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枕上书第2部》 第一章 http://.biquxs.info/

光阴韶华匆匆流淌。凤九已经沉睡了三月有余。帝君日夜不离的照顾她,并不觉辛苦。能与凤九朝朝暮暮的厮守,是他寻了两百多年的心愿,此时虽尚未苏醒,但是帝君知道,凤九的身体在一天天复原。 这日,折颜上神又来探望凤九。把过脉后,对帝君说,“估摸着,这几日,小九便该醒来了。她的元神,已无大碍。”话罢,又从袖中取出一枚金光闪闪的丹丸递给帝君,“这枚养心丹,你服下,我炼了九九八十一日,可助你修补心神,恢复三成仙力。” 折颜上神这一次,为了凤九与帝君的伤,可谓出了死力。他活了这几十万年,还从未为谁的伤出过这样的气力。 这次,不过是因他帮凤九隐瞒怀孕一事,连白真都埋怨他不该如此,倘凤九有何不测,真真这气还不知道生到何时,白止帝君怕也要找他一找。况且帝君也是为四海八荒的太平与凤九的安危才受此重伤,他这“死力”,也还是要出一出的,方不至于损了自己的阴德。 帝君接过折颜的丹药,微微颔首道:“有劳折颜上神。”服下后,便闭目静坐调息。重霖恭恭敬敬的送折颜上神出去了。 这些时日以来,帝君虽日夜陪伴照顾凤九,但也因凤九在他身边,还有他们的儿子,乖巧懂事的滚滚陪伴,再加上折颜上神的悉心调理,尽管清减依旧,气色却是一日日的好了起来,不似之前的苍白疲惫。 凤九沉睡的第一百零三天,帝君估计,凤九该醒了。滚滚守在凤九床边等待。轻柔日影爬上凤九的眼角,慢慢的,她的眼珠似乎有了动静,握在帝君手中的手指也轻轻动弹了两下。当她终于睁开朦胧的双眼时,帝君的心,总算彻底放下了。滚滚高兴的叫了声“娘亲”,凤九微微回头,眼神慢慢聚焦,待看清眼前,一对银发俊颜就这样目光灼灼的望着她,意识一点点回笼,她攒了半天力气终于发出有些沙哑的声音:“我们……” “我们还活着。”帝君低声回答。“那日,墨渊同夜华、白浅及时赶来,合力破除了星光结界。墨渊将三毒浊息引入昆仑虚封存,待我法力恢复,再行净化。”东华知道,凤九必是有一肚子的疑惑,此刻头脑还有些发昏,便言简意赅的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省去她许多心神。 凤九默默的反应了一会儿,轻声沉吟:“哦,看来我们真的还活着。”两行泪水静静流出,眼中倒映出东华的影子。她不爱哭,这一刻,是劫后余生的幸福。 东华握紧她的手,凤九微抬头看着他,作势要起身,帝君利落的转过去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环着她的双臂,如同环着这世间最不容有失的至宝,温存,温暖,又如此强大有力。 帝君用凤九最喜欢的低沉嗓音在她耳边问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凤九摇摇头,“我睡了多久?” “一百零三天。”滚滚清脆的回答。凤九望着圆润可爱的儿子,此刻,靠在帝君的怀中,是久违的幸福与温暖。她望了望窗外,喃喃道:“竟然睡了这么久。我想出去走走。” “好。”帝君轻轻扶她起身,揽着她,慢慢走出寝殿。 第二章 http://.biquxs.info/

“凤九姐姐,你醒了?”门外传来阿离的声音。阿离见凤九终于苏醒,高兴的差点儿跳起来,撇眼瞧见白滚滚正一脸淡定的跟在凤九身边,立马收住,心下琢磨,他这个做舅舅的,终究要端出个做舅舅的架子,哦no,样子呢,遂沉吟道:“凤九姐姐,你终于醒了,我和娘亲都好担心你,你现在可还好?我这就去回禀娘亲,滚滚,你与我同去否?”滚滚望了眼父君娘亲,帝君轻轻点头,不等凤九说话,阿离便拉着滚滚愉快的同去洗梧宫玩耍,不,回禀白浅上神了。 一路慢行至后花园,那座帝君为她修建的凉亭还是从前,她为兵藏之礼用功时的模样。凤九已然彻底清醒,一幕幕往事如潮水般涌入脑中。 “小白,从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帝君说当初赠给殿下的天罡罩将随他羽化而湮灭,怕不能再护着你,将这枚琉璃戒留给殿下,此戒乃帝君拿他的半心做成,即便他不在了也不会消失,会永远护着殿下。” “东华,我疼,说句好听话哄哄我。”“你想听什么好听话?”“说你喜欢我。”“我爱你。” 凤九抬起左手,朱红中带着一点赤金的凤羽花琉璃戒,灿若朝霞。她转身,轻抚上东华的心口,皱眉道:“疼吗?”抬起头,泪水模糊了双眼,朦胧的望着东华依旧清瘦的脸庞。 东华捂住心口上凤九的手,柔声道:“你在,便不疼了。”凤九终于忍不住,扑到东华怀中,放声大哭,“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决堤的泪水打湿了东华的衣襟,他抱着凤九,这个世间于他最重要的人,眼中,满是欣慰和满足。 决堤的坝口好不容易止住,凤九觉得,她好像把这两千多年的委屈,神伤,一股脑都释放了出来。轻抚上帝君的脸庞,凤九紧了紧眉心,“你清减了好多。这两百多年,都没有好好吃饭吗?以后,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好。”帝君此时满眼的温柔宠溺,语声也是低沉如清风拂面。 天命有缘又如何?天命无缘又如何?他们终究是挣来了这份缘,情感动天,苍天亦垂怜。 自那日在星光结界中救出凤九同东华帝君,白浅回宫便修书她阿爹白止帝君与二哥白奕上神,告知事情原委。原是重霖在去请太子夜华相助时,同去碧海苍灵的路上将帝君当日缺席婚礼与迟去青丘的因由告知他们。其实白止帝君在看到天象时,便算到是帝君创此结界,要降服恶妖。世间能设星光结界之人,屈指可数,此方位又在碧海苍灵,除了帝君,不会是他人。他亦清楚,帝君此番,怕是有羽化之危。虽然因凤九之事,青丘同太晨宫生了些龃龉,但毕竟同是上古神祗,还曾有过同袍之义,若帝君为保苍生羽化,他是无论如何也畅快不起来的。 及至收到白浅的文书,他们清楚当日是误会了帝君,青丘同太晨宫的嫌隙就此冰释。白奕夫妇急急赶往太晨宫探望凤九。虽在沉睡中,小九面色倒是红润,折颜也说不过数月便可苏醒,他们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同帝君说了几句好生将养的客套话,便去看望他们从未谋面的小外孙。 白滚滚一头银发,任谁一看也知是东华帝君的儿子。圆润可爱的面庞,很有几分凤九小时候的样子。白奕夫妇很是喜爱。加之他小小年纪,性子却沉稳有担当,白奕上神觉得,这个外孙委实比他的女儿更是可塑之才,想必也定会遗传帝君的聪明才智,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有这样一个外孙,着实令他欣慰。至于凤九的娘亲,隔辈亲更是体现得淋淋尽致,若不是此处乃太晨宫,她恨不得立马抱着外孙回青丘,好好疼爱一番。这两百年,未见凤九她不担心,可一听说她有了外孙,吃惊过后,就是亟不可待的想要看看,抱一抱,这样的想法,她自己都意外。 第三章 http://.biquxs.info/

日光消隐,花园中的菩提往生,如萤火虫般泛起幽光。寂寂夜幕中,飘摇着一朵朵佛铃花,若隐若现,似情话,缠绵絮语。凤九笼罩在渺渺花香与阵阵白檀香的气息中,感到从未有过的惬意温暖。两百年,她在凡间算过的自在逍遥,却未有此时的温柔缱绻。帝君的怀抱,久违,又熟悉,让她有一瞬间的迷惑,当时怎么就舍得放下了呢? “在想什么?”帝君低沉的语声响起在耳畔,凤九笑笑,“想听你唱歌。”帝君默然片刻,他记得,在阿兰若之梦里他给她唱过童谣,彼时,她不知他是东华帝君。凤九见他没出声,回头望着他,想帝君怕是误以为自己还怨他修改记忆的事,忙道:“你第一次唱童谣给我听,我便觉得,童谣,好像原本便该是男子来唱。你再唱首歌给我听呀。” 东华嘴角微微上扬,沉吟片刻,开口清唱,“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帝君的声音空灵悠扬,如亘古天籁。 凤九满面餍足,娇声道:“我在凡间的时候,听人唱过这词,却远不及你唱的这般好听。我的夫君果然多才多艺!”说着,咯咯笑了起来,又作调戏样摸了把帝君的脸。 东华望着她道:“夫人过奖了。” 夫人?凤九第一次听帝君唤自己夫人,感觉很受用,又有些羞涩,两片红晕飞上颊边。 她低头小声道:“私下里叫叫,让你过过瘾就好了啊!若是在人前,多难为情。” 东华却若无其事道:“无妨,他们不敢说什么。帝君就留给他们叫吧。” 凤九一哂,轻轻往他怀里钻了钻。 在九重天赏月,凤九不是第一次,此时却是最惬意的一次。一片佛玲花悄然飘入亭中,凤九伸出手,看着它翩然落在指尖。 “过几日,西天梵境的佛祖要来太晨宫。”东华淡淡开口。 凤九一愣神,“佛祖要来太晨宫?”这世上,能让西天佛祖亲自前来拜访的,恐怕也就他们家这位东华帝君了。 东华点点头,“嗯,要来与我商量净化妙义慧明镜的事。” 凤九没有出声。她知道净化妙义慧明镜非帝君不可。纵然帝君法力恢复,若是彻底净化妙义慧明镜,仍需赔上半身仙力和一半仙元。帝君要沉睡几十万年待天地再换之时方能醒来。她愿意同帝君一同沉睡永世相伴,但若是佛祖神通广大,能助帝君不必付出如此大的代价,那是再好不过。 帝君看着凤九变化的神情,心下了然,“缈落已死,净化剩下的三毒浊息,就无需赔上我的一半仙元,也就无需我沉睡几十万年等待天地再换了。你不必现在就如此担心。” 凤九笑笑,帝君似乎越发懂她的心思。 “对了,你还要给滚滚取个正式的名字。’滚滚’只是我给他取的小名。” 帝君有些疑惑,“为什么叫白滚滚?你想他长得白白胖胖吗?” 凤九“噗嗤”笑出声,眉梢一挑道:“这还是在十恶莲花境中取的。” 帝君挑眉看着她。 凤九瘪瘪嘴,故意带着愤愤的语气道:“哼!当日你框我说我有了身孕,我真的相信了!想着,你既无姓,那便随我姓白,先取个小名,叫白滚滚吧,以后再让你给他取个大名。后来我跑去找司命,问他安胎的方法,被他好生取笑了一番,我才知道,原来你竟框了我!” 帝君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当年那只单纯的小狐狸确实好骗。他确实没少框凤九。 第四章 http://.biquxs.info/

凤九醒来这几日,过得很是充实。帝君带着她和滚滚,每天都有鼓捣不完的花样。 说起来,帝君从未动过收徒的念头,指点过的人,一只手也数的过来。这次却是想亲自教导这个儿子。一方面,他活了几十万年,沉淀下来的文韬武略,情趣品味,放眼四海八荒,没有几人能与之比肩。何况他是天地造化孕育而生,才智更非寻常仙者可比。要找个能做且敢做他儿子师傅的人,委实不易。另一方面,白滚滚不负众望,继承了他父君的聪明才智,性子又沉稳不浮躁,教他什么,一点就透,还乐于自己琢磨,无需帝君多费神思和口舌,他这个师傅做的很轻松。不过,了解帝君的人都知道,其实还有个原因,就是滚滚不似阿离粘他娘亲白浅那样粘凤九,对父君教他的东西感兴趣时,常常可以一坐一两个时辰去钻研,这样的耐心专心和自觉,对他这个年龄的小仙童来说,真真是十分难得。帝君自然无需将他赶出去交给别人带了。 至于凤九的心思和精力,主要放在帝君的饮食上。她专门跑到药王宫里,讨来好多药膳方子,每天变着法儿的给帝君食补。偶尔盯着灶台时会冒出个想法,以后去凡间,可以开一间药膳铺子,说不定能财源滚滚。不过忙归忙,凤九觉得,他们好像还是太晨宫里最闲的人,因为其他人看起来更忙。重霖每次向帝君请示事情,都是来去一阵风,片刻不耽误。大家好像都跟旋转的陀螺一样,忙的脚不沾地。起初凤九一心惦记帝君的饮食倒是没太在意,但接连几日下来便不禁有些疑惑,难道宫里出了什么大事?是帝君有什么事?凤九突然有些恐慌,她才刚过几天幸福的日子,老天爷不会这么残忍吧? 想到这,她丢下手里收拾了一半的石斑鱼,一路飞跑到后院的瓷窑中。帝君正在教滚滚烧瓷。她呆呆望着帝君,不知是跑的太急还是没有想出要问的话,就只是愣在那里。帝君回头看她,见她神色有异,走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出了什么事?跑的这样急?是有哪里不舒服?” 凤九摇摇头,仍是呆呆的望着帝君。突然眼眶就红了起来。她害怕。此刻的恐惧,只在得知帝君即将羽化时有过。她怕帝君有事,更怕帝君明明有事,却不愿告诉她。 凤九的模样,让帝君眼中闪过迷茫,心中竟有些心疼的无力感。他抱住凤九,皱眉问道:“你这个样子,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凤九的眼泪流了出来,她带着哭腔问:“你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吗?太晨宫中又要有什么大事吗?为什么每个人都忙的好像如临大敌一样?” 帝君眉目稍展,片刻默然。半晌,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是为这个哭?” 凤九满脸委屈的点点头。他们一同经历了这么多大风大浪,生离死别,为什么帝君竟然还会有事要瞒着她? 帝君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们忙碌,因为要筹备我们的婚礼。” “婚礼?” “嗯,”东华轻抚她的长发,柔声道:“小白,我们的婚礼还没有完成。” 凤九愣住了。婚礼的事,她确实没想过。 第五章 http://.biquxs.info/

原来在凤九醒来的前几日,帝君唤来重霖,交给他两封书函,命他亲自送给白止帝君和白奕上神。 信中言明,他欠小白一场婚礼,虽然迟了两百年,但他同小白的感情有增无减,要在小白醒来后,给她一个四海八荒共同见证的最难忘的婚礼。 同之前一样,婚礼还是交给重霖和小白娘亲来操持,地点还是在碧海苍灵。 重霖领命之后,便开始了陀螺般的忙碌。好在有之前的经验,筹备起来,顺手许多。 发给诸神的请柬,之前是开了座玉山,这次便再开座金矿,以金镶玉重新定制,既取金玉良缘之意,也有劫后余生、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之感。 请柬飞向四海八荒,有幸收到的神仙一边感叹不愧是帝君,两次请柬都如此奢华,一边感慨,能两次收到帝君婚礼的请柬,自己这个神仙,没白做。 接到请柬的仙者,都是提前两日到达碧海苍灵,因为喜帖中说帝君要请大家先在碧海苍灵游玩两日,尽情畅饮。如此大手笔,从请柬到两日的食宿游玩一条龙,天上地下除了向来爱讲排场的天君他老人家,这位避世隐居十几万年的东华帝君,真是大出众人意料。诸神觉得,帝君两次办婚礼,新娘是同一人,第一次没办成,如今补办又如此奢豪,对婚礼的重视可见一斑,对凤九殿下的心意不言自明。 而自己能有幸收到喜帖,更是极有面子,极为荣光之事,都将喜帖当做是帝君赏赐一般,供奉珍藏。再想想,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能见证帝君这棵几十万年的铁树开花,这简直是,没有白活。 碧海苍灵位于天之尽头。日月光华,灵气鼎盛。能孕育出帝君这样的尊神,世人皆对这个灵圣宝地满心向往,只是碍于这是帝君的地盘,没人敢轻易前往。 这两百年,帝君将碧海苍灵打理得已然有了家的样子,奈何他一个人住,终究少了家的气氛和温暖。凤九刚到碧海苍灵时,便看到了这里的变化。 灵泉中她和帝君种下的果树,已经十分茂盛茁壮,结出的果实相比在其他地方种的,要硕大的多,而且透着饱满的晶莹,好想吃一口,抵得上百年修行。花园里,完全是她和帝君设想的样子,好看的蔬菜,可爱的池塘,比太晨宫中更加精致舒适的凉亭。进入石宫,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若说这世上有谁会把睡觉的地方布置的如此精致讲究,除了那只老凤凰折颜,便是她的东华帝君了。香炉,屏风,一应陈设恰到好处,看得出,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屏风上的图案,应是帝君亲手绘制,淡雅素净,却不显单调。房中还有给凤九准备的梳妆台,镜框上雕刻了几只活灵活现的小狐狸,很有几分凤九原身的娇憨模样。台上摆放的胭脂首饰,是最适合凤九的颜色和款式。衣橱中的每条衣裙,做工样式都称得上巧夺天工,尤其几件曼殊沙华的大红色长裙,更是极衬凤九的肤色。 一路所见无不体现帝君的用心。凤九很感动。帝君说,这两百年,他过的不好。她能想象帝君一个人做着这些时,那个寂寞清减的身影,他要在羽化前,给她一个最温馨舒适的家。帝君很少对她说好听话,给她做的,却比好听话,好上千万倍。 按照习俗,凤九这两日与娘亲同寝。婚礼将近,她的心中,却总是有隐隐的不安,看来两百年前,帝君缺席婚礼,在她心里,确实留下了阴影。好在白日里,帝君都寸步不离的陪在她身边。这同时也为她挡去了不止十里的灼灼桃花。 第六章 http://.biquxs.info/

两日倏忽而过。大婚的早晨,凤九房中甚是热闹。梳妆台前,她娘亲和姑姑为她梳洗打扮,奶奶和姥姥坐在一旁的黄花梨太师椅中笑看着他们。其他女眷都在一旁叽叽喳喳聊的甚欢。 凤九心中有些兴奋,有些紧张,有些甜蜜,又有些忐忑。白浅端详着她的神情,俯身在她耳畔安抚说,帝君就在门外,片刻不曾离开。狐后走过来,手中化出一把泛着金光的梳子,梳起凤九的长发,“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说完,挽起她的如瀑青丝,将发梳插在发髻上,“小九,今日是你大婚的吉日,这是奶奶送你的神祈。” 神祈,是上古之神,以一成法力凝成的祝祷,有强大的灵力,保护被祝福的人,直到这位上神羽化。寻常仙者求都求不来。就是姑姑出嫁时,狐后也没给她这样的神祈。凤九想,也许奶奶觉得,姑姑是上神,无需这样的保护,而且她的情路,显然比姑姑的更加坎坷,是该保佑一下。 凤九姥姥和七大姑八大姨们又叨念了很多。门外,重霖仙官轻轻敲门,提醒他们吉时将到。蒙上盖头,凤九在母亲和姑姑的搀扶下,走出房门。 帝君已等候在礼台前。惯穿紫衣的尊神,今日一身大红喜服,满面荣光,竟似位好生俊俏的少年郎。 他自白浅手中接过红绫,牵着凤九缓步登上礼台。 太子夜华任司礼官,白止帝君亲自为他们主婚。虽然省去了同祭天地之礼,其他流程是丝毫都不马虎。 行完祭拜之礼,新人交换誓词。帝君轻轻掀起凤九的盖头。 …… 片刻的晃神。 …… 他想过,今日的小白定然很美,却没想到,是这样美。 大红喜服将凤九的脸衬得艳若桃花,额间的凤羽花如展翅欲飞的凤凰,风流婉转的眼神,明亮似满月星空。他的眼光真是好,这样的美人,才配做他的帝后。 帝君的声音仿佛自亘古传来,幽幽响起:“在你之前,本君从未想过要娶帝后,在你之后,不会有人能做本君的帝后。你是我的妻子,今生今世,直到我死,你都是我的妻子。” 凤九眼眶红红的望着帝君。生离死别之前,他说过同样的话。 声音有些哽咽,“姑姑说,九尾狐一族都是死心眼儿。认定的人,便不会变。两千年前是你,两千年后还是你。纵然天地再换,你都是我的夫君。” 观礼台下一片寂然。在场诸位活了这许多年,参加的婚礼大大小小无数,听过的山盟海誓无数,却没有像今日这般动容。甚至有善感的仙娥默默拭泪。他们都知道帝君的过往,也知道帝君从无一句废话,说出来的便是神谕,这几句誓词,简直比天君的天旨更有分量。 连三殿下认为,帝君办这一场豪华的婚礼,不止是给凤九和青丘白家一个交代,更深一层的意思,是要吹一吹他们身边成片成片的桃林。 自凤九的兵藏之礼,帝君为凤九出头,向四海八荒宣告了他们的关系起,虽然几人欢喜几人愁,倒是给一众小仙娥指明了方向:原来帝君这样的尊神,也能被拿下!她们从前只是在书中读过东华帝君的辉煌历史,见过帝君的画像,于大多数人而言,帝君是遥不可及的上古神祗,是浮于三清境外的洪荒尊神,即便偶尔在心中幻想下未来夫婿也能如帝君这般威武尊贵,却没有几人真敢打帝君的主意。 如今,和她们同辈,甚至晚辈的凤九,居然把帝君拿下了!这让她们看到了希望,也激发出了进取之心。天族中,后宫佳丽成群本就寻常,既然帝君这棵铁树已经开了花,那就能再开两朵三朵更多朵。 尤其后来帝君缺席婚礼,凤九失踪,一系列的变故,让原本的星星之火,渐成燎原之势,太晨宫的门口热闹起来。每天都有几朵花枝招展的小花流连忘返,若不是宫规森严,他们也没有闯宫的力气与胆量,太晨宫的门槛,怕是早被踏平了。连宋君甚至觉得,或许帝君这两百年待在碧海苍灵,也是图个清静。 婚礼上惊艳了帝君的凤九,也惊艳了在场诸神。许多蠢蠢欲动的小仙姬瞬间失了斗志。娇妻若此,任她们如何装扮,也入不了帝君的法眼。难怪这两百年帝君天上地下翻个底朝天的寻找她,任谁有这样一位风华绝代的妻子,也是万万不能丢的。 第七章 http://.biquxs.info/

婚宴之后送走了流连三日的诸位仙者,碧海苍灵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大礼已成。凤九的心总算尘埃落定。悬着的心一放下,人就会觉得乏累。帝君看着凤九的神色,将她带到观景台,这里有为她做好的温泉。 凤九忽然有些难为情。这里虽说就他们两个人,但是分别了两百多年,醒来之后,帝君为让她好好将养身体,就是每晚抱着她入睡,也未曾有过鱼水之欢。此刻同泡温泉,总不能还穿衣服吧? 凤九的脸红了。 东华看了她一会儿,一阵风吹过,凤九头上几斤重的金钗步摇乖乖飞入寝殿。凤九顿感轻松,一晃神,低头便见帝君在解她的腰带。她有些手足无措。 腰带叮当落地,厚重的喜服也随之滑下。凤九觉得,她委实不该如此扭捏,如此被动,东华没有趁机揶揄她两句,真是给她留了面子。 帝君看着她这副呆模样,嘴角浮出笑意。抬手抚上她微红的脸颊,低沉着嗓音轻声道:“不好意思了?” 凤九的脸红成了火烧云。她想反驳几句,嗓子却不争气的攒不出声音。唇上突然一阵冰凉,帝君的吻,像是裹藏着狂风暴雨,席卷而来。凤九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身体却本能的做出反应。 衣衫褪去。游走在凤九背上的双手猛一用力,将她抱起,步入温泉中。温暖的泉水刺激了她的欲望,帝君的吻,更加用力的掠夺她每一寸肌肤。凤九的声音,变的越来越弱,身体中好像燃起一团烈火,泉水不能浇息,反而助长了火焰。她有些亟不可待的想要发泄这团烈火,双手却变得愈发无力,她想叫帝君的名字,口中发出的,竟是让她自己都面红耳赤的娇声。 她终于有些受不了,身子刚要瘫软下去,帝君一个挺身进入,抱起她的身体,燃烧的火焰总算随泛起的涟漪飘荡开去。 夜色静谧。月华知趣的隐入云层,只有这一处温泉中风光旖旎。银发青年抱起面色潮红的娇妻,步履稳健的走入寝殿。 洞房花烛夜,春宵值千金。红烛摇曳在娇声中,直至天明。 日上三竿,凤九才醒来。浑身被帝君折腾的像散了架一样,动都不想动。帝君坐在床边看书,见她醒了,从桌上的沙煲中盛了碗粥出来。看她一脸想吃又不想动的模样,端着粥走过来,扶起她靠在自己怀里,一勺一勺喂给她喝。 粥的味道火候掌握的还稍差一点,凤九问:“是你煮的?” “我尝了下,不算很难喝。” 帝君的评价很中肯。 凤九笑着摸了摸帝君的脸,“嗯,还是很有潜力的。” 用过早饭,凤九终于有力气了,起床梳洗下,她今日想去放风筝。 帝君命重霖将他之前做好的纸鸢拿来,叫上滚滚,一同去地势最开阔,也是山风最大的圣灵峰。 圣灵峰这个名字,还是当初凤九第一次来放风筝的时候取的。因为这里山风最大,把云雾都吹散了,不似其他几座仙山,云雾缭绕,更有仙山的派头。凤九想着,那就取个有仙气的名字吧。帝君称赞她,很会找补。 风筝飞的很高,滚滚拿着线轴,凤九帮他拉着线,一路跑跑跳跳,丝毫没有晨起时疲软无力的样子。帝君眼含笑意的望着他们,眸色幽深。 “前方有处泉眼,一会儿玩累了,就到那边休息下。我种了两株桃树,今年桃子结的很好。” “好!”凤九、滚滚齐声应和。 这一处的泉眼有些与众不同。泉水清冽,阳光一照,隐隐有些许蓝光反射。凤九看了一会儿,问帝君,“这水能喝吗?” 东华淡淡道:“这里是碧海苍灵的灵气源泉,我便是在此化世。” 凤九和滚滚皆是一愣。 凤九嘀咕着,“想不到,碧海苍灵的灵气竟来源于一处泉眼。不过这里的灵气倒不似妙华镜一般灼人。” 东华道:“妙华镜不过是件法器。这里的灵力滋养整个碧海苍灵,早就溢散开了。” 凤九看了一会儿泉眼,忽然道:“原来你竟是生在水里,那该叫水君呀!” 东华挑眉看了她一眼,她忙转过头去假装对泉眼更感兴趣。帝君失笑。 灵泉水浇灌的桃树果然不同,结出的桃子清甜爽口,凤九问帝君,这个桃子和瑶池的蟠桃相比,如何。帝君说,品种不同,功效不同。蟠桃是给修仙者的赏赐,他们这个嘛,更好吃。不过若是凡人吃了,虽不能成仙,延上个百年阳寿还是不成问题的。 吃完桃子,帝君向他们说:“明日我们要先回九重天,西天佛祖后日到太晨宫。” 凤九一拍脑袋,“你不说,我都差点忘记了。那等下我多摘些鲜果蔬菜带回去,给你们做素斋吃。” 玩了一天,滚滚也有些累了。凤九早早把他哄睡,就去了观景台。 夜幕下,巨大的圆月升上半空,仙山的灵鸟领尊神法旨,纷纷飞来为凤九献舞。凤九高兴极了,她等这天等了好久。由群鸟跳百鸟朝凤,恐怕世上除了他们还无人得见。帝君抬手化出箜篌弹了起来,凤九眉眼含笑,转身飞上半空,衣袂纷飞,与百鸟共舞。 她真的就像一只火红的凤凰,翩然缤纷百鸟之间,时而优雅,时而灵动。 帝君从不曾为谁的歌舞动容,再曼妙的舞姿,看过之后都没有一星半点儿的记忆。此刻却沉醉在月影碧空下的瑰丽艳影中。他这次没有弹错音,凤九跳的兴起,竟飞来拉着他一起腾入空中共舞。箜篌仍在弹奏,帝君与凤九在半空中手挽着手,随着她上下纷飞。上古战无不胜,手握苍何睥睨众生的尊神,此时随乐起舞,竟也别是一番风景。 第八章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凤九依然没能早起。用过午饭之后,才回九重天。刚到太晨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连三殿下摇着扇子便进了门。 “方才遇见重霖,听说你们回来了,我还挺意外,以为你们起码要在碧海苍灵多住段时日,逍遥一阵。” 东华淡淡道:“明日西天佛祖要来。” 连宋收起扇子,“哦,难怪,我想也没什么旁的人和事能把你请回来。”又笑呵呵的望着他们,帝君扫了他一眼,“你是来给成玉攒书资的?” 凤九疑惑道:“什么书资?” 东华挑眉看着连宋,“成玉不是在第八天的后花园里设坛说书吗?” 连宋一愣,“你这消息可真够灵通的。” 凤九端着两盏茶过来,笑看着他说:“原来三殿下现在是要开始用投其所好的手段了。” 帝君点头替他答道:“不错。” 连宋拿着扇子指着他们,有些气结,“你们两个,还真是夫唱妇随,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希望滚滚以后别随了你们的毒舌。” 帝君抿了一口茶,悠悠道:“哦,我准备亲自教导他。” 连宋:“……” 帝君说的没错,连宋君确实是为成玉的书资而来。他清楚凤九当年为见帝君在太晨宫为婢之事,也知道她是帝君身边小狐狸的事,更亲眼见证了梵音谷中帝君为救凤九,毫不犹豫卸去周身仙力,从容不迫走入蛇阵,血流成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深情壮举。为了讨好成玉,这些事,他删删减减又添油加醋的向她排演一番。 不过连宋君毕竟是个很有分寸的彪悍混账,不该说的,譬如帝君曾对他交代遗言的事,他只字未提。 成玉元君在碧海苍灵参加完帝君与凤九的婚礼,回到九重天以后,就在第八天的后花园支起说书坛,给一众阶品尚低,无缘得帝君喜帖的小仙讲述帝君这一场旷世婚礼。话说,帝君活了这几十万年,后宫空置,从没有人想到有一天,有一人,能将帝君拉入十丈红尘。如今真的有人做到了,大家对这个人,和她与帝君的故事,自然燃起十二万分的兴趣,平时再是一副板正模样的大神小仙,这种时候的八卦之心都无比高涨。成玉元君口若悬河的讲了一场又一场,听众换了一拨又一波,始终是场场爆满,这回的说书钱,成玉是赚的盆满钵满了。 凤九抽空也跑去听了成玉说书,只不过她是隐身在花丛后,偷偷听的。当听到某些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时,倒比其他听书的小仙更加感慨唏嘘。 她一直认为自己追求帝君的路,称得上坎坷崎岖,如今看来,帝君追求她的路,也不怎么好走。好在最后,老天开了眼。 回宫的第二日,佛祖驾临。 凤九年少时,曾不知天高地厚的骂过佛陀,是以这次,她格外殷勤的又是奉茶倒水,又是精心准备素斋。她从碧海苍灵带回的鲜果时蔬,很是给她长脸。佛陀都不住称赞她的手艺。 东华知道,凤九一直担心他净化妙义慧明镜的事,这次佛陀同他商议此事,便没避开凤九,让她同听。 佛陀提起灵山上的灵犀洞,想请帝君前去闭关修养,他亲自为帝君护法,以助他早日恢复法力。妙义慧明镜,早净化一日,便少一分变数。另外,他觉得,佛法可以净化人心,而三毒浊息是人心恶念所化,虽然只能以帝君的灵力净化,但若在灵犀洞中,以佛法加持,想必可以事半功倍。帝君甚是赞同。他们商议好,决定次日便同回灵山。 当晚,凤九问帝君,灵犀洞有何特别。帝君说,灵犀洞是世间灵气最为纯净充沛之所,又受佛法熏陶,于修仙之人是再好不过的修养圣地。又因灵气纯净,想必会比昆仑虚更适合盛放三毒浊息,进而净化。 帝君和佛陀这样说,凤九的心放下了一大半。她要与帝君同往,一直守在帝君身边方能安心。 次日一早,帝君一家便随佛陀前往灵山。 灵山乃佛门圣地,宝相庄严。滚滚一直觉得九重天就够板正严肃的了,灵山远在其上。 帝君入灵犀洞闭关之前,需要沐浴斋戒三日。这三日,佛陀同一众佛尊时常与帝君谈论佛法。九住心已达专注一趣的帝君,于佛法一途造诣极高。这一点,凤九其实一直没太想明白。不过闭关在即,凤九每日忙着为帝君和佛尊准备素斋,便也忘记了这回事。 三日后,凤九和滚滚送帝君入灵溪洞。佛陀与另外三位佛尊已在洞口守候。帝君回头看了眼滚滚,拍拍他的肩,说:“照顾好你娘亲。”抬头看了眼凤九,唇角闪过一丝笑意,轻声说了“放心”二字,便转身步入洞中。待四位佛尊也一齐入洞,洞口筑起强大的结界,任何人无法靠近。 凤九和滚滚被逼退到十丈开外方才站定。远远的看了会儿,听到里面佛音渐起。宽敞的仙洞内,金色的经文弥漫在空中,慢慢形成一个圆形的金罩,将帝君包覆其中。东华闭目诵经打坐,四方分别一位佛尊护法,如此强大的阵势前无古人。 原本,凤九想着,帝君即便闭关,也总是要吃饭的,佛尊也是要吃饭的,便计划着每日给他们做营养可口又能调养补身的斋饭,菜单都列出好几页。不成想,帝君不光是闭关,还辟谷,连同四位佛尊一起,自从闭关以后,粒米未进,滴水不沾,整整七七四十九日过去了,真不愧是尊神。 第九章 http://.biquxs.info/

凤九每日只能远远的看他们一会儿,以她的修为,再靠近些就会被逼的变回原身,此处佛门圣地,她可不想丢人,如今她是真正的身份殊异,身兼青丘女君与东华帝后的双重身份,每一个还都无比尊崇,不拿捏面子和身段是不行的。 没有别的办法,就只有等待。好在凤九和滚滚都不是能让自己无聊的人。灵山中有许多特有的飞禽走兽,珍奇植被。滚滚好奇心重,每天跟凤九各个山头转悠,看什么都很稀奇,总会问个不停。有些凤九都不认识的鸟兽和珍植,又不好在这里打诳语忽悠滚滚,便叫他照样画出来,待他父君出关再去请教。遇到凤九熟悉又能入菜的植物,便采些回去。吃吃玩玩走走看看,时间过的很快。 帝君入关已过了九九八十一日。期间,凤九接到过白奕上神的一封家书。信上说,她已在凡间历练过,如今也已然成婚,便该回青丘继续学业,而且也是时候熟悉政务,准备亲政了。凤九明白,她老头觉得她能独自一人在凡间生活两百年,还是带着滚滚一起,现在又有东华在,执掌东荒应该不成问题。她回信给白奕上神,说明东华在灵山闭关和即将净化妙义慧明镜之事,待这一切了结,便一同回青丘。 帝君闭关的第一百零八天,灵溪洞中的佛音渐渐消隐。洞口的结界散去,帝君终于出关。凤九看着精神饱满的东华,激动的差点扑上去,碍着佛尊都在,生生忍下了,只仪态端庄的站在那里,笑看着他。 佛陀同帝君一同走来,凤九向佛陀施礼,佛陀念了句佛号,笑着对凤九道,“有劳帝后在此等候,这些时日想必也让帝后忧心了。帝君此前服用过折颜上神的养心丹,再加上这段时间的闭关,法力已然恢复,帝后大可放心。我等便不打扰二位,两位请便。” 说完,四位佛尊一同离开。帝君挽着凤九的手一起回到住处。 凤九事先不知帝君今日出关,没做准备,这会儿忙着要出去摘些好吃的回来给帝君补一补。帝君拉住她,说滚滚快回来了,他手里的东西,足够他们吃上两日了。凤九一愣。 果然,不多时,滚滚抱着一大丛各式各样的植物回来。看到东华,兴奋的丢掉手上的东西,忙向父君行礼。凤九看了看放在地上的小山,不禁拍拍滚滚的头,夸他很有眼光,采回来的竟都是好吃的蔬菜。 滚滚懵了一瞬,望着她满脸无辜道:“我只是不认识,想带回来让父君指点一下。” “你和我去厨房,我指点你。”说着,凤九让滚滚抱起小山,拉着他一起去了厨房。 嫣红十里,灼灼其华。 白真晃着手里的酒瓶,从屋里缓缓走出来,“你今夜怎么有兴致观起星象来了?” “嗯,帝君这颗紫微星,这几日光华日盛,看来,他的法力应该恢复了,甚至更上层楼。”折颜斜卧在池塘边的醉云台上,望着星空说道。 “这么快?”白真惊讶的抬头看向天空,不禁啧啧道:“真不愧是东华帝君,伤的那么重,这才多久,居然就恢复了。” 折颜喝了一口手边的桃花醉,答道:“看方位,是在灵山,想必是佛祖相助。”放下酒坛,“这下小九也该彻底放心了。” 白真点点头,“嗯,你还别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都不信东华紫府少阳君有一日竟会红鸾星动,恋上的还是咱们家小九,他们年纪差了几十万年,真称得上是段奇缘。” 折颜不以为意道:“奇缘倒未见得。凤九这丫头打小就喜欢东华,若说一根筋,她跟小五是不分伯仲。这姑侄俩的情路都挺坎坷,想必也是这份执着,加上夜华和东华都以命护苍生,方才感动天地,成全了这段姻缘。与其说是奇缘,不如说,是挣来的缘分。” 白真点头称是,喝了一口酒,继续道:”不过帝君能这么快恢复,你的养心丹也是功不可没。半心之损啊,即便他是东华帝君,至少也要修上百年才能补回来,说起来,小九着实该好好谢谢你,给你多做几顿可口的饭菜。” 折颜心想,谢就不必了,不把我曾给她堕胎药的事说出来,我这颗丹药,便送的值了,不然这沉睡万年的伏羲琴,怕是要同苍何剑斗上一斗了。 东华帝君出关后这几日,时常与诸位佛尊一起,喝茶下棋谈经论道。佛尊邀请帝君在灵山开一场法会,帝君竟欣然同意。消息一传出去,不止是灵山,连天宫都惊动了,各路神仙纷纷赶赴灵山。谁都知道,帝君一向不大喜欢与人传经布道,更不喜开法会,平时参与的都很少,谁要是能请动帝君出席法会,那是极有面子的事。避世十几万年的东华帝君首次开法会,其轰动和影响力是超乎想象的。往日宁静庄严的灵山,空前热闹起来。 得知帝君要开法会,凤九想起一直以来的一个疑问,像帝君这样打架的好手,是如何把佛法研究的如此深入的?帝君同她解惑道:“还记得你当年在九重天时,和阿离说起佛法课,你是如何说的?” 凤九想了半天,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她那天还把身上的银钱宝石都交给阿离去做赌注,之后就变成了帕子。想起这一节,“我记得,我夸你变态来着。” 帝君挑了下眉,突然伸手捏住她两边脸颊,“你确定你是如此夸你夫君的?” 凤九急的不停拍他的手,“不是不是,你快放手快放手!” 帝君松开双手,凤九揉着微微泛红的脸颊,瞪了东华一眼,“不说就不说嘛,不许再掐我的脸!” 帝君突然笑了,“佛法同修行本就是相辅相成的,我修习的术法与佛法也是同宗同源,再说……” 见他停顿了一下,凤九好奇的看向他,“什么?” “没什么事做,读读佛经,也好打发时间。” 第十章 http://.biquxs.info/

帝君的法会空前盛大。灵山上下,连同九重天来的各路神仙,将讲坛围的里三十层外三十层。凤九和成玉远远的坐在后面,吃着葡萄喝着茶,时不时听上两耳朵。不过就这两耳朵,凤九也觉得,帝君不愧是帝君,声音如此好听,如果他是她的佛理课夫子,说不定她还有望学好呢。 连宋君摇着扇子,时不时往她们这里瞄上几眼。凤九反省自己是不是坐错了地方碍了事,琢磨着该寻个机会,换换方位。她伸长脖子朝前望,越过里外三十层的人海,瞧见滚滚居然坐在佛祖旁边,全神贯注的听帝君说佛法,满面虔诚。凤九摇摇头,由衷感慨,不愧是帝君的儿子,半点不像她。 瞅准个间隙,凤九成功开溜。远处的帝君瞄了她一眼,未动声色。 八月的灵山,天清气朗。参天的红叶树,伸展着繁茂的枝干,连绵成璨若流火的朝霞。四下无人,凤九现出原身,蹦蹦跳跳的穿梭林间,不时追逐戏弄一只小白兔,一会儿又跳到树上,亲一亲初生的雏鸟。好久没像这样肆意奔跑过了,自打同帝君的旷世婚礼之后,四海八荒对她的称呼都一致由小殿下变成了恭恭敬敬的一声“帝后”。凤九起初很不习惯,不好意思被人这样称呼。成玉元君开导她:“你同帝君的婚礼,称得上前无古人,他搞这么大排场,就是让四海八荒都知道你是他的帝后。你不止要习惯这样的称呼,还要端起你帝后的架势,才能扇得动徘徊在太辰宫门外的狂蜂浪蝶。”凤九觉得有理,便欣欣然接受了。 跑了一会儿,凤九瞧见一株巨大的红叶树下,好像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她悄悄的溜过去,果然,是个大熟人。 “司命?你怎么在这?” 树下站着的确是天宫有名的会移动的八卦全书司命星君。他转身看过来,一下子愣住了。 一只九尾红狐正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瞧着他。 司命瞠目道:“小殿下?你这是……?” 凤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还是狐身。瞬间变回人的模样,有些羞涩道:“玩的忘形了,看到是你就跑过来了。” 司命抱拳,“小殿下,哦不,如今该唤帝后了,”说着一躬身,“劳烦帝后还如此记挂小仙。您没去听法会吗?” 凤九摆摆手让他快快免了礼数,道:“听了会儿,有些碍事儿,就跑出来了。难得这几日大家都去了法会,我以为林里没人,不想在这遇见你。 不过你怎么会来灵山法会?” 凤九有此一问也是正常。司命星君向来好的都是八卦这一口,于佛理道法一途,着实不比凤九强哪里去,千里迢迢来灵山参加法会,不能让凤九不意外。除非,他不是为法会而来。 司命低头一笑,“小仙于佛法一途向来修为不高,难得帝君开法会论道,自然要来聆听受教一番。” 凤九歪头扫了他一眼,揶揄道:“看来近日你修为大进,离了这么远,还能聆听受教,顺风耳该拜你为师才对。” 司命星君嘿嘿一笑,“帝后就莫要取笑我了。实话说了,近来时常觉得编命格簿子的时候灵感欠佳,趁着众仙云集的机会,搜集搜集素材。” 来灵山法会搜集素材?凤九心道,我脑子秀逗了,才会信你的鬼话。她笑眯眯的看着他,灵闪闪的目光直看得司命后脑勺的汗毛要立起来,方开口道:“哦?那你这几日搜集的如何?说来听听,我们一起探讨探讨,说不定你的灵感能更丰富呢。” 司命星君面上有些尴尬,朝凤九身后瞥了瞥,凤九瞧他眼色不对,转身回头,愣住了。 “青缇?” 她方才只顾同司命说话,没有留神身后有人,此时才看见,竟是阔别许久的叶青缇。 从进入星光结界后,凤九再没见过叶青缇,后面诸事繁忙,也没有想起。她欠青缇的命,已用一副仙躯还了。没想到今日竟会在灵山重见。 “好久不见。”叶青缇开口,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嗯,好久不见。你竟也来了灵山法会。”凤九坦然笑答。 一旁的司命星君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二人,他这次来,确是来挖八卦素材的,而叶青缇也是其中一卦。他知道叶青缇这次来,是为见凤九。凤九大婚时,他未得喜帖。得知帝君在灵山开法会,便悄悄的来了。 叶青缇当然不敢同帝君抢人,心存的念头,不过是远远望一望凤九,知道她过得好,便心满意足了。不想受司命星君之邀来此一见,竟见到了凤九。还同她说了话。 叶青缇温厚有礼的说道:“闲来无事,听说帝君在灵山开法会,我还未来过灵山,便过来看看。” 凤九想起东华赐给叶青缇的官衔,如今东华无恙,叶青缇自然闲来无事。 司命的眼珠在两人身上转了几圈,揶揄笑道:“两位这客气疏离的模样,让我这颗八卦之心都凉了半截。”又感叹道,“此处风光甚好,若能摆上一二薄酒,同两位把酒言欢,幸何如之。可惜灵山不能饮酒。” 凤九秀眉轻扬,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司命,听说我当年在太辰宫中的丑事,你都尽数讲给连三殿下听了。既然你同连三殿下如此投缘,是不是我同他说说,让你去做一方的司海呢?” 司命干笑几声,向前一揖,“小殿下说笑了,我哪敢说你的丑事,不过是痴情事。” 凤九刚想反驳几句,远处传来端严的暮鼓之声。 顾不得怼回司命,也来不及同叶青缇多聊,凤九忙道:“法会要散了,我该回去了,咱们改日再聚。”说着,一溜烟的跑了。 叶青缇看着凤九的背影,眼中满是复杂的神情。司命看在眼里,无声一笑。心中默念一句,仙友走好。 果然,灵山法会之后,帝君便给叶青缇新的官品,让他去做幽冥司的文侍。这是个繁杂细致的活,想再得闲怕是难了。 第七章 http://.biquxs.info/

