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诡:从元芳之子开始》 第1章 风起长安 景云二年,长安城外,十里长亭。 “旧地重游,可有所感?”亭下一个怀抱着盲杖的瞎子开口问道,声音低沉,略带嘶哑。 亭外站着一个少年郎君,青白圆领,缺胯长袍,站立如松,遥望着不远处的长安,听得询问,才收回目光,低垂着眼眸,轻轻回道:“大唐强盛,长安繁华,无人不为之向往。” 少年郎君转过身来,才看清他的面容,低垂的眸子深邃却又清亮,仿佛氤氲着漫天星辰,瑰丽而神秘。面容俊秀,英武挺拔,腰间负剑,一身读书人的气质偏偏叫人看出少年任勇的侠气。 “只可惜,庙堂之高远,人心之复杂,云诡波谲,深渊难测,我不愿为官,故远走江湖,”少年郎君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距离,远远看到了长安城内的某个人,“只是现下,不得不重回这长安,长安啊,它真的离皇权太近太近了。” 少年郎君轻叹,叹为人之不易,叹为官之艰步履维艰,也叹自己不得不再次踏进这汹涌的旋涡。 少年郎君名为李伏蝉,凉州人士,前千牛卫大将军李元芳之子。 谁也不知道,李伏蝉又并非单纯的李伏蝉,他是穿越千年岁月的孤魂,自后世而来,逾越时间长河,降临此世。 李伏蝉前世患病辞世,再醒来,已经成为幼童,恍如大梦一场。当知道自己的父亲居然是李元芳时,恍如五雷轰顶,再见到那位心宽体胖的狄胖胖时,才知道自己来到了唐朝,来到了那个神探狄仁杰的世界。 只是,待李伏蝉降生,狄仁杰波澜壮阔的一生也几乎走到了尽头,那些属于神探狄仁杰的故事早已结束,李伏蝉甚感可惜之时,却突然听到了另一个名字:苏无名! 彼时,狄公辞官归隐,元芳追随,而苏无名作为狄公得的最后一名弟子,也同样追随恩师,伴其左右。 故自小,李伏蝉便随父习武,随狄公学文断狱,因其母乃是狄公侄女,李伏蝉便称狄仁杰为狄阿翁,幼时,也深受苏无名喜爱,受其照顾,两人感情甚笃。 后狄公辞世,苏无名才再入官途,任武功县县尉,这一待,便是十年。直至如今,被公主举荐,才得再入长安,成为那长安县尉。 只是,这长安为官,祸福难料,生死难明,稍有不慎,或许就是万劫不复。 苏无名无亲无故,其父曾为大理寺少卿,可惜蒙冤赴死,世上只余至亲恩师狄公一人。狄公在时,哪管天崩地裂,自有恩师庇护。 可狄公走后,苏无名不愿攀附权贵,更不愿动用过世恩师的人脉,故世上再无一人可照护于他,伶仃孤寂,官场沉浮,那个当年也曾意气风发的郎君,如今,虽初心不改,但也慢慢学会圆滑,谨小慎微。 浪荡江湖的李伏蝉听闻长安红茶风靡,一打听,才知道武功县县尉荣升长安县尉,他人都以为,苏无名自此平步青云,一飞冲天。可李伏蝉知道,自此起,苏无名正式卷入这大唐最可怕的漩涡中,人心之诡、人性之恶,皇权与阴谋,悬案与杀机,稍有不慎,苏无名顷刻粉身碎骨。 李伏蝉虽知道原来的故事之中苏无名步步危机,皆化险为夷,但,如今这现实的世界,怎敢去赌命运的一成不变。 苏无名无依无靠,幼时对李伏蝉极好,甚是关爱有加。如今,他身陷危机,李伏蝉又怎可弃之不管,一闻消息,便星夜兼程,赶赴长安。 苏无名,无人是你的依靠,我李伏蝉便是你的依靠,无人在意你生死,李伏蝉在意。李伏蝉手中三尺之剑,必护得你一世平安。 长安城外,十里长亭,李伏蝉遥望长安;长安城内,朱雀门上,有两人正俯瞰长安。 只听一道感慨声响起,“无人不热爱这盛大的王朝,正如无人不热爱这伟大的长安!看,一切祥和明媚,繁华如梦!”声音铿锵有力,慷慨激昂。 而另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则是缓缓升起,“越是花团锦簇,它的阴影便越是深幽难测,绚烂的大唐就像一面镜子,一面歌舞升平,而另一面,鬼影重重!” “大胆!”卢凌风抬起手中长枪,直指苏无名,他本就对其心怀嫉妒,如今,更敢诋毁这长安盛世,自然要给他点下马威。 苏无名看着眼前的长枪,略微后仰,委屈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此乃恩师狄公语录。” 卢凌风一脸淡漠,不提还好,一提更气,面上虽不见怒容,语气却是更冷硬了几分,道:“我知道你是狄仁杰弟子,记住,以后少在本将军面前炫耀,哼!” 卢凌风收回长枪,狠狠地戳在地上。苏无名这才直起身子,两人再度眺望远方。 卢凌风说道:“你听着,前任长安县县尉武大起莫名溺死,我去现场勘察过,有诸多诡异蹊跷之处,”说到此处,卢凌风转过头来,目光直逼苏无名,“你若真有本事,就尽快查明真相,别让武县尉,死的不明不白。” 苏无名直视卢凌风,倒是不见波澜,点头应道:“了然。” 卢凌风紧跟说道:“此乃你职责所在,本将军必监督于你。” 苏无名转过头,倒是无奈,仍是回了一句:“了然。” 这时,城下朱雀大街倒是热闹起来,唐朝风俗,女子出嫁,多在黄昏,虽天色渐暮,一支不小的送亲队伍,正徐徐经过长街。 鲜红的马车行在中央,好几名身着红衣的仆人在前引路,另一群仆人则在队伍后方担着嫁妆。新郎官红衣黑帽,骑马护行,一脸笑意。街道旁的行人各自送上吉祥话,一时之间,倒是热闹非凡。笼罩在长安城上的阴霾似乎也被冲淡了几分。 苏无名二人高立城上,倒也瞧见了这一幕,虽心中满布忧虑,此刻也为下方的二人送上祝福。 谁也没有注意到,新娘马车上驾车的白衣郎君,却是满脸阴沉,看向身旁新郎官的眼神充满了恨意。 十里长亭,李伏蝉收回目光,望向倚着亭柱的瞎子,缓缓开口:“成阿兄,我狄阿翁在世时常说,长安表面繁盛,其下却是阴暗丛生,罪恶滋长,人心诡异之险恶更甚战场搏杀,此去凶多吉少,祸福难料,我并不愿你同我去赴这场无端祸事。” 成乙虽不能视物,却仍转过头来,直面李伏蝉,仿佛正直视着眼前之人。“你小子从死人堆里扒我出来时可不曾说不愿我与你同行,人吃人的战场都爬了出来,还有什么地方去不得!”成乙说到此处,却是停了下来,仿佛想到了什么,自嘲一笑,“我早就该死了,现在未死,魂却早就扎根在了地狱里,迟早会下地狱的人,何惧一死!” 李伏蝉默然,看着眼前的瞎子久久无言。一把听风刀,一双错骨手,一招楼兰斩,眼前这个沧桑而又邋遢的汉子,再也不是那个战场上战无不胜,意气风发的将军了。若不是遇见了自己,或许,活着走下战场的他,却会悄无声息地淹没在江湖的某个角落。 李伏蝉心中突起激荡,仿佛被什么东西充斥,虽知成乙看不见,仍行了一个叉手礼,一躬到底,“成阿兄,人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你我战场相识,无数次交付后背,伏蝉心里早已将你认作亲阿兄,现伏蝉有至亲即将遇险,大风大浪将来,伏蝉恐一人之力无以力挽狂澜,恳请成阿兄助我一臂之力!” 不见成乙如何动作,还在几尺外的他却一个闪身来到李伏蝉身前,扶住李伏蝉还想再躬的身子,“你明知道我会的,伏蝉,刀山火海,无间地狱,成瞎子,都陪你闯一闯!” 两人不约而笑,笑声直冲长安! 第2章 只手擒方相 车马慢行,出得长安的娶亲队伍正徐徐前行。 马车前驾车的窦玉临终于忍不住对着一旁的宋柴开口道:“宋柴,你家没落了,若不是我父亲执意履行婚约,我绝不肯姐姐嫁于你,你可不要辜负了她,否则,我绝不轻饶!” 话音刚落,马车内的新娘倒是先开了口:“玉临,不得无礼。”新娘正执却扇之礼,身着青绿大袖连裳嫁衣,头戴博鬓,耳坠挂饰,面容恬静,端庄秀丽,确是大家闺秀。 忽然,新郎官勒马驻行,对着马车内的新娘子说道:“无妨,”转头又对窦玉临说道,“玉临,能娶你姐姐,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此生定全心相待,不敢辜负。” 再行片刻,天色渐晚,因婚嫁之俗,宋柴暂别送亲队伍,赶赴家中等候新娘。 宋柴离去,队伍行至林中,忽然,晴空忽现惊雷。众人大惊,窦玉临跳下马车也是疑惑道:“怎么晴天白日,还打起雷了?” 新娘子也是吓了一跳,正问询自家弟弟怎么回事,只听窦玉临说道:“姐姐放心,有弟弟在,定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说完,手中牵着的缰绳却是脱手而去,这马也不知为何,突然长鸣嘶吼,拽着马车,狂奔而去。 窦玉临也是被拽了个踉跄,追赶着马车跑了几步,见身后送亲的队伍无动于衷,急忙道:“还愣着干嘛,马惊了,还不去追!” 众人扔下嫁妆,汹涌而去。独留下窦玉临诡异一笑,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李伏蝉骑着马,一手牵着自己的缰绳,另一只手却是举着长杆,杆子上系着一捆麦草,麦草下,是一只正“落~落~落”叫唤着的驴子,而成乙正骑在上面。 成乙曾戍守边疆,骑马射箭均是好手,但如今,双目已盲,平日出门皆靠盲杖探路,双腿步行。若不是为了赶路,李伏蝉也不会出此计策。 远远看去,少年郎君骑马握杆,逗驴前行,端的是有趣又怪异。 行至一片荒草之地,前方正是一片林子,穿过此处,便至长安城门。 忽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混着嘶鸣,穿过林子,传了过来。 李伏蝉与成乙均是习武之人,本就耳聪目明,而成乙目盲后,耳力更胜以往,早早便听见了声音。 “伏蝉,似乎有马受惊,东向两百丈。”成乙按住驴颈,定住驴子的步伐。 李伏蝉也是勒马停驻,看向成乙所说方向,果不其然,一辆红色的马车,正左摇右撞地急速而来。 “似乎是一辆婚嫁马车,周围并无他人。”李伏蝉转述所见之景。 成乙倾耳凝听,不过两息,便听他说道:“车上有人,女子声音,许是新娘!” 李伏蝉目力惊人,说话间马车渐近,却仍有百丈远,他却是瞧见了马身的异样,“嘶,这马好生奇怪,竟通体赤红。” “赤红马,难道是盛传的汗血马?”成乙曾是军士,对马极度了解,尤其是这马中极品,虽未见过,但却是耳熟能详。 “不知,但,救下来就知道了!”李伏蝉瞧着越来越近的马车,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似乎浮上心头,来此世后,已近二十年,今世之记忆力几达过目不忘,可前世的某些记忆竟然渐渐遗忘,就好像某张写满字的白纸被人慢慢擦去,虽然模糊,却留下了痕迹。好在的是,很多关键的人和事,却是记忆犹新,不曾忘却。 马车几近身前,李伏蝉已然听清了马车上女子惊慌的呼救声。 也不见李伏蝉如何发力,手掌轻轻一撑马背,身子已是腾空而起,一个纵身,便已越过奔来的马身,落在马车上。 只见他脚下一挑,缰绳便落入手中,腰间下坠,手臂一个发力,惊马前肢就仿佛被人凭空拔起,前蹄飞扬,李伏蝉另一只手悍然击出,本欲直击马背,忽然,李伏蝉眼神一凝,手腕翻转,扯下马车上的红绸,覆于掌上,一挥手拍在了马背上,只是瞬间,惊马哀鸣一声,便瘫软在地。 马虽止住,车却依然前行,巨大的惯性眼看就要撞上马身,李伏蝉甩开缰绳,飞身下车,单掌横推,只听巨大的“吱呀“”一声,车毁马亡的悲剧倒是不曾上演,而李伏蝉纹丝未动,竟生生凭一臂之力止住了马车。 成乙侧耳倾听,虽不视物,但只凭声音,周围的一切却可了然于胸,听得李伏蝉制住惊马,倒也不奇怪。 马车内传来一阵翻滚声,淅淅索索片刻后,才终于安静下来。 李伏蝉细细看了一会瘫软在地的马后,待车内动静稍歇,这才朗声问道:“惊马已经制服,车内娘子可安然无恙?” 窦丛今日当真是大起大落,本是出嫁心爱之人的日子,心内无限欢喜。却不想,马行至半路,受惊狂奔,一路颠簸,险些人仰马翻,自己在车内被撞的七荤八素,只觉得浑身疼痛,好在,终于有人制服了惊马,不由心生感激。 听着车外郎君询问,其声中正清朗,虽不见面容,但却窦丛惊惧的心倒是稍安了些。 一路冲撞,窦丛精心的装扮早已狼狈不堪,但还是整理衣冠,掀开车帘,踉跄着走出马车。 窦丛刚出马车,便见到拉车之马已经瘫软在地,心中惊讶之际也是升起一丝疑惑,这马如何被制服的,怎比我还狼狈? 再抬头,只见一位丰神俊貌的翩翩郎君正站立一侧,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其笑容亲和,倒是叫人心生好感。 窦丛赶紧下了马车,对着李伏蝉行了福礼,轻声说道:“感谢郎君出手相助,奴家窦丛,感激不尽!” 李伏蝉回敬叉手礼方才说道:“李伏蝉见过窦娘子,窦娘子无需多礼,恰逢其会,举手之劳,不必挂心。” 窦丛摇了摇头,说道:“郎君举手之劳,却是救奴性命之恩,当真感激不尽。” 李伏蝉听得窦丛再次感激倒也无奈,其实自听得窦丛自报姓名之时,有些记忆便仿佛被唤醒,眼前之娘子,原来便是苏无名初至长安后遇到的第一个受害者,那个惊鸿一现,却凄惨落幕的窦丛。 如此说来,某个装神弄鬼之辈大概也快出现了!李伏蝉心思百转,回头看了眼成乙,若是有人,成乙必然先一步发觉。 窦丛见李伏蝉回头,顺着视线,这才发现,一旁原来还站着一马、一驴、一人,那人身子魁梧,面容冷峻,却显沧桑,紧闭双目,身子微侧,端坐于瘦瘦的驴上,非但不显突兀,反而倒有种将军驾马的庄严感,端得是奇怪。 “李郎君,那位郎君可是与你结伴之人?”窦丛问道。 “正是,那是我成乙阿兄。”李伏蝉答道。 窦丛转向成乙,也是福了一礼,虽不知成乙为何双目紧闭,但大家闺秀的礼仪却是不少半分,“奴家窦丛,见过成郎君。” 成乙听得,倒是不曾搭话,只是转过头点了点,以示答礼。 突然,成乙猛然回头,手中盲杖轻点地面,一个翻跨便下了驴背,对着李伏蝉低声说到:“有人来了,非寻常人。”说着,还将盲杖朝着某个方向指了指。 李伏蝉与窦丛顺着盲杖望去,只见杂草丛生,枯枯黄黄,却长得茂盛,有些地方,比人还高,一眼望去,只见长风吹过,野草蔓舞,不见人迹。 窦丛正纳闷,“人在哪呢?”还以为是自己弟弟和家仆顺着痕迹前来寻她,却丝毫不见人影。 “来了。”李伏蝉也已听到了动静,来人轻功倒是有些水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那鬼市上的阴十郎。若是他,倒还正好,许久不见苏阿叔,今日,倒是可以给他带个见面礼。 只见,纷乱的杂草中忽地窜出一道身影,虽青天白日,但却临近暮色,阳光逐渐暗淡,加上周围杂草遍生,荒凉无人,但突然窜出一道人影,还是凌空出现,倒真是叫人心生寒意。 窦丛见一道似鬼影般的身形突然出现,哪怕事先知晓,还是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向李伏蝉靠近了些。 待鬼影临前,这才看清他的样子,红袍黑衣,脸戴恶鬼面具,他一出现,连暮色都深了几分。 窦丛一见,只觉得遍体深寒,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彻底缩在了李伏蝉身后。此时此刻,这个制住惊马,救下她的人仿佛成为场中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存在。 恶鬼临身,看清场中除了窦丛居然还有两个男子,心下惊讶,还好戴着面具,倒是不见神色。 “窦家娘子,你可是叫我好找啊!”恶鬼开口,声音嘶哑如锯,犹如破旧铜锣敲击,刺耳难听。 窦丛大惊失色,这恶鬼居然是来找自己的,身心俱怕,好在瞧见李伏蝉和成乙仍是一副淡然自若的神情,反倒有了些胆气,颤声问道:“我与你可有冤仇,为何寻我?” 那恶鬼放声大笑,笑声刺耳磨人,叫人厌恶,“无冤无仇,怪只怪你命不好,”说完还想接着笑,却被李伏蝉一声打断。 “笑的如此可怖,自己难道听不出吗?”李伏蝉本还在细细打量恶鬼所戴面具,赤面獠牙,红如重枣,络腮髭髯,面生四目,果真是方相面具。 思绪却被这该死的笑声打断,李伏蝉可不是会惯着你的人,直接出言呵斥。 方相恶鬼倒是硬生生被噎了一下,此情此景,我打扮的这般可怕,你不该担心担心自己的处境吗,还敢出言说我笑的难听! “小子,我本为窦家娘子而来,可偏偏你们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也罢,仙长之货,有好有次,杀了你们,带给仙长,拿去贱卖!”方相恶鬼恼羞成怒,来时便瞧见场中多出的两人,一个富家公子的装扮,虽腰间别剑,多半是个装饰,不堪一击;而另一个,端详了半天,双目紧闭,侧耳听声,原来是个瞎子,不足为惧。这趟任务,手到擒来! “你要杀了谁?”一道声音突兀的自方相恶鬼身后响起。 方相恶鬼汗毛炸起,惊出一身冷汗,谁在我身后说话。再定睛一看,场中哪还有刚刚不足为惧的瞎子,这么说来,身后的居然是他,可,是什么时候,我居然丝毫未曾察觉。 方相恶鬼内心百般悔意,恨自己居然大意没有闪躲,让这瞎子有了可乘之机,竟然摸到了自己身后,不,绝不可束手待毙! 短暂的沉默,方相恶鬼手臂一抖,两支匕首已然滑出衣袖落入手中,静若处子,动如雷霆,恶鬼似用尽生平技艺,挥动匕首,一个转身倒刺,欲将成乙一击重伤。 只可惜,恶鬼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何人,匕首滑落的一瞬间,成乙便已察觉。恶鬼挥动匕首,转身的刹那,成乙的那双铁手已经拂上了恶鬼的脖颈。 一双错骨手,如蝶翅飞舞,轻轻按动,便是骨错节分,也不见成乙如何辗转挪移,只是手掌轻轻拂动,却是快的令人眼花缭乱,不过一息之间,方才还不可一世的方相恶鬼居然已经瘫软在地,只剩轻微的抽动。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方相恶鬼,已然擒拿! 李伏蝉瞧得津津有味,还顺手比划两下,而窦丛却是目瞪口呆,她甚至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 第3章 故人重逢 一行人,行至长安城内,暮色已然降临。 彼时长安,盛况空前。唐国强大,自带来经济繁荣,文化昌盛。长安乃丝绸之路之始,连贯东西,万国来朝。 白日里,商铺林立,车马喧嚣,行人如织,高空俯瞰,宛如流动的长河。一百零八坊,星罗棋布,纵横交错,恢弘壮观。 待入夜之际,长安万家灯火通明,真正绚烂的长安才开始浮出水面,一座伟大的不夜城,一座象征着古代华夏最繁荣的城市。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灯火绚烂的长安宛如倒扣地表的璀璨星空,瑰丽而浩瀚,奇幻而神秘。 入得长安大街,已是酉时三刻,离宵禁也不过只剩一个时辰。长安大街依旧人来人往,难以想象这样一条街,人去楼空,又是何种光景。 长安大街上的人见到了一副很是怪异的组合。 半个时辰前,“窦娘子可会骑马?”李伏蝉扬了扬手中缰绳问道。 “这,奴不会。”窦丛迟疑,柳眉轻轻皱起,轻声回了一句。 李伏蝉倒是不在意,“那窦娘子骑马,我牵着,总要先将你送回家才是。” 如此,李伏蝉牵马,窦丛骑马,成乙牵着毛驴,毛驴上驮着不省人事的方相恶鬼。 李伏蝉倒是揭开面具看了一眼,本以为是那鬼市的阴十郎,结果却不是。想来倒也正常,鬼市中所谓的仙长豢养的杀手倒也不在少数,若事事亲为,要他们何用。 既不是阴十郎,李伏蝉便也不再关注,褪去马车上的缰绳给他一捆,扔在了驴背上,待到长安,送去县廨,想来也该有点用处。 长安多奇异,这样的组合倒还是第一次见,俊俏的少年郎君,穿着嫁衣的狼狈娘子,瞎眼的沧桑汉子,还有一个不知是死是活捆着的像是人一样的货物,倒真是无奇不有。 早有好事者见到驴背上的奇怪东西,跑去县廨报官,李伏蝉对周围的议论谈话,尽了然于胸,并不在意,反正要去县廨,自己去还是他们来,并无二致。 行至一处街道拐角,众人驻足。 窦丛遥指拐角处那座灯火通明的巨大宅院,对着李伏蝉解释:“李郎君,那便是奴家的府宅。” 李伏蝉侧耳倾听,倒是了然,那府宅中乱乱糟糟,人声鼎沸,自家小姐出嫁之时竟不见踪影,想来,必是急死人了。 李伏蝉回头看了一眼窦丛,这样的女子,不曾死在那些荒唐恶毒的人手里,真好! 或许,这就是自己来到此世的缘由吧,有些人不该死,有些人不能活,李伏蝉暗暗想到,手中却是将缰绳递给窦丛。 窦丛正投来疑惑的目光,只听李伏蝉说道:“窦娘子,既已到此,我们该当别过了。” 窦丛大急,“怎可如此,李郎君制住惊马,成郎君制服歹人,两次活命于奴,既已到府前,怎能不上门一叙,好让我报答救命之情!” 李伏蝉瞧着窦丛焦急的模样,情真意切,倒真是一位良善女子,所嫁之人家道中落,却不嫌不弃,知礼节,懂感恩。 很好,未曾救错人。 李伏蝉洒脱一笑,说道:“窦娘子新婚,却遭此巨变,想来已是身心俱疲,回来一路,你虽不曾言语,但神色痛苦,马车颠簸,怕也是受了伤,此刻,你家中乱做一团,家人必是忧心忡忡,如此时刻,我二人登门也不过是徒增烦恼,”此话一说,窦丛神色稍缓,李伏蝉继续道,“窦娘子且安心回家,报得平安,待修整后差人前去县廨上报此事,我与阿兄二人先将此歹人送交公廨,以免惹人非议。” 窦丛这才作罢,待问清李伏蝉的落脚之所,心中讶异,二人居然是为寻长安县尉而来,细细想来,二人武艺非凡,举止谈吐均是大方得体,想必也是豪门望族出身。 窦丛与李伏蝉等人告别,看着李伏蝉挥动手臂的洒脱身姿,不由心生感慨,这位李郎君相貌堂堂,风姿绰约,如芝兰玉树一般。不求回报,洒脱自然,倒真是一位云心月性之人。 而那成郎君,虽目盲,且寡言少语,却是老成持重,泰然自若,叫人安心。 窦丛决定回家后定要叫父亲好生感谢两位郎君,活命之恩,如同再造。 再说李伏蝉这头,问询了几人,总算在宵禁前赶到了长安县廨。 还不曾上前敲门,县廨大门便已大开,冲出一群捕手将李伏蝉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伏蝉不慌不忙,倒是静候着捕手形成了包围圈,成乙更是靠着驴身,休憩起来。 领头的捕手踏出一步,大声喝问:“尔等何人,竟挟持无辜,大摇大摆走在长安大街之上,当我长安县无人吗?”说着,视线便转到了驴背之上,果真有一个被缚之人,可惜身穿斗篷,见不着具体样貌。 李伏蝉倒也不墨迹,解释道:“诸位莫急,此人可并不无辜,成阿兄,将人给他们看看吧。” 成乙利索的很,只是手中盲杖一挑,驴背上的方相恶鬼便被挑飞出去,正巧落在了为首的捕手身前。 捕手大惊失色,吓了一跳,还以为眼前二人要动手,一众捕手不自觉地抽出了手中长刀,再一看,二人只是将被缚之人挑落,再无其他动作,心下稍缓,却也不敢放松,成乙那轻描淡写的一挑,居然将人整个挑飞,绝不是易于之辈。 而那方相恶鬼经此一甩,倒是悠然转醒,嘴中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呼喊声,原来,他就连下巴也被成乙卸了下来。 众捕手这才看清这是何人,夜幕暗淡,公廨门前灯火长明,却远不及白日分明,这突然现出一张恶鬼之脸,倒是叫众捕手心生惊惧,甚至有胆小的居然叫喊出来。 其实,往日众捕手倒也不至于如此不堪,恰逢近日,前任长安县尉武大起离奇惨死,妖魔鬼怪之言风起,众人才愈加胆小。 “你、你、你……”为首的捕手已然两腿颤颤,指着李伏蝉说不出话来。 李伏蝉心生戚戚,苏阿叔若真倚着这群人,估计真得魂归故里了。虽如此,倒也不曾责怪他们,如今这时代,鬼神之说,深入人心,莫说他们,就是自己那被称作半人半鬼的阿耶当初不也被无头将军吓得拔不出剑来。 “诸位安心,只是面具而已。”李伏蝉不得不解释宽慰,这才有捕手壮着胆子上前揭开了面具,面具下不过是一副普通人的面孔,此时更因下巴被卸下,甚至流出了口水,众人见此,心中的那些恐惧顷刻间便消散殆尽。 为首的捕手也不再厉声厉色,行了一礼,才轻声问道:“敢问郎君,这是何人?” 李伏蝉倒是欣赏眼前之人,审时度势,是个机灵的。一番解释,众捕手恍然大悟,上前拘了那方相恶鬼,先行押送进县狱。并对李伏蝉二人表示感激,只是为首的捕手倒也有几分机警,未曾尽信,吩咐人前去窦府询问。成乙耳朵灵,听得这番嘱咐倒也是稍微认可了点,到底是天子脚下的差役,还不曾无用到那番地步。 为首捕手正欲询问李伏蝉等人的去处,却听李伏蝉先问到:“不知长安县县尉苏无名可在?” “啊,不知郎君寻苏县尉何事?”为首的捕手惊讶问道。 “苏无名是我阿叔,特来寻他。”李伏蝉笑了笑回道。 老贾脸色一僵,我刚刚说话是不是大声了些,这郎君瞧着和颜悦色,应该不曾记在心上吧,原来这为首的捕手姓贾,乃是长安县里资历最老的捕手,兢兢业业,除了胆子小些,却是无他毛病。 “原来是苏县尉的子侄,好叫郎君知晓,苏县尉赴裴侍郎宴请,还未归来。”老贾一边行了一礼,又一边为李伏蝉解释。 李伏蝉了然,倒是记得苏无名正是在此宴上发现了卢凌风的老底,也是第一次接触到了长安红茶。 李伏蝉正欲开口,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呼声,“快,快来人帮忙,苏县尉晕倒了!” 原来,苏无名饮茶之时发现长安红茶酷似鲜血,自小晕血的他虽经狄公训练,如今已然克服,但冷不丁一见,居然又触发了眩晕之症,这会正是被家奴苏谦带回县廨。 剩下的捕手赶紧迎了上去,一阵手忙脚乱,倒是忽略了李伏蝉二人。待众人将苏无名送至一处府院房间,众人才想起来,还有李伏蝉二人。再一看,李伏蝉不知何时,也随着众人来到了房间。 老贾拍拍苏谦,手指李伏蝉,说道:“谦叔,您看看,这位郎君说是苏县尉的子侄,前来寻苏县尉的。” 苏谦一听,心中纳闷道到,苏无名自小自己看着长大的,如今无亲无故,哪来的子侄啊? 回头看去,正瞧见李伏蝉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 苏谦一瞧,好熟悉,但似乎不曾见过,再瞧,似乎见过,但好像不太熟悉,这是怎么回事? 正当苏谦满腹疑问,刚准备询问,只听李伏蝉说道:“谦阿翁,可还记得小伏蝉?” 记忆如潮水,来时汹汹,去时满地潮湿。一刹那,苏谦便想起眼前之人,颤颤问道:“可是李伏蝉李小郎君?” 李伏蝉爽朗一笑,“谦阿翁记性还是那般好,一别经年,伏蝉见过谦阿翁。”说着,便对着苏谦行了一礼。 苏谦虽为家仆,却是自苏无名幼时便守候在其身旁,可以说,虽为仆,更胜似父辈。苏无名追随狄公,苏谦也一直常伴左右。故李伏蝉幼时,也曾受其照顾,便尊其一句谦阿翁。 苏谦激动的不能自已,走上前,赶忙扶起了李伏蝉,抓着他的臂膀,“好啊,好啊,还记得当年分别,小郎君犹不过到我腰间,如今长大成人,已经是一位翩翩郎君了!” 说话间,竟是流下泪水,阔别多年,苏谦无子嗣,待苏无名如亲子,而苏无名内心更尊其为亚父,可苏无名至今仍未婚配,苏谦日益老去,当年照顾李伏蝉时,那样一个小小的郎君,乖巧懂事,聪明伶俐,真叫人喜欢。苏谦待李伏蝉亦如家中小辈,尽心尽力。 “谦阿翁莫哭,相逢是喜,应开怀大笑才是。”李伏蝉笑着握住苏谦之手,宽慰于他。 “不哭不哭,老奴这是高兴,”苏谦拂去泪水,回头看了一眼苏无名,“唉,可惜,我家县尉晕血之症又犯了,这会正昏迷,不然他见了你,定然更高兴!” 李伏蝉早已知道苏无名为何晕倒,倒也不奇怪,“谦阿翁莫惋惜,且看我手段。”说话间,龙行虎步,已走到床前。 终于再见了,苏阿叔! 当年意气风发,眉清目秀的郎君如今已过而立之年,面容轮廓虽变化不大,却是蓄起了胡须,不再年轻,多了皱纹,苏阿叔,这些年,也遭遇了不少事吧! 李伏蝉心生感慨,手上却是轻轻一抖,一根银针已然出现,轻轻一弹便落在了苏无名的水沟穴上,银针轻颤,只是片刻,苏无名竟悠然转醒,再一拂手,银针已然消失不见。 李伏蝉跟随狄公学文断狱,可其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快,便又跟随大国手的狄公学来了医术,不敢言已青出于蓝,但绝对已得狄公医术精髓。 苏谦大喜,立马上前扶起苏无名,“县尉,县尉,你醒啦,你快看看,谁来啦!” 苏无名初醒,记忆还停留在裴府饮茶时,意识还未清醒,虽听见谦叔在一旁呼唤,却仍未反应过来,反倒是眼前见到了一位俊逸的少年郎君,好生熟悉。 苏无名恍恍惚惚,好像见到了自己恩师之孙,李将军之子,那个自己极为喜爱的小伏蝉,想来,一别多年,小伏蝉也该长成这样了才是。 李伏蝉上前换过苏谦,扶起苏无名,笑着问道:“苏阿叔,一别经年,可还安好?” 苏无名惊醒,竟,真是故人来! 第4章 三年往事 翌日,长安县前任县尉武大起居所。 苏无名正站立池塘边,静静地凝视着含苞待放的荷花。身边却突然伸出一只手,递过来一张胡饼。 “苏阿叔尝尝,这胡饼味道可好,我刚去集市买来的,离别长安许久,其他不惦记,这长安的美食,我总是念念不忘。”李伏蝉嘴里正咬着一张胡饼,吃的满嘴流油。 唐朝长安,最是海纳百川,西市胡汉杂居,这胡人的美食自然而然的传入大唐。要说李伏蝉后世而来,什么没吃过,可惜,时代局限,很多食物尚未传入,但这胡饼却是不错。 起羊肉,层布于巨胡饼之中,隔中以椒、豉,润以酥油,撒上芝麻,入炉烘炽,肉熟可食,一口下去,肉香四溢,满嘴生香。 苏无名收回目光接过胡饼,瞧着李伏蝉如今一副高大俊俏的郎君模样,仍因美食吃的似乎孩童,倒是会心一笑,“你倒还是这般贪吃,恩师当年,垂钓数月,才上一鱼,熬一锅汤,还没来得及品尝,就进了你的肚子,气的他老人家吹鼻子瞪眼,却又舍不得奈你何。” 忆起往事,苏无名似乎也放下忧虑,开心地笑了出来。 昨夜故人相见,自无限欢喜,畅谈至深夜,方才睡去。今日早早便来到此处,苏无名虽喜于再见李伏蝉,心中却依然忧虑武大起一案,他追随恩师,探破诡案,时至如今,追寻真相之心已经深入骨髓,几乎本能。 “狄阿翁疼我,自然不会怪罪我,可若是苏阿叔你偷他酒喝,他必然惩罚于你。”李伏蝉嬉笑打诨。 苏无名一愣,“你啊,你啊!”只是抬手点了点李伏蝉又无奈放下,李伏蝉出生,除元芳练武时严苛以待,其他人无不宠溺于他。 这时,苏无名注意到跟在李伏蝉身后的成乙,对其行了一礼,这才问道:“昨日心情激荡,也未曾注意到这位郎君,还勿见怪!” 成乙不见事物,并未回礼,只是答道:“苏县尉与伏蝉久别重逢,自是应当好好叙旧,成乙不请自来,多有叨扰!” 李伏蝉赶紧介绍:“苏阿叔,这是我至交好友,我已经认作阿兄,成阿兄多次救我性命,于我有再造之恩!” 听得此话,苏无名虽已经知道成乙目盲,仍深深行了一礼,“感谢成兄救护伏蝉,苏无名感激不尽!” “苏县尉无需如此,伏蝉亦多次救我于危难,我们之情谊早已无关恩情。”成乙同样行了一个叉手礼。 李伏蝉无奈,拍着脑门问道:“苏阿叔,你管成阿兄称兄道弟,那我算什么?” 苏无名笑出声:“无妨,各论各的!” 成乙亦然在无声地笑。 “县尉,小郎君,你们怎么来这了!”苏谦一边问着一边从院外走来。 苏无名纳闷道:“此处不能来么?” 苏谦指着池塘说到:“县尉,这里就是前任县尉武大起的居所啊,也是他溺毙之处。我听说,那武大起本是戍边之将,力大过人,立有战功,正值壮年居然溺亡在此处,诡异至极。这居所不吉利呀,难怪我刚来此处就觉得阴幽森寒!”苏谦脸色焦急,带着些许担忧。 苏无名注视池塘,神色穆然,缓缓说道:“凡害怕不吉利者,皆因深陷迷雾,一旦水落石出,恐怕只会惊讶,真相,其实离我们很近。” 苏谦默然,却选择相信自家县尉。 李伏蝉听得这番话倒是勾起无限思绪,手中掰下一块饼,递给苏谦,笑着说道:“谦阿翁,莫忧心,世间无鬼亦无神,皆是人心作祟,尝尝胡饼吧,可香了!” 苏谦开怀一笑,接过胡饼咬了一口,说:“小郎君说的是,哎呦,这饼确实是香。” 苏无名瞧得好笑,好你个谦叔,我说你就板着个脸,伏蝉说,你就香了,瞧瞧你那不值钱的样子。 正当众人说话之际,池旁的回廊中走来一人。 “苏县尉,原来你在这啊,可叫我好找啊!”人未到,声先至。 李伏蝉在元来刚进院子时便已经发现他,但还不知是何人,因此并未开口提醒。 这会看去,只见其身着大唐五品官员的标准官服,绯衣黑帽,正跛着脚,一步一挪的向众人走来。 到底是长安,县令一职便已官至五品上,若是下地之县,七品已是极限。 苏无名听得呼唤,一瞧,竟是长安县县令,赶紧迎了上去,“哎呀,元县令,您怎么来了?” 元来一脸关切,说道:“昨日啊,你突然晕倒,可把我吓坏了!” 苏无名解释:“我一见那茶的颜色啊,这脑袋里就一阵翻江倒海,实不相瞒,无名,自小便有那晕血之症。” 元来一听,惊讶道:“晕血?苏兄可是狄公弟子啊,跟随狄公身后破案无数,怎么……” 苏无名尴尬一笑,“坊间传说不一定真,但无名晕血却是实,让县令见笑啦!” 元来感叹,“如此说来,你在武功县仍能屡破奇案,当真是奇才啊!” 苏无名摆摆手,谦虚道:“运气而已啊!” 这时,元来忽然听到一阵咀嚼之声,顺着动静望去,才看见,原来池边竟还站着几人。苏谦他已经见过,只是剩下的两人倒是见所未见,心中一动,问道:“苏兄啊,敢问这几位是?” 苏无名赶紧介绍,“县令,我为你介绍,白衣的小郎君,这是我子侄,李伏蝉,”苏无名指着李伏蝉说到,“而另一位是他至交好友,成乙,我这个侄子啊,听说我来长安任职,顺道来瞧瞧我。” 元来恍然,斜着眼上下打量了李伏蝉一阵,这才慢慢收回视线,心里暗道:苏无名虽是狄公弟子,却自命清高,未曾动用狄公人脉,不然也不会在小小的武功县蹉跎十年。 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不也攀附上了公主。这人的子侄,想必是听到苏无名得公主器重,高升长安,特地来趋炎附势。 当下也不在意,收回了目光。 可李伏蝉是何人,习武之人对他人视线尤为敏感,而李伏蝉更是个中高手,元来那审视的目光刚投来便被察觉,最后那眼底的轻蔑更是被李伏蝉尽收眼中。 “好个元来,装神弄鬼久了,还真以为自己成仙了不成!”李伏蝉心底暗笑,苏无名既然介绍了自己,那他自然也不能无动于衷,上前一步,也不行礼,高声道:“凉州,李伏蝉,见过元县令!”说话时,还用上了劲力,元来闻听,仿佛惊雷炸响。 “等等,凉州,李、李伏蝉……”元来被这洪亮的声音惊了一刹,整个人仿佛呆住。 苏无名见状,轻声责怪:“伏蝉,何故如此大声,吓到元县令了!”说话间还对李伏蝉眨了眨眼,偷偷笑了笑,你个老东西刚刚那眼神当我没看见啊!该你被吓! 片刻,元来缓过神来,也不计较李伏蝉的大声,反而行了一礼,恭敬问道:“可是三年前,拒官不做,慈恩寺留诗,文名震惊长安的状元郎,李伏蝉李郎君?” 苏无名愕然,这才想起了,三年前轰动长安的一件大事,李伏蝉正是其中的主角。 三年前,秋闱之试,李伏蝉多年习文,虽不慕功名,不求权利,但以此验证多年所学,倒不失一个好办法。 层层筛选,县试、州试,一直到长安秋闱,李伏蝉一路夺魁,问鼎状元。唐朝科举,并不完善,不糊名,不誊卷,说到底,还是靠着家世关系,以此为根本。 李伏蝉虽一路过关斩将,本该止步秋闱,谁想到,到底是皇朝最顶峰的那群人,国家机器面前,很难有人有所保留。 时值中宗在位,韦皇后把持朝政。而李隆基、太平公主等人正暗中蓄力,笼络人才,尤其是这科举之下,更是这些人的必争之地。 参加科举之人,无不是知根知底,甚至,本就是朝堂之争,各方势力之间的利益瓜分,而即便不知底细,也要给你查个干净,再收入囊中。 李伏蝉,前千牛卫大将军,正三品大员李元芳之子,文昌右相狄仁杰之孙,这样的身世,何人不眼馋。李元芳曾戍守边疆,后追随狄公,二十年前几乎打遍天下,无一敌手,而狄公门生,遍布天下,朝堂之内,有几人不曾受其点拨提拔。 故秋闱未开始,各方人马,齐聚李伏蝉之居所,烦不胜烦。 秋闱结束,李伏蝉虽未明确表示归附哪方势力,却仍一举夺魁。想来,皇宫中的那群人仍寄希望于日久天长,总能见到李伏蝉归附的一天。 谁曾想,科举后,新科进士们齐聚慈恩寺题名时,李伏蝉留下一首《梦游天姥吟留别》后飘然远去,其中最后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轰传天下,叫人叹服。 此事虽惹得朝堂震动,天子震怒,却在事后不久,韦皇后毒害中宗,李隆基等人发动政变,睿宗继位,李伏蝉一事反而再无人关注。 “不敢,伏蝉年少轻狂,行事孟浪,倒是当不得什么文名。”李伏蝉不卑不亢地回复道,倒也回了一礼,此人虽作恶,但如今毕竟是苏无名得顶头上司,倒是不好叫苏无名难做。 而李伏蝉心里也确实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文名,不过恰逢其会,盗用了那位如今年仅十一二岁诗仙的诗罢了,倒是对不起他了,或许日后,有所补偿。 元来倒是个会说话的,即便李伏蝉语气冷淡,倒也不见怒色,反而说道:“李郎君谦虚了,长安城自那以后,谁人不知李郎君大名,只可惜无缘一见,”元来稍顿,想了想又说到,“而且我还听说,李郎君乃李元芳将军之子,狄公之孙,这更是叫人心生仰慕啊!” 好你个元来,后面这句才是重点吧!李伏蝉也不搭话,还顺手抢去了成乙手中最后一块胡饼,成乙无奈一笑,倒也不曾说甚。 元来见李伏蝉不搭话,也不尴尬,反而对着苏无名说到:“哎呀,苏兄,李郎君前来,你也该知会我一声啊,不然,我必给你们安排其他住处,怎么也不让你们住在这里啊!” 苏无名眼角抽搐,合着我一个人就让我住这呗,虽心里绯议,面上却不显,反而说到:“元县令,伏蝉也是昨夜才到,又逢我晕倒,这才无人知晓,但也无需安排什么住处,这里清幽静谧,已是极好。” “这……”元来显得有些为难,瞥过眼神看了看李伏蝉。 李伏蝉咽下最后一口胡饼,说道:“苏阿叔所言正是伏蝉所想,此处甚好!” 到此,元来自讨了没趣,便不再多言,又跟苏无名谈论了些许公事,告辞离开。其中,便涉及道武大起一案卷宗被金吾卫等机关抄走一事。 苏无名这才得空,拉住李伏蝉严肃说道:“伏蝉,你啊你,当年长安之事,多有不妥,就算你想弃官不做,也该上表天子,求得同意啊!你可知你一走了之,若真是龙颜大怒,怕是整个大唐都容不下你啊!”话语之间,焦急关切,似有后怕。 “是啊,小郎君,你可不知道,当年那事刚传到武功县,县尉是寝食难安,深怕你出事啊!”苏谦在一旁说道。 原来当年之事轰传天下,苏无名远在武功县也有耳闻,待听得是李伏蝉时,便猜到十有八九或许正是那恩师之孙,焦急之际,寄出多封书信,长安、凉州等地均有,多日后,才各方传来消息,宫中内乱,无暇顾及此事,而李伏蝉又隐匿江湖,不见踪影,这才稍安。 李伏蝉自是知道苏无名对他的拳拳关心之意,倒也不反驳:“阿叔放心,伏蝉不会了!” 苏无名这才面容缓和,想起刚刚李伏蝉对元来的横眉冷对,问道:“你好像不太喜欢元县令!” 李伏蝉毫不隐藏,说道:“我观此人,前倨后恭,自然不喜,而且,我久经江湖,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不少,习武者本就灵觉敏锐,我一见他,便心生警惕,此人估计,大有问题。” 苏无名追随恩师,与李元芳也是故交,当年种种,险象环生,冥冥之中,或总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预感,曾多次救他们性命,而作为当世武功最高的元芳,这种预感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此刻,听得李伏蝉如此说,苏无名心中多了几分警惕,却也仍劝诫李伏蝉:“我知你们习武有成者,冥冥中总有种常人没有的直觉,但元县令久经官场,难免有些官场中人的习气,趋上欺下,倒也常见,你不可因一时之喜恶而影响对人的判断,这是查案大忌!” 李伏蝉自然知晓,狄阿翁在时便时常教导他,不可因喜厌、好坏、善恶而乱其认知与判断。 人心中的成见是座大山,一旦形成,便凿不透,搬不走,迟早压垮自己,也会压垮他人。 李伏蝉认真行了一礼,“苏阿叔放心,伏蝉谨记于心!” 第5章 初见中郎犟 “对了,苏阿叔,你可知道,我们昨日来时还擒了一个歹人?”李伏蝉见到元来,倒是想起这事。 “哦?怎么回事,我还不曾听说。”苏无名早日晕倒,醒来后又重逢李伏蝉,深夜才眠,一大早又来到此处,倒还真没人与他讲昨夜之事。 李伏蝉悉数告知,苏无名听后,深入沉思:方相、新娘,长安当真是光怪陆离,这长安县尉离奇死亡之事还未了结,竟又出了一个方相劫新娘,只是,按伏蝉所说,这所谓的方相背后恐怕仍有人操纵,号称仙长,好生狂妄。 一行人复归县廨,刚准备提审那方相恶鬼。 “什么!人死了!”苏无名又惊又怒,“人好好押在县狱里,怎么会死?” 刚回县廨,老贾便迎面而来,告知昨日关押的方相恶鬼居然死了。 “光天化日,堂堂长安县狱居然看不住一个犯人吗?”众人还在惊怒之际,县廨门前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只见,一道高俊挺拔的身影,龙骧虎步之间,已至众人身前。来人器宇轩昂,鹰扬虎视,不怒自威,李伏蝉一瞧,心下顿时了然,这般样貌气质,又说话如此盛气凌人的,必是那中郎犟种卢凌风了。 “中郎将怎么来了?”苏无名已经冷静,好奇这卢凌风怎么来了。 “怎么,你个小小的长安县廨我不能来吗?”卢凌风头颅高昂,开口就气人。 苏无名无奈,但也知道卢凌风是何脾气,这张嘴啊,又硬又臭,也不恼,“只是好奇,可是来监督我办理武大起一案?” “武大起一案我自然会盯着你,不过我此来却并非为此,”卢凌风视线流转,直视李伏蝉与成乙,“昨日酉时,有人报告金吾卫,长安大街上有人遭绑架,绑架者还大摇大摆走在街上,可是尔等?” 原是为昨夜歹人之事而来,苏无名刚欲解释,却听李伏蝉说道:“正是我二人!” “哦?这么说,你承认人是你们绑的喽!”卢凌风眼里仿佛有什么开始燃烧。 李伏蝉老神在在,坦然承认:“然也!” “哈哈哈哈,好,绑的好!”卢凌风突然放声大笑,倒是惊呆了众人。你那一副摆明了来兴师问罪的样子,怎么说变就变! 李伏蝉也是摸不着头脑,这个中郎犟怎么有些不一样啊,不是说好睁眼就是干的呢? 苏无名也是纳闷:“中郎将何故发笑啊?” 卢凌风见众人一副怪异的神色看自己,也是略微尴尬,但好在他平常臭脸惯了,一恢复,众人反倒没了反应。 “这一年来,京城新娘遇害一类的命案频发,却始终无头绪,故此类案件一直悬而未决,如今,这位小郎君居然抓住了凶手,不值得高兴吗?”卢凌风看向李伏蝉,眼光中带着欣赏。 苏无名来长安后,这卢凌风对他可谓是眼不是眼,嘴不是嘴,看他哪儿哪儿都不顺眼,虽能理解,但却着实令人难受。苏无名瞧着卢凌风难得露出的笑容,反倒不忍心打击他了。 好在,李伏蝉倒是不怕打击他,“中郎将,你来晚一步,那人已死在狱中。” 李伏蝉倒是难得看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卢凌风倒是贡献出了第一次。 卢凌风反应了片刻,气上心头,转头对着苏无名大声质问:“人在你县狱羁押,怎会无端死去,你是如何看管犯人的?” 苏无名当真是有理说不清,支支吾吾,倒是着实委屈。 李伏蝉可不会瞧着苏无名受委屈,“中郎将,苏县尉昨日昏迷,折腾至深夜,今早才知晓此事,你不分缘由,径直责怪苏县尉,究竟是真刚正不阿,还是公报私仇?” “你……”卢凌风不免有些语塞,他嫉妒苏无名是真,故意找他茬也是真,但抛开事实不谈,他苏无名就没错吗? 苏无名赶紧打圆场,“中郎将,伏蝉年纪轻,说话冲,您别在意,只是,这人死在了县狱中,我身为县尉,自然是有责任的,可既然人已经死在县狱中,想来必有蹊跷,中郎将若是愿意,可随我去看看尸体?” 卢凌风本就对李伏蝉擒拿歹人心有好感,虽被顶撞,倒也不至于真记恨,正好顺着苏无名的台阶,冷哼一声,朝着县狱走去。 县狱牢房,苏无名、李伏蝉、中郎将三人正端详着尸体。 苏无名戴上仵作手套,拿出工具,开始验尸,李伏蝉接替起苏谦的位置,开始为苏无名记录。 而卢凌风却在奇怪,刚刚未曾来得及细问,只知道这小郎君是擒住歹徒之人,如今竟在此记录验尸,想来,该是苏无名旧识。 “记,尸口、眼开,面黯青色,唇紫黑,”苏无名翻动死者脸庞,有抬起死者手掌,仔细端详,“手指甲俱青黯,口、眼、耳、鼻间有血出。” 苏无名站起身来,对着牢内的二人说道:“如此看来,是中毒而亡。” “中毒!”卢凌风讶异,转头向牢外的捕手问道,“犯人自进县狱,可有饮食?” “回中郎将,并无。”捕手回答。 卢凌风思索,“既非饮食中毒,难道是伤口中毒?可伤口在何处?” 李伏蝉适时发声:“苏阿叔,翻看他眼睑是否为紫黑色?” 苏无名照做,一看,确为紫黑色。 “再看他舌下是否生疮开裂。” “亦然!”苏无名撑开一看,果然又是。 卢凌风讶然,这小郎君居然懂得验尸,这般看来,似乎还胜过狄公亲传的苏无名,只是,他为何叫苏无名阿叔,这相貌堂堂的英俊郎君是苏无名的子侄?怎么生得? “小郎君可看的出这是什么毒?”卢凌风赶紧问道。 李伏蝉思索片刻,才回道:“若不曾记错,这应该是冶葛之毒。” “冶葛?”卢凌风疑惑,倒是第一次听说。 “居然是冶葛!”苏无名倒是毫不怀疑李伏蝉的判断,若论医术,李伏蝉已经不在恩师之下。狄公在世时便常说,小伏蝉天赋异禀,一学就会,一会便精,迟早会超越自己。 卢凌风问道:“你知道?这是何毒?” 苏无名看向李伏蝉,却见他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明显是犯懒了不想解释,自己只得为卢凌风解惑:“所谓冶葛,又称胡蔓草,蔓生,叶如罗勒,光而厚,多生南方。说起来,此物在长安倒是绝不多见的。” 李伏蝉见中郎将一知半解,又补充道:“中郎将,其实换个名字你应当听过,此草又名断肠。” “居然是断肠草!”卢凌风恍然大悟,“可是,他又是如何中毒的呢?” “苏阿叔,劳你看他后颈处,是否有红点之异样。”李伏蝉指着尸体说道。 苏无名抬起尸体脖颈,仔细寻找,果然,在后颈近发丝之间发现了一道红点,细微而暗淡,几乎瞧不见。 “还真有!”卢凌风是习武之人,目光如炬,苏无名发现之后,一直细心观察的卢凌风也发现了。 当下,卢凌风倒是对李伏蝉生出些许敬佩,年纪轻轻,却精通医理验尸,更是生擒歹人,倒真不愧是大唐的好郎君。 说起来,卢凌风虽为人倨傲,但却是有傲的资本,其出身范阳卢氏,乃大唐五姓七望之豪门,年纪轻轻,便任金吾卫中郎将,官居四品,这或许就是有些人穷极一生也达不到的顶峰。 卢凌风虽对苏无名横眉冷对,多加苛责,但说到底,这家伙是嫉妒作祟,当年拜师狄公,被拒,却看着苏无名常伴狄公,哪能不心怀怨气。虽然看似针对苏无名,但苏无名有难,数次出手相助,后来,常伴左右,共破诡案,苏无名代师收徒,两人正式成为师兄弟,同进退,共患难。 这样的人,李伏蝉也难生出厌恶,你虽不喜他鲁莽冲动,但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重情重义,心怀正义的大唐好儿郎。 “如此看来,必是有人杀人灭口,可在这长安县内,贼人如何行凶,莫非……”卢凌风大胆推断,言尽最后,确实迟疑。他虽冲动,也对长安县内众多捕手瞧之不起,但还不至于轻易怀疑公门之人。 苏无名并未反驳,卢凌风能想到的他又如何想不到,但他是长安县尉,初来乍到,又正值前任县尉惨死,此刻,绝不可轻易怀疑自己人。只好将此事暂时搁下,多留个心眼。 但也照例询问了当夜值夜捕手,却一无所获。 卢凌风因李伏蝉之故,对苏无名倒是没了刚来时那般生硬,但仍是说道:“苏无名,死因虽查明,但凶手却仍未可知,这人死在你长安县狱,你仍需查明真相,此人到底是谁,何人所杀,与新娘失踪一案到底有何干系。” 苏无名行了一礼,郑重说道:“了然!” 卢凌风转头又对李伏蝉说道:“此番倒是多谢小郎君了,此前听苏无名叫你伏蝉,不知全名是甚?” 李伏蝉行了一礼,说道:“在下李伏蝉,见过中郎将。” “李伏蝉!”卢凌风这才反应过来,“可是三年前留诗慈恩寺的李郎君?” “正是。”李伏蝉无奈承认,怎么你们都只记住这一件事了吗,该说不愧是诗仙的诗吗。 我啊,我拒官啊我、我李元芳之子啊我、我狄仁杰之孙啊我,你们提提这个啊,我还是挺喜欢这些可以让我人前显圣的身份的,你提一提啊!李伏蝉心里开始了自己的小剧场。 “倒是卢某失礼了。”卢凌风又是与李伏蝉一阵交谈,句里行间倒是隐隐透出了些许崇拜,完全把苏无名晾在了一边。 “好你个卢凌风,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竟是这样的!”苏无名看的心里不断编排。 “两位,此地也不是聊天的好地方,还是先聊聊案情吧!”苏无名终于听不下去,忍不住打断了两人,这俩人倒好,还真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怎么还聊得有些意犹未尽了,李伏蝉,我还是你的好阿叔吗?苏无名幽怨地盯着李伏蝉,倒是给李伏蝉给看的一阵冷汗。 回归正题,李伏蝉倒是想起给二人提个醒,将方相恶鬼提及仙长一事告知两人,两人听后倒是一番思索。 “如此,若想单纯靠着这歹人查出什么倒是不现实了,看来,还得去寻那窦家娘子,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发现,毕竟,她是如今唯一新娘失踪案中得以幸免的人。”苏无名一针见血,为接下来的案件调查定下来了方向。 “不错,看来,这窦家须得去一趟才是。”卢凌风倒是难得与苏无名意见一致。 “伏蝉,此人身上有异香,闻所未闻,或有线索。”牢门外的成乙忽然开口。 “这位是?”卢凌风询问,刚来时,便已注意到这气质冷冽的汉子。 李伏蝉解释道:“中郎将,这是我阿兄,名为成乙,昨日歹人,正是我成阿兄制服的。”李伏蝉看了看尸体又说到:“我阿兄鼻耳灵敏,远胜常人,我倒是还不曾在意此人身上异香。”话说如此,李伏蝉却是想了起来,这异香十有八九便是那返魂香了。 李伏蝉说话间,苏无名已在尸体上翻寻起来,不一会便在衣襟内寻到一包香料,刚刚取出打开,一股异香竟弥漫开来。 苏无名轻嗅,倒确实是未曾闻过的味道,随即递给李伏蝉问道:“伏蝉,你闻闻,能否辨出这是何香料。” 李伏蝉接过,仔细闻了片刻,其中各类香料名称立即出现在脑海中,但,确有一味香料倒是从未接触过,虽然知道那就是返魂香,但李伏蝉倒是不急于告知,这或许关乎于未来苏无名团队的团魂人物,自己可不能害了这份机缘。 虽不能说出返魂花之名,但其余香料倒是但说无妨,李伏蝉一番解释,众人了然,苏无名倒也不奇怪,香料多传自西域,层出不穷,若不曾接触过,鲜有人可以完全辨别,李伏蝉能辨出如此之多香料已经是了不得,苏无名则是决定去一趟长安市集,寻一寻这是何香料。 这时,县廨捕手老刘前来,告知苏无名,窦家家主携窦丛前来求见。 “来得好不如来得巧,中郎将,正好去见见吧!”苏无名正好要去窦府见见窦娘子,这人就来了。 卢凌风自然应下,“成郎君,一起去吧!”还不忘邀请成乙一起。 “自然,中郎将请。”成乙笑着,跟随李伏蝉与卢凌风并肩而去。 留下苏无名独自在身后凌乱,“我才是先来的!” 第6章 赌徒宋柴 待得苏无名褪下仵作装束,来到大堂,李伏蝉、卢凌风已经与窦家一行人交谈起来。 窦家家主窦丰,年逾半百,已显老态龙钟之相,见得李伏蝉后,经女儿介绍,立即深深拜下,口中几乎哽咽道:“多谢小郎君救命之恩那!” 一旁的窦丛与窦玉临见状,也是深深拜下,俱是感激李伏蝉救命之恩。 李伏蝉急忙扶起窦丰,“老人家,快快请起,伏蝉如何可当此大礼!” 窦丰老泪纵横,“小郎君,活命之恩,如何当不得!”窦丛是长女,更是窦丰心头肉,没想到,大喜之日险些天人永隔,叫他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如何不害怕,正因此,愈加感激李伏蝉的救命之恩。 “老人家,伏蝉只是恰逢其会,窦娘子大好年华,心地良善,怎可泯于歹人之手!”李伏蝉一边宽慰窦丰,一边回头给正进来的苏无名使眼色:你快来应付,我可应付不了这场面! 苏无名一瞧,乐了,也有你应付不了的时候啊!刚刚甩下我领着卢凌风走的时候怎没想起我呢!到底是自家的李伏蝉,苏无名还是迎了上去,扶过窦丰,说道:“老人家,令媛平安无事,便是大幸,至于这感激与否,皆在心里,不必如此大礼。” 待好不容易劝起窦丰,苏无名才看清他们身后的好几口红色礼箱,不知怎的,苏无名回头看了一眼李伏蝉,再看了一眼窦家娘子,这场景,怎么有些怪异啊! 苏无名扫去脑中臆想,才注意到除了窦丰与窦丛,一侧还站着一位身着白衣的年轻郎君,不禁问道:“老人家,这位是?” 话音刚落,那白衣郎君竟忽然拜跪于地,冲着李伏蝉和成乙重重地磕了几个头,“窦玉临拜谢两位郎君救命之恩!”其情真挚,倒是叫人动容。 李伏蝉却是知道,这窦玉临除去感激,或许更多的是愧疚与悔恨,若不是自己与成阿兄,他就成为害死自己姐姐的间接凶手了。 窦丛一番解释,苏无名等人才知,原来这是窦府的公子,窦丛的弟弟。 只是,苏无名看着跪倒在地的窦玉临,眼神却是不自觉地开始审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窦玉临似乎有些怪异之处。 窦丰突然抓住苏无名手臂,激动问道:“您可是新来的县尉?” “正是。”苏无名缓过神来回道。 窦丰行了一礼,“恳请县尉,严惩歹人,为小女申冤报仇!” 苏无名扶起窦丰,承诺到:“老人家放心,苏某必不会放过行凶之人。”苏无名扫视了窦丛及窦玉临一眼,接着问道,“但有些问题,倒是可能牵扯到案件推进,为防有所遗漏,让歹人逍遥法外,所以还需问问窦娘子。”言外之意,便是行凶之人或有同伙,不可错漏。 窦丛立马回应:“县尉尽管问,奴必知无不言。” “敢问窦娘子,可与人结怨?”苏无名照例先询问。 “奴鲜少出门,从未与人结怨。”窦丛思索片刻,回答道。 “宋柴,一定是宋柴要害姐姐!”窦玉临突然从地上窜起,面目狰狞,大声吼道。 卢凌风本在一旁杵的无聊,忽然听得窦玉临指证,倒是来了劲,立马问道:“宋柴何人?” “不得胡言,玉临!”窦丛一脸错愕,转头向苏无名等人解释,“我阿弟关心则乱,胡言乱语,宋柴是奴家郎君,昨日出嫁,正是前去他家的路上。” 说到此处,李伏蝉倒是不由开口:“窦娘子,你昨日遭此一劫,礼未成,这婚已不作数。” 话音刚落,众人投来怪异的目光。窦丛看着李伏蝉俊逸的面庞更是觉得脸庞发烫,苏无名更是毫不掩饰,那眼神仿佛在说,自家孩子还真是长大了啊!卢凌风更是双眼圆睁,小郎君,你都是这么勇敢的吗? 李伏蝉自然瞧见众人反应,也不在意,继续说到:“人生大事,须当谨慎,敢问窦公,自昨日至此刻,那宋柴可有去往窦府询问新娘为何不曾过去?” “这……”窦丰迟疑,答案不言而喻。 这一下,众人心思百转,苏无名,卢凌风对视一眼,这一点似乎与窦玉临的指证,形成了逻辑。 若此案真是与宋柴有关,他不来询问,甚至已经畏罪潜逃,都是极有可能的。 窦丛也是反应过来,本就憔悴的面容又是白了几分,虽未证实宋柴是否与此事有关,但自己所嫁之人,在自己不曾出现后一日夜居然也不曾前来询问,这本身,就是莫大的问题。 众人也立马瞧出窦丛异样,李伏蝉对着窦丰说道:“窦公,窦娘子昨日遭此一难,身心忧惧,已然伤神,马车颠簸,想必筋骨皮肉亦有轻伤,如今,案子未结,歹人是否唯一并不确定,故还请窦公好生安置窦娘子,待案件水落石出,窦娘子安全无虞矣!” 听得此话,在场众人无不感慨,小郎君心思缜密,善解人意,一面关心了窦家娘子的身体,另一面又警醒了众人对其安全的注意。 之后,一番推辞后,窦丰还是强行留下了一堆谢礼带着窦丛离去,倒是窦玉临因为指证宋柴,被苏无名留下引路对质。 窦丰临走还是对着李伏蝉和成乙各行一礼:“两位郎君,日后得空,定来窦府一聚,窦某扫榻相迎,设宴感谢二位救命大恩!” 苏无名感叹:“倒真是明礼厚德之家啊!” 随后,一行人奔赴宋柴住所。 “定是你要害我姐姐!”窦玉临正对着宋柴,神色愤怒,大声呼喊。 宋柴大急,“我一直在家等候新娘,怎么会害你姐姐!” 窦玉临怎会由他解释,立即质问:“若不是你中途扔下我姐姐,他又怎么会遇袭?” “此乃大唐风俗!” “什么风俗,定是你的诡计!” “够了!”卢凌风大声喝止,众人前来,可不是看你们吵架的。俩人这才想起,还有一众官府之人在此,赶紧偃旗息鼓。 李伏蝉也是瞧得头疼,这俩人,一个烂赌成瘾,已无人性;一个虽爱护阿姐,却蠢笨无脑,真恨不得一人给上一巴掌,尤其是宋柴,真是死不足惜。 苏无名倒是冷静,不曾先发问有嫌疑的宋柴,反而对着窦玉临问道:“窦玉临,听你家下人说,新娘的马惊了,你并未追赶,你去了何处?” 窦玉临神色稍变,不敢直视苏无名,也不正面回答,“这与我姐姐遇袭没关系。” 苏无名却是语气严肃,面容沉静,不怒自威,道:“回答本官!” 无奈下,窦玉临只得说:“我喝闷酒去了。” 苏无名眼神锐利,仿佛直透人心,瞧得窦玉临心惊胆战,只听苏无名又问:“你姐姐嫁给宋柴,你不高兴?” “当然,我姐姐就不该嫁给这个败类!”窦玉临忽然朝着宋柴大声呵骂,宋柴恼怒欲反驳,却听窦玉临又说到:“苏县尉,就算宋柴并未直接袭击我姐姐,但他与我姐姐的受袭必然脱不了干系,请县尉明察。” “你……”宋柴气的直瞪眼,却听苏无名让窦玉临先行离开。 待窦玉临离去,宋柴一脸焦急,转向苏无名问道:“县尉,丛儿她当真遇袭了吗,可曾受伤,是否安好?” 苏无名只是淡淡地回复了一句“确实遇袭,并未重伤,”又指着李伏蝉说道:“是这位郎君救了窦娘子。” 宋柴似乎是松了口气,又对着李伏蝉深深一礼,说道:“多谢郎君救我娘子,宋柴感激不尽!” 李伏蝉倒是恶心住了,眼神中不自觉的带上了些杀气,要不是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还真被你情真意切的样子给骗了!真小人不可怕,你这样的伪君子倒真是令人作呕!赌徒赌徒,当真是连自己的人性都赌得一干二净了。 李伏蝉也不理他,反而无视他,站到了卢凌风身后。 宋柴略显尴尬,也不知道眼前的小郎君为何不待见他。 苏无名等人也是奇怪,李伏蝉又不曾见过这宋柴,为何这般冷言厉色。等等,苏无名突然回想起了清晨初见窦家人送来谢礼时的怪异感觉,难道,小伏蝉当真是瞧上了那窦家娘子? 苏无名回头与卢凌风对视一眼,却见卢凌风眼中也满是怪异,两人一同回头看了眼李伏蝉,眼神莫名,李伏蝉正躲在卢凌风身后避开那恶心的宋柴,忽见苏无名卢凌风投来微妙的眼神,顿觉怪异与不妙,又偏偏说不出哪里有问题,是我有问题,还是你们有问题啊?李伏蝉心思百转。 宋柴又转头朝着苏无名解释:“苏县尉,丛儿未来,我以为定是那窦玉临从中作梗,把他姐姐又带回了窦府。” 卢凌风往前一步,无形的气势散开,适时开口,“你怎么会这么想?” 宋柴正诧异此人是谁,如此凛然的气质,只听苏无名介绍:“此乃金吾卫中郎将,特来协查此案,你回答就好。” 宋柴一听竟是金吾卫,心中一颤,赶紧回道:“我父母双亡,家道中落,窦家早有悔婚之意,尤其是窦玉临,屡次出言不逊,若不是岳父大人作主,丛儿又对我情真意切,哪有昨日之婚事。”说着,语气中竟带起一丝委屈与哭腔,“苏县尉,中郎将,求你们一定要查清真相,为我娘子报仇,为我伸冤啊!”说着竟长跪不起。 苏无名却是冷冷注视着宋柴,只留下一句“本官知道了”,便欲离去。 见此情景,一直看着事情发展的卢凌风却是沉不住了,正欲叫住苏无名,却被后面的李伏蝉拦住,李伏蝉轻轻摇头,对着卢凌风眼神示意,出去了再说,卢凌风这才作罢。苏无名也看到了这一幕,轻轻一笑,先行离去。 出门时,宋柴掀起门帘,苏无名看到他手的一刹,眼神微凝,也不言语,径直走出门。 刚出得院门,苏无名便叫来苏谦吩咐了几句,刚说完,便听卢凌风低声喝问:“苏无名,为何不抓了这宋柴,此人问题极大!” 苏无名饶有兴趣,问道:“中郎将是怎么瞧出宋柴有问题的?” 卢凌风性子急,却也不隐瞒:“昨日晚,金吾卫来报,有人被挟持堂而皇之行于街上,我派人巡查,寻至窦府,了解到前因后果后第一时间便派人前来寻了宋柴,当时已值宵禁,家中却无人,一直至清晨,才归来。”说到此处,苏无名已然了解,再结合刚刚所见,心中猜测确认无疑。 只听卢凌风继续解释:“长安宵禁,夜不归宿者,唯酒鬼、赌徒尔!这宋柴并未饮酒,定是去赌了。” 李伏蝉听得后也是暗自点头,卢凌风虽莽撞,但才思俱是敏捷谨慎。长安宵禁,多禁坊间大街,但坊市内部,却是多夜间营业者。酒肆、赌坊均有营业。 “宋柴此人,定是赌徒,赌徒之言,绝不可信!”卢凌风盖棺定论。 苏谦突然说道:“中郎将,您误会县尉了,宋柴是赌徒,我家县尉已经知晓,刚刚还吩咐,让我等看住宋柴,令他每日前去县廨报告行踪。” 卢凌风诧异,看着苏无名问道:“你知道他是赌徒,怎么看出来的?” 苏无名倒是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看向李伏蝉,问道:“伏蝉,刚刚中郎将想要出言拦我,你却先行拦住了中郎将,可是发现了什么?” 李伏蝉回头看了看院子,依稀看到宋柴正在院中踱步,心中冷笑一声,你这样的人,活着就是罪过啊。 这才回头对着苏无名解释:“苏阿叔,我刚至这宋柴居所,便觉得怪异。按他所说,父母亡而家道中落,可是,新婚之日,这家中未免太过寒酸,说是家徒四壁亦不为过,窦公疼爱女儿,想必也不会将女儿嫁给一个一穷二白之人,故我猜测,此人定染上什么不良习俗,败光家产。而且阿叔询问他时,他虽表现的感激涕零,看起来情真意切,可我却看得出来,此人眼中并无悲伤,倒似是某些劫后余生的庆幸,这宋柴,必有问题!” 苏无名闻言大感欣慰,心中不由想起当年狄公夸赞李伏蝉才思敏捷,机警过人的场景,如今再看,狄公所言,一语中的。 卢凌风眼露诧异,没想到,李伏蝉年纪轻轻,观察如此细微,且管中窥豹,见微知着,倒真不愧是狄公后人,再瞥了一眼苏无名,比这家伙强得多。 苏无名总觉得卢凌风的眼神有些许的冒犯,可他偏偏没有证据。 卢凌风想到,苏无名让宋柴每日前去公廨之举倒是心有所感,侧目望向苏无名,说:“苏无名,你暂且放过宋柴,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虽是询问,语气中却是充满肯定。 苏无名上前两步,靠近卢凌风,侧仰着脑袋,仿佛要说悄悄话一般,道:“中郎将,刚刚出来之时,我发现宋柴右手食指和中指生茧,便推断他的拇指指肚也该有老茧,这些特征,只有常年沉迷赌坊的老赌徒,这三根手指上才会生出老茧。” 卢凌风低头看着苏无名靠过来的脑袋,一脸嫌弃,默不作声退后了两步,李伏蝉瞧得差点笑出了声,憋的脸红。 苏无名无奈撇了撇嘴,站直身子继续解释:“此人与窦娘子遇袭一案,虽有嫌疑,但从他举止行为看来,绝非凶手,我欲顺藤摸瓜,故暂且任他自由些时日。” 卢凌风暗自点头,算是对苏无名得思虑表示认可。 几人回头看了一眼宋柴的院子,简单的有些破落,平平无奇的院子却好像藏着什么秘密。 第7章 莫急,再多揍会 众人离去,卢凌风眼神一转,忽然说道:“苏无名,金吾卫尚有公事,本将军先行离开。” 苏无名还没回话,卢凌风便转身对李伏蝉行礼告辞:“小郎君,我有事先行,之后再见。”语气舒缓,面容含笑,与苏无名言语时的生硬冷漠截然不同。 好你个卢凌风,当着我的面就如此区别对待,我苏无名不要面子的吗?苏无名瞧着这明显的诧异,心里好不痛快。 李伏蝉亦是瞧出了这前后的差别,心里暗自好笑之时也是不得不感叹,这俩人是什么欢喜冤家,前世便瞧得好笑,如今,现场观看,更好笑了呀! 李伏蝉亦是还礼,作别卢凌风。 待卢凌风走后,李伏蝉才拉住苏无名,苏无名还在诧异间,便听李伏蝉说道:“苏阿叔,当真觉得宋柴只是赌徒那么简单吗?” 苏无名闻言,脚下一顿,回头看向李伏蝉,眼神闪过一丝不解:“伏蝉,这话是何意?” 李伏蝉回头望了望院子,正色道:“苏阿叔,狄阿翁最擅观人识色,很多人在他眼里,一瞧便瞧出是个什么样的人,狄阿翁自小教我,而我浪迹江湖几载,形形色色之人见过不少。如今,我观这宋柴绝不是赌徒那般简单,但他似乎与新娘一案关系不大,反而是是他自身,恐怕有大问题。” 苏无名微微思索,道:“他若自身有问题,盯着他,迟早会查清,但伏蝉如何认为,他与新娘一案无关呢?” 李伏蝉望向长安,反而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苏阿叔,早间那元来曾与你提及武大起一案卷宗被抄走一事可还记得?” 苏无名一愣,“当然!” “来宋柴此处之前,苏阿叔前去查找新娘一案的卷宗,可有收获?” “并无,说是当时连同武大起一案一同抄走!”苏无名回道,却是突然反应过来,武大起为长安县尉,天子脚下,朝廷官员离奇暴毙,本就值得关注,金吾卫大理寺抄走卷宗倒尚可理解,如何将这新娘案的卷宗一并抄走,这其中,难道有所隐秘? 李伏蝉见苏无名露出思索的样子,便知道苏无名已经反应过来。 长安红茶一案,归根究底,是朝堂势力明争暗斗的产物。苏无名卷入此案,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长公主也是聪明人,自然猜到有人在利用长安红茶攻讦她,故特意将苏无名这位狄公弟子调入京城,希望能为己所用,为她查清真相,扭转乾坤。 苏无名刚至京城,很多情况都不曾了解,如今只是走一步看一步,听得李伏蝉提醒,才惊觉新娘案并非普通的失踪案,背后或许,隐藏着更深的目的。 苏无名一时,心底泛起了些许波澜,看了一眼李伏蝉,压下心底的异样,心中倒是多了几分底气,自己形单影只,势单力薄,正值风口浪尖之际,李伏蝉却在此时前来相聚,便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伏蝉,如今看来,这新娘失踪一案,绝非表面上这般简单,你我行事,均须小心。”其实,苏无名并不希望李伏蝉卷入此事,只是他很清楚李伏蝉为人,他选择入长安,便是为了与自己共进退,如此,再劝他离去,倒是无用之功。 “苏阿叔且宽心,无论如何,伏蝉都护得住阿叔周全!”李伏蝉目光坚定。 苏无名心中一颤,倒是不再多言,反而说道:“伏蝉,这宋柴虽不一定是凶手,但亦不可放松警惕,还需你前去盯着他,看看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交给我吧!”李伏蝉豁然一笑,又对一直跟着成乙说道:“成阿兄,还需劳你跟着苏阿叔,护他安全。” 成乙也是一笑:“你放心。” 入夜,李伏蝉看着眼前的赌坊。 赌坊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喧嚣不已。各种声音与情绪交杂在一起,有人谩骂,有人狂喜,有人绝望,有人疯癫,真是形形色色,人生百态。 赌坊中央,数张宽大的赌桌依次排开,赌法五花八门,赌桌旁围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有人衣着华丽,一掷千金,有人衣衫褴褛,掏遍全身,不过几钱。 虽身份各异,但这些人眼中的贪婪与狂热,如出一辙。这方寸天地,或许就是他们一步登天的最好机会。 而宋柴早早便已进了赌坊,轻车熟路,径直走向了赌大小的赌桌。 李伏蝉走进赌坊,先是四处转了转,才悄悄围到了宋柴隔壁的赌桌上,一边扔下些许银钱,一边观察着宋柴的作为。 宋柴正赌到兴头上,双手紧紧抓住桌沿,双眼片刻不离赌桌上的骰盅,随着骰盅摇起,呼吸渐重,双目圆睁,热血仿佛冲上了头,脸色赤红,嘴中大声呼喊着大小,时而咒骂,时而狂喜,当真是活脱脱的老赌鬼。 只是片刻,李伏蝉身前的赌桌上,便收获了一堆银锭。要说他这样的高手,真正赌起来,尤其是骰盅这般的赌法,他甚至可以将点数听得一清二楚,只可惜,赌坊赌的又何止是赌技,他们赌得是人性,是阴谋,是诡计! 见好就收,李伏蝉收起银锭,重新游走,也不多,两三倍的本钱。正走着,余光便瞥见了大门处径直走进来的卢凌风,旁边还带着个人。 李伏蝉赶紧隐没人群,心里隐有猜测,估计是为了试探宋柴而来,而白日里宋柴已见过其面容,所以才多带了一个人嘛,看这样子,应该是他金吾卫的人。 李伏蝉暗暗期待,同时观察起了卢凌风和他带来的金吾卫。此时的卢凌风和他带来的金吾卫,皆是身着锦衣,活脱脱一副败家公子哥的打扮。 只见卢凌风环顾四周后,仿佛发现了什么,与身旁的人一阵耳语后,径直挤进了宋柴隔壁的赌桌,而那金吾卫则是直奔宋柴而去。 接下来,直奔宋柴而去的金吾卫,直接上演了何为一掷千金,而这一行为倒是让宋柴深深记住了他。 夜深,宋柴抛着钱袋,走在大街上,此刻,他感受着手中钱袋的沉重份量,直感觉自己得到每一步仿佛都要飘起来。 突然,卢凌风带来的金吾卫突然冲出,呼喊道:“兄台,等等我!” 宋柴吓了一跳,回头发现正是刚刚在赌桌上一掷千金的郎君,说起来,自己手上这袋银钱,十之七八都是他贡献的,本来还有些担忧的神色顷刻转为悦色:“是你啊。” 只见那金吾卫卑躬低声,说道:“小弟刚在赌坊,看见兄台鸿运当头,可否指点一二。” 宋柴一脸得意,却又有些不屑,一边继续走,一边说道:“指点?你知不知道,我也是走了三年背运,这才翻过身来!” 金吾卫赶忙走上前去,拦住宋柴,道:“兄台,小弟也想翻身,可是没有本钱,想请教兄台,怎么才能弄到本钱。” 说完,宋柴绕着那金吾卫仔细打量,还顺带让他直起了腰身,说道:“看你相貌堂堂,应该也有些家世吧!” 金吾卫装作尴尬,一笑道:“落魄了。” “落魄了不要紧,只要有家世,就可以娶房好媳妇,本钱不就来了么?”宋柴有些沾沾自喜地说道。 金吾卫心中一突,追问:“兄台这是何意啊,小弟不太懂,可否明示?” 宋柴恨铁不成钢,刚欲再说,却听见身后传来叫喊声,“宋柴,老子找你找的好辛苦啊!” 只见两个提着刀的大汉,迎面走来。 宋柴一见,吓得浑身一颤,急忙把金吾卫推搡着送去那两个大汉面前,“兄弟,你替我挡一挡,本钱,我借给你。”说完,还不待那人反应过来,狼狈地向远处跑去。 那俩大汉见宋柴跑走,立马拔刀追去,根本没管立在原地的金吾卫。 而那金吾卫则是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屋顶,卢凌风此刻,正立于其上,只见他说道:“你去通知寻街的金吾卫,我上去看看。” 说完,卢凌风便施展轻功,于屋上追赶宋柴。 他没有注意的是,此时的李伏蝉正在他身后的屋顶上静静看着一切,李伏蝉暗自可惜:唉,倒是我改变了事情发展,不然那装傻的公子哥就是卢凌风了,可惜,可惜了。 心里这么想着,却是没耽误李伏蝉脚下,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轻轻一点,身子便已经蹿了出去,那速度之快,犹胜卢凌风。 待卢凌风追至,宋柴已被两名大汉打得跪地求饶,只听其中一名大汉正说道:“宋柴,你发财啦,是不是找了更好的主,那把女人卖了大价钱!所以才诓我们的吧!” 话音刚落,卢凌风眼神锐变,仿佛刀光一般直刺场中的几人。 宋柴好一番解释无用,两名大汉是毫不关心,径直抢过宋柴怀中银钱,却遭嗜钱如命的宋柴反抗,这一下,彻底激怒了二人,直接动上刀子。 卢凌风见状,正欲救下宋柴,刚要动作,一只手悄然攀上了他的肩膀,卢凌风惊出一身冷汗,脑中警铃大作,自己跟踪人竟不知何时被人摸到了身后,正思索如何脱身,却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中郎将莫急,再让他多挨会揍!”李伏蝉笑着轻声说道。 卢凌风后知后觉,这不正是日间李伏蝉小郎君的声音嘛!卢凌风回头望去,正看见李伏蝉呲着个牙对他笑,卢凌风气不打一处来,低声道:“小郎君当真是轻功高绝,不声不响便摸到了卢某身后!” 李伏蝉装作不曾听出卢凌风语气中的怒气,反而说道:“中郎将过奖了,中郎将才是轻功迅捷,伏蝉追赶了好一会才赶上,都差点跟丢了!” 卢凌风气得够呛,那还真不好意思啊,我跑的快是我的错呗!卢凌风冷哼一声,转头便不再搭理李伏蝉。 李伏蝉逗了逗傲娇的中郎将,心里觉得高兴,也不再继续逗弄,向前一步,与卢凌风并肩看着宋柴挨揍。 那两人气上头,动起了刀子,宋柴已经挨上了几刀,虽未中要害,但若是再打下去,恐怕也是命不久矣! 卢凌风有些急了,眉头紧皱,问道:“还不救他吗,快死了好像!” “中郎将一直跟着他,想必已经看出了此人问题所在?” “若我没猜错,这个混账,是想卖妻!”卢凌风咬牙切齿,如此之人,确实死不足惜。 “是啊,真是可笑,人家窦娘子对他情真意切,这家伙倒好,为了赌,败尽家产,如今,竟然欺骗感情,更想卖妻,当真是人比鬼恶!”李伏蝉语气冷冽,看向宋柴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话虽如此,卢凌风却是不能让宋柴真死在了这,时候差不多,李伏蝉也未再阻拦。 卢凌风脚下一动,瓦片如箭矢一般射出,直中欲行凶的大汉。卢凌风一个纵越,人已经横在了宋柴与两名大汉之间,不多废话,三两下间,两名大汉便已被制服。 李伏蝉倒是未曾出手,轻轻下了房檐,看着卢凌风出手,“招式凌厉,刚猛有力,倒是军中的手段,卢凌风年少成名,这身武艺确实不凡。”李伏蝉暗自点评,可惜,到底只是两个人牙子,身手差的离谱,没两下就结束了。 之后的事情便简单了,先前离去的金吾卫正巧已经带着一帮人赶了过来,卢凌风一番交代,将人送至长安县廨,这本就是长安县的案子,自然由苏无名负责。 待人群离去,卢凌风才转头问向李伏蝉:“小郎君一直跟着宋柴?” “早间出了宋柴家门,苏阿叔便嘱咐我盯着宋柴,看他白日里做些什么。”李伏蝉如实相告。 “苏无名嘛,”卢凌风念叨了一声名字,有看向李伏蝉,“小郎君,三年前便听说,你是李元芳李将军之子,今日一看,你这轻功卓绝,当真是虎父无犬子,改日,卢凌风一定要向你讨教两招。” 李伏蝉笑着应下,心中倒是暗道:到底是你中郎犟啊,这不服输的劲儿,还得是你卢凌风啊! 第8章 窦府惨剧 李伏蝉离去,盯着宋柴。 苏无名带着成乙直奔西市,令一众捕手先回归县廨。 长安东西九市,包括东市、南市、西市、北市、柳市、直市、交门市、孝里市、交道亭市等九个市场。以东西两市最为繁华,各有二百二十行,达官显贵多居于东,故东市规整洁净,多手工产业;西市华胡杂处,是胡商聚集之地,从西域各国运输进长安的香、珠宝及各类珍稀之物,都聚集此处。 苏无名在西市令康元礼的带领下,寻遍了西市所有的香料店,均无所获。 康元礼瞧出苏无名似乎为办案而来,向他提及了可前往鬼市寻找香料,后苏无名与成乙回归县廨。 刚回到县廨,苏无名便钻进县廨案卷库,成乙亦跟随进去。 武大起一案卷宗尽数抄走,但其余的案卷尽皆保留,苏无名挑出武大起在任时所办理案件,按照日期由近及远,逐一阅览。 时过晌午,苏无名才放下手中案卷,抬头活动一番才看见,成乙正坐在一旁休息。 “成兄,无名翻览卷宗,还需一段时间,成兄且去休息会吧。”苏无名知道,希望从过往的案卷中寻到蛛丝马迹绝非易事,非须臾间可完成,成乙随李伏蝉而来,更被其尊为兄长,且成乙生擒歹人,随扈自己,无论是爱屋及乌,还是自己本身,苏无名对这位盲眼的汉子,都充满敬意。 成乙也不动作,只是偏过头,说:“苏县尉只管做自己的事,成乙无碍,”想了想又说道,“临到长安之际,伏蝉便言明,此地外表平和却多凶险,苏县尉对伏蝉极为重要,故对成乙亦然,护得苏县尉周全,成乙所愿。” 苏无名看着这粗犷的汉子,心生感动,恩师去后,多年无依,唯谦叔常伴左右,若真说心无戚戚,那是自欺欺人。 如今,伏蝉入长安伴其左右,成乙更是护其周边,时隔多久未有的安全感与亲切感,萦于苏无名的心间,虽不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苏无名站起身,深深一礼:“多谢成兄相护!” 成乙双耳一动,便已察觉苏无名动作,亦是起身一礼。 “成兄,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知成兄可知?”苏无名遍览卷宗,收获寥寥,便将注意力重新转回了新娘案。 “苏县尉但问无妨。” “伏蝉与我讲过,当日救下窦娘子,是先制住了惊马,是吗?” “正是。” “那惊马,可有异样!”苏无名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有,伏蝉初见,说是赤色马,本以为是汗血马,临近之后,血腥冲鼻,伏蝉仔细看过,说那马恐是被下了药!”成乙想起那日李伏蝉路上后来对他说的话,尽数转述给了苏无名。 “下药!”苏无名瞳孔一颤,蓦然回想起早间问询窦玉临时,窦玉临那似有隐瞒的样子,苏无名立马说道:“成兄,劳你跟我,去一趟窦府!” 苏无名携成乙带领几名捕手行至窦府,窦丰前来接见。 苏无名开门见山:“老人家,窦玉临何在?” 窦丰还欲询问女儿受袭一案是否尘埃落定,没想到倒是先受此一问,但还是引苏无名前去窦玉临居所。 敲门无应,苏无名心中一突,急忙道:“破开房门!” 成乙闻言,一个箭步上前,盲杖横贯,悍然直撞,房门破开。 众人上前,这才看清屋内景象,窦玉临竟悬梁自尽,高高挂在房梁之上,窦丰见状,情绪激动,直接晕了过去。 苏无名冷静走进房间,嘱咐窦家仆从:“先将老人家扶出去,也不许你家老夫人和小姐进来。”说到一半,苏无名突然想起,转头对身后的捕手说道,“去,去看看窦家娘子在何处,是否安好!”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急切。 捕手领命,片刻后返回,窦家小姐无恙,苏无名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始观察现场。 “苏县尉刚刚情绪急迫,是这人死因有异样,你担心窦家娘子同遭不测,是吗?”成乙忽然问道。 “正是,我虽初至现场,便瞧见这窦玉临虽看着自缢而死,但他双手却是自然张开,自缢之人,双手应握拳,”苏无名令人放下窦玉临,环顾尸身后继续说道:“果然是凶杀,自缢之人,眼闭而唇开,缢在候上,舌抵齿,缢在喉下,舌多出,可窦玉临无一符合,这般看来,应是先被人掐死,再被吊起来的。” 苏无名眼神平静,回头对捕手说道:“将窦家人都叫来问话。” 院子中,窦家仆人齐聚,苏无名眼神锐利,扫视众人,场中仆人似觉有针扎一般。苏无名虽一介书生,但他追随狄公多年,身上不自觉便沾染上狄公的气质,虽平日随和圆滑,锋芒不显,但一旦与案件相关,这种气质尽显无疑。一般人面对这般气势,若心中有鬼,必然惊惧异常。 苏无名眼睛虚眯,喝问道:“马夫何在?” 马夫战战兢兢走出,还未如何问,便将窦玉临投喂马一事尽数抖出。 待问及窦玉临是否有反常之处,管家也是提及新娘出嫁当日,窦玉临酩酊大醉之事。 正在场中仆人哭诉窦玉临为好人之际,苏无名却是瞧出了众多仆人中一名婢女的异样,心中暗暗记下。 一番询问后,遣散众人,这时,窦丛却是从院外走进,双眼红肿,面容憔悴,显然是哭过一场,虽如此,仍是走至苏无名面前,微微一礼:“见过苏县尉。” 苏无名还礼,看了看窦丛的脸色,道:“窦小姐还请节哀,切莫太过伤心,当以身体为重。” 窦丛摇头:“奴并无事,还请苏县尉查明真凶,为我弟弟伸冤。” 苏无名回:“窦小姐请安心,苏某定竭尽全力,还窦郎君公道,还请窦娘子保重身体。” 分别窦丛,管家送苏无名至门前,苏无名却突然问起刚刚察觉出异样的小丫头是谁,并吩咐带来问话。 婢女名为灵儿,前来后苏无名屏退窦家人,单独问话,谁知道,灵儿当场下跪,直言害死窦玉临之人乃是长安鬼市的阴十郎,道明一切前因后果。 而此时,长安鬼市,一个戴着面具的白衣人正端坐于轮椅之上,与阴十郎交谈。 “阴十郎,那个新娘子的弟弟?”白衣人开口问道。 “多谢仙长提醒及时,我才办完事,苏无名就到了,好悬那!”阴十郎回道,说完后,竟还讽刺了一番窦玉临送羊入虎口。 白衣人冷冷地说道:“选新娘子还是那条老路比较安全,”待阴十郎回应后,才继续提醒:“阴十郎,你有麻烦了,金吾卫中郎将卢凌风是太子亲信,此人最近盯上了长安红茶,你可要小心提防。” 此话一出,却惹来了阴十郎的轻蔑:“哼,哪来的无名小卒,仙长,您真是太抬举他了!” 白衣人思索片刻后,想起什么,说道:“你可知最近苏无名身边来了个年轻人?此人是前千牛卫大将军之子,狄仁杰之孙,三年前轰动长安的李伏蝉。” 阴十郎听后一愣,随即道:“仙长提及此人,可是此人有何异样,是需我去除了他吗?” “哼,若有机会,定然是要除去的,此次劫新娘失利,正是他从中作梗,但此人毕竟是李元芳之子,身手怕是不弱,你须小心提防。”白衣人狠狠拍了一下椅边,恨李伏蝉坏了他的好事。 阴十郎却是低声道:“原来就是此人坏了好事,仙长放心,左右不过一个少年,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若寻到机会,定为仙长解此心头之恨。” 是夜,金吾卫押着宋柴等人到达长安县廨,苏无名闻信赶来,问清前因后果,立即差人审问。 几人也不是什么硬骨头,不过片刻便出了结果,苏无名左右对照,口供一致,心中无名火起,指着宋柴便骂道:“你这无良恶贼,为了赌博,连自己新婚妻子都要卖,死不足惜,死不足惜!” “苏阿叔,不必动气,似他这般狼心狗肺的东西,此生剩下的只有牢狱和刑罚!”李伏蝉正好归来,听得苏无名动气,也是轻声劝慰。 与成乙打了招呼,李伏蝉来到苏无名身旁,苏无名上下打量一阵,问道:“伏蝉可有受伤?” 李伏蝉笑道:“苏阿叔何故瞧不起人,若是对上这么几个蟊贼受了伤,阿耶非得亲自收拾我不可,何况,这几人,是中郎将出手擒住的,伏蝉只是旁观。” 苏无名知道李伏蝉打趣自己,但听得李伏蝉无恙,倒也心安。 随后,宋柴几人押送进县狱,等候正式判决。 第9章 长安鬼市 翌日一早,苏无名在大门前逮住了正准备前往集市买吃食的李伏蝉。 李伏蝉生无可恋,翻着白眼盯着苏无名,说:“苏阿叔,我还没吃饭啊,你逮我作甚?” 苏无名满脸堆笑,说:“伏蝉啊,待会可有空,随我去逛逛集市吧?” “嗯?”李伏蝉一脸纳闷,“那走啊,我不是正要去吗?”苏阿叔,你是还没睡醒是吗? 苏无名扯住重新迈开腿的李伏蝉,看着李伏蝉一副你再不解释清楚我就跟你急的表情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伏蝉,随阿叔去趟鬼市吧!” 李伏蝉回头,看了看满脸谄笑的苏无名,乐了,想了一下,才忽然想起,原剧情中苏无名被一众捕手拒绝的场景,瞧这情形,想必这一次,也是如出一辙。 李伏蝉蔫坏问道:“苏阿叔,为何不叫上长安县的捕手一起啊?” 苏无名支支吾吾,半响回了一句:“他们媳妇要生了!” “那么多捕手的媳妇都要生了?” “正是。” “他们是同一个媳妇吗?” 苏无名瞧着坏笑的李伏蝉,轻轻拍了拍李伏蝉的肩膀:“调皮,怎可戏弄阿叔!” “哈哈哈哈,苏阿叔,你我之间何须如此,说一声便是,何时去?”李伏蝉开怀大笑。 苏无名无奈道:“即刻便去。” 长安城外,玄都观旁,顺着山体,一路下行。 李伏蝉啃着集市买来的糖饼,跟着苏无名前往鬼市,听着苏无名讲述鬼市之由来。 原来,长安城由前隋宇文恺结合城中六道高坡运用乾卦六爻之象所设计,九二之位在天子所居,九三之位为大臣办公值宿的皇城,而最为尊贵的九五之位建玄都观,兴善寺以镇之。 隋末,玄都观旁的洼地竟越陷越深,形成了地下世界。而大唐宵禁以来,一些无家可归之人,做晚间生意的买卖人,便聚集于此,成为广为人知的“鬼市”。 待至鬼市外围入口,一些衣衫褴褛之人开始出现,其中更是夹杂了不少奇形怪异之人,正如这迎面而来的之人,身高竟不足三尺,相貌丑陋,肩扛单锤,甚是怪异。 “闪开!”那个矮貌丑之人,与苏无名迎面撞上,也不闪躲,反而厉声呵斥。 苏无名慢慢避开,他来鬼市本就是调查香料来源,并不欲惹是生非。 谁知,苏无名避开后,那矮人恰好瞧见了准备避让李伏蝉,李伏蝉本就面容俊俏,器宇轩昂,身材又是虎背蜂腰,高大挺拔,此刻身着蓝白缺胯袍,腰间负剑,当真是人靠衣装,更是显得英俊不凡。 这矮人瞧见李伏蝉虽然避让,却正低头俯视自己。他常年居于鬼市,因相貌丑陋,身材矮小常遭外界人耻笑,这会瞧见这英俊的高大郎君俯视自己,不知怎的,竟一股戾气涌上心头,大呵道:“你小子瞧什么瞧!” 李伏蝉也是纳闷,我给你让路,自然是瞧你啦,也是回道:“自然是瞧你啊。” 怪人却是突然暴躁:“谁叫你瞧我了!”说完,竟不由分说地甩动单锤,朝李伏蝉捶来。 苏无名也是大感莫名,怎么就惹到你了,心中惊骇,正欲提醒李伏蝉小心,话还没说出口,却见李伏蝉不慌不忙,一手提着糖饼,一手于腰间一拂,长剑竟已然在手,连鞘带剑,轻轻往地上一坠,便挡住了横甩而来的铁锤。 怪人都未曾反应过来,就见一把剑立于地上,将自己的铁锤拦住,且有违常理一般,细长的铁剑竟将自己握锤的手震得生疼。 见自己被挡住,矮人更加恼怒,正欲再动作,却见上一刻还立于地上的长剑居然已经横贯在自己的脑袋上,虽未出鞘,却让矮人脑生寒气,惊惧不已,再不敢动分毫。 李伏蝉淡淡说道:“我不欲惹事生端,你若识趣,转身便走,若不识趣,便试试我手中长剑是否锋利。” 怪人一听此言,哪敢再留,扔下铁锤,转身逃离,速度之快,犹胜卢凌风。 李伏蝉瞧得无语,我又不曾要杀你,这般慌张作甚,锤子都不要了。 再回头,只见苏无名竟已经远远躲开,李伏蝉嘴角一抽,但是不由感慨,唐诡团队中的人果然没一个拖后腿的,不会打架的便远远闪开,不会破案的就从不妄言,主打的就是一个各司其职。 苏无名小跑着过来,感叹道:“伏蝉啊,你这武艺,当真是越来越俊啦!” 李伏蝉也是打趣:“苏阿叔,你这腿脚也是越发利索了!” 苏无名语塞,你这孩子,我夸你,你怎么还损起我了。 虽如此,苏无名还是嘱咐一句:“伏蝉,鬼市鱼龙混杂,各类杀人越货之辈,穷凶极恶之徒都隐匿于此,你虽武艺高强,但还需小心谨慎。” 李伏蝉正色道:“苏阿叔放心,伏蝉知晓的。” 两人复行,再无阻碍。 过水路,上得岸,刚走进鬼市大街,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 费鸡师觉得今日自己真是倒了大霉,今日嘴馋的厉害,便去往日日常“光顾”的店家借了一只鸡,怎料到居然就被发现了呢。 费鸡师一面奔逃,一边还提着刚刚借来的烧鸡,背后追着人可怕,可是吃不到鸡更可怕。就算被追的异常狼狈,费鸡师也将将手中的鸡护得好好的。 “偷鸡贼!”“站住,别跑,抓偷鸡贼!”苏无名与李伏蝉刚刚走上大街,便听到如此的呼喊声,于是便驻足看起了热闹。 两人只见一老翁一手提着烧鸡,一手握着杆仗,左避右闪,穿行在鬼市的人群与摊位之间,而他身后正追赶着一帮持刀之人,大喊着抓贼一类的话语。 李伏蝉目力好,鬼市虽暗,却丝毫不影响他视物,细细打量这跑来的老翁:酒糟鼻,灰白头,衣衫褴褛,腿脚却是利索,后面一帮壮汉愣生生追不上一个老翁。 这便是费鸡师了吧,李伏蝉瞧清老翁的面容,便立即认出是谁。 只见费鸡师正欲逃离街口,侧面却行来一辆推车,他一个小跳上了车,没想到,车身不稳,费鸡师便直直地摔了下来。 苏无名一看,费鸡师摔下的地方正是一锅沸腾的热水,这要是真摔下去,这老翁即便不曾摔出个好歹,热水淋下,不死也得半条命了。 不曾多想,苏无名便冲了出去欲接下费鸡师,但有人却比他更快,李伏蝉早就注意着费鸡师的动作,见他要摔倒,身子如飞鹞一般滑出。 费鸡师身子凌空,也瞧见了那锅烧的滚烫的热水,心底泛起寒意:怎么贪嘴偷只鸡竟还要搭上命啊,我命休矣! “咦,怎么不疼啊?”费鸡师片刻后,未曾感受到疼痛,慢慢睁开了吓得紧闭的双眼。再一看,自己正被人托着上半身,而自己的脑袋离那沸水不过咫尺之遥,连那沸腾的热气费鸡师都能明显的感受到,费鸡师赶忙爬起,这才瞧见正对着他微笑的李伏蝉。 而这片刻,追赶的几人也已经赶到,将费鸡师团团围住,这几人,身彪体胖,奇装异服,手提屠刀,一身的戾气。 只听为首一人说道:“好你个偷鸡贼,天天偷我的鸡吃,看我不剁了你的手!”说完就欲上前收拾费鸡师。 费鸡师见状大急,再回头看了一眼李伏蝉,气宇非凡,双目锐利,眼含精光,一看便是不简单。至于一旁还伸着手,作接捧状的苏无名,费鸡师倒是也瞧见了,若是无人,费鸡师说不定还真得找他解围,如今,两相对比,苏无名被自动忽略了。 费鸡师鬼市生活四十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这李伏蝉只看一眼,费鸡师便瞧得出,这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既然刚刚出手搭救了自己一次,必然也不会介意救人救到底。 “小郎君救我!”费鸡师大声呼喊,一个闪身,退至李伏蝉身后,也顺带侧着身子,瞧瞧李伏蝉的反应,若是这小郎君不愿搭救,他还得寻机逃走。 好在,李伏蝉倒是未曾叫费鸡师失望,见那群人还想再往前,李伏蝉抬起手中长剑,重重地抵在地上,鬼市嘈杂,围观的众人却清楚听到一声碎裂之声,定睛一看,那小郎君的佩剑竟没入地面寸许,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鬼市之路面非比寻常,鬼市本就是山石低沉所形成,这地面自然亦是,多年来又经修缮踩踏,早已坚硬无比。这小郎君只是轻描淡写般按下长剑,竟可没入地面,这是何等的武艺与巨力! 众人皆退! 第10章 初见费鸡师 鬼市,魑魅魍魉云集,敢在鬼市做生意的更是多奸且恶,良人在此处,是难以存活的。 围堵费鸡师的几人虽惊惧李伏蝉的武力,可到底是在鬼市讨生活的,这费鸡师三番两日便来偷只鸡,若不抓住给点教训,长此以往,这鬼市上如费鸡师一般人也不在少数,若是都学他,他这生意岂不是直接关了才好,必须得杀鸡儆猴! 只见为首的壮汉满脸堆笑,道:“这位郎君,切莫理会这偷鸡贼,此月不过中旬,这偷鸡贼已三番几次的来我店里偷鸡,”说到此处,这大汉更是暴怒,冲着费鸡师吼道,“偷鸡贼,今日定要叫你好看!” 李伏蝉看着眼前这帮披头散发,奇形怪异的大汉,虽能理解这些人的作为,但只看他们的外形,真的很难让人同情他们。 李伏蝉自然不会真将费鸡师交给他们,这帮浑人,说是教训,可这鬼市中人,即便是害了人性命,也是家常便饭,怎可寄望于他们心慈手软。 李伏蝉回头看了眼苏无名,余光却是向费鸡师一瞥,意思是,这如何办? 苏无名见李伏蝉回头,再看了一眼衣衫褴褛,年过半百的费鸡师,终究是看不过了,费鸡师偷鸡或非良善,但绝不至于为此缺胳膊少腿,甚至丢了命,或许是他身为大唐命官的责任感。 “诸位,稍歇火气,不知这老翁偷了你们几只鸡,一只鸡又是几钱?” 那几名大汉对视一眼,其中一位似是店主,满脸横肉,眼神凶煞,踏步上前两步,那彪悍的气息摄得苏无名赶紧后退两步,见此,李伏蝉直接上前,立于苏无名之前,那大汉才止住步伐,后退了些许。 “怎地,你想给这偷鸡贼付钱?”那店主虽惧于李伏蝉的威势,但听得苏无名有意付钱,倒是更在意钱的事。 苏无名见李伏蝉挡在身前,那身影如同擎天玉柱,叫人心安,心中感慨:当年那豆丁大的孩童,终究是长大了,如今竟长成了如此可靠的郎君了。 李伏蝉神色渐寒,冷声道:“问你什么,便答什么!”李伏蝉杵在地上的长剑轻轻转动,周边的地面竟传来微微碎裂的声响。 店主脑袋一缩,又后退了一步,身边的人更是抽出了刀剑长棍,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见李伏蝉再无动作,又想到苏无名要为这偷鸡贼销账,眼睛一转,回答道:“一只鸡五十钱,这月来,他日日来,如今,正好一十六只!”既然你要出头,那付钱就是,如此,这偷鸡的恶气不出也罢! 生意人嘛,和气生财! 苏无名还未说话,费鸡师先急了,一边跺脚,一边叱骂:“胡说八道,你那鸡寻常不过三十钱一只,我此月也不过去了三回!你坐地起价,你诬陷于我!” “哎呀,你这偷鸡贼,还敢骂我!”店主双目圆瞪,气的举起了手中屠刀,作势欲砍。 李伏蝉从腰间蹀躞带中摸出一小块银锭,还不待众人反应,便丢向店主。 到底是生意人,店主径直扔开了手中屠刀,双手接住了那锭钱,定睛一看,好家伙,足足一贯钱,倒是叫店主笑的连眼睛都见不着了。 费鸡师一看,这还了得,多给了这么些钱,这要是给他买鸡,得吃多少,“哎呀,小郎君,给多了,给多了,你被他蒙骗了啊!” 店主倒是不再生气,反正钱已经到手,也不再管费鸡师如何言语,倒是此刻,李伏蝉突然对着店主说道:“到底偷了几只,你应心知肚明,多余的钱,你回去后,多送几只给这老人家!” 店主一合计,反正这钱多的多,送他几只也无妨,莫平白惹了这厉害的小郎君,也是喜笑颜开,道:“郎君心善,我记住了,回去再给他送几只。” 转头,店主又对费鸡师厉声道:“算你走运,遇上了好心的郎君,否则,定叫你脱层皮,下次若还敢来偷鸡,必打断你手脚。”说着转身离去,刚走出没几步倒是回头看了眼费鸡师,“明日去取鸡,郎君送你的。”说完,对着李伏蝉谄媚一笑,离去。 见人离去,费鸡师便走上前来,行了一礼,笑着说道:“哎呀,谢谢小郎君了,若不是你,我这把老骨头就要折在这了。” 李伏蝉微微一笑,看着掉落一旁的烧鸡,问道:“老人家,可还饿着,刚刚那鸡可是吃不成了。”费鸡师虽偷鸡,但在这鬼市,偷鸡摸狗,几乎成为家常便饭。在上面,费鸡师却是从未有过行窃之举,更何况,知道费鸡师为人的李伏蝉,更是喜欢这个看似浑浑噩噩,实则人间清醒的老小孩。 心地善良、知恩图报、重情重义、医术高绝、不慕名利,唯爱市井,年逾半百的费鸡师,虽为药王亲传,却甘心隐匿鬼市四十载,非觉苦难,反甘之若饴,悠然自得。如此人物,叫人心生敬佩,又爱戴有加。 费鸡师也是顺着李伏蝉视线看到了地上的烧鸡,一阵惋惜,直言浪费。 苏无名适时上前,道:“老人家,既然不曾吃到鸡,那不如找个地方,吃点如何?” 费鸡师看了看苏无名,又看了看李伏蝉,喉咙不自觉地翻滚了一下,也不搭理苏无名,堆笑着问想李伏蝉:“小郎君,你看……” 李伏蝉瞧得好笑,亦是想起了费鸡师区别对待苏无名与卢凌风之事,再看苏无名,只见他自讨了没趣,正吹鼻子瞪眼呢,心底暗笑,“我也不曾吃饱,正好尝尝这鬼市的烧鸡。” 费鸡师大喜,连忙引路,而李伏蝉则是将手中还多余的糖饼分给了费鸡师,“老人家尝尝,我从长安集市带来的,味道可好!”费鸡师笑眯眯地接下。 苏无名也是三两步追上费鸡师与他搭话,费鸡师虽觉得苏无名獐头鼠目,但毕竟与李伏蝉同行之人,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应着苏无名。 行至街角,人迹渐少,费鸡师却突然停下脚步,紧盯着苏无名,又缓缓靠近,用鼻子闻个不停。 苏无名大感诧异,聊得好好地,这是突然作甚,虽然身子不受控制的后仰,却也不曾闪躲。 而李伏蝉一看,却是知道发生了什么,费鸡师师承药王,本身便是神医,这鼻子更是长年接触药物,愈加灵敏,此刻,想必是闻见了苏无名身上随身携带的返魂香料。 果然,不出片刻,本还乐呵呵的费鸡师神色大变,肉眼可见的惊恐布满脸庞,“鬼!鬼啊!你是鬼!”大喊着跑向李伏蝉,躲在了李伏蝉身后,顺便还嗅了嗅李伏蝉,发现并无异样后,才安下心来。 苏无名见状,心中一怔,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并无异味,可这老翁却好像闻到了什么可怕的味道,居然称自己为鬼,那一定是自己带来的那份香料。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老翁居然知道此香。 苏无名想靠近询问,却吓得费鸡师连连后退,无奈下,只好示意李伏蝉,帮忙劝劝。 “老人家莫怕,你再仔细看看,他是人非鬼。”李伏蝉回头对躲在身后的费鸡师解释,语气温和。 费鸡师却还是情绪激动,躲在李伏蝉身后悄悄说道:“小郎君,你可小心,眼前这个,非人,鬼也!” 苏无名了然一笑,问道:“可是因为我身上的味道?” 费鸡师探出脑袋,对着李伏蝉说道:“你看,他承认了!他满身返魂香的味道,定是鬼无疑啊!” 苏无名从怀中掏出那包香料,用手轻轻挥了挥,问道:“可是这个味道?” 费鸡师又闻了闻,味道渐浓,正是这包东西所发出得味道,只见苏无名走近几步,环顾四周无人,低声说道:“在下长安县尉,苏无名,见过老先生!” “你是官?”费鸡师虽在询问,但心中已然相信,鬼市之中,只有一人会有此香,但苏无名明显不是他,且与李伏蝉这样的翩翩郎君同行,是官,倒是不足为奇了。 终于一番解释,费鸡师总算冷静下来,复行至烧鸡处。 费鸡师也是机灵,领着苏无名二人寻了另一家烧鸡店,刚刚那家的烧鸡他要留着明日去享用。 李伏蝉看着截然不同的店主,和正在火炉旁选鸡的费鸡师,倒是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如此费鸡师,倒真是印象里那个可爱的小老头了! 第11章 鬼市猛虎 李伏蝉看着费鸡师乐呵呵地提着两只鸡迎面走来,坐下,拆鸡,一气呵成,竟有些赏心悦目。 苏无名待得费鸡师吃下第一口鸡,才开口问道:“还未请教老先生,尊姓大名?” 费鸡师闻言,倒是咽下嘴中的鸡,放下手中还剩下的鸡腿,清清嗓子说道:“我本姓费,没有名字,只是平生爱吃鸡,所以鬼市的人都管我叫费鸡师。你们要觉得不难听啊,就凑合叫吧!” 李伏蝉心里暗笑,你哪是没有名字,你明明叫英俊! 李伏蝉也是介绍自己:“鸡师公,我叫李伏蝉,是这位苏县尉的子侄。” 费鸡师讶异,“你叫我什么?”费鸡师隐匿鬼市四十载,从风华正茂,到白发苍苍,其间多少人情冷暖,遍数品尝。 鬼市多年,不是乞丐,胜似乞丐,李伏蝉一句鸡师公,倒是叫费鸡师感受了难得的尊重。其实费鸡师哪在乎这些,其人不慕名利,但求自在。 只是李伏蝉这一叫,情真意切,平淡自然,倒真是叫费鸡师心湖中泛起涟漪。 李伏蝉神色从容,又轻轻唤了一句“鸡师公啊,”李伏蝉稍顿,笑着解释,“您年长,我叫您一句鸡师公,自是得体。” “哎呀,怎么当得起郎君如此称呼啊!”话虽如此说,费鸡师却是开心的很,鬼市多年,已再无人尊敬于他。不想今日,救下自己的俊俏郎君,竟称自己一句鸡师公,倒真是叫他老费感动那! 苏无名见李伏蝉如此称呼倒也无恙,反是会心一笑,李伏蝉之细腻,自小便是。 苏无名待鸡师公缓和,撕下另一只鸡腿,递给费鸡师,问道:“无名请教费先生,您刚刚提到返魂香是何来历?” 费鸡师刚接过鸡腿,双手各一个,正开心,就听见苏无名询问,只得悻悻放下鸡腿,看了看苏无名,又看了看李伏蝉,咬了咬牙,说道:“唉,这鬼市凶险,老费我本不该多嘴,但是今日,小郎君救我,又请我吃鸡,便告诉你们吧,西市署后院种了一堆奇花异草,就是这返魂香的原料啊。” “可是西市令康元礼所辖之所?”苏无名追问。 “是啊,这鬼市里能用这返魂香的,也只有那无所不能的阴十郎了!他自称是鬼,就是靠这香保持肉身的。”费鸡师声音越发小声,说完后,便不再管二人反应,享用起烧鸡来。 苏无名大惊,没想到在此时,又听到了阴十郎的名字,再结合昨日窦府灵儿所述,一切便串联起来,如此说来,这新娘失踪一案,确是跟阴十郎脱不了干系。 苏无名看向李伏蝉,李伏蝉轻微点头,昨日归来,苏无名便将窦府一切告知,而李伏蝉也知晓,阴十郎已经浮出水面。 片刻,费鸡师便已经一只鸡下肚,正嘬着手指头,意犹未尽,视线一直盯着另一只鸡。 李伏蝉何等眼力,一眼便看出费鸡师的心心念念,便直接将鸡送了过去,“鸡师公未吃够,接着吃就是,我与阿叔来时吃过饭,还不饿。” 费鸡师喜笑颜开,看了一眼苏无名也不反对,便接过鸡吃起来,“那就谢谢小郎君了!” 待费鸡师吃饱喝足,李伏蝉才问道:“鸡师公可知,那阴十郎所在何处?” 费鸡师一听,心里一惊,“小郎君是要去寻他?万不可去啊,那阴十郎是这鬼市的恶鬼,虽号称无所不能,但我老费知道,他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李伏蝉与苏无名对视一眼,心中俱是感慨,费鸡师心地善良。 李伏蝉宽慰道:“鸡师公放心,只是先打听打听,而且,伏蝉略有武艺,遇事自保无虞,鸡师公不必忧心。” 这时,费鸡师才想起,先前李伏蝉为他解围时,一剑戳穿地面的情景,他费鸡师虽不通武艺,但眼力却还是有的,这小郎君哪是略有武艺,分明是高的很,倒也不再过分忧心。转而为李伏蝉二人指明方向。 临别之际,李伏蝉对着费鸡师说道:“鸡师公若还想吃鸡了,便去长安县廨寻我,报我苏阿叔姓名即可,长安市集多美味,水盆羊肉、炙鸭、胡饼,比比皆是,来了我带鸡师公去吃。” “那就谢谢小郎君了,老费我一定去寻你!”费鸡师听得直流口水,恨不得直飞去长安市集。 苏无名也是笑道:“费先生随时来,无名扫榻相迎。” 与费鸡师分别,苏无名二人循着方向,来到一处屋舍。屋舍不小,即便挂着灯笼,也掩不住那阴森之气,门前立有两尊面容可怖的夜叉,更添几分瘆人。 苏无名看着门前挂着的两幅招牌,上书:无所不能阴十郎。苏无名冷笑,真是好大的口气。 李伏蝉看着这诡异的屋舍,心中猜想,不知道卢凌风是否也来了,转头对苏无名说道:“苏阿叔,你在外面等我,我先进去探探虚实。” 苏无名怎肯让李伏蝉孤身冒险,两人遂决定一起进去。 李伏蝉打前阵,径直推门直入,长剑已然握在手中。 屋内倒是灯火辉煌,一改门外的阴森之象。只是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安静。 两人行至大堂中央,苏无名忽见正前方的墙壁博物架上,端放着一坛长安红茶,眼神一厉,正欲上前一探究竟。 刚走两步,头上却是传来动静,一看,竟是一张大网落下,苏无名大喊:“伏蝉小心!” 李伏蝉早有预料,不慌不忙,手中利剑出鞘,一个纵身,也不见如何发力,如惊鸟般凌空飞起,长剑横贯,轻轻挥动,却迅捷如电。 苏无名还未看清,只觉眼前一花,扑面而来的粗麻大网便如雪花一般,洋洋洒洒,散落一地。 李伏蝉收剑落地,苏无名才长舒一口气,“伏蝉,还好你跟来了,否则我定然是中了这陷阱!” 李伏蝉轻笑,“苏阿叔只管破案,其余的尽交给我。” 苏无名莫名想起,当年狄公探案,李将军不也正是如此守候一旁嘛。如今狄公弟子,元芳之子,竟又相聚一起,探案追凶,当真是世事奇妙,妙不可言。 这时,墙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苏无名紧张道:“伏蝉小心,恐有歹人!” 李伏蝉一个滑步,闪至苏无名身前,持剑护卫。 卢凌风心系社稷,连日来,长安红茶风靡,却引得朝堂官员接连离奇死亡,故始终对长安红茶紧追不放。 今日,探得风声,前来鬼市,一来便抓住一个欲买茶的商人,在他的引领下,来到这阴十郎之所,见无人便设下陷阱,希望将贼人一举拿下。这会,听得外面传来动静,卢凌风立即动身,出来一探究竟。 卢凌风携金吾卫大步而来,进得大堂,却见两个人正定定地站在大堂中央,所布陷阱大网竟散落一地,心中一突,遇到高手了!再定睛一看,竟是苏无名与李伏蝉! “苏无名,怎么是你!”卢凌风急道,“你在这捣什么乱!” 再一看李伏蝉,持剑而立,心中了然,就说苏无名怎么可能安然无恙逃过陷阱,必是李伏蝉帮了他。卢凌风对李伏蝉倒是惺惺相惜,点了点头:“小郎君也来了!” “见过中郎将。”李伏蝉回应。 苏无名可是气到了,你上来就给我劈头盖脸一阵责怪,对上小伏蝉你倒是彬彬有礼了,“中郎将,我怎么是捣乱了,我是查寻新娘案,这新娘失踪,窦玉临之死,皆与这阴十郎有关,我一路追查才来到这的。” “什么,窦玉临死了?”卢凌风心中惊讶,昨日紧盯宋柴,倒是还不知道苏无名前去窦府一事,不待苏无名回应,卢凌风又话锋一转,“那你查出什么了么?” 苏无名讷讷无语,我才刚来,我查什么啊!“暂、暂时还没有!” 卢凌风嘲讽一笑:“苏无名,你可真是顶着狄公弟子的名号,丢了狄公的脸!” 苏无名无言,卢凌风到底是挂碍着这件事,忽然想起费鸡师提及的西市令康元礼一事,刚想说话,却听卢凌风身后的金吾卫嘲讽道:“苏无名,你身为长安县尉,抓不到凶手也就算了,还破坏了我们给贼人设下的陷阱,你是废物吗?” 话音刚落,卢凌风只觉眼前一晃,继而听“啪”的一声,再回头看去,李伏蝉正举着手掌,而金吾卫小五正捂着脸,一脸不可置信。 李伏蝉面色冷峻,眼神锋利,冷声道:“若不曾有人教过你好好说话,我便来教你,我苏阿叔身为长安县尉,朝廷正官,你一个普普通通的金吾卫侍从,连你家中郎将都不曾说这样的话,你倒是出言不逊,真是该打!” “小郎君,你……”卢凌风虽欣赏李伏蝉,但小五对他忠心耿耿,是他的左膀右臂,虽出言不逊,但怎么也轮不到李伏蝉出手教训,正欲上前质问,却忽然听到一声巨大的兽吼传来。 众人皆是大惊,这长安鬼市,如何会传来这般声音。 李伏蝉倒是冷静,瞥了一旁已经开始恐惧的小五一眼,心里想到:出言不逊,抽你一巴掌,再救你一命,也算是你赚了。此人虽对苏无名言语不敬,但对卢凌风忠心耿耿,却是不该死在这里。 众人看向中门大开的屋外,金吾卫郭庄突然说道:“老虎?” 卢凌风眼神严肃,紧盯门外,“胡说,哪儿来的老虎!” 又一声吼叫传来,确实与虎啸无异,小五已经吓得话都哆嗦,“好、好像、是、真是老虎!” 忽然,一阵腥风扑来,众人皆掩面,再回头,一只庞然猛虎竟从门外越了进来。 这一次,彻底把在场的几人吓出个好歹,金吾卫几人俱是吓得两股颤颤,浑身发软。 就连卢凌风也是惊惧异常,皆因这般猛虎,实在巨大,几乎抵得上寻常三头猛虎之巨,寻常人哪见过这般猛兽,纵是身经百战的将士初见之下,也是逃不过人的本能。 猛虎咆哮,一股山林之王的煞气扑面而来,只见,它身子后伏,前爪伸出,正是猛虎捕食,蓄势待发之姿态! 第12章 卢凌风!拔刀杀虎! 不待众人反应,巨虎猛然袭来,一个大扑,众人赶忙闪躲。 卢凌风一个下腰,身子飞旋,手上横刀击地,整个人似离弦之箭一般从巨虎腹下滑过,只是一瞬,便错身而过。 茶商老板吓得匍地而走,小五手脚俱软,长刀掉落,整个人瘫软在地。郭庄尚有胆气,一个飞身躲过。 而李伏蝉早在巨虎飞跃的那一刻,便揽住苏无名,足尖轻点,便如轻风拂柳一般飘摇远去,将苏无名送至墙角博物架后隐藏。 苏无名见此巨虎,虽惊不乱,趁着李伏蝉飞身带他远离之际,半空中还抽空打量了一下巨虎模样。待站定后,苏无名拉住李伏蝉,道:“伏蝉,此虎巨大,有违常理,恐是歹人幻术,你武艺好,留心中郎将,我怕他不识其中端倪,为表象所惑。” “苏阿叔放心,定不会叫中郎将受伤!”李伏蝉视线时刻关注着场中。 只见那巨虎一击不成,竟撇开已经倒地的小五,又回旋身子,冲着刚刚落地站起身子的卢凌风袭去。 卢凌风见巨虎居然紧盯自己不放,一个鹞子翻身,拔地而起,却是正好摔在了高空悬挂的货物上,倒是正好躲过的巨虎的扑杀。 巨虎见卢凌风上了高处,便转头冲着一旁的郭庄冲去,到底是卢凌风的左膀右臂,郭庄手持刀柄,勾上博物架,一个借力,身子翻越,将将躲过巨虎的扑击。 巨虎几次失利,正逢那茶商老板惊慌之下碰翻了博物架,发出了动静,巨虎直接盯上了他,不过咫尺之遥,巨虎缓缓逼近。茶商老板不过普通人,哪里见过这般阵仗,惊慌失措下,见得背后的窗户,也不曾多想,一个翻越,便跳了出去。 而这一幕恰好落在了苏无名眼中,苏无名眼睛虚眯,心中泛起惊疑,这巨虎似乎有意将人逼至跳窗,且那茶商老板越窗后,居然再毫无动静,诡异的很。 苏无名心中思虑颇多,却只不过发生在瞬间。 茶商老板越窗后,巨虎便向着瘫软在地的小五而去。小五满脸惊恐,欲逃,却手脚酸软,怎么也站不起来,只得在地上不停挪动,却怎么也躲不过巨虎的步步逼近。 奇怪的是,明明近在咫尺,巨虎却未曾像之前一般扑杀,而小五在挪动片刻后发现了身后的窗户,仿佛凭空生出了力气,连滚带爬地站起身,直奔窗户而去。 小五跳窗的那一刻,苏无名顿时反应过来,大声喊道:“不要跳窗!” 可小五惊慌失措,哪里还顾得上苏无名提醒,眼看便要翻出窗外。 千钧一发之际,本还不见动作的李伏蝉却突然如雷霆般跃起,只见,他右手自背后腰间轻轻一抹,一道细长的铁链便出现在手中。腰身一转,手臂发力,铁链似天星一般划过空气,径直的射向小五。 小五翻出窗外,心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忽然瞧见了窗外地上竟布满地刺,顿时只觉通体生寒,心中哀呼:我命休矣! 身子刚要落下,只觉得腰间仿佛被什么缠住,紧接着一股巨力生出,小五落下的身子直直停住,看着近在眼前的地刺,小五喉咙不自觉滚动了一下,一股劫后余生的松弛感油然而生! 卢凌风站起身子,看着小五跳出窗户与李伏蝉射出的锁链,又听得苏无名得提醒声,刚想询问,可站立的悬挂平台之绳忽然断裂,卢凌风一个踉跄,随着高空的货物一同落下。 摔了个七荤八素的卢凌风还未来得及喘口气,那巨虎便已经盯上了他,转瞬扑来。情急之下,卢凌风看着眼前的窗户,脚下猛踹,一个借力,身子直冲窗户而去,虽有苏无名提醒在前,可情势紧迫,别无他选。 就在卢凌风快越下窗户之际,苏无名李伏蝉异口同声:“不要跳窗!”卢凌风到底是身手高绝,竟硬生生止住了身形,回头望向苏李二人。 苏无名情绪激动,又怒其不争,他深知卢凌风秉性与身手,若心中无畏无惧,这妖人幻术怎么可能伤到他,于是,苏无名大声激将道:“中郎将,莫要愣着,持刀杀虎啊!” 话虽如此,卢凌风瞧了瞧眼前巨虎之大,再看看手中横刀,心中还是忍不住的发怵,脚下也是步步后退。 苏无名见状,又大声喊道:“范阳卢氏,五百年来的天下名族,卢凌风,你真给祖上丢脸!” 此话一出,本还步步后退的卢凌风立马止住了脚步,心中羞愧与怒气迅速冲破恐惧,深呼一口气,低沉的身姿渐渐挺直,眼神中恐惧散去,重新锐利,双手持刀,紧握刀柄,武夫血勇,尽显无疑。 李伏蝉救下小五后,将锁链系在一旁的柱子上,便看着卢凌风对峙巨虎。 看着卢凌风终于克服恐惧,也是欣慰一笑,正如当年的李元芳一般,初见无头将军,竟惊惧得拔不出剑来,后来克服恐惧,反派的天自此塌陷。卢凌风若不能自己战胜这恐惧,这份恐惧怕是此后余生都将如影随形。 如今,勘破恐惧,此后,便是真遇上猛虎,亦无惧矣! 李伏蝉大声说道:“中郎将!尽管拔刀杀虎,伏蝉同在!”说完,手中利剑出鞘,蓄势待发。 卢凌风血勇上头,再听得李伏蝉话语,信心倍增,只见,他双手握刀,足下猛地一蹬,整个人便如雄狮一般悍然而动。 巨虎见卢凌风竟迎面而上,也是凶猛高越,直直扑来。李伏蝉见状,亦是动如雷霆,脚下发力,身子飞旋,持剑杀来。 电光火石之间,卢凌风避开虎爪,手中横刀倾力劈下,而李伏蝉长剑也是瞬息即至,两人一前一后,直击巨虎。 而这一刻,巨虎中的歹人也是惊骇之极。寻常时候,他以幻术装作猛虎,寻常人早就吓得手软脚软,只得引颈就戮。再不济,真遇上了什么厉害的高手,他也能以烟雾遁走。可如今,卢凌风也就罢了,偏偏还遇上了李伏蝉这个不讲武德的,我与这金吾卫好好一对一,你怎么还背后袭击我。 这人甚至还没来的及放出烟雾,迎面的虎皮便被卢凌风一刀斩破,而背后的真身,更是被李伏蝉一剑刺入,都没来的及发声,便轰然倒地。 卢凌风深深呼出一口气,再回头,刚刚的庞然巨虎竟不见踪影,只留下了地上一张虎皮,虎皮隆起,其内似有何物。 苏无名小跑着这才走近,先是问道:“伏蝉,可有受伤?” 李伏蝉收起长剑,笑着说:“阿叔不必担忧,伏蝉无事。” 苏无名松了一口气,这才回应卢凌风:“哪儿有什么老虎啊,你看看地上是什么?” 众人慢慢走出,看着地上虎皮,只听苏无名说道:“那是几张老虎皮拼在一起,幻术而已。” 卢凌风这才醒悟,那这虎皮下隆起之物,便是那施展幻术之人了,横刀在手,卢凌风挑开虎皮,其下果然有一人,只是口溢鲜血,已经没了呼吸。 苏无名又说到:“你听说过这世上有这么大的老虎吗?若真有,那长安鬼市早就白骨成堆了!那还能见到一个活人” 卢凌风踉跄了两步,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愤怒,既羞愧自己竟被歹人所惑,被幻术吓到,又怒自己没看出的破绽,苏无名竟一目了然。“我堂堂金吾卫中郎将,竟被妖人用幻术所骗,”当真是奇耻大辱! 李伏蝉见卢凌风心绪激动,便出言转移他的注意力:“中郎将,还是先将你那金吾卫救起来吧!” 卢凌风一惊,注意力果然转移,急切道:“你说救,什么意思?还有,你们刚刚不让我跳窗是何意?”卢凌风一边询问,一边赶紧走向窗户。 苏无名赶紧解释:“中郎将,那妖人使用幻术,就是逼着你们向窗外跳,你那金吾卫跳窗,伏蝉反应及时出手,或许无恙,但是那茶贩,恐怕凶多吉少了!” 卢凌风至窗前,便见到一根细长的铁链正穿过窗户,延伸出去,回头看了一眼李伏蝉,刚想打开窗户,只听李伏蝉提醒道:“中郎将还请小心,恐有机关。” 卢凌风动作一顿,大声向窗外问道:“小五,你怎么样?” 窗外果然传来小五的声音:“中郎将,我没事,幸好有根链子牵住了我,中郎将小心些,外面有机关陷阱。” 卢凌风令众人散开,独自开窗,果不其然,暗箭飞射,卢凌风身手不凡尽皆闪过,砸开窗户,才看清窗外情景。 第13章 喜君之殇 一番折腾,小五被救了上来,而那茶商却已经救无可救。 小五虽免于一死,却还是受了伤,跳窗之际,暗箭飞射,来不及闪躲,幸而不曾伤到要害。 李伏蝉为其点穴止血,后拿出随身的药粉,为其敷上,小五强行站起身来,深深行了一个叉手礼,“多谢小郎君救命之恩,先前出言不逊,是小五孟浪。” 李伏蝉倒是受了这一礼,回头看了看苏无名,小五这才转醒,又对苏无名深深一礼:“多谢苏县尉先前提醒,小五给您赔不是了!” 苏无名早已不放在心上,他虽是一介读书人,却自有风骨气量,虽不及狄公那般世事通明,但不因外物而乱己心,这点心境,苏无名早就到了。小五些许嘲讽之言,又怎么会这令他在意。 小五虽无性命之忧,但却受伤不浅,卢凌风懊恼,若不是自己被妖人所惑,如何会害的下属受伤,卢凌风下令:“必有妖人操作此处,妖人定在这附近,搜查!” 转身欲搜查,突然,凭空几支箭矢射来,旁人不曾注意,卢凌风和李伏蝉倒是立即发现了,卢凌风飞身闪躲,似狸猫般灵活,李伏蝉护在苏无名身旁,横剑于前,将射来的飞箭一一格挡。 而其中一个金吾卫倒也没那般好运,中了一箭,剩下的金吾卫赶紧上前护卫。 只是几箭后便没了动静,几人正惊疑不定,屋外却传来了“仙人飞升”的话语声。 卢凌风见又有人受伤,心中暴怒,径直提着刀走出大堂。 李伏蝉与苏无名对视一眼,紧跟着卢凌风相继出门。 只见屋外,竟然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人,正跪倒在地,口中高呼仙人飞升,众人随着视线望去,只见一个锥脸白面的玩意正提着那面“阴十郎无所不能”的布幌子在缓缓升起。 李伏蝉倒是第一次真真切切见到了这阴十郎,虽已升得极高,但对于他来说,这点距离,看的一清二楚,怎么说呢,真是萝卜成了精吗? 李伏蝉对着苏无名说道:“苏阿叔,你说这人,长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还起个阴十郎的名字,就这样的容貌干嘛非得装仙人啊?” 鬼市暗淡,距离又远,苏无名虽已经瞧不起面容,但是轮廓却还瞧得分明,还真别说,这脸型真称得上人不人鬼不鬼了!又听得李伏蝉在一旁的嘀咕,想了想,还真不知道怎么为李伏蝉解释。 鬼市悬崖,飞升的阴十郎赫然此处,与他同在的还有那自称仙长的白衣人。 白衣人脸戴方相面具,阴暗之中更显瘆人,只听他说道:“你既已飞升,这副模样和阴十郎的名字……” 阴十郎诡笑一声:“确实用了很久了,该换换了。”话音刚落,阴十郎自脑后抽出了几根细针,随着针离身体,阴十郎的面容居然不断蠕动,片刻后,褪去外衣,阴十郎消失无踪,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位妖媚的女子。 女子缓缓开口:“十一娘,见过仙长。” 白衣人放声大笑,“自此以后,若想买长安红茶,就需拜倒在十一娘的石榴裙下了!” 众人离开鬼市,还复长安。 翌日,长安县廨,来了一桩有趣的案子,苏无名看着公堂下梨花带雨的灵儿陷入沉思。 灵儿被缚,带着哭腔:“我没有偷东西!” 苏无名看着案桌上的佩囊,问道“那这赃物从何而来?” 灵儿情绪激动,“那是公子留下来的红茶。” “可是长安红茶?”苏无名见灵儿点头,连忙打开了佩囊,一看,还真是长安红茶,继而问道:“窦玉临也喝长安红茶?” 灵儿便将窦玉临缘何购买红茶一一解释清楚,苏无名听后内心一叹,令人松开了灵儿,而自己则是前去县廨后找到了窦丰。 窦丰被仆人搀扶,比起苏无名初见他时憔悴了很多,窦丰一见苏无名,便说:“苏县尉,贼人交予你处理,我想把犬子的尸体带回去,让他入土为安。” 苏无名言明真凶未伏法还不能交还尸体,并将仆人屏退,拉着窦丰至无人之处,才将窦玉临雇佣阴十郎一事及宋柴卖妻一事,悉数告知。 窦丰大惊,“犬子和宋柴居然做出这种事?” 苏无名倒是宽慰道:“窦玉临是受奸人蒙蔽,其为惊马所用之药物昨日我已经在鬼市阴十郎处发现,窦玉临原意是希望将姐姐劫走,带去东都小住等你气消了再回来。可他没想到,阴十郎是个奸人,令郎亲手将自己姐姐送入虎口,好在因缘际会,恰逢伏蝉,这才不曾酿成悲剧。而窦玉临是奸人为防止身份泄露,遭杀人灭口。而那宋柴,赌徒尔,不可称人也!” 窦丰悔恨不已,怎想到自己坚持履行诺言的婚事竟害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女儿差点殒命,儿子竟直接遭歹人所害。 待窦丰情绪稍缓,苏无名才说起灵儿之事,原来,灵儿与窦玉临早有了夫妻之实,且怀有身孕,最后,苏无名补了一句:“老人家,将灵儿带回去好生照料吧,毕竟她怀的是窦家的亲生骨肉。” 窦丰虽然恼怒窦玉临竟做出了这等之事,却含泪点头,灵儿无辜,孩子更无辜啊! 李伏蝉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附近,看着窦丰老泪纵横,心中也是不无感慨,窦玉临本是好心,奈何年轻鲁莽,若是仔细调查,与父亲言明宋柴为赌徒,窦丰为了女儿又怎么会再同意这等婚事。行事走而挺险,寻妖人相助,无异与虎谋皮,终究害人害己。 可惜了这窦丰,厚德明理,与人为善,居然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苦哉! 为父者,寡言而少语,其爱却深沉似海,无可斗量。 而此时,另一个父亲也是焦头烂额。 裴坚裴侍郎正细细研磨着珍藏的长安红茶,而裴府管家正在一旁焦急地禀告:“侍郎,小姐几番欲轻生,都被拦下来了,真怕这一时疏忽就……”管家不敢再说下去。 裴坚停下手中动作,眉头紧皱,语气不自觉重了起来,“我知道了!” 片刻后,裴坚提着泡好的长安红茶来到其女裴喜君的房间。 裴喜君,一身黑色的坦领沙罗裙,裙头打褶,肩背手臂的肌肤隐约可见,头梳双环髻,乖巧灵动,但面容憔悴,双目微红,正盯着一幅画像出神,眼中隐有泪光闪烁。 裴坚提着茶壶进的房间,刚一进来,裴喜君便冲上前去,带着哭腔说到:“父亲大人,就请放我西出长安,去寻萧郎吧!” 裴坚一听,只觉得脑袋生疼,此类的话,这些日子听得不知道多少遍,默不作声,示意周围的仆人先出去,“喜君,我知道你对萧将军一往情深,但是他早已战死沙场,人死岂能复生,难道你要去寻他的鬼魂不成!” 裴喜君沉默片刻,虽紧盯着父亲,泪水却不自觉地流下,梨花带雨,看的裴坚甚是心疼,如果可以,他甚至原意替那素未蒙面的萧将军战死,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整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 裴喜君言道:“不,昨日我见到萧郎了,他没有死。”裴喜君情绪激动。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裴坚哪里不知道,裴喜君怎么可能见到萧将军,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得劝慰道:“你那是梦里所见,大唐战报岂能有错?” 虽不是初听此言,裴喜君却是仍觉得心如刀割,仿若行尸走肉,背过身一步步走到画像前,口中呢喃:“萧郎,萧郎……”神色痛苦,心如死灰,大唐战报不会有错,可又怎能叫一个女子接受心爱之人战死沙场。 裴喜君外柔内刚,性子执拗,忠贞不渝,若非亲眼所见,怎么可能一句战报无误就让她心甘情愿地接受所爱之人,阴阳两隔。 裴坚无奈,看了眼手中的长安红茶,走到一旁,亲自倒出一杯,递到裴喜君身前,“好了,喜君,为父给你带了长安红茶,这可是好茶,喝了它,必可以减轻你的痛苦。” 痛失所爱,其间痛苦,世上又有何物可解?裴喜君心中悲愤,为何偏偏是自己的萧郎?心中之痛,难以言表,悲愤之下,一把打翻了裴坚手中之茶。 如鲜血般的红茶倾洒而下,茶盏触地,应声而碎,同时碎开的又何止是裴喜君的爱人之心,还有那裴坚的爱女之心。 裴坚心疼女儿,却也不禁生气,裴喜君折腾了多日,裴坚早已心力交瘁,便是长安红茶也难助他安眠,如今,自己视若珍宝的长安红茶却被自己的女儿随手打翻,怒道:“你怎么如此不知好歹?这可是长安红茶,连公主殿下都在饮用,真是暴殄天物!” 裴喜君却是不管不顾,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想嫁给萧郎,请父亲成全!”话语并无起伏,但语气坚定。 裴坚见此,深知女儿秉性的他,再无言语,只剩下一声深深的叹息! 第14章 红茶之秘初现端倪 长安县廨,苏无名送走窦丰,看见李伏蝉在一旁,便唤来商讨,路上还遇到了成乙,一起同行。 县廨客厅,苏无名拆开来自窦玉临的长安红茶,仔细端详,心中不由地回想起初来长安之际,裴侍郎宴请他时泡制的长安红茶。 彼时,苏无名乍见长安红茶,茶鲜红如血,隐隐之间,似有血腥之气。苏无名本就曾有晕血之症,故对鲜血极为敏感,如今,再见这长安红茶,心中似有异样,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关键之处,呼之欲出,却始终隔着一层迷雾。 李伏蝉看着苏无名面露难色的表情,不由问道:“苏阿叔在想什么?” 苏无名惊醒,看着长安红茶对李伏蝉道出心中所想,李伏蝉不由心生感慨,到底是苏无名,细微之处足见真章。此刻,苏无名还未接触到新娘案的卷宗,并不知道这长安红茶与其牵连,但却通过自身敏锐的直觉发觉其中异样,真不愧是狄公弟子。 李伏蝉说道:“苏阿叔,想要查这长安红茶,总得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苏无名恍然,正该如此。随即烧水,研磨、浸泡,一套流程走完,李伏蝉看着鲜红的茶水缓缓注入杯中,心中不由吐槽:“这颜色鲜红至此,与血何异,难道真没有人觉得不对吗?” 苏无名放下茶壶,正欲仔细研究,却见成乙鼻尖微动,伸出手来,端起茶盏,放于鼻下,仔细闻了闻。 苏无名已知,成乙虽眼盲,剩余的五感却是异于常人,自己闻不出的,或许成乙却可辨别。 片刻后,成乙放下杯盏,深吸一口气,说道:“是血!” 苏无名大惊,瞧着眼前的红茶沉默半响,那红茶此刻竟然越看越红,仿佛化作滔天的鲜血向自己扑来! 李伏蝉倒是不露声色,只是面容严肃,他知道这茶中包含何物,取阴辰女子之血,制而为茶,大好年华的新娘,出嫁之日,竟是丧命之时,此事牵扯之人,有一个算一个,皆死有余辜。 突然,李伏蝉倒是想到了长安红茶案的那位幕后之人,虽来自后世,李伏蝉还是心有戚戚,心里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封建王朝,皇权至上,自己虽武力超群,但在国家这样的庞然大物下,真的护得住身边的每一个人嘛。 看了看眼前的苏无名,又看了看一旁的成乙,李伏蝉瞬间驱散心头的阴霾,习武之人,若是开始质疑自己,与自废手脚何异。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自己在一日,便无人可伤自己身边之人。 苏无名终究是反应过来,深深呼出了一口浊气,悲叹道:“没想到,风靡长安的红茶,其中竟然蕴含鲜血,这其中又牵扯多少人命,叫人心中愤慨啊!” 李伏蝉宽慰:“苏阿叔,事既已成,激愤也无助案情,查出幕后凶手,自还死者公道!” 苏无名眼神逐渐坚定,点头应下。 这时,苏谦走进房间,看见桌案上剩余的红茶,不禁问道:“县尉,这是什么茶啊?”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长安红茶。”苏无名回道。 苏谦思索,似乎想到什么,“我在打扫这屋子的时候,我好像也见过这茶。” 苏无名一听此话,眼中似有精光闪过,某些关窍仿佛瞬间打开,“果真如此?茶呢,在哪?” 苏谦寻来,苏无名将两份茶放在一起,看了看,闻了闻,又将两份各自提给李伏蝉和成乙,“伏蝉,成兄,你们也看看,这两份茶,是不是一样?” 李伏蝉成乙各自接过观察,片刻后,成乙先回复:“味道一般无二,应是同一物。” 而李伏蝉轻嗅之后,茶中某些材料却是在脑中浮现而出。李伏蝉自小在狄公身侧,学习医术,狄公一生办案,所接触的东西,五花八门,见过的各类违禁之物,更是数不胜数。其中某些材料更是被保存下来,留作了李伏蝉教学之用。 这长安红茶中的西域幻草,李伏蝉幼时便已接触过,轻轻一嗅,便已了然于胸,开口道:“苏阿叔可记得前任县尉武大起离奇溺死?” “自然记得,我昨日归来,亲自下了那池塘,水不过漫过大腿,便是不会游泳之人也绝不可能平白溺死其中。”苏无名回道,“除非……” “除非神志不清,”李伏蝉接上苏无名未说完的话,“这红茶中,我闻出了西域幻草的味道。” “西域幻草!”苏无名虽有所猜测,此刻听得李伏蝉亲口确认,还是吃了一惊,这西域幻草,又称冥罗草,乃前隋禁物,没成想,这大唐盛世,居然又冒了出来。 忽然,苏无名又突然想起,昨日鬼市中,费鸡师提及的返魂香和那西市令康元礼,新娘失踪、返魂香、长安红茶、西域幻草、阴十郎,这些关键词似乎在苏无名脑海中串联起来,但其中还缺乏某些关键的节点,未有证据,苏无名也不曾妄下断言。 苏无名站起身来,心中已有决断,对着苏谦说道:“谦叔,劳你收拾一下,我要去趟裴府,”又想了想,对着李伏蝉说道:“伏蝉,你随我一起,成兄,还劳你在此歇息,我们稍后就回。” 李伏蝉成乙二人应下。 裴府,裴坚正撑着脑袋,暗自伤神。 苏无名携李伏蝉走至裴坚身前,行了一礼,“长安县尉苏无名,拜见裴侍郎。” 裴坚神色疲惫,抬眼看了一眼苏无名,却见苏无名身旁居然还站着一个俊俏的少年郎君,不禁问道:“苏县尉,这位是?” 李伏蝉不动声色,打量了几眼裴坚,心中怪异,仍是行礼,朗声道:“在下李伏蝉,拜见裴侍郎。” 裴坚神色稍霁,抬起头仔细端详了李伏蝉片刻,才说道:“原来竟是三年前轰动长安的状元郎啊!” 李伏蝉站直身子,轻笑道:“叫裴侍郎笑话了,伏蝉惭愧!” 裴坚终是挤出了一丝笑容,道:“狄公在世时,我也曾与你父亲有过数面之缘,那等英武之姿,至今记忆犹新那!” 李伏蝉面露异色,瞧着眼前的裴侍郎,前世裴坚和李元芳由一人扮演,可没少被人调侃。如今,看着眼前与自家阿耶有七分相似的裴坚,再看看苏无名毫无异色的反应,这才意识到,虽然面容相似,两者却是一文一武,气质截然不同,纵是站在一起,也叫人能一下子分辨。 李伏蝉扫去心头想喊阿耶的冲动,笑道:“裴公过誉了,家父与阿翁也曾多次提及,裴公德高望重,为官清正,是不可多得好官。” 裴坚知道,李伏蝉所言的阿翁正是狄仁杰狄公,笑着摆摆手,心情倒是好了些许,连忙让两人入座。 刚坐下,苏无名看裴坚的脸色不佳,便问道:“裴公精神不佳,可是不曾睡好?” 提及此事,裴坚又开始揉起隐隐作痛的脑袋,叹道:“老夫已是知命之年,膝下无儿,只有一女,这喜君就是我的命根子,可如今,疯疯癫癫的,非要嫁给已经过世的萧将军,难道我这堂堂吏部侍郎,要答应女儿的冥婚不成?” 听及此事,苏无名顿时想起那日夜宴上,所见的裴小姐手中之画像,说来也巧,苏无名虽未见过萧将军,却认得画中之人,赫然是那金吾卫中郎将卢凌风。 李伏蝉听到此处,看着苏无名眼神含笑,这两天忙得查案,似乎苏阿叔还未得空去询问卢凌风关于裴喜君一事,不行,绝不可错过这样的热闹。李伏蝉已经暗自期待见到卢凌风提及裴喜君的神情。 裴坚接着说道:“我昨晚整整喝了一壶长安红茶,仍不得安寝!” 苏无名正色道:“恕无名斗胆直言,长安红茶,还是不要再喝了!” 裴坚面露诧异,“这长安红茶,乃是茶中极品,连公主殿下都在喝,我为什么不能喝啊?” 李伏蝉在一旁听得这话,心里暗道:公主喝的那是真的红茶,你们喝的,那就是毒茶啊! 苏无名解释:“我怀疑此茶中含有违禁之物,是否继续饮用,还望裴公三思!” 裴坚一经思索,失笑道:“你当日饮酒,后将上好的红茶当做鲜血晕倒,你可不能因个人喜恶而妄自推断吧!” 苏无名也不反驳,但是淡淡问道:“裴公饮茶后,可曾入幻境?”虽是询问,语气却是肯定。 裴坚心中一惊,望向苏无名,答案不言而喻。 苏无名也不待裴坚回答,起身行礼,道:“裴公不必回答,无名今日前来提醒,并非为了报答提携之恩,而是为了先前伏蝉所言,恩师狄公曾言,裴侍郎厚德而博学,是朝廷之栋梁!” 李伏蝉亦起身行礼,对于这个酷似自家阿耶的人,裴喜君之父,如今的吏部侍郎,未来的橘县县尉,李伏蝉亦是不希望他出事,开口道:“望裴公三思!” 裴坚默然无语。 临别之际,苏无名突然问及:“裴公可见过萧将军?” 裴坚解释,自己倒是见过萧将军幼时,后来长大后未曾见过,只是裴喜君曾私下相见,两人本有婚约,后来更是两情相悦。 苏无名莫名而笑,李伏蝉暗自憋笑! 第15章 卢凌风喜掉马甲 刚出得裴府,李伏蝉便拉住苏无名,“阿叔,快与我讲讲,我刚刚可是瞧得分明,你最后问及裴公画像之事,可是笑的莫名猥琐。” 苏无名气的吹胡子瞪眼,“伏蝉,怎么如此诋毁阿叔!”话虽如此,却还是将事情始末告诉了李伏蝉。 李伏蝉听得津津有味,果然,就算已经知道的事,再听别人说起,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李伏蝉正合计着再见卢凌风之际该如何打趣时,苏无名忽然打断了李伏蝉,“伏蝉,可还记得昨日鬼市,费鸡师所言的返魂花?” 李伏蝉回答:“自然记得。” “你对此花可有了解?” 李伏蝉稍加思索,才回到道:“阿叔,你若问我西域幻草,我年幼时曾在阿翁处见过此物,但返魂花却是闻所未闻。西域香料,年年有新,大唐西域之间,贸易繁荣,或许,是最近些年才传入大唐。” 苏无名也是微微点头,西域香料层出不穷,又有谁人能如数家珍,尽识所有香料呢! 李伏蝉见苏无名思索,便提议道:“阿叔若是想去西市署查明此物,不如再去一趟鬼市,请来鸡师公,让他为我们辨别一二。” 苏无名也正有此意,当下立即同意,只是忽然想到什么,话题一转:“鬼市之行,稍晚些无妨,伏蝉,你先随我去趟金吾卫。” 李伏蝉立即想到什么,当即笑着点头,“苏阿叔,速去!” 苏无名哪里不知道李伏蝉打的什么心思,急忙告诫道:“你莫招惹卢凌风,他是个急脾气!” 李伏蝉推搡着苏无名,嘴上漫不经心地应付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的苏阿叔。” 你知道什么了?嘴都咧到耳根了,苏无名生无可恋地看着李伏蝉,被推搡着远去,只愿中郎将不要迁怒他才好!。 金吾卫,中郎将办公之所。 小伍虽负伤,却不愧是跟着卢凌风的人,竟已在金吾卫执勤,见上苏无名和李伏蝉前来,忙热情的迎上来,对于这两位救他性命的人,如今,小伍是由心感激,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 一路指引,刚至卢凌风门前,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 苏无名与李伏蝉看着小伍面面相觑,苏无名问道:“中郎将喜欢宿直时喝酒吗?” 小伍面露尴尬,“中郎将鲜少如此的,只是这次鬼市之行回来后……”小伍看了看屋内,没再说话。 苏无名与李伏蝉对视一眼,俱是明白了卢凌风缘何如此。 两人径直走进屋内,未见其人,已闻其声,“酒!拿酒来!” 刚进来的两人闻声看去,还未见到卢凌风,倒是先看见了金吾卫中郎将的甲胄:全披具甲,凤翅金鍪,吼吞兽膊,虎皮扞腰。 侧身再看,原来,卢凌风正窝在甲胄后饮酒,酒囊散落一边,嘴中仍叫喊着要酒,看来真是喝了不少,神志开始模糊。 郭庄亦在屋内,正想走上前呼喊卢凌风,被李伏蝉拦下,苏无名见状,蹲下身捡起酒囊递给卢凌风。 卢凌风顺手接过,双眼朦胧,仔细一看:“是你啊,来,陪我喝酒!”说完,便是仰起脖颈,猛灌了一口。 苏无名看不过去,按下酒囊,劝道:“好啦,中郎将!”酒水倾洒,酒香四溢。 卢凌风无动于衷,声音竟变得嘶哑,低声吼道:“是我被妖人幻术所骗,是我害的手下金吾卫兄弟负伤,没想到,我堂堂金吾卫中郎将,被敌所惑,未战先怯,”卢凌风一转头,狠狠地盯着苏无名,“苏无名,你是来笑话我的吗?” 说到此处,卢凌风仿佛想起什么,跌跌撞撞的站起身,苏无名欲语还休,想要搀扶,却被一把甩开,卢凌风仿佛赌气一般说道:“我被骗了,你却能识破,看来狄公收你为徒,却拒我千里之外,一点错没有,我是废物,我就是废物,我就是名副其实的废物!”说着,竟将手中的酒囊一把砸下,酒水洒了满地。 郭庄在一旁看得全程,心中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中郎将一直处处针对苏无名,原来这其中竟有如此关隘。 正吃着瓜的郭庄突然感觉身旁有人戳自己,一转头就看见李伏蝉贼兮兮地凑了过来,只见李伏蝉用手捂着嘴,倾着身子,斜着脑袋,视线却看着卢凌风二人,窃窃私语道:“你觉得,你家中郎将,这个模样,可爱吗?” 可爱?郭庄乍听之下,竟未曾反应过来,再看了一眼偷笑的李伏蝉,又看了看已经揪起苏无名衣服,一把险些给苏无名提起来的中郎将,怪异地看了一眼李伏蝉,你管这叫可爱? 郭庄打了个冷颤,默默远离了李伏蝉两步。又想了想,竟然转身离开了屋内,离开时还回头看了一眼卢凌风,嗯,未曾发现我! 李伏蝉笑出了声,这郭庄,倒也是可爱之人! 苏无名正宽慰卢凌风:“中郎将,不必自暴自弃,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此话一出,更是点燃了卢凌风心里的火焰,大骂一声:“屁话!”接着,便是郭庄眼中揪起苏无名的一幕。 苏无名被揪的踮起脚尖,依稀听到了身后传来了李伏蝉的笑声,脸色一窘,赶紧安抚卢凌风:“中郎将,息怒,息怒。” 卢凌风到底没有丧失理智,缓缓放下了苏无名,苏无名刚落地,整整衣衫,便舔着脸,贼兮兮的说道:“中郎将,给你讲个有趣的事。”那表情仔细一看,居然跟李伏蝉刚刚窃语时一模一样。 卢凌风酒未醒,眼神空洞,也不曾回应,苏无名却是没管,继续说道:“苏某略费周折就查到,明威将军萧伯昭是你表兄。” 话音刚落,本还醉酒的卢凌风心中一顿,空洞的眼神瞬间锋利,直直地刺向了苏无名,隐有怒气地问道:“你查这个干什么?”酒竟清醒了一大半! 苏无名似有些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回道:“好奇而已。” 说完,转身远离了卢凌风几步,接着说道:“听说萧将军身高八尺,手持一条亮银枪,两军交战之时,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李伏蝉听得差点笑出声,好在知道苏无名是在套卢凌风的话,及时忍住。苏阿叔啊苏阿叔,你这张嘴啊,真是张嘴就是忽悠! 果不其然,卢凌风立马反驳:“胡说,他若真有这般武艺,怎么可能命丧西域,他使得是双锏,身高不足七尺。” 到底是酒喝多了,往日严肃的中郎将,此刻竟然连说带比划,李伏蝉直道可惜,没有什么可以记录下这一刻。 苏无名会心一笑,可把你给诈出来了,目光直逼卢凌风,“看来我猜的没错,裴侍郎之女裴喜君画的人,并非萧将军,而是中郎将你!” 何谓恼羞成怒,卢凌风气的面庞发抖,目光一转,甲胄前放置的横刀豁然在手,厉声质问道道:“苏无名,你身为长安县尉,放着命案不查,却在这戏弄本将军!不割下你的头颅,更待何时!” 哪想到,苏无名无动于衷,脸色不变,淡淡吐出一句:“急了,看来是真的。” 唐刀出鞘,直指苏无名。 李伏蝉看着热闹,却见卢凌风拔剑相向,虽知卢凌风不会真动苏无名,但这个犟种,饮了酒,情绪异常激动,纵是不会真伤了苏无名,李伏蝉也不会让人拿剑指着自己的苏阿叔。 身形如风,不见其影,卢凌风唐刀欲指苏无名,却觉眼前一花,李伏蝉竟已横贯在两人之间,手指不知何时已经轻轻捏住了刀身。 卢凌风面露惊讶,纵不是第一次见李伏蝉的身法,仍是惊讶其之迅如鬼魅的速度。“小郎君,你……” “中郎将,何须羞恼,你可知你装作毫不知情的时候,有一个女子正为你寻死觅活。”李伏蝉终究没忍住,点了点卢凌风。 这个卢凌风,虽知礼守节,却傲气凌人,很多时候,为自己那一身的傲气,伤人伤己。一开始的卢凌风,明明与裴喜君两情相悦,却总是沉默不语,拒之千里,惹得女儿家魂牵梦萦,肝肠寸断,叫人看的,凭生火气。 卢凌风确实不知裴喜君近况,初闻此话,暴怒的心绪竟仿佛突然被截断,讷讷无言。 这时,门外郭庄突然来报,太子召见! 第16章 两案终合一 一场闹剧,草草收尾。 卢凌风身着甲胄,满身酒气,踉跄着前往东宫。 “六个月前太仆卿贺兰灭明,三个月前,果毅都尉李不弃,一个月前,雍州司马孙休,均莫名自杀,卢凌风,你查出什么端倪没有?”太子东宫,书架旁,一个年轻的身影在一边翻动着书架,一边问询卢凌风。 卢凌风酒气未去,虽头晕目眩,却强打精神,答道:“此三人一直在偷偷饮用一种茶。” 那身影回过身来,面容中正,气质儒和,但眉眼间却藏着常人难以察觉的阴鸷,赫然正是东宫太子李隆基,“长安红茶!” “正是。”卢凌风答道。 太子深吸一口气,踱步说道:“就在昨夜,国子博士崔东望,就是那个号称诗书双绝的崔博士,正五品的官,也是因为长安红茶,喝得是倾家荡产,负债累累。”言至此,太子的情绪突然激动,“还不知悔改,说喝了茶,能见仙人召唤,结果扑入曲江而亡。”说完,将手中的书籍狠狠拍在了案牍上。 卢凌风直言:“长安红茶,实为妖茶!” 太子一听,赶紧问道:“你怎么如此确定?” “末将曾潜入鬼市查到了贩卖长安红茶的阴十郎处,不想被了妖人的幻术所惑,险些丧了性命。” 太子一听,身子微微一松,缓声道:“茶,是好饮品,虽在我大唐流传不久,但已有不少人在喝,没想到居然又妖人借茶惑众,以致满朝昏昏,卢凌风,我命你协同京师茶盟,彻查长安红茶!” 卢凌风一听,仿佛有了莫大的动力,深深行礼,“末将领命。” 太子忽然问道:“对了,可曾见过李伏蝉?” 卢凌风讶异,太子居然知道小郎君,“见过,殿下知道他?” 太子微微点了点头,道:“三年前,朝中见过他的人不少,我也曾欣赏其才华,望引他入东宫为少傅,没想到,少年轻狂,中了状元,却弃官而去,倒真是叫人意外。”话语中,波澜不惊,难见喜怒。 卢凌风对李伏蝉欣赏有加,深怕太子责怪,解释道:“殿下,李小郎君急公好义,风度翩翩,才学,武艺俱是上佳,往日许是少年意气,将来必可报效朝廷,还请殿下勿要责怪。” 太子久不言语,就在卢凌风以为太子动怒时,却听太子笑道:“少年好啊,意气风发,我又怎么会怪罪。”至此再不提李伏蝉一事,也不知心底何种思虑。 卢凌风正待离去,身后的太子却忽然悠悠说道:“酒,还是少饮为好。” 卢凌风心中一突,重新半跪于地,“多谢殿下提醒,末将谨记!” 太子又重新挂上笑容,道:“去吧,多加小心。” 卢凌风抬头看去,太子面容温和,嘴角含笑,卢凌风顿觉心中一暖。 驭人之术,千古半帝,可见一斑! 卢凌风前往东宫,苏无名却并未离开,而是拽着李伏蝉窝在了卢凌风的藏书处开始翻找什么。 “苏阿叔,你像贼!”李伏蝉看着苏无名将卢凌风的藏书翻得乱七八糟,忍不住说道。 苏无名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你明知道我在找卷宗,长安县廨的有关卷宗无一份保留,卢凌风对此事如此上心,他此处定有留存,伏蝉,你有过目不忘之能,快帮阿叔找找。” 李伏蝉轻笑,手上并未停歇,只是闲来无事逗逗苏无名。 “找到了,阿叔!”李伏蝉从一堆案卷中翻出了新娘案的卷宗,一卷卷居然堆码整齐,其上多有注解,想是卢凌风的看法与推测。 苏无名赶紧接过,两人互不打扰,沉心观看。 待得卢凌风归来,刚放下武器,便听到屋内书架处传来声响。 走上前去,李伏蝉先行抬头,两人对视一眼,微笑点头。卢凌风再看向一旁的苏无名,笑容敛去,问道:“你怎么还在这?” 苏无名正看得入神,听得声音,心里一惊,抬头却见李伏蝉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装作一副什么也没做的样子,而卢凌风正盯着他。 苏无名赶紧起身,手上还提着卷宗,道:“中郎将回来了!”放下卷宗,笑着说,“未与中郎将道别,我怎能自行离开。”那样子,倒真像是知礼守节,毫不是为了翻看卷宗一样。 李伏蝉默默将手中的卷宗塞回了书架,看着苏无名如何找补。 卢凌风哪会信他的鬼话,眼神虚眯,问道:“你在这干什么?” 苏无名解释:“长安县找不到的旧案卷宗,中郎将这里倒是不少,虽然记载未必详实,但对探案大有裨益。” 卢凌风倒也不曾有什么情绪,看了一眼被翻乱的书架说道:“这些并不是公文卷宗,而是我自己的记录。” 苏无名当然知道,“看出来了,上面还有一些你对案情的假设和分析,有的非常好,有的……” 话还没说完,就赶紧被李伏蝉打断,这个苏阿叔,忽悠起人来一套一套,可是论起气卢凌风,他也是一绝,再说下去,卢凌风这个炮仗脾气非得被点燃不可。 “中郎将,阿叔已经在卷宗中有所发现,让他说与你听听吧!”李伏蝉及时打断。 卢凌风又不是傻子,苏无名未说完的话,他已然猜到,可李伏蝉为其解围,他倒也不好再发脾气,狠狠地瞪了一眼苏无名,“要说什么,说吧!” 苏无名看了一眼李伏蝉,无奈道:“中郎将,我记得初到长安之时,你对我说过,前任长安县县尉武大起,死得蹊跷,且他死后,这武大起相关的卷宗和新娘案的卷宗都不翼而飞,”苏无名稍顿一下,神色严肃,“新娘失踪案频发,我遍观卷宗,竟发现这长安红茶似乎与新娘一案也有关系!” 卢凌风虽诧异苏无名查到此事,却冷笑一声:“红茶一案,你区区县尉不用管了,专心去查你的新娘命案吧。”说话间,转身坐到了案牍前,继续道,“每个月都有新娘失踪,再这么下去,长安的百姓,都不敢嫁女了!” 苏无名略微急迫,说道:“命案当然要查,可我就是觉得这长安红茶颇有来头,要不,咱们联手吧!” 卢凌风一听,顿觉好笑,身子前倾,迫近苏无名,道:“苏无名,你忘了自己是谁了吧,太子殿下命我彻查长安红茶案,你掺和什么,出去!”说着,手一指屋外。 李伏蝉却是忍不住插话:“中郎将,苏阿叔一心为查案,并无他念,中郎将手握大权,又对案件之事尤为上心,无论我阿叔是何身份,他都是一个捕贼官,而中郎将又要彻查长安红茶,两者皆为捕贼,中郎将为何不能与我阿叔联手?” 卢凌风见李伏蝉开口,倒是未曾反驳,苏无名见中郎将不曾说话,忙补充道:“中郎将,你这里记载分明,新娘失踪案始于一年前,而长安红茶也是一年前出现在市面上的,失踪新娘,几乎每月一个,而长安红茶也是每月价格变幻,这里面,恐有联系啊!” 卢凌风听完,心中已有计较,抬头看了看苏无名,又望向李伏蝉,只见李伏蝉微微一礼,“中郎将英明神武,是国之栋梁,所行所为皆为百姓,如今,新娘案及长安红茶均在为祸长安,中郎将,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请中郎将携手相助,共还长安百姓郎朗清明!” 苏无名傻了眼,怎么你这嘴,比我还能说,他倒是反应快,也是行了一个叉手礼,“请中郎将携手查案,共还长安百姓郎朗清明。” 卢凌风倒是却未想到,李伏蝉竟会说出这番话。卢凌风范阳卢氏出身,少年得意,官居四品,他爱断案,大唐之内若论断案,狄公首屈一指。可惜拜师狄公,被拒之门外,反是苏无名拜入门下,卢凌风视之为耻,念念不忘。 如今,再见苏无名,心中嫉妒,愤恨,种种不甘化作各种针对,或许是天生与苏无名犯冲,就是瞧之不痛快。 但是,李伏蝉的出现,倒是打破了僵局。 卢凌风身为武将,大唐之中,此前二十年,若论最强将军,非李元芳莫属,他追随狄公,征战无数,却无一败绩,卢凌风敬佩,李伏蝉正是其亲子,卢凌风天然的亲近。 而敬仰的狄公更是李伏蝉的长辈,狄仁杰虽有两子,但李元芳亦被其视作亲子,后更是娶了其侄女狄如燕,虽非亲,但除却几人,天下已无人知晓。 如此身份,加上三年前李伏蝉轰传天下的才名与事迹,更是让卢凌风对李伏蝉欣赏有加。 如今,苏无名若说联手查案,卢凌风不曾动手给他轰出金吾卫都是他有教养,可李伏蝉开口,卢凌风倒是深思熟虑。 许久沉默,卢凌风终于开口道:“太子命我彻查长安红茶,那此案我就必须亲自督办,但,新娘案与长安红茶,这其中或许真有联系,苏无名,你继续查你的新娘案,我查办长安红茶,若得消息,我可传信于你,若你有线索,也须通报于我,”视线看向李伏蝉,“小郎君,这样可好?” 李伏蝉笑道:“如此足矣!伏蝉拜谢。” 苏无名也是喜笑颜开,两者之间若是信息互通,已是极好,长安县卷宗全无,已经是大大阻碍了他查案的节奏。 第17章 笼络人心 临别之际,李伏蝉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中郎将,西市署你可熟悉?”李伏蝉问道。 卢凌风讶异,怎会突然提及这地方,但仍回答道:“自然熟悉,金吾卫巡防,也是去过的。” 苏无名也是想起费鸡师提及的西市署中种植的返魂花,连忙问道:“那处可是种有奇花异草?” “确有。”卢凌风已发觉异样。之后,两人为其解释了昨日鬼市的见闻,卢凌风大怒,手掌狠狠拍在了案牍上,惹得李伏蝉西心疼地看了一眼案牍,心中暗想,也不知道中郎将一年拍碎几个案牍。 卢凌风正色道:“苏无名,这是你新娘案的线索,由你自己去查,如果真查明属实,这康元礼,也休想逃得法网!” 苏无名应下。 两人离去之际,李伏蝉偷偷慢行一步,对着卢凌风说道:“中郎将,裴府的喜君小姐还望你早日决断,莫真等人家寻了短见,追悔莫及,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 徒留卢凌风满面纠结。 出得金吾卫,苏无名才乐出声,“伏蝉,这次多亏了你,才说动这卢凌风。” “苏阿叔,你若是少戳他两句,说不定他对你也会和颜悦色不少。”李伏蝉也是无奈,自家这苏阿叔,忽悠这中郎将,一忽悠一个准,可是,偏偏最后,总得给卢凌风惹个炸毛,苦的还不是自己。 苏无名也不在意,说道:“你狄阿翁在世时,曾说过,卢凌风虽心地纯良,天资聪颖,性格率真,心怀天下,是可塑之才,但年少轻狂,恃才傲物,还需历练,知晓民间疾苦,才能懂得百姓即社稷的道理。” 李伏蝉点头,倒真像他狄阿翁说出的话。 李伏蝉开口问道:“那可需要去鬼市寻那鸡师公?” 苏无名思索片刻,说道:“不急,西市署就在那,跑不了,如今倒是有更重要的事,那些案卷中我似乎有所发现。” “可是方位之怪异?”李伏蝉顺着说道。 “你也发现了,”苏无名欣慰笑道,“若是恩师还在,瞧见你这般聪颖,必然高兴。” 李伏蝉只是笑笑。 长安县廨,苏无名拿出长安看舆图,将印象中既然发现的新娘案尸体发现位置,一一标注,苏谦在一旁研墨。 片刻后,苏无名感叹:“当真是有心之人啊!” 苏谦疑惑:“县尉是在说谁?” “卢凌风。” “那个中郎将啊,”苏谦似是想起什么,“一身的傲气,看着就让人害怕。” “哎,不可以貌取人,”苏无名站起身走动,“新娘失踪案,长安县并无卷宗,可在卢凌风那,却是记载详实,至今为止,已发现四具尸体。” 苏无名看向屋外天空,道:“四具尸体分布在长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我怀疑,凶手抛尸就是为了让人发现,此杀戮也是在完成某种仪式,”想了一想,“回来路上,我与伏蝉说及此事,他倒是一语言出,此仪式,或许正是引人升天之法,目的,便是希望冤死之人投胎转世,再无法报复。” 走回舆图前,苏无名看了片刻,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画的这几处地方还能找到尸体,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需要掘地三尺!” 似乎想起什么,问向苏谦:“对了,伏蝉呢,回来便不见人影?” 苏谦回道:“小郎君啊,一回来就拖着成郎君去集市的醉香楼买吃食去了,说是宴请长安县廨的捕手。” 苏无名倒是失笑,这个小伏蝉,心思玲珑,倒是省去了自己的事。 与此同时,长安县廨后院内,一众捕手已然落座,开怀畅吃。 老刘忍不住低声对身旁的老贾说道:“这醉香楼的吃食真是好吃,就是贵了些,若是寻常,一年也吃不着一回,这小郎君就是大气,比苏县尉实在多了!” 老贾嘴中塞的满满当当,甚至来不及回复老刘,只是点头应是。 众捕手一边吃一边议论,所说之话,倒是大差不差。 李伏蝉与成乙坐在首位,两人也是没闲着,尤其是李伏蝉,吃相倒也没比捕手好到哪里去。 成乙饮酒,听着身旁的“呼哧”,“呼哧”的狼吞虎咽,也是心生无奈,未盲时,成乙便见过李伏蝉。 李伏蝉丰神俊貌,仪表堂堂,日常行事,也是翩翩有礼,仪态万方,可唯独吃饭这点,豪迈的接近粗鄙。 李伏蝉的出身成乙一清二楚,也总不至于李伏蝉幼时,狄公与李将军已潦倒至吃不起饭了吧。 李伏蝉却是毫不在意,民以食为天。 倒是在场的捕手,见得李伏蝉的吃相,不由心生好感,原来这好看的小郎君与我们也一般无二嘛! 李伏蝉咽下口中的最后一块羊肉,看着众捕手吃饱喝足,将面前酒碗斟满,站起身子,高举酒碗,众捕手纷纷看来,只听李伏蝉朗声道:“诸位,此宴是苏县尉特地嘱咐犒劳各位,苏县尉新官到任,时逢前任县尉离奇溺亡,又遇新娘失踪一案,忙得焦头烂额,也未曾与诸位好生相处,我替苏县尉与大家赔个不是,”说完,便将手中酒尽数饮下。 众捕手听得此话,心中倒是生出些感动,苏无名初来乍到,前任县尉武大起虽死,但此人边军出身,性格豪迈,胆气十足,每有危险,总是冲锋在前,一众捕手皆佩服的很。而苏无名初至长安县,寸功未立,难以服众,还想驱使他们奔赴鬼市,众人心怀怨气。但于此刻,这些许怨气,倒是慢慢消散了。 只听李伏蝉继续道:“诸位知我是苏县尉子侄,其实,我亦是苏县尉恩师狄公之孙。” 众捕手大惊,没想到眼前的少年郎君居然有如此身份,倒是无人怀疑李伏蝉所说的身份,狄公何许人物,就算故去,谁又胆敢冒充其后辈,大唐有的是人去收拾他。 老贾总是觉得李伏蝉这个名字好生熟悉,好像忽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问道:“小郎君,三年前慈恩寺题诗的可是您?” “正是。”李伏蝉倒是不隐瞒, 众人一阵喧闹,这才想起李伏蝉为何人,纷纷行礼,这可是活生生的大唐状元郎,虽拒官不做,仍为白身,却不妨碍众人敬佩。 李伏蝉却是还了一礼,正色道:“诸位,伏蝉一介白身,无足轻重,而苏县尉不仅是狄公亲传,更是诸位的顶头上司,苏县尉心怀百姓,品性纯良,是真正有才能的好官,伏蝉,请诸位,放下芥蒂,助苏县尉一臂之力。” 众捕手面露愧疚,苏无名初来乍到,众人皆是不服,虽顶着狄公弟子的名号,却毫无神异之处,故众人一直推三阻四,不肯相助。 可现如今,这曾名动长安,乃至大唐的狄公后人,将军之子竟不惜屈尊求上他们一群粗人,倒是叫他们心头一片火热。 这便是一种尊重,一种认可,胜过万千言语与财帛利益。 众人皆深深行叉手礼,“小郎君放心,苏县尉有事尽管吩咐,我等众人,竭尽全力!” 李伏蝉轻笑,看着眼前的长安县众捕手,心中倒也感慨:虽能为不足,但品性不坏,心中火热更是不曾熄灭。 众捕手愿听凭差遣,李伏蝉倒也不会平白亏待众人,只见他从怀中掏出几块银锭,直叫众人看直了眼睛。李伏蝉暗笑,又想起这帮捕手原剧中的表现,不禁想起一句话:我等贪财好色,却是良人! “诸位愿助苏县尉,伏蝉亦不会亏待各位,这些银锭纯作各位的辛苦费。”李伏蝉将银锭置于桌上。 众捕手面面相觑,老贾却是上前一步,正色道:“小郎君,我等身为捕手,为县尉办事,为百姓办事,于情于理,皆是理所应当,还请收回。” 