺和党争,是朝中一等一的纯臣,怎么,自己女婿死了,终究是忍不住了?” 荣太傅脸色涨红:“老臣不是为了自己的女婿才——” “既然不是,那就退下吧。” 苏太后说罢,又看向曹阳。 豫王告状道:“母后,就是他,拦着不让儿臣将阿蕉提走,您定要问他个忤逆之罪!” 曹阳心道不好,但上了贼船也只有硬撑:“豫王殿下这么说,可有凭证?” 豫王一呆:“本王的亲卫都看见了!” “举证避亲,豫王给下官定的罪名,恕下官不能领受。” 豫王被堵得哑口无言,苏太后缓缓点头:“好、好,曹大人,你的弟弟娶了哀家的女儿,咱们两家也算姻亲,你即便不看哀家的面子,也该想想你弟弟曹驸马吧?” 曹阳悚然,挣扎再三,终是退下。 这时楚淮山上前,苏太后只甩下一句:“楚国公,想清楚,你不止她这么一个女儿!” 语毕移步,行至楚若颜跟前:“你就是安宁侯的夫人?” “是。” 苏太后猛拂袖:“来啊,将她给哀家拿下!” 殿前侍卫立刻冲上前。 皇帝道:“母后,这……” “皇帝,你要处置平靖侯,哀家可以不管,但此女擅闯宫门,踏进奉天殿,坏了祖宗规矩,哀家要以礼法治她,你没异议吧?” 皇帝哑然。 楚淮山刚出列就被身边顾相拦下。 晏铮倏然道:“与她无关!” 苏太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高声道:“谁说与她无关!她擅闯宫门,依礼法杖脊三十!安宁侯,你想清楚,三十杖脊,足以要了她这条小命!” 晏铮双目泛红如要噬人,苏太后被吓得后退两步才勉强站定。 殿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太后明摆着是要逼晏铮做选择,是执意报仇不顾妻子性命,还是为救妻放弃报仇…… 就在这时楚若颜一声轻笑:“太后娘娘真是看得起臣妇,臣妇一条小命,竟也能和平靖侯相提并论……” 苏太后冷笑一声并不反驳:“一命换一命,不是很公平吗?你若想活下来,就该去求你夫君,让他放弃报仇。” 楚若颜摇了摇头:“臣妇固然想活,可臣妇一人之命,如何能抵晏家十万忠魂?” 苏太后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但见她朗声说道:“臣妇楚氏,愿受杖脊之刑!” 第61章 让他们和离 晏铮一震,满目惊诧再抑制不住地望向她。 苏太后大惊:“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三十杖脊,你会没命的!” 楚淮山亦喝:“颜儿!不得胡说!” 楚若颜冲着父亲遥遥一拜:“爹爹,您自幼教导女儿,人不可贪生忘义,女儿虽是女子,但亦是晏家人,晏家有训——宁可战死,绝不苟生!” 群臣耸动。 宁可战死,不可苟生。 这是何等的英勇与骨气?偏偏又从一个柔弱女子口中说出来,终于有年轻官员忍不住站出来。 “太后!安宁侯夫人忠义,求太后高抬贵手!” “是啊太后,安宁侯夫人闯宫事出有因,但求太后饶她一命!” “我等恳求太后饶她一命……” 朝臣哗啦啦跪倒一片,苏太后颤抖着指向他们:“你、你们……” 皇帝叹了口气:“母后,罢了吧,此乃大势……” “狗屁大势!”苏太后转头怒瞪着他,“南天是哀家的侄儿,是你的表弟,你就任由这些朝臣们逼死他?” 皇帝目光哀凉。 母后到底是女子,不懂这人心向背,全在一念之间。 水能载舟亦可覆舟。 他即便是天子也不可能违逆人心…… 苏太后的眼神渐渐慌乱起来,她将平靖侯死死藏在身后:“哀家不管!今日你们谁要平靖侯的命,就从哀家尸体上踏过去!” 这时值官再度唱喏:“安盛长公主到——” 但见安盛长公主一身金色华服,眉心点着一朵牡丹,雍容贵气,国色天香。 苏太后看见她如获救星:“沁儿,快来救救你南天表弟吧!” 安盛长公主单名一个沁字,慕容沁。 她先向着皇帝盈盈一礼,随后对苏太后道:“母后,南天表弟罪大恶极,即便皇兄能放过他,可晏家放不过他,天下的百姓也放不过他,所以沁儿求母后以江山社稷为重,莫要让皇兄为难了。” 苏太后僵在了原地,满面绝望:“连你也……” 安盛长公主微微福身,又看向皇帝:“不过其中并非没有两全之法,皇兄,母后之所以如此维护平靖侯,全因平靖侯是舅父唯一的血脉,但苏家可不止他一个人……” 皇帝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母后!安盛说得对,平靖侯之罪按理当夷三族,但朕念其过往功勋,可特赦其子苏廷筠一命,如此苏家也算有后了!” 苏太后身形晃了晃,闭上眼。 也只能如此了! 平靖侯见唯一能救他的太后也放弃了,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他不甘喊道:“姑母!您当年被刺杀,是父亲舍命救了您!您在他咽气之前发誓会保苏家一世荣华,您都忘了吗?” 苏太后身子一颤,却并不回头看他。 她沉冷着眉眼看过晏铮,而后落到楚若颜身上:“哀家可以交出平靖侯,也可以依群臣之请饶了你的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哀家要罚你杖脊十下,你认不认?” 楚若颜尚未开口,晏铮冷声:“我来替她!” 苏太后讥讽:“安宁侯,你是大将军唯一的血脉,又残了双腿,哀家可不敢罚你……” 楚若颜心知这苏太后摆明是要拿她出气。 杖脊十下,虽不要命,但也够她回去躺上一阵了。 因而道:“臣妇认罚。” 苏太后似有些意外她居然真认下来,接着冷笑:“好,既受杖脊,便为罪身,晏大将军忠勇一世,岂可有罪妇为媳?哀家这就下一道懿旨,令楚氏与安宁侯义绝,今日之后恩亲两断、福祸两讫!” “母后,这!”皇帝话未说完,就被苏太后抬手打断,“他晏家要了哀家侄儿的命,切肤之痛,皇帝不会以为就这么算了吧?” 皇帝默然,可转念一想,这安宁侯夫妇确实有些超出掌控了。 楚淮山先不说,就曹阳和荣太傅,一个户部尚书从一品,一个从不站队的老纯臣,竟都接连下场帮着他们说话…… 这样的能耐,的确不能不防。 不过他面上不露分毫,只看向二人:“安宁侯、安宁侯夫人,依你们之见……” 楚若颜倒没觉得有什么。 义绝罢了,甚至还比不上那十下杖脊…… 晏铮却断然道:“不绝!” 她颇为意外地看向他,皇帝也愣了愣:“安宁侯是觉得这义绝名声不好听?对楚氏日后有妨碍?那朕可代母后决断,允你二人和离。” 晏铮正要开口,楚若颜截道:“侯爷!” 杖脊十下,加上一封和离书,换平靖侯死、晏家满门昭雪,已远远超出预期。 毕竟那是天家,对上他们,又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 “皇上!您可能有所不知,入宫之前,侯爷已给了臣妇一道放妻书,所以今日之后,臣妇再非晏家妇!” 此话一落满朝皆惊。 楚淮山更是勃然大怒:“什么?他敢和离?” 其他人惊讶之余都是艳羡,都已经和离了,这女子还能拼命闯宫、为他陈冤,这样的妻子夫复何求? 晏铮咬牙切齿,完全没料到她会此时把那封放妻书拿出来! 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木已成舟,皇帝听到这话大喜,立刻道:“母后,您都听见了?” 苏太后冷哼:“皇上,莫忘了还有十道杖责!” 皇帝有些为难,楚淮山道:“太后!不必他晏家放妻,我楚家休夫便是!但小女体弱,这十道杖责可否……” 话音未落,楚若颜齐声:“臣妇甘领罪责!” 轰隆! 天边一阵惊雷滚过,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奉天殿外,女子跪于雨中,浑身浇湿,眉眼却异常坚定。 “行刑!” 随着值官高宣,刑杖落下。 楚若颜痛得身躯颤缩,可始终跪挺着,不曾倒下…… 朝臣们不忍多看,纷纷移开眼。 只有晏铮一瞬不瞬地盯视,指缝之间有鲜血渗出…… “打得好、打得好!”平靖侯绝望到疯癫,扑到殿门前大吼,“打啊、用力打,打死她,打——” 声音未落,猝然间唰地一声。 一抹寒光闪过。 下一瞬鲜血从他颈项飙出,平靖侯捂着自己的脖子缓缓回头,咔得声,他的脑袋从脖子上掉了下来。 第62章 她每日都在吞毒 满殿震惊。 皇帝和长公主扶着太后飞快后退。 殿前侍卫一拥而上,但见晏铮夺了身旁侍卫的剑,砍了平靖侯的脑袋! 他面无表情,剑上鲜血还顺着剑尖一滴一滴往地上淌…… “安宁侯?你竟敢当殿杀人!”顾相回过神来大喝。 苏太后发出撕心裂肺地哭嚎:“南天!哀家的侄儿啊!” 平靖侯苏南天的人头在地上滚了几滚,最终落到曹阳脚边。 他眼角余光扫过大殿外受罚的身影,心一横,出声道:“皇上!人犯苏南天已伏法,请皇上恕安宁侯殿前失仪之罪!” 余下大臣本就有心为晏家做点什么,此刻有人出头,便也跟着跪下:“请皇上恕安宁侯殿前失仪之罪!” 皇帝看着平靖侯的人头,到死都睁大双眼仿佛不敢相信一般。 他心头发沉,挥挥手:“带下去吧。” 这便也是不再追究晏铮殿前杀人之罪了。 这时值官进来通禀:“皇上,十杖已罚毕,安宁侯夫人她……” 话音未落,砰的声。 瓢泼大雨中,那道纤细坚韧的身影似再也支撑不住,重重摔落雨中。 晏铮催动轮椅冲出,却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不敢劳安宁侯大驾!” 楚淮山冷冷甩下这句便冲入雨中,晏铮身形一滞,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涌上心头。 是啊,放妻和离,他如今又有什么资格过去? 可还是忍不住过去,与她一道,并立在这天地风雨之中。 楚淮山小心翼翼地扶起她,后背已经见红,在雨水的冲刷下,她似乎格外难忍,却还是坚持抬起头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爹爹,不疼……” 楚淮山心痛如绞,都能感知到她的呼吸都在颤栗。 “傻丫头,你闷声不响就这般,是想要你爹的命吗?” 楚若颜痛得说不出话来,皇帝身边的尹顺急忙打着纸伞过来:“楚国公,快先带安——带楚大姑娘进殿去吧?” 殿门前,皇帝和长公主都望向这边。 看似关切,可这全拜他们所赐。 那晏家要昭雪,名正言顺,偏偏就因为是平靖侯,所以皇室刁难,最后居然牵连到他女儿头上…… 楚淮山忠了大半生,可这一刻,忍不住起了怨气:“不敢劳驾公公,小女病重,老臣先带她回去医治,还请公公代为通禀!” 尹顺一愣,只能赔笑脸:“这,自然是楚大姑娘的命重要,皇上定会体谅……” 没说完楚淮山就抱起爱女,往奉天门外走去。 楚若颜缩在他怀里,听到父亲那番话,唇角微微扬起。 不枉她挨这顿打…… 皇家凉薄,在今夜这场公审可谓淋漓尽致。 晏家三世三公的门第,要讨公道尚且如此困难,父亲若还一如既往地忠于这种帝王,早晚也会被他们牺牲…… 想罢,她又抬目,寻找那人的身影。 滂沱大雨中。 晏铮就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 雨水模糊了他的脸颊,只能看见两道剑眉紧锁,如峰峦叠嶂。 他似想上前,可终究没有,浑身上下尽是孤绝与哀寂…… 他在哀伤什么? 为她哀伤吗? “晏……” 楚若颜忍不住伸手,想抚平那两道紧蹙的眉。 可终究在父亲怀抱中越走越远,意识也越发模糊…… 轰隆! 一道惊雷炸响,她再忍不住沉沉倦意昏了过去。 …… “水、热水!” “帕子、帕子呢?” “动作轻些,别惊醒了姑娘!” 楚国公府,菩提院内。 玉露压着声音指挥下人,楚淮山则四平八稳地坐在榻旁,一步不离。 “老爷,张院判来了!” 小江氏匆忙将太医请了进来,张院判一搭脉,顿时大惊:“这、这大姑娘的脉象怎如此奇怪?” 小江氏一愣,楚淮山沉声:“院判有话直说。” 张院判似不敢相信,又仔细把了一番后道:“大姑娘的脉,气虚寒重、亏耗过甚,原本就是久病之人的脉象,但好似得了灵药抚顺,暂时压住体内那股寒气……” 楚淮山缓缓点头:“院判果然高明,小女在娘胎之时,便罹患寒疾,好不容易熬到六岁那个冬天,才得温神医救治,勉强拖至今日。” “温神医?”张院判面色大变,“可是前朝国手温长衍?” 楚淮山一愣:“此人是她母亲所请,老夫并不知情……” “那他给的什么灵药?” “好像是唤做‘安息丸’,玉露,你将药取来,给张院判瞧瞧。” 玉露急忙找出来:“只剩这五六颗了!” 张院判放到鼻下一嗅:“果然是温神医的手笔,大胆用药,凶险无比……” 楚淮山听着他的说辞愈发不详,只问:“张院判,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院判沉声:“哎,实不相瞒,大姑娘沉疴太甚,早已是积重难返!她六岁那年便该是大限,亏得温神医用这‘安息丸’,以南蛮蝮蛇、西疆红蝎再佐以蜈蚣蟾蜍炼制而成,以毒攻毒,强行压住了那股寒气!” 玉露听得心胆俱寒,这什么蝮蛇、红蝎不都是剧毒之物吗? 那姑娘这些年,岂不是每日都在吞毒? 楚淮山摇摇欲坠,小江氏急忙扶住他。 他摆了摆手:“那敢问张院判,可还有解救之法?” 张院判并不作答,只扭头问玉露:“楚大姑娘服这安息丸,是否还短了次数?” 玉露几乎快哭出来:“是!药快没了,所以这一年来姑娘都是两月才服一次,也因此身子比以往更弱了……” 张院判长叹口气:“那便是了,这安息丸一旦服下,便不能停,大姑娘每停一次药,体内寒疾便会反扑,加上今次,挨了十杖,又逢上暴雨,伤上加伤,疾上加疾,已然是——回天乏术!” 哐啷。 楚淮山手边茶碗不慎摔碎。 他整个人猛站起来:“楚忠!去把楚卫全叫回来了,我让他们去找的温神医呢?找到没有!” 楚忠慌忙躬身,张院判却道:“国公爷,不必找了,那温神医患有早衰之症,过上一日等同于旁人三日,如今于他已算过了三十载,只怕早已化为尘土……” 第63章 你不得再见她 楚淮山踉跄两步跌回椅上。 温神医死了,那颜儿、颜儿岂不是…… 他简直不敢想下去,偏这时门房来报:“国公爷,安宁侯来了,说是想见大姑娘。” 楚淮山直接抓起茶杯摔出去:“滚、让他滚!若不是为他晏家,颜儿也不会如此!” 门房愣在那里,小江氏忙使眼色让他退下。 “老爷,您莫要着急,张院判或许还有法子……” 楚淮山希冀的眼光立时看向他,后者苦笑:“国公夫人高看老夫了,如今楚大姑娘这种情况,除非温神医死而复生,否则就是把全天下大夫都叫来,也束手无策。” 楚淮山愣在那里。 病榻上,楚若颜先前收养的那只叫福宝的狗儿不知何时也过来了,乖顺地趴在她耳边,漆黑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老人都说,狗有灵性,会在主人临终前送她最后一程。 那是不是说,他的女儿,真的没救了? 楚淮山骤然捂住脸。 大门外,暴雨依旧。 晏铮浑身上下皆被淋透,却固执地守在门前不肯离开。 门房出来了,面上有些为难:“安宁侯,这、我们国公爷说今晚不便见客,还是请您先回去……” 孟扬直接道:“谁要见他!我家公子是想见少夫人!” 门房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说的是谁,可国公爷那样的反应,谁敢放他进府? 晏铮抬手制止了孟扬的话,哑声道:“她……还好吗?” 门房摇头:“小的不知,只进去时听见太医说什么回天乏术,大姑娘也还在昏迷中……” 回天乏术? 晏铮瞳孔骤然一缩,孟扬惊呼:“怎会这般严重?不是说只打了十下吗?” 而且那么多人看着,那行刑的肯定也不会下狠手,顶多在床上躺两三月,岂会致命? 晏铮却似想起什么:“她有旧疾?” “是,大姑娘生下来好像就不太好,体弱怕寒,常年都是用药温养着。” “什么?!”孟扬大惊,这少夫人过府这么久,他们竟从来不知她还在服药! 晏铮的双目一瞬间如荒渊般幽深。 他也不知! 非但不知,打从要账开始,地龙翻身、夜闯天牢、三朝五门、大殿陈情,她竟是拖着一身病体陪他走到今天! 而他之前甚至还怀疑她、欺瞒她…… “公子、公子您去哪儿?” 孟扬眼看着晏铮转身没入雨帘,忙不迭追上去,却只听到一句冰冷坚定的话。 “去找救她之人!” 百晓阁。 公子琅懒倦地倚在窗边,一边饮酒,一边听着手下细说今夜宫中之事。 待听到楚若颜甘领十杖时,他手指微紧,唇边却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这小瞎子当真有趣得很,居然敢以身为饵,去离间她父亲对皇室的忠心……” 大肚掌柜微愣:“可她为什么这么做?” 公子琅轻笑:“本阁主怎么知道,要不改明儿,我替你问问她?” 说到这里大肚掌柜摇了摇头:“只怕是没戏了,这楚大姑娘回府以后,就一病不起,太医院姓张的来过了,说是回天乏术。” 咔得一声。 公子琅手中翡翠玉杯被捏了个粉碎。 楼下突然有人来报:“晏三公子来了,求见阁主!” 大肚掌柜欢喜道:“阁主,太好了!您之前三番四次地约见他,偏此人不肯露面,如今总算是……” “好什么好!”公子琅面无喜色,反是咬牙,“晏三这不求人的性子都来了,可见那小瞎子伤成了什么模样……” 此时已值深夜,大堂中空无一人。 晏铮平静地坐在轮椅上,身后孟扬戒备万分。 这百晓阁不是什么好地方。 公子刚回京时他们就发出过请帖,字字句句,全是图谋大逆不道之事…… 这时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他抬头望去,但见一个红衣白发、肆意张扬的男子缓缓走下。 “晏三公子,想见你一面还真是难如登天啊~” 男子声音慵懒妖魅,晏铮抬眼。 “百晓阁主,幸会。” 四目相对,似无声交锋。 片刻后,晏铮出声:“长话短说,你救一人,你先前的条件,我允了。” 孟扬失声:“公子!不可!” 那百晓阁先前开出来的条件,足以让整个晏家万劫不复…… 晏铮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只等答复。 公子琅浮起丝笑:“若是以往嘛,本阁主也就答应了,不过今日,本阁主倒是觉得那人性命,值得你拿更多东西来换。” “你不要得寸进尺!”孟扬厉喝出剑,那大肚掌柜也擎出算盘与他对峙。 情势一触即发。 晏铮问道:“你还要什么。” 公子琅满意点头:“这就对了嘛,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唔……你若是双腿没残废,本阁主倒是有兴致与你打上一场分分高下,可如今嘛。” 他不紧不慢地笑了声,“这样吧,你取一滴心头血,本阁主就——” 话音未落,晏铮袖中薄刃出鞘,毫不犹豫地对准心窝刺下去! 哒! 一声脆响,却是那公子琅挥出折扇挡住他。 可到底晚了半步,利刃入体,鲜血淌着刃身淌了下来…… “公子!”孟扬骇然色变。 晏铮面无表情,只将那沾血的刃尖缓缓举起:“阁主此举,是否就算答应救人。” 公子琅盯了他许久,才道:“晏三啊晏三,百晓阁的情报都说你冷心冷情、极能忍得,依本阁主看,该极不要命才是……也罢,我可以答应你救她,甚至先前的条件都可作废,只有一条。” 他一字一顿,“她醒之后,你不得再见她!” 晏铮的手微微一抖。 孟扬气急:“你什么意思,那是我们三少夫人!” “还是三少夫人吗?”公子琅反问,孟扬一下子没了声。 今夜大殿之上,皇帝当众解了两家的亲事,加上三少公子之前给过的放妻书,他们可以说是再无关系。 可……明明不该如此的! 孟扬扭头要去看自家公子,却听见他一声:“好。” 第64章 他们也该断得分明 又是火…… 漫无边际的大火之中,她看见那人坐在宫殿前,脚边全是跪倒的皇族。 “我说过,平靖侯必须死。” “你们不听,就只能一块儿下去陪他了。” 哗、哗、哗! 一蓬又一蓬的鲜血从颈项间飙出,杀到最后他似乎力竭,便干脆一刀戳进豫王的喉管搅了搅。 豫王瞪大眼睛,喉间还没发出惨叫便倒了下去。 整个皇宫沦为血海地狱。 她看见那人挥手:“把脑袋都砍了,挂到城墙上,引那些忠臣们出来,挨个杀。”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慕容家的人,还有维护慕容家的臣,都得杀得干干净净……” …… “不要!” 楚若颜惊醒过来,喉咙涌进大片血腥。 她下意识要闭上嘴,忽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小瞎子,别乱动,本阁主的血可是很金贵的!” 她茫然望去,看见那个红衣白发的百晓阁主站在榻前,伸出手腕,似在往她嘴里滴着什么。 “颜儿,莫怕,阁主是来救你的!” 楚淮山及时安抚,又问,“阁主,还要多久,我只怕小女的身体……” “放心,能醒过来,寒疾就算压住了。” 公子琅收回手腕,只见榻上之人慢慢坐起身。 楚若颜脸色惨白、满额头的冷汗,呼吸却渐渐有力起来。 她咽下喉咙里的血:“你……” “不用感激,本阁主的血虽可解万毒,但你体内寒疾是先天所带,所以也只能暂时压制,救不了你的命。”公子琅说罢,朝外面喊道,“老爷子,你到了没,路上蚂蚁都快被你踩完了!” 屋内众人望去,只见一个白须白发、精神矍铄的老头咕哝着走进来。 “来了来了,催什么催,八百年想不起我老人家,一想起就是医病,你这小没良心的跟你娘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 话音一滞,那老头像是看到什么稀罕般,嗖地窜到楚若颜跟前:“你这丫头居然还没死啊?” 这话一出楚淮山就变了脸色。 楚若颜却盯着他:“老爷子何出此言?” “你气虚寒重、亏耗过甚,本就命不久矣,应该是靠着什么以毒攻毒的法子拖到了现在。但老夫观你身有外伤,又寒邪犯体,这伤上加伤疾上加疾的,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 这老爷子的话和张院判如出一辙。 只不过他一眼就看出她服用的安息丸是以毒攻毒之法,比起张院判更高明不少。 楚淮山立刻道:“恳请神医救她!” 老头哼声:“不救。” 众人一愕,只听那老头道:“都还没死呢救什么救,服了琅小子的血,最少也能拖个大半年的,等快死了再来找我吧!” 他说完就要走,公子琅懒懒出声:“老爷子不会是救不了吧?” 老头被激得吹胡子瞪眼:“你说谁救不了,就是阎王殿里的人老夫我都能抢一抢……气死我了,闪开!” 他冲到楚若颜跟前,一手扣脉,飞快下针。 楚若颜只觉灵台一痛,接着五脏六腑涌入新息,常年怕冷的身子都渐渐暖和起来。 那老头子针行至一处遇到阻碍。 “诶?这……” 再换一处,依然如此。 重复两次后,他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你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老夫低估了这先天不足,确实无法根治。” 公子琅眉目一沉,楚若颜却道:“多谢老神医,若颜已经觉得好很多了。” “你好很多只是表象,这寒疾一日不除,就像捆火药早晚会有炸的时候,这样吧,你留些血给老夫带回去,等老夫好好研制,定能想出救治的法子!” 他语气笃定,比起张院判一开始长吁短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简直太令人心安了。 楚淮山马上让人奉上诊金,不料那老头看也不看一眼。 楚若颜瞥向公子琅:“阁主也不收?” 公子琅微顿:“本阁主来之前,已经有人付过你的诊金了。” “什么人?”话一出口她就暗自好笑,父亲没替她付过,那就只能是晏家人了。 “他们还拿得出银子来?” 公子琅笑而不语。 这时老头取完血,准备回去,公子琅走到门边,又回头说了句:“小瞎子,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件事。” 楚若颜一凛,想说什么,对方已消失在视线中。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楚若颜抬目看向父亲,歉然道:“女儿让您担心了。” 楚淮山红了眼:“你也知道你让为父担心,当初行事的时候,怎么就不好好想一想呢?那晏家跟你什么关系,也值得你拿命去拼?” 她垂着眉目一副乖乖受教的样。 楚淮山更气:“你总这般,看上去乖顺懂事,其实外柔内刚,极有自己的主意。别的为父也就不跟你计较了,我只问你,放妻书是怎么回事?他晏三敢休你?” “父亲误会了!”楚若颜赶紧解释,“当时是五弟妹家中想要放妻书,而晏家情势危急,他不想牵累我们所以就一人给了一封……咳、咳咳!” 她这一咳嗽吓坏了老父,楚淮山连忙给她端水喂下,才道:“好了好了,别说了,就算那晏三有天大苦衷,如今你们也两不相干了,过去的事就都忘了吧,你先好好养身子,为父再去给你找些灵药来!” 楚淮山说完离开。 楚若颜平复了一会儿,才问:“晏家……没人来过吗?” 玉露吸了吸鼻子:“侯爷来过了,可国公爷动怒,不准他们进来……所以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就走了?” 楚若颜一怔。 他们好歹也算共过患难了,如今一面未见,就这么走了吗? 她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但也知道,那和离书一下,她与晏铮,与晏家,就再无干系。 无论是避嫌,还是顾忌天家。 他们也该断得分明。 她又合眼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在说周嬷嬷回来了。 这周嬷嬷回乡奔丧,回来得倒快,接着一个大嗓门就在院里扯开了喊:“外面那群王八羔子在胡说些什么,为何要诋毁大姑娘清誉?” 第65章 值得吗? “小声些,姑娘才睡下一会儿……” “姑娘还睡得着?你让开——”周嬷嬷推开玉露直接走进来,楚若颜已经起了身,见这泼辣老妇抿唇笑笑,“嬷嬷回来了?” 周嬷嬷看见她脸色一变:“您怎么伤成这副模样?” 玉露忙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简单说了,周嬷嬷一巴掌拍在桌上:“岂有此理!他晏家对不住姑娘,又怎么有脸说是姑娘您——” 话语生生止住。 楚若颜叹道:“嬷嬷说吧,是什么事。” 周嬷嬷气闷地哼声,反手扯过一个跟她一道回来的丫头:“你来说!” 那小丫头怯生生的,但还是开了口:“奴婢和嬷嬷今儿一进京,便听见到处有人在议论,说大姑娘您嫁去晏家不到数月,就和那三少公子和离,定是您嫌贫爱富、受不住凄苦,还有人说,晏家二夫人亲口指认您不孝顺,进门就把老太君赶出来……” “什么?” 玉露惊呼,“她们怎敢如此颠倒黑白?大姑娘那分明是为了救侯爷!” 楚若颜抬手止了她的话:“还有吗?” “还、还说您私会外男……” 小丫头没说完就被周嬷嬷攘开:“大姑娘,老奴就回乡奔了一次丧,您这又是成亲又是和离的,倒也罢了,可今天传得这些,句句都要毁您清誉,这叫您日后还怎么再嫁人啊?” 楚若颜噗地一声笑出来。 她这才和离呢,嬷嬷就考虑到再嫁了? 不过见她老脸紧绷,又赶忙敛起笑意:“若颜知道嬷嬷是一心为我好,但您火眼金睛,还瞧不出这是为何吗?” 下人们一愣,但听她悠然道。 “平靖侯陷害大将军,累得十万将士战死边疆,这样惊天大事,你们说百姓们是知道好、还是不知好?” 众女恍然,玉露脱口道:“他们是想拿姑娘当挡箭牌,转移注意!” 楚若颜微微点头:“是,也不是,其实百姓们又懂什么,最多骂上两句也就……咳咳。” 她话一说多就开始咳嗽,就着玉露送上雪梨汤喝上两口,才又说下去,“但平靖侯毕竟是皇亲国戚,这般行径,很难不引人多想,所以皇家宁可不要这大义灭亲的美名,也不想此事宣扬出去,而且。” 她顿了顿,“奉天殿闹成那样,总有一方是错的,既然天家不会错,那错的也只能是……”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玉露捂着嘴巴道:“那姑娘,您这是在替晏家受过啊!” 楚若颜不语。 她闯宫之前曹阳就警告过她,此去九死一生,所以今时处境也在意料当中。 倒是皇室,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也难怪晏铮会在梦里那样…… “唉,我的大姑娘,您平日里瞧着柔柔弱弱的,怎么就能做出这种事呢,还为了一个瘸……值得吗?” 周嬷嬷长吁短叹,楚若颜笑了笑。 当然值得! 为晏家刀山火海走这一遭,哪怕他日后要反,看着今时情分,也不会再对爹爹下手。 这时小江氏身边的月桃匆匆跑进来:“大姑娘,快,晏家二夫人来了,您快到大门口看看去吧!” 薛氏来了? 楚若颜一怔,周嬷嬷皱眉道:“这晏家二夫人来了不请进厅里,到门外去看个什么劲,别是你们夫人又想做什么手脚吧?” 她一脸警惕,月桃只摇头:“请不进来!那晏家二夫人说您卷了将军府的钱财,要断了她们活路,所以让大家都来评评理,我家夫人好说歹劝,她就是不肯进府……大姑娘,就算我们夫人不喜欢你,可这到底是楚国公府的事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就算不向着您,也得为二姑娘、三姑娘她们考虑啊!” 这丫鬟说得是真话。 她这一次和离,闹不好是要影响楚家姑娘闺誉的,小江氏就算再针对也不敢拿这开玩笑。 “好了,那就出去瞧瞧吧。” 玉露担心:“可姑娘,您这身子……” “放心,百晓阁那位老神医厉害着呢,何况这时候,抬也得将我抬出去。”她眉眼间闪过一抹深意,叫人抬了软轿进来。 周嬷嬷不放心,亲自扶着她移到轿上,还用大氅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待行至府门,远远的就听见薛氏那干嚎的声音。 “诸位都来看看啊!这楚家嫡女自嫁给我们三郎,那是养尊处优,当公主一般供着,可她倒好,逼得自己祖母离府不说,还私会外男让三郎给休了!如今居然卷了将军府的钱财离开,这不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吗?” 这一嚎开,早前在京城传开的谣言立时得了印证。 “我就说成亲这么短,怎么就和离了,原来真是被休!” “逼走祖母、私会外男,晏三公子竟没义绝,当真是仁至义尽!” “还卷走钱财,那是猪狗都不如的行径啊……” 围观的人群义愤填膺,不知谁说了句那女人出来了,顿时全都伸长脖子,等着看是个何等毒妇。 哪料一顶软轿抬了出来,那轿子上趴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小脸苍白,流露出凄苦之色,简直就像那玉雪雕成的人儿,叫人光是瞧着就生出不忍来。 这么个女子,会是她口中那个蛇蝎毒妇? 众人一时间呆住,小江氏见状连忙道:“大姑娘,你伤成这般,怎好出来见风?快快回去吧!” 楚若颜适时垂下眼帘:“不敢让母亲担心,可二婶婶……”她停了停,似乎因为这个称呼很是伤感,“薛夫人误会了若颜,若颜哪怕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澄清……咳咳咳咳……” 女子猛地一阵咳嗽,那本就惨白的脸上更是一丝血色也无。 薛氏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果然,周边人的话风立时变了。 “这瞧着不像是会做出那等事来的……” “而且听说她身体向来不好。” “会不会其中有什么误会?” 听到这些话薛氏暗暗咬牙。 枉她在这儿白费力气演这么久,这贱丫头一装可怜,这些人就被她给骗了! 不过她是带着目的来的,老爷下朝就与她说过,这楚家不知怎么得罪了皇上,他在朝堂上为晏铮的亲事跟楚国公争辩两句,皇上居然大加赞赏,还把他从一个四品翰林院长史擢升成三品学士。 这么明显的暗示,摆明是要将两家和离的罪过,归结到她楚若颜头上! “楚大姑娘,我知道嫁到晏家,是委屈了你,可再委屈,你也不能把钱财都卷走了啊!” 第66章 多谢姑娘一路相随 楚若颜一怔,身边的玉露也道:“卷什么钱财,我家姑娘走得匆忙,压根就没回去过!” 薛氏愣住。 她今儿来之前,先回了一趟晏家,想问李氏要些银两。 那老太君太能折腾了,一会儿说床板硬了咯腰,一会儿又说燕窝淡了不浓,短短十几天就把府上闹得鸡飞狗跳,也不知大房以前是怎么忍下来的? 李氏两手一摊只说是没钱,再问就是那些钱是楚若颜的,如今都被她带回去了。 顿时扬声:“你休要糊弄我,你二嫂都说是你把银子带走了!那些可都是老太君的救命钱,她如今全靠燕窝人参温养着呢!” 楚若颜还没开口,周嬷嬷已叉腰道:“你们老太君姓晏,又不姓楚,要银子不该找你们晏家人吗?来问我们已经和离了的姑娘算怎么回事?” 薛氏一噎,怒道:“她卷走的是我们晏家的银子,我不找她找谁?” “是晏家的吗?” 玉露冷笑,直接从怀里摸出张单子:“我们姑娘还没嫁过去之前,就给你们老太君买了千年野山参一根,价值二百两。嫁过去之后,又给她换了紫檀木家具一套、黄花梨木家具一套,价值两万两。之后为救你们侯爷奔走打点,又买了两幅名士墨宝,价值三万两。这前前后后,还不算衣钱、米粮钱,就已经五万二百两,你以为这些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薛氏被说得哑口无言,她只知道楚若颜有钱,但没想到这么舍得给大房开销。 楚若颜轻叹口气:“说来也是对不住母亲……这些银子,咳咳,全是典当了母亲给若颜准备的陪嫁……” 这事一直是小江氏的心病,她十几家铺子,每年十几万两的进项,就这么全被她给卖了。 可惜此刻不能发作,还得忍着陪笑:“说什么呢,全是母亲思虑不周,让你连应急的钱也没有……” 周围听到这些纷纷摇头。 哪家姑娘能刚嫁过去,就能变卖陪嫁,给夫家周旋的? 这哪里是毒妇,分明是贤妻! 薛氏见势不妙道:“那你把祖母赶出将军府,这总是事实吧?” 她料定楚若颜不敢说出真相,毕竟那孤星入命的批言对晏铮是致命的。 可没想到楚若颜没开口,一个软软糯糯、又带着两分好奇的稚声从人群中传出来。 “二堂叔母在说什么呀?那日不是您和二堂叔坚持要把曾祖母接过去的吗?”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在奶娘的牵引下走了过来。 楚若颜眸光微动,唤了声文景。 那晏文景朝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仰头看向薛氏时,甜甜笑脸下藏着一抹冷意。 “二堂叔母,您是不是记错了呀?” 薛氏一愣:“文景?你怎么来了,当时你又不在场……” “文景是不在场,可二婶婶在呀,她说当时亲眼看见您和三堂叔母为了争曾祖母,还险些打起来了呢,而且……” “别说了!”薛氏心慌,只恐他将那日的实情抖落出来。 可晏文景天真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不能说呀?二婶婶告诉文景,说你们是为了争祖父留下的份例,才争着要将曾祖母接到府上去的……” 薛氏两眼一抹黑。 在场的一片哗然。 为争家产把老人接过去,又不愿出银子赡养,如今还找到和离妇人头上? 这晏家二房心也忒黑了吧? 薛氏感受到周围鄙夷的目光,只觉站都有些站不稳了,她是来让楚若颜成为被人人唾弃的对象,可怎么到头来自己成了笑话? “你、你若真没错,为何会与三郎和离?” 她情急之下吼出这一声,晏文景小小的眉头顿时拧起,楚若颜的目光也沉了沉。 这事儿如今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好奇是个什么因由。 若不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沉吟间,孟扬的声音高昂传来。 “因我家公子自惭形秽,自觉配不上楚大姑娘,故而和离!” 众人齐齐一愣。 但见孟扬牵着一辆放了三大箱子的马车,缓步朝这边走来。 他看也不看薛氏一眼,径直来到楚若颜跟前:“三少夫人,我家公子说了,他一残废之人,不敢耽误国公嫡女,今特命小人送上薄礼,愿夫人重梳蝉鬓,另择高官之主,自今而后,一别两宽。” 说罢深深一揖,双手奉上一个木质锦盒。 那锦盒中装着把蟒皮制成的剑鞘,正是晏大哥出征前送他们的新婚贺礼…… 楚若颜鼻尖一酸,眼底晕起薄雾。 她伸手郑重地将那剑鞘拿起:“请转告侯爷,若颜自嫁他为妇,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从未后悔,愿他以己为念,珍重万千……” 声至最后已有些哽咽。 这短短数月好似一场春秋大梦,梦醒之时,心底深处竟生出不舍眷恋之情。 孟扬双膝一屈跪了下来:“谨遵姑娘之令。侯爷说,多谢姑娘这一路相随,日后姑娘但有差遣,刀山火海,绝不敢辞!” 这一番做派,已全将和离之责揽在自己身上。 围观众人看得唏嘘不已,更有说书人忍不住偷偷记了下来,打算回去编成书段讲述。 晏文景双眼通红地问:“三婶婶,文景日后,还能来找你吗?” 楚若颜摸摸他的脑袋:“可以啊,文景想来,随时都可以。” 晏文景重重点头,转身跟着孟扬走时,故意在薛氏面前摔了一下。 “呀!” 他倒在地上,一脸委屈地看向薛氏:“二堂叔母,你为什么要推文景呀?” 薛氏满脸愕然,身边有人道:“呸,连个孩子都下手……” “定是记恨这稚子无心说出真相……” “蛇蝎毒妇,这晏家二房真是给大将军丢人!” 四处都是嫌恶指点,她张口想说不字,可两眼一黑,竟直挺挺地倒下去。 “二夫人!” “夫人!” …… 这场闹剧结束后,楚若颜便在屋里安心休养起来。 期间张院判来过一次,探了她的脉象啧啧称奇,问是哪位名医诊治。 可一听是百晓阁的人,讳莫如深,再也不敢来了…… “姑娘,表姑娘过来看您了!” 玉露说完,薛翎就冲进来一把抱住她:“你真是胡来,我听舅父说了,那可是皇宫啊,你怎么敢的?” 楚若颜眨眨眼睛:“如今我不是好生生在这儿吗,姐姐就莫要担心了。” 薛翎仔仔细细把她翻看了一遍,才在床边坐下:“哎,似你这般也好,总归是为心上之人拼命,不像我娘……” 她语声一止,面有愁容,楚若颜正色:“姑母怎么了?” 第67章 外室子 薛翎叹气:“还不是为了过继的事儿,我娘膝下无子你是知道的,后院几位姨娘里,梅姨娘生的智哥儿也是个傻的,所以祖母就一直闹着要给我爹过继个儿子,好日后继承侯府门楣。” 楚若颜点点头。 这事儿她也知道,姑母当年生表姐的时候难产,伤了身子再难有孕。 她那婆母又是个刻薄不讲理的,姑母还在病中就给儿子张罗了三四房妾室。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有眼,就那梅姨娘生下一个儿子,结果还是个痴呆儿,所以承恩侯府至今无嗣。 “那姑母是答应了?” “能不答应吗,你是没见过我那祖母阵仗,拉上一大家人围攻我娘……”薛翎摆摆手,似乎对那时情况还十分后怕,“不过我娘也说,没给爹生下儿子她也有错,所以主动把事儿揽在自己身上,这前期的开祠堂、请族老、准备香火什么的都弄齐了,就剩这过继人选上。” 她顿了顿,接过楚若颜递来的茶水喝上几口,才又道,“我娘的意思,是从我二叔房里过继一个,薛柏青你记得吗,就上次我替堂嫂去广文馆接回来的那孩子。” 楚若颜有那么点印象。 当时文景和顾宏志打架她去解围,还得罪了康河县主,好在表姐来接孩子帮了她,后来在马车上见过。 “瞧着是个聪明孩子,姑母属意他?” “是啊,敏而好学,承恩侯府上下就没不喜欢他的,结果你猜我那好祖母怎么着,哭死苦活就不答应,非说她和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孩子有缘,要过继他!” 楚若颜一怔,眸光微凝:“派人查过了吗?” 薛翎不解:“查他做什么,我娘又不可能答应,再说了我爹也不会同意啊,谁会放着嫡亲兄弟的孩子不养,去养一个不知根底的?” 那可未必。 楚若颜回忆梦里,姑母疯癫表姐出嫁后,承恩侯好像很快就续了弦…… 她指尖点着桌面:“既然如此,那姑父去劝你祖母了吗?” 薛翎愣住。 “没有,我爹只说我祖母犟得很,他不想去触一鼻子灰。”说到这儿才隐隐觉得不对,往日父亲在府上说一不二,哪怕祖母有什么不同意见他都会直接反驳,这次怎么…… 楚若颜按住她的手:“表姐,你听我一句,先暗地派人去查,看看那孩子是什么来头,不过切记不要闹大。” 薛翎也感觉到事情不对劲,应下之后就带着小婵走了。 果然不出意料,第三天一早她就冲进来,直接拽了楚若颜出门。 马车行过两条街,转进平康巷在一户不起眼的人家面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儿!” 薛翎咬牙道,“这孩子叫薛光林,就一个寡母带着,说是薛家旁支的孩子,丈夫死了来京城投靠,但他们这处宅子是父亲托人置办的,甚至父亲身边的薛岩还好几次出现在这儿!” 听到这儿玉露顿时捂紧嘴巴。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那薛岩也不可能自己过来,必然是替他主子办事! 那岂不是说承恩侯跟那寡妇之间有什么…… “父亲当真是糊涂,怎么就看上那李寡妇了?还有祖母,她肯定早就知道了,所以才非要过继那薛光林!” 薛翎抬脚就要冲进去,楚若颜拦下她:“表姐,你冷静些,若真是个寡妇,你祖母是不会同意她进门的……” 楚若颜的话让她心稍安,可接着就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祖母不会让她进门,却执意要过继她的孩子,那岂不是说那孩子的身份——” 她语声戛止,脸上瞬间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楚若颜悲悯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这是唯一能解释通的理由,那孩子根本就是李寡妇和承恩侯所出,所以薛老夫人才这么不遗余力地要收养他!甚至那寡妇也很可能不是真寡…… “可、可这样的话,那父亲不是背着母亲养了外室,还养了好多年?” 薛光林如今五岁,也就是说至少五年前,父亲就…… 薛翎简直不敢再想下去,气得浑身发抖。 楚若颜只能握住她的手:“表姐,你振作一点,这件事姑母还不知道,如果真像我们想得那样,姑母才是受伤最严重的那一个。” 薛翎深吸口气:“对,这事儿没查清以前还不能让娘知道!” 她到底是承恩侯府嫡女,一会儿的功夫就镇定下来:“父亲来这边都很小心,叫薛岩守着大门,深夜来深夜走,恐怕很难逮到现行,要不我先带人进去把那对母子抓了?” 楚若颜思忖摇头:“就算抓了,如今那寡妇儿子要过继到侯府,你若是她,你会认吗?” 薛翎挫败地叹口气:“那怎么办,离开祠堂没几天了,我娘多半拗不过祖母,会同意过继薛光林,总不能真让那杂——那外室子进门吧?” 她到底有涵养,粗话骂不出口。 楚若颜沉默片刻:“既然如此,那就打草惊蛇!” 她附耳同薛翎说了什么,薛翎眼睛一亮,立刻吩咐下人去了。 当天,平康巷周围就传出有采花贼的消息,专爱挑未亡人下手! 薛翎派去盯梢的人说,夜里那李寡妇就出了门,到一家古玩店递了纸条,很快薛岩就过来,没待一会儿又走了。 翌日朝堂上。 刚下朝承恩侯薛贵就把曹阳拦下来:“曹大人,你们大理寺是怎么办差的,天子脚下,也任由淫贼横行吗?” 曹阳:“?” 他一脸莫名,那薛贵又数落他几句,最后甩下平康坊有采花贼的消息就走了。 曹阳身边的曹易挠挠头:“不应该啊,这平康坊前阵子少卿才整治过,莫说采花贼了,就连邻里拌嘴都没一桩,这薛大人是不是搞错了?” 曹阳甩袖:“别理他,此人脑子多半有疾。” 自己领的工部差事都没理清楚,反跑来插手他大理寺的事,难怪这么多年也还是个从二品司务! 大理寺这边不理会,那采花贼的消息就愈传愈凶。 到了第三天,薛贵终于坐不住,借口工部同僚有宴请,傍晚出府去了。 薛翎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楚若颜,楚若颜道:“是时候让姑母知道了,小婵,你告诉表姐,就让她同姑母讲,‘近来发现父亲身边的薛岩不对劲,总往一寡妇门前凑,为了侯府名声着想,请母亲立刻带人捉拿,为防走漏消息也先勿让祖母知道’!” 第68章 抓奸 平康坊。 天色已暗,楚静带来的家丁人人手持火把,将这一片照得雪亮。 薛翎指道:“母亲,就是这间!” 楚静大手一挥:“给我围住了,一只苍蝇也别放出来!” 屋内,薛贵正在和李寡妇温存。 他本来只是放心不下想过来看看她,哪知道她软腰勾人,愣是看到床上去了。 薛岩突然闯进来:“老爷,快走,夫人来了!” 他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就要往门边跑。 “来不及了老爷,快钻床底下去!” 薛贵赶紧猫腰,刚钻进去,就听砰的一声! 屋门被踹开,透亮的火把直蹿进来。 “好你个薛岩,身为侯爷侍从,居然与寡妇厮混,给我拿下!” 家丁们一拥而上,薛岩被摁在地上,目光与床底下的薛贵一对,更是有苦说不出。 他总不能说是帮着侯爷来偷欢的吧? 那夫人更要打死他了! 此时床榻上的李寡妇拥着薄被,瑟瑟发抖,楚静瞧着侧影有些眼熟:“你……” 话没说完,薛翎就道:“娘,您看那薛岩衣衫完好,而那寡妇却这般模样,说不得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楚静一惊,随即喝斥:“你一个没出阁的闺女跟进来做什么?快出去,这等腌臜事也不怕脏了眼!” 薛翎闷闷应声,走出去赶忙把耳朵贴上门。 只听屋里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果然母亲还是听了她的劝! 下一刻就有人尖叫:“床底下还藏了一个人!” “定是奸夫,小心他有兵器!” “先把手打折!” 接着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又有人叫道:“不对,怎么这么像侯爷?” “真是侯爷,快住手!” 薛翎听到这话目光一冷,直接冲进去。 家丁们跪了一圈,那薛贵被打得鼻青脸肿,此时披着外衣坐在床边上嗷嗷直叫。 楚静完全愣住,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说工部同僚饮宴……就是这般饮的?!” 声到末处已近乎尖鸣,薛贵缩缩脑袋:“这、这里面有误会……” “什么样的误会让你衣衫不整,什么样的误会又让你出现在一个寡妇床上?”说到寡妇她似乎想起什么,猛冲上去将那女人拽下床来。 火把照在脸上,楚静整个人都僵住了:“你、你是……映红?” 薛翎心里咯噔一声。 她听母亲讲过,父亲从前有个极宠爱的丫鬟,叫映红。 只因要与楚国公府结亲,而那映红又有身孕,只能落了胎后远远送走…… 可没想到父亲又把她找了回来,养作外室,甚至还生了孩子! 映红连忙哭求:“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求夫人不要怪罪侯爷,侯爷只是长情——” 长情? 楚静胸口一淤险些呕出血。 薛翎喝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把她嘴堵了!” 那些家丁们看看侯爷不敢动手,小婵抓起旁边的抹布塞她嘴里。 薛贵皱眉:“好了夫人,当着孩子的面,你莫要再闹了……” “闹?是我在闹吗?”楚静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仿佛这么多年第一次看清这个枕边人。 薛贵沉默了下道:“翎儿,你先带着下人出去,为父要单独与你母亲说话。” 若在平日薛翎也就听了,可今次只道:“你们都先下去。”下人全部退出屋子,她却一步未动。 薛贵皱眉要说什么,又忍了下来:“夫人,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光林是我的孩子,这次要过继他也是母亲的主意,但我没有想伤害你……” “没想伤害我?那侯爷以为,什么才叫伤害?”楚静气极,满面悲愤,“我自嫁入你侯府,可曾有一日懈怠,未尽人妇之责?我为你执掌中馈,养子孝母,可有一分不尽心?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薛贵沉默,这些年她这个主母,确实做得无可挑剔。 “这事是我对不住你,但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不如就将她们母子接进府吧,我可以让元林记在你名下……” 楚静瞪大眼,简直没有听过这么厚颜无耻的话。 薛翎忍不住道:“父亲!您这是要让外室子登堂入门?” “什么外室子,那元林也是你的弟弟……”薛贵不悦道,薛翎气极反笑,“一个贱奴肚子里出来的,也配当我弟弟?” 映红呜呜两声,双眼含泪看着薛贵。 薛贵头如斗大:“那你们说,要怎么办吧?” “把他们送走!”薛翎扶着已经摇摇欲坠的母亲脱口说道。 薛贵却道:“不行!”说完似乎觉得语气太过严厉,又放缓声,“那元林是毕竟我的骨肉,薛家血脉,岂能流露在外?” 薛翎愣住,没想到父亲会如此维护他们。 这时一个虚弱却坚定的声音道:“薛贵,我们和离吧……” “娘?”薛翎偏头望去,只见母亲苍白的脸上满是疲惫,“你既不能忘情,那我成全你们,你就和她一起缠缠到老、百年好合吧。” 楚静说完转身要走,薛贵慌了:“静儿,别走!” 这楚静可是楚淮山的妹妹,他能力不行,能坐到工部司务的位置全靠这位大舅兄从中提携! 咬咬牙:“好,那我把他们送走!” 映红顿时呜呜挣扎,楚静却疲声道:“不必了,你瞒着我养了五年外室,你母亲又想过继外室子让他继承家业,这么多年,我在薛家还如同一个外人,这样的日子,还有必要过下去吗?” 薛翎虽不想父母就此分开,但看着母亲满脸厌倦,还是忍着握住她的手:“娘,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女儿都支持您。” 薛贵看她神情不似说谎,一颗心也渐渐沉了下来。 无论怎样,都不能和离,更不能叫楚国公知道! “夫人,你想走可以,但你有没有想过翎儿?你们楚家已经出了一个和离妇,等你再回去,翎儿的亲事怎么办,她如今正和我的门生张吉在相看呢!” 楚静全身一抖,整个人瘫软下来。 薛翎扶着她:“娘,女儿可以不……”她话没说完就看见母亲昏了过去,“娘、娘!” 这一夜不眠。 待到第二日晌午,小婵到菩提院说了这些,楚若颜幽幽叹口气:“是我连累了姑母。” 一门出两个和离妇,别说楚若音、楚若兰她们的婚事要受阻,就连表姐这样的外姓也免不了被牵连。 小婵摇头:“我们姑娘说哪里能怪表姑娘您呢,夫人也全是为她才忍下这口气。不过那对母子已经被送走了,是姑娘亲自找的人牙子发卖,肯定寻不回来,而且侯爷也答应过继二房的柏青公子,应该不会再生事端了。” 不会再生事端? 未必。 楚若颜回忆梦中,姑母疯癫之后,父亲几次去探望都被表姐拒之门外…… 若真是因为映红母子,表姐不该有此反应才对,这其中只怕还另有风波。 “小婵,你回去同表姐说一声,承恩侯府开祠那天,给楚国公府也下张帖子,我想前去观一观礼。” “是。” 第69章 找个麻袋套上打一顿 承恩侯府定在三日后开祠堂。 楚若颜同父亲说了,父亲只皱眉:“你瞧瞧就好,莫要多生事端,你那姑父气量小得很,真惹着他了难受的还是你姑母。” 楚若颜试探问:“可若是他做出什么对不起姑母的事来……” “他敢!”楚淮山说完,又摸摸她的脑袋,“你都嫁过一次人了,该知道哪家府上没个吵闹的时候,也不能争上两句就不过日子了,放心,他要真干出什么混账事,你先回来同为父说,父亲会替你姑母敲打他的。” 楚若颜会意。 在老一辈眼里,除非闹出天大的事,否则都是劝和不劝分的。 回到菩提院,她直接把周嬷嬷叫来:“这次观礼就请嬷嬷陪我走一趟吧。” 玉露还有些委屈,周嬷嬷却问:“姑娘是怕大姑奶奶受气?” “若只是受气都还好,就怕还有别的什么手段,嬷嬷在内宅见多识广,到时候也好帮我掌掌眼。”说完又弹了下玉露脑门,“好了,别不开心了,福宝喂了吗?” 孟扬那天拉了一大马车东西回来,里面就有福宝。 小满和他阿嬷被曹阳派去的人接走了,说是救济屋里住的人多,不便养它,干脆就留给她还能吃顿饱的。 玉露惊呼一声:“唉呀我忘了,我给它炖的猪大骨还煨在炕上!”说完火急火燎跑开。 楚若颜笑着摇了摇头。 第三日一早,她领着周嬷嬷出门,小江氏已在门口等着。 见她出来笑着招手:“大姑娘,这边。” 楚若颜一看她身边两个女儿都没带,楚若音还好说被送去宫里学规矩了,那楚若兰可是哪哪都要露脸的,结果今次没去,可见也知道这礼不是那么好观的。 上了马车,小江氏语重心长道:“大姑娘,虽说人家请了咱们,但毕竟只是外戚,真要发生什么可不能插手。” 楚若颜只作听不懂:“哦?母亲认为会出什么乱子吗?” 小江氏暗骂她装样,只能挑明了道:“你姑母那炮仗脾气你也知道,今次被逼着过继一个没有血缘的孩子,肯定不会罢休啊!” 楚若颜恍然大悟:“原来母亲愿意啊,那明儿若颜就跟父亲提一嘴,让您从二房里选一个继子吧。” 小江氏顿时噎住。 楚家就两房,楚淮山没有儿子,他弟弟楚淮河倒生了五个。 只是他一向敬重她从未提过,婆母也偏心小儿子,想让二房袭爵所以也闭口不谈。 今天被这么一说,小江氏的脸色阵青阵红,煞是好看。 后面一路无话。 承恩侯府门前,远远就看见薛翎站在那儿。 “表姐!”楚若颜唤了一声。 薛翎立刻迎上前:“见过舅母,问舅母安。” 小江氏被楚若颜坏了心情也不想多说,只道:“你们姐妹俩感情好,自到一边叙话去吧。” “多谢舅母!” 薛翎拉着楚若颜往里走,路上忍不住道:“你知道吗?爹爹这几日性情大变,每天下朝第一时间就回府,昨儿还去张记铺子给娘买了她最爱的梅花糕,我觉得爹爹是真的知道错了,这都多亏了你!” 她一脸欣慰,楚若颜却听得蹙眉。 一个人的行径若与往日大不相同,要么发生了惊天巨变,要么就是在闷声不响图谋大的。 薛贵显然不是前者,可他还能干什么呢? 要保官位只能舍了外室,除非能有什么法子能休了姑母,又不引来父亲报复…… 她心头一颤,想到某个不好的念头,忽然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薛妹妹,这位就是楚大姑娘吧?” 楚若颜抬头望去,那是个粉面俊俏的郎君,只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瞧着有些油气。 薛翎敷衍应了声,那人便作揖:“小可张吉,见过楚大姑娘,楚大姑娘果然如传闻一般巾帼不让须眉,让小可好生敬仰!” 楚若颜一怔。 张吉? 这不是梦里那个娶了表姐的七品小吏吗? 薛翎皱了下眉头,将人唤到一边:“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今日家中要办大事吗?” 张吉忙道:“薛妹妹别担心,小可也是受老师所邀,拿了请帖入府的,多日不见妹妹,实在想煞你了……” 薛翎一阵反胃,三两句话把他打发走了,见楚若颜的目光望来,才道:“张吉,我最近在相看的,他是我爹的门生,我爹也不知怎么想的,非说他日后有大作为,一个七品的小吏,连官儿也不是,我都看不出他哪里有日后。” 吏与官,那可是天差地别。 一个小吏最多也就只能做到七品的位置,一眼就到头了,薛贵为何这么看重他? 楚若颜边琢磨边安慰她:“表姐也不用太过忧心,都说门当户对,这人与你何止差了一个门户,你若实在不愿,后面和姑母说说,她会帮你推掉的……” “哎,也只能如此了,你都不知道这人跟狗皮膏药似的,我到哪儿他到哪儿,偏偏看在爹爹面上还不能收拾他,改明儿你借我几个人,找个麻袋把他套上打一顿就老实了!” 姐妹俩叙了会儿话就来到正厅。 楚静已布置妥当,正和一宫人说着什么,见她们过来道:“翎儿,若颜,你们快过来见过玉茹姑姑,这是贵妃娘娘身边最得力的女使。” 薛贵的妹妹薛贵妃年少入宫,这玉茹姑姑一直跟在她身边。 此刻矜持地敛衽,二女忙还礼,薛翎问道:“姑母今天没来吗?” 玉茹姑姑饶有深意地看了眼楚若颜,才道:“太后娘娘身体抱恙,贵妃在身边伺候,不便出宫。” 这太后身体抱恙当然是因为平靖侯的事。 楚若颜只当没听见。 薛翎颇遗憾道:“都好久没进宫见姑母了,还以为这次能见一见呢。” 玉茹姑姑道:“大姑娘不必挂怀,贵妃娘娘人虽没来,却叫奴婢备了厚礼,她说只要今儿个一切顺当,还会替夫人求个诰命呢。” 薛翎大喜,楚静却道了谢后连忙走开。 楚若颜瞧出她神色不对:“姑母,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楚静扶着后腰叹气:“也不知怎么,这几日总觉得乏力,月事也推了好几日。” 第70章 如今就是要把这退路做绝 楚若颜心头一惊:“请大夫看过了吗?” 楚静摇头:“这几日忙得脚不点地,哪有那功夫呀。”瞧侄女一脸惊悚,忙笑,“别担心,不是怀上了,我房内有精通的嬷嬷,说可能是太过操劳所致,等忙过这阵是得好好歇歇了。” 楚若颜这才放下心。 如果姑母真有了身孕,那薛贵使点法子叫她小产,再以无子休她出门,到时候父亲都不好说什么。 这时下人来禀宾客都到齐了,楚静忙去主持仪式。 周嬷嬷突然道:“姑娘,大姑奶奶身上的味道,有点不对劲。” 楚若颜眯眼:“嬷嬷可闻出是什么味道了?” “没闻出来,太淡了,有点像、像……” 周嬷嬷迟疑,楚若颜道:“您但说无妨。” “好,那老奴就直说了,有点像晚香玉,又有点像依兰香……” 楚若颜一怔,周嬷嬷也诧异:“您与晏三公子没用过?” “用过什么。” 周嬷嬷看她一脸懵懂,赶紧压低声解释,楚若颜小脸瞬间爆红,素来能言的嘴里吐不出一个字。 “不应该啊,难道是晏三公子他不行?可那事儿又不受影响……” 眼看周嬷嬷越说越没边儿,楚若颜忙道:“先不说这些,我听表姐讲承恩侯这几日都陪着姑母,会不会是因此才?” 周嬷嬷摇头:“这哪儿能啊,那晚香玉和依兰香,随便哪一种都对男子刺激极大,两种混合着用,怕是不想要命了!” 楚若颜慢慢沉下眉。 若不是姑母主动服用,而是有人陷害的话…… 那就是打算在名节上动手脚了。 她深吸口气:“嬷嬷,你不用跟着我了,接下来的每一刻,你都盯着姑母,她若去什么僻静之地立刻回来告诉我!” “是!” 开祠之后,先是由薛贵祭告祖宗。 而后二房牵着薛柏青,把他交到楚静手里。 乖巧懂事的孩子手捧热茶,规规矩矩跪在她面前,朗声说出“请母亲喝茶”。 楚静眼眶一涩,喝过热茶后将人扶了起来,就此礼成。 开宴之后,薛翎很喜欢薛柏青,欢喜地喝了好几杯果浆。 她瞧着楚若颜心不在焉坐那儿,凑过来:“你怎么不喝呀?我知道了,肯定是羡慕我有这么好的弟弟,要不回去跟大舅父提一提,让他也过继一个?” 楚若颜扑哧一笑,旁边坐着的小江氏鼻子都气歪了,重重咳嗽两声。 薛翎尴尬笑笑,正要说什么,周嬷嬷跑来与楚若颜说上两句,她立刻起身:“表姐、母亲,我去趟茅房,你们先饮。” 薛翎大咧咧挥手,小江氏瞧出不对,可过继这事儿像把柄一样,所以也没敢派人跟着她。 薛府游廊。 周嬷嬷指着一间屋子道:“大姑奶奶身子不适,她身边的丫鬟就把她扶到里面,没一会儿人也都走了。” 楚若颜凝神看去。 那屋子虽然偏僻,可正处在正厅和后院的连接处,一有什么动静马上就能招人过来。 “有人进去过吗?” 周嬷嬷走到房间门口,从门缝中取出一片树叶:“这是老奴刚才放的,树叶没落地,应该没人来过。” 楚若颜点点头,推开房门,里面光线暗得厉害。 她跑到床前,姑母正躺在那儿,呼吸粗重,面上潮红之色几欲滴血。 楚若颜一瞬寒了眼。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应该是这儿啊……” 那人咕哝着推门走进来,看见纱帐内若隐若现的身躯,兴奋道:“老师果然没骗我!薛妹妹,你放心,只要咱们生米煮成熟饭,你母亲到时再也不能说什么——唔!” 他刚扑到床上后颈就挨了一击,没出声就昏了过去。 楚若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张吉。 表姐正在相看的那七品小吏。 薛贵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先是让姑母染上催情香,再哄骗这张吉侮辱了姑母,姑母岂能不发疯? 还有表姐,只怕当真是以为母亲被坏了名节,为保全她不敢声张,甚至还要忍辱含恨嫁给那畜生…… 怪不得梦里父亲几次登门,都被表姐拒之门外。 薛贵、薛贵! 她抬手掩嘴低低咳嗽两声。 周嬷嬷急道:“姑娘,不是说了您不能动手的吗?可是又不舒服了?” “无妨,我实恨不得手刃此人……” 周嬷嬷一惊,但听她道,“嬷嬷,你搜一下他身上还有什么。” 周嬷嬷照办,当真从张吉身上搜出一个小药瓶来,嗅完冷笑:“回春丸,这厮倒是有自知之明。” “给他全部服下。” “姑娘?”周嬷嬷瞠目,“这么大数量下去,怕是能弄死几头牛?要不还是先回去告诉国公爷吧!” 这老婆子在后宅多年,什么手段没见过,张吉、昏迷的大姑奶奶、催情香,一看就是有人故意陷害。 可楚若颜臻首轻摇:“没有成的事,终究有退路,如今就是要把这退路做绝了。” 周嬷嬷照着她的话把回春丸一股脑全给张吉喂下,然后两人将楚静扶到隔壁的厢房。 做完这一切,楚若颜若无其事地回到宴上。 “若颜,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啊?快来快来,柏青说还要敬你这个楚姨呢!” 看着薛翎满脸欢欣,楚若颜到嘴边的话终是咽下。 到底是她的生父,有些事,还是她替她来做吧…… 随即饮过茶,她环望场中找到了薛贵的身影。 薛贵此时正和族老们饮酒,她看准时机过去:“姑父。” 薛贵一愣:“是若颜啊,有什么事吗?” 楚若颜面露为难:“姑父,您瞧见姑母了吗?若颜家中有事要先回去,可没见到姑母,没法当面辞行……” 薛贵眼神有些闪躲:“你姑母估计身子有些不爽利,就不必辞行——”话到这儿生生止住,楚国公府的人都来了,若是让她们亲眼见证,楚淮山那个老匹夫定不敢多话! 一念及此,他马上站起来:“那我随你去找找吧!” 一路寻至游廊下,薛贵先看了眼那间屋子,随后道:“你姑母人还真不见了,快到前厅去,多找些人来一起帮着找。” 楚若颜垂目应是,唇边一丝笑意冰冷之极。 这薛贵还真是多疑,既怕她看不见,又怕她看见了有意维护,所以还要找一大帮子人来见证。 只不知他想过没有,当家主母受此折磨,他薛家名声也要受损! 为了迎回外室母子,还真舍得下血本…… 楚若颜转了身,薛贵快步跑到那屋前,贴门听去,里面怎么没动静? 他犹豫了下,还是推开门想亲自确认。 哪知道人还没进去,一双大手蓦然伸出,狠狠将他拽了进去! 第71章 苟且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整个承恩侯府都听见了。 前厅席宴上的宾客面面相觑,有的还以为自己听错。 唯有薛老夫人惊喜起身。 成了! 她一直不喜这个媳妇,生不出儿子,还一副高门宗妇做派,偏贵儿的仕途要靠她兄长,只能将忍下来。 如今好了,映红回来了,还带回她的乖孙,只要将那妒妇休出门去,她们一家就可以共享天伦之乐了! 一想到这儿薛老夫人嘴角止不住上翘,好一会儿才端起架子道:“怎么回事?” 身边婆子道:“老夫人,好像是后院方向传来的……” “嗯,楚氏呢?今儿个是她主持的继礼,叫她去看看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众人都寻起了楚静的身影。 有位族老道:“老夫人,方才楚国公府的大姑娘过来,说也在找薛夫人……” 这话一出,场里的人精都觉出不对。 小江氏想到方才那声凄厉却销魂的尖叫,后背顿时一阵凉意。 可惜来不及确认,薛老夫人的目光已扫了过来:“楚夫人,是真的吗?楚大姑娘怎地不在?” 小江氏心念电转,还未想起应对的话,身后一道清泠的声音道:“是真的。” 她回过头:“大姑娘!不得胡说!” 若一切如她所想那般,那今日楚国公府的名声要完了! 小江氏立刻道:“老夫人,这不在场的何止我们小姑一人,您瞧,这薛侯爷不也没在吗?” 薛老夫人大手一挥:“好了,不说那些,既然楚氏不在,那老身就勉为其难,代她去看看出了何事吧?” 说罢由嬷嬷搀扶着走到厅门口,又道,“诸位反正也没了酒兴,不如一同去看看?” 有热闹谁会不看,一时间厅上人走了大半。 小江氏跺脚:“坏了,要出大事,月桃,你赶紧回去请老爷,让他无论如何马上赶过来!” 楚若颜嘴角泛起一丝笑。 这小江氏还不算太蠢,不过父亲过来,正合她意。 此刻抄手游廊下,浩浩荡荡挤满了人。 薛老夫人带着婆子走上去,停在那间屋子外面:“里面是什么人,知趣的立刻出来!” 屋内沉寂了片刻。 接着砰的声,一条人影被推搡着贴到门上。 “她”似乎被人捂住了嘴,喉咙里只能发出呜呜闷哼…… 却一眼叫外面人看出发生了何事! 有好事的伸长了脖子,也有赶忙捂住自家闺女眼的,薛老夫人先是故作震惊地晃晃身子,随后厉斥:“混账,什么人敢在薛府行苟且?” 她说着就要推门,小江氏冲上前:“薛老夫人,不可!” 薛老夫人看着她:“楚夫人,你今日一而再再而三地拦着老身,莫非这屋里之人,是你楚国公府的?” 小江氏冷汗直冒,顶着众人目光道:“不、妾身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这薛侯爷和我们小姑都不在,或许、或许是他们在行趣……” “哼!”薛老夫人轻蔑哼道,“就算真是我儿,在今天这样的场合白日宣淫,老身也要扒下他的皮——” 话没说完,砰得一声。 屋门被撞开。 一个人影扑将出来,发髻歪散、衣衫凌乱,不是薛贵还有谁? 场中顿时一片惊呼。 薛老夫人瞪直了眼:“贵、贵儿?” 那薛贵哪里还有个人样,脸上、肩上全是抓痕,最恐怖的是脚下还有鲜血在淌! 他惊恐地伸出手去想要求救,下一刻,屋内窜出一人,又当着众人将他拖回屋内。 所有人都愣住了。 最后是薛老夫人失声尖叫:“快、快救侯爷!!!” 下人们呼啦啦地冲进去,一共上了五六个才把那人制服。 小江氏看着这峰回路转的一幕,整个人都懵了。 薛老夫人怒火攻心,冲上去想看看那畜生是谁,岂知下人们将脸一抬:“张吉?!” 这、这不是贵儿给那妒妇寻的奸夫吗? 为何会与贵儿搅在一起? 场中有认出那张吉的,叫道:“这不是薛侯的得意门生吗?他们二人怎会?” “瞧这模样,薛侯像是被强迫的……” “欺师灭祖,猪狗不如!” 人群议论声中,薛翎几乎站立不稳。 她的父亲,和她的相看对象,行苟且之事…… 任是哪个字眼,都远远超出她的承受范围。 楚若颜环住她的肩,正想说什么,这时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出什么事了?” 众人纷纷抬头,只见出事那间屋子的隔壁,楚静走了出来。 她脸色恢复些许,却还是头疼得厉害,只因外面动静实在太大,这才忍痛出来。 薛老夫人一看见她,顿时满脸狰狞扑上去:“是你、是你对不对?是你害得贵儿,是你害了他!” 楚静懵然:“您说什么,我害侯爷什么……” 她声方落,就看见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薛贵,还有双目充血满是欲望的张吉…… 瞬间明白过来。 “不、不是我,方才席上我便觉着身子不舒服,所以先到后院歇息……” “狡辩!若不是你你为何在隔壁?又为何听见贵儿受辱不出声制止?” 薛老夫人双目几乎喷出火来,楚若颜淡淡出声:“薛老夫人,我姑母已说了她身子不爽利,睡得沉些不也正常?倒是您,这般信誓旦旦地指认姑母,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她说完便给了周嬷嬷一个眼神。 后者提着一大桶凉水过来,嗖地泼到那张吉身上。 张吉被冻得一个激灵,神智渐渐清醒过来:“这、这是……” 旁边的薛贵忙喊:“母亲!快把这畜生拖下去!” 薛老夫人明白他是怕他说漏嘴,可楚若颜已道:“不错,张吉,你欺师灭祖,侮辱恩师,这般行径,到了大理寺也难逃一死。” 张吉大惧,下意识道:“不、不是我!是老师,他让我和薛妹妹生米煮成熟饭,这样薛夫人就再也不能阻止我们了!” 全场哗然。 薛翎脸无血色摇摇欲坠,楚静赶忙上去抱住她:“别怕翎儿,母亲在!” 薛贵瞪大眼,没想到他就这么肆无忌惮地说了出来:“你胡说八道,我怎会害我自己的女儿!” 可张吉为了活命已是倒豆子似的往外倒:“是真的!当时我就怕老师你反悔,所以特地请了同窗,在门外将你我说的话一五一十记了下来,你们不信大可把他叫来,我们当面对质!” 第72章 今日义绝明天过门 薛贵完全没料到他留了这后手,一时呆住。 薛老夫人骂道:“你这糟心烂肺的畜生,一个小小七品吏,有什么值得我儿图谋的,我儿为何要把嫡出的姑娘送给你?” “那是因为当年晏家的兵器——” “张吉!!”薛贵猛然高喝,张吉一愣,这才闭上嘴巴。 楚若颜心头一凉:“晏家的兵器怎么了?” 之前晏铮就与她说过,函谷关一战,户部的粮草、兵部的武器都出了问题,原来这武器还与薛贵有关吗? 薛贵恶狠狠瞪着张吉,目光犹如要吃人一般,张吉慢吞吞道:“没有,我说错了。” 他看上去打定主意不开口,楚若颜徐徐点头:“好,你可以不说。” 她扭头看向楚静:“姑母,你身边的丫鬟呢?” 丫鬟? 楚静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清醒以后,好像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去把珠儿她们叫来。” 楚静吩咐,没一会儿几个丫鬟都被找来。 她们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赶紧跪在地上请罪。 楚若颜淡声道:“你们做了什么,自己交代吧。” 那几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那个叫珠儿的大着胆子道:“回、回姑娘话,奴婢们是听侯爷吩咐……” 薛贵怒吼:“住口!这是我承恩侯府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 楚若颜看着这狼狈至极、却色厉内荏的人,只觉姑父这两个字放在他身上都是侮辱。 这时楚静沉声道:“我总不是外人了吧,侯爷受此大辱,理当查清真相,你们说,我恕你们无罪。” 得了这话珠儿马上道:“是夫人!奴婢们是听侯爷吩咐,在您这些日子的香里添了依兰香和晚香玉两味,然后又在今天把您送到这间屋来……” 楚若颜插话:“是哪间屋。” “就这间,侯爷说要和夫人行闺房之趣……” 全场惊呼。 这不就都对上了吗? 张吉被薛贵用女儿名义骗到这间房来,欲行不轨。 楚静也被薛贵下了药送到这间房里来,无力反抗。 若不是中途莫名其妙换了人,今天这一出,足以让后者万劫不复! 楚静脸色一片灰败,像是这么多年了,才第一次认清这个人。 她看了薛贵很久,才缓缓道:“你就这么记恨我送走外室吗?” “什么?还有外室?!” 人群里有人脱口喊出这一句。 楚静恍如未闻,只定定望着他。 事已至此薛贵也破罐破摔了:“在我心里,你连映红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说完转身看着今日到场的宾客,“你们都是我薛家的贵亲,今日之事我也不瞒诸位,本侯有一外室,名唤映红,她已为本侯生下一子,本侯要迎她们娘俩入府,可恨这妒妇,非但不答应,还将她们母子送离京城,叫我们骨肉分离,本侯也是逼于无奈才出此下策!” 这话一出,人群中的声音便小了不少。 众所周知,楚静没有生下儿子,承恩侯府至今无嗣。 若真如薛贵所言也是情有可原。 只有少数妇人同情地望着楚静,被夫君如此设计,当真比死还要难受。 薛翎忍不住道:“可母亲已经过继了柏青啊!” 薛贵冷笑一声:“二房之子,岂能比得上本侯亲生?” 楚静身子一颤慢慢合上眼。 薛翎绝望道:“爹爹,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不是他变成这样,而是他早就是这样,”楚若颜接过话,眸光清正看向薛贵,“那么薛侯爷,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呢?” 薛贵闭口不语。 薛老夫人道:“还能怎么办,我儿受了这么大的屈辱,都是拜你们楚国公府所赐,若是不想被休出门去,就赶快把映红母子接回来,再风风光光迎她们进门,把光林记在名下当嫡子……对了,你们也别想着拿今天之事做文章,今日到场的都是我们薛家的亲戚,真算起来,你们楚家才是外人!” 话刚落,一道冰冷含怒的声音猛从外面传进:“好得很,楚家既是外人,那薛贵陷害我妹,毁她名节,按律当处以宫刑!” 众人一震,但见楚淮山一身朝服,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小江氏长舒口气。 楚若颜唤道:“爹爹!” 楚淮山冲她微微点头,走向楚静,楚静看见他眼眶一红:“兄长。” “不用多说了。”楚淮山拍拍她肩膀,转身走到薛贵面前,“薛侯爷,你好得很啊,养外室、生庶子……” 薛贵历来就很怕这个大舅兄,此刻一个激灵道:“不、不是——” 砰! 重重一脚直接把薛贵踹到地上。 “贵儿!”薛老夫人慌忙要去扶,可被楚淮山一瞪,顿时也不敢动了。 “本国公的话还没说完,你插什么嘴。你要养外室,要扶着庶子当嫡子,本国公都可以不管,那毕竟是你的家事,可你设计我妹,想害她清白……薛贵,当初你娶我妹妹出门的时候,你说过什么?” 薛贵浑身一个激灵,楚淮山沉声一字字道:“你说,‘此生必好好待她,若违此誓,就断子绝孙,不得善终’!” 薛贵瞬间跳起来:“楚国公,此事好商量,是我对不住令妹——” 砰! 又是一脚。 “本国公没什么能耐,唯独说到做到,你自己选吧,是断子绝孙,还是不得善终?” 薛贵脑门轰得一下炸开了,哪怕是先前被抓奸也未这般恐惧过。 他知道楚淮山不是放狠话,之前有一三品官仗着职位,撞瘸了他手底下一个小吏,他第二日直接带人上门,把那官员抓到大理寺,判罚之后生生打断了他的腿! 楚淮山这个人极为护短,那是满朝都出了名的! 这时玉茹姑姑终于出声:“国公爷,还请看在贵妃娘娘面上,稍熄怒火。” 楚淮山转过身:“原来是贵妃身边的玉茹姑姑,那就请转告贵妃,她家这门亲,我们不敢高攀!” 玉茹姑姑一怔,那薛老夫人冲到前面:“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还要和离?” 小江氏心生不妙正要劝,可楚淮山已冷声出口:“他不配和离,只配义绝!” 满堂哗然。 这大夏开朝以来,还从没有哪两家勋贵结亲之后义绝的。 这等同于结下死仇啊! 那薛老夫人终于慌了,尖叫道:“义绝?你敢义绝?谁不知道你楚家已经和离了一个姑娘,如今再敢义绝,你就不怕你们全家姑娘都没人要吗?” “是啊老爷,求您看在若音、若兰的份上,再考虑考虑吧!” 小江氏哀求他几乎要跪下来,楚淮山眉头一皱,便在这时,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女音传了进来—— “谁说楚静没人要?她今日义绝,明日我曹家八抬大轿,迎她过门!” 第73章 全给我砸了 曹老夫人一马当先冲了进来,曹阳紧随其后大为尴尬:“母亲,您莫胡说,儿子几个弟弟都已成家了……” “不是还有你吗?走开,别耽误你娘办正事!”说完走到楚静跟前一脸和善,“静儿放心,我们曹家不像某些人家,一不养外室,二不生庶子,阳儿几个弟弟除了老二尚公主外,剩下几个都没纳过妾。我这老大年纪是大了点,但他官儿做得也大啊,勉强还算配得上你……” 楚静哭笑不得。 那边的薛老夫人气歪了嘴:“好啊,你们果然有私情!” “私哪门子情?他俩到今天统共见了不到两面,你们薛家人是不是脑子不太好啊,要不给你们介绍几个大夫瞧瞧?” 薛老夫人胸口一梗顿时喘不上气。 旁边的薛贵已怒声喝道:“曹老夫人,你嘴巴放干净些!还有曹大人,今日是我薛府的家事,你们来做甚?” 曹阳眉头一沉。 他今日本是找楚国公商量户部官员任用的问题,哪知遇到楚家出事,只好先回去。谁知他那老娘一听说和楚静有关,闹死闹活非要来看看,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样…… 他本想劝母亲离开,可一听薛贵指责上他娘,立马回击:“承恩侯,本官是来执行公务的,承恩侯可还记得前些日子你同本官说平康坊有采花贼的消息,本官今日就是特地来告诉你结果。” 薛贵一愣:“那你查出什么来了吗?” “没有。” 曹阳一脸正气地吐出这两个字,直把薛贵呕得半死。 他看看曹阳,又看看楚淮山,一个国公一个尚书,心知今日势必不能善了! “好,本侯同意义绝!去取我的笔墨来……” “不用那么麻烦,老身已经帮你拟好,摁个手印就行!”曹老夫人变戏法似的掏出张文书,曹阳瞠目结舌,“母亲、您这是?!” “你大惊小怪做甚,你本就管着户部,书案上到处都是这种模子,为母瞧着有用就叫人拓了几张……”语毕叫人送到薛贵面前,薛贵还没回过神来,就在上面按了指印。 曹老夫人眉开眼笑:“好好好,老大,你明日……不,今日就把这文书送到户部去,录案封档!” 曹阳低声:“母亲,这文书儿子可以送,但这婚事……” “磨磨唧唧,先把正事办了再说!” 曹阳只得应是。 这一系列雷霆动作,不仅薛家,在场众人都傻了眼。 这薛、楚两家,就这么义绝了? 楚若颜唇角含笑,上前对着曹老夫人柔柔一礼:“多谢老夫人仗义出手。” 随后又冲楚静福身:“恭喜姑母,还得自由身。” 楚静在原处怔愣许久。 今日,不,这连日来的种种都犹如一场大梦,梦醒时分,也是该了断。 她长长呼出口气:“薛贵,今日是你对不起我,不是我对不起你。柏青,你既认我为母,虽因今日之事未能长久,但若你愿,他日我楚静必鼎力相扶。” 薛家二房赶紧推着孩子上前。 他们可不管大房怎么想,这楚静背后既有楚家又有曹家,这么个香饽饽傻子才不答应! 薛柏青恭恭敬敬跪下:“多谢母亲!” 楚静说完又看向薛翎,还没开口,薛翎惨然一笑:“娘,事已至此,女儿若不跟着您,哪里还有活路?” 楚静点点头,看着这苦心经营了十多年的宅院,横下心:“兄长,我们走吧,珠儿,你带几个人去将我的东西搬出来……” 此言一出,薛老夫人立马叫道:“人可以走,东西得留下!” 薛府这些年大半银子都拿给薛贵打点官途去了,薛贵妃还时常回来省亲,开销巨大,经常还得靠楚静的嫁妆补贴。 楚静闻言只道:“你放心,我只拿自己那一份。” “不行!你们是义绝,哪有义绝妇人还从婆家搬东西的,曹大人,大夏可没有这样的先例吧?” “这……”曹阳为难,以往的案子都是夫妻一方获罪导致义绝,今天这种还是第一次。 楚静攒眉。 她知道薛老太太打得什么主意。 可莫说那嫁妆本就是她的,这些年经营薛家,积攒的家底凭什么便宜他们? “薛老夫人,你当真一分都不肯给?” 薛老夫人昂起头:“别说一分,你一个子儿也别想从这儿带走!” 这明摆着是要耍无赖了。 楚静道:“曹大人,今日妾身还未出这个家门,这义绝书还不算生效吧?” 曹阳迟疑颔首,薛贵讥讽:“哼,你现在后悔,晚了!” 楚静看也没看他一眼,对楚淮山道:“兄长,借你几个人使使。” 楚淮山点了下头:“楚忠,带几个人,听大姑奶奶吩咐。” 几人出列站到她面前,楚静伸手一指:“这、这、这几间屋子里的东西,全给我砸了。” 楚忠轰然应是,带着人闯进去就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 薛贵愣了一瞬大喝:“住手!你们这是私毁官宅!” 楚静从容道:“我还未出这个家门,便还是薛家妇,如今砸自家东西,何来私毁?”语毕又挨着点了几间,全是她这些年精心置办出来的。 其中就有薛老夫人的房间。 老妇人步履蹒跚地跑进去:“别砸了、别砸了!” “啊!那是汉代白玉观音……” “老身最爱的白釉双龙耳瓶哟……” 痛心的哀号从屋子里传出,薛贵目眦欲裂要冲上来,曹阳微移脚步,将楚静挡在身后:“承恩侯,自重。” 薛贵看着这二人,全身血液都冲上头顶。 可来不及说话,一阵撕裂般从臀部传来。 “侯爷,血、血!” 他木然低头,只看两条腿上鲜血浸透,立时闷哼一声昏过去。 薛家一阵鸡飞狗跳,曹老夫人却笑得合不拢嘴。 对喽,就该这样! 最终楚、曹两家扬长而去,那些薛家的亲戚也连忙寻了借口告辞。 从承恩侯府出来,楚若颜私下找到曹阳:“曹大人,张吉方才曾说晏家的兵器似与薛贵有关……” 她将席上情形雨一五一十复述,曹阳肃容:“若真如此,那谋害大将军的,可不止平靖侯一人!夫人……咳,楚大姑娘放心,此事本官会亲自去查。” “多谢曹大人,另外我姑母……” 她本想为今日之事道谢,哪知曹阳面色大变,甩下句户部有事就飞快朝左边跑了。 “曹大人!户部在右边!” 曹阳面无表情地转了向。 曹老夫人出来看见这一幕,骂了句没出息的东西,握住楚静的手:“静儿,你和楚丫头都得小心些,这薛家还有个薛贵妃呢,那可不是盏省油的灯!” 第74章 不是晏铮还有谁 皇宫?内。 薛贵妃听说此事,立马去找了皇帝。 “皇上,他楚家欺人太甚,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皇帝早她一步收到消息,赶忙将人扶起来:“爱妃这是做什么,承恩侯的事朕也听说了,你心疼哥哥,朕能体谅……” 薛贵妃听出皇帝话锋不对,掐自己一把逼出两滴泪:“皇上,臣妾可就这么一个哥哥,他如今受了那样的罪,还被逼着与人义绝,他以后的日子可还怎么过啊?” 皇帝暗道他不自己先害人,能成那样吗,嘴上哄道:“那爱妃想怎么样?” 薛贵妃抬起沾泪的眸子:“臣妾命玉茹去查过了,那张吉说他进屋之后就被人打昏,还喂下回春丸,此事定是有人从中作梗,请皇上恩准臣妾将楚静传进宫来,问个究竟!” 皇帝很头疼。 他先前因着晏家,和楚国公闹得很不愉快。 如今若再因这事把他妹妹传进宫,这老臣只怕会和他离了心。 “爱妃,不是朕不肯帮你,只是这没有凭证的事情,你就把人提进宫审,不合道理啊!何况当时曹阳也在,他你是知道的,帮理不帮亲,要不朕也不可能把大理寺交到他手上!既然他当时都没说什么,想必就是个巧合。” 说到这儿,看着爱妃梨花带雨的脸庞,他忙又道,“好了爱妃,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倒是有件正事朕要同你说。” 皇帝很少有这么郑重的时候,薛贵妃收了泪,只听他道:“朕有意,想立咱们的聪儿为太子!” 薛贵妃欣喜若狂。 她的聪儿行五,前面还有四个哥哥,甚至二哥慕容睿还是皇后嫡出。 大夏一直立长立嫡,她的聪儿既不长也不占嫡,能有这福气真是多亏了她! “皇上,可皇后那边……” “你不用管她,立太子乃国之正事,轮不到她说话。只是如今朝堂上的老臣们,包括楚国公在内,都想让朕依着规矩立老二,此事不能操之过急,朕今日告诉你也是想安你的心。好了,朕待会儿还要见安宁侯,你先下去吧。” 有了这话,薛贵妃哪里还顾得上薛家,忙不迭地跪下谢恩。 等回到瑶光殿,她顾不上高兴,玉茹姑姑就跑进来:“娘娘,不好了,承恩侯府传来消息……侯爷他,不行了!” 薛贵妃犹如晴天霹雳。 玉茹姑姑忙又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而是承恩侯他……” 她附耳说了几句,薛贵妃脸上由惊转愣,最后失声叫道:“什么?你说兄长他……那岂不是薛家日后,要绝嗣了?” 玉茹姑姑不敢接话,总不能说侯爷是因为遭了那罪,所以有阴影了吧? 薛贵妃深呼吸压下怒意:“那对外室母子找到了吗?” “没有,那对母子是翎姑娘亲自送出城的,她回了楚家,也不肯再见薛家人……” “把薛翎给本宫叫进宫,本宫倒是要问问,她到底姓薛还是姓楚!” 可玉茹姑姑摇头:“娘娘,楚家像是早有防备,今日一早,楚静就带着女儿去了护国寺,说是要诵经礼佛一段日子,不在京城。” 薛贵妃气笑了,这种有气没处撒的感觉,实在憋闷。 “那楚家还有什么人在?” “就先前和离的那位楚大姑娘,还有个三姑娘在府上。” “把她们都给本宫叫来!”薛贵妃斩钉截铁,玉茹姑姑迟疑,“可皇上那边……” 她冷笑一声:“皇上只说不让本宫再查此事,可没让本宫不准见她们!” 谕令传到楚国公府的时候。 楚若兰急得团团转:“娘,怎么办啊,薛贵妃肯定是为了姑母的事寻我们晦气,早知如此就该跟着姑母她们去护国寺的!” 小江氏也是心惊胆战,想了又想,只能求到楚若颜跟前:“大姑娘,兰儿、兰儿虽说平日与你有龃龉,可到底是你妹妹,你不能不管她啊!” 楚若颜怡然喝着新茶,闻言头也未抬:“母亲说笑了,若颜自身都难保呢,怎么还管得了旁人。” 楚若兰六神无主:“娘,要不就说女儿病了,不能进宫?” 小江氏心想实在不行也只能试一试了,楚若颜轻闲道:“母亲,贵妃娘娘可不是那么好糊弄得,万一被她知道了,派个太医来可怎么是好。” 楚若兰哇得一声哭出来,小江氏只能低声下气道:“往日是我不对,大姑娘,我这里给你认错了!” 她倒也舍得下面子,双膝一屈直接跪了下来。 屋子里下人们都是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楚若颜盯她片刻:“姨母,大家都是聪明人,那我也就直说了,往日之事不可能一笔勾销,但从今以后——” “你放心,我绝不寻你麻烦,该你享的吃穿用度,我都双倍、不,三倍给你,如何?” 小江氏急切地看着她,楚若颜拖长音:“那我的陪嫁……” 小江氏咬牙:“三十六家店铺、六百亩良田,还有六处别庄,同时奉上所有人的卖身契!” 连陪嫁都是三倍? 楚若颜一笑,这小江氏纵有千般不是,对楚若兰这个女儿倒是没话说。 她点头应下,上了马车,楚若兰忍不住问:“你真有法子吗?” “三妹妹可以不信。” 楚若兰忙道:“我不是不信,只是……你、你既这般有手段,为何从前又不使出来呢?而且爹爹那么疼你,你一说他肯定就会……” 楚若颜低头笑笑:“那你觉得,说了,爹爹还容得下你母亲?” 楚若兰一愣,接着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多年枕边人是个蛇蝎,即便下得去手,终究也会伤心,我不愿他如此,所以往后最好相安无事,否则。” 她说到这里深深看了一眼楚若兰。 后者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不敢不敢,以后绝对不敢了!” 宫门口,二女下了马车。 跟着引路太监走上一阵,太监忽道:“有人来了,二位姑娘请先避让。” 二女立刻站到宫墙边,低垂眉眼。 一阵微风拂过,楚若颜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似药非药。 她抬了眸,一袭白衣入目,座下轮椅,不是晏铮还有谁? 第75章 舍不得她受半点风雨 自奉天殿一别,她就再也没见过他。 如今乍逢,眉眼如故,只是那本就瘦削的身形似乎更清减了些。 晏铮看见她微微一怔,身后孟扬惊喜出声:“夫——楚大姑娘!” 那引路太监见是安宁侯,知趣地领着楚若兰走到一边:“大姑娘叙话请快一些,贵妃娘娘还在宫里等着呢。” 楚若颜低头:“多谢公公。” 她迎上前,晏铮的目光亦落在她脸上。 四目相对。 “你瘦了……” “你的伤……” 二人同时出声,楚若颜不由轻笑:“还是侯爷先说吧。” 晏铮也不推辞:“你的伤怎么样了?” 那日大殿杖责之后,他虽请公子琅出手救了她,可没亲眼看见终是不安。 楚若颜抿唇:“已经无碍了,不过能请动百晓阁出手,你们一定花了不少银子吧?” “何止花银子,我们公子还差点剜——” 孟扬话没说完就被晏铮制止,他看着楚若颜:“无事就好,你今日是去?” “瑶光殿。” 瑶光殿是薛贵妃的寝宫,晏铮皱了下眉头:“是为薛贵之事?” 楚若颜意外挑眉。 姑母和薛贵义绝也才昨天的事,而且昨日到场的都是薛家亲戚,按理不该外传。 看来他在承恩侯府也安插了眼线…… “是,不过不用担心,我已有应对之法。” 说完又有些好笑,他们都和离了,他又怎会为她担心? 这时引路太监上前催促,楚若颜福了下身,便往宫廷深处走去。 孟扬急道:“公子,您怎么不说呀,明明当时为救夫人,您差点剜了心头血!” 而且这些日子时时关注,隔三差五就把“影子”提来问她的动静。 怎么一见面又是那副要死不活的冷淡样? 晏铮置若罔闻,屈指沉吟片刻:“薛贵妃要寻她晦气,把消息递去坤宁宫。” 坤宁宫是皇后裴氏居所! 孟扬大惊:“公子,咱们在那儿可只有一个暗桩,而且好不容易才接近裴家……属下的意思,是暂且先看看,方才夫人不也说了吗,她有应对之法!” 要知道为了嵌进这个暗桩,他们前前后后折损了十几个人,若是为此启动,实在有点大材小用啊! 可晏铮道:“照办。” 孟扬还想再劝,却听自家公子轻声问了句:“你见过她大殿陈情的样子吗?” 他一呆,便见晏铮抬目,眸子里有着深切的复杂和淡淡的无奈:“你若见过,就再舍不得她受半点风雨。” 另一边,瑶光殿。 引路太监让她俩在殿外候着,进去通禀之后出来说:“二位楚姑娘,实在不巧,娘娘刚说疲乏歇下了,还请二位姑娘在此等候。” 二女福身。 岂知半刻钟、一刻钟过去,薛贵妃依然没醒。 楚若兰忍不住嘀咕:“娘娘是不是把我们忘了呀?” 楚若颜道:“若是忘了,你我还会站在这里?” “你的意思是……娘娘这是故意的?”楚若兰明白过来不由害怕,“那、那我们还要站多久啊,我的腿都开始发麻了!” 楚若颜不语。 要站到什么时候当然得看这位贵妃什么时候消气,只不过她还挺有分寸,只让站而不是跪,就算传出去也没人能说什么。 又过了半刻钟,楚若兰额头上的汗水越出越密,两只腿脚开始止不住打颤。 “我、我能靠靠你吗?要不靠柱子也行……” 她实在是撑不住了,奇怪的是这病秧子居然还没什么? 楚若颜摇头:“我们进宫,本没什么,可你若站姿不端被拿了短处,那就有什么了。” “啊?”楚若兰忍不住道,“你不是很有办法吗,快想想法子啊!” 楚若颜没理她。 她的法子是映红那对母子,表姐离京前她特地问了她们的下落。 可这也得等见到薛贵妃之后才能派上用场,今日这顿罚站是免不了的。 就在这时,看门太监忽然大声道:“皇后娘娘驾到——” 四周宫人纷纷下拜,楚若颜也赶紧拉着楚若兰跪了下来。 只见皇后一身凤袍、头顶凤冠,在一堆宫婢嬷嬷簇拥下缓缓走来。 她眉目慈和,与传闻中一样性子温吞,此时虚抬了抬手:“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瑶光殿的掌事太监赶忙上前:“不知娘娘驾到,奴才这就去通禀贵妃娘娘!” “不必了。”皇后说道,目光在殿前一转,落到楚若颜身上,“这位是……” “哦,这是贵妃娘娘今日传进宫的楚大姑娘,贵妃娘娘正在午憩,便让她在殿外候着。” 皇后立刻道:“既然妹妹在午憩,那本宫也不多打搅了,只是本宫瞧着这姑娘颇合眼缘,想先带她回去叙话,妹妹应该不会介意吧?” 掌事太监心中叫苦。 可他一个小太监,能抵得住皇后娘娘吗? “那、那能否容奴才进去通禀一声……” “何须通禀,妹妹醒了,你让她到我的坤宁宫来,保证不会把人给她放走。” 皇后话落,扫了眼楚若颜。 楚若颜顿时拜下:“多谢皇后娘娘!” 这一下楚若兰慌了,皇后把人带走,那岂不是留她一个人在这儿面对薛贵妃的狂风暴雨? 她用眼神拼命暗示楚若颜,我、还有我! 楚若颜顿了片刻:“娘娘,臣女的妹妹今日也随臣女一道入宫,她自幼胆子小,怕生,可否和臣女一道随娘娘过去?” 皇后本意在她,多一人少一人都无所谓:“可。” 二女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被皇后带走。 掌事太监想进去禀报,可贵妃午憩谁也不敢打扰,于是就这么等到酉时人醒。 薛贵妃懒懒打了个哈欠:“该有三四个钟头了吧?腿脚也该站麻了,可以把人叫进来了。” 不料掌事太监冲进来:“娘娘,两刻钟前皇后娘娘来过,把人带走了!” “什么?”薛贵妃的惺忪之态不翼而飞,一巴掌拍在桌上,“你为何不早来通禀?” “奴才、奴才是怕扰了娘娘美梦!” “蠢货!”薛贵妃骂完又嘀咕,“这裴皇后这些年一直温和本分,从不干预我瑶光殿的事,今日怎么……”她想起皇帝早上跟她说过的话,暗忖莫不是消息走漏叫皇后那边知道了? 若真如此,那这坤宁宫还去不得了! 事实上她猜得没错,皇后一回到坤宁宫,就立刻叫人锁上宫门。 “楚大姑娘,本宫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救你,是要你帮本宫一个忙!” 第76章 娶她当国舅夫人 楚若颜闻言蹙眉。 旁边的楚若兰瞪大眼,这长姐好能耐啊,居然能让皇后纡尊降贵求帮忙。 可下一刻皇后说出来的话就让她恨得自己长了双耳朵。 “二皇子慕容睿,既是本宫嫡子,亦是最佳太子人选。可今日本宫收到消息,皇上有意册封五皇子慕容聪,此事关系江山社稷,还请楚大姑娘出宫以后,即刻告知令尊,请他与几位老臣联名上书,挽回帝心!” 夺嫡之争,天家阴私。 这种事莫说参与,即便听上一两句也是要命的。 楚若兰埋着脑袋瑟瑟发抖,楚若颜敛衽福身:“皇后娘娘,臣女只是一介妇孺,娘娘所托之请过重,请恕臣女无能为力。” 裴皇后的脸色一下子暗下来。 她沉声道:“楚大姑娘!你当初能为了晏家昭雪,顶撞太后,身受杖责,如今怎么就不肯帮本宫一次?要知道这事关大夏未来百年国运啊!” 楚若颜跪下不语。 她帮晏家,一是讨人情,二是求忠义。 战场忠魂不该蒙冤,此为大义! 可太子之争,说到底也是他慕容家自己的事,何况就皇帝太后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偏袒,她也不觉得二皇子能争得过。 坤宁宫中一阵久久的沉寂。 裴皇后深吸口气正要说什么,突然后殿中一道张扬声音传出:“二姐,我早就跟你说过,楚家那些人又臭又硬,跟他们废什么话?” 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大步走出,眉眼和裴皇后有五分相似,正是裴家十子,小国舅裴卓! 他大马金刀地走上殿来:“干脆就听我的,一人打十棍子,打服了什么条件都——” 话音未落,楚若颜倏地抬起头来。 但见女子明眸皓齿、肤如凝脂,那双剪水秋瞳盈盈望了过来,声音清悦如泉水动听:“裴小国舅这是要动私刑?” 裴卓愣住。 他裴家自二姐入宫,为避外戚干政也为免皇帝疑心,举家搬到了渝州。 那地方临着南蛮,鸟不拉屎,姑娘们个个皮肤黝黑、膀大腰圆。 哪里像眼前这个女子精致得像幅画? 瞬间话都说不利索了:“哦是我要动用私刑……呸呸呸,我不是那个意思!” 裴卓说完扭头去看二姐,裴皇后道:“她就是楚国公府的嫡女,先前与安宁侯和离那位。” “什么?是她?” 裴卓一震,连忙把她上上下下看了数遍,“我还当晏三娶了个女金吾,敢在殿上跟太后叫板,你、你这小身板怎么扛得下来呀?” 楚若颜垂眸轻声道:“裴小国舅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不不不,你太敢当了,我是说,我没想到你这么、这么……”他绞尽脑汁都蹦不出一个词儿来,干脆伸手指着楚若兰,“反正比你妹妹强!” 无辜被比的楚若兰:??? 楚若颜低着眉眼也不作声。 裴家确实非常有实力,当年先帝打天下全靠他们家,而今这一代十子二女,不是商贾巨贾,就握着漕帮水脉,连两个女儿都嫁得无比尊贵,可以说是名门巨族! 这裴卓是他们家最小的儿子,在渝州素有裴小霸王的名号。 非必要情况下没必要招惹…… 谁知这一念头刚转过,那裴卓就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你和离了是吧?” 楚若颜下意识点头。 “太好了!”裴卓喜道,“二姐,我想清楚了,我要成家,我要娶她当国舅夫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裴皇后更是惊而起身:“你胡说些什么?母亲在渝州劝你那么久,你不是说要终身不娶的吗?” “渝州是渝州,京城是京城!再说了,我若娶她当国舅夫人,那楚淮山,不是,那楚大人肯定就会帮咱们了呀!” 裴卓的话还真让裴皇后动摇了。 楚若颜忙道:“裴小国舅,你我今日才第一次见面……” “那我一见倾心的嘛!” “可你并不知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你是个好人啊!”裴卓理直气壮,“首先你生的好看,其次你又帮过晏家,而且除了那些啥也不知道的百姓,勋贵里谁不说他晏三眼瞎,居然放走你这么好的贤妻?” 楚若颜捂额。 这裴小国舅怎么就不按常理出牌呢? 她实在跟他搭不上话,只能看向裴皇后:“娘娘,您莫忘了平靖侯的事!” 那让太后恨死了她,皇帝也未必没有怨言。 这要真结亲那裴家肯定会被迁怒…… 裴皇后缓缓点头:“不错,十弟,你莫要胡闹了,你早前不是很敬重晏家吗,如今又怎能娶他家妇?” 裴卓嚷道:“我那是敬重晏大哥,又不是敬重他晏三!再说娶了又怎么样,她都和离了,我也没有成亲,难不成哪条律法规定我不能娶和离了的女子?我去问问他们!” 说完嗖得一声闯出去。 皇后扶额:“我这十弟就是莽撞,楚大姑娘不要见外,另外今日之事,本宫也请你再好好想想,你们家已经和薛家闹翻,若真让她薛贵妃得势,会有你们的好果子吃吗?” 说毕也不再多言,唤人进来,把她们送走。 出宫马车上。 楚若兰长出口气,想不到这么顺利就出来了。 扭头见楚若颜一脸凝思,不由道:“其实皇后娘娘说得也没错,要真让薛贵妃当太后,那……” 声没落就遭楚若颜一记眼刀。 她缩缩脖子不敢再说了。 楚若颜道:“今日宫里的话,你最好全忘了。” 楚若兰立刻赌咒发誓不会说出去,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低语:“哪有那么简单,皇帝六个儿子,除了三皇子有病,其余要么母家有势,要么占名分,要么得帝宠,可不只是裴、薛两家之争。” 梦里,皇帝立的太子,既不是皇后的慕容睿,也不是贵妃的慕容聪。 也就是说最后杀出来的另有他人。 这种情况冒然介入,那就是活腻歪了! 回到府上,小江氏谢天谢地,把楚若兰检查了好几遍。 确定无事才对楚若颜道:“大姑娘,依着约定,东西我很快派人给你送过去,另外你姑母来信,说护国寺的了空大师算签其准,过几日想我们一道过去求他看看,你意下如何?” 了空? 那不就是算出晏铮孤星入命的和尚吗? 可他看不穿自己的命格,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楚若颜答应:“好。” 接下来的几天,她闭门不出,那裴小国舅找上门好几次,最后一次不知怎么惊了马,摔下来断了条胳膊,只能回去好生养着。 晏家。 晏铮面无表情地听孟扬说完:“做得好。” 孟扬心下冷笑,让他们天字第一号杀手半夜偷偷摸摸去裴家马槽里给马下药,能不好吗? 可不敢说,只弯身:“公子,曹大人派人传信,说张吉招了,当初送去函谷关的那批武器,就是他按照薛贵指示偷梁换柱,从一个姓许商贩那里买来的西贝货冒充的。” “曹大人说张吉辱了薛贵,证词不能采信,还需我们将那商贩抓回来。如今人就躲在护国寺,您看是属下去一趟?” 晏铮扬眉:“不必,我亲自去。” 第77章 说亲 护国寺上香这日,因着要留宿,小江氏特地准备了四辆马车。 两辆给主子们乘坐,两辆装床铺被褥和换洗的衣物。 楚若颜带了玉露和周嬷嬷,还把庄上的刘叔也叫回来了:“这次难得出去散散心,刘叔,我替刘闵向父亲告了假,你们父子就跟着一道去吧。” 刘闵一直在楚淮山书房里伺候,父子俩很长一段日子没见了,刘叔感激道:“多谢姑娘!” 周嬷嬷拿手肘戳戳玉露:“诶,刘闵那孩子不错,你俩正好也处处。” 玉露羞红脸:“嬷嬷!您怎么也跟姑娘一样啊!” 当初楚若颜要嫁去晏家,也说过类似的话,这小妮子吃不住味儿一扭头跑了,屋中都发出欢笑声。 “汪!” 福宝一骨碌跳上她膝盖,似乎也想去。 楚若颜揉揉它的脑袋:“护国寺那地方不知道能不能带你,要不下次吧?” 小狗发出呜呜抗议,她又哄道:“两根大骨头,再给你倒一碗羊奶?” 福宝嗷得一声心满意足跳下去了。 周嬷嬷失笑:“这畜生,好像真能听懂您的话似的……” 安排好一切,众人又到老太太屋里,楚老夫人今天身体不佳,没训斥两句就把她们撵了出来。 上午辰时出门。 小江氏带着楚若兰坐一辆,楚若颜单独坐一辆,刚刚走到城门口,就看见南平伯家的马车驶了过来。 “楚姐姐!”南平伯家的独女谢瑶芝从车里探出半截身子,“你们是要去护国寺吗?我也正想去探望薛姐姐,不如我们一道?” 谢瑶芝和薛翎交好,薛家出了这样大的事她自然要去探望。 楚若颜点了点头,一行人就这么出了城。 护国寺离京城不算太远,可山路崎岖,尤其近日暴雨过后,道路更是泥泞。 行至凉亭,小江氏提出歇脚,楚若颜没有反对,几人便在凉亭中坐了下来。 谢瑶芝问了几句薛翎近况,得知无碍才放下心。 小江氏忽道:“谢姑娘,令堂身体怎么样了,我一直没有机会拜访。” 谢瑶芝一愣:“多谢楚夫人记挂,我娘还是老样子,整天嗜睡,不过大夫也说没有办法。”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南平伯夫人患上怪疾,每日都能睡上大半天。 小江氏哦了声,又问些南平伯夫人何时醒之类的话。 谢瑶芝虽然莫名,但还是一一答了。 等上了马车,她趁机钻到楚若颜车里:“你母亲是何意,为何突然关心起我家中情况?” 楚若颜想起方才情况,微微一笑:“醉翁之意不在酒,谢妹妹,令兄怕是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吧?” 谢瑶芝的兄长谢知舟,年方二十一,前不久刚中了探花。 他俊容玉貌,一表人才,骑马游街那日窃了不少女儿家的芳心。 “你的意思是……你母亲想和我们家结亲?”谢瑶芝直摆手,“不可能不可能,你们家是国公府,我们才是一个小小的伯府,她怎么能看得上我们家?” 楚若颜却道:“谁说看不上?令兄是新科探花前途无量,婆母又身子有恙不大理事,这一嫁过去就是伯府主母,日子不知过得有多舒坦呢……” 而且小江氏就两个女儿,二妹妹要进宫,那剩下的只有楚若兰了。 这丫头打小被她娇惯,脾气任性,不低嫁个门户哪能过太平日子? 听楚若颜这么一说,谢瑶芝也觉得有理,她正想说什么,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姑娘、您快看,那是不是大公子啊?” 谢瑶芝伸出脑袋一瞧。 呵,还真是! 只见谢知舟带着两个下人走在前面,身后还跟着自家马车,奇怪的是他也不坐,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踩了满脚泥。 “大哥!”谢瑶芝连忙招呼。 谢知舟看见她大松口气,连忙迎上前:“太好了,终于瞧见人了,瑶芝,你的马车里没有外人吧,可否帮我送三位姑娘回府?” “三位姑娘?” 谢瑶芝嘴巴张得老大,随后就看见他的马车里面,坐着三个老熟人。 “顾姑娘?邹姑娘?还有荣二姐姐,你们这是?” 谢瑶芝张大嘴巴,里面坐着的不正是顾相孙女顾飞燕、康河县主的表妹邹玥,还有荣太傅家的荣素吗? 只是这三人形容都有些狼狈,尤其是顾飞燕,裙摆上沾染泥土,与平日高傲爱洁的模样全然不同。 荣素尴尬道:“不瞒谢姑娘,我们本是要往护国寺烧香,可半路上马车落陷,幸好遇到令兄施以援手……” 谢瑶芝恍然,难怪她那兄长会一个人走泥路。 原来是顾着男女之防把马车让给她们。 这时楚若颜忽问:“荣二姑娘,你们此次出行是共乘一辆马车吗?” 荣素微怔,顾飞燕此前在曹老夫人寿宴上与她起过冲突,此刻没好气道:“当然不会,你当我们堂堂相府连辆马车都没有吗?” “顾姐姐!”与她交好的楚若兰听见声音,惊喜跑过来。 顾飞燕看见她才敛了气性:“若兰,我跟你说,今日真是撞了邪了!我们走到紫云径,先是邹妹妹的马车陷了个轮子,然后用我家马车去拉,结果也陷去进去,本来想先坐荣姐姐的马车过去再说,可谁知道没走一段,又陷进去了!” 楚若颜眉眼微凝。 这紫云径是上护国寺的必经之路,虽说近日暴雨不断,可也不至于一连失陷三辆马车。 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因由? 一念刚过,楚若兰嘴快道:“你们是要去护国寺吗?正好我们也要去,干脆大家一起挤挤,反正这会儿回京城也要天黑了!” 顾飞燕听着意动,和荣素、邹玥交换了个眼神,便从谢知舟的马车上下来,换乘到楚家马车。 谢知舟躬身行了一礼:“几位姑娘,下官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小妹就托几位照顾。” 几女连忙还礼,只见谢知舟叫人卸掉马车,一个人翻身上马,朝着京城狂奔而去。 楚若兰好奇:“谢姑娘,令兄这是做什么去啊,这般着急?” 谢瑶芝想到方才楚若颜说过的话,暗忖这莫不是未来嫂嫂,便好声回:“应该是有官务在身吧,地龙过后总是有暴雨,大哥最近一直在附近州县巡河……” 巡河? 楚若颜隐约捕捉到什么,可始终串不成线。 与此同时,一只信鸽飞进百晓阁,大肚掌柜解下密信一展,神色大变! 第78章 您的母亲是凤命 这信上只有数行字,可字字惊心。 原来近日京城周边连下暴雨,河水疯涨,终至淮水坝决堤,淹了附近十几个村落! 而那县官害怕朝廷问责,隐瞒不报,导致大量百姓流离失所沦为难民。 群情激愤的难民正疯狂涌向京城,距京不过百里…… 他赶紧把信送到阁主手上,公子琅正拥着美人饮酒,看过之后抚掌大笑:“瞒得好瞒得好,这一瞒又不知多少人家葬身洪水、妻离子散……哈哈哈哈!” 他笑得凉薄,眼底透着与世俱灭的癫狂。 大肚掌柜暗暗心惊,公子近些日子是越发不受控了,忙道:“属下方才收到消息,那些难民已有一小部分到了护国寺山脚,最迟今晚就都到了!” “护国寺?”公子琅无所谓地挥手,“好啊,这下了空那个老秃驴可以好好喝一壶……” “可今日一早,楚大姑娘也过去了!” 他话一落,公子琅的眼神骤然锋利:“你说什么?” 大肚掌柜暗道公子果然对她上心,忙弯身道:“是真的,她们全家一早出的门,算算时辰,应该快到了!” 那护国寺往日的香火有多鼎盛,今日就有多危险! 那群难民们长途跋涉,又吃不饱东西,看见护国寺,还不跟看见老鼠的猫一样扑上去撕咬? “这小瞎子,真是哪儿不太平往哪儿钻!”公子琅低骂一句,眯眼道,“把消息送到顺天府——不,直接送给楚淮山!” 皇宫。 楚淮山看到信的第一时间就进了宫,谢知舟也在御前,沉声说道:“皇上,那淮水县的狗官层层瞒报,下官发现之时已绝堤三日,饿殍浮尸,不计其数,臣请皇上即刻派人索拿,斩首示众,以安民心!” 皇帝拧着眉头不说话,楚淮山道:“皇上!如今更要紧的是难民北上,已经快要到京城了,其势之众,不下千人!” “什么?” 这淮水县本就与京城相邻,出了这等大事,那难民们涌入京城也在预料之中! 原还犹豫怎么处置这事的皇帝,立刻道:“宣秦王、豫王见驾,他二人各领兵五千,出城镇压,还有五城兵马司,让他把京城给朕看住了,但凡出一点问题,他提头来见!” 而另一边,紫云径。 楚若颜一行来到这里,她立时就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这条路较为狭窄不说,路两旁又都是高高的密林,极易让人设伏…… “就这破地方,我们的马车都陷在这儿……”顾飞燕话没说完就“咦”了一声,“我们的马车呢?怎地不见了?还有丫鬟和马夫,人怎么都没了?” 只看顾飞燕手指向的地方,空无一人,只剩地上的车轮印可以印证她说的话。 邹玥也感觉不对,紧了紧衣裳:“是啊,不是说好让她们在原地等我们的吗?” 荣素大着胆子唤:“翠微、碧螺,你们听得见我说话吗?” 空空荡荡的林间传出她的回音。 更是瘆人。 楚若颜直觉危险,断然道:“走!” 小江氏也看出不对,喝道:“听大姑娘的,快走!” 车夫驾马,五辆马车飞快驶过。 就在她们刚刚离去后,密林间走出数十个人,面容麻木,衣衫破烂,而他们身后,赫然是打晕了的翠微碧螺等人! 护国寺。 一路赶到这里,众人才觉得背上那股阴冷之气消散不少。 顾飞燕还在骂那群不听话的奴才,楚若颜看见姑母她们,忙上去问安。 双方寒暄几句,她便将紫云径的事情说了,这时住持走了过来。 “女施主不必担心,护国寺乃皇家寺庙,宵小不敢作乱。” 楚若颜略微欠身:“住持,此事蹊跷,还请大师即刻派人下山,与官府通禀一声。” 住持面上答应,心下却不以为然。 他在这护国寺多少年了,别说宵小,就连一只作乱的蚊子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出事? 然而一声“阿弥陀佛”,但见了空大师走了过来。 “住持师兄,这位女施主所言非虚,还请师兄派人下山一趟吧。” 了空在护国寺地位超然,哪怕住持不看在楚若颜面上,也不能不尊重他的意见。 当下派人去了。 余下众人纷纷行礼:“见过了空大师。” 了空双掌合十,随后睿智的目光逐一掠过她们。 众人都知道,这是大师在看面相,就像当初的薛贵妃,如果合了他的缘法,他就会破例开口指点两句。 可这一轮目光看下来,却落到压根不在意的楚若颜身上:“女施主,你驾临鄙寺,鄙寺蓬荜生辉,老衲可否单独与你说两句话?” 这话一落,顾飞燕等人面露嫉妒。 楚若颜还没开口,楚静已推着她上前:“那就有劳大师了!” 了空禅房。 楚若颜随他进去,只见这老和尚点了三炷香,拜毕之后才道:“女施主,恕老衲冒昧,您的母亲,可是姓裴?” 姓裴? 楚若颜怔了下:“不,家母姓江。” “江?这不应该啊……”了空又十指推算起来,最后沉默不语。 楚若颜忍不住问:“大师,您到底想说什么?” 了空缓缓吐出口气:“女施主,若老衲法眼无差,您的母亲,是凤命。” “凤命?!” 楚若颜失声,难怪他刚才问她母亲是否姓裴,因为当今皇后正是出自裴氏! 