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提灯,渡世间万鬼》 第1章 晚了恐怕要出人命了 时逢三九,天寒地冻。 今夜的雪似乎格外大,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片白茫之中。 乌罗巷子的林府内,赵贵全正值守着大门。 他哆哆嗦嗦地拔下酒葫芦的塞子,往嘴里灌了口酒。 啧!这酒刚暖好没多久,现下却已经凉透了。 冷风从大门的缝隙中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 赵贵全暗骂一声,打算去门房中躲一躲。 他刚要抬脚,却听到‘叩叩’的敲门声,惊得他一哆嗦。 这大半夜的,又是这种鬼天气,怎么会有人来? 赵贵全怀疑自己听错了,摇了摇头,刚要离开,却又听到了敲门声。 声音很轻,不急不缓。 想起府上近来发生的事,赵贵全的心咚咚跳的极快—— 该不会是什么吓人的东西吧? 他壮起胆子挪到门边颤声问道: “是…是谁?” 片刻后,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外地人,姓南荣,单名婳,想见一下贵府主人。” 声音沉稳清透,让人莫名心中一定。 不过这名字听来陌生,‘南荣’这姓氏更是未曾听说过。 赵贵全拉开门闩,将门打开一道缝,冷风‘嗖’地一下就窜了进来,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将脑袋探了出去。 借着门外灯笼的微弱灯光,赵贵全看见确是一个女子等在外面。 这么冷的天,女子却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锦裙加一件淡青色的罩衫,手中提着一盏灯笼。 也不知是蜡油燃尽了,还是风吹的,灯笼中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亮光。 “请问南荣姑娘跟我家老爷是何关系?” 赵贵全虽心中有些不满,但又怕来人是老爷的老家亲戚,于是耐着性子问道。 “没有关系。”女子声音淡淡。 赵贵全噎了一下,心想这人该不会是脑子有病吧! 他不耐烦地说道: “姑娘,哪有人深更半夜到别人府上拜访的,你还是明日再来吧!” 说完,他将脑袋缩回来,准备关门。 这时却听女子说道: “你们府上最近是不是死了人,还不止一个,死因未断。” 赵贵全关门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住了。 ——这事按说只有府里的人知晓,这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明明极冷的天,赵贵全却感到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他慢慢将门缝开大了些,试探说道: “姑…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们府上好好的呢!” 女子神情不变,只透过门缝虚虚朝府内看了一眼,说道: “你若是再不禀报你家主人,今夜又有人要死了。” 赵贵全心中打了个突。 这女子说话太过匪夷所思,可事关重大,他咬了咬牙,还是决定汇报自家主子。 “姑娘且等等。” 赵贵全关上门,拉好门闩,朝内跑去。 林家的主子叫林文成,是个七品的大理寺评事。 七品的官职在京城算不得什么,月钱仅供一家上下吃喝而已。 再加上他又是个才进京没几年的外乡人,没什么根基,只能租住在这三进的院子里。 赵贵全心中惴惴,足下生风。 院中积了雪,他还差点摔了一跤。 但他一刻也不敢耽搁,直直朝主子书房跑去。 林文成已在书房睡了三日,挤在房中角落的那张小榻上。 这小榻可远不如寝房的大床舒坦,但后院里寝房一共就三间,这三间他如今可是哪间都睡不得。 林文成想着这段时日府中发生的事,脑中纷杂怎么都睡不着。 他把炭火盆挪到榻边,才被这点热气烘出了些睡意。 可他刚要睡着却听书房的门被‘咚咚’敲响。 敲门声有点急。 林文成心中烦躁,“谁啊!” “老爷,是我。”赵贵全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林文成先是纳闷,琢磨了一下却是心中有些不安。 赵贵全其实是府中管事,若非如今府中人手不够,也不会让他去守门。 他平日里行事稳妥的很,这深更半夜的,若不是有要紧事,他是断断不会来打扰自己休息的。 林文成赶紧披衣下榻。 书房的门打开,那一点炭火攒出的暖和气便一下被寒风吹散了。 见赵贵全站在屋檐下头也挡不住风雪加身,林文成赶紧将他让进书房。 “何事这么着急?该不会又…” 赵贵全摆了摆手,“不是的老爷,但也很是古怪。” “门外来了个名叫南荣婳的姑娘,要见您。” “南荣婳?”林文成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连姓氏都十分陌生。 他皱着眉说道:“不认识不认识,赶紧打发了!” 赵贵全紧赶着说了句:“老爷,她知道咱府上死了人,说今晚还会死人!” 林文成惊得后退了一步,眉头紧蹙,片刻后才说道: “将人带到正厅。” “是!”赵贵全领了命令匆匆朝前院跑去。 林文成赶紧拿起一旁搭着的棉袍穿戴,心中十分烦闷。 府上最近出的事没几个人知晓,他是大理寺的人,跟几个同僚知会了一声便按照他的意思办了。 当官之人最怕名声有损,他怕府中的人知晓后到处乱说,于是早早便散了几个仆役。 现在府中仆役除了赵管事便只有一个奶娘、一个丫鬟和一个车夫了。 不知从哪来的小丫头听说了府中之事,竟找上门来,莫非是来威胁要钱? 林文成心想等会可要将她镇住,万不能到处散播。 他脚步匆匆赶到正厅的时候,便见一个身穿白色锦裙的女子端坐在椅子上喝着茶。 腰背挺直,姿态说不出的优雅。 这… 林文成心里一时没了底,怎么与他设想的不一样? 他原以为来人是个粗鄙女子,借由此事来要些好处呢。 听到脚步声,女子抬起头来。 林文成看清楚她的面容又是一怔。 异族人? 女子鼻梁高挺,眉目比京中女子要深邃一些,肤色也要白一些。 但她的长发乌黑,眸色也是浓黑,穿着打扮与中原女子也没什么不同。 林文成清咳一声坐到主位上。 赵贵全给他上了杯茶站到了一边。 “不知南荣姑娘深夜拜访所为何事?”林文成沉声道。 南荣婳却不着急回答,反而看了一眼放置在一旁茶几上的灯笼。 林文成这才注意到那只不起眼的灯笼。 富贵人家的灯笼很是讲究,从骨架到灯身皆十分精致、用料也挑剔。 普通人家做不起那么好的灯笼,好歹也要在纸面上涂涂画画,别有意趣。 可茶几上的这盏灯笼用白色宣纸做成,纸面上一丝点缀也无。 灯笼的木质提杆已被磨得十分光滑,看来用了许久。 林文成看到此情此景觉得十分怪异,可他也说不出哪里奇怪。 南荣婳终于回过头来看向林文成,开口道: “林大人去瞧瞧林夫人吧,晚了恐怕要出人命了。” 第2章 这女子是鬼怪化身 林文成一听,心中恼怒非常。 “姑娘到底有何目的,为何一开口便是咒我夫人!?” “这大半夜的,林某起身相迎已算有礼,姑娘且自去!若不然,休怪将你赶出去!” 南荣婳听了,神情依旧不变。 她将头一偏,眼睛又望向那只素白的灯笼,就像是…像是在认真地倾听着。 不一会儿,她转过头来,对林文成说道: “你家麟儿是戌时出生,右脚底有一颗痣,左腿上有红色胎记。” 此话一出,林文成便怔住了。 这事除了他及夫人、奶娘就只剩死去的那人知晓了,这姑娘是从哪听来的? 或许…是之前他们几人中有人不小心说漏了嘴,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也未可知。 林文成稳了稳心神,开口道: “姑娘到底想要什么,且直说吧!” 南荣婳听到林文成这样说,神情终于变了变,试探问道: “若我能帮贵府躲过此次劫难,林大人可否付我些银钱?” 林文成心想果真他猜的不错,这女子就是招摇撞骗、骗人钱财的! 他冷笑一声,问道: “不知姑娘想要多少银钱?” 南荣婳似乎犹豫了一下,不确定地说: “二两银子?” 见林文成面色难看,她又说道: “一两也行。” “哼!”林文成一下子站起身,“姑娘看样子是异族人,不知来京城骗了几户人家了?!” “姑娘今日可是上错了门,竟敢到大理寺官员府上招摇撞骗!小心我将你带到大理寺审判定罪!” 南荣婳见林文成不信,也不辩驳。 她算了算时辰,开口道: “林大人不妨先去林夫人那里看看,若是无事,再将我带走定罪也不迟。” “毕竟一条人命。” 林文成没想到这女子如此镇定。 他想到最近府上出的事,心中迟疑起来。 这女子说的也没错,若是内院无事,再将她拿住便是了。 他沉着脸对赵贵全吩咐道: “老赵,你在此看着她,切莫让这骗子逃了,我去去就来。” 不等赵管事的回应,林文成脚步匆匆离开了正厅。 南荣婳不再开口,赵贵全也一时无话。 正厅中只剩了滴漏的滴答声,眼看已快要子时。 赵贵全瞟一眼滴漏又瞟一眼老神在在的女子。 见主子迟迟不回,他心中有些焦急。 “姑娘…”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南荣婳说道: “不急。” 不过不是冲着他说的,而是对着她身旁的那盏灯笼。 赵贵全偷偷地打量起对面端坐着的女子。 之前在大门口,门外的灯光太过昏暗他没有看清,如今厅中灯火通明他才注意到—— 女子身上的衣服十分干爽,半点被雪打湿的痕迹都没有! 而她明明在门外的风雪中站了许久,又没有打伞! 赵贵全的汗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他低头看看自己靴子上沾的雪已化了水,在地上洇了一滩。 而那女子——踩过的地方干干净净! 赵贵全一瞬间僵住了,连头都不敢再抬。 平日里几个仆役唠嗑,他没少听他们谈论鬼怪化人身的怪诞故事。 人皮一扯便会露出血盆大口,连肉带骨都给吞吃殆尽。 这头赵贵全害怕到魂魄都要离体,那头林文成去了内院主屋门前却只听到了小娃娃的哭闹声和奶娘哄孩子的声音。 要知道自从孩子出生,即便有奶娘,往日里也都是林夫人亲自哄睡,怎的今日却没听到她的声音? 林文成轻轻叩门。 “夫人你…”奶娘将门打开,待看清是林文成站在门外时,神情有些不自然,“是…是老爷啊!” 林文成望向屋内,果然只有小娃娃躺在床上,哭得小脸都通红了。 林文成见状对这得来不易的麟儿更加心疼,也不知这孩子是不是知道他的生母已不在人世,闹腾的厉害。 孩子已哭了许久,嗓子都快要哭哑了,奶娘有些束手无策。 林文成心中叹息,虽说这孩子不是夫人亲生,但她对待这孩子确是没的说,事无巨细都亲力亲为。 然而一想到府中最近发生的事可能是这看似不抢不争的夫人所为时,林文成的表情又冷硬下来。 “夫人这么晚去了哪里?”林文成冷声问道。 \"这…\"奶娘有些迟疑,但看到林文成严肃的目光,还是颤着声实话实说道: “夫人说…说桃枝给她留了信儿,约她去偏院…” “什么?!”林文成一脸震惊,“桃枝明明已经…” 想起那个异族姑娘的话,林文成夺门而出! - “走吧。”南荣婳突然出声。 沉浸在想象中的赵贵全冷不丁吓得一哆嗦。 他惶惶然抬头,却见南荣婳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人身模样,正执了灯笼朝外走着。 赵贵全赶紧跟上,只不过不敢离得太近。 屋外风雪依旧,檐角挂着的烛火灭了几盏。 院中景物恍恍惚惚,偏偏前方的女子走的很稳,仿若行在白日大道上。 待走到内院时,赵贵全才后知后觉,明明这女子第一次来林府,怎生对府中道路如此熟悉! 如此,他心中更是确定了这女子是鬼怪化身。 可南荣婳并不向林夫人居住的正屋走去,反而转了弯,向如今无人居住的偏房而去。 赵贵全大着胆子说道:“姑娘,林夫人不住在这…” 可这时,黑漆漆的偏房中却传来了林文成愤怒的声音: “何四!枉我平日里待你如亲弟,你却…却想染指我夫人!” 然后便是打斗的声音伴随着物品落地的碎裂声。 赵贵全听到林文成的话,眼前一黑。 他怎么都想不到何四一介车夫,竟敢肖想自家主母! 这时屋门被人从内撞开,林文成与何四厮打在一处,从房中扭打入院子里。 何四比林文成高壮又年轻,林文成显然不是他的对手,渐渐落了下风。 赵贵全担心自家主子,赶紧上前拉架。 但林文成显然不顾自己是不是打的过,紧拽着何四不放,赵贵全怎么都将他拉不开。 这片刻时间林文成已被何四揍了好几拳。 房内此时走出来一个长相柔弱的中年女子,此刻正掩着面‘呜呜’地哭着。 她边哭边劝道: “别打了,快别打了,文成!” 面上尽是对相公的担忧之色。 看来此人便是林夫人了。 场面正胶着着,没有人注意风雪渐渐停了,但周围寒气更甚。 突然之间,原本占据上风的何四倒在地上捂着脖子,一副喘不上气的模样,不一会儿脸便涨的通红了。 而他的眼睛瞪的老大,朝上方虚空之处望着,目露恐惧,似乎那里有什么让他极为害怕的东西。 这突然的变故让几人都吓了一跳。 而无人注意的地方,南荣婳手中的灯笼微微颤抖着,似乎有什么要控制不住奔涌而出。 南荣婳看了灯笼一眼,那灯笼便安静了下来,似乎很是忌惮。 正当院中几人看着仰倒在地、马上要窒息的何四不知所措时,站在一旁的南荣婳突然开口道: “既已身死,此间种种便与你无关,若你非要变作厉鬼参与这因果,则永生永世不可再入轮回。” “你,真愿如此吗?” 她所言太过诡异,几人齐齐朝她看去。 却见南荣婳也盯着何四上方的某处,而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林文成咽了咽口水,朝女子不安地问道: “姑娘,是在同谁说话?” 南荣婳朝虚空处扬了扬头,说道:“她。” 话音刚落,虚空中竟渐渐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第3章 勾司人,勾人魂 那女子身穿鹅黄色的衣裙漂浮在空中。 她盘着妇人的发髻,面色苍白表情狰狞,眼神似有疯癫之色。 而她的胸口处插着一把剪刀,伤口正泂泂地向外流着鲜红的血。 此刻这女子正与仰倒在地上的何四面对面,双手紧紧掐着何四的脖子! 见此情景,林文成与赵贵全吓得连连后退,嘴中不停地喊叫着‘鬼啊!’‘有鬼啊!’ 只有林夫人不退反而向前走了几步,眼中蓄满了泪水,颤声呼唤道: “桃枝?” 桃枝听到有人喊她,倏然回头。 待看清是林夫人时,她的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脸上露出不舍的表情。 原本快要窒息昏厥的何四趁桃枝这一霎的分神,想要挣扎着逃脱。 桃枝发现后,骤然回头,手中更加用力,细长的指甲都要掐入何四的肉中。 林文成此时吓得全无一府之主的威风,只想拔腿离开这骇人的地方。 但他也不忘转过身来去拉已满脸泪痕的林夫人。 “夫人快走!桃枝已经死了,这是鬼啊!” 但平日里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林夫人这次竟用力甩开了林文成的手,反而朝着手执灯笼的南荣婳跌跌撞撞地跑去。 林夫人一把抓住了南荣婳的胳膊,哀求道: “我方才听见姑娘所说了,求求姑娘帮帮桃枝!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都是因为我!” 南荣婳略一迟疑,看向一旁脸色已煞白但依旧不忘护着自己夫人的林文成。 林文成此时毫无他法,只能寄希望于这个方才被自己称作‘骗子’的女子。 他赶忙说道:“三两!我给姑娘三两银子!” 南荣婳挑了挑眉,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只见她朝桃枝的方向走近了两步,一只手朝虚空中一挥,原本浮在空中的桃枝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掀翻在地。 地上的何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方才从鬼门关走了一圈。 林文成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这才相信今夜突然出现的这名异族女子竟真有异能! 倒在地上的桃枝却没有放弃,她身上浮现红色的诡异光芒,眼神癫狂,竟张开手朝南荣婳冲了过来! 南荣婳不急不忙,单手结印,随后轻轻一推。 如同有一张定身符覆盖在了桃枝身上,瞬间桃枝便一动也不能动了。 见状,林文成长长呼出一口气,可还不待他彻底放下心来,忽而寒风四起,檐下仅余的两盏烛火被尽数吹灭。 整个内院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院中几人瞬间感觉到一股阴寒之气入体,打心底里冷得发颤。 不待他们反应,只见虚空之中出现隐约的光亮,有两个人影从雾气中踏空而来。 二人均身穿黑衣,身形一个高瘦,一个矮胖。 两人还一唱一和: “勾司人,勾人魂,时辰到,生人避…” “咦?!是只厉鬼?”矮胖的勾司人看着桃枝疑惑说道。 而另一个高瘦的勾司人同样纳闷,“张大,我怎么觉得还有其他死魂的气息,可看不到啊!” “孙二,你有没有觉得这些生人都在看着我们?”矮胖的勾司人扯了扯高瘦勾司人的袖子,低声说。 正常情况下,勾司人到阳间勾魂时,活人是看不到他们的,可今日这情景有些奇怪… 张大和孙二在林文成几人惊吓到呆滞的目光中疑惑地环视一圈,同时看到了站在角落面无表情的南荣婳。 嘚,明白了… 二人朝女子齐齐拱了拱手,“原来是南荣姑娘,不成想数月不见,姑娘竟来了京城。” 南荣婳微微点头,“之后一段时日大概会经常见面了。” 两位勾司人一听,表情竟比死人还要难看。 回想起这位南荣姑娘曾经的辉煌战绩,二人竟觉得如丧考妣。 对什么都没了兴致,只想赶紧收了魂离开此地。 胡乱点了点头,孙二便要拿出勾魂索去勾定在原地的桃枝。 “且慢。”南荣婳沉稳的声音传来。 张大和孙二对视了一眼,这场景真熟悉… 两位勾司人默默退到一边,知道这位南荣姑娘有‘事’要办。 桃枝此刻连双眼都变成红色,身上的戾气源源不断散发出来,她张着嘴,但只能发出‘咔咔’的声音。 若让她就这么被勾司人带走,等待她的是阴曹地府的酷刑。 南荣婳手执黑漆漆的灯笼朝桃枝走近了几步。 她伸出手在桃枝面前打了个响指,桃枝眼中的赤红之色淡去了不少。 看着清醒一些的桃枝,林夫人呜咽出声: “桃枝,到底是谁害的你啊?!” 桃枝眼中有片刻的迷离,待回想起死前的种种,她突然回头朝着何四的方向大喊道: “是他!” 在场几人一听,均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何四在府中时日也不短了,平日里温良宽厚很是得林文成的信任。 本以为肖想自家夫人、对主子大打出手已是颠覆了大家对他的看法,可没想到他竟还敢杀人?! 倒在地上的何四挣扎着坐起来,大着胆子辩驳:“你有什么证据!凭什么你一句话就断了我的罪!” 桃枝见他不承认,眼中血色又浓了一些。 “你与璃娘苟且被我发现,我与她争执间不小心将她推入井中,而你怕我将你们的事说出去,便将我刺死了!” 几人听到桃枝这般说,心中更是惊骇! 林文成的手哆哆嗦嗦指向何四,“你…你与璃娘…” 璃娘与桃枝均是府中小妾,璃娘还为他生了麟儿,在府中地位高的很。 若此事为真,那林文成头上可顶了好大一顶绿帽子。 然而何四借着桃枝没有证据,死活不肯承认。 若他认了,今日便不只是被逐出府了! “老爷,你可万万不能信她啊!她这是含血喷人!明明是她与璃夫人打起来,一人流血过多,一人被推入井中,与我无关呐!” 何四跪着朝林文成挪过去,“老爷,我刚才对夫人…是我鬼迷心窍!可…可我没杀人呐!” 桃枝见他不认,一边咒骂着,一边努力破开南荣婳设下的定身术。 林文成见状没了主意,求助一般朝南荣婳看过去,“南荣姑娘,你看…” 南荣婳晃了晃手中的灯笼,说道:“出来吧。” 第4章 竟然以为她会杀人 南荣婳手中的灯笼早已按耐不住,待她同意后,原本漆黑的灯笼骤然亮起。 灯笼内似有人影憧憧,而原本空空如也的灯笼纸突然蔓延上古怪的花纹,似藤蔓又似古老的文字。 几人盯着变幻的花纹,不一会儿便觉得头脑昏沉,仿佛要被吸入灯笼中。 “清心定魂。” 南荣婳清冷的声音如山涧清泉从天边缓缓淌过,几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待几人定了定神,发现南荣婳手中的灯笼依旧是黑漆漆的模样,似乎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象。 然而… “璃娘?!不,璃…璃夫人…” 何四的叫声将几人的思绪拉回。 只见院中多出了一个窈窕身影,一个身穿水红色衣裙面色惨白的女子站在何四身边。 她容色清丽,让人见之难忘,只不过如今她浑身湿透,整个人如同刚从水中捞上来一般。 “怪不得方才觉得还有一道新鲜死魂,原来藏在南荣姑娘的灯笼里。”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孙二恍然大悟。 而张大则是一脸愁容,“看样子,还不止一道…” 他方才可看的清楚,那些映照在灯笼纸上的交错身影明明就是众多鬼影! 这让他们负责收死魂的勾司人可如何是好? 眼见对方在自己的地盘上蹦跶却无能无力,张大和孙二默默地背过身去。 他们方才什么都没看到… 跪在地上的何四朝璃娘偷偷递了个眼神,催促道: “璃夫人,你快跟老爷和夫人解释解释,我与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你跟桃枝的死也与我无关!你快说说啊!” 但璃娘却一眼都不看他,反而朝林夫人直直跪了下去。 “多谢夫人照顾我儿,璃娘对不起老爷和夫人!” 说完,璃娘使劲磕了个头。 她双眼空洞无神,死前冬日井水的冰冷让她浑身僵硬如木偶。 “璃夫人!你快点解释啊,想想少爷,别让老爷误会啊!”何四在一旁焦急地说道。 若不是璃娘如今看上去有些可怖,他都想上前去拽璃娘的袖子。 原本以为今日脱罪需得一番周折,没想到璃娘的魂魄也在此处。 只要她说自己与她清清白白,那最坏也不过被赶出林府。 可没想到,璃娘一开口却是—— “孩子是我与何四的。” 此话一出,何四便觉得浑身冷硬,如同也被泡在了冰水中。 而一旁的林文成更是一阵眩晕,靠着院中的大石头滑坐在地。 而立之年才得到的宝贝麟儿竟然与他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 他竟然在替别人养孩子?! 他心中怒火与憋屈齐齐涌上来,竟将嗓子眼儿堵的严严实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反观林夫人则镇定许多,似乎早有预料一般。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何四没想到璃娘竟连孩子的将来也不顾了,直接承认了二人的关系,大声吼叫起来。 “聒噪。” 南荣婳嫌弃地皱了皱眉,然后手指朝着何四轻轻一划,何四的嘴巴便如同被缝住了一般,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发现自己不光不能说话,连身体都被定住了,只能眼睁睁任璃娘将事情从头到尾讲出来。 “何四是我家酒馆的老顾客,每个月发了月钱总要去我那喝几杯。” “那次他一直喝到酒馆打烊,只剩了我与他孤男寡女二人,然后…然后他竟对我…” 璃娘僵硬无波的声音此刻竟有些哽咽,缓了缓,她继续说道: “念及名声,我没有报官。可没过多久我便发现自己怀了孕。我找到何四想让他负责,他却说另有个更好的主意。” 璃娘抬头看了一眼林文成,复又低下头去。 “他说林大人苦于无子,不若…不若使计让林大人纳我做妾,这样孩子也能有个当官的爹。” “我见他不愿娶我,又想让腹中的孩子有个好前途,于是…于是便同意了他的办法。” 林文成靠坐在院子的石头上,神色颓废,“于是在你家的酒馆,我与你发生关系,是被你俩使了计?” 璃娘点了点头。 林文成自嘲一笑,他与夫人成婚数载,恩爱非常,但夫人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后来夫人做主为他纳了丫鬟桃枝做妾,然而桃枝也一直无所出。 那日在府衙中,又有同僚以此玩笑,林文成心中郁郁,何四便将他带到了酒馆。 何四连连劝酒,林文成醉的不轻。 待酒醒之后,他发现自己竟与璃娘躺在一处,以为是自己酒后做了错事。 林文成怕人闲言碎语,于是赶紧将璃娘纳进了门。 没想到,不久之后便发现璃娘怀了孕。 这可让林文成高兴坏了,那段时日,他日日守着璃娘,生怕璃娘的肚子出一点差错。 后来发现林夫人总是看着璃娘面色不虞,他还以为是林夫人嫉妒。 “你…早就知道了?” 林文成看着林夫人哑然问道。 林夫人点了点头,“我与你成婚这么多年未能为你生下一子半女,虽然你常说没关系,但我知道这是你的心结。” “我瞒着你,私下找了不少大夫医治,但还是毫无用途。” “桃枝跟了我这么些年,我便想着将她正儿八经纳进府,若她能为林家延续香火,抬成平妻也无妨。” “可没想到,桃枝竟也怀不了孕,我便起了疑心。” “璃娘进府之后,有次你正好身体有恙,我便借着为你看病的由头私下找大夫诊断,没想到大夫说不能生育的是你…” 林文成此时面色白得竟跟桃枝和璃娘有的一拼。 他惨然说道:“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林夫人沉默片刻道:“我见你如此高兴,心想只要璃娘安安分分,我们养个孩子又如何?这样旁人对你的闲言碎语还能少一些。” “何况我看璃娘平日里老实本分的很,心想她说不定也是别无他法才嫁到林府中来。若我早知道孩子的生父竟然是何四,我当时肯定会说出来!” “这样桃枝和璃娘也不会死!” 林夫人厌恶地看向何四,她没想到看似老实的车夫竟然如此禽兽! 而他今日竟然以桃枝身份给自己留信约在偏院相见,还妄想… 若不是,若不是南荣姑娘今夜前来,那她大概要以死明志了! “哈哈哈…”林文成突然大笑出声,但声音悲凉。 “是我对不起你,我曾经真的觉得只要我们俩在一起,有没有孩子都没关系,可我后来竟因为他人的取笑而怨恨于你。” “甚至在桃枝和璃娘死后,我发现她俩出事时你并不在内院中,以为是你…是你嫉妒她们二人杀了她们…” 林夫人这才明白,为何这几日林文成一直躲着她,就算在府中见到了,对她也没有好脸色。 她还以为是府中发生的事让他心情不愉。 没想到,自己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以为她会杀人… 林夫人闭了闭眼,想要用力将眼中的泪意咽下,可两行清泪还是禁不住地淌了下来。 她声音沙哑道:“当时寻到了一个老大夫,可治男子那方面的病症,府中出事时,我偷着去给你拿药了…我想给你生一个你自己的孩子啊!” 第5章 对她表明心迹的男鬼倒是不少 林文成忽然就怔住了,面上表情有些恍然。 片刻后,他低下头捂着脸,“…我真是糊涂!糊涂啊!” - 一切都真相大白。 桃枝身上的戾气也渐渐消散,恢复了她生前的模样。 林夫人颤抖着手去抓她,却抓了个空。 二人早已人鬼殊途了。 “原来姑娘早就知晓…” 桃枝心疼地看着林夫人,不愿再以‘夫人’称呼她,而是按照未出阁时的称呼唤她。 桃枝作为林夫人的陪嫁丫鬟,陪伴了林夫人这么多年,她们早已情同姐妹。 所以那日桃枝撞见璃娘与何四在一起,才会那么激动。 而璃娘害怕桃枝将此事说出去,于是两人起了冲突。 桃枝不小心将璃娘推入了井中。 身强力壮的何四不想着怎么救人,反而顺势而为,拿出房中的剪刀将桃枝刺死。 林文成以为是林夫人所为,于是买通了大理寺同僚,最终以意外落了案。 “我以为不说出来对大家都好,可没想到却因此害死了你…”林夫人抽噎道。 “桃枝姑娘命该如此,”看在那三两银子的份上,南荣婳开口安慰道,“就算不是因为这件事,也会有其他的意外让她丧命 。” “而且,我观桃枝姑娘魂魄福泽深厚,想必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我说的对吗,两位勾司人?”南荣婳转头看向张大和孙二。 原本背对着他们眼不见为净的张大和孙二冷不丁被点了名,无奈地转过身来,齐声说道: “南荣姑娘说的对,说的对!”表情很是真挚。 林夫人见勾司人都这样说,终于放下心来。 孙二拿出勾魂索,对桃枝和璃娘说道:“二位已耽搁许久,现在上路吧?” 璃娘一听,知道时间不多了,于是她急急对着林文成和林夫人跪下不停地磕头。 “老爷、夫人…我自知做了天大的错事,可是孩子是无辜的,我…我…” 林夫人低声叹了口气,说道: “放心吧,我之前如何待麟儿,之后还会怎样待他。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再走?” 璃娘空洞的眼神一瞬间有了光彩,她摇了摇头说道: “我知道夫人是大好人,一定会好好对孩子的,只要他好,我见不见都无所谓,让我下辈子当牛做马我也愿意!” 说完,她朝林夫人行了个大礼,然后起身主动牵住了勾魂索。 “时辰到——生人避——” 空中再次出现了一团模糊的亮光,孙二在前用勾魂索勾着桃枝和璃娘的魂魄,张大在后。 就在几人即将消失在光亮之中时,张大突然回过头来看着南荣婳,有些紧张地问道: “南荣姑娘不知要在京城待多久啊?” 南荣婳琢磨了一下,正儿八经地回道: “大概不会短,估摸着…两三年?” 张大和孙二倒吸一口凉气。 刚来京城一天就整了这么一出,若是两三年,那还指不定掀起如何的腥风血雨! 再加上方才见到的灯笼里那些个鬼影,说不定就是这些年地府怎么都找不到的死魂! 料想到未来一段时日定十分难过,他二人已经开始思索要不要申请与其他勾司人调换一下,暂时避开京城了。 两位勾司人有气无力地朝南荣婳拱了拱手,便牵着桃枝和璃娘消失了。 - 折腾了一晚,此时天已蒙蒙亮。 南荣婳提着灯笼往另一间偏房而去。 那里是璃娘生前住的地方。 院中几人紧张地盯着南荣婳的背影,以为偏房中还有其他让人惊骇的东西。 然而不多时,南荣婳手中握着一个翠绿色的钱袋走了出来。 注意到几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南荣婳颠了颠钱袋解释道: “我刚入城便见到了璃娘的魂魄,她知道何四对林夫人图谋不轨,于是求我帮她。回报便是她藏起来的体己钱。” 几人这才明白今夜这神通广大的异族女子突然来林府的原因,竟然只是为了银子… 林文成想起来自己还把帮了大忙的恩人当成了诓人钱财的骗子,额头上冷汗直冒。 他赶紧给赵贵全使了个眼色,赵贵全明白他的意思,赶忙拿来三两银子恭恭敬敬地递给南荣婳。 南荣婳也不推拒,十分欢喜地接下了银子。 何四之事暴露,原先以意外定的案也要推翻重审。 林文成不再隐瞒,押着何四亲自往大理寺跑了一趟。 林府中,林夫人留忙了一晚的南荣婳吃早膳。 二人对桌而坐。 南荣婳看着林夫人眼下的乌青,料想她近日定是心中郁郁。 拿了人家银钱,总不能置之不理。 南荣婳琢磨了一下,打算意思意思说几句宽慰的话: “此事已过,夫人可放宽心,莫要伤了神。林大人如此维护夫人,以后日子该当和和美美才是。” 没想到林夫人没有应承,反而嘴角带着一抹苦笑问道: “南荣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不知可有相好的男子?” 南荣婳咬一口手中的酥饼摇了摇头。 她今年已经十七,但未举办过及笄礼。 相好的男人那是断断没有的,而对她表明心迹的男鬼倒是不少。 此时天已大亮,南荣婳的容貌在天光中清晰起来。 她身上的诡异气息也随着夜色淡去,给人感觉她只是一个容貌出众的姑娘。 全然与昨夜挥手之间便让一只鬼魂动弹不得的女子没有丝毫关联。 林夫人看着对面的年轻女子诚心说道: “希望姑娘以后可以找到全心全意为你着想的良人,但一定要记住,男人或许对你说爱的那一刻是真心的,但他的情意易变也是真的。” “女子不该全全依赖于男子,不要觉得一个人能真地独独爱你一辈子。” “我与林文成相识于微,那时他只是个穷酸书生,而我家有几分钱财,父母见我俩情投意合,便出银子出力供他读书考取功名,他也承诺此生独我一人。” “即便他如今只是个七品的大理寺评事,我也知足了。” “可若他对我的情谊足够深,怎会听到些风言风语便埋怨我,怎会同意纳妾呢?” “我们终是回不去了…” ‘咔嚓——’南荣婳一口酥饼咬下去发出了酥脆的声音。 察觉到有些破坏此刻悲伤的气氛,她只得可惜地将酥饼放下。 恰在此时,赵贵全三步并作两步赶来向林夫人知会,说是林文成的马车已拐入了巷子口,跟着一起回府的竟是今日正巧当值的大理寺少卿沈临鹤! 林夫人一听,一下子站起了身,柳眉紧皱道:“哎呀,老爷去找同僚前来重新取证断案,怎么偏偏把这位祖宗引来了!” 第6章 沈老国公 林夫人略带歉意地望向南荣婳。 “南荣姑娘,大理寺少卿亲自前来,我得提前安排妥当,只得失陪了。姑娘且在此安心用早膳,待大理寺的人走了,我再来陪姑娘。” 南荣婳不在意地摆摆手,“夫人且去忙,不必管我。” 林夫人行了一礼便匆匆忙忙的走了。 没了林夫人的‘谆谆教导’,南荣婳自在多了。 她拿起酥饼就着油茶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想她这么多年独自一人在族地,吃过野菜野果、喝过泉水雪水,后来年纪稍大一些终于学会生火做饭,可偏偏没那天赋,做的饭食野狼野狗都嫌弃不吃。 而这一路进京,即便凭着‘本事’挣了些银两,可想起还未妥善安置的族人遗骨,她便不舍得多花一文钱。 只要能填饱肚子,干粮就着白水她也不嫌。 这顿早膳,可是她许久没吃过的美味了。 沈临鹤大踏步迈进偏厅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一个容貌昳丽的女子姿态优雅地坐在桌前,她的腰背挺得笔直,举手投足间像是高门贵府教导出来的大家闺秀一般。 但她的嘴角偏偏粘着一点酥饼屑… 就像是原本不染凡尘的神女突然落了凡间,让人触手可及一般…可爱。 林文成跟在沈临鹤身后喘着粗气快步进了偏厅,心想年轻人的体力果然好,方才在前院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便跟不上快走几步的沈临鹤了。 “少卿,事发地在偏房后,不是这…南荣姑娘?” 林文成没想到南荣婳在此吃早膳,他看了看南荣婳又看了看沈临鹤。 谁都不好惹… “你便是林评事提到的南荣婳姑娘?是你找出了真正的凶手?”沈临鹤饶有兴致地看着南荣婳。 南荣婳轻叹了口气,默默将手中的碗筷放下,不慌不忙拿出手绢擦了擦嘴。 这顿饭吃的竟如此艰难… 她抬眸看向林文成,林文成在沈临鹤斜后方偷偷朝南荣婳挤了一下眼睛,摆了摆手,意思是他并没有把南荣婳有异能的事说出去。 南荣婳这才慢条斯理地朝沈临鹤望去,一看便大体明白了林夫人为何称这人为‘祖宗’。 按照赵贵全禀报,今日该当这位沈少卿当值,可他非但没有身穿官服,反而穿着打扮有些…花里胡哨。 一身绯红色的绣金花锦长袍外罩纯白色的上好狐裘,惹眼的很,若穿在旁人身上,定当惹人烦厌。 但眼前这人偏偏生了副好容貌,再加上一双桃花样的眼,这艳色反倒更衬得他容色出众。 他的腰间系着一条茶褐色的祥云纹带,上面坠着一个通体碧绿的玉坠子,一看便价值非凡。 而他的怀中露出…一条女子的桃红色丝绢的一角,上面貌似还绣着花样。 自从这人进了偏厅,此处便漾开一股带着甜腻花香的胭脂味道。 这人昨晚去了哪,简直…不言而喻。 南荣婳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移向一旁,定在了某个虚空处。 其实今日本不该沈临鹤亲自来,只不过他在雁望湖旁的知意楼中听了一晚上小曲儿,今早刚回大理寺便接到消息,说是太子欲邀他入东宫一叙,这送信的人还有两条街就要到大理寺了。 沈临鹤来不及换衣服,恰巧在大理寺门前遇到了林文成的马车,一溜烟儿便钻了进去,嚷嚷着既然与下属有关,他定要亲自前去查案。 马车上他随口问了问案情,林文成把昨夜那些匪夷所思的画面一概略过,只战战兢兢地讲了个大概。 不过沈临鹤也没往心里记,他正琢磨着太子找他的用意,于是便没有发现林文成说辞的漏洞。 而林夫人方才在正厅中已将茶点安排妥当,一问才知沈临鹤竟径直去了偏厅。 想起南荣姑娘出众的模样,林夫人暗道糟了,着急忙慌地便往偏厅跑。 进了偏厅见沈临鹤的目光黏在南荣婳的脸上,林夫人心中‘咯噔’一下。 她讪讪地笑道:“不知沈大人今日会来府上,实在是招待不周,请沈大人见谅!” 说着,林夫人挪到南荣婳与沈临鹤中间,状似不经意挡住了沈临鹤的视线。 “这隆冬时节,辛苦沈大人跑一趟了,正厅中备了些茶点,不如沈大人移步正厅?” 沈临鹤脑子灵光的很,见林夫人如此说辞,知道自己臭名在外,人家这是怕自己看上了那位南荣姑娘。 恰在此时,他的小厮匆匆前来,附耳禀报,说是为太子送信的人扑了个空,现已返回了东宫。 沈临鹤点了点头。 这趟只是为了躲太子,现已达到了目的,沈临鹤也没有杵在这讨人嫌的必要了。 于是,顺着林夫人的意思,沈临鹤由林文成陪着移步去了正厅。 见这位瘟神走了,林夫人长舒了口气。 她在南荣婳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有些后怕地说: “姑娘初来京城有所不知,这位沈临鹤大人可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整日花天酒地,调戏民女!” “别看他身居高位,实际没什么本事,草包一个!他这官啊,是祖上蒙荫才得到的!” “今日他见了姑娘貌美,指不定生出什么歹心,若不然姑娘趁他不注意悄悄地走吧?” 林夫人为南荣婳考量,说完才注意到眼前这姑娘似乎有些走神,眼睛一直在望向别处。 “南荣姑娘?” 南荣婳的目光终于落到林夫人身上,开口问道: “沈老国公是怎样的人?” 林夫人一听‘沈老国公’,面上油然而生敬佩之色。 “沈老国公便是沈临鹤的祖父,要说沈老国公啊,那可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当年大庆还未一统,数个小国互相制衡,但常年战乱,再加上异邦侵扰,民不聊生。” “幸好后来庆启帝和沈老国公举兵一统,建立了大庆国,并将异邦直打到退守西方不敢再犯,百姓才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啊!” 林夫人说到这,望了望四周,见没有人才靠近了南荣婳低声说道: “听说那时刚刚一统,帝位未定,沈老国公在军中威望颇高,有不少人推举他做皇帝,沈老国公为了一国安康自愿放弃帝位,若不然啊,指不定现在是沈家的天下!” 林夫人说着说着有些感慨,“沈老国公虽说自愿放弃了帝位,但他威望颇高,有不少他的旧部下一直惦念着让他推翻庆启帝的统治。沈老国公不得已只得自言身体有恙,领了个国公的名号便退出了朝堂。” “哎?”林夫人突然反应过来,惊疑地看着南荣婳,“姑娘对京中之事不甚了解,又怎知沈老国公的?” 南荣婳看向一旁捋着白色胡须、一脸傲娇模样的老者,无奈叹了口气。 第7章 今晚又要继续? 林夫人顺着南荣婳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到一把空空的椅子。 想起这位南荣姑娘的本事,她突然明白了什么,顿时感觉周身一阵阴冷。 “呵呵…”尴尬地笑了两声,林夫人说道: “那我就不打扰姑娘了,我去陪陪沈老国公的金孙沈临鹤大人…” 她不知‘来人’是谁,但想必是跟沈家有关系的,她竟然当着人家的面说起如今沈家这根独苗苗的不是。 林夫人心中一边默念罪过罪过,一边加快脚步离开了偏厅。 身边的老者继续念叨:“女娃娃,你可别信她的,我孙儿才不是她说的那样!我沈家的血脉就没有纨绔这一说!” 其实方才沈临鹤来到偏厅时,沈老国公就跟着来了。 南荣婳的视线从沈临鹤身上挪走后便与沈老国公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南荣婳看的出,沈老国公功德加身,连魂魄都散发着金色的光芒,便知林夫人所说当年之事应当八九不离十。 但没人告诉她,沈老国公是个…话痨? 自从沈老国公发现南荣婳能看到听到他,便一直在她身边叨叨个没完。 先是夸奖了自己孙儿是如何如何英勇伟岸、正直善良、头脑机敏,世人如何如何识人不清。 而后便一直央求南荣婳替他给孙儿传个话。 见南荣婳一直不理他,这老头子竟喋喋不休起来。 “女娃娃,我孙儿可是京城年轻一辈中最优秀的了!比那个傅家老二强多了!这京城的小女娃娃们真真是识人不清,竟然…哎哎?” 沈老国公说得起劲,却突然看到南荣婳面色一肃提起置于桌上的灯笼就往外走。 老国公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肯定不能让这女娃娃就这么逃了。 他飘在南荣婳身后,却发现不管怎样加速都无法追上前方的女娃娃。 “这女娃娃果真有些本事,看起来不怎么费力,竟然跑得这么快?!”沈老国公一脸疑惑。 南荣婳一路出了林府,一直到快要走出乌罗巷子才停下脚步。 此时大街上已渐渐热闹起来,两边的商铺开了门,有人在忙活着打扫门前的积雪。 早点铺子更是做好了各色吃食,氤氲的热气让寒冷的冬日多了些温暖。 方才那一瞬间南荣婳感觉到的那抹特别的气息已然消失。 手中的灯笼微微颤动着,南荣婳伸手轻抚道: “你也感觉到了,是吗?” 素白的灯笼如同得到了抚慰,渐渐平静下来。 “哎呀女娃娃,你怎生跑得这么快,老头子都快追不上了!” 沈老国公此时才从后方跟上来,顺着南荣婳的视线望去,却没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女娃娃,这是你第一次来京城吧,之后让我孙儿带你逛逛京城的大街小巷,品尝一下各色美食,了解了解这儿的风土人情!”沈老国公热情说道。 然后他捋了捋白色的胡须,试探问道: “那传话给我孙儿的事,女娃娃可否答应?” 沈老国公眼巴巴地看着南荣婳,朝阳的光芒洒落在他身上,也遮盖不住那一身的金光。 南荣婳看着老国公的一身功德有些出神。 老国公以为她不愿,愁得五官都快要挤到一处,刚要开口,却听身后巷子中传来几个人的交谈声: “属下家中这事原本就处理的不甚妥当,少卿不怪罪,属下已是心中感激。” “没想到,少卿今日还会同陆寺正亲来府上查验,属下…属下实在是惶恐啊!” 南荣婳回头望去,远远地,从林府内走出来三个人。 方才说话的是林文成,他冲着比他高足足一头的沈临鹤微微弯着腰,面上尽是恭敬之色。 而他们旁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蓝袍男子,看样子便是林文成口中的陆寺正了。 按说这么远的距离,南荣婳不该听到他们的对话,但奈何她的听觉实在太过敏锐。 “你们都知道,我可没什么查案的本事,你家这事啊,得全靠光远呢!毕竟大理寺第一寺正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 沈临鹤一副混不吝模样,抬起手拍了拍一旁蓝袍男子的肩膀。 陆光远微低下头,朝沈临鹤拱了拱手,唇角带着礼貌又疏离的弧度,说道: “沈少卿谬赞了,属下只不过做好分内之事罢了。” 沈临鹤似乎察觉不到对方的不耐,反而一把揽住了陆光远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谁不知这天下没有陆光远陆寺正破不了的案子,有你在大理寺一天,我这少卿的位置坐的可实在是太轻松了!” 这话说得简直是…忒不要脸… 南荣婳转过头看向沈老国公,只见他听到后也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女娃娃,你别听他胡说,他聪明着呢,要是正儿八经地查案,可不比那个叫陆什么的差!” 南荣婳眨了眨眼。 是,奈何他没有正儿八经… 三人一路交谈着往巷子口走来。 “不知少卿和寺正大人今晚可有空闲,小人做东,在行云斋宴请二位大人?” 林文成想起方才出门前夫人嘱咐的话,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临鹤摆了摆手,说道: “嗐,忒不凑巧,我与几个兄弟约好了今晚在知意楼见面。听闻楼里新来了个会吹胡笳的姑娘,勾的我心痒痒的很!” 沈临鹤眯着眼搓了搓手,那模样看上去好似恨不得现在就插翅飞到知意楼。 南荣婳想起今早听闻,这位沈少卿可是昨夜歇在了知意楼。 今晚又要继续? 他怀中不经意露出的一方丝绢,再加上浑身的胭脂味。 南荣婳未曾听说过知意楼的名号,也猜到了这知意楼是个什么地方。 “光远与文成要不要一同前去啊?” 沈临鹤压低了声音,贼兮兮地说道: “我给你们介绍楼里最好的姑娘!” 林文成听了缩了缩脖子连连摆手,有些为难地说道: “下官就…就不去了,我家如…如今…,我夫人她…” 沈临鹤一副理解的表情,“明白明白,安抚林夫人要紧!” 他说完,继而转过头看向陆光远,“光远,你得去吧!你也二十又二了,从没听说过你身边有什么女人,你不会连女人是什么滋味都没尝过吧?!” 沈临鹤一副夸张的表情,然后一抬头,就看到了巷口处正看着他面无表情的南荣婳。 第8章 似那供台上俯瞰人世的佛像 沈临鹤一瞬间觉得自己如同一个跳梁小丑般,在她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回过神来。 眼前一身素白的女子手执灯笼独自立在不远处。 她仪态端方,眼中无悲无喜,似那供台上俯瞰人世的佛像,就差在身前摆上一炷香。 而她的身后,却是渐渐热闹的街市。 行人的喧哗和早铺的烟火气成了这佛像的背景。 这差异,偏偏让人想一探究竟。 然而总有些人压根没什么眼色—— 陆光远一本正经说道: “属下不似沈少卿这般对女人感兴趣,此案还有疑点,属下需回大理寺审问疑犯。” “近来京中疑案频发,尚未有定论,属下公务繁忙,就不陪沈少卿了,告辞!” 说完,陆光远竟不等沈临鹤回应,抬步便朝巷子口走去。 一副不欲与其同流合污的模样。 在从南荣婳身边经过时,陆光远不经意一瞥,脚步顿了一下,然后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南荣婳的目光在陆光远身上未多做停留。 她多与死魂打交道,相较死魂的一目了然,活人显然更难琢磨。 “哎哎!这陆什么的怎么对上司如此不恭敬!真是气煞我也!” 沈老国公在一旁吹胡子瞪眼,一句不提方才他的金孙约人家去花街柳巷的事。 “南荣姑娘怎生在此?莫不是在等我吧?” 沈临鹤挑着那双桃花眼朝南荣婳走近,十分不正经地问道。 一旁的沈老国公见状老脸禁不住通红,他这孙儿着实有些丢人了。 不过… 沈老国公看看自家玉树临风的孙儿,又看看昳丽秀雅的南荣婳。 啧… 俩人看着还挺——登对? 南荣婳却不给沈临鹤一个眼神,反而向林文成问道: “我对京城不熟,不知林评事可知附近是否有便宜客栈?” 林文成看了看南荣婳又看了看沈临鹤,发现这沈少卿的脸皮果真不是一般的厚。 人家姑娘不理他,他还能继续笑眯眯地盯着姑娘看。 “便宜客栈的话…沿着这魁首道向西走,第三个巷子口右转便有一家,名叫客来居。” “不过,那处虽然便宜,但鱼龙混杂。姑娘你…” 林文成皱了皱眉头,想说姑娘家住那种客栈不安全。 但转念一想,南荣婳可不是普通的姑娘,于是便住了嘴。 “无妨。”南荣婳果然不在意,转身离开了巷口。 “等等!” 片刻后,南荣婳身后传来了林文成的喊声。 南荣婳疑惑回头。 “南荣姑娘,那边是西。” 林文成伸手指了指与南荣婳所行相反的方向,小声地说。 “哦,多谢。”南荣婳语气寻常,丝毫没有认错方向被人发现的尴尬。 她的方向感极差,这进京的路上每走一段就要停下来问路。 当然,问的都不是活人罢了。 沈临鹤见南荣婳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知道自己名声在外,别人对他恐有嫌隙。 轻叹一口气,沈临鹤琢磨着此间事已了,他也该回大理寺了。 可恰在此时,沈临鹤的小厮急匆匆而来,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临鹤表情未变,只单单说了句“知道了。” 然后他快走几步追上了南荣婳,十分热情地说道: “南荣姑娘对京城不熟悉,不若我带姑娘去吧!” 然后他朝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离开了。 沈临鹤望着南荣婳,一双桃花眼在日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但林文成偏偏从那双眼中看到了‘意有所图’。 想起沈临鹤的风流韵事,林文成有些左右为难。 阻止的话,恐会惹恼了沈临鹤。 可若是不阻止,岂不是让南荣姑娘羊入虎口? 就在他下决心就算惹怒了上司也要保住南荣婳时,南荣婳开了口: “好。” 林文成抬眼便看到了一双如古井无波般的眼睛。 好吧,是他想多了… 这姑娘可不是一般人。 但他不知道的是,南荣婳的听觉也不是常人可比,方才她明明听到小厮对沈临鹤说道: “太子的人接了令,又回到大理寺候着您了。” - 林文成恭敬送别了沈临鹤和南荣婳转身回府。 远远地,就看见管事赵贵全在府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见他回来了,似是松了口气。 待走近了,林文成纳闷问道: “怎么了?” 赵贵全将昨夜他单独与南荣婳在正厅之时的异样皆告诉了林文成。 然后心有余悸道:“一直不得机会讲给老爷,听闻老爷出了门我担心您有什么危险。毕竟不知那姑娘来历,虽说对咱家有恩,但…但却不知是人还是…” 还是妖鬼。 林文成皱了皱眉,转头向巷子口望去,早已不见了沈临鹤和南荣婳的身影。 莫非还真是‘羊入虎口’? - 那头,沈临鹤丝毫没有身为‘羊’的自觉,一路上叽叽喳喳个没完。 一副恨不得把自己送入‘虎口’的模样。 所经之地他都要手舞足蹈地给南荣婳详细介绍一番。 沈临鹤的眼神根本不离南荣婳的面庞,可惜南荣婳一直神色淡淡,只偶尔礼貌地点点头。 如此一来,更显得沈临鹤像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儿。 沈老国公跟在二人身后,对自家孙儿的言行举止颇觉难堪。 但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前面二人简直良配! 且不论二人皆极为出众的外貌,单就这极冷极热的脾性就很是得宜。 他孙儿这不怕天不怕地的臭德行,身边就得有个能压得住他的厉害姑娘! 魁首道是京城的一条主道,从林府出来沿着魁首道向东便是皇宫的方向。 而他们一路往西,与皇宫背道而驰,两边的商铺越来越少,不似方才的繁华景象。 沈临鹤一脸不放心说道: “以前西边是安置流民的地方,虽然现在他们都在京城定居下来,但那处依然不太安宁,你一个姑娘家…” “临鹤!” 二人正走到第三个巷子口时,忽然听到一个女子惊喜的声音。 接着一个梳着妇人发髻、身穿烟紫色厚织锦裙外罩绣金披风的女子快步走来,一把挽住了沈临鹤的胳膊。 沈临鹤看到来人面色一僵,对南荣婳歉意说道: “南荣姑娘在前方略等我片刻,我稍后便到。” 南荣婳点点头,便抬步往巷内走去。 走出几步还能听到身后二人的交谈声—— “临鹤,那女子是谁啊?” “只是一个案子的证人而已。” “哦?是吗?” …… 南荣婳对他们二人的谈论没有丝毫兴趣,还不如巷子两边零零散散的小摊贩让她有兴致。 “姑娘,来看看木雕吧!各种小动物都有哦!” “姑娘,我这胭脂是自己做的,便宜又好用啊!” “看看这穗子吧,红色绿色都有!” …… “唉……” 一旁的沈老国公叹了口气,“这些人大都是当年的流民,他们拿不到行商的许可,只得窝在这小巷子中摆摊儿,以图温饱。” ”如今他们虽然在京中安顿下来,但生活依然艰难。” 老国公突地话锋一转,咬牙切齿道:“那个狗屁国师的一顿饭都顶上这些贫苦人家三年的用度了!简直、简直让人恨不能将她投到赤渡河里淹死!” 南荣婳听到沈老国公提起国师,眸色变了变。 沈老国公没有发现,依旧在滔滔不绝地表达自己对国师的不满。 南荣婳并不打断他,脚步不停地向前走去,目光依旧在巷边的小摊上流连。 忽地,南荣婳在一处卖药草的小摊边顿住了脚步。 沈老国公没想到她会突然停下,忙将半句没说完的咒骂咽回了肚子里。 顺着南荣婳的视线看去,只见小摊后坐着一个头发灰白的年迈老人。 寒冬腊月她却衣衫单薄,破旧的衣服上缝满了补丁。 此刻她低着头,将手揣进袖子里,整个人缩成一团,似乎这样就能抵挡冬日的寒冷。 察觉到有人停下,她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望向南荣婳。 “客人…买药草吗?”她的声音低弱,语气中带着一丝祈求。 南荣婳和沈老国公都没有开口。 老人的摊子其实只是一块脏旧的破布,上面摆了几株药草的根茎。 这大冬天的,也不知这年迈的老人从哪里挖来这药草根。 老人实在是太冷了,见南荣婳不说话,她目露失望,复又低下头缩了回去。 沈老国公默默将头转向一边,不忍再看。 居住在此处的人多是因当年战乱流离失所之人。 他们离开了故土,如同浮萍一般落入京城,却…扎不了根。 沈老国公见南荣婳不动弹,以为她也动了恻隐之心。 “女娃娃,你代我给她些银两吧,等去了沈家,我让家里人加倍还你!” 可没想到,南荣婳回道: “不必给她。” 第9章 我的个祖宗哎 沈老国公一听,有些气愤道: “你这女娃娃,怎生如此没有怜悯之心!” 南荣婳依旧是一副冷淡模样,平静地说道: “她已经死了。” “什么?!” 沈老国公一惊,忙回过头去看。 只见那老人姿势未变,依旧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 “这不好好的嘛,女娃娃你…” 沈老国公原本想说这女娃娃怎么好生生地咒别人死呢。 但他话还没说完,便看见那老人的身躯中飘出一缕浅浅的魂魄。 事实摆在眼前,沈老国公缓缓移向南荣婳的目光中满是震惊—— 方才人还未死,这女娃娃就能感知到她快要死了? 连他这真真正正的鬼魂都感觉不到! 老人的魂魄一开始有些愣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直到看到自己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身体才明白过来自己已经死了。 “你已经不冷了。” 南荣婳看着老人的魂魄依旧习惯性地缩着,提醒道。 老人这才反应过来,稍稍伸展了一下胳膊,发现周身果然变得温暖。 原本空空的肚子如今也感觉不到饥饿了。 但老人双唇紧紧抿着,眉头皱得更紧。 “看来你也有放心不下的事啊!”沈老国公是过来人,明白得很。 无人注意的时候,一股阴风自墙角卷起,片刻后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便出现在老人身边。 \"走吧!\" 孙二拿出勾魂索就要去绑老人的魂魄,忽地感觉张大急急拍了拍他的后背。 孙二冷不丁一回头正对上了那盏熟悉的素白灯笼,堂堂勾司人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心里头念叨着‘我的个祖宗哎’,孙二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张大也好不到哪去,他肥胖的脸上五官竟能奇迹般地拧到一起。 张大向南荣婳抱了抱拳,犹疑不定地问道: “带走还是…不带?” 其实南荣婳本不想插手。 毕竟这世上每时每刻都有死去之人,人生在世谁还没点遗憾呢? 若让她一个个替这些鬼魂解了憾事,她可顾不过来。 奈何沈老国公一直在捂着嘴咳嗽,如同一根鱼刺卡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 还不停地给她使眼色。 “请二位勾司人宽限半日吧。”南荣婳还是开了口。 如此,沈老国公的嗓子便好了个利索。 张大和孙二对视一眼——没办法,谁厉害听谁的呗! “行,我兄弟二人就当没来过。” 张大无奈说道,继而转过头看向沈老国公,善意提醒道: “老国公,虽说您功德无量,但在阳间也已多留了一年时光,您且记得,一个月后我兄弟二人会来带您离开,不可再拖延了。” 沈老国公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两个勾司人同来时一样,一阵阴风吹过便没了身影。 老人一双布满冻疮的手在身前不安地绞动着,“谢谢…姑娘!” 她明白这姑娘是要帮自己,弯着腰拱了拱手,觉得不够,又要跪拜下去,可双腿却怎么也打不了弯。 老人颤颤地抬眼去看,这一看心中一惊。 眼前女子素衣提灯,像极了老家镇子上那处小庙墙壁上的仙女画像。 她赶紧再次拱了拱手,真心谢道: “多谢…神仙姑娘!” 神仙? 南荣婳神情淡淡,她可不是什么神仙。 恰在此时,沈临鹤终于摆脱了方才那难缠的女子赶了过来。 见南荣婳独自站立在小巷中一动不动,仿佛在乖乖地等他。 沈临鹤嘴角一勾,心想这女子看上去不好相与,但其实乖巧的很。 南荣婳看向巷子前方,说道:“带路吧。” “好,再往前一段便到了!”沈临鹤赶紧应下。 他心情颇好地在侧前方带路,殊不知方才南荣婳压根就不是在对他说话。 沈临鹤走了几步发现南荣婳没有跟上来,回头才看到她正悠哉悠哉地挪着步子,如同在自家院子里闲庭信步。 照沈临鹤往日的脾性定是要嫌弃一番,但谁让女子的姿态实在太过好看,他竟有了闲逛平民小巷的雅致。 真是…别有意趣! 而实际上—— 南荣婳与沈老国公正跟在老人的魂魄后,看着她像生前那般佝偻着身子一步步向前挪动。 俩人都沉默着没有催促,也跟着老人一点点向前走。 还好走了不远老人便说:“到了。” 南荣婳在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停下了脚步。 这门窄到仅能容一人通行,似乎是什么地方的后门。 老人指了指说道:“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那不听话的儿。” 南荣婳没有片刻犹豫,迈步就朝那木门走去。 正当她的手要推开那扇门时,却被人一把拉住了胳膊。 南荣婳眉头微蹙,挣脱开来。 沈临鹤的手抓了个空,但他脸上没有一丝尴尬。 “这不是姑娘家进的地方,客栈就在前方,再走走就到了!” 沈临鹤从小便在京城长大,对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都了如指掌,这里他也去过,自是知道里头是个什么光景。 可没想到南荣婳挣脱了他的手后反而趁他不注意,一把推开了那扇门! 沈临鹤哑口无言,心想方才自己竟然觉得这女子…乖巧? “谁!” 门后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的守门人,对着门外怒目而视。 待看清推门的是个弱女子,二人皆是一愣,而后目光放肆地打量起这罕见的美人来。 一人摸着下巴朝南荣婳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语气轻佻道: “哟,姑娘,知道这是什么地儿嘛?也想来玩玩?” 另一人也打趣道: “还真没有女子进来过,若姑娘去了,里头的老爷们儿不知得乐成什么样子,哈哈哈!” 笑声还未停歇,二人却见一个身穿绯红衣袍的男子从一旁闪身而入。 二人刚要呵斥,待看清男子手中拿出的那枚特制木牌后,一下子哑了火。 俩人诚惶诚恐地站好,颤声道: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小的…” “闭嘴!” 沈临鹤轻喝一声,那二人便赶紧将嘴抿紧,生怕从齿尖漏出去一点气。 南荣婳在沈临鹤拿出木牌时,便将才要抬起的手收了回去。 她的目光在沈临鹤脸上顿了顿,好似重新审视了他一遍,然后抬步向内走去。 南荣婳此刻已经知道这里是个什么地方了。 地下嘈杂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的耳中。 怒骂声、呼喝声、惊喜的喊叫声,以及…掷骰子的骨碌声和男人们癫狂的押注声。 南荣婳闭了闭眼,过于杂乱的声音让她有些不适。 沈临鹤不明所以,“怎么了?” “无事。”南荣婳睁开眼睛,继续向前走去。 穿过一条窄小的通道后,果然看到一个延伸向地下的台阶。 “你早就知道这里有蹊跷?” 沈临鹤收起一贯挂在脸上的漫不经心,向南荣婳问道,眼神中净是探究之色。 他才不傻,看着南荣婳径直向前走,便知她早就打算来此。 但,此地如此隐蔽,她一个第一次来京城的异族女子,是如何知道此处的? 沈临鹤摩挲着手中的木牌,眼睛微眯—— 她对这里了解多少? 第10章 若我赢了你 “刚刚得知。” 南荣婳说完,便抬步走下了台阶。 刚刚? 沈临鹤以为南荣婳是在敷衍他,殊不知这个‘刚刚’是真的‘刚刚’。 越往下走,嘈杂声越发明显。 行至最后一阶,一扇厚重的包铁木门出现在二人眼前。 木门紧闭,没有看守的人。 南荣婳试着推了推,没有推开,想必这门从里面上了锁。 “我来吧。” 沈临鹤这次没有阻止,反而帮着南荣婳开门。 他此刻很是怀疑南荣婳的动机,倒是要看看这女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沈临鹤站到木门前,抬手重重地叩响门环。 “叩,叩叩,叩,叩叩叩…” 敲门声有节奏地响起,紧跟着木门被人从内打开。 一个虬髯大汉出现在门后,待他看清敲门人时,表情有一瞬间的惊讶。 他刚要开口,注意到来人不止一个时,便住了嘴。 “进吧。”虬髯大汉挪开了他壮硕的身躯,让门外的两人进入。 “嗬,这小巷子里还藏着这种地方呐!”沈老国公惊叹道。 只见一处约莫几十丈见方的地下大厅中摆满了赌桌,每个桌子周围挤满了人。 外面冰天雪地,这里面却热气腾腾。 不少男子赤着膀子汗流浃背,一双双赤红的眼睛盯着赌桌,如同走火入魔般。 南荣婳跟在老人魂魄的后面,在人流中穿梭而过,所经之地皆流淌过一阵冰凉。 男人们有一瞬间的清醒,目光终于舍得从赌桌上挪开。 追随那凉意,便见到了一个容颜昳丽的女子,目光便再舍不得挪开。 只见她在一处聚满了人的赌桌旁站定。 “你是葛玉堂?” 南荣婳看向老人指着的一个男子问道。 那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身穿一件破旧的麻衣,麻衣的袖子挽到臂膀之上,露出了小麦色结实的胳膊。 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桌面上的骰子,听到有人喊他不耐烦地回头。 待看到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时,有些愣住了。 “是我,你找我有事?”葛玉堂脸上的表情有些许缓和。 “你的母亲找你有事。”南荣婳直截了当地说道。 可没想到葛玉堂听到此话却是又不耐烦起来,他摆了摆手说道: “不是给了她三枚铜钱吗,怎么又来要钱?!没钱,让她别烦我!” “继续继续!”葛玉堂不再搭理南荣婳,招呼对家投骰子。 沈老国公听到后气的胡子颤颤巍巍,“他老母亲都死在外面了,他竟一门心思地只想赌?!岂有此理!” 而一旁的老人耷拉着眉眼,一副无计可施的模样。 南荣婳朝赌桌看去,她从未见过这些赌局上的把式,但她看了一会儿后便明白了什么意思。 原来骰盅里有三个骰子,三个骰子的点数加起来,谁掷的少便是赢了。 葛玉堂今日运气不错,连着三把均是小点,他面露得意叫嚣着继续。 “若我赢了你,你愿意跟着我去见你母亲吗?” 南荣婳声音清冷。 葛玉堂听到后嘲弄一笑,说道: “怎的,女人也要上赌桌,与男人一较高下?你这小丫头拿什么跟我赌?” 一旁有些不怀好意的男人起哄道: “女人嘛,当然赌点不一样的!” “就是,赌钱多没意思,不如输了让爷们儿摸两把?” “哈哈哈哈!” …… 整个赌坊的人都朝这边看来,男人的调笑声打趣声此起彼伏,说出口的话越来越露骨。 沈临鹤一开始袖手旁观,想要看看这女子如何应对,可听着听着便皱起了眉。 他刚要忍不住出声喝止,却听南荣婳说道: “可以。” 赌坊中有一瞬间安静到落针可闻,然后便是爆发出更强烈的起哄声。 沈临鹤望向容色淡淡、毫不在意的女子挑了挑眉,决定抱臂上观。 不过为防意外,他还是与大门旁的虬髯大汉对视了一眼,对方点了点头。 南荣婳拿起三个骰子掂了掂分量,又查看了一下骰盅。 “你不会从来没玩过骰子吧?”葛玉堂见女子动作生疏,惊讶问道。 “是又如何,开始吧。” 南荣婳说完率先摇起骰盅,不一会就将骰盅倒扣在桌面上。 葛玉堂虽然并不想让这女子用她自己做赌,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总不能输给一个从未玩过骰子的小姑娘! 大不了赢了再放这女子走便是了。 葛玉堂认真摇晃起骰盅,觉得差不多了便也倒扣在桌面。 他嘴角带笑,十分自信。 果不其然,骰盅拿开,整整齐齐出现三个一点! “厉害葛兄!赢定了啊!” “美人准备好了吗,哈哈哈哈!” “今天有好戏看喽!” “美人要不要再跟哥哥来一局?” …… 南荣婳的手还覆在骰盅上没有拿开,她的表情未变,依旧一副淡然模样。 “按照方才所说,我若赢了,你同我去见你母亲。” 葛玉堂见她十分镇定,内心竟有些不安起来,但男子汉必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当然!” 众人的目光中,南荣婳的手缓缓将骰盅拿起。 待看清蛊下情形,众人皆是目瞪口呆—— 只见一个骰子的正面为一点,另外两个骰子上下摞在一起,最上方为一点。 所以——三个骰子,只有两点?! 赌坊内鸦雀无声,沈临鹤也十分讶异,但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南荣婳见到骰子的点数时分明嘴角一撇,似乎不太满意… 就…很难评… 半炷香之后,葛玉堂随南荣婳和沈临鹤出了赌坊。 寒风吹来,将葛玉堂吹得清醒了些,他裹紧了身上的棉衣,恍然想起已许久不见天日了。 想起他的母亲,葛玉堂皱了皱眉,不自然地问道: “我母亲她…可好?” 南荣婳却不回答,只管沿着巷子向来时路走着。 葛玉堂问了个空,有些恼火,烦躁再次涌上心头。 ——明明今日手气这么好,都是母亲找这个女子打断了财路! “到了。” 正想着,冷不丁女子的声音响起。 葛玉堂下意识抬头,可一瞬间却觉得有什么堵在了嗓子眼。 只见低矮的院墙下,一个老太太瑟缩着躲着刺骨的寒风。 她的衣衫单薄,衣角随风晃着。 有几缕灰白的头发散落下来,挡住了她疲惫的眉眼。 而她守着的,不过是那破布上的几株药草根。 葛玉堂见状,下意识地向前挪了一步。 却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目光挪开,一脸不耐烦道: “如今见过了,我可以走了吧?” 南荣婳沉默不语,反而是沈临鹤发现了异样之处,向老太太的方向走近了几步,说道: “这老太太…死了?” 第11章 如此之人,恐难悔改 南荣婳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沈临鹤。 不少人从这巷子中走过,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老太太如同睡着了一般。 但这‘纨绔’一眼就看出了不寻常? “什么…怎…怎么可能…” 葛玉堂面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在他的记忆里,只要他回头,他的母亲总会在他的身后。 可是…她死了? “不会的,”葛玉堂面色赤红起来,对沈临鹤怒吼道,“我母亲好生生的,你这人说话怎如此没有礼貌!” 他再不犹豫,向前几步走到摊位前,面带愠色冲着老太太吼道: “快回去吧!谁会来买这破药草根!” 葛玉堂的声音中带着不自觉的轻颤。 墙根处的老太太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一动不动。 葛玉堂有些不知所措,他正要上前拉扯老太太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南荣婳开了口: “背上你母亲回家吧,然后给她备一副棺材。” 葛玉堂倏地回头看向南荣婳。 女子神色淡淡,但莫名让人信服。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但压在葛玉堂心上却重若泰山。 葛玉堂再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难道他能看不出母亲的异样? 平日母亲见了他,总是满脸笑意远远迎过来。 而今日… 葛玉堂咬了咬牙,伸手去扯老太太的胳膊,老太太的身体向一旁歪去,他赶紧将其接住。 真的…死了… 葛玉堂轻颤着手,背过身去蹲下,将瘦弱的老太太小心地背起来。 此刻他才发现,他母亲的身躯早已僵硬,皮包的骨头硌得他的后背生疼。 一股泪意刚要涌上来,葛玉堂猛然想起十几年前汹涌的河水边孩子遗落的那只鞋,眼神竟慢慢冷了下来。 他毫不怜惜地踩过破布上摆的整整齐齐的药草根,冷然道: “余下之事葛某自己处理,两位请回吧!” 说完就抬步往巷子内走去。 沈老国公最是看不惯此等无情无义之人,但瞅了眼可怜巴巴的老太太,终是一句话都没说。 “走吧。” 南荣婳抬步走在了葛玉堂身后。 沈临鹤见状,挠了挠下巴,也跟了上去。 “姑娘…”老太太畏畏缩缩地跟在南荣婳身侧,“我儿他是个有本事的,奈何来了京城之后一身本领无处施展,且他痛失爱女,一蹶不振,整日沉迷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浑浑噩噩。” 苍老的声音中难掩对儿子的担忧,老人继续说道: “这十几年我存了些银两,虽不多,但也够他做些小本营生了,请姑娘帮我劝劝他,别再赌了!” 南荣婳沉默,并没有应下。 她能看得出来,老太太魂魄清澈,想来生前良善,一辈子无愧于心。 可葛玉堂却并不孝顺,又沉迷于那几尺见方的赌桌。 如此之人,恐难悔改。 “玉堂!” 此时,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人,看上去年纪与葛玉堂差不多。 “咦?老太太病了?”男人见葛玉堂背着老太太表情既惊讶又担忧。 葛玉堂顿了顿,回道:“殁了。” 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什么?!” 中年男人并不忌讳,赶紧上前查看,发现老太太是真的死了之后,一刹那眼泪就涌了出来。 一边哭一边帮忙扶着葛玉堂背上的老太太。 沈老国公感慨道:“儿子还不如一个外人!” 老太太的魂魄摇了摇头,“这是杜知,他与玉堂打小一起长大,后来又一同参军,一同卸甲归乡,情同手足。” “当年战乱,多亏了他俩,村民们才能顺利到达京城。” “杜知就像我的半个儿一样,平时经常给我送些吃食。” 走了不多时,便到了老太太的居所。 说是居所,实则不过是用木棚子搭的小屋。 屋内只有一张三尺宽的木床和一个不知从哪捡来的掉了半扇门的矮橱。 葛玉堂将老太太放到木床上,转身就走,想要出门寻人做一副棺材。 回身才发现,方才那两人竟跟着一同过来了。 葛玉堂一脸的不耐烦,“你们到底想做什么?看你们锦衣玉饰的样子,难不成还想从我这拿好处?!” 沈临鹤望向南荣婳,他也好奇的很,这女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南荣婳的神色依旧未变,目光在小屋中逡巡,然后停在了角落的矮橱上。 “你母亲有东西留给你。” 葛玉堂顺着南荣婳的视线,也望向那个破旧不堪的矮橱。 “她能有什么东西留给我,顶多是些烂草根罢了!” 南荣婳表情未变,但声音明显冷了下来。 “死者为大,更何况她是生你养你的母亲,不管她留给你的是什么,你都该心存感激!” 葛玉堂冷哼了一声,不过依旧蹲下身去打开橱子翻找起来。 “你们看看,除了些破棉絮还有什…” 葛玉堂烦躁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从矮橱最里面翻出来一个粗布袋子。 袋子有些分量,拿出来的时候里面发出了撞击的声音。 他突然明白过来什么,将袋子放到了地上,竟有些不敢打开。 “这里面是你母亲十几年来卖药草攒的银两,她让我转告你,莫要再赌,好好营生。” 南荣婳视线望向虚空之处,那里老太太的魂魄朝她鞠了一躬,面上也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 “多谢姑娘了,如此我也该走了。” 沈老国公有些意外,“这就要走?你不想看看你儿子之后会不会改变吗?” 老太太笑着摇了摇头,“我已做到了一个母亲该做的,至于他,人各有命。他若诚心想要改变,我留与不留都不打紧。” 沈老国公不再劝阻,反而退到一边默默思索起来。 勾司人似有所感,随着一阵阴风而现,朝南荣婳恭敬地拱了拱手,便把老太太带走了。 南荣婳无意让其他人看到这一幕,于是没有让勾司人现身。 沈临鹤忽觉一阵凉意,紧了紧身上的狐裘。 他本以为葛玉堂该有所触动,可没想到他虽紧紧抓着粗布袋子却依旧不屑地说道: “给我这些银钱就想让我原谅她吗?!” 葛玉堂声音中竟压抑着愤怒,他的双手太过用力,青筋一根根暴出。 “当年,她只顾着自己,没有看好柔丫头,才会让柔丫头…掉入河中,被河水冲走!柔丫头那时才五岁!河水那么凶猛,她…才那么小…” “玉堂!” 一旁的杜知再也忍不住,他双手握成拳,大声说道: “当年的事与你母亲无关!” 葛玉堂闻言,愤怒地抬起头,此刻他的眼睛已经通红。 “你说什么?怎么会与她无关!明明是她自己承认没有看好柔丫头!” 杜知颓然地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当年在敌军屠村前,我们听从你的号令,假作投降,将村中粮食用木车装满送往敌军驻扎地,实则内里都是易燃的火药。” “当时你母亲带着柔丫头和其他的老幼妇孺躲在村外的树林中,这时恰好老张家媳妇儿动了胎气,你母亲去帮忙了。而柔丫头先前偷听了我们的计划,趁你母亲不注意,溜到了…你推的那辆木车上。” “柔丫头不是溺水而死,而是被活活烧死的!就在你面前的那辆车上!\" 第12章 哦,是你啊 葛玉堂闻言,神色呆滞,他似乎没有听懂杜知说了什么,整个人如被抽走了魂魄一般一动不动。 十几年前的记忆如同海浪般翻涌而来。 那天,全村的壮年听从他的指挥,将粮草装运上车,车内覆着火药。 适逢暑天,烈日当空。 刚到敌军的驻扎地不久,粮草便熊熊燃烧起来,直把敌军逼退二十里,还将敌军的驻扎地烧了个精光。 那天,葛玉堂的心脏跳如擂鼓。 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兴奋。 他在军队磨砺十几载,毫无建树,不被上级赏识,最终因伤卸甲归田。 可逼退敌军那日,他仿若将神临世,熠熠生辉。 不过仔细想来,有些细节被他硬生生忽略了。 比如木车上的篷布被人翻动过,比如燃起烈火时他分明听到了一声细弱的“阿爹”… “柔丫头已几日不见你,原本就吵嚷着要找阿爹,想来她偷偷溜走去找你,但怕你恼怒,于是躲到了车上…” 葛玉堂透过破败木屋的窗户向外望,眼睛一眨不眨,泪水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他声音沙哑道: “是我的错…我明明听到了柔丫头喊我,可我那时…” 那时已然忘乎所以。 “你们如何发现柔丫头的,母亲她…又为何要骗我…” 杜知在葛玉堂身边蹲下身来,艰难道: “当时敌军慌忙退走,我留下来清扫敌军的驻扎地,发现了柔丫头已经…烧焦的尸体。” “我想跑去喊你,结果在半路上遇到了你母亲,她随我前去辨认了尸体。” “你母亲悲痛万分,但央求我不要告诉你,她怕你一辈子陷在自责之中,于是只说是她的错,弄丢了柔丫头,还把柔丫头的一只鞋放到了河边,装作被河水冲走的样子…” 杜知再也说不下去。 破旧的木屋内,葛玉堂蹲坐在地上,头埋在双膝之间。 压抑的呜咽声中满是悔恨。 南荣婳完成了老太太请求的事情,再不想多留,抬步出了木屋。 活人的心思,太复杂。 倒不如鬼,她一眼便能看透。 耽搁了这许久,朗日早已悬空。 昨夜如此大的风雪,今日却是一派晴空万里。 不远处“客来居”的牌子十分醒目,不必沈临鹤带路,也很容易找到。 “多谢沈少卿指路,我自己过去便可。” 南荣婳朝沈临鹤点了点头,不等他回应,便转身朝客栈的方向走去。 沈临鹤有些哑然,半晌才反应过来轻笑一声,这女子还真是与人疏离的很。 不过他现在可没法回去,大理寺还有个棘手的在等着他。 沈临鹤踱着步子跟在南荣婳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南荣婳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却并不回头。 沈老国公…沈临鹤…太子… 她需得好好琢磨一下。 一旁的沈老国公不知她的想法,以为她要赶沈临鹤走,有些着急了,“女娃娃,我说的事你到底答不答应啊?” 南荣婳一个眼神都不给沈老国公,但步伐却慢了些。 - 大理寺,秉正堂。 沈临鹤的小厮来旺垂着手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若老僧入定。 主位上的裘德喜见状却更加烦躁。 今日太子命他前来''请''沈临鹤入东宫一叙,不成想他来时沈临鹤却不在。 人没请到,裘德喜回东宫复命,本想着不过是个纨绔,太子想必不会在意。 没想到太子竟让他回大理寺守着,直到把人请过去。 如今已待到日上三竿还不见人,这沈临鹤的小厮也够呆愣,竟然连个饭食都不送。 裘德喜只得一杯一杯喝着茶水垫肚子。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恐怕这沈临鹤有意躲着太子呢! 说什么外出查案,肯定是幌子! 一个只会流连花丛的纨绔,会查什么案! “裘公公今日怎有空来大理寺?” 一个厚重沉稳的声音响起。 裘德喜抬眼看清堂外来人,原本愠怒的表情一下子不见了,换上了一副笑脸。 他赶紧起身相迎,客客气气说道: “是衡大人啊,许久未见了!杂家今日受太子之命前来请沈少卿,不成想等了半日还未等到!” 衡昌乃大理寺卿,位列九公,是沈临鹤的顶头上司。 裘德喜早就听闻衡昌不喜沈临鹤,在大理寺从不给沈临鹤好脸色。 于是他此言颇有状告之意,也不怕衡昌护着属下。 果不其然,衡昌一听,面色便很不好看。 “哼,今日该他当值,谁知又跑到哪里鬼混了!” 言罢,对来旺说道: “有不懂事的主子便有不懂事的下人,你怎可让裘公公在此等候这么久,连个端茶送饭的都没有!” 衡昌久居上位,不怒自威,来旺吓得脸色发白,心虚地低下了头。 连裘德喜都连带着心惊肉跳起来,忙摆了摆手说道: “下人不知事,好好教导便是了,不打紧、不打紧!” “裘公公鲜少来我大理寺,我也未吃午膳,不若公公陪我一起吧?”衡昌面色终于缓和了些。 裘德喜自是求之不得,赶忙应下。 “等你主子回来,让他过来找我!”衡昌临走前对来旺冷声道。 来旺喏喏称是,待衡昌与裘德喜走远了,他才赶忙溜出秉正堂,给沈临鹤报信儿去了。 - “让让,让让!” 南荣婳与沈临鹤一前一后地朝客栈走着,忽听身后巷子中,传来几声呼喝之声。 回头看去,竟是一队金吾卫手执长戟朝此处跑来。 行人莫不避让。 金吾卫最前方,一个身穿铠甲、星眉剑目之人骑于马上,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南荣婳默默退至一边,听一旁的沈老国公冷哼道: “这傅家小子倒是晋升的快,也不知他家老头子在皇帝耳边吹了什么风,竟硬生生将他连升三级,从镇守沭州的小将提拔为金吾卫将军!哼!” 沈老国公语气中颇为不忿,也不琢磨琢磨他的宝贝金孙是如何坐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沈临鹤望向马上之人的目光倒是同沈老国公一模一样。 他正思考着若是朝马腿上弹一颗石子会不会让这讨厌的人从马上摔下来。 没想到一声嘶鸣,马停了下来。 “是你?” 马背上的人似乎很是意外,目光落在路边的女子身上。 他身上的铠甲在冬日的寒风中更显冷意,一旁的行人大气都不敢出,轻手轻脚地避开。 这可是当今皇帝的手眼——金吾卫统领傅诏,手起刀落间便可要了人命。 而女子眉眼抬起,似乎思索了片刻才想起来。 “哦,是你啊。” 第13章 第一次与活人离得这样近 沈老国公眼睛瞪得滚圆,惊讶问道:“你们认识?” 沈临鹤也眯了眯眼,巴巴地凑了上来,问道:“你们认识?” “认识。”“不认识。” 这…沈临鹤嗤笑出声,颇为傅诏尴尬。 然而傅诏神色如常,开口道:“虽然不知姑娘姓名,但当时在沭州帮过我,也算相识了吧。” 不料南荣婳却道: “不算帮,你当时给了我银两,只能算作交易。” “哈哈哈!”沈临鹤心情很是愉悦。 怎么说呢,只要傅诏吃瘪,他就高兴的很。 高头大马上的傅诏冷冷看他一眼,对南荣婳说道: “不管如何,当时境况之下,姑娘还是帮了我大忙。因此傅某好心提醒姑娘,京城之中鱼龙混杂,人面兽心之人比比皆是,姑娘还当小心。” 南荣婳点头道:“多谢。” “前方出了命案,姑娘若无要紧事还是莫要往前了。” 说罢,傅诏率领金吾卫打马而去。 “呸!你才人面兽心,你全家都是人面兽心!” 沈临鹤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 一旁沈老国公附和道:“就是!一家人都一个样!” 他俩听不出来方才傅诏所言是谁才怪! 沈临鹤骂完回过头看向南荣婳,好奇问道: “听傅诏的意思,以前他驻守沭州之时你帮过他?” 南荣婳无视方才傅诏的提醒,继续往客栈方向走去。 “算是吧,不过也没什么,若他不给银两我并不会多管闲事。” 沈临鹤看向南荣婳的目光中,多了些审视。 沈老国公也觉得哪里不同寻常起来。 傅诏曾经驻守的沭州已近边境,离京城何止几千里远,她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已是不易。 如今说她当时还帮过驻军的将领? 这怎么听怎么匪夷所思。 沈临鹤还待再问,但突然听到前方人群窃窃私语的声音。 原来是‘客来居’客栈的门外围满了人。 人群将原本就窄小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南荣婳和沈临鹤只得停在原地。 料想这里便是傅诏方才所言出了命案的地方。 但没成想这么巧,正好是南荣婳要去的客栈。 沈临鹤见有热闹可看,兴致勃勃地凑到一个大娘身边问道: “大姐,这里发生了什么啊?” 那大娘见是一个俊俏的富家公子,脸上迅速绽开了一朵如菊花般的笑容。 “公子问我那可是问对人了!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 “这里头啊,死人了!死的是个住店的客人,不过虽说是客人,可这周围的人家商铺都认得他!” “他啊,本来是居无定所的货郎,有一次在这客栈落脚,见到了客栈的老板娘。” “听说啊,这货郎对老板娘一见钟情,再也不肯走了,便住进了客栈里。” “客栈的老板哪能同意一个外男整日盯着自家女人看,于是想方设法地轰他走,奈何货郎就是赖着不走!这不,就出了事儿!” 大娘说到这,脸上的表情很是不屑,“要我说啊,也不怪那货郎,你瞅瞅那老板娘整日打扮得什么样子!迎来送往,与爷们儿眉目传情!知道的是个客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种地方呢!” 旁边有个瘦高汉子听到便不乐意了,“人家那是有姿色,怎么打扮都好看,不像有些人,肥猪一样的身材和长相,十两黄金一匹的绸绢披在身上也出不来人家那样!” “你!”大娘气得瞪圆了眼,“有本事你也往前凑一个,你不瞅瞅客栈老板那虎背熊腰的样子,保不准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瘦高男子一听,缩了缩脖子,再不接话。 美人再美,那也得有命消受才行啊! 南荣婳不乐意凑热闹,见着今日这客栈定是住不下了,便转身想往外走。 她摸了摸空空的肚子,打算先找个小摊解决一下午饭。 可沈老国公和沈临鹤热闹看的正起劲。 沈老国公甚至已经飘到前排去看个究竟了,还嘱咐南荣婳千万别走。 “话说,此类命案不是应该由大理寺处理吗,为何金吾卫却如此积极?” 沈临鹤皱着眉喃喃道。 南荣婳刚要转身离开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 有一瞬间,她似乎又感应到了那股异样的气息。 是了,金吾卫掌管皇宫保卫,主职是守卫皇帝安全,为何偏偏来管这流民之地的小小客栈? 莫非… 南荣婳想的太过入神,没有发现人群开始慢慢向后挪动。 就在人群快将她撞倒之时,她才反应过来,可已经避无可避。 这时一只温热的手将她拉离人群,退到了墙边,高大的身体将她护在身前,与人群隔离开来。 隔着布料,南荣婳感受到男子手掌的温度。 第一次与人…不,与活人离得这样近,南荣婳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沈临鹤方才下意识的动作便是将女子护住,待反应过来也有些愣住了。 不过看到女子变得生动的表情,他突然觉得很有意思,轻笑出声。 南荣婳听到这一声笑,抬眼去看。 男子桃花样的眼睛正盯着她,薄唇微挑,端的一副—— 多情薄幸的样子。 是的,南荣婳回想了一下,母亲就是这样形容的。 还教导她要离这样的男子远一些。 不过不待她向后退,沈临鹤先松开了手。 此时人群已经站定,原来是金吾卫抬着死者、押送着客栈的老板和老板娘向外走。 与方才大娘形容的大差不差。 那客栈的老板身形魁梧,脸上还有一条长长的疤,看起来骇人的很。 而老板娘风姿卓约,即便满脸泪痕依旧难掩她的姿容,一双凤眼微挑,妩媚之色可见一斑。 不过,南荣婳的目光却被金吾卫抬着的尸体所吸引。 那是一具男尸,约莫三十岁上下,面容清瘦,浑身没有一点外伤,连衣衫都整齐的很。 南荣婳安抚了一下手中轻颤的灯笼,目光一直凝在尸体身上。 莫非…他与那人认识? 南荣婳想起今早在林府的巷子口感受到的气息,心脏跳动的有些快。 那股奇特的气息只能维持半日时间,而这尸体上既然沾染了那气息,说明那人今日来的正是此地? 第14章 真的不怕死人 沈临鹤一回头,发现南荣婳正盯着那具尸体看得很是认真。 想起方才她面对老太太的尸体也同样镇定,沈临鹤勾着唇问道: “你不怕?” 南荣婳目光中露出一丝疑惑,“怕什么?” 沈临鹤见她不似作假,想来是真的不怕死人,心中疑虑再生。 异族女子,胆子大的很,在边境帮过傅诏,独身一人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帮林家找到了凶手,甚至连这小巷子中隐藏的赌坊都能被她找到… 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来京城又有什么目的? 沈临鹤不露声色地将目光移开,但心里却在不停盘算—— 如今按照计划行事,可万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错漏。 如此让他没有把握的人,不若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更让人放心。 随着人潮散去,南荣婳的耳边净是人们的私语声: “八成就是那客栈老板将人杀死的!” “就是,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整日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的!” …… 此时,南荣婳突然感应到了什么,向客栈的方向看去。 客栈的大门就前,沈老国公正与勾司人交涉。 张大和孙二无奈地朝南荣婳看了一眼,然后消失在原地。 “你的祖父,沈老国公是怎么样的人?”南荣婳忽然问道。 沈临鹤没想到她突然提起祖父,想起那个总是对家人板着脸,严厉至极的老人,沈临鹤皱了皱眉头。 只简单回道:“不了解。” 语气冰冷。 南荣婳有些意外。 本以为老国公功勋显赫、蒙荫子孙,身为沈家的独苗苗,沈临鹤定是以老国公为尊,可是他的态度竟让人出乎意料。 说话间,沈老国公已飘回了南荣婳身边,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意。 只见沈老国公身旁跟着一个身穿外邦服饰的男子…魂魄。 好巧不巧,那魂魄与方才被抬走的尸体长得一模一样。 “女娃娃,这人名叫巴奇,是外邦人,来我们这做点小买卖,没成想却死在了客栈里。” “方才他说啊,杀他的人不是客栈老板,女娃娃…你看,我们不能眼睁睁看人受冤枉不管是吧?” 可没想到,巴奇惊诧地打量了南荣婳一番后,连忙反驳道: “不不,你刚才听错了,杀我的就是客栈老板!” 沈老国公眼睛一下子瞪得如铜铃一般。 “哎?你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方才就是这样说的,是你听错了! …… 俩鬼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南荣婳思索片刻不发一语。 此时,傅诏安排好客栈的相关事宜,准备骑马离开。 从此处经过时又看到了曾经帮过他的女子。 那女子素衣提灯站在街边,与周围的嘈杂显得格格不入。 见她身边还站着沈临鹤,傅诏犹豫了一下停在了南荣婳身前。 “我姓傅,单名一个诏字,若姑娘需要帮助,”傅诏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沈临鹤,“可以去金吾卫找我。” 沈临鹤冷哼出声:“你没听她方才说不认识你!” 可南荣婳下一刻便点头应下,“好。” 沈临鹤嘴还没闭上,未说完的话就被堵了回去。 只见傅诏轻轻踢一脚马肚,临走之前淡淡看了沈临鹤一眼,目光中似有嘲讽之意。 沈临鹤暗自咬牙,回头直勾勾地盯着南荣婳。 但南荣婳似是毫无所觉,抬步往巷子外走去。 她得先买点吃食,然后找个落脚的地方。 想到在京城居无定所,住客栈要花不少银两,南荣婳皱了皱眉。 想来若是能租个小院更好一些。 她的身后传来沈老国公的怒喝声: “你快跟上南荣姑娘,把话说清楚!可不是老头子我没事找事!” 巴奇一脸不愿,他没想到一个活人竟然能听到鬼魂说话! 早知如此,他方才就跟着勾司人走了,根本不会同沈老国公说实话的!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趁人不备赶紧溜走,可没想到下一刻他的魂魄就不自觉地飘动起来,朝着方才那女子的方向而去! 沈老国公见他上一刻还在抗拒,下一刻就飞速地飘动起来,目露不屑道: “哼,方才态度还挺强硬,这会儿飘的比我都快!” 一个闪身,沈老国公也赶紧跟了上去。 - 一路行至魁首道,商铺才算多一些。 方才耽搁半晌,现在已过了饭点。 一阵肉包子的香味传过来,南荣婳觉得腹中更是饥肠辘辘。 但看清包子铺上写的价格,南荣婳便顿住了脚。 一个包子要三枚铜钱… 她算了算自己钱袋子里的银两还是放弃了。 沈临鹤依旧跟在南荣婳身后不远处,眼见她在包子铺前停了停,转而走向一旁的馒头铺。 花了一枚铜钱买了个馒头,女子有滋有味的吃起来,好似那个馒头如王母的蟠桃一样香甜可口。 沈临鹤挑了挑眉,也买了个馒头… 啧,没味。还噎得慌。 沈临鹤咬了一口随手便扔了。 而南荣婳一边咬着馒头,一边在魁首道上溜达。 原本不合宜的举动在她身上竟显出了一丝洒脱的优雅。 她的姿态端庄,但不似高门贵女一般青莲小步。 她的步子迈得很大,颇有一番悠闲潇洒之意。 沈临鹤视线一直凝在南荣婳身上,思索如何的家世才能养出这样的女子… 南荣婳的脚步停在一个酒楼的门前,小二见她与沈临鹤打扮不俗,赶忙热情地迎出来。 “这位姑娘,是要住店吗?我们酒楼可是附近条件最好的了,包您满意!” 南荣婳指了指酒楼门口的木牌子,上面写着:特价房三枚铜钱。 “还有特价房吗?” 小二犹疑了一下,又来回打量了一眼南荣婳和沈临鹤。 “姑娘要给别人安排住处?” “不,我自己住。” 小二表情变得很是不屑,看他们二人打扮本以为是富家出身,没成想是个穷鬼。 “姑娘,这特价房你住不了,一间房四张床,里头全是老爷们!” “还以为是个有钱的呢…”小二拢了拢棉衣,嘟嘟囔囔地往酒楼里走。 “我可以住。” 南荣婳清冷的声音传来,小二惊得张大了嘴。 沈临鹤的表情也丰富的很。 怎么…有如此不在乎名节的女子吗? 与陌生男子同室而居?! 酒楼大堂似乎也安静了片刻,然后发出了男人们阵阵的调笑声。 “哟,还有女子投怀送抱呢,姑娘要住哪一间,我也要住!” “我那间特价房还空着一张床呢,快给姑娘安排上!” “哈哈哈哈!” …… “要不姑娘随我去楼上住吧,房钱我替姑娘出。”一个男子阴柔散漫的嗓音响起,大堂中的调笑声戛然而止。 第15章 邓家少主 只见从楼梯上走下来一个花枝招展的男人。 之所以说他花枝招展,实在是因为他的穿着太过显眼。 男子一身宝蓝色的梅纹金锦鹤氅,腰间系着坠玉金缕带,头发编成一股股细小的发辫,两侧发辫上坠着或红或绿的宝石。 他一双眼睛细长,眼尾微微上挑,嘴角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意。 此刻他正明目张胆地盯着门外的南荣婳,意图很是明显。 大堂中人见是他前来,不敢再调笑。 方才那几个出言不逊的人更是目露紧张之色。 “既然是邓籍公子的人,那我们定然…定然不敢招惹!” 表过态之后,几人像只鹌鹑一样,恨不能把自己的身体藏在桌子后头。 不过南荣婳敏锐地发现,大堂中有几个人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 怜悯…? 南荣婳思索着,目光直直对上邓籍公子的视线,不躲不避。 邓籍的目光阴翳又冷酷,望向南荣婳似乎是在品鉴一个玩物。 而他的身边… 还不待南荣婳细看,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阻隔了邓籍望向她的阴冷的目光。 “原来邓公子在此,这位是我的婢女,方才正朝我闹脾气呢,这才玩笑说要住店。” 沈临鹤回头看着南荣婳,装模作样地说道: “下次我保证不看别的女人了,你也别再闹脾气了,这不让邓公子看了笑话?” 众人听到如此说辞,一下便明白这‘婢女’看来不是普通的‘婢女’,二人的关系定是匪浅。 可若是让邓籍公子看上了,还能逃脱的了? 果不其然,邓籍勾了勾唇,眼中阴翳更盛。 “原来是沈少卿的婢女,既然是婢女那便更无所谓了,不如沈少卿将她送给我,我们来谈谈上次未谈拢的那笔买卖,如何?” 这下沈临鹤却是有些惊讶了。 邓籍是江陵首富邓家的公子,少时便展现了经商天赋,其父有意培养,将手中的事务一点点交予他管理。 不过听说他与他的父亲两年前起了些龃龉,个中内情不为外人道也。 但从那之后,他的父亲便显少露于人前,而邓籍虽只是邓家的少家主,却已是手握邓家大权了。 沈临鹤上个月因一桩买卖与邓籍有过交流,但最终两方没有谈拢,不欢而散。 那笔买卖涉及面极广,原本商谈便很是困难。 可没想到今日只为了一个南荣婳,邓籍便要同意了? 沈临鹤迟疑片刻。 这一个月他也探查过其他商号,却发现目前只有邓家能做的到。 邓籍开的条件着实诱人,可是… “少爷。” 沈临鹤身后传来南荣婳的声音,不过这称呼让他一愣。 “既然邓公子看得起我,不若就将我送给邓公子吧。” 此话一出,更是让沈临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邓籍,压低了嗓音对南荣婳问道: “你这是闹哪一出?” 南荣婳低声回道: “你很看重那笔买卖吧,若我帮你促成,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沈临鹤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南荣婳以为他是有所顾虑,说道: “放心,不会伤你和沈家一根汗毛的。” 说完,不等沈临鹤回应,南荣婳大声道: “少爷,我知你舍不得我,但我已经受够了你身边的莺莺燕燕,而邓籍公子一看就是个专情之人,你就让我去吧!” 说完,南荣婳便朝邓籍走了过去。 不过她的脸上却没有一点离开旧主的伤心和面对新主的娇羞,依旧一派淡然模样。 邓籍见美人主动朝他走来,得意一笑,想要伸手去牵南荣婳的手。 却不料南荣婳并不看他,只朝他的一侧走去,站定后甚至还与他隔着三尺的距离,仿若他们中间还隔着个人。 这…压根不是投怀送抱的样子啊? 沈临鹤不明白、邓籍不明白、大堂中人不明白,可沈老国公与巴奇却看得明明白白! 南荣婳与邓籍中间确实隔着什么,但不是人,而是鬼! 还是个早已成型的厉鬼! 厉鬼身穿红衣,乌发白肤,但却面目狰狞,双眼沁出血泪。 她的周身泛着深紫色的薄雾,雾的颜色越深说明犯下的罪行越多。 看来这厉鬼涉人因果,并且断了不少人的寿命。 沈老国公一身功德金光自是不怕这厉鬼,而巴奇却是打心底里哆嗦。 如同一只弱小的笨犬遇到一只高壮的藏獒一般,油然生出一股恐惧。 厉鬼不光可以伤人,还能食鬼的魂魄来提升厉鬼之力。 少了魂魄,则投胎转世后便会痴傻。 若三魂七魄都被吞噬殆尽,那便彻底消散在这六道轮回里了。 “咦?” 沈老国公上前两步仔细看了看厉鬼,十分纳闷。 “她怎么一动不动,连周身的雾气都停滞了?” 沈老国公在厉鬼面前左看看,右看看,直把那厉鬼看的火冒三丈。 但奈何她无法动弹,只恶狠狠地看向沈老国公。 “如此,便多谢沈少卿成人之美了!” 邓籍不在意南荣婳的疏离,反而这冷淡的模样更勾起了他的好奇。 “姑娘,请!” 邓籍状似有礼的微微弯着腰,一只手做出指向二楼的动作,让南荣婳先行。 但他毒蛇般的眼神有如实质一般凝在南荣婳脸上,好似已经在思索等会如何对待这个新得的‘婢女’。 南荣婳毫不迟疑,抬步上了楼梯。 沈临鹤眉头轻蹙。 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放心不下,要跟着二人往二楼去。 这时却听到小厮来旺的声音:“少爷,可算找到您了!” 沈临鹤脚步一顿,看着南荣婳已走上二楼的背影,心中有些烦躁。 他不耐道:“怎么,太子那边又有动作?” “太子让裘德喜回大理寺等您,裘德喜待到午时被衡大人带走了。衡大人让少爷您回大理寺后去找他。” “我知道了。”沈临鹤回头朝二楼看去 ,已是不见邓籍和南荣婳的身影。 他不知南荣婳方才对他所言到底何意,她一介弱女子能让邓家的少家主改了想法,同他合作? 而她说的让他答应一件事,又是什么事? “少爷,已是申时了,您需回一趟大理寺,晚上还与刘公子和杜公子有约。” 沈临鹤视线从酒楼的二楼收回。 是了,他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他原本就提防这个突然出现的异族女子,如今放到邓籍那里倒是不怕她做什么手脚。 沈临鹤再不迟疑,带着来旺沿着魁首道朝大理寺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段距离,来旺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哦对了,今日遇到刘公子,他让我转告您邓家少主邓籍来了京城,不知所为何事。自从上次商谈之后邓籍并无动作,此次却突然来京城,刘公子让您多加留意。” “还有,刘公子打听到这位邓家少主有个怪癖,喜欢…喜欢折磨女子,听说在他手上…哎!少爷!” 来旺话未讲完,便看到自家少爷突然转身向来时路跑去。 第16章 连鬼都不怕,还怕什么? “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可惜了可惜了…” 酒楼大堂中一个白须老头摇着头叹道。 “怎么可惜了,那可是邓家少主,跟了他岂不吃香的喝辣的!”有人不服道。 但老头却不再解释,周围知道内情的人也都三缄其口。 那人见状嘲笑道:“瞅瞅你们这样儿,方才见了邓籍便如同老鼠见了猫。怎的?他能把你们吃了不成?” 有人耐不住,不顾身边人阻拦回呛道:“哥几个都是跟着商队来京的江陵人,你一个本地人自是不知邓家少主那些事,若你知道了,还不如我们呢!” “哎?这邓家再怎么富有,也只是个商户而已,怎么,他能要了你的命?!” “哼哼,”白须老头道,“要是能痛快地给一刀就好喽!” 大堂中几个不明所以的京城人听了老头的话,竟莫名胆寒,面面相觑。 此刻,二楼最里间的天字套房内—— “没有茶吗?” 南荣婳坐在靠墙的一把太师椅上,开口问道。 她轻轻将灯笼放置在一旁的茶几上,动作十分自然。 邓籍有些意外,心想这女子估计是被沈临鹤娇养惯了。 否则若真是婢女,怎可能面对新主子还如此颐指气使。 不过这女子如此不恋旧主、见异思迁,真想让人… 邓籍盯着南荣婳细嫩的皮肤。 她的肤色很白,脖子上青色的血管很是明显。 “邓公子?” 南荣婳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 邓籍嘴角勾了勾,掩去眼中嗜血的兴奋—— 不必着急…玩弄猎物的过程才最是有趣… 他背过身去,亲自给南荣婳沏茶。 然后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将手中的药粉一点点加到茶水中。 \"还不知姑娘姓甚名谁?\" 邓籍将一盏白瓷茶杯置于南荣婳手边的桌子上,茶汤透着青绿色,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味扑面而来。 南荣婳不动声色将目光移开,回道:“复姓南荣,单名婳。” 她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状似惊讶道: “是金梧桐?” 邓籍眼中的兴味更浓,“南荣姑娘对茶还有研究?” “没有,”南荣婳又品了一口,将茶杯轻轻放下,“跟着沈少卿有幸喝过两次。” “不过,我听说这是特供皇宫的茶叶,沈家的那二两茶也是宫里赏赐才有的,不知邓公子这茶是从何处来?” 邓籍看着对面女子十分好奇的眼神,自傲地笑了笑,说道: “沈家有的,我一定有,沈家没有的,我也有!” “姑娘可知,为何这茶是特供给宫里?” 南荣婳摇了摇头,这事她确实不清楚。 “因为——是国师点名要这茶!而我邓家,便是这茶唯一的供货商!” 邓籍目光紧紧盯着南荣婳的眼睛,果不其然,即便再淡然自持的女子听到他说这话,眼中的讶异也是藏不住的。 不过南荣婳觉得意外的原因,邓籍自是不知。 “如此说来,邓公子认识国师?不知是否相熟?” 邓籍唇角一勾,将南荣婳放到桌上的茶杯端起,递到她的面前,说道: “此茶常人一辈子都喝不到,姑娘可别浪费了。” 南荣婳从善如流地接过,果然不浪费,一口一口喝了个干净。 邓籍轻笑几声,彻底放下心来,在南荣婳一旁的椅子上落座,自得道: “国师所用之物皆极为精贵,其他商号怎比得上我邓家,国师每每有所需要,必定需我亲自去皇宫领命!” 邓籍看着眼前这已入圈套的猎物,也不怕她知道,凑近了她耳边低声说道: “我这次来京城,便是接了国师之命,前来给她送一样东西,那件东西…” 话音未落,邓籍便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阴冷之气直逼咽喉! 他定睛一看,只见面前竟凭空出现一个红衣女子身影。 女子面色苍白,不复昔日的娇美之色,但他依旧认出了—— “琼娘?!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在这?” 邓籍惊呼出声。 而下一刻,他便明白了—— 因为琼娘竟是漂浮在空中! 她…她不是人! 邓籍惊吓地从椅子上摔落,又连滚带爬地朝房间大门处跑去。 不过,无论他如何用力,那门纹丝不动。 琼娘似乎对眼前的状况也愣住了,因为她的目标根本就不是邓籍! 方才她见到邓籍朝南荣婳越靠越近,心中妒意丛生,想要先发制人。 可没想到依旧被南荣婳察觉,不仅让她失了准头,还现了身。 琼娘急急后退几步,将脸捂得严严实实,她不想让邓籍看到她如今丑陋的模样。 “唉,”南荣婳轻叹一声,“怎这般沉不住气。” 她还想听完邓籍方才所说关于国师的事呢。 “是你?!你们是一伙的!” 邓籍躲到墙角,恐惧让他的脸色如同琼娘一般惨白。 他强撑着说道: “我方才就觉得有一丝不对劲,你为何饮了‘极乐散’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南荣婳抚摸着茶几上的灯笼手柄,不急不缓地说道: “老熟人相见,不先叙叙旧吗?” 邓籍冷哼一声,不屑道: “水性杨花的女人!活着的时候如此,死了定也是如此!我宁肯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 此时,方才已经离开的沈临鹤去而复返,如一阵风一般快速奔上了二楼。 他的心脏‘咚咚’地跳着,脑中思绪乱的很。 还没理清楚头绪,待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了走廊中。 不知邓籍住在哪间,也没时间去问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沈临鹤将走廊的门挨着踹了个遍。 引来房中之人好几声咒骂。 终于,在走廊尽头,天字号的套房前,沈临鹤听到了邓籍的声音—— “你…想做什么?” 沈临鹤一下子顿住了,把刚要踹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邓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对… 他的声音发抖,如同濒死之人强压着心中的恐惧,妄想同死神讨价还价一般。 可房间内却听不到任何人的回应。 一片死寂。 沈临鹤皱着眉,悄悄朝房门挪近了些,他将耳朵贴到房门上,想要仔细听一听里头的动静。 可不成想,刚挨到门上,却如同贴上了一块冰! 沈临鹤骤然回身。 一股阴冷之气透过门缝穿过来,让人从骨子里感受到凉意。 “当年之事…”房内又传来邓籍的声音,可后面却听不清了。 沈临鹤知道房中定是有什么事情超脱了他的掌控,但想到南荣婳很可能在里面,他咬了咬牙,抬脚猛地朝房门踹去。 门一下就开了。 沈临鹤愣在原地。 房内的场景与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只见邓籍狼狈地跪在地上,他的身前是一个漂浮在空中、满脸血泪的…女鬼? 那女鬼正伸着长长的鲜红色的指甲对准了邓籍的脖子。 而南荣婳正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悠闲地给自己倒茶喝。 见他突然闯入,房内的两人一鬼都朝他看过来。 “有事吗?” 南荣婳问道。 沈临鹤张了张嘴,该说有还是…没有? 第17章 琼娘的死因 气氛有些凝滞。 下一刻邓籍却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朝他哀求道: “沈少卿,你让你的婢女,不不,你的女人,赶紧把琼娘弄走吧!” 此话一出,惹怒了那个叫‘琼娘’的女鬼,她的面目狰狞,长长的指甲已经陷入了邓籍的皮肤。 沈临鹤朝‘他的女人’看去,那女子依旧一副淡然模样,仿若正身处亭台楼阁中品着香茗,而不是面对着一身煞气的女鬼。 沈临鹤心中轻叹,原来是有这种本事,怪不得总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连鬼都不怕,还怕什么! 南荣婳不紧不慢地将茶杯放到桌子上,才缓缓开口道: “我做事,是要回报的。” 邓籍一听,有了希望,赶紧应道:“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金子也行啊!” 南荣婳听他这么说,竟有些愣住了,仿佛没想到这个人如此富有又大方。 她拧了拧眉,似是有些难以决定。 最终还是开口道:“我不会多要,但处理一只厉鬼要比寻常价格贵一些,十两银子。” “此外,你需同意与沈少卿的交易。” 邓籍忙不迭地点头,“好好,我都答应!” 此刻让他倾家荡产也愿意,更何况区区十两银子和一笔买卖呢! “唔…唔!”琼娘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中愤怒至极,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有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滑落。 沈老国公方才跟着沈临鹤,此刻也回了酒楼,正绕着几人打转,不过只有南荣婳和琼娘能看得到他。 而巴奇害怕厉鬼,早已躲到外面去了,反正有南荣婳在,他也溜不走。 “这厉鬼为何不会说话?”沈老国公疑惑道。 南荣婳开口解释道:“她死前被人拔了舌头。” “什么?!” 邓籍听到了她的话惊叫出声。 沈临鹤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琼娘,你…”邓籍颤着声音道,“你不是同那个混蛋在一起吗?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他说…说你是病死的!” 琼娘表情痛苦,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不光被拔了舌头,还被挖了双眼,割了耳朵,卸了四肢,做成人彘扔到了畜生堆里被啃咬致死。” 南荣婳声音淡淡,却说着最骇人的话。 邓籍瞪大了眼望向琼娘,不可置信道: “是谁…” 南荣婳回道:“就是你口中的混蛋,你的父亲。 这个回答如惊雷一般炸响在邓籍的耳旁,他目无焦距,喃喃道: “怎么会…他们都说,那个混蛋为你建了一座金雕玉刻的别院,你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 “而他与你浓情似蜜,耳鬓厮磨,自打有了你,他再不理家中事务,就连家族的宴会都鲜少出现。” “从那之后,我恨世间所有女子!尤其是像你的女子!” 邓籍的面容开始逐渐狰狞起来,他的声音如困兽嘶吼: “我恨不得将这些水性杨花的女子挫骨扬灰!” “撕烂她们的皮,流干她们的血!让她们再不能勾引男人!” …… “啧啧啧,”沈老国公频频摇头,“这是什么狗血剧情!女的移情别恋,男的为情所伤从此心理变态?!” “她没有移情别恋。”南荣婳道,但是男的确实是心理变态了。 邓籍看向南荣婳,“怎么可能,那时她明明…” “是你的父亲强占了她,还对琼娘说若她从你身边离开,那邓家的大权便会交到你手中。” “琼娘觉得自己已不清白,没有脸面回到你身边,而且她知你早就对你父亲的营商之法有异议,但奈何你父亲独断专行,你毫无施展之地。” “于是,她答应了你父亲。可你父亲却发现她心中一直有你,于是他便将琼娘残忍地杀害了。” 邓籍的嘴唇忍不住颤抖,“怎么会…不是的,我父亲他…他不会做这种事的,他是正人君子、一家之长!明明是琼娘主动对他投怀送抱…” 南荣婳看着跪倒在地上的邓籍,轻轻叹了口,眼神带了一丝悲悯。 “你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邓籍愣了一下,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紧紧地捂住了耳朵,“不会的,我父亲说母亲是生我时难产死的,不会的…不会的…” 可南荣婳的话却还是清清楚楚钻入了他的耳中: “你母亲生下你之后,不过三个月,便被你父亲怀疑与别的男人有染,她同琼娘一样的死法。” “后来你父亲查清楚一切都是误会,他确实痛苦万分,但内心的暴虐仍未改变,琼娘遭此一难只不过因为眉眼长得与你娘相似。” 邓籍再忍不住,额头上的青筋爆出,怒吼道: “那个混蛋…我要杀了他!” 南荣婳闭上双眼,脸朝向江陵的方向,片刻后缓缓睁开了眼。 “他已经死了。” 方才吵嚷着要杀掉父亲的邓籍突然安静下来。 他不可置信道:“我从江陵离开时,他还…” 他想说那个混蛋还好好地。 可是仔细一想,那时他的父亲便已经极为嗜睡了,身体越发消瘦。 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有十个时辰都在昏睡。 醒时便嚷嚷着见了鬼,整个人时而清醒时而癫狂。 大夫也无能为力。 莫非…… 邓籍想到了什么,向琼娘看去。 果不其然,琼娘露出了畅快的笑意。 可惜她发不出声音,若是可以,她倒想痛痛快快地大笑一场。 南荣婳一只手轻抚桌上的灯笼,呢喃道: “人心,何以如此复杂?” 几人的目光均凝到南荣婳身上。 但她再不发一言,仿佛方才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沈临鹤在一旁默默听了这么久,算是明白了大概。 不过…… “你既然说琼娘不光被拔了舌头,那为何她如今只是说不出话来呢?” 南荣婳沉默片刻,才说道: “这两年,邓籍看到与琼娘长相相似的女子便想方设法将其抢到身边,然后千方百计地折磨,但是这些女子都不是因他而死的。” “而是被琼娘杀死的。” “有的被挖了眼珠子,有的被割了耳朵。” 在场中人听到此话心中莫不震惊。 “若今日我亦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恐怕会被你拔了舌头,安到你自己身上吧。” “对吗?琼娘?” 南荣婳看着琼娘,语气毫无起伏。 然后她施施然站起了身,“你眼中、心中全是邓籍,你讨厌那些可以待在他身边的女子,可是你这样做,跟杀了你的那个混蛋有什么不一样?” 南荣婳垂首又向邓籍看去,“你这两年对那些无辜女子和她们的家人所做的事,与你的父亲也没什么两样。” 南荣婳一只纤白的手提起了桌上的灯笼,说道:“真是可怜又可恨。” 琼娘似乎感受到白衣女子身上的气场波动,忌惮地后退了两步。 她不光将那些女子杀死,还把她们新鲜的魂魄吞吃了,厉鬼之力强大,感觉也更加灵敏。 但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个缓缓将灯笼提起,脸上一派镇定的女子,十分不好对付。 想起方才在大堂之中,女子的目光只不过朝她轻轻一扫,她便再不能动弹。 琼娘的黑瞳转了转,然后便装作柔弱地伏下了身,一脸哀戚。 “你想说,你所作所为都是因为太爱邓籍?而你如今已对你犯下的错感到后悔?”南荣婳道。 琼娘一个劲地点头,面上悲哀之色更甚。 一旁沈老国公心中一跳,惊讶道: “咦?女娃娃能听到鬼的心里话?那我…” 那他想将金孙与南荣婳配对的事,她都知道了? 南荣婳轻扫他一眼,沈老国公赶紧住了嘴,默默躲到一旁锻炼心无杂念去了。 如今前因后果皆已明了,邓籍望向琼娘的目光已不复恐惧和怨恨。 他心疼道:“琼娘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她做那些事定是有原因的!” 南荣婳看着状似柔弱的琼娘心想,若是个活人,如此梨花带雨地哭着,她说不定也心软了。 可是别人看不见,她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琼娘周身的紫色雾气更加浓郁,她心中的戾气更甚了! 第18章 这女子真是自不量力 “你觉得呢?” 南荣婳看向沈临鹤,冷不丁问道。 原以为即便是个女鬼,那也是个姿色上佳的女鬼,是个男人都该怜惜一二吧。 没想到沈临鹤宽袖一扫,冷笑道: “两年了,害了这么多妙龄女子都没有停手,为何今日偏偏遇到你就后悔了?” “若不是你有让她忌惮的本事,如今她早就对你下手了吧!” 南荣婳听完,难得露出一抹笑意。 沈临鹤看在眼中,觉得供台上的佛像竟有了真实感,似要随时从台上跳下来。 “我也这么觉得。” 南荣婳的手指在灯笼杆上轻轻的摩挲。 一直关注着南荣婳一举一动的琼娘眼睛微微睁大。 那只看似寻常的灯笼不知为何让她有种莫名的恐惧感。 这是她成为厉鬼以来,第一次觉得如此害怕。 甚至比上次与勾司人交手还让她恐惧得多! 琼娘周身的雾气流动起来,且越来越快。 邓籍不知所以,但是受厉鬼的鬼气影响,他渐渐有些头晕目眩。 “琼娘,怎…怎么了?”邓籍晃了晃头,试图维持清醒。 可他觉得不光没有用,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 只见南荣婳手中那柄不起眼的灯笼竟自动燃起昏黄的光芒。 灯笼在他眼前轻晃出无数个重影,而内里亦有数不清的黑色影子摆动、挣扎,似乎想要挣脱出这小小的灯笼。 琼娘不可置信地看向南荣婳,她知今日必是躲不过了! 下一霎,琼娘面上可怜兮兮的神色消失了个干净。 她猛然起身,朝大开的窗户飞去。 可下一刻,所有的门窗‘哐’的一声闭了个紧实。 琼娘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心想这女子真是自不量力。 她是鬼身,阳间实物怎么可能拦得住她?! 可她的双手即将穿过窗户时,原本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窗户却一瞬间闪过一道耀眼的金光! 琼娘一下被弹了回来。 而她触碰到窗户的双手已被灼烧成白骨模样,空气中散发出难闻的烧焦气味。 琼娘说不出话,只从嗓子眼里发出了‘啊啊’的痛苦声音。 “琼娘?” 邓籍一脸心疼地看着琼娘的手。 而后他转头朝南荣婳质问道: “你为何要如此对她,她只不过是个可怜女子罢了!” “方才我答应的事不作数!你不可以伤害她!” 可没想到,话音刚刚落下,他便觉得脖子被狠狠地掐住再动弹不得。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只见一双只剩白骨的手用力抓紧了他的脖子。 “…琼娘?” 他费力地喊出声,声音有些嘶哑。 可琼娘只恶狠狠地盯着南荣婳,丝毫不看他。 “你若是让我走,我便把他放了,若不然我就将他的三魂七魄通通吃掉!” 琼娘此刻的样子如同变了一个人,她明明没有开口,但却从身体里发出了声音。 那声音难辨男女老少。 而她的面容扭曲,如同泛着波纹一般变换着模样。 一会儿是娇美的少女,一会儿是耄耋的老人。 “原来你吞吃了那么多的魂魄啊…” 南荣婳的眼中浮上一层冷意。 “你以为你吞食掉了别人的魂魄只会增长厉鬼之力吗?” 她一根手指轻轻抚摸着灯笼,昏黄的光照到她深邃的眉眼,竟显得如妖似魅。 “那些魂魄已与你融为一体,你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吧。” “若说一开始你的所作所为是因为邓籍,可后来,却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贪欲。” 南荣婳缓缓向前走了一步,“你渴望变得更强,不再是以前那个任人欺辱的琼娘,不是吗?” 琼娘面目更加狰狞起来,如今被南荣婳揭穿,她已经不想反驳,只想要赶紧离开这里。 但她知道有南荣婳在,她今日必定走不出这房间。 而若是吞吃掉房中两个活人的魂魄,说不定还能一试! 下一刻,琼娘扣在邓籍脖子上的手便骤然收紧。 邓籍这下明白了,这个‘琼娘’果然不是以前的琼娘,现在的她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但是为时已晚,此时的邓籍已然喘不上气来,整张脸变成了猪肝色,只能用祈求的眼神望向南荣婳。 而南荣婳无动于衷,似乎不明白邓籍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邓籍快要断气,南荣婳才状似恍然大悟说道: “你要我救你?” 第19章 想要更多的鬼气 邓籍动弹不得,脑子已经涨得快要炸开。 他的双眼充满了红色的血丝,如果忽略掉钳制住他的一只白骨手,邓籍此刻倒更像一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鬼怪。 他费力地从嗓子眼发出了‘咔咔’的声响,回应南荣婳。 而南荣婳似乎丝毫不在意他会不会下一刻就断了脖子,慢悠悠问道: “那方才说好的十两银子,和那笔交易可还算数?” 邓籍此刻已无法做出任何的回应,他的眼皮上翻,半个魂魄已然出窍。 琼娘见状丝毫不敢耽搁,张开嘴便要吞掉邓籍的魂魄。 原以为南荣婳定要阻止,但没想到她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邓籍的魂魄被琼娘吞吃殆尽。 邓籍的身体如一滩烂泥一样软软地摔落在地。 没了声息。 “你不救他?”沈临鹤讶异道。 而南荣婳依旧未曾出手,她反问道: “下一个就是你了,你怕吗?” 沈临鹤琢磨了片刻,忽而一笑,说道: “怕,但你不会让我有事的。” “不是还想让我答应你一件事吗?” 南荣婳的视线在沈临鹤的桃花眼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淡然地挪开了。 纨绔? 呵… 真纨绔此刻早该吓得屁滚尿流了。 “女娃娃,”沈老国公凑到南荣婳身前,指了指地上的邓籍,“你真的眼睁睁看着厉鬼杀人吗?” 其实他不相信南荣婳是这般冷漠之人,从无偿地帮助葛玉堂的母亲这件事便可知晓。 但地上的邓籍明明已经失了魂魄,成了一具‘尸体’。 而吸收完新鲜魂魄的琼娘,周身围绕着更加浓郁的暗紫色雾气。 她的手从枯枯白骨恢复了本来面貌,甚至还比之前看上去更加白皙。 摸了摸自己越发娇嫩的脸,琼娘十分满意。 感受着身体中翻涌的厉鬼之力,她大笑出声。 “哈哈哈!邓家少主魂魄的力量果然与众不同!” 她的视线扫向沈临鹤,“不知沈少卿与之相比如何呢?” 琼娘双手一挥,一股鬼气朝沈临鹤扑面而来。 而沈临鹤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头,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 眼见鬼气即将触碰到沈临鹤的脸,南荣婳手中的灯笼骤亮,鬼气竟猛然转了个弯,朝着亮光飞去。 然后,让人讶异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原本快速移动的鬼气,在靠近灯笼后竟渐渐慢下来,最后竟围着灯笼缓慢地转圈。 如同被南荣婳手中这只素白的灯笼驯服一般,从暴烈变得温顺。 不过片刻,这股厉鬼之气竟主动钻入了灯笼里,消失不见了。 “不可能!不可能!” 琼娘疯狂的喊叫着,她感觉像一拳打到了棉花里,对对方毫无损伤。 然而这棉花中藏着什么东西,她却丝毫不知。 “不会这样的!连勾司人都没有这样的本事!” 琼娘周身鬼气暴起,她的长发在空中飞舞,整个眼球已然变成了黑色。 而南荣婳手中的灯笼吸收掉那股鬼气之后,仿若食髓知味。 竟向着琼娘的方向歪斜,想要更多的鬼气。 “安静。” 南荣婳双指曲起,轻轻一弹,灯笼颤了颤,再不敢放肆。 “你是打不过我的,不如留点力气去面对阴曹地府的酷刑吧。”南荣婳对琼娘说道。 琼娘牙关紧咬。 她害死了那么多人,若是去了阴曹地府岂能有她好过? 还不若现在拼尽全力,与这女子一争高下! 琼娘将周身的紫色鬼气全部集中在手上。 鬼气聚拢,颜色越发浓郁,还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 琼娘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我不信这小小的灯笼可以吸收我全部的厉鬼之力!” 话音刚落,她便将那一团鬼气迅速向前推去! 沈临鹤此刻与南荣婳站得很近,那团巨大的鬼气向南荣婳袭来之时他感受到了一种阴冷的压迫感。 似乎有什么争先恐后地从皮肤中渗入到骨子里。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逃。 但身边女子连眼睛都不眨,似乎这一切于她而言不过是孩童过家家的把式。 果不其然,鬼气袭到南荣婳的身前时又如同切换了慢动作一般,缓慢地流淌起来。 暴虐的鬼气再一次变得柔和,甚至如流水一般亲昵地绕着南荣婳转了几圈,然后心甘情愿地进了灯笼中,消失不见。 沈临鹤惊异地看着这一切。 让他极为不适的鬼气,面对南荣婳却突然换了个画风? 不过不等他琢磨,一个红色的影子骤然来到他身前。 原来是琼娘见打不过南荣婳,便想要偷袭沈临鹤,吃掉他的魂魄增长厉鬼之力! 琼娘的手离他的心口不足三寸,长而尖的指甲正对着他心脏的位置。 即便沈临鹤从小习武,也不可能比过一只鬼的速度! 而南荣婳此刻还立在原地,没有丝毫动作。 一切都结束了? 沈临鹤内心竟有一丝荒诞,他怎么都没想到这辈子会死在一只鬼的手上。 然而就在鲜红的指甲即将碰到沈临鹤时,他的身前竟凭空出现一道金色的屏障。 屏障一闪而过,但这短短的一瞬间已足够让琼娘摔落出去。 待琼娘反应过来,她朝着一旁的白胡子老头怒目而视。 他竟消耗自身的功德去救沈临鹤?! 他们是什么关系! 不过她此刻已经问不出口了。 南荣婳手中的灯笼快速旋转起来,繁复的纹路出现,同时琼娘的鬼身上竟出现了同样的纹路! 这状似藤蔓的纹路如枷锁一般将她牢牢捆绑,且越绑越紧! 凄厉的喊叫声从她的身体中传出来,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孩童的声音,老者的声音… 沈临鹤一下子捂上了耳朵。 他的眉头皱得很紧,有细密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 那些声音仿若来自地底最深处的另一个世界,直直撞击到他的心底。 正当他忍不住要夺门而出时,一只清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惨叫声瞬间在耳旁消失,那些难受的感觉也不复存在了。 第20章 他再不想看她一眼 沈临鹤慢慢把手放下。 待看清握住自己手腕的是一只女子素白的玉手时,他的心竟奇迹般地冷静下来。 如同魂魄归体。 看向琼娘挣扎的样子,惨叫声应当还在继续。 所以女子的手依旧握着他的手腕没有松开,为他隔绝了那令人心寒的声音。 沈临鹤看向南荣婳,见她望向前方正在渐渐撕裂的琼娘的魂魄,目光依旧冷静。 而她的一只手握着那只奇特的素白灯笼,另一只手则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沈临鹤的嘴角刚要忍不住勾起,下一刻女子冰凉的手却松开了。 周遭的声响再次出现,沈临鹤撇了撇嘴。 没了尖锐的喊叫声,想来是结束了… 他的目光落向琼娘,眼前的场景却让他呼吸一滞。 只见琼娘的魂魄似乎没了厉鬼之力,软塌塌地趴在地上。 而她的周围飘散着几个陌生的魂魄,均是一脸呆滞的模样。 其中甚至还有邓籍?! 南荣婳伸出一根手指,轻指地上邓籍的‘尸体’,说道: “回吧。” 下一刻,邓籍的魂魄便如同找到了方向一般,迫不及待地钻入了他的身体中。 片刻后,邓籍悠悠转醒。 回想起发生过的一切,邓籍低垂下头,不发一语。 沈老国公围着几个呆滞的魂魄转了两圈,啧啧道: “老头子成鬼这么久,还从没有同时见过这么多鬼,他们怎么都好像痴傻了一样?” 南荣婳轻声说道: “这些都是最近被琼娘吞吃的魂魄,还有一些已经被消耗殆尽彻底消散了。” “他们与琼娘融为一体,如今硬生生分裂开来,又回不到他们的身体中,只能变成这副模样。” 一旁的沈临鹤以为南荣婳在讲给他听,眉眼都带了笑意。 他点了点头,这些确实是他从未探知过的领域。 如今他如同一位好学的学生,认真问道: “那这些魂魄,还有琼娘,该如何处置?” 南荣婳的目光透过紧闭的窗户,向外‘看’去。 “进来吧。” 片刻后,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穿过墙壁,小心地站到离南荣婳不远的地方。 原来是张大和孙二。 他二人方才欣赏了南荣婳打败琼娘的整个过程,如今心中依旧颤颤。 想起前两日上头那位的叮嘱,原本张大和孙二严肃的脸上此刻挤出来一个谄媚的笑意。 二人齐齐弯腰鞠躬,恭敬说道:“南荣姑娘。” 南荣婳见他们俩这副做派有些奇怪。 之前倒是也对她客客气气,但从未像今日这般点头哈腰的模样。 毕竟是堂堂地府勾司人。 张大和孙二对视,俩人一番挤眉弄眼,最后还是张大开了口,说道: “多谢南荣姑娘,原先巡游京城的勾司人与这个厉鬼交过手,但让她给逃了。今日姑娘出手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张大说完,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我兄弟二人知晓,姑娘来京城定是要办大事的,以后有什么事,姑娘尽管招呼我们二人。” 孙二在一旁也连连点头,“但凡姑娘招招手,我们两个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刀山?火海? 这可是地府对恶鬼的酷刑了,张大用胳膊肘怼了怼孙二,孙二尴尬地笑了笑。 “呵呵,我是说我们兄弟俩必竭尽全力助南荣姑娘!” 南荣婳看了眼张大,又看了一眼孙二。 一个厉鬼而已,不可能让勾司人感恩戴德到如此地步。 不过若能得勾司人的帮助,那对她倒是大有裨益。 “多谢。”南荣婳应承下来。 “不敢当不敢当!”张大和孙二连连摆手。 孙二拿出勾魂索,锁链将魂魄一个个扣住,最后便是琼娘。 琼娘此刻已恢复了生前的模样。 一身烟紫色的纱裙,俏丽的面庞,除了脸色有些苍白。 她的视线一直凝在低着头的邓籍身上,面色哀戚。 奈何邓籍一眼都不看她。 “我们将这些魂魄带走了?”孙二请示一般地向南荣婳问道。 南荣婳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一直沉默的邓籍。 “你还有话要对琼娘说吗?” 琼娘希冀地望向邓籍,然而邓籍依旧没有一点反应。 琼娘清澈的眼眸中流淌出两行泪水,他们…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何至于此呢? 她知自己犯下的过错,没有脸面再叫邓籍的名字,只是最后一眼,他也不想看她吗? 琼娘的心没有死在被邓家家主圈养监视时,没有死在被他做成人彘时,没有死在成为丑陋的厉鬼时,而是死在了现在—— 邓籍一眼都不想再看她时。 今日,当真是结束了。 琼娘缓缓转身,任凭勾魂索扣住她的手腕,跟随着勾司人走入光亮之中。 “这很可能是你们见的最后一面了,她血债累累,此去阴间必定酷刑加身,熬不熬得过还不一定。” 南荣婳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入邓籍的耳中,终于他动了动,抬了头。 邓籍望向琼娘窈窕的背影。 是了,这才是真正的琼娘,他的琼娘。 不过,邓籍没有呼喊出声。 于是琼娘便没有看到她背后深情注视自己的那双眼。 - 酒楼的大堂中,人们时不时地抬头向二楼的天字号套房望去。 原本以为大理寺沈少卿冲冠一怒为红颜冲入了房中,定会与邓家少主邓籍起冲突。 可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房间内却一片死寂。 半点声音都没有传出来。 有人小声讨论道: “不对啊,这邓籍公子但凡有看上的女子可从未失过手,如今沈少卿进去抢人按说应该打起来才是,怎的没有动静?!” 有不了解沈临鹤的外地人说道: “沈少卿可是大理寺少卿,莫非他一拳便把邓籍公子打死了?然后带着那女子从窗户逃跑了?” 一个京城人嗤笑道:“那你可有所不知,沈少卿的拳头只会软绵绵地挥到女子身上!” “沈临鹤就是个草包纨绔,你们第一次来京城没有听说过他的风流韵事,他啊…” 大堂中有人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沈临鹤的风流过往,毫不避讳。 大堂一角的桌子旁坐着两个男子。 二人寻常打扮,十分地不起眼。 “临鹤这名声算是彻底响彻京城了。” “即将响彻整个大庆国。” 二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唠嗑。 “话说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啊,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没动静。” “以临鹤的身手不会出事,不过,倒是那个女子更让我好奇。” “也对,还没见过临鹤对哪个女子这么上心过,听来旺的意思,她是今日帮林家找到凶手的女子?” 正说话间,天字号房的房门打开了。 第21章 已经开始犯相思了?! 大堂一下子安静下来。 众人齐齐向上望去。 没有料想中争斗的场景,三个人一个不少地从房内走出,而且气氛十分和谐。 如此和谐,更显…怪异。 