李伏蝉眼底流出淡淡的敬意,眼前的捕手其实尽是普通人,亦有家人,亦有重担,长安繁华,其下却阴影丛生,连县尉都无端惨死,这帮捕手哪个又不是提着脑袋在当差,稍有不慎,或许便如那武大起一般,死的不明不白。 李伏蝉摇摇头,“贾捕手,你娘子可是要生了?”老贾讷讷无言。 李伏蝉又问:“罗捕手,你的眼睛不好,治眼睛不要钱吗?”老罗掩面,左顾右盼。 李伏蝉环顾众人,“诸位皆有老小,哪个不需要用钱,我知诸位身为捕手之凶险,些许银钱与诸位所承担的风险相比,不值一提,故,勿要再推辞。” 众捕手默然无语,片刻后,皆深深一礼,“谢过郎君!” 待苏无名赶来,忽然发现,长安县的捕手,对他的态度已截然不同,热情了很多,殷勤了很多。 苏无名看了看李伏蝉,却见李伏蝉正对着他偷偷眨眼,料是小伏蝉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药,苏无名暗想,也不深究,结果自然是好的。 将挖掘尸体一事吩咐下去,众捕手虽疑惑是否可行,但好在李伏蝉未雨绸缪,众捕手虽疑不拒,皆领命而去。 第18章 中郎将,吃了吗? 整整两天两夜,长安县捕手奔赴长安各处。 随着第一具新娘尸体被挖掘出,众捕手心中对苏无名的那丝怀疑便消失无踪,真不愧是狄公亲传,只是舆图上随便画一画,居然就知道了尸体所在,当真神人也! 众捕手皆心服口服。 而这两天,热闹的不止是长安县廨,金吾卫也同样繁忙。 卢凌风受了太子旨意,彻查长安红茶,金吾卫满城搜捕查抄红茶,长安茶贩,人人自危。 金吾卫查抄,告示通告,长安红茶实为妖茶。不过两日,东西二市,长安红茶,近乎绝迹。 鬼市石窟内,十一娘大发雷霆,忍不住对着眼前轮椅上的白衣人说道:“仙长,我们在东西两市的存货都被抄了,这卢凌风活一日,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一日,”说话间,目露凶光,“他的行踪已查清,您发个话吧!” 白衣人默然不语,十一娘转身,吹响一只怪异的笛哨,声音尖锐,悠远瘆人。 随着哨声渐远,石窟不远处,矗立着四座凶神恶煞的泥塑,其中两座伴着哨声竟开始颤动,动静越来越大,直至,泥塑碎裂,便面的躯壳纷纷散落,露出里面的真容。 两名身形魁梧,面容怪异,肌肉虬实的壮汉,手持锤锏,飞身而来。 待两人跪拜,白衣人才缓缓说道:“你们俩睡的太久,也该活动活动了。” 长安县廨内,众捕手齐齐归来。 八具尸体,横贯在县廨院中,苏无名已开始验尸,而李伏蝉在一旁记录。 众捕手守候一旁,倒是忍不住开始议论。 老贾悄声议论,语气敬佩:“苏县尉真乃神人也,纸上谈兵,便能找到尸体掩埋之处。” 老罗回应道:“之前我就一直听说他是狄公弟子,连小郎君都说他有真才实学,现在看,不假啊!” 老刘倒是实在,摸着腰间,众人分得的银钱,开心地说道:“还有钱拿,真好啊!” 引的众人龇牙,顿时老实,老贾正色道:“以后大伙,都好好跟着县尉办差,别再偷懒了!莫要辜负了小郎君信任和苏县尉的英明!”众人点头。 “苏阿叔,尸体尽数看过,可有所获?”李伏蝉一边翻看手本中刚刚的记录,一边问道。 苏无名盖起最后一具尸体的遮尸布,缓缓起身,指着自己后颈说道:“每一具尸体颅顶处皆有孔洞,身体均未腐烂,却苍白干瘪,我怀疑,是被人放了鲜血。”苏无名脸色凝重,他或许知道,那长安红茶中的鲜血来自何处。 李伏蝉双耳微动,看向门外,只见长安县令元来正跛着脚一步步走来。 众捕手行礼侧让,元来呼喊道:“苏县尉。” 苏无名赶紧迎上去,行了一礼,“元县令,您怎么来了!” 元来表情浮夸,赞叹道:“听说了,听说了,苏县尉得狄公真传,神机妙算,竟将这些尸首都找到了,元凶可有线索。”元来好似极为关心,可眼底却深藏着一丝嘲讽,狄公弟子又如何,真凶便站在你面前,你又能如何。 苏无名倒是冷静,回道:“找到这些尸体,实属偶然,至于凶手,尚无头绪。” 元来反倒出声安慰:“已经很了不起啦,对了,我听说李郎君一同查案,怎么不曾见到他人啊!” 苏无名一愣,环顾四周,发现李伏蝉不知何时竟已经不见踪影,只得回道:“两日不曾休息,伏蝉年纪小,估计是顶不住回去休息了,年轻人,觉多!”说到最后,苏无名带起了调侃的语气。 元来哪里知道,他还未走进院子,李伏蝉便听到了他走路的声响。元来跛脚,走路时本就异于常人,对于李伏蝉这样的耳力,听得更是分明。李伏蝉懒得与他虚与委蛇,暂时又没有证据揭穿他,故在他进来之前,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院子,这会,正在后院与成乙饮酒。 元来点了点头,未再多言,反是将苏无名邀进房间。 原来金吾卫大肆查抄长安红茶,人数太多,金吾狱竟然已经关不下,送来了长安县。 元来摇摆不定,不知该如何处置,这才询问苏无名。 苏无名倒是果断,“放了吧!” 元来大惊,怕得罪太子,苏无名倒是能说会道,关了得罪公主,不关得罪太子,索性放了,两不相帮。 元来听完大喜,这才离去。之后,苏无名立即前往后院,抓住了正在喝酒的李伏蝉。 “苏阿叔,要来一杯吗?”李伏蝉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举起杯盏递给苏无名,仿佛刚刚那个将他丢下的人不是他李伏蝉。 苏无名本就未气,看着李伏蝉这般机灵逗趣的样子反而笑出了声,“你啊你啊,”接过酒杯,落座,“成兄,无名叨扰了。” 成乙举起酒杯示意,复而饮下,“苏县尉,是我居于你府上,主人怎可言扰?” 苏无名摆手,“成兄哪里话,都是自家人。” 李伏蝉可不管他们客套,自顾自吃了起来。成乙无事,李伏蝉特地托他去集市买来的水盆羊肉和驼蹄羹,忙活了半天,可算是坐下好好吃饭了。 水盆羊肉暂且不提,这驼蹄羹确是难得的珍馐。上等驼蹄,清水久置,去血滤杂,文火小焙,除腥剔骨。切小丁,杂以菇、笋、豚肉,与鸡汤并煮,香料繁复,慢火炖熬,待汤汁浓稠,驼蹄软糯,佳肴可成。 瞧得李伏蝉吃的香,两人倒也不再客套,纷纷动起筷子,与李伏蝉同桌而食,若不迅捷,便只剩碗筷了。 苏无名这边案子大有突破,可卢凌风那边却是突遭变故。 金吾卫校场,大将军陆仝,正问责跪地的卢凌风:“朝廷上下议论纷纷,长安红茶并不归金吾卫管,你又添什么乱!” 卢凌风立即回道:“启禀大将军,此事并非末将擅作主张。” 陆仝眉头一皱,语气倒是淡定:“你想说是太子殿下的指示,”陆仝手一伸,“有手谕吗?” 卢凌风语塞,垂下头去。 陆仝无奈,轻叹一声:“今日朝堂上,天子问起,太子殿下一言不发,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卢凌风满脸惊愕,不可置信。 但卢凌风到底心中有着自己的坚守,还是说说道:“今日多名朝廷命官离奇身亡,长安红茶难逃干系,还请大将军,让末将查个水落石出!” 陆仝深深看了卢凌风一眼,谁不喜欢这样的下属呢。卢凌风忠心耿耿,能力出众,可惜,却不通官场,傲气太甚。 陆仝是金吾卫大将军,戍从天子,直接听天子调令。长安红茶案,若说他陆仝全然不知,恐引人发笑,但事关天子,陆仝又怎可多嘴。 陆仝惋惜道:“我可以让你查,怕是查来查去,葬送了你的大好前程!” 卢凌风昂首挺胸,语气高昂:“末将无悔!” 陆仝无奈,却不再多言,扶起卢凌风,走近道:“别让天子脸上不好看,到时候,谁也保不了你的性命,”拍了拍卢凌风肩膀,“案子可以查,但是别再动用金吾卫了。” 至此,卢凌风无人可用。 是夜,本准备突袭鬼市,查抄红茶的卢凌风对着满墙的卷宗无可奈何,遣散还愿跟随他夜闯鬼市几名金吾卫,鬼市一行,只得作罢。 倒是郭庄,带来了苏无名找到了失踪新娘尸体的消息,卢凌风又惊又怒,惊讶于苏无名居然能找到新娘尸体,而又恼怒说好信息互通,找到了尸体却又不曾前来告知。 翌日,卢凌风早早来到长安县廨,在大门前巧遇了正欲前往集市的李伏蝉和成乙。 “中郎将,好早啊,吃过小食了吗”李伏蝉笑着行礼。 卢凌风确是一愣,倒还真是第一次听见人这么打招呼,摇了摇头,还礼,先跟两人打了声招呼,才问道:“苏无名可在?” 谁知,李伏蝉一把拉过卢凌风,“未吃正好,我与成阿兄正要去集市吃小食,中郎将一起,我阿叔还未醒,两天未睡,且让他休息会。” 卢凌风一脸懵懂,还不曾反应过来,便被李伏蝉拖着走出去好远,脑海中只剩下:小郎君好大的力气! 第19章 中郎将,你得付钱! “中郎将,尝尝这个春卷,我阿耶最爱吃了。”“还有这家的馎饦,用料十足,味道正好,尝尝!”“成阿兄,街拐角的那家胡饼你去给我买几份呗。” 李伏蝉嘴中塞满了春卷,对于这个自家阿耶独爱的美食,李伏蝉亦是喜欢。 春卷,又名春饼、春盘,唐朝兴盛,多元交融,好吃者,推陈出新,别具一格。摒弃了旧时的五辛为馅,佐以多种材料,咸甜各宜。 面以水和,发而为团。取小挤,巧劲擀柔,成饼,薄如蝉翼。炉火熨帖,微干,卷皮可食。 好甜者,取胡桃仁、松仁、桃仁、榛仁、嫩莲肉、干柿、熟藕、银杏、熟栗、芭榄仁,皆切细丝,以蜂蜜,甜霜和; 好咸者,羊豚、冬笋、白菜、芦菔、芹芽、青韭,以葱蒜、姜末,盐调和; 卷皮平铺,馅料摊放,两头折起,包裹下锅。热锅滚油,色泽金黄,皮薄酥脆,馅心香软,一口食之,满嘴生香。 匀平霜雪白,熨贴火炉红。薄本裁圆月,柔还卷细筒。纷藏丝缕缕,才嚼味融融。 卢凌风看着眼前被堆满的吃食,陷入了沉思:苏无名,不给小郎君饭吃吗? 终于,在李伏蝉还想去买饆饠时,卢凌风总算反应过来,连忙拉住,急道:“小郎君,够了,够吃了,再多浪费了!” 李伏蝉看了看卢凌风,依依不舍地坐回位子,眼巴巴等着成乙归来。 一炷香后,卢凌风发誓,此生绝没有吃过如此撑的小食,看着李伏蝉大快朵颐的样子,卢凌风第一次对自己身为习武之人的食量陷入了怀疑。 “莫奇怪,伏蝉天生神力,食量异于常人!”仿佛是感觉出了卢凌风的异样,沉默寡言的成乙倒是难得解释了一下。 卢凌风看着将最后一块胡饼咽下的李伏蝉,自己也不自觉的吞了一口唾沫,又想起刚刚李伏蝉拽他的巨力,“原来如此。” 最后,李伏蝉还是买到了心心念念的饆饠,美其名曰,带给我苏阿叔的。 回道县廨,饆饠已去大半,苏无名拿到手时,忍不住道:“伏蝉,买这么多作甚,给谦叔送些去吧!” 卢凌风只觉得胃中食物快呼之欲出,拉起苏无名,逃一般地离去。 李伏蝉看着两人背影,歪着脑袋对成乙问道:“中郎将是不喜欢吃饆饠吗?” 成乙撇过头去,纵是看不见,此刻都不想面对李伏蝉。 庭院池塘边,凉亭下,苏无名搁下饆饠,对卢凌风问道:“中郎将可吃过小食,一起吃点吧?” 卢凌风面露难色,你们俩叔侄都是来折磨我的嘛!语气不由的生硬,“我已随小郎君吃过,”话锋一转,“苏无名,说,你是怎么推断出那八具尸体的位置,可是狄仁杰传了你什么绝学?”说到最后,卢凌风的脸上竟带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苏无名倒是放下手中的饆饠,无奈一笑,“哪有什么绝学,只是觉得此案蹊跷,便找了几本民间流传的志怪杂编翻看,这看着看着,就猜出了一些端倪。” 说到此处,苏无名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看着卢凌风说道:“中郎将若不嫌弃,也可以拿回去看看,挺有意思的” 话是这么说,可卢凌风是什么脾气,高傲如他,怎么可能接受苏无名的东西,这个胜过他做了狄公弟子的家伙。 看着眼前苏无名刚刚取来的志怪杂编,卢凌风纵然好奇,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 苏无名心底一笑,张嘴就来:“我忘了,中郎将乃范阳卢氏出身,世族大家对这些市井怪谈肯定是不屑一顾啊!”说着,还露出了似是自嘲的笑声。 此话一出,哎,卢凌风还就吃这套,你说我不愿看,我还偏要看看,卢凌风头颅高昂,眼睛朝下瞥,看着苏无名手中的杂编,道:“我还真倒要看看,这上面记载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说完,一把夺过杂编,背对苏无名。 许是拿了苏无名的东西,卢凌风总觉得有些尴尬,久久无言。为打破沉静,卢凌风口中称渴,要苏无名去倒水来。 苏无名倒是神秘一笑,“中郎将来了,岂能以水待客,我有好茶,”苏无名凑近卢凌风,缓缓道,“三锭银子才能买一两的长安红茶。” 卢凌风初听,还在纳闷,你个苏无名,长安县尉,俸禄几何,还能有好茶,只是长安红茶的字眼一出,卢凌风勃然大怒,一把拽起苏无名,厉声道:“竟敢私藏妖茶!你哪来的银子买的?” 苏无名倒是无动于衷,毫不畏惧,反而说道:“中郎将,这是我的寓所,就算你要兴师问罪,也得让我体面一点吧。” 卢凌风却未放手,还欲说什么,只听一旁传来一道声音,“中郎将放开阿叔吧,他自然会为你解释红茶何来,”卢凌风心中一惊,他竟丝毫未察觉李伏蝉何时出现。 李伏蝉无奈地看着苏无名,道:“苏阿叔,中郎将刚正不阿,眼中揉不下一粒沙,你明知他会急,还非得撩拨他,你是喜欢被虐吗?”说着说着,李伏蝉的语气居然渐渐坚定,好像确认了什么。 苏无名看着李伏蝉越来越奇怪的眼神,心中一突,深怕李伏蝉再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赶紧领着卢凌风离开。 离开之际,背对着李伏蝉的苏无名,只觉得如芒在背,伏蝉那臭小子的眼神绝对不对劲!苏无名甚至感觉,就连卢凌风的眼神都不再正常。 殊不知,卢凌风却在想着,是不是以后,对苏无名不可再这般强横,这似乎有些正对他的下怀啊,自己又怎可让他如意! 茶香袅袅,卢凌风看着点苏无名将似鲜血般的长安红茶倒入杯中,忍不住又多看了苏无名两眼。 卢凌风查抄长安红茶,但自身却是从未饮用过,苏无名美其名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卢凌风这才心甘情愿坐在这看着苏无名折腾。 待茶盏被苏无名奉上,卢凌风还是不禁眉头紧张,不说这茶鲜红如血,闹得满城风雨,就是单看苏无名这殷勤的劲,卢凌风总觉得有着阴谋环绕自己。 卢凌风偏头一看,李伏蝉成乙正端坐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不祥之感更甚。看着两人面前空空如也的桌面,卢凌风讶异:“小郎君和成兄不喝吗?” “中郎将喝吧,昨日已经我们三人已经尝过了!”李伏蝉笑眯眯道。 成乙默然点头,附和李伏蝉的话。 卢凌风将信将疑,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缓缓端起茶盏,轻轻嗅了嗅,仿佛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这才浅浅抿了一口。 待看得卢凌风放下茶盏,李伏蝉与苏无名相视一笑,这一笑恰好落在了卢凌风眼中,心中一个咯噔,只听苏无名笑着说道:“哎呀,这长安红茶可是很贵的,待会中郎将得付我钱啊!” 卢凌风脸色一僵,随即释然,淡淡道:“我没喝!”说话时,头颅高昂,语气得意。 苏无名老谋深算,怎么可能让卢凌风轻易躲过,惋惜说道:“中郎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刚才是你说口渴,我是专门给你泡的茶,你不喝也得付我钱。” “噗嗤!”李伏蝉没忍住,看着苏无名宛如无赖一般的表情,莫名地开始心疼卢凌风,以后的日子还长,得被苏无名忽悠多少次啊。 卢凌风忍不住讥讽:“苏无名,你是穷疯了吗?” 苏无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诉苦到:“中郎将说的是,无名确实穷,要养活一家子人,尤其是伏蝉,食量又大,这,无名却是穷啊,关键是还欠了钱!” 卢凌风眼神犀利,“可是买长安红茶欠下的。”他想起了朝中官员维迈长安红茶倾家荡产之事,虽不喜欢苏无名,但也绝不希望苏无名走上这条路。 “那倒不是,总之就是欠了钱,中郎将俸禄多,你一个人又花不完,先匀给我点,我急用。”苏无名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卢凌风倒是无奈了,掏出两贯钱扔了出去,苏无名连忙接住,笑的像个孩子。 真是没眼看,卢凌风很快离去。 待卢凌风离去,苏无名才正色道:“看来,卢凌风查抄长安红茶已经再无人可用了。” 李伏蝉点点头,“按理来说,东西两市已经查抄结束,接下来,就该直捣黄龙,深入鬼市了。”李伏蝉笑着对苏无名又说道,“这个时候,中郎将居然还有闲情来找阿叔你,照他的性格,本就是一往无前,绝不会半途而废的人。若不是无人可用,他不会轻易停下来的。” 苏无名欣慰笑道:“伏蝉心思细腻,也了解中郎将的性子了!”掂了掂手中的钱,继续道:“金吾卫无人可用了,好在,长安县还有。” 李伏蝉站起身:“苏阿叔放心,我与成阿兄皆在,纵是刀山火海,也保你无虞。” 苏无名站起身子,看着已经长大的李伏蝉,心中感慨无限:老师,伏蝉长大了,英武不凡,重情重义。 苏无名仿佛觉得眼角湿润,恩师故去后,多年未再有人关心自己,如今,李伏蝉在侧,心安,多喜乐。怕李伏蝉看出自己的异样,苏无名笑骂道:“臭小子,我是你阿叔,这话得我来讲。” 李伏蝉也不反驳,转身拖着成乙向外走去,“阿兄,我们先去召集长安县的捕手,你还需在入夜前,去趟金吾卫了。” 临出门前,李伏蝉仿佛想起什么,回头盯着苏无名,直把苏无名看的不自在了,才说道:“苏阿叔,刚刚借给卢凌风的,是你自己整理的狄公语录吧。” 苏无名一愣:“你怎么知道?”转头一想,自己那些卷册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开始记录,李伏蝉还记得倒是不足为奇,赶紧说道:“你可千万别说漏了嘴,那卢凌风尚缺历练,还不可让他知道恩师的安排。” 苏无名可是对李伏蝉了解的很,看着温文尔雅,谦谦君子,实际上,蔫儿坏得很! “你就放心吧,阿叔,伏蝉的嘴严的很!”李伏蝉露出一口洁白的牙,看向一旁的成乙,“是吧,成阿兄!” 成乙撇过头,沉默无声,却震耳欲聋。 苏无名满脸担忧,李伏蝉一脸幽怨。 是夜,卢凌风一身金吾卫黑衣装扮,头戴幞冠,腰挎横刀,英姿勃然,不怒自威。身旁的成乙,黑色劲装,手扶盲杖,不动如山,沉静如渊。 一行人,随着小舟,顺着河流,慢慢驶入鬼市。 第20章 二探鬼市 卢凌风一行人,进得鬼市后,毫不掩饰,浩浩荡荡,长驱直入。 某家商铺内,一位浑身遮掩的人正与店主交易。忽然,小厮闯入,在店主耳边低语一番,店主神色巨变,吩咐赶紧锁门,一把抢过桌上的红茶准备逃离。 而浑身遮掩之人立马急了,拖住店主央求:“别,差不多了,我不再还价了还不行吗?你赶紧把茶卖给我吧!” 店主哪还管钱多钱少,命要是没了,钱还有什么用。如今这金吾卫查抄长安红茶何其酷烈,他可不想人财两空。抢过红茶,“来不及了,金吾卫来了,我可不想掉脑袋。” 谁曾想,还没走出去两步,就被那人一把抱住了大腿,刚想大骂,破门声便已传来。 一众人径直闯入,将此二人团团围住。卢凌风与成乙并肩而入,走至二人面前立住。 卢凌风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番,拿起桌上掉落的长安红茶细细一闻,“长安红茶?”虽是询问,语气却是肯定。 卢凌风目光如炬,刺得二人闪闪躲躲,尤其是那浑身遮掩之人,似乎极为害怕卢凌风,身子缩了又缩。 卢凌风一眼瞧出这人的异样,一把提起,扯开兜帽,拉下面罩,卢凌风神色冷漠,“温超!” 温超心虚,赶紧行礼,“拜见中郎将。” 卢凌风却是丝毫不搭理,反而说道:“身为司户参军,你竟然乔装打扮,到这鬼市上来买妖茶!” 温超眼神闪躲,支支吾吾:“我,我只是听闻这茶好喝,便心生好奇……” 卢凌风刚正不阿,哪里理会温超的狡辩,大喝一声:“全都捆了!” 温超拼命求情,却无人理会,直至被黑布裹住了嘴。 众人继续查抄鬼市,卢凌风刚抄完一家店铺走出,见到成乙在门口等候,忍不住对这汉子心生敬佩。成乙眼盲,李伏蝉将其纳入队伍时,卢凌风本还有所疑虑,可自入得鬼市,成乙行为,竟与常人无异,尤其在这昏暗不见天日的鬼市中,更显得如鱼得水。 卢凌风心中了然,初时听得成乙制服歹人,还不知其武力如何,毕竟他不曾交手那歹人。只是如今,光是这手听声辨位之技,卢凌风便自愧不如。 这时,刚被抄完红茶的店铺主人跟着走出,此人虽被抄走红茶,但对卢凌风却毫无畏惧,反而强硬地说道:“将军,你不扈从天子,警寻长安,到这儿,多管闲事了吧!”神情桀骜,很是不服。 卢凌风哪会惯着他,握着横刀,抵上此人胸膛,说道:“我管了又如何,一两茶三锭,你贩茶半年有余,卖了多少,可曾赋税朝廷?” 店主冷哼一声,有恃无恐,道:“鬼市获利无关赋税,这是长安的规矩,再说,你抄我算什么本事,我这长安红茶也是真金白银买的,有本事,你抄十一娘的去。” 话音刚落,卢凌风刚想继续询问,只听一阵破空之声,卢凌风瞬间拔刀,刀出如龙,将飞射而来的羽箭直接斩落。 暗处的射箭之人并非一人,见一击不成,两人齐射,射箭之时,前后交替,有快有慢,几无间隙。 卢凌风挥刀格挡,一箭又一箭被斩落,却在最后一箭时,暗处射箭之人的合击之术显露无疑,卢凌风一时大意,不得不飞身躲避。 飞箭错开卢凌风,径直向刚刚叫嚣的店主射去。千钧一发之际,刚刚还不见动作的成乙,似鬼魅一般,如离弦之箭,竟先飞箭一步,闪至店主面前,如精铁般的手掌,突然握住了盲杖顶端,悍然拔刀。 卢凌风刚飞身闪躲,便察觉出不妙,那箭并不是为了杀他,而是为了那店主。可再回身已经来之不及。余光中,刚刚还在赞叹耳力惊人的成乙,此刻,竟展现出毫不逊色自己的速度,身法如电,瞬息便出现在店主身前。 而下一刻,卢凌风便见到了此生最快的刀,也不见成乙如何蓄力,只是刹那,拔刀,斩箭,仿佛一道白练划过虚空,还没来得及看清,一切就尘埃落定。 暗中射箭之人,见又一位高手出现,知事不可为,立即收弓,隐遁黑幕。 卢凌风收刀入鞘,走到成乙旁,忍不住感叹道:“成兄,确是真人不露相,好快的刀,好高的武艺。” 成乙收刀入仗,只是轻笑,“过誉了,中郎将才是好俊的身手。” 双耳微动,成乙缓缓说道:“中郎将须多加小心,暗中射箭之人不似寻常贼寇,这射箭的技巧,更像是军中之人。” 卢凌风心中一突,虽有同样的感觉,但并无法确认,问道:“成兄了解军中箭法?” 成乙面容沉静,只是淡淡吐出一句:“从过军。” 此时有更重要的事,两人倒也没深谈。可卢凌风心中倒是暗下决定,此事了结后,定要找李伏蝉和成乙好好切磋。 卢凌风转过视线,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店主,此刻已经瘫软在地,劫后余生的庆幸令他再难桀骜,仿佛想起什么,惊慌道:“是十一娘,一定是十一娘!” 与此同时,鬼市的另一处,苏无名正无奈的看着李伏蝉。 “伏蝉,真的有必要带如此多的吃食吗?”苏无名本欲趁着卢凌风查抄红茶之时,寻得费鸡师,前来相助辨认返魂花。 结果,李伏蝉不去跟着卢凌风,反而拖着他集市采购了一堆吃食,说是吃人的嘴软,若是费鸡师吃的开心了,怎么会不来帮他。唯一的问题就是,李伏蝉每买一样,自己都先尝了个遍。 “伏蝉,这偌大的鬼市,怎么才能找到费鸡师啊?”苏无名来到集市,这才想起,还不知道这费鸡师究竟藏身何处。 李伏蝉拍拍身上的吃食,笑道:“阿叔忘了,我们是怎么遇上鸡师公的了?” 苏无名想起那日的场景,心中顿时了然。 鬼市烧鸡店门前,苏无名看着李伏蝉鬼鬼祟祟钻进巷子,与一群小乞儿聊了片刻,回来时,身上的吃食似乎少了一些。 “伏蝉,可是叫那群孩子帮忙寻人?”苏无名逮住还想去点烧鸡的李伏蝉问道。 李伏蝉眼珠一转,贼笑道:“苏阿叔,请我吃只烧鸡,我便告诉你。” 苏无名气结,偏偏看着李伏蝉嬉笑的样子又生不出责怪,当下喊来店家点了一只烧鸡。 李伏蝉提着烧鸡晃了晃,也不吃,反而说道:“苏阿叔,可不是伏蝉嘴馋,这可是拿来贿赂鸡师公的。” 苏无名一下子反应过来,惊喜道:“这么说,你是打听到费鸡师在何处啦?” 李伏蝉神秘一笑,“然也!” 鬼市,本就是洼地沉陷,其间地势错综复杂。后来,多是心怀鬼胎者居于此,广建暗道,密室。久而久之,其内密道繁复,鲜有人知其全貌。 李伏蝉在乞儿的带领下,弯弯绕绕走了许久,苏无名已经绕的记不清来路。终于转过一处幽窄的通道,渐行渐宽,前方还传来了光亮。 乞儿接过李伏蝉递过的十钱与吃食,兴高采烈地离去。 出的幽深逼仄的暗道,地方竟格外的宽阔,苏无名看着似鬼斧神工的天然洞窟,有感而发:“天地神奇,鬼市这般奇特的地貌不过区区百年,便已形成,其间,还容纳了如此众多的人,唉,可惜鬼市中,稂莠不齐,鱼龙混杂,倒是可惜了这片神奇的地界。” 李伏蝉轻笑道:“苏阿叔,何必感叹,万物负阴而抱阳,有善则必有恶,纵是长安繁华昌盛,其间不也妖魔潜伏,”李伏蝉回头定定地看向苏无名,“苏阿叔,我虽不为官,却知道你为官初衷,公义理法,人间正道,我阿翁一生所行,皆为黎民百姓,你是他的亲传弟子,亦以此为圭臬。你二人皆是伏蝉所敬佩之人。” 苏无名怔怔地看向李伏蝉:“其路漫漫,上下求索,伏蝉,你不为官,可惜了!” 李伏蝉洒脱一笑:“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伏蝉所行,亦是求索,问心无愧便好!” “好个问心无愧,小郎君说的真好!”费鸡师本在鼓捣他的疡医器具,却忽然听到了谈话声,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哪家烧鸡店的店主找上门来。还好觉得声音耳熟,偷偷一看,竟是前些天救了他还请他烧鸡的李伏蝉,这才跑了出来。 “哎呀,鸡师公,怎么还偷听别人讲话啊!”李伏蝉嬉笑道。 费鸡师嗓门微高:“小郎君,你可是不请自来,跑到我老费的家里啊,怎么还是我偷听那!” “哈哈哈,”李伏蝉提起手中的烧鸡,笑道,“鸡师公莫恼,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鸡师公定睛一看,眼睛都直了,这不是自己最爱的烧鸡嘛,鲜嫩细腻,皮脆肉滑,美味多汁。 苏无名行了一个叉手礼,道:“费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眼里只剩烧鸡的费鸡师哪里还管得上苏无名,敷衍着答应一句,口水都快下来了。李伏蝉也不吊着他,直接递给了费鸡师。 费鸡师喜笑颜开,道:“哎呦,小郎君,老费我啊,就喜欢跟你打交道,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啊!”费鸡师扯下鸡腿,已经吃了起来,眼睛都眯成了缝。 李伏蝉畅然而笑,费鸡师确实可爱的很啊! 第21章 鬼市十一娘 “鸡师公,别光顾着吃鸡,快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李伏蝉从背后的征橐中取出一堆吃食。 费鸡师眼睛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看着李伏蝉将征橐的吃食一一取出:羊肉蒸饼、芝麻煎饼、鸭肉春饼、火晶柿子、花折鹅糕、玉露团、驼蹄餤…… 这下,连费鸡师都傻了眼,结结巴巴道:“小,小郎君,我,我哪吃得下这些啊?” “鸡师公尽管吃,吃不下的还有我!”李伏蝉拍拍胸脯,信誓旦旦。 苏无名实在是没眼瞧,合着你来时吃的那些没够啊! 还好,苏无名尚记得正事,趁着李伏蝉推销吃食的空档,苏无名拉着费鸡师道:“费先生,前几日你与我们提及的返魂花可还记得?” 费鸡师正被吃食迷了眼,听得苏无名询问,也没经什么思考,如实道:“当然记得。” “老先生可识得此物?” “当然!”费鸡师刚说出口,便反应过来,我说怎么找上门来,原来是要我去帮他们辨认。 看了一眼,正吃的满嘴流油的李伏蝉,再看看一脸“獐头鼠目”的苏无名,心中暗道:定是这个苏无名想来这个办法,知道老费我抵不住这美食诱惑,真不是个好东西! 苏无名瞧这费鸡师看他的眼神逐渐变化,鼻子发痒,暗道奇怪,接着问:“那可否请老先生,随我们去瞧瞧,看看是不是真是这返魂花?” 费鸡师看着手中的烧鸡和胡饼,再看看瞪大着眼睛,水灵灵看着自己的李伏蝉,拒绝的话又怎么说得出口,只得应下。 待收拾一番,三人正欲离开,李伏蝉看着蜿蜒曲折的通道突然拉住了费鸡师,在费鸡师疑惑的目光中,李伏蝉问道:“鸡师公,这暗道错综复杂,可能通往鬼市各处?” 费鸡师一想,立即答道:“自然可以,你别看他有些地方阴暗逼仄,可实际上多是可以通行的,鬼市各处,都有暗道,但一般人,只知那么一两条罢了。”说完,神色中还带有一丝得意。 苏无名与李伏蝉对视一眼,皆是了然,只听李伏蝉接着问道:“听这话,鸡师公想必是对这暗道了如指掌咯!” 费鸡师眉飞色舞,炫耀道:“那是自然,我可跟你说,我当初为了偷鸡,可把这……”话说一半,费鸡师这才反应过来,怎么把自己干过的坏事说出来了,眼前可还站着一个捕贼官呢,当下悻悻笑笑。 苏无名倒是不在意,鬼市中偷偷摸摸,实属正常不过,管也管不过来。 李伏蝉这才正色道:“那鸡师公可知道,哪条道可通往原先阴十郎的屋舍?” 费鸡师一惊:“小郎君想去那,那里可去不得,这阴十郎前几日也不知是为了骗谁,假称飞升了。那地方如今被一个叫十一娘的接手了,听说,也在贩卖长安红茶呢!” 苏无名一听,神色一厉,赶紧道:“卢凌风正在鬼市查抄红茶,十之八九会前往那处,伏蝉,那十一娘恐怕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是不是要去助力卢凌风。” 李伏蝉一思索,成乙之武力李伏蝉极有信心,如今有他在,那幽离四怪更无威胁。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怕只怕陷阱与意外发生,想了想,李伏蝉对着二人说道:“苏阿叔,鸡师公你们随我一起,鸡师公还请你为我指路。” 费鸡师略有犹豫,但李伏蝉请求,他又怎好拒绝,“你们随我来。” 李伏蝉何等敏感,立即察觉出费鸡师的担忧,宽慰道:“鸡师公安心,有伏蝉在,定不会叫歹人伤了你,待出了鬼市,伏蝉领你去长安集市好好吃一顿,不,想吃几顿吃几顿!” 费鸡师闻此言,哪还有一点害怕,抓起李伏蝉的衣袖,走得比谁都急,看的苏无名一愣一愣,待得李伏蝉走出好几步才反应过来。 由着店铺主人指路,卢凌风再度回到了阴十郎之所。看着眼前自己被妖人蒙蔽之地,卢凌风心中激荡,今日,卢凌风要一雪前耻。 卢凌风紧盯着这面前的店铺,此时光景已有前两日大相庭径,彼此破败阴森,而此刻,居然灯火通明,放眼望去,店内大堂还有丝竹管乐,胡姬起舞,一片歌舞升平之象。 卢凌风冷笑,看向成乙,道:“成兄,我等查抄鬼市,声势浩大,这街上人人自危,可这里,依旧歌舞升平,也不知究竟是是有恃无恐,还是真不知死活!” 成乙是何等人也,尸山血海中爬出的修罗,这世上又有谁吓得住他,“进去一试便知!” 众人大张旗鼓地涌进去,卢凌风与成乙并肩,身后跟着三两金吾卫,而长安县的捕手,难得如此威风,身先士卒,打起了头阵。 入得大堂,好几名身材曼妙的舞姬正翩翩舞动,丝毫未曾顾及大摇大摆闯进来的众人。 长安县捕手老贾大怒,太不拿我们当回事了!上前几步,中气十足的喊道:“官府奉命搜查,店主人何在?” 此话一出,舞姬惊恐,纷纷停下,退立一旁。而正在屋内赏舞的众商人也陆续走出,满脸无措。 只见,大堂正对的阶梯上,缓缓走出一道妖媚的身影,来人一身绛紫袒领服,头顶堕马髻,额点赤花钿,刚一出现,便叫楼下的长安县捕手一惊,这莫不就是那十一娘。 只听十一娘不慌不忙,言笑晏晏,道:“来客人啦,招待!” 众捕手还未反应过来,退至一旁的舞姬便取来长安红茶,袅袅婷婷走到了众捕手身前。 只听为首的舞姬说道:“贵客请!” 老贾沉声问道:“这是什么?” 舞姬笑靥如花,道:“饮中极品,长安红茶。” 老贾大怒,“放肆,我们就是来查抄长安红茶的!”抬手便打翻了舞姬手中的茶盘。 只见茶盘翻滚,其上的三杯茶盏凌空飞起,十一娘面色一冷,还在七八丈开外的她,脚下发力,身子似飞鸟般滑动,顷刻越下台阶,手掌翻飞间,三杯茶盏便稳稳落入掌间。 众捕手见状大惊失色,纷纷后撤一步,显然是被十一娘的身手吓了一跳,他们怎么料到,这看上去千娇百媚的女子,身手竟这般出彩。 十一娘鄙夷道:“呦,你们这群穷差役,有机会喝上一口长安红茶已是福分,却还推三阻四,莫非,是想直接升仙!” 若论长安县捕手谁最有可为,必属捕手老贾,在众人还有些畏惧之时,老贾却是先反应过来,厉声厉色地问道:“你就是十一娘?” 十一娘妖娆一笑:“是又怎样?” 老贾心道,是你就好,正色道:“妖茶惑众,还不束手就擒!” 十一娘不屑一顾,反倒是怕惊着他的顾主,竟令人引着一帮商人纷纷逃去。 捕手老罗大怒:“胆敢目中无人,谁都不许走!” 这一刻,十一娘声色大变,仿佛男生女相,开口道:“走不走,由不得你们说了算!” 众捕手一听,这还了得,拔刀而冲,两名捕手身先士卒,悍然推进。 还没来得及近十一娘身,半空中居然落下两道身影,两名捕手大惊失色,再一看,落下的两人居然像是怪物,赤着上身,面容怪异,身材似熊,筋肉如蟒,着实将两位捕手吓了一跳。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来不及多想,两捕手挥起手中障刀,直劈两怪头颅。 刀身刚刚举起,两怪便悍然而动,一锤,一锏,两名捕手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直击胸膛,倒飞而出。 余下的捕手惊怒,同僚受伤,反倒激起了血勇,众人一拥而上。 可惜,到底是普通的捕手,虽有武艺,却是平平。两怪几乎站立不动,任由捕手的障刀临身,众人这才发现,这两个怪物居然刀枪不入,偏偏还力大无穷。 众人砍不动两怪,反倒是他们扛不住两怪的锤锏。两怪力大无穷,只是随意挥动,便将一众捕手击飞。不过片刻,长安县捕手,全军覆没,悉数倒地。 就在两怪欲对倒地的捕手痛下杀手,两道身影如狂风一般出现,卢凌风旋身飞空,双腿连环,似雷霆万钧,一怪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径直踹退。 另一怪刚欲飞身相助,成乙却似鬼魅一般,身子贴地滑行,刚至此怪身下,手中盲杖也不出鞘,整个身子仿若旱地拔葱,手持盲杖,直接顶在了此怪的下颚上,硬生生将其挑飞出去。 卢凌风进来时瞧得分明,两怪满身的横练功夫,寻常刀剑难伤分毫,回头对成乙喊道:“成兄,多加小心,这两人横练在身,刀剑难伤。” 成乙波澜不惊,刚刚抵上一怪下颚时,他已然察觉到了手感不对,低喝道:“中郎将安心对敌,成乙知晓。” 两怪重新汇合,站在大堂中央,恶狠狠地看着众人。 卢凌风手持横刀,器宇轩昂,站至众人身前,高声喊道:“金吾卫在此,闲杂人等,退后!” 众捕手面面相觑,还欲再说什么,成乙忽然道:“再留下去,恐有性命之忧,中郎将顾虑你们安全,退出去守着吧!”成乙听得分明,这群捕手完全不是两怪的对手,何况楼上还站着一个十一娘,绝非庸手,留下来,说不得还得分心保护他们,倒不如退去。 众捕手闻言,顷刻放下了心中那点不甘,这才纷纷退去。 卢凌风看着人群散去,这才低声说道:“成兄不必解释的,这帮人本就是累赘。” 成乙看着淡漠粗糙,心思却温暖细腻,也不反驳,“中郎将,专心御敌吧,又有人来了!” 卢凌风一惊,抬头一看,只见,阶梯之上,十一娘身旁,一个白衣人坐着轮椅缓缓出现。 第22章 卢凌风负伤 白衣人缓缓而来,卢凌风的视线紧紧注视,成乙双耳微颤,周遭一切尽收心底。 卢凌风心里暗道:这怕就是背后之人了吧! 只听白衣人说道:“是怕长安县那些人死在这,不好交代吧。”声音诡异,却异常嘹亮,虽相隔十丈之远,声音却清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只是,成乙似有所感,眉头轻皱:这声音怎会如此熟悉,似乎在何处听过。成乙不动声色向前挪动了几步,侧耳倾听。 白衣人终于停下,卢凌风看清正脸,情绪顿时激动:“方相!” 而阶梯下本还严阵以待的两名怪人,在白衣人出现的一刻,立马跪拜,高声道:“参见仙长。” 卢凌风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鹰,厉声道:“魑魅魍魉,杀人害命,兜售妖茶,荼毒士民,本将军今天就要手刃了你这恶贼。”卢凌风掀拳举刀,声音激昂。 成乙亦是上前一步,盲杖触地,双手覆于杖头,与卢凌风并肩而立。 成乙久经沙场,杀过的人不计其数,尤其在那场战争中活下来,对于战场厮杀已再无波澜。只是,远离了战场,才知道,人间处处有地狱,非是鬼神,而是人心鬼蜮。 自己在战场拼命,原来,也保护了这样的恶鬼嘛,成乙虽沉默寡言,可心中火热未熄,甚至可以灼伤自己,“以茶害人,丧心病狂,长安遍售,猖狂至极,像你们这样的人要怎么去改变,只有死!才会让你们改变。” 话音刚落,一股连卢凌风都觉得压抑的肃杀之气,从成乙身上迸发,卢凌风眼中透出惊讶,没有想到,这个沉默少言的汉子,居然有如此煞气,仿佛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哈哈哈,”白衣人似乎未察觉到场中的肃杀之气,反而猖狂地笑出声,接着道:“也不看看你们身在何处,居然还敢口出狂言。” 白衣人看了看卢凌风,忍不住道:“范阳卢氏,果然骄傲的很呐!”再看向成乙,“如此杀性,手上的人命亦不少吧,冠冕堂皇,今日你们便都留在这里吧!” 卢凌风却是不在意白衣人的狠话,反而对那句范阳卢氏起了疑心:“你认识我?你到底是何人?” 白衣人又怎么可能告诉卢凌风,在他眼里,今日在场的一众人马上便都是死人了,“猜啊,猜到了也没用,反正你也没办法活着离开这儿了。” 楼下的两名怪人,缓缓起身,凶神恶煞,直面众人。 “我这二位勇士有金刚不破之身,你们,领死吧!” 成乙冷哼一声,战场厮杀,身着铁甲,尚被斩断,眼前的两怪虽皮糙肉厚,寻常难伤,但说到底,也不过肉体凡胎,纵是精钢又如何,多斩一刀罢了! 郭庄却是小心谨慎,凑到卢凌风身旁,道:“此地诡异,恐有埋伏,中郎将先撤,郭庄断后。”当真是忠心耿耿,重情重义的好汉子。 可卢凌风是何人,又怎会怯战而逃,置下属于不顾。卢凌风上前一步,肃杀之气油然而生,喝道:“金吾卫何在!” “在!”余下的两名金吾卫,齐步向前。 “随我诛杀妖邪,负隅顽抗者,立斩!”卢凌风一声令下,金吾卫闻声而动。 成乙并未立即动手,而是引刀待发。 卢凌风与郭庄飞身而上,直直对上了持锤的怪人,两人举刀便砍,左右夹击。 这怪人倒也也真不愧是那白衣人口中的金刚不坏,卢凌风,郭庄配合默契,上下翻飞,一人攻上肢,一人击下盘,持锤怪人虽奋力抵挡,但速度哪里及得上两人分毫,左右格挡,却吃了数刀,可惜并无建树。 卢凌风与郭庄虽占上风,可惜,难以伤到持锤怪人。见状,两人铆足力气,卢凌风凌空飞起,腰身扭转,长臂舞动,刀身带起凛冽的风声,直砍怪人头颅。而郭庄沉腰扎马,奋起直刺,两道似精铁相交之声豁然响起,持锤怪人竟毫发无损。 持锤怪人终于抓到机会,如金石般坚硬的筋肉甩起大锤,虽未伤到两人,却将两人的阵型打乱。 卢凌风如狸猫一般,旋身飞转,避开大锤,而郭庄伏地翻滚,再与卢凌风汇合。 另外一边,剩下的两名金吾卫却并无这般顺利,两人虽有合击之术,只是面对砍不动的持锏怪人,只是挨上了一下,两人便仿佛觉得五脏移位,倒飞出去。 两人还未落地,却觉得背后似生一股巨力,将他们稳稳接住,成乙出手! 成乙目盲后,武功路数从勇猛激进开始转为以静制动,身手却丝毫未弱,动如雷霆,一击必杀。 持锏怪人见两名金吾卫被救下,大步前行,举起重锏,便向成乙砸来。 成乙侧身低伏,偏耳聆听,左手持杖,右手握柄,状似拔刀。持锏怪人临近,双手握锏,高过头颅,怒吼一声,狠狠砸下。 成乙仍未动作,直至恶风扑面,成乙似惊雷乍起,小腿发力,脊椎似大龙般腾起,连带着身躯如浮萍一般贴地滑过,持锏怪人刚刚劈下,却见成乙似泥鳅一般滑至身后,还没来得及回身,眼中便只剩下了一道璀璨的刀光。 一招楼兰斩,刀身轻盈的似乎羽毛,狭长的刀锋似拂柳一般划过杖鞘,空气仿佛都被斩开,刀光绚烂,却成一线,只是刹那,杳杳无踪。 持锏怪人回过头来,正欲举锏,却突然感觉不到手中的长锏,就连身躯都好像失去了控制。 阶梯上的白衣人与十一娘,本老神在在,坐等着为几人收尸,却未想,场下瞬息万变,刚刚还挥手间砸翻金吾卫的持锏怪人,竟呼吸间身首异处。 没错,一招楼兰斩,迅捷如雷霆,以无厚入有间,那持锏怪人竟由于刀光过快,回头的一瞬间都未曾反应过来,身躯未动,头颅回首,早已踏进了死地。 这便是战场千锤百炼而出的楼兰斩,佛当杀佛,遇鬼斩鬼,这便是成乙,这便是修罗! 而卢凌风一边,郭庄终究不及卢凌风武艺,在两人又一次被持锤怪人分开后,郭庄闪躲不及,被一锤击飞。被救下的两名金吾卫见状,一拥而上,可惜本就负伤,不过一两回合,就被夺刃击倒。 持锤怪人将手中夺下的刀刃猛力一甩,直冲卢凌风而去。 卢凌风单刀一人,反倒放开了手脚,见刀刃飞来,一个侧身闪过,左手探出,便抓住了空中的横刀,再一个翻身,脚下勾挑,又一把单刃落入手中,自此,三刀在手,卢凌风火力全开。 这一次,持锤怪人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毫无还手之力。卢凌风三刀轮换,手、肘、臂、肩,整个上肢运用到了极致,将三把横刀用的上下翻飞,左右灵动,把怪人上下砍了个遍,终于,在眼睛处发现了弱点。 知其弱点,卢凌风的武艺彻底施展,脚下一蹬,如石破天惊,刹那而至,持锤怪人正欲抵挡,卢凌风一刀横击,架住了铁锤,另一只手,刀身翻转,自缝隙中直贯而入,持锤怪人惨叫一声,手中大锤落下,卢凌风反手持刀,一记逆斩,持锤怪人轰然倒地。 自此,双怪伏诛! “鸡师公,可是到了?”李伏蝉停下脚步,看了看周围。 费鸡师仔细观察周遭,笑着道:“快了快了,看这洞壁,应该就在前面了。” “好嘞,走着,苏阿叔,你快点。”李伏蝉对着身后的苏无名催促。 “来了来了,伏蝉,阿叔不如你习武之人的身子啊!”苏无名气喘吁吁,无奈道。 而此刻地面之上,白衣人见两怪居然这般轻易就殒命,而场下主要的两人居然毫发无损,大惊失色,好在面具掩盖,无人察觉。 白衣人大手一挥,楼上突然传来一阵疾步声,卢凌风几人抬头一看,竟是一群蒙面持弓之人,不由分说,举弓便射。 卢凌风飞身闪躲,成乙举刀格挡,两人背靠而立,为对方挡下背后的羽箭。可剩下的金吾卫,除却郭庄,皆负重伤,刚刚起身,便已不幸中箭,倒地不起。 郭庄大急,抄起散落一旁的案几冲上前去,为卢凌风和成乙挡住了飞射而来的箭雨,大声吼道:“中郎将,成先生,你们快走!” 只是话声刚落,成乙双耳微动,头顶的声音已经传入耳中,成乙低吼一声:“小心,快躲开!”说罢,卢凌风也反应过来,抬头一看,竟是一道巨大的铁笼落下。 卢凌风刚准备将郭庄甩出,却感觉肩上传来一阵巨力,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与郭庄竟都被甩飞出去,视线中只剩下飞速落下,和站立不动的成乙。 “成兄!”“成先生!”卢凌风与郭庄俱是大急。 白衣人面具下的脸色阴沉:这个成乙,当真可恶,杀我勇士,竟还救出了卢凌风,此时若不杀了他,只怕后患无穷。咬牙道:“走?来不及了!” “成兄!”卢凌风焦急道。 “中郎将莫忧,成乙无事。”成乙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语气平静,不见起伏。 卢凌风回头,看向郭庄:“郭庄,走,回去禀告太子,荡平鬼市!将这些危害朝廷,装神弄鬼之徒,一网打尽!” 郭庄面露犹豫,“中郎将,那你和成先生……” 卢凌风还未说话,只听成乙道:“郭金吾且去,成乙定然无恙。” 卢凌风见郭庄还在犹豫,怒道:“走啊!” 郭庄这才离去。 待郭庄离去,成乙才说道:“中郎将亦该离去,留下,不过徒增伤亡!” 卢凌风眼中似燃起烈焰,绕过铁笼,站至笼前,直面众弓箭手,洪声道:“卢凌风身为金吾卫中郎将,扈从天子,警巡长安,如今妖人恶鬼皆在眼前,如何能走,更何况,成兄救我,我又怎能弃你于不顾,”卢凌风引刀而立,“卢凌风在此,有胆的便来吧!” 成乙低头,紧握杖刀,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那种战场搏杀,互相交付后背的感觉,竟重新爬满胸膛。 “你要找死,就成全你!”白衣人大喜,竟峰回路转,卢凌风自寻死路。 箭雨纷飞,卢凌风将横刀舞的漫天残影,水泼不进。只是,成乙毕竟眼盲,虽身手高绝,却难在这纷飞的箭雨下独善其身。卢凌风很快发现,不顾自身,飞身挥刀,为成乙格去部分飞箭。 可惜,人力有穷时,连番战斗,箭雨密集,卢凌风终究体力开始流逝,动作稍缓,一箭便已没入肩膀。而更多的飞箭仍在半空。 突然,成乙放下了手中的杖刀,轻笑一声:“终于来了!” 铁笼之下,一声轰鸣,地板炸开,一道持剑的身影飞身而出。 场内众人俱是大惊,没想到此处竟能出现一人,李伏蝉看向场中,见卢凌风已然相形见绌,也不废话,对着成乙道:“成阿兄,避让一下!” 成乙点头,退至笼角。 李伏蝉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悄然紧握,楼上的白衣人和十一娘本还在惊讶这地下为何能窜出一人,这才注意到李伏蝉手中剑之奇异:剑柄奇特,宛若流云烈焰,剑身狭长,寒光四溢,其上还刻有繁复美丽的花纹。 白衣人一见此剑,顿觉遍体生寒,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在何处见过这把剑。 不待白衣人多想,李伏蝉手中长剑如蛟龙出海,一剑破空。剑风呼啸,锐利的剑光如冷月切云,毫不费力地将牢笼一分为二,断面光滑如镜,断铜斩铁,如此而已。 在场众人无不大惊,白衣人更是吓得站起身来,脑中如惊雷炸响,他终于想起,这是何剑?这不就是当年,千牛卫大将军李元芳的佩剑嘛! 昔年狄仁杰带领元芳,辗转各地,连破悬案,白衣人也曾见过元芳大展神威,那半人半鬼的可怕身姿,沉重的如同汞水一般,深深地烙印在白衣人心底。 如今,再见此剑,竟在另一个人手里又展现出了鬼神之姿,而这个人正是李元芳之子,难道,这一家子人都是怪物吗? 第23章 鬼市结缘 随着牢笼顶部高高飞起,现场陷入了片刻宁静。 但李伏蝉可不会愣着,刚出地道,便见得成乙被困,卢凌风负伤,心头火气,这帮人怎能活? 抬手一甩,众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楼上一旁的弓箭手赫然倒下一片,仔细一看,每个人的脖颈上竟然都插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针,正是李元芳得自虎敬晖的无影针。 李伏蝉武艺高绝,等闲不会动用此物。可如今,你们敢用军中箭手,我以暗器伤人,公平合理,理所应当。 白衣人惊惧,沙哑问道:“你这家伙,究竟是人是鬼?” 李伏蝉神色冷峻,嘲笑道:“你这装神弄鬼的家伙居然问别人是人是鬼,”看了看站起身的白衣人,忍不住调侃道,“能站起来啊,没病走两步啊!” 苏无名与费鸡师探出脑袋,仿若地鼠一般,鬼鬼祟祟地盯着白衣人。苏无名眉头紧皱,他刚刚听得白衣人开口,甚感熟悉,但此时,危机四伏,倒是无暇多顾。 卢凌风稍得喘息,见得李伏蝉破开牢笼底气大增,高声道:“小郎君,来的正好,一起擒了此贼人!” 可不待众人反应,十一娘便拖着白衣人急速遁去,连残余的弓箭手都不管不顾。 李伏蝉冷笑,此时还不是抓他的最好时机,视线一转,磅礴的杀气迸发,足下一跺,轻功施展到极致。整个人仿若鬼魅,在场众人无一人看清他的身影。 卢凌风负伤而立,退至一旁,这会他才终于明白,为何李伏蝉总可以无声无息地摸到他身旁。此时此刻,看着场中弓箭手一个个倒下,却不见李伏蝉的身影,他才明白,李伏蝉的武艺究竟多么可怕! 待李伏蝉收剑入鞘,不过短短片刻呼吸。卢凌风怔怔地看着李伏蝉手中长剑,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窝在地道口的苏无名和老费也相继爬上来,看到卢凌风受伤,苏无名大急:“哎呀,卢凌风,你怎么受伤了,没事吧?伏蝉,你快来看看!” 卢凌风并未回答,反而看着苏无名忍不住道:“你这书生,来此作甚?”说话间,这个铁血汉子竟直接将箭身折断。 这一折,牵动伤口,卢凌风忍着剧痛,硬生生咬着牙没有吭声。 “中郎将切莫再动!”李伏蝉赶紧上前,手指连点,将伤口处的鲜血先行止住。 费鸡师看到这一幕,眼睛一亮,忍不住凑上前看了看伤口,见血已经止住,感叹道:“咦,小郎君,你这手银针止血的法子,居然可以直接隔着衣服用劲力完成,可见,你对穴道的熟悉和劲力的掌控当真已是炉火纯青了!” 李伏蝉笑了笑,道:“鸡师公才是厉害,先是在鬼市上一闻便闻出了返魂香的材料,这会居然又一口道出了我这手法的关键,鸡师公也是医师吧!” 费鸡师倒是丝毫不腼腆,得意说道:“老费我啊,别无所长,就是略懂那么一点医术。” 李伏蝉眼带笑意,看着费鸡师,您老人家如果还是略懂,那这世上的怕都只剩庸医了! 费鸡师又看了看卢凌风,见其意识竟已经开始模糊,赶紧说道:“哎呀,鬼市中人,无所不用其极,这箭上定是淬了毒,”回头看向李伏蝉,“快快快,背上,先去我那,我给他把箭取下来。” 李伏蝉二话不说,直接背上卢凌风,唤上成乙,随着费鸡师与苏无名再次隐入地道。 一阵忙碌,李伏蝉、成乙与费鸡师靠坐石椅上,吃着剩下的吃食,看着苏无名为卢凌风擦去额颈上的汗水。纵是铁打的汉子,剜去一整肉,也是不好受的。 卢凌风昏睡未醒,苏无名便在一旁守候。 “成阿兄,可有受伤?”李伏蝉一脸关切,问向成乙。 成乙摇摇头,“卢凌风不顾性命,为我挡下了不少暗箭,我倒是不曾有事!” 李伏蝉松了一口气,看着苏无名照顾卢凌风的样子,终究是嘴贱感慨了一句:“苏阿叔还是太贤惠了!” 苏无名耳朵尖,一听,立马回头,眼神布满了不解与质疑。 李伏蝉哪会给他解释,反而嬉笑着盯着苏无名,直把苏无名看的无奈回头这才作罢。 李伏蝉忽然想起什么,对费鸡师道:“鸡师公,贼人虽退去,可这鬼市毕竟是他们的大本营,中郎将负伤,在此处终究是隐患,不知可有其他出入鬼市的路径可以送他们出去?” 费鸡师惊起,才恍然时间已经过去许久:“对对对,你们不能在鬼市多待,否则更难出去了。”只是说到一半,费鸡师愣愣地看向李伏蝉,想起那非人一般的武力,究竟是谁更危险啊! 费鸡师摇摇脑袋,扫去脑中的杂念,“总之还是先出去吧!”说着便端起苏无名还在给卢凌风擦汗的水盆,二话不说,直接浇下。 看的众人目瞪口呆,卢凌风倒是立马惊醒,猛地坐起身子,一股疼痛袭来,卢凌风动作一僵,费鸡师赶紧劝道:“不可用力啊,剜了一块肉呢!” 卢凌风一听,却是静心感受一番身体的状况,中毒时的昏沉尽散,疼痛也好了很多,顿时露出了欣喜的神情,勉强翻身下床,诚挚的次那个了一个叉手礼道:“金吾卫中郎将卢凌风,谢神医救命之恩!” 费鸡师无所谓地笑了笑:“神医二字,我可受不起,要不是小郎君先为你止住了血,你说不准比这会更虚弱。” 苏无名赶紧道:“哎!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夜之间康复至此,你就是神医,你受得起!” 谁知道,苏无名得这番话倒是让费鸡师变了脸色,道:“我最讨厌别人这么叫我!” 卢凌风也不再多言,只是暗暗记下了费鸡师的恩情。 而李伏蝉在一旁偷笑,自己苏阿叔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殊不知,费鸡师正是为了躲避这神医的虚名,才躲藏鬼市多年。 听见笑声,卢凌风望去,赶紧走到李伏蝉与成乙身旁,跌跌撞撞,苏无名赶紧搀扶,李伏蝉也迎上来,只见卢凌风又是一礼:“小郎君,成兄,多谢救命之恩!” 李伏蝉赶紧扶住卢凌风,关切道:“中郎将何须客气,相识一场,我敬中郎将为人,中郎将身陷险境,伏蝉怎可袖手旁观,”看着卢凌风受伤苍白的面容,李伏蝉突然一笑,“中郎将,也莫再叫我小郎君了,听着生分,叫我伏蝉就是。” 成乙也适时开口:“卢兄不曾弃我,舍命相护,成乙,多谢!”此时,成乙也不再称呼卢凌风为中郎将,经此一遭,成乙这个久经沙场的修罗,也不得不承认,卢凌风确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亦是一个合格的将士。这样的人,成乙愿交。 卢凌风纵然铁血铮铮,此刻竟也不禁生出感动,英雄惜英雄,莫过如此。 卢凌风开口道:“伏蝉,成兄!”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却未再说,一切皆在不言中。 卢凌风忽然再对李伏蝉道:“伏蝉也莫再叫我中郎将,直唤我名字便是。” 李伏蝉装作思考,嬉笑道:“中郎将年长于我,还盼日后中郎将多照顾我呢,既如此,伏蝉见过卢阿兄!”李伏蝉行了一个叉手礼。 苏无名插话:“卢凌风,你这可平白低了我一辈,日后,可要多多尊敬于我啊!” 若是往日,卢凌风定要驳斥苏无名,可是此刻,受了伤,又与李伏蝉和成乙结下情谊,卢凌风不觉间柔软了些许,倒也不曾再呵斥苏无名,反正,也没搭理他。 李伏蝉看得苏无名无人回应,略显尴尬,倒是毫不留情笑出了声。 众人纷纷开怀大笑,这小小暗无天日的洞窟中,几个本还泛泛之交的人,开始多了羁绊。 鬼市中的人与事,光怪陆离,任何事发生在这都不足为奇。 只是今日,鬼市中人见到了一副,连怪异的他们都觉得怪异之事:鬼市大街上,一位穿着鲜亮的少年郎君与一位衣衫褴褛的苍苍乞丐,手挽着手,蹦蹦跳跳,行走在鬼市的大街上。 路过前日追赶费鸡师的烧鸡店时,李伏蝉还瞥见了店老板那宛如见了鬼的表情。 躲在暗处的卢凌风嘴角抽动,木楞的转过头问向成乙和苏无名,“伏蝉他,一直这般活泼吗?” 成乙头一甩,我是瞎子,我听不见,莫要问我。 苏无名回想起李伏蝉幼时的荒唐的事迹,想了想,闭口不言。 原来,为防意外,李伏蝉行于明面,吸引目光。苏无名几人,顺着费鸡师的指引,另辟蹊径,离开鬼市,这才,出现了如今令鬼市众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第24章 终得返魂花 出得鬼市,天光大亮,已是清晨。 苏无名与卢凌风等人各自分散,先行回府,各报平安。 而李伏蝉与费鸡师却是直奔长安集市,开始了吃货的扫荡。 众人离开鬼市,而鬼市中的某些人却是风起云涌。 “仙长,没想到这个李伏蝉居然如此可怕,那精钢所制的铁笼在他手下居然如同朽木!”十一娘心有余悸,他流落江湖,也曾见过不少能人异士,后被仙长收容,潜伏鬼市,牛鬼蛇神更是见过不知凡几,可像李伏蝉这般的人物,她是想都不曾想过的。 白衣人又何尝想到,虽知道这李伏蝉是那李元芳之子,但又怎么想到,他居然丝毫不逊色于他父亲,居然如此可怕。 许久,白衣人才定下心神,“莫管他了,待我长安红茶再横行几日,整个长安的达官贵人,便都在我的掌控之下,到时候,他就算武力再高,难道,还敌得过军队不成!” 十一娘急道:“可是,我们的仙茶存货都被抄了,还有半个多月呢,那些上瘾的达官贵人,等不起啊!” 白衣人似乎恢复了信心,语气淡定,道:“那你就放出消息,本月十八,有一批特制的极品,提前上市,只能以金来定,至于价钱嘛,越高越好!” 十一娘听后,略一思索,媚笑道:“莫非这一切,早就在仙长的计划之中?” 白衣人默不言语,似乎早有预料。 苏谦一直在府门前等候,见得苏无名归来,才松下一口气,“哎呀,县尉,可急死老奴了,你们扫荡鬼市,一众捕手却个个负伤回来,这一夜不见你,老奴担心的根本坐不住啊!” 再一看周围,苏谦并未见到李伏蝉与成乙,急道:“小郎君和成先生呢?” 苏无名想了想,“成兄送卢凌风回金吾卫了,伏蝉的话,估计是去早市了!”想起李伏蝉那嘴馋的性子,如今又遇上了费鸡师,苏无名顿时觉得心好像抽动了一下。 两人进入府宅,苏无名刚坐下,欲将昨日见闻记下,整理一番,门外,元来却是不请自来。 “苏县尉,苏县尉!”元来神情焦急,刚进屋就寻苏无名。 苏无名屁股还没坐热,心中讶异又是警惕,昨日鬼市之行,所见的白衣人,虽不见样貌,但他苏无名耳力过人,极擅辨别声音,那白衣人的声音,可是耳熟的很呐。 心中思绪纷纷,面上却是不显,连忙站起身迎上元来:“元县令。”苏无名行了一礼。 元来似极为担忧,语气急迫:“哎呀,我听说贤弟为了侦破命案夜探鬼市,为兄担心的很那!” 苏无名装作一副茫然的样子,“夜探鬼市?” 元来见苏无名一副疑惑的表情,反问道:“怎么,难道是谬传?” 苏无名眼睛一转,脑中便想好了措辞,解释道:“在下确实自作主张,将属下一十九人派给了金吾卫,请县令责罚。” 元来哪里在意这个,摆了摆手,道:“哎,这不怪你,卢凌风是太子亲信,他来要人,谁敢不给啊!”说着,倒是停顿了一下,看了看苏无名,“那些人我都见到了,并无伤亡,我担心的是你!” 苏无名继续装傻充愣:“我?” 见元来肯定,苏无名才道:“我昨夜贪杯,睡得早了点,莫非误了什么事?” 元来作出一副你不信我的表情,道:“胡说,昨日我见长安县捕手尽数而出,便亲自来此间寻你,你不在啊。难道是率众去了鬼市探案?”说话时,竟然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贤弟啊,你我都兄弟相称了,你竟还瞒我!” 话到此时,苏无名想起临出鬼市时,李伏蝉拉着成乙对他所说的那番话,心中早已豁然开朗。 成乙耳力惊人,所听之事物绝不会出错,更何况,苏无名也同样善于此道,那白衣人一开口,就已经漏了老底。 看着眼前的元来,苏无名心中冷笑,却装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哎,贤弟不敢,只是两探鬼市,案情毫无进展,又险些丢了性命,实在是,难以启齿啊!” 此话一出,元来似是松了一口气,转而恭维道:“我为长安县令多年,手下六任县尉,除武大起外,尽数高升。但论及才略和胆识,皆不及贤弟,”苏无名连忙摆手,却听元来话锋一转,“你本就是公主亲自举荐入京,办案更是不畏风险,亲力亲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苏无名怎可能受此夸赞,一副谦虚的神态,元来却是自说自话,深深一礼,“日后还要多多提携愚兄啊!”苏无名还礼。 离开时,元来似乎无意间询问起:“对了,贤弟啊,怎么不见李伏蝉李郎君啊?”神色无异,只是眼底那丝恐惧怎么也难以驱散。 苏无名赶紧道:“伏蝉贪嘴,想是去集市买吃食了,元县令若是想见他,待他回来,我领他去拜访元县令。”说话时,苏无名偷偷观察元来的反应,心里暗道:还想见伏蝉,吓都吓死你。 果不其然,元来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虽很快恢复,却未曾逃过苏无名得眼睛,元来连称不用,只是关心关心李郎君而已。 苏无名暗暗发笑。 待送走元来,苏无名那圆滑世故的神情瞬间消失,看着元来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嘴角轻抿,叫人猜不透心思。 “苏阿叔,苏阿叔,吃小食了!”苏无名并未沉思多久,李伏蝉便携着费鸡师兴冲冲地归来。 看着两人满载而归的样子,苏无名忍不住捂紧了腰间的佩囊,头疼道:“你们是洗劫了长安早市吗?” 费鸡师小口咬着胡饼,速度倒是不慢:“小郎君心善,见老费我爱吃,挨个都买了。”说话间,眼睛笑得都快看不见了,好伸出手递过一份春卷,“苏无名你也尝尝,小郎君说这是他阿耶最爱吃的。” 李伏蝉看了看苏无名捂紧佩囊的样子,偷偷笑笑,转头对费鸡师责怪道:“鸡师公,刚刚不是说了嘛,叫我伏蝉就好,小郎君听着生分!” 费鸡师不好意思笑了笑,“这,习惯了,伏蝉莫恼,鸡师公改。” 李伏蝉也是眉开眼笑,看着苏无名接过春卷,正细数着买了几个,调笑道:“苏阿叔放心吃吧,窦家送来的谢礼中有不少银钱,吃不垮你的。” 苏无名见被看穿了小心思,连忙咳嗽掩饰,正色道:“伏蝉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苏阿叔是如此小气的人吗?只是怕你浪费,我帮你看看而已。” 见苏无名死鸭子嘴硬,李伏蝉也不揭穿,转移话题道:“苏阿叔,鸡师公已经请来,那也该去西市署瞧瞧那返魂花了吧。” 苏无名咽下口中的春卷,正色道:“吃完就去!”似是想到什么,看了看李伏蝉身后无人,问道,“成兄还未回来吗?” 李伏蝉看了看天,“临别时,我和卢阿兄约定,巳时初,西市署汇合。” 苏无名思索片刻:“时间上倒是正好。” 西市署内,苏无名几人正不顾小厮的阻拦,径直走向后院。 苏无名知道康元礼身为西市令,每日须巡市,他正是抓好了时机,趁他不在前来查探。 小厮虽阻拦,但苏无名毕竟是长安县县尉,只敢劝阻,可这哪里拦得住苏无名。 待众人行至后院,满目鲜红的细花正开的妖艳。正值夏日,这些不知名的小花,层层叠叠,锦簇多姿,红艳似火,微风轻轻拂过,一股浓烈而又幽深的花香,洒满整个院落。 苏无名细细端详,俯下身子轻嗅,一股浓香便扑面而来,苏无名感慨:“嗯,真香,沁人心脾。” 换上了长安县捕手衣服的费鸡师,只一打眼,便瞧出了此花的来历,悄咪咪地凑到苏无名和李伏蝉耳旁,道:“返魂香就是这花做出来的。” 苏无名下意识问道:“你肯定?” 费鸡师一听立马不高兴了,好你个苏无名敢不信我,直言道:“你不信我?”说完,还欲脱下身上的捕手服。 李伏蝉拉住费鸡师:“鸡师公莫急,苏阿叔只是办案严谨,而且口说无凭,单凭一面之词,定不了那康元礼的罪。” 说话间,李伏蝉还用余光瞥了一眼背后鬼鬼祟祟又显得心虚的小厮。 苏无名赶紧道:“正是如此,无名自然信老费你的,只是那日我跟康令提过返魂香,他装作一问三不知,如今,就算我们认出这花,他也可以继续装作不知。毕竟,口说无凭,他不会认啊!” 费鸡师立马道:“这还不简单,弄几枝这花回去,我做出返魂香给你看看。” 苏无名好像一脸不可置信,突然,苏无名猛然回头,眼神犀利,将后面偷听的小厮吓了个激灵。 这时,一阵洪亮而又带着口音的声音传来:“怎么把客人带到这里来了!” 苏无名也不待小厮解释,上前与康元礼一番拉扯,就在康元礼要众人移步客厅时,苏无名才缓缓道出目的:“康令,你这花真香,我从未见过这种花,可否赏我两枝?” 康元礼面色不变,反而解释:“这花虽种在西市署,却是替别人种的,”苏无名再问,何人能劳动康令,康元礼只能无奈继续道:“是一个西域的商人,说了你也不认识,走吧。” 费鸡师悄悄凑到李伏蝉耳边,道:“他说的那个商人就是阴十郎,”又回头看了看满院的返魂花,“苏无名看来是要不到了,看我偷偷采他几枝。” 李伏蝉连忙拉住费鸡师,不动声色地打开腰间蹀躞带上的佩囊,只见,两株返魂花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费鸡师瞪大眼睛,“你何时?” 费鸡师还未说完,便被李伏蝉示意止住了话语。两人不约而同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宛如一大一小两只狐狸。 苏无名无奈,见要不到花,回头看了一眼李伏蝉二人,正瞧见两人偷笑,李伏蝉察觉目光,悄悄对苏无名眨了眨眼,苏无名立马会意,潇洒离去,看的康元礼一阵摸不着头脑。 出得西市署,正好撞见了迎面而来的卢凌风一行人,此刻,卢凌风身着金吾卫的甲胄,身骑骏马,端是英武不凡,瞧不出一丝受伤的模样。 康元礼看着卢凌风接走了苏无名一行人,心头怪异更甚,他哪里知道,李伏蝉手多快,院中的返魂花早就落进了李伏蝉的佩囊中。 一切有条不紊。 第25章 又得冥罗草 入得金吾卫,费鸡师便拉着李伏蝉扎进了卢凌风的办公之所。 切、磨、烧,没用上一炷香时间,李伏蝉便推开门喊进众人,费鸡师从成乙手中拿过药臼,凑到苏无名鼻子前,“你闻闻。” 苏无名从怀中拿出那包香料嗅了嗅,再闻了闻药臼中的粉末,猛然抬头,立马将香料递给了卢凌风,卢凌风又是两相对比,道:“味道相同。” 费鸡师耸了耸肩,摊手道:“这不就是一种东西嘛,这个香料啊,就是这个粉末。本来以我的工艺,是做不到这么精细的,还好,伏蝉居然带了不少的工具和材料,这个,基本上和你手里的那份香料没什么区别了!” 说着,费鸡师还给李伏蝉竖起了拇指,李伏蝉轻笑:“是鸡师公你的手艺好。”费鸡师笑的龇牙。 李伏蝉想起费鸡师刚刚说过的话,道:“苏阿叔,鸡师公刚刚在西市署同我说,那康元礼所提到的商人,就是那阴十郎。” 卢凌风惊讶地问向费鸡师:“你认识阴十郎?” 费鸡师走到一旁坐下,道:“哎呀,都是混鬼市的嘛,这阴十郎自称是鬼,就是靠这个返魂香保持肉身,哦,答对了,”费鸡师看了看苏无名,“我昨日还跟苏无名说了嘛,那阴十郎前两天不是飞升了,也不知道又是为了骗谁。” 苏无名眼带笑意,贼兮兮地看着费鸡师,道:“老费,你的消息很灵通嘛!” 费鸡师也没注意,道:“在鬼市住了四十年,能不知道嘛,这鬼市啊,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太阳,种不了花草树木,所以,阴十郎,才会去找康元礼啊。” 费鸡师一番解释,众人总算是完全捋清了这些人之间的关系。 苏无名好像忽然发现了盲点,踱步自语:“这里是长安,六军把守,凡违禁物品想要运进来,何其难也!”苏无名忽然捡起返魂花剩下的花径,细细端详,“这返魂香的原料竟是在长安城内种,那西域幻草会不会也是?” “西域幻草!”卢凌风大吃一惊,他范阳卢氏,藏书颇多,自小遍览,很多事都了然于胸。 苏无名解释道:“中郎将,伏蝉自小跟随恩师学医,医术精湛,且幼时曾接触过此物,故在长安红茶内发现了西域幻草。” 众人看向李伏蝉,见李伏蝉轻轻颔首,以示确认,众人皆不疑。 费鸡师惊起,“啊!怪不得要用金子银子去买,原来就是那个害人的玩意。” 卢凌风家学渊源,同样博学多知,缓缓道:“西域幻草又叫冥罗草,早在前隋便已被列入禁物,想从外地运往长安,绝无可能!”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西域幻草,就在长安城内!”李伏蝉盖棺定论。 卢凌风深思一番,“可光天化日,哪有地方给他种这种害人的毒草,金吾卫日夜巡防,从未发现。” 苏无名淡然一笑,“我们长安县就有两处很大的空置的宅院,朱雀大街那边的万年县,恐怕更多更大,都是因韦后之乱被封的。” 卢凌风沉思,这种可能性似乎极大。正在众人商讨时,门外的郭庄忽然闯入,“中郎将,大将军来了!” 金吾卫校场,陆仝脸色阴沉,见卢凌风至此下跪拜见,这才缓缓道:“你受伤了?” 卢凌风哪里肯承认,嘴硬道:“没有。” 陆仝神色一变,走上前,不由分说,抬起一脚,直踹卢凌风的肩膀,正中伤口处,卢凌风疼的一声闷哼,郭庄一脸焦急,受未受伤,一目连然。 陆仝还不在意,反而沉声道:“几日之内,折损两名将士,多名将士重伤,连你自己都没逃过,不是在两军阵前,却在这区区鬼市!”陆仝终于爆发,怒不可遏,“卢凌风,你可把金吾卫的脸都丢尽了,那日我对你苦口婆心,你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卢凌风还想辩解,陆仝却毫不给他机会,直接下令,卸了卢凌风兵权,闭门思过。 这一次,金吾卫彻底无人可用,卢凌风也唯剩下了苏无名等人,一路快走,刚进门,就对着苏无名道:“昨日可看清那个高高在上的,所谓仙长的脸?” 苏无名一脸冷静,想了想,“方相面具!” 卢凌风紧接着说道:“你之前便说过,长安红茶与新娘失踪,息息相关,我刚刚又翻阅了两者的卷宗,两案时间前后吻合,故,此二者必是密不可分。” 话音刚落,躲在甲胄后歇息的费鸡师站起身来,忍不住道:“哎呀,中郎将说的这番话跟刚刚苏无名与伏蝉说的一模一样啊!” 卢凌风与苏无名对视一眼,又立马错开,两人居然有些许尴尬,李伏蝉偷偷换了位置,站到了卢凌风的正对面,他好想看看卢凌风的表情。 苏无名连忙找补:“哎!我只是猜测,中郎将给出的是结论,能一样吗?再说,怎么能拿我和中郎将比呢!”李伏蝉忍不住感叹:苏阿叔,你好强的求生欲啊! 说话间,卢凌风本还错开的视线,重现俯视苏无名,那眼神中的嫌弃几乎溢出眼眶,冷笑一声:“狄公弟子自是比我高明,谦虚什么呢?”说话时,卢凌风还放低了语调,迫近苏无名,语气中满满的嘲讽。 苏无名无奈,忍不住后退一步,李伏蝉憋笑的厉害,钻到了成乙背后,还好成乙不苟言笑,寻常人根本瞧不出他的神色。 “当务之急,是找到西域幻草,证实苏无名的猜测!”卢凌风也不过多在意,此时的他,更希望能将案件探破,一雪连日来的失利之耻。 费鸡师缩了缩脑袋,指了指苏无名,弱弱道:“这个,他刚刚也是这么说的。” 卢凌风面色一僵,苏无名面容尴尬,看的李伏蝉彻底受不了,放声大笑,鸡师公,你个粉头子,可是被我抓到了吧! 片刻后,两人在李伏蝉的笑声中终于缓和下来,苏无名才上前道:“这件事难,我区区县尉,那些地方我都无权搜查。” 卢凌风此刻露出自信的笑容,看了一眼苏无名,道:“交给我!” 郭庄立马劝阻:“中郎将,刚刚大将军已经卸了您的兵权。” 众人这才了然,卢凌风为何被陆仝召见。 卢凌风却毫不在意,“就算有兵权,那些地方也进不去,更容易打草惊蛇。”苏无名赶忙附和。 郭庄焦急道:“可中郎将,你也出不去啊,大将军不是让您闭门思过嘛!” 卢凌风义正言辞,理直气壮道:“大将军刚走,我想从正门出去当然不可能,”说话间,卢凌风径直走到全窗边,“但是,他并没有让我闭窗!” 此话一说,众人傻傻地看着卢凌风,好你个卢凌风,未曾想,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是这样的,如此狡黠。 苏无名回头看了看正在偷笑的李伏蝉,怎么觉得这是李伏蝉才会干的事。 李伏蝉看到了苏无名的视线,翻了个白眼,立马上前拉住了卢凌风,在卢凌风疑惑的目光中解释道:“卢阿兄,我去吧,你还受着伤,我轻功好,来去那些地方,易如反掌。” 见卢凌风还想拒绝,李伏蝉赶紧指着成乙道,“成阿兄说你们昨天不是抓住了司户参军温超嘛,这新娘失踪,贼人是如何知晓哪家嫁女的,这司户参军掌管婚丧嫁娶,恐怕极有问题,不如你和苏阿叔在此好好审审,就由我去吧。” 卢凌风见李伏蝉说的坚定,只好作罢。李伏蝉可没学卢凌风越窗而出,而是大摇大摆地从金吾卫大门走出,他又没被关禁闭! 临走之际,见费鸡师欲言又止的样子,李伏蝉轻笑道:“鸡师公,回来时,我给你带鸡吃。”惹得费鸡师眉开眼笑,乐不可支。 再回来时,天色渐暗。 苏无名等人已经从温超口中问出了真相,原来,竟是他滥用职权,出卖婚丧嫁娶的信息,从那阴十郎处换取红茶。 李伏蝉拿着佩囊,一边打开一边说:“有好几处可疑的院子,有专人在把守,我避开他们,将院子里的西域幻草都采了点带回来。”李伏蝉环顾四周,见地上多出一个蠕动的麻袋,费鸡师已无人影,“鸡师公呢?” 苏无名与卢凌风赶紧聚了过来,苏无名答道:“老费回鬼市了,说是替我们打探消息,你这边如何,可确定是西域幻草?” 李伏蝉道:“确定,正是冥罗草,与以前见的一模一样,阿叔若不放心,你那本博物志呢?取来对比看看。” 苏无名赶紧问道卢凌风:“我送你的那几本闲书呢?” 卢凌风心领神会,取来翻看,一对比,正是西域幻草:其叶羽状深裂,边缘生齿,茎叶修长柔韧,花色妖艳,绛紫斑斓,恍如宝石。花苞覆蛛丝绒毛,极为奇异。 “果然是这毒草!”话音刚落,卢凌风龙行虎步,就欲外出。 李伏蝉赶紧拉住,苏无名问道:“中郎将何往?” 卢凌风理所当然:“自然是进宫禀告太子殿下。” 苏无名扔下手中杂记,皱着眉头问道:“未将主犯缉拿,进宫禀告太子殿下何用?” 卢凌风无奈道:“大将军罢我兵权,如何缉拿主犯?”李伏蝉在一旁弱弱的地指了指自己,我不行嘛!卢凌风已经渐渐摸清李伏蝉的性格,也不理会李伏蝉的作怪,而是盯着苏无名。 苏无名虽官职不高,但身为狄公弟子,对朝堂形势的把控,鲜少有人能及,只听他说道:“现在很多人在传,金吾卫查抄红茶正是受太子指使,朝堂之上已有微词,你是想让太子殿下更加为难吗?” 卢凌风冷静下来:“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苏无名说的抑扬顿挫,慷慨激昂,将卢凌风一下子劝住,可李伏蝉却暗自摇头:卢凌风此刻不知太子那如渊似海般的心机,一心效忠,他不知道的是,就算去禀告了太子,太子也不会出动一兵一卒。 长安红茶至此,朝中明眼之人,有几个喝过,又有几人看不出,天子,太子,公主,无一人饮用这害人的红茶,唯独太子和公主势力中的官员纷纷饮用,接连惨死,如此明显的矛盾与冲突,太子与公主怎么会察觉不到。能在他二人间施展手段的,除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又能是何人。 故此,此时的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下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当下,无论是谁出手,都讨不得好处,只有坐在那张椅子上的人会笑到最后。他们都是聪明人,只待一切尘埃落定,才是他们反扑之时。 卢凌风不懂,他只有一腔热血,和满腹的忠君爱国,可惜,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朝堂局势下,是最难生存的。 苏无名懂,他更懂卢凌风的满心壮志和衷心,可他无力改变,所以他不能说。 苏无名只能道:“哎,这不还有我们长安县嘛。” 卢凌风不屑一笑:“你手底下那些废物,还值得一提吗?” 苏无名能怎么办呢,笑着解释道:“昨夜,我也在鬼市,亲眼目睹了这一十九人在中郎将的带领下,俨然威武之师!”情绪激动下,重重地拍在了卢凌风的甲胄上。 李伏蝉眼睛尖,看着苏无名抽动的嘴角,和藏到身后的手掌,悄悄笑了起来。 卢凌风似乎想起了当日场景,无奈道:“可对手,我已经领教过了,手上无兵,难赢他们。” “卢阿兄好瞧不起人,忘记我和成阿兄了吗?”李伏蝉不得不出声,你们真的毫无察觉,我们这两个武力天花板的存在吗? 成乙手持盲杖,走上前与李伏蝉并肩而立,二人一年轻一沧桑,可是往那一站,仿佛两根定海神针,纵是刀山火海,魑魅丛生,也不过一刀一剑的事,真是叫人心安。 卢凌风这才恍然惊醒,被罢了兵权,满脑子只剩下了无人可用的窘迫,却是忘了,身边还有两个武力高绝的人。 既如此,小小鬼市,有何惧之! 第26章 此剑,名幽兰! 卢凌风凝视了李伏蝉片刻,又看了看李伏蝉腰间的古朴精致的长剑。 “其实,那日见伏蝉一剑斩开铁笼,我就察觉,除却精湛的武艺,伏蝉你那把剑也绝非寻常兵器,”卢凌风忍不住好奇道,“只是,我大唐兵器,以刀为主,这剑,如今,使用的人却是少了。不知,这剑是何来历?” 李伏蝉轻抚手中长剑,片刻后将剑递给了卢凌风,示意卢凌风看看,卢凌风双手接过,轻轻拔出,寒光四溢,锋芒毕露。 只听李伏蝉道:“卢阿兄,实不相瞒,伏蝉亦会使刀,只是此剑,对我李家意义重大,故我游历江湖时,阿耶才将此剑传于我。” 思索一番,李伏蝉才道:“此剑名为幽兰,是我狄阿翁受故友临终遗赠,托付于我阿耶。我阿耶游击将军出身,刀枪棍棒,都有涉猎。可他一身武艺之最,皆系于一刀之上,可得此剑后,为念友人,弃刀用剑。”话到此处,李伏蝉的脑海中却是不禁回想起那个名为虎敬晖的将军,当真可敬,可叹,可惜! 苏无名亦知晓此剑来历,恩师在世时,也曾多次感慨,虎敬晖的事迹,每每谈及,语气唏嘘,满是惋惜! 卢凌风听完此番话,心中不由升起对李元芳的钦佩之情。武人之艺,大都从小练起,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所受之苦,非常人所能忍受。这般苦头下来,所习之技艺,方可炉火纯青。 可李将军竟然为友人,生生放弃了自己所长,弃刀用剑,这绝非常人所能办到,卢凌风忍不住感慨:“李将军至情至性,当真叫人钦佩啊!” 李伏蝉见卢凌风一阵感叹,心中古怪,硬生生忍住没有打破卢凌风对自家阿耶的完美滤镜。自家阿耶虽弃刀用剑,但他可是大唐第一挂灵,武力虽然有所影响,却还是天下第一,甚至情急无奈,链子刀照样舞得呼呼作响,倒真不是完全不用刀了啊! 想了想,李伏蝉闭口不言。 片刻后,卢凌风归还幽兰剑,才对苏无名道:“有伏蝉和成兄在,大有可为!” 苏无名赶紧道:“其实,中郎将此前失利,并非是因为打不过,而是因为打的不准,”卢凌风眼神微凝,紧盯着苏无名,不知道为何,总感觉这苏无名想要忽悠于他,只听苏无名继续道,“卢将军武功盖世,力擒那装神弄鬼的仙长,易如反掌,剩下的那些喽啰嘛,就不劳您费心了!” 为什么听着,好像是想让我打头阵,吸引仇恨,卢凌风反复思索苏无名的话语,心里怪异感更甚。 突然,门外一阵呼喊声打断了卢凌风的思绪,“中郎将,中郎将!”费鸡师着急忙慌地跑进了房间。 一看,“哎,伏蝉,你也回来啦!”费鸡师一见李伏蝉,倒也不急了,反而笑嘻嘻地打起招呼。 李伏蝉仿佛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掏出一只烧鸡,油纸包裹,还散发着热气,直把鸡师公眼睛都看直了,李伏蝉笑着道:“鸡师公莫急,一边吃一边说。” 说话间,还掏出一个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包裹,从中掏出了一堆吃食,选出几张羊肉胡饼递给了成乙,再将包裹摊开,一堆吃食散出,李伏蝉看着站着的苏无名和卢凌风,道:“别愣着,忙了一天了,都还没吃饭吧,吃点。” “哎哎,好好!”费鸡师一把接过,坐下,拆鸡,扯下一只鸡腿递给了李伏蝉,“伏蝉,你也吃。”李伏蝉自然地接过。 苏无名与卢凌风虽接过吃食,还是急忙问道:“老费,发生了何事,着急忙慌的。” 费鸡师嘬了嘬手指,才道:“我回鬼市打探到了消息,本月十八,鬼市有一批特制的长安红茶上市,贵的离奇,”费鸡师看着手中的烧鸡,不禁想到,若是给我买烧鸡吃,得吃上多久啊,“现在就可以预订啊,银子不卖,一锭金,一两茶!” 众人惊愕,苏无名失声道:“一锭金!” 卢凌风接道:“一两茶?” 消息传完,苏无名与卢凌风心事重重,其余几人倒是吃得香甜,尤其是,李伏蝉居然还偷偷带了酒,可把费鸡师和成乙高兴坏了,这俩人皆嗜酒,尤其是费鸡师,连连夸赞李伏蝉,倒是把李伏蝉这个厚脸皮的都夸得不好意思。 这一闹腾,倒是驱散了些许苏无名与卢凌风内心的忧虑。 这之后,苏无名联系前因后果,彻底将案件之秘了然于胸,只是,要如何擒拿住真凶,还需从长计议。 苏无名看着一个劲儿被李伏蝉投喂春卷的卢凌风,一个念头豁然出现在脑海中。 而正遭受李伏蝉摧残的卢凌风突然感觉背后一股凉意升起,环顾四周,并无异常,难道是我最近太过劳累了? 是夜,苏无名与卢凌风定下计策,释放温超,以做诱饵,之后,便带着李伏蝉赶赴裴府。 “什么,温超去鬼市买长安红茶?”裴坚一脸惊讶,似乎毫不知情。 苏无名微微点头,直视着裴坚,淡淡道:“对,他还招供,卖茶的钱是他的恩师,您出的。” 裴坚一愣,倏尔一笑:“哦,是这样,前几日他来我这讨杯茶喝,我说存货不多,让他去买一些,”说到此处,裴坚不可置信,“谁成想,他居然去了鬼市。” 裴坚看了看苏无名得反应,接着道:“苏县尉啊,上次你说这红茶里面有违禁物,那毕竟也只是你的猜测!” 李伏蝉看着裴坚仍然不愿相信长安红茶之害,忍不住道:“裴公,之前是猜测,如今已得证实,苏阿叔!” 李伏蝉看了一眼苏无名,苏无名心领神会,从怀中掏出佩囊双手递给裴坚,“裴公请看!” 裴坚半信半疑地打开,里面豁然正是西域幻草,裴坚细细打量,苏无名解释道:“这便是长安红茶的原料,冥罗草,又称西域幻草!” 裴坚眉头紧皱,似有后怕:“真有违禁物!” 思索片刻,裴坚心事重重,放下手中的西域幻草,看了看苏无名与李伏蝉,苏无名脸色淡然,老神在在,而李伏蝉却是粲然一笑,叫裴坚心底的疑虑倒是散去几分,才问道:“那温超可还有再说什么?” 苏无名直视起裴坚,缓缓说道:“他说您之前喝的长安红茶一直都是他送的。”语气中,似有所指。 裴坚脸色一板,道:“这学生送茶给老师不算贿赂吧!” 苏无名释然一笑:“当然不算,”只是话锋一转,“但是,您知道温超的茶是怎么来的吗?” 裴坚心中一顿,低声道:“应该是他买的啊。” 苏无名语气稍高,道:“长安红茶的价钱,您一定听说过,凭他一个小小的司户参军的俸禄,他,买得起吗?”说到最后,苏无名语气中已经带上了怀疑。 一番解释,裴坚痛心疾首,又赶紧撇清关系:“这可跟我没有关系啊!” 苏无名早有预料,露出狐狸一般的笑容,李伏蝉在一旁看的不得不心疼起裴坚,长得跟自家阿耶倒是像,可惜,这命里却是没遇到狄阿翁那样的人,也是,世上有且仅有那么一个狄胖胖了。 苏无名道:“只是,就怕太子殿下他不这么想。” 此话一出,久经官场,能做到吏部侍郎的裴坚,哪里还反应不过来。这苏无名摆明了是有事相求,“苏无名,你少拿太子殿下吓唬我,到底想干什么,直说吧!” 苏无名刚想开口。李伏蝉却是将目光看向了门外,他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知道,终于要见到唐诡中的这位奇女子了。 只听一阵焦急的声音传来,“我要见父亲大人,看你们谁敢拦我!”话音刚落,屋门便被猛地推开,裴喜君疾步而来,情绪激动,后面追着一帮仆从,脸色为难。 裴喜君进得房间,见除了父亲还有其他人在,除了已经见过的苏无名,裴喜君多看了一眼李伏蝉,李伏蝉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若是往日,裴喜君必以礼回应,只是此时,她心中藏了无尽的哀婉与凄切,只是瞥过一眼便不再关注,紧紧地盯着裴坚。 李伏蝉也毫不在意,倒是想看看自家苏阿叔又是如何忽悠这喜君小姐的。 裴坚无奈问道:“喜君啊,有事吗?” 裴喜君似乎无悲无喜,道:“父亲,记得您说过,喝长安红茶,可以减轻痛苦,我现在想喝。” 本还阴沉着脸的裴坚听得此话,顷刻间松弛下来,露出了笑容,他满心以为女儿终于想开了,“好好好,”转头对苏无名道,“苏县尉,小女多日茶饭不思,一心赴死,现在,她好不容易说要喝红茶,不管这茶用什么制成,我也得煮给她喝。” 话说到这份上,苏无名怎可再说什么,点头应是,回头与李伏蝉无奈对视一眼。 李伏蝉看着裴坚领着裴喜君前往案几,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几步,苏无名满脸怪异,伏蝉这是在干嘛? 忽然,下一刻,裴坚刚刚转身准备为裴喜君煮茶,裴喜君一个箭步冲至案几旁,豁然拔出架子上的长刀,反手横在颈前。 第27章 喜君之药 众人大惊失色,裴坚更是惊慌失措,“喜君,你这是干什么?”想靠近却又不敢,裴坚深知女儿秉性,宁折不弯,他不敢拿女儿命的来赌。 裴喜君手持横刀,面容悲怆,带着哭腔道:“父亲,您一直派人看着我,女儿寻死都不成,我只能如此了,我意已决,请为我备马,我这就前往西域,去找萧郎,立刻就走!” 裴坚面色难看,深深叹息。 “喜君小姐!”李伏蝉忽然高喊一声,众人皆被其吸引,转头看去,裴喜君也不例外,此乃常人之反应。 众人循声望去,场中却早已不见李伏蝉的身影。就在这刹那,裴喜君一个分神,却感觉手臂一阵酸麻,紧握着的横刀的手不受控制的松开,还没反应过来,却见视线中又出现了李伏蝉的身影,正站在众人寻望的位置,手中还提溜着一把横刀,赫然正是裴喜君架在颈上的那把。 在场之人,皆露出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就连悲痛之中的裴喜君也不禁呢喃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苏无名倒是习以为常,立马反应过来,看了一眼裴坚,眼睛一转,计上心来,走上前去道:“喜君小姐何必想不开,若是想见萧将军,哪用跑那么远!” 裴坚面露诧异,裴喜君也终于反应过来,听得苏无名提起自己的萧郎,顾不上再追究李伏蝉夺去自己的刀刃,忙问道:“你是谁?” “长安县尉苏无名,见过小姐。”苏无名行了一礼。 “这儿没你的事!”裴喜君显然不想再搭理苏无名的胡言乱语。 裴坚刚想上前,质问女儿,为何如此过激,却见苏无名轻叹一声,转身欲离去,边走便说:“可惜了,我的还魂之术,没有用武之地了!”说话时,还故意提高了语调,生怕裴喜君听不到。 李伏蝉正对着苏无名,见他一本正经地瞎扯,差点笑出声,又怕坏了苏无名计谋,只得憋的暗自耸肩。苏无名看到李伏蝉的反应,无奈地瞪了他一眼,眼神示意,勿要露出马脚。 好在,裴喜君听得所谓的还魂之术,一心牵挂萧郎的她 ,哪里还在意他人的反应,叫道:“你站住!”苏无名回头,“还魂之术?” 苏无名张口就来:“人间的思念在哪里,亡者的灵魂就在哪里,喜君小姐,日日夜夜思念萧将军,他的魂魄怎么可能留在西域!” 裴坚何等人物,哪里会信此事,立马驳斥苏无名:“苏无名,我女儿之事,你并不知原委,你少在这里插嘴!”此刻,李伏蝉夺下了裴喜君的刀刃,裴坚不再担心女儿自寻短见,哪里还肯苏无名在此胡言乱语。 “裴公,我苏阿叔师从我狄阿翁,所学颇杂,些许奇术也略有涉及,”李伏蝉对裴坚劝解,想了想道,“喜君小姐之所以魂牵梦萦,皆因萧将军战死他乡,无有告别,若真让萧将军亡魂归来,与喜君小姐好生别离,或许,喜君小姐便再无寻死觅活之举。” 裴喜君听得此话,虽无言语,但眼中透出的光却是令裴坚迟疑,看了看苏无名与李伏蝉,再看了看自家女儿,裴坚深吸一口气,终于作罢,示意苏无名说下去。 苏无名笑着走上前,道:“若是喜君小姐相信苏某,就请耐心等待,今夜子时,我便施展我的还魂之术,把萧将军招来与你相见如何?” 裴坚正细细观察着自己女儿的反应,只见裴喜君面容渐渐松弛,但还是怀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苏无名倒是坦坦荡荡,道“信不信全由小姐,只是就算是你要自刎或是去寻萧将军,也不急这两个时辰吧。”苏无名说话间,竟还伸出两根手指,看的李伏蝉真想掏出相机给他来一张,只可惜,唐诡中最好使的人肉相机,正杵在那听苏无名忽悠,说起来,喜君小姐似乎也有过目不忘之能,只待以后,李伏蝉一定求她画出此场景。 “喜君小姐,我苏阿叔一诺千金,所言之事,从无错付,”李伏蝉不知何时竟取来了刀鞘,还刀入鞘,直视裴喜君,“喜君小姐,若我有心上人,见她时,定望她衣着鲜亮,光彩照人,而不是面容憔悴,黯然神伤。” 李伏蝉细细打量了一番裴喜君,直言道:“喜君小姐,我知你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如今形容暗淡,脸色无光,还请喜君小姐先用膳食,梳洗打扮,以最好的姿态去见萧将军。”说完,李伏蝉深深一礼,虽如此,心里也不免暗自吐槽卢凌风:好好一个光鲜靓丽的小娘子为了你一蹶不振,形销骨立,你却撩完就跑,不闻不问,你是真该死啊! 李伏蝉对着苏无名眨眨眼,苏无名欣慰地点头,两人配合默契,此事已成! 裴喜君听着李伏蝉的话语,手情不自禁地抚上自己的脸,看着眼前气宇轩昂的李伏蝉,脑海中不免片刻恍惚,是啊,若是萧郎在,她愿见我这番憔悴的面容吗? 苏无名最后又似急切地道了一句:“喜君小姐,两个时辰可是转瞬即逝啊!” 待苏无名话音刚落,裴喜君彻底按耐不住,连忙对裴坚道:“父亲,为我备膳!” 裴坚连声应好,看着裴喜君匆匆忙忙地跑出门外,这才脸色严肃,看向苏无名,抽出一旁被李伏蝉放回原处的横刀,严声道:“苏无名,我不管你是不是有什么还魂之术,我裴坚就这一个女儿,若你无法收场,害死了喜君。我就杀了你!” 这一次,李伏蝉可没敢开口,这裴公发起脾气来,身上的气势,怎么跟阿耶如出一辙,李伏蝉看了看那与自家阿耶七分相似的脸,不禁打了个寒颤。 苏无名也是吓了一跳,缓了缓才赔笑道:“裴侍郎,你刚刚问我,到底想干什么,我还没来得及如实禀报,没想到,喜君小姐就来了。” 裴坚何等机敏,立即听出苏无名话中之意,原来,一开始就是在打自家女儿的主意,手中的横刀又往前递了几寸,看得李伏蝉都心惊,只听裴坚狠声道:“你本来就在打我女儿的主意!” 苏无名见裴坚隐隐有动手的迹象,余光瞥向一旁的李伏蝉,却见李伏蝉低着脑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苏无名眼角抽动,拳头不觉间竟然都攥紧了,连胡子都歪了几分,只是横刀在前,无暇他顾,缓声解释:“我是想给喜君小姐治病,治她的心病。” 裴坚满脸怀疑:“你能治?” 苏无名信誓旦旦,道:“我已经有了现成的药方。” 事已至此,裴坚也已经毫无办法,自己女儿显然是信了苏无名的鬼话,此刻再追究于事无补,只得告诫道:“你也不用在我这故弄玄虚,我女儿若是因你的胡言乱语而丢了性命,我裴坚就是舍了性命,也要杀了你这位狄公弟子!” 李伏蝉听得这话,却是不曾有任何动静,裴坚爱女心切,情急之下,如此言语,倒是无可厚非。 苏无名也不在意,行了一礼,道:“裴侍郎莫忧,就等着看我的还魂之术吧,”苏无名轻轻挪开裴坚手中的横刀,“对了,裴侍郎,还得跟您借样东西,就是那副喜君小姐亲手画的萧将军像。” 两人告别裴坚,走出裴府,准备去迎接萧将军。刚出府门,苏无名便拉住李伏蝉。 “伏蝉,刚刚裴公拿刀指着我,都快刺到我脖颈了,你当时在作甚?”苏无名没好气道。 李伏蝉又看了看脚下,甚至还抬起脚底板翻看了一番,才呲着个牙,道:“苏阿叔,我在看蚂蚁。” 苏无名好悬一口气没接上,“看什么?” 声音都尖锐了些许。 李伏蝉却是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拿过苏无名手中的画像,展开一看,忍不住感叹:“喜君小姐这画技当真是了得,画的惟妙惟肖,凡见过卢阿兄者,再看这画,谁人不识啊,”李伏蝉似乎想起什么,突然看着苏无名又问,“说起来,裴公不曾见过卢阿兄吗?这一般无二的两人,他一点没有看出吗?” 苏无名虽明知李伏蝉在转移话题,可听得此问,思绪竟也不免有些停滞,裴公真的没见过卢凌风吗?他是真没认出来吗? 无人可答。 回到金吾卫时,苏无名总算缓过神来,裴坚见与未见并不重要,当务之急,是裴喜君之事。 两人径直而入,无人阻拦。卢凌风正端坐于案牍前浏览卷宗,苏无名也不废话,直接展开了那幅萧将军像。 卢凌风见到二人,刚刚对着李伏蝉打了声招呼,却见李伏蝉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再一看苏无名,正举着一幅画像,凑到自己眼前,细细一看,卢凌风讶异,画像上的人不正是自己嘛,“这是何人所画?” 苏无名单刀直入,道:“礼部侍郎裴坚之女,裴喜君。” 卢凌风面色一变,看了一眼李伏蝉,却也顾不得什么,心中恼怒,一掌拍在了案牍上,斥道:“苏无名!大战在即,你又提裴侍郎千金,究竟意欲何为,你当真无事可做了吗?”神色恼怒,却又隐隐藏着一丝心绪。 李伏蝉静静地看着那张案牍,似乎案腿松动了一下。 苏无名丝毫无惧,反而笑嘻嘻地盯着卢凌风,“之前,新茶上市之日,都是在新娘失踪后的第三天,而这一次,所谓的特制长安红茶将于七月十八上市,之前三天是中元节。” 听得苏无名提及案情,卢凌风却反而冷静下来,顺着思路说道:“若新娘失踪就是为了制茶,那他们打的就是冥婚的主意!可这二者之间,到底有何关联?” 苏无名听得此问,片刻恍惚,仿佛见到那个宽阔的身影,在一旁敦敦教导,轻声道:“断案之要,在于步步为营,有些疑惑,急不得。” “卢阿兄,阿翁在时常讲,破案之道,乃是遇软而切,遇硬则弯,只能是蜿蜒曲折地向前进展,绝不可能直通到底,更不能被愤怒和仇恨冲昏了头脑。等一等,或许,真相很快便会水落石出。”李伏蝉又为卢凌风解释了一句。 说话间,李伏蝉接过画卷,轻轻地铺放在卢凌风面前,苏无名这才道:“我们之前定计,放出温超,他已经在口供上签字画押,若不想掉脑袋,就只能戴罪立功。” 李伏蝉看着苏无名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忍不住想起了那个胖胖的身影,运筹帷幄,足智多谋,布局深远,环环相扣,狄阿翁的身影似乎慢慢与苏无名的身影悄悄融合,苏阿叔,真是与阿翁越来越像了啊! 此时,夜幕早已降临,司户参军府却迎来一个特殊的客人。 已经飞升的阴十郎竟然不约而至,此来,竟是为索要冥婚名册而来,与苏无名的猜测不谋而合。好在温超已经弃暗投明,以冥婚只在婚期前日才来上报之由,稳住了阴十郎,争取到了时间。 而苏无名话音刚落,卢凌风终于按耐不住,问道:“你说的这些,与裴小姐有什么关系?” 苏无名来回踱步,看了一眼卢凌风,转头道:“当然有,长安城这么大,做冥婚的人家,恐怕不少,只有让对手锁定我们为他准备的目标,才能稳操胜券!而刚好,喜君小姐欲与画上之人……” 卢凌风听到此处,哪里还不知道苏无名打的什么主意,拍案吼道:“你会害死她的!”卢凌风紧紧盯着苏无名,言辞凿凿,“苏无名,我绝不允许你拿喜君当诱饵!” 李伏蝉暗自点头,倒是不枉费裴喜君的一番痴情,卢凌风虽因好面子而一直否认与裴喜君相识,但这心里实际上也是牵挂着佳人。 说实话,李伏蝉也不愿拿一个女子做诱饵,置无辜之人于危险之境,非善举。只是,此一事,可让情绪不稳的裴喜君真正解开心结,让她知道,她心心念念的萧将军并非萧伯昭,而是这位金吾卫中郎将卢凌风,不仅未死,还在她身旁守候,护她周全。 而如今,李伏蝉在此,自然再不会叫他们有性命之忧。 第28章 月下刀舞 卢凌风直呼喜君之名,终于叫苏无名笑出了声,“中郎将直呼裴小姐的芳名,看来你们之间……”苏无名看着卢凌风低垂的眼眸,深叹一口气,“请中郎将如实相告吧!” 卢凌风面露难色,李伏蝉不禁一笑:“卢阿兄,我曾去过裴府,听及裴公说起过裴小姐相见萧将军一事,也见过裴小姐花容月貌之姿。” 看着苏卢凌风缓缓抬起的头,李伏蝉直视卢凌风双眼,道:“前几日,苏阿叔打听萧将军事迹,我从平康坊的青楼处亦听到些风言风语,萧将军为人放浪,不思进取,进得长安,每日饮酒作乐,出征西域前,几乎从未出过那平康坊。” 李伏蝉稍作停顿,见卢凌风未说话,才继续道:“萧将军未出青楼,而裴小姐却见到了萧将军,如今想来,是卢阿兄代萧将军前去的吧!” 卢凌风面露惊讶,显然李伏蝉所言,正是事实,正欲说话,却听得苏无名急得变了声调的话语:“伏蝉,你,你年纪轻轻,怎么不学好,还去了那青楼烟花之地!” 李伏蝉回头正见苏无名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乐了,也不辩解,反而问道:“苏阿叔不曾去过吗?” 苏无名涨红了脸庞,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再看卢凌风一脸戏谑的神情,作一本正经状,道:“苏无名一生正直,怎会去那种地方!”视线一躲再躲,查案去过的自然不算!苏无名心底暗道。 李伏蝉忍不住调侃:“狄阿翁年轻时,洛阳花魁银睿姬都曾是熟识,怎么到了阿叔这里,反而如此不济了。”苏无名脸都绿了,卢凌风虽心中愁结,听到狄公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反而兴致勃勃,可李伏蝉却戛然而止。 还不待苏无名再说什么,李伏蝉回过头望向卢凌风:“卢阿兄为人正直,定是下了决心,一见裴小姐便道明真相,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是见了那裴小姐,发觉佳人至性纯真,秀外慧中,动了感情,未敢言明真相,恐叫佳人伤心?” “伏蝉,你……”卢凌风面色转变,讷讷无语,满脸惊讶,显然是被李伏蝉说中了实情,只得轻声一叹,将当日事情和盘托出。 萧伯昭行事放荡,流连歌姬青楼,不愿赴裴喜君之约,故而死皮赖脸求得了卢凌风前去。卢凌风本直言萧伯昭事迹,道明前因后果,谁想到,一见钟情,两人互生爱慕,卢凌风又怎敢再言语什么真相,惹得佳人伤心,没想到,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苏无名总算是缓过来,瞪了一眼嬉皮笑脸的李伏蝉,转头对卢凌风道:“喜君小姐虽非倾国倾城,但是,清雅脱俗,更聪慧过人,中郎将一见到她,就不忍让他伤心。” 卢凌风思绪纷乱,心头郁结,却还是回道:“正是。” “席间相谈甚欢,互生情愫。”苏无名话刚一出立即被卢凌风打断。 “没有!”卢凌风直起身子,眼神却是飘忽,初听李伏蝉说还没什么,可怎么到了苏无名嘴里就是想反驳,“我是替表兄赴约,只是草草应付,何谈生情!” 这下可给苏无名整得无奈,连李伏蝉都看得头疼,你俩一个未婚,一个未嫁,甚至还有一个都战死沙场了,你还嘴硬! 苏无名调侃道:“草草应付!那刀舞的,意味深长啊!”说着表情逐渐夸张,手中甚至做出了舞刀的动作。 卢凌风是何人,这张嘴真是比练了横练的幽离四怪还要硬,嘴硬道:“多喝了几杯,舞刀助兴也是为了感谢裴小姐的一番盛情。” 李伏蝉又怎么会由着卢凌风嘴硬,两边折磨,忍不住道:“卢阿兄,盛情变深情,裴小姐对你用情至深,甘愿赴死,又怎敢再负了佳人,”李伏蝉看着卢凌风,语气唏嘘,“多情却被无情恼,卢阿兄真要辜负了裴小姐的一往情深,做那无情之人吗?” 卢凌风为人高傲,恃才傲物,却绝不是无情之人。听到李伏蝉如此话语,怎还忍得住,“谁说我无情,我自然也是心仪……”说到一半,却是止住,看了看两人,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苏无名为其添上了最后一把火,“卢凌风,你可知道,自萧将军噩耗传来,喜君小姐已多次自寻短见,若她真有不测,就是你卢凌风害得她,香消玉殒!” 此话一出,卢凌风再也坐不住,心中愧疚丛生,身子蹿得站起,边走边说:“我现在就去侍郎府,说明原委。” 苏无名也不追,只是说道:“你现在已经是战死的萧将军了,若贸然出现,只会真的吓疯喜君小姐。” 李伏蝉也劝道:“是啊,卢阿兄,我已见过喜君小姐,心如死灰,神思俱伤,此时的她再受不得刺激了!” 卢凌风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李伏蝉上前,拍了拍卢凌风的臂膀,“卢阿兄莫忧,我阿叔已有计策。” 苏无名缓步而行,道:“将错就错,今夜,你再舞一次刀,如何?”苏无名将整理好的画卷递给卢凌风。 卢凌风接过画卷,轻轻抚摸,心中万千思虑,化作一腔思念与愧疚,终于应下。 夜半子时,裴府后院,苏无名领着李伏蝉早已布置好了一切。 七月深夜,月色朦胧,竟然飘起淡淡的雾气,也不知是不是天公作美。轻风不语,琴声渐起。裴喜君一袭红裙,燃香抚琴,眼中含泪,面色凄苦却隐含期望。 琴声悠扬,却婉转悲切,一如这些日子,裴喜君内心的写照。院落中,环形而布,置满蜡烛,烛火暗淡,轻风拂过,似荡起涟漪,院中光线婆娑,朦朦胧胧,叫人看不真切。 院落的假山后,裴坚满脸担忧,正看着女儿独自抚琴神伤,心中发苦,又毫无办法,责怪自己竟然真信了苏无名的鬼话,配合他弄了这一出,那萧将军身死已是铁板钉钉,难道这世上真有还魂之术不成?可若是没有,那自己的喜君不是真要随那萧将军而去,裴坚的神色更苦了几分。 就在此刻,一阵莫名的风吹过,廊下的纱幔翩然舞动,烛火摇曳,一道忽隐忽现的身影,竟缓缓自雾中而来。 裴坚一眼便瞧见此影,却不动声色。 而裴喜君似有所感,手中琴声不断,抬头望去,只见一道日思夜想的身影正款款而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一如当初所见,裴喜君终于见到了那心心念念之人,器宇轩昂,龙行虎步,高冠束发,手握横刀,正是自己的萧郎回来了! 裴喜君连日悲恸,神思俱损,在这黑夜里,见到卢凌风,竟恍然觉得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眼中只剩下了那道身影。 裴喜君神色激动,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强忍着哭泣声,手中琴声却是不断,似乎是怕,这琴声一断,眼前的人便随风散去,再难相见。 卢凌风再见裴喜君,看着眼前面容憔悴的佳人,心中愧疚,不敢直视。深吸一口气,伴着琴声,手中的横刀缓缓出鞘。 卢凌风一生习武,自是为战场杀敌,可是,却甘愿为一位女子,也是唯一的一位,舞刀助兴,不觉大材小用,反而甘之若饴。 今日,再伴着佳人琴声,卢凌风使出浑身解数,一招一式,一步一挪,皆为安抚裴喜君内心之忧苦,也为消去自己内心的愧疚。 不可多得英雄气,最难消受美人恩,莫过如此! 裴坚看着场中舞动的身影,再看看女儿久日不曾露出的笑容,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苏无名与李伏蝉缓缓走近,裴坚赶紧问道:“苏无名,我怎么看着这个人这么眼熟啊!” 李伏蝉忍不住笑出了声,能不眼熟嘛,这么大个人,同在朝为官,肯定有所接触,这般久不曾认出,真不知是老天无眼,还是…… 苏无名投来责怪的眼神,这种情景,你就不能忍忍嘛,李伏蝉投来无辜的目光,忍不了,根本忍不了! 苏无名无奈,不再管李伏蝉如何看热闹,而是对一脸疑惑的裴坚道:“眼熟就对了,这人你认识,金吾卫中郎将,卢凌风。” 裴坚一听,这可还得了,气急:“你竟如此拙劣地偷梁换柱,那,那喜君看出来怎么办?” 苏无名也是差点哑口无言,也怪不得李伏蝉在一旁偷笑了,裴小姐那个精湛的画工,当真瞧不出来就是卢凌风吗?莫不是长安红茶饮多了,脑子不好了! 李伏蝉也不偷笑了,拿出裴喜君所画的萧将军像,对着裴坚道:“裴公再看看这画中人,可熟悉否?” 裴坚细细打量,再回头看看场中舞刀的卢凌风,片刻后,双目瞪大,指着画,又指着场中,“这,这,这……” 苏无名这才解释:“这画上的根本就不是萧将军,就是他卢凌风,如假包换。” 裴坚看了看画,再看看卢凌风,当真不知说何是好。 曲会终,人会散,一首琴曲,终于在裴喜君激动之下弹断了琴弦而终。 第29章 中元前夕 卢凌风府邸,费鸡师已经从鬼市折返。 卢凌风月下舞刀,情绪激动,劲力过猛,竟然将伤口崩开,费鸡师一边换药一边埋怨:“苏无名净出馊主意,这舞什么刀啊,你看,伤口又裂开了吧。” “鸡师公莫怪阿叔,阿叔也是为了卢凌风好。”李伏蝉笑着从屋外走入,手中还提着烧鸡。 鸡师公一见是李伏蝉来了,立马眉开眼笑,“伏蝉来了啊,哎呀,我就是说说,反正疼的是中郎将嘛!”说话间已经接过烧鸡,开始撕扯。 卢凌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刚刚合着不是担心我啊,与李伏蝉打了声招呼,这才又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忍不住道:“若是有金甲护体,也不至于中这一箭,银枪在手,我杀敌更废不了那么大的工夫。” 费鸡师听完,走进甲胄看了看,道:“金甲银枪,走哪儿带哪儿不就好了。” 卢凌风摇头,李伏蝉看着费鸡师笑道:“鸡师公,这金甲虽重,但卢阿兄习武之人,随身带着倒也无妨,但是那银枪颇长,带着属实不便。” 卢凌风点头道:“正是如此,金甲好办,但是这枪,太长了。” 费鸡师立马反应过来,说道:“中郎将是在想三天后的事吧!” 卢凌风面色担忧,默然不语。 李伏蝉这才道出来此的目的,“卢阿兄,我给你带了些东西,”说着,从蹀躞带上的佩囊取出了一个陶瓷的瓶子,递给卢凌风,“这是我平常鼓捣出的一些小玩意,有暂时镇痛止伤之效,三日后对阵敌寇,为防止你这伤口影响发挥,去之前,将这涂抹于伤口上即可。” 卢凌风一听,眼神一亮,立马接过,负伤疼痛,难免影响行动,若此物当真有此奇效,真是来得正好! 卢凌风感激道:“多谢伏蝉了,得此物,我杀起敌来,便更加得心应手。” 费鸡师见此物倒是来了兴趣,趁着两人说话之间已经拿走在一旁研究,两人皆看到,也不曾在意,反而相视一笑。 翌日,卢凌风被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吵醒,透过屏风望去,却见到费鸡师与李伏蝉两人正鬼鬼祟祟的,不知做些什么。 待卢凌风走出,两人齐齐回头看去,卢凌风只见,李伏蝉龇着大牙,费鸡师闪闪躲躲,虽都看着自己,两人却是截然不同的反应。正纳闷,再一看,自己那一杆银枪居然已经化作几截,安安静静地躺在案几上。 卢凌风只觉眼前一黑,随即暴怒,一把夺过费鸡师手中的枪头,再看两人,李伏蝉那个没义气的居然躲在费鸡师身后,缩着身子,将费鸡师顶在前面,而费鸡师想走却被李伏蝉死死拖住,两人相互推搡,反而把卢凌风晾在了一边。 “你们两个,到底在干嘛?”到底是李伏蝉参与了,卢凌风还没怒到持枪相向。 费鸡师生无可恋,顶着卢凌风暴怒的目光,僵笑道:“你不是嫌长,不好带嘛,”说话间,从案几上拿起几个扣件一般的铁环,“昨天晚上,我跟伏蝉特地去了趟鬼市,在盗墓贼手里买了这个,好贵啊!” 见卢凌风还是一副冷漠的样子,李伏蝉赶紧上前,笑道:“卢阿兄,莫急,枪给我!” 卢凌风递过枪头,费鸡师赶紧取来剩下的几截,套上铁环,轻轻一拧,原本被分作几截的长枪竟然又合为一体,卢凌风看的眼热,待李伏蝉递来,一把接过,看着连接处严丝合缝,毫无分截的样子,卢凌风喜上眉梢。 长枪舞动,虎虎生风,卢凌风只是甩了几道枪花,发现手感依旧,毫无影响,心中高兴,连忙道:“好你个费鸡师,不光会治伤啊,还有伏蝉,多谢了!” 费鸡师连忙道:“你可不知道,昨日买这东西险些惹到了盗墓贼,还好伏蝉在。”又看了看卢凌风手中长枪,“你这枪可不全是我改的,你那枪末有个小机关,你对着那柱子按下试试。” 卢凌风诧异,却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下依言对着柱子轻轻按下了机关,一股反震之力传来,卢凌风握紧枪身,只见,枪头飞射,一道细长的铁链自枪身延伸而去,枪头直没柱体,深入足有一尺有余。 卢凌风再次惊喜,又闻,“卢阿兄再按下试试。” 卢凌风不做他想,再次按动,枪头竟沿着铁链再度飞回,卢凌风轻轻一抖枪身,两者竟又严丝合缝的组合在一起,当真是神奇! 卢凌风激动不已,感激地看着两人,行了一礼:“卢凌风谢过两位了。” 李伏蝉赶紧扶起卢凌风,怪道:“卢阿兄何必如此,喜欢就行,还怕卢阿兄用不惯。” “用的惯,自然用得惯!”卢凌风乐不可支,想了想忽然问道,“伏蝉还会机关术?” 李伏蝉坦言道:“我阿耶曾经惯用的兵器亦有此机关,我自然学来了。” 卢凌风点头,原来如此,再看向费鸡师问道:“老费,此物买了多少钱,我给你!” 提及此事,费鸡师倒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次李伏蝉在场,倒也没了什么恐惧,说道:“你觉得我自己会有钱吗,昨日给你换药的时候,顺手把你腰间的玉佩拿走了!” 卢凌风听到此处,哪里还不知道费鸡师哪来的钱,事已至此,得此武器,早已无心责怪,却不想李伏蝉说道:“鸡师公本想拿着你的玉佩换鸡吃,却想到卢阿兄你即将迎敌,兵器无法携带,这才喊上我,将玉佩换成了这个小机关。卢阿兄,可莫要怪鸡师公。” 卢凌风看着费鸡师点头,哪里还会责怪,甚至心存感激,朗声道:“区区玉牌,能换此物宝,是它的福气!” 三人相视大笑,两日后的鬼市之行,卢凌风再无担后顾之忧。 晌午后,卢凌风在校场熟悉新枪,郭庄却传来了太子口谕:近日政务繁忙,无暇见你,既然闭门思过,服从命令便是。 卢凌风百感交集,心底的决意却是更甚,长安红茶案,非破不可! 而长安县内,捕手加紧练习,李伏蝉和成乙在一旁指导。原来,那日被金吾卫的人救下,甚至其中救他们的两名金吾卫丧命鬼市,更是刺激了众人,故知耻后勇,发愤图强。 苏无名走进院子,看得众人一副拼命练习的模样,不禁疑惑:“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解释,一句“那可是天子护卫啊,哪一个不抵得上我们这十几条贱命啊”叫人动容。苏无名深深一礼,道:“让兄弟们涉险,苏某赔罪了!” 众捕手连忙阻止,老贾上前:“苏县尉,您何罪之有,天子脚下,那些妖人如此猖狂,如今,李郎君和成郎君教导我等武艺,再遇上他们,必手起刀落!” “对,我们正加紧练习搏杀之术。” “我们绝不会再给长安县丢人!” 苏无名满脸欣慰,士气可用,再与李伏蝉对视一眼,李伏蝉微微点头,“成阿兄,战阵搏杀之术,数你最为精通,还请你在此,教导他们一番,我随阿叔出去一趟。” “放心吧,交予我便是。”成乙怀抱盲杖,轻声道。 这一日,长安城,朝野轰动,吏部侍郎裴坚上书天子,指长安红茶为妖茶,力陈四大罪状,可惜,天子毫无反应,太子静默无声,朝野之中,一片暗流涌动。 而此日正是中元节的前一天,司户参军府,阴十郎如约而至,取走了苏无名为其准备的名单。 鬼市深处,阴十郎恭敬地递上名单,白衣人接过展开,只听阴十郎缓缓道:“明日长安冥婚女子一十有二,请仙长过目。”说话间,拔去了脑后的长针,面容变幻,形貌可怖的阴十郎竟又化作了千娇百媚的十一娘。 白衣人缓缓翻动名单,一个特殊的名字却突然映入眼帘,惊奇道:“裴坚之女裴喜君?” 十一娘也早已看过名单,心中同样讶异,“是啊听说长得还不错,可是这个时候,他裴坚怎么突然给女儿办起冥婚了?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呀!” 白衣人却是忽然笑道:“我倒是略知一二,裴喜君的心上人战死西域,她想得都快要发疯了,裴坚这是彻底没办法了,不然身居高位,却给女儿办冥婚,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说道此处,白衣人忽然情绪激动,提笔便在裴喜君的名字上圈下,甩开毛笔,放声大笑:“真是天助我也,就是她啦!裴坚今日公然在朝堂之上,诉我仙茶四大罪状,我就让他的女儿入我的极品仙茶,哈哈哈……”笑声中透着阴森,配上那面容可憎的方相面具,更是瘆人。 可笑的是,白衣人处心积虑,自以为胜券在握,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这只害群之虫,终究要得到审判了。 第30章 三至鬼市 中元节如期而至。 裴府内,苏无名带着李伏蝉正与裴坚议事。 裴坚看着眼前的两人,忍不住叹息一声,道:“唉,因为长安红茶,这两日,我把满朝文武得罪了大半,”抬起头,看着苏无名接着道,“听说公主很生气,天子也在怪我多管闲事,唉!” 苏无名倒是古井无波,“怎么,裴侍郎后悔了?” 裴坚立马激动起来,语气反而变得坚定:“不,喜君是我的掌上明珠,只要能救她脱离苦海,我死而无憾!” 李伏蝉倒是动容,父母之爱,昊天罔极,裴喜君因爱郎,而痛不欲生,却是忘了自己的父亲同样为她,生死不顾,李伏蝉开口道:“裴公爱女心切,伏蝉拜服,我与阿叔定鼎力相助。” 苏无名同样道:“裴侍郎安心,我等必竭尽全力。” 裴侍郎稍松了一口气,脸色却依然严肃,道:“苏县尉,李郎君,我信你们,因为你们一个是狄公弟子,一个是李将军之后,”裴坚行了一个叉手礼,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恳求,“今夜冥婚,可一定要保我的喜君,安然无恙!” 两人亦是回礼,苏无名郑重道:“我等以项上人头担保,喜君小姐定会毫发无伤。” 李伏蝉亦道:“伏蝉在,喜君小姐定平安归来!” 而此时此刻,裴府内院,裴喜君的闺房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虽为冥婚,但在裴喜君眼中,却是奔向爱郎的重要时刻。 宽袖襦裙,纯衣纁袡,清丽雍容,宝簪金钗,对镜画眉,朱红点脂,裴喜君非倾国之容,却淡雅如兰,清幽高洁,是世间难得的奇女子。 如今,一身嫁衣的裴喜君,看着镜中的自己,笑中含泪,“萧郎,我来了!” 裴府外,早已乔装好的众人,扮作送亲的队伍,正在等待。卢凌风站在轿旁,一副轿夫打扮,看着出门而来的裴喜君,不禁片刻恍惚。 苏无名与李伏蝉领着裴喜君缓缓走出,行至轿前,苏无名停下,忍不住对裴喜君问道:“长安冥婚要走鬼市,喜君小姐怕吗?” 裴喜君此刻已经戴上了帷帽,虽看不清面容,却不难听出语气中的坚定,裴喜君摇头道:“刀山火海,无所畏惧!” 卢凌风自然听见,眼神微变,却不敢回头。李伏蝉看着他的面色,再看着裴喜君义无反顾地登上婚轿,心中未免感慨:“如此女子,夫复何求!” 李伏蝉与卢凌风对视一眼,各自点头,一切皆在不言之中。 看着送亲队伍远去,李伏蝉眉头慢慢皱起,担忧的看向苏无名,道:“苏阿叔,真要如此吗,非得以身犯险?” 苏无名凝望着远去的众人,唏嘘道:“喜君小姐虽为女子,心怀大义,且勇敢无畏,明知鬼市凶险,却义无反顾,苏无名身为长安县尉,怎可置身事外,临阵脱逃。” 李伏蝉自然知道,苏无名有着怎样的风骨,默不作声,从怀中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递给了苏无名,苏无名一见,惊讶道:“这不是你的无影针吗?” 李伏蝉笑了笑,“苏阿叔的性子伏蝉清楚地很,一旦决定,便是阿翁在世,恐怕也拉不回来,阿叔是文人,不通武艺,这无影针小巧隐蔽,关键时候或许可以护阿叔周全,带着吧。” 苏无名郑重接过,宽慰道:“伏蝉放心,阿叔会保护好自己的。” 鬼市难见日光,阴森幽寒,恰逢中元,更添几分诡异。 卢凌风领着送亲队伍,一路前行,路边时不时有人正在祭奠亡者,鲜红的婚嫁,伴着鬼市的阴森,端是诡异恐怖。 众人心中忍不住升起一丝寒意,但是看着队伍中央的裴喜君和前方的卢凌风,众人又驱散心中的那丝惧意。中郎将身先士卒,裴侍郎千金不顾安危,他们这些捕手怎可怯懦,此行必胜,此功必成。 暮色降临,天色已暗。元来居所外突然传来一阵呼喊声:“元县令,元县令!” 元来心中讶异,今夜本是他奔赴鬼市,取侍郎千金制茶的重要日子,何人会在此时来打扰自己,推开门,只见苏无名正满脸笑容的站在门前。 “苏县尉,有何公干哪?”元来询问,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冷漠。 苏无名仿佛没听出异样,反而堆笑道:“特意来陪仁兄小酌一杯。”苏无名提起手中的酒坛,神态讨好,甚至有些谄媚。 元来这个时候哪里愿意与苏无名浪费时间,拒绝道:“今日我没这个兴致啊!” 苏无名不以为意,反而很似贴心道:“可是心头郁结?” “苏县尉怎么知道?”元来讶异。 苏无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仁兄放心,不是因为身体原因,都是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闹的,”看着元来并无反应,苏无名解释,“我先后跟随恩师十几年,每逢七月十五中元节,恩师都会感觉不适,他每必唤我陪其小酌,喝点就好了!” 元来还想推辞,苏无名赶紧道:“我已派下人去买酒菜,这就送过来了。” 好嘛,给元来堵得死死的,“哎呀,让苏县尉破费了,请。”元来侧过身子,邀请苏无名进屋。 看着两人走进屋内的背影,另一座屋顶上的李伏蝉忍不住感慨:“就元来你这脑子,被苏阿叔忽悠团团转,你真是败的一点不冤!”李伏蝉一个纵身,似蝙蝠划过夜幕,无声无息,轻轻落在了元来的寓所屋顶之上,盘膝坐下,静待发展。 而鬼市一行人,已经来到了鬼市大街之上,中元节来临,纵是往日妖异横行的鬼市,今日,竟也显得寂寥,街上空无一人,偶尔旋起的风,呜呜咽咽地卷起屋舍前的灯笼与满地的阴司钱,摇摇晃晃,凄厉迷离。 行至街角,一阵古怪的风忽然袭来,卷起满地的阴司钱,漫天飞舞,甚是诡异。 众人一惊,队伍停驻,卢凌风上前几步,眼神死死盯着街口转角,怪风不息。卢凌风今时不同往日,早已无惧怪异,心神冷静,他知道,定是有妖人在作怪,更何况,暗处藏着的还有那个几乎可斩鬼神的汉子。 众人警惕,街角忽然逃出一人,惊慌失措,口中呼喊:“神兽来啦!” 见此情景,众捕手放下轿子,打开携带的嫁妆箱子,里面,正是长安县捕手的武器。众人持刀在手,环绕婚轿,将裴喜君团团护住。 卢凌风反手一抽,自婚轿上抽出了早已藏匿好的横刀,龙骧虎步,径直向街角走去,眼神如鹰,气势逼人。 逃出街角的那人迅速靠近卢凌风,边跑边喊:“来啦来啦,伏虎兽来了,连老虎都吃得了!” 来人正是费鸡师,他背着包裹,疾步奔逃,丝毫看不出年过半百,这腿脚,居然不逊色长安县捕手。 就在此时,一只巨大的猛兽从街角窜出,费鸡师大声呼喊:“你们怎么还不跑啊?” 原来,卢凌风等人严阵以待,居然无一人奔逃,费鸡师见众人无动于衷,赶忙低着身子,在街道旁藏匿起来,刚躲好,身后竟然传来声音,吓得费鸡师亡魂皆冒,只是刹那又松懈下来。 “老费,是我!”竟然是成乙,他早早便来到鬼市,潜伏在此,为的就是等候众人。 “哎呦,成乙啊,你吓死我了!能不能出点动静啊!”费鸡师本就被那伏虎兽吓得不轻,如今冷不丁又被成乙吓了一次,真叫他这老人家的心脏受不了。 成乙也不反驳,只是拉住费鸡师,护至身后,道:“藏好了,那东西来了!” 费鸡师这才注意到,成乙今日的扮相与往日大不相同。往日的青黑色缺胯长袍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一副玄色的甲胄,这个沧桑的汉子,此刻就像一个铁血的杀神,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虽面无表情,可费鸡师就是能感觉到成乙身上那尸山血海般的气势。奇怪的是,费鸡师竟无一丝不适,反倒觉得无比安心。 而此刻,费鸡师口中的伏虎兽,一路狂奔,终于来到众人身前,众人这才看清这是何兽:其状如虎,其首似狼,长毛四足,头顶生角,鼍齿狮爪,其高两丈,其声骇人。 卢凌风面不改色,伫立不动,高声道:“虎乃百兽之王,这世上,不可能有能吃老虎的猛兽!” 此话一出,无论是惊疑的老费,还是不安的长安县捕手尽皆定下心来,卢凌风临危不乱,见异不怪,早与前两日大相径庭。 卢凌风看着这所谓的伏虎兽,冷笑一声,微微回头,道:“你们只管守好花轿,待我诛杀此兽!” 卢凌风身形似风,拔出横刀直冲伏虎兽而去。而伏虎兽不甘示弱,顶着庞大的身躯,如高山滚石一般强势扑来。 第31章 不翼而飞 卢凌风一身武艺,俱是军伍风格,虽范阳卢氏家学渊源,卢凌风自小便有专人教导,武学路数本不是此作风。但自入金吾卫,一身风格大变,如今俱是简洁明练,一击必杀的军伍招数。 卢凌风势大力沉,一记力劈华山,直向伏虎兽砍去。在他心里,如此巨兽,必是妖人幻术,虚有其表。 可没想到,这一刀,却是无功而返。伏虎兽体型巨大,动作却是灵活异常。刀刃及身的一刻,那似雄狮一般的铁爪居然荡开了卢凌风的横刀。 一股巨力袭来,卢凌风猝不及防,险些握不住横刀,整个身子似飞絮一般倒飞而出。好在反应及时,触地的一瞬,卢凌风单刀撑地,滑行一丈便已止住身形,腰间发力,身子立马挺直。 而伏虎兽趁此机会,却是直扑卢凌风而来。此刻,卢凌风刚刚稳住身形,新力未生,这一扑,卢凌风只得横刀相抵,却不想伏虎兽巨力骤生,卢凌风一个不稳,居然被掀飞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似黑色的闪电,瞬息而至,卢凌风正欲稳住倒飞的身形,却觉身后一股柔劲加身,身子顿时止住,安然落地,一回头,正是成乙出手。 而伏虎兽却是不管不顾,趁着卢凌风被击飞的空隙直奔花轿而去,长安县捕手持刀相抗,却丝毫敌不过此兽随意的一扑一撞,一时间,竟然方寸大乱。 裴喜君透过轿帘,也看见了伏虎兽扑杀长安县捕手的一幕,心中惊惧,却强自冷静,不喊不叫,只是安安静静留在轿中。 卢凌风面露凝重,却不畏惧,若是往常定要怀疑一番,世上莫非真有此异兽,可想起两日前李伏蝉刺死的妖人,心中大定,转头对成乙道:“成兄,这妖兽内定有人操控,并非完全的幻术,你我合力,将其斩杀!” 成乙上前一步,身上的甲胄攒动,铁甲碰撞,传至卢凌风耳中,竟觉得的悦耳。卢凌风诧异地看了看成乙的盔甲,瞳孔一缩,似是想起什么,却无暇分心,暂时按下,重新举刀,向对着众捕手虎视眈眈的伏虎兽杀去。 卢凌风高高跃起,身子弯似大弓,劲力流转,双手持刀,狠狠劈下。成乙身子下沉,足尖发力,似脱兔一般傍地滑行,手中杖刀悍然出鞘。 这一次,两面夹击,所谓的伏虎兽腹背受敌,再难抵挡,利爪被成乙直接斩断,而卢凌风高空斩下,伏虎兽身轰然破碎,一阵轻烟飘过,两个身影飞旋着身子,自伏虎兽中跃出。 其中一人赫然真是前几日鬼市中的十一娘,而另一个却是一个扮相古怪之人。 卢凌风冷笑一声,果然是妖人幻术,此日,正是一雪前耻之时。 长安县捕手忍不住欢呼,“中郎将威武!”“成郎君厉害!” 卢凌风与成乙面不改色,对着正欲上前助阵的长安县捕手,卢凌风吩咐道:“你们守好花轿,这两个人妖人,交给我和成兄!” 话音刚落,卢凌风与成乙便骤然发难,两人各自冲着一人,直扑而去。 卢凌风率先一步,对上了手持双匕的十一娘。卢凌风一招一式,大开大合,刚猛无铸,劈砍崩截,信手拈来。而十一娘却似毒蛇一般,双匕灵动,诡谲多变。 两人见招拆招,一时之间,竟不分高下。 可那扮相怪异之人却是惨了,虽有武艺在身,若是对上长安县捕手,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只可惜,他面对的是全副武装的成乙。 成乙缓步上前,这扮相古怪之人正是之前伪装伏虎兽前肢的人,手中带有一副利爪,此刻,面对着步步逼近的成乙,不知为何,仿佛有种错觉,眼前的人似乎才是真正的伏虎兽,那股骇人的气势,令怪人感觉,仿佛正有把刀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而自己却只能引颈就戮,死亡或许就在下一刻。 终于,在成乙即将到达身前时,这扮相怪异之人终于按捺不住,那恐惧的情绪几乎爬满胸膛,若再不出手,便只能等死了。他挥起手中利爪,直奔成乙面庞。 成乙闻风而动,脑袋只是轻轻一偏,利爪便落在了空处。那人还想出手,成乙手中早已归鞘的杖刀猛地抬起,直击怪人腋下。 这一击,直接叫怪人痛呼出声,疼痛还未散去,成乙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居然已经覆上了怪人的手腕,轻轻一折,一道响亮的骨裂声清晰地传入在场之人的耳中。 怪人痛呼不已,另一只手不管不顾,横扫而来,成乙只是一个后撤,再抬手,怪人的手臂却似乳燕还巢一般,竟再次落进成乙手中,一翻,一拧,自然又是一声骨裂响。 这一次,还没等怪人叫出声,成乙身形转换,如幻似影,居然已经闪至怪人身后。而手中杖刀不知何时已经滑出一半,绕着怪人的脖颈一个环转,再落入成乙手中时,怪人已经呜咽着跪倒在地,头颅垂下,再无了生息。 长安县捕手见此场景俱是一惊,没想到,这两天日日教导他们的成乙,身手居然如此可怕,且杀伐果断。 可紧接着,众人又不由得升起莫大的信心,如此人物在此,还有中郎将,区区鬼市,不过尔尔! 另一边,青光闪动,卢凌风横刀倏地挥出,直劈十一娘项上人头,刀锋凌厉,呼呼作响。 十一娘到底是纵横鬼市的人物,身手不弱,手腕翻转,两匕轻灵而动,一匕竖起,直挺挺地挡住了刀锋,铮的一声刺响。而另一匕紧跟而上,两边夹击,将卢凌风的横刀硬生生制住。 可她哪里想到,卢凌风天赋异禀,擅使长枪,力量非同小可,见横刀被控,卢凌风冷哼一声,双手发力,横刀与匕首间传来利刃摩擦挤压之声,不过须臾,十一娘便抵挡不住,愣生生同碎布一般,被卢凌风甩飞出去。 十一娘借势施展轻功,宛如风中飞絮,顺着房檐,一跃数丈。 卢凌风见状,如何肯罢休,膝盖微曲,猛然发力,身子竟似虎豹一般,凌空扑起,正如他的武学路数,刚猛无铸,直来直往,与那十一娘的灵动诡谲,截然相反。 一路追赶,卢凌风竟慢慢远离了众人,长安县捕手蠢蠢欲动,想助力于卢凌风,却成乙制止,“守好裴侍郎之女,其余的,便交给中郎将吧!”众捕手才按下心头火热。 卢凌风脚下连蹬,眼看便追上十一娘,空中旋身,挥刀相向,这一刀,势夹劲风,迫的十一娘不得不停下脚步,回身相抗。 这鬼市无光,以灯笼取亮,路两旁多有高高搭起的木架,上头挂满灯。两人一路纠缠,竟打上了木架。 这木架横七竖八,木杆林立,但木材纤细,并无多粗,两人轻轻一跃,便俱立于其上。 刀光匕影,卢凌风单刀直刺,风声呜咽,十一娘不慌不忙,反手招架。却不想,丝毫未挡住卢凌风的巨力,长刀直入,十一娘侧身避让,长刀横贯木架,如朽木一般破碎开来。 小小的木架上,两人上下翻飞,你来我往,终于,卢凌风瞅准时机,手上劈砍不断,脚下却是忽地一脚,直踹十一娘足下的木杆。 那木杆如同脱弦之箭,呲溜一声便从十一娘脚下滑过,十一娘本还聚精会神应付卢凌风手上的横刀,没想到,这个一身正气的中郎将竟然出其不意,有此一招,一时之间竟然未曾反应过来,身形不稳,跌落而去。 好在,到底是身手不凡,只见其手中匕首,一个倒钩,便挂住木杆,手臂发力,提身纵气,整个人居然再次飞起。 可卢凌风哪会给她这个机会,他早早举起了横刀,蓄势待发,见十一娘还想飞身,卢凌风眼神锐变,一身气势仿佛凝成实质,气吞如虎,单刀直下。 十一娘只觉头顶寒风阵阵,来不及多想,另一只手横匕格挡,只听当的一声,十一娘仿佛感觉手臂瞬间失去了知觉,整个人狼狈落下,只一落地,这个狡诈如狐的妖人瞬间弹起,朝远处飘去。 卢凌风刚欲追击,却忽然听成乙大声呵斥:“轿下有人!” 卢凌风急忙回头,只见成乙倒转身子,大步流星,直冲花轿而去,卢凌风大急,飞身而下,亦往花轿而来。 卢凌风心中焦急,竟后发先至,几乎与成乙同时赶到花轿,卢凌风慌忙喊道:“喜君小姐,裴喜君!” 无人回应,众人脸色巨变,卢凌风一把掀开花轿帘幕,竟,空无一人! 裴喜君,不翼而飞! 第32章 拨云见日 卢凌风见裴喜君竟不翼而飞,脸色巨变,一股从未有过的心慌竟油然而生,忍不住踉跄几步。 成乙直接上前,一把扶住卢凌风的肩膀:“中郎将,冷静!看看轿底!” 这时,藏在一旁的费鸡师悄咪咪地走了出来,也提醒道:“卢凌风,看看轿子下面!” 卢凌风迅速冷静,目光冷厉,道:“把轿子挪开!” 长安县捕手赶紧上前,待轿子挪开,地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丈宽的大洞。到底是鬼市中的魑魅魍魉,竟然片刻之间趁乱凿出了这样一个洞口。 费鸡师仔细看了看,忽然道:“这应该是原先的地道,只是往上延伸了一些。” 卢凌风取过火折子,朝下一探,入目的正是裴喜君所戴的帷帽。 卢凌风瞳孔微缩,作势正要入地道,费鸡师连忙拉住,道:“等会儿,这鬼市暗道凶险,穿上金甲护身吧,你看,成乙这不都穿上了甲胄。”说着,将背上的包裹摊开,竟正是卢凌风的金甲。 而众人也这才注意到,成乙一身黑甲,肃杀庄严,不怒自威。 待卢凌风重新整装待发,却回头看着长安县众捕手,道:“你们先回去吧!” 成乙微微摇头,拉住了卢凌风,道:“中郎将,临行前伏蝉便交代,长安县捕手虽非精锐,却也绝不是拖后腿的,他们日夜练习扑杀之术,正是为了今日,一起走吧,鬼市凶险,多一人,便多一份力量。” 成乙从军,战场厮杀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单打独斗,只有相互配合,交托性命,或许才能在人吃人战场上走下来。故,对长安县捕手,成乙自然不会否认他们的作用。 卢凌风听得此言,看了看众捕手,他们的眼中,个个充满了斗志与昂扬,卢凌风暗自点头,未再多言,带着费鸡师身先士卒,成乙紧跟其后,众人涌进了地道。 鬼市风云变幻,而长安县令寓所内,却似乎风平浪静。 李伏蝉偷偷掀开瓦片,百无聊赖地看着屋内的两人,勾心斗角,目光时不时地看向屋后的阴影处。 元来今日,本有要紧之事,可没想到,这苏无名竟然死皮赖脸地将他拖在这,酒过三巡,元来佯装不胜酒力,起身欲睡。 苏无名见状,赶紧起身搀扶,甚至搬出了恩师狄公为说辞,要守候在元来床榻前。 元来心中暗骂:“好你个苏无名,平日里无声无息的,怎地偏生今日来献此殷勤。” 忽然好像想起什么,元来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贤弟啊,怎么不见李郎君啊,刚刚应该一起喊来喝酒的啊!” 苏无名好似不好意思,尴尬道:“不瞒兄长,伏蝉虽武艺高绝,却偏偏害怕鬼神,皆因幼时跟随狄公学习时,见到了种种光怪陆离之事,留下了阴影,”苏无名稍顿,目光不经意间瞥过屋外,“故每至这中元节,伏蝉闭门不出,静待天明。” “哦?”元来倒是诧异不已,想起那日李伏蝉似鬼非人的姿态,不由绯议:就那等武力,鬼见了都得退避三舍,他害怕鬼?“那李郎君可是李将军之子,竟会怕鬼?” 苏无名尴尬一笑,道:“无名不也有晕血之症嘛!” 元来恍然,想到这点,倒似乎认可了,走上床榻,倒头就睡,而苏无名也真的在一旁守候,看着入睡的元来,苏无名心中冷笑:看你能装到几时! 李伏蝉何等耳力,屋内的动静尽收耳底,忍不住笑道:“好你个苏阿叔,还编排我怕鬼,待日后定偷了你的钱袋,带鸡师公好好吃一顿。”苏无名哪里知道,哄骗元来的话竟被李伏蝉记在了心里,可怜他那微薄的俸禄,更是雪上加霜了。 好在,元来心中急切,倒也没装多久便醒来,看着苏无名一副我要守你到天明的姿态,元来计上心头,唤道:“贤弟,不睡了,咱们喝茶去。” 苏无名起身,直言问道:“可是长安红茶?” 元来一愣,却是皮笑肉不笑,答道:“长安红茶?那东西太贵了,我可没有。” 苏无名也不追问,只是嘴角扯出了一丝莫名的笑容。 燃火,煮茶,苏无名轻轻摇动蒲扇,元来却是躲在一旁,似是取出什么瓶状的东西,神神秘秘地喊道:“贤弟,贤弟!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一边喊一边招手,示意苏无名前来一观。 苏无名不疑有他,放下蒲扇径直而来,“仁兄,这是什么啊?” 话音刚落,元来一把打开了瓶盖,将其内的东西直接泼了苏无名一脸,竟是满满的一小罐鲜血,苏无名还未反应过来,“你这是……”再一看,竟是血,便似有天旋地转,晕倒不起。 元来一声冷笑,身为狄公的弟子居然晕血,那看来,李伏蝉怕鬼之事,十之八九也是为真。 片刻后,李伏蝉看着屋后阴影中走出几道身影,抬着被缚的苏无名,簇拥着元来渐渐远去,李伏蝉站起身活动一番,看着元来的背影,冷哼一声:你这令人发笑的东西,总算是走到头了!李伏蝉身形起落,无声无息,与黑夜融为一体。 鬼市深处,李伏蝉轻功卓绝,在这鬼市的阴暗地道中,更似鬼魅,来无影,去无踪,竟硬生生跟着元来一行人,混进了这核心之地。 元来此刻已经换上了那副白衣仙人的装扮,脸戴方相面具,苏无名正被捆绑扔在一侧,而洞门外,一行紫衣蒙面,背负长弓之人,正托着一名少女走了进来,正是那不翼而飞的裴喜君。 待弓手放下裴喜君,十一娘便传令众人,暗道阻杀卢凌风,弓手皆领命而去,石门坠落,此洞窟顷刻成为了隔绝世外的封闭之所。 李伏蝉倒挂洞顶,这鬼市洞窟,多是天然形成,其上沟壑丛生,钟乳石刺倒立,正好给了李伏蝉藏身之所。 看着尽然有序,进出洞窟的紫衣箭手,李伏蝉心中讶异:这皇帝倒真是舍得,这些箭手俱是军中高手,前几日,被我屠去多人,没曾想,竟然又给元来分配了这些。 这群箭手约莫十数人,听声辩位,百步穿杨,俱是一等一的箭法高手,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市通道中,恐怕,会更加可怕。 李伏蝉却无半点担忧,他们可怕,可是外面来了一个在黑暗中更加可怕的修罗,这里,就是成乙的主场。 如今,需要做的,便是等待这个凶手自爆身份了。 裴喜君为锁链所缚,平躺在洞窟中央的石床之上,不断挣扎,这一刻,内心的恐惧终于开始侵蚀这位侍郎千金。口中缠布,难以言语,只剩下了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元来见此场景,竟似开心地紧,缓步上前,“你似乎有话要说?我让你说!”说着,便取下了裴喜君口中的布。 缠布取下,裴喜君连忙喘了几口气,到底是外柔内刚的女子,只听她喝道:“赶快把我放了,我父亲是吏部侍郎!” “哈哈哈,”白衣人放声大笑,“好大的官啊,我好害怕啊。”语气中充满了嘲讽与揶揄。 裴喜君连日相思悲痛,情绪本就到了崩溃的边缘,这一刺激,更是忍不住狂叫起来,十一娘反手一指,点在了裴喜君的脖颈上,惊叫声戛然而止,裴喜君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再无法出声。 元来笑道:“这是十一娘的绝技,一个时辰之内,你无法发出声音了。但你可以一直看着我,看着你自己。” 不待裴喜君如何反应,十一娘倒是先开了口:“仙长专心做茶,我去宰了苏无名。” 李伏蝉静静地看着十一娘,眼神淡漠,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就凭你张口闭口要杀我阿叔,待会,我第一个先杀你! 元来刚想同意,脑海中却突然划过那日所见的一道剑光,呼吸一窒,赶紧道:“算啦,苏无名所学颇杂,甚至通晓阴阳之术,杀他,用不着我们亲自动手,丢进水中,让他顺着这儿的水,流入暗河,汇入曲江,喂鱼去吧!”元来终究未敢亲自动手,虽然信了苏无名的话,李伏蝉窝在房间,不在此处,但不知为何,对于这个似鬼非人的存在,他打心底的发怵。 十一娘不忿:“太便宜他了!”却也依言照办,一脚给苏无名踹进了水中。 李伏蝉看的揪心,却又忍不住幸灾乐祸,让你装晕,让你不听我劝,非得只身犯险,苏阿叔,你也得吃吃苦头了!虽如此,李伏蝉的身子却似张满的大弓,筋骨齐齐绷紧,随时准备出手,可不能真叫他们伤了苏阿叔和喜君小姐。 裴喜君见苏无名落进水中,再无动静,心中焦急万分,神情满是愤怒与恐惧。 元来却是不管不顾,取出锤凿,正准备给裴喜君开颅。李伏蝉双耳一动,水中果然传来动静,哗啦一声,元来与十一娘大惊,十一娘双匕紧握,定睛一看,居然是被踹入水中的苏无名! 苏无名此刻一身狼狈,披头散发,可束缚他的绳子已经被他暗藏的匕首割断,十一娘正欲取其性命,苏无名赶紧道:“且慢,苏无名一介书生,你们随时都可以杀了我,急什么?”苏无名不慌不忙,将手中匕首丢弃,慢慢走上岸。 听闻此言,十一娘倒是放下了心中戒备,收回匕首,只见苏无名行至台前,丝毫不顾及身上不断淌下的水流,行叉手礼道:“长安县尉苏无名,见过元县令。” 十一娘讶异,回头看了看元来,而被缚的裴喜君也是满眼惊讶,艰难地转头看了一眼元来。 元来并不回应,苏无名直起身子,老神在在,笑道:“方相面具,是为新娘子准备的吧,摘下来,今日你我坦诚相见如何?” 片刻沉默,元来缓缓摘下了面具,苏无名瞧着这张意料之中的面庞,古井无波。倒是元来,忍不住问道:“苏无名,你根本不晕血?” 此刻,苏无名才老实道:“我自幼是晕血的,后来跟随狄公,学习断案之术,自然就好了。” 元来眼神微眯,道:“可那日在裴坚的家中?” “那杯茶来得突然,血腥之气,却是让我有眩晕之感,我只能顺势而为,也是为了不驳裴侍郎的面子。”苏无名此时有的是耐心为元来解惑,因为同样,他也需要元来为其解开最后的疑雾。 元来仔细回忆,并未发现自己的破绽,只能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苏无名语气平淡,一字一句的解释道:“前任县尉武大起死得莫名其妙,旧案卷宗丢失得又不可思议,勤政爱民的长安县令,居然如此糊涂了事。” 元来不屑道:“你就凭这?” “那日,我以奇门遁甲之术,推测出了新娘案中其余失踪新娘的尸体所在,”似乎是想起当日的情景,苏无名直视元来,“你急匆匆地赶来,却问了芝麻大小的事。事实上,你只是想试探我,有没有把新娘失踪案和长安红茶联系到一起。” 元来忍不住笑出了声,摇着脑袋,讥讽道:“这么说,你也只是胡乱猜测,这就是狄公教你的本事?” 苏无名并不在意,反而提起那日鬼市之事:“那日,我在鬼市涉险,元县令很担心我,来看我,当时你说的是亲自来寻我,”苏无名轻笑一声,“无名有个习惯,如果夜间出门,就怕有贼上门,故,会在房内撒上香灰,门上夹上铜钱。” 话至此,元来便已察觉到自己的失误,那一日,他在鬼市装神弄鬼,怎么可能真去过苏无名房间。元来自嘲一声:“苏无名,看来我真的是小瞧你了!” 李伏蝉听到此处,心里不由嘲讽,你又何止是小瞧了苏阿叔,我等众人皆被你视如草包,不过尔尔,可你哪知道,你也不过是我等的瓮中之鳖,网中之鱼。 苏无名再次打击:“其实那日在鬼市,高高在上的仙长一开口,你就暴露了身份,成乙成兄虽目盲,但耳力非常人,听声识人,不过寻常,且无名自幼耳聪,识声辨人,从无出错,出得鬼市,我们一经交谈,便已经识破你的身份。” 苏无名看着元来,盖棺定论道:“元来,我们未曾立即指认你,就是为了今日此时,让你,原形毕露!” 第33章 暗道搏杀 鬼市暗道内,卢凌风手持火折,在费鸡师的指引下,摸索前进,一路上,避开了无数陷阱暗器。 行至一处,成乙忽然上前,手掌探出,轻轻一拂,卢凌风手中的火折立刻熄灭。 卢凌风瞬间绷紧,手中横刀紧握,挥手示意,众人皆贴壁警戒。 成乙老成持重,武力超群,耳力更是远胜常人,绝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如此动作,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卢凌风低声询问:“成兄,可是发现了什么?” 成乙背靠墙壁,身子前倾,侧耳细细听着什么,不过两息,成乙伸出手指向一侧,轻声回道:“右前方六丈,五名弓手拉弦,再后方三丈,五人的脚步声,极轻,身手不弱,左侧五丈,三人拉弦,无其他动静。” 此话一出,众人惊惧的同时,又对成乙的非凡耳力敬佩不已。 卢凌风低头正了正身上的金甲,抬头看了看成乙的甲胄,又回头望了一眼长安县捕手的装束,脑中急速思考,片刻后,卢凌风聚集众人道:“敌人众多,想来,与前几日我们在鬼市遭遇的弓手是一批人,训练有素,不宜正面强攻,费鸡师熟悉地形,他已为我们探清左右两则的道路,可潜入,山洞狭窄,且光线昏暗,难以施展身手。” 卢凌风忽然停顿,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问向成乙:“成兄,此地昏暗,难见五指,对我等之人而言,掣肘颇多,你……” 成乙还未听完便闻弦知意,声音低沉有力,道:“久不见光,黑些,于我而言,如鱼得水。” 如此,卢凌风心中大定,当即决定,兵分三路,他率六人正面强攻,再六人负责迂回吸引注意,剩余七名长安县捕手,六名负责包抄,唯余一名留给成乙指路。 卢凌风本不同意成乙只留一人,奈何成乙解释,人越多,反而越成为自己的掣肘,这才作罢。 黑幕无声,一切寂静的可怕,弓手分散而布,形成掎角之势,静待猎物入圈。却不知,猎物亦成猎手,身份转换也只在顷刻之间。 众人于黑暗中潜行,不过片刻,众人便已准备就绪。 吸引注意的长安县捕手,依计脱衣作盾,众人大喝一声,直扑前方的五名弓手而去。 弓手虽混迹鬼市,但对鬼市这错综复杂的地下暗道,一知半解,哪里料到,会从身侧冲出一群人,一时间,顾不上其他,举弓便射。 布盾护身,长安县捕手一人领头,众人匍匐身后,一路顶进,不过须臾,弓手竟发现这帮人居然已经冲上前来,刚欲拔刀反击,背后负责包抄的众捕手忽然杀出,一时之间,腹背受敌,竟毫无还手之力。 而潜伏一侧的三名弓手正欲支援,卢凌风踩着石壁,健步如飞,脊背如鹏鸟展翅,腰身如大龙般拱起,手臂巨力骤起,横刀落下,寒芒四射,似是银河落下九天,近侧的一名弓手还未来得及反应,刀光凛冽,便被直接枭首,剩余的两人也被长安县捕手尽数缠上。 卢凌风毫不留恋,脚下一跺,身子再次凌空而起,朝着一开始的五名弓手激射而去。 一系列动作,均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藏匿在最后的六人,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前方的弓手便损失近半。张弓搭箭,一触即发。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黑暗中一抹璀璨的刀光闪过,如划破黑夜的流星,刹那芳华,转瞬即逝。为首的二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已经身首异处。 余下的几人瞬间反应过来,手中的箭矢,对着黑暗中发出动静的成乙,如雪花纷飞一般猛然射去。 可惜,若是青天白日,空旷无人之所,这帮训练有素的弓手还有可能伤的了目盲的成乙。 可如今,黑暗笼罩下的逼仄洞窟,成乙那一身战场的搏杀之术,真正展现出来。面对近在咫尺的弓手与飞箭,成乙宛如融进黑幕的夜枭,无声无息,迅捷如电。 只是霎时,弓手本还能听到,甚至模糊看到的成乙,便已经消失不见,紧接着便是一个又一个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拉弓拔刀,这些细微的声响落进成乙耳中,无异于惊雷。 贴身,拔刀,斩击,滑步,连贯到毫无间隙,一把听风刀,战场搏杀,最擅群战,四面八方,无有可挡。 成乙取下腰间的葫芦,轻轻抛起,手中的杖刀,悄悄搭上了杖鞘火石所在的位置,腰马合一,手臂绷紧,刹那间,悍然挥刀,破空声炸响。 剩余的两名弓手本得了这片刻的喘息,正欲拔刀,下一刻,充满的黑暗的双眸中,却突然涌起了滔天的火焰,这是他们人生中见到过最澎湃的烈焰,却也是最后的一抹光亮。 听风刀,楼兰斩,成乙一个刀花甩去了刀身上的火焰,缓缓入鞘。 短短的几个呼吸,潜伏在最后作为壁垒的几名弓手,甚至有的连刀刃都未曾拔出,尽数伏诛,徒留下照亮壁窟的两抹火光。 引领成乙的那名捕手,听着惨叫,看着最后那惊艳的一刀,甚至短暂的忘记了自己的处境,脑中只剩下了那一刀的绚烂。 而另一边,卢凌风骁勇凌厉,弓手被他这样的高手近身,无异于屠戮,成乙结束时,卢凌风也恰好斩杀尽最后一敌。 众人无一伤亡,再次汇合。 藏身洞顶的李伏蝉双耳微微颤动,洞窟外的打杀声隐隐传来,李伏蝉心中暗道:来了! 而高台上的元来,正为苏无名的一句原形毕露,忍不住地在笑,笑了好一会才紧紧盯着苏无名,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自投罗网?” 苏无名坦荡道:“我跟随狄公多年,养成的习惯,凡遇诡案,必查究竟,为破谜团,虽死无憾!” 李伏蝉听闻此话,倒是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狄阿翁,阿翁一生所为之事,何其多也,破案追凶,不过是他绚烂一生中的点缀,还唐于李、举荐人才、判案为民,领军抗敌,终其一生,为官之道,但求上不愧于天,下无愧于民。天下宁定,黎庶安生,便是其一生的写照。 如今的苏阿叔,所求探破诡案,也同样是为了还死者之公道,予黎民之安定。 这样的抱负对于元来这种人,是至死也无法理解的,只见他轻蔑一笑,“好一个虽死无憾,跟武大起活着的时候,说的一模一样。”说着,语气中满含嘲讽,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东西。 苏无名早已了然于胸,“武县尉,是你用长安红茶害死的吧!” 这时,十一娘倒是接上话,“那个姓武的粗中有细,很是厉害,新娘失踪案查着查着,就查到我这了,”说话间,居然好像很是惋惜的样子,假惺惺继续道,“仙长也是没办法!” 元来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冷淡道:“我可没有害他,我只是赐他仙茗,送他飞升罢了。” 苏无名眼神微冷,如此草菅人命,且不以为意,当真该死,却还是道:“如果我没猜错,武县尉的茶和别人的不一样吧!” 十一娘冷笑,“不愧是苏无名,果然与众不同,这个你都知道。” 得到确认,苏无名也无心再问此事,恰在此时,十一娘也已经失去耐心,回头道:“仙长,不必与他废话了吧,吉时已到,您该制作仙茶了,”说着,将匕首对着苏无名,“这个苏无名就交给我吧。” 苏无名毫无惧色,元来见此很是讶异,心中好像升起什么不好的预感,没来的及细想,却听苏无名道:“别着急,关于长安红茶,我还有些疑问,你刚刚手里拿的东西是做什么的,”可并未等元来回答,苏无名自问自答道,“让我猜猜,我朝高宗皇帝有目眩症,当时宫中的御医有人提出以疡医之道,行头顶放血之法,治好了此病。” 苏无名看着裴喜君头旁放着的锤凿,头微微前倾,又看向元来,好似疑惑地问道:“你,不会是要,行此法吧?” 元来满不在意被发现此法,“装什么糊涂,你好歹也是狄公弟子,验尸的时候,难道没发现吗?” 自然发现了,苏无名也只是想亲口听见元来承认而已,终于完全揭开了元来害人的真相,“那些新娘尸身,久日不腐,却无尸斑,我便猜到,是被放干了鲜血,专害新娘,是因为极阴之体吧,方位藏尸,保冤灵不聚,返魂香护肤,才可久戴面具。” 苏无名挺直身子,语气不由加重,呵斥道:“元来,你残害无辜,以血制茶,你这样的人,要拿什么去改变?” 元来似乎不曾听见苏无名的呵斥,反而抬首看了看头顶,自顾自言道:“今乃中元之夜,虽有皓月当空,却是一年之中极阴之日,”元来环绕着裴喜君走动,神情逐渐癫狂,“我用举办冥婚的侍郎家千金小姐的血,加上每一道工艺,都精雕细琢,做成这最极品的,长安红茶,一两茶,卖一锭金,也是便宜了。” 苏无名与李伏蝉两人从不同的位置看着此刻的元来,癫狂,残忍,无情,虽是人身,背后却似冒出了地狱的恶鬼,张牙舞爪,恶贯满盈。 苏无名嘲讽道:“方相面具,为灵魂开道,你是怕冤死的灵魂回来找你报复吧!” 元来痴狂大笑,“怕?哈哈哈,再过个一年半载,长安的大小官员,皆需我的长安红茶来续命,我就是真正的长安之主,我怕谁!” 飘了啊,李伏蝉已经按捺不住,正在此时,洞门外传来了敲打的声音,正是卢凌风等人已至。 洞内的几人纷纷一惊,十一娘大急:“仙长,莫非那几个人都是废物?一个卢凌风都挡不住。” 元来不慌不忙,冷声道:“那堵墙,由千斤巨石砌成,万夫莫开,让他们,敲去吧!” 再看向苏无名,元来眼中凶光毕露,淡淡的对十一娘说道:“你去把苏无名,杀了吧!”说话时还特地打量了苏无名一番,“特制红茶即将上市,本仙长没工夫再寻人制那些普通的茶了,就拿他做成长安红茶,贱卖!” 苏无名嘴角一抽,痛恨元来残害无辜之余,还多出了一些个人的情绪,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十一娘正欲上前一匕首了结了苏无名,谁知,苏无名却突然笑了出来,戏谑地看着元来,道:“你说,我的晕血之症是骗你的,那,还有没有其他的什么也骗了你?” 元来心中一紧,似是想起什么,面色巨变,抬手一指,声音中充满了慌乱,急道:“快,快杀了苏无名!” 十一娘面露疑惑,却也不迟疑,反手一匕,直冲苏无名脖颈而去! 第34章 在下李伏蝉 苏无名不慌不忙,高声道:“李伏蝉何在?” 李伏蝉朗声一笑,“李伏蝉在此!” 元来与十一娘心中一惊,一道白衣身影从天而降。 剑光煌煌,若说前日鬼市中的那一剑,是十一娘所见过的最锋利,最璀璨夺目的剑光,而如今,十一娘见识到了此生最快的剑。 无声无息,却似雷霆万钧,李伏蝉如弓弦般的身姿,瞬间张开,足下一蹬,壁顶碎裂,宛如石破天惊,这一纵身,毫无掩藏,似猛虎下山,恶风扑面。 十一娘身手不慢,这如雷霆般的炸响顷刻察觉,匕首回防,可诡异的是,李伏蝉身姿大开大合,这手中的剑却似鬼影迷踪,明明瞧见那直晃晃的人影,可手中的剑却似细雨般润物无声,刹那而至。 十一娘将将收回匕首,李伏蝉手中幽兰剑却早已擦着匕身,径直刺入了十一娘的臂膀,十一娘闷哼一声,虽是堪堪架住了剑刃,到底是没能防住,十一娘惊骇地看着眼前面容冷漠的李伏蝉,手脚冰凉,脑海中只剩下了逃的念头。 李伏蝉毫不在意,冷哼一声,手腕翻转,长剑一挑,十一娘正欲后撤的身子又是一阵剧痛袭来,鲜血横空,长剑毫无阻碍得划过十一娘整个臂膀,几乎整个将其手臂斩下,吃下这一击,十一娘也总算是脱离了李伏蝉的长剑,拖着残躯急速退去。 李伏蝉也不追赶,只是守在苏无名身侧,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两人。而苏无名自始至终未曾挪动一步,他相信,李伏蝉定藏匿周围,时刻关注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十一娘一臂被废,鲜血宛如涌泉般流出,元来同样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虽从苏无名的话语中料到,这李伏蝉定然隐匿身形,跟了过来。可没想到,竟然如此凌厉,电光火石间,自己手下最大的依仗便被废去一臂,而洞窟外,卢凌风已至,想是那群弓手已然全军覆没,纵然还有底牌,可此刻的元来也忍不住心头发凉,他终于开始领会到,当年面对狄仁杰的那群人,究竟是何心境。 朝堂权谋,江湖云涌,也不过在狄公的弹指之间,凡人所作祸乱,皆化痴心妄想。 元来声色俱厉,“李伏蝉,你我无冤无仇,为何处处与我作对!”元来已然慌了阵脚,竟连此话都问出口。 李伏蝉收剑入鞘,丝毫不在意元来的质问,反而闲庭信步,仿佛在长安早市中购买吃食一般,径直走到石门的机关处,轻轻转动,才回过头,视线流转,似有剑光,沉声回道:“作对?你等残害无辜,杀人制茶,祸国殃民,违背人性,自己甘愿作那衣冠禽兽,却反倒责怪起堂堂正正的人了,且不是贻笑大方!” 话音刚落,石门轰轰而起,卢凌风和成乙闻声而动,一跃而进。 随着众捕手涌进,众人这才看清,元来一身白衣,身旁正是前几日横行鬼市的十一娘,只是此刻狼狈至极,而两人身前,正是被缚的裴侍郎千金。片刻,众捕手才反应过来,长安县令元来,此时的装扮不正是那日鬼市所见的仙长嘛,众人皆惊。 而此刻,裴喜君也见到了一马当先的卢凌风,神色激动,恐惧尽去,可不能言语,裴喜君不停地挣扎。 卢凌风一眼便瞧见了裴喜君的状况,心中一松的同时又涌起滔天的怒火,佳人被困,怎能静心,卢凌风将手中的横刀握得吱吱作响,却未曾妄动,恐元来几人狗急跳墙。 苏无名见众人皆至,这才走到一旁瘫坐而下,指着卢凌风对着裴喜君道:“喜君小姐,切莫着急,这个就是给你舞刀之人,你放心,他武功盖世,定能救你脱困!” 此话一出,裴喜君与卢凌风四目相对,看着卢凌风眼中的坚定,裴喜君终于慢慢放松下来,心中无限欢喜,又觉无限心安,纵是身处险境,也再无一丝慌张。 元来这才反应过来,看向苏无名,骂道:“苏无名,裴坚诋毁长安红茶,和为他女儿办冥婚,原来就是你从中作梗,你真是该死!该死!” 此话一出,苏无名还未说话,卢凌风高声喝道:“元来,苏县尉对你早有怀疑,未戳穿你,就是想让你心服口服,你还不束手就擒!” 元来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负伤的十一娘,目光望向长安城的方向,片刻后,好像放下了什么,突然癫狂笑道:“哈哈哈,束手就擒?就凭你们带的这群虾兵蟹将,”元来目光逐渐疯狂,又忽然看向李伏蝉,“你武功高强又如何,再高又能高过这天吗?