她眸色一厉:“大师请不要胡言,我娘乃是江家嫡女,今日与我一道来的正是她的亲妹妹,她也可以作证!” 了空摇了摇头:“女施主不必激动,老衲只是依书直说……” “依书直说?大师难道不知,您随随便便一句话,便会害人一生吗?”楚若颜握紧手指,想到了晏铮,他那么小就背负孤星之命,被全家厌弃,全是拜这老和尚的一言所赐! 了空似乎看穿她的心思:“阿弥陀佛,女施主,你可以不信,但你不能否认,老衲所批每句,皆得到了应验。” 楚若颜冷笑一声:“那大师可看出我是什么命了?” 了空一噎,面色缓缓沉寂下去:“老衲不能说。” “是不能?还是根本看不——” 话音未落,一个小沙弥急急忙忙跑进来:“了空师傅,住持请您快到前厅去一趟,说是派下山去的师兄出事了!” 第79章 围攻 楚若颜和了空赶到前堂,姑母、荣素她们都已经到了。 正要迈步进去,便听见顾飞燕尖利的呵斥道:“秃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大夏民殷国富,天子脚下更是太平,怎么可能有劫匪出现?” 劫匪? 楚若颜心下一惊,这护国寺临着京城,哪怕歹人有天大胆子,也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打劫! 那报信的僧人一个劲摇头:“阿弥陀佛,小僧不敢说谎,小僧和师兄刚走到紫云径,就被一群人给围住,好在小僧会些拳脚,在师兄的帮助下才跑回来报信,不信你们瞧,小僧这些伤就是他们弄的!” 楚若颜快步走进去,果然,那僧人的手上、脖子上都有伤! “你方才说,是在紫云径遇到劫匪?” 那僧人看见她愣了下:“是。” 楚若颜抬目看向荣素她们:“荣二姑娘,你们的马车,也是在紫云径失陷,然后不见的吧?” 荣素三女一愕,邹玥忍不住问:“楚、楚大姑娘,你的意思,我们的马车难道也是被他们给?” 楚若颜没有作声,但大家都已明白了。 这些劫匪在路上设下陷阱,本就是想劫掠她们,只不过意外碰上谢知舟,没有马上动手。等她们走后,才又牵走马车…… 一想到这儿众人都不由一阵后怕。 若当时在紫云径,没有听楚若颜的话赶紧离开,那后果不堪设想! “若真是如此,那翠微和碧螺她们?”荣素捂着嘴颤声问道。 谢瑶芝安抚道:“荣二姐姐你先别担心,等我们报了官,官府把他们捉拿归案,你的丫鬟们一定会没事的!” 这也是在场众人的想法。 今日留宿的都是高门贵女宗妇,平日里养尊处优,何曾遇见过这档子事,此刻除了报官那是半点主意也没有。 楚静还算淡定,和小江氏低声交谈两句,便问那报信僧人:“你们方才下去,可曾看清对方有多少人?” 那僧人回忆一阵:“大约四五十人吧,不过当时天色有些暗,旁边又是林子,也不敢肯定。” 楚静松了口气,若只是四五十人,靠着护国寺的武僧还有她们带来的护卫,应该能抵挡。 “住持大师,当务之急,还是先请贵寺再派几个拳脚厉害的师傅下山,将此地情况告知官府。余下再让人守着各处大门、偏门和角门,莫让这些歹人混进寺里!” 她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一番话下来安排得有条不紊,住持连忙应下去办。 楚若颜盯着那僧人的脖颈,眼神专注,薛翎悄声问:“怎么了?” “表姐,你看他颈子上的伤……像不像抓伤?” 薛翎定睛一看,还真是:“想不到劫匪中还有女子……” 话一出口便觉不对,那僧人身上何止一处抓伤,连眼角都被挠红了! 若真是劫匪,怎会有这么多女人? 楚若颜出声问:“这位小师傅,若颜还想请教你几个问题,那些劫匪可有武器,穿着如何,可听得出口音?” “这……没有武器,穿得都很破烂,听口音像是这京城附近的人!” 楚若颜脸色瞬间一变:“那不是劫匪!” 一听这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过来,顾飞燕嗤道:“不是劫匪还有什么,总不可能是难民吧?” “正是难民!” 她话音刚落,住持便急匆匆跑进来,满面惊惶:“外面不知何处来了大量难民,个个饥肠辘辘眼冒绿光,老衲命僧人将大门关死了,他们正在冲门!” “什么?!” 佛堂里的人顿时全慌了,顾飞燕更是尖叫:“我要下山、下山!” 这难民比劫匪还要可怕。 劫匪说破天也就那么几十号人,那难民数量可是成百上千,根本抵挡不住! 而且劫匪只图钱财不要人命,那难民饿狠了,可是连自己的孩子都要吃的…… 一想到这些贵女们花容失色,连小江氏和楚静也紧紧抓着自家女儿,全无了主意。 楚若颜掐着手指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了空忽然高宣佛号,道:“阿弥陀佛,诸位施主莫要惊慌,护国寺乃皇家寺庙,不会一击而溃,请诸位宽心。”说罢又看向住持,“师兄,请你先将寺庙中人都集中到这儿来,再让武僧分别把守住各院门口,只要他们冲不进来,自然就会离开的。” 他的话犹如定海神针,让骚动不安的人群渐渐安定下来。 楚若颜补了一句:“刘叔,你带着刘闵,和他们一起去!” 刘叔犹豫:“大姑娘,我还是守着您……” “若难民真的冲了进来,人海如潮,你们两个人也是抵挡不住的,去吧。” 有她开这个头,谢瑶芝和小江氏也忙将自己的护卫让出去,一起守门。 今日留宿的还有一些别家女眷,纷纷效仿,一时间聚集五六十人,与外面那些难民人数不相上下。 但听咚、咚、咚的撞门声,持续一阵随后停下。 众人心中稍定,小江氏忽道:“若是他们围在外面不走,我们也出不去,可如何是好?” 住持和了空对视一眼,前者道:“楚夫人放心,稍后我们会派两名弟子,从后山下去报官……” “后山?”顾飞燕眼睛一亮。 只见住持点头道:“后山确实有一条小路,可直通山脚,不过道路难行,所以诸位莫要轻易尝试。” 楚若颜看她一脸跃跃欲试,出声警告:“顾姑娘,即便是小路,也不知会不会有难民,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提到难民,顾飞燕才稍稍收敛了些。 这时外面的声响渐渐小下来,刘闵进来道:“大姑娘,我爹说他们已经停止撞门了,应该暂时不会冲进来……” 众人长舒了口气。 楚静提议:“诸位,今日大敌当前,要想回房安寝是不可能了,不如大家先各自回去,收拾细软,之后回到这里在佛堂暂歇吧?” 这话得到了众人的支持,楚若颜也带着玉露和周嬷嬷去拿细软。 哪知刚一进屋,一股熟悉的草药香气袭来,她浑身一震:“晏铮?” 第80章 你不会有事 那人一身玄衣,坐在轮椅上静静望着她:“是我。” 眉眼如故,目光一如既往的清冷,却莫名让她感到心安。 玉露和周嬷嬷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退出屋子。 楚若颜问:“你是来祭拜世子他们的吗?” 这护国寺旁边就是晏荀他们的坟地。 可晏铮摇头:“仇人未死绝前,我没脸见他。” 楚若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又道:“今日是来抓个人。” “那人呢?” “孟扬带下山去了。” 楚若颜一怔,随后忍不住轻轻笑起来:“侯爷,您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拐弯抹角?” 想告诉她孟扬下山自会通知官府,让她不必担心就直说嘛。 还兜这么大一个弯子。 晏铮颇不自然地移开眼:“你听得懂就行……这些难民是淮水县人,因淮水坝决堤,家中死伤殆尽,县官却隐瞒不报,如今各个都一腔恨意,尤其痛恨你们这种京城贵女,千万不要正面对上。” “原来如此。” 楚若颜想起白天行色匆匆的谢知舟,“谢妹妹说她兄长在巡河,看来应该发现了此中内情,此刻宫里那位想必已经知道了。” 晏铮点了点头:“可就算知道,到京郊附近的西山大营调兵,最快也要半日,所以在明日朝阳初升之前,此地都不会有外援。” 楚若颜心中微沉。 这也就是说她们要在这里熬上整整一夜。 这一夜变数太多,万一难民数量激增,又或是庙里有沉不住气的想冲出去…… 她闭了闭眼让自己尽量不去想那些,忽然那股草药香气飘近,她睁开眼,却是晏铮往前走了一步。 “放心,你不会有事。” 他语气淡然笃定,仿佛在说他会护她平安。 楚若颜挑了挑眉,刚想说什么,门外忽地传来周嬷嬷的声音:“姑娘,您和侯爷说完了吗?大姑奶奶派人来催了,好像前面出了什么事……” 她看向晏铮,那人淡淡道:“去吧,不必提我。” 楚若颜心头有数,他是私自来抓人的,不想泄露行踪。 “那侯爷自己小心。” 匆匆赶到佛堂,众人大多已经到了,只没看见顾飞燕的身影。 她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小沙弥快步跑进来:“阿弥陀佛,都已经找遍了,确实没有看见顾姑娘的身影……” 堂中一片哗然。 如今外面那么多难民,顾飞燕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落到他们手里哪还有活路? 楚若颜看见邹玥神色闪躲,走上前:“邹姑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邹玥强装镇定:“没、没有……” 荣素也看出不对来了,忙道:“邹妹妹,此事非同小可,你若知道什么一定不能隐瞒!” 邹玥为难地看着她道:“方才、方才回屋收拾东西的时候,顾姐姐说,与其在山上干等,不如从后山下去,她还想拉着我一起,我没敢答应……” “什么?”荣素惊呼。 楚若颜冷笑,这顾飞燕还真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那边住持也变了脸色:“这后山本就崎岖难行,加之荒野之地,常有虎狼出没,哪怕是本寺僧众也只敢白天结伴而行啊!” 邹玥听到这话险些昏过去,荣素忙道:“那可怎么是好,大师,能不能派些僧众去寻一寻?” 薛翎凉凉道:“荣二姑娘这话说得,如今寺外那么多难民守着,若真把人抽出去找人,难民冲进来,靠你去抵挡吗?” 荣素脸色涨红,似羞似恼,谢瑶芝道:“好了薛姐姐,你少说两句,荣二姐姐也是担心顾姑娘嘛!” 薛翎哼了声,她对顾家可没什么好感,当初康河县主欺负表妹还历历在目呢,所以顾飞燕的死活她才不管。 荣素又看向楚静,楚静面露难色道:“荣二姑娘,小女话虽粗鲁,却是实情,如今外面难民围困,若抽出人手,有个万一,那这庙中损伤的可不止一人。” 能到护国寺上香的大多是有些身份的。 这话一落,顿时有人附和。 “说得不错,不可能为了一个人,舍下我们这么多人吧?” “而且方才楚大姑娘已经提醒过了,可她不听,自寻死路,怪的了谁?” “莫说是顾相的孙女,就是公主来了,眼下这么危急,也绝不可能分人出去!” 你一言我一语,直把邹玥和荣素的心都说到谷底去。 她们三人向来交好不说,光这次出来,也是三女结伴,若回去只有她们两个,可如何跟顾家交代啊? 这时蓦地一声尖叫,小江氏抓住月桃声色俱厉道:“若兰呢?她跑哪儿去了?” 月桃茫然道:“刚才还在这儿啊,三姑娘、三姑娘?” 绕着场中找了一圈,有个小沙弥怯怯道:“方才、小僧好像看见那位姑娘从那边出去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是后山还是哪儿? 小江氏两眼一黑差点栽倒,月桃失声尖叫:“三姑娘跑去找顾姑娘了?” 楚若兰和顾飞燕一向交好,可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居然敢跑出去找她! 小江氏抓着月桃的手臂,用力得几乎快要把她掐碎:“去、去把若兰给我找回来!快去!!!” 月桃还没迈出佛堂,轰! 外面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 刘闵急忙来报:“主子们小心,他们开始撞门了!” 小江氏只觉天旋地转,脚一软瘫在地上。 若兰、她的若兰! 早知如此就不该由着她和顾飞燕来往…… 楚静低声道:“嫂子,你莫担心,说不定若兰只是回房歇一歇……” 小江氏惨然一笑,环顾场中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她,最后只能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楚若颜:“大姑娘,求求你了,看在姐妹之情的份上,救救若兰吧!” 楚若颜不作声。 顾飞燕私自出去是狂妄自大,而楚若兰明知有危险还要去,那就是傻。 她也不想想若真有意外,遇到猛禽野兽,就凭她一个人也只能是送羊入虎口…… 小江氏见此也横下心:“大姑娘,只要你肯帮我救下若兰,我愿意把管家之权让出来,同时奉上江家每年三成收入!” 楚若颜还未出声,门外一道清冷声线直接传来:“一言为定。” 第81章 晏三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晏铮出现在佛堂门口。 他坐在轮椅上,面容淡漠,却令在场所有人精神一振。 “安宁侯来了!” “那我们有救了!” 楚若颜神色一怔,他怎么自己现身了? 荣素面露喜色似想说什么,却被了空抢先一步:“阿弥陀佛,晏施主……” 他话没说完就被晏铮打断:“我没问你。” 了空脸露尴尬,那边小江氏盯他良久,一句一顿道:“只要若兰平安,我说到做到!” “好。” 晏铮说罢,目光便落到楚若颜身上,那意思很明显,走还是不走? 楚若颜无奈。 他都替她应下了,她能不去吗? 只是走之前先到楚静跟前道:“姑母,瞧这阵仗难民怕会越来越多,刘叔他们不一定能顶住,不妨请寺里师傅将伙房吃食搬来,若真冲进来,抛洒出去或许能延缓一时。” 那些难民蜂拥北上,定是饥肠辘辘,见着食物多半会捡。 楚静连连称是,握着她的手叮嘱道:“你同安宁侯出去一定要小心,千万别逞强,若兰能找回来就找,找不回来也得先顾着你自己!” 楚若颜点了点头,走到晏铮身边故意俯下身。 他还以为她要同他说什么,却只觉温暖的吐息在耳边停留片刻即过。 随即女子起身,回头朗声道:“诸位不必担心,安宁侯说了,只要撑到天亮,朝廷的援军便到!” 这犹如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住持大声道:“安宁侯放心,无论多么艰难,老衲定会保全寺上下无恙!” 人人都是面露喜色,只有荣素唇角张阖,一双美目流转出担忧之色:“晏三哥,你、你一定要小心……” 晏三哥? 这个称呼让楚若颜微微挑了下眉头。 好像上次在曹老夫人寿宴上,也是这位荣二姑娘特别担心晏铮? 晏铮身形微僵,却还是回了句“放心”。 二人并肩出门,很快没入一望无际的夜色中。 荣素双眼还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外,薛翎哼了声:“人都走了,荣二姑娘还眼巴巴望着?” 荣素啊的一声收回目光,脸颊飞上两抹霞色。 邹玥看不过眼道:“望着又怎么样?如今安宁侯都跟你表妹和离了,他们一个云英未嫁,一个当年未娶,何况还有兄嫂之间的情分,不正是天作之合?” 这话引得一片遐思。 那荣素的姐姐荣珊就嫁给了晏铮的大哥晏荀,若是他们俩再玉成好事,的确是一段佳话。 薛翎肺都要气炸了,楚静呵斥道:“翎儿,够了!大敌当前,哪是担心这些的时候!” 而另一边。 刚出佛堂,楚若颜便停下脚步:“安宁侯,有什么话便请说吧。” 晏铮一怔下意识道:“我与荣素只有几面之缘,是大哥带我去荣府下棋……”说着瞧她气定神闲的模样便反应过来问的不是这个。 薄唇扬起弧度:“你几时发现的?” “见你之时就发现了,以孟扬对你的忠心,不可能让你一个人置身险地,而以你的心性,也不可能为我现身人前,多半是在图谋什么。” 她语声淡淡,晏铮本想说也不全然如此,可看着那张冷清的脸庞,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他沉默一阵低声道:“不错,这次护国寺之行,我一直察觉有人跟着,可无论是孟扬抓那许姓供货商,又或是我孤身一人,对方都不曾露面。” 说到此目中闪过一抹戾气,知道他行踪的就那么几个人,会是谁? 楚若颜明白了,他这是把她当成棋子,一起布入这局里。 或许不止她,还有楚若兰、顾飞燕,女子越多,累赘也就越多。 他在不停引诱对方出手! 这样的成算,若为敌人简直可怕! 晏铮见她久不开口,眉间也浮起两分烦躁:“你不会又生气了吧?这次我已经提前告诉你了!” 楚若颜扬眉:“不错,可却是在木已成舟之后。” 晏铮一愣,便见女子弯起眉眼:“侯爷,既然做了你的棋子,总不能白白出力,这次可否付些酬劳?” 月色下这笑容实在太晃眼。 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才反应过来:“不是已有掌家之权和三年收成?” “那是小江氏许的,又不是你给的。” “那你想要什么。”晏铮眯起眼,总觉得她要的东西他不一定给得起。 忽然“啊”得一声尖叫。 二人交换了眼神赶过去,只见后山小路上,楚若兰摔在了一块巨石旁边,她脚像是崴了,动弹不得,而就在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一条浑身覆满黑鳞的毒蛇正昂起头,蓄势待发! “小心!” 楚若颜声音刚落,一枚石子便“嗖”得飞出。 楚若兰都已经闭目等死了,那石子却精准打中毒蛇的七寸,顿时整条蛇痛苦地倒在地上,挣扎两下没了声。 楚若颜赶忙过去:“你怎么样,没事吧?” 只看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楚三姑娘一脸发呆,随后“哇”得一声,毫无形象大哭出来:“我、我迷路了,我都以为我要死了……还好你来了!” 她沾了泥浆的手就往脸上抹眼泪,一张脸糊成了花猫,还想往楚若颜身上扑。 楚若颜立马退开:“没事就赶紧起来,你母亲都快急疯了。” 楚若兰哭了一阵才慢慢爬起来,可刚一站又摔下去。 “我……我的脚好像崴了……” 楚若颜扶额,笨成这样是怎么敢出来找人的? 谁给她的勇气? 楚若颜看向晏铮,后者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咬咬牙:“起来,我扶你走。” 楚若兰高兴地应了声,可手伸到半空,又迟疑:“但是我还没找到顾姐姐……” 楚若颜嘴角一抽,这个时候还想着顾飞燕,真不知说她脑子傻还是重情义! 可不等开口,一个冰冷的声音悠然传来:“楚三姑娘不必找了,你的顾姐姐,在我们这儿。” 第82章 原来是你 话落,小路四周顿时涌现数十个黑衣人。 他们面罩黑布,手持长剑,为首那人还抓着一个少女,正是顾飞燕! “救我、快救我——唔唔唔!!!” 顾飞燕的嘴巴被人捂住嘴,那人还贪婪地在她玉颈间嗅了一口:“顾相家的女儿,当真是香得很!” 楚若颜蹙眉。 对方明知她们的身份,还这么肆无忌惮,摆明是要灭口。 楚若兰大喊:“你别伤顾姐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她说完从脑袋上拔下珠钗首饰,一股脑地全丢过去。 黑衣人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这楚三姑娘倒是憨傻,待会儿你们谁要试试?” “我要!” “我我我!” “可以轮着来嘛!” 黑衣人群发出淫笑,楚若兰哪见过这种场面,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楚若颜后退一步靠近晏铮:“侯爷应该有后手吧?” 她不信他会只身犯险,晏铮难得见她这么谨慎,却起了逗弄的心思:“我若没有你当如何?” 楚若颜没想到这厮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刚要开口,对面黑衣人大笑:“别打情骂俏了,安宁侯,我们跟了你一路,确定你没带什么人才敢现身,放心,等你死后,我们会好好伺候你娘子——” 声未落,又是一枚石子。 嗖得穿入那人咽喉。 那黑衣人声都没发一句直挺挺倒下去。 为首之人大怒:“给我上!他一个瘸子,带着两个女人,走不了!” 黑衣人一拥而上,楚若颜暗暗握紧袖中之物,实在没辙也只能动手了。 可忽地左掌一暖,却是晏铮伸手握住她:“别怕。” 话毕,漫天黑夜下忽然射出无数羽箭,流矢一般飞向那群黑衣人。 黑衣人大惊:“中计了!快走!” 但哪里走得了,四面八方不知从哪儿冒出士兵,近百之众,将他们团团围住! 顷刻间全军覆没。 楚若颜松了口气,只见一个五十出头、身着官服的男子上前:“前晏家军中校尉、今西城兵马司指挥使莫中成,参见三少公子!” 他屈膝一跪,身后士兵随之跪下,气势浩荡,看得人热血沸腾。 晏铮虚扶道:“莫叔请起。” 这莫中成从上战场就跟在大将军身边,出生入死,以他的功劳早就可以任一个副将,却始终留在军中,当一个小小校尉。 这次函谷关之行,若非他家中儿媳生产,他也必是要随着去的。 可也正因如此,才躲过了覆灭之局。 莫中成维持着跪拜姿势没有起身:“三少公子不怪罪,属下却不能原谅自己,您身陷囹圄之时,属下顾及家中老幼,未敢出面相助,实在有负大将军恩情!” 晏铮眸光一闪:“他的恩是他的恩,你不欠我什么,起来吧。” 莫中成这才起身,走到那群黑衣人面前:“你们是什么人,胆敢行刺当朝侯爷,快如实交代!” 那黑衣人也硬气,梗着脖子不说话。 莫中成直接拔剑砍掉一个脑袋,旁边有人骇然道:“我说、我说!是平靖侯派我们来的!” 莫中成一愕:“怎么可能?平靖侯都已经死了,你不要信口雌黄!” 那人为了活命大叫道:“是真的!交代任务的人说就是受了平靖侯指派!你们别杀我!” 莫中成转头看向晏铮。 晏铮没有开口,只侧目看向楚若颜:“你怎么想。” 女子低笑一声:“人都死了,自然什么脏水都可以往他身上泼。” 言下之意,无非是有人借着平靖侯的名头行事。 晏铮点了点头,莫中成道:“把他们带下去!” 这时楚若兰一声尖叫:“顾姐姐,你的脸!” 顾飞燕方才早被吓得紧闭双眼,此时安全了才觉得左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她抬手摸去,竟摸到一手鲜血! “啊!!我的脸!!” 顾飞燕左脸上,一道狭长伤口自眼下划至嘴角,皮肉外翻,正渗着血,显然是方才乱战中不慎被伤到的。 京中女儿家莫不看重容貌,尤其她还未曾出阁,被毁了脸日后只怕再难见人! 顾飞燕想到这里两眼一翻竟晕过去了,楚若兰想去扶她,可自己也崴了脚动弹不得。 莫中成道:“快来人,送顾姑娘和楚三姑娘下山求医!还有楚大姑娘——” 这老人看向她,目光灼灼似乎闪烁什么她看不懂的东西,“也请一并下山去吧,属下稍后还有要务要禀明三少公子。” 楚若兰眼巴巴地望着她,似乎把她当成了主心骨。 楚若颜略为思忖,颔首道:“顾姑娘和我三妹妹的伤确实不能拖延,那就有劳莫大人了。” 莫中成应是,体贴地找了几个年近花甲的老兵搀扶,保全姑娘名声。 楚若颜感激地看他一眼:“莫大人,今日多亏你及时赶到……” 莫中成却摆摆手,朝着晏铮走去。 月色底下,他的手似乎总有意无意地护着胸前…… “三少公子,属下还有一事,要单独禀报。” 晏铮抬目朝着楚若颜看了一眼:“她不是外人,有什么就说。” 莫中成跪下,从胸前取出一卷书简:“是关于函谷关大败的真相,属下是从一绝密之人口中得知,此事全是世子一手谋划——” 划字出口,一道寒光闪过。 楚若颜清楚地看见那书简中间藏着一柄匕首,朝着晏铮心口刺去。 “小心!!” 只来得及唤出这一声,晏铮却早有防备般抬手,左掌生生握住了匕身! 哧啦! 鲜血瞬淌,晏铮凝视着眼前面目狰狞、全力要他性命的老人,缓缓出声:“原来是你,莫叔。” 这个跟随晏序南征北战数十年,被晏序救过好几次的旧部,终究还是背叛了晏家! 莫中成一击未毙,立刻闪身避开。 与此同时他身后士兵齐齐围上,呈一个圆弧将他们两人困在中间。 莫中成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晏铮放下匕首,左手鲜血肆虐,他却毫无知觉般:“我此来护国寺,除了孟扬,就只有你、徐老还有影子知道。” “所以你就怀疑我泄露了行踪?可你分明让孟扬告诉我,说你遇险急需增援!” 晏铮勾唇,脸上殊无一丝笑意:“你们三人,我让孟扬都通知了,只有你,是第一个赶到。” 第83章 你不会想要知道的 莫中成明白了,这就是个局。 来得太快,反而露了马脚。 “三少公子高明,难怪大将军曾说,他这么多儿子当中,唯有你可与他一战。” 晏铮不为所动:“那么现在可以说说,是谁要我的命了吧。” 莫中成不答,反扬声道:“既然你们都到了,那就出来吧!”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小路尽头,又出现一老一少两道身影。 老人是个跛子,少年是个哑巴。 可看到他们的一瞬楚若颜瞳孔微缩。 她认得他们! 梦里晏铮手下的两员大将。 一个跛子徐老,一张巧嘴蛊惑人心,替他策反不少朝臣。 一个哑巴影子,乃是天下第一杀手,替他刺杀王公贵胄。 这两人先是向晏铮躬身行礼,随后徐老开口:“中成,你这又是何必,公子要什么人死,你可曾见过那人多活一个时辰?倒不如痛快交代了,我也好替你向公子求个全尸。” 这徐老不愧是巧嘴,开口就瓦解大半战意。 莫中成苦笑道:“我不和你论,公子要想知道什么人要他的命,也不难,只要答应我一件事——” 他没有说完,徐老就猜到般遗憾摇头:“你想让公子放过你的家人?那可不成,你忘了吗,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何况你还有两个孙子,他们还都像你一样坚韧有毅力。” 楚若颜听得后背生寒。 这跛子当真可怕,每一句话都精准踩在死穴上。 莫中成脸色大变:“罪不及妻儿!当年世子说过——” 唰得声。 那影子也不知如何动的手,再看清时,莫中成已跪在地上,脖颈间横着他的剑。 而那近百士兵也不敢上前。 徐老皱眉:“你怎么连规矩都忘了,公子面前,不得提世子。这样吧,大家老友一场,我再给你支个招吧,你回去对你的主子说公子已死,然后趁他不备将他杀了,人头提来,我再向公子求情,放过你的家人,怎么样?” 莫中成惨然一笑:“徐老你骗骗别人也就罢了,还要来骗我吗?从函谷关回来,公子可曾放过一个背叛之人?” 徐老为难地摊开手:“既然如此,那老夫也没招了,只能让影子将你的家人提来,挨个儿在你面前杀,看看杀到第几个时,你会忍不住开口。” 明明是杀人夺命的事,可在他嘴里却如吃饭喝水一般寻常。 在场众人身上都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而那些士兵里更有人忍不住道:“这是莫大人和你们的恩怨,我们只是听令行事!” 那人一开口,眼前便闪过一道寒光。 他瞪大双眼直挺挺倒下去。 “中成啊中成,看看你这些年都混成什么样了,这样不忠心的手下,你也敢留着?”徐老似在替他抱不平。 全场噤若寒蝉。 楚若颜抿紧唇压着心底惊意。 她还是太小看晏铮了! 这厮深藏不露,若不是今晚起了内乱,她只怕还见不到他手下这些人! 莫中成面如死灰,终是开了口:“是承恩侯薛贵……” 楚若颜一讶,但听他道:“公子想必已抓住那许姓商贩了,不错,当初函谷关战前,薛贵说动负责采买兵器的张吉,以次充好,从中牟取八成利。” 八成? 朝廷采买一次兵器至少花费上千万两,这一趟下来,薛贵就能赚取好几百万! 楚若颜忽然想到什么:“不对,薛贵供职工部,而兵器制造属于户部,就算有张吉帮忙,可他一个小吏,又怎么瞒得过层层监造?” 徐老挑挑眉,想不到一个小姑娘居然对朝中之事这么清楚。 莫中成涩然道:“那自然不止一个薛贵,武库清吏司长刘昌平、兵部员外郎宫贺,以及负责押运的督粮官都在其中。” 楚若颜杏目圆睁。 武库清吏司长刘昌平是昌禄伯的兄弟,而那兵部员外郎宫贺更是顾相的门生! 若一切如他所说,从上到下,这根本就是一整条线在运作。 也就是所谓的…… “贪墨。” 晏铮慢慢吐出这两个字,面上如深潭死寂。 徐老脸上显出嘲讽之色:“你们这些官儿啊,连人家拼命的家伙也要贪……” 楚若颜望着晏铮也不知说什么好。 平靖侯派阿蕉去盗城防图,好歹是有私仇在。 那这些人呢,为了银子,就能拿前线将士的性命做筹码…… “公子,属下不敢求您原谅,但此事牵涉众广,深查下去,会动摇朝纲,还请公子大局为重,不要再查了!” 莫中成说罢就往影子剑上撞,好在影子收剑及时,只在脖子间留下条血痕。 晏铮久久没有开口,月悬中空,落在他脸上时才轻声道:“莫叔,您跟我几年了。” 莫中成浑身一震闭上眼。 “薛贵也好,贪墨也罢,你若说是为他们才来杀我,实在太牵强了。”晏铮看着他的眼睛,“到底是谁让你来的。” 莫中成像被点中死穴紧紧闭住口。 晏铮启唇:“你说了,我放过你的家人。” 莫中成脱口:“公子,您不会想要知道的!” 他神色激动,这反应让楚若颜心中隐隐不安。 就今夜情况来看,莫中成一击未中也没再追击,不像是自己愿意来的…… 可谁还能命令他呢? 除非…… 一个念头呼之欲出,下一刻,晏铮挥手。 薄如蝉翼的短剑划过莫中成衣襟,霎时间掉出一个香囊。 那香囊小巧玲珑,右下角还绣着一个姝字! 晏铮脸上血色尽褪。 晏家四姑娘,他的四妹妹,晏姝。 轰隆! 闪电划过京城昌禄伯府的上空,一个衣着单薄的妇人正来回在屋子里走动。 忽然外面传来声响,一个黑衣人冒雨冲进来:“夫人!” 那妇人定住:“怎么样?成了吗?” 那人摇头:“没有,安宁侯身边还有人,莫大人一击未中,已经被他拿下了!” 妇人脸上瞬间惨白,她身后夫君连忙过来扶住她:“姝儿莫怕,他未必查得到我们头上。” “不!你不知道我三哥哥,他会杀了你,他真的会杀了你的!” 第84章 晏铮你清醒点 京中大雨滂沱,护国寺这边却滴雨未落。 滚滚闷雷在云间作响,一如莫中成的话,字字惊心:“四姑娘说,贪墨之事牵扯昌禄伯,以公子性情,得知之后定不会放过他……” “所以她就先下手为强,要杀了自己的亲哥哥?”哪怕以徐老的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由冷嗤,“她是疯了吗?昌禄伯伪造兵器贪墨军饷,害死的可不止前线将士,还有她的父母和三个兄弟!为了一个男人,她这是连家仇都不顾了?” 莫中成叹了口气。 其实严格来说,四姑娘并非晏家所出。 她和五郎晏衡都是被收养的,他们的父亲先后死在战场上,母亲一个殉情一个病逝,谢夫人瞧着他们可怜,才抱回去养在膝下。 楚若颜也想到了这一点,看向晏铮的目光愈发不忍。 她听方管事说过,晏铮从小不受待见,除了世子,也就这个四妹妹偶尔会找他说说话。 可以想象当时,孤僻阴郁的少年,遇到娇憨可爱缠着他的小妹,很难不生出温情。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回来以后他不曾找过她,怕晏家之事让她在婆家为难,哪怕出殡那日没有来也不曾怪罪半分! 只可惜这往日照拂,如今却化为尖刀,朝他心口捅下去。 “晏铮……” 她唤了一声,男人抬头,目光死寂。 那是天牢之中、奉天殿上都不曾有过的眼神,漠然得没有半点活人气息。 “都杀了。” 随他话落,影子手起刀落,连惨叫都未闻几声,那近百士兵便如割麦子般尽数倒下。 当剑光刺向莫中成,莫中成闭上眼睛,引颈受戮。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他睁开眼,却看见楚家那个大姑娘挺身,挡在他前面。 影子的剑离她脖颈处就一寸之遥。 楚若颜浑然无惧,只紧紧盯着晏铮:“你不能杀他!” 影子迟疑,望向晏铮。 男人目光微闪,却仍是道:“让开。” “你不能杀他!杀了他,谁来指证晏姝?” 男人似乎听到极好笑的事情嗤了一声,徐老也笑着摇头:“小姑娘放心,只要公子点头,自有法子能让她伏诛……” “你们伏诛的法子,就是让影子继续杀下去,对吗?昌禄伯拦,那就杀昌禄伯,晏姝拦,那就杀晏姝,谁挡了你的道你就杀谁,是这样吗?” 楚若颜大声质问,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止不住发抖。 晏铮抬眼,漆墨似的眼里满是阴郁讥嘲:“不该这样吗?” “信我的,死了,我信的,要杀我……亲人仇人没什么两样,倒不如死了干净。” 他没有半句谎话。 梦里,昌禄伯府一夜之间起了大火。 阖府一百二十八人,连同晏姝在内,无一幸免! 官府在门外采到了脚印,说凶手放火之后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那儿听尽了绝望惨叫…… 楚若颜胃里一阵痉挛,毫不怀疑今夜过后,这惨烈景象就要再上演一遍了! 她咬紧嘴唇克制着心底的凉意,走上前,在他膝前蹲下来握住他的手:“晏铮,你清醒点,杀戮之门一开,永无回头之路,你若信我,就将此人交给曹阳,他一定会秉公办理,还你一个公道!” 女子明眸如水,含着殷殷恳切。 他心头一动,正要答应,可脑海中忽然闪过奉天殿上受杖脊的画面,容色骤冷:“是吗?可若他处理不了呢,再出一个平靖侯呢?你要再敲一次登闻鼓,受一次杖脊吗?” 他猛地拂开她的手,短剑出鞘,朝着莫中成咽部刺去。 千钧一发时。 哧啦一声。 楚若颜伸手紧紧抓住他的剑。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晏铮大怒:“你疯了吗?松手!” 楚若颜不动,固执地看着他。 像是一场短暂的较劲,晏铮终于先做出退让:“我答应你!先松手!” 楚若颜松了口气,晏铮收剑,立刻抓过她的手掌。 只见葱白如玉的掌心间,一道剑伤横贯,血流不止。 他立刻道:“金创药!” 影子马上递过去,他从没给人上过药,直接一整瓶倒下去。 “嘶!” 楚若颜疼得倒吸口凉气,晏铮一怔,她忙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缩回手,小心将药粉均匀敷上,才听到一个忍着怒气的声音:“这会儿知道疼了,先前逞什么能?” 那还不是怕你一怒之下走回梦里老路? 楚若颜心中腹诽,嘴上柔声道:“侯爷,四姑娘对不起你,是她的错,你若因她自弃,那才不值,想想世子在天有灵,定不愿看见你现在这样。” 晏铮瞬间沉默。 若是那人还在,肯定会嘲笑他因为这点事就失了心防…… 但那豪迈的面容隐去,又变换成眼前女子温柔的脸庞…… “那你呢?”他下意识出口。 “我?”楚若颜愣了下,顺口道,“我自也不愿侯爷如此,让你伤心之人,便不该在意,因为在意你的人定舍不得你伤心。” 晏铮微怔,枯涸的心底渐渐有了一丝暖意。 自那人死后,已很久没人在意过他的喜怒了。 连他自己也早已麻木,都快忘记喜乐是什么感觉。 “楚……若颜。” 他唤了她的名字,楚若颜眼皮一跳,就看见那双满是倦怠的眼里闪着微光:“易地而处,若是律法给不了公理,你当如何。” 楚若颜神情一肃。 梦里,就该是这样的情况! 皇室偏袒平靖侯,晏姝又为夫家反目……众叛亲离,走投无路,所以他干脆掀了棋局,将这满京城的人都拖下地狱! 她坦然道:“我不知道。” 说实话,易地而处,她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活下去…… “但我相信世事虽艰,总有解决之法,这世间只要还有一人在意你,你就不该放弃自己。” 她说得是晏文景,那黑芝麻汤圆跟他爹一样对晏铮有着很深的感情。 可晏铮却误会了什么,目光深深凝在她脸上:“值得吗?” “没什么值不值,只有愿不愿。” 在她看来,那黑芝麻汤圆可愿意得很,为救他都愿意把命给她了。 晏铮缓缓点头,看上去同意了她这句话。 楚若颜瞧着气氛不错,趁机道:“侯爷,不如我们来一个君子之约吧?” 旁边徐老嘴角狠狠一抽。 君子之约,你是君子吗? 晏铮却道:“好,你想立什么。” 楚若颜从怀中取出一把剑鞘,那是晏荀之前赠她的新婚贺礼,此刻天刚破晓,一缕朝光洒下,她缓缓扬了起来:“那就以此剑鞘为凭,无论将来发生什么,还请侯爷莫要牵连无罪之人!” 女子眼底晶亮,像闪着光似的。 他嘴角一软:“好。” 抬手,握鞘,约成。 楚若颜心中大定,却猛听父亲的声音从后传来—— “好什么好,你们在干什么,赶紧把手给我松开!!” 第85章 相看 楚淮山怒气冲冲地跑过来,直接一把将她拽到身后。 楚若颜捂额,晏铮拱手道:“岳……” “岳什么岳,安宁侯,你已经和小女和离了,这里可没有你的岳丈大人!” 晏铮欲言又止:“楚国公。” 楚淮山这才哼了声,感觉掌心温热,低头一看:“你又受伤了?!” 他声音高得方圆几里都能听见,楚若颜赶忙道:“与安宁侯无关,是我自己……” “是我。” 晏铮开口打断她的话,“方才是我不小心伤到令爱。” 楚若颜额角狠狠一抽,这晏铮什么毛病,这时候这么实诚了? 果不其然楚淮山横眉竖目,就差没将他从轮椅上拎起来了:“晏三,你到底跟小女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她一碰上你不是挨打就是受伤呢?” “是我的错。” 晏铮认得十分爽快,倒让他一腔火气不便发作了。 楚淮山压下怒意环顾四周:“若兰呢?你不是说带小女来寻她妹妹的吗?怎么人不见了?” 楚若颜刚要开口,就被老父横了一眼:“你闭嘴,我没问你。” 他审视着晏铮,仿佛在打量一个图谋不轨的登徒子…… 旁边徐老憋笑够了,收到公子一记冷眼赶忙道:“哎呀老国公,您莫误会,方才这些歹人欲对二位姑娘不利,多亏我们公子奋不顾身,这才救下她们,那三姑娘先前不慎崴伤脚,已经先由西城兵马司的人护送她下山去了。” 楚淮山这才发现遍地的尸体,有贼人的,有士兵的…… 他眉头一皱:“既如此,那本国公也不便久留,告辞。” 说完拉着女儿便走,楚若颜话都没留下一句就被他拽走了。 影子皱眉,比了个“这老头好不讲道理”的手势。 徐老咳嗽道:“楚国公这也是担心爱女安危,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不过公子,有这么座泰山横在这儿,您与楚大姑娘要想破镜重圆,可不容易啊~” 这话听上去是在担心他,可怎么有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晏铮剑眉一扬:“看来徐老最近闲的很,那去茶肆讲半个月书吧。” 徐老忙道:“说笑、说笑,公子别放在心上。” 与此同时,楚若颜跟着父亲回到寺庙,里面一片狼藉。 尤其是佛堂外面,果脯、食蔬丢得满地都是,险些连脚都下不去地。 “若颜!” 楚静在里面唤了一声,楚若颜连忙走进去。 还好,难民没有攻进佛堂,姑母她们只是容色疲惫,并没受到什么损伤。 “姑母、表姐,谢妹妹,你们都没事吧?” 三女纷纷摇头,楚静道:“多亏按你走时说的,我们将吃食全扔出去,那些难民看见了只顾争抢才没冲进来,随后兄长就和秦王殿下赶到了。” “秦王?” 她面上一诧,接着听见一个不羁的声音:“正是本王,楚大姑娘,久仰大名。” 楚若颜回头,但见一个身着紫衣、眉眼与皇帝有五分相似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就是当今天子最小的弟弟,秦王慕容缙。 也是梦中和二妹妹纠缠不清,害得她被扣上秽乱后宫罪名的元凶…… 楚若颜不动声色施了一礼:“见过秦王殿下,殿下过誉了。” 慕容缙盯她片刻,嘴角扯出抹笑:“本王从不过誉,你敲登闻鼓替晏家鸣冤的事情本王早就听说了,而且你还将本王的母后气得至今躺在床上——” 楚若颜心中一凛,这秦王是来发难了? 哪知下一刻话锋突转:“干得好!” 楚若颜愕然,慕容缙笑道:“本王早就同皇兄说过,平靖侯这个表兄该收拾了,奈何母后总护着不让,你这小丫头倒是替本王解决了一桩难事。” 他说得不似作伪,随后一展衣袖扬长而去。 楚若颜望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想不到这皇室还有正常人…… 突然手腕一痛,却是小江氏扑了过来:“若兰呢?我的若兰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不待她开口,旁边楚淮山看见立刻将人拉开:“夫人莫要着急,若兰没事,只崴了脚,已先由官府中人送回京去医治了。” 小江氏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靠在夫君怀里,痛哭出声。 这一夜的煎熬终于到此划下句号。 回京的马车上,玉露看见她手上新伤直掉眼泪:“姑娘,奴婢才离开您一会,您怎么又受伤了……” 周嬷嬷也道:“这安宁侯也是,堂堂一个男子,居然连个姑娘也护不住!” 眼瞅这话又要扯到晏铮头上,楚若颜忙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这时车帘外一声重咳,玉露和周嬷嬷赶紧福身:“见过国公爷。” 楚淮山弯身进来:“你们先出去,我有话同你们姑娘说。” 二人忙不迭退下,楚淮山在她对面坐下道:“其实你那嬷嬷说得不错,晏三一个男人,自己毫发无伤,倒让你遭了这罪……” 楚若颜捂额,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 楚淮山道:“好好好,不说就是了……不过颜儿,为父有一件事必须要问问你,你对那晏三郎,是不是还贼心不死?” 楚若颜一脸问号。 贼心不死?哪有这么说自家闺女的? “爹爹,您怎么不说是余情未了呢?” 楚淮山顿时怒道:“好啊,我就知道你对他还存着心思!颜儿,不是为父不成全你,可你看看,自你嫁过去以后,伤了多少回,上次差点连命都丢了!” “听爹爹一句话,这小子克你,日后还是断了念头,别再跟他纠缠了!” 楚若颜无奈扶额,不过听到克你这话,倒是想起了空之前的批语。 “爹爹,您和裴皇后……是旧相识吗?” 了空那和尚非说她娘有凤命,凤命指的是皇后,除非她娘是裴皇后。 但楚淮山一脸懵:“你说些什么胡话,为父连裴皇后的面都没见过几次,何来旧相识?” “那会不会是,裴皇后生产之时偷龙转凤,然后将小公主送到您府上……哎呀!” 楚若颜话没说完就挨了重重一记暴栗:“你当真是话本子看多了!皇后生产之时,多少宫人、太监、内侍,还有太医院的人盯着,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想偷龙转凤?” 楚若颜长嘘口气。 这了空和尚果然是看错了相。 她若不是裴皇后的女儿,那前朝云宁帝膝下更无一个子女,所以根本没有什么母亲凤命的说法!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父亲的眼神有一闪而逝的慌乱。 楚淮山重重咳嗽两声:“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依为父看你就是闲的厉害,这样吧,等回京去,也是时候把相看之事提上日程了!” “相看?” 楚若颜睁大眼睛,但见父亲一本正经道:“不错,前几日你姑母就在替你表姐张罗此事,为父觉得为防那晏三再来纠缠,此事甚有必要,过两天你就同你表姐一道去看看,京中哪个儿郎合你眼缘,就算不出嫁,让他入赘也是成的!” 第86章 养几个面首 楚淮山说到做到,回京第三天,就和姑母抱了一大堆画卷过来。 “这都是别家府上未婚的郎君,快过来看看!” 楚若颜看着那小山高的画卷,头如斗大:“爹爹、姑母……若颜今日身子不适……” “身子不适才该来看看,用你表姐的话说,多看几个俊俏郎君百病全消!”楚静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书案前,楚若颜匆匆扫了眼,温润的、英武的、冷峻的……应有尽有,不知道的还以为给她选面首呢! 楚静一脸殷切地望着她:“怎么样,可有看上眼的?” 楚若颜摇了摇头。 旁边的楚淮山皱起眉,直接拿起一幅:“兵部仆射严修安?太老。” 又拿起一幅:“顾相的幼子顾秉之?人倒是端正,可惜酸儒气太重。” “勇毅少将军霍凌?怎么又是个当兵的?” “这怎么还有个鳏夫混进来了!” 楚淮山一巴掌把画卷拍在桌上,看上去很不满意。 楚静尴尬地想解释,他忽然看中其中一张:“新科探花郎谢知舟?这倒是不错,谢家门第低了些,不过南平伯是个有分寸的,南平伯夫人也常年卧病不怎么理事,嫁过去也不用看婆母脸色……” 楚若颜眉心一跳,这不是那天去护国寺路上碰见的,谢瑶芝的哥哥吗? 她正想跟父亲说,小江氏有意把楚若兰许给他,楚静猛地将画卷收回去:“兄长!这人不行,他已和翎儿相看过了,就等着上门提亲呢。” “嗯?” 楚家父女两眼齐望过来,楚静解释道:“前两日我们宿在护国寺,他家母亲也来上香,当时说起这事来一拍即合,正巧这孩子当晚也路经此地,同翎儿远远见了一面,就答应了,说是等着回去禀告婆母,请她带官媒上门提亲。” 楚若颜听得眼睛都瞪大了。 怪不得当时谢知舟会从护国寺的方向来,原来还有这段经历。 不过也是,表姐同他妹妹谢瑶芝是闺中密友,两人只怕是早见过无数次了…… “爹爹您看,这就是天意啊!” 她刚想说要不就此作罢,便被楚淮山一眼横了回去。 老父捋捋胡须:“既是翎丫头看上的,那也不错,左右都是我们楚家的女婿。只不过他那祖母……”欲言又止,还是没继续这个话题。 “颜儿,你表姐都有着落了,你总不能还这么下去。你觉得,平靖侯之子如何?” 平靖侯之子苏廷筠? 楚若颜一怔。 自宫门一别,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他的消息了…… 楚淮山道:“平靖侯大殿伏法,家中上下俱已被抄,唯独将这孩子摘出。皇上念着不知者不罪,也没免了他顺天府治中的差事,如今还是孤身一人。为父觉得此子端方守礼,你若是愿意,可以将他招进国公府……” “爹爹不可!”楚若颜急忙打断,“且不提晏家和平靖侯的恩怨,光是女儿大殿上指认,证死了平靖侯,这可是杀父之仇,您招他入赘那不是折辱他吗?” 楚淮山一听也是,叹口气道:“可惜了,京中好儿郎就那么多,你去晏家耽搁这一遭,如今连个像样人选也没有。” 楚静在旁边道:“没有就没有吧,兄长也不必太担心,实在不成学学那清平郡主,养几个面首,日子也能过得恣意自在。” 楚若颜嘴角一抽。 那清平郡主养的可不是几个面首,而是几十个! 但凡京城里有点姿色的哪个没被她弄进府去,偏皇帝又怜惜这个表妹年轻守寡,睁只眼闭只眼,可以说是最遭全京城男子记恨、女子艳羡的对象了…… 本以为父亲会训诫姑母一番,哪知楚淮山忧心忡忡打量她一阵,叹气道:“若是不成,也只有如此了,但得低调行事……” 楚若颜:“……” 好在这时楚忠来报,说朝廷有要务,楚淮山只能先离开。 楚若颜看着楚静:“姑母,谢公子和表姐的事情,您怕是得先跟小江氏打个招呼。” 楚静一愕,她便将去护国寺路上,小江氏有意跟谢知舟结亲的事情说了一遍。 楚静肃容:“不错,是得先跟她说一声!” 话刚落,门外便传来小江氏的声音。 “不必说了,我都听到了。” 小江氏带着月桃和几个管事婆子过来,楚静心头一跳,只恐这位向来不怎么对付的嫂嫂发难,谁知她道,“小姑放心,既是你看上的人,我也不会同你争。” 楚静瞪大眼,楚若颜也微挑眉头。 似乎从护国寺回来,这位继母开始转性了? 小江氏说罢,又让月桃取来账簿和对牌:“这是府上这些年的账本还有库房钥匙,我命人取了一些,剩下的明日给你送来。依着先前所说,这国公府的管家之权我交给你,至于江家收成,待到年底我会一并给你结清。” 月桃直接送到玉露手上,玉露还不敢相信,那厢小江氏又将人叫了进来。 “孔婆子,管内院的,苗妈妈,负责日常采买,还有……” 眼看她要滔滔不绝地介绍下去,楚若颜忙道:“等一下!” 小江氏看着她,楚若颜道:“我从没学过管家之事,这一时半刻怕也应付不来,不如请母亲先担待着,容我日后慢慢学?” 这是试探。 若是从前的小江氏,肯定会说一大堆漂亮话,然后借机把管家之权夺回来。 可这次小江氏只点头:“好,大姑娘要学多久?” 楚若颜和楚静交换了个眼神,看来这两次风波,是真让小江氏长了记性。 楚若颜道:“这怕是没有个定数,这样吧,就请母亲继续受累,年底若颜看看账本就成。” 小江氏看她一会儿,缓缓道:“大姑娘,你这是把我当伙计使了?” 一年到头的辛苦活全干了,年底账本一交,白白给她打工? 楚若颜微笑道:“母亲这是哪里话,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伙计不伙计的,而且二妹妹、三妹妹都还没出嫁呢,您不得替她们准备准备嫁妆?”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条件了,只要小江氏继续管家,她就同意拿一部分出来做嫁妆。 小江氏沉默许久,才自嘲一句:“你这话说得,根本让人拒绝不了,我从前是怎么想的,居然觉得能拿捏你?” 楚若颜只笑不语。 小江氏甩下个好字带人走了,楚静问:“你不怕她在账本上做手脚?” “她不会,楚家一年进项多少,大差不差都在那个数上,她没必要自取其辱。” 楚静点了点头,小江氏肯安分下来,那再好不过。 突然门房急急忙忙跑进来:“大姑娘,有位昌禄伯府的夫人,说是要见您!” 昌禄伯府? 晏姝? 第87章 我还想看着你们怎么死 楚若颜对这个要杀害自己亲哥哥的女人,半点好感都欠奉。 “不见。” 门房躬身行礼后出去回话。 楚静倒是想起什么:“昌禄伯府?我昨儿个倒是听说,大理寺上门把昌禄伯还有他兄弟都给抓了,曹大人亲自去的,好像还被他家老人抓伤了眼睛……” 楚若颜一惊:“曹大人受伤了?” “嗯,不过伤得不算严重,曹老夫人专门派人过来传话,说不必担心……”楚静自然而然地说着,好像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楚若颜眨眨眼睛:“姑母,您觉得曹大人这个人,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楚静说出口才反应过来,抬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鬼丫头,都打趣到你姑母头上了?” 楚若颜忙笑:“不敢,不过说真的姑母,曹老夫人那么喜欢您,您如今又和薛家义绝了,其实可以……” “不成。”楚静笑容一下子淡了下来,“虽说是义绝,可也是薛家弃妇,这样的身份,又怎么高攀得上曹家?何况还有翎儿……所以我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再嫁了。” “可曹家或许并不——” 话音未落,那先前离开的门房又折返回来,满脸惊慌:“大姑娘,那昌禄伯夫人说您不肯见她,她就跪死在我们门口,此刻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 楚若颜怒而起身,楚静抢先道:“好了,先让她进来!” 偏厅中。 楚若颜一脸冷漠地看着晏姝。 不到二十的年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哪知是个蛇蝎心肠! 晏姝行礼后迫不及待道:“求楚大姑娘出手,救救我家夫君!” 楚若颜淡淡道:“刘夫人求错地方了吧?抓你夫君的是大理寺,苦主是将军府,你要求,也该去这两处地方求。” “可我知道是你!”晏姝急得扬声,“那天晚上在护国寺,是你陪在三哥哥身边的对吧?也是你劝他留下莫中成的命,否则以我三哥哥的性情,定是一个活口也不会留下的!” 楚若颜面色大变:“那个香囊是你故意留下的?” 晏姝没有否认。 “你好狠毒!”楚若颜几乎压制不住怒气,“你算准晏铮知道是你下的毒手,他会崩溃,会发疯,所以你故意把香囊给了姓莫的,哪怕行刺不成,晏铮也会大受刺激杀掉在场所有人,间接替你灭口……你,这是要逼疯他!” 每一步,都是来自至亲的算计。 别说晏铮,就连她这个旁观者都心惊肉跳到难以接受! 晏姝抿紧嘴唇,半晌,惨然一笑:“我也是没办法,你不知道我那三哥哥,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在意,可大哥死了,我知道他就算瘸着腿、只剩半条命都一定会爬回来,替他报仇……” “所以你为了你的夫君,就要你三哥性命?你还是不是人!” 楚若颜握紧拳头,第一次恨不得想杀一个人。 可晏姝恶狠狠道:“不是人又怎么样?我只知这世上只有刘郎是真心待我的!那晏家,哈,人前说我是晏家四姑娘,实则根本就没把我这个养女放在眼里!结亲之时我说想入宫,那虚伪的谢氏非说什么宫中复杂,我进去之后不会幸福,转头就把我下嫁给一个伯府。” “楚若颜,你自己想想,大哥娶得是荣太傅长女,三哥娶得是楚国公嫡女,就连五弟,和我一样是被收养的,也能娶到虎威将军的嫡次女!可我呢,伯府,连侯爵都不是,她们根本没把我当自己人!” 楚若颜听得直冷笑。 这段事她早有耳闻,晏家四姑娘心高气傲,早前相的几家国公侯府,都同人家说要进宫。事情传进宫里皇帝还派人来问,谢夫人不得已才匆匆寻到昌禄伯府! “那看来刘夫人是很不满意这桩亲事了?怎地如今又来求我救你夫君?” 晏姝语塞,嘴硬道:“刘郎是刘郎,和晏家没有半点关系!而且这次兵器的事情,他也只是个从犯,以往那么多次都没出事,只是这一次就……” “一次?将士在前面浴血奋战,你们换了他们搏命的兵器,也好意思叫一次?” 楚若颜简直大开眼界。 晏家这养女,当真比白眼狼还不如! 她已经一个字都不想浪费在她身上了,不料晏姝沉声道:“我知道你深爱我三哥哥,也恨我做出这种事情,可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办法,我不可能为了死去的晏家人,再失去我的夫君。楚大姑娘,你今日若不肯帮我,我就只有——” 她话音刚落,就拔下金簪对准自己咽喉。 玉露和周嬷嬷都忍不住叫出声。 楚若颜冷冷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晏姝握紧簪子:“你不帮我,我就只能死在你们国公府上,让你也不安生!” 果然! 狼心狗肺之人,是不可能行正常事的。 楚若颜盯了片刻:“周嬷嬷。” 周嬷嬷躬身,只听她道:“既然刘夫人要寻死,那就让她走得体体面面,去义庄,给她定副棺材。” 晏姝大惊:“你!你不怕我真的动手?” “我就怕你不动手。”楚若颜漠然道,“要死就尽快,我也好通知大理寺验尸,放心,你前脚刚走,你那好夫君后脚就来了,你们到地下还能做一对恩爱夫妻,岂不美哉?” 晏姝握着金簪的手开始发抖。 她来的时候算准了这大家闺秀胆小怯懦,不敢看着她自尽。 可没想到她不仅敢,还催着她动手,这当真是外面传得那个木讷文静的楚家嫡女? 晏姝的槽牙咬了又咬,终是慢慢放下手:“你要怎样才肯帮我?只是一句话的事,我三哥哥肯定会听你的!” “不帮。” 楚若颜眸子里没一分波澜,“不仅不帮,刘夫人,我还想看着你们怎么死。” 晏姝后背上终于泛起寒意,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楚若颜,还是把最后的杀手锏抬了出来:“楚大姑娘,你不肯帮我,那你表姐和谢家的亲事也别想成了,那谢老夫人正是我家夫君的姑祖母!” 第88章 你敢和我赌吗 楚若颜明白了。 这晏姝来找她之前已经去过南平伯府,说不定拿亲事要挟,还是那谢老夫人的主意。 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件事…… “刘夫人,你能找的人,怕是已经找遍了吧?” 晏姝目露惊诧。 她怎么知道? 就在昨日刘郎被抓,她带着银子四处拜访,最后只有谢家让她进了门。 那姑祖母说,平靖侯在大殿被晏铮一剑削首的事情,京中勋贵谁人不知,他连太后内侄都敢杀,谁还敢得罪他? 最后还是老人给她支招,说不妨从楚家这位大姑娘下手,毕竟她曾有恩于他…… 楚若颜看她的眼神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唇角一掀:“既是如此,那我便是你们最后的希望了,刘夫人,我可以冒这个风险,毕竟最坏也不过是丢件亲事,可你呢?” “昌禄伯私换兵器,贪墨军饷,无论哪条都是诛九族的死罪,你,敢和我赌吗?” 晏姝浑身一颤,眼里流露出惊恐之色。 她忙不迭跪下:“是我错了、我不该威胁你,楚大姑娘,求你大人有大量,帮我这一次吧!” 砰砰砰。 额头上不一会儿就磕出了血。 楚若颜视若无睹:“玉露、周嬷嬷,送客。” 二人立刻进来拉起她。 晏姝挣扎着叫道:“楚大姑娘、楚大姑娘!我是他四妹妹,刘郎是他四妹夫!你难道要他担上杀害妹夫的罪名吗?你不能这样!” 周嬷嬷听不下去了,冷冷道:“昌禄伯夫人这是什么话,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昌禄伯私换兵器,罪该万死,旁人知道了只会赞侯爷一句大义灭亲,又怎会怪他?夫人想必是魔怔了,我们姑娘疲乏,听不得这样的疯言疯语,快请出去吧!” 说完和玉露一左一右,直接把她架了出去。 楚若颜揉了揉额角,楚静从厅后面走出来。 “姑母……” 她要起身,楚静将她摁回椅中:“别说了,此事姑母赞成你,倘若他谢家真以此事要挟,那这门亲不结也罢!” 楚若颜点点头,楚静见她脸色不好,问:“怎么了,还在为这事儿心烦?” 楚若颜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想晏家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这样,那晏老太君为了一两句算命之言,就能恨死亲孙,这晏姝更是离谱,为了男人连父母兄弟都不要了,晏铮在这些人身边长大,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楚静拍拍她的肩膀:“安宁侯确实可惜了,若是那双腿没瘸,即便不能上战场,走一走文官路子也还是有希望的,哎。” 楚若颜心中一动。 梦里,他好像就是弃武从文,短短三年就爬到了首辅高位。 不过梦里他一直蛰伏,可不像这次大殿逼君,皇帝会不会因此就…… 一念未毕,玉露忽然惊喜跑进来:“姑娘!百晓阁的老神医给您看病来了!” 菩提院里。 老神医给她诊完脉,顿时叹气。 众人心下一紧,但听他咕哝:“这好得也太快了吧,一点意思都没有……” 大伙长舒了口气,周嬷嬷连忙问:“老神医的意思,是我们姑娘全好了?旧疾也不碍事了?” 老神医瞪眼:“你看我像神仙?” 周嬷嬷愣愣摇头,他哼道:“那就对喽,这小丫头沉疴入骨,没死都得多亏温小子那药,虽说我老头子是比他要高明那么一点,但也还不至于半个月就能把人捞回来。” 楚若颜心下微讶。 那温神医在张院判嘴里已是杏林国手,这老神医却一口一个温小子的叫着,到底是什么来头? 还有那公子琅,瞧着也才二十几岁,从哪儿网罗这样的能人? “行了,这儿有我老头子给你炼的安息活络丸,药效嘛和温小子的差不多,只是去了几分毒性,添了几味补药,你先吃一个月我看看药效。” 老头说完,又看见她手上的伤,“你这小妮子怎么老惹事儿?算了算了,为防琅小子念叨,这‘玉颜膏’你也拿去擦擦吧。” 他随手就抛下一个瓷瓶,周嬷嬷赶忙接住,两只手还有些抖:“这、这真是玉颜膏?!” 要知道这可是时下京中贵人们的最爱,不仅可以美面白肤,还能祛痕除疤,拇指大的一盒就能卖上百金! 这一个瓷瓶里装的,那就价值上万金啊! 老头听见周嬷嬷的话很不高兴:“这不是玉颜膏是什么,炼这玩意儿又不费劲,我那药房里还一大堆呢,你不信我明儿个拉一车来送你?” 周嬷嬷闭紧嘴巴不说话了。 楚若颜抬手压压眉梢,想不到这玉颜膏居然是他炼出来的。 不过也是,虽然此膏药效神奇,但要想卖到一盒百金,也脱不开百晓阁的运作。 “多谢老神医赠药,不过拉一车就不必了,玉露,去取诊金——” 她话还没说完,老头就挥手:“不要不要,那金子沉得很,我老头子可拿不动,你要真想谢我嘛……”他眼珠子一转,忽压低声,“下次就伤得再重点,最好是快要死那种,我老头子分文不收保管给你医好!” 他说起来两眼放光,楚若颜难得噎了下,才将这老人家哄走。 这时玉露打开瓷瓶闻了下:“姑娘!真的是玉颜膏!之前夫人托人买了一小盒,奴婢在旁边闻到过,就是这味道!” 周嬷嬷看直眼:“乖乖,这哪里是老神医,分明是财神爷啊……” 这一倒手卖出去,至少几年不愁银子了! 楚若颜却道:“先将药膏收好,另外分出一小盒来,给三姑娘送去,她这次在护国寺也受了伤,让她用用。” 玉露有点不情愿,周嬷嬷隐晦道:“姑娘,您和夫人的关系虽然缓和了,可您别忘了从前……” 她在提醒她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但此事楚若颜另有打算,而且还非楚若兰不可。 “去吧,我有分寸。” 药给那边送过去,楚若兰大喜:“娘,我就说嘛,只要咱们不和她作对,有的是好处!” 小江氏看着那玉颜膏,狐疑道:“你们姑娘真没从账上支银子?” 一盒百金,那换算出来就是一万两白银。 若兰虽然受了点皮外伤,可也用不到这么好的药啊! 玉露绷着脸摇头,生怕自己笑出来。 小江氏见此也没再说什么,只让楚若兰省着些用,以防将来还有需要的时候。 结果前脚刚走,后脚楚若兰就把丫鬟叫来:“快、你把这玉颜膏送到顾姐姐那儿去,我听说她用了两小盒,恢复得不错,可惜再没有了……” 第89章 不算般配 玉颜膏很快送到顾家。 顾飞燕正躲在房间里发脾气,听到脚步声就骂:“滚!别来烦我!” 她左脸上一道狭长伤口,虽已结痂,可御医说伤得太深,就算治好也要留疤。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就这样毁了脸,日后还怎么嫁人啊? “飞燕,是娘亲,你先把门打开……” “不开!我的脸毁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顾夫人大惊,连忙让下人把门撞开。 好在顾飞燕只是说气话,看到母亲,立刻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娘,我不想活了,我的脸好不了了,呜呜……” 顾夫人赶紧安抚,随后让丫鬟把玉颜膏拿上来:“你看,这是什么?” 顾飞燕泪眼婆娑地一看:“玉颜膏?!祖父和爹爹不是说,已经买不到了吗?” 这玉颜膏只有百晓阁售卖,且只在初一十五,每人一份,绝不多销。 御医说她的脸好不了时,她娘就想到了这药膏,涂抹两次,周围的疤痕果然淡了不少。 可那张院判说,要完全恢复至少要整整一瓶! 这些天家里到处奔走,找人托关系,也才凑了两小盒,所以顾飞燕都绝望了! “你放心,这是你的好姐妹楚三姑娘给你送来的,为娘已经替你问过了,说是她大姐姐给她的,而且她大姐姐那儿还有……” “楚若颜?”顾飞燕一滞,面上有些迟疑,“可、可我之前得罪过她,还有康河嫂嫂的事,她会不会……” “放心吧,大不了多出些银子,实在不行还有你祖父在呢,她总不会不卖当朝丞相的面子吧?” 结果一语成谶。 顾府书房里。 向来沉稳的顾相拧紧眉头:“什么?你再说一遍?” 顾夫人垂着头:“公爹,儿媳派人去找那楚大姑娘求药,她银子也不要,礼也不肯收,只说、只说要见您一面……” 旁边的顾老夫人劝道:“见就见吧,飞燕那张脸,可实在拖不得了。” 顾相斥道:“你懂什么,她千方百计地要见本相,摆明是有所图谋!” “可她一个闺阁女子,又能图什么呢?” “妇人之见!”顾相想起大殿上那个敢对上太后的女子,面色一沉,“我只怕她图的和晏家有关……不行,此女我不能见!” 顾夫人急道:“公爹,那飞燕她——” “不是已经送了一小盒玉颜膏吗?先让飞燕用着吧,万一就好了呢?” 顾相一锤定音。 消息传回菩提院里,楚若颜悠闲地抿了口新茶:“不错。” “还不错呢!姑娘,您白白损失了一盒玉颜膏,那可是一百金啊!”玉露痛心疾首,她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楚若颜却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放心吧,顾相迟早会来的。” 她记得梦里,顾相对这个孙女可谓宠爱之极,她嫁给兵部仆射严修安之后,因婆媳不和,失手弄瞎了婆母一只眼睛,在大夏这是要被问罪义绝的,顾相却不顾非议,直接将严修安提到兵部侍郎的位置,这才平息严母怒火。 但也正因如此,后来严修安这个孙女婿出事,才让顾相这个一朝宰辅被迫辞官。 这时周嬷嬷进来道:“姑娘,南平伯府上门提亲来了。” 南平伯府谢家,提的应该是谢知舟和表姐的亲事。 楚若颜想到晏姝先前的威胁,问:“谢家来的什么人?” “是谢家老夫人,带着京里有名的官媒宿娘子,还有活雁一对、金银首饰等等,姑娘放心,瞧着不像来闹事的。” 楚若颜心中定了定:“走吧,咱们也到厅外去瞧一瞧。” 正厅外面,出乎意料地碰上楚若兰。 只见她单着只脚,趴在柱子上往里张望,楚若颜问:“你脚好了?” 楚若兰头也不回:“没有啊。” “那你还到这儿来?” “看热闹嘛,谁不——啊!是你啊!”楚若兰看见她吓一跳,耗子见了猫似的扭头就想跑,可正好碰上谢家下人抬东西进来,只能乖乖回来哭丧着脸道,“大、大姐姐……” 楚若颜摇摇头,走到门边。 正厅中,姑母和那谢老夫人聊得正欢,小江氏也作陪,眼看这一桩亲事就要定下。 “如果南平伯府没有异议,那问吉一事就定在后日,我会将翎儿的生辰八字准备好……” 话音未落,那谢老夫人忽道:“楚娘子是不是误会了?老身可没说要和令千金结亲。” 楚静一愣,小江氏忙道:“谢老夫人,方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楚国公府和你们南平伯府玉成好事……” “是啊,所以老身来求的,是你们楚国公府的三姑娘,楚若兰。” 这话一出,小江氏呆住,楚静的脸色瞬间一白。 楚若兰指着自己鼻子道:“我?” 楚若颜蹙眉,果然,这谢老夫人还是来挑事儿的! 只听她又道:“楚娘子,可能老身刚刚说得不太清楚,这国公府里的几位姑娘,任是下嫁哪一位都是我们高攀,不过令千金嘛,虽说姓薛,可已经离开薛家,不是承恩侯嫡女了,所以和我们知舟不算般配。” 不算般配。 这几个字几乎在狠狠抽楚静的脸。 在告诉她,是你义绝,连累了你家姑娘! 楚静身子一晃跌回椅内,小江氏连忙扶住她。 楚若颜咬牙便要进去,哪知身边的楚若兰一瘸一拐先跳进去:“你说什么鬼话呢?那是我表姐!只有你们配不上她的,哪有她配不上你们的?” 谢老夫人一呆:“这位是……” 楚若兰翻了个白眼,压根儿不搭理她:“娘,先说好啊,我可不嫁,一个伯府,连给爹爹提鞋都不配,还有脸到我们家挑三拣四来了,我呸!” 楚若颜一乐,这刁蛮也还是有刁蛮的好处。 小江氏也缓过神来,淡淡道:“谢老夫人,您怕是误会了,今日本就是为我那外甥女来议亲的,您若是没有这个打算,那就走好不送。” 谢老夫人一愣,瑶芝的消息不对啊,不是说这小江氏也看上知舟了吗? 但她反应也快,立刻道:“楚夫人,话可不是这样说得,我们知舟如今高中探花,前程似锦,又刚在淮水县的案子上立了大功,那加官晋爵指日可待,您不能光看着眼下啊!” 这殷勤的嘴脸,和方才那轻描淡写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 楚静只觉胸口一阵刺痛,接着就听见另一个霹雳般的声音传来:“夫人、夫人不好了!那承恩侯母子闯进来了!” 第90章 已非清白之身 那话刚落,厅门外就传来薛贵的声音。 小江氏在薛家可是见识过他的无耻,包括他那尖刻老娘,都不是好易与的。 当即道:“谢老夫人,府上旧亲过来,不如您先……” 她是想让她先走,毕竟这种丑事叫外人看了只会闹笑话。 哪知谢老夫人道:“老身不急,楚夫人您先忙吧,等您忙完了我们再谈儿女亲事……” 这摆明了是要留下来看热闹! 可惜也顾不上她了,那厢薛贵大步闯进来,边走边骂:“都滚一边儿去,一群下贱奴才,也敢拦本侯?” 小江氏迎上去:“薛侯止步!” 薛贵对这个曾经的嫂嫂还有两分敬畏,薛老夫人却不管了,再不把孙儿找回来,她们薛家就要绝后了! 一对老眼在厅中一扫:“人在那儿!” 薛贵立刻越过小江氏朝楚静走去:“毒妇!你把映红母子藏哪儿去了?我们翻遍了京城也没找到她们娘俩,你是不是害死了她?” 厅外。 楚若颜立刻让玉露把伺候薛翎的人找来:“表姐在哪里?” 那下人道:“今日南平伯府的谢姑娘过来,邀表姑娘游湖,一大早她便带着小婵出去了。” 楚若颜松口气。 还好没在府上,要不然看见双亲对峙,指不定多伤心呢。 她思忖片刻,对周嬷嬷道:“嬷嬷,劳驾您马上去一趟曹家,找到曹阳曹大人,问他三句话。” “其一,薛贵牵涉兵器贪墨,为何不归案?” “其二,薛贵现在楚家闹事,他管是不管?” 周嬷嬷认真记下:“那第三句呢?” “第三句嘛……”楚若颜眼底闪过一抹狡黠,“他若不管,那我们也只好去求曹老夫人做主了。” 而此刻,正厅内。 楚静发现自己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这一生只做错过一件事,就是当初眼瞎嫁给薛贵! 所以如今的一切都是报应,哪怕义绝,这人也和粪坑里的蟑螂一样甩都甩不掉! “薛侯爷,人,当初是你同意送的,如今你想找回来,那是你们家的事,与我无关。” “另外这里是楚国公府,还望你谨记义绝之条,互不往来。” 薛贵一噎,想到楚淮山这个前舅兄还有些发怵。 他母亲看到谢老夫人,还有她身边的官媒宿娘子,顿时明白了什么:“我说今日怎么闭门不见客,原来是与人说亲啊——” 她拉长了声调,那宿娘子忙道:“薛老夫人莫要误会,今日谢家是替知舟公子向楚国公府提亲的,只是好像楚娘子误会了什么……” “哈哈!”薛老夫人畅快笑出声,“楚静啊楚静,你看看你,离开我们薛家,如今连南平伯府这样的……” 约莫是顾及谢老夫人在场,她说到这儿就住了口。 但后话谁听不出来,那便是明晃晃在嘲笑她,连这样低的门第也看不上她家姑娘! 楚静身子一晃显然要到忍耐的极限了。 小江氏怕她冲动暗暗握住她的手:“小姑,今日官媒也在……” 这要是闹出事来,宿娘子上下嘴皮子一碰传扬出去,那薛翎的亲事就更加艰难了! 楚静痛苦地闭上眼,忍了又忍,才逼出一句:“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薛老夫人哼道:“简单,你把映红母子交出来,再把当日砸薛府的银钱补上,老身可以看在你生了翎丫头的面子上,让你回来。” 薛贵也跟着点头:“不错,前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话没说完,一道清脆的声音便从厅外传进来:“薛侯爷可以既往不咎,但我姑母怕是不成,毕竟您和您的门生嘛……风月一场,已非清白之身。” “噗!” 楚若兰没忍住笑出声。 谢老夫人等人亦不由偏过头。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这承恩侯府的事情早在坊间流传,连当日一场折辱,也在文人墨客的笔下变成了一段缠绵悱恻的“师徒情”。 这在场的只怕没几个不知道的,薛贵脸色瞬间涨得和猪肝一样。 薛老夫人怒斥:“你满嘴胡诌些什么?那小畜生早被大理寺关押了,我儿是苦主!” 楚若颜理解地点点头:“不错,薛侯确实冤枉,但……也非清白之身。” 薛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扭头问小江氏:“楚夫人,这就是你们国公府的教养吗?一个和离了的妇人,开口闭口都是别人私事!” 小江氏故意板着脸道:“薛老夫人说得不错,大姑娘,尽管你所言句句属实,但到底是别人家的私事,怎好揭人短处?” 楚若颜温顺低头:“母亲教训得是。” “你、你们!” 薛老夫人两眼圆睁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薛贵赶紧扶住她:“母亲!” 他气愤难当地看着她们:“好啊、好啊,你们楚家是打定主意要护短了是吧?楚静,你就不顾及翎儿的亲事吗?她是你唯一的女儿啊!” 楚静迎上小江氏和楚若颜担心的目光,忽然也就想明白了。 她的委曲求全,换来不是薛家人的良心,而是他们得寸进尺! 即便为了翎儿忍气吞声,只要薛贵在,她们母女也不可能清净! “嫂子和若颜说得没错,薛贵,你算计在前,出事在后,当日我兄长说得明明白白,你我两家义绝,再无往来!今日你登门闹事,算准了我兄长不在才来府上欺负我们一干女流,来人,报官,我也想问上一句义绝之夫回妻家闹事,该论以何罪!” “你敢!” 薛贵瞪眼,指着旁边的谢老夫人和宿娘子道,“今日这官媒也在,你只要和我闹到大堂上去,那明天我们两家就会变成全京城的笑话!楚静,你觉得到时候,薛翎还有人要吗?” 声方落,一道清朗的声音蓦然响起。 “为何没有?” 众人朝门边望去,只见谢知舟锦衣玉面、长身屹立在大厅门口。他身后跟着的薛翎,脸色虽白,但仍步步沉稳地走了进来。 “见过舅母、母亲,见过……祖母、父亲。” 她语声晦涩,薛贵也没想到拿来谈条件的女儿会突然回来,一时哑了声。 而谢老夫人看见谢知舟,猛地起身:“知舟,你怎么过来了?还和她在一起?” 谢知舟坦然道:“小妹约薛姑娘游湖,不料身子不适先回了府,她请我将薛姑娘送回来,这才听到方才之言——” 他回头看了一眼薛翎,少女轻垂眼帘、嘴唇微微颤抖。 这是在害怕。 是啊,怎能不怕? 生父以她为挟,威逼生母,甚至不惜拿她的闺誉名声做赌注。 原本只是想着小妹与她交好,日后两家结亲,姑嫂和睦、孝顺母亲…… 可如今。 他定了定神,对着谢老夫人跪了下来:“祖母,孙儿想求薛家姑娘为妻,望祖母恩允!” 第91章 她也给你生不出儿子 原还在看笑话的谢老夫人,登时怒目:“你说什么?” 谢知舟道:“日前孙儿和母亲已在护国寺同薛姑娘相看,如今又因小妹之故,和薛姑娘多有来往,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被外男频见不利闺誉,所以孙儿恳请祖母,准求薛女为妻。” 厅上众人都说不出话了。 楚若颜也颇为惊讶,想不到谢瑶芝这个兄长,倒是如此有担当! 而且听听这说得什么话,被外男频见不利闺誉…… 还直接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了! 谢老夫人听得目瞪口呆,只能伸长手指指着他:“你、你是不是疯了?你一个新科探花,马上就要进御史台的人,大好前程,你就娶一个弃妇之女?” “祖母慎言!” 谢知舟扬声打断,“薛姑娘的母亲是与承恩侯义绝,我朝律法,义绝不为弃!何况此中是非曲折,大家心知肚明,祖母怎可一叶障目?” “放肆!” 谢老夫人气急,也顾不得这是在别家府上,直接冲下来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谢公子!” 薛翎惊呼一声,谢知舟摆摆手示意无事。 他跪得笔直,目光更是清正:“祖母,孙儿心意已决,此生非薛姑娘不娶!” 谢老夫人刚才还在阴阳楚静痴心妄想,没成想扭头就被这亲孙儿下了脸面,一时间挂不住面子,拂袖冷哼。 薛贵见此也不由动了心思。 要知道这谢知舟可不只是个探花,淮水坝决堤,难民北上,那都多亏了他的消息,才没让一场天灾变成不可收拾的民怨! 皇上眼下正喜欢着他呢,亲自点了他进御史台,那就是在铺路,未来肯定是要入六部的。 有这么个女婿在,前程可期,楚淮山这个靠山倒了就倒了呗! 一念及此,他马上走过去热切道:“好好好,谢探花年轻有为,那眼光也是相当得好,小女才情容貌,与你正是般配,快快起来吧我的好女婿!” 他这变脸似的态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打的什么心思。 楚若颜轻蔑笑笑,扭头望了望门外。 怎么还不来? 难不成周嬷嬷没找到人? 谢老夫人惊喜问道:“薛侯爷的意思,是承认这个女儿了?” 她原本不同意这桩亲事,就是因为楚静一个弃妇,带着个姑娘,没名没份配不上她的宝贝孙子。 但若是承恩侯肯认这个女儿,那薛翎就还是薛家嫡女,身份嘛自然也就上来了。 薛贵捋了捋胡须,故意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道:“这个嘛,本侯虽与楚氏义绝,但可从没说过不认这个闺女,这一切还得看翎儿的态度……” 他把难题抛给了薛翎。 让薛翎自己选,是要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母亲,还是有权有势的父亲。 谢知舟也没有再出声。 这是她的家事,他能帮的,也只能到这儿了。 薛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楚静虽然心痛如绞,但为着女儿一生考量,还是忍不住出声:“翎儿,你就随他去吧!毕竟他也是——” “娘,您等等。” 薛翎轻声打断,抬起头看向父亲:“爹爹,女儿想问您一句话,当日,您把女儿许给张吉,是看中了他的人品才华吗?” 张吉能有什么才华,一个小小七品吏,京城一片树叶子掉下来砸到的官儿都比他大。 更别说人品了,十足十的一个小人。 之所以把女儿嫁他,无非是为换兵器的事儿封他嘴。 见薛贵答不上来,薛翎凄然一笑,却已没了伤心之色:“那便是了,当日,您把我许给张吉,只不过是他对您有用处,今日,您肯认我回薛家,也只是看在谢公子的面上,在您心里,我从来都不是您的女儿,只是一件趁手的工具,哪日没用了便可随意丢弃。” “但在我娘这里,我却是珠宝,是唯一。” 话到此处已不必再说,薛老夫人冷笑了句“不识抬举”。 薛翎充耳不闻,只对着谢知舟柔柔福身:“多谢公子抬爱,薛翎不识时务,辜负了你的厚爱。” 她选母亲,也就相当于绝了谢家这门亲。 谢知舟肃然道:“宁随寒母,不攀高父,此等气节,是知舟配不上你!” 谢老夫人气得肝疼,这不在变相骂她势利吗? 可这些年轻小辈们怎么会懂,朝中有人助力,那是何等的重要! 虽说这薛翎的母亲也姓楚,可到底是外嫁过的,楚国公又怎会对她的女儿尽心尽力? 气节?气节又能值几个子儿? 谢老夫人冷冷道:“既然今日亲事是结不成了,知舟,那我们走吧!” 薛贵闹了一场,外室母子没找到,女儿也没要回来,立时一腔火气全朝着楚静撒去:“这下你满意了?就因你善妒,才白白损失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楚静,你这蛇蝎毒妇,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最后一字刚落,大厅外,曹阳那个再耳熟不过的混账声音就飘了过来。 “楚娘子会不会孤独终老本官不知,不过薛侯爷,大理寺要请你去喝一杯茶水。” 刚走到厅门口的谢家祖孙顿住脚步。 只见厅外,大理寺官差分列两旁,曹阳身着官服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 薛贵顿时头疼:“怎么哪都有你?” 上次薛家开祠他就来了,今儿怎么又跟到楚国公府来了? 曹阳闻言冷笑了一声,眼神狠狠瞪向楚若颜:“是啊,怎么哪儿都有本官呢?” 楚若颜挤出一抹笑:”那自然是因为曹大人公正廉明、能者多劳啊!” 呵呵。 拿他老娘威胁出来的能者多劳! 曹阳收回目光正色道:“闲话休提,薛侯爷,张吉指证你与兵器贪墨一案有关,本官特请你去大理寺,配合调查。” 薛贵一愣:“可那件事皇上不是已经说了不追……” 话到半截又赶紧收住。 不过楚若颜还是听出来了,皇帝又插手了。 也是,薛贵,那可是薛贵妃的亲哥哥。 而且这贪墨一案牵扯巨深,随便找一两个替罪羊出来也能把薛贵保了,难怪以曹阳的能耐,这么久了还能让薛贵在外面蹦跶! 曹阳淡淡道:“皇上确有密谕,所以本官也只是请薛侯配合,并没有说缉拿问罪。” 薛贵这下无话可说了。 突然,薛老夫人跳起来,手差点指到曹阳鼻子上:“姓曹的,你不要以为老身看不出来你想要什么,你三番两次假公济私,不就是看上那楚静了吗?我告诉你,她不能生育,你就算娶了她又怎么样,她也给你生不出儿子!” 第92章 大家一块儿死 楚若颜听了便笑。 这些人怎么总爱羞辱朝廷重臣? 不出所料曹阳眯起眼:“本官没听清楚,薛老夫人再说一遍?” 那薛老夫人当真还要再说,楚静忽道:“够了!” 她走到二人中间:“这是你我两家的事,与曹大人无关。薛老夫人,你能不顾颜面将私隐之事大肆宣扬,我也不必给你留脸了,入你侯府之后,我用的什么汤药,你自己心里清楚!” 薛老夫人眼神一闪,薛贵忙问:“娘,什么汤药?” 薛老夫人没吱声,楚静身边的丫鬟忍不住道:“夫人用了十副黄芪汤、十五副高丽参汤,还有那什么生子秘药足足几十副!” 厅上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男人们或许还不太清楚,可后宅妇人焉有不知,这黄芪汤、高丽参汤都是出了名的生子药,可连下几十副,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难怪当时楚静难产,好不容易生下薛翎,身子也再难有孕。 这分明就是被药物所伤! 薛贵还不敢相信地看着母亲:“娘,她、她说的是真的吗?” 薛老夫人梗着脖子道:“是又怎么样,还不是她肚子不争气,为娘这也是没办法,谁让你娶个国公妹妹供着,也不能多收几房妾室开枝散叶!” 薛翎忍无可忍:“若是如此,那梅姨娘她们是怎么来的?当时我娘还在病中,你就给爹爹张罗了四房姨娘,我娘可曾说过一句话?” 这话听得宿娘子等人都大皱眉头。 同为女子,自能体谅生产艰辛,选在这个时候给儿子纳妾,那分明就是在打媳妇的脸! 薛老夫人撇撇嘴还想再嚷,薛贵拉了她一下:“好了娘,少说两句。” 他是听妹妹说皇帝今日宣楚淮山进宫才敢过来的,再闹腾下去,这人也该回来了。 正要带着母亲离开,楚静喝道:“站住!” 他下意识停下,听她道:“你就这么走了,不要映红母子的下落了?” 薛贵狂喜道:“你肯说了?” 他自被张吉侮辱后,就再没办法行房了,可以说映红给他生的儿子已是唯一指望! 楚静淡淡点头:“不过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你们日后不得再来国公府闹事。” “这个自然!” 薛贵满口答应,其实楚淮山在,他也不敢来啊! “第二个条件,把翎儿的玉牒交出来。” 薛贵一惊,这玉牒可是身份象征,一旦交出,那薛翎日后就跟承恩侯府再没半点关系! “你拿走玉牒,是想方便她日后议亲?”薛老夫人脸上闪过一抹怨毒,“想得美!这白眼狼不识抬举,给了她回侯府的机会不要,偏要跟着你,既然如此,那老身也绝不可能放她的玉牒出来,将来就算死,她也得死在薛家!” 薛翎腿脚一软几乎站不住。 这是她的亲祖母能说出来的话吗?当真比仇人还不如! 楚静攥紧拳:“那你不想知道你的宝贝孙子在哪儿了?” 薛老夫人闭口不语。 薛贵劝道:“娘,要不算了吧?反正那丫头也跟咱们离了心……” 薛老夫人不知想到什么,蓦然冷笑一声:“那又怎么样,她生是薛家人,死也是薛家的鬼!贵儿,听为娘的话,她楚静不敢把映红母子怎么样的,咱们再慢慢找就是了!” 她递了个眼神给薛贵,薛贵瞬间领会。 只要不放薛翎走,楚静就有一个天大的软肋捏在他们手上。 日后为了女儿亲事,她早晚得回来求他们,到时候磕头认错,还不任凭他们处置? 母子俩一拍即合,小江氏见状道:“薛老夫人,这件事……” 后者冷冷道:“这是我们薛家的事,楚夫人,你们外人就不必多嘴了吧?” 一句话,把所有要说情的都堵回去。 楚若颜抬眼看向曹阳,这位曹大人看戏看得也太久了吧? 后者收到她的目光,缓缓开口:“依本朝律法,若父母义绝,子女可随其中一方申改玉牒……” “不错,但本朝可没有随母的先例!”薛贵早把这事儿弄清楚了,趾高气昂道,“何况楚静义绝之后没有再嫁,既无夫家,那翎儿的玉牒上到哪儿去,难不成上回楚国公府,跟她娘姓楚吗?” 这在大夏是绝不容许的,哪怕闹到皇帝那儿也会支持薛家! 楚静沉声道:“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翎儿?” 薛老夫人得意道:“这贱丫头不是不喜欢张吉吗,嫌他门第太低,那就找个高的,你觉得宝亲王怎么样?” 宝亲王?! 那是皇帝的伯父,京城出了名的淫虫! 他的三任王妃都死得离奇,如今六十好几的人了,还在往后院里一车一车的拉女人。 但那些女人也都活不长,最多三个月,最短两三天,无一不是被凌虐至死,所以京中高门但凡疼女儿的没一个不躲着他走,可也有像薛老夫人这种卖女求荣的! 薛翎死死咬住嘴唇:“若是如此我宁可去死!” 楚静目光一戾,慢慢说了两个好字。 她边说边从主位上下来,走向薛老夫人,那木然的眼神逼得这个向来凶恶的婆母也觉瘆人,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你、你要干什么?” 楚静没有回答,只一步步朝着老人逼近,在经过曹阳时,后者蓦然伸手,一把抓住她手腕。 “放开!” 曹阳没动,声音有些怜悯:“楚娘子,何至于此?” 他缓缓扬起楚静的右手,那手心之中,赫然是一根珠钗,钗头甚至已将她的手割出血! “娘!您这是……” 薛翎哽咽,眼泪顷刻泉涌。 薛老夫人大骇,指人尖叫:“这疯妇要杀人!快、快把她抓起来!” “住口!”曹阳冷喝,看向楚静的目光愈发柔和,“楚娘子,杀人偿命,他们犯不着你如此。” “是吗?”楚静看也不看他一眼,脸上满是决绝,“曹大人方才不是听见了,他们要送翎儿去宝亲王府,既然不给活路,那索性大伙一块儿死,正好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话音一落,她猛翻手腕。 楚家女子都习过拳脚,这猝不及防之下,曹阳只能被迫松手。 那珠钗直勾勾冲着薛老夫人扎去,千钧一发时—— 啪! 第93章 楚娘子觉得本官如何 一枚小石子飞射进来,刚好打在薛老夫人膝窝处。 那老太太右脚一软跪了下来,珠钗落空,刚好从她耳边擦过,削落一缕头发! “啊——!!” 薛老夫人死里逃生尖叫如鸣。 薛贵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冲上去扶住老娘:“曹阳!!你身为大理寺主官,有人在你眼前行凶,你居然置之不理?!” 厅上众人也被这一幕惊呆了。 那谢老夫人摸摸脖子,想到方才得罪了她,还好她没给自己来上一钗! 这时曹阳也松口气,还好没真杀了人铸成大错,顺着石子飞过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楚若颜站在那儿,手里还掂着几枚小石子。 不禁一愣。 这楚国公家的姑娘还真不走寻常路,一个两个的,都有些功夫。 “曹阳!!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薛贵嘶声大吼,他这才回过神:“承恩侯方才说什么来着?” 看他这副模样,摆明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薛贵气得目眦欲裂:“楚静刺杀我母,众目睽睽,你可不要告诉我你没看见!” 曹阳淡淡道:“承恩侯说笑了,令堂不是好端端在这儿吗,身上也没个什么伤处,何来刺杀一说?” 他说罢,还转头看向小江氏她们:“本官是没看见,不知楚夫人看见了吗?” 小江氏会意:“想是薛侯误会了,妾身也没看见,谢老夫人,您说呢?” 谢老夫人还没开口,谢知舟已抢先道:“确实没看见,知舟可以作证!” 有了孙儿这话,谢家也不好再说什么,那宿娘子本就是受谢家所邀,更不可能主动找麻烦。 一时间厅上众人,竟无一个替薛家说话! “你、你们……” 薛贵怒极,却无能为力。 薛老夫人摸摸被削掉的头发,恨意滔天:“好好好,你们指鹿为马,人多欺负人少,老身斗不过你们!但是薛翎,你给我记着,要么你绞了头发当一辈子老姑婆,要么就嫁到宝亲王府当他的第四任王妃,只要老身活着一日,就绝不允许你另嫁他——” “够了!” 话没说完就被曹阳厉声打断。 他望着楚静,后者一脸麻木,显然已经做好同归于尽的打算。 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当年。 其实早在母亲相中她之前,他就已经见过她了。 那是在青雀街上,他坐在轿子里正往兰台去,就遇上一个穿着红衫策马而来的少女。 当时街道两侧摆满了摊贩,留下的过道只能容一匹马或一顶轿子通行,二人就这么对上。 他的书童让她让道,少女不肯,就骑在马背上拿着鞭子,戏谑地问他:“什么官儿呀,说来听听?” 书童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是、是新上任的兰台寺大夫!” “原来是兰台寺大夫……真是好大好大的官儿呢,大得只有七品!”少女拿腔作调,却又话锋一转,“不过姑娘今天心情好,就让你啦,七品大的小官儿,多勤勉吧~” 轿子过后,他忍不住掀开轿帘望了眼。 只有少女烈烈如火的红裙在身后飘扬…… 所以后来,母亲同他说,为他相看了一个姑娘时,他便想七品官儿太小,总得再往上走走,才不委屈人家姑娘。 可去了南方不久,他就听说那姑娘成亲了,对方是侯府门第,应是配得上她。 于是一心扑在公务上,七品、六品……直至从一品。 他整日忙得头脚倒悬,根本没心思去想成家的事,所以二弟尚了公主,三弟、四弟也逐一成亲,最后就剩他一个人留在府上。 而如今,当初的姑娘已为人妇,却再没了那时的灵动洒脱。 这后宅阴私,到底能把一个人蹉磨成什么样? 曹阳抬起头,再看向楚静时目中已有决断:“楚娘子,令爱不能迁出玉牒,无非是娘子未有依靠,不知娘子可考虑过再嫁?” 楚静一怔,薛贵哈哈大笑:“再嫁?曹阳你也不看看,一个三十好几的妇人,也不能生育,还想再嫁?简直痴人说梦!” 曹阳却不理他,目光温和地看着楚静:“如若不弃,楚娘子觉得,本官如何?” 哗!! 全场一寂。 就连早先一直觉得他们有龃龉的薛老夫人,也不敢相信地瞪大眼。 开什么玩笑,曹阳虽过四十,但身为户部尚书,又代管着大理寺,京中多少人家想把十五六岁的女儿送给他作妻。 偏偏这曹阳跟木头似的,来者全拒,问就是身已许国不敢耽误人家。 如今居然看上楚静,还是他薛家不要的女人! “曹、曹大人……” 楚静也全懵了,呆呆望着他,“我是薛家弃妇……” “是义绝,义绝不为弃。” “可我已不能生育——” “曹某若不娶妻,不也一样不能生育?” “但、但是……”楚静张了张口,但个半天也没但出下文。 曹阳温声道:“楚娘子不必紧张,你若点头,薛姑娘就记在我名下,日后当以曹府嫡女规格为她送嫁。至于我娘,你也知道,她老人家喜爱极了你,曹家人口简单,庶务也不多,你日后就陪她老人家打打马吊、听听戏本,日子不敢说比你在楚国公府自在,但也绝不叫你委屈受累。” 楚静眼底一涩,有水雾升腾。 她当日同薛贵成亲,他从未对她说过这种话,只一味告诫她要相夫教子、孝顺婆母、打理好侯府…… 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曹阳似乎也看出这份顾虑,转身道:“官媒何在?” 宿娘子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忙不迭上前。 曹阳朗声道:“官媒既在,那么还劳驾国公府请出楚老夫人,曹某好代母当面提亲!” 第94章 曹阳眼神不好 小江氏是聪明人,立刻吩咐月桃去后院请老夫人。 楚老夫人近来身子不适,加上之前听到女儿义绝,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这会儿听说有人上门求亲,一骨碌跑过来。 结果进门就看见薛家母子…… “薛老夫人、承恩侯,你们这是回心转意了?” 她满脸惊喜,还以为是薛家上门求复合,立马扭头训楚静:“静儿,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向你婆母夫君道歉?京城哪家儿郎不是三妻四妾,承恩侯不过是收了一房外室,你一个做主母的岂可如此小肚鸡肠?” 楚若颜掀了掀眼皮。 这位祖母还是一贯的爱名声胜过一切,宁肯女儿跳火坑,也不愿她下堂。 楚静垂头一动不动。 老太太正要发怒,小江氏忙道:“母亲!今日来求娶小姑的是曹府的曹大人!” “什么曹大人,一个小官怎比得上承恩侯——等等,哪位曹大人?”楚老夫人脑子一过,京城里姓曹的好像就那么两家…… 小江氏还未开口,曹阳上前拱手道:“楚老夫人,下官曹阳,听闻府中贵女温柔娴淑、知书达理,特登门诚聘为妇,愿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 楚老夫人呆住了。 他说他是谁? 曹阳? 曹家那个户部尚书、从一品的大员? 宿娘子见状连忙凑笑:“楚老夫人,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曹大人与令郎国公爷同殿为臣,如今又娶了令千金,那可是喜上加喜啊!虽说今日没来得及备礼,但改日肯定会补上的,您说是吧曹大人?” 曹阳点头,略微思忖,又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 通体乳白,玉润荧光,右下角还刻着一个曹字,宿娘子忍不住叫出声:“是羊脂白玉!” 这是皇帝当年点曹阳进户部时的赏赐,整个大夏一共也才五块。 另外四块都赏给了亲王,宿娘子有幸,就在秦王身上见到过一次! “今日来得匆忙,便先以此玉为凭,楚老夫人,您意下如何。” 他将那玉交到嬷嬷手上,嬷嬷转交给楚老夫人,老太太接着的双手都在发抖。 “你……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楚静一个二嫁妇,又是生过孩子的女人,到底拜了哪家神仙的庙,能求到这么好的郎君? 那薛母终于确定他不是开玩笑后,也不由叫道:“你想清楚了?娶这么一个破鞋回去,你整个曹家都得跟着蒙羞!” 曹阳皱眉,淡淡扫她一眼。 这薛家果然一脉相传,脑子多少都有点问题。 “薛老夫人慎言,楚家娘子品貌端庄,能求娶到她是曹某的荣幸,何来蒙羞?再者说,老夫人难道不知我娘爱极了她?” 薛老夫人一噎,顿时想到那天开祠他娘说的话—— 今日义绝,明日过门! 还真是! “好哇,奸夫淫妇,你们……唔、唔唔!”她话没说完就被自家儿子捂住嘴。 薛贵急道:“娘,别再说了!” 这曹家当真要和楚家结亲,那一个户部尚书,一个当朝国公,岂是他一个小小三品司务得罪得起的? 这楚静当真是撞大运了,曹阳看上谁不好,看上她! 那厢楚老夫人也被这从天而降的大喜事砸晕了脑袋,开玩笑啊,那是曹家! 尚公主的曹驸马权且不提,就他曹阳,一步一个脚印,从七品兰台寺大夫坐到今天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是多少人眼红巴结的对象! 幸好眼神不好,看上她家二嫁女! “咳咳,曹大人,这礼送了,官媒也来了,你可不能反悔啊?” “求之不得,岂敢食言。” 这八个字直接将这门亲事定下! 薛家母子蹑手蹑脚要走,曹阳道:“承恩侯留步。” 薛贵浑身一个激灵,但听他道:“薛姑娘的玉牒,还请薛侯明日派人送到户部,不知可否?” “当然当然!我、咳咳,本侯一定派人送!一定!” 说完拉着老母灰溜溜走了。 薛翎喜极而泣,对着曹阳便拜了下来:“多谢曹大人!” 楚若颜打趣道:“表姐,还叫‘曹大人’啊?” 薛翎瞬间红了脸,这时楚静上前,满眼感激地想开口。 只见刚才还游刃有余的曹阳耳根一热,不自在地先开了口:“道谢之言不必再提,本官突然想起户部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先告辞了。” 楚静忙道:“公务为重,大人先去吧。” 这时在旁边看完全场的谢家祖孙也走过来。 谢老夫人满脸堆笑,那眼睛几乎快笑没了缝:“恭喜楚娘子、贺喜楚娘子,和曹大人玉结良缘,那真是大喜事啊!” 这前后两副嘴脸,谢知舟都有些看不下去:“祖母,我们还是先……” “闭嘴!”谢老夫人横他一眼,又热切地看向楚静,“楚娘子,先前是老身多有得罪,但如今您和曹家定亲,那薛姑娘日后就是曹府嫡女了,您看她同我孙儿知舟情投意合,不如就成全他们吧?” 这话说得,仿佛忘了自己片刻前才说过他俩不算般配。 楚静碍着脸面没有应声,楚若兰却不惯着,凉凉道:“刚刚不是有人才说要来求娶我的吗?怎么一转头又要娶表姐了?姑母,您可要擦亮眼睛,那谢家公子又不是什么皇子皇孙,搁这儿选妃呢?” 谢老夫人脸色一僵,谢知舟无地自容:“是我配不上令姐,也不敢再肖想这门亲事,楚老夫人、诸位长辈,谢家先告辞了!” 他说完拽着祖母离开,那谢老夫人还不情愿呢,毕竟不管是楚若兰还是薛翎,那都是攀高枝的一门亲事。 更何况楚、曹两家还结了亲,谁当他们女婿,有两位朝廷大臣提携,那都是青云直上的路啊! 可惜不管谢老夫人再怎么眼热,还是被谢知舟给拽走了。 薛翎启唇唤了一个“谢”字,被楚若颜拦下,摇了摇头。 谢知舟是个良配,可若是南平伯府由他祖母做主,那嫁过去日子不会安生的。 毕竟楚若颜还记得,这老太太先前指点晏姝来她这儿,耍尽手段想逼她去帮昌禄伯,可如今又跟没事儿人一样绝口不提那侄孙子的事。 这等工于心计,绝非易与之辈! 忽然刚才离去的曹阳大步折返回来,他似是听到什么消息,面色凝重,看见楚若颜时目光顿了顿:“楚大姑娘,劳你随我出来一趟!” 第95章 多谢姑父 厅门外。 曹阳两道眉毛几乎拧在一块儿。 楚若颜很少见这人如此严肃,不禁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曹阳看了眼曹易,曹易道:“回姑娘话,是昌禄伯出事了!刚收到消息,他在从大理寺提往刑部的路上,打伤官差逃了出来,却误闯入斗兽场。” “斗兽场?!” 那是前朝留下来的地方,豢养一堆猛兽争斗,专为权贵取乐! 昌禄伯跑进那地方只怕是…… 果然曹易叹了口气:“他不知怎么逃进一间铁笼,那笼里养的吊颈白额虎已经三天没吃过东西了,于是……” 楚若颜后背泛起一阵寒意。 人入虎口,只怕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那曹大人是怀疑,此事有人故意而为?” 大理寺押解何等严密,而且昌禄伯所涉又是要案,怎么可能轻易就被他逃了出去。 曹阳沉默片刻,徐徐道:“原先,本官也怀疑有人要灭口,但派去现场的人说,当时斗兽场中,还有一个人。” “谁?” “昌禄伯夫人,晏家四姑娘,晏姝。” 楚若颜瞪大眼睛,曹易补充道:“据当时在场的人说,那昌禄伯夫人状若癫狂,眼睁睁看着老虎将夫君撕成碎片,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她脊梁骨窜起一阵寒意,猛然想起梦里昌禄伯府的下场…… 一场大火,阖府一百二十八口人无一幸免。 那凶手也是这般,站在大门外,听尽了他们的哀嚎惨叫。 “而且还在铁笼里发现了这个。”曹易从怀里取出一块布,那布里包裹着小半截兵器,像是断刀! 楚若颜一眼就认出来:“是次品!” 那刀的断口凹凸不平,刀身上也有裂纹,像极了那日晏铮和盘托出时拿给她看的那一口! 楚若颜顷刻陷入沉默,曹阳看出来什么,缓缓道:“果然是他……” “昌禄伯贪墨军饷,偷换武器,让晏家军拿着次品和敌军交战,所以他就同等手法,将昌禄伯诱进斗兽场,与猛兽同笼,也只给了他一把残次的武器!” 楚若颜抿紧唇。 还不止如此。 晏姝策反他的心腹,派莫中成去刺杀他,他便也将这个四妹妹诱到现场,让她亲眼目睹了至爱被活生生咬碎的惨状…… 杀人诛心,晏铮从来都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曹大人,若颜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语声淡漠,曹阳听出来了言外之意,冷笑一声:“你倒是心大,前任夫君如此狠毒的手段,你也半点不害怕?” “为何害怕,昌禄伯本就该死,至于他那四妹妹……”想到护国寺后山上的所作所为,楚若颜目中也露出两分戾气,“人在这世上,终究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曹大人,您若是知道他是怎么一个人活着回来的,您也怪不了他。” 曹阳一怔,也没再说下去。 半晌叹了一声:“凡事太绝,缘分势必早尽,你私下也还是劝劝他,错已做成,何苦再将自己也搭进去?” 说罢带着曹易离开,显然也是不再追究这件事。 也是,晏铮行事,何曾会留下什么把柄,这位曹大人虽然有了猜测,可毕竟没有真凭实据,所以才到她这儿来诡诈了一番,想看看是否如他所想。 还好,曹阳也不是迂腐之人,没揪着不放。 “多谢姑父!” 楚若颜盈盈福了福身。 曹阳背影一震,又撂下一句:“贪墨一案,皇上有意定昌禄伯为罪魁祸首,如今人死,你让他早做打算!” 楚若颜恍然。 怪不得这姑父不追究了,原来是皇帝又要弹压此案! 目前已知的薛贵、昌禄伯、兵部员外郎都牵涉其中,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勋贵,所以皇帝才挑了一个最没什么背景的昌禄伯,当替罪羊把一切都顶了。 结果没想到晏铮会雷霆出手,阴差阳错地破了皇帝计划…… 等等,真是阴差阳错吗? 楚若颜再抬头时,曹阳已经走了。 这未来姑父也真是,话都不说清楚,就让她当传声筒! 不过念归念,她还是第一时间给晏家去了帖子,邀他明日过府一叙。 “姑娘,真到府上来呀,您就不怕国公爷……” 楚若颜一愣,想到父亲对他咬牙切齿的样,又赶紧改了地方:“那就去天一酒楼,不行,那是公子琅的地方,去望霜楼更不成,只怕会勾起伤心往事……” 京城里有名的酒楼就那么几家,她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来,“去国子监!正好还能接文景下学!” 到了那日,她同小江氏说要出门一趟。 小江氏忙着给楚静张罗亲事,也没工夫管她,只说句早去早回就把马车安排给她。 楚若颜带着玉露跳上马车,到了国子监,还没等来晏铮,却先来了另一个人。 “楚妹妹!你可让我好找啊!” 楚若颜回头一看,红衣劲装,大马金刀,不是小国舅裴卓还能是谁? 她被那“楚妹妹”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忙要钻进马车里躲。 裴卓忙道:“诶,你别走啊!我刚才去国公府找你,听你家下人说来了这边又赶紧过来,你怎么躲着不见我啊?是不是生我气了?” 这小霸王冲过来就要进马车,被玉露挡住:“裴小国舅,请自重!” 裴卓剜了她一眼,想到是楚若颜的丫鬟又忍了下来,好声好气道:“楚妹妹,我也是刚才听说你在护国寺受了伤……都怪我二姐,不让府上下人告诉我,还有我这条破腿也不争气,上次摔伤了这会儿才好,要不我也不能拖到现在才来探看你啊!” “你怎么样,伤得严不严重,我给你带了上好的金创药,要是不行我再去猎些虎骨熊胆回来,保管给你养好伤!” 楚若颜头如斗大,正想怎么脱身呢,忽然车外传来一个清冷寒凉的声音:“虎骨熊胆怕是不成,她要得,是人心!” “你要把心挖给她吗?” 第96章 他站不起来 声落,孟扬就推着晏铮过来。 他今儿穿着一身青色长衫,肩披白裘,衬得整个人如谪仙一般。 偏嘴里句句是刺,戳得裴卓跳脚不已:“晏三郎?你怎么来了?我和我楚家妹妹说话,干你什么事?” 晏铮凤眸一挑:“你姓裴她姓楚,算哪门子亲戚,这声妹妹也叫得出口?” “你!”裴卓瞪眼片刻,忽醒过神来,“我知道了,你这是后悔和离了是吧?姓晏的,好马不吃回头草,你要有种就躲远些,别再来纠缠她!” 楚若颜听得心惊胆战。 这裴小国舅怎么敢得的啊? 虽说他在渝州也是个小霸王,但碰上晏铮这尊阎君,那也只有被碾为飞灰的份儿啊! 正要出去劝架,便听晏铮好整以暇来了句。 “没种又如何。” 楚若颜:“……” 裴卓呆住,完全没想到这众皆称赞的安宁侯会不要脸。 就在这时,一个甜甜的声音传来—— “爹爹、叔叔,你们在说什么呀?” 顺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个五六岁左右、眉眼轮廓与晏铮有几分相似的小男孩走了过来,他身上穿着国子监学服,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又无辜地望着他…… 裴卓五雷轰顶,艰难道:“你……方才叫他什么?” 他手指着晏铮,小男孩理所当然道:“爹爹啊!” 爹、爹爹…… 据他所知晏三就成过一次亲,那这小娃娃的娘岂不是—— 念头刚落,就看见楚若颜从马车中钻出来。 那小男孩看见她欢呼一声扑过去:“娘亲!” 楚若颜连忙接住他:“小心些!” 这表面训斥实则宠溺的口吻,直叫裴卓天都塌了,一脸哭丧道:“他、他真是你们俩的儿子?” 楚若颜嘴角一抽,就听见晏文景奶声奶气道:“叔叔你在说什么呀?我当然是我爹娘的儿子呀!” 他鼓起腮帮子一脸不悦,裴卓下意识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他晏三一个瘸子也能生孩子?” 话落就反应过来,这娃娃都这么大了,肯定不是现在生的。 裴卓跺跺脚,脸上满是纠结:“楚……你、你反正考虑清楚,他晏三都废了双腿,以后肯定都‘站’不起来!” 楚若颜只觉莫名,瘸子站不起来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岂料身后杀意骤起,晏铮寒着张脸道:“本侯站不站得起来,也轮不到你过问!” 眼瞅着人要暴怒了,楚若颜忙道:“裴小国舅,今日实在不赶巧,您先走吧。” 裴卓点点头,又看了眼晏文景,边走边咕哝:“怎么就有孩子了呢?” 听着甚是痛心。 楚若颜眼看他走远,才松口气:“侯爷,您与他置什么气,京中皆知裴小国舅生在渝州,粗野肆意,您就算不看在裴皇后的份儿上,也得想想他身后的裴氏一族吧?” 那可是一方世家,皇权更替也影响不了他们的位置! 晏铮原还有些恼怒她替他说话,可一听这言下之意,似是在担心自己。 于是那口气顿时就顺了:“嗯,你说得极是。” 楚若颜:“?” 这阎君脑子没坏吧,今日这么好说话了? 训完大的,扭过头又来看小的:“文景,你也是,骗人也该找个有信服力的说辞,我如今才及笄一年,怎会有你这么大的孩子?也就那裴小国舅单纯不设防,才被你给蒙了去。” 晏文景“哦”了一声,乖乖受教。 晏铮忽道:“不错,他脑子蠢笨,连这都看不出来,你日后还是少与他接触。” 楚若颜扶额,今儿这晏三怎么跟呛火药似的,处处就跟裴卓过不去了? 她随便敷衍两句,问:“文景,饿不饿?” 晏文景下学之前就吃过了,而且今天的饭菜还是他最喜欢的东坡肉,小肚子早吃得鼓鼓的,但还是一个劲儿点头:“饿了饿了,三婶婶,我们去吃东西吧!” 楚若颜也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便问:“侯爷有什么忌口的吗?” 晏铮摇头,她道:“那就去吉祥酒楼吧,我记得他那儿的东坡肉堪称一绝,是文景最喜欢吃的。” “啊?又吃——”晏文景蹦了几个字就赶紧捂住嘴巴。 他可怜兮兮地看向晏铮,晏铮淡定道:“我今日晌午吃的东坡肉,换一个吧。” “哦,那就吃古董锅吧,清淡一点。” 吉祥酒楼。 晏文景没吃上两口就说要去背论语,晏铮让孟扬陪他去了隔壁,淡淡道:“文景近来读书很用功。” “用功是好事,文景这孩子心思重,能沉下心来多念念书,对他有好处。”楚若颜说罢,又提起正事,“对了,今日曹大人过府,说宫里那位有意让昌禄伯顶罪,将贪墨一案全认下来,你知道吗?” 晏铮目光一凝:“知道。” 楚若颜释然,她猜的果然没错:“所以你才买通人,将他放出来造成逃亡的假象,横竖人一死,宫里就没办法全栽他头上了……” 晏铮点了点头,欲言又止:“怕吗?” “怕什么?” 楚若颜抬头,看见他眼里难得有两分不安,忽然就明白过来,“侯爷是说昌禄伯?为何要怕,他贪墨军饷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日,至于四姑娘,侯爷不也没动她吗?” 晏铮悬着的心彻底落地。 他行事之前也曾想过,这般狠辣,会不会吓到她? 可终究血仇在前,忍不住下手。 好在她到底没有怪他……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一查到底吗?” 晏铮嗯了声:“不过顾远那边有些麻烦,此事牵扯到他的门生兵部员外郎宫贺,若是这老家伙不肯出面,只怕很难逼那人就范。” 那人指的当然是皇帝,楚若颜沉吟道:“顾相吗?我倒有一个法子……” 晏铮扬了扬眉,但见她微微一笑,“这样吧,此事交给我,但有个条件。” “你说。” 楚若颜斟酌着言辞道:“今日曹大人那番话,若颜以为也有些道理,凡事太绝,缘分势必早尽,如今晏家的血仇一一得报,那侯爷日后,可以少沾些血吗?” 古董锅沸腾,升起一阵白雾。 雾后女子的眼神清明如水,晏铮不由恍了下神,点头。 下一刻就见那双眼睛肉眼可见的亮了起来:“多谢侯爷!” 他只觉心里也像这沸锅一样,暖意盎然,忽而想到什么沉了声:“曹阳怎么去了你的府上?他是去找麻烦的?” 这也难怪,他掌管大理寺,一般除了刑狱诉讼很少会登门。 楚若颜赶紧将白天发生的事解释一遍。 晏铮才舒开眉头:“原来如此。”他指尖点着桌面,“他既要成你姑父,又提点贪墨一案,礼尚往来,我也送他一份礼吧——你回去告诉他,成亲之日,务必躲开清平郡主。” 楚若颜诧异:“清平郡主?” 那不是皇帝寡居的表妹吗?她没有再嫁,而是在府上养了几十个面首,成日里寻欢作乐,先前姑母还让她学她呢! 