婚宴之后送走了流连三日的诸位仙者,碧海苍灵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大礼已成。凤九的心总算尘埃落定。悬着的心一放下,人就会觉得乏累。帝君看着凤九的神色,将她带到观景台,这里有为她做好的温泉。 凤九忽然有些难为情。这里虽说就他们两个人,但是分别了两百多年,醒来之后,帝君为让她好好将养身体,就是每晚抱着她入睡,也未曾有过鱼水之欢。此刻同泡温泉,总不能还穿衣服吧? 凤九的脸红了。 东华看了她一会儿,一阵风吹过,凤九头上几斤重的金钗步摇乖乖飞入寝殿。凤九顿感轻松,一晃神,低头便见帝君在解她的腰带。她有些手足无措。 腰带叮当落地,厚重的喜服也随之滑下。凤九觉得,她委实不该如此扭捏,如此被动,东华没有趁机揶揄她两句,真是给她留了面子。 帝君看着她这副呆模样,嘴角浮出笑意。抬手抚上她微红的脸颊,低沉着嗓音轻声道:“不好意思了?” 凤九的脸红成了火烧云。她想反驳几句,嗓子却不争气的攒不出声音。唇上突然一阵冰凉,帝君的吻,像是裹藏着狂风暴雨,席卷而来。凤九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身体却本能的做出反应。 衣衫褪掉。游走在凤九背上的双手一用力,将她抱起,步入温泉中。温暖的泉水刺激了她的欲望,帝君的吻,更加用力的掠夺她每一寸肌肤。凤九的声音,变的越来越弱,身体中好像燃起一团烈火,泉水不能浇息,反而助长了火焰。 她有些亟不可待的想要发泄这团烈火,双手却变得愈发无力,她想叫帝君的名字,口中发出的,竟是让她自己都面红耳赤的声音。 她终于有些受不了,身子刚要瘫软下去,帝君一个挺身进入,抱起她的身体,燃烧的火焰总算随泛起的涟漪飘荡开去。 夜色静谧。月华知趣的隐入云层,只有这一处温泉中风光旖旎。银发青年抱起面色潮红的娇妻,步履稳健的走入寝殿。 洞房花烛夜,春宵值千金。红烛摇曳在娇声中,直至天明。 日上三竿,凤九才醒来。浑身被帝君折腾的像散了架一样,动都不想动。帝君坐在床边看书,见她醒了,从桌上的沙煲中盛了碗粥出来。看她一脸想吃又不想动的模样,端着粥走过来,扶起她靠在自己怀里,一勺一勺喂给她喝。 粥的味道火候掌握的还稍差一点,凤九问:“是你煮的?” “我尝了下,不算很难喝。” 帝君的评价很中肯。 凤九笑着摸了摸帝君的脸,“嗯,还是很有潜力的。” 用过早饭,凤九终于有力气了,起床梳洗下,她今日想去放风筝。 帝君命重霖将他之前做好的纸鸢拿来,叫上滚滚,一同去地势最开阔,也是山风最大的圣灵峰。 圣灵峰这个名字,还是当初凤九第一次来放风筝的时候取的。因为这里山风最大,把云雾都吹散了,不似其他几座仙山,云雾缭绕,更有仙山的派头。凤九想着,那就取个有仙气的名字吧。帝君称赞她,很会找方式聊天。 风筝飞的很高,滚滚拿着线轴,凤九帮他拉着线,一路跑跑跳跳,丝毫没有晨起时疲软无力的样子。帝君眼含笑意的望着他们,眸色幽深。 “前方有处泉眼,一会儿玩累了,就到那边休息下。我种了两株桃树,今年桃子结的很好。” “好!”凤九、滚滚齐声应和。 这一处的泉眼有些与众不同。泉水清冽,阳光一照,隐隐有些许蓝光反射。凤九看了一会儿,问帝君,“这水能喝吗?” 东华淡淡道:“这里是碧海苍灵的灵气源泉,我便是在此化世。” 凤九和滚滚皆是一愣。 凤九嘀咕着,“想不到,碧海苍灵的灵气竟来源于一处泉眼。不过这里的灵气倒不似妙华镜一般灼人。” 东华道:“妙华镜不过是件法器。这里的灵力滋养整个碧海苍灵,早就溢散开了。” 凤九看了一会儿泉眼,忽然道:“原来你竟是生在水里,那该叫水君呀!” 东华挑眉看了她一眼,她忙转过头去假装对泉眼更感兴趣。帝君失笑。 灵泉水浇灌的桃树果然不同,结出的桃子清甜爽口,凤九问帝君,这个桃子和瑶池的蟠桃相比,如何。帝君说,品种不同,功效不同。蟠桃是给修仙者的赏赐,他们这个嘛,更好吃。不过若是凡人吃了,虽不能成仙,延上个百年阳寿还是不成问题的。 吃完桃子,帝君向他们说:“明日我们要先回九重天,西天佛祖后日到太晨宫。” 凤九一拍脑袋,“你不说,我都差点忘记了。那等下我多摘些鲜果蔬菜带回去,给你们做素斋吃。” 玩了一天,滚滚也有些累了。凤九早早把他哄睡,就去了观景台。 夜幕下,巨大的圆月升上半空,仙山的灵鸟领尊神法旨,纷纷飞来为凤九献舞。凤九高兴极了,她等这天等了好久。由群鸟跳百鸟朝凤,恐怕世上除了他们还无人得见。帝君抬手化出箜篌弹了起来,凤九眉眼含笑,转身飞上半空,衣袂纷飞,与百鸟共舞。 她真的就像一只火红的凤凰,翩然缤纷百鸟之间,时而优雅,时而灵动。 帝君从不曾为谁的歌舞动容,再曼妙的舞姿,看过之后都没有一星半点儿的记忆。此刻却沉醉在月影碧空下的瑰丽艳影中。他这次没有弹错音,凤九跳的兴起,竟飞来拉着他一起腾入空中共舞。箜篌仍在弹奏,帝君与凤九在半空中手挽着手,随着她上下纷飞。上古战无不胜,手握苍何睥睨众生的尊神,此时随乐起舞,竟也别是一番风景。 第八章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凤九依然没能早起。用过午饭之后,才回九重天。刚到太晨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连三殿下摇着扇子便进了门。 “方才遇见重霖,听说你们回来了,我还挺意外,以为你们起码要在碧海苍灵多住段时日,逍遥一阵。” 东华淡淡道:“明日西天佛祖要来。” 连宋收起扇子,“哦,难怪,我想也没什么旁的人和事能把你请回来。”又笑呵呵的望着他们,帝君扫了他一眼,“你是来给成玉攒书资的?” 凤九疑惑道:“什么书资?” 东华挑眉看着连宋,“成玉不是在第八天的后花园里设坛说书吗?” 连宋一愣,“你这消息可真够灵通的。” 凤九端着两盏茶过来,笑看着他说:“原来三殿下现在是要开始用投其所好的手段了。” 帝君点头替他答道:“不错。” 连宋拿着扇子指着他们,有些气结,“你们两个,还真是夫唱妇随,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希望滚滚以后别随了你们的毒舌。” 帝君抿了一口茶,悠悠道:“哦,我准备亲自教导他。” 连宋:“……” 帝君说的没错,连宋君确实是为成玉的书资而来。他清楚凤九当年为见帝君在太晨宫为婢之事,也知道她是帝君身边小狐狸的事,更亲眼见证了梵音谷中帝君为救凤九,毫不犹豫卸去周身仙力,从容不迫走入蛇阵,血流成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深情壮举。为了讨好成玉,这些事,他删删减减又添油加醋的向她排演一番。 不过连宋君毕竟是个很有分寸的彪悍混账,不该说的,譬如帝君曾对他交代遗言的事,他只字未提。 成玉元君在碧海苍灵参加完帝君与凤九的婚礼,回到九重天以后,就在第八天的后花园支起说书坛,给一众阶品尚低,无缘得帝君喜帖的小仙讲述帝君这一场旷世婚礼。话说,帝君活了这几十万年,后宫空置,从没有人想到有一天,有一人,能将帝君拉入十丈红尘。如今真的有人做到了,大家对这个人,和她与帝君的故事,自然燃起十二万分的兴趣,平时再是一副板正模样的大神小仙,这种时候的八卦之心都无比高涨。成玉元君口若悬河的讲了一场又一场,听众换了一拨又一波,始终是场场爆满,这回的说书钱,成玉是赚的盆满钵满了。 凤九抽空也跑去听了成玉说书,只不过她是隐身在花丛后,偷偷听的。当听到某些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时,倒比其他听书的小仙更加感慨唏嘘。 她一直认为自己追求帝君的路,称得上坎坷崎岖,如今看来,帝君追求她的路,也不怎么好走。好在最后,老天开了眼。 回宫的第二日,佛祖驾临。 凤九年少时,曾不知天高地厚的骂过佛陀,是以这次,她格外殷勤的又是奉茶倒水,又是精心准备素斋。她从碧海苍灵带回的鲜果时蔬,很是给她长脸。佛陀都不住称赞她的手艺。 东华知道,凤九一直担心他净化妙义慧明镜的事,这次佛陀同他商议此事,便没避开凤九,让她同听。 佛陀提起灵山上的灵犀洞,想请帝君前去闭关修养,他亲自为帝君护法,以助他早日恢复法力。妙义慧明镜,早净化一日,便少一分变数。另外,他觉得,佛法可以净化人心,而三毒浊息是人心恶念所化,虽然只能以帝君的灵力净化,但若在灵犀洞中,以佛法加持,想必可以事半功倍。帝君甚是赞同。他们商议好,决定次日便同回灵山。 当晚,凤九问帝君,灵犀洞有何特别。帝君说,灵犀洞是世间灵气最为纯净充沛之所,又受佛法熏陶,于修仙之人是再好不过的修养圣地。又因灵气纯净,想必会比昆仑虚更适合盛放三毒浊息,进而净化。 帝君和佛陀这样说,凤九的心放下了一大半。她要与帝君同往,一直守在帝君身边方能安心。 次日一早,帝君一家便随佛陀前往灵山。 灵山乃佛门圣地,宝相庄严。滚滚一直觉得九重天就够板正严肃的了,灵山远在其上。 帝君入灵犀洞闭关之前,需要沐浴斋戒三日。这三日,佛陀同一众佛尊时常与帝君谈论佛法。九住心已达专注一趣的帝君,于佛法一途造诣极高。这一点,凤九其实一直没太想明白。不过闭关在即,凤九每日忙着为帝君和佛尊准备素斋,便也忘记了这回事。 三日后,凤九和滚滚送帝君入灵溪洞。佛陀与另外三位佛尊已在洞口守候。帝君回头看了眼滚滚,拍拍他的肩,说:“照顾好你娘亲。”抬头看了眼凤九,唇角闪过一丝笑意,轻声说了“放心”二字,便转身步入洞中。待四位佛尊也一齐入洞,洞口筑起强大的结界,任何人无法靠近。 凤九和滚滚被逼退到十丈开外方才站定。远远的看了会儿,听到里面佛音渐起。宽敞的仙洞内,金色的经文弥漫在空中,慢慢形成一个圆形的金罩,将帝君包覆其中。东华闭目诵经打坐,四方分别一位佛尊护法,如此强大的阵势前无古人。 原本,凤九想着,帝君即便闭关,也总是要吃饭的,佛尊也是要吃饭的,便计划着每日给他们做营养可口又能调养补身的斋饭,菜单都列出好几页。不成想,帝君不光是闭关,还辟谷,连同四位佛尊一起,自从闭关以后,粒米未进,滴水不沾,整整七七四十九日过去了,真不愧是尊神。 第九章 http://.biquxs.info/

凤九每日只能远远的看他们一会儿,以她的修为,再靠近些就会被逼的变回原身,此处佛门圣地,她可不想丢人,如今她是真正的身份殊异,身兼青丘女君与东华帝后的双重身份,每一个还都无比尊崇,不拿捏面子和身段是不行的。 没有别的办法,就只有等待。好在凤九和滚滚都不是能让自己无聊的人。灵山中有许多特有的飞禽走兽,珍奇植被。滚滚好奇心重,每天跟凤九各个山头转悠,看什么都很稀奇,总会问个不停。有些凤九都不认识的鸟兽和珍植,又不好在这里打诳语忽悠滚滚,便叫他照样画出来,待他父君出关再去请教。遇到凤九熟悉又能入菜的植物,便采些回去。吃吃玩玩走走看看,时间过的很快。 帝君入关已过了九九八十一日。期间,凤九接到过白奕上神的一封家书。信上说,她已在凡间历练过,如今也已然成婚,便该回青丘继续学业,而且也是时候熟悉政务,准备亲政了。凤九明白,她老头觉得她能独自一人在凡间生活两百年,还是带着滚滚一起,现在又有东华在,执掌东荒应该不成问题。她回信给白奕上神,说明东华在灵山闭关和即将净化妙义慧明镜之事,待这一切了结,便一同回青丘。 帝君闭关的第一百零八天,灵溪洞中的佛音渐渐消隐。洞口的结界散去,帝君终于出关。凤九看着精神饱满的东华,激动的差点扑上去,碍着佛尊都在,生生忍下了,只仪态端庄的站在那里,笑看着他。 佛陀同帝君一同走来,凤九向佛陀施礼,佛陀念了句佛号,笑着对凤九道,“有劳帝后在此等候,这些时日想必也让帝后忧心了。帝君此前服用过折颜上神的养心丹,再加上这段时间的闭关,法力已然恢复,帝后大可放心。我等便不打扰二位,两位请便。” 说完,四位佛尊一同离开。帝君挽着凤九的手一起回到住处。 凤九事先不知帝君今日出关,没做准备,这会儿忙着要出去摘些好吃的回来给帝君补一补。帝君拉住她,说滚滚快回来了,他手里的东西,足够他们吃上两日了。凤九一愣。 果然,不多时,滚滚抱着一大丛各式各样的植物回来。看到东华,兴奋的丢掉手上的东西,忙向父君行礼。凤九看了看放在地上的小山,不禁拍拍滚滚的头,夸他很有眼光,采回来的竟都是好吃的蔬菜。 滚滚懵了一瞬,望着她满脸无辜道:“我只是不认识,想带回来让父君指点一下。” “你和我去厨房,我指点你。”说着,凤九让滚滚抱起小山,拉着他一起去了厨房。 嫣红十里,灼灼其华。 白真晃着手里的酒瓶,从屋里缓缓走出来,“你今夜怎么有兴致观起星象来了?” “嗯,帝君这颗紫微星,这几日光华日盛,看来,他的法力应该恢复了,甚至更上层楼。”折颜斜卧在池塘边的醉云台上,望着星空说道。 “这么快?”白真惊讶的抬头看向天空,不禁啧啧道:“真不愧是东华帝君,伤的那么重,这才多久,居然就恢复了。” 折颜喝了一口手边的桃花醉,答道:“看方位,是在灵山,想必是佛祖相助。”放下酒坛,“这下小九也该彻底放心了。” 白真点点头,“嗯,你还别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都不信东华紫府少阳君有一日竟会红鸾星动,恋上的还是咱们家小九,他们年纪差了几十万年,真称得上是段奇缘。” 折颜不以为意道:“奇缘倒未见得。凤九这丫头打小就喜欢东华,若说一根筋,她跟小五是不分伯仲。这姑侄俩的情路都挺坎坷,想必也是这份执着,加上夜华和东华都以命护苍生,方才感动天地,成全了这段姻缘。与其说是奇缘,不如说,是挣来的缘分。” 白真点头称是,喝了一口酒,继续道:”不过帝君能这么快恢复,你的养心丹也是功不可没。半心之损啊,即便他是东华帝君,至少也要修上百年才能补回来,说起来,小九着实该好好谢谢你,给你多做几顿可口的饭菜。” 折颜心想,谢就不必了,不把我曾给她堕胎药的事说出来,我这颗丹药,便送的值了,不然这沉睡万年的伏羲琴,怕是要同苍何剑斗上一斗了。 东华帝君出关后这几日,时常与诸位佛尊一起,喝茶下棋谈经论道。佛尊邀请帝君在灵山开一场法会,帝君竟欣然同意。消息一传出去,不止是灵山,连天宫都惊动了,各路神仙纷纷赶赴灵山。谁都知道,帝君一向不大喜欢与人传经布道,更不喜开法会,平时参与的都很少,谁要是能请动帝君出席法会,那是极有面子的事。避世十几万年的东华帝君首次开法会,其轰动和影响力是超乎想象的。往日宁静庄严的灵山,空前热闹起来。 得知帝君要开法会,凤九想起一直以来的一个疑问,像帝君这样打架的好手,是如何把佛法研究的如此深入的?帝君同她解惑道:“还记得你当年在九重天时,和阿离说起佛法课,你是如何说的?” 凤九想了半天,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她那天还把身上的银钱宝石都交给阿离去做赌注,之后就变成了帕子。想起这一节,“我记得,我夸你变态来着。” 帝君挑了下眉,突然伸手捏住她两边脸颊,“你确定你是如此夸你夫君的?” 凤九急的不停拍他的手,“不是不是,你快放手快放手!” 帝君松开双手,凤九揉着微微泛红的脸颊,瞪了东华一眼,“不说就不说嘛,不许再掐我的脸!” 帝君突然笑了,“佛法同修行本就是相辅相成的,我修习的术法与佛法也是同宗同源,再说……” 见他停顿了一下,凤九好奇的看向他,“什么?” “没什么事做,读读佛经,也好打发时间。” 第十章 http://.biquxs.info/

帝君的法会空前盛大。灵山上下,连同九重天来的各路神仙,将讲坛围的里三十层外三十层。凤九和成玉远远的坐在后面,吃着葡萄喝着茶,时不时听上两耳朵。不过就这两耳朵,凤九也觉得,帝君不愧是帝君,声音如此好听,如果他是她的佛理课夫子,说不定她还有望学好呢。 连宋君摇着扇子,时不时往她们这里瞄上几眼。凤九反省自己是不是坐错了地方碍了事,琢磨着该寻个机会,换换方位。她伸长脖子朝前望,越过里外三十层的人海,瞧见滚滚居然坐在佛祖旁边,全神贯注的听帝君说佛法,满面虔诚。凤九摇摇头,由衷感慨,不愧是帝君的儿子,半点不像她。 瞅准个间隙,凤九成功开溜。远处的帝君瞄了她一眼,未动声色。 八月的灵山,天清气朗。参天的红叶树,伸展着繁茂的枝干,连绵成璨若流火的朝霞。四下无人,凤九现出原身,蹦蹦跳跳的穿梭林间,不时追逐戏弄一只小白兔,一会儿又跳到树上,亲一亲初生的雏鸟。好久没像这样肆意奔跑过了,自打同帝君的旷世婚礼之后,四海八荒对她的称呼都一致由小殿下变成了恭恭敬敬的一声“帝后”。凤九起初很不习惯,不好意思被人这样称呼。成玉元君开导她:“你同帝君的婚礼,称得上前无古人,他搞这么大排场,就是让四海八荒都知道你是他的帝后。你不止要习惯这样的称呼,还要端起你帝后的架势,才能扇得动徘徊在太晨宫门外的狂蜂浪蝶。”凤九觉得有理,便欣欣然接受了。 跑了一会儿,凤九瞧见一株巨大的红叶树下,好像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她悄悄的溜过去,果然,是个大熟人。 “司命?你怎么在这?” 树下站着的确是天宫有名的会移动的八卦全书司命星君。他转身看过来,一下子愣住了。 一只九尾红狐正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瞧着他。 司命瞠目道:“小殿下?你这是……?” 凤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还是狐身。瞬间变回人的模样,有些羞涩道:“玩的忘形了,看到是你就跑过来了。” 司命抱拳,“小殿下,哦不,如今该唤帝后了,”说着一躬身,“劳烦帝后还如此记挂小仙。您没去听法会吗?” 凤九摆摆手让他快快免了礼数,道:“听了会儿,有些碍事儿,就跑出来了。难得这几日大家都去了法会,我以为林里没人,不想在这遇见你。 不过你怎么会来灵山法会?” 凤九有此一问也是正常。司命星君向来好的都是八卦这一口,于佛理道法一途,着实不比凤九强哪里去,千里迢迢来灵山参加法会,不能让凤九不意外。除非,他不是为法会而来。 司命低头一笑,“小仙于佛法一途向来修为不高,难得帝君开法会论道,自然要来聆听受教一番。” 凤九歪头扫了他一眼,揶揄道:“看来近日你修为大进,离了这么远,还能聆听受教,顺风耳该拜你为师才对。” 司命星君嘿嘿一笑,“帝后就莫要取笑我了。实话说了,近来时常觉得编命格簿子的时候灵感欠佳,趁着众仙云集的机会,搜集搜集素材。” 来灵山法会搜集素材?凤九心道,我脑子秀逗了,才会信你的鬼话。她笑眯眯的看着他,灵闪闪的目光直看得司命后脑勺的汗毛要立起来,方开口道:“哦?那你这几日搜集的如何?说来听听,我们一起探讨探讨,说不定你的灵感能更丰富呢。” 司命星君面上有些尴尬,朝凤九身后瞥了瞥,凤九瞧他眼色不对,转身回头,愣住了。 “青缇?” 她方才只顾同司命说话,没有留神身后有人,此时才看见,竟是阔别许久的叶青缇。 从进入星光结界后,凤九再没见过叶青缇,后面诸事繁忙,也没有想起。她欠青缇的命,已用一副仙躯还了。没想到今日竟会在灵山重见。 “好久不见。”叶青缇开口,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嗯,好久不见。你竟也来了灵山法会。”凤九坦然笑答。 一旁的司命星君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二人,他这次来,确是来挖八卦素材的,而叶青缇也是其中一卦。他知道叶青缇这次来,是为见凤九。凤九大婚时,他未得喜帖。得知帝君在灵山开法会,便悄悄的来了。 叶青缇当然不敢同帝君抢人,心存的念头,不过是远远望一望凤九,知道她过得好,便心满意足了。不想受司命星君之邀来此一见,竟见到了凤九。还同她说了话。 叶青缇温厚有礼的说道:“闲来无事,听说帝君在灵山开法会,我还未来过灵山,便过来看看。” 凤九想起东华赐给叶青缇的官衔,如今东华无恙,叶青缇自然闲来无事。 司命的眼珠在两人身上转了几圈,揶揄笑道:“两位这客气疏离的模样,让我这颗八卦之心都凉了半截。”又感叹道,“此处风光甚好,若能摆上一二薄酒,同两位把酒言欢,幸何如之。可惜灵山不能饮酒。” 凤九秀眉轻扬,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司命,听说我当年在太辰宫中的丑事,你都尽数讲给连三殿下听了。既然你同连三殿下如此投缘,是不是我同他说说,让你去做一方的司海呢?” 司命干笑几声,向前一揖,“小殿下说笑了,我哪敢说你的丑事,不过是痴情事。” 凤九刚想反驳几句,远处传来端严的暮鼓之声。 顾不得怼回司命,也来不及同叶青缇多聊,凤九忙道:“法会要散了,我该回去了,咱们改日再聚。”说着,一溜烟的跑了。 叶青缇看着凤九的背影,眼中满是复杂的神情。司命看在眼里,无声一笑。心中默念一句,仙友走好。 果然,灵山法会之后,帝君便给叶青缇新的官品,让他去做幽冥司的文侍。这是个繁杂细致的活,想再得闲怕是难了。 第十一章 http://.biquxs.info/

灵山法会总共开了七日,众仙尚觉意犹未尽,皆不舍离开。连三殿下点拨他们,能得帝君他老人家指点一二,抵得过百年修行。如今七日法会,所得进益何止万年?帝君适时而止,乃是为了让他们更好的领悟。修行之事不能贪多。连宋君摇头晃脑的一篇胡诌,众人却是一番认真咀嚼,觉得三殿下说的有理,便欣欣然带着满腹万年进益,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灵山。 连宋神君敲着扇子笑咪咪的看着他们离去,心道,能同你们论道七日已算东华的上限,让他同灵宝天尊、太上老君一般开上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会,你们还不被他的毒舌说死? 一转念,自己何时竟开始帮东华说好话了?果然,帮他说好话不是件容易事,重霖这么多年,真是不容易。 法会之后,东华便开始着手准备净化妙义慧明镜一事。 一番沐浴斋戒后,入灵溪洞的那日,凤九和滚滚没有陪他同去,因为他事先告诉他们,这一次的结界,要比上一次强大的多,他们最好离远一些。 墨渊上神亲自将三毒浊息送入灵溪洞后,同十位佛尊一起入洞,以佛法助帝君净化。洞内佛光大起。庄严佛音响彻灵山。 三个月后,三毒浊息彻底净化。 帝君继续在洞中闭关,将耗损的仙力修回来。凤九掰着手指数日子,她和滚滚快将灵山转遍了。终于,又过了两个月,终于等到帝君出关了。 肩负了十万年的使命终于完成,帝君心中也松了口气,面上还是一派清淡无为。他领着凤九和滚滚同佛祖拜别,当日便返回了九重天。 回到太晨宫,凤九第一件事,就是修书迷谷,将之前绘好的竹楼草图交给他,让他依样建好,待他们回青丘以后,就可以搬离狐狸洞住在竹楼里了。 迷谷一收到草图,就马不停蹄的开了工。他本是树精,建座竹楼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只不过,想着既然帝君也要来住,无论如何要做的大气又舒适些,不能失了青丘的礼数和颜面。他将凤九的草图稍加改动,不过三日,一座大气中不失质朴,清雅中不失端庄的竹楼便建好了。迷谷楼上楼下反复转了好几圈,又绕着竹楼仔细查看好几遍,确保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对自己的作品很是满意,才开始在竹楼中添置物事。青丘尚简,房中的摆设都很简洁,迷谷想着,像帝君这般讲究生活情趣的人,多添无益,反正帝君看不顺眼的地方,自会亲自动手。 接到迷谷建好竹楼的回复,凤九很是高兴,这么快就将竹楼建好,迷谷定是下了很大一番功夫,回去要好好嘉奖他。 卯日星君的日向车消隐天边,穹隆现出几颗孤零零的星子。凤九坐在亭中,突然想起自己做小灵狐时就想对帝君说的一句话,自言自语道:“什么时候,我带你回我们青丘看星星啊。” “明日就可以。”帝君自枝蔓掩映的月亮门后转出来,不紧不慢的走着,又不紧不慢的问了句:“你那时在亭中说的也是这一句?” 凤九看向他,“嗯?” 帝君嘴角含笑看她不语。 凤九歪头想了想,突然回头瞪了他一眼,“是你对我施了昏睡诀我才又变回帕子的?我还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以为是睡着了并没有逃出来。” 帝君靠着亭柱,操着手一耸眉,“莫要冤枉我。是你自己使出吃奶的劲儿用了太重的昏睡诀,整座太晨宫都瞌睡了,你不过是被你自己的术法报应了而已。我也就是想看看你准备如何逃出去。”话罢抬眼望着她,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笑意,面上却是一派无辜,好像戏耍她的事不是他干的一样。 “哼。”凤九扭头不去看他,小声嘀咕:“反正黑的都能被你说成白的。” 帝君迈着四平八稳的步调,慢悠悠走过去坐到她身边,她往一旁蹭了蹭,帝君又坐过去些,她又蹭了蹭,一个不留神,差点就栽到地上,帝君伸手一把揽住她的腰把她带入怀中,语中含笑的揶揄道:“从前你是喜欢懒洋洋的躺在地上,如今还是这个嗜好?” 凤九抬头看着帝君这张隐含戏谑的绝世美颜,心道,耍无赖也能耍的如此一本正经,真不愧是东华紫府少阳君。轻哼一声,“不与你计较,本君大人有大量。” 她头一回如此称呼自己,祭出青丘女君的名头,这是第一次。 帝君扬了扬眉,半晌,点头赞许道:“不错,有几分样子。” 他这算是一句称赞,凤九心里略甘。抬头看了看天河中闪烁的亮点,感慨道:“明天就可以回去了。我一直觉得,九重天的星星,一点不好看,和烙饼摊卖剩的凉饼没什么差别。远不如我们青丘的美。” 帝君亦抬头望了望天,沉吟道,“你这个形容……”说完若有所思的停顿下。 “怎么了?”凤九眨眨眼睛看向他。 “嗯,很贴切。”帝君肯定地说。 第十二章 http://.biquxs.info/

果然不负凤九和迷谷的众望。自住到了青丘,帝君他老人家的生活就变得充实忙碌起来。这里不同九重天和碧海苍灵,已被他捯饬整治多年,应有尽有。这处新的居所,有待完善的地方,还有很多,虽然依着凤九的性子,像现在这样就能舒舒服服的住上了,但帝君讲究的可远比这多多了。或者说,不是讲究,是给自己找事做。今天在前院种上几棵无忧树,几棵佛玲花树,明天在后院开一块地,种上几捆香树苗,后日又挖出一方池塘,引入活水,池塘边还开了块种蔬菜的小园……没过几日,小楼近旁又多了一个瓷窑……最是让凤九惊喜的是,他在后院池塘边修出的一座小亭。 亭子的支柱是用天泉水浇灌的一夜长成的六株高大的佛玲花树,亭顶以白水晶铸成,晶莹剔透,花树的枝干被他修剪的向四方生长,丝毫不遮挡亭顶的视线,微风阵阵,飘摇的佛玲花落在亭上,天然便是一幅图画。躺在亭中无论是欣赏白日的花景,还是夜晚的繁星,都别有一番情趣。 而由天泉水浇灌的花树,本身是有灵性的,感知日光太强或者亭中人要休息时,会自动伸展枝干遮盖住亭顶。凤九由衷喜爱帝君这一点,不管做什么都能如此贴心,还凡事都能自己动手,节省了一大笔家用,真是居家生活的好手。 居家生活一把好手的东华帝君,这日正在园中准备搭一个花架。凤九喜欢夜晚往生菩提的幽光,他打算弄一面大一点的花墙。正要动手削竹子,听到前院门口有人叫凤九的名字。他放下手中的活,转出去看看。 凤九从厨房中出来,看见原来是灰狼弟弟站在大门外。她将他请进门,灰狼弟弟转头看见帝君,连忙施了个大礼。东华微抬了抬手。灰狼弟弟又转头对凤九说,“才听说你回来了,便赶来送你样东西,”说着手一划,一大摞书本凭空出现在凤九眼前。 “这是你没上宗学这些年,我帮你抄的笔记,你不用谢我,都是哥们,明日有一堂佛理课的考试,夫子知道你回来了,特意让我来通知你务必要参加。你今晚且看看我给你的笔记,明日也不至于什么都答不上来。好了,我回去了,今日我叔叔家的表妹过来,我娘亲让我早些回家陪一陪她,明日宗学里见了。” 说完,转身对帝君又一施礼,也不管凤九尚且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同他说便急匆匆离去了。 凤九呆呆的望着灰狼弟弟来去匆匆的背影,心想他什么时候这么干脆利落了?直到帝君走过来,轻轻拍一拍她的肩,她却忽然倒地,帝君一愣神。凤九趴在地上,小声哼唧,“不知怎的,突然头疼的厉害,怕是明日也要起不来床了。” 边说还边揉了揉额头。帝君俯身看了她一会儿,蹲下身,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最会治头疼了。”凤九一个激灵,瞬间身手敏捷的跳起来,“呵呵,呵呵,没事了,不知怎的,又突然好了,不疼了,明天应该也不疼了。” 瞧着帝君眼含戏谑的神情,转头扫了眼地上的小山,脸又垮了下来,“原本是想着明日到宗学里报到,谁想到居然能赶上佛理课的考试,夫子居然还专门派人来告诉我,是让我死也死的明白点吗?”说完又伴了一声长长的哀叹。 一旁的帝君看了她半晌,开口道:“看来头疼是真的。今晚得好好治一治。”边说边用指节敲了下凤九的额头。 帝君所谓的治头疼的方法,就是陪着凤九读了一夜的佛经典籍,看灰狼弟弟的笔记。凤九看的云山雾绕头昏脑胀,他一边讲解,一边还帮她揉着额角,当然,时不时的,也会揶揄她两句。 凤九悲哀的想着,为什么他们狐狸的记性一向很好,却偏偏应付不来这些道佛典籍?东华是有多变态,能将他们深究的这样好。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顶着不大灵光的脑子继续死磕。幸好有东华这样不离不弃的辅导老师,凤九在心里默念了句:“感谢老天爷,赐了我一个东华。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凤九不求考第一,但求不要垫底,不要太丢东华的脸,虽然面子于东华如浮云,也不要飘的太远……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心里神神叨叨的念叨完,继续扎在经海里…… 天边霞光初现,驱散了睡梦中清淡的白雾,将丝丝温暖的光亮投入室中。凤九打着哈欠,伸了伸懒腰。这一晚上,好像把三万年欠下的佛理课的债都初初偿还了一回,累的她腰酸背痛脑袋发蒙。扭头看了眼一旁边躺椅上和衣而卧的东华。陪了她一夜,也讲了一夜,凤九想着,估计他开法会也没这么累吧,是不是几十万年都没这样教过人了?不知道当初教知鹤的时候有没有这样困难过……思绪飞的有些远了,凤九回过神忙扯回来。 看了眼时辰尚早,招手飞来一床云被,轻轻盖在东华身上,抬手又帮他掖了掖被角,再凝目看了他一会儿,低头俯身轻吻了下他的唇。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之后,她起身轻手轻脚的走出去,简单洗漱下醒醒神,然后动手给他们准备早饭。待一切收拾妥当后,凤九换了身衣裳,便动身去了学堂。帝君微抬眼看着她出门,眼中朦胧闪过一丝笑,再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连人带被子躺在了床上,继续睡回笼觉了。 凤九顶着个有些昏昏然的脑袋第一日上学堂,着实有些思虑不周,她出门前只给他们做了早饭,忘了午饭,帝君倒是无所谓,滚滚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一日三餐都不能少。迷谷是个忠仆,但是个不会做饭的忠仆。帝君想了想,吩咐迷谷去市集买些地瓜和水果回来,于是,滚滚的午饭就在满园飘香的烤地瓜和新鲜可爱的瓜果中愉快的解决了。 第十三章 http://.biquxs.info/

冬日的斜阳懒洋洋的升出地平线,枝上的飞鸟雀跃似的扑着翅膀腾起,带的一树花瓣翩然飞落,偶有两三瓣探进敞开的窗棂,落在碧绿的窗台上。凤九在厨房中挥舞着锅铲,今日不必去宗学,她要给帝君和滚滚做一顿丰盛的早餐。青丘的冬季并没有皑皑白雪,四季的划分,不过时令花序的变化。凤九盛好饭菜,并几样精致的糕点,端到屋外园中的小亭里,唤过正在晨读的帝君父子俩,准备用早膳。刚把一块红豆糕放进嘴里,就听见门外迷谷的声音,请见帝君。凤九应了声,不一会儿,迷谷带着重霖进到园中。 重霖一揖施礼,对帝君道,天君派人到太晨宫,请他今日入天宫议事。凤九一愣,还没等东华开口,便脱口而出问道:“请帝君议事?天君他老人家是不是没睡醒?”帝君瞟了她一眼,转头对重霖说:“你先去回禀天君,说我辰时便到。” 重霖领命,刚要转身离开,却被凤九叫住。凤九看了帝君一眼,笑呵呵的道:“我今日多做了几样糕点,你大清早从九重天来给帝君传话,想必早饭都来不及吃,这几块糕你带回去,路上吃。”边说边捡了几块可口糕点放进随手化出的糖包里,伸手递给他,重霖惶恐的看了帝君一眼,东华抬手示意他接过,他赶忙三两步过去接过了凤九递给他的糖包。 重霖感动的一副热泪盈眶的模样,深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对着凤九深深一躬叩谢后,急忙转身驾着祥云回九重天了。 凤九看了会儿天边的祥云,心中很是疑惑,天君怎么突然要找东华议事?东华避世已然十几万年,平日里闲散的不问世事,专心鼓捣自己的兴趣。会有什么事,严重到要同他商议?她转头看向东华,想问出心中的疑惑,视线正同他在半空相遇,帝君看她的眼神很专注,而他专注的模样一直很好看。凤九的话卡在喉咙里,只顾着呆呆的欣赏帝君的绝美俊颜。嗯,他专注看她时,最好看。 滚滚被父君和娘亲这电光火石的对视,激的有些吃不下饭。他故意把杯盏碰出点声响,凤九回过神来,却忘了刚才想问的话。回头看了他一眼,往他的碗里放了块糕,“这个是咸口的,还加了你爱吃的甘草。”又往帝君的碗里放了块糕,“这个我加了一点柠檬,有几分淡淡的清香。”东华眼尾含了一点笑,拿起糕咬了一口,果然有柠檬的清香。 帝君吃完手里的糕,轻声道:“中午不必等我吃饭,约么晚饭之前会回来。”凤九突然想起刚才想说什么,望向帝君:“天君他怎么会想起来找你议事,是出了什么大事吗?”东华沉吟片刻,缓缓道:“估计跟鬼乌族有关。近来他们似乎活跃了些,跟魔族往来也很频繁。”凤九刚想再问的详细些,滚滚突然开口:“父君,能带我一起去吗?”他一脸期待的望着帝君,这模样简直比期待生日礼物更加虔诚。 帝君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道:“好,你便随我同去吧。”凤九原本也想跟着去,不过她知道,她毕竟是青丘的女君,天族议事,她还是不参与的好,反正她想知道的,总能知道。 用过早饭后,帝君和滚滚稍作整理,便同去了九重天。凤九一人坐在前院的无忧树下,自斟自饮的喝着茶,看着东华亲手种下的佛玲花,落英缤纷甚是好看。脑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什么,眼角余光中忽然冒出个身影,是今日第二次出现的迷谷。看他行色匆匆的样子,凤九想着,看来是又有贵客临门了。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吗?这么热闹。果然,迷谷说,魔君燕池悟在谷外,要见她。嗯,果然,今天是个黄道吉日。 在黄道吉日被请进谷中的小燕,看起来倒不似一副黄道吉日该有的神清气爽。他看见凤九,没有客气,也省了诸如“多年不见,甚是想念”的寒暄,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竹椅上,拿过茶杯,咕咚咕咚的灌起水牛来。凤九静静的端详他半晌,试探的问道:“我们两百多年不见,怎么一见面,你竟是这副样子?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燕池悟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沉默一阵,想起什么,问道:“冰块脸不在吗?” “嗯,今早天君派人来找他,请他回九重天议事。估计要晚饭前才能回来。你不会是来找他的吧?”凤九很是疑惑。 “不是,”燕池悟想都没想的答道,顿了顿,又无精打采的说,“哦,也不能说不是,就是许久未见,来探望探望你和冰块脸,谁知道他刚好不在家。” 凤九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这张脸还是同梵音谷时一样,心情不佳时,便是一副美人含愁的楚楚可怜相。凤九的母性被成功激起,柔声道:“你看起来可不像来我这青丘观光做客的,是遇上什么烦心事?说出来,没准儿我能帮你出出主意。” 燕池悟抬眼看了看此刻正一脸圣母光辉的凤九,突然叹了口气,戚戚然道:“我昨天,第一百零一次,被姬蘅拒绝了。老子之前就发誓,如果这次再失败,老子就彻底放弃,再不对她有任何幻想。”停了下,似乎在整理情绪,半晌,又接着说,“不过真的被拒绝后,还是挺难过的。”他这样哀怨的神情,让凤九想起一句词: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看着愁如滔滔江水的小燕,凤九满心柔软的一塌糊涂,耐心的开解他:“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怎么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再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以你这风流倜傥的魔君身份,什么样的倾城国色没有?” 小燕又灌下一杯凉茶,回头瞟了一眼凤九,“你还不是在冰块脸这一棵树上吊死。” 凤九被小燕噎得一愣,想了一阵,看在他此刻伤怀的份上,难得没有将他噎回去:“你这么说,也对,我也是一直吊在东华这棵老树上的,而且一吊就吊了两千多年。”面上露出回忆的神色,徐徐道,“从他当年在俊疾山上救了我,我就喜欢上他,这两千多年,不管说过多少次放下,终究是没能放下,知道他有事,我也甘愿陪他同生共死。”默然片刻,又突然笑了起来,“难怪我们能做朋友,原来是因为我们都是死心眼儿,都傻到在一棵树上吊死。” 燕池悟呆呆的看着凤九,心思却放在她方才的几个字上,哑声道:“两千多年?”说完咽了口口水,“你们不是在梵音谷中才彼此看上的?” 凤九摇摇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当年我还年幼,因是四海八荒唯一一头九尾的红狐,异常珍贵,打我主意的人很多,我为了平安的出去玩,狠下了功夫练就将九尾化作一尾的术法,练到连东华从虎精口中救下我都没发现我竟是头九尾的红狐。”停顿片刻,喝了口茶润润喉继续道,“他那时匆匆而过,我却对他一见钟情。后来努力学习上古史,也是为了多了解他一些。整部上古史简直就是他的辉煌战功史!”说话间,凤九的脸上现出钦慕的神情,凝望着远方的池塘。塘中一块小陆上,梅花锦簇似粉色的烟霞。 “然后呢?”小燕听八卦的情绪被吊起,已然一扫先前的满面阴霾。 然后?这个词何其熟悉?谁也曾问过? 凤九想了想,继续述说,“然后,我听说太晨宫要采办宫女,就央天上的司命星君把我弄了进去。没成想,整整扫了四百年的地,却连帝君一面都没见上,还没少受刁难。现在想想,那时候委实很是窝囊,若是时光倒流,我一定不会让自己过的那么窝囊,总要出几口恶气才行。”回忆的心绪带着曾经的情绪,凤九有些激动,茶杯“咚”的一声拍在桌上。 燕池悟巴巴的望着凤九,目瞪口呆的说道:“想不到你竟还有这样的过往,不过老子着实不解,谁还有本事能让你过的窝囊?”他一脸期待的等待她下文解惑。 凤九讪讪道:“其实那时候还不是最窝囊的,最窝囊的,是姬蘅出现以后。”许久没有回忆这段过往,被埋在沙中的记忆,看似隐藏的深,其实,只需一阵风,便露出本来的面目。 第十四章 http://.biquxs.info/

停顿一会儿,凤九继续道:“后来得知你将东华困入十恶莲花境,我急急赶去救他,没想到遇上聂初寅,被他诓去了毛皮,换了身红色的灵狐皮暂顶着,不过得了他五分法力,倒是真的帮了东华。” 小燕的衣袖动了动,他突然“啊”了一声,凤九吓了一跳,没有留意他衣袖的异样,看着他一脸惊诧的表情,将拳头塞进嘴里道:“你是说,你就是当年冰块脸养在身边,后来莫名其妙走失的那只小狐狸?” 凤九点了点头,燕池悟自言自语道:“那时候他还来找老子要狐狸,老子还幸灾乐祸他丢了在意的宠物,原来丢的竟是你。”不过脑中又蹦出个疑问,转头看向凤九,“你既然早就喜欢他,还舍己救人,冰块脸来找老子时的样子也分明很是在意你,那你怎么会丢?” 凤九眼神黯了黯,有些伤情道:“因为姬蘅入了太晨宫,要同东华成亲。而我因看不惯她说谎,弄伤了她,东华将我关起来不闻不问。重霖看我可怜,将我放出来,我却差点被姬蘅的宠物弄死。幸亏司命救了我,待养好伤之后,我就伤心的回了青丘。直到三百年后,我姑姑成亲,东华到青丘迎亲,我才又见到他。说起来,那时才是他第一次见到我。” 燕池悟听的目瞪口呆,托着掉了一半的下巴喃喃道:“乖乖,叫老子想破头也想不到,你们居然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你追着冰块脸的经历,简直比我追姬蘅还曲折上千百倍!老子以为老子这一百零一次表白失败已经够惨了,却竟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他一阵感慨,一阵唏嘘,感慨唏嘘之后又目光炯炯的看向凤九,“那后来呢?” “后来你就知道了啊,”凤九无语道:“我被他诓到浮禹山看你们决斗,然后就倒霉的掉进了梵音谷。” 小燕不解道:“可那时候看不出你对冰块脸有意思啊?难道我看人竟离谱到这个地步了?竟然不解风情到这步田地?” 凤九想纠正他“不解风情”不是这么个用法,但看他这会儿难得来了精神,不似之前半死不活的模样,忍了忍,耐心道:“那是因为自从伤心离开九重天后,我就想放下这段感情,放弃他,因为我知道,我们没有缘分,即便我努力了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辛苦和代价,我跟他,还是没有缘分。所以即便和他重逢,也都想尽办法的避开他,眼不见心静。可惜,老天爷那会儿似乎转了性,我越是不想见到他,偏偏走到哪里都能碰上,还被他开心的耍了好几次。” 燕池悟神色微动,沉默许久,方开口说道:“这一次,是他看上了你。难怪老子去太晨宫找他,他听说你有事,急急忙忙就赶去救你,还毫不犹豫就卸去周身仙力独闯蛇阵,那时候老子还以为是老子撮合了你们,沾沾自喜,以为让冰块脸喜欢上你,姬蘅就会死心,会接受我……”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凤九柔柔一笑,对着他轻声道:“我那时着实太过纠结。我一直以为东华喜欢的人是姬蘅,当然,这也是拜你误导,想着要成全他们。至于我们的过往,他既然从不知晓,那就当做我年少时的一场浮生若梦,一段修行历练。”她的目光凝在水陆中梅树上一朵开的璀璨的梅花上,一只蜜蜂落在花蕊中,正忙碌的粘粉采蜜,凤九脑中一瞬闪过的是,这花蜜若用来做梅花糕,定然甜香醉人,改天要做给东华尝尝。 “其实无论我还是姬蘅,都想错了东华。”凤九淡淡道,“东华的性子,虽不是传闻中的忠直耿介,但向来直白坦荡,面子于他有如浮云,他也从不给别人留面子,如何想,便如何做,寻常人对感情婉转曲折的心思,他全都没有,喜不喜欢根本不用猜。我虽然一直知道他是这样的性格,可能是对自己没信心,也可能之前追着他受了太多委屈,变得怯懦了,看事情便不那么通透,没有悟到这一层。”她伸手碰了碰茶壶,续了热水,给自己和小燕各倒了一杯,瞧着他的神情,又继续絮叨道:“太晨宫前芬陀利池中的白莲,你可曾听过?” 小燕想了想,摇摇头,他虽然去过几次太晨宫,但每次都是找冰块脸有要事在身,没空闲逛,凤九说的这处他自然不清楚。 凤九道:“寻常的莲花会随着四时繁华凋零,但是芬陀利池中的白莲却是时时盛开,亘古不变。传说,这万盏白莲,乃是人心所化。苏陌叶曾说,不变的是莲耶?是人心耶?自然是人心。唯有人心,是不会轻易变的。就如我对东华。就如姬蘅对你。”她适可而止,凝眉注视着燕池悟的神情,他此时歪着头,面上透着迷茫,却又好像正在用心体会凤九的这番话,看不出忧喜。 凤九觉得,她今日开导人开导的忒下功夫,连自己压箱底的陈年旧事都翻出来晒了。 也不知道她如此做比,小燕能理解多少,又能想通多少,端看个人的造化吧。她悄悄起身,到厨房中取出早上多做的几块糕,盛在一枚白玉碟中拿到燕池悟面前。这玉碟是帝君亲手烧制的,碟中几棵悠悠翠竹也是他亲手绘上去的,竹间点缀几只精致的糕点,浑然便是一番情趣。 凤九晓得,燕池悟今日是来找自己解闷的。他在姬蘅处受了太多挫折,直需要人开导劝慰。尽管她早知道他跟姬蘅实在不是一路人,即便没有东华,姬蘅恐怕也接受不了他。 但是这个话也不能说的太直白,太直白就太伤人心,太伤心就怕小燕找块豆腐撞死。凡人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跟东华如此,但是不希望小燕也如此。他还是该去找一找更适合自己的人。 燕池悟在凤九这里磨了一天。到底是个粗人,心比较大,一天下来,精神头看上去鲜活了许多。凤九带他四处逛了逛,闲聊时,说起近日他准备去梵音谷中看看萌少,多年不见甚是想念。刚好前几日听说,梵音谷只有每年冬至日后的两个月内才能进入,否则容易将红尘浊气带入谷中,现在恰逢其时。凤九闻言愣了一瞬,想起什么,问燕池悟:“东华入梵音谷那日,是不是冬至?”燕池悟掰着手指头掐算半天,一点头,凤九半晌没出声。他回眸看向凤九,疑惑道:“你怎么了?”凤九木然看着他,悠悠道:“我那时一直记恨东华半年不去救我的事,原来他不是不救,是不能入谷。” 燕池悟想了想,应声道:“喔,照这么说,你那时是误会他了。” 凤九像在自言自语说道:“他还将天罡罩放在我身上保我平安,我却一直误会他不管我。” “天罡罩?”小燕吃惊的看着她。 凤九恍然回神,道:“是啊,不然我们从谷口掉下去就粉身碎骨了。不过若不是东华告诉我,我还一直以为是我运气好或者你运气好。” 燕池悟赞叹道:“冰块脸还真够大方的,果然够义气。”琢磨了一阵,又道:“这么说,老子还承蒙他救了我一命。” 正说话间,帝君和滚滚驾着祥云从天而降。看见燕池悟在这里,他扬了扬眉道:“你怎么在这?” 燕池悟看了东华一眼,眸色有些幽深,理直气壮的回道:“老子来游山玩水,顺便看看老朋友,不行吗?” 东华瞟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那你还真是有闲情逸致,都被人打到后花园了,还能出来游山玩水。”说着,自顾自坐下,就着凤九饮过的杯子,给自己斟了杯茶。 燕池悟一时脑子打结,没明白东华的意思。他上前一步,盯着帝君问道:“什么意思?谁敢打老子后花园的主意?” 凤九也好奇的瞪大了眼睛。小燕作为一代魔君,虽然十分不靠谱,也十分不着调,但是敢打他地盘主意的,放眼天上地下,也没几个这么闲的不怕死的。忽然想到什么,脱口道:“是鬼乌族吗?” 小燕闻言一愣,鬼乌族?这一族的族长乌灏倒确实是他的死对头,当年他受东华之托前往碧海苍灵送信,半路就是遇上这个挨千刀的,将他打成重伤,才没能完成使命,耽误了东华跟凤九的婚事。这件事,他在心里一直很是懊恼,一方面觉得对不起朋友,太不仗义,另一方面呢,自己被打成那副德行,忒丢人。这事时时想起都如鲠在喉,让他恨的牙根痒痒。这些年勤修苦练,也是为了有朝一日一雪前耻,把他奶奶的鬼乌族全族都一锅端了。 燕池悟怒火中烧,咬牙切齿道:“他爷爷的乌灏,老子的旧怨还没跟他算清楚,他还敢来添新仇打老子主意?这回老子非把他打的他亲娘都认不出他!”边说还一挥拳头。 第十五章 http://.biquxs.info/

凤九有些疑惑,她听说过乌灏和燕池悟有仇,彼此就是对乌眼青见面就打,但是公然闹到小燕地盘上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再怎么说他也是青之魔君,手下魔族的实力远非他一个鬼乌族可比。他不会这么想不开拿阖族前途来泄私愤吧? 她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东华,后者此时正悠闲的用她的杯子喝着茶,丝毫没有理会燕池悟的言辞激烈。凤九忍不住张口问出她的不解,帝君放下杯子,赞赏的看着她,缓缓道:“在魔族滋事,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它附近的月岭峡。” 月岭峡?凤九听说过这里,是处隐蔽的峡谷,毗邻燕池悟的领地,向来属天族管辖。而鬼乌族,是鬼族分支,所处远在西海附近的乌羽江。照理说,这两个地方八竿子打不着,但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却让鬼乌族惦记上,这个事委实让人摸不清头脑。不过小燕到底是一代魔君,寻常人摸不清头脑的事,难得的,被他摸到一回。他面上现出少见的严肃模样,皱眉盯着东华,沉声道:“你是说,他要的是月凝潭?”东华点点头。 “月凝潭?”凤九歪头回忆着,嚅声道:“我隐约记得好像在哪本书里见过。好像……是处极阴所在?” “不错。”东华淡淡道:“前段时日,乌灏在一处山中密会聂初寅,不巧被夜华的人瞧见,报了上去,夜华便开始留心他们的动向。这几日看他们总在青之魔族附近转悠,夜华就想到他们的目的可能是月岭峡,在魔族滋事,不过是障眼法。今日叫我去,也是为商量对策。” 凤九听的有些云里雾里。她向来于打架一途经验颇丰,这打架嘛,总要有个由头,梁子可不是随便结的。更何况,鬼乌族的梁子,明摆着是要跟天族结。当年鬼君擎苍闹腾了七万年,最后还不是被干掉了,小小一个鬼族分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量,还顺带着进一步得罪魔族?更有那个热得慌的聂初寅,他是被热傻了吗?也跟着一起折腾?得罪她青丘和帝君不够,还想把天族也得罪个遍? 东华瞧着凤九冥思出神,忽然握住她的手,语气柔和的问道:“晚上吃什么?” 这个话题转换的太快,凤九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看了他半晌,才道:“额,吃什么,我还没有想好,”回过神来又想了想,“不然晚上我们吃饺子吧,我先去市集买点食材。” 帝君眼角含笑道:“好,我陪你去。” 东华自住到了青丘,虽然依然保持着鲜少外出的习惯,但是市集却是实实在在陪凤九逛过几次,陪着她一起买菜做饭。他早早便令迷谷传下口谕,市集中见他无需行大礼。帝君的谕旨下的明智,倘若走到哪都跪的如一地香树苗,那这集市就真真逛不下去了,搞不好路都走不了。也因有这道谕旨,市集中的摊贩很是自豪,在这里工作不用向帝君行大礼,那简直比九重天正殿中朝会的高位神仙地位更高。凤九的臣子原本就爱摆个摊悠闲度日,如今,市集的摊位越发紧张,逛市集的人也越来越多。 东华和凤九手挽着手在前面走着,燕池悟在后面慢吞吞的跟着,手里还拎着一筐的菜肉蔬果。他还是没想明白,这会儿怎么就来了集市了,更没想明白他怎么就成了做苦力的跟班了。前一刻明明还在认真严肃的探讨战事,是如何突然就说到买菜做饭上了?还突然就一起来了市集了? 他这傻傻想不清楚,前面甜蜜的二人却也没见外更没在意他。帝君同凤九逛市集,从来都紧紧挽着她的手,不在乎旁人的目光。东华帝君无欲无求的贤名远播在外,逛市集,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事,还逛的如此接地气,恋红尘,市集的顾客摊贩起初惊讶的下巴掉了半截,待目送他们远去后再伸手装回去,但好歹也见过太子殿下同姑姑逛市集的模样,时间久了,就都习惯了,只是茶余饭后一句感慨,殿下她嫁了个好人家。 出了市集,回去的路上,凤九又想起她的疑问,她同东华边走边说,到家门前的时候,事情的来龙去脉基本弄清楚了。原来这个乌灏之所以打月凝谭的主意,乃是因为那的一件法器——朱焰鼎。此鼎乃是上古神器,无论,皆可收入其中,七日内若不放出,便化作一滩血水。称得上是件狠厉的兵器。而月凝潭乃至阴之所,将这件法器置于潭中供养,能改变他的灵力,将吸入其中的仙魔万年修为化作元丹,无需神芝草净化,便能直接服用增进己身修为。乌灏如此大费周章,为的便是朱焰鼎的这个神奇的功用。凤九很是吃惊,捂嘴道:“这么逆天的法器,是谁做的?太变态了吧!” 东华瞟了她一眼,未及说话,燕池悟在一旁埋怨道:“还能是谁,当然是你们家冰块脸。这么变态的玩意儿,也就他做得出来。”说完还哼了一声。 凤九默默的把拳头塞进了嘴里。半晌,讷讷道:“喔,我……我去做饭……”话没落地,就迅速的夺过燕池悟手里的菜篮子,一溜烟跑去了厨房。 今天的菜都很新鲜,凤九将菜从篮子里拿出来,正准备洗,帝君走了进来,向她道:“我来洗吧,”边说边挽袖子。凤九乖乖的放下手里的菜,转去拿面粉。她还是第一次给东华包饺子,从前和滚滚在凡间时,入乡随俗,节日里时常包给他吃。她将面粉和好,看帝君把菜都洗干净了,捡出几份沥干水,然后施展刀工三下五除二剁碎,做成饺子馅。帝君在一旁静静看着,等到凤九准备包的时候,他好奇心上来,也要学着包。凤九耐心的示范给他看,他倒是学得认真,神情专注,虽然头几个包的实在很丑,但胜在手劲儿大,捏的严实。包到后面,饺子的形态倒是越发好看了,捏出的褶儿也是有模有样。凤九夸赞他有前途,他嘴角含笑的摸了下凤九的脸,回敬道:“是师傅教得好。”说完还点了下她的鼻子。 凤九兑着眼睛看着鼻尖的面粉,吹一下,没吹动,“你干嘛往我脸上涂面粉?” 东华一脸无辜道:“不是说粉面桃花吗?” “那你也人面桃花相映红一下,”边说边笑嘻嘻的把一掌的面粉糊向东华的脸。东华并未闪躲任她施为,脸上大喇喇一个掌印。帝君的这副模样任谁看见,都要惊得咬掉舌头,而此时确有一人,已痛得柔肠寸断。 连玩带闹的两人终于把饺子煮好,燕池悟看着盘中形态各异的饺子,用筷子指了指最丑的一个,一脸嫌弃的瞟了东华一眼,“这个肯定是冰块脸包的。”转而夹了一个样子好看的放进嘴里。帝君没理他,刚要动筷,见凤九将最丑的那个饺子夹进了自己的碗中,咬了一口,点头道:“嗯,除却卖相,其他的还是颇可圈点的。”东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这句称赞,表面看是在夸帝君,实则是在夸自己,除去卖相,其他都是她弄的,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凤九朝帝君讨巧卖乖的眨眨眼睛,将一个明显好看很多的饺子夹入他的碗里。 饺子宴后,帝君泡了壶茶坐在院中,给凤九倒了一杯,又面无表情的看向燕池悟,问了句:“喝不喝?”凤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燕池悟正坐在一株无忧树下发呆,听见声音转头看了一眼,“你笑什么?”凤九忙憋住笑,道:“喔,没什么,东华问你喝不喝茶。”燕池悟走过来,拿起帝君施舍给他的茶水,方送到嘴边,突然想起一件事,“冰块脸,你说天君那老头找你去商议对付鬼乌族的事,那你是有什么办法能克制那个朱焰鼎吗?”又寻思道,“照理说,你自己做的东西,应该有办法的吧?或者你再打一件法器收了它?” 凤九对此也很好奇,同燕池悟一起盯着东华。只见帝君他老人家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再慢条斯理的说了句:“收回来。” 燕池悟刚送入口中的一口茶水猛的作喷射状涌出,接着一阵猛咳,还没等喘匀了气,艰难嘶声道:“啥?” 帝君看都没看他,气定神闲道:“本君放进去的东西,自然可以收回来。” “乌灏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还给你。”燕池悟不以为意道。 帝君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茶杯在手中转了转,“那就由不得他了。” 燕池悟:“……” 凤九:“……” 因燕池悟第二天要与帝君同往九重天,跟天族商议鬼乌族的事,当晚便住在了青丘。凤九让迷谷在狐狸洞中收拾出一间客房,燕池悟也没客气,径自跟迷谷去了。 夜色下的小园,清幽,静谧。渺渺茶花香似絮语倾诉。凤九独自坐在帝君修给她的凉亭中,捧着脸看星星。今日她同小燕聊起许多同东华的过往,她自己也从中悟得许多道理,她省得,东华很懒,懒得对许多事作出解释。这也难怪,他是曾经的天地共主,谁敢质疑?哪里需要同别人解释什么?至于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能蒙且蒙,蒙不过去再说,得诓且诓,诓不过去……管他的!正因如此,他们才有这一环扣一环的误会,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其实都是自找的。这是病,得治,看来找时间该同东华好好探讨探讨,诊治诊治。只不过,她忘了,世间人行世间事,多是随心随性,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个心性,着实是不好改的。 第十六章 http://.biquxs.info/