再高能高过那皇权吗?” 李伏蝉默然无语,自然不会再理会元来的垂死挣扎,他虽高不过那皇权,但,若刺皇杀驾,这天下又有谁拦得住他。我敌不过你的千军万马,可侠以武犯禁,你也拦不住我取你性命如探囊取物! 元来忽然看向十一娘,点头示意,十一娘心领神会,忍着剧痛,取出笛哨猛地吹响,尖锐嘹亮的哨声瞬间穿过层层石壁,仿佛穿透了整个鬼市。 李伏蝉不动声色,卢凌风与成乙俱是靠拢过来,长安县捕手也是严阵以待。 哨声顷刻结束,洞窟内却突然传来了地动山摇般的动静,费鸡师跟随众人,从洞门前悄悄探出脑袋,奇怪的看着这一幕。 下一刻,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高台之上的两座石像轰然破碎,一高一矮,两道奇怪的身影骤然走出,定睛一看,竟是两个与前日鬼市所见,一般无二的怪人。 此二怪一高一矮,却俱是精壮,矮者提着流星锤,锤上布满铁刺,高者身着半甲,肩抗巨斧,两人提身一跃,竟飞起三四丈之高,越至众人身前。 这一幕,可吓坏了长安县的捕手,纷纷乱了脚步,口称妖怪,忍不住的后退,确是未曾见过这般诡异的景象。 卢凌风一身正气,手中横刀狠狠杵地,严声道:“哪有什么妖怪!” 而一直在门口观察着场中局势的费鸡师高声道:“对,对,不要怕,那两个怪人肯定是被他们下了药,一直在泥俑里面睡觉呢!” 苏无名却是细细打量这二怪,再联想起前几日所见的那两怪,心中顿时想起什么,望向元来,大喝:“大胆元来,永隆年间,幽离族四大杀手进京行刺圣后,被擒后关入长安县狱,却不翼而飞,原来是被你暗中转移!” 元来似乎渐渐冷静下来,听得苏无名得斥责,反倒有了些信心,道:“欲成大事,必早有图谋,当年为了抓捕幽离四怪,那可是调集了长安城所有的高手,如今,就……” 元来还想口出狂言,却不经意间看到了李伏蝉似笑非笑的神情,脑中一宕,剩下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了,硬生生咬了几次牙,面容逐渐开始狰狞,怒吼道:“杀杀杀,把他们给我全杀了!” 两怪领命,虽体形各异,这浑身的煞气却是做不得假,随着脚步的迫近,逐渐向众人逼来。 李伏蝉,卢凌风与成乙面不改色,卢凌风正欲拔刀上前,却被李伏蝉拦下,卢凌风正讶异,只听李伏蝉正色道:“卢阿兄,你的首要之事,就是救下喜君小姐,这两个所谓的幽离四怪,交予我吧!” 卢凌风看了一眼李伏蝉,再看了看高台上仍被束缚的裴喜君。裴喜君的目光自卢凌风进入洞窟就未曾偏移过一刻,两人再一对视,卢凌风顷刻放下所有,心无旁骛,点头应下。 李伏蝉会心一笑,也不回头,轻声嘱咐道:“卢阿兄,无论发生什么,皆以喜君小姐安全为重,成阿兄,劳你掠阵,以防贼人走脱!” 卢凌风与成乙皆默然以对,无声便是最好的回答。 李伏蝉收起笑意,手中幽兰剑缓缓拔出,目光炯炯有神,看着两怪朗声道:“在下李伏蝉,手中幽兰剑,劝尔等放下手中武器,莫做无畏的抵抗!” 两怪充耳不闻,大步而来,李伏蝉自嘲一笑:与兽言人语,倒是我异想天开了,既如此,便大开杀戒! 李伏蝉六岁习武,先练刀,后习剑,十五岁,奔赴长安,少年得意,拒官不做,隐遁江湖。后远赴西域,相遇成乙,一身武艺,在边陲终得大成。 李伏蝉的剑法中有着浓厚的刀术气息,其天生神力,又得李元芳武艺传承,技巧虽已登峰造极,可对于李伏蝉而言,能让他动用技巧的人似乎都死在了二十年前。 故如今,面对着迎面扑来的两怪,李伏蝉毫不避让,足尖只是轻轻一点,那轩昂的身子竟渐渐模糊。 两怪心头一惊,高高举起的锤斧根本来不及动作,李伏蝉的身影变幻精奇,如鬼似魅,倏尔之间,已至两人跟前,毫无停滞,李伏蝉单剑舞动,风声呼啸,横惯而来。 当年长安,高手尽出,只为抓捕幽离四怪。四怪铜皮铁骨,力大无穷,且相互配合,合击精湛,而事实上,正因为这金刚不坏与力大如牛,四怪本身的武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一力降十会,仅此而已。 如今,两怪心头竟忍不住的泛起惊悸,李伏蝉的这一剑来得毫无征兆,上一刻明明人还五丈之外,下一刻,长剑居然已经砍到了脖颈,纵是怪物,此刻也遇见了更可怕的怪物。 何为金刚,何为朽木,李伏蝉从不关心,手中的幽兰剑,如庖丁解牛一般,轻轻柔柔,划过了魁梧怪人的脖颈,而跑动的怪人早已来不及动作,身子由着惯性,又将将跑出几步,一个踉跄,身首异位,扑通一声,倒地不起。 说来可笑,这一剑,本是奔着两怪去的,没想到,一怪枭首,而另一怪,却是因为身材矮小,居然滚地龙一般翻滚着逃过一劫,李伏蝉也是感叹,果然是天生我材必有用,身子虽矮小,这技法身法皆与常人不同,若是等闲交手,一般人还真得吃亏不可。 李伏蝉心思百转,手上却是一点不停,身子疾动,整个人凌空飞起,以剑作狼毫,以地为宣纸,如泼墨一般,剑如雨下。 那矮小精壮的怪人,灰头土脸,还未庆幸从那一剑下劫后余生,便看见漫天的剑光倾盖而下,紧接着,周身无一不疼,只是刹那,便化作血人,痛呼哀嚎片刻,彻底瘫软在地,没了生息。 这一切看似繁杂,却不过发生在几息之间,元来高呼着杀杀杀,脸上的狰狞还未来得及散去,他寄予厚望的两怪,便已血洒长空,元来面色僵硬,表情凝固,一时之间,仿佛千万斤巨石压在心头,面色甘青。 第35章 尘埃落定 不管元来心绪如何,卢凌风接过费鸡师扔来的银枪,枪身抵地,身子如虎豹一般一跃而起,径直落在高台旁。 十一娘面色巨变,大喊一声:“仙长小心!”话音刚落,便拖着重伤的残躯,奋力舞动剩余的一臂。 只可惜,十一娘本就逊色于卢凌风,如今还重伤,更别说此刻,卢凌风全副武装,临行前亦涂抹上李伏蝉所赠的伤药,一身状态已至巅峰。 卢凌风为人正直,若是切磋武艺,自然不会占人便宜,可面对贼寇凶徒,卢凌风绝不手软。 手中长枪舞动,如蛟龙出海,虎啸山林,卢凌风枪杆横扫,有如搅动千军,势大力沉。十一娘单手竖匕,欲挡下这一击,可枪匕刚触,一股沛然巨力硬生生将十一娘的匕首扫落,长枪直驱而入,如千钧之力加身,枪身毫不留情地落在了十一娘身上,嘭的一声闷响,十一娘口中鲜血横飞,甚至连哀嚎都不曾发出,便被远远地甩飞出去。 卢凌风长枪攒动,身子却不肯离开高台一步,对着半空中的十一娘,按下了李伏蝉为他改造的机关,流星飞逝,枪头疾射而出,半空中的十一娘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银光刺入自己的咽喉。 元来本还心神俱惊,整个人仿佛凝固一般,却忽然见到卢凌风近在咫尺,先是一枪将自己的得力干将,径直扫落,再一枪,已取了十一娘的性命。整个人忽然回过神来,恐惧瞬间爬满心头,身子不受控制地后撤,没几步便一脚踩空,滚下台阶去。 卢凌风不闻不问,收回枪头,脚下一挑,横刀再握手中,将裴喜君身上的锁链尽数斩去,裴喜君大惊大怒,大喜大悲,早已承受不住,晕了过去。卢凌风一脸焦急担忧,李伏蝉赶紧宽慰:“卢阿兄莫慌,喜君小姐只是受了惊吓,晕过去了,并无大碍。”卢凌风这才渐渐平息。 李伏蝉转头看向跌倒在地的元来,冷笑一声,再看了看长安县众捕手目瞪口呆的神情,高声道:“仙人落凡便作鬼,鬼入地狱即是空,”李伏蝉指着元来与十一娘,“尔等切记,这世上无仙无鬼,有的只有这帮装神弄鬼之人!” 苏无名亦是接道:“不错,世上并无鬼神,善恶只在人心,若心中无鬼,则百无禁忌。” 众捕手看着狼狈的元来,再想起不久前其高高在上的姿态,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击碎,所有人的精神都忽然一振,目光中充满了坚定与钦佩。 再站起身,仿佛天翻地覆,元来的天塌了。早已不复往日仙长的姿态,整个人癫狂不已,看着不省人事的十一娘,身首异处的幽离四怪,再看了看苏无名与李伏蝉,口中不住的呢喃:“我败了,我败了,我……” 只是,穷途末路,恶鬼更恶,疯人更疯,元来跛着脚,却跳起了起来,一瘸一拐,甚是诡异与奇怪,一边笑,一边高呼:“我元来乃帝胄之后,贵族出身,结果寒窗苦读,好不容易进士及第,长安为官,我起早贪黑,兢兢业业,可,可上面的那群酒囊饭袋,居然以我腿有残疾为由,置我多年不顾,拿着我的功绩招摇朝堂,我元来,已过天命之年,却只能做他人垫脚之石!” 元来双目赤红,面容扭曲,声嘶力竭,可是片刻后,却诡异的安静下来,嘴里不断重复道:“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呢喃几句后,突然双目圆睁,满身戾气,挥舞着手臂,问向众人,“我有什么错,我就是要用长安红茶,控制百官,凭我的才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何不可,我本可加官进爵,荣登宰相,可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坏了我的好事!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众人听着元来的痴心妄想,皆冷眼旁观,如今的元来,不过是狺狺狂吠,纵是歇斯底里,又能如何。 苏无名轻叹一句,缓缓走上前,高台之上,苏无名俯视着这状如恶鬼的仙长,厉声道:“以君之满腹戾气,还想当宰相,真是荒诞可笑!我呸!” 李伏蝉看着眼前场景,手中长剑翻转,便已别入腰间,缓缓走到苏无名身旁,眼神冷漠,冷哼一声,道:“元来,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自你杀人制茶的那一刻起,你就已与禽兽无异,如今,还兀自做着什么加官进爵的美梦,真是痴人说梦,不自量力。像你等这般阴险恶佞,歹毒残暴的恶贼,人若不除,天必除之,你还在此大言不惭,狂言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是恬不知耻,可笑至极!” 话音刚落,众人面面相觑,往日和善的小郎君原来骂起人来竟然这般冷厉,卢凌风已经抱起裴喜君,此刻看着李伏蝉的面色竟也感到心头发怵。成乙在一旁倒是会心一笑,这才是他熟悉的李伏蝉。就连苏无名也不禁侧目,为什么有一种恩师在侧的错觉啊! 元来面色铁青,不可一世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挫败与愤怒,眼神中纵然还满是戾气,此刻也不免蒙上一层灰败,牙关紧咬,面庞抖动,浑身的力气悄然散去,脚下忍不住一软,彻底瘫倒在地。 尘埃落地,罪首擒下,远处关注着场内的费鸡师欣然一笑,倚着洞壁,缓缓蹲下,取出了李伏蝉为其准备的美酒,正准备美美地饮上一口。 突然,一阵甲胄碰撞的声响传入众人耳中,一列列身着银甲,手握长枪的金吾卫,如潮水一般涌入洞窟,待金吾卫站定,一位身着金甲的魁梧将军,腰挎横刀,昂首阔步,目光如炬,径直地走进洞窟。 苏无名定睛一看,立即认出来人,赶忙走上前,行了一个叉手礼,高声道:“长安县尉苏无名见过大将军。” 卢凌风怀抱着裴喜君,无法行礼,却也恭声喊了一声:“大将军!” 谁知,金吾卫大将军陆仝却是毫不回应,反而面色严肃,高呼一声:“来人呐,清点尸体后,将这里活着的,都带回去问话。”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苏无名更是惊讶的抬起头望向陆仝,又回头与李伏蝉对视一眼,见李伏蝉嘴角冷笑,心中也是立即了然,看来,这上面的人总算是出手了! 藏匿暗中观察的费鸡师听得此话,赶紧缩了缩脑袋,弓起身子,远离了此地。 苏无名看了看长安县的众捕手,还是不得不解释道:“活着的?大将军误会了,贼人已经伏法,我等这几人是为查案缉凶的,我们……” 话还没说完,便被陆仝打断:“长安县尉苏无名,金吾卫中郎将卢凌风,凉州李伏蝉,下金吾狱!候审!” 听得此话,苏无名无奈一笑,笑容中满含讥讽,回头先是看了一眼卢凌风,却见卢凌风一脸不可置信,却又不曾多言。 再看向李伏蝉时,苏无名心中一突,眼睛狂跳,只见李伏蝉上前两步,手中幽兰剑,连鞘抵地,大笑一声,笑容中尽是轻蔑与不屑。 “李伏蝉在此,有胆的,便来捕我!”李伏蝉声音嘹亮,传入众金吾卫耳中,犹如晨钟暮鼓,震耳欲聋。 众人望向李伏蝉,却见往日平和温润的李伏蝉,此刻双眸中犹如潜伏着猛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危险气息,成乙闻声而动,身形一跨便也伫立在李伏蝉身侧,手中杖刀斜挎,欲随时出鞘,一身的杀气,震撼全场。两人战场相随,以命交付,如今,不过又是一战罢了! 陆仝面色一凝,紧接着双眼中的怒火似喷薄而出,握着横刀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洪声斥问:“李伏蝉,你是要拒捕吗?” 李伏蝉微微抬头,眼神斜睨,冷笑出声,道:“陆大将军好大的官威,长安红茶者,以血制,新娘罹难,百官荼毒,无人追问,无人动容,如今,我等不顾生死,勘破迷雾,你倒好,领着你那扈从天子,保卫长安的金吾卫,前来拿我们这群抛头颅,洒热血之人,你等不觉得羞愧吗?你等护的是什么长安?你等难道真不知死为何物吗?” “大胆!”陆仝声色俱厉,却再说不出其他言语。 李伏蝉面不改色,渊渟岳峙,只是手中的长剑握得吱吱作响。蓦地,一股摄人心魄的气势,自李伏蝉周身油然而生。与成乙那尸山血海般的杀气不同,其势堂皇大气,浩然磅礴,震撼人心。 陆仝瞳孔微缩,这样的气势,时隔多年,想不到还能再见,自狄公去后,朝野上下,再无人有这般的浩然正气,想不到,今日竟在一个少年郎的身上重现。 苏无名终于缓过神来,连忙走上前去,轻轻拉住李伏蝉的手腕,“伏蝉,不可冲动。”说话间微微摇头,眼神不断变换,深怕李伏蝉过激之下,真屠了眼前的金吾卫。杀金吾卫者,罪同谋反,那时,无论李伏蝉身手多高,大唐再难有容身之所。 李伏蝉见苏无名前来相劝,气势不减,看着苏无名眼中的担忧,李伏蝉的眼神才终是缓和下来,微微扫过陆仝,却依旧令后者心中一惊。 李伏蝉收回长剑,安抚了成乙,苏无名见状,这才赶紧转头对着陆仝道:“大将军,伏蝉年轻冲动,不知礼数,冲撞了大将军,还请莫怪。” 陆仝见苏无名拦下了李伏蝉,心中不知为何,顿生起一股后怕,他身经百战,论一身胆气,如今朝野中的将军有几人能及他,偏偏今日,不知缘由,面对一个年纪轻轻的李伏蝉,竟如此反应。 陆仝回头看了看周边的将士,竟隐约看到他们额间的汗水,心中一凛,脑海中不由回想起当年,女帝寿诞,李元芳将军与日本遣唐使比武助兴,以一对二,轻松取胜,而他手中的那柄幽兰剑,至今印象深刻,剑法凌厉,如神似魔。 今日再见其子,想不到,仅凭一身的气势,便震慑了他整整一队的金吾卫,当真虎父无犬子! 李伏蝉不再针锋相对,金吾卫这才慢慢上前拿人,却无一人敢近李伏蝉身侧,最后,陆仝无奈,亲自领着李伏蝉前往金吾狱。 今夜,长安未眠,看似风平浪静的大唐都城,自李伏蝉等人踏进金吾狱的那一刻,仿佛水入油锅,顷刻炸裂,整个长安,沸腾起来了。 第36章 暗流涌动 翌日清晨,睿宗皇帝李旦看着满案的奏疏,扶额皱起了眉头,那张威严的面庞上慢慢凝起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这些奏疏按理来说,本该由尚书省阅览,再由门下省审议,最后通过中书省门下中书舍人起草,重新誊写,最终奏呈到他的龙案之上。 可如今,仅仅一夜,案几上几乎堆满了奏疏。其中,最上头的一本赫然是狄仁杰学生,已官至中书令的曾泰,所递上的奏疏,而其余者,皆是狄仁杰的门生故吏,甚至,有些根本没关系的,也来凑了热闹。 奏疏虽多,可绝大部分却都是一个意思:释放李伏蝉,此乃有功者,岂能无故获罪,关押金吾狱。 而剩下部分竟是清一色弹劾金吾卫大将军陆仝的奏疏,真是无妄之灾,陆仝可能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听命行事,带着几人下了金吾狱,竟遭此弹劾。 李旦脸色阴晴不定,整个人都散发着阴沉的气息。他这一生,起起伏伏,提心吊胆,两次登得帝位,却始终如同傀儡一般。 昔年是自己的母亲,如今又是自己的妹妹和儿子,他也姓李,他为何就不能真正掌握这天下,内心对命运的不甘,对权势的渴望,促使着这位几乎被架空的帝王,成为了长安红茶案的幕后之人。 可没想到,中途竟杀出了苏无名,卢凌风,还有那李伏蝉,大好的计划,本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就这样中途夭折,诸多心血付之流水。而如今,非但不能报复,还得将这帮害得他计划付诸东流的人,无罪释放,甚至还需亲近拉拢,怎能叫他不气。 好在,终究是能坐上龙椅的人,一把扫落案几上的奏疏后,李旦很快平复了情绪,神色阴沉,看向一旁的冯寒,道:“元来送至的钱可有疏漏?” 冯寒躬身回道:“启禀陛下,已全数归库,无一遗漏。” 李旦忍不住点了点头,总算有一件顺心之事,又好似想到什么,问道:“元来呢?” 冯寒头颅微微昂起,阴阴笑道:“陛下放心,元来畏罪自杀,昨夜,已死在金吾狱中。” “嗯!”李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身子后仰,靠坐椅背,闭起双眼,不再言语。 长安裴府,裴坚彻夜未眠,看到裴喜君昏睡着被送回时,心急如焚,好在听说是惊吓所致,这才松了口气。 裴喜君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中他又见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萧郎,嘴中忍不住的呼唤着,竟然悠悠转醒。 裴坚守在女儿床前,见裴喜君呼喊着醒过来,心中一喜,连忙将裴喜君扶起身,只听裴喜君呢喃道:“萧郎,我的萧郎还活着,是萧郎救了我。”说话间,眼神低迷,却隐隐有光。 裴坚看着女儿的样子,忍不住一声轻叹,坐下身子,这才缓声道:“是,活着,但是你说的萧郎并不是萧尚书的儿子,萧伯昭,”裴喜君抬起眼眸,眼神中露出疑问,只听裴坚继续道,“萧将军确实战死在了西域,你所心心念念的本就是金吾卫中郎将,卢凌风。” 裴喜君身子虚弱,仍未恢复,只是轻声呢喃道:“卢凌风,卢凌风……” 裴坚忍不住劝道:“喜君那,你既已经度此劫难,日后,就不要再执着此念了。” 可裴喜君哪里听得进去,嘴中仍然重复着卢凌风的名字,片刻后,突然情绪激动,“我要见他,我要把事情的原委问清楚!”说着,还欲起身下床,只是身子虚弱,又被裴坚扶住。 裴坚赶紧道:“听我说,此刻要见他恐怕有些难度。” 裴喜君泪水已然流下,问道:“卢将军何在?” 裴坚嘴中干涩,深吸一口气才答道:“他被下了金吾狱。” 裴喜君泪水直流,眼中恢复的神采慢慢转为了不可置信,久久无声。 而此刻,金吾狱中,灰黑的砖石冰冷幽暗,几缕微弱的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户,艰难地爬进牢房,牢门沉重,铁锁冰冷,令人心生寒意。 可是,今日的金吾卫却传来一阵笑声,李伏蝉看着对面披头散发的苏无名,忍不住道:“阿叔,少见你一身官服却蓬头垢面的模样,陆仝真是不近人情,连身衣服都不肯给你换上!” 苏无名捋了捋自然风干后的长发,散乱纷杂,再看着嬉笑的李伏蝉,也忍不住轻笑出来,低沉的气氛似被一扫而空,苏无名将头发顺至肩后,才道:“伏蝉,昨日你不该那般冲动的,若真是起了冲突……” 李伏蝉站起身子,走至牢门前,神色忽然变得严肃,凝视着苏无名道:“阿叔,伏蝉心中有气,我知公正难求,亦知官场黑暗,可是,人命之前,不该是他们博弈的牺牲品,纵是粉身碎骨,伏蝉,无愧于心!” 苏无名看着眼前的少年,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璀璨夺目,与记忆中的恩师截然不同,恩师的眼中总是古井无波,那双眼睛仿佛看透世事,返璞归真,可不知为何,苏无名就是觉得两人的眼神像,虽说不出像在哪。只是那句无愧于心,动人心弦。 “伏蝉说得好!”卢凌风本看着牢房中洒进的阳光,怔怔发神,忽然听到李伏蝉的笑声,心中阴霾散去些许,又听得李伏蝉的话语,忍不住赞叹一句。 谁知,李伏蝉眼睛一转,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调侃道:“卢阿兄,料想此刻,喜君小姐必是醒了,你说,她会不会来寻你啊!” 卢凌风呼吸一窒,面色尴尬,“伏蝉,你怎么又突然提起这个……”卢凌风属实有些跟不上李伏蝉的思维,这话题转变的如此突兀。 李伏蝉还想说什么,双耳却是一动,视线看向通道之中,那里传来了脚步声。苏无名与卢凌风顺着李伏蝉的目光望去,只见两道身影正领着几名禁军缓缓走来。 两人刚刚站定,只听其中一文人扮相的高声喊道:“东宫舍人白衫奉旨提人!” 而禁军扮相的则是紧跟着高呼道:“公主府典军韦风华奉公主命提人!” 牢内的几人纷纷望去,李伏蝉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说相声的来了。 只见白衫对着韦风华先行一礼,“韦典军,可是鄙人先到的。”语气谦虚,神情却是倨傲。 韦风华无动于衷,微微侧身,冷声道:“这事哪有什么先来后到?公主的脾气是,她要见的人,必须立刻见到!” “你!”到底是文人书生,面对韦风华的一身军伍之气,白衫有理说不清,行叉手礼的双手立即甩开,抬起身子,神色稍变。 谁知,韦风华居然立即转变,脸带笑意,一身的倨傲霎时散去,弓腰行了一礼,好似很是为难道:“我也是没有办法。” 白衫再无好脸色,“我可是奉命行事!” 韦风华双目圆睁,高声道:“难道我不是奉命行事?” 李伏蝉实在是没忍住,哈哈大笑,两人面色一僵,看向李伏蝉,“两位,你们就不能先合计合计,你们各自提的谁吗?” 看着李伏蝉似笑非笑的神情,两人一愣,同时喊道:“东宫舍人白衫奉太子令提长安县尉宫中问话!”“公主府典军韦风华奉公主令提金吾卫中郎将卢凌风公主府问话!” 两人话音刚落,俱是神色稍滞,片刻,两人相视,尴尬一笑,又顷刻收回笑容,白衫先行问道:“哪个是苏无名啊?” 韦风华又接道:“哪个是卢凌风啊?” 卢凌风面色诧异,忍不住问道:“韦典军,你是不是弄错了,公主殿下想要见的人,恐怕是苏县尉吧!”卢凌风眼神瞥向苏无名,却见苏无名头都没回。 李伏蝉暗自摇头,这个卢阿兄,虽官至四品,可这官场之道几乎一窍不通,愣是靠着家世与一身正气,硬生生杵在了中郎将的位子上啊。 韦风华语气毫无波澜,“我接的是公主口谕,错不了,我耳朵又不聋,公主要见的是你!” 说话间,便已有人打开了卢凌风牢房的铁锁,卢凌风径直走出,行至白衫面前,急迫问道:“太子殿下,没有问起我吗?”那神情,居然显得有些委屈。 白衫却不回答,而是转头看向苏无名,道:“苏无名,太子殿下召见你,即刻随我进宫吧。” 苏无名这才回头与卢凌风对视一眼,两人心思各异。 临走前,韦风华微微侧头,看了看李伏蝉的方向,却见李伏蝉满脸笑意,正盯着他,只觉浑身一寒,身子一僵,似是回忆起什么,脚步不自觉地加快,赶紧离开了此地。 待众人尽去,这金吾狱才慢慢安静下来,仿佛刚刚的吵闹并不存在。 李伏蝉枕着臂膀,看着窗外稀薄的日光,恍恍惚惚,回忆起支离破碎的原故事,接下来,阿叔便要奔赴南州了吧,那里有些人,正该去救一救了! 正想着,牢外却又传来了动静,听着脚步声,李伏蝉已经察觉是何人,也不回头,静候其音。 “李伏蝉,你可以走了!”陆仝一早便被召入宫中,天子口谕,即刻释放李伏蝉,不得有误。 李伏蝉也不起身,悠悠道:“陆大将军,昨日拿我,今日放我,心中可有所感?” 陆仝却不回答,面色严肃,反而问道:“你不问为何放你?” 李伏蝉却是一个翻身站了起来,欣欣然走出牢门,拿过陆仝手中的幽兰剑,头也不回,“我既能得自由,又何须去问,反倒是放我的人更该头疼!” 话音落下,陆仝眼中已经失去了李伏蝉的身影。 第37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李伏蝉出得金吾狱,漫无目的行走在长安大街上,不知不觉,手中已经拿满了吃食。 “陆仝真是小气,昨日关进金吾狱,到此刻都未曾给上一份吃食,这牢狱之饭,还真没吃过。”李伏蝉站在春卷摊前,心中编排着陆仝。 “老板,来两个春卷,不,三个!”李伏蝉咽下最后一口胡饼,想了想,“算了,你这锅里的都给我吧!” 带着满满的吃食,李伏蝉在长安城内不断游走,最终,在一处巨大的府邸前停下脚步。叩动门扉,片刻便来了人,李伏蝉只是自报姓名,便被直迎入府内。 待门扉关闭,行路之人才有人注意到,有人进入了此处院府,抬头看去,上书:曾府。 再出曾府时,已至晌午,李伏蝉站在路口,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这雕梁画栋的府宅,朱门高耸,庄重威严。 心中感慨,当年那位因朝中无人而困顿县令十年的曾泰,如今,却已经高居中书令,成就了元来一生可望而不可及的宰相之位,真是人各有命,造化不同。 想到此处,李伏蝉忍不住笑出了声,阿翁啊阿翁,当年曾伯父究竟得多会讨你老人家开心,才能如此平步青云啊,摇了摇头,又想起如今一身威严的曾泰,身居高位者,不怒自威,唉,也是曾伯父却有真才实学,才能在阿翁走后,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啊。 李伏蝉望了望这长安的天空,今日天气正好,万里无云,澄明如镜。这样的苍穹下,我等何其渺小,长安风起云涌,个人之力几近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好在,桃李满天下,门生遍朝野,李伏蝉长舒一口气,背靠大树好乘凉啊,摇着脑袋,散去心中的忧虑,天塌下又如何,大唐辽阔,世界更大,若有朝一日真到了那山穷水尽的一刻,天下之大,尽可去得! 回到长安县时,众捕手已经归来,见到李伏蝉,忙嘘寒问暖,最后问及苏无名和卢凌风时,众人才安静下来,惴惴不安,经此一事,苏无名几人在长安县捕手心中,几乎奉如神明。 苏无名心细如发,足智多谋,运筹帷幄,卢凌风勇猛精进,文武双绝,李伏蝉谦逊温和,武力无双,成乙老成持重,外冷内热,如此的人物,与他们一群普普通通的捕手并肩作战,真是与有荣焉。 李伏蝉只得宽慰:“诸位且安心,阿叔与卢阿兄均无恙,待一切尘埃落定,自然归来。”众人这才作罢,慢慢离去。 李伏蝉看着眼前的成乙,笑道:“阿兄,长安事了,我们可能又要远行了。” 成乙淡然一笑,也不问为何就需远行,只是坚定道:“走时,带上长安的美酒!” 李伏蝉笑得灿烂,回头看了看院门,只见捕手老贾径直走入,急忙道:“小郎君,公主府韦典军来了,邀你去公主府!” 李伏蝉神色淡然,似乎早有预料,对着成乙道:“阿兄,去集市买些酒食吧,等我回来,与你共饮。” 成乙笑着应下。 “韦典军,我们好久未见了吧,早间金吾狱中,还假装不认识我吗?”李伏蝉似笑非笑,满眼调侃。 韦风华脚步一顿,面色僵硬,满脸堆笑,道:“小郎君,哪有的事,我是真不知道您也被关进了金吾狱啊,这个陆仝,当真不晓事,竟敢关押您!”说着,那模样真是义愤填膺。 李伏蝉却收敛笑容,淡淡道:“好了,韦典军,我还是喜欢你当年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勿作此姿态了!” 韦风华笑容凝在脸上,看着面无表情的李伏蝉,心底不禁回忆起三年前被其支配的恐惧:三年前,李伏蝉长安秋闱,各方笼络,公主府便是由他前去,谁曾想,李伏蝉少年意气,视他如无物,这还了得,左右不过是一少年书生,韦风华一介武夫,自是以武夫的方式教训教训李伏蝉。 这一出手,换来一生的阴影。韦风华至今难忘,李伏蝉是如何单手将他压倒在地,骑在他的背上饮酒的。 韦风华看了看眼前风采依旧的李伏蝉,虽面无表情,却总让他浑身不自在,领路的步伐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进得公主府,李伏蝉不由地细细打量,侍郎裴坚与中书令曾泰的府邸,他都曾去过,只是,如今与这公主府想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还未进门,那府宅的高大围墙便已映入眼帘,青砖黛瓦,宽阔厚实,坚固异常,宛如城墙一般,四角之上均设角楼,禁军林立,时刻戒备。 府门之前,朱门大开,庄重巍峨,门楣之上,牌匾高悬,上书:太平公主府。府门两侧,白玉石狮,怒目圆睁,威风凛凛。 一路穿行,李伏蝉见识了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怪石嶙峋,偌大的公主府宛如繁华长安的缩影,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这些记忆中的词句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李伏蝉脑海之中。 行至后院,韦风华突然停住脚步,深深一礼,轻声道:“见过上官友学。” 李伏蝉这才收回四处浏览的目光,看向韦风华面前之人,只是很快,李伏蝉便怔住了。 眼前所见,竟是一位珠钗环佩,华裙摇曳的女子:眸光似水,眉目清绝,肤似霜华,皎如明月,只一眼,便心生悸动。 潋滟秋波,柔美如玉。眉间一抹梅花花钿,将整个人衬的明艳圣洁,不可方物。 李伏蝉心思流转,片刻恍惚,微微打量,这才收回目光,不知为何,眼前之人,竟有一丝淡淡的熟悉之感,只是此时,不便多问。 只听那女子轻声开口,婉婉有仪,似盛夏晚间涓涓淌过溪石的清泉,柔和却有威严,“辛苦韦典军了,”女子微微颔首,目光流转,落在李伏蝉身上,“李郎君,我是公主府的友学,公主在后院等你,请随我来。” 李伏蝉不置可否,微微点头,笑着对韦风华道:“韦典军,那我便先走了,我们之后再见!” 可怜韦风华刚刚松了一口气,总算送走了这位小爷,这一路,冷汗都浸湿了后背,好不容易要分开了,竟然听到李伏蝉这般作别,刚露出的笑容一下凝固,看着李伏蝉不怀好意的笑容,硬着头皮道:“小郎君,我们还是不见的好。”说完,也不等李伏蝉回应,对着那女子行了一礼,慌忙逃离。 李伏蝉饶有兴趣地看着韦风华逃离,却听身后的女子轻轻笑道:“李郎君何必吓唬韦典军,三年前邀你不成,再谈及你,可谓闻虎色变。” 李伏蝉回过身来,微笑着行了一个叉手礼,朗声道:“李伏蝉见过上官友学。” 女子见状,亦是回了一礼,轻声道:“李郎君无需多礼,我姓上官,名瑶环,是公主府的友学,”说话间,侧开身子,“请李郎君随我来。” 上官嘛,李伏蝉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却不曾多言,随着上官瑶环进入后院。 后院,李伏蝉进入后,明显感受到了此处的宁静,与前面的地方不同,此处,少了不少禁军的走动,再无那些脚步声传入耳中。 只是此处,建筑更加精致,山水花园,潺潺溪流,倒真不愧是公主的居所。 很快,李伏蝉便见到了这位大唐的传奇的公主,若是常人见了公主,必是恭恭敬敬,唯唯诺诺,甚至难有胆气抬头看向这位公主。 李伏蝉却毫无扭捏,落落大方地望向公主,只见,这位大唐的太平公主,端坐高堂,头梳半翻髻,金钗步摇,黑纱华裙,雍容尊贵,凤仪万千。 其五官精致,面容华美,肌肤胜雪,整个人,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高贵,典雅。 这时,上官瑶环款款走至公主身旁,站立一侧,道:“公主,李郎君到了。” 李伏蝉看着两人,这才恍然发现,这上官瑶环的容貌与公主虽大相庭径,可这身气质却是如出一辙,雍容华贵,矜重典雅,自有一番端庄之象,令人不敢直视。 最为奇特的是,上官瑶环一身气质,高洁如莲,清冷的似天上女仙,可眉眼间,却叫人瞧出一副怜悯众生的神性,当真奇的很! 未等李伏蝉多想,公主便开口道:“李伏蝉,可还记得本宫吗?” 李伏蝉回过神,笑容灿烂,先是行了一个叉手礼,这才道:“李伏蝉见过公主殿下,”直起身子,“公主容貌绝伦,伏蝉自然记得。” 公主闻言,倒是笑出了声,“你这嘴倒是甜得很,昔年见你,还是狄公故去,如今,已有十年,你不过一个孩童,竟能因容貌之美,记得我至今?” 李伏蝉淡然道:“公主殿下,伏蝉从不撒谎!” 公主闻言大悦,道:“好,真不愧是狄公之后,李将军之子,”说到此处,公主话锋一转,“李伏蝉,你可知,你被下金吾狱,朝中掀起了何等巨浪,不过一夜之间,皇帝的案几上便堆满了为你说情的奏疏。” “伏蝉知道!”李伏蝉毫无隐瞒,与朝中这帮人打交道,有时候,坦诚才是最好的方式,更何况,李伏蝉也从不忌讳自己的身份,他不是文人志士,不求清风峻节,流芳百世,亦不是为官一方,不管官场风云,依草附木。 他求的只是一句问心无愧,所见不平,既斩不平,剑虽凶器,亦需握于人手。李伏蝉既有如此的人脉与资源,用之于善,即为善,何须掩掩藏藏。 公主眼前一亮,看向李伏蝉,高声道:“李伏蝉,你阿翁门生故吏遍及朝野,三年前你本就高中状元,如今,又破长安红茶案,”说到此处,公主略微停顿,看了看李伏蝉的反应,却见李伏蝉波澜不惊,无动于衷,眉头微微一皱,接着道,“若你入朝为官,必可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你可愿为官?” 李伏蝉心底轻叹一口气,忍不住想起了那道宽阔的身影,若是阿翁还在,哪里需要这般勾心斗角,阿叔又何须一贬再贬,落得个白身。 李伏蝉并未回答公主的问题,反而似想起什么,问道:“公主殿下,我苏阿叔还在金吾狱中,不知何时能放他出来?” 公主并未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笑容慢慢收敛,凝视李伏蝉片刻,才沉声道:“苏无名是我一手提拔,调入长安,如今,长安红茶谣言四起,皆是针对于我,他身为长安县尉,负责探查此案,却未曾先为我正名。” 公主冷笑一声,“他身为狄公弟子,难道只学了断案,未曾学学知恩图报的道理吗?” 李伏蝉看着公主,面色宁静,又看了一眼公主旁的上官瑶环,轻叹一声,阿叔若真想平步青云,又何须等到今日。 李伏蝉行了一礼,道:“公主,苏阿叔一心为民,长安红茶害得多名女子无辜殒命,生者泣,死者冤,公主,您身为大唐的公主,大唐的子民亦是您的子民,如今,苏阿叔为您的子民沉冤得雪,又何尝不是在助您,还请公主宽恕于我苏阿叔。” 此言一出,上官瑶环的眼中倒是生出些异彩,生者泣,死者冤,这些话,倒是与她心里的某些想法不谋而合。 公主久久无言,李伏蝉也不急,两人就此僵持。片刻后,公主的面色忽然缓和,笑道:“好你个李伏蝉,真不愧是状元之才,这张嘴,快赶上你阿翁了,也罢,既你开口,苏无名此事便算了吧,”目光一转,神色一肃,“李伏蝉,我所言之事,始终作数,若有朝一日,你愿为官,尽管来找我!” 李伏蝉留在公主府用过膳食,这才随着上官瑶环的引导慢慢走出公主府,来都来了,李伏蝉怎能不试试公主府的美食。到底是公主府啊,远远胜过了长安县厨子。 临别前,李伏蝉忽然叫住上官瑶环,上官瑶环疑惑道:“李郎君还有何事?” 李伏蝉并未立即答话,反而静静凝视了上官瑶环片刻,虽目光清明,却将上官瑶环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就在此时,李伏蝉问道:“上官友学,我们可曾见过?” 上官瑶环亦是端详了李伏蝉片刻,忽然笑道:“李郎君对女子都这般说吗?”眉眼如画,一颦一笑,光彩照人。 李伏蝉看着这晃眼的笑容,认真摇了摇头,略一沉吟,却是忽然轻笑出来,“我见友学总觉熟悉,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故有此一问,”看着言笑晏晏的上官瑶环,李伏蝉对于这个莫名熟悉却又不曾出现在唐诡故事中的人升起一丝好奇,片刻后,又压下心底的疑惑,“罢了,伏蝉记性好,若是见过,迟早会记起来,多谢友学引路,告辞了。” 李伏蝉行了一个叉手礼,上官瑶环亦是回礼,李伏蝉这才转身离去,上官瑶环看着李伏蝉远去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转角,这才慢慢收回目光。 “瑶环,你觉得李伏蝉如何?” 已然归来的上官瑶环听得公主如此询问,看着公主古井无波的面色,上官瑶环思索一番,才缓缓道:“李郎君器宇轩昂,文武双绝,才学之名更是震惊大唐,今日一见,心性淡泊,荣辱不惊,更是心怀公义,是难得人才。”话至此处,上官瑶环却是突然止住。 看了看公主的面容,上官瑶环忽然严肃道:“公主,李郎君看着随和恬淡,瑶环却看得出来,他的心绝不在朝野之上,公主若是想将他纳为己用,怕是千难万难!” 公主闻言,丝毫未曾动气,反而嗔怪道:“此处无人,何须叫我公主。” 上官瑶环无奈,看着公主嗔怪的面容,笑着唤了一声:“姑姑!” 公主这才笑着点头,轻轻抚上上官瑶环的面庞,公主忍不住感慨:“我的瑶环长大了,你当真决定好了吗?” “姑姑,我们早先便打了赌,若苏无名能破此案,姑姑便允我出京,”上官瑶环握住公主的手,轻轻攥住,双目凝视,眼神中似有光线流转,“姑姑,瑶环想去看看这大唐,长安繁华,其下却也妖魔丛生,故,瑶环想去看看这盛世下的大唐,究竟又有多少民间疾苦!” 公主面色渐渐哀愁,似是想起什么,看着眼前的绝美的面容,公主终于怜惜着说道:“远离了长安,鞭长莫及,姑姑便无法时时刻刻护着你了!”想了想又道,“你啊,真不知道如何生出了这些心思,与你阿娘,与我,都不像。” 上官瑶环闻言,微微摇头,笑道:“姑姑,我见过阿娘权倾朝野的模样,亦见过姑姑与太子分庭抗礼,这些事,瑶环自小便见得多了,高处的风光太冷了,瑶环想做些不一样的事,瑶环幼时也曾见狄公,那是与阿娘,与姑姑完全不一样的风采。” 上官瑶环似是想到什么,忽然道:“天下间,总说女子不如男,可是瑶环见过女帝,见过阿娘,亦见过姑姑,女子又如何,瑶环就是想以女子的身份做出一份不一样的功绩,留待后人说!”说话间,上官瑶环的眼中溢出别样的光彩,眉目间的悲天悯人似乎化作实质,言语中的自信甚至令公主动容。 长叹一声,公主释然一笑,“你是她的女儿,是我李令月的侄女,更是天后的孙女,好,既然想做,姑姑便让你做到最好!” …… 第38章 卢凌风之祸 “门下:朕闻,公主府友学上官瑶环,灵慧天生,才思敏捷,心怀仁爱,秉持公义,且有济世胸怀,理政卓见,特擢升五品尚宫,加岭南道黜陟使,代天巡狩,一路南行,监察地方,整顿吏治,督查大案,遇不决之事不必请奏,可行便宜之权,另特赐亢龙锏,所到之处,如朕躬亲,钦此。” 一书圣旨,朝堂震惊,惊的不是此职位权势之大,而是此职加封于女子,尤其是,这女子姓上官,这让朝臣不由回想起那位去世不久的女子宰相。一时间,朝野沸腾,可是,却在长公主与皇帝的威压下,又渐渐平息,而太子更是默不作声,静观事态的发展。 而这一切,此时与李伏蝉并无关系,自公主府归来,费鸡师恰好也来寻他,李伏蝉看着浑身背满包裹的费鸡师,乐了:“鸡师公,怎背了如此多的行囊,是知道伏蝉要走了,舍不得伏蝉,要与我同行吗?” “当然,”费鸡师掂了掂背后的行囊,笑道:“伏蝉,那日我见你们被金吾卫下了狱,我就一直这在附近守着了,见到你出来,鸡师公我才放下心来。”说着,还摸着肚子,忍不住发出了咕咕声。 李伏蝉忍不住轻笑,连忙走上前,接过费鸡师身上的包裹,拉着费鸡师的手腕,道:“鸡师公饿坏了吧,成阿兄买了吃食等我,走,先去填饱肚子!” 费鸡师眉开眼笑,连忙招呼着向县尉府走去。 夜幕降临,县尉府,满桌的狼藉,费鸡师捧着酒壶卧倒在地,嘴中不停嘟囔着好酒,成乙倚着窗沿,默不作声,手中的酒壶时不时饮上几口。 李伏蝉笑了笑,走到窗前,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爬上枝头,中元刚过,正是月明之时。柔和的月光,洋洋洒洒,漫过树梢,划过树叶,婆婆娑娑地落在李伏蝉与成乙的面庞上,两人仿佛镀上了一层银白的霜。地上的斑斓,错落无序,形态各异,似文人墨客,酒后挥毫,留下的水墨丹青。 李伏蝉静静地看着月色,心中体会着这难得的宁静,不由想起幼时在阿翁身侧的时光,无忧无虑,自在的很。又想起还在金吾狱中的苏阿叔,想起早间见过的曾泰和公主,李伏蝉禁不住叹了一口气,原来,再次长大也仍然避不开这世间的烦恼,也难怪卢阿兄一路磨砺,才渐渐成熟。 自公主府归来,朝中剩下的两拨势力却无一人到访,想来,必是曾伯父做了些什么,只是不知,这一次,苏阿叔会不会再被公主诘难。 回头看了看费鸡师,不知为何,总感觉似乎忘了什么?思索半晌,这才突然惊醒,卢阿兄似乎正是今晚惨遭横祸,削官为民,杖责出京。 酒意尽去,李伏蝉看着醉倒的费鸡师,忍不住眼睛跳了跳,正是他自己将费鸡师给灌醉的啊! “伏蝉,怎么了?”察觉到李伏蝉的异样,成乙直起身子,动了动嘴唇。 李伏蝉张了张嘴,忽然想起什么,不怀好意地忽然笑了笑,“没事,就是怕要委屈鸡师公一下了。” 说话间,手腕翻动,三根细细的银针似水流一般,滑入手中,轻轻一弹,关冲、百会、脾俞,鸡师公的三道穴位便各出现了一根微微颤动的银针,不过须臾,还迷迷糊糊的费鸡师便悠然转醒。 “嗐,真有门!”李伏蝉也是第一次以针解酒,自己都显得惊奇,没法子,李伏蝉虽精通医理,可辨识药材,但真正擅长的还是自家阿翁传授的这一手针法,与费鸡师的全能相比,倒是相去甚远。 卢凌风受得杖责,那一身的皮开肉绽,李伏蝉也只能做到止血,如何整治,上药,还需费鸡师的疡医之术才行。 而此刻,金吾狱中,两拨人不期而遇。 陆仝与裴坚迎面而行,缓缓走来,在卢凌风与苏无名的牢门前纷纷停下。 两人互行一礼,陆仝干笑一声,道:“这么晚了,什么风把裴侍郎吹到金吾狱来了?” 裴坚倒是和善一笑,“这深夜叨扰,实属不该,可我这是奉令行事,”说话间,扬了扬手中的折本,“没有办法啊!” 陆仝笑笑,也不多言。裴坚左右环顾,苏无名扒着牢门,脑袋夹在栏杆之间,堆笑着对裴坚打了个招呼,端坐的卢凌风站起身子,点头示意。 裴坚又回过头来,看着陆仝笑道:“大将军深夜镇守金吾狱,莫非是知道我来?在这等我呢吧。” 陆仝神情自然,直接回道:“那倒不是,我也是奉命而来,在这里裴侍郎是客,您先请!” 裴坚行了个叉手礼,“那我就不客气了,”转过身,面色严肃高呼一声:“苏无名何在?” 苏无名今日,在太子府与公主府中轮番走动了一遭,愣是靠着自己的一身正气,将两人统统得罪,皆因他不愿攀附权贵,不肯站队,这就又被遣回了金吾狱。 可回来后居然见到了本该被公主释放出去的卢凌风,卢凌风一脸寒霜,神色郁结,虽着锦衣,却是一身的酒气与寂寥。 苏无名何等聪慧,心中稍一思索,便猜到了什么,能让卢凌风如此失意的怕只有今日所见的那位太子了。于是便插科打诨,意图缓解卢凌风的郁气,却见得陆仝与裴坚忽然出现。 本就一直关注着两人的苏无名,这一闻声,立马扒着牢门,堆笑应道:“这儿呢!”语气诚恳,神态憨实。 裴坚上前一步,盯着苏无名,道:“苏无名,你被任命南州司马。” 此话一出,苏无名神情疑惑,卢凌风满脸惊讶,却听裴坚举起手中的东西,继续道:“到州里上任的告身和敕牒都已妥当,你即刻携带,南下上任,接着吧。” 苏无名心思流转,自己下午刚刚得罪了公主,这职位反而还上去了,紧接着,心底又自嘲一声,是了,长安红茶案毕竟有功,虽升了这六品司马,却远离了长安,且司马之职,若在唐初,在军事方面还算尤为重要,只是如今,不过是象征性的闲散之职。说是升迁,实属明升暗降了,苏无名瞬间想明白前因后果,也不声张,恭敬地接过了告身与敕牒。 接过后,苏无名缓缓打开,正欲细看,却听裴坚道:“苏无名,你破了大案有功,我本想将你留在京城,但是公主的意思,是让你到更远的地方去历练历练。”说完,还挑了挑嘴角,示意苏无名可明白。 苏无名心中好笑,眼睛一转,却是脱口而出:“哎呀,公主殿下真是体恤下官,那就请裴侍郎代为谢过公主,我明早就动身,出京。” 这时,裴坚却是忽然靠近了些许,压低了声音,苏无名赶紧凑上前,只听裴坚低声道:“公主本来的意思,此番南下上任,你不用骑马,也不必坐车,路上走着去,好好想一想,”看着苏无名疑惑的目光,却忽然转折,“但李伏蝉李郎君也至公主府做客,公主才打消这主意。” 苏无名听得提起李伏蝉,神色稍变,看来,公主一开始确实不曾肯这般轻易放过自己,看来,定是伏蝉在中间说了什么,自己才免了这奔波跋涉之苦。 裴坚又道:“此次南下,或许有一人会与你等同行,千万要护住此人安全。” 苏无名瞳孔一缩,心中讶异,问道:“不知裴侍郎所言何人?” 裴坚却是摇了摇头,“待你出发,或许就知道了!”说完也不再多言,看向陆仝,笑了笑,示意自己已经结束。 陆仝微微颔首,忽然面色稍硬,望向卢凌风,厉声道:“太子有令,”卢凌风行礼下跪,陆仝接着道,“金吾卫中郎将卢凌风,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杖责三十,没收宅田,逐出长安!”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卢凌风不可置信,瞪大双目,望向陆仝,可陆仝毫无表情,什么也看不出。 苏无名更是急道:“哎,大将军,是不是弄错了,卢将军他……” 话还没说完,只听陆仝回首道:“卢凌风身为金吾卫,却犯夜禁,太子震怒,亲口下令,如何错得了!” 苏无名左看右看,却不知再说何是好。 原来,今日卢凌风见完公主后,得公主令,无罪释放,后折返太子处求见太子,却被拒之门外。心情郁结之下正好遇上了来寻他的裴喜君,裴喜君乖巧晓事,知卢凌风心情不佳,为其抚琴饮酒,没想到,卢凌风一饮至深夜,回去路上,拖住一酒肆老板,又复饮许久,耽误了时辰,正巧被陆仝撞见,这才又下了金吾狱。 陆仝大喝一声:“来人,打!” 卢凌风今日仿佛大起大落,先是被下金吾狱,后被公主提见,换上了一身锦衣玉袍,再被释放,又遭拒之门外,佳人来寻,却无心花前月下,心情郁结,最后,竟落得这般下场。 杖责一下一下击打在卢凌风的身上,可此刻,身上的疼痛又怎抵得上他心里的酸楚,范阳卢氏,年少成名,身居高位,一心为公,如今,立得大功,却遭如此对待,卢凌风不解,卢凌风亦不服,这个一路顺风顺水的范阳卢氏中郎将,终于体会到了何为心酸,何为失意,何为心如死灰! 苏无名不忍直视,倚着牢门,侧过头去,长叹一声! 第39章 未来广阔,犹未可知 夜幕更深,月色愈明,长安城外,密林丛生,虽是七月,却升起淡淡的雾气,仿佛给这深沉的夜色又蒙上一层令人窒息的厚衣。 宁静祥和的温柔月色,此刻却显得凄迷寒冷,惨白的月光,淅淅沥沥,透过层层密林树叶,冷冷清清地落在了长安城外的两道身影上。 郭庄一路背负着卢凌风,一步一步地走出城外。 “出城了吗?”卢凌风重伤未愈,又遭此杖责,纵是铁打的身子,此刻也虚弱不堪,语气虚浮得厉害,鲜血早就浸透了白日里公主准备的锦衣,再华贵的衣衫,此刻也狼狈污浊的令人难以直视。 若不是他卢凌风,若不是他身子健硕,武艺高强,那三十杖责下来,有些人或许会丢了性命。 郭庄喘着粗气,应了一声,“出了。”自金吾狱起,郭庄便背着卢凌风,一步一步,走过长安大街,穿过城门,行至这密林处。 卢凌风语气虚弱,却急切道:“那还不赶紧把我放下来!” 郭庄闻言,脚步却一刻未停,神色坚定道:“我起码也要把您背到一个安身之处啊!” 可卢凌风是什么脾气,刚直不阿,如今,甚至还有些死板,何况,一连串的打击,令他万念俱灰,萌生死志,哪里还肯郭庄背下去,提了提声音道:“不可,陆仝,命你把我扔出长安城,即刻回去复命,晚了,恐受惩处。” 郭庄面容坚毅,不为所动,又将卢凌风往上托了托,才沉声道:“自从加入金吾卫,就一直跟随着中郎将,您是什么人,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如今建此奇功,却未得赏赐,还遭这无妄之灾,”郭庄稍顿,语气中渐带怒气,“我郭庄替您鸣不平!” “都是那陆仝,嫉贤妒能,怕您的功劳超过他,这样的大将军如何能服众,”郭庄的眼神逐渐坚定,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只听,“我不回去了,从今以后,不管中郎将去哪里,我郭庄都跟随!” “胡说!”卢凌风纵是受伤,心如槁木,也不禁升起感动,郭庄此决定无异于自弃前程,为了自己,甘愿如此,怎能叫他不动容,只是卢凌风如何能因自己而毁了兄弟的前途,身体开始翻动,道:“赶紧把我放下来!” 只是,能跟随他卢凌风这个大犟种的哪个又不是犟种,郭庄立即拒绝:“我不!” 卢凌风心中大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番挣扎,体力不支的郭庄终于一个不稳,两人便要摔倒在地。 身子坠落的卢凌风本欲迎接到来的剧痛,却感觉一双有力的臂膀拖住了自己的身体,郭庄亦如此,只是心头惦记卢凌风急忙喊道:“中郎将,你没事吧?” 再抬头,卢凌风便见到了李伏蝉的面庞,李伏蝉笑的温柔,如暖阳一般驱散了这凄冷的月色,轻声道:“卢阿兄,半日不见,怎如此狼狈?” 卢凌风见是李伏蝉,鼻头一酸,无奈一笑,身子想挪动一番,却不料扯动伤口,面色痛苦,“伏,伏蝉,你怎么来了?” “我若再不来,卢阿兄你非得疼死不可。”李伏蝉瞥了一眼卢凌风背后的鲜红血迹,心底暗叹一声,李隆基当真好狠的心啊! 郭庄也看清了来人,这才反应过来,“郭庄见过小郎君。”李伏蝉笑着回应。 “鸡师公,快来看看!”李伏蝉扯着嗓子唤了一声。 还有些迷糊的费鸡师立马惊醒,看着卢凌风的惨况,忍不住讶异道:“哎呀,卢凌风,你怎么弄成了这样,”说着,四处张望,恰好瞥见了一块巨石,连忙道,“快快快,搬过去,我先为他清理伤口,伏蝉,你为他止血。” 李伏蝉抱起卢凌风,足尖轻点,人便已飘至巨石旁,轻轻放下,费鸡师赶忙上前,打开随身的背囊,取出用具,正欲治伤。 卢凌风脸色苍白,眉头紧皱,凄声道:“老费,别治了,我不想治了!” 李伏蝉心中一动,真是打击大了啊。费鸡师手上不停,嘴中啧了一声,急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流这么多血,要是不治,你这小命不保啊!” 谁知,卢凌风沉声道:“老费,我就是不想要这条命了!” 李伏蝉却不管不顾,手中银针闪烁,先为卢凌风止住了血,这才转头望向卢凌风,正色道:“孟子云: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卢阿兄,古之成大事者,必有坚韧不拔之志,向死而生之勇,你虽遭此横祸,但你甚至还不及而立之年,未来广阔,犹未可知,此刻便心气低落,弃生求死,岂不是叫人小瞧?范阳卢氏,难道仅此而已吗?你卢凌风,难道也不过而已吗?” 此话一出,卢凌风心中顿生羞愧,又仿佛升起些希望,死志淡去几分,费鸡师连忙开口:“对啊,卢凌风,你勘破长安红茶案,救百官,擒元来,是立了大功的,把有功之人打成这样,那肯定是被人算计了!” 闻言,卢凌风眼神一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费鸡师继续道:“我要是没看错,你也是个血气方刚的汉子,不想报仇吗,想报仇就得治伤,不治伤的话,明年今日,你这硕大的身躯,就会变成这荒山野岭的野花之肥。” 卢凌风口中呢喃着报仇,心绪翻涌,脑海中晃过一道人影,忽然又抬头看了看李伏蝉,眼神莫名,李伏蝉一瞅,立马猜到,这个犟种定是误会了自家阿叔,只是此时,还望着卢凌风凭这口怒气活下去,并未多言,反而招呼着费鸡师赶紧治伤。 长安城外,卢凌风悲惨不堪,而长安城内,亦有人喜忧参半。 裴坚一脸凝重地回到府宅,二话不说,便来到了裴喜君的院子,刚进门,便瞧见了被吊在一旁的薛环。 可怜小小的薛环,一心为主,回来后却被吊在此处,无人问津。倒也是犟孩子,虽双手被吊,神色却是丝毫不惧,反而一脸的不服气,倒真不愧是后来能拜了中郎犟为师的人。 入得裴喜君的闺房,裴喜君今日见到了卢凌风,心生欢喜,连日来的悲怆与痛苦一消而散,一回到家,便提起画笔,将卢凌风饮酒时的姿态绘于纸上。 真不愧是裴喜君,过目不忘,下笔有神,只是不多时,卢凌风饮酒时的样貌跃然纸上,当真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看着画上的英俊郎君,裴喜君的眼中似乎点上了星辰,熠熠生光,笑不自知,脸庞泛起云霞般的红晕,整颗心似在云间徜徉,直欲飞向画上的心爱之人,心神之伤,不治而愈。 这时,裴喜君听到动静,抬头一看,正见到裴坚推门而入。 裴喜君搁下画笔,笑意盈盈,见得卢凌风,心结尽去,裴喜君不仅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也同样意识到这些日子自己父亲的艰难,裴喜君既愧疚又感恩,笑着迎上去:“父亲!” 裴坚笑着答应,一扭头恰好看到了裴喜君所画的画像,眼神一沉,面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裴喜君见裴坚面色微变,却也不曾多想,轻盈地走上前,扶着裴坚坐下,嘴中心疼道:“这么晚了还去处理公务,真是辛苦了!女儿给您捶捶背。” 裴坚缓缓坐下,看着自家女儿殷勤的动作,却是一言不发。裴喜君观察着自家父亲的脸色,终于发现了不对,疑惑问道:“怎么啦,父亲生我气啦?” 裴坚这才面容松动,轻叹一声,看向平裴喜君,欲言又止。 裴喜君忽然看向自己画的画,炫耀地问向裴坚:“父亲,你看我画的像不像?” 裴坚微微抬头,瞥了一眼画像,只听裴喜君羞羞答答地问道:“我与中郎将的婚事,请父亲大人成全!” 闻言,裴坚终于无法沉默,问道:“婚事?你们可有婚约啊?” 裴喜君一愣,“没有。” 裴坚点了点头,道:“没有婚约谈什么婚事!”其实,裴坚哪里不希望女儿得偿所愿,若真与中郎将卢凌风成就了这段姻缘倒也是一桩好事,可问题是,卢凌风惨遭横祸,削官为民,逐出长安,裴坚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白身,还要远离长安,这叫他一个做父亲的怎么舍得! “忘了他吧!”裴坚拉开女儿的手,站起身来,欲要离开。 裴喜君一听,顿时大急,冲上前去,面对着裴坚,问道:“为什么?” 裴喜君又赶紧道:“父亲,我这条命是中郎将救下来的,我想我们的婚事也必定会传为长安城的佳话。” 裴坚再不能隐瞒,恨铁不成钢道:“喜君那,哪里还有什么中郎将,卢凌风已经被削去官职,没收了田产,逐出了长安!” 裴喜君满脸不可置信,明明白日才见过,卢凌风也只是心情不佳,怎么转眼间,就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裴坚转过身,看着那幅画像,忍不住问道:“看你这幅画,白天应该是你请他喝的酒吧。” 裴喜君还未从那震撼的消息中回过神来,愣愣道:“女儿设宴,报答中郎将的救命之恩。” “那就对了,他今天这样,是被你所害,我想卢凌风啊,一定不想再见你了,”裴坚转过头凝望着自己女儿,“你也不用再见他了!想见也见不着了,从今天起,你不许离开自己的房间,每天在自己房间里,好好地读书,弹琴,作画。过些时日,我再找媒人,给你物色一个,如意郎君!” 裴喜君听完那句“被你所害”,早就暗怀愧疚,心中激荡,再闻此言,声泪俱下,连呼着父亲,却只看到裴坚头也不回的离开。 出得屋门,裴坚立即吩咐:“把后面的窗子全部钉死,日夜派人看守。” 裴喜君在屋内听着父亲的话语,神色却是慢慢冷静,继而充满了坚定,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看着还被吊着的薛环,狼狈却又毫无畏惧,满脸的坚毅,裴坚观察了一番,说道:“他听喜君的话,也算是忠心,放他下来吧,”又思索了一番,“我记得他还习过几日武,那今后,就让她专门保护喜君吧!” 薛环面露喜色,心中更是暗下决心,定要保护好自家小姐。 第40章 众人初相逢 天光已大亮,转眼,一夜即逝。 卢凌风经过一夜的救治,竟然已经可站起身,真不愧是费鸡师。卢凌风感激地看了看费鸡师与李伏蝉,虽然巨疼不止,这个犟种还是硬撑着身子,缓缓挪动。 李伏蝉无声一叹,微微睁开双眼,为了给卢凌风治伤,他与费鸡师折腾了许久,又怕挪动卢凌风牵动伤口,几人干脆席地而眠,没多久,天便拂晓。 郭庄亦是听到动静,起身立即看向卢凌风的方向,见无人,四下环顾,才发现卢凌风已经慢慢移出数丈,赶忙冲上去搀住,“中郎将。” 卢凌风急忙抬手制止,回头望了望睡得香甜的费鸡师与李伏蝉,轻声道:“昨夜为我治伤,伏蝉与老费都累坏了,让他们多睡会吧!” 卢凌风转过头,看着郭庄,语重心长地说道:“郭庄,我知道你昨日说的是气话,你出身寒门,能够加入金吾卫,是光宗耀祖之事,怎可随意丢了官职,”卢凌风重伤未愈,脸色苍白,但面对郭庄这样的兄弟,他实在不忍其自毁前程,往日说一不二,直来直往的中郎将此刻也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卢凌风神色认真,语气诚挚,凝视着郭庄,“你是个忠勇之人,将来有了机会,也许会建功立业!” 郭庄却是被说的有点害羞,语气不由得没了些信心,“中郎将哪里的话,这个我可不敢想。” 卢凌风摇摇头,道:“你与小伍皆是我的左膀右臂,小伍负伤,昨日未在金吾卫值宿,想来还不知道我削官为民,他性子冲动,不及你稳重,你千万劝住他,勿要让他做出过激之事。” 郭庄眼中一热,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放心吧,中郎将”。 只看卢凌风自嘲一笑,继续道:“如今我已经是一介草民,以后别再叫我中郎将了。” 说着,卢凌风忽然神色严肃,凝视着郭庄,道:“从今以后,你我便以兄弟相称,郭庄兄弟,昨夜你背我出京,一路辛苦了,卢凌风在此谢过!”说完,卢凌风深深一礼。 郭庄见状,心中一急,后撤一步,半跪而下,慌忙道:“中郎将,您这是折煞我也!” 卢凌风面色一变,忍着剧痛,上前两步,扶起了郭庄,双手托着郭庄的臂膀:“好兄弟,快起来!” 卢凌风侧过头去,“你快回去吧!” 郭庄怎肯就此离去,关切问道:“中郎将去哪?将来若是大将军后悔了,我们去哪儿找您啊?” 卢凌风面色一苦,沉声道:“罢我官职的是太子殿下,逐我出长安的,也是太子殿下,跟陆仝没有关系。”事到如今,有没有关系都不重要,卢凌风不能让郭庄怀抱着怨恨回到陆仝身边,那对郭庄来说无异于以卵击石,纵是他再忠勇,此生也再无出头之日。 郭庄忽然从怀中掏出一袋银钱,递给卢凌风,道:“我知道您身上没有盘缠,这是我和兄弟们凑的,您带上!” 卢凌风看着这满满的钱袋,心中不由想起这帮弟兄不多的俸禄,心中感慨万千,却一把抓着郭庄的手腕推回,“这怎么可以。” 郭庄却是坚定地又递了过来,严肃道:“您要是真拿我当兄弟,就收下!” 卢凌风紧紧握着郭庄的手腕,看着他手中的钱袋,终于缓缓接过。 这一刻,卢凌风仿佛想开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抬头望向长安的方向,口中呢喃道:“早秋惊落叶,飘零似客心,今后我恐怕,只能流落于江湖了。” 卢凌风范阳卢氏出身,身份尊贵,更是年少得志,身居高位,如今,一朝之间,自云端落进泥泞,前后之差,当真云泥之别,心中怎肯回到故乡,岂不是惹人耻笑,唯一的选择,只能流落江湖了。 “卢阿兄真是无情,怎么伏蝉还在这,就想着独自浪迹江湖呢?”李伏蝉终于不再装睡,搀着半梦半醒的费鸡师走上前来,费鸡师朦朦胧胧,便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力托起,再一睁眼,便看见李伏蝉正呲着大牙对自己笑,一下子便清醒过来。 卢凌风这才转过身,瞧着笑容灿烂的李伏蝉,心中的怀疑产生了片刻动摇,随即又正了正思绪,李伏蝉是李伏蝉,苏无名是苏无名,怎可混为一谈。 没错,卢凌风夜间听得费鸡师提及被人陷害一事,卢凌风第一个怀疑的对象正是他苏无名,同是共破大案,他苏无名八品升六品,县尉越司马,而他卢凌风,削官为民,没收田产,更遭杖责,若不是他苏无名从中构陷,说出去谁信啊! 卢凌风正欲开口,一阵淅淅沥沥的马蹄声却忽然传来,众人回头一看,正是那苏无名与成乙,驾马而来。 李伏蝉看着两人身后,目光一滞,其后仍有一马,马上却是一位女子,身着青白半袖襦裙,头梳单螺髻,不见金钗环佩,可那面庞依旧明艳动人,勒马悬停,尽显英姿飒爽,李伏蝉歪着脑袋,满满的疑惑,眼前之人赫然正是公主府所遇的上官瑶环,虽不复那日雍容华贵的装束,如今这般明媚干练,依旧令人眼前一亮。 几人停下,苏无名几人翻身下马,李伏蝉连忙迎上去,苏无名刚准备打招呼,李伏蝉却先越过他,从成乙手中接过了他离开长安之际特地买的胡饼,咬下一口,这才转身看向苏无名,道:“阿叔,好生慢啊,叫伏蝉等了一夜。” 苏无名默默放下举起的手,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李伏蝉,“你留下书信,便一走了之,谦叔收拾了东西奔赴凉州,我和你成阿兄这才收拾好行囊来与你汇合,已经够快了!” “谦叔已经出发了吗?”李伏蝉关切道。 苏无名轻叹一声,看了看远方,缓缓道:“你有心了,谦叔年纪大了,确实不再适合跟着我奔波劳累,去凉州寻你阿耶,颐养天年也好,我安排了人送他前去,已经出发了一段时间了。” 闻言,李伏蝉不由地点了点头,谦阿翁保全性命,不必再遭横祸,如此便好! 待两人话音落下,卢凌风看着苏无名,心中的怀疑更甚,火气横生,竟暂时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一把拔过郭庄手中的横刀,二话不说,直指苏无名,吓得苏无名一个抖擞,目光无助,面容僵硬,怔怔道:“卢凌风,你这是作甚?” 李伏蝉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犹自啃着饼,费鸡师倒是急了,冲上前,站至两人中间,问道:“哎呀,卢凌风,你这是要干嘛啊?” 卢凌风面色冷峻,眼中的怒火似要喷薄而出,沉声道:“昨夜,你劝我要留着我这条命,找到栽赃陷害我的小人报仇,如今,仇人就在我的眼前,”又撇着头,看向李伏蝉,“伏蝉,我知你性子,亦知你与苏无名感情甚笃,但我如今落得这个下场,皆与苏无名有关,此仇不报,卢凌风有何面目存于天地间!” 李伏蝉笑着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开口道:“卢阿兄,你尽管施为,伏蝉绝不多管。” 话音刚落,苏无名双目圆睁,满脸的不可置信,一下子回过头望向李伏蝉,只见李伏蝉没心没肺地笑着,甚至还偷偷对他眨了眨眼,苏无名甚至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瞬间冲上了天灵,脑袋里火气冲天,心里却是拔凉拔凉,看着卢凌风又递近几分的横刀,苏无名把心一横。 费鸡师倒是个明白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刀背,帮着苏无名说道:“卢凌风,你等会儿,是,苏无名长得是有点獐头鼠目的,可是说他陷害你,这,这不像啊!” 卢凌风火气直升,咆哮道:“我无故获罪,而他呢,从区区八品县尉,直升南州司马,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陷害我的小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费鸡师脸色为难,卢凌风说的还真有道理啊,他左看看右看看,无奈之下,只得走到李伏蝉身旁,谁知,李伏蝉璀然一笑,竟从马背的行囊中翻出一只烧鸡,这可把费鸡师乐坏了,管他什么苏无名,抱着鸡看起了热闹,他也是急了,李伏蝉在这呢,怎么可能真叫苏无名有性命之忧。 苏无名听完此番话,也是冷静下来,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过身,似毫不在意脖前的横刀,道:“难怪恩师狄公不收你为徒。”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嘲讽。 这还得了,可把卢凌风气炸了,厉声道:“死到临头还敢羞辱我!”说完,手中横刀径直挥起,直向苏无名而去。 “住手!”众人循声望去,上官瑶环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不顾众人目光走上前,上官瑶环面容平静,莲步轻移,身子婀娜却尽显端庄,裙摆微微飘动,似在风中舒展的花瓣,面柔柔和,却带着常人难有自信,微微一礼,道:“上官瑶环见过中郎将。” 卢凌风面露疑惑,细细打量发现自己并不认识眼前的女子,“你是何人,如何识得我,又为何阻我?” 苏无名适时道:“卢凌风,这是刚刚上任的尚宫,兼岭南道黜陟使,上官瑶环,奉旨南下,巡查地方。” 李伏蝉眼中透出惊讶,心底思绪翻涌:昨日还是公主府的友学,怎么今日便成了尚宫,还加任了黜陟使,与阿叔一同南下,我到底这一晚上错过了什么。 卢凌风看着眼前明媚娇柔的女子,听着苏无名得介绍,片刻失神,嘴中不自觉地吐出一句:“女子巡查?”语气中带着一丝怀疑。 苏无名嘴角抽搐,你这直性子,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谁知,上官瑶环波澜不惊,面色如常,只是淡淡问道:“女子如何?” 卢凌风瞬间反应过来,他恃才傲物,等闲人物难入他眼,即便是苏无名,初见时他也哪儿哪儿都瞧不上,但他绝非不知礼节之人,也顾不上再刀指苏无名,收回刀刃,微微一礼:“卢凌风见过上官黜陟使,卢凌风非有意冒犯,只是初闻之下有些惊讶!”说完又看了看苏无名,“只是不知,黜陟使为何阻我?” 上官瑶环看了看卢凌风,眼中倒是露出了几分欣赏,此人言行中并无对女子的轻视,微微还了一礼,道:“中郎将虽不复官身,但亦曾为朝廷命官,应当明白,律法当如明镜高悬,无论苏司马是否构陷于你,你都不该动用私刑,”看了一眼苏无名,又对着卢凌风道,“苏司马与你共破长安红茶案,不顾性命,共赴危难,这些都是你切身体会过的,如此之人,当真会为前途而构陷于你吗?切勿让怒火蒙蔽双眼,做出后悔之事!” 卢凌风闻言,胸膛的怒火倒是略微的平复,撇过头看了看苏无名,脑海中不由回想起此前种种,苏无名虽有些花言巧语,但为破诡案,不惜以身犯险,身为狄公弟子,这点风骨自然还是有的,一时之间,复仇的念头摇摇欲坠,但自己遭此横祸,满腔的不忿又该如何,今后的人生又该何往,脑中纷乱,竟不知如何是好。 苏无名松了一口气,听得上官瑶环为自己的辩解不由好感大增,临行前,公主竟亲自相送此人,与自己同行,本就叫苏无名忐忑不安,如今看来,这上官黜陟使却是与公主截然不同的脾性。 苏无名上前几步,语重深长道:“卢凌风,这世上有很多让人想不明白之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真相早晚会显露的,这也是恩师狄公语录。” 卢凌风神色莫名,虽渐渐放下了对苏无名构陷他的怀疑,但是每每听你谈及恩师狄公,拳头还是不自觉地会握紧。 李伏蝉终于吃完手中的胡饼,甚至还嘬了嘬手指,才走上前,先是对着上官瑶环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这才对着卢凌风道:“卢阿兄,你是朝中四品的中郎将,对大唐官职理应了解,”回头望了望苏无名,手一指,“南州司马,好听些是六品的官职,可你莫忘了,如今早就没了实权,皆不过是供给被贬官员的闲散职务,我阿叔若真是想平步青云,那长安县令可是空置出来,他为何不做?” 一语惊醒梦中人,卢凌风这才恍然大悟,是啊,元来伏法认罪,长安县令一职空缺,苏无名若真是构陷我升官,他身为长安县尉荣升长安县令不正是理所应当,可现在反而远离了京城,去了那偏远的南州,纵是司马又如何。 至此,卢凌风心底对苏无名得怨气彻底消散,只是,复仇的怒气一去,整个人似乎再无牵挂,茫茫天地,何处再是他卢凌风的归宿。 众人皆瞧出了卢凌风脸上的失意与彷徨,李伏蝉赶紧对着苏无名使了使眼色,苏无名立马会意,装着咳嗽了两声,吸引来卢凌风的注意,只见苏无名竟开始装腔作势,道:“你倒是可以跟我到南州上任。” 卢凌风目光一肃,眼神中出现了一点神采,但高傲如他,张口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苏无名似讥讽一般笑了一声,道:“否则,你就只能捂着屁股,回老家了!” 卢凌风脸色稍变,他就是死,也不能丢脸丢回老家啊。苏无名接着道:“可问题是,你卢凌风出身名门,这样回去,族人会耻笑你的。” 李伏蝉不动声色,默默后退了两步,正好躲在了上官瑶环的背后,避开卢凌风的视线开始偷笑,这个卢阿兄啊,这辈子是逃不过阿叔的忽悠了! 上官瑶环看着面前的两人从剑拔弩张,到此刻竟然商量着共下南州,目光疑惑,好生奇怪的关系,这便是男子的情谊吗?微微侧头,看着偷笑的李伏蝉,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只是他们俩不太对劲! 卢凌风面色挣扎,他堂堂中郎将,虽被削官,但若真是跟了他苏无名,且不是就要低他一等,他本就因狄公收徒一事耿耿于怀,这要是去了,且不是自己承认了自己不如他苏无名。 见卢凌风还在犹豫,苏无名赶紧道:“卢凌风,直到如今,我都觉得你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虽贵为中郎将,却一心探破诡案,这本不是你的职责,可见,你的本心还是一如往昔,想着勘破诡案,这也是你当初为何要拜师狄公的原因。” 见卢凌风看来,他又道,“你若不跟我们去南州,难道真想浪迹江湖?你以为江湖那么好混吗?你吃饭得花钱吧,住店也得花钱吧,买身冬衣还得花钱,你算算你口袋里的那点钱,够花几天,钱花完了你怎么办,打家劫舍吗?” 话到此处,背后的李伏蝉却是悄咪咪嘟囔了一句:“劫富济贫也不是不可以,我也是贫嘛!”此话一出,倒是惹来了上官瑶环的注视,看着眼前明媚女子的目光,质疑中透露出一丝不可置信,李伏蝉忽然笑道:“上官黜陟使何故这般瞧我?” 上官瑶环只是摇了摇头,不曾多言,心底倒是暗暗记下了这句话。 再看卢凌风,还想反驳,却听苏无名直接打断,道:“你得赚钱养活自己,还有,伏蝉与老费多次救你,为你治伤,你就一点也不想报答报答?老费爱吃鸡,伏蝉什么都爱吃,你买的起啥?” 这时,费鸡师突然来了劲,冲上去,道:“对啊,卢凌风,这你得好好报答报答我吧,还有我们伏蝉,这可都是为了你,忙活个没停啊,这你不得每天一只鸡,报答我们啊!” 李伏蝉也站了出来,笑嘻嘻道:“卢阿兄,就跟我们去吧,伏蝉还想与你共饮呢,南州亦有美食,到时我们还可一起开怀畅吃!是吧,成阿兄?” 成乙也上前来:“卢兄,一起走吧,不是说好,还要切磋武艺,一同南下,有的是机会!” 卢凌风面容终于松弛下来,几人互相对视一眼,苏无名赶紧站出来,道:“随我南下我也不亏待你,让你做我的私人参军如何?” 卢凌风心中其实已然同意,可是听闻苏无名此话,还是眉头一皱,“私人参军?” 苏无名却不再答话,后退几步,牵过马,将缰绳递给卢凌风,“别愣着了,牵着吧,你这私人参军啊,不白干,我从我的俸禄中拿出一部分给你,至于多少嘛,路上商量。” 李伏蝉好悬没笑出声,看着苏无名那抠抠搜搜的样子,狄阿翁的身影忽然在脑海中浮现,阿叔啊阿叔,这一点,你真是随了你的恩师啊! 卢凌风终于一把接过缰绳,可因为伤还未愈,众人便先牵着马步行,李伏蝉心疼鸡师公年纪大,牵来了成乙的毛驴,让其坐上。 唐诡小分队,初步集结,慢慢悠悠的,一路南下。 第41章 甘棠驿 一行人就此踏上南下的路程,一路前行。 沿着蜿蜒的古道,一路的山水如同丹青圣手笔下的水墨画卷。 入山林,层峦叠嶂,郁郁青青,山峰一峦接着一峦,树木葳蕤,树叶层层叠叠,像秀女手下的织布,阳光静谧,透着缝隙洒下,宛如细碎的金箔点缀在翡翠之上。云雾缭绕,怪石嶙峋,人间奇景。 路过溪湖,水清见底,沙石水草,微风漫漫,波光粼粼,湖水宛如一面巨大的铜镜,将这盛唐的苍穹倒映其中,费鸡师兴之所起,站在岸边,踮着脚,挑着木棒,逗弄着水中的游鱼,看得众人忍俊不禁。 “上官黜陟使为何不留在长安,反而跟着南下,奔波跋涉?”众人休整,李伏蝉看着下马的上官瑶环,递过一张胡饼,开口问道。 上官瑶环接过,道了一声谢,看着远处澄明如镜的湖水,心中无限欢喜,长安繁华,却未有这般怡人的美景,回过头,认真道:“李郎君称呼我瑶环即可,一路南下,时日还久,总是这般黜陟使黜陟使的,听得生分,”轻笑一声,又道,“瑶环生在长安,长在长安,却忽然发现长安风起云涌,明媚如此的京城下却阴暗密布,鬼怪丛生,故,瑶环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这大唐,究竟还有多少黑暗。瑶环想试试,以我之躯可否为正义寻出一条路,为黎民撑起一片天。” 上官瑶环的眼里泛着光,李伏蝉瞧得分明,她的眼里映着澄明的天空与碧绿的湖水,可好像,远远不止这些,似乎有着更广阔与深邃的东西。 李伏蝉轻笑道:“既如此,瑶环也直呼伏蝉姓名即可,对阿叔他们亦是如此,”回头望了望苏无名几人,众人闻声也正瞧了过来,李伏蝉心中泛起了波澜,想起了日后可能遭遇之事,亦想起了狄阿翁所经历的光怪陆离之事,“这条路,崎岖的很,可谓步履维艰!” 上官瑶环却忽然回过头,凝视着李伏蝉,言笑晏晏,道:“狄公之后,也会畏此路艰难吗?” “伏蝉亦是人,会惧会怕,”李伏蝉毫无扭捏,又回头望了望众人,朗声道,“只是,当和大家在一起时,伏蝉,便无所畏惧!” 上官瑶环亦回首望去,众人皆起身,苏无名微微一礼,“上官黜陟使竟有如此志向,此南州一行,苏无名定鼎力相助。” 卢凌风亦道:“卢凌风虽不复官身,但为百姓,卢凌风亦竭尽全力。” 费鸡师倒是不像他们两人那般文绉绉,看着与李伏蝉并肩而立的上官瑶环,莫名一笑,道:“上官姑娘,我老费别的不会,但是啊,你们这一路啊,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尽管找我老费,老费管你手到病除。” 成乙虽不言语,却是站起身,行了一个叉手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上官瑶环心生感动,心中想到:姑姑,我选择与他们一起前行,是对的。只见上官瑶环亦是深深一礼,“瑶环多谢各位,亦盼我等众人一路顺遂,百姓无灾无冤,方是幸事!” 李伏蝉轻轻笑笑,目光望向远处的天空,晴空万里的碧蓝苍穹,偶然飘过几朵灰色的云朵,心中一动,立即道:“阿叔,大家休整休整即刻出发吧,这天,似乎要变了!” 众人很快复行,天色果真渐渐暗淡,铅色的云层逐渐积厚,沉甸甸地压了下来,那颜色不断加深,从铅灰渐渐变为浓墨,宛如一张巨大的黑幕缓缓遮下,风声呼啸,地上的尘沙开始飞舞,连胯下的马匹都开始焦躁。 忽然,一处稍显破败的小旅出现在众人眼前,苏无名望了望天空,赶紧掏出了驿图,仔细翻看,举起驿图点着一处道:“奇怪了,最近的一处的驿馆似乎还有些距离,这驿馆,驿图上没有标记啊。” 卢凌风看着大雨将至,又回头看了看那破败的小旅,道:“或是私家逆旅,大雨将至,但住无妨。”话音刚落,便牵着马走上前去。 费鸡师早已不想再动,立马附和着道:“对对,这雨眼瞅着就下了,住住无妨,无妨!”说着话,下了毛驴,与卢凌风一同上前。 李伏蝉面容不变,眉头却是挑了挑,虽然记忆支离破碎,但大体的脉络却是清晰,这里,便是那刘十八的甘棠驿吧! 李伏蝉回过头,看向成乙,轻声道:“阿兄,此处,可有什么异常?”声音不大,只有近旁的成乙与上官瑶环听到。 成乙也不问缘由,细细倾听,天空中不时传来雷声轰鸣,片刻后,成乙便摇了摇头,“只是雷声,并无其他异常。” 反倒是上官瑶环,琼鼻微微一动,眉头皱了皱,看向李伏蝉道:“这里的空气中似乎有一种淡淡的腥味,类似鱼腥,却多了些霉土之味。” 闻言,李伏蝉与成乙俱是惊讶不已,成乙双目失明,其余五感俱非常人,可他都未曾闻出什么,上官瑶环却立即嗅出了这些味道,真是令人惊奇。 见到两人惊奇的目光,上官瑶环含笑道:“瑶环自幼七窍通灵,异于常人,可分辨空气中的各种味道。” 李伏蝉微微颔首,自然不会怀疑,刚刚听到上官瑶环所说腥味之时,他便回忆起甘棠驿中潜伏的蛇群,不经意地又看了看身旁明艳的女子,李伏蝉不由暗暗地点头,确实是非常之人啊! 天空闷雷轰鸣,众人停下谈论的话语,看向走上前去敲门的卢凌风,鸡师公紧随其后。 卢凌风叩动门扉,高声喊道:“有人吗?开门!” 费鸡师从卢凌风背后探出脑袋,听着动静,片刻后,却还不见回应,卢凌风眉头一皱,如今这大雨将至,好不容易遇见了这小旅,可不能再错过,还欲敲门,只听这时,门扉缓缓洞开,卢凌风循声望去。 青黑色的柴门年久失修,早已不复当年模样,卢凌风看着缓缓漏出缝隙的门扉,视线不自觉地移过去,突然,一只苍白干枯的手掌倏地探出,虽瞧得出是人手,但食指却已缺失,缺口处,参差不齐,狰狞可怖。 伴着阴暗的天色,隐隐作响的闷雷,乍见之下,卢凌风内心一惊,脸庞一颤,瞳孔仿佛被无形的打手狠狠揪住,脚步忍不住一个退步。贴着卢凌风的费鸡师被顶得一个踉跄,嘴中怪道:“卢凌风,你干嘛啊!” 一张苍白的的面庞慢慢探出缝隙,卢凌风与费鸡师这才看清这是一张什么样的面庞,面容虽称得上俊秀,可仿佛终年不见日光,又仿佛被抽干鲜血,死亡多时,如同冬日里被霜雪覆盖许久的死树皮。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副面容的主人仿佛一具地狱里爬出尸体,正静悄悄地凝视着你,让人只一眼,便不禁心生恐惧。 费鸡师理所当然的惊吓出声,“哎呦,鬼呀!”说话间,连连后退,一个踉跄,就要摔倒,李伏蝉闻声而动,脚下轻轻一踩马镫,人便已消失在马上。 轻轻扶起费鸡师,李伏蝉轻声安慰:“鸡师公莫怕,世上无鬼,伏蝉在呢!” 费鸡师心有余悸,刚刚稳住的身子,忍不住跺了跺地面,回头看了看笑的温和的李伏蝉,似暖阳一般立即驱散了这昏沉天气下的阴森,费鸡师心中大定,抓着李伏蝉的衣袖庆幸道:“哎呦,伏蝉啊,还好你在!” 李伏蝉安慰好费鸡师,望向卢凌风,两人对视一眼,卢凌风微微点头,回过头看向那张苍白的面庞。 “什么人!”卢凌风喝道。 惨白面容者探出身子,只见其弓着身子,声音低哑,倚着门扉,反问道:“叩我大门,却问我是谁?” 苏无名此时也已经下马,连忙走上前,道:“我们是南下赴任的,”望了望天色,“眼下大雨将至,我们想在这住一夜。” 听了这话,那人却是面无表情,声音毫无起伏,冷声道:“这里住不了人。”说话间,便径直关上了门。 这可给卢凌风气坏了,竟敢如此无理,“你……”只是大门已关,众人看的一阵可惜。 费鸡师更是言道:“这可怎么办才好啊,这雨眼瞅着就下了啊!” 卢凌风走回众人身前,苏无名又取出驿图,仔细看了看,说道:“按驿图上的标注,下一个驿馆在十里之外。”言下之意,便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这大雨了。 李伏蝉看了看驿馆,又回头看了看已经下马走过来的上官瑶环与成乙,忽然道:“这牌匾上写的甘棠驿,定是官家驿馆才是。” 卢凌风补充道:“不错,而且,我看那人的穿着,明明就是个驿卒,有什么理由,拒我们于门外呢!”说话间,卢凌风的倔劲儿又上来了,二话不说,扭头又走向门前,抬脚便踹! 上官瑶环却突然对着李伏蝉说道:“那门后有人,我能感觉到有一股视线在窥探。” 李伏蝉与成乙俱是点头,他们武艺高强,五感异于常人,那驿卒不过寻常人,此刻近在咫尺,如何瞒得住他们。 只见,卢凌风抬起的脚直直踹了出去,就在此刻,门扉又忽然打开,卢凌风这一脚铆足了力气,门一开,力量险些落在空处,一个踉跄,整个人直接前倾,差点撞上门页。 李伏蝉见此景,直接笑出了声,惹得苏无名直想过来捂住他的嘴,这是笑的时候嘛!没成想,上官瑶环与费鸡师也笑了出来。 可卢凌风却丝毫笑不出来,皆因那副惨白的面容正直愣愣地贴着他的脸,卢凌风寒毛直竖,耸着肩立马收回了身子,强装镇定,故作无事,可那飘忽的眼神却仿佛什么都隐藏不了,看得李伏蝉倚着鸡师公大笑不已。 天色阴沉,驿卒阴森,却硬生生被李伏蝉的笑声冲淡,卢凌风压下心底的尴尬,无奈地看了一眼李伏蝉,“伏蝉,莫笑了!”李伏蝉这才缓缓收敛,身子悄悄藏到了费鸡师背后,上官瑶环瞧得分明,那张咧着的嘴角怎么都没压下去。 驿卒又探出一个脑袋,阴沉沉地说道:“几位的话我都听到了,这里原本的确是馆驿,可是现在已经废弃了,新驿在十里之外,几位请去那里投宿吧!” 话音刚落,天空却是响起惊雷,若隐若现的电光将昏暗的环境照的分明,狂风大作,吹得驿馆前的灯笼呼呼作响,苏无名抬头看了看,与卢凌风对视一眼,看着又要关上门的驿卒,卢凌风手中包裹的长枪直接抵住门扉,驿卒脸色一顿,只听卢凌风严词道:“马上就要大雨瓢泼,你不让我们住,非要打发我们走!” 驿卒语气更加冷漠,“我说了,此驿已废!”配着那副面容,天生七窍玲珑的上官瑶环看得分明,这驿卒真像一条阴暗的毒蛇。 卢凌风是什么人,才不管你废与不废,厉声道:“此驿既废,那你这个驿卒又如何留在这里?” 此话一出,那驿卒却反倒是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翻着眼珠,望了望天空,声音飘浮:“我是八年前来甘棠驿做驿卒的,三年前这里废弃,我无处可去,便以此为家,不可吗?”说到最后,声音古怪,有如蛇类嘶鸣。 狂风愈加猛烈,卷起风沙,卢凌风严声厉色,“你既然曾经做过驿卒,这风雨之夜,就该引朝廷命官入住,此驿废与不废,都是官家之所,你若再推三阻四,当心我杖罚于你!”说话间,卢凌风举起包裹好的长枪,直指那驿卒。 驿卒看着眼前的包裹,面不改色,手轻轻搭上,缓缓按下,轻声一叹,也不看卢凌风,道:“既然你们非要住,那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这驿馆,不干净!”惊雷响起,风雨欲来,黄豆般大小的雨点已经开始落下。 卢凌风无心再与这驿卒废话,直接道:“别废话了,让开!”又回过头,冲着众人喊道:“雨来了,快进去。” 不知何时,李伏蝉早就取下马匹上带着的油纸伞,正笑嘻嘻地为成乙撑着伞,看着他,而其余众人,也纷纷撑着伞,卢凌风面色一僵,额角狂跳,我这说了半天,你们就没一个人给我送一把吗?卢凌风狠狠刮了一眼苏无名,看得苏无名一脸茫然,众人纷纷涌入驿馆。 驿馆内,穿过前院,众人在门前站定,靠着屋檐躲雨,大门紧锁,正欲喊那驿卒开门。 回头一看,大雨滂沱,那驿卒却似行尸走肉一般,缓缓走进雨幕,一步一步地向众人走来,电闪雷鸣,苍白面容,真是叫人瘆得慌! 第42章 诡异刘十八 大雨滂沱,浇得人愁,浇得人忧! 裴喜君此刻,忧惧不已,好不容易忽悠住自家小仆薛环,主仆二人,携手翘家,追着卢凌风的踪迹,一路南下。 谁料,行路难,行路难,还未出长安几日,便遇上了歹人,偏偏还是披着官皮的歹人。 折冲都尉北上赴任,正巧撞上了南下的裴喜君,见色起意,强行绑了两人,一路前行,欲行歹事。 而甘棠驿内,驿卒满身雨水,就这样定定地站在雨中,众人看的这幅画面越发诡异。 卢凌风毫无畏惧,喊道:“还愣着干嘛,开门!” 驿卒闻言,这才缓缓动身,嘴中还喃喃道:“自这驿馆废弃,我一直住在厢房,这厅门可是锁了好几年了!”说话间,开锁推门,众人一拥而入。 进得驿馆大堂,众人纷纷左右环顾,驿卒燃起蜡烛,火光渐起,幽暗的大堂缓缓明亮,上官瑶环心有所感,仔细看了看这大堂,与外面那副破败的景象截然不同,此处,井井有条,桌椅整齐,倒真不像几年未入的样子。 苏无名亦是觉得异常,众人放下行囊,纷纷落座,苏无名装作不经意间手指悄悄划过桌面,映着烛火,一瞧,竟一尘不染。 李伏蝉看着苏无名隐晦的动作,心中暗道,真不愧是你啊,阿叔,心细如发。再回头看了看上官瑶环,却见她也正瞧着苏无名的动作,目光流转,望向李伏蝉微微摇头,三人对视一眼,皆不曾言语。 费鸡师与卢凌风连忙入座,卢凌风正襟危坐,面容肃穆,费鸡师却是对着李伏蝉几人喊道:“伏蝉,瑶环,成乙,你们也快来坐啊!” 驿卒拿着燃起的蜡烛缓缓走来,置于桌上,看着一群人愣神,忽然又看了看坐着的卢凌风和站着的苏无名,揶揄道:“我一时之间,也分不清,你们到底谁是官,谁是差了?” 卢凌风一听,眉眼一挑,斜视了一眼驿卒,却也不言语。 苏无名倒是和颜悦色,也不解释,反而掏出些钱,道:“既然这个驿馆已经废弃了,那我们来投宿,是不是得掏钱啊?你看,这些够不够?” 驿卒却未接过,反而瞥了一眼正在整理东西的卢凌风,道:“我看出来了,你是主,他是仆,敢问上官怎么称呼?” 苏无名解释道:“我是新任南州司马,”又用手虚指了指上官瑶环,“这位是新任尚宫,兼岭南道黜陟使,上官瑶环,”最后,又指着卢凌风,支支吾吾了一下才道,“这位,这位是我的私人参军,其余的皆是我的家人,与我同行。” 驿卒听得南州司马,并无反应,可听到上官瑶环的官职时稍显讶色,可紧接着又听到了卢凌风的身份,不屑一笑。 卢凌风听及私人参军本并无反应,可谁想,驿卒张嘴就来,语气中满含嘲讽:“原来无职无位,自己给自己封的官啊!还张嘴就要杖责于人,哪儿来那么大的威风!我刘十八毕竟做过几年驿卒,懂规矩,那自封的参军说得很对,这里确实是官家之所,所以这钱,我就不收了,免得有人告上去,让我因此获罪啊!”语气阴阳怪气,听得卢凌风眼角直跳。 李伏蝉看得分明,卢凌风那双铁拳握的泛起血色,真是气着了,李伏蝉不动声色,向前几步,手轻轻搭在了卢凌风肩上,卢凌风感觉肩上一沉,回头看了看,李伏蝉一脸微笑,卢凌风这才心底一轻,慢慢松开了紧握的双拳。 李伏蝉看了看刘十八,淡淡问道:“你叫刘十八?” 刘十八回头,见到这位相貌英俊的小郎君开口,倒是没了那份阴阳怪气,答道:“是。” “我卢阿兄性子耿直,说话强硬了些,只是大雨将至,我等难寻住处,不免有些急躁,请你勿怪,”接过苏无名手中的钱,递上前去,“这钱你收下,此处荒弃,但房屋尚存,你不收住宿费便罢了,但还需劳你为我们准备些吃食,这些钱就当是饭钱吧!” 苏无名眼巴巴地看着李伏蝉手上的钱,欲言又止,费鸡师倒是开心道:“对对,劳烦你给我们弄些吃的,这路上带的吃食早就吃得差不多了,有鸡就更好了。我进来时还看到那院子里还有好几只鸡呢!” 刘十八本看着眼前的钱发愣,倒是好久不曾有人与他这般言语过了,多看了两眼李伏蝉,忽然听到费鸡师的话语,神色一变,语气稍冷,“那鸡是留着下蛋的,吃不得!” 费鸡师脸色一僵,看着刘十八阴沉的面色,只得嘟囔着坐下,“不吃就不吃嘛,那么凶作甚!” 刘十八这才察觉到自己过激,连忙道:“这驿馆虽废,我还储有粮食和青菜,几位稍等,我这就去做饭。”说完转身便走。 苏无名忙道:“有劳了!”待刘十八走出几步,却突然问道,“哎,对了,你的手指是怎么回事?” 刘十八站住脚步,抬起手看了看,淡淡道:“被野狗咬掉了。”说完不待回应径直离去。 “看他手指的伤口,并不像野狗所咬啊!”费鸡师看得分明,那伤口虽然可怖,却绝不像兽类的牙齿所伤。 卢凌风却是无心此事,面若冰霜,低声道:“真是岂有此理,”又看向李伏蝉,“伏蝉,你哪里需要跟他解释,这个人古怪的很,明明是驿卒,占据了这官家废驿,真当成他自己地盘了不成!” 李伏蝉轻轻笑了笑,引着成乙坐下,这才回道:“此人虽神态古怪,但毕竟是我等闯入他的安身之所,有求于人,又何必苛责,卢阿兄也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我等于他,不过过路之人,他只要不是来害我们的,古怪便古怪些吧。”说完,李伏蝉却在心里不由感慨一句: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刘十八,真是时也,命也! 上官瑶环收回了目光,听到李伏蝉的话语,也是附和道:“不错,此人神态言行,皆是奇怪的紧,但毕竟是人家自己的事,我们也无权要求他如何。” 苏无名倒是没惯着卢凌风,看着坐着卢凌风也说道:“要我说啊,人家挑你眼挑得没错,我这个司马都没坐呢,你先坐那了,这合规矩吗?”看着卢凌风视线扫来,苏无名话锋一转,“不过这个刘十八确实奇怪,他看上去不像是个驿卒。”说完,还用余光瞥了瞥卢凌风的反应,深怕这个犟种又急。 费鸡师倒是无所谓刘十八奇不奇怪,拿出腰间的酒壶,找来水碗,给自己和成乙倒是先倒了点,成乙笑道:“老费深得我心!” 费鸡师笑的眉毛飞起,道:“那是,这可是我从长安带出来的美酒,可不多了,自得我们这些懂酒的喝才尽兴,”说话间,看了看厨房的方向,“就是不知道这刘十八给我们备了什么吃食啊?” 李伏蝉趁着费鸡师分神,悄悄拿过酒碗,一饮而尽,再偷偷放回,擦了擦嘴角,费鸡师一看,“哎,我的酒呢,我那么一碗酒呢?” 李伏蝉装作无辜,甚至还帮着一起找,看得众人忍俊不禁。上官瑶环有着与本身年纪不相符的成熟与稳重,这一路,瞧得李伏蝉时而端庄,时而幼稚,倒是觉得有趣。 七月的风雨本就急骤,今日不知怎的,吹得比往日更急。风急雨密,吹打的窗户吱吱作响,夜色浓烈,漆黑如墨。 不消片刻,刘十八去而复返,手上还端着两盘菜团子。 费鸡师一看,失望道:“菜团子啊,没肉啊!” 卢凌风更是直接拿起一个团子,掰开一看,斥道:“刘十八,不吃鸡留着下蛋就算了,怎么这团子里根本看不到一丝鸡蛋?” 刘十八语气平淡,冷声道:“怎么,嫌素啊,那你可以选择不吃啊。” 卢凌风气的双目圆睁,这该死的语气,“刘十八!” 刘十八直接打断,“你看,他们吃得不是很香吗?”刘十八转头看着众人。 卢凌风这才回头,便看见众人已经掰着团子吃了起来,尤其是李伏蝉竟然一手一个,吃的不亦乐乎,卢凌风面容抽搐,“你们……” 苏无名举着菜团,赶紧道:“是挺香的!”卢凌风气的说不出话来,干脆转过头,眼不见,心为净。 刘十八这才道:“你们吃过饭,到右厢房的第一间和第二间去休息,那两个屋大,上月还有云游僧人借宿于此,多些人气。” 卢凌风却是又回过头,神色倨傲,问道:“你这驿馆里,就没有上房吗?” 刘十八答道:“驿馆有上房两间,怎么了?” 卢凌风大感可笑,你还问怎么了,严声道:“怎么了?既然有上房,为何不让我们住?这是何意?” 刘十八弓着身子,神态突然更显阴森,低声道:“右上房,我刚才说驿馆不干净,指的就是那里,”刘十八慢慢回头,动作僵硬,直视苏无名和上官瑶环,“两位敢住吗?” 苏无名看着刘十八那苍白面容,心中一个咯噔,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并未答话,这人,我吃的好好地,干嘛突然吓我! 上官瑶环却是面容平静,听着刘十八语气莫名的询问,从容笑道:“既然不干净,打扫干净便是,我等南下,正是为了扫平种种不净。” 李伏蝉侧头看了看上官瑶环,忍不住伸出大拇指,却惹来上官瑶环的轻笑。而费鸡师因李伏蝉在侧早就无惧什么鬼神,看着两人,在一旁偷笑。成乙尸山血海闯过,哪管什么干净不干净,也毫无动静。 刘十八面容一滞,还好卢凌风又问道:“既然如此,不是还有左上房可以住吗?” 谁知,刘十八又是一口拒绝,“左上房也不能住,按照大唐驿馆规矩,上房只限五品以上的官员来住,如果我没记错,南州属于下州,司马还不够品级。”此话一出,苏无名翻了个白眼,狠狠咬了一口菜团,我就想好好吃个饭,干嘛又扯到我身上。 “当然了,如果是崔卢李郑四姓的在职官员,那便可以住。”刘十八继续道。 卢凌风听完,腰杆不自觉地挺了挺,神色高傲,冷笑一声,道:“这驿馆已经废弃,你还如此饶舌,不过,你既然懂大唐的规矩,那就赶紧把左上房收拾出来吧!”说话间,卢凌风踱着步走到一旁,抬头挺胸,高声道,“我乃范阳卢氏,卢凌风,可住否?”眼神睥睨,尽显高贵。 众人纷纷望去,李伏蝉啃着菜团,脚趾却不自觉地开始抠地,卢阿兄,你怎么又装上了? 卢凌风信心满满,俯视着刘十八,谁知,刘十八慢慢走上前,淡淡道:“你是范阳卢氏出身,难怪啊,但你是苏司马的随从,并不是在职官员,即便姓卢,也不能住!” 李伏蝉低笑一声,头都给埋到桌子下面了,卢阿兄,又被埋汰了啊! 这还能忍,卢凌风冲上去,“你,我……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刘十八也不搭话。 苏无名总算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不争了,厢房就厢房呗,有什么呀,不是说那厢房挺大的。” 卢凌风气不过,忽然看到了上官瑶环,这才惊醒,立马道:“这位,乃是五品尚宫,更是岭南道黜陟使,那她能住吗?” 再听及上官瑶环的职位,刘十八眼中的诧异再次冒出,忍不住道:“你真是官?” 上官瑶环轻轻放下手中的菜团,缓缓起身,道:“正是!”神色淡然,丝毫不在意刘十八语气中的质疑。 刘十八面露难色,卢凌风乘胜追击,“怎么,你刚刚不是还口口声声谈着规矩吗?现在有符合规矩的人,又不肯啦?我看你就是存心的!”说完,正想教训教训刘十八。 李伏蝉赶紧起身,一个闪身便已至卢凌风身旁,抓着卢凌风的手臂,劝道:“卢阿兄莫急,何至于此,”看了一眼刘十八,那眼神莫名,叫刘十八心头直跳,却又听李伏蝉道,“听人劝,吃饱饭,卢阿兄,咱们就厢房住一住,人多还热闹些,瑶环便独住一间,我们几个住一间,反正厢房大。”李伏蝉可不敢让上官瑶环自己一个人住进上房,鞭长莫及,若真出了什么事,可追悔不及。 刘十八总算露出笑容,“还是苏司马和这位小郎君通情达理。”说完也不顾众人,转身欲离去,行了几步,却又突然回头,阴恻恻道:“记住,除了右厢房第一二间,其他的都不能住!” 卢凌风冷冷一笑,若真是听了你的,他卢凌风就不是忠狼犟了! 第43章 判若两人 夜色渐沉,细密的雨如同无数根丝线,自墨色的天幕上纷纷垂落,潮湿,泥泞,雨水落进大地,风声呜咽,喧闹却孤寂。 众人吃完,便顶着雨,纷纷进了房间,正如之前李伏蝉所言,上官瑶环入了右厢房的第二间,其余众人则是挤进了第一间。 李伏蝉从行囊中摸索了许久,终于摸出了最后一张胡饼,恋恋不舍地交到了卢凌风手上,卢凌满眼诧异,“伏蝉,这……” 李伏蝉逼着自己挪开了视线,道:“卢阿兄刚刚一口未食那菜团,是吃不惯吧,这是伏蝉留着夜宵的,卢阿兄吃吧,别饿着了。” 看着李伏蝉那副想看又不敢看,好生没出息的样子,卢凌风忍不住笑出了声,“伏蝉留着吃吧,我还不饿。”话虽如此,肚子却是比卢凌风的那张嘴诚实,先为自己鸣起了不平。 卢凌风面色尴尬,李伏蝉好似没听见,笑了笑,“卢阿兄就吃吧!”说完,也不顾卢凌风反应,翻身上了床铺,倚着墙壁,盘腿坐下,耳朵正是朝着上官瑶环所在的房间。 卢凌风看着手中的胡饼面色微苦,想他范阳卢氏卢凌风何时居然连顿饭都享受不起了,苏无名忽然走过来,从怀中拿出一个布裹,展开后竟是两个菜团子,无奈道:“我们比不得你,生下来就锦衣玉食,我们小时候可没少吃这东西,尤其是伏蝉,小时候跟着恩师,亦是没少吃,”看了看卢凌风手中的胡饼,“赶了一天的路,不饿吗?怕你饥肠辘辘睡不着,特地给你留的。” 卢凌风扯下一块胡饼送进嘴里,看了看苏无名手中的菜团子,不服气道:“伏蝉给了吃的,我再饿,我也不会吃刘十八的东西!” 苏无名轻叹一声,望着卢凌风,语重心长道:“身为名士,当旷达不羁,像阮籍那样,既能在司马昭面前旁若无人,又能醉倒在美妇人脚下,而心无他念,一个驿卒对你不够恭顺,有什么可生气的?” 卢凌风狠狠咬了一口饼,也不知道是把饼当作了刘十八,还是面前喋喋不休的苏无名,失意道:“我已经落魄成了你的私人参军,还算什么名士?” 费鸡师听不下去,停下整理床铺的动作,回头道:“哎呀,卢凌风,我老费隐身鬼市几十载,亦然甘之若饴,我虽不是名士,但我这身医术却是毫不作假的,并不会因我是何身份而消失。” 成乙亦是说道:“卢兄,男人大丈夫岂可久久郁郁寡欢,一时之失意,成不了一世之评断,且看将来,谁又能笑到最后!” 李伏蝉睁开双目,诚恳接道:“是啊,卢阿兄,所谓名士,又岂是如此肤浅之定义,身份高低与心境几何并无必然的联系,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卢阿兄一身武艺,心智过人,是无论身份如何变化都夺不走的,只需静待时机,便可一飞冲天,重回往昔。” 卢凌风神情一震,嘴中不停念叨着“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忽然大喝一句,“好诗,伏蝉,你之才学确是当世少有!” 李伏蝉面容尴尬,见卢凌风缓过神来,也不再多言,静下心来,细细倾听隔壁的动静。 李伏蝉不知道的是,上官瑶环七窍通灵,这驿站年久失修,并无多隔音,隔壁的动静皆一点一滴地传入她的耳中,听得此句诗,反复呢喃,倒是不觉间嫣然一笑,满堂生辉,可惜此景,无人可见。 此时,苏无名才得空闲细细打量屋内的场景,见得后窗尽皆封死,刚刚被刘十八吓到的心又更安定几分,“这后窗户是封死的,如此,这我就放心了。” 卢凌风缓过神来,情绪稍定,又吃下一口胡饼,整个人多了几分精神,看着苏无名左右检查,忍不住道:“苏无名,虽然你探破过诸多案子,但你毕竟是个书生,还真是胆小。” 说话间,苏无名已经走到门前,左右探了探头,一言不发的关上了门。 苏无名回过身,一边走来一边说道:“这驿馆里有鬼!小心为好。” 此言一出,李伏蝉窝在墙角无声地笑了笑,已经躺在床上的费鸡师倒是往成乙的位置挪了挪,成乙感觉到费鸡师的动作,亦是笑了笑,往费鸡师那靠了靠。 卢凌风却是当了真,怒其不争道:“你怎么就会信刘十八的满嘴胡言呢!” 苏无名不以为意,手遥指着大堂的方向,道:“那刘十八跟咱们说,正厅已经锁了好几年了,可是咱们吃饭的时候,我发现桌子很干净,上面没有灰尘,这一点,我想瑶环姑娘也发现了,自进大厅,她的目光便一直在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想必也是发觉出了异常!如果,不是人打扫的,那就只能是,鬼了!” 上官瑶环看着窗外的风雨,听着隔壁时不时传来的动静,心绪宁定,波澜不惊,只是,想起驿站厅堂中的所见所闻,心中疑窦丛生,正如苏无名所言,这刘十八真不像一个驿卒,这甘棠驿又是因何废弃,雨声,风声,交杂缠绵,今夜,注定无眠。 雨声渐小,风却依然急促,吹动着窗门,木质的门窗嗡嗡作响,似在风中颤抖。 卢凌风躺在床铺之上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苏无名转过身,看着卢凌风,问道:“刚刚没吃饱?饿得睡不着吗?我那两个菜团子不行就吃了吧。” 卢凌风看着苏无名的脸,立马一个转身,背对过去,这才道:“我根本不饿!” “那你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折腾什么那?” “我是因为,跟其他男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尤其是你!”卢凌风的语气逐渐生硬。 嗐,这怎么还能怪上我了,苏无名面色无奈,我好心好意问问你,你倒好,反过来给我怪了一顿。 卢凌风又不禁想起了那刘十八,恨声道:“这个刘十八,偌大的驿馆就给我们两间房住,真是可恶!” 苏无名轻叹一声,刚想说话,李伏蝉猛然睁开双眼,目光凌厉,成乙也是豁然起身,身侧的杖刀已然握于手中,这一次,卢凌风同样听到了动静,大喝一声:“谁!”众人皆惊起。 身子一翻便已经下了床,脚步迅捷,刹那间便打开了大门,果不其然,大门刚刚打开,入目的便是刘十八转身离去的背影。 “站住!”卢凌风暴喝一声,疾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正欲离开的刘十八。 “刘十八?”卢凌风片刻诧异,随即又怒道,“你竟然跑过来偷听!” 李伏蝉已然出现在门外,视线微微侧过,只见上官瑶环推门而出,见李伏蝉在侧,笑着点了点头,她果然也察觉到了动静,这才出门一探。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立一块,看着卢凌风质问刘十八。 只见刘十八缓缓转过身,竟露出讨好一般的笑容,只是配上那张苍白的脸,怎么瞧都显得诡异,只听刘十八慢慢道:“偷听倒是没有,我是看呀,司马一路辛劳,想问问,要不要烧桶热水,烫烫脚。”说着,还给卢凌风看了看提在手里的水盆。 卢凌风丝毫不信,质疑道:“你会有这么好心?那干嘛不提一桶现成的热水来伺候?” 刘十八似为难般地笑了笑,道:“哎,这司马若是休息了,那这热水不就白烧了吗?难道上山砍柴不花力气啊!” 卢凌风还想说什么反驳,却听刘十八赶紧道:“好啦,司马已经睡了,那热水定是不用了,就早点休息吧!”说话时,脸上始终带着笑容,说完,便转身离去。 “奇怪!”李伏蝉本还在看热闹,却忽然听见身旁的上官瑶环开口。 “哪里奇怪了?”李伏蝉自然也察觉到了些异常,却还是问了出来。 上官瑶环七窍灵异,纵是黑夜,却也瞧的分明,她仔细看了看眼前刘十八的神态,缓缓道:“这刘十八似乎变了一个人,”李伏蝉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只听,“晚间所见的刘十八,形容枯槁,心亦如朽木,一言一行,有如行尸走肉,双眼之中,更是无神,似已生无可恋,可眼前这个刘十八……” “太狡黠了!”李伏蝉突然接道,两人对视一眼,似乎眼里都有着光。 “正是,他的目光,透着一股与早间所见,截然不同的狡猾奸诈,像蛇一样冰冷。且言语间,灵活多变,巧舌如簧,当真奇怪!”上官瑶环转回目光,看着离去的刘十八轻声道。 “阿叔,你怎么看?”李伏蝉忽然转头对着已经走出门的苏无名问道。 苏无名已在门后目睹了全程,先是跟上官瑶环打了个招呼,这才望向院子中离去的刘十八,“确实奇怪,吃饭时的刘十八绝无这般谄媚的姿态啊!” “刘十八!”李伏蝉忽然开口叫住了刘十八,众人皆讶异地望向李伏蝉,不知他要作何。 刘十八的身影一僵,木然转身,又露出一副谄媚的笑容,问道:“小郎君还有何事?” 李伏蝉也不答话,只是忽然轻声对身旁的人说道:“看他的手!” 苏无名与上官瑶环径直望去,两人俱是瞳孔一缩,卢凌风虽觉得眼前的刘十八行迹可疑,且行为怪异,却说不出哪里怪异,可却因刘十八言辞之间并无破绽,卢凌风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没成想,李伏蝉却忽然叫住了刘十八,难道伏蝉发现了什么,卢凌风心生期待。 李伏蝉余光一扫,便知道两人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只见李伏蝉咧嘴一笑:“明早小食能不吃菜团子了吗,换点其他的吧。” 刘十八本还以为露出什么破绽,浑身充满了戒备,却忽然听得这番话,立即松弛下来,笑道:“依小郎君的。” “那就多谢了,刘十八!”不知是不是错觉,刘十八感觉李伏蝉叫他的最后一声,语气有些不一样,只是也无暇多想,赶紧告辞离开。 卢凌风在风中飘零,怎么也没想到李伏蝉问出这么一句,看着刘十八离去的背影,再看看李伏蝉笑的灿烂的面容,卢凌风彻底凌乱。 第44章 折冲都尉至 众人再回到房间,只是这次,上官瑶环一同来到了右厢房的第一间。 卢凌风性子急迫,一进房间,便说道:“伏蝉,你怎么还惦记着明日吃什么啊?” 李伏蝉不急不忙,给上官瑶环腾出块地方坐下,这才回道:“卢阿兄,民以食为天,何况,菜团子你可吃不惯啊!” “我……”卢凌风哑口无言,所以还是为了我吗? 苏无名看着卢凌风僵直的样子,心底偷笑,上官瑶环看了看李伏蝉一本正经的样子,再看看卢凌风一副信以为真的表情,也是忍不住摇头,真的是老虎遇上了狐狸,再凶猛也得被骗得团团转啊! 上官瑶环忍不住笑道:“伏蝉,莫再打趣卢参军了,”转头看向卢凌风,“可还记得那刘十八的断指吗?” 卢凌风恍然,怎么可能不记得,甫一见面,他可就被那断指吓了一跳,“自然记得!” 苏无名接道:“刚刚你与他接触的最近,可曾注意到他的手。” 卢凌风虽然莽撞,可他的记忆与观察俱是一流,此前被愤怒蒙蔽,这一提醒,卢凌风眼中精光一闪,不断回忆,不过片刻,与刘十八交流的细节便了然于胸,他这才惊醒,“他的手,完好无损!” “正是!”苏无名答道。 卢凌风心思百转,豁然起身,转头就冲向门外,李伏蝉看的眼角直跳,一个纵身,连忙抓住了欲冲出门外的卢凌风,“卢阿兄且慢!” 卢凌风诧异道:“伏蝉何故拦我?” 李伏蝉头疼道:“阿兄欲何往?” “自然是抓了刘十八啊”卢凌风理所应当道。 “因何故抓他?” “因……”卢凌风忽然愣住,对啊,抓他做什么? 上官瑶环这才走上前来,看了一眼李伏蝉,李伏蝉轻轻放开了手,只听上官瑶环轻声道:“那刘十八虽前后非一人,但却未曾对我等行加害之事,捉贼拿赃,他并无作为,因此,我们并无缘由抓他!” “可是……”卢凌风满脸的纠结。 苏无名赶紧上前,轻声宽慰:“卢凌风,若那刘十八真有歹意,我们这么多人在,他迟早露出马脚,若无坏心,那他不管是刘十八还是谁,那都与我们无关,勿让愤怒蒙蔽理智!” 闻言,卢凌风这才慢慢舒了一口气,放下对刘十八的怨气。 苏无名又转头看向李伏蝉,问道:“伏蝉,可瞧得出,那刘十八前后两人,可有谁是易容?” 李伏蝉闻言一愣,轻笑道:“阿叔还记得我有这门手艺啊!” 苏无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跟随你阿翁多年,自然见过你阿娘,那一手精湛的易容之术神乎其神,你幼时便学会,还拿来整蛊阿叔,阿叔怎么忘?” 李伏蝉似回忆起什么开心的事,又笑了一阵,看得卢凌风与上官瑶环好生好奇,可是看着苏无名渐渐变黑的脸色,却只得忍住没问,李伏蝉这才说道:“并无易容的痕迹,想来,或许是亲兄弟呢!” 闻言,众人再次陷入安静,许久,苏无名才缓缓道:“既如此,睡吧,那刘十八不管是何人,不为伤天害理之事,便由不得我们管。” 上官瑶环点头道:“正是如此,那瑶环,先回房间了。” 李伏蝉看了看上官瑶环忽然道:“瑶环一人独处,若有事,唤我们即可,伏蝉听得见。” 上官瑶环嫣然一笑,“伏蝉安心,瑶环耳力过人,若有危险必可察觉,到时我自大声呼喊。” 夜深,众人渐渐入眠。 卢凌风不知怎的,脑海中刘十八的身影挥之不去,忽然记起刘十八百般叮嘱的那番话:记住,除了右厢房第一二间,其他的都不能住! 哼,你不让我住,我偏要住!卢凌风蹑手蹑脚,轻轻起身,看着熟睡的众人,卢凌风小心翼翼的离开了房间。 李伏蝉轻轻睁开双眼,看着卢凌风离开的背影轻声一笑,并未多言,继续闭目养神。 卢凌风看了看院子,“哼,别的屋子闹鬼,我才不信呢!”抽出腰间的匕首看了看,径直朝着左厢房而去。 径直推开屋门,屋内竟异常整洁,心底又暗骂了一声刘十八,二话不说,直接躺下。 卢凌风感受着宽阔的床铺,心底却泛起异样,不知为何,总觉得暗处有什么东西在窥伺。 此时,屋外,雨已止息,风声渐渐低沉,再无前夜那般猖獗,凄冷的月光竟慢慢显现,照的整个甘棠驿更加惨淡。 一队人马,赶着夜色,不知不觉间便已来到了甘棠驿馆之前。 队伍中,看装扮,俱是军伍之士,身着红衣金甲,手持长枪。唯独,众人之中,被团团围住的一辆马车,显得格格不入。 马车尾部,一个小小的少年郎君正被绳子束缚,嘴中也被白布缠裹,动弹不得,呼喊不得,赫然,正是那裴喜君的小家仆,薛环。 而马车上的人不言而喻,正是那离家出走,苦寻爱郎的裴喜君。 折冲都尉姓于,官居四品,北上赴任,此人一身甲胄,戴幞头,留着八字胡,虽是将军,可眉眼间不见中正威武,反倒是一副奸诈凶狠之相,满身的戾气,也怪不得他见色起意,仗势欺人,逞武行凶,当真罪大恶极。 行至这甘棠驿,于都尉早已急不可耐,心思不由地活络起来,勒马止步,众人停歇。 随行的都尉副手,一身黑衣,体态肥硕,走上前来,牵住马绳,只听那于都尉看着驿馆缓缓念叨:“甘棠驿。” 副手看着破败的小驿馆忍不住嫌弃道:“什么鬼地方,竟如此残破!咱别住了,继续赶路吧。”说话间,抬头望向马上的于都尉,神态谄媚,一副奴颜卑姿之相。 谁知,那于都尉看着荒无人烟的小驿馆,心头的火热一下子翻涌起来,伸手制止,虽为军士,语调却极为轻佻,笑着道:“虽残破,但毕竟是个驿馆,住上一晚也无妨。” 副手立马吹捧道:“那怎么行,您是何等身份,怎么能住这种地方!” 于都尉歪着身子,打量了一眼甘棠驿,指着道:“这驿馆虽然破旧,”又回头指了指马车,语气已经开始雀跃,“但这认识新的呀!我等不及啦!”说话间,身体尽显猥琐,一副色急之相。 那副手一听,脸上忽然挤出了如同褶皱破布一般的笑容,像摇尾乞怜的狗见到主人的那般巴结,开口道:“住住住,咱就住这!” 于都尉一听,立马放声大笑,那笑声如同夜枭的怪叫,充满了贪婪的欲望。 副手立马冲到门前,二话不说,用力拍打着门扉,大声呼喊道:“来人呐,来人,快点来人!有没有人呐!” 呼喊声一下子惊醒了在厢房中的几人,李伏蝉双目豁然睁开,成乙抓着杖刀缓缓坐起,上官瑶环亦是下了床铺,朝隔壁而来。 而独自在左厢房中熟睡的卢凌风也是一下子惊醒,站起身子,倚着窗台,透过残破的一角望向窗外。 刘十八急急忙忙,虽弓着身子,步伐却是轻快,一路跑至门前。 打开门,副手神色忽然严肃,提声拿调,问道:“你们这谁主事?” 刘十八语气虚浮,“这里就我一人。” 副手颐指气使:“那就赶紧把上房腾出来,立刻,给我们家于都尉备酒备饭。” 刘十八面色为难,看了一眼高骑马上的于都尉,解释道:“禀上官,此驿已荒废,不能住人了。” 此言一出,于都尉翻身下马,径直上前,厉声道:“再荒废也是歇脚的地方,本官没那么大架子,就这儿了!”虽说没架子,却是一副盛气凌人之姿,说完话,便二话不说,推开刘十八,径直闯入。 刘十八还欲阻拦,可他哪里拦得住这这一身戾气的武人,被于都尉无情扫开,刘十八嘴中不断规劝,却毫无效果,只得亦步亦趋跟着几人来到正厅。 卢凌风紧盯着窗外,忽然见到一群兵士赶着一辆马车进入院子,片刻,一名双手被缚,口中缠布的女子被拽下马车,卢凌风心中一紧,双目圆睁,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那心仪之人,裴喜君。 卢凌风心里翻起滔天巨浪,神色紧张,双眼紧紧盯住窗外的一举一动。 裴喜君这一路备受煎熬,此刻被拽下马车,心里亦不免紧张起来,那于都尉满脸的色相,眼神中的欲望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裴喜君聪慧过人,哪里猜不出他的心思,此刻,到了这荒野小驿,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裴喜君又急又怒,可是却奈何不得。 而此刻,另一处房间内,李伏蝉与上官瑶环正叠着脑袋,倚着门,透过门上的小孔望着院内的一切,李伏蝉见到裴喜君,终于回想起了甘棠驿中的那场大战,低声道:“瑶环,那被缚的女子是吏部侍郎裴坚之女,裴喜君!” 上官瑶环讶异不已,“裴坚之女,怎会如此境遇,这群兵士装扮似是府兵,听那人话语,这领头之人应是折冲都尉,他怎敢缚了吏部侍郎之女。” “裴小姐心仪卢阿兄,想来是背着裴侍郎离家出走了,这折冲都尉想来还不知道裴小姐的身份!”李伏蝉猜测道。 上官瑶环仿佛吃到了大瓜,双目圆瞪,倒显得可爱,又想起了此前长安红茶案中裴喜君冥婚之事,忽然回头望了望,疑惑道:“卢参军呢?” 李伏蝉轻笑,“卢阿兄定是不服那刘十八的话语,倔脾气犯了,趁我们熟睡时,去其他房间了。” 上官瑶环面色古怪,怎么如此大的人了,竟还这般犟? 一番解释,两人不再言语,静观其变。 第45章 白蛇作祟 于都尉进了院子,左右环视,见四下无灯无火,便以为此驿馆内并无他人,便将裴喜君随意找了间房先关了进去,好巧不巧,正是那卢凌风待的房间。 卢凌风见人押着裴喜君行来,身子一动,隐匿暗处,拔出腰间的匕首,准备救人。 于都尉随行而至,遣散众人,目光淫邪,一把拉下裴喜君口中的缠布,可裴喜君却并无寻常女子般的恐惧与惊叫,反而面色沉着冷静,目光虽恨却无慌乱。 倒是叫于都尉面露惊讶,道:“你并不喊叫,还是很懂事的嘛!” 于都尉淫笑一声,看着眼前的美人,肚中那为数不多的墨水竟也在此刻用上了,“荒野生春色,月光照美人。我虽行武,但随口所吟的还不错吧!”说话间,放荡大笑,还想一把抚上裴喜君的面庞,却被裴喜君闪过。 卢凌风阴影之中,心中激荡,一股怒气直上心头,恨不得当场将这该死的于都尉斩杀,却担心伤了裴喜君,只得暂时忍住。 好在,那于都尉再无其他动作,只听裴喜君严声道:“你既为朝廷官员,平白劫持良善,就没有王法了吗?” 于都尉毫无愧色,反而得意道:“话不能这么说呀,这荒郊野外,我见你一个女子夜行危险,才请你上车,邀你同路而行啊!” 好个不要脸的东西,卢凌风暗骂,心头更是火气,谁家邀人是缚绳塞口的。 裴喜君冷笑道:“我南下,你北上,何谈同路!” 于都尉继续强词夺理:“狭路相逢即是同路啊!你我旷野偶遇,也是缘分啊!” 卢凌风听得这般无耻言语,手中的匕首紧了又紧,整个手臂都气的发抖。 “住口!”裴喜君虽为女子,却巾帼须眉,毫不畏惧,“我带的那个人呢,他现在是死是活?”甚至,还担心着薛环的安危。 “他没事,我怕他走丢了,把他拴在车后了。” 裴喜君听得薛环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打量了于都尉一眼,冷声道:“你这样的人,竟也配当都尉!” 于都尉一脸无辜,仍恬不知耻道:“此言差矣啊,本官可不是不解风情的武夫,我有的是才华让你惊讶,你现在这好好想想清楚,稍后自然会有人请你道上房就寝!哈哈哈哈……”话音刚落,便大笑不止,走出屋内。 “这小女子纤弱的很,把门系死便可。”临走前,于都尉还嘱咐道。 而右厢房内,看着于都尉与裴喜君独处一室,上官瑶环担心道:“不去看看吗?那都尉绝非良人!” 李伏蝉宽慰道,“且等等,门未关,那都尉想来没我们这般好说话,他怎可能住进这厢房。” 果不其然,片刻后,两人便看着于都尉从房间走出,并差人将门锁系上。 上官瑶环轻舒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李伏蝉忽然轻声道:“不知卢阿兄在哪个房间,他应该也察觉到了这动静。” “什么动静?”苏无名不知何时悠然醒来,看着成乙握着杖刀守护在床前,而李伏蝉与上官瑶环两人却猫在门前朝外看着什么,两一上一下,头几乎靠在了一起,看得苏无名直偷笑,到最后才忍不住开口问道。 两人齐齐回头,苏无名被盯的浑身一毛,为什么感觉,这两人的眼神都这般凌厉相像啊!驱散脑中杂念,待两人解释一番,苏无名大惊,“什么,喜君小姐被挟持了,卢凌风呢,他人呢?” 李伏蝉赶紧按下苏无名,低声道:“阿叔小声些,那群人还不知道我们在这。”说话间,耳聪的三人都细细地听着屋外的动静。 片刻后,苏无名才缓缓开口:“不知卢凌风在何处,可这喜君小姐定是要救下的。” “阿叔宽心,我等既在此,定不会叫喜君小姐有恙!”李伏蝉早已拿出了幽兰剑。 裴喜君虽双手被缚,却依然试着逃脱生天,后窗被封,只得在门前折腾,只是,手不便,试了半响,却是徒劳无功。 泄了气一回头,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眼前,裴喜君一惊,待看清面容,一阵喜悦充满心头,语调不自觉地高起,“卢凌风!我没做梦吧!”声音雀跃,满脸的担忧顷刻一扫而去。 卢凌风赶紧示意噤声,看了看屋外并无动静,这才抽出匕首,一把将裴喜君手上的束缚割开,裴喜君开心道:“要不是那狗都尉把我劫持,我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你呢!” 卢凌风心疼地责怪道:“你胆子怎么这么大,竟然偷偷跑出长安,你父亲还不急死了!” 裴喜君哪里还顾得上父亲,笑道:“我走时留了书信,父亲看了信不会着急的。” 卢凌风还想说什么,却见裴喜君神情猛然一变,顺着裴喜君的目光望去,卢凌风的心蓦地一揪。 只见房梁之上,一条纯白的巨蟒正盘踞其上,硕大的身躯足有成人的大腿粗壮,白色的鳞片映着月光,闪烁着冰冷死亡的气息,此刻,那可怖的蛇首正紧紧盯着卢凌风,庞大的身躯缓缓游动,细密的鳞片下,那充满力量的身躯有节奏的起伏着,口中的信子不时吐出,卢凌风甚至可以感受到那巨蟒身上的气息。 卢凌风浑身筋骨齐齐绷紧,身子自然而然地站到裴喜君面前,匕首紧握,他察觉到了,那巨蟒下一瞬,必然雷霆万钧。 果不其然,巨蟒一个弹射,硕大的身躯宛如一道白练,如电光一般瞬间而至。 卢凌风腰间发力,脚下横移,侧身闪避,顺带着一把推开未曾反应过来的裴喜君,裴喜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卢凌风还没来得及心疼,巨蟒却似跗骨之蛆般瞬间缠上了卢凌风的身躯。 甚至连匕首都还未曾来得及拔出,巨蟒硕大的身躯便已然开始发力,那粗壮的身躯如同山脉一般,紧紧地收缩起来,冰冷滑腻的鳞片令卢凌风有了一种彻骨的寒意,这一刻,卢凌风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浑身的骨骼开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手中还握着的匕首再也持不住,径直落在了地上。 巨蟒不断地收缩,卢凌风不停的反抗,翻爬,滚倒,巨蟒抬起硕大的蛇首正欲一口吞下卢凌风的脑袋,却被卢凌风另一只手狠狠抓住,两者僵持不下。可随着巨蟒的收缩,卢凌风筋骨剧痛,力气渐渐散去,眼看便要支持不住。 裴喜君摔倒在地,却丝毫不曾顾及身体上的疼痛,时时刻刻注意着卢凌风的安危,眼见卢凌风快要支持不住,正欲大喊,却被卢凌风及时制止。望着那狰狞可怖的巨蟒,裴喜君忍着恐惧,摸爬着上前,捡起地上的匕首,一把扔到了卢凌风脚下。 向死而生,求生的意志仿佛给了卢凌风最后的力量,他强行跪倒身躯,捡起地方的匕首,寒芒出鞘,匕锋硬生生捅进巨蟒的身体,卢凌风一个甩动,一道巨大的豁口猛然出现,巨蟒吃痛,奋力挣扎,缠得更紧,蛇首不顾一切地朝卢凌风要去。 卢凌风最后的奋力一搏,力量散去,再无抵抗之力,眼看着蛇首越来越近。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光如神来一笔,自天而降,只一刹那,巨蟒首身分离,蛇首高高抛起,剑光再动,剑身轻轻一触,蛇首便已飞出数丈。 房门不知何时竟已打开,李伏蝉缓缓收剑入鞘,看着蛇身缓缓瘫软,卢凌风站立不住,赶紧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卢凌风。 卢凌风饱受重压,又顷刻消散,整个人忍不住松了下来,筋骨皆软,李伏蝉低声问道:“卢阿兄,可有受伤?” 卢凌风喘着粗气,脚步踉跄,稍顿一会才回道:“没事,怪不得刘十八说别住别的屋子,不干净的东西应该就是这个畜生!” 裴喜君却是忽然站起身,冲上去握住卢凌风的手,欣喜道:“将军又救了我一命!” 卢凌风摇了摇头,道:“若不是你把刀递给我,我或许就撑不到伏蝉来了,这次算你救我一命。”两人眉目传情,心生欢喜,是相逢的欣喜,亦是劫后余生的欢喜。 “哎呀,那我呢?二位!”李伏蝉假装委屈,调侃道。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还有个如此大的人在身侧,卢凌风赶紧道:“多谢你了,伏蝉,若不是你,或许……” “卢阿兄客气什么,你我何须言谢!”李伏蝉转过头,笑着看向裴喜君,“喜君小姐,几日不见,可还安好?” 裴喜君总算把视线挪开了卢凌风,看着眼前的李伏蝉,深深一礼,“多谢小郎君救我与卢将军,喜君感激不尽。” 李伏蝉转头又看了看卢凌风,笑道:“卢阿兄才是救喜君小姐的人哦,伏蝉只是恰逢其会。”说完,眼神中带着调笑,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转,硬生生给两人看得不好意思。 片刻后,裴喜君终于想起什么,急忙说道:“对了,卢将军,小郎君,我的小仆薛环还被他们绑在马车后面,还请去救救他。” 李伏蝉轻笑道:“喜君小姐安心,来时我便瞧见了他,已经救下送到我阿叔那里了。” 裴喜君闻言松了一口气,再次感激,几人小心翼翼,出了房门直奔右厢房而去。 第46章 一触即发 刘十八口中几年未开的驿站大厅,此刻,灯火通明。 于都尉一进厅堂便闹得鸡飞狗跳,人刚坐下,副手便指着手下兵士,道:“外面有鸡窝,抓几只来炖了吃。” 刘十八本就在跟在一旁,听到此话,再不复寻常时候的萎靡之相,神色大急,连忙上前拦住正准备出门的两名兵士,“千万不要抓鸡,千万不要抓鸡!” 于都尉撑着膝盖,身子微微后仰,头颅高昂,见得刘十八阻拦,神色不悦,副手一见,立马上前,厉声道:“怎么,抓你几只鸡还不许啦!不想活了吧!” 刘十八立马解释:“不是不是,这吃鸡,还得现杀,现煮,现褪毛,来不及啊,我这锅里炖着肉呢,好肉!保证让诸位满意,还不行吗?”刘十八神色仓皇,语气急促,与白日里那番半死不活之姿截然不同,仿佛这鸡是他的命根子。 只可惜,眼前的这群人,均非善类,如何会顺着刘十八,副手毫不留情,冷笑一声:“都尉就想吃鸡,去,抓来!” 两名兵士闻声而动,刘十八甚至再不顾自身安危,急道:“不行,不行……”可他哪里是兵士的对手,只是随手一推,刘十八便摔倒在地,手中端着的茶碗七零八碎,溅起的水花落在刘十八的脸庞上,冰冷的刺骨,刘十八看着离去的兵士,神色阴沉,眼神渐渐变得毒辣。 副手冷哼一声,不屑地看着倒地的刘十八,“我看你就是不想活了!” 刘十八愣愣无言,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眼中的仇恨几乎夺眶而出。 鸡未料理完,于都尉一群人便已经叫嚣上,刘十八无奈,看着锅里着的肉,冷笑一声,盛上了满满两大碗,端了过去。 于都尉见到大碗的肉,忍不住开心道:“这肉还真挺香啊!” 副手连忙应和,先叨了一筷子吃了起来。 刘十八转身欲走,于都尉却忽然叫住,问道:“鸡呢?” 刘十八脚步一顿,本就苍白的面庞此刻更显阴沉,声音毫无起伏,道:“已经煮上了。” 于都尉语调高昂,“待会儿啊,鸡汤给我端上一碗,送到右上房。” 刘十八双目圆睁,猛地回头,阴恻恻道:“你要住右上房?那房间不干净!” 副手疑惑道:“怎么不干净,我刚才看过了,挺干净的啊!” “我的意思是,那屋里死过人,之前住的人,都说那屋里闹鬼,我们驿站之所以荒废,就是因为闹鬼!”刘十八眼神阴厉,一字一顿。 副手夹肉的手慢慢僵直,看着昏暗的驿馆,不禁缩了缩脖颈。 于都尉倒是冷静,不屑道:“放屁,胡说八道,”端起面前的酒碗,“那鬼啊,最怕酒,每个人都多喝上两口,鬼也就找不上我们了!”话音刚落,刚刚凝滞了一瞬的气氛又再次热闹起来。 此刻,右厢房内,李伏蝉与卢凌风带着裴喜君推门而入,众人一见,立马迎上来。 苏无名急忙道:“哎呀,你们没事吧,喜君小姐,你怎么还偷偷跑出长安了!” 薛环先被救出,早就为众人解释清楚前因后果,眼下,苏无名却也是后怕不已,若不是正好遇见了,这裴喜君又会是何等的遭遇呢! 薛环也连忙上前,看了看裴喜君,又看了看卢凌风,喜悦道:“太好了,小姐,中郎将把你给救出来了!”接着又道,“中郎将,多谢你救了我家小姐!” 卢凌风这才得空,仔细看了看裴喜君,见她无恙这才回过头看向薛环,道:“不用谢我,我已经不是中郎将了。” 薛环却依然道:“您虽然不是中郎将了,但也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我家小姐说了,假若你能收我为徒,将来我必能够光复祖上荣光!卢将军,请收下我吧!” 众人皆讶异,这个小小郎君居然是奔着拜卢凌风为师来的,再看了看裴喜君,倒也了然,自家小姐对卢凌风情根深种,估计没少夸他,这才引得这少年来拜。 卢凌风面露疑惑:“你说什么?” 薛环回道:“我的祖上是赫赫有名的薛仁贵,我也想像他一样,驰骋沙场,建功立业。我家小姐说,只有你才能帮我完成这个梦想,所以我才陪着小姐离开长安来找您的。” 卢凌风面色一僵,心中一股火气直直升起,忽然转头对着裴喜君高声道:“就找了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子来保护你,你就敢跑出长安!” 裴喜君还未回答,薛环却是直接站出来,驳斥道:“我已经十二岁了,不是毛孩子了!” 卢凌风斥道:“赶紧带着你家小姐返回长安。” “那可不行。” 卢凌风急了,骂道:“你就是个狗屁不懂的傻子!给我闭嘴!” 薛环也急了,顾不上礼节,回道:“卢凌风,我才不傻,我知道我家小姐一直在糊弄我,她离开长安就是为了找你,那日我跟你过过招,你虽有些武艺,但是当我师父,你还不够格呢!” “说得好!”李伏蝉在一旁偷笑,竖起大拇指,难得看人驳斥卢凌风,更何况还是一个孩子,惹得众人侧目,卢凌风见是李伏蝉开口,自然知道这是又把他当热闹看了,无奈的瞪了一眼李伏蝉,却迎来了李伏蝉的嬉皮笑脸。 卢凌风再看着眼前的小小薛环,气也慢慢散去,说到底,这小薛环一路护主,忠心耿耿,确是不可多得的好孩子,轻叹一句:“薛环,我是为你家小姐好,若你真的忠心,就应该带着她返回长安,那个欺负她的狗官交给我,我自会叫他付出代价。” 闻言,薛环的一时意气也慢慢散去,转过头,轻声对着裴喜君道:“小姐,其实我也后悔带你出长安了,尤其是遇到那个狗都尉,我都后怕死了,要是我们没有遇上中郎将,后果不堪设想啊!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您的命可比我的金贵多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动容,薛环虽小小年纪,可一身硬骨,虽被贼人所擒,却不屈不挠,对待自家小姐,更是忠心耿耿,一心为主,如此少年郎君,倒是叫人好生敬佩。 可裴喜君为了卢凌风不惜逃出长安,路遇险阻亦无悔,怎么可能就此无功折返。 裴喜君面色焦急,众人皆看出其满心的不愿,苏无名赶紧上前,安抚道:“卢凌风,就算要让喜君小姐回去,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啊,如今黑灯瞎火,屋外还有歹人在,就算真要回去,也得等青天白日了,好好安排人护送喜君小姐回去啊!” 上官瑶环走上前,缓缓牵过裴喜君的手,“卢参军忧心你的安危,故想将你送走,你勿要急切,与我们在一起,便是安全的,待一切尘埃落定,再谈你去留之事。”言语轻柔,裴喜君那颗焦虑的心不觉间便平静下来,再回头看了看卢凌风,其面色也已缓和,不再提她返回长安之事。 待众人纷纷坐下,裴喜君深深一礼,感激道:“喜君拜见苏先生!多谢小郎君搭救我等!” 苏无名点了点头,李伏蝉直言小事,这才作罢。 苏无名思索片刻,看向众人,沉声道:“这甘棠驿,人无好人,驿无好驿,我们或许,得先离开了!” 卢凌风面色难看,裴喜君差点遭此毒手,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一走了之。 李伏蝉看了看众人面色,轻声道:“阿叔是想去寻官府之人,来此拿那都尉吗?” 苏无名点了点头,道:“薛环已为我们讲述了此前经历,那都尉绝非良人,在绑喜君小姐之前,便已经劫持了一良家女子,看到喜君小姐后见色起意,居然把原先那女子扔下了悬崖!如此恶人,居然高居四品,真是思之令人发笑!” “郎朗乾坤,如此人面兽心者,居然身居折冲都尉之职,当真该诛!”上官瑶环虽然气愤,语气却依然冷静,不怒自威,一身的气势与平日里与众人相处截然不同。 听及此话语,裴喜君不禁看了看眼前明媚却不失威严的女子,这才发觉:好美的姐姐啊! 卢凌风却是质疑道:“寻官府之人,可是,当地官府又如何管得了折冲都尉?” 李伏蝉轻笑道:“卢阿兄真是气着了,”站起身走至上官瑶环身后,双手虚托,“忘了瑶环是何官职了吗?” 裴喜君面露疑惑,而卢凌风恍然大悟,南下路上,众人早已看过上官瑶环所承旨意,其上一句便宜行事,震惊众人,而那把亢龙锏更是令李伏蝉感慨万分。 狄仁杰年轻之时,这把亢龙锏常伴左右,一手锏法也是出神入化,随着年纪渐长,官职愈高,这亢龙锏才又上交朝廷。后来的狄阁老,再不需要如此外物了。 “既然瑶环姑娘在,我们又何须报官,直接拿了那狗都尉,不是正好?”卢凌风义愤填膺道。 苏无名摇了摇头,上官瑶环却是一下猜出了是何原因,看了看卢凌风与裴喜君,细声道:“我奉旨南下,一路监察百官,但无论如何行事,总需有个章法,那都尉劫人害命,纵是拿他,办他,先斩也总需后奏,既如此,不如便先行通知地方官府,与其一同协办,名正言顺,合乎情理。” 苏无名点头称是,补充道:“那姓于的一伙人北上赴任,所带的定是他的亲信卫兵,人数虽不多,但必定携带了劲弩强弓,那我等又何必与他硬碰,唤来官府众人,配合着他们,到时,有你卢凌风在,伏蝉和成兄皆可相助,小小的折冲都尉,还不是手到擒来!” 费鸡师也劝道:“卢凌风,就听他苏无名的吧,你身上还有伤,不可硬拼。” 此言一出,裴喜君满目担忧,卢凌风看着佳人担忧的目光这才缓缓作罢。 但,李伏蝉忽然看着门外,打断道:“阿叔,想法自然是好的,只是,怕那狗官已经等不及了啊!” 上官瑶环双耳微动,娥眉缓缓皱起,成乙站起身子,手中杖刀侧于腰间。 众人见此情景,纷纷望向屋外。 原来,那于都尉吃到一半,甘棠驿外竟又来了一人,好个破败荒弃的甘棠驿,今日,真是热闹,牛鬼蛇神齐聚一堂。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与卢凌风同出五姓七望,豪门士族的清河崔氏,崔无忌。一进门,便趾高气昂,目中无人,将于都尉要住的右上房占去,可偏偏,于都尉慑于其士族的身份,不敢反抗,满肚子火气。 便催着手下前去提裴喜君,这一去,才发现人去屋空,于都尉虽恶贯满盈,但到底还是有些脑子的,立马猜到了着驿馆中还有其他人,抓了刘十八一问,果不其然,便带着将士汹汹而来。 屋外,于都尉所带的兵士俱架起劲弩,遥遥对着屋内众人。 大战,一触即发! 第47章 我亦用刀 烛火摇曳,于都尉借着烛光依稀看到厢房内攒动的人影,目光一厉,斥声道:“厢房里的人,都给我出来!” 众人纷纷起身,李伏蝉与成乙身形一动,便将众人护至身后。 “这个狗官,居然还敢找上门来,看我不宰了他!”卢凌风拍桌而起,转身拿出自己的长枪顷刻便组合完成,欲要出门一战。 苏无名赶紧上前将他拉住,摇了摇头,眼神示意,稍安勿躁,好不容易劝下卢凌风,苏无名忽然高声问道:“敢问门外何人?寻我等何事?” 于都尉眼神虚眯,看着不曾打开的厢房门扉,厉声道:“我乃折冲都尉,我所带的女眷在这驿馆中不翼而飞,怀疑是有人掳走了她,你等速速打开房门,本都尉要进去搜查!” 苏无名环顾了一眼众人,回道:“都尉怕是误会了,我等是南下赴任的官员,我是新任的南州司马,苏无名,随行者还有新任尚宫,兼岭南道黜陟使,上官瑶环,此处,并没有都尉要找的人!” 于都尉听及苏无名提起自身的身份,倒是波澜不惊,一个下州的小小司马,他这个折冲都尉还不放在眼里。可再听及上官瑶环身份时,却是心生疑惑,这上官瑶环的名字听起来明显是个女人,居然有如此官职,这尚宫不过五品,不足为奇,但这岭南道黜陟使的身份,便截然不同。 只是,手握刀剑,杀心自起,于都尉看着眼前架弩的兵士,心中冷哼一声,高声道:“口说无凭,既然你等是南下的官员,那可有官凭,亮一下,让本官瞧一瞧!” 苏无名与上官瑶环对视一眼,两人皆微微摇首,若是正常情况,亮也就亮了,可如今,那门外的折冲都尉来者不善,无论有没有官凭怕都是免不了一场恶战。 苏无名高声道:“我等上任的告身,当直接交示所赴州郡的刺史,你我荒驿偶遇,何言查看啊?” 于都尉冷笑一声,“虽荒驿偶遇,但我乃折冲都尉,更何况,我所带的人无故失踪,我要查看官凭,亦或搜查房间,有何不可!” “哼,阿叔,此人就是为了喜君小姐而来的,又何故与他多费口舌,此事难以善了,不如当断就断,”李伏蝉眼神逐渐锋利,目光如电,“我与成阿兄和卢阿兄皆在此,看他又能如何造次!” 苏无名沉吟一番,转头看了看上官瑶环,只见上官瑶环与李伏蝉对视一眼,亦是点了点头,当机立断,低声嘱咐道:“此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既如此,伏蝉,你等多加小心!” 若是寻常,苏无名定要犹豫几番,几人皆在气头上,若真动起手来,那折冲都尉怕是难在几人手下留全性命,白衣杀官,那都尉纵使有罪,几人怕也难逃牢狱之灾,可如今,上官瑶环在侧,一句便宜行事,则百无禁忌。 李伏蝉轻笑一声,“就等阿叔你这句话了,”转头望向一侧的成乙与卢凌风,“成阿兄,劳你护卫房间里的人,我与卢阿兄出门杀敌!” 成乙二话不说,点了点头,身形移动,站至门前,手中杖刀横握,欲随时出鞘。 于都尉见厢房内久无回应,再无耐心,大手狠狠挥下,持弩的兵士立即扣下弩机,箭矢带着尖锐的呼啸声,朝房内射去。 屋内几人,在弩机扣下的一瞬,便已经察觉,上官瑶环抢先呼喊道:“小心!” 成乙闻声而动,寒光一闪,刀身如电,冰冷的刀身如羽毛一般轻盈地擦过杖鞘,发出金戈碰撞之声,锋芒毕露,箭矢刚刚破入房门,成乙手中的杖刀便已横贯于此,只是拔刀,挥砍,三只箭矢应声而断。 李伏蝉猛地回头,手中幽兰剑无声无息,如银芒乍现,豁然出鞘,轻轻一挑,烛芯立断,房间内陷入了一片黑暗。 李伏蝉轻喝一声,“卢阿兄!”卢凌风应声而动,两人齐齐破门而出。 门外,于都尉见房间内烛光暗去,冷哼一声:“还挺狡猾!给我耐住性子,出来一个,射死一个!” 话音刚落,厢房门忽然碎裂,四散而来,门内两道高大挺拔的身躯如飞鸟一般跃出,众人大惊,举弩欲射。 李伏蝉与卢凌风两人刚出得房门,便见到眼前几名兵士正架弩欲射,卢凌风身子侧翻,如同狸猫一般灵动,手中长枪横扫,门前的灯台被径直挑起,卢凌风双臂发力,枪身一颤,灯台似落石一般朝几名弩手砸去,顷刻间,近前的几名弩手便被砸得人仰马翻,四脚朝天。 两人站定,于都尉定睛一瞧,倒是新奇道:“哎呦,你们这群贼寇居然还有长枪啊!” 卢凌风怒目圆睁,却一言不发,李伏蝉上前一步,冷斥道:“你这狗官,劫持良家女子,倒行逆施,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还敢在此颠倒黑白,加害我等!当真不知道死字怎写吗?” 于都尉不屑一笑,刚想说什么,却忽然停住,视线紧紧盯着李伏蝉身后,上官瑶环与苏无名正在门前,这一次,成乙在侧,李伏蝉与卢凌风在前,众人根本不虞安危问题,听得这狗都尉在此信口雌黄,皆按耐不住,走上前来。 于都尉忽然忍不住笑道:“哎呀,没想到啊,这屋里居然还藏着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啊!”淫邪的目光不断打量着上官瑶环,甚至连在一侧的裴喜君都暂时忽略了,“待我收拾了这伙贼人,定将姑娘解救于水火!” 李伏蝉气的笑出了声,“你这腌臜东西,不杀你,真不足平我心中之气!” 于都尉眉头一皱,面色愠怒,刚欲说话,苏无名突然上前一步,“我等乃是朝廷任命,南下的官员,你不由分说,举箭便射,当真毫无王法吗?” 于都尉被突然打断,气道:“你等不过是一群江洋大盗,我身为折冲都尉,为民除害,这就是王法!” 苏无名也给气笑了,骂道:“狗都尉,你强掳良家女子,颠倒黑白,加害朝廷命官,还敢妄言为民除害吗,我呸!” 上官瑶环看着于都尉那令人恶心的目光,面如寒霜,语气冰冷,言辞犀利,质问道:“尔等身着官服,却行盗匪之径,天理昭昭,因果循环,就不怕报应吗?” 谁知,于都尉却是丝毫不惧,反而放声大笑,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待笑声停歇,于都尉目露凶光,恶声道:“待我杀了尔等,我就是天理,我就是你们的报应!” 于都尉一身戾气逼人,可在场众人却若无一人动容,李伏蝉上前两步,面无表情,淡淡道:“错了。” 于都尉神色一怔,“什么错了?” 李伏蝉忽然笑了,眼神漠然,“你杀不了我等,而我等亦会成为你的报应!” 于都尉愣了愣,继而神色暴怒,看着李伏蝉那年轻的面庞,狞笑道:“好好好,你个黄口小儿,如此牙尖嘴利,不知天高地厚,敢在本都尉面前大放厥词,待我砸断你的四肢,敲碎你的头颅,我倒要看看,你的嘴里还能吐出什么来!”说话间侧过头,高呼道,“取我的槊来!” 身旁的兵士立马将怀抱的槊递上,于都尉一把接过,舞动了几下,确实是虎虎生风,只见他得意道:“小子,我手上这条槊,取过几十人的性命,好几年没派上用场了,今日,我也让它喝喝血!” 卢凌风上前两步,与李伏蝉并肩而立,手中长枪竖立,低声道:“伏蝉,这折冲都尉虽不是东西,可他手中长槊确实不作假,你持剑,对上他恐吃亏,让我来吧!” 卢凌风对李伏蝉的武艺自是毫不怀疑,但他同样清楚,大唐武将,但凡能至高品者,绝无酒囊饭袋,虽有像眼前于都这般品行不端者,但庸者几无。卢凌风担忧李伏蝉安危,故有此一劝。 李伏蝉闻言,也不反驳,只是轻笑,突然问道:“卢阿兄可还记得,伏蝉与你讲过,我亦会用刀。” 卢凌风一怔,不知李伏蝉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却叫李伏蝉朗声呼喊:“成阿兄,接剑!”李伏蝉手腕翻转,手臂一甩,手中的幽兰剑似流光一般疾射出去,成乙身躯不动,单手探出,幽兰剑便落入手中。 卢凌风神色一惊,“伏蝉,这是作甚,莫非想赤手空拳……” 李伏蝉轻轻摇头,那于都尉却是突然嘲笑道:“怎么,现在扔下兵器想投降啦,只怕是晚啦,本都尉无论如何,都要取了你这小子的性命!” 李伏蝉不屑一笑,也不见其如何动作,手自腰间轻轻一抚,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定睛再一看,李伏蝉不知从何处,竟取出了一把短刀,此刀极为特殊,身似柳叶,头如巨鲨,薄如蝉翼,刀身上下,古朴无华,几近素简,只是寒光四溢,摄人心神! 于都尉心头一惊,疑道:“你从何处取出的刀?” 李伏蝉轻轻笑道:“你猜啊!” 于都尉面色一僵,我是稚子吗,我还猜,“哼,装神弄鬼,拿命来!”说话间,便挥舞着长槊,冲杀上来。 卢凌风大喝一声:“伏蝉小心!” 李伏蝉毫不动容,直至长槊当头,才险之又险地避开,其身似飞鸿,宛若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飘然而动。 脚下轻轻一点,长槊擦着鼻尖落下,李伏蝉右手持刀,自下而上,一记逆斩,刀光煌煌,挡无可挡。 于都尉哪想到面前这个年轻的不像话的小子居然有这般身手,长槊当头而下,本还以为一击得逞,谁成想,李伏蝉居然能那般险之又险地避开。 这一刻,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于都尉来不及回防,只得身子后撤,这一下,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动作,竟奇迹般地救了他一命,他身着甲胄,本以为李伏蝉身上那把轻薄的怪刀根本伤不着他,可没想到,李伏蝉手中的刀削铜断铁,锋利无双,只是一刀,竟将甲胄斩裂。 李伏蝉并未乘胜追击,于都尉猛地退后几步,看着胸前那巨大的裂口,心有余悸,心底暗道:“这小子是人是鬼!” 又看了看似笑非笑的李伏蝉,于都尉心中的胆寒又立马散去,一股怒火直上心头,“好你个无耻小人,胆敢偷袭于我,若不是我大意,你连挨也挨不着我!” “那再来啊!”李伏蝉也不恼怒,反而轻笑。 副手见自家都尉吃亏,哪肯罢休,连忙对身旁的兵士喊道:“你们还愣着干嘛,上啊!” 卢凌风本还在讶异李伏蝉这一刀的惊艳,忽然听得副手的呼喊,眼神一厉,“尔等还敢以多欺少嘛!”说话间,手中长枪灵动,一个纵身,便对上了那群兵士。 于都尉本还待众人一拥而上,将李伏蝉牵制住,可卢凌风横空杀出,这才意识到,对面也并非单枪匹马,心头一狠,咬着牙,抡起长槊,再扑上来。 可他哪里知道,他如今面对的李伏蝉,是什么样的存在。 三年前,李伏蝉往边关,遇成乙,那时,还是李伏蝉用刀之际。 战场厮杀,血与火的锤炼,神力与技巧的巅峰造极,终于将李伏蝉的刀术推进了鬼神之境。 边关将士,多用陌刀。陌刀之初,皆为斩马之用,故又称斩马刀。 可真正能做到斩马的将士,少之又少,除去将领,寥寥无人。 可李伏蝉是何人,天生神力,元芳亲传。尤其是元芳,可是手执横刀,也可斩马的存在。战场锤炼后,李伏蝉惹上了跟他阿耶一样的嗜好,枭首,腰斩,凡是大罗神仙难救的死法,他是样样精通。 看着气势汹汹而来的于都尉,李伏蝉腰身微沉,弓马前伏,握着链子刀的手完全弯起,下一刻,李伏蝉那温润的气质豁然全消,随之而来的是和成乙一般无二的战场杀气。 于都尉虽是武将,更是官拜四品的折冲都尉,手下见过血,有过人命,可惜,比起成乙,李伏蝉这种真正从那人吃人的战场上走下来的人,差的又何止是一星半点。 尸山血海,满目疮痍,于都尉冲杀的身形忽然一怔,心头惧意丛生,本能不断驱使着自己想要逃离,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手中的长槊还是狠狠甩下。 这一次,却是再无那般好的运气了,李伏蝉目光冷漠,手臂筋肉虬起,脚下猛蹬,身子似雷霆而动,手臂如大龙般悍然挥甩,刀光凛冽,寒芒四起,纵横的刀气有如石破天惊,璀璨而又炫目。 于都尉眼前那么大的一个人似忽然消失,只听叮的一声,长槊应声而断,于都尉浑身僵直,双目圆睁,满脸的不可置信,甲胄之上,又多了一刀横贯的裂痕,与先前的竖痕组成了一道十字,片刻后,于都尉渐渐惊恐,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下半身的存在,满嘴的鲜血不断咳出,双目一黑,身体竟一分为二,散落地面。 李伏蝉缓缓站起身子,目光冷淡,神情平静,看着地面上不断涌出的鲜血,低声道:“似你这样的人,我在战场上不知杀过多少,你和他们,没什么不一样!” 只可惜,于都尉,再也听不见了,风声呜咽,满院肃杀! 第48章 似兽非人 卢凌风长枪攒动,枪影如林,辗转腾挪之间,那几名小小的兵士便被拿下。 再回头,便瞧见了这番血腥的一幕,看着持刀而立的李伏蝉,早已恢复了往日那般温润模样,一身尸山血海般的杀气顷刻间散去,仿佛前一刻那如地狱罗刹一样的人从未出现。 门后的众人也是大吃一惊,未曾想到李伏蝉还有这样的一面。看着满地的血腥狼藉,众人虽惊不惧,那道立于鲜血中的身影,众人见了只觉心安。 苏无名不管地面的血迹,连忙跑出来,急忙问道:“伏蝉,可曾受伤?”虽目睹了全程,但苏无名还是担心起李伏蝉来。 李伏蝉摇了摇头,手臂轻轻一抖,刀身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刀身上的鲜血似红霞般洒落,再一翻转,李伏蝉已两手空空。 “阿叔安心,小小都尉,能奈我何!”李伏蝉还是那个李伏蝉,龇着一副洁白的牙,看得苏无名那颗提着的心,慢慢放下。 费鸡师也几步走上前,细细打量了一番地面上的景象,他是当世神医,什么样的血腥不曾见过,见怪不怪,“啧啧啧,小伏蝉啊,你这武艺,当真是神人也!” 李伏蝉却是腼腆笑笑,“鸡师公过奖了,卢阿兄才是真的武艺卓绝!”众人看着倒地一片,哀嚎不止的兵士,也是纷纷夸道,倒是给卢凌风整的害了羞。 上官瑶环走上前,这位身份高贵的女子竟然也丝毫不曾顾及地上的血污,笑着道:“没想到,伏蝉的武艺竟如此高绝,叫人叹为观止!” 李伏蝉闻言,视线流转,神色自然,眼里却有光,“人各所长,伏蝉对武艺一道,更有天赋,正如瑶环的七窍通灵,观察入微。” 两人相互对视,轻轻一笑。 忽然,一阵求饶之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只见那刚刚还趾高气昂的副手如今竟跪倒在地,前几刻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低垂着头,身体不停颤抖,看着自家都尉被腰斩,这个趋炎附势的小人终于也吓破了胆,众人还未问什么,便将自家都尉往日的罪行供了个遍,还一边求饶,一遍咒骂。 众人看了无不叹服此人的识时务,也为之不耻,如此之人,能伴随那于都尉身侧,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苏无名看着那声泪俱下的副手,无动于衷,冷言道:“有了他的证词,那都尉的罪行,公然若昭,如此,待天明之后,上报此地官府,由他们再将此案层层上报,交由大理寺封存,”回头看了看上官瑶环,“瑶环姑娘,这样可行?” 上官瑶环思忖少顷,点头道:“如此正好,”又回头看了看那跪地不起的副手和哀嚎不止的兵士,“这些人助纣为虐,想来都不无辜,亦该明正典刑,以证效尤!” 众人皆颔首,忽然,上官瑶环眼神微变,转头看向一侧厢房的屋檐,李伏蝉亦是回头,双目微眯,成乙手中杖刀直指,低声道:“伏蝉!” 卢凌风神情一肃,与李伏蝉对视一眼,李伏蝉微微点头,卢凌风持着长枪,龙行虎步,几个箭步便冲到屋檐下,长枪紧握,抬首一看,瞳孔微紧,“刘十八!怎么是你!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趴在这里作甚,是要暗算于我们吗?” “刘十八!”众人心中皆是一惊,这个刘十八果然有问题。 只见,此时的刘十八,披头散发,双眼赤红,一身诡异破烂的红衣,神色狰狞,极似野兽,与白日所见的两个刘十八,截然不同。 卢凌风长枪高高举起,枪头直抵房梁上的刘十八,只是卢凌风虽质问,可这个刘十八却丝毫不语,反倒是眼神不断打量,卢凌风明显感觉,这样的眼神,宛如野兽端详猎物,充满了狠厉与无情。 卢凌风眉头紧皱,怒气陡升,暴喝道:“刘十八,为何不言不语?” 话音刚落,梁上所谓的刘十八眼神一厉,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身形似豺狼一样张开,却如蛇般灵活迅捷,顺着卢凌风的长枪猛扑而下。 卢凌风目光一凛,脚步后撤,银枪转动,横握身前,掌中发力,手臂直推。刘十八凌空落下,似虎扑的身影被硬生生挡住。 刘十八的双手紧紧抵住卢凌风的枪身,两人竟开始相互角力。卢凌风双腿微屈,身形似礁石般岿然不动,目光一扫,神色微变,心中思绪翻涌,眼前所见的刘十八与早前所见的两人,又是全然不同的一人。 卢凌风紧紧盯住抵着长枪的那双手,这是与前两人的断指或全掌截然不同的一双手,不,甚至无法再称呼它是手,倒更像是野兽的利爪,双手粗糙,隐有血迹,指甲狭长尖锐,泛着生铁一般的寒光。 刘十八并无武人一般的变通,久持不下,却依然死死抵住枪身,卢凌风却不会跟他僵持,他本就武艺高强,一身力量也是非同小可,只见他顺着刘十八的力量,微微收回枪身,手臂微屈,只是片刻,身躯如山脉般起伏,腰身发力,牵动手臂,一股巨力沛然生出,刘十八猝不及防,怪叫一身,被远远地击退。 刘十八宛如风中枯草,身形不受控制地倒飞而去,只听砰的一声,他的后背重重地砸在了屋墙之上,疼痛袭来,刘十八忍不住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趁你病,要你命,卢凌风可不会就此放过刘十八,既然敢动手,那就做好被打的准备。卢凌风脚下一滑,长枪先行,身子紧随而至。 刚刚砸在墙面滑落在地的刘十八刚刚站起身子,仇恨的眼神刚刚抬起,却见一杆银枪悍然袭来,刘十八凭着猛兽般的直觉微微侧过身子,长枪擦着他的脑袋,径直戳入墙面。 一击未成,卢凌风冷笑一声,他本就不是为了要刘十八的性命,这一枪被躲过,在预料之中,握着枪尾的卢凌风手臂一抖,枪身震颤,莫大的力道顿时砸在了刘十八的脑袋上,这一下,纵是野兽也绝不好受。 刘十八的嘶吼戛然而止,充满仇恨的眼神瞬间茫然,瞳孔开始失去神采,脑袋似有无尽的疼痛与眩晕袭来,整个人晃晃悠悠跌倒在地。 卢凌风面不改色,缓缓收回长枪,看着倒地不起的刘十八缓缓舒了一口气,心底却是莫名的有些愉悦,纵使知道这不是白日所见的刘十八,可这好像出了口恶气的感觉,令卢凌风神清气爽! 众人此时抛下还在跪地求饶的副手,纷纷围了上来了, 裴喜君快走两步,担忧问道:“卢凌风,你没事吧?”卢凌风摇摇头,示意无事。 众人打眼一瞧,费鸡师惊道:“哎呀,这个刘十八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上官瑶环目光微微一扫,便立即瞧出了眼前刘十八的异常,解释道:“鸡师公,您仔细瞧,他的手与此前所见的刘十八,截然不同,这不是我们所见过的刘十八!” 费鸡师倒是先愣了一下,侧头看了看李伏蝉,笑道:“瑶环姑娘,我怎么当得起你一句鸡师公啊!” 上官瑶环转过身,直面费鸡师,轻笑道:“年长者,自该以礼相待,以敬相称,鸡师公自当得起瑶环如此称呼,”稍顿一刻,却见正色的上官瑶环忽然俏皮道,“鸡师公活泼有趣,随心随性,瑶环羡慕的紧呢!” 费鸡师倒是开心地笑了笑,谁又能拒绝如此好看而又嘴甜的小姑娘呢,只是,又偷偷看了看李伏蝉,惹来李伏蝉疑惑的目光。 苏无名仔细打量了这刘十八一番,回头望了望院中的狼藉,忍不住感慨道:“这小小的甘棠驿,虽废弃破败,没想到,自我等到来,怪事,坏事竟一桩接着一桩,真是奇哉怪也!” 李伏蝉轻轻笑笑,从成乙手中接过自己的佩剑,看了看守着院子里剩下兵士的成乙,道:“阿兄,莫管他们了,他们逃不了。”成乙默然点头,这才挪开脚步,走了过来。 李伏蝉回过头,对着苏无名道,“阿叔,你随阿翁见过的光怪陆离之事还少吗,这甘棠驿虽怪,但说到底,也逃不过人心作祟,那于都尉不正是咎由自取嘛!” 众人闻言,皆是点头,卢凌风忽然道:“只是,这刘十八到底是什么人,剩下的两人呢,他们又有什么目的?” 苏无名沉思片刻,抬头望了望天色,道:“不管他们有何目的,这里发生的事总该上报官府,如今,已快至天明,待天亮,我们先去报官,将这群害群之马拿了再说。” 李伏蝉转头看了一眼院中仍跪着的副手,那副手本来跪的累了,见无人注意他,干脆跪坐着思索如何脱身,却见李伏蝉如剑锋一般的目光陡然射来,心底一惊,赶紧直起身子,露出讨好的笑容。 李伏蝉缓缓收回目光,对着众人道:“这群人已不足为虑,只是这暗中的刘十八却是隐患,”侧过头望向卢凌风,“卢阿兄,我们去看看,这剩下的刘十八藏在了何处!” 卢凌风手中长枪顿地,立马应道:“正该如此!” 说话间,众人又看向倒地的刘十八,得了这会的喘息,刘十八竟渐渐缓过来,眼神慢慢恢复了此前的狠厉,身子蠢蠢欲动,李伏蝉二话不说,手中幽兰剑也不出鞘,连鞘带剑,直接压上刘十八的肩膀,与卢凌风不同,李伏蝉何等巨力,轻描淡写之间,刚刚稍直起身子的刘十八再度被压倒在地。 刘十八口中呜咽,似野兽低鸣,却始终未曾言语。 众人皆蹙眉奇怪,上官瑶环看了看刘十八的眼神,忽然道:“此人眼神狠厉,毫无常人之神采,行为怪异,不言不语,这般瞧上去,似兽非人。” 