晏铮瞧她发愣的模样,唇边牵起一抹笑:“曹阳人虽板正了点,但位高权重,你以为京中就没人盯上他?” 楚若颜变了脸色:“你的意思是,清平郡主也看上他了?!” 第97章 阿颜 “也字用得不准,应该说,是早就看上了。”晏铮见她唇边沾着点油渍,极自然地拿帕替她拭去。 楚若颜满脑子都是清平郡主,只催促道:“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要知道这清平郡主可不同于旁人,虽名义上是皇帝表妹,可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情逾兄妹,当初给她送嫁的时候,那可是十里红妆、大宴办了三日三夜,比公主的规格都高。 只是谁也没想到那郡马是个短命鬼,短短几天就撒手人寰,当时皇帝本想直接废了这门亲事,是清平郡主自己说嫁谁不是嫁,死个男人嘛再养一群便是,所以皇帝才作罢。 若真被她瞧上,那曹阳危矣! “这就得从他刚接手大理寺说起了,当时清平郡主养了一堆面首,其中有个最受宠的突然暴毙,大理寺介入,也就是你这位姑父去查的案。” “也怪他太能耐,一个时辰就揪出真凶,是郡主府另一个面首嫉妒投毒所致。如此一来就入了清平郡主的眼,当天下午,这位郡主就入宫求那人指婚,说要招他为郡马。” 楚若颜脱口道:“皇帝没同意?” “当然没有,阿颜,你是关心则乱。”晏铮自然而然地说道。 楚若颜听着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此刻也顾不上那些,略作思索道:“不错,若是尚了公主或者郡主,都不可能再留朝任职,所以一般都是闲散的宗室子弟,或者商贾之家为谋荣华送出儿子。” 晏铮微微点头:“曹阳能从一个七品兰台寺大夫做到大理寺,其人能力可见一斑,那人又怎么舍得放他去当郡马,故而以曹家二子已尚公主为由,回绝了清平,还说只要不是朝中要臣,其余任她选。” 楚若颜松了口气,旋又蹙眉:“那清平郡主肯罢休?” “不肯,所以回去第二天就去了曹家,要求曹阳辞官致仕,做她的郡马。” 楚若颜嘴角微抽:“我猜曹大人肯定没有答应……” 晏铮目中流露两分赞许:“何止没答应,听闻他那老母亲直接将人轰出来,说皇家嚯嚯她一个儿子也就罢了,居然连老大也不放过,还说指望曹阳将来生个儿子继承家业,郡主养那么多面首在身边,只怕早亏空了身子,难续香火……” 楚若颜“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倒是曹老夫人说得出来的话,就她那彪悍劲儿,别说对郡主,只怕是公主也一样。 “清平郡主何曾受过此等屈辱,当下撂话,曹阳一日不娶,她就等他一日,十年不娶,她就等他十年,就是百年之后,他的尸骨也得埋在她身边。” 楚若颜听得一阵厌烦。 皇室总喜欢以权迫人,这清平郡主未必有多喜欢曹阳,无非是求而不得,又舍不下面子,就非要闹到双方都难堪的地步。 “此事我却没听过,是不是顾及皇室颜面,又给压下来了?” 晏铮微笑:“阿颜聪慧。” 阿颜? 楚若颜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见对方神色自若,还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 罢了,阿颜就阿颜吧,反正就是一个称呼。 她颇不自在地移开眼:“那这些年,清平郡主怕是也不安分吧?” “不错,这些年但凡与曹阳议亲的,无一例外都会退却,唯有那么两三家坚持的,不过你那姑父一心扑在朝政上,也婉拒了人家姑娘。” 楚若颜愣了下,唇边漾开一抹笑:“这么说我倒要谢谢她了,若不是清平郡主在那边搞风弄雨,这么好的一桩亲事,怕是也轮不到我姑母。” 晏铮失笑:“你倒想得开,怎不想想她得知你姑母这门亲,会不会一气之下过激行事?” 楚若颜叹口气:“若真如此,还不是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不过。”她狐疑的目光落到他脸上,“侯爷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些也算是宫廷秘辛了,连她父亲都没听过。 晏铮偏头咳嗽一声:“我有我的渠道,只是眼下……” “放心,我只随口一问,侯爷不用解释。”楚若颜怕他误会自己想刺探什么,转移话题,“这古董锅侯爷还吃吗?” 晏铮看了眼清汤寡水的锅底,摇头。 他其实喜欢吃得辛辣一些。 楚若颜扭头道:“店家,请拿个攒盒过来,再将我们锅中没食完的打捞进去。” “你要带外食?”晏铮一听立刻道,“不必拿了,重新做一份给楚国公府送过去!” 店家巴不得多卖一份,高声应好,楚若颜连忙摆手:“不必不必,一个攒盒就成!”又赶紧跟晏铮低声解释,“不是外食,是先前收留的一条狗儿,叫福宝……” 晏铮难得噎了下。 叫停店家,才回头问:“你……很喜欢它?” “还行吧,乖巧温顺,挺通人性的。” 说话间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楚若颜屈了屈膝:“清平郡主的事,今日多谢侯爷,顾相那边也请放心,一有消息会立刻派人通知你的。” 语毕带着玉露离开,晏铮的脸色顷刻沉了下来。 孟扬过来看见吓一跳:“公子,出什么事了吗?” 不应该啊,和楚大姑娘一道用饭,公子应该很欢喜才是。 今早换了好几身衣裳才出的门…… 晏铮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目光沉沉:“都这么久了,她为何还这么客气?” 客气? 有吗? 孟扬愣愣:“或许楚大姑娘对谁都这么客气……不不,属下的意思是楚大姑娘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所以……” 话没说完,一声轻笑传来。 “所以你在她心中也没什么两样。” 晏铮眉梢一扬倏地抬手。 袖中短剑飞出,锵得一声堪堪架住柄金丝折扇。 对方冷哼一声,收扇回身,但见白发飘飘,红衣旋落,不是公子琅还能是谁? 孟扬立刻冲上去挡在晏铮前面:“公子琅,你这是什么意思?!” 百晓阁主并不理会,径自走到一张方桌旁坐下,倒了一杯茶水。 孟扬这才发现吉祥酒楼内的客人早已走光,就连先前还在的掌柜,此时也全无踪影。 公子琅饮下茶水,缓缓开口:“当日你求我出手救她,我答应你,条件是从此之后你不得再见她——” 话声倏止,杀机毕现。 “晏三,你食言了。” 第98章 我要他死 “是又如何。” 晏铮长眉一挑,倒转剑柄递给他,“当日你要我心头血,如今大可自己来取,唯独不见她这一条,恕我办不到!” 能把毁约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公子琅还是头回见到。 他冷哼一声接过剑。 “公子!” 孟扬急得挡在他前面。 晏铮沉声:“退开。” “不行公子,您不能——” “退开!” 音色骤冷,多年来习惯听命的孟扬本能让开,下一刻就见寒芒一闪,世子赠的那柄剑顷刻刺到心口前。 孟扬浑身发软几乎要瘫软下去,却见晏铮分毫未动,一双眉眼冷冷直视着公子琅。 后者冷笑一声:“有胆色!” 咔! 剑尖陡然转向,直直插入晏铮身前方桌,透木三分! 孟扬长吐口气,就听那公子琅道:“晏三啊晏三,你明知我要染指军中势力,就离不开你这个晏家少主,怎么,是算准了我不敢杀你,才敢递剑的?” 晏铮淡淡道:“你是聪明人,不会因一时好恶影响决断。” “这话听起来倒是顺耳,不过……”公子琅看着他拿出一方白帕,开始擦拭他方才拿过的地方,狠狠拧了下眉毛,“你什么意思?” “洁癖,嫌脏。” 公子琅眉眼一阴,眼看要发作,孟扬忙不迭上前:“误会、都是误会!琅阁主,您瞧啊,您需要我们公子给您打通军中关卡,我们公子也需要您给的消息,这是互惠互利的好事嘛,何必为一时意气伤了和气呢?” 公子琅哼了一声:“你们还有脸说?本阁主给你们曹阳和清平的消息,就是让你晏三拿去做人情的?” 这消息本是宫中秘辛,他也颇费一番周折才弄到手。 告诉晏铮,本是想叫他暗中帮忙,助清平成事后,将曹阳调离户部大理寺,废了皇帝一条左膀右臂。 结果倒好,他一听曹阳要当那小瞎子姑父,就把这么好的机会拱手送上了! 晏铮擦净短剑,才慢悠悠道:“本侯以为,你那手段不甚光明。” 公子琅听了几乎气笑:“你跟我谈光明?晏三,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什么德行?” 把自己妹子骗去斗兽场,眼睁睁看着夫君被啃噬殆尽的人。 也有脸跟他谈光明? 苦了孟扬赶紧陪笑:“阁主息怒,其实我们公子这样做也有好处不是?起码曹、楚两家联姻,日后对峙时,说不定曹家会看在楚大姑娘面上不与为难,何况就算清平郡主得手,以当今那位对曹阳的看重,也未必真会放他去当什么郡马,您说是吧?” 公子琅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正想警告他不要再感情用事,哪知晏铮先开了口:“你我合作,各取所需,但一切的前提,是不牵涉她。” 公子琅桃花眼一扬:“何谓牵涉?” “她,她的家人,她看重的一切,都谓牵涉。”晏铮沉声,素来淡漠的眼底掠过刀锋般雪芒,“要报仇、要夺位,那是我们的事,谁再敢将她搅进这风雨中,我要他死。” 最后四字,掷地有声。 公子琅意味不明地看着他,良久,笑了一笑:“奉天殿上,护国寺后山,晏铮,你有没有想过,每次把她牵进风雨的人,是你。” 晏铮目光骤寒! “我不让你见她,便是不想那小瞎子有朝一日为你所累,晏三,咱们都走在悬崖边上,说不定哪天就万劫不复了,而那小瞎子的路还长,你若当真在意她,就该离得远些,剑有双刃,你总有一日会伤到她!” 晏铮危险地眯起眼:“云琅,你不会也在打她的主意吧?” 公子琅,本名云琅,前朝皇室中人。 公子琅瞬间寒了面:“你查我?” “查的不多,也就刚好知道那么一点。”晏铮摩挲着手里的短剑,一字字道,“你要造反,要复国,我统统都可以不管,唯独她,你最好不要动半点心思。” 公子琅面无表情。 楼内气氛冷凝,就在孟扬以为他们会大打一场时,公子琅冷冷甩下一句“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就走了。 而此时,楚国公府。 楚若颜回去先把东西喂了福宝,接着赶紧找到姑母,告诉了她清平郡主的事。 楚静沉默,薛翎道:“娘,要不将婚期拖一拖,等哪日清平郡主不在再……” “不成。” 婚期就定在十天后,因曹老夫人急着迎她过门,直接逼着钦天监那边卜了个下月初八的良辰吉日。 且不说改期之难,光是等这郡主离京,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若颜,依你之见,不给清平郡主下帖,并在成亲那日全用自己人以防生乱,躲得开吗?” 楚若颜思索片刻,摇头:“姑母,就算不下帖子,那清平郡主皇室之尊,她要来,也不可能真的拒之门外。至于用人也不好说,成亲那日人多眼杂,随便混进一两个什么人来,也有可能生乱子。” 楚静皱起眉头,若是如此,到时丢的就不只是她,还有曹家的脸面了。 几人都有些犯难,正好楚若兰在旁边听见,打着哈欠道:“既然防不住,那就让她来呗,再找个镇得住她的人不就行喽……” 她被小江氏派来清点嫁妆,天不亮就过来,到这会儿眼皮子都撑不开了。 结果突然被薛翎一把抱住:“三表妹,你这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那清平郡主固然难对付,可一物降一物,皇家里总有人镇得住她! 实在不行,请几个长辈过来,她也不敢把场面闹得太僵! 楚若颜欲言又止。 其实这点她早已想到了,奈何因着晏家,从太后到豫王都恨死了她,不可能帮忙,否则以曹阳的官职,想请一个皇室中人主婚,那也是易如反掌。 就在这时外面一个苍老爽朗的声音传进来:“不用担心,那惹人嫌的郡主老身已经安排好了,她未出阁时最怕的就是我那二儿媳安盛,成亲当日,我已和老二说了,要他与长公主务必到场,届时静儿你风风光光出嫁,不必担心其他。” 第99章 天差地别 楚静听到未来婆母的声音赶紧迎上前:“曹老夫人!” 老太太嗔怪地戳了下她脑门:“还叫曹老夫人?” 楚静脸上微红:“母亲。” “不错不错,千等万等,可算是等到这一声了!”曹老夫人一脸欣慰道,“静儿,等你过门以后咱们娘俩就单日打马吊、双日听戏曲儿,张记铺子的梅花糕也得安排一日,哦还有翎丫头的亲事也得提上日程……到时候再也不会觉得冷清了!” 曹驸马和安盛公主成亲之后就搬去了公主府,曹三爷、曹四爷都各自分府别住。 所以偌大的家里就剩她们娘俩,有时候曹老夫人都感觉在跟空气说话。 楚静认真握住她的手道:“您放心,日后肯定热热闹闹的,只怕您会嫌耳朵吵……” 众人又叙了一会儿话,门房传话说二姑娘回来了。 楚若音自从定了要入宫选秀,就被小江氏送进宫里学规矩,已经两月未曾归家了。 因此楚若兰立刻跑到前厅去,结果吓一跳:“二姐姐,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楚若颜几人随后入内,只见楚若音眼窝凹陷、脸色憔悴,尤其那身子瘦得几乎只剩骨头了,均是大吃一惊。 她身边的丫鬟忿忿道:“那宫里的教习嬷嬷简直不是人,大太阳的时候罚我们姑娘站着不许吃东西,下雨天儿又叫我们姑娘凫水,明明仪态规矩我们姑娘都是学得最好的,她就是针对我们姑娘!” 楚若兰一听就气炸了,扭头要找母亲做主。 楚若颜拦下她:“那教习嬷嬷原是在哪个宫里伺候的,知道吗?” “知道啊,瑶光……” “好了碧螺,别说了。”楚若音打断,众人却已听出来了。 瑶光殿,是薛贵妃的寝殿。 楚静脸色唰地一变:“若音,是姑母对不住你。” 那薛贵妃必是因着薛贵之事记恨,才让那教习嬷嬷处处刁难她。 楚若音轻轻摇头:“姑母言重了,您有好个归宿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宫中那边,最多再待上一月便要选秀,那嬷嬷也为难不了多久。” 楚静还是不放心,楚若兰道:“选什么秀嘛,又不是选皇后,何必受这罪?二姐姐,走,我替你跟母亲说去,让她叫你别进宫了……” 话刚落,小江氏的声音就传进来。 “整日胡说什么,你二姐姐进宫是大事,你这个当妹妹的应该帮衬着她,怎能让她先泄气?” 楚家几女同时福身。 小江氏又淡淡看了眼楚若音:“遭些罪没什么,等你日后进了宫,得到皇上宠爱,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楚若兰嘀咕:“什么好日子,那皇帝年纪比爹都大……” “若兰!”小江氏提了声。 楚若兰撇撇嘴也不敢再说。 楚静看不下去道:“嫂子,以若音的条件,其实完全可以不……” 没说完就被小江氏截住:“小姑,我知道你心疼孩子,可若音毕竟是我的女儿,我是不会害她的。” 如此一来楚静也不好再说什么。 楚若颜瞧得有趣。 这两个女儿明明都是小江氏所生,可对她们的态度天差地别。 对楚若兰那是掏心掏肺含在嘴里怕化了,对楚若音却冷淡至极可有可无。 若说是芥蒂早年间楚若音和她走得近,那眼下双方达成共识,她也不该再对这个女儿这样。 楚若音面无表情屈了屈膝:“谨遵母命。” 她这一说,旁人也就更不好开口。 时间飞逝,一转眼就到了成亲那天。 曹家和楚家联姻,这是轰动京城的大事,除了承恩侯府和豫王府,以及晏家有热孝在身,京中高门几乎都来齐了。 皇帝虽未亲至,但也派秦王代自己送了重礼。 后院中,各家女眷齐聚。 不由自主地就聊起了今日这门亲事。 “曹大人单至四十,我家相公还以为他要终生不娶,想不到竟看上了楚家娘子!” “最难得的是还愿意接纳她的孩子,这等心胸,当真是比某些高攀了国公府还偷摸养外室的人不知宽广到哪里去了!” “你别说,那位大抵是失心疯了,放着高门贵女不要,偏去宠爱个丫鬟,也不想想就算生了儿子,那也是最低贱的庶子,怎么能继承家业。” “是啊,而且还想偷龙转凤,哄骗着将那庶子记在嫡母名下,这等毒计,要在我们家那是要活活打死的!” “不对不对,你们都说得不对,我听说他倾心的是自己门生,什么丫鬟外室都是托辞,只是想给侯府留后罢了……”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直将薛贵一家鞭笞了个遍。 那些与薛家有亲的人恨不得把脑袋埋在地缝里,生怕被人看见了耻笑一番。 这时大门口传来一声:“安盛长公主和曹驸马到——!” 声音落时,后院门口,安盛长公主一身华丽的宫装,眉心处点着朵牡丹,雍容华贵,她身边的曹驸马相貌上与曹阳有几分相似,可不同于长兄的威肃,更多了几分阴柔之气。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长公主:“公主小心,门槛有些高,莫崴了脚。” 那全心全意恨不得伏到地上去给她当垫脚石的模样,让在场许多人都移开眼。 驸马不好当啊…… 安盛长公主若无其事地迈过去:“好了,后院都是女眷,你去前面等着吧。” 曹驸马应是,目光恋恋不舍地从她身上移开。 曹老夫人率先迎上去:“参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女眷们跟着行礼。 安盛长公主急忙上前扶起曹老夫人:“婆母快请起。” 随后又对众女道:“各位也起来吧,今日是曹家的喜事,安盛也是曹家的儿媳,就无需多礼了。” “多谢长公主。” 众女起来后又是一番交口称赞。 皇室这么多人里面,也就这位安盛长公主的口碑最好。 不拿架子,待人和善,时不时还在京中开设粥棚,唯一可惜的就是没有孩子。 楚若颜听见这话瞳孔微缩。 安盛长公主没有孩子,是为救晏铮滑胎难孕。 曹驸马因为这事儿迁怒晏家,还派人去要账给晏家使过绊子。 不过就今日这一见,这驸马爷对长公主是爱到了骨子里,有此行径也正常…… 正琢磨,忽然看见一个丫鬟呈着放果浆的托盘,快步朝长公主走去—— “小心!” 第100章 生死牌 可惜场中太过嘈杂,安盛长公主并没有听见。 那丫鬟快步冲到长公主身边,哗得声,托盘倾翻,一整盘果浆尽数洒在了她的衣裙上。 “长公主!” 随侍女使惊呼出声,安盛长公主也立刻站起来。 她华丽的宫装上,泼上了大片果浆,殷红的液体染上金华服,难看狼狈之极! “贱婢,你怎么做事的?”女使厉声斥骂。 那丫鬟连忙跪下道歉:“长公主恕罪、长公主恕罪!” 安盛长公主眼底阴云密布,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好了松儿,她也不是有意的。”随后转身向曹老夫人道,“婆母,出了这样的意外,安盛怕是得先回公主府更衣浣洗了。” 世人皆知长公主喜净,有洁癖,这样的脏污在她身上肯定是极难忍受的。 曹老夫人只得答应:“都是我府上的人手脚粗笨,哎,辛苦你了。” 安盛长公主匆匆点头便朝院外去了。 丫鬟眼底精光一闪,突然间,一双葱白细腻的手按上了她的脖颈。 “谁派你来的?” 曹老夫人疑惑:“楚丫头?” 楚若颜目凉如水:“老夫人怕是忘了,今日请长公主过来,还有一层用意。” 曹老夫人顿时反应过来,是了,只有安盛在才镇得住清平郡主,那如今她走了…… 念头刚过,门外便传来一声:“清平郡主到!” 众女纷纷惊愕。 清平郡主怎么来了? 要知道她在京中风评甚差,仗着皇帝宠爱不知荼毒多少人家儿郎,曹家怎会邀她来观礼? 事实上她们没有猜错,曹家确实没给她下帖子,这位郡主是不告而来。 但见她一袭水蓝色长裙,斜披朱红薄纱,风情万种,身边还跟着十几个面首,唇红齿白,妖冶生姿,直看得在场女眷面红耳赤,纷纷抬袖遮掩。 楚若颜蹙眉,侧头吩咐玉露:“去前院,请曹大人过来!” “是。” 此时曹老夫人起身,满面警惕。 清平郡主扑哧一笑:“曹老夫人别紧张嘛,本郡主听闻令郎成亲,天大的喜事,怎么也不通知清平一声呢?” 她说着挥了挥手,一个面首捧上一个方木盒子。 “不知新娘子在哪里啊,本郡主准备了一份厚礼,打算亲自送给她呢!” 曹老夫人寒声道:“不必!” 清平郡主冷笑一声,猛地掀开盒盖。 霎时间血腥冲出,只见那箱中放着一节小拇指,鲜血未干,像是才被人割下来的! “天啊!” “有血!” 人群发出惊呼,这些官家女眷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骇然变色。 曹老夫人狂怒:“清平!!你这是在挑事!!” 清平郡主挑了挑眉毛:“是又如何,曹老夫人,你怎么不问问,这是谁的手指呢?” 曹老夫人怒发冲冠。 突然一道从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映红的手指,清平郡主,你送的这份礼楚静收下了,可以到此为止吗?” 曹老夫人回头,只见楚静身着喜服站在那里。 “静儿!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 楚静摇了摇头。 这郡主明摆着冲她来的,她不出面,今天这场喜宴会被闹得天翻地覆。 那清平郡主扬起头,居高临下扫视了两遍:“我当是什么绝世美人呢,原来不过如此,曹阳是瞎了眼吗,放着本郡主这样的珍珠不要,偏选你这鱼目!” 后院哗然。 听这意思,清平郡主和曹大人之间还有一段旧情? 楚静并没被激怒,淡然道:“曹阳选谁是他的自由,郡主再是美玉珍珠,可终不是他入眼的那颗,又有何用。” “你!”清平暴喝,“一个二嫁妇人,也敢在本郡主面前放肆?!” 楚静未语,曹老夫人拂袖道:“老身看放肆的是你!清平郡主,我曹家娶亲,一没给你下帖,二没邀你观礼,你不告而来也就罢了,还送来这等血腥之物,是存心要毁了我曹家亲事——走,马上给我走!” 顾及皇室颜面,才没用滚字。 清平冷笑道:“本郡主不走又如何,你还能让人把我赶出去不成?” 场中一寂。 所有人都知道,这清平再如何跋扈嚣张,背后都有皇帝撑腰!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清正的声音入耳—— “我能!” 众女回头,但见同样一身喜服、面色沉冷的曹阳走了进来。 清平郡主一看见他瞬间失神:“曹郎……” 曹阳眼底闪过厌恶,沉声道:“郡主自重,曹某今娶新妇,为免她误会,还请郡主将话收回。” 清平郡主愣了一愣:“你、你当真要娶她?” “不错。” 清平急促问道:“她有我貌美?” “郡主曾是京城第一美人。” “那她身份及得上我尊贵?” “不及半分。” 清平胸口剧烈起伏:“那你为何要选她?才情诗画本郡主自问也不比她差,而且同样嫁过人,但本郡主可不像她一样生过孩子!” 曹阳看着已近乎疯癫的女人,徐徐道:“郡主,即便你样样远胜她,曹某的选择也依然是她。”他说着回过头,一脸郑重地看向楚静,“昔年青雀街上,曹阳遇一少女,得三两句勉励,随后数年未敢懈怠,今幸上天垂怜,再次相逢,自当余生相守,不敢有二心。” 楚静愣住,遥远的记忆潮水一样涌来。 她想起那时一顶官轿,还有那个结巴说我家大人的书童,唇角微微一松,笑意蔓上时又多添两分感慨:“原来里面的人……是你啊。” 那个轿子里的七品官,竟然做到了从一品。 世事奇妙,莫过于此。 清平郡主看着相视而笑的两人,嫉妒狂怒几乎要把她胸口碾碎! 凭什么? 一个二嫁妇,凭什么比得过她皇室郡主?! 她猛地扬声:“把‘生死牌’给我抬上来!” 全场震惊。 生死牌是清平郡主自己造出来的,顾名思义,两张木牌一张生牌一张死牌,放入箱中各取其一。 选到生牌无妨,选到死牌立亡,这些年陪她玩过这个的人全都死绝了,所以人人闻之色变。 “曹阳,我不为难你,你叫楚静出来选一块儿,选到生牌本郡主即刻就走!但选到死牌嘛,哼,我也不要她的命,但你们这门亲得马上退!” 第101章 嫌命长 场中沉寂。 众人都为楚静捏了把汗。 这清平郡主十分霸道,但凡她想做得没做成,事后就会有层出不穷的手段。 “好,我选!” 楚静开口,清平喜道:“不可反悔!” 曹阳欲说什么,楚静打断道:“大人先前已多番相助,这次就当是妾身还给您的吧。”说毕转身,一双眼睛直视清平,“郡主,今日无论抽到生牌死牌,还请郡主答应,日后不再打搅曹府。” 清平本也就争那口气,道:“好!” 她身边的一个面首将木箱送过去,楚静闭眼,正要伸手。 “等一下。” 楚若颜上前抓住她的手,“姑母忘了吗,郡主的‘生死牌’可从没输过。” 楚静目光微变,众人也想到什么。 不错,这些年但凡和清平赌这个的全死了,不可能所有人的运气都那么差。 除非这箱子根本没有生牌,全是死牌! 清平郡主目光阴狠:“怎么,你要食言吗?” 楚静脸色泛白,薛翎冲口道:“我们要验牌!” “验牌?”清平郡主早有预料般嗤笑了声,“你们这是在质疑本郡主作假,不过本郡主大人有大量,也容你们验,但若箱中装的是对牌,就算你们输,如何?” 这是两难之选。 验,不知她是不是放的一对牌。 不验,若是两张死牌怎么都输。 这清平郡主能在京城横行数十年,自有她的本事。 楚静回头看了曹阳一眼,想不到他们的缘分这么浅。 她咬咬牙:“不必验了,我选便是。” “静儿!”曹老夫人一脸痛心。 就在这时,楚若颜轻笑了一声:“姑母,若颜的话还没说完呢,您今日运气不怎么好,不如换个人来选吧。” 楚静知道这个侄女极有主意,便看向清平郡主。 后者冷笑:“随便你们谁来,总之抽到死牌,立即解除婚约!” 楚若颜微微一笑:“那就请郡主身边的……这位公子,代为选上一块吧。” 被点名的面首呆住,清平斜他一眼:“叫你去你就去!我也想看看她们能耍什么花样!” 那面首犹犹豫豫地走过去,伸手捞起一块。 只见清平嘴角慢慢上扬,楚若颜喝道:“慢着!” 清平顿道:“你不会是想反悔吧?” 楚若颜道:“不敢反悔,只是若颜方才忘记说了,这位公子选上来的这块,是我们不要的牌。” 清平郡主蓦然变色。 可曹阳已先她一步,抓住面首手腕翻开了牌面! ——死牌! 人群耸动,楚静等人都松了口气。 楚若颜微垂眼帘:“既然不要的这块是死牌,那想必另外一块是生牌了,郡主,看来您的人运气不差。” 那拿着死牌的面首双腿发软直跪下来,清平郡主满眼怨毒。 她不可能说另外一块也是死牌,哪怕众人心知肚明,那也是不能摆到台面上的事! 她居然会被一个小丫头给耍了! 曹阳冷声道:“郡主,说话算话,请你立即离开!” 清平郡主死死盯着楚若颜,突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晏家那个和离妇……有意思,你居然会帮曹家?” 楚若颜目光一动,这话什么意思? 可清平郡主已甩袖离去。 后院里紧绷的气氛一下子松下来,曹阳拱手道:“让诸位受惊了,请继续饮宴,稍后曹府会备上薄礼给诸位压惊。” 女眷们连忙道谢。 这场横生的风波就此打住,鼓乐声起,拜堂礼成。 楚若颜听见有下人来问薛翎:“翎姑娘,那清平郡主送来的手指该如何处置?” 薛翎赶紧说丢了,她忙道:“别丢,给承恩侯府送去吧!” 薛翎一怔,不由笑出声:“好法子,我那父亲不是正到处找人吗?既然映红在清平郡主手里,他就去找她要人啊!” 这清平疯癫,薛贵无耻,到时候两人对上狗咬狗一嘴毛! 这时楚静的丫鬟找过来,说要让薛翎过去敬酒。 楚若颜冲她点点头,随即也到院外去打算换换气。 突然一个三十左右的美貌妇人走过来:“请问是楚大姑娘吗?” 楚若颜道:“你是?” “妾身是顾相的大儿媳,方才见姑娘在席上巧对郡主,机敏聪慧,特想请大姑娘府外一叙,未知可否?” 顾相? 楚若颜唇角一弯,看来顾飞燕的玉颜膏用完了。 她点了点头,转头吩咐:“玉露,你留下,待会儿同姑母说一声,我有事先回府了。” 玉露急道:“姑娘,您怎么能一个人去?还是奴婢跟您一起吧!” 楚若颜笑着道:“放心吧,我是跟着顾相家里人走的,不会有事。” 离开曹家,顾府的马车已在外面候着。 楚若颜弯身进去,不一会儿,就来到一家书斋前。 “兰亭轩?” 她抬头望着那匾额上的大字,轻笑道,“想不到这是顾家的产业。” 兰亭轩在京中极为有名,可以说有点名气的读书人,莫不以进书斋为荣。 可谁又能想到,这是当朝丞相开办的。 每一届考生在入仕之前,都会先上他的名单,而那些状元、榜眼之才,自然也就先人一步收归在他的门下…… 那妇人矜持一笑:“楚大姑娘,相爷就在里面,请。” 楚若颜随她进去,兰亭轩后堂,只见一个满头灰发、身材精瘦的小老头儿站在那儿。 他听到脚步声回头:“你们都先下去。” 那妇人带着堂中下人离开。 顾相看着楚若颜好一阵,徐徐道:“楚家丫头,你先是得罪薛贵妃,如今又得罪清平郡主,当真是嫌命太长了吗?” 楚若颜挑眉,这顾相消息倒是灵通,这么快就知道曹家喜宴上的事儿了。 她不作声,想看看他要做什么,果见这老头儿捋着胡须道:“四面树敌,就算有楚淮山也未必护得住你,这样吧,你将玉颜膏交出来,薛贵妃和清平郡主那边,本相可以代你去说情——” 他话音未落,就听女子清脆带着苦恼的声音响了起来。 “相爷说少了一位,若颜得罪的还有太后娘娘,不知相爷是否也能帮着说说情?” 第102章 她不愿意 顾相的脸色瞬间一僵。 这薛贵妃和清平郡主他还有法子,但太后?那不是为难他吗? 楚若颜含笑抬目:“相爷好意,若颜心领了,不过玉颜膏既在若颜手中,那么谈什么条件,也该由若颜来提,您以为呢?” 顾相眼睛一眯。 他小看这丫头了! 轻飘飘两句话就把他的话堵死,甚至还能反客为主要了主导权! 楚淮山这个闺女,难对付啊! “那你想要什么?” “简单,想请相爷帮两个小忙。” 顾相失笑:“小忙?还两个?楚家丫头,你一个玉颜膏就想要本相出两次手,是不是太贪心了?” 楚若颜垂眸道:“相爷您想,飞燕妹妹的脸何等重要,若只是无足轻重的一件小事,又怎能显出飞燕妹妹的价值,还有您对她的宠爱呢?” 顾相听得一愣,笑骂道:“这样说来,本相还得谢谢你让本相帮你的忙了?” 楚若颜忙说不敢。 顾相摇摇头:“罢了,你先说来听听吧。” 楚若颜道:“是,第一个小忙,是关于昌禄伯贪墨一事……” 她起了个头便看向老人,顾相皱起眉:“你是想让本相向皇上奏请,彻查此案?” “是。” “那你可知牵涉其中的兵部员外郎,是本相的得意门生?” 楚若颜颔首:“知道,但若颜以为,门生毕竟不及孙女重要。” 顾相眼底冷光一慑,她浑若未觉,依然坦荡地望着他。 “好胆色,本相允了,那第二个条件呢?” 楚若颜道:“第二个条件是关于安宁侯……此次贪墨一案,牵涉巨广,若能查个水落石出,必是大功一件,若首功归安宁侯,那可否入朝为官?” “!!!” 顾相猛地睁大眼:“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本朝祖规,残疾之人不得入仕!” “知道,所以才想请相爷向皇上提议,以功求赏,破格任用。” 女子缓缓说来,深思熟虑,显然不是一日之功。 顾相震惊地看着她,心下却也清楚,这并非不可能。 一来是大功理应换大赏,二来因兵器有损导致战场大败,是朝廷对不起晏家,皇上为了弥补他,也很有可能破例准他入仕…… 只这等成算,能从一个年纪轻轻的丫头嘴里说出,委实令人心惊。 顾相看了她好一阵才道:“此事并非不可为……” 楚若颜眼睛一亮,却听他道:“不过你可知道,如此一来,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那些受贪墨案牵连的官员,都会视他如死敌!” 楚若颜想起那道清冷孤绝的身影,唇角轻扬:“他不会在意。” 众矢之的又如何。 他是一个能从血海里爬出来的人,些许矛矢,无关痛痒。 顾相深吸口气:“好,你为他所谋深远,本相可以答应,不过除了玉颜膏,本相也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这老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她一番后,咧嘴笑道:“你这丫头心思深、脑子活,本相甚是喜欢,本相幼子秉之还未婚配,所以……” 楚若颜吓得一个激灵忙道:“相爷!若颜是和离之身!” “本相知道,你放心,本相也不是强人所难之辈,你与安宁侯和离,有太后在,你们就断无复合可能,所以本相想叫你先见见秉之,接触接触,你若是愿意,那本相也会如曹家一样八抬大轿,迎你过——” 声音未落,一道清寒冷厉的声音猛地打断! “她不愿意!” 楚若颜一怔,接着就看见晏铮摇着轮椅闯进来。 他一把抓住她手腕,直接将人拽到身后:“顾相,晏某能不能入朝那是晏某的机遇,你愿不愿意出手那是你的事,无关旁人,更无涉她!” 男人双眉紧拧,眼底似压着狂戾之气,逼得顾相都开不了口。 楚若颜却思忖着问:“相爷,您只说是见见,若是不成是不是也……” “成与不成都不必见!” 晏铮狠狠打断,攥着她的手腕几乎青筋暴起。 楚若颜“嘶”了一声,他才僵硬地松开两分力道:“弄疼你了?” “没……侯爷,其实……” 她话没说完就被晏铮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眼看这阎君周身皆是戾气,也只好道:“好吧,那就请相爷先行第一个条件,玉颜膏稍后我就让人送到贵府。” 晏铮脸色这才和缓。 顾相到底年长阅历深,见此情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笑着捋捋胡须:“君子不夺人所好,安宁侯放心,你为官一事本相也会酌情上奏……” “那就多谢相爷了,告辞!” 晏铮说罢,直接拉着人离开。 兰亭轩外。 孟扬正伸长脖子往里望。 眼看公子拉着大姑娘出来,满面不虞一个劲儿往前走,他马上低头,连楚若颜递过来让他打圆场的眼神也只当没看见。 开玩笑呢,谁敢去触盛怒中公子的霉头! 楚若颜无奈,只能自己道:“侯爷、侯爷您等等!” 晏铮身形一顿还真停了。 她刚要松口气,就听这男人咬牙切齿、忍无可忍一般道:“你为何还叫我侯爷?” “嗯?” 女子眨眨眼,“不叫侯爷叫什么?” “我早说过,唤名字,或者晏三都行!” “既然都可以,那叫侯爷又有什么分别?” 话音刚落,晏铮的目光就阴郁下来。 楚若颜忙唤:“三爷!” 他家中行三,又成过亲,唤一声爷总是没错的。 晏铮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楚若颜舒口气,这阎君喜怒无常,当真是难伺候。 忽然腕上一沉,她整个人被他拉到怀里,抬眸正好对上那双幽如深潭的眼—— “阿颜,你当初说倾慕于我,莫不是哄骗我的话?” 第103章 玩火自焚 楚若颜一个激灵。 她都快忘了早前为接近他编过这瞎话。 如今晏铮目冷如霜、大有她敢说一个不字就摧山坼地的架势,连忙道:“不、没敢哄骗您……” 这话一出晏铮的眸光才松了松。 不是他按耐不住,实在是她这些日子的桃花太旺了些! 先有个没脑子的裴小国舅整日缠着,现在又来个顾老匹夫看上她想让她当儿媳,更别说还有那个神秘莫测的公子琅,嘴上说没什么,可谁知他心里怎么想的? 群狼环伺,容不得他不紧张! “是不敢,还是真的没有?”晏铮再次确认。 楚若颜讪笑:“自然是不敢……啊不,是真的没有!”她说着心虚地偏开脑袋,不知何时起,她好像没办法对着他面不改色地扯谎了。 哪知下颚一凉,男人冰冷的手指掰过她的脸:“阿颜,无论真假,你亲口说过的话,你要负责。” 楚若颜被迫对上他的眼睛,深不见底,却燃着两簇熠熠火苗,像黑空里的夜星要把人吸进去似的…… 她下意识道:“那不负责会怎样?” 晏铮眸光骤寒,抓住肩上白裘猛地一扬。 雪裘翻飞自她头顶掠过,男人低头,薄凉唇瓣蜻蜓点水般拂过她的额心…… “!!!” 楚若颜瞪大眼睛,只觉被他碰到的地方火烧火燎般,全身血液都涌向那里! 白裘飘然落地。 晏铮好整以暇地靠回椅背,悠然说道:“就会这样。” 死寂。 哪怕大街上人来人往,这一小方天地也像被隔绝一般,寂静无声。 孟扬识趣地早早躲到一边。 楚若颜完全僵住了,这阎君什么意思,她不负责他就亲她…… 难道要亲到负责为止? 不对不对,重点应该是他为什么要亲她才是吧? 可怜她对男女之事全无经验,此刻越想脑子越乱。 晏铮望着她因白裘垂落的几缕发丝,伸手想替她捋顺,却不料那丫头像受惊猫儿似的乍往后跳。 他皱了皱眉头。 看来还是太着急了,把人吓着了…… 正要安抚,影子突然现身,和孟扬说了几句后孟扬突然跑上来:“公子,荣太傅那边找您……” “让他等着!”晏铮沉声语气不快。 孟扬硬着头皮道:“十万火急的事,说是武库清吏司长刘昌平在牢中自尽了……” 那刘昌平是昌禄伯的兄弟,也是这次贪墨案里至关重要的中间人。 他这一死等于上下线同时断掉! 晏铮咬牙,深呼吸几口才平复下心情:“影子跟我走,孟扬你送大姑娘回府。” “是。” 他说罢,又深深看了眼楚若颜,那丫头还跟丢了魂似的,也只能下次再说了! 等人走后,孟扬牵来马车。 楚若颜迷迷瞪瞪钻进去,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孟侍卫,你家公子他……没事吧?” 外面赶车的孟扬愣了下:“啊?楚大姑娘是问哪方面?” “方方面面!” 楚若颜捧着脸颊,只觉这会儿还烫得厉害,“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抑或是又有人背叛他了?”要不怎么会跑她这儿来非要负什么责? 孟扬笑道:“姑娘说笑了,背叛咱们公子的都死完了,就算有那么一两条漏网之鱼也在死的路上了,公子没受什么刺激。” 楚若颜脊骨一阵颤栗。 见多了这阎君和颜悦色的一面,差点忘了他睚眦必报的本性。 那先前编排的瞎话可万万不能露馅,他眼下瞧着是当了真,万一知道是假的,只怕会把她生吞活剥了…… “孟侍卫,我还想再请教一下,你家公子他……从前可有心仪女子?” 听到这话孟扬差点指天发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那荣太傅家的二姑娘……” “公子和荣二姑娘绝对没什么,就见过几次面而已!大姑娘您一定要相信,除了世子夫人,我家公子都没跟几个女人说过话,院子里更是连一只母蚊子都没养过!” 楚若颜闻言呛咳了一声。 很好,还是个跟她一样从未涉过情爱的。 姑母曾说她们这样的人,一旦遭遇背叛,更容易走极端因爱生恨。 她这是玩火自焚了! 马车到了楚国公府,周嬷嬷正好撞见,奇怪道:“姑娘不是去曹府喝喜酒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楚若颜无力地看了她一眼。 还喝喜酒呢,她这招惹了一尊阎罗,应对不当就要喝丧酒了! 回到菩提院里,整个人都蔫了提不起精神。 直到晚上小江氏带着楚若音和楚若兰回来,说姑母让她们转达,今日清平郡主一事多谢她的时候,她才猛地想起来,那清平郡主走之前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你是晏家那个和离妇……有意思,你居然会帮曹家? 这话说得,好像两家有什么深仇大怨? 可不应该啊,就算曹驸马因为安盛长公主的事记恨晏铮,派人去晏家要账使绊子,也达不到深仇的地步,除非还有别的什么事…… 她百思不得其解,其实最好的法子是直接问晏铮。 但现在别说问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就这么在床上辗转了一夜,第二日,出去采买回来的玉露喜笑颜开:“姑娘,有两个好消息,一个是关于承恩侯的,一个是关于安宁侯的,您想先听哪一个?” 楚若颜一听到晏铮的名字就紧张:“先说第一个吧。” “哈哈,奴婢也这么想的,昨儿小婵姐姐不是把映红的手指送到承恩侯府了吗?薛老夫人看见,当场就呕了血,要薛侯爷赶紧把乖孙找回来!于是薛侯爷马不停蹄地找到清平郡主府上,两人大吵了一架,薛侯爷指着郡主的鼻子骂她豢养面首不讲妇道,那清平郡主也反击,嘲他一个跟门生不清不楚的断袖也敢来指责她,还说她府上这么多男人他看上哪一个都可以随便带走,就是不可能带走女人和孩子!” 楚若颜笑着摇摇头。 意料之中的事,薛贵无耻有余,清平郡主更是霸道,他俩见面不吵起来才怪。 “那晏……他的好消息呢?” 玉露笑着道:“那不叫好消息,那叫天大的好消息!外面都在传,说今日一上朝,顾相爷、荣太傅还有咱们姑爷在内,都请皇上让安宁侯彻查什么兵器贪墨案,皇上答应了,还封他一个代大理寺少卿的官儿,说是如果他能查清楚,就把代字去掉!” 大理寺少卿,正四品官! 而且还是对一个身有残疾之人,当真是破格至极了! 楚若颜呼吸微微一紧,梦里,他重入朝堂好像也是这个官儿。 冥冥之中,难道真有注定? 这时小江氏身边的月桃过来了:“大姑娘,宫里来人了,夫人请您马上去正堂!” 第104章 马球会 正堂。 小江氏、二房的柳氏,还有楚若音、楚若兰都在,连常年不怎么露面的楚老夫人也被搀扶着来了。 满屋子黑压压的一群人。 楚若音悄悄来到她身边:“大姐姐,听说了吗?是皇后娘娘的懿旨……” 皇后?裴皇后? 楚若颜柳眉微凝,想起上次进宫她要楚家帮二皇子的事。 念头刚过,皇后身边的女官已举着懿旨进来,高声宣道:“钦奉大夏中宫皇后懿旨,三日后京郊马场举办马球盛会,皇室宗亲、各府公卿女眷皆可参加,钦此!” 声一落,楚若兰的眼睛就亮起来了。 马球会诶! 是她最拿手的打马球! 众人跪拜谢恩后,小江氏代楚老夫人接过懿旨,那女官又道:“楚国公夫人,娘娘还有口谕,令你府上四位姑娘,尤其是大姑娘楚若颜定要前往,她已有一阵子没见过她了,甚为挂念。” 小江氏听得眼皮一跳,这大姑娘真是神通广大,连皇后娘娘都搭上了! 身后的楚老夫人却直接嗤出了声:“是不是弄错了?那野丫……老身是说她哪里配让皇后娘娘记挂?” 这话让在场众人都皱了眉。 大家都知道这位老太太因为江氏的缘故不喜楚若颜,可没想到会不顾场合地表露出来! 那女官沉下脸:“楚老夫人这是怀疑下官传错了旨意?要不进宫请皇后娘娘亲口说给您听听?” 楚老夫人被怼得老脸一红,小江氏连忙道:“大人息怒,我家母亲并不是这个意思。” 她又塞了好几个银锭才把人哄走,回过头,只见楚老夫人挂不住脸,直接甩袖:“老身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这刁钻的老太太一走,堂中气氛也松快下来。 柳氏一脸笑意地走过来:“恭喜啊大姑娘,想不到你和离之后另有机缘,居然能得了皇后娘娘青眼!” 楚若颜是有苦说不出。 这皇后点了名要她去,那是明摆着还要拉楚家站队呢。 她没接话,淡淡瞅了眼楚若兰:“三妹妹精通马球,此次马球会上定能出尽风头。” 楚若兰本也在幻想着马球会上技惊四座的场面,闻言高高挺起胸膛:“不错!母亲婶婶们请放心,若兰一定夺魁,不丢了咱们楚国公府的脸面!” 小江氏立刻皱眉道:“别胡说,这次不是让你去出风头的!” “啊?”楚若兰傻眼。 旁边的楚若音柔声道:“三妹妹,这次皇后娘娘的懿旨说得很明确,皇室宗亲、公卿女眷皆可参加,那便是说,那些公主、郡主们都要去。” 楚若兰顿时叫道:“那嘉慧公主也会去!” 这嘉慧公主是淑妃的女儿,淑妃本人不受宠,这个小公主却极得帝王宠爱。 嘉慧喜欢骑射,皇帝甚至在宫里专门给她开辟了一块跑马场,专门让她可以打马球、玩射箭。 所以京城里论起打马球的技艺,也就只有她称得上是楚若兰的劲敌! “应该不止嘉慧公主,听说豫王妃永扬郡主也极善马球术,还有与三妹妹你们交好的邹家妹妹也……”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的头都大了!” 楚若兰打断,郁闷地捧着脑袋。 照她们这说法,京城里这么多贵女都去了,尤其还有嘉慧公主在,那岂不就没她的份了? 小江氏知道自己女儿是什么德行,此时不说清楚,她三日后去了肯定惹祸。 于是冷声道:“永扬郡主是嘉慧公主的婶母,自然不会同她争什么,至于其他人的身份再尊贵也越不过她去,所以这场马球会说是邀京中贵女参加,实则不过是给嘉慧公主一个人的台子,你别犯糊涂,去惹了不该惹的人,听清楚了吗?” 楚若兰闷闷应了声,打个马球,也得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她都不想去了! 楚若颜见小江氏叮嘱地差不多了,便也回房准备。 玉露听说要去马球场,满脸期待,周嬷嬷却望着她叹口气:“其实姑娘的马球术也很厉害,只可惜……” 小的时候楚淮山为了让她练身体,不仅请过武师,还亲自教过她打马球。 奈何年岁越长寒疾越深,连马背都很少上了。 楚若颜道:“我这身子,也受不住马儿颠簸,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嬷嬷,骑装也不必准备了,我们就去凑个热闹,不会上场。” 周嬷嬷暗叹一声去了,还把那老神医给的药丸多备了几颗。 三日后。 马车从楚国公府出发。 半日的脚程,就到了京郊的跑马场。 此刻马场外围已停满了马车,公主府的、郡主府的、王府的……相比起这些,那什么相府国公府都有些不够看。 毕竟君臣有别,皇室始终是皇室。 楚若颜她们一行人下了马车,在引路女使的带领下前往看台。 楚若兰看见那绿油油的草地便眼冒精光,小江氏低斥了一句,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看台上,裴皇后还未到,代她迎客的是兄嫂裴侯夫人。 她今日得了皇后叮嘱,笑着迎上前:“原来是楚国公夫人到了,哪位是楚大姑娘呀?” 楚若颜上前福身,裴侯夫人一愣,明眸皓齿,肤白胜雪,还真不像是和离过的人。 她笑着道:“果真是钟灵毓秀,娘娘说了,楚大姑娘若是到了,就先去后面的马场逛逛,看看有没有瞧得上眼的,娘娘要送您一匹好马。” 这话叫众人都有些意动。 皇后送的自然是万中无一的好马。 可除此之外,驸马、郡马都是马,这位娘娘难不成还想干预她的亲事? 楚若颜倒是神色自若,屈膝道:“多谢娘娘恩典,不过臣女的几个妹妹……” 裴侯夫人会意:“几个姑娘都去吧,孩子们都在那儿呢,也能玩儿到一块去,楚国公夫人、楚二夫人,我们还是先到看台上听听曲儿吧。” 小江氏只得答应,又看向楚若兰。 楚若兰举手投降:“娘,我马球杆都没带呢!” 小江氏这才放下心,对楚若颜道:“大姑娘,妹妹们就劳你照看了。” 楚若颜颔首,带着她们往后面的马场走去。 一路上,不停地有世家贵女照面,等到了地方,人还没进去,忽然一杆球杆横住了去路。 “你们谁是楚若兰啊?” 第105章 薛家死期到了 问话的是一个穿着金丝织锦蝴蝶裙的少女,她骑在一匹浑身雪白的马背上,神色倨傲,那些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说笑的贵女听见,纷纷停下朝这边望来。 楚若兰下意识要上前,却被楚若颜拦下:“嘉慧公主,我三妹妹今日身子不适,所以只来观礼,不会上场。” “不会上场?”嘉慧公主撇撇嘴,显出一副甚没意思的表情,随后又盯着她问,“你认得本公主?” 楚若颜淡淡道:“公主深得帝心,臣女即便不认得您,也不能不认得您座下这匹皇上赏赐的‘照夜玉狮子’。” 这马是北戎进贡的战马,京中只此一匹,因小公主喜爱,皇帝就赠给了她。 嘉慧公主对此很是得意,因而听到楚若颜这般说,顿时高高抬起下巴:“算你会说话,既然楚若兰不上场,那本宫也懒得找她,驾!” 少女扬鞭,照夜玉狮子嗖地窜出去。 险些撞翻几个正在牵马的马奴! 宫中下人训斥他们一顿忙不迭追过去,楚若兮小声道:“这公主好霸道……” 楚若颜想起太后还有清平郡主,这宫里的女人,有哪个是不霸道的。 楚若音担忧道:“还好大姐姐将人劝走了,这嘉慧公主明显是冲着三妹妹来的。” “来就来,我又不怕她!” 楚若兰很不服气,谢瑶芝和蒋怡走了过来。 “楚姐姐,你们得小心些,方才你们没来之前,那嘉慧公主就四处找人比试,喏,石御史家的二姑娘,就和她比试时‘不小心’崴了脚,被迫离场去了。” 顺着她们手指的方向,那石家二姑娘已躺在担架上,小脸苍白敢怒不敢言。 楚若颜心中有数,这是在排除异己,待会儿的马球会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天下。 楚若兰忿忿道:“她们就这么忍了?” 谢瑶芝叹道:“不忍又如何?你们没听说吗,过两个月嘉慧公主便要选伴读了。” 众女恍然,这公主选伴读,那还不都是一句话的事儿吗? 若是今日马球场上得罪了她,她一道谕令,直接将人招进宫去当伴读,那日日相对岂不被折磨疯? 怪不得今儿个来的甚少有穿骑装的…… 这时皇后宫里的嬷嬷走过来:“楚大姑娘,娘娘在屋里等您,请您随老奴来。” 楚若颜心头微凛,看了眼楚若音。 后者会意道:“大姐姐放心,我会照看好妹妹们的。” 马场屋中,空无一人。 裴皇后身着宫装坐在里面,见她进来微笑道:“楚大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楚若颜福身欲拜,却被她拦下:“不必多礼,如何,可有看上眼的马儿,和本宫说便是。” 楚若颜不动声色道:“多谢娘娘,但臣女自幼体弱,不精骑射,只能辜负娘娘的厚爱了。” 裴皇后脸色顷刻冷了下来:“你还是不肯帮本宫?” 楚若颜屈膝跪下:“娘娘,不是不肯,是臣女实在没有这个能耐……” “楚若颜!” 裴皇后蓦然扬声,身边嬷嬷连忙唤了声娘娘。 她似想起什么强忍下怒气,可脸色依然很难看:“本宫明人不说暗话,你若肯帮本宫,这京城里的世家公子,除了本宫的十弟,任你挑选!” 按理这对一个和离妇人来说,是天大的恩典。 但下面跪着的女子依然面不改色。 裴皇后只觉心头愈发得焦躁:“你不为你自己考虑,那你的家人总要考虑一二吧?你三妹妹不是也要相看了吗?小国公爷、侯府世子,你但凡说一个名字本宫为她保媒!还有你那二妹妹,不是说有意入宫选秀?你若肯答应,那本宫允你,至少保她一个贵嫔,如何?” 楚若颜心头一动。 梦里二妹妹就是入宫才撞上那秦王,跟他纠缠不清落得个秽乱后宫的下场。 若是皇后肯出面…… 她沉吟着道:“娘娘,臣女不能许诺楚国公府如何,臣女的许诺,只能是臣女自己。” 这话并未让裴皇后有任何不满,反倒是愈发得欣赏起来。 毕竟夺嫡之争,牵扯的不是一两个人,她若真的满口应下来能让楚国公府如何如何,她反而要怀疑她的能耐。 “好!你当日能助晏家洗雪沉冤,本宫相信你一定也能助二皇子!”裴皇后递了个眼色,屋子里最后留下来伺候的嬷嬷也退了出去。 她走到楚若颜面前,亲手扶起她:“好孩子,快起来,你先说说有什么法子可以挽回帝心?这两日皇上愈发频繁地召见薛侯等人,就连昨天清平入宫,说薛侯跑到她府上大闹一场,皇上也只是安抚她两句,并未真的惩处,你可知道,这信号十分不利!” 确实不利。 薛贵是薛贵妃的亲哥哥,也是五皇子一党的中坚人物! 皇帝这样的态度,明摆着是要扶五皇子上位,难怪裴皇后会这么着急了。 楚若颜思忖片刻:“娘娘可有想过,若是能扳倒薛侯……” “如何没想过?”裴皇后苦笑一声,“可你知道吗,他和他那门生干出那等混账事,皇上都没顾着皇室脸面收拾了他,这份恩宠,你让本宫拿什么去对抗?” 楚若颜唇边浮起一抹笑:“晏家。” “晏家?安宁侯?” 裴皇后一愣,但听她说道,“臣女听闻,晏家军战死一案另有蹊跷,其中涉及兵器贪墨一案,好像承恩侯也参与其中……” 裴皇后脸色大变,双目中射出精光:“若是真的!那他薛家死期到了!” 楚若颜温顺垂目,裴皇后看向她的目光已愈发和缓:“你放心,但凡事成,你两位的妹妹的事包在本宫身上!” 楚若颜忙道:“多谢娘娘,不过我二妹妹她……” 话音未落,外面的宫人忽然走进来,附耳同裴皇后说了什么。 裴皇后笑道:“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你二妹妹找过来了,说是要见你。” 楚若颜脸色一变。 楚若音不是不分轻重的人,明知道她在见皇后,还能这么不管不顾地找过来,只怕是出大事了! 果不其然,出了屋子,楚若音小脸霎白:“大姐姐!三妹妹和嘉慧公主比试起来了!” 第106章 比试 楚若颜立刻和楚若音赶过去。 马球场上,人山人海。 她们好不容易挤到看台最前面,只见楚若兰一身红色骑装,胯下枣红马,与嘉慧公主的银色骑装和照夜玉狮子遥相对应! “她不是没带骑装和马球杆吗?” “是邹家姑娘给的!”楚若音说起也是气苦,“方才大姐姐走后,那嘉慧公主不知怎么就找到邹家姑娘,说要与她比试,那邹家姑娘不敢,就跑来找三妹妹,三妹妹也是性急,见那嘉慧公主咄咄逼人,就满口答应下来,然后那邹家姑娘就把骑装马匹球杆全借给了三妹妹!” “邹玥?” 楚若颜神色一变,扭头望去。 看台最右侧,邹玥就站在她姑母永扬郡主旁边,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好似胜券在握! 楚若颜顿时冷笑一声:“傻子,被人算计了还上赶着帮人出头呢!” “啊?”楚若音茫然道。 楚若颜握紧手指:“这邹玥的姑母是永扬郡主,而永扬郡主又是那嘉慧公主的婶母,她们两人就算不熟稔,也不可能为一场马球会争强好胜,这明摆着是作局,要激楚若兰下场!” 至于为何要如此,针对的多半也不是楚若兰,而是她! 这永扬郡主还是豫王的王妃,当初因着文景,她得罪了她们的女儿康河县主,后来晏铮也收拾过豫王,想必这永扬郡主是把账全算到她头上了! “那可怎么是好?三妹妹她能赢吗?” 楚若音吓得花容失色,与她一样的还有看台另一边的小江氏。 她本和柳氏在与裴侯夫人闲聊,刚刚才说她家三姑娘知书达理、贤良淑德,一转头就看见楚若兰骑在马背上,高举着球杖的样子,差点没气吐血! “这、三姑娘怎么上场了?”柳氏也一脸莫名。 旁边的裴侯夫人蹙眉道:“好像是同嘉慧公主较量……这只怕是……” 嘉慧那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脾气,京里谁人不知道。 今儿个楚若兰输了还好,要是赢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闲聊间,那嘉慧公主已率先击球,朝着楚若兰身后的门网狂奔而去。 她的骑术确实十分了得,带球而行,丝毫不费力气,引得四下一片叫好。 “嘉慧公主这球技都不逊于几位皇子了吧?” “一个女子能有这种控球术,当真是极为难得!” 这时嘉慧公主已奔至门网前,傲然一笑:“楚若兰,一球定输赢,你输定了!” 她说罢高扬球杆,砰地一下要击打在球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楚若兰策马而行,便在那球杖击落前的一刹猛地一勾。 唰—— 嘉慧公主击空,那马球已变戏法似的落到了楚若兰的球杖下。 场中一寂,楚若兰朝她挑挑眉,转身携球朝她门网冲去。 嘉慧公主大怒,狂拍马臀追上去! 那照夜玉狮子确是好马,后发先至,很快就与楚若兰并肩而行。 二人交锋数下,那楚若兰也不知如何使得球杆,硬是让她抢不过来。 眼看着要到门网前,嘉慧公主猛一咬牙,对着楚若兰的脑袋狠狠抡杆—— “小心!!” 四下一片惊呼,小江氏看得两眼一翻几乎晕过去。 就在这时楚若兰猛地弯身,贴伏在马背之上躲过了这一击。 但她也因此错过了最佳击球位置,便在所有人都以为要打和收场时! “吁——” 楚若兰狠提缰绳,马儿被勒得前蹄高扬,她整个人往后滑落的一瞬间。 扬杆,击球。 啪! 球落入网,全场死寂无声! 这一幕简直惊住了所有人,连素来以马球术自傲的永扬郡主都瞪圆眼,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十四五岁少女能打出来的马球! 直到枣红马前蹄落地,发出哒哒声响,场中才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好、好啊!” “球技不俗,马术更是绝伦!” “谁家的姑娘?今日这场马球赛非她莫属!” “简直精彩极了!” 赞叹声此起彼伏,看台上的各家命妇纷纷打听起门户婚配,更有甚者已朝着小江氏她们的方向行去。 而小江氏惨白的脸色终于因着有惊无险缓了过来,裴侯夫人由衷道:“令千金这手马球术,就是皇上看了也要赞赏!” “不敢当、不敢当……” 就在楚若兰高高扬起下巴,接受众人追捧时,嘉慧公主愣愣站在那儿。 不应该啊…… 不对啊…… 明明赢的人应该是她,赢的人一直都是她,为何会变成楚若兰? 她回头望去,看台之上,婶母永扬郡主沉着脸色,似乎很是不满。 嘉慧公主的心犹如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她凭什么不满,凭什么? 环顾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楚若兰身上,仿佛她才是天之骄女,受尽万千宠爱…… 一瞬间恶从心起。 “驾!” 她忽催动马,朝着楚若兰的方向跑去。 看台上的楚若颜神色一变:“留心身后!” 可惜太过吵闹,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嘉慧公主已跑到楚若兰身后,抡起球杆狠狠打在了她胯下的枣红马臀上。 马儿长嘶,瞬间扬蹄。 楚若兰一个不备险些被掀下来,好歹骑术惊人,本能地拽住缰绳才没成那蹄下泥。 可马儿也还是受了惊,登时发疯一般全场狂奔。 “天!小心!” “别摔下来,摔下来要命的!” “抓住缰绳!” 谁也没料到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那场边的驯马师想要靠近,可枣红马凶烈无比,根本无法接近!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喜之后又大悲的小江氏两眼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万分危急时,一抹素影忽然掠出,如穿花蝴蝶般落在了马球场内。 “姑娘!您不能——”周嬷嬷骇然变色,可已经迟了。 楚若颜足尖轻点,在枣红马横冲接近的一瞬间翻身,不踩马蹬,直接上马。 全场哗然。 便见那整日病怏怏的楚大姑娘骑到楚若兰身后,双手抓住缰绳,沉声说道:“放松!” 楚若兰早已被这一出惊得满头大汗,她都以为自己死定了,突然听到这个声音几乎哭出来:“大姐姐?” 第107章 天生一对 楚若颜一语未发,只点勒缰绳,试图让马停下来。 可嘉慧公主那一击实在太重了,这往日奏效的法子也不管用。 楚若兰哭道:“别管我了!你快走!” 楚若颜置若罔闻,只在她耳边低说了一句:“抱马!” 楚若兰下意识俯身抱住马颈,接着就感觉身后一空。 楚若颜竟在疾驰的惊马背上站了起来,也不知如何维系的平衡,双手拽住缰绳,左右回拉—— “她这是……” “搓缰!!” 有高明的驯马师忍不住叫出声。 这是最快、也是最直接遏制惊马的法子,对于他们这些老手而言轻而易举,但要像她一样立于马背之上、还能如此精准地操控,自问都办不到! 看台上的楚若音已经急疯了。 她下意识地往台前跑去,突然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 “当心!” 一道磁性的嗓音响起,她腰后被柄弯刀架住才没仰摔下去。 好不容易立定,也没工夫去看那人,匆匆道声多谢便又往前面去了。 “秦……九爷,您在看什么?” 那人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去查查,她是哪家的姑娘。” “是,九爷。” 另一边马场内。 搓缰果真有奇效,原本狂奔的惊马因吃不住疼痛,当真渐渐停缓了下来。 众人只见那马儿奔速渐慢,楚若颜也顺势坐回楚若兰身后,眼瞅着一场危机化险为夷。 突然,那枣红马朝着嘉慧公主的方向疾驰而去! 永扬郡主陡然变色,大内跟来的太监更是尖叫出声:“公主!快躲开!” 可已经来不及了! 枣红马势如闪电,顷刻间就奔到她面前。 嘉慧公主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她们真敢带马来撞自己,就在千钧一发时—— “吁!” 枣红马人立而起,堪堪停在了她的照夜玉狮子面前。 楚家姐妹安然无恙,可照夜玉狮子却受了惊吓,猛尥蹶子将她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天!!” “公主!!” 大内太监捂住眼睛不敢去看,只见照夜玉狮子扬蹄猛落,两脚踩在了公主耳边。 但凡再偏上那么一分,她就会被踩成肉泥…… 嘉慧公主吓得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好在驯马师冲出来拽住缰绳,才没让照夜玉狮子继续发狂。 这一幕惊呆了在场所有人,先前那位九爷眯起眼睛:“好厉害的控马术!” 旁人或许云里雾里,他却看得分明,那楚大姑娘已将惊马制服,却故意偏向朝着嘉慧撞去,跟着又以毫厘不差的分寸将马勒停,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场意外…… 这无非就是在报复嘉慧先前惊了她妹妹的马。 同等手段,睚眦必报,和那晏三还真是天生一对! 看台上的勋贵们已纷纷下了场,永扬郡主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太医、太医呢?” 今日太后不舒服,胡院判被召去了坤宁宫,所以来的是一个姓杜的太医。 他赶忙上前替嘉慧公主看诊:“公主昏过去了,不过就脉象来看,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永扬郡主闻言大怒:“什么叫没有大碍?公主金枝玉叶,从马背上摔下来众所皆见,你也敢说没有大碍?” 那杜太医一愣,摔下来的确不轻,可看脉象又没伤到脏腑,而且那照夜玉狮子也没踩到她,确实没什么大碍啊…… 旁边的邹家夫人道:“杜太医,或许你医术尚浅,看不出究竟,公主都昏迷了,可见伤势之重,还是先送回宫里吧?” 杜太医听得更是气闷。 他医术尚浅,怎么这一个个内宅妇人倒是比他更懂了? 但各个都是有身份的他也得罪不起,只唔了一声便没说话。 这时楚若颜和楚若兰下了马,那永扬郡主沉声道:“楚家姑娘,你们姐妹当众行凶,谋害嘉慧公主!来人,把她们拿下!” 刚走过来的柳氏听到这话腿一软,连忙上前:“郡主,是误会!她们哪里有这个胆子……” 永扬郡主冷哼一声截断道:“大家都看见了,是她们姐妹纵马行凶,惊了嘉慧公主的马,才让公主昏迷!” 这话一出马场气氛都有些微妙。 大家都是有眼睛的,方才若不是嘉慧公主输不起,先打了楚若兰的马,楚若颜也不必为了救妹妹下场,最后反而冲撞了嘉慧公主。 这换在平日里只怕还得说一句因果报应,可惜涉及皇室,谁也不敢开这个口。 楚若兰咬咬牙:“是我……” 话没说完就被楚若颜的声音盖了过去:“是吗?郡主只怕是看错了,我们的马受了惊吓,冲撞嘉慧公主,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如何能说是纵马行凶?” 永扬郡主早就因为女儿的事情恨透了此女,眼下大好时机怎会放过? “楚大姑娘,素闻你巧舌如簧,可你今日伤的是嘉慧公主,皇上最宠爱的女儿,你以为还能像平日一般巧言脱身吗?” 众人都有些同情地望着她们。 惹上谁不好,惹上皇家…… 谢瑶芝开口想帮忙,被谢老夫人捂嘴直接拖到了一边! 眼见侍卫都已围了上来,楚若颜似笑非笑道:“郡主这是打定主意要颠倒是非了?” 永扬郡主冷笑一声:“是又如何?众目睽睽,你惊了公主的马,别说是故意而为,哪怕是无意,你也死罪难逃!” 声刚落,一道温厚的声音蓦然传来—— “是吗?” 众人回头,但见宫女嬷嬷们簇拥着裴皇后走过来。 她面容端庄,眉带隐怒,永扬郡主看见她的一瞬就知道不好,果然裴皇后冷声道:“永扬郡主,你是豫王的王妃,怎么,他没教过你什么叫是非黑白,什么叫仗势欺人吗?” 永扬郡主腿一软跪了下来。 众人纷纷跪拜:“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裴皇后虚一抬手:“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随后目光一转,又落到邹家夫人头上,“这位是邹国公的夫人吧?你代夫前来,正好也回去替本宫问问邹国公,他的妹妹永扬郡主如此跋扈,可是出自他们邹家的教养?” 第108章 宝亲王 邹家夫人也被这话问得一个激灵。 噗通跪在地上。 众人皆知,这位裴皇后出自渝州裴氏,世家贵女,嫉恶如仇。 方才永扬郡主和邹家的行径,显然已经触怒到她了。 可邹玥尤不知死,大声道:“皇后娘娘,您有所不知,那楚家二女害得公主坠马,我姑母只是替公主鸣不平……” 邹家夫人赶紧拉了她一把示意别说了。 裴皇后扬了扬眉毛:“替嘉慧鸣不平,嘉慧有什么可不平的,她输球在先,伤马在后,落得这么个下场,不是因果报应吗?” 众人闻言脸色都很有些精彩。 这话他们刚才只敢憋在肚子里腹诽,没想到皇后娘娘直接说了出来。 邹玥不可置信,这皇后是有病吗?放着公主不护,居然去偏袒两个外人? 她又怎知,这嘉慧公主一来不是裴皇后所生,二来仗着皇帝宠爱,有时连这个正宫嫡母也不放在眼里。 何况裴皇后眼下有求于楚若颜,区区一个公主罢了,就是闹到皇帝那儿去她也自有法子应对! 大伙儿见皇后有了态度,也纷纷跟着开口。 “方才我等看得分明,确实是嘉慧公主不小心坠马,与楚家姑娘无关。” “不错,若不是楚家姑娘及时制服疯马,只怕还要伤到公主。” “嘉慧公主实是应该向楚大姑娘道谢才是……” 你一言我一语,气得邹玥几欲吐血。 她好不容易才激楚若兰下场,又逼得楚若颜得罪了嘉慧公主,眼看着一切都要按预想发展,怎么就杀出一个裴皇后来,还如此偏袒她? 就在这时裴皇后又道:“邹家姑娘既看不明黑白,那便先回府去,抄默女戒三千遍吧。” 邹玥眼前一黑,三千遍?! 邹家夫人和永扬郡主也变了脸色。 “皇后娘娘,小女不懂事,求娘娘大人有大量饶她一次……” “不懂事就该知事,本宫这是在教她吧,去吧。” 被当朝皇后罚抄女戒,这件事明天就能传遍京城。 邹玥的闺誉算是毁了,这以后的亲事只能是低嫁! 这时楚若音赶到她们身边,看见楚若颜掌心里的鲜红讶了一声:“大姐姐!你流血了!” 那双葱白如玉的手掌,因着先前反复拉拽缰绳,此刻已磨伤了手。 楚若兰咬紧嘴唇:“都怪我!乱下场和她比什么比!” 楚若颜却恍如未觉道:“不碍事,一点小伤。” 裴皇后立刻道:“杜太医!” 杜太医忙不迭上前,仔细看了看:“这手掌都磨出了血,还是请楚大姑娘先随老夫到屋内上药吧?” 楚若音劝道:“是啊大姐姐,先上药吧!” 楚若颜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正要随着往屋内去,忽然一道凌厉贪婪的目光刺来。 她本能回头,只见看台边缘处站着一个老者,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可惜隔得太远看不清脸,但能感觉到那眼神非常不善。 她扭头低声道:“周嬷嬷,去问问,今日马球会都请了什么爷?” 周嬷嬷领命离开。 看台上。 那老者身后的人道:“王爷,您看上了楚家哪位姑娘?” 老者眯起眼睛,凹陷下去的目中露出精光:“这楚三太嫩,没甚意思,楚家嫡女倒是不错,瞧着柔弱,实则坚韧,若是能玩弄一番,肯定别有风情。” 那人迟疑道:“可毕竟是楚国公的女儿,而且楚国公还对她很是看重……” “那又如何?本王的前三任王妃不都已经死了吗,正好想娶第四任,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他楚淮山敢不把女儿嫁给本王?” 失了贞洁的女子,除非嫁人,要不就是死路一条。 那下人凛然应是,老者哼道:“做漂亮些,本王今晚就要洞房!” 马场客屋。 杜太医给她上药以后,又叮嘱了换药的事宜后才走。 楚若兰格外上心,专程拿纸笔记了下来。 楚若颜失笑:“你倒认真,不过下场之后,可去拜见你母亲了?” 楚若兰一呆,呀得拍了下自己脑袋:“我给忘了!那我先去看我娘!” 她说完火烧屁股似的跑了,楚若音轻声道:“大姐姐放心,母亲没有事,只是受激过度昏了过去,二婶婶正在那边照顾她。” 楚若颜倒是不担心小江氏,只不过寻个借口把楚若兰打发走。 她看着楚若音,将今日和裴皇后见面说过的话,隐去皇子一节不谈,随后道:“二妹妹,我也要问下你的意思,你是想进宫,还是留在府上,如今有皇后娘娘做主,你尽管说。” 楚若音眸子里焕出光彩,可只是一瞬又化作苦笑:“大姐姐,我不进宫又能如何,母亲待我,始终不如三妹妹亲厚。” 自小楚若兰要什么,小江氏就给她什么。 她喜欢打马球,小江氏便不惜财力为她铺路,才有了今日这一场技惊四场。 可她呢? 被逼着学琴棋书画、吟诗作赋,却不曾问过她的意愿,更不知她其实更喜欢算学。 日子久了,渐渐也更没了自己的想法,随波逐流被推到哪儿算哪儿…… “二妹妹,你有没有想过和你母亲明说?我知你答应进宫,是想逃离她,但这终非长久之计,她是你娘,你逃不了她一辈子的。” 楚若音一怔,陷入沉思。 这时周嬷嬷敲门进来,神色凝重道:“姑娘,问清楚了,今日到场的爷除了秦王,还有宝亲王!” “宝亲王?” 楚若颜微微变色。 那是皇帝的伯父,京城出了名的淫虫,六十好几的人了还在到处祸害少女! 先前薛老夫人威胁要把薛翎嫁给他,薛翎宁死也不从,想不到他也来了! 她想到方才那道贪婪的眼神,断然道:“走!马上走!” 可柳氏已从房门外走了进来:“大姑娘,走怕是走不成了,方才皇后娘娘起驾回宫,临行前吩咐,大姑娘和三姑娘今日比试,大姑娘还受了伤,所以让马球场备下厢房,歇息一晚再回京,刚才场主已经来过了,将厢房钥匙都交到我们手上。” 第109章 她不是在做梦吧? 楚若颜心头一沉。 裴皇后是好意,可她恐怕也没料到宝亲王也跟来了吧? 宝亲王此人恶毒残忍,他那三任王妃都是被虐打致死,偏偏当年皇帝登基时他有从龙之功,而且又是先帝仅剩的兄弟,所以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三个宝亲王妃家里也只得忍了。 如今他又盯上自己…… 楚若颜蹙起眉心,柳氏问道:“大姑娘,是有什么事情吗?” 楚若颜摇了摇头,送柳氏和楚若音出去后,立刻道:“周嬷嬷,烦你再走一趟,去请秦王过来!” “秦王?”周嬷嬷一愣。 楚若颜坚定道:“不错,他若不肯来,你就把宝亲王的事直言相告,皇家脸面,我想他不会不顾的。” 周嬷嬷很快去了,不一会儿外面便传来脚步声。 “秦王殿下,我们姑娘就在里面……” 周嬷嬷说道,慕容缙轻笑一声:“本王就这么进去,也不怕坏了你家姑娘清誉?” 周嬷嬷被问得一愣,屋内传出清脆平静的女音:“王爷请进,妾身一和离妇人,有何清誉可坏?除非王爷是担心自己的名声……” 慕容缙挑眉,她一个女子都不怕他怕什么? 推门而入,楚若颜正坐在桌边,好整以暇地烹茶。 他忍不住道:“你倒是好胆量,被本王那伯父盯上,还有心思喝茶?” 楚若颜淡淡道:“如若不然,难不成哭天抢地,求老天开眼吗?” 慕容缙被怼得一噎,干脆在她对面坐下:“那你说说吧,有什么打算。” 宝亲王盯上别人也就罢了,偏眼前这丫头,身后站着楚国公不说,还有晏三对她格外上心,就连裴小国舅前阵子也看上她。 若真在这里出事,闹大了丢得是皇室颜面。 楚若颜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王爷,妾身想劳您将我母亲婶婶,还有几位妹妹带离此地。” 提到妹妹,他眉峰微不可察地一动,随后饶有兴致地抱起手臂:“就这样?那你呢?你不求本王也把你带走?” 楚若颜将那倒好的新茶推到他面前:“王爷能护得了这次,那下次呢?还是说您愿意为了妾身,和宝亲王对上?” 慕容缙一僵。 那不可能! 别说这些年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光宝亲王是他皇伯父这一条,他就不可能为了外人得罪他。 楚若颜见他反应就知道结果,唇畔笑意有些讽刺:“是啊,天潢贵胄,又岂是我们这些弱女子能企及的?” 这话是在讽刺他们,对前三任宝亲王妃的死漠不关心。 慕容缙不自然地咳嗽两声道:“其实他除了在女人的事情上犯糊涂,其他也……总之这事本王应了,你若愿意,本王也能带你一起走,至于日后,你深居简出小心些,我想他也没那么容易得手。” 楚若颜反问:“那王爷是想要妾身千日防贼了?” 慕容缙再度答不上话。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他皱了下眉头:“那你打算如何,宝亲王不好对付,你别到时候真把自己赔进去……” “那就不劳王爷操心了,请。” 如此堂而皇之的送客,慕容缙苦笑一声,起身出门。 说来也奇怪,他堂堂秦王,居然被这么个女人支使得团团转,更诡异的是,他还真觉得她能赢? 就在秦王走后,楚若颜心口一痛,拧紧了眉头。 周嬷嬷忙道:“是不是寒症又犯了?姑娘,老奴就说您不该下场的!”她边说边拿来一颗安息丸,楚若颜道,“拿两颗。” “姑娘?” “两颗,今夜要兵行险招,这身子不能出事。” 周嬷嬷只得拿了来,忧心忡忡道:“姑娘,要不还是先回京吧?把这事儿告诉国公爷……” “说了又能如何,他终未行事,父亲能与他理论吗?”楚若颜仰头吞药,“何况到时他什么都不做,只要成日在国公府周围晃荡,就够恶心人的了。” 如同一只苍蝇,你知道它要咬你,但不知何时下嘴。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她可不想过。 周嬷嬷见此也不再劝,只问:“那我们怎么办?这次出来的匆忙,刘叔也不在,没有可用的人手。” “没有人,不是还有马吗?”楚若颜抬目,眸子里闪过一抹寒意,“你去找马场主,就说奉宝亲王的命令,要些马儿的催情药。” 周嬷嬷陡然瞪大眼睛,但听她一字字道:“他不是喜欢那事儿吗?那就成全他。” 傍晚,秦王依言带着小江氏她们走了。 楚若音还有些不放心,楚若颜只道身子不适,歇一晚再回,让她们先回京去和父亲报个平安。 等人走后,周嬷嬷将药拿出来:“马场主说了,这药烈性得很,种马服下若不得疏解,很快就会爆体而亡,所以让我们千万小心。” 楚若颜接过,感觉到身后那股被人窥伺的目光又出现了,道:“那嬷嬷先回房吧,我出去随便走走。” 周嬷嬷知道自己若是跟着,反而会成拖累,只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那姑娘万事小心!” 京郊这处跑马场,建地极广。 除了白日的马球场,后面还有马厩、马棚等等。 楚若颜一个人来到马厩外,身后暗暗跟着的宝亲王属下不由嘀咕。 “这入了夜,她一个女人跑这儿来做什么?” “别废话了,趁没人赶紧打晕带走!” “要不先回去和亲王禀报一声,你们忘了上次他就在树林里办了一回……” 说起这个,几人都发出下流的嘿嘿声。 宝亲王性淫,还爱刺激,这次若是在马厩里,那必然更加兴奋! 一想到这儿先前说话的人赶紧回去邀功。 没一会儿功夫宝亲王就到了:“人在哪儿?” 他嗓音嘶哑,眼底淫光已按耐不住,属下忙道:“进那间马房了!” 宝亲王嗯了一声:“把药拿来。” 属下连忙奉上胡僧丸。 这老不死的都六十多了,不靠药物挺不了那么长时间,他张嘴吞下一颗道:“待会儿本王进去了,你们点上‘颤儿娇’就把房门锁死,明白了?” “明白!” 那颤儿娇是专门给女人准备的,闻上一点,任她如何贞洁也得变荡妇! 宝亲王进去以后,属下依言点香,然后按着惯例用铁锁铐上。 不到片刻功夫里面就传出声响。 属下们相视一笑,亲王这次玩的花呀! 紧接着有人撞上房门,拼命拍打,属下们纷纷背过身去,听着里面一阵兵荒马乱,最后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本王的根!!” 他们这才觉出不对,连忙打开门,差点被冲出来的几匹烈马撞翻在地上。 好不容易爬起来去看,宝亲王浑身狼藉,某个重要的部位更是被马踏过般,软绵渗血。 “王爷!” “快!去找大夫!” 尖叫划破夜空,马厩屋顶上,楚若颜漠然看着这一切。 便宜他了。 她正要跳下去,忽然鼻尖闻到一股异香。 那香味和当日在薛家,姑母身上闻到的依兰香有些相似,可更加甜腻,入鼻一瞬间就血脉膨胀。 “不好!” 她捂住口鼻,可还是已经迟了,整个人腿脚发软一头从屋顶摔了下去……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落入一个清冷熟悉的怀抱。 楚若颜抬目,月色下,只能看见男人挺直的鼻、削薄的唇…… 还有那双总是漠然无温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怒意。 “晏……铮?” 她不是在做梦吧? 第110章 颤儿娇 晏铮沉着眉,声音冷如数九寒天的冰雪:“你就这么喜欢以身犯险?” 他听说裴皇后举办马球会,宝亲王那老淫虫跟着去了就感不妙。 等影子回来说,楚家姐妹在马球会上大放异彩,尤其楚大姑娘技惊四座时,他整个人的心都快跳了出来! 马蹄不停从京城赶来,还是晚了一步,好在没让老淫虫得逞,但一想到她拿自己作饵,内心那股怒气怎么也平复不了! “说话!我今日不来,你打算摔成什么样?” 楚若颜眨了眨眼睛。 他怎么火气这么大? “我没打算……”刚一张口,她就发现声音不对劲了。 轻细软腻,还带着一丝勾人的妩媚。 楚若颜捂住嘴,有些惊恐地瞪圆眼。 晏铮也察觉到她的异样,伸手抚上额头:“怎么这么烫?” 那双温凉的手掌触上额头,让女子本就燥热的身体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 晏铮脸色一变。 月光下只见她的脸颊绯红似血,一双眼睛犹如盛着春水般波光潋滟! 他声音顿沉:“你被下药了?” 楚若颜用力摇了下头:“怕是宝亲王……” 她方才在屋顶上闻到一股甜香,只怕就是这老淫虫带来的! 晏铮咬牙叫道:“孟扬!牵马车!再把她那婆子叫来!” 不一会儿功夫,马车和周嬷嬷都到了。 周嬷嬷看见她这样就吓得一哆嗦:“天爷,姑娘您这是中了什么药?” 以她在后宅的阅历,居然也辨别不出! 晏铮冷着眉眼叫人把她抱上马车,可一脱手,楚若颜一把拽住他:“别走!” 她整个身子烫得厉害,唯有男人身上的冷意可稍加缓解。 晏铮薄唇紧抿:“好、不走。” 他看了眼孟扬,后者赶忙把这位爷也扶进马车。 周嬷嬷想说什么又忍下来,毕竟曾经夫妻一场,要是真解不了毒,怕也只能便宜他了…… 黑夜中,马车一路疾驰。 楚若颜仿佛掉进了油锅里,拼命撕扯着衣裳,晏铮按住她的手,却只换来更猛烈地挣扎。 一不小心她的手蹭到了腹下,晏铮身体顿时一僵:“阿颜,别乱动!” 她小猫似的嗯了声,又可怜巴巴地仰着头:“可是我热……” 怀中少女吐气如兰,加上那被扯开的衣襟露出一小截雪白肌肤,此刻因药性泛起粉意,晏铮只觉气血逆流,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都开始崩塌。 他深吸口气别开眼:“没事,再忍——” 话未落,女子双手已缠上他脖颈,那张红得滴血的朱唇无意识往上凑:“那你帮我……帮帮我……” 他大脑嗡得一下炸开了,什么礼教什么徐徐图之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对着那点殷红便覆了下去。 虽然都是初次略为青涩,可一个似火,一个如冰,两相交融无比贴合。 楚若颜身体里的药性似乎更为活跃,她大着胆子往他衣内探去,却被晏铮一把抓住小手。 男人双目赤红,声音沙哑像压着团火:“阿颜,我是个男人!” 她的神智早已不清,哼哼两声便又要动。 晏铮攥紧她的手,那双晦暗的眼底几经挣扎,终究是沉沉吐字:“不行,你神智不清,不会喜欢这样的……再忍忍,就快到了!” 马车一路狂奔,原本半日的脚程,硬是只要了一个半时辰。 到了城门下,孟扬直接亮出大理寺少卿的腰牌,守城官兵知道他们最近在查要案,也没敢拦直接放行。 孟扬问:“公子,去楚国公府吗?” 晏铮看了眼怀里衣衫凌乱的女子,心道这要去楚国公府,他未来岳丈还不把他撕了? 扬声道:“去百晓阁!” 天一酒楼。 大半夜被叫起来的公子琅睡眼惺忪:“你最好是有急事!” 话音未落就看见他抱来的人,俊容一沉:“她怎么了?” “中了毒!借你贵地一用!”晏铮说完便要上楼,不料公子琅一把抓住他的肩,“用不着你,去请秦老爷子过来!” 一炷香后,瞌睡连天的老神医被请到了阁中。 他看见床榻上的楚若颜怪叫一声,扭头责怪似的瞪向晏铮:“呵,你们年轻人玩儿这么大的?她这身子你也敢给她用‘颤儿娇’?” “颤儿娇?”晏铮皱眉。 秦老神医翻了个白眼:“就春药、催情散,你们爱怎么叫都成,只不过这药只对女子有效,且药性极强,半日之内不得纾解就会七窍流血,有的勉强救回来也不能再生育。” 咔得声。 晏铮手中茶杯粉碎。 公子琅也危险地眯起眼睛:“痛快些,你能不能救?” “那不是废话?这世上除了你娘的毒,我老头子什么解不了?”说完又摸摸下巴,发现新奇玩意似的看着两人,“诶,你们这两小子都这么紧张她,到底谁是这丫头的情郎啊?” 公子琅还来不及出声,晏铮已冷冷道:“她是晏家三少夫人。” 公子琅凉凉道:“已经和离了的晏家三少夫人。” “那也是我妻!”晏铮寒飕飕瞥他一眼,“本侯记得,她与阁主才是不甚相熟吧?” 公子琅眉头一挑便要反讥,秦老神医拍桌:“行了行了,要吵外面吵,都先给我老头子出去!” 这两人一个是朝廷的安宁侯,一个是江湖的百晓阁主,平日谁也不放在眼里,此时竟都乖乖听话出了门。 外面的孟扬和大肚掌柜看见主子出来,正要上前。 公子琅忽道:“谁干得?” 晏铮不答,他又冷笑一声:“我倒是忘了,安宁侯腿脚不便,怕是连怎么杀人都忘了吧?” 晏铮这才抬目轻飘飘晲他眼:“是宝亲王,阁主又能如何?” “宝亲王那条老淫虫?”公子琅厌恶地皱了下眉头,“要杀他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宫里那边要费点周折。” 晏铮眉梢一扬:“你们在宫里也安插了人?” 公子琅顿时反应过来:“你试探我?” “不敢,只不过结了同盟,想多增进一下了解。”晏铮不徐不疾道。 公子琅气笑,这厮当真是不要脸之极:“那宝亲王你怎么说,要我动手?” 说到这个,晏铮敛容,眼底闪过一抹冷芒:“不必,我的人,我自会护!” 第111章 你轻薄我了 深夜,皇宫。 皇帝阖上最后一份奏折:“摆驾瑶光殿,两日未见薛贵妃,她也该想朕了。” 这时门外传来小太监的禀报。 尹顺斥道:“皇上要歇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报!” 外面太监并不敢应,只道:“皇上,是晏代少卿的奏折,说是兵器贪墨一案已查到元凶,十万火急面呈天子……” 皇帝身形一顿:“拿进来!” 夜凉如水,御书房内。 皇帝看完奏折,砰得一掌拍在桌上:“好、好啊!他晏铮都查到朕的皇伯父头上了!” 尹顺心头一跳,道:“皇上,会不会是晏代少卿弄错了……” “弄错?你看这白纸黑字,还有十几人的口供,像弄错吗?”皇帝胸口剧烈起伏两下,“还有这句,关键证人乃楚国公提供,呵,好啊,他们这对翁婿算是做到家了!” 尹顺不敢答话,好一会儿才问:“那皇上的意思,是将晏铮下狱问罪?” 这人精一看局势不对,立刻就从晏代少卿变成了晏铮。 皇帝沉默片刻,捂住额头:“问什么罪,怎么问罪,他为替自家父兄沉冤,朕能问他个一查到底的罪吗?”说着长叹口气,“说到底,还是朕的这些亲戚们不争气,平靖侯能为一己私仇盗城防图,宝亲王、还有朕的国舅爷承恩侯,就敢贪墨巨饷吞了前线将士拼命的家伙,这些混账,朕偏偏还不得不保他们……凌统领!” 暗处一抹黑影无声无息的出现。 “宝亲王人去哪儿了,叫他来见朕!” 那黑影出去片刻就折回:“皇上,宝亲王去了马球场,至今未归。” “马球场?皇后今儿办的那场?” 凌统领还未回话,殿外就传来嘉慧公主的声音:“父皇!父皇您要替儿臣做主啊!” 皇帝扫了眼凌统领,后者立刻隐没在御书房内。 嘉慧公主推开小太监跑了进来,皇帝无奈道:“怎么了?谁惹我们嘉慧生气了?” 嘉慧公主哭道:“父皇!是楚家姐妹!她们惊吓了儿臣的马,让儿臣从马背上摔下来,您看,这手到现在都还青着呢!” 皇帝一看,顿时心疼道:“看过御医了吗?御医怎么说?” “御医说没大碍,但要好一阵子才好,父皇,您替儿臣出口气,把她们抓来,狠狠打一顿吧!” 小公主撒娇说道,皇帝却想起什么,“皇后办的马球会?那嘉慧你说的楚家姐妹是?” “就是楚国公府的楚若颜和楚若兰!尤其是楚若颜,别看她平日病怏怏的,其实全是装出来的……” 后面的话皇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唰地起身:“凌统领,去查此二女现在何处!” 暗处有人应是,嘉慧还想说什么,可看父皇脸色铁青,一时也不敢开口。 “你今日去,可曾见到你伯祖父了?” 嘉慧摇头。 皇帝脸色更差,好啊,还是暗中跟去的。 他深呼吸压下怒气:“嘉慧,你先回去,朕有点事要处理。” “可父皇,那马球场——” “马球场的事去找你母后做主,朕有要事!” 嘉慧能在宫中圣眷不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会察言观色,她知道父皇是真没了耐心,只能忍下来:“是。” 小公主走后,尹顺忍不住道:“皇上是怀疑宝亲王去找楚家姑娘的麻烦了?” 皇帝冷笑一声:“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楚国公刚提交了他贪墨的证据,他就跟去了楚家姑娘会出现的马球场,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那倘若他真对楚家姑娘动了手……” 皇帝眼睛一眯,声音也渐渐沉了下来:“那朕就不得不处置他了。”函谷关一战,晏家虽冤,可人毕竟都已经死了,处不处理人也在他一念之间。 但楚家不同,楚淮山是他的肱骨之臣,楚淮山没有儿子,就对这几个女儿视若珍宝。 好在凌统领回来复命说楚家姑娘已于天黑前平安抵京,还好,他只有这么一位皇伯父,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动他。 “那皇上还是摆驾瑶光殿?” 皇帝想了想:“不了,去坤宁宫吧,正好朕再问问皇后今天马球场的事。” 就这么过了一夜。 第二日天不亮,就听到有人在外面争执。 皇帝捂着额头坐起身,看见尹顺一脸慌张地跑进来:“皇上,宝亲王要见驾,他说、他说要求娶楚大姑娘!” “什么?!” 皇帝骤然色变,一旁的皇后也跟着惊讶出声:“宝亲王都六十好几了,他怎会想着娶一个比自己孙女还小的姑娘?而且、而且这楚大姑娘不是都嫁过人了吗?” 皇帝想到昨夜之事,面冷如冰。 穿上龙袍出去,果然看见宝亲王跪在殿外,脸上充满了阴鸷与仇恨。 事实上昨晚被人抬回宫里,御医就说宝亲王的根断了。 别说当男人,就连平日如厕也成了问题。 宝亲王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屈辱,当下忍着剧痛,天不亮就跑到坤宁宫外跪着,此刻见到皇帝更是高声道:“皇上!老臣心有所属,想求皇上天恩,给老臣和楚国公府的嫡女赐婚,让她当老臣的宝亲王妃!” “哦?是吗?”皇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皇伯父是看上楚家嫡女,还是看上楚国公了?” 宝亲王一愣。 皇帝一脚踹在他胸口上:“皇伯父啊皇伯父,你平日爱玩女人,害死了三任宝亲王妃,朕看在先帝爷的面子上也都替你周全了,如今你倒好,祸害到朕的朝堂上来了,怎么,被楚国公举证,就这么按耐不住,想娶了他的女儿日日折辱是吗?” 宝亲王本来就忍着剧痛,这时摔在地上更是嗷嗷惨叫:“皇上,老臣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什么举证,老臣是无辜的!” “无辜?你贪墨军饷的时候,可曾想过前线将士们是无辜的?朕也不必跟你废话了,来人,把宝亲王押到大理寺,曹阳不也是楚家的女婿吗?就让他好好审审,朕的这位皇伯父都干了什么好事!” 宝亲王直接被人拖走了。 他完全想不到,自己只是看上了一个女人,甚至还是一个完全没有得手的女人,怎么就惹得天子震怒,甚至还被扔到大理寺去了! 与此同时,百晓阁中。 楚若颜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她只觉头痛欲裂,脑袋仿佛被千万匹骆驼踩过一样,刚想唤玉露倒些水来,就听到一个清冷熟悉的声音。 “醒了?” 怔怔抬头,对上那张精致如画的脸。 脑海中瞬间闪过昨日,月夜、马车、男人…… 活色生香的记忆涌入脑海,她顿时张大嘴巴,一脸惊恐地望着他:“我、我昨晚……” 晏铮看着她受惊小鹿似的绷紧身体,尤其那双眼睛水汪汪的,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咬上一口。 不禁勾唇,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不错,昨天夜里,你轻薄我了。” 第112章 唯独不能爱上他 “我?轻薄你?” 这几个字连在一起楚若颜都不认识了,晏铮理直气壮道:“是啊,你瞧,这儿还有你留下的罪证……” 他边说边扯下衣襟,右颈侧,一枚红印就那么明目张胆地留在那儿。 楚若颜脑子空白一刹,猛然道:“是宝亲王!我想起来了,我中了他的迷药才会……” “才会什么?”晏铮唇畔含笑,似乎期待着她把后话说出来。 楚若颜咬唇,犹豫片刻道:“侯……三爷,您大人有大量,昨晚之事就当没发生吧,而且您是男人,这事儿您也不吃亏……” 话刚落,晏铮的脸色就又冷下来:“你这是打算又不负责?” 楚若颜一阵头疼。 这阎君怎么总想让她负责。 当初她的确扯过谎,可那只是权宜之计,如今他们都已经和离了,总不能为这一句就锁她一辈子吧? 再说谁没扯过谎,他之前假装被下狱,不也瞒着她吗? “三爷,不论前事如何,如今……” 话没说完就被冷冷打断:“补偿。” “什么?” “你利用本侯解了毒,又叫本侯当了一回马夫,难道不需要补偿?” 楚若颜讷讷看着他:“可我身上没带银子……” 银子? 她还真当他是秦楼楚馆的小倌儿了? 晏铮险些气笑,扭头忍了下来:“没有银子,那你就该想想拿什么来偿!阿颜,你要与我泾渭分明,那就最好算清楚!” 说罢拂袖而去,差点撞到刚要进来的周嬷嬷。 周嬷嬷见状,大抵也明白几分,劝道:“姑娘,其实安宁侯瞧着对您挺上心的,昨儿夜里您中了颤儿娇,那种情况下老奴都以为他会守不住,但最后还是带着您来找了大夫,他实在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 楚若颜知道嬷嬷的意思,苦笑了声:“我明白您的意思,但一来已经和离了,中间还隔着皇上和太后,名不正言不顺,二来他要入朝为官,再与我纠缠只怕会耽误了他……” 周嬷嬷听得奇怪:“姑娘,安宁侯瞧着可不像是会怕被您耽误的人,何况您也不是那种会怕皇上和太后的人啊?” 被一语揭穿,楚若颜默然不语。 其实那次兰亭轩外,晏铮亲了她的额面之后,她也扪心自问,到底对他是什么感情? 钦佩、敬重、怜惜、感动? 或许还夹杂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但无论哪种,都不敢、也不能牵扯上情字。 午夜梦回,父亲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的画面历历在目,倘若那不是梦而是一世,那便是杀父之仇! 隔着鲜血和人命,她可以帮他、可以阻他、可以为他豁出性命,唯独不能爱上他! “姑娘、姑娘?” 周嬷嬷的声音把她唤回了神,楚若颜勉强笑笑,门外忽然传来公子琅的声音。 “不选他就对了,小瞎子,晏三这个人吧太过危险,就像把利剑,总会伤到身边人,你瞧他大哥,不就为他把命搭上了吗?” 楚若颜瞬间寒了眸:“阁主慎言!世子为救侯爷心甘情愿,哪怕黄泉地底也不会让人非议侯爷半分!他们兄弟之情,不该成为攻讦他的利刃,这番话阁主也绝不能再说第二遍!” 公子琅身形微顿,挑起的嘴角意味深长:“你是怕他听到了伤心伤肝?小瞎子,你既这么在乎他,却又偏偏不选他,内里是否还有别的什么因由?” 楚若颜心头一凛。 这百晓阁主的敏锐并不亚于晏铮,她思忖片刻淡淡抬头:“没什么因由,阁主此来有何贵干?” 公子琅眯眼盯她一会儿:“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总之远离他就对了,本阁主这会儿过来嘛的确也有个好消息,宝亲王那边你不必操心了,狗皇帝已经废了他的封号,贬为庶人。” “这么快?”楚若颜一惊,问道,“那若颜是该谢阁主,还是谢侯爷?” “呵呵,我就说你这小瞎子聪明得很,一下就猜中是有人动手脚。本阁主向来没有夺人之功的癖好,是晏三,他把兵器贪墨案的元凶栽到那老淫虫头上~” “什么?那真正的元凶!” “没有真正的元凶。”公子琅唇边浮起惯有的冷笑,“无非是几个蛀虫,再拉了一帮鼠蚁蝇营狗苟,晏家,可惜了。” 楚若颜抿紧嘴唇,心底那股悲凉之意怎么也挥之不去。 勇猛无敌的大将军,智比诸葛的晏世子……没死在敌人的长矛下,反倒在自己人的阴谋里,而唯一活下来的晏铮,祖母恨他,妹妹要杀他,满席高座无故友,能撑到现在,也全靠仇恨撑着那口气吧? 突然耳畔一声轻笑,公子琅铺开金丝折扇摇了摇:“你们女人呐,就是容易心软,他晏三确实难,可谁又好过了呢?说来怎不见你同情同情本阁主,也替本阁主敲敲登闻鼓、申申旧日冤呢?” 被他这一打岔,楚若颜的心情也松了些:“堂堂百晓阁主,通天手眼,鬼魅无踪,也能有冤?” “当然有啊,本阁主被追杀得躲猪圈、食人肉、饮畜血的时候,你是没见着呢,可比晏三惨多了~” 他嘴角噙笑,说着这话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可楚若颜却有种直觉,他没说假话。 “那阁主的亲人呢?” 公子琅眼神一木,若无其事道:“都死啦~母亲被人害得半死不活,父亲活着倒也跟死了没两样,哥哥消失这么多年应该也死了,本阁主也有个妹妹——” 说到这儿像是记起极为痛苦的事情,闭口不语。 楚若颜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他,从怀里摸了两把,只找到一颗包裹着糖纸的蜜饯,应该是昨日服药时周嬷嬷给她忘了吃的。 “吃糖吧,吃点甜的就没那么苦了。” 公子琅眼底掀起滔天波浪,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楚若颜一愣:“怎么了?是不喜吃糖吗?” 公子琅一把抓过去塞进嘴里,良久,才慢慢放下手:“她也这么说过……”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他妹妹。 “她说,二哥吃糖吧,吃点甜的喝药就不苦了……然后她死了,被泡在蜜罐子里活活溺死的,你要去看看吗?” 楚若颜听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对小孩子下毒手,到底什么样的畜生才能干得出来? 瞧着他痛苦地都弯下身去,她不由上前,想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熟料一阵微风拂过,晏铮突然坐着轮椅出现,抓住她的手直往后带开。 “堂堂百晓阁主,什么时候也学会骗人了?” 第113章 元凶 楚若颜一讶,但见公子琅直起身,俊脸上又恢复了平日的浪荡不羁:“哦?看来你知道得还挺多?” 晏铮冷哼一声:“阁主的妹妹早年病故,可没你说得那般凄惨,怎么,为了博同情,这等卖惨招数都使上了?” 公子琅挑了挑眉:“安宁侯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本侯何时卖过惨?倒是阁主,别忘了你我先前之约!”晏铮威胁地盯着他,大有一拍两散的架势,公子琅笑了一声,“好了好了,不逗她就是,说说正事吧,兵器、城防图两件大事已毕,剩下的,就是粮草了。” 他说着饶有深意地瞥了眼楚若颜。 晏铮眉头一拧:“出去说!” 楚若颜如何不知,这粮草是由户部直管,也就是她的姑父曹阳主掌。 晏家的粮草出了问题,曹阳只怕难辞其咎。 晏铮恐怕也顾念着这一层才拖到今日,不想让她为难。 “三爷,阁主,不必出去了,就在这儿说吧。”楚若颜抬目,神色坦然,“我姑父绝非贪污舞弊之人,更不会徇私,倘若真与户部有关,他说不定还能成为我们的助力。” 晏铮听到“我们”两个字,嘴角不禁一扬:“不错,曹阳为人我信得过,会是我们的助力。” 公子琅瞧着二人一唱一和,不禁呵了一声:“倒是本阁主小人之心了?也罢,当日负责押运的督粮官叫武燧,晏家兵败后他逃回了虎牢关,后面下落不明。本阁主前些日子派人查到他隐姓埋名躲在渝州,现已派人把他抓回来了,晏三,你要亲自审吗?” 晏铮点了下头,公子琅却没动。 晏铮明白他的意思沉声道:“本侯若能入主大理寺,你可派一人为副。” 公子琅这才露出一丝笑意:“好,礼尚往来,本阁主就喜欢和聪明人合作!” 楚若颜看得暗暗心惊。 这两人也是在做交易,公子琅利用晏铮打入朝堂内部安插自己人,晏铮则利用他的情报网和江湖关系找到当初晏家被害的蛛丝马迹! 双方都是绝顶聪明之人,此时合作自然无往不利。 可一旦反目,只怕就是天下间最难对付的敌人了…… 这时公子琅叫人把武燧带到隔间,晏铮侧目看了她一眼:“你身子还未好全,先在这里呆着。” 楚若颜颔首应了,很快,武燧歇斯底里的惨嚎就响了起来。 “我说、我说!!是袁侍郎——他说朝廷国库空虚,支撑不了这么大的军粮开销,所以让我们把牲口吃的米糠也掺到里面,本以为这样一个人的口粮就够三个人吃了,哪知道适得其反,反而叫一个月的口粮不到十天就吃完了!” 楚若颜身子一晃险些没站稳。 周嬷嬷赶忙扶住她,却见她小脸苍白如纸。 袁侍郎?! 那不是姑父口中提到过的,盗用他官印、追杀小满和他阿嬷的主犯吗? 当时姑父说过这袁侍郎是老二的人…… 难道这一切都是曹驸马所为?! 而隔壁孟扬还在冷喝:“废话!将士们天天行军演练,所耗体力何等之大?你们把米糠掺进去,他们的体力得不到补充,只能吃得更多,这样粮草如何不提前耗尽?!” 武燧涕泗横流,砰砰直磕头:“小人也没想到会这样、小人是真没想到会这样啊!求三少将军饶命、三少将军饶命——啊!!” 他的左掌应声而断,鲜血飞溅,就在晏铮的短剑指向右手时,武燧再顾不得隐瞒高喊道:“我全招了!袁侍郎说是上面人、上面有人特意吩咐要这样做的!” 三人神情一肃,孟扬沉声问:“什么人?” “小人不知、小人真的不知,袁侍郎只说上面那位说,这次只要照他的吩咐去办,晏家受困粮草,必得提前出城决战,还说什么晏大将军虽勇猛无敌,可他的兵器出了纰漏,肯定会败,而后方的晏世子丢了城防也守不住城,前无明路后无退路,十拿九稳会全军覆没,所以让小人们也不必担心他能活着报复——” “!!!” 全屋死寂。 听到这一切的楚若颜更是捂紧了嘴。 这言下之意,言下之意不是说粮草、兵器、城防图全都是曹驸马设计的吗? 他是铁了心意,要晏家满门的性命啊! 后面的话也不必再问,等公子琅和晏铮回来时,只看见楚若颜脸色惨白、满额冷汗地坐在床榻边。 晏铮顿时催动轮椅过来:“怎么了?” 楚若颜条件反射地挣脱他的手:“没、没什么……” “阿颜!你的手在抖!” 男人语声沉沉,眼底全是难以掩饰地关切。 楚若颜捂住脸,半晌痛苦出声:“是曹驸马……” “什么?” “袁侍郎……是曹驸马的人……” 真相是瞒不住的,何况那么多的冤魂,终究要有昭雪一日。 晏铮脸色大变:“你再说一遍?” 楚若颜咬牙:“我曾听姑父说过,袁侍郎是曹驸马的人……当日小满事发曹驸马就让他灭口,还有晏家被追债,也是曹驸马的授意……” 比死还可怕的沉寂。 空气仿佛凝结一般。 晏铮面上血色褪尽,双目空洞得仿佛又回到了屠城那日,孟扬急得张嘴,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片沉寂中,只有公子琅勾唇,素来慵懒的声线含着一丝喟叹:“了空还是说对了,晏三啊晏三,你被安盛长公主救了性命,导致她小产,招来曹驸马的怨恨,最终赔上了全家人的命,这孤星的名头,不冤,也冤。” 不冤是一切因他而起。 也冤是一切明明都不是他的过错,也非他能主宰,最终却走到了这步田地。 楚若颜看到他黑不见底的双眸和逐渐浮起的猩红,也顾不得其他紧紧抓住他的手:“晏铮!你听我说,错的是元凶,和你无关!!” 男人眼前的血雾一点一点散去,慢慢露出女子清丽苍白的脸颊。 还好,每次总是有她在。 晏铮的视线缓缓聚焦,抬手,轻轻拭去她颊边的一点泪:“别哭。” 楚若颜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是啊,之前总觉得大义灭亲理所当然。 可如今牵涉的只是曹驸马,她也惊惧莫名,担心姑父、担心曹老夫人,害怕真相戳穿叫他们难以承受…… 她抿紧嘴唇,忽然屈膝,在他身前跪了下来。 “阿颜?” 楚若颜抬头,语声坚定:“晏铮,我不会求你放过凶手,但我请你给我一点时间,袁侍郎受命曹驸马,毕竟只是我姑父一时之言,万一其中有所变故,亦或是当日袁侍郎所为另有人指使,也不能全归在他头上!” 晏铮沉默片刻:“你想亲自去查?” 楚若颜点头。 只有她亲自去,才有机会挽回,最不济也能给曹家留一些缓冲余地。 “好,三日——三日为限,若你查不出来,就不必管了。这是我们男人的事,不该让你一个女子受累。” 楚若颜心头大喜:“多谢!” 第114章 我不如夫人 户部。 曹阳忙了一天,好不容易到了放衙,工部左侍郎又找过来:“曹大人,我前几日同你说得虞衡司的赏银有着落了吗?他们虞衡司郎中快堵我门上了,你就大发慈悲批点银子吧!” 户部管着全天下的财政,每一笔银两进出都得经过曹阳的手。 所以被人找上门要债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曹阳淡淡道:“左侍郎,你太着急了,近来国库空虚,你回去也请虞衡司郎中多体谅体谅,赏银的事嘛再等等,朝廷不会亏欠他们的。” 左侍郎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就知道没戏,说了几句恭维话悻悻去了。 户部新上任的侍郎季尧笑道:“大人,您这一手太极打得是愈发熟练了,待会儿还是去吉祥酒楼和下官们共饮一杯?” 往日曹阳都会同意,但如今却摇头:“不了,你们去就好,到时记在本官账上,就当是本官感谢诸位素日的勤勉。” 季尧一讶,旁边知情的同僚笑笑:“季大人这是刚来还不知道呢,咱们曹大人新婚燕尔,这是急着回去陪美娇娘了~” 季尧恍然,曹阳也不客气,道辞后立即动身。 他走后季尧才小声问:“曹大人不是四十好几都没娶妻吗?怎么突然想通了?” “这就叫千年铁树开了花,而且大人知道为何方才左侍郎要不到赏银吗?” 季尧愣道:“那不是因为虞衡司本来就是个油水部门,这次赏银又不紧切吗?”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那虞衡司的司长承恩侯,就是我们曹大人新娶这位夫人的前夫,曹大人这是有意刁难呢!听说因为要不到赏银,那承恩侯在工部可没少受气,这几日索性告假不去点卯,工部的尚书侍郎们都在想怎么把他弄走呢!” 季尧完全没听进去后面的话,只瞪大眼睛:“什么?我们大人娶的还是一个二嫁妇?” “嘘!季大人噤声,这话可不敢让曹大人听见,上回说的那两人已经被罚去看大门了!” 季尧听得晕头转向,最后只能在心里默念什么样的美娇娘,竟能把一心扑在国事上的曹阳迷成这样? 曹家。 曹阳回到府上,就听到后院里传来争执声。 “夫人,不是奴才们不尽心,实在是府上开销巨大,所以这些年都没攒下什么银子!这事老夫人和老爷都知道,也不曾怪过奴才们……” 这言下之意便是他们都没意见,你开什么口。 曹阳眉头不由一皱。 说话的是曹家大管事孙茂,母亲娘家带过来的人,平时府里上上下下都是由他打点,楚静就这么对上他只怕不讨好…… 刚想进去撑腰,就听见她那轻缓的声音从容道:“依孙管事所言,那府上银两确实都花在了主子们身上,底下人没一个伸手的,对吗?” 曹阳顿住脚步。 后院中的孙茂一个激灵。 怎么可能没伸手?老爷一心扑在政务上,老夫人也不爱管事儿,全府上下的银两进出全由他一个人说了算,不伸手那不是傻子吗? 只不过他做得十分隐蔽,昧下的银两都有假账为证,所以也很硬气地对楚静道:“没有!” 楚静“哦”了声,摊手,旁边的丫鬟不知从哪儿拿来一本账簿。 “那就大伙儿一起看看吧,上月初八刚买入生猪五十头、山羊六十只,这月初一便又买了一回,曹家上下不过五十多张嘴,就算每日各食一头猪羊,那也还剩半数之多,孙管事,你能说说它们到哪儿去了吗?” 孙茂一惊,这新夫人怎么对账目如此清楚? 他脑子飞快转动:“回夫人,是、是老爷体恤下人会给恩赏,所以奴才想着您刚过门,正是大喜的时候,所以就代为做主将猪羊赏赐给了底下人。” 曹阳听得冷笑,这说辞一听就知道是编的。 可楚静也不急,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上月初八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这月也是这数,那可就奇了,上月底京里闹猪瘟,猪价暴涨三倍之多,你这价目却能一成不变,看来孙管事找的肉贩子当真是极有良心……” 孙茂脸色大变,额上汗水滚滚而下。 他终于知道这新夫人是有备而来,而且对内宅之事无比清楚,狡辩是行不通的,只能扑通跪下:“夫人,是奴才猪油蒙了心,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孙茂边说边抽自己巴掌,楚静也不开口,等他打得两边脸颊高肿起来,才道:“孙管事也不必如此,你为曹家操劳多年,又是母亲娘家那边的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样吧,就请孙管事先将多出来的银子送还府库,若是大差不差的,到时就再找个闲差养养老,你看如何?” 孙茂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感激涕零:“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事情处理完,曹阳才在门外咳嗽了一声。 楚静立刻迎过来:“老爷回来了?” 曹阳点头,便见她转身吩咐奴婢:“去将炕上煨着的小米粥拿来……” 他下意识道:“不用麻烦,我随便吃些就行。” “那不成。”楚静替他除去外衣,笑着道,“您这两日胃口不好,还总说有嗳气,正该吃些软烂易化的食物,放心吧,我已吩咐后厨早早备下了,还有几碟爽口小菜,咱们屋里坐吧。” 曹阳愣了下,心底不由泛起暖意:“那就有劳夫人了。” 其实这些年他对自己的衣食都极简单,能吃就行,能穿就行,还从没像现在这样,有人体贴地准备好一切,等着他回来。 等一碗热粥下肚,胃里当真暖和舒坦起来,他惬意地舒口气,又道:“方才孙茂的事……” “老爷听见了?”楚静一笑,“那是觉得妾身罚得太轻了?” 曹阳摇摇头:“我只是在想,若户部有人敢如此,那必得八十大板,然后拿贪污之数赎命。” 楚静听得心头一软,他不会说她做得如何,而是告诉她若换了自己会如何。 堂堂从一品大员,却能这么仔细又有耐心,实在是个太温柔的人。 她抿了抿唇:“老爷既在户部,那可有官员会放印子钱?” 第115章 诛九族的大罪 曹阳皱眉:“有,我虽严令禁止,但你知道,此法来钱太快,加上皇亲国戚也在其中,所以屡禁不止。” 印子钱是以高利发放银两,再以倍数收回,前朝是严禁的,但本朝百业凋敝,为刺激银钱所以放开了。 楚静叹了声:“既然官员也在放,那老爷觉得,孙茂会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吗?” 曹阳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孙茂昧下的银两,必然也拿去放印子钱了,若真把他拿下,那巨额银两就追不回来了。 “而且这么多年无功无过,又是母亲娘家的人,您也知道,老人一上了岁数就念旧,没必要为这些事惹她心烦,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就当是我这个新夫人赴任的第一把火了,老爷以为如何?” 曹阳不禁笑了,这也能博个大度仁善的美名,好收敛人心。 他感慨道:“后宅之事我不如夫人,以后夫人说了算就是。” “那就多谢老爷。”楚静说着,也不禁有些惆怅。 她管家的才能,其实在整个京城都是出了名的。 刚去承恩侯府时,偌大的侯府拿不出几百两现银,到她走时已是京中可跻身前几的富庶人家。 可有人谢过吗?只有无休无止的索取和盘问,那薛老夫人还几次三番地敲打她,叫她不要拿他们侯府的银子回娘家…… 楚静甩甩头,将那些糟心烂肺的前尘旧事甩出脑袋,回头就看见曹阳在看自己。 “老爷,妾身脸上有什么吗?” 曹阳被发现了有些窘迫地偏开脸,好半天才找出个话题转移:“没、我只是想你之前都不怎么过问府上的事,怎么突然就……” 楚静笑了笑:“还不是妾身那好侄女,非说什么要搞家宴,我这不想着都嫁到曹家来了,总不能再回娘家去办吧,所以就找来孙管事商量家宴的事,这才知道府库里边几乎没有银子……” 曹阳一听她说侄女就脸色古怪:“楚家嫡女?” “是她,也不瞒老爷说,府上这么多丫头,妾身就喜欢她,聪慧、坚韧、有脑子有手段,改日老爷与她谈谈也会喜欢她的。” 曹阳如临大敌:“别了!” 他可太知道这丫头的手段了,从一开始见面就被她拿老娘威胁,到后来又被拖下水去帮晏家,每次见到她准没好事,他现在只要不看见她就谢天谢地了,好好谈谈? 