帘外月胧明。似乎从古至今,娇羞月色下,都是引人柔情百转之时。今夜,注定是个多情的夜。 狐狸洞中被引入客房休息的燕池悟,待目送迷谷离开,而且离开的足够远之后,一挥袖,一位柔情似水的美人婷婷立于屋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形容的便是这样的倾城佳人。只不过,佳人此时,额头微蹙,面含愁苦。这副形状,让燕池悟满颗粗汉心都化作绕指柔,恨不能将美人拥入怀中,化去她这一堆堆剪不断理还乱的哀愁。 美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一矮身,施了个福,“多谢你今日带我来此,让我得偿所愿,见他一面。” 燕池悟挠挠头,“咳,没什么,你不用客气,我也是想来看看老朋友,”想起什么,“对了,你一天没吃东西,方才在市集我买了些糕点你……” 不及他说完,美人打断他:“我不饿,你明日还要去天宫,早些休息吧。”说完,转身要走出去。 燕池悟忙上前拦住她,“这个狐狸洞是有禁制的,你如果走出去,方才那个小仙定会察觉,今晚……”迟疑下,红着脸道:“今晚你就睡在这吧,我……我打个地铺就行了。” 美人未语,踌躇片刻,缓缓道:“好,那今晚,就委屈你了。” 燕池悟眼中射出两道精光,一脸兴奋应声道:“不委屈不委屈,那个……那你好好休息,你明天是跟我一起去天宫还是先回族中?”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美人轻声道:“明日我便不随你去天宫了,那里仙法卓然的神仙太多,若是看到我,只怕给你和我哥哥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就在这里等你吧,这里既然没有人住,想必呆上一天也不会有人发现我。你早去早回就好。” 燕池悟想了想,虽然留她自己在这有些冒险,但冰块脸明天要同他一起去天宫,凤九也不住在狐狸洞中,留她在这里比起去天宫,被发现的可能性是要低些。遂点了点头,“也好,那我明天同天族商议完正事就马上回来。你不要乱走。” 美人应允,步履轻盈的走到床边,面向里侧和衣躺下。燕池悟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呆愣一阵,转身在地上化出一方长榻,也和衣躺下。躺在榻上,心里又琢磨一阵,看她的神情应该很是受伤,我还能再做点什么?没等想出个所以然,周公着紧,叫他去喝茶了。 喝茶的某人睡的深沉,床上的美人却是久久难寐。这个美人,正是魔族长公主姬蘅。 自从白水山中她对帝君以死相挟未遂,心寒彻骨后,本来应该是死了心的。回到族中后,因是被帝君亲自抱回去的,还以妙华镜为礼,众人对她明面上都一派恭敬,私下里却没少揣摩他们二人的风流韵事,还传的有鼻子有眼,比司命星君编的话本子命簿子还要跌宕曲折。尽管版本各异,宗旨基本围绕帝君他老人家始乱终弃,看上青丘的帝姬后,便不再理会他们的公主,所以送个九天珍宝作为对她和魔族的补偿,将她亲自送回也是给足面子了。照理说呢,魔族向来民风岂止粗犷二字可以形容,男女之间只要你情我愿便可以在一处,什么伦理道德都只是几个字而已,合则来不合则散,分开了也各自安好,各找各的下一个目标。但是向来听说天族的规矩甚多,女子出阁后,除非被休,否则像这样送回来,着实是相当没面子也没里子的事,这个女子的名声也会受极大影响,很可能这辈子都嫁不出去。如此一看,帝君这个“始乱终弃”是坐实了的,对他们这位貌美倾城的公主也是够绝情的。如此一想,他们再看这位公主的眼神便多了一层掩都掩不住的同情,同时又对这位竟能取代他们的公主,得帝君移情的青丘女君多了一分好奇之心。 姬蘅便是如此被同情以待了两百多年。越是可怜之人,往往越是反感他人的同情,因为太伤自尊。所以这些年,她差不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真成了一位名门淑女大家闺秀。只是她不出门,不代表没有人进门,譬如有缝就能钻,没缝也能打个洞钻进去的燕池悟。他这份执着的精神,换个寻常女子,早就感动的夫妻双双把家还了。可惜,他喜欢的不是个寻常女子,而是喜欢错付感情的女子,错了一回不长记性,偏要一错再错。燕池悟有回心情烦闷同人喝酒提起,陪酒的仁兄见解到位,这世上有一种人,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拆了南墙还继续走的,姬蘅大概便是这一型。一番独到见解愣是让燕池悟大醉三日不省人事,族中长老差点没把仁兄宰了祭魔神…… 洞中烛火摇曳,不时噼啪一声轻响。姬蘅睡意全无,回想今日所见所闻的种种,愈加辗转难眠。她晓得帝君对凤九有情,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深情。其实当年得知他二人因她未能举行婚礼,凤九还负气离开杳无踪迹,东华把四海八荒都快翻个底朝天也没找见,她是有些庆幸和窃喜的。帝后之位既然她不能得,那便如她所愿空置,也算是让她心里得了些补偿。 可惜,神算不如天算,帝君同凤九得了这份缘,让她原本已渐渐放下的心又骤然不是滋味。她突然很想见帝君,哪怕是偷偷看上一眼。沉寂了两百年的心又掀起波澜。 她去求燕池悟,这是唯一会帮她的人,她很清楚。起初,燕池悟并不想带她去见他,两百年前她以死相逼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奈何,这是个他无法拒绝的人,纠结好多天,郁闷好多天,明知是错,也只能陪她一起错下去。 择了个天清气朗的好日子,燕池悟带着藏于袖中的姬蘅去了青丘。没成想,天是清朗的,人就去了九重天,姬蘅扑了个空。不过她也算没白来,无论听到的看到的,都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尤其是凤九便是当年那只让她也十分钟爱的小狐狸,她听到以后,全身都为之一震。她一直以为是凤九横刀夺爱,怎么都想不通,他们短短几日为何竟胜得过她于他百年的一往情深。 原来,是如此这般。 她忘不了帝君看凤九的眼神,那种毫不掩饰的深情好像不该出现在这张脸上,至少亲眼见过之前,她是无法想象的。无法想象的事突然出现,总是格外让人接受不了。 燕池悟称东华帝君是冰块脸,他千年冻雪一般的目光,看向凤九时,却是春日朝阳一样的温暖柔软,她从不曾见过。帝君还会陪凤九逛集市,会陪她做饭,会同她嬉笑玩闹……这些她都没见过,更没想过。如此高高在上的神祇,能得他只言片语的肯定,就足以让她欣慰好一阵,像这样寻常夫妻的生活,与“东华紫府少阳君”这个神位简直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她震惊,震惊之后,是伤情。 为何这个人不是她?为何这样的目光不是落在她的身上?为何天意对她便是这般无情? 寂静无声处,两滴莹莹泪珠落在枕边。 还有什么能比亲眼见到所爱之人同他人双宿双栖更为心痛的事?她在心里反反复复问了好多次,为什么这个人不是她?为什么她不是他眼中心里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是…… 为什么不是? 一道电光划过灵台,她蓦然睁开眼睛,空冥中一个声音响起:为什么不是她?若她是她,那她不就是他的眼中心上之人得他所有…… 姬蘅打了个颤,这个想法,似乎太过大胆。却并非不可行。她想起魔族一个古老的术法,一个能将灵魂互换的术法。 魂体不同,若是强行互换,很可能一损俱损,寻常仙魔都不会做这样愚蠢的事。而这个术法在魔族也一直是禁术,不止因施术时极为凶险,更是逆天。她也是一次闲来无事翻阅古籍时偶然看到的。魔族的藏经阁一向由她打理,这些年翻阅古籍消磨了她不少时光,少了许多烦忧。 此时,这个古老的置魂术像闪着金光的无上箴言跳动在她眼前。如果,她同凤九灵魂互换,她进到她的身体,那帝君的目光和爱怜便也到了她的身上。她渴望这样的眼神,渴望这样的情深。 枯如死水的心一瞬间活了起来。她清楚,这个术法,即便是帝君也不可能一眼看破,但她同凤九的性格差异如此之大,能瞒他几时她心里没底。可即便只有几天,哪怕只有一晚……姬蘅的脸莫名红了一阵,她轻抚下微热的脸颊,下了决心。 一切都只待明日。等帝君和燕池悟去往九重天,她就能找到机会施术了。 决心这个东西一旦做下,主意一旦拿定,人就倍感轻松。不多时,姬蘅也沉入梦乡。 明知前路凶险,依然义无反顾,这是姬蘅的性格。为了能得心中所爱,她的勇敢和付出的决心,并不比凤九少。只不过,她命中的南墙,似乎有点多。 第十七章 http://.biquxs.info/

鸳鸯帐里,怀中的少女已然熟睡。虽已为人妻为人母,因着年龄尚幼,仍是一副小女孩的模样。只是出落得越发楚楚动人,顾盼浅笑间自有一番浑然天成的妩媚。他一直都知道她很美,也知道她会越来越美,但是看着她一点点因他变美,这实在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比打了胜仗更有成就感。 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她的眉心,云雨过后的凤羽花红的妖娆,让人有些移不开眼。目光慢慢随着手指滑到眼角,长而浓密的睫毛如一副雨帘,醒时扑闪着灵动顽皮,甜睡时又是这般乖巧。他低头吻上她的眼睫,引得一阵轻颤。少女梦呓一句什么,嫣红的面颊在他脸上蹭了蹭。他嘴角浅浅一弯,将她搂得更紧。 这是他的妻,他生前身后都要用心守护的人。 柔软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指上。夜色中的琉璃戒没有白日的霞光,仿佛随少女一同沉睡。 想起什么,东华眸色一沉。今日有一事,让他有些在意。 见到燕池悟的那一刻,便看到了藏于他袖中的姬蘅。没有拆穿,不过是并不想见她。 她来此,是想要见他,还是另有所图? 东华微微蹙眉,指端有意无意的摩挲着凤九的手,如把玩一件精致的瓷器。良久,指尖轻点在凤羽花上,一阵柔和的红光悠悠泛起,片刻又消失无形。东华给它加了几重禁制。 只要有魔族或者鬼族之人出现在凤九身边,他便能感知到。虽然他们出现不代表凤九就有危险,但明日他不在,他倒想看看姬蘅要做什么。 子夜无边,荷塘边几声蛙鸣。 第二日燕池悟来蹭早饭时,袖中果然未见姬蘅踪影。东华未动声色。凤九瞧着小燕的神情有些心事重重,一个心大的人现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实属罕见。想来是情伤未愈,族中又添新乱,让他有些烦闷。凤九的心又被激起一片同情泛滥。临走前,对他客套一句,晚上回来共用晚饭。满怀心事的兄台倒并未听出她这句客套话,一口答应下来。 凤九一脸凌乱的看着远去的祥云,默默感慨,族中有事还能没事人一样不远万里回来她这里用晚饭,究竟是怎样包容的魔族,才容得下如此不长心的魔君。 收拾停当,凤九准备赴宗学。今天有她最不喜欢的佛理课,所以她掐着时辰磨蹭,磨蹭到不能再磨蹭了,才挪着步子出门。 刚刚走过无忧树下的躺椅,一阵异香扑鼻,凤九正在琢磨这是什么香,东华新近种下的花树吗,还挺好闻,下一刻,身子一软,跌入了躺椅中。 估摸她已睡熟,姬蘅方才现身。 她用的是魔族特有的眩幽草,功效比昏睡诀大得多。她今日要施的术法必须在一方完全沉睡的状态下进行,否则稍有抵抗,很可能二人玉石俱焚。她晓得此中凶险,因而格外谨慎。她并不想伤凤九性命,只是想同她换一换躯壳,陪伴在帝君身边。她望着凤九半晌,心中感叹,这样美的一张脸,也难怪帝君眼中再无他人。 手起结出印迦,陡然一阵狂风席地卷起,带得满院佛玲花瓣随风乱舞。姬蘅的右手指尖点向凤九眉心,左手指向自己,正欲提取魂魄,突然一阵耀眼红光自凤九手上暴起,姬蘅被一股大力瞬间弹开,撞在一株高大的无忧树上。 她感到五内一阵翻腾,口中一片咸腥。待红光隐去,飓风消弭,她撑着身子缓缓抬头,望见一片紫色的衣角。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由心底蔓延开来,四周的气场压得她喘不过气。某一瞬,她感觉到一股杀意。她猛的一震,抖着胆子慢慢抬头,半空中对上一双如万年寒冰的眼眸。 她身子一瘫。 他从未这样看过自己,即便是她性命相迫时也不曾有半点杀意,今日,此刻,她如坠冰窟。她不是没想过被帝君识破会有怎样的下场,但终究抱着一丝侥幸,帝君三番两次救她,总不至于对她这个旧臣遗孤痛下杀手。 是她低估了东华对凤九的在意。 “娘亲,娘亲,你醒醒,你怎么了?”一阵稚嫩童音响起。滚滚看着躺椅中双眸紧闭的凤九,摇着她的手臂呼喊着,见凤九没有反应,看向他父君,“父君,你快看看,娘亲怎么了?” 帝君走过来,轻抚下凤九的额头,“她没事,只是睡着了,一会儿会醒过来。” 滚滚放心了,握着凤九的手站在椅边。 这时一个急匆匆的身影闪过,稳稳扶起瘫在地上的姬蘅,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燕池悟一脸愤怒的看着东华,破口一篇大骂:“你爷爷的冰块脸,干嘛下这么重的手,她是个姑娘!你懂不懂怜香惜玉!” “不懂。”东华冰冷的声音响起,“本君对意图伤害小白的人从不会有半分怜惜。” 燕池悟被噎得一愣,看向倒在躺椅中的凤九。 方才驾着祥云往九重天的路上,冰块脸不知为何突然带着滚滚撇下他和祥云,御风而走。他在后面喊了句“你要去……?”最后一个“哪”字还没出口,已经不见他的踪影。燕池悟一脸莫名其妙,挠了挠头,看他去的方向好像是要回青丘。出了什么事他这么急的赶回去?突然想起姬蘅尚在青丘,他一拍脑门,也急匆匆的追了上去。 还没落地,便远远看见姬蘅倒在地上,东华冷冷的站在一旁。 他只顾着去扶他的心上人,没留意凤九昏迷在躺椅里。 “这……这是?” 燕池悟一脸迷茫的看向偎在他怀里的姬蘅。 姬蘅嘴角渗出一抹血痕。苍白的脸颊此刻毫无生气。 “她要施置魂术,被保护小白的结界所伤。”东华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感情,冻雪般的目光扫了眼姬蘅,“本君今日不杀你,不过是看在你是你父君唯一的血脉,可惜他若看到你今日所为,该是怎样的心情。” 姬蘅扯着带血的嘴角,一丝惨笑,有气无力道:“若非父君早已羽化,我也不会有今日的结果。”一口气没喘匀,咳出一大口血,燕池悟忙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半晌,姬蘅勉力撑持哑声道:“是我自作自受。老师高抬贵手,我感激不尽。”说完又一丝苦笑,接着一阵猛咳。 燕池悟一脸心疼的看着她,这一边是他心爱之人,另一边是他的至交好友,好像帮谁都不是,不帮也不是。他给姬蘅捋着背,纠结着该说什么。 恰在此时,凤九的手动了下。 她醒的真是时候。 滚滚低声唤了句“娘亲”,凤九缓缓睁开眼睛。当她看清站在身前的父子俩,有点蒙。 “我好像……睡了一觉,难道竟睡了一天?你们都回来了?” 抬眼看了看天色,不对呀,应该就一会儿啊! 眼角余光扫到树下一跪一躺的二人,凤九转过头,眼睛都睁圆了。这是唱的哪一出?姬蘅怎么在这里?还身受重伤? 她慢慢站起身,一时舌头打结:“这……什么情况?”手指着他们看向帝君:“他们……” 东华上前挽住她的手,三言两语说明事情原委。凤九惊呆了,她居然被姬蘅算计了!这个柔弱的公主原来不止会说那些犀利的话,还会做这等事。 她不是个以德报怨的神仙。姬蘅带给她的伤害不是一星半点。如果她此刻不是这样重伤模样躺在燕池悟怀中,凤九觉得她会痛痛快快的和她打一场,谁输谁赢端看造化。 但一转念,她的怜弱之心作祟,又蓦然泛起一阵同情。瞧着姬蘅此刻惨兮兮的样子,方才的怒气陡然化作烟云,无奈的摇了摇头,语气平静的开口道:“姬蘅公主,既然你昨日便在这里,想必我和小燕的话你都听到了。我只想问你一句,何不珍惜眼前人?” 姬蘅面露痛苦的看向她。攒了半天力气,才艰难嘶声道:“凤九殿下,姬蘅今日所为,自知罪孽深重。从今以后,我断不会再出现在你和老师面前。”话罢,仿佛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她闭上眼睛。 燕池悟看了东华和凤九一眼,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最终一句话没说,抱着姬蘅一同消失了。 凤九呆呆望着他们消失的地方,忽然感到一阵悲凉。她替小燕感到不值。 东华看着她出神,低声问:“在想什么?” 凤九摇摇头,她有时候确实爱操心,悠悠道:“他们两个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东华抬手把她鬓边一缕乱发别入耳后,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这是他们的劫,只能他们自己来渡,你帮不了他们。” 凤九回望着东华的目光,半晌,轻轻偎在他的怀里。“我都懂,不过不忍罢了。” “不忍燕池悟伤心?” 凤九穆然抬头,瞧着东华脸上的表情,虽然没什么表情,不过这个话听起来却有那么一点感情。她忽然顽皮一笑,“你这是吃醋了?人家奔着你来,还差点把我算计了。哦,不对,是已经算计了,“偏着头想了想,”也不是,额,算算计了一半吧,我还没吃醋,你倒先翻了醋瓶子?”边说,还边点了点帝君胸口。 东华听她摇头晃脑的算着,眼瞧着她头上的红玉鸾飞要被她摇下来了,伸手扶了扶,淡淡道:“并不是吃醋,不过有些着急他的智商罢了。” 凤九满脸狐疑的看着他,道:“你是会为别人着急的人吗?” 东华认真思索片刻,诚恳道:“遇上特别笨的,偶尔也会着急下。” 凤九庆幸小燕此时不在这里,否则就算凭他一颗已化作百炼钢的糙汉心,怕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第十八章 http://.biquxs.info/

经过今日这一通闹腾,凤九这宗学也没心思去了,索性,随帝君回了九重天。父子俩径直去了朝会,她则独自先回太晨宫。 坐在书房里,白皙的手指捏着茶杯盖,她一边品着重霖亲自奉来的茶,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一件事。 帝君此前曾说,要将朱焰鼎收回来,但是魔族和鬼族盯上的东西想收回来绝非易事。何况对于乌灏这般有野心之人,便譬如让饿了十天的猛虎将要到手的猎物乖乖让出,他不跟你拼命才怪。凭帝君的修为,十个乌灏也不是他的对手。但若只需要打一架就能解决,帝君又何必去朝会同天君商议?直接去打架就好了。可见,此事不是单打独斗能解决的。单挑不行,那就不是打架,是打仗了。 想到此,凤九突然起了阵兴奋劲儿。她生于和平年代,不曾亲历战事,就是看都没看过一回。连她那个为老不尊的姑姑都有幸参与过擎苍那场差点儿毁天灭地的大战,到了她这里,却连个战事的影儿都没摸着,这对于她这个善打架也爱打架的青丘女君来说,着实是天大的憾事。这一回,终于有机会能够见识下战场,而且还是有东华参与的战事,凤九觉得,她得偿所愿的机会来了,无论如何,都要让东华带着她一同赴战场。 她脑中盘算着这些,手中的杯子转的飞快,凤九此时的心情兴奋又激动。前来为她送点心的小仙娥瞧着她这副模样,不禁试探着问道:“帝后,您这是有什么喜事吗?我瞧您转的都头晕。” 凤九思路被打断,恍然抬头看了眼说话的小仙娥,似乎有些眼熟。想了想,笑问道:“你是东华从梵音谷带回来的小灵狐?” 小仙娥施一施福,语声欢快的答道:“帝后好记性,正是奴婢。” 凤九点点头,她挺喜欢这个活泼机灵的小仙娥。忽然脑中闪过一丝光,向她问道:“你可愿随我回青丘?” 小仙娥一愣,“青丘?” “对,青丘。你可愿?”凤九重复道。 小仙娥想了想,认真回答道:“奴婢在哪都一样当差。帝君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自然愿凭帝后差遣,随侍帝君帝后左右。奴婢愿意随您去青丘。” 一番恳切陈词让凤九很感动也很满意,这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只不过,凤九其实打的是另一个主意。带她回青丘,并不是让她随侍她与帝君左右,而是为了青丘的忠仆迷谷。迷谷自小侍奉陪伴她姑姑,一把年纪了,尚未娶妻,估计在青丘也找不到合适的意中人了。凤九突发奇想,这个小灵狐如此伶俐,又知恩,样貌也不错,若带回青丘,说不定迷谷的终身大事也有了着落。当然,这个也要看他们的缘分。至于她自己嘛,反正嫁出去了,与人牵线搭桥,若得圆满,自是功德一件,是桩稳赚不亏的买卖。 掌灯时分,东华才带着滚滚回来。凤九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菜肴,尽是合着父子俩的口味,尤其是东华的口味做的。 坐于桌前,东华望着这一桌煞费工夫的菜,瞧了凤九一眼,他如今是越发懂她,她这副表情和做派,显见的是有事要求自己。便没急着动筷,徐徐开口道:“说吧,有何事要求我?” 凤九眼睛一亮,既然被东华识破,那就索性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她转了转眼睛,将白日里琢磨的事同他讲了一讲,末了,又用期待的眼神恳切的望着他,盼他答应,但心里合计的是,倘若你不答应,我就一个月不给你做吃的,不,三个月! 东华瞧她这幅样子,倒觉有趣,先想办法贿赂自己,估么心里应该还有一套威胁的说辞,软硬兼施,是个好办法。想了想,反正有自己在身边,即便入了战场她也不会有事,便故意沉吟片刻,再慢悠悠的一点头,道:“好,带你同去。” 凤九闻言,脸上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马上夹了一大筷子清蒸鱼到他的碗里,“这个鱼鲜得很,我蒸的火候很好,你尝尝,”又殷勤的盛了一碗汤给他,“这个汤我加了你喜欢的木莲子,炖了一下午,也很合你的口味。”东华嘴角噙着丝笑看着她,他乐得看她讨好自己的模样。瞧她这副兴奋劲儿,应该巴不得乌灏动作快一点,让她早早见识见识。 世间最为玄妙者,莫过“情”之一字,思之无形,觅之无影。起于悄无声息,觉察时,却已根深蒂固,繁花满枝。 思人饮闷酒本是套窝囊做派,却不妨有人能化窝囊为风流,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倜傥。如此刻月下独酌的这位兄台,便是这样一位翩翩公子。 瞧面上,无甚表情,然眼神中的落寞却无论如何掩饰不住。五百年了。当初每个人都对他说,时间是疗伤圣药,时间一久,他自然也就释然了,放下了,依然是鬼族第一风流公子。可是都过了五百年了,他非但不曾对她忘情,反而思念愈浓,且越是热闹繁华的场景,他越是觉得孤单寂寞。脑海中的倩影总是挥之不去。不经意间的一个转身,灯火阑珊处,总能看到她亭亭玉立的身姿,待寻过去,却连个幻影都摸不到。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折磨疯了。 倘若真能忘掉,五百年,也该忘掉了吧。有多少次,他都想不顾一切去寻她,可刚一动念,玄女当初在大紫明宫的惨状就跳跃在他眼前。神族与鬼族通婚的后果,他是亲眼所见。离镜不爱玄女,自然不在乎她所受的痛苦。但他不同,他在乎她,在乎她的每一点感受,每一分喜怒。他不想她为了他受那么多苦。每念及此,便生生忍住了冲动。直到两个月前,他心中烦闷,在凡间听书消遣时,却意外碰到了她。 彼时,她已不认得他。看来折颜上神的忘情水,效果真的很好。 他心里抑制不住的一阵激动,目光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她还是很美,不,应该说,比五百年前更美,更有风韵。许是忘情药的好处,她这些年过的轻松平静,眼神中不见当初的无奈苦涩。他感慨的摇摇头。自己这五百年从没笑过,身边人见了他都跟老鼠见猫一般小心翼翼,生怕一句话说错惹怒了他。岂知,他早已没有了怒气,情绪于他,不过麻木不仁而已。 楼下一阵叫好声。 坐在不远处的她,仿佛感觉到有人注视着自己,她转头望向他,视线相交的那一刻,心莫名的漏跳了一拍。她并不认得这个人,但是却觉得亲切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又好像相知多年,他眉宇间的忧愁也让她有些心疼。为什么会这样?闪念间,她匆忙收回目光,手抚上心口。低下头,想了好一阵,直感到头疼的厉害,才作罢。当她再抬头看向他时,他已到她跟前。 “姑娘独自一人吗?介意在下坐在这里吗?”他微一欠身,风度翩翩的施了一礼。 姑娘摇了摇头,抬手示意,“公子请坐。” 他眼中闪过一丝情绪,挽袍坐在她对面。她虽不识他,却看得出来他并非凡人,但也并非她们天族,既然不知来历,该有的客套还是要有。何况她也有几分好奇,为何自己对他会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翩翩公子看了姑娘片刻,伸手过去给她续了茶,自己也倒了一杯,方缓缓问道:“姑娘常来这里听书吗?” 姑娘点了点头,“这里书讲的很好,无聊时就来听一听。你是第一次来吗?” 公子顿了顿,道:“是第一次。我叫乌灏,姑娘直呼我名就好。” 心头又是一阵莫名的悸动。乌灏?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 头又有些疼,她抬手抚了抚额角。 “姑娘可有哪里不舒服?” 他语气里的紧张和关切让她有些惊讶。她抬头看向他,斟酌道:“我们……可曾在哪里见过?” 他微微一震。难道她竟还记得他?片刻怔忪,待回过神来,他瞧了眼楼外拂堤的垂柳,柔声道:“我们去外面走走,如何?这里有些吵。” 姑娘想了想,这个人瞧起来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不过行止间并未见轻浮,虽非她族类,料想对她应该没什么邪念,便点头答应了,同他一同到河边走走。 漫步堤边,人间四月正是风光大好的时节,清风拂柳,波光潋滟。一叶乌篷船悠悠划过,船公兴起,唱起几句小调。姑娘兴味盎然的听着,心道这里果然比楼上更加可爱。不过这场景,似乎更适合青年男女幽会…… 她的脸微微一红。他看在眼中,嘴角浅浅一弯。她还是这样羞涩,总是会脸红,不过脸红的样子更加惹人怜爱。 瞧见他这样看着自己,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咳了声道:“你方才还没有回答我,我们从前见过吗?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有些熟悉?可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我们在哪见过……” 乌灏眼中闪过一抹黯然。“就当做是我们的初次见面吧。” “当做?”姑娘揪住他话中的一处,有些莫名。 乌灏笑了笑,目光平静的看向她。 真好看,他笑起来的样子。 “我觉得,你就该这样笑的,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吗?为什么刚才我见你时你是一副愁容?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没有,看到你,我很开心。”他认真的说。 姑娘觉得自己今天的心有些不同寻常,时不时就要漏跳一拍,这样下去,会不会折损仙寿?她脸上又一红,忙低下头,敷衍道:“哦,开心就好,开心就好……” 这一日,他们在河边流连许久,彼此虽然话不多,但有她在身边,他很满足,而且他感觉得到,她对他也有所感觉。五百年来,这是他过的最开心的一天。分别时,她告诉了他她的名字,瑶溪,这个他魂牵梦萦了五百多年的名字。 第十九章 http://.biquxs.info/

自那日在凡间重遇心上之人,乌灏便日日光顾这间茶楼,期待能再次与她相遇,因她说,她时常来这里听书。 这茶楼还真是处颇有名气的热闹场所,几乎日日高朋满座。斟茶倒水的小厮很有眼力,对常来光顾的宾客更是殷勤,不过几日光景,连乌灏喜欢的茶品点心都记在心上,张口便来,“客官还是老三样?” 乌灏点点头,小厮打个躬应了句“好”,便麻溜的下去准备了。 独坐二楼窗前,河畔杨柳依依,仍是旧日盛景。 说来他自己也觉得可笑,明明一直知道她在哪里,也一直压抑着自己不去见她,那如今等在这里为的又是哪般?他自嘲的摇摇头,轻叹一声。抄起茶杯抿了一口,垂眼看楼下正比比划划讲的不亦乐乎的说书人,心里又默默叹息了一声,浮生短暂也有短暂的好处,听听故事就过去了,再难熬不过几十寒暑,哪像他这一熬就是五百年。正想的出神,冷不防身旁冒出一人,唤了他一句。他转头看去时,是个不认识的面孔,脸上写满了恭谨谦敬,一双眼却是炯炯有神,透着股机灵。来人自报家门,原来是魔君聂初寅的信使。 这信使双手奉上他主家的信时,乌灏蹙了蹙眉。他慢悠悠接过信,展开来,瞧这位魔君在信中言辞十分客气,并言及他知晓乌灏一直以来的心结,且有办法助他达成心愿,请他见面详谈。 乌灏看完信,将信将疑的看着来人,有些不解。 他同聂初寅并无私交更无往来,他如何知晓他的心结?又如何能助他达成心愿?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来送信的信使是个机灵的小厮,常年跟在聂初寅身边,很会察言观色。看乌灏面上的表情便知他想的什么,恭恭敬敬的弯腰施了个礼,满脸堆笑地奉承道:“乌族主法力高深,四海八荒谁不知晓,又有何人敢欺瞒您,我家主君信中所言非虚,乃诚心相邀,乌族主去了便知。” 乌灏放下信,思虑片刻,他对这葫芦到底有些好奇,遂一点头,道:“好,我赴约便是。” 那小厮笑的更加春光灿烂,嘴巴咧的老大,躬身笑答:“乌族主果然爽快,小的这便回去回禀我家主君。恭候乌族主前来。”话罢,倒退了几步才转身快步离开。 乌灏瞧着他离去,心里琢磨着,看这小厮的举止模样,估摸着是聂初寅身边的心腹。派心腹之人来见自己,应当不是儿戏。那他说的心结,莫非跟瑶溪有关?他又如何知晓瑶溪?一连串的问号让乌灏肚子里揣满狐疑,楼下说书人口若悬河的说些什么他是全没听进去。店小二过来给他续了壶茶,他又坐了一阵,抬眼看看天色,估计今天瑶溪不会来了,便也打道回府了。 几天后,他如期赴了同聂初寅的约。第一眼见这位魔君的印象同凤九一样,觉得热,很热。聂初寅笑吟吟的同他寒暄一阵,乌灏倒是没客气,直截了当问他来意。聂初寅满面春风的一抬手,请他入座,又亲自斟了杯茶给他,才慢慢道出此次请他来此的用意。 原来聂初寅不知打哪探听到乌灏同西海长公主瑶溪的一段前情往事。请他来此,是为商议助他夺取月凌峡一事。 聂初寅信心满满,将他的谋划一一道来。 乌灏紧蹙双眉,一言不发的听着。直到聂初寅道完,笑吟吟的问他如何,他抬眼盯着魔君看了一阵,沉吟道:“朱焰鼎的这个功用我自然清楚。但是此法过于逆天,若有天惩,必定会令瑶溪受到伤害。” 聂初寅伸手向他的杯中又续了热茶,放下茶壶缓缓道:“乌族长对瑶溪公主的拳拳爱护之心,聂某深感敬服,然在下却觉得,彼时瑶溪公主已然有了上神的阶品修为,远古洪荒至今,女上神可是屈指可数,哪一位不是蒙上天眷顾,即便有天惩,也是小惩大诫罢了,况且,还有乌族长从旁保护,以您的精深修为,连我们魔族的魔君燕池悟都不是您的对手,护得瑶溪公主周全想必是不在话下的。” 又是一阵沉默。山林之中清风爽朗,唯闻树叶的沙沙声。 聂初寅一边悠闲的品着茶,一边时不时扫一眼乌灏的神情。他清楚这位鬼乌族的族长并非是个优柔寡断之人,自己的谋划又是谨慎周密,他对那位瑶溪公主如此痴情,定会同意。心中笃定,喝茶的姿态就越发从容。 果然,半刻后,乌灏似下定决心般,用力一点头,道:“好,我赞同魔君的安排。不过,先说说您的目的吧。” 他深知这位魔君是出了名的不会轻易拔毛的铁公鸡,不讨得个大便宜绝不出手。今次他这样帮自己,说他是闲来无事助人为乐,乌灏打死都不会信。 聂初寅面上又是谦恭一笑,“聂某要的无非是乌族主一诺。他日有需烦劳乌族主的地方,还请族主能兑了这诺言。” 乌灏明白他的意思。这是位有野心的魔君,听闻他当年还想从青丘女君那里得青丘一许诺,可惜倒霉催的遇上了东华帝君,被帝君一招便赶回了老家。如今找上自己,想来是期望在他起事时得一助力。这于自己倒不是什么为难之事,便利落的答了句:“好。” 听他如此爽快就答应了,聂初寅抚掌赞叹一句:“乌族主果然爽快人。那此事便商定,聂某这便回去筹备,助乌族主早日夺下月凝潭。” 这之后,乌灏未再见过聂初寅,倒是他手下信使来过几次。一切都如他们计划一般顺利进行,燕池悟那个愣头愣脑的魔君整天只想着他的姬蘅公主,并未注意到他们的动向。 而天族似乎也没什么动静。不过乌灏也不是个没有脑子的鬼君,此事迟早要被天族察觉,到时难免一场恶战,他也要早做准备才是。今夜月华高悬,他一边思念着瑶溪,一边思索着要尽早将此事解决掉。 晨曦普照,芬陀利池中的万盏白莲在金色的晨辉中,闪烁着晶莹的珠光。两只五彩鸟优雅的飞过上空,落下点点斑斓的倩影。 凤九今日难得起了回大早。出门时,帝君尚在同周公下棋。 她独坐在芬陀利池旁的小亭中望着日出的景色。记忆中似乎也有过很多次踏着朝阳晨光洒扫庭院的场景,不过那时只顾着劳作,和思索今日能不能得见一回帝君,根本无暇欣赏日出胜景。此时的心境自然大不相同,但眼前景致也着实没什么让人心动的,许是离得太近,她眼力又好,都看得清昴日星官日向车上的图腾装饰。这样的直白,同那种一夕光照射入苍茫云海的意境,着实差了几个层次。果然是距离产生美吧,还是青丘的日色月华更加可爱。 凤九望了一阵,思绪飘到了另一件事上。昨日见司命,同他聊起近来的热门人物乌灏,八卦全书提起这位鬼君似乎同西海的长公主有过一段情,但是后面却不了了之,连他都没打听到后续如何,想来是西海将这事盖了下来,捂的还挺严实。凤九一向定义自己不算个八卦的神仙,只是偶尔喜欢听听故事,而听故事的欲望一旦被激起,只听半截怎么受得了,心里难免惦记着,以致今晨醒的都格外早。她琢磨着苏陌叶必然是知情的,之前她同帝君也算在阿兰若的事情上帮过他,向他打听打听说不定能听得个完整的故事。看来要寻个机会,走一趟西海。 不知何处飘来渺渺佛音,荷塘中清莲摇曳,露出一点嫩黄色的蕊。 凤九正想的出神,身后一阵四平八稳的脚步声徐徐而来。她没回头也知道是谁。片刻后,来人开口问:“今天怎么起的这样早?”声音中还透着一丝慵懒。 凤九回过头,眉眼弯弯的看向他,“来看日出啊。” 他端详她一阵,语声中含着柔软的笑意道:“哦?好看吗?” 凤九摇摇头,单手撑着脸失望道:“不好看。比青丘的差远了。我还是喜欢看云海中的日出。” 东华默了片刻,似乎想起什么,向她道:“重霖说昨日天君送来一位御厨,最善粥品点心,我让他待会儿把早膳送来这里,吃完我们去西海。” “去西海?”凤九前一刻确实想着要找机会过去,此刻帝君竟主动提及,难道这就是心有灵犀?她心里一阵激动,面上倒很平静,问了句:“去西海做什么?” 帝君坐在她身旁,偏着头看她,“你不是说喜欢看云海中的日出?还有哪里的云比西海边上的雁不归更厚?” 凤九感叹帝君还真是想到一出是一出,天宫不是即将有战事吗,他还有心情带着她去看日出,看来真是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诚然,对帝君他老人家而言,放在心上的只有她一人,旁的这些,于他不过小打小闹罢了。 今日的早饭确实不错,凤九边吃边做点评,末了,还说回来后要同这个御厨探讨探讨,切磋切磋。 东华嘴角含笑看了她一阵,揶揄道:“不如封你做个御厨总管,如何?” 凤九闻言,没急着反驳,反而认真思索片刻,片刻后认真答道:“我觉得,那样天君也许会乐开花,而你会哭。” 东华挑了挑眉,“那我应该会让他们一起哭。” 凤九:“……” 饭后二人驾着祥云,一路散步到了西海。 甫一到水晶宫,守卫宫门的小将眼尖,离的老远就一眼认出凤九来,忙通秉了进去。 半路上正遇到在正殿前厅 晃悠的苏陌叶,陌少一听凤九来了,顺口问了句,是一个人还是有旁人陪着,小将道还有一位银发公子陪同。苏陌叶一敲手中的碧玉洞箫,点着小将命他赶紧去请老龙王,就说东华帝君驾到。然后一个急转身匆匆迎了出去。 小将站在原地愣了愣,待反应过来倒抽一口凉气,吐出个泡泡,一溜烟的跑向了老龙王的寝宫。 龙王近来身子不大爽利,起得晚些,此时刚刚更衣,正准备早饭连着午饭一起用。小将跑进来禀报时,老龙王正准备动筷子,恍一抬头瞧见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利索的宫门将,皱了皱眉,语带不悦沉声道:“出了什么事,如此慌张,气喘匀了再说。” 小将心里着急,等不及喘匀气,转着打结的舌头瓮声瓮气道:“禀……禀龙王,东……东……” “东海龙王来了?”侍立一旁的内宫总管接口问道。 小将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更加急切道:“不……不是……是……东……”终于卯足了一口气,“东华帝君到!” 老龙王的筷子应声坠地,紧接着一阵杯盘碰撞的噼里啪啦声,一众人等连搀带扶的拥着老龙王速速移往宫门。 还没到宫门口,遥遥便见苏陌叶引着一袭紫衣的银发青年和一身红裙的少女往正殿走来。老龙王率着众人扑通一声跪倒一片,口中整齐划一道:“恭迎帝君帝后仙驾。” 东华虚一抬手,免了众人的大礼,淡声道:“不过闲来无事到西海走走,见见故人,龙王不必多礼。都去忙吧。” 老龙王恭敬道:“是。那就让小儿陌叶带帝君同帝后四处看看。晚些再为帝君帝后接风。” 东华略一点头,未再说话。 凤九看着老龙王这副恭谨样,多少有些不忍,毕竟一把年纪了。从前同她小叔也来过西海几次,老龙王见白真上神虽也恭敬,但远不似今日这般诚惶诚恐。刚才还说要为他们接风?殊不知帝君最不爱参加宴会了。凤九想着一会儿还是同陌少说说,免了这些虚礼,也让老龙王歇歇。 苏陌叶对帝君和凤九的喜好,多少是有几分了解的。他带着他们绕过正厅,直入了后花园,西海的花园是陌少亲手打理的,极有情趣。不同于陆上的园子有花花草草,海底的花园都是各色珊瑚明珠点缀,一丛丛一簇簇五光十色,姿态万千。当中的礁石上卧了枚泛着紫色幽光的砗磲,瞧着甚是气派庄重,灵气十足。 陌少将他们引入一处亭中。这亭子浮于一片珊瑚之上,琉璃瓦将花园映照得亮如白昼,脚下的地面则是透明的白色水晶铺就,透出亭底一片色彩斑斓的珊瑚,不时有艳丽的小鱼游曳其中,莹莹点点,一派生机活泼。 凤九最是喜欢这里,每次来都忍不住称赞。 陌少面上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抬手向着东华彬彬有礼一拜,口中彬彬有礼问道:“不知帝君仙驾来此,是有何要紧事要见臣下吗?其实帝君大可命人通传一声,臣自当亲去拜会帝君才是。” 凤九额上突然冒出一颗冷汗,心道东华你可千万别说是为了带我看云海日出才来的,如此兴师动众,若是这个因由,陌少非吐血不可。 好在,帝君像是了然凤九心思,话题直转到另一件事上,徐徐道:“听闻瑶溪公主同乌灏曾有过一段过往,是怎样一段过往?” 帝君如此单刀直入的问话,让凤九和苏陌叶都楞了一楞。凤九不禁在心里想,她跟帝君还真是心意相通,想什么来什么,今天简直是心想事成的黄道吉日嘛。她对这段故事也正好奇,便同帝君一起盯向了苏陌叶。 半晌,陌少仿佛才回过神来。轻叹一声:“帝座是因近来乌灏的动静,想到的吧?果然世事都瞒不过帝座。说起来,”他停顿片刻,“这事确因瑶溪而起,然瑶溪自己却全不知情。若从头讲起,要说到五百年前。” 东华不知从哪弄来一壶茶,三个茶杯,姿态悠然的分了三杯茶,道:“慢慢讲,我们不着急。” 第二十章 http://.biquxs.info/