苏无名也一直在观察着刘十八的反应,听得上官瑶环的话语,立即附和道:“不错,神情暴戾,举止凶猛,确与常人不同,”苏无名忽然发问,“刘十八,你到底是何人,意欲何为?” 只是,被压倒在地的刘十八毫无回应,只是口中的嘶鸣愈甚,几次想突然暴起,可在李伏蝉的重压下,皆是徒劳无功。 众人见问不出什么,只得绑了院中的兵士,扔进了厢房,而李伏蝉则是提着刘十八,与卢凌风行至大厅,欲一探究竟! 第49章 人心地狱 李伏蝉随手丢下手中的刘十八,手指疾点,刘十八浑身僵硬,只余那双暴戾的双眼紧紧盯住李伏蝉。 李伏蝉浑不在意,转头看了看四周,之前还灯火通明,喧闹不已的大厅,此时已冷冷清清,再无声响。 李伏蝉抬头看了看,侧耳倾听,忽然道:“卢阿兄,楼下并无动静,那刘十八千般阻挠,不让我等去那左右上房,如今看来,定有猫腻,得去看看了!” 卢凌风想起先前刘十八的言行,不由地点头,低头看了看地上僵直的人影,问道:“他怎么办,就此放着吗?” 李伏蝉轻笑,道:“我这手法,他没两个时辰,休想动弹,放着吧,若是有人来救他那就更好了!” 卢凌风对李伏蝉的话深信不疑,手中长枪转动,背于身后,与李伏蝉对视一眼,一步一步登上了二楼,李伏蝉紧随其后。 左右上房倒是与普通的厢房截然不同,古朴屏风,檀木睡榻,桌椅板凳均有讲究,青铜灯盏散出微弱的暖黄光芒,李伏蝉刚刚进得房间,便将整个房间的布局一览无遗。 甘棠驿虽废弃,但如今看来,其间所有陈设皆有人悉心打扫,刘十八心怀鬼蜮,先后已出现三人,卢凌风心中疑云丛生,仔仔细细检查着房间每一个角落。 片刻后,卢凌风无奈停下动作,有些泄气道:“伏蝉,房间内并无异常,也不知这刘十八藏身何处?” 李伏蝉并未答话,反而周边环顾,视线如鹰隼般滑过房间的每一处细节,最终,目光落在了那雕龙画凤的檀木床榻之上。榻上铺着厚厚的锦衾,锦衾上绣着绚丽的花鸟图案,色彩艳丽,奇怪的是,锦布崭新,似丝毫不曾使用过。 李伏蝉上前几步,一把掀开锦衾,手指微屈,轻轻叩击床板,咚咚咚三道清脆而又空洞的响声传来,李伏蝉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笑容,这床榻之下竟是空的。 卢凌风神色一凝,立即意识到,此床之下,定另有洞天,走上前,道:“伏蝉,这声音不对,床下定有猫腻!” 李伏蝉点了点头,沉声道:“那副手刚刚求饶之际,将驿馆中之事尽数交代,我们在厢房商议之时,还来了位清河崔氏,住进了这右上房,只是此刻,人已消失无踪!” 卢凌风面容严肃,猜测道:“会不会与那不曾现身的两个刘十八有关?” 李伏蝉早已对这所谓的清河崔氏没了记忆,但想来与那真正的刘十八定脱不了干系,“或许正是如此!” 李伏蝉的视线在床榻附近流转,其父李元芳略通机关之术,李伏蝉一身所学皆传自几位长辈,这机关之术自然也略有所及。 卢凌风的长枪由李伏蝉与费鸡师一同改造,自然知道李伏蝉精通机关之术,见李伏蝉开始观察左右,也不打扰,静心等待。 只是片刻,李伏蝉便收回了目光,眉头轻皱,看向卢凌风,“卢阿兄,我并未发现此处的机关关隘,想来,如果此床榻是为机关陷阱,那这机关的关隘或是在别处。” 卢凌风思索须臾,倒是认同了李伏蝉的话语,看了看这华美的床榻,冷哼一声,道:“既然无处寻到开启之处,那便直接砸碎就是!” 说话间,卢凌风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儿已豁然使出,一杆银枪在手,不由分说,一式泰山压顶直接抡下,枪身卷动空气,发出呼呼的声响,轰的一声,宛如石破天惊,前一刻,还异常华美的床榻瞬间四分五裂,床板木屑纷飞。 李伏蝉眼睑一跳,连退数步,避开洋洋洒洒的碎木,看着矗立不动的卢凌风,嘴角一撇,“卢阿兄,我知道你急,但你何必这般急,容我先退开啊!” 卢凌风缓缓收回长枪,看着眼前砸出的窟窿,舒心一笑,回头道:“伏蝉,找到了!” 李伏蝉默然无语,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卢阿兄! 李伏蝉走上前,看着被砸出的洞窟,竟是一条倾斜的通道,也不知通往何处,凝声道:“这通道存于床榻之下,看其构造,并不像逃生之用,反而,却像是陷阱一般,运人而为。” 卢凌风听完,立即拆开长枪,拿起油灯,作势欲跳下通道,李伏蝉还未来得及阻止,卢凌风一跃而入。 李伏蝉僵直片刻,忍不住想到:还真烂命一条就是干啊,这般就跳下去了,下面万一又是什么陷阱呢! 无奈之下,李伏蝉提起幽兰剑,轻轻一纵,也跟着跳了下去。 刘十八今日真是波澜起伏,他本不欲害人,竭力阻止一个又一个踏足甘棠驿的无辜之人。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你越是不希望发生的事,它总是不约而至。 当那折冲都尉抓住他逼问苏无名一行人时,他便知道今日之事无法善了。那于都尉虽为朝廷命官,但一身的戾气与凶狠,与盗匪无异。他刘十八身为驿卒,南来北往的官员大大小小见了无数,这点识人之术怎么可能不懂。 当于都尉转头寻苏无名麻烦之时,他便立即躲进了这密室之中,可进来才发现,自己的弟弟与哥哥竟不翼而飞。哥哥刘十七倒是不足为奇,他本就不是良人,自己也没法子约束他,可是自己的弟弟刘十九心智不全,宛如野兽,寻常时候绝不会离开这里,此刻却是不知去了何处,万不要被那群人发现了才好! 刘十八看着眼前的石床愣愣出神,其上躺着一个人,赫然正是那失踪的清河崔无忌,只是此刻,其胸膛间已没了起伏,石床上隐隐有着干枯的血液,周边挂着血淋淋的肉块,昏暗的洞窟内,烛火缓缓摇曳,刘十八那苍白的面容如同失魂的恶鬼,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崔无忌的尸身。 刘十八心里思绪翻涌,他趁着于都尉饮酒之际跑去了裴喜君先前所在的厢房看了一眼,却见到了白蛇的身体,心中悲愤,恨意一下子翻涌起来。此白蛇随自家弟弟而来,颇有人性,刘十八面色诡异,身份卑微,从无朋友,这白蟒却是他唯一的朋友。 忽然,一声巨大的响声自头顶传来,刘十八豁然惊醒,站起身子,抬头望去,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落下,惊得刘十八忍不住后退几步。 卢凌风顺着坡道径直滑下,快要着地,却见的一个人直生生地躺在那,心底一惊,身子一侧,手中分截的长枪重重地抵上身边的通道,一个翻转,将将避开了石床之上的身影,落在了一旁的地上。 李伏蝉紧随而下,听得卢凌风的动静,早有准备,幽兰剑轻轻一触,身子似羽毛一般飘然移开,落在了卢凌风身侧。 两人俱是同时看了看石床上的崔无忌,只一眼,便瞧出了此人已无生息,那脖颈处的血迹尚未枯竭,面容早已苍白,胸膛没了起伏,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将目光移向了近前的刘十八! 卢凌风重重地踏出一步,目光如电,宛如刀刃一般射向刘十八,暴喝道:“好你个刘十八,胆大妄为,杀人害命,竟还欲派人偷袭我等,那上面与你面容一致的红衣人是你何人!” 刘十八本还有些许慌乱,却忽然听闻到自己弟弟的下落,急道:“我弟弟在上面,你们将他如何了?” 卢凌风目光一凛,“果然是亲兄弟!”回头看了看李伏蝉,李伏蝉微微点头。 李伏蝉面容平静,看着这幽暗的洞窟,早没了生息的崔无忌,到处沉积已久的黑红血迹,高挂的不知名血肉,映着昏黄摇曳的烛火,宛如人间地狱。 李伏蝉此时,倒是想起这几兄弟在这地下的世界干些什么勾当,看着眼前急切的刘十八,李伏蝉目光逐渐冷漠,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此人,包庇恶鬼,早已不再无辜,人心如地狱,刘十八早已在其中。 李伏蝉缓声道:“想知道他如何,上去见一见不就知道了”稍顿片刻,打量了周围一眼,“还有一人呢,去了何处?” 刘十八一愣,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却又很快消失,沉声道:“哪里有什么人,此处就我一人!” 卢凌风怒斥道:“刘十八,你还想狡辩,”看着眼前刘十八的断指,卢凌风大手一指,“你那断指如此显眼,迎我等进门时便是你,与我争论房间规矩的也是你,可夜间偷听我等说话的却绝非是你,那人双手完好,形容狡诈,又是你哪个兄弟?” 刘十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断指,自嘲一笑,想不到,他们兄弟几人,样貌一般无二,可手指这细小的破绽竟有一日叫人瞧了出来。可他毕竟是刘十八,直到此刻,也不肯说出另一人的存在。 见刘十八默然无语,卢凌风气急,刚想上前逼问,李伏蝉却是拦住,轻声道:“卢阿兄,与这样的人何须多言,先将其带上去,待天明送交官府一同审理,剩下的那人只要还在,定逃不了法网恢恢!” 卢凌风这才慢慢冷静,看了看刘十八,冷哼一声,径直上前,缚了人,带上了大厅。 待到厅堂,众人早已在此等候,见到被缚的刘十八,再看看地上的刘十九,众人皆讶异,世间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刘十八看到僵在地上的刘十九,慌忙上前,道:“弟弟,你没事吧?” 只可惜,此时的刘十九全身僵硬,口不能言,甚至连嘶吼都无法发出,只是眼神稍稍柔和,宛如受了委屈的小兽见到了主人。 苏无名细细看了看,上前问道:“这便是一开始的刘十八吧,可还见到了另一个?” 卢凌风摇了摇头,望向地上的两兄弟,道:“这右厢房藏有暗道,直通地下密室,那里找到了失踪的清河崔氏,其已身亡,这刘十八亦在那里,却不见还有其他人。” 苏无名神情一肃,“那清河崔氏,死了?” “正是!如今看来,凶手正是刘十八这几人。”卢凌风回道。 上官瑶环看了看地上的两人,问道:“只是不知,他们与其有何仇怨,为何要杀了他?” 李伏蝉轻哼一声,望了望已然见了光亮的天空,轻声道:“这世上杀人的理由千奇百怪,仇怨杀戮,或许是最纯粹的了,”又低头看了看刘十八两人,“他们,或许比这复杂多了!” 第50章 蛇鼠一窝 拂晓已至,天光大亮。 李伏蝉看着欲要前往官府报官的苏无名,仿佛想起什么,连忙道:“阿叔,无论是刘十八,还是那狗都尉,此事毕竟涉及到四品官员和那士族之死,你报官时需直接找上本地的县令,他毕竟是本地的最高官员。” 苏无名目露疑惑,不知为何李伏蝉特地嘱咐这一点,却也不曾多言,点头应下,驾马而去。 苏无名离去,众人看着被缚于厅堂柱上的刘十八与刘十九,卢凌风忍不住问道:“刘十八,那清河崔氏与你何仇怨,为何杀他?” 刘十八垂首低眉,比初见他时更加萎靡,整个人如同一潭死水,若不是绳子缚着,或许此刻已经瘫软在地,只见他缓缓抬起眼皮,有气无力道:“无冤无仇,便不可杀吗?” “你……”卢凌风气上心头,人命关天,在你嘴里就如此轻描淡写嘛! 李伏蝉轻轻拉住卢凌风的臂膀,惹来裴喜君与上官瑶环的注视,李伏蝉不动声色,漠然道:“卢阿兄何必动气,他所言所行皆如行尸走肉,怕是早已心存死志,”又转头看了看逐渐恢复行动的刘十九,“这个又毫无理智,宛如野兽,看来,消失的另一个人,怕才是关键所在!” 上官瑶环仔细端详了两人一阵,忽然站起身,众人看向她,只听她沉声道:“伏蝉,你们发现的地室,我请鸡师公去瞧了,其上悬挂的血肉,皆属于人,他们杀的,怕远远不是一个崔无忌那么简单!” 众人呼吸一窒,转头望向柱子上的两人,有如万念俱灰的刘十八,凶厉似野兽的刘十九,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啊! 众人还欲说什么,耳聪的几人却是齐齐望向屋外,成乙侧耳倾听,轻声道:“伏蝉,十人,脚步纷杂却有力,不是普通人。” 裴喜君忽然望了望卢凌风道:“难道是苏先生报了官,官府来人了?” 卢凌风微微摇头,眉头轻皱,“时间不对,来得太快了!” “或许,剩下的那个人也要浮出水面了!”李伏蝉面不改色,站起身来,看着柱上的两人神色稍变,心中不由确认了几分。 几人对视一眼,李伏蝉看了看上官瑶环,道:“瑶环,你与喜君小姐和鸡师公一同在此,莫要出去,我们几人出去看看。” 上官瑶环轻轻颔首,关切道:“你们小心。” 李伏蝉回过头对薛环道:“小薛环,保护好他们!” 薛环重重点了点头,“交给我吧!” 李伏蝉,卢凌风,成乙,肩并肩走出厅堂,刚出门,一道破门之声便传了过来,一群人顺着那破旧的柴门鱼涌而入。 卢凌风目光一动,低声对着身侧的两人细声道:“是捕手!” 李伏蝉的目光越过眼前汹涌而入的捕手,落在了最后的两道身影之上,“卢阿兄,看看最后的那人,可眼熟?” 卢凌风定睛一看,瞳孔一张,“刘十八!” “这便就是那最后一人了吧!”成乙适时道。 随着那群短衣窄袖,一身黑红的捕手完全涌入,最后的两人才缓缓走进,见到屋内走出的李伏蝉三人,众捕手一拥而上,将几人团团包围。 卢凌风还未来得及说话,倒是听那最后一个相貌一样的刘十八开口道:“苏县尉,这就是那几个为非作歹的恶贼,还请快拿了他们!我们兄弟好继续为您效力!”言语间,表现出与屋内刘十八和刘十九完全不一样的神态,卑躬屈膝,奴颜婢膝,一副谄媚姿态。 卢凌风视线流转,看着眼前刘十八的双手,顿时了然,这正是那晚偷听他们说话的人,这副低声下气的模样倒确实是一模一样。 那刘十八口中的苏县尉一身靛色官服,蓄着胡须,模样倒是一脸威严中正,只见他高声呵斥道:“刘十七,你给我闭嘴!”刘十七这才悻悻闭口。 “原来,你叫刘十七,呵,十七,十八,十九,果然是三兄弟啊!”卢凌风恍然大悟,面含讥讽。 突然,卢凌风神色一厉,冲着那苏县尉呵斥道:“那刘十七口中所言为你效力,所以,这甘棠驿中,无辜惨死的众人,皆与你有关,是也不是!” 苏县尉忽闻卢凌风的暴喝,面容一滞,看了看被包围的几人,心头一松,“大胆,你是何人,胆敢质问于我!” “先莫管我等何人,”李伏蝉上前一步,冷笑一声,“这刘十七所言可是事实,他们几人真为你效命?” 苏县尉看了看突然发问的李伏蝉,看着那年轻的面容,再看了看抽出刀刃围着李伏蝉几人的捕手,冷哼一声,“是又如何?” 李伏蝉神色一冷,暴喝道:“真是为你效命!你这披着人皮的狗官,身为县尉,本该卫护百姓,免遭荼毒,然你等这般残忍恶佞,居然丧尽天良,灭绝人性,手挥屠刀,草菅人命,真是禽兽不如,歹毒至极!” 卢凌风微微侧目,伏蝉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啊,而成乙更是一副合该如此的表情,嘴角露出笑容。 这番话一出,竟将那苏县尉骂的一愣一愣,半响才反应过来,随即脸色巨变,暴跳如雷,双目圆睁,声色俱厉,“胆敢如此侮辱本官,”视线在三人身上流转,“此三人行迹可疑,侮辱朝廷命官,强占驿馆,统统给我就地斩杀!” 一声令下,众捕手闻声而动,手中横刀,直劈而下,本该护民维正,捉贼捕恶的捕手,此刻满脸的戾气与凶煞,当真是善恶一念,人如恶鬼! 李伏蝉不屑一笑,“卢阿兄,与这些人打交道,得先将他们打的毫无反抗之力,才能慢慢讲道理!” 卢凌风不置可否,身形一动,便避开了落下的两把刀刃,一双铁掌宛如蛟龙一般迅捷探出,朝着两名捕手持刀之手腕,重重击下,两捕手只觉手腕剧痛,握刀的手不自觉地松开,“当啷”两声清脆而又沉重的声音传出。 不待两人反应,卢凌风未收回的双掌,顷刻间化掌为拳,悍然轰出,两名捕手硬生生吃下这一击,两人如同破布一般,被远远地击飞出去,摔倒在地,再不能起,一切,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 成乙也不移动,刀刃加身,手中杖刀横握,轻而易举便架住两名捕手的刀刃。下一刻,成乙稍一发力,两人的刀刃便被弹开,巨力之下,两名捕手不住倒退,成乙却是鬼魅一般倏然而动,贴身而上,在两名捕手惊恐的目光中,横持杖刀,架着两人,顺着退势高高贯起,一瞬后,狠狠摔下,两名捕手摔得七荤八素,呼吸凝滞。 李伏蝉脚尖一点,身子似飞鸟般横移而动,剩下的四名捕手紧追不放,可不论如何挥砍,李伏蝉总能在间隙中不断游走。突然,李伏蝉脚下一顿,再动时,众捕手眼中已经失去了李伏蝉那轩昂的身姿,还未曾反应过来,众人只觉手中一阵剧痛,长刀纷纷掉落,再一看,李伏蝉缓缓收剑入鞘,众捕手才发现,手腕之上多出的剑痕,俱都捂着手腕跪倒在地。 场间的形势似乎只在顷刻之间便发生翻转,苏县尉那暴怒的神情都尚未消失,惊恐的神色却不知不觉间慢慢爬上脸庞,忍不住踉跄几步,手指着场中站立的三人,“你,你,你们别过来,我是本县县尉,我是朝廷命官……” 卢凌风冷哼一声,上前几步,“你这狗东西,也配称朝廷命官!”说话间,目光转向刘十七,“刘十七,你还想去哪儿?” 原来,刘十七奸诈狡猾,见势不妙,竟欲独自逃离,李伏蝉漠然开口:“你若再多行一步,我就斩去你双脚,绝不姑息!”言语间,杀气四溢,七月间,竟令人陡生寒气。 话音刚落,刘十七身子僵直,再不敢动,愣愣地回过头,讨笑道:“没想逃,我就是找个地方看着,怕您伤着我。” 突然,又一阵喧闹声传入众人耳中,几人望前屋外,那里逐渐传来马蹄声与甲胄的碰撞之声,卢凌风惊道:“难道还有同伙?”苏县尉与刘十七也面面相觑。 成乙细细聆听,轻笑道:“这马蹄声,是苏司马回来了。” 果然,不多时,马蹄声止息,苏无名率先走进了甘棠驿,随行的还有一位身着青色县令官服的中年人,面容方正,神色严肃,其颔下几缕胡须,添了几分儒雅与沉稳。其后,更是涌进一批身着甲胄的兵士,想来,正是这县令所带。 李伏蝉打量着眼前的县令,虽着官服,可这衣服却像有些年头,浆洗得有些掉色,可一身的气质却是丝毫不减,一丝不苟,刚正不阿。 众人还未开口,那苏县尉宛如见到了救星,大声呼喊道:“哎呀,县令,怎么把您给惊动了,快,把这几个人……” “住口!”甘棠驿县令王乃龄面如寒霜,言辞冷峻,“事到如今,你还想颠倒黑白吗,我问你,你为何与此人在一起?”王乃龄指着一旁的刘十七问道。 “这……”苏县尉眼珠直转,思考着如何找补,王乃龄却置之不理,对一旁的苏无名微微一礼,道:“多谢苏司马,若不是几位来此,我还认不清他真正的嘴脸!” 苏县尉闻得此言,面色苍白,双拳握了又握,看着身旁的兵士与倒地哀嚎的亲信,心底的气力仿佛一下子泄去,任由兵士架着他走向厅堂。 第51章 人非人 “虽在我甘棠境内,但此案,还请上官黜陟使与苏司马代审。”进入驿站厅堂后,将几人皆缚于柱上,王乃龄环顾四周,走上前,对着上官瑶环与苏无名行了一礼,说道。 来的路上,苏无名将甘棠驿的见闻尽皆讲述,一行人的身份王乃龄早已知晓,其人刚正,麾下官吏出了此等害群之马,深感愧疚,因此,将此案交于了发现凶手的苏无名等人审理,以求公正与心安。 苏无名与上官瑶环皆还礼,苏无名正色道:“那就多谢王兄。” 上官瑶环亦道:“多谢王县令。” 苏无名与上官瑶环对视一眼,两人各自颔首,看着分别被缚四周柱上的几人,两人缓缓走到中央。 苏无名风轻云淡,道:“来时路上,王县令为我讲述了这发生在甘棠驿中的往事,”苏无名目光忽然锐利,视线在几兄弟身上流转,最后落在了刘十八的身上,“刘十八,你的父亲是苏县尉手下的班头,三年前,就死在甘棠驿,死因却不明!” 刘十八耷拉的脑袋缓缓抬起,无神的目光望向苏无名,只听苏无名继续道:“你们三个的故事,恐怕要从小时候说起,你们谁来说啊?” 苏无名目光环视,刘十九眼神恨恨,嘶吼不停,完全不似可以沟通的样子,刘十七神色呆滞,无动于衷,最终,刘十八轻叹一声:“我来说吧。” 众人的目光纷纷望去,刘十八看着周围站立的兵士,自己身上被缚的绳索,不知为何心底竟然缓缓舒了口气,终于结束了,终于,不用再害人了。 刘十八看向苏无名,缓缓道:“二十五年前,我娘生了我们三个,开始以为是两个,后来才发现,还有他!”刘十八转过头,看着还在嘶吼的刘十九,眼神中是众人看不懂的神情。 纵是苏无名阅人无数,上官瑶环七窍通灵,李伏蝉精于识人,却也无法阐述尽刘十八眼中的感情,是仇恨,还是心疼,还是两者皆有。刘十八啊刘十八,善恶一念,非黑即白,刘十八心中有善,所行却恶,融不进白,逃不过黑,整个人辗转彷徨,落了个灰暗人生。 刘十八慢慢移开视线,“当时我娘已经疼得晕死过去好几回了,但发现肚子里还有一个,就让稳婆极力保全,最后,他活了,我娘死了。”言至此,刘十八的语气中多了些耐人寻味的感情,好像在心疼自己的娘亲,也好像在痛恨自己的弟弟。 那刘十九依然在嘶吼,并无反应,反倒是刘十七,面色无奈,生了些异色,李伏蝉看着几人的反应,心中一动,目光倒是流转到了卢凌风身上,惹得卢凌风摸不着头脑,李伏蝉却只是笑笑:卢阿兄,愿你与你娘亲有个好结局。李伏蝉握了握手中的长剑,平复情绪。 刘十八继续道:“他生下来就怪异,五岁了还不会说话,也不会站立行走,每日就在地上爬来爬去,不知我爹是听信了何人妖言,说他是个妖怪,就把他扔了!”刘十九突然神色猛变,情绪激动,拼命嘶叫。 上官瑶环眉头皱起,目光渐寒,声音虽轻,语气却不禁冷峻,“为人父者,听信谗言,弃子不顾,枉费了其妻舍命,也要为他生下的孩子。”裴喜君缓缓上前,轻轻牵住上官瑶环的手,才让其神色稍缓,李伏蝉看着两人牵着的手,神色古怪。 刘十八看向了上官瑶环,苦笑一声,道:“家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刘十八看向刘十七,神色变得难以捉摸。 谁知,刘十七突然开口了,“两个都多!当时要是连你一起扔了,岂不是更好!”刘十七神情激动,语气中满是愤恨与遗憾。 苏无名适时道,“后来的事,我来的路上听县丞与我提及了一些,”苏无名看向刘十七,“刘十七,你从小就不学无术,爱骗人,再大一点,又开始偷东西,你父亲在县廨做事,常常因为你的偷窃遭到别人的羞辱,终于在你十三岁时,他忍无可忍,把你撵出了甘棠县。” 听及苏无名讲述自己小时候的事迹,刘十七露出了得意的神色,直到最后,听到自己被撵走,刘十七冷笑一声,嘴角的笑容充满了不屑与神气,道:“那是因为我卖了几个小丫头,他怕不把我撵走,小丫头的爹娘会过来打死我,还会连累他丢了差事!” 终于,话音刚落,众人神色皆是变化,苏无名虽面色如常,眼中却多了寻常时难见的冷厉。 上官瑶环心神摇荡,她早料到此出长安,牛鬼蛇神,必纷至沓来,可没想到刚出长安不久,便见到了这般人间恶鬼。未曾想,竟真有人生来便恶。 李伏蝉看着刘十七得意的神色,目光淡然,神色冷漠,将死之人,且容他猖狂几句又如何!像他这样的人,早已无从改变,只有死,才能让他赎罪! 此时,站立县令一旁的县丞早已激愤难当,其发已见花白,显然在任多年,恨声道:“原来当年拐卖幼女之事,竟是你一个十三岁孩子干的!” 刘十七毫不觉羞愧或是害怕,反而得意洋洋,大笑道:“对啊,老天爷赋我奇才,你个老头子佩服吧!”说完,大笑不止,真是猖狂至极! 县丞气急,转头对众人道:“当年此案震惊甘棠,你坑害了多少人家啊!” 苏无名压下心中的愤怒,继续冷静问道:“刘十八,这件事你知道吗?” 看着刘十七猖狂大笑的模样,刘十八心中无限悔恨,沉声道:“知道!我后悔当时没向官府告发他!” 刘十七神色淡然,眼神中却满是冷漠,淡淡道:“我是你亲哥哥,告我?”转头望向刘十八,神色忽然狰狞,咆哮道,“你还是不是人哪!” 你这状似恶鬼模样的家伙才不是人吧,众人心底暗道。 刘十八难得的神色激动,声色俱厉,低吼道:“你才不是人!你偷走家里所有的积蓄,那是父亲用来供我读书的!”刘十八的语气中满是遗憾,他的眼里有光却又慢慢熄灭,看得众人揪心。 谁料,刘十七突然暴喝:“读书有个屁用!你有这么个爹读再多书也改不了命!” 刘十八就这样愣愣地看着刘十七,片刻后,眼底那仅剩的光也彻底熄灭,缓缓低下了头。 李伏蝉上前一步,长剑抵地,发出一声震响,刘十七望去,忽然想起了李伏蝉此前的鬼神之姿,心头一寒,神色立马收敛,支支吾吾不敢多言。 苏无名看了一眼,这才上前,缓声问道:“难道那不是你父亲?” 刘十七终究被李伏蝉的威势所摄,语气不再咄咄逼人,但仍难掩其对自己父亲的鄙夷与嫌弃,厉声道:“他那么窝囊,他不配当我爹!在县廨里当差半辈子,家里穷得比要饭的好不到哪儿去!要是我,早就大富大贵了!”说到最后,神情激愤,内心中对他父亲的痛恨与不甘,尽皆显于脸上,双目圆睁,面色狠厉,竟暂时克制了对李伏蝉的恐惧。 苏无名看着眼前清秀苍白的面庞,却只觉得厌恶,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上官瑶环亦是轻叹一声:“我自幼身居宫闱,对世态民情全然不知,如今南下,一是为心中抱负,二就是为了见见我大唐治下究竟有些什么,庙堂之高,难知民间疾苦,我怕我难当重任,故与苏司马同行,”目光看向刘十七,又看了看苏县尉,忽然想起了昨夜的折冲都尉,终究是自嘲一笑,“刚出长安,便见到了各路牛鬼蛇神,丧心病狂者,人面兽心者,素尸裹位者,比比皆是,看来,我此行正是对的。” 李伏蝉上前,轻笑道:“瑶环且看吧,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手中剑柄一指,“这刘十七人面兽心,天生恶种,草菅人命,戕害无辜,这样的人,待他人头落地,方才知恐惧为何物!” 众人闻言,无一人反驳,反倒皆默认,这样的人,你是绝无法用言语撼动,唯有一死,可平死者之仇,生者之恨。 刘十七闻言,面色难看,紧紧盯着李伏蝉,恨声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跟我过不去,为何要害我!” “害你?”李伏蝉冷笑一声,幽兰剑连鞘横指,抵着刘十七的额头,狠狠压在了柱子上,“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又与你有何仇怨,不是照样死在了你的屠刀之下,如今,你罪有应得,倒扮起无辜,怎么,知道错了?不,你只是知道快死了!” 刘十七只觉得头疼欲裂,那剑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大,恨不得将他的脑袋碾碎,刘十七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浑身颤抖,呼吸急促,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下一瞬,李伏蝉缓缓收回了长剑,刘十七才猛地回过神,重重地呼吸了几口,这才惊恐地抬起头望向李伏蝉,眼中再无前一刻的疯狂与得意。 众人冷眼旁观,无一开口,这时,楼梯上传来声响,众人回头一看,卢凌风手持一个木盒缓缓走下。 第52章 兽非兽 卢凌风目光冷厉,抱着木盒走到中央的桌前,打开盒子,径直倒下,只见,一堆金银珠宝洒满桌子,琳琅满目,熠熠生光。 卢凌风看向被架在一旁的苏县尉,冷哼一声:“苏县尉,这是我刚才搜出来的,是刘十七私藏的赃物,没上交给你这个效命之人。” 苏县尉看着满桌的金银珠宝,脸色一僵,心中怒气翻涌,恨不得啖其肉,啮其骨,狠狠地盯向刘十七,刘十七面露心虚,躲着苏县尉的目光。 王县令突然想起什么,突然问道:“我记得甘棠驿原先有个老驿卒,却突然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不是与你等有关?” 卢凌风闻言,心中一动,想起了那条袭击他的白蛇,忽然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葬身你那白蛇之口了吧!” 刘十八却忽然神色激动,“你,你怎么知道有条白蛇?” “我与伏蝉联手杀的它,如何不知。”卢凌风面色不变。 “啊!”刘十八却是突然凄厉地叫出声来,声音中满是悲愤与痛苦,看了看卢凌风与李伏蝉,眼中,满是仇恨,只是片刻,那些仇恨又慢慢散去,事已至此,早已不重要了。 沉默片刻,刘十八看了一眼众人,低声道:“我刚来甘棠驿时,我很失望,觉得人生再无前程,但后来我发现,这馆驿中,常常有南来北往的贤达之士,他们的举止谈吐,让我每每感到受益匪浅,更有高官,会因为一点小小的关照对我以礼相待,我真的很满足!”说到此,刘十八似乎想起了过往的日子,脸上露出了从未见过的笑容,那般真切与喜悦,眼中的神采,仿佛一个活泼开朗的年轻郎君,意气风发,满是清澈。 “可是后来,”刘十八神色突变,“好景不长,甘棠驿变得怪事频发,老驿卒说,是我来了以后才变成这样的,我当时还不知道,原来弟弟一直跟着我!”此时的刘十九早已不再嘶吼,反而静静地看着刘十八,眼中不再凶厉可怕,只剩下些许无助的神情。 刘十八看着自己的弟弟,“当年他被扔到后山,没有死,而是跟着一窝蟒蛇一起长大,他是认得家门的,常常偷跑回去,可是因为害怕父亲,一直不敢现身,直到我来到了甘棠驿,老驿卒发现院子里的鸡每每被偷吃,开始还以为是黄鼠狼,但最后发现,是弟弟,他要杀了弟弟,却被蟒蛇缠住。” 刘十八眼中泛出恐惧,神情激动,仿佛想起了那日的场景,“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失散多年的弟弟,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的手指可以将人肉一条一条地撕下来,我冲上去制止,他……” 李伏蝉与上官瑶环目力惊人,皆是看到了刘十八慢慢攥起的拳头,看到了那残缺的手指,仿佛知道了什么,而稍后,其余人看着刘十八激动的神色也意识到最后的结果。 卢凌风沉声道:“他咬掉了你的手指!” 刘十八情绪激动,叫道:“那是误伤!当时他后悔极了!眼睛里流了好多血!”说话间,刘十八看向刘十九,此刻的刘十九仿佛也回忆起了那日的场景,嘶吼不断,眼睛中竟真的流出了鲜血。 众人皆惊,却不知言何才好,只能静静地听刘十八继续讲述往事。 刘十八开始流下眼泪,“我不敢报官,连夜跑回去告诉父亲,父亲将刀磨了又磨,说要亲手斩杀妖孽,”刘十八突然一顿,众人讶异时,刘十八的瞳孔中溢出仇恨,紧紧盯着刘十七,声调陡升,“却被刘十七给杀了!” 众人皆惊愕回头看着那开始露出诡异笑容的刘十七,此人当真如此丧心病狂,竟行此弑父之举! “是他,先找到了弟弟,还蛊惑弟弟杀人!” 刘十七闻言,笑容更加诡异,苏无名上前一步,目光似刀锋,一字一句问道:“你竟然杀了你的父亲!” 刘十七毫不动容,反而说出了更加大逆不道的话语,“我十三岁时没有那么大力气,不然怎么能让那个老东西活那么久呢!” 刘十八终于崩溃,拼命怒骂:“畜生!”就连刘十九都看不下去,埋下头,血泪汹涌。 众人不愿再搭理这个人面兽心的禽兽,苏无名转身走到苏县尉面前,问道:“甘棠驿这个案子,应该就是你亲自督办的吧。” 直到此刻,这苏县尉仍惺惺作态,花言巧语道:“我见这三兄弟可怜,就说那两个人都是死于蟒蛇之口,这有何不对?” 上官瑶环看着这副虚伪的面孔,心生厌恶,斥道:“你这道貌岸然之辈,身为公门中人,罔顾律法,是非不分,包庇凶犯,假公济私,谋财害命,真是枉顾了身上这身官服!” 卢凌风亦是毫不留情拆穿道:“你是为了借甘棠驿,让他们三个替你谋财害命!”说着,从薛环手中接过一本账册,高举道,“这几年来,刘十七向你上交了多少财物,都记在了这个上面!是刘十八记的。” 苏县尉看着卢凌风手中的账册,面色阴晴难定,忽然转头看向王乃龄,乞求道:“县令,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啊,甘棠县原本就穷,您的月俸还总欠着,更别说我和手下的一帮兄弟了,甘棠驿所入,我一直是跟大家分的,如此兄弟们才有劲头查案子不是。” 王乃龄一生清廉正直,却不想手底下竟出了如此害群之马,心底恼怒,大喝一声:“你闭嘴!你身为朝廷命官,自己却犯案成凶,还有脸在这义正言辞!” 王乃龄转过头望向上官瑶环与苏无名,郑重道:“请上官黜陟使,苏司马放心,像他这种丧心病狂之徒,本县令绝不会有半点袒护!” 苏无名与上官瑶环皆颔首,王县令一身威严正气,令人信服。 苏无名缓缓转过身,看着刘十八,瞧着此人眼中的淡漠,不禁问道:“刘十七,你背着苏县尉攒了这么多的金银珠宝,却贪得无厌,不愿早日逃脱。昨日刘十八被擒,我等询问,他却始终不肯言语,若是你跑了,我们或许还真不知道该去哪儿寻你!” “苏无名!我真不应该放过你们,我就应该直接在昨晚的饭食里下毒毒死你们!”刘十七眼中涌出彻骨的恨意。 苏无名却毫不在意,继续道:“你杀了自己的父亲,可刘十八仍念及你们的兄弟情义,虽不情愿,但他还是跟你们一起,留在了甘棠驿,昨日他不言不语,想必就是为了保全你,若不是为了刘十九,想必他也可以直接逃离,可你呢,心里可曾有一点惦记过他?” 刘十七冷笑一声,笑声可怖,形容更似恶鬼,“没有!他早该死,那老头子从小对他偏心眼,我恨死他啦!” 刘十八闻言,情不自禁,苦笑不止,心中无限悔恨,又有无尽悲凉。 刘十七继续道:“在甘棠驿这几年,要不是他从中作梗,我们杀的人更多,我们抢劫的金银财宝也更多,”刘十七忽然停住,仿佛想到了什么开心之事,竟笑了出来,“我娘当时要是只生我一个该多好啊!我这么聪明,还讨得女人喜欢,我一定能过上大富大贵,潇洒快活的日子!”说完大笑不止,惹得那宛如野兽的刘十九不断挣扎吼叫,那眼神中的狠厉重新浮现。 突然,一条黑色巨蟒从空中落下,吓得众人纷纷后退,费鸡师更是一下子惊起,跑至李伏蝉身后。 谁料,这巨蟒却并未作甚,只是紧紧盯着刘十九,久久不动…… 李伏蝉忍不住感慨一句:“天生万物,各自有灵,乌鸟私情,舐犊情深,有时候,人非人,兽非兽,分不清,道不明,刘十七利欲熏心,绝情寡义,恶贯满盈,比起蛇蟒,更加冷血无情,真是可笑!” 自此,甘棠驿一案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众人一行重新上路,刘十八几人尽交于王乃龄县令审判,那刘十七,刘十九与苏县尉难逃一死,可刘十八到底是不曾杀人,如何结局,就看王县令的公正了。 官道之上,一行人却是僵持在此。 “先生,您就答应我吧!”裴喜君央求道。 苏无名看了看正在为马车套绳的卢凌风,轻叹一声,缓缓转过身,“我自然是愿意喜君小姐一同南下的,只是卢凌风那个脾气你是知道的,若是直言,怕他……” 李伏蝉不知从何窜了出来,看热闹不嫌事大,何况裴喜君可是以后破案的关键人物,怎么可能不带上,李伏蝉笑嘻嘻道:“阿叔,卢阿兄这个人,吃软不吃硬,最吃你的激将法,你且去试试,我在一旁帮衬。” 苏无名怀疑地看着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的李伏蝉,怎么看都不像是好心来的,你是不是在幸灾乐祸啊!苏无名看了看一脸诚恳的裴喜君,深吸一口气,“那就试试吧。” 裴喜君大喜:“多谢先生!” 苏无名故作严肃,走到卢凌风身旁,开口道:“卢凌风,这回热闹了,喜君小姐要与咱们一同南下。” 卢凌风一怔,眼神不自觉地落在了裴喜君的面庞上,只见裴喜君挂着一副乖巧的表情,言笑晏晏。卢凌风一阵恍惚,却还是硬了硬心肠,开口道:“苏无名,这不好吧!” 苏无名瞪大双眼,先是看了看裴喜君,裴喜君眼中闪过一丝焦急,再回头看了看李伏蝉,李伏蝉笑着眨了眨眼,一副我相信你的样子。 苏无名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回过头,故作疑惑道:“有何不好?” 卢凌风一顿,我哪知道有何不好,反正就是觉得不好,卢凌风面皮发烫,还没想起如何圆补,却听苏无名接道:“是我邀请喜君小姐到南州去游玩散心的,你,只是我的一个私人参军,我定的事,用得着征求你的意见吗?”说话间,苏无名眼神虚眯,一副得意的神态。 卢凌风心中一梗,气的想反驳,可一转头却又看见裴喜君那期待的目光,话便怎么也说不出来。 李伏蝉赶忙上前,揽着卢凌风的脖子,勾肩搭背,嬉笑道:“卢阿兄莫恼,阿叔也是为了喜君小姐好,喜君小姐前些日子忧伤过度,神思有损,如今,出来走走,到南州散散心也是好事。” 卢凌风一听,倒是心中顿缓,看了看裴喜君笑容满面的样子,倒是心软下来,只听李伏蝉又道:“我知阿兄是关心喜君小姐,长安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安身之所,可是,此地距长安已有一段距离,喜君小姐为寻阿兄,出得长安,却被挟持,如今,再回去,万一这路上再碰上什么妖魔鬼怪,阿兄岂不是后悔终生!” 卢凌风心中一紧,想起那该死的于都尉,再看向裴喜君,只见裴喜君也是一脸认同的点着头,终究是点头应下。 费鸡师也开心道:“好啊,好啊,喜君小姐,知书达理,明媚可爱,卢凌风啊,我看你们早早的拜堂成亲算了。” 此话一出,裴喜君面容发烫,虽不好意思,却还是偷偷看了一眼卢凌风。 卢凌风尴尬不已,正想驳斥费鸡师胡言乱语,却被李伏蝉微微用力,勾住了脖颈,转头见李伏蝉摇头,轻声道:“阿兄莫恼,也不必反驳,如此便好。”卢凌风看着裴喜君含羞带笑的模样,最终作罢,惹来众人的偷笑。 李伏蝉朗声道:“南下一路,喜君小姐,便与我们同行啦!” 裴喜君眉开眼笑,既是开心自己可与心上人同行,也是因为李伏蝉的那句阿兄关心喜君小姐,这个可爱的女子只需知道心上人关心自己,便心满意足。 上官瑶环缓步而来,牵过裴喜君的手,嫣然一笑,神色喜悦,轻声道:“喜君同行,如此甚好,我路上总有伴儿了!” 裴喜君也是笑的开心,挽上上官瑶环,“瑶环姐姐,此后一路,多多指教啦!” 两女笑靥如花,明媚灿烂,驱散了甘棠驿外最后的一丝阴暗。 第53章 初至南州 南州,一行人日夜兼程,总算缓缓步入了这世人眼里的蛮荒之地。 “这南州城本是蛮荒之地,怎么这么热闹?”卢凌风看着南州城繁荣的街道陷入了怀疑。 只见,街衢之中,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犹如蚁群。大街小巷,店铺鳞次栉比,酒肆的幌子随风招摇,茶楼的欢声不绝如缕。街道两侧的吃食,香气逸散,热气腾腾,各类小吃,美食,琳琅满目,令人垂涎欲滴。 马车上的裴喜君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也是感叹道:“此地繁华,不亚于长安,上官姐姐,你快看看!” 上官瑶环看着裴喜君活泼的样子,笑了笑,侧过头瞧了瞧,“嗯,确是热闹非凡,过往百姓,神采奕奕,谈笑风生,看来,此地刺史的确治理有方,与我们之前所遇的那些素尸裹位者不同。” 苏无名并未听到马车内的谈话,笑着对卢凌风道:“卢将军有所不知,这南州,就是南方的长安、洛阳,此乃繁华之地,富贵之乡,所以才会有这般景象,”苏无名指着眼前的热闹街市,对着卢凌风解释道。 忽然想起什么,苏无名喊道:“你说对吧,伏蝉?” 回过头,队伍中哪还有李伏蝉的身影,甚至连费鸡师都消失不见,成乙默不作声,手中盲杖朝着一个方向微微一点。 苏无名嘴角一抽,微微挪动步伐,侧过身子,看向马车之后,果不其然,两道身影,正站在一处食铺前,蹲着身子,倚靠着脑袋,看店主人制作着美食。 岭南之地,盛有团油饭:鲜虾入油锅,活鱼炭火游,鸡鹅炙烤,豚羊水煮。遇油者,油亮金黄,酥脆可口;遇火者,外焦里嫩,鲜润多汁;遇水者,软糯易烂,原汁原味。 鸡子做饼,灌肠蒸煮,脯菜慢烹,杂以粉糍、粔籹,软糯香甜,多物相融,各有千秋,辅香蕉、姜蒜、桂花、盐、豉,合为团油饭,色味俱佳,软糯可口,鲜香浓郁,滋味醇厚。 李伏蝉与费鸡师狠狠咽下一口唾沫,李伏蝉忽然问道:“鸡师公,你觉得,此物可比你的烧鸡?” 费鸡师毫不犹豫,“自然不及!” 李伏蝉微微侧过头,斜着眼睛,坏笑一声,“那此物便只好伏蝉一人独享啦!” 费鸡师大急,“哎呀,伏蝉,这,鸡师公烧鸡吃的多了,偶尔换换口味,也未尝不可啊!” “哈哈哈,”李伏蝉大笑,从怀中掏出银钱,大手一挥,“老板,全包!” 苏无名瞪大双眼看着李伏蝉托着油纸,左一包,右一包,那笑着的嘴角,油渍映着阳光,熠熠生辉。 李伏蝉径直走上前,先给薛环递上一份,薛环连连道谢,再给成乙塞上一份,这才走到苏无名与卢凌风面前,递上团油饭,笑道:“阿叔与卢阿兄都尝尝,这南州美食,确是不一样,好吃很哩!” 苏无名张口无言,卢凌风额角直跳,想起了长安的那顿小食,悄悄侧过头对着苏无名道:“伏蝉幼时,狄公与李将军当真不曾亏他的饭吗?” 苏无名想起了与恩师同在,顿顿野菜素面的日子,呼吸一滞,赶紧接过那看着就令人垂涎欲滴的团油饭,美美吃上一口,才狠狠点头,道:“不曾!” 说完,不待卢凌风回应,转头就走,卢凌风看了看正给马车上的两女极力推荐美食的李伏蝉,再看看转身离去的苏无名,心底的怀疑更甚! 而此时,南州刺史府门前,刺史熊千年看着归来的罗长史,急道:“哎,罗长史,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一直在城门口迎候吗?” 罗长史也是急了,委屈道:“我这都迎候了三日了呀!” 熊千年收起急躁,换上一副笑容,温声道:“老弟呀,知道你辛苦啦,可是三十日也要等啊!公主的信使自长安快马加鞭,来到我南州,特意交代,一定要照顾好那长安来的几人,尤其是那上官黜陟使,”熊千年顿了顿,拍了拍罗长史的肩膀,“赶快去城门口迎候,以后中午用饭呢,都不必回来,我自会派人给你送过去!” 罗长史一脸惊讶与无奈,怎么饭都不让人好好吃了,还欲再说什么,一阵马鸣之声忽然传来。 众人复行,不一会,便到了南州刺史府门前。 马车上的两女早已下了车,与众人一同步行,几人慢慢走近,看着刺史府门前的两人,苏无名回头轻声道:“看官服,那位应该就是刺史了。” 众人还待细看,苏无名回头对上官瑶环道:“瑶环姑娘,我们得先去见见这位刺史了。” 上官瑶环点了点头,上前几步,与苏无名径直前行,上官瑶环行了一个叉手礼,温和而舒缓道:“岭南道黜陟使上官瑶环见过刺史。” 苏无名亦朗声开口:“新任南州司马苏无名见过刺史。”说完,行了一个叉手礼。 谁知,这堂堂一州刺史,竟神态激动异常,三两步奔下台阶,走到两人身前,笑容谄媚,神态谦卑,“哎呀,上官黜陟使,苏司马!” 熊千年微一打量了两人,先对着上官瑶环,赞叹道:“哎呀呀,雍容华贵,风姿绰约,如此气质,难怪可担此重任啊,熊千年见过上官黜陟使啊!” 上官瑶环听此夸赞,波澜不惊,只是轻轻笑笑,道了一声,“刺史过奖了。” 熊千年又转过头,看了看苏无名,又赞道:“双目炯炯,风神儒雅,定是狄公弟子,哎,是兄台无疑啦!”说话间,神态竟越发夸张,仿佛是天大的快事。 苏无名与上官瑶环对视一眼,虽不言,但眼神中的无奈与疑惑几乎溢出眼眶,回头看了看众人,卢凌风亦是一脸懵,反倒是李伏蝉看着两人的神情与熊千年的姿态,偷偷地笑出了声,李伏蝉悄悄也对两人作行礼状,嘴角揶揄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下来。 两人俱是白了一眼李伏蝉,再回头看熊千年时,他已经责怪起自家的长史,“罗长史,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不是让你一直在城门口迎候,寸步不离嘛!现在上官黜陟使和苏司马已经到了刺史府门口了,你还不知道,还不快拜见上官黜陟使与苏司马!” 罗长史本想反驳,可看了看自家的顶头上司,无奈转过身,还想行礼,苏无名何等眼力,立马劝道:“哎哎,您是长史,我是司马,苏无名拜见长史!” 罗长史赶紧回礼,“久仰,久仰!”说完,还欲给上官瑶环行礼,却忽然被身旁的声音打断。 熊千年忽然高声,大喊道:“南州刺史熊千年,在此拜见上官黜陟使,拜见苏司马!” 语调之高,神情之恳,惊得两人面面相觑。 上官瑶环倒是还没什么,她自小生活在公主府,所见过的溜须拍马之辈数不胜数,她虽不了解这民间世态,可这官场风云,她却是了若指掌。眼前之人,入城时见过城中百姓的状态,上官瑶环心中对这刺史倒是有了几分认同,此刻,虽有刻意讨好之嫌,却也无甚大碍,只要为民办事,些许官场习气,自是不值得在意。 可苏无名怎可心安理得的接受,他本就是司马,是刺史的下属,怎可让熊千年如此大礼,苏无名赶紧道:“哎呀,使不得,我既到南州,就是您的下属,怎么能受您如此大礼,”说完,苏无名如出一辙,深深一礼,“苏无名拜见刺史!” 熊千年大笑一声,赶紧扶起苏无名,笑道:“我虽是刺史,可兄台与上官黜陟使皆是长安来的,兄台不仅是狄公弟子,”说话间,熊千年慢慢靠近,低声道,“两位还都是公主的人,熊某当敬啊!” 此话一出,两人终于明白,这熊刺史为何如此殷勤与恭敬,原来,竟是因为公主的原因。 卢凌风本就看着苏无名与他们相互谄媚,心生厌恶,听得此话,更是冷哼一声,熊千年一听,立马转过头去,疑道:“敢问,这位是?” 苏无名刚想解释,卢凌风却是抢先开口,“我是苏司马的随从,见过刺史。”语气不卑不亢,甚至带着一丝不屑。 熊千年何等人精,自然听出卢凌风语气中的不屑,却毫不在意,看着苏无名装作疑惑道:“随从?”还不待苏无名开口,已经走到卢凌风近旁,“这恐怕是表面上说给别人听的吧,如此仪表堂堂,气宇轩昂,绝不是一般人!” 熊刺史越说越是激昂,笑容愈加谄媚,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范阳卢凌风!没错吧?”说完,还一脸得意,“范阳卢氏,四海名门,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啊,如此高门士族,却以私人参军的名义,跟随苏兄来到了我南州,真是我南州之大幸啊!”说到最后,竟张开双臂,面朝天穹,好似开心的欲直上云霄。 这下,可给众人整的不会了,李伏蝉视线偷偷观察着卢凌风,见他面色尴尬,眼神飘忽,就知道这波几乎不要面皮的夸赞,终于也给他这个不苟言笑的汉子整得不好意思了。 再看看苏无名,上官瑶环,也皆是一副强行憋笑的样子,李伏蝉心里乐开了花。 可忽然,鸡师公开口道,“哎,你这刺史,光夸他卢凌风啊,我们伏蝉难道就不仪表堂堂了嘛!” 李伏蝉面容一僵,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看费鸡师,却见费鸡师一副有我在,你放心的神情,甚是得意! “鸡师公何故背刺我!”李伏蝉心里大叫,却回头看到熊千年一副笑容满面迎上来的身影。 熊千年神态愈加夸张,笑容更是热烈,李伏蝉都忍不住后退一步,只听,熊千年高呼一声,“哎呀,丰神俊貌,英武不凡啊,”熊千年感叹道,“这位莫非就是狄公之后,李将军之子,李伏蝉李郎君!” 李伏蝉看着众人皆投来好笑的目光,尤其是卢凌风,掩面马背之后,那耸动的肩膀,李伏蝉看得一清二楚,李伏蝉无奈道:“李伏蝉见过刺史。” 熊千年故技重施,又高呼一声,再次行了一礼。 费鸡师眉开眼笑,满意地看着熊千年,“这才对嘛!” 熊千年这才问道:“这位老者是?” 李伏蝉一一介绍,指着费鸡师道:“这位是家中长辈,费鸡师,”再一指一旁的成乙,“这是我阿兄成乙。” 熊千年到底是会做人的,也一一行礼。 上官瑶环这才走上前,牵过裴喜君,介绍道:“熊刺史,这位是裴侍郎的千金喜君小姐,此番也随我们来到了南州。” 熊千年微微弯着的腰更低了几分,惊道:“裴侍郎,可是吏部侍郎裴坚?” 裴喜君笑着点头,道:“正是家父。” “裴侍郎的千金也随行来到了南州,你看,你看,我怎么事先都不知道啊!”熊千年显得有些懊恼。 裴喜君行了一礼,笑着道:“喜君见过熊刺史,见过罗长史。”两人皆回礼。 此后,熊千年赶紧领着众人安置,后安排好了宴席,共赴南州城的望宾楼。 第54章 南州初见闻 望宾楼内,几人纷纷落座。 菜品早已上桌,这桌菜色,自熊千年收到消息,便早早吩咐好,每日置办,为的就是等苏无名一行人到,便体会到宾至如归之感,一直等到了今天。 熊千年看着落座的几人,想着前几日公主遣来的使者,心头火热,开怀大笑,道:“我南州地处偏僻,很少能有从京城来的人,但凡来的呀,我都欢喜不已,”熊千年左右环顾,罗长史也赔笑附和,“今日宴席呀,略备薄酒粗粮,还望各位不要嫌弃!” 看着熊千年一脸谦卑和善的笑容,众人面面相觑,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桌前丰盛的美酒佳肴,真的很难对此人生出厌恶,谄媚如春风拂面,谦卑似挚爱亲朋,这样的人,连一向不假辞色的卢凌风都感到盛情难却,伸手不打笑脸人,实在是无可挑剔! 上官瑶环自小在公主府,也少见如此人物,无论是自己母亲还是姑姑,她们身边环绕的趋炎附势之辈层出不穷,却也无一人可做到如此,春风化雨,俗而不厌。 上官瑶环轻轻摇首,微笑道:“熊刺史过谦了,如此美酒佳肴,便是长安也不多见,熊刺史一番盛情,我等感激不尽。” 苏无名亦是接道:“是啊,承蒙刺史,长史盛情,我等实在是受之有愧,”说话间提起面前的酒杯,看了看一行人,眼神示意,众人皆拿起杯子,“我等众人敬二位一杯,来。” 熊刺史与罗长史赶紧提起酒杯,脸上的笑容未有一刻止息。 费鸡师最是积极,提起酒杯,对着成乙乐呵道:“成乙,这酒晶莹剔透,芬芳馥郁,一看就是好酒,多饮些,多饮些!”若是吃食,费鸡师定惦记着李伏蝉,可若是美酒,成乙才是费鸡师的最佳酒友。 成乙自是笑笑,对着费鸡师道:“老费,共饮。” 众人起身,相视一笑,尽饮杯中之酒。 待再落座,熊千年看着满桌的菜肴,缓缓起身,揭开了桌子中央的一道菜肴,待碗盖移开,热气袅袅升腾,似薄纱轻舞,众人望去,只觉朦朦胧胧,一片金灿,似阳光稀碎,落进了餐盘。 待热气稍散,熊千年才微微得意道:“几位,想必你们在京城吃过佳肴无数,但这道菜,可是我南州特产啊,它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老少相携!”熊千年一边解释,罗长史在一旁为众人分碗。 看着这眼前的老少相携,连名门出身的卢凌风也忍不住露出笑意,苏无名目光一顿,忍不住目光移向了身侧,而上官瑶环也眼带笑意,注视着身旁的几人。 李伏蝉与费鸡师自热气淡去,眼神便再不曾挪动,双眼中释放出的光芒,灼得旁人都难以直视,两人一动不动,嘴巴微微张开,似乎嘴中已经开始品尝起食物的味道,喉咙不自觉地滚动,那眼前的老少相携仿佛有种无穷的力量,悄悄将两人拉动,身子缓缓前倾。 苏无名嘴角一抽,还想提醒两人,只听费鸡师忽然道:“哎呀,我费鸡师吃遍天下各种鸡,却还从未见过这种鸡,可得好好尝尝!伏蝉,你可吃过?” 李伏蝉咽了咽口水,努力端正起身子,只是不断张合的嘴暴露了一切,“伏蝉亦不曾吃过,鸡师公,尝尝!” 看着两人嘴馋的样子,罗长史一阵奇怪,怎么这两人似这般不曾见过世面,但熊千年却是毫无异色,反而会心一笑,赶紧招呼,“小郎君与鸡师公喜欢,那便多尝尝!” 两人道一声谢,迫不及待品尝起来,只是片刻,两人皆一怔,闭上眼睛细细咀嚼,品味,不一会便露出了陶醉的神情,待碗中吃尽,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费鸡师舔了舔嘴角,赞叹道:“哎呀,这老少相携原来就是嫩笋炖老鸡,这鸡肉色泽金黄,煮的软烂适宜,鸡肉鲜美,竹笋清香,两味相融,回味无穷啊!” 李伏蝉咽下嘴中的鸡肉,适时道:“不错,这鸡肉嫩滑,竹笋爽脆,荤腥之鲜,素净之清,交相辉映,各得益彰!”再饮一口鲜汤,“汤汁浓郁醇厚,鲜美无比,当真不愧是南州特产!” 熊千年闻言,开怀大笑,道:“哎呀,想不到小郎君与鸡师公是如此懂吃之人啊,此菜得两位相识,得如此评价,真是我南州大幸啊!” 熊千年的视线忽然一转,目光灼灼地望向李伏蝉,道:“小郎君天赋才情,震惊大唐,如今这般评价此菜,或许自今以后,可为佳话啊!” 李伏蝉神情一顿,吃的陶醉的表情都是瞬间凝固,纵他武艺非凡,也是差点呛到自己,愣愣地看着一脸笑意的熊千年, 合着你还打着这主意! 几人也这才反应过来,一路同行,李伏蝉那神鬼莫测的身手深入人心,倒是叫人忘了,这也是中过状元,诗才传遍大唐,被人称“诗仙”的存在! 李伏蝉面容尴尬,微微垂下头,抱着早已见底的碗喝个没停。原来,自长安一诗后,李伏蝉奔赴沙场,为鼓舞士气,边塞诗一首接着一首。后流连江湖,恣意潇洒,某些诗句便又慢慢流传出去,久而久之,竟得了一诗仙的名号。 费鸡师听到他人夸起李伏蝉,腰板不自觉地挺直,似与有荣焉,却毫不耽误手上的动作,还欲再盛一碗。 卢凌风一把拉住,低声道:“我们光顾着自己在此吃饭,现在司马府上喜君小姐,还有赶了一路车的小薛环都饿着肚子呢!” 李伏蝉总算见人打开了岔,抬头赶紧道:“卢阿兄安心,我来时便吩咐人为他们准备饭菜,才发现,熊刺史早已准备妥当,现在想来,他们也正吃着呢!” 熊千年笑眯眯道:“正是如此,卢兄放心,这道老少相携啊,开宴之前,我已叮嘱人另做了一份,早已送到了司马府啦!” 众人闻言,目光又忍不住看向了那笑容满面的熊千年,如此周全细腻,活该你做刺史啊! 司马府内,裴喜君搁下画笔,看着眼前刚刚完成的画作,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薛环看着满桌的饭菜,为裴喜君盛了一碗汤,开心道:“这熊刺史真有心,还专程派人送好吃的来,听说这是南州最有名的菜,叫老少相携。” 薛环笑着将碗递给裴喜君,道:“小姐,你先尝一尝吧!” 裴喜君自然地接过,视线却不曾离开画卷,“薛环,你看我画的像不像?” 薛环看向画卷,只见画卷之上,是一群人的背影,卢凌风与苏无名并肩而立,苏无名身侧是一身襦裙的上官遥环,再一旁的是腰挎长剑的李伏蝉,倚着成乙,最边上的是举着酒壶的费鸡师;而卢凌风身侧是裴喜君自己,身旁是牵着马的薛环。 虽然是背影,可衣着,身形,却是一眼便让人分辨出身份,裴喜君之画技,可见一斑。 薛环笑着赞道:“真像,太像了!” 裴喜君听到认可,亦是笑了出来,开心道:“我给这幅画,亦取名为老少相携,希望我们一群人,在南州一切顺利!” 薛环才恍然大悟,“小姐,你刚才推掉熊刺史的宴请,就是回来画这个啊!” 裴喜君放下手中的汤碗,看向薛环,笑着道:“也不全是,我呢,还是为了陪你!” 薛环疑惑道:“陪我?” 裴喜君诚恳道:“你冒险带我逃出长安,竭力护我,一路颠簸,这么辛苦,到了南州的第一顿饭,我当然要陪你一起吃啦,这也是为了表达我的谢意!” 薛环腼腆笑了笑:“看您说的,这一路上,我可开了眼界了,苏先生博学,卢将军忠勇,上官黜陟使端庄和善,李郎君更是神勇无双,成先生也是老成持重,就是鸡师公也是医术高绝,跟他们待在一起,薛环求之不得呢!还要多谢小姐才是呢!” 裴喜君也是忍不住点了点头,望了望那画上的一抹背影,揶揄道:“你先前不是不喜欢卢凌风吗?” 薛环也是直爽的性子,直言道:“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傲气的样子,尤其是对小姐,总是爱搭不理的!不过,这一路上,李郎君时常拉着我,与我交谈,”说到此处,薛环明显更加开心,“李郎君人极好,待人和善,没有一点架子,他看我对卢凌风不喜,为我解释,说他那是傲娇,实际上心里是在意小姐的,只是爱面子,故表现的冷冷淡淡。” 裴喜君听闻此话,眉开眼笑,“李郎君真如此说吗?” 薛环重重点头,“嗯!而且话说回来,卢凌风这个人还是挺厉害的,虽及不上李郎君,但他身上负伤,对付甘棠驿的歹人时,仍然可以轻描淡写间便横扫了一片,”说着,薛环忽然激动,“我要是有他那样厉害的武功就好了!那样,也不会害得小姐落入歹人之手!” 裴喜君不自禁心生感动,自家这个小家仆,满心只想保护自己的安危,站起身,笑着道:“想学武功,你可以拜他为师嘛!” 薛环面露犹豫,低声道:“拜师?之前不是提过了吗,可人家范阳卢氏架子大,怎肯收我,这一路上,李郎君倒是指导我不少。” 裴喜君微微摇头:“薛环何必妄自菲薄,你的祖上也是极为了不起的,不过,拜师得有拜师礼。” 薛环一脸为难,道:“送礼?我没钱啊!” 裴喜君展颜一笑,“这个你别担心,我帮你准备!” 薛环难色尽去,笑着看着自家小姐,心底更是坚定了要好好保护自己小姐的信念。 第55章 南州四子 望宾楼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苏无名忽然放下筷箸,转过头,对仍在给自己夹菜的熊千年问道:“刺史啊,苏某在南州有一位故交,十几年没见,甚是想念。” 苏无名的脸庞上露出怀念之色,他是狄公弟子,身份非同寻常的同时,也让其难得一挚友,“他是一位书法家,叫颜元夫,不知刺史可认识啊?” 话音刚落,满脸笑容的熊千年表情忽然僵住,笑容更是肉眼可见的消失。 就连一旁的罗长史也是面露苦色,看了看刺史的表情,讷讷无言。 苏无名何等眼力,瞧见熊千年的神情,心中一突,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众人皆是玲珑心者,看到两人的反应,许是料到什么,也是纷纷停筷。 就在熊千年与罗长史面面相觑,思索如何解释时,望宾楼外忽然传来喧闹声。 一阵哀婉凄切的琴声,如泣如诉,宛若幽泉呜咽,冷涩凝绝。其音低沉,似秋夜寒鸦泣血,每一个音节都饱蘸哀愁。 苏无名心中一顿,看了看熊千年的脸色,却听费鸡师忽然道:“这谁家出殡啊?这哀乐之琴,弹的都如此动听!” 熊千年终于开口,声音中满是悲痛,道“苏司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琴声之下所送之人,就是您的故交颜元夫!” 熊千年话音刚落,苏无名面色巨变,“你说什么!”苏无名头晕目眩,心急之下,连忙站起的身子忍不住一个踉跄。 一朝别离,竟成永诀。 李伏蝉早已注意着自家阿叔一举一动,身形变幻,赶紧扶住了苏无名,关切道:“阿叔,小心。”众人亦赶忙起身,一脸关切地看向苏无名。 苏无名紧紧抓住李伏蝉的臂膀,眼中是藏不住的哀伤,“伏蝉,快,我要去瞧瞧!” 李伏蝉毫不犹豫地点头,扶着苏无名走出屋门,于二楼俯瞰长街之景。 来时还热闹非凡的长街,此刻早已没了喧闹,过往的行人分立两侧,驻足观望着一支队伍缓缓而来。 阴司钱币漫天飞舞,一支出殡队伍渐渐映入刚出屋门的苏无名视线里。一辆载着漆黑棺椁的马车缓缓前行,一名身着素衣的文士手提竹篮,挥洒着阴司纸币,步伐缓慢而沉重,神情悲切。 马车侧旁,一名同着素衣的雅客,神色低沉,扶着棺椁,一步一挪,跟随着队伍。 而马车之上,棺椁之前,一位素衣琴者,神色悲痛,双手不断拂过琴弦,那凄婉悦耳的琴声显然正是出自他手。 熊千年看着出殡队伍,长叹一声,对着苏无名解释道:“七日前颜元夫病故,这不,南州四子剩下的三位正在为他发丧。” 苏无名怔怔无言,片刻后,嘴中才慢慢呢喃道:“南州四子……” 熊千年指着送行队伍中的几人又道:“扶棺的人是茶道高士,钟伯期,不要说南州了,凡是有茶之地,对茶道最为精通者,就是此公了!” “弹琴的,是古琴圣手路公复,他手下的三国古琴,弦音非比寻常啊!据说他在山间弹奏之时,常引得百鸟齐鸣,连溪水之声都能和上他的弦音啊!” “撒纸钱的是诗人冷籍,他的诗,南州妇孺皆会吟咏,”稍顿片刻,看了一眼扶着苏无名的李伏蝉,“当然,与小郎君相比,却是还稍有不及的。” 李伏蝉无奈,只是回头应了一句过奖,熊千年才继续道:“这三位加上死之前就名噪长安的颜元夫,并称为南州四子。” 苏无名看着愈来愈近的队伍,深吸一口气,缓缓站直了身子,先是对李伏蝉点了点头,待李伏蝉松开手,这才回过头对熊千年道:“熊刺史,我想下去,送送我的故交。” 熊千年连忙点头,“苏司马乃性情中人,我和罗长史陪你一同下楼相送!” 苏无名看着李伏蝉,轻声道:“伏蝉,我想下去送送我的故友。” 李伏蝉少有的正色,“阿叔,伏蝉与你一起!” 苏无名重重点头,此刻,在他身侧的李伏蝉给了他莫大的安慰。这个世上苏无名无依无靠,李伏蝉的存在,于他而言,是后辈,亦是亲人,得李伏蝉相伴,是他苏无名的大幸! 众人刚至楼下,还没走上街,伫立街道两侧的行人中突然冲出一个年轻郎君,形容消瘦,颧骨凸起,虽有几分文士气息,但眉眼间处处透着精明市侩。 那郎君拦住送殡队伍,激动地高呼一声:“先生,林宝拜上,请先生收我为徒!”林宝的视线紧紧盯着马车上抚琴的路公复,嘴角含笑,深深一礼。 此言一出,人群中传出骚动,“收徒,怎么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这林宝,怎么如此不知礼数!”“真是莽撞,居然拦出殡队伍!” 苏无名几人也走到路边,看着场中的情景。 路公复悲切至深,以琴抒怀,却忽然被林宝打断,眉头皱起,厌恶地看着下方的林宝。 路公复还未说话,扶棺的钟伯期急忙上前,气急道:“你干什么?你……”情绪激动之下,竟忍不住咳嗽起来。 林宝丝毫不曾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反而说道:“钟公,我是真心想拜路公为师,”说话间,竟直接跪下,看着马车上的路公复,“路公,我已经是第九次拜您了,您就收下我吧!”说完,重重磕了一个头。 路公复面无表情,语气生硬,满是冷意,:“真是胡闹!” 林宝急忙道:“先生,我知道您孤身一人,您要收我为徒,我就是您的儿子,我愿意为您养老送终的!” 上官瑶环轻轻摇头,眉头也是微微皱起,轻言道:“无论此人是否真心诚意拜师,选此时机,也是叫人心生厌恶。” 李伏蝉看了看苏无名,见他已经慢慢恢复,这才回头道:“此人已八次拜师不成了,如今大庭广众之下,突然来拜,想来,是以为众目睽睽,这位老先生不忍心拒绝,只是看这老先生面色,结果不会如他所愿了。” 果不其然,头戴孝布的路公复面容冷硬,寒声道:“混账!来人,把他给我轰走!” 送殡队伍中立马走出两人,架起跪在地上的林宝往人群后拖去,林宝大急,面容狰狞,瘦弱的身躯里爆发出寻常难有的气力,挣脱两人的束缚,大声质问道:“先生,您为何不肯收我为徒,就因为我在青楼弹奏过?” 路公复眼神中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林宝却是毫无察觉,继续道:“先生,您是名士,自当豁达,如何心怀嫌弃!南州,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合适当您的弟子了。您若不收下我,您的琴艺可就真成了绝奏了!”说话时,林宝神情焦急,仿佛真是为了路公复着想。 路公复神色凝重,片刻后,才轻道一声:“放开他,”待林宝再无束缚,路公复话语严肃,道,“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不收你,好,我就当着南州百姓的面告诉你,不是因为你曾在青楼弹奏过,即便你是天子乐师,我路公复也不可能收你为徒,是因为你的琴我听过,你只是个会拨弄琴弦的匠人而已!毫无天赋可言!” 林宝本以为路公复开口松开他的束缚,是路公复决定收他为徒,心情瞬间变得高昂,只是,随着路公复的话语,林宝的脸色逐渐阴沉,直至最后,满脸的恨色,眼神中那择人而噬的目光,甚至想将路公复生吞活剥,他可以容忍路公复不收自己为徒,可绝不容许路公复侮辱自己的琴艺! 路公复毫无察觉,看着林宝,语气越发冷厉,“我之琴艺,可以无传人,但你等这种平庸之辈,不配学!你就死了这个心吧!” 话音刚落,路边的行人也忍不住开口:“路先生把话都说明白了,你快让开吧!”“就是,想跟名士学琴,也不先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材料!”“还敢拦送殡的队伍,这是对颜先生的大不敬,还不快滚!” 随着众人的呵斥与驱赶,林宝的面色逐渐变得血红,又慢慢变得苍白,只是那额角上的青筋越发明显,牙齿紧咬,眼中凶光毕露,只是,无人察觉。 上官瑶红时刻关注着场中的发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此刚烈,不愧名士之风,”看着林宝的表情变幻,凝眉道:“只是这林宝当众受此屈辱,眼中的恨意几作实质,恐有不轨之行。” 李伏蝉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无论此人深埋多大的恨意,捉贼拿赃,他若不为恶,便无法奈他何。” 众人皆默然。 林宝在一众谩骂声中黯然退场,送殡的队伍继续前进,林宝满怀恨意的看着路公复离去的背影,恨声道:“路公复,你不教琴也罢,竟让我受如此大辱,你等着,我林宝,必报此仇!” 苏无名缓缓走进道路中央,直面缓缓而来的队伍,琴声再停,众人止步。 钟伯期上前几步,还想质问,却忽然看到了苏无名身旁的熊千年与罗长史,目光一变,行了一礼,道:“见过熊刺史,罗长史。” 熊千年微微点头,沉声道:“颜先生亡故,本刺史悲痛万分,真是天丧英杰啊!”说着,张开双臂,似乎在质问苍天,又对着剩余的南州四子行了一礼,“请三位仁兄节哀顺变!” 三人回礼后,熊千年走到苏无名身旁,“我来介绍,这是新上任的苏司马。” 看着三人看来的目光,苏无名行了一个叉手礼,“苏无名拜见三位名士。”三人亦是回礼。 苏无名看着三人,诚挚道:“三位有所不知,亡故的颜先生,是我在长安时的故交,此次来南州,本想登门拜访,与他叙叙旧,没想到,已成永诀。”声音悲痛,声色哀伤。 苏无名看着颜元夫的棺椁,高声呼喊:“元夫兄,一路走好!”苏无名满脸苦涩,深深鞠躬,三子亦是回了一躬。 李伏蝉走上前扶起苏无名,宽慰道:“阿叔,节哀顺变,让颜先生上路吧。”苏无名缓缓抬起身子,最后看了看颜元夫的棺椁,这才缓缓退立一旁。 终于再无人打搅,冷籍高呼一声:“元夫兄,一路走好!”出殡队伍踏上了最后的路程,琴声悠扬。 …… 祝大家国庆快乐!笔者出去浪啦,拜了菩萨,芸芸众生,保佑大家平安喜乐! 所以不定时更新,大家就不要怪我啦,嘿嘿嘿! 第56章 石桥图 三子携棺,伴着漫天阴司钱,缓缓离去。 李伏蝉看着几人离去的身影,心中怪异感突涌,若是没记错,四子好像只余寥寥,凶手是谁来着? 李伏蝉还在思索,熊千年看着远去的队伍,心生感慨,叹道:“这四位南州籍名士,相交多年,情同手足,颜元夫曾经很自豪的跟我说起,他弃长安回南州,就是因为南州四子,同进同退,缺一不可!” 说到此处,熊千年似乎想起什么,对着苏无名道:“对了,有人那,还将他们绘入了画中,叫石桥图。” 苏无名低语一句:“石桥图……” 熊千年又突然神采奕奕,自豪道:“这画啊,就被这酒楼的主人,欧阳泉所藏。” 众人皆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看刚刚就餐的酒楼,没想到,此处老板也是一位钟爱风雅之人。 李伏蝉心念一动,看了看已经见不到队尾的送殡队伍,又念叨了一句欧阳泉的名字,倒是回忆起些事情。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欧阳泉虽为商贾,却一生追求风雅,望成名士,可其才能天赋,在其经营的酒楼上便可见一斑。 一生营营汲汲,眼里只看到了南州四子,梦想着成为其中一员。可殊不知,其一生作为,早可称名士! 其一心为民,广行善事,大庇寒生,开仓放粮,周济穷苦。所谓名士,何在乎虚名,心怀慈悲怜悯之心,为民造福。欧阳泉累于声名,当局者迷,妄自菲薄,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被南州百姓牢记心中,他早已是真正的名士! 突然,罗长史冷笑一声,嘲讽道:“这个欧阳泉啊,不是成天追着这几位名士,也想加入其中嘛!怎么他不出来,送送颜元夫?” 古之重文轻商,屡见不鲜,殊不知,经济乃国之命脉。李伏蝉微微摇头,上官瑶环看到了这细微的动作,靠近几步,低声问道:“伏蝉,可是不妥?” 好敏锐的观察力,李伏蝉对着上官遥环轻轻摇头,隐晦的看了看罗长史那布满讽意的表情,抿了抿嘴,才对上官遥环道:“士农工商,世人重文轻贾,有些商贾穷尽一生,却不得重视,邦国之进,首重经济,我大唐之盛,贸易繁荣,东西互通,商贾之要,举足轻重,可此偏见,根深蒂固,如高山峻岭,难移分毫!” 上官遥环微微侧目,也瞥见了罗长史面容上的调侃与不屑,心中一动,李伏蝉心思细腻,思常人所不想,确与众不同。 “会变的,”上官遥环七窍玲珑,心地更是善良,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直视李伏蝉的双眼,“哪怕只是从我们开始重视,一人始,终万人至。” 李伏蝉会心一笑。 欧阳泉家宅深处,屋堂内,一方素净的灵案静置中央,其上香烛贡果,清酒铜炉,奇怪的是,案上并无供奉的牌位,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画作。 细细望去,画上绘着高山流水,层林叠嶂,云烟雾绕,赫然正是南州城外的景象。 溪水长流,林木畔边,几位高雅名士,焚香抚琴,吟诗煮茶,泼墨挥毫,俨然正是这赫赫有名的南州四子。而画中也并不仅仅只是几位高士,高士旁还有两位嬉戏打闹的稚子,站立的仆人,甚至在那葳蕤的树杈上,还卧着一位樵夫,画中所绘,细腻真实,每一处细节都处理的精妙绝伦,山川峰峦,花草树木,都仿佛有了生命,人物更是栩栩如生,此画正是熊千年口中的石桥图。 灵案前站着一位文人打扮的男子,样貌端正,身形清瘦,神情哀戚,欧阳泉手持燃香,恭恭敬敬地礼拜后插入香炉,看着画中那挥毫的名士,悲切道:“颜先生,今日是您入土为安的日子,在下欧阳泉,没敢送您,是怕路先生,冷先生看见我不高兴,嫌弃我这商人的身份,配不上你们四位高士!” 欧阳泉似乎回想起往日被南州四子拒绝的场景,面色更苦了几分,道:“但我此生,一直拿颜先生当知己,更想以酒仙之名加入你们四位高士的行列,成为南州五子之一。如今,颜先生走了,在下的心愿再也无法了却了。”说完,竟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欧阳泉还沉浸在悲痛之中,屋外却忽然走进一人,原来是欧阳泉家的仆人,急匆匆道:“主人,陆离又来了,我看他这次很有诚意!” 本还悲切万分的欧阳泉,神情一厌,满是嫌弃,沉声道:“我不是说过了嘛,他再来找我,就说我不在,叫他以后不要再来烦我!” 仆人却忍不住说道:“但是他这次出的价的确是……” 话还未完,欧阳泉便面露严肃,斥道:“闭嘴!他就是出价再高,这石桥图我也不卖!” 欧阳宅外,商人陆离正徘徊踱步,焦急地等待。 大门洞开,仆人缓缓走出,却被焦急的陆离一把拉过,自信道:“怎么样,这次的价钱总行了吧!” 仆人也只是叹息一声,满脸的无奈,道:“我是帮不上你了,你给的好处啊,我也不能要,还给你吧!”说着,从怀中取出了陆离先前打点的财物,放到了陆离手中。 陆离自信的神色蓦地僵住,还没来得及反应,仆人便只剩下了进门的背影。 陆离气急,还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老仆拉住,劝道:“咱们店里的古玩字画也不算少,依我看,这石桥图咱们要不算了吧!” 陆离双目圆睁,气急道:“你懂个屁啊,如今张萱在长安城已是名声大噪,这幅画,已经是价值连城了,你给我记住,咱们店里的那些玩意儿,都不值一提!” 陆离又想起什么,对着老仆信誓旦旦道:“你给我记住,整个南州就只有一件半宝贝,这一,就是欧阳泉手里的石桥图,那另外半件,便是路公复的那架三国古琴!” 老仆纳了闷,“那古琴怎么能只算半件?” 陆离一脸嫌弃,却不得不解释道:“那古琴与路公复相映生辉,别人纵是拿到手,也弹不出像路公复那样的曲子,所以我说,它只能算半件宝贝!” 老仆这才恍然大悟。 而苏无名一行,自望宾楼离去,便奔赴了苏无名的司马府。 “上官黜陟使,我已为你另外准备了住处,这就带你去吧!”熊千年满脸堆笑,在众人到前,便早已准备好了一切。 上官瑶环略一思索,想起了正在司马府的裴喜君,婉言拒绝道:“多谢熊刺史了,瑶环奉命南下,监察地方,南州并非久留之地,苏司马的府邸宽敞,恰好喜君小姐也在,我便先在司马府暂住吧!” 上官瑶环回过头看了看苏无名,轻声道:“苏司马,可否?” 苏无名自然不会拒绝,且不说上官瑶环与公主的关系,这一路,上官瑶环的言行举止,待人接物,皆令众人完全接受,他们不仅仅是同僚,更是朋友。 何况,苏无名隐晦地看了看卢凌风,有他在,裴喜君自然在,裴喜君乃吏部侍郎千金,云英未嫁,孤身一人居于司马府,难免招惹闲言碎语,如今,上官瑶环同在,便无后顾之忧。 渐渐步入司马府内,费鸡师左顾右盼,四下打量,“哎呀,这司马府真是阔气啊!伏蝉,你快看,这屋舍真是宽敞啊!”李伏蝉轻笑,陪着费鸡师四处浏览。 薛环闻声而来,开心道:“苏先生,你们回来了,快来书房看看,我家小姐给你们准备了礼物!” 众人讶异,大家刚刚来到这南州,裴喜君能准备什么。 上官瑶环却是浅浅一笑,先行向着书房走去,李伏蝉紧随其后,拉着成乙与费鸡师,乐道:“走,鸡师公,咱们去看看,喜君小姐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随着众人来到书房,那幅老少相携图,正端端正正地悬挂在书房中央。 只是一眼,众人的目光便被吸引而去,纵只是背影,众人却能清楚地分辨出自己。 上官瑶环赞道:“喜君,你的画技真是神乎其神,丹青之妙,在于其神,可你的画不但传神,连细节都如此真实,见画如见人,真是了不起!” 裴喜君听闻此言,喜笑颜开,走上前,轻声道:“瑶环姐姐过誉了。”上官瑶环只是轻轻摇头,眼里那欣赏的目光几乎溢出,盈盈若水,看得裴喜君都一阵害羞。 苏无名仔仔细细看这画,也是忍不住感叹道:“瑶环姑娘说得不错,虽是背身,但一眼却可分出众人!” 卢凌风竟显得有些呆滞,他虽不是第一次见到裴喜君的画,此前见到那副萧将军像时,神思大乱,未来得及仔细观察,如今再看,才发觉裴喜君画技之高超,愣愣道:“这就是昨日之景,她竟画得如此逼真。” 李伏蝉笑了笑,视线在裴喜君与卢凌风身上流转,才对着卢凌风揶揄道:“卢阿兄,若非喜君小姐妙笔传神,那日在侍郎府,我和阿叔又怎会一眼就看出,喜君小姐爱慕之人并不是什么萧将军,而是卢阿兄你啊!” 此话一出,裴喜君面露羞色,目光却是毫不避让,看向卢凌风。 而卢凌风却是身形一僵,直直地瞪着李伏蝉,张口却不知道说何是好。若是这话是苏无名所言,他还能顶他两句,可李伏蝉开口,卢凌风却又不忍责怪,只得转头对着苏无名,拉近几步,面容一肃,低声道:“此话你与伏蝉讲,莫要再提!” 苏无名被拽了个踉跄,就听到这话,嘴角抽搐,看了看笑得鸡贼的李伏蝉,无奈地想到,你怎么不自己去说! 只听卢凌风继续道:“还有,我已经找过熊刺史,他已经答应,派人护送喜君小姐北归,你去劝她尽快返回长安!” “啊?”苏无名一愣。李伏蝉面露无奈,他的耳力又怎么会听不见,这个卢阿兄真是对浪漫过敏啊! 李伏蝉回头看了看上官瑶环,却见上官瑶环也是一副莫名的神情看着卢凌风,两人目光交汇,李伏蝉无奈地耸了耸肩,指了指卢凌风,一摊手,表示我也没办法,看得上官瑶环一阵轻笑。 卢凌风解释道:“她留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我们是从京城来的,这里的官员小瞧我们倒也无妨,但万一流言蜚语传回了长安,喜君小姐以后怎么嫁人!”说到最后,卢凌风神色激动,虽压着声音,却不难看出其语气中的焦急。 苏无名赶紧劝道:“你别激动,此事我记在心上了!” 李伏蝉与上官瑶环对视一眼,上官瑶环也是忍不住点了点头,卢凌风虽些许鲁莽冲动,但这心思细腻,尤其是为裴喜君的处处着想,倒也不亏喜君爱慕于他,如此看来,此二人原是两情相悦啊! 第57章 司马府一二事 卢凌风被削官离京,一身行囊皆无,只是随身的银枪一直携带。 裴喜君心细如发,甘棠驿一战时,便注意到了卢凌风并无佩刀的境况。初来南州,一是为心上人着想,二是为了薛环拜师,裴喜君四处寻访,竟寻得了第一位来南州任职都尉的佩刀。 卢凌风只一眼便心生喜欢,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拒绝一把好刀,可这家伙,好面子很,怎肯无端接受裴喜君的馈赠,好在,苏无名嘴灿莲花,终于说动了卢凌风,这才接下。 李伏蝉站在院旁,倚着亭柱,身旁坐着成乙,两人一看一听,卢凌风在院子中舞动横刀,时而凌空跃起,时而侧身翻转,风声呼啸,刀光闪烁,一招一式,刚猛迅捷。 成乙轻声道:“卢兄的军中刀法纯熟明练,势大力沉,也是不可多得的技艺,比之他的长枪之技,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伏蝉轻轻颔首,微微一笑,手中拿着频婆果,不时啃上两口,看得津津有味。 忽然,卢凌风动作一顿,头猛然一回,斥声道:“什么人?出来!” 李伏蝉早已注意到了来人,笑着招了招手,薛环从柱后缓缓走出,先是跟李伏蝉与成乙打了声招呼,这才走到卢凌风面前。 卢凌风眉头紧皱,面容严肃,问道:“偷偷摸摸的,在那干什么?” 薛环尴尬一笑,不曾作答。 卢凌风目光一凝,声音高了不少,“问你话呢,在此作甚!” 薛环回头看了看李伏蝉,却见李伏蝉悄悄眨了眨眼,这才对着卢凌风弱声道:“学艺。” 卢凌风一顿,眼神微眯,问道:“你说什么?” 薛环似下定了什么决心,语气变得坚定,紧紧看着卢凌风,说道:“学武艺!” 卢凌风冷笑一声,“你不是说我当你师父不够格吗?怎么又跑来偷学!” 薛环却是老实,直言道:“咱们同住在这司马府,你又在此练武,不是现成的师父嘛。” 卢凌风头颅高昂,低眉看着薛环,冷哼一声,道:“原来,我是拿来被顺便的!” 薛环摇了摇头,说道:“也不是,你这个人吧,太过高傲,不像我心中的师父,”说话间,又看了看李伏蝉,“伏蝉阿兄倒是像我心中的师父,和蔼亲善,只是,伏蝉阿兄说他比我大不了多少,教我武艺也无妨,称他阿兄就是,却是不必拜他为师。” “小姐喜欢你,她也希望我拜你为师,何况你的武艺也还行,我自然想学!”薛环看了看卢凌风逐渐僵硬的面庞忍不住补了一句。 卢凌风面色微滞,转头看了看正一脸无辜状的李伏蝉,又想起李伏蝉那似神似鬼的身手,终究是没跟薛环计较,也不生气,反而问道:“你真的想学武?” 薛环陈恳道:“真想学!” 李伏蝉看着薛环眼中听到学武后露出的光,倒是不禁想起自己,前世多病,撒手人世,再来到这个世界,见到了自家阿耶,那颗久寂的江湖心风起云涌,初习武时的热情,是今生都难忘的一种感动。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卢凌风轻声道:“像你祖上薛仁贵那样建功立业?” 薛环苦笑一声,“那日我不都说了嘛,我祖上是薛仁贵这事,根本就是小姐哄我的,我想学武,就是为了好好保护小姐!” 卢凌风听到那句小姐哄我也是情不自禁笑出声,待薛环说完,脸却是板下来,“你对你家小姐倒是忠心,不过,没有远大抱负,怎可拜我卢凌风为师!”说完,转身就向李伏蝉走去。 薛环心中一忿,高声喝道:“好高骛远者,也许一辈子都是废物,能随遇而安,到哪儿都能做好眼前的事,才是了不起的人!” 卢凌风脚下一顿,看着李伏蝉悄悄竖起的大拇指和揶揄的笑意,面色无奈,也不回头,说道:“你此话似有所指?” 薛环倒真不愧是能拜了卢凌风为师的人,也是一样的犟种,竟直接道:“说的就是你!你现在已经不是中郎将了,老惦记着天子,东宫和朱雀大街,有何用?身在南州,却说这里是偏蛮之地,人家刺史、长史,都对你恭敬有加,你却还看不起人家,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你是苏先生的参军,若丢了这一饭碗,空有远大的抱负,又有何用!” 卢凌风面容一怒,曾几何时,他卢凌风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指着鼻子说道,一个转身,径直走到薛环身前,厉声问道:“是裴喜君教你这么说的?” 薛环毫不动容,“不是!” 卢凌风哪会相信,手中横刀直指薛环脖颈,李伏蝉目光微动,还站立柱下看热闹的身形似鬼魅而动,下一刻,便出现在薛环身旁,两根手指如神来一笔,轻轻夹住了卢凌风的刀锋,无奈道:“卢阿兄,怎还这般莽撞,薛环是个好孩子,一路南下,护着喜君小姐,你怎可三言两语不顺心,便刀剑相向,何况,这刀,可还是喜君小姐与薛环一同为你选的。” 卢凌风看着李伏蝉突然出现的身影,倒是习惯了不少,也不惊,但听得话语,也是意识到自己的过激,缓缓收回长刀,却还是怒视着薛环,高声道:“你莫撒谎,你小小年纪,区区家奴,怎么可能说出这番话?” 薛环先是感激地看了一眼李伏蝉,这才不服气道:“又小瞧人!这一路上,苏先生,瑶环小姐和伏蝉阿兄教了我那么多书中的道理,可不是白学的!” 卢凌风静静地凝视了薛环片刻,看着薛环那毫不退让的目光,那眼中的不屈与坚毅竟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再思索起薛环的话语,只是一路的教导,竟让这孩子悟出了这般道理,勤恳好学,资质聪颖,心地纯良,忠心可靠,却是个可塑之才。 卢凌风忽然笑出声,怒容尽散,又上下端详了一阵薛环,才缓缓问道:“真的想拜我为师?” 薛环坚定道:“想!” 卢凌风又问:“不嫌我是戴罪之身?” “不嫌!” “好!”卢凌风大悦,目光却依然凌厉,高声道:“从今日起,每日这个时辰,我都会在此教你武功。” 薛环也是眉开眼笑,心中喜悦难掩,立马跪下,激动道:“是,师父在上,请受徒儿薛环一拜!” 李伏蝉也是笑道:“恭喜啊,卢阿兄,收得如此佳徒。” 卢凌风嘴角抽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身子也是挺了挺,成乙也是走上前,轻声恭贺:“卢兄得徒,可喜可贺!” 卢凌风总算不再掩饰,笑出声来。 翌日,苏无名寻来了熊千年,一番忽悠下,竟为卢凌风求来了司法参军一职,这张嘴啊,当真是舌绽莲花,能言善辩。 可是当卢凌风得到此消息时,却是变了脸色,不见喜悦,反倒是有些怒气,激动道:“ 司法参军!苏无名,做出这种事来,你觉得你对得起朝廷吗?” 苏无名毫不动容,甚至还有闲心细细品了品手中的茶,回味无穷啊! “此话何意啊?”苏无名晃着脑袋,漫不经心,一副欠揍的神态,他对卢凌风了如指掌,你绝不能跟他顶,顺着,以柔克刚,方能制胜。 卢凌风哪里瞧不出来苏无名的故作不知,急道:“你装什么糊涂!我乃戴罪之身,你跟熊刺史说了吗?” 苏无名闻言,忽然双目圆睁,猛地放下茶盏,惊道:“哎呀,忘了,这个我还真没说!” 卢凌风额角传来阵阵疼痛,握着的拳头一紧再紧,“此事一旦传到长安,岂不连熊刺史也连累了!” “卢参军不必忧心,瑶环巡查地方,掌官员升迁黜置,南州司法参军丁忧在乡,此职位本就空缺,我与苏司马举荐,熊刺史同意,此事合情合理,无后顾之忧。”上官瑶环自门外走入,身后还跟着李伏蝉。 李伏蝉自然知道卢凌风的脾性,听得苏无名为其谋了一份差事,可名不正,言不顺,卢凌风自然炸毛,便早早去寻了上官瑶环,一番解释,两人欣然而来。 卢凌风看着走入的两人,正思索着两人的话语,心中的焦急已散去大半,苏无名趁热打铁,赶紧道:“卢凌风,你只是被削官离京,又从未有人说过,你再不能为官,何况,南州司法参军廨内的卷宗,我已大致翻看,旧案积压甚多,这是我最见不得的!” 卢凌风闻言,双眼忽然一亮,紧盯着苏无名,只听苏无名继续道:“所以此职不可一日无人!若你仍有顾虑,作为司马,我愿意承担遣你暂代此官的责任。你不是说心怀社稷吗?恩师狄公曾经说过,为老百姓做事,就是心怀社稷!” 好家伙,又把阿翁搬出来了啊!李伏蝉看得卢凌风被忽悠的一愣一愣,尤其是那句为百姓做事便是心怀社稷,卢阿兄,你眼睛放光了呀!上官瑶环也是眼神莫名,苏无名这是吃定卢凌风了呀,她心思机敏,如何瞧不出苏无名已在激将卢凌风。 苏无名身子前倾,忽然问道:“你到底是干还是不干?给个痛快话!” 卢凌风心中自然想干,为民做事,探破案件,本就是他一直追寻的事,可是,心中有所顾虑,还在犹豫间,李伏蝉忽然开口:“卢阿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一身本领,又心怀社稷,若是不能用之于民,且不是暴殄天物,卢阿兄,当断则断,为真丈夫也!” 此话一出,卢凌风再无犹豫,目露精光,高声道:“我干!” 众人心中一喜,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卢凌风又道:“但我要搬离司马府!” 苏无名甚至没来得及高兴,被卢凌风的一个转折,弄得猝不及防,急道:“这又是为何啊?” 卢凌风眼珠一转,“留下也可,但你要立刻送裴喜君回长安!既代理司法参军一职,就更不能让人说出闲话!” 苏无名还没来得及说话,上官瑶环却忽然上前几步,直面卢凌风,恬淡柔和的面庞难得严肃,一股端庄威严的气势扑面而来,卢凌风甚至有些发怵。 上官瑶环摇了摇头,忽然道:“卢参军,我之前闻苏司马所言,知你顾虑,这也是瑶环暂居司马府的缘由,我同在司马府,便是喜君安身的理由。” 稍顿片刻,卢凌风面露疑色,不知上官瑶环还欲言何事。 只听上官瑶环继续道:“你能为喜君忧虑,这是好事。喜君不顾安危,逃出长安,她一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却敢为你奔一条不知祸福吉凶的路,瑶环钦佩,亦感动于其这份勇气与真情。如今,我等为你谋得一份差事,是希望你不负所学,为民请命,可这不该成为你决定喜君去留的筹码。” 卢凌风双目圆睁,满脸错愕,上官瑶环的话语如利刃插进他的胸膛,上官瑶环却不曾管他,又言道:“喜君是自由的,她既选择来此,便是做好了一切准备,去留皆该由她自己决定,不是卢参军你来强迫。你该做的是好好想想,如何面对一位女子的真情,而不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号,而辜负了喜君的满腔期待。” 说完,微微一礼,也不顾卢凌风的反应,径直离去。 李伏蝉张大着嘴巴,目光望向卢凌风,为上官瑶环赞叹之余,又不禁心中暗道:卢阿兄,你是被骂了吗? 卢凌风面容僵硬,心中却是久久难以平静,伫立良久,也不再提搬出司马府一事,缓缓离去。 苏无名与李伏蝉对视一眼,直到卢凌风的身影消失,才忍不住笑出声来。 “想不到,瑶环姑娘不仅是心怀黎民,这言辞犀利,更是震人心魄啊,连他卢凌风竟都被说得哑口无言。”苏无名那笑着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来,难得见卢凌风吃瘪啊! “阿叔,你幸灾乐祸的样子我会告诉卢阿兄的!”李伏蝉露出了狐狸一般的笑容,不怀好意道。 苏无名面容一滞,笑容凝固,满眼不可置信地望向李伏蝉,“伏蝉,我可是你阿叔!” 李伏蝉却也不回应,反倒是笑着,一路小跑,转眼不见,独留苏无名风中凌乱…… 第58章 家宴 一日后,天色渐晚,半空中竟开始飘起细雨。 李伏蝉爱雨,前世记忆里,家门前的雨棚,淅淅沥沥陪他度过了整个童年。如今,时过境迁,连世界都已轮转,这清清淡淡的雨声,终究成为了李伏蝉心中唯一的怀念。 每逢雨天,李伏蝉总会窝在窗后,听听这前世记忆里的声音。 李伏蝉歪着脑袋,倚在窗边,手中握着一把短刀,正在细细打量,“薛环,这刀是你师父赠你的啊?” 薛环看着李伏蝉手中的刀,笑着点头,道:“是啊,师父教我习武,为我准备了这把刀,可惜,就是还没有开刃。” 李伏蝉双手持刀,递还给了薛环,语重心长道:“身怀利刃,杀心自起,你年纪尚轻,太早见血于你心境不利,习武先修心,待你武艺有成,阿兄送你一把真正的刀!” 薛环闻言,喜悦之色布满脸庞,开心道:“真的吗?伏蝉阿兄。” “自然!”李伏蝉点头,两人相视而笑。 望向窗外,李伏蝉伸出手接过自天穹落下的雨水,轻轻拂过这淡淡的雨幕,心境宁和。 薛环也看了看窗外的雨,轻声道:“看这雨,算算日子,黄梅天似乎也快到了。” 黄梅天!李伏蝉蓦然惊起,脑海中似风起云涌,电闪雷鸣,某些沉睡的记忆如天星坠落大地,石破天惊,纷纷涌入脑海中。 “黄梅天?黄梅杀!”李伏蝉低声呢喃,终于想起了那对苦命的小夫妻,心头微沉,目光炯炯,穿透层层雨幕,看向天际。 “算算日子,黄梅时节还有些时日,想来一切悲剧还未发生,我须得留心,打听打听了!”李伏蝉心头暗道,目光重新柔和,怔怔地望向屋外。 这一切思虑只在瞬间,薛环甚至未曾察觉到李伏蝉的异常,只是一旁的成乙灵觉惊人,似有所感,只是李伏蝉未言,他也不曾开口。 片刻后,李伏蝉收敛起所有情绪,想起出门未归的费鸡师,转头道:“鸡师公怎么还不回来,今日的宴席可是有大喜事,也不知道鸡师公能不能找到我要的东西。” 成乙无奈道:“你是担心晚上吃不到你要吃的东西吧!” 李伏蝉舔着脸,“阿兄,人艰不拆!” 成乙轻笑,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司马府外,值宿归来的卢凌风,恰好遇上了正到门前的熊千年。 两人站在屋檐下,卢凌风放下油纸伞,连忙行礼:“熊刺史大驾光临司马府,怎么不事先知会一声,我们好在门口迎接啊!” 熊千年爽朗一笑,开心道:“哈哈哈,是苏兄请我来的,司马府今天有喜事,你不知道?” 卢凌风眉头轻皱,面露疑惑:自己居在这司马府中,有什么喜事我会不知道,难道是喜君要回长安了?这是饯行宴? 那日上官瑶环的一番话语,令卢凌风顿生愧疚,辗转难眠,虽不再提及送裴喜君回长安一事,但心里还是希望裴喜君可以回家,免在此地受流言蜚语之扰。 天空暗淡,暮色混着雨幕,晚意渐浓,墨色的云层似又低了几分,雨越下越大,七月末的晚间竟旋起一阵凉意,裹着夜色,融进风雨,吹的屋外些许萧瑟,却吹不进万家灯火。 司马府宴客厅,灯火辉煌,烛火印着灯台,窗外风吹雨打,屋内热气腾腾。这是一场关于暖锅的盛会。 阴雨杂寒流,烛光映暖锅,美酒配佳肴,人生一场,三五好友,共赴一场大醉,何其幸哉! 费鸡师掀开餐桌中央的锅具,热浪升腾,沸水翻涌,一如当日望宾楼的老少相携,费鸡师激动道:“各位,这暖锅啊,我也曾吃过,可这次的汤底啊,是伏蝉想出的法子,以老少相携,也就是鲜笋炖老鸡为汤底,汤汁浓郁,再备各种羊牛豚肉,鲜嫩蔬菜,烫滚而食,鲜美醇厚,滋润回甘!” 说到最后,看了一眼熊千年,笑嘻嘻道:“熊刺史,这牛肉可是老费我跑遍了南州城寻得的自然老死的牛肉,可不是……” 熊千年笑着摆手,和善道:“鸡师公不必多言,我自是信你的!” 费鸡师看着笑容满面的熊千年,心满意足地坐下,又环顾众人,最后道:“这桌酒席啊,皆是我与伏蝉商定的,除了这暖锅啊,大大小小的南州名酒好菜尽在此桌,以后啊,家里再有什么喜事,都交给我们吧!” 李伏蝉赶紧跑到费鸡师身旁,搂住费鸡师的肩膀,两人齐齐挺直腰背,高昂头颅,睥睨众人,一副骄傲的样子。 众人瞧了皆忍俊不禁,苏无名笑着道:“嗯!那就有劳鸡师与伏蝉了!” 待李伏蝉与费鸡师落座,卢凌风终于按耐不住,疑惑问道:“不知是何喜事,我思来想去,也没想到是甚。” 说话间,卢凌风悄悄对着苏无名使了使眼色,余光瞥了瞥裴喜君,意思不言而喻。终究是那日上官瑶环的一番话,卢凌风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要求裴喜君离去。 苏无名瞧见了卢凌风的目光,却装作丝毫未见,反而一脸笑容,看着裴喜君,道:“今日的喜宴就是专门为了喜君而设!” 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卢凌风瞳孔睁大,支支吾吾道:“苏无名,你……” 上官瑶环目光柔和,却莫名的充满压迫感,卢凌风不知为何,总有种见到族中长辈的错觉,见上官瑶环目光看来,赶紧缄默其口,上官瑶环才缓缓收回视线。 苏无名看了看沉默的卢凌风,嘴角的笑容逐渐开始放肆,盯着卢凌风开心道:“我与喜君结为义兄妹,难道不是喜事吗?” 可算是找到能治你卢凌风的人了! 卢凌风倒吸一口气,脑袋嗡嗡作响,看着苏无名那张欠揍的笑容,强行按下拳头,低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苏无名还未回答,靠着裴喜君落座的上官瑶环却是忽然道:“喜君与我们一见如故,甚得我们喜欢,故苏义兄,我,喜君三人已于昨日结为义兄妹。” “哎!”不光是卢凌风目瞪口呆,连李伏蝉也是惊了一下,愣愣地看着身侧的上官瑶环,什么时候的事,你也在里头吗,我怎么好像又错过了什么。想起自己昨日与费鸡师拖着成乙满南州的乱逛,心底竟升起丝丝悔意,只是刹那又消失不见,既得美食,何求其他! 熊千年到底是人精,看着卢凌风僵硬的神情,立马缓和道:“哈哈,短短一日内,卢兄就为两起陈年积案找出了头绪,下面的人啊,是交口称赞,如此的废寝忘食,哎,自然就没有听到喜讯了!”好嘛,这番话一出,不仅缓解了卢凌风的尴尬,还顺带着拍了一波马屁,倒是叫卢凌风也再没法摆脸色了。 也到底是李伏蝉,看了看身侧言笑晏晏的上官瑶环,轻轻摇头一笑,立马不放在心上,转头便与费鸡师鏖战餐食。 熊千年笑容满面,端起酒杯,热情道:“来来来,卢兄,让我们一同恭喜苏兄,上官黜陟使与喜君小姐义结金兰,来来来!”说话间,对着在场众人纷纷招呼。 众人皆提起酒杯,卢凌风此刻也终于反应过来,他苏无名打的什么主意,义结金兰,裴喜君便可名正言顺地留在司马府,明明是值得开心的事,可卢凌风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心里的为难几乎显于脸上,故不肯提杯。 裴喜君忽然站起身,笑着对熊千年道:“熊刺史,我与瑶环姐姐和义兄结拜,今日,正是特请您来见证的,鸡师公与伏蝉更是备了这么好的酒菜,我们开席吧!”说着,众人又提起酒杯。 卢凌风本还不愿提杯,李伏蝉却忽然拉起薛环,对着众人高声道:“各位,其实,府上今日是双喜临门,卢阿兄,薛环拜你为师,你得此佳徒,也该喝一杯才是啊!” “正是,”薛环看到李伏蝉的颜色,立马起身,对着众人一礼,高兴道,“卢参军已收小的为徒,正式传授武艺,昨日还以宝刀相赠。” 费鸡师听完,也是乐道:“嗐,卢凌风,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当了师父啊,这么大的事,你不跟我们说啊!” 李伏蝉就静静地看着费鸡师胡说八道,薛环拜师成功,我不是转头就告诉你了嘛,又看了看卢凌风松动的表情,李伏蝉偷笑一声,这一桌子上,全是人精,加起来的心眼子八百个都不止,唯独耿直的卢凌风,这心眼啊,全落娘胎了。 终于,卢凌风看着眼前清秀的少年郎君,忍不住露出了笑意,满意道:“是,我是收了薛环当徒弟。” 苏无名也是开怀大笑,对着熊千年笑道:“熊刺史,你看,这小小的司马府一共就这么几个人,今日却有两件大喜之事!” 熊千年高声喝好,苏无名缓缓对着卢凌风道:“卢凌风,这回你该提杯了吧!” 话至此,卢凌风终于不再端着,率先站起身,拿起酒杯,对熊千年道:“熊刺史,我与爱徒薛环也请您见证!” 李伏蝉看着卢凌风那副嘴硬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摇头,偷偷凑到成乙身旁,“阿兄,真希望你也可以看看卢阿兄现在的样子,你也一定觉得有趣。” 成乙面不改色,自顾自地偷偷饮着酒,轻笑道:“光是听着,也很有趣了!” 费鸡师在两人身侧,却是听清了两人的话语,细细端详了一下成乙的双眼,并未多言,心里却是暗暗记下此事。 终于,众人举杯相庆,双喜临门,开怀畅饮,涮肉、饮酒、高谈阔论,桌上人生百态,一群无亲无故的人,此时此刻,或许更甚家人! 第59章 琴圣之死 南州之地的管辖,自苏无名至后,逐渐开始分化,熊千年将手中权利尽皆下放,自己留得了一个自在,整日笑眯眯的,悠闲的很。 司马府宴会后的第二日,司马府上,苏无名,上官瑶环,熊千年与卢凌风端坐于一桌,饮茶论事。 上官瑶环翻阅着南州州志,听询着熊千年的讲述,频频点头,她身负旨意,寻访地方,监察百官,自然不会误了正事。 不知何时,话题就被引到了南州四子身上。熊千年一脸骄傲,南州之地,从荒蛮到繁华,黎民安居,百姓乐业,熊千年都未曾有过这般的高兴。反而是南州治下,出了这四位名声极大的名士,令他与有荣焉。 熊千年为苏无名与上官瑶环续上茶,苏无名感叹道:“没想到这南州啊,从百姓到刺史,竟人人品茶!” 上官瑶环道了一声谢,端起茶盏细细品了一口,才温声道:“南州之茶,颇具不凡,沁人心脾,唇齿留香,确实是难得的好茶。” 熊千年眉头舒展,放声一笑,道:“哈哈哈,二位喜欢就好,这茶啊,本就是我南州特产,四子中的钟伯期啊,就是以茶道闻名,从种茶、采茶再到制茶,泡茶用什么水,喝茶用什么杯,包括期间的很多礼仪、规矩,都是由钟伯期定!” 苏无名与上官瑶环闻言皆是忍不住点头,只听熊千年又紧接道:“哎,对了,京城不是也有一种长安红茶很有名吗?” 苏无名、上官瑶环与卢凌风对视一眼,看了看熊千年那笑容满面的神情,终究是不曾开口,只是尴尬的附和几句。 突然,李伏蝉领着罗长史急急忙忙地冲进了房间,罗长史一脸焦急,语气慌张,大呼道:“刺史,刺史,钟伯期刚刚派人送来信,说琴圣路公复昨夜病故啦!” 熊千年闻言,神色巨变,双目失神,手中的杯盏摔落,惊呼一声。 而余下的几人皆是想起那日抚琴的老者,目光中透出一丝疑惑,这南州四子刚刚去世一位,怎么不过两日,竟又去一位。 得到消息后,熊千年神情悲痛,立马要去吊唁,苏无名等人虽初来乍到,但恰逢此事,理应前去,一番商议,遂众人齐往。 李伏蝉依稀记得,路公复灵堂之前,卢凌风险些与剩下的南州四子起了冲突,自然随行。对此,熊千年自然一百个乐意,对于李伏蝉这样的闻名大唐的诗仙人物,熊千年更是尊重。 郊外路公复的茅屋,往日清幽的院子此刻白绫满布,挽幛高悬,其上悼文,令人观之涕零。 茅屋外,神色悲沮的欧阳泉远远站立,对着屋子的方向,庄重而又肃穆的鞠了三躬,再站直身子时,竟有泪水缓缓淌过这个年逾而立之年的中年郎君。 苏无名一行人驾马而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欧阳泉萧瑟的背影。 听到动静,欧阳泉回过身,一眼便看见了熊千年,虽然悲切,却连忙行礼,动作却因悲伤显得无力且缓慢,“欧阳泉,见过各位上官。” 众人纷纷下马,熊千年先上去一步,沉声道:“你也来吊唁啦!为何不进屋去啊?” 听此一问,欧阳泉默默垂下头颅,显得格外失意,落寞道:“在下是一个商人,害怕扰了名士的清净,”抬头看了看众人,神情更显低靡,“在下告辞。” 刚刚还一脸焦急的罗长史,此刻一脸淡然,甚至还有闲心调侃起欧阳泉,“哎呀,这路公复病故,欧阳泉应该跟钟、冷二君一样伤心吧!” 苏无名转头看了看罗长史,疑惑道:“长史此话何意啊?” 罗长史阴阳怪气道:“因为他手里的那幅石桥图不值钱了呀!” 苏无名还想再问,熊千年却是目光一厉,瞥了罗长史一眼,罗长史这才意识到自己多言,遂不再说话,苏无名倒也不再追问,只是心里对此事多留了个心眼。 上官瑶环看着欧阳泉离去的身影,对着身侧李伏蝉轻声道:“如此心境,我或许理解你为何要为其鸣不平了,”上官瑶环的眼中露出名为惋惜的神情,“我翻阅州志,里头倒是有欧阳泉的记载,开仓放粮,周济贫寒,如此善人,既至门前,都因那偏见不敢入内,名士,商人,不都是我大唐的子民,岂该有高低贵贱之分!” 李伏蝉同样注视着欧阳泉的背影,眸子低垂,沉声道:“位有高低,人无贵贱,名士之清流,商贾之铜臭,世人皆如此,难道便是对吗?”李伏蝉目光清冷,不知为何,心中有股怒气。 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目光看向那小小的茅屋,自闻路公复死讯,那本还模糊的凶手记忆倒是豁然开朗,所谓名士,沽名钓誉,自命清高,而世人所轻之商贾,重情重义,心怀慈悲,如此看来,岂不是可笑,善者,就该受此冷眼,就该被世人所轻吗? 李伏蝉不是圣人,他自后世而来,更能明白这个时代的局限与不公,他注定无法与时代为敌,眼不见,心不烦,可是遇见了,又怎能熟视无睹! 众人走进屋内,只见钟伯期与冷籍俱跪于棺旁,见一众人走进,钟伯期这才起身相迎。 众人礼拜之际,卢凌风却是面容严肃,悄悄离开了队伍,在屋内四处查看,李伏蝉微微撇过头看了看,也跟着走出。 熊千年已经与钟伯期询问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伯期语气悲痛,神色哀伤,道:“自从元夫亡故后,公复便茶饭不思,以至于骨立形销啊,出殡之日,在元夫坟前抚琴,竟将三国古琴琴弦拨断,可见他悲痛欲绝,哀思之深啊!” 钟伯期忽然语气低沉,“昨夜突发急症,以至于人琴俱亡啊,人琴俱亡啊!” 话音刚落,卢凌风查看无果,忽然走上前来,直言问道:“什么急症?” 众人纷纷看向卢凌风,跪地哀伤的冷籍却忽然接道:“是胸痛病,公复兄是心疼而死,”说话间,冷籍似有泪光闪身,情绪忽然激动,“公复兄,元夫兄,你们好狠心哪,就这样扔下我跟伯期,你们真舍得走吗?” 卢凌风闻言,头微微侧过,看了看棺椁,李伏蝉走上前,两人对视一眼,李伏蝉立马明白了卢凌风欲作甚,点了点头。 卢凌风走上前,先是礼拜,才转头对冷籍道:“路公复平日,可有仇人?” 钟伯期倒是平淡,正欲回答,跪地的冷籍却忽然寒声问道:“你是何人?此话何意?” 卢凌风微微一礼,朗声答道:“代司法参军卢凌风,我的意思是,我想开棺验尸!”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钟伯期更是惊声呼喊道:“开棺验尸!” 苏无名与上官瑶环却是微不觉察地点了点头,卢凌风此举才是正常之措,路公复死的突然,死的离奇,不验尸,恐怕难以安心,只是,如此境况下,这两位所谓的名士怕是不会让他如愿。 熊千年也未曾想到卢凌风言出惊人,正欲阻止,冷籍便已经激动地站起身来,冲上去,呵斥道:“绝对不行!” 这番激动的反应,倒是惹来了苏无名与上官瑶环的注意。 只听冷籍厉声道:“我兄尸骨未寒,你却要开棺验尸!” 李伏蝉看着这个南州所谓的名士诗人,真是读书给自己读傻了,自以为名士,眼高手低,轻视他人,错信奸佞,被自认的至爱亲朋牵着鼻子团团转。 李伏蝉大步流星,上前几步,高声道:“怎么,你的意思是,要等你兄尸骨尽寒,化作白骨,再让我等验尸吗?” 我是这个意思吗?冷籍脑袋一愣,连怒容都僵在了脸上,竟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只见卢凌风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李伏蝉,轻声一笑,又转头对冷籍道:“前几日,我见过路公复,也听过他的琴声,从他的琴声中判断,他应该并无旧疾,突然暴亡,其中必有蹊跷!” 冷籍听完,再顾不上李伏蝉的话语,他已然气得双目圆睁,瞳孔翻红,二话不说,冲上前来,一把抓住卢凌风的领口,狠声道:“你的意思是,我兄长是被人杀的不成!” 卢凌风毫不动容,看着冷籍揪住自己的双手,冷静道:“冷籍,你虽以名士自居,但你现在所做的,却有失名士风范!况且,在这灵堂之上,还有好几位朝廷命官!” 谁知,冷籍居然更加愤怒,神情更是凶狠,道:“你少拿这个压我,当朝宰相来了我也不怕!告诉你,元夫兄故去,公复兄哀思太过,以致复亡,就不可以吗?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们四子的情谊!就算我跟伯期再追随黄泉,也无甚惊奇!” 话音刚落,李伏蝉却再听不下去,众人还未曾反应过来,李伏蝉手臂轻轻一甩,手指便落在了冷籍的手腕之上,冷籍恍如雷击,手臂酸麻,不自觉地便松开了卢凌风,甚至连退数步,一个不稳,跌倒在地。 钟伯期大惊失色,连忙走上前扶起冷籍,转头高声喝问:“你到底是何人,竟敢在这灵堂之上,出手伤人!” 熊千年与罗长史也是大急,却也不敢责怪李伏蝉,熊千年道:“哎呀,小郎君,切莫动手啊!” 李伏蝉歉意地看了看熊千年,再回头,脸色却是豁然沉下,看着眼前的两人,冷声道:“南州之地,虽处偏僻,却亦是我大唐疆域,在场者,皆是朝廷命官,你竟以下犯上,怎么,想杀了我卢阿兄吗!呵,当朝宰相你都不怕,”李伏蝉回过头,看向上官瑶环,“上官黜陟使,这所谓名士,怕是要造反了!” 自古以来,谋逆之罪,最是可怕。上官瑶环听得李伏蝉的话语,便心领神会,走上前,面容虽柔和倾城,但嘴中的话语却是异常冰冷,“我叫上官瑶环,乃岭南黜陟使,携圣旨南下,监察百官,巡查地方,我先前所见,你等蛮横无理,对朝廷不屑一顾,甚至欲对官员出手,当真不怕死吗?” 冷籍这个犟种,好不容易才缓过来,那后撤的一摔,屁股生疼,听得两人的话语,一股不服又涌上心头,还欲反驳,熊千年却是冲上来,缓和道:“哎呀,上官黜陟使,李郎君,这冷籍啊,是哀思过度,情急之下,才有此作为,并非有意冲撞朝廷命官,万不可当真啊!” 钟伯期也总算瞧出来,眼前的几人俱不是简单的角色,回头看了看冷籍,赶紧也连忙解释道:“两位上官,我弟鲁莽冲动,逢元夫,公复亡去,情绪激动,所以行为有所过激,还请恕罪。”钟伯期紧紧拉住冷籍,眼神失意不可妄动,他心里早已计划好了一切,冷籍可以死,但绝不能这般死去,钟伯期那关切的眼神中藏着深深的恶意,可惜,冷籍却毫不自知。 冷籍总算冷静下来,看着冷笑的李伏蝉,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李伏蝉眼神淡漠,回道:“凉州李伏蝉!” 冷籍初闻,顿时一愣,此人直报姓名,原来不是官员,心中火气又起,只是突然,似想起什么,连忙挣脱钟伯期,上前一步,细细打量了一番李伏蝉,看得众人讶异不已。 片刻后,冷籍忽然轻声问道:“可是盈渊居士当面?”声音轻柔,完全不复上一刻的凶狠。 李伏蝉微微一愣,他姓李,名伏蝉,字盈渊,自诗仙一名盛起,便号“盈渊居士”,李伏蝉眼神奇怪地看了一眼冷籍,“正是。” 谁知,冷籍却是忽然激动起来,连近日来的哀思,与片刻前的愤怒都已淡去,声音中竟出现了一丝雀跃,“原来是诗仙当面,冷籍失礼了!”说完,竟深深一礼。 李伏蝉面色古怪,脑袋一歪,心中生出好笑之感,这算什么?我见到我粉丝了? 钟伯期见到冷籍的动作,也是一脸惊讶地看向李伏蝉,只是惊讶的目光中还有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嫉妒,他钟伯期年少时清贫困苦,常年于山中采茶为生,山中蛇虫鼠蚁颇多,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多年后,钟伯期终成南州四子,成为了南州远近闻名的名士,可是,人有祸兮旦福,谁能料到,人生最得意之时居然罹患不治之症,看着眼前那年轻的不像话的李伏蝉,钟伯期心绪翻涌,凭什么此子年纪轻轻便可名盛大唐,凭什么天妒英才我要遭此横祸! 李伏蝉本来还在头疼,怎么处理眼前态度截然不同的冷籍,那武者超乎寻常的灵觉,却突然察觉到了钟伯期眼中的恶意,李伏蝉眉头一皱,目光如电,似剑一般射向了钟伯期。 钟伯期立马反应过来,心脏似擂鼓一般,惊惧难挡,好在终究是成名已久的老狐狸,只是片刻,便压下自己的异常,重新恢复往常模样,也是恭敬行了一礼。 李伏蝉眼神莫名,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只是此刻,钟伯期毕竟未曾露出马脚,他倒也不好无端发难。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前一刻剑拔弩张,下一刻就恭敬友爱了,这就是诗仙的魅力吗?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李伏蝉居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赶紧看向卢凌风,眼神一瞥,卢凌风心领神会,重新走上去…… 第60章 欧阳泉之祸 验尸之事终究无疾而终,李伏蝉在侧,冷籍似见心中信仰,再不阻拦,可钟伯期心怀鬼胎,又怎么可能令众人如愿。 四子于南州,威望颇深,不在刺史之下,终究未曾彻底闹僵,卢凌风心有不甘,却暂时离去。 待众人离去,看着人群离去的背影,钟伯期突然冷不丁问道:“刚才那位姓卢的参军对公复之死有所怀疑,贤弟,你真觉得全无道理吗?” 冷籍面色一变,眼神竟出现了片刻闪躲。 出了院子,卢凌风眉头紧皱,立于马前。 熊千年自他身旁走过,想开口,却见卢凌风毫不理睬,面色不虞,沉声道:“卢兄,验尸之事,开口之前,你,你应该跟我商量商量嘛!” “对啊,你这弄得好生突然,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罗长史立马附和。 卢凌风面不改色,目视前方,语气严肃,朗声道:“刑狱断案,岂有固定之规!” 罗长史神情一滞,气得无言,手指着卢凌风,“你……”却看着卢凌风那刚正的面容不知再说何是好。 苏无名上前两步,却是替卢凌风说话道:“卢凌风代理司法参军一职,负责州中刑案,如今路先生突然亡故,职责所在,想要查验尸体,好像并不过分。” 熊千年面色难看,看了看苏无名与卢凌风,急道:“苏兄,可他不能毫无理由,就要开棺验尸啊!” 上官瑶环轻轻摇首,直视熊千年,严肃道:“卢参军非无理取闹之人,怎可能毫无理由就要开棺验尸!” 话毕,众人皆向卢凌风投去询问的目光,卢凌风刚想解释,苏无名赶紧上前,先是打了打圆场,道:“卢参军定是有缘由的,不过,卢参军,你若有何怀疑,要跟刺史,长史说清楚,要不然,日后查案,人家怎么信任你!” 为官之道,非一意孤行,卢凌风出身名贵,自不需要攀龙附凤,阿谀奉承,但正是这样的身份,令他不懂官场众中的尔虞我诈,人情世故。 他卢凌风终究是戴罪之身,如今代司法参军不过是上官瑶环与苏无名联名作保,才从熊千年处要来的官职,最后还是需要卢凌风自己,去维系这个身份。 苏无名的一番话,令卢凌风梗着的脖子缓缓松弛,熊千年与罗长史的面色也稍霁。 李伏蝉在一旁也是忍不住赞叹:阿叔啊,就你这情商,得卢阿兄学上一辈子啊!说起来,李伏蝉看了看熊千年那仍有些不快的神色,也是摇了摇头,与曾伯父和阿叔比起来,曾伯父能完全相信自家阿翁,马首是瞻,而阿叔圆滑而不世故,处变不惊,待人接物皆有度,熊千年似乎,还差得远呢! “好!”卢凌风深吸一口气,紧皱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他只是犟,又不是蠢,哪里不知道苏无名的用意,转头看向熊千年与罗长史,道:“二位,刚才可曾见到路公复的三国古琴?” 熊千年这才如梦惊醒,满脸疑惑地转过身,与罗长史对视一眼,两人不断回忆,确实未曾见到。 见两人无言,卢凌风继续道:“我与伏蝉找遍了那屋子,却始终未见那古琴!” “不错,路公复亡故,按理来说,路公复号称琴圣,他的古琴与他朝夕相伴,如今主人西去,琴理应置于棺前,供人祭奠,可如今却不见踪影!”李伏蝉也是说出了此事的不合理之处。 卢凌风点了点头,又言道:“那应该是件宝物,价值不菲,即便琴弦断了,琴身何在?”虽是推测,但卢凌风言之凿凿,显然早已认定此事绝有猫腻。 此话一出,倒是将熊千年与罗长史两人问住,两人皆是不知如何作答。 卢凌风也不管他们,目光凌厉,转过头看向白绫飘飞的小院,心中的怀疑愈发强烈。 而苏无名与上官瑶环闻言,也满是认可,无论是突然暴毙,还是卢凌风与李伏蝉发现的疑点,都说明,路公复的死亡,或许并不简单。 而此时,路公复的茅屋之内,灵堂之上,钟伯期左右环顾,似乎发现了什么,突然问道:“贤弟,你有没有觉得这屋子少了点东西?” 闻言,因李伏蝉离去,又沉溺在悲伤中的冷籍忍不住抬起了头,疑惑道:“少东西?兄长指的是?” 钟伯期终于想起,比划道:“啊,公复的那把琴,不见了!” 此话一出,冷籍才反应过来,“这……” 看着冷籍支支吾吾的样子,钟伯期心中一动,问道:“贤弟,是你最先发现公复亡故的,莫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听得此问,冷籍竟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此刻,南州城内,聚珍轩,陆离正一副志得意满之相,赶走了一堆妄图滥竽充数者,陆离得意道:“呵,南州都知道我陆离有钱,但他们不知道,我从长安来,只为一件半宝,如今,半件已经到手,就等石桥图了!” 老仆走到陆离身侧,恭敬问道:“那,我多个嘴,那把琴……” “嗯?”陆离脸色一变,笑容尽去,面如寒霜,“既然你自己都知道多嘴了,还问!” 老仆面露恐惧,抽了自己一巴掌,才又笑着讨好道:“主人,您来这南州也四五年了,也真是够不容易的,可那个欧阳泉真是不识抬举,您都去了那么多次了,那价儿给的,哎呦,我一听都直哆嗦!嗐,可他就是不卖您!” 谁知,陆离听完,非但不气,反而冷笑一声,继而似胜券在握一般,得意道:“那石桥图早晚是我的!我看快了,以后,我再也不登门去求欧阳泉了!我让他自己把画给我送上门来!” 这话,倒是叫老仆听了满头雾水,弄不明白陆离的心思。 而此刻的望宾楼,刚刚折回的卢凌风,便立马拉着李伏蝉,带着两位捕手来到了这里。 “卢阿兄,怎么,刚刚受了气,这会要请伏蝉喝酒吗?”李伏蝉一脸笑意,手上可是没停,一道道菜名已经下了笔。 卢凌风看着李伏蝉揶揄的笑意,也是无奈一笑,“伏蝉何必笑话我,为何来此,你不是猜到了?” 李伏蝉会心一笑,看了看身侧的两位捕手,轻声道:“南州四子名声极大,想加入他们的人络绎不绝,而其中最为迫切的,便是这望宾楼的老板,欧阳泉了,”李伏蝉稍稍停顿,犹豫了一番,“卢阿兄真觉得有可能是欧阳泉吗?” “哦?”卢凌风似来了兴趣,问道,“伏蝉觉得没有这个可能吗?” 李伏蝉虽知道凶手是谁,但以查案来说,每一个线索都有可能指向真正的凶手,卢凌风的思路并无错,“阿兄怀疑到欧阳泉,自然是合情合理,只是,他虽有嫌疑,却不可断定。查案一道,在于思路的发散,或许,杀人害命,有时候背后的原因,比起他们作案的手法,更加离奇古怪,匪夷所思!” 卢凌风面露深思,他总觉得李伏蝉的一番话似有所指,但李伏蝉却不再多言,而是笑嘻嘻地望着一道道端上来的菜。 片刻后,菜色齐全,李伏蝉与两名捕手的目光皆被满座的美食吸引,而卢凌风却无心饭食,而是看着眼前的望宾楼掌柜,沉声道:“哦?怎么,他不给我面子?” 掌柜大急,连忙摆手,道:“绝,绝对不是!主人最好客了,今日这顿我替主人做主,请各位上官了!” 原来,欧阳泉虽有嫌疑,却也只是卢凌风的推测,他本欲以礼相待,酒桌之上询问一番就是,没想到,欧阳泉不识好歹,那就怪不得他卢凌风了。 卢凌风冷笑一声,“那好吧,”看着满桌的饭食,“再来一大坛好酒!” 掌柜大喜,不找麻烦就好,笑的满脸褶子,“是!” 待掌柜离去,捕手谢班头立马起身,拿起酒壶,就要给卢凌风与李伏蝉倒酒。 卢凌风眉头一皱,问道:“干什么呀,谢班头?” 谢班头动作一滞,小心翼翼道:“给您倒酒啊。” 卢凌风目光一变,逼视着谢班头,沉声道:“谁说要喝酒了!案子有眉目了吗?” 谢班头讨好的笑容立马散去,他人高马大,一脸粗犷,此刻却是缩着脖子,弱弱问道:“那您刚才不是还要了一大坛子吗?” 卢凌风理直气壮,道:“欧阳泉要请客,能便宜了他?” 李伏蝉看着卢凌风那傲娇的小表情,偷笑一声,卢阿兄那点心眼全用在了办案上了,也是,对着那群罪犯,卢阿兄的心眼也没少过! 卢凌风又看了看身侧的黄班头,道:“司马府里还养着一个老酒鬼,这酒是给他要的,不行吗?”卢凌风稍顿,似乎想起了成乙也是嗜酒如命,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看了看李伏蝉,却见李伏蝉正一脸笑意,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接着说,我保证不告密! 卢凌风面色尴尬,还未说话,黄班头立马笑着附和道:“对对对,参军说得对,”说着看向谢班头,责怪道,“还没有抓到凶犯,你喝什么酒!” 黄班头谄媚一笑,提起茶杯,“来来来,老谢,咱们以茶代酒,敬参军与李郎君一杯!” 看着两人提起的杯子,卢凌风脸色一板,又望向黄班头,凝声道:“黄班头,我们是来吃饭的吗?” 这下,可真给两位班头整不会了,这提起的茶杯,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只听卢凌风喝道:“我们来这望宾楼,是为了见欧阳泉,他既然不来,就只能把他请到咱们那儿去了!你们俩,这就去办!” 两人点头应是,提刀欲走,李伏蝉赶紧起身拉住两人,将两人重新拉回了座位。 李伏蝉轻叹一声,看着卢凌风,无奈道:“卢阿兄,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既然都来了这望宾楼,菜都上了,何故叫两位班头饿着肚子去办差啊!” 两位班头此刻是坐立难安,虽喜欢李伏蝉说的话,但这卢凌风才是顶头上司,他不发话,他们怎么敢动作。 卢凌风面容一动,看着李伏蝉对自己挤眉弄眼,轻叹一句,“本是想将这桌菜送回司马府,留给喜君与瑶环姑娘他们的。” 李伏蝉笑得鸡贼,“卢阿兄岂需要忧心他们,伏蝉先前点菜时就是点的双份,另一份早已吩咐打包了!” 卢凌风嘴角抽搐,不愧是你啊,伏蝉! 只见李伏蝉提起酒杯,给众人倒满,两位班头更是受宠若惊,连连称谢,李伏蝉提着酒杯,笑道:“两位班头,我卢阿兄性子急,办差时一丝不苟,故为人严肃了些,我等初来乍到,待时日久些,你们便知道我阿兄面冷心热,是位顶好的上司!此宴二位放开了吃,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做事不是?” 两位班头与长安县的捕手心态相似,捕手职位之轻,可称贱位,虽为官府中人,但却职位低下。李伏蝉何等身份,自是他们这群大老粗所难相比,未曾想,居然如此平易近人,且以礼相待,倒真是叫人心生感动。 卢凌风见到李伏蝉的挤眉弄眼,倒也是不忍再苛责两位班头,他虽为人严肃,但绝不是苛待下属之人,便开口道:“罢了,也不急着一时三刻,你二人吃完了再去吧!”说完,也举杯相碰。 谢、黄二位班头这才放下心来,看着满桌的美酒佳肴,心生欢喜,心里也是对李伏蝉与卢凌风充满了感激,纷纷大快朵颐。 再之后,两人干劲满满,直奔欧阳泉居所,拿了欧阳泉,直接带回了南州大狱。 第61章 黑白无常 南州大狱,幽深阴暗,纵是烛火长明,也是令人心惊胆战。 欧阳泉一介商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卢凌风故作狠厉,便将一切问清。 原来,那日离开路公复的茅屋后,卢凌风竟又独自折返,偶然间遇到的牧童告知,这欧阳泉竟还私下寻过路公复,意加入南州四子,补全颜元夫的空缺,谁料,路公复大怒,将其驱逐。 卢凌风早已听闻欧阳泉的事迹,心中对此人已有感观,虽是商人,却怀有慈悲心肠,但如今有了嫌疑,自然不能放过,故有了望宾楼邀请一事。可未曾想,欧阳泉不肯配合,这才有了欧阳泉的牢狱一行。 好在,路公复死亡的那晚,欧阳泉彻夜居家,欧阳府上下皆可作证,这才免了嫌疑。 欧阳泉在阴暗潮湿的牢房内辗转徘徊,担忧着自己的处境,忽然,一阵锁链碰撞声传来,他赶紧转头望去,只见卢凌风昂首阔步,走入牢中。 欧阳泉如见救星,急忙行礼,道:“上官,可查清楚了?” 卢凌风神色淡然,回道:“查清楚了,你一直在家!” 闻言,欧阳泉如释重负,拍着胸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急道:“哎,那赶紧放我离开大牢吧!” 卢凌风似乎很是诧异,反问道:“我何时让你坐牢了?” 欧阳泉正欲反驳,卢凌风却似恨铁不成钢,抢先道:“本来是想在饭桌上问你的,排除嫌疑即可,可你不给我面子,我才请你到这儿来的!”那神情,似乎他卢凌风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错的都是你欧阳泉啊! 欧阳泉面色尴尬,悻悻道:“是我的错!” 卢凌风这才满意一笑,温和道:“好了,走吧,”说着好似记起什么,提醒道,“下次我再找你问话……” 欧阳泉不愧是做商人的,察言观色,最是在行,立马答道:“上官放心,随叫随到,绝不迟疑!” 待欧阳泉离去,卢凌风才缓缓走出牢房,看着门口的谢班头,严肃嘱咐道:“盯着他!” 谢班头诧异不已,“啊?盯他何用,他肯定不是凶犯。” 卢凌风看着欧阳泉离去的背影,郎朗道:“我从开始就没有怀疑过他,让你盯着自有理由,不得有半点疏忽!”说着,卢凌风收回目光紧紧盯着谢班头,不怀好意地笑道,“否则,小心我打你板子!” 谢班头看着卢凌风的笑意,心头一慌,立马点头,“是是是!”话音刚落,便似逃一般离去,比那欧阳泉离去的背影还显得匆忙。 卢凌风转过身,看向一侧的黄班头,问道:“对了,那日拜师,却被当众羞辱的,叫什么来着?” 黄班头锁好牢门,立马回道:“叫林宝。” 卢凌风立即问道:“人找到了吗?” 黄班头一听,略显心虚,道:“还没有,不过这个人嫌疑很大,颜元夫出殡那日有人亲耳听到他说要报复路公复,我派人去林宝家,却扑了个空,他好像是躲起来了!不过他有个相好的,是紫霞楼的头牌,我已经让人把紫霞楼给围了!”说到最后,黄班头竟有些沾沾自喜,显然,很满意自己的机智。 谁知,卢凌风听完,大急,气不打一处来,道:“你这样抓得到人吗?赶紧叫人撤了!” 黄班头一脸茫然,却还是立马应是。 而此时,暮色将至,苏无名拎着烧鸡寻到了李伏蝉。 看着苏无名一脸谄媚的笑容,正与费鸡师和成乙分享美食的手缓缓僵住,眯了眯眼睛,低声道:“阿叔,你的样子,像极了鼬鼠!” 苏无名嘴角抽搐,翻着白眼看着李伏蝉,心底不断安慰自己:自家孩子,自家孩子…… 费鸡师啃着鸡腿,也是附和道:“是啊,苏无名,你这什么表情,不怀好意啊!” 苏无名装作咳嗽了两声,这才道:“伏蝉啊,我记得你的易容之术,也是出神入化吧。” 李伏蝉眼神虚眯,嘴角露出了如狐狸般的笑容,“阿叔有所求吧!” 苏无名看着李伏蝉的笑意,反而显得有些不自在,但为了破案,还是硬着头皮道:“那路公复之死,颇有蹊跷,我们又没法光明正大地验尸,所以,阿叔想请你装鬼,来一次调虎离山!” “哦,”李伏蝉拉长语调,“原来如此,阿叔还记得伏蝉装鬼极像啊!” 苏无名心头一怵,忍不住回忆起李伏蝉年幼时,跟随其母狄如燕学习易容之术,不过几日,竟在夜黑风高之夜扮演无头将军,莫说是他了,就连那如神似鬼的李元芳将军都被惊得跳起,要不是身高暴露,被恩师狄公看破,那一日,怕是要成为他苏无名一生的噩梦!即便时至如今,每每回忆起那晚,淡淡的惊悚之感仍会浮现心头。 看着苏无名那略微不自然的神情,连费鸡师都好奇道:“什么装鬼极像,伏蝉,说与我听听!” 成乙也凑热闹道:“我也有兴趣了,说来听听!” 苏无名哪肯李伏蝉细说,连忙打断:“哎呀,老费,成兄,没什么好听的,对了,老费,今晚你也得来给我帮忙!”说着,便将计划和盘托出。 费鸡师听完,开心极了,“哎呀,这个好玩,我老费要去!” 李伏蝉忽然想起什么,神秘一笑,道:“阿叔,我有个好主意,你且去将喜君小姐请来!” 苏无名茫然地看了看李伏蝉,只见李伏蝉笑得鸡贼,心头一跳,倒是忍不住开始心疼起冷籍等人。 入夜,天色暗淡,月光凄迷,众人早已来到了郊外路公复的茅屋外。 裴喜君看着自己的一身装扮,想起李伏蝉那一箱的奇奇怪怪的用具与妆物,忍不住怀疑起,自己与李伏蝉究竟谁才是姑娘家。 不过,裴喜君回忆起不久前镜中的自己,心头倒是忍不住升起一阵寒意,裴喜君与费鸡师化身黑白无常,也不知李伏蝉何处寻来的衣物,里头安置了何种机巧,裴喜君与费鸡师本偏瘦弱的身形,竟硬生生被衣物撑起,此刻的两人,身形大变。 装作黑无常的裴喜君身形高大壮硕,站在黑夜中,似乎成为了黑暗中凝聚出的一团阴影,浑身上下被黑色的长袍紧紧包裹,那黑色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只是一眼,便仿佛被黑暗吞噬。往日秀美白皙的面庞,此刻如烟熏火燎一般墨黑,昏暗的光线里,仿佛一团模糊的黑影,难见五官样貌,只是那双眼睛,也不知李伏蝉用了何物点缀,周边竟隐隐散出凄冷的绿光,摄人心魄,一眼,便不寒而栗! 而扮作白无常的费鸡师,身形高瘦,一袭白衣于风中飘荡,伴着茅屋外的白绫,仿佛飘荡世间的一抹冤魂。往日红润的脸色此刻惨白如纸,不见血色,似终年深藏地狱,不见日光,就连刘十八与之相比,都黝黑了几分,而那最为显眼的便是嘴中吐出的一跳长长的血色红舌,仿佛饱蘸鲜血,那凄厉的红与惨淡的白,形成的鲜明对比,当真令人胆战心惊,魂飞魄散! 苏无名与上官瑶环看着面前的两鬼,纵使心无鬼神,此刻也忍不住心生寒意,这是人类的本能。 上官瑶环忍不住感慨:“想不到伏蝉的易容技艺竟这般神奇,完全看不出一丝喜君与鸡师公的面容痕迹了!” 苏无名额角一跳,又回忆起往日的情景,看着一旁被夸的喜笑颜开的李伏蝉,后怕道:“伏蝉,你这易容之术,还是少用的好!” 李伏蝉不满地看了看自家阿叔,“阿叔,就是因为那次,阿娘便勒令我非必要关头不可用了,这次可是你求我的!” 苏无名无奈,“好好好,阿叔不说了!” 李伏蝉这才转头看了看上官瑶环,此时的上官瑶环一身便装,头发扎起,虽不见平日的华美,却多了几分英气,轻声问道:“瑶环怎么也来了?” 上官瑶环看了看茅屋内,才回道:“瑶环身居宫内,藏书颇多,验尸一道也曾涉猎,如今入世为官,必然少不了接触各类案子,苏司马精通此道,瑶环自然要来学习学习,书中所见到底只是书中所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瑶环亲自来走一走了!” 李伏蝉了然一笑。 而此刻,屋舍之内,一直在守灵的钟伯期,却因一直劳累,旧疾又犯,在冷籍的劝说之下,被仆人送回家中,至此,只留下了冷籍坚守灵堂之前。 苏无名看了看大变样的两人,轻声道:“就有劳喜君与鸡师公啦!” 费鸡师开心道:“苏无名,你就放心交给我们吧,如此好玩,我费鸡师鬼市呆了多年,却还从来不曾扮过鬼哪!” 李伏蝉也是笑笑,提醒道:“鸡师公,喜君,小心些,勿让那冷籍给追上了。” 茅屋内,独自一人的冷籍已一日夜未眠,哀思疲惫俱爬满身躯,晃神间,耳畔居然传来了似有似无的呼唤声,冷籍整个人忽然惊醒,看向屋外,虽有月色,却模糊不清,斑驳的树影,微微晃动的竹林,偶尔吹过的风,呜咽凄厉,伴着那似是而非的呼声,冷籍心头充满了寒意。 站起身子,冷籍长久跪拜的腿传来阵阵麻木,缓缓挪至门前,眯着眼看向屋外,这时,声音忽然清晰起来,“路公复,路公复,跟我们走,跟我们走!” 冷籍心头一惊,继而大喝道:“谁?”却不见有什么人出现,冷籍晃了晃脑袋,难道太过劳累,出现了幻听? 忽然,凄迷的夜色中,两道高大异常的身影缓缓出现,冷籍的双眼猛然睁大,心脏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紧,却强忍惊惧,仔细望去,这一看不要紧,冷籍呼吸一窒,喉咙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扼住,心脏疯狂的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大脑一片空白,各种恐怖的念头汹涌而来。 那缓缓而来的两道身影,竟是黑白无常!淡淡的雾气中,两道阴森的身影一蹦一跳,逐渐逼近。 古之鬼神,深入人心,纵是冷籍冥顽固执,此刻见此黑白无常,也双腿发软,两股战战,冷汗直冒。 只听那白无常阴森道:“奉阎王命,今夜特来取路公复的三魂六魄!” 李伏蝉的易容之术当真精妙绝伦,出神入化,冷籍听已听清眼前鬼神的话语,心中惊怒难挡,本欲直面鬼神,保护兄长的魂魄,可那股刚刚升起的勇气在见到李伏蝉所打造的黑白无常,又顷刻被恐惧击散,情绪激动之下,加上连日来的悲伤与劳累,竟两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费鸡师与裴喜君均是一愣,就连藏身暗处的几人也是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未曾反应过来。 李伏蝉一脸懵圈,忍不住回头望了望苏无名,眼神疑惑,真的有那么吓人吗? 苏无名自然看到了李伏蝉的目光,忍不住想起了那个雷雨夜的小小无头将军,浑身一个激灵,你说呢! 苏无名轻叹一声,道:“晕了也好,时间这下充裕了!”说话间,几人毫不隐藏身形,坦坦荡荡地走进院子。 第62章 各有进展 众人走进灵堂,苏无名率先鞠了一躬,其后众人纷纷效仿。 苏无名取出仵作器具,戴上了羊肠特制的手套,唐代仵作地位低下,条件简陋,本是没有手套一物,李伏蝉毕竟自后世而来,察觉到这一点后,特地取材,为苏无名准备了几副。 苏无名又取出一副,递给上官瑶环,严肃道:“瑶环,与我一起看看吧,你若想走这条路,终究是免不了的。” 上官瑶环毫不犹豫,伸手接过了手套,“苏义兄尽管施为,遥环早有准备!”温和而坚定,眼神中有了别样的光彩。 苏无名欣慰地点了点头,回头道:“伏蝉,推棺。” 李伏蝉走上前,手掌轻轻搭上棺盖边缘,轻描淡写般微微发力,棺盖便被横推而开。 苏无名还没来得及细看,一黑一白两个脑袋先他一步探了过来,棺内路公复安详的躺着,面容苍白,皮肤松弛,费鸡师毫无异色,裴喜君倒是心头一惊,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看死者,忍不住后退几步。 上官瑶环轻轻扶着裴喜君的背,和声安慰道:“喜君莫怕,人死灯灭,无甚可怕!” 费鸡师这才回头道:“是啊,喜君,这个死人啊,最是不可怕的,这人啊,只有活着,才会害人!” 上官瑶环看着那张苍白无血的无常面容,纵是她涵养极好,也是忍不住额角直跳,再看了看怀里的黑无常,轻叹一声:“鸡师公,你与喜君还是去卸了这妆容吧,免得回去路上遇见了别人,再把人给吓着。” 裴喜君也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再看了看鸡师公惨白的面色,立即忘记了惊惧,赶紧道:“对啊,鸡师公,我们还是先将衣服换了吧!” 费鸡师倒是有些不情不愿,难得扮鬼,竟还吓晕了冷籍,如此效果卓越,倒是叫他老费得意不已,但两位姑娘发话,只好任由李伏蝉拉着,三人到一侧卸去了伪装。 苏无名眼神犀利,神态专注,取出镊子,一点点褪去路公复的衣衫,待上衣褪去,路公复的胸膛显露无疑,苏无名与上官瑶环皆是瞳孔一缩。 一道寸许的伤口赫然出现在路公复的心头,苏无名与上官瑶环对视一眼,心头了然,苏无名感叹一声:“果然是他杀啊!” 上官瑶环亦是轻叹一声,道:“无端之死,果然蹊跷,那钟、冷二人反应剧烈,如今想来,或许并不全然是因为那所谓的四子情意!” 苏无名忍不住点了点头,继而又仔细端详着伤口,片刻后,突然眉头紧皱,轻咦一声,脑袋忍不住更贴近了几分,仔细看着那道伤口,取出刀具,轻轻沿着伤口缓缓切下。 上官瑶环自然察觉了苏无名的异常,看着苏无名切开的血肉也是面容淡然,毫无异色,也不出言打扰,而是凝神静气,仔细观察着其余地方,上下扫视间,上官遥环的目光忽然停在了路公复的脖颈处,那里,一道漆黑泛紫的瘀痕清晰可见。 苏无名看着早已失去生机的血肉,脑中忽然回忆起什么,没错了,这伤口不对,苏无名眉头舒展,看向上官瑶环,刚想解释,上官瑶环却是指着那道瘀痕,先说道:“苏义兄,你看这里,这瘀痕,像是自缢而生的缢痕,紫红乃至墨黑,已有糜烂,脱落,只不过,”上官瑶环俯下身子,毫不在意死尸之相,“这瘀痕的方向不对,不像自缢,倒更像是被人勒住脖颈,窒息而亡。” 苏无名听完,欣慰一笑,“瑶环果然博学多才,”抬起腰背,感慨一叹,“这路公复也不知惹到了什么仇家,先是被勒死,后心脏竟又被捅了一刀。” 上官瑶环目光一变,看向那道心口的刀伤,继而道:“瑶环曾读过先秦流传下来的《封诊式》,其上记载,人既死,气血凝,若伤于身后,皮破而血弗涌,肉绽而色弗鲜。” 上官瑶环稍顿,又仔细看了看伤口,了然道:“果然如此,这处伤口,皮肉如旧,血不灌荫,被刺处皮不紧缩,刃尽处无血流,其色白,纵痕下有血,轻微挤捺,肉内无清血出,这是死后造成的伤口!” 苏无名连连点头,笑着道:“瑶环啊,你遍览群书,烂熟于心,只需要稍加积累,便可融会贯通,”苏无名低头复看了一眼路公复,“正如你所言,这路公复胸前的刀伤乃死后所成,故血色暗淡,皮肉紧皱泛白,这就令人匪夷所思了,凶手既然已经勒死了路公复,为何又要补上一刀,难道真有什么深仇大恨?” 上官瑶环也是眉头紧皱,不断思索着种种可能。 而这时,李伏蝉三人去而复返,除了李伏蝉背后多出了一个包裹,裴喜君与费鸡师已经恢复原样。 李伏蝉路过冷籍,忽然停下脚步,多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大龄迷弟,脑袋一歪,似乎想起了什么,蹲下身子,搭上了冷籍的脉搏。 费鸡师笑着的脸也是忽然一顿,他医术高超,看了看冷籍还在起伏的胸膛和略微苍白的面色,却并未察觉到异常。 可是看了看李伏蝉面无表情的脸庞,费鸡师还是忍不住担忧道:“伏蝉,他怎么了,莫不是被我们吓坏了?” 李伏蝉收回手,乐了,坏笑一声,道:“哪有,鸡师公莫担心,我只是看到他才忽然想起来,他还晕在这,刚刚进来就把他给忘了。” 李伏蝉站起身,径直离去,“放心吧,忧思过度,疲惫不堪,又被我们吓了一遭,等他睡一晚,自然就好了!” 费鸡师听得李伏蝉的话语,目光呆滞片刻,直到身侧传来了裴喜君的偷笑,才反应过来,气急道:“好你个坏伏蝉,居然吓我,你不知道我年纪大了吗?” 李伏蝉回头一笑,开心道:“鸡师公精神矍铄,面色红润,年轻着呢!” 此话一出,费鸡师立马转怒为喜,跑两步走上前搭着李伏蝉的肩膀,笑嘻嘻地走向苏无名两人。 身后的裴喜君也是一脸笑意,看着费鸡师被李伏蝉哄得喜笑颜开,感慨道:“伏蝉还真是完全将鸡师公的脾气摸透了呢。” 一番收拾,众人将棺木复原,再次礼拜,这才转身离去,临走时,李伏蝉将冷籍往屋内移动了几分,将门扉掩上,这才拍了拍手,满意的笑了笑,转身离开。 今夜何止是路公复的小茅屋热闹非凡,南州城中远近闻名的紫霞楼除了往日的喧闹,还无声无息地潜藏进一些人。 林宝自路公复死后,再不复那日的狠厉,胆气戾气尽丧,东躲西藏了几日,终于按捺不住,还是趁着夜色来寻自己的老相好,欲携其一起远走高飞! 林宝左顾右盼,深怕被人发现自己踪迹,轻车熟路,摸进了一间房,刚刚关上门,林宝便焦急的低声呼唤道:“阿蛮,阿蛮……” 林宝直奔床铺而去,伸手便去掀开床帏,急声道:“阿蛮,快,快起来,马上跟我离开南州,快……” 剩下的话语突然被噎进了喉咙,林宝瞳孔巨震,一脸惊恐,皆因一柄短刀无声无息,便架到了林宝的脖颈上。 床铺之上哪还有自己的相好,赫然是一位年轻的不像话的少年,落在林宝的眼中,甚至只是一个孩子! 原来,卢凌风令黄班头撤去了包围在紫霞楼的捕手后,便吩咐徒弟薛环潜伏在阿蛮的房间,静待林宝的到来,而他自己则是领着捕手藏身暗处,时时刻刻关注着房间内的动静。 薛环藏于被中,目光冷厉,严声道:“林宝!还不束手就擒!” 林宝一时之间甚至有些未曾反应过来,磕磕绊绊问道:“小,小爷哪条路上的?” 薛环持刀之手不动,身子一跃而起,高声道:“大路上的!” 林宝看着纤瘦的薛环,这才反应过来,心中稍定,看了看脖前的短刀,目光一凝,顷刻松了一口气,原来并未开刃,再看眼前的薛环,恐惧皆散,急道:“你是谁家孩子!别胡闹了,赶紧回家去!” 薛环双眼圆睁,他最讨厌别人因年纪瞧不起他,手中短刀逼近,“我不是孩子!我奉师父之命来捉你!” 林宝微微后仰,耐心逐渐消失,不耐烦道:“你捉什么捉啊,你这刀都没开刃呢!”说话间,直接推开了薛环的短刀,转身欲走。 薛环一个箭步冲上去,短刀横贯,再度贴于林宝的脖子前,林宝急了,“你这孩子,再不走,可别怪我不客气了,你这刀没有开刃,我这刀可是开刃了!”说着,竟忽然从腿间抽出了一把匕首。 林宝晃动着匕首,甚至还恫吓道:“我这刀可是杀过人的!” 谁知,此话一说,非但没有吓到薛环,反而更是令薛环精神振奋,薛环目光一冷,严声道:“我擒的就是你这个杀人凶犯!” 话音刚落,薛环也不再拖沓,手臂直接发力,短刀狠狠劈过,只是,这一刀虽来的突然,这林宝竟也深藏不露,间不容发之间,虽然狼狈,却是将将躲过。 薛环眉头一皱,心中诧异,手上却是丝毫不停,手腕翻转,短刀改劈成刺,直冲林宝面门而去! 林宝急忙后退,虽有些踉跄,却及时挥动手中的匕首,硬生生格挡开薛环的刀刃。 林宝目光一狠,正欲反击,薛环却直接欺身而上,先是再一刀劈出,林宝无奈阻挡,薛环却是身形一动,直接扣住了林宝的手臂,全身力量灌注而下,林宝手臂似湿布一般被扭转,吃痛之下,林宝整个身子都被翻转过来。 薛环见此,直接抽回短刀,未曾开刃,并不意味着打人不疼,薛环毫不犹豫,一刀接着一刀,朝着林宝的胸膛不断敲击,将林宝打的抱头鼠窜,毫无招架! 情急之下,林宝恐惧似乎激发了潜力,仗着比薛环高大的身躯,不管不顾,忍着疼痛扑向薛环,薛环不慌不忙,身子飞旋,反身一脚,将林宝直直踢飞几丈远。 林宝这一刻只觉得浑身巨疼,胸膛似乎被大锤擂中,只是,终究是求生之能,胜过了疼痛,林宝操起身旁的灯台,狠狠地掷向薛环。 正欲上前擒住林宝的薛环眼见飞来的灯台,飞身而起,短刀猛甩,灯台四碎,可林宝趁着这空档,已然翻窗而出,直接跃下了二楼。 第63章 一叶障目 林宝虽有几分粗浅身手,可情急之下,翻跃二楼,身形不稳,刚刚落地的双腿站立不住,重重地摔倒在地,一只脚更是直接扭伤。 钻心般的疼痛袭上心头,林宝疼得面目狰狞,可听着楼上传来的动静,再顾不上其他,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子,朝着夜色中逃去。 薛环挥刀格挡开灯台,看着翻身下楼的林宝,心中一急,脚步匆忙,提身纵气,如飞鸟一般从二楼飞身而下,稳稳落地,与林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连日来,卢凌风真心实意传授薛环武艺,一身所学毫无隐藏,再加上李伏蝉时不时的指点,无论是武艺,还是这轻身挪移的本事,薛环都大有长进,与之前的他,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事实证明,有一良师,自然省去颇多弯弯曲曲。 林宝刚刚跑开几步,便瞧见薛环凌空而下,这还得了,忍着疼痛,提起速度,一步一拐的向前方逃去。 可那扭伤的脚此刻成为了最大的拖累,还没跑出去几步,薛环便追了上来,林宝听着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心中惊慌,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薛环一个箭步,飞身而起,动作行云流水,毫无拖沓,再没了至少的花哨。 薛环铆足气力,凌空飞踢,直踹林宝的胸膛,先前胸膛被短刀好一顿砸的林宝还没缓过劲儿,这一脚,直接将人踹飞几丈远,重击之下,呼吸困难,一时间,竟再不能起。 薛环满意地看了看倒地的林宝,对自己近来的提升很是开心,正准备上前擒住林宝。 突然,一道提刀的身影,从屋顶飞下,黑衣蒙面,身形彪悍,那黑影手中的横刀狠狠劈下,宛如泰山压顶,来势汹汹! 薛环目光巨变,迎面而来的刀锋,恶风阵阵,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一刀来的突然,薛环虽惊不乱,但也只得仓皇提刀阻挡,果不其然,凌空而下,势大力沉,薛环虽然挡住,但毕竟年幼,气力不足,这一刀,直接将薛环狠狠劈飞。 薛环的后背重重地摔倒在地,一阵剧烈的疼痛,布满全身,好在,这一刀终究是不曾落在身上,只是些许皮肉之苦在所难免。 林宝面露惊愕,还没弄清眼前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是谁,那人竟不顾倒地的薛环,忽然反身而来,搀扶起林宝,直接离去。 片刻后,无人处,一直拖拽着林宝行走的黑衣人突然停下,林宝一路几乎单脚拖行,忍着疼痛,此刻停下总算喘了口气。 林宝心有余悸,还以为眼前的黑衣人是来救自己的,忍不住感激道:“多谢英雄救命之恩,我该怎么谢你啊?” 谁知,这黑衣人竟直接拉下面罩,露出了一副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脸,一道巨大狰狞的伤疤横贯其上,黑衣人手中横刀径直架在了林宝脖上,狠声道:“把脑袋给我,就算谢我了!” 林宝大惊失色,劫后余生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怎么刚出狼窝,又入虎穴,看了看黑衣人手中那泛着寒光的刀刃,林宝恐慌不已,这跟薛环手中那未开刃的短刀可是截然不同,叫他怎么不怕! 林宝惊慌失措,还想求饶,黑衣人冷笑一声:“别害怕,不在这儿,在这儿割你脑袋,没人给钱!” 林宝心中一突,神态畏畏缩缩,还想说什么,却被黑衣人一把揪住衣服,拖拽着离去。 林宝自知一去难有好下场,心中一狠,牙关紧咬,手中还握着的匕首,自下而下,狠狠刺出。 黑衣人反应极快,立马察觉,一个撤步便已闪开,只是揪着林宝的手不得不松开。黑衣人站定身子,目光一冷,举刀欲劈,林宝严阵以待。 突然,街口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群捕手狂奔而来,领头者喊声正是谢班头,谢班头高声大喊:“住手!” 这一声,立刻吸引了两人的注意,两人齐齐望去,见是捕手,林宝还未有动作,那黑衣人却是暗道晦气,一甩横刀,转身逃离。 而见到黑衣人的动作,林宝也是反应过来,朝着另一个方向,急忙逃去。 几名捕手跑至岔路口,略微犹豫,看着那明显更不像好人的黑衣人追逐而去,而林宝,自有人等着他! 与此同时,薛环也已经缓过神,重新追赶而来,他未管黑衣人如何,死死咬住了林宝。 林宝还在不断奔逃,直至逃到一处巷子,身后再无动静,心里才舒了一口气,刚想停下缓缓,一道细长的竹杠忽然从巷口扫出,可怜的林宝,这一晚上,胸膛被数次重击,那竹杠似携带了万钧之力,林宝的双眼瞪得仿佛要跳出来,整个人如同被甩出的破布,飞出数丈,才重重地砸在地上。 卢凌风身着官服,昂首阔步,目光严肃,面色淡然,一步一步地从巷口走出,手中横握的竹杠轻轻点地,看着倒地翻转的林宝冷笑一声。 而这时,薛环终于赶到,看着倒地哀嚎的林宝,这才松了一口气,双手杵着膝盖大口喘气,这一路追赶,可把他累坏了,却还是喘着粗气,道:“师父,他就是林宝!” 卢凌风的目光越过林宝,看向薛环,语气沉稳,道:“知道,一直盯着呢!”只是忽然话锋一转,严厉道,“为何没有在屋里擒住他?” 薛环一脸委屈,连忙站起身,举起自己的刀,急道:“我的刀,我的刀没开刃!” 卢凌风忍不住摇头,怒其不争,“抓一个琴师,一根竹竿就够了!接着!”说着,卢凌风手臂一推,手中竹竿便直直地飞了出去。 薛环上前一步,一把接住,卢凌风高声道:“师父看着你擒贼!” 薛环兴奋一应:“是!” 这可好,林宝恼羞成怒,当真以为我是你们的瓮中之鳖嘛!他到底有些脑子,知道卢凌风不好惹,提起匕首,一脸凶恶,冲着薛环刺去。 薛环竹竿在手,一寸长,一寸强,林宝甚至还没近身,薛环眼疾手快,双手握竿,一个枪刺,直击林宝腋下。 林宝冲撞的身子立马刹住,剧痛险些让他丢下手中的匕首,赶忙后撤,可薛环哪还会再给他机会,卢凌风与李伏蝉的双重教导下,薛环早已非一般人可敌。 薛环毫无停滞,一根竹竿竟舞出了枪影,竿头连点,似满天繁星,林宝根本来不及反应,竿头便一下又一下地落在了身上。 疼痛,麻木,林宝被打的七荤八素,毫无招架之力,不断后退,他本就受伤,脚下不稳,身子东倒西歪,薛环看准时机,先是对着林宝的手腕狠狠一挥,竹竿啪嗒一声,狠狠击在了林宝的腕上,林宝吃痛,匕首掉落,紧接着,又是一竿戳在了林宝的崴脚上,这一下,林宝哀嚎一声,彻底倒地,再不能起。 卢凌风欣慰一笑,薛环果然不负他所望! 而那逃离的黑衣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众捕手齐心协力,再加上谢班头一身牛劲,黑衣人双拳难敌四手,也不过片刻便被擒下。 翌日一早,裴喜君便耐不住心中担忧,敲响了上官瑶环的房门。 上官瑶环早已醒来,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便看到了裴喜君脸上的担忧,上官瑶环似乎想到了,轻笑一声,道:“喜君,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可是一夜未眠?” 裴喜君面露惊讶,“瑶环姐姐怎么知道我一夜未眠?” 上官瑶环憋着笑,合上房门,拉住裴喜君的手,走出院子,向厅堂而去,上官瑶环一边走一边道:“昨夜归来,卢凌风不在府上,听说是去捉拿贼人了。” 上官瑶环又打量了一番裴喜君的脸色,心疼道:“你看看你,那一脸的担忧都写在脸上了,想来,卢凌风定是彻夜未归,你担心他,彻夜未眠吧!” 裴喜君被揭穿了心思,但在上官瑶环面前,倒也不曾不好意思,而是牵住遥环的手,轻轻摇晃,道:“瑶环姐姐,卢凌风他初来乍到,我有些担心他,你和我一起去问问义兄好不好?” “你啊你!”上官瑶环轻笑着点了点裴喜君的额头,“走吧,去找苏义兄,免得把你给担心坏了!” 裴喜君脸一红,嗔怪道:“瑶环姐姐!” 待两人来到厅堂,竟发现苏无名早已在此,就连李伏蝉也在一旁,手中还拿着一碗馎饦,正呼哧呼哧的吃着。 苏无名身侧也放着一碗馎饦,却不曾动过,见到两女前来,笑着道:“两位义妹,怎么这般早啊!” 两人还没来得及回答,李伏蝉忽然放下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开心道:“你们来的正好,吃馎饦吗?这可是我一早去集市买的,还热乎着呢!” 看着桌上那还冒着袅袅热气的几个馎饦碗,上官瑶环看着李伏蝉还鼓鼓囊囊的嘴巴,那一脸热切的眼神,忍不住莞尔一笑,“伏蝉,你白日贪睡,原来就是为了晨间早起。不耽误吃小食吧!” 本还担忧着的裴喜君看到李伏蝉一脸诚挚而热切的神情,也是忍不住内心一舒。 而苏无名早就注意到了裴喜君的脸色,见其一脸担忧,便道:“喜君可是一夜未眠啊?” 裴喜君也是讶异,先是瑶环,再是苏无名,怎么,我的脸色这么明显吗?裴喜君先是对李伏蝉打了个招呼,才对苏无名道:“义兄早,义兄怎么知道我彻夜未眠啊?” 苏无名笑了笑,指了指自己,“我也是彻夜未眠啊,这卢凌风初任代参军,便一夜未归,我也惦记他啊!” 李伏蝉正捧着碗喝汤,脸几乎快要埋到碗里,听闻此话,忍不住微微抬头,眼神虚眯,斜着眼睛看着苏无名,纵是知道苏无名在调侃裴喜君,还是忍不住想到:阿叔,你和卢阿兄在一起算了! 而此话一出,毕竟当着两个男人的面,这一下,裴喜君倒是不好意思起来,眼神闪躲,忍着羞意,声若蚊呐,嘴硬道:“倒不是惦记他,薛环到现在也未归,他年纪尚小,怎么能让人不惦记啊!” 好嘛,说出这话的裴喜君自己都不信,苏无名,李伏蝉,上官瑶环皆是一脸质疑的表情看着裴喜君,尤其是苏无名,那满眼揶揄的笑意几乎溢出眼眶。 裴喜君羞赧地跺了跺脚,嗔怪道:“义兄莫笑话我!” 苏无名眉开眼笑,赶紧安慰道:“我哪敢笑话你,昨夜辛苦义妹了!为表达谢意,为兄带你去拜访欧阳泉,观赏他收藏的石桥图。” 一听到石桥图,裴喜君的脸色骤然欣喜,李伏蝉扒拉完最后一口馎饦,放下碗,上官瑶环与裴喜君这才注意到李伏蝉身后高高叠起的碗塔,两人瞠目结舌,苏无名习以为常,看到两女的反应倒是忍不住一笑,惹来李伏蝉莫名其妙的眼神。 半晌后,苏无名几人皱着眉头走出了欧阳泉的府宅,苏无名站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这高宅大院,心头疑云丛生。 裴喜君思索一番,忽然开口道:“义兄,瑶环姐姐,欧阳泉说的并非实话!” 两人目光皆是看向裴喜君,原来,李伏蝉吃完饭便消失无踪,三人便结伴来到欧阳泉府宅欲借石桥图一观,谁知,欧阳泉语出惊人,他竟然将视若生命的石桥图卖了,还是卖给一位波斯商人,此话一出,便立即惹来了裴喜君的怀疑,故有了出门后裴喜君的这一说。 苏无名脚步不停,继续问道:“你这么肯定?” 裴喜君点了点头,自信说道:“来我大唐做生意的波斯人,大食人和粟特人,都是以品鉴和收售珠宝着称的,对字画感兴趣的,即便在长安我都没听说过!何况在南州。” 此话一出,倒是提醒了上官瑶环,她回忆一番,立即道:“确实如此,公主府的宝物层出不穷,其中几乎都是珠宝,香料,从未听说过有字画的!” 苏无名点了点头,裴喜君继而疑惑道:“我们只是想看看,又不是问他要,他干什么要撒谎呢?” 上官瑶环心窍一动,轻声道:“南州四子?”虽是疑问,语气却很是肯定。 苏无名也是认可道:“不错,恐怕正是与画上南州四子相继离世有关,大家会觉得这幅画不吉利!不值钱了!” 众人正走着,路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呼声“苏先生,苏先生,上官小姐!”薛环欢呼雀跃,迎面跑来。 苏无名停住脚步,看着薛环,笑道:“薛环,怎么了?” 薛环开心地说道:“我师父已将命案探破,并且派人请了刺史长史,您要不要一起啊?” 苏无名眼神莫名,轻哦一声,声音中满是惊讶,回头与两女微一对视,几人目光中皆是疑惑。 而此时,司马府内,李伏蝉一脸无奈地看着骄傲的卢凌风,苦笑一声,道:“卢阿兄,你已经派人请了刺史与长史吗?” 卢凌风略显得意,嘴角甚至有些压不下来,笑着道:“正是!” 李伏蝉甚至听到了屋外传来的熊千年的笑声,轻叹一声,“你开心就好!” 卢凌风看着李伏蝉那怪异的表情,笑容一滞,心中微一咯噔,正欲询问,却被忽然走近的熊千年打断,只得作罢,转身迎接。 李伏蝉看着卢凌风的背影,歪了歪脑袋,打了个哈欠,暗暗念叨:卢阿兄,你终究得吃些苦头,才能走得更远啊! 第64章 南州狱事 南州狱,众人齐聚。 卢凌风昂首挺胸,看着眼前的众人,自信一笑,高声道:“熊刺史,罗长史,上官黜陟使,苏司马,路公复并不是因犯急症胸痛病而死,更不是因为哀思颜元夫,伤心过度而亡,他是被杀的!” 此话一出,熊千年与罗长史心头一震,惊讶万分! 而苏无名与上官瑶环却是异常淡定,他们早已知晓颜元夫的死因,只是纳闷,卢凌风又是如何知晓,甚至直言已经抓到凶手。 苏无名虽听着卢凌风的话语,却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开始玩起了一旁的用于烙刑火盆,李伏蝉甚至为他表演了一出火中取炭的本事,惊得苏无名目瞪口呆,这可比卢凌风的事有吸引力多了! 待卢凌风说完,苏无名才反应过来,扔下手中的烙铁,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卢凌风,而李伏蝉见没了观众,竟又拉过上官瑶环继续表演,惹来了上官瑶环无奈的白眼。 熊千年急忙问道:“当真如此?” 罗长史也是急切道:“卢参军,得出此结论,你可一定得能服众啊!” 面对两人的质疑,卢凌风毫不惊慌,反而得意一笑,笑得苏无名心头一突,怎么感觉要出事啊! 卢凌风笑了笑,道:“还请几位,与我一同前去验尸!” 这一次,钟、冷二人再无法阻拦,路公复的尸体早早便被拉来南州狱停尸之所。 罗长史看着路公复胸膛前那道显眼的伤口,心情激荡,颤声道:“这还真是被杀的,卢将军果然神勇啊!” 