那还是免了吧。 楚静瞧得有趣,她可没见曹阳怕过谁,怎么对一小姑娘警惕成这样? 正要问,丫鬟珠儿跑进来:“夫人,大表姑娘过来了,说是要见您。” 曹阳立刻起身:“你们谈,我还有公事要忙。” 不一会儿楚若颜就被下人引了进来。 她一进屋就四下张望:“姑母,姑父呢?” 楚静失笑道:“刚被你吓跑呢,怎么,有事找他?” 楚若颜点头,楚静便叫个丫鬟领她去书房,珠儿忍不住道:“夫人,大表姑娘到底是女子,虽是和离过的,可同老爷呆在一处怕会惹人嫌话……” 楚静的脸色瞬间冷下来:“什么闲话,是你有闲话吧?” 珠儿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可没听过这么重的话,连忙跪下。 楚静沉声道:“若颜与老爷有要事相商,要是管不住你们的嘴巴,这嘴也不必要了!” “是,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曹府书房。 曹易走进来憋笑道:“大人,楚大姑娘来了,说是问过夫人,夫人说您在这儿她才来的。” 曹阳眼皮一跳,脑海里浮起阴魂不散四个字:“这丫头先是仗着我娘,现在又换成她姑母了是吧?让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又在捣鼓什么坏水!” 曹易心道若不是如此您只怕也娶不上妻,面上却是半点不敢说,赶紧把人迎进来。 “若颜见过姑父。” 女子盈盈福身,礼节周全。 曹阳绷着脸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楚若颜看他一脸被自己坑害怕了的表情,不禁莞尔,可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心又沉下去:“姑父,兵器贪墨案的元凶,您听说了吧?” 曹阳肃容:“是宝亲王,皇上已经昭告天下,褫夺他的爵位,贬为庶人永不准赦。这事你们办得漂亮!” 宝亲王在大理寺的案底可以摞成小山高,这些年受害的苦主不计其数,曹阳早有心办他,奈何皇上回护之意太坚,这一次能把他拿下,实在是京城之福! “不过就是可惜了,安宁侯把这场大功送给了你父亲,这代少卿的代字是去不掉了,皇上还拿三年热孝和他腿脚不便为由,夺了他的实权,大姑娘,你下来得好生开解一二了。” 楚若颜黯然一笑。 她如何不知晏铮这么做是为扳倒宝亲王,替她出马球场那口恶气。 可这代价实在有点大了…… “若颜知道,但若颜今日此来是为另一件事,当初函谷关的粮草有问题,您知道吗?” 曹阳猛然变色:“你说什么?!” 粮草,尤其是军粮,一直都是他亲自操持! 只这一次遇上江南水患他分不开身,忙着救灾款项这才破例把军粮的事交给前任侍郎袁鹏…… 他顷刻想到什么,脸色难堪得要命:“你不会怀疑是老二吧?” 袁鹏是老二的人,这一点她也知情。 楚若颜抿紧嘴唇没有出声。 曹阳断然道:“绝不可能!老二虽然糊涂,但没胆子做这事!他之前派袁鹏去灭那些老兵遗属的口,也是担心事情暴露会影响我的官途,事后我已请家法狠揍了他一顿,他不敢乱来!” 楚若颜并没有反对,只望着他问:“那袁侍郎呢?” “袁鹏助纣为虐,我已上书将他贬回顺天府,从最底层的皂吏做起!” “那他人在何处,姑父,将人找来,一问便知了。”楚若颜说罢,曹阳霍然转身,“曹易!” 曹易没有动,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大人……” 曹阳一见他这样心就凉了半截,果然,曹易艰难道:“前几日季侍郎赴任,曾打听过袁鹏的下落,属下也听了一耳朵,好像说他回去当天,就在顺天府上吊自尽了,听说是接受不了贬官……” 曹阳如遭雷击,险些撞翻身前的书案。 这走向太过明显了,杀人灭口,这袁鹏也成了被灭口的那一个。 可怎么会是老二、怎么能是他呢? 往日那个说话都会脸红、斯斯文文的驸马曹栋,怎么会有胆子犯下滔天巨案,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啊!! 第116章 将计就计 书房内一阵沉寂。 楚若颜看曹阳捂着头不作声,心下一阵恻然:“姑父,袁鹏有没有可能受命其他人……” “不会。”曹阳沙哑道,“他是扬州人,当时老父病重,千里迢迢背到京中求医,却被偷儿扒走身上银两,是老二给了他救命钱,还让他给老父养老送终,所以后来鞍前马后,对老二唯命是从,不可能听命其他人……” 楚若颜听得心情沉重,武燧的话很明确,就是袁鹏指使。 而袁鹏只受命曹驸马,那幕后之人显而易见…… “曹易!” 曹阳蓦然开口,曹易忙不迭上前,“大人有什么吩咐?” “去长公主府,把你二爷请来,就说我有要事找他!” 曹阳语声决然,楚若颜忙道:“姑父,您就这么找他会不会打草惊蛇?” 毕竟驸马身后还站着一位长公主…… 曹阳沉默一阵,苦笑了声:“放心吧,他这一来,就走不了了。” 执掌大理寺多年,这点自觉是有的,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用到自己人身上…… 楚若颜深深一揖:“多谢姑父。” 然而预想中的对峙并没出现,曹易很快回来道:“大人,二爷说长公主近来犯了咳疾,他忙着熬川贝雪梨汤,分不开身,有什么事等家宴那日再说……” 啪! 曹阳一巴掌拍在桌上,额头青筋直跳:“混账!!” 楚若颜却若有所思:“驸马和长公主感情很好吗?” 曹易看了眼曹阳,见自家大人没阻拦才道:“回大姑娘话,不能用好来形容了,二爷对长公主百依百顺,恨不能把心掏给她。” “那有没有可能是长公主——” 话未说完,就被曹阳打断:“绝无可能,长公主曾对大将军倾心,又和将军夫人谢氏是手帕交,而且你对长公主的为人不了解,她虽生在帝王家,却是真正的菩萨心肠,前几年襄州、怀阳等地连发大旱,她掏空府库救灾不说,还在京中办了学堂,专门收留那些灾民的孩子,就连先帝都曾说过,‘安盛吾家千里驹,可惜生错女儿身’!” 楚若颜眉心一跳,当真没想到这位长公主如此了得。 她不再揣测,只道:“既然曹驸马答应了家宴会来,那便等那日再说吧,只不过接下来的几日,还请姑父万望小心。” 曹阳一怔:“你怀疑老二会向我下手?不可能!” 他语气笃定似乎极有把握,楚若颜想起晏姝,缓缓摇头:“姑父,是人总有取舍,您在他心里的位置,未必如他在您心里一般,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曹阳许久没有出声,楚若颜以为他不会再说准备走时,才听到一句:“若真如此,倒不如将计就计……” 而与此同时,长公主府。 安盛长公主斜倚在美人榻上,因着咳疾整个人病恹恹的。 曹驸马端着川贝雪梨汤进来:“长公主,汤熬好了,喝一口吧?” 安盛无力点了点头。 曹驸马舀起一勺,先是吹凉,又小心地送到她嘴边,待服下后再用净帕为她擦拭,整个过程无比耐心。 安盛喝了小半碗,才道:“方才本宫听外面人说,你大哥喊你回去,是有什么急事吗?” 曹驸马目光一紧,柔声道:“没什么,一点小事罢了。” 安盛松口气:“没事就好,晏序走了,阿苑也走了,驸马,本宫就剩下你了,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本宫身边,知道吗?” 曹驸马的眼神温柔似水:“嗯,长公主放心,臣一定会永永远远陪着您的。” 说罢出屋,老仆诚伯急匆匆上前:“驸马,曹家来的人劝走了,但老奴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已经知道了……” “嘘!”曹驸马竖起手指,“不要惊扰了长公主,我们外面说吧。” 二人来到院外,诚伯压低声飞快道:“今儿楚大姑娘去了曹家,与曹大爷密谈半个时辰,随后大爷就怒气冲冲地说要见您……您也知道,大爷这些年为了避嫌,几乎不怎么跟您往来,这一看就是兴师问罪来的,那楚大姑娘还曾嫁过晏家三郎,定是受了晏家指派,来从曹家这边套话的!” 曹驸马默然片刻:“人都处理干净了吗?” “这个您放心,虽然没找到武燧,但袁鹏已按照您的吩咐,三日前悬梁自尽了!他一死,就算武燧还活着也指认不到您头上,只是曹家那边您得撑住了,大爷的手段您也是知道的……” 曹驸马淡淡苦笑:“诚伯,您自幼看着我长大,也该知道我无论如何,都瞒不过兄长的。” 诚伯顿时拧紧眉头,却又听他道:“但是您放心,我还不能死,我答应了长公主,要一直陪着她的……” 他说这话时回望屋中,满目缱绻,可下一瞬回过头时,眼神又变得无比阴森:“我不能食言,所以兄长那边,只能委屈他一二了。” 诚伯到底也是从曹家跟出来的人,不由道:“驸马,您是想?” “诚伯放心,那是我兄长,我不可能像对袁鹏一样对他,只是想让他吃些苦头,暂时别管这些事了。”曹驸马说完,目光陡然锋利起来,“但是晏家,他们害了长公主,绝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们!” 诚伯瞪大眼睛:“可晏序一家不都死完了吗?” “但晏序的长孙晏文景,还在。”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毒蛇在吐信。 诚伯只觉后背一阵寒凉,果然下一刻他道:“诚伯,照原先计划,动手吧。” 翌日一早。 曹阳在前去上朝的路上就被惊马撞车,脑袋碰在车壁上,当场昏迷。 “姑娘您是不知道,那血流了一地,听说人被抬回曹家时,大姑奶奶那么坚强的人都忍不住落泪,如今国公爷和夫人都赶过去了,您要去看看吗?” 玉露一脸忧色,楚若颜却摇了摇头:“不了,那么多人守着,姑父不会有事的。” 打发走下人,一抹红衣从房梁上翻下来:“小瞎子,你和曹阳这出戏演得不错啊,叫什么名字?” 楚若颜凉凉斜他眼:“叫梁上君子。” 这是在讽刺他有正门不走偏翻后墙,公子琅哧得一笑,铺开折扇摇了摇:“你这小瞎子,和晏三呆太久,嘴巴也变毒了,你有见过这么貌美的梁上君子?” 楚若颜看他颇为自恋地摆了个姿势,不禁扶额:“好了阁主,说正事吧,姑父这一倒下,那边行事必然更加肆无忌惮,我先前同您说的事安排妥当了吗?” 第117章 文景失踪 “妥得很,晏家每个人身边都留了专人看顾,除了……”他刻意卖关子。 楚若颜催促道:“除了什么?” “除了晏三,你也知道,他可用不着本阁主派人保护。” 这倒是,晏铮身边的影子就是天下第一刺客,若曹驸马真敢找上他,那该担心的不是他会不会受伤,而是曹驸马这边能不能留下活口了。 楚若颜刚松口气,就听公子琅那戏谑恶劣的声音又响起来:“还有晏三那小侄子,本阁主也没派人看着……” “什么?” 楚若颜蹭地站起来,公子琅耸耸肩:“曹栋要找晏家报仇,最好的人选不就是他吗?一个小孩子,又没什么反抗力,绝佳的人质,还能拿来威胁晏三,换我也得选他。” 他每说一个字,楚若颜的脸色就白一分,最后已是满面霜寒:“公子琅,你这是存心拿文景当诱饵!” “是又如何,这是最简单、最直接取证的法子,你和晏三舍不得,我可舍得。”公子琅折扇一阖,桃花眼中流转过残忍与冷漠,“别说晏文景一条命,只要能达成目的,本阁主自己的命都可以舍了,小瞎子,你要是没有这样的决心,是成不了大事的!” 楚若颜心头一震。 就在这时,孟扬翻墙而入,满脸焦急道:“大姑娘,文景少爷可往你这边来了?” 楚若颜眉目一紧,便听他道:“今日下学,我们按例去接文景少爷,可国子监的唐夫子说早已来了人,将文景少爷接走了!暗中保护文景少爷的人也不见踪影,我们还以为是您这边派人去接的!” 楚若颜瞬间偏头,一双眼睛冷漠无比地盯着公子琅:“阁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能将文景作饵,自不可能没有后手!” 公子琅舒展眉眼,甚是满意地点点头:“你这小瞎子倒是懂我,走吧,也该看看曹栋把人掳哪儿去了。”说完又看向孟扬,“你家公子呢?他素日里紧张的宝贝疙瘩不见了,他也不跟来瞧瞧?” 孟扬听到刚才楚若颜的话已经猜到一二,此时强忍怒气道:“公子今早就被皇帝召进宫,至今还不知道此事!琅阁主,我们公子是信任您才将阖府性命托付到您手上,若是文景少爷真出了什么事,别说同盟,到时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公子琅“哦”了一声毫不在意。 约莫过了半炷香,一只白鸽飞进楚国公府后院。 他解开信鸽脚上绑着的纸条,展开一看:“走吧,西城门。” 西城门是京城四门最荒芜的地方,因为外面连着高峰险峻的翠屏山,所以很少有人从这这里出城。 楚若颜他们赶到时,百晓阁的人正围着一辆马车。 马车旁还抱头蹲着四个人,精瘦干练,多半是曹驸马派来的人。 楚若颜无视他们直接朝着马车走去:“文景、文景你在里面吗?” 一旁的大肚掌柜笑道:“姑娘放心,接走晏家小少爷的马车只此一辆,我们一路跟到此处才将他们截停,小少爷定在马车内无疑。” 楚若颜并未理会,伸手挑开车帘——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迷灰猛然撒出。 她下意识闭气后退,身旁公子琅冷笑一声,拽过她折扇猛挥。 “唔”得闷哼,躲在车内之人一头栽了下来,脖子上一条扇伤一击毙命! 那抱头蹲着的几人都面露遗憾,想不到这样也没能带走一个人。 大肚掌柜脸色一白跪了下来:“阁主恕罪!” 公子琅充耳不闻,只盯着楚若颜:“你没事吧?” 楚若颜摇摇头,那把迷灰撒得虽多,好在及时躲开了。 她挣开他的手去掀车帘。 “!!!” 瞳孔骤然放大,公子琅的脸色也霎时一寒:“人呢?!” 大肚掌柜伸头一望,马车内除了两具晏家暗卫的尸体外,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他登时叫道:“这不可能!我们跟了一路,绝没有一个人下过车!” 孟扬绕过他们冲上来一看:“公子琅!这就是你说得万无一失吗?!” 公子琅眸色一厉转身走向那几人:“人被你们劫哪儿去了?” 那四人不作声,他唰地折扇一扬。 鲜血飙飞,离得最近的一人顷刻倒下。 “本阁主没有耐性,我问你们人呢?”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哪知又是唰地一声,一人倒地,死时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剩下两人终于开始慌了,有一人忍不住问:“我若是说了,你会不会放过——啊!” 一簇鲜血喷洒在最后那人脸上,他吓得魂飞魄散,尖叫高喊道:“我说、我说!在翠屏山、是在翠屏山!” 公子琅这才停手,楚若颜呢喃:“翠屏山?” 孟扬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大叫道:“那是二十年前发生山洪的地方!当时安盛长公主就是在那儿救了公子,然后回来就小产了!” 楚若颜听得心头拔凉。 二十年前长公主在那儿救了晏铮失去自己的孩子,曹驸马不会也是想二十年后在同样的地方,让晏铮失去仅剩的亲人吧? “孟侍卫,你马上去顺天府击鼓,就说歹人掳走晏家孙少爷,请他们速速派兵救援!” 孟扬一听就明白她的意思,只要惊动了官府,很快就能把消息传进宫。 这样才能让远在宫中的晏铮知道这件事! “好,那救人的事情——” 楚若颜不咸不淡地看向公子琅:“谁犯的疏忽就该由谁补上,阁主以为呢?” 公子琅瞪了眼大肚掌柜他们,后者纷纷羞愧地低下头。 “放心,本阁主的鱼饵还从没丢过,此事包在我身上!” 百晓阁主一诺千金,得了这话孟扬才敢去报官。 公子琅扭头看向楚若颜:“小瞎子,你先回去……” 楚若颜容色淡淡道:“我不信你。” 第118章 断子绝孙 公子琅眸子一眯:“看来人真是不能说谎啊,我不过骗了你一次,你就打算记恨我一辈子了?” 楚若颜没有出声。 眼前这人太危险了,上一刻可以跟你言笑晏晏,下一瞬也能毫不犹豫地出卖你。 她不反对人有自己的心思,但始终觉得哪怕狠绝如晏三,内心深处也该有文景这样柔软的存在,可在公子琅身上她看不到! 没有牵绊,也无在意,这个人,藏得太深! “唉,真是让人伤心,罢了罢了,谁让本阁主向来怜香惜玉呢。”公子琅慵懒挑眉,朝着她伸出一只手,“那上马吧,本阁主带——” 你字还没出口,楚若颜手按马鞍,已利落地翻上另一匹马背。 公子琅目中闪过一丝惊讶:“你还会骑马?” 楚若颜一夹马腹,胯下良驹立刻窜出几里地。 公子琅轻勾唇角也跟上去。 翠屏山上,荒无人烟。 百晓阁派去打前站的探子已寻好路,沿着山道走了小半个时辰,便看见一处凉亭,晏文景就紧闭双眼躺在那里面! 楚若颜心头一紧要下马,公子琅拉住她,懒洋洋道:“出来吧,巴掌大的地方躲什么躲,学耗子吗?” 语毕凉亭四周立刻涌出二三十个黑衣人,为首之人身形颀长,哪怕蒙面亦是气度不凡。 “不愧是百晓阁主,难怪京中没人敢和你打交道。” 公子琅哼道:“废话少说,把人交出来,饶你一条狗命。” 他说得是你而不是你们,显然是要那些黑衣人把命留下。 楚若颜忽道:“曹驸马,是你吗?” 那人眉头一皱,她又道:“若颜曾听闻,长公主好香,尤爱降真香,不巧曹驸马身上正是这种香味。” 那人一笑,缓缓揭下黑巾:“长公主曾说楚家嫡女聪慧,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黑巾下的面容与曹阳五分相似,仍能窥见年轻时的儒雅风姿。 楚若颜深吸口气:“曹驸马,你既知百晓阁主在此,那么今日是逃不了的,将文景交出来吧。” “是吗?”曹驸马挥手,底下黑衣人一拥而上。 公子琅说了声找死,身后漫天箭矢投下,竟在顷刻之间夺了十几人的性命! “是诸葛连弩!” 曹驸马身边的诚伯惊呼出声,但见这一轮箭矢过后,下一轮箭尖又抬了起来! 公子琅笑眯眯道:“眼力劲儿不错,赏你个全尸如何?” 他接过大肚掌柜手里的连弩,朝着二人瞄去,诚伯咬牙:“驸马快走!” 曹驸马没动。 今日已经打草惊蛇,如不能成,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他咬咬牙,猛然道:“琅阁主,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的下落吗?” 公子琅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你说什么。” 明明很平静的声音,却让曹驸马感觉到一股附骨之疽般的冷意,他不由握紧拳头:“我、我知道‘他’的下落!但今日之事,还请阁主袖手旁观!” 公子琅眼神陡然一锐,随即哂笑:“你不会以为本阁主会蠢到相信,百晓阁找了这么多年都找不到的人,你一个软饭驸马能找到吧?” “是真的!当年岭南之变,那个人是被叛徒出卖才会受伤……” 短短两句,公子琅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缓缓竖起手。 “收弩!” 曹驸马顿时松口气,楚若颜微抿起唇:“阁主这是又要反悔了?” 公子琅不答,只对曹驸马道:“她的命,你得给本阁主留下。” 曹驸马点头:“琅阁主放心,我只要晏家人的命!” 公子琅这才转过脸,对着楚若颜粲然一笑:“抱歉啦小瞎子,那人的性命实在太过重要……” 不等他说完,楚若颜淡声道:“无妨,我说过不会信你,便不会将希望放在你身上。” 公子琅听到这话心里莫名一痛,旋即见她上前,清瘦的身姿纤薄挺立。 “曹驸马,您今日所为,就不怕长公主知道吗?” 曹栋厉喝:“别跟我提长公主!若不是因为晏家,长公主也不会变成这样!” “那你应该找晏铮,是他连累长公主小产,关文景什么事。” 曹栋一噎,双目泛起猩红:“是晏家!当年长公主心悦晏序,是他不识好歹,非要娶谢苑为妻!那谢苑更是猪狗不如,长公主待她有如姐妹,她却横刀割爱,还恬不知耻地嫁给晏序,最后更是害得长公主失去自己的孩子!!” “他们晏家一家没一个好东西,都该死、统统该死无葬身之地!!” 楚若颜听得大开眼界。 别说这一段成人之美的旧事在他眼中竟如此不堪,倘若当初晏大将军真的接纳了长公主,还有他曹栋什么事? 余光扫去,大肚掌柜掏出纸笔似乎速记什么。 她扬声道:“所以驸马苦心筹谋,就等着晏家这次出征,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哈哈,不错!”曹驸马状若癫狂,诚伯想要阻拦,可他已放声大笑道,“他晏序不是号称战无不胜吗?那我就偏要他死在战场上!我先让袁鹏在粮草上动手脚,混进米糠那些士兵根本吃不饱,于是粮草消耗迅速,逼得他不得不出城决战!” “然后是兵器,这可全靠他那好女婿啊,帮着打通上下关卡,将刀枪全换成了一碰即碎的废铁,那群南蛮人哪怕是蠢猪,面对手无寸铁的晏家军总能杀了吧?最让我头疼的是城防,晏序生了几个好儿子,尤其世子,十分难对付,好在这个时候平靖侯找上了我——” 后面的话不用说也知道了。 平靖侯找到他要报兄弟之仇,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利用阿蕉盗取城防,终致大败! 楚若颜冷冷看着曹栋:“所以,你为了一己私怨,就送十万将士去死?” “何止啊!你以为南蛮人是怎么知道兵分两路,一路诱晏序出城,一路绕后攻城的?那也是我的杰作,是我专门派人献给南蛮王的计策,哈哈哈哈!!” 楚若颜双目几欲喷火,一旁的大肚掌柜也折断笔杆,低骂一句:“畜生!” 曹栋仿佛压抑了太久,一口气说完,又长舒口气:“终于大功告成,晏家灭门,就剩下晏文景这一个崽子,当初就是在这凉亭之中,长公主失去了自己孩子,如今我便要他晏家也在此地,断子绝孙!!” 第119章 三叔叔肯定想你了 “曹栋!你这样做就没想过曹家吗?” 楚若颜高声一叱,曹驸马顿步,脸色落寞下去。 “曹家……有大哥在,还有三弟四弟,曹家不会怎么样的……” 他像是自我安慰般呢喃,楚若颜冷笑道:“是吗?你谋害当朝将军,累死十万将士,勾结外敌,陷害忠良,条条桩桩,当诛九族!你是怎么敢以为曹家不会受牵连的?!” 曹栋一愣。 楚若颜趁热打铁道:“你可知道,昨日姑父得知真相,说哪怕丢官也要保住你这个弟弟!还有曹老夫人,她每次提起您的时候嘴角带笑,分明是骄傲她的二子嫁了长公主,有段好姻缘!您就算是为了他们,也不该再执迷不悟了!” 曹栋面上露出挣扎之色,诚伯低呼一声驸马,他浑身一震像是下定决心般:“我对不起兄长母亲,到了地底,自会向他们谢罪!可长公主只有我一个人了,若是连我都不帮她,她便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 说罢朝着晏文景走去。 楚若颜眸色一寒,攥住袖中之物。 就在这时,地上那本该昏迷的孩子突然睁眼,一把石灰猛撒过去。 “唔!!” 曹驸马痛叫出声后退两步。 楚若颜点足,一个飞身跃到凉亭中抱住晏文景。 诚伯喝道:“拦住他们!” 余下十几个黑衣人将凉亭团团围住,楚若颜也不急,转身问文景:“怎么样?有没有事?” 黑芝麻汤圆挺起胸膛:“没事!三婶婶放心,我可是小男子汉呢!” 楚若颜拍拍他的小脑袋:“做得好。” 不仅偷了石灰,还能假装昏迷降低敌人警戒,在最后关键时刻一击毙命! 这样的耐性,不愧是晏三教出来的! “驸马、驸马您怎么样?”诚伯扶着驸马急切询问。 曹栋的眼睛几乎看不清东西了,只能隐约看到个轮廓,此时怒急攻心,指着晏文景的方向暴喝:“给我杀了他!” 黑衣人举刀朝着晏文景砍去。 楚若颜握住袖物便要出手,余光瞥到一旁的公子琅,心下一动,忽然转身紧紧抱住文景。 “三婶婶!!” 晏文景的视角中,那大刀眼看要斫在她的肩膀上。 铛—— 一声脆响,一枚石子生生撞歪刀身,随即传来公子琅冰冷的声音:“本阁主说过,她的命,是我的!” 黑衣人一时举棋不定。 要砍下去,旁边那十几架连弩瞬间就能要了他们的性命,可是不砍,主子那边又无法交代。 进退两难时,山下终于传来脚步声。 苏廷筠朗声道:“顺天府在此,贼人住手!” 诚伯脸色大变:“驸马!走!” 曹栋虽眼痛欲裂,但也知道若是不走,就真要被一网打尽了! 当下在黑衣人的掩护下从另一边小路下山。 “别走!”晏文景想要阻拦,楚若颜抓住他的小手,摇摇头。 别说靠他们两个拦不下来,就算拦得下,公子琅也不会让曹栋进去。 毕竟他要的消息还在曹栋手上,是不可能让顺天府把人抓走的…… “人都走远了,阁主还不去追?” 楚若颜轻描淡写说了句,公子琅似笑非笑:“追是要追的,不过小瞎子,方才本阁主救了你一命,你是不是该好好谢谢我啊?” 楚若颜微笑,转身朝着苏廷筠的方向喊:“苏大人,贼人在这边!” 公子琅神色一变:“你这小瞎子好没良心!”他的身份非常忌讳跟官府中人打交道,只能赶紧带人走。 等苏廷筠赶到时,人去亭空。 只有一地尸体能显示方才的乱战。 他来到楚若颜身前,面对这个数月未见的女子心绪复杂:“安宁……楚大姑娘,你还好吗?” 楚若颜福身:“一切安好,多谢苏大人肯来相救。” 晏铮砍了他爹的脑袋,让整个平靖侯府抄家流放,可他在得知文景出事,还是第一时间选择营救。 的确如爹爹所说,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苏廷筠拱手还礼。 这时孟扬一个箭步冲过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晏文景检查个遍:“谢天谢地,属下这颗脑袋算是保住了!” 晏文景抄起小手哼道:“才没有保住呢,今天全靠三婶婶救的我,待会儿回去文景就跟三叔说,都是孟叔叔你保护不力!” 孟扬立马向楚若颜求情,楚若颜笑道:“好了文景,也得多亏你孟叔,请到了这位苏大人。” 苏廷筠本还有些伤怀,听到这话忙道:“不敢当,楚大姑娘……还有这位小少爷平安就好。” 这话里的小少爷分明就是后补上去的! 晏文景看他还忍不住偷偷望了楚若颜两眼,登时伸手挂在她脖子上:“三婶婶,我们快回京吧,三叔叔肯定想你了!” 楚若颜耳根一热,还没开口又见他对着苏廷筠甜甜一笑:“这位苏大人,能不能麻烦你送我们回去呀?我叔叔婶婶都没怎么分开过,到时一定会有厚礼谢你的。” 楚若颜怎么听不出这小鬼头的意思,但她和苏廷筠,除了梦里一朝的缘分,确实也不该再有交集了。 当下垂眸:“有劳苏大人。” 苏廷筠见她如此生疏,心下黯然:“楚大姑娘无需多礼,请吧。” 到了城门口,晏铮的马车也刚好赶到。 他原本焦躁不安的心绪,在看见苏廷筠的那一刻达到顶峰。 等楚若颜和晏文景上了马车,再忍不住道:“文景,背过身!” 晏文景虽不明所以,还是乖乖地转过头去。 下一瞬,他骤然倾身而下,将她整个人抵在车壁上。 楚若颜直觉不妙,刚唤了一个“晏”字,后面的话便被他尽数堵回了喉咙口。 “唔……!!” 她瞪大眼睛,只能看见男人清冷的眸子里染上一尾妖红…… 他又凶又狠地掠夺着一切,像是要把所有的担忧委屈尽数宣泄于此! 足足半盏茶,她感觉快要难以呼吸时,男人才放开她。 “不准以身犯险!不准再有下次!万事等我商量!” 一连三句,掷地有声。 楚若颜被亲得晕头转向,这会儿点头如捣蒜,等外面孟扬说“公子楚国公府到了”时,她连忙推开晏铮冲出马车。 直到新鲜的气息涌入肺部,她那迷糊的脑子终于才又转起来。 不对,她跑什么? 第120章 谁欺负你了 楚若颜回头瞪去,那张清隽可恶的脸从车内露了出来。 “你、你孟浪!” “嗯?”晏铮挑眉,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抹过唇瓣,“阿颜,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楚若颜小脸憋红,气鼓鼓瞪他,晏文景那颗小脑袋也从旁边探出来:“三婶婶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对啊阿颜,谁欺负你了吗?” 晏铮似笑非笑地跟着重复,那不要脸的样子气得她牙根泛酸,冷笑一声,“没,被狗啃了口!” 说罢扭身进去了楚国公府,留下晏文景茫然地眨眼睛:“狗?哪里有狗呀?” 晏铮眸光一闪,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下:“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回府吧。” 孟扬应是,晏文景嘟囔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是乖乖坐回马车。 楚国公府。 楚若颜刚回菩提院,就听到一道低沉的声音:“你去哪儿了?” 唰地抬头,就看见楚淮山坐在院子里,旁边的玉露周嬷嬷全都低头站在一边。 她暗道不好:“爹……爹爹,您怎么过来了?” 楚淮山依然沉着张脸看她:“为父问你去了何处?是不是又和那晏三在一起?” 楚若颜一个激灵,暗想要是爹爹知道她不仅跟晏铮在一起,刚还被他亲了,只怕立马就要提刀出去砍人。 “没有没有,爹爹,女儿去了翠屏山,碰到苏大人了!” “苏大人?苏庭筠?” “对!还是他一路护送女儿回来的,不信您可以去问他!”楚若颜赶紧把这位世子推出来挡箭。 楚淮山狐疑看她一会儿,才道:“不是晏三就好……” 楚若颜这才松口气,转移话题:“爹爹,您这会儿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楚淮山捋捋胡须:“是你姑父的事……他今早被人撞伤,此事你知道吧?” 楚若颜点头,楚淮山又道:“为父和你母亲去曹家探望过了,伤势看着吓人,其实不算严重,为父问他明日家宴的事要不要推迟,他说照常办,不过这会儿你姑母忙着照看他,顾不上那头,所以想让你母亲和你过去帮忙,你意下如何?” 楚若颜正好也想找他,一口答应下来。 次日天不亮,她和小江氏就出了门。 一上马车,发现楚若兰也在。 “这孩子被我娇惯坏了,对府中庶务一窍不通,所以跟着去学一学,以免日后嫁了人闹笑话,大姑娘以为如何?” 小江氏解释一番,楚若颜看了眼楚若兰。 后者立马举起手指:“我保证乖乖不惹事!” 楚若颜看得好笑:“母亲做主就是。”随后合眼眯上一会儿,耳边忽然传来一声。 “大姐姐,你睡着了吗?” 她没有睁眼,那略为胆怯的声音才大着胆子道,“睡着可就不关我的事了啊!上次马球场的事情,我还没谢谢你呢,邹玥真不是个东西,居然不顾姐妹情意陷害我!还有顾姐姐也是,她不知内情就算了,竟也写信让我原谅邹玥……” “哼,我是不喜欢动脑子,但我又不是个傻子!那邹坏水被皇后娘娘都申饬过了,我就给顾姐姐回信,说谁帮她谁就是跟皇后娘娘作对……” 楚若兰喋喋不休地念叨,小江氏有意增进她们的关系,也没拦着。 楚若颜突道:“那顾飞燕给你回信了吗?” 楚若兰还以为她睡着了,登时吓得尖叫:“你你你——你没睡着?” “我何时说我睡着了?你还没回答,顾飞燕给你回信了吗?” 楚若兰想到刚才谢她的话,耳根子都羞红了,但见她一脸正色地问自己,才压着尴尬道:“回了,但还不如不回呢,翻来覆去还是老一套,劝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邹玥一般见识!” 楚若颜眸光一凝若有所思。 邹玥这次出事毁了名声,唯一的法子就是求楚若兰出面,帮她说话。 所以顾飞燕来求情并不意外,可意外的是,以顾飞燕那骄横性子,竟能三番两次地低声下气,多半是出自旁人授意。 看来顾家和邹家之间也有关联…… 思索间马车停了。 三人下了马车,楚静已在门口等着。 “嫂子、若颜若兰,这次辛苦你们了。” 双方寒暄几句便进了屋,楚静又道:“管事的人都在这儿了,嫂子尽管安排,若颜,你表姐也有两日没见你了,你先随着我来。” 楚若颜一听就明白是曹阳要见她,和小江氏母女暂别后,跟着楚静往书房去。 “姑母,姑父伤得重吗?” 楚静身子一顿没有说话。 楚若颜又问了一声:“姑母?” 楚静这才转过身,疲惫的脸上写满沉重:“若颜,你姑父伤得不重,但我从没见过他这样……你知道吗,这两天他把大夏的律例全翻出来了,逐字逐句,看了整整两夜。” “我虽不明白他在找什么,但隐隐能感觉到,他像在为什么人讨生路,若颜,你给姑母一句实话,曹家……是要出事了吗?” 楚若颜抿紧嘴唇,看见姑母眼底的忧色几乎脱口而出。 好在身后一阵响动,曹阳走了出来:“夫人……” 楚静立时转身过去扶他:“老爷,您怎么出来了?” 曹阳披着薄衣,头上缠着厚厚一层白布,他脸色不好,眼窝深陷,好似一下子苍老好几岁。 曹阳拍拍楚静的手:“大姑娘来了,外面凉,先进屋吧。” 书房内,炭火哔啵。 楚静为曹阳添了外衫才道:“老爷,若颜,你们先谈,我去看看嫂子那边。” 她说完就退出屋去,楚若颜知道她是强装镇定,心下难受。 抬头去看曹阳,却见他深深望着姑母离开的方向,许久才回头问。 “是老二吗?” 简单四个字,此刻说来却颇为艰难。 楚若颜用力点了下头,曹阳身子一晃。 “姑父!” 他撞到书案边,犹似感觉不到疼痛般再问了一遍:“确定吗?” “……嗯。” 曹阳痛苦地闭上眼:“果然,昨日马车相撞之时我就察觉,对方的时机力道拿捏得分毫不差,并不是冲着我的命来的……可老二,他怎么敢啊?!!” 楚若颜低声将翠屏山上的事情简述了一遍。 曹阳听得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失了力气般倒在椅上:“他这是要拖着全家人一起去死啊!!安宁侯……怎么说?” 第121章 他着魔了 楚若颜忙道:“姑父放心,安宁侯允我三日之期,在此之前他都不会动手!” “三日?那明日便是最后一天了。”曹阳喃喃着苦笑出声,“也好,明日家宴,也算能见上最后一面……你知道老二小时候是什么样吗?” 楚若颜没有作声。 她知道姑父只是需要一个宣泄的地方,于是静静听他道。 “他小时候胆子很小,跟人说话都会脸红,所以母亲总说他像个女子一样扭捏,成不了大器。后来果然,无论科考还是经商都总不如意,老二也日渐消沉,躲在府上不肯见人,直到那一天——” “彼时还是公主的安盛长公主,带着内侍来给母亲赐匾,她路过老二的院子,看见他在院子里挂晒画作,便微笑着赞了句‘画得真好’。就这么一句话,老二彻底变了个人似的,他开始学着与人来往,拼了命地科考,然后在高中探花那一日,直接跑到长公主府前跪下,称愿为她门下客。” “你是知道的,大夏规矩,一旦尚公主或郡主,都不得再留用任职。可他二话不说抛了探花前程,带着长公主来到他的院子,门一推开,漫天画卷,上面全是长公主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足足有上千张!长公主被他感动,这才肯下嫁……” 往昔之事尽述于寥寥数语。 楚若颜看着曹阳,只听他一字字道:“他着魔了。” 的确是着魔。 为一句话,为一个人,抛却所有,甚至家人性命也忘诸脑后。 “那曹大人打算如何?” 曹阳目光陡然锋利,像下定某种决心般:“曹易,持我官印,去大理寺调人!明日酉时兵分两队,一队埋伏在书房四周,等我命令抓人,一队守住曹家,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 曹易忍不住道:“大人,您要不再等等?那可是二爷……” “去办!!” 曹阳厉声,曹易只得应是。 楚若颜抿唇道:“姑父,府上动手只怕会惊动老夫人?” 哪怕曹栋十恶不赦,可对曹老夫人而言,那也是她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 曹阳沉默,半晌涩然道:“我明白,我都明白……可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是曹家唯一的生路了!” 曹栋所犯之事,无论哪条都是夷三族的大罪! 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亲手抓了他,看皇帝会不会看在曹家这么多年为国尽忠的份上,饶他一个灭族之罪! 楚若颜心下一痛:“对不起姑父……” “说什么对不起,要说对不起,也是曹家对不起你们。晏大将军英雄一世,遇到曹栋这个畜生……”曹阳自嘲地勾勾嘴角,却发现怎么也笑不出来,“你放心,倘若真有那一日,我定会提前写下放妻书,不会牵连你姑母——” 话刚落,大门哐地一声被推开。 楚静一脸平静地站在那里:“老爷要写什么。” 曹阳嘴唇蠕动没出声。 楚静走到他面前:“无论你要写什么,我都不会离开曹家。” 曹阳脸色一变:“夫人!这是灭族大祸!” “那便一起死吧,横竖我已是嫁过两次的人了,您再给一纸放妻书,也不过是沦为旁人笑柄。既然如此,倒不如一起上路,也算全了当日你救我于危难的情意。” 楚静毫不在意地说着,曹阳神色动容,伸手一把抱住她。 夫妻相拥,楚若颜心下刺痛,默默退了出去。 安盛长公主府。 曹栋上完伤药,便将府内管事全叫了进来。 “你们听好,日后伺候长公主,要更加仔细尽心,长公主怕寒,所以刮风下雨或是冬日里,要为她备好暖炭跟手炉,门窗也要关严实,谨防走了寒气。长公主喜爱降真香,府上要常年点着,但不能太浓郁,否则她会头疼……” 细细碎碎,从衣食住行,到颜色喜好。 下人们听得战战兢兢,曹栋却不厌其烦,讲了一遍又一遍。 诚伯走进来,暗暗叹口气:“驸马,要不明日的家宴,就别去了。” 曹栋一笑:“你可知道晏三为何现在也没有动手?” 诚伯一愣摇头。 曹栋道:“因为他在等我的兄长动手。明日家宴,应该就是我的断头宴了。” 诚伯大惊:“那您还要去?要不去求求长公主……” “诚伯!”曹栋神色一厉,“你要敢让长公主知道半字,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 诚伯知道他没有开玩笑,可还是忍不住道:“您为长公主豁出了一切,可她什么都不知情,您难道不会不甘心吗?” “不甘心?” 曹栋一呆。 眼前浮现起那日女子站在他的院外,微微浅笑。 霎时整片天地都明亮起来。 “不会,她本就是天上的明月,是我配不上她,如今能为她死,是我的荣幸。”曹栋微笑道,“去准备吧,明日,我要陪她用最后一顿饭。” 翌日,申时三刻。 曹家很重视这次家宴,不仅请了楚国公府,还有曹三夫人孔氏的娘家忠远伯府,曹四夫人的养父王御史到席。 楚淮山和忠远伯、王御史在前堂喝茶,女眷们则聚在后院中,陪着曹老夫人说话。 原本曹老夫人是要打马吊的,可楚静精神不佳,她也就没了兴致,听媳妇们说了几嘴东家长西家短的,又没了耐性:“好了好了,你们也别围着我这老婆子了,都出去吧,静儿留下!” 楚静打起精神应了声是。 曹三夫人孔氏眼中流露一丝嫉妒,和曹四夫人王氏走出院子,道:“老太太也太偏心了,这大嫂嫂过门,眼里当真是再也没有过旁人!” 原本楚静过门之前,曹家有什么大宴都是由她操持,跟孙茂两个捞了不少油水。 可这楚静一来就处置孙茂不说,连代管之权也没了,难怪她不平衡。 王氏出身卑微,此刻也不敢说话,唯唯应是。 这时孔氏看见楚静的侄女楚若颜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也不和其他几家姑娘们来往,顿时寻到出气筒一般。 “哟,这不是曾经的安宁侯夫人吗?听说是连太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的人物,如今怎么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这儿?” 第122章 家宴 楚若颜一听就知是来寻麻烦的。 可曹驸马的事沉甸甸地压在心里,她实在没工夫周旋,起身便朝着楚若兰那边走去。 孔氏只觉被无视,恼羞成怒:“怎么?楚国公府的姑娘好教养啊!长辈问话,都敢不答?” 楚若颜脚步一顿:“那曹三夫人想听什么话?” 她语气淡淡,眉眼间还隐隐透着丝不耐,孔氏顿感受到侮辱般:“你——” 话没说完,听见动静的薛翎连忙过来打圆场:“三叔母息怒,若颜表妹身子不佳,并非有意怠慢三叔母……” 她不来还好,一来更是引得孔氏怒火攻心,指她冷笑:“关你什么事?一个承恩侯府都不要的贱丫头,以为凭着你那二嫁娘就能攀上咱们曹府?你做梦!” 薛翎脸色霎时一白,她在曹家的地位本就尴尬,被孔氏这么一说,更无地自容。 哪知楚若颜眉梢轻斜:“哦?我表姐的母亲是二嫁妇,那您这个抢了庶姐姻缘、逼她下嫁寒门的人又算什么东西?” 孔氏神色大变:“你、你说什么?!”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与曹三爷定亲的是您吗?该嫁给高进士的人又是您的庶姐孔绣吗?”楚若颜唇边掠过讥讽。 孔氏这桩姻缘,是从她庶姐孔绣那里抢来的。 最开始她看不上曹家三爷,所以两家定亲之时,定的是曹三爷和忠远伯庶女孔绣。 她当时看上的是寒门书生高益,本以为他会金榜题名,结果只中了一个进士! 而曹家的曹阳平步青云,一路升到正三品的大理寺卿,她才发现曹家前途可期,所以硬逼着孔绣和她换了亲事。 此事乃是忠远伯府绝密,这楚家一个深闺里的丫头,又是如何得知的? 孔氏惊疑不定扭头要走。 “站住。” 楚若颜开口,孔氏停下:“你、你还要怎样?” “曹三夫人言语冒犯了我表姐,还有我姑母,难不成一句道歉都没有,就想离开?” 孔氏面露愠色,但咬牙忍了下来:“是我说错了,行了吧?” 她说罢拂袖而去,王氏忍不住道:“天,我还是第一次见三嫂嫂低头认错的!” 周遭听见动静的都朝楚若颜投来钦佩的目光。 谁不知道这孔氏仗着娘家好,在曹府那叫横行霸道。 虽说都分了府,但还是时常回来以探望之名,捞油水为实。 偏大爷没有娶妻,老夫人也不怎么管事,所以底下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今次瞧她吃亏,心里都是说不出的畅快。 薛翎低声道:“又叫你为我出头,哎……” 楚若颜拍拍她的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过表姐,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我印象里的表姐敢说敢做,洒脱恣意,可不像现在这样前怕狼后怕虎!” 薛翎一怔,面上露出几分苦涩:“若颜,我已没有了那样的底气……” 从前她是承恩侯嫡女,千般宠爱,父母就是她的底气! 可后来被父亲扫地出门,她随着母亲改嫁到曹家…… 虽说曹阳处处维护,可到底她姓薛,终归是寄人篱下…… 楚若颜如何不明白她的顾虑,轻叹一声握住她的手:“表姐,你的底气,不该是任何人,应该是你自己。” “无论是承恩侯嫡女,还是曹家大姑娘,你很好,就不该妄自菲薄。想想你当初同我说过的,人活一世就图个舒心,可你如今谨小慎微,当真舒心吗?” 薛翎愣住,久久没有开口。 楚若颜见状也没再劝,而是留下地方让她自己好好想想。 很快到了酉时,家宴开席。 曹驸马和安盛长公主还没有到。 因为都是一家人,所以并未太顾忌男女大防。 曹阳他们在正堂上饮酒,旁边用一排席帘隔开,女眷们就坐在后头。 楚若颜和楚若兰她们坐在一桌,随意用了两筷素食,就听到堂上传来父亲的大笑声。 “老曹啊老曹,想当初你我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本国公还想你这榆木脑袋,谁跟你做亲家谁倒霉,结果一转头你就成了我的妹夫,哈哈哈哈!” 曹阳因着曹驸马的事一时走神。 忠远伯孔勤忙道:“这就是上天注定的亲家,来来来,我们敬楚国公一杯!” 外面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楚若颜看得一阵心酸,这短暂的祥和也不知能维系多久。 里间曹老夫人抓着楚静的手,笑眯了眼:“我跟你们说,静儿合该就是我们曹家的媳妇!你们不知道,我当时听老大说承恩侯夫妇不和,那是高兴得饭都没吃,就逼着老大过去帮忙!那和离文书还专门请了户部官员执笔,照着他薛家笔法写了五六张,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老太太说得非常骄傲,底下孙子孙女们都一脸孺慕地望着她。 “然后呢祖母,然后大伯父娶到大伯母了吗?” 说话的是四夫人王氏的独女曹欣,她今年已经七八岁了,可幼时染病,至今心智还和两三岁的孩童一般。 王氏忙捂住女儿的嘴:“欣儿别乱说话……” 曹老夫人瞥了她一眼:“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忌讳的,欣儿过来,到祖母这儿来。” 曹欣“哦”了一声,乖乖走到老太太身边被她搂进怀里。 “你大伯父当然娶到你大伯母啦,只有成了亲,你才能叫大伯母,知道吗?” 曹欣似懂非懂点点头,可看样子还是没明白过来。 曹老夫人皱了下眉头,转身问王氏:“孩子这病,请过张院判了吗?” 王氏垂泪道:“请过了,大伯兄早就帮忙,拿牌子请张院判来过,可他老人家说,欣儿这病伤了脑子,他只能尽力,不能根治。” 楚静想起什么,打起精神道:“四弟妹,若颜认识一个老大夫,医术通神,不妨请他来试一试,我这身子你也知道,当年生产伤了根底,一旦天阴就手脚冰凉,服了这老大夫的两帖药,立时就好了许多。” 王氏眼神先是一喜,随后又哀凉下来:“多谢大嫂,不过不必了,这些年欣儿的病,没有一百个大夫,也看过八十了,都说没得医,我们也认命了……” 楚静正要再劝,这时正堂外传来曹易的声音。 “曹驸马和安盛长公主到——” 第123章 摊牌 席上一寂,众人纷纷起身。 “见过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安盛长公主在曹驸马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先是上前扶起曹老夫人,随后面带微笑道:“诸位不必多礼,安盛身子不适,来迟了,还请各位叔伯嫂嫂勿怪。” 她满面亲切,丝毫没有皇室中人矜贵高傲的架子。 众人如沐春风起了身。 安盛长公主看见楚淮山:“楚国公也来了?” 楚淮山一捋胡须笑呵呵道:“曹大人这个妹夫请客,臣怎敢不赏光啊?” “那诸位先饮宴吧,待安盛拜见婆母之后,再来敬酒。” 楚淮山等人忙说不敢。 曹驸马柔声道:“长公主身子不好,还是不要饮酒了。” 安盛摇头:“不成,身子可以养养,家宴难得一回……” “长公主,听臣一次吧,您的身子要紧,还是由臣代您喝吧。”他的目光满是柔情,从走进正堂以来,没有看过母亲,没有看过兄弟,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人。 曹阳攥紧了拳头,楚若颜想起姑父说的那一句“他着魔了”。 眉心一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安盛长公主似乎愣了下。 成亲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违逆她的意思。 旋即唇边浮起丝笑:“那便依你,不过本宫可不会仗势,待会儿若是楚国公他们要灌你酒,你可得替本宫撑住了~” 曹驸马肯定道:“臣永远都是您一个人的马前卒!” 这番场面羡煞旁人,孔氏禁不住道:“驸马和长公主感情真好……” 话刚落背后一刺,仿佛被什么人狠狠瞪了一眼。 可回头望去又什么也没见着。 孔氏摸不着头脑,那厢曹老夫人亦皱起眉头,在他们来到跟前行礼时,直接道:“老二,你和长公主恩爱是好事,但你要记着,你先是大夏儿郎,万事要以家国为先,明白吗?” 语声严厉,便是在驳斥他那句马前卒的话。 安盛长公主似要为他辩解,曹驸马却不为所动:“母亲的教诲儿子明白,但儿子此生已许一人,让母亲和兄长失望了。”说完便牵着长公主走向外间。 曹老夫人眉毛一竖便要发作。 楚静忙按住她的手:“母亲,大好的日子,不看僧面看佛面。” 她意有所指地扫了眼外面的忠远伯等人,曹老夫人冷哼,生生压下了怒气:“你说说,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情种?当初他要尚长公主,我就不同意!这老二性子阴柔偏执,又认死理,一旦做了什么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只怕他这样下去,要出大事!” 知子莫若母。 楚静心头一跳,看向楚若颜。 楚若颜轻声道:“您又说笑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您都这把岁数了,还能替他们操一辈子心不成?” 老太太一愣,笑骂道:“不错,还是楚丫头想得开,这些混账羔子累了老身一辈子,总不能闭眼之前都耗他们身上吧,静儿,你上回说得那什么牌九,再跟为娘讲一讲玩法?” 楚静松了口气,楚若颜低声在她耳边道:“姑母,您照看好老夫人就是……” 随后起身走到帘边。 撩开一角,外间,楚淮山、忠远伯他们都站了起来。 曹栋果然如安盛长公主先前说过的一样,逐一敬酒。 他并不海量,几杯下肚已是面红耳赤,可还是坚持走到曹阳面前。 “兄长,我敬你!” 曹阳面无表情,也不起身,一双眼睛就这么冷冷盯着他。 “兄长,我——” 曹栋一股酒气反上来,赶紧捂住嘴才没有吐出来。 他双目通红地望着兄长,曹阳终于举杯,缓缓站了起来:“二弟,该我敬你。” “一敬你心狠,二敬你手辣,三敬你我兄弟如此杯——” 啪! 话未落,杯已碎。 曹阳直接捏碎了酒杯,碎瓷迸溅,扎得一手鲜血淋漓。 楚淮山拧眉:“老曹!” 曹阳置若罔闻,只对两个亲家拱拱手:“抱歉,家中有事,需与二弟单独相商,失陪。”说罢又看了眼楚淮山。 二人同殿为臣,一个眼神就知道有事,而且是通天大事! 当下肃容一道进了后庭。 安盛长公主看此情形不安道:“驸马?” 曹栋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片刻,转过身来,又是款款深情:“吓到长公主了吧?没事,是臣做了一些令兄长不快的事,兄长要训诫两句罢了。” 安盛这才点头:“那你早去早回。” 曹栋微笑应是,迈开两步,又回过头。 “怎么了?” 他深深地看了长公主一眼,仿佛要将她的容貌永远印进脑海深处。 “没,舍不得长公主罢了……” 安盛长公主浅浅一笑:“舍不得便早些回来,莫忘了,本宫还想看你作画。” 曹栋破天荒地没有点头,转身决然走出去。 而此时里间。 曹易匆匆进来道:“楚大姑娘,我家老爷有请。” 楚若颜知道这是要摊牌了,递给姑母一个放心的眼神,随他出去。 夜凉如水,连吹在脸上的风都冷得浸骨。 楚若颜走进书房,一眼看见曹驸马跪在中间。 “颜儿?你怎么来了?”楚淮山一脸震惊,忙要让她出去,曹阳拦下他,“此事还需楚大姑娘做个见证。” 说罢看向曹栋:“你还有什么话,都在这里说了吧。” 曹栋抬头,神色坦然:“我无话可说。” “那你是都认了?!”曹阳震怒,那只被碎瓷片扎得满手鲜血的右掌猛拍桌,“私换粮草、贪墨兵器,你勾结外族,陷害忠良,置我朝十万将士于死地!这桩桩件件,你都全认了不成?” “是。”曹栋十分平静。 “为什么?!”哪怕以曹阳的涵养亦忍不住喝问,“究竟为什么?就为了一个女人吗?” 曹栋脸色瞬间一肃:“兄长慎言!那不是一个女人,那是大夏的长公主!” 楚淮山倒吸口凉气。 刚才听曹阳那话他都不敢相信,直到此刻听曹栋承认,不由道:“驸马你是疯了吗?那可是十万条人命啊!” 曹栋漠然:“那又如何,谁让他们倒霉跟着晏家……”说到晏家眼里流露刻骨仇恨,“我只恨没杀了晏文景那个小杂种,让晏序还留了一个后!” “那你有没有想过曹家,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给全家带来灭顶之祸的!!”曹阳激愤。 曹栋一愣,脸上渐渐浮起几分痛苦:“我知道、我都知道……可兄长,我也没办法,长公主太苦了,她真的太苦……我不帮她,就没人能帮她了……” 他说着,猛地扬起头,神色哀戚。 “我知道我对不起曹家,要打要杀,凌迟分尸,我都认了,兄长,只求你跟母亲说一声,她的二儿子不孝,不能给她养老……送……终……” 声到最后越来越低。 曹栋整个人颤抖起来,先是呼吸发紧脸色青紫,随后眼、耳、口、鼻,纷纷渗出血来…… 楚若颜神色骤变:“不好!他服了毒!” 第124章 妃子笑 曹阳立时上前。 可那毒性发作极快,只见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挣扎两下,忽然身子一挺没了声! “二弟、二弟?!” 曹阳骇然俯身,但见曹驸马瞳孔放大、嘴角带笑,可鼻下已无气息! “好厉害的毒!” 楚淮山脱口惊呼,埋伏在屋内道大理寺正走了出来,弯身一查,震惊道:“是‘妃子笑’!”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一骑红尘妃子笑——这是前朝内廷的毒药,乃是在天子驾崩后,为那些要殉葬的后宫嫔妃们准备的。 它采鹤顶红、断肠草等毒药之大成,可让人顷刻毙命,因人死之后嘴角带笑,所以取名为‘妃子笑’,但本朝因其过于阴毒,早已纳为禁药! “曹驸马陪伴长公主,常年出入内廷,能拿到此药也不稀奇……”楚淮山喃喃说道,曹阳突地脚下一软没站稳,楚淮山赶紧扶了他一把,“老曹,没事吧?” 曹阳摇摇头,看着地下已然断气的胞弟,痛苦闭眼。 片刻后才道:“你们把人……把尸体带回寺里吧。” “是,大人!” 大理寺正说完,曹阳便道:“不必再称大人了,今夜过后,本官……我再也不是你们的大人。” 大理寺正一颤,就看见曹阳走了出去。 月色下那道背影无比寂寥。 他和今日一道来的属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跪了下来:“大理寺上下,恭送曹大人!” 曹阳身形微滞,随即快步往前堂走去。 楚淮山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声:“可惜了,大夏又损失了一位好官!” 楚若颜忍不住问:“爹爹,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吗?” 楚淮山面色沉重地摇头:“如何回旋?你想想当初的平靖侯,因派人盗取城防图,问了个斩首之罪,家中老少流放三千里!如今这曹驸马可不止是盗城防图一罪,还有私换粮草、贪墨兵器……他是死得痛快了,可怜曹家,尤其老曹这大半生心血,算是毁得干干净净!” 说着猛地想起什么:“对了,你姑母——” 楚若颜知道父亲要问什么,轻轻摇头:“姑母已经知道此事,她说‘既已嫁君,生死无悔’。” 楚淮山一愣,长叹口气:“罢了,这也是命,如今只能盼着皇上看在老曹抓贼有功的份上,能否从轻发落……你也别担心,为父这就去找荣太傅,看看能不能帮曹家向皇上说说情。” 楚若颜点了点头,这时前堂传来一声哀嚎,接着便是兵荒马乱的喊声。 “老夫人、老夫人!” “老夫人昏倒了,快请大夫……” 等楚若颜来到席上,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曹家三兄弟和楚静守在老太太身边,孔氏、王氏和各自的父亲站在一边,脸色焦急地商讨着什么。 薛翎看见她进来忙不迭上前:“表妹,是真的吗?曹驸马他——” 楚若颜眸光沉沉点了下头。 薛翎瞪大眼睛,还没说出话来,便听她问:“安盛长公主呢?怎么不见她?” 薛翎呆了下道:“你们刚离席不久,宫里就来了人,说是太后娘娘有事召长公主入宫,所以长公主和祖母告罪后,就先走了。” 走了? 楚若颜心中升起一丝怪异。 倒不是怀疑什么,只是曹驸马前脚刚死,后面人就走了,这时机是否也太巧了些? 然而顾不得这些,那边曹老夫人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老二、老二呢?” 她蠕动着嘴唇唤这个儿子,曹阳握住她的手大恸道:“娘,二弟不孝,已经走了!” 曹老夫人双目呆滞片刻,啜泣无声。 白发人送黑发人,天下残忍,莫过于此! 偏在此时孔氏上前道:“大哥,是真的吗?真的是曹驸马害死了晏家军?” 曹三爷伸手想把她拖到一边,孔氏尖叫:“你们说话啊!要是真的那我们全家岂不都被他害死了?!” 曹老夫人肩膀抽动地更加厉害,曹三爷忍不住怒喝:“你够了!母亲伤痛,你就不能稍后再问吗?” “稍后?怎么稍后?你们忘了平靖侯怎么死的吗?他全家上下,连没车轮高的孩子都发配边塞,我、我可不想受这罪啊!”孔氏说着,忽然想到什么,紧紧抓住曹三爷的手,“对、对!你快给我一纸放妻书,放我回娘家,这样我和你们曹家就没甚关系了!” 曹三爷目若喷火:“孔氏!!” 孔氏被他这态度吓得一缩,可大难临头也顾不得这些,扭身又去拉帮手:“王氏!你也来说句话啊!你难道想让你的欣姐儿也被发配边疆吗?” 王氏浑身一抖紧紧抱住孩子,抬头去看曹四爷,到底是说不出口。 孔氏彻底慌了:“我不管!你们给我放妻书!我要回娘家、我要马上回娘家——” 啪! 曹三爷忍无可忍终于一巴掌抽过去:“孔氏!你平日在曹家呼风唤雨锦衣玉食,曹家可有半点亏待过你?如今曹家大难临头,你要走可以,但连这一时片刻都等不了,你的心是铁做得吗?” 孔氏被打懵了,忠远伯走上来不快道:“姑爷,有什么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呢?” 曹三爷气苦,扭过头不说话。 忠远伯又对曹阳施了一礼,道:“我这女儿是任性,但她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曹大人,你执掌大理寺,应当明白曹驸马此为意味着什么,既然左右都是个死,何不放她回娘家去。曹大人放心,日后我定让她在护国寺给诸位立个长生牌位,也算全了两家一场姻缘,你看如何?” 话说得冠冕堂皇,可字字句句,已是要和曹家割席。 曹阳想到片刻之前,这位忠远伯还一张笑脸曹大人前曹大人后的,不过转瞬就变了态度,人走茶凉,莫过于此。 他转头看向王御史:“王大人也要放妻书吗?” 王御史到底做不到这么凉薄,叹了一声看向养女:“你自己决定吧。” 王氏犹豫了下咬紧唇:“四爷,妾身不走,但欣姐儿还小,求您救救她!” 曹四爷闭紧眼。 这种大罪,又岂是他能决定的? 这时曹老夫人缓过劲儿来,沉声道:“都走!老大老三老四,给你们媳妇都写放妻书,有孩子的把宗谱都迁出去,曹家不连累任何人!” 孔氏大喜:“多谢母亲——不,多谢曹老夫人、多谢曹老夫人!” 这判若两人的嘴脸让曹家众人压根不想多看一眼。 哪知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道:“我不走。” 第125章 人心不散 “静儿?” 楚静淡然道:“母亲,当初是您和老爷八抬大轿将我迎进曹家的,如今曹家落难,我但凡还有一点良心,就不会离开。” 这话几乎是在点着孔氏说。 当初孔氏进门前,跟那进士高益传得沸沸扬扬,曹家虽不满她们换亲的举动,可顾念着女子名声不易,所以还是答应了忠远伯,风风光光迎娶进门。 孔氏被臊得脸红,可跟发配边疆比起来,脸面算什么:“大嫂,我劝你最好想清楚,别逞一时之强,毁了终身才是。” “我想得很清楚,曹家赤忱待我,我亦全心以回,不似孔娘子你这么懂得趋利避害。” 最后那话分明是在嘲讽,可她明褒暗贬,连一句短处都让孔家拿不到。 孔氏气得跳脚,忠远伯也感挂不住面子,道:“既然亲家肯给放妻书,那我们也不多做停留了,女儿,我们走。” 孔氏恨恨瞪她一眼:“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早晚会后悔!” 说完出门,却不知怎么被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啃泥。 “晦气!这曹家真是晦……哎哟!” 她刚爬起来右脚一软,又向前扑去,这下连累忠远伯也被带了个踉跄,再不敢乱说话父女二人匆匆走了。 楚若颜丢掉石子,看向曹老夫人。 只见她满面感动地看着楚静,嘴唇蠕动道:“静儿,你没必要陪着曹家一起死……” 楚静微笑:“是我自愿。翎儿,你跟你若颜表妹先回国公府……” “不!母亲在哪儿我在哪儿,大不了一起去边疆!” 曹家众人纷纷点头,曹老夫人深吸口气道:“好!曹家遭逢大难,但只要人心不散,终有起复之日!老大,你背上老二那个畜生,随我一起,入宫请罪!” 深夜,御书房。 荣太傅和楚淮山匆匆觐见,将曹驸马之事一禀,皇帝大怒:“怎么又跟晏家有关?” 他的表弟平靖侯为此死了,国舅薛贵也牵扯进去,如今倒好,肱骨重臣还跑进来告诉他,他的妹夫才是主谋! 这皇室跟晏家有仇吗?! “还有这曹驸马也是个混账!朕的皇妹受没受气,朕不清楚吗?轮得到他一个驸马出什么头!”说罢道,“尹顺,去母后那边问问,安盛怎么样了?” 不一会儿功夫尹顺就回来道:“回皇上话,长公主已经知道曹驸马的事了,她悲痛欲绝,已哭昏过去,现在胡院判正在那边诊治……” 皇帝听得一阵头疼,掐了掐太阳穴,这时外面的太监又道:“皇上,曹家老夫人带着曹大人几兄弟进宫请罪来啦,现就跪在奉天殿外!” “请罪?她想怎么请?朕的表弟都被晏三杀了,她以为一个死了的曹驸马,就能平息晏家怒气?”皇帝气得头疼,小太监不敢作声。 楚淮山和荣太傅交换了个眼神。 听皇上这意思,是要保曹阳啊? 不过吃不准,荣太傅便试探着道:“皇上,其实曹家如何并不重要,关键是曹阳……他的能力您是知道的,一个户部、一个大理寺,他管着民生大计和刑狱诉讼,还能兼而顾之,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不说还好,一说皇帝呕得青筋直跳:“太傅以为朕不知道吗?死一万个曹栋朕也不会眨下眼睛!可曹阳之才,整个户部加一起也顶不上他!真是气死朕了,他怎么就摊上曹栋这个弟弟,他不姓曹不行吗?” 荣太傅和楚淮山听到这儿就放下心了。 只要皇上有决心,那办法都是人想出来了。 荣太傅目光在楚淮山身上一转,就有了主意:“皇上,要保曹阳,最要紧的是晏家,其实也就是安宁侯的态度,他如果肯点头,谋害忠良一罪尽数归于曹驸马身上,那么曹家说不定就能脱身……” “你当朕没想过?他晏三要是那么好说话,你以为平靖侯怎么死的?” 说起平靖侯的死状,几乎都快成了朝堂上下的阴影。 当殿斩杀,血溅三尺,这在大夏是前所未有过的! 荣太傅捋了捋胡须:“安宁侯确实不好说话,不过这不是有楚国公在吗?” 被点名的楚淮山:“???” 他反应也快,暗骂荣太傅不当人,立马跪了下来:“皇上,小女跟安宁侯已经和离了!” 皇帝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太傅提醒得好啊,朕都忘了安宁侯和令千金还有一段姻缘,快,赶紧传你女儿入宫……不,不必了,直接让她去晏家,替曹家求情!” “皇上!”楚淮山肺都要气炸了。 皇帝沉声道:“楚国公,这是国事!”说罢又缓和口气,“朕知道此事委屈了令千金,这样吧,只要事成,朕就赏她一个县主封号,如何?” 这对抠门到极点的皇帝来说,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楚淮山咬牙只得应下。 谁知还没出御书房的门,又一小太监禀道:“皇上,安宁侯来了,说要求见皇上!” 皇帝眉梢一挑:“哦?他所为何事?” 小太监道:“是为曹驸马之事……安宁侯说,他见过楚大姑娘了!” 君臣几人都愣住了。 皇帝呆上片刻抚掌大笑:“好好好,楚爱卿,你这嫡女倒是机灵,这个县主她看来是当定了!” 与此同时,奉天殿外。 曹老夫人跪在最前面,身后是曹阳,再往后是曹三爷、曹四爷还有楚静她们。 曹驸马的尸体就静静躺在那儿,夜风拂过,他苍白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愈发瘆人。 “哟,这不是位高权重的曹大人吗?怎么跪到这儿来了?” 一声讥笑,清平郡主在几个面首簇拥下,乘着软轿过来。 曹阳知道她是来看笑话的,眼也不斜。 清平郡主走到他面前啧啧两声:“曹郎,我说什么来着,你娶了不该娶的女人,这不就遭了报应吗?这样吧,过去的一切本郡主都既往不咎,只要你肯低头,本郡主就向皇兄求情要了你,到时你就到本郡主府上当个面首,不比你去边疆风吹日晒来得快活吗?” 曹阳一语不发,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她一样。 清平郡主发了狠,直接伸手掐住他下巴:“曹阳!本郡主跟你说话,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老爷!”楚静唤了一声,曹阳抬手制止她。 他目光淡淡地望着清平郡主,不回避,也不开口。 清平被那样从容不迫的眼神看得心一慌,不自觉松手,又一讥讽的声音传了来:“都说清平郡主风流,想不到对曹阳倒是一往情深,哼!” 清平郡主回过头:“薛贵?你也来了?” 薛贵怨毒地盯了眼楚静和曹阳,昂起头道:“这么精彩的好戏,本侯怎敢不来?” 拖他曹阳的福,他在工部被排挤,在家赋闲多日,到哪儿都受气! 如今听闻曹家出事,当然第一个跑来落井下石! “哼,你曹阳不是很能耐吗?仗着官大一级,就压本侯,如今怎么样?曹驸马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你们曹家一个也别想逃!” “还有你楚静,哈,你不是以为攀了高枝儿吗?现在如何,你就是个扫把星,到哪儿哪儿倒霉……” 畅快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尹顺的声音:“薛侯爷,烦请让让。” 薛贵大喜:“尹公公来了?皇上这是要发落他们了?是抄家还是流放?” 第126章 你要诛皇帝? 尹顺笑着道:“瞧侯爷这话问的,皇上天心圣意,又岂是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敢擅自揣摩的?” 他说得和颜悦色,薛贵却惊出一身冷汗:“公公恕罪!本侯万万没有揣摩圣心的意思!” 这要传进皇帝耳朵里,他还不得被扒掉两层皮? 清平郡主暗骂了句废物,目光也一错不错地盯着尹顺。 尹顺笑眯眯地冲她点了下头,来到曹家众人面前。 曹老夫人膝行两步:“还请公公转告皇上!千错万错都是罪妇一人之错,是罪妇教子无方,让那孽子犯下滔天罪行,罪妇愿一力承担!恳请皇上开恩,饶过曹家其他人!” “母亲!”曹阳脸色一变道,“尹公公,驸马是我亲弟!我兼掌大理寺熟知律法,却未曾约束管教,是我之过,曹阳情愿一死,只求放过我老娘兄弟!” 曹三、曹四也争着揽罪。 清平郡主有些唏嘘别开脸,薛贵却瞪大眼睛异常兴奋。 从一品大员怎样?皇帝宠臣又怎样? 遇到这种带累全家的祸事,还不是只有跪在地上讨饶? 他死死盯着楚静,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后悔、惧怕,可他失望了,楚静目光坚定,望着曹阳满眼柔情,仿佛再容不下其他人。 薛贵嫉恨地牙都快咬碎了,等今夜曹家一倒,他非把她弄回府里狠狠折磨! “哎哟曹老夫人、曹大人,你们这可折煞老奴了!” 尹顺忙不迭上前虚扶了一把,“皇上是让老奴来传话,可没说要问罪啊!曹大人,你赶紧整理衣冠,随老奴进殿去吧!” 所有人齐齐一愣。 薛贵不由自主张口:“进殿?他一个大逆犯属,皇上还要见他?” 尹顺轻描淡写睨他眼:“薛侯爷若是不信,可以亲自进殿去问问皇上。” 薛贵被怼得说不出话来,清平郡主却松口气:“皇兄还要见你,那便是此事还有转圜余地!快起来收拾吧,这说不定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曹阳仍作不闻,先对尹顺道谢,随即转身看了眼楚静。 后者会意,立刻爬起来为他整理:“老爷,万事小心!” 曹阳点点头,又看向曹老夫人:“母亲,儿子去了……” “去吧,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奉天殿内。 刚从御书房挪到这里的皇帝,听小太监禀明外面情形,不由一愣:“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好、好一个曹老夫人!” 身为帝王,最喜欢的不是底下人吹捧,而是发自真心的臣服! 曹老夫人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尹顺领着曹阳入殿,曹阳余光扫到楚淮山等人,最后看见轮椅上的晏铮,微微一怔。 “曹大人,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行礼?” 尹顺提醒一句,曹阳回神跪了下去:“罪臣曹阳,参见皇上!” 皇帝“唔”了声,拿眼角余光瞟荣太傅。 荣太傅道:“皇上!老臣听闻曹驸马牵涉晏家一案,如今驸马服毒自尽,既然曹大人和安宁侯都已到场,那不如请双方当庭对峙,也好有个定论?” 皇帝点了点头,曹阳断然道:“不必对峙,曹栋服毒之前已亲口承认,是他换了粮草和兵器,勾结平靖侯盗取城防图,此事有楚国公为证,千真万确!” 皇帝顿时一噎! 他专门让荣太傅这么说,那不就是想给曹阳一个向晏铮解释求情的机会吗? 结果他倒好,直接认了! 楚淮山见状也只得道:“不错,今夜曹府家宴,微臣亲口听曹驸马认罪,确认无误。” 奉天殿上一片死寂。 君臣的目光全都落在晏铮身上。 但见他眼如深潭,定定凝视曹阳一会儿:“那么敢问曹大人,曹栋为何如此?” 曹阳沉默,皇帝忍不住道:“说啊!” “因为……安盛长公主。”曹阳握拳,“因当年长公主小产,曹驸马记恨晏家,故挟私报复,罪该万死——” 他说着猛然转身,对着晏铮深深一拜,“是曹家有负晏家、有负前线十万将士!今日是杀是剐,任凭处置,绝无怨言!” 晏铮闭上眼。 回京以来,昼夜不休,求的不过是一个真相。 如今当真摆在眼前,他居然犹豫了…… 脑海中浮起女子忧心的面容,倘若他真的灭了曹家,她应该……会恨他吧? “曹栋所为,曹家……知情吗?” “人头担保,绝对不知!” 晏铮睁眼,那双眸子又恢复了死水般的沉寂:“既然如此,一人之过,何至带累全家。” 这话一出,君臣几人喜形于色。 这就是不追究了啊,这安宁侯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曹阳呆住,满面羞愧:“可……大将军和世子……” 晏铮眸色瞬戾,眼底浮起猩红之色:“所以臣还要请皇上把曹栋五马分尸,弃之荒野,喂野狗裹腹!其手下之人,但凡牵涉一律凌迟,千刀万剐,祭我父兄!!” 皇帝只想保下曹阳给他干活,大手一挥:“传内阁拟旨,依安宁侯所请!另曹阳有失察之嫌,免大理寺卿和户部尚书之职,暂进内阁待命。楚国公嫡女有功于朝,特封为长乐县主,配享食邑五百户!” 奉天殿外。 尹顺送曹阳出来时,清平郡主已经走了,只有薛贵还站那儿。 众人的目光顿时紧张落到曹阳身上。 他脸色泛白,显还未从方才安宁侯就这么放过他们的震惊中缓过劲来。 曹家众人却以为不妙,曹老夫人沉声道:“说吧,你老娘挺得住。” 曹阳还未开口,尹顺已笑眯眯道:“曹老夫人放心,皇上虽免了曹大人官职,但暂进内阁待命,将来还是要重用的,您和两位曹大人都快请起吧。” 曹家人还没发话,旁边薛贵失声叫道:“什么?进内阁?!” 谁不知道这内阁是辅政中枢,其权势犹在六部之上! 这是处置吗?这不明贬暗升吗? “尹公公,是不是弄错了?皇上是不是还不知道曹驸马谋害大将军,这可是夷三族的大罪啊!” 尹顺大惊:“承恩侯你疯了吗?这曹栋的妻族是安盛长公主!你要夷他三族,那岂不是连当今天子也要——” 薛贵骇得魂飞魄散,噗通跪下砰砰磕头:“臣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而曹家众人劫后余生,大伙儿脸上都有些恍惚。 曹老夫人还有些不敢相信:“安宁侯当真不追究了?晏大将军和晏世子他们……那可是六条人命啊!” 曹阳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弟弟,到底没把弃尸狗腹的话说出来:“母亲放心,安宁侯一言九鼎,且皇上下了圣旨,曹栋之罪不涉全族,这次算是侥幸逃过一劫……” 他方说完,晏铮的轮椅便从奉天殿内被人推出。 曹老夫人几步上前:“多谢安宁侯宽宏大量!” 她屈膝跪下,曹家众人也纷纷跪倒。 晏铮眸光冷淡地扫过他们,最后目光落到楚静身上:“不必谢我,我应过一人,不牵连无罪之人……” 众人都云里雾里,唯有曹阳夫妇猜到几分,曹阳道:“无论如何,曹家上下能逃过此劫,仍要多谢侯爷!日后但有用得上的地方,不违礼法,尽管吩咐!” 晏铮淡淡扬了下眉:“那就替我转告那人一声,明日辰时,吉祥酒楼,不见不散。” 第127章 不能生育 楚国公府,菩提院。 楚淮山将朝堂上的事一说,玉露惊喜叫道:“天啊,姑娘您要当县主了!还有五百食邑,听说京里一半的县主都没您这待遇呢!” 楚若颜却没空理会,盯着姑母问:“他……他当真是这样说得?” 应过一人,不牵连无罪之人…… 当初她只是害怕他会伤到父亲,所以提了这个承诺。 可没想到他坚守如一,要知道曹栋害了他全家啊…… 楚若颜心绪繁杂,楚静握住她的手:“安宁侯是这样说的,若颜,这次我们能逃脱生天,他只怕是全看在你的面儿上,所以当是姑母求你,去见见他吧。” 楚淮山板着张脸,但也道:“这小子这回算是为国保住栋梁之才,为父虽不喜你们来往,但也知恩图报,他既放过你姑母一家,你带上重礼,也算是还了这个人情。” 言谈间楚忠进来,说已经准备好了。 楚若颜出去一看,整整十大箱白银,加上银票共计五六万两! 她抬手揉揉额角:“爹爹,您出手也太……”直白了吧,哪有直接送银子的? 楚淮山冷哼:“晏序他们走了以后,晏家又没什么钱庄铺子进项,一大家女眷,不就缺银子吗?不过为父还是那句老话,晏三不适合你,你谢他就是,可别又旧情复燃知道吗?” 楚若颜嘴角一抽。 吉祥酒楼。 这次守在门口的是徐老,见到她便笑:“少夫人来啦?” 楚若颜对这个舌灿莲花的老人颇为忌惮,也没纠正他的称呼:“晏……他在楼上?” 徐老点头,转身一瘸一拐地往里走。 楚若颜跟在他身后,忽听他道:“少夫人可知,宝亲王死了?” 楚若颜一怔:“什么时候的事?” 这宝亲王虽被夺爵,贬为庶人,可到底是皇帝唯一的伯父。 谁有那么大胆子要他的命? 徐老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楚若颜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不会是……” “少夫人放心,宝亲王前日夜里与人交欢,马上风了,内廷派人查过,已经结案。”见她要问,徐老又道,“您也放心,依着公子的吩咐,老夫不过是去前三任宝亲王妃娘家里坐坐,说了会儿话,手上可清白得很。” 楚若颜恍然,借刀杀人! 那宝亲王从前仗着皇帝虐杀了三任王妃,如今没了庇护,那宝亲王妃家中自然要报仇! 因果报应,她不会为这老淫虫惋惜什么,只蹙眉道:“太冒险了!晏家现在的位置这般尴尬,若是让人察觉,岂不前功尽弃?” 徐老听她句句回护晏家,目中流露赞许:“少夫人,您这话,老夫也跟公子说过,可公子当时只说了一句,他该死。” 楚若颜瞬间说不出话来。 晏铮这么做,只能是因为宝亲王对她起了歹心! 他这样不管不顾地替她报仇,为做到这份上,让她何以为报啊? 心事重重地走进雅间,晏铮就站在窗边,两手撑着窗棂。 她的双眸陡然睁大,却见他双手一颤,倒回了椅中。 “晏铮!” 楚若颜快步走进去,只见他神色阴郁地盯着双腿,听到脚步才收敛神情道:“你来啦?” 楚若颜半蹲下身,抚上那触感冰凉的大腿,轻声道:“你别太着急了,当初张院判说过,需半年才能站起,要康复如初,至少也要两年,欲速则不达,慢慢来总会有痊愈之日!” 女子声音轻似泉流,低下头时,露出脑后半截玉颈,雪白纤细诱人至极。 晏铮心头一动哑声道:“我等不了!” 楚若颜抬头,撞上那双隐忍压抑的黑眸,飞快想躲,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阿颜,我知你是嫌弃我的腿……” “我没有!”楚若颜立即反驳,却见他猛地倾身,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就这么在眼前骤然放大,“那你躲什么?” 二人离得太近,楚若颜心乱如麻,一双眼睛不受控地乱瞟。 “我、我没躲……” “嗯?” 女子顿时说不出话,全身紧绷,羊脂玉般的脸颊霞色尽染。 晏铮缓缓低头,凑着那双殷红的朱唇印去。 楚若颜想起曹家、想起方才徐老说的宝亲王,心头一软闭上眼—— 唰。 他忽地伸手抓住她耳边一只乱飞的蚊子。 楚若颜顿时松了口气,可不知怎么,心底竟又生出一丝怅然失落。 晏铮看见她的眼神欣喜若狂,果然,他并非一厢情愿! 然而猎人在捕获猎物之前,最要紧的便是耐心。 何况她从来不只是他的猎物! “阿颜,说正事吧,你今日来是?” “哦!是爹爹和姑母让我送礼,多谢你肯放过曹家!”楚若颜马上让人抬箱子进来,浑然忘记她今日来,本也是眼前这人向曹家提的要求。 等十大箱子落定,晏铮并无喜色,反是拧紧眉头。 楚若颜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知这礼备得太不心诚,只是爹爹说晏家缺银子,弄那些花里胡哨的,倒不如这样实在……” 晏铮暗暗咬牙:“这哪里是送银子,分明是划界限……” 这未来岳丈实在是个人精啊! 不过他声音太低楚若颜没听清:“你说什么?” 晏铮道:“楚国公考虑周到,我十分欢喜。” 楚若颜这才松了口气:“曹家的事,我也要谢你……如今真凶伏法,你有什么打算吗?” 晏铮闻言却皱了下眉:“只怕没那么简单……” 曹栋一个没有实权的驸马,要想同时调动户部、兵部甚至还有军方,单靠一两个自己人是做不到的! 楚若颜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怀疑……” 二人目光一对,却都没有说出那个名字。 晏铮低头自嘲一笑:“你觉得我心思阴暗吧?居然会怀疑救命恩人?” 楚若颜摇头:“人心思变,连你妹妹都……你会这般想也情有可原。” 晏铮目光软了下来,这女子总是这样,把人想得太好,却又不会失掉护己的锋芒。 “可惜曹栋一死,线全断了,公子琅那边追着曹栋给的线索也离了京。既然查无可查,阿颜,你先回去养养身子,我和秦老头说过了,让他明日就去你府上,再给你好好瞧瞧。” 这些日子寒症没再发过,楚若颜自己都快忘了这事儿,想不到他还记得。 她微微弯唇道:“好。” 第二日秦老神医如约而至。 他先给她把了脉,叮嘱安息活络丸继续服用,随后也给楚静瞧了瞧:“呵,你恢复得倒比你侄女还要快,再吃两个疗程,估摸着就差不多了。” 楚静一呆,楚若颜试探问:“这‘估摸着差不多’的意思是……” “就好了呗,本就是被那些黄芪汤高丽参汤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弄伤了身体,治起来也不难。只是恢复不到从前,不过要行房啊、生孩子什么的都不影响。” 楚静颤声道:“当真?” 秦老神医最烦别人问他这话,哼道:“不信回去找你丈夫试试,生不出来找我老头子行了吧?” 楚静喜极而泣,她当真没有想过,当初被薛老夫人弄坏的身体还能有康复之日…… 楚若颜由衷道:“多谢秦老神医!姑母,这下您和曹大人可以放心了!” 楚静脸上一红还没说什么,秦老神医突然凑过来:“什么曹大人,哪个姓曹的,不会是曹阳他们家吧?” 楚静愣愣点头,秦老神医忙道:“是他家那你把他也叫来,让我老头子给瞧瞧!他那弟弟曹栋不能生育,可别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平地惊雷! 楚若颜噌地站起来:“秦老神医,您说什么?谁不能生育?” 第128章 能者多劳 “曹栋啊,就那什么什么驸马……”秦老神医满不在乎地说着。 楚静惊愕道:“二弟不能生育,那长公主的孩子又是谁的?” 当初曹栋口口声声,说是晏家害了长公主! 大家都以为是说翠屏山上长公主为救晏铮小产的事情,可如今看来全不是那么回事? 楚若颜郑重道:“老神医,您确定您没记错人吗?” “这哪能记错,二十几年前我老头子刚回京城,被人扒光身上的钱,就支了个摊子给人瞧病,当时就这曹栋吧,非说我老头子招摇撞骗,还给我十两银子叫我回去,不要再骗人了!” “你说我能受得了这气?立马就摸了他的脉,结果一瞧,竟是那‘无嗣’之症,偏还是天阉,连治都没法儿治,气得我老头子当时就把摊给砸了……” 楚若颜和楚静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色。 楚若颜又问:“那您与曹栋说了?” “当然说了,大夫不对病人讳疾,不过那小子应该早就知道了,恭恭敬敬跟我道歉,还求我给他保密来着……” 楚若颜和楚静倒吸口凉气。 曹驸马早就知道自己不能生育,倘若长公主真的有孕,那他岂不是帮别人养孩子? 但想到他对长公主的痴迷,只怕这种事情也是做得出来的…… “此事您和公子琅说了吗?” 秦老神医吹胡子瞪眼:“你把我老头子想成什么人了?这曹小子的私隐之事,我能张个嘴到处嚷嚷?再说了,那琅小子也没问啊……” 公子琅不知,那必然也没告诉晏铮。 楚若颜心中有数,起身施了一礼:“多谢老神医。” 秦老头这才心满意足地哼哼离开。 她又转身看向姑母,楚静道:“放心,一切未明之前除了老爷,我不会与其他人说。” “那就多谢姑母……” 当天夜里她手书一封,让周嬷嬷送到孟扬手上。 次日晌午,孟扬翻墙进来,说公子在百晓阁等她。 好在父亲今日上朝还没回来,她寻个买首饰的借口,匆匆带周嬷嬷去了。 天一酒楼。 刚进包厢,就看见影子、徐老都在。 晏铮坐在窗边,修长的手指间缠着一块上好羊脂玉,晶莹玉润。 “来了?”他看见楚若颜微微坐直身,瞥了眼孟扬,后者道,“少夫人,先喝杯茶润润嗓吧。” 楚若颜完全没留意到称呼的改变,接过饮了口:“如何,查出来了吗?” 晏铮摇头:“徐老,你来说。” 跛子老者应了一声:“少夫人,昨晚接到您的密信,老夫就和影子连夜出门,也不怕您笑话,老夫走了好几个人家,都说不知,至于影子去了趟长公主府,也无功而返。” 楚若颜蹙眉:“长公主现居宫中,府上正该空虚,影小哥没想着抓两个人回来拷问拷问?” 徐老看了眼晏铮笑道:“少夫人和公子倒是想一块儿去了,只可惜啊,长公主在民间素有菩萨美誉,这府上仆人,也全是些收留的聋哑之辈,抓了,只怕也拷问不出什么……” 老人的语气意味深长,楚若颜猜到什么心头一寒。 这聋哑之仆训练起来何等麻烦?但若是一个正常人,规训好后再毒聋弄哑…… 那长公主府便是真正的铜墙铁壁,绝无泄密可能! 她抬眼看向晏铮,他显然也和她想到一处去了。 默然片刻,他才道:“他们没查出什么,我又问了百晓阁,掌柜说阁主不在,核心机密他们也不清楚,但这些年关于皇家的消息,每位皇室成员都有,唯独这位长公主,只言片语,还是人尽皆知的那些。” “!!!” 百晓阁网尽天下情报,却能在这位雍容端庄的长公主身上一无所获,何等可怖! 楚若颜抿唇思索一阵:“还有一个人也许知道!” 晏铮看她,楚若颜启唇:“清平郡主!” 之前姑母成亲,这位清平郡主滋事之时曾对她说过一句话——你是晏家那个和离妇……有意思,你居然会帮曹家? 言下之意早就知晓曹驸马对晏家做得一切! 晏铮听罢点了点头:“即便不知全貌,最少也是个知情人,你想怎么做?” 楚若颜沉吟道:“她是女子,又是金尊玉贵的郡主,你们不方便出面……不过之前我也得罪她了,此事只怕还得麻烦姑父。”说到这儿自己忍不住笑了。 晏铮挑了下眉头,便见她乐不可支地拄着下巴道:“说起来好像每次我找姑父,都没什么好事……” 最开始是为晏家,然后是为姑母,还有前不久的曹驸马。 若不是顾念着姑母,他只怕拍死她的心都有了…… 晏铮闻言淡淡道:“能者多劳。” 楚若颜想起上次在薛贵闹事她也跟曹阳说过这句话,笑得更欢了,好一会儿才起身:“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还是请孟侍卫通传吧,不过记得千万躲开我爹!” 晏铮嗯了声,孟扬心底狂翻白眼。 这话说得好像他是帮他们两人暗通曲款似的…… “阿颜,等一下。” 楚若颜止步,看见他摇动轮椅过来。 她下意识蹲身与他视线平齐:“还有什么事吗?” 晏铮抬手,将指间那块羊脂白玉挂在她脖子上:“送你。” 白玉温润,上面还残留着他的指温…… 楚若颜心头一跳:“这……” “戴着吧,你今日出来多半是寻了买首饰的借口,总不好两手空空的回去。” 楚若颜眨眨眼,他怎么知道她寻的这借口? 不过考虑得也不无道理,便道:“好,那我收下了。”大不了下次她也送点什么贵重东西给他,就两清了。 回府小坐片刻,楚若颜就去曹家。 人还没进正厅,啪得一声! 一件不知道什么样式的花瓶飞了出来,摔在她脚边砸了个粉碎! “大姑娘小心!” 门房连忙遮挡,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见一个熟悉尖利的女音从厅上传出—— “你们曹家欺人太甚!他曹三没给我放妻书,那我就还是曹家的三夫人!你楚静一个二嫁妇,凭什么不准我回曹家?” 楚若颜一听就乐了,这不孔氏吗? 曹家出事当晚,她迫不及待地划清界限要回娘家。 如今竟还有脸回来? 第129章 我谢谢你 正厅上,楚静还没开口,旁边的薛翎不由骂道:“你要不要脸?那晚要走的是你,如今要回来的也是你!怎么,看曹家没被皇上发落,我父亲甚至还进了内阁,你又眼红了是不是?我告诉你,覆水难收,你当初走了,就不再是曹家的人了!” 孔氏被她戳穿本还有两分心虚,可想到来之前父亲的话—— 曹阳进了内阁,等顾相一退,他说不定就是下任宰辅! 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啊,曹三是他亲弟弟,随便提拔一下,那还不飞黄腾达吗? 于是也不顾脸皮道:“我、我那也是想保住性命,想着万一曹家被夷族,到时候清明寒食,也好有人烧香祭拜吧……” 这话无耻到极点,薛翎怒骂一声便要冲下去撵人。 哪知一个茶杯飞了出来,直接砸在孔氏额角上。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曹家好端端的,用得着你烧香祭拜?” 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一听就是老太太。 曹老夫人抱着欣姐儿,身后跟着四夫人王氏。她本来因为老二的事心绪不佳,此刻全发作到孔氏身上:“孔二姑娘,当初你要走,我老太婆二话不说给了你放妻书,如今你又要回来,那你到底是走还是留?” 孔氏历来是有些怕这个婆母的,被她一问直接软了腿:“我、我要留!母亲——” “母亲?孔二姑娘怕是忘了吧,那晚你称我什么,‘曹老夫人’?” 老太太满是嘲讽,旁边的薛翎更是嗤笑出声。 落难的时候要跑,荣华的时候又凑上来,天底下哪有好事全让她占了的? 楚静皱了皱眉头,走到老太太身边:“母亲,您这几日身子不好,别动气了,我叫人请她出去就是……” 她这一说,孔氏仿佛找到突破口般叫道:“是、我是贪生怕死,可她又好到哪里去了?一个嫁过人的女人,还不能生育!母亲,我还年轻,我还可以给三爷生孩子!求您让我回来吧!” 楚静目光一冷,曹老夫人直接将拐杖砸了过去:“要你给老三生孩子?外面多得是女人想进我曹家的门!静儿嫁过人又如何,论才貌、论品性,一百个你也不及她!给我滚!” 孔氏被吓得一哆嗦,楚静淡淡道:“你们没听见吗?还不请孔二姑娘滚出去?” 守门婆子立马撸起袖子冲上来,孔氏刚骂了句“你敢”就被堵住嘴。 她被拖出来的时候刚好经过楚若颜,后者连忙躲开,像避瘟疫似的,孔氏两眼一翻昏过去。 正厅内,曹老夫人余怒未消:“这种不要脸皮的东西,以后别给我放进来了!” 门房胆战心惊应是,老太太又转过头瞪她:“你也是,当家主母,怎就没点气性?他忠远伯算什么东西,当年要不是老太爷和他家有婚约,就孔氏那德行,也配进我曹家大门?” 楚静笑着应是,扭头见楚若颜来了,哄走老太太才走到她跟前:“让你看笑话了。” 楚若颜摇摇头:“姑母您是顾念曹家名声……如今姑父还在内阁未被启用,您不想生事影响他的仕途,所以才忍着没和孔氏计较。” 楚静被她说中,苦笑一声:“是又如何,可你也看见了,你不惹人,人也会找上你,不说这些了,你今日来是为什么,还是之前那事儿吗?” 楚若颜点了下头,楚静立刻拉着她回了房间。 屏退下人,连女儿也没让留在屋里,楚静才开口:“有眉目了吗?我昨日同老爷说起,他像是全然不知,只叹了一句‘冤孽’。” 楚若颜能体会曹阳的心情。 任谁家里人为一女子,甚至那女子怀得还不是自己的孩子,就犯下大罪牵连全家,只怕都恨不得没有过这人! “是有些眉目,但此事要请姑父帮忙……” 曹阳下了朝,回到书房。 一看见楚若颜就眼皮直跳。 等她说出要请他帮忙时,那跳着的眼皮就变成了隆隆的鼓点,刺得太阳穴嗡嗡作响:“万万不可!你把你姑父当成什么人了?!” 楚若颜忙道:“此事并不难,只需姑父给清平郡主去一封拜帖,说是明日登门拜访……” “胡闹!”曹阳断然拒绝,扭头便对楚静道,“夫人,曹某对天立誓,我和那郡主清清白白,连看都没看过她两眼,你大可不必这样来试我……” 楚静难得见他这么如临大敌,挑眉道:“当真没看过两眼?” 奉天门前,怕是都看了好几眼了…… 曹阳脸皮涨红,憋得都快发毒誓了,楚静才笑道:“老爷,玩笑话,其实若颜这法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凡还有法子能见到郡主,她也不会想让您这么牺牲。” 楚若颜点头如捣蒜:“对对,姑父,一封拜帖而已,只要个名头,也不用你的印章,何况这也是在帮晏家,您之前不是一直说有用得上的地方就找您吗?” 曹阳气笑了:“那我还得谢谢你替我考虑得这么周全了?” 楚若颜:“……” 楚静给了她一个先出去的眼神,楚若颜在外面等了一炷香,楚静就拿着帖子出来给她。 “多谢姑母!多谢姑父!” “别急着谢,”楚静忍笑,回头看了眼书房,“你姑父说,只要你日后别来找他,他就谢天谢地了。” 楚若颜嘴角一抽,心安理得地拿了拜帖走了。 姑父嘛,本来就是拿来用得。 清平郡主府位于城西顺城街,占地百亩,极尽奢华。 楚家的马车停在侧门,一妖娆多姿的面首朝着楚若颜笑了笑:“郡主在里面等着,请。” 楚若颜深吸口气走进去。 郡主府正厅,清平一身华丽繁复的宫装,眉心点着一朵海棠花,美艳动人,显是特意打扮过的。 然而等看见来人,她嘴角的笑意顷刻僵住:“曹阳呢?怎么是你?” 楚若颜微微一笑,清平顿时明白什么,冷笑道:“好啊,他竟敢利用本郡主!来人,送客!” “郡主稍慢,您难道就不想问一问,若颜此来为何?” 清平对这个能破了她生死牌的女子确有两分好奇:“哦?那你倒是说说,来干什么?” 楚若颜平静道:“若颜曾听闻,郡主未出阁时,与长公主私交不错,所以想打听一下长公主与曹驸马的私事。” 清平一愣,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哈,你竟想打听本郡主那位皇表姐?你难道不知百姓奉她为活菩萨,就连先皇在世时也称赞过她?” 楚若颜淡淡道:“所以更要问了。” 清平郡主眼神骤然一锐:“你胆子倒是不小……”盯她片刻忽道,“好啊,那你就让曹阳过来,与本郡主一夜风流,到时本郡主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怎么样?” 楚若颜诧异:“郡主不怕长公主问罪?您不是一向很怕她的吗?” “她与曹驸马那点烂事儿,还不值当来问本郡主的罪,何况为了曹郎,受点申斥也值。” 楚若颜唇边缓缓溢出一丝笑:“郡主果然知道点什么。” 清平脸色一变,才说了几句,竟不小心被她套了话。 索性也不遮掩:“我知你是为晏家的事,不错,本郡主是知道点什么,但此事要冒着得罪长公主的风险,你不拿曹阳来交换,本郡主凭什么帮你?” 第130章 稚子何辜 楚若颜看她一会儿,忽道:“郡主想说的消息,不会是曹驸马不能生育吧?” 清平郡主勃然色变:“你怎么知道?” 此事乃绝密,连曹家人都不清楚,她若不是当年无意间听到他们谈话,也不可能知晓! 楚若颜唇角微弯,起身道:“若是如此,那郡主的消息不说也罢……” 她作势往外,清平厉声:“站住!” 大抵察觉语气过重,又缓下口气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又是谁告诉你的?” 楚若颜微微一笑:“这自然都是郡主告诉我的……” 清平郡主一呆,便听她慢悠悠道,“倘若我将这话告知于长公主,郡主以为,长公主会不会迁怒您呢?” 明明是柔声细语,每个字却如刀如剑直扎心窝! 清平郡主目光陡然锋利:“你敢威胁我?你就不怕今日不能活着走出去?” “郡主说笑了,那么多人都瞧见若颜进了您的府邸,我若是出了事,您不是百口莫辩吗?”楚若颜含笑道,“您是聪明人,做不出这种蠢事的。” 清平手心沁出冷汗。 她太小看这个女人了,原本以为能逼她让曹阳就范,可没想到她竟反过来拿长公主威胁她! 清平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缓缓吐出口气:“说吧,你想问什么?” 这言下之意便是妥协了。 楚若颜心中一定:“敢问郡主,长公主身孕一事,是真的吗?” 清平一愕:“你怎么会这么问?” 楚若颜不作声,就这两日的消息来看,长公主此人绝不是面上表现得那般菩萨心肠,说她能为救晏铮小产,她不信! 更有可能身孕一事是假,故意放风一来博个美名,二来也能让大将军一家愧疚。 清平道:“是真的……我那皇表姐爱惜名声,历来不会铺张,可那几个月当归散、胶艾汤这些安胎药大把大把往府里送,甚至太医院专门留了一个御医看诊,这般重视,断然不会有假。” 楚若颜蹙起眉头:“那郡主可知,长公主腹中胎儿是谁的?” 清平摇头:“我也不知,只那日在他们府上做客,无意间听到曹驸马说自己天阉之人,能得长公主不弃垂怜入府,定以死相报,当时皇表姐说不用他去死,只要好好活着,养大她和‘那人’的孩子就可以了……” “那人?”楚若颜敏锐问道。 清平眼中也浮起几分困惑:“本郡主当时也很奇怪,我那皇表姐眼高于顶,除了对晏大将军倾心,这些年包括曹驸马在内她都看不上眼,所以说她与什么人珠胎暗结,甚至为了那人能下嫁曹驸马掩饰,本郡主也实在想不出……谁?!” 清平郡主蓦然提声,门外一个俊面妖娆的男子走了进来。 “郡主~卫怜都等您许久了,您怎么还不来看奴呀~” 那百转千回的腔调听得楚若颜直起鸡皮疙瘩。 清平看见他也缓了面色:“不是都跟你说了,本郡主有贵客吗?你先下去,待会儿本郡主就过来。” 卫怜大喜,飞了个媚眼依依不舍地走了。 楚若颜才问:“那长公主当年小产一事……” “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吗?”清平嗤笑一声,“当初谢苑产子后在翠屏山卧佛寺修养,正巧长公主也来礼佛,二人本就是手帕交,于是留宿夜谈,岂知第二日突发山洪,谢苑被下人们救走,却遗落下襁褓中的晏三,好在长公主及时将他救出来,却动了胎气小产生子。” “那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气,长公主悲痛欲绝,闻讯赶来的曹驸马拔剑就要砍了襁褓中的晏铮,却被长公主扑过去挡了,还伤了手腕!她当时说‘稚子何辜’,这一句话至今在京城广为流传,酒楼里的说书,怕是都要讲烂了!” 楚若颜听得心惊胆战,原来当年晏铮就差点死在曹驸马剑下! 不过倘若真如清平郡主所言,那长公主的的确确就是晏铮的救命恩人,难不成他们真的误会她了? “郡主,那当年之事可有人证?” 她总觉得其中不是那么简单,不料清平嗤笑一声:“你真当本郡主是神仙,什么都知道?好了,今日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与你讲了,你最好信守承诺,别传到皇表姐耳中,否则……” 似想起什么,清平素来跋扈的面上闪过一抹忌惮:“你不了解她的手段!” 经过曹驸马的一事,楚若颜已能感觉到长公主的恐怖。 因此点了点头:“多谢……” 话没说完,清平摆摆手,径直朝院中走去。 先前那个叫卫怜的男宠立刻凑上来,软骨头似的贴在她身上。 清平似乎颇为受用,抬起他的下巴在唇上点了点。 卫怜立时含羞带怯无比扭捏地唤了声:“郡主~” 这一幕直接把楚若颜震得七荤八素,暗想姑母和父亲之前的想法怕是不成,真养几个这样的面首,她是万万受不了的! 出了郡主府,马车飞快驶到百晓阁。 等看见晏铮那张清冷隽秀的脸,她才由衷吐出口气,将今日清平的话简述一遍。 晏铮屈指叩了叩扶手:“如此说来,长公主有孕是真,只不知孩子父亲是谁。” 楚若颜点头:“不错,可惜曹驸马死了,长公主府上的人又聋又哑,唯一知道的恐怕只有她本人……对了,当初翠屏山的事,你派人查过吗?” 晏铮一怔,清冷目光暗了下去。 孟扬见状忙道:“少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夫人对这件事深以为憾,所以令将军府上下不得再提!她、她也因此有些怨恨公子……” 楚若颜恍然,谢苑这个态度,晏家上下深信不疑,又怎么可能去查? 她有些担忧地看向晏铮,晏铮似察觉到了,抬头对她笑笑:“无妨,都过去了……” 楚若颜心下很不是滋味。 怎么过得去啊? 他被生母怨恨这么多年,就为了这事儿,倘若其中真有内情,岂不冤枉? 正要开口,外面突然有人敲门。 接着传来玉露着急万分的声音:“姑娘!快!国公爷找过来了!” 第131章 册封礼 “父亲?” 楚若颜听到这话面色大变,扭头看向晏铮,只见他也面露错愕。 “坏了坏了,我那日见你之后他就叮嘱过,不能再私下会面,这要是被他看见就全完啦!” 一向从容淡定的女子瞬间变了个人,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全身毛都炸起来。 晏铮怔怔瞧着一时忘了神,但见她推开门要冲出去,却见楚淮山已从楼梯间走了上来! “回来!”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人带回,孟扬眼疾手快关上门。 “怎么办?跑不掉了!”楚若颜急得团团转,“要不我跳窗吧?” 晏铮抓着她的手腕摇了摇头:“若是不成,由我挡着。” 他心下想得说被抓也好,挨几顿臭骂,日后就不必躲躲藏藏的…… 楚若颜看穿他的心思道:“我爹那人很固执的,他不同意,以后怕是会千方百计阻止我们见面了!” 晏铮脸色一变唤了声孟扬。 后者飞快冲过来,将他扶到床上放下帘帐。 然后又推开窗户,抱着他的轮椅一跃而下—— 砰! 屋门被推开,楚淮山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楚若颜勉强挤出个笑:“爹、爹爹,您怎么过来了?” 楚淮山狐疑地打量了一圈:“你一个人在这儿?” “是、是啊……” “那怎么有两个杯子?还倒了两杯茶?”楚淮山指着桌上的杯子,玉露忙道,“国公爷,是奴婢!奴婢说口渴,所以姑娘赏了奴婢一杯茶!” 楚若颜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楚淮山还是不信,来回走了两步,忽道:“你身后挡着的是什么?” 楚若颜大惊,她当真是昏了头,竟还站在床帐前! 可要挪步也太迟了,只能垂目道:“爹爹,女儿方才累了,所以在榻上歇了一会儿……” 楚淮山冷笑一声:“颜儿,你自小说谎就喜欢低头……让开吧,为父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野狐狸迷得你昏头转向,三天两头就往外跑!” 楚若颜当真是感觉脚跟子都在发颤了,明明平素机灵百出的脑子,此刻愣是一个主意也没有…… 她固执地挡在床前不肯动,楚淮山走上前:“让开!” 她心中哀嚎一声,完了! 楚淮山揭开帘子,楚若颜闭上眼—— “姑娘!” 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到来,反倒是玉露惊喜出声。 楚若颜瞬间回头,那床榻之上,晏铮已没了人影,只剩下散开的被褥证明着她说过的话。 她如释重负,立刻背转过身捂住脸。 楚淮山愣住了:“颜、颜儿……” 他结结巴巴地看向女儿,却见她肩膀抽动,低声委屈道:“爹爹不信女儿,女儿无话可说……既然如此,那便请爹爹派上几个人,随时跟着女儿,也好让您老人家放心……” 楚淮山哪里听得这话,连忙环住她的肩膀:“是爹爹错了,爹爹不该不信你!都是你母亲,说这几日你频频出门,为父这不想着你才和那晏三见过面吗?万一旧情复燃,那可如何是好?” 楚若颜听得嘴角一抽,面上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若是如此,那索性女儿日后都不出门了……” “别别别,是爹错了,爹保证以后不再疑神疑鬼,好吗?” 楚淮山又哄了好一阵,楚若颜才勉强同意揭过这事儿。 “对了爹爹,您今日不上朝吗?”她随口问了句,楚淮山一拍脑门,“正事差点给忘了,你赶紧回家去,皇后娘娘的旨意,明日要给你办册封礼。” “什么册封礼?”楚若颜莫名其妙。 楚淮山弹了下她脑袋:“你对自己的事儿怎么这么不上心?前几日不是才下了圣旨吗?皇上封你为长乐县主,皇后娘娘说京中许久没出过县主了,所以想借着你这次机会,举办一场册封礼,也好邀京中名媛聚一聚。” 楚若颜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连忙随老父回去,一进家门就被小江氏拦住。 “我的大姑娘,您可算回来了,府上都快忙翻了天!快,赶紧随我去后院,现裁量衣裳怕是来不及了,我先叫四季坊照着你往日的尺寸做了几身明日用的衣裳,你快去试试。” 小江氏刚说完,月桃又找过来:“夫人,南平伯府那边回帖了,说是谢老夫人会带着南平伯夫人和谢大姑娘一道过来,还有位表姑娘也要来……蒋家、邹家、王家都说要来,一桌席面怕是不够!” “赶紧通知账房重新造名册,席面那边加紧了开,把西院子也腾出来备用!” 楚若颜刚想说我也去帮忙,又一下人飞跑进来:“夫人,宫里那边来话了!皇后娘娘、薛贵妃、淑妃都会到!还有秦王殿下、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包括嘉慧公主他们也都要来!” 小江氏听了差点昏过去,这是要把半个皇宫的贵人都搬到这儿来? 楚若颜也诧异道:“一个县主的册封礼,用得着这么隆重?” 楚淮山轻飘飘睨她眼:“你这可是京城两年来册封的第一位县主,办的隆重些不也正常?”说着不自觉挺起胸膛。 看啊,这可是他楚淮山的嫡女,这份风光荣宠,京城里哪家贵女能有? 正好也扬扬名声,今次过后,这夫婿人选嘛自然也就如过江之鲫般主动上门了…… 他美滋滋的算盘还没打完,就被小江氏掐了把胳膊:“老爷,您还在这儿站着?那秦王和几位皇子可不是妾身一个女人能招待得了的!” 楚淮山连声应是,也投入到备席的过程中。 接下来整整一日,只有楚若颜在屋子里试着各式各样的繁琐礼服。 等到册封那天,她整个人已经麻木不堪,像提线玩偶似的任她们摆弄。 好不容易出了门,外面已是人声鼎沸。 “听说了吗?今儿册封的这位县主,可是跟太后娘娘顶撞过的!” “什么?那皇上还能册封她啊?”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人家有眼光,早早地嫁到晏家去,帮着安宁侯一路平反,这才得了皇上青睐!” 语气酸溜溜的,有人忍不住道:“早知如此我也……” “你也什么,那晏家男丁们当时可都战死了,安宁侯还瘸了双腿,我才不信你会嫁过去!” “哎,所以这也是人家应得的……” 听着这些议论,楚若颜心中波澜不惊。 当日之事早已恍如隔世…… 可如今曹驸马自尽,真相未明,她实在没心思应付这些繁文缛节。 正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突然门外一声唱喏。 “安盛长公主到——” 第132章 本宫实在很喜欢你 楚若颜心头一跳,便见安盛长公主在女使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着身素色长衣,未簪首饰,只在眉间描了那朵牡丹花钿。 众女纷纷行礼:“参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安盛虚抬手道:“不必多礼。” 小江氏赶忙迎上前:“不知殿下要来,怠慢之处还请恕罪!” 安盛笑了笑:“国公夫人这话言重了,今日是长乐县主的册礼,本宫依礼该来,奈何有丧在身不能久留,所以送些小玩意儿,聊表心意。” 她话一落,收礼的小厮就在外面传唱—— “长公主送流光溢彩琉璃盏一个!” “南海夜明珠两颗!” “蝴蝶鎏金嵌玉镯一对……” 小江氏听得瞪大眼睛,旁边贵女们更是露出妒羡之色。 旁的不说,那蝴蝶鎏金嵌玉镯是去年太后赏赐的,南海夜明珠更是今岁番邦的贡品,整个皇室加起来一共也才六颗! 安盛长公主这哪里是些小玩意儿,分明都是宫中珍藏的宝贝! 楚若颜微蹙眉头,实在有些拿不准这长公主的用意。 安盛仿佛看穿她心思般,微笑开口:“长乐县主不必萦怀,本宫只是见着你分外喜爱,这些身外物于本宫又没甚用处,所以拿来做个顺水人情,你可莫要嫌弃。” “不敢不敢,万万不敢!”小江氏暗中扯了下楚若颜示意她谢恩,谁知她道,“长公主厚礼,若颜受之有愧。” 这话一落众女脸色各异。 有质疑她不识好歹的,有佩服她无功不受禄的,只有长公主面上笑容愈发得满意,温声开口:“你若觉得有愧,那便陪本宫走走吧,本宫还是第一次到你们国公府来呢。” 小江氏立即道:“大姑娘,既然长公主相邀,那你就陪殿下四处看看!” 楚若颜盯着安盛,知道她今日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唇角一抿:“若颜领命。” 楚国公府,后院。 因着册礼下人们全在前面忙活,此处分外安静。 安盛挥了下手,女使识趣地退到院外,只留下她们两个人。 楚若颜看着这个即便素衣亦掩不住华贵的女人,垂眸道:“长公主有什么话,请直说吧。” 安盛唇角轻牵:“你当真是极聪明的,本宫当日便说过,阿苑这门亲事定得好啊!” 楚若颜听她提起谢夫人,心底怪异忍不住开口:“长公主当真认为好?” “是,你与三郎,合该是金玉良缘。” 她字字诚恳,根本看不出一丝作态,楚若颜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安盛又道:“本宫知道,因为曹驸马一事,你对本宫心有芥蒂,但如今驸马已经身故,还是打消不了你们的怨恨吗?” 她用的你们,分明就是指她和晏铮! 也就是说她和晏铮暗中查她的事,甚至先前去清平郡主府上打听的事,这位长公主都极有可能知晓! 楚若颜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可在眼前这位慈眉善目、菩萨心肠的长公主面前,她竟觉得毛骨悚然! 微微咬牙:“长公主,话到这个份儿上,若颜也直接问了,曹驸马所为,您知道吗?” 她双眼直视安盛,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都没有放过。 只见长公主眸光微一闪烁,随后轻笑出声:“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他亦是个可怜人……” 这听起来是默认了,可话说得模棱两可,根本没有确凿证据! 楚若颜缓缓凝视她片刻:“那您,恨晏家吗?” 安盛挑眉:“为何要恨,阿苑是本宫的闺中密友,晏大哥又曾是本宫倾心之人,爱尚且来不及,如何会恨?” 说罢又笑了笑,“长乐,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本宫不是你的敌人。你仔细想一想,你们这一路走来,本宫可做过一件不利你们的事?” 楚若颜不语。 何止是没做过,当初她去曹家求见曹老夫人,被顾飞燕几女诬陷,还是这位长公主出面帮她解围!后来奉天殿上,太后非要偏袒平靖侯,也是这位长公主出面,提出保苏廷筠杀平靖侯……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觉得她不简单! 此时外面女使道:“长公主,时辰快到了。” 安盛应了声,道:“你若还是不信,后日到长公主府来,本宫会给你答案……不过你得先过了眼下这几关。” 楚若颜扬眉,长公主已转身离开,含笑的声音化在风中:“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长乐,本宫实在很喜欢你,你不要让本宫失望……” 她定定在原地站了许久。 直到玉露寻过来,说夫人请她快出去皇后娘娘要到了。 楚若颜才恍然抬头,苦笑一声:“我看不穿她……” “啊?什么看不穿?” 她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安盛最后那几句话,分明是在点拨她今次册封礼绝不平静。 这也在意料当中,为帮晏家,她得罪了不少人,其中有权有势的好几位都到了场。 而且她还是皇帝两年内册封的第一位县主,名声太响,代表着帝心偏向。 有人想攀附,有人想结交……自然也就会有人想除掉她。 可问题是,安盛为什么要帮她? 这时周嬷嬷急急忙忙跑过来,见着玉露一顿臭骂:“让你请姑娘你请到哪儿去了?皇后娘娘已经进正门了!” 楚若颜收拢思绪:“不怪玉露,是我想事出神了,快走吧!” 