大堂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都不敢作声。 白衣女子走在最前面,她的身后跟着沈少卿,然后是邓家少主。 三人一直走到酒楼的门外才停下。 然后众人惊讶地发现一向暴虐又目中无人的邓家少主竟然朝那个白衣女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女子没有丝毫扭捏,十分自然地受了这一礼。 三人简短地交谈后,沈少卿和那女子便一同离开了。 而邓家少主随后回了二楼房间,再没有动静。 - 沈临鹤与南荣婳并肩走在魁首道上。 大街上人来人往,商贩的叫卖声让沈临鹤终于有重回人间的真实感。 他看了看身侧的女子和她手中早已恢复原样的灯笼,问道: “方才你对邓籍所说都是真的?” “是真的。琼娘作恶这么多,在地府的酷刑是躲不掉了,但若有人愿意以她的名义多行善举,可以适当减轻她的刑罚。” 南荣婳看了看天色。 在酒楼中耽搁了许久,如今已是暮色四合。 魁首道两边的商铺陆陆续续点起了灯火。 “附近有破庙吗?”南荣婳问道。 这个时辰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只能去破庙凑合一晚了。 沈临鹤不明所以,“破庙?庙中总不会有鬼吧?” “不是抓鬼,是借宿一晚。”南荣婳语气淡然。 仿若一个女子孤身一人住到破庙中是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不过对于她来说,确实寻常。 这一路往京城而来,破庙、牛棚她不是没住过,甚至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也是常有的。 但却生生将沈临鹤噎了一下。 他所认识的女子,要么是高门的贵女,吃穿用度绝对讲究。 要么是沦落风尘的女子,但过得也很是精致。 就算是小门小户的姑娘也不会去住那破庙。 好似独独面前这个女子不拘小节,行走于天地间,所作所为仅凭心意。 沈临鹤轻笑出声,引得南荣婳偏头向他看来。 “我知一酒楼价格很是便宜,跟我走吧。” 有便宜的酒楼可以住,南荣婳自是乐意。 但当她跟着沈临鹤走到魁首道最繁华地段的一处酒楼前,她却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酒楼足有五层高,每一层都挂满了红红的灯笼,很是壮观。 大门前的牌匾上黑底金字写着‘长盛阁’。 门前进进出出的人们均披金戴银,好不阔绰。 “走吧!”沈临鹤先一步迈入了酒楼的正门。 南荣婳拧了拧眉,摸了摸钱袋中的银子,怀疑沈临鹤是不是对‘便宜’有什么误解。 她抬步也迈进了大堂。 从酒楼大堂望上去,才觉得更加壮观。 大堂中空,一直通顶。 各式各样精致的灯盏长长地坠在半空中,显得更加富丽堂皇。 大堂中摆满了桌子,此时才刚至酉时,竟半数都已坐了人。 小二见有客人来,快跑两步到门口迎接,面露灿烂的笑容说道: “贵客好,住店还是用饭?” “住…” 沈临鹤话还没说完,就听南荣婳抢先问道:“住店一晚多少银子?” 小二一愣,看了一眼沈临鹤,面带笑意回道: “姑娘,咱家酒楼地字房八两银子一晚,天字房十二两银子一晚,还有天字套间…” “不必了。”南荣婳转身就要离开。 笑话,她今天折腾这么久,刚从邓籍那赚来十两银子却只够住一晚的? 可她身后却传来小二的呼喊声: “姑娘留步!咱家酒楼今日有特别优惠!” 见南荣婳停下了脚步,小二笑眯眯地说道: “姑娘赶巧了,今日我们酒楼第二十八位入住的客人可以免费居住十日!” “姑娘恰好是第二十八位!” 小二激动地说完,却没有从南荣婳脸上看到预想的兴奋。 女子神色淡淡,只直勾勾地看着他。 小二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朝沈临鹤看了一眼。 沈临鹤十分给面子,抚掌一笑,说道: “那可真是幸运,是吗?南荣姑娘?” 南荣婳不说话,望向一旁的沈老国公。 沈老国公赶紧偏过头去,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南荣婳的眼睛。 呵… 南荣婳要再次转身离开,但视线扫过三楼的一个隔间时却停了下来。 她脚步顿了下,而后回过身来,说道: “既然有这样的好事,那便住下吧。” 小二一听,顿时喜笑颜开,眼神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沈临鹤。 “那二位随我来吧。” 沈临鹤唇角勾着,正要抬步跟上,不料南荣婳开口道: “沈少卿应当还有正事,就不必在此耽搁了,我自己上去就好。” 沈临鹤有些意外。 今日邓籍应下了与他的交易,他原以为南荣婳会告诉他究竟想让他做什么。 可没想到,竟这就要赶他走? 南荣婳看了一眼门外,说道: “那两个人跟了我们一路,应该是你的朋友吧。” 沈临鹤眉头一挑,朝外望去。 外面人来人往,他逡巡了几圈才在一个卖铁器的小铺旁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那俩人正装模作样地挑拣着物什。 丝毫不知早就被人发现了端倪。 “确实是我的朋友,今晚约好了一起去…咳,去…游玩。”沈临鹤突然觉得有些尴尬。 南荣婳了解地点了点头,“明白,知意楼。” 说完,便跟着小二往楼上去了。 沈临鹤怔在原地,随后无奈地笑了。 看着女子的身影消失在二楼转角,才挪开了视线,转身出了长盛阁。 - 柳林街,知意楼。 三楼一间安静的房间内。 “相羽,你是没见临鹤今日那副孔雀开屏的样子,一直在人家姑娘周围献殷勤!啧啧啧!”杜缙配上一副夸张的表情说道。 坐在他一旁的刘巡附和道:“确实!那场景,真是前所未见啊!” 文相羽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热烈地讨论, 手中煮茶的动作行云流水,看着赏心悦目。 杜缙与刘巡越说越来劲,俩人说得兴高采烈,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 文相羽未曾不耐,依旧好脾气地给他们斟茶。 俩人说了半晌,才发现当事人正半卧在软榻上,神游天外。 他们这才发现,沈临鹤自打进了房间,还一句话都未曾说过。 “哟呵,我们沈大公子这么一小会儿不见人家姑娘,已经开始犯相思了?!”杜缙一脸不可置信地喊道。 沈临鹤慢悠悠从榻上起身,抚了抚衣袍的褶皱,抬眸对文相羽问道: “相羽可曾听闻过‘南荣’这个姓氏?” 第22章 你怀疑她? 文相羽见他神色认真,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一边,仔细思索。 杜缙与刘巡也正了正神色,不再打趣。 “这不是那位姑娘的姓氏吗?临鹤觉得有什么问题?”刘巡问道。 “未曾听说过这个姓氏,算问题吗?”沈临鹤反问道。 刘巡挠了挠头,与杜缙对视一眼—— 莫非沈临鹤这家伙是因为怀疑人家姑娘,才靠近打探的? 倒也是他的作风。 “文大才子,怎么样,想到了吗?”杜缙忍不住催促道。 文相羽不急不缓说道: “自始祖至今,大庆国几经更迭,部分姓氏随之演化,但从未听说过有姓‘南荣’的。” 沈临鹤从软榻上起身,走到窗边,隐隐有乐声从楼下传来。 “她是异族人。” 文相羽一愣,“异族?那就有可能了,相传崇山峻岭或者海中岛屿等人迹罕至的地方,还存在自力更生的异族人。” “大家史书中从未对这些异族人有过任何记载,而是一些野史杂书中才偶有提及。” 这下,文相羽也对这位姓南荣的姑娘有些好奇了。 “听来旺说,今日那位姑娘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流民小巷中的赌坊。” 文相羽拨弄了一下七宝纹风炉中的炭火,让它烧的更旺了些,又重新往壶中添了水。 而后抬眼朝沈临鹤看去,“你怀疑她?” 虽是提问,但语气肯定。 沈临鹤点了点头,“不知她的来历,亦不知她的目的,所言所行皆与常人不同,是得提防。” “不过今日因她帮助,倒是促成了与邓籍的交易,算是意外之喜。” “哦?”刘巡一脸振奋,“邓籍他答应了?先前不是嫌这笔买卖回报少风险高,不愿同我们合作吗?” “这位南荣姑娘到底帮了他多大的忙啊?” 听到这,杜缙和文相羽也好奇地向沈临鹤看过来。 沈临鹤看着这三人眼巴巴地望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说道: “南荣姑娘为邓公子找到了他多年未见的…心上人。” “啊?!”杜缙与刘巡惊呼出声。 杜缙更是感慨道:“不是说邓籍此人阴险残暴吗,想不到他心底还藏着一个白月光…” 沈临鹤只轻笑着,没有过多解释。 他今日经历的一切若是空口白话这般讲出来,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 “好了,说正事吧。” 沈临鹤回到桌边坐下,接过文相羽递给他的茶,缓缓道: “最近朝堂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圣上一心求道,对政事不甚关心,听闻今日国师又给他炼制了一批丹药,看来圣上又要‘闭关’了。” 其余三人也已知道此事,脸色都不太好看。 刘巡皱着眉头道:“圣上闭关,太子又以国师唯命是从,最近不知又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沈临鹤对杜缙问道:“我们的人还是无法潜入国师的极泉宫?” 国师的极泉宫偏于皇宫一隅,但戒备森严,从未有外人进去过。 而杜缙是禁军的左统领,负责皇宫内的保卫,现在四个人中只有他最有可能靠近极泉宫。 然而杜缙一脸挫败地摇了摇头,说道: “极泉宫只有一个正门,十二个时辰都有人把守,还是国师自己的人,根本不会光明正大的放人进去。” “就连要运进去的物什,都是他们自己人接进去,从不假他人之手。” “上次我们的人试图从墙外的一棵大树上翻进去,结果不知怎的却摔了下来,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那人说当时感觉有人拽了他的脚一下,但当时明明只有他自己!” 杜缙咂了咂嘴,“怪异的很,凡是跟国师有关,都怪异的很!” 刘巡也接话道: “国师前前后后要了那么多宫女进极泉宫,但是从没有人再见过她们,就算是极泉宫不让人进出,但这么多人也得有个声响吧。” “但从极泉宫外经过的人,包括给极泉宫送物什的人,都说从没听见里头有过说话声!” 文相羽想起这段时日在翰林院藏书阁翻找到的宫殿建造图纸,开口道: “极泉宫在皇宫内位置偏僻,早年间只是为了宫中饮宴,给高门夫人醒酒歇脚用的。” “几经更迭,后来成了安置弃妃的冷宫,前前后后有不少嫔妃死在了里面,之后还有闹鬼的传闻。” “听翰林院的老院士说,当年国师在宫内亲自挑选宫殿,前前后后都不得宜,最后经过极泉宫时竟一眼就相中了。” “我近来倒是找到了极泉宫初建时的草图,但当年国师选中极泉宫后,又亲自命人改造了一番,如今倒是多有不同了。” 沈临鹤沉吟片刻道: “看来还得接着寻当年跟着国师改造极泉宫的老匠人。” 子时已过,房内银丝炭火依旧烧的很旺,沈临鹤起身将紧闭的窗户打开一道缝透气。 知意楼的大堂依旧热闹,人声丝竹声不断传入三楼的房间中。 沈临鹤刚要返身回到桌边坐下,却听到楼下一阵吵嚷声传来—— “叫沈临鹤那个纨绔出来!” “总是霸占着檀儿姑娘算什么!” “就是!金公子都在这守了半个月了,怎么沈纨绔天天让檀儿姑娘作陪啊!” …… 房内的另外三人也听到了楼下的怒吼声。 刘巡对沈临鹤打趣道: “临鹤,你的老对头来和你抢女人喽!” - 邓籍的晚饭是由小二送到房间的。 此刻已经凉透了,他一口都没有吃。 天字号的套房中各处布置皆为精美,就连烛台上的蜡烛都雕着瑰丽的花纹,然而邓籍无心欣赏。 他呆愣愣地坐在梨花木圆桌旁的木凳上,一点一滴回想着与琼娘的过往。 忽地,好似一阵风吹过,房内的烛火动了动。 邓籍本不在意,但当他抬头不经意看向四周,身上的汗毛一瞬间竖起! 因为房间内所有的门窗都是紧闭的,那这风又从何而来? “琼娘…是你吗?”邓籍声音微颤。 无人应答。 不知过了多久,再无任何异样,邓籍渐渐放下心来。 或许是他思虑过重,起了幻觉吧… 可下一刻,房内所有的烛火同时熄灭了! 一瞬间,只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四周安静的很,只有邓籍的心跳声有如擂鼓。 按说房内只有他一人,可他却觉得有什么在慢慢朝他靠近… “咚咚咚。” 突地几声敲门声响起,邓籍吓得浑身抖了一下。 “是…是谁?” “我,开门吧。”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听上去有些耳熟。 邓籍大着胆子站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终于寻到了房门。 颤着手将门打开了一道缝,见到来人,邓籍有些意外地轻呼出声: “南荣姑娘?” 第23章 你见到国师了? 邓籍没料到南荣婳会这么晚来找他。 不过看到她沉静的面容,邓籍心中安定下来。 南荣婳越过邓籍的眼睛向他身后的黑暗中看去。 “南荣姑娘,方才…” 邓籍不知该如何解释刚才自己的感觉。 他大着胆子向身后看了看,走廊中的微弱灯光只能照到门口这一小寸地方,房间里面还是一片漆黑。 “看来今日厉鬼的阴邪之气招来了调皮的东西。” 南荣婳边说边踏进了房门。 “现在赶紧走,我不留你。” 她对着房内黑漆漆的角落说道。 但房内依旧安静,没有丝毫回应。 邓籍仔细看了看,还是看不清那里有什么。 他印象中那处应该放着一棵一人多高的古桑槐,虽是冬日但养在暖和的室内,倒是枝叶茂盛的很。 “不走吗?那就别怪我了。” 南荣婳继续向前走,直到身影隐没在黑暗当中。 “南荣姑娘?”邓籍试探问道。 但没有人回应。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跟着过去时,只听有什么‘啾啾’叫唤了两声,然后南荣婳回到了房门口的光亮处。 邓籍惊讶地发现南荣婳手中竟提着…毛茸茸的一团? “是一只小狗的魂魄,它被房中残留的鬼气所吸引,只是有些顽皮,没有恶意。” 邓籍放下心来,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他忙进房中摸索着点灯,烛火亮起时,才发现原本茂盛的古桑槐此刻只剩了光秃秃的枝干。 地上散落着布满爪痕的叶子。 果真调皮… “今夜多谢南荣姑娘。” 邓籍转过身来时,已然不见了南荣婳手中小狗的魂魄。 而放置在圆桌上的灯笼轻晃了两下。 “正好他们在里面无聊,丢进去陪他们玩了。” 邓籍张了张嘴,还是没敢问出‘他们’究竟是谁… “不知南荣姑娘深夜前来是为了何事?” 南荣婳施施然在桌边坐下,桌上的烛火照在她深邃的眉眼上,给她平添了丝白日没有的妖异感… 邓籍犹豫片刻,走到角落另一处椅子上坐下,有些后悔没有多点几盏烛火了。 “今日邓公子提起要给国师送一样东西。” 南荣婳眼神轻轻落在邓籍身上,却让他呼吸都有些不畅。 “不知那东西是何物?”南荣婳问道。 邓籍一听,赶紧起身,“我去给姑娘拿。” 他去到里间,将床上的被褥掀起,又把一块木板抽出。 在床一角的暗格中拿出了一个不起眼的木盒子。 将床榻恢复原样,他抱着木盒子走回圆桌旁放下。 借机在房间各处又点了几盏灯,屋中顿时亮堂起来。 他小心地看了一眼南荣婳,女子身上的妖异之感淡了一些,他这才敢走到她身边将木盒打开。 是…一只碗? 南荣婳有些意外。 这只碗与普通的碗形状并无不同,只不过颜色有些奇异。 在灯火的照映下,呈现着半透明的颜色。 而这半透明间竟还掺杂了些红色的丝絮。 邓籍小心地将碗从盒子中拿出,递给南荣婳。 可南荣婳的手触碰到碗的一瞬间,无数尖锐的凄惨叫声钻入她的耳中! 她的手一松,碗差点摔落,幸好邓籍眼疾手快接过,否则这碗已摔成了碎片。 南荣婳稳了稳心神,说道: “抱歉。” 邓籍虽惊得出了一身冷汗,还是回道:“无事,无事…” 他看出了方才南荣婳突然的不适,问道: “南荣姑娘,这碗有什么不对吗?” 南荣婳的目光依旧凝在碗上,不确定地说: “我并未感受到任何鬼气,可为何…” 为何却能听到那么多尖锐的叫声,好似灵魂被困在什么地方,饱受折磨。 “你可以将碗拿到烛火边吗?” “当然。” 邓籍将圆桌上的蜡烛拿的近了些,又将碗凑到烛火前让南荣婳细细观摩。 光线隔着碗透了些过来,南荣婳这下清楚地看到那些红色丝状物竟然在流动! 如同人的一条条血管中流淌着血液一般! 南荣婳低了眉眼。 竟是…活物? “这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 她直勾勾地向邓籍看去。 邓籍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不敢看她,磕磕绊绊说道: “国师给了我一些白色的粉末,还告诉了我制作之法,另外需要…需要新鲜的人血…” 南荣婳明白过来,看来这碗中流动的红色液体果然是血液。 看邓籍这副模样,想来是他之前身边那些女子的血液吧… “南荣姑娘,我现在真的已经悔改了。我今日已经尝过死亡的滋味,之后再不会做那些糊涂事了!” 南荣婳不置可否。 她不是慈悲的佛,亦没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念头。 前世因,后世果。 都是人的造化,她只旁观,不愿插手。 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有自己的路要走… “她给你的白色粉末,应当是人骨烧成的灰。”南荣婳淡然说道。 “什么?!”邓籍的脸色有些苍白。 他的手有些抖,怕拿不住那只碗,赶忙将它放回了盒子里。 却听南荣婳继续说道: “但我从这碗上却丝毫鬼气都没有感受到,说明——” 南荣婳顿了顿。 “说明至少骨头取下来时,人还是活着的。” 邓籍的身体不自觉地缩起来,手紧紧握成拳头,手心中全是滑腻腻的汗水。 片刻后才喃喃道: “国师…她…这是要做什么…” 南荣婳摇了摇头。 “她是如何将东西交给你的?” 邓籍一五一十回道: “每次国师需要我做什么,会让她的人传话给我。这次却是将我带到极泉宫,她亲自将…将白色粉末交给了我,告诉我炼制之法。” 南荣婳的手不自觉去摸桌子上的灯笼,问道: “极泉宫…你见到国师了?” 邓籍却摇了摇头道:“她在纱帘之后,我看不清。” “那极泉宫里长什么样?” 邓籍又摇了摇头,“我是被蒙住眼带进了极泉宫,出来时也被蒙着眼,不知极泉宫内的模样。至于与国师见面的地方,应该是个偏厅,除了内饰豪华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 南荣婳听过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房间中一片死寂。 就在邓籍有些手足无措时,南荣婳突然想起什么来,问道: “哦对了,沈临鹤同你做的交易,是什么?” 第24章 一朝零落成泥 知意楼下,吵闹声越发激烈。 另有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跟着起哄—— “金公子父亲乃是堂堂工部尚书,比之沈家有过之而无不及,金公子怎能咽下这口气?!” “是啊金公子,人活一世不蒸馒头争口气!可别让沈纨绔比下去!” …… 三楼房间的门被敲响。 文相羽赶紧起身开了门。 一个长相柔美的女子站在门外,见到文相羽的那一瞬间,眼中满是柔情。 “相羽,楼下金高兴又来闹了,我进来待一会儿吧,等他走了我再出去。” 文相羽温声笑道:“好。” 女子进了房间,与沈临鹤他们三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坐到了方才文相羽坐的位置上,开始摆弄茶具。 不过片刻,门外就传来了金高兴的叫嚷声: “沈临鹤开门!檀儿姑娘是不是在…在里面!你凭什么…什么,霸占着檀儿姑娘!” 金高兴的声音结结巴巴,一听就是灌多了酒。 “哎呦金公子!”门外响起一个甜腻的女人声音,“奴家找了金公子好久,金公子怎的在这啊!” “奴家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找了我们楼里最美的姑娘,就在楼下等着呢!金公子随我来吧?” “什…什么最美的姑娘!今日我就要见到檀儿姑娘!她是不是在里…里面?!”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用力的拍打,发出了‘咚咚’的声音。 “沈临鹤!你把檀儿姑娘交出来!” “沈…” 金高兴刚要再使劲拍门,门却突然从里打开了。 金高兴一个站不稳,差点摔倒。 他身边站着一个打扮艳丽的女子,一脸委屈道: “沈少卿,金公子非要过来,奴家拦都拦不住!” 女子眼角已长出了细纹,但风韵犹存,年轻时的容颜可见一斑。 “与芳姨无关,不怪你!” 沈临鹤桃花眼微挑,直把芳姨看得捂嘴偷笑。 “真高兴,看你今日这暴躁模样,好像不太高兴啊!” 沈临鹤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扶着门朝金高兴嗤笑道。 “你不…不要叫我真高兴!” 金高兴火冒三丈,他最讨厌别人这样叫他,但偏偏沈临鹤每次都这样。 “你说要找谁?檀儿姑娘?” 沈临鹤朝里努了努嘴,“喏,煮茶呢!” 金高兴想进屋,奈何沈临鹤挡得严严实实。 他只得踮着脚,朝里看去。 只见苏茹檀正安静地坐在窗边煮着茶,动作优雅,赏心悦目。 金高兴神情一下就变了,“嘿嘿嘿嘿…檀儿姑娘!” 他刚要往前迈步,却被沈临鹤硬推了出来,还把门关的严严实实。 佳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金高兴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真高兴,檀儿姑娘可是我包了的,这半年都只能陪我,你想见她啊得经过我的允许!” 沈临鹤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 “沈纨绔!我告诉你,檀儿姑娘可跟你平时相处的女子不同,她可是有名的高门才女,若不是…若不是苏家被判了罪,她也不至于成为罪奴!” “你要是敢玩弄欺辱于她,我…我跟你拼了!” 金高兴越说越上头,竟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说的话也让人动容: “我先前就被檀儿姑娘的才情所打动,日思夜寐,全是檀儿姑娘!我是真心实意要求娶檀儿姑娘的!” 沈临鹤装作一副被其深情打动的模样,鼓了鼓掌说道: “没想到金公子是真男人啊!这样吧,沈某今日成全你!” 沈临鹤挪开了脚步,指了指房门大声喊道: “金公子,去吧!你今日便可去求娶檀儿姑娘!我们都给你作证!” 金高兴的眼泪一下就收了回去,他看看周围越聚越多的人,酒也醒了一半。 这…不可能啊! 就算苏茹檀以前的身份再高贵,长得再美貌,再有才情,她如今也只不过是个风月场所的罪奴! 让他一个高门公子去求娶身份如此低贱的女子,那是万万不能啊! 他只不过是想让原先高不可攀的才女伺候自己,看看她是如何低三下四博得自己怜惜的。 可沈临鹤如此一说倒让他有些下不来台。 “我…我这…不是…我这…” 金高兴说话磕磕绊绊,奈何沈临鹤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金公子这是太过高兴了?美梦终于要成真了?” “我想檀儿姑娘会被金公子的真心所打动,愿意考虑一下公子的!” 金高兴这么一听,一下回过味儿来。 沈临鹤这是故意的?! “一个花楼女子而已,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考虑一下?!呸!” 说完,金高兴带着他的几个跟班怒气冲冲地下楼了。 沈临鹤装作可惜的模样,对着周围人叹道: “大家看看,我还以为金公子多么真心呢,给他机会他竟然不珍惜,唉…” 说着,摇了摇头转身回房了。 房内,苏茹檀已煮好了茶,茶香飘散开来。 “呵,相羽,你这煮茶的功夫再练也比不上苏姑娘!” 沈临鹤在茶几旁坐下。 苏茹檀忙给他斟了杯茶,说道: “多谢沈少卿为我解围。” 沈临鹤摆了摆手,歉意说道: “若想摆脱金高兴的纠缠,只得出此下策了,逼他说出那些伤人的话,苏姑娘莫怪。” 苏茹檀面带笑意,但掩不住落寞的神色。 “不打紧,事实便是如此,经过这段时日我也习惯了。一朝零落成泥,便被碾作尘土。” 文相羽见她这副模样,目露怜惜之色。 他轻轻握住苏茹檀的手,温声安慰道: “檀儿莫伤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苏茹檀回望文相羽,眼中悲哀之色褪去,柔情尽显。 “咳…” 刘巡撇过头去,而杜缙更是挡住了眼。 苏茹檀笑容娇羞,不好意思地说道: “外面没人了,我先出去,你们继续聊。” 说完,对文相羽莞尔一笑,起身向外走去。 文相羽的目光一直粘在苏茹檀身上,直到她出了门才收回视线。 “哎呀,真让我们这种独身老男人羡慕啊!”刘巡表情夸张道。 杜缙也撇着嘴拉着长音道:“比不上——比不上呐——” 文相羽好笑地摇了摇头,待看向沈临鹤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欲言又止。 文相羽先开口道: “如今有这半年时间我已经很满意了,半年后,我自己想办法,多谢临鹤!” 若不是沈临鹤,苏茹檀来了这种地方岂能保住清白? 沈临鹤帮了他们俩,而他自己却将纨绔的名号背了个彻底。 第25章 听闻沈少卿已心中有人了 “一举两得之事,”沈临鹤对此倒不甚在意,“原本就是‘纨绔’,不怕再多一些闲言碎语。” “倒是你与苏姑娘…以后的路怕是艰难。” 此话虽沉重,却是事实。 刘巡和杜缙也收了玩笑的神色,目露担忧地向文相羽看去。 文相羽端起茶杯,里面是苏茹檀方才煮的茶。 茶香味萦绕鼻尖,如同她就陪在身旁。 “苏家是书香门第之家,师父他学识渊博、学生众多,才二十八岁时便被选为太子太傅。” “师父他一生清白,最终却因惹怒了国师而落罪被斩,苏家满门只留檀儿在世,世道何至于此!” 文相羽目光坚定道:“我定会为苏家正名,不能让师父就这么含恨而去,也不能让檀儿一辈子以罪奴的身份遭人冷眼,困在这种地方!” “对!” 刘巡受到感染,愤慨道: “连苏太傅这样一生清廉的大学究都能倒在国师的三言两语之下,那满朝文武岂不都战战兢兢、朝不保夕!?” “圣上只一心寻求长生不老。那太子呢?国师对自己的太傅下手,他竟也无动于衷!” “偌大的大庆国朝堂竟成了国师的一言堂!” 杜缙紧拧着眉,长叹了口气道: “奈何国师真有些诡道本事,我们无法正面相抗,只能徐徐图之。希望朝堂上别再出什么风浪了!” 沈临鹤手中的茶杯已空,他修长的手轻轻摩挲着杯壁,一言不发。 “临鹤?你倒是说句话呀!”刘巡最是沉不住气。 沈临鹤将茶杯放下,不自觉地轻敲桌子,片刻才开口道: “如今太子对国师越来越言听计从,甚至连从小教导他的太傅都可不顾,若有一日圣上真的放权给太子,那国师才是真的执掌朝政。” “到时,我们再想把她扳倒,便是难上加难了。而且,未迟的处境也会更加艰难。” “即便最近国师并无动作,但眼看新年宫宴将至,我总担心有什么事要发生…” 提到三皇子李未迟和即将到来的新年宫宴,在场几人皆是沉默不语,垂眸凝思。 - “咚——咚!咚!咚!” 魁首道上传来更夫的打更声。 已是丑时。 “往年宫宴都是在宫中举行,但今年因国师的命令,改到了雁望湖旁,于是少不了要对雁望湖修整一番,还要新修一座祈福高台。” 邓籍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地讲给南荣婳。 “沈少卿与我做的交易,便是希望我邓家能从工部接手此事。原本这种事便是吃力又得不到好处的,再加上工期又紧,我自是不愿。” “不过今日既然答应了南荣姑娘,我必举京城邓家商号之力,将此事办好。” 南荣婳眉眼低垂,目光落到桌上木盒里的碗。 又是国师… “对了,”邓籍目光有些闪烁,“今日本以为南荣姑娘与沈少卿关系…甚好,可如此看来,姑娘深夜避开沈少卿来找我问话,想来是我原先误会了。” “但沈少卿今日能不顾安危回来找姑娘,想来姑娘对他来说还是有些特别的。” “所以邓某还是想提醒姑娘一句,沈少卿此人京中名声甚是不好,少卿一职也是因祖上有功而得,且不说有无功业,单就整日流连花丛这一点,就配不上姑娘。” 南荣婳觉得有些好笑,但神情依旧淡淡。 邓籍见她没有反应,琢磨了一下,还是好心劝道: “世人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若沈少卿为了南荣姑娘不再拈花惹草当然好,可是…听闻沈少卿已心中有人了。” 这句话倒是勾起了南荣婳一点点八卦的兴致,毕竟沈老国公一直念叨着自家孙儿的婚事。 若沈临鹤有了心仪之人,沈老国公该高兴才是。 邓籍见她看过来,赶紧解释道: “那女子本也是高门贵女,是前太子太傅苏恒的独女苏茹檀。苏明志此人博物好学,门下弟子甚多,但或许是圣贤书读的多了,此人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性子又刚烈,竟然在朝堂上公然对峙国师!” “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他的弟子们愤慨上书,齐齐跪坐于宫门前三天三夜,最后圣上怕引起大庆国上下学子不忿,于是留了苏茹檀一命。” “但往日高高在上的贵女已沦为罪奴,如今在知意楼为妓。开门揽客那日,沈临鹤便豪掷千金,买了她的…咳…初次,之后更是包了苏茹檀半年时间,这半年苏茹檀只能服侍他一人。” “外界传言,沈少卿这花花公子,这次是真正对苏茹檀动了真心。” 邓籍目光真挚,说道: “邓某不知南荣姑娘和沈少卿关系到底如何,若是姑娘对沈少卿没有那般心思,那这些话姑娘权当听个故事吧。” 南荣婳唇边勾起一抹弧度,她知邓籍是好意。 “多谢。” 邓籍见状,心下稍定,展颜一笑。 他活了二十五年,但这二十五年却如同生活在迷雾之中。 直至今日,历经生死,他才看得透彻,整个人如改头换面一般。 此事还要多亏眼前的女子。 虽不知来历,甚至不知她是人是神还是妖鬼,但若不是她,自己会沉沦深渊吧。 “是邓某该多谢姑娘。”邓籍郑重其事地朝南荣婳抱了抱拳。 南荣婳挑眉看向邓籍,见他样貌依旧,眼中却已有了沧桑之色。 “不用谢我,有件事还需邓公子帮忙。” “姑娘请说,只要邓某能办到,必定竭尽所能。” 南荣婳的目光又落到那只看似寻常的碗上。 “你将东西送去宫中的路上,请多留心周围的动静。之后将一路听到的,感受到的,讲给我听。” 邓籍忙应承下来,“当然没问题,不过先前都是国师找人来拿,从未让我去送。” 烛火照映之下,南荣婳眸似深海,说道: “她定会让你亲自去送。” 第26章 你可知国师来历? 翌日。 大理寺,讼棘堂。 “啊——哈——” 沈临鹤胳膊肘撑在堂中椅子的扶手上,耷拉着眉眼,哈欠连篇。 坐在书桌后的衡昌将手头新得的卷宗批完,才抬头睨了沈临鹤一眼。 “哼!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又来了…沈临鹤干脆将眼睛闭上,身子歪倒在扶手上假寐。 “昨日太子命人前来请你,你倒好,直接避了大半日不见人影,还得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沈临鹤头都不抬,嘟嘟囔囔地说道: “昨日我那不是外出查案了嘛!” “啪——” 衡昌将手中的卷宗一下摔到桌子上,吼道: “我还不知道你?!你什么时候好好查过案,你这脑子要是好好查案,还有陆光远什么事!” 这下,沈临鹤微微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说道: “没想到衡大人竟如此看得起我。” 衡昌见他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皱着眉将目光移开。 片刻后,想起什么,又移了回来。 “我听来旺说,你昨日未来找我,是因为正陪着给林府案提供线索的那个叫…南什么的姑娘?” 沈临鹤稍稍坐直了身体,回道:“南荣婳。” 衡昌神色稍霁,试探问道: “那姑娘长什么样?” 沈临鹤一下子瞪圆了眼,一脸不可置信道: “衡大人,贵公子可娶了七房妻妾了,你还嫌你们府上不够热闹啊?” “你!我并无此意!”衡昌咬牙切齿。 这泼皮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想他衡昌官运亨通、夫妻和睦,唯一一点不足便是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时至今日已经往家里领了七个女人,府中整日鸡飞狗跳。 如今衡昌恨不得搬到大理寺来住! 沈临鹤见衡昌开始揉太阳穴,便知他近日又被他那不学无术的儿子气得厉害。 勾了勾唇,沈临鹤不再打趣衡昌。 “那女子有些本事,又不知来历,我想再试探试探。” 衡昌不再追问,他知世人眼中的‘沈纨绔’实则精的很,所做之事皆有意图。 “我与太子已许久未曾打过照面,在太子眼中我只不过是个不顶用的纨绔,可昨日他却突然召我去东宫,不知其用意我自然得避一避。” 衡昌本就不是真的怪他,听他这么说,面色缓和了许多,说道: “昨日我试探过裘德喜,但看样子他什么都不知情,只是给太子跑个腿。” 沈临鹤点了点头,“裘德喜是圣上安排在太子身边的人,太子羽翼渐丰,想要脱离圣上的掌控,自然只给裘德喜安排些不重要的活。” 衡昌不再接话,只盯着沈临鹤看,直把他看得有些发毛。 沈临鹤表情夸张道:“衡大人,外面都传言你对我深恶痛绝,该不会你现在就想解决了我吧?” 衡昌不理他的玩笑话,反而正色道: “若你想做些什么,裘德喜这人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他自恃在圣上跟前伺候过,眼高于顶,如今已对太子的冷待不满。加上他又是个追名逐利的,只要给他点好处,他倒是可以帮点小忙。” 沈临鹤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思索了一下,回道: “我知道了。” 随后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两手随意抱了抱拳就要往外走。 身后却传来衡昌的声音: “裘德喜虽不知太子找你何事,但太子让他来找你之前刚刚见过五公主。” 沈临鹤脚步一顿,双眸微沉,然后抬步离开了讼棘堂。 堂外,来旺正等着他。 见他出来,忙跟上沈临鹤的脚步,边走边说: “长盛阁那边的人今早来报,说南荣姑娘昨夜子时前后出了酒楼。” “哦?”沈临鹤眯了眯眼,“去了哪?” “他们…跟丢了。”来旺低着头说道。 他原以为自家主子会嘲讽一番,他们的人竟然会将一个姑娘跟丢。 可没想到沈临鹤只是瞟了他一眼,似乎——不太意外? “她几时回的长盛阁?” 来旺的头垂得更低了,“还未回…” 这下,沈临鹤停下了脚步,眸中闪过一丝恼意。 - 一炷香后。 沈临鹤站在了长盛阁前,他面色微沉,朝里走去。 此刻大堂中正在洒扫,未有客人用饭,只偶有零星几个住店的客人出入。 小二见是他,心头一紧,赶紧迎了过来。 垂着手小声道:“少爷。” “人呢,回来了吗?” 小二轻轻摇了摇头。 沈临鹤眸中愠色一闪,大踏步沿着楼梯向上走去。 轻车熟路来到了四楼最尽头的那间房门前。 门上雕着两只仙鹤正在悠闲戏水,这还是他亲自画的花样。 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沈临鹤重重将门一推—— 女子正坐在对着门的紫檀木桌子后,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拿着一卷书。 听到声响,女子抬眸朝他看来,神色淡淡道: “沈少卿不知道敲门吗?” 沈临鹤默默将门关上了。 然后—— ‘咚咚。’ 这次沈临鹤规规矩矩地敲了门。 “请进。” 沈临鹤轻轻将门推开,正要迈步进去,这时,来旺和小二‘呼哧呼哧’地跑到门口。 “少爷,南荣姑娘的房间我们没有动,她一晚没回,我们…”小二的声音顿在了门前,他看到了本应该不在此处的南荣婳。 看到沈临鹤额头上的青筋,来旺赶紧拽着哭丧着脸的小二离开了。 房间内,南荣婳好似没有听到小二那声‘少爷’,仍旧在认真地看书。 沈临鹤轻叹了口气,进了房间。 他坐到南荣婳对面的椅子上,先开口道:“这家酒楼确实是沈家的,我只是怕你有什么负担,所以才没有告诉你。” 没想到南荣婳回道:“我不会有负担,说不定还得帮你呢。” 沈临鹤哑然失笑,他知道南荣婳的本事,可他的魂魄好好地在自己身上,不需要她的帮助。 以为她在开玩笑,于是便没有放在心上。 不经意他的视线扫过南荣婳手中的书。 “你在读大庆国历?”沈临鹤有些意外。 南荣婳点了点头,“是,想了解一下大庆国这几十年发生的事。” “这种正史上记载的都是表象,你如果想知道具体的,可以问我。”沈临鹤自告奋勇道。 “哦?”南荣婳果真将书合上,放到了一边。 凝着沈临鹤的双眼,南荣婳问道: “你可知国师来历?” 第27章 有客人拜访? 屋外天寒地冻,屋内银丝炭火烧的很旺。 女子依旧一身素衣锦袍的打扮,似乎冷热对她来说并无不同。 沈临鹤将身上狐裘脱下随手置于一旁,才轻笑一声说道: “没想到南荣姑娘是想知道与国师有关的事啊。” 沈临鹤目光从容地看向南荣婳,似乎谈论今日天气那般寻常。 但他的心里却一直在盘算着什么。 “约莫十三四年前,圣上一日在朝堂上突然宣布国师一职,那时我还不到十岁,也是听家中…大人提起才知。” 南荣婳捕捉到沈临鹤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算算时日,他家这位‘大人’想必是沈老国公了。 “听闻国师身负异能,大旱之时祈雨,敌国侵扰时设置迷障,屡屡立功,很得圣上信任。” “再后来,倒很少听说什么了,只有每年新年宫宴国师会现身为大庆国祈福。” 沈临鹤面上挂着真挚的笑容,似乎把他所知都原原本本告诉了南荣婳。 “不知南荣姑娘为何要知道国师的事?” 南荣婳神色淡然,回道: “好奇。” 二人坐于桌子两侧,言之不实,各怀心思。 片刻后,沈临鹤轻笑一声目露玩味。 刚要开口,却听“咣——”一声。 回头看去,房门已大敞,门外空无一人。 有风从门外灌进来,沈临鹤起身将门关好,回过头来却看见南荣婳目光落在桌前虚空之处。 然后听她说道: “如今你倒是肯跟我说实话了?” 沈临鹤怔了怔,随即坐回椅子上。 即便经历过一次,他现在还是不习惯。 沈临鹤试探问道:“看来南荣姑娘有客人拜访?” 南荣婳长袖一挥,一个身影渐渐浮现在她目光所看之处。 是一个三十岁上下面色青白的男子。 沈临鹤看他第一眼便皱了皱眉,“这是今日在客栈死去的男子?” 南荣婳向沈临鹤轻扫一眼,今日这男子尸体抬出来的时候沈临鹤的注意力并没有在他身上,草草瞥过一眼便记住了他的模样? 呵…若沈临鹤真是个纨绔,那大概是最聪明的纨绔了… 南荣婳不露声色,视线重新回到对面男子的魂魄上。 巴奇一脸焦急,“南荣姑娘,我的死跟客栈的老板娘一点关系都没有啊,金吾卫正在对她用刑,竟企图屈打成招呐!我求你去跟金吾卫说一说,真的跟她无关呐!” 巴奇虽来求南荣婳,可是先前他对她撒了谎,再加上金吾卫岂是寻常人想见就能见的。 他知女子应是不会答应,但别无他法,他还是想来试一试。 “好。” 没想到南荣婳答应得很是干脆。 “不过,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南荣婳眸若寒星,“需得实话实说。” 巴奇看着南荣婳的眼睛心中竟有些惴惴,他微低下头,恳切说道: “只要姑娘能帮我,我必定知无不言!” 南荣婳看着巴奇的魂魄,他的魂魄周身飘散着淡淡的白色雾气,雾气中掺杂着几丝灰色的杂质。 此人手上并无人命,只是寻常讨生活的百姓,偶尔有点小贪念倒也正常。 “客栈的老板娘受刑,看来客栈的老板也逃不过,你为何只独独要救老板娘?” 巴奇犹豫了一下,说道: “老板娘叫冯瑶,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她从不会瞧不起平民百姓,即便是低贱的奴隶她也一视同仁。” 而后提到客栈的老板,巴奇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恨意,“客栈的老板见钱眼开,人又凶横,大家都很讨厌他。” 南荣婳与沈临鹤对视一眼,二人明白,巴奇此话定是有所隐瞒。 “你是一个货郎?” 巴奇的眼神有些闪烁,“是…但这货不是普通的货…” 他嗫喏道:“是…是人。” “你是人贩子?”沈临鹤惊讶道。 巴奇赶紧摆手,急急道:“不是不是,我跟那些吃人血馒头的人贩子不是一回事,我只是个中间的联络人。” “有主顾家需要奴仆丫鬟小厮的,便来告知我,我这恰好有合适的人选便牵个线,赚个喝酒钱。” 沈临鹤点了点头,这是合法营生,无可指摘。 “那你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吗?谁害的你?”南荣婳继续问道。 没想到巴奇眼中有一瞬的迷离,“我…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啊…” “我明明早上刚睡醒,却突然又觉得发困,还以为是晚上没睡好,想补个觉,结果一觉睡醒就成了鬼。”巴奇神情沮丧,他还有想做的事没有做完呢。 南荣婳想起昨日从他的尸身上感受到的那抹奇特气息,问道: “你昨日早上都见了什么人?” 巴奇回想了一下,肯定地说道: “谁也没见,我就在客栈的房间里面,连早饭都没吃。” “你说谎!”南荣婳突然说道。 巴奇一脸着急,“南荣姑娘,我真的没有说谎,冯瑶还在受刑,我是真心想要救她,万万不敢对您说谎啊!” 南荣婳面色不虞,“客栈的小二明明说你下楼吃了早饭才回的房间,你为何说你没有?” 这下沈临鹤是真的惊讶了。 昨日在客栈外的小巷中,他一直与南荣婳在一起。 她连客栈都没有靠近,何谈跟小二说了话?! “我真的没有吃早饭,我…”巴奇突然苦恼地挠了挠头,“我…我到底有没有吃早饭…” 然后他竟在原地转起圈来,一直喃喃道: “我早上都做了什么啊…我早上…我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了…” 巴奇最后蹲在地上,痛苦地拍着头。 沈临鹤挑了挑眉,转头看向一脸平静的南荣婳。 身体朝她那侧靠了靠,沈临鹤轻声问道:“你方才是诈他?” 随着男子靠近,一股甜腻的胭脂味随之飘过来。 南荣婳突然想起这人昨夜去了知意楼,于是眉头微蹙,朝后躲远了点。 沈临鹤注意到南荣婳的动作,愣了一下。 而后嘴角一撇,坐直了身体。 “他应是让人抹去了记忆。”南荣婳说道。 沈临鹤面容一肃,“那人看来就是凶手了。” 第28章 京城姑娘们的梦中情郎 “可抹去回忆这种事,闻所未闻,莫非有什么奇特药物可办得到?” 南荣婳摇了摇头,“药物不至于影响魂魄的记忆。” 沈临鹤心中渐渐涌起一股不安,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南荣婳脸上。 “那南荣姑娘可做的到?” “呵…”南荣婳唇畔扬起一缕笑意,“沈少卿该不会是怀疑我吧?” “当然不是,我只是担心另有异能之人心怀叵测。” 沈临鹤郑重说道:“此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甚至可威胁大庆国安危,若南荣姑娘知道什么,烦请告知。” 南荣婳双眸审视看向沈临鹤,沈临鹤不卑不亢,坦荡与她对视。 片刻后,南荣婳轻笑出声,“世人的眼光确实不太准。” “我现在只是猜测,时机到了,定会告知沈少卿。” “在此之前,须得去一趟金吾卫,还需…”南荣婳视线轻扫紧闭的房门,“还需沈少卿将答应我的事做完。” 紧闭的房门后,沈老国公正徘徊不停。 今早,巴奇去了趟金吾卫的牢狱。 回来后便火急火燎地让他带自己去寻南荣婳。 到了门口,沈老国公却止住了脚步。 但他八卦之心热切,于是趴在房门上偷听,却什么都没听到。 正着急,房门却突然打开了。 “女娃娃?” 沈老国公胡子一抖,突地想起什么来,一溜烟地不见了人影。 沈临鹤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你真要去金吾卫?你虽对傅诏那家伙有恩,但他这人公私分明,又不通情理,怕是很难让他放人。” “没想让他放人,我只是有些问题想问。” 南荣婳与沈临鹤并排从楼梯上往下走,巴奇的魂魄已被南荣婳收到了灯笼里。 待走到三楼时,南荣婳停住了脚步。 她的视线凝在三楼走廊中间的一处隔间。 沈临鹤注意到她的不寻常,刚要询问,便见来旺从楼下匆匆跑上来。 “怎么了?”沈临鹤问道。 来旺还没开口,视线不经意扫过南荣婳时,面上神色竟有些紧张。 沈临鹤见状,玩味道:“没想到我们一向沉稳从容的来旺,竟也有怕的人?” 来旺撇了撇嘴,想起今早本不该出现在房中的人却如鬼怪一样突然出现,任谁都会害怕吧! “少爷可别打趣我了,家里乱套了,你快些回去吧!” 沈临鹤双眼瞄着来旺打量,“家里能乱什么套,该不会又是我娘找借口诓骗我回去吧?” 来旺一脸无奈,也不管南荣婳在不在场了,直说道: “这次真不是,是家里祠堂出了事!” “啊?”沈临鹤一脸不可置信,但他娘亲再诓他也不会拿祠堂做幌子。 “沈少卿既然府中有事便赶紧回吧,”南荣婳从容道,“毕竟你与傅将军相看两厌,去了说不定也只会帮倒忙。” 沈临鹤眉眼一挑,随后哑然失笑。 “南荣姑娘说话还真是…坦诚。” “这样吧,姑娘对京城人生地不熟,不如让来旺陪姑娘去一趟金吾卫。” 来旺眼睛微微瞪大,用眼神询问他家少爷。 奈何沈临鹤一副‘你没问题’的表情,二话不说便下了楼,朝沈府而去。 无情… 来旺在心中暗骂他家少爷,面对着南荣婳却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南荣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南荣婳视线又落到走廊中的那间隔间,问道: “这隔间都是做什么用的?” 来旺恭敬回道:“是供客人饮茶用的,一般午后会陆续有客人过来,一直到晚饭时间便关门了。” “哦?那倒是有趣了。”南荣婳意味深长道。 来旺使劲琢磨了琢磨,也没明白饮个茶有什么有趣的。 南荣婳不再多言,抬步向楼下走去。 - 金吾卫府衙坐落于皇宫正门的西南边,沿着魁首道往前便到了。 南荣婳手中依旧拿着那盏灯笼,一路无话。 来旺跟在她身后面无表情,但心中纳闷—— 他家少爷方才说的不清不楚,到底是让自己领路即可,还是让自己去敲金吾卫的门,直到把南荣姑娘送进去? 送进去,那他还需要跟着进去吗? “我看到金吾卫的牌匾了,你回去吧,多谢了。” 女子淡然的声音传来,来旺突然一激灵,有些不知该跟着还是该走了。 犹豫了片刻,还是跟着往前走了几步。 “站住!” 府衙黑色的大门前站着两个身穿盔甲的金吾卫士兵,他们看见有人径直向门内走去,赶紧喝止。 “你们是什么人,来做什么?!” 南荣婳停下脚步,说道: “我来找傅诏傅将军。” 两个士兵目露不耐,向大门旁指了指,说道: “喏,看到了吗,都是找傅将军的姑娘。你是今天第十三个了,去那边等着吧!” 南荣婳方才就看到府衙的外墙下站着几个打扮精致的姑娘,没想到竟都是为了见傅诏的。 见她看过去,那些姑娘神色不虞,目露敌意。 一个士兵嘟嘟囔囔,“现在这姑娘真是越发开放了,有来给傅将军送手帕的,有来送点心的,更有甚者说是傅将军的未婚妻?!” 另一个士兵感慨道:“谁叫傅将军长得丰神俊秀,年纪轻轻便已是从三品,其父位列九公。再者,他洁身自好,至今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这样的人可不就是京城姑娘们的梦中情郎嘛!” 来旺大着胆子凑到南荣婳身边,说道: “南荣姑娘,每日来寻傅诏将军的女子众多,估计这门不好进啊!” “需不需要我报上大理寺的名号,先带您进去?” 南荣婳摇了摇头,如此她岂不是欠沈临鹤一个人情? 自小她的娘亲便告诫她,欠人情,便会扯到因果。 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欠着别人。 她孑然一身,不愿与人有因果牵扯,所以一路行来,从来公平交易。 大多她帮了别人,别人付她银两。 银货两讫,从不亏欠。 南荣婳上前两步,对两个士兵解释道: “我与那些女子不一样,找傅将军是有正事。” “呵,”两个士兵一脸的不耐烦,“那些女子也是这样说!傅将军忙得很,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去去去!别在金吾卫门前碍事!” 南荣婳眼帘垂下,宽大的袖口下一只手微动,一道定身咒即将结成。 却听身后传来马蹄奔跑的声音,由远及近。 她的手缓缓垂下。 一人在金吾卫府衙前翻身下马。 原本等在一旁的女子们看清来人,争前恐后地朝大门口跑来,一边跑一边娇声喊道:“傅将军——” 傅诏见状眉宇间闪过一抹不耐。 他面容冷肃,将马绳交给一旁候着的士兵,然后大踏步朝府门内走去。 却在经过南荣婳身边时,停下了脚步,目露意外之色。 “是你?” 第29章 傅将军竟领着女子进了金吾卫 南荣婳微微颔首。 傅诏沉吟片刻,说道:“随我来吧。” 他朝金吾卫府衙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来旺。 “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沈临鹤的小厮吧,你就不必跟来了。” “是。”来旺恭敬应下,但却暗自咬了咬牙。 南荣婳见他这副模样,觉得好笑,也不知沈临鹤怎么养出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小厮。 “回去吧,说不定你家少爷正焦头烂额。” 来旺一愣,抬头看向面前的素衣女子,但女子不再多言,转头跟着傅诏进了金吾卫的大门。 门外,等候傅诏多时的女子们见状一拥而上—— “哎?傅将军还有我啊!” “傅郎——看看我给你煲的汤!” “谁允许你叫‘傅郎’的,要不要脸?!” “我就叫了,你管不着!” …… 不过片刻,便从口角之争到大打出手了。 门前把守的士兵对这一幕见怪不怪,让他们瞠目结舌的是一向不近女色的傅将军竟领着女子进了金吾卫?! “今儿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可不是嘛,什么时候见过傅将军对女子有过好脸色?你瞅瞅他方才说话那动静,生怕把人家姑娘吓着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跟着进去那姑娘可比外头这些都长得好看!” 俩人露出了会意的神情。 - 金吾卫府衙内。 南荣婳跟着傅诏一路经过仪门,绕过正厅和议事厅,到了一处上书‘启明堂’的地方才停下来。 一路有不少士兵好奇却又不敢正大光明地打量南荣婳,只偷偷斜着眼看。 “抱歉,金吾卫很少有女子前来,所以他们才会这般好奇。” 傅诏推开启明堂的大门,对南荣婳说道:“请进。” 南荣婳踏进堂中,才发现此处应是傅诏办公的地方。 堂中央摆着一张宽大的书桌,桌上有几本书册和一个笔搁,均摆放的十分整齐。 床边放置着一张软榻,榻上铺展着一张薄被,看来是傅诏休息的地方。 而薄被的边边角角都被人仔细的捋平整了。 房间四周多是书架,架上书籍众多,且分门别类地摆放规整,甚至还按照书籍的大小分开放置。 除此之外,房中再无其他多余饰物。 傅诏将南荣婳让至书桌一旁的木椅上,“我这里未曾来过客人,连个茶具都没有。姑娘稍等,我让他们端壶茶水来。” “不必了,”南荣婳淡淡说道,“我找傅将军有正事。” 傅诏神色一凛,走到主桌后坐下,肃然道: “姑娘请说。” 南荣婳却并不着急,反而将手中提的灯笼轻轻放到了桌上。 傅诏心生疑惑。 半年前,在边境第一次见到这位姑娘时她便拿着这盏灯笼。 上次在客栈外的巷子中,她手中依旧提着灯笼。 今日…又是如此。 傅诏仔细打量了一眼这毫无装饰的素白灯笼,发现它确实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我今日来找傅将军,是为了客栈一事。”南荣婳缓缓说道。 她的视线轻轻落在傅诏脸上,不错过任何细微的变化。 傅诏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竟为了此事前来。 “姑娘对这件事有看法?”他神色如常,面露询问之色。 南荣婳点了点头,“大理寺主管案件,按说此事该由大理寺管辖,可为何金吾卫要插手此事?” “大理寺…”傅诏喃喃,随后目露了然之色,“莫非姑娘来此是为了沈临鹤?” “我想,沈少卿应该不在乎大理寺少了一两个案子吧…或许没了案子他更高兴呢。” 傅诏挑眉轻笑,毫不遮掩对沈临鹤的讽刺。 “我今日来此,与沈少卿无关,”南荣婳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金吾卫一向对嫌疑人动刑吗?屈打成招?” 傅诏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目光冷然。 金吾狱戒备森严,狱卒口风又紧得很,就连大多金吾卫士兵都不知其中内情,为何眼前的女子语气却十分肯定。 她从何处知晓? “傅将军不必紧张,我对你们金吾狱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是客栈的老板娘,那个叫冯瑶的女子并没有杀人。你们可以不放人,但是动手就不必了吧。” “还有,我需要见她。” 傅诏原先以为这女子来找他大抵因为对京城人生地不熟,遇到了难处来寻他帮忙。 于是举手之劳,他定不会推拒。 可这女子竟为了客栈案件而来,他便不能同意了。 “此乃金吾卫公事,我…” “想来傅将军也是听令行事,”南荣婳打断道,“可是傅将军不觉得这命令很是奇怪吗?” 傅诏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南荣婳也不催他,目光在房中逡巡,似乎对这里的摆设很感兴趣。 半晌后,傅诏终于开口道: “你要我如何做?” 南荣婳眼眸清亮,嘴角勾出浅浅一抹笑意,说道: “我需要问冯瑶几个问题,希望傅将军安排。” - 金吾狱便设在金吾卫府衙的最里面。 南荣婳跟在傅诏身后,下了十数层台阶,眼前便昏暗下来。 一条长长的走道两侧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间牢房。 牢房门口的墙壁上挂着灯盏,但微弱的灯光只够让人看见脚下的方寸之地。 走道中阴冷森然,渗入墙壁石缝中的血腥味长年累月久久不散。 傅诏后悔忘记带一条丝绢给身后的姑娘蒙面祛味了,毕竟姑娘家多娇气,应该是受不了这种难闻的气味。 可他目光朝身后看去,只见女子素衣提灯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似乎在山水间徜徉,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好似与那些娇滴滴的高门贵女不一样… 傅诏继续带着南荣婳往牢狱最深处走去,越走血腥味越浓。 “将军。”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响起,原来是一名狱卒已等在此处。 他的背微微驼着,一只眼用一个黑色的布条遮着,另一只眼低垂看向地面。 他身后的地上散落了好些空的酒壶,这人身上也散发着浓浓的酒味。 “女的依旧说她不知情,男的估计是疼狠了,说人是这女的杀的。”他的语调毫无起伏,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如同活死人一般。 “我知道了,老罗,少喝点酒。” 傅诏说着便往里走去。 这名名叫老罗的狱卒这才注意到傅诏的身后竟跟着一个女子。 他眼皮微抬,打量了一眼这女子,复又低下头去。 他怕自己身上的血迹和酒气沾染到贵人的衣袍上,往后退了一步让出路来。 可女子依旧停在原地未动。 傅诏此时注意到身后的女子没有跟上来,回身去看竟看到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罗。 傅诏刚要开口询问,却听南荣婳对老罗问道: “十二年前,也就是大庆一十七年,你在哪?” 第30章 金吾狱 老罗一听大庆一十七年,整个人竟开始抖如筛子。 傅诏快走两步,一把握住他的肩膀,挡住了南荣婳的视线。 “姑娘这是做什么?”傅诏眉头微蹙。 “无事,原以为看到了熟人,也说不定是我认错了。” 南荣婳一笔带过,转身朝里走去,但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神泛着冷意。 傅诏看到老罗的身体依旧在忍不住的发抖,心头疑惑丛生。 …大庆一十七年? 将老罗安抚好,傅诏向里走去。 那里是刑房,犯人若有不招,则会尝到刑具的滋味,到时生或死都不是他自己说了算了。 而老罗便是金吾狱最会用刑的人。 他可以将犯人的皮肤薄薄的切割下来不伤到血管,也可以让犯人浸到冰水之中,待冷得快要昏厥时再将人捞出来。 如此反反复复,磨人心志。 傅诏去到刑房的时候,南荣婳已经站在一排刑具前‘欣赏’了。 刑房的角落里,一个女子被铐住双手蜷缩成一团。 而另一个角落,一个男子被绑在架子上,已然昏死过去。 这二人便是那日被金吾卫带走的客栈老板和老板娘了。 南荣婳慢慢踱步,走到女子身前。 女子衣衫完好无损,看不出身上有伤,但她的皮肤惨白,像是失血过多。 “冯瑶?”南荣婳轻唤道。 女子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愣愣地抬起头来。 “你…是谁?” 她的唇色极淡,说话声有气无力。 南荣婳慢慢蹲下身,轻轻拿起冯瑶的手。 果然,她的每个指尖都被深深地扎了洞,看来被放了不少血。 南荣婳心中轻叹。 就在她要放下冯瑶的手时,却眼尖地发现她滑落的袖口处,白皙的胳膊上,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冯瑶注意到南荣婳的视线,赶紧缩回了胳膊。 “这些伤痕有新有旧,不是你在此处受的伤。”南荣婳肯定道。 “是谁伤的你?” 冯瑶双手环住膝盖,头深深地埋在双膝中间,不发一语。 衣领下露出的一截白颈上,竟也隐约可见伤痕。 南荣婳耐心道: “我可以帮你,而且,你不想找到杀害巴奇的真凶吗?” 冯瑶听到‘巴奇’的名字,慢慢抬起了头。 她哽咽道:“巴奇,他是个好人。” 南荣婳手中的灯笼轻轻一颤。 “可是,我也不知是谁杀了他。”冯瑶眼神清澈,不似说谎。 南荣婳指了指架子上昏死的男人,问道: “你觉得可能是他吗?” 冯瑶视线看向那人时,眼中迸发出浓浓的恨意,然而她依旧摇了摇头,说道: “我希望他死,但是巴奇应当不是他杀的。别看他长得吓人,实际胆小的很,在外面受了气也只敢私下里对我发火…” 傅诏站在南荣婳身后,听到冯瑶这样说,皱着眉问道: “莫非,你身上的伤是他打的?” 冯瑶看了傅诏一眼,神色有些紧张,嗫喏道: “他…他想用我招揽客人,于是让我穿得艳丽一些,但是他看见我与客人说话却又怀疑我与他人有染,每次喝了酒就打我…” “看来对这人用的刑还是轻了些。”傅诏声音冷然。 这人不光打自己的女人,出了事禁不住刑罚,还把责任都推到女人身上。 南荣婳轻轻拍了拍冯瑶的手,安抚道: “他定没有好下场的。” 冯瑶听到南荣婳沉稳的声音,竟慢慢冷静下来。 她缓缓说道:“巴奇是外邦人,在京城做买卖,在我们客栈住的久了便熟络起来。有一次这混蛋打我,被巴奇偶然看到了,巴奇斥责他,说要报官,这混蛋害怕,当时应承说再不打我。” “但是之后喝了酒,还是少不了打我。” “巴奇见状,劝我走,但这世道,像我这样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女子能逃到哪去。” “后来有一天巴奇兴奋地跟我说,贵人看上我了,我可以跟着贵人走,总比待在那混蛋身边挨打强。” “我心想,总算能逃出这炼狱一样的地方了。我期盼着贵人能来将我带走,可一日日过去,巴奇却再不提这事,我终于忍不住问他,可他眼神闪躲说贵人身边人手够了,不需要我了…” 贵人? 南荣婳目光一沉,问道: “你见过巴奇口中‘贵人’的模样吗?” 冯瑶点了点头,却又迟疑地摇了摇头。 “贵人从巴奇这边进货,每次来客栈都是带着幕离,看不真切。” “但是看她的身段应该是个妙龄女子,有次我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婉转动听,听起来比我还小一些,约莫双十年华吧。” 南荣婳长睫微颤,“双十年华…你确定?” 冯瑶目有犹疑,“不确定,我未曾见过她的面容,但应当是个年轻女子。” 南荣婳低下头掩去纷杂思绪。 年轻女子…莫非是她想错了? 若是国师的话,如今该当不惑之年才对。 南荣婳双眸一转,复又抬起头来问道: “巴奇死的那日,贵人有没有去找过巴奇?” 冯瑶点了点头,“去过,如往日一样带着幕离。” 此话一出,素白的灯笼微微颤动起来。 似乎巴奇的魂魄又开始受困于那段消失的记忆。 这确实与巴奇所说有出入。 果然…看来是这位‘贵人’杀了巴奇,又抹了他的回忆。 南荣婳视线移向灯笼,手指在木杆上轻轻一弹,灯笼便又安静下来。 “我问完了。”南荣婳缓缓起身,看向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的傅诏。 傅诏微微颔首,对目露希冀的冯瑶说道: “之后不会再有人对你用刑,你若是再想起什么线索,便让狱卒告知于我。” 冯瑶泪凝于睫,感激道: “多谢将军,多谢姑娘。巴奇他是个好人,请你们一定要找到真凶啊!” - 傅诏与南荣婳并排走出刑房。 昏暗的过道里,老罗安安静静地靠墙站着,背驼得更加厉害,恨不得将自己隐到墙根里。 南荣婳从他身边经过时,老罗的头压得很低,连呼吸都轻不可闻。 南荣婳脚步未停,继续向前走去。 就在老罗以为这女子方才所说真的只是巧合之时,却见对方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心脏骤然一缩。 女子回过头来,睨向老罗佝偻的身躯,沉声说道: “若你有什么要说的,可以到长盛阁寻我。” 说完她便抬步要走,却突然想起什么来,又停了下脚步。 “哦对了,我姓南荣,名婳。” 第31章 心如擂鼓 南荣婳和傅诏已走出去很远,老罗才怔怔道: “南荣…南荣…” - 推开金吾狱的大门,冬日的阳光射入眼中。 从黑暗一下进入光亮,南荣婳有一瞬间的恍然。 但下一刻却觉得日光没有那么刺眼了。 定睛一看,竟是傅诏站在她身前,为她挡了阳光。 二人一路向府衙门口走去。 傅诏望向身侧依旧一副淡然模样的南荣婳,问道: “姑娘按理说并不认识客栈老板和老板娘,又从何处得知此事另有蹊跷?” 南荣婳回头看向傅诏,大概有戍边的经历,男子眼神刚毅。 若没记错,他的父亲便是当朝丞相… 她心中盘算了片刻,实话实说道:“我确实不认识他们,我想找的是那位‘贵人’。” 傅诏目露诧异,“你认识她?” 南荣婳摇了摇头,“我不确定,若傅将军查到什么,烦请告知。” 二人走到府衙门口。 南荣婳缓缓开口道:“傅将军,今日的事是你帮了我,我不喜欠人人情,若你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可到长盛阁寻我。” 傅诏只当是南荣婳的场面话,她初来京城,而他是金吾卫将军,能有什么需要这小小女子帮助的? 傅诏不甚在意道:“举手之劳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长盛阁是沈家产业,南荣姑娘还与沈临鹤有瓜葛?若是姑娘初来京城,需要寻住所,我倒是可以帮忙。” 南荣婳浅浅一笑,“不好再麻烦傅将军,住所一事我自己可以解决。” 傅诏轻点了下头,琢磨了一下还是劝道: “沈临鹤此人不学无术,整日花天酒地,仗着祖上功业在京城肆无忌惮,姑娘切莫被他的花言巧语哄骗了。” 南荣婳想起傅诏与沈临鹤见了面就不对付的样子,觉得好笑。 “你们二人都是京城高门大户出身,年纪相仿,按说从小便该认识才对,难道从少时便互相看不顺眼吗?” 傅诏眉头微蹙,顿了片刻道:“小时,我们是很要好的玩伴。” 南荣婳有些意外,双眸微睁目露询问之色。 然而傅诏却不愿再多言,只说道: “小时不懂事,大了才知是两路人。” 说话间,二人出了府衙的门。 门前不远处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马车前有一人正来回踱步,不停地朝金吾卫大门处张望。 见南荣婳出来了,眼睛一亮。 但看到傅诏也一同出来时,嘴角暗暗一压。 “来旺?”南荣婳眉头一挑,“你怎么还在此处?” 来旺紧走两步,来到南荣婳和傅诏身前行了一礼,说道: “南荣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声音四平八稳,顿了顿又说道:“十万火急的大事。” 南荣婳暗道,这模样怎么也不像十万火急啊… 不过她并不挑明,而是配合地点点头,对傅诏说道: “既然是急事那我先走了,今日多谢傅将军。另外,我方才所说傅将军若有事可找我帮忙,请将军记得。” 说完,不等傅诏回应,便跟着来旺朝马车走去。 待走近了,南荣婳朝落下的车帘扫了一眼。 脚步停了停。 然后仍旧掀帘上了马车。 马车内铺着软垫,沈临鹤懒洋洋地倚在软垫上,见南荣婳上了马车,便将手中的暖炉递给她。 南荣婳愣了一下,伸手接过。 她在沈临鹤对面坐下,将灯笼置于一旁,两个手环抱着暖炉。 不稍片刻,便浑身暖和起来。 马车缓缓向前。 这暖意加上马车的颠簸竟让南荣婳有些了倦意。 她闭上双眼,轻轻靠在马车壁上。 不过一会儿便呼吸放缓,看起来竟像是睡着了。 沈临鹤有些错愕,这女子竟也不问问要带她去哪吗? 他哑然失笑,视线不经意一扫,落到了南荣婳身旁的素白灯笼上。 沈临鹤盯着那盏看似寻常的灯笼,身体前倾,手缓缓伸了过去。 “你干什么?” 女子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沈临鹤抬眸看去。 南荣婳正垂目看着他,目光清澈,哪有一丝睡意。 从她的脸上没有看到一点生气的迹象,沈临鹤这才展颜一笑。 “这马车上有点挤,我把它挪挪,给你让点空。” 马车上确实挤,沈临鹤维持着探身向前的姿势,俩人之间只隔着不到一臂的距离。 近到连南荣婳长长的睫毛,沈临鹤都看得很是清楚。 两个人视线都没有挪开,明明只片刻时间,沈临鹤却觉得过去了很久,久到唇边的弧度都有些维持不住了。 咚——咚咚——咚咚—— 心如擂鼓。 这一刻,沈临鹤竟有些埋怨来旺驾车太过平稳。 若是颠簸一二,他或许可以再向前探一探… 正僵持着,南荣婳忽然侧身将车帘掀起了一角。 凌冽的寒风钻入马车中,让人头脑清醒了许多。 “沈少卿身上…着实芬芳馥郁了些。” 南荣婳斜眼看来,明明还是一样的容貌,沈临鹤却觉得此刻女子媚眼如丝。 这媚,与知意楼中那些女子的媚不一样。 这媚,直勾的人心痒痒,却高高在上。 马车缓缓停下。 “少爷,到了。”来旺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沈临鹤撇了撇嘴,直起身,顺势掀帘而出。 身后南荣婳幽深的眸子在他背影停留了片刻,才垂下眼帘,跟着出了马车。 马车停在一个宽大的府门前,此处很是幽静,经过的行人不多。 南荣婳抬头望去,只见府门上方的牌匾赫然写着“国公府”三个大字。 自大庆国开国以来,仅有沈家承袭了国公的爵位,所以眼前便是沈府了。 沈临鹤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嘻嘻对南荣婳说道: “今日家中发生了些蹊跷事,家母惶惶不安,想到南荣姑娘的异能,所以自作主张将姑娘带过来了。” “望姑娘莫怪。”说完还意思一下拱了拱手。 南荣婳轻瞥他一眼,视线顺着国公府高大的屋脊望去。 只见整个国公府被淡淡的金色所笼罩,想来是沈老国公的功德庇佑。 所以世人所说沈临鹤受祖上蒙阴,倒也没什么错。 沈家若是安分守己,这功德金光庇佑个三代不成问题。 问题是… 南荣婳视线回到沈临鹤身上,就不知眼前这‘纨绔’能不能安分守己了。 第32章 想要沈老国公的功德 正琢磨着,忽听一个中年女子暴怒的声音响起—— “你个小泼猴又滚到哪里去了!家里发生这种事,你竟留老娘自己在家!” 只见一个身穿深杏色百花裙外罩宝蓝色大花锦披风的中年女子大踏步从门内跑了出来,女子眼角虽已生了皱纹,但掩不住她的英气。 待看到自家门外站着一个容色出众的年轻姑娘时,一下子刹住了脚。 看了看一旁的沈临鹤,又看了看姑娘,中年女子脸上的怒火一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她腰背挺直,缓缓向前走来,柔声道:“原来临鹤带了朋友来啊。” 沈临鹤见自家母亲这副模样,迟疑地点点头说道:“这位是南荣婳姑娘。” 还不等他给南荣婳介绍,他的母亲抢先说道: “我是临鹤的母亲,今日不知临鹤会带朋友来家里,没提前做准备,若有怠慢,姑娘不要介意。” 南荣婳神色未变,嘴角带着得宜的笑意,“沈夫人太客气了,今日前来多有叨扰,还望您不要介意才是。” 沈夫人听了,脸上的笑意更深,连带着看沈临鹤都顺眼了些。 “外面冷,我们进去说话。” 她在前引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南荣婳,脸上的笑意就没有减少过。 走在后面的沈临鹤一脸不解,他拉了拉来旺,小声问道: “你有没有觉得我母亲怪怪的?” 来旺扫了一眼自家少爷,心道连这都看不出来? 使劲将吐槽的话咽下,来旺点了点头,神色平淡道:“是有些奇怪。” 沈临鹤扯了扯嘴角,突然想起方才在马车上南荣婳所说的话,向来旺问道: “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气味吗?” 来旺又扫了一眼沈临鹤,这次忍不住反问道: “少爷,您自己不知道吗?” 沈临鹤瞪大眼睛摇了摇头。 来旺故意捏着鼻子说道:“您浑身上下都是知意楼姑娘的胭脂味。” 沈临鹤一下顿住了脚,一脸呆滞。 他是世人眼中的纨绔,纨绔自然要有纨绔的样子。 知意楼没少去,小曲儿没少听,身上自然沾染了姑娘们的胭脂味。 他也已习惯了这甜腻的气味。 甚至他还故意往怀中塞个女子手帕,彰显一下自己‘纨绔’的身份。 可如今… 沈临鹤拧着眉,向来旺问道: “你说,我身上换个什么香气更好一些?” 来旺莫名其妙瞅他一眼,随口敷衍道:“男人要什么香气…非要说的话,茶香?” 沈临鹤恍然道:“你说的有道理!” 耽搁这片刻时间,沈母和南荣婳已进了正厅。 沈临鹤赶紧跟上,正当他迈步进去时,便听到他母亲的问话声—— “看起来姑娘不是本地人,家在何处啊?” “姑娘今年芳龄几何?” “家中还有几口人?” “姑娘是如何与临鹤相识的呀?” …… 沈临鹤脚步微顿,突然明白过来他母亲误会了什么。 他赶紧上前两步,阻止她继续刨根究底地问下去。 “母亲,请南荣姑娘前来是为了今日府中发生的事,你不是也忧心的很吗,不如现在就过去看看吧?” 沈母一愣,然后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说的高人便是…南荣姑娘?!” 沈临鹤点了点头,不顾他母亲脸上的错愕,对南荣婳解释道: “今日府中祠堂出了怪事,我便想起南荣姑娘有异能,于是想请姑娘帮个忙,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如此,”南荣婳点点头,“那便带路吧。” 几人一路往祠堂去。 国公府是当年庆启帝赏给老国公的府邸,占地面积极广。 府邸中山水庭院一应俱全,可见当年之荣光。 然而时至今日,庆启帝早已归西,沈临鹤的父亲未曾随着沈老国公从武,而是在翰林院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学士,国公府亦不复往日辉煌。 府邸中有些庭院已经无人洒扫,看上去有些破败。 祠堂在国公府的最北头,南荣婳一眼便能望到,因为国公府上空的金光便是从此处发出的。 进了祠堂,南荣婳便知沈临鹤口中的‘怪事’指的是什么了。 只见祠堂中的三层架子上原本摆放着的几个牌位,此刻竟全部是倒下的模样。 沈夫人看到此景,不敢再往门内去,双手合十不停念叨着“阿弥陀佛”。 沈临鹤却不甚在意,神色如常地解释道: “祠堂中每日定时有下人洒扫,其余时间都是上了锁的,明明昨日还好好的,可下人今早来时便发现成了这样。” 南荣婳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然后对在场几人说道: “你们出去吧。” “啊?”沈夫人一脸诧异,“姑娘要自己在这?不…不怕吗?” “走吧,”沈临鹤拉着母亲就往外走,“南荣姑娘厉害得很,我们就别添乱了!” 祠堂的门关上的一瞬间,祠堂内暗了下来。 南荣婳听到门外沈夫人失望地说:“还以为你这臭小子开了窍,给老娘领回个漂亮儿媳妇儿来,原来又是一场空…” “不过,”沈夫人压低了声音道,“这姑娘这么年轻,法力高强吗?实在不行咱就去请灵安寺的方丈来瞅瞅。” … 南荣婳转过头看向祠堂内,无奈叹了口气。 只见放置牌位的木架旁,沈老国公正垂手低头杵着。 见南荣婳看向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女娃娃,我这真不是故意的。昨儿个是我母亲的祭日,我想来祭拜祭拜,结果一时悲恸,没注意就…” 就成了这副模样。 他自己也纳闷,但扶又扶不起来… 南荣婳一下便明白了,“你的功德之力太过强大,当情绪失控之时,往日能自控的力量便控制不住了。” 南荣婳看着老国公身上的金光,若有所思。 片刻后抬眸看去,便见老国公用坚毅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不发一语。 南荣婳失笑道:“老国公,我确实听不到你心中在想什么,有事还是直说吧。” 沈老国公愣了愣,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误会了。 他‘哈哈’两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然后眼神真挚地对南荣婳说: “我见女娃娃几次看着我身上的功德出神,又迟迟不肯答应让我与孙儿见一面,女娃娃是不是想要我这身功德?” 第33章 只有她吃鬼,没有鬼吃她 “若是女娃娃要,便拿去吧!”沈老国公挥了挥手说道。 南荣婳深知这一身功德得来多么不容易。 沈老国公戎马一生,平乱定邦,救万万人于水火,才有了这一身金光。 今日却要送给她? 南荣婳眉头微锁,缓缓道: “我为人解难向来公平交易,老国公见沈少卿一面于我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实在不值得老国公搭上这一身功德。” “再者,功德傍身,必保老国公至少投胎三世的富贵平安,若没了功德,则与常人无异,再世为人定会多加坎坷。” 老国公听了却不甚在意地笑道: “再世为人,我已不再是我。再者说,坎坷又如何?这辈子年轻时也没少经历!只要人啊,无愧于心,则天地自由!” “老头子我啊,活着的时候开疆辟土、为百姓谋福,这辈子活值了!死了之后在阳间又多留了一年,还有幸遇到你这有本事的女娃娃,也值了!我如今啊,放心不下的只有临鹤。” “当年我走的太突然,有些事压根没交代,若女娃娃能让我们爷孙俩再见一面,这一身的功德,我送给女娃娃了!” 南荣婳看着沈老国公爽朗的笑意,沉默了。 纵然他曾经驰骋疆场、大退敌军,是人人敬仰的国公,但此刻他只是一个担忧自家儿孙的普通祖父罢了。 南荣婳沉默片刻,未再推拒。 但她还有另外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需要向沈老国公求证。 “老国公,不知您是否知道十二年前因国师一句话,朝廷铁骑南下消灭外敌之事?” 一提到国师,沈老国公义愤填膺起来。 “呸!什么国师,不过仗着有点点小本事坑蒙拐骗,将那皇帝小儿骗的团团转!” “身为国师,不仅不为百姓考虑,还挥金如土、奢靡无度,还怂恿皇帝修炼什么长生之道!” “那皇帝小儿一点辨别之力都没有,骗子说什么竟然就信什么,比起他老子简直大大不如!” …… 沈老国公的嘴如开了闸,痛骂国师和皇帝每句都不带重样的。 一直到骂痛快了,沈老国公才想起南荣婳方才问他的事。 “至于十二年前…”沈老国公眯了眯眼,认真回想起来,“十二年前,孙儿只有十岁…那年…” “哦!我想起来了!” 沈老国公正了正神色,说道: “那事我一直觉得有蹊跷,明明异邦敌军在西边侵扰,我朝大军已然将其剿灭殆尽。” “但一个月之后,国师突然提起仍有外敌余孽躲在南方密林之中,不剿恐有祸患。” “皇帝小儿深信不疑,当即便命令铁骑将军纪怀宇率领精锐前去杀敌。” “听闻大军出城前,国师着重吩咐道,无论见到何种情形,必定一个不留,杀无赦!” 南荣婳似乎听得愣了神,片刻后才喃喃道: “一个不留…杀…无赦…” 沈老国公见南荣婳的神情有异,不安地问道: “女娃娃,此事与你有关?” 南荣婳沉默地点了点头。 她此刻忽觉一股倦意袭来,祠堂的高大立柱前,她竟靠着立柱滑坐了下去。 灯笼也轻轻坠在地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南荣婳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沈老国公挠了挠头,见面前的女娃娃竟是从未见过的情绪低落,他担忧得皱紧了眉头。 半晌后,南荣婳抬眸望向沈老国公,一字一句说道: “老国公,你要见沈临鹤,我应下了,除此之外,沈临鹤此后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会尽力。” 沈老国公听闻,喜上心头。 他知这女娃娃本事极强,若自家孙儿能得她帮助,且不说成不成大事,单就性命,该是保住了! 沈老国公眼眶通红,感激道:“女娃娃,老头子别无所求了!这一身功德你尽管拿去!” 南荣婳摇了摇头,说道: “您这一身功德,我暂时用不到,但是有件事只有您能做得到。” “女娃娃请讲,但凡老头子能做的,必定全力以赴!” - 祠堂外,沈夫人来回踱步,神色担忧。 看向靠在石柱上一脸悠闲的沈临鹤,沈母快走两步,一巴掌就拍到了沈临鹤头上。 沈临鹤抚着脑袋一脸不解,“不是,娘您打我干什么?!” “你瞅你这事不关己的样,人家娇滴滴的姑娘,一个人在里头作法,万一有啥妖魔鬼怪的,可怎生是好?” “我听说啊,鬼怪最喜欢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了,南荣姑娘又年轻又漂亮,不会出什么事吧?” 沈临鹤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想起在邓籍那里看到的场景。 啧! “娘你就放心吧,只有她吃鬼,没有鬼吃她的道理!” “这…”沈夫人看沈临鹤如此肯定,只好再耐心等一等。 又过了一盏茶工夫,沈临鹤也有些耐不住了。 莫非是个比琼娘还要厉害的厉鬼? 沈临鹤凑近了祠堂的大门,想要听听里头的动静。 刚俯身过去,祠堂的大门缓缓从内打开。 南荣婳一双眼睛深沉似海,正对上沈临鹤的目光。 沈临鹤愣了一下,赶紧站直了问道: “如何?你…无事吧?” 南荣婳轻轻摇了摇头。 沈夫人也赶紧凑了过来,先是仔细打量了南荣婳,见她神色如常,才放下心来,再次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 然后才问道:“南荣姑娘,究竟怎么回事啊?” 南荣婳看向沈临鹤,问道: “昨日是不是你曾祖母的忌日?” 沈临鹤一愣,反而是沈夫人连连点头。 “对对,哎真神了!南荣姑娘是怎么知道的?祠堂里的怪事跟老太太忌日有关系?” 南荣婳称是,正要说什么,这时一名小厮跑来禀报道: “夫人,老爷下值回府了,听说此处之事,正往这来呢!” “好好,知道了!”沈母不耐烦说道,然后目露期待地看向南荣婳。 然而南荣婳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说道: “沈国公回来的正好,等他来了再说吧。” “啊?哦哦…”沈夫人此刻好奇的很,看样子这年轻姑娘真有些本事。 她转头对小厮说道:“赶紧让老爷快跑两步!” 小厮领命而去。 不多时,一个身穿深蓝色官袍长身玉立的男人朝此处快步而来,头上的官帽随着他的跑动颤颤巍巍。 沈夫人还嫌他慢,催促道:“快点,快点!” “哎,来…来了!” 此人便是沈临鹤父亲,如今任翰林院学士的沈士则。 “夫…夫人,我听…听说祠堂出事了?”沈士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夫人三言两语给他解释完,然后忙不迭问南荣婳: “姑娘,现在可以说了吗?” 南荣婳点了点头,随后抬步迈进了祠堂。 几人不明所以,跟在她身后也进了祠堂。 此时天色已暗,下人将祠堂中的烛火全都点亮。 木架子上的牌位一个个竖立着,如同已故的亲人与他们相对而立。 如此情景,每个人的脸上表情肃穆,连一向大大咧咧的沈夫人也垂手静立,不发一语。 南荣婳站在最前方,先是对着已故之人的牌位深深一拜,然后回身对沈家人说道: “打翻牌位的…是沈少卿的祖父沈老国公。” “什么?!”沈士则与沈夫人齐齐惊呼出声。 第34章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父亲已故去一年有余,姑娘此话是何意?”沈国公一脸的震惊与不解。 沈夫人也纳闷地看着南荣婳。 唯有沈临鹤眉头微蹙,明白了南荣婳的意思。 意思便是老国公的魂魄…在此? 沈临鹤视线在祠堂内逡巡了一圈,心头有些许烦躁。 “他人呢?”沈临鹤声音不耐。 南荣婳看着他皱起的眉头,默然片刻才道:“就在此处。” 沈夫人向沈国公身边靠了靠,双手紧紧抓住了自家夫君的胳膊。 沈夫人的父亲早年是沈老国公的部下,她从小便跟着在军营中长大,甚至也上马杀过敌,从不惧怕。 但她的胆子时大时小,面对活人大的很,可面对鬼神一事,胆子便小得米粒一般。 沈夫人缩在夫君身后,小心翼翼问道: “父亲他为何还停留此处,莫非有何未了的心愿?” 南荣婳轻扫一眼沈临鹤,颔首道: “是,他有话要对沈少卿讲。” 沈临鹤听闻却冷声道: “我与他没什么可说的。” “临鹤!”沈国公少见地怒声道,“不管发生了何事,父亲他毕竟是你的亲祖父!” 沈夫人也轻叹道:“是啊临鹤,死者为大。你祖父病故这么久魂魄还在此处,想来必是对你有所交代,你何妨听一听?” 沈临鹤却冷笑一声,说道: “怎么,难道他要道歉不成?哼,要道歉也不该是对我,让他去对阿姊道歉吧!” 说完,沈临鹤便要往祠堂外走。 “且慢。” 就在沈临鹤刚要迈步跨出祠堂的门槛时,听到了身后南荣婳的声音。 沈临鹤停在了原地,但仍未转身。 南荣婳看着他宽厚的背影,缓缓开口道:“我想让你答应的事,便是见沈老国公。” 祠堂中,一时安静下来。 南荣婳静静等着沈临鹤的答复。 是的,那日初见邓籍之时,南荣婳对沈临鹤提出条件,便已是想好了会有今日。 依照沈临鹤听到沈老国公名号却抗拒的模样,想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如沈老国公表现出来的亲密。 沈临鹤垂眸站立,片刻后转过身来看向南荣婳,一动不动。 桃花样的双眼此时晦暗难辨。 忽地,沈临鹤轻笑一声,不过这笑容似乎沾染了屋外寒冬的凉意。 “好,”沈临鹤声音微哑,“答应了南荣姑娘的事,当然要做到。” 他缓缓上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南荣婳身边。 “不知沈某需要如何配合呢?” 南荣婳不答,她的视线向站在牌位前的沈老国公看去。 老国公深深叹了口气,眉心紧蹙,望向南荣婳的目光中有些许无措。 最终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南荣婳朝虚空中轻抬了一下灯笼,那处的空气便如同湖面的涟漪。 随着水波纹轻晃,一个身影渐渐在虚空中浮现。 而后清晰地出现在几人面前。 沈国公和沈夫人第一次见到这种匪夷所思的情景,惊得连退几步。 待稳住了心神,沈国公上下打量着老国公,眼中涌上泪意,又被他狠狠压下了。 沈夫人则颤颤说道:“父亲是有什么话要对临鹤交代吗?” 沈老国公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落到沈临鹤脸上,几度张了张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反倒是沈临鹤向前几步,走到一排排的牌位前,径直拿起最边上的那个牌位,嗤笑一声说道: “不知祖父成了鬼,有没有见到阿姊?这牌位上的名字到底该刻还是不该?” 沈老国公听后,闭上眼重重地叹了口气,表情痛苦。 他涩声说道:“是我对不起你阿姊!” “呵,”沈临鹤似乎听到笑话一般,“一句道歉便能代替一个活生生的人?!” “大伯父和大伯母因战乱死的早,仅留了阿姊一个女儿,她年龄渐长,许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不好吗?” 沈临鹤质问道:“你为何偏偏要让她入宫?就因为国师那三言两语?!” 南荣婳有些意外地看向沈老国公。 沈老国公明明对国师厌恶的很,可没想到多年前竟还轻信过她? 沈老国公似乎有些受不住,倒退了两步坐到放置木架的矮台之上。 他神色颓废道: “当年东平寒月,也就是如今的国师,孤身一人来到京城,欲入皇宫无门,使计与我相识。我见她确实本领不凡,于是引荐给当今圣上。” “她当时为旱地求雨,为军队引路,给大庆国做了不少好事,得了圣上信赖,尊为国师,入驻宫中。” “后来她说要招一名女弟子传承本领,朝臣皆想方设法把自家的女儿送至国师跟前,可国师却说她已有人选,然后说出了女弟子的生辰。” “而那恰恰是临绮的生辰!” “当时我因极泉宫一事已对东平寒月起疑,于是我想隐瞒临绮的生辰,不让她去。” “可临绮听了我先前对国师的夸赞,心生向往,知道此事之后竟说什么都要入宫。” “我没拦住,才…才出了那样的事…” 祠堂中沉默下来。 此处没有燃火盆,屋外的冷意透过门窗的缝隙钻进来。 沈临鹤披着狐裘,却觉得寒意渗骨。 他将手中的牌位轻轻放于架上,眼光幽深。 “阿姊比我长五岁,虽是大伯家的女儿但对我却如同亲姊一般。” “她聪颖好学又知书达礼,是同辈京城贵女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沈临鹤低下头去,掩去眸中哀伤,“最后竟落得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结局。” 原来如此… 南荣婳目光落在那块光秃秃的牌位上。 原来因为在宫中出了事,未寻到尸首,不确定人到底死没死,所以才迟迟不在牌位上刻字。 南荣婳走到空白的牌位前,伸出手。 莹白的手指在牌位上轻轻扫过。 南荣婳皱了皱眉。 沈临鹤看到她神情有异,问道:“怎么了?” 跳动的烛火下,南荣婳眼中似也有火光闪动。 她缓缓将手放下,问道:“你阿姊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沈临鹤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寻常—— 是消失,不是…死? “十二年前。”他急急回道。 南荣婳瞳孔一缩,十二年前…? 与那件事有关吗? 沈家人见南荣婳表情严肃,均心中惴惴。 沈夫人性子最是急切,她一脸焦急问道: “不知可有什么不对吗?” 南荣婳回了回神,说道:“烦请沈夫人命人拿毛笔和墨来。” “哎哎!” 虽不知南荣婳要做什么,沈夫人还是赶紧去祠堂外吩咐了。 来旺不放心,一直等在门外,听到吩咐很快便拿来了笔墨纸砚。 南荣婳接过笔,蘸了蘸墨,问道: “沈姑娘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沈老国公第一个反应过来,急急说道: “庆历二年四月初十!” 沈临鹤听到沈老国公将阿姊的生辰记得这么清楚,眼中晦涩难辨。 南荣婳将来旺拿来的纸撂到一边,直接提笔在从不离身的素白灯笼上写下了沈临绮的生辰。 最后一笔刚刚落下,原本漆黑的灯笼竟慢慢亮起了微弱的光。 这光弱到在祠堂烛火的映照下竟有些昏黄难辨。 在沈家人惊讶的目光中,灯笼上的字越来越淡,如同墨汁被这灯笼尽数吸走了一般。 随着灯笼上的字完全消失,灯笼内的光芒逐渐增强,最终变得比寻常灯笼还要明亮一些。 “女娃娃,如何了?”沈老国公飘到南荣婳身边神色焦急地问道。 南荣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灯笼,如同透过那薄薄的灯笼纸看到了别的什么。 她朱唇轻启,缓缓说道: “她没死。” 第35章 我们少爷从不用暖炉 此话如惊雷般炸响在沈家人的耳畔。 “什么?太好了!临绮没死!” 大家面上喜色尽显,他们实在没有想到,时隔十二年的今日,竟能听到如此的好消息! 唯有沈临鹤眼中喜色一闪而过,片刻后却神色紧张起来。 因为,他看到南荣婳目光依旧紧盯着灯笼,眉头紧紧皱着。 她的双手抓着灯笼的提杆,而且越抓越紧,骨节都泛了白。 整个人如同被钉住了一般。 沈临鹤心头一紧,赶紧上前去抓南荣婳的胳膊,大声唤道: “南荣婳!” 霎那间,南荣婳忽如从梦中醒来,目光从灯笼上移开,恍惚看向沈临鹤。 对上男子焦急担忧的目光,南荣婳渐渐回了神。 她用手轻轻一拂,灯笼内的光亮瞬间消失,又恢复了漆黑一片。 老国公以及国公和夫人方才听到沈临鹤的喊声也发现了南荣婳的不寻常。 沈夫人顾不上对鬼神之事的害怕,赶紧上前两步凑近了问道: “姑娘怎么了,怎的方才如魇住了一样?” 南荣婳对上沈夫人的视线,心中一暖。 但她不知该如何回应沈夫人的关心,只淡淡道: “无事,只是方才看入了神。” 实则是她毫无准备,差点被吸去了神魂! 沈老国公一心沉浸在孙女还活着的喜悦中,没有察觉到南荣婳的异样。 他见南荣婳无事,赶紧追问道: “女娃娃,你说临绮她还活着,那…她在哪啊?” 南荣婳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只要人活着,好好找总能找到,沈老国公莫要忧心。” 沈老国公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眼中却蓄满了泪水,他一个劲儿的点头道: “是是,女娃娃说得对,只要人活着总能找到,即便到我要走的那一日,还未曾找到临绮,我这心里也不那么难受了,只要她好好活着…我相信以士则和临鹤的本事,一定能找到她!” 沈老国公重重舒了口气,似乎要把这十二年压抑在心头的憋屈和难受一齐倾吐出来。 片刻后他看向南荣婳,眼神闪烁,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南荣婳会意,说道:“我去外面透透气,你们慢慢聊。” 推开祠堂的门,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透。 祠堂檐下的灯盏亮着微弱的光芒。 有寒风渐起,隔着衣衫冷意渗进皮肤里。 其实南荣婳并不怕冷,或者说早已经习惯了。 鬼魂带来的冷意,比这寒冬腊月更加彻骨。 “南荣姑娘,”来旺匆匆而来,“这是方才少爷吩咐,给姑娘备着的。” 低头一看,南荣婳长睫微颤。 竟是今日马车上的暖炉。 南荣婳伸手接过,说道:“多谢。” 来旺刚要离开,踟蹰片刻又转了回来。 “姑娘,我们少爷从不用暖炉。” 一句话说完,然后拱了拱手快步离开了。 南荣婳一怔,低头仔细端详手中的暖炉。 这暖炉小巧精美,她用着大小正好,若是沈临鹤用确实小了些。 她还以为马车上沈临鹤只是随手一递,没想到他竟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 暖意从手心散到周身,南荣婳心中喟叹。 想起方才看到的灯笼中的情景,她的眉头又轻轻蹙起。 抬头望去,天空中一颗星星都不见,黑如深渊。 “又要下雪了…” - 果然,到了夜间,鹅毛大雪便纷纷扬扬落下。 沈老国公今日魂魄之力用的太多,自己寻地方休息去了。 沈家的偏厅内,沈国公、沈夫人、沈临鹤以及南荣婳围坐于桌边。 桌上放置着一个炭火铜炉,中间的木炭烧的正旺。 铜炉外嵌着一圈圆弧状的铜盆,盆中放着各种调料的白汤正咕嘟咕嘟沸腾着。 没有让下人侍奉,沈临鹤亲自将薄如蝉翼的肉片夹到白汤中,片刻后便夹了出来放到南荣婳的碗里。 将一碗调制好的酱料端给南荣婳,沈临鹤眉眼舒展,说道:“尝一尝。” 南荣婳学着沈国公和沈夫人的样子,夹起肉片蘸了蘸酱料放到嘴里。 丰富的味道在口中散开,她眼睛一亮,对沈临鹤说道:“好吃。” 沈临鹤唇边终又勾起笑意,“这是京中特有的吃法,叫炽炉。” 说着又夹了几片肉片放到了南荣婳的碗里。 对面的沈夫人看着二人的一举一动,心中欢喜非常。 她拿起桌上的酒壶给南荣婳斟了一杯,说道: “南荣姑娘尝一尝,这是咱府上酿的果酒。” 南荣婳刚要举杯,一只手伸过来拦住了她。 沈临鹤问道:“你能喝酒?” 南荣婳此刻鼻尖萦绕着果酒的香气,正馋得很。 “能。”然后一饮而尽。 沈夫人见南荣婳如此豪迈,心中更加满意。 她自小军中长大,最不喜高门贵女扭扭捏捏的样子,于是南荣婳便很合她意。 又给南荣婳斟了一杯,沈夫人问道: “南荣姑娘家在哪里啊,怎孤身一人来京城,不见家人相陪?” 南荣婳举杯再次一饮而尽,脸颊浮上了一抹嫣红,倒是让人没了疏离感。 她看着沈夫人,眼睛被烛火照得亮晶晶。 她莞尔一笑,说道: “我没有家人。” 第36章 醉酒 沈临鹤拿筷子的手一顿,惊讶地看向南荣婳。 沈国公和沈夫人也没想到她竟是个孤女,一时半刻不知如何开口。 尤其是沈夫人,见南荣婳朝她望着的明眸,竟难以抑制地心疼起来。 “好孩子,这一路进京真是苦了你了。” 沈夫人见南荣婳脸上绯色渐浓,似乎连白皙的脖子都透着股粉红,想来不胜酒意。 她不敢再劝酒,而是给南荣婳夹了菜,柔声问道: “既然姑娘进京不是为了投奔亲戚,那是为何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呢?” 南荣婳举起手边的杯盏,见里头空了竟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仰头喝尽,南荣婳说道: “寻一个真相。” 待她还要再拿酒壶时,却被沈临鹤一把抢过,“你醉了,不能再喝了。” 南荣婳转头直勾勾地盯着沈临鹤的双眼,十分肯定说道:“我没醉。” 眼神清亮,似乎真的没有一丝醉意。 沈临鹤一时拿不准,犹豫间竟让南荣婳将酒壶夺了过去。 于是南荣婳一只手拿着酒杯,一只手拿着酒壶,就这么给自己灌起了酒。 她的肤色越来越红,但眼神却亮的吓人。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的记忆是从五岁那年开始的,我从小与父母一起生活,但从记事以来,他们从没有抱过我。” 南荣婳身体微微向前,目光扫视在场的其余三人,神秘兮兮地问道: “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沈夫人与沈国公面面相觑,怎会有父母没有抱过自己的孩子呢! 沈临鹤望着与往日有些不同的南荣婳,轻声问道: “为什么?” 南荣婳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意,说道: “因为啊…他们都是鬼!” 不待沈临鹤与沈国公、沈夫人有什么反应,南荣婳忽地从椅子上起身。 她先是恭恭敬敬地朝国公和沈夫人行了一礼,然后说道: “这顿饭是我从小到大吃的最好的一顿饭了,多谢沈国公、沈夫人!告辞!” 言罢,便朝着偏厅门外走去。 还不忘顺手提上搁在门旁的灯笼。 “哎?这…”沈夫人表情错愕,目光投向了自家儿子。 此时沈临鹤已站起身来,看着走路有些摇摇晃晃的南荣婳,赶紧上前两步扶住了她的胳膊。 “爹娘,我先送南荣姑娘回去。”沈临鹤转头说了一句。 “快去快去,路上注意安全。”沈夫人不放心道。 从偏厅出来才发现雪势已然减弱,但庭院中已是白茫茫一层。 沈临鹤扶着南荣婳的胳膊从廊间穿过。 偶有风起,将雪花吹入廊下,沈临鹤就赶紧侧身替南荣婳遮挡。 南荣婳的眼眸在夜色中灿若星辰,若非脚下走的歪歪扭扭,实在让人难以想象此人醉得厉害。 沈临鹤偏头去看,这才想起眼前这偶然流露了几分娇憨的女子其实比他小了好几岁。 只怪她平日里行事太过老成,再加上一双古井无波的双眼,生生让人觉得她根本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 俩人正走着,眼瞅着要到国公府的门口,南荣婳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沈临鹤不解。 却听南荣婳急急说道:“暖炉!暖炉忘记带了!” 沈临鹤一愣,然后轻笑出声,“放心,让来旺带着了。” 跟在他们身后一路提灯照亮的来旺紧走几步,忙把拿着的手炉交给南荣婳。 南荣婳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接过,一手提着她那盏不寻常的灯笼,一手环抱着暖炉。 沈临鹤见状,心中一阵疼惜。 眼前的女子自小得不到父母温暖的怀抱,大概冷惯了,连冬日都穿的这样单薄。 如今一点温暖倒让她撒不开手。 国公府门前马车已经备好,来旺从小厮手中接过缰绳,待南荣婳和沈临鹤上了马车,才驱动马匹缓缓向前走去。 路上积雪已深,马车轱辘有些打滑,马儿走得很是艰难。 来旺小心的控制着马车,然而在一个巷口处,车轮还是陷到了一处雪坑里。 来旺暗叹一口气,准备下来将马车推一推。 但即便过了这个坑,保不齐还会陷进别的坑里。 总之这一路定是不好走了。 “不必这么麻烦!”此时车内传出女子的声音。 来旺顿了一下,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但下一刻,马车竟自己动了起来! 很快便从雪坑中脱困,向前跑去。 而且比先前速度快了不少。 来旺纳闷,低头朝马车轱辘看去。 这一看,却让他惊得差点栽下去! 只见几个模糊的白影在推着车毂向前跑,看上去十分卖力,甚至恨不得将整个马车抬起来! 来旺赶紧坐直身体,目不斜视,再不敢朝下看一眼。 马车内,沈临鹤看着一脸认真操控小鬼推车的南荣婳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有这种能力真是…方便的很。 到长盛阁时,已是亥时三刻。 酒楼大堂中已没了吃饭的客人,就连茶杯碗碟都已收拾干净,整个酒楼安静了下来。 沈临鹤扶着南荣婳往楼上走,待走到三楼时,南荣婳停了下来。 三楼是午后开放的茶室,十数个隔间相连。 此时这里没有客人,大多数的烛火都熄了,只余墙壁上挂着的几盏灯笼。 走廊里显得有些阴暗。 沈临鹤记得南荣婳总是盯着三楼的某个地方看,这次又是如此。 “这里有什么不寻常吗?” 南荣婳脸颊的红色还未褪去,小巧的耳垂也泛着红,她的双眼却幽冷地看着其中一个隔间。 “你这倒是有常客。” 一句话说的莫名其妙。 虽然沈临鹤经历过邓籍之事,连骇人的厉鬼都见识过了,但此刻还是觉得周身泛着凉意,后背有些毛毛的。 “他不愿意走,说要等人。” 沈临鹤一愣,“他是谁?等的又是谁?” 本想从南荣婳这得到答案,可没想到下一刻身边的女子竟直直倒了下去。 沈临鹤一把将她搂住,神色焦急地去探她的脉搏。 片刻后缓了神。 “竟然睡着了…” 沈临鹤目光在南荣婳紧闭的双眼上停留了片刻,又抬头往幽暗的走廊中看了一眼,然后抱起南荣婳往楼上房间走去。 怀中的女子睡得很沉,连沈临鹤将门打开,把她放到了床上她都没醒。 “呵…酒量这么浅还喝这么多酒。” 沈临鹤琢磨着待她醒了一定要提醒她,以后可莫要同男子一起喝酒。 当然了,他除外。 为南荣婳留了一盏灯,沈临鹤定定地瞧了一会儿她的睡颜,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你去哪?”南荣婳的声音突然响起。 第37章 梦呓 沈临鹤一愣,转过头去。 只见女子依旧闭着眼睛,睡得正沉。 她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灯光的照映下,笼下一片阴影。 “你要去哪?” 南荣婳再次问道。 沈临鹤走到床前,蹲下身来。 “做梦了?”他疑惑道。 只见睡梦中的南荣婳眉头微蹙,似有解不开的忧愁。 “你什么时候再来?” “我把我最爱的玩具给你…” “阿婆…” …… 房间中,女子梦呓的声音渐渐弱下来,眉头也不再皱起。 沈临鹤给她拢了拢锦被,将轻纱床幔小心地放下来。 犹豫了片刻,他起身将虚掩的房间门关好。 然后坐回屋厅中的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隔着床幔,女子的身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偶有几声呓语,沈临鹤皆暗暗记下。 - 渐亮的天光透过窗户映入房间。 烛火早已熄灭,四周是一片沉寂的蓝色。 南荣婳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纯白色的帐顶。 她恍惚了一瞬,有些想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跟着沈临鹤去了沈家、见了沈老国公、与沈家人一起吃晚饭… 然后,果酒的香甜让她欲罢不能。 南荣婳一愣,她喝醉了? 那她是如何回到这里的? 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有些口渴,南荣婳坐起身。 她撩开帐幔,便要下床,一瞬间却怔住了。 只见暗沉天光下,一个人影独自坐在桌边,似乎要与这暗色融为一体。 然后,将她包裹在内。 “你醒了。”大概守了一晚上没有睡,男子声音有些沙哑。 南荣婳沉默片刻,才道: “是你将我送回来的?为何不走?” 沈临鹤看着女子又恢复成了往日古井无波的样子,撇了撇嘴。 还是喝醉之后更可爱些… “你喝醉了,是我将你送回来的。” 沈临鹤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说道: “你死活不让我走,我怎么敢离开?” 南荣婳一愣,眼神中透出一丝迷茫。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听闻有的人喝醉之后会发酒疯,莫非她昨夜对着沈临鹤发了酒疯?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沈临鹤的衣裳。 还好,没有扯乱… “抱歉。”南荣婳真诚说道。 这下倒把沈临鹤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只不过兴起逗她玩乐罢了。 “不…不打紧。”沈临鹤眼神游移道。 南荣婳忽地想起什么,目光在四周寻找。 很快便在床榻旁的地上发现了她从不离身的灯笼。 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思绪渐渐回笼,醉酒之后的迟钝感很快便消失了。 然后她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些陌生的画面,却抓不住。 沈临鹤看南荣婳揉着太阳穴,想起她昨晚说的梦话,问道: “你小时候是一个阿婆把你看大的吗?” 南荣婳抬眸,奇怪他为何会有此一问。 摇了摇头,南荣婳回道:“没有,我自小不认识什么阿婆。” 这下轮到沈临鹤奇怪了。 她昨夜一直在喊阿婆,沈临鹤还以为是她以前认识的人,而且是很重要的人。 他轻笑一声,说道:“那或许只是一个梦吧,你梦中喊着阿婆别走,还问她何时再来看你,还说喜欢她送你的灯笼…” 沈临鹤说到这,却见南荣婳一下子站起身来,急急走到他的身前。 她神色焦急,语速极快,问道: “你说什么?她送我灯笼?” 沈临鹤有些莫名,哑然点了点头。 “呃…是啊,你还问有了这灯笼会不会成为像阿婆一样厉害的人…” 南荣婳脸色白得有些吓人,身体轻晃了一下。 沈临鹤赶紧起身一把将她扶住,这才察觉她身上竟比平日里还要冷一些。 “你怎么了?这梦有什么不对吗?” 南荣婳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胳膊被男子宽大的手掌抓着。 她神思不属,喃喃出声: “阿婆…灯笼…阿婆…灯笼…” 忽地,她抬起头来,目光热切地看着沈临鹤。 “烦请沈少卿帮我一个忙。” “什么?” “请再拿些酒来,然后我喝醉之后记下我说的梦话。” 沈临鹤恍然大悟,南荣婳这是要再入梦去寻那位阿婆? 虽有些匪夷所思,但他还是点头应下,出门吩咐小二上酒。 小二动作麻利地将酒端了过来,整整三大壶。 恭敬退下,临出门前,小二好奇地觑了一眼。 心想沈少爷一晚上就没出这门,俩人一大早又要饮酒? 啧…真会玩。 - 光禄街,傅府。 傅诏在金吾卫调查客栈命案,熬了个通宵。 带着一身疲累回到府中,正想回自己院中休息片刻,一名小厮匆匆跑来。 “少爷,老爷说您回府后去他那一趟。” 傅诏点点头,暗叹一声,还未来得及换下官服便朝傅庆堂的主院中走去。 傅庆堂早年间随军,后来受了伤再不能上战场便安排他做了一名文官。 没想到竟一路扶摇直上,如今已是内阁大臣之首,一国之丞相。 傅诏走入傅庆堂院中时,他正不顾寒意,亲自在廊外修剪一株龙游梅。 傅诏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恭敬行了一礼,说道:“父亲。” 他的双眸低垂,看向脚尖,云头靴一侧不知何时染上了些许血迹。 此刻他立在雪地里,那处血迹又蹭在了白雪上,红的有些醒目。 估计是在金吾狱沾染上的。 他突然想起不知南荣婳的鞋上是不是也染上了血… “听闻昨日你带一名女子进了金吾卫?”傅庆堂正将梅株上多余的枝丫剪掉,状似不经意问道。 “是。”傅诏应下。 昨日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他父亲岂能不知? “唔,是朋友?” “不是,”傅诏继续低着头,“之前在沭州她帮过我一次,这次在京城偶然见到,她要寻住处,又不认识别人,便来寻我帮忙。” ‘咔嚓——’傅庆堂剪刀之下,一枝出挑的梅枝被他剪下。 他幽幽然说道: “这梅枝啊就得经常修剪修剪,若不然哪里突然冒出一根便不好看了。” 傅庆堂目光终于从梅花上挪开,凝向傅诏,问道: “你说是吗?” 第38章 不知为妙 傅诏眼帘低垂,一副恭敬模样,说道: “父亲说的是。” 傅庆堂将剪刀交到一旁候着的下人手中,回身进了正堂。 傅诏抿了抿唇,跟在傅庆堂身后也迈步入了正堂。 正堂内,傅庆堂接过丫鬟递来的湿布净了净手,坐到了主座上。 今日他休沐,未着官服,只穿了一身宽松的深褐色锦月袍。 傅庆堂年轻时身姿挺拔、眉目俊朗,是京中贵女挂在心上的弯月。 所以即便傅诏的母亲故去,他独身带着年幼的傅诏,仍旧有不少高门女子愿入他傅家做续弦。 然而傅庆堂均以军务繁忙难在京城久居为由,一一拒绝了。 那几年他确实忙于军务,出征打仗一次便离开京城一年多,鲜少能与傅诏相聚。 傅诏小时的记忆中,每年过年府中只有他和一个老奴同过。 那老奴还是个哑巴,于是傅诏平日便很少开口说话。 那老奴故去后,傅诏更是寡言少语了。 直到后来,约莫他十几岁的时候,傅庆堂突然受了伤,这才回到京城正儿八经任了个京官,老老实实在府中住下来。 但那时傅诏已长成了沉默不语、情绪内敛的少年郎。 于是二人虽同在一个屋檐下,但除了傅庆堂会偶尔询问傅诏读书习武的情况,别的便很少交谈了。 后来傅诏去沭州戍边,一去四五年,二人更是难见一面,也鲜有书信往来。 傅庆堂坐在椅子上,抬眼打量堂中垂手而立的傅诏。 傅诏的模样随了他,竟没太有他母亲江南女子柔和的模样… “你今年二十又五,不小了,该成家了。”傅庆堂语气寻常说道。 这是第一次傅庆堂与他提及婚事,但傅诏并不意外。 他这个年龄,同级官员早已娶妻生子。 而他戍边回京,该是到了成家的时候了。 傅诏神色未变,依旧是一副恭顺模样。 “全凭父亲安排。” 傅庆堂的目光落到傅诏身上,状似无意问道: “你自己没有相中的女子吗?” “没有。” 他这么多年读书、习武、打仗,从来没有将一点点心思放在女子身上。 京城的宴会他也去过三五次,那些高门女子在他看来都是一个模样。 涂脂抹粉,衣料精贵,就像打扮精美的布娃娃。 这一个和那一个没什么不同。 于是,娶谁都一样。 “唔…那我着人画一些门第相当、样貌匹配的女子画像,你挑选挑选,有相中的可以先安排见见面。” 傅庆堂语气寻常,但意思却狂傲的很。 颇有满京城的适龄女子任他家挑选的意味。 不过,傅家确有这个资本。 甚至,连公主都可娶得! 傅庆堂摆了摆手,让堂中侯立的丫鬟退下。 等到此处只剩他们父子之后,傅庆堂才开口道: “客栈那名姓冯的女子如何了?” 傅诏掩去眸中思虑,说道: “她被吓得不轻,只一个劲说与她无关,倒是那客栈老板开口说是女子杀的人。” 傅庆堂点点头,“很好,便借此给那女子定罪吧。” 傅诏一下抬起头来,“凭那男人的一句话便给她定罪吗?” 傅庆堂眼神压下来,缓缓说道:“再加个假物证,有何不可吗?” 傅诏复又垂下头去,“我可以问问,父亲为何如此在意此事吗?客栈那人之死与父亲有关?” 傅庆堂站起身来,方才在院外站了许久,他腿上的旧伤冻得有些隐隐作痛。 缓步走到傅诏身前,看着他宽厚的肩膀,傅庆堂抬手拍了拍。 傅诏一愣。 印象中他与傅庆堂很久未有过身体上的接触了,即便小时候,傅庆堂也很少抱他。 “诏儿,有些事你现在不知为妙,让你去做就去做吧,你只要知道是为了你好。” 傅诏心情有些复杂,看着傅庆堂从他肩膀上移开的手,傅诏隐隐有些失落。 他拱了拱手,轻声道: “是,父亲。” 从堂外退出来,寒风一吹,傅诏的眉眼又恢复成一副冷然模样。 方才在堂中,他差点开口询问十二年前,也就是庆历十七年的事情。 可是傅庆堂一句‘不知为妙’让他不再开口。 昨日老罗因为南荣婳提起十二年前,反应强烈,他便心中存了疑。 暗暗查了老罗的文书,发现他原本在军队中任一个小官职,但十二年前不知为何突然卸甲归乡了。 直到三年后被安排进了金吾狱。 而傅庆堂,他的父亲,原是军中骑郎将。 却也是十二年前在一次战役中受了伤,不得已回京做了京官。 十二年前…为什么都是十二年前… 这些事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还是只是巧合? 而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傅诏出了傅庆堂的院子,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他揉了揉额角,心里头藏着纷杂的事。 却如毛线团一样捋不出个思绪。 冷风一吹,他的疲累倒是被吹走了些。 想了想,脚下一顿。 傅诏调转方向,朝书阁走去。 - 此时,长盛阁。 四楼天字房。 小二送来的三壶酒只喝了小半壶,南荣婳便倒下了。 这次倒是乖觉得很,晕眩感上头,她倒在床上便闭上了眼。 如今半个时辰已过,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睡得很沉。 沈临鹤看着南荣婳的睡颜,忽然觉得有些荒谬。 几日前,他二人初见,他还对她防备心甚重。 如今竟然坐在房中看她睡觉?! 其实此事实在不合乎礼数,但他二人都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倒也无妨。 沈临鹤站起身,轻手轻脚走到床边。 女子睡姿工整,这么久竟没有翻过身挪过地方。 想到女子身上的温度总是比别人要低一些,沈临鹤稍稍靠近,拿起散在一旁的锦被,想要给她盖上。 可刚触碰到锦被的一角,却感觉到一阵冷意朝他面颊袭来。 他赶紧闪身躲开。 抬头看去,南荣婳竟已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目光清明,没有丝毫醉意。 “你做什么?”声音清冷。 沈临鹤失笑,说道: “你忘记了,你喝了酒要入梦,让我在此守着。” 南荣婳一愣,呆呆地反应了半盏茶时间,记忆才回笼。 “是,抱歉。”她声线柔和下来。 南荣婳撑着床沿坐起来,希冀地看向沈临鹤。 “那我可有说什么?” 沈临鹤沉默摇了摇头。 南荣婳有些失望,“莫非昨夜的入梦只是偶然…” 她侧头望向床边的灯笼,喃喃道:“阿婆?你究竟是谁…” 沈临鹤搬了把椅子坐到床边,问道: “这把灯笼是阿婆给你的?可你为什么不记得?” 南荣婳目光看向他,半晌才轻轻道: “我五岁之前的记忆,被抹去了…” 第39章 解惑 沈临鹤心中一紧。 她昨夜说过她的记忆是从五岁开始,可他没想到竟是因为之前的记忆被人抹去了… 二人均是一阵沉默。 半晌后,沈临鹤开口道: “所以你说寻一个真相,便是为了寻找以前缺失的记忆?” 南荣婳一怔,“我…这么说过?” 沈临鹤眉眼微弯,“是,昨夜喝醉了酒,说的。” 南荣婳嘴唇张了张,迟疑问道: “我还说了什么?” “你还说了你父母从不抱你,因为他们…是鬼。” 南荣婳垂眸抚了抚额头。 昨日是她这辈子第一次饮酒,没想到她竟有酒后吐真言的毛病… 不过说了便说了。 南荣婳轻轻呼出一口气,肩膀微微落下,好似这么多年扛在心头上的秘密终于能有其他人分享了。 “是真的。我没有五岁前的记忆,好似做了一场梦之后便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醒来后,身边只有父母的魂魄陪着我,他们教我如何生存。” “但因为他们只能口头上教导,所以闹了不少笑话,时至今日我也没学会自己做吃食。” 南荣婳语气轻巧,似乎只是在描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但听得沈临鹤直皱眉,他无法想象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 “那你父母如今在哪?” 沈临鹤问完,脑中忽地灵光一闪,目光在房间内转了一圈。 难不成他们一直在此处… “他们已经消散了。” 沈临鹤微愣。 南荣婳继续道:“他们成了魂魄,按说应该跟着勾司人去往地府,等到阴寿尽了便重新投胎。” “可是因为他们不放心我,便留在了人间,于是时日一久便…魂飞魄散了。” 南荣婳回忆起那一日,临睡前她父母的魂魄已然变得极淡。 十岁的她惶惶不安。 他们一直安慰她,直到她哭着睡着。 再次醒来时,天光大亮。 密林中鸟雀轻语,日光从枝叶间洒落。 昨夜煮饭烧的木柴已经成灰。 风轻轻扫过,树叶沙沙作响。 可天地间,只剩了她一人。 沈临鹤看着神色冷静的女子,忍不住伸出宽大袖口中的手。 手抬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愣了一瞬又放下了。 怪不得如此性情,竟独自生活了这么久… 他顺着南荣婳的目光看向一旁的灯笼,忽地想起什么,说道: “你昨夜梦中,问过阿婆什么时候再来看你。然后说出的话便有些含糊不清了,好似…” 沈临鹤仔细回忆了一下,“好似说‘阿婆为何一个月才来看我…两次’。” “两次?”南荣婳喃喃重复道。 忽地她抬起头问道:“昨日是初几?” “初一。” “原来如此…” 南荣婳默然,每月的初一、十五她总觉得这灯笼分外不安分。 想来跟阿婆有关。 沈临鹤也琢磨过来,“莫非每月初一、十五可入梦?” 原本奇奇怪怪的事情,放到面前的女子身上倒是没什么稀奇的了。 南荣婳薄唇紧抿,若是如此,那她岂不半个月之后还要让沈临鹤守着她入梦? 这… 正犹豫怎么开口,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敲响。 南荣婳起身去开门。 待看清门外来人之时,她有些意外。 “傅将军?” 她昨日说过有事他可来此处找她,可没想这么快便来了? 傅诏双眸中有淡淡的血丝,但目光依旧锐利如刀,看到南荣婳时才稍稍收敛了些。 “南荣姑娘,傅某有事需要请教姑娘。” 话音刚落,一人从房内看不到的角度走到了门边,眼中有不耐烦的神色。 傅诏眉头微蹙,“沈临鹤?” 他知道长盛阁是沈家产业,也知道南荣婳住到这里定与沈临鹤有关。 可他没想到沈临鹤竟然会在南荣婳的房间里。 沈临鹤此时也纳闷,傅诏怎么会来找南荣婳? “你来做什么?!”沈临鹤语气毫不客气。 傅诏睨了一眼沈临鹤,并不搭理他,而是又转向南荣婳说道: “傅某有一事不明,还想请姑娘借一步说话。” “好。” 南荣婳跟着傅诏出了房门,随即脚步顿了顿,回头向沈临鹤说道: “昨夜的事,多谢沈少卿了。” 沈临鹤立在门侧,看着二人一前一后下了楼,目光微冷。 长盛阁外,停着一辆通体乌黑的马车。 这马车不似沈临鹤的华贵,但用料也很是讲究。 傅诏长臂一伸,为南荣婳掀开帘子。 南荣婳毫无犹豫,踩着木几上了马车,坐到车里侧一个小小的软榻上。 傅诏随后跟了上来,坐到了外侧,与南荣婳中间隔了一个方形的案几。 马车内布置很是简洁,除了软榻、案几便没有其他了。 傅诏将马车厚重的垂帘打起,只剩一层薄薄的轻纱。 这样从外向内也能看到人影绰绰,不至于孤男寡女让人心生怀疑。 马夫一路将车赶至雁望湖旁才停下,对傅诏说了声去买吃食,便离开了。 留下傅诏和南荣婳在马车内。 冬日寒冷,雁望湖湖面结了冰。 周围没什么人来赏景,此处很是幽静,说话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傅诏沉默了一路,终于开口道: “姑娘昨日与老罗提及庆历十七年,他反应有些不寻常,我今日想请教姑娘,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南荣婳方才在路上便想明白了,料到傅诏找她是因为此事。 但是为何他偏偏对此事如此在意? “傅将军没有去问问老罗?或许他比我更清楚。” 傅诏摇了摇头,“老罗情绪不稳,提起十二年前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南荣婳挑了挑眉。 昨日遇到老罗是个意外,其实她原本也不认得他。 只不过她感受到老罗身上有伤,而且那伤竟与她的族人有关… 试探一问,没想到这个叫老罗的人竟然反应如此强烈。 “我查过史书,”傅诏眼神幽深看向南荣婳,“史书上将那年大庆国发生的大事统统讲述了一遍,但是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 “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今日特来请姑娘解惑。” 南荣婳目光清冷落在傅诏脸上,忽而唇角一勾,说道: “傅将军对此事如此感兴趣,应该不只因为那个狱卒吧?” 第40章 定罪 一声轻笑从傅诏唇间溢出,他的眉眼也看着没那么冷硬了。 “南荣姑娘聪慧,只不过我有我的顾虑,无法细说,望姑娘见谅。” 南荣婳神色不变,似乎满不在乎,但说出口的话却有些拒绝的意味。 “自然,人之常情。所以我也有我的顾虑,望傅将军见谅。” 傅诏目光如炬,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 “姑娘昨日说要帮傅某一个忙,不知还算不算数。” 南荣婳挑了挑眉,“傅将军竟要我如此还你人情?只需回答一个问题?” 傅诏点了点头。 南荣婳侧目望向雁望湖,湖的另一边有不少人拿着工具在破湖面的厚冰,发出了‘咚、咚’的声响。 还有一些人在湖边建着高台,远远望去,竟已经比湖边的柳树高出两三倍了。 “十二年前,外敌时有侵扰,虽无大仗可打,但仍旧小仗不断。” 南荣婳目光依旧望着劳作的人们,说道: “大庆国军队在剿灭了异邦敌军的一个月后,再次出发,前往南方灭其余党,不知傅将军可听说过此事?” 南荣婳视线收回来,落到对面模样英俊刚毅的男子身上。 傅诏今日在史书上见到过对这场战役的描述。 上面写道—— ‘国师夜观天象,言道南方密林中有敌军精锐潜藏,是以,七月一十五日,纪怀宇将军率军队前往密林剿灭敌军余党。 时遇山中大雾,不辨方向,幸而国师在军队出发前便有指引,军队深入密林,剿灭敌军一百二十五人。 大胜。’ 傅诏将史书记载一字不落地讲给南荣婳。 不料南荣婳听完,却轻哼一声,说道: “可笑。” 说是‘可笑’,但她眉目间没有一点笑意。 反而眸光冷意乍现,竟让人心生寒意。 “傅将军如果想查,可查一查军队到了密林之后的事情。我当时年纪尚小,别的也不清楚了。” 傅诏看着南荣婳清澈的眼眸,有些难辨真假,不过她当年确实还小。 而且既然知道了与此事有关,那便好查多了。 车夫还未回来,二人沉默无言。 湖对面‘咚、咚’的声响依旧未停,想来马上就要举办新年宫宴了,时日无多,须得加紧进度。 “南荣姑娘与沈纨绔越发亲近了。”傅诏突然开口道。 南荣婳的视线从湖对面收回。 想来傅诏看到她与沈临鹤孤男寡女待在一处,有些误会了。 “我与沈少卿不过互相帮助而已。” 傅诏显然不信,“你一介异族女子,能如何帮助一个京中纨绔?” 南荣婳凝目道:“我一介异族女子,不也帮了戍边将军吗?” 傅诏哑然。 是了,当时在沭州边境,他率领两支队伍承左右夹击之势,突袭敌军。 获胜之后,他率领一支队伍先回营地,另一支队伍留下来善后。 可回了营地却迟迟等不到那一队士兵。 他心中焦急,带着几个人原路返回去寻,可作战之地已无人影。 正当此时,眼前这女子出现,然后便有了俩人的交易—— 她找人,他付银钱。 直到今日,傅诏也不知南荣婳是如何将人找到的。 那一队士兵回到营地,只说在回程中遇到了鬼打墙,怎么都出不去。 可鬼打墙,又岂是一个普通女子可破的迷障? 傅诏用探究的目光看向南荣婳。 南荣婳毫不回避,回望傅诏。 最终,还是傅诏先移开了目光。 “那处便是知意楼。”他指着湖对面说道。 南荣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座通体红色、形状如船的三层楼建在水面之上,如同一艘停靠岸边的豪华巨船。 船的廊上有一条条彩色的纱带,如同女子腰间的飘带一般,风一吹便荡起来。 很有一番撩人的意味。 现在是白日,知意楼还未开门迎客,看上去很是静谧。 丝毫看不出夜间歌舞升平的模样。 “上次我跟姑娘提过,知意楼有个苏茹檀,沈临鹤对她很是上心。” “但如果南荣姑娘跟沈临鹤只是互助合作的关系,那就当我没说吧。” 南荣婳默不作声,傅诏也不再开口。 “将军,我们回吗?” 此时车夫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傅诏看了一眼南荣婳,沉默片刻说道: “回去吧。” - 回到长盛阁,已近午时。 大概是昨夜醉酒的缘故,南荣婳今日一直觉得很是疲累。 想要休息片刻再找巴奇询问细节,可没想到这一睡,竟睡了整整一日。 醒来时,南荣婳脑袋都有些迟钝了。 摸了摸空荡的肚子,她暗叹一声,手执灯笼出了房门。 此时正好午时饭点,酒楼大堂中坐了不少人。 南荣婳从大堂中穿过,寻了个角落的桌子坐下。 刚坐下,便听旁边桌子有人谈论—— “哎,你们知道前几天客来居客栈死人的事吗?” “听说了啊,不是说老板娘和客人关系不明不白,然后客栈老板把那客人杀了?” “非也非也!金吾卫已经查清楚了,是那老板娘把人给杀了!” “啊?还有这种事?” “是啊,说是人证物证都有,毒药是从老板娘的梳妆盒里翻出来的!” …… - 一个时辰后,傅府门前。 南荣婳轻轻叩了叩门。 她方才去了金吾卫府衙,门前的两个守门士兵已经认得她,告诉她今日傅诏休沐不在府衙中。 于是南荣婳便来了此处。 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小厮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眼南荣婳。 “姑娘找傅将军?” 南荣婳点点头,“是,我…” 话还没说完,却被小厮打断道: “姑娘快走吧,我们将军不见女客人!” 说着便要关门。 可无论怎么使劲,这门却纹丝不动。 小厮朝外一看,只见女子手中的灯笼提杆抵在门上。 看着女子毫不费力的模样,小厮心里有些发凉。 “怎么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小厮赶紧将门打开。 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出现在门内。 这人看上去五十岁上下,体型微胖,身上穿的都是上好的布料。 “刘总管,”小厮似乎很是怕他,缩手缩脚说道,“这女子说要找傅将军。” 刘总管上下打量了一眼南荣婳,说道: “进来吧。” 南荣婳跟在他身后进了门。 一路往里走去。 南荣婳心中思量,这刘总管的模样和说话的声音很明显是个阉人。 而他却不在宫中就职,偏偏在丞相府做总管? 她不声不响,缓步跟在刘总管身后。 丞相府不若国公府占地面积广,但也有数处院落,亭台楼阁,样样不缺。 甚至还更精致了些。 大到巨石树木,小到一花一草,可看得出府中主人十分用心。 与日渐衰落的国公府不同,丞相掌大庆国实权,在朝中的地位只一个丞相府便可见一斑了。 穿过数道回廊,刘总管将南荣婳带到一个院落的门口。 “姑娘稍等片刻。” 刘总管进院中禀报,不多时便出来了。 “姑娘可自去。” 刘总管面上似笑非笑,目光在南荣婳脸上肆无忌惮地打量。 此举可称得上无礼。 然而南荣婳脸上毫无女子该有的羞愤之色,而是一派从容道: “多谢。” 她踏进院中,将刘总管那道凝在她身上的视线抛掷身后,继续往前走。 穿过一片水池和一道月亮门后,便见一道人影坐在正堂外探出的木台子上作画。 南荣婳沿着木阶而上,走到离那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那人没有抬头,笔下不停,院中盛开的梅花在他身前展开的画卷上如复刻般一点点落下。 南荣婳默不作声地打量他。 这人约莫四五十岁,但身姿如壮年一般挺拔。 他的眉眼与傅诏很是相似,然而给人的感觉却不同。 傅诏虽沉默寡言,冷然自持,像一把锋利的刀藏于刀鞘之中,但他该出手时便毫不留情。 而此人,却更内敛。 虽身无佩刀,却不知何时会从怀中掏出匕首或撒一把毒药。 南荣婳等了片刻,画中的梅花在纸面上栩栩如生。 那人落了笔,才抬起头来看向南荣婳。 南荣婳启唇道: “傅丞相。” 第41章 误会 傅庆堂就着旁边干净的洗笔水洗了洗手,拿绢布擦干。 \"南荣姑娘观这幅画如何?\"傅庆堂神色淡然,如同跟一个旧相识聊家长里短。 南荣婳当真走近了两步,认真观赏了片刻说道:“很好。” 傅庆堂眼皮一撩,呵,想来对画一窍不通。 倒是很久没有听到这么简单明了的夸赞了。 “南荣姑娘是异族人?”傅庆堂起身,朝屋内走去,边走边问道。 南荣婳这才发现他竟大冬天穿着足衣,外套一双木屐,走起路来发出‘咯嗒’‘咯嗒’的声响。 南荣婳跟在他身后,离了一段距离,也向屋内走去。 “是,我是异族人。” 屋内一角燃了盆炭火,傅庆堂走到炭火旁烤了烤手,随即走到屋里侧的茶桌前坐下了。 “坐吧。” 傅庆堂指了指茶桌对面的位置,说道。 南荣婳看了一眼火盆,心有疑惑。 冬日寒冷,为何燃了火盆却只放在最远的角落? 但她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坐到傅庆堂对面。 茶桌上器物一应俱全,傅庆堂用一柄木舀子从一个小巧的瓷缸中舀了水,倒入桌上的铜壶里。 泥炉中,炭块烧的正旺,傅庆堂将铜壶放置到泥炉上面。 “听闻姑娘在沭州帮过我儿?”他的目光观察着铜壶,好似随口问道。 “交易而已,傅将军给了我银钱。” “哦?我听闻那一队士兵遇到了鬼打墙,”傅庆堂眼神落到南荣婳脸上,“姑娘是如何找到他们的?” 南荣婳唇角一勾,“不过是在林中迷了路,我自小生活在密林里,有经验。” 傅庆堂稍稍向后靠着椅背,没有上位者的威压,看上去倒有些像邻家的长辈。 “南荣姑娘在京城没有熟识的人?” “没有。” “唔…” 水烧开了,傅庆堂将滚烫的水浇到放好茶叶的紫砂壶中,片刻后再将茶水倒掉。 “南荣姑娘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来找我。” 南荣婳看着傅庆堂的动作似乎看的出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说道: “丞相政务繁忙,怎敢轻易打扰。” 水稍稍凉了一些,傅庆堂才又重新倒入紫砂壶中。 等了片刻,将茶水斟入杯盏里。 将杯盏往南荣婳那边推了推,傅庆堂开口道: “傅诏的公务也很是繁忙。” 南荣婳接过茶盏,听到这话眉毛一挑。 原来傅丞相竟以为自己与傅诏关系特殊? 南荣婳轻轻抿了一口茶,茶香四溢,想来价值不菲。 将茶盏轻轻放到桌子上,她缓缓开口道: “傅丞相看来是误会了。” 傅庆堂一时不言,房间中一阵沉默。 “父亲。”傅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傅庆堂轻扫了南荣婳一眼,说道: “进来吧。” 傅诏低头而入,对傅庆堂恭敬行礼,“父亲,听说有客人来找我,却被刘总管领错了地方。” 傅庆堂不说话,傅诏就只好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南荣婳有些意外。 她见过沈临鹤与沈国公相处的模样,以为全天下的父子都该是那样。 可没想到傅丞相与傅诏的关系竟如同上下级一般,有礼而疏远。 “怎么,怕我怠慢了你的客人?”傅庆堂言语中有些冷意。 南荣婳缓缓站起身,“傅丞相很是热情,给我赏了画,还请我喝了茶。” “傅丞相繁忙之中能够拨冗见我一介小小平民,南荣婳自是感动,原来傅将军是受傅丞相教导,对平民百姓也是一视同仁的啊。” 一句话,将她与傅诏的关系摘的干干净净。 她可是平民老百姓,你们家要么丞相、要么将军,她可攀不上! 傅庆堂从椅子上站起身,南荣婳见他似乎缓了缓腿脚才绕过茶桌往她和傅诏这边走来。 “姑娘既然以前帮过他,那他回报姑娘自是该当的,不过你们二人都是尚未成婚的年轻男女,相处上还该多多注意才是。” 傅庆堂不再遮着掩着,直说道:“可别让外头的人生了误会,说些难听的话,耽误了姑娘以后的婚事。” 呵! 南荣婳自是心知肚明,傅庆堂怕的是耽误他儿子的婚事。 傅诏拧了拧眉,他今日休沐就在自己院中,没想到刘总管竟将人直接带到了父亲的院子里。 不过想来,也是父亲的授意。 傅诏余光落到南荣婳身上,他知道她今日来的目的。 但此事决不能当着他父亲的面提起。 “我与南荣姑娘对彼此无意,往日相处也清清白白。父亲事务繁忙,我还是送南荣姑娘出去吧。” 傅庆堂不置一词,只点了点头。 可在南荣婳经过傅庆堂身侧时,眸色却凝住了。 她侧身定定望向傅庆堂,突然明白了傅诏为何对十二年前的事如此上心。 “姑娘还有什么疑问吗?”傅庆堂沉声问道。 南荣婳的手紧紧握着灯笼提杆,视线向傅庆堂的腿看去。 “傅丞相的腿看起来有些不便?” 看着傅庆堂蹙起的眉,南荣婳开口问道: “怕是十二年前伤得太重了吧?” 第42章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泥炉上铜壶里的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在一室静谧之中更加明显。 傅庆堂看着这个不知从何突然冒出来的异族女子,目光阴沉。 “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缓而危险。 南荣婳自知在人家的地盘,她突然揭穿,有些冒险。 但她在傅庆堂身上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跟从老罗身上感应到的一样。 那是南荣一族才有的,攻击时留下的气息。 甚至傅庆堂身上受的伤更严重一些,气息更浓一些。 方才之所以没有感受到,是因为老罗的伤在皮肉,而傅庆堂的伤却在骨子里。 这么多年,他应当十分不好受。 而南荣一族向来与世无争,若主动攻击,则只有十二年前那一次… 邓籍奉国师之命制作的碗、巴奇对冯瑶跟随‘贵人’的反悔、无法出入的极泉宫… 南荣婳心底隐隐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若是真的,那她须得加快进度了。 于是她才当面拆穿傅庆堂。 