人间四月,是文人笔下最美的时节,也是多情男女情爱故事的开端。 陌少讲述的这个故事也不免俗的发生在了这个良辰美景的时节,只不过,故事的开端并不美妙,反而有些倒霉。 瑶溪是西海的长公主,苏陌叶的亲妹妹,也是与他最是交好,他最疼爱的妹妹。他们兄妹二人差了三万岁,可以说,苏陌叶是看着瑶溪长大的,也是因为照顾瑶溪的经历,让他有了抚养阿兰若的能力。 而说起西海,也要赞一赞他们的家风,着实当得起包容二字。对于子女的终身大事,龙王和龙后向来不做过多的干预,是以,不管是断了袖的大皇子叠雍,还是失了骨血只剩风流倜傥的苏陌叶,都没人催着他们娶妻生子,老龙王和龙后的态度是,子女过的逍遥快活就好,神仙嘛,又不是为了传宗接代繁衍生息存在的,仙途漫漫,一切随心随缘便好。 可想的开是一回事,行事上不免还是落了一回俗套。在龙后怀上大女儿时,一日同东海的前任龙王龙后宴饮,席间开怀,便半开玩笑的说起了娃娃亲,结果两家越说越认真,最后竟当场定下了若诞下的果真是位公主,便许给他们家的长子为妃,日后继东海龙后位。这确实是庄门当户对的亲事,两族又是同宗同源向来交好,亲上加亲大家都很开心,很满意。后来,龙后真的诞下长公主,更是遂了两家长辈的心意。 因着有这重指腹为婚的关系,东海的这位皇子与西海的这位长公主小时候时常在一起玩耍,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可当事的二位也因是从小的玩伴,彼此生出的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兄妹手足之情。 嬉笑打闹间虽没顾忌,存的心思却是坦坦荡荡没有一丝红尘味。对于婚约一事,他们也没多想,反正还小,日后再说。可两家长辈却将他们的亲密看作两小无猜,喜在心上,只待他们成年便为他们办了这婚事。 奈何,老天爷并没看好这段姻缘,没有硬将他们绑在一起。岔子,就出在瑶溪去凡间游玩的那一天。 这一段,苏陌叶并未亲眼所见,是后来听乌灏讲述的。据陌少说,乌灏回忆这段他们初遇的过往时,满脸的幸福光辉,连他这个局外人都受到了感染。 四月初八,在凡间是个宜嫁娶的吉日。那天大街上吹吹打打的接亲队伍过了不下四五趟,且排场都不小。瑶溪坐在一处茶摊旁,饶有兴致的看着热闹,听着旁桌一个自称百晓通的书生模样的人在跟同桌几位一一讲着这是哪户员外家的小姐,嫁了谁谁家的公子,那是哪位大员的亲眷,许的是哪个名门之后…… 瑶溪只听她哥哥提过九重天上有个好八卦的司命星君,说起别人的事从来信手拈来,挖墙脚的功夫算得上一流。再看凡间的这位书生,瑶溪想着,说不定他投胎之前是在司命星君手底下做过事的,要不然,就是下辈子跟他有个仙缘,兴许能得星君重用。 她这厢琢磨别人的前世今生正琢磨的起劲,不曾发觉,在她头顶这片万里晴空中,正悄无声息的蓄起一阵天雷。 原来今日,是她飞升上仙的天劫。 对于神仙来说,飞升的劫难是不可避免的,而这劫什么时候会来,只有上神才算得出来。也是可怜,在她们西海,连她老爹在内,到现在还没诞生出一个上神,法力最高的是她二哥,但也还是上仙阶品。自然,她也就不知道自己天劫将至,否则也不会赶在这个当口跑出来溜达。 此时,天雷蓄势待发,似乎就等待着她远离凡人的时候,利落的劈将下来。 看了一阵热闹,瑶溪起身离开茶摊,准备去市集转转,那里有一家百年老店颜玉斋,从第一任创始掌柜开始,她就在这里买首饰了。 百年间她化作不同模样时常光顾,这一处凡世朝代都更迭了两回,而这家店却能屹立不倒一直生意兴隆,同她的仙泽庇佑是有莫大关系的。 一路悠闲的逛到颜玉斋,前脚刚踏进店门,便察觉到一丝异样。她环顾四周,虽看不出与往日有何不同,不过陈设摆置更多了些心思灵巧。再仔细一探,似乎是店内的气息有些不同。但究竟是怎样的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店中伙计热情的招呼上来,她随意应答几句。掌柜的抬头看了她一眼,他这种阅人无数的精明商人,只一眼,就看得出主顾大概是什么样身份的人,只一句,就辨得出是不是懂行识货之人。他站起身亲自招呼瑶溪,伙计有眼色的马上去端茶倒水。正当掌柜同她攀谈时,一位端庄秀美的女子从后屋进到前店来,刚开口唤出一声“相公”,正与抬头望向她的瑶溪四目相对。霎时间,瑶溪明白为何她一进店门就察觉到店中异样的气息,她微微蹙眉,一抬手,周围瞬间安静下来,一切都凝固静止了。 对面的女子愣怔的钉在原地,面色苍白如纸,紧抿双唇一言不发的盯着瑶溪。瑶溪端详她一阵,忽然笑了笑,“你是这家店的老板娘?可我怎么瞧着你不是个人呢?” 女子皱了皱眉,强自镇定了下情绪,开口道:“我确非凡人,但却从未做过伤害凡人的事。还请仙子高抬贵手。” “从未伤害过凡人?”瑶溪看着她,沉声道:“难道你不知人鬼殊途?你既是鬼族中人,同他一起,你的气泽自会侵扰到他的凡体肉身,耗损他的精魂,如何能不伤害他?”顿了顿,看她的眼神如利刃般泛出寒光,“还是说,你本就是为他的精魂而来?” 对面女子身子不禁一颤,面色比方才更加难看。 沉默半晌,她方才开口,“仙子信也好,不信也罢。他是我的夫君,我自然不会害他。他的精魂我也一直好生保养。从我第一次进来这里,便察觉到有仙泽庇护,若我真的为精魂而来,又怎么会这么傻偏偏选了这里而不是躲得远远的不给天族发现的机会?” 她这样说,让瑶溪神色微动,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 眼前女子虽是鬼族,但修为不算高深,既察觉到她的仙泽,若是图谋不轨定然不会选在这里。那她留在这里,果然是为真爱?她自己情窦未开,虽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但二人情同兄妹,纯洁的一点红尘杂念都没有,于情事上的见解着实理解不了这样的做法。 她犹疑一阵,不禁问道:“那你在这里,就只是为了做他的妻子?凡人寿数于你不过昙花一现,与他做夫妻,你图什么?” 女子被她这样一问,仿佛陷入回忆之中,又是良久的沉默,半晌,方轻轻道:“我大哥也这样问过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图什么,只知道,从他在月老庙中帮我赶走调戏我的地痞流氓,我就喜欢上他了。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他活着一天,就做一天他的妻子,他死了,再去轮回,我就再去找到他,等他长大,继续做他的妻子,陪他终老,生生世世。” 不知为何,这番话,竟让瑶溪莫名的生出一股怜悯之情,怜悯之中,还夹杂着一点感动。她与鬼族中人向无来往,又听过太多关于七万年前那场近乎毁天灭地的大战的传说,其实对鬼族是没什么好感的。但面前这个道行不高的鬼族女子,却让她蓦然发觉,原来他们也有真感情,也会为爱执着。她望了女子半晌,改了语气,和声道:“你可知,凡人的气运姻缘,乃是九重天上司命星君掌管,这一世即便被你蒙混过去,若你果真世世追随,迟早会被他察觉,到时必会受天谴。况且,即便没有天宫惩罚,你也会因与凡人的纠缠受到术法反噬,重则修为尽毁魂飞魄散,又如何与他做世世鸳鸯?” 女子的眼神黯了黯,看向定住不动的店掌柜,她上前几步,抬手握住他的手,嘴角弯出一个有些惨然的笑,对瑶溪恳切道:“这些,我自然清楚。仙子,若是有一天你也爱上一个人,或许会理解我此刻的做法。只要能与他一处,哪怕一天,一刻,那些代价就都算不了什么。我会护他安好,让他幸福。也请仙子成全我们。” 瑶溪轻叹一声,未再劝说。她摇摇头,淡声道:“我并无掌管凡间的职责,谈不上成不成全。今日不过来这里逛逛选选适合的首饰,你自珍重吧。” “乌宁多谢仙子。”说罢,对着瑶溪盈盈一拜。 “原来你叫乌宁。”瑶溪轻轻抬手,周围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掌柜的一抬头,竟瞧见夫人站在自己身旁,面上神情从方才对主顾的殷勤顿时变作了温柔宠溺,柔声问她有何事。瑶溪看在眼中,自知他们二人果然鹣鲽情深,心中颇有感慨,不过面上只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选好了几样首饰,便准备离开了。出门的那一刻,乌宁上前,将一支做工精巧的发簪送给她,嘴上只说着与她甚是投缘,还望她日后多多光顾之类的客套话。瑶溪对她笑了笑,接过发簪,转身离开了。 一路上,瑶溪有些感慨。虽然情爱之类她现下还不甚了了,但茶楼中说书先生讲过的那些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的桥段,她还是听过不少的。不知怎的,她竟生出些向往。 从天而降的英雄,一身白衣,丰神俊朗,在危急时刻护她周全…… 倘若真有这样的场景,说不定她也会想以身相许。 正胡思乱想着,没留神此刻已到了郊外。四下没什么人,只有不时传来的几声鸟鸣,伴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瑶溪自顾自的走着,恍一抬头,却见天色突然暗了下来。空中浓云滚滚,似怒海翻腾,几声沉雷涌动,蓄积着无穷力量。是天劫。 她万万没想到,今日竟然是她飞升上仙的天劫,要在这里孤零零的承受雷霆加身的试炼,一个受不住,顷刻便会灰飞烟灭。 瑶溪不禁悲伤的自言自语,“难道今日放了一个鬼族中人,老天爷不高兴了?这也太倒霉了吧,如果真的挨不过去,我岂不就是西海第一个被雷劈死的公主,而且还死在这种荒无人烟的野地,无人知晓,岂不是太过悲凉?” 一瞬间脑子里各种各样的想法都冒了出来,以忧为主。不过不管想什么,这天雷都只能硬生生的受着。 第一道,裹着雷霆万钧之势的天雷,轰隆隆自天空劈下,瑶溪闭上眼睛,面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咦,怎么不痛?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第二道天雷便落了下来,那一瞬间,瑶溪睁开眼,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被封在一个结界之中,结界之外站着一个白衣男子,天雷硬生生劈在了他的身上。 来不及惊呼一声,第三道天雷也在瞬息之间,结实的打在这名男子的身上。男子终于承受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护着瑶溪的结界应声而破。而他也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瑶溪的元神泛出阵阵银光,她平安渡劫,飞升上仙了。不过她此时顾不得高兴,因为她彻底蒙了。 “难不成我被劈晕了,这会儿是在做梦?”她喃喃念了一句。 虽然前一刻还在想英雄救美的故事,但是这会儿突然就有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英雄站在自己面前,替自己挡了天雷的灾劫,劈死她也不信!老天爷你开的是哪门子玩笑? 瑶溪伸手捏了下自己的脸,下手有点重,疼的她嘶了一声。 知道痛,说明不是做梦,那这人,莫非是真的? 她犹疑着上前几步,蹲下身,推了推倒在地上的人。见他没有反应。 她又大着胆子将他翻了过来,瞧清楚他的脸。 好俊俏的一张脸。春阳暖照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也不过如此。 瑶溪恍惚片刻,将男子扶起靠在自己身上,又从怀中掏出个瓷瓶,倒出粒丹丸塞入男子口中。 她认真看了他一阵。 耐得住天雷,想来修为精深,若不是此时伤重,泄露了他的气泽,估计她也难辨他是魔族还是鬼族中人。 她今日走的是什么运,接连碰到鬼族中人,这还有个替她挡劫的。如此大恩,她该怎么报?而他这么做,用意何在?难不成他知道自己身份,有所图谋? 瑶溪在脑子里过了一堆的疑问,她自小跟着哥哥苏陌叶,陌少见多识广,自然她也不是短见单纯之人。这件事,现下想是想不明白的,只能等他醒来,亲自问问他。 瑶溪抬眼看了下四周,前方不远有座小山,也许会有山洞之类方便休息的地方。 她手指捏诀,眨眼功夫带着男子到了小山近前,果然在几丛藤蔓后发现个山洞。洞中有些黑,她招来些干草干柴,续了个简单卧榻,扶他躺在上面,又点起堆篝火取暖照明。 她静静地坐在一旁端详着昏睡中的男子,他呼吸均匀,应该没什么大碍,修养个把月也就恢复了。 一想到鬼族中人有如此修为,瑶溪觉得,这个人应该地位不低,搞不好是鬼君离镜的什么重臣。不过她也没见过离镜,莫不是他便是? 瑶溪晃了晃头,算了,反正想来想去都是瞎猜,还是等他醒过来再问清楚吧。 第二十一章 http://.biquxs.info/

洞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中偶有兽鸣。瑶溪在洞口设了个结界,防止有野兽闯入。她方才飞升,身体尚且虚弱,刚才是有一脑子疑问撑着,才带着他到了这里。 此刻如此静谧的环境,她不禁觉得一阵乏累,不多时便坐靠在洞壁边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瑶溪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但是她眼皮沉得很,实在不想睁开。又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好像有人抱起自己,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睁眼便瞧见一张放大的俊美的脸庞在自己眼前,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而自己此刻正被他打横抱起。 她刚要挣扎,抱着她的手却紧了紧,“别动,我不过想让你躺在榻上好好休息,刚刚飞升,身体和元神都需要修养下。” 她乖乖不动了。任由他抱着她走到她方才做给他休息的草榻上,然后轻轻放下。她一直盯着他看。 他坐在方才她坐的地方。迎上她的目光,忽然扯动嘴角朝她笑了笑。 “是不是有一肚子的疑问?我是谁?为什么要救你?救你是要图什么?” 瑶溪楞了一下,点了点头。他刚刚的那个笑太过明媚,险些让她陷入恍惚。 “我叫乌灏,鬼乌族族长。你之前在颜玉斋见过的女子,是我的亲妹妹。”男子坦然的看着瑶溪,继续说道: “我今日本想将她带回族中,但是听过她与你的对话,我就不想强行带走她了,端看她的造化吧。至于为什么要替你挡天劫,”他顿了顿,若有所思了一阵,“我也不知道,像是一种本能吧。” 对,本能。多年后他想起那一刻的冲动,就像是一种埋藏在身体里的本能,在见到她的那一瞬,被激发出来。本能的想要保护她,本能的不愿让她受到一点点伤害。这大概,就是一见钟情吧。 不过瑶溪这时并不能理解这些,她挑眉看着他,“本能?你我不曾相识,何来本能?你这个说法,未免有些牵强。” 乌灏又对她笑了笑,“牵强就牵强吧。反正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再睡会儿,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不然也不必救你。” 瑶溪其实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不过此时神思不足,她也没力气多想。况且这人毕竟于她有大恩,旁的疑问,等她精神足了再说吧。 没过多久,她就又睡了过去。 乌灏看着她沉静的睡颜,满眼温柔的笑了笑,也盘膝闭目调息起来。 瑶溪再次醒来时,洞外已是艳阳高照。 她看了眼还在打坐调息的乌灏,昨天的疑问又一个个冒了出来。虽然知道了他是谁,但是救自己这个因由他说的太过牵强,而且他也没说图点什么,这让她有些不放心。 “你……” “我对你有所图。”乌灏突然睁开眼睛看向她,“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瑶溪的脑子嗡的一声犹如五雷轰顶。什么情况?这是什么路数?昨天的天雷都不及此刻的震撼。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乌灏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幽幽道:“我想了一夜,想出这个因由和结果。是不是吓到你了?” 瑶溪木然的点了点头。她的脸上先是一白,渐渐透出粉红,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已经到耳根连成了一片火烧云。 洞中安静的仅闻彼此的呼吸声,其中似乎还夹杂了一丝凌乱。日影透过藤蔓斑驳的洒在地上,柔和又温暖。 瑶溪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她此时还躺在草榻上,这个样子被人盯着,委实有些失礼。她咳嗽一声,撑着身子要坐起来,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背上,将她扶了起来。她看着突然到她身旁的乌灏,对上他那双灼热的眼神,只觉得脸上好像要燃烧起来。 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你真的很容易脸红。”乌灏语中含笑的说。 瑶溪移开目光,吞了口口水稳了稳心神,才开口道:“咳,你,你说你喜……欢我,你我素昧平生,哪里来的……喜欢?再说,天族和鬼族向来不许通婚,你到底,是何目的?” 乌灏的手还扶在瑶溪的背上,他低头沉思片刻,坦然道:“信不信由你吧,我不是个遮遮掩掩的人,活了这许多年终于难得遇上个让我看得上又喜欢的人,更加无需隐藏。喜欢便是喜欢,与族类何干?至于能不能通婚这个问题,我会想办法的。” 瑶溪猛然抬头,“想办法?你要想什么办法?” 乌灏嘴角含笑歪头看着她,“你很着急知道?是表示你乐意嫁给我?” 瑶溪一时语塞,他是打哪句听出她要嫁给他?她张嘴结巴道:“你……你胡说什么?我……我几时说要……嫁……”给你两个字被她硬生生吞了下去,眼前之人的目光太过炙热,她不由得偏头躲闪开去。 乌灏瞧着已经羞红了脸的瑶溪,面上不禁笑意更深,他自信道:“会有这一天的。”说完伸手握上了瑶溪的手。 瑶溪像被雷击一般迅速将手抽出,她此刻心跳有如擂鼓。从没有男子如此跟她表白过,更没有人这样大胆的碰触过她,她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但是心底却莫名的,生出一丝甘甜,如春雨润泽大地,笋尖悄无声息的冒出了头。 她抓着衣角,低头喃喃道:“我没什么大碍了,今日,哦不,昨日,多谢你帮我挡下天雷之劫,这个恩情我一定会报,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吧,我尽力达成。” 乌灏没有答话,洞中又是一阵离奇的安静。 一朵小花自藤蔓上飘落,乌灏伸手,花飞落指尖,他轻轻把花插在她鬓边,碰到她耳尖的一瞬,她打了个激灵,他面上的笑越发温柔。 “我送你回去吧。若你真想报恩,那就给我个机会,让你好好了解我。” 瑶溪不禁有些疑惑的看向他。这张脸的风流倜傥,简直不输她二哥,她看的有些呆了,这个眼神,这幅神情,怎么装的出来呢?不是装的,那是真的? 忽然感觉眼前的这张脸似乎靠的有些近了,她的心漏跳一拍,慌乱的别过头,作势要起身。乌灏顺着她将她扶起,手指又有意无意的碰到了她的手腕。瑶溪假装整理衣裙,把手收了回来,捋了捋耳边鬓发,正摸到那朵小花。她的手顿了顿,最终没有把花摘下来,只是一直低着头对乌灏说:“不劳烦你了,我自己回去就好。那个我家在西海,你若想好让我怎么报答你,可以去找我,或者叫人告诉我一声。” 她匆忙侧过身要走出洞去,乌灏上前一步,“你忘了告诉我你的名字。” 哦,对了,没有说名字。但这也提醒了瑶溪,连名字都还不知道,怎么就喜欢上了? 她停了停,轻声道:“瑶溪。我叫瑶溪。”又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珏,交给乌灏,“若你要见我,叫人拿着这个,我自会去见你。” 乌灏点头接过,珍而重之的放入怀中。 花园拱门处,现出一个窈窕倩影。一袭烟柳绿长裙,轻纱堆叠,头上漆黑的云鬓挽在一边,端庄又带了点活泼。她立在拱门处,瞧着亭中交谈的三人,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近前。 良久,好像终于拿定了主意,她迈步进入园中,越过半开阖的砗磲旁边,紫色的幽光衬得她瑞气萦绕,当真如云中仙子款步而来。 行至亭边,她没有踏上玉阶,只是站在亭外,对着亭中人施施然福了一福,开口道:“原想到园中逛逛,却不知兄长在此会客,本来犹豫是否不该打扰,但不过来拜会下终是失礼的,瑶悦这厢有礼。”边说边又微微欠身,细嫩的嗓音当真满含柔情。凤九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方才进来水晶宫时,老龙王那一番阵仗,只怕整个西海此时都知道东华帝君驾临了。既然知道,却又称作不知,显见的,是要让陌少来正式介绍。这既容易让人印象深刻,也显出了女儿家的娇羞,嗯,凤九在心中默默称赞,瑶悦公主果然聪明。 陌少自然也领会了她的用意,抬手向帝君道:“帝座,这是舍妹瑶悦,西海的二公主。”又转头向瑶悦道:“还不快向东华帝君和帝后行礼。” 瑶悦闻言,忙要下跪行个大礼,东华略抬手,算是免了。 一时,四人无话。陌少掂着手中的玉箫,心中清楚,他这个妹妹,自幼心气儿甚高,等闲之人从来入不了她的眼,却偏偏,不知从何时起,竟然对东华帝君升起了崇敬爱慕之心。今日得知帝君来此,必然是要来见上一见的。刚才还在感慨老天爷不知如何打算他们兄妹的姻缘,现在看,还要再拉上个瑶悦,兄妹四人算是齐活了。 凤九对瑶悦也算熟悉,从前有过几面之缘,不过没有深交。她一直知道瑶悦恋慕东华。不过,瑶悦喜欢东华的缘由同自己又不同,她竟是因东华放弃天地共主之位,避世隐居而起。瑶悦向来最是讨厌贪恋权位蝇营狗苟之辈,最是欣赏清高旷达之人,而东华帝君能放下天地至尊的宝座,甘愿隐居不理俗事,可见是最清高,最旷达的人。 拿得起放得下,才是真豪杰。尽管这些见解与凤九不同,但既然喜欢的是同一个人,那自然也就没有相交的必要了。 瑶悦依旧站在亭外。她在等帝君开口请她入亭中坐坐。不管怎么说,帝君虽然高高在上,但她终究是个公主,总不能一直让她在外面站着吧。可是等了又等,除了帝君方才那一抬手免了她的大礼,就再没多说一句话,好像真没打算让她到亭子里坐一坐聊一聊。瑶悦有些尴尬了。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偷眼瞧向苏陌叶,跟他使眼色。陌少心道,你这还不是自找的,在帝君面前,除了凤九,就没有怜香惜玉四个字的存在。但毕竟这是自己的妹妹,也不能太失了西海的颜面,他咳了一声,正要开口,却看到他父王被一众随从搀扶着进了园中。 苏陌叶忙起身迎了出去。 老龙王走到亭前,对着东华和凤九恭敬一拜道:“宴席已备好。老臣特来请帝君帝后入席。” 凤九按捺住了想要一拍脑门的冲动。方才只顾着听故事,把要同陌少说取消宴会的事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此时老龙王亲自来邀请,那就无论如何也不能驳了他老人家的面子了。 东华手一拂,收起了他的茶器。他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应了个“嗯”字,握着凤九的手,一同走出亭中。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入了正殿前厅。 今晚的宴席,其实有几分意思。 个人怀着个人的心思,个人都有个人的思量。 凤九转着手里的酒盅,眼睛在每个人身上打转。 老龙王虽然近来身子不大爽利,但今日能得帝君驾临,真是太有面子了,脸上的红光简直像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样。 坐在下首的陌少知道帝君来的目的,比他父亲淡然许多,只是同瑶溪坐在一处,安静的品酒吃菜,欣赏歌舞。至于一旁的瑶溪公主,面上虽然平静,但也时不时向尊座上瞧上几眼,似乎对这位曾经的天地共主有些许好奇。当对上凤九的目光时,她只是客气的笑了笑,毕竟早就相识。 至于方才僵立在亭外的瑶悦公主,现下并未在席中。凤九不知她是不是因为刚才太过尴尬,所以不好意思现身了。 她正自揣度,台上歌舞毕,舞姬下去后,两个侍从抬着一架箜篌,放在了台中央。 已换了一身粉红色轻纱长裙的瑶悦公主款步走上台中,她朝座上行礼时,老龙王兴致勃勃的对帝君道:“帝君,这是小女瑶悦,喜弹箜篌,听闻帝君于箜篌造诣极高,想请帝君指点一二。” 瑶悦在台上亦柔声道:“班门弄斧,还望帝君不吝赐教。” 东华只是往台上扫了一眼,“嗯”了一声,就又低下头去。他此时正专心致志的拆一只巨灵蟹。 凤九记得,上次看帝君如此认真拆的东西,是昊天塔。这只巨灵蟹能享受到和连三殿下的法器一样的待遇,真是不枉此生。 帝君如此冷淡的回应,让台上的瑶悦公主不禁有些失落。老龙王面上也是讪讪的。不过帝君的性子一向如此,能来参加宴席就算给足他们面子了,老龙王自然不敢奢求更多。 瑶悦纤细灵动的手指拨动起琴弦,清越空灵的琴音响彻屋宇。泠泠似雪山清泉之声,溶溶如荷塘绿水之夜。 众人皆沉醉其中。 瑶悦其实对自己的琴技是很有信心的。她原想借着这个才艺展示的机会,得帝君的赞赏与关注。可是当她在弹奏的间隙偷眼瞧向帝君时,却发现他只是低头在剪蟹足。 她想着也许是个巧合,碰巧帝君刚好低头去拆蟹,待她弹到精彩之处时他必然关注她的乐音。但是当她在精彩之处再次看向帝君时,帝君正从剪下的蟹足中,细心的剔肉,且剔下的肉悉数放进了凤九的盘中。瑶悦不禁一个失神,险些弹错了音。当她稳住心神,决心把全副心思都放在演奏上时,却未见,帝君动作优雅的掀开了蟹壳……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渺渺余音仍回荡在殿上,瑶悦缓缓起身,向在座诸人做礼答谢。当她抬头再看向帝君,指望帝君点评,或者说称赞一二时,帝君正把盛出的蟹黄汤汁倒在了凤九的碗里。一旁侍立的仙娥,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瑶悦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直到她与箜篌都离开台上时,帝君都未说一句话。 瑶悦公主的心仿佛跌入了谷底。她自觉今日无论打扮还是弹奏,都可圈可点,但帝君却愣是正眼都没瞧过她。好像她还不如那只巨灵蟹有吸引力。 只有凤九知道,倒不是巨灵蟹有什么吸引力,只不过是它比较麻烦。 巨灵蟹,产自西海,因生活在海底至深处灵气汇聚之所,肉质鲜美,是疗伤滋补的圣品。由于其甚有灵性,捕捉不易,且极其珍贵,寻常人是无福消受的。不过这倒不是帝君对它感兴趣的原因,他这么专心的拆,只不过是这东西外壳很是坚硬,吃起来特别麻烦,通常王公贵族在享用的时候都是侍从来拆的,这一次老龙王也是吩咐了善拆蟹壳的仙娥在一旁伺候,只不过帝君没给她动手的机会。像这种越是需要耐心的东西,东华就越感兴趣。 而瑶悦公主这样一眼就看穿心思的行为做派,对帝君这种看遍狂蜂浪蝶的人,是丝毫勾不起兴致的。 东华依旧按照以往的风格,提前带着凤九离开了宴席。 第二十二章 http://.biquxs.info/

一进院门,凤九便将为他们引路的仙娥打发走,独自走到了一棵高大的珊瑚树下。 绚丽的色彩将这处专迎贵宾的庭院映衬的甚是活泼。悠闲的珊瑚虫微微摇曳身姿,好像对新来的客人很感兴趣。 凤九低着头,用脚踢着地上的一颗石子,嘴里嘀咕着:“还真是招风。” 东华看着她的背影,嘴角闪出一丝笑,踱步过去,在她耳畔道:“醋了?” 凤九略偏头躲闪下他温热的气息,翻了翻眼睛,回道:“才没有。” 东华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让她贴在自己怀中,语声中都含着笑意道:“真的醋了?” 帝君的动作让凤九有些猝不及防,她双手撑在他胸前,看了他一眼,嘴硬道:“都说了才没有呢。喜欢你的人那么多,若是我个个都吃醋,不如泡在醋缸里好了。” 东华端详她一阵,伸手抚了抚她鬓边的一缕长发,“今夜早些休息,明日丑时就要起床了。” 凤九一愣,“干嘛要起那么早?” 东华一挑眉,“你忘了来这里是干嘛的?” 凤九想了一阵,方省起早上东华说要带她去看日出来着,她蹭了下自己的鼻子道:“我以为你其实主要是来问瑶溪同乌灏的事情呢。” 东华低头贴近她的鼻尖,柔声道:“还醋吗?” 凤九张口就要反驳说“我没有”,尾音却被含在了东华的口中。 他的吻,时常会这样毫无防备的侵入她的口唇。萦绕着阵阵白檀的香气,舌头在她的口中肆意妄为,搅得她呼吸急促,脑子都糊成了一锅粥。平静的外表下,有如飓风的力道,让凤九感觉仿佛置身海浪中,滚滚波涛汹涌澎湃,好像连着血液,都要一同沸腾。 今晚,是谁说要早睡来着? 空气中淡淡的海水的咸味让房中的气息少了分温热,却带来了多一分的汹涌。帝君今日似乎心情大好,动作行止间既霸道又有克制的柔情,凤九迷迷糊糊的想着,莫不是以为自己吃醋的样子让他格外开心?这样……明早……还起得来吗…… 丑时末刻,帝君给还在睡着的凤九穿好衣服,抱着她去了西海边的雁不归。 黎明之前,是天地间最为昏暗的时刻。 凤九软软的靠在他怀中熟睡,娇嫩的还是同少女一般。晨风有些凉,他用外袍裹住她的身子,看样子是被他折腾的有些累了。东华眼中浮出笑意,轻抚了下她的脸颊。 招风的人又何止是他?她这个样子若是被旁人看到,不知会引出多少相思肠。 他看了眼天色,抬手轻拍了拍她的头,柔声道:“醒醒,不是说要看云海日出?再不起来只能看晚霞了。” 凤九被他唤醒,眼睛一时还适应不了眼前的黑暗。她哼着鼻音抱怨着:“还不怪你,说好了要早睡……”张口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睛,“还好这里日出晚一点,不然都不用睡了。” 东华突然笑了一声,在凤九的印象中,他似乎从未这样笑出声过,她一下子精神了许多,此时已能看清眼前事物,她摸了摸帝君的嘴角,笑着说:“你笑的声音真好听,以后多笑一点好不好?” 如果说这世间有什么是东华帝君受不了的事,那么一是凤九受到伤害,二是她这样同他撒娇。他早已不是那个能逗着她说“你再哭大声一点”的东华帝君,他只是她的夫君,她想要的,他都会竭尽所能满足她。 东华凝视着她的眼睛,眼神明亮得胜过天边的启明星。他缓缓点头,唇角又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他如此听话,让凤九很是满意,她忽然如蜻蜓点水般吻了下他的唇,正准备抽身而退时,帝君的手却将她紧紧箍住,压了上来。凤九手疾眼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不是说看云海吗?又想干嘛?” 东华挑起眉梢,“方才是谁主动的?”因嘴还被凤九捂着,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凤九眨眨眼睛,理直气壮道:“方才是方才,此刻是此刻,此刻就要认真看日出。” 东华眼中含笑低声道:“海中试过了,云海中还没试过。” 凤九一时语塞,瞪着眼睛张着嘴,半天才说出话来:“这么不要脸的话你也说得出!你……”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儿继续说下去了,恰在此时,天边现出的第一缕朝阳替她解了围。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金色的光辉一寸寸洒满云海,飘飘洒洒的流云如披了金丝织就的纱衣,在晨光中轻盈曼舞。 东华握住覆在他脸上的手,看着她眼中跳跃着的金色的光芒,万年寒冰般冷峻的面庞,现出了柔和的线条。 凤九拉住他,在云海间跑了起来。她咯咯笑着,火红的衣裙铺满金色霞光,像一只初生的凰鸟,烂漫纯真,在天地间飞舞。 如此耀眼。 多年后,东华仍爱描画她此时的模样。苍茫穹宇,只有她跳跃在金色的波光间,明媚,又温暖。凤九取笑他,家里都快放不下她的画了,他再要画,她就要放出去卖了,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东华却只冷冷道:“谁敢买?” 心满意足的看完日出,凤九带着满足和雀跃的心情,同帝君又回去睡了通回笼觉。 无人敢叨扰,在院中伺候的仙娥大气都不敢出。直到日上三竿,凤九被饿醒了。想着帝君前一晚似乎只是照顾着她的饮食,自己都没吃什么东西,便起身要去厨房亲自做些合他口味的小菜来。 “要亲自去做?”东华问道。 “嗯,怕你饿肚子再吃了我。”她没理会东华似笑非笑的眼神,简单挽了个发髻便去了院中的小厨房。 厨下的仙娥见她进来,连忙过去施礼。凤九摆摆手,温和笑道:“你们不用紧张,我就是来给帝君做点他爱吃的东西。你们帮我搭把手就好。” 一名仙娥忙应道:“秉帝后,我们已为您和帝君做好了早膳,您看……”后面的话没敢说完,大概是怕自己的言辞冲撞了凤九。 凤九见他们如此诚惶诚恐的模样,温和的笑了笑,“那就拿来我看下吧。” 仙娥忙将准备好的精致早膳端来让凤九过目,凤九心中暗叹,老龙王果然用心,光是闻下味道就知道,这些饮食显然都下了大功夫了,不用,说不过去。也好,她倒也省事儿了。她微一点头,向她们道:“那就端进去吧。” 凤九回到房中时,东华正在系外袍的带子,瞧见她回来,随口道:“这么快?” 凤九答道:“嗯,老龙王很是用心,一早命人做了一大堆精致饮食,我瞧着应该合你口味,便懒得让他们为难了。” 东华点点头,系好衣带看了她一眼,道:“过来。” 凤九边走边问:“做什么?” 东华将她按在椅子上,动手拆了她方才随意挽起的发髻,化出把梳子,开始认真的帮她梳起头来。 凤九有些懵,“你今日怎么想起给我梳头?”她嘴上问着,头一动不动的乖乖让他梳着。 东华似乎沉思了一瞬,面色平静道:“多练副手艺。” 凤九:“喔,那你练的快点儿,不然饭要凉了。” 花园中半开阖的砗磲,幽幽泛着紫色柔光。一袭紫色长裙的瑶悦躺在里面,安静的想着心事。 几个仙娥进了花园,恰站在砗磲下面的珊瑚礁旁。 一个细细的嗓音道:“听说帝君和帝后现在还没起身,龙王一直等待拜见呢。” 另一个仙娥道:“可是我方才路过宫门,听守门说帝君天还没亮就抱着帝后出去了,日出后过了许久才手牵着手一同回来。帝后心情似乎特别好,一直和帝君有说有笑呢!” 细嗓子仙娥疑惑道:“但是龙王方才还差人问过,帝君房中并无动静,早膳都还没用。莫不是……”她停了停,大胆猜测道:“帝君和帝后在睡回笼觉?” 身旁几人掩面偷笑。半晌,响起另一个声音,似乎有些感慨,“小殿下从前也来过几次西海,那时我就想,这样美又如此尊贵的神女,日后会嫁怎样的夫君。可我是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会嫁给东华帝君!我到现在还是没想明白。青儿姐姐,你最善察言观色,昨日又伺候在帝君身旁,帝君果真如传闻中那般疼爱小殿下吗?” 被唤作青儿的女子表情夸张道:“何止?帝君的行止根本不像是对待妻子,分明是对女儿般照顾凤九殿下,连看她的眼神都是满满的宠溺。别说你想不明白,我估摸着天上地下也没几个人能想明白。 帝君这般疼爱凤九殿下,怕是哪个女子见了,都要感动落泪呢。”说着,真的做出一副要拭泪的样子。 方才说话的女子突然想起什么,小声问身旁几人,“昨日宴席上,我见二公主弹完箜篌出去时,眼睛似乎红红的,你们说,公主莫非是……”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出口,瞧着旁边几人的面色,先是莫名,再是了然,接着又变的有些惊恐。 细嗓音仙娥伸手做噤声状,轻声说:“你们小心些,二公主平日是何等的心高气傲,这话若是传出去,怕是我们都要被贬出去了。还有,如今四海八荒都尊称小殿下为‘帝后’,甚是恭敬,大家当心莫要说走了嘴。”她谨慎的环顾下四周,摆摆手,几人便无事般快步走出了花园。 砗磲里的瑶悦,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无声的听完这一场八卦。 大概是喜欢帝君之故,她日常时也惯穿紫色的衣裙。前日因见帝君考虑到避嫌,也为了显出女儿家的柔美之态,才特意换了身颜色的衣裳。至于躺在砗磲里,也是习惯罢了,同是紫色,外面的人不跳上去看,是看不到她的,在她有心事想安静时,这里常是首选。 此刻,她微微蹙着眉,想着青儿方才说的话。没留神,又有一人走到了砗磲下。 来人清了清嗓子,敲了敲砗磲壳,语带揶揄道:“你这是在里面睡回笼觉呢?可还睡的安稳?” 瑶悦沉默一阵,一翻身,跳了下来,看了眼来人,唤了句“二哥”。 苏陌叶对她调侃一笑,道:“紫纱梦影一佳人,可愿同在下到亭中喝一杯茶?” 瑶悦被他逗笑了,转身先入了亭中。 陌少化出茶炉并一套青釉盏,一边煮茶,一边同瑶悦闲聊。过了半晌,他忽然道:“可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瑶悦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没有开口。 苏陌叶看了眼她面上欲言又止的表情,低头调了调炉中的火苗,续道:“想问帝君和凤九的事吧。” 瑶悦抬起眼眸,看着他一副专心事茶的样子,良久,“嗯”了一声。 陌少提起茶壶给她续了杯茶。 “你小时候,也是见过东华帝君的。这次再见,可曾发觉,他同你从前见他时,有何不同?” 陌少不说,瑶悦还没发觉,可听他这样一说,她就真的觉得,此一番见到的帝君,同从前记忆中的模样,确实有哪里不同,可是她又说不上来是哪不同。 她凝眉想了一阵,抬眼看向苏陌叶,陌少明白她这探询的目光,悠悠一笑,放下手中的茶盏,抬头远望,这样子竟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潇洒。 “世间最为玄妙者,莫过情之一字。在神族的传说中,东华紫府少阳君一直是浮于三清境外,远离万丈红尘的最有神仙味的神仙。他如此活了几十万年,什么样的美人不曾见过,却唯独凤九让他红鸾星动。如果你硬要究出个原因,只能说,他恰巧喜欢的就是她这个调调的性子,她这个调调的人,他想要喜欢,就自然而然的喜欢上了。至于为什么会喜欢这个调调,大概是他们调调相合吧。” 陌少当年的“调调论”,虽然初衷是为了帮帝君诓凤九走上条歪路,但却一个歪打正着,真真启开了她的天灵盖儿,撮合了她与帝君。事后他悟得,他这一通信口胡诌,着实是蕴藏了大智慧的。任凭你给“喜欢”列出多少理由来,说到底,还是这个人独有的“调调”吸引了你,至于什么是“调调”,大概就是他独有的那副德行吧。 他今日的这一篇“调调论”,起初把瑶悦听的云里雾里。她静静的想了好一阵,方才领悟他说这番话的用意。 “二哥的意思,是让我放下帝君,不必再去探究这些因果。” 陌少甚是赞赏的看着瑶悦点点头,“你向来通透。有些东西,早一日放下,便早一日解脱。你既然亲眼见了,也就无需再挂念了。” 瑶悦的神情有些落寞,讲话的嗓音有些干涩:“可是,我偏偏不甘心,不想放下。” 陌少放下手里的茶杯,定定端详着她,半晌,方叹息道:“从前虽知你仰慕帝君,却只道乃是崇敬之情,不想已化成了执念。他既已有妻室,已有钟情之人,你又何苦执着于他?到头来,皆是虚妄。” 几尾艳丽的小鱼悠闲的穿梭在亭底的珊瑚丛中,翩翩摇曳,似游戏婉转。瑶悦出了一会儿神,心中不禁有些羡慕它们这般无忧无恼的样子。 “二哥,你放得下吗?”她喃喃问道。 陌少重新端起茶盏,目光却穿过茶沫,不知落在何处,好一会儿,才轻轻道:“若是有缘,相隔万里亦能相聚。若是无缘,擦身而过亦不相识。我同她,并无缘分,当初的执念不过求一个结果。即便有朝一日得以重见,我仍会同当初一样,助她得到她想要的。” 陌少一番云淡风轻,却并未拂散瑶悦心中的阴霾。 良久,她似乎笃定了心中念头,语带坚定向他道:“二哥,同天族议战,带我同去吧。” 九重天上,洗梧宫中。 太子夜华的书房,此刻甚是热闹,一群人在那里你言我语的商讨政事。 凤九同帝君坐在旁边的闲榻上。她一边认真听着他们说的内容,一边云里雾里的发着懵。 她要上战场,就要参与战事的商讨。但是青丘不善战也不养兵,宗学里也没开过兵法有关的课业,是以太子殿下同众将领商讨战事,她并不能完全听懂。毕竟打仗和打架是不同的。尤其有一样,她看不懂阵法图。 从前看到的刀兵有关的事,多是读上古史时,描述的帝君的战事。虽然说的精彩,但是真正的排兵布阵,战略战术的运用,在史书中并不会详细记载。凤九曾无数次想象过那些著名战事的场景,还有帝君从容指挥,所向披靡的风姿。 她跃跃欲试想亲历战场,除了爱打架,还有一重心思,便是希望能感受下帝君曾经的经历,哪怕只及万一。 她一脸严肃认真的听着他们讲的话,心里默默记下自己听不懂的地方。东华闲闲的倚在一旁,一边喝着茶,一边看凤九的表情。他眼中慢慢浮出笑意。他的小白一向懂事又上进,虽然此刻脸上写了个大大的“懵”字,但还是很漂亮。 第二十三章 http://.biquxs.info/

回宫的路上,凤九终于逮到机会,问个不停,东华耐心的一一为她解惑。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你言我语的走着,丝毫没理会一路上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艳羡惊叹的目光。慢悠悠晃到了太晨宫,一进书房,东华便提笔将方才的阵法图绘了出来,又画了个简单的,从头为她讲起。 连宋君站在门外,摇着扇子瞧着这师徒二人。重霖在一旁低声问道:“三殿下不进去?” 连宋弯弯嘴角,点了点重霖:“我是听了一路的帝君夫妇浓情蜜意过来的。现在是眼见为实。”他眯了眯眼睛继续道:“都说好的爱情能让人进步,我倒是真信了一回。就不进去打扰他们用功了,免得叫东华把我打出来。”他扇子一收,袍袖一甩,迈着四方步走了。重霖也随他知趣的退了出去。 凤九这几日,真真做了一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媳妇,整日里扎在兵书典籍里。帝君左右无事,也寸步不离的陪着她啃书,顺便随时指导。打架打的好的人,似乎都带着点军事潜能,凤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着,虽然目前只是理论知识储备,但起码看得懂阵法图这些高深晦涩的东西。她着实很用功,连她姑姑找她一同去看戏都被婉拒了,白浅不禁有些纳闷儿,她这是着了什么魔,莫不是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帝君也要会领兵打仗了?转念又想起这几日跟着团子读书的滚滚,暗叹一声,帝君的影响力果然够强大,非寻常仙者可比。 “在想什么?”太子夜华下了朝会,一进门便瞧见浅浅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没什么”,浅浅看向他,“就是觉得小九最近有些反常,居然蹲在太晨宫认真读书好几日都不出门了。” 夜华淡淡一笑,坐在她身旁,“这倒不奇怪,你说她从小爱打架,如今将有战事,帝君似乎有意带她上战场,前些时候还旁听我们商讨对策。想来这几日是在苦读兵书吧。” 白浅低头抿嘴笑出了声,“这个小九,自小就是个混世魔王,打架惹祸都是家常便饭,课业上除了上古史和神兵锻造,其余的都把夫子气的七窍生烟,她父君为这没少打她,若不是我和四哥帮衬,真不晓得能不能长这么大。” 回忆起从前的趣事,白浅每每都会不自觉的流露出活泼天真的模样,夜华格外珍惜这样的浅浅,他握上她的手,打趣道:“看样子,白奕上神没少受你们诓骗。你说凤九是混世魔王,那你和白真上神不就是魔王帮凶。” 白浅单手撑着腮想了想,认真道:“白家孙子辈就小九一棵独苗,不护着她岂不是要断了香火?我和四哥这是为了保障九尾狐一族的种族延续。”她坐正姿势对着夜华,“此乃大义,何谓帮凶?” 夜华作势向浅浅一揖,“上神说的是。上神的大义,夜华感佩。” 一团绿色的旋风卷了进来,刮得院中的桃树花瓣纷飞。团子阿离一阵风跑了进来,伴着一阵急切的喊声:“娘亲娘亲!” 滚滚迈着小短腿跟在后面,一头银发格外显眼。 白浅伸手将团子接入怀里,嗔怪道:“都做了舅舅了,怎么还如此不稳重,什么事这样急?” 阿离急促道:“我听滚滚说,凤九姐姐要上战场?可她还不是上仙,可以上战场吗?东华哥哥……爷爷……额……姐夫,”他顿了顿,看了眼父君,诺诺道:“可以这样叫吧?” 夜华的眼皮跳了跳,“你可以试试,或者问问帝君。” 团子被噎得说不出话,他回头看了一眼滚滚,滚滚一脸无辜的回望他,好像在说,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你可以试试。 白浅没理会他们的眼神交错,问道:“你要说东华帝君如何?” 团子眨眨眼睛,吞了口口水,继续道:“我是想说,东华爷爷……为什么会同意?” 浅浅不以为然道:“这倒没什么。她要去战场历练,总归是好事,白家的孩子,就该如此。反正帝君定会护着她的,不会有事。” “哦,”滚滚应了声,又有些期待的看着白浅,嚅嚅道:“那,我可不可以也去啊?” 白浅有些吃惊,她转头看了眼夜华,又看了眼滚滚,再看回团子,语重心长道:“你还太小,哪有几百岁的孩子上战场的,当活靶子都不够。你好好修行,等你到了你凤九姐姐这个年纪,娘亲一定亲自送你上战场。” 阿离低下头,神情有些失望,半晌,他大概相通了,重重一点头,“好,娘亲,那我可不可以跟东华爷爷修习?滚滚说东华爷爷教的特别好。” 白浅瞪大眼睛看向滚滚,滚滚不无自豪的对她笑了笑,还点头“嗯”了一声。她心道:“阿离你不知当年你父君和你爷爷的面子,帝君他老人家都丝毫没给,若是能被你拜了去,怕是这四海八荒都要震上一震,夜华就真是后继有人了。”她想着不禁眉头跳了跳,“呃,这个,娘亲说的委实不算,你不妨……”她俯身在团子耳畔轻声说:“去求求你凤九姐姐,说不定还能有那么一丝希望。”她直起身继续道:“不过,拜东华帝君为师,你恐怕要受一番辛苦。” 浅浅的话说的着实婉转,后面凤九对团子的原话是:“拜帝君为师,你要做好被虐的准备,还要有各种被横着耍竖着耍的觉悟,若能坚持下来,大器可成矣。” 晨光熹微,清早的太晨宫总是格外清爽。高大的花树上,几只五彩鸟轻盈跳跃,拂落了几朵紫色的佛玲。花园中的小径点缀着一层花瓣,如一条紫色的长毯,绚丽,端庄。往日里仙娥们早早便来清扫了,只这几日,因凤九在花园中的凉亭里用功,晚上也时常睡在这里,在他们起来之前,没有人敢进园来打扰。 一阵窸窣的穿衣声,唤醒了花园中的宁静。 凤九伸了个懒腰,瞥了一眼桌上堆叠如小山的典籍,不由感慨,“前三万年加起来读的书,大约也不过如此吧。” 东华眼中闪过一丝揶揄,“嗯,三万岁读这么多书,确实不容易。” 凤九忽然转身揽上他的脖子,扁着嘴看着他,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他,眼尾带着她惯有的似笑非笑的神情。东华的手扶在她腰间,唇角含着笑,“你这是在撒娇?” 凤九眨眨眼睛,大大方方的点头。 “说吧,又有何事要求我?”东华直截了当的问。 凤九笑了出来,一拍他肩膀道:“东华帝君果然爽快人,那我也不绕圈子了。昨日团子来求我,让我帮他同你说说,他想和滚滚随你一起修行。” 东华眉梢一挑,“你的意思,他要拜师?”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天君这一家子还真是不罢休,孙子不收又把重孙送来。” “那你收不收嘛?”凤九晃了晃圈着他的手臂,“其实让他和滚滚随你修行,也不一定就是拜师啊,一同学习共同进步嘛,他们两个也有个伴,你有空就指点指点,没空就让他们自己悟呗!” 东华沉思片刻,“便如你所说。我不是他师傅。” 凤九很是开心,她的“撒娇大法”绝对是克制东华的制胜武器。她正准备跳开,口中说着“我去找阿离”,腰身却被东华一把揽了回来。帝君的额头抵在她额间,他低声道:“急什么,吃过早饭再去。”温热的气息弥漫出一丝暧昧,她推了推他,小声道:“吃早饭就吃早饭,你捉着我做什么。” 帝君眼角的笑意越发明显,凤九突然扯着嗓子叫道:“重霖,帝君说要吃早饭,快快准备!” 苦学多日,凤九觉得,该检验一下学习的成效。她放下筷子,正同帝君说这两日如果再商讨战事,她想去旁听下,前院传来一阵吵闹声。 太晨宫宫规甚严,平日里断无人敢喧哗造次。凤九正纳闷是哪个不要命的胆子这么大,就见重霖急匆匆步入园中,还没等他说话,后面跟着的人满腔不耐烦的嚷道:“老子来这太晨宫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那么多狗屁规矩,你就直接告诉我冰块脸和凤九在哪我直接去找他们不就完了!” 话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本事,凤九觉得,她墙都不扶,就服小燕。未免东华将他打出去,她觉得,还是该先出来说句话暖暖场子,遂开口道:“重霖,不妨事,让他进来吧。” 重霖一脸羞愤的看了眼腰杆挺的老直的燕池悟,又羞愧的看了看帝君和凤九,东华向他使了个颜色,他便无奈的领命离开了。 凤九笑呵呵的看着他,“你怎么来了?吃过早饭了吗?宫里新来的厨师不错,这个糕你尝尝。”说着递了块梅花糕给他。 燕仁兄倒是没客气,大喇喇坐下拿起来就塞进了嘴里。嘴巴塞得满满还不忘含糊的品评一句:“喔,不如你做的好吃。” 东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中多了丝寒意。他冷冷开口道:“你是来参加朝会的,跑到我这太晨宫做什么?” 燕池悟瞄了他一眼,理直气壮的说道:“九重天这么大,房子这么多,我哪知道朝会在哪个屋子里。反正就对你这里熟,到这来跟你们一起去呗。” “你当我这太晨宫,是你家的后花园吗?” 凤九听东华这话有些不对劲,莫不是她方才对他太过热情了?她不过是想暖暖场避免尴尬,怎么好像起了反作用? 她忙拿起一块桃花糕放入东华碟中,“你尝尝看,是我做的好些,还是这天君的御厨做的好些?” 东华看了眼盘中的糕,又看了眼一脸殷切的凤九,眉宇舒展了些,眼神中的寒意终于褪了几分,“自然是你的厨艺好些。” 东华一反常态直截了当的夸她,叫凤九有些不适应,不过很受用。她笑盈盈的看着他吃,心道,先把你们的嘴巴都堵上,待会儿直接去朝会,也就掐不起来了。 九重天的朝会向来庄严肃穆,尤其是现任天君爱拿架子,气氛便更要庄重。朵朵祥云萦绕在梁宇间,透出缕缕金色的晨辉。大殿之上,众仙云集,镶了金边的缥缈仙气充盈了整座殿堂。此等妙境,凡人便是吸上一口气,都能延寿十年。 帝君今日一袭白衣胜雪,头束金镶白玉冠,肩头银发若皓月星辉,九天尊神的气派一展无遗。凤九则是一身曼殊沙华红罗锦裙,肤若凝脂,端庄高雅,高挽的云髻上插着一对凤求凰的红晶发簪,熠熠流光。在朝会见到帝君,已是十几万年未见之事,能同时见到帝君夫妇,青丘女君,四海八荒第二美人,更是几十万年未见之事,在场诸位深感荣光,暗自感叹大老远来一次朝会也是太值了。如此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一出场便跪了一地,伴着一片赞叹与艳羡。 凤九是第一次参加天族的朝会。在青丘,除了君主的登基大典和关乎青丘存亡的大事,几乎是不开朝会的,所以,凤九至今,见过她的臣子们人最全的一次,就是她登基女君的时候。不过即便是那样重要的场合,和这九重天的朝会相比,也是太随意了。至少这里没人敢挑着扁担挂着菜筐来,赶完朝会还要去市集摆摊。 今次朝会,来的人似乎有点多,平日难得一见的仙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互道寒暄。旁的人凤九倒是没太在意,让她意外的是西海龙王竟然带着苏陌叶和瑶悦同来了朝会。 要说起来,鬼乌族闹事,同他毗邻的西海算作最了解他们的天族近邻,来九重天朝会商讨战事乃合情合理,带上修为精深又偶尔爱凑个热闹的苏陌叶亦是情理之中,但瑶悦这位优雅清高的西海二公主的出现,着实引来不少猜测。凤九瞧见司命的眼风不时扫过她,扫得眼角都有些抽筋,神态颇耐人寻味。 许是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司命扭过头,见凤九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心虚的笑了笑,又假意咳嗽下,接着他又抬眼扫了扫帝君。这一连串动作,凤九晓得他定是听说了西海夜宴的事。这个八卦星君果然不担虚传,这回不知道又要普出什么话本子了。 不过意外归意外,凤九并没怎么把瑶悦放在心上。倒是小燕,她总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大对头。平日里动如脱兔的他,即便在这样庄重的场合,也定是这瞧瞧那望望,断不会如此刻这般操着手,靠着龙柱打呵欠。尽管这样不羁的举止在旁人看来已属不敬,但对这位壮士而言,已经太安静了。 她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左手忽被人牵住。东华一脸漠然的站在那,看了她一眼,捏了下她的手心。她眉梢跳了跳,忙对他莞尔一笑。 这一笑,满堂生辉。 她今晨是特意打扮一番的。头上的这对发簪,材料是取自昆仑虚的赤霞晶,火红璀璨,即便是暗夜之中亦有流火之光。在凤九消失的两百多年里,帝君不止种了一园子菜,还向墨渊上神讨来了这块四海八荒绝无仅有的赤霞晶,亲自动手,一刀一刀刻出了凤求凰的造型。因其太过珍贵,样式也太过庄重,凤九虽然十分喜爱,平日却很少戴,今天特意找出来,还是东华帮她插上的。如此装扮,果真有几分东荒女君的气势,也担得起帝后的尊贵身份。 天君依然是抵着时辰来的。像这样热闹盛大的朝会,他许久没开过了,精神头格外足。 朝会的主旨自然是有关鬼乌族和玄之魔族勾结,企图抢夺月凌峡的事。 虽说为了转移天族注意力,自己家门口也让人闹腾了一番,这位青之魔君倒似乎并没太放在心上,除了应付了天君几句话,全程都是歪靠在柱子上,打着呵欠,一脸无聊的看着这些人。时不时朝凤九挤眉弄眼的做做鬼脸,也不理会东华扫过来的冰锋一般的锐利眼神。好不容易挨到朝会结束,众仙散去,他走到凤九跟前,从怀里摸出一张红纸递了过去,“喏,给你。” 凤九伸手接过,随口问道:“是什么?” “请帖。”小燕随口答道。 凤九的眼睛久久盯在“婚帖”二字上面,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 “你要同姬蘅成亲了?”凤九惊的直勾勾的看着他。 燕池悟拉着脸,下巴指了指凤九手中的请柬,闷哼哼的说道:“上面有字。” 凤九低下头,迅速扫了眼上面的字,一种路过山脚下,恰被落石砸中脑袋的眩晕感让她一阵发蒙,她看了眼身旁一脸冷漠的东华,又转头看向燕池悟,语声虚弱的问道:“这个倩兮,是谁?” 燕池悟理直气壮道:“新娘子啊!还能是谁。” 凤九脱口道:“那姬蘅呢?” 燕池悟挠挠脑袋,罕见的皱了皱眉,向她道:“换个地方,再跟你细说。” 第二十四章 http://.biquxs.info/