正院,所有人得了消息,都起身准备迎驾。 楚若颜刚赶到院子,就听到太监尖利的嗓音:“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话落,裴皇后一马当先地走了进来,身后左侧跟着趾高气昂的薛贵妃,右侧则是低眉顺目的淑妃,淑妃身边伴着嘉慧公主,再往后则是三位皇子和秦王。 秦王进了院子目光搜寻一圈,没看见想见之人,神色就恢复了平日的惫懒。 而嘉慧公主则是迫不及待地四下寻找楚若颜,待看见她时嘴角一弯,露出个志在必得的笑! 众人齐身拜了下去:“参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淑妃娘娘,娘娘们千岁千岁千千岁!” 裴皇后笑着起身:“都起来吧,不用这么——” 话没说完,突然间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狗从旁窜起,对准裴皇后张口咬下去! 第133章 状告长乐县主草菅人命 “啊!” 裴皇后吓得花容失色,一旁宫人们也没反应过来。 眼看着恶狗就要咬中,人群中忽然一声厉喝:“福宝!!” 那狗瞬间停下,可毛发滋起,一对前爪狂躁地磨蹭着地面,还对裴皇后发出低吼的声音…… 砰! 裴皇后的儿子二皇子慕容睿飞快冲上来,一脚将福宝踹开:“哪来的畜生!竟敢袭击母后?” 他那一脚踹得很重,福宝趴在地上半天没能起来。 楚若颜眸光一凛要过去,周嬷嬷死死拽住不让她走。 嘉慧公主眼睛一亮道:“本公主方才听见有人叫它福宝,楚国公夫人,这是你们府上的畜生吗?” 小江氏知道这是楚若颜养的狗,心下顿时凉了一半。 老爷被皇帝急召进宫,也没个能帮忙说话的人…… 正犯愁呢,那薛贵妃的五皇子慕容聪突然走出来,昂声道:“别管是谁养的,既然在这儿出了事,当然就是楚国公府的责任!楚国公夫人,你办事不力,差点伤到皇后娘娘,该当何罪?” 小江氏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臣妇认罚、臣妇认罚!请皇后娘娘降罪!” “娘!这狗不是……”楚若兰张了张嘴,看看楚若颜到底没将话说完。 谁知楚若颜自己认了:“是我养的。” 此话一出,所有目光唰唰唰地直飞过来。 尤其顾飞燕和邹家夫人,都面露喜色,这恶犬差点咬了皇后娘娘,那不是找死吗? 五皇子挑了下眉似有几分意外,嘉慧公主却直接急不可耐地冲出来,指着她道:“母后,您听见了,她故意豢养恶犬袭击您,这是大不敬之罪!还请母后即刻回宫禀明父皇,收回她的县主封号,再行问罪!” 楚若兰忍不住道:“我大姐姐没有故意袭击……” “闭嘴!你算什么东西,敢和本公主顶嘴?”嘉慧怒喝一声,总算顾及着这么多人在场,没让宫女上去狠狠扇她两巴掌。 楚若兰不服气地还要开口,楚若颜拦下她淡淡道:“公主信誓旦旦,看来是亲眼看见了?” 嘉慧就怕她不下场,这一下场顿时道:“众目睽睽,所有人都看见是你的狗袭击了皇后娘娘,你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裴皇后也皱起眉头看向她:“你有何话说?” 其实在她看来是否故意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出纰漏,只能说明她楚若颜无能…… 想到此裴皇后有些惋惜,她原本还想着让她和十弟结亲呢,看来到底是抬举她了。 众人的视线全都落在楚若颜身上。 但见她不卑不亢地向皇后行了个礼,随即走到福宝身边。 这狗儿被慕容睿那一脚踹得浑身疼痛发起抖,可一对狗眼还是死死盯着裴皇后…… 它爪子不停磨着地面,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极度不安…… 楚若颜心中隐约有了猜测,起身走到裴皇后面前:“娘娘,请问您今日用得什么香?” 裴皇后一愣,又听她道:“臣女大胆,您身上应是佩戴了鹅梨帐中香和檀香之类的香囊。” 嘉慧公主脸色一白:“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现在是说你养的狗伤人,你扯什么香囊?” 楚若颜眉梢轻挑:“公主这么着急做什么,难不成这香囊还是您送给娘娘的?” 嘉慧像被说中心思瞪大眼,二皇子想起什么道:“不错,前两日你不是送过母后一个亲手做的香囊吗?母后当时还跟儿臣夸赞说你懂事了……” 裴皇后似想起什么,从袖中拿出一个绿色香囊。 果然,拿出来的一瞬间福宝瞳孔倒竖,汪汪两声就要冲上来! 裴皇后目光一变:“嘉慧?!” 这香囊就在两日前送出,嘉慧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随身佩戴,说有什么提神醒脑的作用…… 若真是她故意为之,当真其心可诛! 嘉慧公主骇然摆手:“不、不是我!是、是她——”她慌忙指着楚若颜道,“定是她方才教了那恶狗,所以那恶狗才对这香囊有这么大反应!” 嘉慧的生母淑妃娘娘也急忙跪到皇后跟前:“姐姐,就是给嘉慧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对您下手啊!这其中定是有误会!” 裴皇后铁青着脸没有出声。 楚若颜唇角一扬:“此事倒也容易,既然公主口口声声香囊对福宝无用,那便请您戴上它,在福宝面前走上一走吧。” 语毕直接将香囊抛给她。 嘉慧本能接住,下一秒“嗷呜”一声,福宝如离矢之箭般冲了过去,一嘴咬在她手上! “啊!!本公主的手!!” 嘉慧撕心裂肺地惨叫,整只右手顷刻鲜血淋漓。 淑妃吓得三魂飞了六魄:“快、快去救公主!” 可在场的下人没得皇后娘娘命令,谁也不敢上前。 终于,裴皇后忍着怒气开口:“长乐,让你的狗住口吧。” 楚若颜应是,唤了声福宝。 那狗儿立时松开嘴,一头钻进她怀里,还对着嘉慧龇牙。 “慧儿、慧儿你怎么样?你别吓母妃啊!”淑妃扑到她身上泣不成声,嘉慧已经痛得快要昏厥过去,却死撑着一双眼皮怨毒盯着楚若颜,“你……你等着……我要告诉父皇……” 楚若颜还没出声,裴皇后先是冷笑一声:“哦?你是打算告诉你父皇,你居心不良谋害嫡母,还是想说天道循环自食恶果?” 这嘉慧公主当真是被皇帝宠坏了,马球场那次没汲取教训,如今册封礼上又来一次! 倘若只是针对楚家姐妹,她顾着皇室也不会出面,可没想到这丫头胆大包天,为了对付楚若颜,竟把火烧到她的身上来了! 一想到此裴皇后怒不可遏,多年执掌中宫的威压,让场中一时噤若寒蝉。 “嘉慧公主忤逆不孝,来人,先押回宫中,待今日册封礼毕本宫再行处置!” 冰冷的声音从唇中吐出,淑妃哭着道:“娘娘开恩、娘娘开恩啊!嘉慧她的手还伤着……” “倒是本宫忘了,淑妃你教女不利,也和嘉慧公主一道先回去吧!睿儿,找个御医给你皇妹看看伤,再将今日之事转告你父皇!” 这也是要绝了淑妃母女恶人先告状的念头! 慕容睿立刻带人走了,一旁看戏的薛贵妃暗骂一句废物。 都让底下人教她香囊诱犬的法子,这嘉慧也能蠢到被人识破…… 她递了个眼神给五皇子,看来只能亲自出手了! 风波渐平,众人按着尊卑依次落座。 等礼官颁完册宝和文书,楚若颜跪下接旨道:“若颜多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皇后亲自扶起她,笑道:“还自称‘若颜’吗?” 楚若颜一怔,从善如流:“长乐多谢皇后娘娘提点!” 裴皇后点了点头,越看她越是满意。 原本十弟想要娶她,她还担心会招来太后和皇上不满,但今日皇上连册封文书都下了,封的还是有食邑的县主,也就是说平靖侯的事彻底揭过不谈,那么早先顾虑也就荡然无存。 正要开口提婚事,院外忽然传来一个尖细的女声。 “永定伯嫡女卢媛,状告长乐县主草菅人命,求皇后娘娘做主!” 第134章 一生都是晏家三少夫人 众人神情都有些微妙。 这嘉慧公主的事刚结束,怎么又来了个永定伯嫡女? 这长乐县主看来是得罪了不少人啊…… 裴皇后瞥了眼楚若颜没出声,一旁的邹国公夫人道:“皇后娘娘,今天是长乐县主的大日子,臣妇以为,还是莫让这些不知所谓的人进来败坏了兴致。” 裴皇后讶异地挑挑眉,没记错的话,上次在马球场这邹家就因为楚若颜受了罚,怎么如今转了性,还帮她说起话了? 顾相夫人也道:“不错,县主喜日,没必要为这等小事烦心,不若将她赶出去吧。” 楚若颜唇角一勾。 顾家和邹家当真是有勾连啊…… 这一唱一和的,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其实是想给她扣上仗势欺人的帽子。 今天这么多人都听见了,但凡卢媛伸冤被赶,明儿个长乐县主的恶名就传遍京城了。 “皇后娘娘,长乐没做过的事,又何必心虚,不妨请这位卢家姑娘当面对质。” 裴皇后点了点头:“让她进来吧。” 很快,卢媛就被下人领进来。 她一身素服,鬓间别着朵白花,像在为什么人戴孝。 不少宗妇贵女都别开脸去,不想沾了这晦气。 卢媛满脸凄苦地走进来,噗通一声跪下:“求皇后娘娘做主!臣女的兄长被长乐县主所害,臣女的父亲郁郁寡欢,母亲也整日以泪洗面,如今更是哭瞎了双眼!” 裴皇后一惊:“你兄长?永定伯世子过世了?” “是!都是因为她!”卢媛愤愤抬手指向楚若颜,“我哥哥病重,只有她手中一味奇药千年野山参可以救治!但她谎称自己有病,即便臣女和母亲再三恳求,她也始终不肯让药……我兄长、我兄长就这么一命呜呼,长乐县主,敢问你的良心安得了吗?” 楚若颜眸光轻闪,上次见卢世子还是在百晓阁呢,想不到居然死了? 而场中则是一片哗然。 有人忍不住道:“这不是见死不救吗?” “何止见死不救,人家都求上门了还不肯给,那不是草菅人命吗?” 裴皇后皱着眉头没有出声。 顾飞燕抱臂冷嘲道:“想不到堂堂长乐县主,竟是如此歹毒之人!” 她厌恶楚若颜,不仅是因为康河嫂嫂和邹玥,还因为这个女人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 一个和离妇,也配封县主? 楚若兰听见难以置信道:“顾姐姐……你!” 她之前毁容,能好起来全靠大姐姐给的玉颜膏,想不到翻脸就不认人了! 顾飞燕冷哼一声:“我怎么了?我只不过仗义执言!长乐县主,皇上的册封文书里说你‘性秉温庄、淑慎懿恭’,如今看来应当变为‘心狠手辣、性本歹毒’吧?” 这让不让药的事,本就在两可之间。 但偏偏是在今日,偏那永定伯世子还死了,卢媛这一副弱者姿态出现,对比风光无限的楚若颜,人心自然也就有所偏向。 谢瑶芝和蒋怡都想帮她说话,却被家中拦下。 薛翎想要出声,却听表妹平静地开口:“卢姑娘,长乐没记错的话,你与令堂上门求药,是在数月之前?” “是又怎么样?” “那可就奇怪了,数月之前令兄就病危,怎地拖到今日才发作?” 卢媛一呆,场中也是一静。 裴皇后问:“是这样吗?” 卢媛慌乱道:“是,但、但这是因为我们家四处求医,所以才将哥哥的病拖到今天!究其根源,还是因为你当初不肯给药所致!” “哦?这样说来,倘若卢姑娘你数月之前看过大夫,数月之后又突发疾病,那也全怪那大夫无能,没能未卜先知看出你的病症?” 卢媛一时哑口无言,顾飞燕急道:“你这是诡辩!卢世子早就得了病,又不是突发的!” “那顾姑娘又如何能证明卢世子是因长乐之药而亡,而非是后面又染了什么重疾呢?”楚若颜慢慢说道,眼底染上一抹嘲讽。 这卢媛打的主意不就是死无对证吗? 正好,她也借来用用。 场中众人面面相觑,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似乎都没错。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声音道:“小人能证明!” 楚若颜眼皮一跳,便看见孟扬小哥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他先是对皇后、薛贵妃等人行礼,旋即对着楚若颜恭恭敬敬一揖到地:“长乐县主,我家侯爷特命小人前来感谢,您之前所赠千年野山参,救了我家晏老太君性命,所以略备薄礼,请您笑纳。” 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窃窃私语的人群顿时炸开锅。 “原来那千年野山参是拿去救晏老太君了!” “怪不得呢,那晏老太君毕竟曾是她婆家的祖母,有此一为也能理解!” “那就谈不上见死不救了……” 卢媛脸色白了起来,还未开口,就见那孟扬笑眯眯地看向自己:“卢姑娘是吧?你替你家兄长鸣不平,正好我家侯爷也要替恩人鸣不平,你方才说,你家兄长是因为千年野山参才没了命的?” 卢媛下意识感觉到不妙,下一刻就听他恶劣的声音说道:“那可真是太巧了,我家侯爷执掌大理寺,听说永定伯世子死因蹊跷,所以特命小人开棺验尸,你猜怎么着,那永定伯世子的死,还真是跟千年野山参没半点关系!” 一听到这话,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往这边望。 卢媛被巨大的恐惧所笼罩,尖声叫道:“你别胡说——” 可已迟了,孟扬高声道:“这永定伯世子的身子,可康健得很,既没有什么疾病,也没受什么外伤,唯一值得说一说的嘛,大概就是阳气不足、亏空厉害。仵作说他是大泄身而死,死前应当是同数名女子寻欢作乐……” 唰! 众人眼睛齐齐一亮,堂堂永定伯世子,竟是死在女人床上! 这劲爆消息明儿个就会传遍京都,成为新一轮茶余饭后的谈资! 卢媛只觉浑身发软,下意识道:“你……你瞎说……” “是吗?我家侯爷就怕姑娘嘴硬,所以特命小人将棺木也抬了过来,您要亲自出去瞧一瞧吗?” 这话一落,板上钉钉。 卢媛只感天旋地转,四下望过来的目光或兴奋或玩味,但都昭示着一点——他们卢家的名声,毁了! 顾飞燕恨恨跺脚退回了母亲身边,邹国公夫人也为难地望向薛贵妃。 薛贵妃面沉如水,这一步毁她名声的好棋,竟被晏铮废了! 她朝邹国公夫人淡淡点了下头,后者才悄然隐没在人群中。 此时卢媛被人拖下去,孟扬见状环顾四周,朗声道:“诸位,我家侯爷说了,长乐县主一日曾是晏家三少夫人,一生都是晏家三少夫人,倘若有什么人要对她动手,那便是与整个晏家为敌!还请诸君三思再慎,以免一念之差断送全家性命!” 第135章 你为何总是这样? 满座皆惊。 这话说得何等猖狂,仿佛只要与长乐县主为敌,那便要落得个全家灭绝的下场! 众人不由自主地看向裴皇后,却见她一脸深思,竟也没开口制止。 楚若颜心跳如擂,两边脸颊仿佛火烧似的滚烫灼人。 这晏三、晏三也太狂了! 当着全京城这么多宗妇贵女的面,在皇后贵妃面前放狠话。 他就不怕树大招风引了嫉恨? 忙要开口解释,但听裴皇后徐徐出声:“安宁侯至情至性,为护和离之妻,苦心孤诣,本宫亦甚为感动。” “望天下儿郎以他为范,善待发妻,相敬如宾!” 皇后都这般说了,众人只得躬身附和:“皇后娘娘英明!” 这两场闹剧总算尘埃落定。 席面开始后,院子里又恢复了热热闹闹的景象。 谢瑶芝和蒋怡带着果酿过来:“楚姐姐……不对,应该要叫长乐姐姐了,长乐姐姐今日虽有波折,总归结局不错,我们敬你一杯!” 楚若颜忙举杯还礼。 薛翎也凑过来挤眉弄眼:“表妹,这安宁侯待你不错啊!瞧瞧他说得,‘谁对你动手、就是与整个晏家为敌’……倘若有哪家儿郎肯为我这般出头,那我这辈子非死心塌地跟着他不可!” 楚若颜牙酸道:“怎么?表姐的谢公子就没那么好了?” 提到谢知舟,薛翎整个人都不好了。 谢瑶芝见状忙道:“是谢家对不起薛姐姐……哎!都是我那祖母的错!” 楚若颜疑惑,但见谢瑶芝伸手一指,这才看见谢老夫人身边伴着个女子,娇媚柔弱,惹人怜惜。 “那是祖母从乡下接回来的柳家表妹,说是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祖母就非要兄长接纳了她,都闹好几天了,今天也是不顾兄长反对,强行将她也带了来……” 眼看薛翎脸色愈发苍白,楚若颜没让谢瑶芝再说下去,只握住薛翎的手:“表姐,你也莫要多想了,姻缘这种事情自有天定,您看我和晏……安宁侯,不也还是和离了吗?” 薛翎望着她勉强点了点头,蒋怡赶忙岔开话题,气氛这才活跃起来。 而另一边,时刻关注着这边动静的谢老夫人冷声道:“你认清了?那就是你表哥心仪的薛家姑娘!” 柳表妹遥遥望了眼,飞快低下头:“认清了外祖母……” “那就好,时刻把她的言谈举止都记在心里,回去好拿这套对付你表哥……卉儿,别说外祖母没给过你机会,你若是拿不下你表哥,那这谢家也就没你的容身之地了!” 柳卉身子一抖:“是,外祖母。” 待席宴过半,楚若颜偷摸找了个由头出来。 果然,孟扬就在院子外等她。 “少夫人!” 孟扬笑着唤了声,楚若颜赶紧走上去:“小点声,万一被人听见就不好了。” 孟扬从善如流:“是,县主。” 楚若颜四下望了望,没看见那个熟悉身影:“你家公子呢,他没过来吗?” “没呢,虽说国公爷不在,但人多眼杂,传到他老人家耳朵里只怕又惹闲气。” 楚若颜抽了抽嘴角。 这倒是,倘若晏铮真到国公府来,以父亲那性子怕是要杀上门去问他想干什么了! “也罢,这两日防着爹爹,我们暂时也不要见面了。你回去就跟晏铮说,长公主今日过来了,让我后日去见她……我感觉她和晏家的事脱不了关系,到时打算去见见,你让他不必担心,有结果我会同他说的。” 孟扬应下离开。 傍晚,楚淮山才从宫中回来,一脸疲色。 楚若颜关切问道:“爹爹,您今天怎么去了那么久啊?” 楚淮山摇了摇头:“是边塞告急,南蛮那边又——”他语声戛止,转了话题,“罢了,不说那些,你今日的册礼怎么样?没出什么乱子吧?” 小江氏端着汤饭进来,闻言笑着将今日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楚淮山拍桌:“太不像话了!嘉慧公主和卢家丫头也就罢了,他晏铮想干什么,把你当靶子竖在那儿吗?” 楚若颜实在不知道自家父亲是怎么联想到这一层的,小江氏劝道:“老爷也别生气了,妾身瞧着安宁侯挺认真的……” “再认真也不行!以后给本国公传出话去,晏铮的人,不准进我楚国公府大门!” 楚若颜:“……” 父亲这成见也太深了。 当夜,睡得迷迷糊糊。 便听见门边“嘎吱”一声,有什么人在接近! 她猛从睡梦中惊醒,抓住枕下剑鞘,还没来得及朝那人劈去,就被他一手抓住手腕:“是我!” 楚若颜眨眨眼,嗅到那人身上一股好闻的药香:“晏铮?” 来人点了点头,旁边孟扬点起灯火又退出去。 外间的玉露迷迷糊糊问:“姑娘?您起来了?” 灯火下男人的脸如镀了一层柔光,俊得不可思议,楚若颜有些口干地晃晃头,忙道:“是我点的灯!你睡吧,我看一会儿书。” 玉露困极,答应一句就没了声音。 夜深人寂。 楚若颜正要问他怎么跑过来了,突然就发现这副场面很是尴尬。 她斜躺榻上只穿了件里衣,晏铮的轮椅就停靠在床边,他右手还抓着她的手腕,以那角度望过来,几乎可以窥见衣下风光…… 楚若颜大窘,连忙抽回手,胡乱抓起被子往身上一裹。 晏铮似也察觉,耳尖泛红,不自然地别开脸去咳嗽两声:“我……没看见什么。” “没看见那你躲什么?” 晏铮愣愣回过头。 女子羞怒:“你还看?” 那到底看还是不看? 这话在喉咙里滚动几下到底没说出口,晏铮背转过身,等她匆忙套上中衣才低咳一声:“好了吗?” 楚若颜没好气道:“晏三爷,你这大半夜的跑我房里来做什么,看看你这轮椅,怕是让孟扬翻墙送你进来的吧?” 外面的孟扬大为感动,少夫人居然这么体谅他! 晏铮嘴角微微抽动了下,拧眉:“你要去安盛长公主府?” “是。”楚若颜在桌边坐下,压低声,“长公主绝不简单,她默认了曹驸马行事是知情的,且我去清平郡主府她也一清二楚,此人可怕我平生仅见,必须得冒一冒险了!” 晏铮听后面色一沉:“不准去!” “为什么?”她道,“长公主府平日和铜墙铁壁一般,好不容易有了探究之机,我必须得……” 话未说完,男人骤然摇动轮椅过来,清冷眸中浸满寒霜:“我说,我不准去!” 楚若颜莫名其妙。 哪知他再度抓住她的手腕,力道极大,沉声含怒:“阿颜,你为何总是这样?!” 第136章 我想帮你 “总是哪样?” 女子愕然,那双杏目里当真一点也没察觉问题所在。 晏铮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间蹦:“总是以身犯险,不把你自己当回事!总是不会求援,哪怕有那么一次!” 楚若颜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没有吗?奉天殿、马球场,今日的册封礼,还有后日的长公主府,你可有一瞬想到过我?” 男人冷笑。 楚若颜有些心虚地移开脸。 她确实没有想过…… “我、我那是觉着能应付……” 低低辩解一句,晏铮眉梢顿扬:“哦?你应付的法子就是去挨打?去中毒?还是说今天我不让孟扬过来,你就任由那姓卢的泼脏水坏你名声?” 楚若颜张唇要说什么,他又冷哼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阿颜,你会说‘名声不过是身外之物,顶多落一个见死不救,又伤不到你半分’是吧?” 这一顿抢白当真让她无话可说了。 楚若颜无奈看着他:“晏铮,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人敛了神色,眸光锐利:“阿颜,你之前总说我不坦诚、事事瞒你,可到头来真正有戒备的是你!” “你看似柔弱、与人可亲,但心防极重,甚至从未信过什么人……当初你问我一句‘这些苦劳换不来你一句实话吗’,如今我将这话还给你,阿颜,在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语声吐露,他整个上身也随之前倾。 好闻的药香似天罗地网,将她牢牢罩在床榻这头,卷走了所有杂思…… “我想帮你!” 近乎本能地脱口,晏铮眼底闪过一抹极亮的光! “晏铮,不是我不信你,只是我自幼便没有求援的习惯……说来也不知为何,明明爹爹那般疼爱我,可我总觉不安,也许是儿时娘亲走得太早吧……” 她有些苦恼地轻喃,黯然神色在烛光下格外惹怜。 晏铮再压不住心中那股冲动,双手撑床,便要将她拥进怀中—— “姑娘?您在与什么人说话吗?” 玉露的声音不早不晚在这时响起。 楚若颜忙要去吹烛火,却见晏铮翻手一挥直接灭了光! 屋子顿时陷入黑暗,她连忙回:“没,你听岔了,快回去睡吧!” 玉露却道:“不行……楚忠哥下午才来交代一番,说国公爷发了话,要是奴婢们让您院子进了外人,他就把奴婢们全发卖出去……” 这丫头边说边掌起灯往这边来。 楚若颜头疼不已,却看见玉露进来之时一件暗器飞出。 “啊!” 小丫头一声惨呼绊倒在地,手中灯火瞬灭。 楚若颜立时朝着晏铮瞪了一眼。 后者却无辜摇头,示意只有这个法子才不会被发现。 她连忙想去瞧瞧玉露摔得怎么样,可晏铮偏挡在床前不肯让路,她只能问:“怎么样,伤到哪儿了吗?” 玉露爬起来嘟囔:“没有,奴婢大概是睡迷糊了,居然会被这门槛绊倒……” “没事那就先回去歇着吧,我这里没有外人——” 话刚落,男人便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吹口气:“我不是外人吗?” 楚若颜被这一股热息吹得全身一阵颤栗,偏还不能被玉露发现了,强忍着把话说完:“你出去让周嬷嬷她们也不必过来了,我、我乏了,夜里都不用伺候!” 玉露应是,脚步声渐渐朝外走去。 屋中恢复静谧。 楚若颜松了口气,瞪了眼已近在咫尺的男人:“还不走?” 晏铮低哑笑道:“舍不得。” 即便深夜也能感觉到对方攀高的热息,女子唇角一勾,忽地抬手朝他腰间探去:“若是舍不得,那就……” 语声戛止,她的葱白玉指忽然落到他身后的轮椅上,狠狠一推! 遐思骤断,他一下子被推出好几步,急忙按住机关才免了撞上木桌的窘迫。 再回头往榻上望去,女子已抖开长被睡了下去。 晏铮:“……” 这丫头当真狡诈如狐,一点暗亏也不肯吃! “总之长公主的事再议,你不得以身犯险!” 说完离开,楚若颜才从被子里钻出来透口气。 这晏三当真是得寸进尺,大半夜的竟跑到她房里来…… 想到方才的一切,她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红。 这阎君……怎么愈发勾人起来了? 翌日睡了个日上三竿,周嬷嬷笑着进来道:“姑娘、啊不对,应该称县主了,您听说外面的话了吗?” “外面什么话?” “关于永定伯府的,好像是与卢家嫡女定亲的那户人家,今儿个一大早上门退亲去了!” 楚若颜笑了笑。 这不意外,昨天那么一闹,卢家的里子面子都没了。 卢世子还死了,谁会上赶着去娶一个败落门户的嫡女…… 这时玉露一瘸一拐走过来,楚若颜关切道:“昨儿个伤得这么重吗?要不要请大夫?” 玉露摇头咕哝:“不是昨晚摔得那一下,是福宝,奴婢回去的时候这狗儿也不知怎么躺在门边上,害得奴婢又摔了个跟头!县主,要不咱们把它卖了吧!” 一旁懒洋洋晒太阳的福宝顿时跳起来,冲着玉露汪汪两声。 楚若颜失笑,院子里一时传出欢快的笑声。 这一日无事过得很快,等到第二天,门房忽然过来说,长公主府来人了。 楚若颜一愣,便看见那日跟在长公主身边的女使含笑走进来。 “见过长乐县主,奴婢宫商,奉长公主之命请县主过府。” 楚若颜打量着她没有作声。 长公主府上都用得聋哑之仆,这女使能听能言,应该是安盛极为亲信之人。 那宫商又道:“县主不必忧心,方才奴婢已将长公主的信帖交到楚国公夫人手上,长公主信中言明,今日晌午就会送县主回来,马车已在门口等着了,县主,我们走吧?” 这言谈之间,分明没给她推脱的机会。 楚若颜暗道这可不是她要去,是长公主逼得她不得不去。 晏铮可怪不到她头上! 于是道:“那就多谢长公主考虑得这般周全了,周嬷嬷,你待会儿不是要出去一趟吗?正好去八宝轩替我把先前打的那套首饰取回来。” 周嬷嬷会意。 八宝轩坐落于长平巷,而百晓阁也在那边。 “县主放心,老奴记下了。” 第137章 让您死个明白 长公主府。 楚若颜下了马车,第一眼的感受就是,这绝不该是一个长公主的府邸! 没有朱红高门,没有烫金匾额,朴素得就像是一处民间宅院。 而这个感受走进府内更深。 什么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寻常大户人家显而易见的东西,这里都没有! 只栽了成片的白菊,安盛长公主便蹲在其中一盆白菊前,修剪枝叶。 楚若颜心头升起古怪的感觉。 第一次在曹府相见,这位安盛长公主似乎也在院角侍花。 “长公主,贵人到了。”宫商福身。 安盛竖起手指轻轻吁了声:“别说话,惊扰了白菊,它会不高兴的。” 于是院中寂静如死。 只见她精心剪枝,直到最后一枝打理完才施施然起身:“久等了,长乐县主。” 楚若颜敛衽福身:“见过长公主!” “不必那么多礼……”安盛接过另一个女使递来的白帕,边擦拭边道,“你可知道本宫为何爱花?” “不知。” “因为这养花如爱人,只有用心浇灌,才能看见它生机勃勃的样子。”安盛一笑,“本宫喜欢生机。” 楚若颜微抿住唇。 这长公主的每一句话都意味深长,偏又让人琢磨不透。 她索性道:“长乐愚笨,听不懂长公主的意思。” 安盛一怔,旁边的女使宫商皱起眉头:“长乐县主,您……” 安盛抬手打断她的话:“你还是第一个敢这样问的,也罢,羽徽。” 她唤来另一个女使,只见那个叫“羽徽”的走过去将盆栽捧到她面前。 咔得一声! 安盛伸手将那精心修剪的白菊连根拔起,扔在了地上。 楚若颜明白了:“长公主原来是这个意思,喜欢生机,更喜欢掐断生机……您是在警告长乐别再查下去了是吗?” 这长公主的下马威,可比薛贵妃的罚跪之流更高明得多! 安盛却摇头:“不,恰恰相反,本宫知道你们在追查当年之事,只不过阿苑身故,本宫身边伺候的又都是些哑仆,所以苦无证据对吗?” 楚若颜皱起眉头,下一刻却听她道:“当年翠屏山上,本宫小产的突然,身边并未带医婆稳婆,还好前几日替阿苑接生的孙婆婆也在场,所以请她帮的忙。” “!!!” 她瞬间睁大眼睛,安盛很享受这种感觉似的,微微笑道:“去查吧,找到孙婆婆,自可证明本宫所说的话。” 说毕转身进了屋,宫商弯身:“县主,请。” 楚若颜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之前姑父说,先帝在世时曾说过“安盛吾家千里驹”! 这何止是千里驹,分明就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王相! 等她走后,安盛坐在一把陈旧的木椅之上,懒懒打了个哈欠:“让她进来吧。” 羽徽应是,很快,院外走进一个女子。 素衣成服,竟是晏姝! “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晏姝伏身在地:“听见了!” “要怎么做,你想来也该清楚了?” 晏姝眼底流露出巨大恨意:“长公主放心,贱妇一定抢在她之前找到孙婆婆,杀了姓孙的为殿下守住秘密!不过也请殿下一定要帮贱妇报仇,杀了晏铮!!” 长公主不说话,她身边的羽徽厉斥:“大胆!你竟敢威胁殿下?” 晏姝咬唇抬起头:“殿下,贱妇虽是一介女流,但能帮您弄到他们和清平郡主勾搭的消息,也算替您解决了一桩隐患吧?贱妇不求其他,只求为我夫君报仇,杀了晏铮!” 安盛意兴阑珊地盯她眼:“那你是怎么弄到消息的?” 晏姝浑身一颤,眼底流露出惊恐和厌恶。 怎么弄到的? 她的夫君昌禄伯被诛,全家被褫夺爵位,将军府也回不去了,她还能靠什么? 无非是这张脸,还有那套伺候人的伎俩…… 一想到让清平郡主府那个叫卫怜的面首折磨的场景,晏姝恶心地想吐,但还是老老实实说了。 “原来如此,那你先去办吧。” 晏姝躬身退了下去,羽徽嘴角勾起嘲讽:“这晏家四女当真也豁得出去,卫怜折磨女人的手段,那是连秦楼楚馆里的花牌都受不住的……” 她谈起卫怜,语气熟悉得像个老相识。 这时宫商走进来道:“她一个犯官之妻,没被株连已经是看在安宁侯的面子上了,想不到竟如此不识好歹,还妄图加害安宁侯……不过她又怎么知道,那卫怜本就是长公主的人,她忍辱含恨求来的情报,长公主早就知道了。” 安盛淡淡睨她眼:“卫怜有话传回来?” “什么都瞒不过长公主,”宫商笑着道,“卫怜请问长公主,清平郡主出卖了您,是让她快快地死呢,还是慢慢地死,亦或者是,生不如死?” 安盛嗤了声:“本宫这个皇表妹,处处学本宫,却又处处学不像。她喜欢曹阳,却又顾念着曹阳,生怕玩过火了他就厌弃自己……束手束脚,最后反倒便宜了楚静,蠢人一个,连让本宫收拾她的兴致都没有……” 话刚落,外面进来一个哑仆,双手比划什么。 宫商皱眉:“诚伯来了?情绪激动可能对长公主不利?” 羽徽满不在意道:“那奴婢出去宰了他?” 这话要是让外人听见定惊掉大牙,这诚伯虽算不上一等一的高手,但在京城也算是罕逢对手。 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少女,竟能随便杀了他? 安盛摇摇头:“何必脏了自己的地方,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诚伯出现在屋中。 他满脸激动,高声质问:“长公主!晏家害死了驸马,您不为驸马报仇,却让那晏家三少夫人进府闲谈,您对得起驸马的在天之灵吗?” “诚伯在说些什么,驸马不是服毒自尽吗?又怎是晏家害了他?”安盛悠然抚了抚指套,“再说了,这又与本宫何干呢?” 诚伯大怒,厉喝道:“当初若不是您说,您腹中孩儿乃是晏大将军酒后乱性所留,他夫人谢氏妒恨于您,所以借着山洪留下晏三公子,害您为救他不得不痛失自己的孩儿,驸马又怎会不顾一切地替您灭了晏家?!事到如今,您竟然说这与你无干?” “本宫何曾这么说过?本宫只是告诉驸马,腹中孩儿是大将军的,之后种种,不都是驸马一厢情愿吗?” 诚伯气得目眦欲裂:“你失了孩儿,又凑巧是为救谢夫人的公子,种种巧合你让驸马怎么想?”说到此处恍然道,“是你!是你故意设计的一切,骗了驸马,让他心甘情愿得成了您手里的枪,是不是!” 安盛慢慢道:“既是心甘情愿,又如何能叫骗呢?” 诚伯后退两步,仿佛今日才认清这个佛口蛇心的殿下:“好、好,既然如此,那老夫就替驸马动手,送你下去见他!” 说罢袖中长剑出鞘。 羽徽要挡,却被安盛一把拂开。 只见诚伯挺剑而出,可才迈了一步就心口剧痛,整个人跪了下来。 “你……你下了毒?” 宫商笑着道:“不是长公主,是曹驸马。” “诚伯,你替驸马鞍前马后了一辈子,怎么也想不到给你下毒的会是他吧?” 诚伯面色大变:“不……不可能……”他自幼看着曹驸马长大,情逾父子。 却听宫商悠然道:“驸马去曹府家宴那一日,就同长公主说过了,您与他情逾父子,他出事之后,您说不定会迁怒长公主,所以临行前给您下了缓缓发作的剧毒。长公主怜惜您在晏家一事上出力不少,特让您死个明白。” 第138章 只有你活着回来 长公主府外。 楚若颜一出来就看见晏铮的马车飞快驶来。 “少夫人!” 孟扬勒马,惊喜唤了声,马车中的人撩开车帘便要下来。 “别!小心你的腿——” 楚若颜连忙冲过去,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怎么样?她有没有为难你?” 这大街之上人多眼杂,又是长公主府门前…… 她飞快摇头道:“上在马车再说!” 马车中。 晏铮目光清寒,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她检视好几遍,确认没有损伤才松口气。 “太冒险了,倘若真有个万一,你就没想想后果?” 担惊受怕之后语气不自觉带了两分斥责,楚若颜缩缩脑袋,小声道:“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那安盛长公主好生厉害,一到府上就把各方都打点妥了,我根本没有借口不随她去……” 晏铮蹙了眉头要说什么,女子忙道:“不过总算是让周嬷嬷及时传了话,也算是有进步吧?” 她扑闪着眸子望他,再有火气也消磨在那双灵动狡黠的眼睛里了。 晏铮叹了声:“下不为例。” 楚若颜乖乖应是。 车外听见的孟扬心中腹诽,这都多少个下回了。 奈何自家公子被这位少夫人吃得死死的,也只能装没听见。 “对了,今日我也算见识这位长公主的手段了,什么清平郡主嘉慧公主,在她面前简直都如小儿戏耍一般……”楚若颜忙将方才之事一一说出来,待提到孙婆婆时,柳眉微微蹙起,“晏铮,你说这长公主是何用意,她这个时候交出这么个人证来……晏铮、晏铮?你在听我说话吗?” 男人回过神来,低咳了一声:“在听,你说。” 楚若颜狐疑地望着他,晏铮难得心虚偏开视线。 刚刚她说话之时,两瓣朱唇饱满玉润,他不自禁地想到昨夜,那亵衣之下……一不小心就走了神。 好在楚若颜也没和他计较,认真听罢才道:“此人我听大哥说起过,是母亲身边的近人,晏家子弟这些年几乎都是由她接生……” “那此事做不得假了?” 楚若颜挑眉,一时真有些弄不明白安盛想做什么。 只为向他们证明救人之事是真?那又何必默认曹驸马所为她知情? 这长公主既不避讳晏家之事跟她有关,又引着他们去追寻当年真相,难道说…… 她心中有了某种猜测,望着晏铮,几度张口终究是没说出来。 然而对方早已察觉般,眼底闪过一抹晦暗:“你是怀疑,当年真相与我有关?” 楚若颜抿紧嘴唇。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安盛不怕晏铮报复,还几次三番地帮他…… 而且当年在翠屏山,更从驸马剑下救他…… 能回护到这个份儿上,绝不是什么故人之子能解释得了的,何况安盛也绝非那种重情之人! “晏铮,你别怪我多心,之前曹驸马挟持文景去翠屏山,口口声声都是要杀他以绝晏家之后……”她看着男人愈发沉冷的面容,咬咬牙,还是把话说下去,“那时还没觉得什么,但此时想来,你还活着,就算杀了文景,大将军又怎算绝后?” 咔! 他的骨节因用力发出脆响,脸色亦白得有些吓人。 楚若颜心知此刻不挑破,倘若真如猜想那般,到时他只会更加难以承受…… “还有你们这次去函谷关,晏家几乎灭门,只有你活着回来……” “别说了!” 他骤然出声打断她的话,声音比冰雪还要冷。 楚若颜不忍地看着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伸手覆上他的手:“这些也只是猜测,或许长公主另有所图也未可知……” 晏铮闭眼冷笑了一声:“晏家的人都快死绝了,她还能图什么?” “引蛇出洞?故意告诉咱们好让咱们替她把人证查出来,再杀人灭口……” 说着自己都编不下去了。 要是这样,二十年前安盛就能把孙婆子给杀了,何必等到今天? 好在这时马车慢了下来,孟扬道:“公子、少夫人,到将军了。” 楚若颜撩开车帘,晏府二字跃然入目。 自上次离开,她好像已经很久没回过这里了…… “孟扬,去请方管事过来,说我有急事找他。” 晏铮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楚若颜收回思绪,连忙绕到他身后:“我推你下去吧。”说完就上手没给他开口机会。 那厢孟扬刚垫好木板,见状大惊:“少夫人!这轮椅重得很,您别逞……” 强字没出口呢,女子已推着他的轮椅上了木板,稳稳当当落了地。 孟扬目瞪口呆,少夫人这力气也太大了吧? 晏铮低斥一句:“胡闹,万一伤到你胳膊怎么办?” 楚若颜弯眉笑了笑:“这不是没伤到吗?怎么样,我的手劲不错吧?” 晏铮知道她是在有意转移他的注意,目光一柔:“不错。” 楚若颜道:“这都多亏了父亲从前给我请的那位师傅,我同你讲讲吧……” 二人进了府,不一会儿孟扬过来,却没看见方管事。 “人呢?不在府上?” 晏铮冷眉一扫,孟扬忙道:“方管事一大早就出的门,说是咱们放在钱庄的票号有些问题,他赶去处理了……不过您放心,属下已经让影子去找了!” 半个时辰后,影子果然提了人回来。 方管事满头大汗,还以为公子有什么急事呢,看见楚若颜也在身边老眼顿亮:“三少夫人回来了?好好好,老奴马上去备大席、放炮仗!” 楚若颜嘴角一抽唤道:“方管事,晏铮他有事要问您!” 方管事茫然地看向晏铮,只听他缓缓道:“当年给母亲接生的孙婆子,现在何处。” “啊?” 方管事顿时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晏铮皱眉:“你不知情?” “不不,是方才回来的路上,老太君也把老奴叫过去,问了跟您一样的话……”方管事纳闷道,“而且问得仔仔细细,像是要把她的祖宗八代都弄清楚。” 楚若颜眸光一锐:“您和她说了?” “说了啊,那孙婆子十年以前不都已经死了吗?” 第139章 三少公子早已断了气 “死了?!” 三人震惊,方管事不懂他们怎么对一个死人这么上心,莫名道:“对啊,她那天说身子不舒服,要告假回去休息两天,结果第二天儿子孙财就上了门,说老母亲病逝了,夫人为此还伤心好一阵,给他们家补贴了不少银子呢!” 晏铮眯眼:“你见过尸体?” “那倒没有,孙财说是染了疫症,连夜就送到城外义庄火化去了。” 楚若颜和晏铮对视一眼。 没见到尸体,那就很有可能假死。 晏铮道:“影子。” 少年悄无声息出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和徐老一起去,务必尽快找到孙婆子!” 少年向他躬了躬身,眨眼消失在屋内。 晏铮沉吟着又道:“孟扬,去晏临府上查一下,这两天谁跟老太君见过面?” 他不信巧合,尤其是在这么重要的节骨眼上! 孟扬应是出门,厅中只剩他们两人。 楚若颜道:“你是觉得不止我们,还有别人也在查当年真相?” “不错,而且能想到找祖母,恐怕也是知道了孙婆子的事。” “若是如此,那时间紧迫,我去一趟百晓阁吧?”楚若颜说着便要起身,晏铮抬手拉住她,缓缓摇了摇头。 “公子琅只是利益之交,此事最好不让他知道。” 楚若颜心想也是,之前翠屏山上,曹驸马开出一个条件这人就反了水。 实在不是能信得过的…… 于是耐着性子等到午后,孟扬先回来了:“公子!是四姑娘!” 他说起来满面愤慨:“她简直是疯了!直接找到晏老太君,说公子的身世有假,求老太君出手,现在正满大街地找孙婆子!” 楚若颜听得心头一寒。 这样大张旗鼓,分明是不给晏铮留活路啊! 只见他目如寒星,徐徐问:“老太君也去了?” 孟扬悲愤地点头,握紧拳头:“还有二爷,动用了府上所有人脉,说是谁能找到孙婆子,就赏金一百两!” 楚若颜冷笑一声。 这晏家活下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出事的时候没一个往前顶,挑事的时候个个是行家里手,阴沟臭虫都不如! “不行,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他们这动静闹得这么大,豫王府那些往日和你有仇的只怕很快就会收到消息!” 她猛地站起身,“和这些人相比,我宁可信公子琅!孟侍卫,备车,送我去百晓阁!” 晏铮还没说话,这时影子突然回来。 他比划了个手势,孟扬大喜:“找到了?人在京郊?” 晏铮沉声:“走!” 京郊外的一处农户,徐老已在那里等着。 他脸色不好,双眼有些发直,晏铮心头有了不好的预感:“问出来了?” 徐老晃过神,一向以巧嘴出名的他此刻竟也有些磕碰:“您……您亲自去问吧。” 楚若颜立刻推着晏铮进去。 孟扬和影子要随,徐老竟一把抓住他二人,晦涩地摇了摇头。 孟扬心头一凉,难道公子和少夫人的猜测是真的? 屋中,蔓延着一大股草药味儿。 病床上躺着一个干瘦汉子,看模样,应该就是孙婆子的儿子孙财。 他见着他们剧烈地咳嗽两声,忽然角落中传出尖利喊叫:“我说、我都说!别对我儿子下手!全是我干的!” 二人回过头,只见角落里,满头白发的孙婆子龟缩在那儿,一脸的惊恐,显然是被徐老吓破了胆。 她看见二人一愣,视线落到晏铮脸上,更是露出复杂难言的笑容:“三少公子,您终于来了!我老婆子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 晏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孙婆子一个激灵,砰地一下磕在地上:“是我对不起夫人、对不起晏家!当初发生山洪之时,我忙着逃命没顾上三少公子!是长公主的人及时救下他……” 楚若颜呼吸一滞。 这孙婆子用的是他而不是您,看来最坏的猜测还是中了! “但长公主动了胎气,要小产,我忙着给她接生没顾上三少公子,等好不容易诞下麟儿,回头来看时,三少公子他已经断了气——” 语声一哽,晏铮闭上眼。 “三少公子死后,我唯恐夫人问责,正好当时长公主的婢女们忙着在外面守卫,屋里没人,于是、于是我就起了个胆大包天的念头,反正长公主是小产,谁也不知道那孩子是死是活,所以我就将他们偷偷换掉,告诉长公主她的儿子生下来就死了,然后再将三少公子送回去,这样谁也不会发现!” 楚若颜厉声问道:“若是如此,那谢夫人岂有不认识亲儿之理?你骗得过她?” 孙婆子道:“山洪冲毁道路,我们下山与夫人会合已经是数日之后,这孩子一天一个模样,她又怎能认得出来?” 说罢望向晏铮,眼中满是歉意不忍:“事后我生怕被发现,所以一直留在您身边,但凡夫人发觉不对还能打个圆场,就这么挨了几年,您渐渐长大了,可您跟府上的公子们全然不同,性子也冷、也不爱说话,从来不合群,我只怕夫人有朝一日会发现了,就急忙找到借口假死逃遁,终究还是没逃过今天!” “我对不起您……您其实,是长公主的孩子啊!” 屋中静得可怕。 仿佛空气都被凝结般。 楚若颜只看见晏铮额角青筋暴起,紧握成拳的双手间,隐隐有鲜血渗出…… “晏铮!” 她唤了声,可晏铮不闻不动,一双眼睛幽冷死寂得如古井一般。 好似又回到了入京城那日,周身死气沉沉的模样…… 楚若颜心急如焚,却不知该如何劝? 他若真是长公主的孩子,那杀他全家、灭他满门的罪魁祸首,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这个真相,让他如何接受? 大脑飞快运转,忽然间想到什么,她猛地扭头定定望向孙婆子:“若按你所说,那长公主岂非一无所知?” 孙婆子点头,楚若颜目光一亮。 绝不可能! 安盛处心积虑地引诱他们来见孙婆子,爆出当年真相,绝不可能一无所知! 正要再问,外面突然传来晏老太君尖锐的声音—— “孽种,你给我滚出来!” 第140章 你敢杀祖母? 木屋外。 晏老太君,晏姝,还有二房的晏临和薛氏都来了。 晏姝扶着老太君的手低低道:“祖母,您别动气,兴许是姝儿弄错了……” “弄错?哪里弄错?他这么心急火燎地跑到孙婆子这儿来,可不就是心里有鬼吗?”老太君怒道,数月来对这个孙儿的憎恶与怨恨仿佛找到出口气一般,“老身早就怀疑他不是晏家的种了,又阴鸷又冷漠,哪有半点你爹娘的样子?若不是你说起翠屏山的事儿,老身还想不到这茬!” 晏姝恭顺应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不是傻子,长公主一边儿告诉他们孙婆子下落,一边儿又让她来杀孙婆子,分明就是想让她来背这黑锅! 于是找到老太君,随意提上那么一嘴,这老蠢妇果然帮她找了过来…… 这时楚若颜推着晏铮出来。 男人面无表情,幽冷的眸子就这么往场中一扫:“有事?” 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晏老太君和晏临等人均被镇住,竟是都忘了开口。 晏姝暗暗骂声废物,柔声道:“三哥哥……” “刘夫人叫错了吧?”晏铮语带嘲弄,“你嫁给昌禄伯一个犯官为妻,本侯可没有你这样的犯属妹妹。” 楚若颜“扑哧”一笑。 这晏三的嘴可真毒,晏姝最恨的就是夫君之死,他这口口声声的犯官,简直就是在往她死穴上戳! 果然晏姝狂怒,以往那副温良的嘴脸顷刻被撕了下来:“你不要得意得太早!!” 晏老太君也缓过神,眉头一拢:“晏三!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老身问你,那孙婆子呢,可在里面?” “在又如何。” “那你把她叫出来,让她说清楚,当初翠屏山上究竟是怎么回事?”晏老太君声色俱厉,孟扬连忙走上去,“老太君,此事内中复杂,还是从长计……” 啪得声! 晏老太君直接抽了他一耳光:“主子说话,有你这条狗什么事?” 孟扬强忍着怒火没说话,晏铮却道:“影子。” 下一刻寒芒一闪,老太君额前一缕头发被削断,轻飘飘地从眼前落下…… “啊!!” 尖锐的暴鸣几乎刺破长空,老太君惊恐万分地指着他,“你、你敢对我动手?!” 晏临也被这一剑给吓到了,赶忙上前扶住母亲:“安宁侯!你疯了吗?这是你祖母!!” 楚若颜也有些惊讶,倒不是替晏老太君如何,只是大夏重孝,这要传出去,那光是文人墨客的唾沫钉子就能淹死他了! 可晏铮毫不在意,轻描淡写落了句:“原来二叔还知道,这是我祖母啊?” “!!!” 众人皆惊,旁边的薛氏下意识开口:“她不是你祖母是谁?” 声音戛然而止,晏家几人想到今日过来的由头,心下俱是一凉。 这晏铮的意思是,倘若他不是晏家人,那他和他们无亲无故,岂不是就能…… 偏这四周荒无人烟,他们又赶得匆忙没带多少护卫…… 几人只觉脖子一凉,那削断头发的剑仿佛已经架在自己脖子上! “好、好啊!你居然威胁起老身来了!你就不怕我回去告御状——” “尽管告。”晏铮眼也未抬一下,“将军府如今只剩本侯,只要你不怕到时满门倾覆、晏家自此衰颓,绝了这京城高门的户!” 晏老太君一生争强好胜,让她眼看晏家高楼崩塌,那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晏临却目光一动想到什么。 不料这侄儿好似看穿他一般:“二叔最好也收起大房倒了你二房就能起复的念头,你也不动动脑子想想,你之前官职调动,是因何由头!” 晏临一愣。 他前些日子从翰林院平调到刑部,虽也是三品,可刑部手握实权,远比翰林院更好! 之前还以为是他熬出头了,可如今听晏铮这么一说,好像官职是在晏铮进大理寺之后才调动的…… 刑部与大理寺互为犄角,难道皇上是为了晏铮才把他这个二叔放进刑部的? 这念头一闪,晏临再不敢有别的心思:“是、是,如今晏家全指着三郎你……” “老爷?”薛氏不明所以惊呼出声。 晏临狠狠瞪她一眼,看着晏铮的目光愈发恭顺:“你放心,二叔会看着母亲,不让她生乱子的,今日的事我们也会守口如瓶……” “嗯?”晏铮瞥他一眼。 晏临恍然大悟道:“二叔老糊涂了!今日什么也没发生,我们这就走!” 他说完不顾薛氏反对,直接拉起老母要走。 晏姝也不敢再留,赶紧跟着离开…… “刘夫人。” 冷漠的声音自身后而来,带着彻骨寒意:“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我最后饶你一次,下回再见,你就可以和你夫君团聚了。” 晏姝身子一僵,眼底流露刻骨的恨意。 然而她不敢回头,只匆匆钻进马车里。 “反了天了,这小畜生当真是反了天了!”晏老太君直到此刻才敢骂出来,但压着声音,生怕被外面那人听见。 晏临沉声道:“母亲,三郎说得没错,大哥走后,晏家只剩他一人,他如今以残废之身还能入朝,是天大的恩典!晏家前程全系在他一人身上……” “可他若不是我晏家的人?” “无论他是谁,他现在只能是晏铮!”晏临咬牙,扭头对薛氏道,“待会儿回去,今日跟我们出来的人都——” 他往脖子上比了个咔擦的手势,薛氏心头一颤应下。 晏姝感觉到这位二叔的视线又落到自己头上,忙道:“您放心,我也是晏家人,自然不会做出有损晏家的事!” 晏临盯了她一会儿:“最好如此,不过三郎说得对,你已嫁过人了,最近这段日子,还是先留在府上不要外出吧。” 这是要软禁她?! 晏姝眼底一阴,面上不露声色地答应下来。 另一头,晏家人一走,晏铮强撑的背脊瞬间松了下来。 他脸色差得像白纸,楚若颜担心地握住他的手,他却道:“影子。” 少年出列躬身。 晏铮回头望了眼木屋:“人盯好,不能有丝毫差错。” 少年颔首,指指木屋,又往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下,意思是若有差错提头来见。 晏铮微微点了下头,还想说什么,楚若颜抓紧他的手道:“好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你的脸色实在很差……” 男人怔了下,还是点头应了。 马车一路驶得飞快。 待回到晏家,刚进院子,一口鲜血就这么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晏铮!” “公子!” 第141章 我在 楚若颜连忙蹲在他身前。 只见男人脸色煞白,眼神却锐利如刀,他冲她微微摇了下头:“无妨,吐出来就好了。” 那一口淤血堵在胸腔里,是心火煎熬的结果,能吐出来自然最好。 可楚若颜看他毫不在意地擦去血迹,甚至又聚起心神开始吩咐底下人办事,心底不由一怒:“你就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 晏铮一愕。 孟扬想替自家公子解释,却被徐老捂住嘴巴拖了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两人。 楚若颜出口之后也有些后悔,他今日所逢剧变,没有崩溃已经是心性坚韧了,她不该再对他发火…… 晏铮却怔怔开口:“阿颜……你是在,担心我?” 楚若颜不自然地点了下头,下一刻腕间微痛,整个人被带到他跟前,随即一双宽厚温凉的手掌紧紧环住她腰身…… “别动。” 晏铮哑声道,“求你,就一会儿……” 楚若颜身子僵住,她从未与男人这般亲近过,但又能感知到环在腰间的手在微微发抖。 今日种种,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就疯掉了吧? 微一咬唇,她试探着伸手覆上他的肩:“没事……我在。” 男人浑身一颤,抱住她的手愈发用力,仿佛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中。 楚若颜只能一面轻声安抚着,一面希望着这男人不要勒断她的腰。 良久,晏铮才起身:“抱歉,我失态了。” 楚若颜知道他已从方才情绪中脱离出来,柔声道:“没事就好,先让府医过来给你看看吧,身子无恙,才能谋划下一步。” 晏铮点头,她便让孟扬去唤人过来。 府医把过脉后,只说是心情激荡才呕了血,让他务必要克制情绪、切忌大喜大悲。 晏铮应了,打发府医走后,四人才在屋中坐了下来。 晏铮道:“徐老,依你之见,那孙婆子所言,几分可信?” 徐老捋捋胡须:“不好说……我们虽是拿着她儿威胁,但这么大的秘密,顷刻之间吐露出来,她难道不怕长公主日后报复?” “不错!”楚若颜杏目一凝,“而且她口口声声说长公主不知情,你们不觉得,和曹驸马很像吗?” 三人均是一震,孟扬脱口道:“对啊!曹驸马当时也是口口声声说长公主委屈,这次的孙婆子又是如此,事事都与长公主牵连,偏偏事事她又都置身事外,这也太诡异了吧?” 曹栋害了晏家,曹家几乎要倾覆,可长公主一句悲痛欲绝就轻飘飘地摘了出来。 这次孙婆子襁褓易子,她又成了其中的苦主,让人只有怜惜而无法指责半分! “最重要的是,孙婆子一事,是她透露给我的。”楚若颜抿唇,“倘若是你们,当年以为身死的儿子如今失而复得,你们会耐着性子引他去查,还是迫不及待地相认呢?” 徐老眼光一亮:“正是!此乃人伦天性,任是哪个母亲都克制不住!要么她早已知情,要么这其中有假,还有晏家……公子,您不觉得他们来得时机太过巧合了吗?” 晏铮剑眉骤拧,缓缓道:“徐老之意,这也是她一手促成的?” “极有可能是她想看着公子和晏家反目!不过老夫也不敢打包票,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孙婆子的话绝不可信,得重新审问!” 晏铮颔首,目光在楚若颜身上转了一转,忽道:“阿颜,你还记得安盛身边的人吗?” 楚若颜一愣,明白过来:“你是想让我假扮长公主府的人,试试孙婆子?好是好,但我只怕学得不像……” 孟扬闻言一笑,戳戳徐老,后者清咳嗓子,一开口竟变成了晏铮的声音:“‘阿颜,你还记得安盛身边的人吗?’” 这话说得几乎与晏铮一般无二。 接着又拿起腔调变成了她的声音:‘好是好,但我只怕学得不像……’” 楚若颜瞪大了眼睛,愣愣看着徐老说不出话。 晏铮极少看见她这般模样,唇角边不自禁带起一分笑意:“这是岭南的密学‘口技’,但凡徐老听过的声音,都能立刻学腔,以假乱真。” “这也太厉害了……” 晏铮身边这些人,还真是个个卧虎藏龙! 楚若颜思忖了一下:“长公主身边有两个近身女侍,宫商沉稳,羽徽要跳脱些,不如就学她吧,徐老,您听过她的声音吗?” 徐老一笑,立刻以羽徽的声音说了出来:“少夫人放心,定不辱命。” 与此同时,长公主府。 安盛斜倚在美人榻上,任一聋哑女仆为她垂捏小腿,撑着左脸听宫商回禀:“……就这样,晏家二房带着老太君走了,看那模样,应该是要替安宁侯隐瞒下来。” 羽徽撇撇嘴:“啊?还以为就晏家那个老不死的性格,要和安宁侯闹得不死不休呢,结果就这么没了?这晏姝也太没用了吧!” “一个以色事人的娼妇,你觉得她能有什么手段?”宫商说毕,抬头看向长公主,“不过殿下,安宁侯没按您所想与晏家反目……” 安盛摆摆手,眼底却浮起一丝满意:“若他事事都按本宫所想而为,又与傀儡何异?能突逢巨变临危不乱,又能使出手段抚平晏家,这样的心性,才配当本宫的儿子!” “儿子”二字一落,那聋哑女仆的手不由自主一重。 安盛吃痛,挑了挑眉毛:“府上竟混进只苍蝇……” 那女仆大骇,转头夺门而逃,却在刚跑到门口时被一条细丝缠住了脖颈。 她脑袋唰地一下从脖子上掉了下来,宫商斥道:“羽徽!你不留活口吗?” 这还怎么查幕后主使? 羽徽却撬开那女仆的嘴,从舌根底下挖出一枚毒丸:“一闻就是‘催心草’,这南蛮的死士这么多年了一点新意也没有,老喜欢用这毒!” 宫商皱眉:“殿下,南蛮人不讲信用,竟往您府上安插眼线!” 安盛却笑了笑:“本就是利益互换,又怎么指望他们讲信用……罢了,先不管他们,你去一趟晏临府上,把晏姝放出来吧。” 当夜,京郊。 孙婆子睡得迷糊,忽听见窗外一声闷哼,守着他们的晏家人倒在地上。 她连忙坐起来,喊醒儿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 啪! 门窗忽闭,一道倩丽的身影印在窗上,随即传来一个熟悉的冷哼。 “孙婆子,长公主对你很不满意!” 孙婆子大惊,连忙拉着儿子一起跪在地上:“羽徽姑娘,老奴是按着长公主的吩咐说的啊!一字不差,而且绝没有将长公主牵进来半分!” 门外楚若颜心头一凛,果然,这孙婆子是安盛的人! 她看了眼徐老,后者佯怒道:“你当长公主是好糊弄的吗?自己再好好想想!” 孙婆子皱着眉头苦思冥想,突然道:“老奴知道了,是关于安宁侯生父一事……可当时时机不对,他们没问,老奴也不好说安宁侯的生父就是晏大将军啊!” 门外二人剧震! 这孙婆子没有说谎,那岂不是说…… 第142章 我们公子的手段你不清楚 晏铮就是大将军和长公主的孩子? 这个念头一起,二人迅速交换眼神,徐老冷着声音道:“大将军待谢夫人情深意重,又怎会与长公主有私?” 这话听上去破绽百出,可此时入了孙婆子的耳,却只当是长公主在敲打自己。 忙把额头贴在地上:“羽徽姑娘放心,老奴知道该怎么说……大将军待谢夫人情深意重不假,但某次宫廷饮宴,他酒后糊涂误将长公主认作谢夫人,黑灯瞎火中长公主也误以为是曹驸马,阴差阳错之下才有了安宁侯!” 楚若颜目光微凉。 这番说辞,与先前孙婆子说那襁褓易子的事一样,都是提前编排好的。 他们今夜过来,要听的可不是这些…… 她唇角微动对着徐老做了番口型,徐老颔首,道:“哼,这些应付外人的说辞你倒记得清楚,那么长公主还想问问你,当年的真相,你又记得多少?” 谁知此话一出,孙婆子骇然变色,一颗脑袋砰砰往地上砸。 “长公主恕罪、长公主恕罪!老奴什么也不记得了,老奴什么也不敢记得……” “说!” 孙婆子全身抖如筛糠,哆哆嗦嗦开口:“是、是长公主的吩咐……将三少公子抱来,与安宁侯互换……” 呼吸瞬间凝滞,待要再听,那孙婆子的儿子孙财忽道:“不对!她不像是羽徽姑娘!” 话落一个猛子冲出来,身法之矫健,完全不像白日里躺在病床上的模样! 徐老立刻将楚若颜挡在身后。 孙财目中精光暴涨:“是你们?好啊,竟敢假扮长公主的人来套话!”说完不知从哪儿变出把匕首,直向他们刺去。 挡在前面的徐老嘴是巧嘴,这功夫却是半点不会! 万分紧急时楚若颜只能一把推开他:“小心!” 徐老被推得一个踉跄避了开,可那匕首却在她胳膊上划出一道口子。 鲜血浮现,楚若颜眉心一拧,也顾不得温神医的警告要动手。 就在这时,一道寒芒先她而出,下一刻孙财就捂住了脖子。 鲜血从他脖子上飙出,一道细长的剑伤突兀出现在喉咙口。 他甚至说不出一句话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孙财!”孙婆子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 徐老也一瘸一拐地走上去,痛心疾首:“影子!你出手前就不知道问一声吗?!” 这一剑封喉,根本没留任何余地。 这下好了,把孙婆子唯一的儿子给宰了,再想从她嘴里套出什么话来,比登天还难! 黑暗中的少年愣在那儿,面上有些不知所措。 楚若颜温声道:“好了,您也莫怪他了,影子也是急着救我……” 边说边看向那个已成死尸的孙财,总觉得有些怪异。 既有这么好的身手,又何必在白天装出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这时孟扬也推着晏铮从外面进来,孙婆子面容麻木,缓缓看了他们一圈:“是你们……安宁侯,长公主到底还是小瞧了你。” 楚若颜眉心一跳,这孙婆子的反应,也不像是痛失爱子啊…… 晏铮沉声道:“既知是本侯,还不如实说出真相?” 孙婆子冷笑了声闭上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 楚若颜忽道:“他真是你儿子吗?” “什么?”孙婆子突然满是惊恐地睁开眼。 楚若颜知道自己猜中了,气定神闲道:“白日里他还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夜里就能跑能跳还险些杀了我们……孙婆子,这人只怕也不是你的儿子,而是长公主派来监视你的吧?” 孙婆子像被说中了要害,紧咬住嘴不发出一个字。 晏铮眉梢一扬,缓缓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的儿子攥在她手里,所以才心甘情愿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这样吧,你说出真相,我替你救出儿子,如何。” 孙婆子目光微动,却一个劲儿摇头:“你们……你们对付不了长公主的……” 那个女人,比蛇蝎还要恐怖! 她能要了你的命,手上不沾一丁点血,还能博得菩萨美名! 孙婆子一想起来就怕得要命,那是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早已映入了骨髓。 晏铮也不废话:“徐老。” 这是他最擅长的事了,徐老笑眯眯上前扶起孙婆子道:“孙婆婆,我家公子的手段,你可能不太清楚,但你总听过平靖侯吧?他可是皇上的亲表弟,被我们公子一剑削了脑袋。还有宝亲王,那可是皇上唯一的伯父,不也照样死在了咱们公子手下?” 这两个人孙婆子显然都知道,尤其是后者:“那宝亲王居然是你们……” 她住了口,目光犹豫不定地望着晏铮。 外面都说宝亲王是玩女人玩死的,原来是他的手笔,就这手不沾血要人命的样子,的确能和长公主斗一斗…… 徐老见甜枣给得差不多了,又道:“不过孙婆婆,你也知道,我家公子没什么耐性,你今日不说,他也只能将你送回到长公主那儿去……你猜猜,她派来监视你的假孙财死了,你又被我家公子亲自送回去,她会不会怀疑你已经变节,背叛了她呢?” 悠缓的声调犹如恶鬼低吟,孙婆子双眼陡然瞪大,露出极度的恐惧:“你、你们……” “长公主对待叛徒的手段,不用我说,你也清楚吧?” 月色下徐老好整以暇地微笑着。 楚若颜看得暗道一声佩服,就这甜枣威胁的轮番上阵,别说孙婆子了,谁能不被说动? 果不其然,她全身发抖,挣扎好一会儿忽问:“你们真能救出我的财儿?” 徐老并不答话。 孙婆子咬牙:“好,我说!” 几人精神一振,徐老立刻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幕后主谋是谁?” 孙婆子道:“是长公主!一切都是她在幕后主使!” 第143章 我姓晏 这话一落,众人心头都有块巨石落了地。 倘若长公主真像孙婆子说得那样无辜,那晏家的债他们还真不好向她去讨! 只听孙婆子慢慢说道:“当年,我一直跟在夫人身边伺候,就在三少公子快出生的那几天,我回到家里却发现财儿不见了,有人给我留了一封字条,让我去了京郊的一处别庄,也就是在那儿,我第一次见到了长公主……” 仿佛陷入回忆,她的脸上露出痛苦神色:“到现在我都记得,她那天穿着一身粉色的袄子,小腹高隆,显然也是快要生了。她让婢女,也就是羽徽姑娘扶我起来,笑着同我说听闻我是京中出了名的稳婆,让我务必也要替她接生。” “那时夫人已经快要生了,我不敢答应,她却让我放心,说是到时她们二人会一同产子,让我偷偷将三少公子抱给她,再将她的孩子送到夫人身边……” 众人倒吸口凉气。 这是打算在一出生时就易子啊! 孟扬忍不住道:“可夫人不是提前生产了吗?” “是,我也一直庆幸是老天保佑,回去的第二天,夫人就在卧佛寺里生了,虽然有些难产,但好歹母子平安,我以为长公主会就此收手,去求她将我的财儿放回来,她却让我将夫人留在卧佛寺里休养,说自己也会赶过来,到时在寺中生产了,再行交换!” 孟扬想问这是为什么,把自家孩子和情敌的孩子交换,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晏铮却制止了他:“你继续说。” “果然没过两天,长公主就来了,说是探望夫人和孩子,夫人很高兴,我却怕她要对三少公子不利,所以借口孩子染了风寒没敢让她看!结果后半夜里,她就把我叫过去,说钦天监和水政司的人说,翠屏山连逢暴雨,近日恐有山崩之灾,倘若发生了,就让我趁乱将三少公子抱出来给她!” “我以为她在说笑,但第二日真的发生山洪了,其他人忙着救夫人去了,我想到财儿,一狠心也只能抱着三少公子过去,谁知她也在逃命中动了胎气!我只好给她接生,也是个儿子!” “本以为生了孩子,会激起她做母亲的天性,不会再想着把儿子送走,可谁知她看也没看亲儿一眼,只让我把三少公子抱给她,然后、然后拿刀捅死了三少公子!!” 众皆震惊。 晏铮脸上血色褪尽,楚若颜紧紧抓住他的手。 “我当时都吓傻了,长公主却对我说,这下我没得选了,晏家的三少公子,只能是她的儿子!我、我没办法,我要救我的财儿啊,只能按着她说得把三少公子送回去,还刻意拖延了些时日好让夫人认不出来……” “后来也就是我白日所说,你们也都知道了。” 屋子里一片骇然的死寂。 哪怕是见惯风浪的徐老也忍不住低骂了一句:“这个疯妇!” 孟扬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为什么啊?她这么做,到底图什么?” 孙婆子惨笑一声:“为什么?因为她要报复夫人和大将军啊!事发之后,她说自己为救三少公子小产,好让夫人愧疚难当,而且还让我故意给大将军留了纸条,让大将军知道现在的三少公子不是他和夫人的儿子!” “她疯了吗?大将军难道没有揭穿?” “如何揭穿?夫人生三少公子时已经难产,身子正虚,倘若让她知道亲儿已死,还是自己多年的闺中密友所害,夫人只怕当时就会没了命!”孙婆子沉重道,“而且大将军似乎一直以为,是他自己酒后乱性唐突了长公主,大概也是有愧吧,终究是把这件事按了下来,可对着安宁侯您,始终隔了心,所以一直冷淡相待……” 晏铮闭上眼。 原来,这才是根由。 他就说父亲那样温和通透的一个儒将,为何也会如凡夫俗子一般,因为一个灾星预言就对他冷漠疏离。 原来是早就知道了…… 楚若颜却皱紧眉。 这孙婆子句句不离三少公子,可始终没说过最关键的那一句! 她沉声问道:“依你所说,那晏铮,就是长公主的儿子了?” 全场皆静。 所有人都在等着这盖棺定论的一句! 可孙婆子却突然不说话了。 她抬起头,定定看着楚若颜:“是与不是,我现在不会告诉你们,只有等见到我儿孙财,我才会说!” 孟扬诧异道:“可照你说得,长公主都捅死了真正的三少公子,那我们公子不就是她的亲儿子吗?” 孙婆子冷笑一声,眼中竟透出癫狂:“是吗?哈哈哈哈,想必长公主也是这样认为的吧?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其中内情,这天底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只要见到孙财,我自会告诉你们一切,要不然我就带进棺材里,让你们胡乱猜上一辈子!” “你——” 孟扬大怒,扬起手掌就要掴下。 徐老拦下他,看向晏铮。 晏铮微微点了下头,徐老道:“影子,此人交给你了。” 先前还以为自己犯了错的少年立马上前来,用力点头。 徐老叮嘱:“这是最关键的证人,绝不能出一点点差错,明白吗?” 影子又比了个提头来见的动作。 回到晏家,已是深夜。 一日的奔波众人脸上都有些疲倦。 晏铮道:“你们都先下去吧,孟扬,你送阿颜回去。” 楚若颜却摇头:“我不走,孟侍卫,你和徐老都先去休息吧,救孙财的事情等明天再说。” 孟扬和徐老对视一眼,弯身退下。 晏铮看着她:“你不回去,万一国公爷问起?” “放心,我今日去的是长公主府,他就算要找,也会先去找长公主。”楚若颜现在说起长公主这三个字都头皮发麻,简直从没见过这么丧心病狂的人,“何况好像边疆最近也生了事端,我爹说不定还在宫里忙呢,顾不上我。” 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对了,长公主这事,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 看见女子眼底的紧张和忧色,这只怕也是徐老他们的顾虑吧。 晏铮低头,淡淡吐出三个字:“我姓晏。” 姓晏,是晏家人,自然与长公主无关。 楚若颜大松口气,只要他自己能想得通,那其他都不重要了。 “那就好,我原还怕你会动摇心神,不过听孙婆子最后那话——‘只怕长公主也是这样以为的吧’,其中必然还有内情,你也别太忧心了!” 晏铮点头,烛光下女子的面庞柔美如玉,他薄唇轻启:“有你在,我没什么可忧的。” 楚若颜对着他那专注不移的目光,耳根一热,连忙偏开眼:“那、救孙财的事你有眉目了吗?那孙婆子自己都说,不知道长公主把人藏在哪儿。” 晏铮知道她是在转移话题,但也没再问,眼底划过一抹冷意:“我去见她。” 第144章 美人计 “不行!”楚若颜断然否道。 晏铮欲要开口,却被她打断:“晏铮,不是我要拦你,长公主此人善于攻心,她千方百计地诱着我们找到孙婆子,得知了她口中所谓的真相,此刻只怕正等着你上门……你就这样去了,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说完两人都愣了。 羊入虎口? 他晏铮像那软绵绵的羔羊吗? 男人唇边带起一分笑:“阿颜,你再说一遍?” 楚若颜别扭地偏开脸:“总之,我的意思是你别去,一切真相未明之前,你都最好别见她,万一、万一……”她没再说下去。 晏铮好奇道:“万一什么?” 楚若颜抿紧嘴唇不出声。 梦里,他亲手屠了整个皇族,其中就包括这位长公主! 安盛的脑袋就挂在城墙正中央,脸上带着不顾一切的狞笑,可以窥见临死前的疯狂。 倘若当时他并没找到孙婆子的真相,那么在他眼里安盛就是他的生母! 能逼得他不顾人伦亲手弑母,她简直不敢想象当时发生了什么! 所以实在是害怕,他见到安盛会受不住她的刺激…… “阿颜、阿颜?” 男人清冷的声音传来,楚若颜醒过神,犹豫片刻抓住他的手:“答应我,别去见她好吗?” 女子眼底含着浓浓的忧色,有他从未见过的恐惧…… 晏铮欲要解释,这是最快、也是最直接能找到孙财的办法! 忽然一根柔软细腻的手指按在了他的唇上。 下一刻那双翦水秋瞳在眼前放大,她半蹲着身子,仰起的小脸如玉莹润,就那般凑到离他不到半尺的距离:“可以吗?” 呼吸骤凝! 晏铮舌口一干,强忍着别开脸:“别闹!” 然而女子指尖不安分地在唇上动了起来,声音更是软得像水:“答应我嘛,三……郎?” 晏铮只觉一簇猛火燎原般窜遍全身! 他哑声问:“你唤我什么?” “三郎……” 声落时他再忍不住,大掌直接扣住后脑,低头狠狠覆了上去。 与初回的凶狠全然不同,掠夺间带了克制,又似克制不住般得在发抖。 楚若颜有些紧张,但想到必须让他答应下来,便试探着回应了一下。 “!” 男人眸色一深,眼尾的猩红蔓延开来。 他居然破例放开她:“阿颜……你自找的!” 随后腰肢一沉,整个人被他带坐进怀里。 楚若颜感知到他身上攀升的温度,脸红心跳道:“等等,你还没答应我呢!” 因着方才的呜嘬,她的尾音带了些颤,更似邀约。 晏铮哪还有心思管哪些,只道:“我应你——” 谁知话一落,那丫头就泥鳅似的滑出他掌心,一股脑跑到门边去:“我夜不归宿,爹爹知道肯定会责罚我的,那我先走了!” 晏铮眸光大戾,伸手就要抓了暗器封门! 岂料袖中空空如也,竟是方才这丫头抓他手时,全给顺走了? 他定在原地,许久未有的怒火恼意一股脑全冲了上来! 平生首次,他从没这样痛恨自己站不起来过! 然而就在这时,那张爱极又恨极的脸突然出现在门边:“那个……”楚若颜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我让孟扬给你送了水,你沐个浴吧……” 说完一溜烟跑了。 晏铮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再低头看看自己已经站不起来和已经站起来的腿。 逼出一句:“呵,中计了……” 正巧这时孟扬抱了木桶进来,纳闷道:“啊?公子,您中什么计了?还有人能让您中计的?” “出去!”晏铮眼风如刀。 孟扬一个激灵赶紧把热水搀好,出来掩好门后又挠头:“怪了,这大半夜的,公子怎么想起沐浴了?” 听到动静的徐老披着外衣走出来,见状,笑呵呵道:“年轻人啊,火气旺。” 孟扬不明所以还要问,徐老给了他一个闭嘴的眼神,随后低声道:“小孟啊,你家公子这是中了美人计,正无处泻火呢~” 孟扬这才恍然,暗地对楚若颜肃然起敬。 能让公子中计还不得不吃下这哑巴亏的,少夫人还真是头一个! 另一边。 虽已宵禁,但靠着晏家的马车和令牌,楚若颜还是顺顺当当的回了府。 还好周嬷嬷早在侧门给她留了口,楚若颜悄悄溜进去,迎面就被福宝撞了个满怀! 这小东西一日不见她,欢快地很,在她怀里上蹿下跳的。 忽然也不知闻到什么,那狗鼻子左嗅右嗅,喉咙间发出不满的哼唧声。 “别闻了,没别的狗……” 压低声音说了句,可一想到晏铮,又莫名地有些心虚。 她只能提住它后颈往院子里走,刚进去,就看见周嬷嬷站在门边:“姑娘,您可回来了!” 旁边听到动静的玉露也冲出来:“姑娘!您终于回来了!明明早上去长公主府的时候说得好好的,晌午就回,这都深夜了,奴婢们都快担心死了!” 楚若颜看她俩这么晚没睡就知道是在等自己,心中一阵愧疚:“是我不好,今日有急事忘了与你们知会一声,下次再有什么就去晏家找我。” “晏家?”玉露登时瞪圆了眼睛,“姑娘!国公爷可说过不准您再和安宁侯来往了啊!” 周嬷嬷倒是早有预料般:“老奴知道了,玉露,走,姑娘要歇息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下来同你说。”周嬷嬷说完,又意味深长地对楚若颜道,“姑娘,虽说您已嫁过人了,但该节制还是要节制……” 话落拉着玉露走了,留下楚若颜莫名其妙。 等进了屋,坐到铜镜前准备梳洗,才发现嘴边一抹红印,竟是口脂花了! “这晏三!” 她羞得赶紧将红印抹掉,同时万分庆幸今天夜里没撞上父亲或是别的什么人。 否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就这般一夜安枕,翌日醒来,玉露打水进来。 小丫鬟脸红红的,有些羞赧道:“姑娘,您昨晚……” “昨晚什么也没发生!你们误会了!”她尽量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唬住了玉露,却瞒不过周嬷嬷。 不过这老婆子倒也没说什么,端了早点进来,楚若颜正准备用。 突然一道人影翻墙而过,竟是孟扬来了。 “少夫人!不好了!” 玉露大惊失色忙要去拦,可孟扬的声音已先传了进来。 “——晏四姑娘质疑我家公子身世有假,如今已告到刑部去,今早豫王亲自过来,将我们公子带走了!” 第145章 以身入局 楚若颜立即道:“玉露,让他进来!” 孟扬入屋,匆匆行了一礼道:“少夫人,豫王今日来,非说我们公子身世存疑,甚至怀疑他勾结南蛮害死大将军!那刑部侍郎石泓又是个死脑筋,听完就带走我们公子,哪怕亮出大理寺少卿的印信也无济于事!” 刑部侍郎正二品,加上又有个豫王在旁撺掇,要带走晏铮确实容易。 只不过…… “你们公子没说什么吗?” 孟扬跺脚道:“就是什么都没说才让人着急,他还让属下直接交了印信,说戴罪之身不敢居官……哦对了,走时还让属下来跟您说一声,让您不要担心!” 楚若颜凝眉:“我明白了。” “?” 明白什么您倒是说啊! 孟扬急得抓心挠肝,这位少夫人却道:“双方对弈,如今棋子都已经摆在明面上,你家公子以身入局,这是在逼对方落子呢。” 孟扬:“??? 他听得一头雾水,今早徐老也愁眉锁眼地说了句,公子这样做太危险了,说完就去照顾文景少爷,连问的机会也没给他。 怎么他们一个个都心如明镜似的,就他一个蒙在鼓里? 楚若颜无奈:“孟侍卫可还记得阿蕉?” 孟扬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您是说公子又拿自己作饵,去钓幕后之人出来?可不都已经知道安盛长公主是幕后真凶了吗?” “是啊,但要知道孙财的下落,就绕不开这位长公主……”楚若颜想起昨晚劳心费力地那一出,到底是白费功夫,不禁冷笑,“你家公子从来不把自己当回事,以前如此,现在亦如此,我有时候真怀疑,他是不是从来就没打消过死念。” 孟扬憨憨挠头:“那倒没有,昨晚他都让属下换了两桶热水,应该是很想活着的!” 楚若颜:“……” 大抵瞧出气氛不对,孟扬又问:“那少夫人,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女子唇边闪过一抹嘲讽,“自会有人助他脱困!” 另一边,刑部衙门。 晏临刚点卯就被上峰拽上了马车,一路昏头转向到了奉天殿,抬头望去乌压压一片紫色官袍,顿时吓得跪倒在地。 “是刑部司门主事晏临到了吗?” 皇帝威严的声音传来,他忙不迭磕头:“是、是微臣……” “好,朕问你,你侄儿安宁侯的身世,你可清楚吗?” 晏临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抬头,就看见晏铮一身素衣坐在轮椅上,静居于大殿中央。 而大殿两旁站着的,除了豫王,其余全是二品以上的大员。 其中还混着一个女人,竟是他之前让软禁的晏姝! “晏临,皇上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答?” 豫王冷叱,晏临吓得一哆嗦:“微臣、微臣不知……” “是吗?”豫王转身道,“皇兄,既然人都到齐了,就让他们当面对质吧?“ 皇帝点头,豫王唤道:“晏姝!” 晏姝福身行礼,随后望向晏临柔声道:“二叔,您忘了吗,昨日在京郊孙家,安宁侯一直阻挠我们去见孙婆子……他还威胁您和祖母,说如今将军府只剩下他,倘若你们查出真相弄倒了他,那晏家就全完了,您都不记得了吗?” 晏临额上冷汗涔涔,忍不住去看晏铮,那人面上平静如水,仿佛根本没听见她的话。 他强作镇定:“没、没有的事……” “哼!”豫王一声冷哼,“晏临,你要欺君吗?” 欺君之罪,罪当问斩! 晏临吓得一屁股瘫在地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微臣也是为了晏家,不是有意欺君的啊!” 此话一出相当于默认了晏姝的话。 殿上议论纷纷,皇帝也沉下脸:“安宁侯,你有什么话说?” 他这是在给他机会解释,然而晏铮神色淡淡道:“微臣无话可说。” 大殿上一片哗然。 “怎么回事?这安宁侯竟不是大将军的孩子吗?” “不可能啊,养了二十年,难道大将军自己都不知道吗?” “那大将军岂不是一个血脉也没留下……” 豫王见机道:“皇上,倘若安宁侯并非大将军之子,那么此次函谷关之战仅他一人逃脱,他的证词绝不可信,说不定就是他勾结南蛮致使兵败,还请皇上彻查!” 这才是他苦心积虑要达成的目的! 晏铮眼底掠过一丝嘲讽,不动声色地将整个朝堂各人反应收入眼底。 谁知楚淮山站出来,眉头一扬:“照豫王这么说,安宁侯跑到边疆上去,刀里火里跟大将军走一遭,还赔上双腿,就是为了跟南蛮勾结害死大将军的?那他还回来做什么?找死吗?” 豫王一噎,晏铮也是一怔。 这未来岳丈不是看他不顺眼吗?怎么…… “皇上,天底下都知道老臣因着女儿的事,跟安宁侯绝不对付,所以也断无帮他脱罪的可能!但老臣有一句说一句,就冲他瘸着双腿爬到虎牢关报信,又不远千里地护送大将军骸骨回京,老臣绝不信他是南蛮的细作!” 大臣们纷纷点头,皇帝也露出深思之色:“楚国公所言不无道理……” 豫王哪舍得到嘴的鸭子飞了,马上递个眼神给晏姝。 后者伏拜道:“皇上,安宁侯是否通敌卖国,贱妇一介女流自不知晓,但他昨日当着众人的面,让手下对祖母动手,还削断了祖母的头发,那是千真万确!” “什么?!!” 众人耸动。 那一向以正直无私出名的余老御史颤巍巍出列:“皇上!谋害祖母,乃‘十恶’之‘恶逆’大罪!求皇上从重严惩啊!” 刑部侍郎石泓也板着脸道:“不错,安宁侯身为大理寺少卿,执掌刑狱,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满朝尽是指责之声,豫王得意道:“楚国公,这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楚淮山一拢衣袖:“那是他晏家的事,本国公有什么好说的!”扭身回了班列,心中却道这晏三也太过冲动,他听颜儿说起过这老太君的混账事,可再如何,也不能当面动手啊!最起码不能被人逮着不是? 皇帝见状道:“既然如此,那先免了他的大理寺少卿之职,再……” 话没说完,一个小太监忽然跑进来跟尹顺说了什么,尹顺立刻附耳奏禀:“皇上,长公主来了,而且已在殿外跪了一会儿……” 皇帝一惊,瞪他一眼:“还不快宣!” 尹顺顿时高声道:“宣安盛长公主进殿——” 第146章 我儿,你受苦了 众人回头,只见安盛长公主一身深青带红朝服,发簪纯金步摇,眉间依旧点着那朵富丽堂皇的牡丹花,只与平素的雍容贵气稍有不同,更多了几分逼人的威仪! “臣妹拜见皇兄,皇兄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谢皇兄。”安盛起身,其余人又朝她下拜,只有晏铮稳坐轮椅,在一众伏低下去的身影中傲然独立。 他并没看她,又或者说在他眼里长公主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可安盛愈发得满意起来。 荣宠加身不喜,大难临头不乱,这般宠辱不惊的气度,才配当她的儿子! 然而旁边豫王冷道:“晏铮,你看见长公主胆敢不拜,这是要公然蔑视天家了?” 他一项接一项的罪名扣下来,生怕今日不能摁死了他。 晏铮还未开口,安盛蹙眉:“豫王兄眼神不好吗?安宁侯腿上有伤,不便行礼,而且皇兄不是早就允他可不行跪礼吗?” 豫王瞠目,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回过头:“你帮他说话?安盛,你是不是菩萨当过头了,这小子不就是当年翠屏山害你小产那个吗?” 安盛不答,转身一展衣袖,朝着皇帝跪下:“皇兄,安盛有罪!” 她这一声惊得皇帝都站了起来。 殿上朝臣亦纷纷朝她望去。 “快起来!你何罪之有啊?” 这位皇妹在百姓中间极有声望,出粮救灾、赠药济民、开设学堂,她就是皇室在民间的象征! 因此皇帝亲自上前搀扶,安盛却固执道:“皇兄,安盛其罪有二,这第一罪便与安宁侯有关!” 殿上一寂,皇帝愣道:“你说什么?” 安盛垂眉,一字字道:“安宁侯乃臣妹之子。” “!!!” 满殿震惊。 晏铮目色一瞬苍冷。 豫王则瞪大眼:“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儿子不是早就死了吗?” “臣妹不知那稳婆偷天换日,将我儿与晏家三少公子相易,所以这么多年未尽人母之责,还无意犯下欺君大罪,求皇兄宽宥!” 说罢深深拜下。 皇帝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可这之余又不由生出一股喜意! 他原本一直顾忌晏铮,担心他因父兄之事心存怨恨,所以迟迟不敢重用。 哪怕他在贪墨案、粮草案上接连立功,始终也只是个代少卿,直到后来曹阳事发不得已转正,但也只是个四品少卿…… 可若他不是晏家的孩子,而是皇室子弟,那么这些担心都荡然无存了。 皇帝心思活泛起来:“安盛,依你所言,那安宁侯是你和曹驸马的孩子了?” “不,此乃罪二。”安盛深吸口气,“安宁侯乃是臣妹和大将军之子!” 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了。 只余倒抽凉气的声音。 晏姝仿佛终于意识到什么,尖叫道:“这不可能!我父亲和母亲情深义重,绝不可能和你有孩子!” 这个时候也没人去追究她用的是不是尊称。 安盛眸光一闪:“大将军自不会背叛阿苑,可那日他饮酒过多,走错了房,本宫又睡得迷糊,以为是驸马归来,阴差阳错,这才酿下苦果!” 语毕再度对着皇帝拜下,“皇兄,千错万错,皆是安盛一人之错,与我儿无关!求皇兄开恩,只降罪安盛一人!” 奉天殿上死寂无声。 众人都被这一出接一出的波折给弄傻了眼。 先是安宁侯身世有假,接着又是长公主出面认子,最后他竟还是长公主和大将军的儿子?! 只有皇帝满心狂喜! 若真如此,那可太好了,有着大将军的血脉,又是皇室的子弟,那大夏三军就可彻底交到他手上,而且因着晏家少主的身份,接手军中亦会十分顺利! 他强压着喜色道:“安盛快起来,你哪里有罪,分明是有功啊!” 安盛垂目,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嘴角。 她自是知道这位皇兄所想,所以才会选在今日,在众目睽睽下出面。 “多谢皇兄,臣妹……” 可话没说完,余老御史颤巍巍站出来道:“皇上!即便安宁侯是长公主之子,可他指使手下,打伤祖母,亦是‘十恶’大罪,不可轻饶啊!” 皇帝眉头一皱,安盛诧异道:“余老御史所言,是从何处听来的?” 众人目光望向晏姝,晏姝急忙道:“这都是长公主让我……” 话没说完,就被安盛打断:“晏四姑娘,不,应该唤你刘夫人才是,怎么昌禄伯问罪,刘夫人一介贱籍也能登上殿门了?” 晏姝看着这个言笑晏晏的女人,心头如堕冰窖。 “长公主,这不都是您教我的吗?” “是您让我说他不是晏家的孩子,也是您教我拿他对祖母动手的事情,扣他十恶大逆的罪名!事到如今您怎么全不认了,您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啊?” 她声嘶竭力地说道,眼泪疯狂往下掉,可没有人认为她说得是真的。 就连带她上殿的豫王都冷笑一声:“疯妇,安盛会害自己的儿子?” 只有晏铮垂目,遮去眼底一丝冷意。 她还真会…… 让他陷入绝境,再出面相救,不正好生出感恩之情吗? 这时有人道:“我想起来了,这昌禄伯被问罪,她没遭株连全是因为安宁侯求情!这般狼心狗肺之徒,简直污了大将军的清名!” “不错,好在只是大将军的养女,又已嫁了人,皇上,臣恳请将她贬入贱籍,永世不得踏入将军府一步!” “臣附议!” “臣也附议!” 众人弯身,皇帝摆摆手:“就按众卿的意思办。” 晏姝满目惊恐要求饶,可左右太监已一把捂住她的嘴,直接拖了下去。 皇帝又道:“既然这贱妇之言不可信,那安宁侯忤逆不孝也无从谈起,礼部,你们先酌情商议,看看给安宁侯定些什么封赏,长公主与亲儿失散多年,当有许多话要说,众卿都先退下吧。” “臣等告退!” 大臣们依次退出,豫王上下冷睨晏铮两眼,甩袖走了。 皇帝想说什么,终归忍了下来:“好了,你们娘俩到御花园去说说话吧,朕要先到母后那边去一趟。” 安盛明白这是替她将这“好消息”告诉母后去了,不过无妨,皇帝要想重用晏铮,太后这一关他自会帮他打通。 福身谢恩后,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御花园。 宫人们纷纷退下,安盛凝视他好一会儿,深情道:“我儿,你受苦了。” 第147章 他要宰了她 晏铮一阵反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安盛柔声道:“为娘知道,这些年晏家待你不好,你爹爹视你如无物,你那些祖母兄弟也嫌恶疏远你……不过如今好了,你回到本宫身边,再没人敢轻慢你,那晏姝你放心,等没入了贱籍,为娘就将她贬进官窑里,她不是最喜欢以色事人吗?自此一双玉臂千人枕,我儿觉得可好?” 晏铮不语。 她展袖在石桌边坐下:“看来我儿还是不满意,那便将你的祖母也算上吧?她不是总爱说我儿是灾星吗?就让为娘出面,请钦天监的蒋监主卜上一卦,将那克子克孙的名声扣在她头上,这样我儿总可稍息怒火了吧?” 晏铮只觉可笑。 那晏姝不过是一个棋子,晏老太君更是连棋子都算不上的愚蠢老妇,根本不值得费心。 可这安盛字字句句,却像是施舍了天大的恩德般…… “倘若长公主就是来说这些废话的,那恕不奉陪。” 他转动轮椅要走,安盛喝道:“慢着!” 犹疑的眼光上下打量,她忽然道:“你见过孙婆子,已从她口中知道真相了?” 晏铮不置可否。 安盛愉悦地抚掌大笑起来:“好好好,不愧是本宫的血脉!那孙婆子的死穴尚在本宫手中,你竟也能撬开她的嘴,不枉费本宫为你苦心筹谋二十年!” 晏铮眸光一沉,知道这是要切正题了。 便见安盛挥了下手:“都下去吧。” 无人可见的假山背后,有数道身影一闪而过。 这下御花园内才真正只剩下两人。 安盛伸出皓白如玉的手掌,撑住右脸悠悠叹了一声:“该从何处说起呢……就从本宫第一次见你父亲说吧,那时他还是个少年将军,与本宫也在这御花园中相会。他温和内敛、儒雅谦逊,本宫见他的第一面就看上他了,问他愿不愿意做本宫的驸马,可他却答战乱未平,不敢耽误本宫。” 晏铮一僵,不自觉地握紧拳。 这是父亲会说的话! 尽管他对自己十分冷淡,可仅有的两次授业,也是叮嘱他——男儿存志毅为先,愿得此身长报国! “于是本宫耐着性子等他,一年、两年……他从一个六品护军升到三品中领军!本宫满心欢喜地等着他回来,甚至向父皇言明,宁可舍了这公主尊荣也要保他青云路!可结果呢?他带回了谢苑!” 说到这个名字,她咬牙切齿,“本宫最好的姐妹,竟勾引了本宫看上的夫婿!晏序竟还护着她,说她并不知情,一切都是他辜负了本宫的错爱!铮儿,你可知道,那是本宫平生首次受辱,论尊卑、论长相、论谋略、论才情,他晏序竟看上了一个处处都不及本宫的女人!” 晏铮眸色一深。 印象中的母亲并无她说得这般不堪,她爽朗大气、与人为善,随外祖习得一手好医术,在军中不知救了多少人性命! 然而安盛已近疯狂,冷然狞笑:“好啊,他要娶,本宫就让他娶!这谢苑也是好命,生第一个儿子竟没死成,本宫原想在她第二次生产时动手,不料你父亲实在看得太紧,只能改了主意,先以国事诓他过来——” 说到此处极为得意,扭曲的眉眼都舒展开,“哈哈哈哈,谢苑怕是到死都不知道吧?她艰难生产时,她的夫君却在本宫榻上,颠鸾倒凤,不知日月为何物!” “住口!!” 晏铮勃然大怒,袖中短剑蹭得出鞘,几乎顷刻间抵住她喉咙。 他要杀了这个疯子,他要宰了她!!! 然而安盛怡然不惧,半仰着头颅讥笑看他:“我儿,你这就受不住了?可你偏偏就是这样来的啊!你父亲没有酒后乱性,是本宫给他下了药,足足三倍于常人的分量,他当时还企图自尽,是本宫威胁他倘若不从,整个晏家都得陪他送命……” 剑尖逼前,一丝血色晕染开来。 晏铮满目猩红,从未像今天这般恨过一个人! 忽然咣得声,一件物事从袖中滑落,清脆落地…… 他垂目看去,是一把剑鞘。 ——晏小铮,就祝你如同此剑,永入剑鞘! ——侯爷,此剑鞘为凭,立一个君子之约吧! 亲切熟稔的声音交替而起,最后化成女子那张满是忧色的脸庞…… 他咬破了嘴皮,直到口中盈满了血腥,才极艰难地一点一点,移开了剑。 “好!铮儿,你能接受你的身世,那么从此以后,世上就再没什么能拦住你了!”安盛唰地站起来,兴奋不已地要去抓他的肩膀。 晏铮瞬间后退,三步之外,眼神冷冽地盯着她。 安盛愣了一愣,大笑:“无妨、无妨!总有一日你会明白为娘的用心良苦!对了,方才说到哪儿了?你父亲回去之后,防贼似的防着本宫,可那又如何,他身为将军终究要带兵打仗,于是趁着他离开京城,本宫拿了孙婆子的死穴,威胁她卧佛寺易子,然后又将你送到他的身边——” “你父亲不是说此生只爱谢苑一人吗?那本宫就偏要让他养着我们的儿子,日日夜夜,看见你就能想起本宫,受尽煎熬!还有谢苑,本宫要她日夜有悔,然后养大晏序和本宫的儿子,等真相揭开之日,你猜她会不会崩溃到发疯?哈哈哈哈,可惜她死得太早,便宜她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 这安盛何止要命,更要诛心! 父亲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被她看上! 晏铮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不适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晏家?” “那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晏家了!”安盛冷笑一声,“这晏家除了晏序,还有什么能人?鼠目寸光的二房三房,愚昧无知的蠢钝老妇,压根不配让本宫正眼相看!本宫做这一切,全是为了你!” 她话锋一转,忽然满是关切地看向他的腿:“铮儿,你的腿怎么样了?是不是有知觉了?” 晏铮骤然色变。 第148章 本宫全是为了你 他双腿渐愈之事,除了楚若颜和张院判,就只有身边几个心腹得知。 安盛却能知晓,那岂不是说…… “我身边有你的人?” 安盛笑道:“我儿聪慧,那不妨再猜上一猜,是你身边哪个亲信?” 晏铮目光冷如坚冰,片刻后,徐徐吐出一个名字:“莫叔。” 莫中成。 也就是先前护国寺后山,奉晏姝之命来杀他那人! 其实当时便有过疑虑,莫叔跟他多年忠心耿耿,为何会突然去听晏姝的话! 只不过那时心神激荡没有多思,却没想他竟是长公主的人! “不错,是他!从一开始,他就是本宫派到你身边去的,你好好想想,你的腿骨明明碎裂?为何会突然好起来?那是因为本宫让他在你日常的茶饮中放了药散!可惜他为了执行本宫另一要务,不得不提前暴露了身份。” 晏铮垂目看着自己的腿:“你的另一要务,就是让我和晏家反目?” 安盛的眼神愈发满意起来:“是啊,本宫让他假意听从晏姝的命令,前去杀你,原是想借此坚定你的心性,叫你杀了晏姝彻底跟晏家反目,只可惜被那楚家丫头给坏了好事……” 晏铮唇角扬起一抹讥梢:“如此说来,那了空批命一事也是你的杰作了?好让我对晏家生怨?” 安盛却拧了眉头:“不,此事在本宫意料之外!了空给你批命之时,原以为会和你父兄一样是些什么勇武进取好听的话,谁知说了灾星之言,本宫事后也去找了那秃驴,原想威胁他改口,但转念一想说不定这就是天意!上天就是要我儿来收了晏家,好为为娘报仇雪耻!” 话到此处,疑点几乎全明。 只剩下最后一个…… 晏铮目色晦暗,缓缓出口:“那么,函谷关一战,也是你早已设计好的?” 安盛点头:“不错,本宫原是不想你去的,所以才在你们出征之前,暗地促成了你和楚家丫头定亲的事。可惜你意太坚,阻拦不了,只能多方周旋,保下你一条命……” 说着脸上露出骄傲之色,“不过我儿,你当真是厉害,竟能想出断腿求生之法,那些南蛮人被你耍得团团转,十二座城池关关设卡,居然都没能找出你来!” 晏铮眸子一眯。 她说保下他一条命……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她要如何保证? 除非是…… “你与南蛮也有来往?” 安盛惊讶于他的敏锐,可此时还不能认,淡淡说道:“铮儿,你我母子团聚,就没必要再提那些糟心往事了。如今你贵为安宁侯,又领着大理寺少卿的差事,今次过后,皇兄只怕还要将你放回军中去。” “你是大将军唯一的儿子,他在军中的声望、人脉,都会由你一人继承!此后三军俯首,本宫会再想办法助你进内阁,届时文官武将全在你手中,你就是我大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权倾朝野,指日可待!” 她毫不避讳就在这御花园中说了出来。 晏铮薄唇紧抿,可以肯定她的人已将这附近守死,不会传出一个字去! 他缓缓问道:“那你呢?你要什么?” 安盛目光一锐。 只见她舒展眉宇,眼底精光闪动,竟亮得吓人! “本宫所图,你日后自会知晓。如今你只需要知道,为娘做这一切,全是为了你!这样吧,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当是本宫对你这些年所受的苦补偿一二。” 晏铮勾唇。 这是要准备给蜜枣了。 安盛当真是攻心高手,先想方设法地激怒他,再和风细雨地安抚他,到最后再直接给出好处,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就对她感恩戴德了! 难怪曹驸马对她死心塌地…… 他并不开口,转身摇动轮椅离开。 安盛喊道:“铮儿!你难道不想娶楚家丫头了吗?” 晏铮假意顿住身形,果然听她又道:“本宫知道你喜欢那丫头,本宫也很满意这个儿媳,你们原就已经成过亲了,是母后和皇兄从中作梗,才让你们和离。只要你开口,本宫愿意从中周旋,让你抱得美人归!” 晏铮皱眉,看上去似乎在挣扎:“我怎知你所言是真是假?” 安盛扬唇。 心思深沉又如何,是人就会有弱点,比如铮儿,他的弱点就是那楚家丫头! “你若不信,回去等上几日,说不定皇兄的圣旨就……” “太久了!”晏铮出声打断,“你今日所言,我一个字都不会信,除非你能拿出确切证据!” 安盛挑眉:“你不都已经见过孙婆子了吗?怎么,连她的话都不信了?” 晏铮冷笑:“长公主下了这么大一盘棋,买通区区一个产婆又算得了什么?” 安盛看他神情不似说笑,这才收敛神色:“孙婆子有一儿子,名唤孙财,她当年之所以背叛谢苑,就是为了这个儿子,你若不信,本宫可以给你他的下落,让你带着他去问孙婆子,这样你总该信了吧?“ 晏铮心头一定,面上却是不以为然。 安盛唤道:“羽徽!” 不一会儿羽徽出现,恭敬福身:“见过长公主,见过……少主!” 晏铮听到这声“少主”便移开眼,安盛道:“你带铮儿去一趟国子监,将那孙财提出来给他。” 羽徽领命,安盛又意味深长说了句:“铮儿,别忘了,你虽姓晏,我们才是一家人!” 晏铮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宫商出现在安盛身后,有些担心道:“殿下,瞧少主这副模样,似乎对您还存着怨……” “那又如何?他终归是本宫的血脉,不知道真相倒也罢了,知道了,还能对本宫下得去手?”安盛不以为然笑了声,“何况怨恨算什么,权势和利益,才是俘获一切的存在!本宫是他地位尊崇的生母,又为他铺好了一条锦绣繁华的大道,你以为他是傻子吗?会为过往那点苦楚丢了眼前荣华?” 宫商应是,又问:“可孙婆子那边,倘若没了孙财掣肘,她将当年之事捅出去该怎么办?” 安盛闻言懒懒一笑:“她不会,你以为孙财还会认她这个母亲吗?” 第149章 还好有你在 国子监。 听闻长公主的人来了,唐司业亲自到大门口相迎:“羽徽姑娘,长公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羽徽略微点头:“长公主想见一见孙才公子。” 唐司业即刻命人去请,同时对羽徽一脸恭敬道:“上次长公主送来《周髀算经》等十余部古籍,均是失传已久的各门要学,对我监学子大有裨益,还请羽徽姑娘回去代为感谢长公主,郭祭酒不日还将亲自登门道谢!” 这祭酒郭汜乃是国子监的主管官,官阶虽不高,却师从荣太傅,极受天下士子敬重。 他素来看不起女子,可却要亲自登门感谢身为女子的安盛,论收买人心的手段,这位长公主确实厉害。 晏铮不动声色地垂下眼,不一会儿国子监的人就领着孙财出来了。 抬目望去,容貌确实与孙婆子颇为相似。 可气质全然不同,除了文人身上的傲气,还有一股未经世事的单纯。 “羽徽姐姐,你怎么亲自来了?”孙财几步上前,惊喜道,“可是殿下终于想起才儿,愿意见我了?” 他满面殷切,仿佛被安盛接见是什么天大的恩赏一般。 羽徽浅浅笑了下,侧身指道:“这位是安宁侯,他有事想请孙才公子走一趟,殿下请公子务必配合。” 孙财的神情一下子黯然下来,可还是强撑着行礼:“见过安宁侯,既是殿下的吩咐,孙才自当从命。” 从国子监出来,羽徽略略行礼便先离开。 马车上,孙财一直闷闷不乐,晏铮挑眉:“你很想见她?” “谁?”孙财立马反应过来,眼中全是孺慕之思,“您是说殿下?我们这些寒门出来的学子,没有一个不想见她的……安宁侯只怕是不知吧?去岁国子监招生,正是殿下向皇上力荐,广开文路,才破格让我们这些寒门子弟入学,能与那些世家勋贵的子弟们一同读书。” “殿下是真正的菩萨下凡,心怀天下,我们这届同窗都有约定,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说到这儿似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安宁侯见笑了,其实孙某更想的是将毕生所学献与殿下,没有殿下,又岂会有今日的孙才呢?所以我将本名的‘财’字改为同音‘才’,便是时时警醒自己,莫要忘了读书初衷!” 晏铮一时有些沉默。 安盛此举,无非是收敛人心,这些无依无靠的寒门子弟,稍施恩惠便会让他们死心塌地。 可若按圣人所言,论迹不论心,那么她劝皇帝广开文路大纳人才,又岂非是在行善? 他忽然觉得很疲惫,沉甸甸的心头,莫名地很想见到一个人。 想见她的笑容,想听她的声音,于是就这么做了! 楚国公府。 门房来通报楚若颜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疯了! 堂而皇之登门入室,这晏三是当父亲死了不成? 急急忙忙冲到侧门去,还未开口,就被那只苍白劲瘦的手掌抓住了手腕。 随即身子一偏被带到角落里,一双大掌牢牢握住了她的腰肢! “晏铮!你疯啦?” 她压低声音惊呼,男人却自嘲般地说了一句:“差点疯了。” 楚若颜一句你自找的险些脱口而出。 早就跟他说了,真相未明之前不要见安盛,他偏不听! 然而怒归怒,感受到他环在腰间的手微微发颤,那股子怒意又不争气地瓦解了。 踌躇片刻,还是伸手抚在他肩头:“你、没事吧?” 晏铮唇角一牵,哄好人后便愈发心安理得抱紧她:“没事,只是突然很想见你。”他说着扬起脸,那双清冷阴郁的眼里平和下来,“还好,有你在。” 这猝不及防的衷肠诉得她一愣。 楚若颜脸颊烫热,偏被他环着腰无处可躲。 目光游移了好一阵才道:“那、那要不你再多抱一会儿?” “一会儿可不……” 够字没出口,外面传来周嬷嬷剧烈的咳嗽声。 二人扭头望去,就看见楚若兰站在那儿,一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她迎上二人目光,立马捂住眼睛:“我我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楚若颜脸一红,赶紧掰开他的手:“三妹妹……” 楚若兰像窥破什么机密般猛往后退:“你们继续,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嗷!” 她扭头直接撞上了门柱,顿时惨叫连连! 楚若颜:“……” 周嬷嬷赶紧上前扶着她:“三姑娘,老奴扶您进去吧!” 楚若兰还一个劲儿地摇头:“不用不用!”可脑门上立刻肿起一个红包。 楚若颜叹了口气:“三妹妹,我知道一位神医,请他替你看看吧。”不待她拒绝又道,“你这副模样,回去叫你母亲看见,定会问东问西的。” 楚若兰这才松了口。 楚若颜让周嬷嬷扶她上了马车,回头发现晏铮眼底含着笑意,不由嗔怒:“你干得好事,还有脸笑?” 男人挑了挑眉,笑意愈发愉悦:“阿颜,我只是发现,你们家的心眼似乎全长在你一个人身上……” 楚若颜气笑了,索性转身不去看他。 马车一路疾驰,先去了天一酒楼。 楚若颜去请了秦老神医出来,安顿好楚若兰,才跟着晏铮回了将军府。 孙婆子早已被接过来,得知孙财要来,早早地梳洗打扮。 她已经整整二十年没见过财儿了,也不知他长得什么模样、是高是矮、是像他爹还是像她多一些…… 局促紧张中,终于等到了她的儿子。 “财儿!”孙婆子克制不住地冲出门去,却对上波澜不惊的孙才。 他后退半步与她保持一定距离,随后躬了躬身,面带微笑道:“您就是我的母亲吧?” 孙婆子激动不已:“你认得为娘?” 孙才依然平静:“是,殿下说过,您当年为了让儿子过上更好的日子,这才不得已将儿子送与殿下,您这些年无日无夜不在忍受着骨肉分离之痛,所以殿下吩咐,让孙才一定要好好孝敬您!” “母亲放心,待我考取功名之后,定会向殿下求个恩典,允许您进府伺候。殿下不喜无用之人,所以还要辛劳母亲,为殿下侍弄花草,不可出半点差错。否则惹恼了殿下,孙才也只好将您远远送走了。” 孙婆子瞬间如坠冰窖。 第150章 真相 楚若颜和孟扬都呆了。 这孙财,竟被安盛教养成了这副模样? 只有晏铮似有预料般,讽刺勾了勾嘴角。 那孙婆子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要让我进府去伺候那个毒妇?!” 孙才陡然变色,厉声道:“住口!殿下乃天下最和善之人,能进府伺候她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恩典,你不珍惜便罢,又岂可口出恶言?再者说,她替你教养儿子二十年,深恩难报,你替她养育花草又算得了什么?” 孙婆子登时红了眼:“你、你别信那毒妇所言,她全是骗你的、骗你的啊!” 孙才沉下脸:“倘若我再从你口中听到对殿下不敬,那我只好击鼓登堂,替殿下问你一个不敬之罪!” 孙婆子难以置信,倒退两步,那孙才已不耐烦地拱拱手道:“安宁侯,殿下要我随你过来,我已如约,但这老妇句句对殿下无礼,请恕孙才实不愿与她共处一室!” 言罢转身要走,孙婆子急忙上前抓住他的衣角。 孙才却嫌恶道:“放手!殿下说得果然不错,眼界不同,云泥有别,你这般目光短浅忘恩负义之辈,实不配再为我母!念着生恩,我会每月为你送银,但请你日后莫再拖累于我,告辞!” 狠狠一甩,孙婆子被甩到地上。 孙才步伐微停,旋即大步离开。 “财儿、财儿!!” 孙婆子哀哀呼唤,可亲生儿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孟扬看不过眼要去拦,楚若颜冲他摇了摇头。 孙婆子的哀求变成撕心裂肺的哭嚎,她等了整整二十年,却等来一个视她如敝履的儿子! 楚若颜等她发泄完,才怜悯地上前:“你如今也已见过你儿,是否该说出当年的真相了?” 孙婆子狠狠擦掉眼泪:“不!我要带财儿走!你们得先帮我带他离开!” 三人目光一凝。 孟扬忍不住道:“你怎么出尔反尔?” 孙婆子惨然大笑:“出尔反尔又怎么了?你们都看见了,那毒妇迷惑了我儿心性,让我儿将她当成圣人一般,再这么下去,他早晚也会成为第二个曹驸马,心甘情愿地替那毒妇死了,还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卒子!” 孟扬气结,楚若颜却道:“你既然都知道他被安盛蛊惑,即便带他走,又能走多远?” 孙婆子一呆,只见女子俯下身,语气悲悯又无情:“孙婆婆,你很清楚,你的儿子已经不会再回到你身边了,长公主养了许多像你儿这般的卒子,随时等着为她牺牲,你如果真想救你的儿子,你就该告诉我们真相,否则我们处处掣肘,你也永远救不出你儿。” 孙婆子神情动容,可想到什么,又惊恐地抱住头:“不、不!你们对付不了她的,你们都看见了,这是个怎样的毒妇啊!她可以把一个好端端的人变成死士,没人能对付得了她!” 说着抓住楚若颜手腕:“这样吧,你们只要帮我把他绑走,我带着他、我们母子远远地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了,到时我一定告诉你们真相!” 她对安盛的恐惧已深入骨髓,这时晏铮忽地轻笑了声。 “是吗?那你可知道,你儿子姓甚名谁?” 孙婆子愣住,只见那张薄唇启阖,说出了她宁死也不想听见的话:“他说他姓孙,改名为才,才子之才,意为学成文武艺,卖与公主家!” 五雷轰顶。 孙婆子只觉天昏地暗,他连名字都不要了,她还怎么指望能带他离开? 一阵长久的沉寂后,老妇终于开口:“好、我说——” 三人面容一肃,只听她道:“但你们要发誓,无论如何,要救出我儿,至少、至少要留他一条性命!” 楚若颜欲要开口,晏铮先道:“好,若违此誓,万箭穿心。” 孙婆子神情这才一松,闭眼回忆半晌,徐徐开口:“当年,她让我将她的儿子抱出去,将三少公子抱进来……可谁知刚抱出去,就发现她的儿子脸色青紫,压根没有哭出声!” “我急忙拍打他的小脚和屁股,可根本没用,孩子脸色越来越差,呼吸也越来越弱,刚好三少公子啼哭了一声,我醒悟过来得先救孩子,于是顾不上三少公子,忙又将她儿子抱了回去——” 几人脸色一变,都猜到什么般面露震惊。 孙婆子点头:“不错,就是你们所想的那样,我刚抱进去,她就让我把孩子抱给她……我当时以为母子天性,正想劝她赶紧下山请御医救治,谁知道话没出口,她已经举起刀子,一刀戳下去……” “!!!” 呼吸瞬间一窒,孟扬脱口道:“那她岂不是误杀了自己的儿子?” 楚若颜拧眉:“不对,你当时都没来得及换襁褓,她难道连这个都分辨不出吗?” 孙婆子苦笑一声:“姑娘有所不知,那毒妇为了易子的事情,早就让底下人准备了一模一样的襁褓,尺寸、颜色完全一致,她又怎知就是这般,才害死了她自己的儿子!” 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孙婆子的声音缓慢响起。 “我当时整个人都吓傻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她知道,否则她不会放过我们母子的!好在她当时生产完十分虚弱,捅了孩子两刀就再没了力气,她躺在榻上,同我说日后旁人问起,就说她是为了救三少公子小产失子……我自然全听她的,就这样原封不动地将三少公子您送了回来!” “三少公子,您的的确确,是大将军和夫人的孩子!您若不信,可以摸摸您左额上的印记,那是您出生之时夫人身边的兰草失手,不小心将您磕在桌角留下的!” 晏铮抬手。 左额角上,的的确确有一个浅浅的印窝。 他阖上双眼,连日来的挣扎、怀疑,悬在心上的巨石统统都在此刻消散…… 楚若颜看着他,心中却生出一股荒诞之情! 