倒不是怕他,而是若傅庆堂与国师关系匪浅,那她的存在定会让国师知晓。 “傅丞相看我像谁?”南荣婳不急不缓说道。 傅诏站立一旁,看着傅庆堂的脸色,眉头轻蹙。 莫非十二年前那一仗有什么特别? 但傅庆堂从未提及,他到底隐瞒了什么? 傅庆堂这才仔细端详南荣婳的面庞。 忽地,他脑中一闪,目光犀利,说道: “你是…十二年前被斩杀的那个族的族人?!” 果然… 南荣婳双眸骤冷,唇角带着一抹危险的弧度,轻声道: “傅丞相连那些族人姓什么都不知道,就全都杀无赦了吗?” “那今日,我来告诉你,那些人——姓南荣!” 傅庆堂面色一白,脚步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靠到了茶桌边上。 铜壶里的水已经沸了出来,浇灭了泥炉里的炭火,房内顿时一片安静。 傅庆堂手撑着桌边站直了身体。 他神色复杂道:“你今年多大?” “十七岁。” “你当年只有五岁…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傅庆堂回想起十二年前密林中那一幕幕的血腥和那些诡异的画面,心中发冷,冷得身体都开颤抖起来。 他目光还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他不相信那炼狱一般的地方,竟还有一个五岁的孩童安然活下来! 而一直未曾开口的傅诏听着傅庆堂和南荣婳的对话,明白了什么。 当年密林中那场绞杀的对象,根本就不是敌军余党。 而是南荣婳的亲朋手足,隐于世外的南荣一族! 看到傅庆堂的反应,傅诏想起了金吾狱之中老罗颤抖到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仿佛他们不光剿灭了一个异族,还经历了最恐怖的事情! 南荣婳神色淡然,一根手指轻抚着灯笼。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定会感叹一句好女颜色盛,柔情抚灯笼。 但在傅庆堂的眼中,这一幕却让他从心里恐惧! “傅丞相这个问题问的好啊,”南荣婳目光依旧凝在灯笼上,“我也想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而我的族人却为何全都死了。” 她抬眸朝傅庆堂看去,眼神真挚,轻声道:“傅丞相可以告诉我吗?” 这模样似乎真的在同傅庆堂商量,可傅庆堂知道不是。 一股凉意从他的脚跟爬上脊背,他竟然须得紧咬着牙才不会让牙齿打颤。 南荣婳朝他的方向走了一步,傅庆堂倚在桌边退无可退。 “南荣姑娘!” 傅诏上前挡在傅庆堂的前面。 他虽觉得南荣婳一个弱女子做不出什么杀人放火的事,但看到傅庆堂的反应还是忍不住上前挡住了南荣婳。 “南荣姑娘,十二年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南荣婳似乎听到什么可笑的事,轻笑出声。 “误会?我南荣一族,一百二十四口人命,怎么算的上误会?” “不知傅将军是把‘误会’这两个字看的太重,还是把一百多条人命看的太轻?” “不对,不对…”傅诏身后的傅庆堂突然喃喃道,“不是应该一百二十五个人吗,为何你说一百二十四条人命?” 南荣婳视线轻扫一眼灯笼,“这事,国师应当清楚得很。” “国师?可国师当年…”傅庆堂突然停住了。 国师当年算出密林中藏有敌军,还说其中有一个帝王星象,留着恐威胁大庆国根基,让他们去将其斩杀殆尽。 待他们回来,将所见所闻回禀于国师时,她却只淡淡说了句‘唔,大家辛苦了’。 若国师实际早已知晓林中并不是敌军呢? 傅庆堂神色一凛,若真是如此,那有些事便解释得通了… ‘咚咚——’房门被敲响。 刘总管在门外说道:“丞相、将军,沈临鹤少卿求见,要找…找今日来访的客人。” 尖细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抖的厉害。 而下一刻,南荣婳便知道为何了。 只听门‘哐’的一下被人从外用力推开,沈临鹤带着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闯进了房内。 刘总管一副哑巴吃黄连的模样,只敢在心中暗骂,全京城就这沈家的纨绔最让他头疼了! 可偏偏人家老子是大庆国唯一的国公,等他老子西去了,国公的名号还得落到这混不吝头上! 沈临鹤转身刚想要拍一拍刘总管的肩膀,手抬到半空又停下了。 他脸上嫌弃的样子很是明显,最后还是只说了句‘谢了’。 他对刘总管可以不尊不敬,但面对傅庆堂不行。 即便他讨厌傅诏连带着讨厌他的爹,但毕竟人家是一国丞相,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沈临鹤好似没有看到傅庆堂撑在桌子上的手和不算好看的表情,向前走到南荣婳身边,正儿八经朝傅庆堂弯腰行礼。 “沈家临鹤见过傅丞相!” 到此刻还是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可下一刻便暴露了他的本性。 只见他凑到南荣婳身边,神色担忧道: “婳儿,我今日去找你,却听闻你来了丞相府,这不紧赶着过来了,他们没有欺负你吧?” 婳…儿? 南荣婳挑了挑眉,没有应声。 但看着傅庆堂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头的冷冽竟渐渐平息了不少。 “我与傅丞相和傅将军相谈甚欢,方才我们还在聊十二年前的事呢。” 沈临鹤毫不意外,南荣婳睡了整整一日,他便忙了整整一日。 先前沈老国公在祠堂中无意提到南荣婳询问过当年剿灭南方敌军一事。 再加上南荣婳对他说的,和她梦中的呓语,沈临鹤猜了个大概。 而知道当年之事的人除了国师,便只有参与过那场战役的将士。 沈临鹤思来想去,昨夜竟去爬了纪怀宇老将军家的墙! 纪老将军自那场战役回来后,便一病不起。 圣上准了他的请求,让他退出朝堂安度晚年去了。 可不知为何,原本头脑清醒的纪将军从归了家便开始脑子不好使,不是忘这就是忘那。 还经常自己念念叨叨,不知说些什么。 沈临鹤身穿夜行衣,倒不怕纪将军认出他来。 熬了大半宿,连唠嗑带吓唬的,纪老将军竟然从家里的柴火垛下翻出了一本册子。 沈临鹤一看,竟然是当年参与过密林一战的将士名册! 他刚才往长盛阁走了一遭,才知晓南荣婳竟又去了金吾卫府衙。 他追至金吾卫,却得知她来了丞相府。 而名册当中傅庆堂赫然在列! 沈临鹤心中焦急,一路快马加鞭来了丞相府,揪着刘总管便闯到了这里。 待看到房中情景,他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但沉下气来仔细琢磨,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个什么。 南荣婳如此有本事,还能让傅家父子给欺负了不成?! 倒是真该劝劝她,别一个生气把傅家人给打杀了才是! 第43章 不如做个交易 “此外,还有一事想来也无需避着傅丞相了。” 南荣婳刚要开口,却听傅庆堂对杵在堂中的刘总管说道: “刘平总管遣人来换个炭盆吧。” 刘平眸色一沉,这是要避着他? 但看了看火盆中确实快烧尽的银丝炭,他脸上肥腻的肉一抖,还是出去了。 南荣婳目光转向傅诏,“关于冯瑶,傅将军没什么要说的吗?” 傅诏神色肃然,他知南荣婳此次前来必是因为冯瑶的事。 因为巴奇确实不是冯瑶所杀,‘贵人’还未找到,金吾卫却自造伪证,要将证人送上斩头台。 “诏儿不知情,是我安排的,”傅诏身后的傅庆堂声音低沉道。 “上头要求尽早查清真相,那个叫冯瑶的女子嫌疑最大。” “哦?那傅丞相是真的要让她死吗?”南荣婳目光如剑,直将傅庆堂逼得哑口无言。 傅诏见傅庆堂竟不答话,心中疑惑起来。 “莫非…不是要让冯瑶死?”他不可置信道。 傅庆堂闭上眼长长叹出一口气,复又睁开。 “南荣姑娘,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南荣婳手指在灯笼提杆上轻敲着,“我只是要找从巴奇那要人的那位‘贵人’,傅丞相可认得她?” 傅诏一听,瞬间转头去看傅庆堂。 “父亲,此事果真与你有关?” 傅庆堂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那人的死与我无关,多的我却不能再说了。” 南荣婳知道自己应该猜想的没错。 要冯瑶的十有八九就是国师,而国师既然需要她,又怎会让她死? 南荣婳忽地计上心头。 她浅浅一笑,说道: “如此,傅丞相,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 从丞相府出来,沈临鹤牵着马与南荣婳并肩走在路上。 “你与傅庆堂的交易,未免…太冒险了吧?”沈临鹤迟疑道。 而南荣婳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 “可我们连‘贵人’是谁,都不知道!若不然再去逼一逼傅庆堂那个老家伙,他肯定还有知道的没有吐出来!” 南荣婳默然,她原以为‘贵人’是国师,可是根据冯瑶的描述,‘贵人’与国师相差甚远。 再加上她需要证实自己心中的一个猜测。 “我须得将巴奇召唤出来。” 二人一路回了长盛阁,沈临鹤一直跟在南荣婳身后。 临进房间门时,南荣婳忍不住回了头,目露询问之色。 好似在说——你还要跟着? 这事其实与沈临鹤没有关系,而且他参与的多了,可能还会给他带来危险。 沈临鹤却咧嘴笑了笑,桃花样的眸子就这么盯着南荣婳。 南荣婳忽而想起在丞相府那声‘婳儿’,不知怎的,心头一跳。 “我若说与你是同路人,你可信?”沈临鹤一副无赖模样。 南荣婳压下心头的那抹异样,思绪回笼。 一个人装作纨绔的模样这么多年,让外界都以为他是真的纨绔,若此人不傻那必定有所求。 他的所求是什么呢? 同路人?莫非… 南荣婳顿了顿,转身开了门。 沈临鹤眼中漾着笑意,好似南荣婳给他开的不是房门,而是心门一样。 “啧啧,进去了进去了。这俩人孤男寡女待在房中也不知要做什么…” 走廊楼梯转角处,来旺‘啪’地一下打了小二的后脑勺,“孤男寡女还能做什么,当然是…你少琢磨!” 小二委屈地捂着头,嘟囔道:“你也没少琢磨啊!”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房间内,除了‘孤男寡女’,其实还有…一只鬼。 巴奇挠了挠头,“我不是有意要隐瞒南荣姑娘,实在是…” 他一脸的愧色,“实在是难以开口啊,虽说我只做个牵线人,但那些被‘贵人’带走的人此后再杳无音讯,我总觉得此事多多少少与我有关…” 南荣婳了然点头,不做评判,“所以当你发现所有被贵人带走的人都再未出现过,你便心生怀疑,不敢让冯瑶涉险了?” 巴奇身量很高,此刻却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搅着手说道: “是,但我不敢说出来。贵人出手阔绰,举手投足间尽是高贵气质,让人一看便知不是普通老百姓,甚至连大多数官员家眷都比不上!” “我怕得罪她,不敢多言,也不敢与别人说。她要的人,我都给她搜寻来了,唯独冯瑶…” 沈临鹤眯了眯眼,问道:“她要的人?难不成她还有特定的要求?” “要求…要求…”巴奇忽地又蹲坐在地,痛苦地挠着头,“我想不起来了…” “啧…”沈临鹤叹了口气,对南荣婳说,“你有什么办法吗,若是他能想起什么来,说不定可以找到那位‘贵人’。” “有。”南荣婳轻声回道。 巴奇一下抬起头来,目带希冀说道: “那南荣姑娘帮我找回我的记忆吧!这样不仅能救冯瑶,说不定还能找到之前消失的那些女子!” 然而南荣婳却目光凝重,似乎很是犹豫。 沈临鹤见状,问道:“莫非有什么不妥?” 南荣婳看着巴奇点了点头,“若想找回记忆,只能…搜魂。” 第44章 搜魂 “搜魂可将所有失去的记忆全部找回来,但对魂魄伤害太大,下一世或成痴傻。”南荣婳轻声道。 巴奇听后呆立原地,不过仅思考了片刻,他便咬了咬牙说道: “请南荣姑娘为我搜魂!冯瑶她是无辜的,我不能让她受到牵连!” 南荣婳看他坚定的眼神,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搜魂过程中,不能被人打扰,否则搜魂者和被搜魂者都会受到反噬。 于是沈临鹤搬了把椅子坐到了房间门口,翘着二郎腿对各个经过的人严防死守。 房间内,巴奇盘腿坐在地上。 南荣婳一手执着灯笼,一手张开五指虚虚对着巴奇的头顶。 随着她眼睛轻轻闭上,手中的灯笼也发出了暗暗的光芒。 一缕白烟轻飘飘的从巴奇的头顶缓缓流入了南荣婳的掌心。 而巴奇的记忆也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一样,在南荣婳脑海中一点点展现—— ‘上次你找的人我很满意,’白色幕离之下,年轻女子的声音传来,‘这次需要你找这三个人。’ 两根如玉的手指捏着一张纸条从幕离下递出来。 巴奇战战兢兢地接过,将纸条小心翼翼地展开,只见上面写道: 庆历十三年元月十五戌时生人,京城西南方向; 庆历十四年十月初一酉时生人,京城正东方向; 庆历十八年十一月初一子时生人,京城正南方向。 巴奇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贵人。’ 幕离下的女子开口道:‘上次你说客栈中就有我要找的人,我这次来便带她走吧,她人呢?’ 巴奇神色有些紧张,‘上…上次是…是我搞错了,记错了那人的生辰,下次我再给您找一个更合适的吧!’ ‘哦?’贵人的声音清浅,但传入巴奇耳中却让他有些发颤。 ‘贵人,先前那些女子…怎都没有回家看看啊,您那不休沐吗?’巴奇强装镇定,说出了他的疑问。 贵人沉默了片刻,这片刻时间巴奇手心已出了薄薄一层汗。 ‘她们啊,在我那待得太过舒坦,一日都不想回家了。’ 贵人的声音有些虚无缥缈,巴奇一时不知是真是假。 ‘我们的交易,你告诉别人了?’ 巴奇赶忙摇头,‘没有没有,小的从始至终谁都没说!’ ‘唔…最好是这样。’ 贵人起身再不说什么,抬步便往外去。 巴奇迟疑了片刻,走到二楼廊中,悄悄朝下看去。 见贵人已快走到客栈门口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冯瑶看到巴奇在二楼栏杆处,她瞅了瞅没有人注意这边,赶紧上前几步压低了声音问道: “巴奇,你上次跟我说我的生辰与贵人要求的一样,那贵人什么时候带我走啊?” 巴奇心中一惊,赶忙向楼下望去。 只见贵人的身影似乎停了停,头向他们的方向转过来。 巴奇赶紧拉着冯瑶往后退,退到贵人看不见的角度。 ‘怎么了?’冯瑶纳闷道。 巴奇顾不上回答她,他的心不知为何怦怦跳个不停。 半晌他才敢向前轻轻挪动步子,一点一点朝下望去。 一楼大堂中早已没了贵人的身影,门前停着的马车也不见了。 巴奇长舒一口气,暗道贵人应该不至于如此耳聪目明,连二楼的声音都能听到。 ‘发生什么事了?’冯瑶忍不住再次问道。 巴奇看了看冯瑶,想将贵人的事告诉她,但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只说道:‘贵人已经找到合适的人选了,这次就…就不需要你去了。’ 冯瑶目露失望的表情。 他知道冯瑶急切地想要摆脱这里,贵人可以说是她如今唯一的希望。 但巴奇既然已经察觉到此事有异,定不能让她去涉险。 其实,原本他并不在意那些女子的去向。 可前两日在大街上,偶然见到了其中一个女子的父亲。 老人家目露担忧,问巴奇为何女儿从不回家看看,连只字片语都不曾留。 他的女儿是很孝顺乖巧的,还说去当一年值便回家孝敬他,可已经一年又两个月了,仍不见人影。 如此,巴奇才开始留意。 后来发现,竟然所有被贵人带走的女子都未曾回过家! 七天之后,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贵人再次与巴奇见面要接走上次要的人。 巴奇战战兢兢,说道:‘贵人且容小的再找一找,这次实在没有找到…’ ‘没有找到,还是不想找?’贵人声音冰冷,‘若是不想找,那以后便都不用找了!’ 话音刚落,贵人猛地一挥手,巴奇瞬间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伴着血腥气。 然后下一刻他便觉得身体中一阵剧痛。 撕心裂肺的疼让他想要高喊出来,可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再也喊不出声了。 睁开眼,便看到自己魂魄离体的一幕。 再然后,他觉得被什么狠狠拍了一下,脑袋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了。 - 南荣婳缓缓睁开双眼,手轻轻落下。 一阵困倦感袭来,她走回椅子上靠着椅背休息。 沈临鹤听到房中有了声响,赶忙推开门进去,但看了一眼面前的情形就顿住了脚。 只见南荣婳坐在桌边一只胳膊撑着头,似乎在闭目养神。 而…房间中不知何时冒出来两个勾司人,正是上次在邓籍房间带走琼娘魂魄的那两个。 张大和孙二与沈临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反倒是巴奇晃了晃脑袋,有气无力地说道: “两位大人是来带我走的吗?” 南荣婳似乎被这说话声吵醒,她睁开眼看到张大和孙二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了。 “二位勾司人每次反应都很迅速。” 张大和孙二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挂上了大大的笑容,差一点嘴角就要咧到耳朵根了。 恭敬地朝南荣婳行了一礼,张大说道: “还是南荣姑娘手眼通天、能力无敌、万鬼莫从啊!” 这… 南荣婳挑了挑眉,怎么面前这二位一次比一次夸张? “地府是有什么变故吗?”南荣婳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原因了。 孙二赶紧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兄弟二人单纯地崇拜南荣姑娘!” 但这话说的,连沈临鹤都听出了不单纯… 张大看了看南荣婳一脸的不信,赶紧说道: “那年在边境战场,我二人就已经领教过姑娘的厉害了,如今到了京城,姑娘的能力是更胜一筹啊!” 第45章 死寂 沈临鹤一脸兴味问道: “战场?发生过什么?” “沈少卿不知,两年前在西南方边境的一场战役中,大庆国军队和邻国军队死伤无数。那日战役发生的突然,战场上死魂骤增,我们兄弟二人当时还负责周边四个郡,根本顾不过来。”孙二表情夸张道。 张大也赶紧接话:“死魂若是在阳间待久了便会魂力减弱甚至消散,还有的死魂会借机变为厉鬼在阳间坏人因果,那就糟了!” “我们赶紧向地府报告,但事发突然,其他的勾司人也自顾不暇啊!” “那一日战场之上亡魂无数,有的身死他乡,有的心怀仇恨,哀愁怨恨之气笼罩于战场上空,遮天蔽日。” “幸好南荣姑娘从那处经过,在我们焦急万分的时候,随手便将亡魂收了…” 张大和孙二你一句我一言,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个七七八八。 沈临鹤这才明白,为何堂堂勾司人却对着一个活人尊敬有加。 “‘随手’二字太过夸张。”南荣婳目露倦意,将撑在桌子上的胳膊挪开,整个人又靠回了椅背。 孙二还待再说什么,张大看了看南荣婳的脸色,扯了一下孙二的袖子说道: “姑娘且好好歇息,我们将他带走了。” 巴奇一听,急急向南荣婳说道: “姑娘,请你千万要救冯瑶啊!” 南荣婳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一阵阴风吹过,房中再不见勾司人和巴奇的身影。 沈临鹤原本想问南荣婳在巴奇的记忆中看到了什么线索,但看到南荣婳疲惫的模样,便顿住没有开口。 他向前几步,走到南荣婳身侧,身体微微前倾,目露担忧问道: “搜魂会让你感觉不舒服?” 南荣婳原本闭着眼,忽然感到一阵香气袭来。 这香气不是之前甜腻的胭脂味,而是…茶香? 南荣婳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之前傅诏所说沈临鹤与知意楼的苏茹檀关系匪浅。 苏茹檀在茶之一道上颇有造诣,身上的香气也与其他姑娘不同。 浑身散发着淡淡的茶香味。 南荣婳睁开眼,一下便对上了沈临鹤桃花样的双眸。 她靠在椅背上退无可退,干脆起了身。 沈临鹤一愣,他抬起袖子闻了闻,茶香四溢。 莫非她不喜欢茶香? 沈临鹤心中暗骂来旺净出馊主意。 - 此刻,国公府内,来旺连打了三个喷嚏。 他看着沈夫人皱着眉掐着腰来回在堂中踱步,心中腹诽,但面上丝毫不显,仍旧是眼观鼻鼻观心。 果不其然,沈夫人忽地停下脚步,朝来旺问道: “你说今日临鹤去丞相府抢人了?” 来旺呼吸一滞,回道:“夫人,是‘找’人。” 沈夫人摆摆手,“一个样!” 来旺复又低下头去,琢磨这能一个样么… 沈夫人又来回走了两步,喃喃道: “我这当娘的还能看不出,那小子整日往南荣姑娘那跑,心思肯定不一般。那南荣姑娘是什么个想法啊?” “不行!”沈夫人猛地一吼,直把来旺吓了个哆嗦。 “我这当娘的不能干看的!来旺,走!” 一炷香后,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长盛阁门前。 车帘一撩,沈夫人从马车里走出来。 酒楼的小二见有贵客前来,赶忙迎上前去,“客人,您…夫人?” 小二一脸纳闷,一般月中或月末夫人才会来酒楼巡视。 而且每次来都是偷偷从后门进来,怎么今日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而入? 沈夫人给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还有客房吗?” 小二一愣,这是演的哪一出,但他脑袋还算聪明,赶忙回道: “有的有的,客官要住店?我们有天字房、地字房和玄字房,不知客官要住哪一种?” “呃…”沈夫人目光向楼上瞟,心想那臭小子肯定不会安排南荣姑娘住地字房和玄字房。 她张口道:“天字房!” “好的客官!”小二刚要转头去安排,琢磨片刻,复又迟疑道: “客官指的是…哪一间?” 大堂中已经有人好奇地往这边张望,这住店还得自己选房间? 沈夫人抬手装作整理鬓发,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来旺那瞟。 来旺一看,心领神会,忙对小二说道: “上次我们来的那间…隔壁,看着风景不错。” “噢!”小二忙应道,“对对,客官这边请!” 小二带着沈夫人和来旺上了四楼,然后打开了南荣婳房间…隔壁的房门。 然而沈夫人并不着急进去,而是在隔壁房门前溜达了一圈,看上去十分‘不经意’的样子。 沈夫人前后张望了一下,见走廊中没有其他人,便用耳朵贴着南荣婳的房门仔细听里头的动静。 她长而英气的眉拧在了一起,房中怎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指了指南荣婳的房间,又用眼神询问小二里头是否有人。 小二点了点头,沈临鹤和南荣婳进了酒楼之后确实没有出去过,按说应该在房间里。 沈夫人无法,即使好奇得心里痒痒也不能上前推门呐… 她返回身去,打算老老实实回房听动静。 却突然听到南荣婳房间里传出一声瓷器摔落的碎裂声,然后便是沈临鹤惊吓的尖叫声。 沈夫人心中一紧,顾不得其他,推门而入喊道:“临鹤!” 房间一览无余。 角落的地板上,一个素白色落地花瓶碎裂成一片一片。 但整个房间却根本没有沈临鹤和南荣婳的身影! 沈夫人即便年过四十但依旧身姿矫捷,动作灵敏。 小二和来旺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便已经进了屋。 他二人随即跟上,但即将踏进房间时,房门却‘呯’一下关上了。 二人使了全身的力气也打不开房门,使劲拍打喊叫房间内竟也无人回应。 一片死寂… 第46章 曲夫子 一向沉稳的来旺骤然心跳如鼓,冷汗顺着脸颊便滑了下来。 “冷静、冷静…”来旺强迫自己深呼吸,待稍稍平静了一些后,对手足无措一脸焦急的小二说道,“你确定南荣姑娘今日回来后便没有出门?” 小二十分肯定地点点头,“确定啊!” 来旺心中稍定,“那她肯定还在酒楼中,得找到她!” “你去悄悄告诉掌柜,不要惊动了客人,让他派人想办法把这门打开,我去找南荣姑娘!” 不等小二回应,来旺就急急跑开,挨着酒楼一层层搜寻起来。 - 此刻,三楼的隔间中。 南荣婳与沈临鹤盘腿端坐于矮桌的一边,而对面坐着一个青衫宽袖的儒雅青年。 矮桌上摆着一个胡桃木的断尾古琴,青年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一曲高山流水从他的指尖缓缓流淌。 一曲过后,青年停下拨弦的动作,可隔间中琴音不绝,余音袅袅。 他笑意温和,说道: “献丑了。” 南荣婳不懂音律,若此时让她夸上两句,她也只会说一个‘好听’。 但沈临鹤却听得如痴如醉,如坠梦中。 待余音不再,他才缓缓睁开双眼,目露欣赏之色。 沈临鹤看着对面的青衫男子,开口道: “十几年前,宫中有一乐师备受推崇,他爱穿青衫,擅琴箫,每每宫中设宴总要请这位乐师弹奏。” 青衫男子听后,目露迷茫之色,“十几年前?我怎不知有这号人物?” 沈临鹤唇角一勾,“连公主都对他倾心不已,他最后却娶了已故彭将军的爱女彭知之,此人名叫曲汲,世人尊称一声曲夫子。” 青衫男子一听,却呆愣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临鹤见他神色有异,心中纳闷莫非自己猜错了? 他继续试探道: “他最钟爱的一把琴叫擎苍,乃千年前老琴师流传下来的,琴的背后还刻着古语‘擎苍’二字。” “他与夫人婚后琴瑟相和,奈何年纪轻轻亡于一场意外的马车失控,连着擎苍琴也摔断了琴尾。” 南荣婳垂目看向矮桌上的断尾琴,莫非这就是沈临鹤口中的‘擎苍琴’? 那对面这位,便是曲汲了… 可青衫男子却一脸的不可置信,自言自语道: “十几年前…十几年前…” 忽地他抬头朝沈临鹤和南荣婳问道: “现今是哪一年?” 神色焦急。 沈临鹤挑了挑眉,“大庆二十九年。” 青衫男子似乎一下泄了气,苦笑着摇了摇头,“竟是庆历二十九年了…” 正当这时,南荣婳似有所感,忽地抬头朝四楼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冷冷说道: “看来曲夫子不是一个人啊。” 说完,她便快速起身,拉开隔门向外走去。 恰好此时来旺从门前经过,见到南荣婳如同见到了救星,他面色焦急道: “南荣姑娘,你…” “我知道。”南荣婳撂下一句,便往四楼走去。 来旺愣了一下,随即心口吊着的气总算呼出来了。 只要南荣姑娘在,他竟觉得一切都不成问题了。 沈临鹤此时也从隔间中出来,蹙着眉问道: “怎么了?” 来旺道: “是夫人,她在南荣姑娘房中。” 沈临鹤神色一变,跟在南荣婳身后上了楼。 来旺往他们走出来的隔间中看了看,里面空无一人。 他心中一阵纳闷,这俩人怎跑到隔间中来了。 方才从此处经过了几次,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还以为里头没人呢! 南荣婳和沈临鹤来到四楼时,正见到掌柜和小二带着几个人撬门。 掌柜知道此处发生的事后,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如今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再过几年便可颐养天年了,怎么却偏偏发生了这样的事! 东家夫人若是在酒楼中出了事,那他也别想好过了! “沈少爷…”掌柜声音有些发抖,“我们门撞过了,也撬过了,可怎么都打不开。” “四楼住的都是贵客,若想不惊扰他们,这…不好办啊!” 沈临鹤紧走几步来到门前,使劲推了推,确实纹丝不动。 他目光看向南荣婳,见南荣婳神色平静,心中稍稍镇定下来。 沈临鹤沉声吩咐道:“你们都走吧,人多太显眼。” “这…”掌柜原本犹豫,但见其他房间已有人探身出来看,他便正了正神色,朝其他人摆摆手说道,“都走吧。” 酒楼中的仆从听命行事,各司其职去了。 掌柜走到楼梯口,不放心又回头看了一眼。 结果发现与沈临鹤一同前来的那位姑娘走到房门前,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掌柜一惊,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幸好被身边的来旺扶了一把。 “掌柜的可要小心些,这楼梯摔下去可不是三两天能爬得起床的,就像这嘴不紧到处乱说,也不是好过的。你说对吗?” 掌柜一听,哪有不明白。 他能掌管偌大一个长盛阁,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来旺小哥说的是,说的是!” 来旺见他明白,便也不再多说,知道此处他帮不上忙,于是到一楼大堂候着了。 - 沈临鹤跟着南荣婳进了房间。 外侧小厅中空无一人,朝里望去,只见沈夫人闭着眼躺在床上,而她身侧坐着一个二三十岁的女…鬼。 女子身形纤细,穿着一身青绿色绣莲长裙,正皱着眉一脸担忧地看着沈夫人。 听见动静朝门口看来。 见是沈临鹤和南荣婳,她局促地站起身。 直到看到他们身后跟着进来的曲汲,她才喏喏喊了声‘夫君’。 然后解释道:“我见到归书太过高兴,一下子显了身形,没想到把她…吓晕了。” 归书便是沈夫人的名字。 沈夫人的父亲想让自家女儿成为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所以取了这个文绉绉的名字,可没想到她还是养成了一副男儿性子。 沈临鹤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探身试了试沈夫人的呼吸,这才放下心来。 沈夫人呼吸沉稳绵长,想来没有大事。 他直起身,看向一旁的女鬼。 原本此种情况他该恼怒才是,可他眼中却丝毫怒意也无。 女鬼的容貌看上去很是年轻,比沈临鹤大不了多少。 不过他迟疑片刻还是说道: “看来这位便是彭…姨母了。” ……曲汲和彭知之一脸疑惑。 第47章 故交 曲汲最先反应过来。 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沈夫人,又看了看沈临鹤。 仔细一看,二人眉眼竟很是相似! “你是…小临鹤?!”曲汲惊讶道。 沈临鹤听到这熟悉的称呼,轻笑一声,回道: “是,曲伯伯。” 彭知之一脸无措,她走到曲汲身边拉了拉他的手,小声问道: “夫君,这是怎么回事,小临鹤不是只有八岁吗?” 曲汲拉起彭知之的手放到自己手心里,柔声说道: “知之,如今已是庆历二十九年了。想来死后的时日可能过得格外快吧…” 彭知之恍然,“怪不得,我看着归书变得年纪稍长了些。” “正常情况下,死后的时日不会快速流转。”一直默不作声的南荣婳开口道。 “是你们被留在了长盛阁中,魂魄被困在道符里,最近几日才得以出来。” “唔…”床上传来沈夫人的声音。 她慢慢睁开眼,盯着帐顶,眼神迷惘。 “我方才好似看到知之了,这么多年她终于肯入我的梦了吗?” 彭知之一听,眼中的泪便淌了下来。 算下来她理应死了十四年了,归书竟然还记得她,也思念着她… 彭知之怕吓着沈夫人,她拉着曲汲向后退了退,直到站到沈临鹤和南荣婳的身后才停下。 但目光还是关切地看着沈夫人。 沈临鹤轻轻坐到床边,柔声道: “娘,你醒了?” 沈夫人的目光慢慢转到沈临鹤的脸上,“临鹤,我方才好似梦到你彭姨母了。” 沈临鹤笑着将沈夫人的手握住,说道: “娘,不是梦,是真的。你别害怕,彭姨母来看你了。” 沈夫人的目光从沈临鹤脸上移开,下一刻便看到了躲在南荣婳身后的彭知之和曲汲。 沈夫人撑着床沿坐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个昔日好友。 她的嘴唇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真的是知之和曲汲?” 彭知之二人见她不再害怕,向前走近了几步。 “归书,是我们。”彭知之笑着说道,但眼中的泪意还在。 沈夫人赶紧站起了身,疾走几步到彭知之身边,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 却握了个空。 她愣了一下,忽地眼泪便流了下来。 她二人相顾泪眼,知道再不能像以前一样执手闲谈了。 “能再见面就好…就好…”沈夫人安慰彭知之,也好似在一遍遍安慰着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二人才渐渐平静下来。 沈夫人问道: “知之,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一定转世投胎了,怎么还在此处?” 彭知之轻轻摇了摇头,皱着眉说道: “我们也不甚清楚,我二人那日出了事,知道若这么被带走了,以后再也回不来了。” “我二人在这里的好友便只有你一人,原本想见你一面就走。跟着你的气息来了这里之后,却不知怎么陷入了沉睡,再次醒来便是五日前了。” “我以为我们不过沉睡了一两日而已,没想到已过了十四年…” 曲汲点点头,说道: “是这样,不过方才南荣姑娘说我们被困在道符里,不知是何意?” “道符?”沈夫人一愣,片刻后惊道,“莫非是我从那个云游道人手中买的符箓?!” 她仔细思索了一下,说道:“是了,你二人出事之后,我心中悲伤难耐,独自一人在我们经常相聚的三楼隔间里喝酒,迷蒙间,忽听到楼外有人喊我。” “我醉呼呼地出了门,门外一个道人对我说…说…”沈夫人认真回忆了片刻,拍手说道,“对了,他说你们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惹上了不该惹的。” “那个道人还说,下一个便轮到长盛阁了!” “然后他给了我两张符纸,让我贴到前门和后门处,说如此这般便可抵挡一时。” “我问他那之后该怎么办,他说到时会有命定之人来保长盛阁平安,那人来的时候便是这符箓失效之时!” “我说要给他银钱,但他只要了两枚铜板便走了。” 沈夫人说完,房间里一阵安静。 片刻后,大家琢磨过来,齐齐向南荣婳看去。 “彭姨母和曲伯伯二人苏醒那日,正好是你住进长盛阁那日!”沈临鹤看着南荣婳说道。 南荣婳自然也已明白过来,她平静问道: “不知那位道人长得什么模样?” 沈夫人沉吟片刻说道: “他穿着有些不修边幅,头上用木簪挽了发髻,胡子拉碴的,腰间挂了一个巨大的酒葫芦。” “他浑身散发着酒味,接了那两枚铜钱之后还咧着嘴笑,说要买酒喝。” 沈临鹤沉声向南荣婳问道:“你见过吗?” 南荣婳摇了摇头。 “哦对了!还有件怪事!” 沈夫人如今想起来还有些脊背发寒,她神色紧张道: “我那日虽然喝了酒,但不至于醉得断了记忆,我明明记得我出了酒楼从老道人手里买了符箓,但事后问酒楼的人,却无人看见我出入长盛阁的门!” 彭知之听了也觉得匪夷所思,她问道: “那…符箓呢?” 沈夫人又一拍手,“这一点也很怪呐!我记得回了长盛阁后,我便按照老道人的要求在前门后门都贴了符箓,可我和店里的伙计们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 “我原以为那真的只是一个梦,可没想到有一次去灵安寺上香,方丈看了看我,说有符箓在保佑着我和我身边的人!” “这…竟如此神奇!”彭知之感叹道。 南荣婳转身走到案几旁坐下,将灯笼放到了桌案上。 她给巴奇搜魂之后的不适还没有完全散去,方才听到三楼隔间传来的琴音便寻声而去,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工夫休息。 她揉了揉额角,问道: “曲夫子、曲夫人,不知事发前你们二位惹到过什么人吗?或者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沈临鹤见她这模样,担忧地蹙着眉,但碍于其他人在此,只能拿着茶壶给她倒了杯茶递到手里。 曲汲和彭知之对视一眼,说道: “我这几日同知之谈论过此事,发现我俩有同一个怀疑的对象,那便是——国师!” 南荣婳一瞬间眉眼抬起。 十四年前…刚好是国师进宫那一年! 第48章 邪术 “可能是我学习音律的关系,对人的感知格外敏感。” “国师册封的大典上,我弹奏了一首琴曲,弹完时正巧对上国师的视线,那一瞬间我竟浑身冰冷。” 曲汲目光沉沉,似乎沉浸在那日见到国师的时候。 “国师年龄与我和知之相仿,但给人的感觉却死气沉沉。” “那日弹奏完,在台下我小声地将想法告诉了知之,但却突然感觉一道视线如芒在背。我转身向后寻去,又与国师四目相对。” 彭知之也叹了口气道: “那日之后,夫君便尽量避着国师了。可没过多久便是新年宫宴,我和夫君无法推脱,只得去往宫中。” “原本我二人商议好,一定离国师远远的,可宴席过半,我去更衣回来的路上,经过一条幽静小道时却看到国师正伸手掐着一个宫女的脖子。” “那宫女木愣愣的,不喊不叫,整张脸呈奇怪的青紫色。我…我一时害怕,惊呼出声,结果惊动了国师。她回头看过来,我赶紧跑开了。” 沈夫人想起了那年宫宴的事,“怪不得你们两个提前走了,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 彭知之点头,“是…结果在回府的路上,马车突然失了控制翻倒在地,我们两个再次醒来时便已成了鬼…” 曲汲看到彭知之失落的神色,心中不忍,伸出胳膊将她轻轻揽住。 “此事十有八九跟国师有关了,”沈夫人怒气冲冲道,“事后验查马车时,发现马根本没问题,而且马车即便侧翻按说马车内的人也只会受伤而已,哪能这么严重!” 沈夫人向前一把抓住沈临鹤的胳膊,目光坚定道: “临鹤,我知你要做的事,你尽管放手去做,娘全力支持你!” “一定要将国师从那个位置上拽下来!然后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南荣婳视线扫过沈临鹤。 她本就察觉到他不像外表看上去的纨绔,可她没想到,沈临鹤的目标竟也是国师! 南荣婳忽地又想起方才彭知之所说,那宫女的模样不是窒息,倒像是… “曲夫人,有件事还需你好好回忆一下。”南荣婳开口道。 彭知之有些紧张,其实自从苏醒过后她与曲汲便发现长盛阁中有一股莫名的力量。 这力量不同于国师那般邪恶,但她身为死魂,一样打心底里恐惧。 确切地说,恐惧又想要臣服。 曲汲牵起彭知之的手,彭知之这才平静了些。 她喏喏说道: “南荣姑娘请说。” “你方才说宫宴那晚,你看到国师掐着宫女的脖子,正常来说被掐着脖子的人会反抗,脸会涨红,而你却说宫女的脸是青紫色。你确定吗?” 彭知之点了点头,“我确定,那一幕我永远也忘不了。” 南荣婳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子上,没有收力,发出了‘咚’地一声。 然后她厉声问道: “宫宴过半,按说天已漆黑,你怎么可能看得这么清楚?!” 彭知之一下子急红了眼,“我是真的看到了,廊下檐角处挂着灯笼,我看得一清二楚!” “国师和那宫女正好侧对着我,国师伸出手,隔着虚空就掐紧了宫女的脖子,那宫女脸色青紫,眼睛里全是白色,没有瞳孔,极为可怖!” 她说完之后,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对对…”彭知之喃喃道,“有些细节我确实忽略了,比如国师并没有碰到她,还有宫女的模样不光是脸色异常。” 她抬眸向南荣婳望去,小心翼翼问道: “南荣姑娘这是在故意激我,让我回忆起那晚的事情?” 南荣婳没有做声,因为她根本没有听到彭知之的话。 她此刻正沉浸在内心的震动中。 根据彭知之方才的描述,国师她并不是单纯地要掐死宫女。 而是正在施展一种邪术——引魂术! 引魂术便是将生魂从活生生的人体中牵引出来,魂魄离体的那一瞬间,人会感觉到如撕裂般的疼痛。 这个术法阴邪至极,南荣婳也只是了解个大概。 沈临鹤见她脸色不好,忙对沈夫人、彭知之和曲汲说道: “你们定有不少体己话要讲,这个房间留给你们,我先带南荣姑娘去休息了。” 沈夫人见自家儿子贴心的模样,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 南荣婳也不推脱,她现在确实累得很了。 朝房中的三位长辈行了个礼,南荣婳便出了房门。 - 在隔壁的房间中休息了半个时辰,南荣婳便睁开了眼。 沈临鹤有事要忙,将她送来之后,絮絮叨叨说了些叮嘱的话便离开了。 此时房间内只有她自己。 即便无人吵扰,她依然没有睡着,心中思绪繁杂,不知从何处开始捋顺。 总觉得如今在京城所经历的一切,都与国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十四年前对宫女施展邪术,对曲汲夫妇杀人灭口,建立了神秘的极泉宫,后来从巴奇那里要人,要走的人却再没出现过… 以及按照那位老道人的说法,她十四年前也想对长盛阁下手,这又是为何? 还有与巴奇见面的贵人,若不是国师,又会是谁? …… 南荣婳轻叹一口气,认命地起了身。 力气恢复了一些,但脑子里装的事情太多倒让她有些头疼。 南荣婳起身从茶壶中倒了杯茶。 茶水递到嘴边,她突然想起沈临鹤见她不舒服给她倒茶的模样。 举手投足间,颇有高门公子的从容潇洒。 且不说他在外人面前到底如何纨绔,京城中人对他的好相貌倒是一致认同。 还有他眼中对自己毫不遮掩的关心… 南荣婳没了喝茶的心思,将茶杯又放了回去。 忽地,她侧头盯着放在桌上的灯笼良久,然后一脸讶异道: “你说什么?他喜欢我?” 然后她轻笑了一声,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他喜欢的是知意楼的檀儿姑娘,你莫要多想。” 南荣婳的视线继续落在灯笼上,就像在倾听什么。 片刻后,她无奈说道: “你又觉得憋闷了?怎么别人没这么多要求,就你整天想出来透气?” “灯笼里头多好,我要是能进,我都想进去住了。” “好好好,知道了…” …… 南荣婳先是起身将房间的门窗紧锁,确保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 然后她的手虚虚朝桌上的灯笼张开。 原本稳稳放在桌上的灯笼竟开始轻轻摇晃,然后缓缓升了起来,在半空中停下。 而后灯笼慢慢地旋转起来,同时里面有火光亮起。 只见素白的灯笼纸上渐渐映照出一个人的剪影,那个剪影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片刻后影子竟从灯笼的顶部爬了出来,落到了地上… 第49章 极泉宫 落在地上的一瞬间,影子有了色彩和轮廓,最终变成了一个小男孩的模样。 男孩看上去七八岁,两个眼睛如宝石一般明亮,皮肤甚至比女孩还要白皙。 他绑了个高高的束发,看着很是精神。 见到南荣婳,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笑容天真无邪,让看到他的人也忍不住心情好起来。 南荣婳见到他原本想装模作样地斥责一番,这下斥责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但她还是提醒道: “高岑,你总是出来对你的魂力会有损伤,还是需好好待在灯笼里。” 小男孩不在意地摆摆手,“知道了小婳婳,自打你进了京城我还没出来溜达过呢!” 他绕着房间飘了一圈,将这里的摆设研究个遍,啧啧出声道: “这京城就是不一样,连酒楼都这么精致!” 南荣婳眼中有少见的温情,她看着这个名叫高岑的小男孩柔声问道: “他们…都还好吗?” 高岑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南荣婳见他如此模样便知他定瞒了什么。 “说实话。”她声音一沉。 “哎呀,”高岑苦恼地挠了挠头,“他们日子过得照旧,但…但…” 他的神情变得低落起来。 南荣婳了然,低声道: “他们沉不住气了…” “是,其实不光他们,我也很想知道当年她为何…为何让我那样做!你们对我那么好,最后却因为我…” 高岑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深深地垂下去。 “跟你说过了,此事与你无关,大家不也没有怪你吗?”南荣婳安慰道。 片刻后,她轻声叹息,“当年你也不过八岁而已…” 可却再也没有长大的机会了… 高岑见她情绪少见的低落,赶紧转移了话题道: “皇宫那边你打算怎么做?让沈老国公去探一探吗?” 南荣婳摇了摇头,“暂且不必,我想先去探探路。” 高岑一惊,想开口劝她,却听到隔壁房间门口有人说话的声音。 隐约还能听到‘南荣’二字。 “我去看看。”南荣婳道。 高岑点点头,老老实实钻回到灯笼里。 南荣婳将房门打开,便看到邓籍与沈夫人在走廊中说着话。 “打扰夫人了,我以为这里住着一个异族姑娘。”邓籍歉意说道。 几日不见,他如今改头换面一般,举止间谦逊有礼。 衣裳和发饰也不似之前的夸张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京城哪个小门小户家的公子。 沈夫人眼睛微瞪着,朝邓籍上下打量了一圈,警惕问道: “你找那位异族姑娘什么事?” 邓籍一怔,刚要开口回答,就听隔壁的房间门口有声音传来: “邓公子,这边说话吧。” 邓籍转过头去,见是南荣婳,松了口气,回道: “好。” 然后朝沈夫人行了一礼后便走入隔壁房间,关上了门。 沈夫人看着紧闭的房门,危机感骤生。 “归书。” 房内彭知之喊她,沈夫人退回了房间。 “归书,我见南荣姑娘姿色不凡,性格沉稳,不似那些娇养出来的女儿毛病多,虽然我有些怕她,但不得不说她真是极好的。” “而且我看临鹤的样子似乎对南荣姑娘有些上心,算来他也二十又二了,是该考虑婚姻大事了!” “南荣姑娘这么好的姑娘,可别让别人抢先了去。” 这话可说到了沈夫人的心窝里,她方才看那位公子似乎与南荣婳很是相熟,二人闭门交谈也不知谈些什么。 沈夫人叹了口气道: “你们不知,临鹤如今可是主意大着呢,他有自己想做的事我不拦着,可耽误他的婚事却万万不能。” “我见他啊,从未对哪个姑娘如此上心过,想来也是动了心思。” “若对方是哪家的女儿倒还好说,我与士则请媒人登门牵线,好歹还能有个说法。” “可南荣姑娘不是普通女子,又孤身一人,想来还是得她自己拿主意。” - 墙这头说着南荣婳的婚事,墙那头南荣婳听着邓籍的描述,面色微沉。 “不出姑娘所料,国师命我亲自前去极泉宫送东西。” “进了皇宫一路顺畅,到了极泉宫门口便有宫人将我的双眼蒙住,用一根绸带绑着我的手,领我进了宫门。” “我记得姑娘的吩咐,进了宫门便仔细听、仔细感觉。冬日寒冷,但极泉宫内却更冷,那种冷不是普通的冷,而是一种阴冷。” 邓籍蹙着眉回忆,继续说道: “我跟着领路的宫人,一会儿左转一会儿右转,我数着步子在脑海中画着路线,突然感觉这宫人带着我好似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我想若这样走下去,什么都发现不了,还不如制造些异常,说不定能有意料之外的发现。于是我装作没有跟上的样子,故意摔了一跤,还差点把手里的木盒子摔出去。” “这一摔,倒真让我发现了些奇怪之处。” 邓籍说到这,想起那日在极泉宫的经历,胳膊都有些毛毛的。 “我摔倒了,按说宫人就算不扶我一把,也应该停下来等我整理好站起来。” “可那宫人非但没有扶我,依旧扯着我向前走,直到我大喊出声才停了下来。” 南荣婳手指轻敲在灯笼提杆上,沉沉说道: “那个宫人有问题。” “对,”邓籍神情肃然,“我后来回想了一下,在宫门处见到那宫人时便觉得有异样了,那宫人眼神发直,不似活人般灵动。” 邓籍望向南荣婳,忐忑问道: “南荣姑娘,那宫人…莫非已经…” 南荣婳摇了摇头,“应当是活人,但她的魂魄被抽走了。” 邓籍一听,惊讶地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南荣婳想起彭知之的描述,难道又是引魂术? “后来呢?” 邓籍收回思绪,正了正神色继续说道: “我喊出声,那宫人停了下来,这时我听到有其他人的脚步声传来,那人应当是从宫人手中拿走了绸带,待我抱着木盒子站稳,才开始牵着我向前走。” “这次倒不再带我绕圈子了,而是径直朝一个台阶走过去。” “那人还提醒我注意脚下的阶梯别把木盒子摔了,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女子。” “虽说她声音有些冰冷,但音色清丽婉转,让人听过一次便难以忘记。” 不知怎的,南荣婳想起那个带着幕离的女子… 第50章 租房 “台阶不多,仅有三层,如同寻常人家门前的石阶一般高度。” 邓籍伸出一只手抚着额头,闭着眼睛回想当时感觉到的,继续缓缓说道: “我被那女子领着走过了一条弯曲的石板路,路不宽,我几次踢到了路边的碎石和花草,感觉像是花园中的小径一样。” “再然后,去到一个宽敞些的地方,女子让我弯腰上船。” 南荣婳有些意外,“上船?你上一次去极泉宫也是如此吗?” 邓籍睁开眼看着南荣婳,摇了摇头,“不,这次去到另外一个地方,更远一些。” 南荣婳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讲。 “我耳边传来船桨划水的声音,可能是有风的缘故,船身晃的有些厉害。”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船到了岸边。从船上下来,向上走了十九层台阶才到了一扇大门前,领路的女子将我带进去,然后便吩咐可以摘眼罩了。” “这次去的地方比上次要宽敞许多,我猜或许是正殿。但我去的时候明明是白天,却窗户紧闭,一点光亮都没有透进来。殿中角落燃着几根火烛,殿里昏暗阴冷。” 南荣婳静静地听着,不打扰邓籍的思绪。 “国师坐在纱帘后,我依然没有看清她的脸。我将木盒放在殿中央一个玉石做成的台面上,将盖子打开。” “说来也奇怪,明明什么都没做,但木盒中的碗却变了样子。碗中红色血丝状的东西开始快速流动起来,片刻后,我竟看到碗里冒出了血一样的液体,我一惊,不自觉向前两步,可碗里又什么都没有了。” 邓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即便他已见过琼娘的魂魄,自己也经历过魂魄离体,可在国师那诡异的宫殿中,他依然忍不住浑身发抖。 “国师还同你说过什么吗?” 邓籍眉头一皱,“从始至终国师一句话都没有说,全是那个领路的女子在吩咐我怎么做。” 南荣婳眉心一跳,“你看见了那个女子?” 邓籍摇了摇头,“也不算,她一直戴着面纱,我根本不知她长什么模样。” “国师应当对那碗很满意,那女子复又命我将眼睛蒙住,原路返回了极泉宫门口。” 房中一阵安静,南荣婳仔细思索邓籍所说。 想来极泉宫中有一大片湖水,从这边到那头需得一炷香时间才能到,当然也不排除故意拖延时间的可能。 下了船还要再上一段台阶,说明正殿,也就是国师所在的地方建在高台之上… 其他的,除了极泉宫中人很有可能被下了引魂术,以及领路的那个女子身份引人好奇之外,其他的也没什么线索了。 南荣婳还是真诚地朝邓籍说道: “多谢。” 邓籍赶紧摆了摆手,“姑娘于我有恩,我做这些事都是小事,不足挂齿。” 南荣婳想起在酒楼大堂中偶然听到的谈论声,问道: “邓公子近日在给百姓们施粥?” 邓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临近新年了,再加上冬日蔬果粮食少,我想着给需要的人送些吃食,他们好歹能安安稳稳过个年。” “等到小年和除夕的时候,还会给他们每人一袋米、一提肉、一捆蔬菜,一年过去了,都不容易,过年还是得吃点好的。” 邓籍想起那些百姓对自己感恩戴德的样子,心中感慨。 以前他眼高于顶,从不曾低下头颅看看这世间真实的模样。 如今倒是明白了。 “南荣姑娘,”邓籍迟疑道,“我用琼娘的名义来做这些事,她在那里…能少受些苦吗?” 南荣婳心中一叹,面上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当然。” 邓籍笑着点了点头,似乎终于放下心来。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朝南荣婳又是深深一拜。 “是姑娘让我脚踏实地行走在这天地间,用心去看周围的一切。邓籍不胜感激!” 南荣婳只神色平静地看着他鞠完躬离开了房间。 灯笼中,高岑稚嫩的声音传来: “你这是骗他!冤有头债有主,琼娘犯下的过错需得她自己承受,估计这会儿在地府中正受着酷刑呢,邓籍所做一点用都没有!” 南荣婳就着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水喝了一口,凉意顺着嗓子流入胸腹之中。 她的声音如同也染上了这凉意一般,“这样他才能有奔头啊,否则余生都将活在遗憾和恨意中…” - 原本冯瑶定在腊月初九斩首示众,可不知为何往后延了几日,拖到了腊月十四。 如此,南荣婳便也不再着急,想着先寻个适宜的小院,从长盛阁中搬出来。 但合适的院子可不好找。 便宜的院落要么偏远,要么破败。 贵的院落她又舍不得租。 于是连着看了好几个,都没相中。 庄宅牙人是个胖乎乎的妇人,姓李,大家都叫她李婶。 原本看南荣婳的气质和衣着,李婶以为她是个富贵人家出身的姑娘。 可大冷天连着跑了这么多家都没选定,她有些不耐烦了。 在看了一家寻常民居,南荣婳还是嫌贵之后,李婶叉着手目露不耐说道: “姑娘,好房子赖房子你都看过了,都不满意,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啊?” 南荣婳认真思索了一下,说道:“便宜的,不要偏僻的,房子可以不大但不能太破旧的。” “月租嘛…”南荣婳忍痛加了价,“五两银子吧。” 李婶翻了个白眼,“姑娘,这是京城,寸土寸金呐!你说的条件怎么着每月也得十几两银子!” “你如果不是诚心要租房子,就别让我老婆子跟着瞎转悠了!” 李婶甩了甩袖子,转身就要走。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身穿藏绿色锦袄、脚蹬皮靴的短须男人,男人看到李婶打了个招呼说道: “李家婶子,我那院子还没有人要租吗?” 李婶看见来人露出为难的神色,她压低声音对那人说道: “贺老爷,你那房子环境和位置倒是不错,但你又不是不知那个院子的情况,连着三个租客都出了事,两个租客住了一晚就连夜搬走了!” “而且邻里街坊虽然明面上不说,但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走路都绕着你家门前走!” “且不知道是哪家的婆娘嚼舌根,原本有两个客人看过之后十分满意,商议过几日就要签字画押交定金了,结果临了却跑没影了!” “我耐不住上赶着去问,结果人家把我狗血淋头骂一遭,嫌我知情不说!” 贺老爷皱了皱眉,“我也知此事不好办,要不把房租再降降,三两银子也成!” 李婶耷拉着嘴角,哼了一声,说道: “别说三两银子了,不要银钱都没人租啊!” 可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南荣婳气定神闲地说道: “我租。” 第51章 鬼宅 李婶和贺老爷听见一旁的年轻女子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均是愣了一下。 二人互看一眼,面色犹疑。 就算贺老爷急着把他家的旧府租出去,但见对方是一个姑娘家,良心也有些不安起来。 “这位姑娘,我那处…有些不寻常,你…还是别租了!” 本以为这样说,这姑娘该明白个一二。 可没想到,她却依然说道: “无事,带我去看看吧。” 见她这么坚持,贺老爷有些动摇了,他悄悄地觑了一眼李婶。 李婶这会儿皱着眉抄着袖子,她没亲身经历过贺老爷府上的怪异事,但单听别人说她就觉得毛骨悚然。 不过若能成交她便可从中抽取一两银子,想到这,李婶跺了跺脚说道: “走,去看看!” - 贺家旧府所在小巷名‘六合巷’,离长盛阁不远。 从魁首道转到六合巷中经过两户人家便到了贺家旧府。 南荣婳往府门处走去,可走了两步却发现李婶和贺老爷没有跟上来。 回头一看,只见他们两个一脸紧张,双腿钉在原地,半步都不敢往前挪。 李婶自诩胆子大,但看着面前静谧到有些诡异的府邸却颤着声音问道: “姑娘,这太阳快要落山了,不多久便要天黑,咱们要不明日再来吧?” 贺老爷也频频点头。 巷子中隔壁人家听到声音,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往外瞅。 见是贺老爷和李婶才敢探出头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眯着眼睛说道: “哟,贺老爷,你这房子还有人敢租呢!” 贺老爷面色尴尬,只笑了笑不说话。 老太太探出半个身子来,才看到南荣婳。 “哟,还是个年轻姑娘!” 她接着瞅了一眼李婶,“李牙人,你这次可跟人家说清楚了啊,别跟上次似的,被人骂得找不着北!” 说完,‘哐’一声把大门关上了,隐约还能听到老太太在门里念叨: “原本多好的一家人,作孽哟!” 南荣婳扫了一眼贺老爷和李婶,俩人的脸色很是不好看。 但老太太说的是实话,他们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姑娘!要不…要不你还是别租了!” 贺老爷一脸为难道: “实话告诉你吧,我这旧府上以前死过人,从那之后便总有怪异的事情发生。我们一家人搬走之后以为没事了,结果后来租住的人家都遇到了奇怪的事。” “有一个租客被吓的疯疯癫癫,还有一个逃跑的时候掉到湖里差点淹死,其他人也吓得不轻。” “你一个独身姑娘,还是别冒险了吧!” 可不料,下一刻南荣婳就伸手推开了贺家旧府的大门! 惊得李婶和贺老爷连连后退,这姑娘…未免也太莽了吧! 南荣婳朝府内略略扫了一眼,便知道了个大概。 “这府中死的是贺老爷的什么人?” 南荣婳声音平静,让人听着却心里发虚。 贺老爷缓了两刻,才回道: “是…是我家新妇(儿媳)。” 南荣婳点了点头,“另一个呢?” “啊?”贺老爷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表情痛苦道,“是我那可怜的小孙子…当时他才不过三个月大…” 李婶听了直叹气,“唉,你说说你家那位新妇,自己想不开还要带着孩子走,孩子来这世上还没享过啥福呢!” 贺老爷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想起孙子只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你们在这等着吧,我进去看看。” 南荣婳说完就迈步进了府中,还贴心地给门外二人将府门关上了。 “哎!这…” 贺老爷和李婶面面相觑,二人都不知是不是该跟进去。 “哎对了!”李婶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你跟这姑娘说过府里死了几个人吗?” 贺老爷摇了摇头,“没有啊!” 李婶脸色瞬间发白,“那她怎么知道死了两个人啊…” - 太阳已经落山,冬日的天黑得很快。 几句话间,天色就已经变暗,长庚星孤零零地挂在天边。 贺家旧府内光线昏暗。 许久没有住人,杂草已经长到了膝盖这么高。 但仍然能看出府内各处的精雕细琢,想来以前被贺家打理的极好,花园草木、假山庭院样样精致。 南荣婳边走边打量,心想待搬进来之后好好打理一番,定能住得舒坦。 走过两处回廊,越过一道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 竟是一处不大不小的湖。 如今天寒地冻,湖面上结了冰。 待天气暖和了,荷花盛放,垂柳依依,若在岸边支个躺椅吹吹小风,倒是惬意。 南荣婳心中满意,待要掉头回去时却听到身后的湖中有动静。 她没有回头,依旧闲庭信步往回走。 不过还没走到回廊处,便听身后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然后是女子哼唱歌谣的声音。 歌声温柔,婴儿的哭声渐渐止住了。 南荣婳步伐不急不缓,拿着灯笼的手稳稳当当。 临走还夸了句—— “唱的不错。” 此时,门外的李婶和贺老爷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心中焦急。 贺家旧府先前出的事都被贺老爷找衙门的人压了下来,但若是出了人命,那可就糟了! 若京城的人都知道这是座鬼宅,那再想脱手可就难了! “贺老爷,你没找人来这宅子看一看?”李婶压低了声音问。 贺老爷知道李婶指的是什么,他面色愁苦道: ”怎么没有!上次重金请了个有名的道士,符镇都摆好了,说是要半夜驱鬼。谁可知,根本不是他驱鬼,是鬼驱他!当场那道士就吓得把银子退了回来,二话不说便跑了!” “后来又请了四五个,包票打得比过年的炮仗都响,到最后还不是一个个灰溜溜地走了!” 李婶一张脸皱的难看,“唉,这姑娘在里头可别出事啊,要是出了事,我这以后的买卖也别想做了!” 正说着,不远处的大门忽地打开了。 李婶和贺老爷均惊得差点跳起来。 下一刻,一个素白身影从府内出来。 南荣婳的面容在昏暗的暮色里显得有些模糊。 她对着恨不得贴到巷子对面墙根处的李婶和贺老爷说道: “这里很好,我租了。” 第52章 留不住 贺老爷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磕磕巴巴说道: “很…很好?” “李婶,这姑娘方才是说要…租下这里?” 李婶也一脸犹豫,“听着像是?” 南荣婳从府门前的台阶上一阶一阶款步走下来,停在了整个身体贴在墙上的李婶和贺老爷身前。 “没错,现在就立契吧,一个月三两银子。” - 直到双方签订完契约,李婶和贺老爷都是晕乎乎的。 这姑娘不光对那处宅子很满意,还一次性付了三个月的租金。 其实南荣婳并不知自己会在京城待多久。 先前对勾司人说两三年,但如今知道了国师在使用邪术,以及‘他们’已经越来越耐不住,南荣婳决定加快进度。 而她怕之后贺老爷会借口提高租金,于是干脆付了三个月的。 摸着扁了好多的钱袋,南荣婳轻轻撇了撇嘴,目露无奈。 没办法,行走在外总不能分毫不用,吃穿用度都得花银子。 唉,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银两啊… 忽地,南荣婳想到什么,眼中一亮。 她直直地望向贺老爷,直把贺老爷看得浑身发毛。 他颤声问道: “姑娘…有什么事吗?” 南荣婳嘴角缓缓绽开一抹笑意,试探问道: “贺老爷,若是我能化解这宅子的凶恶,这租金…可免吗?” 贺老爷看着年轻女子清亮的眼神,有些难以置信。 “化解?姑娘…会?” 南荣婳赶紧摆出一副自信满满地表情,“会!” “若姑娘真能化解,别说免了租金,我另付姑娘十两都没有问题,”贺老爷一脸地不相信,“可我已经找过好多能人异士了,没人能办得了!” “姑娘这么年轻…” 贺老爷没再说下去,但南荣婳也明白,她年轻,看起来不像道法深厚的人。 “我就当贺老爷答应了,”南荣婳利落道,“另付银子倒不至于,把我这九两还给我就行。” 说罢,她又朝李婶说道: “能寻到这么好的宅子还得多谢李婶,今日太晚了,我明日再搬进去。” 李婶反应迟钝道:“啊?哦好,好…” 好宅子? 她和贺老爷目送南荣婳远去的背影,俩人心中皆十分没底。 “贺老爷,我听闻你那宅子里可不是一般的凶啊,这么多人都出了事,这个小丫头…能镇的住?”李婶越想,心里就越不放心。 贺老爷长叹一口气,“可我们拦也拦过了,这姑娘非要租,莫非真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不过他虽然这样说,但自己却是不信的。 十几岁的小丫头,能有什么驱鬼化凶的大本事! - 腊月初八,魁首道上摆了施粥的铺子。 沈临鹤一早听闻南荣婳要搬走,早饭还没吃完,抹了抹嘴就往长盛阁跑。 路上经过了这施粥铺子,竟看到邓籍亲自在为百姓舀粥。 沈临鹤好奇,凑近了去看。 这粥做得可真是实在,用料齐全米多水少,稠糊糊的一碗粥下肚直接管饱! 而邓籍不管面对谁都是一脸温和的笑意,不知情的还以为被人夺了舍! “沈少卿,”邓籍看到沈临鹤也是一副笑模样,全然不是以前阴恻恻的样子了,“沈少卿也来一碗?” 说完,他怕沈临鹤误会,赶紧解释道,“我这粥用的是最好的豆子和米,沈少卿不要介意,我今早也是喝的这粥。这粥啊,里头有红豆、绿豆、花生…” “等等!”沈临鹤怕他真一样样数过来,赶紧打断道,“我已在府中喝过粥了,倒是有其他事要问邓公子。” 邓籍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赶紧将手中的木舀子递给一旁的仆从,跟着沈临鹤来到路边人少的地方。 “莫非沈少卿想问我雁望湖修整的事?雁望湖内如今已清理得差不多了,但因为湖面有冰…”邓籍又开始絮絮叨叨。 沈临鹤一阵头疼,怎么邓籍莫非真被夺了舍?怎如此婆婆妈妈,说起话来没完没了! 沈临鹤干脆摆手打断他,“不是要问这个!” 邓籍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了,一脸疑惑道: “那是问什么?” “前日我母亲说在长盛阁见到你寻南荣姑娘?”沈临鹤直截了当说道。 邓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原来那位夫人便是沈夫人,我那日确实去找南荣姑娘了。” 沈临鹤双眸望着邓籍,邓籍微笑着回望沈临鹤。 半晌,沈临鹤挑了挑眉,“然后呢?” 邓籍这才琢磨过来他要问自己和南荣婳说了什么。 他失笑摇头,说道: “此事…沈少卿还是去问南荣姑娘吧,我实在是不能说。” 沈临鹤闻言挑了挑眉,怎的,俩人还玩上秘密了? “我知晓了,邓公子接着忙吧。” 邓籍看着沈临鹤朝长盛阁走去的背影,又想起自己与琼娘,轻轻叹了口气。 沈临鹤走到长盛阁时,刚好看到小二跟在南荣婳身后,从楼梯上向下走。 “南荣姑娘,你可再多住几日,不不,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南荣婳嘴角勾着一抹笑,说道: “不必了,住在此处总是叨扰。我已寻到合适的宅子了。” 听到南荣婳这么说,小二也不好再说什么,愁眉苦脸地在跟在她身后。 待走到一楼大堂,一抬眼看到沈临鹤,小二眼中一亮,急忙走过去,说道: “少爷,南荣姑娘非要搬走,我实在挡不住啊!” 沈临鹤原本今日要来劝南荣婳留下,但此刻见到她却改了主意。 自己为何偏偏要留下她呢?她这般有主见的人,自己怎可能留得住? 此时南荣婳走到他身前,沈临鹤开口说道: “走吧,我陪你过去。” 南荣婳不置可否,抬步出了长盛阁的大门。 徒留小二看着南荣婳和沈临鹤的背影一头雾水,谁传信让他一定要千方百计留下南荣姑娘的啊?! 今日腊八,街上已然有了临近新年的欢快气氛。 有的商铺早早挂上了红灯笼,每个人脸上喜气洋洋。 南荣婳手中纯白的灯笼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有行人被这素白的灯笼吸引了视线,待看清执灯笼的女子容貌时,却被那惊人的美貌钉住了目光,再挪不开。 沈临鹤注意到这些人目光中的惊艳、探究,甚至还有贪婪,他心中忽地有些不舒服。 他眉目一沉,倒想把南荣婳的脸给遮起来。 不过反观南荣婳,依旧一派怡然自得,或者说毫不在意。 沈临鹤突然有些好奇,是否南荣婳对他也是这般毫不在意? 若他不来找南荣婳,南荣婳是否将他当作寻常路人一般,视线一扫,便擦肩而过了? 就像她与邓籍有他不知的秘密,她也没有主动告诉他的意思。 那他对于南荣婳来说…究竟是什么呢? 第53章 好宅子 南荣婳目光直视前方,但依旧能感觉到身侧之人时不时看过来的视线。 终于,在沈临鹤第二十多次悄悄瞟向她时,南荣婳开口道: “沈少卿有事吗?” “有。” 沈临鹤倒是没有丝毫被人逮住的尴尬,而是大大方方承认。 南荣婳看他一眼,眸色平静,似乎在等他将话说完。 沈临鹤不是什么扭捏的人,自他察觉到对南荣婳心思不一般之后,已经考虑过如何向她坦白。 虽说今日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但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他长舒一口气,思索着措辞,说道:“其实我…” “南荣姑娘?” 偏偏这时,一道让沈临鹤讨厌的声音响起。 抬眸一看,确实是傅诏那个家伙。 沈临鹤面色一沉,火气眼看就要爆发。 南荣婳似有所感,向他扫了一眼。 沈临鹤一下子就歇了火。 傅诏今日应当是休沐,穿着一身藏蓝色束袖长袍,腰身被一条同色系的勾玉腰带束起,更显得他身姿挺拔。 三人立在路中间,女子昳丽秀雅,两个男子一个潇洒倜傥,一个冷酷俊逸,行人纷纷向他们看来。 傅诏不愿引起众人的注意,低声说道: “边走边说吧。” 三人沿着魁首道向前走。 傅诏道:“听说南荣姑娘寻了处新宅子?” 还不待南荣婳开口,沈临鹤越过她瞥了傅诏一眼,“傅将军倒是消息灵通啊,怎么,京城的屋宅院子也归金吾卫管了吗?” 傅诏一个眼神都不给他,只对南荣婳解释道: “那处院子有过命案,在金吾卫是留了底的,虽说宅院外租不归金吾卫管辖,但偶然听别人说起,我还是稍稍留意了一下。” “听他们说租客是个年轻姑娘,手提一盏素白灯笼,长得…”傅诏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开口,片刻后才道,“长的不俗,我便猜到是你。” “呵…”沈临鹤听傅诏这般说,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心里暗骂不要脸。 “那处宅院生过不少事端,姑娘何必租住那样的院子,若姑娘有心要搬出长盛阁,”傅诏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沈临鹤,“我可以帮姑娘寻住处。” 沈临鹤咬了咬后槽牙,傅诏就差明晃晃地怼到他脸上了,能忍? “我说傅冰山,婳儿要不要搬出长盛阁是我俩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再者说,要给婳儿寻住处也是我的事,你瞎掺和什么!” 他语气理直气壮,但其实丝毫不敢看南荣婳的眼睛,但还好,南荣婳似乎没有拆穿他的意思。 “傅将军,那处宅子我很满意,已经付了租金,不想再换了。” 正说着,三人转到了六合巷中。 “哎来了来了!” 只听前方巷子中有几个低声交谈的声音,其中一个人还是昨日开门与李婶和贺老爷说话的那个老太太。 几人见他们来了赶紧住了嘴。 待他们走到了贺府旧宅门口,那老太太才又低声开口道: “瞅见没,就是那个姑娘,也不知为何非要租这宅子,前面几个阳气重的老爷们都没压住,伤的伤疯的疯,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啧啧啧…” 交谈声还在继续,他们以为压低了声音别人就听不见,但南荣婳他们三个哪个都不是寻常人,听力自然好得很。 傅诏轻蹙眉头,还是忍不住劝道: “南荣姑娘,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以前在这宅子中发生的事情确实太过蹊跷,姑娘还是莫要以身犯险了吧!” 但南荣婳神色平静,只抬头望着贺家旧宅。 宅门前的两头小狮子还在张牙舞爪,但府门上的红漆却斑斑驳驳,屋檐上有杂草生出,整个宅院给人一种破旧荒废的感觉。 沈临鹤见状也皱着眉。 怎能让南荣婳住在这种破败的地方?! 三人中唯独南荣婳目露满意之色。 她一路从族地来到京城,风餐露宿。 在长盛阁住的这几日倒是舒坦,但终究不是自己的地方。 而这里不一样,这是她真正用银子租来的地方。 门漆掉了重新刷就好,屋檐上长了草拔了就行,院子里头哪里不妥帖就收拾哪里, 南荣婳心道—— 真是个好宅子! “多谢二位送我过来,我自己进去便可!” 说完,南荣婳就抬步上了府前的台阶。 可没想到身后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 南荣婳回头一看,沈临鹤和傅诏竟都跟了上来。 她目露询问之色。 沈临鹤装模作样地揉了揉膝盖,“走了这么远,腿都酸了,婳儿不让我进去歇歇?” 傅诏冷眼看着沈临鹤,似乎很是看不惯他这种作风。 但当南荣婳视线向他看过来时,傅诏怔了一下,然后开口道: “口渴,讨南荣姑娘一杯水喝。” 傅诏神情很是郑重,似乎没了这杯水他便要渴晕过去了。 南荣婳琢磨了琢磨,好似都无法反驳,于是她点了点头,转身推开了陈旧的大门。 一声“吱呀──”过后,院中的情形展现在三人面前。 “这…能住?”沈临鹤皱着眉道。 傅诏虽不言语,但也一脸的不认同。 就连南荣婳也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轻笑一声道: “真够淘气的。” 只见正院之中,花草绿植皆被拔了个精光,散落在院中各处。 花盆也悉数被摔碎,里头的泥土洒落出来,整个院子看着很是狼狈。 傅诏实在看不过去,虽不知南荣婳口中的‘淘气’指的是谁,但如此荒芜杂乱的宅子,定不是她能住的。 傅诏还待开口再劝一劝,却见南荣婳不顾地上的脏污,迈开步子朝院内走去。 沈临鹤和傅诏见状只得跟在南荣婳身后。 但他三人恰走到正院中间时,一个挂在回廊檐下的灯盏猛的一晃,然后‘哐’一声,摔落在地上。 紧接着,一阵婴儿的哭声回荡在这院子里! 第54章 小鬼 傅诏一下子拔出了腰间别的刀,冷声喝道:“谁!” 沈临鹤倒没有这么紧张,他环视院子一圈,但没有发现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就像是来自四面八方一样。 南荣婳勾了勾唇角,脚下不停,继续向里走去。 仿若荒芜的宅子中出现婴儿的啼哭声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傅诏纳罕于南荣婳的镇定,忽地想起她那日从丞相府走后,父亲低语道:“这姑娘不一般啊…” 父亲嘱咐他离南荣婳远一些,但今日听说她要搬到这处宅子里,还是忍不住来劝她。 南荣婳款步向前走着,随着她的步伐,檐下的灯一盏一盏摔落在地,婴儿的哭声也越发尖锐起来。 沈临鹤和傅诏一左一右跟随在南荣婳身侧,十分警惕。 忽地,原本晴朗的天空上有乌云聚集,将贺家旧府上空遮了个严实,院中更显阴森。 南荣婳似有所感,抬头朝空中望去。 只见所有的云都渐渐朝一个方向聚拢。 沈临鹤和傅诏也发现了异样。 “是皇宫?”傅诏声音低沉。 他面容一肃,双眼紧紧盯着皇宫的方向。 沈临鹤玩味笑道:“金吾卫傅将军,你不去看看吗?” 傅诏没有做声。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越聚越多的乌云,面色凝重。 不多时,皇宫上方厚重的云层之中隐隐有雷声传出。 傅诏转头看向南荣婳,眼中有片刻犹豫。 他是金吾卫将军,保护京城尤其是皇宫安全是他职责所在。但此刻… “南荣姑娘,我…”他眸色沉沉,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南荣婳的视线一直停在皇宫上空,她目光沉沉道: “傅将军,小心极泉宫。” 傅诏心头一跳。 极泉宫?国师? 他点了点头,而后目光复杂地看向沈临鹤。 沈临鹤抱着胳膊,脸上似笑非笑,但看起来心情很好。 空中的乌云黑沉沉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倾盆大雨来。 傅诏再不迟疑,说了句“南荣姑娘注意安全。” 然后便大踏步离开了贺家旧府。 傅诏一走,沈临鹤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是一脸的凝重。 与皇宫相反的方向,明明艳阳高照,可单单只在皇宫附近方圆十里的地方,聚了乌云。 沈临鹤视线落在南荣婳脸上,试图看出些什么,但她神色实在太平静了,丝毫看不出有大事要发生。 “与极泉宫有关吗?” 南荣婳点点头,“应当是,邓籍给国师送去人骨和人血制成的碗,那碗阴气重的很。按照彭夫人和邓籍的说法,国师滥用引魂术,引魂术乃阴阳之间最阴邪的术法,想来已惹了天怒。” 沈临鹤这才知道,原来南荣婳与邓籍见面是讨论与国师有关的事,而她这么轻易自然地就告诉了自己… 是不是说明他在南荣婳心中也是不同的? 沈临鹤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下。 南荣婳视线不经意扫了沈临鹤一眼,见他这副模样心中纳闷,怎的国师惹了天怒他就这般高兴? 头顶黑云沉沉,院中寒风四起。 平静了片刻的贺家旧宅,忽地又响起婴儿的哭声。 哭声阵阵,若不是发生在这荒凉院中,定让人心生怜意。 沈临鹤其实对这宅子也有耳闻,听说贺家老爷的儿子在外惹了桃花债,债主追上门来,堂而皇之的在府中住下了。 然后贺公子的夫人,一个年轻的母亲抱着三个月大的婴儿跳了湖。 虽然自杀不立案,但之后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金吾卫和大理寺都记了一笔。 “莫非这哭声来自死掉的那个婴儿?” “是,”南荣婳承认,然后评价道,“可爱但有些调皮。” 可爱?调皮? 沈临鹤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形容一只鬼,即便在如此诡异的情形下,也禁不住哑然失笑。 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似乎有些不满这二人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 南荣婳和沈临鹤继续向前走,一路转过回廊,一直到正院时都再没有异常的事情发生。 正院是贺老爷和贺夫人之前住的地方,院中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树,树下有石桌石椅。 院内建了一圈木台子,台子上用粗壮的树干撑起茅草做的顶。 沈临鹤闲闲逛了一圈,“这小院布置得倒是不错,我听说贺老爷以前营商,借着当时京城商铺价格飞涨很是攒了些家底。只可惜啊,养了个不学无术的儿子,这么多年攒的银钱都快要败光了!” 沈临鹤说完,不经意瞥见南荣婳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他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说道: “呃…我好歹比这位贺公子略好…略好…” 他转过身去,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南荣婳。 他惯把纨绔的一面展现给世人,但独独面对这个女子…他却不想让她认为自己是个不学无术、只靠着祖上蒙阴作威作福的笨蛋。 “沈少卿。” 身后传来南荣婳的声音,沈临鹤平静了一下心绪才回过头去,却见南荣婳越过他的头顶,正向上方的屋檐处看去。 沈临鹤转头,顺着南荣婳的视线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溜走了。”南荣婳声音依旧平静。 “什么溜走了?” “小鬼,”南荣婳收回视线嘴角带着笑意说道,“应当是趁他母亲不注意偷偷溜出来玩的,本想吓唬吓唬我们,见我不害怕又灰溜溜地跑了。” 南荣婳说完,转身出了院子,“这里没什么好看的,去另一处院子吧。” 南荣婳要去的院子离正院有一段距离,但离宅子中那片湖水很近。 院子门口还挂着一个小小的牌匾,原木色的底子单单刷了层清漆,上面用秀雅的字体写着‘望水居‘。 门前特意用砖石垒成两个花坛,一左一右。 坛中种着蔷薇,可惜现在是冬日,只余光秃秃的枝条向上蔓延了整个院墙。 若是春日,花开满枝头,定是极美的景象。 “看来是个秀外慧中的姑娘,可惜了…”南荣婳低喃道。 二人推门而入,院中摆设更是精致,可见主人的用心。 一棵粗壮的枣树上,两根粗粗的麻绳坠着一个小秋千,秋千旁边放置着一张藤编的躺椅。 院子不大,但用鹅卵石铺了几条小径,甚至还将石块区分了颜色,在院子中间拼成了一个太阳花的形状。 小径旁辟了几块地,有的种了花草,还有的种了瓜果和蔬菜,但如今院子荒凉,只剩破败的残枝。 沈临鹤越看心中却越诧异。 “这女子分明是极热爱生活的,这样的人…会抱着孩子跳湖自杀?” 第55章 娃娃 南荣婳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沈临鹤,直把这位沈家大少爷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南荣婳看着他渐渐变红的耳朵,淡淡挪开了视线。 “沈少卿从未见过这女子,就能觉察到自杀一事有异,为何贺府中人就觉察不到呢?” 沈临鹤眉心一跳,“莫非他们说了谎?是贺家人杀了她?” “不对,”沈临鹤说完,接着摇了摇头,“且不说贺家人对这女子如何,单就说死的还有贺老爷的宝贝孙子就不可能!” 正说着,婴儿的啼哭声再次响起。 不过这次与前几次不同,哭声很明显来自于对面的正屋。 “无人居住的院子里传来哭声,怪不得前面几个租客吓得连夜收拾东西离开。”沈临鹤撇了撇嘴。 而后他看向南荣婳,“是那女子和孩子的魂魄还留在此处吧?” 南荣婳点了点头,“是。” 她环顾小院一圈,感叹道: “这般用尽心思装扮的院子,怎么舍得离开呢?” 正屋的门窗紧闭,窗台上已落了厚厚一层灰,窗内丝毫亮光也没有,整个房子阴恻恻的。 南荣婳提着灯笼朝正屋走,离得近了,婴儿的哭声更加明显。 走到屋门前,还不等南荣婳和沈临鹤抬手推门,门竟自动缓缓打开了。 所见之处是一个小小的外厅,厅中桌椅矮柜俱全,有几株盆栽却已经枯死。 窗台前一个宽大的书桌格外明显,桌上还散落着几本书和几页临摹的纸。 窗台上花瓶中插的鲜花都已成干花,颓然的垂着,仿若为再见不到它的主人而落泪。 二人走进屋中,只见左手边虚虚掩着一扇木门,婴儿的啼哭声就是从门后的寝房中传出来的。 南荣婳毫不犹疑,直接迈步就朝寝房走去。 沈临鹤透过门缝向里看了一眼。 可能是乌云盖日的缘故,寝房里昏黑一片。 他心头一跳,不自觉伸手拉住了南荣婳的胳膊。 南荣婳一愣,停下了脚步。 不过她这次没有甩开沈临鹤的手,而是面露疑惑地看着他,仿若在说—— 声音是从里面传出来的,进去看看有什么问题吗? 沈临鹤撞上南荣婳疑惑的目光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不过他没有松开握着南荣婳的手,而是一脸正经说道: “我和你一起进去。” 南荣婳眉头轻轻一挑,目光扫了一下沈临鹤握着她的手,顿了片刻终究没有甩开。 她语重心长说道: “跟好我。” 然后便抬步朝里走去。 沈临鹤心中窃喜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南荣婳这是以为他害怕了?要她保护? 不及他开口解释,南荣婳一把推开了寝房的门。 房间不大,一张垂帐床就占了一半的空间。 床帐很厚,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婴儿的哭声明显是从帐内传出来的。 南荣婳脚下不停,又要去撩床帐,可一下子被沈临鹤扯住了。 沈临鹤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个阻拦大英雄取得成功的绊脚石,但他… 好吧,他承认,心中确实有一丝丝的害怕。 “一定要掀开吗?”沈临鹤眼睛死死盯着床帐缓缓问道。 南荣婳沉默片刻道: “要不,你先出去?” 沈临鹤暗道,他今日若是出去了,那他的形象可谓是彻底坍塌了。 咬了咬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南荣婳看不起他! 不就是一个婴儿鬼吗! 沈临鹤大义凛然道: “不,我的意思是你别动,我来…” 南荣婳意外得转过头去看沈临鹤,发现他一脸严肃,并不是开玩笑。 而他握着她手腕的手分明比她还要凉。 南荣婳有些不解,忽地想起在长盛阁大堂中偶然听人说起的‘又菜又爱玩‘。 所以…沈临鹤是又胆小又喜欢刺激? 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南荣婳说道: “好。” 说完还不忘嘱咐一句,“床帐掀开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沈少卿要多加小心。” 她的声音沉沉,听上去很有些讲鬼怪异志故事的潜力。 沈临鹤的手更凉了。 给自己加油打气过后,他松开了南荣婳的手腕,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 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动作灵敏地将床帐一把撩开,然后急急向后退了一步。 然而…床上什么都没有! 连婴儿的哭声都瞬间停止了! “这是怎么回事?”沈临鹤纳闷道。 南荣婳似乎早有预料,神色平静说道: “这小鬼确实淘气,跟我们玩捉迷藏呢。” 果然,南荣婳话音刚落,婴儿的啼哭声在院中响起! 沈临鹤揉了揉太阳穴,淘气的小孩子就够让人头疼的了,更何况一个淘气的小鬼? 二人跟着声音又走回院中。 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他们朝院中角落一块巨石处走去。 那婴儿的哭声分明是从巨石后传出来的。 “我来!”沈临鹤自告奋勇道。 他一下子闪身越过巨石,原本以为会像方才一样什么也寻不到。 可是,婴儿的声音停止了,但巨石后的地上却留下一个手掌般大小的娃娃。 娃娃是用上好的布料缝制的,但针脚却有些凌乱,歪七扭八的样子,一看就不是擅女红的人缝制的。 不过虽然针脚别扭,但娃娃有胳膊有腿,甚至还单独做了衣裳,就连脸上都细细缝了眼睛鼻子和嘴巴。 可见缝制之人的用心。 沈临鹤轻轻将娃娃拿起,递给南荣婳看,可南荣婳接过来的一瞬间,却皱起了眉。 沈临鹤见状忙问道: “有什么不对吗?” 南荣婳轻叹一声,“原来如此…这娃娃跟着那个婴儿和他的母亲,一起掉入了湖中…” “而这个娃娃中,藏着缝制娃娃的人对那个孩子最深最深的爱。” 第56章 黑云 “轰隆——” 天空中雷声阵阵,隐约还能看到厚重的云层中电光闪过。 京中百姓惶惶然望向皇宫的方向。 这云与往日所见实在太不一样,就像云中藏着雷霆万钧之势,待寻到目标之后便要倾泻而出一般! 两边的商铺见状闭门谢客,行人也纷纷奔逃,一副末日降临之感。 沈临鹤和南荣婳从贺家旧府出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站在魁首道上直直朝皇宫处望去,视线开阔,压迫感更强。 “沈少卿不必去大理寺看看吗?”南荣婳语气清淡,与一旁路人的行色匆匆反差鲜明。 沈临鹤也气定神闲,“我可不是尽忠职守的傅大将军,出现这种事躲在家里不出来才是我该做的。” 而且若要让他说实话,他恨不得这乌云再厚一些,一道雷下来,劈了那琉璃瓦下该劈的人。 南荣婳似乎知他所想,淡淡说道: “可惜皇宫中真龙之气汇集,这雷啊,劈不下来。” 沈临鹤眉头一蹙,“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单独提醒傅诏注意极泉宫?” 南荣婳嘴角一勾,“我也没说注意极泉宫和这天象有关啊…” 沈临鹤一愣,似乎没想到南荣婳竟然摆了傅诏一道。 看着她嘴角狡黠的笑意,沈临鹤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就算这雷劈不下来,但宫中也肯定乱作一团了,吓唬吓唬他们那些整日只知作乐的人也好。” 此时,狂风四起,吹卷着枯枝败叶。 魁首道一派萧索景象。 街上已没了行人,南荣婳与沈临鹤杵在路中间格外扎眼。 沈临鹤抬起手,扬了扬拿着的布娃娃说道: “这娃娃该怎么处理?” 南荣婳转过身去,不再看背后那沉沉的黑云,“自然是要物归原主。” 说罢,向着与皇宫相反的方向走去。 - 沈临鹤料想的没错,此刻皇宫中已然乱作一团。 各宫妃嫔和皇子皇女聚在圣上的永德殿里,沉得住气的不发一语,沉不住气的已经冷汗连连。 就连太子李赫全也打着担忧父皇的名号来了永德殿。 殿中落针可闻,一个说话声都没有,有的妃嫔频频望向殿门,似乎在焦急等着什么。 圣上坐于殿中上首的紫檀木雕龙椅上,他身形消瘦,此刻眯着眼靠在椅背上,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直到殿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他才缓缓睁开了眼。 一个小公公快步迈入殿中,他的头低垂着,不敢看在场主子们的眼睛。 “回禀圣上、太子、各位娘娘,极泉宫宫门紧锁,紫华姑娘说国师…正在闭关,谁也不见。还说此次天象异常,国师早有所料,让大家不必惊慌。” 此话一出,引起众多妃嫔的窃窃私语。 国师已许久不曾露面,大家均心中猜疑,私下里议论纷纷,但没有人敢明面上说出来。 “平日里也就罢了,今日这黑云都要压到头顶上了,国师也不出面给个说法吗?” 说话的是五公主李梦甜,她是熙慧贵妃的女儿。 自打皇后故去,皇后的位置便一直空着,如今后宫真正的掌权人便是这位熙慧贵妃。 熙慧贵妃原名白熙慧,圣上直接用了她的名字封号,可见其对这位贵妃的宠爱。 由此,五公主在宫中可谓横着走,甚至比皇子们更加尊贵。 因此也养出了她无法无天的性子。 “五妹妹,”太子李赫全温声说道,“国师先前就说过临近新年要闭关为我大庆国祈福,而且既然国师说了不必惊慌这次异象,那应该是无甚要紧,五妹妹且放宽心吧。” 若是以往,五公主就连太子也不怕,好歹还要回怼个三五句才过瘾,但今日不知为何,五公主只乖巧道: “既然太子哥哥这般说了,那梦甜倒是没什么好说的。” 此话一出,连熙慧贵妃都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圣上清咳了两声,一旁候着的宫女赶紧将早已备好的罗汉水递到圣上身边。 圣上接过喝了两口,说道: “看来国师心中有数,那大家就不必在此候着了。” 说罢,他朝殿中环视一眼,忽地问道: “未迟没来?”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有太子李赫全笑了笑说道: “三皇弟身子骨不好,想来是在重霜殿中休息吧。” 圣上没有再说什么,摆了摆手便起身走了。 无人看到的角度,李赫全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李未迟… 他心中恨恨,有这个人在一天,他便一天都不能安寝。 今日没来的皇子皇女那么多,圣上却偏偏提到他一个人。 不过也只一瞬,李赫全回身之时,脸上已挂上了得体的笑容。 “大家回各自宫殿吧,但若有还不放心的,也可在这待着。” 话虽这么说,但方才圣上都说没事了,若他们还不知趣在这杵着,那便是不相信圣上的话了。 于是即便内心害怕,众人还是纷纷告退,离了永德殿。 殿中的小公公待主子们走的差不多了,刚要悄悄退下,却又被太子喊住了。 小公公神色忐忑地向太子行了一礼,垂手弯腰地等太子吩咐。 不料太子却只问道: “紫华姑娘没有说旁的?” 小公公一愣,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太子,对上了太子阴沉的目光之后他才后知后觉,赶紧低下了头,颤颤说道: “紫华姑娘确实只说了那些啊,奴才记得很清楚。” 小公公半晌没没听到太子说话,冷汗顺着两鬓往下流。 就在他两股战战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才听上方传来太子的声音: “退下吧,记得我问你的话不要告诉任何人。” 小公公赶紧点头称是,然后慌忙离开了。 “太子哥哥既然如此想她,为何不亲自去看看她?”永德殿门外,李梦甜的声音响起,李赫全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李梦甜从门后转过来,说道: “太子哥哥别生气,我这不是有话跟你说才回来找你的嘛。更何况我们现在可是同坐一条船,我的事你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李梦甜脸上绽开一抹娇柔的笑意,但李赫全知道她心思重的很,根本不是现在表现出来的天真烂漫的样子。 李赫全背过手去,眯着眼说道: “上次我派人去大理寺守了大半日都没能把沈临鹤请来,你凭什么觉得我能帮到你?” 李梦甜亲昵地挽上李赫全的胳膊,娇声说道: “因为我们两个相互理解啊,就像你想得到紫华姑娘,而我…想得到沈临鹤!” 第57章 诚意 傅诏回了金吾卫,带了一小队人马便急匆匆进了宫。 此时狂风卷携着雷霆之力,豆大的雨点已经落下。 傅诏思考了片刻,直接率队往极泉宫而去。 不出所料,极泉宫似往日一般大门紧锁。 滚滚雷声在头顶响起,傅诏抬眸观察了片刻,还是抬手敲了敲极泉宫的大门。 他往日不常来此,宫中的日常守卫是禁军管辖,然而今日情形特别,再加上南荣婳特意提醒,傅诏是一定要来走一遭的。 极泉宫内安静异常,没有丝毫回应。 金吾卫中有士兵低声说道: “将军,听说此处怪异的很,而且极泉宫从未开门让人进出过,除了国师和一个叫‘紫华’的女子,其他人皆不可出入,今日估计是不会让我们进去的。” 傅诏对极泉宫的种种也早有耳闻,但情势所迫,若这雷真劈了皇宫,那可不是修修屋顶就可以解决的了。 一句天怒大庆朝,就可以让大庆改朝换代! 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眼看雨势越来越急,傅诏目光沉沉,正思索着若是派人撞开这大门会有什么后果,宫门却从内打开了。 一个面戴白纱的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身姿窈窕,一双杏眼顾盼生辉。 可傅诏看着这双眼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女子看也不看其他人,只打量了傅诏一眼,开口道: “傅将军进吧。” 说完,便转身先入了极泉宫。 “哎,那我们呢?”有金吾卫士兵问道。 怎么这女子单单点了傅将军的名? “你们先回金吾卫吧,”傅诏顿了顿,又低声嘱咐了一句,“若我迟迟未归,你们去…去国公府,告诉沈少卿。” 士兵们一脸诧异,谁人不知傅将军与沈少卿形同水火,见了面互相怼两句都算是轻的。怎么今日出了事却要找沈少卿? 其实傅诏想要找的是南荣婳,但南荣婳行踪不定,而他不知为何觉得若有一个人能找到她,那必然是沈临鹤! 傅诏闪身进了极泉宫的门。 方才那名头戴面纱的女子已经走进去一段距离,但傅诏不着急,沉住气一步步走着。 他毫不遮掩地打量周围的环境。 极泉宫占地面积极广,刚一入了宫门便是一个巨大的宽阔场地,此处比圣上的永德殿前的平台还要大两倍不止。 场内空旷的很,什么装饰都没有,让人奇怪一开始建造这场地的目的。 而最最奇怪的是,极泉宫内看不到一个宫女和太监,仿若这宫中只有国师和这名女子两个人。 如今傅诏已经很肯定,在前方带路的便是那位叫‘紫华’的姑娘。 听说她已在极泉宫待了很多年,而自从她来了宫里,国师便很少露面了。 想起那双眸子,傅诏皱了皱眉,他确信自己见过这女子,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工夫,二人终于走到场边几层台阶跟前。 傅诏跟着紫华上了台阶,景象大有不同。 一处花园出现在傅诏眼前。 其实这花园与别的宫殿的花园没什么不同,但特别之处就在于寒冬时节依旧绿意盎然。 花园中穿插着数条小径,纵横交错。 傅诏默默将所经路线记在心里,跟着紫华向前走去。 不多时,眼前豁然开阔,竟是一大片湖水。 冬日严寒,但湖水没有结冰。 紫华一直领着傅诏走到了湖边,只见一艘小木船停靠岸边。 紫华先一步上了船,也不催促,静静等着傅诏,待傅诏上了船,才开始划动船桨。 木船摇摇晃晃,一路向湖对面游去。 傅诏方才便注意到了,湖对面有一个高大的殿宇。 但殿宇外依旧一个人影都没有。 当年极泉宫改建完,听闻圣上安排了不少宫女进极泉宫伺候国师。 但一路行来,却一个人影都不见? 那些人去了哪? 莫非极泉宫除了今日见到的这几处地方,还有其他能够安置这些人的殿宇? 傅诏脑中思绪不停,但面上一派沉稳。 他将湖面四周景色一丝一毫记在心中后,视线落到坐在他对面正在划桨的女子身上。 同时,女子的目光也看向傅诏,两人视线相撞,但傅诏只感受到女子眼中的淡漠。 莫非…是他记错了? 若二人相识,女子的眼神怎会如此陌生。 但若说只是见过眼睛相似的人,倒也说得过去。 思索间,木船已到了湖边。 没有绳索固定,但木船安安稳稳停靠在岸边。 紫华与傅诏一前一后上了岸,然后朝那处殿宇而去。 殿宇前的台阶很高,二人不发一言向上走去。 傅诏抬头看向天空,站在极泉宫内才发现厚重乌云聚集的中心…正是极泉宫! 云中闪光频频,似乎下一刻就要劈到眼前殿宇的房顶。 傅诏心中微动,南荣婳不过观察了片刻就知这异象与国师有关? 身前,紫华已推开了殿宇厚重的大门。 傅诏向里看了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 殿中窗户紧紧关着,整个殿内看着昏昏沉沉,犹如黑夜已至。 角落里燃着的几盏烛灯分明不够将整个大殿照亮。 傅诏脚下微顿,想起南荣婳叮嘱他‘小心极泉宫’,傅诏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跟在紫华身后迈入了大门。 而一进门他却停住了脚步,面前一道白色的纱帘挡住了他的视线,而纱帘后正端坐着一个女子。 紫华款步走入纱帘后,似乎附身在那女子耳边说了什么,而后侧耳倾听,点了点头。 “国师大人如今闭关,本不能见任何人,但国师对军中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另眼相看,于是特意同意带傅将军前来。” 帘后紫华模糊的身影似乎又靠向了那个端坐着的女子,片刻后起身说道: “国师知道傅将军今日前来所谓何事,但国师在此坐镇,定不会让这邪雷劈了皇宫,此事傅将军大可放心。不过,另有一事还需与傅将军商议。” 紫华不再言语,似乎在等傅诏答话。 傅诏内心已经猜测过千万种可能,但面上丝毫不显,依旧眸色平静道: “国师请讲。” 帘后紫华的声音有一丝飘渺: “傅将军今日若能对国师表现出诚意,那国师可保傅将军此后尊荣加身,不知傅将军可愿?” “如何表现诚意?” 紫华从帘后出来,缓缓走到傅诏身前。 她的手中拿着一只颜色怪异的碗,对傅诏说道: “将傅将军的血滴入这碗中。” 第58章 天罚 南荣婳似有所感,忽地回身朝皇宫方向看去。 “怎么了?”沈临鹤问道。 南荣婳双眸紧盯着皇宫上方的黑云,声音冷然道: “国师还真是胆子大,竟这般公然挑衅,不知是对真龙之气太过自信还是对天怒太不放在眼里。” “不过…”南荣婳低头思索片刻道,“傅诏看来有麻烦了。” 沈临鹤也回首望向皇宫上方。 只见黑云快速翻涌起来,远看倒像是一股股黑烟。 “你说傅诏有麻烦,莫非他见到了国师?” 沈临鹤想起彭姨母描述的国师狠狠掐着宫女脖子的场景,一下子皱了眉头。 “即便傅诏身手再了得,也躲不过国师的诡道之术吧?” “诡道之术…”南荣婳低声喃喃,片刻后抬眸,眼中竟带着一丝笑意,“那便用诡道之术还治其人之身。” 言罢,她缓缓抬起手中的灯笼。 此时,街道上狂风四起,但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透明罩将南荣婳环绕,她定定站立着,手中的灯笼也纹丝不动。 她微微张嘴低声念叨了什么,而后素白的灯笼纸由下而上渐渐变成黑色。 就像墨水在宣纸上渲染一般。 而南荣婳原本就如点墨一般的双眼,此刻黑沉沉的看不见底。 待整个灯笼都覆上了墨色,南荣婳猛地举起灯笼朝皇宫的方向一指。 沈临鹤肉眼可见皇宫上的滚滚黑云似乎有一瞬间停止了翻涌,可下一刻却如海上浪花一样涌动得更加厉害! 云中的电闪雷鸣越来越频繁,下一刻竟有一道粗而长的电光从空中直直劈下! - 极泉宫内,傅诏神色不变,凝视着紫华手中的碗。 “如何?傅将军对国师没有诚意吗?”紫华婉转动听的声音此刻带着压迫感从面纱后传出。 而傅诏似乎没有听到这个问题,视线在紫华眉眼处停留片刻,说道: “我认得你。” 此话一出,紫华明显一愣。 傅诏竟从她的眼中捕捉到一丝慌乱,虽然她很快就镇定下来。 “你…”紫华刚要说什么,却听‘轰——’一声巨响,大殿忽然震颤。 二人稳住身形,紫华眉眼忽地一沉,喃喃道: “怎么可能…” 可她话音刚落,又一声巨响传来。 这声巨响离他们很近,似乎就是从头顶上发出的,然后有石块从高空滚落在地的声音传来。 傅诏想起什么,抬眸向纱帐后的国师看去,只见她依然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塑像。 又有接二连三的轰隆声响起,声音有的近有的远,伴随着天空中滚滚的雷声,饶是傅诏如此心智坚毅之人,此刻内心也忍不住惊颤。 他回身将殿门打开,眼前的景象更让他心头震惊。 天色如墨,黑云遮了半个京城。 皇宫上头的云格外厚重,雷电从天而降,击在宫中不知哪位贵人的院子里,然后风一刮,卷起阵阵灰土。 极泉宫偏于一隅,但也能听到宫中各处传来的惊恐的叫嚷声,而此处的安静便更显得不同寻常。 其实,傅诏面前的阶梯上也已经落了不少碎石块,看来是大殿顶的檐角被雷电击中了。 “今日便不留傅将军了,”紫华的声音中有一丝丝的急切,“将军且记今日之事莫要告诉其他人,我就不送了,将军沿原路返回吧。” 说完,紫华疾步走到纱帐后面,扶起国师向后走去,一个闪身便没了身影。 耳旁的轰隆声还在继续,傅诏蹙了蹙眉,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去了纱帐后。 纱帐后的地上只有一个软垫,靠墙有几排一人多高的木柜子。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傅诏知道此处定是有密道,他刚要伸手触摸最前方的木柜子,想要寻到机关,但耳旁一道巨大的声响,伴随着脚下地面的晃动,傅诏脸色微变,瞬乎间朝殿门处奔逃。 正当他急奔下台阶之时,身后的殿宇塌了大半。 既如此,倒是无法再追查国师的去向了。 但此处定是不同寻常,想起紫华姑娘拿出来的那只碗,傅诏想象不到,若是他拒绝献出他的血,国师会如何对他。 又一阵豆大的雨滴落下来,傅诏遥遥望着皇宫中乱作一团,轻叹一口气,向极泉宫门处走去。 - “啧啧,这一道道雷劈下去,宫中还不知道毁了多少地方,可惜没法亲眼见到那些人惊慌失措的模样。”沈临鹤可惜道。 忽地,他转头看向望着皇宫一脸平静的南荣婳,问道: “你能不能控制雷,让它去劈某个地方?” 南荣婳听到沈临鹤语气中的兴致勃勃,好笑又无奈道: “这是天雷,岂是我能控制的?” 沈临鹤挑挑眉,一副你别骗我的模样,“可明明是你让这雷落下的。” 南荣婳摇了摇头,“我没有让它落下,只不过遮掩了一些皇宫内的真龙之气,于是天罚便没了顾忌。” “不过…”南荣婳若有所思道,“天雷这样乱劈一通,说明并没有寻到真正的目标,连天罚都寻不到极泉宫吗?那个地方到底有什么秘密…” 沈临鹤眼睛一亮,“你也对极泉宫感兴趣?我的人前两日寻到当年改建极泉宫的一个老匠人,那老匠人过几日便可进京,到时好好问问他便是。” 南荣婳有些意外,目光直直看向沈临鹤。 直把他看的挪开了眼,耳朵尖通红。 “看来沈少卿有大计划啊。”南荣婳感叹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沈临鹤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此事牵扯众多,若行将差错那毁掉的不止他一个。 不过南荣婳也并没有仔细询问,仿佛方才只是不经意的一句感叹。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魁首道走,直到走到一处池塘边才停下脚步,南荣婳看了看四周,确定了一下方向,才抬步沿着池塘向东边走去。 待走到一家宽大的府门前,南荣婳停下脚步。 此处看着很是气派,想来是官员或者富户的宅子。 沈临鹤手中还拿着那个有些脏兮兮的布娃娃,方才南荣婳只说要物归原主,但没有说这布娃娃的主人到底是谁。 直到南荣婳敲了敲门,一个小厮开了门,南荣婳问道—— “贺公子在府中吗?” 第59章 贺公子 小厮狐疑地看了看南荣婳和沈临鹤,见他二人衣着不凡这才说要进去通禀。 不多时,从贺府中匆匆走出来一人,竟是贺老爷。 贺老爷看到南荣婳一愣,说道: “姑娘,你不是今日才搬进府中吗,怎么现在就…莫非府中已经出了怪事?” 贺老爷一脸的为难,“姑娘,昨日我们可是签了租约的,三个月内退租,租金是不退的!” 南荣婳轻笑道: “我对那宅子很是满意,为何要退?” “这次前来是为了寻贺公子。” 贺老爷脸上露出狐疑之色,迟疑道: “你们…寻我儿做什么?他…” 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考虑了一下措辞,贺老爷才道: “他有些不愿跟生人说话,恐怕不会同意见你们的。” 沈临鹤皱了皱眉,他与这位贺公子在风月场所见过几次面,但从没有过交谈,所知种种都是从别人的口中听说的。 但从未听说过贺公子怕生人。 “贺老爷,我是贺公子的朋友,也与这位姑娘相识,今日听闻这位姑娘租了贺家的旧宅子,想起许久未见贺公子了,于是前来拜访。” 贺老爷打量了沈临鹤一眼,见他穿着不凡,面容缓和了些。 “原来是贺远的朋友,他这段时日确实不太出门了,公子既然与贺远交好,正好来劝劝他,别整日憋在府里。” 贺老爷让开了路,说道:“二位请进吧。” 然后他对一旁的小厮说道: “叫公子好好拾掇拾掇去正厅。” 小厮领命而去,贺老爷带着沈临鹤和南荣婳往正厅走去。 看来贺家果然家底颇丰,此处亭台水榭样样俱全,倒是比旧宅子还要宽敞豪华些。 入了正厅,下人将瓜果茶点备全便退到厅外候着了。 “我与贺远虽是多年的朋友,但从未来拜访过贺伯父,还望伯父见谅!”沈临鹤抱了抱拳道。 贺老爷赶紧摆了摆手,“看公子的言谈举止应当是大家族出身,我们贺家仅仅借着一点运气攒了点家底,仅够平日吃喝花度的,贺远还是要多跟公子这样的人物交流,才能进步呀!” 南荣婳一边吃着茶,一边默默看着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而沈临鹤说谎都不带打草稿的,应对自如。 一番场面话之后,沈临鹤一脸关心问道: “贺远如今这样,该不会是与…那位有关吧?” 南荣婳端着茶杯的手一顿,那位? 哪位? 贺老爷也一怔,片刻后似乎反应过来,面色哀恸。 “公子与我家贺远关系好,想来也知道,当时贺远将依依带入府时,夏莲闹了好一阵。” “唉,我也劝了贺远,奈何他不听,执意要把依依娶为平妻,可怜夏莲刚生了孩子三个月,就遇到这样的事。她寻死觅活好多次,全府上下每日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注意她便想不开。” “但千防万防,最后还是没防住,她…她抱着我那宝贝孙儿跳了湖!” 贺老爷一脸哀戚,说着说着便捂着脸哭起来,“从此贺远就像受了刺激,跟变了个人一样,想来对夏莲也是有过真感情的。” 沈临鹤和南荣婳静静听贺老爷说完,想来夏莲便是贺公子的原配夫人,而依依便是新欢了。 “可我那宝贝孙儿是无辜的啊,他才那么小啊!”贺老爷越说越伤心,一张脸老泪纵横。 “可既然夏莲有寻死的心,为何还让她继续住在湖边?” 南荣婳平静的声音传来,贺老爷的哭声一顿。 他用袖子擦干眼泪,解释道: “一开始想给她搬新的院子,可她说在那里住习惯了,怎么都不愿意搬,还说那里风景好一些,她心情也能舒畅一些。” “我想着她说的也有道理,于是便派了下人专门守在湖边,但奈何那日下人腹痛难忍去更衣了,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会儿工夫,人就跳了湖。” 南荣婳点了点头,长叹一口气,“没办法的事,这人要是一心寻死,怎么都能让她寻了漏子。” “不过,贺公子对那位依依姑娘,倒真是上心啊,家中婴孩才呱呱坠地,就紧赶着将人带进府了。” “是啊,”贺老爷一脸无奈,“当时好话坏话都说尽了,他就是不听,还说若不让依依进府,他便与我断了父子关系,我…早知夏莲会抱着孩子投湖,我还不如与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断了父子关系呢!” 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在厅外响起,一个面色蜡黄身形消瘦的男子进了正厅。 他谁都没有打招呼,直接在下首落座了。 沈临鹤与南荣婳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这便是贺远。 不过沈临鹤先前见过贺远,但印象中的他全然不是现在这般无精打采的样子。 贺老爷清了清嗓子,好似方才说的话被贺远听到了有些尴尬。 “远儿,你的朋友来看你,你不打个招呼吗?” 贺远抬起头扫了沈临鹤一眼,然后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沈临鹤原本还在琢磨要是被贺远拆穿,他该如何解释,可现在看来倒是不必解释了。 贺老爷见状皱了皱眉。 “这位姑娘是我们旧宅子新的租客,今天刚刚搬过去。” 闻言,贺远倒是多看了南荣婳两眼,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低下头一句话都没说。 沈临鹤面带和煦的笑容,“贺老爷,我有些话想与贺远说。” 贺老爷点点头,“请说。” 见沈临鹤只笑着看他不说话,贺老爷才后知后觉道: “哦哦,你们聊,府中还有事需要我去处理。” 他忙起了身,临走还对贺远嘱咐道: “远儿,好好招待客人,不要怠慢了。” 说完,他便出了正厅。 正厅外,下人毕恭毕敬地行礼。 “多多留意,看看客人有什么需要,若公子举动异常赶紧告诉我,别在客人面前失了礼数。” 下人赶紧点头应下。 贺老爷望了望阴沉的天色,深深叹了口气。 正厅中只剩了南荣婳、沈临鹤和贺远三人。 贺远依旧垂着眼一动不动,似乎对他们二人来这的目的一点也不感兴趣。 “多谢贺公子没有拆穿我。”沈临鹤声音中带着笑意。 但贺远还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对沈临鹤说的话置若罔闻。 沈临鹤起身将方才藏到身后的布娃娃放到贺远身旁的茶几上,问道: “这个布娃娃是贺公子的吧?” 贺远目光迟缓地移到茶几上,但看清娃娃的一瞬间,他倏地睁大了眼睛! 第60章 变天 贺远的手哆哆嗦嗦去拿茶几上的布娃娃,但到了近前却不敢去碰。 “你们…从哪找到的?” 贺远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在你家旧宅子,夏莲的院子里。” 沈临鹤坐回到椅子上,回道。 贺远终是拿起了那个布娃娃,娃娃柔软,像是婴儿的小身体一般。 “莲儿每次都要把这个娃娃放到安安的包被里,”贺远的手轻轻抚摸布娃娃,“我以为这娃娃跟着安安掉入了湖里…” “这娃娃确实跟着贺安掉到湖里了。”南荣婳平静的声音响起。 贺远猛地抬头看她,“什么意思?” 贺远满脸震惊,掉入湖中的布娃娃出现在莲儿的院子里,此刻又到了他的手中? 不过仔细琢磨琢磨,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不定这娃娃漂到湖面上,然后被人捡了去,放到了院子里。 “旧宅怪事频发,所有的租客都被吓得搬离了那里,你不觉得奇怪吗?”南荣婳端起一旁的茶杯,轻啜了一口,却皱起了眉。 沈临鹤见状,也端起了他身旁桌子上的茶杯,浅饮一口,唇齿留香,是上好的淮南槿,没什么问题。 “怪事频发?什么怪事?”贺远一脸不知情。 沈临鹤挑了挑眉,“贺公子不知?从那处搬离之后,你从没回去过?” 贺远摇了摇头,“父亲说…” “公子!”原本守在门外的下人突然跑进来,说道,“公子该喝药了。” 贺远脸上刚出现的一丝丝生动,此刻又沉寂下来。 他垂眸看着布娃娃,良久后缓缓起身。 “贺某就不奉陪了,两位还是请回吧。” 贺远拖着沉重的步伐,眼看就要迈出正厅。 他的身后,南荣婳目光凝在他紧紧抓着布娃娃的手上。 “这布娃娃是贺安让我带给你的。” 贺远一下子钉在原地,他的眼睛慢慢睁大,似乎迟钝地反应过来南荣婳说了什么,才回过头来。 “可是…安安他死了,怎么可能是他!他才那么小,他可能连我的模样都没记住。我眼看着他小小的尸体从湖里捞起来,浑身青紫…” 贺远的眸色赤红,悲痛非常,但一滴眼泪都没有。 一旁等候的下人见状焦急,“公子,你莫要再想了,再想又要发病了。” 说完,那下人对沈临鹤和南荣婳怒目而视,“看来你们根本不是公子的朋友!你们快走吧,贺府不欢迎你们!” 沈临鹤看着下人没有礼数的样子,心中疑惑,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故意撵他们离开。 再加上方才突然跑进来说要贺远喝药,显然是要把人叫走,好让他们三人无法再继续交谈。 南荣婳拿起放置在桌上的灯笼施施然起了身,向外走。 待经过贺远身旁时,她沉声说道: “这娃娃确实是贺安让我交给你的,他记得你,还问你为什么这么久不去看他。我相信对于先前发生的事,贺公子心里明镜一样。即便你不愿将真相说出来,但是你舍得那么小一个婴孩天天等着他的父亲去看他,魂魄久久不愿散吗?” 南荣婳说完,就离开了。 沈临鹤和下人就在身旁,却只看见她的嘴唇翕动,至于她说了什么却一点都没有听到。 而她说完之后,贺远如同一个木头人一般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下人神色焦急,“你们快走吧,再不走我就要喊人了!” 南荣婳神色平静出了正厅,沈临鹤也款步跟在她身后出去了。 原以为南荣婳会说一说关于那婴孩的事,可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却是: “贺老爷忒的抠门,连个好茶都不给喝。” 沈临鹤一愣,然后失笑道: “怪不得见你方才皱眉,原是如此。可是给我上的茶是淮南槿,一锭金一两,那叫一个清香扑鼻啊!” 沈临鹤一副陶醉的表情。 南荣婳没想到竟是如此,这贺老爷竟然看人下菜碟。 见沈临鹤一身装扮非富即贵于是便端上来上好的茶水,而她穷酸到只能租三两银子一个月的宅子,便给她上最便宜的茶水。 南荣婳瞥了一眼沈临鹤得意的模样,冷哼一声,快步走开了。 沈临鹤少见她这副娇俏的模样,脸上笑意更深。 即便平时再一副老成样子,其实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啊! 二人走出贺府,往皇宫那方向望去。 雷电已经停止,黑云散了一些,天慢慢亮起来。 但皇宫上方灰尘漫天,看来方才雷击让宫中受损严重。 “呵,有人要头疼了,”沈临鹤目光沉沉,“我需得去一趟别的地方。” 南荣婳点点头,“我也有事要办。” 说罢,她沉吟片刻,转身看向沈临鹤神色认真道: “沈老国公还没走,你还有什么需要对他说的吗?” 沈临鹤一怔,面上表情有些复杂,“他…要走了吗?” 南荣婳点点头,“是,在阳间待得久了,对他魂魄有损。” “那请你帮我跟他说一声,之前是我不好。”沈临鹤声音沉沉。 “阿姊的事其实怪不得他,当年满朝上下皆震惊于国师的能力,恨不得将自家女儿送到国师跟前,学点皮毛也是好的。” “祖父当时已经告诫过阿姊了,奈何阿姊表面看着柔弱,实则极有主意,她想做的事,没人拦得住。” “而我满心愤怒和无奈无处发泄,全都怪到了他身上。” 南荣婳望着沈临鹤的侧脸,他的容貌确实无可挑剔,俊秀的脸庞随了沈国公,而英挺的鼻梁和一双飞眉入鬓则随了沈夫人的样貌。 沈临鹤情绪低落,眉眼间笼着一丝悔意。 南荣婳想要安慰他一二,却不知如何开口,琢磨来琢磨去只憋出一句: “你…别太难过,沈老国公都明白的。” “哧…”沈临鹤突地笑出声来,面对南荣婳疑惑的眼神,他清了清嗓子,“抱歉,我看到你的表情实在没忍住。” 南荣婳暗自咬了咬牙,心道: 过分! 一句话没再说,她就快步离开了。 沈临鹤望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慢慢隐去。 再抬眸看一眼远处的天色,乌云散去了大半,阳光洒下落在皇宫的琉璃瓦上发着耀眼的光。 明明是极好的天气,沈临鹤却内心轻叹—— 要变天了。 第61章 公子如玉 永德宫,正殿。 上首的位置空着,圣人迟迟没来。 殿中众位妃嫔与皇子皇女们面色焦急地等着。 方才那骇人的雷电不停落下,已经击毁了好几个宫殿。 国师明明说不会有什么事,但如今这情况显然打了国师的脸。 有沉不住气的妃嫔念叨: “也不知国师如今是什么情况,算下来已经大半年不曾露面了,今日这天降异象她也不出面,实在是让人心中纳闷。” “是呢,还说无事让我们回各自殿中,我方才差点被滚落的石块砸死!” “哎你们说,这异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啊…” 几个妃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有千言万语,但有些话万万不能放在明面上说。 “好了,”方才一直不曾言语的熙慧贵妃打断道,“越说越离谱,不就是个雷雨吗,史书上也不是没有记载过。再者,国师一直在闭关,对外面的情况不了解也是可能的。不就是宫殿受损吗,稍后让工部金尚书着人挨个宫殿检查一番,修葺了便是了。” 妃嫔听她这么说不敢再言语,一个个低头作鹌鹑状。 都是宫里的老人了,熙慧贵妃的手段她们都领教过,若想以后在宫中的日子过得去,还得供着她呢! “这事圣上和国师自有判断,不是我等能够置喙的。各位回去之后管好自己宫的人,若我听到从哪个宫里传出来风言风语…”熙慧贵妃眼神锋利,扫过殿中众人,厉声道,“那可别怪我宫规伺候!” “是。”众位妃嫔和皇子皇女们诚惶诚恐地应下。 今日看来等不到圣上了,但熙慧贵妃既然留了话,于是她们等在此处也没什么用了,还会徒增熙慧贵妃的厌恶。 众人纷纷站起身,对熙慧贵妃行礼之后便离开了永德殿。 殿中只余熙慧贵妃和五公主李梦甜。 李梦甜见人都走了,赶紧上前挽住熙慧贵妃的胳膊,亲昵道: “母妃,我那蒹葭宫虽说没有被雷劈到,但是也破旧了,能不能借此修葺宫殿的机会,把我的蒹葭宫也修整修整?” 熙慧贵妃无奈地看她一眼,“你的宫殿自你出生以来已经修整过三次了,除了你父皇和我的宫殿之外已经是皇宫中最气派的了,怎么还要修整啊?” 李梦甜嘴巴一撅,“才不是最气派的呢,国师当年改建极泉宫花的金子那可是…” 她还没说完,就被熙慧贵妃一下子捂住了嘴。 熙慧贵妃往殿门外张望了一下,见没有人才松开手。 她皱着眉,表情严肃道: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总不当回事!国师的地位之高不是你我可以撼动的,在你父皇心里,妃子没了可以再娶,女儿没了可以再生,但不能没有国师!” “你以后无论何时,都不能拿国师的事嚼舌根,她…唉,总之你要记住,就算没有你父皇撑腰,单就凭国师的本事,若你惹到她,她必不会让你好过!” 这些话李梦甜都快能背下来了,她心中不屑,但面上还是恭敬说好,然后撒娇地摇着熙慧贵妃的胳膊说道: “女儿知道了,那蒹葭宫的事…” 熙慧贵妃叹了口气,无奈摇头,“知道了知道了,等我见到金尚书跟他说一说。” 李梦甜面上绽放出娇美的笑容,“谢谢母妃,母妃最好了!” “对了,”熙慧贵妃突然想起什么来,“我听说你最近经常往东宫跑,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不喜太子,一年也去不了东宫一次,怎的现在倒改了性子?” 李梦甜将头靠在熙慧贵妃的肩膀上,眼睛一转说道: “太子以后是要做皇上的,我早跟他处好关系,对母妃和我有好处呀!” 熙慧贵妃听后露出欣慰的笑容,“我的姑奶奶啊,你可总算开窍了,知道为我们娘俩考虑了!” 熙慧贵妃轻轻拍了拍李梦甜的手,她也不想让女儿小小年纪就深有城府,但生在宫中,若没有城府和计谋怎能安稳? 就像她这一路走来,什么手段她都用过,她也知道自己在那些妃嫔和皇子皇女甚至宫女太监的眼中是如何不择手段。 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和女儿能够在宫中一直站稳脚跟,就算用些手段也无妨,若没有那些手段,她只一个女儿,怎么可能坐到贵妃的位置上来? 望了望殿门外晴朗的天空,想起今日的异象,熙慧贵妃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其实她心里也很是没底。 明眼人都看得出,今日这雷电可不是普通的雷电,分明是冲着皇宫来的。 可是她不能说。 圣上不在,她便只能代表圣上,将流言压到最低。 但是流言啊…又岂是这么容易能压得住的? - 雁望湖离皇宫隔着数条街道,异象没有影响到雁望湖旁搭建高台的进度。 知意楼三楼豪华的房间内,一人靠在窗边望着高台上匠人忙碌。 他的身型偏瘦,但身姿挺拔,黑亮的头发用一个玉冠束起,只看背影便觉得公子人如玉。 他的身后房门被人从外推开,那人进了房间而后将门合上了。 “我们尊贵的三皇子身体不适,连此种异象都没有在永德宫出面,倒是来了莺莺燕燕的知意楼。”那人调侃道。 窗边站立的人闻言,面带笑意转过身来,他的眉目在阳光下更显柔和,“听闻京中纨绔沈临鹤经常光顾知意楼,恨不得将家都搬来,我倒是想来见识一下,这知意楼到底好在哪里?” 方才进门的正是沈临鹤。 他与三皇子李未迟朗声笑着朝对方大步迈去,然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沈临鹤打量着李未迟,说道: “往日书信沟通,算起来竟已经半年未见了,未迟怎的又瘦了?” 李未迟笑了笑,“不瘦怎能让其他人放心?” 这其他人便是太子、太子党羽还有…熙慧贵妃了。 沈临鹤笑容渐渐隐去,“熙慧贵妃还派人监视你?” 李未迟摇了摇头,“她怕被父皇发现,再加上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也没什么威胁了,于是将人撤走了。不过,我的人倒是听到一件有意思的事。” “哦?”沈临鹤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拿起茶杯问道,“什么事?” 李未迟坐到他对面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有些耐人寻味。 他看着沈临鹤说道: “五皇妹看上你了。” ‘噗呲——'' 沈临鹤一口茶水喷出,对面尊贵的三皇子再不复公子如玉的模样… 第62章 早有渊源 李未迟面露无奈 ,拿出随身的白帕子擦干。 沈临鹤依旧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五皇妹,李梦甜?以前老欺负你那个?” 李未迟点了点头。 “怎么会…你的人不会听错了吧?” 不怪沈临鹤不信,他的纨绔名头在京城可谓人人皆知,寻常人家的姑娘看见他都要绕着走,生怕被他一个‘相中’掳回府去。 而李梦甜可是五公主,她怎么可能看上他?! 沈临鹤摆摆手道: “你少蒙我,我才不信!” 李未迟将手帕叠好,放到桌上才笑着说道: “你可知上次太子为何宣你入东宫?” 沈临鹤皱了皱眉,“你不会是想说…” “是,五公主拜托太子给她牵线,你若是去了,见到的不是太子,而是五公主。” 沈临鹤一阵后怕,“幸好没去,见她还不如见太子呢!” 见李未迟俊美高贵的脸上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沈临鹤轻轻一拍桌子,无赖说道: “我不管,我可不想见你那个刁蛮恶毒的五皇妹,你赶紧给我想个办法,让她死了这条心!” “呵…”李未迟好笑道,“我哪来的办法,总不能跟她说你喜欢的是男子吧?” 沈临鹤一瞪眼,刚作势要在李未迟脸上再喷口茶水,房门从外打开了。 刘巡和文相羽一前一后进来,见三皇子李未迟在,均是一脸惊喜。 “未迟!你今日竟出宫来了!”刘巡眉开眼笑道。 他们几人有打小相识的,有不打不相识的,各有一段值得时不时拿出来回味的故事。 而李未迟从小住在宫里,又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按说与其他几人不该有交集。 但少年的友谊就是这么神奇,在沈临鹤九岁第一次赴新年宫宴时,见到一个个皇子皇女在他们母妃的带领下对圣上贺新年祝词,但轮到三皇子时,却只有他自己,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中。 他又瘦又小,说话声音也低,低到淹没在周围人的讥诮声里。 后来沈临鹤打听才知这个皇子名叫李未迟,他的母妃极受圣上宠爱,可惜在他四岁时便香消玉殒了。 早年受人嫉妒,没了依靠自然人人可欺。 李未迟小小年纪便懂得了忍辱负重、韬光养晦。 少吃点饭便面黄肌瘦,冬天冷水一泡便时不时发热。 身子骨不好,宫中人只会瞧不起,私底下骂一句‘没娘的可怜鬼‘,不会真正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宫宴上,孤零零的小可怜引起了那时还一身正气想做英雄的沈临鹤的注意,无人之处的主动接近,两位少年便就这么结下了友谊。 如今匆匆十四年已过。 当年孤苦伶仃无人可依的三皇子,这么多年来已经在宫中培养了自己的势力。 当年满身正气,想像自己祖父一样成为顶天立地大英雄的沈临鹤,如今在别人眼中是个名副其实的纨绔。 再加上刘巡、文相羽和杜缙,在朝中各有职责在身,于是五个人真正能聚在一起的机会并不多。 “今日我趁宫中乱着,无人注意,便找了个借口出来了。”李未迟没有皇子的架子,亲自给刘巡和文相羽倒了茶。 “倒是忙坏了杜缙,禁军守护皇宫及圣上安危,宫中如今数个宫殿被毁,他身为禁军校尉,这几日怕是都不得闲了。” 文相羽轻轻点头,“不过这次异象确实奇怪,古时每每遇到地龙苏醒天崩地裂、洪水滔天毁万亩良田时,皆会有帝王德行有失的流言,引起朝堂动荡。” “但此次更甚,乌云聚于皇宫之上,雷电只落在皇宫之中,不得不让人猜测!” 刘巡点点头,附和道: “说的对,恐怕将会流言四起,朝堂中一时半刻不会安稳了!” 说到这,几人纷纷望向李未迟。 刘巡最是憋不住话,压低了声音问道: “未迟,我们要不要借此机会…” 话未说完,但李未迟明白刘巡的意思。 他摇了摇头,“我也想过,但此举太过冒险,如今我们连国师的底细和极泉宫内的样貌都不清楚,怎能贸贸然行动。” 沈临鹤点了点头,“未迟说的对,关键还是在于国师,我们不能急躁,需按原计划一步一步来。” 此时,敲门声响起,片刻后,来旺推门而入,将一个字条递到沈临鹤手中,便行礼出去了。 沈临鹤打开,见是杜缙的字迹,待看清字条上写的什么,沈临鹤突地皱了眉。 “怎么了?”刘巡问道。 沈临鹤将字条交给他,“杜缙说,今日傅诏主动入了极泉宫,而后完好无损地出来了。” 几人一阵沉思,除了极泉宫的紫华姑娘,还从未听说有谁能够出入极泉宫。 可为何他能? “不知傅诏为何要入极泉宫…”李未迟面色凝重,喃喃道,“若是他也成了国师的人,那就麻烦了。” 沈临鹤张了张嘴,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话: “傅诏不是国师的人,至少此时不是,至于他为何要入极泉宫…因为南荣婳的提醒。” 文相羽和刘巡均是一副惊讶的模样,只有李未迟面露不解道: “南荣婳,是谁?” 刘巡一听,可来劲儿了。 赶忙将他所知道的关于南荣婳的事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尤其着重地描述了一下沈临鹤面对佳人时那副便宜模样。 “未迟,你是不知,我还是第一次见临鹤那副上赶着被套的模样,啧啧啧!” 李未迟一听,也很惊讶。 在他看来,沈临鹤虽表面吊儿郎当,惯会与知意楼中的姐姐妹妹们聊天打诨,但实际没有一个女人能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不过,‘南荣‘这个姓倒是稀有…”李未迟沉思道。 沈临鹤见状,忙问道: “你听说过?” 李未迟点了点头,“应是见过,有点印象。好似很小的时候在宫中藏书阁的一本志怪书籍中见到过,书中介绍古时各地的风土人情以及志怪故事,提到过南荣一族,不过只寥寥数句。” “此外,国师名东平寒月,理应出自东平一族。我记得,当时书中将两个异族比较过,但是时日太久,我记不清了…” 此话一出,沈临鹤皱起了眉。 他似乎有些明白南荣婳来京城的目的了。 刘巡脑瓜子转的也快,他琢磨了琢磨说道: “莫非东平寒月和南荣婳早有渊源?!” 第63章 要你的血 夜幕降临,雁望湖旁的知意楼热闹得很,有人挥金如土只为博美人一笑,有人温香软玉在旁如坠云里雾里,处处欢声笑声。 此刻,京城另一处,皇城根下。 此处十分静谧,没有行人来往。 南荣婳提着灯笼默默观察皇宫的上方。 自她不再遮盖真龙之气,皇宫上方金色的光芒重现,然而她所在的地方,宫墙内却隐隐有一团灰色的雾气。 “极泉宫就在此处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不多时傅诏停在她身侧。 一个时辰前,他收到南荣婳托人递给他的字条,约他在此处见面。 他便想到南荣婳找他应是跟极泉宫有关。 “你究竟与国师是什么关系?” 傅诏看着南荣婳的侧颜,她的眉目很深,目光如海平静,但又黑得让人看不透。 “上次冯瑶的事,再加上你今日提醒我去极泉宫,”傅诏眸色沉沉,“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如今自然不会再把南荣婳当做普通的女子看待,她的一言一行总有她的目的。 就像他后来才反应过来,今日他原本不必往极泉宫去这一遭,但她的一句话竟让自己去犯了险。 南荣婳知道傅诏这是在意今日她诓了他,不过她并不多做解释。 “国师之后还会想办法要你的血,你尽量拖延。” 傅诏深深蹙眉,他紧紧咬着牙关,半晌才松开。 “你知道我去极泉宫的话,国师不会拦我,还会想要我的血?她要我的血做什么?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傅诏的声音冷的要结出冰来。 “你是带着目的接近我?” 莫非从沭州那时,她便在暗暗布置这一切,而他只是她的一枚棋子? 南荣婳视线回转,看着傅诏的眼睛说道: “在沭州时我并不知你会牵扯进国师的事情中来,我只是为了银子才帮你的。” 傅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方才确实是他急躁了,明明在京中见的第一面,她并没有认出他来。 “那你如何知道国师要我的血,又为何让我入极泉宫?” “因为客栈死的那人,”南荣婳声音平静,“我怀疑那人死前接触的贵人便是极泉宫的紫华姑娘,当时除了冯瑶,紫华姑娘还要两个人。” “她当时说了那两个人的生辰和方位,让巴奇去寻,后来巴奇死了,人便也没有寻到。” “难道…”傅诏猜测道,“其中一个人是我?” 南荣婳点了点头,“是,我根据方位先确定了大体位置,而后再挨个查了生辰,确定就是傅将军你。” 傅诏眯了眯眼,“你能查到所有人的生辰?” 可京城中人的生辰记录只有户部才有,她一个刚入京的女子,怎么可能在户部有靠山? 而且这才短短几日,单单京城一角也得数万人,她能查的完? 南荣婳自然不会告诉他,她招了数百个小鬼,入夜穿了户部的墙。 “我自有我的办法,但其中一人确实是傅将军,至于另外一人,还没查到。” “呵…”傅诏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但这笑声中却满是嘲弄。 也不知是嘲弄南荣婳,还是他自己。 大抵因为南荣婳说的种种实在超出了他的认知。 国师要找的人的生辰和方位,那是只有巴奇才知道的,可他已经死了… 从户部查上万人的生辰,短短几日便查完了… “至于国师要你的血,我猜跟邪术有关。” “邪术?”