熊千年更是一脸悲愤,痛声道:“是谁!是谁杀了我南州四子!赶快缉拿凶手!” 卢凌风语出惊人,道:“凶手已经缉拿归案,是琴师林宝。” 此话一出,苏无名终于忍不住翻起白眼,内心的无奈几乎达到了顶峰,至南州狱后到此,他未出一言,就是料到了卢凌风并未仔细验尸,恐怕操之过急,行差就错了! 而上官瑶环也是忍不住摇了摇头,卢凌风虽一腔热血,满身正气,但这鲁莽冲动,急于求成的性子,绝不是一两日能改变的,心浮气躁,终究是查案大忌! 李伏蝉倒是毫不在意,只是藏身众人一侧,忍着笑意,看着苏无名翻白眼,想到:阿叔,这没头脑和不高兴的师弟,你就带吧,一带一个不吱声! 熊千年气急,不可置信道:“一个为歌舞伎伴奏的琴师,竟有如此大的胆子!” 卢凌风直言道:“他已经招供,凶器是把匕首,也起获了。” 苏无名实在听不下去,又翻了个白眼,回过身,看着李伏蝉盯着自己不断耸肩的样子,更是无奈,怎么一个个的,都那么不省心,再看看上官瑶环,苏无名才稍微得到些安慰,好在还有个靠谱的。 熊千年看着路公复的尸身,感慨道:“真没想到啊,这,古琴圣手路公复,竟落得这般结果啊!南州四子的声誉……” 上官瑶环闻言,忍不住眉头微蹙,望向熊千年,轻声道:“熊刺史,你是朝廷命官,是南州刺史,乃一州之长,掌导风化,察冤滞,听狱讼,才是你的为官之本,南州四子声名再盛,也无法证明你是一个好官,你如此在意他们的声名,是想也给自己留下一个好的名望吧,但你可知,如此之行,忽略了为官者,察冤复明,刚正不阿的本分,实属本末倒置,最是不该!” 熊千年面色一苦,心头传来阵阵寒意,这才反应过来,身后的那位女子可是岭南道黜陟使,南下监察百官,有升降罢黜官员之权,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可能成为上官瑶环对自己官职调动的理由。 熊千年冷汗直流,赶紧回身,行了一礼,声音颤抖,惊慌道:“上官黜陟使教训的是,下官一时糊涂,日后定痛改前非,勤勉砥砺,一心护我南州百姓。” 罗长史见状,也是一身的冷汗,立即行礼,不敢抬头。 苏无名见状,心头倒是暗暗一笑,早在吊唁路公复之时,卢凌风出言欲验尸,熊千年竟大加责怪,他就觉得这熊千年在意声名,更甚其在意治下百姓之死是否冤屈。 南州四子可以自然死亡,却绝不可被杀,因为这有失名士风范,这是熊千年所在意的。 苏无名心头一舒,大快人心,瑶环,说的好!嘴上却是说道:“熊刺史啊,上官黜陟使的话稍微重了些,却都是为南州百姓着想,为官者,不正该为民请命,还以公正嘛!” 熊千年连连应是。 李伏蝉会心一笑,看着上官瑶环:瑶环,你简直就是我的嘴替啊! 熊千年啊熊千年,此人待人接物,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尤为低下,可是,皆是在不触及他的利益时。熊千年好声望,南州四子名声极大,是其治下的门面所在,若是触碰到这在意的声名,他便变得极为谨慎与愤怒。 如今,上官瑶环开口,总算是让这熊千年稍微清醒了些。 卢凌风也是冷笑一声,早在前日两人责怪他提出验尸时,他就极为不喜,此刻,他更是直言不讳,道:“南州四子之钟伯期,还有冷籍,现也押在南州狱!” 熊千年与罗长史彻底傻了,怎么还把剩下的两位名士押进南州狱了!熊千年失声道:“钟冷二君被押在这里!为什么?”熊千年仿佛感觉自己的天都塌了! 李伏蝉看着熊千年惊慌失措,仪态皆失的模样,冷笑一声,真是观之令人发笑啊! 而刚刚训斥完熊千年的上官瑶环也是轻叹一声,懒得再与此人计较,倒是好奇起钟冷二人为何被收押在此。 卢凌风冷笑道:“原因嘛,我们一同审了便知。” 钟冷二人在捕手的押送下,缓步而来,说是押送,其实全无约束,两人姿态高傲,似世间清流,慢慢涤荡过这阴暗污秽的牢狱。 可只有李伏蝉知道,眼前的两人算什么名士,一个道貌岸然,满手血腥,一个认贼作兄,愚昧固执,这二人若算得上名士,那天下间的名士当真要如过江之鲤般人满为患了!当真是穷乡僻壤,沙里淘金,井底之蛙,差强人意罢了。 待两人站定,钟伯期先上前行礼,“见过熊刺史,罗长史!”也不拜见剩下的几人,钟伯期只是视线略过了苏无名与上官瑶环,眼神轻蔑,再不言语。 倒是冷籍,一副高傲姿态,目中无人,谁也不曾拜见,只是当他见到了李伏蝉,才忽然激动得上前几步,行了一礼,“冷籍拜见盈渊居士!” 李伏蝉无奈,虽不喜这个所谓的南州诗人,但此人也只是固执,却不为恶,虽然气人,但终究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李伏蝉也是还了一礼。 冷籍重新站定,又恢复到目空一切的状态,冷声道:“我罪可当斩否,若斩,快些!我要去陪元夫,公复,迫不及待!” 卢凌风目光凌厉,手中惊堂木狠狠拍下,啪的一声巨响,惊得一侧的熊千年抖了一抖,众人循声望去,只听卢凌风严声道:“偏居一隅,自称名士,哼!”卢凌风冷笑一声,笑容中的轻蔑溢于言表。 卢凌风高声道:“我大唐名士何其之多,名满天下者,我身旁就站着一位,你们又算是什么东西!”卢凌风大手一指,对着身侧看热闹的李伏蝉,李伏蝉嘴角一抽,你说就说,点我干嘛,只是卢凌风毕竟在审案,李伏蝉自然配合,谦虚地对着众人笑了笑。 这话,钟冷二人倒是无法反驳,南州闻名与大唐盛传,云泥之别,不可同日而语,只听卢凌风继续道:“事到如今,还如此颐指气使,你们的眼里还有国法吗?”钟冷二人却并不答话。 卢凌风目光更冷,喝道:“带上来!” 只见,昨夜抓住的那满脸凶恶的黑衣人被两名捕手押了上来,手脚举被镣铐束缚,与钟冷二人的待遇截然不同。 钟冷二人见到此人,面色终于稍变,目光出现了几分躲闪,这一幕自然落进了时刻观察着两人的苏无名与上官瑶环眼中。 钟冷二人微微对视,眼神中透着一股莫名之意。 卢凌风肃声道:“屠颜丕,可是他们二人雇你行凶的?” 屠颜丕早就见识到了卢凌风的厉害,纵然还是满脸的戾气,可也不敢再有隐瞒,立马道:“就是他们俩!钟先生给的钱,冷先生吩咐的。” “吩咐你做什么?” “吩咐我抓住林宝,严刑拷打,叫他招供,录下供词,以备下葬之日,烧给路公复。然后把林宝带到灵堂去,由他们亲自处死!” 原来,那日众人吊唁离去,钟伯期察觉到冷籍的异常,一番追问,才知道冷籍隐藏了路公复的死因,原因竟是以南州四子不可以横死为结局,终究是为了一个名字,盛名之下,做人亦可,做鬼亦可,唯独,不可污了这名声! 两人因名隐下了路公复的死因,但却因心中仇恨,猜测到了林宝,为解心头之恨,雇凶杀人。 “钟伯期,冷籍,你二人对命案知情不报,背地里,你们雇不良之辈行凶,欲对林宝处以私刑,该当何罪!”卢凌风紧紧盯着两位所谓的名士,厉声喝问。 二人却一言不发,卢凌风见状,起身看向熊千年,高声问道:“熊刺史,此人是所谓的南州名士,该如何定罪,当然,还得由您来定夺!”卢凌风这番话,问的严肃有力,虽是询问,但更像是逼问,听得熊千年心惊胆战,目光隐隐望向一旁的上官瑶环。 一时之间,熊千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支支吾吾了半晌未曾说出个所以然来。 没有办法,几位官员寻了一处僻静之地,商量起来,熊千年一脸的为难,左右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了上官瑶环身上,道:“这钟伯期和冷籍啊,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顿了顿,熊千年犹豫了一瞬,咬咬牙继续道,“可他们四子,毕竟是我南州的脸面啊!” 上官瑶环面色不变,语气却是变得冷淡,“熊刺史的意思是,此事不了了之吗?” 看着上官瑶环那愈加冰冷的眸子,熊千年一个冷颤,立马解释道:“上官黜陟使,我绝无此意啊!” 苏无名总算适时出声,和声道:“我的意思是,可以不用判的那么重。” 熊千年看了看上官瑶环,面色发苦,甚至有了些央求的语气,道:“若是让他们下狱,不也等于打我,”熊千年稍顿,立马意识到什么,赶紧改口,“我南州的脸面嘛!” 罗长史附和道:“是啊!” 卢凌风冷笑,看着熊千年一脸为难之相,嘲讽道:“熊刺史还真是偏爱名士啊!” 熊千年面色稍滞,心头猛跳,看向上官遥环。 上官瑶环也正凝视着这位南州的最高官员,心思流转,看的熊千年心里一阵打鼓,就在熊千年额头冒汗之际,上官瑶环终于开口,声虽轻,语气却是平稳严肃,道:“朝廷制定律法,为的是惩恶扬善,护佑黎民,赏罚有序,人心才能归顺。如今有人知情不报,雇凶杀人,若不惩治,法理何在,公平何在,百姓若知晓,人心不服,亦或人人效仿,岂不是祸国殃民,枉视国法!” 此话一出,熊千年立即哑火,再不敢言语。 苏无名也是忍不住看了看上官瑶环,尤其是卢凌风,看着上官瑶环简直要笑出了声,他早看出熊千年对所谓名士的偏爱,似有包庇之心,还以为要不了了之,可如今,上官瑶环此话一出,料他熊千年再如何喜欢名士,也不敢轻而易举地放过钟冷二人了! 李伏蝉偷偷给上官瑶环竖起大拇指,正巧被上官瑶环看到,两人相视一笑,这熊千年,就该这么治,那两位名士,也是罪有应得! 最终,经过众人商定,钟冷二人羁押五日,各自罚银百两,以儆效尤,且昭告南州百姓,以儆效尤! 而待官府告示一出,南州百姓,尽皆哗然,南州四子,饱受争议…… 第65章 训诫与劝诫 钟冷二人的处置商量妥当,虽不尽如熊千年所愿,但终究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卢凌风忽然道:“钟冷二人已得惩处,但那路公复被杀,此案情详细也需要与那钟冷二人得到告示一同公之于众,那行凶之人林宝必须当众问斩!” 到了此刻,苏无名终于无法沉默,幽幽道:“现在说人是林宝杀的,恐怕还为时尚早!” 熊千年与罗长史低垂的目光忽然惊起,讶异地看着苏无名,讷讷无语。 而卢凌风却是心间荡起风云,目光渐冷,一脸自负,望向苏无名,质问道:“怎么,苏司马不信我?” 苏无名转身看了看卢凌风,心底一叹,目光中满是失望,终究是他卢凌风,苏无名无法弃之不管,但又怕在外人面前伤了卢凌风的自尊,忽然对熊千年道:“熊刺史,罗长史,你们先请回,冷籍和钟伯期之事就交于我去办,我要去见一见这个林宝!” 李伏蝉悄悄走到卢凌风身后,轻轻拍了拍卢凌风的肩膀,卢凌风回头见是李伏蝉,那不服气的面容才松弛下来,且看他苏无名又要耍什么把戏,卢凌风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彻底平复。 南州狱深处,牢房内,林宝蜷缩在地,倚着墙壁,满身血污,神态恍惚,只是嘴中不断重复着,“我没有偷琴,我真的没偷琴……” 牢门打开,苏无名,上官瑶环,卢凌风与李伏蝉一同走入,卢凌风先上前一步,故作咳嗽,林宝这才注意到几人的到来。 林宝受了酷刑,身体虚弱,头微微转动,眼神低迷,望着几人,颤声道:“我是杀了路公复,但我真的没有偷琴啊,反正我已是死刑犯,只等一死,莫要再给我上刑了。” 卢凌风闻言,面露不屑,内心暗道:冥顽不灵,还在狡辩。卢凌风丝毫不信林宝口中所言,他已经认定林宝犯案,故林宝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 两人的神情尽落在了苏无名,上官瑶环与李伏蝉的眼中,三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无名上前一步,俯视着林宝,轻声问道:“林宝,我是新任南州司马苏无名,这是岭南道黜陟使上官瑶环,现在我们来问你几个问题,你须如实回答!” 林宝虚弱不堪,但仍强行点了点头,他再受不住严刑拷打了。 “那夜你潜入路宅是什么时辰?想好了再说!” 林宝略一回忆,“不用想,丑时稍过,我潜入他家院子的时候正好传来了打更的声音。” 苏无名继续问道:“你摸进屋子的时候,路公复在哪里,在做什么?” “在床上,仰面睡觉。” 苏无名眼睛一眯,最后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用凶器杀路公复的时候,他有何反应?” 林宝闻言,纵是此刻遍体鳞伤,也忍不住眉头紧皱,道:“我当时一刀就刺进了他的胸膛,他应该就是直接死了,没什么反应。” 卢凌风神情一动,心中一疑,没有反应?这不可能啊!卢凌风眉头紧皱,刚想说话,李伏蝉忽然拉住了卢凌风,微微摇头,再看了看苏无名与上官瑶环的眼神,只得作罢。 众人走出牢狱,虽心中有疑,但卢凌风看着苏无名的脸,还是忍不住质疑道:“苏无名,你如何断定,凶手另有其人!” 上官瑶环看着卢凌风一脸不服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卢参军其实已经明白了,不是吗?”卢凌风一顿,上官瑶环继续道,“如果是活着的时候,被利刃所刺,伤口色鲜痕阔,肉皮紧实,四周有血荫,若肉痕齐整,则是死后刺入。” 苏无名点了点头,继续补充道:“不错,此外,死后刺入肉色干白,那是因为人死后血脉不通,这你不知道吗?” 卢凌风终于变了脸色,疑惑道:“不对啊,你们并未验过尸,只是刚才远远地看了一眼。” 苏无名一步一步走向前,逼近卢凌风,两人紧紧对视。李伏蝉站在上官瑶环身侧,看着越来越近的两人,心中忍不住念叨:怎么你俩吵架,总喜欢贴这么近! 上官瑶环回头,看到李伏蝉一脸奇怪的表情,眼神莫名,又回头看了看苏无名与卢凌风,他们有什么不妥吗?李伏蝉看着上官瑶环投来疑惑的眼神,讪笑一声,收敛心绪,这才正常过来。 苏无名开口道:“你又没有日夜盯着我,怎么知道我没有验尸啊!” 卢凌风一怔,“可路公复的尸体,我是在抓捕林宝才运进南州狱的,随后我就一直盯着……” 李伏蝉看不下去走上前,轻声道:“卢阿兄,冷静些,谁说我们是在南州狱验的尸呢!” 卢凌风如梦惊醒,双目圆睁,刚想说话,苏无名却忽然严肃问道:“卢凌风,我问你,你可曾请仵作验过尸?” “这……”卢凌风的面色顿时难看起来,抓住林宝后,他就一心向熊千年等人禀报,想将其定罪,根本不曾仔细验尸。 卢凌风只是看过路公复的尸身,再加上林宝的口供,他心中便已认定。其实,自离开长安,他心中就憋着一口气,他想胜过苏无名,他想证明自己,他对狄公未曾收他为徒一事始终不曾释怀,纵是如今寄人篱下,也不肯认输。 苏无名忍不住摇头,略有怒气,平静的面容上逐渐浮现出压迫感,道:“你就没有找仵作验尸!那日冷籍不让你开棺,你就想抓到凶手,再逆推案情,林宝招供,屠颜丕被抓,你就迫不及待地请来熊刺史和罗长史,就是想让冷籍和钟伯期难堪,对吗?”虽是询问,但苏无名的语气中充满了肯定。 果然,卢凌风哑口无言,苏无名失望地望着卢凌风,表情变得冷厉,一字一顿道:“卢凌风,你太自负了!” 说完,苏无名再无留恋,转头就走。 上官瑶环轻叹一声,道:“卢参军,捕贼官最忌先入为主,不理智的愤怒会干扰你的判断,这一次,你太着急了,冷籍与钟伯期有违法理,按部就班,便可将其绳之以法,你操之过急,反而误判了凶手,险些让真凶逍遥法外!” 上官瑶环的话语如同刀剑,在苏无名之后,又一次插入卢凌风的心中。 上官瑶环虽身份尊贵,却始终怀着慈悲谦悯之心,遇事冷静,恭谦有礼,进退有度,心怀苍生,她与卢凌风出身相似,性格却截然不同。 上官瑶环自小便见到了权利的最高峰,她知道那山巅的冰冷与残酷,她亦知晓天有不测风云,人之横死只在顷刻,她听过母亲讲述上官家的家破人亡,亦知道蒙冤为奴的不甘与凄苦,故纵使如今手握大权,她始终心怀谦逊慈悲,有时候,无心的一言一行,影响的就是他人的一生。 待上官瑶环离去,李伏蝉轻轻走上前,拍了拍卢凌风的臂膀,卢凌风才缓过劲来,只是面上尽是苦涩,沉声道:“伏蝉,我……” 李伏蝉摇了摇头,温声道:“卢阿兄,阿叔与瑶环的话可是如刀似剑,割的阿兄心中难受?” 卢凌风讷讷无言,心里却反复咀嚼着苏无名与上官瑶环的话语,不断反思,却听李伏蝉忽然道:“卢阿兄,我知道你为人高傲,心胸却非狭隘之人,钟冷二人无理阻挠,你虽因此恼怒,却也不会因此丧失理智,真正的缘由,是想赢阿叔吧!” 卢凌风苦涩的面庞突然一震,惊讶地看向李伏蝉,李伏蝉见到卢凌风的反应,笑了笑,“卢阿兄你虽未言,阿叔亦未讲,但阿叔其实心里明白,阿翁当年未收你为徒,却收了他,纵然多年已过,卢阿兄仍难以释怀,所以处处与阿叔较劲,想胜过阿叔,以此证明,阿翁选错了人,对吗?” “伏蝉,我不是……”卢凌风被说中心事,但李伏蝉是狄公之后,又是他卢凌风好友,他又怎能当着李伏蝉的面说他阿翁做错。 卢凌风正想解释,李伏蝉没头没脑,话锋一转,忽然问了一句,“卢阿兄觉得伏蝉的武艺如何?” 卢凌风到嘴边的话语忽然尽数噎了下去,目光呆滞了刹那,总算反应过来,虽不知道李伏蝉为何这么问,却还是如实答道:“伏蝉的武艺,是我生平仅见,在我所遇到的人中,无一人敌得过你!”虽如此说,但卢凌风的脑海中忍不住浮现了一位瞎子的身影,那长安鬼市洞窟中的惊艳一刀,至今令他记忆犹新。 李伏蝉自豪一笑,昂首挺胸,与诗词歌赋不同,他的一身武艺皆是自身磨砺而来,是他存在这封建王朝的最大底气,李伏蝉双眼紧紧盯着卢凌风,似乎在回忆什么,片刻后才略带感慨地说道:“伏蝉自幼习武,无论是阿耶,阿翁还是娘亲所教的武艺,过目不忘,一学就会,一会便精,故武艺进步极快。” 卢凌风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失声道:“狄公会武?” 李伏蝉面容古怪,奇道:“君子六艺,便包含骑射一道,我阿翁自然会,更何况,我阿翁还会使锏,一手锏法可是传自胡国公一脉。” 卢凌风哑口无言,震撼不已。 李伏蝉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继而道:“武艺的精进,难免滋生沾沾自喜之心,于是,我阿耶出手了,无论如何进步,阿耶总能在五招内擒下我,这种境况,一直持续到我离家。” 卢凌风诧异不已,他所知道的李伏蝉,武艺当真高的离谱,就是这般身手,竟然走不过李将军五招。李元芳将军二十年前号称天下无敌,卢凌风也有所耳闻,所以他也曾设想过李将军的武力,他本以为他已经高估了李元芳将军的武力,如今看来,似乎还是低估了! 李伏蝉不管卢凌风如何思虑,继续说道:“我离家后,中了状元,弃官不做,远走江湖,又去了西域边境,那时候,我的武艺一日千里,几近大成,却又遇到了成阿兄。” 李伏蝉稍微停顿,忍不住道:“我阿耶固然可怕,可成阿兄的恐怖,恐怕也不遑多让。如今,我武艺的已然登峰造极,论武艺,李伏蝉可敌三个成阿兄,可论战场搏杀,十个李伏蝉也敌不过一个成阿兄!” 卢凌风变了脸色,他回忆起成乙那尸山血海般的杀气,似乎知道了原因。 李伏蝉笑了笑,自信道:“我入了战场,与成阿兄并肩作战,一身武艺终于大成,后来,又浪迹江湖,难逢敌手,再回家时,阿耶莫说五招内擒下我,如今,不论生死搏杀,阿耶已经无法败我了!” 卢凌风嘴角抽搐,纵是刚刚被苏无名与上官瑶环训斥的惭愧心都淡去了几分,你们一家子怪物! 李伏蝉忽然笑了笑,看着卢凌风,问道:“卢阿兄,可知为何我与你说这些?” 对啊,卢凌风反应过来,愣了愣,我被愤怒与心中执念所扰,乱了理智,被苏名他们训斥,与我说这些作甚? 李伏蝉忽然正色,满是诚恳,道:“阿兄,伏蝉以前的武艺虽在不断进步,却始终有能胜过伏蝉的人,人之一生,终究是有不如人的地方,这是其一,阿兄虽未拜得我阿翁为师,这并非阿兄便不如我阿叔,遑论其他,阿兄的武艺,纵是打一百个阿叔,也是绰绰有余!” 已经离去的苏无名忽然打了几个喷嚏,苏无名纳闷了摸了摸鼻子,怎么好端端地打起喷嚏了,难道是昨夜验尸,受了风寒? 李伏蝉看着陷入沉思的卢凌风,稍待了片刻,才继续道:“其二嘛,阿兄,可知道伏蝉的武艺为何在离家后,进步神速?” 卢凌风虽爱破案,但他身为中郎将,对于武艺亦是痴迷的,疑惑道:“难道不是因为伏蝉天赋异禀吗?” 李伏蝉似乎知道卢凌风要如此说,笑道:“这只是一方面,伏蝉离开了家,海阔天空,任我翱翔,伏蝉见到了天地辽阔,心境再无拘束。后来,我远赴战场,生死搏杀,继而浪迹江湖,见人生百态,光怪陆离,最后,终于寻到了自己的武道,所以,在最后归家之时,武艺早已不是简简单单的进步,而是翻天覆地,判若两人。” 李伏蝉看着若有所思的卢凌风,拍上卢凌风的肩膀,“阿兄,伏蝉与你说这些,并不是想炫耀自己的武艺有多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见了天地,看了众生,才得自我。阿兄,你出身不凡,偏久处长安,纵然你的才学过人,武艺非凡,但终究是偏安一隅,又因身居高位,见不到人间疾苦,如今,你落进了这凡尘俗世,正好可以仔仔细细看看这人间百态,世事人情,若能真在这红尘滚滚中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他日必有所成,远远胜过阿兄昔日的中郎将身份!” 卢凌风终于恍然大悟,继而心中无限动容,李伏蝉一番发自肺腑的劝诫令他这个高傲尊贵的范阳卢氏,忍不住低下了头,他退后一步,深深一礼,诚挚道:“伏蝉,多谢你的开导,卢凌风感激不尽!” 李伏蝉看着眉头舒展的卢凌风,豁然一笑,赶紧扶起了卢凌风,开心道:“卢阿兄何必客气,你我相识一场,又共下南州,一路并肩作战,患难与共,我早已当你是我阿兄!” 李伏蝉忽然笑的灿烂,神神秘秘道:“卢阿兄,将来或有一日,所念皆可得,所思皆成真哦!” 卢凌风一愣,还欲细问李伏蝉说的什么,却见李伏蝉潇洒转身,道:“卢阿兄,路公复一案凶手还未落网,可不能懈怠,走吧,多耽误一刻,便让凶手多逍遥一刻!” 卢凌风顿时振奋精神,心头火热,快走几步追上李伏蝉,势必要将凶手捉拿归案,一雪前耻! 第66章 捉刀人现 正走着的李伏蝉忽然停下脚步,眉头一皱,想起什么,转头对卢凌风道:“卢阿兄,你未曾验尸,还不知道路公复的真正死因吧?” 卢凌风脚步一顿,眼中划过一丝惭愧,又紧接着问道:“伏蝉,那路公复到底因何而亡?” 李伏蝉停下脚步,转过方向,向着南州狱停尸所而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卢阿兄,既然还不知道,就亲眼去看看吧!” 卢凌风目光重新焕发了神采,紧跟而去。 卢凌风戴上手套,仔细按照李伏蝉的吩咐,观察起路公复的脖颈,果不其然,其脖上浮现出杂乱的瘀痕,痕起喉下,平且深,色暗黑,非是起于耳后发际,这是绳索不相交,方才有的死相。 卢凌风又掀开路公复的眼睑,瞳孔血红,再看唇嘴,乌中泛紫,皮肤下,血点横生。这是被人隔着东西勒死之相,李伏蝉在一旁解释,卢凌风深吸一口气,总算彻底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所在,回头道:“伏蝉,我真的错了!” 李伏蝉反而笑了,卢凌风每错一次,便是一次成长,对于他而言,这是一件好事,至于林宝,受的那些酷刑,倒也不算冤枉,如今,路公复非他所杀,他必然免去了死罪,可他杀人之行却是事实,如此说来,遭些罪,理所应当! 卢凌风与李伏蝉刚刚走出停尸所的牢门,只见两道背影站在门前。 李伏蝉会心一笑,走上前,“阿叔,没走啊!” 苏无名回过头,目光越过李伏蝉,看向慢了一步的卢凌风,卢凌风虽被李伏蝉一番劝解,心境豁然不少,但看到刚刚训斥自己的苏无名,还是有些尴尬,但他到底率性直真,立马走上前,深深一礼,满怀歉意道:“苏司马,上官黜陟使,我这个代司法参军,犯下大错,请立即将我革职!” 苏无名却不曾接过他的话,反而问道:“刚才林宝说,琴不是他偷的,怎么,那三国古琴还无下落?” 卢凌风直起身子,头颅却微微垂下,声音也弱了不少,“是,我以为与本案并无直接关联,所以……” “所以你便忽略了!”苏无名的话虽平淡,卢凌风却是备受煎熬。 忽然,牢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呼唤声:“卢参军!” 只见,谢班头一路疾驰,跑到众人身前,先是对在场之人行了一礼,才对卢凌风激动道:“卢参军,你简直神了,你让我盯着欧阳泉,我发现他鬼鬼祟祟地去了聚珍轩,他离开聚珍轩的时候,唉声叹气,之后啊,聚珍轩来了好几个人,看着都不像好东西,还有人套车!” 说到此处,谢班头神情更是兴奋,道:“最后,我亲眼看见,聚珍轩的老板抱着两样东西上了车,一样就是欧阳泉带过去的盒子,另一样,南州百姓人人认识,那就是路公复的三国古琴!”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的目光瞬间一变,众人对视一眼,路公复身死,古琴不翼而飞,林宝替罪,藏于暗中的人,或许终于开始浮出水面了! 苏无名严肃的面庞终于露出笑容,上下又打量了卢凌风一阵,忽然笑着道:“我还以为,你把这么重要的线索给漏掉了,那盒子里装的应该就是石桥图!” 说着苏无名与上官瑶环对视一眼,而对方也是点了点头,想起来了先前欧阳泉府宅一行毫无收获,如此,一切便都连上了! 上官瑶环联系起前因后果,道:“欲破此案,一图一琴,至关重要,速追!” 卢凌风本还听着苏无名的夸奖,一脸茫然,他确实是忽略了这至关重要的线索,只是不放心欧阳泉,留了一手,没想到,就成了案件推进的关键,还在此刻,为自己挽回了些颜面,卢凌风不禁汗颜。 待上官瑶环话音落下,李伏蝉赶紧上前,隐晦地推了推卢凌风,“卢阿兄,该动起来了!” 卢凌风豁然惊醒,目光坚定,对着苏无名和上官瑶环敬了一礼,“是!”后感激地看了看李伏蝉,转身领着谢班头迅捷离去。 南州城外的树林,一辆马车正在疾驰,马车四周,包围着五个蒙头遮面的江湖人士,身骑骏马,鞍上系着似钩月一般的弯刀。 而在这群人之前,还有两个身着怪异之人,一个身材魁梧,满身横肉,手持一柄粗大的竹棍,虽骑马,远远看去,似乎其人比马还要雄壮。而另一人的身材却是矮小的多,形貌诡异,弓着腰伏在马背上,手脚之上,俱是如同兽爪一般的利刃。 原来,身怀巨宝的陆离,恐一路上有歹人劫持,特地花了重金请了几位江湖人士护卫,那随行马车四周的几人,俱是江湖草莽。 不同的是,马车前方的两位,赫然是介于江湖与朝堂之间的,捉刀人! 捉刀人,顾名思义,捉刀办事,奉旨拿人。大唐繁盛,幅员辽阔,文人,侠士,层出不穷,但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良莠不齐,龙蛇混杂。 朝堂中,若论武力,当数边关的将领为最,寻常官府中的捕手,对上以武艺着称的江湖人士,相形见绌。可江湖中的恶匪,大盗,凶贼,屡禁不止,络绎不绝,因此,便诞生了名为捉刀人的存在。 江湖侠士,为官府登记在册,接朝廷悬赏,惩恶扬善的同时,还可得到一笔不菲的收入,因此,捉刀人这一行,继而兴盛。 而大唐正值隆盛,官府的存在不可小觑,加上僧多粥少,有些捉刀人为谋钱财,便诞生了其他的路子,不仅仅是官府的悬赏,民间的私活儿,但凡金钱到位,有些捉刀人自然接下,与其说是捉刀人,倒更像是认钱不认人的打手、杀手。 而马车之前的两位捉刀人正是这样的存在,是陆离寻了门路,斥巨资,方才雇佣来的捉刀人。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蓦然传来,为首的两名捉刀人率先反应过来,勒马回头,看了看马车后方的密林,惊鸟飞起,只见那魁梧的大汉闷声道:“有人追来了!” 怀抱着两样巨宝的陆离心头一颤,连忙掀开车帘,探出身子,看着最前方的两名捉刀人,急忙道:“各位英雄,你们既收了我的钱财,就快去替我拦住这些谋财害命之徒!等到了长安,我定当双倍报答!” 闻言,在场的几人,眼睛中皆露出了贪婪的光芒,那形容诡异的捉刀人,立马开口,声音尖锐刺耳,如同夜枭嘶鸣,道:“如此甚好,”眼睛一转,看向马车四周的几位绿林草莽,阴恻恻道,“你们几个,留下二人继续护他前行,剩下的,随我们去料理了后面的杂碎!” 这几名绿林早就见识到了这两名捉刀人的厉害,也不反驳,为首的吩咐好一切,看着陆离的马车渐行渐远,余下的几人跟着捉刀人严阵以待。 卢凌风快马加鞭,领着薛环和谢,黄两位班头,追赶而来。 看着驾马拦道的几人,卢凌风率先悬停马身,再一看,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那几个蒙面的汉子还好,可为首的两名奇模怪样者,竟然带给了卢凌风丝丝压力,看着身侧的薛环,卢凌风有了些许担忧。 但眼看着陆离远去,卢凌风知道,绝不可让其走脱,否则,石沉大海,路公复一案怕是自此深陷漩涡,难得头绪。 卢凌风低声嘱咐了众人小心,目光如炬,盯着眼前的几人,大声喝道:“我乃南州司法参军,尔等让开!” 谁知,几人听后,置若罔闻,几名蒙面者更是抽出了马上的弯刀,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在林间。 两名捉刀人更是冷笑一声,形貌诡异者不屑一笑,道:“官府中人见了不少,小小的司法参军,倒是少有这般气魄,想让我等让开,有本事,便来试试!” 卢凌风闻言,目光如电,神色瞬间冷厉,“谢班头,黄班头,随我杀敌,薛环,你一切小心,量力而行!”说完,双腿发力,横刀出鞘,冲向前方! 两方人马,一触即发,马蹄声清脆有力,瞬间,双方便短兵相接。 卢凌风一马当先,身子微微低伏,双腿猛踩马镫,力量由下而上,身子宛如大龙一般扭转,腰马合一,手臂悍然挥动,横刀擦着空气,仿佛撕开了林间的长风,直直劈向了那形貌诡异的捉刀人。 江湖中的捉刀人,形形色色,擅使奇门诡兵,这位手脚俱戴利爪的捉刀人,名为四脚蛇,虽身形矮小,但手脚灵活,行动迅速,常手脚并用,齐发对敌,又因擅使利爪,攀岩附壁,皆是寻常,故活动起来,宛如壁虎,便得了这四脚蛇的诨名。 这一刻,四脚蛇身形诡异一扭,侧着身子,仰面滑至马身,嘴里发出还发出了刺耳的笑声,横刀卷着罡风,将将擦着四脚蛇的头颅而过,纵然如此惊险,那四脚蛇浑然未觉,竟好似极为开心,只是眼里的暴戾与狠辣几乎夺目而出,紧紧盯着卢凌风。 而此刻,另一名身材魁梧的捉刀人也驾马而至,此人名为墨门铁树,身形高大,满身横肉,一把巨力,在一众捉刀人中,脱颖而出,擅使棍法,不过,其手中的棍子与寻常不同,乃是一根极为粗壮的竹棍。 墨门铁树足下发力,猛踩马镫,一蹬之下,那健硕的马匹居然哀鸣一声,轰然倒地,而他那庞大的身躯竟然高高跃起,手中那粗大的竹棍挽起棍花,直直举起,力劈华山,当头而下! 恶风扑面,卢凌风目光一凛,四脚蛇躲过自己的一击,这霸道力沉的一棍便刹那而来。若是寻常人,定然饮恨当场,可他到底是卢凌风,左手猛击马背,身躯便如同轻羽一般凌空翻起,腰身发力,身子侧旋,手足倒立,左手又迅速撑住马鞍,一个飞踢,直直迎上了落下的竹棍。 砰的一声闷响,卢凌风眉头一皱,手掌立即松开,趁着反震之力,回正身形,飘散落地。趁着还在空中的刹那,右手的横刀也未歇着,身形回转的一瞬,自上而下,又是朝着贴于马身一侧的四脚蛇劈去。 四脚蛇凶厉的目光中瞬间出现了一把锋芒毕露的刀刃,避无可避,四脚蛇当机立断,手脚并用,抵着马身,猛然发力,侧飞而出,而此时,墨门铁树那硕大的身躯已然落地。 卢凌风借力滑行,足下一动,便已定住身形,至此,三人齐齐落地,各据一方,如成掎角之势。 第67章 似鬼似神 阳光温和,顺着叶梢的罅隙一点点洒落下来,幽静的南州城外树林,迎来了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喧闹。 卢凌风目光凛冽,手中横刀紧握,护于身前,凝视着眼前的两名捉刀人。 四脚蛇贴地匍匐,手脚并行,前后似有韵律地晃动,头颅昂起,丑陋的脸庞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双眼紧紧盯着卢凌风,仿佛毒蛇一般窥伺着自己的猎物! 身侧的墨门铁树,满是横肉的脸庞上挂着狞笑,蒲扇一般的手掌将竹棍握得吱呀作响,身躯微微下沉,如铁塔一般的身躯如同蓄势待发的猛虎。 纵是面对这样诡异而又极具压迫性的对手,卢凌风也丝毫不惧,短暂的交手足以令他迅速判断出敌我强弱,这两人并非他的对手! 只是,卢凌风的余光微微瞥向一旁的捕手与薛环,卢凌风的心不由地沉了沉,眉头继而紧缩。 对方余下的三人虽非高手,但进退有据,配合默契,谢、黄两位班头还好说,两人捕贼多年,身手不赖。但薛环虽进步巨大,但毕竟时日尚短,且未曾见血,一身实力终究难以抵挡这些终日刀口舔血的绿林之人。 卢凌风心绪震荡,就在这一刹那,四脚蛇冷笑一声,与我等交手还敢分心!说时迟,那时快,四脚蛇瞬间发难,只见他的身躯整个缩成一团,手脚猛击地面,那瘦小的身躯当真如同蛇一般,诡异而灵动,迅捷而凌厉。 卢凌风迅速回神,不慌不忙,眼中神光一现,身形如风,脚步猛然后撤,身子却是岿然不动,只是微微侧过。 半空中的四脚蛇,凌空扑下,却只是扑在了空处。四脚蛇神色不变,立即变招,还在空中的身子又忽然伸展开来,一瞬间,仿佛灵猫一般,疯狂挥动手中利爪,脚下也不曾闲着,携着布满锋利刀刃的鞋连环踢来。 面对一连串的招数,卢凌风毫不动容,侧过的身子,如同风中飘絮,只是足尖轻点,那高大的身躯便向后滑行飞去,自从与李伏蝉南下,李伏蝉的轻身之法,倾囊相授,卢凌风武艺高强,却多是战场杀伐之术,直来直往,硬桥硬马,如今多了李伏蝉的挪移腾纵之法,对付这些江湖中人,更显得游刃有余。 墨门铁树见卢凌风轻而易举便避开了四脚蛇的攻击,双目圆瞪,怒吼一声,劲力迸发,大步跃起,手中臂膀粗的竹棍抡得虎虎生风,庞大的身形似猛虎下山,飞身越过四脚蛇,对着仰面滑行的卢凌风当头劈下! 卢凌风自然不会让他称心如意,双足连点,身躯飞旋,刀尖触地,身子似横空挪移,毫不费力地避开了那汹涌而来的棍击。 竹棍狠狠贯于地面,趁着墨门铁树还未来得及收回,卢凌风飞旋的身子迅速调整,一只脚狠狠踩下,墨门铁树那巨力之下,竟无法立刻抽回竹棍,由此可见,卢凌风的一身硬力也是非同小可! 卢凌风毫不犹豫,暴喝一声,横刀飞斩,凌利的刀光晃得墨门铁树禁不住眯起双眼。 捉刀人到底是终日在刀尖打滚的人物,墨门铁树可在一众捉刀人中脱颖而出,自然不可小觑。卢凌风的刀虽来的迅猛,墨门铁树干脆直接弃开竹棍,身子朝后退去,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卢凌风的这一刀。 卢凌风哪里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他,见墨门铁树躲开,他也毫无惋惜,只是冷笑一声,猛地踩着竹棍,飞身而起,另一只腿拧身飞踹,将还未完全退去的墨门铁树径直踹飞出去! 四脚蛇落地,便见到墨门铁树那庞大的身躯竟被人一脚踹得连连后退,眼看着便要朝他压过来。四脚蛇暗骂一句,手脚的利刃狠狠划过地面,借着力,贴地滑行,似蛇般蜿蜒起伏,绕过墨门铁树的身躯,朝着卢凌风的下三路袭去。 卢凌风哪里会畏惧,反而不闪不避,欺身上前,横刀翻转,反手握刀,双腿微微下沉,刀剑擦着地面,逆斩而来。 四脚蛇大惊失色,卢凌风的这一刀来的比先前更加迅捷,刀风凛冽,四脚蛇无奈,立即停下了俯冲的身子,手掌贴地发力,疾行的动作豁然停下,整个人不断后翻,意图远离卢凌风的刀刃。 卢凌风怎么可能让他如意,手中横刀接连舞动,眼花缭乱,四脚蛇仓促抵挡,不过两三招便相形见绌,被卢凌风寻到破绽,四脚蛇格挡开最后一道斩击,卢凌风收刀侧身,整个高大的身躯撞进四脚蛇怀中,一记肘心顶,四脚蛇痛呼一声,直接砸在了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的墨门铁树身上,两人双双仰倒在地。 卢凌风并未立即追上去,一番交手,这俩人虽吃了亏,却并未受什么伤。卢凌风无心恋战,转头急忙看向薛环,卢凌风瞳孔一缩。 果不其然,三人此刻已经各自迎上一人,谢,黄班头还算应付得当,可薛环却已见疲态,终究是年纪尚小,体能与力量远不曾到达巅峰。 那蒙面的绿林中人自然发现了薛环的弱势,一柄弯刀舞得愈加急促,风声呼啸,势大力沉,薛环小小的身躯,竭力抵挡,可惜刀锋未曾开刃,纵使武艺大进,技法不凡,好几次,薛环的短刀都已经砍在了那人身上,可终究收获甚微,如今已然险象环生。 终于,薛环力气衰竭,被那蒙面人寻到机会,一脚踹出,薛环虽仓促抵挡,但身子却是被踹飞出去。而不待薛环落地站稳,那人飞身横劈,弯刀径直划向薛环的脖颈。 卢凌风瞳孔巨震,大喊一声,“薛环!”说着,正欲纵身飞起,前去搭救。 可四脚蛇与墨门铁树同样发现了这一点,两人只是一对视,便心领神会,如附骨之蛆般立即缠斗上来,令卢凌风脱身不得! 卢凌风又惊又怒,这俩人虽不及他,但倒底不是易与之辈,一时之间,已然脱不开身,卢凌风暴喝一句:“尔等滚开,若薛环出事,我必将尔等挫骨扬灰!” 只是,捉刀人什么样的威胁不曾见过,亡命之徒,自当亡命天涯,何惧卢凌风的威胁。 薛环眼睁睁看着那柄弯刀凌空斩下,身子还未站稳,已然来不及闪躲,恶风扑面,死亡的气息弥漫林间,与之前的遇险不同,这一次,死亡从未如此接近,薛环想起了很多人,时间仿佛过去很久,又仿佛只是一刹。 谢,黄两位班头也注意到了这般情况,可两名绿林死死拖住二人,鞭长莫及,也只得心急如焚,爱莫能助。 正在众人焦急,薛环绝望之时,千钧一发,一道璀璨而又锋芒毕露的剑光似雷霆乍现,如天星降世,自天边垂落而下! 挥刀砍向薛环的那名绿林根本不曾反应过来,那道剑光便如同金铁没入朽木,巨大的疼痛瞬间袭上绿林的身体,目眦欲裂,摧枯拉朽的力量将他的身体如同破布一般贯入地面,从头至尾,这绿林甚至都未必来得及哼上一句,只有巨大的惊恐留在了面庞上,已然绝了生息! 众人皆是一寂,本还喧闹的打杀声戛然而止,林间只余下了众人的喘息声,尤其是剩下的绿林与捉刀人,呼吸愈加急促,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空灵悠远,却听得几名绿林和捉刀人胆战心惊。 而薛环大难不死,心情更是大起大落,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这才注意到了绿林身上插着的剑,仔细一看,薛环大喜,笑着对卢凌风喊道:“师父,是伏蝉阿兄!” 卢凌风目力非凡,自然也看到了,湛蓝的幽兰剑身上,那繁复的兰亭序文,不由一笑,顿觉安心。 再回头,卢凌风看向两名捉刀人,却见到了这一番景象,四脚蛇与墨门铁树脸色大变,几近面如死灰,甚至出现了颤抖,那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名为恐惧的气息。 卢凌风大为讶异,这两个恶贼,无论是听闻官府还是自己的威胁,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怎么此刻竟然如此畏惧。 顺着两人的视线,卢凌风看到了李伏蝉的那柄幽兰剑,他们在恐惧着这把剑! 四脚蛇面如土色,颤声道:“看,看到了吗?是那把剑,没错吧!” 墨门铁树也是神色凝重,恐惧弥漫在心间,“不会错的,捉刀人可以不识通缉令上的脸,可绝不会认错这把剑,是他来了!” 四脚蛇面色变幻,气急败坏,“该死的,他怎么会来!这个该死的商人,我一定要宰了他!” 墨门铁树却是打击道:“说什么屁话,能活着离开这里再说这些吧,”墨门铁树怔怔地望着那把美丽繁复的长剑,“豺狗拼,女鬼阴,瞎子狠,白头刀下无活人,最是一剑,似鬼似神!” 四脚蛇终于调整着呼吸,稍微压下些恐惧,低声骂道:“这天杀的剑魔,明明非是捉刀人,却始终伴着那瞎子,居然将一众江湖人和捉刀人打得打,杀得杀,硬生生挤进了这捉刀人的名声中,江湖人谁不惧怕他!” “哦?在说我呢!我听到了!”四脚蛇与墨门铁树浑身僵硬,几乎肝胆欲裂,不知何时,李伏蝉竟然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了两人身后,而这两人竟然毫无察觉! 卢凌风这才笑着望向李伏蝉,“伏蝉,你来的正好!” 两人相视一笑,李伏蝉也不搭理两个吓得不敢动弹的捉刀人,毫无防备,似在自家卧室随意走动,径直朝着薛环走去,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小薛环,阿兄来的可及时?” 薛环生死间游走了一遭,心境大进,就连后怕都已经淡去,见到李伏蝉,看也不看眼前没了生息的绿林中人,反而拔出幽兰剑,也不在意汩汩流出的鲜血,跑到李伏蝉身侧,“伏蝉阿兄,你来的太及时了,”说着,递上幽兰剑,“伏蝉阿兄,你真是太厉害了,只是一剑,这人便毫无招架地死了!” 李伏蝉接过幽兰剑,手腕轻轻一抖,剑身颤动,其上残留的血迹,竟纷纷散落,再看去,已是光洁如新,寒芒毕露。 李伏蝉温和笑道:“小薛环,终有一日,你也可以做到的!” 迎着薛环开心的目光,李伏蝉缓缓转身,看向正严阵以待的两名捉刀人,面容渐渐冷厉,寒声道:“我记得你们两个,捉刀人,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做,几位识趣的要走,我不留,再在这凑热闹的话,必杀!” 那铺天盖地的杀气瞬间袭上四脚蛇和墨门铁树,两人噤若寒蝉,再不敢停留,一身身法,发挥到了极致,转瞬之间,便消失在了林间。 第68章 陆离之秘 “伏蝉,怎么不留下他们?”卢凌风收刀入鞘,皱着眉头走到李伏蝉身侧,虽未责怪,但甚是不解,他的性子刚直不阿,遇到这类人,必然除恶务尽。 李伏蝉笑着摇了摇头,“卢阿兄知道那两人是谁吗?” 卢凌风回忆了一番两人的样貌,两人诡异而又满身戾气,虽武艺不凡,却实在不像是良人,卢凌风摇了摇头,“那两人似乎认识伏蝉你,甚至尤为惧怕,见到你,胆气皆丧,而且,伏蝉,听你话语,你认识他们?” 李伏蝉点了点头,“捉刀人,这两人虽看着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但俱是官府在册的捉刀人,捉贼领赏,倒是替官府办过不少的事,念及于此,这次便不与他们计较,而且……” 李伏蝉忽然看向卢凌风,神情莫名,笑着道:“卢阿兄,你是不是忘记了,来做什么了?” 卢凌风本还嘴中念叨着捉刀人,听到李伏蝉的询问,突然一愣,片刻后立马反应过来,急忙道:“陆离!” 说着,也顾不上什么捉刀人了,立马回头对薛环与两名班头大声喊道:“速追陆离,莫让他走脱!” 说话间,卢凌风大步流星,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李伏蝉看着卢凌风远去的背影,笑容才渐渐淡去,回头看了看捉刀人消失的方向,面色沉静,嘴中缓缓吐出一句:“离了江湖数月,居然牛鬼蛇神又跑了出来,看来,还是未曾将这些人杀怕!” 李伏蝉目光悠远,而江湖中仍在为非作歹的流寇,恶匪俱是心头一寒,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青天白日,烈阳高照,满是疑惑…… 陆离乘着马车,终究逃不过卢凌风的骏马,余下的两名绿林俱不是卢凌风的三合之敌,尽数被伏,陆离被擒后,薛环找出了其藏匿的石桥图与三国古琴,几人这才还复南州狱。 南州狱内,众人再次聚齐,苏无名端坐案前,上官瑶环,卢凌风与李伏蝉各立两侧,南州之事,自然交给南州司马来审理。 陆离被负伤的两位班头推搡着押进狱中,刚进门,便看到一脸惶恐的欧阳泉迎面走出,两人对视一眼,陆离心中一颤,还想再看,胳膊负伤的谢班头毫不留情,直接一个狠推,将陆离直接推到了众人眼前。 卢凌风目光凌厉,盯着陆离,肃声道:“看见了吧,苏司马已经已经先行预审,你就从实招来吧!” 陆离微微抬头看了看在场众人,目光闪躲,最后,一脸委屈地说道:“我,我可没杀人哪!我确实想得到那幅画,可,可,我没杀人哪!” 卢凌风丝毫不信,身子微仰,双手交叉,环于胸前,质问道:“那你为什么要逃离南州?还请了刀客和捉刀人护送!” “捉刀人?”陆离还没来得及回答,苏无名与上官瑶环一脸讶异的发出了声。 捉刀人虽为官府登记在册,在朝廷中亦有听闻,但无论对于苏无名还是上官瑶环,都鲜有接触。 李伏蝉开口道:“苏司马,上官黜陟使,此事稍后我为你们解释,先将陆离的事问清吧。” 众人回过神来,重新凝视着陆离,陆离顿觉压力巨大,立马如实招道:“我想尽快到长安,把石桥图卖了,倘若那颜元夫,路公复的死讯传到了长安,这幅画就卖不上好价钱了!至于请刀客和捉刀人护送,那是怕这一路上,有山贼劫道。” 上官瑶环忽然开口,“石桥图,你花了多少钱买到的。” 陆离犹豫了一下,才缓缓道:“三万钱……” “三万钱!”众人大惊,卢凌风更是不可置信,陆离看着众人怀疑的目光,立即道:“司马上官刚刚不是审过欧阳泉了吗?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啊!” 众人望向苏无名,苏无名无奈地点了点头。 上官瑶环忍不住摇了摇头,唏嘘道:“张萱如今名满大唐,长安之地,他的画,千金难求,没想到,仅仅三万钱,便得了一幅价值连城的画作。” 陆离委屈道:“其实,那欧阳泉画蛇添足,他因保管不当,弄湿了画的一角。这张萱的画讲究布局,人物工丽,笔触细劲圆浑,可他竟然在画上自己填了一堆竹石,生生给这画给毁了!这画的价值,本就打了折扣了!又逢颜元夫,路公复离世,这画自然没那么值钱了!” 卢凌风才不管这画值不值钱,他径直走向陆离,厉声道:“陆离,你多年求购此画,欧阳泉却始终不肯卖,我有理由怀疑,是你杀了路公复,造成石桥图不吉利的假象,迫使欧阳泉主动低价割爱。” 此话一出,可给陆离吓得心惊肉跳,脸色巨变,慌忙解释道:“没有,我真的没有杀人啊!” 卢凌风紧追不放,立即问道:“那路公复的古琴你是怎么得到的?” 陆离的脸色终于僵住,眼神开始飘忽不定,支支吾吾,似乎在琢磨着什么谎言。 卢凌风一眼便看出陆离的心虚,当即呵斥:“别编瞎话!赶紧说!” 陆离惊的一抖,才颤巍巍道:“那琴,是我拿回聚珍轩的,是从路公复家里拿的。” 李伏蝉冷笑一声,也是走上前来,不屑地望着陆离,同是商人,眼前的陆离当真差了欧阳泉不知多少距离,唯利是图,见利忘义,连偷盗之事都做了出来,“拿?你再好好想想,是拿吗?” 李伏蝉语气冷淡,目光中透出的寒意,令陆离不寒而栗,心中一惧,立马言道:“是偷,偷的。” 卢凌风再没了耐心,高声呵斥,“怎么回事,说清楚!” 原来,陆离有个相好,住在南州城外,离路公复的居所甚近。他与相好幽会,离开时,饮着酒,路过了路公复的居所,酒后口渴,本欲讨口水喝,见大门未关,便长驱直入,进门后,高声呼喊,却无人应答。 陆离一眼便看到了堂中安置的三国古琴,四下无人,酒壮邪念,陆离心中的贪欲勃发,由此,便有了陆离盗取古琴一事。 陆离声泪俱下,似乎满是悔意,“怪我啊!我就是干这行的,我爱古物如命啊!” 李伏蝉冷哼一声,“陆离,收起你那副嘴脸,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商人虽重利,可皆因在法理之内,说什么爱古物如命,贪就是贪,你盗取那古琴难道是为收藏?求那石桥图,是为了欣赏?欲快行长安,卖个高价,你不过是个唯利是图,利欲熏心的小人罢了!” 陆离的哭喊声顿时噎在了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怔怔地看着一脸讥讽的李伏蝉。 这时,苏无名忽然伏案靠前,声音不急不缓,问道:“陆离,我问你,你是何时进的路宅?” 陆离总算缓过来,沉思片刻,“那日,寅时!” 苏无名面带笑意,纠正道:“应该是子时吧!你偷偷潜入路宅,为得古琴,勒死了路公复,然后你又将他的尸体,拖至卧房,摆放成正在安睡的姿势!” 陆离心底的恐惧直冲天灵,膝盖一软,直接跪下,声音中充满了惧意,慌不择言,将自己的丑事尽数抖落,“没有啊,没有啊,上官!我真的是在寅时才路过路宅的,我那个相好的米氏,他的男人是个更夫,我每次跟她幽会,都是寅时才离开的!上官明鉴!”说完,不住的磕着头,祈求着众人的信任。 苏无名这才微微一笑,转过头和众人对视一眼。 翌日,苏无名,上官瑶环与李伏蝉立与路宅之前,卢凌风缓缓走近,声音中似有失望,“找到陆离口中的米氏了,她男人确实是更夫,已经问过,陆离确实是寅时离开,他没有撒谎。” 苏无名长叹一声,“哎呀,此案越发的不简单了!” 上官瑶环安慰道:“苏兄长,不必忧愁,我想,凶犯或许早已进入我们的视线,只是我们忽略了某些线索和细节,这才被蒙蔽了双眼。” 苏无名轻笑一声,“瑶环说的正是,我们应该是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细节,才没有发现这隐藏在暗中的人。” 李伏蝉笑着道:“阿叔,你忘了,阿翁常说,查案不是走马观花,它需要细致的观察,耐心的分析和准确的判断,才能够得出最后的结论,因此更要多听,多看!” 苏无名眼睛突然一亮,嘴中念叨着“多听,多看……” 上官瑶环也是反复思索着这句话,而卢凌风此刻,却是满脸的纠结与挣扎,终于,还是别扭地开口道:“苏无名,瑶环,多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我就把林宝行凶的布告给贴出去了。”要他卢凌风对苏无名示弱,当真是要了他半条命,只是,当他真正开始低头的之际,也是他卢凌风真正成长的之时! 上官瑶环笑了笑,对卢凌风摇了摇头,示意卢凌风不用在意。 而苏无名听完卢凌风的话语,又因李伏蝉先前的一句话,顿时灵光一闪,激动道:“贴布告!这是个好主意!把路公复被杀的实情公之于众,重赏提供线索的知情者,”苏无名看向李伏蝉,笑着继续道,“有时候,多听,多看,就是探破诡案的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 卢凌风恍然大悟,忍不住又看了看李伏蝉,看着李伏蝉对自己点头示意,心底对狄公的敬佩与某些复杂的情感又一次悄然浮现,未曾拜师狄公,终究是他卢凌风一生的遗憾。 不多久,南州城中,告示栏上便贴满了关于路公复一案的明细,百姓议论纷纷,除了对南州四子惨淡落幕的惋惜和唏嘘,最为关注的,还是布告上那句:提供线索者皆赏百钱! 熊千年闻此方法,知道事关南州四子,立即同意,便直言此钱由他来出,看来,南州四子对他的影响,可见一斑! 第69章 丹青之意 告示发出没多久,南州狱便迎来了一个特殊的人。 李伏蝉取来碗,装满水,双手递给眼前的乞丐,笑容和善,“先喝口水吧,不着急。” 乞丐开心地应下,咕嘟咕嘟的饮下水,仓促之下,水流了满身,用袖子擦了擦嘴,这才看向眼前的苏无名等人,激动道:“勒死路公复的,是个和尚,我亲眼所见!” “哦?和尚!”苏无名讶异不已,与身侧的上官瑶环和卢凌风对视一眼,继而又看向乞丐,示意其继续说下去。 乞丐将那日所见之事娓娓道来,路公复倒无愧名士之名,乐善好施,对这些乞丐常有关照。这乞丐常在城中乞讨,却总有饿着肚子的时候,但只要去到路公复的居所,在后窗敲一敲,路公复便会施舍些吃的,好鱼好肉皆是常有。 路公复遇害那晚,乞丐同样来到后窗之处,刚欲敲响窗户,却忽然听到屋内传来异响,他心中一惊,悄悄透过窗缝朝内望去,其内景象几乎吓得他肝胆欲裂!一位身穿白衣的和尚竟正勒着路公复的脖颈,路公复拼死挣扎,可不过片刻,路公复便没了生息。 苏无名忽然上前,看着乞丐,问道:“这是什么时辰的事啊?” 乞丐毫无迟疑,回道:“子时!” 卢凌风看着乞丐不假思索的样子,眉头一皱,质疑道:“你不会是为了骗赏钱,瞎编的吧!” 乞丐大急,结结巴巴,正欲解释,李伏蝉却突然拍了拍乞丐的肩膀,对着卢凌风摇了摇头,才回头道:“你勿要紧张,卢参军办事一丝不苟,只是例行询问,你如实回答即可。”卢凌风见李伏蝉开口,这才缄默不言。 “没有,我不是瞎编的,这真是我亲眼所见!”乞丐心中稍定,立即说道。 苏无名点了点头,“好!赏!” 待乞丐心满意足地离去,卢凌风这才对着苏无名微恼道:“你就这么相信那个乞丐?” 苏无名摇了摇头,上官瑶环忽然接道:“我一直在观察此人的言行,言语真挚,神态自然,并不像说谎,而且……” 苏无名笑了笑,接过话茬,看向卢凌风,道:“而且他是第一个来提供线索之人,若不赏,以后还会有人为我们提供线索吗?” “正是如此啊,卢阿兄,万事开头难,可只要有了第一个,接下来的便会源源不断,而且,那乞丐所说,或许就是真话呢!卢阿兄莫忘了,他只是一个乞丐,这世道,商人家财万贯尚被世人所轻,更何况一个朝不保夕,毫无地位的乞丐呢!他不敢将所见直接报官,直到看到了告示才敢来此,这不也合情合理吗?”李伏蝉笑着对卢凌风解释。 卢凌风一愣,又仔细回忆了一番那乞丐的话语与神态,才稍稍相信,“那乞丐,倒确实不像是说谎,他身份卑微,不敢报官,确是合乎常理。” 苏无名看着卢凌风,笑了笑,忍不住问道:“所以呢?” 卢凌风赶紧道:“应立即排查与南州四子有关的僧人,尤其是,与路公复有过交往的!” 苏无名欣慰地点了点头,拍了拍卢凌风的臂膀,“一定要注意细节,细处,才是查案的关键所在!” 说完,卢凌风正欲离去,李伏蝉略一思索,连忙拉住卢凌风,卢凌风满是疑惑地回过头,李伏蝉这才开口道:“卢阿兄,且慢去,我仔细想了想刚刚那乞丐所说的话,”李伏蝉又看向苏无名与上官瑶环,“可记得那乞丐是如何形容那杀人凶手的?” 上官瑶环略一思考,立即回道:“他说的是穿着白衣的和尚!” “正是!”李伏蝉踱行几步,“我大唐僧人,着袈裟者,多赤色,黄色,即便是常服,也多是褐色、褐色、灰色,可这白色却是鲜少见过!” 众人闻言,俱是心头一疑,忍不住思考起来,李伏蝉见状,立即笑道:“常人的认知中,见到没有头发的,便会下意识的认为,那就是和尚僧人,可大家有没有想过,有些人,本身就是没有头发呢!” 此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在众人的脑海中掀起巨浪,某些僵死的认知一瞬间被打破,苏无名激动道:“正是如此,无发者,也并非都是僧人,我们险些进入这样的误区!”苏无名感慨地看向了李伏蝉,到底是恩师的后人,此等敏锐的反应,倒真是遗传了恩师啊! 上官瑶环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李伏蝉,笑着道:“伏蝉的话,当真是醍醐灌顶,只是,我们又多了一种可能,但僧人这一点却是无法越过的,先查僧人,若是无果,或许,就要大海捞针了!” 卢凌风也是恍然惊觉,不愧是伏蝉,文可折桂,武可问鼎,当真是奇才!卢凌风赶紧道:“既如此,我便先行排查相关的僧人,若是难有进展,或许,我们便要去茫茫人海中寻那无发之人了!” 李伏蝉笑了笑,心底暗道:这一次,钟伯期,你又能藏多久呢! 司马府内,李伏蝉与薛环兴冲冲地跑进大堂,薛环看着仍在看着石桥图的上官瑶环,裴喜君与苏无名,忍不住道:“你们在干什么呢?鸡肉粥都热了三回了,你们再不来,伏蝉阿兄一个人都吃完了!” 李伏蝉嘴角一抽,笑着捂住了薛环的嘴巴,看着几人投来的目光,讪笑道:“莫听小薛环胡说,多着呢!” 倚着成乙睡过去的费鸡师听到声响,一个惊醒,急忙起身,“吃饭了,吃饭了!”没想到一个不稳,竟要摔倒,好在成乙耳灵手快,一把扶住。 “哎呀,成乙,还好你在!”费鸡师笑着拍了拍成乙的肩膀,之后便牵着成乙的手臂,“走走,成乙,我可听到了鸡肉粥,这可是我的最爱了!” 成乙无奈,笑着应下,这几日,难得的悠闲,每日窝在司马府与费鸡师饮酒谈心,甚至,费鸡师还开始研究起如何医治他的双眼,只是,此路漫漫,非寻常可至,好在成乙早已看淡,李伏蝉一直不曾放弃,如今又多了一个费鸡师。 卢凌风也从一旁放下茶盏,走了过来,忍不住道:“好了,吃饭了,这画看了一上午了,也该还回去了!” 突然,裴喜君忽然拦住了卢凌风,眼光紧紧盯着画上那欧阳泉补画的乱石竹子,裴喜君低下身子,又仔细看了看,终于笑着站直身子,自信道:“这石桥图确实是张萱一生的杰作,今日得以欣赏,也不算白来一回南州,只是,欧阳泉骗了陆离!” 众人皆是一愣,苏无名讶异道:“骗了他?” 裴喜君重重地点了点头,指着那对乱石竹子,道:“看这个地方,应该不是被水泡过,这些乱石和竹子是为了遮挡原有的景物,或许,更可能是个人!” “人?”闻言,苏无名与卢凌风俱是蹲下,仔细看着那堆乱石与竹子,可是,任凭这两人左看右看,愣是看不出一丝痕迹。 苏无名忍不住问道:“这是张萱画的吗?” 裴喜君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从墨迹上看,应该是后加上去的,好像是一个奔跑而来的人!” 卢凌风又端详了一阵,终于忍不住质疑道:“这明明是乱石和竹子,你从哪儿看出来是个人?” 裴喜君不慌不忙,掷地有声,道:“从此处看,改画之人必懂画,这个地方只有添加人物才不会破坏整幅画的神韵。” 卢凌风听完,眉头紧皱,一下子站起身子,轻声责怪道:“你完全是凭借想象,有何证据?” 裴喜君毫不退让,理直气壮,道:“没有!” 卢凌风一听,气急,忍不住想说什么,却听裴喜君忽然打断,“但我可以把我想象的画出来!” 卢凌风气得还想说什么,李伏蝉赶紧上前拉住卢凌风,低声责怪道:“卢阿兄,你真是个榆木脑袋,喜君的画你又不是没见过,其之画技早已炉火纯青,丹青一道,是人家的主场,你个武夫懂什么,非得跟她犟!” 上官瑶环也忍不住看了一眼卢凌风,无奈道:“丹青一道,我亦有涉猎,此处乱石竹子确是突兀异常,若非人物,整幅画已失神韵,那欧阳泉爱石桥图如命,他又怎么可能无端破坏这画,喜君擅丹青,她既然如此说,则必有她的把握,卢凌风,你是在小瞧喜君吗?”说到最后,上官瑶环的语气已经变得严肃。 这话一出,叫他卢凌风还敢说什么,何况,那种似乎见到家族长辈的感觉又一次扑面而来,卢凌风还要什么证据,他怕自己再说下去,上官瑶环的亢龙锏都要拔出来了,只得悻悻闭嘴,看着裴喜君走到一旁,开始画出那藏在乱石竹林后的人。 到底是裴喜君,不过片刻,一个鲜活奔跑的人便跃然纸上,裴喜君拿着裁剪好的画纸来到石桥图前,对着乱石的位置放下,众人皆探首以观。 卢凌风首先看去,只一眼,便认出画上之人,卢凌风瞳孔巨震,指着画惊道:“这不是欧阳泉吗?”卢凌风震惊地看向裴喜君,“你们只见过一面,就能……” 裴喜君露出了得意的小表情,她看着卢凌风震惊的目光,只觉得心头甚是高兴。 苏无名看着画也开口道:“此画一直被欧阳泉所收藏,改画之人,一定是他自己!” 上官瑶环也是指着画感慨道:“喜君所分析的,这里原本有个人物,那必是欧阳泉无疑,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了却自己成为第五子的心愿!” 李伏蝉倒是想起了后世流传下来的种种文物,其中的奥秘又有几人知晓呢?很多故事都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那些不得记载的往事,后来,也只能靠着后人的想象与揣测,去丰富与填充那段可能存在的往事。 李伏蝉唏嘘道:“若此画流传千年,又有谁会知道,到底是四子还是五子呢!” 裴喜君点了点头,也是感慨道:“欧阳泉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获得不朽,倒也真是可悲可叹哪!” 上官瑶环又看了看裴喜君所画的欧阳泉,这才走上前,轻轻拍了拍裴喜君的后背,笑道:“我虽习画,亦懂丹青,但只得其形,未得其神,之前一直听说喜君的丹青如何神奇,如今一看,丹青一道,喜君已得其神,如今形神具备,喜君,你必成一代名家!”说话间,视线还似有似无地瞥向了卢凌风。 卢凌风习武之人,自然可以察觉到上官瑶环的视线,听着上官瑶环的话语,再想起先前对裴喜君的质疑,忍不住脸庞发烫。 裴喜君略有些羞赧,笑道:“瑶环姐姐过誉了,喜君只是喜欢丹青,并不求什么流芳千古。” 李伏蝉却是突然上前,轻轻撞了撞卢凌风,低声道:“卢阿兄,你的眉眼间虽毫无丹青之意,但喜君的画技可是了得,你那般质疑,听得人多不开心,不说点什么吗?” 说是低声,可李伏蝉的声音却正好让在场的众人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循声看着卢凌风,卢凌风瞬间感觉有股热气冲上了天灵,既是为李伏蝉的那句毫无丹青之意,更是为自己先前质疑了裴喜君之过。 到底是他卢凌风,虽傲,虽犟,但卢凌风最大的优点便是知错就改,他径直对着裴喜君行了一礼,真挚道:“喜君,是卢凌风错怪你了,给你赔罪!” 裴喜君笑着扶起卢凌风,“卢凌风,我并未怪你!”只是,笑容的中喜悦却是怎么也掩不住啊。 苏无名笑了笑,看着石桥图,突然道:“卢凌风,你觉得如果这人真是欧阳泉,这说明什么?” 卢凌风站直身子,面容再次严肃,道:“若这欧阳泉,如那林宝一般,对南州四子由慕而怨,再生恨,”只是,卢凌风又疑惑道,“不对啊,路公复死的那日,他在家,我看过证词了!” 苏无名冷静道:“我也看过证词,但证人都是他的家人,只是说在后花园宴客,通宵达旦,但到底请了哪些客人,客人的证词何在?” 卢凌风忽然惊醒,这才发现了自己的遗漏所在。 随后,众人一番收拾,苏无名,卢凌风,上官瑶环与裴喜君去往了欧阳泉府邸。 第70章 欧阳之疯 欧阳泉看着眼前的几人,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南州四子的接连去世,本就令他心力交瘁,偏偏还又和官府扯上了关系,甚至自己都在牢狱中走了一遭,连日来的担忧与问询,令他烦不胜烦。 “三位上官,裴小姐,那幅石桥图早已经不在我手上了,你们怎么又来啦!”欧阳泉满面的无奈,无论是言语还是语气,都充满了不耐,他实在是不想再与此事扯上任何关系。 众人自然瞧出了欧阳泉的不情愿,只是,也无人在意,苏无名走上前,缓声道:“可你并没有把他卖给波斯商人,而是卖给了陆离,陆离犯了盗窃罪,故此画暂由州里保管,我把他带出来了,要不要,再欣赏一下。” 苏无名笑眯眯的,可欧阳泉看着他这副神情,总觉得心里没底,毫不犹豫道:“这幅图,我已经欣赏把玩了十五年了,可以说与我朝夕相处,但如今已经割舍,永不再看,送客!”说完,欧阳泉已然再无耐心,又似乎心里什么东西尽数断去,神情落寞,转身欲走。 卢凌风哪会任由他离去,双眼一瞪,高声喝道:“站住!本参军非要你看不可!” 声音之大,将身侧的两女都是吓了一跳,上官瑶环面露怪异,忍不住看了看身旁的裴喜君,又看了看高举画卷的卢凌风,轻叹一声:喜君啊喜君,你这卢凌风,一言难尽啊…… 欧阳泉百般无奈,看着卢凌风那肃穆的神情,心底微微打鼓,好在苏无名及时打圆场,道:“欧阳泉,还是看看吧,看看此画与你卖给陆离时有何不同!” 说完,卢凌风便与裴喜君一起展开了画卷,一开始本还没什么,直到上官瑶环拿出了裴喜君先前所画的欧阳泉像,置于那乱石之处,欧阳泉终于变了脸色,神态激动,满眼的不可置信。 上官瑶环看着欧阳泉,轻声道:“欧阳泉,看看此处,有什么不同?” 欧阳泉瞪大着双眼,急匆匆冲到画前,双手想去触碰,又仿佛怕损坏了画,摇摆不定,又是激动,又是不可置信,欧阳泉忽然想到什么,又赶紧退后几步,仔细端详着整幅画,最后,目光又回到了那张画像上,久久不动,最后忍不住鼓起掌来,颤抖着声音问道:“哎呀,这时何人妙笔啊?这画的比我好得太多了!” 说着,终于忍不住拿起了画上的画像,仿佛炫耀一般,“你们看,你们看,这这这,这画中的我,这身形,这眉宇间,简直是名士风范啊!这画可以改为南州五子图啦!” 说着,禁不住开心,几乎要跳起来,片刻后,欧阳泉小心翼翼地追问道:“这是何人所画啊?” 上官瑶环轻轻皱了皱眉头,看着欧阳泉欣喜若狂的神态,内心忍不住升起一丝悲哀,却还是答道:“我义妹喜君所画!” 欧阳泉激动地望去,裴喜君笑着说道:“如果没猜错,这正是你改画的原意吧。” 欧阳泉露出了些许惭愧,懊恼道:“是啊,可我改得不堪入目,与这画上的四位名士相比,俗不可耐啊,”欧阳泉忽然想起什么,迫切地看着裴喜君,“喜君小姐,可否将这个我,直接改在这幅画上啊!我愿出重金酬谢!” 欧阳泉眉头忽然一皱,才意识到石桥图已非他所有,“对了,这石桥图现在不是我的了,我要把他赎回来,我愿出十五万钱!”话语间,丝毫没有对钱的心疼,反而一副雀跃之相。 众人听闻这话,皆是忍不住对视一眼,这欧阳泉对名士之称,几近疯魔! 卢凌风终于看不下去,他本就对这群偏蛮之地所谓的南州四子瞧之不起,此刻更是忍不住讥讽道:“欧阳泉,你想加入南州四子,竟如此执着!” 欧阳泉丝毫不曾在意卢凌风语气中的阴阳怪气,反而坦言道:“对啊,这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啊!” 卢凌风嘴角一抽,终于气上心头,厉声揣测道:“故,被路公复拒绝,赶出家门后,由绝望而萌生杀意,假意在后花园宴客,却不准其他人进入,子时再翻墙而出,又借城墙低矮,潜行到郊外,在对路公复痛下杀手!” 谁知,此话一出,欧阳泉非但不曾否认,反而怅然一笑,“卢参军,你说的我确实想过,甚至在梦中都实施过,但是我对四子之情,由不得我下手啊!” 欧阳泉望了望手中的画像,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目光紧紧盯着众人,认真道:“要不这样吧,只要是喜君小姐答应我,用你的妙笔把我加在这幅画上,我便认罪!我愿立刻伏法,只求临刑时,让我抱着这幅画!” 众人皆是呆愣了一瞬,几人面面相觑,惊愕地看着欧阳泉跪倒在地,抚摸着石桥图,这欧阳泉,真是魔怔如疯。 欧阳泉虽如此说,苏无名等人却不会真照着他的话去做,再之后,那日被欧阳泉宴请的几人被带来问话,一切才水落石出。 欧阳泉加入南州四子不成,每年的三月初三,兰亭雅集之期,便花钱请人扮演南州四子,在自家后花园中,与他携手做竹林之游,饮酒作乐,通宵达旦。这一次,因四子丧半,才举办了这最后一次聚会,算是对他自己的名士之愿,做个了结。 卢凌风看着苏无名与上官瑶环,无奈道:“如今看来,这欧阳泉的嫌疑是可以排除了!” 一侧的裴喜君忽然道:“欧阳泉一个商人,竟如此附庸风雅,也实在是值得人同情!” 卢凌风却是意见相左,立马顶过去,“我看是可笑!我不在这浪费功夫了,与那四子交往过的和尚都找到了,其中两人有嫌疑,我得亲自去审,”说着看向苏无名,“你再去问一下钟伯期和冷籍,那路公复一向傲慢,可曾得罪过和尚?”说完,便再不顾众人,转身径直离去。 苏无名甚至都未来得及回答,便只能愣愣地看着卢凌风离去的背影,嘴角撇了撇,我俩谁是司马啊! 上官瑶环也是看着卢凌风离去的背影,转过头看着苏无名错愕的神情,摇了摇头,轻笑道:“卢凌风终究是高门出身,又居高位多年,这一身的傲气,纵然远走南州,也是一时片刻难以消散的!” 苏无名闻言也是长叹一声,目光看向裴喜君,道:“哎呀,从性格上看,这卢凌风和喜君,真是大相径庭啊!” 裴喜君自然知道卢凌风的傲气,忍不住为他说起话来,“瑶环姐姐,卢凌风只是性子刚直,虽然傲了些,心却是好的!”再看向苏无名,笑道,“义兄,要想使卢凌风如同义兄一般,心思缜密,断案如神,我才是他最好的帮手!” “呵!”苏无名翻着白眼,忍不住笑了笑。 而上官瑶环也是无奈,忍不住点了点裴喜君的脑袋,宠溺地笑了笑,:“你啊!” 裴喜君只是跟在两人身后,害羞地笑了笑。 钟伯期府宅之前,苏无名,上官瑶环与李伏蝉齐至。 苏无名满脸无奈地看着身侧的李伏蝉,疑惑道:“伏蝉,你不拉着鸡师公去寻美食,为何非要跟我来钟府?” 李伏蝉收好一路走来买好的吃食,才转头看着苏无名,笑着道:“阿叔,鸡师公和阿兄喝酒去了,而且,伏蝉来了南州好几日了,这钟伯期在南州号称茶圣,我自然要来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好茶呢!” 苏无名翻了翻白眼,笑骂道:“你个馋鬼,连茶都不放过?” “阿叔这是什么话!伏蝉亦是心系阿叔的,钟伯期一案悬而未决,阿叔定然寝食难安,伏蝉也想来帮帮阿叔!”李伏蝉义正言辞,还对着上官瑶环昂了昂头,示意上官瑶环为他证明,上官瑶环只是看着偷笑。 苏无名低头看了看李伏蝉一旁马匹背上那鼓鼓囊囊的行囊,又看了看一旁掩面偷笑的上官瑶环,忍不住长叹一声,造孽啊…… 就在苏无名感慨幼时恩师亏待了李伏蝉吃食时,钟府门前传来了一阵喧闹声,三人循声望去。 钟府的仆人正在驱赶一位卖梳子的小娘子,只听其言道:“去别处卖去,再好我也不要!赶紧走远点,不然的话,我会挨板子的,快走!” 两人还在推搡之际,苏无名几人已经走上前来,上官瑶环快步上前,扶住被推赶的买梳子的小娘子,轻声斥道:“不买好好说便是,何必这般绝情地推搡!” 那钟府的仆人一眼便看到了苏无名的官服,而眼前的上官瑶环虽是女子,但一身的衣着与气质俱是不凡,仆人也没了先前的不耐,反而解释道:“非是我要推搡她,只是我家主人不喜欢人在此卖梳子,先前,已经有好几人挨了板子,我不赶她,下一次的板子,恐怕就要落到我身上了!” “哦?不喜欢人卖梳子?”仆人不经意的一句话,瞬间引起了上官瑶环与苏无名的疑虑。 李伏蝉笑着看着两人的神情,眉头一挑,钟伯期啊钟伯期,秃头的日子,不好过吧! 李伏蝉缓缓走上前,轻声道:“既如此,说清道明,请人家离开就是,人家一个小姑娘,何必粗手粗脚!” “卖我一把梳子吧!”李伏蝉笑的温和,买下一把梳子,那小娘子才开心地离去。 李伏蝉拿着梳子,想也没想,便递给了一侧的上官瑶环,“瑶环,你留着吧。”这一送,倒是叫上官瑶环愣了愣。自古以来,礼教森严,男女之间,更是有授受不亲之观念。 李伏蝉虽在此世生活多年,只是很多行为观念仍下意识地遵循着后世的习惯,随手送出的梳子,就像后世在街头给友人随手递过的一瓶水,自然而然。 上官瑶环看着李伏蝉的眼神,澄明而自然,心念一动,又忍不住想起初见之时,李伏蝉所言的那句似曾相识,当时还觉得似有轻佻之嫌,如今日久见人心,李伏蝉心如赤子,难能可贵。 上官瑶环到底不是一般女子,扫去心间的思虑,看着李伏蝉的双眸,嫣然一笑,“那就多谢伏蝉了!”说话间,伸出双手,坦然接过。 李伏蝉看着上官瑶环笑靥如花,也是微微一愣,随即笑了出来。 而看着一切的苏无名,似乎想起了甘棠驿那晚,两人伏窗靠着脑袋的场景,也是倚着马偷偷笑了笑。 今日南州,阳光正好,明媚动人。 第71章 怒骂与辞官 待众人离开钟府,已过了晌午,苏无名回头看了看钟府的高宅大院,忽然对着一侧的李伏蝉问道:“伏蝉,你懂医理,刚刚可看出那钟伯期有什么问题?” 原来,几人直入茶室,询问钟伯期与冷籍关于路公复的仇家消息,询问无果,中途却是见到了钟伯期咳血之景,由此有了这一问。 李伏蝉自然知道,甚至来南州后,也同样遇到了不少如此咳嗽的人,费鸡师还曾对他深入浅出的介绍过一番,李伏蝉回忆片刻,道:“鸡师公来南州后,随我寻美食之时,见过不少如此咳嗽的人,南州之地,炎湿之所,咳疾易生,这钟伯期应该也是如此,只是南州之地,似无名医,他的咳血,应该是拖出来的!” “哦?”苏无名眼神讶异,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上官瑶环忽然走上前,盯着李伏蝉看了片刻,直把李伏蝉看得不自在,愣愣道:“瑶环,盯着我作甚?” 上官瑶环看着李伏蝉一副难得出现的局促神情,禁不住笑了出来,在李伏蝉疑惑的目光中解释道:“进府前,听闻那仆人说钟伯期不喜卖梳子的,进府后,我便忍不住多瞧了几眼钟伯期的头发。” 闻言,苏无名也赶紧投来询问的目光,上官瑶环也不卖关子,直言道:“钟伯期是四子之首,年近半百,虽发间偶生华发,这皆是正常,可是,其发虽白,却柔顺光亮,不见凌乱,未有干枯!” 说着,上官瑶环看向李伏蝉,言笑晏晏,语气中带上了些许调侃,“伏蝉爱干净,几乎每日沐发,可我刚刚看过,已有些许毛燥。” 李伏蝉微微后仰,挑起肩后的发梢看了看,心底暗叹一声,比起前世重病剃发,如今的自己已经是得天大幸了,又不由想起钟伯期所谓的绝症,冷笑一声,道:“阿叔,瑶环,擅易容者,面具、发髻、服饰,缺一不可,想有一头常人看不出的乌发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一颗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终究会生根发芽。苏无名目光凝重,看着这偌大的钟府,轻叹一声,道:“先回去看看卢凌风调查的如何吧,这钟伯期,我们得留心了!” 回到住处,众人便被请到刺史府,卢凌风早已到来,熊千年与罗长史皆在,几人齐聚一堂。 卢凌风沉声道:“那两名僧人也排除了嫌疑,”卢凌风眉头紧皱,似乎遇到了难题,“南州境内大大小小的寺院,我都走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线索!” 熊千年一反常态,脸色阴沉,饮着茶也不言语,片刻后,才缓声问道:“那会不会是经过南州的云游僧人行的凶啊?” 苏无名老神在在,身子端正,双眼微闭,却始终一言不发。 上官瑶环心思玲珑,除开卢凌风的话语,她已然察觉到了场中气氛的不同,眼神微微瞥了瞥身侧无所事事的李伏蝉,只见李伏蝉正转动着桌上的杯盏。 卢凌风对熊千年的脸色浑然不觉,只是仍认真分析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缺乏行凶的动机,路公复最值钱的就是那古琴,其他财物也并没有丢失。” 罗长史一脸的不耐,看着卢凌风竟露出了不屑的神情,回头看了看熊千年,只听熊千年忽然道:“这么说,此案是陷入了僵局?” 苏无名心头一动,看了看熊千年,却是将心头对钟伯期的怀疑压下,不曾提及,反而道:“此案确是暂时陷入了僵局,也许得多些日子才能找到真凶!” 谁知,罗长史突然阴阳怪气道:“苏司马这话等于没说啊,不过这也正常,虽说你是狄公的弟子,但毕竟也不是狄公啊!” 苏无名还未曾动气,卢凌风却先坐不住了,眉头紧皱,直视罗长史,高声道:“此案一直由我查办,与苏司马何干?” 罗长史冷笑一声,不屑道:“你?长安也是有消息能传到南州的!”说着,转过头看向熊千年,“刺史啊,要我说这个司法参军,卢兄就不要代理了,他也是当过中郎将的,不在乎这么个小官!你我可别自找麻烦啊!几位,你们说是不是?” 卢凌风看着罗长史那副小人嘴脸,一脸的冷笑,苏无名刚想说什么,上官瑶环却是先开了口,“罗长史,长安传来了什么消息,让你对同僚如此冷嘲热讽!竟不惜直言要卢凌风辞去官职!” 罗长史一时得意,竟忘了堂上还坐着一尊大佛,面色僵直,上官瑶环目光逼人,罗长史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道:“上官黜陟使啊,这卢凌风是被太子削官出京,如今,刺史许了他这代理参军,到时候若是消息传回长安,那我们不是都得遭殃嘛!” 上官瑶环站起身子,上前几步,居高临下,盯着还坐在椅子上的罗长史,面色严肃,目光炯炯,高声质问道:“我奉天子令,南下巡查,一路百官升迁罢黜,皆受我节制,卢凌风虽被免去中郎将一职,但,代司法参军一事我早已递交了文书,传往长安,如今消息不曾传回,罗长史倒是急不可耐,如此阴阳怪气,便要免去卢凌风的官职,怎么,你的话比天子更管用?” 此话一出,罗长史冷汗簌簌,连忙站起身,行了一礼,颤声道:“哎呀,上官黜陟使,这是哪里的话呀,下官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熊千年终于也不再沉默,站起身走近上官瑶环,打圆场道:“上官黜陟使,莫怪莫怪,这罗长史啊,口直心快,卢兄代理参军是我等一同商定的,且能说免去就免去,”说话间,熊千年转头对罗长史责怪道,“还不赶紧给卢兄赔个不是!” 罗长史一脸苦涩,虽有不甘,但还是从心地转过身,欲对卢凌风道歉。 只是,突然,一道茶盏碎裂声忽然传来,罗长史本就被上官瑶环吓得不轻,这忽然的声响险些叫他吓得跳起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伏蝉正冷冷地注视着罗长史。 看着李伏蝉那冰冷的目光,罗长史的心如坠冰窖,李伏蝉的压迫力更甚上官瑶环,上官瑶环掌其官职升降,撑死了不过丢了官位,可李伏蝉的目光中,却隐隐透出一股杀气,看得罗长史心惊胆战。 苏无名赶紧道:“伏蝉,怎这般不小心,”说着转头看向熊千年,“刺史啊,这伏蝉不小心打碎了茶具,还请勿怪。” 熊千年哪里会怪罪,摆了摆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李伏蝉站起身,冷声道:“熊刺史,打碎的杯盏,伏蝉稍后赔你!” 紧接着,目光如电,射向罗长史,吓罗长史一个机灵,李伏蝉缓缓起身,走到罗长史身前,那昂藏的身子似高山一般压迫而来,罗长史面容抽搐,心底一落再落,只听李伏蝉道:“罗长史,我阿叔乃狄公亲传,破案无数,而我亦是狄公后人,我都不曾言语我阿叔的不是,你在此大放什么厥词!” 不等罗长史解释,李伏蝉又道:“长史,仅次于一州之首,督刺史,行政务,理文书,如今,你们所谓的南州四子被杀,你等不思破案,未有作为,吊唁路公复之时,更是横加阻挠,若不是我等锲而不舍,此冤或永不见天日,如今,一时之困,你等竟阴阳怪气起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卢阿兄,怎么,大唐盛世,竟养出了你等这般尸位素餐,碌碌无为的官员嘛!” 这一番叱骂直接将罗长史骂的自闭,讷讷无语,而一旁的熊千年也是气的脸色涨红,忍不住高喝一声:“李伏蝉!” “如何!”李伏蝉双目圆睁,毫不在意,立刻顶了回去,苏无名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站到了李伏蝉身侧。 看着李伏蝉眼中的冰冷,和慢慢走到李伏蝉身侧的上官瑶环,熊千年呼吸一窒,终究将嘴中的话生生咽了下去,那副满是怒气的脸色也是慢慢消融,渐渐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郎君,是我等唐突了,罗长史并非有意说苏兄的不是,这是案子没破,他心系南州四子,故而失态,还请勿怪,”熊千年赶紧扯了扯罗长史,罗长史也赶忙道歉。 熊千年又看向卢凌风,想了想,才道:“卢兄代理司法参军忠于职守,自是挑不出毛病的,罗长史也是无心,还请卢兄不要放在心上。” 卢凌风板着的脸早就在李伏蝉为他出头之际便已恢复了淡然,他径直走到熊千年身前,行了一礼,声调洪亮,不卑不亢道:“多谢熊刺史抬爱,代司法参军一职,请收回吧!”他卢凌风本就不愿受他人嗟来之食,彼时答应,也不过是希望为自己找一份营生,同时也是为了能破案,如今,主人家既然不愿意,他卢凌风何必舔着脸再在此位置上赖着不走! 卢凌风又回头对上官瑶环真挚道:“上官黜陟使,卢凌风辜负你的好意了!” 上官瑶环静静地看了一眼卢凌风,笑着摇了摇头,并无什么不满,见卢凌风心意已决,也不再多言。 熊千年面色僵硬,没想到卢凌风如此刚硬,竟直接自己辞去了官职,看了看上官瑶环与李伏蝉,见两人并无什么不满的神色,这才缓缓地舒了口气,笑道:“这,既然卢兄心意已决,那便依你,以后,卢兄在南州便得了更多的悠闲了,”熊千年又忽然想起什么,补道,“但这司法参军一职啊,给卢兄留着,哪日还想做了,随时与我开口!” 卢凌风嘴角撇了撇,也不曾开口。 场中的氛围总算缓和了些许,熊千年才终于道:“哎呀,对了,我南州最近啊,又有了件大喜事,本州乡贤谢公的两位公子啊,双双考中了进士,今晚要在湖心亭宴请宾朋,也请几位一同前往啊!” 熊千年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不忘提醒道:“别忘了带上裴侍郎的千金,一同游玩,可好啊?” 苏无名沉默了半响,他也早看这两人的嘴脸心生不喜,如今,挨了上官瑶环与李伏蝉的两顿骂,真叫人心生快意,这才缓声应道:“都听刺史安排!” 第72章 身如游龙 入夜,众人携手,至湖心亭。 天空染上墨色,湖面升起淡淡的喧闹声,一艘艘小船,摇摇曳曳,悠闲地飘荡在湖心。船上挂着灯笼,柔和的烛火,在醉人的晚风中微微晃动,光影轻轻地落进湖水,泛起粼粼的波光。 鲜红的帷幔与布帐随着微风,在夜色中肆意飞扬,醇厚的酒香,顺着晚风,弥漫着整座湖面,南州百姓,欢聚于此,谈笑风生,丝竹管乐,热闹非凡! 众人乘着游船,顺着湖水,渐渐驶向湖心亭。 苏无名站立船头,望着湖心亭周围人声鼎沸,忍不住感叹道:“豁,好热闹啊,看来请客的谢公在南州也是一号人物啊!” 这时,撑船的船夫突然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大人物。” 苏无名微微侧过头,问道:“你是他们家仆人?” 船夫亦是淡淡回了一句:“是!” 李伏蝉本开心地拉着成乙,递过刚刚买来的美酒,温声道:“阿兄,你也该出来走走了,整日窝在司马府饮酒,你都快变成鸡师公那样的酒鬼了!” 成乙笑着摇了摇头,接过酒壶,与费鸡师分了分,便饮了起来,而费鸡师得了酒,也就不计较李伏蝉的那句酒鬼,反而乐呵呵地跟成乙对酌。 李伏蝉看着对饮的两人笑着摇了摇头,听到苏无名与船夫的对话,这才回过头,仔细看了看眼前的船夫,年逾半百,一身质朴的衣着,虽然撑着船,但其漠然的目光早已投向了湖心亭的方向,面上却是透着一丝冰冷与怨恨。 李伏蝉眼神微微眯起,心思流转,蓦然想起了眼前之人的身份,看着船夫一脸冷漠的神情,心底不禁暗叹一声,可怜之人,这人间,终究是良人难得善报,世事如此,又待如何! 上官瑶环察觉到李伏蝉的情绪有异,忍不住微微侧目,循着李伏蝉的视线看向了船末的船夫,眼神变了变,此人面无表情,脸庞上写满了麻木,主人家大喜的日子,身为仆人,接待宾客,却一身的酒气,眼神中隐隐约约透出一股戾气,虽难以察觉,但上官瑶环七窍灵敏,眼力非凡,心思更是敏捷,瞬间便发觉了此人的异常! 还未来得及细想,只听船夫带着酒意,忽然继续道:“他生下来就是主人,我生下来就是仆人,他的两个儿子都高中了进士,我……”说到此处,船夫忽然顿住,不知为何,众人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替他高兴!”船夫最后说完了那句话。 只是,这一次,就连卢凌风都睁大着双眼看向这似在醉酒撑船的船夫,眼神中透出丝丝疑惑。 费鸡师本还开心地与成乙对酌,忽然听到船夫的话语,看去的同时,不经意间闻到了一丝别于手中美酒的香气,鼻子微动,诧异问道:“老哥,你喝酒了吧!” 船夫不在意地笑道:“喝了又怎么样,这船还不是划的稳稳的嘛!送完你们,我还要划这条船,去接两位公子呢!” 说话间,船身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岸边,迎宾的仆人高声呼喊:“贵客到!” 熊千年与罗长史已然在此等候,身旁还站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此人满面红光,笑容可掬,随着两人迎上众人。 熊千年先是与众人打了声招呼,这才热情介绍道:“上官黜陟使,苏兄,谢公虽非南州四子,却是这里最有威望的乡贤,两位公子双双考中了进士,也是南州百年不遇的大喜事啊!”说话间,熊千年笑容满面,似与有荣焉。 众人闻言,纷纷道贺,这时,熊千年突然凑到谢公身侧,低声道:“这位上官黜陟使,乃是天子亲封,更是公主亲信,而苏兄在京城更是手眼通天,身侧的这两位啊,一位是闻名大唐的诗仙李伏蝉,另一位啊,是吏部侍郎的千金裴喜君啊!” 谢公闻言,神情一肃,立马恭敬道:“上官黜陟使,苏司马,李郎君,裴小姐,日后还请多多关照犬子,他们一个叫谢明,一个叫谢晦。” 李伏蝉看了看谢公,又想起了刚刚见到的船夫,心底暗暗叹了一声,人无私心,便是圣人,可是,错,就是错了! 李伏蝉扫去心头的思虑,轻轻笑道:“《易经》有云: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谢公对两位公子的期盼,如今看来,已有所得!” 谢公闻言,不甚欢喜,谦虚道:“李郎君过誉啦,过誉啦!”话虽如此,只是谢公那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笑容,透露出他此时的心境。 紧接着,谢公连忙道:“诸位,赶紧请进!”众人闻言,纷纷入内。 只是,李伏蝉却停住不动,转过身看向湖心中央,而卢凌风也未曾动弹,终究是受了冷落,他的心底有些异样。突然,一旁走过一位体态壮硕的汉子,恭敬道:“李郎君,卢参军!” 两人回头看去,卢凌风惊喜道:“谢班头!你怎么在这儿?”李伏蝉也笑着打了声招呼。 谢班头憨厚一笑,指着正离去的谢公,乐呵道:“这是我本家叔叔啊!” 卢凌风恍然大悟,突然反应过来,笑着道:“对啊,你也姓谢!” 谢班头开心一笑,正要再请两人入内,湖上突然传来一声呼声:“二位公子来啦!” 到场的嘉宾皆纷纷看去,只见两位风华正茂的年轻郎君,身着大红襕衫,面容清秀,两人面容相似,脸含欢笑,看着岸上的人群招手示意。 刚刚进入湖心亭的众人又纷纷走出,看着两位公子缓缓而来,李伏蝉与卢凌风走到苏无名几人身侧,突然,裴喜君打量了两位公子片刻,忍不住说道:“这二位公子好像有些眼熟!” 卢凌风闻言,忍不住侧目,看了看逐渐靠近两位公子,又看了看身旁的裴喜君,发现裴喜君的目光紧紧盯着谢家公子,卢凌风眼神微眯,胸膛忍不住挺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伏蝉站立一旁,自然察觉到了卢凌风的异常,看着卢凌风异于平常的神情,和那不断起伏的胸膛,李伏蝉忍不住一阵偷笑,叫卢阿兄你平常一副矜持的模样,明明喜欢的不行! 下一刻,上官瑶环本还看着船头两位公子的目光落在了二人身后撑船的船夫身上,上官瑶环目光一凛,她目力惊人,船夫那满脸的阴鸷与狠厉落入上官瑶环的眼中,上官瑶环内心一动,立即转头道:“不好!快看那船夫,他的神情不对!” 话音刚落,船夫本还撑船的船桨已经高高举起,本还算平静的面容顷刻狰狞,目光中的恨意几乎化作实质,随着一声怒吼,长长的船桨猛地挥下,谢明谢晦本还沉浸在众人的称赞中,对身后的人哪有防备,这一抡,直接扫中两人的脑袋,两人的身形顿时飞出,毫无抵抗地落进湖中。 这一幕,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众人纷纷吓了一跳,苏无名几人听到了上官瑶环的提醒,倒是有了心理准备,虽惊不乱,可身侧的谢公可是急坏了,声音中充满了无助与恐惧,高声呼喊道:“救人那,快救人啊!” 卢凌风目光一厉,二话不说,一步踏出,人便已经跃出了岸边,只是,谢明谢晦如今正在湖心中央,卢凌风虽武艺不凡,却并不以轻功见长,虽得李伏蝉传授,轻功大有长进,但此刻,还不足以横越半座湖面,借着岸边的几艘小舟。几个呼吸间,卢凌风已然跃出七八丈,可再无借力,身子落入水中,卢凌风不以为意,继续朝着湖心游去。 船夫看着水里不断挣扎呼救的谢家公子,心中快意横生,忽然,卢凌风落入水中的声音惊醒了他,他看着不断逼近的卢凌风,冷笑一声,眼里的凶光更甚,死死盯着谢明谢晦,见到两人还挣扎着想扒着船沿,船夫面色狰狞,犹如恶鬼在世,操起手中的船桨就要朝着两人头颅狠狠贯去! 李伏蝉在卢凌风跃出的下一刻便已雷霆而动,身似游龙,动若惊鸿,李伏蝉那高大挺拔的身躯,似云上飞鸟,风中飘絮。众人还在惊呼之际,李伏蝉身形流转,出尘如仙,踏水而行,如履平地,向着湖心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李伏蝉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然立于船头,单臂挥动,手中幽兰,连鞘带剑,不偏不倚,正好抵住了船夫手中的船桨。 船夫蓦然一惊,余光瞥见了身侧的李伏蝉,神色大变,不知道这李伏蝉如何似鬼魅一般出现在了这里,只是刹那,感受到手中的阻力后,船夫尽显疯魔之态,拼尽全力,想要压下手中的船桨。 可是,无论他如何疯魔,如何发力,纵然那双握着船桨的手青筋毕露,甚至泛起了苍白,可船桨始终纹丝不动。 李伏蝉看着眼前年纪不大,却尽显老态的船夫,轻叹一声,置身处地,船夫错了吗?不,他只是做错了,却并未恨错,其子拼命救回的性命,若真亡于其手,岂不是命运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李伏蝉虽悯其情,却难谅其行,手臂微抬,劲力勃发,船夫紧握船桨手便如遭雷殛,船桨脱手而出,整个人一个踉跄,便向后仰去。 李伏蝉面色如常,左手轻轻一抬,便拉住了船夫的身子。右手持剑,毫不耽误,长剑再出,便已至谢明腋下,轻轻一挑,水中还在扑通的人便似被一只无形大手凌空摄起,下一刻,便落在了船中,再行一次,两位公子便都已在船上不住的咳嗽与大口的呼吸,劫后余生,莫过如此。 卢凌风停下身子,拍打着水面,朗声一笑,“干得好!伏蝉!”李伏蝉的身手,卢凌风早已心悦诚服,见李伏蝉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人,他心中只有高兴。 船夫愣愣地看着不断喘气的谢明谢晦,眼神变幻不停,最终,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被李伏蝉震的疲软的身体,颤颤巍巍的爬起来,状似恶鬼,对着李伏蝉咆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妨碍我,我只是要报仇!他们欠我的!他们该死!” 李伏蝉却是视若无睹,只是轻声道:“天灾无情,人祸更凶,命运弄人,你有恨,该死的却不是这二人,迁怒无辜,已入歧途!” 片刻后,船夫终于是累了,停下了谩骂与怒吼,看着周围渐渐靠近的众人,眼神中满是疲惫与绝望,抬头看了看暗无天日的夜色,万念俱灰,黯然一笑,凄厉道:“我报不了仇,儿啊,我愧对你啊!”说着,突然从怀中掏出包粉末,正欲吞下。 李伏蝉怎么会让他如愿,手指迅捷一点,船夫立即僵住,再不能动弹,只是,眼角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李伏蝉看着不断感激的谢明谢晦,又看了看满面绝望的船夫,终究是爱莫能助,忍不住长叹一声,再不言语,飞身上岸…… 第73章 至情至性,赤子之心 谢家老仆自杀不成,却也终究心如死灰,任凭苏无名几人如何问讯,也不愿再开口。 苏无名想起了谢家公子被救上岸时,谢班头无心的一言,谢班头望着狼狈不已的谢明谢晦,感慨道:“这老仆终究是心里憋着恨哪!” 司马府内,被唤来的谢班头为众人娓娓道来了前因后果,原来,老仆曾有一子,与谢明谢晦年纪相仿,幼时几人形影不离,一日游船,遇上了诡异的暴雨,谢明落水,众人皆无可奈何,是老仆的儿子扑入水中,舍命相救,可在谢明被救后,谢公却执意调转船头,不顾老仆之子的性命,最终,害得其年纪轻轻,葬身湖底。 待谢班头言毕,费鸡师立即跳了起来,激动道:“哎呀,这个谢公可真不是东西,别人救了他的孩子,他居然恩将仇报,弃之不顾,害了人家性命,也难怪那老仆要取他儿子性命啊!” 谢公对谢班头不错,这话落进谢班头耳中,倒是叫他面露难色,毕竟,自家叔叔这事确实做的不地道,甚是自私。 卢凌风攥着手,却是忍不住感叹道:“这老仆是个人物啊!在自己的儿子死后,并没有马上报复,而是隐忍了十几年,等谢家公子双双中了进士,再突然复仇,这招太狠啦!” 上官瑶环闻言,也是眉头轻皱,想起那日所见老仆的神态,心中倒是泛起一丝疑惑,道:“丧子之痛,纵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但那日所见的老仆,虽有阴厉,但更多的却是麻木与心灰意冷,他真的是隐忍多年谋划的这一切,还是突然有的这念头呢?” 此话一出,场中倒是陷入了片刻沉默,其实,这两者皆有可能,可无论是哪种,造成的结果都是一样。 就在众人深思之际,裴喜君忽然问向谢班头,“谢班头,我想问你一件事,谢明谢晦,可在石桥图上?”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纷纷看去。 只是,谢班头对此事一无所知,显得十分惊讶,“什么!石桥图?” 裴喜君摇了摇头,回头看向苏无名与上官瑶环,“看来,他不知道这件事!” 苏无名严肃问道:“喜君,你有什么发现?” 裴喜君激动道:“石桥图应该是张萱在十五年前画的,画中两位对弈的童子,应该就是谢家的两位公子,”卢凌风忽然眉头紧皱,看着侃侃而谈的裴喜君,再次露出了质疑的神情,裴喜君继续道,“还有,画上的仆人虽是背身,但从形态上看,怕就是那行凶的老仆!” 苏无名还未说什么,卢凌风便先行质疑道:“画中两个对弈的童子,是谢明和谢晦?裴小姐,你有何根据?这种事情,可不能凭空猜测!” 这话一出,可叫裴喜君急了,你卢凌风虽我所爱,但你怎么能质疑我的专业,立马反驳道:“不是猜测!只是因为当年张萱画的太精妙,抓住了人物眉宇间的特质,所以人虽长大了,神韵依旧可寻!今日在岛上,一见谢家二进士,我便觉得似曾相识,后来近距离看到两人,便确定了!” 上官瑶环轻声道:“若喜君判断无误,那么已死和将死之人,就不仅是南州四子,而是出现在石桥图上的所有人!” 苏无名心头一沉,“不错,照如今所看,所有的事情或许并非偶然,石桥图将连日来死去和差点死去的所有人全部串联,或许,一切的答案正在这石桥图中!” 李伏蝉始终未曾开口,他在看,看着卢凌风一副我不信的神情,果不其然,卢凌风出声反驳道:“两位,你们别跟你们义妹一起危言耸听!” 苏无名摆了摆手,止住了卢凌风的话语,道:“不管怎么样,明天一早,我会亲自去见谢公。” 而上官瑶环也是一副正该如此的表情,卢凌风见完全说不动这两人,只得看向始作俑者,皱着眉头道:“裴小姐,我知道你擅长丹青,但是我不相信你的眼睛会有这么厉害!若你是错的,以后研判案情的时候,请你不必多嘴,但倘若你刚才的话得以证实,那便是此案侦破的关键,我卢凌风自当大礼相谢!” 李伏蝉看着卢凌风那一脸严肃的表情,忍不住嘴角直咧咧,卢阿兄,真亏有喜君能喜欢上你这榆木疙瘩,就你这张嘴,没点武艺傍身,出门都得被人捶死! 而上官瑶环看着卢凌风一副高傲的姿态,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开口点点卢凌风,李伏蝉眼疾手快,轻轻拉住上官瑶环的袖摆,看着上官瑶环疑惑的目光,李伏蝉微微摇头,看向卢凌风,轻笑道:“卢阿兄,你的大礼先不提,若你错了,得先给喜君道歉!” 卢凌风看着李伏蝉那不怀好意的笑容,突然心里没了底,可他话已经说出,又怎么可能反悔,目光重新落在裴喜君的脸上,那可爱清丽的面庞上正挂着盈盈如水的目光,里头竟是满满的期待,卢凌风微微后仰,只好应下。 李伏蝉与上官瑶环对视一眼,两人皆心领神会,暗自一笑。 翌日一早,苏无名,便带着卢凌风与李伏蝉奔赴谢府,谢公携两子出门迎接,热情异常,尤其是对李伏蝉,恨不得奉为座上宾。 好一番寒暄,众人才得落座,看着脸上还挂着庆幸笑容的谢公,苏无名终于道出了此行的目的,“谢公,一早来访,实为一事相问。” 谢公闻言,立即道:“李郎君救了我两子性命,于我谢家有如再造之恩,苏司马但问无妨,我知无不言!” 苏无名点了点头,直接道:“石桥图中的两位童子可是您家的两位公子?” 谢公的笑容僵了一瞬,继而长叹一声,看着大难不死的两子,沉声道:“正是我儿谢明谢晦,当年,张萱游南州时,尚且落魄,便住在我家,带他找到南州四子的也是我这两个儿子。” 卢凌风瞪大双眼,没想到,竟被裴喜君一语中的,想起昨夜对裴喜君的质疑,卢凌风只觉得口舌发干,面皮发烫,眼神不自觉地闪躲,却正好瞥见了李伏蝉似笑非笑的神情,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伏蝉老神在在,细细打量着卢凌风的神情,甚觉好笑,只是倒也不曾说什么,片刻后,看向谢公,眼神莫名,不知在酝酿什么。 苏无名继续问道:“那画上背身的可是那日在湖中行凶的老仆?” 提及此事,谢公的眼中多出了些仇恨,声音不自觉地高昂,“正是!他的儿子是为了救我的儿子被淹死的,我很是自责啊,我给了他很多钱,以为他放下了此事,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凭空起浪啊!”说到最后,也不知是惭愧还是后怕,谢公变得尤为激动,谢明谢晦也赶忙上来安慰。 李伏蝉忽然目光逼视而来,声音虽淡,却充满了压迫感,“谢公,丧子之痛,昨日你也险些感受,如今,可有后怕,可有后悔?” 谢公突然安静下来,双眼不禁睁大,紧紧盯着李伏蝉,谢明谢晦觉得李伏蝉言语冲撞,还想说什么,只是想到李伏蝉的救命之恩,反驳的话语便怎么也说不出。 而苏无名与卢凌风对视一眼,心底俱泛起了然之意,李伏蝉少年老成,为人处世自有一番独到的见解,总敢言他人不言,敢为他人不为,谢公之事,两人心底其实亦觉不妥,只是,却也无法直言不是。 可李伏蝉从不会惯着,李伏蝉冷笑一声,继续道:“谢明公子,你儿时好友为你而亡,可还念着他吗?” 谢明倒是真性情,双眼已然泛红,哽咽道:“谢明从未敢忘,救命之恩,每每念及,痛彻心扉,谢明之命,非是老天垂怜,却是友人以命相换,谢明愧对!”谢明回头看了自己的父亲与弟弟,深吸一口气,“父亲因私心,枉顾了他人性命,为人子,谢明丝毫挑不出父亲的不是,可谢明心怀愧疚,常感不安,谢明的命是命,友人的命也是命啊!”说到最后,谢明泪流满面。 而谢公看着谢明的悲伤之相,听着那戳心之言,一时间,也是老泪纵横。 李伏蝉看着眼前真情流露的谢明,轻叹一声,站起身子,看了一眼谢公,“我闻南州乡贤之名,以谢公为最,德高望重,乐善好施,可惜,错就是错。伏蝉心直口快,见到了便忍不住说两句,谢公,你愧对那老仆一家,是再多钱财也弥补不了的!” 李伏蝉未等谢公反应,又转头望了望谢明,“当年救下你时,那老仆之子不过也是个孩子,生死间有大恐怖,那孩子不畏生死,活命于你,小小年纪,却有舍己为人之心,真是可惜了,你一定要记得他,若这世上连你都不记得了,那又有谁能证明,他曾存在世间!”说完,李伏蝉也不再言语,行了一礼,径直离去。 谢公满面错愕,久久难以言语,而谢明怔了怔,片刻后好似明白了什么,擦干泪水,对着李伏蝉离去的背影深深一礼,“谢明谨遵教诲!” 而苏无名与卢凌风面面相觑,虽知李伏蝉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可是,如此至情至性,倒真叫人心生敬佩! 后两人也告辞离去,回程的路上,却是碰到了满载而归的李伏蝉,看着左右开弓,满嘴流油的李伏蝉,苏无名与卢凌风满脸的错愕,片刻前在谢府慷慨激昂,义正言辞的少年郎君当真是眼前这个贪嘴好吃,笑得憨实的李伏蝉吗? 李伏蝉看着僵住的两人,灵机一动,递过蒸饼,笑道:“阿叔,卢阿兄,饿了吧,一大早就去谢府,看,我买了好多小食给大家带回去,你们先尝尝!” 看着李伏蝉递过来的蒸饼,苏无名率先笑了出来,继而卢凌风也是会心一笑,这或许就是李伏蝉吧,赤子之心,侠义先行! 两人接过蒸饼,狠狠地咬了一口,别说,李伏蝉选的吃食,还真是好吃,两人也不再管李伏蝉,相视一笑,远远地走去。 留下李伏蝉一头雾水,啃了一口蒸饼,嘟囔道:“笑什么?”看着两人的背影,总觉得他们有了什么小秘密不带我啊,李伏蝉还在胡思乱想着什么,却很快被手中的蒸饼吸引了注意力,吃的眉开眼笑,哪还顾得上苏无名与卢凌风笑什么!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第74章 小小刺史 有人说,卢凌风傲慢自负,鲁莽冲动,眼高手低,故心生不喜。 可他,是卢凌风啊,出身高门,天子近卫,东宫亲信,年纪轻轻,身居要职,武艺高强,一身虎胆,如此意气风发的郎君,怎能不傲,怎能不狂! 李伏蝉前世今生,所认识的卢凌风,都是那般的骄傲,可是,人总是复杂的,一个人总是有着很多面孔,卢凌风恃才傲物却忠诚正直,鲁莽冲动却知错善改。 刚刚回到司马府,卢凌风便径直找到了裴喜君,为昨日的言行真挚地道歉,具体的情景李伏蝉不曾见到,只是,再看到裴喜君时,那人畜无害的乖巧面容上挂着怎么也抹不去的笑容,看得李伏蝉暗暗偷笑。 裴喜君自然是欢喜的,她总算见到了不一样的卢凌风,道歉时那扭扭捏捏,却又异常坦率的模样,更是叫裴喜君心生爱慕,一个肯为你低头的人,有什么理由不去喜欢呢! “卢阿兄,纵你这只狼再如何勇猛,终究是逃不过喜君这只兔子的绕指柔啊!”李伏蝉看着裴喜君身后亦步亦趋的卢凌风,心生愉悦,今日初夏,南州暖风熏人,阳光温柔璀璨,像极了裴喜君面上的笑容,李伏蝉开心地多吃了几口蒸饼,愿天下有情人皆能终成眷属…… 石桥图再度展开,几人齐聚内堂,细细观察着这幅似乎被诅咒的画卷。 费鸡师靠坐着桌子,畏畏缩缩打量了一眼石桥图,缩了缩脖颈,紧张道:“哎呀,这幅画太邪性了,本来在南州的日子挺好过的,这怎么突然一下子这命案比长安红茶的案子还瘆得慌!” 李伏蝉笑了笑,蹲下身子凑到费鸡师身旁,轻声安慰道:“鸡师公,你就安安心心的,伏蝉在呢,任何邪祟都扰不了我们!” 费鸡师听完,眼神一亮,脸上的忧虑也散去了很多。 而细细打量着画卷的裴喜君似乎发现了什么,激动道:“这里还藏着一个人!” 此言一出,立即吸引了众人的视线,裴喜君指着画中一棵郁郁葱葱的古树,道:“你们看,这树上躺着一个樵夫,虽然看不清脸,但从身形上看,当时是个年轻人,如今应该三十五六岁。” 苏无名俯下身子,同样细细地观察了一番后,立即道:“卢凌风,你虽不再是参军了,但黄班头和谢班头他们……” 卢凌风立即明白苏无名的意思,立即回道:“他们都还听我的,我去办!”说完,转身便走。 上官瑶环的视线始终落在画上,凝眉道:“到底会是谁想杀死画上所有的人,动机会是什么呢?” 见此,李伏蝉忽然提醒道:“阿叔,我们都忽略了一个人!” 苏无名与上官瑶环闻言,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颜元夫!” 李伏蝉笑了笑,聪明人果然一点即透。 裴喜君诧异道:“难道是颜元夫的鬼魂,在索别人的命?” 苏无名摇了摇头,目光中透出异常的坚定,严肃道:“这世上既没有神,也没有鬼,只有装神弄鬼的,人!” 李伏蝉笑了笑,破案缉凶者,当无鬼神之论,否则,一切悬案谜事,皆将掩于岁月,再无重见天日之期。 上官瑶环也是点了点头,她比谁都要明白,这世上之事,无关鬼神,只有人心作怪,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待卢凌风归来,却给众人带来了不好的消息,樵夫殒命,跌落山崖,就当着一众捕手的面,那山崖高耸,野兽横行,欲寻尸体,非三两日可得,案件,似乎再一次受到了巨大的挫折。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上官瑶环忽然起身,看着苏无名道:“苏义兄,看来,刺史府,势在必行了!” 苏无名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了卢凌风和李伏蝉身上,立即起身,肃声道:“卢凌风,伏蝉,你们随我与瑶环一同去一趟刺史府吧!” 卢凌风怔了怔,继而明白了什么,迟疑道:“苏无名,我知道你们在怀疑颜元夫的死因,可他已经下葬多日,恐怕……” 苏无名眼神微眯,摇了摇头,“所以,必须得到刺史的首肯!” 不消多时,刺史府上,熊千年一脸错愕,继而大惊大怒,愤而起身,大声质问道:“什么!要开颜元夫的棺!”那神情之激动,仿佛开的不是颜元夫的棺木,而是他熊千年生父的棺椁。 苏无名似乎未曾看到熊千年的神情,冷静道:“正是!” 熊千年还未曾说话,那罗长史居然在一旁开了腔,“你们抓不住真凶,就说这颜元夫也是被杀的!” 上官瑶环冷冷地望了罗长史一眼,罗长史这才反应过来,立即收声,弱弱道:“上官黜陟使,我非是言及你,只是这苏司马确实是……” 苏无名目不转睛,不慌不忙解释道:“出现在石桥图上的人陆续死于非命,所以,我怀疑颜元夫的死因!” 熊千年到底比罗长史有眼力,他自然瞧见了上官瑶环眼中的警告之意,但他虽然怵上官瑶环,但却不惧苏无名,说到底,苏无名是他的下属。 熊千年神情激动,冲上前几步,似苦口婆心道:“苏司马,颜元夫已经入土为安多日,要是掘坟,我这个州刺史没法向他的家人交代啊!” 苏无名毫不为所动,严肃道:“只有查明死因,拿住凶犯,才可令死者安息,才可给家人交代!” 罗长史看着熊千年一副焦急为难的样子,到底是自家的直属上司,罗长史终究是壮起胆气,迎着上官瑶环的目光,微微上前,“这案子现在进入了死巷子,苏司马在其他地方找不到线索,就要硬着头皮去颜元夫那找,这是何道理?” “既然案件陷入了僵局,又只剩下唯一的线索,有何不能查!”上官瑶环走上前两步,清潋的眸光中泛起严色。 罗长史看着上官瑶环语气逼人,面露悻悻,不敢再多言语,回头望了望熊千年。 熊千年望着眼前的几人,想起自己连日来的以礼相待,再到如今眼前众人的苦苦相逼,南州四子本是他执政南州的门面所在,现如今,一个接一个的亡去,他本就心痛可惜不已。 且还各种变故,命案频发,而这一切似乎皆是在这群号称狄公弟子的苏无名等人来至南州后发生,熊千年只觉一股怒气直冲天灵,再顾不上什么礼仪,更顾不上对上官瑶环的畏惧,直视苏无名,厉声道:“不是所有的命案都能找到凶手,即便是你的老师狄仁杰,一生破获诡案无数,难道他就没有留下过遗憾吗?” 苏无名听着熊千年的质问,毫无波澜,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感到身侧的气氛微微变化,连想说的话都顿时停住,忍不住回头望去。 李伏蝉面若寒霜,眼神平静的如同一汪死水,脸上虽见不到什么表情,但那一身的气势却是豁然勃发,如渊似瀑,煌煌不可直视,若是成乙在场,他必然知晓,这是李伏蝉生气的表现。 狄仁杰,那个前世今生,李伏蝉都分外熟知的人物,前世存在于故事中,李伏蝉便钦佩不已,甚是喜爱,今生,有幸成为其孙,李伏蝉第一次感受到那存在于故事中的人物,是如此有血有肉,年幼时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那些谆谆教导仿佛在耳畔回响,李伏蝉表面和善谦逊,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一身的傲气与冷厉都内敛于心,一旦触及逆鳞,人似刀剑,锋芒无双。如今,熊千年论及狄仁杰一番话,可算是踩到了李伏蝉的逆鳞! 熊千年也立即感受到了李伏蝉的不同,就连刚刚不管不顾的怒气都是猛然一滞,看着李伏蝉那不动声色的面容,熊千年的心底却是如同坠入悬崖,一落再落,他从未见过这般可怕的气势,李伏蝉英俊不凡,气质从容,平日相交,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虽前日因卢凌风辞官,怒骂了罗长史,但那时之压迫与此时岂可同日而语! 李伏蝉腰间的幽兰剑已经鲜少离身,纵是来见熊千年也是悬于腰间,但是此刻,李伏蝉却不知何时已经取下,握于掌心,苏无名一见也是吓了一跳,他可是知道,李伏蝉虽平日看起来嘻嘻哈哈,和善谦逊,可他再清楚不过,这是一个无法无天的主,如今,竟然摘下长剑,定是熊千年那句质问之辞,牵扯到了恩师狄公之故。 苏无名还想劝一劝,李伏蝉目光突然凛冽,幽兰剑狠狠杵地,刺史府那大理石铺设的地面瞬间四分五裂,传来一声闷响,熊千年的心脏狠狠一颤,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罗长史更是不堪,吓得倒退几步,一个不稳竟摔倒在地。 卢凌风怀抱着一个木盒,站立一旁,看见两人的窘态,嗤笑一声。 熊千年颤颤巍巍,抬起手,连忙退后几步,惊惧道:“李郎君,这是何意啊?苏司马,这,这是作甚啊!” 李伏蝉神情冷峻,头微微一侧,俯视着片刻前还在质问自家阿叔的一州刺史,声似凛冬,道:“熊千年,熊刺史!我阿翁一生行事,岂容你一个小小刺史置喙!阿翁为官一生,匡复李唐,肃清吏治,戍牧边陲,司狱断案,上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上到朝廷社稷,下至黎民百姓,阿翁皆无愧于心!” 李伏蝉说到激动处,长剑出鞘,直指熊千年,那一身的肃杀之气吓得熊千年连连后退,步了罗长史的后尘,两人跌作一团,李伏蝉冷笑一声,“天下宁定,黎庶安危,阿翁一生的为官之道,熊千年,你做到了几分?南州命案频发,百姓人心惶惶,石桥图被诅,鬼神杀人之论沸反盈天,你身为刺史,不思破案,反倒横加阻挠,你的掌心有多大?你的的官有多大?谁赋予你的权力如此辜负民生百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当真做到了吗?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质问我阿翁有何遗憾!” 李伏蝉声如惊雷,震得熊千年与罗长史几乎肝胆欲裂,好半晌,熊千年才慢慢反应过来,艰难地爬起身,看着李伏蝉手中寒光毕露的长剑,心中一股羞愤不自觉地升起,他堂堂一州刺史,何时被人持剑相向,还如此喝骂,看着在场老神在在的其余几人,熊千年目眦欲裂,颤声道:“你,你,你,李伏蝉,你虽号称诗仙,我平时敬你,可你终究不过一介白身,安敢如此辱骂朝廷命官!” 李伏蝉不屑一笑,轻蔑道:“骂了又如何,若阿翁在世,见了你这等尸位素餐的所谓命官,砍了都是轻的!” 熊千年面色更为难看,看向苏无名,却见苏无名毫无波澜,反而一脸无所谓,缓缓走上前,与李伏蝉并肩而立。 苏无名久经官场,早已学会了圆滑世故,他知道何为明哲保身,也知道何为趋炎附势,可他苏无名虽是一介书生,但他亦是狄公弟子,他心里的坚守从未改变,当李伏蝉站在他面前怒骂熊千年的那一刻,他毫不犹豫,站到了李伏蝉身旁,那是与他共进退的姿态! 熊千年气的胸膛剧烈起伏,却始终不敢说什么,他怕李伏蝉手中的剑,也怕李伏蝉身后的那位始终不曾言语的女子。 终于,上官瑶环看着身前宽阔的背影,轻声一笑,李伏蝉就是李伏蝉,上官瑶环目光逐渐严肃,回头对着卢凌风突然说道:“卢凌风,将盒中之物取出来。” 卢凌风闻言点了点头,毫不犹豫,打开了盒子,只见,一条通体玄色,四四方方的长锏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卢凌风恍然大悟,临出司马府前,上官瑶环突然提出了此盒,原来竟是装了此物。 上官瑶环毫不犹豫,取出亢龙锏,径直走到李伏蝉身侧,伸出手轻轻抚住李伏蝉的臂膀,上官瑶环这才真切感受到李伏蝉的愤怒,那劲力勃发的手臂,握得幽兰剑铮铮作响。 上官瑶环面色一柔,细声道:“伏蝉,接下来交给我吧!” 李伏蝉微微侧首,看到了上官瑶环的双眸,这是李伏蝉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注视上官瑶环的眼睛,温润如水,盈盈似波,李伏蝉内心一动,蓬勃的怒气似雪般迅速消融,慢慢垂下了手中的长剑。 上官瑶环见李伏蝉收剑入鞘,嫣然一笑,继而收敛表情,走到熊千年身前,目光宁静,声音平淡,却威仪万方,道:“亢龙锏在此,所到之处,如朕躬亲,熊千年接旨!南州凶案频发,百姓人心惶惶,凶案线索牵扯石桥之图,颜元夫或为侦案之要,现令南州刺史熊千年,全力协助苏无名,开棺验尸,早日破案!” 这一刻,熊千年终于变了脸色,见到亢龙锏的一刹,胸膛中氤氲的怒气顷刻消散,看着上官瑶环那明艳清丽却又布满威严的脸庞,立即行了一个叉手礼,沉声道:“熊千年,遵旨!” 开棺验尸之事,再无争议,众人看着面色绀青的熊千年,转身离去。 罗长史总算站了起来,看着僵直的熊千年,赶紧走上前搀住自家刺史,只是刚刚碰到熊千年,罗长史才发现,熊千年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熊千年看着苏无名一行人消失在视线中,总算再坚持不住,浑身的骨骼仿佛被整个抽去,瘫软下来,目光略微呆滞,嘴中不住的呢喃着:“号称诗仙的人物,怎么会有这般可怖的气势,李元芳,李伏蝉,李……” 第75章 我等,皆在 死者为大,这是自古传承下来的观念,开棺验尸,注定了要惊动亡者,便成为了常人眼中的大不敬! 颜元夫坟前,聚集了很多人,上到南州刺史,下到南州百姓,皆汇聚于此,南州四子于南州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青天白日,艳阳高照,可颜元夫的坟前,此刻却是一片压抑。 颜元夫的家人老小站于人群之前,尤其是颜元夫的母亲更是悲痛不已,哭嚎之余,目光中满是悲愤,望向熊千年,质问道:“刺史,你真的要下令开棺?” 熊千年一脸苦涩,与身侧的罗长史对视一眼,却不敢看向颜母的双眼,沉默不语。 苏无名却是坦坦荡荡,径直走到老人家身前,深深一礼,严肃道:“老人家,我与颜兄是故交,此番若不能发现疑点,苏无名多年之后愿在九泉之下,向颜兄磕头请罪!” 闻言,站立一旁得到冷籍双眼一瞪,上前斥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李伏蝉,卢凌风,成乙今日俱到场,与往常不同,三人面容冷峻,持剑握刀,分别矗立于棺椁之侧,一身的肃杀之气。 看到冷籍呵斥苏无名,李伏蝉微微上前几步,行至冷籍与苏无名之间,隔开了冷籍的视线,看着李伏蝉漠然的目光,冷籍一怔,面色为难,欲言还休。 颜母却是忽然痛哭道:“我儿病故,下葬尚无几日,如今,却叫我儿曝尸荒野,我这做娘的,还活着干什么呀!”说着,就要向苏无名冲去,好在及时被颜元夫的夫人及时拉住,只是,那悲切的哭喊声,却是叫人不忍听闻。 上官瑶环本与裴喜君站立一侧,见此景象忍不住走到近前,温声道:“老夫人,南州诡案,悬而未破,颜元夫亡故,或非疾病,若真是歹人行凶,死者冤,生者泣,若不还亡者公道,其泉下有知,怎能心安!” 只是此刻,无论说什么,颜母都已听不进去,只是不断地哭嚎。 卢凌风看了看天色,目光凌厉,高声道:“苏司马,上官黜陟使,时辰已到!” 苏无名最后看了一眼颜母,目光中透出坚定,回过头望向棺前的众捕手,沉声道:“开棺!” 随着一声令下,南州捕手齐动,封棺钉一颗颗被撬起,棺盖退去,颜元夫的尸体完全展露在阳光之下。 见此景,颜母更是激动,一声悲鸣,情绪激动之下竟晕了过去! 冷籍见状,纵是李伏蝉在前,也是克制不住,推开劝阻的钟伯期,冲到苏无名身前,厉声诅咒道:“苏无名,你会遭报应的!” 李伏蝉眼神微眯,拳头紧了紧,真是好想甩他一巴掌。 苏无名与上官瑶环毫无异色,两人戴好手套,目光落在了那面色早已灰白的颜元夫身上。 随着衣物一件件褪去,两人仔仔细细,观察着颜元夫身上的痕迹。 可随着时间流逝,天色竟然开始变化,片刻前还是艳阳高照,突然间,竟风起云涌,周围的南州百姓见此场景,议论纷纷,自古以来,鬼神之论深入人心,扰亡者安宁更是大不敬,虽有刺史之令,却压不住百姓对此事的绯议。 天空炸响惊雷,乌云迅速笼罩起天幕,风雨欲来,可苏无名与上官瑶环尽管已经竭尽全力的寻找异常,却仍一无所获。 卢凌风仰头望了望天色,眉头一皱,高声道:“雨布!” 捕手动作迅速,早在来时,便准备好了一切,随着雨布的撑起,一颗豆大的雨点便开始落下,似乎成为了某种信号,大雨倾盆而下,周围的人瞬间被淋得一身狼狈。 李伏蝉撑起雨伞,走到成乙身侧,“阿兄,雨来了!”成乙默然地点了点头,两人站立一起,守护着苏无名与上官瑶环。 卢凌风自墓底一跃而出,为裴喜君撑起伞来,两人相视,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又重新回到了苏无名两人身上。 议论声越来越大,苏无名等人其实心里已经开始焦急,他们知道,此等大不敬之事极有可能掀起民怨,尤其是躺在棺材里的,还是享誉南州的四子之一! 晕倒的颜母被雨淋之下,悠悠转醒,看着低沉的天空,漫天的大雨,心绪翻涌,丧子之痛,开棺之怒,一刹那间迸发出来,痛呼道:“下雨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罗长史看着漫天的大雨,听着耳畔颜母的哀嚎,终于忍不住对熊千年道:“刺史,雨大了,我们避避吧!” 此言一出,立马得到了熊千年的认可,他已然察觉到了场中气氛的不对,转身就走,只是,还没走出去两步,冷籍终于再按耐不住,追上去质问道:“刺史,我元夫兄病亡而已,苏无名与这上官黜陟使却执意开棺,现在根本没有查出任何蛛丝马迹!请刺史治其罪,以告慰亡灵!” 此话一出,现场的南州百姓立即群情激奋,纷纷附和道,“没错!要治他们的罪!”“对,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说着,人群竟逐渐逼近坟墓,似乎想要将苏无名等人淹没。 熊千年哪敢治苏无名几人的罪啊,却也不敢顶着群情激愤言说不是,连忙行礼告罪,却无人理睬。 李伏蝉冷哼一声,声音伴着劲力,如雷震耳,瞬间压过了天空中的闷雷,盖过了百姓的谩骂口诛,前进的众人纷纷一滞,李伏蝉目光如电,似寒霜利刃直直刺向了冷籍,冷籍被这目光刺的生疼,竟不敢与之对视。 李伏蝉递过手中雨伞,交予成乙,他反而一步一步地迈入雨中,大雨纷纷,却丝毫掩不住李伏蝉那一身冷冽的气势,李伏蝉声音洪亮,却冰冷的吓人,瞪着冷籍问道:“你可是仵作?” 冷籍被李伏蝉的气势所慑,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言语,他自然不是仵作。 “枉你也称南州诗圣,一身的圣贤书皆读进了狗肚子,如此言语,是要掀动百姓,引起哗变嘛!苏司马与上官黜陟使皆是朝廷命官,你等聚众胁迫,眼里可还有王法,可还有朝廷!更何况,苏司马与上官黜陟使一心破案,不忍死者蒙冤,就算顶着众人口诛笔伐的压力也要开棺验尸,苏司马更是颜元夫的故交,难道,当真愿意看到颜元夫曝尸荒野吗?动动你可怜的脑子,苏司马与你等难道有仇不成!”李伏蝉一声声暴喝,震得冷籍连连后退,在钟伯期的搀扶下,才稳住身子。 李伏蝉的目光再度落在南州百姓的身上,可总有混不吝的人,仗着人多势众,还欲再生事端,一时之间,竟又掀起了阵阵讨伐之声,李伏蝉冷笑一声,一身的气势再无遮掩,杀气弥漫,众人仿佛如坠地狱,脖颈纷纷被无情的铁手扼住,漫天的喧闹声顿时只剩下了雨声! 虽暂时止住了众人的激愤,可百姓眼中的不甘与愤怒却是毫不衰弱,李伏蝉的杀气惊得住他们一时,却也真不能打杀了他们。 颜母见状,更是止不住的哀嚎,哭声直透云霄,引得南州百姓再次蠢蠢欲动。 卢凌风目光一凛,将伞递给裴喜君,身形一动,手中横刀出鞘,出现在李伏蝉身侧,两人对视一眼,卢凌风高声喝道:“我乃范阳卢氏卢凌风,前任金吾卫中郎将是也,现,有官府告示于此,苏司马与上官黜陟使奉命验尸,我看,谁敢煽动闹事!” 李伏蝉看着身侧霸气侧漏的卢凌风微微一笑,手中幽兰剑出鞘,一刀一剑,寒光毕露,隐有骚动的人群立刻安静下去。 卢凌风继而道:“苏司马乃狄公弟子,上官黜陟使更是天子亲派,我身侧的李伏蝉亦是狄公之孙,纵是数月前的长安红茶案,我等都可破获,小小南州,命案频发,且都与南州四子和石桥图有关,开棺验尸,实属情理之中,也是探破凶案的必要之举,只有罪魁祸首,才会恶意阻止,望尔等深思熟虑,好自为之!” 李伏蝉笑了笑,侧目看了看卢凌风,难怪喜君喜欢你呢,这会眼睛都快发光了! 果然,身后的裴喜君看到心上人器宇轩昂,英武不凡的样子,眼中异彩连连,心生欢喜。 卢凌风继而道:“若你等还不放心,苏司马与上官黜陟使验尸若无果,我范阳卢氏卢凌风愿为他们作保!” 此话一出,还在验尸的苏无名也是内心一颤,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道魁梧的身影,想起初见卢凌风时的高傲与冷淡,再到如今的挺身相护,卢凌风当真改变了很多,苏无名欣慰一笑。 李伏蝉同样一脸笑意地望着卢凌风,忍不住点了点头,继而目光一变,直视在场的南州百姓,高声道:“我姓李,名伏蝉,字盈渊,亦为苏司马与上官黜陟使作保!” “李伏蝉,李盈渊!这名字似乎与我大唐的诗仙同名啊!”“诗仙扬名之时貌似就是十四五岁,这郎君倒是对得上啊!”“怎么可能,诗仙这等人物,怎么可能似他这般可怖!” “他就是诗仙盈渊居士!”冷籍虽被苏无名气的七窍生烟,又被李伏蝉训斥了一番,但他到底是敬佩李伏蝉,见众人质疑,倒是忍不住为他澄清。 南州百姓惊愕不已,他们崇尚名士,故有了诗人冷籍,李伏蝉诗仙之名享誉大唐,他们早已心生向往,如今见了真人,再瞧李伏蝉,竟不觉那一身冷冽的气势可怖,反而觉得诗仙就该是这般清冷严峻的人物。 裴喜君此时看着眼前的两人并肩而立,心潮澎湃,回头看了看义兄义姐,两人已经重新将精力投入验尸,仿佛决定了什么,撑着伞,走到了卢凌风身侧。 卢凌风讶异地看了一眼裴喜君,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裴喜君轻柔而又坚定道:“我名裴喜君,乃吏部侍郎之女,也愿意为苏司马和上官黜陟使作保!” 卢凌风看着身侧坚定的女子,愣愣出神,他第一次意识到,裴喜君也有如此气魄,心湖中泛起阵阵涟漪。 成乙不曾多言,他如今流落江湖,与李伏蝉为伴,只需要站在他身旁,一切便都在不言之中! 而李伏蝉更是爽朗一笑,几人对视一眼,大雨滂沱,四个人宛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将群情激愤的南州百姓,远远的隔开。 李伏蝉并未回头看向苏无名,只是心里默默道:“阿叔,得道多助,今世的路,会有更多人伴你前行,你只管走,我等,皆在!” 至此,苏无名与上官瑶环终于完全投入到验尸之中,再无人打扰,很快便有了发现。 第76章 虫毒何敌人心 这一场雨,一直持续到深夜,大雨滂沱,南州的天空阴沉无比,仿佛是雨过天晴前最后的压抑。 司马府内,灯火通明,苏无名看着卢凌风与裴喜君,一脸认真,深深一礼,诚挚道:“今日之事,苏无名谢过中郎将,喜君义妹!” 话音刚落,上官瑶环也是径直走到两人身前,深深一礼,“瑶环亦谢过两位,”待起身,看着正指着自己鼻子的李伏蝉,莞尔一笑,“也谢过伏蝉!” 李伏蝉这才眉开眼笑,横了苏无名一眼,看看人家! 苏无名自然瞧见了李伏蝉那作怪的神情,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卢凌风赶忙上前,真切道:“何必言谢,若不是你们有这么大的勇气掘坟开棺,我们也不可能说出那番话!”卢凌风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到什么,又不禁问道,“苏无名,瑶环,你们可曾想过,若因此事,丢了官职,值得吗?” 上官瑶环面容恬淡,波澜不惊,笑了笑道:“查明真相,对生者和死者同样重要,天理昭彰,总要假手于人,来做个交代,”上官瑶环顿了顿,忽然严肃道,“其实并无什么值不值得,谜案不破,那生者蒙冤,死者枉死的局面便不可解,若真凶不除,恐怕黄泉之路上又要再添新鬼!” 卢凌风看着眼前这位,初见时还曾讶异是女子之身的黜陟使,如今再看,女子如何,心怀黎民,自有浩然正气,就连在场的众人也不由地望向了上官瑶环,只见那柔美的面容上,满是悲悯的神色,圣洁而慈悲。 李伏蝉看着眼前这位光彩夺目的女子,听着那番发自肺腑的言语,他的心里升起了丝丝悸动,正如苏无名一般,上官瑶环是一样的人,追求真相,置生死于度外,悲天悯人,心系苍生,这样的女子,怎能不令人钦佩! 卢凌风再看向苏无名,只见苏无名面色如常,而他也正在打量卢凌风,片刻后才缓声道:“长安红茶案追查杀害新娘的凶手,并不是金吾卫之责,彻查长安红茶更与你无关,你却力战幽离四怪,以身犯险,直面元来,结果呢,却沦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你就没有想过,值不值得?” 何为惺惺相惜,卢凌风这一刻才渐渐明白,两人相视一笑,卢凌风朗声道:“若再来一次,我仍然会那么做!”。 苏无名忍不住感叹道:“恩师狄公没有看错,那时候你还是个少年,恩师就跟我说过,孺子可教,将来必定会成为大唐的栋梁!” 卢凌风面色一变,眼神紧紧盯着苏无名,双眼中的怀疑几乎溢出眼眶,道:“少骗我!若狄公真这么说,为何不收我为徒?” 苏无名神秘一笑,李伏蝉忽然走上前,拍了拍卢凌风的肩膀,笑道:“卢阿兄,阿翁的确这般说过,这是千真万确的!至于,为何不收你为徒……” 李伏蝉忽然看向苏无名,苏无名嘴角一抽,你倒是接着说啊,你扔给我干嘛,苏无名无奈道:“天机不可泄露,日后你自然明白!” 说完,再不顾卢凌风的反应,转身走向在一旁打盹的费鸡师,喊道:“老费,来来来!” 费鸡师迷迷糊糊被这一声喊了个激灵,睡眼惺忪,连忙站起来,只见苏无名从身上取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道:“你帮我看看,里面的这东西是什么?” 费鸡师凑过脑袋,看着苏无名打开盒子,并说道:“这是我和瑶环今日唯一的收获,但愿它能助咱们拨云见日!” 费鸡师接过盒子,细细地观察了一番,才缓缓道:“这好像是某种虫子的蜕皮啊!” 苏无名还待细问,费鸡师便已然拿着盒子凑到李伏蝉身侧,道:“伏蝉,你也看看,这是什么虫子?” 李伏蝉凑过脑袋,也是终于看到了这所谓的墨疯子,虫蜕墨色剔透,花纹斑驳细致,状如虎斑,确是见所未见,李伏蝉轻声道:“鸡师公,南州来了多日,也曾听闻过些许志怪传说,其中,便听说了关于墨疯子的传说!” 费鸡师眼神一亮,惊呼道:“哎呀,难怪了,这是百毒虫的蜕皮啊!” “百毒虫?”众人听闻这可怕的名字,皆是心头一震,却又横生疑惑,确是从未闻及过这虫子的名字,而李伏蝉口中的墨疯子又是什么。 费鸡师赶紧解释道:“据传在南境的深山中,有一种巨型蘑菇,称蜜龙菇,夜里发七彩之光,可以吸引百种毒虫,而这些毒虫一旦落在蜜龙菇上,便会被粘住,难以逃遁,经雨而腐,腐烂中的毒菇中会生出飞蛭,也就是这百毒虫!” 李伏蝉想起了前世酉阳杂俎中所记载的某种毒虫,心念一动,接过话头,道:“岭南有毒菌,夜明,经雨而腐,化为巨蜂,黄中泛黑,喙若锯,长三分余,好墨香,入人耳鼻中,断人心系!这百毒虫在南州中俗名,便是墨疯子!” 费鸡师笑着看了看李伏蝉,笑着道:“伏蝉所言及是,昔年我见此类似的记载,这毒虫啊,有个最大的特点,喜好墨香,深秋脱壳,壳为名药,十分昂贵,可治风疾,故南境人以墨香诱捕此虫,而那些捕虫之人生还者也就三四成,因为此虫十分可怖,入人耳鼻,吞噬心脏,最后由头顶而出!” 说到最后,费鸡师突然停了停,略带感慨,笑容中也不知是讥讽还是怜悯,道:“可是啊,为了发财,人们往往铤而走险!” 话音落下,众人皆是沉默,久久不曾言语。 李伏蝉忽然想起了若干年后或将出世的那篇捕蛇说,苛政猛于虎,然捕蛇者不计其数,丧命于蛇口者更是层出不穷,财帛动人心,可被钱逼入绝路的人,亦是永无止境啊! 转念又想,毒虫之毒,远在深山之间,常人难至之所,若无人心之诡,毒虫又怎能害得人性命,可见,毒虫之毒,远不及人心也! 许久,苏无名忽然好像想起什么,猛然起身,道:“我在长安之时听说过,当年高宗皇帝曾患风疾,除用刺穴之法外,还服用了多味草药,其中最为昂贵的,就是从南州送过去的,莫非就是这个?” 费鸡师点了点头,“十有八九!”但又立马话锋一转,“但这些啊,都是医书上记载,还有些民间传闻,真的,我也没见过。”费鸡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伏蝉走上前,拍了拍费鸡师的肩膀,笑道:“鸡师公,南州之地,仍卖有此物,”看着众人望来的目光,李伏蝉轻声解释道,“我在南州城中晃了几日,大街小巷都去了一遍,似乎听到过此类消息,南州城中,应还有人在捕捉贩卖此物的。” 苏无名大喜,“伏蝉,你寻访美食,如今看来,当真是有用的!” 李伏蝉侧目,微微瞥了瞥自家阿叔,淡淡道:“阿叔,你若这么说,下次,伏蝉不给你带吃的了!” 苏无名面上的喜色顿时僵住,嘴角撇了撇,赶紧转移话题道:“那我们赶紧去城中的药铺打听打听!” 卢凌风赶忙站起身,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苏无名转头看了看卢凌风,略一沉思,道:“不用了,有件更重要的事需要拜托给你!” 卢凌风讶异道:“什么事?” 上官瑶环已经猜出了何事,轻轻笑道:“此案中所有的受害者皆与石桥图息息相关,若凶手真是在以石桥图为杀人选择,那石桥图上剩下的人,都该是需要我们保护的!” 苏无名点头道:“正是,而剩下的人,也不过两人了,其中,冷籍独居,最需要保护,而钟伯期家虽有家丁,但不可大意,我会再安排人保护他。” 卢凌风立即明白了苏无名的意思,冷籍身无旁人,更是固执,因此更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前去保护,卢凌风立即道:“我明白了,冷籍就交给我吧,今日,我就搬去他家住!” 李伏蝉听到提及了钟伯期,忽然道:“阿叔,瑶环,还记得我们当时前去钟府的见闻吗?” 上官瑶环几乎未曾思索,便立即道:“伏蝉说的是进府前,门前所见的那仆人?” 苏无名也是转瞬间便明白过来,为卢凌风等人解释了那日在钟府前的见闻。 只听李伏蝉继续道:“近日来,案子陷入了僵局,所谓的僧人难寻端倪,万般无奈之下,我们才掘坟开棺,可是,莫忘了,那日所闻,钟伯期不爱用梳子一事,大家觉得,此事难道不怪异吗?” 众人沉思片刻,卢凌风才缓声道:“伏蝉,你是在怀疑钟伯期?” 李伏蝉笑了笑,“卢阿兄,破案之要,在于发现微小的细节,常人在何种境况之下会讨厌梳子,你说,若我没了头发,我会讨厌吗?” 卢凌风怔了怔,想起了李伏蝉曾经的提醒,无发者非一概而论,僧人无发,脱发者亦无发,卢凌风双目圆睁,想到了某种可能,“难道……” 苏无名想了想,最终道:“无论如何,在一切未曾尘埃落定前,冷籍与钟伯期仍需保护,这百毒虫也需要去打听清楚,至于钟伯期之事,伏蝉,你去将那仆人悄悄请来,打听打听,一切自见分晓!” 李伏蝉爽朗一笑,“阿叔,放心吧!” 至此,几人各司其职,苏无名带着上官瑶环与费鸡师奔赴城中药铺,卢凌风去往冷籍居所,而李伏蝉则稍稍打听,便悄悄前往了那仆人的居所,一切按部就班,真相,或许,近在咫尺! 第77章 黎明将现 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这般崇高的德行,如今的医者药铺,恐再难有此医德了。 南州最大的药铺间,苏无名几人徐徐而入,刚进门,便径直走向柜台前,苏无名拿出装有百毒虫的盒子,递过去,道:“来,伙计,看看这个。” 苏无名话还没说完,那柜台前的伙计只一打眼,便不耐道:“不是说好由黄老统一收好后,再卖到药铺吗?” 苏无名三人讶异地对视一眼,果然,还真有!苏无名赶忙道:“我就是想问问,这个东西它怎么卖?” 伙计也是耿直,直接道:“活的墨疯子一只五千钱,整个脱壳两千钱,”伙计又看了看苏无名手中的墨疯子,摇了摇头,“你手里的这个啊,顶多也就值三百钱。” 终究不是正常得来的墨疯子,品相并不好,但三百钱也绝不是小数,费鸡师感叹道:“那也是不少啦!能买好多只鸡呢!” 苏无名无奈地看了看费鸡师,面上并无异常,脚下已经踩到了费鸡师的足背上,示意费鸡师赶紧止住话语,费鸡师疼的龇牙咧嘴,倒是不再多言,上官瑶环站在两人身后,倒是瞧了个分明,忍不住莞尔一笑。 而苏无名却是换上一副笑容,赶紧追问道:“能不能再加点?” 伙计微微仰头,斜着眼看了看苏无名,才不急不忙道:“那就得去问问我们掌柜了!” 苏无名几人跟随着伙计来到药铺后堂,见到了掌柜,待说明来意,掌柜取过苏无名得墨疯子细细看了一阵,这才看向苏无名,语气中满是确定,道:“你们不是石桥山的采药人吧!这东西哪儿来的?” 三人微微讶异,对视一眼,苏无名上前解释道:“我们确实是外乡人,偶然所得,听说还值几个钱。” 掌柜倒也不奇怪,点了点头,道:“此乃南州特产,是极珍贵的药,专治风疾之症,很多长安药商前来采购。” 苏无名道:“刚才听伙计说,这叫墨疯子?” 掌柜放下盒子,“俗名而已,此虫很怪,喜欢墨味,”掌柜表情一变,“但也是最狠毒的,专钻人的七窍,吞食心肝,七日内必痛苦而死!而它呢,等人死了多日后,才会从人体内爬出,并蜕皮成蛾,但多数都没有机会活着飞走,因为它钻出来的时候,死者早已装进了棺材。” 此话一出,刚好印证了费鸡师与李伏蝉先前所言,这虫果然正是那百毒虫,南州特产墨疯子!费鸡师表情略带得意,看了看苏无名与上官瑶环。 而苏无名与上官瑶环自然瞧见了费鸡师的神情,并未多言,只是眼神的肯定令费鸡师更加开心。而苏无名与上官瑶环听到掌柜的话语,倒是想到了更多,联想到此物出自颜元夫的棺椁,那颜元夫之死,或许正是这墨疯子所为,那其死或许就是他杀! 上官瑶环似乎想到什么,轻声问道:“那这墨疯子活物是什么样子?” 掌柜答道:“我们药铺有。” “可否看看?”苏无名赶紧问道。 终于,掌柜察觉到了苏无名一行人的异常,忍不住站起身,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这么贵重的药材,为什么要给你们看!” 这话一出,苏无名,上官瑶环和费鸡师对视一眼,心底明白,若不表露身份,这掌柜大概不会将墨疯子轻易示出。 费鸡师不愧是费鸡师,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立即上前揪住了掌柜的衣领,瞪着眼睛高声道:“你听清楚了,南州司马苏无名,岭南道黜陟使上官瑶环,督查大案!” 掌柜立即变了脸色,原来竟是上官莅临,再无隐瞒,将几人带去了墨疯子安放之所。 掌柜一脸谄笑,从一处隐秘的柜中取出一盏琉璃药瓶,双手奉上,道:“黜陟使,司马,请看!” 苏无名小心翼翼接过,透过透明的琉璃,几人看到了其中仍然活跃的墨疯子,形似巨蜂,黄中泛黑,喙若锯,长三分余,果真是那记载中的百毒虫。 苏无名掂量着手中的琉璃瓶,递给上官瑶环后,这才看向药铺掌柜,感叹道:“你们药铺确实有钱啊,连这装活物的瓶子都是琉璃制的,要知道即便是在长安,这琉璃瓶也是不可多得的!” 掌柜微微弓着身子,赔着笑,道:“哎呀,您是有所不知啊,琉璃华彩最能克制此虫,它入内便处于眩晕状,不然,一旦被他钻了七窍,我们不就没命了。” 上官瑶环仔细看了看,对着苏无名和费鸡师点了点头,这才还回瓶子,费鸡师看了看,道:“有意思,这些都是采药人卖给你们的?” 说到这,掌柜精神了些,赶紧道:“在南州啊,专门有人捉这墨疯子,因为卖上一只赚的钱啊,就够花好几年了!” 上官瑶环闻言,微微蹙眉,她虽知民间多疾苦,但为生计铤而走险,以命相搏,纵然可以理解,却也叫人听得心惊胆战,大唐如日中天,可那光芒注定无法照耀到所有人,或许,这便是自己入世的理由吧。 上官瑶环心绪略有翻涌,只得转移自己的注意,问道:“刚才伙计说的那个黄老是不是替你们收货的?” “是啊,都是由他收,装在这瓶子里之后,我们再收过来,这也是为了保命啊!”掌柜回道。 苏无名眼珠微微一动,问道:“在南州有几家药铺经营此物啊?” “就我们一家!本钱少的他收不起啊!” 苏无名似有所得,点了点头,回头看去,上官瑶环也是一副了然之色,这南州的墨疯子尽归此药铺,而药铺之虫全部售往长安,如今,虫害人命,这虫子由何而来,或许,便落在了那负责收货的黄老身上。 就在苏无名几人在药铺打听墨疯子之际,李伏蝉已经将那日钟府所遇到的仆人,偷偷请到了司马府,并嘱咐了裴喜君早早在望宾楼订购了一堆美食送至了司马府,推杯换盏间,便询问道了关于钟伯期的近况。 原来,这仆人虽未见过自家主人光头,但前些日子,打扫卧房之时,总能扫到大量的头发,直到近些日子,才不曾再见过。 李伏蝉了然一笑,看了看身旁的裴喜君,两人皆是会心一笑,钟伯期之嫌疑,几乎显而易见,只待苏无名几人归来,将此发现告知他们。 而苏无名几人离开药铺却未立即回到司马府,而是差人将收货的黄老,带到了南州狱。 黄老却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虽看着清瘦,精神却是不错,只是此时,被捕手带到了这阴森的南州狱,显得惶惶不安。 苏无名安慰了一句,这才询问起关于墨疯子之事,“我问你,除药铺外,南州城里的人有没有私下跟你买过虫?” 黄老好不容易安定好恐惧的情绪,仔细一回忆,才道:“没有!” 苏无名与上官瑶环闻言,俱是一脸失望,但下一刻,黄老似乎想起什么,道:“哦,城里的百姓没有,只有一个游方和尚买过!” 又是和尚,这一次,闻言的两人神情一变,眼中俱是闪出敏锐的光彩,苏无名追问:“和尚?你可认识?多大的年纪?穿什么样的僧袍?哪里口音?” 黄老一脸为难,道:“游方和尚,我确不认识,哪里的口音,我真没听出来,好像也没穿袈裟。” 上挂瑶环讶异道:“没穿袈裟,你如何得知他是和尚?” 黄老这一次十分肯定,道:“那日夜晚,我本在备货,那人头戴斗笠,脸缠黑布,前来敲门,重金求虫,那时候,正好家里还有两只活的,就卖给了他,他也不还价,付的还是黄金!我在门前看着他离开,没几步他就摘下了斗笠,我瞧得分明,没有头发,确实是像个和尚。” 苏无名却一下发现了此间的盲点,问道:“那人是背过身去才摘下斗笠的?” “是啊,走了大概十几步。” 苏无名看向上官瑶环,后者也发现了这一点,蒙面戴笠,却在离开之际摘下斗笠,这似乎是故意希望黄老看到他的光头。 苏无名为防巧合,又多问了一句,“那日可曾下雨?” 黄老不假思索道:“没有,那日月圆,天色明朗。” 上官瑶环微微一笑,暗道一声,果然如此,道:“月明无雨,那人戴着斗笠,那,便是故意遮挡面容了,后又摘下,恐怕也是为了让人记住他的光头,以此扰乱查案的视线。” 苏无名面容沉静,看了一眼黄老,见其一脸后知后觉,苏无名点了点头,“看来,事实很有可能就是如此了!” 随着苏无名与上官瑶环的侦查,颜元夫之死的真相已然明了,而此刻,前往冷籍家中护卫的卢凌风,正窝在藤椅之上,悠然地望着天空。 许是无聊,正攥着拳上下敲击的卢凌风侧过头望着屋内踱步的冷籍,笑着道:“冷兄,借几本书看看吧!” 冷籍头也不回,这个擅自做主,横拦自己家门口的人,他怎么可能给好脸色,冷声道:“没有!” 卢凌风似乎毫不曾听出冷籍声音中的冷淡,仰着头,一脸慵懒,道:“你是诗人,如此有名,总会把自己的诗收编成集啊!讨你几本诗集看看总行了吧!” 听到卢凌风提及诗,可算是吸引到了冷籍的兴趣,冷籍快行几步,走到卢凌风身旁,怀疑道:“你也懂诗?” 卢凌风一听这话,哪还躺得住,立马坐直身子,直视冷籍,好笑道:“我好歹也是范阳卢氏出身,诗书传家,你说我不懂!名士,过分了吧!” 冷籍斜着眼仔细打量了卢凌风两眼,这才冷哼一声,又似乎想起什么,这才说道:“你与盈渊居士为伴,想来或许真是懂些,那就接我两句,你不是从长安来的嘛,咱们就以长安为题!” “长安女儿踏春阳!”冷籍随口吟道。 卢凌风几乎不曾思索,自信地脱口而出:“无处春阳不断肠。” 冷籍微微点头,继续道:“舞袖弓弯浑忘却。” “峨眉空带九秋霜。”卢凌风虽是武将,但范阳卢氏不愧是范阳卢氏,卢凌风自幼习文练武,可谓文武双全,此刻倒是令冷籍有些刮目相看。 见卢凌风对答如流,冷籍的目光忽然柔和了不少,只是冷不丁忽然又问了一句:“长安白日照春空。” 卢凌风微微一愣,目光古怪,却还是接道:“绿杨结烟垂袅风,”卢凌风看到彻底露出笑容的冷籍,好笑道,“你拿伏蝉的诗来考我,未免太小瞧人了不是!” 冷籍却是笑了笑不说话,转身回屋寻来了一卷诗集扔给了卢凌风,临走之时,冷籍笑的莫名,“虽比不上盈渊居士,但你比那个苏无名更有丰神气韵!” 卢凌风一听,这话顺耳,笑的嘴都快咧到耳根,他已然自动忽略了不如伏蝉的那句话,满脑都是比苏无名更好,“不愧为名士,有眼光!” 冷籍一笑,“渴了说话,屋里有茶!” 冷籍之人,固执冲动,自命清高,虽有沽名钓誉之嫌,但为人耿直,率性而为,倒也算难得之人。 南州狱事了,苏无名突发奇想,与上官瑶环一商议,之后,便是上官瑶环独自前往了颜元夫的府宅。 半晌后,待几人齐齐回到司马府,李伏蝉与裴喜君迎面而来,看着苏无名与上官瑶环面上的喜色,裴喜君乐道:“义兄,瑶环姐姐,可是案情有了进展!”虽是询问,但语气却满是肯定。 苏无名讶异地看了看裴喜君,而上官瑶环却是毫不惊讶,自家这个古灵精怪的义妹,心细如发,毫不逊于自己等人,想来,定是察觉了自己等人面上的喜色。 苏无名道:“谁说的?” 李伏蝉嫌弃低看着自家阿叔,笑道:“阿叔,你那脸上的得意,都快写着我破案了!你看看瑶环,喜怒不露形色。” 苏无名面露无奈,转头看了看上官瑶环,那明媚的面庞上挂着一如往昔的恬淡笑容,苏无名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我真得意忘形了? 裴喜君也是道:“义兄,有进展是好事,开心些也是人之常情!” 瞧瞧,这就是会说话的,苏无名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李伏蝉,李伏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苏无名这才道:“人都说,名士也,喜怒不形于色,即所谓,魏晋风度中的雅量,看来,瑶环已得其中三味,而你义兄我,却还是差的远哪!” 上官瑶环莞尔,“苏义兄何必谦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义兄的泰然境界,瑶环才是远远不及!” 苏无名还未说话,裴喜君笑了笑,“你们啊,就都别谦虚了,义兄,你虽自谦不是名士,可是,现在倒是有名士修书给你!” 苏无名一愣,目光逐渐凌厉,早有所料道:“冷籍还是钟伯期?” 李伏蝉理所当然道:“自然是钟伯期!” 上官瑶环看着李伏蝉的面色,笑道:“伏蝉找了那仆人,想来也是有所得?” “瞒不过瑶环,已有消息!”李伏蝉笑得灿烂。 苏无名行至内堂,浏览完钟伯期的书信,轻叹一声,“明日初九,正是十五年前南州四子第一次同游石桥山的日子,也正是那日偶遇张萱,留下了石桥图,钟伯期希望,明日能与冷籍重游石桥山。” 裴喜君急忙道:“啊,这怎么可以,现在他们两个是最危险的了!” 上官瑶环看了看书信,忽然道:“他提出可以派人保护,因此,我们皆可同游!” 苏无名接道:“不错,他还请了熊刺史和罗长史,我们好像没有理由拒绝他!” 李伏蝉仰在椅子上,将椅子压的向后倒去,偏偏他身手不凡,劲力掌控炉火纯青,椅子虽然倾斜腾空,却始终摇晃不倒,李伏蝉冷笑一声,“保护,呵,现在最危险的,恐怕就是这所谓需要保护的名士了!” 苏无名轻笑一声,“伏蝉,你似乎已经知道了真相!” 李伏蝉轻轻一动,身子便已经离开了椅子,而椅子已然轻轻稳稳地落地,李伏蝉朗声道:“阿叔与瑶环不也都猜到了嘛!” 裴喜君有些讶异,只是短短一日,陷入僵局的案情居然便已经如此明了了嘛! 待几人将所见所闻,尽数交流,一切终于拨云见日,裴喜君恍然大悟,惊呼一声,“竟然真是他!” …… 第78章 石桥依旧,流水为空(一) 山水如画,石桥山宛如一幅古朴的水墨画卷,徐徐在众人眼前展开。 山势巍峨,奇石怪峰,如龙腾虎跃,嶙峋猛兽。山间林木茏苁,枝叶交杂,溪流潺潺,水花飞溅。最为奇特的便是群山之间,酷似石桥的一座山峰,古朴苍然,岁月隽永,山间云雾缭绕,飞鸟齐鸣,仿佛缥缈之间,自有仙人横渡,以做此桥,而这石桥山之名便是由此而来。 今日的石桥山,鸟兽之鸣却是远不及人之喧闹,受钟伯期之邀,苏无名,上官瑶环,熊千年及罗长史,如今南州最高的几位官员皆至于此。 而司马府中的一众人也同行至此,按李伏蝉所说,来南州多日,几乎日日听闻这石桥图,石桥山,如今有了机会,怎能不去一游! 李伏蝉倚着一棵古树,树叶茂盛,枝干虬实,费鸡师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枝干,酣然入眠,成乙坐于树下,依着李伏蝉,正默默饮酒,而裴喜君与薛环正在不远处,架起了画板,准备将今日的石桥山之景,绘于笔下。 钟伯期虽有负茶圣之声名,却无愧茶圣之技艺,石桥山,溪流畔,轻风微拂,红泥火炉,炭火正旺,随着火苗雀跃而起,茶釜中滚流翻涌,水汽氤氲。 钟伯期不紧不慢地取出茶饼,以茶刀小心地撬下茶叶,放入茶碾中细细碾碎,再将碾碎的茶叶倒入茶罗中筛选,动作娴熟而优雅。 熊千年看着那赏心悦目的动作,忍不住感慨道:“钟兄果然是名士啊!”随即面色一苦,摇了摇头,“最近我南州不太平,已有人传言,说不但这石桥图上的人将不保,就连这石桥仙境那块天赐的横石都会落下来!到时候整个南州都会遭殃啊!” 熊千年看着淡然自若的钟伯期,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还有如此雅兴啊?”南州百姓,人心惶惶,鬼神之论,终究难移人心,熊千年若不能止住这股言论,待其真正沸沸扬扬,激起动乱,恐怕,他这刺史也真是到头了! 钟伯期充耳不闻,反而停下手中动作,看着远处的天堑石桥,吟起诗来,“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 熊千年面色一僵,连罗长史也是忍不住摇头,而苏无名却是面无表情,静静的地看着钟伯期,上官瑶环也是默不作声,视线早已落在了这南州难得的山水之间。 李伏蝉看着一脸无奈的南州官吏,心生好笑,你等这般追捧的所谓名士,被你们高高举上云端,如今,再深深坠入泥泞里,也不知,你们会作何感想! 所谓的南州四子,不正是你们这些附庸风雅的官员,懵懂无知的百姓,吹捧,赞扬,而使其变得慢慢高高在上,自视清高,最后,成为了这如同笑话一般的名士。 罗长史忽然转头对着苏无名和上官瑶环道:“上官黜陟使,苏司马,听说,你们已经派人保护了钟兄和冷籍,可不敢有半点懈怠啊!这二位要是出了事,传言就要成真啦!” 上官瑶环美目一侧,无声地瞥了一眼满脸担忧的罗长史,不曾开口搭理。 苏无名缓声道:“长史放心!” 罗长史与熊千年这才深深松了口气,微微点头。 钟伯期突然面色冷了下来,沉声道:“以保护之名,囚禁我跟冷籍,这才是两位上官的本意吧!”钟伯期的目光落在了苏无名与上官瑶环身上,尤其是苏无名,不知怎么回事,看着就是那么惹人厌呢! 钟伯期冷笑一声,“掘坟开棺,一无所获,司马和黜陟使还没有给个说法呢!” 上官瑶环神色从容,看向钟伯期,眉眼之间的清冷几乎跃出,淡淡道:“不急,该给的自然会给,就像该来的一定会来,该去的自然会去!” 苏无名语气莫名,也是接道:“钟兄为名士,当潇洒不羁,随遇而安,这交待,答应了会给,自然不会食言!” 钟伯期面色一缓,口中却是忽然道:“胡不归,胡不归,非是田园将芜,而是内心将芜胡不归,”钟伯期看向远处的山水,长叹一声,“这石桥山日后一定也是我的长眠之所了!” 李伏蝉看着故作姿态的钟伯期,心底冷笑,若你这样的人也可有安息之所,那真是天道不公,律法不存了。 李伏蝉忽然一愣,忽然似想通什么,轻笑一声,阿翁在时,世上妖魔鬼怪纵横,老谋深算者,狼子野心者,趋炎附势者,素尸裹位者,层出不穷,可总有阿翁这样的存在将他们尽数镇压,而阿耶武艺之高,世所罕见,与他同时代的武者也个个不简单,一正一邪,万物负阴而抱阳,相生相克,或许,正是有这群无法无天的罪犯,才需要阿叔,瑶环这样的人出现,才能令律法清明,官吏廉政,百姓安居乐业。 苏无名看着一脸感慨的钟伯期,毫不留情,直接泼了冷水,道:“只怕是,天不能尽随人愿了。” 钟伯期抬起头看了苏无名一眼,见苏无名并无异色,也不在意,继续道:“我年少时,便采茶于石桥山,此山的一草一木皆与我有缘,我对此山之情,苍天可鉴,上天必会眷顾我的!” 上官瑶环性子从容恬淡,鲜少对人升起厌恶,可看着眼前道貌岸然,装腔作势的钟伯期,心头的厌恶层出不穷,如此之人,竟为名士,也不知真是南州偏蛮,无人可为,还是这钟伯期当真如此擅于伪装,叫人瞧不出一丝端倪! 成乙倚着古树,他双耳灵敏,虽离着几人一段距离,却将钟伯期的话语听得分明,且在李伏蝉的告知下,早已了解了南州凶案,手中饮酒的动作一顿,最后垂下酒葫芦,沉声问道:“伏蝉,我家世代从军,战场凶险,九死一生,我幼年习武,武艺有成后便投身军旅,战场厮杀,尤其是那一战,一颗心也算是磨砺的似铁石精钢,可如今听闻这般道貌岸然,恬不知耻的言论,仍是心头火起,我们拼命搏杀,能活着走下战场的,哪个不是状如恶鬼,可与你再走江湖,见到的人心之诡,其中残酷,哪里逊色战场半分!” 李伏蝉接过成乙手中酒葫芦,豪饮一口,这才笑道:“阿兄动气,是阿兄热血未冷,这世上,鬼神不可怕,猛兽亦无惧,最能害人的,是人心啊!” 费鸡师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听着树下两人的话语,想起自己隐居鬼市数十载,心底泛起了阵阵感慨,抿了抿嘴,终究不曾言语。 苏无名看着钟伯期的伪善嘴脸,终于忍不住冷笑一声,道:“苍天不负有心人,但也常有处心积虑者最后竹篮打水!” 钟伯期就是再会装,也不禁面色一凝,苏无名几次三番的拿话戳他,他如何听不出,只是他还未曾开口,熊千年却先一步开口:“苏兄,钟兄请我们来喝茶,那也是为了追念南州四子深厚的情谊啊,你,你怎么总说些不中听的话呀!” 苏无名看了看,冷籍还未到场,刚想说些什么软话打打圆场,上官瑶环却不会惯着几人,清冷开口:“苏司马言之有理,哪里不中听了,世事无常,岂能尽随人愿,熊刺史,你就敢保证自己一生官路亨通吗?” 听到最后这一问,熊千年冷汗顷刻流下来,张着口怎么也不敢多言,这可怎么回,你说这般话,不就是告诉我,我再说下去,我这官路不就到头了。 李伏蝉在一旁看着熊千年几人的面色戚戚,忍不住幸灾乐祸,真好啊,有了瑶环同行,阿叔的窝囊气,可算是少了不少! 场中气氛陷入凝滞,钟伯期强行调整了情绪,打圆场道:“黜陟使与司马说的有理,钟伯期受教了,我们喝茶吧!” 气氛顿时缓和,熊千年强笑附和道:“啊,对,喝茶,我们喝茶!” 钟伯期取出杯盏,先是为故去的颜元夫与路公复放置了两杯,才开始为众人分发,唯独取出最后一杯茶盏时,细细打量了一番,后郑重其事地放置在了为冷籍预留的位置上,这一动作虽很短暂,却被一直注视着钟伯期的几人警觉,苏无名与上官瑶环对视一眼,不动声色。 茶水早已沸腾,随着清茶倒入杯盏,袅袅的水汽渐渐升腾,配着这宛如水墨般的石桥山,真仿佛置身仙境。 就在茶水刚刚倒好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呼声,“兄长!” 众人回头望去,原来是卢凌风与冷籍依然到来,熊千年感慨道:“都说南州四子情同手足,你们看钟冷二子啊,心有灵犀,这边茶刚煎好,那边人就来了!” 钟伯期听到呼声,抬头望去,见是冷籍,立即喜笑颜开,站起身奔向冷籍,“贤弟!” 就在钟伯期离去之际,苏无名连忙起身,将冷籍的茶盏换去,熊千年与罗长史一脸茫然,刚想开口询问,却被上官瑶环的眼神给瞪了回去,两人硬生生忍住。 钟伯期与冷籍一番寒暄,这才准备入座,路过李伏蝉身侧时,冷籍忽然开口:“盈渊居士,何不与我等一同饮茶?” 李伏蝉笑了笑,目光微微瞥了一眼钟伯期,婉拒道:“不必了,冷兄自饮便是,今日,是你等南州四子的大日子,下次若有机会,我们再饮茶。” 