自小到大,他被亲父冷待、被亲母厌弃,祖母不慈、兄弟不亲,阖府上下除了世子,没一个称得上是亲人! 而这一切,全是因为安盛要报复他的父母! 可他呢? 无辜被牵连,受尽了折磨…… 心头涌起巨大的怜惜,她不禁走到他身边去,握住他的手。 “都过去了……” 晏铮一怔,睁开眼,对上女子的目光微微一笑:“是,都过去了。” 他反手握住她,转头看向孙婆子:“你肯如实相告,本侯亦会谨守诺言,孟扬,你先……”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徐老一瘸一拐地跑了进来:“公子,出大事了!南蛮人打进来了!” 第151章 贤内助 所有人都心头一震。 晏铮断然道:“去书房!” 他的书房楚若颜曾去过两次,可也是今天才知,那面靠着南墙的书柜原来可以移开。 移开之后是一间暗阁,正中间摆着张巨大的沙盘,山川地势、江河水系通通都呈现出来,其精巧程度令人咂舌,而那沙盘旁边还悬挂着一张天下舆图,上面更是以不同墨色标注了各方势力。 楚若颜看见晏铮望着那副舆图时下意识握紧拳,微微一怔,便听孟扬小声道:“那张沙盘是当年世子和公子一同制出来的,旁边的舆图也是公子第一次上战场前,世子亲自为他做的讲解标注……” 凝目望去,那舆图不仅将天下分成了东夏和南蛮、西疆、北戎四片区域,还以小字标出了其他三国的兵力详略、要害腹地等等,其用心程度可见一斑。 楚若颜抿住唇,知他想起了长兄没有出声打扰。 片刻后,晏铮便收敛神思唤道:“徐老。” 徐老立刻走上去,拿起一支黑旗插在了“萧关”旁边:“老夫从密渠得知,南蛮率兵十万偷袭萧关,至今已与我军交战数回,双方各有死伤!那萧关的八百里加急已送到京城,不出意外这会儿该递到皇帝跟前了!” 消息几乎是同时抵达,也就是说南蛮此次出军,没有走漏半点风声! 晏铮问道:“萧关守将是谁?” “是黑旗营出身的梅晟,他长子梅鹤轩也在其中。” 晏铮顿时舒了口气:“梅晟胆小慎微,守城有余决断不足,其子梅鹤轩年轻勇猛,敢打敢拼,正好能弥补乃父不足,若是他父子二人为将,兵力充沛,萧关暂时无忧。” 大夏可用之将并不多,这梅家父子正是其中一二。 徐老钦佩点头:“公子所料不差,南蛮出兵并未讨到好处,二次攻城失败,如今已在萧关之下安营扎寨,看上去似乎要长期作战……” 晏铮闻言一愣,楚若颜也察觉出两分异样来。 “不是说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吗?这都败了两次,还要继续打下去吗?” 将士们的士气只怕都要磨没了吧? 晏铮摇着轮椅来到沙盘前,忽然伸手一指:“为何不攻虎牢关?” 定睛望去,那虎牢关之外的十二座城池,连同上次晏家军大败的函谷关在内,统统都收入了南蛮囊中。 若攻打虎牢关,一则与萧关同为要地,二来行兵路线短、后方补给也更加容易,这南蛮为何舍近求远去攻打萧关? 楚若颜对这战事上的东西是半点不知,徐老也百思不得其解。 晏铮突问:“南蛮领兵的是谁?” 徐老嗫嚅了下,小心道:“是……少可汗阿木则。” “阿木则?孟则?!” 晏铮瞬间提声,楚若颜亦屏住呼吸。 晏家军函谷关那一战,也正是败在了这位少可汗的手中! 据说他生母是前朝将军的妹妹,姓孟,所以他也给自己取了一个汉人名字,叫孟则! 晏铮眼底仇恨之光一闪而过,旋即冷笑两声:“好啊,原来是他……难怪要去攻打萧关,只怕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孟则声势浩大地去攻打萧关,大夏势必增兵,那么其他关口的防守就会减弱! 倘若他又玩儿函谷关那一套兵分两路,一路佯攻萧关,另一路主力直扑虎牢关,那么腹地失守就在眼前! 晏铮转身要走,不料门房过来传话,说长公主请他过去一趟。 楚若颜眉心一跳,晏铮冲她摇了摇头:“别怕,不会有事。” 她自然明白,现下长公主把他误认成了儿子,定不会对他下手。 可…… “这女人太疯了,我只怕你在她身边危险……” 晏铮抬手,宽厚温凉的大掌包裹她的小手:“阿颜,我大夏将军这么多,又时常调度,他孟则却能选中梅家父子镇守的萧关来掩人耳目!可想而知,这朝廷中,有他的眼线!” 楚若颜睁大眼睛:“你是说——” 晏铮微微颔首:“之前在御花园,安盛亦说过函谷关之战会保我无恙,一个远在皇城深宫里的长公主,有何底气能掌控边疆战事?我只怕她所图之大,远不止于此!” 楚若颜倒吸口凉气,也不再劝他:“你放心,今日之事,除了孙婆子和你我孟扬之外,不会再有第五个人知道!” 晏铮唇角一翘。 有个贤内助就是省力,只要孙婆子的真相不被传出,那么安盛心里他就是她的亲儿。 要打探消息也就容易得多…… “天色不早了,孟扬,你送少夫人回府。” 楚若颜忙道:“不,孟扬还是随你去吧,我这边和三妹妹会合了,一道回去不会有事。” 他身边可用的人就那么几个,影子和徐老都是底牌,不能在皇宫亮出,所以只有孟扬能跟着他! 晏铮略作思索道:“也罢,那你多加小心,有空记得去看看文景……” 楚若颜明白他的意思,今日安盛认子一事很快就会传遍京城,以那黑芝麻汤圆的性子,知道了怕是会大受打击…… “放心,我这就去看看他。” 出了门,将方管事叫来,这老人一听她要去看孙少爷,喜不自胜:“太好了少夫人,您不知道,今儿个孙少爷从国子监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让进去!二少夫人只怕还在门口劝着呢!” 楚若颜点点头,随他过去,果然李氏站在门外,焦急道:“文景,不管怎么说,你先出来吃点东西吧?二婶婶听说你晌午在国子监,也没用午饭,这样挨饿你身子会受不了的!” 屋内还是一声不吭。 楚若颜道:“二嫂嫂,让我来吧。” 李氏看见她惊喜万分,忙将手中食盒递给她,楚若颜上前敲了敲门:“文景,是我。” 屋中蜷缩在角落的身影一动,随后赤着脚丫,飞快跑来将门打开。 楚若颜方才迈进门槛,就被一个软软糯糯的小汤圆撞了个满怀,她急忙举起食盒以免烫伤他,那小汤圆却不管不顾,一把抱住她的腰。 跟着委委屈屈地带着鼻音道:“三婶婶,三叔叔不会真的不要我了吧?” 第152章 冲着文景来的 楚若颜一愣。 她原还担心,这孩子会因为晏铮的“身世”心有芥蒂。 没想到竟是怕他不要自己了…… 连忙将人带进屋里,放下食盒认真问:“谁跟你说的,你三叔叔会不要你?” 晏文景嘴角一瘪,更委屈了:“都这么说……顾宏志那个讨厌鬼这么说,连唐夫子也这么说,他们都说我三叔叔是长公主的孩子,这下飞黄腾达,就不会再回晏家了……” 楚若颜失笑,到底还是个孩子,牵扯到在意的人,那聪明的小脑袋瓜也不怎么转了。 “是吗?那你三叔叔今天回晏家了吗?” 晏文景一呆,眨了眨眼睛。 楚若颜将他拉到自己的膝盖上坐下:“文景,不管你三叔叔是谁的孩子,他都是你的三叔叔,他这些年待你好不好,你心里都是知道的,不是吗?” “可……可他待我好,是因为跟我爹爹是兄弟呀!”晏文景急着说道。 楚若颜逗他:“可你三叔叔的父亲,不也是晏大将军吗?他们不一样还是兄弟?” “那不一样的!就、反正就是不一样!” 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小汤圆干脆气鼓鼓地吹起腮帮。 楚若颜笑着道:“好了,不逗你了,文景,你三叔叔一开始对你好,肯定是有世子的原因,可后来时日渐长,你们相处日久,他也是真心喜欢你的,难道说我们文景对自己没有信心?” 晏文景愣了下,若有所思:“这应该没有,我在他心里,一直都是很乖很乖的!” “那不就对了?所以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小汤圆这才松了口气,抱住楚若颜的脖子吧唧就是一口:“三婶婶,还是你厉害,就是你什么时候才跟我三叔叔再成亲呀?我们全家上下都盼着你回来呢!” 楚若颜脸皮一烫,正要训他人小鬼大。 突然感到脑后一阵凉意,回头望去,只见一道黑影从窗边掠过—— “方管事!二嫂嫂!” 她抱着文景就往外跑出去。 然而那窗户外面,一个人影也没有! 方管事和李氏都闻声赶过来,楚若颜问:“你们刚才可曾看见窗外有人?” 二人对视一眼,讷讷摇头。 楚若颜心头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哦,兴许是我看错了吧,边疆又有战事,时局不稳,方管事,你不妨再多雇些护卫来,加强府上戒备吧。” 方管事应下,她心中却盘算着等晏铮回来得告诉他。 有人盯上晏家,好像还是冲着文景来的…… 从晏家离开,到天一酒楼接到楚若兰时,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 不知怎么街上没什么行人,反而多了不少巡逻的卫士。 “大姐姐,你听说了吗?” 楚若兰撩开车帘子朝外面望了望,小声道,“两个时辰前有个浑身是血的人,伏在马背上冲进了京城,我听酒楼里那些人说,好像是边疆的八百里加急,南蛮人又打进来了!” 楚若颜目光一凝。 徐老的情报果然没错,难怪这会儿大街上多了这么多巡逻的,只怕很快就要戒严了! 念头刚落,一名官兵就从皇城中骑马奔出,手持令旗:“天子有谕,戌时戒严,各家各户,无故不得出府——” 声音远远传开,原就没几个人的大街上更是一走而空。 马夫也加快了脚程,楚若兰不安道:“爹爹这几日都没在府上,不会、不会真要打仗了吧?” 对她们这些京中娇养的女子来说,战事、烽火都是离得太远的东西。 楚若颜想起晏铮书房里那个沙盘、还有那张精心标注的舆图,轻轻叹了口气:“即便打仗,也很难波及京城,你放心吧。” 会波及的,只有晏家这些将门,还有他们身后那无数儿郎。 这时一队兵马迎面而来,为首的官兵道:“谁家马车?” “是楚国公府家的!”车夫忙道,“我家大姑娘和三姑娘在马车上,这就回府,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听到楚国公府的马车,那官兵肃然问道:“车上可是长乐县主?” 楚若颜出声应了一句,那人立刻命令手下退开:“见过长乐县主,五城兵马司收到消息,南蛮有细作潜入京城,还请县主与三姑娘快些回府,以免碰上贼人受伤!” 楚若颜心头一跳。 这南蛮人胆大包天,竟然都跑到京城里来了? 她谢过官兵便叫马夫加快速度,然而在经过一个巷口的拐角时,车帘微动,一个黑影蹭地钻进了马车! “啊唔!!” 楚若兰的尖叫才发出一声,就被他捂住了嘴。 寒光闪烁,一柄短刀贴在楚若兰的脖子上,只听那黑影压低声线:“别出声!否则我杀了她!” 这话是对楚若颜说得。 她眉心微动,看着额头上肿包未消、此刻又被劫持吓得要死的楚若兰。 这三妹妹还真是倒霉,一天竟碰上两次! “县主、三姑娘,车里没出什么事吧?” 车夫扬声问道,刚才转角之时他似乎察觉车帘动了下,可天色太暗他又急着赶路,也没看清楚,所以才问了一声。 车内黑影威胁地紧了紧刀刃。 楚若兰也满眼哀求地望着她。 楚若颜启唇道:“没事,不过您慢些,我颠得有些头疼。” 车夫这才松口气放缓行速。 那黑影盯着楚若颜,又比了比刀子,似乎在威胁她不要耍手段。 楚若颜视若无睹,只瞧着他的身形轮廓,似乎与方才在文景窗外看到的极为相似…… “原来是你。” 低低吐出这么一句,那黑影先是一震,随后低笑了声:“不愧是楚家嫡女,这也能被你发现了。” “你夏话说得极好,不像是南蛮人……那你潜入晏家,意欲何为?” 女子的声音轻缓沉稳,提到晏家,黑影的眼神忽然变得极为激动。 “意欲何为?哈,你问我意欲为何?” 他咬牙切齿地低说了两声,恰在此时马车经过一处府门口,那门前亮着的两盏大红灯笼照亮一瞬,楚若颜清楚得看见,对面那人的眼睛,竟与晏铮一样,是丹凤眼! 第153章 晏昭 楚若颜不禁倒吸口凉气。 企图看得再清楚些,可那人的脸上罩着银具,车外光亮也随马车离开而湮灭下来。 她尽量保持平静:“你到底是什么人?” 去晏家窥视文景、还有着和晏铮一样的眼睛…… 一个念头盘旋在心口,却又怎么都不敢相信。 那人冷哼一声,楚若兰忽然剧烈挣扎起来。 “唔、血唔!” 那人目色一冷刀锋紧贴,楚若颜忙道:“别伤她!” 定睛瞧去,这才发现楚若兰的雪纺衫子上一片深红,好像是那人右手臂上淌下来的。 “你受伤了?” 那人尚未答话,马车忽然猛向前倾。 他一个不察往后滑去,楚若颜眼疾手快拉过楚若兰! 砰! 后背重重撞上车门,那人口中发出低沉的闷哼。 外面的马夫惊恐问道:“二位姑娘可是谁伤着了?” 楚若兰张口要求救,楚若颜捂住她的嘴道:“没有,外面出什么事了吗?” “哦,不知谁人捉弄,刚朝着路上扔了一块砖头,还好勒马及时才没翻车,惊扰主子了!” 扔砖头? 她心头一动撩开窗帘。 唰得声,那人手中利刃又抵在她心口。 楚若颜视若无睹往外瞧去,南大街上早已空无一人,只有两边饭庄二楼的窗户大敞着,月色照进去还折射出寒光…… 这是有人在里面埋伏,标靶估计就是眼前这人! 她心中有了数,扬声对车夫道:“既然没事,就快回国公府吧,三妹妹今日穿得单薄,已有些受不住夜寒了。” 边说边给楚若兰使眼色。 楚若兰瞪大眼睛满是不解,凭什么要她给这人打掩护? 奈何这位大姐姐平日积威太甚,一记眼风扫来下意识开口道:“是啊冷都冷死了,你动作还不快些,真要把本姑娘冻出好歹,可别怪我把账全算在你头上!” 这三姑娘骄纵任性可不好惹,车夫一听赶紧催马。 而饭庄二楼中的人也松下眉头。 车里原来是国公府家的一对姐妹…… 他们秘潜入京是为寻人,可不想把动静闹大了。 于是收刀合窗。 楚若颜卸了口气,放下窗帘静静看向那人道:“他们要找的人是你吧?” 对方大惊:“你怎么知道?” 楚若颜不答,淡淡一笑:“方才五城兵马司的大人说,京里有南蛮细作潜入,既不是你,那应该就是他们了?” 那人目中由惊转震,又由震转骇,最后全是凛然警惕之意。 他盯她片刻,冷笑了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果然跟晏三一个德行!” 楚若颜眉梢轻挑,却见他收起刀子威胁:“我是谁你不用管,但今晚的事你敢说出去,我保证你们姐妹俩一起上路!” 言罢趁着下一个拐角猛扑出车,帘风拂动,竟是半点也没惊动车夫! 楚若兰扑到窗边撩帘望去,漆黑的夜里,早没了那人身影! 她气呼呼地说道:“大姐姐,走,我们报官去!” 楚若颜扫了眼她衣上的猩红:“报官?那你如何解释这身上的血迹。” “就如实说啊!是他——” 话声一止,楚若兰突然反应过来要真说了,那不是得将他捂了她的嘴、掐住她脖子的事儿全交代了? 她还没嫁人呢,有这这么一遭,闺誉可怎么办? “这混账货,下次见到他我非杀了他不可!” 楚若兰跺脚骂了几句,楚若颜望向窗外陷入深思。 此人与晏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在被南蛮人追杀,难道说…… 回到国公府。 小江氏和二房柳氏早在门口翘首张望。 看见她们马车立刻迎上前:“可算回来了,京中出了大事,你们没遇上什么吧?” 楚若兰勉强笑了笑:“没呢,能遇上什么事儿啊!”扭头望向楚若颜的眼神充满钦佩。 这大姐姐真是神了,刚回来路上非要让她换身衣裳,她害怕着凉还不情愿呢,结果这刚到门口就撞上母亲她们了! 楚若颜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用膝盖想想也知道,这边疆打仗、京城戒严,还有南蛮细作混了进来…… 以小江氏对女儿的看重,不着急等在门口才怪! 柳氏道:“好了嫂嫂,这县主和三姑娘奔波一日也该累了,还是先进府吧!” 小江氏拍额道:“对,先进屋吧!月桃,让门房今晚开始再加派四个、不,加派八个人手,轮流值夜看着大门,角门、侧门先全都封死了,等过了这阵子再说!” “是,夫人!” 众人都纷纷称赞小江氏考虑周到,只有楚若颜抬手捏了捏眉心。 这把各个门都堵死了,她这些天想偷溜出去找晏铮,可如何是好? 不过眼下也顾不上这个,回到菩提院,她立刻让周嬷嬷去把楚忠请来。 好在这几天楚忠身体不好,没跟着楚淮山出去,进来后问道:“大姑娘有什么吩咐?” 楚若颜斟酌着道:“你还记得那晚你给我报的信吗?就晏家出事的消息……” 楚忠点头,她又道:“你再同我细说一遍。” 楚忠一愕,但还是如实说了一遍:“晏家军在函谷关遇袭,大将军夫妇和四位少公子战死当场,只有三少公子侥幸逃脱……” “那四位少公子的死法如何?” 这话一出屋子里一片死寂。 周嬷嬷等人均不解她为何要问这么惨烈的事情。 楚忠犹豫了下道:“这……世子晏荀被挑了脑袋,二郎晏城遭万箭穿心,五郎晏衡被马蹄成泥,最小的六少公子晏昭没入澜沧江内……” “晏昭?”楚若颜眼底倏地闪过亮光,“他的尸首并没有找到?” 楚忠遗憾叹气:“是,澜沧江何等凶险,别说我们,就是南蛮人也不敢轻易下去……而且不止六少公子,世子和二郎、五郎的尸首均未找到,想必都在南蛮人手里……” 楚若颜了然点头:“不知父亲书房里可有关于此战的塘报?” 楚忠想了想:“事涉晏家,国公爷好像誊抄了两份。” “那就麻烦楚忠大哥取一份给我瞧瞧!” 不一会儿塘报就到了手中。 大夏的塘报有个习惯,会在篇幅末处详细记下战死的将领…… 而那染了血的文书末处,果然清楚记载着—— 晏家六子晏昭,时任左路先锋,享年十六,卒于澜沧江内,尸骨无存。 第154章 大难临头 晏昭。 楚若颜默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 倘若今晚那人是他,那么偷偷去晏家来看文景、还有那双与晏铮一样的丹凤眼,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但他没死,却不回晏家。 是因为长公主认子,还是有别的什么缘由? “周嬷嬷,你明儿个想法子出去一趟,去晏家和方管事说,我有十万火急的事,倘若侯爷回来,请他务必想法子来见我!” 周嬷嬷少见她这般郑重,点头应了。 楚若颜看着手里的塘报,神情凝重。 无论他为着什么缘由不回晏家,这个极有可能是晏六的人还在被南蛮追杀。 他的处境太过危险,得让晏铮先找到他! 第二日周嬷嬷出了门,也同方管事叮嘱过了。 可接连过了两日,晏铮都没有登门! 不止晏铮,就连楚淮山也没有回府,大街之上几无行人,巡逻的卫队却又增了几倍! “县主,打听到了!”玉露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大姑奶奶说曹大人前几天进宫,也没有回来过,还有曹四夫人的父亲王御史也是,京城二品以上的官员这几日都没有归家!” 楚若颜终于意识到,边疆的事情恐怕是真的很棘手了。 等不到晏铮,她也只能先想办法了! “周嬷嬷,你再想个法子,替我送两封信出去,一封送到百晓阁,就说万两白银买他们一个消息,如肯相助,晏家上下必感激不尽!” 周嬷嬷应下:“那还有一封呢?” “还有一封……”楚若颜抿唇沉吟片刻。 公子琅不在京城,大肚掌柜那些人没有阁主命令,不一定会出手,拿不到消息,就得做两手准备。 “还有一封送去顺天府,交给苏廷筠苏大人,他官阶不够二品应该不在宫中,你就说是我私人求他,也再带上一万两银票!” 玉露失声:“这加起来不就两万两了?”这也太多了吧! 楚若颜不顾她的惊诧,飞快落笔写好两封信。 等了半日。 周嬷嬷回来直摇头:“天一酒楼那边说阁主不在,他们不能卖出任何消息,得先请示阁主。” 楚若颜暗骂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公子琅自从曹驸马那儿得了消息,离开京城音讯全无。 等他们问回来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那苏大人那边呢?” “苏大人那边……”周嬷嬷脸色有些古怪,“他不肯收银票。” 楚若颜柳眉一沉:“他不愿帮忙?” 周嬷嬷嗫嚅一会儿还是道:“他、他倒是愿意帮忙,只不过说要和您当面详谈……” 与此同时,奉天殿上。 大臣们一脸疲惫,掌着兵部的邹国公和文臣这边的代表楚淮山正争得脸红脖子粗。 “简直混账话,他安宁侯说南蛮要攻打虎牢关,就真的要攻打虎牢关了?我兵部这么多人日夜参详,难道还不及他一个残……之人吗?” 楚淮山冷笑一声:“这还真不好说,以往你兵部能高枕无忧,可是全赖大将军执掌三军,至于如今嘛,哼哼~” 邹国公涨红脸道:“皇上!这楚老儿分明就是偏袒他前女婿!那阿木则率兵十万,已经驻扎在萧关之下了,梅晟已接连快报请求增兵,再这么拖下去萧关就要落入敌手了!万万不可轻信安宁侯一家之言啊!” 皇帝满脸犹豫,也是举棋不定。 他已经让渝州、冀州几处援兵,可到萧关最快也要十日,远水救不了近火! 那梅晟的急报又是一封接着一封,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从虎牢关调兵! 然而晏铮前两天一来就说不能调兵,长公主虽不干涉朝事,但也命人禀奏请他多考虑晏铮的话。 最奇怪的是这次文臣清一色站在了晏铮那头,楚国公、荣太傅,还有刚进内阁的曹阳,都坚称绝不能从虎牢关调兵! 他深吸口气,看向大殿上唯一一个品阶在二品之下的晏铮:“安宁侯,你随着大将军和那阿木则对战过,你有几分把握,他是在调虎离山?” 晏铮眼也未抬:“十足。” 满殿哗然,邹国公几乎气笑了:“晏大将军在世之时,也不敢说自己有十成把握料敌机先,安宁侯,你未免太夸大了!” 晏铮压根不理他,如鹰锐利的目光直视皇帝:“皇上,孟则此人用兵奇诡,又爱剑走偏锋,我若是他,定会佯攻萧关,反扑虎牢,此二关于我大夏虽都是门户,但虎牢关是腹地中门,一旦打开,他可趁势南上,再无屏障可依!” 这番话说得朝臣哑口无言。 曹阳亦出列:“皇上,安宁侯是晏家唯一的将军,又曾与南蛮对战,还请皇上纳他之言,令梅晟死守萧关,拒不出战!” “皇上,万万不可啊皇上……” 邹国公话音未落,殿门外一道焦急的太监声音传了进来。 “皇上!八百里加急,南蛮人又攻关了——梅将军说这次再无援兵,他们父子只能死守殉国了!” 皇帝全身一颤,猛下决心:“来人,传令虎牢关守将!分兵五万,即刻支援!” 晏铮双眉骤然拢聚。 楚淮山等文臣忙要再劝,皇帝大袖一摆:“朕意已决,诸卿不必再吵了,就这么办吧!” 邹国公大喜,余下熬了几宿的大臣们也纷纷告退。 只有晏铮一个人坐在轮椅上,迟迟未动。 楚淮山摇了摇头走了,曹阳走过去:“安宁侯,你只怕是还有话没说完吧?” 晏铮抬头,目光极冷地瞥了他一眼:“说什么,还有用吗?” 曹阳一愣,叹着气离开。 皇上到底太过守成,舍不得丢掉一座城池。 他走后,晏铮冰冷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兵部这群蠢货,大夏大难临头了!” 从奉天殿出来,日头正盛。 他却只觉刺眼! 低头看看自己这双废腿,倘若不是如此,这一战他必亲自请命,为父兄、为晏家那十万亡魂,向孟则讨回这笔血债! 这时孟扬小跑到他跟前:“公子,方管事在宫门口等着您呢,说是少夫人找您有急事!” 想到那张玉颜,他的脸色才稍加和缓了些。 出了宫门,却见方管事一脸尴尬道:“侯爷,方才周嬷嬷又来跟老奴传了个话,说是、说是少夫人等不及您,已去顺天府……” 晏铮眉峰骤压,周身冷意瞬间暴涨:“她去见苏廷筠了?” 第155章 小肚鸡肠的晏三 顺天府外的一处茶坊。 苏廷筠看着对面戴着帷帽的女子,面上流露几分歉然:“是廷筠思虑不周,委屈长乐县主了……” 倘若他知道她会来,必会选一间景致极佳的酒楼,而非委身在这小小茶坊中。 可楚若颜毫不在意:“苏大人言重了,是妾身有要事叨扰大人。” 她开口就问正事,苏廷筠眼底划过一分黯然,勉强笑了笑:“县主所问的事,廷筠已经打听清楚了,五城兵马司的童副指挥使说,近来京城确实有南蛮细作潜入,只是这伙人昼伏夜出,也没往兵部衙门附近转悠,不像是来刺探军情,更像在找什么人。” 楚若颜心头一紧。 果然,这些南蛮人是冲着晏昭来的! “昨夜在南大街发现他们的踪迹,童副指挥使立刻带人过去,可惜扑了个空,对方似乎对他们的动向了如指掌,每次都在眼皮底下跑了……不过县主放心,这伙人的目的似乎并没达成,至今还在京中隐匿,五城兵马司也加大人手搜寻。” 楚若颜微松口气,晏昭身上还有伤,没被抓到就是最好的结果。 她抿着唇角没作声,苏廷筠也不开口,斟满一杯茶水推到她面前:“是今年的新茶,兰花香重,不知县主可喝的惯?” 他实在太过风轻云淡,楚若颜有些忍不住了:“苏大人,你这般鼎力相助,却不问问长乐想做什么吗?” 苏廷筠抬目温和一笑:“县主若想说,自然会说,若是不想,那便是有苦衷。既然如此,那廷筠又何必再问呢?” 这般体贴周到又不失分寸。 楚若颜只能起身,深深福了一礼:“多谢苏大人。大人心如明月,是真正的君子。” 苏廷筠仓促还礼,掩饰般地端起茶水饮了口。 君子吗? 未必。 他若真是君子,之前周嬷嬷来时就可将这番话相告。 非要约她出来,不过也是为了那一点不为人知的私心…… 目光落到那截皓白如玉的手腕上时,心下念头愈发烫热。 他猛地起身:“楚大姑娘!” 楚若颜被他这下惊了一跳,就听他低声开口:“廷筠冒昧,你与安宁侯,是否前缘已尽?” 楚若颜:“?”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端方君子怎突然问起这等私隐之事? 就在这时一道清寒声音冷冷传入:“她与本侯的缘分尽没尽,关你什么事!” 话落就看见孟扬推着晏铮进来,后者面上霜寒雪冷,只瞥了苏廷筠一眼,就径直来到楚若颜跟前。 “早与你说过,不要随意出府,外面这么乱,你伤着了可怎么办?” 男人边说边伸手,似要为她整理衣襟。 奈何高度有些不够,楚若颜便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没事,我来见苏大人,安全得很。” 原本因着那双柔荑覆上,晏铮面色稍有缓和,可听了这话又瞬间咬紧牙。 苏廷筠却看着他二人交握的双手,失神道:“县主,你们……” 楚若颜回过神来忙要松开,却被晏铮反手抓住。 他甚至恶劣地穿进指缝,与她十指相缠,还故意朝着苏廷筠抬了抬下巴:“怎么?苏大人是没见过旁人夫妻的相处之道?” 楚若颜小脸顷刻透红,苏廷筠怒不可遏:“放开她!” “笑话!”晏铮剑眉一轩,懒洋洋地靠回椅背,“我与自家夫人亲近,也配要你来管?” 苏廷筠喝道:“晏三!你们已经和离!你不要再强占着她!” 晏铮冷笑一声:“便要强占又如何?” 苏廷筠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这兵痞!你还要不要脸面?” “脸面不是你们文人要的吗?本侯都成你嘴里的兵痞了,还要这东西做什么。”晏铮抬了抬眼皮,也懒得再和他废话,抓住楚若颜的手就往外走。 苏廷筠还想去拦,孟扬适时地挡在中间:“苏大人、苏大人留步!我们侯爷与县主有要事商谈……” “要事?你看他那样子是有要事?”苏廷筠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偏这厮顶着晏家遗孤的名头,又还坐在轮椅之上,让他连动手都显得不光明! 气闷一番狠狠拍桌,“本官要告他唐突轻薄之罪!” 孟扬皮笑肉不笑地躬了躬身:“不敢耽误大人,只这一告,县主清名怕是有损。” 苏廷筠愣了一愣,茶坊中发出狂怒的吼声:“晏铮!!!” 而茶坊外,晏铮拉着她就到了马车跟前。 楚若颜感觉到他身上怒意正盛,也没敢开口,先费力将他推上马车,跟着要钻进去,忽地手腕一沉,整个人竟被他拽了进去。 “晏铮!” 她一声惊呼连忙稳住身形,却被他用力推攘着挤进了车角。 后背抵上硬壁,她不适地蹙了蹙眉头,男人却视若无睹。 他缓缓逼近身子,清寒眼底似酝酿着风暴:“多少回了?” “啊?” “我说,多少回了!” 他一字一字似乎从齿缝间挤出来。 楚若颜大脑转得飞快,他应该是在问见了苏廷筠多少回了,这个问题好回答啊! “上次从翠屏山回来,我也只见过他这么一回……别!” 男人两手撑住车壁俯身压了过来,楚若颜连忙用手背挡住自己的嘴! 她可没忘记上次从翠屏山回来,这厮就跟恶狗似的啃了她一口…… 目标受阻,晏铮视线微微一凝,随后照常低头,覆在了她的掌心上! 温凉的薄唇、滚烫的掌心…… 女子双目圆瞪如受惊小鹿般! 晏铮心里那口恶气终于顺了些,又轻轻在她掌心的位置点了一下! 瞬间一股颤栗卷遍全身,女子用力狠狠推开他:“你混账!!” 得了好处的男人这才直起身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阿颜,做人要诚实,你见了他多少回,我又见了荣素多少回?” “这跟荣二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分明是你小肚鸡肠!”楚若颜被他刚才那下磨得鸡皮疙瘩爬了一身,横眉怒目,“再说了我见苏廷筠是有正事,你以为跟那荣二姑娘喊你晏三哥一样吗?” 晏铮听到那酸里酸气的后半句,心情忽然大好:“是,是我的错,我误会阿颜了。” 楚若颜:“?!” 她满肚子火呢正要发,这厮属狗脸的,说变就变? 第156章 这下完了 楚若颜推开他气闷地坐到一边。 孟扬在外面问:“公子、少夫人,我们这是去哪儿?” 晏铮看她一眼:“去楚国公府吧。” 楚若颜想起晏昭的事情,狠狠瞪他一眼:“去将军府!” 一路无话。 晏铮瞧她是真气狠了,琢磨半晌,才装模作样地叹口气:“阿颜,是我不好,这几日在朝堂上疲于应对,一时没忍住脾气才会这般……” 楚若颜呆了呆,回头瞧他,果然那双眼下已泛起青黑。 “你……”她皱了皱眉头,“皇上议政,都不让你们歇一歇的吗?” 晏铮心下大喜总算肯开口了,面上还是低沉之色:“不是不让,是不能,南蛮那边在玩攻心之术,短短几日,又发起三次攻城,梅晟胆小,求援的奏章雪花般飘进殿里,最后——” 他语声戛止,楚若颜不由追问:“最后怎么样?皇上答应了?” “哼,何止答应,还直接从虎牢关调了五万精兵过去!简直蠢上加蠢!”原本是想诱她心软,到最后真说出几分火气,“孟则此刻只怕已经到了虎牢关,精兵一去,那虎牢关守将又是个靠裙带关系爬上去的,以往父兄在他可坐享其成,如今嘛,只怕一日都撑不过去!” 楚若颜瞪大眼睛愣愣望着他:“那怎么办?虎牢关一丢,大夏的屏障不就没了吗?” 晏铮听得冷笑一声。 连一个闺阁千金都知道的事,偏偏皇帝跟眼瞎心盲一样,就舍不得萧关! 他如何不知,那萧关连着西蜀要道,皇帝是舍不得西蜀连年丰沃的税收。 可大夏中门都要没了,还要那些钱粮有什么用? “圣旨已下,我也让军里给梅鹤轩送去消息,希望他见机行事,能挽回些损失吧……”晏铮摇了摇头,“阿颜,朝廷上的事,不该由你来操心,对了,你方才说见苏廷筠是有正事,是什么?” 楚若颜这才想起今日来的本意,忙将那晚晏昭的事说了,晏铮神色骤凝。 “什么?小六?!” 他不可置信地开口,双手不自禁地握成拳头。 楚若颜知道函谷关一战,他痛失父兄,倘若这位六弟还活着,那就是唯一的手足了! “是,南蛮人也在找他,而且还追到京城里来了……他身上有伤,也不知躲到哪里去,晏铮,我的意思是此事不能张扬,我们得秘密找到他!” 晏铮听懂了她的话。 安盛那个疯子还虎视眈眈在侧,倘若让她知道小六还活着,必会不惜一切代价弄死他! 他定下心神分析:“小六在京中并无至交好友,能藏身的也寥寥无几,除了将军府,还有一个地方……” 楚若颜脱口:“晏二爷府!” 晏铮欣赏地点点头:“不错,三叔不在京城,他不回将军府,就只能去二叔府上!何况自小最疼他的祖母也在那边,他若偷偷回来看了文景,势必也会去看望祖母!” 楚若颜心念百转:“若是如此,那你还不能轻易过去,一来你和你二叔、祖母都闹翻了,冒然上门探望会引人怀疑,二来这六弟似乎在有意躲着你……” 晏铮听到“六弟”这个称呼嘴角止不住上扬:“阿颜说得极是,还是回府请二嫂出马吧。” 回到晏家,二人将李氏请来。 没有明说是晏昭,只说是晏家军的旧部,可能藏在暗处窥伺老太君。 李氏是个聪明人,当即就带了文景过府前去探望。 这一去就是大半天。 晏铮等在书房里,难得耐不住性子,一连下输了五六盘棋。 楚若颜见状道:“你别急,二嫂嫂聪慧,定能看出端倪来的……” 晏铮抬手覆住脸:“我知道,我只是有些高兴……阿颜,小六还活着,那我总算不愧对大哥了……” 楚若颜心头一颤。 他这话的意思是,晏家这一代有后,所以不愧对世子。 那么在他而言,怕是从没将自己算在里面…… “放心,会好起来的。” 酉时一刻,李氏总算回来了。 面对二人期盼的眼神,她摇了摇头:“没有,老太君和二叔他们一切如常,像是都没见过这个人,府上我也借故带着文景走了一圈,没发现任何异常。” 晏铮目色暗了下来,拧拧眉心:“我知道了,多谢二嫂,你先下去休息吧。” 楚若颜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说话就坐在身边陪他。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光线暗了下来。 一片黑暗中她似乎看见晏铮的肩膀抖了下:“你回去吧……” 从晏家出来,望着街上逐一亮起的灯火,楚若颜心中充满疑惑。 这晏小六到底躲哪儿去了? 楚国公府,兰馨苑。 被逼着在绣房里做了一整天女工的楚若兰推开房门,倒头就睡。 她累极了眼皮子也没睁一下,哪料床上放着的不是枕头,而是一具滚烫的身体! “春和,别闹了,我都快被我娘折磨死了……” 迷迷糊糊伸手去推,没碰到丫鬟的身体,反倒摸了一手的黏腻! “什么东西啊,怎么这么像……血?!” 她尖叫一声,睡意蹭地没了! 抓过烛台照去,她的香闺之上赫然躺着一个黑衣男人,脸上还罩着银色面具! “是你?好啊,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楚若兰跳下床去抓起马球杆子,似乎觉得还不够又拿了把剪子。 “你给我起来,姑奶奶我上次是不备才被你偷袭了,这回可不会再着你的道!” 然而那人一动不动,只有身下的被褥,似乎又沾染了许多血! 楚若兰小心翼翼走过去,戳了戳他:“喂、你不会死了吧?喂!” 还是没有半点声音。 这时春和在外面道:“三姑娘,您歇下了吗?” 楚若兰一愣,连忙道:“啊!歇下了,你也去歇着吧,不用进来伺候了!” 她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替他遮掩了下来。 不料外面安静片刻,母亲身边月桃的声音响了起来:“三姑娘,您还能回话那就是没歇下,夫人煮了燕窝,过来看您了!” 楚若兰看着床上那人。 这下完了! 第157章 绑成大粽子 楚若兰抓过被褥把人盖住,又将帘子全放了下来。 确定从外面看不见人,才跑到水盆边上洗净手,又将血水倒进盆栽。 做完这一切月桃已经在外面敲门了。 她拔下发簪撩乱头发:“别催了,来了来了!” 打开门,正好对上小江氏不悦的脸庞:“在屋里忙活什么呢,这么一阵子才来开门?” 楚若兰心虚地背过身去:“能忙什么,还不是被那些女工师傅们折腾坏了,好不容易躺在床上休息会儿呢!” 小江氏瞅了眼放下的帷幔,也没说什么,只让月桃将燕窝放在桌上。 “娘知道你白日用功累了,特意叫小厨房炖了你最爱吃的燕窝,趁热赶紧吃了吧。” 楚若兰也顾不得烫,囫囵吞枣似的咽下去:“好了吃完了!” 她本意是想劝小江氏赶紧走,但这母亲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却是误会了。 “你是不是没吃饱?月桃,再让小厨房送几份三姑娘爱吃的点心果子来,燕窝粥也再炖一碗!” 楚若兰两眼一抹黑,忙道:“不用不用,娘,我真吃饱了!您和月桃姐姐赶紧回去休息吧!” 到底是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孩子,小江氏一眼就察觉出她的异样。 朝月桃努了下嘴,慢悠悠在桌子旁边坐下:“若兰,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为娘?” 楚若兰心头狂跳,几乎以为她发现床上那人了。 接着就听她长长叹了一声:“若兰,娘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爱针线女工,对家中账目也全无兴趣,但娘偏偏逼着你去学这些,所以你心有不满,才急着撵我们走,对吗?” 楚若兰愣了下:“对对对!” 小江氏也愣,她这么苦口婆心的话,这女儿居然不说两句体谅话就认了? 斜眼瞪过来,回过神的楚若兰又赶紧摇脑袋:“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娘,您的苦心女儿都明白……” 小江氏这才气顺了些,语重心长道:“若兰,你要明白,娘都是为你好,下个月你就要与韩长史家的公子相看了,他们书香门第,最讲规矩,你若是连这些基本的女工都做不好,到时让人家如何看你呀?” 楚若兰听见这个就翻白眼:“韩长史家的那个书呆子?之乎者也读傻了的家伙,我才不要嫁给他!” “胡闹!”小江氏板起脸,“这韩家门第虽不高,但那韩长史可教过宫里三位皇子,又与皇后娘家裴氏交好,那韩大公子日后的仕途必然顺遂!且他家门第赶不上咱们家,日后对你也会诸多忍让,母亲到时候再给你备上厚厚的一份嫁妆,这样才能保你在婆家站稳脚跟!” 楚若兰听得头如斗大:“这么好的亲事,那您让二姐姐嫁啊!她不也喜欢读书吗,肯定跟那韩呆子谈得来!” 不料小江氏瞬间变色:“放肆!” 她一声冷喝把楚若兰都吓住了,呆呆望她一会儿,小江氏才意识到失态收敛神色:“娘的意思是……你二姐姐的前程得她自己奔,娘管不了那么多,只能先安安稳稳地把你嫁出门去……” 这话说得颇为奇怪,为什么母亲能为她考虑,就不能为二姐姐考虑呢? 不过以楚若兰的脑袋是想不明白这么复杂问题的,是以闷闷应了声,不再答话。 小江氏见状知道自己刚才吓着她了,也不好再训斥,起身道:“那你先歇着吧,娘就不打扰你了……” 楚若兰狂喜,将她送到门边上,眼看人要走出去了,忽然又回过头。 “对了若兰,你这屋里怎么有股怪味儿?” 楚若兰心悬到嗓子眼,该死,那家伙身上有血腥味! 她向来不怎么灵敏的脑瓜子这会儿转得飞起:“哦,多半是今天太累出了一身汗,跟这屋里的熏香窜了味儿吧,待会儿我开窗通通风就好了。” 小江氏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见她还杵着不动,挑眉道:“你不是累了吗?赶紧上床歇着呀!” 楚若兰眼皮一跳,木然转身走向床榻。 身后母亲的目光还如影随形,她心知这是要看着她上床了…… 咬咬牙,撩开床幔钻进去。 那人身上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简直要把她熏晕了! 楚若兰强忍着掀开被褥,躺下去…… 砰! 外面传来屋门闭合的声音。 她刚松口气,耳边就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你要嫁给韩致远?” 楚若兰瞪大眼睛扭过头。 那家伙不知何时醒了,银具背后的眼睛里满是嘲讽! “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配不上他?” 那人挑了挑眉,目光从她头上一捋到脚底:“确实配不上……” 咣! 一巴掌抽下去,却打在他面具上,疼得楚若兰嗷嗷叫。 那人也没想到她说动手就动手,冷哼一声:“好刁蛮的丫头!别说韩致远看不上,就是在我们军营里也……唔、唔唔!!” 他万没想到,这刁蛮丫头竟扯起枕头,直接捂在他脸上! “叫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啊、这下你再说啊!” 那人惊怒交集要反抗,奈何两条手膀子都受了重伤! 要是用剪子腿那这丫头势必会受伤…… 就这么犹豫的一瞬间,楚若兰不知从哪儿找出条粗绳,将他小腿结结实实地捆上! “你要干什么?你——” 话音未落,一条枕巾就揉成了团塞进嘴里。 他瞪大眼睛唔唔两声,就被她狠狠翻过身去,又将两条手腕绑在一起! 一番功夫下来,楚若兰看着被绑成大粽子似的男人,得意拍拍手:“哼,姑奶奶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我好心救你,你居然还骂我,那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吧!” 说完跳下床跑出去。 外面春和早听到动静,苦于没有姑娘命令不敢进屋,这会儿瞧见她跑出来急忙上前:“姑娘,屋里边这是……” 楚若兰瞪了眼屋里那厮:“没什么,你给我把门守好,我去趟大姐姐那儿,没回来之前谁都不准进去!” 春和胆战心惊地应是。 菩提院里,楚若颜正在看书。 玉露进来说三姑娘来了,还没放下书册,就看见那三妹妹风风火火跑进来:“大姐姐,那条鱼自投罗网了!” 第158章 认贼作母 楚若颜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嘴里的鱼是什么。 “你说得是那天晚上的……?” 楚若兰兴奋点头,楚若颜立刻起身:“走!” 兰馨苑。 春和胆战心惊地守在门口,不一会儿就看见姑娘领着大姑娘来了。 楚若颜吩咐:“周嬷嬷,您和玉露都守在这儿,如果有人来,第一时间出声,明白吗?” 二人应是,姐妹俩这才入屋。 屋子里熏香和血腥已经糅成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 楚若颜撩开帘子,看见趴在床上被五花大绑的人,不禁一愕。 旁边楚若兰哼哼:“这厮嘴巴太贱,居然说我配不上韩致远那呆子,我一气之下把他嘴堵了,怕他跑了又干脆绑起来,这样就能万无一失!” 楚若颜心中暗道绑得好! 这晏小六跟泥鳅似的,不绑起来待会儿指不定又藏哪儿去了! 伸手将人翻过面儿来,那双和晏铮一样的丹凤眼就那么含着恨意,死死盯着她。 “唔、唔唔!” 他用力挣扎想说话,楚若兰尾巴翘得高高的:“哼,这下你知道被人捂着嘴是什么感受了吧?让你上次在马车里堵我嘴,这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那人挣扎得更加激烈了,他身上本就有伤,这么一动血更是疯狂外渗。 楚若颜忙道:“好了,先给他松口吧!” 楚若兰这才不情不愿地扯下枕巾,谁料那人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杀了我吧!” 楚若兰顿时吓一跳。 她下手有那么狠吗?居然让他都不想活了…… 楚若颜却蹙眉:“你为何这么说?” 那人冷哼一声:“不必猫哭耗子,楚家嫡女,或者叫你长乐县主吧,你跟晏三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别以为我不知道!” 楚若颜一听就明白,他势必是误会了什么。 侧目淡淡道:“三妹妹,你先出去吧。” 楚若兰对她的话那是奉若圣旨,偷偷望了眼那人,转身出门。 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楚若颜拉过一张梨花木椅坐下:“我先给你止血吧?” “不必!” 他态度坚决,楚若颜叹了一声,看着他:“你就是晏家六公子,晏昭,对吧?” 晏昭不屑道:“大丈夫敢做敢当,有什么不敢认的,我就是晏昭!” 楚若颜心头一定,语声放柔:“晏六公子,你既还活着,为何不回晏家?” “晏家?回哪个晏家?”晏昭讥笑一声,似听到天大笑话般,“我爹娘哥哥们都死绝了,祖母被你们逼出府去,五嫂嫂也被赶回了娘家,这还是晏家吗?这是他安宁侯的家!” 这话中恨意惊心,尤其是那句爹娘哥哥们都死绝了。 倘若晏铮听到,当真不知如何作想! 楚若颜深吸口气:“你见过你祖母了?” 晏昭一惊,扭开头不答。 楚若颜却已明白过来,暗暗咬牙。 这老太君半点正事不做,煽风点火倒是一把好手! 晏昭道:“别管祖母跟我说了什么,他晏三所做之事,桩桩件件都摆在眼前!枉费我大哥对他那么好,掏心掏肺,甚至最后把命都搭上了,竟换来这么一个白眼狼!” “你住口!” 楚若颜忍不住呵斥,晏昭却惨然大笑:“我说错了吗?旁的不提,他晏三都敢认贼作母了,他还是我们晏家人吗?!” 晴天霹雳。 楚若颜惊问:“你说什么?认贼作母?你怎么知道?” 安盛长公主一事乃是绝密,除了孙婆子,就只有她和晏铮还有孟扬知道! 这晏昭又是从何处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是啊,你们应该盼着我不知道,盼着所有的晏家人都不知道,这一切从始至终,都是他晏三的亲娘弄出来的!我爹、我娘,我的三个哥哥们,还有晏家十万儿郎,这笔血债,我一定要向她讨回来!!” 字字血泪,楚若颜惊得无以复加。 就在这时头顶上咔哒一声。 “什么人?” 楚若颜瞬间抬头,只见唰唰数道黑影跃下。 守在屋外的周嬷嬷春和等人都昏了过去,只剩下楚若兰惊恐万分地跑进来:“大姐姐,有贼人!” 她话音刚落一个刺球形状的铁锤就飞了进来,堪堪砸向她的后脑。 楚若颜眸光一紧抢上前,身后传来晏昭的厉喝:“别杀她!” 那铁锤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嗖得飞了回去。 楚若颜接住妹妹,抬目望去,那大门前已站了十数人,身形奇高,黑衣蒙面,却遮不住那一头褐色卷发。 她心头一沉,是南蛮人! 为首之人拎着铁锤,看也没看楚家姐妹一眼,直勾勾地望向晏昭:“驸马,您可真是让我们好找啊!” 驸马? 楚若颜惊讶回头,晏昭不知何时已解开绳索,站了起来。 他身上早已被鲜血染透,左手臂更是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扭曲向后,可他恍若未觉,只用仅剩下的右手缓缓揭开面具—— “天啊!” 楚若兰讶然失声,楚若颜亦抿紧了唇! 那张与晏铮有三分相似但更为年轻的脸上,左边脸颊刺了南蛮人特有的青狼图徽,微微卷曲的褐发披垂下来,显然已是南蛮的装束! 那群南蛮黑衣人肃然抚胸:“见过驸马!” 拎铁锤的人道:“驸马,少可汗有令,请您跟我们回去吧。” 晏昭并不理会。 那人又沉声用南蛮话道:“驸马,您忘了远在南蛮的亲故吗?” 晏昭浑身一颤,眼底射出仇恨的光芒:“好,我跟你们回去,但你们得放过她们!” 他抬手指向楚家姐妹,那拎铁锤的人一口答应:“一言为定!” 晏昭举步,经过楚若颜时,低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骂我叛国贼也好,贪生怕死也罢,但晏家的血仇,我必亲手讨回来!” 说罢随着南蛮人离开。 刚至院中,一道冰冷至极的声音徐徐响起:“是吗?那你想怎么讨?” 众人一震,只见如水月华下,晏铮身披玄色大氅,端坐于轮椅之上。 他目如寒霜,睥睨着诸人,身后影子一动不动,却有撼山震岳之势! 晏昭瞳孔一缩,字字咬牙:“晏、三!” 第159章 求死容易苟活难 晏铮眼梢微扬,目光落到他身后拎铁锤的人身上:“默罕,你是孟则手下第一猛将,怎么不远千里跑到我大夏来,就为我这不成器的弟弟吗?” “谁是你弟弟!” 晏昭声色俱厉,那默罕却端肃神情,抚胸行了一礼:“三少将军,久违了,我们少可汗说当世堪为他敌手的,你父亲晏大将军是一个,你兄长晏世子是一个,可惜此二人魂归长生天,如今就只剩下你一个了。” 晏铮唇角一挑,眼底却殊无笑意:“是吗?他孟则这么看得起我,那本侯也不好叫你空手而还,这样吧,你留下条胳膊,我让你活着回去,如何?” 默罕神色一动,他身后的南蛮将士呵斥:“你一个死瘸子好大的脸,居然敢——” 话没说完铁锤落下,直被砸穿了脑袋,血浆四射! 楚若兰尖叫着捂住眼睛,楚若颜抬手护住她亦蹙起眉。 这南蛮人怎么对自己人下这么毒的手? 只见默罕看也没看手下一眼,收起铁锤恭敬地对着晏铮道:“三少将军,下面人不懂事,冲撞了您,还请见谅。” 晏铮漫不经心地摆了下手,默罕扬声:“众将听令,自废左臂!” 这话一出底下人面面相觑,默罕却已抡起铁锤,对着自己的左胳膊狠狠砸下。 咔! 骨骼碎裂声在夜里格外清晰,主帅都已如此,随行的将士再不敢言,只能咬住牙根打折了各自的左臂。 一时间闷哼声此起彼伏。 默罕强忍着剧痛看向晏铮:“三、三少将军……这样您可满意了?” 晏铮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晏昭:“这不还有一个吗?” 默罕勃然色变,晏昭不可置信般冷笑三声:“好、好、好!你晏三果然是个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人,连自己亲弟弟都不放过!” 晏铮却道:“你不是要回南蛮当驸马吗?本侯可没有南蛮驸马的弟弟。” 晏昭像被踩到了痛脚:“你闭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贪生怕死、背主求荣的吗?你为了荣华富贵的亲娘,连国仇家恨都不顾了,我算是看错你了!当初在函谷关独索桥上,大哥是怎么救你的你还记得吗?!” “他送你上桥,然后拼死守在桥口!你应该没忘吧?南蛮上百人啊,硬是没一个能越过他分毫!最后是阿木则放了冷箭,射穿绳索,大哥生怕你堕入万丈悬崖才扑过去抓住断绳,也是因此南蛮人才得了空隙,扑上去砍了他二十一刀!” “整整二十一刀啊,全砍在他后背之上!他们是要他松手,要你跌入万丈悬崖不能去报信!可大哥没有松开过,绳子在手里磨出了血、后背被捅成了血窝他都没有松开过!一直到你过桥、到你安全,才拼着最后一口气斩断了另一边绳索,彻底为你断了南蛮人的追兵!!” “可你呢,你回过头吗?你可曾回头看过他一眼?!!” 满目血泪,到最后苍然大笑,字字悲声。 “晏铮,你没有,你从始至终都只顾逃命,从未回头!!” 楚若颜心头一慌,抬目望去,晏铮面上早已没了方才的讥讽冷意。 那双漆墨似的眸子里幽深沉冷,如一片死寂荒渊,再看不到半点生息。 “是,我没有。” 他缓缓吐字,合上双眼,似乎又回到了血与火的那日。 漫天火光烧透,大哥拉扯着他出来,一面杀敌一面将那半枚刻字的虎符塞到他怀里。 ——晏小铮,去虎牢关报信,函谷关已失,虎牢关不可再丢! ——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得活下去! ——往前跑,别回头! 于是他听了兄长的话,拼了命地往前跑。 直到上了独索桥,直到桥身摇晃差点摔下万丈悬崖,又直到有人拽住绳索让他得以前行…… 他都始终没有回过头。 “哈、哈哈哈哈!”晏昭凄凉带血的笑声放肆响起,他望着这个兄长,终于说出了那句诛心之语,“晏铮,你不配做他的弟弟。” 咔得一声。 晏铮轮椅上的扶手被生生掰断。 他被断刺残木扎了满手的血,可未觉疼痛,反而攥紧手指,让断刺残木扎得更深。 似乎唯有这般,才可减轻心中的痛…… “够了!!” 忽然间一道清亮的女声打断,女子突然上前,挡在了他前面。 “晏六公子,恕我不客气地问一句,你在这儿义愤填膺地指责你三哥,那你当时又在做什么?” 晏昭红着眼道:“我当时在城下阻敌,相隔太远有心无力——” “那便是了!你也未能施以援手,何故全怪在你三哥头上?何况世子拼死送你三哥出去,是为了让他报信,为了让虎牢关不再重蹈覆辙,不再沦入敌寇之手!” “你以为你三哥不想救人吗?你以为他愿意踩着自己兄长用血铺出来的路,逃出去做一个人人指责的懦夫吗?那是局势逼人,是不得不为,你知道他为了回虎牢关做了什么吗?他这双腿是他自己亲手打断的!” 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要何等心狠才能敲断自己的腿骨? 更遑论这二关之间相隔甚远,他又是怎样一步步爬回去的? 晏昭愣了一下,随后看见那个女子神色悲悯,轻声说道:“晏六公子,有时候,求死容易,苟活才难。” 四下沉寂。 连池塘里的蛙鸣也没了声音。 晏昭看着他那双断掉的腿,似想起当初京城,那个武能盖顶的晏三公子,眼里恍惚片刻,痛苦呢喃:“可大哥死了……” “不止大哥,爹爹、娘亲,还有二哥五哥都死了。” 少年说这话时满目空洞,楚若兰只觉心头闷得慌,想开口劝他,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晏铮终于出声:“你回来,晏家之主的位置,给你。” 一语惊人。 这晏家少主的位置如今多少人垂涎不得,旁得不说,就连二房三房都争得头破血流。 可如今他轻飘飘一句,竟是要拱手送人? 晏昭再愣,神色出现两分动摇。 默罕连忙道:“驸马爷,您还记得孟姬公主吗?她为了让您回来,泄露军情私盗令符,少可汗说了,倘若追不回您,就要以军法杀她!您真的忍心吗?” 脑海中浮起那个叫他晏昭哥哥的少女,虽是南蛮人,却和她哥哥完全不一样。 单纯如白纸,从澜沧江里将他捞出来,悉心照顾,甚至为了救他谎称已经和他圆房。 这次他能逃出来,也全亏了她…… 晏昭面上露出挣扎之色,良久沉声:“我不能害了她!” 孟则也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他亲眼见过他一时兴起,就割了美姬喉咙,去饮她的血为酒助兴…… 他绝不能让孟姬也变成这样! 晏铮眼底划过一丝嘲讽:“你想好了?” “想好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要先救孟姬,再回到大夏,堂堂正正地为父兄报仇,绝不会像你一般认贼作母,败坏我晏家名声!” 楚若颜嘴角一抽,这晏小六怎么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还这般单纯? 可不等她开口,晏铮已道:“好!影子,放他俩走!” 第160章 她要把你往皇位上送 此话一出默罕狂喜,拽着晏昭就飞上房梁。 晏昭刚想问他带来的人就不管了吗,却听下方齐声高呼—— “愿归长生天!” 接着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嘴角涌出黑血,脸上神情十分安详。 默罕沉声道:“他们已为南蛮尽忠,驸马爷,我们走吧!” 晏昭愣了一愣,讥讽道:“你就这么怕他?宁可送死所有部下,也不敢和他正面为敌?” 默罕知道他说得是谁,目光往下方轮椅一瞥:“是,今次来大夏之前,少可汗就曾吩咐,凡遇此人,避犹不及。” 晏昭嗤笑:“阿木则居然也这么看得起他?他不是号称战无不胜吗,怎会对一个残废之人这般忌惮?” 默罕不语,低下的眼中闪过一抹嘲弄。 残废? 这个驸马爷实在是太不了解他的哥哥了。 这是唯一一个从少可汗手里逃脱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让少可汗吃过亏的人! 他从函谷关逃出来以后,曾短暂地去过叔王阿克别的营帐,当时也不知同叔王说了什么,竟叫一向唯我独尊的阿克别停止追击,甚至连夜返还了王廷! 接着不到两日的功夫,可汗就连下九道王谕,催促少可汗返廷,硬是阻止了他一举拿下虎牢关、打开中原腹地的壮志! 所以少可汗曾捶胸顿足,说晏序父子再难缠,但好歹手段光明,不像这晏三玩弄权术,竟会利用叔王来绊住他的脚步…… “驸马爷,您可知少可汗此生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什么?” “便是让您口中的残废之人,活着回到了大夏!” 兰馨苑中,尸横遍野。 楚若兰看见一地的尸体险些昏厥过去,楚若颜忙将她扶进房间,出来时看见孟扬带了一群人过来,已经开始搬运尸体、清扫院落。 她有些奇怪地向外望了望:“这么大动静,怎么父亲、姨母他们都没反应?” 晏铮额角微抽,睨了眼孟扬,那边正撸起袖子擦血迹的人赶忙过来:“少夫人有所不知,默罕他们进来时,就先往国公府各处下了迷香……” “什么?”她抬腿便要往外跑。 晏铮伸手抓住她,横眼孟扬,后者立刻把话补全:“少夫人莫急,默罕他们是来找人也不想把动静闹大,所以下的迷香是安息香一类,只会让人昏睡不会对人有什么害处,明儿个一早国公爷他们就会醒过来的!” 楚若颜这才松了口气,看看满院狼藉,叹气:“那打扫干净些,可别让人看出来了。” 要是让爹爹知道国公府跟菜市口一样,南蛮人来了晏家人来,只怕又要大发雷霆,搞不好还会在大门口竖块南蛮与晏家勿入的牌子了…… 孟扬忙道:“少夫人放心,保管连只蚂蚁都洗得干干净净!” 他们在这边忙活,楚若颜便先推着晏铮进屋。 楚若兰受惊不小,听见动静噌地站起来。 晏铮和声道:“惊扰三姑娘了,实在抱歉。” 楚若兰一时呆住,楚若颜也很意外这阎君居然会这么客气,便道:“三妹妹,你今晚也吓着了,先到隔壁耳房去歇一歇吧,等这里收拾干净,我再来叫你如何?” 楚若兰点点头,走了两步,又犹豫问道:“那条鱼……不不,我是说晏六公子,他、他回南蛮去不会有事吧?” 楚若颜眉头一跳,想不到她会对晏小六这么在意:“放心吧,南蛮人要杀早就杀他了,这么千里迢迢地赶过来,不是来请驸马爷回去的吗?” 她刻意咬重驸马爷三个字,以免这三妹妹胡思乱想生出些杂念。 可她好像没有听出来,自顾自地点头:“哦哦,不会有事就好,他虽然嘴巴臭了点,但其实还挺可怜的……” 大概觉得当着人家兄长的面说这些不太好,她抬头冲楚若颜笑笑,转身进了耳房。 闺中寂静。 楚若颜看着晏铮叹了口气。 “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在想你们晏家是不是我们楚家的克星,怎么这晏小六跑哪儿不好,居然跑到我三妹妹的闺房里来了……”她颇为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晏铮立即划清界限:“他是他,我是我。” 楚若颜白他一眼:“那你今晚又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 晏铮语塞。 没敢说自从翠屏山那次以后,他就在国公府安插了眼线,所以今晚晏昭现身,他才能第一时间赶过来…… 楚若颜显然也猜到了,但心照不宣地没提起这事:“对了,你今晚放小六走,是因为顾忌长公主?” 晏铮坦然道:“是,在南蛮,他好歹还有个驸马的身份做掩护,可在京城,安盛是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想想当初曹驸马连文景一个小孩子都不放过。 倘若安盛得知晏昭还活着,岂不是要将他大卸八块? 楚若颜点了点头:“可有一件事很奇怪,他是如何得知长公主是幕后真凶的?” 到目前为止,安盛只在他们面前承认过,在世人眼中她还是那个菩萨心肠的长公主。 晏昭又为何会知道是她害死了晏家满门? 晏铮闻言屈指,轻轻叩击着椅面:“倘若,是南蛮人告诉他的呢?” “那南蛮人又是如何得知……”声音一顿,楚若颜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你是说长公主真敢和南蛮人勾结?” 她瞬间想起翠屏山上,曹驸马曾说过他给南蛮献计,让他们兵分两路攻打函谷关! 如果不是曹驸马,而是长公主的话…… “她到底想做什么?勾结南蛮害死大将军,难不成她要卖国?” 晏铮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阿颜,喝喝水润润嗓子吧。” 楚若颜抬头饮尽,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他,晏铮叹了口气:“安盛身为皇室长公主,卖国对她能有什么好处,多半是人心不足,得陇望蜀吧。” 楚若颜顷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要窃国。” 做长公主不够,那就要做太后。 不是那种深居后宫只管管女人的太后,而是垂帘听政权倾朝野的太后。 “难怪她总说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晏铮,她这是要把你往皇位上送啊……” 第161章 与人私通 话音一落,楚若颜紧紧凝视着他的眼睛。 梦里,他兴兵屠城灭了皇室,离那个位置也不过一步之遥…… 只要稍微动一动念头,这次又有安盛相助…… 那天底下至高无上的权柄唾手可得。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男人却低笑一声,神色莫名地看着她:“你知道吗,我回过头。” 楚若颜一怔,但听他道:“函谷关,独索桥,大哥让我不要回头,可我实在忍不住,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刀箭将他扎成了筛子,满身满脸都是血,却还在笑着冲我不停重复那一句话——‘快跑’。” 楚若颜瞬间会了意。 他不会和害死他兄长的人做交易。 孟则要死,安盛更得死! 她心下松了口气,接着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那南蛮呢?晏家军这些年杀了他们不少人,孟则又为何非要追小六回去,总不会真是为了自家妹妹吧?” 晏铮嗤笑一声:“全天下恐怕只有晏昭会蠢得这么以为吧?那孟姬公主我虽未见过,但和孟则一母同胞,那孟则是什么人,当初他十几个兄弟和他争少可汗的位置,最后送命的送命、残废的残废,甚至还有两个吓成了痴呆儿,听说这其中孟姬公主可出力不少,你以为她是什么单纯良善之辈吗?” “那她能看上晏小六?”楚若颜脱口而出,晏铮眸子一眯,“我也认为这南蛮兄妹在玩什么把戏,他们将真凶的事情告诉晏昭,多半也是想利用他来对付安盛,同时看看我这个兄长会不会为他出手……呵,大夏的水越浑,对他们越有利。” 楚若颜眉头一沉:“那你还让他回去?” 就晏昭那空空如也的武夫脑子,回去不是被那对兄妹玩儿死? 晏铮扯了扯嘴角:“他自己要去逞英雄,我还能拦着他不成?再说了,他不亲自去尝一尝头破血流的滋味儿,又如何会知道痛?此事你不用管了,就全当没见过这个人!” 楚若颜乐了。 敢情他是把弟弟送去历练了是吧? 不过也是,南蛮人这么看重晏昭,摆明了他还有利用价值。 只要有价值,那就不会要他的命,至于苦头,随便吃。 这时孟扬进来,说外面处理完了。 楚若颜出去一看还真是,整个院子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出死过人的痕迹。 晏铮道:“折腾半宿,你也累了,快回去歇着吧。” 楚若颜点点头,见他要走又道:“你等一下。” 她连忙赶回菩提院,从妆台上拿了一个刚做好的香囊回来:“上次你不是送了我一个羊脂玉吗,我也想送你件东西,只是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正好前几日做了个香囊,你试试看,闻不闻得惯这里面的艾叶香……” 晏铮试也没试直接拿过来:“闻得惯。” 他看着香囊底下绣着的一个楚字,唇畔轻扬:“阿颜,你这是将自己的名字也绣上去了?” 楚若颜想说不是。 她本来是绣给父亲的,谁知道爹爹闻不惯这里面的艾叶香,这才退而求其次…… 不过看着男人上扬的嘴角,她本能觉得他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嗯,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改日再逢一个……” “不必。”晏铮小心将香囊收好,放在怀里左侧最贴近心口的位置,“我很喜欢。” 见他这般珍重,楚若颜突然有点心虚。 她是不是太敷衍了…… “那、那你先带着吧,下次再有好的我给你留着。” 晏铮眉眼柔和:“好。” 翌日一早,楚若颜熬了一大碗安神茶给父亲送去。 因着迷香的缘故,楚淮山头痛欲裂,难得告假缺席了早朝。 她去的时候楚若兰也正送凝神茶给小江氏,见到姐姐进来,朝她吐了吐舌头。 楚若颜微微眨眼,姐妹俩心照不宣昨晚的事情。 小江氏道:“老爷,您这些日子朝务繁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难得今儿在府上,正好也替若兰掌掌眼,您觉着韩长史家的大公子如何?” 楚淮山一愣,放下茶碗:“是现在吏部供职的韩致远?” “是。” 楚淮山捋捋胡须:“此子饱读经书,学富五车,虽少了几分机灵,但也是个实诚君子,你若是想将兰儿许配给他,倒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小江氏一听大喜过望,楚若兰小脸唰地垮下来:“我不嫁!” 二老顿时抬头看她,小江氏不快道:“你又在胡说什么,娘不是早跟你说过这门亲事吗?” 楚若兰莫名想起昨晚上被她五花大绑的那条鱼,嘴硬道:“我就不嫁,韩呆子读书读傻了,我才不要天天听他讲什么之乎者也呢!” 小江氏气得扬手要抽她,楚淮山拦下夫人,笑问:“哦?那我们兰儿想嫁给什么人啊?” “嫁给什么人都行,反正就是不嫁他!”楚若兰气鼓鼓地说完,又偷偷瞄了眼楚若颜,“其实、其实像大姐姐那样,嫁个武将……” 啪! 下一瞬间楚淮山失了笑容,一巴掌拍在桌上:“我楚家女儿嫁谁都行,就是不准嫁武夫!” 跟着又警告地瞪了一眼长女,“尤其是姓晏的!” 楚若颜被这飞来横祸弄得哭笑不得,只好垂头不语。 不料那小江氏也帮腔道:“老爷说得是,说来也怪我这个母亲不尽责,大姑娘和离这么久了,也没再给她寻觅一户好人家,这样吧,改明儿我与韩家夫人谈亲事的时候,也请大姑娘一道去看看,那韩家夫人在京中交友极广,说不定就能有桩好姻缘。” 楚淮山立刻拍板:“就这么办!” 从父母院里出来,楚家姐妹的脸一个拉得比一个长。 楚若颜瞥了妹妹一眼:“你好端端的,提我做什么……你难道不知爹爹现在最听不得晏字吗?” 楚若兰耷拉着脑袋:“我也没办法啊,我娘铁了心要把我嫁到韩家去,大姐姐,我是真不想嫁,你一向主意多,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楚若颜想起刚才小江氏的话,苦笑道:“我现在自身都难保呢,你还指望我?” 长公主的事、晏小六的事……晏铮那头儿她是忙都忙不过来,哪还有心思去相看啊? 就在姐妹俩一筹莫展的时候,尹顺公公居然出现了。 他满脸紧绷,看见楚若颜只问句长乐县主安,就急吼吼地冲过去。 “国公爷!皇上急召您入宫!” 楚淮山连忙出来:“尹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可是南蛮那边……” 尹顺摇头,瞥了眼他身后的小江氏,压低声道:“不是南蛮,是您府上的二姑娘,她在毓秀宫与人私通,被皇后娘娘给抓住了!” “什么?!” 第162章 秽乱宫闱 楚淮山瞠目结舌,他身后的小江氏更是腿脚发软差点跌倒! 小江氏身边的嬷嬷急忙问道:“公公,是不是弄错了?我们二姑娘知书达理,最讲规矩,又怎会与人私、私……” 私通这个罪名已然不小,落在宫里,那可就是秽乱宫闱的大罪啊! 尹顺摇着头叹气:“此事详情如何,咱家也不清楚,但听说皇后娘娘抓到人以后,那楚二姑娘已经供认不讳了……皇上得悉此事龙颜震怒,才让咱家即刻来宣楚国公您,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吧?” 楚淮山沉下气来点点头,小江氏抓住他哀声道:“老爷……” 那祈求的目光让楚淮山心下一软,转头问:“尹公公,我夫人是否可以同去?” 尹顺道:“皇上倒没明说只让您一个人进宫……” 楚淮山会意:“多谢公公,有劳公公稍等片刻,我与夫人更衣之后马上出来!” 不到半炷香,二人就换上了正式的冠服,可出来时看见尹顺身边还多出一人…… “颜儿?你来做什么?” 楚淮山看着她身上的县主吉服,顿时皱眉,“胡闹什么,赶紧回屋去!” 楚若颜福身道:“爹爹,二妹妹的事女儿听说了,请让女儿一道进宫,万一有事说不定还能向皇后娘娘求求情……” 小江氏想起什么忙道:“对、对!皇后娘娘对大姑娘向来亲青眼有加,有她求情说不定会从轻发落。” 楚淮山瞪她一眼,秽乱宫闱,那是求求情就能网开一面的吗? 但尹顺催得厉害,他也只能道:“好,不过颜儿,你可不要擅作主张!” 楚若颜应是,四人上了马车。 楚淮山和尹顺坐一辆,楚若颜和小江氏坐一辆。 小江氏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抓着她的手就问:“大姑娘,依你之见若音她会不会是被什么人给陷害了?” 楚若颜摇头:“若是陷害,二妹妹又怎会供认不讳?” 小江氏心凉了半截,楚若颜想到梦里,楚若音是和那秦王慕容缙纠缠不清…… 倘若这次也还是他,揭穿了真相,最坏的结果也能保命。 正思忖着,小江氏忽然悲泣一声:“她根本不懂为娘的苦心!” “她总以为我是把她当棋子,是为了荣华富贵才送她进宫,可天底下哪个母亲会把女儿往火坑里推?我这是在为她谋出路啊!” “近些年储秀宫里的秀女们已不都是皇上的人了,运气好的还能被皇子、王爷们挑一挑,她但凡能借着这个机会,攀上株高枝,那日后才能得个安稳!为何就想不开要与人私通呢?” 楚若颜一怔。 楚若音在国公府好歹也是个二姑娘,为何非要攀个高枝,才有出路呢? 这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楚若颜收敛思绪和小江氏下了马车。 一行人从侧门入,来到毓秀宫外。 还未进殿就听到啪啪的耳光声—— “说、你们小主到底与谁私通,再不说就打烂你这张嘴!” 楚家三人急忙入殿。 只见帝后高居殿上,底下跪着鬓发不整的楚若音,她的贴身侍婢已经被小太监打了满嘴血,楚若音想要去拦,却被两个嬷嬷死死按住。 楚淮山只看了女儿一眼,脸色铁青,对着帝后跪下:“老臣有罪,请皇上降罪!” 楚若颜和小江氏也跟着跪下。 皇帝冷哼一声,给了皇后一个眼神。 裴皇后立刻起身走下来:“国公爷请起,今日这事,本宫处理得也有失妥当,当时本宫正陪着太后散心,途径毓秀宫,便撞上此事……” 话已至此大家心中有数。 太后知道了,那么此事必得问个根由! “本宫命人冲进去拿人,不料男子已然潜逃,只剩下楚二姑娘一人,本宫问她那人是谁,她却一字不说,这才将储秀宫里的下人们挨个儿抓来审,可至今也没个头绪。” 楚淮山怒不可遏,平生首次打了她一耳光:“孽障!事已至此,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楚若音被打得歪倒在地,嘴角沁血,神情却十分刚毅:“爹爹,女儿不能说。” “你!” 楚淮山气得一脚要踹过去,皇帝开口道:“好了,楚国公。今日这本是你的家事,但在毓秀宫里发生,那就可大可小。朕近日为南蛮战事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着实没有心力来处理这档子事了,这样吧,朕破例恩准你,找出奸夫处以极刑,至于你自己的女儿,你就带回去好生管教吧!” 这何止是网开一面,根本就是不打算追究了啊! 楚若颜心知这是危难之时,皇帝为了留下父亲这个肱骨之臣才破例开恩。 小江氏欣喜若狂,楚淮山直接跪下五体投地:“多谢皇上!” 皇帝点点头转身走了。 裴皇后道:“楚二姑娘,方才皇上所言,你已经听见了,只要你肯说出那人下落,本宫就对外宣称是他意图不轨,坏了你的清白,这秽乱宫闱的罪名,本宫会全扣在他头上,你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众人的目光都聚在楚若音身上。 可她低垂着脸庞,许久,露出一个柔弱却坚定的笑容:“多谢皇上、多谢皇后娘娘,可若音心意已决,宁死也不会坏了他的名声,求皇后娘娘惩处若音吧!” 说罢重重磕在地上,小江氏脸色一白险些昏倒。 楚淮山也气急,指着她骂道:“你的诗书礼仪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不知廉耻、与人私通,皇上好不容易开了天恩,你竟还要维护那畜生,他抛下你逃走之时,又可曾顾念过你?” 楚若音对着父亲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女儿不孝,连累父亲,求父亲将女儿逐出祠堂,保全楚国公府的名声!” 众人皆惊。 她为了维护那奸夫,竟宁肯被逐出楚家祠堂! 到底是什么人,能让这么温婉柔顺的女子不惜一切也要维护他? 楚若颜见状也拧了眉,倘若真是慕容缙,闹了这么久也不肯露头。 怎么,把一个女子推到风口浪尖上,他自己躲到背后当缩头乌龟吗? “皇后娘娘,长乐想单独跟二妹妹说两句话,不知可否?” 裴皇后看她一眼:“去吧,好好劝劝她,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秽乱后宫,一律赐死。 梦里的楚若音好像就是因此香消玉殒…… 楚若颜颔首,领着这个二妹妹来到偏殿。 楚若音道:“大姐姐,你不必劝我,我心意已决……” 她抬眼淡淡看了她一眼:“是吗?那秦王也是这个意思了?” 话落楚若音骤然色变:“你、你怎么知道?” 第163章 勾引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样做值得吗?”楚若颜柳眉轻锁,“二妹妹,你向来是府上最听话的那一个,我虽劝你要有自己的主意,可这次为了一个男人,你连秽乱宫闱的罪名都担了下来,你有没有想过,他值不值得你这样付出?” 楚若音一怔。 这些年在府上,她就像一朵空心的花,母亲说要学琴棋书画,她就去学,母亲说诗词歌赋也不能落下,她就拼了命地做到最好。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做不完的女工针线,反而是她感兴趣的算学,母亲却认为过早管账会分了她的心神,不让她沾手。 日子过得如死水一般乏味,直到遇到他…… “大姐姐,你知道吗,我前些日子在储秀宫里,闯了大祸。” 楚若颜微愣,只听她道,“那教习嬷嬷让我们站仪态,在我们每人头顶上放了一个瓷碗,说要站足一个时辰才能放下来,不慎我前两日扭伤脚踝,同嬷嬷求情她不准,于是站了不到半个时辰,脚一软就摔碎了瓷碗……那是贵妃娘娘最喜欢的青花瓷釉碗,所以教习嬷嬷抓了我要去瑶光殿,要让贵妃娘娘问的罪。” 楚若颜闻言嗤笑:“薛贵妃最喜欢的瓷碗还能用来训新人?那是摆明了要寻你的错处!” 这薛家也真是蹦得太高,这段日子忙着应付安盛,居然把他们给忘了! 楚若音却螓首轻摇:“终是我犯了错,被人寻到短处,可就在要出储秀宫的时候,我听到一个声音说——‘一个青花瓷釉碗,本王那里多得是,明日就送个新的过来’。” 楚若颜轻叹口气。 是秦王来了。 英雄救美,老套的戏本…… 楚若音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当时那教习嬷嬷不依不饶,非说什么我摔碎那个是贵妃娘娘的最爱,旁得都替不的,于是王爷就发了火,让底下人随意取个瓷碗来,放在那嬷嬷头上。王爷说从现在起这瓷碗就是他的珍品,嬷嬷什么时候站不住摔下来了,就问罪!” “大姐姐你不知,我从未见过教习嬷嬷那般狼狈,当场跪在王爷跟前磕头认错,王爷还看了我一眼,说此后但凡再让他发现她刁难我,我损伤一根汗毛,他就拔她十根。” 楚若颜却沉默了,良久低声道:“对不起……” 楚若音不解地望着她,却听这位长姐道:“你前次回来我们就知道,薛贵妃因为姑母的事处处针对你,可谁也没能帮上你……” 亲人缺位,才会让外人有机可乘。 可楚若音连连摆手:“不、不关大姐姐的事,进宫是我自己选的,有什么磨难也该由我来面对……而且、而且我很庆幸能遇见他,大姐姐,你知道吗,后来我亲手缝制了一个荷包,等了好几日,终于等到他路过储秀宫时送给他。” “王爷竟还记得我,笑着问我那教习嬷嬷可曾再欺负我,我说没有,感激他上回初次见面就肯相助,可他却说我们不是第一次遇见了,在皇后娘娘举办的马球会上,我们就已经见过了!” 少女扬起头,秀气的小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喜色:“我才知,原来那次我险些跌倒,救下我的公子就是他!大姐姐,他是王爷呀,竟还记得我一个小小的秀女,还救了我两次……我、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他才好,他却说非要报答,就吹一首漠北的小曲儿吧。” “于是我去学了漠北最出名的那首击壤歌,他很喜欢听,我又学了好多好多漠北的民谣,大姐姐,你可曾尝过为一个人牵肠挂肚的滋味?睡也念着他、醒也想着他,时时在想他眼下在做些什么?” 楚若颜呼吸微紧,眼前当真浮起一个坐轮椅的人影来。 她赶紧收束思绪把这小人儿赶出去:“然后呢?你就这般对他……” 楚若音脸颊泛红,眼神缱绻温柔:“是,王爷不仅喜欢听曲,也博闻广识,无论诗词歌赋,古今书画,他都能与我谈笑风生,所以今日在毓秀宫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入正题了! 楚若颜精神一振:“那么今日在毓秀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若音咬了咬嘴唇,终于慢慢说了出来。 原来白日里,她奉命和几个秀女在毓秀宫打扫,突然教习嬷嬷说有事,把那几个秀女都叫走了。谁知没过多久秦王进来,身上似有酒气,抓住她就不肯放手。 她大惊之下用力挣扎,可男人酒兴上了头,直接将她抱进了暖帐。他嘴里还一直叫着“阿音”、“别走”之类的话,她本就对他有意,于是半推半就之下,酿成大错…… 楚若颜顿时皱紧眉:“秦王当真是喝醉了?” “应该是,他身上有酒气……” “你再好好想想!秦王并非酗酒之人,这又是青天白日,还在宫中,他怎会喝醉?” 迎上长姐冷厉的眼神,楚若音想起男人那时的模样。 满脸通红、双目迷离、身子滚烫……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划过脑海:“难道,大姐姐是说他被下了药?” 姑母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楚若颜缓缓点了下头:“还有那教习嬷嬷是薛贵妃的人,她把与你一道的秀女全叫走了,紧接着秦王就进来,肯定不是意外!” 一开始她因为梦里先入为主,加上二妹妹又认下此事,所以没怀疑有人搞鬼。 眼下看来还真是被人陷害了…… 瑶光殿。 薛贵妃懒洋洋地倚在美人榻上,见玉茹姑姑进来,撑起身子问:“如何,事成了吗?” 玉茹姑姑摇头:“那裴小国舅中途有事离开,没去那毓秀宫。” 薛贵妃恨很拧帕:“他倒是好运气!” 这次好不容易买通了裴卓身边的人,在他酒里下药,又把楚若音送到他床上,就等着一箭双雕,把裴皇后跟楚家这两个眼中钉统统拔掉,哪知道这裴卓居然没去成! “不过娘娘也不必气恼,裴小国舅没有去,但与他一道进宫的秦王去了,而且也饮下那‘?醒酒花’,被太后撞了个正着!眼下秦王逃走,留下楚若音一个人在那儿,皇后还在毓秀宫里审着呢。” 薛贵妃一呆,不由喜上眉梢。 秦王? 秦王也好啊!那可是太后最宝贝的小儿子。 他和楚若音有了苟且,那太后肯定会认为是楚家丫头勾引了他…… “走!去慈宁宫,请太后!” 第164章 替身 毓秀宫偏殿。 楚若音一听长姐分析,就慌了神:“那、那可如何是好?他被人下药,是不是有人要害他?” 楚若颜抬手捏了捏眉心。 这二妹妹还真是痴心一片…… 明明眼下都自身难保,还心心念念着秦王。 “害与不害,他都是王爷,反倒是你得想法子脱身。”楚若颜唇角一抿,“待会儿出去,你就如实说,只别提你与秦王之前相识,就一口咬定自己挣脱不得,然后顾念着王爷名声,才不肯说出,听明白了吗?” 楚若音垂目不语,楚若颜只能沉声道:“二妹妹,此事你不说出来,那谋害秦王的人就永远也找不到,你难道想埋这么个祸患在他身边吗?” 楚若音浑身一震,这才低声:“我全听大姐姐安排。” 楚若颜松了口气,带着人回到正殿,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 楚若音跪在正殿中间,咬着唇照楚若颜教她的话说了。 霎时间一片哗然。 “什么?秦王?” “是不是弄错了?” 裴皇后也是满心震惊,温声问:“楚二姑娘,你确定是九弟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虽说储秀宫里的秀女,在给皇上筛选之后,也可由王爷、皇子们再挑上一挑。 但眼下还没选秀,她就和王爷有私,于帝王而言是绝不可能容忍的。 他狠不下心处理自己的弟弟,就只能处理她了…… 楚若颜也想到这一层,对着裴皇后跪下道:“皇后娘娘,长乐问过二妹妹,所言细节均能对上,倘若娘娘不信,便请秦王上殿对峙。” 她说这话也是在赌,就前两次接触来看,慕容缙是皇室为数不多的正常人。 他被下药,二妹妹救了他也算是恩人,冲着这一点他应该会保她。 裴皇后缓缓点头:“长乐县主所言有理,来人,去秦王府,请——” 话音未落,毓秀宫外一道苍老有力的声音传进来。 “不必请了!这贱人满嘴胡话,哀家的儿子哀家清楚,绝不可能动她分毫!” 说完就见薛贵妃搀扶着太后进来。 殿上众人齐齐拜倒:“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裴皇后急忙迎上前:“母后?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太后瞪了她一眼,目光先是扫过楚家姐妹,随即落到楚淮山头上:“楚国公,你生了两个好女儿啊!大的逼死了哀家的侄儿,小的又要污蔑哀家的儿子,怎么,哀家是得罪你们楚家了不成?那要不要给你请罪啊?” 这阴阳怪气的腔调让楚淮山只得拜倒:“老臣惶恐!” 楚若颜暗暗握紧手指,心知今日是不能善了了。 楚若音忍不住道:“太后娘娘,千错万错都是罪女的错……” 啪! 太后身边的老太监箭步上前,打了她一耳光:“混账,太后娘娘没有问话,岂有你开口的份儿?” 楚若音那嫩白的小脸瞬间浮起五根手指印,疼得眼泪直在眶里打转。 楚若颜再难按捺,抬眸直视苏太后:“太后娘娘问都没问过秦王一声,又怎知不是他?” 苏太后冷笑一声:“好啊,终于肯开口了是吧,长乐县主,你好大的威风,都敢来质问哀家了?” 那老太监又举起巴掌要扇过来,楚若颜避也不避,淡淡道:“皇上方才已经言明,找出奸夫处以极刑,太后娘娘莫不是打算违逆圣意,不让真相水落石出?” 老太监举起的手一僵,太后的脸也沉了下来:“谁说哀家要违逆圣意的?只是这贱丫头信口雌黄,皇室之中,谁人不知我儿秦王心悦镇北将军之女,苦等了她八年,又岂会栽在这贱丫头身上!” 众人皆讶,裴皇后似乎想起什么道:“母后不说儿臣都忘了,九弟确实对镇北将军冯焕之女情有独钟,只可惜冯将军驻守漠北,冯家姑娘也随她北上……” “漠北?” 楚若音忽然想起什么,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楚若颜暗道不好忙要制止,可她已经急声问出:“那、那冯家姑娘姓甚名谁?”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薛贵妃掩唇一笑:“楚二姑娘不知道吗?镇北将军的独女姓冯,单名一个缨字,也与楚二姑娘你一般,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 楚若音刹那间双目俱空。 喜欢漠北民谣…… 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唤她阿音…… 音同缨,其实他唤得是……阿缨。 许多不解之处豁然开朗,他为何会两次救她,会与她谈天说地,只是因为,她太像那个人罢了…… “二妹妹、二妹妹!” 楚若颜连唤两声,可她已充耳不闻。 方才说起秦王时的欢欣亮色此刻俱化作一片死寂。 太后喋喋冷嘲在耳畔响起:“他与冯家丫头情深意笃,皇帝几次为他选妃都被他拒了,否则你以为他为何到了这个岁数,府上还没一个妃子?以他对冯缨的情意,哪怕中了春药,也不可能碰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哀家是绝不会让你进他府上大门的!” 楚若音身子渐渐哆嗦起来,她整个人抖如筛糠一般,以额抵地:“不用查了……罪女,伏诛。” 此言一落楚淮山和小江氏同时叫道:“若音!” 薛贵妃喜上眉梢:“母后,您听到了!直接以秽乱宫闱的罪名,赐死她!还有楚国公教女不利,也该受罚!” 楚若颜看着楚若音那失魂落魄的模样,暗骂秦王当真混账! 既然心有所属,何故再来招惹她家二妹妹! 误让她以为对己有意,一颗女儿心伤得支离破碎,此刻竟是一心求死了! “太后!”她也顾不上其他直接道,“此事长乐有疑,倘若如我二妹妹所言,有人给秦王下药才铸成大错,难道太后就不想查出是什么人有这么大胆子,敢对皇室亲王不利吗?” 苏太后一愕,破天荒地觉得她所言有理。 薛贵妃忙道:“母后,她这是在给她二妹妹开脱呢,说不定就是楚若音勾引的秦王……” 声音刚落,殿外传来太监的唱喏。 “秦王到!” 第165章 可别吓着你 众人朝宫门口望去,但见秦王一身紫蟒长袍、负手走了进来。 他长发未挽、脖颈间依稀可见两三处红痕,显然也没去收拾。 楚若音瞧见他全身一颤,脑袋深深埋了下去。 慕容缙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一瞬,接着随意朝太后拱了拱手:“母后。” 太后慈爱地点点头:“缙儿,你怎么还过来了,倘若是为那贱丫头的事……” “母后。”慕容缙打断她,朝身后低喝一声,“磨蹭什么,还不赶紧把你的人提上来!” 话落就见裴卓大步走进来,手上提溜个人:“催什么催,为了抓他爷我都摔了一跤,不好好揍两顿怎么算出气?” 说完就把那人丢沙包似的扔进来,头破血流,明摆着才被拳脚伺候过。 裴皇后定睛一看还是认出来了,叫道:“这不是裴庆吗?十弟,你这是……” 裴卓转转手腕,哼声:“二姐,你也没看出来吧,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敢给爷下药!还好被老九给挡下了,要不然今儿个跪在这毓秀宫里问罪的,就是你亲弟弟我了!” 裴皇后大惊失色,一旁的薛贵妃倒吸口凉气。 这才不到一个时辰,他们怎么就把人给抓到了? 扭头望向玉茹,只见她脸上也是一片惊骇之色,心头不由咯噔一声。 倒是楚若颜看向秦王的目光缓和了些。 原来不是临阵逃脱,是找真凶去了……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后愕然问道。 慕容缙启唇:“今日儿臣与裴卓一道入宫,本是想尝尝他新酿的醇酒,谁知他半道上有急事走了,儿臣就自斟自饮了几杯。起初还不觉有什么,谁知刚走几步,就全身燥热,到毓秀宫时已神智不清,险些爆体而亡!” “什么?”太后瞪圆了眼睛,“那缙儿你……” 慕容缙微微点头:“母后放心,幸得楚……楚二姑娘所救,才留了条性命。儿臣清醒之后发觉不对,立即去寻了裴卓,与他一番追查,这才发现了下药之人!” 说罢看了眼裴卓,后者立刻一脚踩在那人手背上,“还不快如实交代了?” 裴庆刚被打成了猪头脸,这会儿更是嗷嗷惨叫:“我说、我说!小人是收了银子,奉命往国舅爷酒里下了‘醒酒花’!” “什么?!” 宫中上下一片惊呼。 那醒酒花是和颤儿娇齐名的两种情药,只不过后者是针对女子,而前者是专为男人们准备的,此药药性极猛,倘若半炷香内不得纾解,就会七窍流血爆体而亡! 所以勋贵人家用药都十分小心,往往在房中服用。 这次秦王没出事,当真是运气好遇上了楚若音…… 太后的眼神瞬间凌厉,瞪向那裴庆还未开口,却听那裴皇后厉声质问:“是什么人让你下的药?说!” 裴皇后是真的被吓到了! 这次醒酒花若不是被秦王误服了去,那秽乱宫闱的,就是她的十弟了! 现下储位之争何等激烈,一旦出事,那御史言官们还不疯了般的弹劾裴家? 到时二皇子的母族一倒,薛贵妃的五皇子顺理成章上位,更别说皇上还本就有意如此! 一想到这儿裴皇后心惊胆战,也顾不得太后抢先发声。 那裴庆一哆嗦伏在地上不吭声,裴皇后冷道:“上刑!” 她素来温和鲜少动刑,可牵涉到亲儿,那也如护崽母狼般露出獠牙。 裴卓咧嘴一笑:“用不着别人,让我来!” 他摩拳擦掌地走上两步,又想起什么,别扭对楚若颜道:“你……你转过头去。” 楚若颜:“?” 方才还狠戾逼人的狼崽忽然有些脸红:“那什么,我动起手来不好看,可别吓着你了。” 楚若颜嘴角一抽,护国寺后山上,她可是亲眼见过晏三割麦子似的杀人呢,这算什么? 不过为免耽搁时间也顺从地转过身。 片刻后,就传出杀猪般的惨叫。 那裴庆熬了不到两息,就嚎啕出声:“我招、我全招!是玉茹姑姑!” 宫中一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去,薛贵妃满头冷汗攥紧帕子不出声,玉茹噗通一声跪下:“奴婢冤枉!” 那裴庆已被小国舅折磨得满身冷汗,此时呼哧呼哧大喘气道:“是她!她给了我一百两黄金,东西就在我房里!” 裴皇后立刻对一太监吩咐两句,半炷香后,就见他抱着个箱子进来:“找到了,都在这儿!” 打开一看,黄灿灿的金子,摆放得整整齐齐。 慕容缙上前拿起一锭来看了看:“母后、皇嫂,你们还是亲自过过目吧。” 说完各有两个太监呈上黄金。 苏太后与裴皇后接过一看,同时叫道:“宫中制造?” 这黄金背后赫然刻着这四个字,摆明是出自大内! 苏太后直接将那金子砸在玉茹脑袋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玉茹惊恐万状,知道今日是在劫难逃了,索性砰地磕在地上:“奴婢认了!是奴婢指使的!因为、因为他楚家欺人太甚!” 楚家众人脸色一沉,但听她道:“大家都知道,他家仗着国公势力,欺辱贵妃娘家,害得我们侯爷妻离子散不说,还从此绝嗣断了香火,奴婢这是为薛家鸣不平啊!正好得知他家二姑娘在储秀宫中当秀女,才买通了裴小国舅身边的人,想以秽乱宫闱之罪赐死她,替我家侯爷出口恶气!” 楚淮山闻言一嗤,裴皇后则冷笑道:“哦?是吗?是为了对付楚家,还是为了对付本宫?”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分明是一石二鸟的毒计! 赐死楚若音,也坏了裴家名声,对谁最有利不言而喻! 然而玉茹一口咬死:“就是对付楚家!此事全是奴婢一人所谋,贵妃娘娘毫不知情!” 薛贵妃浑身一震,看着玉茹眼底的决绝,心中升起悲凉同时亦狠下心道:“不错!你这贱婢,竟背着本宫做出这等恶事!母后,姐姐,是本宫约束下人不利,还请重重责罚!” 这是要弃卒保车了。 裴皇后咬牙还要说什么,太后已先道:“好了,既然是下人之过,也怪不到贵妃头上。这样吧,哀家就罚你闭门三日,好好整顿你的瑶光殿,你可心服?” 薛贵妃大喜过望跪下:“心服口服!” “母后!” 裴皇后出声,太后淡淡扫她眼:“皇后,你是六宫之主,心胸该开阔些,既然玉茹都认了罪,你难道还要不依不饶吗?” 第166章 愿意做姑子 “可这分明是!” “是什么?你有证据吗?” 太后轻飘飘的话让裴皇后心凉了半截,是啊,她没有证据。 “好了二姐,左右我也没什么事,是老九扛了雷,就算了吧。”裴卓漫不经心道,眼神一直往楚若颜身上瞟。 只要她不误会,就是一百个玉茹他也无所谓。 裴皇后怒其不争地看了眼这个弟弟,只能忍下这口气:“母后,既然事已查明,那儿臣就依照宫规,将玉茹、裴庆二人处以极刑了?” 太后摆摆手:“你是皇后,不必问哀家的意思,处理了就好。” 于是左右太监立刻将二人架了起来。 玉茹视死如归,那裴庆却激烈叫道:“不、不!不是小人啊!太后娘娘、秦王爷!小人对天发誓,小人只在国舅爷的杯子里下了药,绝对没有往秦王杯中下药啊!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王爷——唔、唔唔!” 他的嘴被死死堵住,和玉茹一道拖了下去。 慕容缙目光一沉若有所思。 他从来没有动别人杯中物的习惯,可若不是裴庆,那这醒酒花又从何而来? 不过这疑惑随着玉茹和裴庆的死深埋地底。 薛贵妃看着底下人呈上来的玉茹尸首,死死捂住了嘴。 总有一日,等她当了太后,楚家、裴家。 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好了,事情告一段落,也该来说说缙儿你的事了。”太后皱眉,颇为不满地看了眼楚若音,“你对这贱……这丫头有什么想法,纳个庶妃如何?” 皇室与普通人家的“三妻四妾”不同,而是讲“三侧四庶”。 意为一位皇子或亲王,在迎娶一位正妃之外,还可娶三位侧妃,四位庶妃。 这庶妃地位等同于寻常人家的小妾,不记入皇室玉牒,生下的孩子也不会受册封,太后摆明了是只想给她一个妾的名分。 楚家众人都拧了眉,楚若音始终伏低身子。 慕容缙看她一眼:“母后,楚二姑娘是为救儿臣至此,一个庶妃,太委屈她了……” 楚若音身子轻颤终于抬起头,却见那个丰神俊朗的男人再三犹豫,缓缓说道:“不若,封个侧妃吧?” “侧妃?你可想清楚了,正妃还没进门,就先迎了侧妃,你就不怕冯家丫头回来同你闹?” 慕容缙面露迟疑,但还是道:“终是儿臣犯的错,总不能让姑娘担着后果。” 话到这份儿上太后再有不满也忍了。 楚淮山脸色稍霁。 侧妃虽及不上正妃,可好歹也是妻。 小江氏更是直接道:“侧妃也成啊!若音,还不快谢恩?” 只有楚若颜看她唇色乌白、摇摇欲坠,连忙上前扶住道:“二妹妹,你……” 楚若音轻轻推开她的手:“大姐姐,我没事……” 说罢低头深吸口气:“秦王殿下。” 少女猛地抬面,那秀丽明亮的眸底裹着清泪,就这般直直地望着他:“您心中所属之人,是冯、冯家姑娘吗?” 慕容缙心头一震,有些烦躁地避开:“阿音,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是‘阿音’、还是‘阿缨’?” 她执着地望着他的眼,男人拧眉,良久才道:“我与她幼时相识,有青梅之约……” “那我呢?听曲漠北、谈诗作赋、两次相救,都只是因为似她对吗?就连名字都这般相似,对吗?!” 话到尽处清泪滚落,已能听出一股声嘶力竭的绝望。 男人似乎终于被逼问得不耐烦了,转身拂袖:“是,因你似她,所以本王才多有关注,没成想铸成大错,但本王也愿意弥补!一个侧妃的位置,在阿缨进府之前本王还会再和你生一个儿子,这样就算阿缨过门你也不会……” “儿子?”楚若音惨然一笑,“原来王爷以为,我要的,是地位。” 她此时反倒是平静了,处处透着心如死灰的绝望。 慕容缙心头一堵,低声道:“阿音,我知你不是这样的人,可错已铸成,本王也不能对不起冯缨,侧妃之位已是本王能给你的极限……” “那便不用给了。” 楚若音抬头,淡淡说道,“太后娘娘,臣女自知配不上秦王,不敢肖想过府。” 慕容缙脸色一变,太后冷哼:“你倒有自知之明。” 小江氏疾言厉色:“你胡说什么,你身子都给了秦王,你不嫁给他还有第二条路吗?” 楚淮山却道:“若音,你如不愿嫁,就和你大姐姐一样留在府上,为父养你们两人还是无虞的。” 然而楚若音螓首轻摇:“多谢爹爹,但女儿心意已决,愿落发为尼,自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所有人齐齐色变。 慕容缙更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你胡说什么?你才二八年华,却要做姑子?” 楚若音挣开他的手,对着太后跪下:“求太后娘娘成全。” 太后强压着喜色清嗓子道:“咳咳,缙儿,既然楚二姑娘心意已决,那你就成全她吧,放心,哀家会为她选一处好的寺庙清修,你也不必担心日后同冯家丫头的姻缘,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不行!”慕容缙想也没想断然道,“她可以不做侧妃,但绝不准做姑子!” 他鲜少有这般态度坚决的时候,苏太后皱了皱眉。 裴皇后见状道:“母后,既然九弟和楚二姑娘各有想法,不若先送楚二姑娘回府,待双方冷静了些,再谋后事?” 苏太后扶额:“那就先这么办吧,哀家乏了,回宫!” 裴皇后和薛贵妃也各自离开,楚淮山咳嗽两声:“秦王,还请先放了小女……” 慕容缙这才发觉自己还紧紧拽着她的手,松开之后,沉声道:“阿音,你不要赌气……” 楚若音自嘲笑笑,楚若颜打断道:“秦王殿下,我二妹妹是人,不是什么物件,您若当真在意她,就不该口中还唤着令人误解的名字。” 慕容缙一愣,咬牙道:“若音……” 可她已不想再听他说下去,握住长姐的手:“爹爹,母亲,大姐姐,我们回去吧。” 慕容缙还想追上来,楚淮山不动声色挡住他:“王爷,小女经此一番也累了,便先告退。”随后对着夫人和两个女儿道,“我们走。” 楚家四人扬长而去,慕容缙只觉憋着一股怒火盘旋不去,却不知这火从何而来! 就在这时,长公主府。 安盛在院子里一边裁剪花枝,一边听羽徽转述完毓秀宫的事:“就这样?” “就这样,那玉茹姑姑为了替薛贵妃挡灾,只得认下这事,至于裴庆的话更无人在意……所以他们谁都想不到,秦王那杯子里的‘醒酒花’,是殿下派人放的。” 安盛嘴角溢出一丝笑意,羽徽拍手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薛贵妃自以为一箭双雕,殊不知也是为殿下做了嫁衣。” “薛家一家都没甚脑子,若非皇兄宠爱,加上皇后又是大度容人的性子,早就折损在这深宫里了,不过倒是一杆好枪。”安盛剪完一枝白菊还要说什么,突然宫商急急忙忙进来,“长公主!少主过来了,他——” 话音未落,晏铮已出现在庭院之中。 他面如寒冰,连眼底都泛着霜冷之色:“毓秀宫的事,是你做得吧?” 第167章 你没放下晏序? 安盛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给薛贵妃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向秦王下手!至于慕容缙,更不是那种会阴差阳错的蠢人!”晏铮冷睿的眸子眯了眯,“我同你说过吧,不要动楚家人!” 安盛扬扬眉:“是不要动楚家人,还是不要动你的二姨妹?” 晏铮哼了一声,安盛大笑:“铮儿,你放心,为娘是有分寸的,一份‘醒酒花’,送你姨妹一桩好姻缘,日后你也有了秦王这个连襟,岂不是如虎添翼?” 秦王慕容缙,自父亲走后暂时接掌了三军。 他虽上阵杀敌经验不足,但极有手腕,接管之后迅速提拔了一批年轻将领。 这几个月功夫就在军中站稳脚跟,可以说极为难得! 晏铮瞳孔一缩:“你的目的是他?” 安盛放下手中剪子,接过白帕擦擦手:“是啊,本宫这个九弟,可比他的那些哥哥们有用得多,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身上也有股狠劲儿,换了旁人,本宫可懒得浪费这么多心思。” “如此说来他还得谢谢你看得起他了?”晏铮讥讽一句。 安盛并不生气,反是笑盈盈地看着他:“我儿莫恼,九弟是不错,但也远及不上我的铮儿,那么多人都想不到本宫头上,可铮儿你一猜就中,这不就是母子连心吗?” 晏铮心下一阵反胃,面上不露分毫:“那依你之意是要成全他们,可现下楚家二女不愿嫁,你岂非功败垂成?” 安盛眉间闪过一抹戾气,声音却愈发得柔和:“本宫要做的事,从来没有败过!” 语毕展袖:“羽徽,更衣,本宫要去见母后。” 慈宁宫。 薛贵妃跪在宫殿中央,上首的苏太后抓起茶杯砸在她跟前:“看看你干得好事!” 茶杯摔得四分五裂,直把薛贵妃吓得哆嗦:“太后!不是臣妾……” “不是你是谁,你当哀家是瞎的吗?”太后厉声道,“当时你急急忙忙来找哀家,说什么楚家二女秽乱后宫,还攀咬到秦王头上,哀家这才随你去的毓秀宫!怎么,怕事情败露,连哀家都当棋子用上了,如今又不敢认了?” 薛贵妃浑身发抖连连磕头:“臣妾知错、臣妾知错!臣妾是因为娘家兄长的事,被恨意蒙蔽了双眼,求太后饶了臣妾这一次吧!” 她一提娘家,苏太后想起平靖侯,逼出一声冷笑:“为娘家人报仇,天经地义,哀家是为这个骂得你吗?” 伏在低声的薛贵妃悄松口气:“那太后您是……” “蠢货!陷害连把柄都留给对方,你就不知道先将那裴庆杀了?或是送金子的时候别用大内之物?”太后起身走到她面前,狠狠戳了戳她的额头,“别说这次是秦王,就是真如你的意栽到裴卓头上,你以为他就查不出这些吗?” 薛贵妃一愣,听出这话中的教导之意,大喜道:“求太后教臣妾!” “哼。”苏太后这才敛去怒容,回到主位上坐下,“算你还有两分眼力劲,哀家不妨实话告诉你,今次你牵连到秦王身上,哀家本是非常恼怒的,只不过那楚家嫡女于哀家有杀侄大仇,加上你若倒了,这后宫就是皇后一家独大,她裴氏一族本就势大,哀家可不想像前朝云宁帝一样,落得个外戚专权的下场,这才不得不出面保下你。” “但你也要放机灵些,今日这样的错漏,绝不可再犯!否则哀家保得了你这次,可保不了你下次!” 薛贵妃连忙应是,瞅着太后脸色试探道:“可这次阴差阳错,让那楚家二女攀附上了秦王殿下,您看……” 说起这个苏太后气不打一处来:“不识抬举的东西,一个臣女,居然敢嫌弃侧妃的位置!不过正好哀家也不想叫她进门,就是缙儿这孩子,心地太好,非要补偿有些头疼……” 薛贵妃正要附和,这时殿外太监匆匆来报:“太后娘娘,长公主来了!” 话落安盛便穿着华贵的宫装款款而来。 太后喜道:“沁儿你来得正好,快来帮母后参详参详,怎么打消你九弟娶侧妃的念头!” 安盛不动声色笑了笑,先望向薛贵妃:“贵妃也在呀。” 不知怎的,薛贵妃一看见这位长公主,本能地有些害怕:“是……太后,臣妾还要回宫闭门思过,便先告退了。” 苏太后不甚在意地挥挥手,薛贵妃走后,她拍拍身侧坐褥示意安盛坐过来。 安盛顺势坐在她身边:“母后,九弟的事,儿臣都听说了,您这意思是不想让楚二姑娘进门?” 苏太后板起脸:“进什么门,你九弟跟冯家丫头的事你又不是不清楚,等这次冯将军戍边回京,就要办他们的婚事了!这个时候先娶一个侧妃,那不是给他俩添乱吗?” 安盛笑着应是:“不过母后,您可曾想过,这门亲事对九弟来说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 苏太后一呆,就听自家女儿娓娓道来:“大将军走后,九弟不是暂掌三军吗?可这一个暂字就暂到了现在,要想去掉,首先就得过荣太傅为首的文臣那一关。正好楚国公执掌吏部,乃六部之首,又被文臣们奉为砥柱,若是由他开口,说不定九弟这一个暂字,就能名正言顺地去掉了。” 太后整日在这后宫里,对前朝局势虽有涉猎,但远不如安盛这般了如指掌。 此时听她一说,沉吟道:“依你之意,若是让楚家二女嫁给了缙儿,那楚淮山看在女婿面上,说不定就会替他开这个口?” 安盛但笑不语。 太后也有些心动了:“可那楚二丫头不识好歹,不肯嫁怎么办?” 安盛轻描淡写:“母后贵为太后,何须在意一个丫头的想法。” 太后恍然:“是啊,哀家贵为太后,一道懿旨下去,那丫头敢不听命?” 说罢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啊,真像你父皇说的那样,若是男儿身,这天下还不一定轮到你皇兄来坐呢!” 安盛垂眸掩去嘴角一丝讥讽,有些伤感道:“母后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儿臣毕竟只是个女人,如今驸马走了,大将军也走了,就剩铮儿这么一个孩子……” 听到这话苏太后心跳加速,竟有些紧张地问:“沁儿,你、你对晏序还没放下?” 第168章 求安宁侯给个高见 安盛微微摇头:“人都死了,放不放下,又有何意义呢?” 苏太后暗暗松口气。 还好,没念着旧情就好…… 楚国公府。 孟扬做贼似的翻进菩提院里,玉露已经见怪不怪,扬声道:“姑娘,来客了。” 楚若颜披着外衣走出来,孟扬躬身:“见过少夫人,我家公子让我给您送封信……” 她接过展阅,里面说得竟是毓秀宫一事和安盛脱不了干系,至于缘由,怕是在打秦王的主意…… 楚若颜柳眉轻锁:“怕是不止如此吧?想拉拢秦王,她为何不用自己的人,楚家在朝堂一向中立,她何来的把握我们会站在她那边?” 孟扬一阵咳嗽,这把握可不就是您吗? 您和咱们公子再结良缘,那秦王可不就是公子的连襟、长公主的眷婿了吗? 不过这话到底没说,只道:“公子也觉得长公主这么大费周章,不该只冲着拉拢秦王,可眼下还没有头绪,只能静观其变。” 楚若颜点点头,又问:“你家公子怎不自己过来?” 明明之前几次,都登堂入室了,这会儿怎么又玩起书信这套了? 孟扬尴尬挠挠头:“这、这不是少夫人您家里才出了事吗?公子是怕万一被楚国公发现了,惹他老人家火上浇油……” 楚若颜失笑摇头:“他倒想得周全。” 这时小江氏院里的下人过来传话:“大姑娘,宫里来人了,夫人请您赶快到正厅去!” 这个时候宫里来人…… 楚若颜心头有不好的预感,带着玉露过去,接旨香案均已摆好。 只见太后身边的老太监掐着嗓子道:“皇太后懿旨:今有楚国公二女楚若音,贤德端良,庆育高门,柔顺因心,淑范无违,甚得哀家喜爱,特选立为秦王侧妃,望日后辅佐夫君,虔恭中馈,钦此!” 楚若音身子一晃,楚若颜忍不住道:“公公,皇后娘娘不是说此事容后再议吗?怎么这就……” 那老太监高昂起头:“长乐县主,你也知道那话是皇后娘娘说得,现在下懿旨的可是太后娘娘!” 楚若颜柳眉蹙起,小江氏却大喜过望:“多谢太后、多谢公公!若音,你还不赶紧领旨谢恩?” 在她看来这可是天大的喜讯,能进王府做个侧妃,总比这女儿绞了头发做姑子强! 可楚若音面色发白,几度张口,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楚若兰见状道:“二姐姐,你别怕,你要是不愿意咱们就去求太后娘娘收回懿旨,大姐姐肯定有办法的!” 被架上去的楚若颜:“……” 不过她也握了握楚若音的手道:“二妹妹,你依着心意来,千万不要勉强!” 楚若音抬头看看她,似想说什么,那老太监在旁边冷哼一声:“长乐县主,你可莫要撺掇令妹,这抗旨的罪名,她只怕是担不起的!” 楚若颜回头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极冷,像淬了刀子般,老太监缩缩脖子也没再废话。 只见楚若音低眸片刻,苦笑着摇头:“大姐姐,他说得没错,爹娘养我长大,我若因抗旨连累了家里,那便万死难辞其咎……” 说着眼里暗下去:“还有他,我原以为他会放我走的,可原来是误会了……若音于他,只不过是那位阿缨姑娘的替品。” 因为是替品,所以才可不顾她的意愿,想娶就娶,想封侧妃就封侧妃。 哀莫大于心死。 楚若音屈膝跪了下去:“楚家二女,楚氏若音接旨——” 双手高举过头顶接旨,她面上已是一片死灰。 只有小江氏兴高采烈地塞过两锭银子:“一点喜钱,请公公吃酒!” 老太监满意收下:“秦王那边太后娘娘已同他交代过了,婚事由礼部操办,用不着你们费心,只不过这婚期秦王说要等镇北将军戍边回朝后再办,不过你们放心,太后娘娘打听过了,最迟一月,冯将军就要回来了。” 楚若音闭上眼,连痛似乎都感觉不到。 楚若颜斥道:“他要脸面吗?” 等什么镇北将军回朝,那不是等冯缨回京城吗? 既然那么放不下青梅竹马,又何苦非要求娶她家二妹妹,这不是存心膈应人吗? 老太监骇然道:“长乐县主慎言!你居然敢辱骂王爷?” “说句实话罢了,也叫辱骂?倒是请公公回去问上一句,他究竟想做什——” 么字没出口,楚若音拉住她,微微福了下身:“请公公转告秦王,若音一切皆听他安排。” 老太监走后,楚家上下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楚若兰直接道:“走,二姐姐,咱们找爹爹,让他给你做主!” 小江氏忙道:“不用去了,你们父亲半个时辰前又被皇上急召入宫了!” 楚若颜敏锐察觉到一丝不妙,楚若音疲惫道:“多谢三妹妹好意,不过不必了,懿旨已下,我安心待嫁就是……” 说罢转身回屋,那单薄纤瘦的背影格外寂寥。 楚若颜心头压着气,回到菩提院正想找孟扬来问一问,这太后在毓秀宫里说得好好的,让双方冷静冷静,怎么转头就变了卦? 哪知孟扬已经走了,周嬷嬷道:“刚才影子过来,说有十万火急的事,孟小哥就先随他走了。” 十万火急? 这能用得上这词的,就只有他家公子了,可晏铮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她忽然想起方才小江氏说父亲被急召入宫,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难道是边疆……” 就在这个时候,朝堂之上文武百官聚齐。 皇帝坐在龙椅上,手中抓着一份染血的急报,止不住发抖。 顾相忍不住问:“皇上,究竟是何事,您这么急着召百官入朝?” 啪! 皇帝手一抖,那急报跌落在地,一旁的尹顺急忙拾起来送上去,却听他道:“念吧……” 尹顺展开一看瞪圆眼珠:“虎牢关八百里加急,昨夜南蛮大军突至,发起猛攻,因城内五万精兵赴援萧关,虎牢关空虚,至丑时一刻全城失守,五品校尉以下全数殉城,仅守将傅凯逃脱……” 满朝震惊。 顾相倒跌两步。 楚淮山和曹阳对视一眼,均能看到眼底的震惊! 怎么会这么快?! 距离皇帝调兵才不到短短两日,那南蛮人竟攻下了虎牢关! 一片嗡嗡议论声中,只有晏铮垂下眼,狠狠攥紧了拳头。 果然,是孟则的调虎离山之计! 那邹国公听到这话脸色雪白,朝着皇帝跪了下去:“皇上!老臣有罪!” 皇帝怒不可遏直将那急报砸向他:“你是有罪!你罪该万死啊!那南蛮人就是冲着虎牢关去的,安宁侯一点没有料错,你、你这头蠢猪!” 他气得口不择言,兵部众官员忙不迭跪倒:“皇上息怒……” “息怒?怎么息?这虎牢关乃我大夏中门!