傅诏缓缓重复道,简直…越说越离谱。 而南荣婳一副正儿八经的表情,绝对不像是玩笑话。 “今日,国师要你的血,紧急之下,只好让天雷落下,但下一次我不一定能发现得了。” 南荣婳看着傅诏,神色认真道: “我没有寻到另一个国师要的人,国师应当也还没找到,所以我们还有时间。下次若是国师还要你的血,能拖延则拖延,实在拖延不了便给她。” “国师这种人应当不喜欢别人反抗,若是反抗可能会得到更大的报复。总之,还是保命要紧。” 南荣婳还待再说什么,傅诏突然打断她道: “是你让天雷落下?” 怪不得当时那么凑巧,紫华将碗递到他身前,避无可避之时,恰巧一个雷劈了下来。 “呃…只能说跟我有关。” 南荣婳今晚还有其他要紧的事要做,没时间同他一一讲清楚。 “你现在同我讲一讲,进到极泉宫之后发生了什么?” 傅诏看着她目光沉沉,“你先同我讲一讲,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二人对望着,傅诏神色探究,而南荣婳依旧眸深似水。 “傅将军一直活在傅丞相的安排之下,觉得有意思吗?”南荣婳忽的唇角一勾。 “呵,”傅诏又是一声轻笑,不过这次的笑声中却有些欣赏的意味,“南荣姑娘是傅某见过的女子中最聪慧的。” 她能一眼便洞悉人心。 “这个夸赞我欣然接受了,我觉得傅将军有勇有谋,不该一直听从着傅丞相的安排,更何况他的安排不一定是对的。” “为何?” “因为…傅丞相听从国师的安排。” 南荣婳一句话让傅诏皱了眉,“你在说什么,我父亲怎可能…” 傅诏不知怎的,回想起之前的一些细节,原本十分肯定,却突然变得不自信起来。 “我并不想瞒你,因为我看的出来傅将军是怎样的人。” “实话告诉你吧,我与国师有仇,而她所作所为确实不容天理,大庆国若再让这种人继续坐在国师的位置上,便只有一个结局,”南荣婳目光沉沉看着傅诏,“那便是灭国。” 其实南荣婳觉得生人的心思难猜的很,她如今只是在押注。 一个在战场上将属下士兵的命看得如此重要,走丢了还亲自冒着风险回去找的一国将军,不会眼睁睁看着国师将他守卫的国家和百姓拉入深渊。 两个人沉默半晌,傅诏终是哑声道: “好,我将今日所见全都告诉你。” 傅诏仔细回想了一下,从入极泉宫开始,一点一滴都不漏地告诉南荣婳。 可南荣婳刚听了个开头,就皱了眉,“你的意思是那个叫紫华的姑娘没有将你的眼睛蒙住?”可是邓籍入极泉宫的时候是被蒙住了双眼。 傅诏一怔,“没有。” 南荣婳顿了顿,忽地神情一变,说道: “不对,国师并不只是想要你的血!” 第64章 夜探 傅诏不明白她的意思,原本国师要他的血已经够匪夷所思了,如今说不止要他的血,那国师还想做什么? 南荣婳隐隐有个猜测,但如今不确定便也不好同傅诏说。 毕竟这个猜测若说出来更是令人难以置信。 “傅将军,近日你不要再靠近极泉宫了,尤其不要单独行动,”南荣婳琢磨了一下说道,“不妨就住在金吾卫吧,人多一些,国师不好明目张胆地下手。” 傅诏虽不明白国师究竟想做什么,但看南荣婳神色中是从未有过的肃穆,他目光沉沉地点了点头。 他继续将今日在极泉宫中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南荣婳,南荣婳听后若有所思。 傅诏的描述与邓籍所说大差不差,但是南荣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个叫紫华的姑娘全权代替国师,而国师却只隐于帐后并不现身,究竟是为什么? 还有,她命小鬼去户部查京中百姓记录时,并没有查到‘紫华’这个名字,想来并不是她的真名,她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再者,若极泉宫的正殿真的是傅诏与邓籍去的那个,今日正殿已毁,不知国师会否让工部的人进去重建? 隔着几条街的魁首道上传来更夫的打更声,如今已是戌时。 南荣婳背对着街上的昏暗灯光,面容隐在暗色中。 她收拾好思绪,对傅诏说道: “不论如何,今日事发突然,没有对傅将军提前讲清楚,还得说声抱歉。” 傅诏的神色已恢复了平静,其实仔细想想,南荣婳所做并未对他产生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反而让他知晓了国师可能随时对他出手,倒是可以提前做好防备。 “我这段时日会住在金吾卫府衙中,也会跟守门的士兵打好招呼,姑娘若有事找我,直接去金吾卫即可。” 南荣婳点了点头。 傅诏转身要走,刚迈出去一步却又顿了顿,他回头看了一眼南荣婳,神色中有些复杂。 他未与女子打过交道,更谈何说什么温言软语。 临走,只淡淡说了句:“姑娘保重,注意安全。” “好。” 傅诏沿着皇城墙根旁的巷子离开,走出去很远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方才站立的地方已没了女子纤弱的身影。 - 南荣婳没有走。 她寻了一处更为隐蔽的角落站定,她的视线落回到皇宫内那一大片的灰色雾气。 “如今极泉宫受损,今夜倒是个夜探极泉宫的好机会。” 南荣婳话音刚落,身旁一道身影渐渐出现。 是沈老国公。 “老国公,你如今后悔还来的及。”南荣婳目光真挚。 她看着他一身的功德,实在不忍。 沈老国公大笑三声,“为什么后悔?老头子我恨极了东平寒月,我只遗憾死前没有看到她从国师的位置上滚下来,如今倒是没想到死后能帮助女娃娃,也算解了我一大憾事!” 南荣婳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但对于沈老国公,她时至今日仍在犹豫。 那日在沈家祠堂,她让沈老国公见了沈家人最后一面,并且答应了沈老国公此后会护着沈临鹤,但也把自己的条件跟沈老国公说了—— 夜探极泉宫。 同时,她把可能遇到的危险,都与沈老国公讲的一清二楚,包括很有可能会失去这一身功德。 若是国师藏身于其他地方,凭她一个人就可一探,而国师却偏偏进了宫。 进了宫,便隐于真龙之气的保护下,南荣婳不可轻举妄动。 若使真龙之气受损,那便会国运震荡,引起的后果不可预料。 而沈老国公对家国百姓有大恩,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如今的大庆国。 他的一身金光,其实与真龙之气同出一脉。 所以由他入宫探查,是最好的选择了。 “今夜之后,老头子我便无憾了,也到了离开的时候了。”沈老国公笑着说道,“到时还要麻烦女娃娃叫勾司人来将我带走呢!” 南荣婳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好。” “那老头子我现今该如何做?” 南荣婳平复心情,既然决定如此做了,犹犹豫豫便不是她的性子。 “我会将我的一缕魂附在老国公的魂魄上,届时我能看到老国公所看见的,您只要听我指挥便好,”南荣婳郑重说道,“极泉宫内可能危机重重,我们需见机行事。” 沈老国公面色也严肃起来,如同将要上他这辈子最后一个战场。 “请老国公闭上双眼。” 沈老国公依照南荣婳的吩咐将眼睛闭上,随后便感觉到一丝风朝自己拂面而来,然后便停在了他的身上。 ‘老国公可以睁眼了。’ 沈老国公睁开双眼,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可以与南荣婳心意交流了。 ‘好了,我们出发吧。’ 沈老国公便如此带着南荣婳的一缕魂,穿过了宫墙… 他们进入的地方是宫内的后花园,冬日寒冷,只剩光秃秃的枝杆。 此时正是各宫吃过晚膳,准备休息就寝的时间。 后花园中黑乎乎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沈老国公一边轻飘飘而过,一边饶有兴致地给南荣婳介绍: ‘先前的宫宴常在此处举办,大冬天的非要花重金买名贵的鲜花摆到这里,真真浪费!’ ‘那些金子都够买一个军队过冬的粮草了!’ 二人继续向前,每到一个地方,沈老国公便要介绍一番,大抵都是吐槽皇室之人不知当年打仗的苦,如今过着铺张浪费的日子。 不久,二人便到了极泉宫门外。 从这里看去,没了真龙之气的遮挡,极泉宫上空的灰色雾气更加浓郁。 ‘果然阴气沉沉,’沈老国公一脸凝重,‘我竟感受到里面有许多孤魂野鬼…’ 南荣婳细细感受,她如今虽只有一缕魂,但只凭这一缕魂她就能察觉出不对劲来。 南荣婳语气沉重,‘不是孤魂野鬼,是生魂。’ ‘生魂?’沈老国公不可置信,‘但并不是活人啊!’ 他的内心惊骇,原以为国师只是凭着一点诡道手段进宫骗取了圣上的信任,而后荣华富贵加身。 如今看来,远不仅如此。 ‘东平寒月…她到底想做什么?''沈老国公语气中有一丝愠怒。 ’平心静气,‘南荣婳提醒道,’否则可能会被她发现。‘ 南荣婳不知如今国师的能力到了什么程度,他们必须多加小心。 ’好。‘ 沈老国公将心情平复好,带着南荣婳的一缕魂飘入了极泉宫。 同一时间,在极泉宫内的某处,一双女子的眸子缓缓睁开… 第65章 老匠人 沈老国公带着南荣婳的一缕魂沿着傅诏所说的方向向前飘去。 而一路看到的景象也与傅诏描述的完全相同。 一直飘到了湖对面已经损坏了大半的殿宇,二人都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一个生魂。 ‘奇怪,明明感觉到这里有魂魄的气息。’沈老国公纳闷道。 南荣婳不语,借着沈老国公的双眼观察四周。 傅诏说过,雷电落下之后,紫华似乎很是震惊,与国师去了大殿后方,一个闪身便不见了人影。 想来该是有暗道,但如今大殿后方也已破损,无法再找到机关所在。 抬头看去,大殿的顶部也破了一个大洞,从洞口望出去,如黑色幕布一样的夜空中星星点缀其间。 南荣婳若有所思,一路行来,皇宫好多地方都被雷击到,但极泉宫是受损最严重的。 说明天罚已然发现了此处便是国师的藏身地,但极泉宫中各处都有破损,看来天罚也并未找到极泉宫的中心所在,而极泉宫的中心应当就是困住那些生魂的地方了。 ‘此处应当不是正殿。’南荣婳沉声道。 可是,邓籍当时将碗放到了一个白色的台子上,那碗既然凭空有了血色,说明他所在的地方阴气极重,那处应当是真正的正殿。 可此处明明与邓籍的描述一模一样,却为何单单没有阴气? ‘莫非…有另外一个地方与此处一模一样?’南荣婳思索道。 沈老国公语气疑惑,‘可这个大殿高几十尺,占地也极广,我们一路过来并没有看到跟此处一样大的殿宇啊?’ 南荣婳沉吟片刻,‘肯定哪里有问题,既然邓籍去的才是真正的正殿,那我们便按照他的说法,从头走一遍。’ 二人回到极泉宫门口,南荣婳回想着邓籍的描述。 他在宫门口时便被蒙住了双眼,只能按照感觉来描述,但是现实和感觉必定会有差距。 南荣婳不再去看沈老国公所目视的一切,而是慢慢睁开她自己的双眼,她的眼前依旧是皇宫高高的外墙,而她的那缕魂依然附在沈老国公的魂魄上。 ‘老国公,我现在看不到你所看到的,就像被蒙住了双眼,你按照我说的走。’ 心神中传来沈老国公的答复,‘好。’ ‘出发吧…'' 沈老国公听着南荣婳的描述,先是经过了那片广阔的平台,到了几层台阶之前,上了台阶便是花园小径。 ‘咦?’沈老国公发出疑惑的声音。 南荣婳问道:‘怎么了?’ ‘这样的花园我倒是从未见过,既有矮小的花草也有高大的灌木,花园中小径交错,但因为有灌木的遮挡,有的路除非转弯过去,否则从这边是看不到的,倒有些像…迷宫?’ 沈老国公活了这一辈子,历经种种,见过的奇异事自是比邓籍和傅诏要多。 当年行军打仗之时,也见过不少次根据当地地形人为造出的迷宫,均是用来迷惑对方军队的。 于是沈老国公这么一说,南荣婳忽地想到哪里不对。 邓籍和傅诏均经过了此处,但二人走的路却不一定一样! ‘老国公,你按照邓籍所走的路走。’ 南荣婳声音平静,让沈老国公也镇静下来。 ‘女娃娃你说,我听你的。‘ 南荣婳慢慢回忆当时邓籍所说,一点点重复给沈老国公: ’向前,第三个岔口向右…再在第一个岔口向左…经过两个岔口后向右前方…两步后右边的石围栏应该缺了个口。’ 沈老国公点点头,‘没错。’ ‘继续向前,第一个岔口向左,五步之后向右后方转…'' 就这样,南荣婳一边描述,沈老国公一边沿着花园小路走,不知走了多久,沈老国公眼前出现一个十几尺见方的平台,而再往前便是湖了。 从这里望过去,湖的对面便是他们方才去过的殿宇。 ‘这倒与傅诏描述的也没什么不同…''南荣婳再次闭上她自己的双眼,用沈老国公的眼睛望向四周。 平台两边也被一人多高的灌木丛遮挡,人站在这里只能看到湖的对面。 而岸边停着一艘小小的木船。 一切都与邓籍和傅诏所描述的一样。 待二人上了船,南荣婳却一蹙眉,忽地说道: ’不对,这不是傅诏坐的那艘船!‘ - 夜晚的知意楼,衣香鬓影、灯火通明。 而知意楼昏暗的后门处有一个隐蔽的楼梯,来旺背着一名老者沿着楼梯朝三楼走去。 待进了其中一个房间,来旺将老者稳稳地放到椅子上。 房间内燃了不少烛火,将整个房间照的明亮。 沈临鹤几人一眼便看到了椅子上的老者缺失了一双腿,而且眼睛用一块黑布条绑着。 这位老人便是沈临鹤的人送来的,说很可能是当年改造极泉宫的老匠人之一。 沈临鹤的人寻到老人的第一时间已经把老人的情况飞鸽传书给他,信里讲的清清楚楚。 老人没了双眼,没了双腿,整个人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疯癫,疯癫起来什么都往嘴里塞,清醒的时候满大街吹嘘自己给前朝的老皇帝垒过砖头,不过左邻右舍都只以为他是个疯子,没有人把他的话当真。 但幸好有这吹嘘的话,沈临鹤的人听说之后顺着线索才找到了他。 老人用鼻子嗅了嗅,“好香的茶哇,这应该是北江春!” 沈临鹤几人对视一眼,老人这一句话基本可以肯定他便是当年的老匠人了。 因着北江春这茶可不是寻常的茶,是十几年以前专供给皇室的茶。 老人既能认出这是北江春,至少可以说明他以前定是为皇室工作的人。 沈临鹤亲自倒了杯茶递到老人的手中,老人轻轻啜了一口,然后深深叹了口气道: “终于等到你们了!” 第66章 阳图阴图 老人这话说的可一点都看不出来脑子有问题。 三皇子李未迟不动声色问道: “老人家在等我们?你知道我们是谁?” “呵呵呵,我不知你们的身份,但你们既然对极泉宫的布局感兴趣,那你们一定是想扳倒国师的人!”老人语气肯定,说罢,又浅浅品了口茶。 “这茶,我有幸受先帝赏赐过,先帝和沈老国公都是好人呐!他们戎马半生,就是为了我大庆国的安稳!” 在场几人都侧头向沈临鹤看去,沈临鹤面色有些复杂,微低下头。 老人看不见他们的反应,继续说道: “先帝和沈老国公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怎能坏在国师手中,可惜…呵,我半截身子都进了土,今日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当今圣上实在识人不清呐!竟让一头豺狼入了宫!” 老人义愤填膺,一旁的李未迟紧紧握了握拳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 是的,他的父皇确实太过信任国师,让国师在宫中恣意妄为,无人敢言。 刚直不阿的苏太傅站出来辩驳国师,便落到个以下犯上、身首异处的结局,全家也跟着遭了难。 而身为苏太傅学生的太子不仅对此无动于衷,平日里对国师说的话更是奉为上天旨意,莫不遵照执行。 老人重重叹了口气,道: “若继续让国师一揽大庆国大权,那大庆国…必亡!” 老人年轻时是前朝宫中的匠人,因着雕工被前朝圣上和太后赏识,于是靠着宫中主子们的赏赐,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老人出身穷苦,家中还有幼小的弟弟妹妹,宫中赏的物件不能私自带出皇宫,他只能将月钱、赏银留了大部分寄回家里。 他的父亲是村里唯一一个读过书的,每每收到他寄回家的银子总要给村里其他穷苦人家分一些,然而仍旧是杯水车薪。 父亲每次给他写信,总要感叹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老人见过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样子,再见皇室挥金如土的生活,心中忿忿不平,总期盼着有个盖世英雄能救万民于水火。 直到先王和沈老国公一路打入宫中,灭了前朝,建立大庆国。 当时宫中的宫女太监以及像他这样靠着拿月俸和赏银过活的人,生怕宫中换了主子,便要把他们驱逐出宫,各个惴惴不安。 而先王和沈老国公明白在宫中为奴为婢的不易,也知他们这些人大多有父母姐妹需要养活,于是并未革新换血,而是沿用宫中旧人,但却一改前朝挥金如土的生活。 “打了好几年的仗让整个国家百废待兴,再加上前朝皇室将国库败了个精光,于是先帝和沈老国公带头,让皇室和大臣们节衣缩食,先让百姓们能吃得上饭穿得起衣!” 老人说起过往,连声音都发着颤,“先帝和沈老国公就是盖世英雄啊!” 沈临鹤的头一直低垂着,嗓子眼都是苦的,曾几何时,祖父在他心目中也是无人可替的盖世英雄。 然而,他对家里人的专制,以及阿姊入宫一事,让沈临鹤渐渐对沈老国公有了怒意。 幸好…幸好遇到了南荣婳,想起那夜在沈家祠堂,沈老国公将用意和苦心明明白白剖析给沈家人听,沈临鹤恍然听完,这才终于释怀。 “先帝在时,怎么节省怎么来,宫中从未大修大建过,”老人说到这,神色一变,冷哼一声道,“直到如今圣上登基,国师入宫,一切都变了!” “宫中大兴土木,怎么豪华怎么来,皇室中人复又过上了奢靡的日子!尤其是极泉宫,原先地上的宫殿全部砸了重建,不光如此,国师竟还要求在地下建一模一样的宫殿!” “什么?!”几人齐呼出声。 地下?这一点他们倒是没想过。 “拿纸笔来。”老人沉声道。 沈临鹤赶紧吩咐来旺将纸笔备齐。 来旺动作麻利,很快在房中书桌上铺开一张三尺见方的纸,笔和墨摆在旁边。 他将老人抱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将笔蘸好墨递到老人手中。 老人握着笔,摸索着桌上的纸,深呼一口气,开始在纸上画起来。 楼下欢声笑语,楼上静谧无声。 房中的几人屏住呼吸,生怕打扰老人。 他们曾经设想过,当年改造极泉宫的匠人或许被杀了,或许再无人能记起宫内的布局。 但没想到,几番努力竟真让他们寻到了。 房间中太过安静,于是滴漏的声音愈发明显。 明亮的烛光下,老人拿笔的手稳稳当当。 那手黝黑,布满了褶子和厚厚的茧。 可就这么一双手,见证过前朝与大庆国的更替,见证过先帝的勤政爱民,和当今圣上的昏庸无度!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老人才轻呼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 他此时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后背的衣服也已湿透。 仿佛做了一件耗尽他全部心力的事情,待放下笔的那一瞬间,他顿时瘫坐在椅子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临鹤、李未迟他们几人赶紧给老人端茶,待老人缓过劲来,他们才凑到桌前细细看那幅图纸。 图纸上下一分为二,看着有些地方相似,有些地方大有不同。 李未迟问道: “莫非上方图纸为地上布局,下方图纸为地下布局?” 老人点了点头,声音疲惫道: “是,按照当时的说法,上面这幅叫阳图,下面叫阴图。” 他累极了,连手都不想再抬,但依旧得意笑道: “国师没想到吧,哼,我竟然会把整个极泉宫的布局图纸分毫不差地记在脑子里!” 老人说完,竟开始哽咽起来。 “当年参与改建极泉宫的匠人,除了我之外,全死了!” 沈临鹤几人听到后,心中一惊,视线从图纸上挪开,望向将整个身体的力量都靠在椅背上的老人。 全死了?怪不得他们找了这么久,其他的人一点线索都没有。 老人声音饱含恨意,“极泉宫建成那日,国师说要招待匠人们,在宫门那处的大平台上搭了酒席,其他匠人们兴高采烈地过去了,猜测国师大概要给他们赏赐。” “而我,因为对正殿中雕刻的玉石柱子不甚满意,于是便留下来继续雕刻。没想到,却因此躲过一劫…” 老人当时雕刻完,赶到酒席时,却发现那些匠人全都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他当时内心惊骇,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什么东西,被国师发现,国师轻蔑的看他一眼,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国师一挥手,他却感到一阵飓风将自己拍飞,他浑身剧痛,而后重重摔在了极泉宫的湖里。 “我不会游水,加上身上尤其是眼睛如火烧一般的疼痛,我便心想必是死定了。” 老人家又是一声冷哼,“没想到,我命大,在水中晕了过去,可醒来时…” 老人面向楼外的方向,似乎蒙着布的眼睛能‘看’到外面的景象,“醒来时,我竟漂在雁望湖上,卡在湖旁的石块之间。” 刘巡一声惊呼,“从极泉宫的湖水中掉下去,怎会出现在雁望湖里?!” “除非…”沈临鹤沉声道,“极泉宫湖水,与雁望湖相通!” 第67章 地下 几人的目光又凝向桌上铺展着的图纸。 凝神看去,才更觉惊诧。 老人没了双眼,画出的图纸却如同依着班尺一样笔直,而且大小比例全都一模一样! 想来,这十数年,老人在心中不知描摹过多少遍极泉宫的样子了! 几人收敛心神,仔细看着图纸。 上方的阳图很是清楚,哪里是宫门,哪里是湖泊,哪里是殿宇,一目了然。 而下方的阴图却让人看不大明白,只见上面画着许多弯弯曲曲的线条,有的线条相互交叉,有的延伸向图纸的边缘,而一个宫殿正处在这些线条的中间。 老人嗓音沙哑道:“图纸可从中间裁剪开,一分为二,重叠上去,背着光看。” 几人依照老人吩咐,小心翼翼将图纸裁成一样大小。 又将阳图在上,阴图在下叠放好。 待背着烛台的光芒举起图纸时,几人皆是一震。 竟是这样! 线条的起点竟是极泉宫内的那处湖泊! 这些线条便是一道道曲曲折折的地下河! “这…”几人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半晌,李未迟长叹一声说道: “我自小在宫中长大,竟不知极泉宫地下竟藏着河道。” 他现在有些怀疑,觉得就算是父皇也不一定知道此事… 老人开口道: “当年匠人们沿着湖泊处的河道口乘船而入,也十分震惊,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宫中还有这样的地方,不知是从哪个朝代遗留下来的。” “地下河道蜿蜒曲折,时而水流轻缓,时而水流湍急,当时所有的匠人探查了足足一个半月才将地下河道完全摸透。” 沈临鹤问道: “你们沿着河道出了宫?莫非河道通向雁望湖?” 老人摇了摇头,“河道越往外越窄,最后连一条窄小的木船都容不下了,当时有一个会游水的匠人自告奋勇,下了船游去深处探查,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回来了,说是前方通道越发低矮,最后竟全部没入水中。” “但我后来能侥幸生还,大概便是从湖中入了河道,再冲入了雁望湖。” 沈临鹤想起南荣婳曾告诉过他,邓籍被国师招入极泉宫中,将所见所感详细告知了她。 沈临鹤琢磨待明日须得好好问问南荣婳,也得把极泉宫藏有地下河道的事情告诉她,以免她突发奇想去探查极泉宫,遇到危险。 正当此时,房间的窗台外发出‘叩叩’的声响。 李未迟听到后,一皱眉,走过去打开了窗户。 一只褐脚白头鹰安静立在窗外,见窗户打开,一双眼直勾勾地望向来人,待看清是李未迟,歪了歪头,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 李未迟从他的脚上拿下信筒,然后白头鹰便‘嗖’地一下飞远了。 李未迟将窗户关上,楼下的欢笑声丝竹声瞬间被隔绝在外。 他从信筒中抽出字条,展开一看,眉头蹙了蹙。 “怎么了?”刘巡问道,“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李未迟摇了摇头,“那倒不是。” 他有些纳闷,说道:“这是我安排在宫外的眼线报来的,说是…一个穿白裙提灯笼的女子在皇宫西边的宫墙下站了大半个时辰了,一动不动。” “原本这种事不会上报给我,但那处离极泉宫有些近,估计是下头的人怕有什么特别的,才会报给我吧。” 李未迟摇了摇头,把字条扔到了房间里的火盆中。 “穿白裙,提灯笼…”刘巡喃喃道,然后他忽地抬眼看向沈临鹤,“临鹤,这人听着怎么这么像…” 还未说完,便见沈临鹤一脸凝重,夺门而出。 - 极泉宫。 此时已过亥时,湖面上一片漆黑。 沈老国公带着南荣婳的一缕魂轻飘飘站在湖上的木船中。 ‘傅诏说过,他坐的船靠岸,紫华却没有将绳索固定,但这艘船上明明没有船绳,说明跟傅诏坐的那艘不是同一艘。’南荣婳沉声道。 沈老国公有些纳闷,‘难道我们上船的地方与傅诏上船的地方也不是同一个?’ 他回头看看,迷宫一般的花园很大,从此处确实看不到是否还有其他小径通往别的地方。 ‘走吧,’南荣婳说道,‘既然这里是邓籍上船的地方,说明这才是去往极泉宫正殿正确的路。’ 沈老国公点点头,可看着船桨复又迟疑道: “但是我们不知道往哪划啊?” 南荣婳记得邓籍说过,他听到了划桨的声音,可听到便一定是真的吗? 南荣婳凝神,如今她这缕魂离体,没了肉身的束缚,感知更加敏锐。 风、晃动的叶片、湖面的波纹,还有看不到的湖底深处,水流涌动… 南荣婳将船微微推离了岸边,沈老国公不知她要做什么,正要开口询问,却发现了异样。 小船竟开始自己漂动起来。 沈老国公原以为是风吹导致的,但仔细感受,却发现小船漂去的方向正好逆着风! ‘这…莫非是水在动?’沈老国公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湖水的异样,湖面平静犹如一滩死水。 ‘沈老国公以前来过此处吗?’南荣婳问道。 沈老国公点点头,‘来过一次,当时跟先王把前朝昏聩的皇室一锅端了之后,我俩绕着皇宫走了足足一整日呐!’ 沈老国公眼中有快活、也有怀念。 ‘唉,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当时我与先王来过此处,但见没什么特别的,位置又偏僻,便也没多关注。’ 南荣婳‘嗯’了一声,然后说道: ‘看来这湖水的特别之处,只有以前的人知道了。’ ‘什么特别之处?’沈老国公好奇问道。 ‘这极泉宫名字的由来,大概是因着这湖。’南荣婳借着沈老国公的目光朝黑漆漆的湖水中心望去,‘那处湖底有泉水涌出,因着湖太深,泉水上涌的又缓慢,于是从湖面上丝毫看不出。’ ‘哦?湖底竟有泉?’沈老国公十分惊诧,‘还真是未曾听说过呢!’ ‘可既然有泉水上涌,但湖面却没有丝毫变化,’沈老国公思索道,“莫非这湖水竟是活水?!” 二人说话间,木船已随着水流漂出岸边很远了。 黑夜沉沉,若非天幕中的繁星点亮,四周将一片漆黑。 二人任由小船载着,摇摇晃晃绕过了一处凸起的岸边,然后小船忽地加速,竟朝着斜前方一处灌木掩映处直直撞了过去! 第68章 生魂 沈老国公与南荣婳都是魂体,倒是不怕。 于是他俩眼睁睁地看着木船‘撞’上了灌木枝叶。 说是‘撞’,其实也不然。 木船轻巧地穿过了枝叶丛,竟继续向前漂去。 沈老国公一惊,看着眼前展臂宽的矮洞瞪大了双眼。 ‘宫中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此处空间狭窄,河面到岩顶的高度不足以让一个成年人直立站起,给人深深的压迫感。 再加上洞中漆黑,虽然每经过一段距离,岩壁上便挂着一盏风灯,但那风灯昏暗,只够照到近处,大部分的石壁和河面仍旧漆黑一片。 水流推着木船向前,遇到转弯或湍急的地方,木船会随着摇晃,倒跟邓籍描述的一般无二。 南荣婳沉思,原来如此,邓籍蒙着双眼,还以为依旧在湖面上,但其实已入了此处弯弯曲曲的河道里。 ‘女娃娃,我怎么觉得水流是向下的?’沈老国公观察着水面说道。 南荣婳语气依旧没有丝毫波澜,‘对,我们正往极泉宫深处去,若是没有猜错,河道应当布满整个极泉宫地下,就是不知最终会流到何处。’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时间,木船还在随着水流向前,只不过此处空气如同凝滞了一般。 沈老国公刚待说什么,南荣婳突然提醒道: ‘静声。’ 沈老国公刹那间一动也不敢动了。 他凝神细听,却什么异样的声音都没有听到,只是感觉周围水流轻缓了些,连‘哗哗’的水声都快要听不见了。 行至此处,不知为何,墙壁的风灯均未点亮,四周真真切切伸手不见五指。 沈老国公干脆也闭上双眼,用魂力感知四周,但他只感觉到木船晃晃悠悠向前游动,水面比方才宽阔了些,从木船到头顶的岩石估摸能有两人高了,至于其他的,他什么都没感觉到,不知南荣婳在警惕什么。 此刻,宫墙外,南荣婳已盘腿坐在地上。 素白的灯笼放在一边,两只手轻轻搭在膝盖上。 看上去一副闲适模样,但她睫羽微颤,透露出一分不安。 如今随着沈老国公入到极泉宫地底的只是她的一缕魂,这缕魂可以让她看到沈老国公所看,可以感知沈老国公所在周围事物,但遇到危险却不能攻击对方,甚至一击便伤,脆弱得很。 她排除心中杂念,只全神贯注于这一魂之上,将感知放到最大,向前沿着河道延伸开去。 猛然,她的感知如同遇到了一团浓雾,浓雾犹如实质,黏稠又阴冷。 恍然间,浓雾中出现一个个白色的身影,身影模糊看不清面目,正齐齐向前飘来。 而这些白色身影行进的方向… 正是他们的木船! 南荣婳瞬间将感知收回,快速朝沈老国公喝道: “快离开这!” 沈老国公愣了一瞬便明白了,前方定有可怕的东西! 他不再犹疑,带着南荣婳的一缕魂,想要从头顶穿墙而出,可没想到竟结结实实撞了上去! ‘怎么会这样…’沈老国公不可置信道。 南荣婳此刻突然明白过来,沉声说道: ‘此处看来是牢笼…魂魄的牢笼。’ 而她感知到的那些白色身影便是一个个魂魄,此处锁住了他们,也锁住了沈老国公和她! 木船依旧在向前漂动,虽然缓慢,但若继续这样下去,很快便要遇到那浓雾以及浓雾中向他们而来的魂魄。 ‘弃船,原路返回!’ 南荣婳话音刚落,沈老国公便带着她飘然而起,然后返身后退,速度极快,没有片刻犹豫。 空船继续向前,然而仅一个转弯便浓雾所吞没。 原来他们离浓雾已不足半丈远! 沈老国公一边快速后退,一边忍不住怒骂: ‘他奶奶的,连国师的面都没见到,便遇到了这些玩意儿!也不知死了多久,勾司人怎的不来收!’ 南荣婳一边凝神注意身后,一边淡淡回道: ‘这些不是死魂,而是生魂。’ ‘什么?!’ 沈老国公一个趔趄差点掉到水里,稳了稳身形继续向前,此时浓雾距离他们又近了一些。 明明雾气移动地很是缓慢,却怎么都甩不掉。 雾气中的生魂也越聚越多,离他们近了,隐约可看到眉眼。 南荣婳灵光一闪,忽地想起沈临鹤失踪的阿姊。 他的阿姊沈临绮不就是在宫中失踪的吗? 南荣婳当时在沈家用灯笼观其下落,看到的令她差点失了魂的雾气与身后这浓雾倒是有些相似… 然而此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她与沈老国公需离开这迷宫一般的地下河道,出去后才能从长计议。 沈老国公又咒骂一句,然后说道: ‘这弯弯曲曲的河道岔路还真多,进来时全凭水流,出去竟不知往哪走了!’ 刚说完,二人眼前的河道一分为二,单凭样子和水流根本分辨不出来是从哪个方向进来的。 南荣婳的一缕魂只能专注在身后的浓雾和生魂上,来不及分辨前方的河道,沈老国公只能凭着直觉向前冲。 就这么左转右转,成功地把他自己转地晕头转向了。 ‘这…方才好似来过这里啊!’沈老国公停在原地,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地说。 ‘是,来过这,’南荣婳的感知从浓雾上撤回,向四周的河道扩散,说道,‘我们一直在绕圈,根本没有靠近出口。’ 她声音低沉,‘我们遇到了鬼打墙。’ 其实鬼打墙对她来说原本算不得什么,说到底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之前在沭州,傅诏手下的士兵便是遇到了鬼打墙,南荣婳找了两个小鬼领路,便寻到了他们,然后成功地将他们带了出来。 可是此处,除了白雾中的生魂,没有其他的魂魄了。 其实不光是这里,方才进了极泉宫宫门便感觉到如死一般的沉寂,便是因为…大晚上的,连只鬼都没有… 此刻他们二人站在虚空之中,前后左右各是四条岔路,脚下是漆黑不见底的河水。 河水… ‘女娃娃,等会儿若有机会,你赶紧逃,不用管我!’沈老国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语气坚定道,‘我一个已经死掉的老头子怎么样都好说,但是你不行,你还年轻,不能丢掉这缕魂!’ 沈老国公说完,没有听到南荣婳的回话。 他刚要开口再劝,却看到南荣婳的魂从他身上离开,‘嗖’地一下潜入了水中。 沈老国公来不及思考,下一刻便看到四条岔路中,白色的浓雾伴随着生魂向他逼近! 第69章 地下宫殿 “哼,来吧!老头子我已经许久没有活动活动筋骨了!” 沈老国公声音洪亮,他浑身的功德昭示着他生前的辉煌。 浓雾似乎有些忌惮,停了一瞬,又继续向前。 沈老国公浑身的金光渐渐汇聚在他的手中,缓缓变成了一杆金色的长枪。 沈老国公看了长枪一眼,目露怀念,“老伙计,咱俩最后再配合一次!” 说罢,他挥舞手中的长枪,丝毫没有多余花哨的动作,直直向前方的浓雾刺出! 浓雾瞬间被破开一个洞。 然而其中的生魂只会挤挤挨挨地向后退两步,片刻后又向沈老国公的方向飘过来。 老国公挥舞着长枪,四方的浓雾皆向后散了一些,给了他片刻喘息时间。 但金色长枪碰触到浓雾的地方,光芒却有些暗淡了。 沈老国公见状眸色一沉,这浓雾竟然有反噬! 他不再犹豫,想要速战速决,但长枪刺出去后,却突然想到南荣婳方才所说,这些魂魄都是生魂… 生魂,说明这些人还活着,大概因为国师的邪术才会魂魄离体,被囚于这河道牢笼之中。 若他伤了这些生魂,岂不… 正犹豫间,身后浓雾渐近,一个不察,沈老国公的肩膀被一个面容狰狞的生魂一把抓住。 ‘哧’的一声,肩膀处如同被烧焦了一般飘起一缕青烟。 沈老国公动作迅速,瞬间挣脱开来,但肩膀已经焦黑一片。 沈老国公手拿金色长枪,虽年纪已大,但威武不减当年。 只是,曾经在战场上,他面对的是他国敌军,是流寇盗匪,是烧杀抢掠之人。 可今日,他面对的,是大庆国的百姓,是他曾经没了命也要去保护的人! 沈老国公握住长枪的手颤抖着,他怎能…怎能对百姓下手? 这些都是被国师施了邪术的无辜人,说不定他们的家人正在苦苦寻找他们。 说不定其中还有他的孙女沈临绮… 想到沈临绮,沈老国公眼眶微红。 ‘临绮,你在这里吗?’ 回答他的只有脚下潺潺的水声。 沈老国公长长叹了口气,握着长枪的手终是缓缓放下。 而这些生魂才不管对面是谁,他们如同失了灵智,被人操控一般,张牙舞爪地向沈老国公而去。 沈老国公就这么静静立在原地,手中的长枪垂着。 ‘呵,老伙计,咱的对手是敌军,不是老百姓啊,你说是吗…’沈老国公苦笑道。 他的身前,有几个生魂越来越近,面容也渐渐清晰起来。 沈老国公挨个仔细看了看,没有临绮… 飘在最前面的生魂朝沈老国公的脖子缓缓伸出了手,沈老国公闭上眼,一动也不动了。 就在那苍白的手要触碰到沈老国公的皮肤时,沈老国公忽地感受到一缕魂附到了他身上。 还不等他开口询问,他的耳边传来南荣婳的声音: ‘入水!’ 沈老国公瞬间矮身,生魂的手蹭着他的脸,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焦黑的印记。 沈老国公带着南荣婳的那缕魂一下子钻入了水中。 ‘你怎么回来了!’沈老国公声音有些恼怒,他以为这缕魂已经离开这里,回到了南荣婳的身体里。 不过仔细想想,南荣婳不可能真的把他丢在此处不管,沈老国公蹙着眉,心中轻叹。 这女娃娃表面看着淡漠,实则重情重义得很。 南荣婳没有回答他,而是将方才寻到的路指给沈老国公。 二人在水下穿梭,按照南荣婳说的方向,不多时便躲开了浓雾和生魂,到了一处水面宽阔、水流平缓的地方。 ‘好了,上去吧。’南荣婳道。 沈老国公从水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见到眼前场景,一下子呆住了。 只见水面之上有一条长长的阶梯,而阶梯再向上竟是一处殿宇! 最奇特的是,这处殿宇与今日见到的在极泉宫湖水对面的殿宇长得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即便还没有进入眼前这座地下宫殿,但已经感受到里面的森森鬼气了! ‘出口已经被浓雾堵住了,连水下也全是白色的粘稠物,我们只能试着从这里出去,’南荣婳冷静的声音传来,‘若是没有猜错,这处殿宇的上方便是湖对面那座已经损毁的宫殿,我记得傅诏说过有暗道,估计暗道便是通向此处的。’ 沈老国公点了点头,抬头看去,眼前宫殿的最上方确实连着岩顶。 他带着南荣婳的一缕魂,轻飘飘落到了最上方的台阶,站在了宫殿殿门前。 殿门紧闭,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女娃娃方才进去过吗?’ ‘没有,我怕有什么意外,赶紧先回去叫你了。’ 南荣婳将感知放远,穿过面前的大门,向内试探。 她动作轻缓,小心翼翼地向前探查,因为依照极泉宫的布局来看,东平寒月很有可能藏在此处! 沈老国公自然也猜到了,他好奇问道: ‘女娃娃,你和东平寒月若是交手,谁厉害?’ 南荣婳沉默片刻回道: ‘不知,但单就这一缕魂来看,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南荣婳将感知收回,她声音有些不确定道: ‘里面有不少孤魂野鬼,生魂也有不少,但我没有感知到生人的存在。’ 沈老国公纳闷道: ‘若非东平寒月不在里面?’ ‘不一定,’南荣婳看着面前高大的殿门,语气沉沉道,‘也可能我这一缕魂对她来说太过弱小,所以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南荣婳已经将殿内的布局摸了个透,‘进去后,我们不要恋战。殿宇最北边的房梁尽头有个暗门,暗门直通地上。’ 沈老国公手中长枪一抬,面容严肃: ‘无论东平寒月在不在,若想出去,这里必须要闯一遭了,女娃娃抓紧我,咱们这就进去!’ ‘等一下,’南荣婳赶紧阻止道,‘老国公,那道暗门在外面的机关已经被毁坏,所以若是暗门关上了,那么里面的人会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所以我们需要在暗门关上前出去。’ 沈老国公明白她的意思,他点了点头,便起身一冲而去,一下穿过了厚重的殿门。 而大殿中,容色各异的生魂死魂站在各个角落。 感受到外人闯入,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向他俩看来! 第70章 地下宫殿(二) 南荣婳还好说,战场上遮天蔽日的怨鬼她都见过。 但沈老国公即便已故去一年,如此密密麻麻的生魂死魂他还从未见识过。 一瞬间,沈老国公的魂魄都有些不稳了。 ‘老国公,快走!’南荣婳低沉的声音传来,一下把沈老国公惊醒。 他慌忙看向南荣婳先前所说的地方,最北边的房梁! 他骤然起身,朝那处冲去。 然而身后的鬼魂们也反应过来,伸手去抓他身上的袍子。 沈老国公拿长枪挥下,想要逼退他们,但他们没有神智,也不怕受伤,如同听命行事的木偶,只一个劲地抓着老国公不放。 其他的游魂也反应过来,快速朝沈老国公飘过来。 沈老国公无法,展臂一挥,生生将他的袍子斩断下摆,这才得以脱身。 战场上,他是无往不利的大将军,长枪怒马便敢朝敌军奔去,从没有后退一说。 而今日,他连连后退,也必须退! 为了保自己的魂,也保这些无辜百姓的魂! 他好不容易到了大殿北边的房梁上,他的头发已经有些凌乱,身上也多了许多焦黑痕迹,手中金色长枪的光芒又淡了一些。 然而房梁上,仍有不少白色游魂在直勾勾地看着他。 墙壁上有一条狭窄的石砖垒成的楼梯,楼梯上方隐约可见一道黑色的暗门。 沈老国公眼睛一亮,他脚一下一蹬,便快速朝暗门而去。 生魂死魂们见他要走,仿若发了疯的朝他扑过来,沈老国公一个躲闪,差点从房梁上摔下去! 而此时,南荣婳仿若感觉到大殿之中有什么在波动… 她不能打扰沈老国公,否则千钧一发之际的走神便可让他魂魄受伤甚至魂飞魄散。 南荣婳沉下心,感知再次向四周扩散。 忽地,在大殿角落里,一双眼睛骤然睁开,直直地与南荣婳对视! 南荣婳瞬间便收回了感知。 方才那是… 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且是一个能看到她,隔空与她相望的人! 南荣婳不知那是不是国师,那双眼睛阴冷至极,似乎想要将南荣婳的这一缕魂彻底留在这里! 不行,单凭沈老国公和她的这一缕轻飘飘的魂不可能是那人的对手,她和老国公必须赶紧出去! 南荣婳借沈老国公的双眼看去,此刻他们已经站到了石梯之上,离暗门很近、非常近了,甚至一伸胳膊便可以打开。 然而,此刻沈老国公却被三只生魂缠住。 一只生魂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眉眼清秀,眼睛却木愣愣的没有一点神采。 她狠狠地咬住沈老国公的胳膊,青烟从她的口中散开,如同活人流出了鲜血一般。 另外两只生魂均是三四十岁的男子,他们一个拽住沈老国公的胳膊,一个抱住他的腿,让沈老国公寸步难行。 而越来越多的魂魄正朝此处而来。 此刻老国公手中的长枪散发着光芒,枪尖对着这几个生魂,随时都能刺出去。 他们怎么可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军的对手! 然而枪尖就这么停在半空,沈老国公根本下不去手。 南荣婳明白他所想,也知不能再这样下去。 一定要找到别的办法! 她看了一圈周遭的魂魄,各个都是眼神呆滞的样子,肯定是有人在操纵他们。 南荣婳默了默,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沈老国公一身功德尽毁,一辈子护国爱民最终只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她分出来的这一缕魂,虽然脆弱,但若是豁出去了,她与沈老国公也不是没有一点逃出生天的可能。 思索间,又有两只生魂攀附上来,紧紧扒住沈老国公的腿,想要将他拽下石梯。 沈老国公见状,长枪附着他的千斤之力猛然向前一探,暗门轰然一声向外打开。 沈老国公用全身上下的魂力将这门推开,自己却如脱了力一般。 他声音有些发颤,朝南荣婳说道: ‘快让你的这缕魂离开这里!快!’ 而南荣婳眼见着面前的出口,却无动于衷。 因为她不能将沈老国公独自留在这里。 她只沉沉说道: ‘老国公,你再坚持片刻。’ 沈老国公皱着眉头咬着牙,徒手将趴在他后背,想要咬他脖子的一只生魂拽开。 又将死死抱着他腿的一只生魂一把扯开,丢下了石梯。 但以他一人之力决计比不过这数以千百计的鬼魂的速度,眼看着密密麻麻的魂魄朝他而来,而且都是生魂。 想来操控这些生魂的人也发现了,沈老国公根本不会伤害他们。 ‘女娃娃,你快走!暗门快要关上了!’沈老国公内心焦急。 厚重如钢铁一般的暗门正在缓缓关闭,若是关上了,沈老国公可没有力气再打开一次了。 南荣婳不作声,她正全神贯注地将这一魂之力凝聚,同时宫墙外,南荣婳放置在身旁的灯笼缓缓亮起。 灯笼亮起的那一瞬,大殿中的魂魄们停下了动作,他们的目光恢复了一丝丝清明。 生魂们目露疑惑,似乎不明白他们在哪里,在做什么。 南荣婳艰难维持,她如今可以在此处调动的,只有这一魂之力,而大殿角落的那个人,却是深不可测! ‘老国公,快走!’ 南荣婳这一缕魂已经没有了附在沈老国公魂魄上的力气,轻飘飘落了下来。 沈老国公一惊,赶忙将她拢在手心里。 而此刻,暗门仅剩一掌宽,便要关上了! 宫墙外的南荣婳嘴唇泛着白,额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放在她身旁的灯笼忽明忽暗,一阵寒风吹来,灯笼仿若再坚持不下去,倏然熄灭! 极泉宫地下宫殿里的生魂们眼神一瞬间失去了光彩,再次张牙舞爪地朝沈老国公飞扑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沈老国公一个闪身,护着南荣婳的那缕魂冲出了暗门! 南荣婳的心瞬间放下来,但一口气还未呼完,却听沈老国公惊呼一声: “临绮?!” 然后他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随即暗门‘轰’的一声关上了! 第71章 召唤 暗门外,只余南荣婳的一缕魂。 她方才控制殿中众多游魂已经耗尽了这缕魂的全部魂力,如今她只能感知到沈老国公返身回了殿中,其他的却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她心中冰冷,但此时别无他法,单凭着这缕虚弱的魂,她无法打开眼前机关已坏的暗门。 她只好控制着这缕魂轻飘飘地往宫墙外而去。 魂回本体的一瞬间,她骤然深吸了一口气,睁开双眼。 “老国公…”南荣婳喃喃道,声音少见地发颤,“你为何又回去了,为何…” 她忽然想起沈老国公那一声惊喜又骇然的‘临绮’… 莫非,沈老国公回头的一瞬间,看到了沈临绮的生魂? 所以才奋不顾身地回去救她? 南荣婳的表情未变,但手却不自觉地发抖。 她抬眸望一眼皇宫上方黑色的天幕,此刻星星都藏入了云中,寒风凌冽,昭示着一场大雪即将落下。 南荣婳咬了咬牙,她伸手去拿灯笼提杆。 她的手不再颤抖,但力气用的太大,骨节都发白了。 南荣婳提着灯笼缓缓站起了身。 受那一魂的影响,她的头有些晕眩,站起时轻晃了一下。 但她已顾不得这么多。 南荣婳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她手中的灯笼发出了昏暗的光,打着圈地转起来。 天是黑的,地也是黑的。 南荣婳手中的灯笼如同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给勾司人引着路。 张大和孙二正在别处勾着魂,走到半路,猛然间见周身漆黑一片,然后便遥遥看到一盏引他们前去的灯。 张大和孙二有些莫名,小心翼翼寻着这光芒而去,走近了才发现是南荣婳在召唤他们。 召唤?召唤勾司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召唤勾司人? 张大和孙二想到这一点,心中皆是一惊。 这位祖宗还有什么本事是他们不知道的?! “祖…呃南荣姑娘,”张大先开口道,“不知南荣姑娘找我们兄弟俩所为何事?” 南荣婳听到他们的声音,一下子睁开了眼。 张大和孙二这才看到南荣婳脸色很是不好看。 孙二忧心道: “南荣姑娘这是怎么了?” 南荣婳看着张大和孙二的眼睛,急急说道:“快去救沈老国公!” “什么?!”两位勾司人俱是一惊,“沈老国公怎么了?” “没时间说清楚了,沈老国公在皇宫的极泉宫里,里面有数不清的生魂死魂,我担心沈老国公坚持不了多久,只能请你们二位过来,若能将沈老国公的魂魄直接从那处带走,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南荣婳语速很快,因为每过一刻,沈老国公的危险便多一分。 张大和孙二听到‘极泉宫’,不知为何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他们点了点头说道: “姑娘放心,我们会尽力的,见到沈老国公我们便直接带他回地府了!” 两位勾司人知道事态紧急,不再多说,抱了抱拳便消失在原地了。 南荣婳手中的灯笼瞬间便熄灭了,她如同耗尽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蹲在地上。 - 风渐渐停了,但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沈临鹤沿着皇宫西边的宫墙根一路寻过来,遥遥便看到白雪茫茫中,女子孤单的身影。 她低着头,蹲在地上,如同被抛弃的小兽。 沈临鹤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揪起来,他放缓了步子,小心地朝南荣婳走近。 今日的南荣婳是少见的狼狈。 她任由雪花落了她一身,头发上、肩膀上… 连灯笼都斜斜地倒在一边,黯淡无光,灯笼纸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沈临鹤张了张嘴,又怕惊扰她,只缓缓地在南荣婳身前蹲下来。 不知南荣婳有没有发现沈临鹤的到来,她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头都没有抬一下。 沈临鹤伸出手,犹豫了片刻,轻轻放到南荣婳肩膀上。 南荣婳似乎恍然惊醒,慢慢地抬起头来。 她的眼眶通红,但眼中没有丝毫泪意。 见是沈临鹤,她的神色有了些变化。 沈临鹤第一次见到她如此脆弱的模样,心中一阵阵的疼,他忍不住将手覆上了南荣婳紧抓着膝盖处裙摆的手。 入手是刺骨的凉,但沈临鹤没有松开,也不想松开。 南荣婳似乎被从沈临鹤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唤回了神,她盯着沈临鹤的眼睛,缓缓开口: “对不起…” 声音很轻,却无比沉重。 “老国公他…在极泉宫,没有出来,勾司人,去救了,但是我,不知道,不知道…”南荣婳一句话说得语无伦次,但沈临鹤听懂了。 他祖父的魂魄入了极泉宫,想要探查国师的宫殿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但是他遇到了危险… “我分出一缕魂跟着他一同去了,本想趁着天雷落下,极泉宫受损,国师无暇顾及,只探一探极泉宫便出来,可是…可是…” 她没想到极泉宫的地形竟如此复杂,没想到宫中竟有如此多的生魂,没有考虑到沈老国公一生光明磊落不可能为了自己而毁了这些生魂,更更不曾想到生魂中有沈临绮… 沈临鹤想到沈老国公,眼眶也泛了红。 但他是沈老国公的孙儿,虽然这几年有意避着祖父,但祖父是怎样的人,沈临鹤一清二楚。 他哑着嗓子安慰南荣婳,“我的祖父,此生的遗憾有二,一是没有寻到我阿姊,二是没有揭露国师的真面目。” “当年阿姊是在宫中丢的,虽然圣上几句话掩盖了过去,还给了国公府好大一笔抚恤银子,但祖父一直怀疑极泉宫。所以有探查极泉宫的机会,他肯定十分愿意的。” 沈临鹤内心沉痛,但仍旧轻声细语道: “其实上次在沈家祠堂,他已经表露了想入极泉宫一探的想法,若是祖父自己莽撞入了极泉宫,后果更加糟糕。你不是说了吗,勾司人已经去救他了,结果如何我们还未可知,对吗?” 沈临鹤说话的时候,南荣婳一直在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桃花样的眼睛里,此刻没有笑意,全是心疼和怜惜。 南荣婳听他说完,轻轻点了点头。 沈临鹤嘴角这才勾起,说道: “我们走吧。” 他将南荣婳扶起,又俯身拿起了地上的灯笼。 南荣婳看着他握着灯笼提杆的手,有些发愣,“不凉吗?” 沈临鹤也反应过来,想当初南荣婳喝醉酒那次,他试着帮她提这灯笼,结果被灯笼杆的寒意刺痛,如同无数根针扎到手上一般,可今日却一点事都没有? “不凉。”沈临鹤笑着说道。 南荣婳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奇怪。 第72章 赴旧宅 “我先送你回去休息,有什么消息勾司人肯定会来告知你的,是吗?”沈临鹤轻声问道。 南荣婳点了点头。 她心中依然担忧沈老国公,也禁不住自责。 方才勾司人一走,她甚至觉得天地间的寒风和雪花都是朝她而来的。 而现在,沈临鹤走在她的身边,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周身没有那么冰冷了。 - 子时已过,街道上静悄悄的。 沈临鹤和南荣婳并排走在魁首道上,两个人各有心思,都没有说话。 街道两边商家门口挂的灯笼随风而晃,忽明忽暗。 南荣婳想起沈老国公喊的那声‘临绮’,觉得他必是看到了什么,否则不会那么坚定地返身回到大殿中。 她稍稍侧头,目光落在沈临鹤的脸上,犹豫要不要跟他说。 若是说了,他会不会想方设法进宫,然后去寻他的阿姊? 沈临鹤似乎感觉到南荣婳的视线,他转头看去,却见南荣婳迅速收回了视线。 “怎么,看我长得好看,忍不住多看几眼?”沈临鹤语气故作轻松道,其实他这一路走来,一想到沈老国公,内心也很是沉重。 他的语气吊儿郎当,但南荣婳却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嗯,好看。” 这下可把沈临鹤整不会了。 她…夸他好看? 沈临鹤脚下顿了顿,然后赶紧跟上,装作一脸从容的模样,说道: “算你有眼光,小爷我自是京城最好看的!” 南荣婳其实心思不在此处,方才听沈临鹤问了,她便随口答了,因为她确实觉得他好看,实话实说而已。 但是仔细想想,沈临鹤说他是京城最好看的,就… 沈临鹤见她一脸难以言说的表情,挑了挑眉,倒有些认真起来。 “怎么,莫非你还见过比我好看的男子?” 这么一说,南荣婳还真就好好琢磨了一下,开口说道: “其实傅将军长的也不错,还有在长盛阁时,总听人议论三皇子李未迟,说他也长得不赖,可我没见过。” 沈临鹤‘嗤’的一声笑,颇有些看不起的意味,“傅诏那人整日板着个脸,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有什么好看的,还有三皇子整日病恹恹的,瘦弱公子一个,哼!” 南荣婳被他的神情和这一声‘哼’真就逗的心情好了一些,虽然面上不见笑意,但眉间的阴霾多少散了一些。 沈老国公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她内心祈祷着。 二人一路往贺家旧府走去。 离了魁首道,转入六合巷中,只有两户人家门前留了风灯,扑簌簌的雪花在灯光照映下显了形,看来一时片刻这雪是不会停了。 贺家旧府门前自是没有亮灯的,黑漆漆一片。 可在这漆黑中隐约有个人影蹲坐在大门前的台阶上,听到脚步声,赶紧起了身。 南荣婳和沈临鹤走到阶前,那人见到他们俩似是松了口气,哑声道: “南荣姑娘、沈少卿。” 来人正是贺家的公子贺远。 沈临鹤和南荣婳见到来人,一点都不意外。 只见他一袭棉锦袍胡乱地套在身上,隐约还能看到脖子那里露出来的白色里衣。 贺远看到南荣婳和沈临鹤的视线,不好意思地拢了拢袍子,“我是半夜趁人不注意偷跑出来的。” 说完,他从怀中拿出那个针脚别扭的布娃娃,布娃娃被他护的很好,如此大的雪,倒是一点也没有沾湿。 贺远一脸疼惜地看着娃娃,说道: “今日,南荣姑娘和沈少卿去我府上时我便想问清楚的,可是…可是不太方便,晚上我躺在床上,旁边就放着这娃娃,我怎么都睡不着,总觉得安安在同我说话…” 沈临鹤想起今日在贺府正厅中,守在门口的那个下人的反常举动,问道: “莫非贺府中人监视你,不让你出门,连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让你知道?” 贺远点了点头,“他们都说我病了,病的厉害,病的说胡话。” 贺远的手轻轻抚过布娃娃的眉眼,神色温柔,“可我觉得整个贺府都病了。” “自从你家出了事搬走之后,这处旧宅子怪事不断,把搬来的租客都吓跑了。”沈临鹤看了一眼面前的贺府旧宅,暗夜中的宅子更显阴森,“连周围的邻居入了夜也关门闭户,白日绕着这里走。” 贺远目露惊诧,“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沈临鹤看了一眼南荣婳,见她神色疲惫,怪不得一直不作声。 他心中担忧,目露犹豫之色,私心里不想让南荣婳再管贺府的事。 南荣婳感受到他的视线,明白他心中所想,但今日贺远既然来此… 她抬眸望了望贺家旧宅子的门,眸光深远,仿若透过这门看到了宅子中昔日的景象和如今的破败。 “进去吧。”南荣婳的声音有些轻,她抬步迈上台阶,走在了最前面。 ‘吱嘎——’ 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院中的雪也已积了厚厚一层。 “怎么会变成这样?”贺远望着院中凌乱的景象,心中生出一股子荒凉感。 他这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昔日温馨的时光随着那人的离去而烟消云散了。 “父亲说,他会差人好好照料这宅子的。” 贺远越过南荣婳,大踏步向内走去。 这宅子里有他太多太多甜蜜的回忆,迎娶莲儿、喜得安安、二人抱着安安在院中晒太阳… 贺远心跳如鼓,足下生风,越走越快。 正厅、回廊、月亮门,然后…便是那一汪湖水,葬了夏莲和安安的湖水。 自打出了事,贺远再没回来过,今日再站在此处,心依然被揪得喘不上气起来。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仿若他也溺在这湖水里,感受着夏莲和安安的难受,肺里生疼。 ‘哇——’ 忽地,一声婴儿的啼哭从望水居中传出,将贺远一下子拉回了现实。 “安安?”贺远回头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是安安,你在哪?” 他快步跑入望水居中,跟随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贺远穿过前院,一路来到主屋前,然后他突然顿住了脚步。 只见黑漆漆的院子中,只有主屋的灯还亮着。 一个女子抱着孩子,影子清晰地映在窗户纸上,如同他之前每次晚归看到的那样。 女子轻轻摇晃着怀抱中的婴孩,浅浅吟唱着摇篮曲… 一切如昨。 第73章 夏莲 贺远微张着嘴,他的嘴唇轻轻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也不敢说,生怕一个动静便打破了面前的美好。 美好如梦。 自夏莲和安安走后,他无数次地梦到过这个场景,但每每他开口唤一声,美梦便碎了。 贺远的眼中蓄满了泪水,眼前变得模糊起来,他赶紧使劲眨眨眼将泪意咽下,因为这个场景太美了,他想多看一会儿… 沈临鹤和南荣婳停在贺远身后,看着他颤动的肩膀,默不作声。 昔年寻常的美好,如今却不敢触碰。 女子轻柔的哼唱声回荡在小院里,婴儿渐渐停止了哭闹,甜甜睡去。 窗户纸上女子的影子动了,她起身将怀抱里的婴儿放下,然后吹灭了屋里的蜡烛。 霎时一片黑暗。 贺远浑身一僵,轻声喊道: “莲儿?” 他快步走到主屋门前,想要抬手推门,却停下了。 他不敢… 是不是只要不进去,莲儿和安安便还在房中? “进去吧。” 南荣婳的声音传来,风雪之中,她的声音清晰地印在贺远的脑子里。 贺远不知为何,怔怔地推开了房门。 房中很黑,他摸索着,寻着记忆将外间桌上的蜡烛点燃,这才看清楚了四周。 房中的摆设还跟以前一样,桌上一层灰都没有,好似还有人在这住着一样。 贺远朝内屋走去,他的脚步很轻,仿若怕吵醒屋中好不容易哄睡的孩子和疲累的年轻母亲。 门轻轻一推便开了。 借着外间的光,贺远看清内屋的情形。 只见墙边垂帐床的床帐落下,看不见里面是否有人。 贺远想起,以前晚归,若是莲儿哄安安睡下了,总也要睁着眼等他。 看他醉醺醺的样子,不满地哼一声,然后依旧起身为他脱衣擦脸。 莲儿是多好的姑娘啊,是他好不容易求娶来的姑娘… 贺远放轻脚步,走到床边,他的手颤抖着,缓缓去撩床帐。 下一刻,一张如花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只见夏莲轻轻拍着床上的婴儿,瞧见贺远回来了,面上绽出一抹笑意,然后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一个静音的手势。 她指了指外间,而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贺远呆呆地看了看夏莲的脸又看了看床上睡得正熟的安安,分不清自己此刻身在梦中,还是说先前那段让他死去活来的经历才是梦。 他不舍地看了一眼安安,然后跟在夏莲身后去了外间。 外间,南荣婳和沈临鹤正安安静静地等着。 夏莲看到他们没有一丝意外,甚至还朝南荣婳点了点头,如熟人一般打了招呼。 贺远的眼神一直凝在夏莲身上,深怕一个不注意她便消失不见了。 夏莲转过身来看他,眼神缱绻,轻轻喊了声: “夫君。” 贺远憋了许久的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颤着声音喊出那无数遍在心中呼喊的名字: “莲儿。” 他抬手想要去抚摸夏莲的脸,可是下一刻却愣住了。 只见他的手竟穿过莲儿的身体,什么都没有碰到,如同空气。 贺远瞪大了双眼,艰难地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夏莲脸上依旧带着笑,只不过眉宇间染上了一抹愁苦,“你忘了,我和安安已经死了。” 贺远张着嘴,但不知说什么,他表情痛苦地捂着头,仿若又回到了夏莲和安安死的那天,又看到了从湖里把他们娘俩捞上来的那一幕! “夏莲和贺安的魂魄在此处迟迟不愿走,之所以把这里的租客全都吓走,就是为了能再见你一面,跟你道别。”南荣婳看着贺远痛苦的神色,淡淡说道。 她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其实有些不太理解他们的苦痛,而今晚因着沈老国公她才似乎理解了一点。 贺远看着夏莲,喃喃道: “道别?你和安安又要离开我了吗?” 夏莲眼中有不舍,最终还是轻轻笑道: “生死有别,要不是因为怕你想不开,我和安安早就走了。” “想不开,”贺远苦笑着摇摇头,“呵,我自然是想不开的,他…他怎么能这样对你!我恨他,我恨他!可是他是我的父亲啊…” 贺远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沈临鹤在旁听着,心中一沉,贺远的父亲?贺老爷? 他正要开口询问,忽听大门处有人声嘈杂。 不多时,便听人呼喊道: “远儿,远儿?你是不是在这里?!” 是贺老爷的声音。 房中的温度骤然降低,夏莲的脸冷若冰霜。 片刻后,十数人的脚步声出现在望水居中,然后‘哐’的一声,主屋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远儿你大晚上怎么跑来这里,你…” 下一刻,贺老爷的怒吼声瞬间消失,因为他看到了房中的…夏莲。 贺老爷惊恐地指着夏莲,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你不是死了,你怎么,怎么在这?!” 他面色苍白,但不过一会儿便缓了过来。 其实听闻租客的描述,他便猜测到是夏莲的魂魄在搞鬼,但猜到和看到给他的冲击自是不一样的。 而随着贺老爷来的贺家下人都认得夏莲,也都知道她因为贺公子移情别恋而投湖死掉了,死相惨的很。 他们见到本该死掉的人正好端端地站在房中,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忍不住往后退去。 有几个人腿一软,摔倒在地,别提多狼狈了。 贺老爷看了看南荣婳和沈临鹤,一脸怒容,他壮着胆子喊道: “原来你们是一伙的!我还以为你们真是远儿的朋友,才让你们见面,没想到你们竟怂恿我儿半夜离家,来见…来见…来见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话音刚落,院中突然狂风大作起来,望水居的门被吹得开开合合,一声声砸在贺老爷和贺家下人的耳中。 贺老爷看着夏莲的怒容竟不退一步,“你明明被歹人掳了去,一天一夜啊!你已经被他们糟蹋,早就不干净了,你还不承认!” 第74章 亲手被你溺死 “够了!”贺远眸色赤红地盯着贺老爷,“你那段时日外出进货,莲儿去山中寺庙上香是为了求菩萨保你平安!而她被掳了去,全是因为我没有看顾好她!” “莲儿没有遭那帮歹人欺辱,他们只是一帮流民,没了银钱吃饭这才想出了绑人换钱的办法,父亲,你为何就是不信呢?!” 贺老爷冷哼一声,“我看你这辈子都没什么出息了!经商做不好,与贵人结交做不好,还对这个女人的连篇谎话深信不疑,你说说你还能做什么,还会做什么!” 贺远双手紧紧握成拳,是啊,他从小无论多么努力,他的父亲都不满意,无论说什么都不信他,只说他找借口。 夏莲再也忍不住,对贺老爷沉声说道: “你觉得你是一个好父亲吗?你以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贺远,可是你从不问他是否想要过这样的日子!” “贺远不喜营商,你非逼他接手家里的商铺,他不喜攀附权贵,你非要让他日日与那帮沽名钓誉之辈喝的烂醉才能回家,他已经够努力了!他放弃自己所喜欢的,努力去做你希望他做的,可是他不快乐!” 贺老爷讥讽道: “他所喜欢的?呵,他喜欢整日关在房中雕那些破木头,可那些东西有什么用?!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银子花!要不是我苦心经营商铺,他还能吃得上饭?还能娶得了你?!” “不说别的,当年你那醉鬼父亲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五百两聘礼,若没有家里的这些营生,若没有那几间铺子,这五百两怎么拿的出来?靠他雕出来的那堆垃圾怎么可能娶得了你!” 贺远颤抖着手,他无力反驳。 是的,他再过几年便到了而立之年,可是营商他一窍不通,就算再努力,做的也不如父亲好。 贺老爷越说越激动,大声道: “当年他非要娶你,我见你也是知书达理,更是持家的一把好手,心想咬咬牙这五百两也不是拿不出来,可没想到,竟…竟发生那样的事!而且从山上回来你便查出有孕,怀的定是歹人的种!不是我贺家血脉!” 夏莲还待反驳,却听内间传出婴儿的啼哭声,她面色一变,心道不好。 夏莲急急往内间跑,但还不等她走到房间门口,啼哭声却已经停止了。 四下一片寂静。 贺老爷见夏莲脸色阴沉,竟禁不住心里发颤,声音也不似方才有底气了。 “做什么故弄玄虚的!我问过道士了,说是人死了之后变成鬼,但鬼不能参与活人的因果,否则会下地狱受酷刑!” 所以他才大胆地当面怼夏莲,因为他打定主意夏莲不会对他怎么样。 但他刚说完,便听到外间的屏风后有婴儿的哭声传来,哭声尖锐,刺痛人的耳膜。 贺老爷冷不丁吓了一哆嗦,心咚咚跳个不停。 他赶紧捂住耳朵,回身吩咐站在院中不敢进门的几个下人说道: “你们几个,去屏风后看看!” 下人们你推我我推你,没有一个上前的。 “一帮废物!”贺老爷咒骂道。 然后他从一个拿着棍棒的下人手中把长棍抢过,壮着胆子便朝屏风后而去,一边走还一边吼道: “你不是我贺家的血脉,从我家宅子里滚出去!你就是个狗杂种!”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长棍,转到屏风后的一刹那,便急急打了下去。 但打了个空。 婴儿的啼哭声再次消失。 沈临鹤凑到南荣婳身边,悄悄问道: “这孩子是在玩捉迷藏?” 他的声音很低,伴随着呼气声传到南荣婳耳中,这次沈临鹤身上倒是换成了冷梅香,煞是好闻。 于是南荣婳没有退,只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捉迷藏? 沈临鹤心中一凛,站在原地静观其变了。 贺老爷心中又急又怒又害怕,如同发了疯似的喊道: “你躲什么躲,倒是出来啊!” 他在屋中各个角落翻找起来,桌椅都被他掀翻在地,连角落的花瓶和摆件都没有放过,整个房间一片杂乱。 “父亲!”贺远看着自己珍视的一切就这么被毁了,他心中惊怒至极,“你已经杀了莲儿和安安,还想毁了这里的一切吗?!” 此话一出,在场中不知情的人莫不震惊。 而贺远将憋在心中的实情说出的一瞬,便浑身脱了力,慢慢瘫坐在地上。 “莲儿是我的妻,安安是我的心头肉,是你…是你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将我最珍贵的都摧毁了…” 贺远抬眸望着贺老爷,泪珠子不停地往下掉,他的声音很轻,但句句叩在贺老爷心口。 “且不说莲儿没有被歹人糟蹋,就算真是遭到不测,我也不会嫌弃她!我依然爱她,珍重她!而安安,他是我的宝贝,他是贺家的血脉,但他亲手被你溺死在湖里!” 贺远盯着贺老爷的眼睛,他的泪依然在流,嘴角却勾了起来,“你见过莲儿和安安从水里捞上来,浑身青紫、面目全非的样子,你午夜梦回,不会害怕吗?” 这件事,贺府的下人们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他们一直以为少夫人是想不开自杀的。 那日,从水里将少夫人和小少爷捞起来后,贺老爷一脸哀戚地跪在湖边,连声说夏莲为何如此看不开,为何要抱着他的宝贝孙儿投湖。 可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下人们面面相觑,一向待他们很好的少夫人竟是老爷杀的? 贺老爷原本听到贺远的话,脸上神色渐渐缓和下来。 但看到下人们偷偷瞧着他的眼神,火气又蹭蹭地往上冒,“你们看什么看!这个女人生的孩子不是我贺家的,难道让我辛辛苦苦挣银子养着他吗?!” “哇——” 婴儿的啼哭声再次响起,这次声音是从院子中传来。 院中的下人们吓了一跳,纷纷往角落退,惊恐地看向四周。 贺老爷再次如疯癫一般,挥舞着棍子跑到院中到处摔打,口中还不停地咒骂: “我打死你个小杂碎!打死你!” 夏莲知道贺老爷不可能找得到安安,但听他如此咒骂自己的孩子,心中的怨恨还是忍不住翻涌。 只见她轻飘飘地落到贺老爷身后,心口有一缕缕黑烟不停地往外溢出。 贺老爷正朝着空荡荡的院子怒吼,冷不丁地感觉到身后有阴森森的冷气铺天盖地而来。 他骤然回身,然后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只见夏莲已经变了模样,她浑身青紫又浮肿,衣服上头发上滴滴答答不停地有水珠往下流,如同那日从湖里捞上来一样。 而她胸口的黑烟就像一根根轻薄的绸带,正向着贺老爷的脖子探过去。 贺老爷这才知道害怕,他颤颤说道: “你…你是鬼,鬼不能伤人,否则你会下十八层地狱的,你会遭受酷刑,你…” 他再也说不出来,因为黑色的绸带已经紧紧缠上了他的脖子! 第75章 投湖 贺远见状一惊,向前迈了两步,又忽地顿住了。 他的目光在贺老爷和夏莲身上逡巡,一脸痛苦,犹疑不定。 沈临鹤侧目看着南荣婳,她的脸在烛光掩映中半明半暗,一双眸子深不见底。 见她没有阻止,沈临鹤便转过头去,沉住气看院中的动静。 此时,空中飘下的雪花渐渐小了,但十分细密,变成了一颗颗冰粒子掉了下来。 贺老爷瞪大了双眼望向一脸怨恨的夏莲,冰粒子落入他眼中,刺的生疼。 “公父,我再喊你一声公父,”夏莲死死盯着贺老爷,缓缓说道,“当年你同意让我嫁给贺远,我很感激你,我知道我们夏家比不上贺家富贵,于是成婚之后,我努力操持家务,伺候夫君,孝待公父,我自言问心无愧!” “可是,自打出了那件事,你便不相信我,明明那些歹人也说清楚了并未对我怎么样,但你偏偏不信,在我怀着安安的时候,你便想方设法要毒杀安安,我那时候谨小慎微好不容易保住安安生了下来。人人都说安安像贺远,可你还是不信,你只信自己!” “你将依依姑娘带入府中,非要贺远收了她,贺远不愿,你竟趁人不注意将我和安安推入湖中!” 夏莲双眸留下了血泪,她颤着声道: “我用尽全力将安安托举出水,而你,使劲把他往下按啊!你知道那时的我有多么绝望,多么恨你吗?!” 夏莲声音悲痛,院中的下人听了,都忍不住抹眼泪,他们当中还有人逗过小少爷呢,多可爱的孩子啊… 而贺远更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似乎要把这辈子的泪都流干了。 夏莲心口溢出的黑烟越来越浓,她的声音不再发颤,而是冰冷刺骨: “你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吗?你以为我害怕地府的刑罚吗?你以为你杀了我的孩子我不想报仇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贺老爷被勒得喘不上气来,脑子昏昏沉沉,但依旧能听清楚她说的每一句话。 “不是!我死之后恨不得第一时间便变成厉鬼找你报仇,将你碎尸万段!” 夏莲的面目狰狞起来,怨恨随着黑烟缠上贺老爷的脖颈,直把贺老爷勒得脸色涨红,眼珠子都要突出来。 而这时,院子外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哭声很弱,断断续续,仿若下一刻便要断了气。 夏莲的眼睛一下子清明起来,她看了看快要窒息死掉的贺老爷,看了看胸前源源不断溢出的黑烟,脸色倏地煞白。 “安安,安安…” 她喃喃着,胸前的黑烟消失了,她也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没有桎梏,贺老爷一下子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夏莲寻着安安哭声传来的方向出了望水居,众人跟在她的身后随她跑到了湖边。 夜色中的湖水黑沉沉的,如一头巨兽,张着嘴等待吞噬掉进去的人。 “安安?” 夏莲朝着湖水轻声唤道: “安安,来娘这里,不要怕,娘不会变成方才那样了,安安快回来…” 婴孩的哭声还在继续,众人的视线都被湖水吸引,没有人注意到方才还瘫倒在地的贺老爷如丢了神一样往湖边走去。 他的面容呆滞,头发凌乱,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湖面,仿若那里有人在唤他。 一声,又一声… ‘噗通——’ 一声入水的声音响起,这才有下人注意到发生了什么,赶紧呼喊道: “老爷掉到水里了!” 大家手忙脚乱地想要拿东西把贺老爷捞上来,但瞬间便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按说掉到水里,正常人都会挣扎,会呼喊求救,但贺老爷却没有。 他就这么直直地沉入水中。 而同一时间,从湖水中传来的婴孩的啼哭声也消失了… 贺远从悲伤中反应过来,他大喊道: “快,快救人!” 但下人们看着这诡异的湖水,没有一个敢下水救人。 贺远不会游水,但此时他已顾不得许多,不管他有多恨他的父亲,他还是没法眼睁睁看着他掉入湖中见死不救! 眼见贺远要往湖中跳,一直沉默不语的南荣婳开口道: “且等着。” 贺远不知为何,听到南荣婳平静的声音,内心渐渐冷静了一些。 他回头看去,南荣婳提着灯笼站在湖边,她的视线凝在他父亲方才落水的地方,似乎透过那黑沉沉的湖水能看清湖面下发生的事。 匪夷所思!她怎么可能看的到! 而夏莲上前来,停在贺远的身边,柔声劝道: “夫君,南荣姑娘可信。” 贺远这才点点头,立在原地等着,然而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湖面。 冬日的湖水如寒冰一般,可贺老爷却一点都没觉得冷。 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竟回到了以前的贺家老宅子。 他站在主屋门口,看着夫人的丫鬟一盆血水一盆血水地往外端。 是了,他想起来了,这是二十五年前,这时他的夫人正在房中艰难地生着贺远。 而他的夫人正是死在了难产中! 他猛然瞪大了眼,不管不顾地冲进房中。 果然,他的夫人此刻已经进气少呼气多,一张脸惨白得吓人。 稳婆一脸焦急喊道:“贺夫人,孩子已经露头了,你再加把劲儿啊,要不然孩子会窒息的!” 贺夫人一听,不知哪来的力气,憋着最后一口劲,竟把孩子生了下来! 然后…便是满目的鲜血,红的刺眼! 孩子的啼哭声带来了希望,而贺夫人一眼都不看孩子,只巴巴地望着贺老爷,眸色中全是哀求。 贺老爷心尖锐地疼着,他对贺夫人承诺道:“夫人你放心,我会把这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疼爱的!” 贺夫人苦苦撑着,好似就为了等贺老爷这句话,得到了他的承诺,贺夫人便永远闭上了双眼。 贺老爷抱着怀中白白软软的婴孩,这一养便是二十五年。 第76章 功德尽毁 一个晃神,二十五年已过,贺老爷怀中依旧抱着小小的婴孩,但这不是贺远。 贺老爷恍惚了片刻才想起来,对了,这是贺安,他的宝贝孙儿。 安安和远儿小时候长得真像啊,这鼻子、这眉眼,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贺老爷脸上笑出了褶子。 他此生别无所求了,贺家积攒的银钱够贺家上下吃好几代了。 贺远不喜营商,那又怎样,府里不会短了他的吃穿用度。 夏莲也确实是个好姑娘,自打她来了府中,府里的一切都不需要贺老爷操心了。 白日逛逛贺家的铺子,累了便回府里,进门便能看到小孙儿天真无邪的笑脸。 六个月的婴孩咿咿呀呀,十个月到处爬啊爬,一岁多便能满院子走,下人护着生怕小少爷摔了,又过了三个月竟会叫祖父了。 贺府上下每日欢声笑语,贺老爷觉得这辈子…值了! 可真好啊… 一盏茶时间过去了,湖中还是没有动静。 下人窃窃私语起来,贺远也开始沉不住气。 他走到南荣婳身边,一脸焦急地质问道: “南荣姑娘,你到底让我等什么?若是因为你的一句话,失了救我父亲的机会,我…” “哎,那是不是一个人啊?”贺远话还没说完,便听有下人惊呼道。 只见湖面上似乎漂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夜色太暗,看不真切。 “捞上来吧。”南荣婳道。 下人们寻来了网子和竹竿,七手八脚地将那团‘东西’捞了上来。 “真是老爷?” “老爷怎么自己浮上来了?” “莫不是…没气了吧?” 下人们议论纷纷,贺远一脸紧张,推开下人跪到贺老爷身边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 正当这时,贺老爷缓缓睁开眼,他看到贺远一脸担忧的神情反而笑了笑,安慰他道: “我没事,放心吧,刚才给安安追他的小纸鸢,一个不慎竟然掉到湖里了,哈哈哈…” 说罢,他从地上坐了起来,没听到贺远回话,贺老爷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怎么了,怎么都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没事!” 贺老爷从地上站起来,寒风一吹打了个哆嗦,他浑身湿透透的,冷得发抖。 但他已顾不上这些,看到贺远手中的布娃娃,一把抢了过来抱在怀中,轻声哄道: “安安,莫哭莫哭,纸鸢没了没关系,祖父再给你做一个好不好?好好,做三个,十个也成!安安是祖父的宝贝呀,安安说什么,祖父就做什么!安安乖…” 贺老爷一边说着,一边往院中去了。 “这…”贺远一脸惊诧,他倏地回头看向南荣婳,“这是怎么回事?” 南荣婳的目光轻扫湖面,说道: “出来吧。” 一团白色的、小小的、如云状的影子一下子从湖中飞了出来,扑到夏莲的怀中,夏莲爱惜地轻抚着他。 “这是…安安?”贺远轻轻地朝那团白色影子靠近,生怕吓着他。 白色影子窝在母亲的怀里,乖的很,一点都没有先前作弄人的调皮样。 可能他认出了这是他的父亲、给他亲手缝制娃娃的人… “贺安并没有报复他的祖父啊…”沈临鹤叹息道,“让贺老爷永远沉睡在美梦之中,何尝不是另一种幸福?” 南荣婳点了点头,“毕竟若是连贺老爷都没了,那贺远便是真真切切一个人了。” “安安救了他的父亲,也救了他的母亲…”沈临鹤侧目对南荣婳说道,“你是不是知道安安会阻止夏莲,所以夏莲对贺老爷出手时,你才没管?” 南荣婳一愣,似乎不知沈临鹤为何会这样说。 她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 “贺老爷只让我驱鬼,又没让我救他,没付银子。” 沈临鹤一怔,一阵失笑,他有时真想钻进南荣婳的脑袋里面,看看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下人们去看顾贺老爷了,贺远与夏莲和安安在轻声细语做最后的道别。 忙了一整晚,卯时已过,天光微亮。 南荣婳望向皇宫的方向,眉间拢着担忧。 沈临鹤知她所想,他自己何尝不忧心呢,天都快亮了,勾司人竟连个消息都没有。 身后传来脚步声,沈临鹤回头一看,是贺远走了过来,他身旁还跟着夏莲和安安。 贺远和夏莲走到沈临鹤与南荣婳身前站定,二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南荣姑娘和沈少卿,若不是二位,我们一家人定是见不了这最后一面,我也会一直活在阴影当中。”贺远真诚道谢。 沈临鹤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以贺老爷如今的状态,怕是无法管理贺家产业了。 贺远叹了口气,“我实在没有营商的天赋,还是把家里的几个铺子卖了吧,原也不靠这几个铺子,父亲先前提过给我留下了现银存在钱庄里。” 南荣婳挑了挑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她原本就不想开口,如今更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贺远见南荣婳脸色不好,还以为是自己方才的态度惹恼了她,便又结结实实鞠了个躬,说道: “方才是我心急了,请南荣姑娘莫要见怪。” 南荣婳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看着贺远觉得越发碍眼。 雪终是停了,冬日的凌晨寒意透骨。 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忽地起了皱,然后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从湖面上踏空而来。 是张大和孙二。 南荣婳不等他们走到近前,便问道: “如何?” 声音有些焦急。 张大和孙二对视一眼,目露犹豫,但想起这位祖宗的本事,没什么能够瞒她,她知道也是早晚的事,于是二人实话实说道: “我们将沈老国公的魂魄直接带回地府了。” 南荣婳和沈临鹤一听,长呼一口气,如此说来,魂魄还在,没有魂飞魄散。 “不过…”张大声音低沉,“我们去的时候,老国公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一身功德…尽毁。” 南荣婳心情沉重,其实她早就猜到了,只不过心中还怀有一丝侥幸。 若沈老国公哪怕还留着一丝丝功德,对他下辈子也是好的。 沈临鹤问道:“祖父可有说什么?” 孙二摇了摇头,“没有,当时场面太过凶险,老国公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不过…”孙二迟疑道,“他似乎用他的一身功德护着什么,否则他并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沈临鹤蹙了蹙眉,一脸疑惑,“他没有用功德保护自己,而是护着别的什么…” 沈临鹤转头向南荣婳看去,轻声问道:“你知道他在护着什么吗?” 南荣婳眉目微沉,片刻后轻启朱唇道: “沈临绮。” 第77章 勾人的桃花妖 沈临鹤愣了愣,不可置信道: “我阿姊?!” 见南荣婳点头,他忙又问道: “你如何得知,莫非你也看见她了?” 南荣婳摇了摇头,“其实我与老国公当时已经从暗门出来了,可是他喊了一声‘临绮’,又返身回了大殿。” 沈临鹤沉默片刻,轻轻点头,“是了,除了我阿姊可能在那里,没有别人能让祖父什么都不顾也要回去护的…” “两位勾司人,”沈临鹤抱了抱拳,问道,“不知你们带我祖父走的时候,可有发现我阿姊?” 张大皱眉回忆了一下,“当时场面混乱,到处都是生魂,我们见沈老国公再留下去恐有危险,便急着带他离开了,倒是没有发现他护着的人。” “到处是…生魂?”沈临鹤有些意外,他先前以为南荣婳和祖父遇到的危险指的是遇到了国师。 南荣婳的目光一直凝在沈临鹤的脸上,见他问起生魂,一把抓住了沈临鹤的胳膊,冷声说道: “我们现在还不确定老国公看到的是不是你阿姊,就算是,你也不能莽撞入宫去寻你阿姊。” 沈临鹤冷不丁地被她抓住胳膊,顿时觉得半边身子都僵了,“我…我定然,不能,不能去送…死…” 一句话磕磕巴巴说不完整,他的视线落在南荣婳握着他胳膊的手上,那只手白皙如玉,沈临鹤觉得隔着厚厚的衣服,他的胳膊都快烧起来了。 顺带着耳朵根也烧红了… 南荣婳没有发现,还在一心想着她得盯好沈临鹤,不能辜负沈老国公,她答应过老国公要看顾沈临鹤的… 张大和孙二却发现了端倪,他们看了看沈临鹤奇怪的神色,又看了看心思早已飞远的南荣婳… 唔,果然老天爷给你打开一道门就会关上一扇窗啊,南荣姑娘情爱方面委实迟钝了些。 就是难为沈少卿了,这段情路估摸着不会太顺畅。 张大轻咳一声,“那个…我们兄弟二人主要是来将老国公的情况告知南荣姑娘,顺便把夏莲和贺安带走的。” 一旁的夏莲方才见勾司人前来便知道自己时限已到,如今听说要把她和安安带走,夏莲的心还是忍不住揪了起来。 她深深看一眼贺远,眸中有不舍有担忧,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离别的准备了,可真到了这一刻,还是觉得呼吸都沉重起来。 夏莲怀抱中的安安也不安分地扭动起来,他似乎知道到了与父亲离别的时刻,猛然从夏莲的怀中飞出,绕着贺远转了一圈,然后柔柔地贴了贴贺远的脸。 “莲儿,安安…”方才诉了太多衷肠,临到真正离别的时候,贺远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儿地唤着妻儿的名字。 孙二拿出了勾魂索,对夏莲说道: “走吧?” 夏莲紧紧抱着怀中的安安,点了点头,她的手被勾魂索锁住,再动弹不得。 张大和孙二对南荣婳恭敬告别,便带着夏莲和安安的魂魄离开了。 贺远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消失在虚空之中,轻声说道: “我会好好的…” 他怎么不知,夏莲和安安之所以在这里留了这么久都是为了他,夏莲生生将浓烈的怨恨咽下都是为了他,安安让父亲变成方才那样而不是想起一切也是为了他! 所以,他定要好好活着,连同他们的那份,一起活好! - 天光大亮,贺家的人都走了。 沈临鹤低头看了看依旧抓着他胳膊的手有些无奈,他抬眸朝手的主人看去,女子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一看便知很是疲累了。 “我不会孤身去找我阿姊的,我又不傻,怎么可能去白白送死呢!” 沈临鹤勾着唇对南荣婳说道:“你就这么担心我呀?” 一夜未休,沈临鹤两鬓的头发有些松散了,闲闲落下来两缕。 晨间的日光洒下,正好铺在他的眉眼上,桃花眼闪着暖暖的光。 一颦一笑之间,倒有些像话本子上写的勾人的桃花妖。 南荣婳盯了他一会儿,启唇道: “你对知意楼的姑娘也是这样笑的吗?” 她神色认真,丝毫没有与他调笑的样子,仿若在说一件正经的大事。 沈临鹤一怔,神色有些尴尬,“知意楼的姑娘…我与她们熟得很,所以…” 话没说完,他自己又觉得不妥,什么叫‘熟得很’?有多熟? 沈临鹤第一次觉得他在知意楼‘鬼混’这件事十分的不妥。 先前他是有目的地让人觉得他是个妥妥的纨绔,于是有时在知意楼一住便是三天,但实则他什么都没做啊! 再说,知意楼其实是三皇子李未迟的产业,这事只有他与文相羽几人知晓,他们有要事相商时便会聚在知意楼掩人耳目。 可今日才发现他给自己挖了好大一个坑! “我去知意楼并不是…” “啊哈——”沈临鹤话没说完,南荣婳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她实在太累了,在极泉宫中她的一缕魂几乎耗没了魂力,昨晚她又在贺府站了一整晚。 沈临鹤见她疲惫的模样眸中尽是心疼,“你快去休息吧,有什么事醒来再说。” 南荣婳不放心地看着他。 沈临鹤心中既暖又无奈,“放心吧,我就算去找我阿姊,也得一切准备妥当才能去,我阿姊已消失十二年,我不会急在这一时的。” 南荣婳看他神色,知他没有撒谎,这才松开了手。 贺府旧宅很大,里面有好几个院子,南荣婳随便寻了个偏院,找了床干净的被褥往床上一铺,倒头就睡。 她实在累极了,即便是当日在边境战场收降万千只怨魂她也不曾这么累。 - 这一觉足足睡了三天三夜。 耳边隐约有争吵声传来,声音似乎刻意压低了,南荣婳听不真切。 第78章 斩首 南荣婳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顿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贺家旧宅。 她坐起身,一只手揉着发胀的额角,一只手去摸索床上的灯笼。 待握住磨得十分光滑的灯笼提杆时,她才放下心来,轻轻呼出一口气。 不知怎的,南荣婳想起了那晚沈临鹤去宫墙边寻她,帮她提了一路的灯笼,手却没有被灯笼杆冻伤… 她盯着素白的灯笼,忍不住曲起手指轻轻弹了上去,灯笼一颤,竟往后缩了一下。 南荣婳轻笑着摇了摇头。 整理好衣裙,出了偏院,见门口立着两个人正冷眉相对,谁也不让谁。 竟是沈临鹤和傅诏? 他们二人声音都压得很低—— “她正休息呢,谁也不见!” “沈纨绔你让开!若无要紧事,我定不会来寻她!” “天王老子来了,都得先让她睡好了才能见!” 南荣婳挑了挑眉,唔,这就有点夸张了… 她踩着厚厚的积雪向偏院外走,脚下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门外的两人听到动静,同时向内看来。 只见女子迎着日光而来,白皙的皮肤被照得透亮,她的唇色殷红,眸发又是乌黑的,鲜明的色彩对比之下,竟让人惊艳的挪不开眼。 傅诏正看着南荣婳走近,却不料身前一人歪了歪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 傅诏眉头一蹙,向前走了两步,将沈临鹤撇到一边,冲南荣婳说道: “南荣姑娘,今日已是腊月十四,冯瑶马上就要被拉上刑场了。” 南荣婳点点头,“我知,我们快去吧。” 说完,一个眼神都没给沈临鹤便跟着傅诏走了。 沈临鹤瞪着眸子,想起那晚南荣婳说过,觉得傅诏长得不错,他心下顿时醋意横生。 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跟在了二人身后。 傅诏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霎时回身看去,沈临鹤一个不察俩人差点撞到一起去。 傅诏冷声道: “我与南荣姑娘有要事,你跟着做什么?!” 沈临鹤自是知道他们要做什么,那日在丞相府,他把南荣婳对傅丞相提的要求一字不漏的听了去。 沈临鹤看着南荣婳,面色担忧,“非要这样做吗,你才从那危险的地方出来,又要去?” 南荣婳看着他,神色柔和下来,“放心吧,上次去只是我的一缕魂,这次可就不一样了,若要真对上国师,你觉得我打不过她?” 沈临鹤沉默,一个能让勾司人俯首的人自然极为厉害,而且她的本事并没有全部施展出来。 只是那里毕竟是国师的地盘,若她提前布下了陷阱… 沈临鹤不敢想,看着南荣婳只皱眉。 南荣婳琢磨了琢磨,将手里的灯笼递给他,说道: “这灯笼带不进去,别人也拿不了,只能麻烦沈少卿帮我保管了。” 傅诏在一旁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堵,他开口说道: “快到时辰了,我们该走了。” 沈临鹤接过南荣婳手中的灯笼,轻声说道: “小心。” 随后他复又朝傅诏冷声说道: “你照顾好她,若…若有什么意外…” 傅诏不耐,呛声道: “我自会看顾好南荣姑娘,不会有意外,也不需沈少卿费心。” 说罢,傅诏和南荣婳离开了贺府旧宅,乘马车向金吾卫府衙而去。 - 马车上,傅诏犹豫半晌,想起方才南荣婳与沈临鹤相处的模样,还是开了口问道: “南荣姑娘与…” “傅将军…” 不料南荣婳同时开了口,傅诏抬手让了让,“南荣姑娘有事请说。” 南荣婳点点头,“傅将军稍后不需亲自送我入宫,毕竟你如今离极泉宫越远越好。” 傅诏眸色一沉,“不行,这次送你入宫的全是我父亲的人,我…不放心。”他咬了咬牙,终是实话实说道。 这一段时日,他多次试探,确定了他的父亲真的是在为国师做事。 既然是为国师做事,就算对南荣婳有所顾忌,也不会违背国师的命令。 南荣婳看着傅诏的下颚紧紧绷着,她突然想起了贺老爷与贺公子。 他们明明是彼此最重要的人,最后却落了个这样的结局。 南荣婳只扬了扬嘴角,没有作声。 而傅诏也没有心思再问她与沈临鹤的关系。 - 魁首道的北边有条街名唤奉山街,奉山街有个菜市口平日里便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而今日此处更是被围堵的水泄不通。 有几个小孩子调皮,在人群中穿梭,引得人们一阵抱怨: “这是谁家的小孩子呀,今日这种情形你们家大人还让你们出来看,小心半夜做噩梦吓得尿床!” 有不明所以的外地人纳闷,“怎么此处如此多人?” 此话像个引子,一下便勾起了百姓的话头—— “今日有犯人在此斩首!” “听闻是那客来居的老板娘,本来还以为是那老板杀的人,弄半天竟然是那美貌的老板娘啊!” “不是说死的那人跟老板娘有一腿嘛,怎么还谋杀情夫呀?” “胡说,我听说的明明是死者要对老板娘图谋不轨,让老板娘失手给杀了!” …… 人群叽叽喳喳。 有人惋惜、有人怒骂,总之每个人都要评论一二,但实情究竟如何,没人说得明白! 不多时,金吾卫押着犯人的囚车来了。 “让让!让让!” 人群自发地往后退,让出一条道来。 囚车之中,一个女子被五花大绑着,她头发凌乱,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她身姿窈窕,就算看不清面容也让人觉得定是个美人。 “你个狐媚子,先前我夫君还说你长得好看,我看啊,你就是故意勾引男人!”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一脸怒容地谩骂,一边骂一边将手中的烂菜叶子往囚车里的女子身上扔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下周围的人都开始骂起来,话语不堪入耳。 有馊饭、烂鸡蛋不停地砸到女子身上、头上,甚至还有人捡起路边的石头块朝女子扔去。 不多时,鲜血顺着女子的额角淌了下来。 而她一言不发。 到了菜市口,女子被士兵粗鲁地从囚车中拖了出来,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断头台。 她耷拉着脑袋,依旧沉默不语。 傅诏在台子的另一边坐着。 本来斩首这事不归他管,可依着上头的命令,既然金吾卫一开始便负责查找凶犯,那便将此事一路管到底了。 傅诏心知肚明,这上头的命令,多半是国师的命令。 他看了看日头,向不远处两个平民打扮的人扫了一眼,那两人朝他点了点头。 “今有冯氏,数日前在客来居客栈中杀害客人巴奇,如今证据确凿,当斩!” 他的声音沁着冷意,随后将手中的斩首令牌往地上一扔。 刽子手高高举起手中的铡刀,狠狠落了下来! 第79章 偷梁换柱 ‘噼里啪啦——’ 正当这时,菜市口旁的街角传来巨大的鞭炮声,惊得百姓一个个捂着心口侧目去寻。 待回过神来,断头台上女子的头颅已经落地,鲜血从断口处咕嘟咕嘟地往外冒。 ‘哇啊——’ 那几个调皮的小孩子惊吓过度,全都哇哇地哭起来,场面一度混乱。 - 感受到颠簸和摇晃,冯瑶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这是…成了鬼? “你醒了。”一个女子沉稳的声音响起。 冯瑶寻着声音看去,“南荣姑娘?” 她缓缓起身,这才发现自己在马车之中。 缓了缓心神,她明白过来,自己竟然没死。 “这是怎么回事?”冯瑶颤着声音问道,“我方才明明被押上了断头台,明明听到了铡刀挥舞而来的风声,为什么我没死?” “因为,有人留着你有用。” 冯瑶不明白,她朝南荣婳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 南荣婳内心轻叹,“是巴奇口中的那位贵人,而他之所以没有把你交给那位贵人,便是因为他发现那位贵人不是什么好人。” 冯瑶张了张嘴,颤声道: “所以,他为了保护我…” 话再也说不下去,她的嗓子如同被塞进了一团棉花,堵得严严实实。 泪一滴滴往下流,冯瑶缓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使劲将眼泪擦干,坚定地对南荣婳说道: “南荣姑娘,那我要如何做?我想给巴奇报仇!” 车窗的布帘随着马车轻轻晃动,光亮照到南荣婳的脸上。 冯瑶如同在庙宇中跪拜神佛一般虔诚,而她面前的‘神佛’却轻轻摇了摇头。 “你现在该做的就是好好活着,这才是对巴奇最好的报答。” 冯瑶眼中的光渐渐暗了下去,“有那个人渣在,我怎么可能过得好。” 南荣婳知她说的是客栈老板,那个只会拿妇人出气的混蛋,“放心吧,他已经死了。” “什么?!”冯瑶惊讶出声。 “方才在断头台上死的人是他,”南荣婳平静说道,“虽说他的体型与你差的远,但是当时场面混乱,没有人会认真辨别尸体的。” 冯瑶愣了愣,然后开始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开始哭,最后只喃喃道: “这是他的报应,他早该死了!” 南荣婳看着冯瑶似哭似笑的表情,神色不变,但内心轻轻叹息。 想起林府的林夫人、桃枝、璃娘,想起葛庆堂的母亲,想起被邓籍父亲所害的琼娘… 这世道,女子竟如此艰难! 过了好一会儿,冯瑶的情绪才平复下来,她这才注意到坐在她对面的南荣婳穿着打扮竟与她别无二致。 “南荣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冯瑶疑惑问道,随后她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道,“姑娘要假扮我,去见那个贵人?” 见南荣婳没有反驳,冯瑶使劲地摇头,“不行,南荣姑娘,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不能再让你替我冒险,还是让我去吧!” 冯瑶额头的伤还在,流出的血已经在脸颊上凝固成一道血痕。 她的头发上、衣服上脏兮兮的,但挡不住她此刻眼中的光芒。 南荣婳望着她,眉眼微弯,“我本来就要寻那人,你不要多想,我们顶多算是互相帮助了。” 冯瑶这才不再劝,而是一脸担忧道: “那姑娘要多加小心…” 说话间,马车外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姑娘,马上要到宫门口了。” “知道了。”南荣婳淡淡回道。 她转而朝冯瑶看过去,附在她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冯瑶一脸讶异地看着她,而后重重点了点头。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宫门外,南荣婳低头下车,然后上了一顶软轿,被几个宫人抬进了宫。 马车车夫眼见着软轿消失在朱红色的宫门内,然后一个打马,带着冯瑶沿宫墙朝另一处宫门驶去。 - 此刻,京城南城门。 傅诏护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出了城,沿着官道朝城郊的皇家别院而去。 一个时辰前,在下令‘斩杀’冯瑶之时,他收到了父亲的密令,说国师让把人带到别院去。 傅诏虽然疑惑,还是照着密令的要求做了。 马车中人一路都很安静,傅诏的目光时不时扫过马车的车帘,犹豫半天还是从怀中摸出一个鸣镝(响箭)递到马车窗边,开口道: “若遇危险便拉此鸣镝,我会尽快赶到。” 马车中人似乎犹豫了片刻,才伸出手去拿,然后飞快地将手缩了回去。 低声说道:“嗯。” 傅诏眯了眯眼。 方才车中人的动作太快,但他依然看清了,那只伸出来的手肤色虽然白皙,但手指比南荣婳的手指胖了不止两圈。 他心中一惊。 今日这出掩人耳目偷梁换柱全是他父亲安排的人手,若是…若是父亲连他也骗了呢?! 傅诏不动声色,打马朝马车又近了些,低声说道: “婳儿莫要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语气很是暧昧。 傅诏这辈子第一次说这种话,心如擂鼓。 若方才他看错了,马车里确实是南荣姑娘…这…可怎么解释的好。 不过马车中人这次没有犹豫,紧跟着低低应了一声。 傅诏眸色一沉,将腰间佩刀一把抽出,逼停了马车。 车夫一脸惊恐,“傅将军,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是听傅丞相的安排。” “滚。” “哎!”车夫二话不说,圆润地滚开了。 傅诏举刀对着车帘,低喝道: “出来!” 车帘哆嗦了两下,里面的人终是耐不住,掀帘而出。 第80章 死不瞑目的太子太傅 那人肥胖的脸上挤出一抹尴尬的笑意,“傅将军…” “刘总管?”傅诏一惊。 刘总管是阉人,声音与女子相近,想来他父亲安排刘总管伪装南荣婳坐在马车里,便是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 傅诏想通之后,暗道一声‘糟了’。 然后掉转马头,朝京城疾驰而去。 - 南荣婳坐上轿子,一路被人抬往宫中。 方才她发现跟在马车边的不是傅诏,便明白了他定是被傅丞相诓骗走了。 不过,这样她反而松了口气。 毕竟傅诏是国师的目标之一,他护送自己去极泉宫,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就算傅诏身手矫捷,可再矫捷也比不过魂魄的速度。 南荣婳脑中思索着,手不自觉在身边摸索,没有摸到灯笼才回过神来,她已经把灯笼交给了沈临鹤。 她无奈一笑,开始闭目养神。 轿子沿着宫中长长的甬道向前而去,轿子上有国师的标志,经过月华门时,守门的士兵一句盘问都没有,便让人抬着进去了。 南荣婳唇角一勾,领圣上旨意入宫都需要检查一番,而国师则不用,真是好大的面子啊! 若国师心怀不轨,让歹人携武器入宫,岂不是轻而易举! 南荣婳这才明白了沈老国公对当今圣上的咒骂,说他比起他老子大大不如是个什么意思了。 南荣婳正琢磨着,忽听轿子外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响起: “轿子里是谁?” 顿了顿男子的声音软了一些,问道: “莫非是紫华姑娘?” 领路的宫人先是恭敬喊了一声‘太子’,而后解释道: “不是紫华姑娘,是国师要见的人。” 南荣婳缓缓睁开了双眼,眼中有些兴味。 竟是以国师马首是瞻的太子李赫全? 李赫全听说轿子里坐的不是紫华似乎有些失望,声音冷了下来,“哦,知道了,去吧。” 宫人抬着轿子正要走,忽又听李赫全说道: “我与你们一同前去吧,正好我有事要找紫华姑娘。” 领路的宫人面露难色,李赫全神色一凛,声音低沉道: “怎么,我堂堂太子,不可以去极泉宫吗?” 宫人赶紧低了头,喏喏道: “自然可以,太子请!” 李赫全对轿子中的人全然不感兴趣,他知道国师经常从外面带人进极泉宫,而带进去的那些人就没见出来过。 于是他一路无话,只琢磨着等会见到紫华该说些什么,有些心不在焉。 冷不丁却听轿子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太子。” 女子声音平静沉稳,倒叫李赫全愣了一瞬。 他转头向轿子看去,这一看李赫全竟是怔住了。 只见轿帘被女子轻轻掀开一角,露出了女子半张脸。 她发丝有些凌乱,但即便如此也掩不住女子倾城的容貌。 女子沉静似海的一双眸子向李赫全看来,然而只有李赫全能感觉到,女子目光焦点并没有凝在他身上,而是仿佛透过他在看他身后的什么。 领头的宫人见状赶紧走到轿子旁,将轿帘一把拉下,喝道: “好好在里头待着,太子也是你能叫的?!” 随即宫人转身朝李赫全行了个礼,赔笑道: “太子莫怪,她是个平民,不知宫中礼仪,约莫听见太子的声音一时好奇,想要瞻仰太子圣容。” 李赫全从惊艳中回过神来,摆了摆手道: “无妨,这人从哪里找来的?” 宫人顿了顿,念起已准备好的说辞: “奴也不知,只知是国师要的人,国师说过着急见她,不可耽搁。” 李赫全看着宫人低垂的头,冷哼一声,这是不想让他插手… 轿中那女子露出的半张脸确实惊艳,但因为一个小小的平民女子而惹怒了国师,也确实太过不值得。 李赫全不作声,径直向极泉宫走去。 宫人这才长长舒了口气,领着轿子在李赫全身后跟着。 而轿子内… 南荣婳揉了揉耳朵。 刚送走一个沈老国公,竟然又招来另一个聒噪的老头子。 “姑娘,你能看得见老夫?” 一个穿着深蓝色布衣长袍、头系纶巾、身形清瘦的老者一脸惊讶地看着南荣婳。 方才他跟在太子李赫全身旁,明明看到这姑娘越过李赫全,目光与他对了个正着! 南荣婳轻点了一下头,便听老者滔滔不绝起来: “实在是太好了,老夫自打故去,魂魄飘荡世间,无一人能看得到我听得到我,幸而老天有眼,让老夫今日遇到了姑娘!” 老者神色激动,继续说道:“姑娘,你有所不知,老夫被歹人所害,死的冤屈啊!死后又继续看歹人作恶,简直死不瞑目!” 南荣婳心中轻叹,老者身上如同沈老国公一样泛着功德金光。 但他的金光与沈老国公相比显然淡了许多,不过还是普通人所不能及的,想来就算没有为国出力,这一生行善举,也做了不少好事。 果然,下一刻南荣婳便明白了。 老者说道: “实不相瞒,老夫是太子太傅苏恒。” 苏恒… 南荣婳在长盛阁时没少听大堂中的客人提起他。 他是大庆国最负盛名的先生,从师三十余载,教过的学生遍布大庆国,可谓桃李满天下。 其中最有名的学生便是太子李赫全了。 然而此人刚正不阿,一次在朝堂上公然指出国师的种种罪状,竟被国师当堂下了狱。 圣上没有阻止,太子也沉默不语。 再然后便是苏家全族之人除了他的女儿苏茹檀,无一幸免全部斩杀。 而苏茹檀则被贬为罪奴,流落烟花之地。 此事引起大庆国学子动荡,当时圣上费了好大劲才安抚下去。 苏太傅还在义愤填膺地控诉国师的种种罪状,而南荣婳却是走了神。 当时长盛阁中七嘴八舌讨论最多的却不是苏恒,而是沈临鹤与苏茹檀的韵事。 南荣婳心中有些恍然,原来—— 沈临鹤对付国师的目的,是…要为苏茹檀报仇? 第81章 喜欢 这个想法一出现,南荣婳觉得心口有些闷闷的。 长舒了一口气,还是没有缓解。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她竟有些无所适从,想不到别的原因只得安慰自己大概因着那一魂还没有休养好吧… 眼见着马上要到极泉宫,苏太傅叹了口气道: “老夫曾试图进极泉宫,可还未靠近便感觉魂魄不适,姑娘既然能看得到老夫,定不是一般人,待姑娘从极泉宫出来,老夫再来找姑娘。” 苏太傅说完,便没了人影。 不多时,轿子在极泉宫门口落了地。 领路宫人敲了敲门,宫门很快从内打开了。 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从极泉宫内出来,一眼便看到了等在门外的李赫全。 她的眼底划过一丝不耐,但还是恭敬行了一礼,“太子。” 轿中的南荣婳倏忽抬眸,隔着轿子‘看’向了说话的女子。 这声音… 南荣婳嘴唇微抿,这声音与她给巴奇搜魂时听到的贵人声音一模一样! 先前只是猜测,如今倒是肯定了,杀了巴奇的人就是紫华! 而且浓烈的特殊气息隔着轿子南荣婳都能感受得到,想来这人与国师确实关系匪浅。 李赫全面上露出笑意,柔声道:“紫华,许久未见。” 紫华微低着头,并不看他,“不知太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李赫全见她还是如往日一般冷淡,方才准备好的温言细语卡在了嗓子眼,再说不出来。 李赫全只好转移话题道:“我许久没见到国师了,想问问国师她可还好?” 紫华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国师很好,不过这段时日需在极泉宫内闭关,不能外出,若国师有事吩咐,我会转达给太子的。” 李赫全不知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紫华扫了一眼轿子,轿子中人安静的很。 她轻纱下的嘴角一勾,似是有些轻蔑。 向着轿子走了两步,紫华刚要去掀轿帘,看看这自不量力的人究竟是何模样,却见一个宫人急匆匆跑来,朝李赫全和她行了个礼之后神色焦急地给领路宫人递了一张纸条。 领路宫人接过来一看,神色大变,冷汗随即冒了出来。 他紧走两步到紫华身旁,低声说了什么,紫华听后忽地一脸怒容。 宫人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他其实是傅丞相的人,平日里牵扯到极泉宫的事便是他去办。 他没见过传说中手眼通天的国师,可对紫华的手段他相当了解,于是此刻更是惴惴不安,就像一把刀紧贴着脖子,不知何时便会划开血肉。 而轿子中的南荣婳却是眉目舒展开来。 方才领路宫人说的话她可是听的一清二楚: “那个叫冯瑶的女子,被人劫走了!” 南荣婳之前在丞相府与傅庆堂商议,由她扮做冯瑶入宫,而傅庆堂的人负责将冯瑶藏起来,等风声过去了,再送冯瑶出京。 不过… 她怎么可能信任傅庆堂? 傅庆堂可是国师的人。 于是南荣婳提前与沈临鹤商议好,让他着人在宫墙外等着,若是她入了宫之后,载着冯瑶的马车不按照既定的方向远离皇宫,那沈临鹤的人便将马车劫走。 果然,傅庆堂这个老狐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啊! 李赫全看到紫华皱紧的眉头,一脸关心问道: “怎么了?” 然而紫华并不回答,只冷淡地对李赫全行礼说道: “国师急需轿中人入极泉宫,太子公务繁忙,还是先行离开吧。” 李赫全见到紫华对自己如此态度,心下一凉,但涉及国师,他也只得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走出去大概几丈远,李赫全回头望去,原本在轿子中的女子此时已经出了轿子,任由宫人将她的双眼蒙住。 她衣裙有些散乱,但仍旧遮不住她曼妙的身姿。 可惜了… - 南荣婳随着紫华入了极泉宫。 如上次走过的路一样,过了平台、花园迷宫,便坐上了船,木船随着水流轻晃,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便到了大殿前。 而这次,南荣婳没有感知到大殿中有生魂和死魂,想来都被国师收走了。 紫华在前,领着南荣婳一级一级拾阶而上。 待入了大殿,紫华冷声道: “将眼罩摘了吧。” 南荣婳从善如流,摘去了眼罩。 这里确实是极泉宫的地下宫殿,然而却不见国师的身影。 紫华见她打量四周,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怎么,你在找国师?” 南荣婳平静朝她看去,回道: “是。” 紫华见她如此镇定,压下了嘴角的弧度,怒声说道: “你倒是胆子大得很,冯瑶是国师要的人,你竟然自愿替换她。方才将她掳走的人,也是你安排的吧?” “是。” 直截了当的承认让紫华怒上心头,但她对上那双古井无波的双眼时,心中却是升起一股不安。 “你…究竟是谁?”紫华沉声问道。 - 此时,傅诏一路疾驰,到了皇宫门口。 却见一道熟悉的人影从宫门旁的马车上走下来。 傅诏眉头轻蹙,顿了顿还是下马走了过去。 “父亲。 ”傅诏垂手低眉道,但内心已经十分焦急了。 傅庆堂见他这副模样,反而不急不缓地背过手去,沉声说道: “你老实回金吾卫待着,今日不可入宫。” “父亲!”傅诏倏地抬头看向傅庆堂,眉头皱的死紧,“南荣姑娘孤身进极泉宫,实在太过危险,我好歹曾经去过,多少能帮上些忙!” 傅庆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傅诏,面色有些阴沉,“国师的手段不是我等寻常人可以抵抗的,你即便身手再好,去了那里只有任人摆布的份!” 傅庆堂眼前忽又出现十二年前密林中的景象… 那根本就不是人类力量可以控制的! “可是,若十二年前国师是有意铲除南荣一族,那今日南荣姑娘入极泉宫岂不是必死无疑?!”傅诏声音压的很低,眸中却有压不住的情绪,“当年南荣一族灭族便有父亲的功劳吧,今日难道父亲要眼睁睁看着南荣遗孤…死在国师手中吗?” 傅庆堂闭了闭眼,使劲压下十二年前的经历带给他的恐惧,才又抬眸看向傅诏,冷声道: “你不是愿意多管闲事的人,你…喜欢她?” 第82章 有人 傅诏第一反应便是反驳,他可从没有对哪个女子上过心! 军中磨砺数载,让他养成了冷硬的性子,面对出门就要四五个侍女侍奉、一个人吃饭要摆满一桌子精致菜肴的京中贵女,他只嫌麻烦。 ‘喜欢’二字对他来说太过陌生,可否认的话真到了嘴边却难以说出口。 傅诏一瞬间怔在原地。 而傅庆堂见他这模样哪还有不明白的。 他目露失望之色,但还不待开口说什么,身体却轻晃了一下,然后表情痛苦地弯下腰。 傅诏赶紧上前扶住傅庆堂,“父亲,您的旧伤复发了?” 傅庆堂一只手紧紧按着左腿,只片刻时间,他的嘴唇便失了血色。 缓了许久,傅庆堂才慢慢直起身,目光凝着傅诏说道: “我没有将南荣婳的名字告知国师,国师不知她是南荣一族的遗孤。” 他咬着牙,但声音依旧发颤,“且国师已许久不曾露面,连我都是通过紫华姑娘与国师联络,南荣婳并不一定能见到她…” 说完,傅庆堂摆了摆手,不再看傅诏一眼,“回府后,去我院中一趟。” 有仆从上前来扶住傅庆堂的胳膊,傅诏见状,涩声道:“是。” 然后再不犹疑,往宫中而去。 傅庆堂撑着仆从的胳膊上了马车,只这几步路他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马车上没有暖炉,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但傅庆堂仍嫌太热。 他将车帘拉下,隔绝了外面的视线,而后将裤子卷起来露出了受伤的左腿。 此刻他的腿上已布满了一条条骇人的红色伤痕,如同皮肤被硬生生撕裂。 而最疼的其实不是腿上的皮肤,而是骨头。 就像有一把火从内而外燃烧起来,傅庆堂觉得下火海也不过如此了吧。 “丞相。”马车外仆从轻喊一声,然后将一盆雪水递了进来。 傅庆堂顾不得其他,接过盆便将冰凉的雪水倾倒在腿上,就像试图浇灭熊熊燃烧的烈火一般。 灼热的温度稍稍降下来,傅庆堂这才长舒一口气,虚脱地靠到了马车壁上。 “明日便是十五了…” 这样煎熬的日子,他过了十二年… - 极泉宫中,紫华见南荣婳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再次凛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而南荣婳面对她的质问只浅浅一笑,“等我见到国师,自然会告诉她我是谁。” 紫华如同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冷笑道: “就凭你也想见国师?” “你最好把那个叫冯瑶的女人送回极泉宫,否则极泉宫少一人,”紫华目光玩味地看着南荣婳,“那我只好拿你来替了。” “哦?”南荣婳挑了挑眉,十分感兴趣,甚至还向紫华走近了几步,问道:“怎么个替法?” “你不怕?”紫华双眸微微眯起,“那便让你见识见识。” 话音刚落,紫华猛然向南荣婳袭来,她的手指曲起,像一只利爪一样朝南荣婳伸了过来。 南荣婳眸色一冷,引魂咒? 国师竟将邪术传给了紫华? 果然,紫华的手隔着三寸的距离停在南荣婳脖子前,而后渐渐用力。 “若你知道你将冯瑶放走,以身犯险替她入宫得到的是这样的结局,不知你会不会后悔来这一趟?” 紫华讥笑道:“可惜你再也说不出来了!” 她的手骤然收紧,想要将对面女子的魂魄硬生生从身体中挤压出来。 可是—— 对面的女子没有丝毫变化,依旧眼神清亮地看着她。 “怎么会这样…”紫华错愕道。 随即她再次默念引魂咒,将力量凝于右手,隔空用力抓着南荣婳的脖子。 然而却换来了对面女子的一声轻笑。 那笑声中有不屑,有讥讽。 “国师便是这样教你的吗?” 南荣婳的话如一根尖刺扎入紫华的心口。 她倏地收回手,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正当她沉浸在震惊之中,对面的女子却动了。 紫华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面上一凉—— 竟是她的面纱被南荣婳摘掉了。 “长得还不赖,为何不能用真面目见人,莫非…你怕别人把你认出来?” 南荣婳缓缓朝紫华走近了一步,紫华眸色一暗,下一刻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展臂一挥。 大殿之中倏然刮起一阵阴风,直把各个角落的蜡烛灭了个干净,殿中一瞬间漆黑一片。 肉眼看不见殿中事物,南荣婳干脆闭上双眼感知。 然而就这片刻时间,殿中已没了紫华的身影。 南荣婳心中暗叹,引魂咒用的不怎么样,但逃跑倒是挺快。 而且,不光会逃跑,还会关门放鬼。 生魂、死魂… 感知大体扫过,约莫有五六十只吧。 黑暗之中,南荣婳在地宫的大殿中闭目闲逛。 每每有小鬼想要靠近,便会在南荣婳身边一步远时瞬间定住身形。 她今日可不是只有一缕魂,南荣婳如今的感知可以一瞬间扩散至整个皇宫,若非考虑到可能会受真龙之气的反噬,她甚至想用这个办法快速查找国师的下落。 南荣婳用感知小心翼翼地搜寻,一炷香过去了,毫无所获,没有发现国师或者紫华的身影。 暗叹一口气,南荣婳心想若就此放弃,下次进宫不知是何时候了。 传言国师这段时日一直闭关,莫非…不在极泉宫? 南荣婳一边沿着大殿四周溜达,一边在心中思索,下一刻却顿住了脚步。 她的手轻轻抚上身旁的墙壁,随即双眸忽地睁开。 墙壁的另一边…有人? 那人似乎正盘腿坐着,一动不动。 南荣婳的感知向那人靠拢,然而那人却没有一点反应。 南荣婳皱了皱眉,看来墙的另一面有一间密室。 她正要搜寻打开密室的机关时,却感受到了什么,忽地转头朝地上的方向看去。 一声无奈的叹息后,南荣婳转身离开了大殿。 - “不是让你离极泉宫远一些?” 傅诏才进极泉宫没多久,突然听到了南荣婳的声音。 只见她从一片灌木掩映中走出来,而后一步步朝他走来。 傅诏见她完好无损,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而这一瞬他才察觉到,他的手心竟紧张得起了一层薄汗。 傅诏忽地想起方才在宫门外傅庆堂问他的那句话,走向南荣婳的脚步竟踟蹰起来。 第83章 旧伤 南荣婳见傅诏神色有异,以为他是因为擅自入了极泉宫见到她有些尴尬。 她款步走到傅诏身侧,而后遥遥望向了永德殿的方向。 “真龙之气庇佑皇宫,即使你不来,我也该走了。” 她自身的力量太过强大,即便方才已经弱化了感知之力,依旧被真龙之气察觉。 若非如今的真龙之气衰落,她恐怕想要离开皇宫还得一番波折。 如此一琢磨,国师果然早有预谋。 她是圣上亲口承认的国师,在宫中举办过册封大典,于是真龙之气对她并不排斥,甚至还要保护她。 南荣婳神色如常朝极泉宫外走去。 傅诏不发一言,只跟在她身后,但视线却未从南荣婳的背影上挪开。 南荣婳走了一段路,感受到身后那个让人无法忽略的视线一直凝在她身上时,才察觉到傅诏的奇怪。 她猛然回身,直勾勾地盯着傅诏的双眼。 傅诏冷不丁被她这么一看,冷峻的面庞差点要维持不住。 他抿了抿唇,刚要开口,却听南荣婳轻蹙了下眉头继续回身朝极泉宫宫门处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疑惑道: “没有被施引魂术啊,怪哉…” 傅诏要说出口的话便这么咽回了肚子里。 南荣婳没有心思再去思索身后傅诏的异样,她此刻脑中纷杂。 极泉宫这么多年从圣上那要的宫女,再加上经过巴奇寻到的平民和奴隶,数量已经不止一二百人了。 如今地下宫殿中全是生魂死魂,却不见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些人去了哪里? 还有方才那间密室中的人到底是谁,南荣婳第一反应便是国师,可若是国师,不可能对她的感知没有一点反应。 国师究竟藏在何处,而她为何需要这么多的魂魄? 南荣婳正思索着,冷不丁打开极泉宫的门却被门外的阵仗吓了一跳。 只见长矛铁甲的禁军整整齐齐站了三列,最前方看着像是将领的一人正探头探脑地往极泉宫门内看去。 正对上南荣婳的眼,那人尴尬一笑,“南荣姑娘。” 南荣婳回忆了片刻,恍然道: “你是沈少卿的朋友。” “对对,”那人眼中全是笑意,“我叫杜缙,现任禁军校尉,南荣姑娘真是好记性!这么久还…” 说到这,杜缙突然觉得不对劲,他眨着一双眼问南荣婳: “南荣姑娘何时见过我?” 南荣婳想起那日从邓籍处离开,往长盛阁去的路上,这人跟在她和沈临鹤后面鬼鬼祟祟的身影,忍不住唇角扬了扬。 她没有回答杜缙的问题,反而问道: “杜校尉为何在此?” 杜缙一听,便把方才的纳闷抛之脑后了。 “还不是沈临鹤,他放心不下你,硬让我在极泉宫外守着,说有什么危险好赶紧护你周全。” 说完,杜缙朝南荣婳身后的傅诏瞥了一眼,随意拱了拱手,语气不善道: “傅将军好雅致啊,不在金吾卫待着,竟然跑到极泉宫里溜达。” 说完,还故作疑惑地朝极泉宫看了一眼,“往日极泉宫戒备森严,可如今却是谁都能进的了吗?” 禁军与金吾卫本就不对付,他们共同护卫圣上及皇宫安危,职责有交叉之处,于是平日里私底下免不了摩擦。 今日见到傅诏跟在南荣婳身后出了极泉宫,杜缙身为沈临鹤的铁哥们儿自是少不了怼上几句。 可傅诏面对他一个眼神都欠奉。 “南荣姑娘既无事,那我便先走一步了。” 傅诏此刻脑中混乱一片,也不等南荣婳说什么,大踏步离去。 “哼,万年寒冰不化的家伙!”杜缙阴阳怪气道,转而面对南荣婳时却瞬间挂上了笑容,“我送南荣姑娘出宫。” - 傅诏回到丞相府时,天已擦黑。 傅庆堂一身清凉的绸衣、足蹬木屐坐在院中木台上煮茶赏梅。 檐下风灯随风轻晃,梅树的影子也跟着斑驳起来。 傅诏放缓脚步上了木台,躬身行礼道:“父亲,院中寒冷,何不回屋去。” 傅庆堂似是没有听到,他的目光依旧锁在将开未开的花苞上。 半晌才开口道: “你母亲少时家境很好,跟了我之后吃了不少苦。” 傅诏鲜少听到傅庆堂提起母亲,他的母亲在四岁时便病故了,他于母亲的印象并不深。 “你母亲喜欢梅花,可如今满院子的梅花盛开,她却见不到了。” “有时,我后悔娶你母亲,若不是跟了我,她大概会过得好一些吧。” 傅庆堂说完撑着扶手站了起来,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傅诏见状赶紧上前去扶,傅庆堂却摆了摆手。 他就这么拖着左腿进了正堂。 堂中阴冷,依旧没有点火盆。 傅诏的目光凝在傅庆堂的腿上。 驻守边境的将士鲜少有没受过伤的,傅诏也受过伤,曾经有一次敌军的刀从他的左肩砍下,伤口深可见骨。 时至今日,阴天下雨时伤口还隐隐作痛。 而像傅庆堂一般,十数载已过,伤口却还时不时剧烈发作,且怕热不怕冷的,简直闻所未闻。 “父亲,您腿上的伤到底从何而来?是否…与十二年前南荣一族灭族有关?” 傅庆堂目光盯着桌上跳动的烛火,回忆一瞬间翻涌而来,如此清晰,就像发生在昨日一般。 他袖中的手不自觉紧紧握着,眉头一点点蹙起来。 “丞相,您要的东西已准备好了。” 堂外刘总管尖细的声音将傅庆堂思绪拉回,他将目光从烛火上挪开,长舒一口气道: “拿进来吧。” 刘总管双手捧着一个黑色的长条形木盒子迈入了正堂,将盒子递到傅庆堂手中之后微微弯腰行礼便往外走。 经过傅诏时,刘总管嘴角噙着一抹笑,眸含深意。 傅庆堂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个卷轴。 他只看了一眼复又将盒子盖上,往傅诏那边推了推。 “这里头都是京城适龄的高门贵女,均是容貌上佳、才情兼备之人,你拿回去挑一挑。” 傅庆堂的手不自觉又去揉胀痛的左腿,他看了傅诏一眼,说道: “若是拿不准也可等几日之后的迎春宴,亲自相看相看。” 傅诏原以为傅庆堂要与他提南荣婳的事,可没成想竟一句都没提及。 反而直接表明态度,将贵女的画像交给了他。 傅诏本想推拒,但视线扫到傅庆堂受伤的腿,拒绝的话便难以说出口了。 他行了礼,抱着木盒子出了正堂。 院外,刘总管肥硕的身躯很是扎眼。 见傅诏出来,刘总管阴阳怪气道: “这次腿伤复发,想来傅丞相没有国师的药,该很是煎熬了。” 傅诏一瞬间皱起了眉头,目光死死盯着刘总管,问道: “什么意思?” 第84章 画像 “什么意思…”刘总管重复了一遍,然后狞笑几声。 他凑近了傅诏,低声说道: “我倒是可以告诉傅将军,不过…总得有点好处吧?” 傅诏拧了拧眉,耐住性子问道: “你想要什么好处?” 刘总管搓了搓手,脸上是猥琐的笑容,“傅丞相既然给将军准备了这么多贵女画像,想必不同意你与那位姑娘的事,傅将军既然与那姑娘成不了,可别便宜了外人,不如将军把她送给我?我…” 刘总管正想着好事,没想到傅诏一个拳头就招呼过来,他还没反应过来便重重摔到了地上。 温热的液体从鼻子里流出来,刘总管一摸尖叫出声: “血!” “傅诏,你竟敢打我!” 他圆滚滚的身体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不料下一刻又被傅诏一脚踹到地上。 “哎呦!不就是个女人嘛,玩意儿而已!” “傅诏,你等着,我这就去同国师禀报!” 连滚带爬地起来,刘总管甩着一身肥肉‘哎呦哎呦’地跑远了。 国师… 傅诏眸中寒意乍现,原来刘总管是国师安排在丞相府的人? 而他父亲的腿伤竟只有国师的药可以压制… - 杜缙尽职尽责将南荣婳送出了宫,不仅送出宫,还一路保驾护航,将她送到了—— “国公府?” 南荣婳下了马车,盯着国公府的牌匾目露疑惑。 杜缙朗声一笑,“我只负责送,别的就不知道了。” 说完,招呼着车夫调转马头便离开了。 南荣婳看了一眼大敞的府门和静候在一旁的来旺,轻轻叹了口气。 行吧,就当来拿回她的灯笼了。 来旺每次跟在南荣婳身边都乖觉得很,她一路不语,来旺便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直到把南荣婳带到偏厅,来旺这才松了口气。 厅内的八仙桌上已摆满了珍馐佳肴,沈夫人见南荣婳来,脸上的笑意一下子便漾开了。 “南荣姑娘,快来快来!” 沈夫人亲自上前两步将南荣婳牵到厅内。 沈士则此刻也拎着两瓶素白的陶瓷罐走了进来。 “沈国公,”南荣婳见礼道,而后瞅了一眼沈士则放到桌上的瓷罐,“这是…酒?” 沈士则笑着摆摆手,“临鹤那臭小子特意叮嘱不让你喝酒,这是山楂汁,可以消食。” 南荣婳看着桌上摆的满满当当的菜肴,香味一阵阵朝她鼻子里钻,她摸了摸空空荡荡的肚子,忙活了一天,这会真是饿极了。 不过环顾四周也没看到沈临鹤的身影。 沈夫人见她四下寻找,捂着嘴笑道:“这些都是临鹤叫酒楼准备的,说你这会儿肯定饿了,他本来也要一起的,可一炷香前让他那几个狐朋狗友叫走了,说有要事相商,还不知几点回来呢!” 沈士则点了点头,“他们几个商议起事情来,一聊就是一宿,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们先吃!” 南荣婳也不客气,她确实饥肠辘辘,看到桌上的菜两眼放光。 沈夫人一边给她夹菜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 “方才杜缙遣人来报,说是接南荣姑娘时还看到了傅家那小子,姑娘与傅诏相熟?” 南荣婳正全神贯注地品着美食,听沈夫人这般说摇了摇头,“谈不上相熟,以前在沭州见过一次,后来来了京城偶然遇到了。” 沈夫人听后似是舒了口气,吃了几口菜后,又抬起眸子看南荣婳。 斟酌了一下措辞,沈夫人开口道: “南荣姑娘如今也十七了,京中世家女子到了这个年纪大多定了亲,姑娘虽然品貌兼优不愁嫁,但也该考虑考虑人生大事了。” 南荣婳听沈夫人这么一说倒是真愣了一下,她从未有过十七岁便该嫁人的想法,确切的说她就没考虑过嫁人。 而且她自小独立惯了,也漂泊惯了,若真让她像后宅女子一般被困在那一方小院中,她还真不自在。 沈夫人见南荣婳的表情再加上考虑到她的身世,自是明白从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 沈夫人看着南荣婳,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神流露出怜惜之色,她知如此独立自主的姑娘也不需别人可怜。 于是沈夫人只淡笑道: “咱们女子自是可以照顾好自己的,但若是能找到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岂不更好?” 说罢,沈夫人偷偷在桌子下踢了一脚自家夫君。 沈士则正吃得香,冷不丁被踹了一脚差点噎着。 他瞅了一眼自家夫人的神色,瞬间便反应过来,附和道: “对对,找夫君还是得找个会体贴人的,像那种整日冷着个脸,一个榔头下去都砸不下渣渣的冰山,还是得远着点!” 沈士则说完趁南荣婳不注意,邀功似的看向自家夫人。 沈夫人扬唇一笑,目露满意之色,给沈士则夹了个大大的鸡腿。 南荣婳半杯酸甜的山楂汁下肚,抬眼便看到了沈国公和沈夫人的眉来眼去。 她眉头一挑,突然有点饱了是怎么回事… 剩下的时间南荣婳只顾着埋头吃饭,她吃饭的速度快,但动作依旧优雅。 沈夫人盯着南荣婳看了一会儿,忽而笑道: “姑娘这吃饭的速度倒是快比得上我了,我啊是年轻的时候在军营中锻炼出来的,那时候吃大锅饭,吃得慢就只剩汤了,再加上行军打仗有时候只留一盏茶的时间吃饭,时间一到便要拔营,倒是不知姑娘缘何吃饭这么快啊?” 本只是闲话家常,可沈夫人没成想南荣婳认真解释道: “小时有段时日跟两只饿死鬼住在一起,他们倒是不抢我的吃食,但受他们影响,吃饭速度却是练得快了。” “咳咳咳…”沈夫人一口气上不来,呛了… 一顿饭吃得很是精彩,饭后又等了半个时辰沈临鹤还没回来。 南荣婳看了看天色,对沈夫人说道: “不知夫人可知沈少卿将我的灯笼放在哪了?” 沈夫人一拍脑门儿,“哎呦你看我这脑子,临鹤临走前让我告诉你,他把你的东西放在他房间的矮橱里了,若他回来的晚,你可自去拿。还特意叮嘱过,必须姑娘亲自拿。” 南荣婳与沈夫人告了别,由来旺领着去沈临鹤的院子。 路上经过一处上了锁的院落,与别的废弃的院子不同,这处虽然上了锁,但四处干干净净,连棵杂草都没有,大门崭新,似乎刚刷了遍漆。 来旺见南荣婳盯着院子看,低眉顺眼地小声解释道: “这处是临绮小姐的院子,她虽消失了这么多年,但少爷还是命人将院子打扫干净,里面的东西一样都没少。” 南荣婳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沈少卿与他的阿姊关系很好?” 来旺点了点头,“是,临绮小姐的父母去的早,于是她便养在了夫人和老爷身边,再加上府中孩子少,只有临绮小姐和少爷两人,临绮小姐比少爷大七岁,可以说她从小照顾少爷长大,将少爷当做亲弟弟看。” 南荣婳沉默,二人将彼此当做了亲姐弟,自然感情非一般人可比。 若是,沈临绮真的在极泉宫,而且变成了生魂,沈临鹤会如何做呢… 来旺将南荣婳带到沈临鹤的正屋门口,便退下了。 南荣婳推门进去,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华贵精致的房间,最差也会摆放些精美器物,可没想到沈临鹤的房间布置很是简单。 外间只有一个长条木桌,一个矮橱,几个书柜,两张椅子和一个矮榻,便再无别的东西了。 南荣婳的目光落在靠墙的矮橱上,听到里头的动静,她唇角一勾。 然后无奈说道: “知道了…” 才不过一日时间,这灯笼已然等不及了。 南荣婳走到矮橱前蹲下身去,将矮橱的门打开,一眼便看到了熟悉的素白灯笼,以及灯笼旁乱糟糟的几幅卷轴。 南荣婳看了看卷轴,又看了看灯笼,问道: “你弄乱的?” 灯笼有些不好意思一般,向后躲了躲。 南荣婳叹了口气,将犯了案的灯笼一把提起放到身旁的地上,然后认命地收拾乱七八糟的卷轴。 高岑的声音从灯笼中传出来: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只不过太无聊了,轻轻蹭了蹭而已。哼,谁让你把我留在这这么久…” 好吧,确实这么多年这灯笼从未离过她身。 南荣婳麻利地将几幅已经打开的卷轴重新卷起放好,但碰到最后一幅卷轴时,却瞬间停住了动作。 