成玉元君同一位女仙沿着芬陀利池旁的廊桥走着,一边走,一边闲聊。那女仙握着双手放在心口,一副花痴状,叹道:“帝后可真是美,尤其头上的凤钗真漂亮,方才那阵炫目的火彩都快把我晃晕了!” 成玉附和道:“是啊,听说即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也是流火闪动,真不愧是昆仑虚的珍宝。” “你很喜欢?” 成玉肩头冷不防被人敲了一下,她头都没回,没好气的道:“是啊,我喜欢啊,关你什么事?一把年纪的人了,无不无聊?” 连三殿下笑吟吟的看着她,没有丝毫怒气,“你若喜欢,改天我也给你做一个。” 成玉白了他一眼,“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不识货吗?赤霞晶举世无双,那对凤凰簪又是帝君亲手打造,你上哪给我做一个去?别拿你这套糊弄小姑娘的无赖手段来糊弄我,哼!” 连宋摇了摇头,耐心道:“那赤霞晶就是我同墨渊讨来拿给东华的,我怎么就不能留下一块呢?再说,你怎么就知道我的手艺比不上东华呢?” 成玉不客气的嗤笑一声,“人家帝君那是对凤九一往情深,用情用心刻出来的凤求凰,岂是你这个浪荡子能比的?”她目光落在池中一对并蒂白莲上,自言自语感慨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那样的心境下,定是用了十分心意来做的,当真是世间无两的珍宝了。” 连宋眯着一双桃花眼,看着一脸感动的成玉,“你今日倒是感慨颇多……”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便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前面的凉亭里。他掂了掂手里的扇子,向前指了指,对成玉道:“要不要听听那边的故事?” 凤九领着燕池悟,一路从九重天正殿走到一十三天的芬陀利池。东华形影不离的跟着他们,丝毫没有让他们单独说话的意思。三个人就这样安静的走了一路。直到坐在池边的亭中,凤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快说说,你和这个倩兮是怎么回事?从没听你提过她,你们这是要闪婚吗?”她的八卦心一起,连司命都害怕。 小燕趴在栏杆上,下巴垫着胳膊,慢悠悠的说着:“她喜欢我很久,大概和我喜欢姬蘅的时间差不多吧。她一直对我挺好,也从没有纠缠我。我之前同你说过,若我对姬蘅表白再失败,我一定放下她,我是对魔神发过誓的。何况……”他顿了顿,看了眼凤九,“上回带她去青丘,她险些伤了你,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把她送回去后,就没再去找过她。这段日子,倩兮一直变着法儿的安慰我,陪伴我。 我知道被辜负是什么滋味,所以不想辜负她了。” 提起这个人,小燕竟然没说“老子”,这让凤九觉得,这个女子,也许对他来说确是不同的,至少影响到他的用词了。她也突然悟得,今日东华对小燕这般态度,想来也是为上次他带姬蘅到青丘的事,这笔账也算在小燕的头上了。 她心里默叹,可怜的小燕,嘴上又不住问道:“那你喜欢她吗?” 小燕沉默良久,目光虚浮在清凛的波光中,他这般认真思索的样子实在难得一见。半晌,他哼哼道:“应该喜欢吧。反正和她在一起,很轻松。” 清风徐来,池中莲影摇曳。嫩黄的蕊芯时隐时现,伴着和风送来淡淡的甘甜。东华悠闲的喝着茶,仿佛只是恰巧路过的闲散神仙,赏着荷塘美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人聊天。若是换做旁人,自然无法无视如此气场强大的一位尊神,但凤九早就习惯了,燕池悟更是心大,二人倒真没被他影响。 “所谓赶得好不如赶得巧,看样子我是赶上魔君移情了。”连三殿下摇着折扇,一脸风流的看着有些愁不知何处去的小燕,一旁跟着的成玉更是兴味盎然的盯着他看。燕池悟扫了他们一眼,没吭声,虽然明显是懒得搭理,但依他的性子,没直接呛回去,也是不常见。连宋走上前,用扇子头敲敲他肩膀,含笑道:“你却说说,怎么就舍得下那个闭月羞花的姬蘅,要另娶他人了?” 凤九淡淡搭话道:“三殿下,您这炉子里的茶还没开呢。” 连宋笑道:“不妨事,我最近上火,爱喝凉茶。” 大战在即,天宫虽一如往昔般宁静,但经朝会和几次商讨下来,凤九感觉到天族对这场战事的重视,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这般毫不在意。大概是因为朱焰鼎吧,凤九想着,帝君造的法器,每一件都足以撼天动地。当年擎苍用一件东皇钟就差点毁了四海八荒,如今帝君的法器,还不知会闹腾成什么样。 她一边想着,目光流转间,扫到桌上放着的请柬。思绪跳转,随手拿起来细细端详了一阵。小燕的婚期定在下月初六,若是换做常人,逢此战事,怎么都要避一避,什么样的吉日在战事面前,也没多吉利,但这位仁兄注定不是寻常人,百无禁忌在他这里才是正理。据他说,这是占卜得出的最近的吉日,虽说赶了点儿,但既然横竖都是要成亲的,早娶早超生,不,是早安生。反正有族中一群老头张罗,也没什么来不及准备的。 魔族一分为七,实力上原本相差并不悬殊。玄之魔族出了聂初寅这位占便宜不占到姥姥家誓不罢休的野心勃勃的魔君后,隐隐然有实力渐长之势。青之魔族虽摊上个小燕这般心比碗粗的君主,然他本人修为不低,且族中主事的几位族老个个都是雄杰人物,为首的洛狄长老更是智计无双,族中势力亦不容小觑。 洛狄其人,仪表堂堂,举止舒朗,颇有风骨。前代魔君,也就是小燕的父君,于他有恩,洛狄知恩图报,对青之魔族可谓鞠躬尽瘁,聂初寅多次想挖墙脚都没成功。他的独生爱女,便是倩兮,容颜娇俏,人如其名,随处一立都是一道风景。也不知是何因缘,她自小便喜欢带着她四处捣蛋的池悟哥哥。所谓二人捣蛋,必有一个动脑一个动手,小燕毫无疑问是动手的那个,倩兮则继承了她父亲的才智与胆识,每每帮他化解危机,挽救他于一顿棍棒之下。他能坐上魔君的位子,倩兮也是功不可没。 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默默付出守候的女人,倩兮就这样静静看着他,看着他情感开窍,看着他为姬蘅神魂颠倒。她不是不会心痛,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她做不出也不屑做,有些东西争是争不来的,她只想她爱的人幸福。如此潇洒豁达的心境,连她父亲都甚是赞许,又颇为心疼。 大概是应了那句守得云开见月明,小燕这个浪子,竟终有回头之日。在他轮番失败后,终于开悟。有的人,一生注定会遇到两个人,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姬蘅是给他惊艳的那个人,璀璨繁华之后,终究是无法触及的一阵幻影。直到蓦然回首,他才发现,灯火阑珊处,有一人一直守护在那里,如潺潺流水,温暖净化了一颗挫折累累的心。 燕池悟囫囵的讲了他和倩兮的事,也没留下用晚饭,便回了族中。瞧他临走前支支吾吾说要走的样子,连宋笑他是急着回去陪准新娘了。他此来,参加朝会是顺道,送请柬才是正事。尽管他自己也说不清他这亲结的是感情,还是感激,但不管怎样,这是一个结果,一个让他跳出几百年同姬蘅纠缠的结果。 凤九端着茶杯,正想着该送点什么贺礼给他。东华走进来,后面跟着的重霖抱了一个大木匣。待重霖将木匣放在桌上,东华示意凤九打开看看。 一件泛着幽幽寒光的白色战甲。 凤九眼睛一亮,拎起战甲。并不如想象中重。她看向东华,东华坐在桌边,拿起她方才用的茶杯,抿了一口,说道:“衣上甲片乃万年玄铁打磨,轻而坚韧,等闲兵器伤不得分毫。你试一下,看合不合身。” 凤九在身上比了比,对东华一笑,“你命人做的,自然合身。不过我以为你会给我准备红色的。” 东华放下茶杯,淡淡道:“天族将士向着白甲,你穿个红色,要做活靶子?” 凤九:“???” 忽而想起一事,问道:“天族很重视这场战事?” 东华点点头,“不错。鬼乌族虽只是鬼族分支,却是最强悍的一支。乌灏甚有为君之才,若是他来做鬼君,重现擎苍当年的盛景亦未可知。” 这有些出乎凤九的意料。她原本并未将这个鬼族分支太当回事儿,毕竟如今的鬼君离镜除了花天酒地,没什么建树,同他老子擎苍在位时比起来,已是示威,那一个分支又能厉害到哪去,不过是有魔族撑腰,才敢如此大胆。却不想,东华如此评价他,能从帝君的口中听到“甚有为君之才”这样的评语,这个乌灏定然是个人物。 凤九在心中琢磨了一阵,又探身继续问:“那朱焰鼎,你准备如何要回来?既然鬼乌族不容小觑,玄之魔族亦非等闲,天族是真要打一场硬仗夺回来吗?” 东华拨了拨碗中的茶沫,淡淡道:“天族许久未有战事,是时候练练兵舒活下筋骨了。这次刚好是个机会,顺便满足你战场历练的心愿。” “演练?”凤九眼睛瞪的如铃铛般大,有些难以置信,“这个练兵的主意是你出的还是太子殿下出的?打仗对你们来说竟是这般儿戏?” 东华瞧着凤九一脸吃惊的表情,听她带着点质问的语气,唇角微扬,抬手握上凤九的手,柔声道:“算不得儿戏。鬼乌族同魔族勾结作乱为真,天族久未练兵亦为真,你想上战场历练更是真上加真,如此凑到一起的机会千载难逢,自然要认真对待。待会儿用过晚饭,你随我去花园中练剑。” 他一这篇至真至诚的论调,凤九抓住了最后的重点,东华还是头一次主动说要教她剑法,之前不过一招半式,都威力惊人,这回若是认真教,岂不是……凤九心中一阵激动,面上便捧出了一个灿若朝阳的甜笑,她向着东华重重点头“嗯”了一声,转念又不禁问道:“这算是临阵抱佛脚吗?” 东华眼中闪过一抹揶揄,语气中也带了丝笑意:“是临阵抱夫脚。” 凤九:“???” 她提着战甲站在镜前又比了比,想到终于可以在战场上一展拳脚,认认真真打场架,心底升出的欢愉如春风拂过烟柳,鳞波漾起微光。东华看着镜中的她,他想象的出她披上铠甲的飒爽,她脸上再明媚不过的笑让他不禁望出了神。 半晌,凤九在镜中的角落里,不经意又瞥见桌上躺着的请帖,对东华道:“我方才还在想送小燕什么贺礼,他婚期将近,我……” 没等她说完,东华打断她:“我已命重霖去准备了,你就不必操这个心了。” 凤九甚是惊喜,转过身对东华眨了眨眼睛,看他之前对小燕的态度,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主动安排贺礼的事, “重霖安排,想必送的都是太晨宫中的珍宝,小燕这回面子可大了。”凤九笑道。 东华抬眸看了凤九一眼,目光中泛起一片宠溺,他喝下一口茶悠悠道:“太晨宫中的珍宝只有一个。” “嗯?”凤九初时没反应过来,待看到他眸色中毫不掩饰的柔情,瞬时明白这珍宝为何。她心中飘起桃花如雨,甜蜜的滋味仿如蜜糖,扭头娇声道:“你越来越会说好听话了。”她唇角高高扬起,望着他的眼中跳跃着金色的流光。 太晨宫中的夜晚,宁静庄严。 银月清辉下,藤蔓满墙的往生菩提泛着幽光,或明或暗透出些许禅意。 凤九自袖中翻出陶铸剑,掂了掂,几个剑花过去,飞起一阵花雨。 东华瞧了瞧她手中纤薄的小剑,略有沉思。她方才停下立在他身前,他便开口道:“这几日的兵书虽然看了不少,但那不过纸上谈兵,战场之上风云诡谲,冲杀之间死生不计,招式无需繁复,进可攻退可守,对你来说快速灵活便是要诀。” 话音落下,他握上她的手,揽住她的腰肢,翩飞间刚刚落下的花雨又是一阵缤纷满天。凤九不知道这样的学剑方法是不是四海八荒她独一份,但这个教剑的师傅倒是四海八荒独一人。看似没什么路数的招式,虚中带实,实中藏虚,身形步法更是难以妄断。东华没什么授业恩师,他的招式都是一场场战阵拼杀中提炼的精华,可谓无招胜有招,路数之奇,神鬼难测。凤九领会到他剑中的真意,渐渐让自己忘掉曾经学过的固有的招数,心随剑走,意随神往,腾挪间更见自在轻灵。 一场漫天飞雨过,颊边染上朵朵桃红。凤九微微喘息,停下来靠在东华怀里。他没有说话,低头看着她认真回忆刚才剑招的样子。平日里性子活泼好动的少女,此刻这般专注,眼神中的光彩更胜九天繁星,东华不禁唇角微微上扬,俯身在她颊边落下一个吻。凤九身子一颤,思路骤然被打断,她有些羞涩又有些懊恼,抬头瞪了东华一眼,“你一打岔我都忘了!” 东华一脸无谓,目光中带了丝狡黠,“再带你走一遍,忘了就打屁股。” 凤九:“你分明……无耻……” 东华:“什么?那现在打?” 凤九:“不要!”低头嗫嚅道:“还是再走一遍吧。” 东华笑意更深,下一个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第二十五章 http://.biquxs.info/

春风拂槛露华浓。 凤九小心翼翼的采集着荷叶上的露珠,准备待会儿给东华用来烹茶。昨晚东华带她走了三四遍剑招,虽然被打断了很多次,终究还是完完整整的记下了。不过一晚上被折腾成那样还能起这么个大早出来给他采集露水,凤九谦谨自个儿最近书没白看,情操又更上层楼了。 回到房中,东华已然坐在桌案边,正抬笔校注一本佛经。他这个禁欲的模样,随便揪出一个人来,都只能长篇赞颂,又怎能将他与昨晚的无耻行径联想起来,凤九抱着盛露水的罐子站在门口,东华没抬头,语气悠闲的道:“觉得你夫君太过俊美,看呆了?”凤九白了他一眼,将罐子放在一旁的桌边。 “过来。”东华唤道。 凤九嘀咕着,“你说过去就过去,你怎么不过来。”嘴上这么念叨着,还是磨蹭着走了过去。 东华仍旧没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浅笑,他一边在佛经上做着批注,一边同凤九道:“这两日先让滚滚留在洗梧宫,你随我回碧海苍灵。” 凤九莫名道:“不是要准备战事,为何要回碧海苍灵?” 东华眼中笑意更盛,他抬头看了凤九一眼,“无人打扰,才能好好调教你。” 凤九霎时一个激灵,竟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我能不去吗?”她踌躇道。 “不能,”东华斩钉截铁道:“等下吃完早饭我们就动身。” 凤九:“……” 仙界之中,灵气鼎盛的地方数不胜数,然鼎盛到像碧海苍灵这样,孕育出东华帝君这般尊神的,确是独一无二。万万年沧海桑田,许多灵圣之地或慢慢消失,或悄悄诞生,灵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总在悄然变化。唯有碧海苍灵,仿佛镇守东极的擎天之柱,灵气汇聚从不见衰减,沛沛然若天泉之眼永不枯竭。 凤九一直很喜欢这里。若非担着东荒女君的神位,又要上宗学,她早就同东华和滚滚常住这里了。这是他们的“家”。 甫一从云头上下来,凤九就亟不可待的奔向灵泉中那几株硕果累累的葡萄柚。这里结出的果子别有一番灵秀的口感,用来做菜真真是世间难得的美味。可她方跑出去两步,就被东华一把拉住。 “先随我去一处地方。” 凤九回头,“嗯?哪里?” 东华未回答她,牵着她的手直向一处山中走去。 峰回路转,曲径通幽。 一片竹林掩映后,东华拉着她停在一尊巨石旁。他抬手轻抚上巨石,掌心同巨石相接处泛起一阵柔和的银光,霎时,巨石幻化成透明,他拉着她穿石而过,步入一条狭长的通道。 虽在阴暗的山腹之中,壁上镶嵌的夜明珠倒将这里照的亮如白昼。凤九仔细打量一路行来的所见,这处山洞显见的是帝君的手笔,且莫说这么多珍贵的夜明珠,单单是洞壁之上精雕细刻的狐狸纹饰和佛玲花海,便不会是旁人所为。看洞的新旧程度,估计也是最近这几百年所建。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单独珍藏吗?很值钱?凤九不禁猜想,这处山洞甚是隐蔽,瞧门禁大约旁人也进不来,东华如此大费周章弄了这处,总不会是用来消暑吧?转念又一想,呵,东华这样闲得慌的神仙,也不是没可能。 走了约么一炷香的时间,二人进了一间甚是宽敞的石室。穹顶处悬着一颗半人高的夜明珠,同她姑姑白浅那颗差不多大,凤九觉得若是为了供这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开了这处石室,也算值了,但这不像帝君的风格,他视珍宝向来身外之物,心情好了说送人就送人,眼睛都不眨,比她姑姑还败家。 再举目四望,石室内除了这颗夜明珠和墙壁上那些精巧的雕饰并无其他。凤九有些不解,用探询的目光看向东华。东华抬头望向头顶的夜明珠,空着的那只手向上一拂,夜明珠大放华彩,绚烂的波光中,洞壁上的狐狸纹饰竟动了起来,或跑或跳,甚是活泼,纵跃在墙壁间。凤九甚是惊喜,正笑看这些灵巧的小东西嬉戏,忽然壁上现出一排透明的水晶石匣。 每个石匣中,均悬着一柄宝剑。 她猛然记起,当日他曾说过,在碧海苍灵有他那两百多年收集的名剑,她应该会喜欢。莫非这里便是藏剑阁? 东华在一旁静静看着她变化的神情,当她面上现出惊喜的神色时,他的嘴角也不禁微微上扬。在她离开的两百多年间,他遍寻天下名剑,将适合她的都存在了这间专为她打造的石室中。她猜的不错,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亲手所造,连墙壁上的纹饰都是他一点点凿出来的。思念是一片佛铃花海,憨态可掬又顽皮的小狐,是他爱她的模样。 “陶铸剑虽锋锐,却不适合战场拼杀。”东华环视四周的剑阁道:“这里的剑想来你会喜欢,先选一把吧。” 凤九走上前,认真端详着剑阁中的宝剑。果然每一把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虽然隔着水晶石匣,但对于一个神兵锻造方面甚有天赋且向来成绩优异的学生来说,单看剑柄和剑鞘上的纹绘装饰,就知道绝非凡品。凤九绕着石室走了一圈,最终停在一把冰蓝色的宝剑前。她回头看了帝君一眼,只见他的脸上竟是一副早已了然的神情,他微扬唇角,抬手示意她取出来。凤九试着将手放在水晶匣面上,透明的水晶瞬间消失无踪,悬在其中的宝剑展现在她眼前。取下宝剑,凤九在手中掂了掂,很有分量。她轻抚下剑鞘,冰蓝色的鞘身上镶嵌着几颗海蓝宝,映着夜明珠的光辉,璀璨的闪着莹光。凤九的眼睛亮了亮,下一刻她拔剑出鞘,寒光乍现,一阵清亮的龙吟响彻藏剑阁。 “真是把好剑!”凤九赞叹道。她拿着剑舞了两下,锋锐的剑气带起一阵无形的波动,叫夜明珠的光辉都随着晃了一晃。东华的眼中同样含着光。他预料到凤九会选这把剑,如同她选了他一样。 凤九眉眼弯弯的看向他,“这把剑什么来历?总觉得它和我有缘。” 东华眼角含笑,步态悠然的上前几步道:“这把剑乃墨渊所铸,至于剑身,”他顿了顿,抬手化出苍何,龙吟声起,两剑似有感应,凤九手中的宝剑竟仿佛遇到了知音,剑身轻轻颤抖起来。 “这……”凤九盯着颤抖的剑身,疑惑的蹙了蹙眉,接着,她似乎有些恍然,再看向帝君手中的苍何。 “不错。”东华点头道:“当年铸苍何时,剩下的材料叫墨渊收了去,倒真是没浪费。” 凤九不禁敬佩如此节俭的父神嫡子。不过他当日留下这些材料重新铸剑时,大概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它们又会回到帝君手中,而且还是给了帝后,同他的苍何成了剑侣。看来有些缘分,冥冥之中,亦有定数。 接下来的几日,凤九每日都在这处山中练剑。在她三万多年的神生中,如此勤奋的时候委实不多。帝君每日陪她练招之余,又教了她两套剑法。 苍茫剑气自剑身挥出,林间树叶纷落如雨。虽然当年在青丘她也是打遍同龄无敌手,但陶铸剑的剑气却远不及今日这般凌厉。不愧是帝君亲传,凤九心中暗下决心,即将到来的那场硬仗,她需得给他长长脸才是。 余晖散尽,静夜苍穹笼罩在碧海苍灵的上空。悠悠银河闪耀其中,带着万万载无尽的浩渺。凤九懒懒的倚靠在温泉石壁上,难得的身心放松。白日里同东华过招固然让她非常过瘾,但同这么个剑术变态到令人发指的尊神练剑,着实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即便东华处处避让手下不知留了多少情面,一天下来还是让凤九累的腰酸腿疼手脚都抬不起来。她暗自感叹,从前同她那严厉的父君习剑,虽也疲累,然相形之下,却也称得上轻松了。 回忆起白日里东华教给她的精妙剑招,凤九的手不自觉的并着双指在空气中舞了起来。比划了一阵,她觉得凡人常说的那句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确实有些道理,她这几日还真是有进步。这也归功于东华的谨慎,虽说这战事于他是小打小闹,但对凤九来说毕竟是神生之中第一次上战场,武装到牙齿的全面提升还是有必要的。 轻盈的水花随着她的舞动飞溅,方才还觉得抬不起来的双手此时却能挥动自如,这处温泉还真是处灵泉,凤九分神想着看来以后每日都要来这处泡泡。她自顾自的比划着,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一个紫色身影已静立多时。深邃的双眸映着星星点点的光辉,却只容得下温泉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他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欣慰,亦伴着几分沉思。 身形一晃,池中泉水猛然一阵动荡,凤九吃了一惊,待看清蒸腾水雾后泛着银光的皓色长发,她的脸慢慢攀上一抹红晕。 “你怎来了?”凤九忽然觉得自己这一句问的好像有些多余。 “本君在自己家里,难道泡泡温泉洗个澡都不成?”东华毫不客气的怼了一句。 凤九的眉头跳了跳,眯着眼睛回怼道:“帝君在自己家里,自然是想如何洗便如何洗,想如何泡便如何泡。想来多个人也影响帝君放松施展,小仙知趣,这便给您腾地方。”说着便作势要起身。念着白日里他辛苦教她剑术的份上,凤九补了一句:“更深露重,帝君当心睡在这里头呛着水。” 起了一半的身子被一双手生生按下,凤九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却正撞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眸中映着她微微嘟起的双唇,莹亮饱满。凤九不禁脸红的更甚,暗自庆幸在这夜色中应是看不真切的,她抬手推了推压着她的那双手,除了微微水波什么都没推动。她又推了推,仍是纹丝不动。莫名的脾气上来,手上加了力道,压着她的手却突然一松,一个用力过猛,她便向前跌去,正落入那个似乎等待已久的怀中。 “夫人这般急切的投怀送抱,倒叫本君有些受宠若惊。”悠悠语声中掩饰不住的笑意让凤九炸了一身狐狸毛。她没好气的一拳捶上他胸口,口中愤愤道:“真是物以类聚。连宋那套无赖行径你倒是得了真传!” 禁锢着她的尊神若有所思了一阵,口气中有一丝莫名,“怎是得了他的真传?不应是他还没得我一半?” 凤九闻言一愣神,脑中竟不由自主思索着他的话,论脸皮,东华应该是在连宋之上,那么论无赖行径,他也应在他之上才是。如此一想便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否则怎么到现在连宋都还没拿下成玉? 看着被自己带歪陷入沉思的凤九,东华脸上笑意更盛。想再逗一逗她,遂继续莫名道:“夫人又怎知连宋有这般无赖行径?你可是见过?” 凤九突然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坑很深,土也很厚。东华这话她该怎么接?承认自己胡说这嘴架便落了下风,若不是胡说,她总不能亲眼见过他这番行径吧?想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凤九面上一个讪笑,匆匆转移了话题,“这处温泉甚是解乏,你白日里教我剑法着实辛苦,多泡会儿,我洗好了,去给你取些水果来你边泡边吃。”说完又欲逃走。 眼前的尊神看来并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他手一紧,便将她捞了回来,又上前一步,将她逼得后退直至贴上池壁。凤九看着他暗涛汹涌的双眸,喉咙不禁有些发紧。她抬手又推了推他,却听他开口道:“夫人如此秀色可餐,水果之类皆是相形见绌,叫为夫还如何能下得去口?” 完了,凤九哀叹道。打从东华入这池中时她便该想到这个结果。这些天除了白日里同她练剑,晚上他估计体贴她辛苦,未再折腾她,没想到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今日教的剑法她还未熟练,本想明日再同他过过招好好巩固一番,此刻看来却要无望了。她只能暗暗祈祷帝君下口能轻一些,叫她这枪能再多磨几日磨得亮些。 晃神中,池中泉水微溅,饱满的双唇便入了微凉的口中。三两下精准的撩拨便让前一刻还斗志昂扬不让须眉的少女全身瘫软,没入他的怀中。想来这些日子吃素吃的多了,这一顿宵夜委实要补回来的。 日上三竿,如火的骄阳毫不吝啬的将明艳的光芒撒入每一个力所能及的角落。 凤九伸了伸懒腰,对着酸痛不已的胳膊腿哀叹不已。东华帝君委实是个了不起的神仙,哪方面都很强,体力更是厉害。蓦然想起他曾经不动仙法只凭剑术肉搏了三天三夜的猛蛟,如此体魄折腾她这只连上仙都还不是的小狐实在是绰绰有余,而且怎么折腾还怎么有理。凤九颓然,嫁了个如此强大的夫君,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窗外阵阵鸟鸣,凤九侧头看去,一对觅食归来的灵鸟正将衔回的虫子送入雏鸟口中。一顿饕餮后,雏鸟乖巧的在父母身上蹭着头撒娇。凤九突然有些想念几日不见的滚滚。她这个儿子自从回到父君身边,便鲜少会黏着她,每回看他眼中对东华有如滔滔若水的崇敬眼神,凤九都不禁有几分失落。她很喜欢团子黏着她姑姑那般的模样,原想着自己的儿子也能这般,不成想,不止女生外向,男生也外向,嗯,不对,父向,可一转念她又叹了口气,有东华这样的父君,他崇拜他亲近他也是自然,也许这一点也是遗传自她,谁叫她也是自小便迷恋他。 无声的思绪终止在眼前晃过的衣角。头顶落下一串温柔的语声,“还不饿?” 凤九本不想理他,奈何不争气的肚子出卖了她此刻的倔强,咕噜一声,她听到头顶的轻笑,寻声望去,果然便见一张绝美的脸上笑意满满。 “我做了几样小菜,起来尝尝。” 凤九猛然一个激灵,帝君的厨艺,虽经她百般调教,依然不甚能拿上台面。老天在这处还是留了分公平的,即使强如东华紫府少阳君者,还不是也有他的短板?虽然这份公平曾经让凤九掉了不少狐狸毛,不过若是对待看不顺眼的人,他这个短板善加利用说不定也能是个兵不血刃的奇招,灭人于悄无声息中。 凤九抽着手脚磨蹭着不愿起身,东华突然俯身在她耳畔,温热的气息让她缩了缩脖子,只听他轻声道:“你不起是让我喂你吃?”凤九颤了颤,若是让她自己吃,她还能挑拣一番少吃点,若是让他喂,不吃光都不行,她晃着拨浪鼓一般的脑袋,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嘴上却不及行动那么利索,“不……不劳夫君了,我起来……起来吃。” 坐在床边的仙尊很是满意,衣袖轻挥,一套红色的新衣现在床头。瞧了瞧,他又一挥袖,衣裳便直接穿在了凤九身上。 “节省你些许力气,一会儿多吃点。”东华勾了勾嘴角。凤九哀怨的看了她一眼,丝毫没有掩饰她对即将到来的早饭的嫌弃。 第二十六章 http://.biquxs.info/

一如所料,凤九这顿饭吃的甚是纠结。粥是颇可圈点,糖醋鱼也勉强入得了口,但作为早饭,如此重口味的菜实在有些不合时宜。旁的几道小菜,估计是即兴发挥,味道便也即兴,好在东华不爱吃辣,不然真要叫她飚出两朵泪花。 好不容易吃了个囫囵,大概东华自己也有些看不下去,停了替她挑刺的手,说要带她去一处地方。凤九来了精神,每次东华说要带她去什么地方,总能给她惊喜。这回不知道又是什么新鲜好玩的去处。她赶忙放下纠结许久的筷子,一脸期待的跳起来就要同他走。东华看了看她从不剩饭眼下却没动几口菜的满满当当的碗,又看了看她这迫不及待的形容,颇有些无奈的挑了挑眉。凤九会意,忙凑过去挽住他的手臂,语态娇柔的奉承道:“已经很有进步了,只不过我这会儿不太饿,等晚上回来我亲自下厨犒劳你。” 东华的神情缓和了些,点了点头,便起身带着她一同出了门。 今日他们去的是东华化生的那处灵泉。 涓涓细流蜿蜒流淌,泉水清澈得一眼便望到了底。凤九觉得这是一处颇为神圣的所在。虽然四海八荒都传说东华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但她觉得石头终究不如泉水这般钟灵毓秀,自然孕育不出东华这般的神仙。 伸手拨了拨泉水,一股清凉沁人心脾。这处泉水灵气鼎盛,用来浇灌桃树甚好,但不知用来做饭味道如何。凤九正琢磨着晚上是不是带两桶回去,试试它于这灶间事的效用,眼尾余光中便看到一个巨大的莲座幻化而出,泛着莹白幽光,浮于泉水之中。 一闪身,东华已站在莲座上,他伸手递向凤九,“上来。” 凤九瞧着挺有意思,一个纵身,也稳稳落在莲座之上。 “我们要像慈航真人那样,在这上面打坐吗?”她笑嘻嘻的问道。 “前几日习了剑术,自今日开始,专注修为。” 凤九不禁一愣,她疑惑的望向东华。修为这个东西不是短时间内急于求成便可得来的,她懂这个道理,东华自不必提。 扫了眼身前满面懵懂的艳丽容颜,东华微微勾了勾唇角,“修行确是要一点点修炼积累,非一日可成。但修为术法这些,总还是有些捷径的。譬如……” “譬如东海的神芝草,你的朱焰鼎?”凤九瞬时领悟,接口道。 东华赞赏的点点头,“不错。此处灵泉灵气迥异,若是得其法门,于此修行,一日千里倒非难事。” “是何法门?”凤九迫不及待的问。 东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俯身靠近凤九道:“你可听说过双修?” “双……”凤九突然脸一红,卡住了。 东华低头笑出了声,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尖,揶揄之色甚重,“你这小狐狸,脑子想什么呢?我指的是随我一同双双修行。” 他故意将“双双修行”四个字咬得很重,其中的调侃之意,是个瞎子都听得出来。 凤九意识到自己又被他坑了一把,有些愤愤的咬了咬下唇,抬脚便去踩他的脚,自然,落了个空,不过这劲儿使的有点大,莲座一阵摇晃险些将她抛入泉中。东华手疾眼快伸手一捞,一个转身,稳住了莲座,也顺带着将她圈入了怀里。 看着怀中人微微撅起的红润小嘴,他轻轻一笑,“此处既是我化生之所,自然与我的灵力同宗同源。你随我在此静修,灵气便可直接为己身所用,成效自然也事半功倍。”收了玩心,东华一脸正色同她解释道。 闻听此言,凤九细细琢磨一番,明白过来。此处泉眼能保碧海苍灵万万年灵气不衰,又能诞育东华,灵力之强可见一斑。只是若要将灵力化为己用,必先净化存同,这样一来,便要舍了大半,也凸显不出这里的优势来。但有东华在,便不同了。他们既已是夫妻,血脉相通,由东华将灵力传导于她,功效自可保留大半,那么在此修行同别处相比,一日千里许都是谦逊的说法。 她抬眼瞧着他,撅噘嘴,做出一副略带不满的表情,“之前你怎从未说过?” 东华唔了一声,毫无愧色道:“忘记了。” 凤九哼了一声,“你这临阵磨枪的法子倒也是多。” “承蒙夫人称赞,这便开始吧,以免误了吉时。” 凤九翻了翻眼睛,嘀咕道:“又不是拜堂成亲,什么吉时不吉时。你少诓骗我几句,什么吉时都赶出来了。” 东华眼角含笑,未再言语,拉着她坐在莲座上,掌心相对,阵阵磅礴仙泽自灵泉而上,盘桓过他周身,便往凤九而去。 凤九身子轻轻一颤。如此澎湃的仙泽,若非与东华双修合一,心意相通,以她这三万多年的道行委实是受不住的。看来这法门,世间仅她能用,如此一想,她便又生出些许窃喜与得意。 “修行之时最忌心含杂念,当心走火入魔。”东华淡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凤九忙敛了心神,专心于眼前之事。 五天五夜,他们未曾离开莲座半步,连身姿都不曾变过。周身仙泽流转不息,凤九能感觉到阵阵纯净的灵气自灵泉穿过莲座,流入东华身体中,再由他疏导给她。碧海苍灵灵气属阴,虽于东华修行需以天火淬炼,但于凤九却只需东华这个媒介净化即可。看来她这个夫君用处果真极多,做个提升修为的管子也是不错。 又过了五日,天边破晓,丝丝缕缕的阳光穿过枝繁叶茂的无忧树撒入灵泉之时,东华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人儿仍在用心打坐,面上沉静安然的模样直教岁月都染上了一抹娴静。东华弯了弯嘴角,语态悠然的开了口,“整十日静修,感觉如何?” 凤九并未睁眼,只是用心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她微微一笑,同东华答道:“很舒服。感觉灵气在四肢百骸间游走,好像每一寸经脉,每一滴血液都变的澄净,许久没有如此轻盈的感觉了。” 东华点点头,“时间虽短了些,不过于你也是有益。”话罢,带动她的双手,催动灵气缓缓划过两个周天后收势。凤九睁开眼,明亮的眸子如身下泛着粼光的灵泉般晶亮。东华拉她起身,跃下莲座,理了理她鬓边一缕垂落的青丝,轻声开口道:“重霖在石宫中已等候三日,你想今日便回九重天,还是明日再回?” 凤九甜甜一笑,清脆答道:“重霖亲自过来,想必是有要事请你回去,便不多耽搁了,左右日后还可以随时过来。” 东华嗯了一声,却又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晚回去几天也无妨。” 凤九没理会他话中不大想走的意思,只是奇道:“你知道是何事?” “大概猜得出来。”东华一脸轻松,似乎成竹在胸的不当回事,他这副样子确实让凤九相信重霖来估计也就是请示下碧海苍灵这边的菜园子是否需要松松土,再种点其他蔬菜瓜果。凤九照着原先的想法果真带了两桶灵泉水回去,晚饭便回太辰宫中做。可是,当她在东华的书房见到一脸郑重,显然已殷殷等候多时,明摆着有要事相商的天君时,差一点将泉水扣在自己头上。天君此来,是要同帝君商量,待解决了鬼乌族同魔族的战事后,便要将君位传于太子夜华。凤九觉得这应是天大的事,东华竟然生生晾了天君三天,还一点不着急回来,若是她忽然起了玩心再留上几日,不知道回来后,会不会被九重天上一众神仙当做祸水一般议论。凤九暗道一声好险,抬手轻轻擦了擦额上微微沁出的冷汗。东华扫了她一眼,“热了?” 凤九忙摆手摇头,连声道:“不热不热,你们继续,大事要紧,我先出去了。”说罢起身就要往外走。 东华一把拉住她,将她扯回了矮榻上。“既是青丘女君,又是本君帝后,天君易位此等大事无需回避,听一听于你也有好处。” 凤九领会东华的意思,重又端坐一旁。她是一荒之君,执政一方,四海八荒的任何大事,便不能不知不理。她深深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这样尊贵的身份所需要承担的责任。其实私底下,她也有认真想过,天地间这万年太平,是东华以战止战拼回来的,她更曾亲眼目睹他孤注一掷,为了守护苍生大义独战妖尊死不旋踵。既然选了这个以命护苍生的夫君,她便不能如寻常女儿一般只躲在他身后,偎在他怀中撒娇。既是上古神族的后裔,又是他的妻,她责无旁贷要同他一同守护这天下,一同护卫苍生,太平时牧守一方,硝烟起征战沙场。天降尊荣,从不是白白与之,要学的还有很多,她可以偶尔偷懒,但绝不能懈怠。终有一日,她要站在他身侧,与他并肩,共同守护浩瀚生灵。这一点,凤九心中是拎得清的。 掌灯时分,天君方才离去。东华若有所思的撑着头,靠在矮榻的扶手上不语。凤九想着方才两代君主的对话,细细品着其中高深的执政要旨。两人就这样静静的枯坐了一炷香的时间,直到东华回头望向她,瞧着她脸上此刻认真的模样,不禁莞尔。这个小狐狸,认真起来果然已有了为君的样子。他甚至可以想见,日后她作为五荒之帝的气度。 半晌,凤九终是回了神。她见厅中静悄悄的,一回头,便撞上了那双浓情的能掐的出水的幽亮双眸。凤九不禁又望出了神,仿佛这双瞳眸带着魔力将她深深的吸引。她不自觉的靠过去,熟悉的白檀香愈发让人沉迷。东华伸手揽住她将她带入了怀中,抚着她乌木般油亮乌黑的长发,指尖轻柔的在她细腻娇柔透出桃色红晕的腮边滑过。她看着他目光中渐渐涌起的瀚海般的幽深,抬手抚上他的面颊,支起上身,轻柔的吻了上去。 飓风席地而起。 随着一阵仙雾隐去,下一刻,化被动为主动的刚毅胸膛压在了柔若无骨的娇软之上。 鲛帐落下,微微凌乱的喘息带起了一室风光旖旎。 第二十七章 http://.biquxs.info/

“什么?咳咳……你说小九她要上战场?”白真惊的一口清新的茶叶沫子尽数喷在了对面折颜的脸上。 “四哥,你也无需如此担心。”白浅一边捋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一边轻声安抚道,“小九虽然年少,但有帝君在,必可保她平安无恙的。” “就是,真真,”折颜用巾帕揩着脸上细腻的水滴,脸上倒是没有丝毫不悦的同声劝慰着,“九丫头是个有福相的,不会有事。” 白真看着他,有些愤愤道:“老凤凰你说,这鬼乌族既犯的是天族的领地,与我青丘何干?小九是青丘女君,又不是天族的女君,当年小五要上战场是因为她是墨渊座下弟子,同师傅征战责无旁贷,可如今小九就算是东华帝君的帝后,那东华帝君都避世退隐十几万年早就不理俗事了,她又跟着凑什么热闹?更何况你不是不知道她……”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只见折颜一连叠的点着头,面色肃然的诚恳道:“是是是,你说的是,那你便把小九叫回来,捆起来不让她去就是了。” 白真瞪了他一眼,脸色不悦,“我若是把她捆起来,那东华帝君还不把我拆了?就是二哥现在都不敢把小九如何了。” 折颜一摊手,“你看,这就是了,东华的能耐我们都知晓,你还怕不能护得九丫头周全?不过若是他胆敢拆了你,我定是要与他拼命的。”说罢安慰的拍了拍白真的肩膀。 白真悻悻的垂下眼,轻叹一声,“我何尝不知帝君的本事。只是小五上战场时已经七万多岁,还是个上仙,小九如今不过她当年的一半年纪,她那三万多年半吊子的修为如何应付得了战场上的危机重重?你叫我如何能不担心?”他转头看向白浅,有些埋怨道:“你也是,也不拦着点儿。” 白浅瞪着一双无辜又略带吃惊的眼睛望着白真,满满的不可思议,“四哥,这话若是二嫂或者孚觅仙母说出来,我是丝毫不会惊讶的,一个兵藏之礼都让他们担忧的色变。小九虽然也算是你带大的,但也从未见你如此紧张过她,今次这是怎么了?” 白真上神挑眉白了她一眼,凉凉道:“再怎么说她也是我青丘孙子辈唯一的血脉,是我一荒之君,我怎会不担心她?小九这命已经够苦了,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又不怕死的要历些劫难,她的孩子还那么小……”说着,他将含了一丝哀愁的目光投向了正在不远处一株桃树下同团子阿离一同撅着屁股,跪在地上挖酒坛子的滚滚身上。 “哎,我说真真呐,”折颜颇有些无奈,“小九这边你尽管放心,大不了我做个随军的军医,定保她周全就是了。” 一瞬间,白浅确定自己看到了白真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与面上不经意的一个得逞的微笑。她心领神会,怪道四哥今日如此反常的一阵怒,一阵忧。她转头一脸虔诚的对着折颜微微颔首,“这样也好,即便帝君一个疏忽让小九受了伤,有你这四海八荒第一神医在,也定是无碍的。” 折颜挑眉看了他们一阵,半晌,低头理了理衣袖,轻哼一声,“你兄妹二人这一唱一和的双簧,我便是不去也不行了。”又抬头白了他们一眼,毫不客气道:“这笔人情先欠着,改日同你们讨。” “还没如何,便先想着人情,你这老凤凰也忒小气。”想了想,白真又颇为轻蔑的加了一句,“什么天地间第一只凤凰,是第一小气的凤凰吧。” “哎,我说你……”折颜有些气不过,看着白真直瞪眼,白浅想着,此刻他若是有一脸的络腮胡须,怕是要吹的满天飞。 “我,我什么?”白真一脸不屑道:“小九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护她周全难道不是你分内之事?你若想要人情报酬,找东华帝君要去!” 一句话,将这四海八荒都无人敢轻易得罪的折颜上神噎了个严实,他眉头跳了跳,猛灌下一大口茶水,将茶杯重重碰在石桌上,起身大袖一甩,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白浅抬手欲唤他回来,白真止住了她,低声含笑道:“随他去吧,他自个儿生会儿闷气也就罢了。” “四哥,”白浅掩着笑意,眯着眼睛盯着白真,“他又怎么得罪你了,你这样气他?” 白真不以为然道:“没什么,有日子没吵架,嘴闲得慌。” 白浅:“……” 春风拂面,杨柳依依。五月初六果真是个黄道吉日。 通往青之魔族的大道上,轰隆隆的一路尘土飞扬,一车车锦盒木箱流水般朝着魔宫大殿奔涌而去。 半空中,几乎要连成片的祥云由远及近,摇头晃脑的坐骑神兽威风八面的腾空而来。 此刻,凤九立在至高的一朵祥云上,俯瞰下头这一片神来魔往,心中不禁暗叹小燕这枚粗汉看不出竟有如此好的人缘,一场大婚竟是八方来贺,就连身份尊贵的连三殿下都拉着成玉,优哉游哉的来凑热闹。不过,想必谁来都不及此刻正气定神闲站在她身旁的这位尊神来的更加震惊四海。原本凤九以为东华送了重礼,大概是不会让她来了,可昨日,在她望着芬陀利池独自发呆,暗暗叹息不能凑这个热闹,一睹佳人芳容时,帝君竟静悄悄出现在她身后,端详她一阵,便径自开口问她打算穿哪件衣裳去参加婚礼。凤九登时大喜过望,脸上堆满笑容,眼含秋水道:“一切由你做主,你选哪件我就穿哪件。” 又甜甜的加了一句:“你选的定是最好看的。”东华显然很满意这个回答,点了点头,一抬手,撩起外袍坐在她旁边,化出一盘琵琶替她剥起了琵琶皮。 今日一早,凤九起身后便被寝殿内的阵势给镇住了。一屋子的仙娥先是齐刷刷的向她行礼,接着便将她团团围住,梳头的梳头,渥面的渥面,更衣着履更是细致周到,硬是没让她动一根手指头。凤九一时有些发蒙,一边任由她们摆弄着,一边分神想着似乎她大婚当日都没被如此阵仗的大动干戈过,婚后因时常住在碧海苍灵与青丘,起居更是随意。 虽然很不习惯,但凤九还是乖乖的配合着让她们忙活完。撇眼镜中,一袭桃色长裙上点缀着朵朵紫色的佛铃,清淡高雅不失端庄,高耸的云髻上是与之相衬的粉色簪花,耳中莹白的明月铛闪出淡淡的幽光,将她艳丽的脸庞映出几分清冷的绝美。 不愧是九重天训练有素的仙娥,一炷香的功夫就把她打扮得如此清丽,换做她自己,旁的不说,单单是这复杂的发式便足以让她的狐狸爪子累抽筋也无可奈何。想了想,这样的阵仗偶尔为之还是挺不错的,但要是日日如此,光是想想,就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由着仙娥们为她忙活完,凤九出了寝殿直往书房而去。她知道东华定会在这里等她用早饭。只是不知他今日是如何想的,竟叫人如此伺候她。踏进书房,见东华正在竹简上写着什么,并未抬头,只口中悠悠道:“可还习惯?” 凤九摇摇头,凌云髻上步摇环翠一阵叮咚脆响。东华抬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含笑,“多历几次就习惯了。做了本君的帝后,该有如此殊荣。” “殊荣?”凤九瞪大了眼睛,抬起右手画了个圈夸张的比划着,“那么一屋子人,听任她们摆布,算是哪门子殊荣?天宫中的女人都喜欢这样的吗?我姑姑就肯定不喜欢。” 东华不以为意道:“你姑姑做了天后以后也会如此。” 凤九偏着头翻了个白眼,“那我估计我姑姑宁可一直做太子妃。”复又转头看向东华,“成婚许久也没见你让人这样排场过,今日是怎么了?” 东华搁下手中的笔,合上竹简放在案边码的整齐的一摞书简上,起身走到她面前道:“想看看她们的手艺如何。”又上下的打量她一阵,颇为赞许道:“倒是没叫本君失望。” “那是自然,”凤九语气中带着丝隐隐的自豪,“谁不知道你最是讲究,送到你宫中的婢女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最是懂事机灵又性子沉稳的,禁得住你的考核。不过你没事儿怎么想起考核她们来了?从前从不见你过问宫务的。” 东华似乎没有理会她后面的问话,只是若有所思了片刻,有些莫名的看向凤九,“唔,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那你当初是怎么进来的?” 凤九不假思索道:“我当初是求司命帮我……”话说一半,突然意识到东华话里的揶揄之意,她抿起嘴唇看着东华,眼神中窜出了两团小小的火苗。 “逗过头了。”东华自我反省的补了一句。他轻抚下凤九发髻间一支芙蓉晶步摇,轻笑一声,向重霖一摆手。重霖会意,命人将早膳端了进来。东华牵过凤九的手,领着她坐在桌边,“今日我让厨下多做了几样点心,”扫了眼她微微撅起的嘴唇,夹起一只碧绿色的水晶饺放在凤九碟中,慢条斯理的说道:“从前这太晨宫中没有女主人,不大用得着他们,守着规矩就行。如今自是要多做些分内之事。本君的帝后,该有的排场还是要有。” 一席话说的凤九有些意外,尤其那句“女主人”让她很是受用。她知道东华灭火的本事向来不错,也深知自己在他面前没出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方才的火苗早就径自息了去。她咬着筷子嘀咕着:“你不是最不讲究排场,怎么突然学起老天君讲究起来了?” 东华喝了口莲子粥,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人若太闲便容易生是非,多些事做,也算是种修行。” “你是说伺候人梳洗打扮也是修行?那我扫的那四百多年地岂不是该扫出个上仙来?” 东华空着的左手屈指敲了敲她的额角,“倒是开窍,你若是扫上个四十万年的地,出个上神也不稀奇。” 凤九用力哼了一声,夹起水晶饺如泄愤般一口咬了下去。东华眼中含笑,又夹起一块芸豆糕放在她盘里,“多吃些,你那个话本子中不是说要化悲愤为食欲?” 凤九眉头跳了跳,咽下口中吃食,“你竟偷看我的话本子?东华帝君何时有的这个癖好?” 东华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本君何曾偷看过,不过正大光明的翻了几页。”搅了搅碗里的粥,语声幽凉的继续道:“司命是越发没有创意了,看来是在天宫呆久了。” 凤九闻言一时语塞,半晌,眼中泛起一阵同情。 正从太晨宫门口路过的司命星君,此刻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喷嚏。口中喃喃道:“谁这么惦记我?”心中又升起一阵不祥之感,他掐着指头算了算,没算出个所以然来,便袍袖一甩径自去了。 第二十八章 http://.biquxs.info/