自此一开,那南蛮随时皆可北上,入我中原腹地如入无人之境,你们这些兵部的蠢猪,拿出个解决之法啊!” 兵部众官员纷纷低头,邹国公似想起什么,急忙转向晏铮:“安宁侯!还求您给个高见啊!” 第169章 你紧张了? 晏铮眼也未抬一下:“愿听邹国公高见。” 邹国公一张老脸唰地通红,旁边豫王骂道:“都什么时候了,安宁侯你还记着旧仇,堂堂大将军之子,竟是这般不顾大局吗?” 这话说得曹阳等人暗暗摇头。 苦心相劝的时候没人听,怎么出了事人家不说,又开始用大局要挟了? 晏铮也不受激,淡淡扫了眼豫王:“那就请豫王领兵拒敌吧。” “你!”豫王瞪大眼睛,又连忙朝皇帝跪下,“皇兄,臣弟对带兵打仗一窍不通,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够了!”皇帝重重拍桌,脸上五颜六色霎是精彩,“强敌于外,你们还有心思在这儿斗嘴吵架?就没一个能替朕分忧的吗?” 兵部官员道:“臣恳请皇上恩准,让安宁侯带兵!” 豫王也连声附和:“对对,皇兄,晏序跟南蛮打了二十三年,没人比他晏家更清楚南蛮的战术,就让安宁侯领兵吧,定可旗开得胜,收复虎牢关!” 不少大臣皆皱了眉头,这时刑部尚书窦思成出列:“皇上,老臣以为不妥。莫说大将军只剩安宁侯一只血脉,就看安宁侯的双脚还站不起来,难不成我大夏要派一个身残之人领兵吗?” 话一落晏铮便朝他瞥了眼。 原来,这位刑部尚书也是安盛的人。 接着有御史附和:“不错,若是如此只会让人说我大夏无将可派,令天下耻笑!” 朝中众臣纷纷点头,皇帝捏捏眉心:“既然如此,兵部,你看谁人还能领兵拒敌?” 这话让群臣都低了头。 大夏将军不少,可能领兵上战场的十根手指头也数得过来。 已故的晏大将军算一个,镇北将军冯焕算一个,还有远在萧关的梅家父子加起来也能算一个,除此之外零零碎碎还有五六人。 可这些人里,除了大将军,谁也不敢说能对付得了南蛮! 朝堂之上寂静无声。 皇帝终于忍不住,拉下面子看向晏铮:“安宁侯,你给朕句实话,那阿木则当真无人能敌吗?” 晏铮薄唇轻启,一个“能”字尚未出口,邹国公忽道:“皇上,老臣想起一个人来,定能领兵!” 皇帝精神一振:“说!” “是秦王殿下,他熟知兵法,如今又暂掌三军,正是领兵的不二人选啊!” 皇帝眼神大亮:“对,九弟,朕怎么把他给忘了?”说完目光逡巡殿内,却没找到他的身影,“尹顺,怎么回事,朕不是传令百官到场吗?” 尹顺压低声:“皇上,秦王在太后那边,先前毓秀宫的事情查清楚了,是……” 他简单说了一遍,皇帝心下升起不好的预感,果然余老御史出列道:“皇上,不可!老臣正要参这秦王秽乱后宫、德行有亏!他昨夜与秀女在毓秀宫中私会,伤风败俗,不堪入目!老臣与一众御史同僚们恳请皇上彻查此事!” 说完一群御史齐刷刷跪下。 楚淮山脸色一黑,皇帝肺都要气炸了:“此事不是查清了吗?是遭人陷害,而且太后也已颁旨为他二人赐婚!” 余老御史挺着脖子道:“既然如此那皇上又何惧彻查?老臣以为,太后颁旨是为掩人耳目!秦王往日便与该秀女多有来往,如今东窗事发,这才请了太后救场!还请皇上以祖宗礼法为重,不可放任此秽乱后宫的大罪!” 话落又一言官道:“余老御史说得是!何况秦王若当真无罪,那这婚事将近,皇上也不好令他外出领兵啊!您忘了安宁侯的前车之鉴吗?” 皇帝一愣。 当时晏铮也是和楚家嫡女好事将近,结果突上战场,瘸腿而归…… 他倒不是怕秦王也会重蹈覆辙,而是这皇室中能为他分忧的弟弟,尤其兵权这一块眼下只有他…… 皇帝一时沉默不语,晏铮嘴角牵起一抹冷笑。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他就说安盛怎么会那么好心,帮秦王和楚若音牵线,搞半天是借题发挥,好借这些御史言官们的嘴断了他领兵的路! “好了,既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就拿个行的法子出来!朕给你们两个时辰,提不出领兵的人选,邹国公你就自己收拾收拾上战场吧!” 邹国公大骇连忙商议去了。 晏铮摇动轮椅行至殿外,这次顾相、曹阳还有楚淮山一道拦下他。 “三位大人有何见教?” 对着楚淮山,他的态度可就不像方才那般尖锐冷漠,而是相当的客气。 楚淮山碰了下曹阳,后者只能道:“安宁侯,论及战场,我等文官皆不如你了解南蛮,所以特来请教,那南蛮可会趁势北上,再夺我大夏城池?” “不会。”晏铮说得斩钉截铁,三人都是一愣。 顾相问道:“侯爷为何如此肯定?” 晏铮没有马上作答,而是低头理了理衣袖:“天冷了,等着和谈吧。” 说罢冲着楚淮山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顾相尚且莫名,楚淮山和曹阳相视一眼,却是明白过来:“原来如此,要入冬了,天气愈发严寒,莫说士兵,马匹也经不住长途作战。” “那他又为何说要和谈?” 曹阳笑了笑:“顾相糊涂了?这南蛮既不想再打,又占了我虎牢关要地,不以此为凭要挟我们,又何必费尽心思打这一遭?” 顾相回过味来,肃然道:“原来如此,从一开始南蛮就没想过长途征战,只是奇袭虎牢关,想以此和谈多要些好处回去!” 说着望向晏铮离开的方向,“这安宁侯的眼界之高,料敌于先,就是比昔年的大将军也不遑多让啊!就是可惜了他这双腿……” 如果能站起来,岂非又是一位战神? 另一头,晏铮出了宫,直接去了楚国公府侧门。 孟扬又做了一回翻墙的勾当,把信送进去,不一会儿楚若颜就偷偷跑出来。 她看见晏铮的马车心头狂跳,连忙钻进去:“你胆子也太大了,万一让爹爹发现……” 声音未落,一双宽厚的大掌探了过来,原想搂腰,最终捉住她的手腕。 修长指尖搭在脉上,听着女子渐渐加速的脉搏,眼尾挑起一抹弧度:“阿颜,你紧张了?” 第170章 一女驭五男 他抓着她的脉门,薄唇启阂间热息扑面,惹得女子脸红耳热。 “你、松开!” 晏铮不松,反是恶趣味地在她腕上轻轻挠了一下。 瞬间一个激灵传遍全身,楚若颜正要骂他,外面车轮声起,跟着传来楚淮山的声音:“几位姑娘们都在府上吗?没到处乱跑吧?” 她立刻绷紧身子一语不发,偏晏铮不知在想什么,竟撩起车帘一角。 “!!!” 惊呼压在舌底,她立刻抬手去扯他的手。 晏铮一个灵活的翻腕便制止了她,随即迫着她的身子向前,从那撩起的车帘一角望出去,刚好能窥见楚淮山进府的一幕! “阿颜,你不是想骂我吗?骂呀~” 这厮故意在她耳边低语,热息挠耳,可她偏是一个字也不敢说,只强忍着战栗好不容易捱到父亲进府。 “晏三你混账!” 女子扬起手就要挥下去,偏那混账不闪不避,反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巴掌挥不下去了,楚若颜盯他半晌冷笑:“好啊,安宁侯这是来捉弄我了,那恕不奉陪!” 她掀了车帘子便要走,晏铮心下一慌:“阿颜,我知错了!” 楚若颜冷哼一声:“不敢当,侯爷向来是知错极快,屡错不改!” 晏铮感觉她好像真的生气了,忙道:“是我不好,但安盛那边你总该听听吧?这次你二妹妹的事全拜她所赐,那薛贵妃也成了她手里的一把刀……” 楚若颜这才勉强压下火,听他将全部真相说完,杏目睁大:“那依你所言,安盛阻挠大夏出兵,是和南蛮勾结好了以便和谈,那她又图什么?” “可图的很多,比如朝局混乱她能浑水摸鱼,又比如接连战败让皇帝失去民心……” “还少说了一样吧?让秦王这个强助成为你的连襟,好方便咱们安宁侯日后起事,对吗?”楚若颜越说越气,想到哀莫大于心死的二妹妹,顿时拧起他的衣襟,“安宁侯,你们是谋大事的人,但可知轻易一个算计,就能毁了一个女子的终身?” 晏铮立即撇清:“是她做的,与我无关!” “哼,那她也是为了你!”楚若颜想起方才这厮的恶劣行径,转身掀开车帘跳下去,“近日若是无事,侯爷不必来府上了!” 这又叫回侯爷了! 晏铮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还没想好哄的法子,孟扬就钻个脑袋进来:“公子,少夫人好像生气了?还气得不轻?” 晏铮目光一沉:“既然看见了还杵在这儿做甚,还不赶紧去打听打听少夫人的喜好,也好将功补过?” 孟扬麻溜地去了,结果碰一鼻子灰。 玉露一板一眼道:“我们姑娘说了,侯爷和侯爷的人,近日都不必出现在菩提院!” 孟扬:“……” 他不敢回去跟公子说,只好跟屁虫似的随在玉露身后。 这一跟就是两天,孟扬不知从哪儿搞到一只木盒:“好玉露,这里面装的可是玉颜膏,一百金才得一盒!只要你同我说了,那这玉颜膏就送给你如何?” 玉露气笑:“一百金?真是好多好多呢!可惜啊,这玉颜膏我们姑娘要多少有多少,前不久还赏了我们每人两盒,这一小盒你自己留着用吧!” 孟扬张大嘴巴,少夫人出手这么阔绰的吗? 他念头一转又连忙掏出两锭银子:“那这样,玉露姑娘,就一个,只要你说出你们姑娘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喜好,这两锭银子我都给你!” 玉露被他烦得不胜其扰,终于道:“好好好,我说行了吧,我们姑娘最爱看话本子,尤其爱看逍遥客的……” 话没说完里屋传来姑娘唤她的声音,玉露连忙应了声,扭头瞪孟扬,“听清楚了吧?赶紧走,别再来缠着我了!” 京城藏书最多的大竹书斋。 孟扬推着晏铮进去,虽乘轮椅,可那缎面丝料和周身气度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书斋掌柜立马挥退伙计亲自迎上来:“敢问这位爷,是要寻什么书?” 晏铮抬起眼皮看孟扬,后者从善如流:“我家公子要找一个叫逍遥、逍遥……” 他挠挠头,忽然忘了玉露当时最后说得是什么。 那书斋掌柜却立刻明白过来:“逍遥散人的大作是不是?这位公子好眼光啊,那可是时下京城里最热门的话本子了,刚上的最新本一个月就卖出五千册,如今还日夜不停地刻印呢!” 那就没错了! 孟扬一口咬定:“对,就是逍遥散人的!快拿最新的来!” 可书斋掌柜没动,犹豫的目光落在晏铮脸上:“这……小的斗胆问一句,这位爷买来,应该不是自己看的吧?” 晏铮眉间闪过疑惑:“这有何区别?” 掌柜有些尴尬道:“不瞒爷,逍遥散人这书是专程给女子看的。” 晏铮会意,这京城的书斋都会做生意,有专卖秀才的古集,自也有专卖后宅妇人的话本,他不以为意点点头:“送给……我夫人的。” 掌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爷您等着,小的这就去给您拿!” 说完嘿嘿笑了两声,那挤眉弄眼的暧昧神情让晏铮觉着有些不妥,偏头问孟扬:“确定是这人写的吗?” 孟扬拍胸脯保证:“公子放心,属下缠了玉露两天她才肯说,决计错不了!” 不一会儿掌柜出来,手上多了一个精致的牛皮面本:“公子您瞧,这就是‘逍遥散人’的最新大作《咏娘记》!只是这价格嘛……” 孟扬直接掏了两颗银子丢过去。 掌柜大喜过望:“多谢爷赏、多谢爷赏!小的多句嘴,您这要是送给尊夫人的,尊夫人定会十分欢喜,与您琴瑟和谐、恩爱更浓!” 这话让晏铮十分受用,眼前似已浮起女子转怒为喜的笑颜:“借你吉言。” 主仆二人走后,那书斋伙计才怯怯上前:“掌柜的,这来买《咏娘记》的要么是女眷亲自来,要么就是遣婆子丫鬟来买的,这还第一次见着有男客来买的……您就不怕他看了话本内容,迁怒您吗?” 掌柜横他一眼:“你懂什么,这位爷一看就是高门里的,他们那些人花花肠子可多了,说不准啊就是专程买给他夫人的!” “可、可那《咏娘记》里一女驭五男!他能容忍他夫人这样?” 掌柜高深莫测摸摸下巴:“这你就不懂了吧,有些贵人们就爱这般,而且这位爷双腿还瘸着,保不准就是那方面不行,所以才找这话本给夫人寻求刺激……倒是个体贴夫人的好郎君,就只能希望他家夫人别真的红杏出墙,学那李咏娘给他头上戴绿帽喽~” 当天夜里,孟扬就把这话本送到楚若颜手上。 烛光下,楚若颜翻了两页,暗道这逍遥客怎么改了风格,文邹邹的。 再往下看…… “那李家咏娘虽年过三十,仍比花娇艳,雪肤玉貌,尤那一双销魂目,不知勾了多少男儿眼,她娘家表兄张秀才前来探望,正遇那咏娘低头酿酒,裙纱低垂,一大片春光晃花了眼帘……张秀才欺身而上,直将咏娘压至墙角,外院咏娘夫婿周夫子连声高唤,墙角处表兄妹柔媚低吟——” 啪! 楚若颜骤然将书拍在桌上,一张小脸煮虾般红了个透。 玉露听见动静忙钻进来,就见自家姑娘猛地起身,拿那话本质问:“这当真是晏铮派人送来的?!” 第171章 跑到她梦里作祟 “是啊,姓孟的亲自递到奴婢手上的,奴婢当时还纳闷呢,以为这逍遥客改了名字,叫逍遥散人了……姑娘,怎么了,这话本子不对吗?” 玉露说着就伸脑袋要过来瞧,楚若颜连忙藏在背后:“没、没什么。” 她方才短短一看,那话本里的李咏娘,除了和夫婿周夫子以及表兄张秀才外,另外还有武行的镖头、县衙的捕快,就连周夫子那小她十几岁的学生也成了入幕之宾,一女五男,简直惊世骇俗! 他晏三郎什么意思? 送这种东西给她,是让她学李咏娘,还是学那偷欢的伎俩? 深吸口气走到书案前,提笔落下几字,夹在书页中:“玉露,你将这话本子……不,还是周嬷嬷将它送回去吧。” 玉露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看到这里面内容不太好。 周嬷嬷应了,连夜就往将军府上递了话,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孟扬就来了,还一脸喜滋滋地问:“怎么样嬷嬷,少夫人是不是很喜欢这话本?这可是我家公子亲自跑的大竹书斋买下来的,就盼着能讨少夫人欢心!” 周嬷嬷板正道:“少夫人喜不喜欢老奴不知道,不过老奴知道少夫人偏好的是逍遥客,而不是这位逍遥散人。” “啊?”孟扬一愣,尴尬地挠挠头,“都叫逍遥,应该没什么区别吧?” 周嬷嬷撇撇嘴,对这兵鲁子的粗心大意也无心纠正:“孟小哥只管送回去就是,我家姑娘写了信,就夹在这话本里。” 孟扬大喜,肯写信那就是原谅公子了。 他一口气跑回府里,双手捧着那话本奉为圭臬。 晏铮彼时正在推演沙盘,闻言立刻放下推杆,接过那话本。 “公子您不知道,属下酉时末刻送过去的,这才亥时初少夫人就读完了,可见是十分心仪公子您这份厚礼,还——” 他的声音卡在了晏铮翻开书页的那一刹。 只见序章前,平平整整地放着一张宣纸。 宣纸上只落了四个字—— 厚颜无耻! 晏铮眉梢瞬间一挑:“这就是你说得十分心仪?” 孟扬如吞了只苍蝇般,赶紧过去将那话本子接过来,上下抖落,确实没再看见夹着什么东西…… “这个、这个兴许是少夫人还没消气,所以才……但公子您放心,您前脚送了礼,后脚她便回了您字条,虽说这个、不是什么好话,但没让您悬着一晚的心,可见心里也还是有您的!” 这番解释倒是让晏铮勉强接受。 他抬起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揉了揉眉心:“也罢,你先下去吧。” 语毕又将那张骂他的字条拾起来,借着烛火,似能窥见她落笔时俏容含怒的模样…… “字写得不错。” 晏铮唇边溢出一丝笑意,翻开锦盒,小心将那字条放下去。 而那本《咏娘记》就这么被遗忘在了角落里…… 当天夜里,楚若颜就做起了“噩梦”。 梦中,她先是和苏廷筠定亲,然后被裴卓横插一脚,最后是那晏铮,骑马持剑闯进喜宴上来,将她掳走…… 菩提院里,她不愿意,他就将她抵在墙角,外面有许多亲人在呼唤,他却危险地俯下身,狠狠咬住她的唇肆虐起来…… “啊!” 楚若颜惊醒过来,下意识地裹紧身子。 “姑娘?醒了?”周嬷嬷笑着过来卷起帘子,楚若颜这才发现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昨夜看了那话本竟是睡得无比沉,除了身上有些湿润,精神仿佛也好了些。 “姑娘,您都梦见什么了呀?”玉露伸出小脸笑嘻嘻问,“方才奴婢和周嬷嬷在外面都听见,您嘴里一直叫着安宁侯的名字……” 楚若颜脸皮发烫,掬了捧水打在脸上:“没梦到什么!” 这该死的晏三,送她那春宫图一样的话本还不算,居然还跑到她梦里作祟! 有句话叫怕什么来什么,念头刚过,这厮就来了。 他今儿穿着一身月白长衫,脖子上围着一圈雪狐毛,倒真有两分谪仙模样。 偏一开口就是:“放心,令尊上朝去了。” 楚若颜一噎,先叫周嬷嬷她们下去:“我爹都上朝了,你不用去吗?” 晏铮却挑眉笑问:“终于肯同我说话了?” 楚若颜语塞,扭头要往屋里去,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阿颜莫恼,我说便是。这两日朝堂上告假的人很多,不差我一个。” “嗯?”楚若颜诧异地回过头,想了想问,“是因为点将的事?” 晏铮微笑:“阿颜猜的不错,孟则拿下虎牢关后,就开始招兵买马,一副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的样,吓得我们皇帝不仅急召冯焕回京,连驻守萧关的梅家父子也派了人去顶替。” “可冯将军远在漠北,这梅家父子也相隔千里,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呀!” “所以他又让兵部将在京五品以上的将领召集起来,问谁人能领兵,说只要击退南蛮,就赏万户侯、擢升为左军统领。” 大将军之下,左军统领为大。 这么大的诱惑,可晏铮却说朝堂上多人告假…… 楚若颜眨眨眼睛:“那我猜,应该是一个领兵的人也没有。” 晏铮目中笑意愈浓:“阿颜聪慧,在京的这些将领们,有说家中老母病重的,有说妻子要生产的,也有说要续弦纳妾的,最值得一提的是邹国公,他称自己的父亲年老体衰、突患重疾,已向皇帝递交了辞呈说要照顾老父,他的妹夫豫王也赶到邹国公府,说是要照料岳丈替夫人尽孝。” 尽孝? 邹老太公的女儿永扬郡主还没死呢,怎么就轮到他一个女婿来尽孝了? 无非也是托词,不想去带兵打仗罢了。 楚若颜看着晏铮眼底的讥讽冷色,心头不禁泛上一阵悲凉:“满朝武将,竟无一人敢应战,倘若大将军还在……” “倘若他还在,这些人个个都该掉脑袋。”晏铮冷冷说罢,目光垂下落到自己腿上。 楚若颜知道他在想什么急忙蹲下身:“你别胡思乱想,就算你双腿还好着,安盛长公主也绝不可能放你这个‘儿子’去战场的!而且你不是也说过吗?南蛮这是惺惺作态,就是想为日后的和谈多加些筹码,不会再打起来的……” 女子的眼神柔软带着忧切,就这么淡去了他心头的阴霾。 晏铮神色一动,忽伸手将她提了起来:“阿颜,你不恼我了?” 第172章 我没脸去求他 他微一用力楚若颜就被迫坐在他膝上,又怕压着他的腿不敢使力,匆匆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才低声道:“你先放开!” 晏铮不放,反而收臂又将她往里带了两分。 楚若颜无奈,只得道:“不恼了。” “当真?” “真的,你昨日送了那样的话本,我不也没怎么样吗?” 一想起那咏娘楚若颜耳根发热,暗骂这厮当真是禽兽,哪有男人给女儿家送这种东西的! 然而晏铮皱起眉头:“那话本怎么,不是你钟爱之物?” “我怎会钟爱——”生生把话语截停,她看着男人的眼睛,“你没看过那话本?” 晏铮颔首,这才将昨日买书的细节简单说了一遍。 楚若颜乐了,敢情是个乌龙,这厮压根没看明白她那“厚颜无耻”的意思! 一念转过倒生起个心思:“原来如此,那你回去读上一读吧,这话本写得好极了,讲得是一个女子……先后救了五个男人的传记,对三爷你定然是大有裨益的。” 晏铮心道这女子不都偏爱那些缠绵悱恻的传奇吗,对他能有什么裨益? 然而看这丫头眉眼弯弯、眸子里还闪过两分促狭笑意时,不禁扬唇:“好,但你以后不能再将我拒之门外。” 楚若颜嘴角一抽。 说是拒之门外,您老不也直接登门了吗? 嘴上道:“好,其实我也不该迁怒你,只是想到二妹妹她……” 梦里情形太过逼真,她亲眼看见楚若音认了罪,被一条白绫绞死,所以才会一时忍不住生恼,迁怒到他头上。 晏铮得了准话心情甚好,正要说什么,忽然玉露急急忙忙冲进来:“姑娘、姑娘——呀!” 这小丫鬟看见她坐在晏铮大腿上,二人相距甚近不由捂住眼。 楚若颜立刻站起来咳嗽道:“怎么了?” 玉露压下红扑扑的小脸:“是、是姚二姑娘来了。” “哪个姚二姑娘?” “就虎威将军的嫡次女、那个嫁给过晏五郎的姚二姑娘呀!” 楚若颜莫名和晏铮对视一眼:“姚晴?她来做什么?” 楚国公府的花厅中。 姚晴来回踱步,几乎快把鞋底子磨破了。 直到听见脚步声,才猛地抬头冲过去:“长乐县主,求你救救我父亲!” 她说完噗通一下跪下来,楚若颜吓一跳,赶忙扶起她:“五弟妹……姚二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 姚晴却道:“县主,求你了,这次虎牢关失守,皇上、皇上找不到人领兵,就让我父亲去,还说给他五万人,让他收复虎牢关!县主你是知道的呀,我们公爹他……不,是大将军他带着十万晏家军,都败在南蛮人手下,我父亲带着五万人,又怎么可能收得回虎牢关?” 楚若颜吃了一惊,想不到皇帝居然点了姚震的将! 但转念一想也是,其余将军们哪个不是沾亲带故的,只有姚震空有个虎威将军的名头,这个时候被推出来当替死鬼再正常不过! “姚二姑娘,这是朝堂上的事,令尊又是将军……” 话音未落,姚晴讥笑一声:“将军?一个多年来任着闲职的人,也配叫将军?县主,大家都是明眼人,也不必说暗话,是,家国危难我爹是该挺身而出,可五万人马,去对付天下无敌的阿木则,这不是让我爹送死是什么?若说高官厚禄,那邹国公、豫王,那些兵部天天吃着空饷的大官们不知凡几,怎么如今唯独要我爹去送死呢?” 楚若颜叹了口气。 这位五弟妹确实看得通透,当日和晏家割席,也是想明哲保身…… 但又怎知弱肉强食,她们非但躲不过,还有一日会求到晏家头上…… “那姚二姑娘需要我做什么?” 姚晴大喜:“去求三哥……求安宁侯!如今皇上格外倚重他,他又是长公主的独子,只要他肯替我爹爹说话,那我爹才有一线生机!” 楚若颜不语。 姚晴又扭头喊:“把东西抬进来!” 只见两个下人抬进个沉甸甸的木箱子,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金银珠宝还有银票地契! “这是我们姚家一半的身家,若是不够、我们回去还能凑!求求县主了,救我父亲这一次吧!只要你开口,安宁侯一定会答应的!” 楚若颜沉默片刻:“你为何不自己去求他。” 姚晴惨笑摇头:“我没脸去求他……当日晏家那般艰难,你和二嫂嫂尚且苦撑,我却回了娘家,还险些连五郎的出殡都没去,我、我没脸见他!” 楚若颜听罢,回头望去。 花厅外坐着轮椅的身影已然听见,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楚若颜了然:“姚二姑娘,我帮不了你。” 姚晴一愣,脸色惨白:“县主……” “姚二姑娘,并非是为旧事,而是令尊领兵不一定是件坏事……”若如晏铮所料,那么很快就要和谈了,这一战是打不起来的。 而且姚震这个时候能领兵,说不定还会因祸得福升官晋爵。 可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姚晴已如五雷轰顶般叫道:“连你们都不肯帮忙,那我爹爹不就死定了吗?……京中能走动的人家我都去了,那些往日交好的全都避之不及,难道、难道就没有一条活路吗?” “姚二姑娘、姚晴!”楚若颜抓住她的肩膀沉声道,“你听我说,这一仗未必打得起来,令尊也不一定会上战场……” 可姚晴根本听不进去,推开她失魂落魄地走了。 楚若颜不放心想去追,晏铮摇着轮椅进来:“放心吧,孟则等不了那么久,最多三五日,和谈的国书就该送到了。” 楚若颜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一旦和谈,姚家危机立解,可你瞧见五弟妹的模样没有,我怕她根本等不到那时!” 晏铮挑了挑眉毛,都不是晏家人了,他才懒得管她生死。 楚若颜道:“她忧心父亲,什么都做得出来,如今求我们不成,自然也会去求别人,我只怕她会病急乱投医!” 说完追了出去,可大街上已经没有姚晴的身影。 她问门房姚家姑娘去的哪个方向,门房却道:“应该是去的邹国公府吧。” “邹国公府?” “是啊,刚刚一出来,姚二姑娘就上了邹世子的马车,不过瞧着又像是往吉祥酒楼的方向去的……” “吉祥酒楼?”楚若颜念了两遍,神色一变,“坏了!” 第173章 阉了 吉祥酒楼门前。 小伙计看见邹家马车过来,忙不迭迎上前:“邹世子,您今儿个是要小桃红伺候还是……”话没说完就瞧见他身边带着个女子。 肤白如玉、婀娜多姿,顿时露出个明白眼神:“世子放心,厢房已经为您备好了,楼上请!” 姚晴抿紧嘴唇似有些犹豫。 邹世子凑到她耳边道:“姚二姑娘放心,只要你今日满足了我,待会儿回去我就同父亲说,让他举荐旁人为将。你也知道我父亲是兵部尚书,他的话皇上肯定会考虑的……” 姚晴浑身一颤,闭眼走进去。 厢房内,摆了许多物件。 有缅铃、悬玉环、角先生……还有那张黑漆欢门描金床上,挂着白绸和铃铛,显然是新设计出来的玩意儿! 姚晴惊得倒吸口凉气,邹世子却笑:“这是师傅新打出来的云雨床,本世子还没试过呢,正好同姚二姑娘共赏!” 他边说边脱去衣裳,扭头见姚晴还一动不动杵那儿,嗤笑道:“怎么,现在想反悔了?” 姚晴难堪地绞住手:“邹世子,妾身可以伺候您,但、但能否不用这些……” 啪! 邹世子反手一巴掌抽在她脸上:“装什么装!一个被晏五玩烂的女人,也配跟本世子谈条件?” 他像是撕开了之前的伪装,露出凶狠本性。 姚晴吃痛看着他:“你……” “你什么你,是你自己求上门的不是吗?你说只要我能救你爹,你什么都愿意做,忘了吗?” 姚晴一震,慢慢低下头:“是……求世子、世子怜惜。” 邹世子哼了一声,对她这般恭顺还算满意,他伸手挑开她的衣裳,一寸寸摸过肩膀:“晏五郎的女人,倒是生得细皮嫩肉,怎么样,他有没有像本世子这样待你啊?” 说到末处时狠狠一拧,那细白的皮肉顷刻间泛起红印。 姚晴痛得低呼一声,本能想躲开,却被他用力掰正脸:“本世子问你话呢,说!” 姚晴眼中含泪,忽然就想起了那个虎头虎脑的少年。 他说望霜楼的肘子好吃要带她天天吃,还说府上几位兄嫂性子都很好让她不必拘谨…… 一时间悔意如潮水般涌上,她猛地扭开脸往后躲去:“不,我不能对不起他!!” 姚晴爬起来往门边跑,眼看着手指就要触及房门。 啪!! 一记沉闷的声响在后背绽开,她整个人被打得趴在地上,扭头望去,只见邹世子满脸阴霾,手中拿着一根碗口粗的鞭子,狰狞骂道:“贱人!你敢玩儿我?” 姚晴拼命摇头,想往那门外爬去。 然而头皮剧痛,却是那邹世子一把薅住她头发,猛往后拽:“来都来了,你以为你今日走得掉?实话跟你说了吧,要不是上面吩咐,你真当本世子饥不择食,看得上你这破了身的贱妇吗?” 上面? 上面是谁?! 慌乱的念头只在脑子里一闪,然后她整个人就被他拖到了床上。 铁锁扣住四肢,衣帛寸寸裂开,她泪水盈眶惊惶大叫:“别、求你别——啊!!” 她又被狠狠抽了一鞭子。 皮开肉绽,闻到鲜血的气味男人更加兴奋,随手拿起一个尖物朝她走来…… 姚晴吓得神智全无,用尽全力挣扎着:“不、不!!五郎、五郎救我!!” 然而五郎不会来救她了…… 那个鲁莽的、纯粹的少年,早就死在函谷关外了。 她没有见到他的尸体,只听人说他死了,被万马踏成了泥土…… 一定很疼吧? 泪水忽然不受控地涌了出来,她绝望地闭上眼,狠狠咬向舌尖—— 砰! 大门猛地被踹开,带进一股凉风! 邹世子恼怒回头:“谁?” “是你孟爷爷我!”孟扬一脚照着他的脸盆猛踹下去! 鼻血狂飞,邹世子被踹下了床,孟扬尤不解恨,揪起他的衣领又是一通狂风暴雨! “啊!!我的脸!” “你这贱仆我要杀了你!” “别打了别打了……孟爷爷饶命啊!” 邹世子从一开始的满嘴乱骂,到最后的跪地求饶,孟扬只当狗叫就没停下过手。 而另一边楚若颜急急忙忙进来,看见这一屋刑具也吃了一惊,她赶紧到床边替姚晴解了锁扣,又脱掉外衣,替她裹住身子…… “好了没事了,姚二姑娘、姚二姑娘?” 楚若颜连唤几声,姚晴才从惊恐呆滞失魂落魄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她满面泪痕地望着她,嘴唇几欲蠕动,终究什么也说不出口。 短暂抽噎后爆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五郎、我对不起五郎!!” 楚若颜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轻轻摇头。 姚家出事,她的母亲、兄弟不曾出面,却让她一个女子四处奔走。 最后招惹上这样的祸事,还是靠着前夫婿家中才躲过一劫。 希望今次过后她能看得明白些…… 这时晏铮出现在门口,眉目清寒,那邹世子看见他大喜:“安宁侯、安宁侯快救我!” 晏铮眉梢微微一扬:“哦?” 邹世子猛想起姚晴和晏家的关系,忙道:“是、是她勾引我的!安宁侯,这女人不守妇道,说是空闺寂寞所以才来爬本世子的床,你千万要相信我啊!” 姚晴气得目眦欲裂:“你胡说!你——” 晏铮抬手制止了她的话,只眉眼清淡地看着邹世子:“你觉得,本侯像个傻子?” 邹世子一呆,看他那模样似乎已然知情,呸了口唾沫:“你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管她?她都拿了放妻书,跟你们晏家再没关系了!” 晏铮深以为然点点头:“不错,姚家的事,本侯半点不会过问。但你方才嘴里一直不干不净的念着我五弟,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手掌微抬,薄唇间轻描淡写吐出两个字:“阉了。” 第174章 那我去死 孟扬举刀就要砍下去。 邹世子大骇:“不、不是我!是有人吩咐我这么做的!” 孟扬动作一停,扭头望过去,晏铮面上波澜不惊:“是吗?” 都到生死关头了邹世子哪敢隐瞒,点头如捣蒜:“是真的是真的,而且那位贵人还和您关系匪浅!贵人说姚晴忘恩负义,选在晏家危难时离开,所以让本世子给她个应得的教训……” 晏铮目光倏地冷下,楚若颜也不禁讥笑出声。 这长公主真是好冠冕堂皇的说辞啊! 口口声声说为了晏家,其实是恨透了晏家,连姚晴这种和离妇也不肯放过…… 她故意选了邹家这个荒淫世子的来动手,一番惨无人道折辱后,那姚晴哪里还活得下去? 最后只有这位长公主,又滴血不沾隐在幕后…… “如此说来,本侯倒是该谢谢你了?”晏铮面无表情地说出这话,那邹世子还以为自己逃脱生天,刚挤出一个笑容,就见孟扬挥刀猛下—— “啊!!” 他一个闪躲避开了要害,可那刀子落在大腿上,鲜血狂涌疼得他龇牙咧嘴。 孟扬不耐烦地啧了声:“躲什么,今天你这太监是当定了!” 分开他两腿就要砍下,这时隔壁传来一声:“刀下留人啊!” 楚若颜一怔,看向晏铮,对方却像早已知晓般掀起抹冷笑:“到底是忍不住了……” 片刻功夫,姚家夫人和长子姚麒就跑到大门口。 楚若颜看见他二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她要冲进来,晏铮拦下她让她再看看。 当时还以为是要看姚晴,结果竟是姚家人就在隔壁! 姚晴看见他们顿时一愣:“母亲、哥哥……” 那姚夫人却没理她,而是给姚麒使了个眼神让他把邹世子救下:“安宁侯、长乐县主,这里边是有误会……” “母亲?!”姚晴失声惊呼,姚夫人却只当没看见她,继续赔着笑,“我家二女和邹世子其实是两情相悦,至于提及五郎那是无心之失,还请二位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吧!” “!!!”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姚晴张大了嘴巴。 那邹世子见机立刻道:“对对,是两情相悦!我、我愿意娶她当正妻!” 反正一个女人而已,娶了往府上一锁,到时谁还能管到他后院里来? 姚晴不可置信地望向母亲,但见她甚是欣慰地点头道:“世子肯答应就最好了,方才我已请你的小厮回府报信,等国公夫人一到,咱们两家就把这亲事给定下如何?” “好!岳母大人!” 双方一唱一和,就这么把威逼臣女的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剩下姚晴像一条濒死的鱼般,张口大喘着气:“你、你们……你们早就知道了?” 她死死盯着母亲兄长,企图从他们脸上窥到一丝否定。 姚家母子都避开她的目光,楚若颜不忍但道:“嗯,她们早就知道了。” 轰隆! 姚晴脸上霎时间血色全无,她似乎想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至亲:“母亲,出府之前你一再叮嘱我要去求邹家……还有哥哥,是你同我说得邹世子在何处!你们、你们早就串通好了,早就串通好了是不是?!” 姚夫人看了眼晏、楚二人没作声,姚麒道:“二妹妹,我们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为我好把我送到这禽兽床上?为我好还欺我瞒我让我傻乎乎地以为是在救父亲?!”姚晴喉头一腥,生生将那口血咽下去。 哪料姚夫人皱眉道:“晴儿,你胡说什么,母亲是在为你着想!” “你自从晏家拿了放妻书回来,相看这么多人家,可有一户高门愿意点头?他们嘴上不说,可心里都嫌弃你是嫁过人的,不肯要你!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邹世子肯娶你,那可是国公府的门第,你要知足啊!” 姚晴惨然大笑:“知足?哈哈哈哈!母亲,你真是在为我着想,还是为了父亲?毕竟和邹家结亲,邹国公就能出面保下我爹,不叫他去领兵送死,至于我,一个嫁过人的女儿,可有可无是不是?!” 姚夫人骤然色变,姚麒骂道:“你怎么和母亲说话的?出门之前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只要能救爹爹,你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那怎能一样?!”姚晴仿佛第一次认识了这个兄长,双目赤红如殷,“我救爹爹是我心甘情愿,可你们如此欺我瞒我,把我当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 姚夫人见状呵斥了一声:“麒儿,怎么跟你妹妹说话呢?” 随后走过来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晴儿,母亲知道这是委屈了你,可母亲也实在没有办法了,你也知道,这些天我们家求了多少人,可没有一个愿意出面。邹家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只要你嫁给邹世子,那邹国公就是你的公爹,他帮帮亲家是理所当然的事,朝廷那么多将军,他向皇上提议换一个,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晴儿,你素来最识大体,当初母亲让你离开晏家,你虽不舍晏五郎但还是照做了,怎么如今就不能再为家里牺牲牺牲呢?” 这话简直无耻之尤,莫说姚晴,就是楚若颜、孟扬这些旁观的人都听得几欲作呕。 晏铮淡淡扬了下眉:“姚夫人,你要如何卖女儿是你的事,可句句不离我五弟,难不成还想拿他作砝码?” 姚夫人脸色一变忙道:“不不,妾身实无此意,是我这破嘴说错了话!该打、该打!” 她象征性地掌两下嘴,晏铮实在懒得看这丑态,冷哼一声移开眼。 这时姚晴抬起头,那双满是泪水的眼里猩红一片:“娘,您当真要让女儿去嫁给这禽兽?” 姚夫人假惺惺地抹眼泪:“娘也舍不得啊,可、可不这么做你爹就活不成了,那我们姚家也就全完了呀!” 姚晴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又笑不出来,她木然点了下头:“好——” 姚夫人和姚麒大喜,哪知下一刻就见她朝墙撞去:“那我去死。” 第175章 要杀要剐莫忘了捎上姚家 她这一冲力道之大,连旁边的姚夫人都被撞了个踉跄。 可未能如愿,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腕拽住了她。 “姚二姑娘……” 楚若颜启唇欲言,姚晴凄然摇头:“长乐县主,你不必劝我……我明明得了一门顶好的亲事、爱重我的夫婿,可他尸骨未寒我就舍下他回了娘家,而后讨来放妻书,热孝未过又频频相看,哈,这都是报应,是应得的报应!” 姚夫人张嘴想说什么,可看着坐在一旁的晏铮怵得厉害没敢开口。 楚若颜静静看着她:“是你愿意的吗?” 姚晴一怔,只听她道:“你这一生都在为你的家族奔走,可出殡回来那日,你分明对我说你更喜欢我叫你‘五弟妹’,而不是‘姚二姑娘’,那么现在不妨扪心自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自懂事以来爹娘就耳提面命,姚家势微,让她一定要攀个高门显贵的人家。 于是她千方百计攀上了晏家,嫁给晏五郎,只想拿捏住这傻小子为家中谋更多好处。 可谁知晏家倒了,大厦将倾,母亲让她撇清关系另谋高枝…… 哪知到头来不过是家人的一颗棋子…… 姚晴万念俱灰地笑了笑:“多谢三嫂嫂,但不用了,家里养我一场,我拿这条命还给他们,就当还了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吧。” 楚若颜闻言松开手:“好,那你去死吧。” 姚晴转身,就在欲撞的一瞬听到她冷淡的声音,“左右你也是姚家弃子,死了也算是死得其所。毕竟虎威将军痛失爱女,战事再怎么急迫,皇上也不会派一个家中新丧之人上阵。” 姚晴浑身剧震,不敢置信地回过头。 却见母亲和兄长都闪躲地避开脸。 而刚刚……她要寻死,他们也不曾拦过她一下! 一霎那满心愤恨,她张口要质问,却猛地嘴里一腥。 那压在喉间的鲜血再忍不住喷了出来,姚晴直直望着母兄:“她说得,是不是真的?” 姚夫人和姚麒不说话。 姚晴已经知道了答案:“好、好、好。” 随着最后一个好字落地,她的眼神愈发清明,“三嫂嫂,借刀一用。” 楚若颜点头,孟扬便从腰间抽出把匕首:“小心些用……” 话音刚落,就见姚晴抓起那匕首猛地回身,一刀戳进邹世子的肩胛骨! “啊!!你这个疯婆子!!” 邹世子痛得破口大骂,姚夫人和姚麒也大惊失色:“晴儿,你疯了?你怎么敢对邹世子下手?” 姚晴手腕一拧,那匕首就在邹世子的身体里扭动两下,顿时痛得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别动手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姚夫人吓怕了,自家女儿这么毒虐邹世子,别说结亲家,那是要结死仇的啊! 姚麒冲上来想拦他,却见姚晴抽出匕首,拿那滴着血的刀子正对准他:“站住!” 姚麒瞪大眼睛:“晴儿,你疯了是不是?我是你大哥!” “大哥?要把我卖了、还想我死的大哥?”姚晴披头散发,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颇有几分疯癫的意味,“我没有你这样的大哥,也没有你——” 刀锋一转又对准姚夫人,“这样的母亲!” 姚家母子终于慌了神,这时外面有人道:“邹国公夫人来了!” 姚夫人一咬牙:“晴儿,母亲保证不会再逼你嫁人、也不会再逼你去死,求你先把刀子放下好不好?” 姚晴一怔,自嘲地笑笑:“母亲,你还是第一次求我……” 她慢慢放下了匕首,姚夫人刚松口气,哪知就在邹国公夫人进门的瞬间! 咔! 姚晴骤然回身手起刀落,一下将那命根子斩了下来! 鲜血迸溅,惨叫破空,那邹世子两眼一翻直接痛昏过去。 邹国公夫人瞪大眼睛扑过去:“我儿!我儿!你怎么样?” 姚夫人心头一冷,完了,全完了! 那邹国公夫人急忙让下人抬了儿子、还有他那命根子去寻大夫,而后起身,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我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姚家陪葬!!” 姚麒慌乱摆手:“不、不是我!” 姚晴却道:“是我,邹国公夫人,你教子无方,让这禽兽侮辱于我,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说法?” “说法?哈!”邹国公夫人仿佛听到什天大的笑话般,冷冷一笑,“你一个三品闲将的次女,毒虐国公之子,其罪当诛!还有你,你们姚家人,也难逃连带之责!” 姚夫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国公夫人饶命、国公夫人饶命,是这逆女自作主张,和我们姚家没关系啊!” 邹国公夫人冷哼一声:“没关系?是你派人来说,我儿跟你女儿有了肌肤之亲,我这才急忙赶来。如今来看,是你们姚家让她爬床不成,就纵女行凶!来人啊,先把她给我捆……” 话没说完,就听晏铮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邹国公夫人这才想起姚晴是他的前五弟妹,神色变了变,恶声道:“哼,你们姚家等着吧!我邹国公府,还有永扬郡主和你们绝不善罢甘休!!” 说罢扬长而去,姚夫人连唤了几声邹国公夫人,可对方头也没回。 她气得差点背过气,站起来指着姚晴骂道:“你这孽畜,你这是要拖着我们全家去死啊!” 姚晴微微一笑:“母亲,您该谢谢我才是,倘若方才我连邹国公夫人一道杀了,那现在我们一家就在地下团聚了……” 姚夫人呕得手都在发抖,却见她擦干净那匕首,转身对着晏铮跪下:“安宁侯、长乐县主,多谢你们成全,没让姚晴做个枉死鬼,眼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你们……” 她唇角勾了勾,回头望着母兄温柔道,“要杀要剐,莫忘了捎上姚家。” 楚若颜扑哧笑出声。 这姚晴是有气魄,从前为姚家奔走时舍得一身剐,如今清醒了,自也有仇报仇绝不放过! 她扬了眉梢看向姚家。 那姚夫人和姚麒吓得面无人色,又膝盖一软跪下道:“安宁侯,您可是都看见了啊!是她,都是她做得,和我们无关!” 晏铮眼皮一掀:“姚夫人放心,令府阖家卖女,邹世子奸淫行凶,这些本侯都会如实上奏。” 姚夫人急了:“你这么上奏,她也跑不掉的!她刀伤了邹世子,还砍了他的命根……” “是吗?”楚若颜笑着打断,“姚夫人怕是看错了,邹世子奸淫行凶,姚二姑娘是惊慌失措才误伤了人,这不也在情理之中吗?” 姚晴愣愣抬头,看着楚若颜难以相信…… 到了这个地步他们竟还愿意帮她。 姚麒反应过来戈指怒骂:“你们这是存心包庇!” 晏铮嗤笑一声,清冷眉目间尽是不耐:“本侯乃大理寺少卿,尔等不服,尽管去告——阿颜,我们走。” 楚若颜应了声,见姚晴还愣在那儿:“还不走?” 姚晴眼眶一涩:“是,走。” 从吉祥酒楼出来,姚晴屈膝要拜,被楚若颜避开:“救你的是你自己,姚二姑娘,你有去处吗?” 姚晴道:“我在城西还有处宅院……安宁侯,县主,今日大恩大德无以言谢,他日姚晴定会相报!”她行了一个大礼后离开。 楚若颜望着她的背影,转头道:“晏铮,谢谢你……” 晏铮挑眉:“谢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救她。” 晏铮笑了笑:“倒也不尽然,留下她对付姚家,还能看他们和邹家狗咬狗,也挺有意思。” 楚若颜叹了口气:“但愿五弟在地下,不会再为她担心……” 晏铮神色一动,想说你是因为五弟才帮她的吗? 可话没出口就见她回过头,神情凝重道:“长公主开始动手了,二嫂嫂和文景,你千万要护好!” 第176章 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晏铮颔首:“你放心,他们身边我都加派了人手。不过我倒不担心这个,安盛是个聪明人,她知道姚晴跟我五弟和离,我不会管她死活才下的手。何况她还要利用我这个‘儿子’,暂时不会动我身边的人。” 楚若颜一想还真是,哪怕是之前二妹妹的事,最终也得了秦王侧妃的姻缘,并没真对楚家下狠手! “如今朝局不稳,依我所察六部之中,除了令尊掌着的吏部,以及你姑父先前的户部外,刑部尚书窦思成、礼部尚书徐彦都是安盛的人,今日一看邹家只怕也倒向了她,剩下的工部尚书又是个老滑头,轻易不会站队。” “六部之中她得了一半支持,剩下的也就是内阁和五城兵马司。可五城兵马司一向由皇帝直辖,她暂时插不上手,那么还能染指的就只有内阁了。” 晏铮说到这里停了下,想着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复杂,这丫头会一时听不明白。 可谁知楚若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内阁有实权的四位大臣,以顾相为首,荣太傅次之,余下两位年事已高不怎么理事,而荣太傅身子也不大好,随时处于半退状态。所以如今都是顾相一人说了算,皇上也是为此才让我姑父进的内阁,想制衡顾相……” 她说着看见晏铮定定瞧着自己,脸颊一热,“看着我做什么?我哪里说错了吗?” 晏铮摇头:“没有,我是惊讶,阿颜你怎会知道得这般清楚?” 这些闺阁姑娘们不都应该喜欢踏春赏花吗? 再活泼些的如嘉慧公主、楚若兰之流也就打打马球,哪会有对朝局这么上心的? 而且她口中制衡隐退这些话,分明只有朝堂上的老油条才说得出来! 楚若颜抿了抿唇,没敢说那还不是因为您梦里屠了城,为防您当上首辅所以特意去研究的…… 嘴上只道:“你忘了我爹爹执掌吏部,时不时会同我们提上一嘴,有心留意,自然也就知道了。” 晏铮听罢目光瞬柔。 她一个女子为何会留意这些?只能是为了帮他、帮晏家。 “阿颜,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楚若颜:“?” 她感觉他是误会了什么,但为免追问连忙岔开话题:“方才还没说完呢,你说长公主可能向内阁下手,你的意思是她要动顾相?还是我姑父?” 晏铮收起心绪:“不好说,顾相能屹立至今不倒,靠的就是一手平衡功夫,他和荣太傅个个都是打太极的高手,不是轻易就能拿下的。至于你姑父……曹栋出事皇帝都保下了他,你觉得他有可能被收买吗?” 楚若颜心头一颤。 但凡被长公主盯上,她就感到莫名的危险。 正要再问,孟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少夫人,前面好像是曹家的薛姑娘……” 楚若颜一怔,撩起车帘,正好看见薛翎的马车在往楚国公府赶。 薛翎还探出头来不停催促马夫,似乎有十万火急的事! 她扬声唤道:“表姐!” 薛翎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一望,当真看见楚若颜就在马车上。 她立刻叫马夫赶过去:“若颜表妹,太好了,我可算是找到——”声音顿止,薛翎看见车里面坐的晏铮,错愕道,“安、安宁侯也在……” 晏铮微微点头算是给了个回应。 楚若颜道:“那我先走了?” 他“唔”了一声,又抬手自然而然地为她理了下散发:“去吧,路上当心些。” 楚若颜没觉得有什么,跳下马车又回头补了句:“对了,回头记得去看那话本子啊!” 晏铮应了,回到府中将那《咏娘记》找出来。 焚香煮茶,备好一切翻开书页,结果只看了不到半柱香就把孟扬叫进去。 据晏家下人说,那是他们头次看见孟侍卫被罚,站了一天马步还不够,听说还将那咏什么记的话本子抄默十遍,苦得他寒冬腊月跑去冲凉水,次日还染了风寒…… 这些都是后话了,而当时的楚若颜上了薛翎的马车,行出二里地,薛翎才小心问道:“表妹,你跟安宁侯……你们……” “表姐别误会,我们只是路上恰巧遇见,他顺道捎我一程。”楚若颜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谎,转移话题,“对了,你方才好像是要去找我的?是出什么事了吗?” 薛翎惊醒过来猛拍额头:“对,是我娘!她最近不知怎么,吃不下东西,身子也乏得厉害,整日整日的昏睡,还说胸口酸痛得很!” “什么?那请过大夫了吗?” “请过了!可那回春堂的大夫说我娘是害了不知名的病症,得回去翻医书,祖母气得把他赶出府去,让我再请几个大夫回去,可京城里有点名气的早就被各家请回府上了,我想到之前给娘调理身子的那位老神医,才来寻你看能不能请他出马?” 楚若颜明白了:“走,去天一酒楼!” 天一酒楼,后院。 大肚掌柜把她俩带进来,秦老神医正蹲在角落里看蛐蛐。 大肚掌柜恭声道:“老神医,有人找您,是楚大……” 话没说完那老头儿就挥手:“滚滚滚,都别烦我老头子!” 大肚掌柜无奈耸肩:“方才我就跟您说过了,没阁主的吩咐,谁也请不动这位老神医,你们要不还是另请高明吧?” 薛翎急得要上前,楚若颜拦下她:“多谢掌柜,我们自己试试吧。” 大肚掌柜摇摇头走到一边,楚若颜深吸口气大声道:“要、死、人、了!” 只见刚还看蛐蛐看得不亦乐乎的老头蹭地跳起来:“哪里死人了?谁要死了?快带我老头子去瞅瞅!” 他两眼放光仿佛看到什么宝贝似的,楚若颜递了个眼神给薛翎,后者泫然欲泣:“是我娘!她昏睡不醒,已经、已经好几天了……” 秦老神医立刻蹦过来:“只是昏睡不醒吗?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症状?哎呀别废话了,边走边说!”他拽着薛翎就冲出去,留下大肚掌柜风中凌乱。 这什么情况,不是说好的只听阁主号令吗? 这楚大姑娘怎么一句话就把人诓走了? 第177章 有身孕了 曹家。 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回去,楚静已经醒了,正脸色惨白的捂着胸口,极不舒服的模样。 曹老夫人在旁边陪着她,听到动静忙问:“是翎儿回来了吗?” 薛翎快步进去:“祖母,老神医请回来了!” 说完秦老神医就一个箭步冲进去:“人呢、人在哪儿?断气了没?” 曹老夫人一愣,跟着进来的楚若颜忙道:“老太太莫要误会,这老神医就是喜欢说胡话,但医术是极高明的!” 曹老夫人信得过她,起身让开位置,就见那老头儿窜到楚静身边,伸手搭脉。 结果这一搭之下,脸色瞬变,整个屋子的气氛都紧张起来。 “老、老神医,我娘她不会是……”薛翎声音都开始发抖了,唯恐听到不治之症一类的话。 曹老夫人也紧张地望着他,谁知这老神医扭头瞪楚若颜:“这就是你跟我说的要死人了?这分明是要生人了!” 楚若颜额角一抽,那曹老夫人和薛翎齐声问道:“什么?!” 秦老神医放开楚静的手,气得吹胡子瞪眼:“这脉如滚珠,不是喜脉是什么?就这也值得我老头子亲自走一趟?” “喜脉?!”众人都惊呼出声,薛翎叫道,“可、可头个回春堂的大夫说我娘脉搏时有时无,是气血空虚、阴阳不调之症,具体什么病症还得回去翻医书……” 秦老神医冷笑一声:“回春堂那群庸医也敢上门来看诊了?什么狗屁气血空虚阴阳不调,分明是你娘的幽脉,又叫隐脉他把不出来,才给你胡编一通废话!” 几人都从震惊中回过神,曹老夫人忙问:“老神医所言当真,可静儿她已这把年纪了……” “这把年纪又如何?她的身子是老头子我调理的,早就说过要行房要生子都不影响,你们这是怀疑我老头子的医术?”他说完猛地回头问楚静,“你近来是不是疲倦嗜睡、胸口酸痛,还时时想吐又吐不出来?” 楚静点头,他又道,“这是害喜!如此明显的症状,你们竟然就因为她的年纪没有发现,哼,都有一个多月了,瞧着左脉比右脉强,许是个带把的,你们真是气死老头子我了!” 他在那边跳脚,曹家上下却是一片喜色。 楚静怔怔瞧着自己的肚子,还有些不敢相信,曹老夫人已激动地扑过来,想抓她的手又怕弄疼了她,一个劲儿道:“好好好、不管是哥儿还是姐儿,老大都有亲骨肉了,老大有亲骨肉了啊!” 薛翎也道:“太好了娘,我终于有弟弟妹妹了!” 天知道从前在薛家,因为子嗣问题母亲受了多少刁难。 明明是薛老夫人弄垮了她的身体,却指摘她肚子不争气,生不出个儿子。 如今好了,不管怎样母亲都能再有一个孩子,而且还是曹家的孩子! 楚若颜见状忙将秦老神医拉到一边,好声好气地安抚一通,又许诺将来定寻几个危重之人给他试手,这才勉强平息他的怒气。 薛翎忽道:“祖母,是不是快去请父亲回来,将这好消息告诉他?” 曹老夫人一拍巴掌:“对,瞧我这脑子,快去宫里把老大叫回来!就说他夫人有喜了,让他赶快回来!” 楚若颜忙道:“等等!” 见她们不解地望过来,她解释道:“曹老夫人、表姐,姑母有身子是大喜事,可你们忘了清平郡主吗?” 提起这个人几人脸色一变,曹老夫人嫌恶道:“你是怕她会对静儿下手?” 楚若颜没敢说她不是怕清平郡主,而是怕安盛长公主会生事,只道:“有备无患,姑母这才一个多月呢,胎都没坐稳,还是不宜大肆声张,您说呢?” 曹老夫人一听也是,吩咐道:“那就告诉大爷,说家中有天大的喜事,请他务必回来一趟!” 楚若颜松了口气,又连忙请教秦老神医一些注意的地方,末了开出保胎药后,老神医拽着她来到院子里,凉凉道:“你这小妮子,整日替别人跑东跑西的,就没问问你自己的身子如何了?” 楚若颜一怔,还真忘了在这位老神医的医治下,似乎真的没有犯过病了。 不再畏寒,也不再咳血,她下意识问:“老神医的意思是我要痊愈了吗?” “痊愈?想得倒美!”秦老神医说着突然伸手在她肩头一推,也不知按的哪个穴位,她只觉锥心刺痛,脸色都白了起来。 “哼,现在知道厉害了?我告诉你你这寒症是你娘胎里带出来的,温小子给你治得是饮鸠止渴的法子,我虽费心给你减了毒性,但你这需要慢慢将养,再这么东奔西跑的,就要前功尽弃了知不知道?” 楚若颜连忙点头:“多谢老神医叮咛……只是眼下诸事缠身,我实在没法子静养,不知道老神医可有法子帮帮忙?” 她说这话时脸上赔着笑,眉眼弯弯的样子不知怎么就让秦老神医想起一个人来:“你这妮子,哄人的功夫倒跟琅小子他娘一模一样……” 说完从兜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保心丸,你跟老头子给你的安息活络丸一起用,能暂时保你一阵子平安,不过嘛万万不能跟人动手。” 他忽地冷笑两声,“尤其是温小子给你的那些功法,你是不能再用的,知道吗?” 楚若颜瞳孔一缩,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哼,这天底下就没我老头子不知道的事儿!他给你开的安息丸是毒,日日以毒攻毒,你这身子早垮了,我猜他应该还教了你一些调理内息的功法,好让你能维持着这具身子不败,只如今我老头子要给你拔毒,你若是再用他的,势必会反扑,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明白吗?” 话到末处已十分严厉。 楚若颜肃然应是。 突然,方才出去传话的曹家下人跑了进来,脸色惨白大叫道:“老夫人、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老爷他在去兰台的路上,被马车给撞了!!” 第178章 曹阳出事了 楚若颜悚然一惊,伸手想拦下那人。 奈何里屋已经听见了,楚静几乎是一路跑出来地问:“你说什么?!” 下人哆嗦着指向门外,下一刻,就见曹易指挥着侍卫,抬了担架进来。 担架上的曹阳满头是血,半身朝服也几乎给染透了。 楚静只看上一眼就喘不过气,薛翎连忙扶住她:“娘,您莫要着急,父亲不会有事的!” 紧跟着出来的曹老夫人也吓一大跳:“怎会这般严重?快、快抬进屋里去!” “慢着!”秦老神医跳出来,绕着担架走上两转,兴奋道,“不错不错,这瞧着是有快死的样儿了~” 曹家众人眼前一黑,曹易喝道:“哪里来的疯老头,闪一边儿去!” 秦老神医却嘿嘿笑道:“不行不行,这都快死的人了你不让我老头子碰碰,那我老头子可忍不住!”他说着摸出针包就要动手,曹易大怒拔刀,楚若颜忙道,“等等!这是我请来的神医,就让他给姑父看看吧!” 曹易将信将疑地看向老夫人,老夫人沉默道:“就算要治,也不能在院子里啊,快先抬进屋……” “抬进屋他就死了!”秦老神医凉凉道,“他头部、脏腑皆受重创,血块淤积,你们还这么抬了一路回来,人没死都算他命大了,还想抬进屋,哼,那就等着收尸吧!” 他说得信誓旦旦,众人都心急如焚,曹老夫人大手一挥:“我信得过楚丫头,就让这老大夫试试!” 然而话刚落门外就传来一声:“我信不过!”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清平郡主带着一群太医闯了进来,为首的张院判提着药箱,满头大汗,见曹阳还躺在地上,不禁呵斥:“怎么还把病人放在院里,快,抬进屋去啊!” 曹府上下脸色齐变,那曹易更是一把将秦老神医推开:“你个庸医,害死我家大人我要你的命!” 秦老神医被推得一个趔趄倒退两步:“嘿,我说你们这些眼盲心瞎的,不能抬不能抬啊!”他平素是脾气古怪,但事关人命也着急起来。 楚若颜扶住他,眸光一沉:“不能抬!” 院中一寂,清平郡主厉叱:“太医院院判的话你都不听,你是要害死他吗?” 那地上躺着的人已气息愈弱,张院判急道:“长乐县主,老夫不会害曹大人的,这冬日地凉曹大人又受了重伤,再沾染风寒会要命的,快先进屋让我等救治吧!” 楚若颜唇角一抿看向楚静:“姑母,若颜不会害姑父,更不会害你,求你信侄女一次!” 楚静脸白如纸摇摇欲坠,此刻闻言,深深看了一眼担架上的曹阳:“好,听老神医的!” 话一出口清平郡主脸容扭曲,指着她骂:“毒妇!你这是要害死曹郎!” 楚静不语,扭身朝着老夫人拜下:“母亲,老爷有事,静儿也不独活,求您信我!” 生死关头,曹老夫人到底有魄力:“都让开,让老神医去救!不成再说不成的话!” 令一发出来,清平郡主就冷笑出声,以张院判为首的一干太医们纷纷跺脚,有年轻的直接骂道:“哪儿来的乡野大夫,敢在我等面前瞎能!” 秦老神医充耳不闻,只铺开针包道:“把他上身扶起来!” 然而周边没有一个动的,楚若颜道:“我来!” 危急关头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她俯下身将曹阳小心扶起来,只听秦老神医喝了一声:“扶好!” 随后捻出数枚银针,出手如风,顷刻间就在曹阳头部扎了一圈。 “好手法!” 张院判惊呼一声,又见那老神医又绕到背后,以毫厘不差的尺寸下在了风池、大椎等要穴,只看最后一根银针落下,曹阳身子前冲,猛吐出一大口黑血。 一众太医都震住了,秦老神医也轻吐口气:“还好,算保住半条命,可以抬进屋了。” 清平郡主等外行人看不分明,催促道:“张院判,还愣着干嘛,快去救人啊!” 可张院判已小心翼翼走到跟前,恭敬问道:“这位老神医,您方才所使的,可是天下第一的秦氏针法?” “什么秦氏针法温氏针法的,你们这些庸医就喜欢吹捧这套。”老头子白他一眼,唤道,“小妮子,快把你姑父弄进去,他还没脱离鬼门关呢,再耽搁你就可以吃席了!” 这下不必楚若颜开口,曹易二话不说将人抬了进去。 曹家众人,还有张院判等太医为一睹神医风采全跟了进去,清平郡主哼了一声扭头要走,楚若颜道:“郡主且慢!” 清平止步,只听她问:“敢问郡主,我姑父今日,究竟是因何出事?” 清平挑眉:“你什么意思?” “我姑父出事,家中尚且不知,可郡主已能唤了太医过来,所以长乐想请教一番。我姑父他当真是意外被撞吗?” 女子目光锐利如鹰,清平冷笑:“你怀疑是本郡主对他下的手?” 楚若颜摇头:“郡主深爱我姑父,自然不会下手,但想来其中内情应知一二。” 清平神情一顿,眉间露出郁结之色,片刻后冷冷吐出句:“你是聪明人,曹郎之祸,根在内阁。”说完甩袖而去。 楚若颜微怔,缓缓念头:“内阁……” 与此同时,大理寺也在第一时间赶至现场。 兰台大门前,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 一辆粗布马车就那么横在台阶上,满地血迹逶迤,曹阳的官帽还淌在血泊中,可见当时情形之危! “听说了吗?好像撞了个大官儿!” “人都撞飞出去了,不晓得还有命没有哦!” “嘿,你说莫不是干了啥亏心事?让人家给报复了?” “别瞎说,那是位好官儿,前些年闹灾还是他给俺家发的米粮!” 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大理寺官差驱逐道:“都散开、散开!” 他们被迫让开一条路,孟扬推着晏铮走进来,看见眼前情形都大为震惊:“天,这是要害命啊!” 官差押着个醉醺醺的酒鬼过来:“少卿大人,这就是当时驾马的车夫,好像是……” 他有些犹豫没敢说出来,孟扬不快:“都伤到当朝一品大员了,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说!” 那官差才老实道:“属下认得他,他好像是……顾丞相府上的人……” 第179章 阿颜,你要原谅我 顾丞相? 孟扬立即回头看向晏铮,后者却嗤笑一声扶额道:“送御前吧。” 官差应是,孟扬低声问:“公子,是顾相指使的吗?可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些?” 众所周知,皇帝前不久点了曹阳进内阁,就是要制衡顾相,分他手里的权。 二人不合是天经地义的事,可这么个档口,顾相就派自家车夫把人给撞了,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这是他干得吗? 这会不会太蠢了些? 晏铮淡淡睨他眼:“你都能想到的事,顾聿会想不到?” “可这马夫是他家的……”孟扬猛地反应过来,“您是说他被人给陷害了?那会是谁?” “谁得利最多就是——” 还未说完,宫商笑盈盈地走过来:“少主,殿下有请。” 长公主府。 安盛难得没在院子里侍花,而是煮了一壶好茶,听见脚步招手:“铮儿来了?快过来,尝尝今年新贡的雪山云雾。” 晏铮没动,静静瞧着她。 安盛挥挥手:“你们都先下去吧。” 宫商羽徽福身应是,晏铮也让孟扬退下。 屋中只剩“母子”两人,晏铮道:“你心情很好?” 安盛端起琉璃茶盏吹了吹:“是啊,一下子除去两个劲敌,铮儿不该为母亲高兴吗?” 晏铮淡淡点头:“果然是你,弄死曹阳、栽赃顾隼,不费吹灰之力就瓦解了内阁,我该说你手段高明,还是说你心狠手辣?” 安盛噗哧一声笑出来,岁月早已使她不再年轻,可依然能窥见年轻时的绝丽风姿:“铮儿啊铮儿,你是愈发沉得住气了,上次不过是动了楚家二女,你就兴师动众地来问罪,如今本宫弄死了她姑父,你怎么反倒不气了?” 晏铮眼底掠过一抹杀意,面上仍是波澜不起:“你说错了,那曹阳不止是她姑父,更是你的大伯兄,你对曹家都能痛下杀手,我气又有何用?” 曹驸马虽罪该万死,可好歹也是为了安盛而死。 可这个女人呢,眼也不眨地就弄死他亲兄,简直灭绝人性! 安盛扬了扬眉:“那又如何?皇家争位,那是连父母兄弟都能杀的,何况只是一个大伯兄?铮儿,为娘放任你这么久,如今时机成熟,你也是时候回来帮母亲了。” 晏铮眉梢一动,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今天! 他面上不动声色:“我能帮你什么?” 安盛却道:“别跟本宫玩心思,铮儿,你知道为娘要什么,更该知道眼下顾隼、曹阳一倒,内阁首辅之位空虚,正是你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你想让我当首辅?”晏铮掀唇,“朝野上下你摆的平吗?” “如何摆不平?皇帝手上根本没几张牌了,晏序死了,楚淮山得留着看吏部,荣太傅早有辞官之心,你觉得他还能把首辅一位交给谁?”安盛扬声道,“何况六部也有我们的人,我儿你彻查贪墨之案有功,又是大将军仅存的血脉,届时百官请命,当这一朝首辅又有何不可?” 晏铮不语。 安盛便懒懒往椅背一靠:“铮儿,你莫忘了楚家那丫头……” 眉峰骤凝,晏铮眼底戾气大作:“你敢动她,我宰了你!” 安盛并不生气,只笑:“看看,铮儿,你到底太年轻了,软肋就该好好藏起来,这般轻易展露人前,就会成为你致命的弱点。” 晏铮冷冷盯着她,忽道:“我父亲也是你的弱点吗?” 安盛脸色陡然一变:“别提他!” 仿佛被刺中了心底最深的隐痛,她面上有一瞬失态,下一刻才尽力掩藏起来,“晏序是本宫这辈子的耻辱,你往后不准再提!” 说罢直接让宫商进来把他轰走,可见是被戳中痛处! 晏铮出府之后,脸色也寒得厉害。 孟扬小声道:“公子,刚刚大理寺传来消息,说是那马夫送进宫后,皇上……皇上已下旨免了顾相的官职,还将他下大狱了!” 晏铮双手一颤闭上眼。 安盛的动作太快了! 早先他和阿颜说起内阁的事,就是怀疑她会下手,可没想到短短半日功夫,她就把事做成,甚至算准了皇帝心思,直接将顾隼置诸死地! 原还想将她的党羽挖出来,再一网打尽。 可眼下看来…… 晏铮深吸口气缓缓睁开眼。 暮色四合,残阳的余晖打在地上。 他伸手接过一缕,喃喃道:“等不及了。” 孟扬没听清楚:“公子你说什么?” 晏铮摇头:“没什么,去楚国公府。” “啊?这个时候,只怕楚国公也已经回府上了吧?”孟扬大惊想劝。 晏铮却道:“现在就去!” 夜凉如水。 楚若颜回到府上已一身疲态。 父亲将她叫过去问了曹阳境况,她如实说了,那老神医只能保住姑父一条命,可姑父何时能醒过来,亦或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谁也不知道。 楚淮山捏捏眉心让她回去了,菩提院中,周嬷嬷和玉露也知道曹家出了大事,都小心伺候着没敢在她面前提。 越是这般,她心中压抑越甚,一个不该有的念头几乎发了疯地生长出来:“要是晏铮在就……” 声音未落,一张清冷如画的脸就出现在眼前。 楚若颜怔怔伸手:“我不是在做梦吧?” 下一瞬指尖被那人拢入掌中,他倏地站起身,将她圈进怀中。 “!!!” 楚若颜瞪大眼睛惊喜道,“你的腿?你能站起来了?!” 晏铮没有作声,只用力搂紧她的腰,下颚抵在发间,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中… “晏铮?” 楚若颜挣了两下,便见他眉心闪过一抹痛色,随后又坐回轮椅上。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她连忙蹲下身来,想看看他的腿,然而男人一手将她扯进怀里,换了个姿势紧紧抱住她。 楚若颜感觉到不对劲了,忙问:“出什么事了吗?” 晏铮还是不答,抬头吻了上去。 削薄的唇,冰冰凉凉,一点一点研磨过她的唇。 丝毫不像从前的凶狠霸道,反而极尽温柔…… 楚若颜终于慌了,任他一番深尝后才焦急出声:“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 女子的眉眼生动鲜活,就像成亲那晚,她低低浅笑着唤他夫君的模样。 晏铮忍不住伸手,想再一触那抹真实。 可终究指尖停在半空,他目色深沉如海,就那般静静地望着她:“阿颜,你要原谅我。” 第180章 他可以成为那样的代价 原谅? 原谅什么? 思绪在脑海中一过,她低问:“你是说我姑父的事?多半又是长公主的手笔吧?就算她是为你铺路,可这都是她一厢情愿,我又怎会怪你?” 晏铮眉梢一挑,幽深冷寂的眼底流露些微笑意。 可那笑如同寒夜烛火,只一瞬就被吹灭,他叹了口气:“阿颜,你总是这么好……” 楚若颜察觉到他话里松动,立刻道:“你既知我这么好,就不该瞒我,你是不是去见了长公主,她同你说了什么,让你这样的人都能如此不安?” 晏铮有那么一瞬想笑。 他才说了一句话,他的阿颜就将前后因果猜了个七八。 这般通透聪慧,可于这个节骨眼上,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她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势如此。” 以人力挽狂澜,如何能不付出代价? 他可以成为那个代价,但她不行。 闭了闭眼,唇边牵起抹笑:“阿颜,我有没有同你说过,大哥当年一见嫂子,就同我说这辈子非她不可,即便娶不了她,身边也绝不会再有旁人。” 楚若颜柳眉紧蹙:“别转移话题,你还没告诉我长公主跟你说了什么?” 晏铮不答,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当时只觉可笑,为什么有人能仅凭一眼就认定一辈子的事,可后来我遇到了你。阿颜,你知道吗,我在灵堂上跪着的时候,是当真万念俱灭,大哥死了,那奸细又死活撬不开口,大仇我都不知该向谁去报……” “直到方管事回来说,你倾慕我,还是因我在望霜楼救了那奸细,那时候我就在想太好了,终于有线索了,我得活着。” 楚若颜恍然叫道:“怪不得成亲之后你态度那么冷淡,还强逼着我去看你身上的伤口,原来都是在试探我?” 晏铮轻叹一声:“是啊,我试了你那么多回,可你一点破绽都没有,直到后来奉天殿上,你说‘愿受杖脊之刑’,那时我就知道,大哥说对了。” 楚若颜屏住了呼吸。 他言下之意…… 是荣珊之于晏荀,便等同于楚若颜之于晏铮。 她是他,一眼认定的人吗? “阿颜,我知你心有戒备,总想着来日方长,可以慢慢卸下你的心防,可时不我待,如今是来不及了……”他说罢望向大门口。 果然下一刻就被楚淮山一脚踹开:“给我滚出来!!” “爹爹!”楚若颜大惊,下意识挡在他身前,可手腕一沉,却是被他轻轻拉了开,“阿颜,不必了。” 男人清眉淡目,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今天! 楚淮山一把将她拽过去,沉声质问:“安宁侯,本国公敬重你父兄为国捐躯,但你深夜闯进我女闺房,到底想干什么?!” 晏铮不语,楚若颜忙道:“爹爹,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住口!他若当真爱重你,就不会这般不顾声誉,半夜跑到你房里来!”楚淮山喝断,冷冷回头盯着晏铮。 后者嘴角噙起一丝笑,缓缓从怀中摸出一物:“国公爷误会了,晏某此来,只是为了归还它。” 那是一个做工精细的香囊,香囊底下还清楚地绣着一个楚字。 楚若颜嘴唇一抖,楚淮山神情大变:“这不是——”之前颜儿送给他、可他闻不惯所以还给她的那个香囊吗? 狂怒骤起,他本能扬手,可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又硬生生忍了下来:“你糊涂啊!!” 这晏三倘若当真对她有意,又怎会把她亲手送出去的东西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然而晏铮开口道:“楚国公莫要误会,这是晏某遣人从令爱身边盗出来的……” “什么?!”楚淮山咆哮。 楚若颜不禁道:“晏铮!”他根本没必要这样自诬。 可晏铮冲她微微摇了摇头,面色淡淡说了下去:“这些时日,确实是晏某痴缠令爱,但请楚国公放心,这是最后一次了。” 修长分明的手掌摊开香囊,送到她面前。 楚若颜咬紧唇,拾起那一刻再忍不住问:“你非要如此吗?” 晏铮微微一笑,那目光深邃复杂之极,只深深望了她一眼:“孟扬,我们走!” 孟扬大气不敢出推着他离开。 菩提院内,气氛沉闷到极点。 楚淮山冷冷扫了眼周嬷嬷她们:“我让你们看着她,你们就是这样看的?” 周嬷嬷、玉露吓得一个激灵跪下来,楚若颜道:“爹爹,不怪她们,是女儿自愿。” “我还没骂你,你还先给她们求上情了?”楚淮山怒极反笑,“罢了,你跟我来!” 楚家祠堂,灯火通明。 这一闹大半个院子的人都醒了,小江氏带着两个女儿在祠堂外探头探脑的,神色都有些惴惴。 楚若兰小声道:“爹爹发了好大的火啊,居然都开祠堂了!” 楚若音也忧心道:“是啊,这么多年,爹爹还是第一次罚大姐姐跪祠堂吧?” “好了,你们俩都少说两句!”小江氏边说,也边捏紧帕子往祠堂里望。 而此刻祠堂内,楚若颜跪在祖宗牌位前,恭恭敬敬上香磕头。 这一切做毕,楚淮山才问:“你知不知错?” 楚若颜平静道:“女儿知错。” “错在何处?” “没听父亲忠告,私下与晏铮相见,一再欺瞒父亲,是女儿不孝。”她说罢深深叩下一个头。 楚淮山怒道:“你倒认得痛快,那香囊是你送的还是他偷的?” “是我送的。”楚若颜昂首毫不避讳。 “你!”楚淮山气得拍桌,“你一个已经和离了的妇人,送给前夫东西,你可知道传扬出去外面会怎么说你?说你行为不检、寡廉鲜耻,你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不嫁!”楚若颜咬唇,眼尾泛红地望向他,“爹爹,女儿跟晏铮绝不是您想得那样,只是中间说来话长,但绝未行那男盗女娼之事!” 楚淮山拧紧眉。 他太了解这个嫡女了,也知她所言不假,可…… “颜儿啊,你到底明不明白,他晏三不适合你!就算你们两情相悦,可皇室是绝不容许你们在一起的啊!!” 第181章 让天下人畏他骂他 楚若颜一怔,便听老父语重心长道:“当日太后要你们义绝,皇上改口称和离的时候为父就知道,皇室对你们生了忌惮之心!而现下晏三还成了长公主的儿子,他倒好,跟皇室成了一家人,可你呢?” “那平靖侯的仇他们算不到他头上,难道还算不到你头上吗?你以为皇上给了你一个长乐县主的封号,就真把往事都揭过了?为父告诉你,只要太后一日还在,这事儿一日都过不了,你再嫁晏铮,只会有吃不完的苦头!” 楚若颜抿紧嘴唇,终于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反对了。 可眼下不是他二人的私事,而是晏铮今夜的举动实在太反常了! 她扬起眸子想说什么,却见老父目光哀凉地望着自己:“颜儿,爹年纪大了,膝下又没有儿子能给你撑腰,倘若有朝一日爹退下来,谁还能护得住你啊?” 他语中满是忧虑,楚若颜鼻尖一酸,眼泪顷刻涌出:“对不起爹,是女儿不孝,总让您老操心!” 楚淮山疲惫地摇了摇头:“你没对不起爹,你做得每一件事,爹爹都以你为傲,可你能体谅一个做父亲的心吗?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平稳顺遂地过完这一生!” 楚若颜心中大恸,看着父亲用那双苍老的手托起自己,终于低了头:“女儿知道了,日后会安分守己,不再给您惹事……” “去吧。” 回到菩提院,周嬷嬷见她白得几乎没什么血色的脸,心疼道:“姑娘,老爷的话您别往心里去,您若是还想见安宁侯,奴才们拼了老命也会给您想法子……” “不了,你将这个香囊拿去烧了吧。” “姑娘?”周嬷嬷失声,只见楚若颜扯了扯嘴角,“他今夜来,就是不想我掺和到他的事情里,而且爹爹年纪大了,也受不得刺激……” “可姑娘,这香囊……” “香囊不必留了,以免落人口实,周嬷嬷放心,我没事,明日还要去曹府探望姑父呢,都早些歇下吧。” 她看上去跟没事儿人一样,但周嬷嬷知道,越是心下痛得狠了,才越发这般风轻云淡。 然而她一个奴才又能说什么呢,只能将这香囊私下收起来,盼着哪日风雨过后,还能重见天日。 翌日一早,楚若颜就去了曹家。 她到的时候姑母正在给曹阳喂汤药,因为人昏迷不醒,所以那汤药总是喂一半洒一半。 可姑母极有耐心,一点一点喂完,还小心地用帕子擦去药渍。 做完这一切才抬头问:“若颜过来了?快坐吧。” 楚若颜看着她头上的汗珠,不由道:“姑母,您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还是别亲力亲为,交给下人去做吧。” “交给下人我不放心,总得守着他,心里才安生。”楚静笑了笑,看着她有几分憔悴的小脸,又问,“昨晚跟你爹爹吵架了?” 楚若颜一愣:“姑母怎么知道?” “你爹都开祠堂了,闹这么大想不知道都难,若颜,你是个通透的孩子,应该能体谅你爹的苦心。” 楚若颜低声:“若颜明白。” “不,你不明白。”楚静拉过她的手,目光深深望向榻上的曹阳,“姑母想和你说得是,你爹是有你爹的苦心,但姑母更希望,你能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见她怔怔望着自己,楚静微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就拿姑母来说吧,你姑父出事以前,我就感觉到不太妙,皇上让他进了内阁,却又迟迟不肯任官职,仿佛就是在等着顾相主动让权……可当时姑母只觉得女人不该管朝堂上的事,所以三缄其口,一次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过。” “现在你姑父出了事,我不知道是不是和顾相有关,但肯定跟内阁脱不了干系。所以姑母很后悔,倘若再来一次,我一定会说,哪怕是被他申斥了,总也好过现在这般,就只能看着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楚若颜醍醐灌顶,脑海中只一个念头。 她绝不能让晏铮也躺在那儿! “多谢姑母,若颜明白了!” 晏铮要怎么做是他的事,可她能力范围内,是绝做不到袖手旁观的! 这时薛翎一路小跑进来,满脸喜色道:“娘、若颜表妹,太好了,顾家被抄了!” 楚若颜一惊,又见随后进来的曹易痛快道:“还是安宁侯得力,不顾楚国公、荣太傅等一干文臣跪谏,一力主张抄了顾家,给咱们老爷讨回公道!”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官差的锣鼓声。 这曹、顾两家离得不远,都在这朱雀大街一条道上。 曹阳出事以后,顾家关门闭户,按理不该有这么大的阵仗。 她连忙跟着薛翎出去一瞧,顾家门前,两个官差正搭上云梯将那匾额摘下来…… 而自小厮奴仆以上、顾老夫人以下,全被卸了钗环,一身素衣押着走了出来。 那顾飞燕还不愿走,挣扎着大声嚷道:“我们顾家有冤!我祖父有冤啊!” 这一声出,有曾在兰亭轩就读的士子道:“不错,尚未查明真相之前,如何能株连全族?” “顾相乃一朝首辅,岂可就这么轻易……啊哟!” 只见人群中,那些帮顾家说话的读书人全被摁到了地上。 官差踩着他们冷声道:“皇上有令,顾隼图谋不轨,当街谋害一品大员,按律当诛!其家眷流放三千里,任何人不得求情!你们是对皇上的圣旨有异议吗?” 那几个书生瑟瑟发抖,可仍有一个挺着脖子道:“敢问官爷,这当朝首辅下狱,可有经过三司会审,可有确凿证据?” 那官差冷笑一声:“何须会审,此案由安宁侯督办,铁证如山!哦对了,如今不该称安宁侯,而是新任首辅大人了……” 一片哗然。 那些前来打探消息的官宦人家都惊得倒吸口凉气,唯有先前那书生大声怒骂:“这是构陷呐!他晏铮竟敢陷害顾相,让他自己——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来,那书生直接被一刀扎穿了手掌。 官差面无表情道:“首辅有令,任何人敢议论朝政,初次断掌,再论当斩!” 整条长街死寂无声,无论官宦人家还是平民百姓,人人都面露恐惧。 只有楚若颜手脚冰凉,望着皇城的方向指尖掐进掌心。 晏铮他怎么敢啊? 这样做,不是让天下人畏他、惧他,甚至戳着脊梁骨骂他吗? 第182章 难为他了 回府的路上,楚若颜心事重重,几乎要把手里的玉带子给绞碎。 她如何猜不到晏铮的用意? 灭顾家,是做给长公主看的。 当首辅,更是遂了长公主的意! 安盛这些年经营得太好了,六部的官员被她收买大半,国子监翰林院这些文人聚集地奉她如神明,就连百姓们都对她感恩戴德…… 这种境况下,就算跑去跟皇帝说她有不臣之心,皇帝只怕还会认为是他们诬陷长公主! 所以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借着她起势,再行拉拢分化。 晏铮就是这么做的。 可他做得太狠太绝,相当于把自己竖成了活靶子! 旁的不说,就顾相这么多年来的门生食客,就不会轻易放过他! 事实上楚若颜猜得一点不错,第二日朝堂上,就有百人联名上奏,请皇帝罢免晏铮。 而到了第三日,大夏各地的奏疏雪花般飞进奉天殿,全是弹劾晏铮残废入仕有违礼法的。 第四日、第五日时,宫门前直接聚集了上千士子,静坐为顾相请命…… 这些传进长公主府时,安盛只是轻轻笑了声:“顾隼这老家伙,到底是没白当这十几年的宰辅,人还在牢里关着,外面就有这么多人为他奔走……”说着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漂浮着茶叶,“铮儿,杀了吧。” 轻描淡写五个字,却是要了顾家上下几百条人命。 晏铮翻着兵书的手一顿,安盛似笑非笑道:“怎么,下不去手?” 这是试探,也是要他的投名状。 晏铮将手中兵书一扔:“有什么下不去手的,只是一死,不足以服天下。” “哦?”安盛饶有兴致地挑挑眉,“那为娘就等着我儿的好消息了?” 当天下午,顾相就被从牢房中提了出来。 他身着白囚衣、脚锁寒铁链,鬓发苍苍,可肩背挺直,昂首阔步地从大牢中走了出来。 “顾相,”晏铮摇动轮椅迎上,顾隼摇了摇头,“安宁侯,不必再劝,老夫没有害过曹阳,宁死也绝不认这莫须有的罪状!” 晏铮不语,只让身侧递上几支钗环首饰。 顾隼一见神情大变:“夫人、飞燕?你把她们怎么了?” 晏铮道:“她们会如何,端看顾相怎么做了。” 半个时辰后,皇宫大门打开。 静坐了两日的士子们齐齐起身,却见顾隼满面死灰,由卫队押着走了出来。 “顾相!” “顾相!!” 士子们一拥而上,被卫兵拦下,顾隼环视他们一周,随后回头,望了眼晏铮。 晏铮缓缓点头,顾隼闭上眼:“老臣——认罪!” 朝野震动,被百官烦了多时的皇帝,在看到顾隼的认罪书时,也长长松了口气:“安盛生了个好儿子啊!这下朕看那些文武百官们,还有何话说!” 尹顺笑着为他揉捏揉捏肩膀:“这还不是多亏了皇上您慧眼识英才,力破陈规,坚持让安宁侯入朝为官,才有了今天吗?” 这话让皇帝颇为受用,他闭眼享受了一会儿,忽道:“对了,顾隼那边……” 尹顺手一顿,连忙跪下来:“皇上恕罪,晏首辅的话老奴方才还没传完。” “他有什么话你说就是,还跪着做什么。” 尹顺应是,瞧着皇帝心情不错才小心翼翼道:“晏首辅说,顾隼既已认罪,按律当诛,但请皇上念在他劳苦功高、兼之曹大人尚有命在,免了他的死罪,将他顾氏全族贬回原籍吧。” 皇帝眯眼:“他在为顾隼求情?” 尹顺不敢接话,皇帝神色变了变,突然哈哈大笑:“好、好,求得好,这个情一求,那些反对他当首辅的就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既赌住嘴,又收拢人心,安盛这个儿子当真是不得了啊!” 尹顺这才呼出口气,连忙请进官员拟旨。 安盛看到旨意笑了笑,宫商不解:“殿下,少主都没按着您的意思杀一儆百,可您瞧着似乎还很高兴?” 安盛扬唇,眼底露出两分得意:“你懂什么,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铮儿这位置算是坐稳了!” 楚国公府,菩提院。 收到消息的楚若颜长出口气,总算是把连日来悬着的心放下去:“难为他了……” 安盛要顾隼的命,百官又要救顾隼,能在这几方势力夹击下得到现在这个结果,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 这时小江氏身边的丫鬟月桃过来:“大姑娘,国公爷和夫人请您去一趟前厅,还特意叮嘱要仔细梳妆打扮。” 楚若颜心头一动:“梳妆打扮?是有什么贵客吗?” 月桃眼神一慌连忙低下头,楚若颜看了眼周嬷嬷,后者赶紧塞过去两个碎银子。 “大姑娘,这……”月桃一咬牙,小声道,“确实是有贵客来了,好像、好像是建安伯和他的公子……” 建安伯? 楚若颜一愣,周嬷嬷连忙提醒道:“姑娘,您忘了吗?是萧大人,他儿时还抱过您的!” 楚若颜立刻想起来了:“是萧叔!” 建安伯萧海平,是父亲的至交好友,只是这些年领着巡盐的差事不在京城,如今居然回来了…… 楚若颜忙问:“他的公子萧喻也来了?” “是,而且好像还送来不少重礼。” 楚若颜心头有数:“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马上就来。” 月桃走后,楚若颜直接打开粉盒往脸上敷白粉,跟着又翻出平日几乎不怎么穿的纯素衣裳,最后将钗环首饰全卸下来,只用一根木簪子固发。 玉露看呆了:“姑娘,您这是?” 不是说有贵客吗?怎地活脱脱弄了个姑子扮相? 周嬷嬷看出几分担心道:“姑娘,您这么做只怕会招来国公爷的申斥……” “申斥也好过与萧家兜弯子,何况若不打消父亲这念头,只怕后面还不知要招来多少家的人呢!”说罢深吸口气,朝着前厅走去。 前厅中。 楚淮山正笑着道:“萧兄与贤侄不知,我那嫡女,性子柔和,温顺娴德不说,光那容貌也是京中一等一的好……” 话没说完楚若颜就从外面走了进来:“爹爹,听闻您要见女儿,女儿放下手中的《般若心经》就赶了过来,不知爹爹有何训示?” 第183章 若颜不嫁 萧家父子同时回头,但见女子一身简朴到不能再简朴的素色衣衫,头上戴着顶姑子常用的帷帽,不禁愣住。 楚淮山和小江氏也齐齐一呆,前者呵斥:“你这是什么鬼样子,还不赶紧把帷帽摘下来!” 楚若颜低低说了句只怕不方便,但赶在楚淮山发火之前,还是取下帷帽。 于是萧家父子就看见她面白如纸、唇色发乌,那眼下似还顶了一圈乌青,忍不住回头:“楚兄,这就是你说得‘容貌一等一的好’?” 这哪里好了,就这气色,比起女鬼也差不了多少了! 楚淮山忙要解释,却又见楚若颜蹙起眉头:“爹爹……这厅上怎么有股荤腥味,请爹爹和伯父恕罪,若颜实在闻不惯……唔!” 她捂住胸口作势欲呕。 萧家父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这这,不止气色差,还闻不惯荤腥。 那分明就是常年素斋的姑子做派啊! 难怪楚淮山之前吹得那么厉害,和离之后也没人敢再上门议亲,感情这是个一心修道的出家人啊! 萧海平也顾不得楚淮山面子瞬间起身:“楚兄,萧某初回京城想起府上还有要事没处理,就先带犬子走了。” 萧喻赶紧拱手作礼,看也不敢再多看一眼,跟在父亲身后离开。 楚淮山伸手高呼:“萧兄、萧兄——” 可萧家父子仿佛恶鬼在背后追一般,转头就不见人影。 厅上众人面面相觑。 直到楚淮山砰得一掌拍在桌上:“若颜,你太胡闹了!” 楚若颜从善如流跪了下来:“爹爹恕罪,女儿知错。” “知错知错,我看你是屡屡知错屡教不改!”楚淮山气得手指头都在哆嗦,“那萧喻有什么不好,跟你儿时也见过面,你们不还相处得很好吗?他父亲跟我又是多年深交,两家知根知底,你嫁过去只有享福的命,怎么就不好了?” 楚若颜低着脑袋一语不发。 这看上去乖乖受教的模样实则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 小江氏忙劝:“好了老爷,有话好好说,这不也没事先问问大姑娘的意思吗?” “哼,现在倒还怪起我喽?”楚淮山阴阳怪气冷笑一声,“那你去问问她,问问她京城里哪家儿郎入得了她的眼,她只要肯说个名字,只要不是姓晏的我豁出这张老脸也帮她说成,如何?” 小江氏看向楚若颜,只听她平静道:“若颜不嫁。” 楚淮山一副“你看我就说是这样”的神色,小江氏也不知说什么好。 父女僵持片刻,楚淮山忽道:“你是不是还没忘那姓晏的?” 楚若颜身子微颤抿紧唇。 楚淮山神色一寒,对小江氏道:“你先出去。” 小江氏只得起身:“好,但老爷,您跟大姑娘好好说,千万别再争起来……” 楚淮山只拂袖。 人走后,厅上沉寂片刻。 楚淮山突问:“你知不知道,他近来在朝堂上做了什么。” 楚若颜抿唇:“爹爹是说顾相的事……” “你还知道是顾相!”楚淮山倏地起身,神情激动疾言厉色,“是曾帮过他的顾相,是为他求情让他破格以残废之身重入仕途的顾相!可他呢?威逼利诱,屈打成招,竟逼得顾隼那样的人低头认罪,就为了他自己的前途!这是个什么狼心狗肺的畜生?” “爹爹!”楚若颜猛地提声,“他不是那样的人!” 楚淮山冷问:“那是什么?” “是——”到唇边的话再不敢说,晏铮是在走悬崖,一旦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她不敢赌! 只能固执摇头:“总之他有苦衷,绝不是父亲所想那样!” 楚淮山嗤笑一声全然不信,走到书桌旁翻出几封文书:“你自己看吧。” 那是朝廷官员的任免文书…… 上面赫然写着遵首辅令,免户部尚书季尧,御史台余章之官位…… “季尧是你姑父一手提拔起来的,为人忠心耿耿,业务也精,是户部尚书的不二人选,被他晏三给撤了。” “余老御史就更是冤枉,只在大殿上驳斥过他晏三几句,也被一纸文书给免了官位。” “最可笑的是,这朝廷官员擢贬,统统都该经过我掌着的吏部,可晏三仗着首辅之位,排除异己,肆意妄为,你说他不是疯了是什么?!” 手一扬,文书飘洒。 楚若颜望着空中飘落的白纸,抿紧了唇。 她知道会有这一日,晏铮要独揽大权,早晚会和自己的父亲对上。 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 “爹爹。”她屈膝跪了下去,神色哀伤,“您信晏大将军吗?” 楚淮山明白她的意思,负手背过身去:“晏序是晏序,晏三是晏三。” “可他姓晏,绝不会违逆晏家的宗旨。” “若颜,你到底是太天真,权势动人心,他今日可以为一己之私害顾相、贬良臣,明日也就可以违心背意,为权势做出更多伤天害理的事!”楚淮山回身托起她,神色凝重,“爹爹今日叫你来,也不光是想撮合你跟萧喻,你萧叔……也就是建安伯,今日过来已经同爹爹说过了,他、顺天府丞苏廷筠,御史台的诸位同僚,甚至还有秦王殿下,都不会放任不管。” “我等势要将他拉下这首辅之位,若颜,你听明白了吗?” 字字句句,沉如千斤。 楚若颜握紧手指,这哪里是让她明白,分明是在警告她,日后不得再和他有丝毫牵扯。 “爹爹,女儿听明白了,但女儿做不到。” 她抬起头神色平静地望着父亲,楚淮山像是早就料到一般,苍凉大笑了声:“好,为父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么从今日起,你就好好留在菩提院里吧。” 楚若颜福身应是。 接下来的几日,朝堂局势愈发紧张,晏铮继续以雷霆手段贬了数人,甚至连病中昏迷的曹阳也暂免内阁之位,名义上说让他安心养病,可转头就提了一个漕运指挥使上去。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他晏铮的人。 而楚国公府,每晚进出的人也越来越多,楚若颜就撞见过苏廷筠两次,还有秦王,打着来探望二妹妹的名头,在父亲书房一呆就是两个时辰…… 可这一切都是无用功。 背后有安盛在,晏铮简直无往不利,和他作对的要么贬官要么辞官,偌大朝堂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但就在初八那日,楚淮山面带微笑地走了回来。 和他一起的还有建安伯、苏廷筠…… 他们竟都不再遮掩,光明正大地走了进来。 “长乐县主!” 苏廷筠一眼看见站在庭院里的她,神色莫名一紧。 楚淮山也收敛了笑容:“若颜,你……” 楚若颜心头一紧:“他出什么事了吗?” 楚淮山皱起眉头,苏廷筠想说什么,却听她急声问道:“他是不是出事了?”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毕竟楚家和晏家这门亲,是众所周知的。 楚淮山神色复杂地看她一阵,才道:“若颜,晏三他……遇刺了。” 第184章 晏铮遇刺 楚若颜只觉脑子轰得一声炸开了。 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楚淮山急忙去扶,却被她死死拽住手臂:“他还活着吗?” “颜儿,你冷静些!” “他是不是还活着,爹,求您告诉我他是不是还活着!”楚若颜唇齿发颤,眼底是从未见过的惊惶与无措。 苏廷筠见状握紧了拳头:“长乐县主!他已经疯了,不是你从前认识的那个晏三!” 可楚若颜置若罔闻,一双眼睛哀哀望着父亲。 楚淮山心头发沉,到底是不忍见她这副模样:“放心,他没死,只是受了重伤……” 空气滑入肺部,楚若颜终于大口喘息起来。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天知道从他当上首辅那一刻起,她日夜悬心,唯恐他被安盛发现,又怕还没扳倒安盛他就先死在自己人手里。 可担忧之闸打开,那迫切的念头就再挡不住:“我要见他!” 楚淮山脸色一沉:“不行!” 楚若颜也不说话,就这么执拗地望着父亲。 楚淮山拧紧眉头要发火,这时建安伯突然道:“楚兄,其实这未尝不可……” “萧海平!”楚淮山目光如刀刺了过去,建安伯却道,“你先别急,听我说,首辅遇刺以后,他手底下的那些人定要前去探望,我们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摸一摸他的虚实,也好弄清楚到底哪些人投靠了他……” 眼看楚淮山脸色越来越差,建安伯忙补充道,“至于令爱的安全你也不必担心,她是去探病的,而且多少和他有一段旧情在,相信晏铮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对她下手。” 楚淮山冷笑一声环视四周:“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文臣们都默不作声,显然是觉得建安伯所言有理。 毕竟晏首辅的手段他们都领教过,若不趁虚而入,根本不可能在朝堂上扳倒他! 只有苏廷筠坚决摇头:“楚国公,对付晏铮是我等之事,要牺牲要如何也该由我们去,哪有让后宅女儿家去冒险的道理?何况长乐县主并不识得朝中大臣,就算去了,也认不出那些人的身份……” 他话音刚落,一道柔弱却坚定的声音传了过来:“若音识得。” 众人回头,只见楚若音戴着帷帽,轻移莲步走了过来。 她向着众人福了福身:“爹爹、萧叔叔,还有诸位大人们,若音曾在内廷之中看过诸位大人们的画像,勉强能识出一二,即便有认不出的,也可手绘画像,供诸位识别。” 苏廷筠神色一僵,建安伯拍腿叫道:“对啊楚兄,你这个二女儿进过宫,又是过目不忘妙手丹青,让她陪着她姐姐过去,谁也不会怀疑到她们身上!” 楚淮山横了他一眼,瞪向楚若音,可还没说话,就见这个乖顺听话的女儿也跪了下去:“爹爹,就让女儿陪着大姐姐去吧,她不亲眼确认晏首辅的平安,是放不下心的。” 楚淮山侧目瞧去,只见长女脸色惨白,眼底隐隐透着不顾一切之色…… “罢了,就这一次,你有什么话都跟他说清楚,往后你们绝不会再见!” 楚若颜松了口气:“多谢爹爹!” 马车从楚国公府出来,直奔晏家而去。 车上楚若音握住她的手道:“大姐姐,你莫要担心,晏首辅是长公主的儿子,一定会有最好的太医为他诊治。” 楚若颜勉强点了点头:“今日之事,我还没谢谢你……” “大姐姐这样说就见外了,之前在宫中,我与秦王出了那事的时候,不也是大姐姐你帮了我吗?”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楚若颜道:“待会儿过去了,你也不用刻意识人,能记几个算几个,千万莫把自己牵扯进去。” “大姐姐放心,若音有数。” 到了晏家,门房一看是楚国公府的车驾,连忙进去禀报。 可好一会儿也没出来。 就在楚若颜以为晏铮要避而不见时,安盛身边的婢女宫商走了出来。 “原来是长乐县主到了,殿下说县主于我们少主有恩,怎么也不能拒之门外,还请随奴婢进来吧。” 晏府上门庭若市。 楚若颜还在晏家的时候从没见过这么多人登门拜访,上至一品大员,下到九品芝麻官,他们带来的厚礼几乎塞满了整个院子,直叫人咂舌。 宫商领着她们穿堂入室,到了内堂,就只能看见少数几个人坐在那儿。 楚若颜随意瞥了眼,有兵部的邹国公、刑部的窦大人……其余便认不太出来,只能收回目光和楚若音一起朝主位行礼:“见过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原来是长乐到了,快起来。”安盛亲自走下来,双手扶起她。 楚若颜看着那双保养极好的玉手,心里一个寒颤,面上不动声色地缩了回去:“长乐惶恐,只听闻首辅大人受伤,特携妹前来探望。” 她给了楚若音一个眼神,后者立刻奉上几味名贵药材。 安盛笑着命人收下:“长乐有心了,既然如此,就让下人带你们去后院吧。” 她举手投足间,俨然将自己当成了这座宅院的女主人。 楚若颜想到她对晏家做的事,内心不寒而栗,匆匆应了往后院去。 晏铮屋外,孟扬正蹲着熬药。 听见脚步回过头,顿时睁大眼:“少、少夫人?您怎么来了?!” 楚若颜看见那药炉旁,换下来的数条染血绷带,心弦瞬间绷紧。 孟扬赶忙挡住道:“那个,公子他没事,就是一点小、小伤。” 楚若颜哪里会信,直接推门闯了进去。 孟扬在后面想要拦,却被宫商笑盈盈地唤走:“楚二姑娘、孟侍卫,少主与县主叙叙私话,咱们就不必在这儿碍眼了……” 屋外走得干净,屋内寂静无声。 楚若颜看向床榻上,那人就那般静静躺着,胸口前缠着厚厚的绑带,还在渗着血…… 他似乎听到响动,艰难地想要起身,可只是稍微一个动作就扯到伤口。 那血团儿顷刻扩散,他也闷哼了一声蹙紧眉头。 可仍是在抬眼看见她的一霎凝了眸,苍白干裂的嘴唇微阖几下,苦笑出声:“你不该来的。” 第185章 你这个傻子 不该来吗? 楚若颜闻到空气中的药味,看见他身上还在不停渗血的伤口,忽然哽咽:“可我还是来了。” 晏铮看着她蓦然泛红的眼眶,下意识要起身,楚若颜急忙将他按回去:“你不要命了?” 晏铮微微摇头:“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你都伤成这样还不叫严重,非要死了才算严重吗?”女子疾言厉色。 晏铮定定瞧着她:“阿颜,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楚若颜一怔,却见这伤得半死不活的人居然还有力气笑出声,“你果真是在担心我……” 他这一笑又牵动伤口,顿时痛得咬紧牙关。 楚若颜看得是好气又好笑,忙从一堆药瓶里翻出止疼的药丸,给他喂下才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担心晏家绝后才来看看你。” 晏铮吞下药道:“可文景还在,晏家就绝不了后……” “那就当我是为了文景吧,他若得知他三叔叔死了,肯定会很伤心的!”楚若颜边说边又倒了一碗温水,“张嘴。” 晏铮配合地张口,只见她将一截削好的竹筏放进碗中,又将另一头放到他嘴边。 无需抬头,那温水就顺着竹筏淌进嘴里,十分方便。 晏铮喝上几口唇角轻扬:“这也是为我做得?” 楚若颜手一僵,没搭理他,又听这厮叹了口气:“早知受伤有这许多好处,我真该、咳咳,真该早些伤了才是……” 砰得声。 水碗被重重搁在桌上。 晏铮瞧见她骤然寒下的眉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她一字字问:“你还要隐瞒什么时候?” 晏铮一愣,就见她蓦然上前,飞快将他身上的绷带扯开。 “嘶!” 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就见那重重绷带底下,是一个距离心口不到一寸的剑伤! 伤口极深,哪怕敷了许多药粉,到现在都还在渗血! 晏铮一时沉默下来,楚若颜却望着那伤口抿紧了唇。 一寸,只要稍稍再偏上那么一偏,他就没命了! 可偏偏从她进来以后他绝口不提,甚至还在她面前故作轻松地掩饰! 指尖探出轻轻抚上:“疼吗?” 在他开口前她又道:“不许说谎!” 晏铮低笑了一声:“疼得要死,比断骨还疼……” 楚若颜心头瞬间被攥紧,咬紧牙问:“是谁干得?” “顾秉之。” “顾相的幼子?”她一愣,“他也能伤到你?孟扬呢,影子呢,他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晏铮看着她眉眼间的怒色,是那般鲜活生动。 竟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我让他们护送文景和二嫂去了卧佛寺……” 楚若颜明白过来,他这是把身边人送走,好护他们周全。 难怪今日过来也没看见文景和二嫂嫂…… “那你身边的人呢,全是酒囊饭袋吗?顾秉之一个失势相爷的家眷,又是怎么跑到你当朝首辅的面前,还给了你这么要命的一剑的?” 她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晏铮无奈,示意她低头。 楚若颜俯下身,就听他在耳边轻道:“是我放他进来的……” “什么?!”她顷刻立起来怒目圆睁,然后就看见他启了薄唇,只做口型没有出声。 ——安盛要对楚国公下手。 霎那间恍然大悟。 他故意放顾秉之进来,故意受了这一剑,就是想用苦肉计坏了安盛的计划! 可笑父亲他们还在为他受伤欢天喜地,殊不知这是他拿命换了她爹一命! 胸口被剧烈的情绪塞满,她怔怔望着晏铮嘴唇张阖竟说不出话。 可他似乎误会了什么。 ——别怕,她手下除了我,没人能动得了楚国公。 楚若颜再忍不住潸然泪下,跪在床边脑袋死死埋进他的肩窝:“你这个傻子!傻子!” 他这样的深恩厚意让她拿什么去还? 她自己,她的命,哪怕是这往后余生都偿还不了的啊! 晏铮感觉到肩上有泪水滑过,微微一叹,眉心也是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待她哭过一阵,他才费力抬手,轻轻擦掉她的泪。 “阿颜,我不同你说,就是……就是不希望你觉得亏欠了我。” “而且于公于私,令尊都不能倒,所以……咳、咳咳!” 他一说多就忍不住咳嗽,楚若颜连忙又倒了水,小心喂着他喝下:“好了,你别说了,你需要静养!” 晏铮摇头:“来不及了……” 他固执地望着她,楚若颜咬唇压下眼底泪意:“我能帮你什么?” “今日这些人……” “你放心,爹爹已经让二妹妹过来认人了,回去之后就知忠奸!” 晏铮颔首,苍白的唇几乎是贴在她耳边道:“还有一事,南蛮要和谈了……安盛会在国宴上动手……” 楚若颜浑身一震,这就是最有价值的消息了! 可几乎是他拿命换回来的……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深深吸了口气,忽然抬脸凑过去,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晏铮,你活着回来,我、我就还你这个恩情!” 说罢逃也似的背转身去,留下晏铮愕然片刻,眼底覆上狂喜。 还恩…… 她吻了他…… 说要还恩,那岂不是?! 可来不及细询,外面一道畏畏缩缩的身影已贴在了门上。 晏、楚二人几乎同时认出是安盛的人,相视一眼,楚若颜大声道:“晏铮!枉我敬重你晏家满门忠良,可你倒好,免了我姑父的职,还要跟我爹爹在朝堂上作对!你真以为你可以权倾朝野、只手遮天吗?我告诉你,清流不倒,义士不绝,你早晚、早晚——” 她本该说早晚还会死在这剑下,但看着那可怖伤口,话在舌尖上滚了几转也说不出来。 晏铮见状猛地翻身,一把推翻了水碗。 砰! 水碗摔得四分五裂,伴随着他的怒喝声:“滚!——咳咳咳咳!!” 外面偷听的人影似乎吓了一跳,赶忙跑去跟主子汇报。 楚若颜看着晏铮因为那一个动作,胸前伤口血流如注,忍不住上前,却见他皱紧眉头冲她摇头:“快走!” 她咬紧牙,深知这绝非儿女情长的时候。 只低声冲他说出两个字:“活着!” 活着回来。 活着等她还恩! 第186章 绝不二嫁 回府路上。 楚若音担心地望着长姐,只见她眼尾泛红,明显是才哭过一场的模样。 可还不等安慰,就听她压低声道:“除了今日名单,你回去再同父亲多说上一句,就说你从邹国公那里偷听来的,他们会在半个月后的国宴上动手。” 楚若音呆呆反应了一会儿,才惊呼:“大姐姐,这?!”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照做就是。” 楚若颜说罢合上眼睛,一副倦怠不堪的模样。 楚若音却误会了什么,眼里肃然起敬。 到了楚国公府,楚若音去向父亲他们回话,楚若颜则先回菩提院。 铜镜中,看见衣襟上沾染的血迹,她柳眉微蹙,索性将那一截全撕了下来。 哪知这时候院外传来玉露的惊呼声:“苏大人、苏大人!” 紧接着苏廷筠大步直闯进来,看见她撕裂的领口瞬间偏开头,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怒火:“晏三这个畜生,他对你动手了是不是?!” 楚若颜披上外衣一怔:“你说什么?” 苏廷筠回过头,看见她微乱的鬓发、泛红的眼角,心底仿佛有恶兽挣笼而出:“二姑娘拿回那消息我就知不妥,再三相询才知道是你给她的……长乐县主,你糊涂啊!晏三那色中饿鬼,重伤在身都敢行不轨之事,你、你又怎能顺了他的意?” 楚若颜这回是真的呆住,好一阵子才听懂他的意思:“你是说我委身于他才刺探来的消息?” 苏廷筠听到“委身”二字目光沉痛,楚若颜只觉荒谬:“你想多了。” 晏铮伤在心口旁不到一寸的位置,这种伤势下还能起身,那京中不知多少勋贵门阀要向他讨要密法了。 可苏廷筠只当是推辞。 犹豫片刻,退后行了一个大礼:“长乐县主,廷筠慕你已久,若蒙你不弃,愿结两姓欢好,自此朝夕相守。廷筠还可对天立誓,今生绝不纳妾,只娶你一人!” 字字肺腑,楚若颜惊而抬眼,却见父亲也走了进来。 楚淮山面色凝重道:“苏贤侄已同为父提起过,为父点头了,只要你愿意……” “不愿!” 楚若颜猛地想起晏三,想起他那道差点要了命的伤口,“承蒙苏世子厚爱,但若颜已对天起誓,此生绝不二嫁!” 楚淮山无奈摇头,苏廷筠急声问道:“为什么?若是因为晏三,我不在乎你曾与他……” “可我在乎。”楚若颜平静道,“苏大人、父亲,即便晏铮死了,我也曾是他的人,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而且苏大人,你忘了令尊吗?某种程度上他也死在我的手中。” 残忍的字句一一吐露,楚淮山喝道:“颜儿!闭嘴!” 可楚若颜丝毫没有听他的,看着苏廷筠骤然发白的脸色,继续说了下去:“不止令尊,苏家满门也因我而毁,苏大人难道要抛却家仇,跟我这个杀父仇人在一起吗?” 苏廷筠浑身剧震倒退两步,她的每句话,都是在往他心窝上刺。 尤其那“杀父仇人”之语,和他自小受教君子之礼、儒家人伦相违悖,顷刻间他便狼狈转身逃离。 楚淮山看着这个女儿,当真是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好了。 结果她倒识趣,只对着父亲一福身:“爹爹放心,为不影响妹妹们的亲事,若颜会去护国寺中带发修行,绝不让爹爹为难。” “胡闹!”楚淮山气得七窍生烟,可看着这个去了一趟晏家,就变得比之前还要坚硬的嫡女,满肚子火气也没处发,“你这么喜欢修行,那就在家中修吧!半月后的国宴,你也不必去了!” 楚若颜应是。 可惜半个月后,楚淮山的盘算还是落了空。 宫中宴客名单上,第一行就写明请楚国公携长乐县主及家眷前往。 小江氏忙活了两天才将礼服准备好。 楚若颜身着县主制式的湖绿窄袖襦裙,外披一件深红大氅,端庄大气。 楚若音是一身撒花纯面百褶裙,楚若兰则挑了藕色的穿花云缎裙,二女皆披着浅粉的大氅,看上去年轻娇美。 “待会儿进了宫,可不能乱说话,尤其是你!”小江氏盯着楚若兰,“这次是国宴,听说南蛮的使臣都到了,你可不要闹出什么笑话来,听到没有?” 楚若兰一听委屈得不行:“我哪有……” 楚若音劝道:“母亲放心,我会看着三妹妹的。” 小江氏看她一眼欲言又止,这时宫中太监来引路,也顾不得多说,领着三女一道入内。 这次国宴设在秋水殿外,因女眷们都戴着面纱,所以未设屏障隔出男女席位。 只见殿前,偌大的空地两侧摆满了席宴,大臣们都还在奉天殿上陪着皇帝,所以这里暂时只有诰命夫人、各家贵女等等。 其中,那晏老太君就是最显眼的存在。 因晏铮得势,她和二房的薛氏、三房的李玉都受到了众星拱月般的待遇。 就连邹国公夫人、裴侯夫人都围着她们小心陪笑。 小江氏刚进来就被太后身边的人喊走了,楚若颜不想和她们打交道,低了头往角落里走。 谁知薛氏一眼瞧见她:“长乐县主!” 众女的目光纷纷投过来,楚若颜只得抬头,应了声:“薛二夫人、李二夫人,还有晏老太君,长乐这厢有礼了。” 原以为打个照面就算完,谁知薛氏不肯罢休,亲自过来拉她道:“长乐县主怎么这么见外了?你好歹跟我们三郎有过一段姻缘,快过去陪老太君说说话!” 话一出众人神情微妙。 这哪里是让她去陪说话,分明就是看她笑话的! 京城里谁不知道她和晏首辅和离了,和离之时晏铮还只是一个空有爵位的安宁侯,哪知短短数月,这侯爷就入内阁封首辅,如今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也不知她后悔了没? 晏老太君冷哼一声:“老身可不敢让长乐县主来说话,在晏家的时候,你就……” 她刻意停顿没说下去,立时引得无限遐思。 本就跟楚若颜有仇的邹国公夫人立刻问道:“老太君此言何意?难不成长乐县主府上没有孝敬您吗?” 两句话,直接将不孝的帽子扣上去。 楚若颜扯了下嘴角,又听嘉慧公主那飞扬跋扈的声音传来:“何止是不孝长辈,还极为善妒,这才让铮表哥把她给休了!” 场上一片哗然。 第187章 你是晏三的女人吗? 她与晏铮和离的始末,其实京中勋贵都一清二楚。 只不过如今晏铮掌权,又和她父亲楚国公势同水火,所以在场几乎清一色倒向了晏家。 “难怪晏首辅要休了她,宗妇善妒是七出之条啊!” “还不孝长辈,连老太君这么和善的人都无法容她!” “听说她二妹妹还勾引秦王殿下,楚国公府的家教真是不敢恭维……” 这话一落楚若音脸色微白,楚若颜目光也沉了下来。 