那是一幅女子的画像。 女子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笑容明媚,身穿青绿色的纱裙,正在坐在树下荡秋千。 画像的旁边写着几个小字——沈家之女临绮。 落款时间是十二年前。 南荣婳看了半晌,才轻轻呼出一口气,叹道: “竟然是她…” 第85章 命案 “这是我阿姊。” 沈临鹤的声音突然响起,南荣婳拿着卷轴的手抖了一下。 她方才看得太过入神,竟没有听到沈临鹤的脚步声。 忙将卷轴卷起放好,南荣婳解释道: “方才拿灯笼,不小心弄散了。” 沈临鹤看着她,眉目里都是暖意,“无妨。” “今晚本想跟你一起吃饭的,结果有事出去耽搁到现在,”顿了顿沈临鹤说道,“因着前几日的异常天象,现在民间流言四起,说是圣上不得天意。” 南荣婳抬眸,却不见他脸上有一丝笑意,反倒眉宇间拢着一抹担忧。 “民间流言,不光涉及当今圣上和国师?” 沈临鹤点点头,终于嘴角勾了勾,“南荣姑娘聪慧,皇宫遭雷击一事传遍大庆国,如今不光京城,其他各个郡流言也传得沸沸扬扬。” “说是圣上、太子轻信国师,惹怒上苍,李家王朝就快要灭亡了。” 南荣婳挑了挑眉,听出些不对劲来,“为何独独提及李家,而不是大庆国?” 沈临鹤看着南荣婳,眼中满是欣赏,“没想到南荣姑娘对于朝堂一事的嗅觉也很敏锐,此事确实针对皇家。” 南荣婳目光落在沈临鹤那张隽秀的脸上,房中的烛光给他打上一道深深的侧影,让他的眉眼更显深邃。 但即便如此也掩不住他眸中的专注。 南荣婳顿了顿,调转了视线。 果然桃花样的眸子容易迷了人眼,想来迷惑过不少女子吧。 “冯瑶如何了?”南荣婳转移话题问道。 “按照之前的计划,将她藏起来了,等风头一过,便将她送出京城,”沈临鹤笑了笑,“藏身的地方你也去过,便是客来居那条小巷中的地下赌坊。” 南荣婳眸中没有意外,去寻葛玉堂时,沈临鹤的种种表现便说明他早已去过那个地方,而且跟赌坊的主家关系匪浅。 “待有机会,”沈临鹤犹豫了一下,终还是开口道,“我将赌坊的主家介绍给你认识。” 赌坊的背后是三皇子的势力,其实,沈临鹤不想将南荣婳卷入到朝堂争斗中来,可是她的目的既然是国师,便少不了要参与朝堂之事。 而且她不是内宅里柔柔弱弱的小女子,她的能力堪能让朝堂甚至大庆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夜色渐浓,沈临鹤亲自将南荣婳送回贺家旧宅。 大庆国没有宵禁一说,如今已过亥时,魁首道上还有行人往来。 二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 “方才在国公府,听沈国公和沈夫人提及,大理寺最近公务颇为繁忙?” “是,”沈临鹤轻叹了口气,“最近不知为何,命案频发,连我这个场面上的少卿都被派了不少案子。” 言罢,他又勾唇一笑,“我一介纨绔懂得什么,当然都扔给陆光远陆寺正了。” 南荣婳想起在林府见过的那个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陆寺正,好奇道: “他既然如此有能力,为何还是一名小小寺正?” 沈临鹤一脸坏笑,“大概我挡着他的路了吧,要不是我空降成大理寺少卿,估计这个位置便是他的了。” 南荣婳恍然,怪不得陆光远对沈临鹤没有一点好脸色,站在他的角度来看,沈临鹤既没有能力又是个纨绔,结果靠着祖上蒙荫成了自己的当头上司,任谁都难以接受。 “啊——” 突地,一声尖锐的女子喊叫声划过静谧的夜空,声音中充斥着恐惧,沈临鹤和南荣婳对视一眼,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那是一间路边的茶馆,就在魁首道的一个街角处,沈临鹤和南荣婳赶到时,此处已聚了几个百姓,一个个朝里张望,都不敢进去。 茶馆的大门敞开着,里面已经打烊,一盏灯都没有,黑漆漆一片。 有胆子稍大的百姓朝里喊了一声: “有人吗?” 但茶馆中一片寂静,没有人回应。 京中巡防的一队金吾卫士兵闻声而来,询问过几个百姓之后举着火把进了茶馆。 沈临鹤正要同南荣婳说什么,却见她仰着头直勾勾地盯着茶馆二楼大敞的窗户,若有所思。 第86章 无头尸 沈临鹤也向上望去,但夜色太深,什么都没看到。 不过片刻,那队士兵匆匆从茶馆里出来,皆是表情肃穆,甚至有几个已经面色惨白。 领头的小将领吩咐几个士兵留在此处看守案发现场,另派一人去通知大理寺官员。 有好奇的百姓上前询问,“官爷,又死人了?莫非又是无头尸?” 小将领皱了皱眉,喝道:“别在这围着了,赶紧走赶紧走!” 百姓站远了一些,有人私下里讨论: “什么无头尸啊?” “兄台你没听说啊,最近京中疑案频发,尸体都没了头!” “啊?还有这种事?有没有什么线索啊…” “哪有什么线索,连大理寺最会破案的陆寺正都一筹莫展呢!” “这也太吓人了吧,赶紧回家锁好门,别出来了!” “走走走!” …… 众人忙不迭地都散了。 只有南荣婳和沈临鹤还站在原地。 “你们怎么还不走!”小将领朝他们二人喝道,走近了却是一怔,“姑娘怎么在此?” 南荣婳看着小将领疑惑道:“你认识我?” 小将领拱了拱手,“先前在府衙中见过您和傅将军在一起。” 其实那日听同僚提起,他还是特意去偷看的,毕竟傅将军和女人站在一起可是奇景啊! 但这事他自是不能告诉南荣婳。 “姑娘,此处发生命案,您还是早些走吧,别沾染了血腥气。” 正说着,一队身穿深褐色官袍的人马沿着魁首道走了过来。 当头一人见到沈临鹤怔了一下,然后低头拱手道:“沈少卿。” 这称呼让众人都愣了愣。 沈临鹤面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意,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光远兄,这大晚上的辛苦你啦!” 说完,还往旁边让了让,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 “快去看看吧。” 在场中人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堂堂大理寺少卿在命案现场不发一语,见下属来了,反倒让下属先去调查。 不过这事对于沈临鹤来说,就正常得很了。 京中有名的纨绔嘛!不学无术,游手好闲! 偏偏人家有个立了汗马功劳的祖父,什么都不做就能得个国公的头衔。 反观他们,拍马都追不上! 金吾卫见此处有大理寺接手,他们便准备离开了。 走之前小将领瞅了一眼沈临鹤,眼中是遮不住的讥讽之色。 而他面对南荣婳时倒很是恭敬,“姑娘有闲了可再去府衙,我们傅将军说了,以后若是姑娘去,谁都不可拦着。” 说罢,拱了拱手,挑衅地看了一眼沈临鹤便走了。 沈临鹤看着金吾卫的背影,眯了眯眼,咬着牙说道: “怎么傅冰山手下的人都这么讨厌,难道传染吗?” 南荣婳一下子笑出来,沈临鹤稀奇地看着她,一瞬间晃了神。 半晌才说道: “你还是得多笑笑,更好看。” 这么一说,南荣婳反倒嘴角僵硬,有些笑不出来了。 沈临鹤捂嘴轻咳一声,掩饰唇边的笑意。 正了正神色,对南荣婳问道: “方才见你盯着二楼,是有什么不妥吗?” “是。”南荣婳再次向上看去,此时陆光远已带人上了楼,二楼的烛火被点亮,人影憧憧。 南荣婳缓缓开口道: “死者的魂魄,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沈临鹤一瞬间皱了眉,“你的意思是被人…带走了?” 简直匪夷所思,但是沈临鹤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是,最近有好几起无头尸案?” “嗯,我翻看了卷宗,凶手杀人手法如出一辙,且皆没了头颅。” 沈临鹤看着南荣婳深如墨的眸子,“你…怀疑国师?” 毕竟牵扯到魂魄一事,国师是最有嫌疑的。 南荣婳侧目看向沈临鹤,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口。 她怀疑国师还有…紫华。 大理寺的人从楼上下来,陆光远见沈临鹤还在,有些意外。 明明对案子一点都不感兴趣,做什么装模作样地杵在这! 想起方才见到的无头尸,自己竟还是没有一点头绪,陆光远心中焦躁,面对沈临鹤更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 他都如此,底下的人更是效仿,一个个对沈临鹤视而不见。 有在案发地周边调查取证的,有寻访旁边商铺的,有拉着尸体回大理寺的,就是没有搭理沈临鹤的… 唔…他这个大理寺少卿做的确实失败。 沈临鹤嘴角噙着一抹笑,这说明他纨绔做的成功啊! - 皇宫不远处,一个无人的街巷中。 丞相府总管刘平正来回焦急地踱步,还不时向路口处张望。 往日不需等这么久,怎么今日却迟迟不来? 等了半个时辰,终于见到一个身穿黑色斗篷、将脸遮的严严实实的人走了过来。 刘平低声抱怨道: “紫华姑娘今日怎得这般晚?” 来人清丽的嗓音从斗篷下传出,却隐含怒气: “怎么?你对我不满?” 刘平一下就熄了火,脸上肥腻的肉抖了三抖,连连摆手道: “没有没有,紫华姑娘最得国师看重,自然事务繁忙。” “赶快说,你找我何事?”紫华不耐道。 “是这样的,我看最近丞相府不老实啊,尤其是那个傅诏,似乎对国师有异议!”刘平一副夸张的表情说道。 “哦?”紫华声音低沉,“你是说关于冯瑶的事?那事我知道,丞相府自作主张将人替了,结果还把人给我弄丢了,我警告过傅庆堂,也让他管好自己的儿子。这次旧伤复发,国师是不管的,就让他生生受着吧,这就是不听话的后果。” “对了,”紫华想起在极泉宫交手的那个女子,声音冷硬又危险,“替冯瑶入宫的那个女子是谁?” 刘平眼前浮现一个窈窕的身影和女子昳丽的容貌,他脸上挂上了谄媚的笑意,“只听沈临鹤和傅诏称呼她…‘画儿’?呃,紫华姑娘,若那女子对国师无用,不知可否留给鄙人呀?” 暗夜中,看不清兜帽下紫华的表情。 刘平隐约听见她嗤笑一声,心中不满,刚要开口问,便听紫华说道: “待收了她,送你也不是不行,你再去打听打听,那女子到底是何来历?” 如此一听,刘平便喜上眉梢,连声道好。 谁叫那女子如此绝色,比宫中的嫔妃都有过之而不及呢! 而他不知道的是,那女子的能力就连紫华都忌惮,他想要…还得看有没有那个命! - 翌日,茶馆的无头尸案在京城传播开来,一时人心惶惶。 大理寺讼棘堂中,衡昌坐于桌案后,闭目揉着太阳穴。 他这段时日可不好过,家中那不孝儿子又带回去一房小妾,府里都快住不下了。 偏偏那些女子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府里整日鸡飞狗跳。 再加上最近无头尸案频发,算上昨夜的茶馆命案已经死了五个人了。 而且大理寺竟一点线索都没有。 他抬首看向堂中的大理寺下属,一个个皆面色凝重,唯独一个—— 沈临鹤。 只见他瞧瞧房顶上搭窝的雀儿,又抬手欣赏一下自己修长的手指头,最后还满意地点了点头。 衡昌干脆又闭上了眼。 陆光远上前一步,开口道: “衡大人,时至今日还没有找到死者的头颅,想来从这方面入手已是难了。我们询问过五位死者的亲友,皆说死者没有跟人结下过梁子,事发之时邻居也没有听到奇怪的声响。” 衡昌看向陆光远,“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陆光远垂手说道: “属下倒是有个想法,但是…昨夜属下前往茶馆时,沈少卿已经在场了,属下倒是想请教一下沈少卿的想法。” 沈临鹤正琢磨着今日是十五南荣婳须得入梦,稍晚些他带什么口味的果酒去找她,冷不丁被陆光远点了名,他一脸呆滞的模样问道: “陆寺正也想喝酒?” “噗呲——” “切,除了酒和女人,他还知道什么!” “这样的人都能当上少卿,简直丢大理寺的脸!” …… 堂中一阵窃窃私语。 衡昌原本就烦躁,如今见沈临鹤这副模样怒地一拍桌子,沉声吼道: “沈临鹤,你身为大理寺少卿没有办过一件案子不说,整日花天酒地败坏我大理寺名声,我这便上达圣听,削了你这少卿之位!” 第87章 女子身影 见衡昌发这么大火,堂中人皆对沈临鹤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而沈临鹤只撇了撇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陆光远低着头,面无表情。 毕竟衡大人当着大家的面训斥沈临鹤不是一次两次了,众人皆知衡昌十分的看不上沈临鹤. 然而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沈临鹤这少卿的位置还是坐得牢牢的。 谁让人家住国公府呢! 果然,衡昌缓了缓,便撇头不再看那个让他碍眼的家伙。 “陆寺正且说说你的想法吧。” 陆光远见衡昌再一次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眸色微暗,抿了抿唇开口道: “属下觉得可以从凶器查起。” “哦?”衡昌挑了挑眉,“不是下了定论,说凶手用快刀砍去头颅吗?” 陆光远摇了摇头,“属下后来找武艺高强之人用快刀砍过猪的头,发现断口并不一样。 ” “即便再快的刀,脖颈处的断口还是有刮擦的痕迹,而这五具尸体却没有,断口干干净净。所以属下建议重新调查凶手使用的利器,或许是平时不常见的武器。” 衡昌沉思片刻,点了点头,面色缓和了一些。 他意有所指地对陆光远说道: “陆寺正尽管去查,若你能够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我必禀明圣上,该是你的位置必定还是你的。” 衡昌眸含深意,然后吩咐在场的大理寺官员: “这段时日调集全大理寺人手听从陆寺正指挥,务必要寻到凶器及杀人凶手!” “是!” 众人平日里就对陆光远心服口服,听说要听从他的指挥,一个个莫不遵从。 从讼棘堂出来,沈临鹤三两步赶上了陆光远,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光远兄果然厉害,我方才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如此,又要辛苦光远兄啦,我们大理寺有光远兄在,我可是放心得很呀!” 说罢,便大摇大摆地出了大理寺的门。 有同僚见状,忍不住为陆光远抱不平—— “什么人呐!案子都交给陆寺正,他倒躲清闲去了!” “就是,这还当着值呢,又跑了!” “陆寺正,此案我们兄弟定会助你的,有事就吩咐!照方才衡大人的意思,若此案能破,陆寺正便可顶了那个草包成为大理寺少卿啊!” “对!我们都全力配合陆寺正,把那个纨绔从大理寺赶走!” …… 沈临鹤这个纨绔一步三晃地在大街上溜达。 面上吊儿郎当,实则脑子一刻都没停下。 真是多事之秋。 国师在极泉宫囚禁生魂的目的尚且不知,偏偏各地流言四起,目的却不单单指向国师而是连着整个李氏都遭了殃,再加上最近的无头尸案,沈临鹤琢磨着一会儿见了南荣婳得好好跟她捋一捋。 想到南荣婳,沈临鹤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他加快了脚步走到一家酒肆前,酒肆的老板认出他来,脸上堆着笑迎了出来。 “沈少卿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啊,沈少卿这次要什么酒?我们小店刚到了竹叶青、屠苏酒,还有边关的烧刀子!” 沈临鹤视线在大大小小的酒坛子上扫了一圈,问道: “有什么口味的果酒?” “果酒?”酒肆老板愣了愣,才说道,“我们都用鲜果子酿酒,冬日的话,只有金桔酒和枣子酒。” 沈临鹤点点头,“各来两壶。” “好嘞!” 老板动作利索,将酒壶递给沈临鹤,收了酒钱,神秘兮兮说道: “沈少卿可从未买过果酒,莫不是…送给檀儿姑娘的?” 沈临鹤瞅他一眼,只笑了笑便走了。 自从他将苏茹檀‘买’下,外界便风言风语,说得天花乱坠。 酒楼的说书先生连说了五十日都不带重样的。 从沈临鹤冲冠一怒为红颜,到一掷千金春帐暖,从少时两情相悦,到被苏太傅阻挠,沈临鹤受情所伤才成了如今纨绔的模样。 沈临鹤心想,要不是文相羽,他怎么可能认得苏茹檀。 而且那种大家闺秀,他向来都是敬而远之的。 这写话本子的,着实是天马行空了。 沈临鹤心不在焉地朝贺府旧宅走着,琢磨着什么时候给那宅子换个牌匾。 结果视线不经意扫过一个胭脂铺时,脚步却顿住了。 铺子里头有几个女子在挑胭脂,其中一个身穿燕纹襦裙身披小团绣云肩的女子背对着沈临鹤,明明看不到她的脸,沈临鹤的目光却凝在她身上再移不开。 下一刻,女子往铺子里间走去,一个转头,沈临鹤清清楚楚看到了女子的侧颜。 他瞬间瞪大了眼,呼吸急促起来。 沈临鹤毫不迟疑冲进了胭脂铺。 胭脂铺老板见一陌生男子一句话不说便往专供女客的里间走,忙拦了下来,“这位公子,男客不能入内啊!” 沈临鹤哪管这些,他推开老板便冲了进去。 里面有不少女子正在试妆,见一男子冲入吓得花容失色。 沈临鹤逡巡一圈没有见到方才那女子的身影,他面色焦急地问老板: “方才那身穿襦裙披云肩的女子去哪了?” 老板愤愤不平,但看他服饰打扮非富即贵不敢招惹,只耷拉着脸回道: “我们这女客多的是那样打扮,谁知道公子说的哪一个?” 倒是房中一个纤弱女子面带绯红地望向沈临鹤,柔柔说道: “公子找的那姑娘我方才似乎看到了,她从后门走了。” 沈临鹤这才看到,里间屏风后竟藏着一个小门。 他赶紧推开小门冲了出去,但门后竟是临街,街上人来人往,哪还有那女子的身影。 沈临鹤站在街上环顾四周,确定真的寻不到方才那人,他眉眼低垂下来,喃喃说了声—— “阿姊。” 第88章 陆府 贺府旧宅的偏厅内。 南荣婳见到沈临鹤时,他便是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其实沈临鹤是提着酒壶笑吟吟进来的,但南荣婳偏偏看出了他的魂不守舍。 “来来,今日买的金桔酒和枣子酒,我陪你一起喝。” 沈临鹤也不拿杯,将酒壶的塞子一拔便灌了一大口。 就着袖子擦了擦唇边的酒,沈临鹤皱眉,“果酒果然不过瘾,该买瓶烧刀子的。” 一抬头,沈临鹤便对上了南荣婳平静无波的眸子。 瞬间沈临鹤便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笑着叹了口气,将酒壶放到桌子上,沈临鹤对上南荣婳如墨的双眼,轻声说道: “我今日好似在街上看见我阿姊了。” 南荣婳一怔,“你没同她说话?” 沈临鹤摇了摇头,“一个走神人便不见了,按理说她应该在极泉宫中,可为何好生生地在街上呢?若那人真是她,她为何不回家…” 南荣婳想起沈临鹤房间矮橱中的那个卷轴,她迟疑了片刻,刚要开口,沈临鹤却又举起酒壶灌了一口,说道: “不提这个了,喝酒!” 学着沈临鹤的样子,南荣婳拔下酒壶的塞子,小口小口喝起来。 有几次,她差点要将真相脱口而出,但是怕他知道了不管不顾去寻,于是又生生咽下。 毕竟此事定有蹊跷,莽撞寻过去,说不定会有危险。 沈临鹤两壶酒下肚,眼神依旧清亮,抬眸看去,南荣婳已经倒在了窗边的矮榻上。 金乌西沉,沈临鹤起身点燃了烛火。 烛火跳动,映照着房中的一男一女。 女子时不时呓语两句,时而唇角带笑,时而眉头轻蹙。 男子眼神从未离开过女子的面庞,听着女子的呓语,渐渐面色沉重起来… 南荣婳似乎从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中醒来。 这次与上次不同,她的脑海浮现出几个画面,就像定格了一样留在她的脑海里。 比如小小的她周身突然多了很多陌生的身影,比如一只苍老的手将灯笼递给她,比如父母和族人的笑容,再比如…日光下闪着光的盔甲。 “还好吗?” 一股冷梅香飘来,南荣婳抬眸便对上了沈临鹤担忧的双眼。 她缓了缓,将思绪掩在眸底,从榻上坐了起来。 窗外夜色正沉,南荣婳开口问道:“几时了?”声音有些沙哑。 “寅时三刻。” 沈临鹤走到桌边给南荣婳倒了杯温水,递到她手中。 南荣婳几口饮尽,抬眼望向沈临鹤。 沈临鹤看着女子烛火下略显妖异的容貌,回想她方才梦中的呓语,整理了一下措辞,开口道: “你刚睡着没多久便喊着母亲,然后一直说你害怕,还说你不认识他们。” 南荣婳神色专注地看向沈临鹤,示意他继续说。 “可能你的母亲安抚了你,你情绪渐渐镇定下来,过了不久便开始喊阿婆…” “阿婆… ”南荣婳喃喃重复道。 她想起了睡梦中那只苍老的手,不知为何,看到那只手她的心中满是安全感,可为何自己五岁之后却再没见过她? 莫非她已经故去了? “你说不想只有初一和十五才能见她,想让她留在族地陪着你,但大概她拒绝了,你哭了一场,睡梦中一直在抽泣。” 沈临鹤目露心疼之色,接着说: “大概是得了灯笼,你不再难过,口中念叨着灯笼,还跟一个叫…高岑的朋友炫耀。” “高岑?”南荣婳目光落在手边的灯笼上,眉头轻蹙了一下,这么说他知道一些事,可为何从没告诉过她? 沈临鹤继续说道: “睡梦中,你身边好似有很多人,你跟不同的人说话,很高兴。然后…” 沈临鹤说到这突然停下了,他的面色犹疑,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南荣婳见他神色,猜测道: “然后便是那场灭族之战?” 沈临鹤神情沉重地点点头,“那日是七月十五,你正与阿婆说着话,正说着却突然停下来问阿婆,那是什么声音…然后…” “然后你说这些都是什么人,以前从未见过,说你害怕…” “你在睡梦中发抖,大喊着爹娘,你身上冰凉,似乎经历了可怕的事情,足足一个时辰,你才渐渐平息下来。” 南荣婳眼睛盯着桌上的烛火,但又好似透过烛火看到了什么,她的神色平静,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沈临鹤在她身前蹲下,回想她方才害怕的模样,他难以想象当时军队灭族之时,小小的她该是如何恐惧啊! 沈临鹤的手缓缓抬起,想要去摸摸南荣婳的头,但下一刻还是转了个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正琢磨着怎么安慰她,忽而听到屋上瓦片有一声清脆的细响。 南荣婳显然也听到了,一瞬间回了神,与沈临鹤对视一眼,二人齐齐向外跑去。 屋顶上什么人都没有,沈临鹤疑惑道: “莫非是野猫?” 南荣婳的视线透过夜色沿着屋顶扫过。 此处是宅子的正厅,坐落在贺府的正中间,正厅旁有一圈的回廊,连着回廊的是先前贺老爷居住的院子,越过他的院子便是贺府两人多高的院墙。 “那边有人家?”南荣婳沉声问道。 沈临鹤对京城没有不熟的地方,他点点头道: “说来也是巧,那处是陆光远家,只不过他平日住在大理寺,只有休沐才会回来。” 说完,他顿了一下看向南荣婳,神色有些紧张,“莫非…” 南荣婳朝那处深深看了一眼,“快走!” 沈临鹤心中咯噔一下。 二人来不及从府门绕过去,而是打算直接翻过院墙。 沈临鹤身手矫捷,三两步便站到了院墙上,回身想要拉南荣婳一把,却见她脚下似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撑着,将她一把托了上来。 陆府内一片漆黑,连盏风灯都没有。 南荣婳细细辨别着,府中有几人绵长的呼吸声,该是睡得很沉。 忽地,府中东南边的院中有一声短暂的呼叫声,而后瞬间便没了响动。 南荣婳眸色一沉,跳下院墙便直直向那处跑去。 沈临鹤跟在她身后,心中祈祷千万不要出事。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一个院子前。 南荣婳脚下没有一刻停顿,推开院门便冲了进去。 院子不大,但布置得很是精巧。 南荣婳对周遭的一切都不感兴趣,直接走到主屋前,一把推开了房门。 室内一片静谧,南荣婳盯着黑漆漆的房中看了一会儿,沉声说道: “我们来晚了。” 沈临鹤拿出随身带着的火折子,手都有些颤抖。 火折子燃起的那一瞬,他的心便沉了下去—— 又是一具无头尸! 第89章 衡大人的主意 陆府灯火通明。 死的是陆家的小姐,陆光远的妹妹,陆惜儿。 陆老爷和陆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就要晕厥过去。 陆光远原本在另一处案发现场取证,听闻噩耗,赶紧打马而来,下马的时候还摔了一跤。 他面色惨白地进了屋,一眼便看到了地上白布盖着的尸体和旁边嚎啕大哭的父母。 陆夫人看到他,一下便有了主心骨,边哭边上前拽住了陆光远的胳膊,“光远啊!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啊!到底是哪个丧心病狂的竟然杀我惜儿,可怜我的惜儿啊!” 陆光远忍着悲痛,哑声问道: “确定是惜惜吗?” 陆夫人哭着点了点头,眼睛都肿了,“确定,她左肩上有一颗红痣,错不了!” 陆光远脚步虚浮地向地上的尸体走去,蹲下身,手颤抖地掀开白布一角。 白布下,尸体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其他地方也没有伤口,唯独脖颈断口整齐,没了头。 陆光远看了一眼便受不住了。 他是大理寺最厉害的寺正,见过的尸体无数。 就连面对连环无头尸案的其他五具尸体,他也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只一心想案情。 而此刻,他必须用尽浑身的力气,才能撑着站起来。 父母年事已高,又痛失爱女,而他是家中独子,他必须撑住,不能倒下! 陆光远回头哑声问道: “是谁先发现的…尸体?” 不经意,却看到了沈临鹤和南荣婳。 “你们怎么在这?”陆光远紧蹙眉头说道,方才他的注意力全都在父母和地上的尸体,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们。 府中的小厮一脸哀痛说道: “正是他们两个先发现的小姐,今夜是我守门,他们从小姐院中出来,说小姐出事了让我报大理寺。” “我不认识他们,还以为他们突然出现在府里是宵小之徒,结果进去一看,小姐果然出事了,我便叫醒了府中人,去报了大理寺。” 陆光远的父母这才从悲痛中回过神来,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家的陌生人,陆夫人怒道: “你们怎么会在我家,莫非…莫非是你们杀了我女儿!” 她一下冲到沈临鹤和南荣婳身前,伸手去抓他们的衣服,哭喊道: “你们肯定是凶手,要不然怎么会在我家,怎么会从我女儿的院子里出来!肯定是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沈临鹤一下挡在南荣婳身前,任由陆夫人扯他的衣服,拽他的胳膊,他竟一声不吭。 大理寺的人自是认识沈临鹤,可见状竟没有一个上前阻拦的。 最后还是陆光远将陆夫人拉开,开口道: “母亲,这是大理寺少卿沈临鹤。” 陆夫人一怔,虽不再上前厮打,但仍旧没有好脸色,她愤愤道: “原来你就是那个不学无术、根本不会破案只占着少卿之位不走的纨绔!” “你为何深更半夜突然出现在我家,还在我女儿房中!说不定就是你杀的她!” “像你这种人,靠着祖上蒙荫,什么事干不出来,说不定杀人放火的事你也干过!” 陆光远听他母亲越说越过火,赶紧命人将他的父亲母亲带回房休息了。 他虽悲痛万分,但此刻还留着一丝清明。 他明白沈临鹤是凶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母亲如此口无遮拦,万一惹恼了沈临鹤,一顶造谣生事、辱骂朝廷官员的帽子扣下来,吃亏的还是他母亲。 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沈临鹤脸上一点怒气都没有,反而一脸沉重。 见他看过去,沈临鹤沉声说道:“节哀。” 陆光远咬了咬牙,眸色赤红,“无头尸案发生在我家,根据律令,我需避嫌,无法再参与断案了,至于沈少卿为何半夜出现在我家而且第一个发现我小妹的尸体,此事沈少卿亲自向衡大人解释吧。” - 大理寺,讼棘堂。 衡昌为官几十载,一路顺风顺水,现下算是他最头疼的时候了。 本以为无头尸案频发已经够让他难受了,结果没想到,杀人凶手竟然杀到了大理寺寺正的家! 这下可好,断案的主力都没了,这案子更没有进展了… 衡昌天未亮便被人叫起匆匆来了大理寺,此刻双眼通红,头脑昏沉,他抬头看向堂中央站立的一男一女,冷哼一声。 如今大理寺人人忙得脚不沾地,此处只他们三人,说话倒是不必避忌。 衡昌坐在桌案后,身体微微前倾,求教一般看向沈临鹤,“陆光远的妹妹被杀,偏偏让你遇见,你说巧不巧?” 沈临鹤认真思索了片刻,回道:“巧。” 衡昌拿起案卷一把摔到了桌上,怒道:“如今陆母到处散播,说你半夜三更进了人家女儿房间,说你肯定就是凶手!你这花名在外,现在流言散播开来,你说说怎么解释?!” 叹了口气,衡昌的视线在沈临鹤和南荣婳脸上来回扫,半晌问道: “方才你说南荣姑娘现在住在与陆府一墙之隔的贺府,你们俩听到动静之后翻墙而入,然后发现了陆惜儿的尸体。” 衡昌点了点头,“这倒符合逻辑,可是…” 他盯着沈临鹤好奇问道:“你又为何在贺府呢?半夜三更的,你不回自己家,为何跟南荣姑娘在一起?” 沈临鹤顿时哑口无言。 这要怎么说?南荣婳入梦,他去帮着记录她的梦话? 呵,鬼都不信! 如此解释定是不行了,可他们二人孤男寡女夜深人静同处一屋…怎么都会让人想入非非啊。 他倒无所谓,纨绔而已,这种流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如此一说,南荣婳的名声就没了。 “怎么?”衡昌挑眉看着沈临鹤,“不好解释吗?” 沈临鹤一脸为难,“老衡啊,我俩是真有正事,什么都没做,若是说出去我俩半夜在一起,那南荣姑娘的名声就毁了啊!” “定亲就好了啊!”衡昌一脸理所当然,“说你俩已经定亲了,虽然还没成婚,但百姓更能接受一些,也不会有那些流言蜚语了!” 第90章 决定 定…亲? 沈临鹤脑子都僵了。 大庆国民风确实开放,虽然定了亲便在一处也少不了闲言碎语,但更多的是当个笑谈来讲,确实是止住流言最好的办法了。 可是… 沈临鹤侧目朝南荣婳望去,莫名其妙多了个未婚夫婿,她肯定不会同意…吧? “南荣姑娘,”衡昌看着堂中盈盈而立的南荣婳,正色道,“我知你和临鹤听到异动去陆家查看是好意,可事已至此,若不解释的话事关临鹤半夜潜入女子闺房的风言风语便会甚嚣尘上,就算他不在意,我大理寺也容不下身负如此流言之人啊,国公府更是受不住!” “我听底下人禀报,外界传言临鹤看中了陆家姑娘美貌,偷偷潜入府中,结果不顺意便杀了人,还说大理寺包庇罪犯,无头尸案不是查不出凶手而是凶手是自己人,不敢言明罢了。” “我已派人去制止百姓散播流言,可你也知道,流言这种东西如不及时证明澄清,只会越传越夸张的!” “而且,涉及姑娘名节,衡某建议你们二人先定亲,”衡昌瞥了一眼一脸呆滞的沈临鹤,“等无头尸案查个水落石出之后,你们再解除了婚约就是了!” “唉,”衡昌长叹一口气,“在我看来,这已是如今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南荣姑娘,你觉得呢?” 南荣婳垂下眉眼,她方才一直未曾开口便是在思索衡昌的提议。 她对名节这些倒不在意,外人如何看待大理寺也跟她没关系,可是—— 国公府决不可以被抹黑! 那是沈老国公戎马半生才换来的荣耀,若非昨夜她寻着声音翻墙而入,沈临鹤也不会遭此流言,国公府更不会被诋毁。 沈临鹤觑了一眼南荣婳的神色,见她默然不语,心中轻叹,竟有些失落。 “老衡,定亲这可不是儿戏,我…” 沈临鹤还未说完,衡昌虎目一瞪,吼道: “少废话,你就说你愿不愿意!” 沈临鹤无奈道: “我是愿意的,可…” 衡昌自是不会等他说‘可是’二字,这臭小子磨磨唧唧,他都不耐烦了。 他打断沈临鹤的话,直接向南荣婳问道: “南荣姑娘是个痛快人,不如直接给个痛快话?” 沈临鹤怕南荣婳为难,也不想亲耳听到她神色淡然说出拒绝的话,于是抢在南荣婳开口前阻止道: “也不是只有这一个办法吧,我们再…” “好。” 南荣婳一个语气平静的‘好’字让沈临鹤疑心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直到他呆愣愣地朝南荣婳看去,听她又说了一句“我同意”,这才反应过来她是真的答应了。 答应…定亲了… 沈临鹤一瞬间忘记了呼吸,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如鼓的声音,直到憋得难受,他才想起来要喘气。 “南荣姑娘深明大义啊,此举也帮了我大理寺,衡某甚是感念!” 衡昌说完低下头,一只手遮住了大半张脸,表面看上去他似乎感动得不能自已,实则他怕自己压不住的唇角被南荣婳看见。 衡昌忍不住得意,沈士则那家伙愁得肠子都打圈的事自己竟然三言两语就办到了,下次见面可得好好耀武扬威一下! 至于解除婚约…那是以后的事了。 衡昌长了一副公正贤明的脸,但惯会演戏,南荣婳不了解,沈临鹤可看得明明白白。 不过,他自然不会揭穿。 于是,定亲一事便这么决定了。 沈临鹤直到从大理寺出来整个人还是恍惚的。 南荣婳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再加上他方才一个劲儿地推脱,以为他对定亲一事实则是不愿的。 “抱歉,”南荣婳看着沈临鹤,神情真挚,“若不是我寻着凶手追过去,你就不会到了如今非得与我定亲才能平息流言的境地,再加上你是帮我入梦才半夜在贺家旧宅子的,但因着我的事又没法将真相说出口。你放心,等找到凶手,我们立刻解除婚约。” 沈临鹤听她这么说,便知她误会了。 “寻凶手也是我想做的,怎么是你一个人的事呢,再说了,我们寻凶手并没有错,只不过没想到会被人误会。其实,这样决定反而伤害最大的是你,即便定亲,对你的名节还是有损的。” 南荣婳不甚在意,勾唇一笑道: “清者自清。” “少爷!”此时,来旺呼哧呼哧地朝大理寺门口跑来,大老远就开始呼喊沈临鹤。 来旺一向稳重,这种毛毛躁躁的样子倒是少见。 沈临鹤因着与南荣婳定亲的事,此刻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心情颇好。 他朝来旺打趣道: “怎么,我娘又想了什么借口让我回府?” 来旺跑到沈临鹤和南荣婳面前,弯下腰喘了几口大气,才断断续续说道: “夫…夫人,找…找到临绮小姐了!” “什么?!”沈临鹤惊呼出声。 他一把拽住来旺的胳膊,生怕是自己听错了,“你方才说的是找到我阿姊了?” 来旺重重地点头。 沈临鹤又惊又喜,他转头看向南荣婳,急急说道: “你与我一同回府吧,带你见见我阿姊,正巧把我俩的事告知他们。” 南荣婳见他如此兴奋,未曾多言,轻轻点了点头。 她跟在沈临鹤和来旺身后,一路上听着沈临鹤不停地问来旺。 比如母亲是在哪里找到阿姊的,阿姊为何之前不回府呢,阿姊变样了吗… 来旺脸上也少见地带了笑意,毕竟沈家大小姐回府,那可是沈家天大的好事。 “夫人今日去长盛阁盘账,出来时便迎面看见了大小姐,夫人愣住了,以为她看错了,因着大小姐看见了夫人没有半点反应。” “可夫人见她与大小姐长得实在相像,于是便上前询问,这才知道大小姐失忆了!” 沈临鹤一下顿住了脚步,“失忆?” 来旺点头,“对,大小姐失忆了,不知道自己的姓名,这么多年想回家都回不了,唉真是可怜…” 沈临鹤一下子想起昨日在街上看到的女子,莫非那真是阿姊? 幸好今日又被母亲遇上了,否则还不知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而跟着他们身后的南荣婳心中却在暗暗思忖。 沈临绮… 也就是那个人。 南荣婳不相信凭那人的本事,怎么可能突然在街上被沈夫人看到又认出来。 一切太过巧合。 她的失忆究竟是真是假,她又为何此时与沈家相认,她有什么目的… 沈临鹤走在前方突然想起极泉宫中的生魂,转身看向南荣婳,却见她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怎么了?”沈临鹤停下脚步问道。 南荣婳见他桃花样的眼睛弯着,眼中漾出亮光来,若他知道那女子的身份,不知会有何反应。 “你是不是在想极泉宫的生魂?”沈临鹤轻叹一口气,“想来是祖父看错了也未可知,若不然的话,我阿姊怎么会好端端地出现在外面。” “不过,不管怎样,能找到她已是最好了。”沈临鹤粲然一笑。 南荣婳看着他的神情,若有所思。 “少爷快走吧!老爷和夫人一定等不及了!”来旺没有注意到他俩停下脚步,已经走出去老远了,赶紧催促道。 沈临鹤应了一声,朝南荣婳说道:“走吧。” 等不及的可不只有他的父母,还有他自己。 只不过,他不光想要见到阿姊,还想赶快将定亲的事告诉沈家上下所有人。 第91章 沈家大小姐 沈临鹤风风火火进了国公府,府内杂役奴仆人人喜色,见了沈临鹤纷纷道喜。 沈临鹤眉开眼笑,一边向正厅走去,一边对南荣婳说道: “我阿姊她是个极好的人,等会介绍你们认识…” 絮絮叨叨说了一路,待到正厅门前时沈临鹤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身旁的女子虽一向冷静淡然,但她今日沉默的有些异样。 沈临鹤停下脚步看向南荣婳,眉眼的笑意也收敛了很多。 “你…不高兴?莫非还是因为定亲?”沈临鹤装作不在意地样子说道,“若你实在不愿,我们就另想办法。” “临鹤!”厅内沈夫人的声音传出来,“你还杵在门口干什么,还不赶紧进来见你阿姊!” 见南荣婳也一并来了,沈夫人更是喜笑颜开,“南荣姑娘也快来,临绮还活着的好消息还是你带来的呢,今日必定要让你俩认识认识!” 沈夫人亲自出了正厅将他俩一人一只手拉入了厅中。 原本端坐在椅子上的女子见二人前来,面带笑意,施施然起了身。 “果真是阿姊!”沈临鹤见到沈临绮的那一瞬,心才踏实了下来。 他这一路上还担心是母亲认错了人,可见到这女子的第一眼,沈临鹤便知道错不了。 阿姊还是那一副秀雅端庄的面庞,只不过十二年过去了,脸上的青涩殆尽,更显女子风韵。 沈临绮朝他走近了两步,上下打量,眉眼中满是笑意。 “先前就听说过大理寺沈临鹤少卿,可没想到竟是我阿弟。都怪阿姊没了记忆,若不然定早早来寻了!” 沈夫人牵起沈临绮的手,目露疼惜,“这些年苦了你了。” 说罢,她转而朝向沈临鹤道: “临鹤,你肯定想不到,你阿姊这十二年其实一直在宫中!都是那个杀千刀的国师,竟然诓骗我们说你阿姊死了!这才让我们足足等了十二年!” 沈临鹤蹙了蹙眉头,“宫中?阿姊你…一直在国师身边?” 沈临绮睫羽微颤,目露哀愁,柔柔说道: “是,我就是一直在国师身边,替她做了不少腌臜事的…紫华。” 沈夫人见她眼眶通红,心中更是怜惜,“之前的事怪不得你,你失了记忆,在国师那里还不是听之任之,你能活下来,已经是沈家的幸事了,此后我们洗心革面好好生活就是了!” 沈临绮听了沈夫人的话,终是没忍住,一行清泪缓缓顺着脸颊滑落,轻轻点了点头。 沈临鹤完全没有听到她们在说什么,脑子里全是方才沈临绮说的两个字—— 紫华。 这么说,极泉宫中,他的祖父没有看错。 那时他确确实实看到了阿姊,但却不是生魂,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沈临鹤缓缓转过头去,目光凝在南荣婳脸上。 她替冯瑶入极泉宫时,见到了紫华的真面目,又在他房中看过沈临绮的画像,这么说来… “你早就知道?” 沈临鹤深深看着南荣婳。 南荣婳目光平静,轻声回道:“是。” 沈临鹤的心突然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他见到南荣婳的第一眼便被她淡然无波的模样吸引,但今日,看着她的冷静自持,沈临鹤只觉得心里头发冷。 沈临绮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面向南荣婳眼中是深深的歉意。 “南荣姑娘,先前我不知你与我阿弟关系这般好,之前在极泉宫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说完,她竟放下国公府嫡女的尊荣,矮身行了一礼。 然而南荣婳只看着她,沉默不语,厅中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沈夫人见状赶紧拉着沈临绮和南荣婳的手,“你们啊都是好姑娘,先前临绮受国师蒙蔽,让你们二人生了误会,此后误会解开了便好了!” 沈临绮乖巧地点点头,然而南荣婳依旧不语。 过了片刻,她才开口道: “国师在何处?” 南荣婳声音有些冷,让沈临绮一下又红了眼眶。 “我不知道,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了,她总是神出鬼没,只有有事吩咐我的时候才会出现。” 南荣婳的目光一直落在沈临绮的脸上,未曾挪开,“那极泉宫地宫密室里的人是谁?” “密室?”沈临绮愣了一下,才恍然说道,“哦,我想起来了,地宫中是有间密室,但国师从不让我靠近,我也不清楚。” 沈夫人听到南荣婳盘问似的与沈临绮说话,心里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沈临绮是失而复得的沈家人,她自是看重,但她虽不甚清楚但也大概知晓,沈临绮这么多年定是帮国师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 先前她与南荣婳交过手,那时…必定是要对南荣婳下狠手的,于是也不怪南荣婳对她防备心甚重。 看来二人的关系还得此后慢慢缓和了。 沈夫人站在她二人中间打圆场,笑着说道: “好了好了,我着人在偏厅中备好了饭食,我们先过去吃饭再慢慢聊吧。” “不必了,”南荣婳淡淡开口,“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须得去做,就不叨扰了。” 既然沈临绮,也就是紫华在此,那极泉宫岂不无人看守? 若能在此时找机会潜入,倒不失是个好时机。 南荣婳琢磨着须得再去寻一寻傅诏,此时沈临绮却开了口: “南荣姑娘看来还是对我心存芥蒂,连与我同桌吃饭都不肯。” 她视线轻扫了一眼沈临鹤,眸含深意,“听闻昨夜又发生了一起无头尸案,而阿弟与南荣姑娘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如此看来三更半夜的,你二人还待在一处,想来…关系匪浅了。” 说着说着,沈临绮眼里又蓄了泪水,她楚楚可怜道: “即便看在阿弟的面子上,南荣姑娘还不肯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第92章 双喜临门 南荣婳眉头微挑。 前几日还在极泉宫中想要引她魂魄之人,如今却在她面前落泪,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这变化,也未免太快了。 南荣婳面对她的示弱无动于衷。 她手执灯笼素衣立着,面无表情的模样倒颇有几分铁石心肠的意味。 “阿姊不必如此低声下气,既然南荣姑娘不愿在我沈府用饭,那便不留了。” 沈临鹤冷淡的声音传来,南荣婳的表情才有了丝细微的变化。 她侧目向沈临鹤望去,他的目光却只停留在他的阿姊身上,南荣婳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堵。 沈夫人看看自家儿子又看看南荣婳,知他二人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一时不知该劝谁。 恰好此时,老远便听到沈士则的笑声从回廊处传来。 沈士则满目笑意,足下生风,朝正厅而来。 “真是双喜临门啊!”沈士则一边走一边笑道,“看来父亲在天有灵,依然在护佑我国公府啊!” 他说着便进了正厅走到沈临绮身前,仔细端详了一番,感叹道: “临绮成大姑娘了!大哥和大嫂若能见到临绮如今的模样,那该有多好啊!可惜…可惜…”说着说着,竟抽噎起来,片刻后便开始用袖口抹眼泪。 沈夫人一脸嫌弃模样,说道: “在小辈面前,做什么哭哭啼啼的!夫君方才说双喜,除了临绮回家,还有什么喜事啊?” 沈士则抬头,眼中还蓄着泪水,听夫人这般说,转头望向沈临鹤,茫然问道: “你与南荣姑娘定亲的事没有告诉你母亲?” 厅中一阵寂静。 但不过片刻,就传来沈夫人惊喜的尖叫声: “定亲?你俩要定亲了?!” 见沈临鹤和南荣婳都没有否认,沈夫人快步走到窗边,朝着天空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 “感谢老天爷,感谢各路神仙,我沈家终于要有喜事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终于长眼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终于长眼’的沈临鹤揉了揉眉心,朝他那还在抹着眼泪的父亲问道: “父亲是从何处听说定亲一事?” 沈士则没有发现沈临鹤和南荣婳之间的异样,又哭又笑着说道: “满大街的百姓都知道了啊!” “不过我是听衡昌那家伙亲口说的,他还炫耀,说他三言两语…”沈士则突然反应过来,悄悄瞅了一眼南荣婳,便住了嘴。 沈临鹤和南荣婳这下明白了,肯定是他俩前脚离开大理寺,后脚衡昌便着人把这消息散播出去了。 竟如此急切。 “如今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你俩定了亲,昨夜你俩翻墙入陆府是听到了动静,怕陆府的人有危险,想前去提醒来着,结果没想到凶手动作更快一些。” 提起陆家的事,沈士则愤慨道:“陆家也是倒霉啊,真不知何人竟如此穷凶极恶,不光杀人还要切下头带走,都不给死者留个全尸,简直毫无人性!” “定了…亲?”沈夫人怎么听怎么不对劲,想起外界的流言,沈夫人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想来是衡昌那老狐狸借由昨夜之事,出的馊…哦不,是绝佳的主意,说二人已经定了亲,这样好堵住悠悠众口。 “原是如此,”沈夫人面带笑意上前去牵南荣婳的手,“不管因何要定亲,总归在外人看来我们是一家人了,今日一家团圆,我们便暂时放下往日龃龉,好好地吃顿饭吧,也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先前在沈家祠堂老国公魂魄现身时,他话里话外便是希望自家孙儿能够娶妻生子,过寻常日子,还频频提到南荣婳,想来对她也甚是满意。 今日临绮又回了府,一家团聚,算是圆了老国公的两个心愿。 南荣婳刚想说人死了便是死了,魂魄去往阴间,待阴寿尽了便投胎转世去了,根本没有什么在天之灵。 可感受着沈夫人自手心传来的温度,她心中轻叹,终还是没有拒绝,轻轻点了点头。 偏厅内,八仙桌上菜肴丰盛,摆了满满一桌子。 南荣婳对面便是沈临绮。 沈临绮虽失了记忆,但高门贵女的风范深种在脑子里,举手投足之间仍旧优雅,且不忘频频给沈国公、沈夫人和沈临鹤布菜。 一片其乐融融。 唯独南荣婳眼观鼻鼻观心,只专心吃自己碗中的饭菜。 不知为何,今日的吃食很是丰盛,但她心不在焉,味同嚼蜡。 她甚至有些后悔,方才不该答应留下来吃饭,还不如去魁首道上买个馒头吃得自在。 忽地,男子修长的手指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沈临鹤给她舀了一碗金桔姜丝蜜放到她跟前。 南荣婳喜食甜食,但方才见这道菜摆在沈临绮那头她便没有伸手去舀。 顿了顿,南荣婳轻声说了声“谢谢”,然后一勺一勺地小口吃起来。 桌对面,沈临绮见状目露笑意,问道: “南荣姑娘不是京城人吧,是怎么与临鹤相识的?” 还不待南荣婳开口,沈临鹤抢先道: “她是大理寺一个案件的证人,由此相识的。” 沈临绮点点头,目光有意无意地凝在南荣婳脸上,“原来如此,‘南荣’这个姓倒是不多见。” 南荣婳头也不抬,说道: “国师的姓也不多见。” 沈临绮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尴尬一笑,然后低头不再言语。 饭桌上气氛很是奇怪,一顿饭下来,没人吃得畅快。 南荣婳借故告别了沈士则和沈夫人,便往外走。 沈临鹤正要跟上,却听沈临绮说道: “临鹤,以前的事情我都忘记了,你能给我讲讲吗?” 沈临鹤看着阿姊脸上的笑容温如暖玉,仿若往昔。 就这么犹豫了一瞬,南荣婳的身影已经转过回廊,消失不见了。 - 东宫。 太子李赫全放下手中的奏折,如今圣上一心求长生之道,批阅奏折的事便全权交到了他手中。 李赫全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心里头烦躁得很。 各郡报上来的奏折均隐晦地提到了百姓对皇室的不满,而那次雷击皇宫,便是上苍的警示。 更有甚者,追溯到大庆国立国之时,沈老国公与庆启帝能力平分秋色,甚至沈老国公在军中威严更胜三分。 由此…当年该由沈家掌国的说法竟蔓延开来… 第93章 我知你意 李赫全冷哼一声,真是笑话,自沈老国公之后,沈家后代哪还有登得上台面的! 且不说沈士则一介迂腐读书人,仕途到了如今的翰林院学士估计就到顶了,单就说那沈临鹤,一介整日只知花天酒地的纨绔,真让他登上帝位,大庆国不出几年便要亡了! 沈老国公一死,沈家人不足为惧,倒是如今的流言沸沸扬扬,得寻个办法压制下去。 李赫全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刚要去内间榻上歇息片刻,却见裘德喜轻手轻脚地进了殿中。 裘德喜弯着腰,恭敬笑道:“太子,五公主求见!” 李赫全皱眉,心中更是不耐烦。 他自小便不喜这同父异母的妹妹,不光因为她的母妃熙慧贵妃得了父皇宠爱,执掌后宫,还因为李梦甜打小便骄纵自大,连他这个太子皇兄都不放在眼里。 不过,因着他与紫华的事被这五皇妹发现,他对她还得忍让,万不能让她说出去,惹紫华不快,也引得父皇猜忌。 估计这次前来又是因为沈临鹤。 果不其然,李梦甜不等召见就大摇大摆地踏进了殿中。 她面色难看,张口便道:“皇兄,你听说沈临鹤定亲的消息了吗?你一定要想办法,毁了他的亲事!” 李赫全一下便皱了眉,他扫了一眼还杵在原地的裘德喜,沉声道: “退下吧。” 裘德喜微微抬眸,随后又低下头,退了出去。 “有旁人在场,你说这些话也不怕被传了出去。”李赫全不满道。 李梦甜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一下子坐到李赫全右手边的椅子上,“他不是你宫里人吗,怎么,还吃里扒外?” 李赫全看她如此模样,叹着气摇了摇头,裘德喜是父皇安排在他身边的,他自然信不过,不过这些也没有必要跟李梦甜说。 “你到底看上沈临鹤什么了?为何如此非他不嫁呢!” 李梦甜脸上笑意绽开,活脱脱一个思春少女模样,“我就是看上他的脸了!” 李赫全哑然,沈临鹤确实长得好看,但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 “国公府定亲可不是小事,你不怀疑为何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吗?”李赫全抬眸朝李梦甜问道。 李梦甜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皱着眉思索片刻道: “不过就是低调呗,听说定亲的流程还没走完,聘礼都还没下,而且女方就是个平民百姓,估计沈国公和沈夫人嫌弃她的出身,不愿张扬吧!” 李赫全听李梦甜这般说,感叹这五皇妹着实是没脑子。 “昨夜他二人翻墙入了别人家发现了尸体,今日便传出来二人已经定亲,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李梦甜一听,这下也觉得内有蹊跷,“莫非…他二人只是为了解释昨夜的情形,又保全名声,这才定亲的?” 想通之后,李梦甜唇角勾起笑意,眼神也得意起来,“我就说嘛,沈临鹤如此纨绔怎么会单单喜欢上一个女子,原是有内情啊!” “不过,皇兄,”李梦甜站起,快步走到李赫全的案几前,说道,“我等不及了,既然沈临鹤能与一个不喜欢的女子定亲,那他也能与我成亲,皇兄足智多谋,不如替小妹想想办法?” 李赫全心中嗤笑,堂堂大庆国公主知道那男子是纨绔,还巴巴的想要嫁给他,单纯图那男子的脸… 他这个皇妹可真是… 李赫全忽地灵光一闪,想起方才看到的奏折。 如今民间各地流言四起,还牵扯到沈家,若是真能让沈临鹤成了李氏公主的驸马,那那些支持沈家的百姓和沈老国公旧部,岂不就死心了? 想到这,李赫全眉目舒展,他看着李梦甜弯唇一笑,“皇妹既然看上了沈临鹤,我这做皇兄的定是要为皇妹考虑,不过成为公主驸马便无法入朝为官,沈临鹤这大理寺少卿必也做不下去了。” 李梦甜毫不在意,“他这大理寺少卿也只是名头,做与不做有什么区别!” “话虽如此,可大理寺少卿好歹是朝廷命官,说出去也好听,”李赫全眸含深意,说道,“皇妹想一想,因着娶你而放弃少卿之位,和没了少卿之位你仍要嫁他,哪个更让他对你死心塌地?” “而且,没了少卿之位,沈临鹤与那女子定亲一事便更容易被搅黄了。如此平民女子看上的估摸就是沈临鹤的职位和国公府的尊荣,若是没了…许那女子些好处,再软硬兼施,估计那女子自己便会退亲了!” 李梦甜恍然大悟道:“皇兄言之有理啊!” 她凑到李赫全身前低声道: “那小妹的婚姻大事可就交给皇兄了!此外,皇兄与紫华姑娘的事…皇妹一定不会说出去的,待见到紫华姑娘时,皇妹必还要为皇兄美言呢!” 说完,李梦甜直起身,满面笑意对李赫全说道: “那小妹便等着皇兄的好消息了!” 言罢,李梦甜没有行礼,便转身出了大殿。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瞬间,李赫全的面色便阴沉下来。 五皇妹和沈临鹤凑到一处倒也不错,待到父皇驾崩,他登基为帝的那一日,这俩人便可以找个由头一起处理了,省下他一个一个来了! - 南荣婳提着灯笼独自走在魁首道上。 天色阴沉下来,不知何时又要下雪。 街道上人少了很多,她见无人注意,闪身入了一旁的小巷中。 抬起手,手心中是方才出国公府大门时,来旺偷偷塞给她的字条。 她轻轻将字条打开,上面是沈临鹤的字迹—— “我知你意,你也一样。” 短短八个字,南荣婳心中却是一松。 原来沈临鹤明白她为何没有将紫华便是沈临绮的事告知他,因为她怕他冲动,前去极泉宫寻他阿姊而遇到危险。 而他也同样,不希望她此刻莽撞入宫。 南荣婳有些后悔没有早将实情告知沈临鹤了,他根本不是冲动没脑子的人,相反,他思维缜密、做事周全,也洞察人心—— 包括她的心。 如此,在沈临绮面前,他为何要装作生气的模样? 吃饭时也是,虽然帮她舀了一碗金桔蜜,但他一句话也不曾对她讲过。 若他不是真的生气,那便是… 沈临鹤也不信任沈临绮! 第94章 韬光养晦 沈府偏厅内,沈士则和沈夫人离开了,独留了沈临绮和沈临鹤说话。 沈临绮望着桌对面面容俊秀的阿弟,柔声说道: “临鹤,我听婶母说我们姐弟二人关系很是要好,可惜我没了先前的记忆,你能讲给我听吗?” “自然。” 沈临鹤目光悠悠,似是陷入了往日的回忆中。 “我少时,父亲母亲事务繁忙,无暇顾我,是阿姊看顾着我长大的。” 沈临鹤想起小时候的事,眉眼都弯起来,“小时我甚是顽皮,有一次邻家一个比我大三岁的男孩当着我的面向阿姊表白,被我一棍子打跑了。” “那时我不懂,还以为他羡慕我有阿姊,要把你抢回家做他的阿姊,于是生气极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抡棍子冲了上去。” “后来那男孩的家人来府里告状,父母让我道歉还把我关了祠堂不准吃饭,最后还是阿姊你怕我饿着,半夜偷偷去给我送了吃食。” 沈临绮脸上也带了笑意,“竟这般有趣,想来我们姐弟二人自小感情便无人能比。” 说罢,她看向沈临鹤,神色惆怅起来,“没想到阿姊刚回府,阿弟就定亲了,到时候阿弟成了家,不会与阿姊生分了吧。” 沈临鹤眸色一沉,他想起以前阿姊对他说过,有一日他会娶一个最最深爱的女子为妻,那女子才是他在世间最重要的人,是要携手一生的人。 而如今面前的阿姊,竟然生怕在他心目中,南荣婳比过她? 沈临鹤心思翻涌,但面上不显,依旧笑意盈盈,“阿姊说笑了,我就算成了婚,但心里还是向着阿姊的,没人能比得上阿姊。” 这下沈临绮脸上终于恢复了笑意,“其实,男子娶妻天经地义,但是…” 她神色犹豫,片刻后才道: “娶妻定要娶个知根知底的,不知阿弟对于南荣姑娘的底细知道多少?” 沈临鹤似乎一怔,有些不解道:“底细?阿姊的意思是她另有身份?” 沈临绮捂嘴一笑,“这倒不是,我只是听婶母说她也不知南荣姑娘的来历。” “按说不管因为什么,你们都决定定亲了,我不该在此时说这种话,可是…”沈临绮一副为你好的表情,“连来历都不知,如此你们二人便要成亲,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母亲说不知来历? 沈临鹤微微垂目,关于南荣婳,母亲确实知之甚少,但却不是完全不知,她竟对阿姊只字未提,莫非…母亲也防着阿姊? 沈临鹤轻声叹了口气,“阿姊说的对,想来我的名声你也听说过,其实我本来还想玩几年的,压根没想娶妻,这不是因着昨夜的事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他一副郁闷的神色,“我只是看上了南荣婳的容貌,女人嘛,玩玩而已,再说她只是个平民女子,哪能配得上我!于是她的来历我压根就不关心,自然也没问。” 说完,他忽地反应过来,还补了一句: “当然了,阿姊可不是寻常女子,我说的是像南荣婳那种登不上大雅之堂的!” “我明白,”沈临绮笑着说道,她似乎松了口气,但依旧劝道,“但无论如何你俩若是成婚,她便是国公府的人了,不知底细万一做出什么损了国公府名声的事那可是大大的不妥,不如赶紧把她的身世来历调查清楚,如此一来也能放心呀!” 沈临鹤撇了撇嘴,似乎有些嫌麻烦,但最终还是应承下来,“名声什么的,我自是不在乎,不过既然阿姊这样说了,阿弟自然是听的。” 沈临绮笑吟吟地点了点头。 随即她便从椅子上起了身,“如此,我也该回宫了。” 沈临鹤一愣,“阿姊不搬回来住吗?还要回极泉宫?” 沈临绮似乎很是为难,“如今我虽然知道了自己是谁,但表面上还是要以国师为尊,你不了解国师,她…唉,我怕她对国公府下手。” “哪有不放人回家的道理啊,按说你在极泉宫也有十二年了,国师怎能不讲道理,”沈临鹤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不行,我这就去极泉宫找国师理论!” 说着,他就要往外走。 沈临绮赶忙把他拉住,“临鹤,阿姊知道你这是关心阿姊,可是极泉宫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地方,国师的能力太过恐怖,你不是她的对手,阿姊不希望你因为阿姊而冒险!” “那阿姊此番回极泉宫,国师不会惩罚你吧?”沈临鹤神色担忧道。 沈临绮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如今她在闭关,好些事还需要我去处理,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放心吧。” 沈临鹤听她这么说,才放下心来。 沈临绮走后,沈士则的书房门窗紧闭,沈士则、沈夫人和沈临鹤一脸严肃地坐在椅子上。 “原来母亲对阿姊也心存怀疑。”沈临鹤沉声道。 沈夫人瞥他一眼,“你以为我在军中那些年只会杀敌吗,我们的士兵若是被敌国抓住当了俘虏, 几年之后被送回来,你觉得我们还能信?” 她冷哼一声,“早被敌军怀柔,成了敌国的奸细了!” “而且思来想去,今日在街上遇到她还是太过巧合。” 沈临鹤笑着感叹,“是啊,母亲可不是寻常的内宅妇人,父亲也不似外界以为的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他父亲可是饱览群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奇才。 若不是当年沈家风头太盛,怕庆启帝忌惮,也担心支持沈家的呼声太高引得朝堂动荡,他的父亲岂会只甘心做一个翰林院学士。 他可是有一国丞相的才能! 沈士则笑了笑,笑容中只有豁达,没有一丝能力得不到施展的遗憾和失落。 “大庆国百姓的平安是父亲戎马半生、几经生死才换来的,与大庆国百姓相比,我这小小的才能算的了什么?” 沈士则看向沈临鹤,眸含深意,“不过,若有朝一日,百姓的安稳得不到保证,到那时,沈家人也无须再韬光养晦。” 第95章 旧伤复发 南荣婳手心中依旧攥着沈临鹤给她的字条,不知为何,就这么握着,心里就安稳很多。 她原本是要去极泉宫的,可现在转了弯朝六合巷的贺家旧宅子走去。 京城地处大庆国的北边,冬日寒冷多雪。 方才还想着不知何时便会落下雪来,这不一会儿功夫,细密的雪花便撒了下来。 南荣婳独行于魁首道上,喘息之间白色雾气氤氲。 她突然有些想念南方密林中的族地,她在那处生活了十七年,从未见过雪。 那里总是温暖的,日光散下来,带着绿叶的清新。 等这里的一切都结束了,她应该还是要回到族地生活的吧。 毕竟那里还有父母和族人的尸骨。 南荣婳轻移莲步,白色裙裾随着她的步伐漾开,与这天地间的白色融为一体。 等在六合巷巷口的傅诏,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女子似乎想事情想的入神,待走近了才发觉他的存在。 她的双眸向他看来,明明是一瞬间的动作,但在傅诏看来却如同慢动作一般放映在他的脑海中。 雪花在他们之间簌簌落下,似乎想要把他们隔绝开。 傅诏忍不住向前一步,女子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他这才发觉这一步让俩人离得太近了。 “傅将军找我?”南荣婳清冷的声音随着雪花而落。 傅诏尴尬地向后退了退,说道: “上次你说可以为我父亲缓解伤痛,不知还是否作数?” 南荣婳语气平静,“上次在丞相府,我与傅丞相做的交易是我替冯瑶入宫,而他把冯瑶送到安全的地方,事成之后我会为他治伤,然而傅丞相并没有遵守约定。” “我知父亲答应的事没有做到,”傅诏似乎有些难以开口,但想到昨日父亲疼到昏厥的模样,他咬了咬牙还是说道,“若傅某请求姑娘为我父亲治伤,傅某可以答应姑娘一件事,不知姑娘是否愿意?” 南荣婳见他这急切的模样,猜测道: “这次傅丞相旧伤复发,国师没有给药?莫非与私自同我交易有关?” 傅诏再次感叹于南荣婳的聪慧,他点了点头,眉目微沉,“我先前不知父亲听命于国师,且是为了压制每月两次的旧伤复发,直到昨日,他疼痛难忍才跟我说国师每月两次给他缓解疼痛的药丸他才能熬过去。” “傅丞相伤在骨,昨日复发应当很是难忍,如今如何了?” 傅诏听她问起,赶忙回道: “昨天白日里一直用冰水泡着受伤的腿,尚还能忍,但到了夜间,却是再忍不住,到最后竟吵嚷着要把那条受伤的腿锯掉。我实在无法,只得将他打晕,即便如此依旧疼的浑身冒冷汗,如同淋了雨一般。直到现在还是疼得受不了,我…我这是把他捆绑了,才出门寻姑娘的。” 南荣婳一根手指轻敲在灯笼的提杆上,发出‘叩叩’的微弱声响,仿若也敲在傅诏的心上。 片刻后,南荣婳开口道:“你且带我去看看,我有话要问傅丞相,若他答非所问,或者有所隐瞒,我可不会救他。” “好。”傅诏终于松了一口气。 二人乘马车一路朝丞相府而去。 到了府门口,正好遇到刘正鬼鬼祟祟要出门。 傅诏自从知道他是国师的人且对南荣婳心存妄想,便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他声音冷然道:“刘总管,你这是要去哪?” 刘正冷不丁听到傅诏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转过脸来装作寻常模样说道: “我听说城北开了一间茶叶铺子,这不想去瞅瞅,若有好的便给府中采买一些。” 傅诏知他十句话里不一定有两句是实话,但父亲的伤若是依旧要依靠国师,那他也不能跟刘正彻底撕破脸。 “既如此,那便辛苦刘总管了,”傅诏眸色微冷,“只是城北离这远着呢,刘总管不备辆马车?” 刘正神色一僵,“那…那就不必了,我许久未动,正好溜达溜达。” 说完,他便背着手离开了。 经过南荣婳身边时,刘正斜着眼笑眯眯打量了她一眼,开口道: “南荣姑娘,我…” 南荣婳侧目向刘正看去,目中无悲无喜,但那一瞬间的眼神对视让刘正猛地一激灵,剩下的话便再说不出来了。 南荣婳似乎只是随意一瞥,然后迈步向丞相府而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府门内,刘正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一阵寒风卷携着雪花而来,吹得刘正头上一阵凉意,他抬起胳膊用袖口擦了擦额头,这才发现南荣婳那一眼,竟让他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会有一瞬间命都被她攥在手里的错觉,不过是个普通的平民女子罢了! 刘平咬了咬牙,一双细长的眼睛眯起。 哼,待有一日国师做主,将这冷艳的女子送给他,且看他怎么好好‘疼’她! 南荣婳款步向傅庆堂的院子走去,她压根没有猜到刘正脑子里那些龌龊事。 方才轻瞥他那一眼,只是觉得这人本就长得不好看,一双眼看她的时候竟还抽抽… 傅庆堂院中没有一个仆从,细密的雪花落下来,铺满了小径、假山和梅枝。 院中很是静谧,除了正屋中传出来的压抑着痛苦的低吼声。 “父亲…”傅诏皱眉低语,快步穿过院子进了主屋。 南荣婳却不急不缓地走着,欣赏着院中盛开的冷梅。 待走入正屋当中时,傅庆堂已被傅诏扶着坐起,衣服和头发都被重新打理过了,除了苍白的脸色和紧咬的牙关,丝毫看不出面前这两鬓已然斑白的男子正遭受着火烧一般的疼痛。 南荣婳迈步而入的一瞬间,心便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对她而言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在这屋中蔓延,那是南荣一族攻击时留下的独特气息,如今傅庆堂旧伤复发,这气息便更是浓郁。 她眉目一瞬间转冷,面无表情走到傅庆堂身前,毫不废话,直接问道: “当年,你杀了我南荣一族多少人?” 傅庆堂冷汗一滴一滴落下,他抬眸看向南荣婳,半晌一句话都不说。 傅诏心中一沉,莫非他父亲的手上真的沾了南荣一族的血?! 第96章 灭族之战 南荣婳就这么垂首俯视着傅庆堂,无悲无喜的眸子深冷如海,似要将他的魂魄都抽走。 傅庆堂如今年过半百,他这一生也算历经风雨。 年轻时他在边疆杀敌,手起刀落间砍下过无数敌人的头颅。 后来,他在朝堂无声的刀光剑影中将一个个政见不合的敌人拉下马。 如今,朝堂上谁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喊一声‘傅丞相’。 可是,此时,他抬眸望向女子清冷的双眼,如同站在庙宇中面对着高高在上的神佛。 他心中的欲望、愧疚、开心、难过全都剖开铺展在女子的面前,一览无余。 傅庆堂宽大袖口下的双手开始颤抖,他只得紧紧握成拳,生怕被这女子发现一点端倪。 但不过片刻,他再忍不住,在‘神佛’前垂下了头。 傅庆堂似是下定决心,将这十二年来的秘密统统倾倒出来,但他伤口处实在疼得厉害,只断断续续说了句: “我…也未曾想,想过,会那样…” 南荣婳的视线扫过傅庆堂的左腿,眉头轻蹙。 他疼成这般,能坚持到现在还端坐在椅子上,已是心志非常了,让他清清楚楚回答她的问题,自是不可能。 南荣婳缓缓抬手,手心向着傅庆堂的左腿,轻轻下压。 不过片刻,傅庆堂便觉得腿上疼痛骤减,他抬头看向南荣婳,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即便是国师给的药丸也不会起效如此快,更不会让疼痛减轻这么多。 在一旁垂手站立的傅诏内心更是震动。 他虽知南荣婳有常人没有的特殊能力,但他没有想到,她的能力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 其实他今日去寻南荣婳,也只是无奈之下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太医的止疼方子都无用,一个年轻女子真的能有办法? 可是,她真的做到了… 南荣婳神色如常,垂目望着源源不断的淡红色雾气从傅庆堂左腿的旧伤处向她的手心而来,只是这红色薄雾只有她自己能看到。 虽然南荣婳面上不曾显露,但内心疑惑丛生。 这红色雾气便是残留在傅庆堂身体中,每月初一和十五都使伤口灼热裂开,让他生不如死的原因。 南荣婳感受不到这灼热带来的疼痛,可细细分辨,其中除了南荣一族攻击时留下的力量,竟还有其他能量。 莫非当时在场的,除了军队和南荣一族,还有其他人? 而这能量她并不是全然陌生。 南荣婳的目光落在素白灯笼上,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手心中的能量与这灯笼同出一源。 南荣婳将手移开,垂目看向自己的手心。 那力量方才争先恐后地向她手心而来,仔细辨别,白皙的肌肤下隐隐有一朵红色的花缓缓绽开。 然而不过片刻,便消失不见了。 同时,傅庆堂长长呼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舒展开来,似是重新活了过来。 “把你知道的,一字不落地讲给我听,”南荣婳声音平静,寻了把椅子施施然坐下,然后抬眸向傅庆堂望去,“你要知道,我可以让你的腿复原,当然也可以继续让你…生不如死。” 傅诏面色一沉,但他和傅庆堂都知,南荣婳并没有夸张,她确实有这个本事。 傅庆堂压下内心的震动,稳了稳心神,开口道: “南荣姑娘应该清楚,当年国师命军队入南方密林,军队临出发前她特意叮嘱,无论遇到何种情形,定要…杀无赦。” 傅庆堂看了看南荣婳的神色,见她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这才继续说道: “当时主帅是纪怀宇老将军,副将有两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严蒙。” “严蒙?”傅诏皱眉道,“他竟也参加过十二年的战役?” 见南荣婳看过来,傅诏赶紧解释道: “严蒙是将门出身,祖辈很是打了不少胜仗,他的父亲严老将军还曾经跟随沈老国公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然而严蒙此人好战喜功,曾经在边境率领士兵贪功冒进,入了敌军巢穴,导致我军伤亡惨重。然而他仍不知悔改,接连几场战役失败,让大庆国失了几座城池,庆启帝便不再用他了。” 傅诏皱着眉头,很是不解,“为何偏偏要让他做副将?” 傅庆堂语气沉沉,“在那之前,我与严蒙带兵打仗时便意见不和,于是听说让他做副将我便向纪老将军提出异议,没想到纪老将军一脸无奈,说是国师亲自点名用他。” “我先前十分不解,近日重新回忆当时的情形才猜测到几分,”傅庆堂面色沉重,“当时正值深夜,密林后有隐约的火光,我们原以为是敌军安营扎寨燃起的篝火,可见到密林中人,纪老将军便觉得不对,那些人身着异服,容貌既不似大庆国人也不似敌国人,我与纪老将军心中犹疑,待商议之后,打算先率领士兵将那些人包围起来,再向京中飞鸽传书汇报情况。可没想到…” 南荣婳接着傅庆堂的话继续说道:“没想到严蒙急于用一场战争的胜利来证明自己,丝毫不顾举刀而对的是敌军还是百姓,一声号令,同样想要获取军功的士兵便应声而出了。而这,也是在国师的计划之中,她知道严蒙必定不顾一切,想要拿这首功。” 傅庆堂紧紧闭上双眼,袖口中的手终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在战场上杀过无数的敌人,从不惧怕血腥,可自从十二年前那场密林之战后,他再见不得血。 他一看见血便想起那密林之中铺天盖地的红色! 那是偏于一隅、安心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从未参与过家国争斗的老弱妇孺的血啊! 傅庆堂声音发颤,“严蒙带领着无数的士兵向着这些平民百姓举起了刀剑,我嘶吼着阻止,可是那个时候,我的声音太过弱小,瞬间便淹没在马蹄声、喊杀声以及惊恐的求救声中…” 十二年前的那一幕如同真实地在眼前回放,南荣婳已经分不清楚是她的手在抖,还是她提着的灯笼在抖。 她的记忆是从这场灭族之战后才开始的,当时发生的种种她没有一丝印象,可是她清楚地记得五岁的她一睁眼,看到的便是渗入泥土一尺厚的红和无数人残缺的尸骨! 以及漂浮在空中的一百多个亡魂… 第97章 灭族之战(二) 屋中落针可闻。 在场的三个人久久没有说话。 十二年前国师的一句话,使得大军南下,杀的却不是敌军,而是无辜的异族百姓。 南荣婳压下心头的情绪,缓缓开口问道:“然后呢?” 南荣一族虽然不理世事,但却不是没有反抗之力的寻常百姓,单就族中的十二长老便有让几万人的军队再也出不了密林的能力。 傅庆堂再次陷入回忆当中,这次他的双眸流露出的却是不解。 “当时,密林中人似乎在进行某种仪式,大概十数个男子闭目围坐在一个巨大的火堆边口中念念有词,他们有耄耋老者,也有弱冠青年,直到…直到士兵开始砍杀,这十几个男子都端坐在原地,没有动过一下。” “我当时心中便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下意识便想逃,可双腿就像扎根在地上,怎么都动不了,眼中全是鲜血和火光。” “严蒙率领的那一队士兵杀红了眼,异族人倒了一个又一个,终于杀到了那十几个男人身边。可就在那一瞬,那十几个男人动了,他们一个个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 傅庆堂迟疑道:“时至今日,我也不知是我的幻觉还是真实,明明那晚繁星点点、月华如水,可骤然间却像是蒙上了一层黑布,夏日的夜晚一瞬间阴冷无比。再然后,仿若有无数道黑色的影子向我们包围而来,首先攻击的便是严蒙率领的那队士兵。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纪老将军知是他们咎由自取,但毕竟是大庆国的将军和士兵,我们不能视若无睹,于是下令让余下的士兵前去救人,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当时,我也被几个黑色影子伤到了皮肉,但只是疼,并无生命危险,我只顾着闪躲,不知过了多久黑影越来越少,直到全都消失了。” 傅诏在一旁静静听着,他仿若也身处当时的密林之中,听到傅庆堂这般说,傅诏猜测道: “莫非黑影是那十几个男子召唤出来的,黑影消失代表…那些人死了?” 傅庆堂点了点头,“我向火堆旁望去,那些男子都倒在了血泊之中,而他们身边是高举着长刀一脸兴奋的严蒙。” 南荣婳神色未变,只是一只手紧紧握着灯笼提杆握得生疼。 看来那便是十二长老了,只是他们的能力不该仅限于此,除非… 南荣婳抬眸向傅庆堂看去,“你们是七月十五子时入的密林?” 傅庆堂思索了一下,回道: “是,其实我们七月十四日白天便到了密林外,但是国师安排好前来接应我们的人迟迟未到,那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竟然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素白灯笼抖了一下,南荣婳心中轻叹,冰凉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灯笼纸。 怪不得,七月十五是中元节。 每年的中元节是南荣一族最重要、最隆重的节日,也是南荣一族行使职责的时日。 子时,十二长老拜鬼神,鬼门开。 而这鬼神,便是酆都大帝! 祭祀一旦开始,决不能停。 否则阴阳混乱,鬼怪横行。 而国师,便是故意在此时,引军队入南荣族地,大开杀戒! 料的便是南荣一族不会置职责于不顾,就算以肉身抵挡刀剑也要完成祭祀之礼! 南荣婳说不出此刻心中的感觉,似乎疼得厉害,又似乎麻木了。 十二年前,她明明经历了一切,她明明也该同族人一起,死在那场灭族之战中,可为何今日独独她一人好端端地坐在这? 傅庆堂的声音再次响起: “严蒙面对着我们,脸上身上全是血污,他神情癫狂,高喊着他才是立了首功的人,要回京向圣上和国师禀明他的军功为他加官进爵,重耀严家门楣。” “他太过兴奋,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后,那巨大的火堆竟然发生了变化…” 傅庆堂眉头紧紧皱着,眼中有遮掩不住的恐惧。 “原本渐渐熄灭的火堆忽然变了颜色,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火,火焰升腾如同一朵盛开的花,花的下方是幽幽的蓝色,上方是鲜艳的红。” 南荣婳一瞬间神色微变,她看着手中的灯笼,心中有一个猜测。 “严蒙察觉到异样转身去看的时候,一霎便被火焰吞噬了,那火向四周扩散开来,士兵们四散溃逃,我也拼命向外跑,但依旧被火舌伤了腿。” 傅庆堂长长叹了口气,“那种情形,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那火根本不是寻常的火,更不是人可以操控的!” 南荣婳垂眸,她如今知晓了灭族之战的经过,明白了国师果然针对南荣一族。 但至于她为何能够活下来,却仍是个谜。 而她对于那火的来历,有些许头绪,却还需验证。 一切的根源,还是她失去的记忆。 “严蒙如今在何处?”南荣婳的声音幽幽,如同从地府而来要索人性命的鬼。 傅诏微怔,“严蒙不是被火烧死了吗?” 傅庆堂摇了摇头,“南荣姑娘猜的没错,严蒙没死。当时所有人都在逃命,没有人注意到他是怎么从火中逃出来的,甚至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严蒙得意的很,说连老天爷都护着他不让他死。” “不过他回到京中,却没有如料想一般加官进爵、平步青云,国师直接罢了他的官,将他赶出了京城。从那之后,我倒是再未听过他的消息。” 傅诏恍然,“怪不得严家衰落,严府也变卖了,还道是严蒙已经死了。” 屋中没有火盆,与外面的温度差不多,旧伤复发时傅庆堂出了一身的冷汗,直到此刻他才感觉到冷意贴着后背往身体里钻。 他不适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没想到下一刻一条薄毯便披在了他的后背上。 “我去寻下人送个火盆来。”傅诏出了屋门。 傅庆堂不喜下人守在院中,平日里都让他们在院外候着,傅诏出去吩咐也得半盏茶时间。 傅庆堂视线从傅诏的背影上移开,看向南荣婳,沉吟道: “我有个不情之请,姑娘向国师报仇,可否不要牵扯上诏儿。” 南荣婳眉头微挑,不解地回望傅庆堂。 傅庆堂轻轻叹了口气,顿了片刻才道: “姑娘在诏儿的心目中是不一般的,我看得出来。” 第98章 知意楼 不一般? 南荣婳记得许久之前谁跟她说过相似的话,可是想不起来了。 她从丞相府离开,巷子中只她一个人。 雪花飘了半日还未停,反而越下越大成了鹅毛大雪。 街上积雪已深,若有行人从提着灯笼的女子身边走过,就会惊讶地发现她身后的雪地上一个脚印都没有。 南荣婳抬起头,几只小鬼顽皮地在她头顶上方钻来钻去,为她挡住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是了,她想起来了,曾经有一只男鬼期期艾艾地凑到她身边说,她对他来说是不一般的,可没两日便与一个美艳的女鬼如胶似漆。 那时南荣婳还伤心了一阵,以为少了个朋友,没料那男鬼竟反过来说她没有心。 笑话,她一个活人没有心,难道他一个死魂有? 冬日天黑的早,雪天更是,还没到酉时便已擦黑。 南荣婳远远地看见巷子口有一个苍老的身影。 老者一身深蓝色的宽袖长袍,他的背挺得很直,仿佛这世间没什么能让他弯下脊梁,即便是死亡。 南荣婳脚步未停,缓缓向老者而去。 “苏太傅。” 雪花穿过太子太傅苏恒的身体,轻飘飘落在地上。 “南荣姑娘,”苏太傅花白的胡子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而轻轻颤抖,“抱歉,老夫又来叨扰姑娘了。” 南荣婳神色淡淡,“苏太傅有事请说。” “是这样的,南荣姑娘既然看得到老夫,可否给爱女转达几句话?”苏太傅期盼地望向南荣婳。 他眉间的褶子很深,该是平日里总是皱着眉头。 其实南荣婳上次在宫中见到苏太傅便猜到了,当时他在朝堂之上公然对抗国师,当堂便下了狱,他没能见苏茹檀最后一面。 “可以倒是可以,”南荣婳并不扭捏,直接提出她的要求,毕竟她也是要挣银子的,“若苏太傅只是让我传句话,那需要付我二两银子,若想要在苏茹檀面前现身,亲自说与她听,则需付我五两银子,若有其他要求,那需得按照实际情况付我银钱。” 南荣婳说的一板一眼,苏太傅听完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姑娘莫非是道士,凭此挣银钱?” 南荣婳轻轻摇了摇头,“我并非道士,但确实需要银子,苏太傅如果有顾虑可以再考虑一下。” 说完,南荣婳便提着灯笼要走。 “南荣姑娘!”苏太傅赶紧喊住她,脸上表情有些不好意思,“不是老夫不给,当时被抄了家,实在是半个子儿都没剩…” 南荣婳一听便琢磨着还是得走,这买卖可不划算,别到头来事情办了,结果一个铜板都收不到。 “苏太傅,有时遗憾也是一种美…” 然而苏太傅一听,眉头皱得死紧,摆了摆手说道:“我可欣赏不了这种美。” 他面有难色,沉吟片刻道: “要不到时让我女儿把银钱给你。” 南荣婳一副不相信的神情,“苏大小姐如今是罪奴,手里头怎可能有银子?” 苏太傅一噎,面色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她…她可以让老夫的学生将银钱付清。” 见南荣婳还是不信,苏太傅一急,脚一跺,“他们两个已定了终身,难不成连五两银子都不给吗?” 定终身? 南荣婳一顿,她从未听沈临鹤说过他是苏太傅的学生,而且他已经与苏茹檀定了终身? 忽地,她又想起曾经对她说‘不一般’的那个男鬼,不也是扭头有了别的女鬼便不再跟她交好了么。 再者,沈临鹤和苏茹檀可是少时便有的情分,更是旁人所不能比。 只不过如今她与沈临鹤定亲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不知那檀儿姑娘该是何等伤心,估摸着沈临鹤得好一顿安抚了。 心中有些空落落的,不过南荣婳安慰自己这种感觉很快便会过去。 就像曾经没了那个男鬼朋友,不过两天她便将他忘了,如今倒是连模样都记不太清了。 还是银子要紧。 南荣婳施施然开口: “苏太傅毕竟是太子太傅,学识和人品皆是靠得住的,既然苏太傅如此说那我们便去吧。” 丝毫不提方才见人拿不出银子便转身要走的事。 苏太傅面上一喜,“这便能去?太好了,老夫在此谢过姑娘了!” 南荣婳摆了摆手,“无需谢我,交易而已。” 二人一路往雁望湖旁的知意楼而去。 仿佛死后憋了太久,好不容易寻到个能听见他说话的活人,这一路上苏太傅的嘴就没停下。 期间少不了‘之乎者也’论道一番,听得南荣婳头疼。 待二人走到知意楼时,天已完全黑透。 即便还下着雪,知意楼依旧灯火辉煌,从楼外看如同一艘载满客人的豪华巨船行驶在湖面上。 门前有奴仆不停地扫着雪,若有骑马而来的贵客还会有专人前来牵马。 香车宝马,好不热闹。 南荣婳只淡淡扫一眼便往里走,一个在门口迎客的娇娘先是被南荣婳的容貌惊得愣怔,随后反应过来赶紧上前阻拦。 “姑娘,你可知这是何地?” 南荣婳眸光一转,看向娇娘,神情自若道: “知意楼。” 娇娘不知为何,被她这么一看脸竟似要烧起来,清了清嗓子才道: “知意楼可是爷们儿寻欢的地方,女子是不能进去的。” 南荣婳不解,眸色真诚问道: “为何男人可以在此处寻欢作乐,女子不能?” 一句话不仅让娇娘的脸羞得通红,也让一旁等着的苏太傅频频皱眉叹气感叹世风日下。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楼内招呼客人的芳姨见此处异样,便扭着腰肢走了过来。 “蕊儿,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名叫蕊儿的娇娘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见芳姨来了赶紧将情况讲明,末了还扯着手中的帕子,偷偷觑着南荣婳低声对芳姨说道: “这姑娘若要寻人作陪,蕊儿倒很是乐意。” 普通人听不到,可不代表南荣婳听不到。 她朝里望了望,对芳姨说道: “我要找苏茹檀。” 一瞬间,蕊儿的脸便耷拉了下来,噘着嘴小声嘟囔道: “各个都点苏茹檀的名,男人如此,怎么连女人也这样。” 芳姨瞥她一眼,真是够了,小小娇娘拈酸吃醋竟吃到女人身上来了。 不过眼前这提着灯笼的姑娘容貌果真是好,说是万里挑一都是亏了。 芳姨自诩见过的美人没有百万也有百千,不光是花街柳巷里的姑娘,就连高门贵女和宫里的妃子她也是有幸见过的。 可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女子的姿容和气度。 怪不得,蕊儿这丫头平日里眼高于顶鲜少有看得上的男子,却只看了这女子一眼便失了魂儿。 第99章 调戏 “姑娘,不是我不愿,实在是我们这地方不是供女子消遣的,”芳姨捂着嘴笑道,“若姑娘有什么需要,可以去长乐坊的柳眉馆,那里的公子啊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南荣婳一听便知她误会了,“我只是想来听个小曲儿,喝一喝檀儿姑娘煮的茶,并无其他意思。” “听小曲儿?”蕊儿一下便来了劲头,“楼中若提到唱曲儿的姑娘,我要论第二可没人敢论第一,我带姑娘去我房中听曲儿!” 说着,也不看芳姨的脸色,便拉着南荣婳入了知意楼。 知意楼的大门似乎将两个世界隔绝,外面冰天雪地,里面温暖如春。 大堂中央有一个二层高台,台上正有女子薄纱覆面,轻扭腰肢。 腰上的铃铛随着她的舞动而发出清脆的响声,与台下几个女子的奏乐声相和,很是悦耳动听。 桌椅围绕着高台摆了三圈,几乎每张桌子上都坐了人。 身穿各色薄纱的妙龄女子凑近了与恩客谈笑,恨不得将整个身体都贴到恩客身上,一片旖旎景象。 “我房间在二楼,姑娘随我来吧!” 蕊儿等不及一般,扯着南荣婳便朝楼梯处走去。 “哎呦!这不是天仙下凡吗,楼里何时来了如此惊艳的姑娘!”一个男子夸张的叫声响起,引起了周围许多人的张望。 一个身穿碧绿色绣金锦袍,头戴金镶玉冠,手拿折扇的年轻公子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一边走近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南荣婳,眼中尽是惊喜之色。 蕊儿一听,脸色便难看起来,她挪到南荣婳身前挡住那人直勾勾的视线,但碍于他的身份,还是好声好气地说道: “金公子,这不是楼里的姑娘,是今日来的客人。” “客人?”金高兴一脸不可置信,“你们知意楼不是不接女客吗,我看啊你就是诓我!” 他的嗓音极大,这下整个大堂的人都向此处看来。 金高兴还嫌不够,朝着众人吆喝道: “楼里从不接女客,大家说对不对!” 在场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呼应道: “对!” “知意楼里没有女客!” “你们是不是故意骗金公子呢,上次檀儿姑娘的事还没完呢!” 不提苏茹檀还好,一提金高兴更上头了,“对,你们不把苏茹檀给我,便拿这个美人儿来赔!” 说着,金高兴便上前一把将蕊儿推到一边,伸手去拉南荣婳。 - 此刻,知意楼三楼的房间。 沈临鹤、杜缙、文相羽都在,甚至连鲜少露面的三皇子李未迟也在。 杜缙打趣道: “怎的今日刘巡这家伙来的这么晚,不会被楼下的小娇娘缠着脱不了身吧。” 正说着,房门被敲响,杜缙起身开了门,见是刘巡便又忍不住开了几句玩笑。 往日刘巡总要回怼几句,二人你来我往如同登台唱戏。 不过今日刘巡的注意力全不在此处,只见他皱着眉一副认真思索的表情,还念叨着“不会吧”“不应该是吧”… 杜缙瞧刘巡这模样,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笑道:“怎么,今日出门撞鬼了?” 刘巡纳闷道: “方才在楼下见着一姑娘,长得极美,金高兴说着浑话便过去了。” “楼里又新来了小娇娘?估计今晚逃不过金高兴的魔爪了。”杜缙摇着头说道。 “我这一边上楼一边琢磨,怎么想都觉得那女子眼熟,”刘巡抬眸看了一眼事不关己的沈临鹤,“那女子一身白衣,素手提灯,倒像是…南荣姑娘。” 话音还未落,房中便没了沈临鹤的身影,只一扇房门开开合合… - 金高兴伸手去抓眼前女子的肩膀,却不知为何被她一个闪身躲过了。 “哟!还是个会武的!”金高兴这下更来劲了,整张脸都兴奋得通红。 蕊儿急得要上前去挡,却被一旁的芳姨拉到一边。 “芳姨,你干嘛拦着我,这姑娘只是客人,万一出了事…” “万一出了事,自有金家顶着,我们不接待女客,这女子非要进来,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芳姨沉声说道。 蕊儿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芳姨,你怎么…” 芳姨见她这模样轻叹了口气低语道:“知意楼背后的主子是谁你是知道的,主子韬光养晦、隐忍不发这么多年,难道我们要因为这小小女子而惹了金家,露了陷吗?” 蕊儿听了芳姨的话,无力地垂下双手。 是啊…她不能坏了主子的大计。 知意楼大堂中出了这事,没有人再去关注台上的表演,一个个都在起哄。 但明明人声嘈杂,在场中人却清晰地听到女子清冷的声音: “你姓金?” 金高兴一脸傲气,“对!本公子就是姓金,我的父亲可是堂堂工部尚书!” “美人儿要不要考虑跟了本公子?”金高兴眯着眼坏笑,一步一步向南荣婳靠近,“我立马从芳姨那赎了你,给你造个金窝,日日跟你浓情蜜…” 话还没说完,忽地一个人影从楼梯上飞奔而下,金高兴还没反应过来,一只眼便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金高兴一下倒在地上,他的惨叫声响彻知意楼的大堂。 但这还没完,金高兴还没能起身,拳头便如雨点似的重重砸在他身上。 “哎呦,哪个王八蛋…砸你老子,你…你还想…不想活了?!” 金高兴抱着头缩在地上,连谁打的都没看清。 他的小喽啰们见自家主子挨打,赶忙上前拉架。 金高兴捂着一只眼,一瘸一拐地站起来,定了定神才看清对面那张让他恨得牙痒痒的脸。 “沈临鹤,又是你!你…你干嘛打我?!”说话声中竟带着丝哭腔。 沈临鹤挡在南荣婳面前,掐着腰趾高气昂地看着金高兴,“谁让你调戏我未婚妻!” 金高兴一听,也顾不上捂眼了,怔怔地拿下手来,一只新鲜出炉的熊猫眼出现在众人面前。 “未…未婚妻?” 金高兴捂着心口,痛苦难以言表,“沈临鹤,为什么你每次都跟我看上同一个女人?!” 他一脸悲愤,嘶吼着朝沈临鹤跑来,“有你没我,有我没你!我要跟你拼了!” 第100章 真龙属意之人 知意楼大堂中,人人伸长着脖子看好戏。 可金高兴跑到一半,察觉他的几个狗腿子竟没一个拦着,赶忙回头使了使眼色。 几人这才明白过来,着急忙慌地去拉金高兴的胳膊、抱他的大腿。 金高兴顺势停下,指着沈临鹤的鼻子怒道: “沈纨绔你等着,我这就回去告诉我父亲!我们走!” 呼啦啦,金高兴和他的小喽啰们散了个干净。 他们一走,楼中等着看好戏的人们发出了一片嘘声。 敢情雷声大雨点小啊,被人揍了只敢回家找爹娘告状。 不过,沈临鹤以前与金高兴就算再不对付,可从未动过手,今日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想那工部尚书对他的独子可是宠溺的很,如今看自家宝贝被人揍成这样,他岂能善罢甘休?看来今日好戏没看上,明日也该有另一场好戏可看喽! 金高兴一走,芳姨赶忙走到大堂中间安抚宾客。 “小小插曲扰了诸位的雅兴,全赖我、全赖我!这样吧,每桌送一壶桃花醉,算在我头上,如何?” 那桃花醉可是价值不菲,一壶便要十两银子,在场众人一听哪有不乐意的,纷纷叫好,场中气氛比先前还要热闹。 沈临鹤趁芳姨说话的空隙便拉着南荣婳去了三楼。 三楼房间宽阔豪华,能上三楼的人不多,非富即贵,于是走廊中没几个人,很是安静。 沈临鹤一路拉着南荣婳一句话都没说,他心里头有些气恼,怕此时说出口的话伤人。 直到深深喘了几口气,劝解自己南荣婳跟别的女子不一样,以她的能力连知意楼的屋顶都能掀翻了,沈临鹤才慢慢停下脚步,转过身望向一脸无辜的女子。 他见南荣婳如此模样,心中的怒气一瞬间所剩无几了。 “你为何来知意楼?” 他的语气已经很是平静,可不料南荣婳却深深看他一眼,不答反问道: “你生气了?” 随即又跟一句: “为什么生气?” 一句话把沈临鹤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噌一下又点燃了。 为什么生气?! 一个女子独身一人进风月场所,而且她的容貌太过惹眼,这不是一头雪白的羊进了狼堆里吗? 当然了,那羊也可能是披着羊皮的虎。 沈临鹤看着面前一脸认真询问的女子,气笑了。 “你可知知意楼是什么地方?” 南荣婳点点头,语气平静,“是男人消遣玩乐,与女子翻云覆雨、共赴极乐的地方。” 沈临鹤愣了半晌,他感觉到一股热意上头,从脖子根到耳朵尖红了个透。 原本劝诫她以后不要再来这种地方的话全都跑了个没影。 他的脑袋中如同有海浪翻涌,将里头二十二年以来储存的学识、计谋、镇定、泰然自若全都冲了个干净。 空空如也。 南荣婳见他呆滞的面容,细细回忆了一下,之前有个艳鬼就是这么对她说的啊,莫非讲错了? 沈临鹤清了清嗓子,眼睛到处乱瞟就是不敢看面前的女子,“以后莫要对旁人说…这种话了。” 南荣婳不解,但依旧点了点头。 想起此行来的目的,她开口道: “我今日来是为了找苏茹檀。” 沈临鹤目露意外,“你找苏姑娘?你认得她?” 苏姑娘?南荣婳心中疑惑,怎听起来如此生疏。 她摇了摇头,“不认识,既然沈少卿在此,便请帮忙引荐一下吧。” “引荐倒无妨,”沈临鹤目露难色说道,“不过如今都知道我俩已经定亲,你若是还称呼我为沈少卿,未免太过生疏,恐惹人怀疑。” 随即,他皱着眉迟疑道:“不若你改口叫我…沈郎?” 南荣婳一下便想起方才大堂中靠在男人身上柔弱无骨的娇娘们,她们好似便是这么称呼恩客的。 南荣婳看向沈临鹤,神色莫名,莫非他听娇娘们如此喊他惯了,便也要她这般称呼? 正琢磨着,走廊尽头的房间开了门,杜缙从里头出来便见到了不远处神色奇怪的沈临鹤和南荣婳。 “你们两个不进来,说什么悄悄话呢?”杜缙打趣道。 沈临鹤偷偷翻了个白眼。 这马上就要让南荣婳改口了,竟然被杜缙这家伙打断! 怪不得杜缙二十又四了身边都没有女人,真是太没眼力见了! 他无奈望向南荣婳,“走吧,早就想带你认识认识他们几个,今日倒是也巧。” 南荣婳跟在沈临鹤身后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房间宽阔,檀木雕的桌椅上花样繁复,墙边置物架上摆放的几只青花瓷瓶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一扇刺绣仕女图的屏风隔出了一个内间,隐约可见其后宽大的床榻。 房中有五人,见她进来,都露出了好奇又友善的神情。 杜缙她是认识的,刘巡之前也见过,另有一个布衣打扮的儒雅公子和一个模样标致的姑娘她未曾见过。 再就是… 南荣婳的目光落到窗边长身玉立的一个男子身上,他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蓝色织锦袍子,头戴玉冠,可偏偏一身的贵气让人无法忽视。 沈临鹤见南荣婳盯着李未迟看,忽地想起她曾经说过三皇子李未迟长得不赖。 他心中有些吃味,但又不好发作,装作从容的模样为南荣婳介绍。 “这位便是…” “是三皇子吧?”南荣婳先开了口。 在场中人皆是一惊,三皇子李未迟更是深深看南荣婳一眼,眸深莫测。 李未迟自从他母妃故去便深居简出,宫中人都很少能见到他的身影,更遑论宫外人。 世人皆道三皇子李未迟身子骨不好,整日离不了汤药,所以不离开他的宫殿半步。 于是世家饮宴他从未参加过,每年只在宫宴上短短露个脸,让大家知道懦弱无能的三皇子还活着。 所以认得他模样的只有宫中人和高门世家。 可这女子,第一次见他,便能认出他? 莫非…她来京城甚至接近他们是早有预谋? 房中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南荣婳感觉到暗潮涌动,微微勾了勾唇。 沈临鹤自是知晓她的能力,轻笑出声,“我们三皇子身子骨弱着呢,可经不起吓。” 李未迟神色淡淡瞥他一眼,房中的紧张气氛倒是一下缓和了许多。 他好奇问道:“你是如何看出的?” 南荣婳毫不遮掩,直说道: “帝王有真龙护佑,周身金光围绕,未来的帝王自然也是。” “那日在宫中,我见到太子时便纳闷,他身上的真龙金光竟然十分浅淡,便猜测真龙属意之人另有他人,今日一见三皇子却是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无需多言,在场中人各个心知肚明了。 李未迟更是一时心潮澎湃,竟久久不能言。 他所向往之事,竟被这女子三言两语道破,怎能不让他心惊又心喜?! 然而下一句,却又给他泼了盆冷水: “如今三皇子周身的真龙金光虽比太子明亮许多,但却十分地不稳定,所以以后还有变故也说不定。” 第101章 红衣舞娘 还不等李未迟说什么,一旁那个布衣公子先开口问道: “不知姑娘所说的变故指的是什么?” 南荣婳视线挪过去,对这人的问话感到奇怪。 常人若听到她这般说,定是猜测未来帝王不是太子便是三皇子,那对于三皇子来说,他的变故定然就是太子了。 可他却独独如此问… 布衣公子对上她的眼神不知为何,心头竟有些发紧,他笑了笑以做掩饰,“文某只是好奇罢了,担心有什么意外。” “相羽平日都是如此,小心又谨慎,”沈临鹤不甚在意地笑道,然后为南荣婳介绍,“这位便是文相羽,如今是翰林院侍读,我父亲整日面对他的时间比我还多,每次回府总要夸赞相羽知识渊博、文采斐然,让我这做儿子的心里嫉妒得很。” 文相羽知他是说笑,淡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开口。 沈临鹤又给南荣婳介绍文相羽身旁的柔美女子,“这位便是你要找的苏茹檀姑娘。” 苏茹檀一愣,赶忙起身道: “南荣姑娘找我?” 南荣婳也是一愣, 她方才没想到这女子便是苏茹檀,只因她与文相羽之间实在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 她想起苏太傅的话,迟疑问道: “你们中有谁是苏太傅的学生吗?” 果然,文相羽缓缓起身,拱了拱手道: “文某五年前有幸拜在苏太傅门下。” 这下,南荣婳算是明白了。 外人皆道沈临鹤与知意楼的檀儿姑娘有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但不知其实这故事的男主人公根本就不是沈临鹤! 而是他的挚友,文相羽。 南荣婳想通之后,望向沈临鹤的表情便有些复杂了。 这人真是…坏了自己的名声,也要为兄弟做掩护… 啧。 而沈临鹤见她这神色,一下子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一直以来他竟然把这茬给忽略了! 世人皆知他与苏茹檀关系匪浅,那南荣婳必然也听说了,而他竟然从未解释过! 沈临鹤懊恼,想要开口说清楚,但此时时机却不得宜,只得暂且不提。 南荣婳视线隔着房门向外轻扫一眼,那里苏太傅正背着手焦急地来回踱步。 她收回视线,眸光轻轻落在苏茹檀身上。 “苏姑娘,苏太傅有话要对你讲,不知你可愿见他?” 苏茹檀一下子愣了神,似乎没有听清楚南荣婳说了什么。 半晌她反应过来,柳眉微蹙,开口道: “檀儿不知南荣姑娘何意,我父亲数月前便故去了,姑娘如此说,莫非是故意?” 一旁文相羽也目露不耐之色,“姑娘是临鹤的朋友,但也不能因此而拿先生逗趣吧?” “若姑娘不是诚心与我们相识,那我们倒也不必在此碍眼了。”说完,文相羽便牵起苏茹檀的手要走。 沈临鹤见状赶忙阻拦,“相羽和苏姑娘莫急,不妨听她说完。” 文相羽是谦谦公子,就算遇到不平事也只会让人三分,从未与人起过争执。 今日看来牵扯到先生和苏茹檀,有些气急了。 文相羽听沈临鹤这般说,看在他的面子上忍着心中的怒气停下脚步,还安抚地拍了拍苏茹檀的手。 南荣婳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将文相羽的话放在心上,她继续说道: “苏太傅魂魄停留阳间,迟迟不愿离开,他有话要对苏姑娘交代,且看苏姑娘愿不愿见他,还有文公子愿不愿…付五两银子。” 南荣婳问的认真,事关银子,可得提前说清楚。 一旁沈临鹤心中暗暗发笑,说她爱财吧,她每次要的不多,说她不爱财吧,但她必须收了银子才能办事。 还真是…可爱。 不过在场中人只有他一个觉得南荣婳可爱。 其他人只觉得周身冷飕飕的。 先是刘巡惊讶出声: “苏太傅…一直在这?” 他抱着胳膊环顾四周,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忍不住往杜缙身边凑了凑。 杜缙一脸嫌弃,将他推远了。 苏茹檀此时已经眼圈通红,她抓着文相羽的胳膊连连说: “相羽,我之前就说父亲没有走,我能感觉得到他,果然…果然…他定是舍不得我!” 而文相羽依旧皱着眉防备地看向南荣婳,沉声道: “如今我们几人都在此处看着,南荣姑娘若是无法让先生的魂魄现身,可未免有些难堪了。” 说完,他从怀中拿出钱袋,递给南荣婳。 南荣婳将钱袋接过来,掂了掂分量,然后从里头翻出了五两银子后又将钱袋给文相羽递了回去。 多的她可不要。 与一脸怀疑的文相羽不同,苏茹檀期待地看向南荣婳,声音发着颤,“南荣姑娘,我父亲…在这吗?” 南荣婳点了点头,她侧目看向已经站在苏茹檀身边的苏太傅,他此刻神情激动,望着女儿的双眸中满是宠爱。 南荣婳嘴唇翕动,缓缓将手中的素白灯笼抬起,房中每个人的目光都随着南荣婳的视线凝在了这只不起眼的灯笼上。 可就在灯笼要亮起的一瞬,忽听楼下大堂中发出了一阵惊呼声,随后是几声怒骂。 吵嚷声在南荣婳耳边放大,她不适地皱了皱眉,将灯笼缓缓放下。 “楼下发生什么事了?”刘巡好奇,推门而出。 他走到廊上朝大堂望去,吃惊道,“怎么楼下灯都灭了?” 房中几人一听,纷纷出门查看,只见一楼大堂中黑乎乎一片,丝竹声已经停了,全是客人不满的抱怨和骂声。 借着楼上走廊中的微弱灯光看去,大堂中人影憧憧,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片刻后,芳姨的声音响起: “抱歉了各位客官,我们也是头回遇到这种情况,可能…可能是方才开门,门外风雪吹的吧。各位放心,我们这就着人点上烛火!” 细细听去,芳姨的声音有些发抖,这解释她自己都不信。 大堂各个角落都有烛火和灯笼,少说也得百盏,就算被风吹灭,也不可能一瞬间全都熄灭! 楼中的仆从们慌忙把各处的烛火点着,可下一瞬,却听到大堂中央的高台边,几个奏乐的娇娘惊恐的喊叫声! 众人顺着她们的视线看去,一时间全都脸色煞白,寒毛直竖。 大堂中惊叫声此起彼伏。 只见高台之上,红衣舞娘维持着跳舞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瞬间定格在原地。 只不过—— 她已没了头。 第102章 不可能的凶案 除了南荣婳一派镇定,楼上其余几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那红衣舞娘单腿站立,上身倾斜,整个人呈现一种诡异的平衡姿势。 人死了,却没有倒下。 如同没有头颅的雕塑一般。 大堂中人反应过来,吓得要往外跑。 杜缙虽是护卫皇宫的禁军左统领,但此时出了命案,他身为朝廷官员,责无旁贷地站出来,朝楼下大喊道: “案发之地,谁都不可以走!芳姨,关门!” 芳姨好歹是见过世面的,即使现在心里头吓得哆嗦,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命令仆从关门关窗,一个人都不许放出去。 一时间,知意楼中人心惶惶。 沈临鹤最先反应过来,忙对李未迟说道: “未迟,你赶紧从后门走,若晚了让别人发现你在此处就糟了。” 李未迟面色沉重,他知沈临鹤说的是对的,于是点了点头说道: “那我先行离开,有什么变故就让白头鹰给我送信。” 说罢,他的视线转向南荣婳,眸含深意道: “今日有幸认识南荣姑娘,后会有期。” 然后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楼下大堂中人虽不满将他们困在此处,但因着皇宫禁军统领开了口,一个个只面有愠色却不敢发作。 知意楼的仆从已快马前去大理寺和金吾卫报官了,楼中人须得等府衙的人到了,听候他们的安排。 毕竟此处是案发现场,只要是在场的人都有嫌疑。 沈临鹤见南荣婳的视线在知意楼各处扫过,忙问道: “如何,有线索吗?” 南荣婳摇了摇头,“没有国师的气息,应该不是她所为,也没有红衣舞娘的魂魄,想来已经被带走了。” 沈临鹤一皱眉,“凶手动作这么快?从烛火熄灭到重新被点亮,统共不过半刻钟,凶手若是烛火熄灭的一刹那取人头颅,再从一片漆黑的大堂中溜走,可不是易事。再加上大堂中桌挨桌,人挤人,想在黑暗中穿行,又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这几乎不可能啊!” 南荣婳将整个知意楼里里外外都观察了一遍,忽地面色一沉。 沈临鹤察觉到她的变化,问道: “怎么了?” 南荣婳沉声说道: “苏太傅的魂魄…也不见了。” “什么?!”数道声音响起。 苏茹檀快步走到南荣婳身边,急切问道: “南荣姑娘,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父亲会…会不见,他不是想要见我吗?” “我看南荣姑娘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吧,”文相羽冷笑道,“是不是你根本没见到先生的魂魄,原本便想要找借口搪塞过去,正好楼里出了这事,便顺势给自己搭了个台阶下?” 苏茹檀一听,面色也犹疑起来,莫非这南荣姑娘真是只是在坑蒙拐骗? 一旁的沈临鹤听到文相羽这般说,薄唇紧抿。 平日里文相羽不是一个咄咄逼人的人,可不知为何却对南荣婳很有敌意。 或许让死去的故人重现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但既然有如此的可能性,能再见故人一面,不是应该很开心吗? “相羽,南荣姑娘确实有这种能力,前段日子…我见到了祖父。” 这下,文相羽和苏茹檀神色微变,看南荣婳的目光也少了些猜忌。 而文相羽的神色却多了几分奇怪,“如此,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 “那我父亲却是为何不见啊?”苏茹檀柳眉微蹙,神色担忧。 “不知,”南荣婳目光落在楼下没了头颅的红衣舞娘身上,“或许他有事临时离开了,也或许…被一同带走了。” “带走?”苏茹檀越听越迷糊,“谁会带走我父亲的魂魄?” “凶手。” 南荣婳语气淡淡,说完便顺着楼梯,往楼下走去。 几人见状,跟在她身后下了楼。 芳姨见沈临鹤他们出现,似乎松了口气。 饶是她见多识广,可如此惊悚的场面她实在没见过,死的又是楼中朝暮相对的姑娘,她如今手都在不停地抖。 此刻见到他们几个,心中才算稍稍安定下来。 不过,她没想到走在最前面的竟是那位手执灯笼的貌美女子,沈临鹤的未婚妻子。 以前从未听说过京城有这号人,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南荣婳不顾他人怪异的目光,施施然走到高台前。 她今日进入知意楼时便一眼被高台上的舞女吸引,女子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但身姿窈窕,腰肢扭动之间风情毕露。 “这是我们楼最厉害的舞娘了,”芳姨声音微颤,一边拿手绢擦着眼泪一边说道,“她叫灵犀,家中不富裕,原本就靠她贴补家用。她自从来了知意楼,练舞十分刻苦,再加上很有天赋,不过两年时间,便成了楼里的第一舞女,人气高的很。可叹,竟然…竟然出了这档子事…” 芳姨年轻时被家人卖到了青楼,一路走来很是艰难,也明白风尘女子的不易,于是她平日里对这些女子多加照拂,从不苛待。 大家相处起来倒像是姐妹一般。 杜缙走近高台查看,纳闷道: “按说被割下头颅,也该当场就倒下啊,这人为何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 沈临鹤目光微沉,“她的身体已经僵硬了,你若是此刻轻轻戳她一下,说不定就倒了。” 杜缙一听,赶紧向后退了两步。 这一退不要紧,一下子踩到了刘巡的脚上。 杜缙回头一看,只见刘巡一点反应都没有,正捂着眼,低着头,嘴唇快速翕动,不知在念叨什么。 凑近了一听,原来是“阿弥陀佛,与我无关啊,我什么都没看见,晚上别来我家找我,你赶快转世投胎去吧…” 杜缙翻了个白眼,刘巡什么都好,执行力强,人脉也广,查个小道消息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唯独一点不好,就是胆子忒小。 等了这一会儿,又是与一具无头女尸待在一处,大堂中人已有不耐烦的了。 有人嘟囔道: “此事与我们无关,怎么还不让走啊?” “就是啊,我们好好地坐在椅子上没动,怎么能把我们扣在这儿呢?” “我没跟家里婆娘说今晚来知意楼,若是回去晚了,定要露馅了!” 大堂中顿时抱怨声一片。 有几个喝多了酒的客人,醉醺醺站起来朝杜缙大声吼道: “你说你是禁军统领,我又不认识你!谁知道你是不是啊!” “就是,把我们都困在这,到底是何居心啊!此处这么危险,万一凶手用同样的手法杀人,你能负责吗?!” 此话一出,大堂中人觉得很有道理,纷纷面露惊恐附和道: “对对,万一凶手真在我们中间,又把烛火弄灭了杀人可怎么办,快放我们出去吧!” “放我们出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齐刷刷地朝大门处涌过去,想要将门打开。 楼里的仆从使劲堵着门,但奈何在场的人太多,眼看就要守不住。 忽地,门被人猛地从外撞开。 带头找事的几个人不查,一下子被撞倒在地。 寒风卷携着雪花朝楼中吹来,众人皆感觉到一股透心的凉意。 只见一队金吾卫排列整齐地站在门外,为首一人神情冷峻,身上的铠甲都泛着寒意。 “金吾卫在此,何人造次!”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沈临鹤一听,翻了个白眼。 啧,这人惯会装模作样! 第103章 大理寺查案 傅诏的声音响彻知意楼,原本闹事的客人们见状一个个都噤了声,坐回到椅子上。 宫中禁军他们未曾见识过,但金吾卫的凶悍他们可是亲眼见过的。 傅诏的视线先是被高台之上的无头女尸吸引,他的眉头紧紧蹙起来。 而后目光一转,见到南荣婳也在此处时便愣住了。 他神色有些不虞,大步走到南荣婳和沈临鹤身前,先是低声问了南荣婳一句:“你怎么在这?” 而后转头向沈临鹤质问道: “你竟然把她带到这种地方来?” “哈?”沈临鹤一副你在纯纯找茬的表情看着傅诏,他往前走了两步,直到怼到傅诏面前,瞪着眼说道,“怎么听着你有种兴师问罪的感觉呢?这可是我的未婚妻子,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傅诏已经听闻他二人定亲的消息,但别人能被蒙在鼓里,他怎么可能? 以南荣婳的性格来看,她也不是与一个男子认识不到一个月便会定亲的人,定是权宜之计罢了。 不过当堂中无数双眼睛都看向此处,他不能当面反驳,只说道: “这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而且沈少卿既然已经定了亲,也不该来此了。” 正说着,门外响起嘈杂之声。 只见几个身穿大理寺官袍的人,绕过金吾卫进了大堂。 为首的是个年轻评事,沈临鹤在大理寺见过他几次,但连名儿都没记住,只记得他与陆光远很是交好。 那人看见沈临鹤在此,先是一愣,而后面色奇怪道: “沈少卿怎又在案发现场?” 这话说的,就好像无头尸案跟沈临鹤有什么关系一样。 而在场众人莫不是如此想的。 先前茶馆的无头尸案以及陆光远妹妹的案子,沈临鹤都在现场,再加上这次可就是第三次了。 哪能有这么巧的事? 沈临鹤‘哈哈’笑了两声,掐着腰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估计我天生就是在大理寺当值的料啊,我在哪,哪就有案子。” 说完挠了挠下巴,一副贴心的模样,“我干脆明日就住在大理寺吧,这样再有案子也是在大理寺里头,兄弟们就不用大老远往外跑了。” 那年轻评事一听便哑了火,见尸兄和自己成为尸兄那可差太多了,他清了清嗓子尴尬说道: “这…这倒不必劳烦沈少卿如此辛苦了。” “让一让,让一让。”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一个驼着背、头发花白又凌乱的老头背着一个长约两尺的方形木匣子,穿过金吾卫朝大堂中央走了过来。 他头都不抬,只垂目往地上看。 老头穿着随意,上身是一件破袄,袄上油污蹭得已经发亮,脚上一双辨不清颜色的棉靴,走起路来拖拖拉拉。 大堂中有人嫌弃地离远了一些,“哪来的老叫花子?” 几个娇娘闻到老头身上的臭味,差点呕出来,急忙捏住了鼻子。 可没想到原本吊儿郎当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沈临鹤见他走近了,却急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弯腰拱手鞠躬,喊道: “樊公。” 樊公慢悠悠抬眸看去,见是沈临鹤,只从嗓子眼里发出个‘嗯’字,便继续朝高台走去。 沈临鹤见南荣婳看过来,凑近了低声介绍道: “他是大理寺资历最老的仵作,手上验过的尸体估摸得有万儿八千了,大家都只知他姓樊,不知名字,于是尊称一句‘樊公’。” 南荣婳了然点头,只不过沈临鹤实在离的太近了,那股冷梅香又源源不断传到她鼻子里。 其实自从今日知晓沈临鹤与苏茹檀的关系不像外界传的那般,南荣婳突然觉得他原先身上的茶香味倒也不错。 大堂中人的视线都随着樊公向高台处看去。 高台背后有几层狭窄的台阶,樊公虽年纪大,但手脚竟然出奇地灵活。 只见他顺着台阶几步便到了高台之上。 无头的红衣舞娘就在他眼前,但见樊公耷拉着眼皮,神色丝毫不变。 他凑近了细细看舞娘的断头之处,甚至还贴上去闻了闻。 台下的刘巡同在场大多数人一样,见到这一幕一下子捂住嘴,差点吐出来。 “还…还有这种验尸法?” 沈临鹤点点头,“断口处有鲜血,若是凶手用了药物,便可闻个六七成。” 南荣婳眸光一转,以前听沈老国公说若是他孙儿好好查案便没有陆光远什么事了,原以为是对自家孙儿过于偏袒,没想到竟是真的。 高台之上,不知为何,樊公连随身带的木匣子都没有打开,几个常规的验尸操作后,便顺着台阶下来了。 等候在一旁的几个大理寺差役,抬着架子上了高台,轻车熟路地将尸体抬了下来。 唯一不同的是,即便平躺着,舞娘的尸体依旧保持着跳舞的姿势。 如同一个硬邦邦的假人。 那个大理寺的年轻评事虽然对沈临鹤没什么好脸色,但办起公事来倒有些陆光远的风范,行事干净利落,半个时辰便将大堂中的客人全部登记在册。 他抬头向楼上看去,对芳姨问道: “楼上还有人吗?” 芳姨面色迟疑,“方才便让仆从去楼上将客人都叫下来了,只是…还有一个房间的贵客,说什么都不肯来。” “哦?”年轻评事皱眉,“出了命案竟还躲在房中不出,莫非是心虚不成?!” 正说着,楼梯上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了下来,对年轻评事神情倨傲道: “将场中人都清了,我主子自然会下来。” “你…”年轻评事气不过,刚要上前理论却被傅诏伸手挡住了。 傅诏沉声道: “反正大堂中人都已记录完毕,本就可以走了,大伙在这等候多时,不若让他们先行离开吧。” 年轻评事见是金吾卫统领,自然不敢不从。 他舒展眉头说道: “那便如傅将军所言,大堂中人可以走了!” 那小厮扫了傅诏一眼,趾高气昂地勾了勾唇,便上了楼。 待大堂中只余南荣婳他们几人,再加上大理寺和金吾卫的人,楼上房间的门终于缓缓打开。 一个身穿暗灰色织锦蟒袍的男子嘴角噙着笑意缓缓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方才还一脸倨傲的小厮此刻正恭恭敬敬地跟在他身后。 待看清来人,沈临鹤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低声喃喃道: “太子?” 第104章 都有嫌疑 李赫全今日只带了一个侍卫便出了东宫,本想着在知意楼喝酒听曲,没想到却遇到了命案。 更没想到在此处会见到这么多熟面孔。 “我今日特来品尝一下知意楼的桃花酿,竟这么巧遇到了诸位。” 李赫全嘴角挑着一抹笑,缓缓从楼梯上下来。 待他的目光扫过南荣婳时,忽的一怔。 那日在宫中,虽只隔着轿帘看了半张脸,但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今日一见便认了出来。 “你是之前入了极泉宫的那名女子?”李赫全眼中带着一抹兴味,“你竟然能从极泉宫出来?” 沈临鹤不着痕迹地挡在南荣婳身前,朝李赫全拱了拱手,说道: “太子,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未婚妻子南荣婳。之前那次入极泉宫全是误会,解释清楚便放她出来了。” “哦?原是如此,”太子的视线挪到沈临鹤脸上,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先前请沈少卿入东宫一叙,不料沈少卿公务繁忙不得空闲,今日一看,莫非是在陪着美人没空搭理我吧。” 李赫全面上虽有笑意,但这笑意根本不达眼底。 久居上位的威压落下来,然而沈临鹤似乎丝毫未觉。 他粲然一笑,对太子说道: “我忙公务是真,陪着美人也是真,我与婳儿便是因着一个案件相识的。” 李赫全恍然道:“那倒是有缘,婚期定在何时?” “尚未纳征和请期。” “唔…”李赫全迟疑道,“那可得把如此美人看紧些,定了亲都能退,何况这定亲仪式才走了一半。” “你说对吗,沈少卿?”李赫全眼神真挚,似乎很为沈临鹤考虑。 沈临鹤大笑两声,“多谢太子提点,我定当看好自己的未婚妻子,如此深得我意的女子定不能让她跑了!” 李赫全见沈临鹤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无趣地一撇嘴,不想再跟他多说,抬步便要向外走。 “等等。”南荣婳突然开口道。 在场中人莫不惊讶地看向她,李赫全更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叫我等等?” “是。”南荣婳神情自若。 李赫全挑眉,倒没有发怒,反而哑然笑道: “姑娘有话要对我说?” 南荣婳凝眸扫视李赫全周身,突然问道: “方才太子在房中应当也听到了楼下的嘈杂声音,为何没有出来看呢?” 李赫全眸色一冷,原本勾起的唇角也压了下去,“怎么,你在怀疑本王?” 南荣婳直视他的眼睛,丝毫不退,“此为案发现场,只要案发时在知意楼中的人都有嫌疑,方才大理寺评事已询问过在场的每个人了,难道独独太子有特权吗?” 李赫全目光如电,谁都能感觉到他此时的愠怒。 他身后扮做小厮的侍卫紧紧拧着眉头,想要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教育一番,可他刚向前迈了一步,便被李赫全阻止了。 “姑娘言之有理,”李赫全唇角噙着一抹冷笑,“不过方才在房中,我一丝嘈杂声都没有听到。” 此话一出,在场其他人都愣住了。 今晚烛火熄灭时,楼下人的惊呼声、抱怨声不断,沈临鹤他们与李赫全一样都在三楼的房间,可他们就算紧闭着窗户也将楼下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其他房间的客人亦是纷纷到走廊上查看,为何独独李赫全没有听到声响? 南荣婳直直盯着李赫全的眼睛问道:“方才太子房中还有其他人吗?” 李赫全神情一滞,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他语气肯定道:“房中除了我和侍卫,没有别人了。” 南荣婳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然后便抬头望向李赫全方才走出来的房间,那处看似与三楼其他房间没什么不同,不过… 南荣婳一句话没说,抬步便上了楼梯。 “这…” 一直在一旁站立的年轻评事敢怒不敢言。 一介不知从哪来的小女子哪懂什么查案? 还煞有介事地向太子问话,当真是胆大包天! 没看出太子已经隐隐有些发怒了吗?! 不过在场比他官职大的都没有发话,更轮不上他来说了,只等着待会那女子什么线索都发现不了,看看太子会不会治她的罪! 在场唯有沈临鹤和傅诏知道南荣婳定是发现了什么,才有此一问。 于是跟在南荣婳身后上了楼。 其余人一看,很是好奇,便也呼啦啦地跟在了南荣婳后面。 往日,这个时刻定是知意楼最热闹的时刻,可今日灯火依旧辉煌,三楼长长的走廊中却空无一人,竟显出了几分诡异的气氛。 刘巡寸步不离地跟在杜缙身侧,目光警惕地四处张望,好似生怕突然从哪冒出个鬼怪来。 似乎为了呼应这诡异的气氛,楼外的风雪骤然变大,大门猛地被吹开,风雪瞬间便灌了进来。 三楼走廊上装饰用的红色绸带霎那间飘动起来,灯笼也随着晃动。 “啊!”刘巡吓了一跳,一把搂住了杜缙,闭着眼脸紧紧地埋到杜缙的肩膀上。 杜缙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样搂抱着,心中一阵恶寒,赶紧地将刘巡推开,还不忘拍了拍被刘巡碰到的地方,仿若有什么脏东西。 其他人虽不似刘巡这般明显,但心里头也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南荣婳素手提灯走在最前方,丝毫不受周围环境的影响,如同闲庭信步一般。 她白色的裙裾被风吹得扬起,反倒给她增添了一丝乘风归去的洒脱气息。 待走到李赫全方才所在的房间门口时,南荣婳停下了脚步。 她侧目望向房门,房间中有烛火映照到窗户上,静心去听,房中一点声音都没有。 其他人见状,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视线专注地看向前方的白衣女子。 走在她斜后方的李赫全见她装模作样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忽而一笑,刚要开口却被南荣婳伸手制止。 南荣婳只在此处停了片刻,便继续向前走。 她的脚步很轻,轻到一点声音都没有。 后面跟着的人也都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 南荣婳停在了与李赫全房间一墙之隔的房间门口,里头黑漆漆的,一根蜡烛都没点,房门也紧闭着,方才应该没有客人在这个房间中。 她慢慢转过身,面对着房门,眸光从左向右扫视了一圈,如同透过房门和墙壁正观察着房内的动静。 忽地,她的视线凝在一处不再移动。 众人只看到她死死盯着窗户,却没有发现那窗户有什么特别之处。 其中不乏有人以为她在故弄玄虚。 那位大理寺的年轻评事沉默不语地跟了一路,此刻已是不耐烦。 在他看来,一个弱女子而已,做什么假模假样,领着这么多人跟着一起提心吊胆。 而太子和傅将军竟也跟着一起胡闹? 在他暗暗叹了几口气后,实在忍不住,他咬了咬牙,皱着眉上前对南荣婳说道: “看了这么久,姑娘发现什么了吗?你…” 他话还没说完,原本漆黑的房间骤然亮起了灯! 第105章 接下来定不会好过 年轻评事吓了一哆嗦,瞬间感觉整个头顶都冒着凉气。 不过太子以及大理寺和金吾卫的人都在,他定是不能丢了面子。 于是年轻评事给自己壮了壮胆子,朝那骤然亮了灯的房间大声喝道: “谁在里头装神弄鬼,大理寺官员在此,还不赶紧出来!” 然而房间中一声回应都没有。 年轻评事心里发毛,想进房间查看又不敢。 一只脚往前迈了一步,又犹犹豫豫收了回来。 他侧头去看南荣婳的神色,却见她像看一个傻子一样看着自己。 年轻评事瞪着眼,“我…” 然而南荣婳却不再看他,撇过头去,无奈说道: “凶手方才在房中,你打草惊蛇,他已经跑了。” 傅诏一步上前将房门推开,众人在门外将房中的情况看了个七七八八,里头确实空无一人。 傅诏大踏步迈入了房中,只见房内的装饰与三楼其他的房间别无二致。 此刻房中各个角落的灯盏全部点亮,各个窗户也紧闭着,但诡异的是房中一个人都没有。 傅诏在房中各处查看了一番,最后在一个角落处看到了一个女子的面纱。 面纱呈鲜艳的红色,边角处还坠着几颗金色的铃铛。 “是灵犀的面纱!”芳姨在门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面纱,“方才灵犀就是戴着这个面纱跳舞的!” 如此更加验证了方才南荣婳所说是真的。 年轻评事额角冒出了冷汗,他看着芳姨问道: “一个面纱而已,你怎么就断定是死者的?” 芳姨眼睛望着那面纱,眼眶又通红起来,她哽咽道: “今晚灵犀跳的那支舞叫‘胡云飞天’,当时外邦舞姬来京城只暂留短短十日,灵犀为了学这支舞起早贪黑,硬生生在十日内学会了,还得到了外邦舞姬的赞赏。知意楼共有舞娘八人,但只有灵犀能跳这胡云飞天舞,而这面纱是当时那外邦舞姬送她的,上面金色的铃铛是纯金打造,京城再无第二个。” 年轻评事听后心中一凉,但仍旧嘴硬辩解道: “说不定…楼中有其他娇娘喜欢这面纱,特意仿制的呢?” 芳姨抹了抹眼泪,“也说不定,但是灵犀曾经告诉过我,她的面纱左边第二个铃铛里头的金丸子不知何时掉了,她还伤心了好一阵,这事只有我和她知晓。” 傅诏拿起面纱,找到芳姨所说的铃铛,仔细一看,里头果然没了金丸子。 这下年轻评事无话可说,面色惨白地低下了头。 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他。 算到今年,他已跟着陆光远查了四年案子,是大理寺几个评事中最优秀的。 可往日的案子哪有今日这般怪异,处处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一直沉默的太子面色阴沉,他的目光凝在南荣婳脸上许久,似是重新打量和评判这个女子。 从第一次见她,直到方才,李赫全只认为她是个空有容貌又自以为是的女子,可如今看来,并不是如此。 “南荣姑娘如何知道凶手刚才就在这个房间?”他目光沉沉盯着南荣婳说道。 “感觉。” “感觉?”李赫全明显不信,他挑着眉轻笑出声,“若人人都靠感觉来判断,那大理寺岂不有不少冤案错案?” 南荣婳似乎很不想与他多话,她今日有些明白了,为何真龙不属意这个大庆国名正言顺的太子做下一任帝王,要是她,她也不愿意。 南荣婳冷然扔下一句,“不止如此,我还感觉到方才太子房中还有他人,不知为何太子没有说实话呢?” 说完,也不看李赫全的脸色便转身离开了。 李赫全被她的话惊住了,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见其他人都在看着他,李赫全避而不谈,眸泛冷色说道: “今日可是大开了眼界。” 他侧目看向沈临鹤,眸含深意,一句话不再说便大步走下楼梯,离开了知意楼。 李赫全的侍卫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面带怒意。 他方才不在房中,而是在门口守着,寸步不离。 虽然不知房内情景,但房门可从未有人进出过,所以房内有没有旁人,他能不知? “太子,沈临鹤的未婚妻也太过嚣张,怎能如此污蔑于你,要不要属下使点手段…” 李赫全摆了摆手,状似大度说道: “我堂堂太子,怎么会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再说了,今晚沈临鹤不顾金尚书脸面,直接揍了金尚书的儿子,明日朝堂上定有好戏可看,无需我出手,他们接下来定不会好过!” 侍卫连连点头,阿谀奉承的话又说了一大堆。 李赫全想起方才南荣婳不把他放在眼中的样子,狠狠咬了咬牙。 原本想等沈临鹤没了大理寺少卿之职后,给这女子些好处,让她离了沈临鹤,可如今… 李赫全勾了勾唇,目光阴翳,他改变想法了… - 翌日,朝堂之上。 文官武官分成两列整整齐齐站在大殿中,傅庆堂身为一国丞相站在最前方。 今日久未露面的圣上上了朝,太子只能坐在他下首的椅子上。 沈临鹤在队列最后方,眼皮打架,哈欠连篇。 昨晚在知意楼待到很晚,天不亮又要起床上朝,每十日一次的点卯是他最痛苦的时候。 约莫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就在沈临鹤站着都能神游太虚的时候,终于恍恍惚惚听到圣上说道: “好了,以上的事便按照太子的意思办吧,爱卿们若无其他事便退朝吧。” 沈临鹤眼睛连睁都未睁,便要转身向后,等着丞相带着百官退朝。 可没想到下一刻一声嚎啕大哭响彻在大殿中,直把沈临鹤的瞌睡虫吓得跑没了影儿。 只见金尚书扑通一声跪倒在大殿中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喊道: “圣上,太子,你们要为臣做主啊!” 第106章 惩罚 金尚书本名金福多,第一次见他的人都会觉得他与这个名字很是相配。 一张肥胖的脸上挂着两个吊梢眼,粗壮的腰身上系的腰带都要比平常人多用几尺布。 金福多滚圆的身躯趴跪在地上,就在傅庆堂脚边不远。 傅庆堂默默向旁边挪了两步,不知道是要给金福多留出发挥的空间,还是躲开他横流的涕泪。 “爱卿这是怎么了?” 金福多一听圣上的声音,哭得更厉害了。 “圣上有所不知,昨夜我家那根独苗苗…被沈临鹤给揍了啊!”金福多捂着脸,嚎啕大哭,“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起不来呢!” 沈临鹤站在队列最末尾,悄悄翻了个白眼,昨夜金高兴走的时候可是连跑带跳的,怎么就起不来了。 文武百官中有不少人觑向沈临鹤,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平日里这位大理寺挂职少卿便嚣张跋扈的很,今日终于被告到圣上跟前了。 金福多疼自家儿子那可是出了名的,他老来得子,将儿子宝贝得不行。 传言金高兴出生时,金福多激动万分,抱着怀中还没睁眼的小娃娃说道: “银子为父给你挣,你啊,负责高兴就行!” 于是,便将儿子取名金高兴。 圣上被金福多哭嚎得太阳穴有些发胀,他知道金福多的儿子与沈临鹤并称京城二霸,两人平日里没少发生口角。 这次也不一定是沈临鹤毫无缘由便揍人,可是谁让他先动了手。 “大理寺沈临鹤可在?”圣上身形有些消瘦,但今日说话底气很足。 沈临鹤悄悄撇了撇嘴,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臣在此!” 圣上摆了摆手,让沈临鹤走到近前,然后问道: “金尚书说你昨夜打了他家的公子,此事是真的吗?” 沈临鹤点点头,理直气壮道:“是真的。” “圣上,你看看他这模样!”金福多跪在地上,指着沈临鹤怒道,“打了人还这般趾高气昂,若是此次不罚他,以后岂不更加嚣张,而且有损朝堂颜面啊!” “呵,金尚书说这话好生可笑,”沈临鹤背着手斜睨向金福多,“金尚书知道我为何打了金公子吗?” 金福多一噎,他确实没有细问,不过想来就是为了争面子争女人呗! 他一瞪眼说道: “昨夜你们都在知意楼,肯定是为了知意楼的苏茹檀了吧!沈临鹤,听闻你如今已是定亲,即便未婚妻子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平民女子,你也不该在定亲后去招惹知意楼的小娇娘吧,何况那苏茹檀还是个罪奴!你如今为了一个罪奴打了我儿子,你一定要给个说法!” 沈临鹤哑然失笑,“金尚书,你说这话可就更好笑了,想来金公子回府并没敢把事情经过告诉你啊,不过也是…他当众调戏我未婚妻子,又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呢!” 