立在云端有一阵,凤九瞄了一眼帝君,见他一直未动声色,不知是在等着什么,还是想着什么,她眨了眨眼睛,冲他顽皮一笑,“不走吗?还是你在等着谁呢?” 东华一挑剑眉,略微低头瞧着她,半晌没有说话。凤九被他看的有些发毛,心里正琢磨着她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挽救一下刚才嘴欠造成的危局,东华却轻叹一声,弯起指节今日第二次敲了她的额头,“既是一方之君,有机会多观察别族的动态,多做思量,是很有必要的。” 凤九顿时醒悟东华带她立在这里的缘由。她不禁有些羞愧,绞着手指低头喃喃道:“方才只想着大喜的事情,却忽略了该注意的事。委实该打。” 如此主动承认错误的乖巧模样叫东华心里不由得一片柔软,他嘴角微弯,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轻声道:“走吧。” 凤九惊讶抬头,“不看了吗?” 东华揶揄道:“女君想在这处观礼?” 凤九眉头跳了跳,转身小声怨念道:“要在这处看的是你,不在这处看的也是你,怎么都是你有理。”复又一叹,理这个东西,在东华来说,讲不讲,端看他当下的心情。 眼见着前方连宋领着成玉已然四平八稳的走到了魔宫门口,东华理了理袍袖,向凤九道:“你不是说想见见新娘子?再不走,就赶不上迎亲了。再说,”他顿了顿,低头俯在她的耳畔轻声道:“不入敌营焉能探得敌方底细?” 温热的气息令凤九缩了缩脖子,她有些莫名,“敌方?不是玄之魔族……” 不等她说完,东华接口道:“同是魔族,自有相通之处,何况今日聂初寅也会来。” 凤九恍然,连连点头。她再伸长脖子望了望下方大部人流都已汇入魔宫之中,遂拉起东华的手,驾着祥云也朝着魔宫而去。 一如所料,东华帝君的出现,引起了山摇地动般的效应。 忙里忙外招呼宾客的洛狄长老一见帝君仙驾,虽然吃惊,但只一瞬便回复过来,礼数周到的领着魔族一众老小齐齐向帝君行礼。魔族诸人绝大多数都不曾亲眼目睹过这位上古尊神的尊贵形容,因当年在战场上有幸见过的,大抵没能活到今日,只是将一段段不朽传奇流传至今威慑八方。能得见活的帝君,实乃三生有幸,诸魔不禁庆幸今日虽然付出了昂贵的礼金,但只这一面就什么都赚回来了。何况,帝君身旁还伴着位四海八荒第二绝色,更叫他们在心中大呼甚饱眼福,魔族女子纵然妖艳,又有几人有这般倾城国色? 山呼海啸般的伏拜行礼后,帝君领着凤九在高位入座,瞄了眼底下趴了一地如香树苗的众人,他略抬了抬手,“都跪着做什么,本君今日也是来观礼的,无需行此大礼。” 众人纷纷起身,虽然三三两两的落了座,或是站在一旁攀谈,眼神却是有意无意的瞄向高座上的二人。凤九感受到几道热辣的目光利剑般射向她身旁的方向,不禁顺着来路抬眸望去,果见几位甚是艳丽风骚的魔族女子,目光大胆的叫她都忍不住一个激灵,蓦然想起折颜曾同她说起的东华入天族的因由始末,凤九心中暗叹:老凤凰,诚不我欺也! 眼见那几道目光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凤九也没动声色,只是略微转头瞧了瞧目光的汇聚处,只见东华一手倚在座中的扶手上撑着头,一手端着茶杯,目光却是定定的看向她。凤九有些不解,问道:“望着我做什么?” 东华眼角攀了丝笑意,轻轻开口道:“很漂亮。” “嗯?什么漂亮?”凤九秀眉一扬有些疑惑。 东华搁下手中的茶杯,抬手捋了下凤九鬓边的一缕长发,“你。”手指滑下,长发绕在指端被他一圈圈的缠绕着。 凤九恍然东华在称赞自己,心中泛起一丝甜甜的蜜意,却忽然发觉,场中似乎安静了下来。她转头看了看,竟见众人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显然东华方才声音不高的话都悉数入了他们耳中。凤九的脸蓦的红了。她感到之前那阵热辣的目光,此刻都变成了犀利的眼神狰狞的射向自己。 哎,凤九心中哀叹一声,这大概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 忍受了半刻钟此起彼伏的目光,凤九终是有些不耐,她向东华耳语道:“我想去瞧瞧新娘子。”东华默了默,点了点头,手指轻抚她指端的戒指,淡淡道:“去吧。” 凤九莞尔一笑,唤了侍立一旁的婢女引路,朝成玉一招手,同她一起手挽着手朝着宫内一处偏殿走去。 一路之上张灯结彩很是喜庆,凤九也跟着高兴。从浮禹山初见到现在也有几百年交情了,她一直盼着小燕能放下羁绊,觅得良缘。如今老天爷总算开了眼,让这个不开窍的脑袋瓜启开了天灵盖,射入了一缕光明。她听闻过倩兮的贤名,早就想见一见这位能让小燕这个愣头青浪子回头的佳人,虽然没有交往此刻直接过去见新娘子有些唐突,但总好过坐在正殿里被诸多眼神刺穿来的好受些。她第一次来小燕的地盘,也便不自觉也打量起这座魔宫来。 魔族的喜好习性同天族和青丘差别颇大,除了建筑风格更加粗犷诡谲,随处可见的带着氤氲魔气的花花草草也让这里显得有些妖异。 到了殿前,凤九抬头看了眼匾额:悦倩斋。名字倒是雅致。她们跟着引路的侍女入了殿中,侍女对着正被一群女人围着的准魔后欠身行礼,恭敬禀报:“娘娘,帝后来看您了。”说着向旁边一闪身,将凤九和成玉显露在众人面前。 许多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二人,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帝后”究竟是个什么头衔。直到方才引路的侍女小声对着他们说明是东华帝君的帝后时,众人才反应过来,倩兮快速起身走上前向凤九道万福,旁的人一齐拜倒向凤九行礼。凤九扶住倩兮,顺带笑着对众人说道:“我不过是来沾沾喜气,想先看看新娘子,大家无需如此拘谨,快都起来,新娘子梳妆打扮是大事,莫要误了吉时。” 倩兮温婉笑道:“早听闻帝后容色倾城,今日一见果真叫花月失色。倩兮有福气,能劳帝后尊驾亲临,心中万分感动。”说着又向凤九福了一礼。凤九挽着她的手,将她领回梳妆镜前,“新娘子才是世间最美。你且梳妆,不必理会我。若说有福气,该是小燕才是。”她笑着拍了下倩兮的肩膀,转身同成玉踱到一旁的花梨木椅中坐下,满面含笑的看着她们继续忙碌。 新婚之喜总是分外叫人动容。 当一阵吹吹打打的喜庆乐音伴着喧嚷人声聚在殿门口时,震耳的爆竹声噼啪响起。女眷们七手八脚给新娘子放下了遮面的珠帘,盖上了红色的盖头,将她扶到闺房内的喜床边坐好。门外响起一声高宣:“魔君到,新郎官来迎亲喽!”一阵喧闹随之附和。燕池悟扯着嗓子喊道:“我来迎新娘子了,快快开门!”只听门内一个清脆的女声大声道:“谁是你的新娘子?我们这里可没有叫新娘子的人!”说完屋内女子一阵大笑,燕池悟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番诘难,没有丝毫不悦,只是放开嗓子继续喊:“新娘子就是倩兮,她是本君的君后,本君前来迎娶她。”这几句话让凤九一个吐息不顺,呛了一连串咳嗽。小燕何时自称过“本君?”真是天下奇闻!要成亲的人果然不一般,说话的习性都能改。她不由得又看了一眼端坐床边的倩兮,心中赞她是位了不起的女子。 笑声过后,方才率先发难的女子继续说道:“倩兮可是我们族中的圣女花,哪能叫人说娶就娶?你要如何向我们表表衷心让我们放心将倩兮交给你?” 燕池悟突然慷慨激昂道:“老……本君,在此立誓,此生惟倩兮一个君后,再不会娶旁的女子,若违此誓,老天爷劈了我的天灵盖!”众人哄然大笑,却不见红盖头下,倩兮的眼中已蓄起了一片水光。 历经一番波折,燕池悟总算被放了进来。毕竟是魔君,为难太过自己往后的日子定会不好过,屋内诸女子很是清楚这一点。小燕看到凤九时,冲着她咧嘴一笑,笑容中竟带了些许满足。凤九由衷替他高兴。待随着众人簇拥着新人涌出殿门时,凤九身子一轻,闪念间便坐在了一个宽敞的大椅里。一只微凉的手握上她的指尖。凤九回头一哂,“怎么突然把我幻回来了?” “人太多,太挤。”东华轻柔的摩挲着她纤细的手指,像把玩一件精美的玉器。凤九笑笑,却听一旁座下的连宋君语气中透着不满:“要叫就一起叫回来,怎么还给丢下一个?”东华语声凉凉道:“自己的女人,自己接去,还要旁人给你送回来不成?”连宋愤愤然看了他一眼,扇子一合,起身就朝殿外走去。凤九掩面一笑,“你倒是很会给他们创造机会。”身子软软的朝他身上偎了偎,静静的等着迎亲队伍进入正殿。 吹吹打打的声音由远及近,殿门前也响起了爆竹声。凤九有些兴奋的伸长脖子向门口望去,见一群人簇拥下,昂首挺胸的小燕牵着红菱的一端,极尽所能的迈着威武的步子向殿内走来。喜娘扶着倩兮迈着金莲碎步跟在他身后,凤九突然觉得眼前的画面很像山贼娶了压寨夫人,一脸的得意洋洋。若不是那张堪比女子的俊美脸庞,凤九都要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强忍住笑,她又往东华身上靠了靠,白檀香镇静的功效能让她憋的太辛苦。 因着东华帝君亲临,原先先拜魔族始祖神的规矩,变成了先拜见曾经的天地共主。小燕虽然心里十分不乐意,但碍着这么多人,碍着大婚的规矩,也碍着凤九的面子,他也只能极不情愿、免为其难的朝帝君行了一礼。东华给足他面子微一虚扶,他立马转身向着老祖宗的方向行跪拜大礼。待到礼成,他掀起了倩兮的盖头,面上竟露出些许害羞的笑来。倩兮亦是娇羞一笑,嫣红的面颊有如娇艳的雨霞花。虽然身份尊贵,青之魔族倒是少了许多规矩讲究,小燕丝毫没端架子,领着倩兮带着几分豪气亲自招呼起宾客。 宴席很隆重。魔族的喜宴口味甚重,油盐加的毫不吝啬。东华象征性的尝了几口案上的菜肴,筷子就搁在了一边。看了眼同样没什么胃口的凤九,他淡淡道:“走吧。”凤九忽然想起她今日还未见到聂初寅,正要询问,东华指了指不远处一张桌边坐着的身披貂裘的青年男子,眼神示意凤九不要说话,拉着她起身离席。连宋见状,用扇子捅了捅成玉,也拉她起来准备同走。众人一看尊神离座,纷纷站起,随着又一阵山呼海啸的“恭送帝君帝后,恭送三皇子”,凤九跟着东华,并着连宋与成玉驾着祥云离开了魔宫。 第二十九章 http://.biquxs.info/

一路祥云缭绕。 东华御风的速度向来极快,带着凤九也没见慢,一早将优哉游哉想方设法拖延时间,巴不得逍遥个把月再回九重天的连三皇子与看热闹意犹未尽的成玉甩出了十万八千里。连三皇子的私心是想同成玉在外多快活些时日,趁机再拉近些彼此的感情,于他而言,但凡能讨好成玉的时机,都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何况还能摆脱九重天上一众八卦神仙的耳目,岂可错过。成玉自然知晓他的心思,但能借他私心的机会在外闲散几日,且吃饭看戏都不用花钱,倒也没什么损失,便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随他去了。 东华二人风驰电掣回了九重天,离得老远,凤九那过人的眼力便瞧见重霖徘徊在南天门口,看样子已候了些时辰了。他们方才落下站定,重霖便疾步走来,边施礼边道:“太子殿下在书房已等候多时,我来此迎候帝君帝后。”东华略一摆手,似乎早已料到他所言之事,拉着凤九,四平八稳的朝着一十三天的方向走去。 太晨宫的书房,汇集了天下珍奇典籍,佛道经典,种类之丰富世所罕见。其中更有些珍贵的孤本,比之西天梵境的藏经阁亦不逊色。平日里瞧这书房同一般仙者居所的书房比起来,除了雅致些,倒也无甚特别,也不及梵境的藏经阁气派。只有常进出这里的人才知晓其中的玄机。在三排书架之后,立着一架东华亲手绘制的九扇屏风,屏风上是九副风景图。凤九曾细细研究过,除了其中几幅似乎是青丘的景致外,旁的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她问过东华这几幅图是否暗藏什么玄机,东华只是唇角微扬,并未答话。屏风之后,是面石墙,面上看着普普通通,其实是道需用术法开启的暗门。至于暗门之后,确是别有洞天。 一排排码的齐整的书架如甲士林立般伫立在宽敞到匪夷所思的地宫内,书架之后,是一大片宽敞的琉璃阁,每个阁子中皆封印了一件上古神器,其形态各异,种类丰富到凤九第一次进来看到他们时,惊讶的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其中很多件她都在神兵课上看到过书中图样,只是没想到竟都收在太晨宫中。 凤九心道东华果然家底殷厚,随便一件拿出来都是无价之宝。不过她修为尚浅,这些上古法器威力巨大,不宜把玩,她也只能过过眼瘾。至于那些高耸如参天红松,只能靠飞身方够得到上面藏书的书架,凤九原本是没多大兴趣的,因她原以为这些大概都是些比较珍贵的道佛经典,亦或是一些机密的史料文献,光看看名字就能让她瞌睡半晌。 直到有一回东华随手抽出一本给她看,她方知此处藏书种类之丰富,用包罗万象来形容亦不为过,尤其是那些部族秘辛,更是比她姑姑的话本子还精彩。她估摸着若是叫司命那个八卦全书瞧见这些机密史料,定是要乐掉了后槽牙,他编凡人气运的话本子写起来应该也可以更上层楼。自那以后,原是只有东华与重霖知晓开启之法的机密书阁,为了方便,东华将这术法也教给了凤九,让她闲来无事可以去里面打发打发无聊和瞌睡虫。 此刻书房之内,太子夜华端坐在席榻上,手里端着一个素陶茶杯,正若有所思的望着水面,缓缓转动杯身。茶杯里冒着热气,几片茶针悠悠浮在水面,随着杯身轻轻游转,似浮萍飘摇。听到脚步声,他抬头望向门口,看见东华同凤九进来,连忙起身上前施礼。凤九亦回了一礼,不管怎样,虽然就神位来说,帝后在太子之上,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姑父,生受太子的礼她于心不安。东华没有停步,边抬手略一虚扶,边缓步踱向太子方才坐的矮榻对面,随口问道:“魔族可是已有动静?”夜华点头,恭敬道:“如帝君所料,聂初寅的属将已带领一支先遣部族秘密潜入谷中。” 东华拿起凤九斟好的热茶,吹了吹水面的茶沫,轻抿一口,不疾不徐开口道:“嗯。他今日称病,遣其长子代送贺礼。随从虽带的不多,但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凤九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东华向她使眼色,原来那人便是聂初寅的长子,玄之魔族的大皇子,不出意外也会是下一任玄之魔君的聂子申。虽只一眼,但大概看得出是个有几分英气的青年人,且没像聂初寅一样暖炉大髦不离身,总算正常些。若同他老子一般,也许一进门凤九就猜出来了。 夜华坐回榻上,向帝君道:“聂子申此去,想来是要探一探诸方虚实,顺便再看看有没有可与之同盟之人。从今日探得的谷中情况看,三日内他们便会汇合。” 东华微微颔首,道:“天族虽然迟迟没有动静,但乌灏不是个糊涂君主,大约已猜出我们知晓了他们的谋划,不过按兵不动罢了。这一战在所难免,既然天君交由太子殿下领兵,便由你全权部署吧,也不必告诉其他人本君与小白在的事。” “是。”夜华领了帝君的意思,心下坦然。他此来确是有意听听帝君的想法,毕竟战事谋划至今,帝君是参与了几次的,且凤九要上战场,如何安排也要看看帝君的意思。 东华自然清楚他的来意,天君既然想将此战作为夜华登基之前的功业,便要全权放手交给他来指挥。反正此等小战他也无意干涉,只不过凤九这边他要看着,以防出了什么变数,毕竟她乱来起来是不管不顾没有底线的。 夜华向帝君拱手正色道:“谨遵帝君之意。若无他事,夜华告退。” 东华向重霖一挥手:“送太子殿下。” 夜华离开后,帝君低头看了眼微微发呆的凤九,抬手拍拍她的头顶,柔声道:“不出五日,天族便会向鬼乌族与玄之魔族宣战,你也要早做准备,战场非儿戏。这几日多去练兵场走走。” “五日?这么快?”凤九有些吃惊的看着东华,“我以为起码再过些时日,我也好多熟悉下战阵兵法。” 东华不以为意道:“兵贵神速,乌灏既已察觉所谋之事败露,便不会继续缩手缩脚,待与魔族会师,天族不发战帖,他们也会动手。夜华这一战要打的漂亮,自然要主动些。” 凤九明白东华的意思。战场之事,未亲身经历,终究只是纸上谈兵。不过她吃惊归吃惊,心中对这场战事还是有些期待的。虽然打仗算不得什么好事,但是通过打仗带来的经验成长却是不可多得的。看着她面上不自觉露出的期待神情,东华不禁莞尔,“如此喜欢打架的女君,倒是不多见。” 凤九忽然想起什么,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你呢?如我这般大的时候,也喜欢打架吗?” 东华微微一怔,接着又沉思一阵,半晌,徐徐说道:“太久了,不大记得了。印象中都是别人找我打架。”语气中颇有些无奈并一两分叹息,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叫凤九不禁有些心疼,想起折颜曾同她讲过的东华坐上天地共主之位的起因原由,她捧上东华的手,柔声说道:“所以说,活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只是我其实还有些好奇,他们最后究竟是被你打死的还是说死的?” 东华剑眉一挑,莫名道:“能动手何须动口?” 连续三日,凤九都在校场度过。天族练兵向来严谨,兵士间配合默契,这叫她起初很不适应。倒也不是吃不了训练的苦,打架于她而言自幼便是家常便饭,受个伤挂个彩是常有的事,不说这些,单是闯祸被她绑起来毒打的经历就比这训练惨得多。只是她从未经受过系统完善的军事训练,这些时日帝君给她开的小灶也不过是理论方面的临阵磨枪,战阵方面的配合完全是空白的。训练中她不住的提醒自己切不可成为阵法的破绽空门,眼力和精力都紧绷到极点,生怕自己一个闪失丢了青丘和太晨宫的脸。 好在来之前她让帝君先给自己施了易容的障眼法,除了夜华,没人看出来她的真身,大家只当她是哪个阶品不低的仙尊送来历练的小仙。在校场上她没有丝毫娇气,同所有普通军士一般不敢有分毫懈怠。到底是上古神族后裔,天资非寻常仙者可比,又吃的了苦,短短三日,同旁人的配合上,虽不能说已是整齐划一,但至少也是不露破绽了。帝君虽未亲临校场看她训练,但每日观云镜中都将她的表现看的一清二楚,每每在最后都会在眼角眉梢露出些许欣慰的笑意。他的小白便是这般优秀,他的眼光实在是好。 不出帝君所料,第四日,凤九晨起本想着今日训练的事,听见重霖在寝殿外低声禀报,太子差人来报,鬼乌族同魔族已汇合,天族正式下战帖。战事既定,凤九匆忙梳洗更衣,亟亟向洗梧宫去。东华若有所思的在榻上坐了一阵,起身袍袖一拂,也走了出去。 正预备出门的连宋,迎面撞见悠闲踱步而来的东华帝君。他颇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你怎么来了?战帖已下,凤九不是应该去军中了吗?” 东华点点头,“是去了军中。” 连宋摇摇扇子,有些不解,“你不是一向形影不离的跟着你们家小白吗?怎么这会儿竟放心让她自己去战场了?” 东华不以为意道:“去了也是先熟悉战场环境,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边说边旁若无人的往宫内走,“昨日西海龙王着人送了副落碧石的棋子,手感颇好,过来试试。” 做了东华十几万年棋友的连三殿下,除了花名远播外,黑白之道的造诣亦不容小觑,一听到“落碧石”三字,连宋的眼中顿时金光一闪,来了精神头,朝外的脚尖毫不犹豫的转向庭内。 “这个老龙王,我向他明里暗里讨了多少回这幅棋,他都以各种借口推脱着不肯给,甚至还说,”他故意顿了顿,瞄了眼东华,笑吟吟的扇了扇手里的折扇,摇头晃脑的继续道:“这幅棋,是要给未来女婿的。” 东华坐在桌边,化出棋子,掀开盖子想了想,道:“滚滚年幼,他那几位公主太老了,不合适。” 连宋摇扇子的手不禁一颤,“你倒是挑起儿媳妇了。同你跟你家小白的年龄差比起来,人家那几位公主还是年轻的。” “太丑了。” “什么?”连宋瞪大双眼扇子点着东华,“你看清楚人家相貌了吗?” 东华落子星上,头也没抬道,“没有。” 连宋眉头跳了跳,“那你怎么知道人家长得丑?” 东华以手支颐,悠哉的等着连宋落子,“不及小白的都算是丑的。” 连宋不禁一哂,“那你们家滚滚看样子是有的等了,估计得青丘再出重孙辈吧?”掂了掂手中棋子,复又感慨道:“老龙王这幅棋算是白送了。还不如当初送我,起码还承了他的情。” 东华端起杯子润了口茶悠悠道:“现在承也不晚,我可以让天君给你和西海的公主赐个婚,这幅棋就算是礼份子了。” 连宋望了眼院中池塘里盛开的红莲,嫩黄的蕊伴着涟漪轻轻摇曳,他笑笑:“你这如意算盘怕是要白打了,公主什么的就算了,敝人余生一朵芙蕖足矣。” 第三十章 http://.biquxs.info/

月凌峡,谷风萧瑟。 天族大军集结谷口,同已于前两日汇合于此的鬼族魔族阵营遥遥相对。 明明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阴冷的谷风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和煦。月凌峡谷阴气极重,终年雾气弥漫,极少见晴空,今日这般艳阳,不过是天族为了观清形势,便于排兵布阵所施的术法。 鬼魔联军的中军大帐前,乌灏望着碧空之中漂浮的几朵祥云,眉头微蹙,若有所思。他晓得其中一朵云头上定有掌管风云的仙者,多日不见晴,此刻的阳光倒让他颇为舒坦。让他介意的是,他心中总是隐隐有种感觉,似乎有一股异乎强大的气场隐匿在云头上的某个角落,以俯瞰众生的姿态正看向他。这让他有些不安。究竟是何人能让他莫名的如此忌惮?乌灏一时想不出。正在他沉思间,肩头被人轻拍一下。 “乌族主如此严肃的表情,可是有所担忧?”聂初寅一身长毛大髦,手捧暖炉一脸和煦的笑看着他。 乌灏淡淡一笑,“没什么,多日不见晴空,有些感触罢了。” 聂初寅哈哈一笑,“想不到乌族主还是位善感之人。天气景物于聂某人而言不过是眼前一景,倒是从未在意过。” 乌灏点头似有几分赞许道:“魔君乃纵观大局不拘小节之人,不像乌灏这般妇人般的矫情了。” 聂初寅连连摇头,“非也非也。乌族主善观细节,心思缜密,正好补了聂某人的不足之处,”他抬手一挥,“你我二人结盟,必定事半功倍,何愁大事不成!” 聂初寅一脸的意气风发,志气满满,虽然计划早已为天族察觉,然仗着自己谋划充分,一早做好大战一场的准备,此刻丝毫没有慌乱不安之感,亦或说,对于这场硬仗,他还有些许期待。若是凭两族联军能大败天族,何愁魔族不能翻身?届时他振臂一呼,其他六族必然群起呼应,而他自是当之无愧的魔族首领,统一魔族便指日可待。即便不能大败天族,至少挫挫他们的锐气,也能叫他在魔族中的威望提升一大截。 聂初寅做如此想,大战将至越发豪情万丈。倒是乌灏,此战最初非他挑起,然趟进了这潭浑水,也就无法抽身了,何况他也有他的执念。此刻他心中虽隐有担忧,但也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这一战既然在所难免,打就是了,冲冠一怒为红颜,拼着举族之力至少也了无遗憾。 天族内,自太子夜华即位后,大战小战打了不少,从无败绩。有人私底下将太子同昔日帝君做比,认为太子殿下长江后浪推前浪将来必定是位有作为的君主。有作为这一点,凤九是认可的,她一直觉得她这位姑父比当今的老天君务实靠谱的多,但要同他们家帝君比,凤九在心里比划了一下,嗯,还差了那么大一截。 此时身在天族阵营内,凤九的眼睛一刻都没闲过,前前后后转了好几圈,除了将对面那黑压压的一片望了个穿,自己旁边这几位也是悄无声息的打量了好几遍。直到现在,她都没弄明白,同她隔了个苏陌叶陌少的西海二公主瑶悦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里。明明前几天的训练里没有她,而且堂堂一位公主并非武将,也没听说她很能打,来这里,目的为何?凤九琢磨了一阵,她应该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才是,更不可能知道帝君也在,那她来,莫不是要挣个名声让帝君记住她?若是这样那也太拼了。看不出平日里娇滴滴的一位公主竟有勇气上战场,凤九心里对她倒有几分敬佩。 谷风吹过,天字大纛旗猎猎作响。凤九抬头望了望天,这样没有一丝暖意的艳阳天,平白的让人生出几分寒意。对面联军的阵营还没有任何动静,主帅也没有露面,但显然是严阵以待。天族这边太子夜华坐镇帐中,虽也没有露面,但军士们森森铁甲结成的巨型矩阵气势恢宏,随时准备进攻。 凤九静静等待着进攻的号令。时间一点点过去,两军就这样对峙着,没有丝毫动手的意思。渐渐,凤九察觉到一些不对劲。大家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但和她一直等待的却不一样。她的眼睛又开始滴溜溜的转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一名白衣甲士急匆匆从天而降直奔主帅帐中。凤九忍住想回过头伸长脖子看的冲动,继续等待着。她有预感,这个等待,马上就要有结果了。果然,一盏茶的功夫,太子夜华同方才冲进去的甲士一同自帐中走出,纵身一跃坐上摇头晃脑走来伏在他脚边的金鼎麒麟。 当天族太子坐着金顶麒麟威风八面的出现在天族阵前时,聂初寅同乌灏也坐着各自坐骑现了身。乌灏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而聂初寅的脸上也已然没有方才的春风得意,双眉微秉的看着对面。 夜华同他们对望一阵,冷冷开口道:“声东击西是个好计策,只是魔君太低估天族了。” 聂初寅冷哼一声:“聂某如何敢瞧不起天族,这点雕虫小技既已被太子殿下识破,聂某不才,只能战场上见真章了。” 夜华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一挥手,一队甲士押着一群黑衣人走到阵前。 “天族与魔族、鬼族早有约定,军旅不得擅入他族领地。如今你二族偷偷潜入月凝潭企图偷盗天族圣器,违约在先,便休怪本君不讲情面了。”说罢,夜华抬手一劈,站在黑衣人身后的一众天族将士手起剑落,一颗颗人头瞬间滚落在地,转眼又化作一股黑烟,连同尸身一同消弭。聂初寅同乌灏脸色铁青的看着自己派出的精锐部族就这样被太子夜华一剑劈了,还理亏的一言不能发,心中的窝火直冲天灵盖。事已至此,偷袭不成被人当场识破活捉就地正法,算是彻底撕破脸了,也无需甚废话,聂初寅大手一挥,战鼓擂动,联军喊杀声大起,朝着天族猛冲而来。 夜华淡定的拔剑出鞘,剑锋朝前一指,鼓声大作,阵法随之平地而起,一阵金光霎时直通天际。 擎天的金色光柱向四周不断扩张,空中弥漫出若有似无的佛音阵阵。金光所到之处氤氲魔气悄然消弭。如潮水般冲杀而来的联军士卒在触碰到金光的一刻便惨叫连连,凡被金光扫到的身体部位瞬间如同冰凌挥发,还没见到血丝就融的无影无踪,与之相连的躯体也一点一点被金光吞噬,来不及躲闪,来不及逃跑,仿若在无尽的苦海中蒸腾,锤炼着今生的罪孽,用无边的痛苦换来往生的佛光。聂初寅不曾料到天族竟有如此厉害的阵法,再这样冲杀下去除了损兵折将绝捞不到半点好处,他大吼一声:“回旋,启阵!”话音落下,在他身后始终未动的一众黑衣甲士举手向天,整齐划一的挥舞,一股蓝中带黑的气息盘旋而起,向四周弥散开来。前方投石问路的卒子灵动的迅速回身,化作阵阵烟雾冲入蓝黑色氤氲的巨阵中。 第三十一章 http://.biquxs.info/

两方阵法陡起。扩张的光雾在相接的一刻,金光化作璀璨的巨龙一声长啸,蓝黑色气息骤变作难见首尾的巨蟒,发出瘆人的嘶声同巨龙缠斗在一起,卷起滔天蔽日的气浪。凤九身在阵中,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大战的激烈惊骇。随着阵法的变幻金龙上下翻飞,每每对准巨蟒七寸抓咬啃噬,却都被矫捷的躲过。凤九不禁心下惊叹魔鬼两族合并创出的阵法竟如此诡谲莫测,她丝毫不敢分神,谨慎的催动术法守住阵法西门。 夜华冷冷望着半空中激战正酣的龙蟒,双眉微秉。天族所施乃擎龙阵,为帝君从前阵法的改良,正气浩天,恰能压制这里的阴寒之气与鬼魔浊息。寻常异族只消触碰下阵法的边缘便会灰飞烟灭,根本无力反抗。今日竟碰到能与之抗衡的阵法,这条对阵的巨蟒,魔气冲天,鬼气纵横,透着股妖异,以他所阅兵书阵法无数,也不曾得见。 早听闻乌灏是个阵法奇才,今日一见,传闻果然非虚,夜华远远看了他一眼,心中对他倒升出几分赞赏。 “太子殿下,”站在不远处观战的苏陌叶走近夜华道:“臣观此巨蟒阵甚是诡异,其有形而无实,虚中藏魄,与其纠缠甚是耗损元气。当另寻他法降之。” 夜华点点头,“二皇子说的是。”他凝神望了半晌,若有所思道:“这阵法似是用死士精魄所铸。” 苏陌叶闻言一惊,转头看向阵中施法的黑衣甲士,“太子殿下是说,那些都是死士?那岂不是……阵法灭,便要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夜华没有说话。跟在苏陌叶身旁的瑶悦不禁道:“好阴毒的阵法。” 夜华静静看着缠斗不休的龙蟒,双方目前势均力敌,都未露出颓势。上古大战,鬼、魔两族有许多骇人听闻凶残至极的阵法,只是后来渐渐失传了。这十几万年越发没什么出息,擎苍当年也是盗取了天族阵法图才让他们占了些许便宜。今日这一战,能有这样的本事,夜华自觉总算遇上个像点样的对手,让他对这一仗提起些精神。 一阵隐隐雷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不知何时头顶渐渐聚起一片浓云,夜华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左翼将军,”他示意身后一位将领上前,扫了眼阵中凤九的方向,“一会儿若生出什么变故,你即刻顶上,切忌留下任何空隙。” 左翼将军拱手领命,不动声色的移向阵旁。 苏陌叶顺着夜华的目光看了眼头顶越聚越多的浓云,俊秀的眉毛也跟着紧了起来。方才还是晴空万里,阳光虽称不上和煦,至少不及此刻黑云压顶的阴寒。隐约中,他听得雷声渐起,这团云意味着什么,他大概猜出来了。也不知是哪个倒霉蛋,竟在战场上遇到飞升上仙的天劫,真是祸不单行。只别叫这天雷影响了阵法,到时倒霉的就是整个天族。苏陌叶握了握手中向来风流的碧玉洞箫,心中暗自沉了沉。 雷声越来越大。原本被战场胶着吸引全副注意力的三族众人,此刻都分神看向头顶这片不详的黑云。人人都在心里不约而同的骂着娘,到底是哪个晦气的倒霉鬼让老天爷如此待见,竟累着大家都跟着倒霉,这不讲情面的天雷若是不长眼的劈下,那大家今日都得跟着玩完。 一时间,天族众人最为惊惶,毕竟天雷是冲着他们这边来的,就这样砸下来势必阵毁人亡。人心不稳催生的阵法便显出不稳之像。夜华沉声低呵,举剑向天,一道金光自剑尖始汇入阵中,稳住气脉。金龙腾空呼啸,响彻万里,震的脚下土地都跟着晃了一晃。忽然,一阵仿若亘古而来的天籁佛音由远及近,若有似无的笼罩了苍生大地。 方才站在阵边时刻准备应对突发事态的左翼将军瞬间幻入阵中替换出立在此处施法的小将,而小将被一道大力带得凌空跃起,一出阵便被不知何处飘来的紫色云雾包裹住,外面还拢了道一看就特别结实的金色万字镇魂锁。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好奇这是否便是那个倒霉蛋,不过瞧着似乎还没倒霉到家,竟还有人在施法护着他。 雷声越来越响。蓄积的力量让绝大多数都不曾见过飞升上仙的天劫的魔族与鬼族中人莫名的一阵胆寒。随着雷声沉重,佛音也愈加清晰,镇魂锁的光芒也愈加耀眼。战场之上不闻喊杀声与缠斗声,唯闻轰隆的雷声与绵延的佛音。 第一道天雷径直朝镇魂锁的结界劈下,天地为之色变。锁内的紫色烟云并未发生任何变化,青烟缭绕,平和安详。 第二道,惊雷震天,夜华望见紫色的云雾微微震了一震。 待第三道天雷落在结界上,万钧之势令在场众人心都跟着狠狠一震。原本胶着的龙蟒早已偃旗息鼓,对峙着不发出一丝声响。黑云骤开,镇魂锁解,紫色云雾幽幽散去,一袭紫衣银发的忻长身姿现在半空,怀中伏着一个身着白色战甲的明丽女子。 夜华拱手向天,恭声道:“参见帝君。”聂初寅同乌灏见状,对视一眼,也忙跟着跳下坐骑率领众人齐声拜倒。 东华并未理会他们,只是低头认真端详怀中的女子。此刻面上虽还有些虚弱,但元神已闪现银光,这劫是渡完了。他放下心,抬手拍拍她的头,用她最爱的低沉的嗓音柔声问道:“可还好?”凤九扬起微红的面颊,看着帝君浓情的能掐出水来的眼睛,脸上的红晕又加深了一层,她怯怯的“嗯”了一声,再连看周围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今天真是长脸长到姥姥家,好端端的战场上遇天劫也就罢了,偏偏东华还在大庭广众下护了她,这下她这青丘女君的名号势必要响彻在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想到这,凤九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淡淡的忧伤,她把头埋的更低了。 在确定她只是因害羞而脸红后,东华揽住她转身,淡淡看了眼跪了一地的香树苗,语气中含着丝莫名道:“都跪着做什么?本君不过路过这里同夫人渡个劫罢了。”他微一摆手,“都起来吧,你们继续。”说罢拉起凤九一同仙遁了。 跪在下方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的茫然,动都没敢动。只有太子夜华利落起身,沉声道:“都愣着做什么,仗不是还没打完。”眸光一扫,天族众人急急起身,随着他剑锋一指,运起仙法催动擎龙阵。 此刻聂初寅是完全凌乱了。要说帝君临阵救妻他想的通,当年兵藏之礼如何护着凤九一招替她出气他是记忆犹新的。但今日帝君来此不可能不知道三族兵斗的始因乃是朱焰鼎,既然知道还一句话不说的离开,莫非这其中藏着什么玄机?他觉得脑仁突突的跳,突突的疼,搓了搓手中的汤婆子,看了眼乌灏,正准备开口询问他对此如何做想,却见乌灏的目光越过他直钉在他身后的某个方向。 此时四海八荒之内,凌乱迷茫的绝不仅是聂初寅一人。 凤九记得彼时她正在阵中卖力的催动术法控制着擎天的金龙同那条鬼气森森的巨蟒痛快的缠斗着,金龙气势恢宏让她也跟着豪气盈胸。这些日子跟着东华果真长进不少,如此耗费仙力的庞大阵法她竟始终游刃有余的操控着,虽说不是她一人的功劳,但凭她的年纪修为,能坚持这么久并将继续坚持下去,也绝非轻松之事。她有些欣喜。可就在她欣喜的心情不断攀升且尚未达到顶峰时,一心施法并未留意周围变化的凤九被不知何处传来的一股大力凌空拽起,接着就是不知何处飘来的紫雾将她团团围住,再接着就是一阵熟悉的白檀香紧紧的将她禁锢在怀中。 凤九顿时有些懵,好端端的这是唱的哪一出? 直到头顶落下第一道震耳欲聋的电闪,她被这巨大的声响瞬间惊醒,一个激灵后,东华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怕,我在。”凤九抓住东华的衣襟,用力推在他胸口,“你放开我,这是我的天劫,你不要替我挡!”东华箍着她的双臂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只是继续在他耳边轻声道:“乖一些。” “我不要!”凤九倔强的大声喊道:“东华你放开我,我可以!” 语声未落,第二道天雷稳稳劈在东华身上,她感觉到他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 “东华,”凤九带着哭腔央求道:“你不要替我挡,不要挡,我没事,我可以,你如此,我更疼……”她不安的推扭着东华,眼泪决堤落下,却无论如何挣脱不了禁锢着她的怀抱。泪眼婆娑中她不曾看到唇边勾起一丝满意微笑的脸,东华紧了紧拥着她的手臂,继续在她耳边道:“不要动,你越动我越疼。”语气中透着丝无力,尚不及喘息,便硬生生接下了第三道天雷。 凤九哭的更厉害了。她不敢出声更不敢用力,只是颤抖着肩膀颤抖着身子缩在他怀中。她知道天雷的威力,更知道若是他人代受,天雷蓄积的力道会随着代受者的法力修为递增,若非如此,当年的墨渊上神也不至于要闭关修养那么久。 她清楚东华护她之心,原以为这飞升的劫难起码再过两三万年,等她更大些更耐劈些才会到来,却不想她竟成了青丘年纪最小的上仙。现在明白东华这些时日为何如此有兴致,换着法儿不遗余力的帮她修炼,原是他早算到这一日,有备无患罢了。 第三十二章 http://.biquxs.info/

周围安静下来,天边浓云渐渐散去,阳光又撒向这万年不见晴朗的峡谷。凤九觉得周身流窜着一股暖流,流遍四肢百骸每一分支脉,让她痒痒的,又冲撞的她有些虚弱。东华化去仙雾法器,扫了眼脚下众人,随便说了句话便拉着她走了。她一声不出的跟着他,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场景中。东华也未说话,带着她在一处宽敞又讲究到令人发指的军帐中现了身。一股淡淡的药草香让凤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来的还挺快。” 这悠游的声音……凤九猛然抬头,果见背叠着双手的折颜上神自一面屏风后悠游的转了出来。 立在帐中一鼎巨大的药炉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二人,捧出个和煦面容轻叹一声,“我就说,九丫头自有人护着,大老远的把我折腾过来根本没有必要。” 凤九一个箭步上前,拽着他衣袖急急道:“小叔父,你快给东华看看,他替我挡了三道天雷,现在很疼,你快给他吃些固原止疼的丹药,快!” 折颜挑眉看了眼扯着他衣袖一脸急不可耐的凤九,莫名道:“区区三道天雷罢了,你当他那么不经劈?当年……” “咳咳,”东华抚着胸口轻咳两声,凤九忙过去扶他坐在最近的一把梨木椅上,一边帮他抚背顺气,一边催促着折颜,“小叔父你快来看看,这不是寻常天雷,你……” 折颜无奈直接打断她,“知道了知道了,”他慢悠悠的上前搭住东华的脉息,又自顾自的念着:“先是被你小叔催,来了又要被你催,你们这一家催人的功夫都甚是了得。”探了一阵,他一脸嫌弃的看了东华一眼,甩了甩袖子离了手,向凤九道:“气息是有些凌乱,但并未伤及仙元,”他自怀中取出个锦盒递给凤九,“拿着,四个时辰服一丸,养上个把月就没什么大碍了。” 凤九瞪大眼睛看着他,“还需养个把月?这样还不严重?” 折颜毫不掩饰一脸鄙夷的扫了眼东华,清了清嗓子,“代你承了三道天雷,也就是遇上我,个把月就能让他养好。若换做旁人,你怕是要伺候他个把年了!” 凤九看了看折颜的脸色,手脚麻利的接过丹药。这只凤凰的脾气她是知道的,闲事从不管,跟东华也不太对付,这次能来做个军医,想必是她小叔知她要历劫才让他来帮自己一把,她必须心怀感恩且不能惹毛了这只天上地下除她小叔无人敢惹的老凤凰。 看着东华服了丹药,凤九转身想谢过折颜,只见他将一枚金色的丹丸递到她眼前,“吃了它。你能舒服些。” 凤九连连谢过。方才只顾着惦记东华,一时竟忘了自己也是身体虚弱。不过折颜的药确实是好东西,入口便化入方寸血脉,周身气血运行瞬间通畅,凡人说的飘飘欲仙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凤九静静坐在一旁的椅子里,陪着东华调息。折颜看了他们一眼,撇撇嘴,又悠哉悠哉的转回屏风后了。 半个时辰后,当东华自调息理气中睁开眼睛时,凤九已经趴在桌上会了周公。许是折颜的药起了效用,她的睡颜格外香甜,飞升后的元神第一次如此畅快淋漓。他眼角攀上一丝笑,收了仙法静坐看了她片刻,直到折颜又慢悠悠自屏风后转出来。 “夜华那边……”折颜顿了顿,瞧见帝君满眼的蜜意,撇了撇嘴,下巴向帐外指了指:“你打算如何处理?” 东华挑眉看他,有些莫名:“你几时关心起战事了?” 折颜一派坦然且一语双关的说道:“怎么说也是我们青丘的女婿,关心是自然的。” 东华扫了他一眼,语气中带了几丝玩味并几丝幽凉,“你们青丘?白止是这么说的?” 折颜无视东华凉飕飕的语气,泰然道:“你没听方才九丫头如何唤我的?若这般论起辈分,”他有些得意的瞄了东华一眼,后背挺了挺,但见东华那万年不变的冰块面孔,又收了收,咳嗽两声话锋一转:“咳咳……你自然是不必论这辈分的。”又继续道:“方才我见乌灏那阵法颇不同寻常,遇擎龙阵亦不见下风,你可有何对策?” 东华自然知晓他关心的并非战事,不过是他何时可以回去。难得的,他没有一言把他呛回去,只是静坐一阵,就在折颜又想说什么的时候,东华缓缓开口:“将小白唤醒吧。这边没你什么事了,回去吧。” 东华这一丁点不客套的话倒令折颜十分欣慰,第一次感慨这个冰块脸竟也有如此善解人意的时候。他点点头,大袖一拂,一股淡淡的桃花香轻柔飘散。 趴在桌上睡的正香的凤九晃着脑袋抬起头,一副美梦初醒的模样。她一脸迷蒙的望着凝视她的帝君,突然一个傻笑,嘴角竟有些湿润。东华抬手不着痕迹的轻抚过她的嘴角面颊,拍了拍她略带懵懂的脑袋,柔声道:“感觉可还好?”凤九缓了一阵,方才忆起之前的事。 两片嫣红的桃花飞上面颊,她乖巧的点点头,对着他绽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东华嘴角动了动,轻声说了句“走吧”,便拉着她朝帐外走去。凤九突然记起折颜还在这里,转头正要同他道别,话还没说完,就同东华幻了形。折颜看着他们离去的白雾,嘴角一扯,转身的功夫,连人带帐篷共同消失在一片茫然中。 当东华与凤九再次回到战场时,此地已能用惨烈来形容了。 鬼魔两族合力的阵法威力虽大,耗损的元气更大,胶着到此刻,已经有数个甲士化作精魄消散。天族也没讨到多少好处,损兵折将,龙气已不似先前强盛。 凤九同东华立在一朵祥云之后,看了一阵,有些心急。她拉了拉东华的衣角,“你就这样看着?” 东华淡淡看了一眼下方,淡淡道:“嗯,不看了,走吧。”说着,拉起凤九便走。 凤九有些懵,“不……不是……走?去哪?” 东华简洁的回了她三个字:“月凝潭。” 月凝潭,上古时期乃是一处仙家圣地。虽名中带了个潭字,实际上更类于湖,每到夜晚,清朗月色洒在潭面,漾出碧波千顷悠远浩渺,粼粼水光于风过处流转出若有似无的佛音,仿若亘古而来的天籁。潭水边林立着碧中含翠的洛潇松,参天挺拔,松脚边是成片连绵的紫色蒲玲草,月影静夜中会泛出幽幽的光亮。 如此灵圣之景不知引来了多少好舞文弄墨的仙家骚客,留下一卷卷令后人竞相珍藏的画卷古籍。只是万万年沧海桑田,月凝潭周围的景致无声无息间发生着变化,不知何时,曾经映天掩月的一方碧潭竟沉入了一线天的谷底,千里烟波真真化作了一方静潭,再难见天日。虽狭居谷底,月凝潭却仍经年累月吸收着月之精华,令本就沉静的潭水越发幽宁阴沉,连同着周遭的奇珍花木亦由阳转阴,到得今日已然成了一处极阴之所。 好在此处一直为天族管辖,生发的植物并无魔性,若是被魔族觊觎,加以调和炼化,要不了多久怕就会变为魔物的乐土了。 凤九对月凝潭的所知,前面这些源自书中,至于为何会去翻她本来并没多大兴致的山水游记,起因乃是某一天为了藏她姑姑偷偷给她看的话本子,无意中碰翻了她那个酷好文墨的爹爹的书画缸。其中一卷散落开来,绘的正是月凝潭沉入峡底之前的盛景。 虽然凤九于书画一途不大在行,却也瞧得出这是幅难得的山水佳作,落款的作者她不认得,大概是某位早已羽化的水墨大家。凤九向来觉得青丘的景致世间无两,在看过这幅画作后却不禁为这浩渺中蕴含着潋滟柔情的潭水倾慕不已。 当她拿着这幅画向她爹爹表达自己的一些称不上真知灼见的灼见时,她这个古板的父君第一次觉得自己从前竟看走了眼,没发现他这每日只跟着四叔小姑插科打诨叫他头疼不已甚至有些后悔生下的红狐狸崽儿竟有这般敏锐的欣赏才华,不仅大大赞赏了她一回,吃晚饭的时候还多给她夹了两筷子糯米鸡。 这一段经历,叫凤九对月凝潭的关注多了一两分,尤其是在她遇上东华,倾心东华后,那一大片紫色的蒲玲草也在不知不觉间让她想起东华,看那副画的次数也就比旁的画作多了些。她爹爹白奕上神索性将这幅画给了她,她便决定有一天定要亲自去看看画中的月凝潭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只是她并不知晓东华曾将法器封印在这里。 三千年后的今日,在她真正来到月凝潭时,眼前的景象却教她睁大了眼睛。 第三十三章 http://.biquxs.info/

月凌峡本并不存在于世间。万万年沧海桑田后,原本伫立潭水两侧的苍翠青山不断向上隆起,如两片巨大的睑裂将潭水封入其中,只留一条狭长的谷缝。禁锢在狭窄天堑里的月凝潭,水量和面积虽有所收敛,但并无大的变化,只是曾经浩澜瀚海般的潭水变成深谷幽潭,仿佛一只沉静深邃的眼眸静观着天地万物。 寂静潭水四周参天挺拔的洛潇松孤傲的挺立着,在光线并不明丽的深谷内,这些沉默的巨木如浓密的睫毛般护卫着潭水。阴冷谷风拂过,枝干上排排绒密的针叶动都不动,一如恪尽职守的森严甲士。 凤九同东华现身潭边时,滂沱仙泽在平静的谷底掀起一阵无形的气浪。脚下忽然有些痒,凤九低头看到紫色的蒲玲草伴着微风轻柔的在她脚边舒展着纤薄的叶脉,她微微一笑,俯身轻抚了下嫩紫色的叶片,同东华道:“从前在画里,我最喜欢的其实是这片蒲玲草。”东华拉着她的手,捏捏她的掌心,“这里的草木性阴喜寒,不耐纯阳灵力,当心凤羽戒碰到。” 她站起身,笑看着他,“你知道吗,有一段时间我总是看那副上古时留下的月凝潭的画作,每次看到他们,我就会想起你。” 东华目光微凝,好奇道:“哦?是什么样的画?”凤九抬手,一副很有些年头的卷轴慢慢现形横在她掌心。东华将画轴展开,只看了一眼,嘴角扯出淡淡的笑意,向凤九道:“这是我画的。” “什么?”凤九吃惊的掉了半截下巴。 东华抬手将她掉了一半的下巴推回去,又捏了捏,若无其事道:“画的一般,没想到竟到了你手里。” 凤九揉着刚刚归位的下巴,仍是有些不敢相信,话都有些结巴,“可这是我老头……我父君给我的,而……而且下面的落款也不是你呀!” 东华想了想,再看了画面一眼,“当初随便画的,并未留什么落款,后来你爷爷说这幅画不错,那时候他正粘着你奶奶,想把这画送给她,我便给了他,大概落款也是他加上去的吧。”他随意的将画卷起来递给凤九,“画风还有些稚嫩,改天我再给你好好画一幅。” 凤九:…… “哦,对了,”东华忽然想起一事,向凤九道:“你可知月凝潭的来历?” “来历?”凤九不解,望着他努力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书上说月凝潭本是如一般宽广湖泊映天掩月,周围林木参天蒲玲草遍地,后来沧海桑田沉入谷底,成了一处极阴之所……” 东华拉起她向前走了几步,立在潭水前,半晌,徐徐道:“月凝潭本是蛟目所化,此蛟生前喜食月阴,化作潭水后亦不离本性。恰好它这性子最适合朱焰鼎将养,我便将它一并留在这里。” “蛟目?”凤九愕然,“这么说月凝潭本身就是一处封印?” “不错。” “那是何人所封?”凤九甚是惊奇。如此大的一片潭水,所化蛟目必非寻常蛟龙,而能降服这么大的蛟还有本事将它封印万万年沉寂于此,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当她看到东华转头凝视她不语,凤九瞬间明了,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点点头:“嗯,屠个蛟多大点儿事啊。” 东华眼中闪过丝笑意,提醒她道:“是头猛蛟。” “猛蛟?”凤九闻言眼珠骨碌碌的转了起来。 神族历史上屠蛟并非什么稀罕事,但称得上猛蛟,尤其这两个字还是从帝君口里说出,那配得上这称号的掰着手指头就数过来了。她望着面前波澜不惊的水面,一个个过着脑中熟悉的名字。上学时理算和占星课学的都不怎么样,她自然算不出封在这里的是谁,但好在上古史是她擅长的科目,加上姑姑教的排除推演大法,剩下的这个猜想即便再不可思议,也是在情理之中,她试探的问道:“是天落?” 东华点点头,“不错。”又赞许道:“上古史果然修的很好。那你可知,我为何要将他的眼珠子封印在这里?” 这个凤九就推演不出了。若说天上地下有谁做事最是不按常理叫人难以揣摩,定非东华帝君莫属。她只能试着猜一猜,“许是你觉得他的眼睛很好看,放在这里自成一道风景,方便你作画?” 东华挑眉望了一眼泛着潋滟波光的湖面,像是有些嫌弃的自言自语道:“好看吗?忘记了。” 凤九撇撇嘴,嘟囔着:“你大老远把我带到这里,就是来看个眼珠子再同我讲讲它的来历?” 东华缓缓举起右手,苍何剑不知何时已现于掌中,“天落喜食月阴,戾气深重,若是就那么斩了,戾气四溢,会是个麻烦。” 凤九恍然,接口道:“若是被有心人收集炼化,保不齐会生出第二个缈落?” “不错。”东华答道。他抬起右手,一道银光自苍何剑尖射出,直入潭心,东华一边催动术法,一边向凤九道:“当年我用朱焰鼎收了他,形骸化去后戾气凝于蛟目封印在此,我便将朱焰鼎亦留在这里,一方面他们术法相生,另一方面,天落虽死喜阴之性不改,朱焰鼎的正阳之气恰能压制这里的阴浊戾气,再加上从灵山移来的蒲玲草渡其净化,这才万年太平。” 东华左手结出印伽,朝剑身轻点,方才平静的水面此刻现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向四周扩散开来,不多时,一方气派不可方物的巨鼎缓缓升起,立在当空。 “这便是朱焰鼎?”凤九眼睛一亮,欲飞身上前细细端详,却被东华一把拉住。 “看到鼎身上附着的阴寒之气了吗?”东华缓步上前,指了指鼎身周围若隐若现的一股气息,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浸隐于此这么多年,沾染些戾气倒也正常。”他握住凤九的手,纵身轻跃,来到朱焰鼎前。就在凤九一脸惊艳的端详巨鼎周身纹样时,东华的眉心却越锁越紧,但也只是转瞬间便又恢复到往日里没什么表情的面孔上。 “你这是怎么了?”凤九转头正想同东华抒发下她的赞美之词,却不经意瞥见东华一闪而过的表情,一种莫名的担忧慢慢笼罩在她心头。 东华展颜看向她,伸出食指揉了揉她聚在一起的眉心,“没什么,宵小伎俩罢了。”他袍袖轻拂,鼎身现出一阵微弱的紫光,轻闪几下,便回到之前的平静,只是方才附着在巨鼎周身的气息已消弭无形。 “走吧。”东华转身,面上已瞧不出什么表情。朱焰鼎化作一道光没入他宽大的袍袖,他拉起凤九,走之前又瞥了眼脚下泛着粼光的碧潭与静默无声的蒲玲草,未出一言,乘着九天祥云向三族争斗之地而去。 月凌峡谷中,此刻吹着寂静的冷风。毫无温度的阳光铺撒在谷底,让常年不见光亮的花木都有些蔫蔫的提不起精神,似乎巴不得寻一处遮光处躲一躲这冷飕飕的阳光。 驻扎在谷口两端的三族,此刻偃旗息鼓,各自修整着残兵部族。大体来看,鬼魔两族损失更大些,他们的阵法耗损精魄,活生生的族人眼看着一个个填进去直至精竭而亡,纵然聂初寅同乌灏性子再冷酷也清楚不能一直这样耗下去,当适可而止休养一番。天族稍占上风,太子夜华的脸上却未见得半分轻松。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不想个对策,天族也是要吃亏的。他坐在帐中沉吟,一旁的苏陌叶也默不作声的思索着。瑶溪与瑶悦瞧了瞧彼此,知道此刻不宜开口,姊妹二人默默的退出帐中,立在帐外长舒了一口气。 军营之内甲士来往穿梭。受伤的集中在军医帐中休养,耗损元气的静静在自己帐中调息,其余尚且无甚大碍的,三五成群的结队巡视着营地。几位天族将领稍事休整后,一同朝中军大帐走来,每个人脸上都一副凝重的表情,如石刻般默不作声。瑶溪望了他们一眼,拉了下瑶悦的袖口,向营地边上走去。 高高的桅杆上,书着太子夜华名号的大纛旗猎猎作响。瑶溪望着远在峡谷另一端的鬼魔两族的阵营,想起刚才战场上的那一幕,心头一紧,不由得静静的发起了呆。 她不记得见过这个人。虽然神生漫长见过的人事物数不胜数,但这样俊俏风流的一幅面孔,若是见过,当会记得的。她努力搜寻着记忆,却越是想,越是察觉不出什么蛛丝马迹。这有些不同寻常。瑶溪揉了揉额角。从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的心便莫名的悸动起来,那种感觉陌生又有些熟悉,好像睡梦中一段熟悉的场景,醒来却烟消云散。 是记忆的空白。瑶溪肯定这种感觉。 越是拼命去想,这一段空白就越发的棱角分明,任凭她如何努力,都揭不开那层厚厚的帷幔。 作为一个神仙,失忆这种事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简单来说不过是一碗药或者一个咒法罢了。不过这种事也不是随意而为之,通常是用来篡改某人的记忆或者自己选择性想要忘记一段苦痛过往的非常手段。那么她呢?瑶溪清楚自己绝非一个懦弱到连一段记忆都难以承受的玻璃心女仙,那清除记忆这件事,定是他人所为,且出发点是为了她好,让她能在以后的神生中平静宁和的生活下去。因为她这些年就是这样过来的。而能做这件事并且滴水不漏让她毫无察觉的人,瑶溪想了想,恐怕只有她那仙法卓然又对她关心备至的二哥了。至于二哥为什么要清除她的记忆,今日所见之人又同这段记忆有什么关联,她觉得有必要找个时机同二哥问问清楚。 她这样默不作声的立在那里发呆,一旁的瑶悦看到她的异样,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关切道:“你怎么了?从方才阵中,我便觉得你神情似乎有些恍惚,是哪里不舒服吗?”她抬手摸了摸瑶溪刚刚抚过的额角,“若是哪里不舒服,就和二哥说一声先回去,别在这里逞能。” 瑶溪轻轻推开瑶悦的手,微笑道:“我没事,就是想起一些事,想的有些入神罢了。” 瑶悦认真看了看她的脸色,认真道:“当真没事就好,”她抬头望了眼天色,“此处风大,回帐中休息下吧,左右现在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瑶溪点了点头,朝她们的帐中走去。瑶悦若有所思的望了眼峡谷另一端的营地,又看了看瑶溪的背影,暗自轻叹,随着她默然无声的一同去了。 第三十四章 http://.biquxs.info/