她似笑非笑朝着晏老太君挑挑眉毛:“老太君说得不错,只似乎忘了当初满口叫嚣着‘灾星’还要把他逐出宗祠的人,好像就是你自己吧?” 晏老太君一噎,薛氏要开口之前又被她截断。 “还有薛二夫人,怎么,你是忘了自己为争家产把老太君接过去,又不愿出银子赡养,还想来贪图我娘家嫁妆的?” 薛氏脸色涨红,全场寂静无声。 这些宗妇贵女们往往都讲究一个面上和平。 也就是即便再恨对方恨得咬牙切齿,可表面上都是笑脸相迎不让人揪出半点差错。 可楚若颜倒好,竟是半点脸面都不给她们留。 嘉慧公主眼神一阴:“好一张利嘴,那你善妒不让荣二姑娘过门又是怎么回事?” 人群中的荣素俏脸瞬红,连连摆手。 她虽喜欢晏三哥,但若依着嘉慧公主所言,那岂不是二人早有勾搭了? 然而嘉慧不管这些,一把拉过她来到人前:“荣二妹妹和我铮表哥青梅竹马,她姐姐也嫁给了铮表哥的大哥,正是和和美美的一对,却被你这个妒妇给拆散了,你怎么说?” 楚若颜懒得理会她,一双妙目看着荣素:“荣二姑娘,是这样吗?” “我……” 荣素刚一开口,那嘉慧公主就扯她衣裳,“别怕,你只要如实说,到时本宫就去求姑母,替你全了这个心愿!” 荣素犹豫了,她喜欢晏铮已经很多年了,可这些日子父亲总不让她去找他。 若是长公主肯出面的话……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传过来:“我家大人和荣二姑娘清清白白,嘉慧公主,还请你不要污蔑他们的清誉。” 众女心头一跳,就见晏铮身边的孟侍卫大步进来。 嘉慧顿时有些结巴:“本、本宫没有……” 孟扬却压根没看她,只对楚若颜微微点头随后走了。 如此一来,谁也不敢再置喙半句。 楚若颜想起方才孟扬那个眼神,应该是告诉她晏铮平安,心头稍定。 楚若兰气哼哼拉着她走到一边,才道:“大姐姐,你跟她们废话什么,都是一群墙头草,看见晏家得势就眼巴巴地凑上去,连福宝都不如!” 楚若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楚若音轻声道:“大姐姐,其实没必要跟她们争执,如此一来你的名声……” 不消说也明白,明儿个长乐县主牙尖嘴利的名声就该满京城都知道了。 可楚若颜不以为意。 她是实在忍不下去才这般的,晏铮在安盛身边步步危机,这晏家人帮不上他也就算了,还这般四处高调地给他惹祸…… 最可笑的是局势都危如累卵了,这些女人们还在这儿争风相斗,委实让人不快! 这时“呀”得一声,一个十三四岁模样、身着异装的少女出现在她们面前。 少女有着一头深褐色的长发和碧绿色的眼眸,容颜姣好,清澈纯真,就这般大大方方地望着她们问:“你们谁是楚家三姑娘呀?” 这夏话说得无比流利,半点口音也无! 楚若颜心下一惕,却见楚若兰已经缺心眼的站了出来:“你找我吗?” 少女顿时甜甜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你就是若兰姐姐呀,长得真好,怪不得昭哥哥总是说起你……” “昭哥哥?谁啊?”楚若兰满脸茫然,那少女笑着朝她招招手,“你凑近些呀,我就同你说~” 她的话仿佛带有魔力般,楚若兰脑子昏沉呆呆傻傻低下头。 就在那一瞬间,少女手中银针刺出,直直插向楚若兰颈部。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楚若颜抬手抓住少女手腕。 楚若兰也似乎清醒般连忙跳开:“你、你干什么?” 少女望着楚若颜眼里惊诧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委屈叫道:“你快放开人家,你弄疼人家了!” 楚若颜面无表情松开手:“孟姬公主,这里是大夏,不是南蛮。” 声一落二女皆惊。 “孟姬公主?!” 那不是南蛮此番派来和谈的使臣吗?想不到竟是这么一个少女! 被揭破身份,孟姬也不在意,目光浅浅在楚若兰身上停留片刻,又落到楚若颜的身上:“你就是晏家三少将军的女人吗?” 楚若颜凝眉不语,孟姬又上下打量她一番道:“不错不错,王兄说那晏三可恨得紧,逃命的时候都还能跑到王叔那儿去,挑拨他们叔侄的关系,最后害得他被父汗召回了王廷。我就一直在想,这么出色的男人,什么样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他。” “如今看见你,我觉得你可以!” 少女十分认真地说道,见楚若颜还是不开口,便有些不高兴道:“我都这么夸你了,你不该谢谢我吗?” 她嘟起小嘴好像没吃到糖的小孩儿,楚若颜想到方才她对三妹妹出的手,那一针分明是冲着害命去的,不禁揉了揉额角。 这孟姬公主果真和晏三说的一样,看似单纯良善,实则狠辣之极! 她淡淡道:“谢谢公主称赞。” 孟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好啊,那待会儿你就坐在我身边吧!”说完不容置喙地拉起楚若颜的手。 楚若兰忙要阻拦,却见一个带着银色面具、身高体型都十分熟悉的人挡在了眼前。 她愣了一愣:“是你?” 那晚上被她五花大绑的鱼,怎么突然跑到这儿来了? 可那少年充耳不闻,只在孟姬拉走楚若颜之后,木讷地跟上去。 楚若音好奇道:“三妹妹,你认得他?” 楚若兰点点头,有些奇怪道:“这死晏昭……怎么好像不认识我了?” 第188章 他在床上也跟现在一样吗? “皇上、皇后到!” 随着值官高声唱喏,皇帝和皇后携手而来。 殿上众人纷纷下拜,连南蛮的孟姬公主亦抚胸表示礼节。 楚若颜偷偷抬眼,只见帝后二人身后跟着的,除了长公主和几位王爷皇子外,排得最靠前的就是晏铮了。 他仍是坐在轮椅上,清眉淡目,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气色看上去比之前好了不少。 皇帝入座主位后道:“诸位爱卿平身。” 众人起身,依次入座,让楚若颜惊讶的是,晏铮竟自顾自地朝她这边行来。 “嘻,楚姐姐,你男人过来了呢!” 孟姬挤眉弄眼地在耳边说道,楚若颜心头一颤,赶忙低下头。 却见那辆轮椅在她面前停了一停,随后转了方向,入座旁边的席位。 她提着的心方才松了松,就见孟姬走到晏铮席前,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想不到你竟生得这么好看!可惜是个瘸子!” 晏铮眉目不动地扫她一眼,孟姬又拍手笑道:“王兄也经常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怪不得他说,你是他这辈子遇到的劲敌呢!” 全场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孟姬身上。 她身为南蛮来的使臣,不先向皇帝问安,而是这般关注一个臣子! 典型没将大夏放在眼里。 皇帝脸露愠色,老御史们几乎忍不住喝骂。 就在这时安盛长公主笑着开口:“皇兄,你看这小公主当真率性,铮儿都没了双腿,她们南蛮人还对他念念不忘……” 言下之意即便是瘸了腿的晏家人,也依然叫南蛮闻风丧胆! 孟姬笑脸僵了僵,皇帝舒心道:“长公主说的是,孟姬公主到底来自塞外,不识我中原广袤,这和谈的一个月里,还需长公主带她出去走走,长长见识。” 这便是在讥讽南蛮是塞外野地了,孟姬眼底怒意一闪,面上笑得愈发甜美:“皇帝陛下,见识就不必涨了,我们在虎牢关里,看多了你们汉人的文化,最出名的是一个叫‘李陵记’的戏,不知今日宴上能否有幸见识?” 话一落满殿色变。 荣太傅更是厉声喝道:“孟姬公主,你这是有意羞辱我大夏吗?” 这“李陵记”说得是汉武时期,汉朝大将李陵被匈奴人所擒,成了降将。 正好对应虎牢关守将弃城而逃,后被南蛮人抓回去也当了降将的事! 孟姬怡然不惧笑眯眯地问:“皇帝陛下,孟姬哪里说错了吗?” 皇帝震怒,皇后藏在桌子下面的手赶忙握住他:“皇上,小不忍则乱大谋。” 南边战事吃紧,他们连丢函谷关、虎牢关两处重地,已是岌岌可危。 好不容易等来了和谈,若是再给南蛮人借题发挥的机会,让他们重启战事,那对大夏是得不偿失! 皇帝深呼吸勉强压下怒气,忽然一道清冷声音开了口。 “孟姬公主若想看戏,那本首辅为你点一出吧,‘杨公传’如何?” 北宋时期与契丹交战,杨公一门七子皆死于战场,可杨门女将领兵上阵,终将失土收回。 对应眼下,一时的得失算什么,晏家人还在,早晚也会收回故土! 孟姬变了脸色,皇帝拍案叫道:“好,就叫内廷上‘杨公传’!” “皇帝陛下!”孟姬终于起身,勉强对着他行了一个全礼,“方才是孟姬口无遮拦,还请皇帝陛下见谅。” 这气焰一弱,皇帝满心舒畅,也顺着台阶下来道:“孟姬公主风尘仆仆远道而来,想是没休息好,这样吧,还是先看看歌舞,养养身心。” 话一落歌舞姬应声入场。 丝竹管弦,歌舞升平。 楚若颜却和在场绝大多数人一样手心里捏了把汗。 今日这场大宴,还没开席呢就交上锋了。 好在晏铮总算是挽回了一场…… “楚姐姐,你男人好厉害啊,他平日在床上也跟现在一样吗?” 楚若颜刚喝的茶水呛了出来,扭头看去,孟姬笑着看她毫不害臊。 “孟姬公主!你……” “别害羞嘛,快跟我说说,他们晏家的男人是不是都那么厉害?尤其是——”孟姬抱住她的手臂凑到耳边,几句话下去,自问涵养功夫极佳的楚若颜也瞪大眼睛,耳根通红,蹭得站起身来转头要走。 可一双手臂按住了她的肩,抬头望去:“小六?” 晏昭还是带着那张面具,可眼神麻木,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她瞬间想到刚才,楚若兰也是迷迷瞪瞪地就听了这南蛮公主的话。 “你对他做了什么?” 孟姬欢喜道:“你好聪明呀,这么快就猜到了!不过我可不能告诉你,昭哥哥我还没玩腻呢,等玩腻了再还给你们好不好?” 楚若颜下意识伸手要拦晏昭,可孟姬用南蛮话飞快说了什么,晏昭立刻就退开。 楚若颜心头微凉瞥向身旁。 晏铮显然也留意到了这里的情况,眉头微微拧起。 这时歌舞声毕,孟姬扬声道:“皇帝陛下!” 所有人都朝她望过来,只见孟姬起身走到中间:“听闻你们大夏女子多才多艺,孟姬今日想见识一下,不知可否?” 皇帝笑道:“公主远来是客,那就让六音坊给公主……” “不,孟姬在马背上长大,从来不爱听这些歌啊曲儿的,请皇帝陛下恩允,孟姬想与楚家三姑娘比试射艺!” 全场哗然。 这国宴上比试射艺,稍有不慎就要见血的! 楚若兰瞠目结舌,还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孟姬公主,就听一声哀嚎,刚从太后那儿回来的小江氏腿脚一软,连滚带爬扑到殿中。 “皇上!小女手脚粗笨,从未学过射艺,还请孟姬公主另择人选吧!” 皇帝脸色不虞哼了声:“那么在场的谁还能跟孟姬公主比试?” 孟姬是女子,要迎战自然也该是女子。 可今日来的都是京城高门的贵女,平日里养尊处优,若说论论诗画还行,要比射箭,那是谁都不敢下场的。 眼看无一人应战,皇帝面色愈黑,嘉慧站出来道:“父皇!儿臣愿——” 往字还没出口,嗖得声,一根银筷从她颊边飞过,刚好擦落掉她的面纱。 嘉慧大惊望去,那银筷竟是孟姬掷出来的! 只见她不费吹灰之力地拍拍手:“对不起呀,手滑了!” 这展露的一手射艺,比许多男弓箭手都要厉害! 嘉慧双手捂着脸赶忙退回去。 全场静得针落可闻。 跟随孟姬前来的南蛮使臣放肆大笑:“哈哈哈哈,都说你们大夏地大物博,人才辈出,想不到小小一个射艺,就把你们都吓趴下了,难怪在战场上被我们南蛮大军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人人都敢怒不敢言。 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道:“我和你比。” 第189章 朝着皇帝心口捅下去 众目睽睽下,楚若颜缓缓走了出来。 晏铮眼神一紧,楚淮山喝道:“若颜!回去!” 然而皇帝大松口气,忙道:“好、好,虎父无犬女,就由长乐县主应战!” 孟姬看向她身后的楚若兰,有些气恼,可还是道:“好啊,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的,可不要说我欺负你。” 宫人们很快将投壶用得器具摆了上来,不料孟姬摇头:“不比这些。” “那你想比什么?”楚若兰急着问道,已能察觉她的不怀好意。 果然下一刻,就见这位南蛮公主从桌上拿起一个苹果,放在了楚若颜的头上:“在我们南蛮有一个玩法,那就是你将苹果顶在头上,我若是射不中就算输,可你要是躲开,那就算我赢,怎么样?” 满殿惊呼。 这听上去容易,可那苹果放在人头顶,稍有偏差岂不血溅当场? 楚淮山振衣起身:“皇上!殿前见不得血啊!” 裴皇后也道:“是啊皇上,这太过凶险了些,还是请孟姬公主比投壶吧?” 皇帝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孟姬却噗哧笑出声:“若是晏大将军的夫人还在,也许能陪孟姬玩一玩,可惜现在看来,你们是都没这个胆子了。” 晏铮脸色一沉,安盛眼底阴郁骤积。 谢苑、谢苑! 哪怕人都死了八百年还能听到这个名字吗? 她心底冷笑道:“皇兄,为免南蛮笑话我大夏无人,连一个小小的射艺都不敢应战,安盛斗胆,请您恩准长乐县主同她比试。” 皇帝一愣,看向楚若颜:“你的意思呢?” 楚若颜余光扫过晏铮,他薄唇紧抿朝她摇了摇头,那攥着轮椅的手已青筋暴起。 可局势至此,已由不得她不应。 “长乐愿意应战。” 场中一片肃然。 荣太傅为首的老臣都朝她投来赞许的目光,唯有晏铮霜眉雪目,眼看着就要忍耐不住。 “皇上,长乐口渴想先饮水。” “准。” 她赶忙跑到席桌前,也顾不得南蛮人在背后嘲笑,端杯之时飞快朝他做了个口型—— 信我。 晏铮不为所动,她无奈之下只得假装崴腿摔下去:“哎呀!” “哈哈哈哈!这吓得腿都软了,还能比吗?”南蛮使臣捧腹大笑。 楚淮山面有愠色迈步过来,哪知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掌抢在他前面,伸了出来:“当心!” 楚若颜赶忙将小手放进他手里,借着这起身之机,飞快地伸出小拇指,在他的掌心里勾了一下。 晏铮浑身一颤,轻抬眼皮,又见她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 最恼人的是那小拇指,浑没察觉到自己的恶劣般,又在他掌心轻挠了两下。 晏铮唰地松开手,气息不平地偏开脸。 不料这丫头竟以为他答应了,欢喜福身:“多谢首辅大人!” 这下晏铮哑巴吃黄连只能认下。 楚若颜立刻回到场中,孟姬抄起手臂问:“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楚若颜笑了笑:“公主远来是客,请。” 她说完将苹果放在头顶上,面色从容。 孟姬接过弓箭,好奇道:“你不怕吗?” “为何要怕。” 孟姬哼了一声,拉开弓箭,故意下移箭尖瞄准她的眼睛:“我若失手,你这双眼睛就没了,又或是毁伤了容貌,你真的一点也不害怕吗?” 楚若颜从容不迫地看着她:“公主说笑了,您方才崭露的一手箭术,精妙绝伦,既然银筷都能贴着嘉慧公主的脸擦过而不伤她,那想必小小一颗苹果,更不在话下。” “当然了,除非您有意为之。可若是那样的话,长乐只怕您也很难全身而退。” 孟姬一怔,只见楚淮山气势汹汹地盯着自己。 而那让王兄最头疼的晏铮看上去风轻云淡,可手按在扶椅上,仿佛随时都要下令。 她的手心里渐渐沁出汗水,拉弓,射箭—— 嗖! 利箭飞出,精准无误地射中了苹果。 “好!好箭法!” 场中只有南蛮使臣爆出欢呼,大夏这边的都松了口气。 孟姬恨恨道:“算你赢了!”她拿起苹果放在头上,嘴里兀自念叨,“本公主是南蛮使臣,你要是敢失手伤我,那我王兄和南蛮绝不会放过你!” 可这威胁毫不起作用,楚若颜为难道:“公主恕罪,若颜自小在家中学得都是琴棋书画,于这射艺一道实在不怎么精通……” 她边说边像个新手一般,将那张弓拉得嘎嘎作响。 孟姬神色大变:“那你别射了!” 楚若颜却问:“公主这是要认输吗?” 孟姬狠狠咬住嘴唇,认输两个字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可看着那晃晃悠悠、连握弓姿势都不怎么对的女子,额头上冷汗涔涔。 那南蛮使臣见状喝道:“你要是敢射伤我们公主,我南蛮铁骑必倾巢而下,踏平你大夏,让你全族死无葬身之地!” 楚若颜不恼,反而极体谅地点点头:“长乐明白,长乐会尽量不伤到公主的脸……” 可她这副模样,再加上那抬起的箭头颤颤巍巍,孟姬心中恐惧达到极点。 谁敢去赌啊?就算日后将她碎尸万段,可要是她毁了脸,或者丢了性命…… 就在心乱如麻时。 咻—— 弓箭离弦,孟姬也在那一瞬间矮身,躲了开去! 场中爆出雷鸣般的欢呼,楚若颜唇角轻扬,走过去拾起那苹果:“孟姬公主,你输了。” 输了…… 她输了…… 孟姬脑海中回荡着这几个字,猛然想明白什么:“你是故意的!” 她敢应战,那射艺必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装出一副不会的样子,诱她恐惧、逼她躲闪,最终功亏一篑。 可惜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孟姬咬了咬牙:“好!我孟姬认输!” 随着她这一句话落,大夏众人都露出喜色。 只见她转身摇了下手腕:“驸马,你将和谈文书送呈大夏皇帝吧!” 楚若颜和晏铮眉峰一拢,但见晏昭捧着一封文书,缓缓朝着上首走去。 尹顺忙道:“还是交给奴才吧……” 皇帝却道:“不妨事,南蛮有和谈之心,我大夏也不能输了气度,就让这南蛮驸马送上来吧!” 于是晏昭捧着那文书来到御驾前,身子微躬,眼见要将文书呈上时。 唰! 他蓦从文书下抽出一把刀刃,狠狠朝着皇帝心口捅去! 第190章 他站起来了 “啊!” 皇帝大惊,可两人相隔太近根本躲不开。 千钧一发时是裴皇后扑过来,用身体护住他! 噗! 刀子嵌入血肉的声音,却没刺中皇后,而是被一只粗糙大手抓住了刀身! “九弟!!” 皇帝大喜,安盛眼底却划过一抹惊诧。 怎么回事?这老九怎么像提前知道般出现在那儿! 慕容缙虽是空手接了白刃,但这一阻的功夫,足以让御前侍卫围上来。 “护驾!护驾!” 尹顺尖叫着跑到皇帝身边,侍卫们一拥而上和晏昭缠斗起来。 但见他矫若游龙,手中一把短刀使得出神入化,那御前侍卫个个都是有功夫在身上的,可居然没一个近得了他的身! 有眼尖的武将认出来:“这、这怎么这么像晏家刀法?!” 晏昭仿佛听到一般,猛从侍卫中间脱身,直朝那武将扑去。 “啊!!” 周遭的大臣纷纷躲开。 那武将也不示弱,双手掀起桌案,直将它翻扔出去。 砰! 短刀斫在桌棱,硬生生凿开一角。 下一刻晏昭抬脚踢出,那桌案就倒飞回来,直将武将撞翻在地上! 这一出兵荒马乱,直叫在场女眷们抱头逃窜。 小江氏百忙中护住女儿,心想总算是离得远,没被波及到…… 可抬眼就看见熟悉的人影朝那边钻过去:“若兰!!” 她吓得脸如菜色,那厢晏昭也举起短刀,要朝那武将刺下去。 “不要啊!!” 小江氏的尖叫声中,只见楚若兰冲过去:“死鱼!你别发疯了!” 她张开手臂挡在那武将身前,眼看那短刀要扎下去,她闭紧眼睛偏开脸。 哧。 冰凉的寒意触及脸颊,却在那最后的一瞬间,生生停住了手。 孟姬眼底戾气大作,猛摇手腕银铃剧响。 晏昭受到指令般再度举刀,可手腕颤抖,似在挣扎,最后狂喝一声,又朝御座上冲过去。 那皇帝跟前早就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眼看他冲过来,锋利长矛纷纷对准。 就在这时晏铮猛然起身,竖手为掌,重重击在他后背上! “唔!” 晏昭被直接打趴在地,欲要起身,又被他狠狠一脚踩住了后背。 孟姬见势又要摇铃,这时一双纤纤素手抓住她:“孟姬公主,您这是西疆的‘傀儡术’吗?” 西疆是四国中最神秘莫测的一国,教派林立,密术盛行。 这隔空操控的手段,就很像古籍中记载的傀儡术。 楚若颜只是随口一试,却见孟姬惊恐抬头,眼里有着被说中的恐惧。 可也只是一瞬间,她立刻抽回手:“楚姐姐在说什么呀?人家是南蛮人,可从没去过西疆呢!”边说,边举起手腕晃了晃。 那操控晏昭的银铃铛不知怎么,竟一瞬间化为齑粉,撒了下来。 楚若颜眉心一蹙,这下死无对证了! 而那厢晏铮制服了晏昭,御前侍卫赶忙围上来,将他五花大绑死死按在地上。 皇帝余惊未消地走上前,正要喝问,忽地一怔:“晏首辅,你的腿?” 只见晏铮静静站在那儿,紫蟒官袍,身姿挺拔。 他略微拱手:“回皇上,蒙圣眷隆恩,臣的断腿已可如常行走。” 那安盛长公主出声道:“皇兄恕罪,在张院判的高明医术下,铮儿已经能站起来了,只是还不能长时间行走,臣妹原是想着等他彻底康愈了,再向皇兄道喜……” 皇帝闻言却摆摆手:“何须恕罪,今日若不是靠着首辅,何时才能擒下此贼?” 话落众人都松了口气,孟扬也赶紧推上轮椅,让晏铮重新坐了回去。 这时皇帝又回头:“对了九弟,你的手怎么样了?” 方才为了救驾,他直接肉掌接刀子,此刻手还流着血。 楚若音目光一颤低下头。 但见慕容缙撕下衣角,随意将伤口裹住道:“多谢皇兄关心,一点小伤,不碍事。” 说罢目光先是往楚若音身上一扫,见她垂着头似乎毫不在意,心下微梗。 接着才看向她身边的楚国公,轻轻点了下头。 楚淮山心头也是一沉。 想不到颜儿带回来的消息如此精准! 那晏铮当真是在这国宴上动手了,而且还差点就要了皇上的命! 他出列道:“皇上!南蛮人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借这国宴之机欲行不轨之事,老臣请命严查!!” 刚刚还狼狈逃窜的大臣们似乎一瞬间正气归体,也无比愤慨地附和道:“臣等请命严查!” 皇帝缓缓点头,看向那孟姬道:“孟姬公主,你的驸马要行刺朕,你有何话说?” 不料孟姬抿唇一笑:“大夏皇帝,他是我的驸马不错,但你不好奇他的真面目吗?” 皇帝一愣,让人揭开他的面具。 银色面具底下,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晏昭?!” “晏大将军的六子晏昭?他还活着?” “怎么会是他?” 殿上顿时炸开了锅。 那晏临和晏老太君仿佛被兜头冷水泼下去,连爬带滚扑到御前:“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小六他断不会行刺皇上,这里边一定有冤情!” “冤情?”皇帝双目瞪如铜铃,戈指怒喝,“他都差点要了朕的命?还能有什么冤情?” 看着那微微卷曲的褐发、南蛮装束的打扮,一个可怕猜测袭上心头:“你投靠了南蛮人?晏昭,你是不是因为函谷关一战你父兄尽丧,所以对朕怀恨在心,才借着国宴的机会行刺朕!!” 这话砸得晏家人手脚俱软瑟瑟发抖。 行刺皇帝,那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此时那摘了面具的晏昭如梦初醒,茫然抬起头来,还没清眼前形势,就看见皇帝身后站着的安盛,嘴角上扬。 一霎那血海深仇涌上心头,他怒吼着挣向安盛:“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全家!!你这个疯妇、你丧心病狂猪狗不如!!” 皇帝愕然回头,顿时怒火更甚:“畜生!还敢冤枉长公主!” 他抬起一脚踹在晏昭胸口上,可晏昭拼命挣扎,目眦欲裂:“是她、是她!!皇上,你相信我!!是她勾结南蛮,里应外合害死了我爹娘兄长,她才是罪魁祸首、是罪魁祸首啊!!” 满殿嗤笑。 根本没人相信他的话。 晏铮垂目遮去眼底的嘲讽。 这小六当真是没脑子,这种时候指认安盛,根本不会有人信,甚至还会给安盛递筏子…… 果不其然,安盛福身,悲叹道:“皇兄,六郎想来是伤痛过度,走了偏锋,还望皇兄看在他父兄的面子上,饶过他这一次。” 话一出满殿赞誉。 就连皇帝也连连摇头:“安盛,你就是心太软了!这小畜生都敢污蔑到你的头上,谁不知道当年你和晏序夫妇感情甚好,又怎会对他们下手?这小畜生卖主求荣,背祖忘宗,还企图行刺于朕,就算朕能放过他,那天底下的百姓也放不过他!” 言罢手一挥,就要将他推出午门斩首。 第191章 晏铮和亲 荣太傅站出来道:“皇上!这晏昭是以南蛮驸马的身份而来,他今日刺君,会不会是受了南蛮的指使?” 皇帝马上睇向孟姬,那少女无辜地耸耸肩:“皇帝陛下,孟姬可不知道他和你有仇,再说了,就算真的要刺杀您,孟姬又何必亲自来呢,那岂不是你们夏人常说的‘自投罗网’吗?” 皇帝一听也觉有理,阿木则就孟姬这么一个胞妹,怎么舍得让她来送死。 大手一挥:“来人,晏昭意图行刺,罪无可恕,立刻推出午门斩首!晏家家眷朕念在已故大将军的面上,免其死罪,男丁处死,女眷流放三千里!” 晏老太君和晏临一屁股瘫在地上,那薛氏、李氏刚一张嘴就被太监们捂住,拖了下去。 片刻前还无比风光的晏家,一瞬间跌入泥里。 侍卫们望着晏铮有些犹豫,这皇上所说的“晏家家眷”,是包含他呢,还是不含呢? 然而皇帝也没有明说,眯着眼睛看他。 楚若颜心头一颤。 这是在怀疑! 无论晏铮刚才是否制服了晏昭,可他姓晏,晏昭行刺,他这个哥哥也难逃嫌疑! 生死面前,皇帝那是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的! 抬眼去望安盛,却见这位长公主脸上丝毫没有着急的神色,反而像是在等着他做什么决断…… 一瞬间心胆俱寒。 这安盛不会是在逼晏铮手足相残吧?! 皇上的疑心已起,要想消除,除此之外根本没有二法! 而如此一来他和晏家之间就算彻底割裂了,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啊!! 楚若颜抿唇便要上前,却手腕骤沉被老父亲逮住。 楚淮山警告般地冲她摇了摇头,就在这个时候晏铮动了。 他默然摇动轮椅,来到晏昭的面前。 晏昭怒瞪着他呸道:“认贼作母,你枉姓晏!!” 晏铮神色不动,缓缓低下去拾起他刚才拿的那把短刀:“是吗?” 随着尾音落下,他猛地俯身,一刀戳进了他的心口! “晏——!”楚若兰脱口的惊呼被小江氏及时捂回。 晏昭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竟……” 刀子在胸口一搅,鲜血汩汩涌出。 晏昭张大着嘴巴猛吸两口气:“好、好……到地下……我会向大哥说……他有个好弟弟……”说完倒在地上闭了眼。 楚若颜脸色惨白攥紧手指。 可晏铮满脸漠然,一把抽出刀来,转身呈向皇帝:“皇上,逆贼伏诛。” 尹顺急忙上前探了探鼻息:“皇上!晏昭死啦!” 这一声出,满殿哗然。 那晏老太君更是两眼一翻昏过去。 晏昭再怎么忤逆犯上,那也是他的亲弟弟! 说杀就杀眼也不眨一下,这还是人吗? 御史台有年轻御史忍不住道:“皇上!晏铮手刃亲弟,乃十恶大罪!” 可皇帝却摇了摇头:“首辅为朕除了反贼,功不可没,何来大罪?” 他一句话就将这事盖棺定论了,安盛眼里流露出满意的光芒。 不愧是她的儿子,跟晏家这群废物,割舍得干脆利落! 这时有侍卫上来要将尸体拖走。 晏铮忽然道:“皇上,臣想向皇上求个恩典。” 皇帝得回了能臣心情不错,道:“首辅有何话直说就是。” 晏铮起离轮椅跪了下来:“皇上,晏昭意图行刺,固然该死,可他到底是臣的弟弟,臣恳请皇上,容臣为他收敛尸骨,葬在父兄身旁。” 谋逆大罪,那是连全尸都不能留的。 但皇帝点了点头:“也好,免得底下人说你六亲不认,朕就破例留他全尸,由你自行处置。” 晏铮叩首谢恩,看了眼孟扬。 后者飞快带人来把晏昭抬走。 风浪过去,众人又依次落座。 皇帝喝了水酒压压惊,随后才看向孟姬:“孟姬公主,这和谈还要继续吗?” 孟姬抚胸:“皇帝陛下天人之姿,孟姬已然见识过了,遵照父汗和我王兄的命令,我南蛮愿意退还虎牢、函谷二关,但需大夏岁赐绢布三十万匹、金五十万两、茶二十万斤。” “什么?!” 不等皇帝开口,那礼部尚书直接跳起来:“岁赐绢布三十万匹、金五十万两、茶二十万斤?这是以往岁贡的五倍之多啊!” 皇帝也沉下脸色道:“孟姬公主,你南蛮是否根本没有和谈之心,所以漫天要价?” 不料少女抿唇一笑,脆生生道:“皇帝陛下别着急嘛,这只是我父汗和王兄提出的其中一个条件,若是夏朝做不到,那也没关系,可以看看第二个条件嘛。” 皇帝哼了一声不说话。 楚淮山见状问道:“那不知这第二个条件又是什么?” 孟姬抬眸环视了一周,目光最后落到了晏铮头上:“是他!” 众人心头皆震,只听这南蛮公主巧笑倩兮地说道:“我父汗和王兄说了,如果我在夏朝遇到看得顺眼的男人,可以带回去做我的第二任驸马,算作‘和亲’!皇帝陛下,我看上他了!” 楚若颜眼皮一跳。 这南蛮女是疯了吧,她的驸马晏昭刚“死”,就又要嫁给晏铮…… 这是打算一女嫁二男,男方还是两兄弟? 安盛脸色也冷了下来,只有皇帝哈哈大笑:“孟姬公主,你这个玩笑开得太过头了!那是朕的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可做了你的驸马,跟你回南蛮去?” 他也不是傻子,南蛮人最害怕的就是晏家军。 如今晏家就剩晏铮这么一个独苗了,他的腿还慢慢好起来,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再领兵上阵,皇帝才不会白白把这么一号人物拱手送人。 孟姬张张嘴唇要说什么,安盛打断道:“孟姬公主有所不知,我儿晏铮,已要娶妻。”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的目光或暧昧不明、或意味深长,都望向了楚若颜。 可晏铮目色一沉警告地瞪向安盛,安盛视若无睹,笑着起身走向了荣太傅:“太傅,你的长女嫁给了晏世子,次女荣素至今没有婚配,是不是?” 荣太傅猜到什么脸色冷淡:“小女不敢高攀晏首辅。” 安盛不慌不忙的看向荣素:“是吗?荣二姑娘,那你的意思呢?” 荣素心跳如擂,偷偷抬头看了眼晏铮,那魂牵梦绕的身影近在咫尺…… 忽然间她生出莫大的勇气,朝着父亲跪下道:“爹爹,女儿愿意!” 第192章 半道上截杀他 “你!” 荣太傅气恼瞪她,荣素砰砰磕头道:“爹爹,女儿早已倾慕首辅大人许久,莫说是正妻,只要能在他身边伺候都心满意足,还求爹爹成全!” 荣太傅甩袖背身,安盛却伸手扶起她:“好孩子,快起来。” “皇兄,您看两个孩子都心甘情愿,不如择日就……” “我不愿。”晏铮冷声截断,安盛眸子一眯,“铮儿,你想好再说。” 晏铮嗤笑一声扬了扬眉毛。 他跟安盛周旋,迫不得已做了许多牺牲。 他自己的命、晏昭的命……都是希望能将这场动乱的伤害降到最低。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和安盛一拼之力,如今牺牲自己可以,但要牺牲到阿颜头上,那大不了鱼死网破谁也别活! 男人眼底戾气一现,忽然间一道清脆声音传来:“长乐恭喜首辅大人和荣二姑娘。” 晏铮一怔,愕然回头。 只见楚若颜定定望着他,那双眼睛仿佛在说没有关系。 他唇角微动欲要开口,却又看她伸出食指,轻轻在唇上点了一下。 瞬间那一日的记忆涌入脑海…… 她说要还恩…… 她说……要他活着回来等她还恩。 心口蔓上巨大的情绪,晏铮终于闭眼没再开口。 安盛眼中愈发地满意,几乎是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对皇帝道:“皇兄,既然郎情妾意,不妨就成全了他们吧?” 皇帝虽不明白妹妹怎如此急迫,但一来晏铮是皇室血脉确实也该开枝散叶,二来正好也好堵住这南蛮公主的嘴! 于是他点了点头,就听安盛又道:“正好三日后的初八是良辰吉日,不如就定在那时吧,如果孟姬公主还未离京,也请来喝一杯喜酒如何?” 孟姬狠狠瞪着这个女人,把她杀了的心都有了! 怪不得王兄说和这个女人打交道要小心,她是毒蛇,随时都会反咬她们一口! “喜酒就不必喝了,皇帝陛下,看来这和谈是谈不成了!” 皇帝脸色一僵,晏铮道:“若是如此,那就请少可汗陈兵关内,也尝一尝这天寒地冻的滋味吧。” 孟姬咬紧了嘴巴! 这该死的晏铮,又被他说中了! 他们南蛮的儿郎久在草原,根本不习惯这关中水土,一时领兵作战还行,可若要长此驻守,那军心就会涣散! 所以此来和谈王兄就叮嘱过她,拿这二关跟夏朝皇帝要好处! 能把晏铮要回去最好,除此之外南蛮没有的岁布茶叶,能捞多少就捞多少。 等来年开了春,他们再如法炮制,直到兵强马壮,才可挥师南上一举攻破! “……好,那岁布五万匹、金六万两、茶四万斤总可以了吧?”孟姬几乎是咬牙切齿。 皇帝拍桌道:“好!一言为定!” 从宫中出来,天色已黑。 楚淮山和小江氏看着三个女儿…… 楚若兰神思不属仿佛被抽空了一样、楚若音抿着嘴唇秀眉间也难掩忧色。 反而是刚刚得知前夫要成婚的大女儿,神色淡定,一派平和。 楚淮山发现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这年轻人的心思了。 “颜儿,你若是难过……” “我不难过。”楚若颜启唇,微笑着看了眼楚若兰,“今夜难过的怕是另有其人,不过三妹妹放心,你的鱼只怕死不了,还活着呢。” 楚若兰目无焦距地望着她,像是根本没听懂。 楚若颜抬手拍拍她的肩膀,钻进马车。 而另一头,长公主府。 晏铮面如寒霜,冷声道:“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安盛笑了笑:“我儿莫急,结这门亲也是为了我们的大业……”她看晏铮神色不耐,便也直接说了,“原本为娘是想在今日动手,趁着晏昭杀了皇帝,扶二皇子上位,再由你监国。可不知怎么被老九给破坏了,但也不妨事,你大婚之日动手,也是一样的。” 晏铮眉梢微挑:“大婚?” “不错,你晏首辅的大婚,京城之中谁人敢不来,届时城防空虚,你正好可以出城调兵……为娘记得,离京师最近的西山大营就在附近吧?” 晏铮一默,冷笑道:“好算计!” 西山大营担任着护卫京畿的要职,足有五万人之多。 最关键的是那里面的将士,由上到下皆是晏家军出来的,而且向来只认虎符,不认其他。 若是能调动这一方势力,再直逼京城,那五城兵马司的两万人马根本不足为惧! 不过安盛这个算盘打得倒是好,若这西山大营在他手中…… “铮儿放心,那西山大营的凌总督是我们的人,你持令前去,他自然会听你调派。只不过那里面多是晏家旧部,若不是你这个晏家少主亲往,本宫也怕他们会起疑心,所以只得辛苦我儿走这一趟了。” 晏铮长睫微垂,忽扭头看向门外:“谁?” 只见一个娇怯怯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双眼瞪大,脸上满是惊恐和紧张:“你!你们要造反?!” 晏铮唇角一扯收回了眼,安盛却笑着招手:“素儿,快进来。” 荣素恐惧地摇头,往后退了一步。 安盛叹了口气,下一刻羽徽出现在她身后,寒声道:“荣二姑娘,请进。” 荣素浑身一抖只得进门。 但见安盛慈眉善目地走过来,拉住她的手道:“素儿,别怕,大喜的日子,新郎官不在现场难免引人怀疑,所以还需要你这位新娘子的帮忙。” 荣素闭紧嘴巴拼命摇头。 安盛的声音愈发柔和:“你不愿吗?可你想想,若是铮儿当了皇上,那你就是正宫皇后了,后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好吗?” “可、可那是谋反!” “那不是谋反,那是为了开创一派盛世。”安盛拉着她到桌边坐在,轻轻拍着她的手道,“好素儿,你想想,咱们如今这位皇帝登基以来,做成了什么事情?函谷关丢了、虎牢关也丢了,忠臣含冤而死,就连铮儿想为他父亲讨个公道,也险些赔上性命!可若是铮儿当上了皇帝呢?”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蛊惑一般:“铮儿会是个勤政为民的好皇帝,他还懂兵法,也能御驾亲征收回故土,你看,那不是比现在还要好上许多吗?” 荣素当真被她说动摇了,只剩下最后一根弦死死绷着:“但父亲说……” “素儿,”安盛打断她,掰过她的脸颊,“你父亲老了,他太过守旧,你何须顾虑他的话……你告诉母亲,你难道不相信你的晏三哥,会是一个好皇帝吗?” 荣素呼吸急促连忙摇头:“我相信!” 安盛露出了然的笑容:“那看来……你是答应了?” 荣素握紧拳头下定了决心:“我、我会帮三哥哥的!” 安盛颔首,晏铮想起孙才,讽刺地勾了勾唇。 若论蛊惑人心,这天底下怕是没人能跟她比了! 接着两日,都在为大婚筹备。 第三日下午,楚国公府。 楚若颜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忽然就看见慕容缙的身影朝着父亲书房走去。 她好奇地眯了眯眸子,招来玉露一问,才知道不止慕容缙来了,建安伯苏廷筠他们都到了。 唯恐这些不知情的人给晏三使绊子,她连忙起身朝着父亲书房走去。 刚走进院子,就听见里面传出建安伯的声音:“有消息了,晏三会在大婚当夜出城,前往西山大营调兵,我等需在半道上截杀他,万不可真叫他带兵回来围了京城!” 第193章 喜宴必不圆满 楚若颜浑身一震,接着是父亲疑惑的声音:“消息来源准不准,这大婚之日晏三敢走,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建安伯道:“消息是荣太傅传出来的……” “什么?!”屋内众人皆惊,只听他继续说下去,“这两日他闺女都在长公主府,是今儿早才送回荣家待嫁的,她一到家就跟太傅说了此事,还说、说是安盛长公主也参与其中!” 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秦王断然道:“这不可能!” “秦王息怒,这确实是荣二姑娘亲口说得……她还说宴席上晏三会以不胜酒力为由,让她这个新妇和长公主在场周旋,然后自己赶在戌时关城门前出城调兵。” 秦王冷喝一声:“那安盛皇姐定是受了晏三的蛊惑!她素来悲天悯人菩萨心肠,又岂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见气氛有些僵凝,苏廷筠道:“秦王殿下息怒,许是长公主膝下只有晏铮一个儿子,免不了爱子心切犯了糊涂。可眼下最重要的是西山大营,那里面可全是晏家旧部,倘若晏铮真拿到虎符调令他们,那京城可就危险了!” 楚淮山沉声道:“不错,可今晚的喜宴,我等都要出席,谁又可分身前往呢?” 屋子里一阵沉寂,建安伯忽道:“苏大人可往啊!你和晏铮有仇,这今日喜宴不去名正言顺!正好大人还掌着顺天府的兵力,由你出城最合适不——谁?!” 他猛向屋外望去,慕容缙踹开大门直扑出来。 可在看清是楚若颜时生生收手,皱眉问道:“长乐县主?” 楚淮山等人也随之走出,苏廷筠看见她神色一紧:“你方才都听见了?” 楚若颜没有作声,只目光深深地望向父亲:“爹爹,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这是一个圈套吗?” 楚淮山一愣,建安伯道:“县主何出此言?” “那晏……晏铮何等人物,真要造反,又岂会让荣二姑娘知道,走漏了消息?”她攥紧手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而且西山大营路途遥远,他的腿脚才刚好,又何必冒这么大风险?反倒是京城里,除了五城兵马司,就只有顺天府的人可用。若是真将人调出京去,他在京中起事可如何是好?” 这一番话颇有道理,真让几人仔细斟酌起来。 可苏廷筠紧紧盯她一会儿,突道:“你在说谎。” 楚若颜心头一跳,但见他目光伤痛地望着自己,缓缓道:“倘若廷筠不知,你对晏三用情至深,说不定会信了这番话。可长乐县主,你决计不会害他,那么这套说辞也就是来转移我们的视线,好叫廷筠不要领兵出城,对吗?” 楚若颜唇角一颤:“不!他都要另娶了,我没有……” “那你敢指天立誓吗?倘若你一字有假,就叫他晏铮死无葬身之地!” 冲到嘴边的话倏然止住,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苏廷筠,不敢想象这素来温文的世子竟会如此逼人! 然而苏廷筠只是目光哀凉地望着她:“不敢对吗,长乐县主,那廷筠这一次,就非杀他不可了!”说罢朝着众人拱袖,先行下去准备了。 楚若颜还要说什么,被楚淮山一把拉住:“够了颜儿!” “为父都以为你已经死心了,想不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但今晚事关江山社稷,为父不能再纵着你胡来了,楚忠!” 楚忠应声弯腰,只听楚淮山沉声道:“从此刻起,你带着十名楚卫,给我守在大姑娘院外!大姑娘踏出院门一步,你们就以死谢罪吧!” “父亲!!” 楚若颜猛然提声,几乎要到嘴边的话又被生生咬住。 不能说! 这些人根本不相信安盛是幕后主使! 何况人多眼杂,倘若有一个是安盛的奸细,那晏铮就危险了! 楚淮山摇摇头失望地回屋。 楚忠躬身道:“大姑娘,请。” 楚若颜只得先回菩提院。 与此同时,晏家。 礼官进来催促了好几次,可那吉服还放在榻上一动未动。 孟扬犹豫道:“公子……” 晏铮抬手制住了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好在这时影子回来了,朝着孟扬比划两下,孟扬大喜:“太好了公子,六……那边没事了!” 晏铮这才微微抬了下眼皮:“什么时辰了?” “申时三年刻了,距离吉时已不到一个时辰……”他想劝公子,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索性忍过这一时。 可晏铮猛地扬手,袖中短剑出鞘,哧啦一声划破了吉服! “公子,这?!” 吉服就这么一件,都这个时辰了肯定不可能再找一件! 然而晏铮淡声道:“夜里光暗,旁人看不清,让影子缝好就是。” 说完影子不知从哪儿掏出针线,当真坐在床边认认真真地缝制起来。 孟扬嘴角一抽。 这天下第一的刺客,拿着杀人的手缝制大喜的衣服,当真是怎么看怎么怪异。 可眼下也不是想这个时候,他低声道:“公子,那今晚出城调兵,还是让属下随您去吧?” 虽说此事绝密,但西山大营一来一回至少要两个时辰,公子腿伤还没好利索,他总有些放心不下。 晏铮摇头:“今晚宴上,你我二人都不在,会引人怀疑。” “那就让影子跟着您吧?” “影子要进宫,看着皇帝。”晏铮低头冷笑了一声,“我们这位皇帝,昏是昏了点儿,可好歹还能稳住局势,若他死了,你猜裴家、薛家会不会为了皇位大打出手,最后便宜了我们这位长公主?” 孟扬急道:“可徐老腿脚不便又不会功夫,根本不能护您周全!难不成要您一个人去吗?” “怎么会是一个人?”晏铮卷起书简在他脑袋上敲了下,“安盛早就安排好随行的人,不必担心,届时我会设法在路上将他们除去。” 这时礼官急切的声音传了来:“我的首辅大人哟!炮竹都快点上了,您更好衣没啊?” 晏铮眉峰一拢,只见影子恭敬地将吉服送过来。 那划破的地方已经补好了,看上去天衣无缝,可末处的针脚没有缝合。 那故意留下来的缺口,一如这喜宴必不圆满。 晏铮唇角轻牵,徐徐舒展开眉眼:“做得好。” 第194章 为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几乎全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去了喜宴。 炮竹喧天,锣鼓齐鸣,也就愈发衬得菩提院这边冷清寂寥。 “姑娘,您想开些,这人哪有不走散的啊?” “对啊姑娘,等下次您出嫁,一定比这还要风光还要热闹!” 玉露和周嬷嬷劝了半天,她仍定定地坐在那儿不言不语。 这时院外传来争执,片刻后就看见楚若兰和楚若音提着食盒进来。 “大姐姐,快来尝尝我和二姐姐包的馄饨,可好吃了!” 食盒打开,香气扑鼻。 楚若颜飘远的思绪终于拢回,看着那尚且冒着热气的馄饨,轻启朱唇:“我要出去。” 四女一震,玉露劝道:“姑娘,外面都有人守着,您……” “我必须出去。” 苏廷筠分明就是要把晏铮置诸死地。 她绝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楚若兰和楚若音对视一眼,前者跃跃欲试:“好啊,大姐姐,我们帮您!” 楚若颜一怔,只见这三妹妹叽里咕噜说上一阵,楚若音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怕是不行……” “哎呀二姐姐,你就装作是为情所困,然后闭上眼睛就行了!” “我……”楚若音抿抿唇,看着长姐神色疲惫,咬了咬牙,“那、那我试试看。” 楚若兰又看向玉露和周嬷嬷:“你们一个人出去,大声吆喝把人都喊过来,另一个就守在二姐姐身边,放声大哭就行了……” “那我来喊!”玉露道,“我嗓门大!” 周嬷嬷也点头:“老奴来哭吧,还请二姑娘莫要介意……” 楚若颜看着努力帮她想法子的大伙儿,心头不由一暖:“谢谢你们。” “快别说那些了,大姐姐,你得先赶紧换身能出去的衣裳……” 半个时辰后,楚忠率人守在门外,忽然就听见里面传出尖叫。 他正警惕是不是大姑娘耍什么手段,就看见玉露满脸惊骇地跑出来,大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二姑娘她上吊了!” “什么?!”身后的楚卫惊呼出声,楚忠皱眉道,“好端端的,二姑娘为何上吊?” “肯定是因为秦王殿下啊!二姑娘她心悦秦王,可秦王却另有意中人,还非要等他的意中人回来才娶我们二姑娘做侧妃,所以二姑娘一时想不通才会寻短见!” 她边说边去拉楚忠:“哎呀还等什么,赶紧进去帮忙啊!要是二姑娘真有个三长两短,难道你们拿命去赔吗?” 楚忠略作思索:“来两个人跟我进去,剩下的全在门口守着,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 “是!” 楚忠三人刚被诓进屋,就哐得声,全被食盒砸中了脑袋。 另外两人直接昏过去,楚忠惊怒抬头:“你们……” 砰! 楚若兰又补了一下连连作揖:“对不起对不起,事急从权我们也没办法!”然后麻利地扒下侍卫衣裳递给楚若颜,“大姐姐,快,穿在外面!” 玉露又跑出去大喊:“不好了不好了,他们根本按不住二姑娘,快,再来几个人!” 那剩下几人一看楚忠都没回来,也晕头转向地跟进去…… 趁着这时,早已准备好的楚若颜和楚若兰偷偷溜出院去。 整个楚国公府都被这动静惊醒了。 小江氏披了外衣急匆匆过去,哪知在经过正厅时,正好和两个姑娘打了个照面! 只见楚若颜穿着侍卫衣裳、一副要往外跑的模样,那楚若兰抓着她的手不时回头去看,也是帮凶! 楚若兰看见她怪叫一声。 这什么狗屎运气,这也能撞上的? 楚若颜唇角轻抿,缓缓上前要开口。 就在这时,小江氏抓着月桃的手继续往前走,仿佛没看见她俩一般自顾自地问道:“若音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哪里?” 月桃一时没反应过来,楚若兰瞪眼:“娘?” 小江氏依然没朝她俩看来,只扭头喝那群呆住的下人:“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菩提院救人?!” 下人如梦初醒,纷纷朝着菩提院赶过去。 楚若兰喃喃:“奇怪,我娘怎么好像看不见我们似的……” 楚若颜却明白了她的用意,微一福身往府外跑去。 戌时三刻,城门闭合。 晏铮坐在马车里,遥遥回望了一眼被夜色笼罩的京城。 “少主,殿下有交代,无论路上发生什么,您都要不惜一切代价赶往西山大营——凌总督已在那里等着您了!” 晏铮颔首,握了握袖中的短剑目光闪动。 突然“律”得声! 马车骤然前倾,他扶住车壁才勉强稳住身子。 车外安静了片刻:“公子不好……遇敌了!” 晏铮挑了挑眉毛,撩开车帘,只见前方苏廷筠率着顺天府的人挡在道上,近百之众,声势浩大,仿佛早已在此等候许久。 他眸光微闪,顷刻间明白一切:“原来是她。” 苏廷筠冷笑道:“是啊,你这等乱臣贼子,怎么也想不到荣二姑娘会不贪图你的荣华富贵,偷偷将消息传出来吧?” 晏铮点头:“是有些意外,不过倒省了我一些事。” 苏廷筠还没弄明白这话的意思,就听晏铮低喝:“你们还等什么?” 这次随他出来的十几人立刻拔刀,朝着苏廷筠这边砍过去。 刀剑相交,血肉横飞。 晏铮却毫不在意,静静坐在马车上,看着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以少敌多,最后精疲力尽被擒。 而苏廷筠这边也好不到哪儿去,那十几人都是个中高手,一个能顶三四个。 因此这一番厮杀下来,他这边还能站着的,也只剩一半了。 苏廷筠朗声道:“晏铮!你众叛亲离,死期到了,还不快束手就擒随我回京受审?!” 晏铮轻蔑:“就凭你?” 他袖中短剑一出,寒光闪烁。 众人心头一悸,都想起了当年他双腿未残废之时,战场上所向披靡的那个少年将军! 苏廷筠沉眉:“你是决意要负隅顽抗了?” 晏铮似听到什么笑话般,丹凤眼斜斜一挑:“苏廷筠,别说得那么大义凛然,你这么兴师动众地来抓我,到底是为了你的公理正义,还是为了阿颜你心里清楚!” 第195章 他是魔 苏廷筠眼中有一瞬被窥破的惊怒,可接着大方承认道:“不错,我确实恨你蛊惑了她,可那又如何?君子论迹不论心,你勾结异族犯上作乱,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我为她杀你,和为大义杀你,又有何区别?” 晏铮顿了一顿,缓缓点头:“不错,大丈夫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但我若是没有犯上作乱呢?” 苏廷筠冷笑出声:“晏三啊晏三,你连这种谎话都扯得出口了吗?为了荣华富贵,你连亲弟弟都杀了,这些天折在你手上的官员不计其数,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 谁知晏铮淡淡道:“你信。” “可你又不能让你自己信,苏廷筠,你明知有这么一种可能,但你不愿意去想,更不愿意接受,这一切只能是因为阿颜……毕竟这是你为数不多,不,应该说是你唯一能击败我的机会了。” 苏廷筠的心里终于慌了,分不清是被道破后的恼羞成怒,还是那最隐秘的心思被人挖出来,让他惊觉自己也并非往日里以为的那样君子端方。 种种情绪只化为一声暴喝:“别听他胡说,上!” 顺天府官差一拥而上,晏铮眸子里掠过一分冷蔑,挥剑迎上。 他已许久没有动过手了,可依然不妨碍剑锋所过之处,人如割麦般倒下。 月夜,官道,搏杀。 待最后一个冲上去的人倒下去,他回过头,周身白衣被染成血色,可那清冷眉目如故,只微抬下颚睥睨着对方。 “苏大人,还要继续吗?” 话落随手一甩,凝在剑尖上迟迟未落的血珠坠下,余下的数十名官差如见恶鬼般惊恐倒退。 “他不是人!” “是魔!他是魔!” 苏廷筠皱紧了眉头,万万没想到这恢复了的晏三如此难缠! 不禁有些后悔没听建安伯的话,把顺天府内二百官差全数带上! 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他拔出长剑,沉声道:“晏首辅,请赐教。” 就在这时候,他身边的幕僚猛喝一声:“大伙儿也跟着上啊!” 那数十名官差被晏铮骇破了胆哪敢往上冲。 可幕僚又吼了一句:“你们都忘了吗?抓住逆贼大功一件,你们都不想飞黄腾达加官晋爵了吗?!” 京中升迁之路何等艰难,似他们这等官差,做到头了也不过一个七品小吏。 但若能拿下逆贼,那一步登天指日可待! 一时间人人红眼冲上去,晏铮啧了声,打算速战速决。 就在双方激战时,忽然间唰得声—— 那幕僚不知从哪儿撒出一把粉末,晏铮下意识闭气躲开,可仍是不小心吸入些许。 “唔……” 他只觉心跳加速,那原本好了的伤口又开始作痛起来! “咳咳咳你扔了什么?”苏廷筠也一阵呛咳伸手驱散。 那幕僚忙道:“大人莫要担心,是麻黄粉,对普通人无害,但对他这种丹腑受过伤的人,是致命的!” 抬头望去,果然看见晏铮捂住心口靠在车辕上,眉间露出痛苦神色。 苏廷筠皱眉下意识想说此举不光明,可接着又想都到这时了哪还顾得了那些? 若不撒麻黄粉,今日这所有人绑一堆都未必制服得了他! “来啊,将他拿下!” 两名官差迫不及待上前,哪知还没近身就被刺穿了肩膀。 晏铮抬脚将人踹开,可就这么一个动作便叫心口剧痛,仿佛上千根钢针齐刺般,连呼吸都觉得十分艰难。 该死…… 还是托大了! 他强忍着钻心剧痛翻身上马,狠抽马臀狂奔出去。 “大人小心!” 幕僚赶忙拽了把苏廷筠才避免被惊马冲撞,可抬头望去,晏铮已伏在马背上冲了出去。 苏廷筠咬牙:“追!今夜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到西山大营!!” 轰隆! 一道惊雷乍响,沉寂的黑夜被电光划破。 楚若颜心头一跳,只问:“刘叔,还有多久?” 马车外的刘叔望了望前方:“应该快了吧?姑娘,您大半夜的一路寻过来,到底是要找什么啊?” 楚若颜没有出声。 她从府里出来,先找了最近回京城的刘叔要马车,虽耽搁了些功夫,但出城后走得是小路而非官道。按百晓阁所载,这条小路比官道快半个时辰抵达九里亭,九里亭再往前二十里就是西山大营。 也不知晏铮到了没有…… 压不住烦乱心绪,她索性道:“刘叔,来不及了,您把马给我吧!” 刘叔一惊:“姑娘,这不行啊,老神医说过您不能再大动干戈……” “放心,只是骑个马,而且老神医给的药丸我都带上了,不会有事的。”楚若颜拿出那两瓶保心丸和安息活络丸在他眼前晃了晃,刘叔还要说什么,楚若颜沉声道,“不必多说了,照做就是。” 刘叔只能将马车卸了,把马缰交给她:“姑娘,千万小心啊!” 楚若颜微一点头:“驾!” 轰隆!! 第二道惊雷再响,乌云翻滚似与那浓墨夜空融为一体。 晏铮伏在马背上意识已有些模糊了,只能紧拽住缰绳保持自己不掉下去。 可到底是驮着一辆马车,这惊马跑得再快,也跑不过苏廷筠他们…… 眼看身后追兵渐近,他干脆趁着一处转弯就势扑出。 人滚进草丛,那心脏更是狠狠一抽,险些没痛得他昏死过去。 好在那马仍在疾驰。 苏廷筠他们追着马车跑了过去…… 晏铮揪紧胸口刚吐出口气,突然“哒哒哒哒”。 又有马蹄声朝着这边来了! 他以为是苏廷筠去而复返,握住短剑只想死也要带他一起走! 谁料一阵熟悉的香气扑鼻,跟着是一双纤纤玉手将他翻转过来。 就在转身的一瞬短剑迎上,直抵那人咽喉。 “是我!” 话音一落,他剑锋顿止,可仍是削落了她垂下来的一缕头发。 乌云翻滚的黑夜中忽然漏下一缕月光。 他万分意外地,撞进一双熟稔担忧又满是惊喜的眸子里…… “阿……颜?” 第196章 关心则乱 晏铮喃喃出声,几乎怀疑这是梦。 又或是临死之前的幻想,竟让他见到了日思夜想又绝不敢奢望的人出现在眼前! 楚若颜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别出声……苏廷筠刚过去呢!” 柔软的掌心覆在唇上,似乎那钻心之痛也消减了不少。 晏铮动了动眼珠,似在询问她怎么会在这儿? 楚若颜俯身在他耳边轻道:“说来话长,刚刚我从九里亭一路找回来,看见苏廷筠追着那辆马车过去,不知怎么就觉得你不在车上……还好我赌对了!” 这时马蹄声已渐渐远去,她赶忙直起身,想要检查他的伤势。 可密布的乌云又将月光挡了回去。 一片黑暗中,她根本看不清他的情况,只能听见痛苦忍耐着倒吸冷气的声音。 “你受伤了?” 小手开始在身上四处翻找,晏铮摇头,半晌才吐出一句:“没事……是麻黄粉……” “麻黄粉?!”楚若颜抑制不住抬声,“苏廷筠竟敢用麻黄粉?!” 这玩意儿对寻常人无害,可对丹腑有创的人,哪怕只吸入一点点都是致命的! 他根本就是故意针对晏三,想要了他的命! 晏铮拧紧眉头想说不是苏廷筠,可转念一想他底下人做的事他就该受着,便也没有多说,只道:“西山大营……” 楚若颜明白他的意思:“放心,前面就是九里亭,再过二十里就是西山大营,你还能骑马吗?” 说完又觉好笑,无论能不能,眼下都只有骑马这一个选择。 她是关心则乱! 正要将他扶起来,突然间蹄声大作,竟是苏廷筠他们又折返回来! 应该是发现了马车上没人所以找回来…… 楚若颜连忙矮身趴回去,扒拉几下杂草,将二人彻底掩盖起来。 “大人!这里有马!” 一名顺天府官差发现了楚若颜的马,大声叫道。 苏廷筠打马上前,面沉如水:“我猜得果然没错,晏铮还有同党!此刻怕是已经将他救走……”突然脸色一白,“坏了,西山大营!!” 说罢掉头狂奔,顷刻间就没了身影。 楚若颜轻吁口气,赶忙爬起来,却看见她的那匹马也被他们牵走了。 “可恶!顺天府是没马的吗?” 她忍不住低声抱怨,一颗心也直沉下去。 从这儿到西山大营还有那么远的路,偏晏铮还中了麻黄粉,根本不能远行…… 她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先去找刘叔,忽然衣角一沉,晏铮拉了她一下。 “怎么了?心口很痛吗?” 男人微微摇头,颇是费力地抬手,要从怀里找东西给她。 楚若颜猜到什么抓住他的手:“想都别想,我绝不可能扔下你一个人走!” 好在这时又有车轮声传来,她精神一振抬起头,只见一辆朴素的四轮马车朝这边走过来。 那马车夫还心惊胆战地跟车里道:“二姑娘,咱们要不还是回去报官吧?那官道上躺着那么多人,实在是……” 话没说完就看见前面路上冲出来一个女子,张臂拦住去路,吓得赶紧勒马:“你疯啦?不要命啦?” 楚若颜连连躬身:“对不住对不住,我、我夫君……”突然想起民间似乎不这么称呼,改口道,“我男人他心疾犯了,我们又遭贼人抢走了马车,能否搭个便车,我们到九里亭就行!” 马车夫愣了一愣,却见自家主子提着灯笼出来,看见来人一呆:“长乐县主?” 楚若颜抬头望去,也怔住了:“姚二姑娘?” 这深夜赶路的人不是别人,竟是和姚家翻脸的姚晴! 姚晴提起灯笼往地上一照:“是安宁侯吗?快将他扶上车来!” 半炷香后,两人都上了马车。 楚若颜看着姚晴欲言又止,姚晴却道:“我乳母病重,所以急着回渝州老家一趟。” 这是在解释为何要深夜赶路,楚若颜抿抿唇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姚二姑娘,烦请你将我们送到九里亭即可。” “九里亭就行了吗?”姚晴怀疑。 楚若颜点头,深夜赶路的马车太过扎眼,何况她也不想将她卷进这事里来。 姚晴却道:“长乐县主,你和安宁侯曾帮过我,这次就当是我还你们的恩情,你们到底要去哪儿?” 楚若颜犹豫,姚晴冷笑:“你还是不信我?” “不是不信,而是你根本送不到,追杀我们的人肯定就在前面,我不想连累你。” 姚晴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那你倒是说说,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们想想法子。” 楚若颜看了眼身边双目微阖已近乎昏迷的晏铮,叹了口气:“西山大营。” “西山大营?”姚晴一愣,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长乐县主,所以说你们命不该绝,那西山大营除了九里亭一条路,还有一条近道,是我爹从前带我走过的,只不过道路狭窄难行,不能过马车,但脚程比官道短一半多,只有五六里地!” 楚若颜大喜,可姚晴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缓缓拢了眉头:“姚二姑娘,倘若你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 “不不,我没那个意思!”姚晴连忙摆手,静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其实也算是有……我想,我能不能回去……再看看五郎?” 和离之后,晏铮直接断了她所有的路。 莫说衣冠冢,就连那片地都靠近不了。 楚若颜道:“我替他做不了主……” 姚晴神色一黯,但听她道:“但我可以替你问问他。” 姚晴顿时感激道:“多谢!”她将那条小路说了,就在九里亭过去不远的地方,谁知这个时候外面骤亮,无数火把围拢过来。 “不知是哪府家眷,半夜疾行,还请下车一叙。” 楚若颜握紧拳头,是苏廷筠! 第197章 摄政王的霜雪剑 姚晴撩开车帘一角:“苏大人,是我。” 苏廷筠一愣。 前些日子姚家和邹国公府因为邹世子的事闹得不可开交,他身为顺天府丞,也登门拜访过这位姚二姑娘。 “姑娘深夜疾行,是有何要事吗?” “是我乳母突患重病,所以要赶回渝州老家一趟。”姚晴不卑不亢。 苏廷筠默然片刻:“那劳驾姑娘下马,容我等搜过马车后再放行。” 楚若颜心头一紧,姚晴道:“好,但为保女儿清誉,还请苏大人一个人来搜!” 苏廷筠应了,下马走过来,姚晴也扶着车辕准备下去。 就在落地的一瞬间,她猛扑过去抱住苏廷筠:“快跑!” “驾!” 车夫甩开鞭子狂奔而出,苏廷筠大怒,“你!” 可姚晴两条手臂紧紧缠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绝尘而去。 他喝道:“愣着做什么,赶紧追!” 手下们这才如梦初醒追上去。 苏廷筠微运内劲将女子震开,也要上马去追。 谁知姚晴忽然撕开上衣扑过去! 雪白的香肩裸露在空中,苏廷筠只看了一眼就紧紧闭住:“你疯了吗?!赶紧把衣服穿上!!” 这冬日里姚晴被冻的唇齿发抖,却依然死死抱住他:“苏大人,得罪了,今日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你追上他们!” 苏廷筠简直气疯了,可又不敢睁眼怕看到她的身体,狂怒之下口不择言:“如此不知廉耻,怪不得邹国公告你水性杨花勾引他儿子!” 姚晴浑身一震,强压着眼底痛意无所谓道:“是啊,我一个嫁过人的妇人,又跟邹国公世子纠缠不清,有什么名声可言。苏大人今日就是说破了天,我也绝不放手!” 而另一头,车夫将马车停在一个路口:“从这儿上去就是那条近道!你们赶紧走,我再帮你们引开他们!” 楚若颜道声多谢忙将晏铮扶下车。 那条路果然如姚晴所说,杂草丛生,崎岖难行。 她咬牙扶着晏铮才走了一炷香,就听到身后传来追兵声。 “快!” “就在前面!” 这小道两侧都是杂草,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楚若颜眸光一闪,还是决定先将晏铮放下。 “这就对了嘛,长乐县主。” 说话的是苏廷筠身边的幕僚,蓄着两撇小胡子,看上去十分精明,“虽然你们想用马车再来一出金蝉脱壳,可惜被宋某识破了,而且这一条近道宋某也认得,所以县主,你们走投无路了。” 他身后跟着的十几个官差都面露轻松。 对付晏三难,对付这么个弱女子就简单了。 楚若颜不动声色道:“你们想如何?” “交出晏铮,我等自不会与县主为难。” “我若是不交呢?” 宋幕僚一笑:“宋某敬你才叫你一声长乐县主,希望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荒郊野岭的,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楚若颜听出他话里的威胁,而他身后跟着的官差早已红了眼,嘿嘿笑道。 “说得不错,老子还没尝过县主的滋味儿呢!” “县主算什么,这可是楚国公的爱女,说不定你还能成为楚国公的东床快婿呢!” “哈哈哈哈——” 放肆的笑声顷刻响起,楚若颜眸光一寒,面色却愈发平静:“如此,你们就过来吧。” 立刻有人道:“我先来!” 那人脱了上衣猴急地扑过来,可还没近身就觉喉咙一凉。 低头看去,女子手中拿着晏铮的剑,就那般精准无误的,戳进了他的喉咙! 光着上身的男人顷刻倒下,宋幕僚眼中掠过一分愕然:“想不到长乐县主会武?” 楚若颜没出声,这一动手牵动内息,四肢百骸都感觉到一股寒意。 可眼下也顾不得了那么多了,她翻出秦老神医给的药丸,什么保心丸、安息活络丸一股脑地全吞下去:“还有谁?” 宋幕僚神色一凛挥挥手。 又有六人迎上。 他们虽收了几分轻视之心,但也以为刚才那人好色大意才被偷袭得手,谁知这一交锋,楚若颜手腕翻飞剑走游龙,几乎顷刻间,就刺破了他们的手腕! “这是……温氏剑法?” 宋幕僚皱紧眉头,似想到什么不敢相信般,“你们一起上!” 余下数人也冲上去,楚若颜一个不防剑刺得深了,没能拔出来。 她握紧袖中物有些犹豫。 当年温神医说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使出这东西,会要命的! 这时身后有刀子无声无息砍下—— “嚓!” 刀子没入血肉的声音,她却毫发无伤,扭头望去,竟是晏铮不知何时醒了,摇摇坠坠撑起身子,右手抬起来生生替她挡在了这一刀! “晏铮!” 他手上鲜血迸溅,如峰眉宇更是紧紧皱在一起! 楚若颜双目瞬间发红,再顾不得秦老神医叮嘱,还有温神医的严厉警告,她拔出袖中物猛地一挥,霎那间半空凝霜,众人只觉眼前一道寒光闪过,那拿刀人的手腕就被齐根斩断!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官差都受到震慑般不敢再上前。 只有宋幕僚定定望着那把剑,满目震惊:“摄政王的‘霜雪剑’?!你怎么会有摄政王的霜雪剑?你到底是什么人?!” 楚若颜完全无心去听他的话,只上前扶住晏铮焦急不已:“你怎么样?” 他早已是强弩之末,方才那一挡更是耗尽了最后的力气,此刻颓然倒在地上,嘴角缓缓溢出鲜血。 “晏铮!你不准死,你听见没有,我不准你死!” 楚若颜抱着他的肩膀几乎快要急哭了,他却费力从怀里摸出什么塞到她手里:“快走……” 低头一看,是虎符。 是去西山大营调兵的虎符,他给了她! 楚若颜眼里的泪水再止不住:“不走!要走一起走!” 身后,有官差问:“宋幕僚,咱们还要抓人吗?” 宋幕僚目光沉沉盯着楚若颜,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扬手:“抓!” 那仅剩的几人作势欲冲,可刚迈一步,就被人从背后抹了脖子。 “宋……为什……么……” 最后一名官差倒下时,难以置信地望着宋幕僚。 宋幕僚却看也不看他们,只冷冷对楚若颜道:“你护好霜雪,会有人来找你的!” 轰隆!! 这时第三道惊雷炸响,闷了一晚上的雨终于砸下来。 楚若颜紧紧抱住晏铮,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在迅速流逝,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泪水:“走!我们去西山大营!” 第198章 前朝 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天地间,只有一个弱小身影负着一个高大男子,一步一泥泞朝着前方走去。 楚若颜从没想过晏铮会这么重…… 明明平日里看上去瘦胳膊瘦腿的,只是高一些罢了,可竟这么有分量。 导致她根本没办法将人彻底背起来。 只能让他趴在自己背上,然后抓住他的手,半拖半背地往前走…… 轰隆! 雷响得仿佛要把天炸破,楚若颜感觉背上的人似乎也动了动。 她连忙问:“晏铮,你醒了吗?” 好一会儿才低低传来一声:“嗯……” “太好了,那你撑着,我们现在就去西山大营!” 这地方离那儿已经不远了,刚才没下雨之前,已经能看到军队的营帐! 她怕他又昏睡过去,连忙问:“待会儿我们到了西山大营,要怎么做?” 晏铮的意识早已模糊不清,那麻黄粉里不知还掺了什么东西,让他头脑发沉根本聚不起一丝神来,可听到这话,又生生地凝起一丝劲。 若不说清,他的阿颜,到那儿也不会平安…… “凌总督……安盛的人……杀……” “虎符……全军……勤王救驾……” 楚若颜听到他这交代后事一样的话,立刻道:“你说太快了!慢慢说,我记不清!” 晏铮脑子里早已一片混沌,闻言便果真重复起来。 他也不知说了多少遍,话到最后已经成了…… “凌……安盛……杀……” “虎符……救驾……” 仿佛已成执念,一遍遍地说,一遍遍地让她记着。 豆大的雨水冲刷在脸上,楚若颜都不知是雨是泪,只不停地擦掉然后继续往前走。 明明五六里的地,她却走了好久好久。 终于,在看见前方军营大门时,噗咚—— 膝盖一软跪了下去,身后的晏铮也直接摔在地上,再没了声音。 她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晏铮、晏铮?!” 男人双目紧闭,呼吸间已是进气少出气多…… 她心头大骇,不管不顾地撬开他的嘴,往里吹气…… 可是没用,还是没用! 那该死的苏廷筠不知给他用了什么药,连脉搏都一点一点地弱下去。 就在满心绝望,都恨不得一起死在这场大雨中时…… 忽然间,一个轻佻的声音传来。 “小瞎子,你还真是狼狈啊~” 楚若颜猛地抬头,只看见红衣白发的男人站在马车上,撑着一柄油纸扇,面容戏谑地望着她…… “公子琅?!” 仿佛绝境中看到希望,她大声道:“快救他!求你快救救他!” 公子琅跳下马车,泥水溅到他白净的靴子上,有些厌恶地蹙了蹙眉,旋即打量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晏铮:“哟,这不是晏首辅吗?怎么也搞得这么狼狈?不过救人这事儿还是得找秦老头儿,本阁主可——” 语声顿止,他似乎发现什么般,脸色陡然一变,“谁给他用的‘牵机散’?!” 这是前朝皇室的秘药! 引人入梦,终不复醒! 这还是娘亲当年从西疆带回来的…… 楚若颜一讶:“牵机散?不是麻黄粉吗?” 公子琅一听就知道有问题了,这牵机散发作极快,按道理中毒之人半个时辰内必死! 能拖到现在已经是他命大了! 也来不及送回去找秦易儒,挥指划破手腕道:“捏开他的嘴!” 楚若颜回过神来连忙照做,血一滴滴入口,晏铮的气息显而易见地好了起来。 这公子琅的血当真是能解百毒的良药! 不到一炷香,晏铮就慢慢醒转过来,目光有一瞬迷离,在看见公子琅时骤然清明:“是你?” 公子琅挑了挑眉毛:“是我,我救了你的命,大恩必言谢,所以你将小瞎子让给我得了……”话还没说完就被冷厉眼神逼回去,只好耸肩道,“好了好了,开个玩笑而已,我问你,谁给你下得‘牵机散’?” 楚若颜不曾听过这名字,晏铮却从父亲口中听说过,是前朝一味秘药。 想起今夜种种,他目中闪过一分寒意:“苏廷筠身边一个幕僚……看来是遭人利用了。” 说着抬眼看向公子琅。 前朝秘药,前朝皇室中人…… 这可都沾着“前朝”二字! 公子琅连忙摆手:“跟我可没关系,我才刚回京呢,听说西山大营有变才特地过来凑凑热闹,谁知道撞上你们这一出要死不活的鬼样子!对了,你们不是要去西山大营的吗?” 安盛要逼宫,这消息他回来也听说了。 慕容家的人嘛,死多少他都只会拍手叫好。 只不过这一个首辅一个忠臣之女,似乎并不想看洪水滔天…… 楚若颜收拢神思:“晏铮,大事为重,我相信他!” 晏铮听着那句“我相信他”只觉碍耳得紧,沉声道:“云琅,我从不欠人情,你救我一命,我也还你个消息——你百晓阁中有奸细。” “奸细?怎么可……” 声音戛然而止,他猛地想起这一次外出寻人,最后却被人捷足先登! 桃花目瞬眯:“好!我们两清了!” 搞情报的,一旦出了奸细,那对整个情报网都是灭绝性的打击! 因此晏铮这个消息十分可贵,他甚至顾不上去查“牵机散”那头,直接回了百晓阁! 与此同时,皇宫中。 皇帝和皇后在太后宫里叙话。 这次国宴上的事太后听说了,所以特地把二人叫来问个明白,听到和晏家有关,她神情顿时有些激动:“哀家早就知道他们家没什么好东西,还好当年没让安盛嫁给晏序……” 皇帝笑了笑:“母后这是迁怒了,此事和大将军无关。而且大将军不是早已娶妻吗,安盛又岂会嫁给他?” 太后自知失言,撇撇嘴没再说下去,换了个话题:“皇后你呢?伤着了没?” 裴皇后赶忙起身:“多谢母后关心,臣妾不曾受伤。” 太后点了点头,又不轻不重看眼皇帝:“你啊,有时间还是多到坤宁宫去坐坐,哀家可都听说了,皇后为了你,连性命都不要了……” 裴皇后脸上微红,皇帝却不耐烦道:“朕知道了。” 这裴氏女本就是先帝在世时给他娶的,他压根不喜欢这种端庄大方的女人,更爱薛贵妃那样娇柔小意的,可惜裴氏势大,正宫皇后的位置动不得,否则扶了薛贵妃为后,她不也一样会替自己挡刀子吗? 正这般想着,尹顺来报:“皇上,薛贵妃和长公主过来了……” 皇帝大喜:“快宣!” 片刻后就见安盛搀着薛贵妃的手走了进来。 只不知为何,薛贵妃的脸色很是苍白…… 第199章 谋逆又如何? “贵妃,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皇帝关切问道。 薛贵妃连忙低下头:“臣妾没事……” 裴皇后在一旁心头微酸,她和皇帝少年夫妻,却从未见他如此紧张过。 眼看皇帝还要再问,太后岔开话道:“沁儿,哀家记得今晚你儿和荣女大婚,你不在府上为他操持,怎么反倒进宫来了?” 安盛浅浅一笑:“回母后,自然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 “哦?” 太后好奇地看着她,却见她轻轻推了下身边的薛贵妃。 薛贵妃踉跄一步走上前,浑身发抖:“皇上,臣妾、臣妾……”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安盛,这位端庄的长公主满眼含笑地看着她,终究心中恐惧压倒一切,她闭眼大喊道:“臣妾请皇上退位!” “什么?!” 皇帝噌地站起来,旁边的太后惊怒喝道:“薛贵妃你发什么疯?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薛贵妃吓得噗通一声跪下来:“是她、是她逼我这么说的……” 手颤抖着指向安盛,安盛颇为遗憾地摇摇头:“这怎么能叫逼呢?来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本宫扶你们母子上位,你们只需请皇上颁下退位诏书,将皇位让给五皇子……如此两厢情愿的事情,怎么临到头了又反悔呢?” 薛贵妃吓得抖如筛糠根本不敢接话,皇帝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安盛!你失心疯了不成?你知不知道你字字句句,罪同谋逆?” 安盛一笑,广袖舒展:“谋逆……又如何?” 皇帝骤然喝道:“御前侍卫!” 然而大殿之外响起厮杀,竟无一人进来! “程潜!护驾!” 话一落一颗人头滚了进来,怒目圆睁,正是御前侍卫总管程潜! 慈宁宫内一片惊慌失措的尖叫声,皇帝瞪大眼睛,只见负责宫中安全的禁军统领肖杰走了进来,他对着安盛屈膝跪下:“殿下,宫内都控制住了,六百御前侍卫,杀了一半,降了一半,无一走脱。” 皇帝砰得一声跌回椅内,安盛微微一笑:“辛苦肖统领了。” 这一出惊变,直让整个慈宁宫静若坟场。 尤其程潜的人头就那么大刺刺摆在殿中央,更平添惧意! 太后呆了好一阵才回过神,颤声问:“沁儿,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安盛柔声道:“母后勿虑,安盛只是想着皇兄年事已高,为他分担一二罢了。” 年事已高? 他今年也才四十五,正值壮年! 皇帝蓦然冷笑一声:“慕容沁!你忘了五城兵马司还在朕的手中吗?你今夜胆敢谋反,明日他们就会冲进皇宫,替朕诛了你!” 安盛微笑点头:“皇兄说得极是,不过可惜啊,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还有满朝文武的大臣们,如今只怕都在我儿喜宴上吃醉了酒呢……就算明日清醒了,安盛也早让铮儿去西山大营调兵回来,皇兄不妨猜猜,这五城兵马司的两万人马,能否抵得过五万西山军?” 皇帝脸色霎白,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 “晏铮……朕的首辅……他竟然也……” 安盛笑着看他不说话。 皇帝猛地想起国宴上晏昭说过的话,醍醐灌顶般:“晏昭、晏昭说得是真的是不是,当真是你勾结南蛮,害死了晏家军?!” “是。” 安盛承认得很痛快:“晏序难杀得很,我让曹栋在兵器、粮草上都动了手脚,还是不成,最后才用了平靖侯的那个奸细,盗走城防图一举功成。” 皇帝哆嗦着嘴唇:“那、那曹阳……” “曹阳自然也是我找人撞的,只不过是买通了顾隼府上的人,这不一箭双雕,好助我儿顺理成章地进内阁吗?” 这一环扣一环,手段之歹毒,心机之深沉。 皇帝赤红着眼睛瞪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而安盛为了这一刻,已整整等了二十年。 她不介意再多说两句:“我儿进了内阁后,果然不负为娘所望,顾隼、曹阳他们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几乎全被贬出京去,六部中书省乃至御史台都安插进了我们自己人。唯一的变数就是兵权,皇兄啊皇兄,你交给老九的确是一招妙棋,可谁又能想得到,老九他会栽在楚家一个丫头身上,还被御史台连番攻讦呢?” 苏太后脸色顿白,想起那日她来求自己,给缙儿和那楚家二女赐婚…… 一瞬间悲从中来:“沁儿,你、你连母后都利用了?” 安盛看也不看她一眼,说完一切,仿佛一吐胸中二十年的郁气。 她昂起头来,高高地看着皇帝:“皇兄,臣妹这番谋划,可称得上是天衣无缝?” 皇帝瘫在椅内,仿佛被抽干全身力气般:“你……就算你弑君夺位,史书上也会遗臭万年……” “皇上说错了!”一道坚定的声音从宫外传来,接着就是身穿国子监常服的孙才走了进来,他没有看帝王一眼,而是对着安盛跪了下去,“殿下,国子监生孙才,愿为殿下执笔,一书留名青史!” 就连国子监也…… 皇帝气急攻心,一时喘不上气。 裴皇后赶忙为他顺气。 这时忽然传来一声:“父皇莫怕,儿臣来救驾!”接着就看见五皇子慕容聪持剑冲了进来。 他以为偷袭就能拿住安盛,擒贼擒王。 可没想到安盛身边的一个婢女抬手一扬,就卸了他的宝剑制住他。 五皇子瞪大了眼睛,那些教他拳脚功夫的先生,不都说他已经天下无敌了吗? 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被人拿下…… 那薛贵妃脸色大变扑过来:“长公主、长公主饶命啊!你不是想让我儿当傀儡吗?我们母子愿意、我们母子愿意!” 安盛伸手扼住她的下巴:“贵妃这会儿想通了吗?” “想通了想通了!只要你放了我儿,我、我们全家都听你的!” 安盛点了点头,拾起他的宝剑,反手就朝着五皇子捅了下去。 “聪儿!!” 薛贵妃悲痛欲绝,却被羽徽死死按住。 只见安盛拿剑在他五脏六腑里搅上一搅,五皇子鲜血直流,口中喃喃道:“皇……姑……” 宝剑抽出,他便倒了下去再没声息。 太后尖叫了一声昏过去,皇帝闭上了眼睛。 安盛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擦擦手:“本宫最厌出尔反尔之人,皇子多得是,又不止你这一个。” 说罢丢开帕子,走上前道:“裴皇后,比起薛贵妃,本宫更看得上你,如何,你与二皇子,是否愿意跟本宫合作呢?” 第200章 救驾 裴皇后起身,仪态端庄:“本宫身为大夏中宫皇后,岂可与贼子论交易?” 字字铿锵,自有一股母仪天下的气势。 皇帝一时间愣住,安盛眼中掠过抹欣赏:“好,带上来。” 肖杰立刻押着人上殿,那人浑身是伤,却还在反抗,仔细一看竟是二皇子慕容睿! 裴皇后目光瞬间一紧,二皇子叫道:“父皇母后!小舅舅杀出去了!” 这一句话给了众人莫大的信心。 只要有人能出宫报信,朝内忠臣、五城兵马司……总会有人来救驾! 安盛却不以为意:“等他纠集了人手,铮儿的兵马也该到了……” 说罢朝羽徽点了下头,后者立刻掐住慕容睿的喉咙。 “裴皇后,本宫不喜说废话,你不愿意,那本宫也只好送他下去了。” 裴皇后掐住手指,五皇子的尸体就横在眼前…… 她掌心都被掐出了血,才颤抖着声音问:“睿儿,怕吗?” 慕容睿高昂起头:“不怕!” “好睿儿,母后会陪着你一起走的……”裴皇后闭上眼,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姿态。 安盛惋惜的叹了口气:“那就……” “等等!”皇帝再忍不住,强捂住胸口站起身,“你究竟想如何?” 安盛挑了挑眉头:“皇兄终于坐不住了?安盛还以为,至少还要再杀几个你身边的人才能逼你就范呢……” 言罢挥挥手,孙才送过去一个卷轴。 尹顺冲过来挡在皇帝跟前,皇帝哑声道:“让他拿来。” 尹顺只好让开。 打开一看,那上面赫然是一道禅让的诏书,满目篇幅,都是他自述如何如何无能,让忠臣良将枉死,国土沦丧敌手……而最末处,清楚写着他自知无能愿让出帝位,可名字空着,显然是在等待他落笔。 皇帝咬牙:“拿御笔!” “皇上!” 尹顺为首满殿的人都跪了下去,裴皇后也抓住他的手腕急道,“皇上,不能签啊!” 皇帝艰难地望了一眼坐在下面,呆呆抱着儿子尸体的薛贵妃:“皇后,朕若是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还有何脸面当这个皇帝?” “可……” “取笔!”皇帝厉喝,尹顺只能将御笔颤巍巍地捧过来。 就在皇帝要落下人名时,唰得一声,一道长鞭飞进宫中,直卷走了那道诏书! 安盛眸子一眯,就看见清平郡主收回鞭子,带着一面首走了进来:“皇表兄,就算你今日签了,可安盛母子意在帝位,日后这傀儡皇帝也是要死的,与其如此倒不如今夜搏一搏!” “只要不下诏,她安盛母子就是窃国逆贼!” 清平的话,点醒了皇帝。 可同时,也招来了安盛的怒火。 她唇角一勾似笑非笑,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要发火了:“清平啊清平,本宫留你一条命,就是让你来跟本宫作对的?” 清平郡主冷笑一声:“别假惺惺了,皇表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撞曹郎的马车夫,就是你派去的!” 安盛眼底大戾:“你为了一个男人跟我翻脸?” “那是曹郎,是我的心上人!” “哈,心上人?”安盛讥笑一声,倏然道,“卫怜!” 站在清平身侧低头浅笑的男人应声走出:“郡主,得罪了。” 话落挥手,清平的左脸上顿时划开一个大口子,血唰地涌出来。 “啊!!你——”她痛苦地捂住脸,卫怜低笑道,“郡主猜的没错,卫怜一直都是长公主的人,留在郡主身边,也是为长公主办差。” 清平如遭雷击,恨恨盯着安盛一会儿:“你、你早晚会遭报应的……” “报应?”安盛嗤笑一声,“什么报应?无权无势才是报应!你喜欢曹阳,却因为驸马郡马不得为官的臭规矩,只能和他分开,这叫什么,这叫无能!当年晏序背着本宫另娶之时本宫就醒悟了,他敢这么做,就是因为本宫没有权势,本宫有了权势,他是大将军又如何,还不是要他跪下就跪下,要他当狗就当狗?” “所以本宫发过誓,要做这天底下至高无上的女人,从此事事顺我心,人人如我意!清平,这就是你和本宫的差别,也注定了你这一生,都得不到曹阳!” 话音一落卫怜就上前,又是唰唰数刀。 直刺得清平满脸是血、面目全非! 她痛不欲生地捧着脸道:“杀了我……杀了我吧!” “杀你?哼,那太便宜你了!”安盛冷笑道,“本宫此生最不容背叛,你既为了个男人不顾姐妹情,那本宫就让你好好看看,你心爱的男人是个什么东西!你说,若是曹阳还能醒过来,看着你这张恐怖的脸会怎么样?” 清平目光大惧。 不、不! 她死也不要让曹郎看见她这副模样! 清平冲着肖杰手里的剑撞过去,却被肖杰躲开。 没长公主的命令,谁敢让她死啊?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就是安盛的可怖之处,杀人、诛心! “本宫没耐心了,既然皇兄不愿意签,那本宫就成全你!”安盛冷声道,“卫怜!” 卫怜阴柔一笑:“多谢殿下,卫怜这辈子试过那么多女人,还是第一次试当朝皇后……” 话落已出现在皇后身边,手一撩,那皇后的冠服就落了下来。 皇帝大惊,二皇子更是目眦欲裂:“母后!放开我母后!!” 卫怜闻言却更加兴奋了:“当着丈夫儿子,这也是第一次呢!” 他双手环上去,裴皇后闭眼狠狠咬向舌尖。 可没用,卫怜直接用手卡住她的嘴,上下搅动:“皇后娘娘,死是不成的,不过卫怜有许多欲生欲死的法子,这就让你享受一番……” 裴皇后浑身剧颤眼角终于淌下泪。 她从不怕死,可怕失节、怕损了皇家颜面,更怕辱没了裴氏一族的名声…… 可今夜,这些终究要发生了…… 就在卫怜伸手,要滑进她里衣时,嗖得一声!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逼得卫怜不得不松手避开! 他见势不妙立刻要挟皇后为质,可就在伸手之时,又是一箭射来! “啊!!” 那一箭精准无误地射穿了他右掌! 卫怜惨叫出声,安盛蓦然回头:“谁?!” 夜幕下,宫门外,无数火把海浪般涌来。 为首之人骑着高马,满身是血张弓搭箭,他身前还坐着一个女子,满面污泥依然不掩眸光清亮。 这二人,不是楚若颜和晏铮还有谁? 第201章 一起遗臭万年 “铮儿?”安盛一怔。 宫商立刻指道:“殿下您快看——” 晏铮身后,站着西山大营的士兵,可再往后就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双方和洽得不像交战过的模样! 安盛眸子一沉:“凌总督呢?” 晏铮薄唇微抿没应,那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越怀安打马上前,扔下一个人头。 “叛贼凌羽已然伏法!余下逆党,投降不杀!” 慈宁宫内一片哗然,皇帝大喜,安盛面上却是掩不住的惊怒:“铮儿?你敢背叛本宫?” 晏铮抬目,漆如点墨的眸子里一片平静:“从未忠过,何来背叛。” “好、好——”安盛怒极反笑,涂着豆蔻的手指狠点向他,“肖杰!给本宫杀了这个不孝子!” 一声令下,宫内禁军全部拔刀。 越怀安喝道:“尔等食君俸禄,竟要行谋逆之事吗?” 可惜自肖杰接管禁军以来,早用水磨功夫将上上下下换了个遍,他们不为所动奋不顾身地冲上来。 晏铮淡淡道:“放箭。” 随着箭字落下,他抬手覆上了楚若颜的眼。 片刻后,她只听见嗖嗖的破空声和闷哼倒地声…… 等晏铮松开她的眼睛时,才看见那些禁军已在宫门口倒下一大片。 余下站着的顿时有些瑟缩,安盛狂怒:“肖杰!你亲自去!” 肖杰应声拔剑,可就在他踏出宫门那一瞬,一道人影从天而降,一刀劈得他跪在地上。 肖杰忙要举剑招架,可那人暴喝一声抡刀横扫,竟直接将他的脑袋削了下来…… 咕噜噜…… 肖杰的人头就这么滚到安盛脚边,安盛连忙一脚踹开,接着就听到九弟秦王的声音:“安盛皇姐,你这次,错得实在是太离谱了!” 惊而抬头,却原来是慕容缙早就埋伏在慈宁宫大门上,等待着一击毙命的这一刻! 晏铮蹙了蹙眉头,有些不满秦王这等血腥杀法…… 好在低眸看去,怀中的女子并未因此受到惊吓。 心里那点不痛快顿时又化作了满意。 不愧是他的阿颜,确有将门宗妇的气度! 而这个时候,豫王跌跌撞撞跑过来,不停高喊着:“皇兄莫虑,臣弟前来护驾——哎哟!” 他被脚下一具尸体绊了个狗啃泥,却也露出身后紧跟着过来的大臣们…… 楚国公、荣太傅、建安伯…… 而邹国公、刑部尚书窦思成、礼部尚书徐彦也在其中。 他们今晚都滴酒未沾,在喜宴上等着长公主的好消息,满以为进宫就可以拥护新帝登基,哪知是这么一个境况,一时都傻了眼。 安盛见状就知大事不妙,断然道:“皇帝!” 废了一只手的卫怜和羽徽几乎同时出手,不顾裴皇后和二皇子的阻拦,直接将皇帝从御座上拽了下来。 所有人齐齐震住,楚淮山大喝:“不可伤了皇上!” 然而卫怜的兵器已经抵住了皇帝咽喉:“谁敢上前,我就杀了他!”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倒吸口凉气,豫王尖叫着要扑过去,被秦王一掌劈昏。 慕容缙沉声道:“皇姐,大势已去,弟弟劝你还是不要再挣扎了。” 安盛却冷笑:“大势?什么大势?皇帝在本宫手里,这就是大势!” 说罢阴毒的目光直直射向晏铮,“逆子,你给本宫滚过来!” 楚若颜心头一紧拉住晏铮衣袖,男人目光暖了暖,拍拍她的手:“别怕,没事。” 他翻身下马,先前在西山大营路上被砍伤的手,因着这一动作又渗出血。 晏铮恍如未觉,静静走到宫门前。 “首辅!” “晏首辅!” 楚淮山和几个大臣几乎同时出声。 来的路上,他们就已经听五城兵马司的人说了。 今夜若不是晏铮带兵回来,说皇宫有变,只怕血染了皇城他们也得第二天才知道了。 众人脸上都是担心,晏铮拱手略作一礼,随后走进了大殿。 安盛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他,在他进殿的那一瞬间,就忍不住质问出声:“为什么?你是本宫的儿子,本宫辛辛苦苦为你铺路,你为什么要背叛本宫?!” 晏铮神色漠然:“是为我铺路吗?” “当然!本宫苦心筹谋这一切,就是为了这天下有朝一日落入咱们娘俩手中!你登基称帝,本宫垂帘听政,从此以后你爱娶楚家女就娶楚家女,爱封哪个做皇后就封哪个做皇后,随心所欲,何须再看皇室的脸色?” 字字句句,都是在蛊惑。 哪怕到了现在,这位长公主的心还是没死。 晏铮点了下头:“确实很好。” 皇帝脸色微白,安盛喜道:“那你……” “可我不愿。” 淡淡四个字,击碎了安盛最后一丝念头。 她近乎疯狂地吼道:“为什么?九五至尊、权势美人,难道都不足以让你心动?” 晏铮静静看着她良久,启了薄唇:“权势美人固然好,可我在兄长坟前发过誓,必拿仇人头颅祭他。” 安盛一愣,大笑起来:“兄长?哈哈哈哈,你还认晏家那群人当亲人?他们怎么对你的你都不记得了吗?灾星、憎恶、刻薄、疏远……本宫倒是不知,你竟是个如此以德报怨的圣人?” 她的话里满是嘲讽,晏铮勾唇,回以一抹冷笑:“圣人不敢当,可我姓晏,吃他家一碗饭长大,总该尽尽一两分孝道。何况,你害死了晏荀。” 最后这话才是重点。 倘若是旁人,他倒真未必能提着这口气来爬回京城报仇。 安盛愣住了,片刻后癫狂大笑起来:“果然、果然,晏家的种都没好东西!本宫就不该把你送去晏家,苦心孤诣,竟养出来一个白眼狼!” 楚若颜再忍不住,提着裙裾飞快跑了上来:“长公主,你口口声声是为了他好,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他在晏家过的什么日子?祖母厌恶,大将军夫妇冷待,主家尚且如此,底下人又会是个什么态度?” 安盛闻言嗤笑:“天降大任,当要苦其心志,这点磨难都受不住,怎配当本宫的儿子?” “是吗?那函谷关一战呢?你眼睁睁把儿子送到敌人手中,就算你和南蛮有约定,可你想过没有,刀剑无眼,他是否能活着回来?是,他确实瘸着腿回了京城,可之后呢?晏家出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那万般孤立无援之下,你又可曾伸过援手,天底下有你这样当母亲的吗?” 这番话早已藏在心里多时,既是为晏铮不平,也是为那夭折惨死的安盛之子不平! 安盛呆了一呆,旋即狂笑出声:“好,就算本宫不配当他娘!可他出卖生母,也会一辈子受人唾骂,晏铮,到时候咱们娘俩一起遗臭万年,哈哈哈哈!” 楚若颜彻底无言。 这疯子已经不可理喻了! 晏铮轻轻将她拉到身后,挑眉问道:“是吗?” 第202章 母与子 安盛狐疑皱眉,接着就看见徐老带上来一个人。 “孙婆子?” 孙才看见母亲也十分警惕,立刻挡在安盛身前:“你要干什么,要对长公主不利吗?” 孙婆子面上大痛:“我儿,她是要造反的逆党,你为何还要帮他?” 孙才却道:“殿下不世之才,雄谋伟略,就算要做这一国之主又有何不可?你不要用逆党这种字眼,只会玷污了她!” 孙婆子一呆,惨笑出声:“徐老说得没错,你已经被她蛊惑了……”她深吸口气,随后恨恨看向安盛道,“长公主,你还记得卧佛寺吗?” “卧佛寺?” 那不就是当年她产子之后,和谢苑的儿子交换的地方吗? 安盛盯着她:“你想说什么。” “哈,我想说什么,我想说,晏铮根本不是你的儿子!!” “!!!” 满宫皆惊。 皇帝眼皮一跳看向安盛,却见她陡然暴怒,犹如一头发狂的母狮般尖锐怒吼:“你胡说!!!” “胡说?”孙婆子眼睛亮了起来,她等这一日,等了整整二十年,恨不得逐字逐句,宣扬得天下皆知,“当日你要我易子,我的确听了你的话,把孩子抱出去准备交换,可谁知道一出门就发现你儿子脸色铁青紫没有呼吸,所以赶忙抱回来想跟你说,谁知你丧心病狂到一句话也没听我说完,直接就拿刀捅死了你的儿子!” 安盛脸色瞬间惨白:“可、可本宫分明听到了孩子哭声……” “那是三少公子的哭声!长公主,你好好想一想,你来卧佛寺之后,可曾见到过三少公子?而你生产之后,又可曾亲眼看一看你的儿子?” 安盛胸口剧烈起伏,一个可怕的、不敢想的念头悄然在脑海中滋生。 是,她来卧佛寺当晚这老贱奴就以三少公子染病为由没抱给她,后来她生产后也没有看过儿子长相…… 由始至终,她都没见过两个孩子的真面目! 自然也就不可能分得出真假…… “可、可本宫那是怕看了之后会舍不得……” 安盛喃喃出声,向来不可一世的脸上头次出现了惊慌失措。 孙婆子终于看到她这个样子,畅快地放声大笑:“是啊,是啊,你怕舍不得,所以你一眼也没看过自己儿子,所以捅死自己儿子的时候也不知道、也不知情,哈哈哈哈!报应,这才是报应,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安盛脑子嗡得一声炸开了,身子一晃险些栽倒。 宫商羽徽急忙扶住她:“殿下!” 可她已经听不见了,手也哆嗦,心也哆嗦,浑身上下全都在发抖。 若如孙婆子所言,那她的儿子、她十月怀胎的骨肉,早就死在了雷雨交加的那一晚…… 那这些年里,她日夜不寐、苦心谋划又算什么? 她忍着骨肉分离的痛苦,要看晏序痛苦,看他有苦说不出,又算什么?!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仿若过往二十年俱成云烟,她成了个天大的笑话,一口猩甜哽在喉咙口,再忍不住喷了出来—— “噗!” 鲜血喷洒在地上,成了触目惊心的红。 孙才眼神陡然一凉,木然抬头:“你逼得长公主吐了血?” 孙婆子看见儿子满眼欢喜,大声道:“是,财儿,我的财儿!你如今知道这个女人是何等的心狠手辣,狠毒到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放过了吧?快过来,到娘身边来,以后咱们娘俩好好过日子,再也不要跟这个疯女人有一丁点的瓜葛了!” 她快步走上前,晏铮眉头一蹙要拦,可来不及了。 就在来到孙才身前那一刻,噗! 一把短刀,直接捅进了她的腹部。 “唔……” 孙婆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孙才,却看见自己的儿子面色狰狞,声音更如恶鬼般阴寒:“我之前说过,不许你伤殿下分毫,你既让殿下误伤亲子,那我就亲手杀了你,也让你感受一下这母子相残的滋味儿!” 轰隆!!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惊雷几乎炸在了众人心上。 母杀子,子杀母。 这是何等天理不容的事? 徐老跺脚叹气,谁又能想得到,孙才竟会被教成杀母眼都不眨一下的畜生? 只有孙婆子,嘴里咕涌着鲜血,却还是抬起那沾染血的手,不舍眷恋地抚摸上儿子脸庞:“财、财儿……娘对不起你、娘没护好你……”她边说边艰难地回过头,满是恳求地看向晏铮。 那是慈母之心,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也要给儿子谋一条生路! 晏铮攥紧了楚若颜的手,缓缓点了下头。 她仿佛放下心头大事,又满心欢喜地回过头深深望着儿子:“财儿……还记得吗……你、你小时候最爱吃的蜂蜜浆……娘回去给你、给你……做……” 做字落下。 手也落下。 孙婆子的血在孙才脸上拉出长长的印子,可孙才眼都不眨,抽出刀子扔垃圾般将她甩在地上。 “殿下。” 他转身朝着安盛跪下去,双手捧起那柄染血的刀,“害您的恶人已被处死,孙才耻于身上流她之血,请求您恩赐一死!” 安盛满是模糊的视线终于被那沾血的刀子逐渐唤清,她看着孙才,蠕动着嘴唇:“才儿……你可愿唤我一声母亲?” 孙才欣喜若狂,几乎毫不犹豫地一头砸在地上:“母亲!!” 这一声母亲,是她二十年前枉死孩儿不曾唤过,也是晏铮这个假冒贱种不曾开口的一声。 如今,她终于听见了,分崩离析的神智又缓慢拢合。 指尖掐进肉掌,她猛地抬头:“好!我儿!既已一无所有,那就拼死一搏!” 卫怜闻言,立刻将皇帝押到她跟前。 “皇兄,臣妹最后再问你一次,你退不退位?!” 皇帝撇开脸,昂然不屈。 安盛眼底露出一丝嗜血狠意:“好!那黄泉路上咱们一道走!” 她抓过卫怜的刀子就要刺下去,便在这时,苏太后哀痛欲绝的声音传了过来:“住手!!” 安盛充耳不闻,苏太后厉叫:“沁儿!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大将军当年为何没有遵诺娶你吗?!” 第203章 安盛疯了 这话一落,不止安盛,众人都愣了。 什么意思,难道大将军还跟这个疯妇有过什么吗? 安盛手一顿,脸上扯出一抹讥诮:“母后难道想说他是有苦衷的吗?” 即便有,那也是他对不住她! 也休想叫她改变主意! 然而苏太后摇了摇头,由嬷嬷搀扶着走了过来。 “母后!危险!”皇帝想让她回去。 苏太后却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抬头看向女儿:“沁儿,当日在御花园你一见晏序,哀家就知道你看上他了,后来他领兵出征,两年间你又找了无数借口,推掉你父皇给你相看的亲事,那时哀家就知道,你对他动了真意。” “所以,在两年后他回京的头一晚,哀家微服出宫,特地去将军府见了他。” 安盛嘴角一直噙着冷笑,直到这会儿才想起什么骤然沉声:“你去见过他?” 晏序离京后,二人偶有书信往来。 虽然这个闷葫芦总是克己复礼、言辞都谨守尊卑,但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句“天寒加衣”、“保重贵体”之类的话。 但他回京后不仅带来谢苑,还和她彻底划清界限,而一切似乎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太后沉痛闭眼:“是,哀家去见了他,并告诉他,他和你之间绝无可能!” 一瞬间杀机暴起,安盛双目猩红地瞪着她:“为什么?!” “因为,你是公主,他若要娶你,势必就要交出兵权,远离朝政!” “可我也可以不做这个公主!不会挡了他的青云路!”安盛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可见这番话早已在心中预演无数遍。 苏太后的眼神却愈发的悲凉:“不做这个公主?沁儿,你是先帝爷在世时最宠爱的女儿,这个公主,是你说不做,就可以不做的吗?何况你有没有想过,你皇兄在这个太子的位置上,是多么得如履薄冰?外人看来,他有监国实权,又得到了满朝文官的支持,可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你——他的亲妹妹,再嫁给一个实权武将,那么皇上眼里,还容得下这个太子吗?” 安盛久见朝堂,如何不懂“功高震主”的道理。 即便是父子,那也是君臣。 先君后父,先臣后子。 所以从一开始,她这个荣华富贵的公主,就跟年少英武的将军,没有可能。 安盛眼神一分分冷下,唇角讥扬:“所以,他为了他的家国大业,放弃了我?” 男人总有那么多的理由。 为国、为忠、为义,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放弃一个女人。 可苏太后面容郑重道:“不,他没有。他说,‘不敢耽搁公主两载,愿将兵权交付可托之人’。” 安盛眼底的光一瞬间亮起,可接着就听太后道,“但哀家怎么敢答应啊?你父皇才从云家夺了皇位,杯弓蛇影,就算他辞官做了你的驸马,难保你父皇不会起疑心啊!何况前朝余孽频频作祟,没有兵权,即使你皇兄登得大位,那和拔了毛的凤凰有什么区别?所以晏序必须是大将军,这大将军也只能是他!” “他不应,哀家就跪下来求他,沁儿啊,你可知道当时他对着你的公主府站了整整一夜,第二日天明,才答应了哀家,去把谢家姑娘接回京来!” 苏太后满目哀切地看着她:“是母后活活拆散了你们,你要恨就恨母后吧,千万别伤害你的皇兄,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哐当一声。 安盛手里的刀子落了地。 她踉跄着后退了半步,脸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恨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 连亲生骨肉都赔了进去…… 临到头才发现,原来那人根本没有负过她。 怪不得,中毒被迫欢好那夜,他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怪不得,而后每次相见他都总是沉默地垂眼不去看她…… 他有愧! 他原来有愧! “可他为什么不说啊?!”安盛满目血泪,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声,“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一个字也不说,为什么到死都不肯说一句话?!” 场中死寂无人出声。 夜风吹过宫门,楚若颜抬眸,声音寒凉:“因为,大将军宁可你恨他,也不愿你后悔。” 霎那间平地惊雷。 安盛眼里的血泪涌出,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仿佛喘不过气。 然而女子的声音还在继续:“只他也没想到,你会执念成魔,甚至丧心病狂到,要了他全家性命……” “别说了!别说了!!”安盛抱住头惊恐大叫,从来雍容华贵的长公主此刻犹如疯妇般,疑神疑鬼地看向周围每一个人,“你是晏序吗?还是你是晏序?” “不、不对,你们都不是,你们都不是本宫的大将军……” “本宫的将军说了,战乱未平,不敢耽误本宫,那意思就是他回来要娶本宫的!” “对不对?你说对不对?” 她冲到众人跟前,痴痴地笑着。 “殿下!!”孙才羽徽等人心痛呼喊。 可安盛仿若未觉,犹如少女一般挽着披帛在大殿上奔走:“你们看见本宫的将军了吗?你们谁看见本宫的将军了?” 场上诸人纷纷退开,楚若颜闭了闭眼。 安盛,疯了。 皇帝心下五味杂陈,又哪里想得到,今日一切祸由全是因他而起。 倘若母后不是为了帮他,生生拆散了他们,安盛又怎会因爱生恨,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面色沉痛正要开口,却看见疯了的安盛跑到晏铮跟前,痴痴地问:“你、你是本宫的将军吗?” 晏铮眉目不动,薄唇淡道:“不是。” 安盛一怔:“你说谎!你就是本宫的将军……”可说着又摇头,“不、不对,你像他,可你不是他……那他去了哪里?他去了哪里?” 晏铮静静看着她道:“他去了黄泉路上,你亲手送他下去的。” 痴迷的眼神逐渐凶恶,安盛皱起眉头,突然暴怒:“不!他不准去黄泉!他是本宫的,天上地下,碧落黄泉,没有本宫的命令他休想甩开本宫!” 话落间抢过晏铮手里的剑。 那把晏荀送给他的短剑。 就这么嚓得一声,划过了脖颈! “母亲!” “沁儿!” “殿下!” “长公主!” 第204章 有你,无碍 一片惊呼声中,孙才和太后首先冲了过来。 可惜晚了,鲜血喷洒而去,安盛也随之缓缓倒地。 弥留间,她似乎又看见了她的将军…… 身着银凯,站在御花园的树荫下,冲她行礼—— 末将晏序,见过公主。 他的眉眼还是那般温润好看。 于是她伸出手去,想再摸一摸,碰一碰…… 啪! 手腕垂落,再无气息。 “沁儿!” “母亲!” 太后、孙才放声悲哭,皇帝急急忙忙赶过来,也跺脚叹气。 场上所有人都神情复杂,唯有晏铮拉着楚若颜退后几步,没让安盛的血溅在他身上。 楚若颜抿了抿唇,用力回握住他的手。 于皇帝太后而言,安盛活着是造反的逆贼,可死了还是他们的女儿和妹妹。 于满殿臣子而言,她是皇室的长公主,更是今晚这一场堪称戏曲的旦角。 可只有于晏铮而言,那是杀他长兄,灭他满门的仇人。 尤其这仇人还和他父亲有过那么一段过往…… 她怕他心里不舒服,也顾不得父亲还在紧紧抓住他。 晏铮感觉到掌心暖意,微微低眸,却冲她笑了笑:“无碍。” 父亲于他,早已是个淡淡的影子…… 若说年少时还孺慕过,想成为他那样的名将。 那么经年累月下来的疏冷,早已磨平了一切心念。 “有你,无碍。” 二人相视一笑,在这血海深宫中宛若新生。 而另一头,卫怜见势不妙要挟持皇帝离开。 却见一抹寒光闪过,直接削断了他另一只手掌! 影子终于现身,冷冷守在皇帝身边,徐老抹了把冷汗:“你小子,刚才那么危急不出手,差点把我的老命吓掉了半条!” 影子皱眉,比了个手势。 徐老大呼小叫:“嘿,什么叫‘刚才又死不了人’,你这臭小子……” 二人斗嘴间五城兵马司的人已上来,将人押走。 余下宫商、羽徽对视一眼,都决绝闭目。 “唔!” 她们咬断了舌尖下藏着的毒药,顷刻毙命。 只有孙才猛地抬头,恨意滔天地瞪向晏铮:“你害死母亲,你竟然害死了母亲!!” 晏铮轻嗤一声压根懒得搭理他。 楚若颜不禁道:“孙财,你清醒一点吧,你母亲是孙婆子,不是长公主!” “不、不!我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尊贵无比的长公主,才不是一个下贱的仆役!!”孙才满面狰狞地望着晏铮道,“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你若不杀我,早晚有一日,我要为我母亲报仇,我一定会为她报仇的!” “报仇?凭你?”晏铮轻笑一声,眼底的轻蔑彻底激怒了孙才。 他抓起安盛自尽的剑就要冲过来,可还没近身,就被影子一脚给踹翻在地上。 影子抬手就要他的命,晏铮道:“慢着。我答应了孙婆子,留他一条命。” 徐老微觉不妥:“公子,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晏铮抬抬眼皮看他眼,还未说话,楚若颜抢先道:“徐老,孙才弑母的确该死,可归根到底也是被安盛教成了这般模样,倒不如找个地方将他关起来,好好教教他为人之子的本分……” 话落对影子点了点头。 影子居然明白了,唰唰唰几剑,直将孙才的手脚筋全给挑断了! “啊!!!” 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响起,晏铮漠然补上一句:“关进地牢,让他日夜供奉孙婆子的牌位,以恕己罪。”说完才装模作样地问皇帝,“皇上以为如何?” 皇帝和太后都沉浸在安盛自尽的痛苦中,哪里在意这些。 挥挥手道:“首辅处理就是,朕要先和母后回宫。” 众人福拜:“恭送皇上、恭送太后娘娘!” 晏铮又命人善后,包括送受了伤的裴皇后和清平郡主去太医院,清理这满殿尸体,为五皇子的丧事做准备等等,最后才有功夫看向徐老。 徐老道:“公子放心,孙才这厮交给老夫,肯定叫他好好反省!” “我不——唔!”孙才话都没一句就被影子劈昏了拖走。 这时秦王走过来道:“晏首辅,之前多有误会,得罪了。” 晏铮淡淡点头,对一切来致歉的清流都是这个态度。 而邹国公、徐彦那些先前投靠了安盛的大臣,这会儿也马不停蹄地跑上来:“晏首辅,多亏你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才一举识破逆党计划,救驾有功啊!” “对对,全靠首辅力挽狂澜,我等都是敬佩不已啊!” “那逆党委实可恨,我等恨不能剥皮拆骨啖其血肉——” 他们狂拍马屁,只盼望着这位首辅高抬贵手饶他们一条小命,秦王不屑一顾。 晏铮却道:“逆党?皇上尚且没有定论,诸位这倒是言之凿凿了?” 邹国公等人惊出一身冷汗,对啊,到了现在皇上也没说这长公主是逆党啊! 顿时谄媚道:“多亏首辅大人提醒,我等万万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敬重首辅……” 晏铮抬手止了他们的话:“诸位很闲?” 邹国公等人一愣,如梦初醒般:“多谢首辅大人提点,我等这就回各部严司各职,不敢让首辅烦心!” 打发走他们以后,秦王不解道:“你就这么饶过他们了?” 晏铮瞥他一眼没回,而是对着楚若颜解释道:“满朝半数皆投在安盛门下,若是追查……” “我明白。”楚若颜冲他笑了笑。 法不责众,若当真一查到底,那朝堂上就会天下大乱。 她抿唇想说什么,可倏地心口一寒,本能颤了下。 “怎么了?”晏铮敏锐发现了,可楚若颜摇头,“没什么……爹爹!” 只见楚淮山和荣太傅这会儿才走过来。 荣太傅脸色很臭,几乎是咬牙对着晏铮开口:“首辅高明,你与小女的婚事,就此作罢!”他是怨怪晏铮将荣素也当成了一步棋,有此反应也不为过。 晏铮拱手一揖到地:“情势所迫,太傅见谅。” 荣太傅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你……”楚淮山正要开口,楚若颜抢着道,“爹爹!他先前受伤,就是为了您!” 楚淮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