此话一出,朝堂上窃窃私语。 金高兴平日在京城兴风作浪全是依靠有一个尚书父亲,他自己可是只会吃喝玩乐,半点官职都没有的。 而沈临鹤好歹是个少卿,金高兴竟然公然调戏少卿的未婚妻子,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大殿之上风向一下就偏向了沈临鹤这边。 金福多依旧跪在地上,他有些后悔没有仔细问清楚便公然在圣上面前告沈临鹤的状。 没想到,竟把自家儿子给卖了! 圣上有些不耐,他许久不曾上朝,没想到今日上朝竟还遇到这种笑话。 他刚要开口,想要息事宁人,却听身旁李赫全先开口道: “金尚书的儿子做错在先,若是不罚让别人知道了,岂不有样学样,京城女子还不人人自危吗?就让金公子在家闭门思过两个月吧!” 圣上和金福多都有些意外,没想到太子竟然开口帮沈临鹤? 只有沈临鹤勾着唇,默默等着李赫全后面的话。 果然,李赫全继续说道: “不过沈少卿打人是事实。” 他装作思索的模样,半晌后开口道: “最近这段时日,无头尸案频发,截至目前已经六起了。京中百姓们人心惶惶,夜间关门闭户,白日里不是必须便不敢出门。听闻大理寺最会破案的陆寺正牵扯案子,须得避嫌。” 李赫全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目光锁在沈临鹤身上,“既然沈少卿任职大理寺,有查案的职责,不若将无头尸案交给沈少卿处理吧!如今临近新年,若这案子还没有个结论,那百姓这年都要过不好了。沈少卿便在新年前找到凶手吧?” 朝堂官员各个都是人精,太子所言的意思他们怎能听不出。 金家公子调戏沈临鹤未婚妻子在先,罚他闭门思过两个月,这两个月该吃吃该喝喝只是不能出门而已,两个月后继续兴风作浪。 而沈临鹤见未婚妻子被调戏,于是出手教训,结果被罚在新年前查清无头尸案的真相。 要知那无头尸案不论是大理寺上下还是金吾卫,皆没有一丝头绪。 如今离新年只剩十日了,想要查清楚如此棘手的案件,根本不可能! 更何况是让沈临鹤这个草包来查! 百官中不乏李赫全的人,听闻太子这般说,便‘好心’地站出来询问道: “太子让沈少卿在新年前查清此案,可若是沈少卿没有找到凶手呢?” 李赫全唇边露出一抹嗤笑,“作为惩罚,便…削了少卿之职吧!” 此言一出,殿中发出一阵抽气声。 百官此时看向沈临鹤的神情有些复杂,不管他先前如何纨绔,单就这件事来看… 太子的做法明显是在针对沈临鹤! 他们能看出来,圣上自然也能看出来。 他瞟了一眼李赫全,不发一语,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 李赫全明白,他这是不插手的意思。 到时候沈临鹤被削了职,传出去也只会说是太子的决定,与圣上无关。 “沈少卿,你以为呢?”李赫全深深看向沈临鹤。 经历过昨夜的种种,李赫全更是明白,这无头尸案处处透露着诡异,即便有个神秘的未婚妻子帮助,沈临鹤想要在十日之内查清楚也根本不可能! 可没想到沈临鹤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拱了拱手说道: “全凭太子决定!” - 早朝之后,关于沈临鹤接手无头尸案的消息便在京城传播开。 百姓们听到这消息,抱怨连连。 譬如“怎么让一个草包来查案啊”“如此一来凶手便更加张狂了”之类的说法甚嚣尘上。 夜间,家家户户的门窗关得更紧了… 第107章 茶摊 沈临鹤迈着悠闲的步子在魁首道上溜达,一会儿看看路边卖字画的,一会儿瞅瞅成衣铺里的新样式。 来旺跟在他身后,叹了第一百二十三口气之后,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 “少爷,您今儿出来是干嘛的呀?” 沈临鹤拿起路边摊子上一对精致的琉璃猫儿仔细端详,随口回道: “查案啊。” 来旺咬了咬后槽牙,“您这是…查案?” 沈临鹤回头瞅他一眼,莫名其妙道: “那当然,付钱!” 说完,将两只琉璃猫儿揣怀里,走了。 来旺又深深叹了口气,认命地拿出钱袋子付了银钱。 可真是长见识了,别人查案是寻访调查,他家少爷倒好,查案就是逛街? 离新年只有九日了,他家少爷怎如此不着急,莫不是这大理寺少卿之位早就坐腻了? 逛了一上午,来旺的腿都酸了,他家少爷倒是习过武,可他没有啊! 正琢磨着,见沈临鹤拐了弯进了路边一个露天的茶摊。 茶摊上人不多,如今是冬天,鲜少有愿意在四面漏风的摊子上坐着打哆嗦的。 来旺撇了撇嘴,有些嫌弃,但还是跟了上去。 茶摊的主人是一个身穿粗布长袄的白发老头,衣服虽然破旧,洗得都有些发白了,但看着干净利落。 茶摊的桌子都是些不值钱的木头桌子,但也被擦得干干净净。 老头见有客人来,佝偻着身子,面带笑意上前问道: “客官想喝点什么茶啊?” “随意吧,我们就是歇歇脚,暖和暖和身子。”沈临鹤笑道。 “哎!那就给客官上一壶红茶吧,暖暖胃,不过我们摊子小,就是普通的红茶,客官可别嫌弃。”老头不好意思说道。 沈临鹤笑容和煦,“无妨。” 来旺从钱袋中拿出二两银子递给老头,老头一惊,赶紧连连推拒,“客官,多了多了,一壶红茶只需五个铜板,你们给多了。” “老丈只需收着,”沈临鹤轻声笑道,“等会儿还需添些茶水呢!” 老头一听,只好面色不安地收了起来。 添茶水一壶也只需一文钱,这二两银子的茶水…两位客人喝撑了也喝不完啊。 心想着等会再退给客人,老头赶忙去烧水煮茶了。 来旺瞥他家少爷一眼,每次出来,遇到谋生计的穷人家,少爷都要多给些银钱。 他心中默默叹气,其实他少爷是一等一的好人,惩恶扬善,嫉恶如仇,私下里做的善事数不胜数,可是在外却只能装作纨绔。 来旺托着腮,别人怎么想就算了,可是这些…他好想让南荣姑娘知道啊! 来旺的眼神不时往沈临鹤那瞟,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他家少爷给他使了个眼色。 来旺一瞬间就明白了,再不开口,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椅子上,如老僧入了定。 沈临鹤此时状似无聊地朝街上左看看右瞅瞅,实则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茶摊角落的一张桌子那。 那桌子边围坐着三个男子,看上去皆是四十来岁。 他们手中握着茶杯,但不喝一口,而是凑近了在低声说着什么。 沈临鹤和来旺坐的地方与那三个人中间隔了三张桌子,一般人自是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可沈临鹤从小习武,耳聪目明,自是将他们说的一字不漏听了个清楚。 然而听得清楚,不代表听得明白—— “两位兄台,你们是从圣地而来?” “是啊,只可惜我没机会进入龙店一观,只在外面接受了圣水洗礼,下次若能进入龙店,那我就无憾了!” 另一个男子声音响起,即便压得很低,还是能听出语气中的自豪: “我可是进了龙店呢!” “什么?单兄进了龙店,那见到神主了吗?” “嗐,只是进龙店,由圣主进行洗礼,神主哪是这么容易见到的?” “那单兄捐了多少灵币才能进龙店呀?” 那位被称作单兄的人伸手比划了一下,另外两个人低低一声惊呼: “五百两?!” “这…这得攒多久才能攒到五百两啊?” 那姓单的男子说道:“我这是砸锅卖铁才得了五百两,不过能进得龙店,受圣主洗礼,五百两算得了什么!” 此话一出,另外两个男子连声附和。 三人又在茶摊聊了一会儿,无外乎说神主法力无边之类的,然后三人离了茶摊。 沈临鹤盯着他们的背影,皱着眉喃喃道: “神…主?” - 一刻钟后,茶摊上又来了新客人,老头子忙着为客人烧水煮茶,可一转头,多付了银钱的那两个客人已经没了身影。 老头一怔,“这…一壶水也没添啊!” 沈临鹤沿着魁首道往大理寺走。 边走边琢磨方才茶摊上那三个人的话。 “圣地,龙店,圣水,神主…” 究竟是什么… 来旺瞅着沈临鹤的神情,知道自家少爷这是正思索事情呢,于是只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 没想到沈临鹤冷不丁问了一句: “把金子给裘德喜了吗?” 来旺点了点头,“给了,裘德喜那家伙笑得眼睛都没了,说下次太子那还有什么消息一定及时告知少爷。” 沈临鹤嘴角一挑,裘德喜是圣上安排在东宫的人,但是李赫全防着他。 裘德喜以前在宫里好歹是个大太监,油水肯定少不了,过惯了奢靡的日子。 这去了东宫,李赫全避着他,上行下效,自是尊他的人少了,他这日子也不如先前好过。 于是一点金银,便让他转头为自己做事了。 那日五公主入了东宫,裘德喜清清楚楚听她提到沈临鹤的名字,于是出了大殿非但没走,还偷偷摸摸听了墙角。 转头便给沈临鹤去了信儿。 “少爷,您既然早知太子的计谋,为何不想办法避开,还主动往火坑里跳啊?您以前和金高兴起过那么多次冲突,从来没动过手,这次为了将把柄递到太子眼前,竟然出手揍了他。” 在来旺心里,评判他家少爷做的事情都不能只看表面,说不定其后还有深意。 就像这次在知意楼,金高兴连南荣姑娘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而且以南荣姑娘的本事,也不会让他碰到。 所以,他家少爷定是想把事情闹大才出手打了金高兴。 不料沈临鹤白了来旺一眼,“谁说我是为了给太子递把柄?” 来旺一怔,“那是…” 沈临鹤一脸怒意,咬牙切齿道: “金高兴调戏我未婚妻子,我当时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死!” 第108章 沈家人的选择 “把谁拍死啊?” 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响起。 沈临鹤瞬间如变戏法一般,换上了满脸笑意。 “哟,这不是我们衡大人吗?怎的,在大理寺门口等我啊?” 只见衡昌身穿官服,面色阴沉,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大理寺的大门,看来也是刚回来。 “哼,沈少卿在朝堂上可是出尽了风头,在圣上和太子面前都说上话了,揍了人还一派理直气壮的样子!我这小小的大理寺卿当然要扫席以待啊!” 沈临鹤笑容灿烂,摆了摆手,“衡大人何须如此多礼,我们都是大理寺的人,也算同僚了,无需这么客气!” 衡昌眯了眯眼,咬牙切齿道: “不知沈少卿是否给面子,去我那坐坐啊?” 沈临鹤一脸哥俩好的模样,走近了衡昌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说好说,衡大人那有好茶?” “有。” 这一个字像从衡昌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他撇过头去似乎再不想看见沈临鹤,大步朝里走去。 沈临鹤笑嘻嘻地跟在衡昌身后进去,还不忘朝来旺摆摆手,心情颇好地说道: “快回去吧,我去衡大人那喝好茶去了!” 来旺嘴角抖了抖,他家少爷演的还真像个不知事的二愣子。 待衡昌和沈临鹤走远了,门口两个守门的差役终于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衡大人话里有话,沈纨绔这都听不出来?” “不光纨绔,脑子还不好使!竟然真的以为衡大人要请他喝茶呢!” “无头尸案一点线索都没有,竟然交给这个纨绔去查,他来大理寺之后查过一个案子嘛!我看啊,九日之后少卿之位就要换人喽!” …… 衡昌的书房内,沈临鹤翘着个二郎腿倚靠在椅背上,一手端着茶盏,一手稍稍掀开茶杯盖,鼻子凑近狠狠闻了一下,眯着眼一副陶醉的模样。 “这淮南槿果真香气扑鼻啊!等会走的时候,给我包个二两!” 衡昌朝他翻个白眼,一两就是一锭金,这小子好意思喝了还要拿! “太子素日与你无甚来往,如今却给你挖了这么大一个坑,你惹到他了?莫非上次召你入东宫,你没去,他怀恨在心?” 沈临鹤品了一口淮南槿, 还咂吧了一下嘴,才说道: “非也非也,实在是本人太过优秀,连公主都属意于我。” 衡昌眉头一皱,忽地琢磨起上次裘德喜前来提到了五公主… 沈临鹤见衡昌目光炯炯向他看来,便知这老狐狸定是猜到个七八分。 果然,衡昌冷哼了一声,“太子向来看不上他这位骄纵的五皇妹,这次却破天荒的帮她,不知道五公主手里握着他什么把柄!” “不过,以查案作为条件,简直太过儿戏!”傅衡眸中冷意乍现,“无头尸案的凶手尚未找到,京中百姓风声鹤唳,谁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无头尸,若你真是个草包,让你来查案,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十日光景!大庆国有如此太子,简直…” 简直什么,傅衡没有说下去,但沈临鹤自是明白他的意思。 圣上虽然不理朝政,但毕竟还健在,太子却已按捺不住,想要独挡一面,但却并没有一国之君的能力。 反而自私自利,心胸狭隘。 大庆国有如此太子,简直是百姓的祸事啊! 傅衡缓了片刻,眉头舒展了些,才继续开口道: “关于无头尸案,你有什么想法吗?听柳闻的意思,那晚在知意楼,是南荣姑娘发现的线索?” 沈临鹤挑了挑眉,“柳闻?” “就是那晚带着樊公和差役去知意楼的评事。” “噢,是他啊,”沈临鹤评价道,“莽撞又自负,不过在陆光远手底下做事,行事还算利落。” 横昌点点头,“陆光远自打开始查无头尸案,便是柳闻跟着的,他还年轻,性格急躁些,但若好好培养,以后也是把查案的好手。” 衡昌目光落在沈临鹤脸上,“此案现在由你主导,柳闻依旧是副手,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吩咐他,尽早培养出来,也算是给大理寺添一个年轻力量。” 沈临鹤一副怀疑的模样,贼兮兮看着衡昌问道: “柳闻是你谁啊?” 衡昌一噎,半晌不自然地说道: “咳…妻妹家的儿子…” 沈临鹤白眼一翻,“等会淮南槿给我包三两!” “好好好,”衡昌无奈道,“现在赶紧说说案子吧,听说你上午去查案了,如何?” 沈临鹤坐直了身体,正色道: “先前陆光远说过从凶器查起,我觉得是一种思路,但是老衡,你在大理寺待了二十多年,从你手上过的卷宗数千件加上你阅过的前朝卷宗几万件,你可有见过如此锋利,能让血肉甚至骨头的切面都如此平整的凶器吗?” 衡昌摇了摇头,“我也思考过,从凶器查起,极难,就算是深谙武器的人也没见过如此利器。” “对,”沈临鹤眸光一凛,“我在想,凶手为什么要杀他们,或者说为什么一定是他们?” 衡昌一怔,“先前查过,这些人没有丝毫关联,凶手是随机作案。” 沈临鹤摇了摇头,面色微沉,“到底是随机呢,还是有些细节被我们忽略了…” 衡昌面色一肃,“看来你已经有想法了,你且去查吧。”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来,迟疑道: “对外,我这个大理寺卿极为讨厌你,恨不得让你早早离开大理寺,所以除了让柳闻帮你,其他的我爱莫能助了。” 沈临鹤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笑道: “这样才对嘛,否则有人要怀疑了!” 衡昌看着沈临鹤肖似沈士则和沈夫人的那张脸,心中暗暗叹息,沈士则惊才绝艳,沈夫人女中豪杰,到了沈临鹤这更是文武双全又心怀家国,却只能隐忍不发,空有才能无法施展,只因为他们姓沈! 衡昌一时竟有些遗憾,若当年登上帝位的是沈老国公,那么… 衡昌不想让沈临鹤看出他的异样,这小子精得很呢! 他装作无事的模样,起身给沈临鹤包茶去了。 沈临鹤望着衡昌的背影,心中微叹,而后唇角一勾,笑着摇了摇头。 哪有那么多如果呢,要是再让祖父重新选择一次,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而沈家人,亦是! 第109章 巷口的包子摊 “这宅子这么破旧,能住人?” “你可说呢,这宅子都破成什么样了,以前啊还闹鬼,但现在里头确确实实住着人,还是个姑娘!” “啊?谁家的姑娘胆子这么大啊!” “不是别人,就是大理寺沈临鹤少卿的未婚妻子,前几日陆家那小女儿被人割了头,还是这俩人发现的呢!” …… ‘嘎吱——’ 贺家旧宅子门外,几个妇人正抄着袖子七嘴八舌地讨论,冷不丁眼前的大门被人打开。 一个白裙提灯的年轻姑娘从里头出来。 几个妇人赶紧闭了嘴,装作无事的模样,待这年轻姑娘走远了才又窃窃私语起来—— “这就是那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啊!” “嗐,你别看她白日里一副神仙样儿,晚上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有一次我打牌回来晚了,正好看到她出门。她手里的灯笼黑漆漆的,面色又白,走路又没动静,吓得我魂儿都要飞了!” …… 南荣婳走出去很远还能听到身后的谈话声。 她伸手摸了摸脸,喃喃道: “我长得很吓人?” “才不呢!我们小十七是长的最好看的,从小就是!” 高岑的声音从灯笼中传来,南荣婳低头扫了灯笼一眼,“我有名字的。” 高岑声音有些蔫蔫的,“我知道,你们南荣一族十岁之前都是用编号来代替,十岁生辰时请示鬼神才有自己的名字。” “我还是叫你小十七顺口一些,不过,你还没有到十岁就…”高岑顿了顿,“没有请示鬼神,你是如何知晓自己的名字?” 南荣婳神色有些茫然,片刻后摇了摇头,“记不得了,但我就是知道,自己叫‘婳’。” 南荣一族这个习俗已经延续很久,每个人的名字都是鬼神所赐,在十岁之前只能用编号称呼。 唯一特殊的便是南荣婳,她没等到十岁,族人便被灭了个干净,自是无法为她举办仪式叩问鬼神。 但她五岁被灭族之后,失忆的她却说自己叫南荣婳。 她的目光落在灯笼上,“自从上次在丞相府,傅丞相将十二年前的事告知于我,你便再未现过身。” “高岑,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南荣婳嗓音幽幽,灯笼半晌没有出声。 南荣婳也不催促,她知道十二年前的事对高岑来说也是解不开的心结。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跟着自己千里迢迢来京城。 南荣婳不再提起,高岑也隐在灯笼中不再言语,想起十二年前的事,二人心情都有些沉重。 如今受无头尸案的影响,街上的人少了许多。 南荣婳走出六合巷到巷子口处的一个包子摊买包子。 包子摊的老板是个面色有些发黄的大婶,姓李,南荣婳自从搬到六合巷,经常来她这买包子,已经混了个脸熟。 “姑娘又来买包子啊,还是素馅的?”李婶笑容亲和地问道。 南荣婳微笑着点点头。 素馅可比肉馅的要便宜一文钱呢! 李婶正从竹蒸笼中拾捡着包子,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胖大婶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几斤肉。 “李嫂子,这是我家铺子今早刚杀的猪肉,新鲜着呢,你留着炒菜吃!”胖大婶一脸笑意道。 可李婶表情却有些无措,忙说道: “不用了何家嫂子,你们留着吃吧!” 胖大婶见她推拒,直接把猪肉搁到了包子摊里的案板上。 李婶有些不好意思,一边把素包子递给南荣婳,一边对胖大婶说道: “这怎么好意思啊,你们家已经帮了我不少了。何况…何况…” 李婶长长叹了口气,“娣儿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她抬头朝胖大婶说道: “要不,先前提的事,嫂子与何大哥再商量商量?总不能耽误了何志。” 胖大婶脸色为难起来,刚要说什么,见方才买包子的姑娘还杵在原地没走,于是便没再开口。 南荣婳对上李婶和胖大婶投过来的目光,抿了抿唇,然后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胖大婶等南荣婳走远了,这才期期艾艾开口道: “李嫂子,这事啊我说了不算,你家娣儿与我家何志情投意合,原本说好了等娣儿回来,就给他俩办亲事,可这一拖再拖,到现在竟连个信儿都没有了。” “李嫂子,你我都是当娘的,你应该能理解,我实在…实在不想让何志再等了,转过年去他就要二十三了,旁人家这么大娃都有俩了,可他如今还痴痴地等着娣儿。我这当娘的又生气又心疼,我也盼着娣儿早些回来,可到如今已经一年没有消息了吧?” 李婶面容憔悴点了点头。 “唉,李嫂子原本与娣儿相依为命,娣儿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你辛苦,于是听说有贵人高价雇佣丫鬟便兴高采烈地去了,原本说挣些银钱一年就能回来,可一年后又拖一年,如今三年已过啊,那姓巴的货郎都死了,更不知去哪寻她了呀!” 南荣婳正缓缓走着,听到那胖婶子这般说突然停下了脚步。 姓巴的货郎… 巴奇? 莫非李婶的女儿被带入了极泉宫? 南荣婳身后传来胖婶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声音,只听她断断续续说道: “说来惭愧,我这次来,是…是想请李嫂子说说我家何志,让他…让他别再等…娣儿了。” 南荣婳没有回头,不知李婶是个什么表情,半晌才听到她低低说了声: “好。” 待南荣婳回过头去时,李婶已经关了包子铺跟着胖婶子走远了。 李婶低垂着头,背影有些萧索。 怪不得南荣婳每次来买包子都是李婶一个人,原来背后竟有这样的故事。 南荣婳面色微沉,极泉宫那些生魂中,不知是否有那个叫娣儿的姑娘… “南荣姑娘。”一道男子温润的声音响起。 南荣婳咬了口包子看向来人。 是文相羽。 - 静谧的小巷中有一家不起眼的茶社,不起眼到门口连个牌匾都没有。 然而茶社里面却别有洞天。 有不少学子在谈古论道,争辩到激烈处周围的学子还会鼓掌叫好。 也有的在弹琴奏乐,吟诗作画,一派风雅景象。 文相羽带着南荣婳进门时,学子们纷纷停下手中事务,向文相羽拱手行礼。 文相羽一一回礼,面上笑容谦和有礼。 而后他带着南荣婳轻车熟路上了二楼。 在窗边的茶桌旁坐定,文相羽开始着手煮茶,他动作不急不缓,也未曾向南荣婳禀明来意。 直到将茶水斟入南荣婳面前的杯中,文相羽才开口道: “南荣姑娘尝一尝。” 南荣婳端起茶杯浅尝一口,挑了挑眉。 “如何?” 南荣婳实话实说道:“好喝。” 文相羽似乎没有听过这么直白的夸赞,愣了一瞬之后才粲然一笑。 南荣婳心头惦记着事,并不想多留,她与文相羽之间没什么别的交集,想来文相羽来找她是跟苏茹檀与苏太傅有关。 她将茶杯轻轻放到桌子上,直截了当道: “苏太傅的魂魄还未找到。” 不料文相羽只轻轻点头,似乎并不在意。 他抬眸看向南荣婳,声音有些低沉,“我找姑娘并不只单单为了这件事。” 南荣婳有些意外,但面上不显,一派淡然神色。 文相羽见她这模样有些拿不准,琢磨了片刻试探道: “南荣姑娘觉得临鹤如何?” 第110章 这案子我会查的 茶社的二楼只他们二人,学子高谈阔论的声音源源不断从楼下传来。 文相羽见南荣婳只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语. 他心头一跳,有种被人窥视内心的感觉。 下一瞬,在南荣婳毫无波澜的神色中,文相羽禁不住挪开了视线,轻笑一声。 “南荣姑娘别误会,我自小仰慕沈老国公,后来有机缘与临鹤相识相交,知道他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不学无术,我只是可惜临鹤一身才华无处施展。” 文相羽顿了顿,表情诚挚,“那日在知意楼,姑娘轻易便寻到了凶手踪迹,又三言两语叫太子怒而不发,姑娘还说能让先生的魂魄现身,若姑娘有如此异能,为何不早早施展出来!” 文相羽说到最后,神色竟有些焦急。 见南荣婳依旧一副古井无波的双眼看着他,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绷紧的肩膀渐渐放松一些。 南荣婳见他说完,这才缓缓开口: “你有如此想法,沈临鹤知晓吗?” 文相羽一僵,顿了片刻才道: “沈家人有能力有才华,临鹤更是才高八斗、武功卓绝,琴棋书画无一不能、无一不精,他这样的人就应该站在顶端为百姓谋福,为国家社稷而鞠躬尽瘁!” 文相羽双手放在茶桌上,手紧紧握成拳,“我若是有他一半的能力,就不会只甘于做个小小的编修了!” 南荣婳端起桌上的茶杯,将里面已经温了的茶水一饮而尽,抬眸看向对面下颚紧绷的文相羽,“你与沈临鹤是挚友,至少他是如此认为的,然而你真的懂他吗?” 说完,南荣婳施施然站起身,提着灯笼向楼梯口走去。 或许知道南荣婳与他不是同路人,文相羽放弃了劝说。 他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仿若方才他眼神中那一丝执着和疯狂全都是假象。 “请南荣姑娘勿要将我今日的话告知临鹤,我只是一时心乱,作为好友,我自然是支持他的想法。” 南荣婳脚步未停,向楼下走去。 - 出了茶社,她二话不说便往国公府走。 文相羽不想让她将今日的对话告诉沈临鹤,可她…没答应啊! 南荣婳刚走到魁首道上,正巧看到来旺迎面而来。 只见他低垂着头,眉头轻轻蹙着,不知在思考什么。 走到南荣婳近前,冷不丁抬头,认出眼前女子后,来旺眸中一喜。 他紧走两步,到南荣婳身前,恭敬喊了声:“南荣姑娘。” 南荣婳有些意外,来旺往日若能离她一丈远,绝不向前一尺近,今日这是怎么了… “姑娘,我家少爷让我来带您去个地方。” 南荣婳挑挑眉,“什么地方,沈少卿可也在那,我有话同他讲。” 来旺挠挠头,“少爷不在,他这几日…呃…忙得很,南荣姑娘且跟我来吧。” 南荣婳不置可否,跟在来旺身后顺着魁首道往东而去。 一路上,来旺不时叹气,又似是不经意地侧目向南荣婳看了又看。 南荣婳目不斜视,但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看他有话不知如何开口的难受样子,南荣婳勾了勾唇,说道: “你想跟我说你家少爷查案的事?” 来旺眼睛一亮,“对,我…我想问南荣姑娘可否…帮忙?” 见南荣婳只勾着唇不语,来旺低垂下头,“我知姑娘与我家少爷不是真定亲,可我家少爷若是查不出凶手,便要被免了少卿一职,如今只有姑娘手眼通天,能够帮我家少爷了…” 南荣婳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灯笼提杆,忽而想起方才文相羽的话。 他自认是沈临鹤的挚友,可是所思所想却与沈临鹤背道而驰,纵然文相羽读过这么多书,在人才辈出的翰林院也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可他…真的设身处地为沈临鹤想过吗? 南荣婳目光落回到来旺身上,“你几岁入的国公府?” 来旺一愣,不明白南荣婳为何突然问这个。 他实话实说道:“我八岁那年,少爷十岁,有一次他驾马在街上与同龄世家子弟追逐,我推着卖菜的板车吃力地在街上叫卖,少爷急奔而来,我躲闪不及,板车翻倒在地,那是爷爷与我辛苦一季才种出来的菜,本想卖了菜给爷爷买药的,结果菜全被马蹄踏烂了。” “当时我又急又气,也不管他们是哪家的公子,扯着嗓子便对他们喊,让他们赔,少爷和那些世家子弟对我不屑一顾,还将我咒骂一顿打马而去,我当时觉得天都塌了。” “那日我哭得眼睛都肿了,菜没了爷爷的药就买不了,我心中愧疚,直到天都快黑了,才推着空荡荡的板车回家,可是…”来旺的声音低沉了一些,“我竟然看到了少爷,他在巷子口等我,我以为他白日里没有羞辱够,竟还上赶着找到我家骂我,我心中气急,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就给了他一拳,他连躲都没躲,嘴角一下就肿了。” “打完我就后悔了,像他这样出身的公子岂是我能够招惹得起的,我自己难受些倒无妨,可我家中还有个久病的爷爷需要我照顾,正当我心中惴惴,没想到他竟拿出一个钱袋,里面鼓鼓囊囊全是银子,说是…说是赔给我的。” 说到这,来旺眉眼间绽开笑意,“那之后他就常来我家看我和爷爷,我才知道他与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再后来,爷爷过世的时候,还是少爷帮着处理的后事,然后我就跟着他入了国公府。若不是少爷,我现在不一定在哪里流浪呢!” 来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姑娘问我一句,我竟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 “姑娘,”来旺忽地停下脚步,眼睛直直地看向南荣婳,目光诚挚,“我家少爷…真的很好,你…你别相信那些流言。” 南荣婳的目光平静,轻轻落在来旺脸上,来旺的眼神丝毫没有回避,他抿着唇与南荣婳对视,目光清澈又坚定。 南荣婳忽而一笑,“你读过书吗?” 来旺一听,面颊有些微红,“读过一点…少爷让我跟着他一起读书习字,可我不是那块料。” 南荣婳缓缓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看来这人呐,不能以读过书或者没读过书来评判。” 说完,南荣婳继续向前走去。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来旺抓耳挠腮,他说的事,南荣姑娘这是答应,还是没答应啊… 他咬了咬牙,疾跑上前,打算豁出脸皮也要求得南荣婳一个回答。 不料南荣婳先说道: “就算你不提,这案子我也会查的。” - 来旺得到了南荣婳肯定的答复,心情颇好,看着南荣婳也不似之前那般惧怕了。 他带着南荣婳停在一处铺子的门口,笑着道: “姑娘,就是这儿了。” 南荣婳抬眸看去,只见铺子上方的牌匾写着‘云香阁’,里面人影穿梭,几个妙龄的女子在挑选最新款的衣饰。 “这是…”南荣婳目光疑惑看向来旺。 来旺忙从怀里掏出两锭金子,目光炯炯道: “这家店是京城最有名的成衣店了,里头还有各式各样的饰品,少爷说了,姑娘尽管挑!” 第111章 安平郡主 见南荣婳还盯着他看,来旺一琢磨便知他家少爷定是忘了把迎春宴的事告诉南荣姑娘了。 他正要开口,忽听云香阁中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是临鹤的小厮?” 来旺转头看去,一眼便认出了正往他们这走来的女子。 他瞬间又恢复成木愣愣的样子,面无表情拱了拱手,“安平郡主。” 安平郡主一身华贵的玫红色织锦长裙,外罩一件纯白色狐裘,低挽的堕云髻上插着一根金灿灿的孔雀簪子。 她保养的很好,若非梳着妇人发髻,恐怕会误认成年轻姑娘。 安平郡主目光扫到南荣婳,忽地一顿,皱了皱眉回忆片刻道: “我想起来了,你是临鹤说的案子证人!” 南荣婳原本压根没想起来这女子,听她这般说才隐约有些印象。 那时南荣婳初来京城,从林府离开后要去客栈落脚,沈临鹤非要陪她一同前去。 然后在巷子口遇到了这女子,女子一把挽住沈临鹤问她是谁,沈临鹤答是案子证人。 原来这女子便是安平郡主。 她的母亲是庆启帝最小的女儿,安平郡主于是从小备受疼宠,在京城也是个能横着走的人物。 来旺瞅了一眼安平郡主,又瞅了一眼南荣婳,心道糟了。 安平郡主是出了名的嘴上不饶人,南荣姑娘又是个冷性子,万一哪里惹恼了安平郡主,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毕竟连他家少爷一提到安平郡主都皱眉。 “郡主,这位是我家少爷的未婚妻子南荣婳姑娘。” “什么?她就是传说中临鹤的未婚妻?!” 安平郡主毫不掩饰,眼睛瞪的老大,围着南荣婳转着圈地打量。 半晌后,感叹道: “我怎么说这小子流连花丛这般久,还不赶紧把终身大事定下来,原来跟这位姑娘相比,感情以前那些都是胭脂俗粉啊!” “瞧瞧这样貌,瞧瞧这身段,瞧瞧这气质,啧!” “不过,”安平郡主的目光紧紧盯着南荣婳的双眼,低声道,“我可听人说,姑娘平民出身,攀上临鹤只是因为他背靠国公府,又是大理寺少卿,我说的…对吧?” 南荣婳一听,连嘴角都懒得挑了,“安平郡主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嗯?”听南荣婳这般回答,安平郡主倒很是意外,她还以为这貌美女子会矢口否认甚至可怜兮兮地流下三两滴眼泪呢。 “你有点儿意思啊!”安平郡主一把搂住南荣婳的腰,“走!我带你挑衣服去!” 不顾店中或好奇或嫉妒的目光,安平郡主直接把南荣婳带上二楼,要知道这二楼可不是一般人能上的。 临上楼梯前,安平郡主还不忘朝门外的来旺吆喝道: “那谁,你回去跟你家少爷说,他的亲宝贝在我这放心就是了,等我给她挑好衣裳首饰,我负责将她全须全尾地送回去!” 来旺心中有苦难言啊,放你这?放你这才不放心呢! 这位安平郡主虽然嫁了人,但在外头养的面首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这…南荣姑娘可别跟着她学坏了啊! 来旺急得打转,但铺子二楼只有女宾可入,无奈只得匆匆赶去给他家少爷报信了。 云香阁二楼有一个个宽大的雅间,雅间中茶桌、软榻、换衣室应有尽有。 雅间外有一个模样俊秀的年轻男子正在抚琴,他的长发披散,只用一根绸带松松系住发尾,青绿色的长衫下显然没有穿里衣,露出了精致的锁骨。 见安平郡主前来,抚琴的男子朝她莞尔一笑,含情脉脉。 安平郡主回之一笑,眼中毫不掩饰欣赏之色。 南荣婳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一丝…怪异。 还不待她细想,安平郡主便将她带到最大的一个雅间。 雅间内燃着香,清蓝色的烟笔直向上,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淡淡的甜味。 “南荣姑娘此次前来应是为了迎春宴吧?”安平郡主一脸骄傲道:“姑娘可能还不知,这每年一次的迎春宴啊,是我举办的!” 安平郡主昂着头,没有等到预想之中的惊叹和夸奖,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迎春宴上啊,京城各大世家和高门的公子贵女都会参加,每到这时大家小姐们便会使劲浑身解数让自己惊艳众人,届时争奇斗艳不好热闹!” “前两年的迎春宴,吏部尚书郭庸的女儿郭念真可谓出尽了风头,不过我看啊…”安平郡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南荣婳,“今年她可要被比下去喽!” “来人!” 安平郡主双手一拍,几个模样标致的年轻女子鱼贯而入。 “今日你们的任务便是好好为南荣姑娘挑选服饰,务必让南荣姑娘在迎春宴上一鸣惊人,把那自视甚高的郭念真狠狠拍在地上!” “是!” 南荣婳见过战场上遮天蔽日的孤魂,见过无数因怨而生的厉鬼,但她哪见过这阵仗。 几个年轻女子有为她量尺寸的,有为她挑选发饰的,有为她选择布料和颜色的… 南荣婳张了张嘴,本想说不必如此麻烦,可几个女子手脚利索,又七嘴八舌地交流讨论适合南荣婳的装扮,她竟有些插不上话。 直到几人终于忙完退下,南荣婳才暗暗松了口气。 那些高门贵女整日研究穿着打扮,在南荣婳看来着实麻烦,有那功夫,还不如收几个厉鬼简单。 安平郡主见她对这些琐碎不喜欢,好笑道: “哪有女子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呀,不过,我们好好打扮自己可不是给那些臭男人看的!” 安平郡主脖子一昂,傲气道:“打扮得美当然是给自己看,女人凭什么要依附于男人,女人自己也可以活得快活!” 说完,她朝南荣婳看了一眼,眼神狡黠,“今日我俩有缘,本郡主也很喜欢你,若不然给你看点好东西!” 南荣婳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安平郡主高声道: “昨夕、今朝!” 不过片刻,方才在外间弹琴的男子抱着琴走了进来,另外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绯色衣袍的男子。 南荣婳在两个人的脸上扫视一圈,有些意外,二人竟是双胞胎? “你们二人拿出你们的看家本领,若是客人喜欢,本郡主重重有赏!” 两个年轻男子抬眸看了一眼南荣婳,见是个容貌迤逦的姑娘,二人眼中有一瞬的喜色。 青衣男子席地而坐,将琴置于腿上,绯衣男子在琴声响起的一瞬,翩然而舞。 二人配合得很是默契,还时不时目含秋水望一眼端坐着的素衣女子。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绯衣男子舞动时,不经意将领口扯得更大了一些,竟隐约露出半个胸膛。 且他舞步翩迁,竟离南荣婳越靠越近。 就在他准备一个侧身倚靠到南荣婳身边时,雅间的大门忽地被人从外踹开,一股烈风朝绯衣男子迎面而来! 第112章 是我心急了 绯衣男子的肩膀一下撞到坚硬的扶手上,他惊呼一声,抚着痛处,可怜兮兮地朝安平郡主瞅了一眼。 安平郡主心疼地皱着眉,赶忙走过去蹲下身帮他轻揉受伤的地方,“可怜的今朝,如此细皮嫩肉,估计要青肿一阵子了。” 说完,安平郡主朝沈临鹤怒瞪一眼,“臭小子,你这是做什么,都定了亲的人了,怎么还这般粗鲁!” 沈临鹤嘴角一勾,“正因为是定了亲的人,所以见别的男子离我的未婚妻子这么近,才更要粗鲁一些,就像安平郡主的男人不可他人染指一般,你说是吗?” 安平郡主轻哼一声,她知道此事自己理亏,于是一句话不再说,撇头朝另一边看去。 沈临鹤大步迈到南荣婳身边,将她一把从椅子上拉起来,对安平郡主说道: “听说郡主为婳儿选好了衣裙及首饰,方才在外间我已付了银钱,明日会派人来取,如此,临鹤便先告辞了!” 说完,沈临鹤握着南荣婳的手腕将她带离了云香阁。 门外,来旺正站在马车前朝云香阁内张望,见他二人出来松了口气。 “上去。”沈临鹤嘴唇紧紧抿着,眉眼间也不带一丝笑意。 他掀开车帘直勾勾地看着南荣婳。 南荣婳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一声不吭上了马车。 沈临鹤随后跟着上来。 他坐到离南荣婳最远的角落,面色有些阴沉,垂着双目不知在想什么。 “有件事…” “你到底…” 二人同时开口,然后同时顿住了。 沈临鹤看了南荣婳一眼,又挪开视线,“你先说吧。” 南荣婳顿了顿,还是开口道: “今日文相羽找过我。” “因为苏太傅的事?”沈临鹤眼皮都不抬,语气肯定道 。 不料南荣婳摇了摇头,“我总觉得他对苏太傅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恭敬有加,反而很是不在意。他今日来找我是因为你。” 沈临鹤有些意外,终于抬眸朝南荣婳看去。 南荣婳将今日在茶社中文相羽所说一字不落地告诉了沈临鹤。 沈临鹤听完沉默了许久,忽而轻笑出声,然而眉眼间却不染笑意。 “相羽与我们几个不同,他出身寒门,虽然我们不以为意,但其实他的内心总觉得低我们一等,而且…他有大抱负。” “他五年前拜入苏太傅门下,而后与苏茹檀情投意合,苏太傅却屡屡阻挠,不说原因,只说他与苏茹檀不合适。而且,我听闻相羽曾因想要入职六部而偷偷寻过苏太傅帮忙,希望苏太傅能够帮他周旋,苏太傅未允。” 南荣婳沉吟片刻道: “所以他内心对苏太傅的教导之情,很可能因为这两件事被消磨干净,甚至他有可能…恨苏太傅。” 沈临鹤沉默,他明显不想再提此事,转而侧目看了一眼南荣婳,阴阳怪气道: “你知道安平郡主做过的事中,人们最津津乐道的是什么?” “迎春宴?” 沈临鹤摇了摇头,“她建了一座郡主别院,专门养面首,如今已经不止二十个了。 ” 南荣婳一怔,怪不得方才安平郡主与那两个年轻男子之间的气氛那么奇怪,原来是这样。 南荣婳疑惑道: “她不是已经成婚了吗?” 沈临鹤点点头,“郡马是当年从郡县调入京城的一个八品小官,但相貌还算英俊,在一个宴会上与安平郡主相识,而后疯狂地追求她。安平郡主被打动,不久便下嫁于他。可婚后却发现郡马竟然成过婚还有一个四岁的孩子。” “安平郡主哭闹过几日,然后入宫请求圣上让二人和离,然而圣上以和离有损皇家颜面为由拒绝了。随后安平郡主回到郡主府将自己关在房中两天,不吵不闹,出来后便说要建郡主别院。而且不光如此,她还在长乐坊建了柳眉馆,那处…那处全是她搜罗来的各色男子。” 南荣婳心中感叹,当年安平郡主也是因着情爱而嫁人,想要婚后琴瑟相和、携手一生的吧,可一颗少女心思却被摔得七零八落。 如今她周围男宠环绕,左拥右抱时,那颗心不知被拼凑完整了吗… 南荣婳沉默片刻,忽而想起方才沈临鹤应是有话同她讲,忙问道: “你刚才要与我说什么?” 沈临鹤看着面前神色冷静的女子,想起刚才推门而入时,那媚眼如丝的男子都快倚到她身上了,她仍然是一副平淡无波的样子。 沈临鹤眯了眯眼,他都想钻到南荣婳身体里头瞅瞅她的心是什么做的。 南荣婳见他只盯着自己看,不说话,心中疑惑丛生。 她刚要开口再问,忽听沈临鹤长叹一口气而后笑出声来。 “罢了罢了,是我心急了。” 沈临鹤眉眼又恢复了温和,“我想着你如今一人住在贺家旧宅多有不便,便想着寻个管事婆子,平日里做饭洒扫,但你情况特殊,想寻个合适的不易。” 南荣婳本想拒绝,但…平日里一日三餐确实是她最头疼的事,有时为了省事,她一天只吃一顿饭。 马车行到巷子口,刚要转弯,南荣婳撩起车帘向外看去。 包子摊旁,李婶已经回来了,她独自一人坐在杌子上,以为没人看见,正偷偷抹着眼泪。 南荣婳把车帘放下,对沈临鹤沉声道: “李婶的女儿三年前因巴奇牵线去贵人府上做事,已经一年没有消息了。” 沈临鹤一怔,“极泉宫?” 南荣婳眸色微沉,“应当是了,如今受无头尸案影响,李婶的买卖已经支撑不下去,若让她入府,她应是乐意的。而且,我需得验证一件事…” - 沈临鹤动作很快,一个下午便摸透了包子铺李婶的情况,晚上便将人带到了宅子里。 李婶面容又黄又瘦,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厅中间,她不时抬眼看一下对面神仙样儿的姑娘和公子,复又赶紧垂下头去。 “沈…沈公子已经交代奴婢了,奴婢定照顾好南荣姑娘,而且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不看,就算看了也要…要烂在肚子里。” 南荣婳面容温和,“李婶不必紧张,平日里只做做饭食即可,无需担心别的,也无需自称奴婢。” 随后顿了顿,南荣婳又说道: “你住的地方离我那不远,若有特殊情况,喊一声我便听到了。” 她说得很慢,似乎是特意叮嘱。 李婶不明所以,心想自己能遇到什么特别的事? 再说两边虽隔得不远但也不近,怎么可能吆喝一声就听到了。 不过她不好意思问,只低低应下了。 - 夜已深,魁首道上传来更夫的打更声。 往日更夫只一人巡街打更,如今因着无头尸案,衙门特意要求必须两人一队。 “老邢头,你说咱衙门本来就人少,如今两人一队轮都轮不过来,我这…啊哈…”一名更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太困了,昨夜刚值了夜,今晚又轮到我。” 姓邢的更夫也连声叹气,“如今受案子影响,人人自危,要我说啊,这都好几天没动静了,说不定凶手早就不在京城了,咱这…” 他说着突然顿住了,眼睛盯着前方黑漆漆的墙根处一动不动,片刻后拉扯着另一个更夫的胳膊颤着声问道:“快…快看看,那是不是有个人?” 第113章 魅影 原本还困得睁不开眼的更夫被他这么一说,整个人激灵了一下,彻底清醒过来。 他揉了揉眼,定睛朝老邢头指的那角落看去,果真看到黑乎乎的一团。 “谁…谁在那!” 二人抬高了灯笼,颤颤巍巍向那处走去。 忽地一阵寒风卷携着地上的尘土而来,二人赶忙伸出胳膊挡在眼前,待片刻后寒风渐缓,二人才又定了定神继续往那角落处走去。 “扑棱棱——” 忽地从那黑漆漆的墙角处扑棱着翅膀蹿出一个东西,把两个更夫吓得连连后退,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用灯笼一照,原来是一只眼睛滚圆的公鸡。 “嗐!谁家的公鸡在这搭了窝啊,吓老子一跳!” 老邢头一脚把地上的鸡笼子踢飞,“真晦气!” “算了算了,”另一个更夫拍了拍腰间的酒囊,“咱兄弟俩找个避风地儿喝两口去!” 俩人沿着魁首道走远了,没有发现他们身后,方才黑漆漆的角落处,一个黑影一般的东西,顺着墙壁攀爬而上,贴着高低错落的屋顶急速而过… 同一时间,原本躺在床上睡觉的南荣婳,骤然睁开了眼! - 李婶的房间中一盏灯都没点,有的富贵人家总习惯晚间留一盏灯,可她不一样,她自小家境贫寒从没有过这耗钱的习惯。 自然,她也从没住过这么宽敞的房子。 房中床榻又大又舒服,不像家中那翻个身都‘嘎吱嘎吱’响的老木头床,可李婶今晚却怎么都睡不着。 惦记着要早起给南荣姑娘做早饭,又不知姑娘的口味,但看她经常来自家铺子买包子,应当也不是个挑三拣四的主儿。 就这么琢磨着,终于慢慢有了点睡意,却突然听到窗口处有一声轻响。 李婶纳闷,支起半个身子朝窗口瞅了一眼,借着外面透过来的一点月光,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以为是今夜风大,吹的窗户晃动,李婶没当回事又躺了回去。 可下一刻,却见白色的帐顶上,趴着一团浑身漆黑的人状东西! 李婶一瞬间瞪大了眼,眼见着那团漆黑朝她扑了下来,尖叫声不自觉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然而她浑身僵硬,动都动不了,更别说逃走了! 李婶紧紧闭上眼,心中除了恐惧再无其他,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在那团漆黑中时,房门忽地被人从外撞开。 下一刻房中的烛火便亮了起来。 李婶试探着睁开眼,已经不见了黑影,她赶紧起身往门口处看去,意外道: “南荣姑娘?” 南荣婳的面庞在烛光下显得诡异,只见她的目光在房中逡巡一圈,最后停在了屋顶。 南荣婳将一个火折子扔给李婶,沉声道: “今夜暂时莫睡了,烛火燃一夜,若是熄了赶紧点火折子。” 李婶赶忙坐起来,她知南荣姑娘这是救了她,于是双手握紧着火折子,重重点了点头。 南荣婳不再多说,返身出了门。 她站在院中,回身望向李婶房间的屋顶,月华之下,屋脊背阴处一片漆黑。 南荣婳眯了眯眼,冷声说道: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她?” 四周一片寂静,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南荣婳眸光一转,缓缓开口问道: “你…听命于国师?” 此话一出,黑暗处竟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响,似是隐含压抑的愤怒。 南荣婳这倒有些意外了,这东西竟与国师不是一伙? 她心中纷杂但面上丝毫不显。 眸色平静,南荣婳沉声开口: “相传古时山野深林间有一精怪,由异气经年而化,名魅。” 黑暗处的声响骤然停歇,似乎惊讶于南荣婳所知甚多。 等了片刻见南荣婳不再讲,它再次发出了焦急的‘咕噜’声。 “魅生性胆小,不与人打交道,因此几百年以来再未有人见过,所以世人以为魅只是古时的传说,然而…”南荣婳一顿,唇角慢慢勾起,“大庆国南方的密林中,就有魅。” 南荣婳手中的灯笼慢慢亮起微弱的光。 “此外,还有一种,它非人非魅,白日是人,晚上是魅。怕光喜好黑暗,身形如影可以随意变换。不过,每当昼夜交替时,它会承受非人的折磨,生不如死,且…求死不能。” 随着最后一句话说完,南荣婳手中的灯笼骤然朝着房顶黑漆处飞去,灯笼中的火光大亮,一瞬间一个黑色雾状人形的东西出现在亮光之下,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而后瞬间跑远了。 灯笼还待再追,南荣婳轻喝一声“回来”。 灯笼无法,只得乖乖地落下,重新回到南荣婳的手心中。 高岑稚嫩的声音从灯笼中传出来: “方才那是魅影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呢,怎么不让我跟着他玩玩!” 南荣婳无奈地摇头笑笑,目光落到那只魅影远去的方向,低声道: “它会回来的。” 第114章 猜测 此时,宫墙外,月光照不到的黑暗处。 “找我做什么?”黑色的斗篷下传出女子不耐烦的声音。 刘平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他的声音尖细,在无人的街道上压得很低,“紫华姑娘,国师…没有提起我?上次我将南荣婳的名字和来历告知姑娘,姑娘可有替我转告国师?” 紫华冷哼一声,“南荣婳,异族人,千里迢迢从南边来。” “对对,就是这样。”刘平期盼地看着紫华。 紫华将斗篷的帽子一把掀开,露出一双泛着冷意的眸子 ,“这就是来历?刘平,这些不用你,我自己随便一问就能问出来!” “我…”刘平一脸怒意,“那个南荣婳从南地而来,若要打听她的来历难道真要跑到南地去?三个月都回不来!而且她来历神秘,就算是你去打听,也只能打听到这么多!” 刘平气得脸上的肥肉都在一抖一抖的,他指着紫华怒道: “我已许久没有见过国师了!紫华,你到底有没有在国师面前提起我!你…你莫不是把国师给的好东西都私藏了吧!” “我告诉你,要是国师知道你在外面打着她的旗号,狐假虎威,她定会治你的罪,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紫华似乎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她眼尾微挑,嘴角轻轻扬起,失笑道: “治我的罪?” 刘平方才一时恼意上头,壮着胆子说了狠话,此刻见她这模样,没来由地心里发怵。 “我…我…”刘平磕磕绊绊道,“我的意思是…” 紫华的双眸在夜色中泛着幽光,她缓缓朝刘平迈了一步。 刘平吓得往后退,边退边说道: “你你…你要干什么!要是让国师知道,你…” 下一刻,紫华一只手隔空抓向了刘平的脖颈将他硬生生提起,刘平只觉得再说不出话来,他的双脚离地,空气在胸腔中不断挤压。 他的双眼瞬间瞪大,惊讶、惧怕、后悔… 种种情绪在他的眼中闪过。 紫华的声音在暗夜中犹如蛇蝎,“本想安排你进丞相府盯着傅庆堂,但你实在不是他的对手,既然无用,何必留着!” 话音刚落,紫华的手猛地用力,刘平的骨头一声脆响,眼睛瞬间涌出鲜血。 紫华松开手的一瞬,刘平便如同一滩烂泥摔在了地上。 片刻后,一道周身围绕着灰黑色雾气的魂魄从刘平的身上钻出,他的眼神呆滞,随着紫华一勾手,便如提线木偶一般,跟在她身后消失不见了。 - “魅?魅影?” 沈临鹤今日来给南荣婳亲自送云香阁的衣裙和首饰,便听南荣婳详细跟他讲述了昨夜的经过。 感叹于这世上竟有这种东西的存在,沈临鹤嘴巴微张,消化了好一会儿。 “莫非从一开始就猜错了,我还以为国师是无头尸案的凶手,”沈临鹤思索片刻,疑惑道,“魅影为何要带走死者的魂魄,还有,你如何猜测到凶手要对李婶动手?” 南荣婳坐在椅子上,胳膊搭着扶手,她的目光望向院中忙碌的李婶。 李婶从早上已经忙活到现在了,让她歇息她也不肯。 “若我没有猜错,无头尸案的六名死者都与…”南荣婳扫了一眼沈临鹤,继续说道,“都与你阿姊带入极泉宫中的人有关联,或许是家人,或许是朋友…” “至于魅影为何要带走死者的魂魄,既然死者都与极泉宫有关,那必然此事的根源依旧在国师身上。” 南荣婳眸光一转,迟疑道: “不过,令我不解的是,我昨夜试探魅影,说它听命于国师,它竟很是生气。” 沈临鹤思索片刻道: “看来这魅影讨厌国师,但却又给国师做事,想来…他受国师逼迫!” 沈临鹤想通后,弯唇一笑。 他站起身来,正儿八经地朝南荣婳拱了拱手,说道: “沈某多谢南荣姑娘提点,这便着人去查那六名死者是否有亲戚朋友失了联络,若是,那想必便与姑娘所猜测的一致了。” 沈临鹤转身便要往外走,可在跨出正厅时,却顿住了脚步。 他似是想起什么,回过身来。 “自从上次在府中与我阿姊相认,她回了宫中便再未出现过。我本担忧此事让国师知晓了,惩罚于她,可昨日却收到了她的字条。” 沈临鹤看着南荣婳的双眼道: “她也要参加迎春宴。” 南荣婳不解,挑眉问道: “她以什么身份参加迎春宴,紫华?还是沈临绮?” 沈临鹤垂首失笑道: “都是。” 南荣婳一瞬便皱了眉,“她要昭告众人,国师身边的紫华姑娘便是沈家消失了十二年的大小姐?”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着她的身份特殊,国公府找回大小姐这件事一直未曾外传,”沈临鹤神色有些复杂,“若她明日现身迎春宴,不知会掀起什么风浪,而沈家,必定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沈临鹤脸上的笑容有些无奈,他对南荣婳丝毫没有隐瞒,“她如今失了记忆,往日亲情不再,我担心她利用国公府,为国师做事。” 南荣婳目光凝在沈临鹤脸上,他侧身站在正厅门口,今日的阳光明媚,照在他身上如同在发光一般。 上次南荣婳因着担心沈临鹤冲动行事,便私自将紫华就是沈临绮的事隐瞒了下来,若非沈临鹤知她想法、信任她,二人之间必起龃龉。 这次南荣婳不再迟疑,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其实,我不担心她为国师做事,因着她失去记忆,在国师身边十二年了,自是以国师为重,这很正常。” “我担心的是,她所做一切,皆是由她自己主导。” 沈临鹤浑身一僵,他的眉头紧紧蹙起,其实他何尝未曾这样想过,可是每当有这个念头,便刻意地回避了。 因为,若是真的,所有以国师的名号做的坏事,便是沈临绮自己的主张。 而这,让国公府该如何自处?! 沈临鹤看向南荣婳,哑声道: “你的想法从来不会毫无缘由,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南荣婳沉吟片刻,回道: “我与紫华…你阿姊见过三次面,可这三次我都未在她身上寻到国师的气息,说明她们若是见面,也并不是常见。” “再者,国师已经许久未在人前露面,极泉宫中也没有她的身影,国师与外界往来全都依靠你阿姊,你阿姊若是有什么想法,倒是可以打着国师的名头行事。” 南荣婳缓缓起身,走到沈临鹤身侧仰头看他,斟词酌句后才道: “不过,你…莫要担忧,尚未有任何根据,不能以此定论。” 沈临鹤神色认真看向南荣婳,知她这是在宽慰自己。 心中一暖,沈临鹤不自觉抬起手,在即将触碰到南荣婳的胳膊时,却见她倏然转头目光凝向院中的虚空之处。 片刻后,南荣婳低声道: “苏太傅。” 第115章 苏太傅出现 南荣婳看着虚空中身形极淡的魂魄皱了眉。 “你如何变成这样了?” 沈临鹤虽看不到苏太傅,但听南荣婳语气不对,赶忙问道: “苏太傅怎么了?” 南荣婳面色微沉,“苏太傅身上的金光全然没有了,他的魂魄之力所剩无几,已无法现身。” 南荣婳眼睛微眯,似乎在认真听苏太傅说话,片刻后她沉声道: “好,我会转达苏姑娘。” 话音刚落,院中墙角处忽凭空生出一股旋风,旋风消散,勾司人现。 “这…这这…”正在院中洒扫的李婶眼睁睁看着身着黑衣、一胖一瘦的两个男子突然出现。 这两个男子脸色惨白,戴着高高的黑色帽子,帽子上还写着一个‘勾’字。 她的手颤颤巍巍指向二人,嘴唇打着哆嗦,只能从嗓子眼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李婶莫怕,这二位勾司人是我的朋友。”南荣婳声音轻柔,看着李婶的目光沉静平和。 李婶不知怎的,看着南荣婳的眼睛,一颗咚咚跳的心竟平静了许多。 她忙点头,“哦哦,姑…姑娘的朋友,好…好人!” 在李婶看来,南荣婳给她安身之处,昨晚还从黑影人手中救下了她,那便是个大大的好人。 好人的朋友自然也是极好的,不管…是不是人。 张大和孙二听南荣婳和李婶这么说,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下。 朋友…好人… 心情许久没有这么舒畅过了! 孙二忙朝南荣婳拱手鞠躬,“我兄弟二人能得姑娘一声‘朋友’,实乃三生有幸,要知道姑娘乃…” 张大脸色骤变,猛地一脚踩在了孙二脚上,孙二一脸痛苦,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差点说漏了嘴。 “我…我是说,南荣姑娘乃阳间术法最厉害的人,愿意与我们两个做朋友,我们…我们…” “咳,苏太傅魂魄快要消散了,我们还是先将太傅带走吧!”一旁的张大实在听不下去了,赶忙打断道。 孙二眼神飘忽,不敢再多话,只一个劲地点头。 南荣婳虽对孙二和张大的反应有些疑惑,但如今苏太傅的魂魄确实快要消散了,她顾不得细问。 南荣婳的目光移向苏太傅,“太傅所说我记下了,只是方才您提及的神秘人,是谁?” 沈临鹤与一旁呆若木鸡的李婶完全看不到也听不到苏太傅,只见南荣婳目光微顿,随后点点头,“我知道了。” “辛苦二位勾司人,请将苏太傅带走吧。”南荣婳对张大和孙二说道。 “不辛苦,不辛苦!”张大似是怕孙二再不经意吐露什么,赶忙拉上一脸懊恼的孙二和快要消散的苏太傅,眨眼便消失在虚空中。 南荣婳垂下头,似乎在思索方才苏太傅所说的话。 一旁李婶先是抚了抚心口,而后如同下定决心一般朝南荣婳走过来。 “南荣姑娘,你放心,”李婶一脸坚定,“我从昨夜见姑娘施法,便知姑娘不是普通人,我在姑娘身边的所见所闻通通不会往外说的,一个字都不会!” “虽说我是一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妇人,没读过什么书,但知恩图报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南荣婳听李婶这么说,起先有些意外。 因她并不是多管闲事之人,若非想要验证她的猜测,用李婶做诱饵,引得凶手现身,她并不会将李婶带入府中。 而面前这个老实巴交的妇人却因此对自己感恩戴德。 南荣婳抿了抿唇,片刻后才开口道: “举手之劳,李婶忙了一上午,歇息歇息吧!” 李婶脸上绽开笑容,“我不累,已快午时了,我去给姑娘做饭食!” 说罢,便快步离开了。 南荣婳望着李婶的背影,心中疑惑,喃喃出声:“我并没有做什么,她为何如此?” 沈临鹤莞尔一笑,“在她心目中,你可是救了她的命啊!” 南荣婳眸光复杂又难解,一命换真心? 在她看来,人死后还有魂魄,阴寿结束之后还能投胎,可一颗真心却是比命更加珍贵的东西。 有的人,说不定几生几世都得不到一颗真心呢。 南荣婳心中暗叹一声,转头看向沈临鹤问道: “你可知大庆国有一个叫圣地的地方?” 沈临鹤一惊,这岂不是那日在茶摊上那三个茶客提起过的地方吗? 他赶忙将那几人所言告知了南荣婳。 “苏太傅方才同你提到了‘圣地’?他可有说其他的?” 南荣婳摇摇头,“苏太傅强撑着最后一丝魂力,让我转达苏茹檀几句话,再然后他便只说了‘圣地’二字,便再说不出话来。” “我怀疑那日在知意楼一瞬间陷入黑暗时,他定是察觉到了什么,说不定追着凶手而去,听说了或者见到了圣地所在。” 沈临鹤沉吟片刻,说道: “照昨夜来看,凶手应当是那只魅影,那苏太傅当日消失应当与那魅影有关,莫非魅影与那圣地有关联?” “唔,应当是,”南荣婳声音沉静,“不过魅影白日是人形,与常人无异,天黑之后变成黑雾隐在黑暗之中,肉眼难寻。且它身形之快,一夜间便可奔袭百里,若想寻它十分有难度,只能等它自己现身。” 沈临鹤望了望天,此刻已是灿阳当空,他需得赶快回大理寺一趟,老衡扔给他的人,他可不能让其闲着。 “你为何要让我参加迎春宴?”南荣婳略略歪头看着沈临鹤。 阳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脖子那处白皙的皮肤下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眼前的少女晶莹剔透地站在光下,真是…无一处不让他喜欢。 如同着了魔,沈临鹤不自觉抬起右手,手指轻抚了一下南荣婳白嫩的耳垂。 指尖感受到刹那间的凉意,然后… 沈临鹤忽觉什么东西从厅中飞了出来,朝他的方向快速袭来。 沈临鹤倏然翻身一躲,定睛看去,竟是—— 南荣婳的灯笼?! 第116章 喜欢南荣姑娘 一股荒诞感涌上心头。 沈临鹤与挡在南荣婳身前的灯笼大眼瞪小眼。 而更荒诞的是,那灯笼还开了口: “沈临鹤!你怎么动手动脚的!” 沈临鹤自知理亏,他也没想到方才手竟比脑子快,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行了孟浪之举。 而明显南荣婳也怔住了,一瞬间竟没有闪躲。 “我知你喜欢她,可你未经她的允许,不能碰她!”灯笼中稚嫩的声音再次传来,仿若气急,如同一个小娃娃正扯着嗓子喊。 南荣婳揉了揉额角,她这下切切实实感受到什么叫做‘尴尬’,她的目光只凝着气得发颤的灯笼,就是不想往沈临鹤那瞟。 方才被沈临鹤触碰到的耳垂如同要烧起来一般,心脏也跳得从未有过的快。 南荣婳皱了皱眉,只得默念清心咒将这奇怪的感觉压下去。 她刚要开口让高岑莫要玩笑,没想到听到沈临鹤轻笑一声。 “对,我是喜欢南荣姑娘。” 沈临鹤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竟让南荣婳一时愣了神。 她轻轻抬眸望向对面的男子,下一刻正对上一双盛满笑意的桃花样眸子。 沈临鹤思索了一下,柔声道: “方才是我不对,给南荣姑娘赔礼了。” 说完,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物件,刚想上前递给南荣婳,却见素白的灯笼还挡在二人中间。 高岑本就不讨厌沈临鹤,否则之前便不会让他轻而易举提起灯笼了。 只是今日见沈临鹤唐突,他才忍不住出言斥责。 见沈临鹤赔了礼,高岑冷哼一声,转了半圈让到一边去了。 那模样倒真像是背过身去,不愿再搭理他。 沈临鹤见一个灯笼竟摆出一副傲娇的样子,失笑出声。 他缓缓走到南荣婳跟前,将手中物件递给她,南荣婳迟疑片刻,接了过来。 定睛一看,竟是一只憨态可掬的琉璃猫儿。 阳光一照,猫儿浑身透亮。 “前几日在街上一眼就相中了,只是没机会给你,今日倒用来赔礼道歉了。” 南荣婳一只手托起猫儿,凑到眼前一看,唇角便忍不住勾了起来。 那猫儿身上有一道道的褐色虎斑纹,小短腿正迈着步子向前,眼睛成一条弯弯的细线,嘴角带着狡黠的笑意。 这么一看,神情竟有些像…沈临鹤。 “少爷!少爷!” 忽地,来旺的喊叫声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二人和谐的气氛。 沈临鹤嘴角一撇,心想怎么每次关键时刻来旺总要掺和一脚! 他侧目朝刚刚迈入院中的来旺瞅了一眼,没好气地问道:“何事这么着急?” 来旺狠喘了两口气道:“丞相府的刘平总管,今早被人发现死在宫墙外了!死状很是可怖!” - 大理寺的验尸房内,樊公正眯着眼一寸寸观察死者身上的细节。 “颈部有掐痕,骨头碎裂,根据掐痕的形状和脚部绷直的状态,死者应是被人提起,脚离开地面。” 说完,他眼皮一撩,随意扫了一眼沈临鹤,问道: “来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方才樊公验尸时,沈临鹤便一眨不眨地看着。 知樊公这是考校自己,他不敢怠慢,上前一步,又仔细观察了一盏茶后才开口道: “凶手应当与死者身高差不多,从脖颈处的指痕大小来看应是女子或者瘦弱的男子,不过指痕颜色很重,说明此人力气极大,而且既然能把死者提起,凶手应当会武或者臂力惊人。” 沈临鹤拿出一块手帕,垫着翻动了一下刘平的眼皮,然后便皱了眉。 刘平的眼睛竟充血如此严重,两个眼球全都是鲜艳的红色。 一般人窒息而死不致如此。 沈临鹤回眸朝南荣婳看去,二人对视一眼,皆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能符合以上条件的人不多,可他们就知道一个,那便是——沈临绮。 二人从验尸房出来,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刘平在为国师做事,若杀了他的真是沈临绮,又是为何杀他呢? 若是国师的意思,那估计是刘平做了什么让国师不满的事情,或者他再无利用价值。 而若不是…沈临绮不怕国师怪罪吗? 二人一路走到讼棘堂,这才发现衡昌、傅诏和柳闻都在。 京城这段时日不安定,傅诏身为金吾卫统领自是事务繁忙,已经好几日不曾见过南荣婳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面庞上,顿了顿,想起桌案上那一沓还没打开过的贵女画像,心中酸涩。 傅诏声音低沉道: “南荣姑娘。” 南荣婳微微颔首,清冷无波,“傅将军。” \"咳咳,\"衡昌见沈临鹤看着傅诏面色不对,怕二人又要呛起来,忙抢先开口道,“今日劳烦傅将军跑一趟了,人毕竟是你府上的,案情需要,得走个流程。” 傅诏忙朝衡昌拱手行礼,“衡大人客气了,应该的。” 他还待开口说什么,却听沈临鹤猛地喝道: “柳闻!我不是让来旺给你传信,让你去调查那六名死者的亲朋,你怎么还在这杵着不动!” 柳闻没想到沈临鹤这时候提起这事,他的火气也‘噌’一下就上来了。 “先前来来回回查了这么多遍,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怎么沈少卿还要查!还说什么,重点看一看有没有亲朋失踪?哼,简直笑话!” 柳闻先前就憋着火,衡昌是他的伯父,又是上级,衡昌让他跟着沈临鹤调查无头尸案,他虽心中腹诽但知此事在情理之中,毕竟除了陆寺正,他是大理寺最了解此案的人,可衡昌话里话外竟然让他好好跟着沈临鹤学! 学什么? 学怎么做一个纨绔吗?! “沈少卿,我知十日期限马上就到了,可再怎样也不能胡乱查案吧!你从未查过案子,没有经验情有可原,那便顺着陆寺正的思路好好查凶器就是了,怎么还去查人家亲朋去了!你…” ‘啪!’ 突如其来的一声脆响打断了柳闻的抱怨,堂中几人朝上方看去,只见衡昌一脸懊恼地看着地上摔成两半的砚台。 “哎呀呀,一时手滑啊,我的松绿砚!” 衡昌从椅子上站起,捡起砚台,心痛地无以复加,“这还是当年我办过的第一个案件,死者家属为了感谢我奔忙一个月查到凶手,送给我的呢!我将它放在这,就是为了提醒自己,勿忘当年初心啊!莫要丢了一丝一毫的线索,让凶手逍遥法外!” 衡昌摇头叹气感叹了许久,才恍然堂中几人都在看着他。 他一脸尴尬,“啊,无事无事,方才说到哪了?” “哦对对,沈少卿让柳评事去查案对吧?”衡昌目光在沈临鹤和柳闻之间逡巡,最终落到柳闻的脸上,“那柳评事还不快去?” 第117章 还真挺配 柳闻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反驳。 沈临鹤不学无术,空有少卿之位,没有少卿之能,柳闻可以壮着胆子出言辩驳。 可衡昌是堂堂正正一路从大理寺最底层的狱丞,凭着本事登上的大理寺卿之位。 看在衡昌的面子上,他今日不去也得去! 柳闻不甘心地快步离开了。 “嘁,衡大人真是会忽悠人,这方砚台明明是半年前才摆在这的,怎么就成了数年前死者亲属所赠了?”沈临鹤勾着唇笑道。 衡昌心中冷哼,暗骂道,自己还不是为了在傅诏面前维持你这臭小子的脸面才狠心摔了砚台嘛! 现在倒怪他忽悠人了! “哦?莫非我记岔了?”衡昌装模作样拿起碎裂的砚台来看,片刻后恍然笑道,“还真是!死者亲属赠我的砚台背面刻着‘清正廉洁’四字,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一方小小的松绿砚怎能配得上衡大人的身份呢!”沈临鹤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要说砚台还是得端砚,我家那老头子就珍藏了一块,要不我给衡大人偷…不不,拿过来?” 衡昌指着沈临鹤,嘴唇气得哆嗦,半晌还是一句话没说。 揉了揉胀痛的额角,衡昌撇过头去不再看他,而是对着傅诏沉声道: “让傅将军看笑话了,我大理寺不知何时,竟鱼龙混杂,连不学无术之辈也能进我大理寺了!” 傅诏侧目看了沈临鹤一眼,眸色幽深。 “想来太子也念及此,才会想出让沈少卿查无头尸案这种办法吧,若沈少卿能顺利查出,想来必能证明沈少卿的能力,外界也能少一些流言蜚语。若是查不出…”傅诏顿了顿,嘴边的笑意冰凉,“那便是肃清大理寺,毕竟朝堂不养闲人!” 沈临鹤以往碰到傅诏如此明嘲暗讽定会出言回怼,可今日他只勾着唇笑,丝毫不在意。 他背着手朝傅诏踱了两步,一脸兴味,“听闻傅丞相为傅将军挑选了御史大夫谢坤的嫡女谢沛凝,那女子我见过,长得秀美端庄,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气质,听闻还是太子妃的首选,可太子迟迟不愿娶妃这才便宜了傅将军,傅将军可要珍惜啊!” 衡昌坐在上首,沈临鹤的话他听着都皱眉,更遑论傅诏。 明眼人谁看不出傅诏对南容婳的不同,想来心中也有想法! 衡昌直呼沈临鹤这小子简直是打蛇打三寸呀,人家说他是闲人,他不否认,而是说人家捡了个太子不要的漏! 这…杀人诛心。 果然,傅诏的脸色一下阴沉下来,他对上沈临鹤幸灾乐祸的神情,冷声道: “傅某的婚事就无需沈少卿关心了,少卿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 傅诏看了一眼南容婳,眸色复杂,复又转头对沈临鹤说道: “不管因为什么定亲,现在外界皆知南容姑娘是你的未婚妻子,这案子你若是查不出,丢的可不只是你的人!” 言罢,傅诏朝衡昌抱了抱拳,大步离去。 衡昌看着傅诏已走远的背影,长叹一口气,“唉,你们二人啊!想当年…” “衡大人若无事,我先带我家婳儿离开了!”沈临鹤打断衡昌,拉着南容婳的手腕便向外走。 “哎!你方才说那砚台,你你…瞅个机会给我偷…不,拿过来啊!臭小子!”衡昌略带焦急的声音在沈临鹤身后响起,沈临鹤仿若未闻,和南容婳越走越远了。 衡昌看他们二人,男子挺拔俊逸,女子清雅洒脱,啧啧两声感叹道: “别说,还真挺配!” - 雁望湖旁,为国师新年祈福准备的高台已垒了近一丈高,如此高度,别说雁望湖四周,就连从皇宫的宫墙那往这处张望都能看得甚是清晰。 南容婳站在知意楼三楼房间的窗边,看着高台旁的匠人们正干得热火朝天。 眼见新年将至,工期十分紧张。 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而后房门被人打开,随后轻轻关上。 “沈少卿、南荣姑娘!” 一道柔和又急切的声音响起,南荣婳回过头去,见苏茹檀目光热切地看着她。 知意楼自从死了人,便再未开门营业。 此刻金吾已西沉,楼中还是一片安静。 方才南荣婳一路走上来,看到不少娇娘因着不迎客于是打扮随意,甚至未施粉黛。 而苏茹檀却依旧衣着规整,头发一丝不乱地挽起,仿若无论身处何种境况都要维持高门贵女的体面。 “南荣姑娘,你来寻我是不是因为找到我父亲了?他在此处吗?”苏茹檀急急问道,目露期待。 南荣婳不答,而是缓步走到茶桌前,才开口道: ‘听苏太傅说,你煮茶的好手艺都是你母亲教的?’ 苏茹檀一听,眼圈便红了,她哑声道: “是,我母亲是当年有名的茶艺高手,可惜她已故去多年,我尚不及她十之五六…” 南荣婳神色沉静,说道:“不知姑娘可否为我煮一壶‘长安’?” 苏茹檀一下睁大了眼,“长安?你知道长安?” 她赶忙上前去抓南荣婳的胳膊,“是不是我父亲告诉你的,这事只有我和父亲母亲知晓!” 南荣婳点点头。 苏茹檀无声笑了,眼角还挂着泪,她匆匆抹去,赶忙坐到茶桌旁烧水煮茶。 长安…长安… 苏茹檀手下不停,脑子里却全是少时父母健在,一家人围炉煮茶的场景。 她的母亲在贵女中不算漂亮,可父亲却总说母亲是最美的。 母亲煮茶时,全情投入,一举一动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母亲说话也柔柔的,从未对她和父亲大声讲过话,唯独一次—— 便是知道她与文相羽两情相悦时。 第118章 不是良人 苏茹檀目光晦涩,但手中动作不停。 她取一茶勺的茶叶放入紫砂壶中,待水煮沸,将陶壶中的沸水倾倒于茶壶里。 壶中水漫出来,顺着茶盘上一条三寸宽的细长凹槽向桌边流去。 然后流入了用竹子做的机关里,机关精巧,水流过时竹子方向变换,恰好撞击到悬垂的铃铛,发出一声悦耳的‘叮铃’声。 竹子盘旋而下,水流也跟着转着圈向下流去,地面上放置了一个外形不规则的石盆,盆边有一个木制水车,水流经过时,水车骨碌碌转动起来,随后水便淌到了石盆里。 苏茹檀又重新煮了一壶水,但水刚刚烧热,便抬起铜壶倒入紫砂壶中。 “其实‘长安’不是一种茶,而是一种泡茶的方法。第一遍用沸水冲泡,第二遍用温水,沸水与温水相和,才是…长安。” 苏茹檀给南荣婳和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沈临鹤各倒了一杯茶,“我父亲便是那‘沸水’,他读书多,脑子里条条框框也多,若是个藏事的倒还好,偏偏他心直口快,总是惹祸上身。” “我母亲就是那‘温水’,她在世时,我父亲听她的,脾气尚能压一压,可自从我母亲去了,父亲他更加急躁,身边的学生没有几个不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 “长安…”苏茹檀苦笑一声,“果然不再长安。” 她的眼眶又变得通红,一脸希冀看向南荣婳,“我…可以见我父亲了吗?” 南荣婳轻轻啜了口茶,然后便顿住了… 与预想的清香不同,茶水入口竟苦涩蔓延。 南荣婳神色未变,将茶杯放回到桌子上。 “苏姑娘,”南荣婳开口,声音温和,“你父亲…已转世投胎去了。” “什么?!”苏茹檀一脸惊讶,不自觉站起身,而后察觉到失态又缓缓坐了回去。 “父亲他不是要见我吗?为何却走了?” 苏茹檀聪慧,琢磨了一下问道: “莫非与那日在知意楼他突然消失有关?” 南荣婳点点头,“不知苏太傅遇到了何种情形,他回来后只来得及让我转告你几句话。” 苏茹檀的手紧紧抓着桌边,急切道: “姑娘请说!” 南荣婳看着苏茹檀的眼睛,眸色沉静。 “苏太傅说,文相羽不是良人,让你尽快与他一刀两断。” 苏茹檀一瞬间浑身发冷,她满脸的不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啊!”苏茹檀缓了片刻,一脸怀疑地看向南荣婳,“南荣姑娘不会是在诓我吧?” 苏茹檀目光望向一旁的沈临鹤,“沈少卿也是知晓的,我父亲在狱中托人传话出来,说危难见人心,只要相羽对我如往日,他便同意我俩的关系!” 南荣婳向沈临鹤望去,沈临鹤看着她点了点头,“传话的是我的人,不会有错。” 苏茹檀面上带了一抹隐忍的怒色,“相羽说过南荣姑娘不可信,我还说他草木皆兵,没想到,南荣姑娘确有些异能,但不知为何却要用这异能,诓骗我一个小小的罪奴!” 苏茹檀起了身,朝沈临鹤快速行了一礼便朝外走去,就在她的手要触到房门时,忽听身后南荣婳轻轻喊了一声—— “泱泱。” 苏茹檀的手停在半空,如同时光凝滞了一般。 泱泱啊…那是小时父母唤她的乳名,她已许多年不曾听过了。 苏茹檀的眼泪一瞬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滴落下来。 南荣婳依旧坐在茶桌边背对着苏茹檀,她并不抬头,只又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苦涩的茶水。 想来苏夫人还在世时,这‘长安’应是甘甜的才对吧。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南荣婳手指轻抚着茶杯,缓缓说道,“苏太傅和苏夫人应当是希望苏姑娘不依附于男子,做个高尚坚贞、风骨卓然之人吧。” 苏茹檀再顾不得其他,垂下头掩面哭泣。 房中很静,只有一声声的抽泣声。 沈临鹤与南荣婳默契地没有打扰。 其实苏茹檀方才对南荣婳所说反应那么强烈,甚至想要夺门而出,不是不相信南荣婳。 而是害怕面对现实。 苏太傅原已同意她与文相羽,而偏偏死后却又改变了想法,难保苏太傅不是知道了什么关于文相羽的事。 抽泣声慢慢停了,苏茹檀深吸了几口气,她擦干眼泪回过头来面向南荣婳。 虽眼睛哭得通红,但眼神已是清亮坚定。 “不知父亲可有告知南荣姑娘,发生了何事吗?” 南荣婳轻轻摇头,“尚未来得及相告,但直至上次在知意楼时,苏太傅还未提及此事。” “所以,我猜测,苏太傅的魂魄消失的这段时间,他定是发现了什么。” 苏茹檀重重点了一下头,而后朝南荣婳和沈临鹤行了个大礼。 沈临鹤一偏,躲了过去,而南荣婳神情淡然,结结实实受了这一礼。 苏茹檀直起身,她的腰身挺拔,如同以前仍是世家贵女的时候。 “茹檀知晓父亲的意思了,我…这便同文相羽做个了断!” 苏茹檀转身要走,忽的想起什么来,又回过头来对沈临鹤说道: “他先前总是提及沈少卿。” 沈临鹤抬眸,目光一凝。 “他话里话外,对沈少卿的能力颇为赞赏,也…对当年沈老国公没有登临帝位很是可惜。而且据我所知,他不光在京中学子中地位很高,还与其他郡州的学子联络频繁。” 苏茹檀垂下眸子,“若沈少卿和南荣姑娘要查,倒也可以查查这些。” 说完,苏茹檀便出了房门。 南荣婳眸光一转,看向沈临鹤。 沈临鹤思考良久才语气轻缓地说道: “相羽与学子们联系频繁,这事刘巡之前就告诉过我,可相羽是苏太傅的学生,而苏太傅学生遍布大庆国,相羽又喜好以文会友,所以我并没有在意,只以为他们书信往来,谈诗论茶。” 沈临鹤抬头,对上南荣婳一双幽深的眸子,苦笑一声道: “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第119章 迎春宴(一) 翌日,迎春宴。 不过巳时一刻,安平郡主郊外的别院门口已经停了不少华贵的马车。 有四个端方少年站在门口迎客,长得一个比一个俊美。 世家贵族的闺秀们见状一个个羞红了脸。 有垂首掩面而入的,也有忍不住再偷偷瞟两眼的。 虽说私下里对安平郡主此种圈养面首的行为很是瞧不起,但…谁会不喜欢美男子呢? 京中世家高门的公子贵女都有自己的小圈子,三三两两结伴而来的也不少。 他们大都从祖上开始就在朝为官,于是即便不熟络也早都混了个脸熟。 于是马车停下后,公子贵女们还没进别院的门就开始互相见礼、打招呼。 “哎,你们听说了吗,今日沈临鹤的未婚妻子也要来!” 已经有人开始小声的讨论。 每年迎春宴,来的都是同一批人,今年有了新变化,大家自然关注。 一个傲慢无礼的声音响起: “哼,沈临鹤那纨绔果然不走寻常路,娶个妻子还是个平民女子,真是给高门丢脸!” 女子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于是门口众人都听到了她的话。 这声音,不看都知道是谁! 众人抬眸望去,果然是吏部尚书郭庸的女儿郭念真。 只见她今日穿了一身水绿色波纹锦缎长裙,一个白色狐狸毛围脖衬得她容颜俏丽,端是一方好颜色。 在场众多公子心中赞叹,不管郭念真脾气如何,单就相貌来讲,在场贵女没一个比得上她。 然而大多数公子贵女家教甚严,即便瞧不起沈临鹤,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晃晃地贬低,更何况不管如何,沈临鹤毕竟还要继承国公之位。 只有郭念真是郭家最小的女儿,又长得俏丽,从小在家骄纵惯了。 仗着自己父亲是圣上跟前的近臣,不管不顾,言行肆无忌惮。 偏偏还有些家中父兄官职低一些的,想与她套近乎,忙不迭地附和道: “郭小姐说得对呢,纨绔就是纨绔,平日里不学无术只会寻欢作乐,寻了个妻子还是个平民!高门世家哪有与平民结亲的,真真是丢了沈老国公的脸!” 郭念真见有人应,言语间更是放肆: “今日便要瞧瞧小门小户的女儿是怎么好意思来参加迎春宴的,等会儿可别紧张得连哪只手拿筷子都忘了吧!” 她身边几个贵女听了忍不住捂嘴笑,这时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到了别院门前。 一个身穿粉色绣蝶织锦长裙,外罩牙白色系带短袄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动作端庄,长相秀美,在一众贵女中也很是出挑。 有与她熟识的女子向前几步对她微微欠身行礼道: “谢小姐。” 来人正是御史大夫谢坤的嫡女谢沛凝。 谢沛凝也稍稍欠身回礼,举止间尽显世家女子的端庄,一举一动挑不出一丝错漏。 “这宫里头嬷嬷教导过的就是不一样啊,”郭念真嘴角带笑,但眼中尽是嘲讽,“即便是太子不要的人,好歹也进过宫,镀过金了不是?” 她这话一出,四周一片安静,无人敢应。 郭念真的父亲是尚书不假,可谢沛凝的父亲是御史大夫啊,可弹劾百官! 更何况,牵扯东宫太子,谁敢胡说八道?! 郭念真见无人应她,而谢沛凝竟也像没听到一般就要从她身边走过,郭念真眉头一拧挡在了谢沛凝身前。 “谢小姐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了,还穿一身粉呢,出来也不怕别人笑话!” 谢沛凝先前是内定的太子妃人选,纵然姿色与家世皆上佳,但谁敢跟太子抢人? 于是谢沛凝等了太子一年又一年,今年算起来已是二十又二了,在未婚的京中贵女们算是独一份了。 然而她天生丽质,根本看不出年龄,粉色穿在她身上很是得宜。 郭念真此话只是故意找茬罢了。 谢沛凝被挡了路,不能再视若无睹。 不过她面上一点怒意也无,正要开口与郭念真周旋几句,一辆月白色华贵马车停在了门前。 这马车众人再熟悉不过,沈临鹤经常乘着这马车出现在京中各个寻欢作乐的场所,马车中的奢靡华丽直让人咂舌。 就在公子贵女们以为沈临鹤要从马车上下来时,结果一只纤纤玉手掀开了车帘。 一个年轻女子下了马车。 众人凝神一看,无不惊叹! 女子一身月白色云纹银丝锦裙,外搭一件水红色长披,纤细的腰身同样系着水红色的系带,裙边也用银丝细细缝了纹样,一抬一落间光华流转。 她一头墨色长发一半松松挽起,斜斜插了一根坠着玉扇的白玉簪子,余下的头发从一边绕到胸前,用一根水红色的发带系住了发尾。 女子抬眸时,太阳恰从一朵厚重的云后露了头,毫不吝啬地将光芒洒到女子白皙的面庞、娇嫩的红唇上。 一霎,惊艳众人。 公子们都看直了眼,这分明是下凡的神女亦或是勾人的妖精,总之…不是人能拥有的美貌! 郭念真最先反应过来,嫉妒让她的心脏怦怦跳得很快,她咬了咬牙,略微扭曲的面庞上硬挤出一抹笑意。 “看来你就是沈临鹤的未婚妻子?” 有些尖锐的声音让在场人回过神来。 是呢,坐着沈临鹤的马车来参加迎春宴的陌生女子,必定就是沈临鹤的平民未婚妻了。 公子们一阵唏嘘。 有人遗憾如此美人竟便宜了沈家那个劣迹斑斑的纨绔,有人感慨怪不得沈临鹤愿意娶一个平民,若如此好事放到他们身上,他们不光要将这女子娶回家,还恨不得与她日日朝夕相对、时时耳鬓厮磨。 郭念真看到他们的反应心中更是嫉妒丛生,她向前走了几步,嗤笑道: “听闻你的未婚夫日日都往知意楼跑,那里可住着昔日太子太傅的女儿苏茹檀呢,她如今虽沦为罪奴,可依旧是有名的才女,你一介小小平民,怎么跟她比?” 南荣婳看着挡在她身前的女子,莫名其妙道: “我为何要跟她比?” 郭念真一噎,俏丽的面庞因为生气染上了一抹绯色,她拧着眉道: “她…她抢你未婚夫婿,你难道不在意?” 南荣婳恍然,微微颔首,“你说的对,我应该在意。” 随后她看着郭念真,眼神无波无澜,说道: “我很生气,这样可以了吗?” 第120章 迎春宴(二) “南荣姑娘!” 一声惊喜的喊叫声从别院内传出来。 不一会儿,一身玫红色衣裙的安平郡主如一只翩跹的蝶儿从院中跑了出来。 她好似不经意一般,把挡在南荣婳身前的郭念真撞开,而后亲昵地挽上南荣婳的胳膊。 “我就说你这样穿好看吧,果然是我大庆国第一美人!旁的谁都比不上!” 安平郡主说完还骄傲地瞥了一眼郭念真。 不顾郭念真快要气炸的模样,安平郡主拉着南荣婳,招呼着一干高门世家的公子贵女便往别院内走去。 安平郡主毕竟是皇室郡主,方才那些附和郭念真的人不敢再出言帮衬,只一个个低着头,一言不吭地从郭念真身边走过,仿若这样便能降低存在感一般。 郭念真双眼怒睁,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她垂着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几个深呼吸之后才缓缓松开。 “哼,一帮势利眼,”她嘴角挂着一抹讥笑,“还有一个不守妇道的郡主和一个不知从哪跑出来的穷酸平民,你们且等着看吧…” 说完,郭念真昂着头走入了别院。 在众人没有注意到的角落,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欣赏完热闹之后,马车上的女子才缓缓从车上下来。 她这次没有用轻纱覆面,柔婉的面庞上带着一抹浅笑。 环顾一周,女子脸上的笑意更深,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空气中有让她着迷的气息。 随后,她迈步朝别院走去… - 今年迎春宴的布置比往年更加奢侈精致。 筵席设在宽大的亭中,男席和女席仅由一条细细的曲水分隔开,曲水上方坠下来几尺高的纱帘,纱帘的布面上有书画大家画的大庆国山水图,如此装饰倒是别有意趣。 安平郡主最是讨厌规矩,于是这纱帘也只是意思意思,遮得一点儿也不严实。 男席和女席虽隔开,但依旧可以透过纱帘看个大概。 亭子虽是四面大敞,但地下却建了火龙,早半日火龙便烧了起来,竟硬生生将这硕大的亭子烧的暖烘烘的。 今日无风,阳光甚好,于是公子贵女们坐在亭子里倒是有了春日的感受。 有耐不住热的,纷纷脱去长披和狐裘,露出精致的衣裙,倒又惹来一阵或真或假的赞叹声。 朝堂之上父兄们拉帮结派,朝堂之下公子贵女们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有人带着家中的任务前来,务必要与哪家的公子小姐攀上关系。 有人想趁着迎春宴寻个中意的郎君或者夫人,更有甚者,直接便在迎春宴上相看起来。 真是处处热闹。 除了女席的一处角落。 安平郡主将南荣婳安置在此处,便去招呼客人了。 因着南荣婳平民的身份,没有贵女愿意与其一桌,于是她独自坐在角落饮茶,倒也乐得清净。 男席那处时不时有打量的目光看过来,南荣婳皆视若无睹。 可她想图清净,偏有人不愿意让她清净。 郭念真进了亭子中环顾一圈,径直朝此处而来,坐到了南荣婳的对面。 南荣婳一抬头便能看到郭念真那张高傲如孔雀的脸。 可惜了,明明长了副好相貌,偏偏有一颗狭隘的心。 郭念真看到南荣婳扫了她一眼,而后却一言不发将视线挪开了,她心中怒极,挑了挑眉说道: “方才听安平郡主叫你‘南荣姑娘’,这姓倒是从没听说过,不会是住在哪个深山老林里吧?” 南荣婳有些意外,她眸色认真地看向郭念真,问道: “你怎么知道?” 郭念真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你真的住在山里?” 好似抓住了南荣婳的把柄一样,郭念真一脸得意,大笑几声说道: “怪不得行为举止如此没有教养,原来是住在山里头啊,那你的父母是猎户喽?” 她故意提高了音量,在场众人的目光被郭念真的话吸引过来,郭念真见状更是得意,继续大声道: “这也不怪你,猎户嘛,教出来的女儿哪懂什么规矩?” “我听说你一人住在京城?你父母还真是放心的下啊,让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子独自跑到京城来,你与沈临鹤结亲的消息他们知道后是不是激动得要哭出来啊?那可是国公府呢,他们几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 此话可以说是尖酸刻薄,根本不像是从一个高门贵女口中说出来的话,可郭念真偏偏说了,还说得昂首挺胸、得意忘形的很。 亭中人皆停下了说话声,想看那个平民女子如何应对,想来她这样的身份对上郭念真,只有抹着眼泪痛哭的份了吧。 没想到,那女子神色未变,只定定看了郭念真一眼,而后平静道: “我父母已经故去了。” 竟是个孤女! 亭中公子们纷纷皱了眉,眼中尽是怜惜之色。 如此身世坎坷的美人,谁不想揉入怀中好好疼惜一番! 先前听说工部尚书家的公子金高兴对沈临鹤的未婚妻子调戏不成还被揍了一顿,他们对此嗤之以鼻。 但今日见到这女子,竟有些理解金高兴那个纨绔了,真真是…美色迷人眼呐! 但郭念真一听,却是一副恍然大悟之色。 “原来如此啊,怪不得呢,没有教你养你的,你自然没规矩、没教养!” 南荣婳眸光一闪,对于这种敢于惹她不快的人,她从不开口回怼,因为没有必要,直接下手就是了! 桌下,她的食指刚要曲起,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有的人,有人教有人养,依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说对吗,南荣姑娘?” 南荣婳眸色一沉,侧目看去,沈临绮已经坐到了她旁边。 她不知沈临绮为何替她说话,沉默没有开口。 对面郭念真却是气的脸通红,往日只有她奚落别人的份儿,哪听过这般回嘴? 她对着沈临绮怒目而视,“你是谁?!哪个小门小户出身的也敢这般对我说话!” 场中的公子贵女们大都年轻,没有见过沈临绮,偶有几个年纪稍长的只觉得这女子面熟,但毕竟十二年已过,一时半刻想不起来她究竟是谁。 南荣婳眸色平静无波,但心中却在猜测,这女子究竟是要以何种身份参与迎春宴呢? 沈临绮面对郭念真的怒意只柔柔一笑,回道: “我是国公府嫡女,沈临绮。” 众人一惊,这名字有人耳熟有人不知,但国公府嫡女的名头他们自是听说过的。 在场中人还没回过神来,只听别院门口有一道尖细的声音大声唱道: “太子到!” 声音刚落,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亭外。 众人顾不上惊诧,赶紧行礼问安,一个个在心中偷偷嘀咕: 太子已许多年未曾出席迎春宴了,今年却为何突然出席,莫不是朝堂有什么动作? 心中正惴惴,忽见太子竟朝女席走去。 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太子李赫全在方才自称国公府嫡女的沈临绮面前站定,柔声道: “临绮。” 第121章 迎春宴(三) 如此熟稔,又直呼其名,可见二人关系十分不一般。 沈临绮缓缓起身,面带羞涩,朝太子矮身施礼,“赫…太子。” 对面郭念真已经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容貌娇美,往年迎春宴上,公子们的目光都围着她转。 今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个沈临鹤的未婚妻子,将她的风头全都抢去了。 又冒出来一个沈家嫡女对她言语冒犯,偏偏还与太子关系匪浅! 她今年是与沈家犯冲吗?! 李赫全看着沈临绮目光缱绻,丝毫不避讳在场这么多公子贵女的目光。 就连听闻太子前来而匆匆赶来的安平郡主都惊掉了下巴。 往年邀约太子来,他总以公务繁忙推脱。 今年没叫他来,他却巴巴地来了。 没想到竟是因为十二年来未曾露面的国公府嫡女,沈临绮?! “太子可是终于愿意赏脸来我的迎春宴了,”安平郡主进了亭子,边走边扬声说道,“虽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完,她转头,目光迎向沈临绮。 上下打量了一番,安平郡主眸色有些复杂,扬声道: “这么多年不见,沈小姐的模样倒是没怎么变。” 沈临绮浅浅一笑,大方回道: “多谢安平郡主夸奖。” 没想到安平郡主听她这么说,面色一瞬间冷了下来。 她目光在南荣婳和沈临绮之间逡巡片刻,而后对南荣婳问道: “你们二人关系很好?” 南荣婳神色淡淡,还不等她回答,沈临绮抢先回道: “南荣姑娘是临鹤未过门的妻子,以后也就是我的弟媳,我们的关系当然好。” 说完,还亲昵地挽上南荣婳的胳膊。 可就在二人触碰到的那一瞬间,沈临绮神色一僵,接着装作整理衣裙,松开了南荣婳的胳膊。 那一刹那的僵硬被她掩盖的很好,外表也丝毫看不出异样,可沈临绮的心脏快速跳动。 因为—— 她指尖触碰到南荣婳的时候,竟是扎心的疼! 那种疼让她十分陌生,如同被冰锥刺痛,也像是被烈火焚烧,那一瞬她竟分不出到底是冷还是热! 安平郡主撇了撇嘴,神色有些不虞。 往日心直口快的她倒是什么都没再说,只与太子寒暄几句,便去招呼宾客了。 太子用眼神安抚了一下沈临绮,去往了男席。 太子一落座,男席便热闹起来。 往日想见太子可不容易,今日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众位公子恨不得施展浑身解数,在太子面前表现一二,想给太子留个好印象。 今日太子心情甚好,君臣把酒言欢,倒是一片和睦景象。 太子和安平郡主走后,南荣婳与沈临绮再未说一句话,二人各有心思。 方才众人没有发现沈临绮的异样,但南荣婳岂能没有察觉? 其实二人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南荣婳自己也是一怔—— 沈临绮的魂魄…不稳定? 为何这样… “还真是没想到呢,沈家嫡女不出现则已,一出现惊人呐,不知何时竟与太子关系这般好了?”郭念真阴阳怪气说道。 沈临绮心中有事,不想搭理她,于是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没想到郭念真非要究根结底地问道: “算算年龄沈小姐今年也不小了吧,我记得你与安平郡主差不多,好似还比太子大两岁呢?” 她一副好奇的模样,周围的贵女也悄悄觑着眼看,很是关心此处的动静。 沈临绮笑意柔和,“是,我今年二十七了。” “什么?!”郭念真用帕子捂着嘴,一副惊讶至极的表情,“已经这么老了啊?” 她语气夸张道: “这么老竟然还没成婚吗,太子还能看得上沈小姐?这…这年龄还能生的出孩子来?” 周围贵女听她这般说,纷纷把脸转回去。 这话,哪像一个贵女能说出口的? 明明是市井妇人闲唠嗑才会讲的粗俗话吧! 尚未成婚的年轻姑娘,竟说出‘生孩子’这种话…简直丢脸! 而郭念真还没尽兴,竟转过头对着在隔壁桌落座的谢沛凝说道: “谢小姐,原先我还纳闷为何太子会拒绝你,没成想今日原因就摆在眼前呢!” 在场众人听着,谢沛凝身为贵女典范不能无视,于是她缓缓侧过头去,对上沈临绮的目光后微微颔首,嘴角带着让人挑不出错处的笑容。 郭念真本来以为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自己拱拱火便有场好戏看,可没想到这戏刚有个开头便落了幕。 她拧着眉,低声道: “真无趣!” “哟!今日真热闹啊!” 一个轻佻的声音在亭外响起,众人朝外看去,见两个高大的身影正朝亭子而来。 是沈临鹤与傅诏。 二人身形有些像,皆是玉树临风、身姿挺拔,只不过气质完全不同,一人跳脱如江中奔腾的水,一人沉稳如巍然耸立的山。 亭子中贵女们的眼睛不停往两人处瞟,那二人的长相在京中是数一数二的好,可惜二人关系不好,鲜少能见到他们俩站在一处的情景。 沈临鹤仿若有些不愿与傅诏站在一处,紧赶着走了几步将傅诏挡在了身后。 傅诏面色更冷,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沈临鹤还未入得亭子,眼睛便凝在了南荣婳身上再摘不下来。 今日这一身衣裙果然衬得她更加姿容卓绝,一想到如今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子,沈临鹤脸上的笑容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他无视安平郡主迎过来的身影,三步并作两步朝南荣婳走过去,亲昵地喊了一声: “婳儿!” 南荣婳如今已深知他的德性,于是一点也不意外,顺势应道: “临鹤。” “哟哟哟!”安平郡主一副嫌弃的表情,“你俩私底下腻歪去,别当着我的面!” 说完,安平郡主再不愿看沈临鹤一眼,而是转头朝傅诏说道: “傅将军回京不久,第一次参加迎春宴,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傅诏往日与安平郡主并无来往,见她身为皇室之女竟对自己如此客气,有些意外,不过他面上不显,朝安平郡主拱手行礼道: “能来参加安平郡主的迎春宴,是傅某的荣幸。” 他说完,状似不经意朝南荣婳那一桌扫了一眼,便要往男席而去。 可没想到,郭念真以为他那一眼是看向自己的,见他要走,赶忙起身拦到傅诏身前,面色微红,笑容娇美。 她的画像…如今可还在傅家呢! 而她也偷偷托人,画了一幅傅诏的画像。 郭念真心中娇羞,说不定眼前的男子也如自己一般每日对着画像思慕对方,想要早早见上一面吧! 郭念真微微屈膝行礼,声音娇柔,“见过傅将军。” 傅诏一愣,皱了皱眉,问道: “你是何人?” 第122章 迎春宴(四) 亭子里,贵女们正捂着嘴笑。 往年迎春宴上,风头都让郭念真出尽了,今年不知怎的,筵席刚刚开始,她便接二连三的出丑。 此刻,竟丢人丢到傅将军身前了。 郭念真浑身僵硬,她今日精心打扮便是为了给傅诏留一个好印象,可他…却怎的不认识自己? 送去傅家的画像她没有看,莫非画得失了真?傅诏一时没有认出来? 郭念真缓了缓神色,嘴角牵起一抹勉强的笑意,小声对傅诏提醒道: “傅将军,我是吏部尚书郭庸的女儿,郭念真。” 郭家… 傅诏这下忽然想起,桌案上那一沓还没展开的画像中好似便有郭家的女儿。 他面色冷硬,微微颔首,“郭小姐,请代我向郭尚书问好。” 说完,便绕过郭念真大踏步向男席而去。 “我…”郭念真还待说什么,眼前人影一晃,抬眸看去早已没了傅诏的身影。 她独自立在亭中,感觉周遭人的窃窃私语都是在嘲笑她。 她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目光扫了一圈凝在沈临鹤和南荣婳身上。 “沈少卿,你身为堂堂国公府的公子,竟然娶一个平民女子,不觉得丢人吗?” 郭念真走回桌旁坐下,看着对面的沈临鹤、南荣婳和沈临绮三人,目露不屑。 “虽说国公府这些年破败了,沈家自沈老国公之后再无英才,但你以后好歹是要继承国公的人,娶她…”郭念真看着南荣婳冷哼一声,“不怕自降身份吗?” 沈临鹤嘴角微弯,就这般听郭念真把话说完,才缓缓开口道: “郭尚书想来不常回郭家啊,要不然怎教养出郭小姐这般尖酸刻薄的女儿?” 郭念真的脸‘唰’的就白了,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沈临鹤,胸口快速地上下起伏。 “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沈临鹤挑眉,“哦?那要不要我将来龙去脉跟郭小姐讲一遍?” 说完,他拧着眉认真思索起来,片刻后开口道: “约莫四年前…” “够了!”郭念真忽地大喝一声,阻止沈临鹤继续往下说,“我不想听!” 她浑身冰冷,明明此事外人皆不知情,可为何沈临鹤这个纨绔却偏偏知道,竟然连时间都对得上? “好,那什么时候郭小姐想听了,我再说与郭小姐听吧,说不定此事我知道的比郭小姐还要多呢!” 沈临鹤抬步往男席处走,经过郭念真身边时,他忽而停下,用仅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 “郭小姐还是注意自己的言行吧,最好低调些,否则有些隐秘事可能会像长了翅膀一样,不胫而走…” 说完,沈临鹤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郭念真脸色铁青,但果真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再未发一言。 傅诏是第一次参加京中宴席,他在边关待了数年,本就与京中这些高门公子无甚联系,再加上他厌恶说些阿谀奉承的场面话,于是干脆坐到一张空桌上,独自饮起茶来。 没想到刚落座没多久,沈临鹤也坐到了这桌,傅诏抬眸见是他,目光微冷,随后挪开了视线。 沈临鹤也不在意,勾唇一笑,饶有兴致地问道: “傅冰山,听说你今日要来相看谢坤的女儿谢沛凝,方才可有见到啊?” 傅诏拧了拧眉,又抬起头来看向沈临鹤,“你如何知道?” “嗐,”沈临鹤一副自得的模样,“你也不打听打听,京中有什么事能瞒过我的耳朵!” 沈临鹤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道: “傅冰山,你可知先前谢沛凝已经入过宫、学过东宫礼仪了?” 傅诏轻啜一口茶,不甚在意道: “听说过。” 沈临鹤缓缓点头,“谢沛凝从小家教甚严,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言行举止可谓贵女典范,是太子妃最好的人选。而其父谢坤在朝中威望甚高,太子娶她百利无一害,但你可知她为何没有成为太子妃?” 傅诏没有回答,他似乎嫌沈临鹤聒噪,连眼皮都懒得抬。 沈临鹤唇角一勾,“世人皆道是太子不愿,但其实错了。” 傅诏这下有些意外,抬眸看向沈临鹤。 沈临鹤却偏偏闭口不再谈,端起斟满美酒的犀角杯,起身朝太子走去。 傅诏垂下眼眸,他不明白沈临鹤为何独独跑来跟他说这些。 方才经过女席,傅诏并没有特别注意哪个是谢沛凝,因为略略扫视一圈,京中贵女们都好似一个模样刻出来的。 只有一个…南荣婳,即便在角落,他还是一眼便能看到。 好似她浑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如此遗世独立,仿佛随时都会羽化而登仙一般。 傅诏的目光禁不住再次往那处角落张望,只不过这一次,目光扫过南荣婳身边的女子时却顿住了。 那人看上去很是面熟。 而那女子似乎感受到傅诏的目光,也遥遥向他看来。 傅诏在军中历练多年,眼锐利如鹰。 于是与那女子对视的一瞬间,傅诏便怔住了,那双眼… 是紫华?! 此时,太子身边已围了一圈世家公子,其中不乏有已在朝中任职的年轻官员。 众人见沈临鹤举杯前来,倒是有些意外。 谁不知前几日早朝上,太子将沈临鹤训斥一通,然后将无头尸案交给他调查,若十日期限查不出,则削去大理寺少卿之职。 听闻大理寺卿衡昌大人连夜设宴,席间频频夸赞太子清正严明,终于要帮大理寺肃清这颗毒瘤了! 而沈临鹤不知是有多厚的脸皮,竟还敢往太子跟前凑! 一个长着三角眼身材矮小的公子见沈临鹤巴巴地凑近,冷哼一声嘲讽道: “沈临鹤,哦不不,得叫你沈少卿,因为说不定过几日就没法再叫了!算一算,十日如今只还剩五日,怎的沈少卿不去查案,想投机取巧来巴结太子吗?” 沈临鹤打量了那人一眼,皱着眉使劲回忆了一下,“你你你…是金高兴身边那个…谁来着?就那日金高兴被揍了还连连叫好那个?” 那人一脸惊诧,“我才没有!” “哦!”沈临鹤一拍手,“我想起来了,那人不是你,你是后来金高兴站起来要还手,你把他拉住那个!” 那人唇角一扬,一副得意神色,“是我,沈临鹤,你说这话倒提醒我了,要不是那日我拦着,说不定你已经被揍得…” 话没说完,这人猛地住了嘴。 朝堂之上,金尚书明明说自家儿子被沈临鹤打得爬不起来了,怎么可能站起来还手呢? “沈临鹤,你…”那人反应过来自己中了沈临鹤的圈套,脸色铁青,对沈临鹤怒目而视。 他瞟了一眼太子早已不耐的神色,心中一凉。 果然,下一刻太子冷声道:“好了,退下吧。” 那人一瞬间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离了席,他知今日自己算是在太子这里除名了。 太子面带冷意,对沈临鹤道: “沈少卿案子查的如何了?” 沈临鹤长叹一口气,眉头轻蹙,“我哪懂什么查案子,这无头尸案玄而又玄,太子,你说说会不会有人用诡道手段杀了人啊?”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诡道? 大庆国有诡道之能的还有谁? 不就是国师嘛! 第123章 故人 周围没有一人敢说话,连喘气声都压低了。 太子缓缓抬眸,眼中厉色尽显。 “沈少卿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案子查不出,丢的是官职,话若是乱说,丢的可就不仅仅是官职了。” 沈临鹤双目带笑,看了一会儿太子才开口道: “太子也知我这人对查案一窍不通,瞎说而已,我可没有单指某个人的意思。” 这时,安平郡主见此处气氛冷凝,脸上挂着笑意走了过来。 “方才与人谈天倒是冷落了太子,太子几年不曾来我的别院了,定是没见过这亭中的曲水吧?” 沈临鹤知安平郡主的意思,借着她说话的空隙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落座。 抬眸便看见傅诏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他,仿似在说他做什么不好,偏偏往太子那块南墙上撞,撞得一鼻子灰。 沈临鹤只挑了挑眉,不发一言将视线挪开了。 奴仆听从安平郡主的吩咐,往杯盏中倒入一半酒水,而后将杯盏轻轻置于曲水上游,酒水便顺着水流轻晃着漂流而下。 同时,在亭对面的一处宽阔台面上,有十数名俊美男子或歌或舞或奏乐。 台子周围摆放着牡丹、芍药等各色盆景,虽是隆冬,但花朵却开得正艳。 这是半年前安平郡主便着人在温室中养的花朵,算着日子便是年前开放,只为在迎春宴上争奇斗艳。 经过这一日户外的寒风凛冽,估计这些艳丽的花儿明日便会败了。 亭中的气氛一时活跃起来,公子贵女们有抚掌随曲而和的,也有把酒相谈甚欢的。 曲水送着杯盏到了亭中,安平郡主亲自给太子执酒,太子接过,一霎惊讶道: “这酒竟是温热的?” 安平郡主笑着点头,“那是自然,我这儿的曲水啊可不是普通的曲水,经过了地龙的灼烧,这水已是温热了。” 怪不得,方才众人便见曲水经过之处有缕缕白烟升腾而起,给这院子添了丝仙气儿。 众人纷纷品尝冬日的曲水温酒,伴着悠扬的琴瑟之声,此情此景真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酒过三巡,安平郡主俏脸已是通红,她举着犀牛杯对在场的公子贵女们展颜一笑,大声道: “人生在世,不过万日,恍然回首,白驹过隙。何不让自己开怀些,自在些,你们说对不对啊?” 亭中人纷纷笑着大声应和,安平郡主笑得更加开怀,“我知道,世人皆说我离经叛道,可是那又如何!” 此话一出,亭中寂静了些,众人面带尴尬。 毕竟在场大多数人私下里也这么说过她,不光说,还要带上鄙夷的语气说。 安平郡主毫不在意,她继续说道: “离经叛道?真是好笑!什么经才是经,什么道是真的道?!” 她今日遇到故人,思绪间多喝了几杯酒,此刻都有些站不稳了。 安平郡主才不管这些,她扬起手中的酒杯,大声喊道: “我的经就是经,我的道就是道!” 说完,一杯酒仰头饮尽! …… 前一刻有多澎湃,下一刻就有多狼狈。 安平郡主一杯酒下肚,便差点倒在桌下,幸好被早有准备的侍女一把拉住,带离了亭子,回寝房休息去了。 沈临鹤见傅诏若有所思,知道他第一次来迎春宴,定是被安平郡主那一套经啊道啊的给唬住了。 沈临鹤唇角勾起,“每年这些话都是必备的结束语,因为此刻她必然已经醉了。” 顿了顿,沈临鹤轻笑道: “若不是心中放不下,怎可能年年如此这般提醒自己要放下?” 说完,他站起身,“主人醉倒了,客人可以四处溜达溜达。” “哦对了,”沈临鹤正要走,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弯下身对傅诏贼兮兮说道,“你左边斜前方有一个身穿粉衣的女子,那便是谢家嫡女,谢沛凝。” 然后,不等傅诏反应,沈临鹤便径直朝女席而去了。 傅诏转头朝沈临鹤所说方向看去,不想正对上一双柔和的双眼,女子见他看来,脸上丝毫慌乱也无,朝傅诏微微一笑,轻轻颔首。 而后起身离了座位,向亭外而去。 傅诏顿了顿,眉头轻蹙,也起身离了席。 当年安平郡主求一纸和离书,圣上未允,毕竟是亲姊的女儿,圣上对她总是心有愧疚。 于是安平郡主说要建别院时,圣上二话不说,大笔一挥便将京郊的百亩良地送给她建别院用了。 若真要在别院各处转一圈,一天都逛不完。 而别院中亭台水榭俱全,十步一光景,百步一楼阁,处处皆有意趣。 傅诏缀在谢沛凝身后几十步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 直到走上一处湖面上的小桥时,谢沛凝才停了下来,遥遥转身回望傅诏。 此处十分适合二人交谈,四周开阔又无人经过,不怕谈话被人听了去,也不怕过于私密落人是非。 谢沛凝眼神落在傅诏身上,看着男子挺拔如松的身姿,俊冷无俦的面庞,一直到傅诏走到桥上,谢沛凝脸上才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笑意。 她对着傅诏微微屈膝,声音柔和,“傅将军。” 傅诏颔首道:“谢小姐。” 傅诏拧眉看向身前女子,女子长相温婉大气,杏子眼远山眉,一举一动皆是京中贵女标杆。 她脸上的笑容增一分太过,减一分太浅,如同拿尺衡量过一般。 傅诏犹豫片刻,开口道: “先要跟谢小姐说声抱歉,实则我尚无成亲的想法,此次前来只是因家父命令,不得不从。” 谢沛凝的视线依旧停在傅诏脸上,没有挪开,但嘴角的笑意清浅了些。 傅诏忙说道: “我无意冒犯谢小姐,谢小姐乃京中贵女典范,爱慕者甚多,傅某乃粗莽武将,自是配不上谢小姐。” “谢小姐回去后可直言看不上傅某,尽可将傅某贬低如草芥,傅某绝不会反驳一句。” 傅诏说完,低垂下头,诚挚地向谢沛凝拱手一礼。 没想到身前女子一声轻笑,随后问他: “不知傅将军可还记得十五年前的一个雪天,街边一个寻不到家人的女娃娃一边哭一边拽着你的袖子不撒手?” 第124章 无头尸案的进展 傅诏一怔,十五年前的记忆已很是模糊。 如今被谢沛凝一提,倒是隐约记起有一个身穿红裙的小女娃扯着他的袖子痛哭。 小女娃大大的眼睛泪汪汪看着他,身上的披风都不知丢到哪里了,浑身冷得发抖。 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按理傅诏早已记不得小女娃的长相,但抬眸朝身前端庄秀美的女子看去,眉眼竟与小女娃重合到一起。 “你是…那个小女娃?”傅诏难以置信问道。 谢沛凝低头一笑,眼中竟有些狡黠的笑意。 “是,那时我才六岁,皮的很,与家人出门拜访亲友趁侍女不备偷偷溜了,本想在近处玩玩,不成想找不到回去的路越走越远了。当时下了大雪,街上行人甚少。” “我不敢大声呼救,怕被坏人劫走,于是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地等着,然后…”谢沛凝双眸直直看向傅诏,“便看到了你。” 傅诏一阵失笑,“你不怕我也是坏人?” 谢沛凝摇摇头,“你不是坏人。” 听到谢沛凝语气如此肯定,傅诏一时愣住了,“为何如此确定?” “自小我看人便是极准的,这一点,父亲也夸过我。”谢沛凝嘴角微弯。 见傅诏不信,谢沛凝又开口道: “听闻傅将军少时与沈少卿关系极好。” 傅诏听她提起沈临鹤,压下了嘴角,面色冷凝道: “当时少不知事,玩伴罢了。” 谢沛凝面上依然带着笑意,轻轻点了点头,语气轻柔道: “你们乃总角之交,当时既能相交便有原因,不管是喜好还是脾性总有相投的地方。人长大了,自然会被现实所拘束,从而做出改变,可是傅将军,人不能只看表面。” - 别院中,除了亭子外放置了各色鲜花盆景,连小径边、回廊外也移栽了许多绿植。 南荣婳与沈临鹤顺着花园小径慢慢走着。 远处还有一些闲谈赏花的公子贵女,但隔得甚远,说话倒不怕被他们听了去。 南荣婳察觉到沈临鹤如常的笑意下隐着一抹思虑,她沉吟片刻开口问道: “文相羽的事查出来了?” 沈临鹤转头看向南荣婳,眉目中浸上了笑意。 “你…笑什么?”南荣婳有些莫名。 沈临鹤这下毫不遮掩笑出声来,“我笑啊,你越来越在意我了,我的喜怒哀乐就算想遮掩,在你眼中却是一丝一毫都藏不了。” 南荣婳脚下一顿,她的手不自觉想去抚摸灯笼的提杆,指尖一空,这才发现今日迎春宴,她没有将灯笼带在身边。 见她神情有些不自然,沈临鹤笑着微微摇头,不再逗她,心中轻叹,‘情’之一字对她来说,太过陌生。 二人继续顺着小径向前。 “我确实查出一些事情来,先前因信任相羽而刻意忽略的一些线索,细细追究起来,让人心中发寒。” 沈临鹤隐去嘴角笑意,声音低沉道: “我的人拦下了相羽这两日的书信,竟足足有三十多封,那些书信送往大庆国各个州郡,大都是与苏太傅以前的学生探讨诗词书赋,看上去并无不妥。” “可有几封信,在诗词中却隐晦谈及朝堂之事,其中有些代称,我不知前文无法准确判断,只能猜测与…沈家有关。” “而这几封信,偏偏是寄给各州郡身居要职的官员,相羽想要做的事,恐怕不简单。” 南荣婳垂眸,她知沈临鹤将文相羽、刘巡他们几个朋友看得很重,而文相羽如此背叛不知对沈临鹤伤害有多大呢? 南荣婳没有经历过,只能试图去设想,若是高岑这样对她,她会如何做… 思考半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此时只觉得沈临鹤有些…可怜。 “沈少卿!” 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二人回头看去,见是柳闻正向此处呼哧呼哧地跑过来。 待跑到沈临鹤身前站定,柳闻恭恭敬敬朝沈临鹤拱手行礼,说道: “沈少卿,你让查的事我都查完了,六具无头尸均有亲友入了大户人家做奴仆,然而最近一年都没了消息。” 南荣婳与沈临鹤对视一眼,二人从对方的眼中没有看到丝毫意外。 果然无头尸案与国师有关,然而凶手却是魅影,但看魅影对国师的态度,二人理应不是一伙的。 可魅影为何要杀这些人,还带走了头和魂魄? 柳闻眼睛亮晶晶的,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看向沈临鹤,“沈少卿,你是如何得知这些凶案与死者的亲友有关联的?” 要知道,这两日他探访死者家中人时,一开始这些人根本不配合,所以肯定不是他们走漏了风声。 可柳闻也是查过不少案子的,从这些人的眼神中便知道他们定是隐瞒了什么,于是拿出大理寺审问罪犯的本事,才让这些人吓得吐了实话。 原来那些入了贵人府上做仆役的亲友虽失踪没了消息,但月钱还是照旧往家里寄。 而这些无头尸生前想要将亲友失踪一事告到衙门,这才被人灭了口。 “死者的家中人原先不愿说,一是为财,二是怕下一个无头尸就是自己,我是用了手段他们才招的,沈少卿竟然早先便知道?” 柳闻又朝着沈临鹤迈了一步,差点怼到沈临鹤的下巴。 沈临鹤皱着眉嫌弃地往后退了两步。 早听闻柳闻跟着陆光远,俩人一唱一和是大理寺有名的‘断案疯子’,二人曾经为了一个复杂的案子三天两宿没有睡觉。 柳闻见沈临鹤这副抗拒的模样,以为自己先前对他的不敬被他记在心里头,赶忙又认认真真鞠了一躬: “先前是属下无礼,言语多有对沈少卿冒犯之处,请少卿见谅。” 直起身,柳闻又是一副期待的表情看着沈临鹤,“沈少卿,你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沈临鹤撇了撇嘴,扔下两个字: “做梦。” “做…做梦?”柳闻的震惊都摆在了脸上,一副三观重塑的表情。 沈临鹤不再理他,转而向南荣婳看去,迟疑道:“如今案情有进展,我需回大理寺一趟。你…” 南荣婳扫了一眼正低着头皱眉思索,没有一丝眼力见儿的柳闻,她往远处走了几步,待确定说话声不会被他听到,才停了下来。 沈临鹤疑惑跟上,“有话要对我说?” 南荣婳颔首,沉声问道: “你阿姊与安平郡主以前是什么关系?” 今日安平郡主见到沈临绮后的神色和反应,实在太让人怀疑了。 果然,沈临鹤的表情僵了一下,片刻后苦笑道: “我怎么忘了这茬。” 他轻叹一口气说道: “安平郡主未遇到郡马之前,与阿姊喜欢过同一个男子。” 第125章 树上的死人 沈临鹤走后,南荣婳独自一人沿着小径,顺着回廊,在别院中缓缓而行。 她没有受过高门教导,举手投足不似大家闺秀一般端方,但自有一派洒脱之意。 女子如画迷人眼。 不时有高门公子朝她张望,但也只敢远远看过来,毕竟金高兴先例在前,谁敢上前找沈临鹤的不痛快? 找他不痛快,他定让你更不痛快。 南荣婳似是闲庭信步,但脑中思绪并未停下。 国师、命案、沈临鹤… 丝丝缕缕,哪一个都让她直叹气,倒是越发想念族地的清晨露水、山间虫鸣了。 人心,太过复杂难懂。 南荣婳便这般漫不经心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待回过神来时已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了。 别院中,楼阁回廊相隔百步便有一个,花园石山随处可见, 在她眼中,这些楼阁山石没什么不同,路与路也都一个样。 唔…对于没有方向感的人来说,寻到回去的路,难如登天。 又寻了约莫半炷香,南荣婳轻叹一声: “这地方,还不如鬼打墙,连个能问路的鬼都没有。” “南荣姑娘?” 不远处,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 南荣婳侧头看去,见傅诏正跨过一扇月亮门朝她走过来。 “南荣姑娘怎么在此?”傅诏顿了顿问道,“不是跟沈临鹤在一起吗?” “他有事离开了,我在这园中闲逛寻不到回去的路,不知傅将军可否带我出去?” 傅诏一怔,“寻不到路?” 当年在沭州,是南荣婳将他麾下迷路的士兵带回了大营,怎么自己却寻不到路? 不过傅诏并没有开口询问,只微微颔首道: “好。” 此处已是偏僻,不见其他公子贵女的身影。 二人并肩而行时,傅诏才觉不妥。 他们这算是孤男寡女同在一处? 若是让有心人看见传了出去,那实在难以解释了。 傅诏想要开口,让两人拉开些距离,可转头看向身边一脸淡然的女子时,却又沉默了。 二人如此这般相处,实在太过难得。 傅诏想起方才谢沛凝问他,可已有心仪的女子。 傅诏片刻的沉默,谢沛凝便明白了所有。 这沉默,也让傅诏看清了自己的心。 终究是没法骗过自己的… 傅诏负手而行,余光所在处,女子的裙摆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细碎的光芒。 傅诏故意落后半步,趁南荣婳不注意,偷偷偏头看去。 她发间的玉扇簪子随着她的走动而轻轻晃动,一头墨色长发轻柔的垂下,偶有风吹过来,有两缕长发轻飘飘地朝他而来,恰好扫到了他的指尖。 傅诏指尖微颤,似乎想要去抓住这抹轻柔,但一瞬的晃神,却是再抓不住了。 傅诏心中忽生一阵失落,女子此刻就在他一臂远的地方,若等到下次不知该是何时了。 他的双手紧紧握成拳,眼睛闭上后倏忽睁开,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但还不待他说什么,南荣婳先打破了沉默,问道: “傅丞相可好些了?” 提到父亲,傅诏神色微僵,片刻后才点点头,“好多了,还要多谢南荣姑娘。” 南荣婳声音寻常,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不必谢,上次我只是缓解他的痛楚,若他想要将旧伤彻底康复…让他考虑一下与我合作吧,国师的药无法根治他的伤。” “不过他想要脱离国师的掌控,或许需要一番磋磨,若掉以轻心说不定也会同苏太傅一个下场。” 南荣婳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傅诏,神色平静,如同闲话家常,“如何选择,全看傅丞相自己。” 言罢,她继续向前走去。 几句话让傅诏心中乱的很。 想再将方才心中所思所想皆倾诉于眼前的女子,却再不合时宜。 正当这时,远处有一道尖锐的喊声遥遥传了过来—— “快来人啊!死人了!” 南荣婳和傅诏猛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隔着花园和亭台楼阁,隐约可见那处是一片小小的树林。 二人不约而同朝那里快速走去。 傅诏为了避嫌,还稍稍落后了南荣婳一段距离。 树林在安平郡主别院的最西头,很是偏僻,鲜少有人经过。 二人到那里时,已经聚了不少人,包括太子和沈临绮以及谢沛凝。 有胆小的贵女已被吓得脸色惨白,别过脸去不再看。 更有甚者,已经瘫坐在地,仿若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 浓重的血腥气味传来,抬头看去,只见一棵高大的梧桐树的半腰处有一个人影。 一根粗壮的枝干从那人的心口处直插而出,水绿色的长裙上红色的鲜血格外醒目! 前胸处、腰腹处和下身的裙子,全都是一片骇人的红色! 甚至还有鲜血一滴一滴地坠到地上,树下裸露的泥土已被染红了一大片。 南荣婳眯了眯眼,看到那人的一瞬间她便已认出来了,竟是…郭念真。 南荣婳自小到大见了不少死人,上一刻还活蹦乱跳,下一刻便横死当场的,她也见过。 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亡会降临,于是在南荣婳看来,死亡可能随时降临。 见得多了,便如家常便饭一般。 于是看到郭念真死了,南荣婳倒是没什么意外。 意外的是…郭念真的魂魄不见了… 南荣婳的视线朝沈临绮看去,没想到竟与她对了个正着。 沈临绮见她看来,神色倒没有什么变化,只淡淡地挪开了视线。 别院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死的又是吏部尚书的女儿,侍女赶紧将喝了醒酒汤尚在昏睡的安平郡主喊了起来。 安平郡主踉踉跄跄往这跑,遥遥看到树上的人影时还差点被裙摆绊了一跤。 待跑到近处,看清是何种情形时,安平郡主呆立当场,约莫半炷香才缓过神来,酒也醒了大半。 她磕磕绊绊问道:“这…怎么会跑到这么高的地方…” 这也是所有人的疑问。 郭念真悬空于树上,除了一根插入胸腔的枝干,没有任何的着力点。 她的脚离地面足有二层小楼的高度,寻常女子决计是攀不上去的,更何况她这怪异的姿势。 分明是身体大力朝枝干冲过去,才能被扎个结实。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方才傅诏已命小厮快马禀报大理寺及吏部尚书府,众人只得在此等候。 除了偶有贵女的抽泣声传来,此刻无一人说话,即便心中对郭念真不喜,但见到此种情形,还是沉重万分。 此时,忽然有一个侍女走到安平郡主身边,她低着头小声开口道: “郡主,其实奴婢方才见过郭小姐。” 安平郡主一听,急忙问道: “你见过她?何时,在哪里,她可有说过什么?” 侍女一下跪在地上,一字一句说道: “就在一炷香之前,郭小姐在花园看到奴婢,问奴婢…” 侍女依然低着头,但眼睛快速地瞟了一眼南荣婳,说道: “郭小姐问奴婢,可有见到南荣姑娘。” 侍女声音虽低,但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一瞬间,大家的目光全都落在南荣婳身上。 第126章 怀疑 女子一身流光衣裙,袅袅娉娉站在那处,见众人都看她,神色也没有一丝慌张。 她目光直直看向跪在地上的侍女,眸色平静。 反而是那侍女,见南荣婳不声不响这般瞧着她,心头一跳,使劲垂下头去,再不敢抬。 安平郡主虽因着沈临绮对南荣婳存了丝芥蒂,但涉及命案,万不能因着自己的私心出了差错。 她朝南荣婳走近了几步,问道: “南荣姑娘方才可有见过郭念真?” 南荣婳目光从侍女身上移开,淡然摇了摇头,“并无。” 安平郡主稍稍松了口气,开口道: “即便郭念真确实想要寻南荣姑娘,也不能代表方才二人待在一处了。” “安平郡主言之有理!”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 众人回头望去,见竟是大理寺卿衡昌亲自来此。 公子贵女们纷纷行礼,衡昌大步走到太子李赫全及安平郡主身前,拱手道: “太子、安平郡主,今日臣休沐,恰巧在不远处的灵安寺陪内人祈福上香,听闻此处生了命案,便赶了过来。” 李赫全微微颔首,衡昌乃大理寺的定海神针,在朝中颇有威望,人缘也不错。 先前立太子时,大皇子李赫英还健在,而他虽是嫡子,却小了李赫英两岁。 再加上当时的皇后,也就是他的母后,已经逝去。 于是,立长还是立嫡,是否要立新后,众说纷纷。 而衡昌则当着圣上以及所有大臣的面明确表示,太子就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长幼有序,从古训才可保国久安! 一句话铿锵有力,就此让圣上下了决心,立李赫全为太子。 于是他对衡昌还是有些敬重的。 “衡大人辛劳,不过有您在此,我等便放心了。”李赫全让开两步,让衡昌上前查看。 衡昌望着树上的人影面色沉重,只一眼他便知此案如同无头尸案一般,断断不是寻常案子。 安平郡主蹙眉道: “这是吏部尚书郭大人的女儿郭念真。” “什么?!”衡昌一脸惊讶。 先前他只听说此处死了人,想着今日有迎春宴,京中不少高门公子贵女在场,再加上此处地处京郊,大理寺府衙派人过来最快也得半个时辰,于是他才匆匆而来。 可没想到,死的竟是郭庸的女儿! 衡昌抚着下巴上的短须,沉声问道: “是谁先发现尸体的?” 不远处,一个靠坐在大石头上的贵女颤着声音回道: “衡大人,是…是我。” 她的父亲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典仪,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迎春宴,没成想却遇到这样的事。 她的脸色白得吓人,想试着站起来回话,可腿软的厉害,又一下摔坐了回去。 衡昌摆了摆手,“无妨,你且坐着。” 衡昌朝那女子走近几步,问道: “发现尸体时,你是独自一人?” 那女子泫然欲泣,嘴唇哆哆嗦嗦,只说了句:“我…我…” 便再说不出其他。 “我也在。” 谢沛凝一直站在那女子身边,听她连话都说不利索,这才开口。 “其实当时我恰巧在她身后十几步的距离,我二人同路向此处而行。因着有回廊和藤蔓遮挡我没有看到树上的情形,听到她尖叫,我快走几步才看到此处情形。” 她语速平缓,将方才经过仔细描述,面色肃然,丝毫不慌张。 傅诏看她一眼,谢沛凝在这些贵女中已是最镇定的了。 衡昌点点头,如此便确定发现尸体的女子只是恰巧从此处经过而已。 衡昌还待问些什么,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沈临绮突然小声开口道: “衡大人,侍女说郭小姐曾经寻过南荣姑娘,南荣姑娘却说没有见过她,这恐怕还需南荣姑娘解释解释了。” 衡昌打量了一眼说话的女子,“你便是沈临绮,沈家失踪了十二年突然寻回来的女儿?” 沈临绮一怔。 衡昌的语气算不上好,且这说法多少有些不太礼貌了。 ‘失踪十二年’‘突然寻回来’…这十二年的空白,倒叫人忍不住多想。 不过很快,沈临绮便琢磨过来。 衡昌与沈家关系并不好,对沈临鹤也是厌恶至极,因此对她这般说话确是不奇怪了。 沈临绮莞尔一笑,回道: “是。” 然后她的视线落在南荣婳身上,“南荣姑娘不要误会,我定是相信你的,只不过查案要讲究一个证据,你说你方才没有与郭念真在一处,那谁可以证明呢?只要你说出来,有人替你作证,大家便会打消疑虑了。” 沈临绮面带笑意看着南荣婳,那神色仿若真的在为南荣婳考虑,生怕她被别人怀疑了一样。 衡昌挑了挑眉,看了一眼沈临绮,又看一眼南荣婳。 有点意思… 一旁有几个公子站出来替南荣婳说话: “之前我们见南荣姑娘与沈少卿在一处赏花聊天呢,就在花园里。” “哦?临鹤?”沈临绮装作惊讶的模样,“他不是有事,早已离开了吗?” 说完,沈临绮捂了一下嘴,仿佛责怪自己多话。 安平郡主听着拧了眉,她瞥了一眼沈临绮,而后朝门房小厮问道: “你可看到沈少卿出去了?” 门房小厮赶紧点头,实话实说道: “是,有位自称大理寺评事的男子来寻沈少卿,说有急事,我便让他进来了,然后没过多久,那男子与沈少卿便离开了别院,算来约莫快半个时辰了吧。” 这下众人的视线又朝南荣婳看来。 还不待南荣婳开口,一直等在一旁的侍女喏喏开口道: “郭小姐寻南荣姑娘,应是在两刻钟前…” 两刻钟前,正好沈临鹤已经离开了别院。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是呢,方才见南荣姑娘独自一人向这个方向走。” “对,我也看到了,之后却不知去哪了。” “我也没看到,好像一个闪身就不见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唯有当事人平静无波,一言不发。 李赫全勾唇一笑,“南荣姑娘,莫非没有人可以证明你方才在哪里,有没有与郭念真在一起?” 见南荣婳仍旧沉默,李赫全冷哼一声,“既然这样…” “我可以证明。” 突然一道男子沉稳的声音响起。 在场中人一个个神色惊讶。 竟是…傅诏?! 傅诏蹙着眉,说道: “方才我与南荣姑娘在一处。” 第127章 太子的等待 他神色坦荡,南荣婳也一脸淡然,倒是在场的公子贵女目光来回扫过二人,表情怪异。 南荣婳是沈临鹤的未婚妻子,傅诏又与沈临鹤互相瞧不上,这… 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唔…”衡昌装模作样地点头,但实际心里头乐得很,沈临鹤那小子可有的烦喽! 今日这一出,不到明日便能传的沸沸扬扬。 在他看来,如今年轻一辈中,旗鼓相当的便是沈临鹤与傅诏了。 想来人家姑娘说不定也觉得傅诏不错呢! 而谢沛凝眼睫一颤,傅诏眸中极力掩藏的情绪她看得清楚。 原来让他沉默的人,便是南荣婳。 - 大理寺的人听说是郡主别院出了事,半个时辰便赶到了。 而郭家的人却迟迟未到。 众位公子贵女以及别院中的奴仆一个不落地聚在亭子中,等候着大理寺的人做笔录。 “你说去了郭家,但郭庸不在?”安平郡主向赶去郭家报信的小厮问道。 小厮赶忙点头,“是,门房说郭大人今日休沐,但不在府中,具体去了哪…他也不知道。” 安平郡主皱着眉,郭家的嫡出小姐出了事,竟一个人也不来,她以为是小厮没有禀明清楚。 “你到底有没有把事情讲明白?” 小厮着急又委屈,赶忙说道: “奴知道事关紧要,于是将郭小姐的事告知了门房,让他赶紧派人去寻郭大人,可那门房的表现很是奇怪。他虽十分震惊,但还是支支吾吾地只说寻不到郭大人,还说先让大理寺的人来将郭小姐的尸体运回大理寺,郭大人回府后直接去大理寺认尸便是了。” “什么?!”安平郡主一脸的不可置信,“这可是天大的事,门房竟如此无动于衷?郭家只有郭念真一个女儿,听闻郭庸对郭念真如珠如宝,怎的门房却如此不当回事!” 亭中众人也十分纳闷,这可是郭家小姐的一条人命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却如此草率? 南荣婳垂下眼眸,她想起沈临鹤低声对郭念真说的话——郭大人不常回郭家。 而这话瞬间让郭念真变了脸色。 想来其中定有故事。 果然,衡昌听闻后毫不意外,想来知道些什么。 他只沉声道: “既已告知郭家,他们不来人,大理寺也没有一直等的道理,我们便按规矩办事吧。” 这次大理寺奉命前来的评事是林文成,他见到南荣婳时一愣,然后别过脸去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单独做笔录时,林文成才朝南荣婳恭敬地拱了拱手。 “不曾想在此处遇到南荣姑娘,怕姑娘不便,方才没有相认,姑娘近来可好?” 南荣婳点点头,“很好。林夫人呢,她如何了?” 林文成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略略迟疑后才说道: “尚…尚可。” “姑娘见过尸体的样子了,不知姑娘可有什么想法?莫非此案与鬼魂有关?” 南荣婳见林文成故意转移话题,心中疑惑,但面上依旧寻常神色。 她缓缓摇了摇头,“没关系,却也有点关系。” 林文成不解,蹙眉问道: “姑娘这是何意?尸体的死状闻所未闻,要将一个人贯穿插在这么高的树枝上,明显不是普通人在短短时间内便能做到的。” 南荣婳眸色沉静,“如果不是普通人呢?” 林文成看着面前女子眼中冷然的墨色,想起那日在林府中她抬手间便可控鬼魂的样子,不禁咽了下口水。 他声音有些发颤, “姑娘所说,不是普通人…指的是…” 南荣婳丝毫不遮掩,直说道: “如国师那般的人。” 林文成一抖,手中的笔一下便掉到了地上。 他慌忙捡起,脑门上刹那便冒了一层冷汗。 南荣婳见他紧张,眉眼舒展开,“我只是打个比方,或者说我这样的人,也是可以的。” 当然,还有沈临绮。 林文成想用笑容掩饰自己的尴尬和震惊,但脸上的笑却比哭还难看。 国师…南荣姑娘… 这两个人,哪个他都查不得啊! - 一场宴会,竟以凶案收场了。 一辆辆华贵马车从别院门前驶离,公子贵女们面色沉重。 无论郭念真先前是如何的高傲自大、言语无状,好歹同是京中高门世家,都已相识多年。 但如此鲜活的人突然之间却变作了一具白布下冰冷的尸体。 一辆宽大的马车避开了众人的视线,从别院另一侧的大门而出,沈临绮与李赫全面对面坐在马车内。 