见此,冷籍也不勉强,安然入座,刚坐下,钟伯期便不住地咳嗽起来,冷籍一脸关切,道:“兄长,你本来就身体不好,如何还到山里来啊!” 钟伯期摇了摇头,感慨道:“贤弟啊,你我兄弟手足情深,已经十五载了,今日若是不来,元夫和公复九泉之下,定会责怪我,”摆了摆手,“茶已经煎好,喝茶!” 卢凌风看着众人举杯饮茶,目光凌厉,缓缓走到李伏蝉身侧,点头打了个招呼,随即又看向苏无名与上官瑶环,几人目光一碰,皆是心里了然。 随着茶水入喉,钟伯期看着冷籍的眼神露出了欣慰之色,放下茶盏,钟伯期才似乎松了口气,整个人变得随意不少,看向苏无名两人,问道:“司马,黜陟使,京城之中,喝茶的人多不多啊?” 上官瑶环摇了摇头,“在长安,喝茶的多是士大夫,民间很少饮用。” 钟伯期倒是可惜道:“我相信总有一天,长江南北,大河上下,无论是士族还是百姓,人人都会喜好茶!” 苏无名此刻倒是点了点头,“此亦我等所愿,因为我听闻,茶者,君子饮品也!” 这话落进了钟伯期耳中,不知怎么了,仿佛触动了他心底的什么东西,激动之下,竟咳嗽不止,片刻后,以手巾掩口,竟然咳出血来。 冷籍大急,正关切询问,苏无名突然开口道:“钟先生,要不要找个郎中?” 钟伯期好不容易缓过来,摆着手,“不用了,这是老病!” 苏无名却似极为关心,“既是老病,更应该找郎中,我有个门客叫费鸡师,他精通医术,我让他给您看看。” 不待钟伯期拒绝,苏无名大声呼喊:“鸡师何在?” 李伏蝉忽然笑得鸡贼,雀跃而起,不见如何动作,便将树梢上的睡得正香的费鸡师一把拉下,刚刚站定,便高举着费鸡师的手臂摇摆,“这呢!” 第79章 石桥依旧,流水为空(二) 费鸡师睡得正香甜,先是被苏无名一嗓子惊醒,又迷迷糊糊地被李伏蝉拖了下来,甚至都还未曾反应过来,见众人目光皆望向他,这才明白到他出场了,“啊,在这儿呢,我睡得正香呢!这么大声喊我,是不是有人要治病啊!” 李伏蝉笑嘻嘻道:“是,鸡师公啊,你就去给那南州名士瞧瞧吧!” 说完,费鸡师就歪歪扭扭地走向几人,苏无名赶紧道:“鸡师,刚刚钟先生咳血啦!” 费鸡师也不以为意,而是轻松说道:“哦,我来南州之后,确是发现好多南州的病人,也这么咳嗽,想必是同一种病吧!” 钟伯期看着粗俗潦草,蓬头垢面的费鸡师,心中满是怀疑,这莫不是江湖骗子吧! 费鸡师自与李伏蝉结伴而行,除却日常的美食,李伏蝉还拉着费鸡师买了好几套价值不菲的衣服,如今,再不是衣衫褴褛之相,只是,费鸡师居鬼市多年,早已习惯了放荡不羁,不拘形迹,于容貌并无多少心思,头发也不日日打理,加上爱喝酒形成的酒槽鼻,看上去确实不像个郎中,如今倒更像一个光鲜亮丽的江湖术士。 钟伯期质疑道:“你会看病?” 费鸡师侧着脑袋,盯着钟伯期,“怎么?不像吗?我给你把把脉!”说着,便径直走到了钟伯期身旁,一把抓住了还想挣扎的钟伯期。 钟伯期无奈,倒也不好拂了苏无名的面子,道:“看你的样子倒像是江湖术士,也不难为你,你就说一下,我寿得多少。” 只是片刻,费鸡师便有所结论,朗声道:“寿至八十,没跑!” 此话一出,钟伯期冷笑一声,立即抽回了手臂,斥道:“胡说!我这是老病,没法治,治不了,也没得治,你说你是长安来的,我看你是在长安行骗被人赶出来的!” 呵,你个有眼不识泰山的玩意,李伏蝉暗骂一句,刚想说话,上官瑶环却先开了口,声音中满是严肃,“鸡师公乃真正的医者,医术高绝,钟先生可以不治,但还请勿要质疑鸡师公的医术!” “这……”这倒真叫钟伯期愣住,难道,这人真不是骗子。 费鸡师看着上官瑶环为自己仗义执言,乐的嘴直咧咧,立即对着钟伯期道:“谁告诉你得的是绝症啊?” “好多的郎中都这么说!”钟伯期理所当然道。 费鸡师不屑一笑,“那是因为南州没有名医,就好比你们南州四子吧,号称名士,我看也就那么回事!” 这话一出,立马叫当场的几位南州人面色难看,罗长史更是叫了出来:“你放肆!这儿又没有你的茶碗,退下!退下!” 李伏蝉立即上前,目光紧紧盯着罗长史,“放肆在何处,我鸡师公哪里又说错了!罗长史真是好大的官威,这茶谁稀罕喝!”罗长史终究是那日被李伏蝉吓怕了,李伏蝉的话语绝算不上好听,可看着李伏蝉那满脸的冷色,也不敢再言语。 李伏蝉看着罗长史一副欺软怕硬的嘴脸,不屑一笑,轻声道:“鸡师公,既然有人不信你,那便由他去死,我们啊,一旁歇着!” 好嘛,李伏蝉这张嘴,开口就要人死,可把钟伯期气的不轻,却又不敢发作,硬生生憋得又咳嗽起来,上官瑶环与卢凌风看得直偷笑。 费鸡师笑着点了点头,掏出酒壶便与成乙对饮去了。 钟伯期终于沉下心来,与冷籍饮茶谈心,片刻后,谈至兴起处,开怀大笑,笑声雄浑有力,飘荡在山间。 费鸡师怪异地看了一眼钟伯期,忍不住讥讽道:“哎,你们听这笑声,底气十足,哪儿像将死之人啊!” 钟伯期一顿,心生怒气,刚想训斥,却被站在费鸡师身侧的李伏蝉生生止住,费鸡师见了,倒是轮到他放声大笑。 终于,苏无名不再沉默,看着钟伯期缓缓道:“刚才钟先生说,让我等给个交代,好,那我等几人就给大家讲讲,最近发生在南州的故事。” 话音刚落,熊千年就打岔道:“说实话,我现在啊,不想听什么故事,我就想知道这凶手啊,何时才能缉拿归案!” 上官瑶环目露厉色,压迫感瞬间袭来,熊千年看着上官瑶环的冰冷面色,刚刚还激动的情绪都是一顿,只听上官瑶环不疾不徐道:“刺史乃一州之长,何故这般沉不住气!” 说完也不顾熊千年的反应,直接示意苏无名继续讲下去,苏无名看着宛如鹌鹑一般的熊千年,嘴角翘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苏无名站起身,缓缓走了几步,看着石桥山的美景,开口道:“诸位,待我将这故事讲完,凶手便会在这石桥山的云雾中现出真身!” 冷籍到底是头铁,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故作玄虚!” 苏无名淡淡一笑,不以为意,而是凑近些盯着冷籍,问道:“冷先生还记得在给路公复守灵之时,遇到的黑白无常吗?” 冷籍心里一惊,立即回想起那晚的恐怖之景,那时惊惧异常,以致昏迷,后醒来,却一切相安无事,还以为大梦一场,原来,竟是眼前的苏无名搞的鬼,冷籍惊呼道:“那晚是你搞的鬼!” 苏无名笑笑,目光却看向了卢凌风,高声道:“卢凌风,你现在知道我们是何时验的尸了吧!” 卢凌风点了点头,“伏蝉早就告诉我了,”卢凌风望向冷籍,“冷籍,当日灵堂之上,我要验尸,却被百般阻挠,不了了之,于是,我便想先抓住凶犯,再逼你们同意验尸,倒推此案,抓了林宝后经审讯,他承认刺了路公复,这便误导了我,幸好苏司马和上官黜陟使之前便仔细验了尸。” 上官瑶环接过话语,“我们发现路公复是先被人勒死,后被匕首所刺,所以林宝并非真凶!” “这个时候,最值得怀疑的人就是你,冷籍!”卢凌风紧紧盯住路公复,说出了令人震惊的话语。 冷静双目圆睁,还未来得及反驳,卢凌风却继续道:“尸体是你最先发现的,而且也是你第一个跳出来阻止开棺,难道我们不该怀疑你?” 这话倒确实有理有据,纵是冷籍固执冲动,却也无法反驳,只听卢凌风继续道:“要不是抓捕林宝时,屠颜丕落网,冷兄,恐怕一时还难证清白。” 苏无名紧跟道:“接下来,陆离引起了卢参军的怀疑,此人对石桥图执念颇深,故而是有动机杀死石桥图上之人,令欧阳泉觉得此画不吉利,迫使他低价出售,另,路公复的古琴确实是被他所盗!” 上官瑶环摇了摇头,看向众人,“但,后经查证,陆离并无行凶时间,他虽洗清了杀人之嫌疑,但因盗窃罪,如今,在押南州狱!” 苏无名忽然长叹一声,“我也怀疑过欧阳泉,他羡慕名士,一心想成为南州第五子,但由于其商人的身份,每每被四子所轻蔑,因此心生怨恨,故而痛下杀手,是有可能的,可查探之后发现,欧阳泉也没有行凶时间。” 苏无名忽然笑了笑,转身看向熊千年,“在我们一筹莫展之际,是熊刺史帮了我们!” 熊千年本来还在好好听着几人讲述,不知道话题突然引到了自己身上,还纳闷自己何时帮了苏无名时,只听苏无名继续道:“若不是您邀请我们参加湖心亭的宴会,并让我们带上了义妹喜君,此案还真有可能成为悬案!” “裴小姐?”熊千年讶异不已,众人纷纷望向那不远处正在专心作画的裴喜君。 上官瑶环看着那道纤瘦的背影,温柔笑笑,道:“我义妹喜君自幼习画,尤善人物,她发现谢公二子就是十五年前石桥图上对弈的童子,而行凶老仆也是图上之人,画上之人一个个亡去,故,这便引起了我们对颜元夫之死的怀疑!” 苏无名满脸笑意,看向熊千年,“承蒙刺史信任,允许开棺,我与上官黜陟使在验尸之时,发现了元夫兄颅顶有个小孔,在他的发髻之间,我们发现了这个!”说着苏无名便取出了那装有墨疯子的小盒。 而熊千年本来还在为苏无名捧他话大感欣慰之际,忽然看到了上官瑶环清冷的神情,不免心头一惊,立即反应过来,当时若不是上官瑶环的威压,或许,自己便拒绝了苏无名的请求,真是后怕不已! 众人却不知熊千年心里如何感谢,纷纷望去那盒中之物,可唯独一人,撇开了目光,而此人正是那钟伯期。 在场的几人几乎都是南州本地之人,罗长史一眼便认出了此物,瞪大了双眼,一脸的惊讶,“这,这……” 苏无名却是不曾理会他的惊讶,而是目光紧紧盯着钟伯期,身子前倾,沉声问道:“钟先生从小就在这石桥山上采茶种茶,对这个并不陌生吧!” 钟伯期终究是做贼心虚,目光略有闪躲,看向苏无名,却是怎么也说不出话,只是不住地摇头。 一旁的李伏蝉看得直直冷笑,终究只是个普通人,虽行杀人之举,但这心态与真正的杀手相距甚远,你一个自小于山间采茶之人不识墨疯子,说出去谁信啊! 苏无名怎么可能放过钟伯期,“我给您提个醒,这个就是百毒虫的蜕壳。” 冷籍一惊,脱口而出,道:“墨疯子!莫非元夫兄是被那毒虫所害!” 熊千年也是惊疑不定,“此虫长在深山之中,只有采药之人为了牟取暴利才会被其所伤!颜元夫一直待在自家之中,这,这怎么可能啊!” 苏无名略带谑笑,眼神微微瞥向钟伯期,“那是因为有人从替药铺收此毒虫的黄老手中买走了两只!”伴着钟伯期忽然开始咳嗽的声响,苏无名说的更加起劲,“黄老一开始以为是游方的僧人,可事实上!” 苏无名一改笑意,目光如电,直直地迫向钟伯期,声音中是无限的冷意与压迫,“钟兄啊,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本还在不断咳嗽的钟伯期忽然愣住,盯着苏无名久久说不出话,上官瑶环忽然冷笑一声,“怎么,钟名士还需要有人帮你不成!”说着,上官瑶环的目光已然越过卢凌风,看向了正在一旁看戏的李伏蝉,李伏蝉见到这目光,立刻心领神会,戏谑地看了一眼还在装模作样的钟伯期,大步走来,伸手便抓向了钟伯期的头发。 钟伯期大惊失色,再也无法维持淡然的神态,立刻惊呼:“等等!” 可惜,若是卢凌风还真有可能等等,可如今伸手而来的却是李伏蝉,他才不会那般彬彬有礼,你让我等,我偏不,李伏蝉张开的手掌如同五指山一般顷刻间便罩在了钟伯期的颅顶,钟伯期浑身一僵,面色憋得通红,还没来得及暴喝,李伏蝉大笑一声,手指发力,抠住头发猛然一揪,钟伯期硬生生被拽的一个踉跄,端坐的身子直直向后倒去,那满头的长发便随着李伏蝉的动作直接分离,被远远地扔进了溪流之中。 仰倒在地的钟伯期,感受着头顶传来的凉意,已然入夏的南州,热风阵阵,可如今吹到钟伯期的颅顶,却让他如坠冰窖,他不怕自己是行凶者的事实被发现,可如今这般狼狈失态,几近令他颜面尽失,优雅尽丧,钟伯期此刻真恨不能当场暴毙! 众人看着狼狈的钟伯期却再无一人维护,他们的目光完全被那钟伯期光亮的头颅所吸引,一时之间,场间一片寂静。 而时刻关注着钟伯期的言行的费鸡师,见其如此狼狈,仰天大笑,小心眼的鸡师公立即发话,“哈哈哈,原来名士是个秃子!”让你说我是江湖术士,得罪我费鸡师,你还想走,非得给你把这句还回来! 就连远处的裴喜君与薛环都忍不住被费鸡师的笑声吸引了目光,看了看钟伯期的光头。 第80章 石桥依旧,流水为空(终) 好半晌,钟伯期才反应过来,踉跄着爬起,目眦欲裂,面容狰狞,指着李伏蝉,痛骂道:“你这厮安敢如此无理,我乃名士,你……” 李伏蝉哪会由着他在此大放厥词,反手便是一掌,径直抽在了钟伯期的面庞上,到底是怕将人一掌拍死,李伏蝉收尽了气力,可还是将钟伯期甩得跌倒在地,愣愣地看向李伏蝉,再不敢言语,不过片刻,钟伯期那被扇的一侧脸颊便已经高高隆起。 卢凌风看得此景,只觉大快人心,恨不得拍手叫好,苏无名与上官瑶环却是没想到李伏蝉如此果决,但一想到他是李伏蝉,两人也只是相视一笑,并未多言。 一切发生的太快,冷籍等人还沉浸在对钟伯期秃头的震惊之中,反应过来时,便已经看到钟伯期刚刚站起的身子再次倒地,可冷籍纵然再蠢,也已经察觉到了些许端倪,也不维护,只是问道:“兄长,你……” 钟伯期忽然好似被抽干了气力,也不敢再骂李伏蝉,忍受着脸颊的剧痛,费力地站起身子,整理好衣衫,重新坐回茶桌之前,尽力地维护好自己名士的形象。 李伏蝉看着钟伯期的作态,冷笑一声,“哼,惺惺作态,还是挨的打少了!” 钟伯期听到此言,眼角狂跳,却也不敢回头,只得看向苏无名,就算是死,他也要死个明白,“苏司马,你是如何知道,我脱发至此?” 苏无名自然乐意解释,他便将上次拜访他府宅时的见闻尽数告知,并补充道:“后来,伏蝉将那位仆人请到了司马府,他并没有见过主人秃头的样子,但从两年前开始,打扫你卧房时,他会经常发现大把的头发,而直到这半年,才渐渐没了!” 钟伯期一脸阴沉,默默不语,可费鸡师却忽然高声道:“掉头发,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得了绝症,过度忧虑所致!” 罗长史终于反应过来,颤声道:“苏司马,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钟伯期所为!” 苏无名却不曾回答,而是忽然道:“查访到墨疯子的来源后,我便拜托上官黜陟使,拜访了一趟元夫兄家。” 上官瑶环眸光清澈,郎朗道来,“颜元夫的夫人告诉了我一件十分有趣的事,颜元夫并无仇家,去世前一个月一直在家编写书法拓本,从未离家或接触生人,可其间,唯有一人来寻过他,而此人正是你,钟伯期!” 众人的目光再次看向钟伯期,目光中的怀疑与恐惧逐渐加深,上官瑶环继续道:“而那有趣之事,便是钟伯期为颜元夫煎茶之时,颜夫人曾见过,在众多茶具中,竟有一个琉璃瓶子!” 苏无名忽然道:“我虽不太懂茶,但也知道茶具讲究个朴拙自然,没听说过,用琉璃这种奢华器皿的,那日在药铺,掌柜也告诉我,琉璃华彩最克墨疯子,你那瓶子装的是墨疯子吧!” 卢凌风继而道:“颜元夫是书法大家,身上自然带着墨香,这毒虫俗名墨疯子,钟伯期只要伺机将其放出,那遇害者必是颜元夫无疑了!” 冷籍听着这些话语,终于忍耐不住,颤声问道:“兄长,你平日里煎茶,我可从来没有见过用琉璃瓶子的,他们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面对冷籍的质问,钟伯期只是垂下了头颅,却不肯回答。 苏无名却是补充道:“路公复之死有人目击,是他经常救济的一个乞丐,乞丐说,他只看到了凶手的背身,因有遮挡,他见到是一个秃头!那日,在路公复坟前,路公复悲痛欲绝,琴弦都弹断了,但陆离偷走琴时,琴弦却已经被换好,如果我没猜错,那琴弦是钟伯期你送的吧!” 见钟伯期仍然沉默,苏无名轻笑一声,“这一次的秃头应该不是刻意伪装,是行凶之时用力过猛,弄掉了你梳理整齐的假发髻吧!” 冷籍的心里越发冰冷,身体中仿佛有无尽的寒意升起,看着眼前这个终日相处,再熟悉不过的兄长,只觉得恐惧一阵一阵地袭来,目光着带着些许难以置信,喊道:“钟伯期,你倒是说话啊!” 路公复自然是钟伯期所杀,钟伯期忍不住回想起那日自背后勒死路公复的场景,他为路公复送来琴弦,路公复欣喜,为其弹奏一曲,却没想到自己的兄长钟伯期竟然背后痛下杀手,以琴弦勒死了他! 冷籍双目通红,声音颤抖,一把抓住了钟伯期的手,道:“兄长,你只告诉我一句话,他们说的都不是真的,我冷籍只信你!” 钟伯期看着几乎快崩溃的冷籍,终于是开了口,“贤弟,我太在乎你们了,我才会这么做的!”说到最后,钟伯期的嘴脸变得狰狞,宛如地狱里的夜叉恶鬼。 这一句话,宛如天雷轰鸣,冷籍握着钟伯期的手猛然抽回,整个人惊地向后跌去,就连熊千年与罗长史也是惊惧地直接蹦起来,而反观苏无名几人,却是淡定从容,静静地看着钟伯期那副丑恶的嘴脸。 罗长史惊呼:“钟伯期,难道这一切真是你做的!” 熊千年也是忍不住咆哮起来,“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你们南州四子不是情谊最深,可比金石吗?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伏蝉冷笑一声,脚下将一颗石子远远地踢进了溪流之中,嘴中漫不经心道:“他这种人啊,是觉得自己得了绝症,命不久矣,所以,想将其他三人也一起带走,到阴间去陪伴他,这种情谊,何等自私!何等虚伪!何等残忍!何等自作多情!” 钟伯期忽然猛地窜起,他已是将死之人,听得李伏蝉如此讥讽他,他顷刻间忘却了恐惧,大声骂道:“你懂什么,似你这等出身的人,生来便是锦衣玉食,年纪轻轻便可平步青云,名满大唐,我呢!我生来贫苦,自小在这石桥山中与猛兽毒虫打交道,稍不小心,便魂丧这茫茫山中,好不容易,熬出了头,才发现人生已然过半,虽成了名士,可老天却还是不放过我,要我身患绝症,我不甘心,我为什么要死,就算死,我也要我们南州四子用永远在一起,人间,阴间,我们永不分离!” 李伏蝉目光默然,锦衣玉食?想起了自家那一身朴素的阿翁,李伏蝉怅然一叹,漠然地瞥了一眼钟伯期,将死之人,何必多费口试,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一群坐井观天者,妄称名士,沽名钓誉,道貌岸然,小小名士,可笑可笑!”说完,也再不顾钟伯期的反应,蹦蹦跶跶地走向裴喜君,看画去了! 钟伯期还想反驳的话语,看着李伏蝉离去的背影,统统噎在了喉咙里,此刻的他,脸色一半苍白,一半血红,当真宛如恶鬼。 卢凌风也是蔑视地看了一眼钟伯期,问道:“你既然只是要四子下去陪你,为何又要害石桥图上的每一个人?从樵夫到童子,甚至连老仆都害死呢!” 钟伯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片刻后才缓缓吐出,看向卢凌风,此刻又恢复了他那道貌岸然的名士作态,不屑道:“樵夫,我不过送了他一件新衣服而已。” 卢凌风眼睛微眯,道:“黑色的,且用墨汁浸泡过,连带,还有另一只百毒虫!” “对!”钟伯期毫不在意地承认。 苏无名面色平静,“还是说说谢家老仆吧!” 钟伯期自此再无隐瞒,索性全部说了出来,“他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谢公让他送请柬给我,我请他入室喝茶,只不过,我点起了他内心复仇的怒火,这些人,看似无足轻重,只是一幅画上的点缀而已,但是如果缺了他们,这幅画就不完美了!不完美!”说至最后,钟伯期状似疯魔。 冷籍看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兄长,终于恐惧地站起身子退后了几步,他无论如何看,都无法将眼前这个如疯似魔的恶鬼联系到自己恭谦友爱的兄长身上,“钟伯期,你疯了!你就是个疯子!你就不怕在九泉之下,元夫和公复会找你算账嘛!” 谁知,钟伯期毫无惧意,反而坦然道:“贤弟,我得的是绝症,我最多只能活三个月啊,我死之后,与你们三人将阴阳两隔,我在地下受不了,你们在人间也会受不了啊!所以我决定,我要把你们其他三子都带走,我们南州四子在黄泉路上作伴!还可以一起听琴,喝茶!”一边说着,钟伯期还一边向着冷籍靠近。 终于,冷籍爆发出来,“住口!你太可怕了!”冷籍猛然推开了钟伯期,随即愣了片刻,才恍惚道,“我可以成全你,但我之死并非是为了追随你,是恨我自己有眼无珠,与你这样的人结交,我再无颜面苟活于世!”说完,便铆尽气力,冲向一旁的古树,欲要一头撞死在这里。 冷籍要寻死,可他倒好,偏偏选中的正是刚刚李伏蝉所处的古树,成乙仍在树下饮酒,听到冷籍的动静,成乙放下酒壶,手中盲杖轻点,身子便如猛虎疾动,冷籍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成乙单臂托着胸膛远远地甩了回去,卢凌风一个箭步上前,便稳稳地接住了冷籍。 钟伯期恨铁不成钢道:“贤弟!何至于此啊,你我皆名士,即便死,也应该死得优雅,”此话一出,众人听得只觉一股怒气直上天灵,就连往日异常偏爱名士的熊千年都听不下去,可钟伯期却继续道,“我都替你想好了,你刚才喝过的这个茶碗,我已事先在碗底涂抹了慢性毒药,贤弟,贤弟啊,四子当中你最年轻,兄长最疼爱你,所以不会让你太过痛苦,一会你走的时候,一如黄昏暮色,慢慢降临!你会看到很美的景象!”钟伯期的表情越发诡异,声音宛如回荡在地狱里的哀鸣,很是瘆人。 还在挣扎的冷籍,忽然安静下来,愣愣地看向钟伯期,这一刻,他彻彻底底的崩溃了,眼前这个人真的还能称得上人吗?这世上,原来真的有披着人皮的恶鬼,就在眼前,要索自己的命啊! 突然,罗长史似乎想起什么,恐惧不已,连滚带爬拿起刚刚自己喝过的茶杯,而熊千年也没好到哪里去,冲到苏无名与上官瑶环身侧,紧张道:“苏兄,黜陟使,我……” 上官瑶环还实在没忍住,嫌弃地看了两人一眼,而苏无名只能安慰道:“你们俩不用怕,人家没想过带你们俩走!” 钟伯期忽然转过身,看向几人,激动道:“没错!你们都不配,区区刺史,长史,结交我南州四子,无非是附庸风雅,但在我眼里,你们还不如石桥图上的草木,”熊千年与罗长史闻言,气的怒目而视,钟伯期却不管他们,而是看向苏无名等人,“苏无名,狄公弟子,名不虚传,上官瑶环,你虽女子,初见你时,我不以为意,但如今看来,却是我看走眼了,你了不起,卢凌风,你曾是金吾卫,护佑过天子,倒也有几分手段!”几人闻言,俱是根本不在乎他的言论。 而最后,钟伯期看向了不远处已经不再关注此间之事的李伏蝉,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最羡慕的还是那个人啊,年纪轻轻,誉满天下,诗仙之名啊!”钟伯期的目光望向天际,眼底的羡慕几乎溢出,可他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成为真正的名士。 钟伯期缓过神,忽然笑了出来,越笑越放肆,直到最后,才激动道:“诸位啊,我钟伯期如今是大事已成啊,诸位奈何我不得吧!哈哈哈哈……” 听到这刺耳的笑声,不远处的李伏蝉眉头轻皱,看着裴喜君都不得不停下的笔,李伏蝉脚下一动,一粒石子弹起落入手中,手腕一甩,小石子便如离弦之箭,精准地落入钟伯期放声大笑的口中,本可穿金破石的小石子,在落入钟伯期嘴中的一刹,似劲力全消,只是生生噎住了钟伯期的笑声,却未伤他分毫。 钟伯期咳嗽不止,口水,泪水顿时流了下来,好半天才吐出了嘴中的石子,苏无名看着他这副狼狈相,忍不住补上了最后一刀,“石桥仙境真美,奈何人心太险恶,若不是刚才我趁你去迎冷籍之时,互换了茶碗,你就真的得逞了!” 钟伯期终于变了脸色,一路爬行,拿起冷籍的茶碗,仔细端详,最终,手中茶碗摔落,整个人也瘫软在地。 费鸡师也终于坐不住,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着钟伯期走来,边走边说道:“钟伯期啊钟伯期,你得的根本不是绝症,只是南州偏荒,庸医误诊,实不相瞒,我和伏蝉啊,已经在南州最大的药铺假冒坐堂郎中好几日了,跟你同样的病患我们都看了十几个了,我保证可以帮你治好你那个咳血的毛病!” “是得治好!这样的人,可不能让他真死于病患,要让他活着知道自己的一切机关算尽,皆是徒劳,一切妄想,皆化流水,要让他因律法审判而诛,这样,他才能真正感受到痛苦,否则,只是便宜了他!”不知何时,李伏蝉已然走了过来,看着跪倒在地的钟伯期冷冷道。 上官瑶环看着李伏蝉义愤填膺的模样,轻轻笑了笑,“罪者受律法惩治,理所应当,钟伯期之为,自私自利,人神共愤,如今,该了结了!” 众人皆是心头落下一块巨石,可不知道为何,看着钟伯期这样的人,心头又觉得甚是堵塞,律法终究是为了预防犯罪,而不只是为了惩处犯罪,可人心反复,善恶交织,总会有人背法而行,戕害无辜。 这时,薛环忽然开心地喊道:“画好啦!”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裴喜君落笔起身,与薛环拿起刚刚完成的画卷,一如十五年前张萱的画作,裴喜君的画技已然炉火纯青,将今日石桥山之景描绘的栩栩如生,或许多年后,这幅新的石桥图也将成为新的传世之作! 第81章 执念可死,名士欧阳 石桥图案终了,随着一纸告示,满城风雨渐渐止歇,百姓虽议论纷纷,南州再无名士,可有一人,却陷入了癫狂。 “什么!欧阳泉撕了告示!这是何时的事情?”苏无名几人惊讶不已。 熊千年一脸的嫌弃,“就在刚才啊,吵吵嚷嚷的,说不准任何人损害南州四子的名士声誉,我已经派人那把他押回家了,并让家人严加看管!” 只是,此话一出却令几人脸色大变,苏无名,上官瑶环,卢凌风,李伏蝉对视一眼,心里俱是猜到了什么,“坏了!”卢凌风低喝,话音刚落,几人便在熊千年和罗长史惊疑的目光中快步离去。 李伏蝉轻功卓绝,一路疾行,赶在众人之前来到了欧阳泉府宅,看着欧阳泉正拿出白绫准备悬挂,李伏蝉倒是没了急切的心思,反而站在一旁,静静地看欧阳泉动作。 此刻的欧阳泉心如死灰,一心赴死,加之李伏蝉何等身手,欧阳泉根本没有发现身后静静伫立的李伏蝉,待挂好白绫,欧阳泉转过身,刚准备将白绫挂在脖颈上,余光忽然发现了眼前的身影,恐惧真乃人之本能,纵是此刻欧阳泉万念俱灰,乍见如此突兀出现的身影也是吓了一跳,身子一个踉跄,竟直接踢掉了脚下的椅子,整个人便晃悠悠地挂在了白绫上。 李伏蝉嘴角一抽,这怎么看着好像还是自己害了他,轻叹一声,毫不犹豫,掌力如刀,凌空而发,一道锋利的气劲顿时便斩开了梁上白绫,欧阳泉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窒息的痛苦,便先感受了一番屁股坠地的疼痛。 欧阳泉一声惨叫,“哎呦!”整个人仰倒在地,捂着屁股翻滚呻吟。 就在此时,众人也纷纷赶到,刚进门便看到了欧阳泉的狼狈模样,苏无名茫然地看着欧阳泉呻吟翻滚的样子,看向李伏蝉,问道:“这是怎么了?” 李伏蝉一脸真挚,无辜道:“没事,悬梁自尽,被我弄断了白绫,摔着了!” 苏无名点了点头,这才看向欧阳泉,斥声道:“欧阳泉,你也疯了吗?” 欧阳泉总算缓过劲,先是看了看那突兀出现的身影,发现似人非鬼,这才激动道:“你为什么要阻我啊!为什么啊!难道你不应该成人之美,让我到九泉之下与钟伯期,颜元夫和路公复结成新的南州四子吗?” 苏无名怒其不争,皱着眉头,道:“你以为你只有这样做,才能成为名士吗?” 谁知,这一问更是叫欧阳泉悲痛激动,哀嚎道:“还能如何?我是个商人,就算有家资亿万,还是被人看不起的!”说话间,竟然已经爬起身子,欲要重新寻死,可却被眼疾手快的卢凌风一把按在了案几上。 李伏蝉忍不住四处打量了一番欧阳泉偌大的屋舍,古董字画,应有尽有,回想起之前来此见到的溪流假山,亭台楼阁,这欧阳泉确实当得起家资亿万,心底真是忍不住吐槽道:唉,也就是古时士农工商,轻贱商贾了,若在后世,家财万贵,不知要羡煞多少旁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卢凌风紧紧压制住挣扎的欧阳泉,见其仍不肯罢休,上官瑶环忽然走上前,高声喝道:“欧阳泉!你到底可曾认真想过,何为名士?这些年,你在南州做的善事,有目共睹,多少落魄寒生在你的酒楼商铺,寻到了生计,不管是不是饥年,你都会在年关开仓放粮,周济穷苦,为此,不知活命了多少人!” 欧阳泉稍稍平复,回过头,“你怎么知道?” 卢凌风没好气道:“我们办案难道不走访民情吗?更何况,你之事迹早已被记录在州志之中,这是上官黜陟使亲眼所见!” 欧阳泉忽然一顿,询问的目光望向了上官瑶环,只见上官瑶环轻轻点了点,欧阳泉这才不再寻死觅活,而是惊愕不已,愣愣道:“我当真被记载进了州志……” 苏无名忽然走上前几步,高声道:“欧阳泉,你所做的一切,南州老百姓,都记在心里,而你的这些作为才是真正的名士胸怀!” 卢凌风也是紧跟道:“在我眼里,你比石桥图上的那些人,更配做名士!”卢凌风语气真挚,也慢慢放开了欧阳泉。 欧阳泉慢慢站起身,目光在几人身上反复流转,眼底是满满的惊讶与不可置信,多年来,他在南州四子身上花费的心思又何止万千,可哪怕费心竭力,颜面尽丧,也不得一丝成果,如今,竟然有人站在他的面前,告诉他,他比他心心念念的南州四子更为名士,欧阳泉陷入了恍惚。 片刻后,欧阳泉似乎丧失了所有气力,垂头丧气,跌坐在案几之上,声泪俱下,道:“你们,你们糊弄我!” 李伏蝉终于看不下去,径直走到了欧阳泉面前,一脸的严肃,朗声道:“欧阳泉,可识得我?” 欧阳泉抬起头,看向这个先前阻止自己自缢的少年郎君,仔细端详片刻,终于反应过来,声音中也带上了一丝雀跃,“你,你可是诗仙盈渊居士?” 颜元夫开棺验尸,诗仙李伏蝉为司马和黜陟使作保一事,已在南州成为了一桩美谈,文人之名,诗仙之号,李伏蝉出现在南州,仿佛成为了南州百姓的一件幸事,仿佛与有荣焉,欧阳泉也不例外。 欧阳泉苦求南州四子多年,并不意味着他心里只剩下了南州四子这几位名士,那些更加有名,甚至誉满大唐的人物,他同样心向往之,只是他明白,纵是南州四子他已经高攀不起,又何谈那些更负盛名的传说人物。 此刻,诗仙当面,欧阳泉激动的不能自已,不断地行礼,“哎呀,这,这,诗仙当面,欧阳泉失礼了,失礼了!” 李伏蝉轻轻扶起欧阳泉,语重心长道:“欧阳泉,我们初来此地便听说了你的事迹,无论是你追寻南州四子之事,还是周济穷苦之为,我们都一清二楚,欧阳泉,南州四子已为过去,所谓的四子之谊,戕害无辜,残杀手足,钟伯期那样的四子,你也要去追寻吗?” 欧阳泉虽见了告示,可他哪里相信,一生所求,竟为梦幻泡影,一时间心绪大乱,万念俱灰,便想到了寻死,如今,再听李伏蝉的一番话音,终于慢慢醒悟,他愣愣地看着李伏蝉,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 李伏蝉温和一笑,“所谓名士,无关声名兴衰,不在乎行为举止,最重要的,是常怀一颗悲悯之心,在南州,你欧阳泉若算不上名士,谁敢称名士!” 这一番话,振聋发聩,欧阳泉的眼睛里逐渐有了光彩,李伏蝉回头看了看上官瑶环,两人的目光一触,上官瑶环轻轻点了点头,李伏蝉灿然一笑,继续道:“那位上官黜陟使乃是天子亲封,自长安而来,一路南下,便是为了体察民情,她与我说过,世人轻商贱贾,此乃本末倒置之举,待她回京,必将此事上报朝廷,逆转此等观念,商贾之要,于国于民,举足轻重,欧阳泉,你从来都不低贱,你是真正为百姓做了实事的大善人,大名士!” 欧阳泉终于愣住了,李伏蝉的这番话语,直直击中了他的心底,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竟然会有人认可自己,也会有人告诉自己,他是商人,但他并不轻贱,欧阳泉带着期翼的目光望向了上官瑶环,只见上官瑶环面容严肃,语气也是异常坚定,道:“伏蝉多言,正是我来日必行之事,欧阳泉,你为商贾,是南州百姓之幸,亦是我大唐之幸!” 欧阳泉终于喜极而泣,半生求索,原来,自己竟不知不觉成为了自己想成为的人,李伏蝉看着欧阳泉也是由衷地为其开心,笑道:“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欧阳泉,你久困自己于名利,如今,尘劳尽去,也该你光芒四溢了!” 卢凌风却是反复低吟着李伏蝉所吟的那几句诗,忽然激动道:“伏蝉,你倒不愧是诗仙,这几句诗当真韵味无穷啊!” 在场几人俱是不俗,自然察觉到了这几句诗的不凡,也是一番称赞,最后,苏无名却是想起来之前便商量好的事,于是道:“欧阳泉,那幅石桥图,陆离愿以原价退回,且我义妹喜君愿意帮你补画。” 若是之前,欧阳泉听到这番话必然欣喜若狂,可李伏蝉的一番话,却让他幡然醒悟,心中的执念似乎也消散不少,欧阳泉愣了片刻,才深深一礼,道:“多谢上官了,石桥图我愿赎回,至于补画,”欧阳泉似放下什么,舒然一笑,“就算了吧,欧阳泉蹉跎执着了半生,如今才发现,或许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欧阳泉想将这些精力,放到百姓身上!” 众人皆是一愣,若说之前,众人是因欧阳泉大庇寒士,周济穷苦之行而心生感动,故而钦佩,到如今,欧阳泉放下执念,心境豁达,将一颗悲悯之心完全投入百姓身上,众人才恍然觉得,眼前的欧阳泉,当真是真真切切的名士了,或许,正是欧阳泉前生被虚名所绊,不然,他这样的善人,何人不敬佩,何人不拥戴呢! 苏无名大喜,欣慰道:“欧阳泉,你是当真了不起啊,”苏无名似乎想起什么,笑道,“欧阳泉,此刻说不准还真一件重要的事需要你帮忙,费鸡师开出的治咳病的药方,已经被证实是有用的,可是,药材稍微贵了点,南州有很多贫苦的老百姓买不起呀!” 欧阳泉毫不犹豫,立即道:“交给我,我愿尽绵薄之力!” 话音刚落,苏无名几人对视一眼,皆是一笑,众人纷纷深深一礼,齐声道:“欧阳兄真乃名士也!” 欧阳泉噙着泪,心底却是从未有过的充实与满足,情不自禁,笑了出来,笑声中,是多年求而不得,却一朝得偿所愿的畅快与欣喜,是半生被轻被贱,终获尊重的喜悦与满足,欧阳泉啊欧阳泉,真乃名士也! 第82章 人生际遇,何处不逢 自来南州,凶案频发,苏无名一行人忙得一刻未停,钟伯期事了,司马府迎来了少有的宁静。 晨曦初露,暑气尚微,司马府后院凉亭,上官瑶环正翻阅着南州临近州县的州志及部分卷宗,这是几日来陆陆续续,自周边快马送来,只是忙于案件,直到今日,上官瑶环才得闲细细翻阅。 偷得浮生半日闲,上官瑶环自小生活在公主府,锦衣玉食,却丝毫不曾令她沾染娇生惯养之乖戾,一颗悲悯之心仿若天授,见惯了官场的尔虞我诈,如今,司马府的这般恬淡宁静,反而更令她心安。 夏风轻拂,林叶婆娑,鸟雀啁啾,温润的晨光轻盈地落在上官瑶环柔美的面庞上,仿佛神女落进凡尘,熠熠生光。 随着时间流逝,上官瑶环不觉间放下了手中的卷宗眺望远方,这时,一道雀跃的身影,伴着晨间的朝阳与清露,就这样一蹦一跳地映入眼帘。 李伏蝉重活一世,心性淡泊,无拘无束,行事举止皆由本心,所谓一场大梦,不知人生几何,前世今生,恍如梦幻泡影,李伏蝉早已真真切切融入这个世界,但一颗赤子之心不改,平日所见,皆是一副随性活泼之相。 此刻,李伏蝉正欢呼雀跃,拉着费鸡师与成乙,笑道:“鸡师公,鸡师公,好不容易闲下,随我去南州城吃小食,再去好好逛逛,我听说此地还有一座不小的文庙,我们去看看吧!” 继而又转头看向成乙,无奈道:“阿兄,你莫与鸡师公学坏了,日日与他饮酒!” 成乙被李伏蝉搀着一只手臂,面露无奈,只得点了点头。说来也怪,成乙目不视物,可平日的衣食住行却从不肯他人帮忙,唯独李伏蝉例外。 费鸡师昨日与成乙几乎饮酒至天明,一大早还没睡够,半梦半醒间便被李伏蝉架着走到了这里,看着费鸡师几乎被李伏蝉拖拽着的身体,和那一脸睡眼惺忪,迷糊茫然的模样,上官瑶环几乎顷刻便笑出了声。 听到笑声,费鸡师才慢慢清醒,而李伏蝉也抬头看到了那个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的女子,片刻恍惚,这才复笑道:“瑶环,早呀!” 上官瑶环笑着点了点头,“伏蝉,早呀!”又转过头看向费鸡师,“鸡师公也早啊!” 费鸡师这才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李伏蝉,挣脱了李伏蝉的搀扶,笑着与上官瑶环打了声招呼,继而又看向李伏蝉,急道:“成乙何时与我学坏了,他喝起酒来,可不比我少!” 忽然,好像想起什么,费鸡师突然问道:“你原来知道我们喝酒晚了,为何还要拖我们!你怎么不喊苏无名和卢凌风?” 李伏蝉想起自家阿叔那抠抠搜搜的模样,忽然咧嘴一笑,道:“阿叔抠门,还爱面子,与我出门皆是他付钱,可他那点微薄俸禄,与割肉何异,所以我已经很少喊他出门了。” 李伏蝉顿了顿,沉思片刻,才纳闷道:“至于卢阿兄,倒是奇怪,我与他长安也曾一同吃过小食,可自那以后,他便再也不与我一起出门了,我也不知是何缘由!” 费鸡师与成乙俱是嘴角一抽,心底几乎同时感道:我知道原因! 李伏蝉那惊人的食量,终究是吓到了卢凌风,那次的小食,吃的卢凌风撑肠拄腹,中郎将也是惧了! 好在李伏蝉也不深究,转头看着上官瑶环身侧那一堆的卷宗,心生好奇,三两步跃进亭中,问道:“瑶环一早在看什么啊?这么多!”靠得近了,李伏蝉忽然嗅到了上官瑶环身上隐隐的香气,清清淡淡,柔柔的夏风缓缓吹过凉亭,氤氲起一片馥郁。 上官瑶环看着眼前高大俊逸却竟显孩子气的李伏蝉,眉眼弯弯,心也不觉间柔了不少,轻轻笑笑,也不在意李伏蝉的吵吵闹闹,反而递过手中的卷宗,温声道:“附近州县送来的一些州志和案卷记载,伏蝉也可以看看。” 李伏蝉顺手接过,翻阅了两眼,见大都是州县的一些重要事件的记载,便准备放下,可突然,目光却被一段文字吸引:武周圣历三年,宾州正安县,大盗灵鉴,日僧夜盗,打家劫舍,欺淫良女,后官府缉拿,久寻无踪,消失匿迹。 看到李伏蝉的目光顿住,上官瑶环凑过身子,好奇道:“伏蝉,可是有何不妥?” 感受到上官瑶环靠近的身体,李伏蝉这才慢慢收回目光,笑着指着那则记载,道:“没什么,只是看到了江湖中人所犯的案子,多看了两眼。” 上官瑶环看着那段记载,娥眉轻蹙,“如此穷凶极恶者,居然脱逃无踪!”语气中虽无怒气,却叫李伏蝉听出了那丝忿忿不平。 李伏蝉安慰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或许,就在不久后,这样的恶匪大盗,便会被绳之以法呢!” 上官瑶环轻轻摇了摇头,并未多说什么,她以为这只是李伏蝉的安慰,殊不知,这却是李伏蝉的承诺,本就决心要救一救那对可怜的小夫妻,如今,惊鸿一瞥间居然又发现了关于灵鉴的记载,当真是无巧不成书,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李伏蝉来此,正是为圆此遗憾! 李伏蝉看着眉头依然未曾舒展开的上官瑶环,轻轻笑道:“瑶环,还未吃小食吧,随我们出去走走吧!” 上官瑶环目露惊讶,李伏蝉来南州多日,虽有案件缠身,却也没耽误他日日出去觅食,倒是自己,公务缠身,鲜少外出,如今,听闻李伏蝉相邀,倒是生了心动。 费鸡师也走了过来,满脸的笑意,“对啊,瑶环,也随我们一起去吧,伏蝉寻了好几处吃食,他那张嘴啊,刁得很,定是很好吃的!” “鸡师公,我的嘴哪里刁了,再如此说伏蝉,我可不给你带烧鸡了!”李伏蝉那幽怨的小眼神惹得上官瑶环连连发笑,不知不觉间,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最终,四人结伴,一同出门,说说笑笑,刚至门前,迎面走来了一副书生装扮的年轻郎君,此人头戴方巾,一身儒袍,面容清秀,气质儒雅,只是初见之下,面容隐隐透着一丝苍白,眼神略有涣散。 费鸡师见来人直奔司马府,便赶忙上前,问道:“你是何人啊?这大清早的便上门来了!” 年轻书生连忙行了一礼,恭敬道:“小生独孤遐叔,是州里的举人,听说盈渊居士现居于此,慕名而来,特来求见!” 李伏蝉闻言,微微一愣,细细打量起眼前的人,面容俊朗,目光虽略失神采,但精神尚算饱满,不见颓态,果真是独孤遐叔,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正想去寻他,他倒自己找上门了! 费鸡师一听,竟是来寻李伏蝉的,立马开心地回头,对着李伏蝉笑道:“哎哟,伏蝉,这还是来找你的!” 话音刚落,独孤遐叔激动万分,目光中焕发出光彩,连忙上前一步,重新行了一个叉手礼,恭敬道:“后生独孤遐叔拜见盈渊居士!” 原来,这独孤遐叔乃是南州举人,两试不第,未中进士,如今,正长居南州的文庙之中,全力备考。这几日,忽闻诗仙李盈渊来至南州,激动万分,恨不能立马相见,皆因李盈渊虽年纪轻轻,却状元及第,且一身才气轰动大唐,被称诗仙,如此人物,对于他这样屡试不第的人来说,无疑可称楷模,故而,在石桥图案终了后的第一时间,独孤遐叔便寻上门来。 李伏蝉看着眼前恭恭敬敬行礼的独孤遐叔,心生感慨,如此恭谦有礼,意气风发的大唐郎君,本该携手伉俪,共赴大好人生,可惜,遇到了那人面兽心的恶盗,落得个家破人亡,如今,既李伏蝉在此,定不会再叫你重蹈覆辙! 李伏蝉赶紧扶起独孤遐叔,满脸的笑意,“独孤举人无需多礼,”还未等独孤遐叔说什么,李伏蝉忽然眼珠一转,“独孤举人可吃小食了吗?” 独孤遐叔满腹的话语都被这一问生生噎住,刚被扶起的身子僵住片刻,嘴中愣愣回道:“还不曾。” 李伏蝉大喜,“甚好,我们正要去吃,一起!”说着,也不待独孤遐叔反应,便拽着独孤遐叔远去,那模样,与当初卢凌风在长安被拽着同游街市的样子,如出一辙! 上官瑶环看着李伏蝉自来熟一般拉着那独孤遐叔便要去吃饭,而独孤遐叔却是一脸的茫然与弱不禁风,上官瑶环只觉得好笑不已,却听费鸡师埋怨道:“嗐,这个伏蝉,怎么给我们拖出来吃小食的人,还把我们落下了,拖着个还不认识的人便走了呢!” 上官瑶环倒是不以为意,笑着安慰道:“伏蝉性子无拘无束,想法更是天马行空,想到什么便会做什么,鸡师公莫埋怨,瑶环陪你一起,走吧!”费鸡师这才眉开眼笑,两人追上李伏蝉,向着街市而去。 上官瑶环,费鸡师和成乙与李伏蝉相处日久,早已习惯了李伏蝉那惊人的食量,可独孤遐叔却是从未见过这般吃饭的,看着那高高垒起的蒸饼屉子,独孤遐叔惊的瞠目结舌,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诗仙,不是应该飘逸出尘,宛如神仙人物吗,怎么这个诗仙,如此,如此豪迈不羁,旷达粗放,只是片刻,独孤遐叔又说服了自己,这般食量,常人难及,或许也只有神仙人物才能做到吧! 几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独孤遐叔的眼神,从崇拜,到惊愕,再到怀疑,最后又回到崇拜,众人都不免好奇,独孤遐叔的内心究竟经过怎样的历程,竟然有这般的变化。 李伏蝉自然也瞧见了,只是他哪里会在意,反而从一旁抽过一屉蒸饼递给独孤遐叔,充满善意道:“独孤兄,多吃些,读书总是一件费心费力的事情。”短短一会,独孤遐叔已将自己的身份底细统统告知,在场众人倒是对这位坦荡而又恭谦的举人,心生好感。 独孤遐叔受宠若惊,赶忙接过,口中连连道谢。 而李伏蝉只是微微一笑,转头拿过一块五福饼,轻轻掰开,慢慢递给了身侧的上官瑶环,笑着道:“瑶环,这是南州特有的吃食,名为五福饼,取材五谷,融入五馅,红枣,赤豆,果脯,五仁,花卉,五味各有千秋,外皮酥软,似金缕玉衣,一咬之下,碎屑簌簌,内馅满溢,细腻香甜,你尝尝!” 上官瑶环其实早已饱腹,只是看着李伏蝉那热情而又殷切的目光,终究是没忍心拒绝,笑着点了点头,接过五福饼,轻启檀口,贝齿微露,细细地品尝,丝丝甜意瞬间在味蕾间迸发,上官瑶环双眸微微眯起,露出了如盛夏粉荷般的微笑,配上那倾城的容颜,看的人心神摇曳,“很好吃!” 一直盯着上官瑶环的李伏蝉本就被那突如其来的笑容晃的差点睁不开双眼,此刻,听到上官瑶环的一句好吃,李伏蝉的双眼中才又充满了喜悦的光彩,心满意足地低下头,重新投入了桌上的吃食,只是无人知道,埋下头的李伏蝉,刚刚的那一瞬,他的心跳似乎停顿了一瞬。 看着李伏蝉清空了最后一屉蒸饼,纵是已经说服自己的独孤遐叔还是情不自禁地咽下了一口唾沫,弱弱问道:“李兄可吃饱了?”原来,在李伏蝉的一番言语后,独孤遐叔已不再见外,改盈渊居士为李兄,彼此间,倒是拉近了些距离。 李伏蝉飒然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虽吃了这般多,却丝毫不见隆起,“自然饱了,独孤兄,我也曾是读书人,来了南州听说有一座不小的文庙,恰逢你也在那读书,不知可否去参观一番。” 独孤遐叔大喜,开心道:“自无不可,李兄若能去,我等也能沾沾李兄的文气!” 说罢,除却上官瑶环回府继续翻阅州志卷宗,余下的几人,皆随独孤遐叔,向文庙而去。 第83章 黄梅已至,人祸伊始 文庙之所,并不在南州的中心,反而趋近城郊,背靠南州城外的山脉。几人还未行至文庙,天空便渐渐暗沉下来。 南州的黄梅天,雨如细丝般连绵不绝,天空暗淡地如同深沉的海水,空气黏腻的似同浆糊,只是短短片刻,大街小巷,行人一空,雨便滂沱而下。 终究是未曾走到文庙,几人躲在屋檐下,看着漫天大雨,愣愣出神,费鸡师看了看墨色的天空,忍不住抱怨道:“这什么鬼天气,吃饭时还好好的,怎么顷刻间便大雨倾盆了!” 独孤遐叔解释道:“费先生有所不知,南州的黄梅时节一向如此,这雨来的突然,偏偏能持续多时,阴雨连绵,可延一月之久!”又看了看漫天的雨势,沉思片刻,“李兄,成先生,费先生,此地去文庙还需一段距离,只是这雨势不见小,不如,移步寒舍一聚,我家离此地甚近!” “如此也好!”李伏蝉看了看独孤遐叔尚算健康的面色,不由点了点头,看来吉祥的计划也才刚刚开始,便也不急这一时片刻,如今已然认识了独孤遐叔,那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今日,正好也去见一见那位令人心生遗憾的女子。 大雨难歇,独孤的府宅确是不远,不过一条街道便至。将众人安置在大堂,独孤遐叔兴冲冲冲向后堂寻找自己的妻子。 “娘子,娘子!你在何处啊?”独孤遐叔一边疾行一边呼喊。 只听一道娇软婉转的声音于卧房中响起,“在这儿呢!”说话间,一位身着淡粉色襦裙的柔媚女子缓缓走出,其人面若芙蓉,肌肤似雪,尤其是一双明媚清澈的水眸,仿佛藏着无尽的思情与温柔。 “娘子!”独孤遐叔看着款款而来的妻子,不禁面露笑容,轻声呼唤。 轻红一出门便瞧见了自家夫君那副浑身湿透的模样,秀眉轻皱,快步走上前,毫不嫌弃地伸出衣袖为独孤遐叔拂去脸上的雨水,心疼道:“怎么突然回来了?这般大的雨怎么也不撑把伞,看你淋的!” 独孤遐叔毫不在意身上的雨水,只是看着自己娘子心疼的样子,心生一股喜悦,伸出手抓住了轻红的柔夷,笑道:“娘子,我没事,你猜猜,我带了谁来了?” 轻红的手被独孤遐叔握在手中,心中一荡,可看到独孤遐叔那神采飞扬的面容,忍不住心生疑惑,自己的夫君并无什么朋友,这些年除却那文庙同住的刘有求再无相交之人,难不成是将那刘有求带来了,轻红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忍不住皱起,那刘有求她也曾见过,浪荡恣意,目光淫邪,非是善类,若不是自家夫君非要居于文庙,她是怎么也不会去到文庙,见到那样的人的。 轻红刚想说什么,独孤遐叔却已激动道:“是诗仙,诗仙盈渊居士!” 轻红愣了片刻,诗仙?哪个诗仙?轻红自幼父母亡故,由兄长抚养长大,却也是读过书的女子,对于诗仙李盈渊如此名满大唐的诗人,也是常有耳闻,惊讶道:“夫君是如何请到他的?” 独孤遐叔一边解释,一边引着轻红向前厅走去,不多时,李伏蝉便见到了这位温柔贤惠,爱憎分明的女子。 费鸡师感慨道:“想不到这个白净的小书生竟然已经婚配,还娶了一位如此漂亮的小娘子啊!” 轻红听闻费鸡师的赞扬,倒是含羞一笑,对着众人一一行礼,“轻红见过各位先生。” 众人亦是回礼,李伏蝉朗声一笑,“嫂夫人勿需多礼,适逢大雨,是我等叨扰了,在下李伏蝉,”之后李伏蝉又指着费鸡师与成乙二人,介绍道,“这位是家中长辈费鸡师,这是我阿兄成乙。” 轻红的视线在几人身上流转,最后又落到了李伏蝉身上,只见李伏蝉高大俊朗,目若朗星,腰负长剑,英姿飒爽,一身的少年侠气扑面而来,瞧着倒真不像是个读书人,虽也是一身的雨水,但丝毫不见狼狈,反而那明眸皓齿的随性一笑,令人心生好感。 轻红面容含笑,声音珠圆玉润,开口道:“我鲜少见夫君如此欣喜,如今见诗仙当面,方知因何如此。” 李伏蝉飒然一笑,看着眼前的小夫妻,忍不住道:“嫂夫人过奖,伏蝉也只是凡夫俗子,当不得仙字,独孤兄一表人才,如今再见嫂夫人,才知何为贤伉俪,真是羡煞旁人!” 独孤夫妻二人相视一眼,俱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红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连忙道:“几位可曾用过小食,我这就去准备!” 费鸡师笑道:“独孤家娘子莫麻烦了,我们刚刚吃过,就与你家独孤在南州市集。” 轻红嗔怪几句独孤遐叔,轻声责怪他为何不将几位邀请回来吃饭,而独孤遐叔只是憨笑两声,两人一言一行,尽显恩爱。 大雨不断,这一下,便没了个停,文庙之行倒是暂且搁置,几人在独孤府盘桓半日,吃过了午饭,这才决意离开。 临别之际,李伏蝉忽然偷偷拉过费鸡师,轻声耳语一番,费鸡师越听越是费解,眉头皱起,但是李伏蝉既然如此嘱咐,那必然有他的道理。 李伏蝉看向独孤遐叔,正色道:“独孤兄,我与鸡师公略通医术,我观你面色晦暗,双眸凝涩,平日可有疲惫嗜睡,恍惚萎靡之况?” 话音刚落,轻红担忧的目光便看向了独孤遐叔,此次归家,自家夫君的脸色确有异常,只是那股鲜少出现的激动与愉悦令自己暂时忽略了这一情况,如今再听李伏蝉提起,轻红不禁关切道:“夫君,你可是身体不舒服?” 独孤遐叔愣了愣,听到几人的询问这才仔细回忆起自己近日的身体状况,随即猛然一惊,“确是如此,近日来总觉恍惚,读书每每不觉间入睡,往常一日可以记忆的东西如今需两三日之久,我还以为是我读书太过劳累,以致如此,难道,是我病了?” 李伏蝉不动声色,暗道一声果然如此,却面带笑容安慰道:“独孤兄,嫂夫人,莫担心,时逢梅雨,湿邪困阻气血,人易倦怠,加上独孤兄读书刻苦,劳累过度,从而神思不足,精疲力乏,这是正常之事,不必担忧!” 说话间,李伏蝉拉过费鸡师,道:“鸡师公是医道大家,若不放心,让鸡师公给你把把脉吧!” 小夫妻二人俱是看向费鸡师,若不是李伏蝉在前,看着不修边幅的鸡师公,两人恐怕还会有所质疑,但此刻,两人皆是深信不疑,轻红连忙道:“麻烦费先生了!” 费鸡师点了点,笑道:“不麻烦,不麻烦。”说话时,便已经搭上了脉,只是片刻,费鸡师面色奇怪,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独孤遐叔这对小夫妻,发觉两人面上担忧的神情,又瞥了一眼李伏蝉,只见李伏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费鸡师这才大笑一声,轻松道:“无事,无事,确如伏蝉所言,你啊,用功过度,思虑过杂,加之这南州的天气燥热多湿,久而久之,便有了如今的症状。” 虽听闻并不是多大的问题,可轻红还是担忧道:“费先生可有治疗之法,还请先生为我夫君诊治!” 费鸡师一顿,面露为难,看了看李伏蝉,见其忽然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笑着递给了轻红,道:“嫂夫人,这是我来南州后,发觉天气燥热多湿,与鸡师公特制的丹丸,”又看向独孤遐叔,嘱咐道,“此药对独孤兄你的症状有益,你且带在身上,每日服用,若还无见效,你便来司马府寻我,鸡师公会再为你开药。” 好似想起什么,李伏蝉又补了一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孤独兄你近日读书,晦涩难明,不如在家休息几日,待完全恢复再回文庙吧!” 小夫妻俩当然直接答应,又千恩万谢的接过药瓶,只有费鸡师眼神古怪地看着那熟悉的小瓶,好在李伏蝉事先交代,他倒也不曾多言,只待离开此处,再做询问。 再之后,交代好用药之事,几人便准备离去,李伏蝉看着非要相送至门前的夫妻俩,雨声嘈杂,水幕朦胧,小夫妻俩站在那,相互依偎撑着伞,和和睦睦,正是一对令人羡慕的夫妻模样。 李伏蝉想了想,才道:“独孤兄,我与你一见如故,之后所有何事困扰,但寻我无妨,伏蝉必鼎力相助!嫂夫人也是,若遇难事,也可来司马府求助!” 这番话,又得到独孤遐叔与轻红的感谢,几人这才离去。 街道转角,李伏蝉撑着伞带着成乙,费鸡师独撑一把伞,却是忽然靠近过来,总算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伏蝉,我给那独孤小子把过脉,那哪是什么天气与用功过度导致的神思不足,他那是被人下了迷药啦,虽剂量不大,但看他模样,显然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你为何让我瞒着他们啊?” 李伏蝉笑了笑,停下脚步,雨声哗啦啦响个没停,李伏蝉四处张望,寻了一处屋檐,拉着两人避了避雨,这才道:“鸡师公,我与阿兄行走江湖,碰到的那些下毒使迷者不计其数,所以身上常常带着克制此类阴损伎俩的丹丸,尤其是与鸡师公你认识之后,你还为我改进了那丹丸的药性。”这便是鸡师公一眼认出了李伏蝉所给出丹丸的原因,那是他与李伏蝉共同研制的解毒丹。 李伏蝉回头看了看雨幕中已经变得模糊的独孤府,心生感慨,“独孤兄是个读书人,一心读书考取功名,家有娇妻,这三年却也不惜居于文庙之中,平常也不与外人接触,故难与人结仇,又有何人能害他,可他这迷药之害,却已有些时日。看来,或许是他所居文庙的问题!” 李伏蝉顿了顿,看着费鸡师,道:“至于何为让鸡师公瞒着他,是因为如今省试在即,若点出有人在加害他,恐怕扰了他学习的心思,而且,也会令他之妻徒生担忧,那解毒丹对他有用,我既然也知道了此事,定会追查到底,我已经嘱咐了他这几日留家,想来他也会过些时日才回文庙,待我们回去告知阿叔此事。明日,我会先去那文庙走一遭!” “原来如此!”成乙忽然说了一声,原来,他耳力非凡,李伏蝉拉着费鸡师耳语时,瞒得过独孤遐叔夫妻俩,却瞒不过他成乙,何止费鸡师纳闷,他也一样疑惑,不过,他是成乙,那个最信任李伏蝉的成乙,故他从不会问,李伏蝉也总会主动告知。 既然知道了李伏蝉的打算,几人再无疑惑,顶着大雨,向着司马府,一路快行。 第84章 文庙之圣,大盗之恶 大雨未歇,告知众人独孤遐叔一事后的李伏蝉,于翌日冒着雨无声无息地来到了文庙。 香火破败,但文庙的大门却依然大开,这文庙虽是吉祥捐资兴建,用于隐匿藏身,但毕竟是文庙,人来人往,供奉香火,理所应当,若是不让人进入,那才是惹人怀疑,好在,南州虽有读书人,但来拜文庙的却是寥寥无几,初始香火还算鼎盛,再到如今,已经鲜有人问津。 李伏蝉撑着伞,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就这样定定地站立文庙之前,雨水瓢泼,却一点影响不了他的视线,犀利的目光仿佛穿透雨幕,看向了文庙之中隐藏的阴暗。 说来可笑,文庙,纪念与供奉孔圣之所,此处文庙红墙黄瓦,雕梁画栋,尽显庄重威严,可偏偏却是一位江洋大盗为隐匿身份而出资建造,如今更是潜藏其中十年之久,也不知那位身高九尺,力能举国门之关的孔夫子若泉下有知,会不会抡着巨木杀上门来。 李伏蝉自嘲一笑,忍不住为自己的想法咧了咧嘴,孔夫子是教训不到他了,便由我来吧!思绪落下,李伏蝉大步前行,进入了文庙之中。 这文庙确实不小,李伏蝉走到庙院中央,看着周围的各类厢房和那隐隐露出夫子像的大殿,眼睛眯起,继而脑袋微微一侧,双耳颤动,细细倾听,这一瞬,天地仿佛一寂,嘈杂的雨声似消失一空,大殿,厢房中的一切声响似万川归海一般汇聚而来,烛火摇曳,风吹帘布,淅淅索索,声声入耳。 只不过片刻,李伏蝉眉头微微皱起,念叨了一声,“没人?” 李伏蝉轻功极好,走路仿若轻云蔽月,脚步轻盈地踏进了文庙大殿,地下只留下了浅浅的脚印,李伏蝉四处打量,倒是忍不住点了点头,主殿空间高阔,似穹顶笼罩,夫子像端巨正中,圣容肃穆,神态威仪,四周弟子像列立,姿态各异,抬头望去,朱红色的立柱仿佛拔地而起,直入穹顶,梁上金龙雕花,栩栩如生,殿内升起冉冉的檀香,又在风中渐渐四散,单单是瞧这大殿的布置,这吉祥确实花费了不少心思。 李伏蝉继而冷笑一声,可惜,再如何粉饰伪装,贼就是贼,盗就是盗,一日为贼,终身为贼,穷凶极恶者哪有什么回头是岸,唯有死,才是救赎! 李伏蝉注意到了大殿一隅的案几,其上堆满了书册文籍,想来,是平日独孤遐叔与刘有求读书之所,说起来,那刘有求不学无术,好寻花问柳,此刻大雨绵延,却不在此处,也必然是找地方寻欢作乐去了,如此之人,若真让他得了关系,入朝为官,那才是百姓之难,与江洋大盗改头换面踏入官场,又有什么区别! 四处逛了逛,见并无什么异常,李伏蝉缓缓走到了大殿门前,忽然,李伏蝉目光一瞬,轻笑一声,倚着门框,静静地看向文庙大门处,仿佛在等待何人。 不多时,一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影慢慢出现在雨中,手中还提着一只湿漉漉的山鸡。 吉祥自收手归山,隐居这南州,已有十年之久。十年,确实是漫长而又遥远,远到令吉祥感到那些杀人越货,劫掠美色的日子,恍如前世一般。这十年来,他仿佛真的成为了这南州文庙的一名杂役,平凡庸碌,卑微度日,就连这日常的荤腥都需要自己上山打猎,好在,那一手仗之行凶的武艺尚未生疏。 吉祥踏进面门,目光所及之处,竟然站着一道人影,雨幕虽浓,却也不难看出殿门前之人的身形高大,绝非庙中两位读书学子中的其中任一位,而文庙如今已经几乎无人光顾,吉祥心中一紧,目光瞬间一厉,那似饿狼一般凶狠的光芒瞬间穿透雨幕,落进了李伏蝉眼中。 只是刹那,吉祥又突然反应过来,他终究不是那为恶江湖的灵鉴了,目光中的狠厉忽然消散一空,重新变成了那个卑微的杂役,提溜着打到的野鸡,顶着雨幕,弓着腰匆匆跑向李伏蝉。 雨幕虽大,可吉祥目光中那一闪而逝的凶光,李伏蝉却是瞧得一清二楚,看着面容变幻,佝偻着身子小跑而来的吉祥,李伏蝉心底冷笑一声:恶鬼就是恶鬼,纵然安分多年,这恶念却是根深蒂固,难移分毫! 所谓恶念,便有如高山滚石,一旦落下,永无止境!杀人者,杀心旦起,再无止休,似吉祥这样的穷凶极恶者,恶念不消,杀心难止,非死,难赎其罪! 待吉祥跑到身前,止于身前四五步,吉祥便赶紧行礼,“不知先生何人,来文庙有何贵干?” 李伏蝉看着卑躬屈膝的吉祥,面容平淡,轻声回道:“我姓李,是个读书人,初来南州,听闻此地文庙恢宏,特来一观,你是这庙里的?” 吉祥微微一愣,看文庙?此地文庙早已落寞多年,若不是出了个独孤遐叔与刘有求,根本都算得上无人问津了,心中虽然讶异,却还是恭敬道:“吉祥拜见李先生,我是庙里的杂役。” 李伏蝉微微侧头,看向吉祥手中的野鸡,笑了笑,“时逢大雨,这野鸡不好打吧!” 吉祥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野鸡,笑道:“李先生有所不知,这文庙之后有座小石桥山,草木茂盛,总有山鸡出没,雨天了,他们不好飞,我便去打了几只,还是挺容易的。” 李伏蝉目光深邃,有心似无心道:“纵是不好飞,也非眼疾手快者能轻易捕到的啊!” 吉祥一愣,也不知道李伏蝉这语气是不是在夸他,刚想说话,却听李伏蝉忽然道:“我是独孤遐叔友人!” 吉祥惊讶地抬起头,目光怔怔,先前迎面而来,匆匆一瞥,虽大致看出眼前人相貌不凡,却未曾看清面容,如今再看,才发觉李伏蝉面容俊朗坚毅,眸灿如星,虽着一身江湖人的劲武简装,但立在此处,一身华贵的气质便扑面而来。 吉祥久处江湖,做过僧人,当过大盗,如今,又在文庙隐匿十年,见过了形形色色的读书人,因此更能明白李伏蝉身上那股气质的可贵,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不像话之人,吉祥竟隐隐生出一股惴惴不安之感,而与此同时生出的,又是一股浓浓的嫉妒! 吉祥自诩聪明人,对独孤遐叔这样的举人都是异常轻视,可他已经完完全全忘记,若非当初独孤遐叔的一番鼓励,他连读书一途都不会踏入。而正是被独孤遐叔的一番鼓励后,努力苦读之时竟发现自己貌似当真天赋不凡,他不但生出了对独孤遐叔的轻视鄙夷之心,甚至还幻想着进入仕途,如此之人,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当真天生的恶种。 只是吉祥到底也非常人,心底虽然讶异于眼前气质如此出众之人居然是独孤遐叔的朋友,却也未露异色,连忙道:“原来是独孤举人的朋友,可惜,孤独举人自昨日外出,仍未归来,想来应是回家了。” 说到此处,吉祥心中的纳闷也是冉冉升起,独孤遐叔幽居文庙三年,一心苦读,却两试不中,因而更加刻苦,往往数月难归家一次,这便才有了轻红的文庙之行,落入了吉祥这般恶佞之人的视线之中。 而这次也不知为何,独孤遐叔竟然一声不吭,匆匆离去,还彻夜未归,除了回家,吉祥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毕竟三年同住,他对独孤遐叔的人际关系早已一清二楚,其人无友,唯有家中娘子轻红。 而至于怀疑独孤遐叔发现了自己的作为,吉祥丝毫不曾有过此想法,他认定独孤遐叔屡试不中,天资不足,更是身怀一股愚蠢,哪里会察觉到他的手段! 李伏蝉也不在意,转身向着大殿内走去,吉祥亦步亦趋,连忙跟上,只听李伏蝉淡淡道:“我知道,我昨日就在独孤家!” 吉祥脚步一顿,嘴角微微抽搐,那你来干嘛!只是,心里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吉祥却也不曾直接开口,反是问道:“那不知先生是来……” 李伏蝉定住脚步,端详起那庄严肃穆的夫子像,饶有意味道:“我虽初来南州,但也听闻此地风俗习惯,如此恢宏堂皇的文庙却是闻所未闻,反倒是寺庙奢华者,不在少数,你这文庙……”李伏蝉忽然转过头,目光直视吉祥,倒是将在背后审视李伏蝉的吉祥吓得一惊! 吉祥面色稍变,李伏蝉却是淡然一笑,只是,这样的笑容落在了吉祥眼中,却显得意味深长。 纵是吉祥杀人越货,心境也非常人,但此刻平静了多年的心湖也掀起了滔天巨浪,他为何提到了寺庙,难道他知道了我的底细!不可能!我已经隐居此地多年,早已无人知晓我的存在,吉祥强自镇定,身子更加低垂了些,“这文庙已经建造多年,是一位无名氏捐资的,我也不清楚这其间的缘由。” 李伏蝉漫不经心地走动,听着吉祥语气中若隐若现的紧张,背对着吉祥的脸庞突然露出坏笑,“我就随便问问,别放在心上!” 吉祥听着李伏蝉语气中带起的笑意,不知为何,心头突然涌上一股火气,松弛的身体慢慢绷紧,双拳不自觉地握紧,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那双平平无奇的双眼中由嫉妒渐渐变为了厌恶,可是,如此气质的少年郎君,吉祥终究是还不曾弄清李伏蝉的身份,如此青天白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他的心中早有了一个更加重要的计划,此刻,绝不可多生波折,由此,吉祥又缓缓收敛起目光中的凶厉,重新低下了头。 李伏蝉灵觉异于常人,察觉到背后的目光几次变幻,却又最终归于平静,李伏蝉不屑一笑,这才回过头,似笑非笑道:“文庙不错,可惜并无多少人气。” 吉祥愣了愣,他在说我不是人吗?还没想明白,只见李伏蝉已经走到了殿门处,重新撑开了伞,回过头,那双锐利的眸子仿佛直视人心,笑道:“我叫李伏蝉,吉祥,我们还会再见的!”说着,也不待吉祥反应,李伏蝉的身影已然迈入雨中。 吉祥闻言,看着远去的背影,却还是恭声道:“恭送先生!”可他低垂的脸庞上,眉头紧锁,好耳熟的名字,我应该在什么地方听过。 片刻后,吉祥如梦惊醒,是他!吉祥远离了江湖,可他到底曾在江湖厮混,有仇敌,自然也有同道之人,如今,虽再不入江湖路,但跟过往的某些人还偶尔保持着书信联系,江湖中的大事也是略有耳闻,而最近几年,江湖中一等一的大事,便是出了一位人人惊惧的剑魔!那人的名字,正是李伏蝉! 剑魔,如此年轻!吉祥愣在原地,心中久久难平,他并未怀疑是否同名同姓,李伏蝉身上那难言的气质,绝非常人。可继而,又心生一股轻视,吉祥于十年前在江湖中活跃,彼时的江湖早就被某个人砍得七零八碎,他又是在南州这偏蛮之地为害,故无人制约他,令他生出了寂寥无趣之感,这才退隐江湖。 到如今,见到如此盛名的剑魔,纵然气质不俗,可在他眼里,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这江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吉祥冷笑几声,刚准备回屋,余光瞥见了一旁独孤遐叔读书的案几,突然一愣,脑海中的记忆,仿佛一瞬间苏醒:独孤遐叔抱着一册诗集反复诵读,连书都搁置不读,吉祥讶异询问,独孤遐叔这才兴致满满地为他介绍了,如今名传天下的诗仙,李伏蝉。 剑魔?诗仙?吉祥彻底愣住,这两者居然是同一人,想起李伏蝉那江湖气与读书气交融并存的书剑风流,吉祥心中的嫉妒几乎顷刻迸发,他已是不惑之年,却只能藏身文庙,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杂役,可李伏蝉如此年轻,庙堂,江湖,却俱是他的名气,这怎能叫人不怒! 吉祥三两步走进雨中,大雨倾盆而下,瞬间浇透吉祥的心,令他突然冷静下来,若李伏蝉真是独孤遐叔的好友,那他的计划,恐怕便不会一帆风顺,而且,南州四子案闹得满城风雨,吉祥早已经听说诗仙是与官府在打交道。 不行,我的计划绝不可失败!想到此处,吉祥面目狰狞,扔下手中的野鸡,径直奔向了后院。 一处少有人及的厢房,吉祥站在门前,左右张望,四下无人,只有朦胧的雨幕,这才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打开房门,刚进去,便听到一阵“咕咕”声响起,此间屋内,竟藏着一笼信鸽! 吉祥走到一旁桌前,取出笔墨,写好书信,便打开鸽笼,取出一只信鸽,将信装好,这才走出房间,重新上锁。 看着漫天大雨,吉祥的心里,此刻更多了些烦躁,本该趁着大雨将自己的计划一一实施,这本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可如今,独孤遐叔归家,半路还杀出个李伏蝉,当真是不顺我心! 再无犹豫,双手一松,信鸽扑腾着翅膀,便融入了雨幕!看着信鸽消失无踪,吉祥这才收敛情绪,恢复了那人畜无害的模样,重新回到屋内,可心底却是下了决定,一切,要提前进行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文庙大殿的屋顶,李伏蝉撑着伞静静地看着一切,看着吉祥走进一处偏隅的屋舍,看着他放飞信鸽,李伏蝉也不曾阻止,他来此就是为的打草惊蛇,没想到,还真有了意外收获,无论这信鸽去往何处,又带来什么样的人,他李伏蝉自然有办法应对,因为他是李伏蝉,是元芳之子,是如今的天下第一! 第85章 人各有劫,一死一伤 回到司马府,抖去伞上的雨花,走进内堂,这才发现正好赶上了众人吃饭。 看着走进门的李伏蝉,费鸡师连忙起身,笑着迎上去,“伏蝉,你回来啦,快快快,来吃饭!” 众人纷纷停下碗筷,等待李伏蝉落座,李伏蝉自然不会耽搁,一眼便瞧见了为自己留得位置,直接坐下,大快朵颐。 司马府的吃食皆由费鸡师准备,而他费鸡师多了解李伏蝉,所选的吃食皆合李伏蝉的胃口,故李伏蝉吃得不亦乐乎。 众人瞧见李伏蝉吃得这般开心,也是忍不住欣然一笑,不觉间胃口都好了几分,他们自然知道李伏蝉去了何处,当日归来,李伏蝉便将一切告知,今日不过是李伏蝉去试探试探,那文庙究竟有何猫腻。 只是,众人也无一发问,只待李伏蝉吃饱喝足,再言其他,看着李伏蝉着急忙慌,仿佛打仗一般,苏无名倒是忍不住念叨了一句,“伏蝉,你慢点,没人跟你抢。” 李伏蝉连连点头,嘴中含糊不清,也不知是答应还是没答应,苏无名无奈一笑,且由他去了。 而其余众人也是纷纷含笑,宠溺地看了一眼似乎长不大的李伏蝉,还顺便将桌上的吃食尽量往李伏蝉面前推去。 饭后,李伏蝉一脸满足的仰倒在椅子上,这才好像想起什么,左右环顾一圈,轻咦一声,“卢阿兄再任司法参军,这都两天了,还没有回来吗?” 钟伯期一案完结,上官瑶环递交的文书回复已从长安传达,卢凌风被任南州司法参军,熊千年本就因案件告破,而对卢凌风此前的态度心生愧疚,本意就想让卢凌风再代参军,如今,有了正式的任命,一切便是顺理成章。 而卢凌风再任司法参军,势要为自己争一口气,便奔赴南州狱,欲将南州积压的案件一件件办理,时逢黄梅大雨,至此,已有两日未归司马府。 裴喜君满目的心疼与担忧,回道:“是啊,两天了,卢凌风一直没有回来,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上官瑶环走上前,轻轻拉起裴喜君的手,安慰道:“放心吧,喜君,谢班头来过一次,卢凌风在南州府衙中审理陈年旧案,他辞官又再任,这时候,心里想来是憋着一股劲呢!” 苏无名想了想,眼睛一转,也赶紧道:“哎呀,这个卢凌风,怎么一门心思地扑在了公务上,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平白惹得我们喜君牵肠挂肚,待他回来,看义兄怎么说他!” 这话一出,倒是叫裴喜君羞红了脸颊,心间的忧虑却是散开不少。 李伏蝉这才将文庙见闻细细讲述,最后补充道:“文庙之中,另有一学子,我却是未曾见到,不过这文庙的杂役吉祥,身怀武艺,眼藏凶光,虽掩饰的极好,却逃不过我的眼睛,后来,我佯装离去,在文庙屋顶更是看到了他放出的信鸽!” 众人闻言,皆是眉头紧锁,这小小的文庙之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会武的杂役,被下迷药的举人…… 南州的黄梅天,大雨连绵,刚刚经历了石桥图案的阴暗天空,本以为云开见日,不曾想,短短几日,竟又出现了层层迷雾。 苏无名沉思片刻,这才开口道:“伏蝉,按你所言,这吉祥的嫌疑极大,但此刻一切皆是我们的推测,”苏无名稍顿,想了想,“独孤遐叔这两日既然居家,那就等卢凌风回来,一同再去文庙,探探这吉祥的虚实。” 上官瑶环看了看窗外的雨幕,倒是忍不住道:“卢凌风已去了两日,却是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李伏蝉也是忍不住侧了侧脑袋,这个卢阿兄,究竟在忙什么啊? 南州黄梅,阴雨悱恻,确是生活在长安的卢凌风从未经过的,再任参军,即便有积压的陈年旧案,但适逢此雨,他根本是寸步难行,连初来南州,甚觉繁荣的南州大街此刻都陷入了空无一人的境况。 卢凌风与谢、黄两位班头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南州大街上的一处食铺中,卢凌风望着天空瓢泼的大雨愣愣出神,也不知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连手中的吃食也搁置一旁。 谢、黄两位半班头自然注意到了自家上司的异常,两人停下手中吃饭的动作,顺着卢凌风的视线看向天际,灰蒙蒙一片,只剩漫天的大雨。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俱是纳闷,黄班头忍不住问道:“卢参军,你有心事啊?” 听闻声响,卢凌风微惊,手中的汤匙掉落碗中,这才转醒,卢凌风面容严肃,皱起眉头,“我心里有事啊,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闻言,谢、黄两班头笑了笑,黄班头赶紧激动道:“这次啊,朝廷的任命文书下来,您继续担任司法参军,我哥俩儿都替您高兴!” “是啊!我俩都愿意跟着您干!”谢班头也真心诚意道。 卢凌风高傲鲁莽,不苟言笑,但其本身的人格魅力却是丝毫不减,他能力出众,敢打敢拼,每每有事,必然冲锋在前,这样的上司谁不喜欢,谢、黄两位班头对卢凌风敬佩有加,自然乐意跟着他做事。 谢、黄俩人是高兴了,可卢凌风此刻却是高兴不起来,看着食铺外丝毫不见颓势的大雨,卢凌风长叹一声,道:“我卢凌风在这天天下雨的南州,还有什么事可做啊!” 谢班头听到此话,立即反应过来,他仿佛一瞬间便摸懂了卢凌风的心思,道:“我听明白了,您是嫌这南州爱下雨,其实啊,也没多久,再有半个月!” 卢凌风面色一僵,随即惊叫出声:“什么!” 谢班头顿了顿,想了想,敲着桌子,信誓旦旦,“一个月!黄梅天儿嘛!” 卢凌风看着灰暗的天色,他感觉灰暗的又何止是这天气,他此刻的心情都阴郁了不少,有气无力道:“还要一个月!” 谢班头解释道:“这黄梅天啊,最适合的就是喝酒,睡觉,做梦!”此话一出,立马引来了黄班头的认同,笑着连连点头。 可卢凌风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双眼无神,“这才两天,我感觉啊,我整个人就快要发霉了!”说着话,卢凌风已经忍不住抱着头,整个人已经埋在了桌子上。 雨中的南州大街,此刻,早已没有了行人往来,杵着脑袋愣神的卢凌风却忽然看到雨幕中朦朦胧胧出现一道人影,卢凌风目光一紧,心中讶异,这么个鬼天气,会是什么人在街上行走。 那人影慢慢吞吞,左顾右盼,走两步便会停住,仔细看看周围后,才继续前行,慢慢便接近了卢凌风所在的食铺。 卢凌风这才看清,雨中那道身影虽着蓑衣,却无斗笠,一身衣服破破烂烂,怀中却似乎揣着什么东西,抱的小心翼翼,他左顾右盼间似乎便是为了保护怀中的东西,只是,那副作态,形迹可疑,像极了做贼心虚。 卢凌风紧紧盯着那道身影,两位班头也发觉了卢凌风的异常,顺着视线看去,只听卢凌风问道:“可见过此人?” 谢班头回过头,眯着眼睛仔细辨认,可看了好一会却是没认出来,“这是谁啊?” 黄班头却是忽然道:“这是冬郎吧!” 谢班头这才想起来,眼前的身影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合,立即道:“对,就是他!” 卢凌风问道:“他是何人?” 谢班头解释道:“乞丐,打小在南州街上乞讨为生。” 乞丐?不对,这副姿态,此人不太对,卢凌风看着冬郎急急忙忙却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已经泛起了怀疑,“可有偷窃前科?” 谢,黄两班头对视一眼,俱是摇头,“没有。”冬郎此人,虽乞讨为生,但也算本分,倒是不曾作奸犯科。 而这时,正左顾右盼的冬郎,也看见了食铺中的卢凌风几人,其中谢,黄两位班头的捕手服更是仿佛蝎尾针一般蛰到了冬郎的痛处,他整个身子都怔住了,本来稍微抬起的头立马深深低下,身子弓的更弯,脚步不自觉地变快。 这一刻,卢凌风甚至能清晰地看清冬郎面上的紧张与恐惧,他的目光瞬间锐利,紧紧跟着冬郎的身影,就在冬郎即将离去之际,卢凌风突然暴喝一声:“冬郎!” 这一声,犹如平地惊雷,穿透雨幕,心中有贼的冬郎蓦然一惊,慌乱之下,怀中的东西径直掉落,一个包裹四散而开,金银珠宝散落一地,冬郎一急,胡乱抓起几件,便向着远处逃去。 看着冬郎狼狈的背影,和地面上七零八落的珠宝银两,卢凌风目光冷峻,却不为所动,而谢,黄两位班头却是对视一眼,立马拿起一旁的障刀,追赶而去。 冬郎也真是歹命,他自小南州乞讨,后来在文庙中寻了处偏僻的屋舍安身,如今,天降大雨,乞讨无门,饥饿无奈,只得睡觉,没想到大雨倾盆,伴随雷鸣,吓得梦中的冬郎惊醒,同时激动之下竟然踹碎了贴身的墙壁,从其中寻到了一个装满金银珠宝的包裹,天降横财,冬郎喜不自禁,自然想据为己有,可没想到,遇见了卢凌风。 回到南州府衙的卢凌风,饮着茶,听着谢班头讲明了前因后果,后问道:“那冬郎如何处置了?” 谢班头摇了摇头,好笑道:“他啊,整天做梦,梦里都是大富大贵,说那金银珠宝就是他自己的,他虽未偷窃,但见财起意,受了杖责二十,长长教训,已经放了!” 卢凌风点了点头,如此处置,也算合情合理。 而此刻的文庙之内,回了家的独孤遐叔却是忽然回到了文庙,吉祥看着整理书册的独孤遐叔,眼神莫名,一边递过茶碗,一边问道:“独孤举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独孤遐叔服了李伏蝉所赠的药物,状态好了不少,但来时雨大,淋了些雨,此刻不免有了些狼狈,倒是未曾叫吉祥看出什么,独孤遐叔一边装着书籍,一边笑道:“家中有事,我需回去几日,怕耽误读书,所以来取几本书。” 吉祥闻言,眉头却是忍不住皱起,他如今计划实施在即,这独孤遐叔怎么会突然回家,而且那忽然出现的李伏蝉总令吉祥内心或有不安,难道,这独孤遐叔真的发现了什么! 可吉祥也是厮混江湖多年的人物,识人之术倒也不差,他仔细打量了一番独孤遐叔的神情,发现并无异色,只得追问道:“不知举子要去办何事,吉祥能否帮上忙?” 独孤遐叔笑了笑,“是娘子家的私事,我们要去趟鹤县,吉祥有心了,但是不用帮忙。”说着话,独孤遐叔已经收拾好,准备离去。 吉祥心中一急,这独孤遐叔若是走了,自己的计划该如何施行,只是,吉祥又忽然顿住,随即想起什么,嘴里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心中的焦虑也立马散去,独孤遐叔既然重新来了文庙,那自己的计划便可施行,他如今要离开南州,去往别县,这不是更加顺应了他的计划。 吉祥也不再多言,反而恭恭敬敬地送着独孤遐叔离开了文庙,其实,他在刚刚那碗茶水中已经下了迷药,本想再对独孤遐叔说些什么颠倒黑白的话,却不想独孤遐叔毫无反应,竟然就这般施施然离开了,这倒是惹得吉祥疑惑不已,难道是迷药放久了,失去了一开始的作用。 只是,看着远去的独孤遐叔,吉祥也不曾深究,而是趁着大雨,埋伏进了文庙祠堂,等待寻花问柳的刘有求归来。 翌日,司马府,卢凌风终于归来,只是,行色匆匆,径直寻到了苏无名与上官瑶环。 大家正吃着李伏蝉冒雨买回的小食,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卢凌风便面容严肃,直接道:“苏无名,瑶环,出命案了!就在南州文庙!” 在场几人俱是一愣,对视一眼,纷纷看向李伏蝉,而李伏蝉却是猜到了什么,神情不变,动作不停,捧着粥碗,几乎将脸埋进了碗里,呼哧呼哧的。 鸡师公却是率先沉不住气问道:“死的是谁,可姓独孤?” 卢凌风也是一怔,他多日未归,自然不知道孤独遐叔之事,也不知道费鸡师为何如此发问,却仍是回道:“不是,听说是姓刘,是在文庙读书的一个学子。”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这文庙之诡,却是越发的扑朔迷离,本以为只是迷药害人,不想,竟短短时间内,还出了人命! 这黄梅天,阴雨晦暗,泥泞潮湿,终究是恍恍惚惚,愁煞旁人! 第86章 风吹雨落,心为何动 南州捕手冒雨而行,早早将文庙封锁,待苏无名几人至,雨势竟渐渐变小。 “死者刘有求,本州人,世家子弟,其人未娶,家中有老父,希望他走仕途之路,于是将他送到文庙,让他安心读书,考取功名。”黄班头将死者的身份娓娓道来。 而苏无名几人正围着尸体细细观察,刘有求面部着地,整个身子背朝众人,面色已然泛白发青,致命伤虽还不曾仔细勘验,但其背部那殷红的血迹与衣服上扁细的豁口,无疑是被人自身后用刀捅刺,以致身亡。 卢凌风仔细环顾了一番文庙大殿的布置与环境,回头望向苏无名,上官瑶环和李伏蝉,只听苏无名忽然问道:“他是什么时候住到这里的?” 黄班头赶忙答道:“今年三月初,当时举人独孤遐叔已在此幽居三年,苦读备考。” 卢凌风再闻此名,想起刚刚来时路上,众人所讲述的文庙见闻,顿时恍然,问道:“这独孤遐叔便是你们跟我说过的那人吧?” 李伏蝉点了点头,“不错,只是这两日,他应该还在家才对。” 谁知,此话一出,黄班头却是说道:“来过!” 几人闻言,纷纷向其望去,黄班头接着道:“昨日下午,独孤遐叔回来过,说是家中有事,要在家呆个几日,取了几本书,又回去了。” 上官瑶环问道:“黄班头如何知晓的?” “哦,是庙里的杂役,叫吉祥,我们刚刚过来的时候已经问询了一遍。”黄班头回道。 闻言,苏无名,上官瑶环与李伏蝉皆是对视一眼,独孤遐叔并不知道自己是被人下了迷药,故而避开文庙,回家读书,那家中究竟是突发何事,才折返文庙呢? 卢凌风却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连忙问道:“昨日发现金银财宝的那个乞丐,是不是也住在这里?” 谢班头立马笑道:“对,卢参军记性真好,他就住在祠堂旁边的厢房里。” “什么乞丐?什么金银珠宝?”苏无名疑惑道。 卢凌风一边解释,一边让谢班头带路,几人行至柴房,便已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李伏蝉撇了撇嘴,感慨道:“天降横财,却成无妄之灾,果真是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啊!” 上官瑶环愣了愣,倒是听出了李伏蝉语气中的不对,看着先一步走进柴房的几人,顿住脚步,轻声问道:“伏蝉是在可怜那乞丐?” 李伏蝉自嘲一笑,前世今生相融,却难忘那些为了生活奔波劳累,只为求几两银钱的日子,后来,重病之下,负债累累,哪一日不是盼着天降横财,也不知是为了延得一日性命,还是希望亲友不要因为自己过得那么艰难。 李伏蝉摇了摇头,驱散眼中的不知何时浮现出的悲伤,重新恢复了往日神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非是同情,只是一时感慨,谢班头路上已然言明,这乞丐好手好脚,却始终乞讨为生,不过也是好吃懒做,咎由自取罢了。” 上官瑶环何等五感,虽是刹那而逝,可李伏蝉眼底的那份悲伤却落进了她的眼中,只是,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李伏蝉,上官瑶环也并未多言,只是恍然觉得,原来这个似乎长不大的少年郎君也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上官瑶环轻笑一声,明媚的脸庞似莲花盛开,落在李伏蝉的眼中,竟如此明亮,连南州阴暗的天色都驱散了几分,两人相视一笑,这才走进柴房。 冬郎昨日受了杖责,皮开肉绽,已然趴在柴房中一日夜不曾动弹,却还是疼痛难忍,更别说此刻还饥肠辘辘,本还不断呻吟着,却被忽然打开柴房门吓了一跳,身体情不自禁地便要起身,却牵扯到了伤口,疼得直抽冷气。 好不容易缓下来,看着卢凌风几人,冬郎心中一惧,想起昨日落在身上的板子,连忙道:“我,我没偷啊,我那些金银财宝都,都是在这儿找到的,是我捡到的。我最近老做梦,梦见有小鬼抱着我的腿,我怎么踹也踹不开,结果,把这墙给踹塌了,就踹出了这么个洞来!” 众人闻言,顺着冬郎所指望去,果不其然,墙角处确是有个洞窟,只是,此时众人,又哪里会将此事放在心上,卢凌风目光严肃,问道:“冬郎,你可认识刘有求?” 冬郎自然认识,连连点头,却听卢凌风接着问道:“他对你怎么样?” 怎么样,当然是不怎么样!冬郎倒是实诚,语气中满是埋怨,低下头说道:“不好!每回那剩饭剩菜都不肯赏给我,还让那吉祥撵我走,说,说总能闻到我身上的酸臭味,”说到此处,冬郎开始激动起来,连说带比划,“我住这儿,他住那儿,中间还隔了个院子,他什么鼻子呀!” 卢凌风目光一厉,“故而你恨他?” “恨!我恨不得一刀砍死他!”冬郎斩钉截铁道,整个身子都仿佛在用力,却牵动伤口,连连喊痛。 可此话一出,卢凌风瞬间发难,反手便将身侧黄班头腰间的障刀抽出,直直架在了冬郎脖颈上,还没来得及说话,冬郎却是吓得连连后退,手撑着便要起身,可还没怎么动作,便扯到伤口,剧痛袭来,冬郎不断哀嚎,刚刚撑起的身子便再直直摔倒。 见状,一脸肃然的卢凌风却是忽然缓和下来,手持障刀的手也是缓缓收回,又仔细打量了冬郎一眼,这才转过身,与苏无名几人对视一眼,虽未言语,几人却都是明白,这冬郎绝非凶手。 卢凌风递还长刀,对着谢,黄两班头嘱咐道:“他不是凶手,应该根本不知道刘有求已经遇害,你们俩别吓他,好好问问,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线索。”说完,便准备与苏无名先一步离开。 李伏蝉看着胆战心惊,又因疼痛不断低吟的冬郎,嘴角一抽,卢阿兄,到底谁在吓唬人家啊! 谢班头却是疑惑不已,劝道:“卢参军,这乞丐狡诈,你莫被他骗了,错过了凶犯啊!” 上官瑶环看着畏畏缩缩的冬郎,却是不再沉默,道:“你们仔细看看,别说杀人了,此刻,他恐怕爬都爬不出这间柴房。” 说话间,上官瑶环已经走到了冬郎面前,缓缓沉下身子,丝毫不在意冬郎身上的异味,温声道:“我观你腿脚俱好,也是年纪轻轻,为何不好好找个营生养活自己,非要乞讨度日,落得这般狼狈?” 冬郎忍不住抬头望了望眼前的女子,南州大雨,柴房阴暗潮湿,可眼前的女子却仿佛朝阳一般温暖,将整间柴房都照亮温暖,冬郎哪里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只得嗫嚅道:“我,我生下来就是乞丐,自小就乞讨为生,除了乞讨,我什么也不会。” 上官瑶环眼中浮现出些许悲悯,不单单只是对于冬郎,她明白,类似冬郎这样的存在,不在少数。有些人生来便是王侯将相,可有些人注定只能在泥泞里挣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有些人光是活着,便已经竭尽全力了。 上官瑶环轻叹一声,回头看了看李伏蝉,眼中是难以言明的色彩,李伏蝉却不知为何,仿佛心领神会,径直走上前,也是缓缓蹲下,从蹀躞带中取出了一个小瓶,放到冬郎面前,道:“里头是金疮药,可治外伤,你涂抹于伤处,几日便好!” 冬郎连连感激,也不忘谢谢上官瑶环,他自然瞧见了是上官瑶环的示意,李伏蝉这才赠药。 临走之际,上官瑶环忽然看了看趴在地上的冬郎,轻声道:“人生于世,总该活出个样子,不会便去学,你若愿意,待你伤好,我会吩咐人为你寻一份生计,你若勤勤恳恳,脚踏实地,总比如今衣衫褴褛,无依无靠的要好。” 冬郎愣了片刻,望着上官瑶环那认真的神情,这才知道她并不是玩笑话,不知为何,这个自小乞讨,见惯了人情冷漠的乞丐,不觉间,泪如雨下,他又何尝愿意如此苟活,他身无长物,生计无门,无人教,无人助,不曾作奸犯科,便已是最大的坚守,可如今,却有这样一位贵人相助,怎能不叫他感激涕零。 冬郎连连答应,上官瑶环这才笑着离去。 李伏蝉看着走出柴房,脸上却带着笑意的上官瑶环,心底仿佛有什么被触动,却轻声问道:“像冬郎这样的人,不计其数,瑶环帮的完吗?” 上官瑶环笑容不改,美眸落在李伏蝉的脸庞上,其中光彩,绚烂夺目,坚定道:“瑶环出长安,便是来见一见民生疾苦,遇见了便尽我所能,若可助,便了无遗憾,若不能,亦问心无愧。”这一刻,上官瑶环眉宇间那股悲天悯人的气息仿佛化作实质,轻轻落进了李伏蝉的双眼中,却又沉沉地敲击在李伏蝉内心深处。 风未动,云未动,只是心动,李伏蝉看着上官瑶环灵动而澄澈的双眸,不知为何,喜欢雨声的他这一刻耳中瞬间寂静,只余下身侧佳人的轻声细语。 上官瑶环看着愣神的李伏蝉,嫣然一笑,突然道:“伏蝉虽然如此问,但却也是一副侠义心肠,我虽未言,柴房中你却立刻明白我是希望你为那冬郎治伤,心怀悲悯的,又何止是我!”上官瑶环静静地望着李伏蝉,眼中异彩连连,天下虽大,知己难求。 是啊,游历江湖,初心不改,或许,天生良善,或许,耳濡目染,李伏蝉的心太小,无法像阿翁那样心怀天下,可他是李伏蝉,也只是李伏蝉,见不平,斩不平,如此而已。 李伏蝉忽然耳中再度喧闹,那漫天的雨,洋洋洒洒,落入了人间,李伏蝉心湖渐渐平息,可落入其中的石子却不断下沉,深深藏在了心底。 第87章 山路崎岖,无为所致 待李伏蝉与上官瑶环回到文庙大殿,苏无名与卢凌风已经唤来了吉祥,正准备询问其所见所闻。 两人踏进大殿,吉祥便顺势瞧了一眼,先是李伏蝉那挺拔的身躯映入眼帘,吉祥内心一颤,果然还是这般阴魂不散,那日一见,心有所感,吉祥虽有轻视之心,可面对李伏蝉,心底不由自主升起的不安,终究驱使他做出了些改变,如今再见,吉祥也不免为那日的决定沾沾自喜。 吉祥虽心思百转,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刚刚拜见过苏无名几人的低垂身子,再低下了几分,对着刚刚进门的李伏蝉两人深深一礼,“小的吉祥,见过上官!”这才微微抬头,只是这无意间的一瞥,又令吉祥一愣。 上官瑶环奔赴凶案现场,自然身着官服,大唐黜置使并无固定制式服装,但上官瑶环还是宫中五品尚宫,水蓝官服,圆领大襟,长袍水袖,其人虽施粉黛,却,眉眼如黛,眸灿如星,自有一番清灵明媚之美,琼鼻挺直,唇不点朱,虽无笑颜,但那温润的水眸却似垂怜世间的神女。 吉祥内心巨颤,他沉寂多年,心无涟漪,唯独前不久见到了令他怦然心动的轻红,欲念乍起,久久难息,这才催生了此后种种伤天害理的计划。只是这一刻,这一眼,吉祥第一次后悔当年隐遁山林,也是第一次怀念起那些劫掠美色的日子,他初见轻红已然叹息,独孤为何有这样一位美温婉貌的妻子,可直至此刻,他才恍然长叹,世间竟有如此美丽圣洁的女子,宛如神女临凡。 连吉祥都未曾发觉,他已然愣愣地望着上官瑶环,目光中满是欲望与贪婪,片刻前伪装出的唯唯诺诺,已荡然无存。 苏无名何等眼力,刹那间便察觉出吉祥的异样,而吉祥那炽热邪恶的目光也引起了卢凌风的注意,他扈从天子,见到的大都是达官显贵,但他热衷破案,长安之时,也是见过了形形色色的凶犯,那些人眼中的凶光与欲望,与眼前的吉祥,别无二致。 苏无名与卢凌风对视一眼,眉头皆是轻轻皱起,他们早就听闻了文庙之事,对这吉祥已起疑心,如今面面相对,再见此人作为,更是心生厌恶,无论其是否凶犯,此刻,对上官瑶环露出的这般神情,便足够令他们心中不喜。 而上官瑶环七窍灵异,自然察觉了吉祥眼中的恶念,只是,宠辱不惊,上官瑶环自小出没宫廷,什么样的人不曾见过,那个庞大的牢笼里衍生了无数阴暗,高处的人,自然一览无遗,只是吉祥这样的目光,还不足以令她动怒,但,眼中的清冷更显淡漠,温润的水眸也渐渐生出寒意。 李伏蝉瞧着吉祥的目光,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怒气,本还轻松舒缓的面容渐渐凝沉,目光似剑,丝丝若有若无的杀意渐渐流露,李伏蝉不动声色,步伐却悄然而动,向前一步,立于上官瑶环之前,隔去了吉祥的目光。 而在李伏蝉重新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吉祥终于反应过来,眼底的欲望如潮水一般褪去,再看李伏蝉,心底的不安重新迸发,赶紧低下头去,心中却是不断呼喊:他想杀我! 吉祥自是在江湖中厮混的人物,对待杀气如何陌生,那李伏蝉身上的杀意几乎扑面而来,常人或许感受不到,但他这样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怎能忽视,吉祥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忍不住后撤一步,还想说什么,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声音。 苏无名面无表情,语气冰冷,肃声道:“吉祥,我且问你,你是何时发现的尸体?” 吉祥回过神,急忙转身,避开了李伏蝉的眼神,道:“昨晚酉时初刻。”声音中略有颤意,此刻场间俱是捕手,更别说,还有李伏蝉这位煞神,前一刻,他竟因欲望而露出了马脚,要说不紧张,那不过是自欺欺人,不过,随着苏无名的发问,吉祥暗自舒了口气,强行冷静,顺着早已准备好的措辞一一道来。 “酉时?”苏无忽然上前两步,紧紧盯着吉祥,那不怒自威的目光令刚刚平复的吉祥又是一震,“可曾记错?” 吉祥结结巴巴道:“不,不会,每日酉时来临,我便做好饭菜,准时给二位举人送来,风雨不变,这两日,独孤举人突然归家,昨日却是回来过一次,却又离开了,我便只准备了刘举人的饭食,昨日傍晚,我送饭时东堂无人,便喊叫刘举人,亦无回应,我这才四处寻找,没想到,寻到了刘举人时,已然这番情景。” 卢凌风忽然问道:“你刚刚说,独孤遐叔这两日归家,但昨日,回来过一趟,是吗?” 吉祥低垂的脑袋慢慢抬起,仿佛又恢复了初来此处的那副唯唯诺诺姿态,“是,前日便已回家,昨日突然来取了些书,说是家中有事,需回去几天,这,独孤举子归家,这位李先生也是知晓的,他昨日早间也来过庙里。”吉祥似乎想到什么,连忙提及了李伏蝉,想为他的说法增加些可信度。 卢凌风接着问道:“独孤遐叔家中可还有其他人?”卢凌风虽然听闻了苏无名几人提及了独孤遐叔一事,却还未闻及轻红,故而不知独孤遐叔的具体情况。 吉祥直接道:“他,家有娘子,无儿女,那娘子偶尔到庙中送些换洗的衣服。”说到此处,吉祥似乎欲言又止,想了想,终究是停了下来,可在旁人听来,却像戛然而止。 上官瑶环已然走到了苏无名身旁,审视着吉祥,见吉祥这般言语,声音清冷,道:“没了?接着往下说啊!” 吉祥的头埋的愈发低,虽心中欲念突起,但此刻他怎么也不敢造次,深怕再出纰漏,只是支支吾吾了两句,回了一声,“没了!” 苏无名自然察觉到吉祥似乎仍有话说,但就在此刻,门外传来了一阵哭天喊地的声响,一位衣着光鲜的中年人踉踉跄跄跑进了大殿,刚进门,视线便落在了刘有求的尸体之上,只一刹那,哀嚎响起,几乎是连滚带爬,刘员外匍匐在刘有求的尸体上,白发人送黑发人,丧子之痛,谁可言说! 苏无名几人看着刘员外那悲怆的神情,倒是不忍再视,几人缓缓走出门外,吉祥倒是留在原地,安慰起刘员外。 李伏蝉落在最后,看着吉祥被刘员外揪着衣领,不断质问,李伏蝉目光冷漠,面无表情,看着吉祥那一脸无辜而又怯懦的表情,又看了看地上早已咽气多时的刘有求,虽都非善类,可却是苦了这位父亲,只是刹那,李伏蝉便斩去心头的思绪,自作孽,不可活,刘有求有今天这一劫,与其父之溺爱息息相关,李伏蝉自也不会以他人之错来折磨自己,转身离开了此处。 门外,卢凌风忽然停住脚步,看了看苏无名与上官瑶环,待李伏蝉来到,这才开口道:“那独孤遐叔虽在此庙中了迷药,但既然他昨日回过此处,那这嫌疑必然是逃不开的,我去寻他,问清昨日动向,也可证他清白。” 卢凌风又顿了顿,看了看上官瑶环,想起什么,声音不自觉间冷了不少,道:“那吉祥,目光淫邪,联系伏蝉此前所见,恐非善类,此案,他也难脱嫌疑!” 苏无名点了点头,看向上官瑶环,又看了看身后面沉如水的李伏蝉,问道:“瑶环,你可还好?” 上官瑶环轻摇螓首,笑容已然恢复如初,“我无妨,只是卢参军此话倒是不错,这吉祥绝非良善!”说完话,却见苏无名对着自己使着眼色,顺着看去,正好看到了李伏蝉那阴沉的面色。 上官瑶环倒是鲜少见到李伏蝉如此神情,但她七窍玲珑,瞬间明白什么,展颜一笑,“伏蝉不必在意,我并没有什么。” 李伏蝉微微一愣,看着上官瑶环的笑容,心头沉郁这才稍稍散去,再看到苏无名那调笑的目光,忍不住面色一烫,微微撇过头,轻声道:“嗯!” 苏无名见状,与卢凌风对视一眼,两人俱是大感好笑,还从未见过李伏蝉如此唯唯诺诺的模样。 片刻后,苏无名转回正事,对卢凌风吩咐道:“卢凌风,你便走一趟独孤遐叔的住所,问清昨日他的行踪。” 卢凌风立即点头,转身欲走,李伏蝉总算回过神,忽然上前,道:“卢阿兄,我与孤独遐叔相识,我随你一同前去。” 李伏蝉既然要去,卢凌风自无不可,两人正待离去,上官瑶环忽然喊住两人,对卢凌风道:“那独孤遐叔我也见过,眉眼清澈,一身书卷气,卢参军此去切勿言语过激,一切以问询为主。” 多日相处,上官瑶环也早已清楚了卢凌风之性格,虽为人正直,可偏偏太过正直,对待凶犯,严厉狠辣自无不可,可若那独孤遐叔当真无辜,也自不必恶言相向,此举,也是望卢凌风进退有据,不失其一身风范。 卢凌风回过头,见上官瑶环言辞恳切,当即明白了上官瑶环的苦心,行了一礼,“卢凌风记住了!”对这位总有种家中长辈气质的女子,卢凌风总不自觉地多了些敬意。 李伏蝉笑了笑,勾搭上卢凌风的肩膀,道:“瑶环放心,我盯着卢阿兄呢!” 上官瑶环莞尔一笑,数你最没个正形,你与卢凌风一块,倒也相得益彰! 不多时,卢凌风与李伏蝉带着黄班头便到了独孤的住处,只是,敲门久无回应,两人正纳闷时,坐在对门的老者忽然开了口:“你们啊,来晚了,那读书人和他家娘子出了门,说是回娘家去了。” 卢凌风与李伏蝉对视一眼,怎么会这么巧,卢凌风心头已经泛起了怀疑,但李伏蝉倒是神色如常,他只是疑惑为何在这时,独孤遐叔会携轻红返回娘家,这却是原故事中所未有之事。 之后,两人一番询问,这才得知,独孤遐叔也不过刚刚出发未有多久,两人皆是步行,去往的正是邻县,名为鹤县。 黄班头忽然道:“这山路凶险,又遇上了黄梅天,这独孤遐叔怎么这个时候去鹤县,难道,是畏罪潜逃!” 卢凌风摇了摇头,并未妄下断言,想了想,道:“伏蝉,鹤县距离此地并不近,且群山环绕,以他二人脚力不会这般快到,你我驾马追赶,想来不多久便可赶上。” 李伏蝉毫无犹豫,自然答应,他也想知道,独孤遐叔为何会在此刻离去,只是,李伏蝉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一紧,看向黄班头,道:“黄班头,这南州与鹤县之间虽有群山,但亦有官道大路,凶险是何故?” 黄班头嘴角一抽,嘴快了!他犹犹豫豫,目光略有闪躲,可这哪里瞒得过卢凌风,当即目光一厉,揪着黄班头的衣领喝道:“山路凶险,怎么回事!” 黄班头无奈,只得回道:“此去鹤县,这路上有山贼啊,专劫女子,淫乐后抛尸荒野,最多的时候,一年作案十几起!” 卢凌风闻言,顿时气急,咆哮道:“怎么不早说!” 黄班头面色为难,道:“山路归鹤县管辖,我们虽说是州里的,但也不好直接缉凶啊!” 卢凌风满面怒容,一把撒开了黄班头,这算什么理由,看着天空还在落下的大雨,卢凌风双目几欲喷火,“岂有此理!” “这算什么狗屁理由!”李伏蝉终于想起了此事,原故事中确有这样一伙贼人,专劫良家女子,欺辱害命,却被一群尸位素餐的官吏置之不理,故使良家女子频频遇害,如此官吏,与山贼何异,如此山贼,百死难赎! 李伏蝉与卢凌风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的怒火几乎喷薄而出,立马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也不理会黄班头,两人齐齐踏进雨中,直奔司马府而去! 第88章 生死与共,千钧一发 “真是岂有此理!”上官瑶环恬淡如水,少有如此气愤。 李伏蝉与卢凌风快速回至司马府,将此行所闻尽数告知,没想到,最先怒而出声的会是众人中最为安静的上官瑶环。 “为官者,居其位,谋其政,如今,竟出了这般尸位素餐的官员,饱食终日,碌碌无为,竟纵容匪盗猖獗,殃及百姓,可恨,可恶,该杀!”上官瑶环面沉如水,言语之间尽是冰冷。 苏无名同样眉头紧皱,低声道:“恩师在时,最恨备位充数的官员,官吏之不治,乃国家之害,百姓之灾,没想到,就在眼皮子底下,出了这般丧尽天良的贼寇。” 裴喜君也是恨声道:“山贼为害,州县无为,俱该承责!”她同为女子,更能感同身受这样的痛苦与可怕。 此话一出,上官瑶环目光渐渐锋利,往日的温柔尽数褪去,这一刻,她仿佛才是那个在公主府中代替公主处理政务,评判天下大事的女官,“南州的官员,也该动一动了!” 苏无名并未多言,只觉理所应当,只是,忽然意识到什么,道:“南州官吏的整治倒是不急,这山贼一害却是迫在眉睫,还有那独孤遐叔,看来,这鹤县一行,才是当务之急。” 卢凌风立即道:“那便立即于南州出动捕手,直扑鹤县,将这伙山贼,绳之以法,顺便,也可去寻那独孤遐叔。” 李伏蝉想了想,踏步上前,道:“阿叔,瑶环,鹤县终究归南州所辖,瑶环又是奉命监察地方,如今,鹤县官吏无为,瑶环正好走上一遭,我,卢阿兄,成阿兄与你同行,一是为剿灭山匪,二,便是找到独孤遐叔,问清文庙之案,”李伏蝉稍顿,“此事,宜早不宜迟,此刻便立即出发,恐生变故。” 众人心中皆是怒气勃发,如何需等待,李伏蝉此话一出,众人立即同意,苏无名与上官瑶环当即奔赴刺史府交代事宜,而卢凌风则是与李伏蝉和成乙准备快马,立即赶往鹤县。 大雨微薄,却依旧淅淅沥沥,众人快马加鞭,丝毫不顾路途的泥泞,一路前行。 而独孤遐叔此刻正在何处呢,原来,轻红自幼父母双亡,与阿兄相依为命,长兄如父,轻红之兄将其一手拉扯大,最后嫁给了独孤遐叔这个读书人,这才安心。 这几日,不知为何,轻红之兄突发恶病,身体每况日下,轻红收到消息,心忧兄长,又逢大雨,山路崎岖,这般之下,独孤遐叔才取书回家,欲与轻红一同回去探望。 小夫妻两人携手前行,撑着伞,一同走过山林大雨。 轻红正为独孤遐叔轻轻拂去脸上的雨水,“夫君,累了吧,走过这段山路,便可至官道,离鹤县就不远了。” 独孤遐叔笑了笑,摇了摇头,“没事,娘子,这点路累不着我,兄长身体有恙,你自小与他相依为命,长兄如父,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回去看看的。” 文庙三年幽居,轻红其实是心有怨气的,可读书求学,考取功名,是独孤遐叔的抱负与理想,可惜,时运不济,朝中无人,他哪里是不曾考中,他只是未被选中罢了! 可今日之行,倒是叫轻红心中怨气消散,临考在即,自家夫君宁可放弃温习,也要陪自己赶回阿兄家,山路崎岖,大雨滂沱,却也拦不住小夫妻俩的步伐,夫妻同心,其利断金,风雨如晦,难移此情。 只是,走至最后一处密林,小夫妻二人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林深雨密,竟冒出一人,蓑衣斗笠,肩负扁担,挑着两口木桶,晃晃悠悠地便向小夫妻二人靠近过来,嘴中高声呼喊:“新鲜的蜂蜜!” 独孤遐叔能在后来,考中榜首,除却裴侍郎的背后运作,其本身文采机智亦是关键,此刻,身上的迷药之毒早已祛除,头脑清明,看着这大雨密林中的卖蜜人,心头泛起嘀咕,低声道:“这黄梅时节,雨势如此滂沱,怎还会有人在这深山老林中卖蜜?” 轻红也顺着声音望去,眉头轻皱,看着雨幕中愈发接近的身影,心头的不安之感愈加强烈,“夫君,鹤县山路,听说常有山匪,不会是……” 独孤遐叔目光一紧,空着的手连忙紧紧握住了轻红的手,他一介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若真遇上歹人,自己身死是小,却不能叫轻红出事,独孤遐叔虽惊不乱,左右环顾,此地林深幽静,又逢大雨,哪里还有人迹,眼看来人越发接近,虽不确定是否为歹人,独孤遐叔望着密林深处,拉着轻红先行向一旁藏匿而去。 只是,瞧见独孤遐叔的动作,那来人一顿,竟直接扔下了肩上的担子,大声呼喊:“弟兄们,来活儿啦!” 话音刚落,密林中竟窜出了好几个虎背熊腰,满面凶相之人,独孤遐叔还不曾拉着轻红走几步,便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独孤遐叔赶紧将轻红护至身后,声音中虽有颤意,但身体却是毫不动摇,“各位英雄好汉,何故拦住我们去路?” 为首的却是一位满面络腮,身子昂藏的大汉,肩抗横刀,一脸的狞笑,淫邪的目光紧紧盯着被独孤遐叔藏在身后的轻红,“想不到这般大雨时节,竟还能遇到这般貌美的娘子,好得很,好得很啊!” 此话一出,独孤遐叔与轻红俱是心中一沉,果真是山匪,最后一丝侥幸也已经落空,轻红双手紧紧抓住独孤遐叔的衣衫,咬着嘴唇,心中虽有惧怕,但丝毫未有退意,轻红看着温婉舒人,但其外柔内刚,是个刚烈泼辣的女子,如今此番局面,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的夫君,轻红其实明白,此情此景,已然凶多吉少。 鹤县山路,山匪横行,劫掠女子,淫乐抛尸,这在鹤县是人人皆知的事情,轻红是鹤县之人,更是耳熟能详,可正值黄梅,又逢阿兄病重,轻红只得冒险归家,没想到还是遇到了这伙强人。 轻红心中泛起无限悔意,她不后悔冒险归家,因为那是含辛茹苦抚养她长大的兄长,她后悔的是不该同意独孤遐叔送她,自家夫君德才兼备,终有一日可中进士,如今,却因自己,身处绝境,大好未来,或在今日葬送。 独孤遐叔微微回首,看了看轻红的面容,不知为何,心中的忧惧仿佛顷刻消散,独孤遐叔微微低下头,沉声道:“轻红,待会我拖住他们,你找机会,一定要逃出去!” 轻红听着耳边夫君几乎如遗言一般的嘱咐,那满心的恐惧与悔意尽数抛之脑后,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四面八方,皆有山匪,两人俱是纤弱之人,谈何逃脱,轻红细语道:“夫君在侧,轻红岂能独自偷生,若真是老天要绝我们夫妻,轻红又何必离开夫君,生同衾,死同穴,轻红只愿与夫君生死与共。” 独孤遐叔愣了愣,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此境况之下,心底竟翻涌出无限的心安,自轻红远嫁,入了独孤家,家中一切被打理的井井有条,连自家的母亲对其也是喜爱有加,将家中祖产尽数交给她打理,时隔多年,独孤遐叔一门心思读书求考,半点也不需为生计操心,这些尽是轻红之功。 看着自家娘子眼中的坚定,独孤遐叔自是明白了这个执拗女子的心思,他是她的夫君,他了解她,这一刻,独孤遐叔猛然回过头,斥道:“尔等恶匪,草菅人命,残害无辜,终有一日,必得律法制裁,不得善终!” 山匪微微一愣,继而猖狂大笑,“好你个病秧子书生,还敢诅咒我等,我倒要看看,谁能制裁我们,”说着话,扬起了手中的横刀,目光狠厉,“爷爷我先送你终了!” 说着,那为首的山匪已然挥刀,冰冷的利刃划过雨水,径直朝着独孤遐叔的脑袋而去。 死亡将至,轻红看着长刀劈来,不知从何处生出了力气,紧紧抱住独孤遐叔,一个转身,便想为其挡刀,独孤遐叔来不及反应,身子被轻红挡住,眼看,那长刀便要落在了身上,心中大急,“轻红!” 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一根极细的牛毛小针,无声无息,彷如天空落下的雨滴,穿过层层雨幕,径直洞穿了挥刀之人的喉咙。 独孤遐叔来不及多想,只得紧紧抱住轻红,以求护住心爱之人,可片刻之后,雨声依旧,伞早就不知飘去何处,浑身湿透的两人久久未曾感觉到痛楚,纷纷抬头望去,雨水打湿面庞,几乎令两人睁不开眼,可还是看清,眼前那满脸凶相之人,仿佛凝固一般,挥动长刀的手臂就这样举在半空之中,双目圆睁,似发生了什么极为可怖之事,喉咙不断蠕动,却始终不能言语,再之后,这个身材魁梧的恶匪竟然轰的一声,倒地不起。 周围剩下的山匪俱是一惊,为首之人僵住不动之时便已经心生奇怪,还没来得及问,那如虎豹一样魁梧的身躯便倒地不起,见鬼了! 剩下的山匪立马抽出横刀,警惕地面向独孤遐叔,周围并无他人,能做到这件事的也只有眼前的两人了,该死的,难道遇上扮猪吃老虎的了,可看着眼前两人一副狼狈依偎之相,又不敢相信,难道真是作恶太多,鬼神发难! 何止是他们,就连独孤遐叔与轻红也是一脸茫然,本以为死亡将至,谁知下一刻,竟是如此诡异的一幕,杀人者,暴毙而亡! 就在山匪惶惶不安,小夫妻茫然无助之际,树上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你们,看什么呢!” 众人悚然一惊,还有人,山匪立即抬头望去,漫天的雨水落下,瞬间淋湿了眼眶,视线中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这可叫山匪惊慌不已,连忙低头,要拂去眼中的雨水。 挑担的山匪感觉今日真是活见了鬼,大雨连绵,本以为数月无果,可偏偏山寨里的大当家非要令他们出来寻觅女子,众人还抱怨不已,却没想遇到了轻红这样的美貌女子,可没来得及高兴,出来带队的匪首居然离奇死亡,本以为鬼神作祟,竟不想何时,头顶冒出人来。 待挑担的山匪擦干面上雨水,却见到了令他几乎肝胆欲裂的场景,随其而至的六个弟兄,三两个呼吸前还与自己分而围之的几人,此刻,俱都安安静静地仰倒在地,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撑着雨伞,满面微笑的少年郎君。 李伏蝉,卢凌风和成乙策马而行,行至山路,双耳异于常人的成乙远远便听到了密林深处的叫喊声,这声音若隐若现,似有似无,一经提及,便引起了李伏蝉的警觉,自小受自家阿翁的教导,从不忽略这些细节,心头似有所感,也不管胯下骏马,只是回头与卢凌风和成乙交代一声,随手抽出了马背侧的雨伞,手掌轻轻一撑,身子宛如大鹏展翅,腾空而起,一个呼吸间,便踩着林木,消失在雨幕之间。 不消片刻,那为首恶匪挥刀之景便映入了李伏蝉眼帘,二话不说,李伏蝉身子飞旋,猛踏树干,手自腰间轻拂,一根细如牛毛的短针便如飞矢一般脱手而去,穿透层层雨幕,连雨滴都被击得四散而开,深深刺透那山匪的喉颈,没入其身后的树干。 而在众匪擦水之际,李伏蝉沉身坠气,无声落下,手中幽兰,如清风化雨,润物无声,悄然抹过了除去挑担山匪之余所有人的脖颈,再便是挑担山匪眼前之景。 挑担山匪大惊失色,连连后撤,可他吓得手脚皆软,哪里还站得稳,直接摔倒在泥泞中,那模样,可比独孤遐叔狼狈得多,他吓得手足无措,看着李伏蝉那轻笑的模样,只觉那笑容,宛如阎王一笑,吓得亡魂大冒,颤声道:“你,你是人是鬼?是人是鬼啊?” 李伏蝉冷笑一声,也不搭理,而是撑着伞遮挡到小夫妻二人头顶,摔倒在地的独孤遐叔二人这才反应过来,看向李伏蝉,惊喜道:“李兄,怎么是你啊!” 李伏蝉笑容温暖,看着眼前虽然狼狈,却相拥维护的两人,欣慰道:“自然得是我啊!”真好,总算护得你们周全! 第89章 山匪一害,自此而尽 雨未歇,淅淅沥沥的雨滴穿过层林密叶,噼里啪啦地落在李伏蝉撑起的伞上。 李伏蝉一脸笑意,缓缓伸出手将地上的两人扶起,独孤遐叔先是细细看了看轻红是否有恙,发现无事,也顾不及身上的泥泞,深深一礼,感激道:“多谢李兄救命之恩,我夫妻二人感激不尽!”说话间,轻红也是深深一礼,这对苦命夫妻,险些命丧黄泉,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劫后余生的两人更能明白生命的可贵,对李伏蝉的这一拜,真挚无比。 李伏蝉连忙扶起两人,“独孤兄,嫂夫人,我们相识一场,已是朋友,此间出手,理所应当,不必言谢。” 马蹄声渐重,卢凌风牵引着成乙的马匹,两人已然赶来,卢凌风与成乙飞身下马,看着满地的尸身,与浑身狼狈的独孤遐叔和轻红,卢凌风已然猜到了什么,丝毫不曾顾及这遍地的尸体,走到李伏蝉身前,问道:“伏蝉,没事吧?” 李伏蝉笑着摇了摇头,“卢阿兄,这些便是鹤县作恶的山匪,我留了活口,待捕手齐至,我们便将这伙山匪一网打尽!”若真论武力,李伏蝉自可一人屠了这所谓的山寨,可那山寨之中还有无辜的良家女子,为求万无一失,李伏蝉自不会一意孤行。 卢凌风点了点头,看向了一侧的独孤遐叔,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李伏蝉见状,立马介绍道:“卢阿兄,这两位便是独孤遐叔和她的娘子轻红,”说完,转头又为独孤遐叔介绍,“独孤兄,嫂夫人,这位是南州司法参军,是为剿灭山匪而来。” 卢凌风来此自然是为剿灭山匪,但同样也是为追赶独孤遐叔而来,但此刻,李伏蝉未提,他也并未在意,人既已经寻到,那剿匪才是重中之重。 独孤遐叔先是对着卢凌风行礼,也已然瞧见了一旁的成乙,连忙道:“成先生也来了!” 成乙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忽然,他脚步一动,手中盲杖悍然一扫,正中那留下山匪的小腿,剧痛袭来,此人立马跪地不起。 原来,待听及李伏蝉介绍卢凌风的身份,这人心中又惊又惧,趁着几人不曾注意,想要偷偷离去,可自下马,成乙的双耳便时时刻刻注意着此间动静,待李伏蝉说完留下了山匪,他便立即知道了这另外的脚步声源于何人,因此,有了这一击。 李伏蝉瞧着那在泥泞雨水中哀嚎的山匪,冷笑一声,似有感慨,“江湖里卧虎藏龙,人心里何尝不是,刀剑里藏凶,人情里何尝不是,你们这群山匪,无关人心,不问人情,尽是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生,我与阿兄一路行走江湖,灭了不知多少你们这样的杂碎,今日,合该是你们灭亡之时!”李伏蝉一番话,说的杀气四溢,冻得人寒心彻骨,那山匪几乎忘却了疼痛,整个人颤栗得几乎晕死,可在场的其余人却是无一不感到大快人心,如此泯灭人性者,不死何为! 不多时,南州捕手齐至,就连上官瑶环也冒着雨驾马而来,薛环伴在身侧。 上官瑶环一改往日端庄服饰,今日的瑶环,一身淡蓝色缺胯长袍,英姿飒爽,虽蓑衣斗笠,却难掩姿容绝色,待马蹄声止,翻身下马,行云流水,毫不似往日柔美之相。 李伏蝉赶忙上前,道:“瑶环,你来了!” 上官瑶环见是李伏蝉,笑意盈盈,点了点头,这才注意到满地的尸身,细细一看,人人手中还握着刀具,再见那脖颈处细微的伤口,立马猜到什么,“这些便是鹤县的山匪?” “正是!”李伏蝉回道,接着让开身子,露出了身后的独孤遐叔,“正巧赶上,独孤兄险遭不测!” 上官瑶环这才注意到,原来独孤遐叔就在此地,她见过独孤遐叔,微微点头,这才看向他身侧轻红,虽是满身雨水,不复平日的娇美,但仍一眼可见是位美丽的女子,上官瑶环展颜一笑,对轻红尽显善意。 独孤遐叔赶紧行礼,又对轻红解释了上官瑶环的身份,两人皆是行礼,而轻红也在偷偷打量眼前这位美貌非凡的女子,心中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奇女子竟然身居如此高位。 待李伏蝉将此间境况尽数告知,上官瑶环又问清了独孤遐叔至此的缘由,看着仍蜷缩在地的山匪,眸间尽是冰冷,毫不迟疑,道:“既如此,卢参军,成兄,还有伏蝉,我们即刻前往山匪所在,剿灭贼寇,救出被困的女子,”说着又转头对一旁的谢班头道,“谢班头,你挑出两人,先护送独孤遐叔夫妻前往鹤县,待我等剿灭山匪,再至鹤县汇合。” 瞧见了独孤遐叔与轻红的模样,再知两人离开南州的缘由,其实在场众人皆明白,独孤遐叔的嫌疑已然极小,又感念轻红之情深义重,上官瑶环自不会吝啬善意,得两人的不胜感激后,看着小夫妻二人渐行渐远,上官瑶环这才道:“独孤之嫌疑,已然微乎其微,待我们到达鹤县,再做询问,以绝错漏。” 众人无一不允,可待出发剿匪之际,李伏蝉忽然拉住上官瑶环,轻声道:“瑶环同去鹤县即可,剿匪自交由我们,山寨凶险,我怕你……” 话未说完,上官瑶环便明白了李伏蝉的意思,他不希望她以身涉险,上官瑶环静静地看了看李伏蝉,忽然微微侧头,露出了与往常截然不同的调皮笑容,“伏蝉自然会护我的,不是吗?”说完,那双剪水秋瞳,就那么熠熠生辉地看着李伏蝉。 李伏蝉面上的担忧顷刻僵住,看着那双充满柔情的眸子,李伏蝉一时之间不知该看向何处,不觉间,目光微微闪躲,视线落在了一侧的水潭上,淅淅沥沥的雨落下,那汪小小的水潭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不平,李伏蝉终是愣愣道:“自然会的!”语气中是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坚定。 得到想要的回复,上官瑶环看着面色泛起红润的李伏蝉,轻笑着收回了目光,转身竟从马背上取下了一把长弓,举至身前,温声道:“伏蝉安心,瑶环也非手无缚鸡之力!骑射一道,我也略懂!” 李伏蝉看着握弓的上官瑶环,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佳人独立,玉手握弓,目光柔和却又坚定,风雨临身,天色晦暗,可这个女子,竟仿佛散发着耀眼的光。 山寨藏得并不深,随着那被留下的山匪一路指引,众人很快摸到了地方,看着紧闭的大门,李伏蝉握着剑身,将剑柄抵到了那山匪的脖颈后,在山匪浑身颤栗的情形下开了口,“去,想办法将门打开,你知道我的手段,想想刚刚那些人是如何死的!” 那山匪一听,脑海中立即回想起自己那些弟兄突兀的死亡,尤是为首那位,冷汗直流,立马赌咒发誓,满口答应,屁颠屁颠就去叫门。 这山匪也是个机灵货,平常在这寨子中估计是个懂溜须拍马的,不消片刻便将大门骗开,人也顺着刚刚打开的大门一溜烟的跑进,顺带还想扯着嗓子大声呼喊,李伏蝉何等眼力,自是时时刻刻关注着他的动向,见其所为,冷笑一声,果真是恶性难改,刚想给他甩出一根无影针,身侧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张弓搭箭之声,李伏蝉刚转头看去,一只离弦之箭便飞射而去,穿透层层雨幕,径直没入了那山匪的后心,山匪那刚想呼喊出的话语瞬间堵在了喉咙里,身子直直地倒了下去。 李伏蝉满目惊讶望着身侧地垂下弓弦的上官瑶环,却见其温婉一笑,“我说过,我也略懂些骑射之道。” 何止是李伏蝉,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惊讶不已,这位端庄温婉的上官黜陟使,居然这般温温柔柔地射死了一个山匪,还在笑着说自己略懂骑射! 上官瑶环却不会愣神,她的目力同样惊人,看着山寨中已然反应过来的山匪,立即喊道:“即刻动手,贼人已经发觉!” 话音刚落,卢凌风,李伏蝉,成乙的身子便已如虎豹一般窜出,三人身形如电,李伏蝉飘逸灵动,卢凌风刚猛迅捷,成乙疾速如影,各有千秋,不过刹那,便闪进了山寨之内。 看着还想关门的几名山匪,三人哪会客气,不由分说,便动了手,卢凌风凌空跃起,手中长枪挥舞,石破天惊,重重甩在了门上,巨大的力量推动着大门,狠狠撞击在门后的两人身上,那两名山匪甚至未曾来得及反应,那门上的巨力便将两人直接撞飞数丈,脑袋更是重重地与门来了次接触,刚刚落地,就不省人事。 成乙身形如电,似蛇滑行,门另一侧的两人只看到一道模糊的黑影刹那闪过,便消失无踪。成乙不知何时,已然到了两人身后,手中盲杖直接越过两人头顶,来至两人脖颈之前,腰马下沉,手臂宛如大龙般崩起,向后狠狠一拉,盲杖直接卡着两人的脖子将两匪直接拉的离地而起,继而沉重地掼下,后脑着地,两匪瞬间眼前一黑,晕死在泥水中。 这巨大的动静瞬间将寨内还在饮酒作乐的山匪尽数引出,只见一群人乌泱泱地便冲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位满面凶相,身似虎豹,手提开山巨斧的壮汉,此人正是这山寨的恶首。 这时,南州捕手也陆续涌进山寨,两方形成了对峙之势,而上官瑶环自然不会在此刻身居正前,此刻的交战,她无疑会成为众人的负累,她自有决断,藏身后方,张弓搭箭,时时刻刻关注着场中的一举一动,而薛环也护卫其左右。 那恶首见到了涌入的南州捕手,便立即明白了是何人找上门,也不废话,官匪天然对立,何须多言,抡着巨斧便高高跃起,一式力劈华山当头而下,朝着身居正中的李伏蝉而去。 见自家大当家动手,其下山匪自然一拥而上,而南州捕手又有何惧,两方人马,正式交战。 李伏蝉看着凌空而下的巨斧,恶风阵阵,有如泰山压顶,莫说,这山匪为害,鹤县官吏无为是一方面,这恶首之能或许是另一方面,这般巨力倒也不可小觑,只可惜,他遇见的是李伏蝉。 李伏蝉面不改色,也无动作,那恶首见李伏蝉毫无反应,还以为是被自己的气势所摄,不敢动弹,当下,手中巨斧更快更猛,直到巨斧临头,李伏蝉才恍如风中飞絮,足尖轻盈一点,身子竟似横空挪移,飞出一丈,将将避过了那巨斧。 轰的一声,巨斧狠狠劈在地下,恶首瞳孔一紧,看着风轻云淡的李伏蝉,虽有雨水,可那挺拔的身姿却是飘逸非凡,瞧着李伏蝉那年轻俊朗的面容,这位凶神恶煞的恶首又是一阵火起,巨斧横贯,接连挥砍,欲要将李伏蝉劈得四分五裂。 李伏蝉目光一变,似有神光乍现,手中幽兰如电光一般,豁然出鞘,凛冽的剑光融着雨水,煌煌不可直视,那恶首一鼓作气的气势霎时一顿,那漫天的剑光几乎叫他睁不开眼,手中的动作虽未停,可不知怎地,待李伏蝉那柄幽兰剑轻轻搭上那巨斧,轻盈的剑身微微弯曲,恶首顿感手中巨斧犹如万斤之重,砰的一声,巨斧入地三分。 恶首瞠目结舌,他之所以能坐上此寨的首领之位,凭的便是他那不讲道理的力气与一身不俗的武艺,可此刻,面对李伏蝉,怎么好像稚子遇上了仙神,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那纤细的剑身,那与自己相比如此瘦弱的身躯,究竟是哪来的力气,将自己的巨斧压得抬不起来,恶首铆尽气力,也不能动巨斧分毫。 李伏蝉戏谑一笑,“你再抡啊,刚刚不是抡得很好看嘛!” 这可叫恶首气的哇哇乱叫,混账安敢辱我,怒吼一声,干脆弃斧不用,直接抡着拳头向李伏蝉袭来,李伏蝉差点笑出声,你拿个斧子都抡不过我,还敢空手直击,也懒得再耽误时间,李伏蝉收剑反握,目光如电,瞅准恶首腋下,手臂如蛟龙出海,直冲而去,身形似电,刹那擦身而过,幽兰剑柄重重地击在了匪首腋下。 本还咆哮奔跑的恶首宛如被扼住咽喉,声音再无片刻前的洪亮,反而嘶哑呜咽,断断续续,面色青紫,犹如猪肝,剧痛,酸麻,不一而足,另一只手紧紧捂着腋下,整个人慢慢蜷缩,倒在了地上,时不时地抽动,仿佛告诉别人,他还活着。 至于剩下的那些山匪,又如何是卢凌风与成乙的对手,莫说他们,就是南州捕手也不是吃素的,人人悍勇,皆通武艺,这帮盘踞鹤县的山匪,不消多时,便已尽数伏诛,再无抵抗之力。 随着上官瑶环走进山寨,看着满地哀嚎不止的山匪,南州鹤县,山匪一害,自此而尽! 第90章 暮色雨声,或有人至 鹤县县廨,众人冒雨而至,一众遍体鳞伤的山匪被押至县廨大门之时,竟令值宿的两名捕手吓得惊慌失措,而这一切,尽数落到上官瑶环的眼中。 “如此看来,我倒是更能想象这鹤县县令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上官瑶环与身侧的李伏蝉几人缓缓说道。 李伏蝉几人对视一眼,皆默然点头。 待得通禀,县令匆匆来迟,一身官服穿的歪七扭八,显然是匆忙之下,不知从何处赶来,时值白昼,堂堂一县之长竟不在县廨驻守,也不知是去哪里逍遥快活! 鹤县县令姓于,此刻神色惶恐,却满脸的谄笑,恭声道:“不知黜陟使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勿怪。” 上官瑶环看都未看他一眼,只是冷冷开口道:“于县令,你回头看看,这些人,你可熟悉?” 于县令心头一惊,他为人圆滑,行事谄媚,能做到县令一职,自然离不开他的溜须拍马,可此刻,面对不假辞色的上官瑶环,他的心头慢慢升起一丝恐惧,却不得不回答,只见他转头望去,那一众山匪他哪里认识,可瞧这些人的装扮与面相,不难瞧出,个个绝非善类,于县令为难道:“这,下官不识。” 上官瑶环面如寒霜,不怒自威,冷笑一声,“你当然不识,鹤县山路,盗匪为害,良家女子,频频遇难,你在何处,你亦何为!” 此话一出,有如平地惊雷,上官瑶环的话语并无高声呵斥,只是那仿佛天生的威严气息,却将于县令吓得面如土色,抖似筛糠,连忙下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颤声道:“这,这,下官也是没有办法啊,鹤县地处偏僻,人员稀少,这县廨的捕手就那么几个,就算去了,也是有去无回,无济于事啊!” 上官瑶环端坐的身子缓缓站起,慢慢走到于县令身前,每一步都好似重重地砸在于县令的心头,吓得他将头恨不得埋进地理,上官瑶环俯视着惶惶不安的于县令,寒声道:“哼,巧言令色,百般诡辩,你这是将我这个黜陟使置于何地!”于县令的头更加低垂,“身为县令,食君禄,受官俸,堂堂朝廷七品,本该以民为本,勤勉奉公,而汝等害群之马,毫无官德,尸位素餐,致匪盗猖獗,而不闻不问,你置律法于何地,置朝廷于何地,置百姓于何地!” 这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上官瑶环那柔美圣洁的脸庞上,此刻仪态万方,威严满布,上官瑶环继续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了何处?身为县令,贪图享乐,留恋美色,青天白日,不在县衙值宿,反倒在家中声色犬马,一县之长,无为庸碌,与祸国害民何异!” 巧言令色的于县令在这一刻仿佛成为了哑巴,他连连叩首,祈求宽恕,他善阿谀奉承,自知怎样窥探人心,他从未见过上官瑶环这般美貌的女子,也不曾见过如此威仪的官员,纵是南州刺史与之相比,也相去甚远,他更能明白,上官瑶环的一言一行皆是追责而来,他除了讨饶,再无他法。 上官瑶环视而不见,只是忽然平静下来,声音清悦,道:“你等官吏不做的事,我来做,你等官吏惧怕的事,我不惧怕,皇权特许,先斩后奏,无论是你等似庙中泥像一般的官吏,还是那深山田野中为祸一方的盗匪,都该肃清一番,还百姓一片郎朗清明!” 再之后,一则告示,遍布鹤县,其曰:鹤县官吏,无为致害,盗匪猖獗,无辜遭劫,今,岭南道黜陟使上官瑶环奉旨钦差,代天巡狩,南下寻访,监察地方,整顿吏治,鹤县县令乃至其下官员,尸位素餐,庸碌无为,革去官职,下狱候审,鹤县事务交于南州官员协办管理,待新任县令任职,恢复如初,另,鹤县山匪,由南州司法参军卢凌风带领,现已剿灭,自此,鹤县无虞,山路复安。 大雨连绵,鹤县上下的百姓,却人人拍手叫绝,一片欢喜之象。 翌日,鹤县之内,轻红娘家,独孤遐叔与轻红再次深深一礼,对着李伏蝉表示感激,李伏蝉只是轻笑着扶起两人,温声道:“你二人平安,我便不是白来一回!”这话说得突然,叫人摸不着头脑,只有上官瑶环注意到了李伏蝉眼中那深深的欣慰,也不知为何,想到了那日李伏蝉忽然露出的悲伤,上官瑶环的心,也微微颤了颤。 而再之后,卢凌风便将文庙之事告知,仔细一番询问,众人这才彻底抛下心中疑虑,独孤遐叔来去匆匆,时间上与刘有求遇害之时几乎完全错开,此事只需再与独孤府宅附近的邻居核实即可,几人对视一眼,心中便只剩下了对那个貌似憨厚忠实之人的怀疑。 独孤遐叔满是遗憾,道:“刘贤弟虽浮躁了些,但与我相处数月,也算恭谦有礼,如此亡去,未免可惜了!”说着,又牵住了轻红的手,看向李伏蝉等人,“我同是文庙居住之人,按理来说,我应该回南州协助各位破案,但此刻,兄长病重,轻红离不得,我也不愿离开轻红,李兄,上官黜陟使,卢参军,实在抱歉!” 李伏蝉摇了摇头,安慰道:“亲人病恙,如何远离,独孤兄无需自责,说起来,可知是何病症,我等可能帮上忙?” 独孤遐叔与轻红忽然眼前一亮,独孤遐叔近日神情恍惚,吃了李伏蝉的丹丸不过两日便也完全无碍,此刻兄长之病,鹤县医师束手无策,李伏蝉或许真有法子呢! 轻红赶紧道:“李先生,我阿兄患得是风疾,连日头痛晕眩,这几日已经晕厥,乃至不省人事,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还请李先生搭救,轻红感激不尽!”说着,甚至欲要下跪,兄长之抚育之恩,此生难以为报,如今,希望在前,便是跪死又有何妨! 李伏蝉还未动作,上官瑶环先一步拉住了轻红,对这个外柔内刚的女子,上官瑶环不知为何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只见她温声安慰道:“轻红且安心!”说着,上官瑶环轻轻回过头,盈盈的目光落在李伏蝉身上,她并未替李伏蝉决定什么,虽然她知道,李伏蝉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李伏蝉飒然一笑,与上官瑶环的目光一触即分,看向轻红,道:“我善毒理与外伤,家中长辈鸡师公,更善病理,我可先为嫂夫人兄长行针,稳住病情,剩下的,待我回南州请来鸡师公,为你兄长救治,嫂夫人安心就是!” 待李伏蝉行完针,受了小夫妻与其兄长家人的千恩万谢后,众人这才折返南州,接下来,便是针对某些人展开调查了。 司马府内,苏无名听完了众人鹤县的见闻,终于心头一安,“好啊,鹤县山匪之害,自此而终,是百姓之福啊!” “正是正是!”裴喜君也欢喜道。 苏无名沉思了片刻,道:“既如此,此案之重心,或许,便要转移到那文庙的吉祥身上了!” 李伏蝉忽然环视众人一圈,提醒道:“阿叔,瑶环,卢阿兄,大家莫要忘了,独孤遐叔在那庙中身中迷药,迷药者,可令人神情恍惚,记忆错乱,身体虚弱,独孤遐叔此前记忆已然出现了衰弱,你们说,这会不会是凶手故意为之?” 此话一出,众人陷入了沉默,凶杀,迷药,文庙,杂役,举子,这一切之间是不是有着某种联系,许久之后,苏无名开口道:“看来,我们还需要去那文庙看看,或许,有更多的线索就在其中。” 众人皆是点头,裴喜君看了看天色,轻声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去吧!” 众人这才发觉,时间竟已至此刻。自鹤县归来,李伏蝉寻到了费鸡师,将轻红兄长一事告知,费鸡师医者仁心,自然不会见死不救,何况,他瞧那对恩爱的小夫妻也是面善的很,自然当即就出发,李伏蝉自也不会叫他一人冒雨前去,嘱咐了成乙与薛环相送,这才安心。 南州黄梅,大雨纷纷,天色将晚,再无行人,城门欲关之际,几人策马狂奔,将将踏入了城中,马蹄声乱,城门之际的守兵看着远去的马匹,皱着眉头与身侧的同僚道:“这几人的装束好生奇怪,赶着夜色,这般匆忙地进入城中,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身侧上了年纪的守兵也遥遥看了看远去的几人,他戍守城门多年,南来北往之人见了无数,虽未看清面容,但那些人的装束与策马的举止,倒是有了些猜测,“多半是江湖中人,时逢梅雨,希望这群人不要在城中闹出什么乱子!”侠以武犯禁,江湖,庙堂,看似泾渭分明,实则息息相关,南州地处偏僻,却也闹过江湖人的乱子,守兵多年前也曾因江湖人之乱,于城门之前加强戒备,日夜不分。 南州大街空无一人,那几人确实是江湖人士,策马而行,不多时,便来到了南州文庙。时值黄昏,文庙之门已然紧闭。为首一人悬停马蹄,翻身下马,取出一枚奇形哨子,缓缓吹响,其声悠远,宛如深林中鸟,不多时,门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人赶忙上前,以一种奇怪的节奏扣动文庙大门,紧接着,大门洞开。 吉祥那张布满笑意的脸缓缓露出,再无先前所见的唯唯诺诺,此刻的他,身上总算有了些江湖肆虐,凶厉大盗的影子,声音低沉,道:“你们总算来了!” 第91章 寒江孤影,江湖故人 翌日清晨,雨未歇,众人正在内堂吃着小食,费鸡师前去鹤县,李伏蝉自然早早前往街市买回了食物,临窗听雨,美食好友,纵是天色灰暗,又有何妨! 李伏蝉总是吃得最多最快的那个,在众人还在慢条斯理吃着时,他已然扔下了碗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众人看着李伏蝉面前高高垒砌的碗,纵是已经习惯,也不免心生感慨:世上真有这般能吃之人啊! 苏无名搁下碗筷,众人皆已经吃完,这才开口道:“卢凌风,你随我再到文庙去一趟,探探那吉祥的口风!” 卢凌风自无异议,当即起身,便准备与苏无名前去。 李伏蝉忽然指着自己,“我呢,不带我吗?” 苏无名停住脚步,折返回来,盯着还坐着的李伏蝉,笑着道:“那吉祥上次可被你吓得不轻,见了你那警惕之心可谓空前高涨,你若去了,怕他反而不敢露出什么马脚了,”回过头指了指卢凌风,“我们先去看看,若有发现,定然少不了你帮忙。” 李伏蝉这才点了点头,卢凌风武艺不俗,有他陪着阿叔自然无虞,只是,忽然想起什么,李伏蝉提醒道:“卢阿兄,若独孤遐叔之迷药真是吉祥所下,你要小心提防他,免遭暗算!” 卢凌风眼神一紧,郑重点了点头,“放心吧,伏蝉,我也不是吃素的!” 上官瑶环这才适时道:“雨势不小,你们速去速回,我们静待佳音。” 苏无名与卢凌风自然连连应下,这才拿起伞,奔赴文庙。 文庙之前,两人齐至,只是,今日文庙大门居然紧紧关闭,苏无名与卢凌风对视一眼,心头不觉间升起疑惑,虽出命案,但此前文庙从无闭锁,怎么今日大门紧闭。 正欲进入庙门,卢凌风的视线忽然看到什么,脚步一顿,苏无名见卢凌风停驻不前,问道:“卢凌风,怎么不走了?” 卢凌风皱着眉头,眯着眼向大门一旁走去,苏无名侧头看了看,紧随其后,卢凌风忽然停住,蹲下身子,苏无名这才发现,原来卢凌风看着的竟是一坨被大雨冲散的马粪。 卢凌风忽然道:“文庙偏僻,香火稀少,如今更是出了命案,此地怎么出现马匹?” 苏无名抬起头,看了看大门紧闭的文庙,心头泛起怀疑,想起李伏蝉曾提及吉祥放出的信鸽,一股不安涌上心头,但他是苏无名,那个书生一怒,血溅五步的苏无名,何种恐惧会吓得倒他,苏无名摇了摇头,沉声道:“无论是谁,这文庙之中,都不是那般简单了,卢凌风,你我都要小心了!” 两人回到门前,正准备敲门,只是刚刚叩上门扉,大门竟缓缓移开,门后并未上栓,卢凌风顺着缝隙,朝门内张望了一番,这才回过头对着苏无名点了点头,两人缓缓进入。 雨声,风声,整座文庙再无其他声响,两人走过院子,穿过大殿,视线中并无一人,直到来到了后院的吉祥住所,门未关,两人还不曾进门,便瞧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卢凌风当即快步上前,推门而入。 那道身影听到动静,赶紧背过身去,怀中抱着的山鸡,却是露了出来,卢凌风看着那破破烂烂的衣衫,立即知道了眼前之人是谁,声音拔高了些,道:“你在偷鸡?” 冬郎支支吾吾,想回头却又不敢,对这个抓住自己还打了二十大板的卢凌风,他可是又怕又惧,“我我我……” 卢凌风忽然讶异道:“你那伤,好了?” 冬郎突然激动了些,“是上次来的那位仙女和郎君给我的药,我擦了两头就好多了!”说完,这才想起眼前的是卢凌风,声音又低了下去。 卢凌风了然地点了点头,自然知道他所说的必然是上官瑶环与李伏蝉,看着冬郎那畏畏缩缩的神态,想起李伏蝉曾提过这文庙吉祥可在雨中打到山鸡,便无奈道:“饿啦?实在想吃,为什么不跟着那吉祥打上几只,何必偷偷摸摸的?” 冬郎这才回过身,看着苏无名也走进房间看,委屈道:“他每次都不肯带我!” 卢凌风径直走到冬郎面前,而冬郎却是畏惧的退后几步,卢凌风不以为意,道:“那你就偷偷跟着他,看看他是怎么抓山鸡的,自己学,自己打,何必求人呢!” 冬郎忽然道:“那仙女说过,待我伤好了会给我安排个活计,我会好好干活养活自己的,只是现在大雨不停,我没办法……” 卢凌风轻叹一声,可也不会由着他偷盗,伸出手要回了山鸡,道:“瑶环既然承诺给你个活计,自然会为你安排,你也挺大个人,四肢健全,今后绝不可再以乞讨为生,知道了吗?” 冬郎连连答应,正准备离去,却被苏无名喊住,只见他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递给冬郎,温声道:“这雨且下些时日,既然你有此心,今后,便好好生活,勤勉不惰,自有好日子!” 冬郎受宠若惊,伸手接下,看了看眼前的两人,心中无限感动,连连感激,这世上,终究是有好人,正待离去,却忽然顿住,想了想,又回过身,看着苏无名与卢凌风。 苏无名讶异,“冬郎,是还有什么事吗?” 冬郎思索片刻,忽然道:“我也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什么帮助,我来这文庙也好多年了,却是从未见过那吉祥与什么人有交集,只是昨日傍晚,天色昏暗,居然来了好几个骑马的人,我远远看了一眼,个个人高马大的,一身的匪气,我就没敢靠近,之后,他们一直闹腾,直到半夜才安静,可我早上醒过来,再来看时,他们就不见了!” 苏无名闻言,面不改色,只是微微点头,“嗯,多谢你告知此事,你近日便安生留在你那院子,少出来走动。” 冬郎闻此嘱咐,答应后这才离开。 苏无名赶紧回过头望去卢凌风,卢凌风眉头紧皱,两人对视一眼,心头的怀疑与不安更加重了些,卢凌风道:“看来,门前留下的马匹痕迹正是冬郎所见的那些人,只是不知是何身份?” 苏无名点了点头,道:“如今看来,吉祥放出的信鸽似乎正是唤来了这些人,只是此时,亦不知他们去往了何处?” 正在苏无名与卢凌风思索着这些突然出现的人去往何处之时,司马府却是渐渐热闹起来。 上官瑶环于厅堂内继续翻阅附近州县的文献记载,而裴喜君在一旁为她整理,往日热闹的司马府今天难得安静,鸡师公,成乙与薛环奔赴鹤县,苏无名与卢凌风前往了文庙,独留下了李伏蝉无所事事,只得赖在了上官瑶环身旁,看着她们二人整理。 上官瑶环偶尔抬头,目光温柔,看着李伏蝉耷拉着脑袋,漫不经心地翻阅着书册,忍不住莞尔一笑,这个时候的李伏蝉活像个稚童,而裴喜君也悄悄看着上官瑶环望向李伏蝉,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眼底里满是笑意。 正百无聊赖之际,听着淅淅沥沥雨声的李伏蝉忽然眉头一挑,趴在桌上的脑袋微微仰起,看向窗外,那里,窗微开,雨水拍打,偶有风声吹过,可李伏蝉却听到了别样的声音,突然,上官瑶环也放下了手中的书册,看了看窗外,又回头看了看李伏蝉,见李伏蝉那本还耷拉着的眼神豁然明亮,她便知道自己未曾听错。 上官瑶环轻轻合上书册,目光落在窗外,裴喜君自然察觉到了两人的异常,也顺着两人的视线望去,却只看到了窗外大雨纷纷,不禁疑惑道:“瑶环姐姐,伏蝉,你们在看什么啊?” 上官瑶环微微摇头,她只是听到了声响,那是人的步伐声,李伏蝉却是朗然一笑,轻声道:“没想到,命官府邸,居然跑进来几只小老鼠!” 话音刚落,厅堂大门前突兀的出现了三人,这三人宛如幽灵一般,无声无息,仿佛忽然出现,裴喜君本还平静的心乍然一惊,目光中现出惊恐,如此诡异的出现方式,纵然是青天白日,也令人害怕不已,更何况,不请自来,自是来者不善。 裴喜君忍不住贴近上官瑶环,上官瑶环却是神色如常,轻轻握住了裴喜君的手,柔和却又温暖,裴喜君惴惴不安的心顷刻平息下来,看着波澜不惊的上官瑶环,她也迅速冷静下来,她到底不是寻常女子。 更何况,这世上最可怕的人,正坐在自己对面,神采奕奕地望着那几个突然出现的怪人,那眼神,仿佛孩童看到了自己心爱的玩具。 不知为何,惊了一瞬的裴喜君,心头又忽然升起了一丝对眼前几个怪人的怜悯之情,旁人不知,可多日相处,见过李伏蝉数次出手,她已然知道李伏蝉是什么样的人。 再没有比李伏蝉身边之人人更了解他的,了解李伏蝉的性格,便会知道,他仿若孩童,赤子之心,想法天马行空,随性不羁,是极好极有趣的朋友,与他相处,总觉如沐春风,轻松舒适。而更令人心安的是,他武力高绝,冠绝天下,遇事从容不迫,冷静成熟,仿佛有他在,便永远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全。 而一个人武力高绝而又心如赤子的人,面对他的敌人,可就难受了! 李伏蝉入了江湖,杀的人又岂在少数,不然哪会落得剑魔的称号,而有趣的是,眼前这几人,他还认识,三人之中,为首的那人,紫红面庞,满面络腮,双手各持银钩,目光也如他那手中的银钩一般锐利,正紧紧注视着屋内。 而剩下的两人,一人持判官笔,面色泛白,宛如人死之后,数日之相,偏偏面上还有一条极为可怕的赤红疤痕,自额头至嘴角,狰狞可怖。 另一人面如枯木,眼耳口鼻像是挤在一起,相貌丑陋,宛如地狱中受尽酷刑的恶鬼,又生生爬进了人间,这人倒是不曾拿着什么兵器,只是手上盘着几颗冬枣一般大小的铁球,转动之间,传来了刺耳尖锐的摩擦声。 李伏蝉笑意盈盈,宛如见到了阔别多年的好友,朗声道:“铁面判官崔无放,勾魂无常谢三白,无间夜鬼萧春水,竟然都是老朋友,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那从容的神态,温暖的笑容,仿佛阔别多年的好友,偶然相逢,欣喜地打着招呼,可上官瑶环与裴喜君俱是瞧得出来,李伏蝉开口的那一瞬,对面的三人,身上升起了一股名为血腥的仇恨! 寒江孤影,雨烦心恨,江湖故人,所来非善! 第92章 残花暮雨,一剑江湖 二十年前,武周皇朝,风起云涌,一批又一批的阴谋家纷至沓来,妄图颠覆王朝,朝堂与江湖不再泾渭分明,朝堂之诡,江湖之乱,息息相关,由此,诞生了一个又一个势力庞大,武力高绝的江湖势力。 而这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由朝廷司天监监正袁天罡暗中创建的蛇灵组织,其中六大蛇首皆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其下部众数千,遍布幽、崇二州,分二十二堂口,江湖,朝廷,俱有他的影子。 只在后来,横空杀出了李元芳这样的武学奇才,狄仁杰侦破悬案,探查匪首,而李元芳只负责一件事,那就是,杀!无论何种高手,无论如何手段,李元芳的幽兰剑,链子刀,将那些刀光剑影中的危机,一一扼杀,硬生生杀穿了所谓的蛇灵。 再之后的铁手团,团中成员个个身负绝技,却被李元芳一人一刀,杀得几乎片甲不留,自此以后,江湖衰落,高手凋零,李元芳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普天之下,无一抗手,狄公辞世,元芳归隐,这江湖,才渐渐焕发生机。 二十年后,一栋名为残花暮雨的高楼自江湖的阴暗角落拔地而起,且如雨后春笋一般,以席卷之势迅速遍布江湖各处,短短几年间,八十一分楼几乎覆盖大唐境内,其下高手如云,资产雄厚,江湖中的赌场,镖局均有涉猎,而最令人恐惧的并非是他的财力亦或势力,残花暮雨楼诞生之初,为迅速聚拢财富,干得是杀手的勾当。 八十一楼,其下杀手,足有数千之众,且楼中高手,层出不穷,这些人分散各处,隐匿身份,寻常不出现在江湖之中,可一旦接到悬赏,天下地下,无人可逃。 这般突然兴起的庞大势力自然引起朝廷的忌惮,可多方调查,却始终寻不到此楼的首脑,纵是欲发兵剿灭,其下的赌坊,镖局俱是合法行当,而那其中最为盛名的杀手团体,仿佛深藏水下,无处可寻,至此,残花暮雨楼一发不可收拾,气象已成。 残花暮雨楼正值如日中天之时,武艺大成的李伏蝉自战场归来,暮雨楼所接悬赏,不论身份,不论作为,只要有钱便可杀,这自然触碰到了李伏蝉的底线。 李伏蝉年轻气盛,正是精力多得没处使的时候,游历江湖,但闻残花暮雨楼之事,便快马加鞭,赶赴当场,你要成事,我便坏事,你做杀手,我便痛下杀手,不过短短一年,江湖中如日中天的残花暮雨楼,其下羽翼生生被其剪去大半,自此元气大伤,隐遁蛰伏。 而眼前的这三人正是出自残花暮雨楼其下的分楼,李伏蝉与成乙形影不离,奔赴长安之前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屠灭了洛阳的一处分楼,这三人正是那楼中杀手。 雨声喧嚣,雷声炸响,暮雨楼的三名杀手严阵以待,紧紧堵着厅堂之门。 李伏蝉看着眼前三人,纵是身旁还有上官瑶环与裴喜君,他也毫无担忧,反而饶有兴趣道:“你们还真是不怕死,此来,是为寻仇?” 紫面虬髯的崔无放目不斜视,生硬开口:“残花暮雨楼从不寻私仇!” 李伏蝉也不开口,就这样沉静片刻,声音忽然冷淡,“既如此,那就是又有人出了钱请你们来杀我,”李伏蝉目光逼视眼前的几人,似刀似剑,纵是这样几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人,也不忍直视,“让我猜猜,南州文庙,你们应该去过了吧!” 李伏蝉去往长安,一路南下,未再曾问及江湖,如今这帮阴魂不散的杀手忽然来袭,自而而然想到了那日吉祥放出的信鸽,而此话刚落,门前的三人虽面色不明,但瞳孔中细微的收缩却逃不过李伏蝉的眼睛,果然如此!原来那日放出的信鸽,居然招来了这帮牛鬼蛇神。 李伏蝉冷笑一声,“洛阳暮雨楼自我走后,一场大火居然未曾烧死你们,捡回了一命,为何还非要来送死!” 那面色惨白,却又狰狞可怖的谢三白却是忽然激动道:“李伏蝉,你休要猖狂,你以为我们会无备而来吗?” 最为安静,又丝毫瞧不出面色的萧春水忽然上前几步,声音无怒无喜,却似金铁摩擦,叫人听得背升寒气,“李伏蝉,你武艺再高,可能兼顾他人,剑法再强,又能否敌得过苦蘼悲梦之毒。” “毒!”李伏蝉并未有何反应,上官瑶环与裴喜君倒是面色一变,纷纷看向李伏蝉,上官瑶环细细感受了一番身体的状况,却无任何异样,却担心李伏蝉怀有异常,关切道:“伏蝉,你……” 李伏蝉轻轻一笑,给了两人一个安心的眼神,两人的心顿时稍安,随即,李伏蝉面色古怪的望向眼前的三人,“残花暮雨楼的第一剧毒苦蘼悲梦,无色无味,无形无状,对常人无用,却专化武者内劲,中者内力阻塞,随着时间流逝,武者一生苦练的内力化作虚无,筋脉尽毁,确实是了不起的毒,”随即突然话锋一转,“可你们,不会以为,没了内劲,我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待宰羔羊吧!” 三人忽然俱是冷笑一声,苦蘼悲梦,从无失手,除却解药,世上无人可解,这便是他们此行最大的底气,崔无放上前一步,高声道:“李伏蝉,你又何必虚张声势,苦蘼悲梦之毒,无人可解,此刻的你,已然手软脚软了吧!那瞎子也不在此处,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话音刚落,崔无放身旁那面容可怖的谢三白却忽然而动,那干枯的身体突然凌空翻起,手中的判官笔如同划过天际的流星,刹那而至,朝着李伏蝉扑杀而来。 李伏蝉面色沉静,见谢三白飞跃而来,目光一凝,腰间的幽兰剑也不见如何动作,便已连鞘带剑端持在手,只见他右手横握长剑,身子宛如强弓射出的飞矢,拔地而起,迅捷无比,他自然不会将战场放在两女身侧,他在,眼前的三人休想近前一步! 谢三白手中判官笔,催魂夺命,随着一点寒光,直取李伏蝉周身几处大穴,可他还在半空中的身体,却被李伏蝉后发先至,硬生生以剑鞘抵住,笔尖重重点在幽兰剑的剑鞘之上,谢三白内劲勃发,欲击退李伏蝉,在他的认知中,纵然李伏蝉还能跃起,也绝不会再有抵挡他的气力。 随着崔谢三白的发力,一股巨力束集成点,顿时便倾泻与幽兰剑之上,可令人惊奇的是,李伏蝉身形丝毫不动,这股巨力彷如石沉大海,还没等谢三白惊疑,李伏蝉手腕一抖,幽兰剑飞旋,已然划过判官笔尖,来到了崔谢三白的手腕之上,李伏蝉一个下压,两人在半空的身体倏然落下。 谢三白就这么被李伏蝉生生压下,手腕也传来了阵阵剧痛,他瞪大双眼,紧紧盯着李伏蝉,却只见李伏蝉的面庞上尽是轻松写意的笑容,这个时候,他才恍然惊出一身的冷汗,目眦欲裂,失声吼道:“你没中毒!” 此话一出,余下的两人顿吃一惊,不由自主地便后撤一步,身形低沉,浑身的筋肉顿时绷紧,紧紧盯着李伏蝉。 李伏蝉飒然一笑,“没有啊,我中毒了呀!”李伏蝉神情真挚,丝毫不似说谎。 谢三白立马收回判官笔,脚尖连点,退后数步,直至退回崔无放身旁,这才惊魂未定地朝着李伏蝉咆哮道:“你在耍我们!” 李伏蝉轻笑一声,也不在意谢三白的声嘶力竭,他自然是耍他们,他本就天生神异,一身筋骨异于常人,且自武功大成,内力运转不止,世间毒药,于他与尘埃何异,只是,刚刚那一击他也确实未用上内力,他天生神力,可力拔千钧,对付眼前的几块料,何须内力! 见李伏蝉只是轻笑,不作回答,三人的心一沉再沉,甚至已经蒙生了退意,他们怎么无法忘却,那日洛阳城外,李伏蝉是如何一人一剑,杀穿了他们的残花暮雨楼。 可,杀手自有杀手的规矩,洛阳分楼被毁,他们已然戴罪之身,今日若无法将李伏蝉斩首,纵然可离去,也难逃一死,因为面对他们的将是自己人无穷无尽的追杀,他们不是李伏蝉,他们逃不开! 崔无放手中银钩一抖,牙关紧咬,左右环顾两人,硬生生从牙缝中吐出了几个字,“别想着走,杀不了他,我们难逃一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他一搏!” 其余两人闻言,俱是明白自己的处境,当下沉心静气,克制住心中的恐惧,重新熟蓄势待发,准备殊死一搏。 只听崔无放厉声道:“谢三白,与我一同牵制他,萧春水,你去制住那两个女人!”场间几人,上官瑶环与裴喜君无疑是李伏蝉最大的破绽,他们自知不是对手,下三滥的手段自然不需客气。 只是,此话一出,三人俱是心头一寒,他们感到,眼前李伏蝉的气势,豁然一变。 李伏蝉目光凛冽,眼中满是凶厉与杀气,既然敢将主意打到自己身边之人,这些人又何止是取死有道,再无半点嬉闹之心,手中幽兰剑缓缓出鞘,那锋利料峭的寒光,几乎逼的几人睁不开眼睛。 崔无放几人眼睛微微眯起,就在这一刹那,眼前却忽然失去了李伏蝉的身影,几人心头一惊,站在最后的萧春水忽然大喝一声:“小心!”说话间,手中摩挲许久的铁球随着手腕一抖,数枚铁球如流星赶月,带着呼啸的风声,直直射向已然突兀出现在崔无放眼前的李伏蝉。 崔无放看着突然出现的李伏蝉,心中巨震,脑中疯狂涌现着危险的念头,只是身体一时之间却无发做出动作,李伏蝉目光冷漠,宛如看一件死物般平淡,手中幽兰剑借着飞身之势,无声无息,却又迅捷如雷,朝着崔无放的脖颈横劈而去。 到底是残花暮雨楼的高手,萧春水射出那数枚铁球,一颗直取李伏蝉的首级,另外两枚却是朝着李伏蝉的长剑而去,意图逼开李伏蝉。 可哪想到,李伏蝉不闪不避,仿佛丝毫不曾注意到呼啸而来的铁球,长剑如龙,竟直接劈开了射向剑身的两枚铁球,而另一只手,宛如神来一笔,突兀而至,生生夹住了最后一枚射向面门的铁球。 几人大惊失色,死亡将至,崔无放奋力移动身躯,手中银钩也是使出了平生技艺,只是,往日引以自豪的武艺此刻却宛如凭空消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削金断铜的神剑划过自己的脖颈,这一刻,时间仿佛放慢,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冰冷剑锋缓缓切入自己皮肉,可惜,这也只是他临近死亡的错觉,李伏蝉的剑法之快,天下有几人能及,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崔无放,身首异处! 这一瞬间仿佛发生了很多的事,上官瑶环与裴喜君只是见到了李伏蝉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那为首的紫面虬髯的汉子便已身死,血液飞洒,两女却面无异色,他们不是第一次见到李伏蝉出手,甘棠驿中的那一刀,至今令她们印象深刻,就好像习惯了一般,更何况,出手的是李伏蝉。 崔无放死的太快,快到剩余的谢三白与萧春水毫无防备,下一刻,谢三白忽然出手,手中的判官笔再度点出,这一点,几乎是他生平最得意最巅峰的一招,快若奔雷,刹那而至,这一刻,他仿佛感受到自己武艺的升华,这一击,将时间掐的刚刚好,正是李伏蝉速杀崔无放的下一刻,人在此时往往最会松懈,谢三白,对自己的这一击,自信不已! 