东华同凤九是直接现身在太子夜华的大帐之内的。当此时,一众将领正同夜华讨论接下来的对策,见有人竟敢在此处幻形,除夜华与苏陌叶外,皆腾出一股杀气。待看清楚来人后,众人敛气屏息,齐声拜倒,心中整齐划一的念了句“好险”,强忍住想要擦一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的冲动。 眼下这些天兵天将中的顶梁柱并没有跟随过帝君征战的那一批名动天下的将领。虽说也都是后起之秀,但和传说中的七十二名将还是有些差距的。同凤九一样,他们也是通读上古史自幼便对以战止战平定四海八荒的东华帝君满怀敬仰,只恨晚生了几十万年不曾得见帝君杀伐决断每战必胜的风采。前段时日听闻天君请来帝君商讨战事,他们心中甚是惊喜,摩拳擦掌的等着帝君的金玉之言,若能讲一讲他当年带兵时的精彩传奇,叫他们这些做晚辈的长长见识,饱饱耳福,那绝对算得上是一种提点,胜过一屋子兵书。可是左等右等,等了好几天,众人一边同太子夜华谈论战事,一边分神偷眼瞄着帝君,直瞄的眼都抽筋了,帝君他老人家只是坐在帝后身旁优哉游哉的喝着茶,阅着经书,似乎丝毫没听他们说些什么,更不曾发表过只言片语的见解。几位顶梁柱心中多少有些遗憾,私底下偷偷交流,说听闻新晋的帝后和太子妃一样爱听戏,暗自揣摩帝君是不只是借机带着她来听一听这些权当新的戏法,恰巧,他们说这些时连三殿下从旁经过,扇子朝他们一指,笑眯眯的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推测的不错,帝君大概就是这么打算的。” 此刻军帐之内,众人的眼睛都齐刷刷的盯着刚刚现身的帝君和凤九。此前除了太子夜华,旁人并不知晓凤九入了军中,便是后来顶上她位置的那位将军也只知道是为防不测做下的安排。虽然很想向大家表达下歉意,她历个天劫不打紧,却险些让众人做了陪葬,但看了眼帐中情势,凤九觉得,此时无声胜有声,她还是不说话的好。 东华坐在尊位上,看了眼夜华,淡淡询问道:“伤了几成?” 夜华拱手,答道:“不到三成。” 东华点了点头,思量片刻,开口道:“待会儿擂鼓开战,本君与你们同去。” 在座诸位连同凤九都惊的面面相觑,他们万万没想到帝君会亲上战场。想到有生之年竟能亲眼看到帝君披挂上阵,各位将领皆是心潮澎湃,一句“臣等领命!”震撼屋宇。凤九直勾勾的看着东华,一脸的不可思议。不等她发问,东华转头同她对视一眼,眼角闪过一抹笑意,淡淡道:“你随我同去。” 半个时辰后,天族擂鼓宣示开战。鬼魔两族倒是毫不含糊爽快应战。但当聂初寅与乌灏看清楚天族阵前一骑白色雪狮上端坐之人后,二人心下皆是“咯噔”一声。 “帝君怎么来了?”乌灏密音聂初寅,后者与他对望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聂初寅此刻心下一片茫然,怎么都合计不出来这十几万年不理俗世战事的东华帝君,今日在帮夫人渡劫后,明明已经走了,怎么又回来了?且打了头阵?还有那头坐骑,若他没记错,大概就是典籍中提到过的双翼靖天雪狮,它居然还活着?聂初寅越想越觉得这些太不可思议,猛然间一股悲凉之感慢慢爬上心头,看来今日这一战,他们恐怕凶多吉少了。 东华帝君身姿颀长,端坐在雪狮上,不怒自威的神态自成一道震慑天地的盛景。悠悠万载沉淀下的气场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好几度,鬼魔两族的兵将远远望着都不禁身子抖了好几抖。凤九缩在他身前,紧紧靠着他胸口,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东华微微低头在凤九耳边轻声道:“害怕?” 凤九点头“嗯”了一声,小声道:“怕减了你的威风。” 东华眼中笑意一闪,坦然道:“无妨,打架的威风又不是看脸的。” 凤九心道,这个我自然知晓,我怕的,其实是……她低头看了眼身下比太子夜华座下金麟更加威风八面的双翼雪狮,心里打了个哆嗦,若不是东华抱着她上来,她是打死都不肯靠近这头雪狮的,当年的心理阴影面积太大了……但此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还不知东华要如何对待这场让天族颇有些头疼的战事。她望了望对面黑压压浓墨般的鬼魔联军,这也算近年来规模最大的一场战事了,难怪老天君要等战事结束便禅位太子,这一番若打了漂亮仗,对于鬼族和魔族皆是一种震慑,夜华的威望会更高,此时让他登上天君宝座,自然无人非议。凤九感叹老天君对姑父的一片苦心,看来这次回去她要帮姑姑准备封后大典了。 想的有点偏离正题,凤九扯回思绪,想小声询问东华预备如何做,却见眼前黑雾渐起。 鬼魔两族等不及要先发制人了。 东华冷冷看着滚起的黑雾聚成蛇形,面上酷若寒冰。 世人皆知他不理战事已十几万年,此番出手,因他们觊觎他的法器是其一,另一方面,魔族与鬼族这般明目张胆的勾结起来挑衅天族,妄图颠覆乾坤之意赫然昭彰。他需要出来敲打敲打他们。虽说他只要住在太晨宫里,鬼魔妖等族便翻不出什么滔天大浪,但让这些不大安分的后生清清楚楚看看这苍穹之高远,地脉之辽阔,也有助于他们修心养性安生个把万年。 彼时太子夜华以剑指天,启动擎龙阵。金龙长啸,谷中砂石纷飞四溅。凤九热血满怀,巴不得即刻入阵拼一分微薄之力。奈何方才飞升,不宜动引真气,她只能委在帝君怀中当个看客。 东华不动声色的看着双方剑拔弩张,继而缠斗到一处。凤九有点摸不清他此刻想些什么,只见他眼中幽深沉遂,像是一头等待时机的天狼,伺机而动。 天空沉雷般巨响,两头法兽争斗不休,互不相让,看得人心都提到嗓子眼,不由自主跟着紧张。 “小白,”东华突然开口向凤九轻声道:“你有没有注意,这条黑蟒有何破绽?” 凤九闻言,认真想了想。她自小就怕蛇,当初拼着全副勇气并一身修为闯过蛇阵后,对蛇的恐惧反而大大减轻了,大概是因为大难不死勇气倍增吧。想了一阵,她试探的问道:“是七寸吗?” 东华颇为赞许的看了她一眼,“确是七寸,那你可知它在何处?” 东华接连发问引凤九深思,她用心琢磨一阵,望着巨蟒,心道总不会在脖子吧?但仔细看看,却瞧不出哪里薄弱,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向帝君摇摇头。 “此七寸并非实形。”东华甚有耐心的同她讲解阵法,“观阵需览全局。法兽既为精魄所铸,它拼的越激烈,耗损精魄的速度就越快。待耗损到三成时,便需补充入新的精魄,届时阴阳交替,便是它羸弱之时。” 凤九有些明白了,东华等的大概就是这个时机。 “那,你预备如何做?”她问。 东华眼中寒光一凛,悠悠道:“自然是成全了他们的心愿,方不枉此行。” 天地昏暗,苍劲的冷风夹着血腥气席卷峡谷上下。 两条法兽争斗激烈,凤九一直用心留意着黑蟒的行状。她眼力极好,猛然瞧见鬼魔两族并不起眼的后方悄然而起的一团黑雾,她心思动了动,胳膊肘碰碰东华的手臂,“那处?” 东华肯定道:“不错。” 忽然,东华飞身而起,立在半空。他没有理会正在缠斗的法兽,一挥手,一道银光自他袖中飞出,朱焰鼎现出形状,傲立当空。 站在鬼族阵前的乌灏看到传说中的朱焰鼎现世,两眼不禁现出华光。他抑制住想要立刻飞身上前的冲动,直勾勾盯着帝君与朱焰鼎。 东华双手结出印迦,朱焰鼎周身红光骤起。就在凤九看到的那团黑雾准备注入蟒阵中时,东华右手向鼎身一指,鼎中霎时升起一道耀眼红霞直射向那团黑雾。 “砰!” 一声巨响,巨蟒的身子颤了颤。 红霞如一道接引虹桥将黑雾吸起,尽数引入朱焰鼎中。眼见着有如实体般的巨蟒渐渐变得形态模糊,随着虹桥引入的黑雾越来越多,巨蟒慢慢消散,不消片刻竟化作无形。 朱焰鼎红光微闪,如焚着的香炉,飘散出缕缕青烟。 鬼魔两族的万条精魄,随之炼化。 天地归于宁静。 凤九痴痴的望着半空,起初还没意识到东华离她而去,只顾着眼前震撼的场景。直到巨蟒消失,身下传来一声响亮的狮吼,惊天动地。 她猛的低头。 一个趔趄,差点从雪狮身上翻下来。 “帝后莫怕,”雪狮突然开口,“擎天会代帝君保护帝后,不会让帝后有损半分毫毛。” 凤九强自定了定心神。她是第一次见这头传说中随帝君征战最多的坐骑神兽。想不到它还挺能活。当年天地共主的登基大典上,东华便是坐着它登上三十六天至高神坛,接受天雷业火的大业并四海八荒众生朝拜。也因此,它被称作六界第一镇天神兽。今日坐在它背上,凤九其实万般不情愿,然此刻听靖天如此讲,她竟有一种暖心的感觉,伸手拍了拍擎天的脖颈,微笑道:“有劳你了。” 天边一阵龙吟清啸,擎龙阵收起,飞沙走石的峡谷终于归于平静。 东华静立当空,俯视着脚下三族众生,未发一言直教万人屏息。 这便是天地共主的气度。 环视一周后,他的目光落在乌灏身上。 乌灏见状忙伏地跪倒,“参见帝君。乌灏夺取朱焰鼎实属有不得已之处,望帝君洪量,借臣下一用,臣愿肝脑涂地报答帝君。” 东华挑了挑眉,莫名道:“本君要你的肝脑何用?” 这一问,直噎的乌灏半晌寻不出一句言语。 他心下犹豫,如若实情相告,此乃逆天之行,弄不好要连累瑶溪。可若是不说……帝君这里,怕也糊弄不过去。乌灏权衡一番,索性,向帝君直言:“帝君容禀。臣有一执念,虽过百年不曾稍减。若能蒙帝君成全,臣愿携领全族,永生效忠天族,息战平乱,永无二心。” 乌灏再次伏地叩首,未再起身。 东华默然半晌,突然开口道:“瑶溪公主,你怎么说?” 乌灏闻言“瑶溪”二字,猛的直起身子,定定的望着帝君,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天族阵内走出一人,一身白色铠甲,头束白玉清莲冠,手执青绿色长剑,英姿俊朗。她眼眶红红的望着仍跪在地上的乌灏,紧咬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今日之事,她万万不曾料到。本来两日前,瑶悦同老龙王请命,要随二哥苏陌叶一同上战场历练,权当修行,她不放心,同父王商量后便一同前来。方才休战时,她正同瑶悦返回帐中休息,却在撩开门帘后,见到一个让她完全出乎意料的人——折颜上神。 第三十五章 http://.biquxs.info/

彼时折颜转身看了她们一眼,眉眼含笑,一派春风和煦向二人道:“擅自入两位公主帐内,实属唐突。只是本神有一事要同瑶溪公主商量,可否行个方便?”瑶悦看了一眼二人,向折颜行了一礼后,知趣的退了出去。 瑶溪上前对着折颜行了万福。折颜客气的笑了笑,虚扶道:“公主不必多礼。本神此来,是受东华帝君所托,送一样东西。”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青花瓷瓶,递给瑶溪,“此为忆清丹,能助你忆起前尘,若公主想知道过往人事,服下即可。只是需得提醒一句,多知多觉,无知无苦。一旦记起,怕也就别了这无忧世界了。” 瑶溪双手接过瓷瓶,握在手中看了一阵。良久,她向折颜拜谢道:“有劳上神,瑶溪自会考虑清楚。多谢上神。” 折颜客气的点了点头,袍袖一挥,化形而去。 瑶溪看着手中瓷瓶,她的猜想果然不错。只是究竟是怎样的过往会让二哥这般洒脱的神仙用上如此手段?她百思不得其解。考虑许久,她下了决心。无论怎样的过去,终究是她神生中的一部分,是悲是喜端看如何面对。她果断的拔掉瓶塞,倒出一粒褐色丹丸,一口气咽了下去。 此刻,当她站在天族阵前,看着眼前跪地请求帝君的乌灏,与他的前情旧事如幕景般跳跃眼前。她缓步上前,扶起乌灏,带着哭腔问道:“为什么让我忘记?这五百年的孤寂痛苦为何让你一人承受?”瑶溪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乌灏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蹙眉强忍着,半晌,柔声道:“只愿你安好。”瑶溪终是忍不住伏在乌灏怀中悲声痛哭。 凤九远远看着他们这一对如此动情,心中很是不忍。世间唯一情字最是生死难了。她抬头望了眼东华,心中感慨他们也曾经历过数般折磨。因她自己的感情多灾多难,她便格外希望别的有情人能顺顺利利,终成眷属。她从心底里想让东华帮他们一把,但也知,东华当年定律法掌生死,自然不可轻易违逆天道。那能否改写天命,便要看他们俩的造化了。 东华帝君仍旧立在半空。他感受到凤九的目光,回望了她一眼,眼神中写了“了然”二字。凤九甚是惊奇,刚想密音询问他是何打算,东华对着抱头痛哭的乌灏瑶溪二人,冷冷开口道:“你的意图本君知晓。只是,若想助她提升修为早登上神阶品,便要与她共历天劫。你可甘愿?” 乌灏跪地拱手,坚定道:“万死不辞!” 瑶溪泪目,一同跪在他身边。 东华顿了顿,缓缓开口道,“你既知晓朱焰鼎可炼化修为元神,那便跟她一同去吧。若还能出的来,这劫便算过了。” 瑶溪一惊,自古以来入朱焰鼎之人没一个能活着出来,若他们一起进去,怕就真的同生共死了。她刚要开口劝阻乌灏,他却握上了她的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总好过孤寂万年。” 看到他眼中坚定的清光,瑶溪流着泪,重重点头。最重不过元神寂灭,能同心爱之人一道,又有何惧?她定下决心,看向帝君。东华未再言语,催动术法,开启朱焰鼎,一道红光照下,二人消失无踪了。 凤九坐在雪狮身上,心里有些失落,她不知还能不能见到他二人完好的出来。苏陌叶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边上,旁边还跟着眼睛红红的瑶悦。陌少望了眼半空中的朱焰鼎,轻叹一声,“缘也,债也。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虽不知天意,端看造化吧。” 东华将朱焰鼎重收回袖中,再次望下时,他的目光落在聂初寅身上。 这位魔君努力抑制着想抖一抖的冲动,他深知大势已去,万不能做困兽之斗。只要帝君能留得他这青山,他就有机会再添一把柴。他跪地向东华认罪,此时自是越虔诚越好。 东华看着他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啰嗦,念他倒生了副好口舌。清了清嗓子,东华冰冷的语气让聂初寅终于按耐不住从头到脚彻彻底底的抖了一抖。 东华道:“魔族一分为七,想来区区玄之魔族已盛不下你了。既志向高远,本君便做个顺水人情,许你处宽广所在,日后莫虚之境便交给你了,带着你全家同去吧。” 聂初寅顿时傻了眼。莫虚之境乃虚无之地,可谓之有,可谓之无。其间无寸草,漫漫苍茫难寻其穷尽,是个能生生把进入其中的一切生灵困至灰飞烟灭的无极之所。真到了那里,就只剩山穷水尽了。聂初寅拼命哀求,奈何帝君他老人家做了决定自然不为所动,一挥手,天空中现出一方缥缈幻境,聂初寅同他的亲眷一齐被吸了上去。 兵家云,擒贼先擒王。眼下造反一方的两个头领一个生死不知,一个下落不明,剩下的喽啰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心照不宣的齐齐扑地拜倒,求饶之声此起彼伏。帝君回到雪狮背上,看了夜华一眼。夜华拱手,“恭送帝君。”天族将士齐声附和,东华点点头,带着凤九先行回了九重天。 纤云弄巧,亭台轩榭。九重天的端庄宁和在经历过一场喧闹战事的凤九看来,难得的,分外珍贵。 她随东华骑着擎天回来,一路自南天门到一十三天太晨宫,大大小小的神仙跪地俯倒一大片,着实让她威风八面了一回。凤九不禁对这头神兽生出了多几分喜爱。果然走兽对走兽是更投脾性,比起四叔那只脾气大的不得了的毕方鸟,擎天威猛中不乏伶俐,是头相当不错的坐骑。 到了书房门前,东华甚是仔细的将她抱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折腾一天了,可还好?”凤九狠狠的抻抻懒腰,眉眼弯弯的看着他,“你不是已经探过我的脉息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她旁若无人的揽上东华的脖颈,颇有些心疼的娇声道:“你说,那么多年征战四方,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东华理了理她额角的发丝,淡淡道:“习惯了。”他看着凤九明亮的眼睛,眼中溢出宠溺,颇有些感慨道:“幸亏当年打下这四海八荒的万年太平,不然哪里有你这头小狐狸?” 凤九转了转眼珠,装模作样的努努嘴,故作忧愁道:“若是没有遇到我,你还能少历些磨难。” 东华煞有介事的想了想,点头赞同道:“嗯,这倒也是。” 凤九秀眉一挑,纤细的手指不留情面的点上东华的下巴,“你不是应该说,为了夫人,这点磨难算什么……” 东华眼中含笑的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语气中带着揶揄,“司命编的那些话本子当不得真,连他自己都不信。如此唬人有失忠直耿介。明日空了没什么事,我给你讲讲佛理。” 凤九张着嘴,原想怼他一句“忠直耿介!”转念一琢磨,此话若是出口,明日的佛理课便是逃也逃不掉了,不妥不妥……已到舌尖的话硬生生的咽下去,她拍拍张大的嘴巴,假惺惺的打了个呵欠囫囵道:“方才没觉得,一回来果然累得很,我先去躺会儿,一会儿给你做晚饭。” 东华拉住刚迈出一条腿的凤九,语中含笑道:“休息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先念几遍心经。” 凤九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为什么?我姑姑飞升那会儿也没听她说要念什么经啊!” 东华一副理所当然又夹了丝莫名的看着她,“她是师傅替她挡天劫,你是夫君替你,如何能一样?” 凤九懵懂道:“这……也有分别?” 东华恳切的点点头,满面诚恳的说道:“自然是有。为夫自是不同他人,自是为你好,走吧。” 凤九:…… 日影西斜,昴日星官的日冕车轰隆隆的驶回府邸后,祥云缭绕的九重天蒙上了夜的宁谧。太晨宫花园中的小池里,金鳞龙鲟摆了摆尾巴,吐出一串泡泡后也安静的没了声息。 凤九早早的爬到了床上。这一天着实过的不平凡,非小时候寻衅打架可比。不过兴奋归兴奋,刚飞升的身子骨还是要将养将养。她趴在枕头上,闻着蛟帐旁四脚蟠龙炉中飘出的东华特意为她调制的安息香,看东华慢条斯理的脱着外袍,心中不禁感叹,如这般折腾一日,身上还没半点灰尘,就是头发丝都没乱一根,如此讲究真真儿不像个带兵打仗的人。神游间,听见东华头都没回的幽幽道:“是不是觉得你夫君太过俊美,怎么都看不够?” 凤九回想了下回来时他诓她去书房诵经,又舔着脸诓她做笋蒸鱼,鹦鸽竹荫汤这些费工夫费火候的菜,对着他的背影悄无声息的翻了个白眼,语气却极尽真诚的哼哼道,“是啊,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 东华嘴角噙笑,掀开被子将凤九翻了个个,搂在怀中道:“那就让你看个够。” 凤九轻笑一声,往他怀里钻了钻。不消片刻,东华的臂弯中便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当初,你没有把自己的名字,从三生石上除去,你会不会喜欢我?” “会。” 悲伤,夹杂着一丝满足,化作无尽的泪水,泉涌而出。 她望着他越行越远的背影,却无法上前…… 怀中女子的抽泣声,将东华叫醒。借着皎皎月色,他看到她满脸泪水,似乎正沉浸在一个让她无比伤感的梦境中。她极少哭,仅有的几回,多半也是为了撒娇。能让她哭的如此伤心,想来不是什么好梦。东华皱了皱眉,轻抚她的脸颊,唤了声“小白”。女子悠悠转醒,却只是呆呆的望着他,似乎还没有从梦境中走出来,没有适应眼前的景物。 瞧她半晌没有反应,帝君低沉着嗓音轻声道:“小白,是我,东华。不是做梦。”话音中还带着点刚刚睡醒时独有的好听的鼻音。 凤九恍惚了一阵,才意识到刚刚不过是一场梦。这梦境也未免太过真实,他的声音,他的举止,还有他毅然决然转身的背影,都让她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好一阵,她才完全清醒。活了这几万年,还从没有过这般真切的夹杂着真情实感的梦。 凤九对着他瘪瘪嘴,慢声道:“东华,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走了,连头都没有回。”她忽然觉得有些委屈,委屈的还想哭,梦境中的情绪,又莫名的袭上心头。 东华温暖的手指轻轻拭着她脸上的泪,安慰道:“我一直都在,小白,哪里都不会走。”他轻吻下她的额头,把她往怀中紧了紧,轻声道:“别怕,睡吧,我会一直在。” 凤九乖巧的偎在他怀里,还有些思绪丝丝缕缕的缠绕着。东华纤长的手指抚了抚她的额头,又在额角处按了几下,凤九心里想着东华是不是要给她施个安神的术法,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看着怀中的少女终于睡的踏实些,东华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有些凝重。这是凤九飞升上仙后的第一个梦境,做的如此伤心,想来是个不祥的预兆。他的手指不自觉的抚上凤羽花戒。 上仙的第一个梦境,是个重要的梦。梦中所见,虽非现实,却有预示的作用。也就是,她梦中的场景虽然不一定会发生,但是其中却蕴含着某一事的预警。若不能细心察觉,早作防备,日后,难保不会成为她的劫难。 东华轻轻一叹。在战场上飞升上仙也就罢了,还做个这样让自己糟心的梦,小白这劫历的倒也有些新鲜。瞧着明日得好好问问,寻出个缘法将这劫彻底化解,免得日后夜长梦多,生出许多变数。 寂静无声的如霜月影下,一阵凉风过,吹落满地佛铃花。 第三十六章 http://.biquxs.info/

丝丝暖阳跨过院墙,爬满院中每一寸角落。 凤九坐在凉亭里,指间拈着只桃花糕,坐在那发呆。不知怎的,她又想起昨晚那个梦。悲伤的感觉自心底蔓延开来,她轻抚下心口。 东华拿下她手里的糕,将她微凉的手指握在掌心。“可是又想起昨晚的梦了?” 凤九点点头,突然转头问他,“东华,你知道三生石吗?” 帝君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三生石?你梦到了这个?” 凤九点点头,努力回忆着梦中的场景:“我梦到,你亲手毁去了三生石上你的名字,所以你不能和我在一起,否则会引起四海八荒一场浩劫。我很伤心,跑去问你如果没有从三生石上除去自己的名字,那你会不会喜欢我,你说会,然后,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站在那里看着你的背影哭……” 悲伤蔓延到了脸上,让她红了眼睛。东华伸手将凤九搂入怀中,一只手抚着她的长发,柔声道:“幸好我没那么想不开将自己的名字毁去。小白,那只是一个梦。” 帝君的怀抱总是如此有力又温暖,淡淡的白檀香让凤九觉得心安了些。她轻轻道:“嗯,我知道那只是梦,只不过因为是我飞升上仙后第一个梦,又那么真实,所以有些在意。” 帝君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我们都已经成亲了,四海八荒依然太平,可见我的名字还好好的在三生石上。” 大概是灵台清明了些,凤九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抬头看他,“这么说,真的有三生石?” 东华点点头,“嗯,三生石是天命石的一部分,主仙者姻缘。” 凤九歪着头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没听过?” 东华理了理她腮边的发丝,诚恳道:“因为你读书太少了。” 凤九白了他一眼,推开他,拿起一块桃花糕顺手塞进他嘴里。 早饭后,凤九以东华不会说好听话为由,带着滚滚跑去找成玉看戏。 东华独自坐在院中,手起印伽,一阵狂风席地而起,带起一片佛铃花盘旋直上。 眼前艳阳高悬的景致骤然变化,高耸的巨石横在月轮之前,须发皆白的老仙者兑着袖子向东华拜了拜,道:“帝君二次召见,着实令老朽深感意外。” 东华淡淡的开门见山道:“小白并不知三生石,却在昨日飞升后,梦到本君将自己的名字从三生石上除去,此生再不能与她一处。” 老仙者闻言,略低头沉思片刻,缓缓道:“上仙的第一个梦境确有警示之用,然而多是自己熟悉的心心念念的人或事。梦到自己并不知晓之物,并不多见。”顿了顿,转而问道:“帝君以为,此事中有蹊跷?” 东华捻了捻落在手中的佛铃花瓣,半晌,沉声道:“前几日取出朱焰鼎时,鼎身上附着一缕魔息,很像当年庆姜所习禁术。只是此人尚不到火候,未动得朱焰鼎。” 老者脸上闪过一抹惊色,接着划过一道冷色,一瞬又恢复到往日的慈和面容,沉吟片刻,“三生石主仙者姻缘,不可擅改,否则必定霍乱四起,八荒动荡。帝君身系天地太平,与帝后鹣鲽情深,自不会动手毁去自己的名字。帝后更是十分珍惜与帝君这段来之不易的缘分。有此梦境,想来是天命有意要提醒帝君有人谋求朱焰鼎不成,想来碰一碰三生石了。” 帝君沉默半晌,忽然饶有兴致的看着老者,“枯守天命石数万年,可还寂寞?” 老者报之一笑,两手兑在袖子里,望着帝君身旁飞旋不定的佛玲花,不答反问道:“帝君可曾怀念当年峥嵘?” 东华漆黑深邃的目光越过老者望向身后宽大高耸的天命石,良久,他拿起手边一盏未曾上釉的素色陶杯略示意道,“本君有一套西岭土的素柸,这两日着个颜色给你送去,招待人也像样些。” 老者揣着双手向帝君再拜了拜,道:“如此,老朽便先行谢过帝君,在此恭候了。” 要说庄重得不能再庄重的九重天,最热闹的地方,当属第八天花园后头的小竹亭了。 四海八荒但凡有个大事小情,成玉元君总能想方设法打探到,然后在此开坛说书或是开局设赌,不晓得是不是财神格外偏爱她,每每都能大捞一笔赚个盆满钵满。今日这一处显然比往常更热闹些。昨日一场三族大战,最八卦的文官不能亲眼所见,委实十分遗憾。 所以一大早,各路跑顺了腿的大神小仙们便纷纷汇聚于此,争先恐后的占位,眼巴巴翘首以待成玉元君的大驾。虽说她昨日也没去成,但三殿下去了,而且还带着阿离和滚滚一同去的,那成玉这的二手消息自然要胜过他们打听不着的内幕。 离小亭还有段距离的芙蕖池边转出了两道身影。 一袭粉紫色长裙,发髻上簪着淬火琉璃步摇的凤九语气笃定道:“我觉得,若是在九重天做出个胆大神仙排行榜,你能进前三。”清脆的嗓音在莲池上的游廊一路飘荡。 成玉今日又是一副说书先生的打扮,发髻利落的束在白玉冠内,手中的扇子朝嘴上一捂,咯咯的笑道:“不敢不敢,我不过赚个茶水钱而已,如何称得上大胆?再说,”她抻着脖子在凤九耳边故作神秘道:“有些消息也不是我想散布出去的,是有人求着我这么做的。”转头摇着扇子大摇大摆的迈出四方步,不出几步却又摇摇头换上一副忧愁面容,“我其实嘛,也是迫于无奈,不然你以为为何天君和太子殿下管都不管?不过是长此以往大家习以为常才不显突兀罢了。” 凤九恍然,歪着脑袋点点头:“难怪平日里瞧着你不过寻寻八卦图个乐罢了,想不到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成玉颇有几分自得道:“那是自然。” 二人缓步而行,游廊两边是大片的芙蕖池,娇嫩的莲瓣在氤氲的仙气中轻柔舒展,衬着嫩黄的花蕊若隐若现。空气中飘散着淡淡花香,几分清甜,几分温婉,给这庄严的天宫增了一缕柔情。 成玉抚着游廊的栏杆,突然想到什么,她扇子“啪“的一合,用胳膊肘顶了顶凤九的胳膊,语气中满是笑意的问道,“对了,帝君替你挡天雷的时候你心里什么感觉?是不是甜的要死?” 凤九瞪了她一眼,急道:“甜你个头啊!”心中突然有些沮丧,抓抓头,边走边回忆道,“我当时是吓得要死,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就在他怀里了。等明白过来,就有些慌,还有些心疼,但其实更多的是不想让他这么做。”她倚在一旁的栏杆上,望向水中的芙蕖,面上竟是少有的严肃神情,“我觉得既然天命让我早早历劫,算是瞧得起我,拼拼命,努努力,也能挨过去顺利飞升。但他连拼命努力的机会都没给我,我就有些郁闷了。可是我又不能怪他。”凤九语气中满满的惆怅,瞧得出来心中的遗憾委实不是一星半点儿。 身旁的成玉元君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宽慰她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介怀。谁不知道你们白家一家子的上神,哪个阶品低?所以你成为上神也是早晚的事。帝君心疼你,那三道天雷落下来即便你接下了也必然一身的伤,他如何能舍得?既然是你夫君,那这劫自然挡的该当,也恰当。”再说,她抬手虚点着眼前的莲池,“我可告诉你,虽说你同帝君早已大婚且有了滚滚,但是惦记他老人家的神女仙魔可不比这一池子芙蕖少,帝君这样做,也能叫她们看看他对你的用心,身上的桃花清净一些总是好的。” 凤九想起西海的瑶悦公主,觉得成玉的话颇有几分道理,认同道“你这样说也有理。”赞赏道:“看来说书先生不止会说书啊,”又揶揄道:“不过我却觉得你话里有话呢?”她笑眯眯的看向成玉,眼尾眉梢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成玉甩开手中的折扇,坦然道:“你不必套我的话。世间女子有哪个不爱痴情郎君的?单说帝君为你挡天劫这事儿就已传遍了四海八荒,多少人都对你羡慕嫉妒恨了,连时下最流行的一句话都是爱她,便为她挡天劫!”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我嘛,倒也不指望他能为我这般不顾性命,只是别桃花十里莺燕群飞就行了。” 这个“他”是谁,凤九自然清楚,她点点头,想着连三殿下的模样,心里却莫名觉得十里桃花其实和他更相称些。她轻叹一声,看来连三殿下在成玉身上这朵桃花要好事多磨了。正出神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二位这是同去说书?果真如此倒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了。” 凤九和成玉一同回头,便见司命自廊桥另一边走来,嘴边还噙着他惯有的笑容。凤九微微一笑,“你这是要去给成玉捧场的?” 司命拱手欠身,“小殿下说笑了。成玉元君的场子哪里还需要小仙去捧,现下怕是早已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恭候元君大驾呢。” 成玉偏头睨了他一眼,一点没客气的说道:“你是要去连宋那里听原版吧?” 司命面露尴尬的咳嗽一声,讪笑道:“我是承了南斗六星君的令找三殿下有正事。”说完自己都觉得没什么信服力,又添了一句:“是水事。”抖抖袖子,对着二人再一拱手,不及二人开口,匆忙道:“小仙就不打扰二位雅兴了,先行告辞。”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便一溜烟的遁了。 凤九瞧着一丝残影,挑了挑眉,本想顺着成玉揶揄司命两句,却没得着机会,扬头看看离花园也不远了,同成玉简单说了几句话,便往洗梧宫去了。 第三十七章 http://.biquxs.info/

洗梧宫近日成了九重天最为忙碌的所在。太子夜华日常处理政务时,这里也是进进出出的繁忙光景,然这几日的忙碌确是前所未有,便是之前为迎娶白浅上神筹备婚礼时亦难企及。老天君难得动作麻利了一回,在战事取胜诸事落定的第三日便召开大朝,宣布禅让天君之位,由太子夜华即位。因着这场战事帝君也是出了力的,且考虑到太子登基的威望,天君事先特意拜请帝君莅临朝会,在宣布禅位后还让帝君适时的称赞了夜华几句,殷殷舐犊之情连司命都忍不住心下赞叹,暗道下回给哪位大人物安排命格的时候定要借鉴借鉴。 十四万岁高龄的白浅上神向来过的是悠闲散漫的日子,最反感繁琐礼仪,然而这一回,关系到她的夫君,也关乎她这个青丘历史上第一位天后,夜华与青丘的面子事大,她再懒,也晓得难逃这一堆又一堆的细致安排。好在有凤九在,虽然和她一样不是有耐心应付这些的性子,却难得的,在乍一飞升后觉得浑身充满力量,总要找些事做,便当仁不让的做了她姑姑的总揽跟班。 只是这一跟,跟的她苦不堪言。 虽然小时候她就是跟在四叔姑姑身后的小跟班,但那时做的都是不鸣则已,一鸣挨打的混账事,可谓痛并快乐着,同今日这般千头万绪,繁琐到不能再繁琐的登基大典一众事宜比,是何等恣意快活的时光。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这么多条条框框的讲究,连走了多少步都要讲究,她们姑侄俩每天都要对着这些讲究唉声叹气一番。有天她撑着浆糊一般的脑子回到太晨宫,忍不住对着帝君大吐特吐苦水,埋怨东华竟将登基大典弄的如此复杂,繁文缛节能写满整个太晨宫!东华淡淡的品了口茶,淡淡看了眼敞阔的庭院,淡淡道:“我登天地共主之位那会儿其实没什么特别讲究的礼仪,只是后来历任天君都会在继任礼上加上个把条,现在的天君我记得当时说要气派些,着人加了二百八十六条,讲究自然也就多了。” 凤九刚到嗓子眼儿的一口茶水一个没稳住,尽数喷了出去。东华拿着帕子边替她擦嘴角,边轻拍后背帮她顺气。凤九有些艰难的抬头看他,眉心拧着结问道:“这么多你也准了?” 东华挑了挑眉,“受累的又不是我,”想了想,又道:“不过从前一个人坐在上面看他们折腾也是无聊的紧,这回有你在,想来不至于太无聊。” 凤九颇有些心疼的看了东华一眼,今日和姑姑粗略估计了一下典礼的时间,没有三五个时辰是走不完的,此等场合必须出席的东华帝君孤零零的坐在高位上,不无聊才怪。她抬手摸了摸东华的脸颊,一脸柔情的安抚道:“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让你无聊的。” 东华眼角闪过一抹笑意,将她往怀中带了带,“若是觉得累就不必去洗梧宫了,我带你回碧海苍灵住几日。” 凤九展颜一笑,捋着他鬓边的一缕银发道:“毕竟是姑姑的事,帮她也是应当。还好登基女君时流程简单的很,要不我一准要撂挑子。等大典结束后,我们就回家。” 自她口中说出“家”这个字向来于东华是不同的。他紧了紧抱着凤九的手臂,点头轻声道:“好,等这些事都结束了,我们便回家。”凤九满足的闭上眼睛“嗯”了一声,未见东华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 春夜不知晓梦寒,黄裳一曲念谁安。 与九重天的热闹忙碌不同,西海最近静的有些异乎寻常。 说来也难怪,这场战事算是因瑶溪而起。不止如此,她还和乌灏一起被帝君丢进了朱焰鼎,是生是死尚且难料。老龙王的颜面是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原就不大爽利的身子骨也因此在榻上躺了好几日。 花园中琉璃亭里,白真端着一小坛桃花酿不疾不徐的饮着。坐在他对面的苏陌叶也是一派从容气度。比起他父君,他是看得开的。瑶溪即便生死未卜,能同心爱之人一处,也是一种幸福。况且,他有种感觉,帝君眼中有了风景,棒打鸳鸯这种事做的便不如从前利落,瑶溪同乌灏,或许有一线生机。 白真晃着手里的酒坛,瞧了眼略显清冷的花园,问道:“你父君如何了?可要折颜再过来瞧瞧?” 苏陌叶颇为风雅的放下酒坛,朝他摆了摆手,“心病罢了。自家出了这样的事,连帝君都惊动了,父君向来恭谨,如何能不惭愧?好在帝座他老人家和太子殿下都未追究。”停顿片刻,又道:“瑶溪是他最疼爱的女儿,若能平安归来,父君的病自然也就不药而愈了。” 白真点点头,“瑶溪和乌灏这段情路委实坎坷,都快赶上我家小五和小九了。瞧着帝君的意思,若是他们俩能平安归来,两族联姻的事大约也不会干涉了。前几日我让折颜推演了下瑶溪的命格,应是有福气的,你们也无需太过挂怀。” 苏陌叶饮了一口酒,眼神有些放空的看着珊瑚丛中摆尾的几条小鱼,喃喃道:“我一直知道瑶溪是有福气的。即便他二人分开了五百年,还是有得见的一日,还有同生共死的机会。反倒是我和瑶悦,心上之人皆不可得,各自蹉跎。”说罢,轻叹一声。 许是酒劲儿有些上头,一向风流倜傥的陌少竟流露出几分落寞。白真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你既已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也算圆满了。至于瑶悦,”他顿了顿,道:“还是我阿娘说的对,帝君之于女子,有如穿心毒,一见倾心,再见钟情,三见误终身。看看我家小九为了他吃了多少苦头,所以,我倒希望你这个小妹妹能够迷途知返,回头是岸啊。”说到最后,连白真自己亦觉得是不是喝的有点多,絮叨的如同个老叟。他抿了抿嘴唇,偶然抬头瞟见月亮门后一闪而过的淡绿色裙角,怔了怔,随即心下了然,无奈的摇了摇头。 十月初六是个万事皆吉,好的不能再好的日子。 虽然太子殿下心疼太子妃辛苦,将能省的礼节步骤都省下了,天族的这场登基大典仍是筹备了三月有余。 这天一大早,凤九就被一群训练有素的仙娥团团围住,更衣渥面梳妆配饰样样不让她动手。她乖乖坐在镜前任由她们摆弄,眼看着一头瀑布般的黑发挽成高耸别致的发髻,心中暗叹这样的手艺得练多少年。房门口,一名仙娥捧着只精致的木匣走进来,奉在梳妆台上,端正的拜了拜,才慎重的打开。凤九正好奇,是何宝物竟让太晨宫一等仙使如此郑重,抻长了脖子向里面瞧。仙使双手捧出一顶华贵的凤冠,冠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明珠。 仙使对着凤九欠身一礼,道:“帝后,这是母神当年送给帝君的万年东珠凤冠,此东珠诞于天地初开之时,灵力非常,普天之下只此一颗,只有帝后有资格佩戴,今日帝君特命奴婢拿来,这就给您戴上。” 仙使小心翼翼的将凤冠簪在凤九高耸的发髻上,仔细端详了一阵,觉得稳妥了,才叫旁边的仙娥们继续妆饰。 凤九看着镜中泛着柔光却让人惊艳的移不开眼的东珠,悠悠道:“东华的宝贝真是不少,家底果然殷实。” 仙使莞尔一笑,“这枚东珠凤冠是当年帝君登上天地共主之位时,母神送与帝君的贺礼。母神曾说,这颗东珠吸收了天地间万万年的精华,世所罕见,灵力无双,只有四海八荒最尊贵的女子方能佩戴。可惜当年帝后之位空置,这顶凤冠便一直未曾在世人面前展露真颜,知晓它的人亦是寥寥。今日,总算该是它大放异彩的时候了。” 眼前的这位仙使,凤九曾听重霖提起过,她曾随侍在母神身侧,不仅行事周到牢靠,见识更是胜过寻常仙者。想起什么,凤九忽而问:“母神可曾戴过它?” 仙使摇摇头,“不曾。母神不喜奢华,当年只是保管它,并未嵌成首饰。后来帝君登基,她才着人做了这顶凤冠,送给未来的帝后。”她端详了一阵镜中的凤九,满目赞叹道:“真是美。若是母神得见,定要大大的称赞您的。” 凤九不乏珍贵的发饰,有几件还是帝君亲手打造的。但这顶东珠凤冠直接彰显了她天地间最尊贵女子的地位,显然是格外不同的。她有些感激素未蒙面的母神,倒不是感谢她给她象征尊位的东珠,而是感谢她对东华的祝福。世人只见东华天地共主的尊崇,只有母神看见他孤家寡人的清冷。她希望他身边能有一人与他比肩相伴,不再一人孤寒。凤九能体会她的用心,对着仙使温和笑道:“母神有心了,待大典结束后,我和东华定去拜祭她。” 仙使眼眶微红的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第三十八章 http://.biquxs.info/