李赫全看着对面女子温婉的眉眼,迟疑片刻后还是开口问道: “紫华,方才你与我在别院南边的楼阁中饮茶,你突然说离开片刻,是去了哪里?” 沈临绮回望李赫全,眸色中竟有些冷意。 “怎么,太子怀疑我?” 李赫全面色一僵,而后忽的笑道: “怎会,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的。” 迎春宴原本定在未时结束,因着凶案的缘故,众人离开别院时已过了酉时。 此刻天已擦黑,马车中有些许昏暗。 沈临绮面无表情看向李赫全的时候,明明还是同样的相貌,却生生让李赫全心里有些发颤。 而下一刻,沈临绮勾起唇角,眉眼生动起来,李赫全暗暗舒了口气,心中嘲笑自己方才竟然会被她的样子吓到。 明明她还是紫华,是自己认识了十二年的紫华。 李赫全伸手想要去触碰她放在膝上的双手,却被她躲开了。 李赫全难掩眼中的失落,他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紫华,你说让我等我便等,这一等就是数年,你说让我在外人面前喊你沈临绮我便喊了,这么多年,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说让我一切听从国师的安排,我也听从了,你到底让我等到何时?” 沈临绮脸上的笑意没有消失,但却带上了一抹嘲讽的意味。 “太子,你说等我,确实是等了,可若当时谢沛凝同意嫁到东宫,她早就是太子妃了,不是吗?” 李赫全听到谢沛凝的名字,眼中隐隐有一抹怒意。 她说的没错,当时确实是因着谢沛凝拒绝,于是这亲事才没有成。 其实李赫全对谢沛凝没有什么情意,但不管因着她的家世、相貌,还是她父亲谢坤在朝中的地位,若能将谢沛凝娶为太子正妃,将对他以后登临帝位有极大的助益。 “至于国师,”沈临绮眼中的嘲讽更盛,“如果我不说,你便敢违抗吗?数月前,苏太傅因顶撞国师而下狱时,我可没有阻止你,你呢?站出来为苏太傅说过一句话吗?” “你敢吗?”沈临绮的声音如惊雷炸响在李赫全耳边。 终于,他双拳紧握着,再也忍不住,低吼一声: “够了!” 李赫全胸口剧烈的起伏,苏太傅此人性格刚烈又一板一眼,李赫全虽贵为太子,平时却也没少受他的训斥,于是私下里,李赫全对他早有不满。 然而毕竟这么多年的师生,情谊总是有的。 可国师降罪于苏太傅时,李赫全双手在袖口中微微颤抖,却不敢替苏太傅说一句话。 他知世人后来因着此事而对他颇有争议,然而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提及。 今日,紫华,或者说沈临绮,是第一人。 李赫全眸子盯着对面女子的双眼,他哑声道: “你为何…” 可话还没说完,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李赫全没有准备,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刚要朝车夫怒喝,却听马车外传来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 “沈临绮,下车。” 这声音—— 是南荣婳? 第128章 对峙 “公…公子,这…”车夫颤抖的声音传进车厢内。 李赫全在外怕泄露了身份,都是让车夫喊他公子的。 在马车中看不到外面的情景,可驾车的车夫却看到一清二楚。 方才明明马车行的好好的,他遥遥看到一女子站在路边,还纳闷这京郊的几里地全是林地,怎会有一妙龄女子一动不动立在那处。 结果将要从这女子身前经过时,却见她略略一抬手,两匹上好的快马一声嘶鸣都没有,极快地停了下来。 这荒郊野地的,天色又要黑了,车夫越看这女子越觉得诡异。 李赫全眸色一冷,“她也着实大胆了些,竟敢拦本太子的马车,说话还如此不客气!简直不知尊卑!” 他带着怒意刚要下车质问一二,却见沈临绮伸手挡在他身前。 她的眼睛望向前方,从车帘的缝隙中隐约可看到南荣婳月白色的裙边。 李赫全目露疑惑,“为何拦我?” 只见沈临绮眸色中是李赫全从没见过的肃然。 李赫全眉心一跳,还待说什么,却见沈临绮忽而唇角一勾,掀开车帘起身下了马车。 车外寒风凛冽,吹得人心头也染上了凉意。 沈临绮抚了抚被吹乱的头发,朝南荣婳柔柔一笑,“南荣姑娘特意在此处等我?可有事?” 南荣婳看着沈临绮明知故问的样子,眉眼一挑。 “那个侍女是你安排的。”南荣婳语气平静道。 沈临绮目露惊讶,“侍女?南荣姑娘是说将你供出来的那个侍女?” 见沈临绮想要否认,南荣婳直接了当说道: “你控了她的魂。” 沈临绮讶异的神色凝在脸上,片刻后才缓缓恢复如常。 她看了一眼马车边上听到此话已经吓傻了的车夫,眯了眯眼,挥手就要朝车夫而去。 不成想被南荣婳拦了下来。 车夫只觉得周身一阵阴冷,殊不知他已经在鬼门关转了一圈。 “敢做,不敢认。”南荣婳微微昂起下巴,睥睨着沈临绮。 随后转身向着密林中走去。 沈临绮看着南荣婳的背影,暗暗咬了咬牙。 方才南荣婳看她的神色,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冷然望着一只卑微的蝼蚁一般。 她顿了顿,抬步跟上。 直到走出官道很远,南荣婳才停了下来。 她回望沈临绮,眸光如利剑一般,“国师倒是教了你不少啊,原以为你先前是受她蒙蔽残害了不少人,与沈家人相认后总归该改正了,可如今看来并没有。” 沈临绮微微垂头,片刻后扬唇一笑,“听国师说,南地有异族姓南荣,十七年前恰是七月十五鬼门大开之时,有一女婴出生,女婴出生后,南地密林竟寸草不生,树木如同烧焦一般枯黑,直到三年后才长出新芽,算算年龄,莫非这女婴便是南荣姑娘?” 南荣婳神色冷然,并不言语。 沈临绮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举棋不定—— 莫非…不是她? 可她若不是那个婴孩,又会是谁? 实则南荣婳此刻心中亦是疑惑丛生,沈临绮方才所讲她根本从未听说过。 为何呢,从没有人告诉过她… 看来国师知道的事情,比她想的要多。 “沈临绮,国师到底在何处?” 南荣婳的一句质问将沈临绮的思绪打断,她忽而一笑,“南荣姑娘为何要找国师?” “若我猜的不错,”沈临绮嘴角的笑意加深,“南荣姑娘是因为十二年前的灭族之战,而向国师讨要个说法吧?” 南荣婳面色沉下来。 “你还知道些什么?” 她声音轻缓,却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沈临绮仿若扳回一城,脸上是自得的笑意,“我知道的啊,可多了。” “可是,”她的双眼微微睁大,目露疑惑,“我为何要告诉你?” 冬日的林中,寒风一吹,干枯的树枝上又掉落了零星几片枯黄的叶子。 前几日的雪经过阳光的照射,化了一大半,露出地面上厚厚一层枝叶。 沈临绮看着一言不发的南荣婳,心中更是得意。 南荣一族又能怎样? 酆都大帝的守护者又能怎样? 如今这一族仅剩一个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的孤女,根本不足为惧! 而就在她以为南荣婳束手无策之时,忽听身后‘呜呜’作响,回头一看,沈临绮一瞬间睁大了双眼! 只见一股巨大的旋风卷携着地上的干枯枝叶,足足有两层楼高,且风力越来越大,四周的枯枝全都向旋风飞过去,沈临绮身上的衣裙被吹得鼓动起来,头发也乱了模样。 反观南荣婳,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看也不看那飓风,目光轻轻落在沈临绮脸上,仿若在等她主动投降。 沈临绮咬着牙,看一眼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旋风,她目光死死盯着南荣婳,声音冰凉: “怎么,你真敢杀了我吗?” 南荣婳一挑眉,似乎在说‘有何不敢呢’。 可是她懒得开口,极速飞旋的飓风便是答案了。 此时夜色完全笼了下来,天边挂上了星星点点。 然而此处林间,随着飓风愈刮愈烈,周遭的枯叶被卷得飞扬起来,遮住了天空中余下不多的亮光。 官道上,来往的马车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停下。 李赫全也沉不住气。 从官道上看来,林中黑压压的一片,一道旋风卷着周遭的枯枝直上云霄。 根本看不到南荣婳和沈临绮的身影。 而且除了越来越大的风声,再听不到其他的声响。 “临绮?” 李赫全焦急的声音传来,可沈临绮此刻只觉得心中烦躁。 “你既然如此逼我,那莫怪我…要你的命了。” 沈临绮说完,原本清亮的双眼竟渐渐蒙上一抹血色,她的表情变得狰狞,仿若有什么要从她的身体里挣扎而出。 南荣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临绮。 在别院时,沈临绮触碰到她的一瞬间,南荣婳便察觉出沈临绮魂魄不稳定。 如今看到眼前这一幕… 南荣婳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 可下一刻,沈临绮原本赤红色的双眸一下子褪去血色,狰狞的脸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她蹙着眉,眼中含泪,柔柔弱弱开口道: “南荣姑娘,虽说我先前不知情成了国师的帮凶,可我现在已经知错了,你为何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而是一定要赶尽杀绝呢?” 南荣婳神色未变,她微微侧头,看见昏暗的树林中,一道人影绕过飓风而来。 ——是沈临鹤。 方才沈临绮那番话显然被他听到了。 沈临鹤面色凝重看着南荣婳,缓缓开口道: “这个人,是我的阿姊。” 第129章 魂魄不稳 南荣婳盯着沈临鹤看了片刻,什么都没说。 她一挥手,方才还气势磅礴的飓风,一瞬间消散。 漫天的枯叶轻飘飘落了下来。 “临鹤,还好你来了!” 沈临绮快走几步到了沈临鹤身边,一脸委屈,“你要是晚来一会儿,阿姊就…” 她拧着眉拭去眼角的泪水,哽咽说道: “南荣姑娘应该只是误会我了,你…你不要因此怪她。” 沈临鹤没有开口,他的目光在南荣婳脸上凝了片刻,便转而看向了沈临绮。 这张脸,与记忆中阿姊的脸一模一样,但是,阿姊从来都不会做出这番柔弱委屈的模样来。 沈临鹤还记得,小时自己因着一点小事而哭鼻子,是阿姊对他说: “我们是沈家人,沈家人不会因为受了欺负就躲起来哭,想要什么,你就堂堂正正去争取。若能得到,那是你的本事,若得不到,也不能掉一滴泪!” 沈临绮见他只盯着自己看,且眸色复杂。 她心头一跳,赶忙说道: “阿姊今日累了,想回去休息了,你…” “郭念真是阿姊杀的吧?” 不等沈临绮说完,沈临鹤就开口问道。 沈临绮一惊,她忙掩住眸中的异色,说道: “临鹤在说什么,当时我一直与太子在一起,他可以为我证明。” 沈临鹤点点头,“原是如此,那是我误会了。” 他神色认真,仿若真的相信了。 “太子还在等着阿姊,我们走吧。” 说完,沈临鹤一眼都不看南荣婳,转身便朝官道上走去。 南荣婳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头有些发闷。 她此刻后悔没有将灯笼带在身边了,若是高岑在,三言两语一打岔,她便不会如现在这般难受了。 难受… 南荣婳眯了眯眼,她现在看着沈临鹤与沈临绮并肩而行的背影心里竟然…难受? 三人一路沉默,各有心思。 回到官道时,此处已聚了不少人,有人讨论道: “方才那么大的飓风,见所未见啊!” “是啊,最近这段时日真是不太平,前有雷电,后有飓风,还时不时冒出来一具无头尸。” 人群慢慢散去,马车渐渐行远,但还能听到车中人的私语声: “皇室不得天意,百姓遭罪啊!” …… 李赫全冷着一张脸,一句话都没说,转身上了马车。 他不知南荣婳的实力,自也不会以为方才的飓风是因南荣婳而起。 沈临绮跟着上了马车,车夫战战兢兢,不敢再朝南荣婳看一眼,很快便驾车离开了。 官道上只剩了沈临鹤和南荣婳。 南荣婳已早早让车夫驾着马车离开,而沈临鹤听闻郡主别院出了事,从大理寺马厩中匆匆牵了匹马便赶了过去。 如今两个人,却只有一匹马。 南荣婳垂着眸子,一声不吭,抬步便顺着官道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这点路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的脚步沉重了些,走了一会儿竟有些疲累。 沈临鹤牵着马静静跟在她身后,见她沉默不语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方才猛地见到林中的场景他确实吓了一跳,但并没有真的怪南荣婳。 他是从别院而来,那棵枝干贯穿郭念真胸口的大树他仔细瞧过了,也听衡昌将今日别院中的情形从头至尾讲过了。 不怪南荣婳对沈临绮出手。 若是他,可能会更狠、更干脆。 沈临鹤加快脚步走到南荣婳身边与她并肩而行。 “今日你受委屈了,虽不知动机为何,但杀了郭念真的应是阿姊无疑…”沈临鹤顿了顿,“她今日所言所行确实是针对你。” 沈临鹤侧目看着身旁女子墨色的眸子说道: “我明白,若不是顾虑我、顾虑沈家,你在别院便会将她是紫华的身份揭穿,而她定也是看透了这一点,知你不会将她的身份说出来,才会这般无所顾忌。” 若让世人知道国师身边的紫华姑娘竟是沈家的大小姐,那自然而然会将沈家与国师捆绑在一处。 以后朝堂动向,必然会牵扯上沈家了。 而沈家特殊,即便沈老国公故去,沈家后代在外人看来没一个顶用的,但依然时不时被人拿出来念叨。 若让人以为沈家听从国师,那国师若命人打着沈家的旗号做事,他们根本无法阻止! 那沈家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南荣婳静静听沈临鹤说着,心中的沉闷竟开始一点点散开。 原来他都懂… 就像之前他命来旺递给她的字条上所写——我知你意。 他确实知。 “抱歉,”南荣婳沉声说道,“不管如何,她毕竟是你阿姊,不管因什么原因,变得与以前大相径庭了,但起码还是你阿姊的身体。” “阿姊的身体?”沈临鹤捕捉到南荣婳话语中的不寻常,“这是何意?” 南荣婳凝思片刻才道: “她的魂魄在身体中并不安稳,这种情况很是少见,一般将死之人会这样,可她不是。” “莫非…被国师动了手脚?毕竟她连记忆都被抹去了。”沈临鹤声音有些急切。 南荣婳眸深如海,“我原本也这样猜测,可是方才在林中,她的模样倒像是…要硬生生将魂魄逼出体外。” 沈临鹤一下子顿住了,南荣婳也跟着停下来回身看他。 京郊的风肆无忌惮地吹到沈临鹤身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冷,他的声音略略发着颤: “你方才说阿姊魂魄不稳,这种情况…还有可能因为什么?” 南荣婳目光幽幽看向沈临鹤,轻叹道: “因为魂魄与身体不匹配,也就是说…那魂魄不是你阿姊。” 第130章 总得向前看 天空只余一点微弱的光亮,二人沿着官道往前走,所经村庄炊烟袅袅,有孩童的嬉笑声传来,一片安宁景象。 “会是国师吗?” 沈临鹤沉默了一路,待快要入城时,才开口问道。 其实他并不求南荣婳给他一个答案,或者说,他心中已有答案。 琢磨过来后,他忽然意识到南荣婳方才放弃了什么。 沈临鹤心中愧疚,“你寻了国师这般久,方才如果我没有出现,你已经为你的族人报仇了…” 没想到南荣婳轻轻摇头,“我只是试探,即便你不出现,我也不会在此刻便杀了她。毕竟,极泉宫下还有那么多生魂。” 南荣婳垂眸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低喃道: “而且,还有人想要见她。” 思索间,魁首道就在眼前,如今不过晚饭时间,却家家关门闭户,街上行人甚少,更显夜色静谧。 南荣婳正走着,忽地停了下来。 她的目光穿透黑夜,在屋脊瓦片间随着什么移动。 沈临鹤顺着南荣婳的视线望去,只见黑漆漆一片,旁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终于,南荣婳的目光凝在城南边的一片民房处。 她忽而将沈临鹤手中快马的缰绳抢过,翻身上了马。 “走!” 南荣婳一声轻喝,让沈临鹤明白定有什么要紧事发生,他顾不得其他,也跟着上了马背,坐在南荣婳身后。 想来从未骑过马,南荣婳控马的动作十分生疏,沈临鹤想都没想就从她手中将马绳一把拿过,“我来。” 直到马儿快速奔跑起来,沈临鹤才后知后觉,二人…实在靠的太近了。 他双手控着马绳,将南荣婳整个环在胸前,女子纤柔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前胸,沈临鹤一瞬间觉得二人贴合之处都要灼烧起来。 夜风扫过,女子柔顺的发丝有几缕向后吹来,与沈临鹤的头发绕在一起,竟有些缠绵的意味。 若南荣婳此刻回头,定能发现沈临鹤的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可是她的注意力全然不在此处,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城南的某个地方,好似若有什么动静,她随时便要出手一般。 沈临鹤见她如此神色,也赶紧收敛心神,向着南荣婳所指方向快马加鞭而去。 待离了魁首道,二人转入一个小巷之中,再往前走,巷子越发狭窄起来。 高头大马无法通行,二人只得弃了马,徒步而行。 越往前走,南荣婳越发疑惑。 怎与她想的不一样? 一盏茶后,二人停在一处破旧的民居前。 小院的大门已经斑驳,屋檐上的瓦片残缺,看起来是户贫穷人家。 此时,沈临鹤也发现了异样。 只见院子低矮的墙上一片黑乎乎的阴影处,有一团黑色浓雾般的物体。 它隐的极好,若不是沈临鹤自小练武,目力惊人,也是发现不了的。 此时民居的小院中传出少年郎的读书声——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母亲,你说父亲为了保卫大庆国,死在了边疆的战场上,那父亲定是一个堂堂的大英雄了?” 院中安静了片刻,传来一个女子温和的声音—— “是,你父亲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的祖父也是,他们都是保家卫国的大好人。” 少年郎似是受到了鼓舞,他傲然道:“那我以后也要学武参军,成为保卫家国的大将军!” 片刻后,院门打开,一个身穿粗布棉衣的女子从院中出来。 小巷中漆黑,她没有发现沈临鹤和南荣婳。 或许怕屋中儿子听到,她只能捂着嘴低低地痛哭,声音压抑,让人听来心情沉重。 矮墙上的黑雾此时动了,他顺墙而下,然后沿着墙根月光照不到的黑暗处向女子这边快速移动。 而后躲到了院门后的角落。 女子无知无觉,捂着脸哭了片刻,随后深吸几口气,抹去眼泪,直到眼圈的红色褪了,她才返回院中。 “卓哥儿,该吃饭了!” “母亲,我再读一会儿书!” …… 少年朗朗的读书声再次响起。 院门后的黑雾不再缩成一团,而是缓缓舒展开,慢慢有了人的形状。 它似乎不适应用黑雾的身体走路,磕磕绊绊地沿着墙根往南荣婳和沈临鹤这边走来,模样有些滑稽。 待到了二人不远处,黑雾停了下来。 它浑身上下都是漆黑的,根本看不到五官,但沈临鹤分明能感觉到它正在看着他们。 沈临鹤观察了这黑雾一会儿,猜测道: “这便是魅影?” 南荣婳轻轻点了下头,然后向着黑雾的方向走了几步。 黑雾似乎很是怕她,见她走来,瞬间又变作一团,退回到了院门后。 南荣婳原本以为它又要行凶,但看它对这家人的态度,应是没有恶意。 “这户人家跟你是什么关系?” 黑雾听南荣婳这般问她,竟又慢慢化成了模糊的人形,而后蹲下抱头痛哭起来。 它虽然极力压制,但哭声还是溢出来,如怪兽的低嚎声回荡在这暗夜的小巷中。 “谁在外面?” 院中有女子颤抖的声音传出,然后院门忽地从内打开了。 黑雾一惊,身形极快变幻,又化做了黑雾隐入夜色之中,几个起落之间便不见了身影。 女子开了门,一脸警惕地探出头来张望,待见到门外站着两个陌生人时,眼中有一瞬间的失落,但很快被隐藏起来。 “你们是何人,有事吗?” 沈临鹤桃花眼漾开笑意,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这位大姐,我们方才从巷子口经过,忽然看到一个人影闪过去,最近无头尸案频发,怕有人发生意外,于是追上来看看。” 女子面色忽地一僵,“什…什么无头尸,不知道!你们快走!” 说完,就‘哐’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母亲,门外是谁啊?是你以前说过的父亲的旧部下吗?”少年郎好奇的声音传来。 “啊?哦…是…”女子显然魂不守舍,敷衍说道。 可少年郎一听却来了劲儿,“母亲,你怎么不让他们进来,我还想听听父亲以前在战场上打坏人的故事呢!” 说着,院中一阵脚步声朝院门处而来。 女子一声焦急地怒喝声: “你回来,不许去!” 少年郎显然被吓到了,脚步也停了下来,他低声问道: “母亲,你怎么了?” 女子顿了片刻,才缓了声音说道: “他们已经走了,我跟他们说,你父亲已经故去多年,你也长大了,以后不必经常来看我们。” 少年郎的嗓音低沉下来,透着浓浓的失落,“那我之后就没法听到父亲英勇杀敌的故事了?” 女子轻叹了一口气,“卓哥儿已经十二岁了,我知你从来没有见过父亲是你的遗憾,可是你父亲在天有灵不会希望你总是惦记着他,缅怀过去。” 女子的声音缓缓从院中传出来: “人,总得向前看。” 第131章 可怜人 人,总得向前看… 可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南荣婳垂眸,转身便往巷外走。 此时,隔壁院门忽然打开,一个老婆婆颤颤巍巍端着一盆水泼到了门外墙根的地上。 待要回身往家中走时,却突然看到黑乎乎的巷子里站着两个人。 老婆婆‘哎呦’一声,吓得差点摔倒。 “老婆婆,我们不是坏人,你别害怕。”沈临鹤笑着说道。 老婆婆定了定神,看清是一个俊俏公子和一个仙女似的姑娘,面色缓和了些。 她嘟嘟囔囔说道: “哪个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呐!” 老婆婆正要往回走,沈临鹤忙上前几步,笑容和善道: “婆婆,方才我俩见有人在旁边这户人家门口徘徊,怕是歹人,于是过来看看。” 老婆婆一听,顿住了脚,回过脸来眯着眼打量沈临鹤。 这才发现这公子衣着华贵,看来是大户人家出身,定是看不上他们这些贫穷人家的仨瓜俩枣。 她这才放下了戒心,朝隔壁院子瞅了一眼,老婆婆叹了口气絮絮叨叨说道: “说来,闵氏也怪可怜人的,听说她的相公以前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战死沙场的时候,闵氏肚子里的孩子都七个月了。” “她独自一人照顾孩子,为了挣银两,将孩子放在篓里背着,到处去给人做工。” “闵氏年轻的时候长得貌美,她一个寡妇带着孩子,门前是非哪能少得了?” “不过她从不解释,直到有觊觎她美貌的臭男人堵到了她家门口,邻里都跑来看热闹对她指指点点,她才从屋里拿出了一把菜刀,义正言辞说自己这辈子除了那个死去的相公,再不会有其他男人,还将自己的脸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当时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看热闹的人见状吓得散了,从那之后再无男人敢上门,也无人再说她半句。” 老婆婆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十几年过去了,卓哥儿眼看着大了,她终于要熬出来了!” 南荣婳扫了一眼闵氏的院门,沉吟问道: “婆婆,卓哥儿姓什么?” 老婆婆一愣,皱着眉仔细回忆。 “唔…上次府衙的人来核对丁籍,我记得闵氏说卓哥儿姓严,对,是姓严,卓哥儿的父亲生前是个大将军,叫严…严…” “严蒙?”南荣婳声音低沉。 “对!就叫严蒙!”老婆婆一脸疑惑,“姑娘认得他?” 南荣婳沉默片刻,才开口道: “严将军,听说过。” “哦…还真是将军啊…”老婆婆转身回了院子,一边走还一边感叹道,“这位将军要是没有这么早死,闵氏和卓哥儿定过着好日子呢,唉…” 陈旧的木门在眼前关上,沈临鹤拧着眉侧目看向身旁的女子。 只见她虽是神情淡然,但周身的冷意遮都遮不住。 沈临鹤抬手轻轻覆到南荣婳的肩膀上,这才发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片刻后,南荣婳忽而一声轻笑,“若方才知道他就是杀我南荣一族的刽子手,此刻他已经连魂魄都碎成渣了。” 沈临鹤知她内心恨意翻涌,“他下次来寻你,你可以…” “不,”南荣婳不等他说完,冷声道,“等不到下次。” 话音刚落,沈临鹤便觉眼前一晃,南荣婳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巷子里。 - 魅影从京城城南的小巷中离开后,隐在暗色的夜中一路离了京。 它的速度很快,可以说只要有影子在的地方,他便可以瞬间融进去,而后寻找下一个影子。 而十二年以前,它从没想过自己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不人不鬼。 算了算时辰,此刻已是子时,一路回到圣地尚来得及。 京城南边是一个人口不多的小城,名叫丰德县。 县郊有一处茂密的竹林,每年三四月时,经常有人来此处踏青赏竹。 如今隆冬,竹叶掉了个稀疏,但若有风吹过,竹林依旧发出哗哗的声响。 白日看着倒是寻常,可夜晚的竹林看着一片阴森景象。 魅影每次从京城返回圣地,这片竹林是他的必经之地。 魅影速度不减,变换着身形在林中穿梭。 这片竹林还是往日模样,可它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按理说一盏茶时间便能从竹林这头穿到那头,可今日估摸已经半炷香了,它竟还没看到边。 心中一急,魅影的速度加快,可又过了半炷香时间,他依旧没能穿出这片竹林。 魅影忽地停住。 不对…它好似一直在林中打转。 魅影观察四周,它现在理应在竹林中心,此刻它不想再管什么方向,只想先出去再说。 它的身体慢慢缠绕上一根竹竿,而后骤然用力,竹竿便一下从底部断裂,斜斜倒下 魅影便顺着竹竿的方向前进,然后再用另一根竹竿与方才那根拼接成一条直线,它顺着直线走,便不会再走错了。 魅影十分认真,生怕方向有误,可一刻钟后它却又忽地停下了,且浑身发起抖来。 只见前方的地上有一条接一条的竹竿,是它方才拼接的! 它顺着直线走,却回到了原地! 魅影终于死心了,它不再尝试着向某个方向走,偶尔是停下来环顾四周,嘴里发出了一阵略显焦急的叫声。 “严蒙。” 忽地,头顶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魅影听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愣了一瞬,仿佛不确定是不是在喊自己。 片刻后它向竹林上方看去。 第132章 神还是魔 魅影惊得一下缩到了地上。 只见一女子手提灯笼轻盈地站在一根竹竿的顶端,月华流转洒到她白色的衣裙上,裙摆犹如夜月下的海面,微波粼粼。 整个黑漆漆的竹林中,只有她这一抹光亮。 此情此景,女子犹如神只降临人间。 魅影自知若这女子不放它走,它今日是绝计逃不出这竹林的。 于是匍匐在地,做祈求状。 可等了半晌,却没再听到女子的说话声。 它偷偷向上看去,只见女子眸含冷意直勾勾地盯着它。 魅影心中一紧,想不通自己如何得罪了这位能耐了得的女子。 可若再不走,天亮之前便要赶不回圣地了。 它又紧张又焦急,黑色的浓雾快速流动起来。 终于,女子开了口: “严蒙,这十二年来,你过得可好?” 十二年… 魅影一瞬间竟抖动起来,发出了‘吱吱’的怪叫声。 它似乎在问南荣婳‘你是谁’。 南荣婳嘴角慢慢扬起,但眸中却是一片寒意,月光洒在她的侧脸,让她看起来一半明亮如谪仙、一半阴暗如恶魔。 她的笑中带恨,昳丽的面庞看着竟有几分残忍。 南荣婳一手提灯,一手缓缓抬起。 她的掌心向上,倏然间掌中竟凭空燃起如拳头大的花火。 那火模样怪异,上方是艳丽的红色,下方却是幽幽的蓝。 “认得这是什么吗?” 南荣婳声音轻缓,如同少女细语。 可落在魅影耳中,却是恶魔的召唤! 它…怎么可能不认得! 那是十二年前在南地密林中,它率领士兵屠杀异族时巨大的火堆上升腾的花! 那是火做的花! 当时来不及反应,它便被火焰吞噬,那一瞬间它以为自己要死了,愤恨、不甘充斥于胸腔! 可如今看来,还不如当时就死了! 都是因为这个东西,它这十二年来不人不鬼,每天都要忍受如再次被火焰吞噬的痛苦。 那种痛苦如同剥皮抽筋后再用无数根针细细的扎进肉里,直到刺入骨头,这痛苦才能达到顶峰。 而这个过程,每日日出月升时,它都要经历,这样的日子它过了十二年! 这女子竟然问它过得好不好?! 黑雾犹如困兽,想要竭尽所能做最后的争斗。 只见它如同陀螺一般,在原地旋转起来,且越来越快。 同时身形逐渐膨胀,眨眼间便与站在竹林高处的南荣婳平齐。 与黑雾接触过的竹子瞬间变了黑色,而后纷纷倒下,不过片刻,竹林便空了一大片。 南荣婳冷眼看着魅影,如同欣赏一个垂死之人最后的努力。 她冷哼一声,轻蔑道: “无谓的挣扎。” 她的手轻轻一挥,原本掌心中的花火便朝魅影轻飘飘而去。 黑雾膨胀的太大,它一时躲不开,被那小小的花火击了个正着。 一瞬间魅影发出剧烈的惨叫声。 叫声穿透竹林,方圆几里的鸟雀们惊得扑棱棱扇动着翅膀,就连丰德县都传出阵阵犬吠声。 只见火光触碰的地方,黑雾发出了‘滋啦啦’的声响,如同被烧焦了一样,浓烈的黑烟扬起到半空中,才渐渐消散。 南荣婳自己也有些意外,她看了一眼此刻空空的掌心,没想到这火的力量如此猛烈。 那日在丞相府,她便发现引起傅庆堂每月两次旧伤复发的并不完全是南荣一族的力量,而是这火。 当时她便猜测,这火的来历不凡。 竟没想到小小花火就能让魅影的身体烧出一个大洞,若是再多一些… 南荣婳垂眸思索…或许皇宫的真龙之气都抵挡不过! 过了许久,魅影的哀鸣声渐渐停歇,它似乎缓过劲来,发现南荣婳手中再没有方才那恐怖的火焰。 此刻,启明星出,天际隐隐泛了白。 魅影明白再想在天亮前赶回圣地已是不可能了,黑色的雾气在隐隐天光下已经开始轻微的灼痛。 它愤恨又恐惧地看着竹林上方的女子,不明白她与十二年前的事有什么关系。 南荣婳的手指轻敲着灯笼提杆,她按捺住心中的杀气,等天亮。 黑雾见她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中怒气翻腾,它缓缓试探着变换身形,从竹子的缝隙中延展。 而后,不过半盏茶时间,黑雾便在南荣婳眼皮子底下慢慢变淡,直至消失不见了。 竹林中除了一大片黑色竹子乱七八糟地躺倒在地,没有别的异样。 一片静谧,除了偶有几声清脆的鸟雀叫声。 南荣婳一勾唇,侧目望向灯笼,声音浅淡道: “你不是想跟它玩玩?那就去吧。” 灯笼似乎很是兴奋,蹦跳着晃动起来。 它脱离了南荣婳的掌控,向着竹林深处而去了。 南荣婳抬首望向远处的丰德县,早起的百姓已经开始烧火做早饭,炊烟袅袅,又是新的一天。 若十二年前,没有那场灭族之战,南地的密林中族人们也已经开始新一天的忙碌了吧。 思绪正渐渐飘远,忽见不远处的竹林快速晃动起来。 枯黄的竹叶纷纷飘落,片刻后那片竹林竟被拦腰斩断。 不久后,素白的灯笼蹦跶着飞回,似乎心情极好,还哼着小曲儿。 随后落到了南荣婳脚下的空地上,黑色浓雾从灯笼中缓缓溢出,有气无力地趴着。 南荣婳身形一闪,从竹林上方跳下,落地无声。 魅影害怕地往后缩了缩,恰巧此时,天边金乌露了头,一抹霞光洒入林间。 魅影似被这光芒灼烧,疼得连连尖叫,在地上翻滚起来,试图寻到林中太阳照不到的地方躲起来。 南荣婳岂能如它所愿,她猛地伸手,喝道: “来!” 身后一根粗壮的竹子应声拔地而起,朝南荣婳这边倒过来。 南荣婳用手握住,而后将竹竿猛地一甩,粗壮如男子手臂般的竹子便这么硬生生插到了魅影及它身下的泥土里。 魅影的身体没有实质,但不知为何被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痛苦的尖叫持续着,让人听着心头发颤,可南荣婳只觉得痛快! 她眼见着魅影的身体一点点被阳光吞噬,直到太阳整个升起来。 而地上,黑雾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一身黑衣,头发凌乱的男人。 第133章 地狱,才是你久居的地方 男人身材魁梧,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后比南荣婳要高两个头。 他的胡子拉碴,皮肤黝黑,待缓了片刻后,一双虎目才慢慢对焦。 待看清眼前之人,严蒙猛地后退两步。 他一脸防备,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 “你到底是谁?” 严蒙仔细端详了南荣婳的面庞,忽而一惊,“你是…异族人?!” 他大口地喘息,声音颤抖,“你是那个族的族人?当时分明都死光了,为什么你能活下来?!” “都死光了…”南荣婳一字一句重复,目光死死盯着严蒙,“你当年为何非要杀了他们?就因为国师的一句杀无赦?” 严蒙一听到‘国师’,整个人暴躁起来,“国师她就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他暴怒吼道:“当年,军队出发之前,她特意找到我,跟我说南地密林中并不是敌军,而是一群修习邪术的异族人,她说让我把那些人全部斩杀,回京之后,她定为我加官进爵!让我不负严家人的脸面!” “我明明将那些人都杀了!一百二十五口人!老人、小孩,一个都跑不掉!” 严蒙状似疯癫,边笑边哭,“那么多人的血啊!我心中想着重耀严家门楣,想着我那尚未出世的孩儿,我杀的真叫一个痛快!他们都是我成功的垫脚石!” 话音还未落,南荣婳再忍不住,她玉手猛地一挥,一股猝然飓风直直把严蒙扇翻在地。 一口鲜血从严蒙口中喷出,他趴在地上捂着胸口,表情痛苦。 他哑着声音喊道: “凭什么你要向我报仇,明明是国师那个女人!她才是罪魁祸首!” 严蒙想要撑着站起来,可下一刻被南荣婳一脚踩着脸,又摔了回去。 女子明明看着纤弱,但严蒙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冬日林间的土地坚硬,可他的半个头却硬生生陷入了地里。 严蒙相信,若是这女子再用力一点,他的头骨便会直接粉碎! “国师,呵,”南荣婳声音轻蔑,“我自然会找她算账,但在那之前,你需回答我几个问题。” 严蒙一听,觉得还有希望逃过这一劫,他艰难地张口: “姑娘,啊不,神女!仙女!只要你能饶了我,我什么都说!” 他一说话,泥土便灌进了嘴巴里,可他顾不得这些,只想求这女子饶他一命。 南荣婳把脚挪开,还嫌弃地在地上蹭了蹭,仿若讨厌严蒙的脸脏了她的鞋底。 “第一个问题,军队出发前,国师单独找你,她说了什么,一字一句告知于我。” 严蒙得了自由,但不敢起身,依旧趴在地上。 他赶紧回忆当时的情景,回道: “当时国师对我说,她知我想要像父亲一般建功立业,不让任何人瞧不起我,她说她可以帮我,唯一一个要求便是杀了南地密林中的一百二十五人。” “她说,若大军到了那里踟蹰不前,便让我率领士兵杀了异族人,杀…杀的越多功劳越大,待我回到京中便可重振严家!” 南荣婳咬了咬牙,面色如冰,她冷静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 “第二个问题,你在密林中可有看到什么奇特之处?” 严蒙一愣,喃喃道:“奇特之处,奇特之处…” “哦对了,”他猛然抬头道,“有一件事我一直记得,但不确定是不是幻觉。” 严蒙蹙起眉头,神色有一丝紧张,“我当时被那…那火吞噬时,恍惚看到火中有一人影,她手持拐杖,像是个…老婆婆。” “不过,或许我看错了也未可知,毕竟那里没有这样的人,更不可能出现在火里。” 可南荣婳听了却心头一跳,老婆婆… 南荣一族确实没有拄着拐杖的老婆婆。 可她莫名想起自己梦中的呓语—— 阿婆。 南荣婳侧过头去,掩住眸中的情绪,然后才又问道: “第三个问题,你既然这么恨国师,为什么还要为她做事?杀了那些无辜的人,还砍去了头颅?” “我…” 严蒙微微垂下了头,可不一会儿就像给自己找到借口一般,他昂起头说喊道: “不不…这也跟我无关,谁让他们惹到了国师,我只是为了将我这不人不鬼的模样治好!她承诺过,我只要按照她的要求做,以后就不用再过这种日子了,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妻儿生活在一起了!” 灯笼里的高岑都听不下去了,他气急败坏道: “你竟然还信国师的话!而且,我告诉我,国师她压根就治不好你!” 严蒙的眼睛瞬间便瞪大了,“不会的!国师的诡道之术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你…你怎么知道她治不好我?!” “我…”高岑被严蒙的一句话堵住了口,但有些事他却不能说,只能气呼呼道,“我就是知道!” 然后赌气一般,再不作声了。 严蒙用希冀的目光看向南荣婳,“神仙姑娘,我都实话实说了,你现在可以放了我吧?” 南荣婳视线扫过严蒙,缓缓开口: “我何时说过要放了你?” “你…”严蒙一脸惊慌,“是你让我回答问题的!” 南荣婳嘴角勾起一抹讥笑,她的声音浅淡: “可我没说不杀你。” 严蒙张大了嘴呆若木鸡,下一刻这个九尺大汉竟然痛哭流涕起来,他哭喊道: “姑娘,我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给你当牛做马!我…我家中还有妻儿,我的孩子只有十二岁!他不能没有父亲啊!” 南荣婳微微阖上眼,片刻才又缓缓睁开。 她的声音低哑又悲凉,“十二年前,你屠杀南荣一族时,怎么就不想想,你所杀之人,是谁的孩子!是谁的妻子、丈夫!是谁的父亲、母亲!” 南荣婳胸口剧烈地起伏,她双目死死盯着严蒙,眸中微红。 “你可有想过,你有所爱,有所惦记,那他们呢!”南荣婳大声朝严蒙吼道,似乎要将这十二年的悲愤全都倾泻出来! 匍匐在地上的这个男人,正在为了家人而祈求自己放过他。 可是当年他杀的人中,亦有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亲人、她的朋友! 只有五岁的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那漫天的鲜血啊! 这个画面在她十二年来的每个夜晚的梦中出现! 如今她已经十七岁了,可她的心却被禁锢在五岁那一年! 南荣婳眼前已是模糊,她努力不眨眼,这样眼泪便不会流下来… 她的一只手倏然张开,灯笼瞬间回到了她的手中。 “你的儿子以为你已经死了,以为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为了保家卫国死了在战场上,他为你骄傲!” “如今的你,杀了这么多大庆国无辜百姓的你,还敢回去见他吗?!” 南荣婳一字一句地质问。 严蒙愣了片刻,而后突然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你说你人不人、鬼不鬼,我告诉你,这是你的报应,”南荣婳深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她的目光再次变得冷然,“而且,这不是结束…” 今日阳光甚好,洒在南荣婳的脸上,为她镀了一层金色的光。 如同审判人间的神只,可她说出的话却冰冷刺骨—— “地狱,才是你久居的地方…” 第134章 杀 严蒙还没从这句话中清醒,忽觉脖颈处一阵剧痛。 天旋地转之后,他活着的最后一眼,看到的便是自己没了头颅的身体。 他的鲜血洒了一地,如同十二年前,那些异族人的鲜血… 南荣婳的手脱力般地垂下,她盯着地上已经断了气的严蒙心中有一丝畅快,又有些怅然。 她虽与魂魄打交道十几年,可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杀人…原来是这种感觉。 忽地,原本静谧的竹林刮起了一阵阴风,阴风而过,竹子瑟瑟作响。 一道恍如从遥远天际传来的声音响起—— “勾司人,勾人魂,时辰到,生人避…” 这声音越来越近,而后张大和孙二的身影渐渐在虚空中浮现。 与以往的聒噪不同,二人此次一现身便被眼前的场景惊住,竟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见地上的尸身与头颅分开十几步远,有鲜血源源不断从脖子的断口处流出。女子一身月白色长裙,可裙摆已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红,看上去触目惊心,如同被拉入地狱的仙,妖异又诡丽。 过了不知多久,张大最先反应过来,他目光复杂,看向南荣婳。 “南荣姑娘,你…杀了这人?” “是。”南荣婳声音平静。 “这…”孙二眉头蹙起,“这可如何交代啊?!” 南荣婳侧过脸,眼神扫向他,“你要对谁交代?” 孙二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话来。 此刻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阴沉下来,林间风不断,显得更加萧索。 南荣婳朝孙二缓步走去,她手执灯笼,目光阴鸷,竟惊得孙二往后退了一步。 他赶紧躲到张大身后,颤颤说道: “大哥,南荣姑娘这模样倒像是从地府来的。” 全然忘了他自己是地府堂堂勾司人。 张大面对南荣婳这副模样,心中也很是没底,可是想起那位的话,他还是鼓足勇气向前一步,“姑娘,莫要让杀意冲昏了头!” 南荣婳顿时便停住了。 杀意… 她感受着胸腔中灼烧的快感,这感觉陌生又熟悉,竟让她差点沉沦其中。 这便是杀意吗? 南荣婳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 再次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此时,一缕黑紫色的魂魄从地上没了头的尸体中轻轻飘出。 魂魄一时有些愣怔。 张大眯了眯眼,皱眉道: “这人身上竟有如此多罪孽?!手上必定沾染鲜血无数!” “是…”南荣婳声音有些沙哑,“十二年前,南方密林中他杀了我族人。” “什么?!” 张大和孙二齐齐惊呼出声。 “竟是他?!” 孙二目光愤恨,抡起手的勾魂索朝严蒙刚要清醒的魂魄兜头一击,魂魄顿时迷迷糊糊倒了下去。 张大从未见孙二这般情绪激动过,他呆愣愣地回头望着孙二,发现他竟还不过瘾,举着勾魂索的手又要抬起。 张大忙把他一把拉住,“你可是勾司人啊!勾司人…打死魂?这要是传出去,你我兄弟二人以后在地府还抬得起头吗?!” 孙二依旧恶狠狠盯着地上的魂魄,“我这是以我孙二个人的名义来揍他,跟勾司人无关!而且我相信,就算这事让酆都大帝知道了,也会夸我做得好!” “哎呦!”张大几百年来第一次觉得头都僵了,他按着额角皱眉说道,“即便酆都大帝不治你的罪,你如今公务期间打了鬼魂也是事实,过两日便是年底考校了,到时候你我二人晋升无望啊!” 孙二这才回过神来,懊悔道: “这…大哥,我自己无妨,晋不晋升的我也不在意,可是我方才太过冲动,连累了你…” 张大摆了摆手,他的目光停在严蒙的魂魄上,“我也甚是厌恶他,南荣一族世代为酆都大帝效劳,是阳间鬼门的守护者,代代与世无争、偏于一隅,最后竟是如此结局!既然已经如此,倒不如…” 张大猛然拿走孙二手中的勾魂索,对着地上刚要睁眼的魂魄又是狠狠一抡,严蒙的魂魄只觉一阵撕裂般的疼。 南荣婳看着张大和孙二反常的举动,沉思片刻问道: “两位勾司人,我有一些事想要请教二位。” 张大和孙二忙恭敬拱手,说道: “姑娘且说,我们必定知无不言。” “好。地府可有一种火,叫红莲业火?” 这话一出口,张大和孙二面面相觑,支支吾吾起来。 “红莲…呃,这个火,以前可能有…呃,听说过,就…” 南荣婳见他俩神色,想来涉及地府秘辛不好言说,于是换了个问题。 “地府可有一个叫‘阿婆’的人?” 张大和孙二在南荣婳目光的压力下,冷汗都冒了出来。 孙二经过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可不敢乱说话了,他眼睛觑着张大,忙问道: “有…还是没有啊…” 张大眼神飘忽不定,一张苍白的脸竟急的通红。 正在他无措时,忽听南荣婳说道: “好了,我知道了,多谢!” 张大木愣愣抬起头,他可什么都没说呢? 此刻,地上的魂魄缓了这一会儿,终于清醒了,看明白眼前的境况,知道自己马上要被带去阴间,再见不到妻儿了。 他忙跪到南荣婳身前,祈求道: “南荣姑娘,我知以前的事是我错了,我这是罪有应得,可是,求你不要杀害我的妻儿!他们是无辜的!” 南荣婳冷眼看他,“冤有头债有主,我自然不会牵扯上他们。” 可严蒙得到她的承诺依旧跪着不起,他向前膝行了两步,双手合十向南荣婳说道: “南荣姑娘,我…我在圣地还有非常非常多的金子!若你能帮我带给妻儿,我愿意…愿意把金子分一半给你!” 圣地… 南荣婳思索片刻,利落回道: “好。” - 沈临鹤骑马行至丰德县外的官道时,遥遥便看到女子一手提灯,一手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他悬了一夜的心这才安稳落了地。 忙打马上前,他这才发现女子衣裙上都是鲜艳的血迹。 而她手中拎着的包袱也已隐隐渗出血来。 圆鼓鼓的模样,里面是什么,不言而喻。 沈临鹤赶紧翻身下马,女子眼中不见疲惫之色,但目光冷了许多。 见沈临鹤前来,她的眸色才缓和了一些。 南荣婳将包袱提起,“无头尸案的凶手,我知应该捉活的,可是我实在想手刃了他。” 沈临鹤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接过。 “你的仇人,自然该由你亲自动手。” 他声音低沉,似乎怕惊扰到南荣婳,“如今,你有什么打算?” 南荣婳微微抬首,望了一眼逐渐阴沉的天色。 “去圣地。” 第135章 只要能见神主 “我同你一起去。” 南荣婳看着沈临鹤专注的眉眼,心中有些复杂。 “离新年不过两日,你此时离京,恐怕误事。” 沈临鹤嘴角微翘,桃花眼都灿烂起来。 “你没有拒绝我,反而在为我着想。” 南荣婳神色一僵,挪开视线,翻身上了马,语速极快道: “少废话,太郯山离此处不近,若想在新年前赶回京城,需得抓紧了。” 沈临鹤嘴角的弧度更大,他跟着上了马,一手拎着包袱 ,一手控着缰绳,竟也十分稳当。 南荣婳这次专心坐在马上,一下便察觉到原来二人同乘一骑时竟然挨得这般近。 男子宽阔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灼热的温度从身后传来,南荣婳不适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沈临鹤却突地皱了一下眉,“别动。” 他的声音喑哑,让南荣婳一瞬间便不敢再动。 “我…我怕你掉下去。”沈临鹤解释道。 南荣婳挑了挑眉,想说就算你掉下去,我也不会掉下去的。 但她想到方才沈临鹤声音中的不寻常,还是闭了嘴,老老实实坐在马背上。 走出去不多远,道旁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这边张望。 竟是刘巡。 待他看清沈临鹤与南荣婳二人同骑一马时,眼中的惊讶遮都遮不住。 直到马在刘巡身前停下,他才闭上了嘴巴。 “你们…” 刘巡一脸兴味,刚要开口询问,却见一个血淋淋的包袱朝他扔了过来。 他一脸惊恐,七手八脚地接过。 “差点沾我一身血,你…” 刘巡气急,正抬起头来要抱怨两句,沈临鹤却打马而去,他这一张嘴正吃了一口扬起的尘土。 “啊呸呸呸!”刘巡把口中的土吐干净,才抬眼看着远去的好兄弟背影连连摇头,“没想到啊,你竟然是个有女人没兄弟的家伙!” - 二人一路疾驰,再加上南荣婳时不时招几只小鬼帮忙,原本要不眠不休一日的路程,竟两个时辰便到了。 太郯山地处太郯镇西边,横亘整个大庆国中部的四分之一,是大庆国乃至整个大陆最大的山脉。 若非严蒙告诉南荣婳圣地的方位,他俩单找圣地的入口也得花费不少时间。 其实百年前并没有太郯镇这个地方,后来因着太郯山山上天然资源丰富,有不少进山采摘药材、寻找矿晶的人需要在山下休整,才慢慢有了太郯镇。 南荣婳与沈临鹤到达太郯镇时正是午时,二人寻了个小酒楼歇歇脚,顺便吃点饭食。 酒楼不大,大堂中仅有八九张桌子,此刻却都坐了人。 小二见沈临鹤和南荣婳衣着不凡,想来定是非富即贵,可堂中已满,他也没了办法。 小二一脸为难道: “客官,实在对不住了,今儿是太郯山最后一天开放,明日便要封山了,于是大家伙都赶着最后一天试试运气,所以人多了些。” “试试运气?”沈临鹤扫了一眼大堂,见什么打扮的人都有,低声问道,“试什么运气?” 小二一愣,忽地神色戒备起来,“二位…不是要进太郯山?” 沈临鹤反应极快,脸上瞬间挂了笑意。 他从腰间拿出一块碎金子,趁周围人不注意悄悄塞进了小二的手里,压低声音问道: “这位小哥,在座的谁不是为了进山呢,只是我夫妻二人是第一次来这,有些事情不甚明了,还望小哥告知。” 小二摸了摸手中很有分量的金块,上下扫了一眼沈临鹤,心中有了底。 估摸这夫妻二人是道听途说而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呢。 再看这男子出手如此阔绰,大概是哪个大户人家出身,身上肯定有不少宝贝! 小二状似不经意朝大堂角落的桌子看了一眼,而后脸上挂上了谄媚的笑意。 “公子有所不知,山中那位高高在上的神仙可不容易见,听闻每年封山前一天,会多给十个名额。而这十个人,不论捐多少灵币都是可以进入龙店的。于是啊,那些没灵币可捐,又想受洗礼的人便等到这一天来试试运气!” 沈临鹤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是如此,受教了,既然楼中已满,我二人便另寻他处落脚吧。” 沈临鹤刚要转身,忽听有人吆喝道: “那位公子和姑娘若不介意,可来与袁某拼个桌!” 南荣婳和沈临鹤寻着说话声看去,见是大堂角落的桌子旁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长着一对三角眼,留了两撇八字胡,正朝他二人招手。 “二位如果不介意,可以与那位客人拼桌,我听说他曾经进过龙店,有经验。” 小二笑着看向沈临鹤和南荣婳,看似好心地建议道: “小的没进过龙店,也只是略知一二,两位不如直接去问那位客官。” 沈临鹤转头看向南荣婳,见她微微颔首,于是朝小二谢道: “我二人正愁着人生地不熟,不知该如何呢,多谢小哥了!” 说罢,便抬步朝角落的桌子走去。 在沈临鹤和南荣婳身后,小二给那个桌旁的男人使了个眼色,然后便继续忙了。 沈临鹤在那桌旁站定,朝八字胡男子点了点头,“多谢这位袁…” 南荣婳不等他说完,就寻了个座坐了下来。 她将灯笼放置到一旁空着的椅子上,然后轻车熟路的拿了一个茶碗给自己倒了一碗茶,而后端起茶碗便咕嘟咕嘟地喝起来,全然不顾对面八字胡男人的神情。 “这是内人,我二人赶路已久,她又渴又累,望袁大哥勿怪!” 沈临鹤脸上挂着礼貌的笑意。 八字胡男人一听对面这貌美如仙的女子是旁边这男子的妻子,只得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女子身上挪开。 “无妨无妨,我见二位举手投足间尽显气质,想来是高门出身吧,”八字胡男子向沈临鹤那处靠了靠,小声道,“不知此次来是为了捐灵币还是碰碰运气?” 沈临鹤一刻也不犹豫,目光诚挚道: “只要能见得神主,怎样都行!” 第136章 太郯山 八字胡男子一听,眸中闪过一抹精光。 他煞有介事说道: “公子若想去到龙店,若非熟人引领,那是难如登天的!” 沈临鹤一副为难的表情,扫了一眼南荣婳,低声对八字胡男子说道: “兄台有所不知,我这内人厉害得紧,万一今日进不去龙店,我可没好果子吃!” 八字胡男偷偷打量了一眼南荣婳,没想到仙女般的人在家中也如母老虎一般啊! 看来天下女子一个样! 南荣婳拿着茶碗的手一顿,默不作声地瞥了一眼沈临鹤。 这人的戏倒是多! 八字胡男却是一副理解的表情看向沈临鹤,“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呐!” 他抚了抚唇上的小胡子,开口问道: “公子此次准备了多少灵币?” 沈临鹤似乎难以开口的样子,抿了抿唇才道: “我家道中落,手头不若先前宽裕了,此次出来只带了…一千两。” “一千两!” 八字胡男不自觉提高音量喊道,见大堂中人都朝此处看来才赶紧闭了嘴。 他此刻内心窃喜,看来今日要钓到一条大鱼了。 面前这男子看着精明,实则人傻钱多啊! 而且还惧内! “我叫袁志,今日见到兄台便是有缘呐!若兄台不介意,我可代为引领,必让兄台与夫人入得龙店!”袁志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沈临鹤虽然知此人定有阴谋,但听到‘夫人’二字,心中却是连竖大拇指。 “那就有劳袁大哥了!” 接着他轻咳一声,小声说道: “小弟姓沈。” 袁志一愣,而后连忙抱拳,“沈兄弟!沈夫人!” 南荣婳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沈夫人’喊的是她。 她的目光落在沈临鹤脸上,见他一副十分满意的模样朝自己咧着嘴笑,还问道: “今日有幸识得袁大哥,我们可是少走许多弯路呀,夫人,你说是吗?” 南荣婳盯着沈临鹤狡黠的眸子,沉默了片刻后,轻轻颔首。 沈临鹤桃花眼中的笑意便漾了起来,连带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都亮堂了一些。 南荣婳不作声,默默垂下了眸子。 - 在竹林中时,严蒙告诉了南荣婳圣地的位置以及进入圣地后该如何做,可能不能进得去,还得全靠自己。 其实南荣婳原本就对圣地和神主很是好奇,倒是乐意借由此事来探个究竟。 而沈临鹤也一直在派人调查圣地的事,只不过此地神秘,大多数进去过的人三缄其口,他的人只了解到一些皮毛。 太郯山上林木繁茂,多松树,所以即便在冬日,远远看去也是一片绿意。 其下有温泉,所以山中一年四季多温暖潮湿,而这也引发了山中瘴气弥漫。 于是早年间,虽知山中天然资源丰富,但也只有些穷苦人家愿意冒着生命危险进山一探,家底稍稍殷实些的万万不愿冒这个险。 有人粗略算过,十人进去,约莫只有三人能出来,这三人里头还得有两人落下终身喘疾。 而十年前,有一人,不顾他人劝阻,大摇大摆地孤身进了太郯山,几日未曾出来。 大家均以为此人定已葬身在山中的瘴气里,可没想到百日后此人竟又大摇大摆地从山中走了出来。 传言此人再次出现时已是身披金光,一跃可达十丈,长袖挥洒间卷起阵阵烈风。 而且他的容貌相较先前进入山中时年轻了十数岁,一路下山还顺手救下了几个迷失在太郯山中的人。 据他自己的说法,他躲过了瘴气毒雾及野兽袭击,登临山顶时发现了一汪清泉,他口渴难耐捧起泉水便喝了起来,而后如酩酊大醉般不省人事了。 待他再次醒来后,忽觉天地渺小,万物皆踩在脚下。 从此以后,便有了此人在山中得道成仙的说法,渐渐便有人称呼他为神主。 而那山顶的泉水则被称为圣水,人人趋之若鹜。 但因着泉水稀少,每个人都怕没有自己那一份,于是此事只隐秘地口口相传,并没有大肆宣扬。 这十年间,神主法力无边的说法越传越神乎,后来还有了十大圣主之说。 自从有了圣主,神主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想入得太郯山接受圣水洗礼的人络绎不绝,但因着圣水有限,于是只能允许对神主最诚心之人入内,而这心诚不诚,全看灵币捐的够不够多。 南荣婳和沈临鹤跟在袁志身后出了门。 山下小道上已经排起了长队,山门口处也聚满了人。 有身穿褐色长袍道士打扮的人守在门口,对想要进山之人验明灵币。 若灵币不够,则横眉冷对,将人轰走。 “小道长,请你让我进去吧,我家孩子生了重病,需要圣水洗礼啊!”一个苍老声音道。 “去去去!灵币不够,还妄想要什么圣水!下一个!” ……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袁大哥,这守门人竟是道士?”沈临鹤一副虚心求教的表情。 袁志此时心思不属,四处张望,听沈临鹤问,他随口答道: “哦,神主就是道士啊。” 沈临鹤和南荣婳有些意外,神主竟是个道士?! 他们与道士没打过交道,但道士自称神主,还收敛钱财,莫不是个假道士! 袁志带着南荣婳和沈临鹤沿着山下小道,与人群逆向而行。 南荣婳与沈临鹤并肩,低声问道: “你既然有一千两,必可以堂堂正正进入山中,为何非要与这人纠缠?” 沈临鹤唇角一勾,“关键是,我没有一千两呀!” 南荣婳双眸微瞪,盯了他片刻后,目光扫向前方的袁志。 心中好笑——骗人之人终要被人骗了? 道边有一处岔路延伸向山中,小路被乱枝遮挡,极为隐蔽,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袁志四下里张望,见没人注意,赶紧挥手让南荣婳和沈临鹤拐进了小路中。 小路弯弯曲曲,在林间绕行,三人走了足足一炷香后,一间简易的茅草屋才出现在几人眼前。 茅草屋的门虚掩着,但袁志并没有直接推门而入,而是恭敬地敲响门扉,片刻后茅草屋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进来吧。” 第137章 飞燕堂堂主 南荣婳听到这个声音忽而一怔—— 总感觉在哪里听到过… 袁志此时已慢慢推开了房门,微微弯着腰轻手轻脚地进去。 茅草屋内的布置与屋外截然不同。 只见小小的茅屋内软榻、太师椅、茶桌等一应俱全。 房梁上垂下玫红色轻纱,太师椅上铺着玫红色的软垫,朝内望去玫红色的纱帘后一个女子身影歪歪斜斜半躺着,即便看不清容貌却已让人觉得身姿窈窕、春意盎然。 袁志偷偷瞄了一眼纱帘后绰约身影,而后赶紧垂下了头。 “圣主,今日有信徒前来,祈愿受圣水洗礼,愿捐灵币一千两!” 纱帘后的圣主一听,缓缓坐直了身体,声音带着兴味问道:“哦?一千两?” “是,”袁志赶忙说道,“圣主,我见这二人确实心诚,于是才敢引荐给您!” “唔…放心,有你的好处。”纱帘后,女子声音娇媚,尾音带着勾子,挠得人心头发痒。 袁志一听,顿时心花怒放,“袁志多谢堂主!” 这一千两,他起码能得个百八十两,然后拿十两打发了酒楼小二,剩下的全是他的! “叫人进来吧!” “是是!”袁志赶忙应下。 他侧身给身后的沈临鹤使了个眼色,而后低声说道: “这可是十大堂主之一的飞燕堂堂主田飞燕,由她直接带你们进去,事半功倍。不过…” 袁志忽而皱着眉,厉声道: “你们可要乖乖听话,而且决不能将此事说出去,否则后果定是你们无法承受的!” 说完,袁志伸出手,“一千两,拿出来吧!” 沈临鹤一挑眉,疑惑问道: “什么一千两?” 袁志气急,“你不是说带了一千两!赶紧拿出来,你若不拿,圣主怎么带你们受圣水洗礼!” “哦哦!”沈临鹤恍然大悟,而后说道,“可那一千两没有带在身上呐,还在客栈里。” 袁志一听,两撇八字胡都要飞起来了,“什么?!你怎么不带着!” 沈临鹤一脸无辜,“袁兄,你也没让我带啊!” “做什么吵嚷!”茅草屋中传来女子不耐的声音,“赶紧让人带着灵币进来!” 袁志骑虎难下,五官都皱到了一起,片刻后,他眸中狠意一闪,回身对屋中女子说道: “堂主,这二人信不过小的,偏偏不肯交出灵币,还需圣主定夺!” 如此一来,罪责便不在他了。 而这二人…既然如此,便听天由命吧! 这飞燕堂主可最是心狠手辣,想必这二人今日便要葬身于此了! 果然,田飞燕一听这话,猛地掀帘而出。 她长相妖媚,一身玫红色束腰长裙将其身段勾勒明显,裙子领口低到前胸,露出了大片的雪白。 袁志禁不住瞟了几眼,咽了咽口水。 而同为男子,沈临鹤见到田飞燕的第一眼却是皱了眉。 因为…怪异。 田飞燕恨恨从纱帘后出来,但她见到沈临鹤时眸中却不是怒意也不是欣赏,而是…嫉妒。 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感到嫉妒,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哟,长着仪表堂堂的样子,人都来了太郯山却不表诚心?耍你姑奶奶玩呢?” 田飞燕扭着腰肢走向前来。 沈临鹤眸色不见慌乱,他吊儿郎当一笑,“若我说此行并非为了圣水,不知圣主可否让我们进山?” 田飞燕一愣,片刻后脸上升起腾腾怒意,她双手掐着腰吼道: “你不要圣水进什么山!” 说完,她眯了眯眼,一脸怀疑道: “你该不会也想要拜师神主吧?” 沈临鹤桃花眼一亮,好借口啊! 他连连点头,“飞燕堂主果然聪慧,我与内人仰慕神主已久,十分想要瞻仰神主真容,若能拜在神主门下,那简直是我夫妻二人的荣光!” “呸!”田飞燕上下扫了一眼沈临鹤,撇了撇嘴,“你虽然长得比我好看,可老头子不看脸,想当年我若不是在甘善坡…” 说到这,田飞燕突然顿住了,“咳,总之,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既然你拿不出灵币,又耽误了我许久的时间,总得拿什么东西抵!” 田飞燕阴恻恻的目光在沈临鹤脸上逡巡,而后低语道: “不若拿你这张脸…” 话音刚落,她五指成爪就要朝沈临鹤脸上抓去,沈临鹤伸手猛地一挡,将田飞燕逼得连连退后。 “咦?”田飞燕神色意外,“你武功竟然不弱!” 她神色认真起来,而后再次向沈临鹤袭来,这次她速度更加敏捷,却还是无法向前攻进一步。 如同遇到了一堵铜墙铁壁,她渐渐力竭,却找不到丝毫破绽。 一旁原本等着看热闹的袁志见状,忽觉不好。 他没想到这看似玉树临风的贵公子武功竟然这般高强! 他怕自己受到牵连,于是趁着二人打斗的片刻,想要溜之大吉。 可没跑出去两步,脚却像钉在地上一般,再动不了了。 他还以为是田堂主搞的鬼,可回头看去,她正自身难保呢,哪有空理他! 纳闷间,不经意瞥见那位‘沈夫人’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对视的一瞬间,袁志竟觉得浑身彻骨的冷! 南荣婳转过脸去继续看沈临鹤出招。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看沈临鹤出手,他的武功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再加上沈临鹤的手段,南荣婳突然有些明白文相羽为何想要让沈临鹤登临高位了。 他的才能,就如此被埋没,确实太过可惜… 不过明白,不代表理解和支持。 南荣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二人打斗的局势,就在沈临鹤转守为攻,眼看就要一掌拍向田飞燕的脖颈时,南荣婳忽而喊道: “停手!” 那一刻,沈临鹤不及多想,一听到南荣婳的声音,手中动作已然比脑子快,瞬间便停了手。 他恍然抬起右手来看了一眼,心道,好样的… 而对面的田飞燕也是瞬间定在原地,却不是因为沈临鹤停了手,而是方才那个声音—— 实在太过熟悉! 她一脸震惊,看着从对面男子身后走出的女子身影,眼眶忽地有些发热。 她哽咽喊道: “南荣?!” 然后她猛地跑到南荣婳身前,一把搂住了她的腰,眼泪汪汪地嗔怪道: “你个死鬼,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第138章 没有心 沈临鹤看着面前搂抱住南荣婳的女子,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一只手僵在空中,抬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直到南荣婳轻轻拍了拍田飞燕的肩膀,安慰了几句,然后说道: “桑庄,我原本以为你说男子做够了,要变成女子是开玩笑的,没想到竟真的变作女子了。” 沈临鹤双眼一下瞪大,一只手便把挂在南荣婳身上的田飞燕揪了下来。 他皱眉道:“你是男的?” 田飞燕挣脱开沈临鹤,双臂交叉在胸前,显得胸前的沟壑更加明显,她一脸傲娇道: “本人是个男鬼,现在是个女人!” 嗓音别提多娇媚了,连知意楼的花魁都比不上。 田飞燕媚眼一扫,仔细打量了一眼沈临鹤,忽而一笑,笑中竟有些幸灾乐祸。 “你啊你,倒霉喽!” 沈临鹤一挑眉,勾着唇问道: “有何倒霉的?” 田飞燕伸出一根涂着红色蔻丹的指头,朝南荣婳的方向轻轻一点,“你若是想得到她的心啊,那可是难如登天,因为她啊…就没有心!” 沈临鹤唇边的笑容一滞,目光凝向南荣婳。 其实他先前便觉得南荣婳有些不同寻常,不过总以为是她的经历让她如此,可如今听到田飞燕状似开玩笑的话,他竟然认真思考起来。 而南荣婳目露无奈,对田飞燕说道: “先前你便说我无心,转头去寻了别的女鬼,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就无心了?” “听听,听听!”田飞燕夸张道,“什么叫我转头去寻了别的女鬼,我可跟在你身边三年啊!” 田飞燕走到沈临鹤身边,“你评评理,我三年的男鬼青春啊,到头来只得到‘朋友’二字,要你你甘心吗?” “绝对不能甘心啊!”袁志突兀的声音响起,三人回头看去,只见袁志正一脸义愤填膺,见他们看来,又如鹌鹑一般偃旗息鼓了。 “聒噪!”田飞燕一个挥手,风刀正好砍到袁志的脖子上,他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南荣婳无奈摇了摇头,“桑庄,此事以后再说,我们今日前来是为了十圣排名第三的严蒙。” 今早在竹林中,严蒙交代了他为十圣之三,而这十圣的顺序便是按照能力高低来排序的。 田飞燕一愣,而后琢磨过来,“噢!你是说鬼影子啊,原来他叫严蒙?” 南荣婳点点头,“我将他杀了,他告诉我…” “你把他杀了?!” 南荣婳话没说完,田飞燕便大声喊道。 南荣婳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田飞燕神色呆滞,缓了半晌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这也太有意思了!没想到这档口鬼影子竟然死了!” 沈临鹤与南荣婳对视一眼,而后开口问道: “怎么,最近你们太郯山有何事要发生吗?” 田飞燕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片刻后才低声回道: “你们有所不知,最近太郯山不太平。” 她话说一半,而后让沈临鹤和南荣婳进门在桌前坐下,她朝茅屋外张望几眼才将门紧闭,回身进了屋。 她坐到沈临鹤与南荣婳桌对面,才开口道: “老头子…哦,也就是神主,他上个月突然宣布要让出神主之位,年后便要在十大圣主中选拔下一任神主。” “此话一出,几个圣主便跃跃欲试,其中便有三圣主鬼影子。” “这一个月来,圣地人心动荡,有能力者想要去夺一夺那神主之位,无心之人也早早站位,圣地上下一片混乱。” 田飞燕撇了撇嘴,“当日我愿意进太郯山成为圣主之一,完全看在神主的面子上,他既要急流勇退,那我也不必再守在此处,倒不如多存些金银远走高飞!” 南荣婳恍然,“所以你就在此处,与袁志勾结,让他哄骗前来圣地却无甚门路之人前来此处,而后你将金银纳为己有,用假的圣水糊弄人?” 田飞燕一噎,然后急急辩解道: “什么圣水,都是假的!” “假的?”沈临鹤疑惑道,“太郯山上下都知道圣水是假的吗?还有,若圣水是假的,那些接受了洗礼的人发现不了?” 田飞燕轻蹙眉头,长长叹了口气。 “除了我,其余九大圣主都是仰慕神主而来,他们对神主赠与的圣水深信不疑。” “原本我也以为圣水果真有特殊功效,可有一次我恰巧魂魄不稳,睡梦中竟脱离肉体飘出了飞燕堂, 迷蒙间一路飞上顶峰,便见到神主那个老头子竟…竟在圣水池洗脚!” “从那之后,我留心观察,发现这所谓的圣水不过就是普通的山泉水罢了!” “而那些求得圣水洗礼之人,也只不过因着神主的本领,求些心理安慰吧!” “如今鬼影子一死,影堂便要分崩离析了,这太郯山恐怕又要乱上一乱。” 田飞燕感慨一通,忽而笑出声来,“不过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了,今日要不是遇到你们,我本打算干完这一票就走的!” 田飞燕媚眼如丝望向南荣婳,“南荣,你说我对你好不好哇?” 说完,伸出一根白嫩的手便要去牵南荣婳轻轻搭在桌子上的玉手。 忽然,田飞燕感觉到手指尖一痛赶忙收了回去。 她看向罪魁祸首沈临鹤,脸忽而沉了下来,“你别以为你比我长得好看就能如何,我告诉你,碰到这个没有心的女人,谁都得栽个跟头!” 还不等沈临鹤反驳,南荣婳忽而盯着田飞燕的脸若有所思。 “桑庄,当年你说你寻到了适合的身体,可如何才叫适合?若想让魂魄进入异体而不排斥,怎样才能做到?” 田飞燕抿了抿唇,身体前倾,一双勾人的美眸盯着南荣婳的脸。 她神秘兮兮说道: “这事,还多亏神主的帮助,否则如此隐秘的诡道之术,单凭我 ,自是不知,也自是施展不出。” “若想让魂魄安安稳稳待在异体之中,最好寻到同年同月同日甚至同一时辰所生的身体!而且,要那具身体的主人——心甘情愿!” 第139章 神主是个老头儿 田飞燕带着南荣婳和沈临鹤在山中小道上穿梭。 “什么?!你杀了鬼影子是因为他于你有灭族之仇?” “嘁!他可真好意思啊,还托你来给妻儿带银子回去!” 田飞燕一脸嫌弃的模样。 “妻儿是他的软肋,当时他所能求之人只有我了。”南荣婳平静道。 田飞燕怀疑地看了一眼南荣婳,“你…不像这么好心的人呐!” 南荣婳一挑眉,田飞燕赶紧收回了目光。 “他说要将银子分我一半。” “一半?!”田飞燕瞪大了眼,“要知道,除了山中的收益,鬼影子可是私下里帮神主做了不少事,赚了不少银子呢!十圣中,他可是最富的!一半的银子估摸能买下半个城了!” 南荣婳一听,摸了摸腰间的玉坠子,竟有些期待起来。 田飞燕领着路,三人避开了进山的正道,沿着小径穿梭。 小径一路向上,攀过一道峰之后,才略略平缓些。 约莫又走了两刻钟,便来到了一处篱笆院前,院中养着鸡鸭,还有一块菜地,一个木头架起的茅草屋下竟还养着两头猪。 “老头儿!老头儿!” 田飞燕毫不客气,还未进门便大声吆喝起来。 院中无人回应,田飞燕嫌长摆衣裙碍事,一手提着裙摆,一手猛地推开院门,大踏步朝院中茅屋而去。 那姿势简直…不堪入目。 “老头儿!” “哎呦,大清早的,何人吆喝啊!老道正做梦遨游仙境呢!” 正当田飞燕要抬步上茅屋的台阶,一声抱怨从屋中传来。 紧接着,茅草屋的门被从内打开,一个道士装扮的老头子从屋内走了出来。 一边走一边伸了个懒腰。 肥大的道士衣服穿在他消瘦的身上有些不修边幅。 一根树枝做的簪子将头发随意簪成个发髻,下巴上长长的胡须好似很久没有打理了,灰白夹杂。 眼睛显然还没有睁开,正皱着眉嫌弃好梦被扰。 田飞燕站在台阶下向他望去,一手叉着腰,一手扶着台阶楼梯的扶手。 “什么大清早的,你养的公鸡莫非不会叫吗?这都过了晌午了!” 老头儿睡眼惺忪,双颊和鼻头还泛着红,显然酒醉未醒的模样,“到底找老道什么事啊,赶紧说,老道还要睡个回笼觉呢!” 田飞燕嘴角挂着看好戏的笑容,“老头儿,鬼影子死了!” 那老头一下子顿住了,使劲揉了揉眼,努力睁开,定定看了一眼田飞燕说道: “哦,飞燕啊,怎的,你把他打死了?” 语气十分寻常。 田飞燕不见他气恼,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我哪有那本事,能把三圣主打死!” 她朝身后的南荣婳和沈临鹤指了指,“给老头儿介绍,我心仪之人和情敌。” 老头儿眯着眼仔细瞅了瞅站在院中的陌生男女,恍然大悟道: “噢!怪不得咱圣地追求你的男子你都看不上眼,跟这位公子一比确实是云泥之别呐!” 老头儿说完又诚心诚意地好言相劝道: “不过,你这情敌长得着实美了些,依老道看啊,他俩更般配!” 田飞燕一撩眼皮,“老头儿,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个男鬼!” 老头儿一愣,然后拍了一下脑门儿,“瞧我这记性!” 随后他重新审视了一遍南荣婳和沈临鹤,说道: “唔…不过,还是他俩更般配。” 沈临鹤掩不住笑容,朝老头儿一抱拳,“前辈好眼力!” 老头儿一乐,胡子跟着颤,“别的不说,老道我这眼力确实是不错,想当年,我就是凭着这双慧眼穿梭在太郯山中躲过了瘴气、寻得了圣水!” 沈临鹤有些意外,“寻得圣水?莫非前辈便是…神主?”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老头儿这下瞌睡虫跑了大半,他双眼一瞪,胡子一吹,问道: “怎么?我看起来不像?” “不像。” 一个女子清浅的声音忽地响起。 老道士这才将注意力放到那白裙女子身上,她手执灯笼,安静伫立,白色裙摆上有星星点点的红,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故意染上去的冬日梅花。 可仔细分辨,那竟是血! 老道从茅草屋的门外顺着台阶走下来,他的眼神犀利,一眨不眨地盯着南荣婳,直到走到她身前几步远的距离才停下。 “是你杀了鬼影子?”他的语气肃然。 沈临鹤见状,不经意往南荣婳身前挪了挪,生怕老道士突然出手。 方才老道士走的几步路,落地时无声无息,便可看出他实则内力深厚。 南荣婳倒是寻常神色,直截了当承认: “是,我与他有仇,于是杀了他。” 老道士不言语,看向南荣婳的双眸中闪着精光,半晌后才开口道: “我看你很不错,适合当神主。” 田飞燕一脸愣怔,忙走了过来,“老头儿,几个圣主正为了你这位置明里暗里打的不可开交,你一句话都不吐露,如今连她是谁,来自哪里,有什么本事一概不知,你就要让她当神主?!” 老道士捋了捋下巴上已经打结的胡须,高深莫测道: “一切都在老道的掌控之中。” 说完,转过头瞥了一眼田飞燕,轻蔑道: “要达到老道的境界,你还差的远呢!” 说完,老道士往茅草屋后而去。 田飞燕在他身后一脸嫌弃道: “你的境界?不洗澡的境界吗?” 老道仿若选择性耳聋,背着手走远了。 田飞燕翻了个大白眼,领着沈临鹤和南荣婳跟着老道士向屋后走去。 “看来老头子要带你们去取银子,我告诉你们,老头子有个怪癖,若想取银子必须经过他的考验,十圣每到这时都被折磨的不行。” “不过,”田飞燕朝南荣婳娇媚一笑,“我肯定会帮你的!” 田飞燕眸光一闪,想趁沈临鹤不注意,凑到南荣婳身边挽她的胳膊。 没想到沈临鹤倒是严防死守,一点机会都不给田飞燕留,直接一个闪身将她二人隔绝开。 田飞燕恶狠狠地瞪了沈临鹤一眼,打算再次伺机而动。 正琢磨着,三人来到了茅屋后。 忽地,一股烈风迎面吹来。 没想到,从正面看起来世外桃源一般的山间茅草屋,背面却是—— 万丈悬崖。 第140章 圣水洗礼 其实此处并不是太郯山最高处。 太郯山最高峰常年云雾环绕,犹若仙境。 而他们所在之地只能算是半山腰。 之所以有万丈悬崖之感,实际因为茅草屋后竟有一处山谷。 而对面正是太郯山的最高峰,隐约还能看到一道细细的水流从峰顶直奔而下。 南荣婳走到崖边向下望去,冬日的太郯山依旧绿意环绕,鸟鸣声不绝于耳。 然而山谷下方却草木不生,尽是些乱石残枝,有些破坏了太郯山的仙意。 南荣婳眸光一凝,觉得很是古怪。 分明谷底温度更适宜,应该有植被生长才对。 老头子背着手踩在崖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山风将他的道袍猎猎吹响,倒真有些欲乘风归去的缥缈感。 他沉吟片刻,忽而转身开口道: “老道今日有一问,答完这一问,然后接受圣水洗礼,便可拿着银子离开了。” 老头子目光在沈临鹤和南荣婳脸上扫视一圈,指了指悬崖下方道: “山下有什么?” 还不等沈临鹤和南荣婳做出反应,田飞燕先跳起脚来: “你个老头儿,就欺负我们十圣是吧?每每从你这拿银子,要么让背诵从古至今的历代帝王大名,要么让从悬崖跳下去再爬上来,怎么到他们这问题竟如此简单,山崖下有什么?谁还没长眼了?” 她刚说完,忽觉两道视线如针扎一般刺到她的脸上,一转头见是南荣婳和沈临鹤。 “呃…你们继续!” 田飞燕忽觉帮了倒忙,赶紧后退几步,再不言语了。 沈临鹤侧目瞧了一眼南荣婳,见她正看着悬崖下出神,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沈临鹤向崖边凑近了两步,探身瞅了一眼,然后便赶紧缩回头来,脸色白了几分。 南荣婳察觉他的异样,回眸询问: “你怕高?” 沈临鹤咬了咬牙,恐高这事简直是他人生的污点,只有最亲近的几人才知晓。 少时他连上马都怕的打哆嗦,如今已是好了许多,可从如此高的悬崖一眼望下去,仍旧心惊肉跳、两腿发软。 “哈哈哈!你一个大男人竟然怕高!” 田飞燕一脸开心,笑得花枝乱颤,见南荣婳扫她一眼,又赶紧闭上了嘴。 南荣婳不明白老道士为何有此一问,但总觉得这个问题没那么简单。 她暗自警惕,而后说了个不会出错的答案: “山下有树。” 老头儿抚胡须的手一顿,而后点了点头,确实没错。 沈临鹤强压下脑袋中的眩晕感,回道: “有湖。” 南荣婳心头一跳,有湖? 山下明明是一片怪石嶙峋,怎么会有湖? 而田飞燕和老头儿对沈临鹤的回答一丝意外都没有,所以这个问题—— 是冲着她来的? 她确实看不到山下有湖。 南荣婳虽觉得怪异,但依旧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从外表丝毫看不出她的内心波澜。 老头儿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脸转向南荣婳,问道: “这位姑娘说说看,这湖水是什么颜色的?” 南荣婳眸色清冷,看着老头儿不躲不避,回道: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老头儿眉头瞬间蹙了起来,片刻后又缓缓舒展开。 “好,老道说话算话,接下来便请二位接受圣水洗礼吧!” 话音刚落,他便从悬崖一跃而下! “这老头子真是人老多作怪,明明茅草屋就有舀来的圣水,偏偏还要去下头取。”田飞燕撇了撇嘴,在崖上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她两腿岔开,一个胳膊支在大腿上撑着脸,一脸的不耐烦。 “那山泉淌下来的水,在谷中经年累月积成了湖,就是普通的水,非要搞得多么珍贵似的。” 南荣婳再次朝悬崖下探身看去,原来崖下不远有一条粗壮的藤蔓,那老头儿便是顺着这藤蔓上下的。 不多时,他从崖下攀上,手中拿着一根松树枝,枝条上湿漉漉的沾满了水。 “二位,来接受圣水洗礼吧?”老头儿一脸自豪,“平常人想要受老道亲自洗礼,没个两三千两可是办不到的!” 说完,老头儿便朝着沈临鹤走去,在他的身前站定,用枝条轻轻在沈临鹤的肩膀上拍打了两下,又略略扫过他的头顶,而后眯着眼仔细观察沈临鹤的反应,见他神色如常,老道士一副失望的表情摇着头走开了。 “姑娘,到你了。” 南荣婳自知有异,虽面色平静但心中却已提前做好了准备。 可当松树枝条轻拍向她肩膀的一刹那,她痛得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起来! 如同从万年寒窖中取出的冰,像锥子一样刺入她的身体中! 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南荣婳袖口中的手骤然握紧,身体一瞬间紧绷! 可只是一瞬间,她便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目前尚不知这道士打扮的老头儿是敌是友,有何目的。 也不知他的底细和能力深浅,南荣婳还不能表露一丝一毫。 老道士盯着南荣婳的双眼,见枝条上的水落到她肩膀上时,她的瞳孔骤然一缩,老道士面色一瞬间沉了下来。 而后紧接着,他将枝条轻拍南荣婳的另一个肩膀,却不见她有什么反应了。 老道士动作微顿,若眼前这女子是他寻的那人,那这最后一下,她定然承受不住! 他猛地后退两步,举起手中的松树枝条,狠狠地朝南荣婳甩去! 枝条上的水一滴不落地洒在了南荣婳身上。 沈临鹤一惊,对老道士的举动也怀疑起来。 他忙走到南荣婳身边,上下打量,眸含担忧。 见她似乎没什么事,正要放下心来,却忽地察觉到一丝异样,她的眸色似乎比平时浅了一些… 老道士站在原地,一脸严肃,眯着眼仔细观察面前女子的反应。 与预想的挣扎和痛苦不同,只见她十分镇定,只是双眸冷了下来,周身气压极低,朝着老道士一步步走近。 怎么一点也不见喊疼? 莫非…他猜错了? 看着女子身上湿了大片的衣裙,老道士双眼飘忽,开始心虚起来,随着南荣婳的脚步一点点向后挪去。 “那个…年纪大了手哆嗦,方才不小心往姑娘身上多洒了些,姑娘莫要见怪!” 直到把老道士逼到悬崖边上,南荣婳才停下脚步冷声道: “那就请神主,给我个解释,这圣水到底有什么古怪?” 老道士垂眸拧着眉思考片刻,终是开口道: “姑娘,可是姓南荣?” 第141章 晕倒 山风将南荣婳垂下的头发吹散,几缕发丝飘扬起来。 她裙摆上红色的血迹已经干涸,如一朵朵暗红色的梅。 老道士凝眸望向她手中提着的素白灯笼,神色莫辨,“这灯笼,我听说过。” 南荣婳垂下眉眼,看了一眼自从来了太郯山便一声不吭的灯笼,而后抬起眸子向老道士问道: “我确实姓南荣,你是谁?” 老道士‘哈哈’大笑,边笑边摇头,洪亮的笑声回荡在山谷之中。 片刻后他才停下,看着南荣婳长叹一声,说道: “你不认识我,我也未曾见过你。不过,我去过你的族地,也见过你的族人。” 老道士唇边含笑,这笑意却十分沉重。 “我的使命是找寻一人,原本以为此人定是南荣族人,可看来…是我想岔了。” 沈临鹤眸光一闪,而后一脸兴致盎然道: “晚辈最喜欢听异志故事了,不知前辈可否愿意吐露一二?” 老道士脸上醉酒的红意消退了一些,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腰间的酒葫芦,摸了个空才发现那葫芦被留在了茅草屋中。 砸吧砸吧嘴,老道士转身望向对面的太郯山高峰。 他的声音很轻,刚说出口便飘散在山风之中: “万万年以来,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耕种、劳作,有能力者不甘于此,集结力量成为一方霸主,统治国家,在他们看来,自己就是这片土地上最厉害的人。” “可是,当真如此吗?”老道士转头回望南荣婳和沈临鹤,顿了顿才说道,“就像鬼影子,他是魅影,已然超脱了普通人,而飞燕也一样,哪个平凡人可以死后再以魂魄入异体的?” 老道士轻笑一声,“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可能就有一个超脱常人的人,而我,便要寻找其中一个。” 沈临鹤一副恍然的表情,“原是如此,前辈是要用圣水来分辨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不过,那人与常人比,有什么不同呢?” 老道士傲娇地扬了扬头,“那我可就不告诉你喽!” 说着,老道士背着手走向山崖边的一处大石头,在石头背面摸索了半晌,找出了一个布袋子。 而后又从布袋子里翻出了两张银票。 “喏,给你,这些便是鬼影子攒的银两了。” 南荣婳接过来一看,一张三百两,一张二百两。 田飞燕凑过来,不可置信道: “怎么才这么少?!” 她一副怀疑的表情看向老道士,“老头儿,你是不是少拿了,鬼影子这么多年才攒了这么点银子?” 老道士一听,吹胡子瞪眼道: “我从不克扣银两!他早先已经从我这取了不少了!” 见田飞燕不信,老道士差点一蹦三尺高: “以我的人品,绝对不会克扣银两的!” “你的人品?!”田飞燕如同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你若要提你的人品,那就更不可信了!我给你淘来的好酒,你几时给过我银两?!” 老道士一噎,偃旗息鼓了。 他面露不舍地从布袋子里又掏出了二百两的银两,递给南荣婳,“给给给,就这么多了,我这有小本本记着呢,他这么多年从我这支取的银子总共九千三百七十四两,金子也有个二百两呢!” “啧!”田飞燕皱着眉,“他孤身一人的,哪用得到这么多银钱?” “哼,那我可就不知道了,”老道士紧紧捂着布袋子,生怕他们三人抢走一分一毫,“他整日神出鬼没的,没有任务时便找不着个人影。” 南荣婳将三张银票叠起来收好,直到现在她身上因圣水的疼痛才减轻了一半,但脑袋却开始晕晕乎乎。 她趁老道士不注意,狠狠咬了一口舌尖,口中血腥味弥漫,她才略略清醒了一些。 “今日乃封山前最后一日,山中事务繁忙,我们便不再叨扰了。” 南荣婳侧头看向沈临鹤,“我们这便走吧?” 沈临鹤见南荣婳方才受圣水洗礼之后不寻常的反应,隐约猜到老道士所寻之人便是她,还想要再多套老道士几句话,可此时回望南荣婳,却见她原本漆黑的眸子竟变成了琥珀色。 沈临鹤心道不好,然而依旧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朝老道士拱了拱手,展颜笑道: “今日晚辈学到了不少,我俩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告辞了!” 老道士的视线扫过南荣婳的脸,朝沈临鹤笑着摆摆手道: “相逢即是有缘,老道相信有一日我们还会再见的!” - 田飞燕一路护送着沈临鹤和南荣婳下山。 她一脸纳闷道: “今儿我怎么总觉得老头子有些不同寻常啊?” 南荣婳将注意力放在脚下,此时她眼前已经开始晕眩起来,她控制着语气尽量平缓道: “如何不同寻常?” 田飞燕走在前面,皱眉思索,没有发现南荣婳的异样。 “他平日可没这么好说话,尤其你们是外人,他更是如此,傲娇的很,可今日却有闲情逸致同你们谈天论地。” 田飞燕歪了歪头,喃喃道: “就连我也从不知晓他用圣水竟是为了寻人,而今日他竟向你们吐露了这么多,这是为何…” 南荣婳轻晃了一下头,她的眩晕感越来越重,咬舌尖都已经不管用了。 山道不平,蜿蜒向下,南荣婳一个不注意被凸起的石块绊了一下。 就在她眼看要摔倒时,身侧忽而伸出男子有力的臂膀,一把将她拉住了。 南荣婳恍惚抬眸,便掉入沈临鹤深邃的目光中。 目光中的担忧毫不遮掩,南荣婳低低道: “多谢。” 她正想站稳,从男子滚烫的手心中挣脱开,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沈临鹤调整位置,走在南荣婳身前,他的步伐慢而稳健,一只手握着南荣婳的手腕片刻未曾松开。 宽阔的后背就在眼前,南荣婳揉了揉眉心,倒是不用担心若是摔倒会从山上滚下去了。 三人行至山下,沈临鹤扶着南荣婳上马,而后他也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 田飞燕眯着眼看二人亲密的举动,浑身散发着嫉妒的酸臭味,“哼,我就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对一个没有心的人付出就像往大海里丢石子,投进去没有一丝回应,这种日子过过你就明白了!” 沈临鹤半拥着身前的南荣婳,唇角微微一勾,英俊的面庞竟有一丝邪魅的意味,“我二人已经定亲,他日成婚定要给飞燕堂主寄来请柬,堂主可要赏脸去喝我二人的喜酒呢!” “什…什么?定亲?!” 沈临鹤在田飞燕震惊的目光中打马而去。 确定田飞燕再听不到他们谈话,沈临鹤低声询问半倚在他身前、双目紧闭的南荣婳: “你怎么样了?” 南荣婳一直以来便是镇定又强大的,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虚弱的模样。 沈临鹤声音焦急,心也怦怦跳得厉害,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感袭上心头。 久久听不到南荣婳的回应,沈临鹤伸出一只手去摸南荣婳的脸,手下的肌肤竟滚烫的厉害! 他正要再开口询问,下一刻,南荣婳身子一歪,彻底晕倒在沈临鹤身前。 第142章 传信 恍惚中,南荣婳觉得自己似乎身处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 没有日月星辰,没有轮回斗转,时间在那里似乎是不存在的。 她一个人懵懵懂懂不知在那处过了多久。 直到一天,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咦?此处竟藏着一个小东西。” 南荣婳看不见,只能感觉到自己被一双布满沟壑的手拿起,那只手小心翼翼,似乎仔细端详了半晌才将她带离了那里。 之后,她仿佛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每日,有人陪她聊天,有人来看看她又长大了几寸,也有人不敢靠近,只远远地望着她。 然而某一日,一切骤变。 她似乎从泥土中脱身,无法自控地向一个方向飘去,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速度很快,因为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风吹拂的奇妙触感。 再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急速膨胀,她的耳边传来源源不断的尖叫声、咒骂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都静止了。 她似乎又陷入了黑暗… - 南荣婳醒来时,眼前是熟悉的月白色帐顶。 受圣水洗礼的尖锐疼痛已经消失,只不过还脑袋还有些昏沉。 她撑着床沿坐了起来,灯笼就放置在一旁的矮桌上。 沈临鹤送给她的那只琉璃猫儿正立在窗台上,一副狡黠模样。 她回到了贺府旧宅子。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嘈杂声,声音从稍远的地方而来,似乎还刻意压制了。 南荣婳起身出了门,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厢房院外走去。 刚出了院门,南荣婳一愣。 往日里颓败安静的宅子,此刻却热闹非常。 眼前十数个工匠正在忙碌,有修葺院墙的,有给大门刷漆的,有栽种绿植的… 一个个干得热火朝天。 就这愣怔的功夫,李婶领着几个搬着梨花木家具的壮年男子跨过了月亮门,见南荣婳立在院前,李婶一脸惊喜,快步走了过来。 “姑娘醒啦,昨日沈少卿抱你回来,你一声儿都不吭,真真是吓人!” 南荣婳一愣,“昨日?” “是啊,”李婶忙点头,“姑娘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沈少卿守了你一晚上,见你没什么事只是睡着了,他才放心,一大早便进宫了。” 南荣婳有些混沌的脑子略略清醒了些。 是了,今日是除夕,也是破无头案十日之期的最后一天,沈临鹤想来是入宫复命去了。 南荣婳望了望天,今日乌云厚重,仍旧不见一丝阳光。 她看了一圈正忙活的匠人,对李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婶一脸笑意,“是沈少卿,说要好好改造改造南荣姑娘的居所。” 她朝宅子大门口的方向一指,“来旺小哥在门外指挥呢,还有好多家具和用品没有搬进来!” 南荣婳目光中露出一丝疑惑,往大门处走去。 如李婶所说,方才搬桌椅的几个壮年还只是个开头,后面有抬屏风的,有搬衣架的,甚至还有数个高壮男子在抬着一架拔步床往里走。 “小心!可别磕了碰了,这可是沈少卿的未婚妻子要用的,若是磕了碰了,小心沈少卿扒了你们的皮!” 来旺在门外一边指挥,一边吆喝,很有些纨绔狗腿子的气势。 “南荣姑娘。”来旺一回头,正好看到南荣婳跨出门槛向外走,他赶紧上前几步,站在台阶下。 南荣婳这才看到,宅子门口马车、牛车排着队,数十个壮年正在卸货,一眼望过去,车队竟排到了巷子口。 “沈少卿这是要做什么?” 来旺面对南荣婳,恭敬地回道: “南荣姑娘,这是少爷吩咐的,他说此处太过破旧,怕委屈了你。” 南荣婳蹙了蹙眉,沈临鹤这么大手笔,可她在此处还不知能住多久。 说不定,解决完京城的事情,她便要回族地了。 沉默片刻,南荣婳开口问道: “他何时进的宫?可有消息传来?” 来旺摇了摇头,“少爷卯时一刻便走了,走前交代不要吵醒姑娘,让姑娘好好休息,旁的没再说什么,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来旺有些神思不定,“如今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也不知朝堂上如何了。” 说完,他好似安慰自己一般,长舒一口气,嘴角扬起道: “不过凶手已经抓住了,想必少爷的官职该是保住了才对!” 此刻,巷子口传来一个男子焦急的呼喊声: “来旺!来旺!” 来旺转头一看,竟是柳闻,只见他一身大理寺官服,腰间别着佩刀正往此处跑来。 来旺见他神色心中便是咯噔一下,“柳大人?” 柳闻一路跑来,气喘吁吁,不过他顾不得缓一缓急急说道: “沈少卿…被免去官职,关进大牢了!” “什么?!”来旺惊呼出声,“怎么会这样,不是找到凶手了吗,为什么还要把少爷免职,甚至还关进大牢了啊?!” 一旁的南荣婳眸光微冷,缓缓说道: “因为有人想这么做。” 来旺一怔,“姑娘的意思是…” 南荣婳声音低沉,却莫名让人听着心头发颤:“想来不管这凶手有没有找到,沈临鹤的少卿之职是必然要被免去的,因为…这是太子的意思。” 柳闻也想到了这一层,恨恨道: “太子身为储君,竟然言而无信,如何让众臣子信服!” 南容婳看向柳闻,“你可知太子以何罪名押沈临鹤入狱?” 柳闻摇了摇头,“尚未可知,我官职低微入不得早朝,这还是衡大人偷偷遣人送的信儿,估摸是太过匆忙,来不及说清楚吧。” “衡大人?”南容婳眸光一闪,“是有人传的字条?” 柳闻一怔,“倒…倒也没有,是有人传话来的。” 说完,他忽觉不对,眉头皱得死紧。 “那人我从未见过,不是自己人,可若是宫中人,衡大人没有理由让一个外人来报信啊!” 来旺急急问道: “那人是怎么说的?” 柳闻回忆了一下,说道: “那人表情很是着急,说衡大人托他传话,原本太子想杖责沈少卿三十,但今日是除夕,便暂且饶了他,只押入刑狱,年后再做定夺。说完,那人便着急走了。” 南容婳沉吟片刻,开口道: “这不是衡大人传的信,想来…是太子吧。” 第143章 文相羽的计划 “太子?” 柳闻一脸的不可置信,“他为何要这样做?” 而来旺目露希望道: “莫非少爷入狱的消息是诓我们的?” 南荣婳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货物从马车和牛车上搬下来,她沉吟思索片刻,开口道: “太子没有必要散播假消息,想来沈临鹤入狱一事是真的。” “而且…”南荣婳面色一沉,“让太子如此动怒,不禁当着满朝大臣的面出尔反尔也要给沈临鹤降罪,恐怕不只是无头尸案那般简单。” 柳闻拧着眉,心跳得极快,“外人皆知衡大人对沈少卿不满,恨不得早日将他赶出大理寺,可若传信的是太子,莫非…他怀疑衡大人对沈少卿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厌恶?” 说完,柳闻有些沉不住气地来回踱步,“此事不光牵扯沈少卿,还涉及衡大人,甚至整个大理寺!这…该如何是好!” 不过与他的焦躁不同,南荣婳看起来神色平静多了,“太子若是认定了衡大人与沈临鹤关系匪浅,那便不会派人来试探了。” 她抬眸看向柳闻,语气镇定,“今日是除夕,又传来沈临鹤遭难的好消息,大理寺怎么能如此安静呢?” 柳闻顿了片刻,反应过来,忽地一拍手,“我这便去买炮竹!” 说完便急急地跑远了。 来旺依旧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姑娘,照你方才所说,少爷是因为旁的事惹怒了太子?” 南荣婳点点头,忽而问道:“文相羽在何处?” 来旺一愣,不知南荣婳为何突然提到文相羽。 “文公子自从上次在知意楼与苏姑娘不欢而散,便再没有去找过她,想来此刻不该在知意楼。”来旺思索道。 “不欢而散?”南荣婳一挑眉,看来上次苏茹檀对她所说的话记在了心里,宁愿撇了这份依靠,也要与文相羽了断。 南荣婳目光沉静,对来旺说道: “你去寻苏茹檀,将沈临鹤得罪了太子而入狱的消息告知于她,问她可否知道内情。我大概知道文相羽在哪,我去找他。” 来旺不明所以,但心中莫名对南荣婳十分信任,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牵上一匹快马朝知意楼的方向疾奔而去。 - 茶社二楼的窗边,文相羽将手中的书信一个字不漏地看完。 然后他勾了勾唇,眼中是自得的笑意。 他将书信轻轻一扔,信纸便轻飘飘地往地上的炭火盆而去,瞬间便被火舌吞噬了。 “信上写的什么?” 突然一道女子的声音响起,惊得文相羽心头一紧。 抬眸看清来人,他眼中瞬间升起了浓浓的防备之色。 “南荣姑娘?” 文相羽脑中快速思索,按说茶社一楼有那么多学子,南荣婳来他们不可能一声不吭。 可此刻…文相羽仔细听楼下的动静,却是一片静谧,竟一道说话声都没有。 他心中惴惴起来。 南荣婳一层一层上了台阶,她脚下无声,手中依旧提着那盏素白灯笼。 她再次问道: “信上写的什么?” 文相羽垂眸看向已经被烧成灰烬、不可能再看到一个字的书信,暗自舒出一口气,脸上绽出一抹温和的笑意。 “南荣姑娘说的是这封?” 文相羽故作平静道: “这是一位久未见面的昔日好友寄来的书信,不过多年未见,我二人的想法已渐行渐远,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书信烧了也就烧了。” 南荣婳站在楼梯的最后一层台阶上,不再向前。 听文相羽这般说,她有些遗憾道: “失去一个昔日好友,想必文公子心中也是不舒坦的吧,这书信估计是与你的好友联系的最后一封书信了,烧了多可惜。” 文相羽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刚要开口,却见对面女子一只手缓缓抬起,接下来眼前的一幕让他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只见随着女子的动作,炭火盆的书信灰烬竟缓缓升到半空之中。 而后原本已经焦黑还透着一点火光的书信竟就这般在空中拼拼凑凑,接着慢慢恢复成了原本的样貌,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 文相羽呼吸一滞,赶忙起身去抓空中漂浮着的信纸。 而那信纸却如同有生命一般,在他即将抓到的前一刻,‘嗖’地一下飞入了南荣婳的手中。 文相羽瞪着眼,神色急躁,大声地吼道: “把信还给我!” 人人称颂的温润公子此刻如同一只暴躁的野兽,丝毫没有公子风范。 南荣婳轻轻一抖,将信纸在眼前展开。 文相羽见状猛地上前去夺,南荣婳一个躲闪,文相羽来不及停下向前扑的动作,如一只球一般从楼梯上滚了下去,一直到了一楼才停下。 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没有一处不疼,文相羽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从地上坐起来。 他的头发已经散乱,额角有一道伤口正流着血,血顺着脸颊而下,看上去竟有些狰狞。 文相羽忍着痛意环顾四周,这才明白为何一楼竟一点声音都没有。 只见学子们维持着某一瞬间的动作,却再动弹不得,连眼珠子都不再转动。 如同栩栩如生的雕塑一般。 整个一楼陷入一片诡异的宁静之中。 “哼!” 一声轻蔑的冷哼声响起,文相羽忍着心中的惊惧朝南荣婳看去,只见她手中拎着那张信纸,眸泛冷意看着他。 对上南荣婳如冰的目光,文相羽禁不住抖了一下。 “好一封旧友书信呢,我看你们两个聊得倒是挺投缘,将沈临鹤以及沈家算计得一毛不剩啊!竟然要宣扬当年沈老国公让位于庆启帝另有原因,还说沈临鹤实则才华横溢,太子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在百姓中掀起流言蜚语,让李氏皇族的皇位不稳?!” 南荣婳语气轻缓,但在文相羽耳中却如地狱的钟声。 “真真是可笑!你可知今日早朝,沈临鹤被关入了刑狱?” 文相羽猛地抬眼朝她看去,面色复杂。 神情中有担忧、有快意、有激动…唯独没有惊讶。 片刻后,他垂下眸子说道: “此事与我无关。” “谁说此事与你无关!”一个女子清丽的声音响起。 文相羽听到这个熟悉地声音,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去,目光所及之处,苏茹檀一身水蓝色织锦棉裙,正盈盈立于茶社门口。 她失望地看向文相羽,“上次与你吐露心声,本想你能琢磨明白,悬崖勒马,没想到你竟真的不知悔改!” “沈临鹤少卿是你多年的好友,也是我的恩人,你怎能如此落井下石?!” 苏茹檀将目光从文相羽身上挪开,朝南荣婳盈盈一拜,说道: “南荣姑娘, 是文相羽与众多学子散播谣言,让太子误以为沈临鹤…有策反之心!” 第144章 国师 文相羽一脸血污,颓然地看向苏茹檀,似乎在质问她为何要将他出卖。 苏茹檀站立在茶社门口,腰背挺得笔直。 她目光不躲不避直直迎上文相羽,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且不说你与沈少卿多年的兄弟情义,就算是一个陌生人,你也不该如此对待他。” “我跟在你身边偶见沈少卿纨绔之下的真面目,内心也觉赞叹,若父亲尚在人世,得知沈家后人亦是能堪当大任之人必也欣慰之至。” “我虽对其才华被埋没而可惜,可更多的是为沈家人宽阔的胸襟和气度而折服!沈少卿为了保朝堂安稳、家国安康甘愿装作纨绔,这一装便是十几年,他如其祖父沈老国公一般,是个将百姓放在心里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一向温婉的苏茹檀,此刻却昂首挺胸大声说出对沈家人的赞赏。 一句句铿锵有力的话,如同一块块巨石压在了文相羽的肩头,让他渐渐弯下脖颈,再抬不起头来。 苏茹檀如今虽是罪奴,但她依旧是堂堂正正的苏家人! 她谨记父亲和母亲的教诲——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 苏家人即便身陷囹圄依旧要昂首挺立、风骨卓然! 一时,茶社中寂静无声。 过了片刻,文相羽才缓缓抬起头,他的眸色微红,哑声说道: “檀儿,我做这一切也是为了你啊!若能让临鹤手握大权,那他必然会为苏家正名!先生在九泉之下也会安息的!” “够了!”苏茹檀大声喝道。 她眸中有滚滚的怒意,“你休要提我父亲!你也不是真的为了苏家才这么做!你都是为了你自己,因为你出身寒门,自觉低人一等,又在翰林院侍读的位置上坐了许久不曾受到提拔,这才剑走偏锋想要通过扶持沈临鹤来让你自己走上康庄大道!” 苏茹檀说完这些,神色有些疲惫。 她忽地轻笑一声,笑容无奈,“我与你认识这么多年,在一起这么多年,竟没有看清你是个怎样的人,可恨我自己当初没有听母亲的话…”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弱到旁人再听不清。 仿若不想再看文相羽一眼,苏茹檀转身决然离去。 待苏茹檀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一声低低的轻笑声响起,而后笑声越来越大。 伤口流出的血干涸在文相羽的脸上,他面目狰狞,笑声不断,竟有种厉鬼的荒唐模样。 笑着笑着,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他才渐渐停止了笑声。 他看着南荣婳,目光幽幽,低哑道: “我若是你多好,有你这一身的本事,何愁别人看不起我!何愁不能站在至高处,将那些视我如无物的人踩在脚下!” “包括苏恒!他虽是先生,但他何时看得起我了?!我与檀儿真心相爱,他却一直阻挠!” “他就是看不起我的身世,看不起我是从穷乡僻壤出来的穷小子!” 南荣婳垂眸看着文相羽,目光淡淡,声音也冷漠至极: “是别人看不起你吗?是你看不起你自己罢了。” 这话如同一根针扎到了文相羽的心口上,他竟一时愣住了,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你既自己的心志都不坚定,如何能让苏姑娘的父母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你?就凭你将好友推入火坑吗?” “我…”文相羽呆坐在地上,目无焦距,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他低下了头,两只手狠狠揪着头发。 “我对不起临鹤,他真的把我当兄弟看,也从未怀疑过我。我…我在朝堂屡屡遭受打击,被冲昏了头,恰好那时偶遇一名早年的同窗,那人言辞间对沈家凋敝至此很是可惜,于是我便动了心思。” 他痛苦地摇着头,“后来我后悔了,那不是沈家想要的,也不是临鹤这么多年隐忍的初衷,于是我想停,可是事情的发展超乎了我的控制,我已经…停不下了!” 南荣婳眸光一闪,向前迈出一步,厉声问道: “停不下是什么意思?如今事态发展到何种地步了!” 文相羽再忍不住,哽咽起来。 这么久以来,此事如同压在他心底的巨石,沉重得让他喘不上气来。 他无人可说,只得孤身一步步向前走,这是一条无法后退的路,每当沈临鹤与他把酒言欢,他心中的愧疚如一条长在身体中的虫,一点点吞噬他的快乐和希冀。 今日,终于可以和盘托出了。 文相羽缓缓开口道: “我与昔日同窗将临鹤和沈家为大庆国安稳而隐忍不发的事告知了各州郡的学子,学子们纷纷声讨李氏皇族,私下里让沈家掌大庆国皇权的呼声越来越高。” “各州郡学子已经团结一心,打算…元宵灯节时进京。” 南荣婳心头一跳,“进京做什么?” 文相羽语气低沉,一字一顿道: “逼宫!改朝!换代!” 南荣婳袖口下的手紧紧握起,沈家上下三代,几十年来的付出竟就要这般付诸东流了。 改朝换代? 说来简单,可若十五那日真发生学子逼宫一事,那京城便将血流成河! 忍住怒意,南荣婳盯着文相羽的双眼问道: “你那位昔日同窗,是谁?” 文相羽一怔,迟疑道: “南荣姑娘要寻他?他也是寒门出身,本也不容易,在先生那里求学三年,不知为何被先生大骂一场赶了出来,如今他在宫中做…” 忽地,文相羽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眼睛猛地瞪大,目光求救般地看向南荣婳。 他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再说不出来。 文相羽直直向后倒去,维持着方才的神情一动不动了。 一个方才还活生生的人竟瞬息间便脸色灰败下来。 没了生息。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南荣婳的鼻尖突然传来一股特殊的气息,她刹那间眸色转冷—— 是国师?! 南荣婳身形一闪,朝茶社外跑去。 她的速度很快,寻着那股气息穿过了数条小巷。 一炷香后,终于隐约看到一个手执拂尘的青袍女子身影,那身影在巷子尽头一闪而过,便消失不见了。 南荣婳寻着女子消失的方向追过去,但转过一个弯却突然停了下来。 不对… 越往这个方向走,国师的气息竟越来越淡薄。 南荣婳当机立断,转身便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不多时,便在一处堆满杂物的破败巷子里看到了那个青袍女子的背影。 两人相隔十丈距离,南荣婳停下了脚步。 青袍女子未曾转身,只缓缓说道: “不愧是南荣遗孤,一身本领让人刮目相看。” 第145章 真假 南荣婳的心跳得很快,她手中的灯笼也微微颤抖着。 不知她是为了安慰自己,还是安慰灯笼,她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摩挲了几下灯笼的提杆。 片刻后,才对着那女子背影平静地喊道: “东平寒月?” 手执拂尘的青袍女子慢慢转回了身,她的目光凝在南荣婳身上,正来回地打量。 与此同时,南荣婳也在冷静地打量着她。 女子约莫四十岁上下,长相不算出众,只能用尚可形容。 约莫经常皱眉,女子眉头间已经长了两条细纹,再加上脸型偏长,颧骨凸起,让她看起来不怒自威。 “听说你叫南荣婳,倒是个标致的姑娘。”她的语气带着三分自傲,“十二年前你是如何从南荣族地中逃出来的?” 南荣婳的手紧紧握着灯笼提杆,眼前这女人提起十二年前竟然如此平静,若非她,怎会有十二年前的血流成河,残肢遍地! 南荣婳周身气压骤然降低,一阵阴冷的风穿过小巷。 天空之上,厚重的乌云快速飘动起来。 眼看风雨欲来。 东平寒月抬眸看了看天,开口道: “听说你们族中十七年前,有一女娃降生,她出生之时天空便犹如今日这般,那一日是七月十五,鬼门大开时她呱呱坠地,一瞬间密林绿叶凋敝,此后三年寸草不生!” 东平寒月的目光又落回南荣婳的脸上,“南荣一族直到十岁才叩问鬼神请求赐名,在那之前,均以编号代称。那女娃直至南荣灭族之时还没有名字,她的编号是…十七。” 东平寒月死死盯着南荣婳,“姑娘的编号是多少呢?” 南荣婳不答,仿若没有听到东平寒月的问题。 她袖中的手指头微微弯起,但面色依旧一片冷然。 风将她的裙摆吹起,阴暗的天光下,南荣婳仿若从异界逃出的鬼怪。 “十二年前,你为何要灭我南荣一族?” 东平寒月垂眸沉默半晌后,开口却是: “你与沈临鹤究竟是什么关系?听说你们要成亲,你是真的喜欢他?” 南荣婳听她这么问,眉头忽地一蹙,片刻后琢磨过来什么,神色又如常了。 她将原本勾起的手指又悄悄松开,手指尖原本要朝着对面女子飞射出的旋风也沉寂了下来。 她露出一抹淡笑,回道: “我自然是喜欢他的,否则为何要嫁给他呢?” 东平寒月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她努力的掩饰,不过没有逃过南荣婳的眼睛。 东平寒月看向南荣婳的目光不若方才那般自傲,她低声道: “十二年前的事,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但不是现在。还有,朝堂之事,你莫要插手。” 南荣婳沉吟片刻,思索东平寒月话中的含义。 之前她与沈临鹤猜测,沈临绮的身体中是东平寒月的魂魄,那面前这女子身体中的魂魄想来便是沈临绮了。 否则她方才提到沈临鹤时眸中不会有掩饰不住的暖意。 不过,南荣婳原以为沈临绮是被迫引了魂,如今已是飘荡在极泉宫的一缕生魂,可如今看来,沈临绮竟是自愿与东平寒月交换身体? 她究竟为何要这样做呢? 南荣婳装作生气的样子,拧眉说道: “我的未婚夫婿被押入了大牢,难道我就只能干等着,什么都不做?” “对,”东平寒月语气十分肯定,而后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南荣婳,“你到底了解沈临鹤吗?在你的心目当中,不会以为他只是个会寻欢作乐、喝酒斗蛐蛐的草包吧?” 南荣婳一挑眉,“怎么听上去,国师比我还要了解我的未婚夫婿,按理说,你们两个应该没有交集才对。” 东平寒月冷哼一声,“我是国师,朝堂上的一举一动皆逃不过我的眼睛,沈家人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外人不知,我可清楚的很!” “人中龙凤?”南荣婳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呵,国师真会说笑,沈家人只有一个沈老国公尚说的过去,其余人…各个是无能的草包!” 国师面色微沉,没有反驳,可她周身强烈的气息波动昭示着她此刻已然怒极! 南荣婳由此便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国师怎么可能如此在乎沈家人的名声? 此人,必是沈临绮无疑! 忽地,二人均察觉到有什么正快速地朝此处而来,她二人对视一眼,竟默契地同时闪身向对方袭去! 一时间,小巷中狂风原地而起,周遭堆积的杂物全都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然而只是阵仗看着吓人,实则对战中的二人均没有使出全力。 ‘东平寒月’眸中闪过一抹疑惑,可此时不是询问的好时机。 正当二人看似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忽而又有一道身影猛然出现。 那人没有手下留情,一双染着蔻丹的手成利爪模样,朝着南荣婳的脖颈快速伸了过来。 是假作沈临绮,实则魂魄躲在她身体里的国师! 南荣婳没有闪身躲避,而是迎面而上,她明显感到一旁的‘东平寒月’动作一顿,仿佛不知道该帮谁。 南荣婳将手中的灯笼掉了个头,竟用提杆一下敲到了‘沈临绮’的手腕处,让她瞬间便卸了力。 ‘沈临绮’眸色凝重起来,方才她竟然没有看清南荣婳的动作。 眼前只有一道模糊的身影闪过,她的手腕便一下剧痛起来。 ‘沈临绮’的脸色白了几分,她深知在此处自己定不是南荣婳的对手,于是急急后退几步,见南荣婳没有跟上才停下。 随后,她便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开口道: “国师,您莫要与南荣姑娘打了,她…她是我阿弟的未婚妻子,便也是徒儿的家人,徒儿对南荣姑娘实在是下不去手啊!” 南荣婳见她如此惺惺作态,心中冷笑。 ‘东平寒月’眸色复杂看了南荣婳一眼,“那便看在紫华的面子上,这次暂且饶了你!” 而后她意有所指道: “你且记住我方才的话!” “我们走!” 说完,她二人便闪身离开了此处。 方才的话… 南荣婳垂下眸子,是指让她不要插手朝堂之事吗? 小巷中安静下来,只有头顶传来滚滚雷声。 不多时,细密的雨滴便如千万条细丝一般落下。 南荣婳的头顶上,小鬼们正不遗余力地为她挡着雨,有时为了争抢最中间的位置而大打出手。 几滴雨水趁着这机会,从它们之间的缝隙中穿过,落到了南荣婳的睫羽上。 小鬼们一看,赶紧老老实实凑成一团。 “小十七,”灯笼中传来高岑的声音,“我看到她了。” 声音有些闷闷的。 南荣婳轻轻抚摸了一下灯笼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还不等她琢磨出来,高岑又说道: “沈临鹤的事,你要管吗?他…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 南荣婳抚了抚胸口,最近不知为何,这里总是有些发痒。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她踩在已经湿乎乎的青石板路上,闻着空气中潮湿的气息,低语道: “高岑,不管我与沈临鹤是什么关系,我与沈老国公是做了交易的,我要护着沈临鹤,护着沈家。” “我不能言而无信。” 第146章 按计划进行 “哎呦,五公主您不能进去啊,太子正忙着呢!” 东宫,太子李赫全的书房外传来裘德喜焦急的喊声。 随后,‘哐’的一声,他的书房门便被人用力从外推开了。 五公主李梦甜一看就是冒雨而来,身上的云肩已被雨水打湿。 她一脸怒容,盯着宽大书桌后坐着的李赫全。 房中,李赫全的几个幕僚见状,看了看他阴沉的脸色,赶紧告退了。 裘德喜偷偷在李赫全和李梦甜脸上扫视了一圈,而后静悄悄地将房门关上。 李梦甜几步走到李赫全书桌前,厉声质问道: “明明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你将沈临鹤削了职位就是了,为何要将他押入大牢?!” 李赫全面色阴沉,他将手中的折子放下,这才抬眸看向李梦甜。 他的这位五妹妹,竟如此不懂尊卑,仗着如今后宫掌权的是她的母后熙慧贵妃,便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倒真是…傻的刚刚好。 李赫全掩去眼中的厌恶,朝李梦甜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 “皇妹说什么呢,一切不就是按照计划进行吗?” 李梦甜一愣,有些不知所以。 她拧着眉说道: “皇兄在说什么,我们当初计划,没有要把沈临鹤入狱啊!” 李赫全从书桌后站起身,慢慢踱步走到李梦甜身前,笑道: “为兄知道你钟意于他,如今只是权宜之计,不管过程如何,最后把他全须全尾地送到你房中,不就行了吗?” 李梦甜神色缓和下来,她疑惑道: “可是皇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非要让他入狱呢?我听说早朝时,你只说他寻到的不是真正的凶手,便怒气冲冲让人将他押入刑狱了,这是为什么啊?” 李赫全嘴角的笑意一滞,面色也冷了下来。 早朝的事情,竟然如此快速便传到后宫公主的耳朵里。 眼前这位傻子公主自是没有这样的本事,能在朝堂上安排眼线,可熙慧贵妃就不一样了。 她执掌后宫这么多年,宫中到处是她的人,这些他都忍了。 可她好好的贵妃不当,偏要将手伸到朝堂,甚至是他这里来,那便休怪他无情了! 李赫全视线移向李梦甜,他的表情柔和,一副极好说话的模样。 “五皇妹不知,我先前便询问过他的婚事,不料他竟无意解除婚约,他的未婚妻子也不是个好说话的,所以才出此下策。” 李赫全看着李梦甜,表情无奈,“皇妹,我这次可是为了你,在天下人面前言而无信了呀!” 李梦甜一听,脸上便绽开了满意的笑容。 她神情倨傲道: “原是如此,我就说嘛,皇兄怎么可能与我撕破脸,你若想坐稳太子之位还要依靠我母妃的支持呢!” “如此,此事便依皇兄的话办吧,不过,希望皇兄动作能快一点!” 说完,李梦甜便转身离开了书房。 她的身后,太子李赫全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熙慧贵妃?! 他冷哼一声,熙慧贵妃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凭着那张酷似李未迟母妃的脸才一步步走到现在吗! 说到底,不过是个替代物罢了,竟还妄想干涉朝政! 想起李未迟,李赫全咬了咬牙,大步出了门。 - 三皇子李未迟的重霜殿就在皇宫的东边,紧挨着一处雅致的花园。 花园中种植了一大片各色芍药,每年春季盛开时,绚烂无比,是皇宫中景色最美的几处之一。 当年李未迟的母亲庞瑶霜凭着一支霓裳羽衣舞得了皇帝偏爱,入宫封了瑶妃。 那片芍药花便是皇帝亲自命人栽种的,只因瑶妃最爱芍药。 入宫一年后,瑶妃诞下了粉雕玉琢的三皇子李未迟,荣宠更盛。 李未迟自小便聪慧过人,很得皇帝喜爱。 有传言,皇帝一次酒醉后,还曾说过大皇子和二皇子均不若李未迟。 这一句话便让朝堂中人揣测了许久,还有人猜那太子之位会不会落到三皇子头上。 不过,红颜薄命,瑶妃没享几年福便香消玉殒了。 然后,李未迟因思母过度,加上茶饭不思,竟硬生生把身体熬坏了,渐渐地,成了不受宠的皇子,宫中人慢慢不再提起他了。 自然,后来的太子之争与他也没了关系。 李赫全站在重霜殿前,他望着高大的殿门心头泛着冷意。 这殿门他可太熟悉了! 当年他母后病重,捱着最后一口气想要见见皇上,才几岁的他匆匆赶到重霜殿,可父皇就是不出来。 那日的天便如同今日一般,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不是瓢泼大雨,可也浇得他透心的凉。 他就跪在殿门前,哀求父皇去看母后最后一面。 足足跪了一个多时辰,他的父皇才面露不耐从殿中出来,随他去了母后的坤宁宫。 然而,宫中已是哭声一片,他心中一颤,跌跌撞撞跑去母后的寝房,却发现她睁着眼睛望向门口,身体都已经凉透了。 瑶妃? 明明是妖妃! 定是她央着父皇不让父皇见母后最后一面! 定是她妄想独占父皇! 李赫全眼眸微红,他猛地推开重霜殿的门。 然后便愣住了。 门后是一派破败景象,且一个宫人都没有,这根本不像皇子住的地方。 只见回廊的檐顶被砸坏了好几处,园子里碎石滚落。 想来是上次雷击,此处也不能幸免,但工部的人懈怠,又不把李未迟这个不受宠的羸弱皇子放在眼里,竟没有将这里报备修葺。 李赫全想起那个妖妃还在时,此处的富丽堂皇,如今再看看眼前的颓败,嘴角勾起了满意的笑容。 如今李未迟不过是个毫无势力,人人看到都要踩上一脚的蝼蚁,自己身为储君,在意他作甚! 李赫全一挥手,对身后跟着的几个宫人说道: “我们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 不见天日的刑狱里,一个宫人快步沿着台阶而下,他穿过阴暗的走廊,小跑到最尽头的牢房。 牢房门大开着,里头不似其他牢房那般昏暗,而是各个角落点了灯盏,一派灯火通明。 牢房中间安置着一张金丝楠木桌,桌上摆着一张上好的白玉围棋盘,李未迟和沈临鹤分坐木桌两边,手执棋子对弈,倒是一派悠闲景象。 那宫人轻手轻脚进了房中,在桌旁站定,恭敬弯腰垂手,低声说道: “三皇子、沈公子,太子进入重霜殿未向里走,停了一小会儿便离开了。” 牢房中,棋子落盘的声音清脆悦耳。 过了一会儿,李未迟才淡淡开口: “唔,知道了。” 第147章 刑狱 宫人恭敬地退了下去,牢房中只余棋子落盘声。 半个时辰后,李未迟和沈临鹤才收了手。 “你我又是平局。”李未迟笑道。 他目露赞赏看向沈临鹤,“你杀伐果断,攻退有序,若是上战场,定是我大庆国头一号大将!” 沈临鹤眸带笑意,“若是家国需要,这战场,我定会上的。” 语气寻常,却坚定。 李未迟听后,暗自叹了口气,面上却是笑的。 “若我有一日能登上那位子,你可就别想闲着了,能者多劳!” 沈临鹤收拾着桌上的棋盘,倒是沉默地笑着 ,没有应下。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牢房中安静了片刻,只偶尔有火烛爆开的噼啪声。 李未迟沉思一会儿,还是开口道: “相羽的事…你不要多想,都是他咎由自取。” 沈临鹤收拾棋子的手一顿,脸上的笑意终是维持不下去了。 “我明白,其实也知道他并不似表面看上去的与世无争,他是有野心的,但是没想到他会这般着急,会联合学子做出逼宫之事。” 早些时候,来旺便托自己人送了信入刑狱,将今日茶社中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知了沈临鹤。 包括文相羽已死。 沈临鹤拿着信沉默半晌,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李未迟带了棋盘来寻他,沈临鹤才回过神来。 “原本朝局动荡之时,一着不慎便会丢了性命,他如此急迫,免不了要出事的。”沈临鹤将桌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拾起,放到棋罐中,“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各地学子将于元宵节前入京,倒该想想如何应对。” 李未迟看着沈临鹤,眸色有些复杂。 沈老国公世人称颂,然而他们不知,沈临鹤相较沈老国公,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能文能武,有想法、有手段,遇事沉着冷静。 正想着,刑狱的走廊里又传来一人的脚步声,不多时来旺进了牢房。 他先是冲李未迟行了一礼,而后对沈临鹤说道: “少爷,裘德喜传话过来,说是今日五公主因为您入狱一事,怒气冲冲去寻了太子,太子保证一切按计划进行,她才满意离去。” 沈临鹤瞬间便皱了眉,这五公主偏偏此时凑热闹,嫌局势还不够乱吗! 对面李未迟已经掩饰不住眸中的揶揄,见沈临鹤眯着眼朝他看来,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李梦甜如此骄纵恶毒之人,竟对你情根深种!” 是了,骄纵恶毒。 宫中人皆知李梦甜平时仗着自己母妃在宫中的地位,我行我素,除了皇上和熙慧贵妃,她谁都不放在眼里。 但实际,她所做的事,堪称恶毒。 李梦甜五岁的时候,在宫中乱跑,进了重霜殿,她面对大她五岁的少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颐指气使道: “怎么你这奴才见了本公主还不跪下?” 李未迟在宫宴上见过她,知她是五皇妹,是与自己母妃长得很像的熙慧贵妃生的女儿。 他本不想招惹,自有宫人前去解释,说他不是奴才。 然而李梦甜却不依不饶,非让李未迟给她跪下。 后来李未迟才知,那时李梦甜早已知道他是三皇子,她就是故意跑到重霜殿为难他。 只因听到宫人嚼舌根,说她母妃是因着像重霜殿已故的瑶妃才受宠的。 李未迟原以为那次不过是不经意的误会,可没想到只是个开始。 小小的李梦甜便知如何折磨人,她总是‘不小心’地把他绊倒,‘不小心’让宫人把他绑起来揍一顿,‘不小心’将马蜂窝扔进重霜殿让他被蛰了一身包,最严重的是有一年冬宴上,她‘不小心’将他推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若李未迟真是外表上看起来的那般弱不禁风,那他早已经死在那时了。 不过也因此在床上躺了三个月,还落下了寒疾。 他差点没了命,而李梦甜却只是被皇上轻言细语地告诫了一番。 真是可笑。 沈临鹤看着陷入回忆中的李未迟,轻叹一声,“你放心,五公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就算我们不出手,如今看来,李赫全也已经厌了她,说不定也早已厌了熙慧贵妃。” 李未迟轻轻颔首,依照方才来旺的传话,李赫全不知又要有什么动作了。 “不过,”李未迟嘴角重又勾起笑意,“我看那位南荣姑娘对你很是关心,甚至今日亲自去找了相羽,若不是她,学子欲逼宫一事,我们说不定会一直被蒙在鼓里,你的事她倒是都放在心上呢!” 没想到沈临鹤摇了摇头,苦笑道: “或许我对她来说是有些不同,可是…” 沈临鹤停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描述他的感觉。 田飞燕总是念念叨叨说南荣婳没有心,看似是玩笑话,但沈临鹤总觉得不是。 “我猜测她先前与祖父应是有什么约定,她这人,冷心冷情,但从不亏欠别人。若真是与祖父有交易,她如今为我所做的一切,倒是合理多了。” 想起田飞燕,沈临鹤面色肃穆了一些。 “我与你略略提到过太郯山一事,如今看似风平浪静,但实则不知神主和圣主的底细,也不知他们的目的。” “单就一个鬼影子严蒙,制造几起无头尸案,便在京中引起如此大波动,其余几位圣主,也不是善茬。” 至于那位老道士苦苦寻找之人便是南荣婳一事,沈临鹤隐瞒了下来。 连南荣婳自己都还没搞清楚的事,他不想告诉别人。 即便这人是李未迟。 牢房外又有了动静,一名狱卒急匆匆而来,来不及行礼赶紧说道: “三皇子,太子下令将沈公子转到金吾狱看守,金吾卫的人一会儿便过来将沈公子带走。” 李未迟与沈临鹤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 不过此时来不及多说,金吾卫的人已经在路上,李未迟须得赶紧离开。 李未迟蹙着眉担忧道: “你保重,金吾狱暂时没有我们的人,我会尽快想办法。” 沈临鹤倒是面色寻常,只轻轻点了点头。 李未迟离开后不多时,金吾卫的人便匆匆来了刑狱提人。 斜倚在牢房墙边的沈临鹤正眯着眼睛假寐,倒有些像身处山水田园中般的悠闲自在。 听到动静,他闲闲散散地睁开眼,看清来人后,朝那人勾唇一笑打了个招呼: “傅将军。” 第148章 转入金吾狱 傅诏多日不曾见过沈临鹤了。 听闻他捉住了无头尸案的凶手,但早朝之上,仍旧惹得太子震怒,而后便被押入了刑狱。 原本以为他挥金如土,过惯了花天酒地的日子,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里总得哭上一哭,至少也得唉声叹气一番。 没想到见到他的第一眼,他竟如此悠闲自在。 这模样,跟在知意楼喝花酒也没什么不同。 沈临鹤施施然起了身,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 “听闻太子要将我转到金吾狱,”他状似感慨地环视了牢房一圈,然后叹道,“我第一次被关押,这牢房刚熟悉过来,又要换了。” 目光中竟还有些不舍。 其实傅诏也尚不知太子的意思。 今日一道太子令突然从东宫快马加鞭送入了金吾卫,让金吾卫全权审理沈临鹤的案子。 金吾卫上下一脸懵,他们可连沈临鹤犯了什么罪,都不知道啊! 不过太子令已到,也只得先提了人再说。 “请沈少卿…不,如今你被削了官职只能叫你沈公子了,”傅诏冷冷看沈临鹤一眼,“快些走吧,将你送去金吾狱后,我还要去一趟东宫。” 沈临鹤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扫了傅诏一眼,“哟,几日不见,傅将军已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了!真是恭喜傅将军,高升指日可待啊!” 傅诏听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微微蹙了眉,不再说一句话,便命人押了沈临鹤离开。 - “哎!那不是国公府的公子吗?!” “是啊,听说早朝上惹恼了太子,被关进牢房了,还当是传言,原来是真的啊?” “听说是太子言而无信,沈纨绔不知有什么本事,捉到了无头尸案的凶手,结果早朝上太子不光没有奖赏一番还把他下了狱!” “哎呀,不管怎么样,这京中一霸也该被治治了,嚯嚯京城多少年了!” “兄台说的对,这种人不管因为什么,就该被关起来!最好永远别出来!” …… 沈临鹤盘腿坐在囚车中,从刑狱一路押往金吾狱。 路不算长,但恰好是繁华路段,路旁看热闹的人不少。 叽叽喳喳各种言论也被他一字不落地听到耳朵里。 要他说,这太子的手段确实不够高明,也过于沉不住气。 竟这般毫无缘由和解释,便把他押进牢里。 也就是他如今看上去地位稳固,若是有竞争者,岂不直接把把柄递到了对方手中。 沈临鹤心想,不管自己如何纨绔,仍旧是沈家后代,祖父才过世一年,他的旧部若听闻自己遭到如此不公的待遇,岂不会… 想到这,沈临鹤忽地一怔。 他的面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是了,他这一关押,看似是李赫全骄傲自大,眼里容不得沙子,随性妄为下的命令。 可若,李赫全是故意的呢? 不光祖父的旧部可能会按捺不住、有所动作,那些即将进京的学子们更容易被挑唆、煽动,到时候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李赫全便有理由将他们一网打尽! 沈临鹤想到这一点,浑身发冷起来。 所以,李赫全究竟知不知道,各地学子进京一事? 若他知道,便很有可能是故意将自己关押起来。 所以,此时李赫全的想法,是关键所在。 沈临鹤低着头,额前垂下的鬓发将他的眉眼挡住,没有人看到他眸中透出的一抹精光。 他坐在囚车中一动不动,但思绪却在快速运转。 李赫全突然之间要将他转入金吾狱,又是为何? 难道刑部是三皇子李未迟的势力被他知道了? 不可能…沈临鹤想到这一点又瞬间否认了。 先不说李未迟如今在李赫全心目中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的皇子,单就他和李未迟的关系,便是李赫全所不知的。 所以,转入金吾狱,究竟是为何呢? 沈临鹤缓缓闭上双眼,摒除外界的嘈杂。 他在脑海中不停地推演、假设。 忽地,感觉到一道熟悉的视线凝在他身上,沈临鹤睁开眼朝那处看去。 只见人群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素白衣裙的女子提灯而立,正遥遥看向他。 目光平静,如同在看一件毫无关联的物品。 沈临鹤对上这目光,正要无奈地轻叹一声,却忽而顿住了。 他突然琢磨过来,金吾狱以刑罚闻名,进到狱中的人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死了,要么去掉半条命。 若是…他在金吾狱受刑,南荣婳即便心里没有他,但若是为了和祖父的交易,说不定会贸然进去救他! 她会如此,那他性子急躁的母亲更会如此。 甚至,祖父的旧部也会如此! 所以—— 沈临鹤,是饵! 钓的便是沈家的拥护者! 沈临鹤顿时浑身紧绷起来。 