而萧春水亦未闲着,谢三白出手的一瞬,他再度甩出几枚铁球,这一次,目标不再是李伏蝉,而是李伏蝉身后的两女,攻敌必救,致李伏蝉无法兼备,必舍其一,可无论如何选择,都会是李伏蝉莫大的损失与破绽。 只是,他们永远无法明白,当年李元芳的对手,面对那半人半鬼的姿态,是何等的绝望,此刻的李伏蝉,与那时的李元芳何异,而他们与那群对手又有何异! 第93章 生死之间,得见其神 这世上总有一种剑法,是无人可见的,因为那些有幸目睹的人,皆已入土。 李伏蝉的剑法传自李元芳,李元芳借剑使刀,与其说是剑法,倒不如说仍是刀法,以势压人,以快制胜,大开大合,刚猛无铸,那是他李元芳的道路。 李伏蝉天生神异,筋骨异于常人,且悟性非凡,可谓天赋异禀,无论是刀法还是剑法,他自然走出了属于自己的道路。 剑锋利,可令风云变色,剑光寒,可一剑定人生死,李伏蝉为人赤忱真挚,但他的剑,从心所欲,冷酷无情,如风,如电,就是不似凡间之剑。 谢三白的这一击,有如生命最后的绽放,的确璀璨无比,那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浓郁得几乎令李伏蝉身后的上官瑶环与裴喜君感到窒息。 但李伏蝉却丝毫不曾动容,那双明澈的眸子,古井无波,那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握住幽兰剑的剑柄,身体却似风中飞絮一般,凭空生力,向后倒飞而去,看似缓慢如秋叶飘零,却迅捷如电光雷动,以间不容发之势,始终远离着谢三白的判官笔。 不过刹那之间,李伏蝉那灵动的身姿便已追上了萧春水射出的铁球,那一刻,幽兰剑悍然而动,剑身如鬼魅一般迅捷,精准地划过每一颗铁球,待铁球尽数击落,李伏蝉那倒飞的身子却是忽然一顿,仿佛凭空生出一双无形的手,硬生生拉住了他的身体,下一刹,毫无征兆,李伏蝉如同飞絮一般的姿态消失无踪,一身磅礴的杀气宛如天倾而下,李伏蝉气势大变,手中的幽兰有如羚羊挂角,以一种谢三白怎么也无法预料的角度突兀递出,杀气漫天,剑法却轻灵诡异,宛如一件天生而成的美玉,毫无匠气。 谢三白倾尽生命的一击,哪里还有回头的机会,这一剑,来的突兀,来的诡异,来的莫名其妙,那一往无前的身姿竟直直撞上了那柄削铁如泥的幽兰剑,不知何时,判官笔滚落一旁,谢三白愣愣地看着胸膛上那柄泛着寒光的幽兰剑,口中鲜血横流,眼神错愕,仿佛有无尽的疑惑,只是,张了张嘴,却只有鲜血溢出,终究是未曾说出什么,便一命呜呼! 这一刻,始终站在门外的萧春水被吓破了胆,他知道,纵是他的武功再高上一层,不,十层,他也不是眼前这个如神似魔之人的对手,他们这群在江湖中风生水起的高手,在这个人手里,竟如猪狗一般生杀随意,他是鬼,是神,但绝不是人! 漫天大雨,萧春水一退再退,大雨淋湿满身,他总算清醒片刻,这一刹,他毫不犹豫,转身就逃,可李伏蝉哪会遂他的愿,就在萧春水转身的一刻,就注定了他的死亡,因为,他转过的身子看到了同样出现在雨中的李伏蝉,是什么时候?他不应该还在屋内吗?眼前之人是谁?为什么我的身体没法动弹?为什么所有景物天旋地转? 萧春水再也无法知道了,他已然枭首,脑袋滚进了滂沱大雨,血水融进了如潮雨水,散落一地。 李伏蝉再回屋时,身上,几乎不曾淋湿,上官瑶环与裴喜君看着屋外那丝毫不见颓势的大雨,再一次理解了李伏蝉的武力,究竟是何等可怕! 司马府重归平静,满院的血水,渐渐被雨水洗去,只留下几具无头的尸体,诉说着此地刚刚发生的故事,而此刻,南州文庙,苏无名与卢凌风终于见到了此行的目标。 吉祥一身蓑衣,提着山鸡,小跑进庙中,看着苏无名与卢凌风,毫无异色,甚至没了往日的怯懦,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吉祥见过各位上官。” 苏无名与卢凌风对视一眼,俱是感觉到了吉祥的不同,苏无名眼神微微眯起,却未曾露出异样,而是轻声问道:“又去后山打野鸡了啊?” 吉祥一愣,随即想起李伏蝉曾见过自己打过,当即道:“正是,如今多雨,山鸡更容易打些。”其实,自从李伏蝉出现后,吉祥的计划便仿佛受到了无形的阻力,先是独孤遐叔归家不回,轻红更是消失无踪,去往临县,刘有求虽死,却没了独孤遐叔这个替罪羊,这无疑叫他心生焦急。 好在,花费重金请来残花暮雨楼的杀手,想来如今已经到了那司马府,吉祥隐晦地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苏无名与卢凌风,在他的预想中,若是能将这几人一同解决,自己或再无后顾之忧,可没想到,这两人竟然来到了文庙,也罢,只需那令人不安的李伏蝉身死,其他的人,又有何惧! 卢凌风同为武者,灵觉非常人,吉祥那目光隐晦,却难逃他的眼睛,那目光中满是凶厉,虽刹那而逝,却叫卢凌风心生警惕,不由自主地握紧手中的横刀。此刀,正是在李伏蝉的提醒后,这才随身携带,来此文庙,如今看来,或许,派的上用场。 卢凌风也懒得与吉祥兜圈子,径直问道:“我们来时,见到了文庙之外,有马匹留下的痕迹,文庙之中,可是有什么人来过吗?” 这一问,倒是叫吉祥始料未及,他顿了顿,神色有那么一刹那的不自然,而这些变化自然逃不过一直观察他的苏无名的眼睛,只见吉祥眼神变换,道:“是几个赶路的江湖人,路径此地,恰逢我出门,问了问路。” “是吗?”卢凌风神色莫名,嘴角不经意间勾起,吉祥微微一瞥,看到卢凌风这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头一突,一股不安感顿时袭来。 只听卢凌风忽然厉声道:“吉祥,你为何说谎!” 声音嘹亮,震得吉祥身体绷紧,手腕微微一抖,但似乎想做什么,却是生生忍住,这才低下身子,维诺道:“上官这是何意,吉祥如何敢说谎!”那残花暮雨楼的杀手早已遁隐,我咬死他们只是过路人,这两人又能呢奈我何,怕不是在诈我! 苏无名适时道:“你莫不是忘了,这文庙中,可还不止你一人!” 此话一出,吉祥宛如晴天霹雳,一个名字瞬间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冬郎!这个存在感极低的乞丐,被吉祥当做野狗一般可有可无的存在,竟然成了他谎言的漏洞! 此刻的吉祥,愣在原地,内心却是波澜起伏:残花暮雨楼的杀手信誓旦旦,一定可以除去那李伏蝉,司马府难逃血洗,自无人证,可那三人虽趁着暮色大雨而来,这一路终究是留下了痕迹,如今,眼前的两人已经知道那帮人来过文庙,虽还不知身份,可一旦回到司马府,见到了府中光景,到时候,只需稍加调查,便不难寻到那伙人的轨迹,一旦连贯起来,自己恐怕难以脱身! 石桥图一波案后,苏无名等人的名字响彻南州,吉祥武力自然无惧苏无名与卢凌风,可若被他们缠上,怕是不易脱身。 想到此处,吉祥的眼神慢慢起了变化,留下他们二人,将他们埋于无人之知处,我再赶去刘府取走那封书信,到时候,南州官员失踪,定然掀起波澜,我乔装隐匿,赶赴长安,考取功名,只是,可惜了轻红不能与我同行! 思绪落下,吉祥面色几经变换,最终,只剩下了狠厉与杀气,卢凌风与苏无名一直紧紧盯着吉祥的脸庞,见其神色有异,卢凌风目光一紧,立即上前一步,遮挡着苏无名,果不其然,就在这一刻,吉祥将手中的山鸡狠狠一甩,朝着卢凌风的面门重重砸去。 苏无名见状,淡然神色立马褪去,大喊一声:“卢凌风,小心!”接着便转身朝着后方跑去,他自知累赘,此刻,怎可给卢凌风添乱,只是没想到这吉祥如此果断与狠厉,只是这般小小的破绽,竟悍然出手,可苏无名此刻哪里知道,司马府出了什么样的变故呢! 卢凌风临危不乱,手中横刀猛然一挥,将山鸡远远扫飞,可没等反应过来,卢凌风忽然心头一惊,一股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原来,就在吉祥扔出山鸡的那一刻,借着山鸡的掩饰,他的手腕连连甩动,一根根淬满剧毒的钢针如同细雨般倾洒而去。 卢凌风意识到危险袭来,身随心动,一个仰身翻躲,将将躲过了一枚枚细长的钢针,只是,钢针细密,纵是他反应及时,却仍有一根错漏,在他拔出横刀,将刀身舞动得水泼不进的刹那,一根钢针出其不意,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擦过了卢凌风的脖颈,虽只是擦破皮肤,但终究是让吉祥得逞。 只是一瞬,卢凌风便意识到事情的不妙,这吉祥突然发难,那独孤遐叔之毒也必然与其难脱干系,此刻的暗器恐怕也非易与之物,他可能已然中毒,卢凌风微微侧头看了看身后的苏无名,不可以,绝不可在此倒下,否则,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苏无名! 卢凌风目光忽然狠厉,那眼底的浮现出的是宛如荒野孤狼一般的搏命狠辣,卢凌风再顾不上什么中不中毒,疯狂涌动全身的劲力,脚下连连踏步,身子腾空飞起,接着,手臂发力,似岩石般隆起,横刀高举,宛如山峰倾倒,怒劈而下,风声呼啸,雨水仿佛被一劈而开! 吉祥深藏暗器,却无兵器在手,面对卢凌风这几乎搏命的一击,哪里敢正面接下,卢凌风来得太快太凶,他甚至来不及以轻功闪避,身子不断后退,却被那骇人的气势震慑,踉跄之下,脚步一滑,便要摔倒,只见他如滚地龙一般,卷杂着雨水,狼狈逃开了这一击。 卢凌风长刀落地,石面的院落被硬生生劈开,雨水四散,竟然溅起阵阵碎石,一击不成,卢凌风如何肯放过吉祥,他必须在毒发之前留下吉祥,那习自李伏蝉的轻功倏然而起,身子似鬼魅而行,拧身翻转,反手劈刀,凛冽的刀光掀起如浪涛一般的水花,朝着刚刚蹲起身子吉祥而去。 吉祥贴地翻滚,雨水瞬间打满全身,院落中的积水甚至拍打着他的脸庞,好不狼狈。千难万险躲过了卢凌风从天而降的一刀,刚刚蹲起身子,还未来得及喘口气,那煌煌的刀光,竟仿佛携着滔天的巨浪向自己袭来,这还得了,他甚至来不及甩出钢针,那横刀已然贴近了面门,无奈之下,他再度翻仰,整个人再度没入院中积水。 多年来,吉祥为盗,为僧,为杂役,都未曾如此狼狈,心头的暴戾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一个侧身翻转,卷起漫天飞雨,吉祥总算站起身子,他本意拖垮卢凌风,他对自己的毒有着绝对的自信,可此刻,他不想再拖了,他要活生生打死卢凌风! 只可惜,吉祥终究是那只井底之蛙,南州作威作福多年,他以为自己也是天下少有的高手,可那是卢凌风,纵是备受李伏蝉的打击,他也是大唐长安的中郎将,是一拳一脚打出的少年将军。 狼并不可怕,受伤搏命的狼才最危险,吉祥选中了最危险,最致命时期的卢凌风,便注定了他要败亡。 卢凌风站稳身体,却忽然感到一阵眩晕袭来,他狠狠晃了晃脑袋,他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生平所学,技艺之巅,越接近死亡,才能越强,他想起了李伏蝉与他说过的话:我为何这么强?卢阿兄,你虽为中郎将,却只在长安扈从天子,从未去过真正的战场,战场上,每一瞬间都是死亡,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无数次的接近死亡,任何一个人,都会强的可怕! 卢凌风一生顺风顺水,如何去体会死亡,可在这一刻,身中剧毒,生命垂危,可他却仿佛抓住了那一丝契机,他能感受到,自己那股舍命一搏的勇气与祈求生存的渴望,将他的实力推至了新的境界,他的头仍在眩晕,可他的手却无一丝颤抖,他的眼睛更亮,亮的灼人。 吉祥忽然感受到了不安,他感觉得到,眼前的卢凌风好像变了,变得可怕,变得有了些李伏蝉的影子,只是,他不知是因何缘由,他只是想,杀了卢凌风。 卢凌风的心忽然平静下来,他想起了自己多年习武的点点滴滴,只觉得手中的横刀格外的轻,轻得好像空无一物,他缓缓跃起,缓缓挥刀,风声雨声皆是一静,只觉得,刀锋轻灵,无物不斩,再回头,吉祥竟捂着断臂,在地上不断哀嚎,可他,却眼前一片模糊,耳中一片寂静,天旋地转,不省人事…… 第94章 大盗伏法,举子赴考 人生大梦,不知几何。 卢凌风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里,他回到了心心念念的长安,荣升大理寺卿,掌管天下狱讼,又得裴侍郎认可,迎娶了心爱的女子,裴喜君。 而最令他得意的是,苏无名位居大理寺少卿,正好落在了他手底下办差,这可叫卢凌风大感欣慰,甚至,硬生生给自己笑醒了! 恍恍惚惚,迷迷离离,卢凌风的心是活的,身体却如朽木一般,巨大的虚弱感遍布全身,废了极大的气力才缓缓睁开双眼,入眼的正是司马府自己的卧房,淡淡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卢凌风的眼睑之上,梅雨时节难得停歇了那么片刻。 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感慨,“卢凌风啊卢凌风,你虽然只是被这暗器层破点皮,但这暗器上的毒却是霸道的很啊,若不是伏蝉去的及时,给你压制住了毒性,你恐怕都等不到我回来了!”费鸡师絮絮叨叨的声音在耳旁不断响起,卢凌风却无一丝厌烦,甚至感到心安。 他终于看清自己的身旁,费鸡师,李伏蝉,成乙和薛环皆在此处,费鸡师笑道:“若不是我找到了与那毒相克的草药给你敷上,你这条小命可就没了!” 卢凌风虚弱不已,乍醒过来,心中本是对那日搏杀结果的茫然和苏无名安全的担忧,可听闻李伏蝉去的及时,心也便安静下来,竟还有几分闲情逸致开起费鸡师的玩笑,“真的假的,老费,你是不是想让我亏欠与你啊!” 费鸡师看着卢凌风嘴硬的样子,倒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嗐,你要不信,你问伏蝉他们啊!” 守在床榻之前的薛环心有余悸道:“是啊,师父,伏蝉阿兄将你带回来的时候,您脖子上一片黑啊,还有一种很奇怪的味道,鸡师公说,若不是伏蝉阿兄为你暂时遏制了毒性,你恐怕都撑不到他回来了!” 费鸡师这可来劲了,薛环说上一句,他便吐出一句“你看”,直到说完,费鸡师声音才弱了下来,卢凌风这才笑出声来,转头看了看噙着笑意看戏的李伏蝉,感激道:“伏蝉,老费,真是多谢你们了!” 费鸡师忽然愣了愣,看着卢凌风那副真挚的模样,继而恍然一笑,卢凌风啊,还真是变了啊! 卢凌风忽然道:“老费,待我好了,再请你去望宾楼好好吃一顿!” 费鸡师还没感慨完,就听到卢凌风这一番话,立即眉开眼笑,这卢凌风何止是变了,简直就是换了个人啊! 就在费鸡师连连称好时,李伏蝉忽然凑了过来,“卢阿兄,你这请鸡师公吃饭,可不能落下我们啊!” 卢凌风转头,李伏蝉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眼里满是期待,纵是虚弱,也不禁无奈一笑,“自然!” 卢凌风忽然一阵饥渴感传来,自他昏迷,已然过去了两日,这番醒来,身体也终于传来了抗议,薛环赶紧跑去倒茶,而卢凌风也慢慢掀开身上的被子,在费鸡师的搀扶下正准备起身。 李伏蝉却突然笑嘻嘻地退立一旁,他已然听到了屋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李伏蝉歪着脑袋,看着卢凌风虚弱苍白的脸庞,心底暗道:有好戏看了! 只听,一阵急切而又略带喜悦的声音传来,“卢凌风是不是想醒了?”裴喜君宛如一只欢快的小兔子,踮着脚尖,一路小跑,进了房间,其后跟着不紧不慢的上官瑶环。 卢凌风刚刚稍微坐起来的身子顿时一僵,见到欢快的裴喜君,他那苍白的面色居然渐渐红润起来,连忙挣扎着将刚刚掀开的被子重新拉了回来,尴尬而又急切道:“这,这,这,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一边说着,一边还企图将被子掖好。 嘴角渐渐浮现出弧度的李伏蝉忽然调笑道:“卢阿兄,你就别盖了,之前给你治伤的时候,就是喜君帮你脱的衣服!” 这下可好,卢凌风彻底顿住,面色僵硬,愣愣地抬起头看了李伏蝉一眼,只见李伏蝉满面的笑意,那脸上的笑意怎么压也压不住,卢凌风心顿时一沉,颤颤巍巍道:“什么!” 看着卢凌风那一脸悲切,似失清白之身的模样,裴喜君顿感好笑,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卢凌风每一个表情,恨不得将其立即绘于纸上,永久珍藏。 只听薛环最后为卢凌风补上了一句,“师父,您已经昏过去两天了,我家小姐之前一直守在你身旁,我看她实在太困了,所以才过来让她休息会儿。”一边说,一边将刚刚倒好的茶递给了费鸡师。 费鸡师接过茶盏,刚想给卢凌风喂上一口,谁知,卢凌风竟突然恼羞成怒,撇过头,瞪着眼睛,激动道:“岂有此理,你是我徒弟,你不守在床前照顾,怎么让你家小姐操劳!”卢凌风话未说完,费鸡师眼疾手快,将茶盏直接怼到了卢凌风嘴里,强行打断了卢凌风的话语。 裴喜君满是笑意,笑容中是寻常之时从未有过的欢喜,甚至还有着一丝宠溺,打趣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中郎将到了南州以后,变得风趣了许多!” “是是是,卢阿兄,你变了哦!”李伏蝉笑得直龇牙,羞得卢凌风恨不得钻到床底去。 上官瑶环这才走到李伏蝉身侧,轻轻拍了拍李伏蝉的手臂,轻声道:“你收敛些,卢凌风真快钻到床底去了!” 卢凌风面色一黑,我听到了!我就是想钻我都不能钻了!卢凌风累了,真恨不得自己没有醒过来,可看着众人皆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他没法子,只得无助地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 成乙却是忽然开口,“卢兄,此次中毒虽凶险万分,但你也似乎因祸得福啊!”卢凌风一愣,只听成乙继续道,“伏蝉为你把过脉,你虽身体虚弱,但筋脉之中,内力涌动,武功却是更上一层楼啊!” 卢凌风这才回忆起自己的那一刀,愣了片刻,这才苦笑,“伏蝉说的确实不错,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亦有大机缘!” 突然,门外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苏无名踩着沉稳的步子,踏进房间,见众人齐聚,和已然苏醒的卢凌风,喜悦道:“卢凌风醒啦,可喜可贺啊!” 卢凌风再见苏无名,莫名想到了梦中苏无名在他手下当差的场景,差点没笑出声,却硬生生压了下来,嘴角抽搐道:“那日,我晕了过去,你不曾有事吧?” 说到这个,苏无名忽然面色严肃,后撤一步,深深一礼,道:“苏无名多谢中郎将舍命相救!” 而这时,李伏蝉也是收起笑容,走到苏无名身侧,同样深深一礼,道:“伏蝉也多谢卢阿兄护我阿叔周全!” 卢凌风这一刻完全忘记了羞涩,不顾虚弱,急忙坐起身子,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杀贼擒凶,本就是我这个司法参军之职,何必言谢啊!再说,若不是伏蝉教导我轻功之要,或许,那一日就是我躺在那里了!” 看着卢凌风焦急的样子,众人皆是欣慰一笑,苏无名与李伏蝉缓缓起身,仍是感激地看着卢凌风,而这时,卢凌风也是忽然反应过来,连忙问道:“对了,那吉祥,如何了?” 提及此事,众人又是笑了起来,苏无名开口道:“放心吧,那日,他被你斩断手臂,同样晕厥,我这才有机会将你中毒的消息传回司马府,如今,伏蝉和老费将他的伤势稳了下来,经过审问,一切已经明了,只待律法审判!” 所谓文庙杂役吉祥,竟是江湖中销声匿迹了近十年的大盗灵鉴,十年前,日僧夜盗,烧杀掠抢,劫掠美色,后觉无趣,竟出资建了这文庙,藏身南州。十年后,独孤遐叔入住文庙,开启了吉祥的考取功名之心,又因见轻红而生了觊觎之心,故而又衍生了恶念。 至于那刘有求,则是因为家世不俗,为其平铺了之后的为官之路,激发了吉祥内心中的愤懑与嫉妒,故而引来了杀身之祸。吉祥的计划里,本欲以迷药扰乱独孤遐叔的神志,离间独孤与轻红的夫妻之情,再将刘有求之死嫁祸于独孤,最后携轻红,取走刘有求升官之路的书信,取代刘有求,两人远走长安,入朝为官。 万幸的是,苏无名等人齐至南州,更是出了李伏蝉这样的异数,将他的计划彻底破坏,甚至还未来得及施行,便胎死腹中,无奈之下,只得请来残花暮雨楼的杀手,将一干人等尽数拔除,可没想到,李伏蝉如此可怕,卢凌风亦是不容小觑,吉祥可谓一败涂地! 听完众人的讲述,卢凌风面色沉凝,怒骂一句,“哼,如此穷凶极恶之人,若真是让他入朝为官,那岂不是我大唐的耻辱!” 上官瑶环也是深有同感,目光中有了些别样的思绪,道:“科考之制,弊端甚多,说到底,也不过是世家与朝堂的一场利益交换,有太多身负大才之人,被这样的制度淹没山野,这是我大唐的可悲!”上官瑶环长居公主府,对于这样的事,见到的何其之多,她虽有拨正之心,可惜,面对这样的时代与势力,一人之力,终究是螳臂当车,她只能将某些想法深藏心底,或有一日,待时机成熟,某些事,她亦可扭转乾坤! 李伏蝉自是察觉到上官瑶环的异样,心有所感,身有所行,轻轻向她移动了两步,直至走到佳人身侧,这才停住脚步,上官瑶环察觉到了李伏蝉的动作,侧身看向李伏蝉,两人甫一对视,笑而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两日后,卢凌风终于恢复不少,行动已无大碍,而这一天,轻红之兄已然痊愈,小夫妻二人回到南州,收拾行囊,准备进京赶考。 吉祥一事,独孤遐叔已然知晓,小夫妻对着前来送行的司马府众人深深一礼,“我夫妻二人多谢各位的救命之恩,若不是大家,我夫妻二人或许阴阳两隔,抱憾终身!” 李伏蝉笑着走上前,道:“独孤兄,你一身才学,若不能入朝为官,岂不是我大唐之憾,望你此去一切顺遂,金榜题名!” 卢凌风也取出两封书信,交予独孤遐叔,道:“独孤兄,这两封书信,一封劳你送去吏部侍郎裴坚的府邸,就说是其女裴喜君所送,你在长安无人,此番前去,他自会念你送信之情,为你打点一番,这一封你送去金吾卫一个名叫郭庄的人手里,就说是我卢凌风所送,有了他的帮助,你自可见到裴侍郎!” 独孤遐叔千恩万谢,这才与轻红携手上路,共赴长安。 李伏蝉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轻舒一口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一次,没有人形单影只,没有人阴阳两隔,独孤遐叔,望你好生珍惜佳人,待金榜题名,为官一方,造福百姓,我们,还会再见! 第95章 云销雨霁,走马上任 送走了独孤遐叔,南州的雨淅淅沥沥又下了起来,这一下,便又是半月,虽雨连绵,但却迎来了难得的宁静。 细雨霏霏,司马府后宅凉亭,李伏蝉与费鸡师将吃食摆满了石桌,众人这才纷纷入座,李伏蝉笑意盈盈地看着满桌的吃食:望宾楼的老少相携,南州各地的特色小吃,甚至还有李伏蝉奔赴临县购买的零食。 李伏蝉见到众人皆入座,这才左右环顾,纳闷道:“薛环呢?” 卢凌风一本正经,道:“我给他安排了课业,武艺与读书,都不可落下,这会,还没结束。” 李伏蝉一听,顿时露出了些许怜悯的神色,只是,忽然想起了自己往日被阿耶和阿翁逼着学这学那,一日不得休闲的日子,那丝同情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一种难以言明的舒畅感,开心道:“那我们先吃,给薛环留点!” 卢凌风看着李伏蝉那笑的没心没肺的样子,仿佛心有所感,努力地压了压自己上翘的嘴角,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偷得浮生半日闲,苏无名一声感慨:“好久未曾这般热闹与清闲了!” 上官瑶环也不禁点头,“是啊,自来了南州,命案频发,一刻不曾安歇!” 裴喜君眼睛转了转,左看看苏无名,右看看卢凌风,忽然轻笑道:“义兄,卢凌风,是不是你们到了何处,总会掀起风雨啊!” 此话一出,李伏蝉偷笑,费鸡师疯狂点头,成乙却是默然不语,只是嘴角的那丝笑意怎么也藏不住,就连一向淡然的上官瑶环也是玩笑道:“喜君这么一说,倒也不无道理,自长安起,你们聚在一起,命案便一刻未停!” 苏无名与卢凌风对视一眼,眼底是深深的无力,他们有心反驳,可仔细一想,倒好像真是如此啊! 众人相视大笑,风雨依旧,却掩不住众人的欢歌笑语。 卢凌风忽然一本正经,对着身旁的裴喜君行了一礼,真挚道:“此番受伤,多谢喜君悉心照顾,卢凌风感激不尽!” 李伏蝉忽然插话道:“喜君,今日的这桌酒席可是卢阿兄特地去望宾楼准备的,就是为了感激你的照护哦!” 众人纷纷望来,卢凌风气急,好你个伏蝉,怎么给我抖出来了,强自嘴硬道:“我,我这也是为了感激老费和伏蝉你啊,多谢你们救了我,并不完全是为了感激……”说到最后,终究是越来越低声,直至没了声响,因为,裴喜君那盈盈如水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他。 裴喜君欣喜一笑,没想到卢凌风会忽然感谢自己,抿含羞嘴道,“多谢中郎将了!”说完,还略显调皮地朝卢凌风眨了眨眼,给卢凌风惹得个脸红。 众人见卢凌风这副害羞的模样,纷纷大笑不止,卢凌风无奈,只得一杯接一杯的饮酒,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再一会,费鸡师与成乙喝到兴起之处,费鸡师却忽然安静下来,仔仔细细端详了片刻成乙的双眼,平日间,成乙多数闭目,今日,兴致开怀,倒是少有的睁开了双眼,只见起其双眼暗淡,俱是灰败浑浊,这个大口饮酒,笑得豪迈的汉子,又有谁能会想到,他是个目不视物的盲人呢! 费鸡师忽然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成乙啊,你这双眼,是怎么回事啊?”费鸡师早已注意到李伏蝉日常翻阅医书,也曾多次询问关于人体五官的医理,虽未曾言明,但他知道,李伏蝉是在为成乙寻找治眼睛的药方。 而之所以李伏蝉始终不曾述清缘由,是出自对自家阿兄的尊敬,若有一天,成乙真正认可了在场所有人,由他亲自讲述,才是最好的选择。 终于,成乙仿佛察觉了费鸡师语气中的小心,洒然一笑,朗声道:“老费,不必这般小心翼翼,我早已习惯,也已坦然接受,若不是伏蝉还始终不曾放弃,我几乎都快忘记,自己曾经也能视物。” 成乙顿了顿,才将始末娓娓道来,西域都护府,成乙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地方,那一场因朝堂内乱,而致边陲孤立无援的战争,几乎打光了他们所有的同袍,困守边城,不死不休,那一战,成乙的头受了伤,是李伏蝉将他从死人堆中救出,虽捡回了命,却终究丢了这双眼睛。 众人忽然沉默,尤其是上官瑶环与卢凌风,他们久居长安,自然知道那是场什么样的内乱,皇朝更替,天子易位,那一场动乱,上官瑶环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想到此处,那双明亮温柔的眼眸渐渐浮现出一抹哀伤与仇恨,虽转瞬即逝,却被李伏蝉瞧了个正着,李伏蝉心中一怔,立即明白了什么,轻轻将面前的糖梅递到上官瑶环手中,上官瑶环一愣,蓦然抬头,却见李伏蝉那双温敦的双眸,顿时,心中安宁,暂时将所有的杂念抛之脑后,温柔地笑了笑。 许久后,费鸡师忽然严肃道:“成乙啊,你放心,我老费啊,其他的不行,但这医术啊,绝对是我老费的安身立命之本,我一定寻到法子替你治好双眼!”话语掷地有声,费鸡师少有的认真与严肃。 成乙愣了愣,这个豪迈粗犷的汉子,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笑意,“老费,多谢了!” 李伏蝉也缓缓站起身,对着费鸡师深深一礼,“鸡师公,伏蝉也多谢你了,今后您老人家的烧鸡,伏蝉包了!”说话间,李伏蝉的话语从严肃到调皮,将场间的气氛再度活跃起来。 费鸡师没好气道:“伏蝉,你说管鸡师公烧鸡这话,我是高兴的,但你言谢便叫鸡师公不乐意了!大家都是自家人,何必说这两家话!” 成乙听得一老一小两个活宝开始就烧鸡的问题纠结不休,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此生未曾死于战场,此生结识了伏蝉,此生更是认识了这样一群似家人一般的诸位,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人间风雨几时休,笑也过,苦也过! 黄梅时节便悄然而去,独孤遐叔早已到达长安,那封书信自然而然到了裴坚手上,没过多久,一纸关于官员调动的任命敕牒便传到了南州。 “橘县县尉?”卢凌风看着手中的敕牒,一脸的茫然。 熊千年满脸的笑容,声音中满是高兴,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喜事,“是啊,这橘县虽在南州一角,县尉一职虽与参军相当,但卢兄之才,此去,必可做出些政绩,”说着顿了顿,语调稍微高了些,“如此一来,将来官复原职,甚至高升,便可期待啦!可喜可贺啊!” 可卢凌风却是满腹的疑惑与不解,不断念叨,朝廷为何有此任命,瑶环刚刚为自己争取来了司法参军一职,怎么又会立即被调任他县,就这么一路思索,也不知道怎么就回到了司马府。 卢凌风虽得了上官瑶环举荐,担任了司法参军一职,但他的脑海中仍是那日离开长安时,金吾卫大将军对自己的宣判,心中愁绪难平,疑惑难解,直到见到了司马府众人,这才缓过神。 待将敕牒上的内容告知所有人,苏无名第一个高兴道:“可喜可贺啊!这我们可得好好喝一顿啊!” 可迎来的却是卢凌风满是怀疑的目光,“苏无名,是不是你又背着我做什么手脚了!” 苏无名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能做什么手脚,我在南州,远离京城,且位卑言轻的,县尉虽小,亦是朝廷命官,官员任免,那是朝廷大事,我哪能够得着啊!” 卢凌风眉头一皱,确是此道理,这才将目光转向一旁看戏的上官瑶环,这在场的若真说有个能干涉朝廷大事的,就只有眼前的上官瑶环了。 上官瑶环自然知道卢凌风的意思,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温声道:“我刚刚为你调任了南州的司法参军,又何必再为你调动橘县县尉一职呢!” 李伏蝉站立一旁,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封裴喜君寄回家的家书,便是一切的根源,为防止卢凌风再钻牛角尖,赶紧道:“卢阿兄,又何必想那么多呢,瑶环此前便已向朝廷上书,任命了你为司法参军,已然重归仕途,如今去往橘县,担任县尉,或许是朝廷对你的历练,将来必有一日,你可重回长安,再为大唐,一展抱负啊!” 果不其然,一说到这些远大的抱负与美好的愿景,卢凌风倒是立即放下了心中的疑惑,既然任命已下,那他自然责无旁贷。 李伏蝉轻轻舒了一口气,还好有瑶环在,早早让卢凌风回归了仕途,如今,卢凌风虽心中有惑,却也不再深究,裴坚之任命,想来,是希望卢凌风脱离开苏无名与上官瑶环,独自到一县之地,做出些独属于自己的功绩,那样,日后升迁,也更加顺利合理一些。 翌日,卢凌风便带着薛环早早离去, 临行前,苏无名忽然拉过薛环,偷偷耳语一番,薛环闻言,小脸严肃,郑重道:“先生放心,薛环记住了!” 就这样,两人在裴喜君依依不舍的目光下,渐渐消失在街角,上官瑶环轻声安慰道:“喜君,何必伤感,橘县距此,并不遥远,你若是念他了,我们陪你去看看就是!” “哎呀,我哪有念他!”裴喜君羞红了脸庞,却看到了众人调笑的目光,这才不好意思地溜回了府中。 而往日热闹的费鸡师今日却是难得不曾调侃几句,反而安安静静,愣神地看着卢凌风远去,也不知是在看两人离去的背影,还是看着他们即将要去的地方。 李伏蝉细细思索,这才想起了费鸡师为何这般安静,那橘县,是他伤心愧疚之地啊! 而如今,或许是他于世间那为数不多,最后的老相识,他的师兄,孟东老正在橘县犯下凶案。 唉,不疯魔,不成活,孟东老一生致力于人体之密,企图研究出头疼病的治疗之法,此事本是造福后世之事,可惜,成也痴狂,败也痴狂,这个医痴,终究走火入魔,误进歧途,当他以活人为研究的那一刻,医道便入了邪道,可悲,可叹,却唯独,并不可怜啊! 第96章 新官上任,初闻凶宅 南州荒蛮,在卢凌风的印象中,本该如此,可到了南州,一直未曾离开南州都城,那地方的繁荣几乎让他忘记了这记忆中的蛮荒之所,而如今,到了橘县,才恍然惊醒,此地,确是偏蛮啊! 街道萧索,门铺凋敝,人人行色匆匆,连进城的主干之道,竟然也显得泥泞杂乱,卢凌风与薛环牵着马缓缓前行,迎面不断走来背着行囊,欲要离开此地的百姓。 卢凌风放缓脚步,细细倾听,这才明白,橘县此地,头痛病蔓延,久治无果,多有人命丧,惹得人心惶惶,接连离去。 卢凌风眉头一皱,与薛环对视一眼,倒是加紧了些前去县廨的步伐。 橘县县廨,叶县丞急匆匆跑进后堂,寻到了正窝在躺椅上小憩的雷县令,叶县丞放缓脚步,轻声唤道:“县令,县令!” 雷县令悠悠醒来,半梦半醒道:“什么事啊?” 叶县丞回道:“新上任的卢县尉到了!” 雷县令闻言,这才缓缓起身,好好舒展了一番筋骨,朝叶县丞身后看了看,疑惑道:“人呢?” 叶县丞顿了顿,脸色迟疑,才道:“已入西厅理事,正在翻查卷宗。” “什么!”雷县令气急,豁然站起身,双目怒睁,“新来上任,不来拜我县令,竟直入西厅办案,岂有此理啊!” 叶县丞无奈道:“听说他是州司马的亲信,以前在长安还做过金吾卫的中郎将。” 雷县令满脸的不屑,道:“那不是以前嘛,他就是做过宰相,他被贬到我这里,那他也是个县尉啊!” 而就在橘县县令气得跳脚时,卢凌风早已开始翻阅起橘县那堆积如山的案卷,卢凌风眉头紧皱,来此之前,虽有耳闻,橘县之陈案积案不少,可真正来此才发现,那是真多啊! 卢凌风皱着眉头放下手中的卷宗,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继而没好气道:“旧案堆积如山,前任县尉每日都在昏睡吗?” 这话问得眼前的橘县耆长与仵作哑口无言,卢凌风继而追问,“最近为何,有这么多的奸杀案?” 耆长赶紧回道:“自去年冬天到现在,已有十多名女子被害,还都被割去头颅。” 卢凌风顿觉一股火气,如此天怒人怨之命案,竟到此刻还未破解,“你等就坐视案子一再发生?” 耆长也是无奈道:“前任县尉在时,也带我们探查过,把整个县丞都搜了一遍,就是没寻到凶犯的藏身之所,且其是在夜间作案,行踪飘忽不定,甚至有人说,是,是白发厉鬼害人!” “胡说八道,”卢凌风忽然怒拍案几,“哪有什么白发厉鬼,如此推卸之词,以后不许再说!” 卢凌风忽然看着满案的卷宗,想起什么,问道:“我来橘县之前,在各县传递到黜陟使的卷宗中看到过,四十年前,橘县发生了一起诡案,怎么不见卷宗啊?” 这话一出,耆长与仵作先是一惊,继而面面相觑,满脸的纠结,最后,耆长回道:“那起案子啊,极其恐怖,况且已经过去了四十年,您就别看了吧!” 卢凌风是什么人,你不让他看,他还非要看,何况还是一桩未破的诡案,他立即严肃道:“那怎么行,案件未明,死者尚未昭雪,速速将卷宗拿予我看!” 耆长这才缓缓离去,寻找那份被掩藏了多年的卷宗,而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雷县令一脸高傲,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 仵作见状,立马行礼,道:“雷县令,您来了。” 雷县令侧着眼睛,斜视着卢凌风,阴阳怪气道:“我可不得来嘛,新任县尉到任,不来拜见本县令,本县令就只能来拜见他了!” 卢凌风看着手中卷宗,面色不变,他自然听出了雷县令语气中的阴阳怪气,嘴角抽出一丝冷笑,径直站起身子,那挺拔高大的身影直接高过了县令一头,俯视着这所谓的县令,微微行了一礼,“新任县尉卢凌风见过县令!”说完,便直接坐下,继续翻看卷宗。 雷县令见卢凌风行礼,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卢凌风头也不抬的直接坐下,继续翻看卷宗,当下面色一凝,阴沉道:“既是新来上任,为何见也不见我!就直入西厅理事啊?” 卢凌风头也不抬,“西厅之中,陈案如山,我是新任县尉,负责刑狱缉捕之事,自当入西厅才是!”他卢凌风本就高傲异常,且不屑官场的那套弯弯绕绕,若不是与苏无名和上官瑶环等人相处日久,逐渐开始放下了些傲气,放在以往,雷县令这样的人物,他理都不想理。 雷县令眼神变得危险,沉声道:“这么说,你是不懂做官的规矩喽!” 此话一出,一旁的薛环眼神犀利,所谓主辱臣死,更何况,卢凌风是他的师父,眼前的县令阴阳怪气自己的师父,他哪里听不出来,刚想发作,只听卢凌风毫无波澜,不卑不亢道:“规矩,后汉陈蕃上任,先拜高士而后入官署,如今我卢凌风新到橘县,先看卷宗再拜见县令,有何不可?”说到最后,卢凌风那压抑已久的桀骜跃然脸上,冷笑着看向雷县令。 雷县令气急,面色剧变,勃然大怒,刚想斥责,却被一旁察言观色的叶县丞给拦下,好一段插科打诨,才给了雷县令台阶下,而雷县令自也不会留下受卢凌风的冷眼,径直离去,临走前,叶县丞倒是也给卢凌风留下了绊子,愣是没给卢凌风这个橘县县尉提供个住处,好在,卢凌风也不屑于此。 午后,卢凌风便带着薛环前去了橘县租房之所,进了门一番询问,才看中了一处名为众生堂的宅子,此处,地方宽敞,价格却异常便宜,就在卢凌风欲与租房者再详问此地情况之时,租房之所的铺主却忽然拉住了卢凌风。 铺主小心翼翼地拉着卢凌风走到一旁,急道:“别被价钱迷惑了,我看您是真心想租宅子,您最好啊,还是看看别家吧!” 卢凌风眼睛微眯,问道:“这众生堂,不能住?” 铺主偷偷看了一眼那租房之人,这才道:“我可不敢瞒您,以前那,有几个租客,就是通过我这儿租的众生堂,可没住多久,他们就搬走了,他们说啊,他们说这个宅子他不干净!” “不干净?”卢凌风这可来了兴趣,不干净,好耳熟的话语,上一个这么说的,还是那个谋财害命的驿卒呢! 这时,那租房之人似乎听到什么,急了,跑出来与铺主好一番理论,“你说清楚,哪里就不干净了!” 铺主也是一脸不服,“说清楚?你们家翟郎中他最清楚,平日里在前厅坐堂行医,哦,宁可多走半个时辰回家,都不到后宅去住,你说,他为什么!”此话一出,那租房之人倒是默然不语,可紧接着,铺主又道,“还有,那孟冬老怎么就……” 话还没说完,这下那租房之人可忍不了了,立马撸起袖子冲上来,准备好好收拾一番铺主。 卢凌风目光一厉,抬手拦住,“住手!”这才看向租房之人,笑了一声,“我这个人胆子大,就住众生堂!”好个卢凌风,不愧是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说得正是他,你若顺着由着他,他或许不乐意,可你但凡逆着他,嗐,他还就吃这套,铁着头都要去干! 租房之人正是众生堂的翟郎中,而在租房之所的正是翟郎中家的小厮,这人一路带着卢凌风来到了众生堂,先是经过了前厅的医馆,这才绕至侧面,准备进去后厅,也正是卢凌风所租下的住所。 就在快要进去时,周围的百姓忽然议论纷纷,更有人出言提醒,此处有鬼,切勿居住,惹得年纪尚轻的薛环都有了些惧意,卢凌风却毫不畏惧,反而朗然一笑,就这么直生生地踏了进去。 进入后厅院落,卢凌风看着落满树叶的院子,倒是毫无异色,房屋古朴,错落有致,地方倒是宽敞,那小厮走近,急忙解释道:“您可千万别听他们以讹传讹,翟郎中的舅舅生前可是名医,最善于治跌打损伤,骨折的病人,一看便好,多少百姓受惠于这众生堂,怎么可能不干净呢!” 卢凌风倒是毫不在意什么不干净,什么闹鬼,反而问道:“哎,这翟郎中的舅舅就是那铺主说的孟冬老?” 小厮笑道:“对,正是老主人名讳。” 说话间,院子里的一处小门忽然打开,其间走出一个儒雅气质的人,小厮见状,立即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家翟郎中。” 小厮一番解释,翟郎中这才知道,卢凌风租下了他的院子,翟郎中这才笑着打了声招呼,问道:“阁下怎么称呼,又作何营生?” 卢凌风毫无隐瞒,自报家门,“新任县尉,卢凌风。” 两人闻言,微微惊讶,赶紧又行一礼,只是翟郎中的面色中多了一丝耐人寻味的慌张,道:“卢县尉,翟良失礼了!” 卢凌风赶紧言道:“不必客套!” 翟良面露犹豫,问道:“卢县尉,真要入住众生堂?” 卢凌风爽朗一笑,环顾四周,道:“当然,我钱都已经交了三个月了,此宅不但宽敞,又种有草木,卢某住定了!” 卢凌风当然明白翟良那犹豫的面色是为何,可他哪里会在意,反而是透过翟良刚刚打开的院门看到了院子后深藏的那处楼阁,饶有兴趣问道:“哎,你这后园里还有楼阁,不知我那租金可有将那里一同租下?” 这本是随口的一问,却叫翟良露出了慌张,语气急速道:“当然没有!后园荒芜,平时上着锁!” 卢凌风心底泛起疑惑,面上倒是沉得住气,只是道了一声可惜,试探道:“我再多付两百钱,能否一同租下?我师徒练武用。” 翟良连连摆手,“不可不可,这阁楼啊,是我舅舅生前着书炼药的地方,现已改成储存药材的库房。”说话间,也不顾众人反应,连忙将院子门锁上,后便匆匆告别。 卢凌风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目光微微闪烁,随后回头望了望紧锁的院子,心底的怀疑,愈发浓重。 而就在卢凌风于橘县刚刚落定之时,南州司马府的有几人,正准备出行。 上官瑶环忽然寻到了正在凉亭中无所事事的李伏蝉,李伏蝉窝在躺椅之上,摇摇晃晃,眯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上官瑶环轻轻地来,轻轻地坐下,静静地凝视着李伏蝉,直把李伏蝉瞧得不好意思了,这才睁开双眼,缩着脑袋,问道:“瑶环,你,你有事吗?” 上官瑶环看着忽然畏畏缩缩,再无悠闲姿态的李伏蝉,莞尔一笑,噙着明媚的笑容,轻声道:“我奉旨南下,既至南州,也该出去巡查一番,卢凌风既往橘县,这中间,恰好经过多处地县,我想邀你随我一起,去看看周围的民生情况。” 说到这个,李伏蝉忽然眼睛一亮,也不再作不好意思状,反而探出脑袋,靠近了上官瑶环些许,直视上官瑶环那双澄澈明亮的双眼,笑容灿烂,问道:“为什么是我呢?” 上官瑶环看着近在咫尺的李伏蝉,那幅俊朗坚毅的面容上挂着从未见过的笑容,上官瑶环不知怎的,心乱了一瞬,仿佛平静的湖面忽然扔进了一颗石子,涟漪荡漾,久久难息,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耳根逐渐发烫,可她却未曾移动分毫,反而眼带笑意,更近了两分,这可给李伏蝉吓了一跳,一个仰面,直接又摔回了躺椅上。 李伏蝉愣了愣,我这身手,刚刚是摔了?上官瑶环偷偷瞧着李伏蝉呆滞的神色,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调皮笑容,弯着明媚的眼睛,问道:“怎么?伏蝉不愿与我同行?” 李伏蝉愣愣地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上官瑶环站起身,立即道:“那便如此说定了,明日一早,我们出发!”说着,也不给李伏蝉反应的机会,便踩着轻快的步伐,渐渐远去。 李伏蝉看着佳人远去的背影,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气,终于反应过来,我刚刚,被吓到了?我啊!李伏蝉啊我,天下第一啊我,再世为人啊我,我被一个娇柔女子,吓到了! 李伏蝉甚至都不曾记得上官瑶环到底说了些什么,脑海中只留下了张柔美圣洁的面庞,李伏蝉的心,慢慢又乱了…… 第97章 鬼影再现,七日为期 当晚,卢凌风师徒便入住了众生堂,随着夜色降临,卢凌风取出白日未曾来的及仔细翻看的卷宗开始阅览,而薛环独自在院中打扫那满地的落叶。 今夜无月,天色暗淡,夏日不寒,却莫名刮起凄风,院落暗淡,虽有一旁的烛火,但那摇曳的火焰却将浓稠夜色照的更加瘆人。薛环正扫着落叶,却不禁想起白日所见所闻,一股淡淡的恐惧始终萦绕在心头。 自随卢凌风与李伏蝉习武,薛环武艺,一日千里,但终究还是个孩子,面对鬼神之说,仍是难抑心间恐惧。忽然,习武者的灵觉豁然触动,一股惊悚的颤栗瞬间布满薛环的脊背,身后有人! 薛环的身子猛地僵住,脑海中警铃大作,疯狂地提醒着自己,身后似乎出现了什么,他自然而然想起了那耆长口中的白发恶鬼,心脏似擂鼓一般疯狂跳动,几乎要跃出喉咙,四肢开始发软,却强行逼着自己缓缓回头,一道若隐若现的影子,慢慢映入薛环的眼帘。 薛环双目圆睁,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世间,当真有恶鬼!薛环的脑中不断回忆起李伏蝉为他讲述的种种神鬼志异,甚至在最后,李伏蝉那不怀好意的揶揄笑容都出现在薛环脑海中。 一道衣衫褴褛的红色身影凌空而立,一头凄冷的白发似银蛇乱舞,黑暗中的那双眼睛,散发着幽绿的鬼火,苍白如雪脸庞,其上爬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痕,如同一张破碎的蛛网,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薛环。 薛环本还惊惧不已,可在脑海中回忆起李伏蝉那副笑容之时,总算反应过来,猛然惊叫一声,“鬼啊!”随后,身体踉跄倒退,甚至撞到了身侧的烛台,而在倒下的一瞬间,手臂扬起,仿佛自然而然,隐藏在薛环手臂上,李伏蝉特地为其改造的袖箭顺势而发,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薛环似乎听到了一声闷哼,眼睛一晃,那道鬼影居然消失不见! 而正在屋内翻看橘县四十年前那桩惨案卷宗的卢凌风,忽闻薛环的惊叫,心头一紧,立即翻身而起,拔出横刀,冲出房门,看到了院中倒地不起的薛环。 卢凌风左右环顾,戒备不已,却发现,除了呼啸而过的夜风,再无其他动静,卢凌风一愣,转头拉起仍心有余悸的薛环,责怪道:“哪儿来的鬼,薛环,你还是不是我徒弟?”在他心中,薛环自是被白日的言行影响,心中恐惧,自己吓到了自己。 可薛环听到卢凌风的责怪,自然大急,他可是亲眼所见,“不是,我刚刚,真的看见了,一个满头白发的厉鬼!向我飘过来!” 卢凌风眉头一皱,微微侧头,可又看了看薛环那紧张恐惧的神情,面色一肃,道“胡说!”他经历过长安猛虎一事,自然知道,习武之人,若是心存恐惧,那一身武艺纵是再高,也发挥不出分毫,自然不会让薛环也陷入这种恐惧。 就在这时,卢凌风身后忽然传来动静,他目光一厉,迅速转身,手中横刀一指,却发现只是屋顶几只野猫,正漫无目的的游荡,卢凌风忍不住嘴角一抽,真是被影响了啊,无奈大吼一声,“去!”这才将几只野猫吓走。 再回头,卢凌风的面容却是松弛下来,语气温柔道:“薛环,你要实在害怕,晚上就搬来我屋同住,只不过为师晚上要把卷宗看完,尤其是四十年前的那起碎尸案,所以,恐怕打扰你休息。” 薛环的面色好不容易恢复过来,却是不好意思道:“我不怕,可您一个人看碎尸案,多瘆得慌啊!我,我陪您一起吧!” 卢凌风不禁露出笑意,到底还是个孩子啊,看着薛环嘴硬的样子,卢凌风宠溺笑道:“好,你陪我,为为师壮胆!” 薛环笑的灿烂,心底却是安心不少。 卢凌风转身,又一次看向了那白日所见紧锁的后院,那里正是翟良口中用于药材存储的楼阁,薛环虽小,但绝不是无的放矢之人,看来此地,确有诡异,但绝对是人非鬼! 看着那道门锁,卢凌风心头,那想砸锁的欲望,倒是越发高涨! 夜色渐浓,卢凌风确如他所说,一直翻看着那四十年前的碎尸案,薛环守在一旁,也是看到了那卷宗后的名字,不禁念道:“管梓君。” 卢凌风闻言,欣慰一笑,“不错啊!三个字都认识。”薛环为奴,自是没有读过书,可跟随卢凌风后,习文练武,未有一日懈怠,卢凌风早已不是因裴喜君之关系而优待薛环,而是将其当做真正的徒弟,悉心传授。 薛环听到夸奖,也是欢喜道:“都念对啦!”只是又疑惑道,“这三个字,啥意思啊?” 卢凌风却是长叹一声,看了看薛环,一个念头浮上心头,他想起了李伏蝉为薛环讲故事的模样,于是,他也阴下神情,压低声音,道:“这就是四十年前被碎尸女子的名字!” 薛环看着自家师父那吓人的表情,也是吓了一跳,“啊!” 卢凌风轻笑一声,随即也是恢复正常,感叹道:“此案惊恐,凶犯手段极为残忍!” 可薛环却是想起什么,立即道:“四十年过去了,凶犯,肯定早就死了吧!” 卢凌风也是这般认为,“是啊,但愿世间再无此等悲剧!” 话虽如此,可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他们哪里想到,这样的恶魔非但不曾入土,反而仍在世间活跃,甚至,时隔四十年,重新犯下了凶案! 而就在这一晚,卢凌风师徒初赴橘县,刚刚安定下来,橘县的某一处却被阴影笼罩,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悄然进入了一处屋舍,夺去了一位妙龄女子的性命。 翌日清晨,南州城中,左手拖着费鸡师,右手拿着小食的李伏蝉正与上官瑶环和裴喜君行走在大街之上。 费鸡师生无可恋,无力道:“伏蝉,你们巡查周边县,干嘛非要拖着我啊?”那副不情愿的样子,纵是李伏蝉将好吃的东西塞满了费鸡师双手,也没有丝毫用处,这幅场景,倒是叫上官瑶环与裴喜君啧啧称奇。 李伏蝉似丝毫不曾听出费鸡师语气中的不情愿,“呀,鸡师公,南州美食,我们几乎都已寻访了一遍,也该出去走走,看看可还有其他好吃的!”那副神情,严肃而又认真,仿佛真是为了美食而来,可别说,李伏蝉还真是如此,但亦有其他理由,橘县之事,终究是费鸡师无法逃过的因果,此去,既是为了陪伴上官瑶环,也是为了寻访美食,更是为了开解费鸡师心中一结! 就这样,在费鸡师无可奈何的拖沓下,在上官瑶环和裴喜君的笑容中,李伏蝉牵马拖鸡,渐行渐远…… 而橘县的清晨,虽天光大亮,阳光明媚,但在橘县百姓的心头却似乎笼罩起深深的阴霾,橘县某处富商的府宅,其主人,橘县赫赫有名的富商,周一岩正嚎啕大哭,“是哪个挨千刀的祸害了我唯一的女儿啊!让为父可怎么活啊!”周一岩捶胸顿足,哀痛不已。 情绪激动之下,周一岩竟觉生无可恋,欲要寻死,“我也不活了!”说着,便猛然冲着一旁的柱子撞去,却被身旁的捕手赶忙拦下。 周一岩挣扎不已,心头满是悲愤,看着拦着自己的捕手,悲从中来,怒上心头,痛骂道:“放开,放开我,从去年冬天到现在,这类案子县里有过多少起!你们,你们都是废物!都是废物!” 卢凌风与薛环自然也早早到场,正看着仵作验尸,听闻周一岩的话语,薛环自然生气,说自己无所谓,可怎能侮辱自己的师父,立即反驳道:“你说谁废物!” 周一岩正在气头上,死都不在乎,又哪里在乎在场众人,指着薛环立即骂道:“你,小废物!”又指向一旁一直沉默的卢凌风,“还有你,大废物!今日,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要骂你们是废物!” 卢凌风还未说话,耆长却是急了,“这是新来的卢县尉!” 周一岩哪里关心什么县尉,耷拉着身子,梗着脖子继续骂道:“身为朝廷命官,拿着朝廷的俸禄,眼见多少橘县多少女子惨死在淫贼的手里,这不是废物,这时什么!” 卢凌风面色不改,似充耳不闻,静静地看着仵作起身,问道:“如何?” 仵作立马回道:“奸杀害命,又割去头颅,手法与前十一起案子一样,当是同一凶犯所为!” 卢凌风微微点头,这才转过头看向周一岩,面色平静,并无怒容,与之其在长安那一点就炸的性格,如今的卢凌风,真是判若两人。 卢凌风走到周一岩身前,温声道:“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昨日才到任,你不该骂我是废物!” 周一岩本还在哀痛,听闻卢凌风的话语,回头望去,看着卢凌风那正气的面容,严肃道:“你若抓住凶手,我就不骂你是废物!不然,我一直追着骂你废物!” 卢凌风面色一凝,他可是卢凌风,就算如今脾气稍微改了些,也能理解眼前之人的悲痛,但他已然是那个骄傲的中郎将,他朗声道:“七日为期,如何?” 周一岩一愣,随即又立马道:“好!” 卢凌风面露傲气,“我若抓到凶犯?” 周一岩目光中满是悲愤,“我便给你跪下磕头赔罪!” 卢凌风面色不变,淡淡道:“你不用磕头,将废物二字刻在一块石头上,你咽下去!” 周一岩此刻之心情,只要卢凌风可以破案,就是死,他也答应,“好!可你要是抓不到呢!” 卢凌风目光一厉,一字一句道:“刻有废物二字的石头,我咽下去!” “一言为定!” 卢凌风再毫无留恋,转身就走,来到屋外,询问死去女子的丫鬟,却从她的证词中得到了关于白发厉鬼的言词,原来,晚间之事,丫鬟竟是见到了白发厉鬼,被其弄晕后,自家小姐便糟了难! 可自相识李伏蝉与苏无名的卢凌风,哪里还会信什么鬼神之说,若真是恶鬼害人,何必留下活口,又何必奸杀,定是人作祟! 可橘县耆长却是真的相信了,担忧道:“之前也有人说,见过这个白发厉鬼,前任县尉说得对啊,咱们真抓不住这个厉鬼!您刚才说七日,太草率了!” 卢凌风目光依旧凌厉,丝毫不改,语气更是铿锵有力,坚定道:“这世间,无鬼亦无神,只有装神弄鬼的人!” 卢凌风做下七日承诺,此事迅速传遍了橘县,而橘县县廨内,雷县令不屑大笑,“七日!” 叶县丞更是煽风点火道:“对,抓不到,吃石头!” 雷县令倒是可惜道:“吃石头?多没意思啊,何不直接辞官回南州!” 叶县丞谗佞一笑,道:“哎!若当众吃石头,他不辞官,还有脸留在橘县吗?”雷县令闻言若有所思,只听叶县丞继续道,“若七日破案,他也就是个干活的,功劳自然是县令您的!若七日破不了案,那他便走人!再来个县尉,一定是个守规矩的,听您调遣的!” 雷县令双眼一亮,笑的奸诈,“这么说,咱们里外都不吃亏啊!好!那就随本县令去西厅把这七日敲实了!” 可笑可笑,有人机关算尽,却不知自作聪明,就在雷县令与叶县丞算计卢凌风之时,上官瑶环一行人,已经踏上了前往橘县的路程,七日之期,哪里是卢凌风的期限,也是他雷县令与叶县丞最后的为官之日了! 第98章 巧计引凶,鹿死谁手 西厅中,薛环神态怯懦,端着给卢凌风的饭食,待放下,卢凌风便注意到薛环那颤抖的双手,轻叹一声,“你怕了?怕就回南州去!” 薛环不敢直视自己师父的双眼,走到一旁,神态恳切,道:“不是,师父,那丫鬟说了,身穿红衣的白发厉鬼啊,就是我昨夜在众生堂院子里看见的,我还射了他一箭,可他眨眼不见了!” 卢凌风倒是不曾责怪,而是耐心道:“你忘了吗?你伏蝉阿兄虽然爱吓你,但他与你说过,这世上绝无鬼神,只有心怀鬼祟的人,才会畏惧鬼神,而这恐惧皆因深陷迷雾不知,”卢凌风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你昨日,射出了一箭?” 薛环本还在回忆李伏蝉与他讲完鬼故事后,关于无鬼无神的告诫,忽然听到卢凌风的询问,立即回过神,道:“是啊,我摔倒的时候,一时情急,便顺手射出去了!” 卢凌风看了看薛环手腕间那隐晦的袖箭,那是李伏蝉为了增加薛环的自保之力,特地改进了他那无影针的暗器,做成了袖箭,赠予薛环,卢凌风问道:“早间可曾寻到射出的箭矢?” 薛环一愣,摇了摇头,“没有,伏蝉阿兄所做的那箭矢虽然小巧,但我寻遍了院子,都未曾寻到!” 卢凌风闻言,会心一笑,直勾勾盯着薛环,肃声道:“还不明白吗?若真是鬼,你那袖箭如何会寻不到!” 薛环仔细一想,忽然激动道:“师父,你是说,那鬼是人,我那一箭射中了他,所以才会寻不到!” 卢凌风点了点头,只是可惜道:“嗯,但估计未曾伤到要害,不然,也不会再给他害人的机会了!” 薛环想明白一切,自然大感可惜,卢凌风忽然严肃地看向薛环,嘱咐道:“薛环,记住,身怀正气,问心无愧,自然无惧鬼神,你我皆是习武之人,若是失了胆气,那与引颈就戮,又有何异!”卢凌风想起了那日面对猛虎怯懦的自己,如今,也只剩淡然一笑,只希望薛环日后无所畏惧,莫要步了自己的后尘。 薛环见到师父那严肃的神情,立即压下心中那些恐惧,只觉一腔勇气盈满心间,郑重道:“师父,徒儿明白了!” 而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雷县令一脸笑意地走了西厅,刚进门,便高声道:“哎呀,我听说卢县尉答应百姓七日结案,可有此事啊?” 卢凌风看着不怀好意的雷县令,面色冷淡,“正是!” 雷县令笑意更甚,“唉,这种事不用当真,最多也就是失信于民嘛!” 卢凌风虽不喜官场的那一套,可他亦是聪慧之人,立即了然了雷县令的目的,冷笑一声,目光冷冷地注视着雷县令,“自不能!” 雷县令忽然收敛起笑意,目光紧紧盯着卢凌风,神色忽然严肃,压低声音道:“不能啊?” 卢凌风端坐的身子忽然站起,那高大的身躯瞬间似山峰一般倾轧而来,雷县令虽是来找麻烦的,可看着卢凌风那充满压迫的身影,也不禁心头打鼓,只听卢凌风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绝不能!” 听到自己想要听的话,雷县令总算回过神,装作很是为难的模样,似是在为卢凌风着急,道:“这就不好办了,若是七日内你没有抓到凶犯,我可就只能如实上报了!” 卢凌风头颅一昂,目光凛冽,高声道:“不必!卢某自当会辞官,何劳县令!” 雷县令看着卢凌风那倨傲的神情,心头一火,好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当即面色一冷,却装作很是佩服的样子,大喝一声,“好!那本县令就备下一丰盛的酒席,若破了案则庆功,若案情未明嘛,就全当是给县尉送行!”说完,也不管卢凌风反应,大手一挥,便带着笑意离去。 叶县丞也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带着虚伪的笑容,行了一礼,“卢兄,七日,七日后见!” 薛环看着两人得意洋洋离去的背影,满是不忿,怒道:“师父,他们摆明了就是来看你笑话的!” 卢凌风哪里不知道,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大门。冷笑一声,道:“放心吧,为师若真破不了案,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只是这二人,好日子不多了!” 薛环一怔,疑惑地看向自己师父,卢凌风拍了拍薛环的肩膀。乐道:“忘了瑶环是何人吗?南下监察,可不是玩笑,我临走时,她可是特意交代,要好好看看这橘县官场,是何风气,橘县官吏,又是何作为,如今看来,橘县凶案难破,上任县尉无端辞官,这县令县丞,恐怕都脱不了干系!” 是啊,我们还有瑶环姐姐啊,薛环忽然想起那位雍容而又威仪的女子,心头顿时一安,如此,便就只剩下自己师父如何七日破案的问题了,薛环不禁问道:“那师父,这凶手我们该去哪儿抓啊?” 卢凌风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自信一笑,“何须七日,我已经抓到了!” 薛环错愕不已,不知道自家师父在说什么,小小的眼睛里仿佛写满了很多的茫然…… 而就在卢凌风准备大肆张贴告示,昭告橘县百姓,凶犯落网之际,李伏蝉一行人,已经渐渐靠近橘县。 李伏蝉拉着缰绳,不紧不慢地驾着马车,听着马车内上官瑶环与裴喜君的欢声笑语,忽然露出了坏笑,而坐在一旁正啃着烧鸡的费鸡师看着李伏蝉的笑容,忽然感到一寒,满是戒备地看向李伏蝉,深怕他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李伏蝉自然瞧见了费鸡师的神情,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转头对着马车内喊道:“喜君啊,你怎么也一起来了啊,橘县说远不远,说近可也有段距离啊!” 裴喜君欢快的笑声忽然一顿,随即车帘掀开,裴喜君面色泛红,她自然听出了李伏蝉语气中的揶揄,没好气道:“我怕瑶环姐姐一路无聊,自然是来陪她的啊!” 李伏蝉眼神莫名,“哦?是吗?”那故意拉长的语调,几乎叫裴喜君羞红了脸庞。 上官瑶环看着裴喜君被李伏蝉三言两语弄得害羞不已,无奈一笑,伸出手,轻轻在李伏蝉的脑袋上一敲,语气温柔,却也满是笑意,“你莫调侃喜君,若是无聊,那便休息会!” 李伏蝉无奈地撇了撇嘴,面对上官瑶环的话语,他终究选择了沉默。 费鸡师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无法无天的李伏蝉居然就这么安静了,费鸡师眯着双眼,视线在李伏蝉与上官瑶环之间反复流转,那像狐狸一般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伏蝉,你小子,终于也有人能治你了! 而裴喜君看到李伏蝉就这样被上官瑶环制住,也是忍不住偷笑起来,最后,她与费鸡师对视一眼,俱是没忍住,两人几乎放声大笑,笑的李伏蝉的脸色直发黑! 就这样,一行人在欢声笑语中,渐渐向橘县而去。 而橘县此时,随着一纸告示的张贴,满县震惊,百姓议论纷纷,“不会吧,害命十二条的贼人抓到了?”“怎么不会啊!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这新县尉,有本事啊!” 随着告示贴出,那公廨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直到一个身披斗篷,头戴巾帽的人,无声无息,混入人群。 而此刻的公廨内,雷县令一口茶水喷出,满脸的不可置信,“什么!不能吧!这才从西厅回来啊,卢凌风是神哪!” 叶县丞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说得是呢!可公廨外已经贴出了告示,只是还没见到凶犯。” 而不管这两人如何震惊与疑惑,并不影响公廨外的百姓,好奇心高涨,“今日申初,凶犯将游街示众,还有一个时辰,我倒是要看看,那贼人到底适合嘴脸!”“对,对,大伙儿都去看看。”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那混入人群中,却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之人,悄然将巾帽又拉低了几分,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橘县萧索的大街难得聚满了百姓,各个翘首以盼,想看看这满手血腥的凶犯究竟是谁。 随着一声锣鼓声响起,捕手大喝:“凶犯被抓,游街游街示众!”一辆囚车在众多捕手的包围下,缓缓进入了大街。 只见,一名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的男子瘫坐于囚车中央,身穿囚服,却难看清面容。随着人流密集,群情激愤,各种烂叶瓜果被纷纷丢向囚车中的凶犯。 一时间,百姓几乎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恨不得亲自将凶犯手刃,就连捕手也不得不上前拦住众人,可囚车中的凶犯却是冷静异常,似乎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透过那纷乱的长发,一双锐利的眸子紧紧注视着人群。 忽然,一道特殊的身影落入了那所谓的凶犯眼中,此人冷静异常,既不怒骂呼喊,也无过激行为,只是静静地立在人群中央,一身灰白长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凶犯目光一顿,便与那人的目光相接,顿时,凶犯目光巨变,凌厉的光仿佛无形的刀剑,逼得那人连连后退,就在这时,凶犯暴起,双臂一甩,那粗壮实木所制的囚车便四分五裂,百姓惊慌不已,本还激愤的众人似乎被一盆凉水浇下,场间顿时一静。 这哪里是什么凶犯,跃出囚车的一刹那,凶犯那脏乱的头发已然滑落,露出一张硬朗的面庞,赫然正是橘县新县尉,卢凌风。 这场所谓的游街示众,不过是卢凌风灵光一现,想出的引蛇出洞之计划,果不其然,这凶手还是露出了马脚! 卢凌风大喝一声,“刀!”边上的耆长立即扔过卢凌风的佩刀,卢凌风看也不看,反手一接,刀便入手,看着那奔逃而去的背影,卢凌风迅捷如电,追赶而去! 第99章 贼影迷踪,天官已至 长街喧闹,人群四散,两道身影却如流光一般,穿梭其内,卢凌风紧紧追着那灰白斗篷的怪人,在其后,更是跟着一帮橘县捕手。 而那怪人自知身后紧紧追赶着官府之人,也自然清楚,此番若是落网,唯一的下场,便是当众斩首,心头一寒,脚下不禁奔跑得更快。 恰遇面前一辆板推车缓缓行来,怪人目光一厉,飞身而起,凌空踢击,将推车之人直接踹倒,更是脚下一坠,将板车硬生生踩得翘起,朝着摔倒的推车之人砸去。 紧跟在后的卢凌风瞧见这一幕,气得双目喷火,脚下猛蹬,身子似离弦之箭,更快几分,刹那间,卢凌风便径直越过板车,手臂一抻,五指大张,硬是凭一臂之力抵住了下坠的板车,可借此一顿,那怪人便已飞身离去,转眼便消失不见,卢凌风见状,冷哼一声,单臂发力,竟直接将那实木所制的板车高高掀起,落于一旁,卢凌风再不耽搁,身子疾掠而去。 可就在一处小巷内,手持短刀的薛环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一般,目光犀利,倚着墙壁,微微露出的双眼紧紧盯着那飞奔而来的怪人,原来,卢凌风早有预料,吩咐了薛环在暗中守株待兔。 千钧一发,就在那怪人只顾奔逃之时,薛环横刀出其不意,自墙壁后豁然出现,凌空斩出,刀虽未开封,可如今的薛环哪里还是那个裴府小小的奴仆,一身武艺,已初成气象,刀光乍现,寒风凛冽。 那怪人只见一抹刀光袭来,惊得几乎肝胆欲裂,可奔跑之势已难改变,万般无奈,只得抬臂格挡,砰的一声,怪人一愣,怎会无刀身入肉之感,但随即一股不小的力量瞬间加身,巨大的疼痛立马袭来,这一击,硬生生将这怪人打的横飞出去,仰面摔倒。 薛环手持横刀,谨记李伏蝉所教导,趁他病,要他命,也不迟疑,身形微微一伏,双腿略沉,紧跟着便是整个身躯宛如飞扑猛虎一般,凌空跃起,手中横刀直举,朝着那怪人狠狠劈下! 怪人背部着地,整个人摔得七荤八素,手臂剧痛不已,几乎颤栗难提,可随即,便见到了薛环凌空劈下的刀锋,这可叫他顿时忘记了疼痛,狼狈地贴地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薛环的这一击。 随即一个鹞子翻身,定住身形,紧跟着,怪人双手一翻,竟从背后腰间取出了两柄子午鸳鸯钺,到底是成年武者,情势危急之下,硬是忍着疼痛迅速恢复过来,这时,他也才瞧见了薛环的样貌,竟是个孩子,不对,怎么这般眼熟,是昨晚射箭的那小子!新仇旧恨,怪人的面庞恨得几乎快要扭曲,挥动着双钺便向薛环杀去。 这怪人倒也真不简单,双手持钺,宛如灵蛇出洞,寒光闪烁间,左手之钺似蛟龙探海,劈砍而至,薛环自然不惧,横刀竖起,手抚刀背,直直抵住了这一击,可下一刹,怪人右手之钺又似飞鹰直上,撩刺而来,薛环目光不变,沉静应敌,脚步后撤,双臂发力,硬生生格开了怪人,整个人倒飞出去。 而就在这一刻,卢凌风已然赶到,见怪人还欲追击,二话不说,大步流星,飞身而起,双腿连踢,快若闪电,裹挟着风声,向着怪人后心踹去! 怪人刚欲追击薛环,却忽然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呼啸之声,浑身汗毛颤栗,大脑几乎来不及反应,身体却率先做出了动作,顺着风声,堪堪向侧方一转,将将避过了卢凌风的这一记飞踹,紧接着,还在空中的卢凌风身子飞旋,方向翻转,手中的横刀似电光般悍然拔出,横空斩劈,如蛟龙破浪。 自文庙一战,卢凌风的刀法更显霸道,这一击,毫不留情,那怪人终于来不及抵挡,只能竭尽全力向后仰去,这一刀,如神兵划过朽木,径直斩过怪人的胸膛,这一击,势如破竹,破开血肉,却因怪人求生本能的一避,未曾伤及骨骼内脏,倒是叫他留下一命。 可下一刻,便突生变故,几人一路追赶,周边百姓未曾尽数散去,那怪人受此一击,自知难有生路,竟直接连滚带爬,拉过了路边一位妇人,持钺相挟,惹得卢凌风不敢轻举妄动。 见卢凌风心有顾忌,怪人毫不犹豫,钺刃朝着妇人的后背狠狠一划,只听妇人痛呼一声,直直到倒地,下一刻,那怪人转身便逃,卢凌风目眦欲裂,当真好胆! 卢凌风看着倒地的妇人,转头对薛环嘱咐一声:“快去找郎中!”说着,便朝着怪人离去的方向,迅速追赶。 可橘县虽然破败,但屋舍亦不在少数,道路错综复杂,卢凌风初至橘县,人生地不熟,刚循着血迹追了没多久,走到一处巷口,便突然失去了怪人踪迹。 没多久,橘县捕手齐至,卢凌风下令,迅速铺开,开始了大范围的搜寻。 而此刻,橘县外,迎来了一辆马车,马车上,一位目如朗星,形貌昳丽的少年郎君正驾着马,身旁还坐着一个容貌苍苍的老者,赫然正是李伏蝉一行人。 进入县中,看着街道上到处张望的百姓,李伏蝉跳下马车,伸长脖子,看着街道尽头,似乎也想看清众人在瞧什么,李伏蝉好奇道:“好热闹啊,这是在看什么呢?” 费鸡师也站起身子,向着远处张望,却只能看到乌泱泱的人群,“不知道啊,就看到人了!” 此时,车帘掀开,两女也走出马车,上官瑶环微微皱眉,“橘县送来的卷宗,我看过,橘县多头疼病,百姓多搬离,且自去年冬至今日,命案频发,怎么会如此热闹?” 李伏蝉笑了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拉着马车,几人走过那被卢凌风撞得四分五裂的囚车,听得百姓的议论纷纷,虽不知全貌,但也大概听出了所以然,“所以,是卢阿兄在缉拿凶犯啊,倒是想出了好主意啊!”李伏蝉仔细打量着那碎裂一地的囚车,心底却是暗暗想到,卢阿兄的武艺确是进步不小啊! 听到这个,裴喜君忽然欣喜起来,雀跃道:“那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卢凌风是否抓到凶犯了?” 上官瑶环略一思索,便摇了摇头,道:“我们不熟悉情况,此刻前去,恐添新乱,先去公廨吧,无论卢凌风是否顺利,总要去县廨的,顺便,我也想先见见这橘县的县令!”上官瑶环的神情莫名,她此来,整顿橘县的官吏,便是目的之一! 就这样,雷县令正优哉游哉地窝在公廨内的躺椅上,等待着卢凌风缉拿凶犯的消息,可没想到,却先等来了,岭南道黜陟使到来的消息,雷县令那一脸闲逸的神情忽然垮了下来,如他这般见风使舵,尸位素餐的官吏,最擅长的便是欺软怕硬,上官瑶环那是何人,圣人亲封,奉旨巡查,公主亲信,如此多的名头加身,纵是雷县令趋炎附势一辈子,恐怕也够不着人家的鞋底。 雷县令战战兢兢,小心翼翼问道:“这,这,黜陟使在何处啊?我们得赶紧去拜见啊!” 叶县丞面露苦涩,眼神中满是心虚,“已直入西厅理事,正在翻查卷宗!” 雷县令宛如五雷轰顶,这场景,为什么感觉如此熟悉啊!我一定是未曾睡醒!可叶县丞却好心提醒道:“县令,我们是不是即刻前去西厅啊?” 轰隆,雷县令的心里再次响起惊雷,似乎想起什么,忽然问道:“黜陟使不是在南州由刺史接待吗,怎么会想起来至我橘县啊?” 此话不问还好,一问可叫叶县丞彻底垮了脸色,心有余悸道:“我差人打听了,这黜陟使来了南州,便一直住在司马府,似与州司马是熟识!” 雷县令几乎一个踉跄,撞得身后的躺椅摇晃不止,语气哆嗦道:“那,那,卢凌风岂不也是……” 叶县丞也是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怕也交情匪浅啊!” 雷县令两眼一黑,几欲晕厥,好半晌才缓过神,想起上官瑶环还在西厅,立马拉着叶县丞,三步赶两步般地冲向西厅。 入得西厅,只见上官瑶环正端坐案几前细细翻看橘县的案卷卷宗,虽有不少已然已翻做拓本传至南州,但到底不如此地详全,裴喜君在侧为其整理归顺,费鸡师正东逛逛,西逛逛,这个碰碰,那个摸摸,宛如进了自家书房,而李伏蝉却正堵在门口,看着行色匆忙的雷县令慌慌张张的跑来。 看着高大俊朗的李伏蝉堵在门前,雷县令脚步一顿,虽未见过此人,但只观李伏蝉那身闲适随性的气质,雷县令便知其非常人,更何况,上官瑶环如今正在屋内,此人在这,定是与其同行之人,他哪里敢得罪,赶紧行礼,“小郎君,本县令有礼了,不知,黜陟使可在屋内?” 李伏蝉玩味地打量了雷县令一番,也不回礼,他自然知道上官瑶环为何直奔县廨,这雷县令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径直让开身子,淡淡道:“进去吧!” 雷县令脸色一僵,但也不敢发怒,却还笑着道了一声谢,便急忙进了屋内,看着两人进去的背影,李伏蝉戏谑地摇了摇头,看看,他还得谢我呢! 雷县令终于见到了这位轰传天下的女官,不错,就在圣人一旨令下,上官瑶环摇身一变,成为大唐权力最为炽盛的女官,此事,早已天下皆知,而这其中,也不乏有人暗中推动,因此上官瑶环的声名一再高涨,甚至开始隐隐有了些许气象,有人传言,上官瑶环或许会成为大唐第二位女宰相,毕竟,她也同姓上官! 今日的上官瑶环亦是一身官衣,金钗华裙,赤红官服,雍容华贵,不怒自威,雷县令只一眼便心生忧惧,上官瑶环虽不曾言语,甚至因翻看卷宗,头都未抬,但那身上一股养尊处优而衍生出的上位气息,是他雷县令此生都未曾见过的! 雷县令与叶县丞连忙行礼,神态恭敬,语气谦卑,“橘县县令拜见上官黜陟使!”“橘县县丞拜见上官黜陟使!” 可紧接着,便是一段漫长的沉默,上官瑶环充耳不闻,只顾翻阅手中的卷宗,整个房间只剩下上官瑶环翻阅纸张的声响,雷县令与叶县丞吓得几乎不敢抬头,浑身的冷汗开始疯狂析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两个心怀鬼胎,机关算尽之人,总算遇到了三尺神明,若是抬头,怕便是雷霆之怒!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房间内的李伏蝉与费鸡师两人早已聚到一起,正对着瑟瑟发抖的两人评头论足,也不知李伏蝉是从哪里掏出的点心,两个人仿佛看戏一般,正瞧得不亦乐乎! 第100章 山野人间,民心所向 雷县令空活四五十载,从未觉得时光如此漫长,官大一级压死人,那官至通天,自己还不化作齑粉,这可如何是好啊!雷县令心思百转,却不敢多言一句,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卢凌风归来。 卢凌风终究是不曾追到那贼人,只得下令,封锁县城,捕手尽数散进城中,全力追捕。 卢凌风与薛环刚刚踏进西厅,便看到李伏蝉与费鸡师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糕点,看着雷县令与叶县丞瑟瑟发抖,卢凌风顿时一扫捕贼无果的失落,神采飞扬,高兴道:“伏蝉,老费,你们怎么来了?” 李伏蝉立马递过手中的吃食,一半卢凌风,一半薛环,开心道:“卢阿兄,小薛环,回来啦,快尝尝,这可是我在临县特地给你们带的!” 看着李伏蝉那热烈灿烂的笑容,卢凌风与薛环对视一眼,心中的那点失落也顿时散去,不知为何,与李伏蝉相处日久,便越能发现,这个温润调皮的少年郎君,身上总有一股令人心安与愉悦的魅力。 薛环也开心道:“伏蝉阿兄,鸡师公,你们来了真是太好了!”小薛环毕竟还是那个孩子,自家师父以辞官为代价做下了七日破案的承诺,纵是相信自己师父,可也不由自主地为其担心,但如今,大家都来了,薛环只觉得无限心安! 上官瑶环终于放下手中的卷宗,没办法,身旁帮着整理的裴喜君早已按耐不住,人都已经快飞过去了,裴喜君提着裙摆,奔向卢凌风,欢喜道:“卢凌风,你回来了!” 卢凌风这才注意到原来裴喜君竟然也来了橘县,而端坐在案几前的正是上官瑶环,卢凌风看着眼前的裴喜君也不觉露出了笑意,连他自己也不曾发现,原来,只是短短几日分别,他的心里也在想念眼前的人啊,卢凌风微微笑道:“嗯,你也来啦!”语气虽淡,裴喜君倒是听出了一丝欢喜,这可叫裴喜君更是开心了! 而薛环总算有了机会与自家小姐打了声招呼,两人也是相视一笑。 这时,上官瑶环也是看向卢凌风,微微颔首,问道:“我们刚来,便听说你前去缉凶,结果如何?” 提到此事,卢凌风倒是露出些许黯然,可惜道:“我们已然发现了贼人,交过手,他受了重伤,可是不小心让他逃了!”顿了顿,忽然看向了裴喜君,面色又复欣喜,“喜君来的正是时候,我们都见到了那贼人的长相,还要劳你帮我们画出来,以便张贴出去!” 裴喜君一听自己能帮上忙,自然开心不已,连连点头。 而听说贼人走脱,上官瑶环也是面色不改,他又不是雷县令,自然不会苛责卢凌风,可上官瑶环终于想起什么,目光终于落到了雷县令与叶县丞的身上,只一瞬,本就快虚脱的两人顿感泰山压顶,头颅低垂地更厉害! 上官瑶环漠然开口,声音无悲无喜,却令雷县令等人如坠冰窖,“橘县命案,自去年冬至今日,已快一年,为何始终未破?” 雷县令闻言,浑身一颤,心里暗道:这怎么什么也不说,上来就发难啊!顿时腿脚一软,恨不得跪下回话,但还是强忍着跪意,答道:“这,这,实在是贼人狡猾,这,我已然殚精竭虑想将凶犯捉拿归案,但,但确实……” 看着雷县令吞吞吐吐的模样,上官瑶环面色一冷,当即打断,“那为何卢凌风初至一日,便将凶犯引出,得出相貌!” 雷县令一怔,愣愣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卢凌风,而此时,看着完全没了那副小人得志模样的雷县令,卢凌风也是露出了一丝冷笑,静静地对上了雷县令的目光,雷县令赶忙收回视线,心底暗暗叫苦:我的祖宗,你有这层关系你早说啊,不然,我哪会为难你啊!还想等你破不了案子,将你赶走,这下好了,我能不能留下,都成了未知啊! 雷县令冷汗直流,正想着说法找补,却听上官瑶环追问道:“上任县尉无端请辞,为何?” 雷县令一愣,立马道:“这,凶案频发,他追寻无果,故而引咎请职啊!” 上官瑶环目光更冷,一身威仪,彻底迸发,“巧言令色!”雷县令与叶县丞俱是身体一颤,只听上官瑶环继续道,“前任县尉,兢兢业业,追寻凶犯,多次出生入死,却从无功绩上报,反倒是你二人,政绩倒是一年多过一年,可这橘县却是愈发贫瘠凋敝,我来问你,这是何故?” 雷县令面色巨变,震惊地望向上官瑶环,却见其那张倾城面容上俱是寒霜,心头更凉,上官瑶环声音忽然拔高,道:“说不出?那我来告诉你!因为你二人施政不善,中饱私囊,且尸位素餐,职权相压,侵吞下属功绩,假报朝廷,以得私利,你等食君禄,却未忠君事,不知上报君恩,不知善牧黎民,懒政怠政,致忠良之士远走,致凶杀之犯猖獗,你等这般官员,有何面目站于我天朝县廨之下,牧养我大唐王民!” 此番话一出,雷县令与叶县丞哪里还站得住,此二人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尸位素餐,贪功冒功,俱是朝廷官吏中的害群之马,早在南州,上官瑶环便将周边地县之境况摸查的一清二楚,如今来,不过是扫清污秽来了! 橘县百姓,未曾先等到那犯下十二桩凶杀案的凶手落网,却先听闻了本县县令县丞先行被罢黜的消息。 卢凌风新官上任,横生妙计,引出了凶犯,虽未将其落网,却也大快人心,鬼神之说已然不攻自破。而待上官瑶环紧接而至,县令县尉罢免官职,橘县上下,更是人人称快,这两个只会享福的父母官,橘县百姓,早就心怀怨恨,赋税之事,此二人倒是积极,可真遇百姓有事,此二人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当真可恶至极! 午后,处理完公廨之事,几人走在大街之上,来往行人,见了卢凌风等人,纷纷上前行礼,神态诚恳,发自肺腑,卢凌风大感触动,自出长安,卢凌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感受到了百姓的热忱,忍不住感慨道:“自出长安,到了南州,尤其是这次到了橘县,我发现这天下跟我以前想象的不一样,”卢凌风忽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众人,“以前我觉得大唐境内处处歌舞升平,百姓过得富足,其实是,我远不知民间疾苦啊,还口口声声说心系社稷,简直可笑!” 众人闻言,纷纷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卢凌风,李伏蝉忽然笑了起来,搭上卢凌风的肩膀,道:“卢阿兄,长安初见,你高傲,恣意,一身的棱角,虽满腔热血,却似红了眼的蛮牛,只知横冲直撞,虽以家国社稷为己任,可终究只在那皇城之地,守着那天子的安危,所谓百姓黎民,终究离你太远,如今,阿兄看上去,到是更亲近了些!” “是啊,卢凌风,如今被百姓爱戴的你,比你在长安做中郎将的时候,更令人敬佩!”裴喜君笑的眉眼弯弯,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一点点的变好,这种感觉,更是令她喜悦。 费鸡师也满是唏嘘,初见卢凌风时,多么桀骜的一个金吾卫中郎将啊,一身的锐气,刺的人生疼,离开长安时,心高气傲如他,甚至蒙生死志,再看如今,虽傲气依旧,但却学会了体察民心,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上官瑶环其实也是深有体会,她之所以离开长安,离开公主府,不也正是为了看看这大唐盛世之下,到底有多少民生疾苦嘛!如今,当自己走过,才能更加切身体会到,原来,人间之苦,山野之难,更甚想象! 上官瑶环也是满怀感慨,真切道:“卢凌风,我等为官,为的便是天下宁定,黎庶安危,民贵君轻之理每一个官员都知道,可又有多少人,付诸实践,卢凌风,望你牢记此刻的初心,百折不挠,至死不悔!” 上官瑶环那身上类似长辈的气质又忽然弥漫在卢凌风的眼前,卢凌风内心一凛,当即正色,行了一礼,道:“卢凌风谨记!” 身旁的李伏蝉却是忽然大笑道:“卢阿兄,瑶环只是嘱咐于你,又不是什么长辈命令你,你怎么老是一副拘谨的模样啊!”李伏蝉虽然调侃,但他想了想,瑶环可不就是卢阿兄的姐姐嘛! 笑声还没落下,上官瑶环的手便轻轻点到了李伏蝉的脑门上,只见上官瑶环笑意盈盈,眼睛都快眯成缝,只是笑容中满是李伏蝉看得惊心的危险气息,只听,“怎么,伏蝉觉得,我并无威严吗?” 看着上官瑶环那笑容满面的样子,李伏蝉不禁回想起,文庙雨下,那令自己怦然心动的刹那,不禁喉咙一噎,什么话都吞进了肚子,悻悻一笑,“哪有,瑶环是我见过最有威仪的女子了!” 上官瑶环却是忽然收回了手指,似笑非笑道:“你见公主时,似乎说过类似的言语哦!” 李伏蝉嘴角抽搐,整个人顿在原地,不知如何回应,却忽然听到众人的欢声笑语,才发现,几人俱是一边远去,一边看着李伏蝉愣在那里,就连上官瑶环也站在众人之间,目光盈盈如水,满是笑意地看着自己。 少年郎,终究是羞红了脸,再世为人,也不妨碍他乍见相欢,久处生情啊!李伏蝉吵吵闹闹,迅速追上众人,瞬间便融入了众人之间,站在上官瑶环身侧,两人并肩而行,愈走愈远…… 第101章 众人夜话,一探楼阁 众人入住众生堂,晚间,吃过晚饭,饮了酒的费鸡师早早睡下,而其余人皆聚在房间内商议着什么。 裴喜君面露笑意,满意地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桌上的画像,对着众人举起,“看看,卢凌风,是不是这样?” 闻言,卢凌风与薛环凑近仔细端详,只一眼,两人便面露惊喜,卢凌风更是激动道:“不错,正是此人,喜君妙笔,果然了不起!” “是啊是啊,小姐,你这画像的技艺,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仿佛你亲眼见过这个人一样!”薛环也是一脸的佩服,忍不住赞叹自家小姐的画艺精湛。 裴喜君一听,也是忍不住笑得更加开心,再没有什么比别人认可自己的一技之长,更令人欢喜的了! 卢凌风接过画像,感慨道:“有了此画像,贼人就更别想走脱了!” 晚间,卢凌风已为大家讲述了这两日橘县之见闻,县令县尉沆瀣一气之作为,橘县瘴气多病凋敝之境况,凶案频发而凶犯无踪之现状。 好在,众人到来,卢凌风先行巧计引出了这恶贯满盈的连环凶犯,上官瑶环更是直接罢黜了空居其位的县令县丞,硬生生击碎了橘县的这一滩死水! 李伏蝉转过头,望向了酣然入睡的费鸡师,心生悸动,轻声道:“这橘县瘴气横生,百姓受病困久矣,贫困之户更是十有八九,故,瑶环,卢阿兄,你们只管整顿吏治,调节民生,追凶破案,剩下的病疾,我会尽全力协助鸡师公,还橘县百姓,一个清净太平!” 众人闻言,也循着李伏蝉的视线,看着床榻之上,正抱着酒壶吧唧嘴的费鸡师,也不禁莞尔一笑,费鸡师虽邋遢不羁,看着没个正经,可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与李伏蝉的武艺,和裴喜君的画技,一样令人心安。 橘县之事,众人定下了方向,卢凌风这才将话题引回了凶犯之上,“午间之后,橘县捕手尽数散于城中,连城门出口都已经戒严,可直到现在,仍然无果!” 上官瑶环轻轻摇了摇头,道:“橘县贫瘠,但亦不小,凶犯隐匿人群,非是一时半刻之功可寻,但如今,全县戒严,他也休想混出城外,为今之计,除了满县搜寻,我们要想办法,寻出他的身份,找出他的藏身之所!” 而就在提及藏身之所,卢凌风目光一颤,顿时想起昨日夜晚薛环所遇之事,立即与众人和盘托出,上官瑶环蛾眉轻蹙,她自然不会简单地认为那是薛环的幻觉,而是轻声问道:“此地是何处?” 卢凌风当即反应过来,知道上官瑶环已然开始怀疑此地的诡异,他立即将租房之所和百姓的议论纷纷告知,最后补充道:“此地主人,乃是众生堂郎中翟良,我见过此人,我亦提及过可否租下后院的那处楼阁,但那翟良神色异常,似有所忌讳,绝不肯将那处租于我!” 话至此处,众人心头皆是泛起怀疑,那上了锁的后院中,是不是真的藏有什么秘密,那所谓的白发厉鬼是不是正隐匿于此! 李伏蝉忽然轻声一笑,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似心有不甘的卢凌风,揶揄道:“卢阿兄,那锁,真的难得住你吗?”了解卢凌风为人的他,哪里不明白,自家这个卢阿兄绝对是惦记上那把锁了,看来,砸锁的日子就在这一两日了! 卢凌风忽然神色一窒,看向李伏蝉那满是揶揄的神情,嘴角一抽,哪里不明白李伏蝉的意思,我怎么会想砸他的锁呢!绝不会!卢凌风嘴硬道:“我只是怀疑此地诡异,又,又怎么会想砸了他的锁!”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继而一脸好笑地看着卢凌风,李伏蝉更是笑出声,装作一脸委屈,道:“卢阿兄,我可没说你要砸锁哦!” 卢凌风目光一瞪,随即明白什么,看着众人满脸的笑意,忍不住掩面,干咳了几声,尴尬的神情溢于言表,好一会儿,见无人再说什么,才端起桌上的茶水,生生喝了好几杯,这才缓过神,装作无事发生,面容才渐渐恢复。 李伏蝉恢复正色,看了看屋外暗淡的天色,忽然提议道:“卢阿兄,既然此地怪异,那何不探寻一番!” 卢凌风一愣,继而心领神会地一笑,艺高人胆大,说的便是李伏蝉,卢凌风这样的人,越是诡异凶险,他们越是想要去闯一闯! 两人一拍即合,上官瑶环与裴喜君更是善解人意,哪里会拒绝,看着两个偌大的人,像孩子一般热切地商量着该从哪里翻墙而入,两女对视一眼,无奈一笑,却也不忍打断两人。 薛环本也想跟着去瞧瞧,但李伏蝉却是不放心几人在此,便嘱咐薛环留下,保护其余人。 两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到那上了锁的院门之处,可下一刻,卢凌风目光一顿,忽然低声道:“伏蝉,门锁开了!” 李伏蝉应声望去,果不其然,白日也曾见过那道紧锁的门,此刻,微微敞开,正虚掩着,李伏蝉忽然双耳一动,轻声提醒道:“有人来了!” 卢凌风心中一紧,手中横刀微微出鞘,果不其然,下一刻,门突然洞开,一道人影从其内走出,只是,看到门前立着的两个人,这道人影却也吓了一跳,惊惧地抵着门,慢慢看向两人。 卢凌风看着眼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翟良,眉头紧皱,面容严肃,缓缓收刀,嘴中同时问道:“翟良?你怎么这个时辰还在这?” 翟良也终于反应过来,眼前之人原来是卢凌风,心中的恐惧也是缓缓消散,听得询问,也顾不上李伏蝉是何人,回道:“卢县尉啊,”翟良回头看了看前厅的方向,“最近患头病的百姓多,刚忙完,方才去药库查看了一下草药。” 卢凌风面露怀疑,问道:“查看草药?”侧目看了看翟良身后,发现空无一人,才继续道。“不带伙计,也不提盏灯笼?” 谁知,这一问,竟叫翟良露出了些迟疑,声音也有了些不自然,“伙,伙计先回去了,在库房,我掌了灯,离开时吹了,今晚月色明亮,用不着提灯笼!” 卢凌风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冷笑,显然,翟良的话语他是一个字也没相信,转头看了李伏蝉一眼,却见李伏蝉目光紧紧落在了翟良身后的院子里,卢凌风知晓,李伏蝉目力惊人,也不知看到了什么。 而翟良终于得空,询问道:“卢县尉,不知这位是?” 卢凌风收回思绪,到底是租房的东家,倒是解释了一句,“这是家中阿弟,暂时与我同住,还有几位友人,也皆在此!” 闻言,翟良倒也不好说什么,反正此地住的人越多,倒是更有益破开此地不干净的言论,打了声招呼,也不再多言,而是锁了门,便欲匆匆离去。 李伏蝉忽然喊住翟良,轻声问道:“翟郎中,此地院子楼阁只为药库,不曾住人吧?” 闻言,翟良面色一变,连声音都有了些颤抖,却还是坚定道:“没有!从没住过!”说完,便告罪一声,连忙离去。 看着翟良那略显狼狈的背影消失在院角,卢凌风收回目光,问道:“伏蝉觉得此人,可有异样?” 李伏蝉微微一笑,“卢阿兄不是已经知道了嘛!” 卢凌风闻言,也是一笑,转头看着那重新上了锁的院门,目光落在那把锁上,冷笑一声,手中握着的横刀提了提,却硬生生忍住了,这才问道:“伏蝉,你刚刚盯着院门内,可是察觉了什么?” 李伏蝉自然知道此地的异常,也知道这众生堂内潜藏了什么样的秘密,故而先前,多看了两眼,此刻听闻卢凌风的询问,只是微微摇头,“卢阿兄,黑灯瞎火的,纵有月明,也看不清那楼阁内之景,不过,见了这位翟郎中,我倒是更加确信,此地或有不为人知之秘了!” 卢凌风深有所感,既然两人一致认为此地诡异,自然不再耽搁,两人足下一点,身子便似轻羽一般飘然而起,只是刹那,两人便都出现在了院门之后。 看着草木葳蕤,却因黑夜暗淡,月色凄冷的院子,两人莫名觉得一股阴风吹过,但这两人又哪里是普通人,对视一眼,反而自信一笑,俱是龙行虎步,径直朝着那阴幽的楼阁而去! 连卢凌风自己都未发觉,不知何时起,对阵敌手时,谨慎严肃的他,如今竟然这般轻松随意。这世上,力有未逮,亦或是旗鼓相当,亦或是略有胜之的时候,才当小心谨慎,可遇上了李伏蝉这般不讲道理的存在,一力降十会,除却破案之时,其他时间,尤其是与李伏蝉携手对敌,卢凌风发现,一路横推便是!何需多费神思!直来直往,恰是卢凌风的性格,如今,不过是正中下怀! 踏着一路的腐叶杂草,两人跟快行至门前,还未等卢凌风反应,李伏蝉偷看一眼卢凌风,露出一丝坏笑,手握幽兰剑,剑鞘直直抵住门扉,手中劲力勃发,内力流转,一道无形的气劲浸透门锁,只听一道金铁碎裂之声响起,门锁应声而断! 身侧的卢凌风瞧得双眼直发光,在这黑夜里,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的李伏蝉都忍不住侧目,卢阿兄,你那呼之欲出的某种欲望,愈发明显了啊! 随着一阵吱呀声,门扉缓缓张开,一阵似有似无的阴风轻轻刮起,李伏蝉肩头的发梢被缓缓吹动,两人对视一眼,又转头看了看漆黑如墨的楼阁,宛如一张可怖的深渊巨口,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李伏蝉才不管那么多,手腕一转,幽兰剑负于腰背之间,径直闯进了楼阁,卢凌风也毫不犹豫,紧随其后。 两人打开火折子,摇曳的烛火立即将漆黑的楼阁照亮,虽不如青天白日,却远比刚刚进入的那一刻明亮太多,两人左右环顾,走走停停,此地却如翟郎中所说,装满了药材。 可没多久,两人便发现了异常,卢凌风眉头紧皱,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忽然看向李伏蝉,道:“伏蝉,这不对啊,这楼阁我们进来时我看过,明明有两层,可我们走了一遍,却未曾见到楼梯!” 李伏蝉自然也察觉到了这点,他可是清楚得很,此地到底存在着什么,李伏蝉犀利的双眼似乎散发着淡淡的微光,此地昏暗,于他而言,却与白昼无异,“嗯,看来,这药阁确有秘密,或许,便是隐藏在这目不可视的二楼之上了!” 卢凌风认可地点了点头,想起苏无名赠给自己的那几本志怪杂编,那上面,也涉及到不少关于机关暗道之记载,立即道:“此地定有什么机关,或许,就是通往二楼的通道!” 李伏蝉笑着看了看卢凌风,确是成长了不少啊,也不枉费阿叔将那几本书伪装成所谓的志怪杂编送了出去,李伏蝉想了想道:“找一找吧,应该不难发现。” 说完,两人便开始分开寻找,李伏蝉自幼跟随狄仁杰,这些所谓的机关之术更是不曾少接触,何况,自家阿耶也是对此道精通,没一会,李伏蝉便发现了异常,药阁正中央墙壁上,高高悬挂着一幅画像,在其之下,赫然有着一处违和的圆形突出。 李伏蝉立即低声呼喊:“卢阿兄,这里!”两人齐聚墙壁之前,卢凌风掀开画像,轻轻敲击墙壁,其后一阵空洞的声响传来,卢凌风面色一喜,看向李伏蝉。 李伏蝉微微颔首,轻轻扭动着那处违和的圆形凸起,果不其然,下一刻,墙壁转动,两人毫不意外,身形不动,待墙壁停下,两人已经出现在另一处阁楼中,一道通往二楼的木梯赫然眼前。 两人也不迟疑,拾级而上,进入了第二层,幔布高悬,细微的风透过楼窗慢慢析进楼阁,吹动层层幔布,黑夜里,宛如一个个舞动的幽灵,令人心生恐惧。 李伏蝉自是怡然不惧,卢凌风本还心生不安,手中横刀紧握,可一转头,看到李伏蝉那淡然的面色,顿觉一安,手指微微松开,拿起手中的火折子,两人开始一步步向前走去。 只是,还没走上几步,卢凌风脚下一顿,面色剧变,那双如精铁一般的手臂狠狠一颤,微弱的烛火疯狂摇曳,一如卢凌风此时的心境。 因为映入两人眼帘的,赫然是一座巨大的坟茔! 第102章 冥冥之中,一眼万年 世上之物,冥冥之中,费鸡师醉酒入梦,似有故人来。 费鸡师正睡得香甜,一阵恍惚间,竟听到了许久未曾有人唤起的名字,“费十三,费十三……” 再闻此名,恍如前世,费鸡师几乎忘记,上一次还有人呼唤自己这个名字之时,是多少年前了!二十年前,三十年前,还是四十年前?真是过去好久,久到费鸡师记忆中,那些珍视之人都已作古,久到连他自己都已白发苍苍,不复当年模样! 费鸡师心潮涌动,仿佛有股莫名的力量将他从睡梦中唤醒,循着呼声,费鸡师走进院子,推开院门,荒草落叶,池塘楼阁,夜色凄迷,似乎弥漫起淡淡的白雾。 费鸡师忽然见到一个身影,一个似曾相识,却又十分陌生的背影,费鸡师不知为何,心底忽然涌出一股胆怯,这并非是什么害怕,而更像是近乡情怯,旧识相见的那种复杂情绪,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认识眼前的这个背影,一身白衣,一头华发,虽还不曾见到正脸,可那熟悉的感觉,那深埋多年的愧疚与惋惜,好似一瞬间爬满心头。 费鸡师掩着疯狂生长的丛木,偷偷看着那道背影,可下一刻,那道身影仿佛发现了费鸡师,忽然转身,看着费鸡师,其面容沧桑,却与费鸡师一般,双眼有神,好似孩童,只听他高声喊道:“费十三!过来!” 费鸡师听着这熟悉的喊叫,浑身一颤,身子竟不由自主地乖乖走了过去,一边走,一遍打量着眼前的人,没两步,费鸡师似恍然大悟,双目中泛起惊讶,语气中更是无限的惊喜,“师兄!” 眼前这位被费鸡师称为师兄的老者,伸出手,指着费鸡师,笑道:“几十年不见,你怎么老成这样了!”说话时,那语气中也不知是调侃还是心疼。 费鸡师听着那熟悉的语调,不知怎地,鼻头一酸,又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与李伏蝉相识,倒是再不曾衣衫褴褛,饥不果腹,如今他的气色,早比在长安鬼市中要好了不少,但岁月匆匆,谁人不老,费鸡师看着眼前沧桑的师兄,眼睛一湿,也是回道:“你还说我呢,你看看你自己,比我还老!” 师兄仔细看了费鸡师许久,那久别重逢的欣喜却似忽然散去,紧接着,目光顿时一变,犀利质问道:“到了我众生堂,为何不先拜见我!” 费鸡师一时语塞,他来了此处就饮酒吃饭,哪里知道这里就是众生堂,“我……” 师兄急忙打断,“你什么你,你忘了小时候,我替你挨了多少次师父的打吗?”说话间,师兄竟情绪激动,自己抽起了自己的巴掌,看得费鸡师眼角直抽抽。 费鸡师缩了缩脖子,尴尬道:“你个孟老怪,多少年过去了,还提他干嘛!”其实,费鸡师哪里又会忘记,年幼时,眼前的师兄正是自己的依赖,师父敦良,却又严厉,为学医术,可没少吃师父的打,可每每,师兄总是会为最为年幼的费鸡师担下更多的责罚,两人的感情,自小甚笃,若不是发生了那件事,两人何至于老死不相往来。 师兄情绪激动,手舞足蹈,笑着道:“你忘了我可忘不了!你曾经答应过我的,要一辈子陪着我着书炼药的,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 费鸡师听闻师兄提起那一辈子相伴的承诺,也不禁低下了头,在他心里,师兄还是那个师兄,当年若不是自己的原因,或许,师兄仍是师父的徒弟,自己也一直是他的师弟,可如今…… 可听到最后,师兄的双手忽然狠狠抓住费鸡师,费鸡师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却见师兄已经抓着自己腾空而起,朝着那院子中的楼阁飞去,费鸡师哪里见过这般场景,吓得惊叫不已! 大梦初醒,虚汗淋漓,费鸡师喘着粗气从床榻之上翻身而起,面态惊恐,神色恍惚,这可把还在此处等待李伏蝉与卢凌风两人的上官瑶环几人吓得不轻,赶忙上前安慰。 好半天,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与几人关切的眼神,费鸡师才慢慢冷静下来,心有余悸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上官瑶环面露疑惑,却还是温声回道:“鸡师公,这是我们的住处啊!” 费鸡师左右看了看,最后仿佛心有不甘,似是为了证实什么,问道:“这里不会是什么,众生堂吧?” 上官瑶环与身侧的裴喜君和薛环对视一眼,几人眼中俱是惊疑,众人来此不多时,吃完饭,鸡师公饮了酒便早早睡下,并不曾听闻卢凌风为他们讲述众生堂之事,按理来说,费鸡师应当不知道众生堂一名,可是此刻,却能准确地说出此名,当真奇怪! 上官瑶环想起了李伏蝉难得不顾费鸡师的意愿,硬是要将他拖来这橘县,也想起了那日卢凌风回府告知橘县任职一事时,费鸡师的精神恍惚,上官瑶环仿佛知道了什么,看来,鸡师公与这橘县,似有所关联啊! 薛环看着费鸡师,答道:“这里就是众生堂啊!” “啊!”费鸡师彻底愣住,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猫叫声,声音尖锐瘆人,借着夜色,更显可怖,费鸡师又是一阵恐惧,身子颤抖得厉害,裴喜君赶紧上前安慰。 上官瑶环面色宁静,目光望向屋外,双耳微微一侧,屋外的声音顿时事无巨细,全数收入耳中,淅淅索索的,尽是野猫踏过砖瓦的声响,再无其他动静,上官瑶环回过头,轻声安慰道:“鸡师公安心,只是野猫聚集,并无他物!而且,”上官瑶环看着房门,展颜一笑,“伏蝉他们回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李伏蝉昂首阔步,推开房门,噙着笑意,施施然走进屋内,身后跟着满头虚汗的卢凌风,虽然步伐依旧沉稳,却隐隐约约看出其面容的一丝苍白。 两人刚进门,便看到费鸡师一脸的惊恐,李伏蝉连忙上前,扶住费鸡师的肩膀,关切道:“鸡师公,这是怎么了?伏蝉在呢,没事的!” 见到李伏蝉,仿佛见到了定海神针,费鸡师立马安定下来,连忙抓住李伏蝉的手,那宽阔的手掌与炽热的温度,着实叫人安心,费鸡师连忙问道:“伏蝉,此地是众生堂啊,这里是不是郎中坐馆看病买药之所啊?” 李伏蝉蹲下身子,温声道:“鸡师公,此地正是医馆!”李伏蝉已经猜到了费鸡师为何有此异样,或许,冥冥之中,真是注定,师兄昔年做了错事,正是他的师弟费鸡师揭发,如今,医者入魔,还是他的师弟来到此处,将一切的迷雾拨开,最终指向了他! 费鸡师看着蹲在自己身旁的李伏蝉,心中的紧张却是再也没有了,想了想,还是问道:“这里的主人,可是叫孟东老?” 李伏蝉看着费鸡师的眼神,恐惧中带有期待,愧疚中又带有欣喜,鸡师公啊,我知你年岁已高,相识之人一个接一个故去,这世上,又还有几人,是你的故人,可惜那孟东老终究是咎由自取,难得善终啊! 卢凌风未觉有异,又想起刚刚楼阁所见,立即道:“正是孟东老!” 费鸡师潸然泪下,急切道:“哎呀,真是这个孟老怪啊,怪不得他托梦给我,快快,伏蝉,你带我去见他呀!” 李伏蝉看着费鸡师从未显露出的一面,这才恍然惊觉,这个平日里打打闹闹,没个正行的老小孩原来真的已经这般苍老了,若不是医术高绝,四十年暗无天日的鬼市生活,他又哪里还能这般生龙活虎,只是,再如何精湛的医术,也挽回不了光阴啊,有些人,逝去了便是再也不见了! 李伏蝉轻叹一声,忽然不知该如何告知费鸡师关于孟东老之事,只得攥紧了费鸡师的双手,声音坚定,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柔,“鸡师公,我们见到了孟东老之墓!”或许,有些事,让鸡师公自己去见见才是最好的选择! “死了,他怎么会死了呢!”费鸡师的神情顿时僵住,浑身的骨头好似被抽离,怅然若失,沉默许久,就在众人忍不住要出声安慰之际,费鸡师忽然抓住李伏蝉的手臂,“你们在哪里看到了他的墓,我,我想去看看我师兄啊!” 到此时,上官瑶环早已察觉到了异常,他们一行人今日才来到橘县,人生地不熟,哪里会见到什么墓,难道,刚刚出去的那段时间见到了什么,上官瑶环忍不住问道:“伏蝉,你们不是去探查后院的情况,是不是见到了什么?” 李伏蝉回过头与卢凌风对视一眼,两人当即毫无隐瞒,将楼阁见闻,尽数告知,众人悚然一惊,家中楼阁,修建坟墓,自古以来,从未听闻啊! 反倒是费鸡师不觉讶异,他这个师兄,怪的很,有此作为,倒是寻常,赶紧道:“伏蝉,你带我,去看看我师兄,好不好?” 李伏蝉自然不会拒绝,只是,他也不忘与卢凌风的决定,楼阁一行,不仅是发现了潜藏其中的坟墓,也同样发现了白日凶犯的踪迹,那隐藏幔布之后的床榻,及更换后未曾丢弃的血色纱布,皆是说明,那凶犯极有可能,藏匿于此。 两人根本就不用商议,一拍即合,便决定青天白日,携橘县捕手,大张旗鼓,最好引动全县百姓,来此捕贼。 橘县困凶案之难久矣,鬼神害命之说几乎深入人心,虽有今日卢凌风的一番作为,可终究凶犯走脱,未曾落网,此等言论难以破除,更何况,众生堂闹鬼一事,弄得人心惶惶,本就不差于橘县凶案。一日不破此恶鬼害人之言论,橘县便一日难得真正的安宁,故明朝,于众目睽睽,大日煌煌之下,捉拿凶狞,昭告百姓,还橘县人心安定,郎朗清平。 两人说出决定,费鸡师自无不可,师兄已逝,也不再急于一时三刻,只是,这个容颜苍苍的老人,第一次露出了些暮气,叫众人瞧得很是心疼。 李伏蝉轻叹一声,缓缓走出屋外,看着月色晴朗,心间愁肠百结,在场众人,或心疼鸡师公,或感伤人世离别,但他们皆风华正茂,难懂沧海桑田,人事变迁之苦,可李伏蝉穿越千年,再世为人,那种物是人非之感,更是强烈,只有他才能真正明白,潜藏在鸡师公内心之中,那种萧索孤独的寂寞! “今人不识古时月,今月曾经照故人,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啊!”李伏蝉低声呢喃,却被不知何时走出的上官瑶环听个真切。 上官瑶环看着与往日大不相同的李伏蝉,月光洒满这个丰神俊貌的少年郎身上,可不知为何,落在上官瑶环眼中,李伏蝉好像站在了漫天大雪中,雪花纷纷,萧瑟落寞,淋满了这个看似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李伏蝉吗?只是,上官瑶环不知,乐观洒脱,温润活泼的李伏蝉为何会有这样落寞的神情。 好在,上官瑶环也不在意,因为如她这般的性子,不需要知道李伏蝉为何忧伤,她只需要轻轻站在他的身旁,少女轻柔的心微微颤动,身体自然而然,便已经握住了那只宽阔的手掌,李伏蝉掌心炽热,热得似要将上官瑶环的心脏烧穿。 李伏蝉只觉掌心被一只轻轻柔柔的手缓缓握住,这个天生神异,似铁打铜铸的天下第一,竟瞬间僵直了身子,那一瞬间,他好像握住了盛夏的晚风,那种异样的安全感甚至比他握起幽兰剑,还要来的安心,李伏蝉侧过头,入眼的是上官瑶环那噙满温柔笑意的面容,明媚灿烂,宛如盛夏荷花。 一眼万年,莫过如此,这一夜,月明星稀,有人追忆往昔,感慨故人不在,有人落寞千年万年,人事皆变,好在,天易老,人长情,此心不变,此情不移! 第103章 除鬼于心,约定已成 翌日,午时将至,橘县捕手整装待发,卢凌风亲自带领,李伏蝉与上官瑶环一行却是不曾离开众生堂,李伏蝉更是跃上屋顶,时刻关注着楼阁的动静。 卢凌风看着列阵以待的众捕手,先行一礼,“这两天,诸位兄弟没日没夜巡防城中,追捕凶犯,卢凌风谢过了!” 老耆长立马道:“卢县尉,按您的吩咐,自昨日起,城中搜寻一刻未停,整个县城已然翻了几遍!” 卢凌风会心一笑,道:“如此说来,那凶犯已被我们瓮中捉鳖了!” 老耆长一惊,问道:“他在哪儿?” 卢凌风目光一厉,“众生堂后园!” 此话一出,众捕手议论纷纷,甚有人言:“这,这,县尉,人我们敢抓,鬼,我们可不敢抓啊!” 卢凌风看着众人畏惧的神色,此刻,更是感慨李伏蝉的先见之明,昨晚,若不是李伏蝉在侧,安定己心,卢凌风自己恐怕也是畏惧难当,可想起李伏蝉所言,世上无鬼无神,人心才藏鬼祟,卢凌风心中大定,更是在李伏蝉的建议之下,要为橘县百姓,破除心中鬼神! 卢凌风面容严肃,走近众人,高声道:“我就住在众生堂,甚至上官黜陟使,我等一行数人皆住在众生堂,那里若真有厉鬼的话,我等焉有命在?” 卢凌又看了看天色,眼珠一转,笑道:“午时将至,那时候是一天之中阳气最旺的时候,烈日之下,一般的鬼啊,也就会晒成这么一点,”说着,卢凌风伸出手掌,虚握成拳,比划了一个大小。 薛环看着自家师父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也是忍不住感慨,他又不是没见过长安时的中郎将,哪里会说出什么正午阳气旺的话,他那脾气,早就提着长枪一路杀过去了,如今,却知道迂回婉转,言语动人了! 此话一出,倒是叫众人放松下来,心中忧惧散去不少,纷纷振作精神,随着卢凌风的带领,一路高声敲锣,引来众多百姓,向着众生堂而去! 众生堂后园门前,薛环敲打着锣鼓,高声呼喊:“官府捉贼,百姓回避!”说是回避,其实恨不得将全县的百姓招来,结果自不负卢凌风的期待,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很快聚集,将院子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卢凌风满意一笑,与院子里早已等候的上官瑶环对视一眼,两人点了点,卢凌风便带着人走到那上了锁的院门前。 卢凌风看着那惹人厌烦的门锁,冷笑一声,横刀突起,反手一挥,剑鞘重重砸在了门锁之上,与李伏蝉不同,这点小东西,他才不会浪费内力,他那一身的蛮力正没处使呢,哗啦一声,门锁应声而断,卢凌风总算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意,坐在屋顶的李伏蝉瞧见卢凌风的神情,直直偷笑,可给你憋坏了! 众人鱼涌而入,将楼阁围得水泄不通,而此时,前厅问诊的翟良也听到了动静,连忙领着徒弟赶来,见众人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立马急道:“你们干什么!” 见到领头的卢凌风,虽然急切,却还是行了一礼,问道:“卢县尉,您这是要干什么?” 卢凌风面容冷漠,也不理会翟良,反而大手一挥,喝道:“先把翟良拿下!”话音刚落,橘县捕手立即执行,将翟良扭送一旁。 卢凌风冷笑一声,立即领着捕手冲进楼阁吗,翟良气急,拼命叫喊:“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啊!” 可惜,此刻,谁又会管他呢,众人踏进楼阁,老耆长环看四周,发现周围除了药柜再无他物,疑惑道:“这儿没人哪!” 卢凌风面色不改,自信一笑,“莫急,这药库里有机关密道,专为贼人行方便,故而才拿了翟良!” 说完,卢凌风大步流星,走至那面机关墙壁,只是这一次,卢凌风再无心思扭动什么机关,活动了一番脖颈,二话不说,抬脚便踹,他是何等身手,这一脚,那空无一物的木墙,硬生生被踹出去数丈! 一条楼梯显露在众人眼前,众人赶紧随着卢凌风的步伐赶上,时不时,有三两只野猫,缓缓经过众人,卢凌风微微侧目,却也没时间多管,只待上得二楼,穿过幔布,众人才看清眼前之景。 众捕手纷纷吓得大惊失色,老耆长不禁问道:“这,县尉,这孟东老的坟怎么会在这啊?” 卢凌风满脸的肃色,恨声道:“所以才有人会借此,装神弄鬼!”说着上前一步,“给我搜!” 众人拔刀,各自散开,谨慎的在这楼阁中开始一寸一寸地搜寻,卢凌风来到先前所见的床榻之前,发现床头还放着未吃完的胡饼与未喝完的水碗,心底顿有猜测,这时,众捕手也来至此,显然是以后搜寻了一圈,疑惑道:“没有人哪!” 而下一刻,只听屋顶忽然传来一声高昂的笑声,“我说,这么高的地方,不怕摔着吗?”李伏蝉不知何时,已从后院的住所屋顶来到了这楼阁之上,正笑眯眯地望着眼前这个白发厉鬼。 正贴着楼阁窗户,聚精会神躲避着屋内众人的白发厉鬼顿时吓得亡魂皆冒,我是鬼还是你是鬼啊!你是哪里冒出来的!白发恶鬼装神弄鬼惯了,没想到有一天竟差点被别人吓死,他本就受了重伤,藏匿于此,已然尽了全力,此刻,这一吓,更是手脚皆软,顿时攀爬不住,连滚带爬地从二楼摔下。 而在屋外守候的薛环也看到了此人,连忙敲打锣鼓,“贼人掉下来了!贼人掉下来了!” 不费吹灰之力,贼人落网,胸口还有着丝丝血迹开始渗出,卢凌风下了楼,上官瑶环等人也来到此处,李伏蝉也似落叶飘零一般,轻轻落到了上官瑶环身侧。 卢凌风走上前,一把揭开了白发恶鬼面上的伪装,果然正是那日走脱的贼人,而就在此人面容露出的刹那,翟良神色激动,欲要挣脱捕手的钳制。 卢凌风听到动静,立即让人将其放开,翟良冲上前,一脚便踹倒了这贼人,口中更是骂道:“畜生!畜生!你这个畜生!” 卢凌风眉头紧皱,问道:“你认识他?” 翟良好不容易平静些,回道:“这畜生就算把他的皮扒了我也认识,他叫梁三启,本就是个盗贼,偷盗时,腰、腿、脚腕子全都摔折了,是我舅舅帮他医好的,如今,却假扮鬼魂在此作恶,令人以为众生堂闹鬼,你这个恩将仇报的东西!”说着还欲上前殴打梁三启,却被一旁的捕手按住。 而上官瑶环与李伏蝉却注意到,当翟良提及忘恩负义之时,梁三启不屑地笑了笑,那笑容中满是深意,可是翟良怒火中烧,根本未曾察觉到梁三启的异常。 卢凌风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翟良,看着其面上的愤怒不似作假,这才渐渐收回目光,声音轻了不少,“看来你不是他的同伙!” 翟良顿时哑火,愣愣地看着卢凌风,眼睛里是怎么也藏不住的惊讶,委屈道:“何来同伙一说啊!” 卢凌风难得解释一句,“先前,你百般推阻,不肯带我来这后园,我就对你有所怀疑,直至我看到了孟东老的坟,我才明白,你怕的是在这阁里建坟被我发现。”说完,翟良才终于缓和下来,只是,似乎想起了隐瞒建坟一事,所受困扰,忍不住悲从中来。 卢凌风目光犀利,紧紧盯着梁三启,只见其身上的血液正缓缓析出,卢凌风冷笑一声,视而不见,而是逼问道:“梁三启,孟东老的坟就在里面,就不怕的他的鬼魂跑出来找你算账吗?” 梁三启紧咬牙关,忍着疼痛,面目渐渐狰狞,听得卢凌风的逼问,缓缓抬起头,不屑一笑,“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 卢凌风目光一厉,直接揪住梁三启胸膛前的衣服,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似乎是不小心一般,按压到了梁三启的伤口,疼的其龇牙咧嘴,卢凌风喝道:“被你害的那些人,人头何在!” 好一会,缓过劲的梁三启似恶鬼一般,疯狂大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成王败寇,一死而已,你休想知道!” 梁三启那猖獗的笑声惹得众人无不厌恨,李伏蝉目光一冷,手腕翻转,一抹细微的光忽然闪过,径直落在了梁三启的脖颈上,梁三启宛如被人忽然掐住了脖子,笑声顿时噎在了喉咙里,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扯着嗓子,在那无能狂怒! 突然,下一刻,梁三启似乎下定什么决心,忽然甩开卢凌风的钳制,径直朝着一旁的老耆长冲去,速度之快,令卢凌风都不曾来得及制止,可惜,场中还有李伏蝉,又怎么会让他如愿。 老耆长看着贼人冲来,心慌之下,抬起手中横刀正欲直刺,可下一刻,一道挺拔英武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眼前,赫然正是李伏蝉,他那修长的手缓缓抬起,轻轻按下了老耆长手中的长刀,再回头,幽兰雷动,剑鞘似秋风扫叶,重重地甩在了梁三启的脸颊之上,鲜血横飞,碎牙零落,梁三启当场不省人事。 李伏蝉冷笑,“似你这般的恶贼,怎会让你死的这样容易,若不能拉你游街,斩首示众,何以平民愤!” 梁三启就这样搁置在地,纵是瞧得惨不忍睹,但在听闻费鸡师一句死不了后,众人便无一理睬,而院子外听闻凶手归案的百姓们,总算压制不住心头的激动,纷纷涌了进来,其中,冲在最前面的正是与卢凌风定下七日之约的周一岩。 周一岩领着自家女儿的丫鬟急匆匆而来,那丫鬟只一眼便看到了地上梁三启的装束,那一晚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立即抓着周一岩的衣袖道:“就是他,那晚,就是他把我迷晕的!把小姐给害了!” 闻言,群情激愤,众人皆是不管不顾,纷纷冲上去去,拳打脚踢,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至亲之仇,何以平息,李伏蝉本还欲留下此人性命斩首示众,如今看来,这番死去,倒更理所应当。 上官瑶环微微蹙眉,深怕百姓再有什么过激的动作,忍不住拉住李伏蝉的手臂,李伏蝉回头,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上官瑶环的手,温声道:“放心吧,此人恶贯满盈,如此下场,才可安民心!”上官瑶环如此才安心,在她心里,律法固然重要,但民心更甚律法。 卢凌风也忍不住要去阻止,却被老耆长拉住,劝道:“县尉啊,这些都是死者至亲,怕是拦不住啊!” 薛环义愤填膺,也上前道:“师父,这恶贼杀害了那么多女子,换做我是死者的家人,我也会这样!”薛环年轻,但一身正气,也忍不住为那些无辜女子打抱不平。 裴喜君忽然慢慢走到卢凌风身侧,轻轻拉住了卢凌风的手臂,卢凌风一愣,看着裴喜君眼中的担忧与恳求,卢凌风心头一软,又看了看百姓脸上的愤怒与悲伤,终究是不曾再说什么。 恶贯满盈者,如此下场,死得其所! 忽然,一道人影从群情激奋的人群中挤了出来,周一岩缓缓走到卢凌风眼前,这个橘县少有的富商,只是短短几日,仿佛苍老了十几岁,面上是难以言述的哀伤,此刻,他的双眼中却满是感激,与卢凌风那日见他,简直判若两人。 周一岩面含愧疚,又满是感激,从怀中取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其上正刻着废物二字,他高举石头,语气真挚,道:“卢县尉,你看好了!”说着,便直接往嘴里塞去。 裴喜君大吃一惊,卢凌风却是眼疾手快,连忙拉住了周一岩的手臂,径直从其手中夺过了那块石头,周一岩急道:“您这是干什么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今日不过才是第三日,您便将凶犯缉拿,卢县尉,您为我女儿报了仇,这块石头,我吞得心甘情愿!” 卢凌风沉默不语,只是细细摩挲着那块石头,看着其上废物二字,心头百感交集,卢凌风面容渐渐松弛,目光同样真挚,对着周一岩道:“那只是赌气的话,何必当真呢!” 周一岩是个商人,言出必践是他经商之本,更何况是为他女儿报了仇,“那怎么行,全橘县都知道你我的赌约,如果我不兑现,以后我还怎么有脸做人那!更何况,您那日刚刚到任,我便说您是废物,您是朝廷命官,我却以下犯上,当受此罚!” 上官瑶环忍不住轻叹,道:“丧女之痛,悲愤欲绝,丧失理智,情理之中,卢县尉与你定下约定,也只是赌气,破案缉凶,本就是官府职责,何需如此!” 随着上官瑶环开口,众人这才注意到这个穿着官服,却尽显雍容华美的女子,百姓纷纷一顿,这才有人反应过来,这位正是罢黜了县令县尉的黜陟使啊,众人议论纷纷,无不感激。 卢凌风也终于再次开口,摇着头对着周一岩道:“上官黜陟使说的正是啊!你何来以下犯上,如不是兄台激我,恐怕,我不会这么快抓住凶犯,再说了,这么大块石头,你吞的下去吗?”说着,卢凌风已然露出了笑意,抬头看着诸多百般,忽然放高声音,“如今,凶犯拒捕,缉拿之时受伤过重,已然咽气伏法,可死者的头颅还下落不明!” 卢凌风忽然后退几步,深深一礼,“我卢凌风愧对大家!” 众人连道不可,卢凌风缓缓起身,高举那块石头,道:“这块石头我就留下了!带在身边,激励自己,一辈子不做废物!贼人虽毙,但我等,不可懈怠!尽快还死者全尸!”卢凌风这番话,铿锵有力,振聋发聩! 众捕手连连称是,橘县百姓更是感激涕零,纷纷下跪为自家死去的至亲行礼感谢,而卢凌风见状,心头不知为何,似乎掀起滔天巨浪,又仿佛古井无波,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内心究竟是何种心绪,但他知道,这一刻,那个被称为民心的东西,将他的心狠狠塞满,卢凌风放下佩刀,亦是半跪下来,对着百姓重新一礼。 站于一旁的上官瑶环与李伏蝉对视一眼,眼底俱是笑意,李伏蝉轻轻开口:“卢阿兄与长安之时,截然不同了!” 上官瑶环点了点头,目光盈盈,细语道:“或许,这便是需要来民间走一遭的缘故吧,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道理学的再多,不亲身走一走,终究是纸上谈兵,我与卢凌风一样,要学的还有很多!” 李伏蝉微微侧首,笑得灿烂,嘴中却是低声说了一句无人听见的话语,“伏蝉会随你一起走!” 而卢凌风身侧的裴喜君更是看得双眼明媚,宛若桃花,卢凌风真的变了很多,变得更加谦逊,更加有担当,比起在长安之时,如今的卢凌风,似乎更加吸引自己了! 薛环也为自己有这样的师父而感到自豪不已,费鸡师也是看着这个桀骜且高高在上的中郎将一点点地变得更像一个平凡人,一个只为百姓做实事的好官,欣慰之余,费鸡师的心已然飞向了那楼阁之内…… 第104章 年少往事,楼阁问凶 故人相见,阴阳两隔,这便是,世间分别,最大的遗憾与恐惧! 正午稍过,冬至未至,天地间,已生寒意,众生堂的楼阁里,更显得阴幽寂静,费鸡师看着那道墓碑,愣了好久好久…… 翟良为众人解释:“此墓,是遵从我舅舅的遗愿,他在众生堂行医一辈子,临终前嘱咐我,九泉之下,想守着他的众生堂,老人家膝下无儿无女,将这处宅子留给了我,我有什么理由不答应他啊!”众人这才恍然,为何将墓建在了此处。 只有李伏蝉目光沉静,丝毫不为所动,在场只有他明白,这孟东老究竟为何,要建墓于此,只是此刻,却无理由揭穿,若真是开坟掘墓,恐生民怨,看来,此后,需日夜蹲守于此了! 若未记错,快要遇害的女子,与眼前这郎中似有所关联,李伏蝉的目光隐隐落在了翟良身上,惹得这个文质彬彬的翟郎中莫名感觉背后升起寒意! 而另一边,费鸡师长跪不起,重重地一个响头,“师兄,师弟费英俊,拜上!” 英俊!众人心中一怔,看着那跪地不起的身影,若不是场合不对,非得拉着费鸡师好好说道说道。 翟良也是感慨道:“舅舅从来不提及自己的师门,每每询问,也是大发雷霆,不了了之,没想到,今日居然见到了他的师弟!” 众人无言,因为就连他们也不曾听闻费鸡师谈及过往。 李伏蝉缓缓上前,轻轻扶起费鸡师,“鸡师公,起来吧,切莫忧伤了!”费鸡师看着身侧的李伏蝉,含泪点了点头,只是下一刹,费鸡师整个人顿住,连忙站起身,冲到了坟墓旁,那里赫然放着一尊木雕。 费鸡师一把拿起木雕,捧在手上端详了片刻,继而神色大变,轻呼一声:“师父!” 紧接着,费鸡师怒容满面,不由分说便冲着孟东老的坟墓踢打起来,“好你个孟东老,你个孟老怪,你个孟老怪!” 众人不知费鸡师为何突然这般生气,卢凌风正欲上前拉住费鸡师,却被李伏蝉拦住,轻声道:“让鸡师公发泄一下吧,那是他的师父!”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费鸡师手中的木雕,裴喜君擅长画技,雕塑自然不会陌生,只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何人,“这,这是药王孙思邈的雕像啊!” 众人一怔,皆是惊讶地看着费鸡师,只听费鸡师含怒而道:“正是恩师!孟东老就是个混账,他居然让师父给他守墓!” 卢凌风讶异不已,看着这个从长安鬼市结识的老人,虽医术高超,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药王弟子,“你是孙思邈的弟子?” 费鸡师点了点头,摩挲着手上的雕像,“那还有假,师父生前,收了十三个徒弟,我别号费十三,可不是什么家族排行十三,是我们师兄弟之间的排行!” 上官瑶环这才注意到李伏蝉的神色平静如水,心念一动,轻声问道:“伏蝉并不惊讶,你早就知道?” 李伏蝉微微颔首,“我与鸡师公研制丹药,相处最久,他的往事,与我说过一些,我知他是药王弟子,但鸡师公也不愿张扬,故我也不曾多言。”与成乙的往事一般,李伏蝉虽然知道,却也不曾大肆宣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人若想知,待当事人亲自述之于口,方为正道。 鸡师年幼,父母早亡,蒙恩师不弃,收之为徒,学医识药。其岁最小,弟子排行十三,英俊之名,常惹人嬉笑,故弃之不用,以十三为名。 然,恩师敦良,不以其名为嬉乐,自始至终,常唤英俊,时光荏苒,苍苍鸡师,每每回忆,恩师声声呼唤,字字教导,犹在耳畔。 鸡师年过半百,已近花甲,念及恩师,忆及往昔,难掩心绪,泪满衣襟! 上官瑶环点了点头,看着鸡师公泪眼婆娑的模样,轻叹一声,大悲大怒,也是苦了鸡师公了,再看看李伏蝉,也不禁暗道一声,鸡师公还是最疼伏蝉啊,两人倒真像是翁孙。 梁三启害人一案终是落下帷幕,众人散去,而李伏蝉一行人回到众生堂住所。 费鸡师看着将自己围得水泄不通的几人,个个脸上都瞪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无奈之下,费鸡师吧唧着嘴,将自己与孟东老之事,娓娓道来: 鸡师年幼,少言寡语,自卑怯懦,性格孤僻,然有孟姓东小,生来特异,少年白头,得东老之名。其性格古怪,天赋邪异,恩师捉虫采药,东小专责五毒之蝎与蜈蚣,毒虫见之,如临天敌,颤栗惊惧,难动分毫! 东小特立独行,沉默寡言,鲜有亲友,唯鸡师年幼,与之相近,然,怪才之情,常为世人所难容,东小痴迷医术,误走歧路,盗墓掘尸,以究人体之秘。 鸡师正直良善,告于恩师,东小被逐,两人再不相见,鸡师常感愧疚,此成心结,多年不解。 众人就这样听完费鸡师的一番讲述,无不为之感慨,上官瑶环更是出声安慰道:“鸡师公,因果循环,路为己选,你师兄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路,被逐出师门,这并非是你的错,无需自责,你只是做了对的事!” “是啊,鸡师公,为医者,挖坟掘尸,本就倒行逆施,你若知错不言,与他又有何异!”裴喜君也安慰道,这个老小孩一样的长辈,其实又何止是李伏蝉一人尊他,敬他。 在大家的安慰之下,费鸡师很快收敛情绪,又重新恢复了往日嬉闹,李伏蝉见其无恙,便立即拉着他去往橘县,寻找吃食,就这样,橘县难得平静了些日子。 冬至将至,李伏蝉无所事事,又是一天端坐于众生堂楼阁之上,手中啃着微微泛着凉气的胡饼,李伏蝉咬着牙,满脸幽怨,“要抓你个现行怎么这么难,那慧娘为何还不来!” 是的,这些日子,日日在众生堂徘徊的李伏蝉,早已将那无辜被害的女子姓名,回忆起来,因此,更是日日守着这阴幽的阁楼,只为抓那孟东老一个现行。 正在李伏蝉抱怨之际,众生堂前厅的后门忽然打开,一个容貌妩媚的女子满脸笑意地出走门,袅袅地向楼阁而来。 “总算是来了!”李伏蝉双眼露出精光,恨不得放声大笑,赶忙三两口咽下手中的胡饼,身子微微一动,人便已经消失在半空中。 这慧娘,本是橘县富甲当铺铺主钱小乙的外室,只是近日,这钱小乙也不知抽了什么疯,竟性情大改,要断了与她的联系,无奈之下,慧娘只得早早寻摸起下家,这不,众生堂的翟良,一表人才,医术精湛,家业亦是不小,慧娘便想方设法勾搭上了这位翟郎中。 正好犯了头疼病,借着看病的幌子,两人在这众生堂后园楼阁幽会,慧娘拿着翟良给的钥匙,打开阁楼门锁,进入已被翟良重新修复的机关密道,入了二楼床榻之处,静静等候翟良到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忽然出现在了楼阁之中,那双贪婪的眼睛,见了慧娘,如见珍宝,一点一点的向慧娘靠近。 似觉有人而至,慧娘还以为是翟良来了,正准备以笑脸相迎,一回头,这个千娇百媚的女子顿时被吓得花容失色,背后哪里是什么翟良,一张布满贪婪的脸映入眼帘,那副神情,似想将人生吞活剥。 慧娘惊恐大叫,那忽然出现之人丝毫不在意,施施然伸出手,也不知手上攥了何物,轻轻一挥,一团白色的粉末倾撒而出,慧娘惊恐的神色都未曾褪去,人却已然瘫软下来,紧随而来的,便是深深的困意,前后不过三两呼吸,慧娘便已不省人事! 这人看着晕过去的慧娘,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最后,甚至伸出手为其搭了个脉,片刻后竟开怀大笑,手舞足蹈,那如获至宝的模样,看着真像一个疯子! 也不曾耽误多久,这人便扛起慧娘,一路越过层层幔布,走到了那孟东老的墓前,腾出手轻轻按下了墓上一块砖石,这墓居然奇迹般从中间分开,露出了里头的棺材,而更令人惊讶的还在后头,这人竟直接推开了棺盖,其内的一具森森白骨暴露无遗。 说来奇怪,孟东老去世未有多久,这尸身竟全然腐烂,只剩白骨,且棺内全无污秽,令人惊奇! 这人毫不在意棺内白骨,放下慧娘后,竟直接将白骨推开,将棺底径直掀开,其下,竟是一个可容人通过的密道,阴森幽暗,似深不见底,仿佛是通往幽冥的路径。 就在这人想重新背上慧娘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声响,“你是人是鬼啊?”声音爽朗清脆,却满是调侃之意。 此声来的突然,楼阁寂静,坟茔森然,这人开坟推骨,全然无惧,可这一刻,浑身似被天雷轰击,僵直难移,好半晌,才强自冷静,一点一点,艰难地转过头。 只见李伏蝉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楼内,此刻,正笑语盈盈,视线在眼前之人,和那墙壁上孟东老的画像之间来回流转。 迷倒慧娘之人悚然一惊,显然,那句询问便是出自眼前的少年郎君之口。 白衣,华发,面容苍老,双眼有神,此人,赫然正是已经故去的孟东老! 孟东老到底是孟东老,紧紧盯着李伏蝉,“你是何人?”说话间,神色不动,手却已然悄悄握紧,欲要再施迷倒慧娘的一幕。 李伏蝉自然瞧见了孟东老的小动作,也不在意,反而接着问道:“你是人是鬼啊?”原来,对别人问出这句话是这样的感觉啊,也没什么可怕的呀,李伏蝉只觉得有趣得紧! 孟东老面容一抽,你这人,无声无息出现在人身后,竟还质问别人是人是鬼!孟东老笑容满面,装作咳嗽两声,目光却突然狠厉,手中迷药豁然挥洒,只见一团白色的粉末直直冲向了李伏蝉。 李伏蝉面色不改,纵是残花暮雨楼的苦蘼悲梦之毒也难伤他分毫,区区迷药,真是与尘土无异,不过既然是尘土,李伏蝉自然不会沾染,只见其淡然一笑,手掌轻轻挥动,掌风乍起,柔而不散,裹挟着扑面而来的药粉倒飞而去。 孟东老得逞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敛,那挥洒而去的药粉竟倒飞而来,糊了自己一脸,“你……”孟东老惊叫出声,只是话还没完,便也步了慧娘后尘,不省人事,晕倒之前,眼底只剩下了李伏蝉那满是惋惜的神情,以及那句令孟东老怀疑人生的话语。 李伏蝉轻叹一声,可惜道:“你怎么就没做捕手呢?” ??? 第105章 一念善恶,梦幻泡影 “你怎么不做捕手呢?”“你怎么不做捕手呢?”孟东老的脑海中始终回荡着这样的一句话,直至烦不胜烦,蓦然惊醒。 入眼之景,是昏暗的地下石壁,这里,好像是自己的众生堂地下暗室啊!难道,一切都只是梦,我未曾离开过此处,孟东老恍恍惚惚,迷药的后劲未曾消散,他努力地坐起身子,才发现,自己躺在了往日研究尸骨的石台上。 “醒了啊!”孟东老耳畔忽然传来声音,瞳孔巨震,整个人瞬间清醒不少,连忙回头,只见,往日昏暗寂静的暗室中竟站满了人,楼阁中见到的少年郎君,橘县的捕手,还有自己的那个傻外甥,还有女人,还有,嗯?这人怎么这般眼熟? 孟东老紧紧盯着费鸡师,眼前的人怎会如此熟悉,他连滚带爬的下了石桌,三两步走到费鸡师面前,目光紧紧盯着他,记忆仿佛在逐渐被唤醒。 众人看着孟东老的动作也不阻拦,如今之境况,孟东老早已是笼中之鸟,插翅难逃。 费鸡师一脸惋惜地看着孟东老,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师兄,你糊涂啊!” 孟东老恍然大悟,看着眼前苍苍之人,双眼睁大,惊呼道:“费十三!你来看我啦!”言语之间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只可惜,物是人非,再见却将是永别。 费鸡师痛声道:“你忘了!你忘了师父当年为何将你逐出师门,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为何还要如此执迷不悟啊!” 孟东老脸上惊喜的神色顿时消失,继而出现的,尽是不耐的神情,他这才好好打量起出现在暗室中的人,环顾一周,冷哼一声,转过头向着一旁摆满了书册的案几走去,“哼,几十年前你就对不起我,如今到了橘县,还想来教训我,”说着怒拍案几,“你不该跪下来,给我这个师兄认错!啊!” 费鸡师神色悻悻,多年来,向师父告发孟东老,而使其被逐出师门一事,已成心结,久久盘桓在内心深处,哪怕是日前经过众人的一番开导,已是放下不少,可如今,面对师兄的当面质问,费鸡师还是心有戚戚。 李伏蝉目光一凝,快步走上前,那双沉稳有力的手轻轻托住费鸡师的后背,高声道:“我鸡师公何错之有!你身为医者,不思治病救人,反而倒行逆施,残害无辜,是何人给你的脸面来指责我鸡师公!”声音清透有力,霎时间,倒是将孟东老震住。 裴喜君也是快步上前,挽住费鸡师的臂膀,严词厉色道:“正是如此,好个恶人先告状,你算什么师兄,你这凶犯,没有资格教训别人,”裴喜君转头看着费鸡师,语气放缓,“鸡师公,别理他!”说着,便拉着费鸡师退至上官瑶环身侧。 上官瑶环面色柔和,轻声劝慰道:“鸡师公,此贼人面兽心,枉为医者,已入魔道,你何须与他心怀愧疚,错就是错,且看他如何自圆其说!” 费鸡师终于是安下心来,只是看着自己年少依靠的师兄,容貌大变,性情大改,昨日往昔,彼时当下,终究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欲买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人与人,行差就错,已如陌路,费鸡师已过知命之年,历经沧桑,不复何求,孟东老终是咎由自取,费鸡师也只是缅怀那段年幼之时的交情,如今,确是该放下了! 孟东老看着再一言不发的费鸡师,不屑一笑,再转头,看着眼前的众人,长叹一声:“你们还是来了,我早就知道你们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啊!” 卢凌风目光斜视,看着暗室一侧,堆满头骨的案几,神色严峻,厉声斥问道:“孟东老,这些头颅,就是梁三启给你送来的吧!” 孟东老看着那高高垒起的头颅,非但没有一丝恐惧,反而放声大笑,“这个梁三启,我还以为伺候我老头一年腻了,跑了,如今看来,是落到你们手里了吧!” 卢凌风冷笑一声,“梁三启淫辱良女,杀害无辜,罪大恶极,落网伏诛,乃是罪有应得,可如今看来,你才是罪魁祸首,是你,命令梁三启行凶杀人,割取头颅的吧!” 孟东老不以为耻,反而兴奋道:“你猜对了,医者父母也,我于梁三启有再造之恩,他对我忠心耿耿!” 上官瑶环面如寒霜,上前一步,目光凝视孟东老,声音冷彻,“你不配称医,医者,悬壶济世,仁爱众生,而你,枉杀无辜,狠毒至极,非但不以为耻,更是无一丝悔改之心,你这样的人,世间难容,你这样的罪,罄竹难书!” 站在费鸡师一旁的裴喜君也接道:“不错,你这样的人,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谁知,孟东老突然长笑不止,围绕着暗室不断游走,最终跑上一处高地,指着整座暗室,不屑道:“小丫头片子,你不觉得,我这个暗室就是地狱吗?为了救千万人,我一人已先下地狱!” 费鸡师看着自己那宛如恶鬼的师兄,终是再不能忍受,怒骂道:“疯了!疯了!师父竟然教了你这么个白眼狼!你就是个疯子!” 而跟随而来的翟良看到自己的舅舅竟然做出此等之事,更是听闻了那宛如恶鬼一般的言论,满脸的不可置信,身子一软,径直瘫坐在地,眼神呆滞,神态恍惚。 卢凌风看着那森森头骨,忽然似想起什么,手中横刀一指,厉声质问道:“孟东老,四十年前,只有十七岁的管梓君,可也是惨死于你手?” 放声大笑得几乎弓起身子的孟东老忽然停住,直起腰身,坦然承认,“是!那姑娘如花似玉,与今日所见的那慧娘一模一样啊!” 卢凌风怒不可遏,“你为何碎尸?” 孟东老突然激动起来,“当然是济世救人啊!我要留下完整的骨架,探研医术,着写骨经,以救世人,四十年了,我每日都为她烧香,如今啊,更是把她装在了我的棺材里,就是替众生感激她!”说着,竟双手合十,如佛陀一般,参拜起来。 不知其所作为,只见其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还真以为是一个心怀黎民,济世救人之大医,可惜,慈眉善目的背后,竟是一个满手血污,倒行逆施,自私自利的地狱恶鬼,满嘴仁义道德,济世怀民,好好一个药王之徒,医术高绝的医者,竟成了一个害人性命的刽子手,真是可笑至极! 孟东老丝毫不曾在意众人那憎恶的目光,反而沾沾自喜道:“半年前,为了专心攻破头病,我服下了自制的药,可暂闭气息,七日后复生,我这个外甥还算孝顺,真把我埋在了这阁楼当中。” 听到此处,翟良彻底崩溃,他如何想到自己又敬又爱的亲舅舅,竟有此恶行,自己更是在不经意间成为了他的帮凶,翟良放声大哭,满是悔恨! 卢凌风步伐沉稳,走到孟东老身前,目光审视,“那今日楼阁迷晕慧娘,也是为了你所谓的探研医术?” 孟东老神色激动,手舞足蹈,“正是如此,”同时似想起什么,恨铁不成钢道,“梁三启啊,是唯一知道我所作为之人,可他,是个色鬼!只知道找那些美貌的女子,我要的是有头病的!他找的我一个都不满意!” 孟东老忽然看向李伏蝉,目光含恨,“梁三启不见了,我饿极了,本想着潜回众生堂,等入夜了再去找点吃的,可这楼阁里竟然来了个女子,我认识那女子,城南的慧娘,真是天赐之物啊,我替她把过脉,她身患头病,正是绝好的探研对象,可为何天不庇佑,出了个你,坏了我的好事!”孟东老突然面目狰狞,恨李伏蝉坏了他流传千古的机会。 李伏蝉面色不改,反倒是怡然自得,毫不在意,轻声道:“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倒行逆施,杀害无辜,合该遇上我这一劫!” 孟东老气结,“你……”深深呼吸了许久才缓和下来,他如今之处境,又能如何,“若不是你,我定可通过她,找出治疗头疾的办法,我会完成我的头痛书,让它千古流传!” 李伏蝉自后世而来,他又如何不清楚,什么才是真正会流传千古之物,不屑一笑,“少做春秋大梦了,似你这样的恶鬼,就算真能完成你所谓的头痛书,也休想名垂千古,留下千古骂名倒是差不多,世人只会记得,有一个恶鬼,为谋名利,为传千古,杀人害命,残害无辜,你留下的,注定是千古罪名!” 这一番话,李伏蝉说得有如平地惊雷,振聋发聩,彻底击碎了孟东老流传千古的美梦,孟东老目眦欲裂,满目通红,癫狂道:“大放厥词!你凭什么说我不能流传千古!再给我些时日,”孟东老忽然指着卢凌风,“我给你这些当官的一个造福百姓的机会,不都是秋后问斩嘛,你们就把这里改成个牢狱,每天随便给我点吃的,明年秋天,我定可完成头痛书!” 孟东老似已在幻想自己青史留名的样子,忍不住张开双臂,开怀大笑,“哈哈哈,到那时候,你们就给我孟东老建一座庙,牌匾写上在世华佗!” 这一次,众人不再怀着憎恶看向孟东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怜悯的目光,孟东老已然疯魔,对于这样的人,律法自会审判,憎恶已然无用,只是,这样的目光反而令孟东老不能接受。 怒骂,憎恶,厌弃都不曾令孟东老些许动摇,可如今众人怜悯与不信任的目光,彻底令这个疯子破防,他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膛,“怎么?你们觉得我不配有庙?我告诉你们,千年后,人们一定会津津乐道于我的着作,谁会在乎我曾经是个人命犯!”唾沫横飞,貌似夜叉,左看右看,都不像曾经活人无数的医者。 李伏蝉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孟东老最后的疯狂,直至停歇,才缓缓走到孟东老身前,目光平静,无怒无惊,就那么无声地看着孟东老,可如此淡然的模样却叫孟东老如面高山,如临深渊,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千百年后的灵魂默默注视着自己,他只觉得颤栗不已,只听李伏蝉一字一句,沉声道:“会在乎!” “什么?”孟东老一愣,未曾反应过来。 李伏蝉复述一遍,“会在乎!”冷冷的话语仿佛穿梭千年,重重敲击在癫狂的孟东老心上,“我们会永远记得你是一个恶魔,而非济世救人的医者,我们会记得华佗,会记得孙思邈,却无一人记得,孟东老!”是的,千百年后,历史上,绝无在世华佗,孟东老! 孟东老看着李伏蝉那古井无波的目光,不知为何,就好像他所说的就是那个事实,忽然之间,他顿感心气皆无,整个人如被抽去筋骨,瞬间苍老如朽木,瘫倒在地。 卢凌风怒气消散,目光却愈发冰冷,看着瘫软在地的孟东老,缓缓地落下一句,“你罪大恶极,恐怕等不到明年秋天了!” 孟东老却始终低着头,脑海中只剩下了一片空白,此生追求,似一场闹剧,如梦幻泡影,皆化成空! 唉,医学之进,常伴生命消亡,这是必然,也是无奈,可医理,伦理,本就该共同进退,若因医害命,实属本末倒置,纵是真有了成果,日后千万活命之人,也俱该承下这份因果,为首者,更是双手血腥,遭万世唾弃啊! 第106章 流水迢迢,长河满灯 冬至而去,时光飞逝,双月眨眼而过,不觉间,竟已至腊月廿九。 “今日,是孟东老行刑之日,卢凌风将自己关在房间多时了吧?”上官瑶环端坐案几之前,翻看着不知何处寻来的书籍。 李伏蝉鼓动着腮帮子,努力咽下口中的糕点,微微点了点头,“喜君去了,应是无妨!”说着,将面前精致的糕点递到了上官瑶环唇前。 本还聚精会神的上官瑶环微微一愣,视线这才离开书籍,落在了李伏蝉那满怀期待的大眼睛上,不禁莞尔一笑,微启朱唇,轻轻咬下一口。 李伏蝉这才心满意足,静静地看着上官瑶环翻阅书册,这才注意到,书名:狄公语录,李伏蝉嘴角微微抽搐,看了看上官瑶环静谧的面容,再看看那书册,忍不住多吃了几口糕点,好你个阿叔,认了义妹便罢,还想给自己添个师妹不成! 而另一边,独自在西厅辗转的卢凌风,迎来了自己的宽慰,裴喜君与薛环走进房间,薛环年幼,不知师父心思,只是激动道:“师父,孟东老已被正法,橘县百姓人人拍手称快!” 可卢凌风却毫无笑意,反而一脸深沉,裴喜君心思机敏,一眼便看出卢凌风满怀心事,眼神示意薛环先行离去,这才开口道:“翟良为孟东老收了尸。” 卢凌风深吸一口气,紧闭双目,继而缓缓睁开,这才道:“瑶环将此案全权交由我决断,是我在上报州里的公文中,力陈孟东老罪大恶极,当从速处决,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裴喜君目光坚定,未有一丝动摇,看着自己心上人的背影,裴喜君温声道:“你怀疑自己做错了?” 卢凌风只是茫然,若真给孟东老时间,是不是,便真有可能让其研究出治疗头病之法,还橘县百姓一片安康之象,“我在想,若是苏无名,他最终会如何选择?”原来,不知何时起,这个瞧着苏无名百般不顺眼的人,已经不只是认可了苏无名,在他心里,苏无名更像是一个榜样,是他追寻狄公路途上,一个最好的标杆,因此,这一刻,他踌躇满怀,郁郁难乐! 裴喜君目光中泛起笑意,慢慢走上前,轻轻拉起卢凌风的手,这个铁血茫然的汉子刹那间神思一怔,浑身一僵,脑海中只剩下了手中牵住的柔夷,只听裴喜君忽然道:“两月来,你每日处理公事,将自己忙活了没停,一直都不曾注意到,我们在做什么吧?” 卢凌风忽然回过神来,恍惚道:“你们做什么了?” 裴喜君神秘一笑,拉着卢凌风便往外走,“随我来,我带你去看看!” 众生堂中,费鸡师坐堂诊脉,翟良恭立一侧,记述日志,费鸡师看着眼前老者,缓缓收回诊脉的手,笑道:“好多了,药不能停,连吃三日,针灸还要接着扎,隔日一次,你先到隔壁针室等着,我一会儿啊,亲自给你扎!” 老者连连感激,“多谢神医了,多谢神医!” 原来,当真是命运弄人,费鸡师一身医术高绝,又结合了孟东老留下的书册记录,不多时,便研究出了治疗头病的法子,这两月来,橘县上下,百姓头病,几近消散,人人得复康健,费鸡师又一次得获神医之名。 不仅如此,费鸡师还在橘县收了几名徒弟,传授头病治疗之法,而其中一名,便是这众生堂的翟良翟郎中。 那一日,费鸡师的端坐中堂,接过翟良所奉之茶,受过跪拜之礼,费鸡师也不禁开怀大笑,继而面色肃穆,一字一句嘱咐道:“天理循环不止,生命往复不休,命之不存,医将何附,为医者,术之不精,勤勉补拙,但德不配位,纵是医术再高,名声再盛,也枉称医者,望你谨记于心,至死不改。”言辞发自肺腑,一如当年费鸡师恩师收徒于他之时。 翟良神色真挚,目光严肃,“徒儿自知天资有限,亦不求声名利禄,只愿解得橘县百姓病厄之苦,我心足矣!” 费鸡师大感欣慰,如此,橘县头病之终,不远矣! 橘县有大喜,又逢元日将近,到处一片喜气洋洋,费鸡师治好的患者有的来邀吃请,有的更是敲锣打鼓,送上了再世华佗的牌匾,一时间,众生堂前热闹非凡! 孟东老穷极一生,欲名留青史,甚至不惜身入歧途,就是为了这块牌匾,可到头来,竹篮打水,害人害己,当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卢凌风与裴喜君并肩而立,站在众生堂不远处,看着眼前一片祥和热闹之景,卢凌风豁然开朗,又看到费鸡师笑得开怀的模样,自己心头的郁结也是顿时消散,听到百姓叫喊着费英俊神医,卢凌风更是忍不住笑意,道:“费英俊,这个名字听着真别扭啊!” 裴喜君见卢凌风露出了笑意,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又看了看费鸡师受众人拥戴的样子,感慨道:“可以想象,年轻时候的鸡师公长得一定配得上这个名字!” 卢凌风心高气傲,可早就在大家的影响下,潜移默化地改变着,看着费鸡师,想起了一路来的相处,动容道:“还是伏蝉厉害啊,这个从长安鬼市中被他带回来的老费,竟然是药王弟子,一路伴随南下,助我等颇大,更是来到橘县,治好了着一县的百姓头疾,这世上的缘分之妙啊,妙不可言!” 裴喜君闻言,忽然转头看向卢凌风,目光盈盈如水,爱意宛如秋波,一语双关道:“一路伴随你南下的,好像不止鸡师公一人吧!”卢凌风一愣,看向裴喜君,只听裴喜君继续道,“缘分确实妙不可言,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比如,明天!” 卢凌风看着裴喜君的眼神,心忽然不知为何顿了又顿,呼吸绵长的他竟不自觉开始急促,他自然知道裴喜君言语中那个相伴之人是谁,只是讶异道:“明天是何日?” 裴喜君展颜一笑,“明日是我的生辰!” 卢凌风闻言,看着笑得灿烂的裴喜君,心中一动,嘴角却是不知不觉,挑起了笑容。 世间情难道尽,恩怨难明,唯山河永存,爱意不朽! 除夜至,橘县又迎来了两人,李伏蝉看着眼前的苏无名与成乙,开心道:“阿叔,阿兄,你们怎么来了?” 苏无名没好气道:“我们不能来吗?你们都出来多久了,也不知道回去看看!再说,我是南州司马,本就有巡查下县之责,来橘县看看这卢凌风治理的如何,有何不妥?”苏无名才不会承认,他是看了卢凌风上呈州里的陈书,担心卢凌风在这橘县钻了牛角尖,他才赶过来看看呢! 李伏蝉笑得莫名,也不管苏无名反应,拉过成乙,便向府里冲去,“阿叔,你自己进来吧!”留下苏无名在原地凌乱,合着你不是来迎接我的啊! 除夜之吃食,橘县偏僻,美食不多,但此宴,却是丰富异常,得益于李伏蝉那高绝的轻功,一日内来往附近县城,倒是寻来了不少吃食,自离开长安,一路南下,这群人相伴相持,共同进退,早已亲如家人,这顿年夜饭,吃得分外暖人心弦! 饭后未有多久,众人相伴,来到了橘县之畔,一条长长的河流之上,除夜至,百姓纷纷到来,放出河灯,满河璀璨,流光奕奕。 李伏蝉与上官瑶环独处桥上,看着星辰漫天,河灯盏盏,两人一路来的欢声笑语顿时宁静,两人愈靠愈近,除夜之日,对于每一个中原人,都是那么意义非凡,这一日,相伴左右之人,尽是最亲近之人。 上官瑶环眉眼清浅,目光柔和,瞳孔中映着灯火点点,熠熠生辉,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李伏蝉,忽然开口道:“伏蝉表字盈渊,对吗?” 李伏蝉微微点头,盈渊居士名满天下,便是自己的表字,上官瑶环忽然抬头,晚风吹拂,吹动女子发梢,李伏蝉看着那双温润的水眸,只觉心也柔软的快要融化,只听上官瑶环继续道:“伏蝉,我姓上官,名瑶环,字婉平,你要记住!” 李伏蝉忽然愣住,脑海中仿佛很多年前埋下的种子,在此刻,生根发芽,破土而出,看着眼前那明媚柔美的面庞,一段记忆浮上心头。 十年光阴,不舍昼夜,记忆却依旧如新,阿翁就在那么一个阳光明媚的白日中,安安静静地离去,苍生黎民,举国哀痛,狄公故去,自有满朝文武,达官显贵,天潢甲胄尽皆到来吊唁,而李伏蝉的记忆里,公主身侧,确有一位少女,恭恭敬敬在阿翁灵堂之前叩拜,还曾安慰过自己,而那少女告诉自己,她叫婉平! 这一刻,李伏蝉看向笑意盈盈的上官瑶环,这才注意到她眼中的狡黠,原来,初次相见,眼前的人便已经认出了自己,还故作不知,调侃自己的俗套,李伏蝉无奈一笑,“你早认出了我!” 上官瑶环笑意不减,满是揶揄,“我只是想看看看,伏蝉何时,才能记起我!” 李伏蝉的心,忽如这漫漫河灯,随着水流上下起伏,纵是天下第一,也难抑止心头波澜,许久许久,非但不曾平静,反倒愈加汹涌,无奈笑道:“我见瑶环,面面如初,次次悸动,原是年少慕艾,心悦婉平,而不自知!” 上官瑶环眼底笑意不减,脸颊却开始晕起微微的红润,如盛开的睡莲,惹人喜爱,只是,上官瑶环明媚热烈,纵是害羞,那轻柔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李伏蝉一刻。 这一刻,两情相悦,各自倾心! 河水之畔,裴喜君双手合十,虔诚许愿,期盼着与心上人,双宿双飞,此生白头,而卢凌风看着满河花灯,愣愣出神,裴喜君见其神情,宠溺一笑,轻轻一碰,教导着他如何许愿,卢凌风不求诸鬼神,却也第一次许下了关于裴喜君的愿景。 而苏无名与费鸡师几人,坐在桥下,看着李伏蝉与上官瑶环,卢凌风与裴喜君,一边饮酒,一边低声调侃。 可李伏蝉与上官瑶环何等耳力,几人没羞没躁的谈论声如同在耳边高喊,两人目光一触,无奈一笑,只得走下桥,李伏蝉更是一屁股挤开了自家阿叔,与上官瑶环一同坐到了成乙身侧。 “阿兄,你等我给你数河灯啊!”李伏蝉笑的清朗,纵是成乙目不视物,却依然可以感受到身旁少年的温柔,“一个,两个,三个……” 李伏蝉数的极为认真,上官瑶环依偎一侧,亭亭玉立,如盛开的海棠,面容静谧,笑意绵柔,为李伏蝉仔细观察着错漏。 就这样,流水迢迢,灯满长河,一群年龄各异,身份参差的人,自天南海北,相聚一起,数着河灯,映着满天星辰,一时间,不知是天上星光灿烂,还是眼前之人明媚华彩,各人各态,却都熠熠生光! 