登基大典在祭天神坛举行。 如此天地共瞩的盛典,自然是四海八荒有头有脸的人都要来观礼朝拜的。神坛之下依着阶品,排的有序又满满当当,众人的行头也都是各自最高规格,最拿得出手的华服。 东华帝君难得的,准时到了一回。当他与凤九坐在最高位上,接受众仙朝拜时,凤九极好的眼力分明瞧见他们当中有见识的几位仙者在看见她头顶凤冠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她偏头看了看坐在她下首的爷爷奶奶,显然他们也留意到了她头上的明珠。这时东华的手覆在她纤莹的手背上,她转头瞧他,见东华对着狐帝狐后微微点头示意。 奶奶朝她笑了笑,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情,凤九心下揣摩,奶奶大概是觉得她们家的崽儿果然有出息,地位宠爱样样不缺,很是给青丘长脸。 渺渺仙乐忽而变得隆重,众仙肃然。凤九正了正身子,看向礼台下缓步而来的姑姑与姑父。 夜华一身月白龙袍,右手挽着身着同色曳地礼服的白浅,缓步登上祭天神坛。上古神族大多都有绝世容颜,这般好看的皮囊算得上集造化之功,走到哪里都甚是夺目。在一片艳羡的目光中,二人行过天地大礼,走过一步又一步啰嗦又庄严的礼节。凤九眼尖的瞧见肃然站立在神仙堆里的成玉小腿明显有些转筋,想揉又不敢动,甚是难耐,一直留意她的连三殿下显然也瞧出了她的状况,利落的给她施了个定身咒,又设法扇出一股无形的气浪舒缓了她腿部的经脉。凤九嘴角噙了丝若有似无的笑,心下暗叹,连三殿下不愧花中圣手,这善解人意的心思手段委实八荒六合难寻。 冗长的登基大典在太子殿下能省一步是一步的安排下,仍进行了三个时辰有余。终于接近尾声时,夜华和白浅对着帝君帝后、老天君天后行过礼后,天边渐渐滚起汹涌浓云。天雷业火的大业是新君夫妇必要承受的,凤九望着泛起雷声的苍穹,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她瞄了眼狐后,果见她淡定的外表下,面色已有些发白。狐帝白止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坚定的看了她一眼,叫她心下稍安。 天地昏暗,当天雷业火一道道落下,砸在夜华与白浅身上,狐后心疼的闭上了眼睛。凤九也不忍心看,一边紧紧蹙着眉,一边又暗自有些庆幸东华已退下天地共主之位,否则在她们成亲那天,怕是更重的大业也要落在她的身上。她心中喃喃道:“姑姑啊姑姑,凤九这么想虽然有些没出息,但好歹你是个上神,劈几下终究无事,等明日凤九定会好好伺候您让您尽早恢复。”她不知道在她心里嘀嘀咕咕的时候,面上闪烁不定的表情悉数落进东华眼里,他猜到她心中所想,眼角攀上一丝笑,紧了紧握着她的手。 一片轰隆霹雳后,大业礼成。天边浓云散去,柔和的霞光落在二人身上。众仙伏地,恭称天君天后。走完这一系列繁琐的流程,凤九觉得,同姑姑一同磨了这些天,果真定力见长,至少能坐着观完这场庄重盛大的登基大典。东华面露赞许之意,典礼一成便带着她先走了。 大典过后的第二日,凤九赖了床,日上三竿还没有起来的意思。帝君一大早离开时,对太晨宫解语花重霖仙官交代他去会个老友,帝后起身后可以叫成玉过来陪她解闷。解语花自然领会帝君意思,恭送帝君出门后便着人去请成玉元君。 三十六天太清境,除有老君那处终日仙气蒸腾药香四溢的仙宫外,令有一处隔绝在仙雾结界后,寻常绝无人踏足的敞阔院落。 清风舒朗,院中巨石前的明月铺洒着清冷银辉,弥漫在仙雾缥缈的庭院里。几株盘根错节的无忧树摇着纤细枝条,和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佛音,慵懒的舒展着宽大的叶片。 庭中间是一口活泉,叮叮咚咚的泉水敲打着泉口下一方润透的白玉,溅起闪着柔光的水珠。清冽的水流沿着花丛旁的小渠,环在铺着白玉方砖的八角亭旁,绕出一圈泛着月晕莹光的绸缎光带,将这处小园映衬得清幽雅致,又含着几分闲散逍遥的意趣。 亭中此时,一南一北坐着手谈的二人。瞧着面上皆是一副咸淡模样,咸淡的品着茶,咸淡的落下手中的棋子。眼神中波澜不惊,周身沉淀着几十万年的气场。看棋路,也很平静,只是偶尔几招来往中刀光剑影不着痕迹。二人谁都没有说话,连眼神都不曾交流,似乎除了眼前方圆,天地间空无一物。 良久,月轮的光影晃了晃,执白的手指微顿,眼中微不可察的闪过一缕寒芒。棋子落下,对面的老者捋着长须笑了笑,面色和蔼道:“妙哉,世人皆道帝君避世十几万年,不理俗事,然于此纵横间足见我主锋芒依旧,洞悉世事,运筹帷幄,实令老朽敬服。” 东华帝君扫了眼已无悬念的棋局,敛了敛袖口,语气淡淡道:“你这里难得如此热闹,既然来了,就一起会会吧。”说罢,手起印迦,远处月晕光华漾起一圈圈似水波纹,波纹之后现出一片空旷天地。一片仙雾缥缈而过,两道手谈的身影消失于亭中。 天地宽广,擎天的巨石高耸入云,不见其顶,隐约间可见一行行金色小字嵌于其上,不时又错落变化,或增或减。巨石旁另有一方圆石,也有些文字,只是不同于巨石之上有如行文,这上面都是一组成双的字,行行排列,似是名字。这时一道身影缓步走上圆石前,黑色宽大的帽兜罩在身上,看不清容貌。他立在圆石前,抬手翻看着上面的字迹,不多时,身形微顿,手也停在半空中。良久,他似乎才回过神来,抬起的右手黑气涌动,正欲结出印迦,恰在此时,一道不偏不倚的咳嗽声打断了他,令他浑身一颤。 东华帝君与白须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月轮前。老者慈祥一笑,道:“仙友何须遮掩,老朽这天命台几十万年从未如此热闹过,今日也算托仙友的福,叫老朽也少些寂寥。” 圆石前的黑衣人双手紧纂,半晌,像是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笑一声,握拳的双手也渐渐松开。他揭下帽兜,对着二人欠身一拜,“瑶悦见过东华帝君,天机神君。” 这位不速之客正是西海的瑶悦公主。 东华面若寒冰的看着她,似乎没打算开口。老者接过她的话,抬手虚扶,“瑶悦公主应该知道此处乃仙界禁地,擅入者元神要受天雷地火之刑,永除仙籍,此等后果,公主金贵之躯,如何承受?” 瑶悦面上一阵凄凉,露出一丝苦笑,随即又仰天一阵长笑,良久,方止住笑声,眼角有些泛红的看向帝君,“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不知!帝君,你的眼中,可曾有过我半分身影?” 东华冷冷道:“不曾。”接下来的话是瑶悦这辈子听过帝君说过最长,也是最令她心寒彻骨的一段话,“本君不做天地共主十几万年,你便忘了本君是怎样的行事风格?你擅修庆姜禁术,窃盗朱焰鼎不成,便暗通聂初寅挑起天族与魔族鬼族的战事,这笔账,本君还未和你算。今日,又妄图毁改三生石,破坏本君与小白的姻缘,你觉得,这笔账本君又该如何同你清算?” 瑶悦面上一惊。她早知东华帝君才智过人,却不想他竟早将这一切识破。当初她谋求朱焰鼎,一方面想要成全姐姐同乌灏,另一方面,也想提升自己的修为,早日飞升上神得帝君另眼相看。她以这段秘辛煽动聂初寅,并从他那里得来上古庆姜的禁术,苦练修习,方有小成便疾疾赶去月凝潭窃取朱焰鼎。可惜,她的修为尚不能破除帝君的封印,她只能耐心等待,等待聂初寅同乌灏合力。又可惜,他们的谋划为太子夜华知晓,三族大战上帝君出面,鬼魔两族一点便宜都没讨着,她的姐姐还被封入朱焰鼎生死未卜。思来想去,她只能铤而走险,将赌注放在主宰仙者姻缘的三生石上。她深知此行凶险,莫说天命石灵力之强寻常仙者不能撼动分毫,便是小小一块三生石怕也足以抵上她全部修为。可是,不冒此险,她始终心有不甘。索性,把心一横,既然她要的是帝君这般人物,这点代价,也算不得什么。 今日,此刻,当她站在帝君面前,听他冷冰冰的说破她这一场谋划,面上神色一变再变,最终露出绝望。她深深看了眼东华如万年寒冰的脸,眼神中漆黑阴冷的气息令她不由屏住了呼吸。是啊,她如何不知帝君杀伐果断,从不心慈手软的做派,如何不知一朝事败,她会是怎样的下场?但这世上有句话叫做心存侥幸,不撞南墙不回头。她筹划了这许久,南墙无论如何是要撞一撞的,若真的撞塌了,天随人愿,她终有希望一步步走到帝君身边,万丈红尘彼此为伴,平生再无遗憾。即便败了,她亦是倾尽努力无怨无悔。 许是心中憋闷许久,她深深吸了口气,再抬眼看向帝君时,满目心碎柔情连一旁的天机神君都不免为之抱憾叹息。帝君仍是没什么表情的站在那里,目光直盯在三生石上,偶然一瞬,瑶悦似乎看到他眼中颇为满意的神情一闪而过,沉思半晌,方明白他满意的是他和白凤九的名字牢牢刻在三生石上,缘泽深厚,天命定之。 第一次,她感觉到自己竟有了嫉妒的情绪。从前心高气傲从不将旁人放在眼中,即便为了帝君做出这么多出格的事也不曾记恨过帝君身边女子的自己,此刻,却无比嫉妒能在三生石上同帝君名归一处的白凤九。心中不平,周身气泽涌动,愤恨由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想亲手毁去三生石上那个碍眼的名字,哪怕没有机会刻上自己的名字,也要毁去! 一个闪身,手起印伽,一道黑色强光凌空直劈上三生石,天机神君大惊,方喊出“瑶悦公主”四字,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一道银光自石上暴起,堪堪抵在她的掌间,霎时瑶悦只觉得一股强大吸力将她摄住,无论如何催动术法都无法脱身,渐渐地,她感到体内的万年修为正一点点离散,沿着掌端指间,汇入银光处,身体也在慢慢脱力,不多时,她已瘫软在地,再动不得丝毫仙法。银光消散,三生石仍是原样。 瑶悦无力的瘫坐在地上,眼前有些天昏地暗。当她看清面前停驻的白色云靴,一片紫色的衣角,身体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东华冷冷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既然你如此执着于三生石,本君便做个顺水人情,去普化天尊处领罚后,便来此守护三生石吧。”想了想,瞟了眼三生石,“职衔嘛,便叫做三生红娘吧。”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天命神君,悠悠道:“枯守天命石数万年,也该有个伴儿了。” 从来都是满面慈和从容的天命神君眼角跳了跳,捋着袖子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向帝君躬身一拜,道:“老朽清净惯了,瑶悦公主也是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好在尚未铸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老朽斗胆,还请帝君念在西海龙王年迈且已失一女的份上,从轻发落。” 东华点点头,赞同道:“不错,凭她的修为即便强行修习庆姜禁术也撼动不了三生石分毫,确实丢了西海的颜面。”老神君眼角不禁又抽了抽,不知帝君是如何将他的话曲解到这层意思,却听帝君继续道:“你既知她命运,何须再为她求情?” 老神君心下轻叹,无奈的看一眼仍瘫在地上的瑶悦公主,无奈的摇了摇头。此时的她眼中已再无神采,帝君的话她听的分明,这样的惩罚是她无论如何不曾想过的。其实原本也想过一朝事败大不了灰飞烟灭,却不想帝君没让她死,而是给了她一个比死更痛苦的惩罚。守护三生石,便要将自己的元神同它合二为一,石在己在,石损己亡,这倒也没什么,但是每日都要看着上面那刺目的名字,委实堪比锥心之痛。她紧抿着双唇,口中喃喃道:“帝君对我,果然无情。”突然眼中闪出狠厉之色,翻掌捏指朝着自己的天灵盖猛劈下去,却在将及之时身子一僵,再动弹不得。 东华挑了挑眉梢,看着以一个奇怪姿势跪坐在那里的瑶悦,徐徐道:“自戕这个法子用的人太多了,本君既命你守护三生石,这条命便由不得你了。”转而向天机神君一摆手,“是先去领罚还是先守石,你看着办吧。”话罢,不等神君那句“老臣领旨”说出口,便仙遁而去,老神君直接改口“恭送帝君”,目送仙雾消散。 第三十九章 http://.biquxs.info/

今日之事,东华并未打算告诉凤九,他并不希望这些有关他桃花的污糟事令凤九糟心。不过,他不说,不代表旁人就不知道,九重天第一情圣连三殿下便察觉出了些端倪。就在东华前脚刚进太晨宫门,他后脚就跟了进去,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笑眯眯看着他不语。 东华扫了眼他那张满脸写着桃花二字的脸,没同他废话,只命重霖在院中榕树下摆上棋桌,姿态从容的落了子。 半晌,已笑眯眯憋了半天的连三殿下打量着东华似乎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啪”的一下将扇子合上,连连敲着扇子柄,道:“早听闻西海的瑶悦公主心悦你,昨日大典上,我瞧她看你的眼神动情的都能掐出水来,自始至终就没从你身上移开过,你说你这棵万年老铁树不开花也就罢了,这一开花,还真 是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啊。” 东华随手端起一只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她是水族的公主,眼睛里头出点水也是寻常。” 连宋不依不饶道:“今日一大早我在莲池边散步,隐约瞧见一道黑影朝三十六天疾行,就悄悄跟了上去,看身形应该就是瑶悦,不过她竟往天命台去,我倒是有些不解。”瞧东华仍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连宋斟酌道:“我寻思良久,她往那个方向,莫不是,打的是三生石的主意?” 东华未置可否,良久,方缓缓道:“带小白去取朱焰鼎时便已察觉异样,聂初寅心思虽多,却也不会知道那么多旁族秘辛,后来小白飞升做的第一个梦境是本君自毁去三生石上自己的名字,如此警示,所指之人便不言而喻了。” 连宋恍然,难怪自他第一眼见瑶悦,总觉得她的目光中除了深情,还有些别的东西,却是连他这个情场老手都瞧不透的东西。只是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位公主心思竟深沉至此,胆子也着实不小,敢对东华动心思不说,还能把主意打到三生石上。他唏嘘一阵,看了眼棋路,问东华:“那你将她如何处置了?你这般不会怜香惜玉之人,想必下手就是重手。” 东华斜倚在扶手上,带着几分慵懒道:“不过是依着天规处置了。” 连宋思忖一阵,自顾自道:“若依天规,她要受天雷地火之刑,再丢到下界,永世不得重入仙籍,虽是一等一的重罚,可我怎么觉得你不会就这么简单处置呢?方才你是从天命台回来的吧?”见东华并未出声,连宋知道他这是默认了,眯了眯眼睛继续道:“天象并无异常,可见你未出手,莫不是你在天规后附加了什么吧?” 帝君单手支颐,一派闲适模样,淡淡的瞟了他一眼,语气清冷的问:“你是来八卦的还是为你水族求情的?” 连宋一怔,忽想起自己还领着四海水君的头衔,不由理直气壮了些,“你说的是,终究关乎我水族的公主,我总要知道的清楚些吧。” 东华答道:“那便无需忧心了,本君不是向来有个忠直耿介宽厚仁慈的名声,她虽要坏我姻缘,本君仍是提携她做了三生守护者,以后便留在九重天了。” 连宋闻言,惊了一惊,也没理会他那八个字的不着边际的自夸,半晌,缓缓道:“你是说,你命她守护三生石?这可是个永世不能脱身的差事,”沉思一阵,又不禁感叹道:“他们家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却没一个省心的,你这样做狠是狠了点,却也算是给西海留了情面,给老龙王留了分体面。”再看向东华时,目光中含了显而易见的戏谑,调侃道:“三届生死,十丈红尘,你从前皆是超然世外手段利落,如今倒是会顾及情面了。想来你这位帝后,是功不可没啊。” 东华换了个姿势靠在椅上,幽幽道:“小白心软多思,此事无需她知晓。成玉那处,你看着办。” 连宋闪着桃花眼粲然一笑道:“这个你放心,她是个有分寸的人,况且这事我也没打算告诉她。” 东华点点头,“嗯,传出去了,本君倒也不介意多个人去守三生石。” 连宋眉头跳了跳,他深知东华的性子,忙道:“你放心,你放心,断不会传出去,让你家小狐狸知晓的。” 凤九进门时正瞧见连宋一脸惶恐的对着帝君。 她今日被成玉从被窝里拎出来后,看了眼时辰,胡乱收拾了下便同她一起去了姑姑那里,原想着姑姑第一天做天后,定是有诸多事宜需要打理,她也好帮衬帮衬。谁知这位新天后比她起的还要晚,上门道贺的人都排到了洗梧宫外好几里。她远远瞧着,抚着额头惆怅的同成玉对望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的绕到一揽芳华后利落的翻墙跳了进去。 翻墙的二人一直忙到临近黄昏,凤九揉着笑酸了的脸,同捶着腰的成玉辞了姑姑筹备的晚宴。为免惊动众人引来一地山呼叩别,二人默契的循着原路翻墙离开了洗梧宫,后分道扬镳。才回到太晨宫里,瞧见这般情状的连三殿下,凤九甚是好奇,上前疑惑道:“三殿下这是怎么了?输了棋也不至于这幅模样?” 连宋讪笑道:“无妨,无妨,方才你家帝君说要送我盘糖醋鱼,让我推辞了。” 凤九闻言却一脸甜笑道:“东华如今的糖醋鱼已能入口,改日你尝尝,不好吃我给你做!” 连宋嘴角一阵抽搐,极尽真诚的向凤九道:“我最近辟谷,碰不得这些浓味重口的吃食。况且,”瞄了眼东华看不出喜怒的脸,续道:“我这万年修为来的其实挺不容易,还是该珍惜珍惜才是……” 凤九瞧了瞧他那副怂相,也没勉强,岔开话题道:“前几日折颜给姑父送贺礼的桃花酿,分了我几坛,待会儿我将成玉叫来,做几个小菜,你们随意吃些。” 连宋笑的眼角都快裂到额顶上,连道:“好,好,好,那在下却之不恭!对了,我宫里还有些适合下酒的酸枣,是栖梧山那只醋坛子老凤凰送的,一并着人给你送来。” 凤九答应着,唤了名仙娥,嘱她带上几个人去请成玉元君,若她不愿动便将她抬来。说话时纤柔的手有意无意的轻拂下帝君的肩膀,随后满面笑意的转身去了她那处御厨房。东华目送她过去,眼中满是温柔。连宋哼笑一声,调侃道:“你算是被她吃的死死的,小狐狸果然有手段。”顿了顿,面上忽而变出少有的严肃,“你将瑶悦丢在天命台,西海那边你准备如何说?” 东华一脸漠然的淡淡道:“她既一心求道,本君也不好拂了她的诚心,成全她留在三十六天静心修行,日后若有所成,自会与家人相见。” 连宋思忖一阵,踌躇道:“你这说辞虽然牵强了些,倒也是个说辞。改日我同重霖同去趟西海吧。”轻叹一声,颇有些无奈道:“四海这些年向来安稳,没出过什么大岔子,哪成想最是安分守己的西海居然接连出了两个岔子,还都是叫你给收拾的,我估摸着老龙王若知晓原委,怕是连哭诉都没个地方哭了。”满是幽怨的瞟了帝君一眼,“你也是,生了这幅皮囊偏又没生出个怜香惜玉之心,可怜那公主错付痴情在你这个冷心冷肺的身上。” 东华落下堪定乾坤的一子,悠悠道:“成玉都是夸你怜香惜玉的?” 连宋想了想,道:“她一般都夸我浪荡子。然我觉得我虽浪却不荡,浪漫有余,淫荡和我可没什么关系。” 东华:…… 天命台。 瑶悦满身伤痕的枯坐在三生石旁,目光空洞的不知看向何处。立在一旁的天命神君看着她,无奈的摇摇头。良久,他轻叹一声,向她道:“如今你的元神已系于三生石上,从此与天地同寿,说句有些伤人的话,便是寻死的机会也没有了。你这般枯坐,除了让自己恢复的更慢更难受外,也改变不了什么。听老朽一句,莫再同自己过不去,放下帝君,也放过自己吧。” 瑶悦没有动。 老神君估摸着自己的话她多半是听不进去的,沉沉叹息一声,独自往亭中下棋去了。许久,瑶悦的眼神动了动,缓缓低下头看着已痛到近乎麻木的身子,弯着唇苦涩一笑。还好今日穿的是黑色外袍,染了血也看不出多少痕迹,若是平日那些颜色素净的衣裙怕是早就被浸染的失了本色,平白的失了风度。 勉强动了动身子,一阵钻心的疼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普化天尊这雷劈的还真是不留情面,每动一下,元神都是撕裂般的疼,不知是不是帝君特意关照的。呵,帝君,在战场上杀伐决断对敌人毫不手软也就罢了,对倾慕他的女人也能下如此重手。瑶悦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她不愿调息休养元神,身体的痛可以掩盖住心里的痛,这种纯纯的痛觉至少比心头的伤痛好过一些。 活了几万年,第一次对一个人如此心动,换来的却是这般下场,天命对她倒果真无情。转头望向天命石,瑶悦面上现出一副诡异笑容,不管怎样,活得久终是好的,至少可以看看自己埋下的祸根能长成个什么祸相。 第四十章 番外(一) http://.biquxs.info/

凤九这几日看白滚滚越发有些不顺眼了。 她小时候跟着四叔和姑姑,上树捉鸟下河摸鱼,与同窗打架,和夫子对着干,整日里无忧无虑,跑东跑西,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该干的事儿一样没有落下,该闯的祸也是一件没省下。虽然时常惹怒她老爹,但最多不过一顿鞭子再面面壁,且大多数时候,有她姑姑帮衬,一场双簧也就蒙过去了。 回忆起那段时光,凤九总会不自觉的笑出来,那是一段称得上丰富精彩,又充满欢乐无忌的童年。 可如今,再看看她的儿子白滚滚。 每日里只是跟在他父君身边,父君教他什么,他就学什么,关键还坐得住,学的认真。凤九着实不能理解,一个如此年纪的小仙童,怎么就这么认学这么有定力?如此枯燥的生活他居然看起来还过得挺满足,这样的童年,简直太无趣了,他日后回想起来,会不会觉得很遗憾? 凤九心作此想,嘴同此念,向帝君抱怨着,没有玩伴没有调皮捣蛋的童年太不完整了。 东华扬了扬眉,“你说,他跟着我,很无趣?” 凤九忙摇摇头道:“倒不是这个意思,我看他还挺喜欢跟着你学东西的。只是我觉得,没有玩伴一起,有些孤单。” 东华若有所思了一阵,点点头,道:“也是,那就送他去宗学吧,顺便,我也可以去宗学中教书。” “教书?”凤九不禁惊讶,“教什么?还是茶道?”想了想,“其实你也可以开个钓鱼课,我小时候还挺想学的。” 东华眼中划过一道精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或许我也可以教佛理课。” 凤九闻言,笑的开心,“好呀,这样说不定我也能及格了。” 东华面上一抹揶揄之色,“如此资质,若也能及格,于执教生涯也是一种成就了。” 凤九瞪了他一眼,愤愤道:“一天不挖苦我你会死吗?” 东华斩钉截铁的答道:“不会,”嘴角挂着笑看着她,“但会睡不着。” 凤九哼了一声,:“送你个手刀,保证一觉到天亮!” 东华笑意更深,悠悠道:“你舍得?” 凤九捣蒜般点头,满面诚恳:“舍得呀,十个八个也舍得呢。” 东华挑了挑眉,忽然俯身在她耳畔道:“那晚上试一下。” 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让她微微觉得有些痒。凤九一个激灵,好像有什么不详的预感,“试什么?” 东华笑的莫测高深,“试什么都可以。” 凤九:“……” 五月初五,天门开启,花雨漫天,是众仙朝拜的大日子。 大清早,滚滚便随着父君同去了青云殿,凤九闲来无事,带着一包鱼食去了莲池。 此时晨曦初露,池中映出一片扎眼的霞光,间或有几片碧绿的莲叶点缀其上,倒叫一池清淡芙蕖失了几分颜色。这里是太晨宫后院,都知道帝君爱清静,一十三天向来少有人至。因而此时,立在池边的,也只凤九一人。她解开手中的鱼食包,向池中撒了一把,不多时便有几尾摇头晃脑的金鳞龙鲟浮上来,咕嘟咕嘟的一边吐泡泡,一边吃着鱼食。凤九蹲在一旁端看半晌,叹声道:“我最近是不是喂你们喂的太多了?怎么好像肥了一大圈?”又自顾自的嘀咕着:“也不知道金鳞龙鲟蒸着吃好不好吃?或者红烧更入味?”龙鲟之中有一尾已活了三百年,早已通了灵性,闻言眼珠子转了一圈,瞥了凤九一眼,又瞄了瞄毫无危机知觉,仍大吃特嚼的同伴,尾巴一甩,悄无声息的沉了下去。 凤九并未察觉龙鲟的心思,只是一边喂鱼,一边构思自己的菜谱,正研究着可行性,身旁一道有些怯懦的声音响起:“敢问仙友,可知青云殿在何处?” 凤九恍然回头,见声源处是一位衣着素净的女子。大概打量下,凤九猜想,大概是今日来参加朝会等待分封神位阶品的小神仙。果然,来人自述道:“我是去青云殿拜见帝君的,只是第一次来九重天,不小心迷了路……” 凤九会心笑道:“九重天确实很大,第一次来寻不到路很正常。这里是一十三天,青云殿在三十六天,”想了想,“这样吧,左右无事,我带你过去吧,这里重楼殿宇,让你自己找过去,估计等你找到,朝会也散了。” 小仙子甚是感激的一路向凤九道谢,凤九带着她寻了条人少的近路,路上想起来有些疑惑,“我记得,来朝会的仙者是有仙使引路的,你怎么会迷路呢?” 小仙子闻言面上一顿,颇不好意思道:“第一次来九重天,甚是好奇,一个不当心就……” 凤九了然,未再说什么,转而问道:“你叫什么?我看你不是凡人修成的仙者。” 小仙子粲然一笑,“我叫芝灵,是万年灵芝所化,因要取个名字,索性便将灵芝两个字倒过来,省事悦耳。” 凤九不禁笑道:“果然省事。”眼前这个小仙,虽然性子有些迷糊,倒也不失活泼可爱,凤九对她颇有好感,眼见得前面便是青云殿了,凤九止步,向她道:“快进去吧,朝会应该开始了,你诚心向帝君认个错,想来帝君也不会为难你。” 芝灵忙不迭的点头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方走出两步,又回头问凤九道:“我们还能见到吗?”她知道,以她的资历,即便得了神位阶品,也是不可能留在九重天的,送她来的神女,虽然她没敢问名号,但是瞧着举手投足自成一种气度,容貌更是她从未见过的倾城绝色,便猜想她的阶品定然不低,性情还如此平易,叫人十分乐意亲近。想到日后若再无缘一见,心中竟生出些许遗憾。 凤九想起今晚依惯例,天君要在宝月光苑赐宴,遂点头道:“应该会有机会的。” 芝灵闻言,面上一喜,对着凤九摆摆手便一路奔向了青云殿。 凤九瞧着她的背影,想起自己第一次去青云殿时的场景,还真的是一言难尽,低头抿唇一笑,转身正待离开,远远便瞧见浩浩荡荡的一队仙娥引路,阵仗排场比起她姑姑竟也不遑多让。凤九不禁有些好奇,九重天的神仙,位高权重者不在少数,讲究身份排场的亦不算少,但是出门这般的,除非正式的朝会宴会,否则大家都不爱找这麻烦。就是天君天后日常出个门,身边也是静悄悄的只跟着一两个随从。如此想来,应是别处的仙者。 她打量着来人,那人显然也看到了她,止住了步,对望一阵,仪仗中的这位定力显然不足,先开口道:“初来九重天,人生地不熟的,不知这位仙友,可否帮忙引个路?” 凤九思量了一瞬,觉得今日大概是个向导的命,遂认命道:“好啊。”并未理会她语气中隐含的几分高高在上的意味。 走出一段路,凤九问道:“不知仙友欲去何处?” 女子秀眉一挑,大概是颐指气使惯了,想了想,道:“听闻九重天景色世间少有,你便带我随处走走吧。” 凤九眉头挑了挑,心道,你果然是把我当成个小仙娥使唤了。不过又觉得在她面前端自己帝后的架子委实没什么意思,便道:“九重天大得很,风景秀美的不止一处,仙友若是想逛,怕是要逛些时日,不巧的很,我夫君快下朝了,我要赶回去给他做饭,怕不能陪仙友同游了,他日有缘再见。” 女子不曾料到她竟拒绝得如此干脆,还从未有人敢如此拂她颜面,面上霎时便冷了几分。方才远远见到此人,低眸一笑间竟令天地失色,连她都不禁神思恍然,心中大骇,世间怎会有这般艳丽的客颜?不自觉便叫住了她,本想问清楚她的底细,好早日赶出九重天去,她向来不允许身边出现比她容颜更胜的存在。只是不成想,还没来得及打听,人家就要撂挑子开溜,她心中升起几分怒气,冷冷开口道:“你可知,我来九重天,是做什么?” 凤九心道,你来做什么关我什么事,嘴上却礼貌的应着:“做什么?” 女子瞥了她一眼道:“联姻”。 凤九淡淡“哦”了一声,心下却道,难怪如此大排场,八成又是奔着姑父去的。自打姑父登上天君位后,上书请求联姻和亲充盈后宫的折子便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刚开始时白浅还有些气不过,晾了夜华几日,但到底活了那么多年,没什么想不通的,夜华若是有那心思,即便没有这些奏疏,他也会三宫六院妻妾成群,夜华若是没那心思,奏疏就是堆成山,也不过多费几把柴火。夜华晓得白浅的醋意,心下虽然有几分欣喜,行止间却越发体贴温柔,接连几天去繁拨冗为她亲自下厨做羹汤。在听奈奈说君上做饭烧火用的柴火乃是那些折子时,白浅心中的火气终于消弭无形,总算又开了殿门让他留宿宫中。再往后,这些求亲的奏疏倒是都送去了白浅宫里,每每瞧着上面描述的女子婀娜多娇的模样,白浅都不禁啧啧感叹,有几回还同凤九念叨过,果然投胎是个技术活,连自己的婚姻都被当做工具,神生何其惨淡。 思及此,凤九看向工具女子的眼神便带了几分怜悯。她大概自己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若是奏疏被拒也就罢了,可若是当面被天君驳了请求,只怕颜面扭地,以后都无颜出现在九重天了。凤九这边对工具女子满心同情,后者显然没料到她这番曲折的心路历程,尤其对她淡淡的那一声“哦”甚是不满,她竟然不好奇她要同谁联姻?心随念动,女子望向她,“你可知,我要同谁联姻?” 凤九差点脱口而出“可是天君?”话到嘴边生生打住,觉得眼前女子的脾性这般倨傲,如此问该是为了炫耀,便没多这个嘴,只谦恭道:“自然不知。” 女子下巴微扬,望向一十三天方向,“我是要同东华帝君联烟的。” 凤九一口气没喘匀,差点没被自己呛死。她抚了抚胸口,有些艰涩的看向女子,“你说....谁?” 女子有些好笑又有些睥睨的看着她,“东华帝君,我是来同帝君联姻的。怎么,有这么吃惊?”凤九咽了口口水,平静了一会儿,方道:“没听说帝君要联姻啊?女子嗤笑一声,道:“此等消息自然不是谁都能听说。天族君者后宫佳丽众多本就寻常,帝君后宫空置多年,自是要得有缘人入的。” 凤九看了眼自诩有缘人的女子,有心劝她两句,斟酌道:“其实,你这般年轻貌美,帝君已经娶妻,你又何苦要横插进去做小伏低呢?” 女子蹙眉凝视她,语声清冷,“我何时说过我要做小伏低?青丘女君确实地位尊贵,但我南琼之主也不遑多让。我要做的是平妻。” 如此大的口气,饶是凤九觉得自己如今的修养是真的好,也是生生忍住当庭给她一掌的冲动。至此时,她亦知晚,眼前的女子便是南琼之主的幺女,名唤婉娇,人如其名,因自幼基得宠爱,性情十分骄纵,恰恰天资聪颖,极会哄人,即便惹了什么祸事,她父君也不忍苛责于她,每每不痛不痒的说上几句也就罢了,便养出她这般目中无人的性子来。 既然知晓对方是冲着自己夫君来的,原本就无甚好感,凤九也没了应付她的心情,拍拍手,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做饭了,仙友若是还想逛逛,便寻个仙娥引路吧,告辞。”挥挥手,也不待她说什么,便径自去了。 婉娇满含怒气的一个“你”字未及出口,眼前哪里还有半分身影?她咬咬牙,暗暗道:“别让我再遇见你!哼!” 第四十一章 番外(二) http://.biquxs.info/

青云殿的朝会散去后,帝君领着滚滚回了太晨宫中。刚进了宫门,便察觉出异样,看着立在廊柱下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的重霖,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重霖犹豫一阵,上前道:“方才帝后怒气冲冲的回来,不知是谁得罪了她,而且回来后还说……”欲言又止的望了帝君一眼,见帝君没吱声就知道是让他继续说,咽了口口水,艰涩道:“说不让人给您做饭。她做的饭只给小殿下吃,让您……看着……” 东华挑了挑眉,重霖将头低的更低了,他刚才站在廊下构思许久这话该如何出口,憋了半天,现下虽然说出来了,重霖却觉得更紧张了,在这九重天上还有人胆敢得罪帝后,莫不是想看看苍何剑生没生锈吧。 一旁的滚滚扯了扯重霖的袖子,重霖忙俯身道:“小殿下,何事?” 滚滚摸着自己小巧的下巴,若有所思道:“娘亲甚少生气,如你所说这般怒气冲天的时候更是少见,连饭都不让父君吃就更是见所未见。能将她气成这样,你猜会是什么事?” 重霖蹲在滚滚身边亦沉思道:“小殿下说的是,虽然我在帝后身边不长,但是印象中,上一次见她生气,貌似,”他顿了顿,回忆一阵,“貌似还是她化作灵狐时,姬蘅冒领了她的功劳,她一怒之下咬了姬蘅……”恍然惊觉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忙起身向帝君赔罪。 滚滚抬头望向父君,推测道:“想来旁的事不至引得娘亲动怒,父君你还是想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又招惹了什么桃花债吧。”说完兀自叹息一声,摇摇头,先回了自己房中。 东华来到寝殿门前,推开门,前脚刚踏入房中,迎面一只花盆便朝着他的额顶飞来。堪堪定在额前一寸处,东华抬手接下花盆,一道幽凉语声响起:“不好意思,手那么一滑……” 东华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随手将花盆放下,踱到凤九身旁,凤九头都没抬的看着手中的话本子,显见的是不想搭理他。端详一阵,拿过她手中的书,凤九伸手要夺回来,被东华反手握住,“谁招惹你了?如此大的火气?” 凤九定定的看了他半晌,似笑非笑道:“我竟不知,你要联姻?” 东华眉梢一挑,莫名道:“联姻?你听谁说的?” 凤九愤愤道:“人家姑娘都找上门了,说来同你联姻的,还要做平妻!你不知道?” 东华点点头,诚恳道:“确实不知。你到底听谁说的?” 凤九便将今日之事一一说与他听,良久,东华向凤九道:“她如此说,你便信了?” 凤九梗了梗脖子,瞪了他一眼,哼声道:“那自然是不信的。但终归是你惹出的桃花债,你自己去填,填不好以后休想吃我做的饭!”说完又不解气的哼了一声。 东华眼中笑意更盛,揉了揉她纤软的指尖,柔声道:“好,我来填。不过填之前,还是先填饱肚子吧。走,去吃饭,夜华差人送了几样小菜,尝尝看。” 凤九不情不愿的被他拉着出了门,思索着晚上的宴会多半会遇上婉娇,怕没有硬仗要打也会有大戏要看,无论如何不该亏待自己的脏腑神君,精神头还是要有的,便不再纠结。 三十二天的宝月光苑依例都要在是夜举行晚宴,这也是很多新受封的小神仙们神生之中可能唯一一次参加天君赐宴的机会。 凤九早前化悲愤为食欲,吃的多了些,便早早出门打算多散散步再往宝月光苑去。帝君贴心的伴之左右,不甚在意的随她四处闲逛。 刚过了一处水亭,前面一道熟悉的身影闪过,凤九刚要出声喊住,却见那人竟隐入了假山之中。凤九起了几分狐疑,同帝君对望一眼,两人默不作声上前几步,东华抬手拂袖,一阵无形气浪拂过假山,两道身影相继跌了出来。凤九看着摔在地上甚是狼狈的二人,猛然惊觉其中一人自己认识,而另一人竟是个凡人,一时语塞,半晌,方出声询问:“芝灵,你们这是做什么?你怎么带了个凡人。” 被摔的七荤八素的芝灵抬头一看竟是之前为自己引路的仙者,甚是激动:“仙子帮我,我师妹只是向往九重天,想来看看,并无不轨之心,还请仙子莫要声张,否则我师妹只怕再无缘仙途了。” 凤九轻叹,“你只惦记你师妹恐怕无缘仙途,却未想过,若东窗事发,是你将她带来九重天,该受罚的,第一个便是你吗?” 芝灵哽咽,“我……” 凤九看向芝灵口中的师妹,却见她呆愣愣的看着一旁的帝君,早已忘记反应。芝灵也回神自己师妹一直一言未发,转头看她,见她呆愣的模样本还有些疑惑,但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一时间,连她自己也呆住了。 帝君,帝君怎么会在这里?帝君定天规掌生死,被他发现,比被天君发现后果还要严重,这一次,她们二人是没有丝毫转圜余地了。原本还抱有一丝侥幸,觉得此处少有人至,当不会有人发现,谁成想她瘫坐在地上,一时间悲从中来,自己万年来辛苦修行一朝功德圆满,不成想封仙定品的第一天却也成了自己神仙生涯的最后一天,何其悲凉。 凤九看着已然一脸哀莫心死的芝灵,心中不忍,柔声问道:“你为何要带你师妹来九重天?她既是你师妹,想来也是修仙之人,若有朝一日修得缘法飞升九天,是可以自己来的,何必你们冒此大险?” 芝灵抬头看了看凤九,又回眸看看仍旧是呆愣模样的师妹,心中悲伤更甚,良久,方缓缓道:“师妹与我同修仙途,她虽是凡人,却天资极好,平日里老师时常带着她参加各种法会,让她增长见识,帝君在灵山的那一场法会,她也去了。只是不成想,与帝君的一面之缘,竟让她生出一缕执念……” 后面的事,不用芝灵说,凤九也猜到了,她捋了捋思路,接道:“然后她便央求你带她来九重天,只求见帝君一面,以了此执念,可是?” 芝灵涩然点点头。 凤九叹了口气,这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满眼幽怨的望向帝君,眼神中控诉着,瞧吧,又是你惹出的桃花债。 帝君嘴角噙了丝笑,抬手顺了顺她颈后的长发,唤道:“重霖。” 重霖应声而来,见面前这幅场景,也是懵了一懵。帝君淡淡道:“芝灵仙子私带凡人入九重天,按律革除仙职,贬去下界。至于这个凡人,”思索一瞬,“断了仙骨,一同带下去吧。” 一时间,芝灵只觉有如五雷轰顶而来,连声音都听不真切。过了许久,久到重霖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回了神,扑倒在地,向帝君哭诉道:“帝君,师妹于我曾有救命之恩,是我带她来九重天,一切罪责我愿一力承担,望帝君念在师妹不过一介凡人,莫迁怒于她,若断了她的仙骨,那便是生生世世都再无仙缘了啊!还请帝君网开一面。”话罢又重重叩在地上。 凤九清楚,网开一面这种事,帝君向来不屑,他更乐意落井下石。看着一心维护师妹的芝灵,心中甚是怜惜,瞧她的样子大概于情字上头尚未开窍,是以并不懂得相思中的女子,见一面并不能断了执念,不过是聊以慰藉罢了。 一直未曾言语的女子,此时终于开口:“师姐,不必求了,帝君,不会留情的。”她露出一个极惨淡的笑容,“原本帝君这样的尊神便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肖想的,是我逾越了,还连累了师姐。”她看向凤九,“想来这位便是帝后了,如此倾城佳人在侧,帝君,应该很幸福。” 东华点点头,赞同道:“嗯,这话倒是不错。” 凤九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对女子淡声道:“你师姐确实为你所累。凡人修仙,戒律里面头一条便是断情绝欲,你却放任自己执着至此,害人害己。望你回去以后广结善缘,兴许有一日能生出些善果。至于芝灵,”对着她温柔一笑,“好好修行,他日,说不定有缘再见。”帝君的话便是法旨,她不能置喙帝君的处置,虽然同情芝灵,但犯了错总要承担后果。 二人被重霖带去了普化天尊处领罚,这一场小小的风波没惊动什么人便平息了。凤九有些兴味索然,想着要不要直接回去睡觉算了。东华拉住她,“毕竟是你姑父第一次在宝月光苑赐宴,你姑姑也去,你不去?”凤九想了想自家姑姑温柔的笑脸和不去的后果,哀嚎一声,“今夜你睡书房。” 第四十二章 番外(三) http://.biquxs.info/

成排的无忧树擎着连片的夜明珠光影交织的投射下满院清辉。宝月光苑此时已是人影攒动。 新晋升的小神仙们对九重天的崇敬向往都是溢于言表的,所见所闻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几个投缘的聚在一处,其中一人道:“今日离开青云殿时,我记得远远瞧见一队仪仗甚是排场,仪仗中的女子容色清丽,想来在这九重天上能有这般姿色与排场的,不是君后,便是帝后了。”另一人附和道:“我也瞧见了,说起来,我在凡间时,当真没见过这般形容的女子,虽然我不好女色,也不得不说,真是美。” 旁边一人闻言,忙摆手止住他话头,“嘘,打住打住,我听说天君和帝君都护内的紧,最容不得别人说自家夫人一句,夸多了也不行,不管那位是谁,都慎言。”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住了嘴。凤九同帝君到时,恰巧听了全程,这才想起还有个烦人的主在这候着,顿时兴趣又失了大半,冷着脸坐在一株高大茂盛的无忧树后,树影投注下来,闪着斑驳柔和的光。 东华颇有些无奈的在一旁坐下,顺手抄起个橘子剥了起来。剥了一半,想了想,抬手化出把匕首,递给凤九,“待会看谁不顺眼,就丢出去。” 凤九总算有了些反应,抬眼瞄了瞄那把匕首,刀身不大,通体暗灰色,刀柄处纹路复杂,只在底部镶了枚深蓝色的宝石,刀刃锋锐,即便在夜明珠柔和的光线下亦泛出阴冷寒光,凤九视力极好,清楚的看到明明匕首就这样静静的躺在帝君的手里,锋刃周围的空气都隐隐产生了波动,好利的兵器!她眼中闪出惊喜之色,越看越觉得眼熟,半晌,嘴巴张的能塞下颗鸡蛋,指着匕首看着帝君,舌头打结道:“这,这是……” 帝君嘴角含笑看着她,“上古史修的那样好,该认识它。” 凤九满心惊喜的接过来,仔仔细细的端详了好一阵,还握在手里比划了几下,这个尺寸,很适合近身搏杀,据说当年帝君肉搏的时候它功不可没。 东华忽而俯在她耳边轻声道:“喜欢吗?” 凤九不假思索道:“喜欢啊!” 东华轻笑一声,“那便送你。” 凤九讶然望向他,“送我?当真?这匕首不是跟了你几十万年从不离身……” 东华坦然道:“我的不就是你的,自然当真。”看着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揶揄,“待会儿扔准点儿,很锋利的。” 凤九:“……” 宴会开始的时候,同往常没什么不同,凤九的心思都在到手的神兵上,爱不释手,没怎么留意场中的歌舞。 “唔,匕首不错。” 凤九回头,见连三殿下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正笑眯眯的打量着她手上的物事。成玉凑过来,也不禁赞叹:“好兵刃!” 三殿下接口道:“嗯,把人片成个松鼠鳜鱼,不成问题。” 凤九拿着匕首在他眼前晃了晃,赞同道:“三殿下这个主意不错,明日我试试,若成功了,送去元极宫给三殿下尝尝。” 连宋摇摇扇子,“我最近修身养性,吃素,还是司命好这口,是吧?” 司命连连摆手道:“呵呵,三殿下说笑了,小仙司的是活人命,不是死人命,这人肉做的松鼠鳜鱼实在是无福消受,无福消受。” 凤九噗嗤一声笑,未再逗他。几人在三殿下厚着脸皮毫不客气的坐在帝君身旁后,也都纷纷落了座。 三殿下瞄了眼凤九的脸色,用胳膊肘怼了怼东华,低声道:“听说南琼之主带着幺女要来同你联姻,这事你准备怎么办?” 东华淡淡道:“小白今日已经见过她了,还同我置了气。” 连宋忽然笑了,“惹你们家小白动了气?南琼这老头近些年是越发的糊涂了,他那个女儿确实骄纵,不过到底年纪小,也是情有可原。” 东华有些莫名的看向他,“年纪小?小白比她还小两万岁。” 连宋:“诚然,但如你家小白这般年纪便这般懂事的,毕竟少见。” 东华打断他:“你是来替她做说客求情的?” 连宋合上扇子,踌躇道:“唔,说客谈不上,不过是夜华听说那个婉娇今日似乎得罪了凤九,想让我同你商量商量,下手能不能轻一点给南琼那老头留点颜面。” 东华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冷淡道:“他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就该准备好承担后果。” 不知怎的,明明是波澜不惊的语气,连宋却听出了洪荒古战场奔腾的戾气,心中默默打了个激灵,心道,南琼老头你连女儿都教不好,看来这南琼之主的位子,也是要做到头了。 宴会歌舞升平的进行了一半,忽然降下漫天花雨,嫣红的花瓣飘飘洒洒四散零落,散发出邈邈幽香。有一人自天而降,轻袖曼舞,身姿婀娜,虽然上头有白浅这个四海八荒第一绝色镇着,但在这样的场景映衬下,还是让这些没见过多少阵仗的小神仙们移不开眼。 成玉颇有些不屑的撇撇嘴,“倒是有些手段,知道貌不及人,便花些旁的心思。” 凤九认出来,当中的舞者便是婉娇。她抿抿唇,没有说话。东华握住她的手,掌心一阵温暖传来,凤九想了想,没有抽出来。 一曲舞罢,周围的赞美之声不绝于耳,婉娇得意的勾了勾唇,视线落在那株茂盛的无忧树后。她早就看到帝君坐在那里,只是没有料到,坐在他身旁之人,竟是之前对她不敬的女仙。怪道她有那般姿色,原来便是青丘女君白凤九。婉娇的手指握紧了几分。今日听她说,要回去给夫君做饭,想来在宫里的地位也没多高,并不多得帝君几分宠爱,否则帝君怎么舍得她辛苦下厨?不过若是她手艺不错,待日后入主太晨宫后倒是可以让她时常给自己做点什么,如此想着,握紧的手指又松了几分。 婉娇对着夜华与白浅施了一礼,旁边走出一人,虽须发皆白,却声如洪钟,同施一礼,朗声道:“见过天君,天后。” 夜华抬手,“两位免礼。” 南琼之主是个爽快脾气,不喜欢绕弯子,开口道:“多年不曾来九重天,这一回,不瞒天君,老臣是为了小女的婚事。婉娇是我最疼的女儿,也是我儿女之中天资最高的一个,我有意为她择一位称心的夫婿,且我会在羽化之后将南琼之主的位子传给她。” 周围响起几声抽气声,四海八荒之中,南琼虽小,但地位甚高,能继承南琼之主的位子,那是同青丘的狐帝平起平坐的。 凤九手指敲着桌面,似笑非笑的眸光扫过东华,似乎在说,看,你这位未来岳丈的手笔还是挺大的。 东华面上仍是淡淡的,瞧不出什么。 南琼之主忽然转身向他的方向一拜,“帝君,小女心系帝君已久,老臣虽知帝君已有妻室,但女儿的心愿老臣实在不忍拒绝,还望帝君成全。” 底下一阵窸窣之声,有对这几位人物不熟悉的悄声问,“这位老仙者又是求亲又是传位的,是要诱惑帝君休妻另娶吗?”另一个一拍他胳膊,“别乱说,帝后是青丘女君,何等尊贵,帝君若是休妻岂不是得罪了青丘?狐帝岂会善罢甘休?”旁边一人摸了摸下巴揣测道:“我觉得,既然两位神女都如此尊贵,那就平妻嘛,鱼和熊掌可以得兼,神生一大幸事哉。” 此种说法赢得了周围一票人的赞同,显然,南琼父女也是如此想的,目光殷切的望向帝君。 良久,东华有些疑惑的声音自树后飘来,“你女儿的心愿,同本君何干?” 老琼主面色一白,“帝君,天族男子姬妾成群本就寻常,您后宫只帝后一人……” 东华有些慵懒的声音打断他:“本君同帝后成亲时便已入赘青丘了,所以算不得天族,青丘的习俗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本君的后宫只能是帝后一人。”顿了顿,“若是你非要找人联姻,不如,你问问天君,他后宫也是一人。” 白浅眉头跳了跳,咬了咬牙。 连宋拿着茶盏的手抖了抖,向上瞄了一眼,没吭声。 众皆哗然。帝君怎么会入赘?怎么就这么轻飘飘的承认自己入赘了? 老琼主面上一僵,“这……”他万万料不到,帝君会在这里将他一军。这倒让他进退两难了。若此时转而去问天君,那女儿的颜面岂不是更保不住,他看向婉娇,只见她紧咬着嘴唇,满眼愤恨的瞪着无忧树的方向,老琼主轻咳一声提醒她注意仪态,她方回神,半晌,幽幽开口道:“白里日不知这位便是青丘的凤九女君,多有冒犯,只是不成想竟让女君对我有如此深的芥蒂,令帝君对我排斥至斯。 婉娇在此向女君赔罪,还请女君宽容海涵不计前嫌。” 一番话下来,摆明了是凤九因白日里的不痛快而在帝君面前进谗,至帝君对她的印象大打折扣才会如此不给情面,而她称其女君,一方面暗指其没有为君气度,一方面也是不愿承认她是帝君妻子的事实。 果然,场中又是一阵此起彼伏。主动示弱示好的人总是容易引起更多不明所以的同情。 凤九掂了掂手中的匕首,成玉有些激愤的在一旁道:“好一张搬弄是非的嘴,就照着那射,别客气!” 东华右手撑着腮,点点头赞同道:“嗯,别客气。” 司命一口茶水没忍住尽数喷了出去。 连宋:…… 凤九看着台上正些许得意的婉娇,弯唇笑了笑,白浅会意,半指责半规劝道:“婉娇仙子初来九重天,不识得你也是寻常,你做什么要为难人家呢?我们青丘向来宽易平和,你虽年幼,却已是君位,自要牢记。” 凤九点头道:“姑姑教训的是。今日确实未尽地主之谊,未带婉娇仙子便览九重天繁盛景色,明日若蒙仙子不弃,我亲自差仙娥带仙子游览。” 说清楚前因后果,众人自然无话。婉娇还待说什么,帝君抿了口茶,淡淡开口道:“既是来联姻的,相亲才是正事。我同帝后既非天族中人,自然不好做什么,琼主不妨劳烦天后娘娘代为相看相看天族的青年才俊。” 见球又踢了回来,白浅这次倒是乐意接,大方一笑,“何来劳烦一说,婉娇仙子这般资质,本宫乐意之至,明日定会安排的妥妥当当。” 南琼之主老脸一红,急道:“天后娘娘……” 天君适时开口:“琼主放心,天后古道热肠,此事定会办的妥帖。”一摆手,一名仙娥奉着个酒坛上来,“前几日折颜上神送了本君两坛桃花醉,本君借花献佛,刚好请老琼主同本君一同品评,还请琼主与公主落座。” 天君已然开口,老琼主断没有再站下去的道理,他点头应了声是,硬拉着女儿回了台下座中。婉娇满目怨毒的盯着凤九,凤九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辜,明明不是自己的祸,却生生成了自己的锅,心下泛起一股委屈,委屈巴巴的望向帝君。她这幅神情,让东华心中蓦然一紧,竟还有些涩涩的疼,他牵过她的手,只说了句“走了”,便毫不理会他人惊讶的神情,带着凤九自顾自的走了。 第四十三章 番外(四) http://.biquxs.info/

出了宝月光苑,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夜空舒朗,夜明珠的柔光在穹隆下洒出了几分温婉。东华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凤九,“委屈了?”凤九抿了抿唇,点点头。东华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紧紧的压在胸口,在她耳畔低语道:“抱歉,我的错。” 凤九深吸一口气,鼻腔中是淡淡的白檀香和熟悉的温热,方才倏忽而至的心绪此刻纾解了很多,“其实也不是你的错,是她们的错,我不怪你。”东华露出淡淡一个笑容,“那,今晚我就不用睡书房了吧?” 凤九:…… 次日大清早,凤九是被成玉的大嗓门震醒的。昨夜帝君心情好,便将她折腾的没了脾气,日上三竿仍软软的趴在床上不想动弹。成玉嘲笑她一阵,又眉飞色舞的同她说,昨夜他们走后,婉娇那张脸别提多难看了,多姿多彩的让她笑了一晚上。 听说今日一大早,天后白浅便给她安排了相亲流水宴,说是要一直相到她点头为止。凤九清楚自己姑姑在安排相亲这件事上的手段,婉娇讨不到丝毫便宜,不过比起这个,昨晚回来的路上,帝君同她提起的另一事她更感兴趣。 帝君说起其实近些年,南琼之主的威慑力已远不如前,南琼之地早已是暗潮汹涌。这一次来九重天联姻,想来也是为寻求一份助力,若真能同帝君攀上姻亲,即便他老人家不在南琼,对南琼暗处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也是极大的威慑。 可惜,算盘打的再响,也只不过是些响动,夜华早就有心扶植一位既能威震一方,又能同天族交好的新琼主,只不过,凡事要师出有名,本来还在寻这个名头,不想名头就自己撞进来了。凤九觉得,同这些恼人的相亲流水宴比,一旦失去南琼之主的身家地位,这个最大的靠山,于婉娇恐怕才是晴天霹雳。眼下这些小打小闹,她懒得伸手,更大的苦头都在后头等着她。 几日后,成玉同八卦全书司命星君又兴致勃勃的来给她递消息,说是婉娇寻了个最没创意的借口,称病,还是水土不服的顽症,要死要活的非要回南琼,老琼主便同天君请辞,天君自然一番热情挽留后再热情相送。 离开的那日,她先来的太晨宫,说是要当面辞别帝君,帝君着人回了句“忙着给夫人孩子做饭没空见客”便打发了,婉娇连太晨宫的门槛都没进去,气得当场将手中的帕子碎尸万段。 她带着满心的愤懑与不舍离了九重天,据说,站在南天门时还放下豪言说等养好了身子定要卷土重来,凤九轻轻的吐出嘴里的葡萄皮,淡淡感慨,斯人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