听着耳旁为瞎子数河灯的李伏蝉,成乙低垂着头,无奈一笑,嘴里是不曾咽下的烈酒,这酒独特,是李伏蝉自制,温过之后,热辣刺喉,“我并不是一个热爱生命的人,起码我并不热爱自己的生命,自双目失明,剩余的五感如获神迹,我重新开始认识这个世界,初春花蕾含苞,那绽放一瞬,满是生命力的声音,晚秋山间长风清爽,空气中尽是从未感受过的木叶淡香,盛夏炽热难挡,可总有高山流水,清朗蝉鸣,冬日萧索寂静,却有雪花敲打屋檐的宁静,世间种种,总可抚慰人心!” “但我清楚地明白,这世上的美好太多,可大都与我无关,那人吃人的一战,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可纵使活了下来,每一个人都知道,我们是恶鬼,是亡魂,是罗刹,是夜叉,我们可以是任何可怕的东西,但我们都不再是人。” “我无数次想过死亡,可总有两个人将我从地狱中拉回来,他们竭尽全力,只是希望我活着,自那以后,我即便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我也总有了活下去的理由,爱他们所爱,忠他们所忠,成乙已非人,但可以是刀,是剑,是一切可以斩断阻碍的利器!” “虽然,伏蝉在侧,总会令我,时常记起自己为人的那些日子,这世上,终归有我还留恋的啊!” 成乙自嘲笑笑,放下心头所有的心绪,静静听着身旁李伏蝉的絮絮叨叨,上官瑶环也时不时传来笑声,苏无名高声叫喊着再来一杯,磨去棱角的人终究放下了圆滑的外壳,老费勾着自己的肩膀笑的恣意,如同孩童一般欢乐,卢凌风陪着喜君低声许着心愿,美好的愿景传入成乙耳中,薛环划动着水流,推开一盏又一盏河灯,晚风轻轻,成乙那硬朗的面容忽然柔软下来,笑得从未有过的轻松,美酒入喉,烈火也化作暖流,冬至渐寒,不及人心大暖…… 第107章 赴任宁湖,风雨神庙 元日刚过,苏无名还没来得及离开橘县,回往南州,橘县,却迎来了朝廷所派遣的监察御史。 监察御史品级虽低,为八品下,可各地官员可是对其畏惧得很,皆因其监管百官,握有弹劾之权。 而此刻,上官瑶环看着眼前的监察御史,面容平淡,毫无异色,可这监察御史却是恭恭敬敬,不敢有一丝怠慢差错,“下官郑东来,拜见黜陟使!” 上官瑶环轻启朱唇,“我巡按南下,监察百官,你又因何故而来?”上官瑶环奉旨巡察,督策官吏,本身便揽去了监察御史之责,如今,朝廷却又派来了监察御史,难免惹人怀疑,故有此一问。 虽是询问,但其中威严丝,毫不逊色郑东来所见之公主,当即内心惶恐,道:“启禀黜陟使,您南下巡察,罢黜了不少官员,我是奉旨前来核实,”说话间,还从身上拿出了一纸告身和一封书信,“另外,这是陛下传来的新任命告身,还有公主殿下命下官带来的书信,请黜陟使览阅。” 说是任命告身,其实与圣旨无异,可这郑东来乃公主麾下官吏,自然知晓眼前这位与公主有五六分相象之人的地位,自然不敢摆起架子宣读什么圣旨,反而恭恭敬敬地奉上了这所谓的告身。 “上官瑶环,南下巡按,体察民情,整顿南州官吏有功,现加任江南道黜陟使,并两道黜陟大使,巡查两道,兼江南道节度使,辖地内一切军政大权皆由其节度,整饬吏治,查察大案,便宜行事。” 上官瑶环看着手中崭新的告身,陷入了沉静,此封告身,言简意赅,但白纸黑字,却重如千钧,这一份任命,可谓权势滔天,比之此前上官瑶环身上所负官职,更加令人胆战心惊!如此炽盛的权柄,纵是姑姑一人,恐怕也无法有此作为,看来,朝中还有人在推波助澜,上官瑶环心里暗道。 上官瑶环目光凝成,看了看欲言又止的郑东来,暂时放下了心中忧虑,问道:“还有何事?” 郑东来犹犹豫豫的目光总算停住,赶紧道:“上官黜陟使,那橘县县尉卢凌风可是太子的人,如今入了官途,又破了大案,日后怕是有机会重返长安啊,不如我……” 话还没说完,郑东来便在上官瑶环那冰冷的目光中闭上了嘴,心头更是打起鼓,自己对公主可是忠心耿耿,此事也是为了公主考虑,未曾出错啊,这黜陟使为何这般神情?这气势,当真是与公主一般无二,怎会这般吓人啊! 上官瑶环深深看了郑东来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说到底,还是那权力之争啊,她自小身处山巅,如今却选择迈入这旋涡,终究是逃不开啊!只听上官瑶环淡淡道:“你此来,不只是为了我之事吧?” 郑东来压下心头忧惧,便立即回道:“奉公主之命,苏无名南州破案有功,调任宁湖司马,即刻赴任。” 上官瑶环轻叹一声,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告身,难怪有此任命了,江南之地啊!上官瑶环想到什么,道:“既如此,卢凌风之事如实上报,将其也调任宁湖,越快越好!”上官瑶环如今已是两道黜陟使,对于卢凌风之调任,自然是顺理成章。 郑东来一愣,不明白上官瑶环为何有此一说,但如他这样可在公主手下效命的,自然不是蠢笨之人,上官瑶环何等身份,如今更是权势滔天,既得吩咐,他照办便是! 短短一日,又是两份告身传来,苏无名调任宁湖司马,卢凌风调任宁湖司兵参军,即日出发,不得延误。 江南之地富饶,远不是南州可比,这可把费鸡师高兴坏了,江南之地,又该有多少美酒佳肴在等待着他呢! 有人欢喜,有人忧,苏无名与卢凌风却是陷入了沉思,他们一个不久前调任南州司马,一个刚刚赴任橘县,未有多时,竟双双调任宁湖,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猫腻,惹人心忧。 而直到两人听闻了上官瑶环之任命,聚在一起讨论任命之事的两人顿时仰面躺倒,再无忧心,什么司马,什么参军,这般小小的任命与上官瑶环一比又算得了什么,收拾收拾,一行人便欲先行回往南州,再赴任宁湖。 无人之处,苏无名与上官瑶环并肩而立,思索片刻,苏无名这才开口,“瑶环如今,如日中天,权势在大唐官员中也可称首屈一指,这样的情景,我只在恩师身上见过!可,盛极而衰,不是为兄杞人忧天,这其中,难免不会有什么危险与陷阱啊!” 上官瑶环面容宁静,目光空灵,沉默许久,长叹一声,“瑶环亦有此心忧,我无心权势之争,只是有些事,身不由己,兄长是狄公之徒,此生注定难隐山野,我亦身系公主,此生难离庙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权势越盛,便意味着我可为百姓做的便越多,如此,瑶环亦无惧!” 上官瑶环声音恬淡,语气从容,但苏无名却从中听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恩师,身侧之人,他早已隐隐对其身份有了些猜测,只是未曾想到,出身高贵,见惯了尔虞我诈,庙堂诡谲,却偏偏和自己那子侄一样,赤子之心,怜悯苍生,恩师啊,或许,正如你所愿,这世上之人,前赴后继者,络绎不绝啊! 翌日离去橘县,最为不舍的,竟是那曾厌弃南州荒蛮,心怀死志不愿苟活的卢凌风,看着满街百姓不约而同地夹道送别,卢凌风心绪翻涌,何为心怀社稷,何为黎民苍生,卢凌风看着眼前百姓那感激与不舍的面容,这个七尺男儿竟鼻头一酸,一股从未有过的感动盈满心间,往日种种,皆为云烟,那个在长安叱咤风云,春风得意的中郎将终将埋藏过去,如今的卢凌风,只是一个想为百姓谋取福祉的大唐官员! 数日已过,众人临近宁湖,愈近,而草木灌丛愈多,天色也渐渐暗淡,不知何时起,竟还飘起了大雨。 雨水落下,风一吹,便洒满了面庞,费鸡师忍不住埋怨道:“这眼看着便要进宁湖城了,却下起这么大的雨,真是倒霉!”看了看天色,费鸡师心头跳了跳,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不安,“这不会是有什么预兆吧?难道,前方有什么不测!” 李伏蝉笑了笑,取下马鞍上的斗笠戴到费鸡师头上,安慰道:“鸡师公,放心吧,马上便到城中了,到时候,美酒佳肴,伏蝉带你吃个够!勿要担心前路,大家都在呢!” 费鸡师这才眉开眼笑,听得好吃好喝,更是开心! 众人牵着马,雨势太大,已不适合骑行,踩着泥泞,路滑的很,费鸡师与薛环引领着成乙,李伏蝉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上官瑶环身侧,而自下雨,卢凌风便不声不响地跟随在裴喜君身后,李伏蝉偷偷扯着上官瑶环的衣袖,两人悄悄看着卢凌风一板一眼地踩着裴喜君的足迹,忍不住笑了起来。 走着走着,李伏蝉忽然停下脚步,目光一凝,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芦苇丛,下一刻,马蹄飞扬,马声嘶鸣,众人牵着的马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纷纷停驻不前。 裴喜君一惊,身子一滑,便要向后倒去,亏得一直守在后面的卢凌风一把挽住,就这样,裴喜君竟直接倒在了卢凌风的怀里,惊吓顿去,取而代之的是丝丝窃喜,雨势颇大,掩盖住了女儿家的娇羞。 卢凌风却是藏不住自己的害羞,这个七尺男儿,竟瞬间羞红了脸,赶忙将裴喜君扶起,目光四处游走,看似在寻找是什么将马惊吓的,其实,实在躲避裴喜君那含笑的目光。 薛环却是吓到了,看着马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这才问道:“怎么回事啊?” 苏无名等人四处张望,可除了风雨与芦苇丛,却是什么也未曾发现,只得将目光看向了李伏蝉,李伏蝉却未曾立即说什么,而是看向身侧的上官瑶环,上官瑶环点了点头,目光也是看向那不远处的芦苇丛,那里,她也听到了某种东西爬行的声音。 “伏蝉,西南十丈,有东西在那!”成乙忽然开口,没法子,场中有三人,耳力实非常人! 众人皆是瞳孔紧锁,未知之物总是令人畏惧,好在,众人皆不是什么胆小之人,很快便恢复过来,尤其是卢凌风,不仅不怕,不知何时竟已手握横刀,缓缓向成乙所说的方向靠近过去。 李伏蝉一愣,卢阿兄,你这头铁的性子何时才能改改啊,与上官瑶环合撑一把伞的李伏蝉赶紧将伞交给了上官瑶环,也不见其如何奔跑,人已至卢凌风身侧,拉住人,这才道:“好了,卢阿兄,莫管他,是鼍!” “鼍?”卢凌风目光诧异,这书中记载之兽,他倒是略有耳闻,却还未曾见过。 薛环好奇道:“鼍是什么?” 苏无名笑了笑,放下心头的些许紧张,看着身侧的李伏蝉,成乙和卢凌风,更是镇定,挺了挺腰,解释道:“这鼍啊,古籍上有过记载,但更多的啊,还是这民间志怪所言,故人说渡江越湖时,不能把血滴在草丛里,否则被江边湖畔的鼍舔到,鼍的魂灵啊,会依附在人的身上,滴血者就一定会遭厄运!” 上官瑶环笑了笑,这些奇奇怪怪的恐怖小故事,李伏蝉最爱讲,如今看来,这或许是狄公家的一脉相承啊,看了看薛环,也为其解释道:“鼍,鳄鱼也!东汉《说文》记载,鼍,水虫也,其甲如铠,皮坚实,可冒鼓,这宁湖啊,多鼍,原先便是叫作鼍州!” 一番解释,不光是薛环,众人皆是初步了解了这鼍与宁州之间的关系,卢凌风不解地望着李伏蝉,不知为何其要拦他,只听李伏蝉笑道:“卢阿兄,这鼍多是群居,最喜血腥,你杀了这只不难,可难免惹来更多,我们即将进城,这鼍兽于此地最是不缺,他不来惹咱们,也不需取它们性命。” 说到此处,李伏蝉却是忽然愣了愣,鼍,好像可以吃吧!卢凌风看着李伏蝉的眼神一变再变,甚至最后,眼底泛起了平日只在见到美食才会露出的光,顺着李伏蝉的视线,卢凌风忽然觉得这鼍兽莫名可怜! 风雨愈大,暮色已生,天空很快彻底暗淡,雷雨电轰鸣,风急雨骤,泥泞难行,众人好一番赶路,总算遇上了一处庙宇,安置好马匹,众人才缓缓走进庙中。 第108章 千呼万唤,江湖儿女 众人进入庙中,抖去身上雨水,摘下斗笠,放下雨伞,这才得空打量起这座庙宇。 庙宇不小,却未燃灯,夜色昏暗,苏无名几人环看一周,借着电光,才依稀看清这庙的布局,庙堂中央,供奉着神像,却以红绸盖头,看不清面容,端是诡异可怖。 雷鸣炸响,电光如蛇,裴喜君惊得将手中斗笠扔下,身子朝卢凌风靠近不少,几乎快贴到卢凌风的身上,往日严肃,恪守礼教的卢凌风此刻倒是温柔了不少,主动靠近裴喜君,将其护在身旁。 裴喜君看着身侧伟岸的身姿,感受着由于渐渐靠近,而慢慢传来的温暖气息,淋雨后的那股湿冷顿时淡去不少,裴喜君偷偷低了低头,再靠近几分,嘴角露出了笑意。 薛环喉咙滚动,深深咽下一口唾沫,看着那诡异的神像,听着屋外雷声阵阵,脑袋不禁缩了缩,强装镇定,向着身侧,恨不得抱着成乙的费鸡师靠近了些。 而苏无名则是歪着身子,想透过那红绸,看清这庙宇究竟供奉的是何种神像,却不曾注意到,身侧李伏蝉与上官瑶环怪异的面色。 上官瑶环轻轻走近李伏蝉,贴近李伏蝉的耳垂,微微的热气喷薄,倒是将李伏蝉弄了个耳赤,只听,上官瑶环细语道:“神像之后,有呼吸声!” 李伏蝉面色不改,轻轻点了点头,他进来没多久便也察觉到了那似有似无的呼吸声,这般呼吸,只会出现在习武者的身上,呼吸沉稳,若有若无,看来,便是自己的那便宜阿婶了啊! 李伏蝉偷偷瞄了一眼正努力弯着身子打量神像的阿叔,目光中仿佛隐隐透出一股慈祥,心底泛起丝丝宽慰,自此以后,阿叔,你这木头,也不再是孤家寡人了啊!阿翁泉下有知,也该大感欣慰了! 成乙感受着身旁两道愈发靠近的身影,也不禁微微一笑,他自然听出了薛环与费鸡师的步伐声,只是,在这风雨飘摇的喧闹夜色中,这寂静诡异的庙宇内,成乙却是听出旁人的声响,“伏蝉!” 李伏蝉立马闻弦知意,“阿兄,莫急!”我还想看看阿叔被自己媳妇执剑相向呢! 闻言,成乙也不再多说,而上官瑶环自然无条件信任李伏蝉,众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反而是卢凌风隐隐有所察觉,那日文庙一战,他自是进步良多,只是见李伏蝉老神在在的模样,也选择了闭口不言。 而裴喜君终于在卢凌风身侧缓过神,这才心有余悸问道:“阿兄,你博学多才,可知这盖着红盖头的是什么神啊?” 苏无名也是一头雾水,纵是他见惯了光怪陆离,可眼前这神像,他却是见所未见,无奈道:“方才急着进来避雨,也没看这是什么庙,此神像诡异,我还真说不好!” 裴喜君忸怩着身子,看着暗淡阴森的庙宇,略有颤意道:“我觉得这个地方有点邪性,要不然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此言刚出,立马得到了费鸡师的认同,“是啊,苏无名,这地方看着就阴森恐怖,不然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老费!”卢凌风出言打断,“我等皆在此,有什么魑魅魍魉能伤到我们!” 是啊,费鸡师转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几人,莫说伏蝉了,只成乙和卢凌风两人,往那一立,便是什么牛鬼蛇神,他老费也不惧啊!想到此处,费鸡师又恢复了往常那般嬉笑的神情,顺带着,连薛环也不再害怕,反而昂首挺胸,立于费鸡师身前。 上官瑶环轻声安慰道:“喜君,鸡师公,此地多鼍,夜雨赶路,恐有危险,在此避避雨,待雨尽天明,再赶路无妨。” 裴喜君点了点头,再看着一旁守护的卢凌风,心不已安,而就在此时,风雨中却忽然传来一阵叫喊声,“快,快跟上!”“陆公子,庙里若有人怎么办?” 被称作陆公子之人,声音冷厉,道:“给邪神上香的岂是良善,格杀勿论。”紧接着,便是一串杂乱的脚步声。 此番言论自然而然,透过雨幕,传进了庙里众人的耳中,卢凌风面色一冷,手中横刀紧握,看向苏无名,“如何?” 苏无名略一思索,当机立断,“来者身份不明,暂避一番,待探清虚实,再做打算!” 众人自无不可,纷纷向着神像之后走去,唯独李伏蝉放缓了脚步,悄悄拉住成乙与卢凌风,低声道:“两位阿兄,待会无论发生什么,勿轻举妄动,一切交予我便是!” 两人闻言,皆是猜到与神像之后潜藏之人有关,也不动声色,点头应下。 电闪雷鸣,神庙昏暗,众人借着时不时闪过的电光,总算摸到了神像之后的厅堂藏好,静静等待着庙外之人,可在这时,全神贯注的苏无名还浑然不觉,身侧裴喜君与费鸡师的神情却是大变,他们的目光不曾注意屋外,本在打量此处的布局,却忽然见到了一道身影。 裴喜君神情大急,目光惊恐,却也不曾大声呼喊,赶紧扯着身侧卢凌风的衣袖,示意他看向那道身影,其实,哪里需要她提醒,早在众人刚刚隐匿好时,李伏蝉几人便注意到了那道身影,没办法,神像之后,地方并不大,虽有空间,却也一览无遗。 但此前进来之时,卢凌风与成乙便收到了李伏蝉的嘱咐,并未轻举妄动,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道身影,上官瑶环立于李伏蝉身侧,她五感异于常人,黑暗之中,视如白昼,早已看清了那道身影的样貌,竟是一位手持短剑,英姿飒爽的女子! 苏无名察觉到了裴喜君的异样,回过头,忽然发现众人的目光看向一处,他刚欲缓缓转过身子望去,那黑暗中的女子忽然雷霆而动,手中短剑映着闪烁的电光,刹那便至站在了最边缘的苏无名脖颈上。 卢凌风目光一紧,也顾不上李伏蝉的嘱咐,正欲拔刀,可那女子的剑光却忽然顿住,未曾伤及到苏无名一分一毫,惹得卢凌风也是一愣。 而苏无名面对突如其来的剑光,通体生寒,心神惊惧,身子不觉地朝后退去,一个踉跄,便要摔倒,好在,不知何时,李伏蝉的身影,如穿梭雨夜的飞燕,横掠而至,一只手缓缓探出,稳稳地撑住了苏无名的身子。 苏无名感受到身旁熟悉的气息,顿时心神大定,纵是剑刃离自己不过寸许,也毫不觉惧怕,这才得空打量起眼前之人。 雷雨之夜,电光或明或暗,眼前之人,竟是位女子,一身黑衣劲装,一柄锋寒利刃,乌黑长发高束,脸庞白皙如玉,五官精致,双眸似夜空中闪烁的寒星,只是此时,其目光凛冽,面容冷峻,只一眼,便不难瞧出,眼前之人,是位快意恩仇,英姿飒爽的江湖儿女。 不知为何,纵是利刃加身,苏无名也未曾停过一瞬的心,此刻见到眼前的英气女子,忽然停顿了刹那,虽转瞬而复,却令他久久难平。 李伏蝉托住苏无名后,也忍不住打量起眼前这位女子,容颜秀丽,英气不凡,果真是樱桃!李伏蝉明显感受到自家阿叔紊乱的呼吸,无声一笑,见樱桃面容严肃,目光更是警惕,李伏蝉微微拽着自家阿叔后撤两步,这才稍缓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樱桃看着退后的李伏蝉,心底的警惕不减,敌意却是散去不少,李伏蝉那如鬼魅一般而至的动作,她险些未曾反应过来,如此身手,怎能令她不心生警惕,何况,身后那欲拔刀的卢凌风,和那安静的如同深渊的持杖盲客,都给人巨大的压迫感,好在,李伏蝉的这一退,倒是叫她轻松不少,缓缓放下了手中短剑,见众人并无恶意,便默默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而就在此刻,庙外纷乱的脚步渐渐靠近,一群人手持刀刃,气势汹汹地涌进了庙中。 黑灯瞎火,这群人看着暗淡无光的神庙,便有人出声道:“庙里倒是没有人!” 为首那姓陆的男子,满脸严肃,丝毫不顾面上雨水,抬头看了一眼那诡异的神像,厉声道:“好!给我烧!把鼍神庙统统烧毁!” 话音落下,人群中便有人取出火把,纷纷引燃,藏身神像后的众人,看着逐渐明亮的庙宇,却无一人露出笑意,如今他们藏身其中,若真让这群人烧着了庙宇,他们难免也被殃及,苏无名面露焦急,立即拉住李伏蝉道:“伏蝉,万万不可让他们引燃庙宇!” 李伏蝉淡然一笑,轻声安抚苏无名,“放心吧阿叔,烧不起来!”见李伏蝉说的信誓旦旦,苏无名面露疑惑。 上官瑶环与成乙几乎同时出声,“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庙宇之外,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欲烧庙的一行人还没来得及动作便听到声响,纷纷面色一变,立即抽刀出鞘,严阵以待。 只见,一群服装怪异,黑衣红袍之人,凶神恶煞地持着刀刃冲进庙中,霎时间,便将烧庙众人团团围住,为首者是个中年人,留着精致的胡须,面容却满是凶厉,头上带着兽皮所制的抹额,其上是类似兽牙一般的雕饰。 只见其得意开口,“果然是商会的人!陆咏尔等夜闯神庙,竟欲纵火,你可知罪!” 陆陆咏便是那欲纵火之人的首脑,只见其面容坚毅,丝毫不以为惧,反而高声道:“沈充,你凭什么问罪于我!今夜就取你狗命!” 沈充面露不屑,陆咏却毫不犹豫,立刻拔刀相向,两方人马,顷刻间便厮杀起来。 这陆咏乃宁湖商会之主,一身血勇,一腔正气,身边所带皆是商会所培养的护卫,而他面对的却是宁湖本地,最为盘根错节的鼍神社社众,里头不乏一些江湖中的亡命之徒,陆咏一方很快便节节败退,眼看便要落败。 好在,这陆咏倒也不是什么固执不知变通之人,眼看形势不利,便一声令下,且打且退,一行人虽有负伤,却借着夜色雨幕,遁入了黑暗之中。 只是,终有人负伤难行,有两人未曾走脱,而这些商会的护卫,有的是因与陆咏一般志同道合,而奋不顾身者,也有的,只是为了养家糊口,而追随陆咏,此刻,面对生命之危,其中一人到底是吓破了胆,不断讨饶。 沈充看着不断求饶的一人,毫不在意,目光冷漠,冷笑一声,看向另一个一言不发的护卫,道:“那你呢?” 此人倒也是硬骨头,毫不畏死,厉声道:“鼍神社无恶不作,这鼍神庙就该烧!” 沈充不屑地笑了两声,眼神中满是狠厉,目光在两人身上不断徘徊,“那可就不好办了,既如此,捆住他们的手脚,扔进大湖,喂鼍去!”说完,便径直离去,丝毫不在意身后的讨饶之声。 雨声依旧,雷电无情,沈充很快离去,而留下的几名鼍神社社众正欲找来绳索将商会二人捆缚,一道冷漠的声音却悄然降临,“风急雨骤,各位,还是早些归家的好!” 留下的鼍神社社众面色大变,他们加入鼍神社,为非作歹,又信奉鼍神,自然对这神鬼一事,深信不疑,此刻,神庙寂静,四下无人,竟传来一阵如此空灵深远的话语声,雷雨交加,电光霍霍,他们吓得纷纷下跪,不断磕头。 商会的两人皆已快认命,但此刻,两人却面面相觑,看着鼍神社的社众不断叩首,那豁然出现的声音虽然也令他们一惊,但与死亡之惧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 而下一刻,两人的面色皆变得古怪,因为刚刚燃起的火把,此刻庙内还算明亮,他们分明看见,一个相貌俊逸的少年郎君,不知何时,已然蹲立神庙供奉的案几之上,正龇着牙,饶有兴趣地看着鼍神社社众参拜。 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忧心自己的性命未卜,还是嘲笑眼前一众鼍神社社众,只是,两人的眼中泛出了光芒,他们,求生有望! 第109章 大军已至,宁湖新天 “莫磕了,元日已过,我可不会给你们压祟钱,何况你们还这么老!”李伏蝉挂着最灿烂的笑容,说着最嫌弃的话语。 雨夜惊雷,鼍神社社众满脸错愕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案几之上的少年郎,何为恼怒,宁湖地界,鼍神社之人何时受此屈辱,他们纵是再蠢,也该发觉那自认为鬼神的声音源头就是来自眼前的少年,几人目光凶厉,愤而起身,正欲提刀杀人。 只是,神像案几之上的人影似迷雾一般,刹那消散,几人刚刚握起刀的手纷纷一颤,双腿又是一软,重新跪地,真,真见鬼了? 又何止是他们惊惧,这一幕同样落在了那两名商会护卫的眼里,两人也是心底一惊,这世上,难道真有鬼神? 下一刻,还在颤栗的鼍神社社众便再没有了恐惧,消失的李伏蝉豁然出现在几人背后,手掌轻拂,数道闷声响起,那几人便如同烂泥一般,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李伏蝉毫不在意,轻轻拍了拍手掌,这才对着神像之后喊道:“出来吧,没事了!” 话音落下,神像后的众人纷纷走出,看到场中情景,卢凌风问道:“晕了?” 李伏蝉不置可否,“嗯,倒头就睡!”遇到此番场面,难免心生紧张,此刻听闻李伏蝉的话语,众人俱都心头一松,笑出声来。 苏无名看了看地上的几人,又看了看劫后余生的两名护卫,眉头轻皱,这才回身看向了那原先不知姓名的神像,沉声道:“鼍神?” 上官瑶环亦是娥眉轻蹙,看着在电光照耀下,愈发诡异的神像,又看了看倒地几人手中握着的刀剑,这才缓缓走到那两名护卫身前,目光清冷,语气平淡,道:“你等何人,”又指着晕过去的几人,“这些又是何人?” 那宁死不屈的护卫忍着伤痛站起身子,行了一礼,“在下许平,多谢各位的救命之恩,我二人是宁湖商会的护卫,”说着看向那到底的鼍神社社众,目露戾气,“这些是宁湖鼍神社的社众!” 苏无名适时道:“你们此来,是为烧毁这庙宇?” “正是!”许平回道,“鼍神社欺行霸市,巧取豪夺,欺压良善,滥杀无辜,于宁湖境内几可称得上无恶不作,我商会会长陆咏刚正不阿,带领我等捣毁了一处又一处这鼍神庙,未曾想,今日撞上了那鼍神社的领司沈充!” 上官瑶环面色不变,此前所见,这两方人马,动辄刀兵,一个杀人,一个放火,不知全貌,不予置评,但她有更加关心的问题,“如你所言,这鼍神社既如此为非作歹,官府不管不问吗?”说话间,语气已然稍显冷意。 许平目光悲愤,语气激动,“如何管,如何问啊!鼍神社势力庞大,社众更是不计其数,连官府都不放在眼中,其所尊奉之鼍神,在宁湖,上到官员,下到百姓,无一不敬,无一不畏,”说到此处,许平冷哼一声,“除了我家陆会长,宁湖根本没有人敢与之作对啊!” 闻言,上官瑶环目光沉凝,回头与苏无名等人对视一眼,心底俱是对宁湖之境况有了些明了,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便聚集到上官瑶环身上,纵知宁湖此番境况,却无一丝担忧,眼前这位端庄威仪的美丽女子,如今,才是宁湖的新天! 这时,神像之后的樱桃缓缓走出,目光只在众人身上停留一瞬,便不再关注,欲径直离去,此刻的她并不关心眼前众人的身份,她只想赶紧奔赴宁湖城,那里有她必须要见的人。 苏无名看着樱桃离去的背影,不知怎地,心中一颤,竟鬼使神差地开了口:“姑娘,你是什么人?” 樱桃脚步一顿,神色冰冷,缓缓转过身,目光停留在苏无名身上,丝毫不在意李伏蝉一方的人多势众,冷冷开口,道:“你又是什么人?”说话间,目光又逐渐在众人身上流转,忍不住在李伏蝉与上官瑶环身上停留了片刻,前者那如鬼魅一般的身手令人心惊,而后者那贵不可言的气质更是令人心折。 苏无名还未回道,樱桃又冷冷开口,“夜黑风高,雨骤雷鸣,你等衣着相貌并不像盗贼,却深夜至此,又意欲何为?” 苏无名面色不改,上前两步,语气沉稳而舒缓,“姑娘,我想你应该是在躲这两伙人中的其中一伙吧!”苏无名指着身侧的几人,“他们估计暂时不会回来,你此刻出去,应是安全的。” 李伏蝉忍不住拍了拍脑门,阿叔这是在说什么,谁看不出来她此刻离去自是安全,这不是关心则乱嘛! 而这时,许平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子,发现并未见过,立马插了一嘴,“我们并未见过她。”那此女躲避的,便是那鼍神社之人了。 樱桃瞥了一眼许平,脑袋微微一侧,看向苏无名,目光中是警惕,也是莫名,不知这苏无名到底是何底细与用意,只是冷淡道:“这我还不知道,用得着你说!”说完,便也不再理会苏无名,转身,踏入了雨中。 苏无名愣了愣,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这英姿飒爽的女子离去,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叔,莫看了,眼睛都跟人家走了!”不知何时,李伏蝉竟然不声不响地摸到了苏无名身后,满是笑意地说出这么一句。 苏无名脑子一懵,呼吸一滞,思绪顿时重新活络,他僵直地转过头,看着李伏蝉满是揶揄的神色,余光甚至还瞥见了众人似笑非笑的面容,一股羞恼,宛如滔天巨浪,直上天灵,激动道:“伏蝉,何,何故毁谤阿叔,我,我哪有盯着人家!” 李伏蝉笑意不减,略带委屈道:“阿叔,我也没说你盯着人家啊!” 苏无名面色通红,整个人似一跃而起,立马捂住了李伏蝉的嘴,背对着众人,低声道:“你要阿叔的老命是吧,阿叔不要面皮的嘛!”深怕李伏蝉再吐出什么惊人言语,苏无名可是了解得很,这是位唯恐天下不乱的主! “两只烧鸡!”李伏蝉收敛笑意,一本正经,趁火打劫。 “一只!”苏无名讨价还价。 “三只!”李伏蝉坐地起价。 “两只就两只!”苏无名咬牙切齿。 “好阿叔!”李伏蝉洋洋得意! 苏无名就这样看着乐呵呵的李伏蝉一蹦一跳,回到了上官瑶环身侧,那笑意,绚烂夺目,灼得苏无名心疼地捂紧了自己的荷包! 翌日清晨,苏无名一行人捆缚着那几名鼍神社社众向着宁湖城而去,而许平目光忧虑,忍不住劝道:“诸位恩人,这鼍神社之人自是该死,可你们如此捆着他们,大摇大摆地入城,恐惹来麻烦啊!”如今的宁湖城哪里还是大唐的宁湖城,倒更像是鼍神社的宁湖城了! 李伏蝉看着身侧,这位铁骨铮铮的护卫,倒是心生好感,又有多少人可在死亡面前,不改初心呢!李伏蝉笑道:“许兄宽心,这宁湖啊,还翻不了天!” 许平无奈,看向其余众人,见他们也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不禁更是头疼,他知李伏蝉武艺高强,可那鼍神社人多势众,又岂是好相与的,双拳难敌四手,到时候,又能护住几人,这个汉子虽心有忧虑,却知道再劝不动几人,倒也把心一横,若真是到了搏命之时,他许平纵是粉身碎骨,也要护住恩人! 可许平不知道的是,宁湖的天要变了,因为,宁湖的新天,来了! 将至未至,宁湖城就在眼前,这一路,早已醒过来的鼍神社社众什么威逼利诱,什么言辞恐吓,都说尽了,可他们哪里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人,李伏蝉听得厌烦了,手指连点,队伍中便多了几个口不能言的哑巴。 就在众人刚刚觉得路途清净了些,宽阔的官道之上却忽然传来阵阵马蹄声,紧跟着的,是络绎不绝的整齐步伐之声。 成乙面色一紧,翻身下马,盲杖触地,双耳微微颤动,不过片刻,便沉声道:“是兵士行军之声!”他此生几乎尽献军旅,这行军步履之声,再熟悉不过。 众人纷纷停驻,看向身后,不多时,一片乌泱泱的人群汹涌而来,看着清一色的制式兵甲,卢凌风率先开口:“红甲玄盔,似是润州府兵!”他是武将出身,如今更是任职宁湖司兵参军,对江南道此地的兵士自是先了解了一番。 话音落下,那支军队忽然停下,盔甲碰撞之声庄严肃穆,只一眼看去,便觉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不待众人疑惑,队伍内忽然冲两人,驾马朝着众人而来。 李伏蝉目力惊人,一抬眼,惊奇道:“还是个熟人!” 众人闻言,好奇不已,翘首以盼,上官瑶环目光不变,却是忽然道:“是郑东来!” 来人赫然正是先前到往橘县的监察御史郑东来,只是片刻,两骑来到众人面前,翻身下马,郑东来看着上官瑶环,赶紧行礼,道:“上官黜陟使,郑东来携润州八百府兵,前来复命!” 话音落下,另一位中年英挺,身着盔甲,身姿修长的将士上前一步,行了一个叉手礼,声音嘹亮沉稳,道:“润州参军事贺蒙,参见上官黜陟使!”说完,缓缓起身,不苟言笑,“都督身负要任,无法离开润州,故特派下官率八百将士前来协助黜陟使,处理宁湖事宜!” 上官瑶环看了看目光坚毅,一身正气,且丝毫不曾因自己是女子而显露不屑的贺蒙,眼里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面容不变,还了一礼,“多谢郑御史,多谢贺蒙参军了!” 说完,上官瑶环看着两人身后乌泱泱的军队,面色沉静,深思片刻,道:“我等如今进城,大军过境,太过招摇,宁湖城外,自有守城军营,你等先行去往,驻扎待命!” 上官瑶环似乎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看那被捆缚还叫嚣了一路的鼍神社社众,此时此刻,那猖狂至极的几人,看到这肃杀森严的军队,又看着那恭敬的郑东来与贺蒙,几个人都傻了眼,宛如风中破碎的石末,就差随风而去了。 上官瑶环冷笑一声,又交代道:“贺蒙参军,还请带五十兵士随我们进城,郑御史,便带领剩下的前往宁湖城外的兵营。” 两人闻令,自无不可,待郑东来带领军队离去,贺蒙略显犹豫,纠结片刻,这才下定决心问道:“上官黜陟使,实不相瞒,贺蒙出生宁湖,舍弟如今也在宁湖当差,此刻大军压境,可是为了那鼍神会?” 众人闻言,皆面露惊讶,苏无名更是开口直言道:“贺参军也是出生宁湖,那必然也是对这鼍神会有所了解吧?” 贺蒙军旅出身,性子耿直,当即点头道:“正是,我投身军旅,凭借军功,升入润州都督府,做了参军事,舍弟便留在了宁湖担任司法参军,鼍神会为非作歹,舍弟性子刚正,瞧之不惯,一直欲将这鼍神会连根拔起,只是,树大根深,鼍神会于这南州,可谓根深蒂固,牵扯甚广,舍弟独木难支,常来书信诉苦,我亦忧心他遭遇不测,听闻上官黜陟使调兵宁湖,贺蒙才向都督请命,来此协助黜陟使!” 贺蒙一番话,情真意切,诚挚直率,倒确是一个难得的热血郎君,众人看着眼前这个满面诚恳,而又略带担忧的参军事,皆是爽朗一笑,上官瑶环上前一步,语气坚定,目光严肃,一字一句道:“上官瑶环来此,只为一件事,邪社不铲,瑶环不回!” 上官瑶环的一句话,并无波澜起伏,她亭亭玉立,静静地站在那里,无剑眉星目,无黑靴劲服,一身金钗华裙,却自有英气逼人! 第110章 民智堪愚,兵戈震慑 临近城门,众人脚步放缓,其实离得老远,守城的兵士便发现了这数十人的队伍,那扎眼的赤色铠甲,泛着寒意的冰冷霜刃,好像黑云压城一般,远远的便敲击在城门之前见到的人心里。 宁湖城门之下,早早收到消息的长史顾文彬携着宁湖司仓参军曾三揖在此等候,可他们哪里想到,所迎的黜陟使与司马竟还带了这般人马,两人俱是心头一颤,对视一眼,各怀异思。 两人一路小跑,很快便看到了行走在队伍正前方的上官瑶环几人,而这时,趁着顾文彬还未曾到来,好奇了一路的卢凌风总算按耐不住,询问道:“瑶环早知道这宁湖沉疴,故早早派人调来了军队?” 上官瑶环闻言,微微停下脚步,与苏无名对视一眼,只见苏无名点了点头,这才道:“郑东来送来告身之际,还带来了公主的信件,其上,告知了此事!” 那封信,大半的内容,俱是一位长辈对自家孩子久别离家的思念与关切,只因上官瑶环如今官职变动,这才附带上了有关宁湖的消息,江南富庶之地,中州之所,竟隐隐有脱离大唐管制之迹象,圈地为王,这在哪朝哪代都是大忌,可宁湖之事,却已持日旷久,朝中竟无一人问及此事,若说这背后无人遮掩放纵,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上官瑶环被有心之人引为利剑,欲要击破这宁湖死水,若成,宁湖无虞,若败,身死宁湖,自可剪去公主臂膀,如此,一石二鸟,自会有人暗中推波助澜。 公主当然不会让上官瑶环身陷险境,故有了郑东来鞍前马后。而上官瑶环却不会在乎朝堂博弈,如今手握权柄,她所期望的,是希望还宁湖百姓,一片朗朗青天! 随着上官瑶环的一番解释,众人皆是了然,而顾文彬与曾三揖也已经来到众人身前,二话不说,便一眼瞧出了人群中最为雍容华贵的上官瑶环,两人深深一礼,尤其是顾文彬,似极为热情,道:“宁湖长史顾文彬拜见上官黜陟使!”“宁湖司仓参军曾三揖拜见上官黜陟使!” 上官瑶环面容清冷亦是回了一礼,两人这才缓缓起身,再与苏无名及卢凌风几位身居官职之人,一一介绍。 李伏蝉自动忽略了顾文彬,目光悄然落在了这丝毫不起眼的曾三揖身上,酒槽鼻,罗锅背,面容似饱经风霜,一脸的失意与沧桑,李伏蝉眯了眯眼,任谁也不会想到,在这偌大宁湖搅弄风云的,竟会是如此一个小小的司仓参军!当见到樱桃的那一刻,关于宁湖的记忆仿佛潮水一般重新涌上心头,曾三揖啊曾三揖啊,因果循环,遇上我们,也是你的报应至了! 曾三揖本看着那群兵士正心头打鼓,却不知为何心头掠过一丝凉意,整个人身子更加佝偻了些。 片刻后,顾文彬才看着上官瑶环身后那群森严的兵士,问道:“上官黜陟使,不知这群兵士,是……” 上官瑶环微微侧过头,立于众人身后,一直默默无闻的贺蒙这才上前一步,朗声道:“顾长史,曾参军,好久不见了!” 话音落下,顾文彬与曾三揖循声望去,这才发现还是老熟人,“贺蒙?你怎么回来了?” 贺蒙伸手一引,“上官黜陟使身居要位,自然需人护卫,润州都督府派兵前来,我恰是宁湖人,故领下这一职责!”好个贺蒙,胆大心细,并未直言来此目的,反而给出了一个叫人无法怀疑的理由,反正此刻,大军驻扎城外,眼前两人也还不曾收到风声。 顾文彬与曾三揖倒是不曾有什么过多怀疑,只是看着那群明显不是一般军队的兵士,心头跳了一跳,接着,便赶紧迎着众人朝城内而去。 一夜流逝,雨过天晴,宁湖城中热闹非凡,虽是大早,但来往百姓行人,已然不少,顾文彬与曾三揖在宁湖自是无人不识,如今,竟似恭恭敬敬领着一群人走在大街之上,惹来百姓频频投来好奇的目光。 而更令他们震惊的是,在其后,一群身着甲胄,手持刀刃弓弩的兵士,竟紧紧跟随,这更是令百姓瞠目不已。 顾文彬与苏无名寒暄了几句,便开始殷勤地为上官瑶环介绍起这宁湖城,还没说两句,街道另一端却传来一阵喧闹,只见,与昨日夜间鼍神社社众一般衣着的人,正高抬红木舆轿缓缓穿过街道,为首的正是许平口中所言的鼍神社领司沈充,而街道上的百姓见神像过境,竟纷纷避让两侧,更加离奇的是,也不需言语,百姓竟全全下跪,不断参拜,口中还高声呼喊着:鼍神保佑! 此番场景,看得刚刚入城的众人频频皱眉,而嫉恶如仇似卢凌风,更是不忿开口:“这是什么鼍神,竟如此招摇过市,惹得百姓纷纷参拜!” 顾文彬闻言,面色剧变,连忙拉住卢凌风,“卢参军,小声些,可莫叫他们听见!”那模样,谨小慎微,唯唯诺诺,哪里像是一州长史! 苏无名一言不发,上官瑶环亦是面色渐寒,随着鼍神社队伍渐近,下跪的百姓愈加多起来,李伏蝉看着一茬又一茬弯下膝盖的百姓,忍不住长叹一声,华夏五千年,从不会将神权逾越过皇权,因为自始至终,人才是掌管这天下的存在,可面对鬼神,那种无言的信仰与盲目的恐惧,却会将人神鬼化,你说不清那被参拜的是不是神,也分不明那参拜的是不是鬼! 看着沈充那霸道嚣张,满脸得意的神情,李伏蝉的拳头倒是紧了紧,随着队伍走到李伏蝉一行人身前,沈充的鼍神队伍才终于停下,无大,在满大街跪拜的人群中,这群不卑不亢,昂首站立的人,显得格外突出! 沈充面色不虞,渐露凶厉,打眼一瞧,竟发现顾文彬与曾三揖也在其中,语气不善道:“尔等何人,竟敢不跪!”说着,目光刺向顾文彬与曾三揖,“呦,这不是顾长史和曾参军嘛,怎么,如今见到鼍神,都不跪了嘛!” 顾文彬与曾三揖对视一眼,神色皆是有些不自然,尤其是顾文彬,这两方,他哪个也不敢得罪啊,可视线不经意间瞥到了身后那赤红赤红的甲胄,心头一凛,赶忙上前,对着沈充行了一礼,低声道:“沈领司,这位是南下巡察的上官黜陟使,兼任如今江南道节度使啊,”顾文彬神色焦急,眼神朝着沈充动了动,似别有深意,继而又指向苏无名等人,“那几位是新到任的苏司马与卢参军。” 沈充作威作福日久,于这宁湖可谓是无法无天,可此刻听闻上官瑶环的身份,也看到了顾文彬的眼色,心里倒是暂时放下了不满,他并非无脑猖狂之人,不然也做不到这领司一职,也罢,此刻情况不明,也不必横生枝节,待之后探询清楚这些人的来意,再做打算。 沈充立马想到了接下来的计划,可他还没说话,地上的百姓却先开了口,“什么黜陟使,司马,纵是刺史来了,他也得跪!” 闻言,上官瑶环面色一冷,声音不怒自威,“是吗,连刺史见了这鼍神都得下跪啊!”话音刚落,李伏蝉目光看向卢凌风与贺蒙,眼神一动,卢凌风立马握紧横刀,而贺蒙倒也是个妙人,立马神色严肃,单手握拳举起,下一刹,吊在众人身后不远处的兵士俱是向前一步,刀刃碰撞,铿锵有力,那股森严肃杀的军阵之气迅速弥漫开来。 沈充听着那甲胄碰撞之声,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军队,当即面色剧变,他可总算是知道为何顾文彬要对其使那眼色了,哪里仅仅是因为眼前女子的身份不一般,这简直就是难以置信啊,这军队是何处冒出来的! 沈充是鼍神会领司,隶属高层,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鼍神社之所以可以纵横宁湖,皆是因信仰鼍神,无论是官员还是平民,一应俱是,而随着时间推移,鼍神社才日渐壮大,可说是人多势众,这其中除却一部分江湖亡命之徒,多数都是平头百姓自愿加入,平日里,于这宁湖欺压良善,掌握这一城之地,自是不难,可若真对上军队,那与以卵击石何异! 一瞬间,冷汗便浸透沈充的后背,他的喉咙不自觉地滚动,身体微微后倾,面色渐渐绀青,可看着满地跪拜的百姓,只能强自冷静,立马开口道:“既是新来宁湖的官员,不知此地风俗,不跪也无妨,下不为例便是!”说完,也不待众人反应,便大步流星而去。 留在身后担负着舆轿的鼍神社社众面面相觑,他们何时见过自家领司这般好说话了,可见沈充走得飞快,他们也不好停留,紧跟着而去。 而上官瑶环与苏无名看着沈充离去的背影,无动于衷,卢凌风连忙靠近两人,忍不住低声问道:“苏无名,瑶环,为何不直接将此人拿下?” 苏无名轻轻摇了摇头,指了指满地的百姓,沉声道:“你方才看见了,也听见了,此地百姓对这鼍神是何等的狂热,如今若当众擒了此人,恐生民变啊!而且,此人只是鼍神社的领司,我们要抓的是整个鼍神社与其背后之人,不可心急!” 上官瑶环点了点头,目光沉凝,道:“正是如此,你且安心,既然我等来了,便不必操之过急,沉疴得除,民心亦要抚,缺一不可!” 贺蒙站立几人之后,听了个分明,倒是忍不住点了点头,如此官员,宁湖,或许真有希望了! 而匆忙离去的沈充哪里知道,鼍神社大厦将倾只在刹那,而他也同样不曾注意到,他昨夜留下的几名社众,如今,正被拘押在那军阵之中! 随着有意避让,顾文彬与曾三揖并未听到苏无名等人的谈话,而顾文彬可算是送走了这沈充,听到身后军队那甲胄碰撞之声,他可也是惊出了一声冷汗,好在,沈充还算给他几分薄面,这不禁还叫他有些沾沾自喜,再回头,却见到了上官瑶环那冷若冰霜的眼神,顿时,他心里又是一苦,还没来及说话,只听上官瑶环先问道:“宁湖刺史何在?” 顾文彬赶紧回道:“回黜陟使,刺史勤于政务,如今,应该在城外的别墅之中办公!” 上官瑶环面色不变,淡淡道:“既如此,带我们去见他!” 顾文彬哪里敢拒绝,连忙答应,而始终站立一旁,沉默不语的曾三揖这才开口,告辞离去,而众人也无一在意,只有李伏蝉,目光凌厉,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带着罗锅的瘦小背影,缓缓远去。 人之际遇,离奇莫测,草芥无名,亦于阴诡无人知处,搅弄风云! 第111章 赋税见贼,刺史之死 未多时,费鸡师与裴喜君几人,先行安置于宁湖城的司马府中,贺蒙也同样居住此处,留下几名兵士以作护卫,其余人,奔赴城外汇合剩余兵士。 而上官瑶环与苏无名几人,在顾文彬的带领下,踏上了前往城外碧水阁的路途。 一路上,顾文彬毕恭毕敬,深怕怠慢了众人,李伏蝉自是闲不住,也跟随前来,此刻正吃着不知何时在宁湖城中买到的蟹黄饆饠,宁湖临水,故多鼍,但,更产湖蟹,越浦黄甘嫩,吴溪紫蟹肥,这宁湖的水蟹,剥壳取肉,杂以蟹黄,淋酸、甘、苦、辛、咸五味汁水,外裹水油面皮,过鸡子液,点缀芝麻,入炉烘烤,食之,外皮酥脆,蟹香满溢,极尽鲜美,常伴有酸、甘、苦、辛、咸,五味齐全,更生滋味! 李伏蝉坠在众人之后,独自享用着美食,这一次,倒是不曾与大家分享,没法子,此刻的上官瑶环正面如冰霜,问询着顾文彬关于鼍神会之事。 顾文彬脸色为难,不敢弄虚作假,却也不敢悉数相告,只能将鼍神社的某些事,挑选着讲述,“今日黜陟使所见那鼍神社领司沈充,平日里确是霸道了些,但也确实是为州里做了不少事,就拿税赋来说,每年收取时,州里无需再派人催缴,神社会提前从商人和百姓那里帮着收取,无人敢不交,故历任刺史都给神社面子,更何况鼍神还能保佑宁湖风调雨顺啊,本州富饶,多亏了鼍神啊!” 这一番话,顾文彬越说越起劲,不仅夸赞了鼍神社功绩,还将刺史推出台前,定可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可他得意之时,丝毫不差注意到,苏无名几人听闻鼍神社代替赋税时的古怪的面色,和上官瑶环愈加冰冷的面容。 上官瑶环脚步一顿,顾文彬走出去好几步才反应过来,赶忙回头,这才发现上官瑶环正冷冷地注视着自己,当即心头一慌,我是又说错什么了吗? 上官瑶环忽然笑出声来,笑声中却是说不清的嘲讽与轻蔑,只听她冷淡道:“征税赋税乃朝廷之大事,本就该由朝廷负责征收,怎么,如今此事,也落在了旁人手中,你似乎还觉得高兴不成!”此话一出,顾文彬脑袋一震,心底一片哇凉,元日已过,渐入春日,可天气仍有寒流,可他脑门上的汗却是一茬接着一茬,他这才恍然想起,眼前的上官瑶环是天子亲派,又是公主亲信,是来监察他宁湖官吏的,又不是他宁湖官员,怎可能对此事觉得理所当然。 只听上官瑶环继续道:“鼍神社向商人与百姓赋税,再上交朝廷,这其中,可有账目,你等可知鼍神社是否中饱私囊,是否有搜刮民脂民膏,”上官瑶环再度冷笑,“呵,不敢不交,顾长史倒也是个实诚人啊!” “哎呦!坏了!”顾文彬心里一个咯噔,自己都在说些什么呀!还在想着如何找补,却听身旁的苏无名忽然道:“此处便是刺史居所了吧?”原来,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到了地方。 顾文彬赶紧抹了抹面上的汗水,感激地看了一眼苏无名,急忙回道:“正是,正是!” 苏无名也是略感好笑,无声地与上官瑶环对视一眼,两人俱是对这宁湖官员与鼍神会之间的联系有了初步的了解,如今,便是要看看这宁湖刺史,到底又是何态度了! 而众人也这才注意到,此处别墅却是不小,此地远离城中,地方倒是清幽宁静,这宅子依山傍水,风景秀丽,一眼看去,便注意到那精心修筑的院墙,墙头还攀附着几株藤蔓,院门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其上悬挂着名“碧水阁”的牌匾,倒真是一处价值不菲的院子。 许是瞧出众人眼中的诧异,顾文彬赶紧解释道:“这别墅,是多年前神社所建,赠与州里的,后来才成了历任刺史的休憩之所,李刺史便爱在此处办公。”说着便推开院门引领着众人进入。 进得院门,又是一番光景,水榭回廊,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角落上还静静卧着一方小池塘,其上零星布着几株荷花,未逢时节,此刻倒是显得有些衰败。 众人刚进门,便见到一位老翁正在院子小路上清扫着落叶,顾文彬三两步先走上前,转身未众人介绍道:“这人叫李四,是个哑巴,我曾建议刺史换个能说会道的人伺候,可他与老仆情深,始终不肯换。” 众人闻言,倒是对这刺史有了些好的感观,只见顾文彬走上前,拔高声调,唤过李四,“李四,过来过来,我问你,刺史可在啊?” 李四转过身,众人这才看清这老仆的面容,眼角,嘴角俱是烧伤,观那疤痕,许是陈年旧伤了,众人倒也不以为意,只见李四佝偻着腰背,指着厅堂,一阵比划带呜咽,顾文彬毕竟认识李四有段日子,便立马领会其意,“哦,刺史在屋里啊!”老仆立马点头。 顾文彬立马吩咐,“去敲门,就说是江南道节度使与新任的宁湖司马和司兵参军来了!快去,快去!” 李四听闻,便一步一步向屋内走去,而苏无名一直观察着其举止,心中泛起思绪,却未曾显露,只见顾文彬又恭恭敬敬地跑回来,道:“刺史住在此处,就是为了专心处理公务,他从不叫任何人打扰,就是三餐也只叫李四放在窗台上,因此,这才未曾得空去迎接黜陟使,而是嘱咐我,在城门等候。” 上官瑶环不置可否,她本就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倒是听闻到那句从不让人打扰,心头似闪过什么,微微侧目,只见苏无名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而李伏蝉自然知道这是为何,这位所谓的刺史,也是煞费苦心了,不知何时,落在众人之后的李伏蝉竟已经来到了众人身前,他那挺拔的身躯,大步流星,不知不觉间,便已经隐隐将众人护在了身后,卢凌风灵觉大进,自然察觉李伏蝉的动作,目光疑惑,却也稍微放快了些脚步。 而此刻的李四正在敲门,粗糙的手掌不断拍打门扉,屋内却始终无一丝回应,李伏蝉眼睛微微眯起,心中一定,双耳轻颤,某些声音便顺着风声传入耳中,李伏蝉侧过头,目光不变,“瑶环,阿叔,里面不对劲!” 闻言,顾文彬还一脸迷茫,不知发生了什么,上官瑶环与苏无名却无一丝怀疑,上官瑶环侧耳倾听,琼鼻微动,下一刻,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便传入鼻腔,上官瑶环面色微变,立即道:“伏蝉,破开门!” 话音落下,李伏蝉与卢凌风两人的身子便似箭矢一般飞身而去,顾文彬只觉眼前一花,那偌大的两道身影便消失不见,下一刻,两人齐齐出现在李四身旁,不待老仆惊讶,两人俱是飞起一脚,两扇门似破布一般,瞬间被踹得四分五裂。 顾文彬与李四两人见此场景还没来得及惊讶,房间内的景象便令他们神色剧变,双腿发软,屋内哪还有什么刺史,只有一具缺失了右手臂与头颅的尸体,和一屋子的满地狼藉,而那尸体所身着的,正是刺史官服! 苏无名与上官瑶环立即三两步迈入屋内,看着尸体俱是无言,两人虽无慌乱,但此刻却是多了不少的疑惑,苏无名环顾房间,除了到处破碎散落的家具陈设,便只剩下了被破开的后窗。 苏无名眼神凌厉,立即高声道:“卢凌风,保护好现场!”自不用苏无名吩咐,见到此场景的一刹,卢凌风便已经拉住了情绪激动的李四。 上官瑶环娥眉紧皱,终是长叹一声,“风雨欲来啊!” 李伏蝉目光不变,已经悄然来到上官瑶环身侧,轻声安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瑶环莫忧!”上官瑶环闻言,眉头缓缓舒展。 很快,州中捕手仵作尽皆到场,苏无名与卢凌风趁着仵作还在验尸,已在屋内四处观察,走到一处屋内,苏无名的目光落在了房间地板之上突出的太极八卦图,乾居上,坤位下,犹如天地定位,充满了神秘。 卢凌风看着蹲下身子观察八卦图的苏无名,疑惑道:“此图,有什么异常吗?”询问时,上官瑶环与李伏蝉也慢慢靠了过来。 苏无名摇了摇头,还欲再仔细看看,身后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几人回头,只见顾文彬正领着一位满脸严肃,相貌俊朗的年轻郎君而来,几人只一眼,便觉得眼前之人甚是眼熟,只见顾文彬先指着上官瑶环,开口道:“贺参军,这位是刚刚到来的上官黜陟使,兼管江南道与岭南道,更是担任了江南道节度使!” 闻言,这位严肃的贺参军也是瞳孔一颤,微微打量了上官瑶环一眼,那冷漠的神情略有松弛,行了一礼,“贺犀拜见黜陟使!” 待贺犀自报家门,众人立马知道了眼前之人的身份,难怪眼熟,此人约莫便是贺蒙的弟弟了! 只听顾文彬继续介绍道:“这两位是新到任的苏司马和卢参军!”说着还欲介绍李伏蝉,这才恍然发现,这一路行来,自己好像还不知道眼前之人究竟是谁。 李伏蝉笑了笑,看着眼前这个面冷心热的贺参军,朗声道:“在下李伏蝉,是随上官黜陟使与,苏司马和卢参军一道而来。” 贺犀一愣,李伏蝉,这名字,好生耳熟,一时之间念之不及,却也不多纠结,一一行礼,只听顾文彬道:“贺参军,李刺史被害,事关重大,苏司马是断案高手,你可多向他请教!” 闻言,贺犀心中不禁冷笑,宁湖官员,自上到下,屈服于鼍神社者,不计其数,自己本就唾弃这宁湖官场中的每一人,如今,这新来的什么司马又能清白多久呢,心中不屑,正欲冷淡回绝,却忽然听到苏无名开了口,“顾长史过誉了,苏某初到宁湖,人生地不熟,还需贺参军多多协助,”说着,苏无名的目光落在贺犀身上,“贺参军倒是与你兄长颇为相似,只一眼,便可认出啊!” 贺犀一愣,讶异道:“苏司马认识我兄长?” 苏无名手一抬,虚指向上官瑶环,立马道:“贺蒙参军自润州领兵,前来护卫上官黜陟使,如今,正在司马府中呢!” 贺犀神色激动,看向上官瑶环,又看向身侧的顾文彬,顾文彬也道:“正是如此,刚刚城门处,我们也见过了!” 贺犀大喜,冷淡的神色顿去,他与兄长自小相依为命,感情甚笃,如今,两地为官,每每来信,俱是兄长对阿弟的担忧与操心,可大唐官员,无有调令,不可擅离属地,如今,已鲜少见面,此刻听闻兄长归来,自是喜不自禁,当即道:“苏司马,若得空闲,还望不嫌贺犀叨扰!” 苏无名自然不会在意,“自是无妨!” 说是若得闲,可没一会,贺犀便先行离去,前往了司马府,顾文彬也是百般无奈。 待碧水阁勘察完毕,刺史尸体也被运回了州中停尸之所,众人这才回返司马府,而刚至府前,薛环早早在此等候,一脸兴高采烈,道:“先生,你们回来啦,这里,可比南州的司马府大多了!” 苏无名抬头看了看司马府门前的牌匾,崭新的烫金大字,在阳光下,亮得灼人眼球,这哪里是什么司马府,还不是上官瑶环未曾单独离去,此地,本就是为上官瑶环准备的居所,如今不过是套上了司马府的壳,比起宁湖原本的司马府大了不知多少! 苏无名一下子便想通了其中关节,嘴角一抽,忍不住对身侧的上官瑶环道:“这一次,是为兄沾了瑶环的光了!” 上官瑶环何等聪颖,闻弦知意,看着那崭新的牌匾,忍不住笑了笑,而李伏蝉立马走上前,揶揄道:“阿叔,那你不得请瑶环好好吃上一顿,南州来此,一路跋山涉水,我们可都许久没好好吃过饭了!” 苏无名双眼突然睁大,不自觉地捂紧自己腰间的荷包,看着笑的灿烂的李伏蝉,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而卢凌风见苏无名那一脸为难的神色,立马来了兴趣,“是啊,苏无名,这一路走得辛苦,你可不得好好犒劳犒劳大家!” 怎么你也来!苏无名气的吹胡子瞪眼,惹得上官瑶环与李伏蝉哈哈大笑,这时,薛环忽然道:“对了,先生,刚刚忽然来了一个司法参军,说是找贺蒙参军事,两人正在后院说话呢!” 苏无名讶异,“这般快就来了啊,走,我们正好,也有些事要向这位贺参军打听打听!” 说完,众人便进入了这崭新的宁湖司马府,阳光下,宁湖熠熠生光,可郊外的碧水阁前,却迎来了一位伤心欲绝的女子…… 第112章 除鼍移俗,兵分两路 意志,并不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那里面,包含着世间正道,人性之美。 所谓信仰,本身并不高尚,也没有任何意义,真正的意义在于信仰什么,如果一个人的信仰是为黎民百姓,是为芸芸众生,谋取福利,是为他们的平安喜乐,至死不渝,那么,这样的信仰便可称高尚,但如果,一个人的信仰,只是为了谋取私利,利己害人,那样的信仰,庸俗苍白,遭人唾弃。 如今的宁湖,有像鼍神社一般,信仰邪神,为非作歹,祸国殃民者,这样的人取死有道,灾祸临头,只在顷刻,也有像贺犀,陆咏一般的人,心系百姓,力图颠覆鼍神社的黑暗笼罩,而像他们这般的人,必然前赴后继,络绎不绝! 再见到苏无名与上官瑶环一行人时,贺犀已然心态大变,还没等苏无名等人开口,贺犀一个箭步冲上前,深深一礼,满怀歉意道:“上官黜陟使,苏司马,卢参军,还请恕贺犀先前无礼之罪!” 苏无名刚刚进入后厅便见此一幕,纷纷一愣,苏无名赶紧上前扶起贺犀,道:“贺参军这是何意啊?” 贺犀缓缓起身,目光恳切,“家兄已为我道清各位上官来此目的,贺犀惭愧,错以为各位或许也与那鼍神社沆瀣一气,故而心生不喜,怠慢了诸位!” 众人看向贺蒙,只见贺蒙亦是一脸歉意,道:“黜陟使,苏司马,卢参军,舍弟性子鲁莽耿直,一心铲灭鼍神社,若不与他道清原委,只怕横生波澜,妨碍了各位的计划,故才据实相告,还望恕罪!” 苏无名爽朗一笑,他擅识人,虽初见贺犀,却也不难看出贺犀的耿直与正气,立马温声道:“贺蒙参军事何错之有啊,既来宁湖,便需要贺参军这般,对宁湖境况知根知底之人的鼎力相助,如今,贺参军既与我等目的一致,便通力合作,铲除邪社,还宁湖百姓郎朗清明!” 贺犀神色严肃,赶紧道:“鼍神社鱼肉乡里,横行霸道,弄得宁湖上下,民不聊生,官不像官,民不像民,只要能铲除鼍神社,贺犀愿身先士卒,百死不悔!” 苏无名脸色一肃,目光紧紧盯着贺犀,沉声道:“生死乃人之大事,不可轻言,贺参军有此心志,便更该明白,留存有用之身,才可成就大事,然,身死道消,则一切成空!” “是啊!贺参军,只有活着,才能将所做之事,付诸实践,此次,我等皆来助你!”卢凌风忽然上前,对于此番言论他才是深有体会,离开长安之际,他满怀死志,总觉得天地之大,再无他容身之所,可如今,再度为官,为百姓谋福,体悟民心,他卢凌风算是真正脱胎换骨,再世为人了! 此时此刻,贺犀看着眼前的几人,虽是初识,却满心踏实,宁湖多年,他这个司法参军,已然看不清刑律之公,国法之正,宁湖上下,再无官府之声,宁湖是鼍神社的宁湖,官员是鼍神社的官员,他这个司法参军欲肃清吏治,整顿法度,可形单影只,势寡力薄,根本是独木难支,只是勉强坚守着正义的立场,便已然竭尽全力了!又谈何铲除鼍神社,可如今,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能够还宁湖青天的人,来了! 上官瑶环终于开口,问道:“贺参军,你是宁湖人,可知道这鼍神社究竟是何来历,又做了哪些伤天害理的勾当?” 谈及此事,众人纷纷落座,贺犀这才将宁湖鼍神社之事,对众人一一阐述:后汉之时,宁湖便出现了鼍神,时值末年,宁湖遭千年难遇的洪水,百姓存活之人,不足一百,而这些存活之人皆是因爬到了一头巨鼍的背上,这之后,为念救命之恩,宁湖之人视鼍为神。 可这鼍神社却非自古有之,而是三十年前,所谓的鼍神在宁湖第一次显灵,由此诞生了一众信徒,在有心人的运作下,诞生了鼍神社。 众人皆是恍然,原来,这便是鼍神社的诞生缘由,李伏蝉眸灿如光,忽然问道:“鼍神显灵,贺参军可曾见过?” 贺犀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道:“未曾见过,宁湖每年三月初三,上巳节时,会在鼍神岛举办所谓的观神大典,据说那一日,鼍神会在岛上显灵露出数丈的真身,宁湖的官员和那些香火钱旺盛的百姓会被选中上岛,一观那鼍神真身,我这司法参军一职,是得刺史赏识,这才高升,原先的职位,是上不了那岛的!” 数丈真身,众人闻言一惊,却并无什么畏惧,久与苏无名和李伏蝉相处,众人便愈加确信,这世上,无鬼无神,多的是装神弄鬼的把戏与野心勃勃的阴谋家。 苏无名并不在意什么数丈真身,忽然眉头一皱,仿佛抓住了某些东西,“香火钱?这是什么?” 听到苏无名询问此事,贺犀目光一凛,神色微怒,冷笑道:“说是香火钱,其实就是鼍神社的巧取豪夺,宁湖百姓,凡经商者,默认加入那鼍神社,每月需要上交社钱,再之后,每年结束,再从收入中提出三成,上交神社,是为香火钱!交了,于这宁湖自相安无事,不交,不知哪一日,便进了鼍的肚子!” 闻言,众人的脸色一变再变,纵是上官瑶环再如何平淡如水,此刻也是忍不住拍案,道:“好个香火钱,好个鼍神社,如此行径,当真视国法如无物,我大唐威仪何在!” 卢凌风更是拍案而起,“如此邪神,如此凶社,压榨百姓,欺压良民,可恨,该杀!” 在众人义愤填膺之时,费鸡师忽然出声道:“你们去找刺史之时啊,我去这宁湖城逛了逛,本是想找一找这宁湖城中的美酒,这才听闻,这宁湖啊,盛有一酒,名为鼍神酒,可惜啊,常人根本喝不上!” 裴喜君疑惑道:“还有鸡师公喝不上的酒吗?” 费鸡师一脸无奈,轻叹一声,“我原先还觉得是那些人危言耸听,如今听贺参军一说啊,这才知道,那些人啊,是真害怕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老费,你别卖关子!”成乙早已按耐不住,他是军人,保家卫国,死战沙场,可自与李伏蝉入了江湖,踏进官场,这才知道,人性之恶,远甚沙场,连他这样铁石心肠的汉子,都忍不住怀疑,自己究竟保护了什么! 费鸡师看了看脸色愈加难看的贺犀,也是忍不住又叹一声,“这鼍神酒啊,早年又叫南天酩,是宁湖老百姓最爱喝的酒,什么喜宴哪,寿宴哪,必不可少啊,可如今那,由邀月楼独家酿造,只供那鼍神专享!” 苏无名眉头紧皱,“又是鼍神,这州中的酒由州的百姓享用,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如今却被这所谓的鼍神独占,邪神当真是邪神!” 贺犀怒容满面,愤愤道:“这所谓的鼍神酒本就是取鼍湖之水酿成的,原先,在这宁湖之中本有十几家铺子酿造,如今却只剩下了那邀月楼一家,还专供鼍神社,哼,这岂不是可笑嘛,如此独断专行,横行霸市,也配称神!” 李伏蝉侧了侧头,看着众人,目光泛起淡淡的冷意,语气中是难以掩藏的嘲讽,“神?诸位,这世上真的存在神吗?不求诸于己,寄望鬼神者,多是无能为力,亦或穷途末路者,宁湖百姓感念多年前鼍神救命之传说,敬奉鬼神,本无可置喙,可如今,有人借神明之由,蛊惑百姓,兴风作浪,如今之况,宁湖上下,有几人清醒,又有几人不是屈于鼍神社之淫威?” 上官瑶环盖棺定论,语气清冷,却又坚定,“宁湖之邪神肆虐,铲除异社,迫在眉睫,昔年张天师破山伐庙,如今我等恐怕亦是要效仿一番,破邪神,灭异社,扫清沉疴,去除神信,复我大唐律法威严,还宁湖百姓,朗朗乾坤!” 闻言,众人无不热血沸腾,宁湖之疾,深入骨髓,上可至后汉末年之神话,下可至三十载之漫长积威,扫清邪神,非是数日之功,亦非轻而易举之事。 李伏蝉忽然出声,目光严肃,掷地有声,道:“阿叔,瑶环,宁湖之事,非是简单找出这所谓鼍神即可,我们见过宁湖百姓于鼍神之信仰,可谓根深蒂固,纵是心有不满,更多的却是盲目的信任与恐惧,鼍神易除,可心中鬼神难移,大唐威严,国之器量,绝不可居于鬼神之下,除去铲除鼍神社一事,还需将百姓心中的那座大山铲平,否则,今日之鼍神社纵然除去,不多时,还会有下一个鼍神社孕育而出!如此往复,宁湖久不宁矣!”除鼍患易,移风俗难,莫过如此! 众人闻言,皆是瞳孔巨震,正是如此啊,他们只顾铲除眼前的鼍神社,却忘记了,鼍神社之壮大兴起,归根究底,是民智未开,百姓愚昧下的产物,鼍神社易除,可民心难改啊! 众人沉思良久,上官瑶环忽然目露精光,起身环顾,后看向苏无名,这个恬淡的女子,语气中竟透出一股杀气,道:“兄长,你擅长探案,宁湖刺史之死,死的蹊跷,亦死的如此巧合,想来,与这鼍神社也难脱干系,如此,鼍神社一事,需你查根究底,找出幕后之人,无论是凶手还是幕后首脑,宁湖之中,上到官员,下到社众,但有一人作奸犯科,这一次,我要他皆逃不过律法惩治,纵是其上还有庇护,瑶环亦可先斩后奏,一切,皆便宜行事!” 说着,上官瑶环看向了卢凌风与贺犀,“此事,请卢参军与贺参军协助于你,若需人马,直接持我亢龙锏,城外都督府兵与这宁湖城中折冲府兵皆可调遣!”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士气大振,尤其是贺犀,从未觉得如此踏实,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宁湖的军队,如此底气,鼍神社又有何惧! “至于百姓心中鬼神,由我去想办法,”说着,目光落在了贺犀身上,“贺参军,宁湖司功参军你可熟识?” 贺犀一愣,不知为何突然提及此人,但还是如实道:“认识,但称不上熟悉。” “可知其为人如何?”上官瑶环追问道。 贺犀思索片刻,脑海中仔细回想起那位略显富态的身影,这才道:“宁湖司功参军宋江波,我虽与他不熟,但也曾见过几面,听闻过些他的脾性,其人刚正,为官清廉,虽寡言少语,不曾对这鼍神社有过什么言辞论调,但其掌管宁湖的礼乐、祭祀、丧葬,早已认清这鼍神社的本质,故也对这鼍神社多有不满,是宁湖官员中少有的还清醒之人!” 众人论事许久,上官瑶环总算露出一丝微笑,宁湖官场,终归是不曾全部烂掉,大唐官员,血性犹在,“很好,既如此,命他来司马府一聚,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贺犀自然领命,他是雷厉风行的性子,既得命令,当即告辞离去,他知道,接下来,便是大刀阔斧,整治宁湖之时,故一刻也不愿耽误。 而上官瑶环那眸璨如星的双眼又落在了李伏蝉身上,李伏蝉心有灵犀,目光流转,看向上官瑶环,心领神会,轻笑道:“瑶环何事需我去办,吩咐便是!” 看着笑得柔和的李伏蝉,上官瑶环那自谈论起宁湖境况后一直紧绷的心神终于一松,笑靥如花,明媚如春,“卢凌风助兄长探破宁湖黑幕,伏蝉便助我击破这宁湖鼍潭,可好?” 李伏蝉靠近几步,目光湛然有神,语气掷地有声,“自当如是!”李伏蝉此生,无拘无束,但求随心随性,既认定眼前之人,纵是刀山火海,炼狱油锅,他也无所畏惧,生死相随,更何况,小小一座宁湖,与整个大唐相比,与尘埃何异? 众人皆是对视一眼,洒然一笑,宁湖之气象,如一汪死水,百姓沉溺,鼍影憧憧,人人自危,如今,随着上官瑶环与苏无名一行人的到来,死水泛起涟漪,滔天巨浪即将涌起,这一次的波澜,终究会冲尽恶兽,荡清污秽,还宁湖,一片真正风调雨顺,清澈无污的大湖之水! 第113章 鼍口少年,再闻轶事 许平回到商会之时,却被告知,陆咏已经带着鼍神社实录前往了长史府。 此刻,长史府内,陆咏慷慨陈词,情绪高昂,“顾长史,您好好看看这卷实录,便知有多少恶是以鼍神的名义去做的,”说话间,陆咏激动不已,竟直接跪下,言辞恳切,“您是本州的父母官,陆咏斗胆,请您为民做主!” 顾文彬端详着手上的鼍神社实录,神色明暗不定,目光中是陆咏所不曾察觉的冷漠,只是不知为何,这个宁湖所谓的父母官,心头忽然想起了上官瑶环一行人,那冰冷肃杀的军队,虽人数不多,但那股气势着实摄人心魄。 上官瑶环,江南道黜陟使,江南道节度使,手持亢龙锏,代天巡狩,这样的人物来到他宁湖,究竟意欲何为,往日极端拥戴鼍神社的顾文彬此刻陷入了纠结,但其面上却无异色,看着陆咏,不急不缓道:“我已知晓此事,你回去安心等待,一切交予我便是!” 陆咏大喜过望,他自然不知道顾文彬的心思,但得此承诺,已然令其激动不已。 三十载,三十载的光阴足够改变什么,可以种下一棵树,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一直长到参天大树,荫蔽一方土地,鼍神社对于宁湖,便是这样一棵树,它借着鼍神传说,在宁湖生根发芽,一直成长为足以遮蔽整个宁湖阳光的大树,可惜的是,这样的一棵树,不仅不曾给宁湖带来生机,反而其下盘根错节,枝丫丛生,给宁湖带来的,是无尽的阴影。 顾文彬终究被鼍神社的淫威所摄,纵是对上官瑶环有所顾忌,却还是将那份鼍神社实录上交,不多时,沈充看着手中的实录便大发雷霆。 “竟然还有一部!”沈充怒砸案几,目光一冷,大声喝道,“磨勒!” 话音落下,只见一位手持西域弯刀,面色黝黑,身着暗红衣袍的汉子走出,正是沈充口中的磨勒,磨勒并不多言,只是行了一礼,沉声道:“属下在!” 沈充面含怒气,“明日一早便备船,我要上岛!” 磨勒面色不变,弓了弓腰,“领司放心,我一定安排好。” 磨勒领命而去,吩咐好沈充所交代之事,便无声无息般消失不见,再出现之时,竟一身褴褛,宛如一个乞丐,在宁湖城中左右穿行,不多时,便来到一处隐蔽的小宅。 而在屋内,贺犀竟赫然在此,磨勒也不磨蹭,开门见山,“沈充得到一部鼍神社实录,长史顾文彬交予神社的,说是商会陆咏所献。” 贺犀目光凌厉,问道:“里面记载了什么?” “鼍神社罪行!”磨勒语出惊人。 贺犀眼睛微眯,心绪翻涌,“陆咏如何得到此实录?” 磨勒也是不解,“这小人就不知道了,沈充拿着实录已准备上鼍神岛。” 贺犀目光一紧,心头却是不禁想起了上官瑶环一行人,沉声道:“宁湖即将变天,鼍神社连根拔起之日或只在顷刻,你马上回去,有什么消息及时通报!” 磨勒不解,贺犀语气中的自信是他从未见过的,但他是贺犀手下暗探,自也不会多言,只是应道:“是。”说完,便转身离去。 而此刻,上官瑶环已然在宁湖司功参军宋江波的带领下来到了宁湖城外的小渔村,身后跟着李伏蝉,一路走来,烟火缭绕,却并非村中炊烟,而是祭祀鼍神所燃起的烟尘,几步每走一段距离,便可看到有人在祭祀参拜。 走进村门之时,村头牌匾上那醒目的风调雨顺四字,落进上官瑶环的眼中,显得格外的刺眼,李伏蝉更是冷笑一声,“宁湖地处中州,本就四季分明,气候宜人,如今,河道疏浚,五谷丰登,灾害一事已然见少,这算什么鼍神庇佑!” 宋江波面色一颤,四周看了看,见无人听见,这才松了口气,长叹一声,道:“李郎君还请慎言,此话虽不假,但此地百姓,多奉鼍神,他们只愿相信他们所相信的,你之言论,恐遭攻讦与伤害。” 李伏蝉笑了笑,知道宋江波是好意,也不反驳,若他不愿,这世上谁人能伤了他! 说话间,上官瑶环忽然脚步顿住,目光落在不远处树下的一个孩子身上,那孩童不过八九岁的年纪,掩在树后,看着自己一行人,目光中有胆怯,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上官瑶环也不曾见过的期盼。 上官瑶环轻轻招了招手,那孩子也不认生,竟直接走了过来,待其走出树后,几人才惊讶地发现,那孩子走动之时,一侧随风摇摆的衣袖,右边本该健全的手臂,此刻竟空无一物。 上官瑶环与李伏蝉对视一眼,心底俱是一沉,那孩子走近了,也不胆怯,脆生生问道:“你们是谁啊,我从没有在这里见过你们?” 宋江波毕竟是此地官员,生怕孩童不知事,冲撞了上官,赶忙介绍道:“不得无礼,这是江南道节度使,是来宁湖巡查的大官!”对于孩童来说,节度使或许并不了解究竟是何职位,但说到大官,却能直观的让一个孩子了解眼前之人的份量。 孩子听闻是大官,神态有些怯懦,上官瑶环却是赶紧拂手止住了宋江波的话语,面容含笑,蹲下身子,温柔地问道:“我不是什么大官,我叫上官瑶环,你可以叫我瑶环姐姐!” 孩子怯怯地低声喊了一句,“瑶环姐姐!” 李伏蝉笑了笑,也蹲下身子,仿佛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掏出了一块糕点,看得宋江波直愣神,他可是看着这俊朗的郎君吃了一路了,怎么还有! 李伏蝉笑意盈盈,直接将手中糕点递了过去,“尝尝,可甜了!” 那孩子目光一喜,却未曾立即接过,反而看了看宋江波,见其并无异色,这才将目光转向上官瑶环,上官瑶环此刻正是一脸鼓励的神色,孩子这才接过,细细地抿了一口,却是香甜美味,小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可下一刻,却是不曾再吃,转手掏出了一块帕子,包裹好,放进了怀中。 上官瑶环讶异道:“是不好吃吗?”他明明笑的那般开心。 那孩子摇了摇头,目光诚恳,“很好吃,带给妹妹!” 此言一出,倒是叫上官瑶环心又软了几分,目光转向李伏蝉,李伏蝉自然心领神会,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小的布囊,那里头装的正是他一路的吃食,递了过去,细声道:“那块自己吃,这些带给妹妹!” 谁知,那孩子轻轻摇了摇头,语气稚嫩,却满是认真,“我拿过一块了,已是受之有愧,再拿,便是无礼了!” 上官瑶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孩子年纪尚小,又失右臂,但言语清晰,彬彬有礼,显然是读过书的,于是,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轻声回道:“我叫赵珏。” “双玉为珏,好名字!”李伏蝉轻声赞叹。 赵珏笑的开朗,“是赵夫子为我取的名字!” 上官瑶环赶紧问道:“可是赵贤赵夫子?” “正是!”赵珏回道。 “我们正是来找赵夫子的,可否为我们引路?”上官瑶环轻轻问道。 赵珏轻轻摸了摸胸口放好的糕点,点了点头,“自然!” 一路上,看着路途两侧燃起的烟火,上官瑶环忍不住问道:“宁湖百姓,平日里都似这般,大肆祭祀鼍神吗?” 宋江波还未开口,赵珏反而先回道:“这里的河道要动工了,大家怕惹恼了鼍神,故家家都在祭祀。” 李伏蝉眉头皱了皱,问道:“他们这么害怕鼍神吗?” 赵珏并未答话,头低了低,看向自己那空无一物的右臂,长风吹动,衣袖翻飞,此刻,无声胜有声,上官瑶环与李伏蝉静静地看着那飘荡的衣袖,一股说不清的愤怒涌上心头。 上官瑶环轻轻拉起赵珏那空荡的衣袖,一时之间,竟也不知如何开口,赵珏却是心思澄澈,笑的开朗,“不说这些了,我们先去赵夫子家吧!”说着,便走到众人前面,那背影,小小的一个,却已然残缺不全,而那开朗的笑容,也深深刺痛了场间三个成年之人,若世事艰难,又何苦为难一个孩子! 不多时,几人便来到了一处竹篱围好的小院子,还没进院,中堂门内便走出一位头发渐白的老人,带着幞头,身着黑色窄领缺胯袍,一身的书卷气,虽已暮色苍苍,却难掩眸中清亮,精神却是好的很。 赵珏看了一眼院内,见到那精神矍铄的老者,目光中露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哀伤,忽然转头便跑,上官瑶环怎么唤都不曾回头,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赵贤是宁湖有名的乡绅,身负功名,乐善好施,曾是宁湖官学的夫子,可鼍神社兴起,百姓信神奉神,教导圣人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官学反成异端,已然荒废许久,上官瑶环此行的目的,便是希望,请动这位宁湖宿老,重新办理官学,开化百姓,开启民智,从心中破除鬼神,从根本杜绝神社! 就在上官瑶环与李伏蝉见到了赵贤之时,苏无名与卢凌风也正在宁湖城中游走,见到了因交不上香火钱而遭毒打的客栈掌柜,这才又进一步的了解这鼍神社的横行霸道,不仅仅是巧取豪夺,这鼍神社竟还行放债之举,其利息之高,简直与劫掠无异! 苏无名看着被救下的客栈掌柜,忍不住询问起鼍神之事,“老人家,你为何如此畏惧鼍神?” 客栈掌柜忽然神情激动,“如何不畏惧,我可见过鼍神显灵啊!” “显灵?”卢凌风目露怀疑,满脸写着不信。 掌柜立马拔高了语调,卢凌风那不信任的目光太过明显,“在宁湖,你什么都可以不信,就是不可以不信鼍神,我,不,不仅是我,在宁湖见过鼍神显灵的可不在少数!” 苏无名追问道:“是如何显灵的?可曾见到真身?” 掌柜缓缓解释:“三年前,那一年啊,我生意好,交的香火钱多,没想到上巳节时竟然被幸运地选中了上岛,我与宁湖官员和同样幸运的百姓,一起目睹了鼍神那数丈高的真身啊!那一刻,我是激动得老泪纵横啊!”说到最后,这掌柜手舞足蹈,真是激动异常。 苏无名与卢凌风闻言,俱是眉头紧皱,如此多之人见过所谓的鼍神显灵,这怎么可能,苏无名沉思片刻,仿佛抓到什么盲点,忽然问道:“你们是如何见到那鼍神的,可曾亲眼看清那鼍神长相?” 掌柜一脸嫌弃,道:“那鼍神是随便就能看见的,那当然得隔着帷幔啦!” 苏无名目光忽然一亮,“隔着帷幔!”这一刻,某些想法顿时出现在苏无名的脑海之中,隔着帷幔,那就对了! 第114章 宁湖官学,杀手袭来 “苏无名,你发现什么了?”自离开客栈,苏无名便一直念念有词,似想到了什么,卢凌风总算忍不住好奇问道,“为什么你会知道那帷幔是红色?” 离开之际,苏无名忽然询问了一句客栈掌柜,那帷幔可是红色,而得到的回答竟然是肯定,卢凌风自然讶异不已。 苏无名回过神来,停下脚步,看了看卢凌风,卢凌风面色严肃却满是好奇,苏无名忍不住神秘一笑,“送你的那几本书,可还带在身上?” 卢凌风一愣,也不扭捏,那几本书确实是对自己大有裨益,“自然带着,此刻还在司马府中,”卢凌风话音刚落,便突然反应过来,“那书上有关于帷幔红色的说法?” 苏无名点了点头,语气略带欣慰,“带了就好,走,回去看看!” 说完,卢凌风也不再问,两人朝着司马府一路前行。 宁湖郊外,赵贤看着转身就跑的赵珏愣了愣神,有心喊住那小小的身影,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张了张嘴唇,无奈作罢,目光中是说不出的惋惜,许久后,才将视线转到上官瑶环一行人身上。 宋江波是宁湖司功参军,赵贤也不陌生,两人更是熟识,宋江波引着上官瑶环与李伏蝉进入院子,这才对着赵贤打了声招呼,“赵兄,宋江波叨扰了!” 赵贤收敛起眼中的情绪,笑着道:“宋参军,许久未见了,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了?”虽是询问,但宋江波那谦卑姿态早就被其看在眼中,想来,定是这与两位气质非凡之人有关了! 宋江波赶忙开口,手臂虚指着上官瑶环,“赵兄,这位乃是江南道黜陟使,兼任节度使,此次是特地寻你来了!” 赵贤心头一惊,眼前这位女子,气质雍容,华美端庄,一看就非常人,只是没想到,这身份竟如此显赫,赵贤赶紧行了一礼,“老朽拜见上官!” 上官瑶环微微一笑,还了一礼,“赵先生不必多礼,本官此来,亦是有事相求!” 赵贤一愣,却是想不到如今之时,这位身份非同寻常的节度使为何要寻自己,只是,还是将人引进屋舍,斟茶倒水,待众人安坐,这才听上官瑶环道清来意。 “赵先生,本官初来宁湖,可所到之处,皆存在着鼍神社的影子,上到宁湖官员,下到黎民百姓,敬奉鼍神,畏惧鼍神,这宁湖,我已然看不清,它是大唐的宁湖,还是鼍神社的宁湖了!”上官瑶环面容清丽,声音平淡,却似晨钟暮鼓,掷地有声。 宋江波惭愧地低下了头,可赵贤却是心绪起伏,看着眼前的人愣愣地说不出话,只听上官瑶环接着道,“故我来宁湖,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除却鼍患,鼍要驱逐,鼍神社更要铲除!” 赵贤心神震动,可看了看上官瑶环那清美的面容,再看了看身侧年纪轻轻的李伏蝉,想起了如今宁湖之境况,心劲儿一松,忍不住长叹一声,问道:“那不知上官使君需要老朽做些什么,是需要老朽去抄录文书,还是召集百姓募捐,”还未等上官瑶环说什么,赵贤连连摆手,笑容苦涩,“上官使君,不是老朽有意推辞,实在是老朽年纪渐长,眼力不济,这些个活计,使君还是另找他人吧!” 上官瑶环面容严肃,目光中满是坚定,“赵先生,此次造访,本官是想请先生重新开办宁湖官学一事!” “宁湖官学?”赵贤微微愣神,这个名字遥远而又陌生,州里的孩子见他哪个不称呼一句夫子,可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早已不再教书育人,宁湖官学被鼍神社烧毁的那一天,赵夫子便也随着那场大火,燃尽了! 赵贤自嘲一笑,“校舍一把大火,废弃已久,如今,早已是残垣断壁,荒草满园了!” 上官瑶环自然知道,但她语气充满了信心,“是以本官才想请先生重新出山,一则集资修葺校舍,二来开班授课!” 一个人,千磨万击,心气不失,则精神不死,但若是心头的那口气没了,便是浑浑噩噩,麻木度日,赵贤素有贤名,一身才气亦是斐然,可那一颗文心,那身读书人的傲骨,皆消泯殆尽,那一日,赵贤的一生抱负与倾尽心血的官学,一起在被鼍神社煽动的百姓所燃起的一把大火里,荡然无存。 “开班授课?开什么样的班,授什么样的课?宁湖啊,除了那鼍神,还有其他的声音吗?使君不妨听老朽一句劝,找些别的事由去积累政绩吧!”赵贤不知上官瑶环为人,以为她与宁湖往日的那些官员也无甚差别,纵是有心办些事,也是为了政绩,只是,官学一事,注定竹篮打水,一事无成。 李伏蝉终于按耐不住,忍不住道:“老先生,瑶环一心为民,此来宁湖,只为铲除鼍神社,而除鼍之事,开启明智便是重中之重,百姓愚昧,信奉鼍神,故给了歹人可乘之机,若广施教化,破除迷信,鼍神社便是无根浮萍,指日可灭!” 赵贤一惊,双眼微微睁大,重新开启官学,竟是为此一事!赵贤也这才注意到上官瑶环身侧的这个年轻人,虽同样气质不凡,却始终一言不发,如今开口,这才发现,其一言一行所流露的气质竟与上官瑶环一般,同样摄人心魄。 赵贤细细思索着开办官学的意义,但心底却满是犹豫,开是一回事,如何开的下去才是重点,上官瑶环似看出赵贤的顾虑,只见她轻声道:“瑶环此来,另带八百将士,势要将鼍神社一网打尽!” 此番话,终于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赵贤激动道:“此言当真?” 上官瑶环笑的明媚,语气坚定,“如假包换!” 赵贤终于松了口,虽不知前路,但其一生追求圣人之学,如何不明白达则兼济天下道理,上官瑶环满是欣慰,道:“赵先生,代传圣人教化,开启民智,宁湖百姓得益,比之修桥铺路,亦或是铲除鼍神之社,只多不少!” 赵贤此刻,终于露出了笑容,“使君,若能重开官学,使宁湖百姓得教,去除迷信,自是了不得的功德,赵贤年岁已高,但一身所学不敢遗忘,但凡用得着老朽之处,使请君但吩咐无妨!” 终于,官学一事,就此落停,赵贤与宋江波在此商议具体事宜,而上官瑶环与李伏蝉踏上了回归司马府的路程。 赵贤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感叹,“宁湖有望啊!我宁湖百姓,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啊!”说着又似乎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使君那番话震的老朽久久难平,也未曾询问,那气度不凡的小郎君是何人啊?” 宋江波想也没想,回道:“你问的是李伏蝉李郎君吧,好像是跟着上官节度使与本州新任司马一同来的。” “李伏蝉?”赵贤愣住,看着那气宇轩昂的背影,想起其俊朗不羁的姿态,心头恍然,原来是盈渊居士当面,难怪有此气度啊! 宁湖风雨欲来,鼍神社沈充终于嗅到了一丝危机,在陆咏上交鼍神社实录后,这丝危机感终于爆发,他想起了上官瑶环与那支杀气森森的军队,虽人数不多,却令他胆战心惊。 鼍神岛上,建筑古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都是黑衣红袍的鼍神社社众,沈充一路前行,进入到鼍神岛的内部。 入得岛内,空间逐渐开阔,仿佛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窟,在人力的雕琢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宫殿,这里,便是所谓的鼍神居所,四壁延伸,穹顶高远,好不壮观! 宫殿正中,一道长宽皆数丈长的血红色帷幔高高悬挂,那显灵的鼍神身影正映在其上,高大狰狞,甚是气魄!而帷幔之前,站着两个蒙面黑袍的汉子,庄严肃穆,一丝不苟,赫然正是鼍神社的左右护法。 沈充见状,纳头便拜,将陆咏与上官瑶环之事,一一细说,最后道:“鼍神,这鼍神社实录,我们已然销毁了一本,如今又出现一本,两本之间我已看过,记录的一模一样,应该同是出自李鹬之手,怕就怕,不止这两部。” 停顿稍许,似乎想起什么,“李鹬有个女儿,最近到了宁湖,听说会些刀枪,万一她手里还有鼍神社实录被带出宁湖,那可就……”沈充未再说下去,可一切尽在不言中。 再之后便是许久的沉默,忽然,那鼍神身影略微颤动,一道古怪低沉的声音,自帷幔之后缓缓传出,沈充听不懂,却面露期待,果不其然,下一刻,右护法冷冷开口:“沈领司既然心中已有决断,放手去做便是!” 沈充更显尊重,“沈充明白,沈充还有一事,”沈充的神情明显凝重了不少,“那江南道节度使一行人,怕是来者不善,他们不敬鼍神,亦随身跟着军队,会不会是冲着神社而来?”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这一次,帷幕后的鼍神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显得格外悠远,“江南道黜陟使,岭南道黜陟使,江南道节度使,代天巡狩,身份确实不一般,还有那苏无名,亦是狄仁杰弟子,专擅查案,”鼍神突然停顿,紧接着又道,“罢了,先不管他们,你先专心处理好鼍神社实录一事,上官瑶环与苏无名一行人,先静观其变!” 沈充自然没有异议,那铁甲兵戈的军队,他自然也不想这么对上啊,沈充连忙领命,赶紧离去。 沈充离岛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了必杀李鹬之女的任务,鼍神社的数名杀手闻风而动,朝着城郊外的碧水阁而去。 碧水阁,灵堂前,樱桃头围孝布,虽仍是一身黑衣,但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倒着实看不出那日雨夜神庙中的锐气,世上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大雨,而是终生的潮湿,樱桃此生,举目无亲,那般孤寂与悲痛,又能与谁人言说! 突然,屋外一阵不同寻常的脚步声传来,樱桃武功不低,耳力自是非同寻常,悲伤之余,目光豁然一变,身旁的利剑瞬间握于手中。 不待屋外脚步声接近,樱桃久处江湖,厮杀不少,自然知道狭路相逢,勇者为胜的道理,脚下轻轻一点,那纤瘦的身子便已然滑出门外。 屋外几名鼍神社的杀手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所杀目标竟迎面而来,那锋利的剑光如影随形,转瞬间便来到几人的面前。 为首的那杀手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剑来的如此突然,如此迅捷,根本来不及反应,生死一刹,手中弯刀刚刚抬起,剑光便擦着他的脖颈,一道薄如蝉翼的伤口豁然出现,当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剩余的三人立即反应过来,目光狠厉,手中弯刀上下翻飞,几人居然懂得合击之术,刀光嚯嚯,四面八方,无孔不入。 樱桃长途跋涉,赶赴宁湖,已然劳累不堪,又闻至亲离世噩耗,心神忧伤,如今已然身心俱疲,一身武艺,不复六七,面对几人的夹攻,不多时,便已露颓势,相形见绌。 好在,听闻磨勒消息后的贺犀,心中不安,又听闻对他有恩的李鹬之女来此宁湖,便也不曾来得及回司马府告知消息,便早早来到碧水阁隐匿,果不其然,遇到了这番刺杀。 见樱桃已然险象环生,当即,也不再犹豫,暗处的贺犀一身黑衣,蒙面提刀,脚下一蹬,身子便似离弦之箭,瞬间出现在几人面前,他为宁湖司法参军,一身武艺,俱是自小与兄长一起受战场存活下来的老人教导,如今,自然不是几个鼍神社杀手可挡,不过几个来回,便将几人逼退,可为防止泄露身份,也不恋战,拉着樱桃脱离了战局,几个闪身,便消失不见。 昼日渐长,回到司马府的众人,早早用过晚膳,便聚在一起,开始商讨起这宁湖的事宜,李伏蝉忽然愣了愣,左右环顾,这才蓦然发现少了谁,立即问道:“我阿叔呢?” 是啊,苏无名呢,众人恍然,费鸡师想了想,这才道:“哦,吃完饭在院子里转悠了会,说是去碧水阁,再去看看那刺史遇害的现场。” 想起苏无名那破案成痴的性子,众人倒也不奇怪,只是李伏蝉却是眉头轻轻皱起,似乎想起什么,问道:“去了多久了?” 费鸡师回忆片刻,“没多久,盏茶的功夫吧!” 上官瑶环似察觉到李伏蝉的些许异样,忍不住关切道:“怎么了,伏蝉,可是有何不妥?” 李伏蝉微微摇了摇头,想了想,站起身,“我也去看看,这宁湖不太平,阿叔一人前往,我怕他出什么意外!” 众人闻言,皆是觉得有所道理,卢凌风更是直接站起身,道:“伏蝉,我与你一起去!” 李伏蝉摇了摇头,“卢阿兄留在府里吧,我们此次是奔着铲除鼍神社而来的,虽有军队,但毕竟驻扎在城外,鞭长莫及,府上人多,若走漏了风声,有了意外,我怕阿兄一个人顾不过来!” 闻言,卢凌风倒是点头默认,如今这宁湖,波诡云谲,暗流汹涌,小心无大错,李伏蝉看了看上官瑶环,两人目光对视,点了点头,李伏蝉这才看向成乙,“阿兄,府上安危交于你与卢阿兄了!” 成乙倚着座椅,手中盲杖紧了紧,点了点头,“放心吧!” 薛环突然开口:“伏蝉阿兄,还有我呢!”话音落下,众人皆是一笑,是啊,如今的小小薛环,在几位绝顶高手的教导下,自然也不可小觑。 李伏蝉笑得欣慰,“是啊,还有我们小薛环呢,薛环,保护好府上的人,更要保护好自己!”薛环重重点头,李伏蝉这才转身离去。 若不曾记错,今夜的碧水阁,可不安生,李伏蝉看了看天色,不知何时,竟然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色暗淡,风雨交加,真是行凶杀人的好时候啊! 李伏蝉也未曾骑马,身形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中,细雨纷纷,却几乎淋不进那如鬼魅一般的身影上。 而就在李伏蝉离去后片刻,消失了一天的贺犀总算重新来到了司马府…… 第115章 思兮魂归,雨夜杀机 风急雨骤,黯淡无人,碧水阁内,樱桃再次来到了这里,看着空无一人的灵堂,悲从中来。 樱桃游历江湖,天大地大,却从无一丝寂寥,因为,她尚有亲人在世,自不是无根浮萍,可如今,天地辽阔,举目无亲,父亲横死,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可她是樱桃,是那个只身闯荡江湖,英姿飒爽的樱桃,看着父亲的灵位,这个坚韧的女子忽然神色一振,目光中满是坚定,一字一句道:“爹,我一定会为您报仇!”雷声轰鸣,电光闪烁,屋外大雨嘈杂,屋内寂静无声。 突然,旁屋中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声响,樱桃目光一变,长剑顿时出鞘,却未曾轻举妄动,侧过身子,仔细倾听,却再无动静。 樱桃满是警惕,白日里的袭杀令她明白,她如今之处境已是水深火热,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她开始一点点向旁屋靠近,透过虚掩的房门,勉强看清其内的场景,四下无人,并无异常。 樱桃缓缓推开房门,此刻,突然雷声大作,电光明灭,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现在门后,那张在电光下被映得惨白的脸,赫然是已经身死的宁湖刺史李鹬,樱桃猛然一怔,握剑的手竟出现了从未有过的颤抖,连日来的奔波,思念,悲伤,紧张,乃至于此刻的惊惧,那根绷紧的心弦终于在此刻断裂,樱桃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雷声雨声俱是一静,双眼一黑,便不省人事。 长剑自由落下,摔落地板,砰的一声,樱桃也昏倒在地,刚进门的苏无名目光一滞,再抬头,只见一道阴影闪过,当即又惊又惧,却丝毫不曾退缩,三两步便跑到樱桃身旁,捡起地上的长剑,双手紧握。 “谁!”苏无名大喝,声音中带着丝丝慌乱,目光不断在房间内游走,可此刻,除了风雨之声,雷电之光,屋内再无他人。 苏无名并不安心,心底忽然涌出些悔意,自己怎么就没把伏蝉叫上呢!“何方贼人,敢在此装神弄鬼,出来!我告诉你,我苏无名乃是狄公弟子!”为了壮胆,苏无名开始自报家门,甚至搬出了自己的恩师,没法子,在他心里,那道身影至伟至正,是他心中之神。 许久许久,见再无动静,苏无名才慢慢放松下来,手中的剑低垂,这才开始检查樱桃是否受伤,仔细打量一番,才发现这女子竟是那日神庙所见之人,心底微微一动。 还好只是晕倒,苏无名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看着这个英气十足的女子,苏无名的心,突然柔软了不少,又紧张了不少,深呼口气,不忍樱桃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苏无名便缓缓将其抱到了床榻之上。 苏无名看着安然卧于床榻上的樱桃,莫名觉得这黑夜似也亮了几分,但,心底却不禁想起了那进门时一晃而过的阴影,他绝不曾看错,可此刻也无暇顾及,于是也不再多想,握着樱桃的长剑,就这样,静静地立在床榻旁,等候着樱桃苏醒。 风雨飘摇,李伏蝉身如惊鸿,如夜枭一般,乘着电光,穿梭在道路之上,不多时,便赶到了碧水阁。 看着仍然灯火通明的碧水阁,李伏蝉倒是放缓了身形,足下轻轻一点,那身子似轻羽一般,已然越过庭院,来到了屋舍门前,这一路,风雨避让,滴水不沾身,若真有江湖中人见此场景,怕是惊得亡魂大冒,如此可怕的内力怎么会出现在这般年轻的郎君身上,当真是惊世骇俗! 李伏蝉却浑然未觉,俯耳倾听,屋舍内传来两道清晰的呼吸声,李伏蝉微微一笑,看来自己还来早了些,苏无名的呼吸声李伏蝉自然熟悉的很,那另一道自然是樱桃了。 不多时,窗外风雨依旧,樱桃悠然转醒,迷迷糊糊间似乎想起了晕倒前见到的一幕,嘴中开始呢喃道:“爹,我知道您身为刺史,却遭人暗算,您一定死不瞑目,可是您别吓我……” 苏无名守在床榻之前,听到声响,向樱桃走近了几步,轻声道:“姑娘,你醒啦。” 一瞬间,樱桃意识立即清晰,刹那,她便察觉到身侧的人影,豁然起身,目光中满是警惕,习惯性地想拔出身旁的剑,可手一动,这才发现,自己的佩剑竟不翼而飞,心头一沉,看向苏无名,厉声道:“大胆,你要做什么!”说话间便抬起手腕,那里隐藏着一道不起眼的腕箭,直直对准了苏无名。 苏无名面不改色,缓缓抬起手中合着剑鞘的长剑,递到了樱桃面前,温声道:“这是你的剑,还给你。” 见苏无名并无异常举动,樱桃这才慢慢放下心中警惕,伸手接过自己的佩剑,目光略微低垂,摸不清苏无名的想法,却忽然听苏无名开口道:“我是新任宁湖司马苏无名,听闻李刺史生前勤于公事,日夜不缀,苏某深为敬佩,故前来为李刺史守灵。” 苏无名顿了顿,看着樱桃逐渐舒缓的神情,这才继续道:“我进门之际,正见姑娘晕倒,没想到你我以这种方式再次相见!” 闻言,低垂着眸子的樱桃似想起什么,猛然抬头,目光落在苏无名的面庞上,微微打量,这才恍然道:“是你!你不是盗贼,也不是教书先生,竟是司马!” 苏无名轻轻颔首,身子微倾,亦回道:“我也没有想到你竟然是李刺史的女儿!” 樱桃看着古井无波的苏无名,突然冷哼一声,目光冷漠,转过身,气道:“那晚你坏了我的大事!” 苏无名皱起眉头,不知是坏了什么大事,只听樱桃继续道:“即便来给我爹守灵,也于事无补!” 苏无名压抑道:“此话何意?” 樱桃冷冷道:“你不需要知道!” 如此冷淡的话语,倒是叫苏无名忍不住长叹一声,踱步间开口道:“身为宁湖司马,我会督促司法参军,尽快探破此案,为你父亲李刺史昭雪!” 谁知,这话一出,非但不曾得到樱桃的感激,反是惹得对方不屑一笑,“算了吧,宁湖官员,哪个跟鼍神社没有关联,”樱桃看着苏无名眼睛中满是审视,“就算你是新来的,我也不信你!” 这话倒是突然叫苏无名反应过来,立即问道:“姑娘的意思是,李刺史是被鼍神社所害!可有证据?” 樱桃看着一脸认真的苏无名,反倒气不打一处来,“无需证据,我爹死不瞑目,我刚才还看见他的鬼魂!” 鬼魂!苏无名心头一惊,随之而来的便是浓浓的怀疑,这世上哪有鬼魂,难道…… 突然,苏无名目光一紧,双耳微动,他的听力虽比不上官瑶环与成乙那般神异,但他的耳力亦非常人,屋外,虽风雨交加,雷声阵阵,但此刻却多出了两道特殊的脚步声,苏无名面色不改,目光却看向屋外。 樱桃立即反应过来苏无名的异常,循着他的视线看向屋外,不过刹那,她便也察觉出屋外的异常,电光霹雳,将屋外照的或明或暗,突然,两道魁梧的身影映在了门扉之上。 樱桃目光瞬间锐利,正欲拔剑,忽然,哗啦一声,大门竟直直被人撞得粉碎,两道身着黑衣,手持长刀的身影猛然闯入,不给两人反应的时间,黑衣人目光凶厉,煞气四溢,手中长刀迅猛如风,径直朝着苏无名与樱桃劈来! 苏无名一介书生哪里反应得过来,樱桃看着冷漠,却是外冷内热之人,心地更是善良,如何肯看着苏无名死在眼前,来不及多想,反手一推,便将苏无名远远地推开,而她自己长剑横挡,抵住了一把直劈而来的长刀,紧接着,身子迅速向后仰去,另一人的刀光堪堪擦过樱桃的鼻梢。 两黑衣人见一击不成,迅速调转身形,长刀翻飞,狠辣无情,势要将樱桃置于死地,樱桃自不会坐以待毙,一击触碰,接着反震之力迅速拉开距离,倒飞之际,长剑出鞘,凌厉飞霜,似电光疾射,朝着其中一人的面首狠狠刺去。 那黑衣人目光一惊,连忙抬刀格挡,刚刚荡开樱桃的长剑,却见其人已然飞身而起,旋踢而来,动作迅捷,丝毫没有拖泥带水,黑衣人来不及反应,被正中胸口,直直被踹飞出去。 一击建树,樱桃却丝毫来不及喘息,另一人的长刀便已然临身,樱桃赶忙稳住身形,长剑翻转,欲要挡住这一击,没想到,那人忽然变招,改劈为缠,硬生生压制住了樱桃的动作。 樱桃目光急切,自身状态本就不在巅峰,今日已是第二波刺杀,此刻身心疲惫,已经是强弩之末,果不其然,任凭樱桃如何发力,都无法甩开此人的缠斗,下一刻,另一个被击飞的黑衣人已然回过神,重新袭来,两人相互配合,左右夹击,不多时,黑衣人长刀凌厉,一个夺扣,樱桃长剑脱手,再无兵刃。 待倒地的苏无名反应过来时,樱桃已然被制,一人长刀横贯,正抵在樱桃的肩头,而另一人雷霆而动,一只粗糙的铁掌狠狠攥住了樱桃的脖颈,一股窒息感瞬间充斥在樱桃身上。 黑衣人目光冷厉,也不废话,狠声道:“把东西交出来!” 樱桃心底一沉再沉,已然猜到了眼前之人所求何物,却宁死不从,反问道:“什么东西?” 黑衣人冷漠道:“鼍神社实录!” 樱桃面色不屑,果然是为此而来,纵是身陷险境,樱桃却依然毫不畏惧,冷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黑衣人目光一厉,“你不交,好!”说话间,目光看向另一持刀之人,两人目光对视,立刻心领神会,另一人竟直接出手,不待樱桃反应,便扯开了樱桃肩膀一侧的衣物,瞬间,樱桃雪嫩般的肌肤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樱桃目光狠厉,恨不得将眼前之人生撕活剥,可如今却是砧上鱼肉,纵是樱桃拼命挣扎,亦是无可奈何。 而这一幕同样落在了苏无名眼中,一股怒气直上天灵,奋而起身,怒斥道:“哎!你们是什么人!如此下作!知道我是何人吗?” 黑衣人满脸不屑,虽蒙面,但眼中的嘲讽几乎溢出眼眶,“你?死人!”说完,便猛然一脚踹出。 惊雷炸响,电光闪烁,一刹那间,也不知是天降雷霆,还是鬼神发力,一道明亮的剑影,几令暗室生光,有如白昼。 黑衣人再也踹不出那一脚了,因为他正瞠目结舌,看着自己的腿,与自己分离,坠落,继而血如泉涌,痛不欲生,一声几乎掩盖雷鸣的惨叫声豁然在几人耳中响起。 持刀架着樱桃的黑衣人目光呆滞,看着自己的弟兄在地上不断嚎叫,挣扎,血流满地,宛如恶鬼爬出地狱,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连樱桃也呆愣原地,那一刹,她只觉眼前电光一闪,这黑衣人便已然腿身分离,嚎叫不止。 唯有苏无名愣了愣神,却片刻回过神,没办法,这场面,好生熟悉,苏无名嘴角抽了抽,立即喊道:“伏蝉,你还不出来,你阿叔命都差点没了!” “阿叔,佳人在前,伏蝉可是给你个表现的机会呢!”一阵略带笑意的声音悠悠传来,李伏蝉赫然出现在那黑衣人的身后。 黑衣人悚然一惊,浑身僵硬,这一刻,纵是听到了声响,可他却丝毫不敢动弹,他的心一沉再沉,李伏蝉之所在,目不可及,但自己弟兄状如恶鬼一般的场景却是令他肝胆欲裂,一腿被斩,血流不止,此刻已然快没了动静,身后的声音,真的是人发出来的吗? 黑衣人愣神,樱桃却反应过来,感受着冷风吹过自己的肩头,一股怒火蓬勃而出,身子猛然一转,手掌作刀,狠狠劈在了黑衣人的脖颈之上,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那人便身子一软,劲力尽散,直直倒在了地上。 这时,李伏蝉的身影这才显露人前,一身青白缺胯长袍,俊朗不凡,却略带不羁嬉笑,正笑意盈盈地盯着苏无名挤眉弄眼。 苏无名生死之间,尚且无惧,可此刻,面对这李伏蝉的嬉笑揶揄,脑仁儿却是生疼,目光忍不住撇开,这才看向了正举起刀,欲要直接斩杀黑衣人的樱桃。 第116章 江湖生死,再度验尸 苏无名刚想抬手制止樱桃,却见樱桃手中之剑已然挥下,情急无奈之下,苏无名一个跳扑,直接抱住了樱桃的双腿,急切道:“哎!姑娘且慢!” 樱桃手中长剑一顿,感受着双腿被紧紧抓住,身子一僵,目光一冷,低头盯着苏无名,气道:“你凭什么拦着我!” 苏无名喘了口气,总算是止住了樱桃的动作,便赶紧解释道:“不能杀了他,杀了他咱们就不知道他的底细了!” 樱桃转头看了看那断腿的黑衣人,此刻已然没了动静,那血流的,不死也难,再看看那浑身无力,摊倒在地的黑衣人,目光中隐隐泛起怒气,长剑一指,厉声道:“说!你是不是鼍神社的人!” 那黑衣人感受着身体的无力,自知若不配合,恐怕那长剑即刻加身,立马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来历吐出,“我们兄弟只是拿了钱,主顾叫我们从你手里夺取鼍神社实录,至,至于主顾的身份,我们哥儿俩真不知道啊!” 话音落下,樱桃心头的怒气再难压制,不仅主顾身份不清楚,还敢轻薄自己,不死何为!心头虽气,但樱桃的目光却微微瞥过一旁似人畜无害的李伏蝉,神色微凝,未持剑的手神不知鬼不觉地自腰间拂过,素手轻轻一弹,一团无色无味的粉末悄然散于空气之中。 苏无名听闻鼍神社实录,正疑惑这是何物,樱桃却暗自打量着李伏蝉,见李伏蝉毫无异色,不曾察觉,樱桃心神一定,目光再度落在那黑衣人身上,杀心暴起,再无压抑,“不是鼍神社的人,也该死!” 说完,便再不管不顾,腿微微发力,苏无名便被直接震开,樱桃一个踏步上前,手中长剑已然挥下,苏无名大急,连忙呼喊:“伏蝉,快快,拦住她!” 李伏蝉早就等着呢,苏无名话音刚落下,李伏蝉原地的身影便已然虚幻,樱桃美目含煞,却觉眼前一晃,顿时,一道高大的身影突兀地映入眼帘,满是怒气的眉眼也不禁一皱,心头慢慢下沉,寒声道:“你要拦我!” 面对樱桃的质问,李伏蝉并未显露什么神色,反而低头看了看还没来得及爬起身的苏无名,只见,刚刚还神采奕奕的人此刻竟然已经迷迷糊糊,微微摇晃着脑袋,甚至都未曾再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脑袋一垂,俯面贴地,晕了过去。 看着自家阿叔那脑袋重重地摔倒在地,发出咚的一声,李伏蝉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很疼的吧!李伏蝉情不自禁地抿了抿嘴,这才将视线转回樱桃身上,未等樱桃再说什么,竟直接让开了身子,露出了身后那因为恐惧而不断挪动身体的黑衣人。 樱桃一愣,不知李伏蝉这动作是为何意,却忽然瞥见李伏蝉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冷漠,只听他淡淡开口,“江湖人,江湖死,这两人非是善类,死了也是咎由自取,姑娘自便吧!” 话刚说完,李伏蝉便已然错过樱桃,走到苏无名身旁,双手一托,便将苏无名抱往樱桃刚刚起身的床榻。 樱桃就这样愣愣地看着李伏蝉抱着苏无名的背影,大大咧咧,毫无防备,更无异常,樱桃看着已然昏迷的苏无名,再看看生龙活虎的李伏蝉,心绪流转,不知该作何感想,这人怎么一点没受迷药的影响! 樱桃哪里知道,眼前这人,就是拿迷药当饭吃,睡不睡也得看他心情!未等樱桃如何多想,那黑衣人似乎恢复了些力气,身子挪动的动作稍大了些,弄出了动静,樱桃回过神,看向黑衣人,目光中重新盈满杀气。 既然再无阻拦,那合该是你死期将至!樱桃再无犹豫,持着长剑一步步逼近那黑衣人,终于,黑衣人缓过劲来,颤声求饶道:“女侠开恩,别杀我,别杀我!” 樱桃不屑一笑,其面容秀丽明媚,可此刻笑容中却满是冷漠,寒声道:“我的衣服也是你能扒的!”说完,再无迟疑,一剑划过黑衣人的脖颈,顿时,鲜血汹涌,黑衣人捂着咽喉,眼睛直勾勾看着樱桃,眼中是无限的悔恨与恐惧,不过片刻,便没了呼吸。 李伏蝉听及樱桃的话语,再看到那黑衣人的死状,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自家阿叔,啧啧啧,阿叔,你这艳福,当真是险中得来的啊! 樱桃平复心绪,再回过头来时,却见李伏蝉已然抱着手臂,视线在自己与那苏无名之间不断流转,目光中更是带着一种樱桃看不懂的意味,但她倒也不曾多想,犹豫片刻,却未曾再多说什么,看了看李伏蝉并没有再说什么的样子,樱桃便拉起被自己斩杀的黑衣人尸体,消失在雨幕之中。 看着夜色雨幕中渐渐消失的人影,李伏蝉终于是笑出了声,如此江湖儿女,敢爱敢恨,阿叔,你这文弱书生,此生,当真是夫复何求啊! 看了看房间内一片狼藉,李伏蝉闻着那浓烈的血腥味,嫌弃地皱了皱眉,看了看苏无名正睡得瓷实,想了想,掀起一旁的被褥盖在了苏无名身上,坏笑一声,立马转头钻入了另一间屋舍,寻了床榻,酣然入梦……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雨过天晴,司马府众人见苏无名与李伏蝉彻夜未归,放心不下,于是,卢凌风便出府寻找。 推开碧水阁大门,看到满屋的狼藉,与地上已然死去多时的黑衣人,卢凌风心头一惊,连忙在屋中寻找苏无名两人的身影,下一刻,便看到了正板板正正躺在床榻上轻轻打着呼噜的苏无名。 卢凌风自离长安,一身桀骜心气消去不少,又多与李伏蝉这样没个正形的人多日相处,早已不再如以往那般严肃刻板,平日里也多了些风趣,可此刻,见到安然入睡的苏无名,他还是没绷住,你这什么睡眠啊,屋里躺着俩死人那,这血流满地,你竟然睡得这么香!他们在府中一夜担忧,算什么? 卢凌风额角直跳,硬生生逼着自己走到床榻旁,看着安详的苏无名,轻啧一声,声音略有提高,“苏无名,醒醒!” 苏无名毫无动静,甚至吧唧了嘴,卢凌风额角狂跳,声音再次拔高,“苏无名,你给我起来!” 苏无名翻了个身,背对卢凌风,卢凌风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到了苏无名后脑勺,然后立马转身,苏无名惊醒,直直坐起身子,一瞬间,疼痛,眩晕尽皆袭来,好半晌,苏无名这才迷迷糊糊地缓过神来,看着视线中的场景逐渐清晰,苏无名顿时回忆起昨晚的事情。 想起樱桃那杀气腾腾的模样,苏无名这才赶紧转头望向屋内,却看到卢凌风那熟悉的背影,苏无名思绪一僵,愣愣道:“卢凌风,你怎么在这?” 卢凌风好不容易压下自己的嘴角,控制好情绪,换上一副没好气的神情,这才回头,“你还好意思问我,你这一去,彻夜未归,伏蝉来寻你,亦是音讯全无,大家都担心你们出事,便让我来看看,”说着,打量起还耷拉着被子的苏无名,“你倒好,在这躺了尸体的房间里,睡得香甜!” 苏无名这才发觉身上的被褥,连忙扯开,下了床,看到了那断腿的黑衣人,这才想起李伏蝉,又想起自己所中迷药,深怕李伏蝉也着了道,连忙急呼:“伏蝉,伏蝉!”说着看向卢凌风,“可曾见到伏蝉?” 未等卢凌风回答,一旁房间的门悠然打开,李伏蝉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眸,缓缓走出房间,早在卢凌风来到此处时,他便被惊醒,只是,没睡够的他抱着被褥翻了个身,便欲多睡会,谁成想,苏无名这一嗓子彻底驱散了他的睡意,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 “阿叔,这呢,莫喊了,尸体都让你喊起来了!”李伏蝉嘟囔着,一步步走过苏无名身侧,躺上了苏无名刚刚爬起身的床榻,眼看便又要入睡。 苏无名眼角一跳,连忙拉起李伏蝉,道:“待会再睡,我问你,昨晚的黑衣人和樱桃姑娘呢?” 李伏蝉有气无力地坐起身,“黑衣人死了,那姑娘走了。” “没了?”苏无名看着李伏蝉那睁不开眼的模样,想起什么,关切道,“你也中了那迷药,晕过去了?” 李伏蝉本还睡意朦胧,听到这个,立马精神,“阿叔瞧不起人,我天生百毒不侵,阿叔忘了?” 苏无名一愣,这才想起这一茬,李伏蝉根骨奇异,自小便无视毒物,无影针那毒见血封喉,李伏蝉幼时不信邪,竟拿自己试毒,好悬没给自己的恩师,和李元芳及狄如燕给吓死,好在,看到他活蹦乱跳的,这才安心,可事后,李伏蝉自然也没逃过李元芳的一顿暴揍! 卢凌风看着这叔侄俩净说着自己不知道的事,忍不住插话,“樱桃是谁,还有,这地上的黑衣人又是谁啊?” 苏无名这才给卢凌风讲述起昨晚所发生之事,直到最后,卢凌风恍然道:“原来李鹬竟还有一个女儿,竟然还是我们那日庙中遇到的女子!”说完,卢凌风嘴角忽然抽出一丝莫名的笑容,看向苏无名的眼神也变得有些莫名,直把苏无名看得发毛,你这铁树,要开花啊!让你一路调侃我与喜君!这次,可轮到你啦! 苏无名自然察觉到卢凌风眼神的怪异,只是此刻他无暇顾及此事,转头看向李伏蝉,“你既然未中毒,怎么没拦下她杀那黑衣人啊?” 李伏蝉站起身,神色倒是严肃了些,“阿叔,江湖之人,血雨腥风,但只要不牵涉无辜,那就算他们打碎了脑袋,我都不会过问,更何况,那歹人行了下作之事,樱桃姑娘是女子,清清白白之身又岂可落入歹人眼中,”说着,苏无名的眼神明显变了变,他可也看到了樱桃的肌肤,“樱桃姑娘杀那黑衣人,我可找不出理由阻她,阿叔若是不甘心,总有机会再见她的,你与人家姑娘分说便是!” 李伏蝉说到最后,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揶揄,苏无名似是想起什么,老脸一红,他可有什么理由去劝人家啊,他可也见了…… 苏无名轻叹一声,点了点李伏蝉,“你啊!”摇了摇头,却惹来李伏蝉的嬉皮笑脸。 卢凌风虽是朝廷中人,但他到底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一身正气,自然瞧不起这些下作的杀手,也不会在乎他们的死活,对李伏蝉的做法,自然不会有何指摘,反而支持的很! 苏无名无奈,回首看了看那留在原地的黑衣人尸体,又看了看一旁的灵堂,面色一僵,似终于想起,“伏蝉,你就把阿叔留在此间,与他们共处一室,睡了一夜!” 李伏蝉笑容讪讪,微微挪动步伐,躲到卢凌风身后,看得卢凌风也是一阵好笑,赶紧劝道:“好了苏无名,伏蝉不是还给你放到床榻上了嘛,你就知足吧!” “就是!就是!”李伏蝉探出脑袋,一脸骄傲。 苏无名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也懒得再计较,目光却是转向了一旁的灵堂,忽然正色道:“别作怪了,来,趁着没人,我得再验验尸,搭把手!” 卢凌风与李伏蝉顿时恢复正色,三人目光一碰,便立即向着李鹬的棺椁而去。 第117章 生死迷踪,阴谋将至 “你们看他的左手!”苏无名拉起棺椁中李鹬尸体留存的左手,示意卢凌风与李伏蝉仔细看看。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只留存的手,皮肤糙粝,骨节粗大,虎口与掌心俱是如磐石一般的老茧,这哪里像是一个读书人的手,说是武夫才更加贴切些。 卢凌风果然立马察觉出异样,眉头皱起,掰开手指更加仔细地观察一番,断言道:“这绝非拿笔的手,而是长期持刀的手!” 苏无名略带有一丝疑惑,“左手持刀的刀客?” 李伏蝉适时道:“阿叔,这不奇怪,忘了我阿耶与阿娘吗?他们都可双手持刀!再说了,卢阿兄也可以啊!” 苏无名面露恍然,想起了过往见过那夫妻二人切磋的场景,李元芳那一手刀剑双杀的本事当真令人叹服,而狄如燕那双刀翻飞,如蝶翼起舞的身姿,同样令人记忆犹新。 “伏蝉娘亲也会武?”卢凌风略带惊讶,却是自动忽略了李伏蝉提及自己之事。 李伏蝉挺了挺胸膛,“自然!”何止是会武,扔进这江湖,恐怕也是绝顶之列呢! 卢凌风愣愣地点了点头,这才转头看向苏无名,“左手持刀却不奇怪,很多习武之人为了让对手难以防备,专练左手刀,只是,专攻双手刀者,倒是不多见,伏蝉,你阿耶阿娘,当真是了不起啊!” 李伏蝉谦虚道:“卢阿兄过奖了,阿耶常说,他也只是略会些皮毛而已。”苏无名嘴角抽了抽,要不是李伏蝉那笑得怎么也压不下的嘴角,要不是他曾亲眼见过李元芳与狄如燕出手,他就真信了! 卢凌风倒是没在意李伏蝉的话语,而是看着那只刀客的手,沉声道:“看来,这个死者并非李刺史!” 苏无名豁然抬手,止住了卢凌风的话语,稳妥道:“不能妄加推断,我们都未曾见过李刺史,怎知他不会武。” 此话一出,倒是让卢凌风想起了李刺史之女樱桃,那女子的武艺不浅,女儿会武,父亲也会武,倒解释得通。 苏无名这是突然喊住两人,“卢凌风,伏蝉,你们看他的手背,这似乎是一块胎记!”只见,那左手之上确有一块血红色的不规则胎记,如此显眼的标志倒是叫几人精神一振,待再见樱桃,以此询问,是不是李刺史,便一目了然。 紧接着,几人散落屋内,寻找其他的线索,不多时,李伏蝉目光锐利,看到一处盆栽中的异样,立即呼喊道:“阿叔,卢阿兄,你们快来看看!” 两人闻声而来,顺着李伏蝉所指,看到了盆栽中那闪闪发光的金箔,苏无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片细小的金箔,凑到眼前,仔细观看,好一会,才不确定道:“这好像女子妆容所用之物啊。” 对此,李伏蝉与卢凌风俱是两眼一抹黑,女子妆容之物,他俩懂什么! 就在三人碧水阁寻找线索完毕,离开之后,一群鬼祟之人重新潜入此处,看到了屋中景象,大惊失色,匆匆离去。 不久后,鼍神社领司沈充正大发雷霆,“失手了!你从哪里雇的两个废物!”沈充指着正跪倒在地的属下,大声质问。 鼍神社社众颇为惊恐,连忙叩首,紧张道:“沈领司息怒,这两人在宁湖颇有些名气,本领都是有些的,之前做事都没有出现过差错,那李鹬之女其实并不难对付,从长史府传来了消息,节度使与司马同行之人中,有一人,名唤李伏蝉!”说到此处,这社众突然停住了嘴,因为,一旁的帷幔之后,缓缓走出了三人。 就在三人出现后,那社众浑身一紧,一股名为恐惧的情绪迅速爬满全身,这三人身上的凶厉与血腥之气几乎扑面而来。 为首者,面容僵硬,须发杂乱,一身筋肉,魁梧虬实,手中一把诡异的大刀甚是吓人,刀头宽阔,刀背敦实,刀沉刃轻,青黑色的刀身泛着冰冷的锋芒,其上两面,各有一道血槽,隐隐透着血色,当真杀气森森。 其余两人,一人高瘦,形如麻杆,眼窝深陷,目光阴险,宛如阴暗角落里,伺机待发的毒蛇,双手环抱,骨节修长突出,怀中揣着一杆泛着寒光的亮银长枪,枪身细长偏短,枪头凛冽,寒芒毕露。 另一人,肥硕如熊,颅顶之上却无一丝毛发,无眉无须,双眸眯起,眼角低垂,蒲扇挂耳,皮肤白皙,圆咕隆咚的肚皮袒露,脖间挂着一串硕大的念珠,此人竟活脱脱一副佛陀装扮,乍一看,慈眉善目,憨态可掬,嘴角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可只有了解他的才清楚,这个人究竟多么可怕! 沈充一见此三人,心头一紧,怒火顿时收敛,重新挂上笑容,道:“怎么把三位长老惊动了,属下办事不力,我正教训着呢!” 难怪沈充态度大变,这三人本是江湖中成名多年的恶匪,那手持大刀者,人称鼍湖刀鬼,本名戚横干,是宁湖水域上赫赫有名的水匪头子,鼍神社兴起,不知怎的,便加入了鼍神社,归入了鼍神名下,地位只在左右护法之下,是如今鼍神社的三位长老之一,其一手大刀刀法,霸道蛮横,狠辣无情,曾经在这宁湖水域之上,纵横无敌手! 而那瘦高个名唤花枪如龙,施万山,一手枪法,专攻中平,抖似百花缭乱,刺如蛟龙出海,加之身材高瘦,一身轻功卓绝,配合枪法,端是诡异迅捷,防不胜防。 此人本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铁枪门门主,只可惜,心怀恶念,恃武行凶,事发后,被官府与捉刀人缉拿,曾经便撞在了成乙手上,被其打的身受重伤,却因目盲之故,被施万山仗着轻功逃离,藏匿到了鼍神社。 而那最后一人,确是僧人,不过,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僧,名唤普慈。唐时少林,已然天下闻名,其中能人辈出,武艺不凡者,层出不穷,这恶僧正是少林叛徒,他一脸慈悲相,却怀一颗罗刹心,杀人放火,奸淫辱掠,无恶不作,本是官府通缉对象,但一身武艺不凡,多次杀出重围,一路逃到了宁湖,被鼍神社吸纳,隐入幕后,成为了鼍神社的中流砥柱。 “鼍神知你遇办事不力,吩咐我等,前来助你!”戚横干一字一顿,声音冰冷,面色苍白僵硬,宛如死尸,听得人直冒寒气。 沈充面色一僵,他得知此事,也不过片刻,鼍神却已得知,还让三位长老亲至,沈充听着那句办事不利,内心不虞,面上却不曾露出异色,他是鼍神社明面之上的掌权人,手握大权,本就瞧不起这几位养尊处优的长老,若不是因为他们武力高绝,受鼍神赏识,他沈充又怎么会如此恭敬。 沈充面色悻悻,低垂了些身子,“劳烦几位长老了,是沈充考虑不周,办砸了事!” 施万山大手一挥,面色冷淡,嘴角抽出冷笑,“莫说废话了!”说着也不理睬面色僵硬的沈充,看向那名已然瑟瑟发抖的社众,“你刚刚说,李伏蝉?” 那社众浑身一颤,只感觉压力扑面而来,立马颤声回道:“禀,禀长老,确是有消息传来,随行之人,确有一个叫李伏蝉的,我派去诛杀李鹬之女的杀手也是死在他手里!” 闻言,几位长老的面色俱是一变,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沉下来,尤其是那施万山,面色更是凝重,他接触过成乙,自然记得那一战自己是何等的无能为力,这李伏蝉在江湖之上,赫赫威名,与那瞎子成乙可谓形影不离,那次,不知李伏蝉是去了何处,自己才万幸地捡回一条命!可他哪里知道,李伏蝉嘴馋成性,外出觅食,这才使得两人错过。 可成乙已然成为了施万山一生的阴影,如今,那名声更大,身手更高的李伏蝉,又该是何等风采!施万山有些胆颤,一如那鼍神社社众见到他们的心态。 戚横干与普慈与施万山相处时日不短,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也是有所耳闻其之事迹,普慈当即向前几步,面容带笑,道:“阿弥陀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施兄,如今我三人一体,又有鼍神社千人之众,又何须担忧一个李伏蝉!” 话音落下,沈充这才恍然,原来,这几人同时出现,竟是因为这李伏蝉,这人究竟是何身份,一时间,沈充疑惑不已,立即问道:“几位长老,不知这李伏蝉是何人?” 戚横干面露不屑,毫不掩饰,他这样的武者,身手一高,便自认高人一等,如若不然,也不会恃武行凶,为祸江湖,“哼,你蜗居宁湖,自不知江湖之事,这李伏蝉是这两年横空出世的绝顶高手,虽然年轻,但这身手却是高的可怕,江湖人称剑魔,一手剑法,压的天下群雄低首!” 沈充自然瞧见了戚横干目光中的不屑,心中怒气翻腾,又想起几人一副如临大敌的神色,不动痕迹地冷笑一声,问道:“身手高?难道几位长老拿不下他吗?”虽是询问,那语气中的质疑却叫几人面色一窒。 戚横干面色一冷,“你这说得是何话!他武功再高,也不过乳臭未干的毛小子,如何与我们相提并论!” 沈充心底冷笑,看你们的模样,可真不像拿得下的样子,普慈在几人之中武功最高,灵觉最敏,当即察觉到沈充的质疑,硕大的身躯往前一站,立即给了沈充莫大的压力,只听其笑眯眯地开口道:“李伏蝉无论身手如何,此刻,都不需要我等出手,我鼍神社社众繁多,势力庞大,财力更是雄厚,如何需要我等亲自出手,既然李鹬之女要除,那李伏蝉又是阻碍,沈充!” 沈充一愣,当即应道:“长老请吩咐!” “下令宁湖官员,暗中联系捉刀人,将那李伏蝉列为榜上之人,生死不论,”说着,稍微停顿,“残花暮雨楼与那李伏蝉不死不休,斥重金,必有杀手接下刺杀令!” 普慈双眸眯得更细,眉目更显慈悲,语气却是愈发冰冷无情,嘴角的笑意灿烂,却叫人看的心生寒意,沈充一僵,不知怎地,硬是从这佛陀之面上看出了恶鬼之相,“沈充明白,这就去办!” 就在三人欲离去之际,沈充忽然想起什么,“三位长老,沈充有一事请教!” 三人停住脚步,看向沈充,只听沈充道:“那李伏蝉毕竟是随那节度使而来,而那节度使随身的军队该当如何?” 三人也是一愣,他们身在江湖,虽有耳闻,宁湖来了尊大人物,却习惯性地忽略了军队之事,此刻被沈充提醒,三人也是面色凝重,他们之中,戚横干最为了解大唐的军队,当年他所带领的水匪于宁湖水域,纵横捭阖,可正是在大军的围剿之下,分崩离析,损失殆尽,他这才加入的鼍神社,故他最能体会大唐军队的可怕。 戚横干最先缓过神,想起鼍神的交代,严声道:“你先管好鼍神社实录一事,万不可让其落在那节度使手上,若无证据,那节度使纵是手握大军,也无法轻举妄动,一旦与我鼍神社无端生起战事,这满城百姓必乱,宁湖也必陷入动荡,就算她是节度使,怕也承担不起!” 话音落下,见沈充面露思索,三人点了点头,尽数离去,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沈充总算回过神,随即便是满肚子的怒气,目光转向那已然跪得麻木的社众,“都是你个废物,若不是你办事不力,哪会招来他们三个怪物!” 那社众再度叩首,连连讨饶,终于,沈充稳下情绪,吩咐道:“既然他们发了话,便按他们的意思去做,我倒要看看,那李伏蝉究竟是什么人物,可以把这三个怪物吓成这样!” 那社众赶紧领命,正欲离去,沈充却又突然喊住,从身后的案几之上拿出一张纸条,道:“另外,你速速带人,去商会把陆咏给我抓来!” 社众略带犹豫,“陆咏?他对鼍神社多有防备,怕是不好抓啊!” 沈充不屑道:“在宁湖,四处都是鼍神社的信徒,他防备有什么用!速去,见到人无需废话,绑回便是!” 社众当即领命,起身便走,待人离去,沈充重新坐下,心头又气又忧,气的是爬在自己头上的这几个怪物长老,根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而忧心的,则是上官瑶环大军相随的消息,已然从宁湖官员中传到了他鼍神社,他赶紧派出了多名探子前往城外军营探查,可诡异的是,派去的数人,宛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这可叫他沈充,满是担忧。 但他此刻,已经无暇再顾及此事,当务之急,便是封住陆咏之口,并除去樱桃这个隐患,将鼍神社实录一事彻底掩埋! 第118章 迷雾渐清,恶鼍来临 宁湖司马府内,贺蒙与贺犀再度相遇,“兄长,城外兵营情况如何?”贺犀直接问道。 贺蒙微微点头,“一切皆已准备妥当!”说完,面向上官瑶环,“使君,鼍神社应当是得到了消息,城外兵营附近出现了数名鼍神社的探子,俱被我率兵士擒下,无一遗漏!” 上官瑶环面不改色,如此数量的军队压境,鼍神社于宁湖根深蒂固,很难隐瞒,“吩咐兵士,枕戈粝马,宁湖如今之局势,自我等至,已然一触即发,若真起乱事,需以雷霆之势,镇压邪社,以护百姓安宁!” 贺犀面色犹豫,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道:“使君,宁湖之中,邪神信众数量庞大,尤其是百姓,若真是鼍神社一呼百应,该当如何?” 上官瑶环面色微微凝重,目光却一如既往的坚定,“宁湖是大唐的宁湖,宁湖的百姓亦是大唐的百姓,吩咐兵士,随身携带棍棒,若遇百姓掀动闹事,暴力抵抗,可武力镇压,切记,不可轻易伤及百姓性命,但,若危及自身,格杀勿论!” 上官瑶环自有慈悲之心,亦有金刚之怒,虽是女子,但一身果断决心,不容小觑,宁湖百姓是大唐的百姓,但宁湖的兵士亦是大唐的兵士,军人征战沙场,马革裹尸,死得其所,但若是伤亡在自己护卫的百姓之手,岂不是贻笑大方! “瑶环,我们回来了!”此时,屋外传来一阵呼喊,话音刚落,李伏蝉轻快的身姿出现在门前,旭日初升,晨光挥洒,这个翩翩少年郎君欢笑着,提着小食,出现在阳光中。 上官瑶环看着几人平安归来,终于露出笑容,也不追问发生了何事,反而笑着接过李伏蝉手中的吃食,看向一旁的薛环,“薛环,去叫大家吃小食。” 薛环看着几人归来,也是开心的很,连忙小跑着出了门。 贺蒙贺犀连忙行礼,拜见苏无名,与卢凌风和李伏蝉打了招呼,“啊,参军事与贺参军都来啦,恰好,我也发现了线索,正要与你们商议!”苏无名说道。 不多时,司马府众人齐聚,一起享用小食,餐桌之上,苏无名将昨夜所发生之事一一告知,而贺犀也将樱桃白日所遇刺杀一事讲述,两相印证,苏无名眉头紧皱,“如此说来,这樱桃姑娘,此刻当真是危险万分啊!”言语之中,是浓浓的担忧。 未曾注意到,一旁吃着小食的裴喜君与卢凌风微微对视,眼中泛起一丝笑意,而费鸡师也掩面偷偷与成乙说些什么,目光时不时看向苏无名,这一切落入李伏蝉的眼中,却让他多吃了几口胡饼。 上官瑶环眉头紧锁,却似乎发现什么,看向贺犀,道:“贺参军似十分了解鼍神社内部之事,可是在鼍神社中……” 贺犀点了点头,“我在宁湖任职多年,手下也积累了些人脉,鼍神社之中,有我的暗探。” “哦?”卢凌风讶异,这个初见时还有些冷淡的司法参军,如今看来,确是有勇有谋。 上官瑶环紧接着道:“鼍神社四处搜寻实录,却找上了李鹬之女,而李鹬之死,突兀诡异,如今看来,或是障眼之法,这实录,莫不是出自他之手?” 一语点醒梦中人,此话一出,似茅塞顿开,苏无名当即道:“只是不知,那死去之人究竟是何人,真正的李鹬又在何处,若这鼍神社实录当真出自于他手,他的目的又是如何?”没想到,一个谜团揭开,种种疑惑又接踵而至。 正当众人思索之时,贺犀手下捕手传来了消息,沈充竟拘押了陆咏,送至长史府,而那性子刚直的陆咏竟也直接承认,是他雇凶杀害了刺史,至此,陆咏被收押宁湖大狱。 众人闻言,皆陷入沉默,苏无名忽然道:“那尸体死于鼍口,绝非是什么杀手所为!”说着,突然一顿,向那捕手问道,“陆咏可曾说清,他为何要杀刺史,请的又是什么杀手?” 捕手面色微微犹豫,在贺犀的催促下这才言道:“他说李刺史加入了鼍神社,与鼍神社蛇鼠一窝,故请了一位名叫肖七的刀客前去刺杀李刺史。” “刀客?加入了鼍神社?”卢凌风目露精光,看向苏无名与上官瑶环,“那具尸体?” 贺犀赶紧屏退捕手,这才道:“我曾暗中调查,李刺史确实已经加入了鼍神社,而陆咏上交的那鼍神社实录也确被顾文彬送给了鼍神社,那鼍神社实录上据说是记载着鼍神社的种种罪行!” “好个顾文彬,枉为朝廷命官!我大唐治下,亦有此等官员,当真可恨!”上官瑶环面色稍冷,面对此等善恶不分,假公济私之官吏,她当真深恶痛绝,“那顾文彬可也是加入了鼍神社?” 贺犀想起顾文彬的作为,冷笑一声,“那顾文彬摇摆不定,趋炎附势,最擅见风使舵,加不加入,其实都是一样的!” 李伏蝉看着面色愈加沉凝的上官瑶环,心头默然想起了自家阿翁,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自家这位恪守着以民为之本信念的阿翁,最恨的,便是那尸位素餐,为虎作伥的官吏,如今再看瑶环,想起那日瑶环所翻阅的狄公语录,阿翁当真是后继有人啊! 还在长史府饮酒的顾文彬忽然背生寒气,一股难以言表的惊悚之感浮现心头,他打了个冷颤,环顾四周,却毫无异样,不知发生了什么。 苏无名忽然一拍桌子,“那晚,樱桃曾经说过,他爹是鼍神社所害!” 卢凌风微微一顿,疑惑道:“李鹬既然已经加入鼍神社,为何又会被鼍神社所害?”说着,想起上官瑶环的猜测,“难道,那鼍神社实录当真是李鹬所撰!” 李伏蝉忽然插话道:“无论是不是李鹬所撰,我们都需先确认,碧水阁的那具尸体究竟是不是李鹬!” 苏无名赞同道:“伏蝉所言正是,看来,需去一趟宁湖大狱,问一问那陆咏了!” 众人无不应允,苏无名独自来到宁湖大狱,一番询问,直到苏无名问及那红色胎记,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时,苏无名这才肯定,那碧水阁的尸体确非李鹬本人,而是那刀客肖七。 临走之前,苏无名目光严肃,沉声交代,“陆咏,以大唐律法来看,你死不了,你这样的人,也不该死,尤其不该死在鼍神社手中,安心在此处待着,这宁湖,不日便见天明!”说完,也未待陆咏反应,便已离去,留下了百思不得其解的陆咏。 而在苏无名离开之后,牢狱一侧的墙壁后,宁湖大狱的牢头亦匆匆离去。 一回到司马府,苏无名立即呼喊众人,将陆咏之说告知,众人这才确认,李鹬未死,只听苏无名忽然道:“李鹬非但未死,据我猜测,他应该还在碧水阁中!” 此话一出,众人讶异,卢凌风直接问道:“李鹬未死,如今我们已可确定,但你如何知晓,那李鹬还在碧水阁?” 苏无名想起那晚场景,道:“我突然想起,那晚樱桃说,她看见了自己的父亲的鬼魂,这世上哪有什么鬼魂,如今看来,分明是刺史本尊!” “你这么肯定?”卢凌风见苏无名十分确信,忍不住问道。 “那是因为,那晚我也看见了一个人影!”苏无名转过头,看向众人,“卢凌风,伏蝉,你们随我再去一趟碧水阁!” 李伏蝉与卢凌风自无不可,可李伏蝉似忽然想起什么,此一行,似是会遇见恶鼍吧,宁湖局势,错综复杂,回过头,看向一侧的成乙,“阿兄,司马府内安全便交予你了!” 成乙轻笑,“安心去便是,我在呢!” 贺蒙亦是适时道:“李郎君放心,我等将士俱在此处,必不会让司马府有任何危险!” 李伏蝉笑着道了声谢,便将目光转向上官瑶环,温声嘱咐道:“你身份敏感,我等所行之事,必然引起鼍神社警觉,其必会有所动作,一切小心!” 上官瑶环嫣然一笑,手轻轻拂过腰间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心头更是安宁,“放心吧,早去早回!” 言罢,三人驾马离府,朝着碧水阁而去。 碧水阁中,李四拿着饭食,一步步走进灵堂,正欲放下,一把横刀突兀出现,直直架在了李四脖颈之上,李四顿时僵住,只听一声,“说,刺史在哪儿?”卢凌风冷冷开口。 原来,竟是苏无名一行人已至,李四身体停住,面上却无一丝动容,目光斜视,这才看清卢凌风的面容,身侧还站着好整以暇的李伏蝉,其脸上还带着一丝隐约的笑意。 没法子,李伏蝉看着卢凌风一本正经要李四这个哑巴说话的样子,目光微微放空,思绪仿佛穿越时间,前往了那条西行之路,‘我卖得是哑奴!’卢阿兄,原来你这风趣,是始终如一啊! 可李四似毫不曾察觉到横刀的锋芒,一点没有开口的迹象,苏无名这才缓缓从帷幔之后走出,“别跟他费劲了,他是个哑巴怎么说!”李四闻言,也是咿咿呀呀个不停。 卢凌风目露怀疑,“谁知道他是真哑还是假哑!” 苏无名轻叹,靠近李四,温声道:“李四,李鹬在哪儿?我是新来的司马,与鼍神社和想害李刺史的人不是一伙的,你应该相信我!” 李四闻言,缓缓转头,仔细打量了苏无名一阵,可之后,却还是低垂下头,默然无应。 这可惹急卢凌风,横刀再靠近李四脖颈几分,声音冷漠,“装什么?若李鹬不在这儿,你这饭菜又是送给谁的?” 此话一出,李四目光转向卢凌风,其内似是一种视死如归的神采,再回头,竟不管刀锋锐利,直接向前走去,卢凌风一惊,连忙收回横刀,好个不要命的老仆! 李四将饭菜置于灵堂之前,直接下跪,缓缓叩首,丝毫不在意身旁的几人,卢凌风眉头紧皱,苏无名直接上前,道:“李四,我知道你是忠仆,但你这么做,是置刺史的安危于不顾啊!” 卢凌风还欲横刀相向,李伏蝉忽然上前拉住,微微摇头,“算了吧,卢阿兄,他不会说的,若是怕死,刚刚就该说了!”说完,李伏蝉双耳微动,目光一厉,看向门外,沉声道,“而且,我们也没空再管他了!” 卢凌风面色一变,屋外淅淅索索的声响一样传入的他的耳中,几人纷纷向着门外看去,月黑风高,几无光亮,屋内微弱的烛火,隐隐将门口一方地面照亮,只见,两只数丈长的巨鼍,不慌不忙地爬入众人眼帘! 几人皆面色一变,此等巨兽,见所未见,恐惧乃人之常情,唯独李伏蝉似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反而津津有味地打量着巨鼍的各个部位,直到,巨鼍爬至门前,见到眼前的数个猎物,野兽的本能觉醒,两道低沉的兽吼之声从张开的血盆大口中忽然传出。 腥风阵阵,伴随着恶臭与血气,李伏蝉嫌弃的退后几步,瞬间没了兴趣,顺手之间,还将苏无名远远地推开,苏无名只觉一股沛然巨力,豁然出现,却柔和的将自己的身子,轻轻带飞出数丈远,回过神来后,竟已然出现在隔壁的屋舍中。 李四看到如此鼍兽,神色巨变,似是想起什么,连滚带爬,赶紧跑入了其他房间。 李伏蝉目不斜视,手中幽兰缓缓低垂,也不见如何发力,连鞘带剑,破开地板,稳稳的立在地面,清朗的声音缓缓传出,“卢阿兄,小心些,这些畜生,皮实的很!” 卢凌风亦是一步未退,手中横刀缓缓出鞘,目如朗星,自信道:“放心吧,定斩此恶兽于刀下!”自文庙武功大进,时至今日,也未曾真正动过手,卢凌风已然跃跃欲试! 下一刹,巨鼍毫无征兆,那四条稍显粗短的腿居然猛地发力,数丈长的身躯竟诡异地凌空而起,朝着李伏蝉与卢凌风扑来! 第119章 恶鼍伏诛,故人不散 猛兽袭来,恶风阵阵,先行爬进屋舍的恶鼍飞扑而来,卢凌风目光沉静,脚下一点,竟无一丝风声,整个人却似飞絮一般飘开。 李伏蝉却是全无动作,仿佛丝毫不曾察觉眼前扑面而来的巨鼍,吼的一声,巨鼍临面,李伏蝉目光一厉,由静而动,似雷霆瞬发,松松垮垮的身子瞬间绷紧,上身伫立不动,单腿弹起,自下而上,石破天惊,直直一脚顶在了巨鼍颚下。 难以想象,与巨鼍数丈身躯相比,显得如此渺小的李伏蝉,这不慌不忙的一脚,竟硬生生将巨鼍踹得翻滚数圈,这才狼狈落地,轰隆一声,巨鼍那硕大的身躯仰面与地板发生碰撞,短而有力的腿却再难支撑其翻转身体,李伏蝉那沉重的一击更是令它昏头转向,一时间,竟再无威胁。 卢凌风本还严阵以待,这会,愣愣地看着那巨鼍挣扎着翻滚着身子,那狰狞可怖的面庞与身躯,此刻,竟然诡异得有些,有趣? 卢凌风赶忙驱散脑中荒唐的想法,另一只巨鼍已然窜进了屋内,二话不说,便朝着卢凌风而去。 卢凌风连忙回神,凌空翻身,手中横刀借着身子翻悬之际,如天星划破长空,冰冷的锋刃带起凛冽的风声,径直划过巨鼍的背部,这皮肉坚硬似铠甲的畜生,竟痛吼一声,只见,卢凌风手中横刀,虽有片刻滞凝,却仍然稳稳破开巨鼍皮甲,带起一片血花! 一击建功,卢凌风正欲乘胜追击,巨鼍吃痛,同样凶性大发,巨大的身躯灵活转动,鼍尾带起风声,将灵堂前的桌椅尽数掀翻,顿时,一片狼藉。 卢凌风稳稳落地,身姿低垂,横刀直握,一身劲力宛如满弦之弓,巨鼍转过身子,怒吼一声,便又向着卢凌风长驱直来。 下一瞬,刀光起,人如箭,卢凌风那魁梧的身躯瞬间拉出残影,如霜雪一般的刀气,冰冷彻骨,巨鼍窜起的身子猛然一颤,一把明晃晃的刀光自上而下,不知何时,卢凌风已然出现在巨鼍之上。 身躯凌空,长刀直下,宛如千丈银河落下九天,噗呲一声,一道刀锋入肉的声响传来,长刀锋芒难挡,竟直接洞穿巨鼍首脑,巨大的力量将鼍身狠狠压下,噗通一声,鼍身落地,刀刃破开地面,硬生生将巨鼍钉在了地上。 怒吼,哀鸣,嘶叫,这头巨鼍不断翻滚,挣扎,可卢凌风那如铁一般浇筑的臂膀分毫不动,不过片刻,鲜血满地,此鼍再无生息。 李伏蝉笑着拍了拍手,“好身手,卢阿兄,你这武艺,当真进步不少啊!”李伏蝉自然看的出,卢凌风这武艺与初识时的天壤之别,生死之间,果然有大机缘,卢凌风这番进步,今后的那些人,可有苦头吃喽! 卢凌风无声地笑了笑,看着自己的双手微微愣神,没想到,那番顿悟,自己的武艺竟有如此巨大的进步,如今,自己与伏蝉他们的差距应该越来越小了吧!改日定要与伏蝉再切磋切磋!卢凌风的眼中神采更甚,目光灼灼地落在李伏蝉身上,只见他缓缓起身,瞥见巨鼍再无动静,这才慢慢抽回横刀。 而就在这时,先前那晕头转向的巨鼍总算翻过身来,闻到一旁的血腥之气,顿时更加暴戾,嘶吼之声渐大,腥臭之气顿时布满屋内。 李伏蝉自然瞧见了卢凌风的眼神,顿时便明白了其内心之念,不由暗自好笑:卢阿兄啊卢阿兄,你这争强好胜的性子,真是改不掉了! 再听闻耳畔巨鼍的嘶吼,李伏蝉目光流转,那张开的血盆大口中腥气难挡,李伏蝉更是掩面皱眉,嫌弃的眼神几乎溢于言表,一个箭步踏上前,人与幽兰尽消失无踪,再出现,人居然已经出现在碧水阁院中,巨鼍嘶吼之声顿止。 卢凌风瞳孔一颤,李伏蝉的身影便消失在眼中,再见人影,竟已然出现在六七丈远的院外,而那巨鼍,身首缓缓分离,断口之处,竟平滑如镜,许是出剑太快,那断口处的血液竟好半晌才缓缓析出。 卢凌风嘴角猛地一抽,看向院中那洁白衣袍的李伏蝉,只觉得今夜的月光如此刺眼,默默转身,抖开刀身上的血液,默默收刀回鞘,眼中再无一丝火热。 苏无名见趴着门缝,见屋外再无异样,这才缓缓走出屋内,看向卢凌风,关切道:“卢凌风,你没事吧?伏蝉呢?” 卢凌风面容僵硬,声音平淡,目光一动不动,“没事,伏蝉,在外面。” “怎么去了外面?”苏无名些许讶异,却忽闻屋外的李伏蝉开了口。 “既然来了,何必掩掩藏藏,难道,还真指望这两头畜生取了李某性命!”李伏蝉目光沉静,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语气舒缓,仿佛在与什么熟人打招呼,手中幽兰耷拉在地,似从未出鞘。 卢凌风目光一紧,顿时转身,再一动,人便已经跃过屋门,出现在李伏蝉身侧,“伏蝉,还有人?” 李伏蝉微微颔首,目光落向一旁的院门,此刻,大门紧闭,李伏蝉笑得更甚,语气中都带上了一丝轻快,“再不出来,我可要去寻你了!” 下一刻,一道魁梧的身躯自院外飞来,诡异的是,此人竟身躯瘫软,横卧而来,与其说是以轻功飞跃而进,倒不如说是,好像被人丢了过来! 卢凌风面色古怪,眼睁睁看着那魁梧的身躯轰然落地,激起一层微微的尘土,惊讶道:“这是什么轻功,闻所未闻!” 李伏蝉面露无奈,“卢阿兄,他明显是被人丢进来的啊!”卢凌风更显疑惑。 只见李伏蝉似毫无戒备,不急不缓走向那倒在地上的人影,卢凌风提醒道:“伏蝉,小心有诈!” 李伏蝉回头,轻轻摇头,眼神示意安心,这才开口道:“裴兴,你那脚步声纵是你化成灰我都听得出来,藏什么呢!” 话音落下,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才从墙外响起,卢凌风一怔,果然有人!只听吱呀一声,碧水阁院门大开,一道衣衫褴褛的身影跃入众人眼帘。 来人身材魁梧,健硕沉稳,一身灰衣短袍,略有破败,面容沧桑,须发缭乱,看着像一个潦倒窘迫的乞丐,可唯有那双眼睛,黑夜之中,盈盈有光,释放着常人难有的神采,叫人印象深刻。 李伏蝉看着眼前之人,双眸渐渐低垂,一股酸涩盈满心头,喉咙里只感觉被什么堵住,直到裴兴一阵轻笑,略带不羁与恣意,“西域一别,已逾双年,伏蝉,好久不见!” 李伏蝉少年意气,敢爱敢恨,但两世为人,难免添了些多愁善感,记忆中那个同样意气风发,俊朗非凡,驰骋沙场,一腔热血的少年将军,一别经年,再相逢,宛如街边游丐,意气不再,暮气横生。 李伏蝉深吸一口气,目光柔和,笑道:“裴小将军,能饮一杯无?” 裴兴微微发愣,看着眼前那熟悉的面孔,眸灿如星,俊朗温润,李伏蝉还是那个李伏蝉,真好!只可惜,裴兴不再是那个裴兴!但好在,故人相见,当浮一大白,“不醉不归!” 就这样,寻李鹬一事暂且搁置,众人回归司马府,这一次,归途中多了一位名为裴兴的捉刀人。 砰的一声,酒坛相碰,那声音清脆响亮,清冽的酒水在坛子中摇晃,浓烈的酒香溢满屋堂。 裴兴再无拘束,举起酒坛,咕咚咕咚地畅饮起来,酒水入喉,似火焰升腾,裴兴的心,久违的热烈起来,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忍不住大笑道:“成都尉,我落下心病,流落江湖,你双眼尽盲,亦是成了捉刀,你我当真殊途同归啊!” 成乙亦是举起酒坛,豪饮烈酒,未曾似裴兴那般狂笑,却也笑得舒畅,那场战争,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每一个都是交付后背,舍命相护的兄弟,裴兴,成乙,本就是同僚,战友。 曾经,从地狱中爬回来的两人,都化作了恶鬼,他们不知生往何处,死归何方,故皆不告而别,二人流落江湖,各有机遇,但都为了生计,成为了捉刀人,豺狗拼,女鬼阴,瞎子狠,白头刀下无活人,捉刀人中最险最强的四人,竟有二人源自同一出处,当真令人唏嘘! 裴兴,出身河东裴氏,身份显赫,前途无量,其武学天赋异于常人,一身武功不可小觑,自入军营,屡建奇功,本该封将称帅,平步青云,可天不遂人愿,那场战争,毁掉了太多人,裴兴活了下来,却如成乙一般,同样将心,留在了那片地狱! 流落江湖,所谓的豺狗拼,不过是一个不愿苟活之人的自甘堕落,每一次受伤,每一次疼痛,才能让这个与李伏蝉年龄相仿的少年人,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如今,江湖之大,无所归依的裴兴,再见李伏蝉与成乙,沉寂的心,再度鲜活,“官府颁布了你的通缉令,”裴兴看向李伏蝉,“我得到消息,差点笑出声,要取你的命,多大的脸!但你确实是在江湖上招惹了不少人,接下悬赏的,不在少数,我,太无聊了,便想着来见见你们!” 裴兴说的平淡,语气中却难掩一丝悲凉,成乙重重放下酒坛,面色微微一变,“裴兴,你躲了我们许久,我以为,你一辈子不见我们了!”成乙略带怒气。 裴兴还未开口,一旁的裴喜君忽然惊讶开口道:“裴兴!可是河东裴氏的裴兴?” 此话一落,众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第120章 瑶环决断,无名开棺 裴兴缓缓低垂手中的酒坛,静静地凝视了裴喜君片刻,记忆恍然,熟悉而又陌生,突然道:“裴坚是你何人?” “正是家父!”裴喜君回道,丝毫不曾在意裴兴直呼自己父亲的名讳,眼中是藏也藏不住的好奇,只此一问,也是眼前之人变相地承认了自己正是河东裴氏裴兴,那个裴家如同流星一般划过的,惊才艳艳的少年将军。 裴兴双眼出神,看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恍如隔世,双眸中是怎么也挥散不去的死寂,“我是裴兴!”这句话,平淡而又落寞。 裴喜君满是惊讶,却也连忙起身,“喜君见过兄长!”众人皆讶异不已。 只听裴喜君慢慢解释道:“裴兴兄长是如今裴氏家主嫡子,按辈分,正是喜君的堂兄!” 费鸡师更是惊讶,他生性率直,不喜遮掩,虽初识,但看着与自己对饮的裴兴,直言道:“哎呀,人不可貌相,没想到,裴兴你还有如此身份啊!” 李伏蝉笑了笑,看着自家的鸡师公,温声道:“鸡师公隐居长安鬼市,放浪形骸,举止不羁,却也没想到,竟是药王之徒啊!” 费鸡师不好意思地笑着,举起酒坛又与裴兴和成乙相碰,美滋滋地饮上一大口,心里却还是惦念着鼍神酒。 而裴兴这才知道,眼前这个有趣可爱的老者竟也有如此不俗的身份,会心一笑,牛饮数口,江湖厮杀,行尸走肉,裴兴已许久许久,不曾这般放松,沐浴着月光,豪饮着烈酒,老友在侧,原来,我还活着啊! “那也是捉刀人,江湖游勇,见钱眼开,非是善类,恰好遇上了,便顺手收拾了!”裴兴为众人解释那碧水阁被他扔进来之人的身份。 李伏蝉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如此说来,不日,这宁湖便会有大量的江湖人士聚集了啊!” “已经来了不少了!”裴兴目光微微严肃,“皆在那寒山之上!” “寒山?”众人疑惑,费鸡师却是眼前一亮,立马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两日啊,我在城中寻酒,打听到啊,这寒山啊,好似长安之鬼市,鱼龙混杂,乞丐,流浪儿,乃至穷凶极恶之罪犯,听说,都汇集于那啊!” “而且,我还听说,上巳节之前,连续三天,会有寒山宴,”费鸡师忽然神情激动,“你们猜怎么着,平时宁湖官民有钱都喝不着的鼍神酒,在那三天,寒山随便喝!鼍神请客!真是太好了!” 李伏蝉微微回首,看到一旁上官瑶环的神色,似略有思索,便问道:“瑶环,在想什么?” 上官瑶环立即回过神,看着李伏蝉轻笑一声,抬手慢慢拂过李伏蝉颚下的酒水,惹得众人一阵暧昧的目光,这才道:“寒山之地,与鼍神社是何关系?” 贺犀未曾离去,听及询问,立即回道:“寒山乃是鼍神社所辖重地,白日冷寂,夜晚热闹,鱼龙混杂,有盗匪常藏身于内。” 卢凌风接道:“那确实很像是长安的鬼市啊!” 上官瑶环忽然问道:“如此不法之地,竟为鼍神社所拥,宁湖官员,无一人有所作为吗?” 贺犀面色一僵,随即长叹一声,“鼍神社势力庞大,与宁湖官员不清不楚,其内关系,错综复杂,想管也管不了啊!”说着似忽然想到什么,“对了,若说对寒山了解,宁湖官员之中非司仓参军曾三揖莫属,他曾任寒山司,当年在那,一日间,便揪出过三个人命犯!” “哦?没看出来,那曾老还有如此本领!”苏无名感叹道。 李伏蝉目光微动,鬼知道他揪出的是人命犯还是替死鬼啊! 裴兴突然提醒道:“伏蝉,捉刀人之通缉令,非官府不可发,这宁湖官员,你们要小心提防!” 李伏蝉还未曾回答,上官瑶环的面色却是忽然冷冽,“身为朝廷官员,无故签发通缉!”上官瑶环看向李伏蝉,目光中是李伏蝉从未看到过的怒气,与此前见到那些恶官污吏的愤怒截然不同。 “宁湖此等局势,本以为错综复杂,难以尽数扫清沉疴,是一盘几乎步入死路的棋局,但如今,敢在我等眼皮子底下暗施黑手,那便掀了这棋盘,我倒要看看,这宁湖,还是不是我大唐的宁湖!”上官瑶环掷地有声,面容庄重,一改往日的温柔和善,一身威严之气,震惊众人。 李伏蝉忽然一愣,他一直注视着上官瑶环的一举一动,那盈盈水眸中满是自己的身影,他好像忽然明白,往日沉着冷静,恬淡舒和的佳人为何有这般怒气。 李伏蝉笑得灿烂,轻轻握住佳人柔夷,温声道:“瑶环莫关心则乱,鼍神社必除,这宁湖官员若有污,有一个算一个,自也难逃法网,只是,百姓无辜,不可轻举妄动!” “是啊,瑶环,如今,鼍神社幕后之人未浮出水面,这刺史李鹬亦不知所踪,还不可与鼍神社撕破脸皮啊!”苏无名自然关切李伏蝉,但他自然也知道李伏蝉的本领,他那如神似鬼的身手,若不是需以官家手段惩处鼍神社,只凭他那江湖手段,鼍神社焉有命在! 上官瑶环微微摇了摇头,目光中的坚定一刻未变,“宁湖沉疴,重疾缠身,自需以重药来治!”上官瑶环的视线转向贺蒙,“贺参军事,明日我与你一同前往城外,大军已至,自该有所作为!” “兄长,鼍神社幕后之人得查,李鹬也得找,找到李鹬或许便可趁机挖出幕后之人,此事,便全权交于你去办,”上官瑶环紧接着道,她虽气愤,但头脑清明,可她是上官瑶环,是大唐第一女子上官婉儿的子嗣,亦是由大唐公主李令月抚养长大,她自有她的威严与逆鳞! “鼍神社势力庞大,那便一点点剪去其羽翼,寒山多盗匪,鱼龙混杂,那便从此开始,断其一臂,伤者自疼!”众人见上官瑶环心意已决,便再不多言,既然有此决断,他们自当全力支持,家人,挚友遭无端通缉,身处险境,谁又能安之若素,心无波澜呢! 贺犀贺蒙听闻此事,俱是精神一振,对鼍神社动手,他们恨不能一马当先,身先士卒! 苏无名点了点头,“既然瑶环已有决断,为兄鼎力支持,”说着看向卢凌风,“卢凌风,明日那假李鹬下葬,樱桃必然出现,我需到场让她亲自指认那尸体非是刺史本人,有一事,需你去办!” 卢凌风自无不可,“可是重回碧水阁,寻一寻那真李鹬?”卢凌风日渐佳境,破案直觉之敏锐更胜往昔。 “正是!”苏无名略感欣慰,随即又道,“只是,今日灵堂前一闹,若李鹬真未曾离开碧水阁,如今也该离开了,但事无绝对,还需你探查探查!” “交予我便是!”卢凌风知事情轻重缓急,当即应下。 李伏蝉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上官瑶环,见众人皆商议落定,上官瑶环这才恢复往日的柔和,看向李伏蝉,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之中。 李伏蝉目光流转,落在正在与成乙饮酒的裴兴身上,“裴兴,既然来了,便与我们多待上一些时日吧!” 裴兴举起手中之酒,笑道:“此事不了,我当然不会离去,你只管放手施为,何处需要我,唤我一声便是!”说完,豪饮一口,“何况,离了你,又不知何日再能饮此好酒了!”紧接着,便是一阵爽朗的大笑之声,众人皆闻而一笑。 翌日,众人各司其职,上官瑶环早早便在贺蒙的护卫下前往城外兵营,而卢凌风则只身前往了碧水阁,唯有李伏蝉跟随着苏无名,辰时便在郊外下葬之所等候。 刺史下葬,宁湖官员来了不少,百姓亦是跟随着看看热闹,坟墓已然掘好,只待时辰一到,即刻下葬。 苏无名站立棺椁之前,李伏蝉守在身侧,静静地等待时间到来,亦是等待着樱桃出现。 许是等待良久,顾文彬已经有些不耐烦,埋怨道:“刺史的女儿,那个叫樱桃的何在啊?其父下葬,她却不见踪影,太不像话了吧!”。 话音刚刚落下,众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阵马蹄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一道黑衣身影,骑着骏马,疾驰而来,苏无名看着那马背上英姿飒爽的身影,微微一愣,只见樱桃已然勒马悬停,下一刹,便干净利落地翻身下了马。 “爹!”樱桃丝毫不在意在场众人,急忙扑到了棺椁旁,面露哀伤,这时,一旁的李四缓缓靠近,安慰起樱桃。 樱桃含泪,忍不住恨声道:“您死得好惨,官府无能,竟不敢缉凶,但女儿一定会为您,报仇雪恨!” 顾文彬忍不住咂了咂嘴,“樱桃姑娘,人生死不能复生,节哀吧!”语气中的漠然纵是在场的百姓都听得出来,如此宽慰,更令人心生厌恶。 樱桃目光一厉,缓缓转身,眼中带着杀气,直视在场所有的宁湖官员,最后落在顾文彬身上,众官员见到那仿佛刀剑一般的眼神,俱皆惭愧低首。 唯有贺犀面不改色,直视樱桃眼神,安慰道:“先给刺史下葬,其他从长计议。”他是宁湖官员,自然也到了现场,宁湖鼍神社或即将成为历史,可他此刻却不能直接与樱桃言明。 未等樱桃说话,顾文彬赶紧道:“既然孝女已到,那就下葬吧!” 众捕手正准备下葬,苏无名那淳厚嘹亮的声音忽然响起,“不可下葬!” 众人皆心头一惊,刺史下葬,谁在捣乱,众人议论纷纷,顺着声音,皆望向苏无名,只见其面无表情,却是一脸严肃。 樱桃最先急道:“苏无名,你要阻我爹下葬!”纵是见到李伏蝉在侧,可涉及先父,樱桃也毫无畏惧! 苏无名并无异色,反而温声解释道:“棺材里的无头尸,根本就不是李刺史!” 此话一出,当场震惊众人,樱桃看了一眼棺椁,有些六神无主,却猛然反应过来,急切道:“你胡说!” 顾文彬也赶紧道:“司马,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啊!” 曾三揖也一脸关切道:“对啊,苏兄,谨言慎行为好啊!” 苏无名置若罔闻,反而一脸正色,看向顾文彬,“请顾长史下令,开棺!” 顾文彬当场急了,也顾不上苏无名与上官瑶环的关系,直接骂道:“司马,你疯了!此事关乎宁湖声誉!”自古以来,开棺都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何况,这还是一州刺史! 樱桃同样怒气横生,拔剑出鞘,直指苏无名,厉声道:“我看,谁敢开棺!” 李伏蝉站立一旁,默不作声,看着横眉冷对的樱桃,不禁感叹,众人初相识之际,谁还不是个愣头青啊,这樱桃根本就是卢阿兄的翻版啊! 苏无名毫不为动,言语掷地有声,“开棺后,若有误,苏无名自愿下狱!”说着,环顾周围百姓,大声继续道,“众人皆可作证!” 说完,苏无名目光重新回到正前方,直视樱桃,身上忽然涌现出一种难以言表的威严,只听他一字一句,高声道:“开棺!”此话振聋发聩,短短两字,却叫在场众人纷纷心头一颤,无一敢违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