他对上南荣婳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南荣婳一瞬间便明白了沈临鹤的意思,他让自己按兵不动。 金吾狱,她去过,那里林林总总的刑罚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即便沈临鹤从小习武,进到那种地方,不死也得扒层皮。 不过她虽心有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明白,沈临鹤定有自己的想法。 - 今日是除夕,魁首道上张灯结彩。 原本好好一个年,因着沈临鹤的入狱,国公府没了以前过年时的热闹,变得很是冷清。 沈士则给府中奴仆放了假,允他们回家过年。 除了府中三两个家生子,再没有旁的仆役了。 正厅中圆桌上摆了四菜一汤,沈夫人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也不知临鹤在狱中吃不吃得上饭。”她幽幽说了一句,眼圈便开始通红。 平日里,没少责骂自家儿子,可那是她心头上的肉,怎么可能不牵挂。 沈士则吃得倒是香,一口菜、一口肉再喝上一口小酒。 沈夫人见他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恨恨地从桌子底下使劲踩了沈士则的脚。 沈士则‘嗷’一声,手中的筷子也没拿稳,掉到了地上。 他一脸委屈地看了一眼自家夫人,“夫人,你这脚可是上过战场的,当年踩着三个敌军大汉竟是硬生生让他们爬不起来,我…我可比不过他们啊!” 他感受着脚背上的疼痛,估摸着是肿了。 沈夫人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你儿子还蹲在牢狱中呢,你还能吃得下!” 没想到此话一出,沈士则更是一脸委屈,眼圈竟也红了起来。 “想当年,大庆国初立,朝中有蝇营狗苟之人私以为庆启帝厌恶沈家人,于是将我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押入了大理寺牢狱,我当时在牢中吃不好睡不好,觉得夫人定是也担心得吃不下去,可没想到半月之后回府,你竟是胖了两圈!” 沈夫人听他提起往事,一时哑口无言,她张了张嘴,讷讷道: “当时大理寺不是还有衡昌护着你嘛,我知道你定不会受委屈的。” 说罢,她又长叹一口气,眉头皱起,“可怜我儿,孤零零在那臭名昭着的金吾狱,也不知有没有受刑…” 说着说着,竟抽噎起来。 沈士则心疼地将自家夫人搂入怀中,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一边说道: “金吾卫不是还有傅家那小子嘛,有他罩着,不会有事的。” 沈夫人一脸疑惑,“你是说傅诏?他俩可是出了名的死对头,谁也瞧不上谁,见面不打起来就是好的,傅诏怎么可能会罩着临鹤?” 沈士则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笑得十分自信: “当年我与衡昌不也是谁都看不上谁?” 他看着自家夫人面色缓和了一些,说道: “临鹤和傅诏都是好孩子,是当今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即便有误会,早晚都会解开的。包括三皇子、刘家那小子、杜家那小子…” 顿了顿,沈士则听着窗外或近或远的炮竹声,又是一年匆匆… 他感叹道: “若没有此时的风雨,怎能长成守护家国的参天大树!大庆国的将来,还得靠他们呐!” 第149章 是谎言,还是真相 听沈士则这么说,沈夫人长叹一口气,终是平静下来。 是啊,想当初他们不也是这般过来的吗? 他们的时代结束了,现在是年轻一辈的时代了。 风雨,得由他们自己扛! 沈夫人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夫君说得对。” 她给自己和沈士则各斟了一杯酒,酒杯一碰,也算是过了年。 “今日本想让南荣姑娘一起吃年夜饭,她说还有事,也不知忙些什么。” 沈士则展颜一笑,“你不也说过嘛,南荣姑娘不是高门后院里娇滴滴的小娘子,她啊,像一只鹰,自该遨游于天际的!” - 黑夜掩映下,一户人家破败的院墙上,南荣婳揉了揉发痒的鼻子。 不知谁念叨她,差点一个喷嚏打出来。 痒意退去,她目光又落到院中主屋透着微弱光亮的窗户上。 有隐隐的说话声从屋中传出来。 “哇,好香的鸡肉啊,母亲,这是你买来的?” “是,卓哥儿好久不曾吃肉了,今儿过年,卓哥儿吃点好的,补补身体!” “好!”屋内少年开心的声音响起,片刻后又犹豫道,“母亲,你不吃吗?” 闵氏道:“方才炖鸡肉的时候,母亲吃过了,你瞅瞅,这不都少了好几块肉了吗?” 少年仔细一看,确实少了一根鸡腿和一半肉,他这才放下心来,大快朵颐地吃起来,“真香!” 闵氏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卓哥儿好好吃,母亲拿几块木炭,今晚咱烧一整晚炭块,好好暖和一晚。” 烛光下少年的眼睛亮亮的,每年过年是他最高兴的时候了! 闵氏出了房门,外面寒风一吹,她破旧的袄遮不住寒意,让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她摸黑进了厨房,从破瓷碗里拿了一块干硬的馍,赶紧就着瓮中的凉水啃了几口,算是填了肚子。 那鸡确实是她买的,可只舍得买半只,半只就够卓哥儿吃了,让她吃,她是不舍得的。 从墙边拿了几个炭块,闵氏便要回屋。 出了厨房门,却看到对面院墙上站着一个人影。 白色的长裙正随着寒风轻轻摇曳。 闵氏吓了一哆嗦,那一瞬间她还以为是阴间地府的鬼怪来捉人。 今夜月光不算明亮,借着隔壁人家院门口挂着的灯笼发出的光芒,她才看清,那竟是个女子。 闵氏哆哆嗦嗦开口道: “你…你是谁?” 女子开了口,声音在冬夜更显冷意,“你是闵氏,严蒙的夫人?” 闵氏一听,脸色白了七分,她瞪大了眼看着面无表情的白衣女子,片刻后才开口道: “我…我以前是他的夫人,可他…他已死,而且他做下的事,与我和孩子无关,他若得罪了你,你尽管找他报仇!” 南荣婳凝视了闵氏一会儿,“你说他已死,我怎么找他报仇?” 闵氏一噎,目光闪躲起来,她微低下头,不敢再看立于墙上的女子。 “你知道他没有死吧,也知道他变得不人不鬼。” 闵氏的手紧紧握着炭块,她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手硌得生疼。 白裙女子继续说道: “我的确与他有仇,不过,这仇我已经报了。” 闵氏一听,倏然间愣住了,她呆呆地抬起眼看向面无表情的女子,“报…报了?” 女子从院墙上跳下,轻飘飘落到闵氏身前,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是,他之前杀了我家人,于是,我杀了他。” 闵氏嘴微微张着,眼睛都忘了眨,半晌才找回到自己的声音: “他…死了…” 南荣婳点点头,“是,死了。” 闵氏的眼泪一瞬间滑落,竟滴滴答答流个不停。 可她依旧一副呆滞的模样,只眼泪流得厉害。 “死了…死了好…死得好…” 闵氏只一遍一遍重复道,仿佛除了这几句话再不会说别的。 “母亲,你怎么还不进来…” 主屋的门突然被打开,少年立在门口看到院中的情景,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赶紧跑到流着泪的闵氏身前,一脸戒备地打量南荣婳。 “你是谁!为何欺负我母亲!”他大声喝道。 少年正在变声的声音混着远处的爆竹声听起来有些可笑,可他认真的模样却让南荣婳笑不出来。 ——十二年前,你的父亲杀了我全族人,他是个自私自利的坏人,根本就不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这句话就在南荣婳的嗓子眼,只张开嘴,便能飘出来。 “姑娘…” 少年身后,闵氏一脸哀求地看向南荣婳,“姑娘,那件事我知道,他已经死了,我们…我们母子还要活下去…之前的种种,与我的孩子无关!” 少年一脸不解,看向闵氏,“母亲…这是怎么回事?” 闵氏低垂下头,不敢看自己儿子的眼睛。 这么多年,少年活在她编织的谎言中,一直以为他的父亲是个为国为民的大英雄,所以即便家境贫寒,他也依旧心中有光。 可今日,谎言就要被拆穿了,她的儿子,眼中就要失去光彩了… 南荣婳抿了抿唇,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她不是什么大善人,少年父亲犯下的种种罪行,让她对这母子二人也没什么好脸色,甚至一个挥手便可取了他二人的性命。 不过… “喏,这是你父亲托我给你们母子的。” 少年呆愣愣地从南荣婳手中接过,定睛一看,竟是两张银票,足有五百两! 不过他的关注点并不在此处,而是急急朝南荣婳问道: “我父亲?我父亲不是已经战死边关了吗?” 南荣婳看了少年身后的闵氏一眼,一言不发,离开了这个破旧的院子。 少年的父亲名严蒙,祖上是开国的将领,这是无法泯灭的事实。 闵氏能瞒一时,却瞒不了一辈子。 这少年以后若有能力入得朝堂,知他父亲过去的种种不过是时间问题。 答应严蒙的事她做到了,如何解释,全看闵氏自己了。 摸了摸袖中剩下的二百两银票,南荣婳算计着安葬族人还需要多少银两,长长叹了口气。 她独自提灯行于魁首道上。 忽地,鞭炮声齐鸣,空中有五彩斑斓的烟花盛放。 原来子时已到。 新的一年,来了。 第150章 少年的往事 外面炮竹声不歇,传入金吾卫地牢中。 沈临鹤靠坐在牢房墙边,睁着眼数从他身前经过了几只老鼠。 这里的条件比刑狱可差远了,牢房里头一垛稻草便是床,走廊中弥漫着一股常年不散的阴湿气味和血腥味。 今日刚被关押在此时,便听走廊尽头的刑房传来阵阵惨叫声,到了除夕夜间才停歇。 一阵开锁声响起,沈临鹤慢慢转过头去,见是一个狱卒开了牢门。 随后那狱卒端着一个木几走了过来。 他一句话不说,只将木几放置到沈临鹤身前,木几上有一个托盘,托盘中放置了几盘好菜,甚至还有一壶酒。 狱卒放下木几便出了牢房的门,正要用铁链锁住,忽听沈临鹤带着笑意开口道: “来都来了,不一起喝一杯吗?” 狱卒偷偷地向一旁走廊昏暗处看去,只见那人正要离开,闻言身形顿了顿,终还是转过身走了过来。 傅诏的侧脸被牢房外墙壁上一盏豆大的油灯照亮,更显眉眼深邃。 狱卒忙将牢房的门再次打开,而后重又拿了一副碗筷和酒杯,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沈临鹤让出一块草垛,傅诏也不在意,一撩衣袍下摆便坐了上去。 沈临鹤将两个酒杯斟满,递给了傅诏一个,而后端起自己的酒杯一仰头便喝尽了。 “咦?”他目露惊喜之色,“这是城北乔老头酿的林木春!” 沈临鹤视线落到傅诏脸上,“你竟还记得?” 傅诏眉眼依旧冷硬,但声音不再如平日般冰冷,“如何不记得,那时你才六岁,我也不过九岁,你非央着我去偷酒喝,我俩趁乔老头铺子打了烊,偷偷溜进去,原本商量好只喝一小口尝尝,结果你足足喝了一坛子,最后烂醉如泥,还是我把你扛回国公府的。” 聊起往事,沈临鹤桃花眼漾起笑意,“是呢,乔老头第二日见酒被偷了,在酒窖中发现了你遗失的傅家玉坠子,寻上了你家,你父亲把你狠狠揍了一顿,你忍着痛,硬是没将我供出来。” 傅诏垂下眉眼,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那时也是年节,父亲三年未曾回家过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结果发现他闯了祸,施过家法后,又让他举着傅家戒尺在祠堂跪了一整晚。 “其实,那晚你不放心我,翻墙进了我家来看我,此事父亲是知情的。”傅诏声音幽幽,回荡在牢房里。 “哦?”沈临鹤眉头一挑,“我从未听你说过,莫非傅丞相又因此罚了你?” 傅诏摇了摇头,“他说沈家那小子,可交。” 沈临鹤端起酒杯的手一顿,眼中的笑意也清减了些,片刻后才将酒杯凑到唇边喝了一大口,也顺道掩去了眼中的一抹苦涩。 再抬起桃花眸子来,脸上仍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神色。 “真没想到,傅丞相以前竟是如此看得起我。” 沈临鹤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托盘上的水晶肉放入口中,嚼了几下忽而一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我送断头饭呢,怎么全是我爱吃的!” 二人少时,京城的大街小巷没有他们俩没去过的地方,哪里的菜好吃,哪里的戏好看,二人知道的一清二楚。 傅诏看着大快朵颐的沈临鹤,目光沉沉。 那时他只知整日待在府中读书、习武,没有朋友。 每次出门都是沈临鹤爬上府外那棵枣树,越过院墙,偷偷喊他。 他原本只觉得可有可无,甚至有些厌烦沈临鹤打扰了他练武,是父亲觉得沈临鹤可交,他才勉强出门和他游玩的。 可后来,有一次沈临鹤竟不小心摔断了腿,在国公府躺了几个月不曾去傅府找他,他这才觉得心里失落落的。 时不时看看沈临鹤爬的那棵枣树,希望有一日又能听到沈临鹤在那处喊他。 可后来… 再没有人爬过那棵树。 傅诏抿了抿薄唇,终还是忍不住问出这么多年困扰着他的疑问: “你后来养好了腿脚,为何却没再找过我?” 沈临鹤正吃得香,听傅诏这般问,差点噎住。 他赶紧猛地灌了一口酒,才舒服一些,而后却‘哈哈’大笑起来。 在傅诏疑惑的目光中,沈临鹤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问道: “你知道你这模样像什么吗?” 傅诏蹙着眉,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沈临鹤又大笑几声,指着傅诏说道: “你这样,就像是一个小娇娘质问负心汉为何不再疼爱她,哈哈哈哈!” 傅诏一听,面上不掩怒意,将手中酒杯‘咣’的一声放到木几上便起身大步离开。 正要走出牢房,却听身后沈临鹤停了笑,轻声问道: “你知道当年我为何摔断了腿吗?” 傅诏猛地停下脚步,当年他听沈家人说沈临鹤是因为贪玩,翻出了京郊一处古塔的栏杆,不小心坠了下去。 难道…另有缘由? 沈临鹤摩挲着酒杯,沉声道: “那日我陪母亲去灵安寺上香,我嫌那帮和尚念经实在无趣,便偷溜出殿四处闲逛,原也不想走远的,可遥遥听到一旁矮山上的古塔传来小女娃的呼救声。” “我道是谁家的女娃娃走丢,跑到古塔上下不来了,于是凭着自己学过些花拳绣腿便想去救人。” “那塔一共五层高,可我走到三层时便察觉不对劲。那女娃娃声音是从上方传来,可那是个废弃的古塔,楼梯狭窄难行,我都攀登费劲,更何况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娃?我忽觉不对,于是便想下塔,大不了再找寺中和尚去救。” 沈临鹤顿了顿,片刻后叹了口气,“可我刚要转身下塔,便被人大力从塔上推了下去。” 傅诏倏然回过身来,目光死死盯着沈临鹤,不可置信道: “你是被人推下去的?!” 沈临鹤点了点头,“若不是我身手还算敏捷,在二层处缓冲了一下,估计当场便没了命。” 说完,他还抬眸朝傅诏勾了下唇,“你若想寻我,就只能去我的坟前了。” 傅诏眉目沉沉,当时沈临鹤只不过是个少年而已,即便在京中年轻一辈中已崭露头角,可谁又会对一个少年人痛下杀手呢? 他目光冷肃看着沈临鹤,“知道是谁要杀你吗?” 沈临鹤神色隐在牢房的昏暗中,让傅诏看不真切。 只听他语气平静吐出两个字: “圣上。” 第151章 如何做,全看你 傅诏足足在原地站了半刻钟。 而后脚步沉重坐回了稻草垛上。 他拿起木几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有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我今日入了东宫,你猜猜太子说了什么?” 傅诏自顾自斟满酒,并不在意沈临鹤的回答,开口道: “太子说你有反叛之心,举国各地到处是响应你的学子和老国公旧部。” 没想到,沈临鹤听后并不意外。 反而笑道: “是不是还让你将金吾卫留个洞,好让那些有造反之心的人前来营救我?” 傅诏酒量并不大,三杯酒下肚已有些昏沉。 他看着沈临鹤冷哼一声,“你这纨绔装得可真像啊,明明聪慧的很,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 傅诏扬唇一笑,似是自嘲道: “反倒是我,被蒙在鼓里。” 沈临鹤举起杯,轻轻碰了一下傅诏的酒杯,发出‘叮’的一声清脆声响。 “被蒙在鼓里,何尝不是一种幸福,”沈临鹤眸含深意,“不过如今,太子非要卷你入局,来龙去脉你也清楚了,如何做,全看你。” -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雁望湖旁的高台在腊月二十九才堪堪建好。 台高与知意楼齐平,台边一道长长的阶梯向上,两边扎着大红色的绸缎,看上去很是喜庆。 往年的新年祈福都是在宫中举行,今年第一次在宫外,百姓们兴致勃勃,早早便到了高台下等候。 “听说国师许久不现身了,今日新年祈福不知会不会出现啊?” “应该会吧,要不怎么会兴师动众建这高台呢!” “对,只是不知宫中祈福这么多年,今年为何偏偏要在宫外?” …… 百姓们对国师的看法很是复杂。 一方面,国师刚入宫时确实为大庆国做了不少好事。 当时北地干旱,她祈雨之后才有所缓解,南地闹蝗灾,她施法便控了灾害,让百姓得以过个丰收年。 于是百姓对她感恩戴德,也愿意为她建香火庙供奉,甚至有的地方还仿着她的模样建了高大的塑像。 不过也只是前两年,后来她便只沉迷于挥金如土的生活,并引圣上一心求长生之道,百姓的祈愿她已不管不顾,各地的香火庙也渐渐人烟稀少。 然而国师毕竟是大庆国法力最高强之人,今年有幸可亲眼看见国师祈福,百姓自然早早便聚了过来。 往年祈福定在旭日东升之时,那时阳光普照,一派生机盎然景象。 可今日的祈福却定在酉时整,正逢金乌西落,满目萧索。 众人不明所以,但国师既出此言,没有一个人敢问。 雁望湖边的知意楼外,被层层士兵把守。 今日祈福,宫中贵人自是要沾一沾这福气的,而离高台最近、视野最好的便是知意楼了。 即便知意楼便是花楼,但祈福一事事关重大,又没有旁的可选,只得定在此处。 好在知意楼中处处华贵,倒不至于怠慢了贵客。 知意楼三楼最中间的房间,银丝炭火烧得正旺,太子李赫全正垂首恭敬地站在金丝楠木的圆桌旁。 有宫人小心翼翼地往桌上茶杯中添了刚泡好的金梧桐,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房中燃着安神香,圣上李仁平正靠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李赫全站得腿有些发酸,他悄悄抬眸向李仁平看去,却不料正巧与李仁平阴沉的视线对上。 李赫全心头一跳,忙又垂下了眸子。 世人皆道太子得圣上信任,还未继位便执掌大权,连批阅奏折这种大事都交给太子来办,可见圣上对太子的信任。 可只有李赫全知道,他的父皇对他从来都没有满意过。 李氏皇族相较以前的皇室来说,子嗣明显单薄。 李仁平的儿子只有三个,便是已经故去的大皇子、如今的太子、还有身体羸弱的三皇子。 李赫全相信,若非三人中只有他能选择,李仁平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选他的。 “未迟没来?” 李仁平声音低沉。 李赫全暗暗咬了咬牙,他就是不明白了,那个懦弱无能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李未迟怎么就总让父皇惦记着! 除了他有个会跳舞、以色侍人的母妃,还有什么! 以前,瑶妃刚去之时,父皇对这个三儿子黑不提白不提,怎的这几年却总是提起! 李赫全心中十分不满,但脸上还是一副恭顺的表情。 他微低着头,恭敬回道: “回父皇,今日儿臣着人去请过三皇弟了,奈何他这两日染了风寒,不便前来。” 李仁平一听便皱了眉,“怎又染了风寒,重霜殿的炭火不够吗?!” 李赫全的头垂得更低了,“该是够才对,不过宫中事宜皆是熙慧贵妃做主,儿臣也…不好插手。” 这句话话中有话,李仁平重重叹了口气,对一旁站立的宫人吩咐道: “叫熙慧贵妃过来。” 宫人赶忙应下,去传话了。 熙慧贵妃和五公主的房间就在隔壁,于是她不稍片刻便赶了过来。 熙慧贵妃容颜娇美,保养得当,见着圣上一脸柔意道: “圣上,您找臣妾?” 圣上如今总是闭关修道,她鲜少能见圣上一面。 于是,还以为圣上是叫她过来共赏国师祈福的。 可没想到话音刚落,李仁平便劈头盖脸一句: “未迟又生病了,你这个后宫主母平日里是怎么照顾他的!” 熙慧贵妃神色一僵,片刻后才喏喏道: “臣妾已将最好的银丝炭拨去了重霜殿,按说若是没日没夜地烧,也烧不完。” 她快速抬眸看了一眼李仁平的神色,试探说道: “莫非…三皇子的身子骨又不如从前了?不知,可有找太医看过?” 李仁平一听,脸色更是阴沉。 他明白熙慧贵妃的意思,说什么‘身子骨不如从前’,实则指的是李未迟癔症又犯了! 当年,瑶妃去后不多时,李未迟便得了疯癫之症,倒是不常发作,但发作起来,甚是骇人。 李仁平揉了揉眉心,不愿再提以前的事。 熙慧贵妃见状,知道此事算是翻了篇。 她刚略略呼出一口气,忽听窗外传来一道巨大的击鼓声。 看看滴漏,原是酉时已至,新年祈福开始了。 第152章 新年祈福(一) 知意楼各个房间的窗户纷纷打开,宫中贵人们望向湖边高台,翘首以待。 于他们中大多数人而言,大庆国百姓过得如何跟他们没有一丝丝关系。 宫墙将他们与外界隔绝开来,百姓对于他们不过是目光触及不到之地的小小蝼蚁,蝼蚁过得如何,他们怎么会放在心上呢? 他们此刻只想寄希望于国师,让他们在新的一年能够像以前一样,只用顾着头上戴的金银美不美,新入京的戏班子演的好不好。 旁的都与他们无关。 与祈福高台相距十几丈的地方还扎了个矮台。 邓籍不愧是经商奇才,京中高门世家的贵人们定是不愿错过这亲眼见到国师祈福的场面,又不愿与那些平民百姓挤在一处,掉了身价。 于是他便建了这矮台,矮台三面有挡风的油布,贵人在其中不至于寒风透骨,也不会遮挡看向高台的视线。 台上有三排圈椅,圈椅上细心地放置了软垫,即便是临时搭建也布置得十分恰到好处。 只不过这价格却是不菲了。 一把圈椅便要百两银子。 京中世家谁不认识谁,见人家上了矮台,自家若不上,岂不丢了脸面? 于是这百两银子今日是花定了。 不多时,矮台上便坐满了人。 鼓声阵阵,从方才开始已经敲了约莫一刻钟了,却仍旧不见国师身影。 百姓们窃窃私语起来。 矮台之上高门世家之人也纳罕地互相使眼色。 有一名世家贵女忍不住小声嘟囔道: “国师许久不曾现身,莫非连每年最重要的祈福都不来了吗?” 谢沛凝坐在矮台第一排,她略略思索片刻,目光落向高台下不远处的傅诏。 他今日一身金吾卫铠甲,铠甲在即将昏暗的天光下散发着冷冽的光芒。 大概察觉到谢沛凝的视线,傅诏忽地向矮台处看来。 二人视线相对,谢沛凝扬起一个温婉大方的笑容。 傅诏一顿,只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而后又收回视线,目光四处逡巡。 他今日带队金吾卫,守卫此处安全,如今国师迟迟未到,恐有异状,他自当警惕。 刘巡与杜缙隐在人群之中,望了望天色,眉头蹙了起来。 “我们准备了这许久,莫非今日派不上用场?”刘巡低语道。 杜缙脸色肃穆,他看了看高台方向,那处有几个工匠模样的人在台下守着,也时不时向四周张望。 最沉得住气的估摸是知意楼中的圣上了,也不知是不是安神香的缘故,李仁平闭目靠在圈椅上一动不动,竟似是坐着睡着了。 李赫全神色不耐,不时透过窗户望向空无一人的高台。 如今天已擦黑,知意楼、湖边和高台四周都燃起了灯笼,灯笼的亮光映照在雁望湖的水面上,微风起,湖面荡漾,灯笼的影子也跟着波动起来,倒有些不真实的虚幻感。 正当李赫全犹豫要不要开口询问李仁平时,忽听楼外传来一阵惊呼声。 他匆匆向外眺望,只见一个身着青色道袍、手执拂尘的女子轻点高台一侧的台阶,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跃上了高台。 李仁平也听到声音,猛地睁开眼睛,起身走到窗边望去,神色一片肃穆。 高台之上的女子一扬手,目光所及之处都熄了声响,没人再说一句话。 就连看热闹的小娃娃也感受到此时的气氛不同寻常,紧紧依靠在自家大人的怀中,瞪着眼张望,一声不吭了。 青袍女子见状露出满意之色,她一扬唇,开口道: “我乃大庆国国师,今日为我大庆国祈福,敬告天地,日月星辰,佑我大庆,风调雨顺!” 她手中的拂尘随之一扫,一瞬间如有星星点点的亮光散落空中,在场百姓哪见过这场面,他们一脸惊讶与敬畏,望着空中的点点亮光飘落下来。 青袍女子眉眼一挑,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 魁首道上,处处张灯结彩。 百姓们都聚到雁望湖了,于是宽大的街道上竟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 南荣婳望向她前方不远处挡路的‘沈临绮’,内心盘算若是将国师的魂魄从这副身体中引出的可能性有多大。 “南荣姑娘,你也要去看新年祈福?” ‘沈临绮’一副温婉柔和的表情看向她,仿若失了忆,忘记不久前还曾经对南荣婳使过杀招。 南荣婳眸色平静看向她,似乎在等着看一个跳梁小丑卖力表演的戏码。 ‘沈临绮’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唇角干脆耷拉了下来。 这副模样竟瞬间让她有了些老态。 “你早就知道了吧,我确实不是沈临绮。”她死死盯着南荣婳的脸,直接开口道,仿若她也玩够了这种躲猫猫的游戏。 “哼,不过你拿我没有丝毫办法,”‘沈临绮’,或者说是东平寒月自得地对南荣婳说道,“你不愿毁了这副身体。” 她朝南荣婳走近了几步,“怎么,你还真喜欢上沈临鹤了?呵,果然,有了感情,便会影响女人拔刀的速度。” 东平寒月可惜地摇了摇头,“若不是因为在乎沈临鹤,你早就对我下手了是吗?” 南荣婳目光冷淡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漠然说道: “当年,你初来京城,身无分文又想入皇宫无门,是沈老国公帮的你吧。” 东平寒月听南荣婳提到沈老国公的一瞬,面色一僵。 南荣婳继续道: “如今,你用着沈老国公孙女的身体,做着有损大庆国的事,伤害沈老国公守护一生的大庆国百姓,你…可对得起他?” “哦对了,”南荣婳忽地想起来,“当时在极泉宫地下,沈老国公护着的人便是你吧,你眼睁睁看着他被生魂撕咬,却无动于衷。” 东平寒月终于忍不住,大怒道: “那是他咎由自取!” “而且,他也不瞧瞧,他忠心不二的李氏皇族已经堕落成什么样了!沈家人却只会躲在后头当缩头乌龟!他们早就该站出来,掀了这大庆国!” 南荣婳眉心一跳。 掀了这大庆国? 原来她与沈临鹤都猜错了东平寒月的心思,原本只以为她沉迷享乐与权力,打算干涉朝政,让朝堂成为她的一言堂。 可没想到,她的野心却不止于此! 第153章 新年祈福(二) 南荣婳眉目沉沉,“你可知你说的轻巧,掀了这大庆国,那百姓该当如何?沈老国公和庆启帝好不容易为百姓争取来的安康日子,几十年便要变了天吗?” 东平寒月深吸几口气,压下心底的暴虐。 待彻底平静下来,她忽而朝南荣婳一勾唇,说道: “百姓如何,与我何干!再者说,为了整个国家,他们牺牲一些也无妨!既然李家人无能,沈家人又不愿出头,那只能由我这个国师,亲自动手了!” 南荣婳执着素白灯笼的手一紧,灯笼也仿佛察觉到她的心绪不宁,跟着颤了颤。 东平寒月的视线落到灯笼上,仿若被它吸引,她的目光再挪不开,迈步朝南荣婳越走越近。 待走到离南荣婳不足两步远的距离,东平寒月竟朝灯笼伸出了手。 南荣婳眸光一闪,手执灯笼不躲不避。 东平寒月眉头微微蹙起,喃喃道: “好熟悉的感觉…” 三寸、两寸、一寸… 就在她的手指要触碰上灯笼的一瞬间,她却忽然停了下来。 东平寒月轻蔑地看向南荣婳,“是你让灯笼对我施了咒吧?我可不上当!” 可她话音刚落,灯笼却猛然剧烈晃动起来! 东平寒月如同被吸附一般,朝灯笼猛地伸出手去。 她的双眸瞪大,用尽浑身的力气竟抽不回她的手,便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尖触碰到那诡异的灯笼! 那一瞬间,灯笼骤然亮起,一股钝钝的疼痛感从她的手指蔓延上全身。 那痛感并不强烈,可却让她一动也动不了。 而下一刻,她仿若看到南荣婳扫了一眼灯笼,轻轻叹了口气。 东平寒月不明所以,以为是南荣婳催动了灯笼,她恨恨说道: “即便这样,你又能奈我何!你照样下不去手,杀不了我!你等着看吧,感情对于女人来说是最无用的东西,你…” “感情?”南荣婳声音冷淡地打断她,“在你眼里一个女人在乎的便只有感情吗?” 南荣婳向东平寒月缓缓迈近一步,声音低沉,“那你未免太看不起女人了!” 不等东平寒月反应,南荣婳忽地松开了拿着灯笼的手,灯笼不光没有落下,反而自己悬空漂浮着,且光芒更盛! 南荣婳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一个繁复的纹路出现在她的双手,而后如藤蔓一般向东平寒月伸展过去。 东平寒月双目瞪大,眼睁睁看着藤蔓离她越来越近,她清晰地感觉到身体中的魂魄越来越不稳定,如同要脱壳而出! “你…你就是那个女娃娃!” 东平寒月此刻确定了南荣婳的身份,她眼中有浓浓的惊骇和恨意,尖声叫道: “你就是出生时天降异象的女娃娃,都是因为你!我才有这十二年来的度日如年!” 南荣婳双眸微眯,眼底藏着浓浓的恨意,她声音低哑道: “可笑,你竟说你度日如年?被灭族的是我,不是你!” 藤蔓倏然加快了速度攀上东平寒月的身体,一瞬间东平寒月惨叫起来。 她的魂魄在沈临绮的身体中挣扎,如同被灼烧,南荣婳想要将她的魂魄赶出沈临绮的躯体! 可她明白,若是忍不住从这副身体中逃出来,那等待她的便是魂飞魄散! 不行!不可以! 她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她要见的人还没有见到! 她不甘心! 东平寒月强忍着剔骨般的疼痛,断断续续开口道: “祈福…快要…结束了,你不好奇…今年为何…在宫外…吗?” 南荣婳一怔,她的目光向雁望湖的方向看去。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而那处却灯火通明,映照得天空都隐隐有些发白。 不对! 南荣婳忽地心头一紧,那不光是灯笼的光芒,而是—— 魂魄! 数以千百计的魂魄才会发出那样柔和又让人无法忽视的光! 南荣婳回眸看了东平寒月一眼,这一眼中的冷意,让东平寒月心头一颤。 南荣婳暗暗咬牙,再过不久,东平寒月便会支撑不住,她的魂魄会从这副躯体中被迫脱离,而后自己便可以将她的魂魄一片片撕碎,让她体会到南荣族人死去时千倍百倍的疼痛。 自己便报了灭族之仇了! 可是… 南荣婳呼吸急促,若是如此,便真要让全京城的百姓为东平寒月陪葬了! 东平寒月似乎知道南荣婳会如何选择,她忍着剧痛嘴角却慢慢勾起得意的笑,仿若在说—— 看吧,你有弱点!你杀不了我! 看到东平寒月的笑,南荣婳的心却渐渐冷静了下来。 是的,比起东平寒月这一条贱命,全京城百姓的命显然贵重的多。 既明白自己内心的选择,便绝不拖拖拉拉。 她果断抓住灯笼提杆,一瞬间灯笼熄灭,但缠绕在东平寒月身上的藤蔓却并没有收回,而是隐入了她的身体中,消失不见了。 东平寒月一刹间失去了支撑,跪倒在地。 南荣婳冷冷扫她一眼,快步离开。 - 此时,雁望湖高台下,百姓们一个个头垂的很低,身体一动不动地站立着。 方才,高台之上,‘国师’将星星点点的光芒洒下,那光芒一个个缓缓落到百姓身前。 ‘国师’高声开口道: “天佑我大庆国,愿与诸位一起分享这天降之福!” 百姓好奇,伸手去触碰,那光芒便瞬间消失了。 而后他们便成了现在这副呆立不动的模样。 知意楼上,宫中的贵人们看的真切,天降的福气啊,他们自然也想要。 可光芒飘到知意楼窗边,还不等他们触摸便转了弯飞去了楼下的百姓中。 五公主李梦甜伸长了胳膊,几个调皮的光芒从她手指间穿过,也向下飞去。 李梦甜一脸恼意,竟不管不顾大喊道: “国师!凭什么那些低贱的百姓能得到,我这堂堂的公主却没有!” ‘国师’充耳不闻,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李梦甜见状更是气急,她可是大庆国正儿八经的公主,身体里流着皇家的血。 那个国师不过是会点诡道手段,不还是为他们李家干活,是他们李家的狗! 李梦甜不顾熙慧贵妃阻拦,夺门而出,很快便到了知意楼外。 此刻,一颗闪着璀璨光芒的小亮光恰好落在她身前。 李梦甜一喜,赶紧伸手去接,触碰到亮光的一瞬,李梦甜感觉到掌心一阵凉意,如同一片雪花落入手中。 再然后,她便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人事不知了。 第154章 百姓的生魂 熙慧贵妃看到楼下李梦甜的异样心中骇然,然而圣上还在隔壁,她即便察觉到不对也不能在祈福大典时乱了阵脚,让圣上厌恶。 熙慧贵妃对身侧的心腹宫女低语道: “快去楼下看看五公主如何了?” “是。”宫女赶忙应下便急匆匆下了楼。 与此同时,暗色中漂浮的光芒已大多消失不见了,但仍有一些向着矮台的方向而去。 有好奇的世家贵女被那光芒吸引,怔怔地伸手想要触碰。 谢沛凝见状为了阻止她们,只得高声喝止道: “不要碰!这东西有古怪!” 说完,她便感觉高台上国师的视线轻飘飘移向了她。 一瞬间,谢沛凝浑身僵硬,如同被一只阴邪的猎物死死盯着。 待国师挪开眼,她才稍稍放松了些,这才感觉到只短短片刻她的后背竟出了一层冷汗。 她下意识朝金吾卫那处看去,只见金吾卫士兵还整整齐齐地列成一队,但傅诏却不见了人影。 她心中一空,悄悄四处搜寻起来。 忽地,知意楼下传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只见李梦甜死死拽着一名宫女的胳膊,狠狠地咬着她的手腕。 宫女不敢对李梦甜怎么样,只能大喊道: “五公主快放开奴婢!快来人啊,救命!” 众人离得远看不清那处的情形,也没有注意到方才李梦甜触碰了那光芒,只以为她在新年祈福时还不管不顾惩戒宫人。 贵女中有人平时就看不惯李梦甜,如今见状更是耐不住,不屑地低语道: “五公主还真是不分场合,看来平日里那些打杀宫人的传言是真的,今日竟直接动了口,堂堂公主竟像野兽一般。” 她还待说什么,身旁家人惴惴地拉了这贵女一把,她才不乐意地住了口。 三楼中间的房间内,圣上李仁平听闻楼下的吵嚷,眸中尽是不耐。 平日里,他对这个女儿还是过于放纵了,才养出这般性子! 李仁平怕国师恼怒,赶紧对房中侍卫说道: “快下去看看!” 两个侍卫应声下了楼,待看清发生了什么竟生生吓了一哆嗦。 只见五公主面目狰狞,张开嘴紧咬着宫女裸露在外的手腕。 已经有血流了出来,顺着宫女的胳膊染红了一大片袖口。 宫女已经疼得嘴唇都失了血色,也已经顾不上尊卑了,想要使劲将李梦甜拽开,可李梦甜却死死咬着她的手腕不松口。 李梦甜的嘴边全都是鲜红色的血,知意楼外红色灯笼的照射下,更显得如人间厉鬼。 这两个侍卫是李仁平的近身侍卫,心性和武功自是不一般。 只短短愣了一瞬,他们便赶紧上前,两人分别拉住李梦甜的一条胳膊,想将她和宫女分开。 没想到,那宫女却更加惨烈地尖叫出声。 原来是李梦甜的牙还紧紧咬着宫女,这一拉扯,宫女的伤口如同撕裂一般疼痛。 侍卫有些拿不定主意,抬头向楼上望去。 只见太子李赫全一脸怒意,恨恨看着惹事的李梦甜。 拖得越久,越给皇室丢人! 他一挥手,侍卫得了令,用上些许内力,硬生生将五公主拉开了。 而那宫女惨叫一声,看了一眼已经缺了一块肉的手腕,昏死了过去。 李梦甜此刻已经毫无公主的仪容,她的头发散乱,半张脸都是血,甚至嘴里还叼着一块血淋淋的肉! 两个侍卫忍住腹中的翻涌,不再看李梦甜的脸,直接将她押着进了知意楼。 - 南荣婳赶到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形—— 祈福高台下,万千个百姓齐齐垂着头一动不动,装饰用的红色灯笼挂满了湖边柳枝,明明是喜庆的新年,可却诡异地如同祭祀鬼怪。 她冷冷地眯了一下眼,朝人群上方看去。 普通人看不到,可她却看的一清二楚。 半空之中,漂浮着好几种颜色的魂魄,大都为白色或者灰白色,只有极个别的魂魄是浓浓的黑。 这种情形,她只见过一次,便是在边疆的战场上。 那时,遮天蔽日的魂魄是保家卫国的将领和士兵的死魂,他们是被敌军所杀。 今日眼前漂浮的众多魂魄却是手无寸铁之力的百姓的生魂,他们是被自己曾经信赖的国师引了魂。 而这些魂魄的去向竟是——雁望湖! 高台上,‘国师’有所察觉,往南荣婳这边遥遥看来。 似乎没想到南荣婳会这么快赶过来,她神色一怔,又看了看台下的情景。 有一半的魂魄已经入了雁望湖,雁望湖连通极泉宫的地下宫殿。 就算南荣婳再神通广大,她也不能与皇宫中的真龙之气对抗,否则引起上天震怒,不光南荣婳逃不过,整个京城的百姓都逃不过! 她志得意满,这才对着南荣婳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南荣婳轻轻抬起手中的灯笼,低语道: “高岑,该你出场了,生魂太多,可以先收入灯笼里。” 可等了片刻,也不见灯笼有丝毫回应。 南荣婳皱眉,又轻唤两声: “高岑、高岑?” 灯笼黑寂寂的,如同一只没了烛火的普通灯笼。 莫非…因为方才与东平寒月正面对抗,受了伤? 不过南荣婳没有时间再去琢磨缘由,她正打算将灯笼放下,突然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身边,将灯笼接了过去。 南荣婳霎时回头,竟是…沈临鹤? 沈临鹤一身黑衣,脸上也用黑布蒙面,若不是那一双桃花眼,南荣婳都要认不出他来了。 沈临鹤的身后不远处站着傅诏,他朝南荣婳深深看了一眼轻点了下头,便重回金吾卫士兵中了。 “去吧。”沈临鹤语气轻柔。 今夜,傅诏突然出现在金吾狱,将他带走,路上便讲明白了此处情形,沈临鹤深知事态严重,二人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南荣婳只看了沈临鹤一眼,再不迟疑,转身走入百姓之中。 上方的魂魄还在缓缓向雁望湖飘去,南荣婳墨色的眸中倒映着浅浅的光芒。 那是这些百姓的生魂之力,虽每一个都不多,但汇聚到一起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南荣婳站在人群最中央,她缓缓闭上眼睛,如同其他的百姓一样。 矮台上有人认出了她,毫不避忌说道: “那不是沈临鹤的平民未婚妻子吗,她来做什么!” “沈临鹤如今下了狱,连官职都丢了,二人还没解除婚约吗?” “沈临鹤就算下狱,那也是国公府的人,一个麻雀想变凤凰当然紧紧抓着这根梧桐木不放啊!” “嘁,麻雀飞得再高依旧是麻雀,怎么也变不了凤凰!” …… 第155章 意外 众人的目光都盯在南荣婳身上,想看看她究竟要整什么幺蛾子。 而后不多时,他们便看到南荣婳身上的衣裙开始轻缓地飘动起来。 她的双手慢慢抬起,手心向上,繁复的纹路再次出现。 而不管是知意楼中的,还是矮台上的人,自然是瞧不见的。 他们只能看到南荣婳突然做出怪异的手势,再然后‘国师’竟然脸色骤变! 南荣婳自然听到了矮台上的对话,但她仿若未觉,只专心于周身。 这次的藤蔓不像方才对付东平寒月一样,只有数条,而是细细密密的枝条如抽丝剥茧一般向上蔓延。 不多时竟长成了参天大树般的模样! 每根枝条末端都轻柔的卷住一个魂魄,而后小心翼翼向后拉扯。 这些生魂太过脆弱,一不小心可能整个撕裂开来,魂飞魄散了。 南荣婳分神控制着每根藤蔓,她的心绪集中,万分小心。 有的藤蔓甚至伸入了雁望湖水中,将一个个潜入湖底的魂魄卷出。 周围人看不到场中发生了什么,只感觉今夜星辰晦暗,四周如被黑色薄纱笼罩。 而他们的身体本能地警惕,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高台上的‘国师’却将台下情景看得一清二楚,她的眸底闪过一抹狠厉。 她没想到南荣婳竟然有此等诡谲本事! 她走到如今足足用了十二年,眼看成功在即,万万不可能就此放弃! 南荣婳既敢挡她的路,就休怪她不客气! ‘国师’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将手中拂尘一甩,一股阴邪之力朝着南荣婳快速袭去! 南荣婳仍闭着眼,但她似有所感,正当那股阴邪之力朝她快速逼近时,南荣婳分出数条藤蔓抵挡。 那股力量顿时消散于半空之中,但也因此,有数个魂魄趁这个空隙,钻入了雁望湖中。 ‘国师’面上浮现一抹喜色。 想来南容婳没了灯笼的帮助,再加上她需要分神来控制藤蔓,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专门对付她了。 ‘国师’嘴角勾起一抹嗤笑,她将拂尘在空中甩了一圈,然后用力向南容婳的方向挥出。 原本三四尺长的拂尘竟快速伸长,从高台上直直朝南荣婳而去! 如此情形,不管是知意楼上还是矮台处,都看得一清二楚。 众人们齐齐惊呼出声! 然而下一刻,矮台上的三面油布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其他原因,竟忽然拢了下来,遮住了高门和世家之人的视线。 知意楼上的窗户也在同一时间猛地关上,惊得宫中贵人们惊叫连连。 ‘国师’正全神贯注地控制手中的拂尘,丝毫顾不上这些异样。 她一脸振奋,眼看拂尘带着阴邪之气马上就要扫到南荣婳的双眸,可下一刻却脚底一空! 她瞬间悬空朝下坠去! 她下意识收回拂尘,并迅速用拂尘绑住高台最顶端。 然后,她的身体停止下坠,就这么悬空在了高台之中。 ‘国师’心脏突突跳着,她打量四周,高台中一片漆黑,原来…有人早有预谋,这高台之中竟然是空的! 她冷哼一声,如此拙劣手段就想对付她吗?! 她眸中有一抹狠厉,若是让她知道是谁,定将那人碎尸万段! ‘国师’将全身力气聚于掌心,用力一拽拂尘,想要借力飞身而上,却不成想高台之上突然闪过一个人影,然后拂尘被齐齐割断! ‘国师’瞬间跌落下去! 与此同时,南荣婳认真控制藤蔓,将魂魄一个个再引回百姓的身体中。 然而仍有一些魂魄已经顺着雁望湖的湖底水道通向了极泉宫。 知意楼和矮台已经恢复了原状,仿佛方才只是因为风吹才突发意外。 然而众人再朝高台张望时,却发现高台上只剩红色的绸缎和灯笼随风轻轻摇晃,但却已不见了国师身影。 而方才高台下垂着头一动不动的百姓们,如同大梦初醒一般,揉着眼抬起头来四处张望。 看清眼前的情形,百姓们交头接耳起来: “我方才好像飞起来了!” “我也是,我感觉轻飘飘地到了空中,还能看到地面的人呢!” “我是到了水里,然后忽然被什么绑住又慢悠悠地回来了。” “怎么像是做了个梦?这代表我们祈福成功了?” …… 百姓们一脸喜色,仿佛真的沾染上了新年的福气。 矮台上有人面色不虞,阴阳怪气道: “方才那些小亮光看来就是国师为我们请来的福气吧,也不知道谁,非不让人碰!好好的福气都弄丢了!” 谢沛凝自然知道那人说的是她,然而她并不作声。 她今日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国师,看见国师的第一眼,谢沛凝就浑身不舒服,这不舒服甚至比她曾经见到任何奸诈阴险之人都要明显。 再加上百姓们不同寻常的表现,于是她断定那些细小光芒肯定有诈! 矮台上另有几人跟着附和,但被高台下的惊呼声打断: “夫人,醒醒啊!你快醒醒!” “大哥,祈福结束了,你怎么回事啊?” “快来人啊,我的孩子怎么一动都不动啊!” …… 人群中吵闹起来,矮台上,方才还神色不满的人见状一个个惊得噤了声。 莫非是方才漂浮着的星星点点真有怪异? 他们偷偷朝谢沛凝看去,既惊讶又好奇,不知她是为何未卜先知的。 谢沛凝此时顾不上他们的目光,她不停地四处张望,在人群中寻找傅诏的身影。 终于,傅诏似是从高台后走出,她心中稍安,却见傅诏下一刻朝人群的方向走去。 人群此刻很是混乱,吵闹声、哭喊声不停。 傅诏高大的身影在百姓当中穿梭,冷硬的盔甲十分显眼。 谢沛凝看着他似乎朝矮台这边来,一颗心跳的越来越快。 可下一刻,却见他停在了白衣女子身边。 可能是周围太过嘈杂,他怕女子听不到他的说话声,稍稍低下头去离女子近了些。 他的神色是谢沛凝从未见过的柔和。 而白衣女子神色冷然,听完他说的话之后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谢沛凝的眸色暗淡下来,胸口堵得厉害。 众人到处都寻不到国师的身影,想来已经离开。 再加上场中太过混乱,金吾卫怕宫中贵人们和矮台上的世家高门之人出什么意外,于是匆匆护送他们乘着马车离去了。 金吾卫另留了一批士兵,安置那些仍旧未曾清醒之人。 经历过今晚新年祈福的人,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人以为是祈福出了些意外,那些依旧沉睡的人或许稍晚一些便会醒了。 但他们不知,就在方才,他们因为一个白衣女子,躲过了一劫。 - ‘国师’从昏迷中幽幽转醒,眼前是一个地洞一样的地方,约莫只有两三丈见方。 墙上燃着几盏油灯,倒是将这地洞照得很是亮堂。 墙壁上有新鲜的泥土,空气中飘着潮湿的气味,想来这地洞建好没有多久。 ‘国师’正打量着,忽而身侧传来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男子声音: “沈临绮。” 这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冰冷。 沈临绮倏然回过头去,目光中有掩藏不住的紧张和担忧,她颤声喊道: “临鹤?” 第156章 用他们的血,为沈家铺路 沈临鹤一身黑衣,面上的黑布被拉下,露出一张俊逸的面容。 他桃花眼依旧,此刻却泛着冷光。 沈临绮上下打量了沈临鹤好几圈,颤着声音道: “临鹤,你…长大了。” 不光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有了自己的心思和想法,不再是先前整日跟在她身后,叫‘阿姊’的少年郎了。 沈临鹤没有回话,只目光沉沉看着她,似乎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沈临绮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这不是她的脸,这是东平寒月的脸。 这张脸,沈临绮用了许久,原以为已经习惯了,但今日在沈临鹤的目光下,她却低下了头,想要藏起这张脸,不让她的阿弟看到。 沈临鹤目光轻轻挪开,沉声问道: “你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吗?” 沈临绮一怔,喃喃道: “做了什么…” 她忽而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看向沈临鹤,急急道: “临鹤,你快放我出去,我…我们马上就要成功了!我们沈家不比李家差,为什么他们是君,我们是臣!我们应该重新掌起大庆国大权,我已经联络了祖父的旧部,他们愿意为我沈家出力,我…” “够了!”沈临鹤一声怒喝打断了沈临绮的话。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沈临绮,哑声问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联络旧部、为我沈家出力…你知道他们都是谁的旧部吗?” 沈临绮目光闪躲,声音弱了许多,“他们是祖父的旧部,但也是为沈家效劳。” “不是的!”沈临鹤大喝一声,“他们就是祖父的旧部,跟你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们愿意为沈家出力,全看在祖父的面子上!当年他们与祖父同上战场,祖父待他们情同手足,他们与祖父同甘苦、洒热血,这才有了非比寻常的情谊!” 沈临鹤目带怒火,烧的沈临绮心中灼痛。 他咬了咬牙,背过身去,高大的身躯在地洞的墙壁上照映出一个孤单的影子。 半晌后,沈临鹤才又开口道: “当年祖父与庆启帝大败敌军后回到京城,面临谁称王的问题,祖父与庆启帝互相谦让,然而他们的部下却因为这事起了不少的冲突。于是,二人明白,必须有一人尽快登基,否则必将大乱。” “祖父他这人,上阵杀敌是一把好手,可若真说起统治国家,他却比不上庆启帝。” “他自己心知肚明,于是与庆启帝彻夜长谈后,便有了庆启帝称帝,祖父退出朝堂的结果。” “祖父这样做,不光让大庆国安定下来,让朝堂不再动荡,让庆启帝安心励精图治,也让曾经跟随他的部下有了个安稳的结局。” “他们中不少人成为了遍布大庆国各州郡的大臣官员,若当年庆启帝心胸狭隘,便不会这样做!” 沈临鹤慢慢转过头来,凝视着沈临绮,“我承认,不论是当今圣上还是太子,都比不得庆启帝和祖父的百分之一,可你,私自怂恿祖父旧部,甚至连…连相羽联络各地学子都有你的功劳吧,他们这些人一旦入了京,那便是造反!” “你不要以为圣上和太子无能,他们毕竟是一国的掌权人,京城和皇宫的守卫比你想的要厉害的多!到时候,一旦战乱,那些旧部和学子通通都是罪人,宫中才不管他们是不是曾经为大庆国立过汗马功劳的人,亦或是以后的大庆国脊梁,在那一刻,他们通通都该杀!” “你这是用那些旧部和学子的血,为我沈家铺路吗?!” 沈临绮一直低垂着头,不作声。 听沈临鹤说完,她忽而低声笑了起来。 笑声中竟有些凄苦和苍凉。 沈临绮的手撑在地上,泥土沾染了她的指尖。 那双手不是她之前莹白的手,而是布满了皱纹,如同一个苍老女人的手。 笑了一会儿,她才低声开口道: “你知道什么,你、祖父、叔父和婶母,都不知道…都不知道…” 说着说着她竟又哭又笑起来,她抬起头来看向沈临鹤,眸色赤红,大喊道: “你们都不知道!通通不知道!” 沈临鹤看她这模样眉头紧紧皱起,“你在说什么,什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沈临绮魔怔了一般,她只会反复念叨着: “你们知道什么啊,什么都不知道…” 沈临鹤再追问,她却不说了,只又哭又笑地摇着头。 沈临鹤深深看她一眼,最后说道: “我明天再来看你。” 而后他转身便往外走去。 他将放置在门口矮几上的灯笼小心提起,沿着狭窄的台阶而上,走上去几步便见眼前笼下来一片阴影。 他恍然抬头望去,见是南荣婳逆光而立。 她的面容在暗色中看不真切,周身也仿佛环绕着阴冷之气,但沈临鹤就是不自觉松了口气。 他这才感受到真实。 看了一眼手中提着的灯笼,沈临鹤拾阶而上,将灯笼递给了南荣婳。 南荣婳接过,语气平静道: “多谢。” 二人向外走去。 “原来当时你与邓籍的交易,便是建造一个中空的高台,”南荣婳缓缓说道,“莫非这地洞也是他着人挖的?” 沈临鹤摇了摇头,“不是,他并不知为何高台要中空,也聪明得没有问,知道的越多,越是危险。他不是自己人,我无法全然信任他,自然也不会主动告诉他。” 这地洞,是沈临鹤找自己人挖的,入口便在高台中空部的最下方。 方才沈临绮从高台中间坠下,地洞的机关打开,她便直接掉了进去。 而另一个出入口便设在不远处知意楼的后院。 “怎么样?方才我在高台上,那短刀一划,国师的拂尘可断的利索啊!” 南荣婳和沈临鹤从知意楼院中一个隐蔽的角落拨开杂乱枝条出来,便见到了刘巡昂头叉腰一脸得意的模样。 院中除了刘巡,杜缙也在,他俩一脸兴奋,讲述着方才如何将‘国师’拿下。 见沈临鹤和南荣婳前来,二人赶忙迎上来,问道: “如何了,那老妖婆招了吗,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二人问完,却见沈临鹤脸上没有一丝喜色。 刘巡和杜缙对视一眼,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小心翼翼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沈临鹤没想瞒他们,刚要开口,却见来旺跑了进来。 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焦急,脚步还没站稳,便急急喊了起来: “少爷,南荣姑娘,夫人…夫人她方才也在百姓之中,如今昏迷不醒了!” 第157章 猫鬼 沈临鹤一瞬间忘记了呼吸,他匆匆看了南荣婳一眼,这才对来旺说: “我娘在何处?” 来旺忙回道: “知意楼中。” 沈临鹤急忙从后院的小楼梯上了楼。 二楼尽头的房门外,傅诏正在守着,见沈临鹤前来,侧身让开了路。 想来是傅诏认出了人群中昏迷的沈夫人,派士兵将她单独安置在此处。 沈临鹤眸色焦急,看了傅诏一眼,轻声道: “多谢。” 然后便闪身入了房间。 房内,沈夫人闭目躺在床上,她的呼吸绵长,面色红润,仿若只是睡着了一般。 沈临鹤轻轻拍打沈夫人的肩膀,喊道: “娘?” 然而沈夫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南荣婳此时也跟着进了房间。 她走到床边站定,而后伸出手在沈夫人上方缓缓扫过。 “沈夫人也失了魂魄,不过,”南荣婳目露疑惑,“方才我并未见到沈夫人的魂魄。” 沈临鹤的目光凝在沈夫人脸上,拧着眉道: “莫非已经入了湖底,去了极泉宫?” 南荣婳沉吟片刻道: “并非没有可能,不过…” 她略略停顿,而后对沈临鹤说道: “我需要沈夫人的一滴血。” 沈临鹤轻轻点头,他对南荣婳自然信任,并没有问她要血做什么。 他毫不迟疑,拿起沈夫人的手,指尖在她的手指上轻轻一划,便出现了一道细小的伤口。 南荣婳将沈夫人的手指在灯笼上蹭了一下,鲜红的血便留在了纯白的灯笼纸上,看着很是醒目。 她缓缓抬起灯笼,另一只手在虚空中比划了几下,似乎在画一个复杂的符号,然后她轻轻一吹,仿若将那符号吹到了灯笼上。 一刹那,灯笼亮起了昏黄的光。 那一抹血迹,缓缓地渗入到灯笼纸中,而后消失不见了。 南荣婳的目光凝在灯笼上,她的神色认真,似乎那层薄薄的灯笼纸后有另外一个世界。 过了许久,灯笼慢慢熄灭了。 南荣婳闭上双眼定了定神,片刻后才睁开眼缓缓开口道: “沈夫人并不在极泉宫。” 沈临鹤一听,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下一句话却让他的心又揪了起来: “不知为何,她并没有被吸入雁望湖里,而是一路往西去了。” “往西?” “嗯,”南荣婳点点头,“沈夫人魂魄移动的速度很快,她如今已离开京城上百里了。” 沈临鹤面色沉重,“她为何要往西去,莫非那处也有国师安排的陷阱?” 说完,他觉得不对,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不太可能,皇宫是国师的势力范围,也是庇护所,国师没有必要远离京城去其他地方。” 南荣婳目光移向沈夫人的脸,轻声说道: “或许,是沈夫人自己想去什么地方吧…” 毕竟,人的肉身有时就像枷锁,脱离了,反倒自由来去。 “放心,”她回了回神,说道,“沈夫人应没有危险,我让一只小鬼跟着她了。” 沈临鹤自然信她,心中稍定,点了点头。 南荣婳走到窗边,向外看去。 如今约莫已过亥时,方才如同笼着黑雾的天空此刻已放了晴,弯月伴着星星挂在天上。 高台之下,仍有金吾卫士兵在清点尚未清醒的百姓人数,将他们登记在册。 傅诏在旁指挥,一切井然有序。 南荣婳目光扫视楼下,忽地停在一个地方。 那是… 南荣婳眯眼去看,在一棵湖边的柳树下,仿佛有一只四脚的动物趴伏在地。 不过那动物一动不动,南荣婳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毕竟离的很远。 沈临鹤察觉到南荣婳的目光死死盯着一个地方,他便也走到窗边,朝那方向望去。 “猎豹?”沈临鹤不确定地说道。 南荣婳丢下一句: “去看看就知道了。” 而后便翻窗跳了下去。 沈临鹤毫不迟疑,跟着南荣婳跳下去。 在一楼屋檐上借了力,沈临鹤轻巧落地。 二人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甚至连四周的金吾卫和百姓都没有一人发现他们两个突然出现。 南荣婳和沈临鹤放轻脚步,快速朝湖边那处柳树下而去。 那只四脚动物浑身都是黑色的,夜色中很难发现。 它的脸原本朝向雁望湖,似乎在看着湖里的什么走神。 待南荣婳和沈临鹤走近了,它才猛然察觉,一下转过脸来。 一瞬间,南荣婳和沈临鹤停下了脚步。 那只形似黑豹的动物竟有一双血红色的双眼,在暗夜中幽幽泛着光。 沈临鹤这才看清了这动物的样貌,惊讶道: “竟是一只巨型的红眼黑猫?” 南荣婳目光冷然,与那黑猫四目相对。 “京城真是越来越热闹了,”她的声音中竟有些兴味,“这是‘猫鬼’,也称‘猫蛊’,人用老鼠喂养它,待蛊成,便可驱使猫鬼去诅咒别人死亡,人死后,那人的银钱便会转移到养猫鬼的人手中。” 南荣婳沉吟片刻,又说道: “猫鬼久不现世,没想到如今竟还有人会养猫鬼,而且看这猫鬼膘肥体壮、毛发油亮的模样,想来平时喂养的不错。” “就是不知,谁这么倒霉,被猫鬼的主人盯上,既要没了命又要没了钱。” 那只猫鬼缓缓站起,红色的双眸一直盯着南荣婳的脸。 它似乎察觉到这个白衣女子的厉害,浑身都紧绷起来。 南荣婳往前走一步,它便往后退一步。 南荣婳再走两步,它便往后退… ‘噗通——’一声,猫鬼竟掉入了水里。 “哦对了,它虽有诅咒人的本事,但其实脑子笨得很。”南荣婳补了一句。 猫鬼身形倒是灵活,在水中扑腾了两下便扒着湖边的石块爬了上来。 它甩了甩身上的水,再看南荣婳时便一脸怨气。 它正要发出一声骇人的吼叫,想要吓唬吓唬眼前的女子,可没想到—— ‘阿嚏!’ 恰巧一阵寒风吹过,一个喷嚏先出了口。 似乎觉得有些丢人,猫鬼‘喵呜’弱弱的喊叫了一声,转身便逃了,一瞬间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中。 第158章 有人要害我 南荣婳目光落在猫鬼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沈临鹤神色有些凝重,“原本京中就局势不稳,竟又出现此等奇特之物,不知接下来会否发生什么大事。” - 一夜的混乱总算过去。 沈临鹤命人守着地洞中的沈临绮,又吩咐来旺将沈夫人送回国公府,他便回了金吾狱。 毕竟他现在是阶下囚,虽还未定罪,但若让人发现他私自离了金吾狱那便是重罪了。 南荣婳踏着夜色,一路走回了宅子。 小巷中一片静谧,她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觉得有些困倦了。 目光落到灯笼上,直到现在高岑也没什么动静。 “南荣姑娘…” 在快要走到宅子门口时,南荣婳听到一个妇人的声音。 抬头看去,竟是林文成的夫人。 “林夫人?” 南荣婳忽地想起在林府中吃的酥饼,面色柔和了些。 “林夫人深夜前来,有事?” 只见林夫人眉间笼着焦愁,一脸希冀地看向南荣婳,说道: “是,我琢磨来琢磨去,这事只能求到南荣姑娘这来。” 顿了顿她又赶忙说道: “哦,我付银子的!姑娘可以开个价!” 南荣婳想起上次见到林文成时,提起林夫人他面露犹豫,支支吾吾的样子,南荣婳便觉有异,果不其然,今日林夫人便找上门来了。 “进去吧。” 南荣婳先一步进了宅子,林夫人忙跟在她身后。 正厅中,四角皆燃了灯火。 南荣婳异族模样的面庞,在灯光下显得眉眼深邃,平添了妖冶气息。 然而,林夫人面对着南荣婳,一颗久久不落的心这才安稳地放回肚子里片刻。 李婶给二人上了茶,知道姑娘这是要办‘正事’,不好守在这里,于是退到院中,一边拾掇院子,一边等姑娘吩咐。 林夫人张了张嘴,可还未说出口,泪已经流了出来。 她赶紧抹了抹眼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事压在我心里头一段时间了,我到了姑娘这,总算能说出来了。” 林夫人叹了口气,眼巴巴地看着南荣婳,颤着声音道: “姑娘,也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觉,我总觉得…有人要害我!” 南荣婳挑了下眉,想起之前林文成的神色,问道: “莫非,你告诉了林大人,但林大人不信?” 林夫人连连点头,“对,一开始他也担心,在家寸步不离陪了我几天,偏偏那几天什么事都没有,然而他一走,又生了怪事,我再说与他听,他就不信了,还说我疑神疑鬼的。” 林夫人表情有些委屈,“我知道大理寺最近忙的很,他之前连轴转了七八天都不曾回过家,只有我跟那远房的婶子整日在家,我俩又互相看不顺眼,过得不知多别扭了。” 林夫人提到那远房婶子,瞬间换了个话题,开始絮絮叨叨那婶子是如何不讲究,她二人是如何针锋相对。 直到南荣婳实在撑不住倦意,打了个哈欠,她这才反应过来,歉意地说道: “都怪我,这话闸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唉,自从桃枝去了,我身边也没个说话的,如今见到姑娘倒是停不下来嘴了。” 三两日不睡对南荣婳来说其实是常事,但今晚在雁望湖边实在消耗太大,此刻她头脑有些昏沉,忙端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口。 清香在口中弥漫开来,南荣婳有些意外府里何时有这样好的茶了。 …估计是沈临鹤交代给李婶的。 她清了清嗓子,抬眸对林夫人说道: “无事,那位远房的亲戚是近日才去的你府上?” 上次南荣婳去林府,可没见到什么远房婶子。 林夫人点点头,“是,其实这是我家老爷的亲戚,也不知怎么的,这么多年不见,偏偏年前寻了过来,还说什么想表侄儿了。” 林夫人又皱起眉叹了口气,“说什么老爷小时候,她还抱过呢,其实老爷压根不记得还有这么个远房婶子,但她所说老家之事都能对得上,于是便将她留了下来。” “她说就是想侄儿,再加上从没来过京城,想来开开眼界,过完元宵就走,我想着不过二十几日的光景,来就来吧,毕竟老爷的亲人也不剩几个了。不成想…”林夫人不经意看了一眼南荣婳的神色,忽地顿住了口,“你看我,又说个没完了。” 南荣婳不介意地摇了摇头,问道: “夫人是如何觉得有人要害你?” 提起这个,林夫人一脸紧张,她搓了搓手开口道: “那几日夜间,我总觉得有人在窗外看我,但是打开窗子却又没有了。” “如此反复几次,我便偷偷让赵管事躲在院中隐蔽处盯着,却又没了事,我当时以为是我自己神思恍惚,还去灵安寺上了香,倒真管用了两日。” “然而两日后,却又如此了。” 南荣婳思忖片刻,其实有时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而人的灵感觉到的反而是真实存在的。 这灵,便是魂魄。 人都是有感知的,比如去到某个陌生的地方浑身不舒坦,说不定就是灵在提醒赶紧逃离那个地方。 于是,林夫人虽未真正看到什么,但她的灵已经有所察觉了。 林夫人一脸恐惧,“如今,我夜夜无法安睡,只白日有人在旁时,才能小睡一会儿。” 她哀求似的看向南荣婳,“南荣姑娘,你可以帮帮我吗?” 南荣婳沉吟片刻,开口道: “林府还有空房间吗?” - 翌日,原本在大理寺当值的林文成接到家中报信儿,说林夫人的妹妹来京投奔,差不多晚饭时候便会到,林夫人打算让她住进林府。 林文成看着字条纳闷,自家夫人有妹妹这事,他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啊? 这么多年他与夫人两边的亲戚都不曾来找,怎么短短几日,便来了俩? 终于捱到下值,林文成匆匆往林府赶。 他心中隐隐担忧,府中本就不大,除了正屋便只有两间厢房。 一间现在由远房婶子住着,自家夫人的妹妹来了定是要住在隔壁厢房的。 可这几日他也看出来了,那个远房婶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俩人住的近了,可别闹腾起来。 林文成轻轻叹了口气。 他算是知道了,家里女人啊,一个就够了… 第159章 林家的远房亲戚 林文成回府时,天刚要蒙蒙暗下来。 他进门便探头往正厅那看去,但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夫人的妹妹,这是还没来?” 正琢磨着,忽从偏厅传出一个老妇人的叫嚷声: “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上饭!怎么,堂堂的大理寺评事家,还要饿死亲戚吗?!” 林文成听到这动静,一下子便皱了眉。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那位远房婶子。 林文成一边不情不愿地往偏厅挪步,一边后悔当时怎么就让这样的人进了府! 如今既认了,赶是没法赶了,只求好好伺候着,别让她出去乱说。 待过了元宵就赶紧将她送走。 林文成一脸笑意进了偏厅,见那位远房婶子正坐在圆桌旁使劲地拍桌子呢! “老婆子饿了,还不上饭吗?!” 正吆喝着,见林文成来了,那远房婶子眉头皱的更紧。 “我说侄儿啊,你府上的人太过惫懒了!你辛辛苦苦在外挣钱,养着他们,倒养的一个个养尊处优似的,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开饭!老婆子就连你那媳妇儿一块说了吧,她啊…” “我怎么了?!”林夫人提高了音量,从偏厅外进来,“婶子倒是说说,你来我林府这几日,我哪里对你不好了,好吃好喝供着你,就连新衣服都给你裁了三身,是你自己不愿穿,怎么,你方才是想要说我什么?!” 那远房婶子一听,一下子哭天喊地起来,“哎呦!什么世道啊,侄媳妇儿对自家婶子也能如此叫嚣了!若让外人听了去,我侄儿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啊!对自家人都这样,对旁人更是容不下啊!可怜我那侄子,这辈子怎么这么苦啊!” 林文成暗暗叹了口气,知道的是老婶子发脾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林文成死了呢! 林夫人看那老太婆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她掐着腰正要上前理论,却被林文成一下扯住了袖子。 林文成也是无奈,暗暗朝林夫人摇了摇头。 这世道就是这样,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尤其像他们这种做小官的,很是在乎声誉。 若这老婶子出去吆喝两句,他的晋升便要无望了。 林夫人气不过,暗自咬了咬牙,她也知道,夫君在这评事位置上坐了这么些年,眼看晋升有望,不能在这节骨眼出了岔子。 可这老婆子实在太过不讲道理! 她恨恨甩了甩手,想要离开偏厅,大不了眼不见为净。 可这时,赵管事匆匆忙忙从大门口跑了过来,表情又纳闷又惊讶。 他莫名其妙看了林夫人一眼,才对林文成说道: “老爷,夫人的…妹妹到了。” 林文成缓了神色,“那便请进来吧。” 说完,他转头看了一眼圆桌旁抹着眼泪鼻涕的远房婶子,犹豫道: “若不然,去正厅吧。” 赵管事迟疑,显然还有什么话要说,林文成见他这副模样,奇怪道: “有什么不妥吗?” 赵管事的眼神不停往林夫人那瞟,林夫人自然知道他在琢磨什么,昂了昂头道: “那就是我妹妹,请进来吧!” 赵管事犹犹豫豫,只得“哎”了一声,去请了。 “不必了。”一道清淡的女子声音传来。 林文成抬眼一看,便愣住了—— 这不是南荣姑娘吗? 他呆呆地转头看向自家夫人,而他的夫人却一脸喜色,忙走到南荣婳身边嘘寒问暖道: “南荣这一路行来累了吧,我们姐妹二人许久未见,今晚定要好好唠唠!” 说完,她煞有介事地为南荣婳介绍道: “这便是姐姐的夫君,我之前给你去信提过的,夫君如今是大理寺的评事。” 南荣婳十分配合地点点头,对林文成打了个招呼: “林姐夫。” 这称呼把林文成吓得心里头一哆嗦,他颤颤点了点头: “哎…哎…” 心里头还琢磨,他何德何能让南荣姑娘喊‘姐夫’,可莫不要把他喊折寿了啊! 林夫人又要介绍赵管事,赵管事一惊,赶忙说道: “小的赵贵全,是府里的管事,南荣姑娘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的。” 这话说的很是利索,就是听上去有些飘。 赵管事说完,暗自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他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跟南荣姑娘打交道了,怎想到短短时日,她竟又出现在林府,还要住下! 赵管事心中感叹时运不济,一个老婆子就够难伺候了,再加一个南荣姑娘… 林府何时才能消停! 而他心中想的,也是林文成此刻想的。 跟南荣姑娘吃顿饭都得战战兢兢了,她若是住到府中,那自己岂不连睡都睡不好了。 “从哪来的野丫头,竟碍事!不想吃饭,赶紧出去!老婆子要吃饭!” 偏厅内,那老太婆嫌他们不理她,又开始嚎叫起来。 南荣婳循着声音看去。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甚至浑身散发着臭气的老太婆正坐在圆桌旁,她虽看起来年纪不小了,脸上布满沟壑,但精神矍铄的很,从她说话的底气就能看得出来。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像是许久没有清洗了,头发上还沾着不知什么东西,看着脏污一片。 她的眼皮耷拉下来,眼睛只露出了一点,所以看人时总是阴恻恻的。 再加上一个鹰钩鼻,更显老太婆霸道又阴险。 南荣婳打量了她一眼,就挪开了视线,往她周围看去。 片刻后,忽而一笑,目光中尽是了然。 老太婆也好似觉察到什么,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眯缝起来,打量着南荣婳。 她的声音不似方才那般放肆,反而有些谨慎地说道: “侄媳妇儿,这人真是你妹妹?” 林夫人对上老太婆浑浊的双眼,心中咯噔一下,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南荣婳向前走了一步,眉眼低垂看向那老太婆,开口道: “你呢,当真是林姐夫的远房婶婶?” 她目光幽幽,又道: “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第160章 猫和耗子 “你…”那老太婆一下子站了起来,然而身高也不过到南荣婳胸口。 她昂着头看向南荣婳,一脸愤怒道: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一点也不懂尊卑!” 老太婆朝林文成吼道: “侄儿真要让这不懂事的丫头来林府?我告诉你,她要是来,我立马搬出去!” 林文成一下子为难起来。 南荣姑娘定是不能赶走的,他此刻已经琢磨过来,大概因为自家夫人总是心绪不宁所以才找了南荣姑娘这尊大佛来帮忙。 南荣姑娘这样的人物,他怎么可能惹得起! 然而这位远房婶子也着实不好惹,她那大嗓门一吆喝,不出一盏茶功夫,整个乌罗巷都知道他林文成是个对长辈不恭不敬的人了! 林文成正想说几句好话安抚一下这老婆子,可没想到南荣婳却是冷哼一声,十分不在意道: “那你就搬出去吧。” 老婆子一听,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怒视南荣婳缓缓道: “好好好,你这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惹老婆子我,我这就搬出林府,你们林府上下就等着瞧吧!” 老婆子说完便气冲冲地向外走。 林文成和林夫人没想到府中会变成这种情形,皆偷偷地觑着南荣婳的神色,犹豫要不要把老婆子哄回来。 可没等他们开口,南荣婳抬头望了望已经黑透的天色,状似无意说道: “这么快,天就黑了啊。” 快要走出院子的老太婆忽地停下了脚步。 南荣婳又不经意喃喃道: “这京城里头,晚上可是有不少野猫呢!” 说完,她转向林夫人,目光真挚道: “之前姐姐给我的信中提到过,那些野猫啊,经常大晚上出来溜达、觅食,这全京城都快找不着一只耗子了,是吗,姐姐?” “啊?”林夫人不明白怎么就扯上猫和耗子了,不过她知道南荣姑娘话不多,每句话必有用途。 于是她赶紧应下,“对对,没成想姐姐写的信,妹妹竟记得这般清楚。我原先刚来京城的时候啊,大晚上老听到猫叫,我不知情还以为是哪家的孩子夜啼,后来才知道京中多猫。” 虽林夫人不明所以,只知道附和。 但那老太婆听后竟有了反应,她‘喋喋’笑了两声,慢慢转回身来。 她目光沉沉盯了一会儿南荣婳,眼神在夜色中让人浑身不舒坦。 “小丫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南荣婳看向老太婆,目露疑惑,“什么话?” “哦!”片刻后,南荣婳如同恍然大悟道,“你是说京城夜间有猫出没?” 她脸上挂上一副得意的笑容,“这是我姐姐给我的信中提到过的,怎么,林姐夫也经常给老家写家书,书信里没有提吗?” 老太婆一顿,眼神有些飘忽,而后突然大声喝道: “我侄儿可是京官!怎么可能像个内宅妇人一样在信中谈论京城有没有猫!简直可笑!” 南荣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的也对,那林姐夫的家书看来你都看过了,不过…你看得懂吗?认字吗?” 老太婆仿若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她指着南荣婳,脸憋得通红,半天才开口道: “我…我即便不认字,家中亲戚也会读给我听的!” 说完,她竟迈着小碎步朝厢房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怒气冲冲道: “老太婆实在不想看到这丫头,命人把饭菜拿到我的房间来!” 直到老婆子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后,林夫人才呆愣愣地说道: “她…怎么又不走了?” 林文成也一脸疑惑,南荣姑娘和这位远房婶子的对话就像在打哑谜一样。 不过… 林文成眉头一皱,迟疑道: “当年我来京城时,家乡便没几个亲人了,只有几个健在的都是不熟识的远方亲戚,所以我一封家书都没写过啊,姑娘怎么会说…” 他话还没说完便反应过来,惊讶道: “姑娘是试探?这老婆子方才所说根本就不属实…莫非她不是我的远房婶子?!” 南荣婳嘴角略略一勾,显得她面容更加高深莫测。 她短短回道: “不是。” 林文成一听长舒一口气,既然不是便好办了,将人赶出去便是了。 可没等他放下心来,却又听南荣婳说道: “也或许是。” 林文成一下子不知道该对南荣婳摆出什么表情了。 不是…也或许是… 南荣姑娘什么时候这么会开玩笑了? 下一刻,却听南荣婳又说道: “我建议林大人还是赶快给老家写封信吧,问问有没有亲戚的坟,被挖了。” “什么?!” 林文成和林夫人齐齐喊出声。 南荣姑娘可不会无凭无据说出这种吓唬人的话,既然说出来,多半就是真的了。 但那可是挖坟啊?! 谁这么大胆挖死人坟?! 不过,林文成还是连夜写了书信,柔和了一下措辞后,加急送往老家了。 这一夜,在林夫人的再三央求下,南荣婳同意暂时住在正屋。 正屋的内间有两个,嬷嬷和小娃娃住一间,另一间是林夫人的房间,此刻临时又加了张床。 “委屈南荣姑娘了,我实在是怕的紧,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林夫人面带歉意说道,“姑娘开个价吧,我先把银子付给姑娘。” 南荣婳摇了摇头,“不急,我还需再确定一下,若我猜的没错,对方应该是…两个。” “两个?”林夫人一听,手脚顿时冰凉,“他们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怎么还团体作案?” 南荣婳轻笑一声,“林夫人且放心睡吧,有什么动静我会叫你的。” “好好。”林夫人眸中有浓浓的感激之色。 别看面前的白衣女子身形单薄,但却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林夫人许是果真累了好久,此时精神终于放松下来,不过一刻钟便睡着了。 而南荣婳躺在床上,却没有困意。 她缓缓闭上双眼,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然后拂过自己的眼睛。 双眸再次睁开时,眸色竟浅淡了许多。 她朝虚空中望去,目光穿过屋脊街道、树林湖泊,最后竟停在一片荒漠之上。 只见沈夫人的魂魄安静坐在荒漠上。 从她的角度看去,天空中繁星点点,美如画卷。 魂魄奔袭千里,竟只是为了看星星? 南荣婳还待仔细观察周围的情景,耳边却传来一声细碎轻响。 她猛地一眨眼,双眸又恢复了平日的墨色。 正屋内间又出现在眼前,房中一盏灯都没点,只有屋外回廊檐下的风灯透过窗户纸照了些微光进来。 此时房顶上,又发出一声响动。 片刻后,似有什么从屋顶轻跳而下。 然后南荣婳的床榻紧挨着的窗子外边,传来一声细弱的猫叫声… 第161章 消失 一夜无话。 林夫人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此时,南荣婳已在偏厅吃完了早膳,心满意足地回来了。 还真别说,林府的酥饼配豆子酪真是好吃,她不知不觉吃了三个酥饼。 厨房的大娘看见她一个纤瘦的姑娘胃口这么好,眼睛都瞪大了三圈。 不过今晨没在偏厅瞧见那厢房的老婆子,听府中的小丫鬟说,那老婆子又让人把饭菜端到她的房中,说是看见侄媳妇儿的妹妹就吃不下饭。 南荣婳想起昨晚正屋外的动静,觉得一阵好笑。 那猫儿只‘喵呜’了一声便再没了声响,过了一会儿便自己跑远了。 也不知是被主人叫走了,还是自己觉得不对劲干脆跑了。 林夫人起床洗漱完毕,正巧看到回屋的南荣婳。 她睡了个好觉,正觉得神清气爽,见着南荣婳进来脸上便绽开了笑意。 “南荣姑娘!我可终于睡了个好觉啊!昨晚有什么动静吗?” 南荣婳嘴角勾着浅笑,回道: “除了京城猫儿多,别的倒没什么。” 林夫人一脸莫名,怎么南荣姑娘这两日光提什么猫儿的。 此时,正屋外传来赵管事的声音: “南荣姑娘可在?” 南荣婳以为是林文成找他有事,没想到去了院中,赵管事却说道: “南荣姑娘,府门外有个自称来旺的小哥儿找你,说有要紧事。” 要紧事… 南荣婳心头一跳,来旺找她要么是沈家出事,要么是沈临鹤吩咐。 她提起灯笼便要往外走。 林夫人一看,顿时紧张起来,“南荣姑娘,这…” 莫非她的事,南荣姑娘不管了? 南荣婳转过身,看着林夫人神色平静道: “我天黑前便会回来,今夜我宿在厢房。”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林夫人总算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南荣婳还未出府门,便见来旺在门外翘首看着里面。 看到她出现,来旺赶忙上前几步,迎了上来。 待南荣婳刚迈出林府的大门槛,来旺便焦急地低声说道: “南荣姑娘,国师…哦不,是大小姐,她不见了。” 见南荣婳朝他看去,来旺赶忙解释道: “少爷派人在地洞外守着的,可今早我们的人进去送饭时,却发现里面没了人影!” 南荣婳垂眸沉吟片刻,问道: “你家少爷知道吗?” 来旺一下皱了眉头,面色担忧起来,“我家少爷知道,可是…可是今日太子要去金吾狱,少爷不能出来。” “太子去金吾狱…”南荣婳眸色瞬间便冷了下来。 她知道来旺在担忧什么,金吾狱以刑罚臭名远扬,若沈临鹤在狱中好端端的,那岂不说不过去? 所以太子这一去,沈临鹤必定不能好过了… “不过,少爷说了,他自有办法,让姑娘不要担心。” 来旺又说道,不过连他自己都担忧得很。 南荣婳思忖了一下,点点头,对来旺道: “既然你家少爷都这么说了,那你将心好好地放到肚子里吧。” 沈临鹤可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少爷,他自有他的办法和手段。 来旺见南荣婳语气肯定,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他驾着马车,带着南荣婳一路来到了知意楼。 雁望湖边的高台已经在拆除了,怕地洞的入口被发现,沈临鹤已着人连夜填平。 如今地洞的出入口只有一个,便是在知意楼后院中的那个。 知意楼此刻安静的很,自打无头尸案发生后便没有开门迎客。 又因着最近不太平,三皇子命芳姨元宵节后再迎客,于是现下楼中没什么人。 来旺和南荣婳来到知意楼后院,便见刘巡正在与两个南荣婳不认识的人说着什么,一脸严肃。 见南荣婳来了,刘巡忙走了过来,拧着眉道: “南荣姑娘,临鹤给我传过话了,说有什么事任凭姑娘吩咐。” 说完,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方才说话那俩人,才又对南荣婳说道: “他俩便是昨夜守着洞口的人,是自己人,可以放心。因为国师的诡道手段太厉害,怕他俩受国师蛊惑,于是没让他们俩盯着,只是守住了这个出口,昨夜地洞中一整晚没有动静,今早却不见了国师的人影。” 南荣婳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她抬步往那处洞口走去,随后拨开掩着的枯枝便沿着向下的阶梯而行。 地道中还如昨夜一样,没什么不同,走个半盏茶时间便到了原本关押‘国师’的地洞。 刘巡跟在南荣婳身后,看她在地洞中四处查看,还看了看已经连夜堵上的那个洞口。 “南荣姑娘,这处昨夜就已经堵严实了,那时国师还在此处,并没有逃走。” 南荣婳没有说话,还往那处走去,停在那处泥土格外新鲜的墙壁前。 刘巡不知她要做什么,又解释道: “南荣姑娘,昨夜这洞是我亲眼看着…” 话没说完,刘巡就瞪大了眼吃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只见南荣婳没有多用力就将那面墙推倒了,而那处就是原先洞口的位置。 “这…”刘巡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他赶紧走了过去,进入坍塌的洞口向地面看去,还能看到高台的中空部。 壮工们正在拆除高台,不多时就会发现这个地洞了! 刘巡再顾不上其他,赶紧跑出去命人重新将洞口堵住。 而南荣婳依旧留在地洞中,目光落在墙壁上一道道像爪痕或是齿痕的地方,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喃喃道: “怪不得昨夜不见人影,原来在这儿忙活呢…” 第162章 急报 南荣婳婉拒了来旺驾车送她回林府的好意,独自一人走在魁首道上。 大庆国的年节从初一一直到十五,期间府衙休沐,只留下值守的衙役,学院也休了学。 原本此刻该是小娃娃们身穿新衣满街乱串,炮竹声噼啪作响的时候,可如今街上较往年却安静了许多。 来往的几个行人脸上也不见过年的喜色。 想来新年祈福之后,那些尚未苏醒的人一点清醒的迹象都没有,官府也没个说法,百姓们大都回过味来了。 什么福气,当时他们也差点醒不过来了! 上位者当他们愚昧,把他们玩弄于股掌,可愚昧之人也是有脾气的。 如今京城的压抑气氛,便是来自百姓们的隐忍,若哪天再忍不下去,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也要将天捅个窟窿! 南荣婳边走,手指边敲着灯笼的提杆。 她目视前方,眸光平静,但心中思绪万千。 昨夜是初一,那猫儿悄无声息走远了后,南荣婳迷迷糊糊睡了会儿。 这次的梦倒比以前要清晰一些,不过也只是断断续续的几个片段,让人摸不着头绪。 梦中,她一会儿在南方的密林中,高岑‘小十七’‘小十七’地叫着她。 一会儿她又身处黑暗当中,心中平静无波,似乎天地间只有她自己存在着。 南荣婳心中纳闷,族地还有那样漆黑的地方? 怎么自打她有记忆以来,却从未见到过,也从未听高岑提起过。 “哎,你们听说了吗,南方啊,下了大雪啦!” 正走到一处酒肆前,南荣婳忽听大堂中三五个人正在交谈。 一个贩夫打扮的络腮胡子男人正一脸紧张地说着。 而酒肆老板则不在意地笑道: “嗐,南方一年四季暖如春,就算下雪也只是小米粒般的小雪!” “这次可不同寻常!”贩夫一脸不认同道,“我就是从那过来的!原本想着去进点货回京售卖,可没想到刚到了两天便开始下雪,南方人不明所以还觉得好玩呢!可我一看就知情况不妙!” 这话勾起了酒肆里其他客人的好奇,纷纷问道: “究竟怎么了?” “有那么严重?” 掌握着第一手消息的贩夫见大家都看着他,心中得意起来,他挺直腰板正色道: “那天啊,白日里就阴沉下来,乌云厚的就像要压到头顶一样!” “那风冷得就跟北地的寒风差不多,吹得地里的庄稼都弯了!我一看那样,刚脱了的厚棉衣赶紧又穿上了,可怜那些没有经历过冬日寒风的人家,连个厚褥子都没有,冻得哆哆嗦嗦不敢出门。” 贩夫坐着说不过瘾,干脆站了起来,这下门口经过的三三两两的行人也驻足听他说起来。 “我原本想着赶紧买好货就走,可没想到当天下午这雪就下了起来!我的娘哎,那雪比咱京城的雪都大!” “我眼见不好,也顾不上买货了,驾着车就往北赶!” “走到官道上,才发现已有其他南边州郡的百姓出来避雪灾了!” 众人一听,一脸惊诧。 “雪灾?!这么严重!” 那贩夫端起桌上的酒碗饮了一大口,抹了抹嘴,一脸后怕道: “我一个人拉着半车货,差点在半道上让流民给抢了去!幸好我的马膘肥体壮,一路急奔,没让他们给赶上来,我到京城时那些流民应当还在半路上呢!” 酒肆的老板这下笑不出来了,他一脸惊疑道: “你说的可当真?若真如此,那…那可是大事啊!” 那贩夫见状,一下把酒碗‘咚’的用力放到桌子上,横眉道: “我也就是早走了半日,若不是早走,我说不定这辈子都喝不上你家的酒了!” - “啪!” 东宫里,太子李赫全穿戴整齐,准备去金吾狱探一探那沈临鹤。 却没成想被一道急报拦住了腿。 他看完急报,心中惊怒,将那桌上的砚台一下挥到地上,墨汁洒了满地。 “这么大的事,为何现在才报?!” 他咬着牙,怒气冲冲对那报信的官员喊道。 官员连连叩首,哆哆嗦嗦道: “南边没见过这么大雪,一开始天色不好也没当回事,没想到是这么大的暴风雪,待…待他们反应过来报上奏信时,官道上已全是流民了,再加上大雪山路不好走,就…就慢了些。” 李赫全眯着眼睛看那官员,只见那脑满肥肠的官员脸上红意还未消,想来昨夜大醉一场,到今日午时了酒还没醒呢! “说!”李赫全眸光如电看着那官员,“你是何时收到这急报的?” 那官员一双腿都开始打颤,“今…今…” “想好了再说!”李赫全声音阴冷。 官员肥胖的身躯一下跪伏在地,抽噎道: “昨…昨个儿下午!” 李赫全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他一脚将那官员踹倒在地,随后大声吩咐道: “拖延急奏上报,将这家伙拖出去斩了!” 守卫的士兵听令快速进来将人拖走,那官员这才吓得彻底醒了酒,连声哀求道: “太子,太子!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愿将功赎罪,太子!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吧!” 哭嚎声越来越远,直到完全听不到了。 守在殿外的裘德喜拿着一件纯色的上好狐裘,小心翼翼进了殿门,哈着腰说道: “太子,马车已备好,可以启程去金吾狱了。” “还去什么金吾狱?!”李赫全朝裘德喜撒着火,“你是没长眼吗!流民再过不久就要堵到城门了,我还能有心思去金吾狱?!” 李赫全顾不上披狐裘,直接出了门,往圣上的永德殿而去。 裘德喜依旧低着头,一副恭敬模样,但一双眼却悄悄地抬起看了一眼李赫全匆匆而去的背影,随后嘴角带了得意的笑,偷偷出宫给沈临鹤报信儿去了。 - 永德殿内,李赫全来回踱着步子,他已经在此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李仁平的身影。 实在耐不住,他再一次询问殿中的小公公: “父皇如何还不来?你到底有没有告诉父皇我有急事禀告?!” 那小公公看起来瘦瘦弱弱的,面白无须,他陪同太子在这等了许久已经战战兢兢。 李赫全这么一吓,那小公公竟直接跪倒在地,实话实说道: “太子,其…其实圣上嘱咐了,就算是天大的事,也不可打扰他…” 李赫全怒吼: “你一直就不曾禀告?!” 见那小公公头快垂到胸口了,李赫全心中一凉,不管不顾往后殿冲过去。 李赫全生活在宫中这么多年,但这后殿他只去过一次。 原本以为已经忘了路,可没想到左转右转竟让他寻到了李仁平的那间密室。 十二年前,他推开过密室的门,然后发誓再也不会踏进这里一步。 可今日,他的手哆哆嗦嗦,终还是将门推开了… 第163章 没有金子别来见我 门后,没有当年看到的男人贪婪的眼神,没有少女白玉般的肌肤,也没有那令人作呕的气息。 密室中安安静静,只有一个一人高的炼丹炉里,微微发出青蓝色的火焰。 李赫全似乎松了口气。 “你来做什么?!” 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让他惊得差点跳起来。 待看清来人,李赫全赶紧弯腰行礼,恭敬道: “父皇。” 李仁平从他身边走过,不再看他一眼,声音中隐含怒气,“不是让你不要来此吗?” 李赫全这才想起急报的事,许是方才受到惊吓,许是对这地方心有余悸,他的思绪很乱,断断续续才将急报的内容说完。 他感觉李仁平似乎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尽是挑剔之色。 “不是让你看着办,实在办不了再来找我吗?”李仁平不急不缓说道。 他慢悠悠在炼丹炉旁的矮杌子上坐下,拿起蒲扇开始冲着炉火扇风。 李赫全额角冒出了冷汗,他继续低眉恭敬道: “如今算来流民最快半日便要到城门外了,再加上今年南边必定受雪灾,粮食不足,寒冻严重,儿臣…拿不准,便来请教父皇。” 李仁平目光落在炼丹炉上,眼睛一眨不眨,似乎这丹正炼到关键时刻。 半晌后,他才开了口: “这时候,你倒是想起我来了,平日里见你呼风唤雨、耀武扬威很有一套啊!” 李赫全急忙将头又压低了些,神色紧张道: “儿臣…儿臣只是需得在外人面前摆出太子的威仪,但是对父皇,儿臣是万万不敢有一丝一毫违逆之心的,必是以父皇为尊!” “哼!”李仁平岂能不知自己的这个儿子是个什么德性,若他的能力但凡再多一些,早就把他的父皇给踹到天边边去了! 不过,李仁平如今的心思可不在朝政上,他不甚在意道: “流民来了,就想办法安置,南边受灾了,就拨赈灾款。” 是,这一点李赫全岂能不知,哪个朝代都是这么做的,可是… “父皇…如今,国库里已经没有存粮了。” 李仁平的目光这才从炼丹炉上挪开,“没有存粮?” 他直勾勾地盯着李赫全,问道: “那金子银子呢?” 李赫全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声音细若蚊蝇: “也…也快空了。” “什么?!”李仁平一下扔掉蒲扇,从杌子上站了起来。 不过他担心的是—— “那我买炼丹材料的金子岂不是要没有了?!” 李赫全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只颤着声道: “这几年国库的钥匙在国师那,我…” 不料李仁平一下子打断他,不耐烦道: “快滚快滚!下次没有金子别来见我!” 说完,快步走过来,‘哐’一声关了门。 李赫全看着离鼻尖不足三寸的门,呆愣愣地不知在想什么,脑子如同一团浆糊。 “太…子?”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小公公的试探声传来,李赫全才一下回了神。 对,他是太子,才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他以后可是要成为一代帝王的人,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小的雪灾给打败了! 李赫全转过身来,目光已是一片冰冷。 若国库有金银,他还用寻到这肮脏地来? 安置流民、赈灾,哪个不需要大把的金银?! 李赫全大步朝外走去,他得寻到国师才行… - 金吾狱中,沈临鹤正拿了根细长的稻草充当软剑,在牢房中练武。 傅诏站在牢房门外看了一会儿,冷肃的眸中藏着一抹欣赏,见沈临鹤停下才开口道: “没想到你这身武艺,倒是没落下。” 沈临鹤扔了那稻草,不在意地笑了笑,“习惯了,一天不练就浑身难受。” “有帕子吗?”他随口问道。 傅诏朝一旁的狱卒使了个眼色,狱卒赶紧把早已准备好的软帕递给沈临鹤。 沈临鹤笑着接过,擦了擦汗。 狱卒知他二人有话要说,接过帕子便退下了。 傅诏如今面对沈临鹤倒是懒得藏着掖着,直说道: “太子都快出东宫了,接到南边大雪的急报又返了回去。原本他今日要来金吾狱的,你这时机真是拿捏的刚刚好啊!” 沈临鹤自动忽略傅诏的阴阳怪气,拱了拱手道: “过奖过奖!” 傅诏面色一沉,“你既已早知南边有雪灾,如此大的事,不管如何总得赶紧报上去才对,怎能为了一己私欲,拖着隐瞒不报?!” 沈临鹤见傅诏这忧国忧民的模样忽而一笑,“我也是才知没多久,若不是我的人将那酒囊饭袋子官员喊醒,说不定流民都到了城门口了,急报还没到太子的桌子上呢!” 傅诏一听,面色缓和了些。 不过想到急报,傅诏的眸色重又笼了一层寒霜,“如今国库空虚,这场雪灾不好过啊…” 沈临鹤也收起脸上的笑意,目光肃然,“除了赈灾,南边千百年来从未有过如此大雪,流言又要四起了。” 傅诏垂下眉眼,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后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看向沈临鹤。 “如今圣上一心求长生之道,太子跋扈却无能,皇室已无人可用,你…”傅诏顿了顿,下了决心才说道,“你身为沈家人,拥护者众,就没有…别的心思?” “别的心思…”沈临鹤在牢房这方寸之地踱着步,似乎在思考,随着他的迈步,傅诏的眼睛轻轻眯了起来。 蓦地,沈临鹤的脚步停在牢房门口,与傅诏只隔着一道栅栏。 二人对视着,沈临鹤的桃花眼在昏暗的牢房里依旧亮晶晶的,他轻哼一声道: “你不用试探我,我也没那心思,我祖父戎马半生,不是为了让祖孙后代成为乱臣贼子的。” 傅诏点了点头,然而继续说道: “当年前朝皇室无人可用,内忧外患,家国如大厦将倾。那时,沈老国公与庆启帝挺身而出,才有了后来大庆国的几十年安稳,如今,大庆国皇室又重走前朝老路,你…不愿效仿老国公?” 沈临鹤勾着唇,缓缓开口道: “如今的大庆国皇室,并不是无人可用。” 傅诏正琢磨沈临鹤话语中的含义,此时,刚离开没多久的狱卒突然又回了地牢。 狱卒给傅诏行了礼之后说道: “傅将军,门口来了辆马车,马夫说他家主人要见沈公子。” 第164章 三人 傅诏挑了挑眉,望向沈临鹤,“这金吾狱都快成你家了,出入自由,还能会客。” 沈临鹤懒懒一抱拳,“全仰仗傅将军。” 傅诏觑了一眼沈临鹤的脸皮,心想年纪越长倒是这皮越厚了。 他刚要离开,却听沈临鹤叫住他。 傅诏回头,用眼神询问。 只见沈临鹤半个身体都倚在栏杆上,闲闲笑道: “傅将军不若也见见那位…客人。” - 启明堂中,傅诏命人上了茶水。 沈临鹤在堂中溜达了一圈,除了桌椅小榻便是书籍。 “无趣。” 沈临鹤摇摇头,在桌边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便皱了眉,嫌弃地将茶杯放回了桌子上。 傅诏轻轻瞥他一眼,“我这里的茶水就是为了解渴除乏的,没你那么多讲究。” 正说着,一个身披灰色斗篷的人进了启明堂。 傅诏猜到沈临鹤既想给他介绍这位客人,想来此人的身份不一般。 可没想兜帽一摘,傅诏见到那人的脸时,还是有一瞬间的惊讶。 “三皇子?” 来人正是三皇子李未迟。 若非傅诏记性好,先前宫宴时远远见过李未迟,他今日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李未迟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微微颔首: “傅将军。” 算是打过招呼了。 傅诏目光扫过沈临鹤,似乎有些怪他没早说是三皇子要来。 但无法,傅诏只得拿了个茶杯给李未迟斟茶。 李未迟毫无皇子的架子,端起茶杯就喝,脸上一点嫌弃的神情都没有。 见他举止自然大方,眉宇间隐隐有皇家高高在上的气质,但却又不让人觉得厌烦,傅诏心中暗暗吃惊。 忽地明白过来,沈临鹤所说皇室并非无人可用是什么意思了。 “今日前来,多有叨扰。”李未迟看向傅诏说道。 随后朝沈临鹤扫了一眼,又道: “原以为临鹤往金吾狱走这一遭必然不能全须全尾了,没成想你们二人竟是少时的玩伴。” 傅诏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道: “也未曾想到,沈临鹤的背后之人,竟是三皇子。” 李未迟笑了笑,神色坦诚,“不能说是背后之人,只能说是…脾性相投、互相珍重的同路兄弟吧。” 傅诏垂下眸子,一时间没有开口。 不管如何,如今沈临鹤将他的目的明明白白摆在傅诏面前了,那就是让傅诏也暗中扶持三皇子,最后推翻太子甚至是圣上,登上帝位。 三人都是聪明人,不用说得那么明白,便知深意。 李未迟也不急,喝了那杯涩口的茶,竟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傅诏奇怪,即便三皇子自瑶妃故去,日子大不如从前,可宫中的茶便没有差的,怎么如此不讲究。 沈临鹤见他神色,含笑解释道: “瑶妃娘娘故去没多久,未迟就被人下了毒,幸好发现的早,捡回了一条命,可这味觉却受了影响,苦和酸都尝不出来。” 傅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比三皇子年长两岁,他幼时虽无人陪伴,可好歹吃喝不愁,日子还算过的去。 可李未迟一介堂堂皇子,竟每日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不一定什么时候,一条小命就没了。 算来,他那时不过几岁而已。 不过李未迟倒是一脸不在意地笑道: “老天对我还是宽待了,尝不出苦总比尝不出甜要强多了。” “怪不得宫中再无三皇子消息,”傅诏神情一凛,“没想到三皇子小小年纪,隐忍之术竟是炉火纯青。” 这话说的多少有些失礼了,不过李未迟脸上笑意未变,只长叹一声道: “当年想让我死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经历的多了便会了,而且当时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想保命而已。” 说完,李未迟的眸中出现了一抹怀念之色,唇边的笑意也收敛了些。 “当年我还小,母妃走的突然,以前也没教过我怎么在宫中保命,”李未迟顿了顿,“其实她也不会,否则不会那么早就死了。” 傅诏听后皱了眉,莫非瑶妃之死另有蹊跷… 李未迟继续说道: “当年我中毒,倒在了从御书房到宫门口必经的草丛里,是…沈老国公发现的我,我那时已经气息奄奄,沈老国公顾不上宫中礼仪,把我扛起来就送去了太医院。” “若不是沈老国公,我早已死在那时候了。” “后来沈老国公和沈国公便经常暗地里帮扶我,隐忍的求生之道还是他们教我的。” 傅诏神情意外,看向沈临鹤。 沈临鹤一脸无辜,摊了摊手说道: “别看我,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自家祖父和亲爹竟然许多年前便救了大庆国的皇子,而他又在多年后要将这皇子推到大庆国的至高位置。 果真是… 因果循环呢。 傅诏透过启明堂半开的窗户往外看,南边暴风雪不停,京城的天空也乌云沉沉。 他的目光冷肃望向李未迟,“这暴风雪一来,圣上和太子无力安置灾民,必定怨声载道,倒是三皇子上位的好时机。” 可李未迟眉头一下子蹙了起来,他想起受灾的州郡心中担忧。 今晨,他的人把急报抄送了一份给他,那字字句句中透出的风雪冷冽、百姓饥寒交迫,让他茶饭不思、坐立难安。 李未迟轻轻摇了摇头,面色沉重。 “如今南边依旧风雪未停,百姓缺衣短粮,他们有人举家迁徙,一路往京城而来,然而在路上冻死饿死的就有无数了,即便幸运到了京城,圣上和太子能不能下令开城门还是个问题。” 李未迟轻叹一声,“这确实是个好时机,可我…不能踩着百姓的尸骨上位啊!” 第165章 流民 启明堂中,三人久久不言。 屋外的寒风吹得更加狠了,似乎昭示着大庆国即将面临的严峻局势。 这风锲而不舍,也不知是想要将京城百里外流民们最后的坚持给吹倒,还是将摇摇欲坠的大庆国皇室吹成一盘散沙… - 百里外的官道,天阴得似乎又要下起雪来。 这雪像是追着流民,看看谁能先到达京城。 双喜跟着一群流民从南边的安潭郡一路走了过来。 她今年只有十一岁,半路与父母走散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他们。 只记得他们说要前往京城,京城是天子脚下,富足得很。 圣上定也不会让他们流离失所的。 于是双喜便跟随流民的队伍,一路往京城而去,想着到了京城定能与父母汇合。 可她没想到京城竟这么远,她身上没多少干粮,很快便吃完了。 走着走着,便饿的腿发软,脑子发昏。 “小丫头,你一个人啊?”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凑了过来,跟双喜挨得很近。 双喜打起精神,抬头看了那男人一眼,见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于是向一旁靠了靠,不答话。 那男人见状也不气恼,又凑了上去,“小妹妹,我这还有干粮和水,你要不要啊?” 双喜一听有干粮,迟疑地又向那男人看去,喏喏道: “我…没钱。” “嗐!”那男人唇边勾着淫邪的笑,上下打量了一眼双喜,“不要钱,我看你一个小小丫头一路走过来不容易,送你一点,要不要?” 若是平日,双喜肯定一口回绝,但如今她已饿得脑子混沌,听说有干粮吃,就忙不迭地点了头。 那男人悄悄向四周扫了一圈,见无人注意,低声对双喜道: “我怕他们看见,将干粮放到那边的树后头了,你随我去拿!” 双喜抬眸看去,路边是有一片树林,她如今饿的眼前发昏,看不太真切,只迷迷糊糊地点头。 那男子一喜,拽着双喜就要往那处走。 双喜对这人的举动十分抗拒,想要赶紧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就在她心中焦急,想要呼喊出声时,另一只手腕被人紧紧抓住。 “哎呀你这妮子,怎么跑这来了,我是你娘,说你两句怎么了!” 双喜一愣,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一脸怒气冲冲对她吼道。 吼声很大,周围的流民都朝此处看来。 那妇人朝拽着双喜的男人看了一眼,连连谢道: “多谢这位大哥照顾我家妮子,这么大小的娃就是不听话,说她两句竟然跑了,让我好找!” 那男人有些尴尬又失望地松开了双喜的胳膊,摆了摆手,就走远了。 妇人趁人不注意,朝双喜挤了挤眼,又装模作样地凶了她几句。 双喜心中明白这妇人帮了自己,赶忙配合地低下头,乖乖挨训,一句话也不说。 待无人再往这边看来,妇人偷偷从怀中拿出一块干硬的馍递给双喜,低声道: “快吃,别让人瞅见!” 双喜见有吃的,赶紧接过,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吃完,整个人如同活过来一样,有了些精气神,脑子也清醒了一些。 想起方才那男人,双喜有些后怕。 她这才怯怯地对那妇人说道: “谢谢您。” “刚才那个一脸坏相的男人是我们那有名的地痞流氓,对付你这样的小丫头最有一套了,你方才若是喊叫起来,他自有办法让大家以为你是他的丫鬟或者亲戚,让大家以为是你不听话,然后再趁人不注意报复于你,那你不一定是什么下场了。”那妇人小声地解释道。 双喜恍然大悟,这才明白方才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她小心地看向妇人,低声问道: “可是您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啊?” 那妇人神色一僵,片刻才道: “嗐,我年纪在这摆着呢,见识自然也比你多!” “噢…”双喜点了点头,低下头继续跟着流民的队伍向前走。 那妇人似乎对她很感兴趣,东问西问,双喜话不多,倒是都一一回答了。 也从这妇人的话语中得知,她姓邱,旁人都叫她邱氏,路上她也同她的丈夫走散了,打算到了京城再去寻。 “既然如此,这一路我俩便结伴而行吧,估摸再有个大半日便该到了。”妇人笑着道。 双喜看着她的笑容,点了点头,这妇人笑起来倒有些像她的娘亲。 再往后,二人实在累的说不动话了,便很少交谈了。 只有邱氏看双喜撑不下去的时候会给她加油鼓劲。 “再坚持一下,京城很快便到了!” “京城是大庆国最富庶的地方,那里吃的喝的应有尽有,只要我们到了就能吃饱穿暖了!” “我年轻时便想同丈夫来京城游玩的,一直懒得没有动身,不成想如今倒是被迫来了京城,也是有趣的经历了!” “小丫头,别放弃,就快到了!” …… 又走了不知多久,阴沉的天黑的格外早。 双喜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不好意思地问邱氏: “您…还有馍吗?一点点也行…” 邱氏面色尴尬,随后歉意地摇了摇头。 双喜这才知道,方才邱氏给她的馍竟然是最后一块了… 双喜低垂下头,偷偷地抹了抹眼泪。 她的嘴笨,不知道如此大恩该说些什么感谢的话。 只能心里发誓,等到了京城,与父亲和母亲汇合,一定要给邱氏好多好多的干粮和肉菜… 正想着,忽听人群中有人激动地喊道: “快看!京城到了!” 随着这声呼喊,众人抬起头望去,只见黑乎乎的天色下,一座高大的城墙若隐若现。 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燃着一个明亮的火把,那火光就像久在沙漠中跋涉的人终于寻到的水源一般,是干渴者生的希望。 人群禁不住欢呼起来,有人热泪盈眶。 这一路行来,能走到此处的已不剩半数人了。 而这剩下的人里,大部分也快要支撑不住。 但目之所及的火光燃起他们心中最强烈的意愿,那便是活下去! 大家面上都带了喜色,步伐竟也比先前要轻松一些了。 然而,风雪的速度谁也料不到,天空中竟然又开始飘起雪花。 寒风呼啸,流民们逆风而行,他们单薄的衣衫下,皮肤都要被这寒意刺穿。 又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大开的城门已经清晰可见,城中璀璨的灯火若隐若现。 “双喜,再…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要到了!” 邱氏已经一天多没吃过东西,又一刻不停地走了一天的路,此刻她的眼前已经开始模糊,但还是紧紧拉着双喜的手腕,生怕她掉了队。 双喜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又愧疚又感激,使劲地点了点头,双腿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往前走,她不想拖累邱氏。 眼看城门越来越近,而城墙上的士兵也明显看到了他们,赶紧下了城墙汇报去了。 十里… 五里… 大开的城门在向他们招手。 流民们有实在走不动的,便互相搀扶着,没有人愿意看到一路同行的人倒在希望的前夜。 三里… 一里… 终于,他们到了城墙之下,人群中有人忍不住朝前方把守城门的士兵挥手,脸上是再灿烂不过的笑容。 “双喜,我们…我们做到了,等进到城里头,邱婶请…请你吃烤鸡,吃烙饼,喝甜水,听唱戏…” 邱氏艰难地挪着步子,眼皮耷拉着,眼睛直直地望向城门的方向。 而后… 那高大的城门在她的眼前,缓缓关上了… 第166章 祖坟 城门外的种种,对于京城内的普通百姓来说,自然是不知情的。 林府内,另一间空着的厢房早已收拾出来,南荣婳今夜便搬到这里。 “南荣姑娘,你为何偏要住到厢房中来啊?与我一间不是更容易抓到那想害我的人?” 林夫人陪着南荣婳沿着府中的小道往厢房那处走,边走边疑惑问道。 南荣婳没有回答,目光若有若无地向城门那处瞟了一眼,随后只说道: “林夫人今夜放心睡就可以。” “哎!”林夫人听南荣婳这么说,便放下心来,眉眼都带着笑。 又走了几步,离厢房近了,林夫人突然想起什么来,突地顿了脚。 “对了,南荣姑娘,你这厢房与那老婆子的厢房挨得很近。那老婆子忒的不讲究,自打搬进来,从不让丫鬟进去厢房中打扫,在屋外头都能闻到一股子臭味,”林夫人神色有些紧张,生怕那老婆子得罪了南荣婳,“姑娘若是住着不舒坦,就再搬回正屋来,若是与我一屋不习惯,那我搬去与麟儿和嬷嬷一起住也是可以的。” 南荣婳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住在此处才方便。” 说完,继续往厢房处走去。 林夫人一脸纳闷,住在这方便? 没琢磨明白南荣婳的意思,也不好开口询问,林夫人只得快步跟上了。 独立的院子中有两间厢房对立而建,院子不大,但打扫得很是干净。 独独有一股奇怪的酸臭味道在院中飘散,直让人皱眉。 林夫人拿帕子捂着鼻子,眉头紧皱道: “待这老婆子走了,我得差人好好打扫打扫那屋,墙都恨不得刷下三层皮来!” 反观南荣婳依旧是一脸淡然,仿若闻不到这奇臭的气味。 她只淡淡扫了一眼对面透着微弱亮光的窗户,目光反倒在那处的房顶上停了又停。 林夫人顺着南荣婳的视线看去,此刻天已经黑透了,有细小的雪花开始飘落,屋顶上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但从南荣婳的眼神来看,明显那处是有什么东西的。 一阵冷风骤起,林夫人打了个寒颤。 也分不清楚是冻的,还是被此刻的诡异气氛给吓的。 幸好不过片刻时间,南荣婳便收回了目光,一句话没说,向她暂住的厢房走去。 林夫人轻轻呼出一口气,眼睛再不敢乱瞟,赶忙进屋将桌上的油灯点燃了。 房中布置很是简洁,但胜在干净。 被褥都换的新的。 “委屈南荣姑娘了,这房间小,光床榻、衣橱和桌椅就摆的满满当当了,姑娘看看若有什么需要我让赵管家再添置。” 南荣婳摇摇头,“不必了,已经很好了。 她对这些本就不在意。 之前风餐露宿她也不皱眉头的,更何况如今有暖和的屋子住。 林夫人忍不住又朝对面的厢房看了一眼,“奇怪,怎么那老婆子竟如此安静。” 她转过头来对南荣婳说道: “姑娘且将就住两日,估摸老爷寄出去的信这会儿该到了老家了,等老家的人回了信儿,就让这骗吃骗喝的老婆子滚出林府!” - “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儿?一个多年未见,一丝消息都没有的远方亲戚,突然寄了信来,寄就寄吧,还以为是不知怎的想起了这点血脉亲人,过年写个家书问候问候,没成想…唉!” 京城往东南约莫几百里的潼宁庄,黑漆漆的山道上,有两个男人各提着一盏灯笼,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正往山里走着。 方才说话的是一个身穿灰色旧袄的年轻男人,他身形偏矮瘦,极淡的眉色让他显得很没精神。 山里的风一吹,更是凉透了人的肉,林中时不时还传来野兽的叫声,让他走得心惊胆战。 另一个身形稍壮、肤色略黑一些的男人也是一脸的烦躁,瓮声瓮气道: “不就是个小小的官吗,在京城又怎么样,京城那种地方,有头脸的人多了去了,一个扁担挥下去都能砸着仨,偏偏太爷爷很当回事,刚收到信就让我们连夜上山,一刻都等不了!” 矮瘦男人裹紧了身上的旧袄,他冻得说话声都有些发颤: “也不知怎么想起来的,大老远的寄信过来,竟然问…问祖坟有没有被刨?真是可笑!” “可不就是,前一阵子刚给祖坟上了香,啥事没有,再说了谁闲着没事去刨别人家祖坟啊,这可是大不敬,也不怕鬼缠身!” 黑壮的男人随口一句话,让那矮瘦的男子吓得一哆嗦。 这夜晚的山路没有别人,只他们两个,手中的灯笼仅能照到脚下的方寸之地,若往远了看,到处黑森森的,像是潜伏在深夜的巨兽或者鬼怪。 “快别说了,紧走两步吧!”矮瘦男子加快了脚步,眼睛也不敢再四处乱瞟,只敢看着近前的路。 黑壮男人倒没他这么胆小,只嫌大晚上的还要出来挨冻。 得,赶紧看了回去交差,再喝上一壶热酒,搂着婆娘进被窝! 林家的祖坟建在潼宁庄后的半山腰上,离了山路还要往林中走个一里地才到。 二人进了林时更加警惕了,将腰间别的砍刀拿在手里,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张望着。 虽然此处离庄不远,鲜少有大的野兽,但此时正值冬季,也不能排除饿极了的野兽到庄子附近觅食的可能。 他二人踩着林间的枯枝乱叶,发出轻微的‘咔嚓咔嚓’的声响。 还好一路顺利,除了几只调皮的松鼠没有见到什么大的野兽,他二人便到了祖坟处。 只见一个高大的坟包周围分布着数十个小坟包。 中间埋着的便是当年林家最昌盛时期的当家人,官至郡守。 当年的林家很是光彩,后来却再无人能入仕,除了现今在京城写了书信回来的这位远房亲戚。 二人打着灯笼,往那一片坟包上看了看又看。 夜晚的山里头,灯笼微弱的光下,那一个个小坟包静静伫立着,四周静得只余风声。 瘦弱男子冷不丁想起小时听过的志怪故事,说什么夜里头的坟会突然伸出一只白骨手抓住人的裤脚,怎么都挣脱不开,然后那白骨一使劲,人便被拽着进了坟包。 他此刻只觉得后背的冷汗浸湿了衣裳,大略扫了一眼便再不敢看。 “我…我们走吧?”瘦弱男子颤着声道。 那黑壮男人正在另一边仔细查看坟包,听他这么说,又瞅了身边的坟包一眼确定没有问题,才开口道: “你那边都看过了?” 瘦弱男子含糊地应了一声。 “成!”黑壮男人往回走,“就说这事根本不可能吧,也不知那人从哪听说的,还什么刨祖坟,真真可笑!” 瘦弱男人听他说着,也小心翼翼地往回走,那黑壮男人说完,还真‘嘿嘿’笑了两声。 只不过这笑声伴着山间夜晚的‘呜呜’风声,落在瘦弱男人的耳中,听起来甚是诡异。 瘦弱男人一皱眉,语气有些不耐烦,“你笑什么!” 此时,二人汇合正要往回走,那黑壮男人听他这么一说,纳闷道: “我没笑啊?” 第167章 空棺 矮瘦男人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浑身如同卸了力一样,差点瘫在地上。 他慢悠悠回头朝一个个坟包看去,眼睛瞪得老大。 黑壮男人随着他的举动,也往后看去,可什么特别的都没看见。 但此时心里头也跟着惴惴起来。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而后用肯定地语气说道:“喂!你刚才定是听错了!” 可他话音刚落,却听到祖坟那边传出来‘嘎吱’‘嘎吱’的声响。 二人都惊了一跳。 “你…你也听到了是吗…”矮瘦男子忙不迭向同伴靠过去,原本就瘦小的身形因为缩着,看上去更矮小了。 那黑壮的男人咽了咽口水,而后给自己壮了壮胆,开口道: “妈的,这是咱老林家的祖坟,总不会是祖宗吓唬咱!走,去看看哪个不知好歹的,逗他爷爷玩!” 说完,他便试探着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矮瘦男子害怕,但让他自己留在原地更害怕,于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同伴身后,探出半个头往前看。 在夜晚寂静的山林中,那声音听着尤为明显。 二人慢慢寻过去,发现那声音是从中间最大的祖坟后面发出来的。 他们两个一点一点绕过去,终于寻到了那声音的来源。 不敢靠近,只能将手中的灯笼伸出去老长,借着昏暗的光,二人这才看清,声音竟然是从一个坟包里发出来的。 而那坟包赫然已被挖开,十几只硕大的老鼠在那坟包里垒了窝! 里面的棺材板已经被老鼠啃的只剩半截,刚才‘嘎吱嘎吱’的声响,就是老鼠啃木板发出的。 二人忍着惊惧,往那棺材里一看—— 竟是空空如也! - 林夫人离开后,南荣婳端坐在厢房的桌旁,目光定定地落在紧闭的窗户上。 而窗户的对面便是林文成远房婶子的房间。 南荣婳腰身挺直,不知坐了多久,她似乎在很久之前就已经习惯这样,仿若不知时间的流动。 外面的风雪有些大了,南荣婳的眼睛眨了一下,看了一眼城门的方向,而后又冷淡地挪了回来。 今夜,不知又要新增多少孤魂。 不过,这些自然与她无关。 轮回而已,死了自会再投到下一胎。 忽地,南荣婳眸光一闪,她快速地将桌上的油灯吹灭,房间一下陷入了黑暗中。 而后不多时,对面房间的灯光竟然也熄灭了,整个小院一片漆黑。 南荣婳依旧坐在桌边,仿若在等待着什么。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她的唇角忽地一勾,提起灯笼,闪身出了门。 细密的雪花随着寒风斜斜地吹过来,暗夜的林府中,只有几盏风灯还在亮着。 南荣婳看似闲闲散散地挪着步子,但实则周围的场景快速向后退去。 在她前方不远,一个体型巨大的黑猫正快速在房顶、地面、廊檐间快速上下跳跃。 它黑色的身体融入夜色之中,步伐轻巧,落地无声。 这正是那日在雁望湖边,南荣婳和沈临鹤见到的那只猫鬼。 它自以为没有人会发现它,殊不知在它身后,南荣婳正一脸兴味地跟随着。 果不其然,这猫鬼最终停在了正屋前。 它似乎对此处已经轻车熟路,看来不是第一次来。 猫鬼向四周张望一圈,红色的眼睛在黑夜里如同恶魔之眼,散发着邪恶的光。 若有人在此见到这一幕,定然惊骇得昏厥过去,可此刻站在正屋屋顶将猫鬼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的南荣婳,却无奈地撇撇嘴。 这猫鬼,实则只是蛊而已,它听从养蛊之人的指挥,但它自身的脑子却不怎么灵光,也不知变通。 比如此刻,这猫鬼应是受了主人指挥,要进屋诅咒屋中之人。 它鬼鬼祟祟地趴在林夫人房间的窗前,爪子按在窗户上稍稍用力,却没有将窗户打开。 后来这猫鬼又在院子中转了几圈,估计是想到可以从正屋的屋门进去,于是又摇着尾巴去了屋门前。 可没料到屋门也被人从里面插上了门栓,它想要进屋,又不想将房中之人吵醒,琢磨不到办法,正急地团团转。 南荣婳坐在屋檐上,一只腿蜷起,一只腿耷拉在檐外。 她托着腮看那猫鬼折腾看了足足两刻钟,最后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院中猫鬼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它的脸慢慢抬起,终于注意到屋顶上还有个人。 猫鬼的表情说不上好看,有些尴尬,又有些恼怒。 仿佛知道方才自己做的傻事被人尽收眼底一般,开始羞愧地发起火来。 它的目光死死盯着南荣婳,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声响,身体略略趴伏,仿佛随时都要一跃而上,撕咬掉这个看它好戏的女人。 南荣婳姿势未变,只懒懒开口道: “喂,你主人呢?” 猫鬼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才回想起来这女子便是先前害它掉到水中的女子,而且还说过它脑子笨。 它这才感知到南荣婳周身令人胆寒的危险气息,一步步谨慎地向后退去。 随即,忽地一转身,用比来时要快百倍的速度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啧,头脑不好,溜得倒是挺快。” 南荣婳喃喃一句,看向猫鬼消失的方向,不急不缓地跟了上去。 第168章 无望 南荣婳跟着猫鬼,一路到了京郊。 她并不着急,即便早已不见猫鬼的身影,她依然能准确地找到猫鬼的所经之地。 悠悠哉哉走了快半个时辰,南荣婳停住了脚步。 眼前是一座矮山,山不高,但占地面积很广。 猫鬼的身影就消失在这山中。 南荣婳的目光落在一道修建宽大整齐的砖石山路上,而后没有丝毫犹豫,抬步走了上去。 - “快开门!我们是大庆国人!” “南边生了暴雪,我们千里迢迢而来的,快让我们进去吧!” “求求你们开开门吧,我们太冷,太饿了!” …… 城门外,流民们用尽力气呼喊着。 还有人试图去推那厚重的城门,可凭他们的力气,犹如蚍蜉撼树一样,怎么可能推得开。 大多数的流民已经撑不住,他们又冷又饿,在城墙下寻了个地方,蜷缩着挤在一起取暖。 “邱婶,邱婶?你…怎么样了…” 双喜冷得上下牙齿打颤,她坐在地上,紧紧抱着双腿,后背弓着,像个受惊的小虾米。 “我…没…没事…” 邱氏的声音有些虚弱,可即便如此,邱氏依然坐在双喜身后环抱着她,用自己并不宽厚的后背,为双喜挡着刺骨的风雪。 双喜听到邱氏的语气没什么精神,心中一惊,忙抬头去看。 只见邱氏闭着双眼,一张脸苍白,嘴唇已经冻得发紫,呼吸都浅了些。 双喜慌忙伸手去摇邱氏的胳膊,“邱婶婶,你快醒醒,你别睡啊!” 她以前听老人说过,这人呐,若是冬日在山里迷了路,可不能睡着,一旦睡着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邱氏缓缓睁开双眼,她两眼无神向双喜看去,半晌后眸中似是闪过一抹明亮的光。 她直直地盯着双喜,忽而一笑道: “我的小娃娃,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双喜一怔,问道: “邱婶,什么小娃娃啊?” 邱氏一愣,似乎这才认出了双喜,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些。 她垂下眸子,慢慢地将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肚子扁扁的,她的心也空空的。 “婶子以前有过一个孩子,再过两个月便能生了…可是…可是…” 邱氏这一路再难也没流过一滴泪,但现在一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她再次抬头仔细地看着双喜的眉眼,就像生怕错过双喜的一颦一笑。 “那是个女娃娃,若能生下来也该像你这般大了。” 双喜这才明白,原来方才邱婶把她认成了自己的孩子。 邱氏说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双喜一惊,看着邱氏要黯淡下去的双眸焦急万分。 她使劲地摇晃着邱氏,用力地喊道: “邱婶,邱婶你千万不能睡过去啊,说不定你的夫君就在城里等着你呢!” 不远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听双喜这么说,忍不住摇了摇头,叹气道: “小丫头,邱氏的夫君啊,早就死了!” 双喜呆愣愣地朝那老太太看过去,不可置信道: “怎么可能?您是不是搞错了,邱婶说过她与夫君走散了,要来京城汇合呢!” 老太太揣着袖子,缩成一团,白色干枯的鬓发散乱下来,风一吹胡乱地飘着。 “哼,她的事,我们邻里都知道,”老太太眯着眼,并不朝双喜这看,似乎也不剩多少力气了,“她啊,是个可怜人,若不是遇到那些恶棍流氓,她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吧。” 双喜忽地想起邱婶跟她说的话,若是遇到坏人大声叫喊,说不定不光逃脱不了,坏人还会变本加厉地惩罚。 莫非…这是邱婶自己的经历?! 一阵寒风吹过,那老太太缩得更紧了。 “那时她怀有七个月身孕,一日跟她夫君出门上香保佑腹中孩子平安,结果路上遇到了三个歹人。” “那三个人觊觎邱氏的美貌和身上的珠宝,趁她夫君去牵马车时竟将邱氏给拖走了。” 双喜惊骇地张着嘴,她能想象得到当时的凶险。 双喜大喘了两口气才开口道: “去上香应该有不少人啊,没有人救她吗?” 老太太冷笑一声,“邱氏大声呼救,有来往的行人注意到这边,但那歹人却大声说道邱氏是他家的贱妾,竟偷跑出来与男人私会,这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是与哪个狗男人怀的杂种。” “既是贱妾,那整条命都在主家手里。行人见是人家的家事,便也不再管了。邱氏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那三个男人活生生拖走了。” “天杀的啊!当她夫君好不容易找到她时,她正被那三个不是人的混账给…”老太太一下子停住了,瞥了一眼年纪尚小的小丫头不再讲下去,只最后说了句: “她眼看着她的夫君被那些狗东西给杀了,她的孩子也没了…到现在那三个狗东西还没被抓住呢…” “其实邱氏原本不姓邱,她的夫君姓邱,从那之后,她给自己改了姓。” 老太太说完闭上了眼,往人堆里挤了挤。 雪花已经在这些人身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远看就像一堆一堆的雪人。 城墙下喊叫的流民们也没了力气,城门在凛冽的寒风中如一座无法撼动的冰山,将他们与温暖隔绝开来。 城墙上,火把依旧亮着,但这火光此刻在流民的眼中却不再代表了希望。 他们此刻终于明白,原来,他们信任的国家给不了他们温暖和食物,他们千里迢迢奔赴的京城拒绝将他们庇护。 他们,是被上位者抛弃的蝼蚁… 人群中传来阵阵呜咽的声音,他们已经努力过了,此刻却只能等死。 双喜哑着嗓子低声喊道: “邱婶?邱婶?你不能这么就死了啊,你甘心吗,那些人渣还没有遭到报应,你若是死了,可就更得他们的意了!” 邱氏哆嗦着,眼睛睁开一道缝,她望着头顶黑沉沉的天,断断续续道: “苍,苍天,无眼…” 说完,她试图伸手从袖中拿什么东西,但试了好几次都不成功。 双喜见状,忙说道: “邱婶婶要拿什么,我帮你。” 双喜的手也已经冻得没了知觉,试了好几次,她才从邱氏的袖口里找到了一个平安符。 “这…孩子…给…你…” 邱氏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蹦出来的字也含糊不清,而双喜竟然神奇地听懂了。 “邱婶,你是说这是你给小娃娃求的平安符?现在要把这平安符送给我?” 邱氏轻轻地眨眼,像是附和双喜的话。 双喜的泪扑簌簌地落下,她哭得不能自已。 邱氏看着她,眸中的光渐渐暗淡下来,最后说了句: “好好…” 话没说完,便闭上了眼。 双喜紧紧地拥着邱氏,感受她的身体一点点僵硬,然后如承诺般说道: “我会好好的。” 声音很轻,甚至比不上一阵风吹的声音,但却十分郑重。 她手中黄色的平安符上‘平安喜乐’四个大字在这寒冷的雪夜中,看着尤为刺眼… 第169章 灵安寺 南容婳沿着山道的台阶一层层向上走着。 约莫走了一炷香,一个白玉石做成的石碑立在山道的一旁。 石碑足有两人高,上面写着三个金色的字‘灵安寺’。 南容婳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此处竟是灵安寺? 灵安寺这名字她听说不是一次两次了,都说寺中的方丈佛法高深,京中不少高门世家的夫人、小姐,喜欢来这上香。 那猫鬼竟然吓得往灵安寺跑? 南容婳嘴角微挑,这还真是有点意思。 约莫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眼前的山道竟一分为二,分别向左上方和右上方延伸而去。 山路在暗夜中看不真切。 两边光秃秃的大树枝干被寒风吹得摇晃,寺庙所在的山中竟看不到一盏亮着的灯。 这便是众人推崇的寺庙? 南容婳只停顿了片刻,便抬步继续走。 不过,她看也不看那两条岔路,反而继续向着正前方那看似没有路的树林中走去。 刚踏进树林没有几步,眼前场景陡然一变,南容婳竟又踩在了上山的石阶上。 “呵,”一声轻笑溢出南容婳唇边,“佛法高深…” 也不知这笑是赞赏还是讽刺。 仿若走入了另一个世界。 眼前的山路明显与方才不同,抬头看去,能看到夜色中庙宇的轮廓了。 隐约还能看到几点微弱的光芒。 南容婳的手指轻轻摩挲了几下手中的灯笼提杆,然后继续向上走去。 可下一瞬,却突然踩了个空! 她如同坠入无尽深渊,身体一直向下落,手中的灯笼也消失不见了。 南容婳呼吸急促,片刻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一边下坠一边扭头向四周看去,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且一点声响都没有,连耳边的风声也无,倒有些像她梦境中那无边无尽的黑暗。 方才在山上遇到的岔路口应是迷惑人的鬼打墙,不管她向左还是向右走,只会中了对方的圈套,天亮之前都走不出这山。 而她后来明明已经走在了实实在在正确的山路上,却为什么突然掉入这个地方。 极速的坠落,却没有风声,说明此处应是一处虚幻之境。 就像人的梦境一样,会有不符合常理的细节。 南容婳任由自己向下坠去,心中琢磨,这灵安寺倒真是深藏不露… 不知坠了多久,就在南容婳心如止水快要睡着的时候,她的身体渐渐停下下坠的趋势,缓缓停了下来。 她,踩在了一片泛着亮光的水面上。 南容婳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女子眸光微冷,无悲无喜。 正纳闷这虚境的水有什么用意,水下忽地燃起了大火。 南容婳的倒影便如同置身于这火海之中,她冷眼看着火势越来越猛烈,似有吞天灭地之能。 再然后,她的倒影竟开始缓慢地发生了变化,如同被火焰融化,而后变做了鲜艳的红。 那红渐渐有了形状,仿若… 南容婳心中一凛,她单手结印,随后大喝一声: “破!” 一瞬间,黑暗、水面、烈火全都土崩瓦解。 南容婳依旧提着灯笼站在山道上,四周风雪不停。 想起方才虚境中看到的那一片红,以及那红缓缓堆叠而成的某个形状,南容婳面色一沉。 她的目光更加冷淡,向那不远的庙宇望去。 南容婳不再耽搁,快速上了山。 - 此刻,灵安寺中一片宁静,在寺中后方的一间僧房里,油灯依然亮着。 一名眉毛和胡子都花白的老僧人看着蜷缩在一旁无精打采的大黑猫一脸无奈道: “你到底惹了个什么样的厉害人物啊,你瞅瞅,虚境竟也困不住她,我也是无能为力了!” 大黑猫听到连这老僧人都没了办法,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一人一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句话不说,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果然,不过半盏茶时间,僧房的门便被人一下从外推开了。 女子从屋外的风雪中而来,但身上却素净的很,毫无风雪加身。 老僧人看到女子的一瞬间愣了愣,随后感慨道: “竟是一位年轻姑娘,本领倒是令人赞叹。” 南容婳神色平静,向盘腿坐在蒲草团子上的老僧人看去,纳闷这僧人看着倒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怎么方才给她挖的坑却是一个比一个深。 那猫鬼也不再逃了,老老实实趴在老僧人脚边,这会儿看着乖觉得很。 僧房的门未关,有风灌进了屋中,老僧人桌上的经书被风吹的‘哗哗’作响。 他不见气恼,只郑重地将书一页页捋平,而后干脆抱在了自己怀中。 南容婳回身关了门,随后向老僧人的方向走近了几步。 “你便是灵安寺的方丈?” 老僧人含笑点头,“是。” 南容婳下巴朝猫鬼的方向抬了抬,随后向那方丈问道: “你知道它是猫鬼?” 老僧人伸手在大黑猫的后背上撸了一把,随后点头道: “是。” 见素衣女子眸色冷淡地看着他不再说话,方丈苦笑一声说道: “姑娘知道猫鬼是蛊,可诅咒别人死亡,但姑娘知不知道一只猫是如何成为猫鬼,如何诅咒别人死亡?” 南容婳扫了一眼此刻一脸苦相的猫鬼,摇了摇头。 方丈的声音苍老,在夜晚寂静的僧房中更显沧桑。 “是否成为猫鬼并不是它能决定的,养蛊之人选了它,需先让它不吃不喝七日,而后用腐烂的鼠肉喂养七日,随后扒皮、抽筋、挖眼、倒吊七日,再不吃不喝七日,用腐肉喂养七日…如此轮回直到它生出黑色的毛,长出红色的眼。” 第170章 虚幻之境 “喵呜——” 那猫鬼听懂了,仿佛想起以前经历的种种,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 南荣婳却好似丝毫没有被打动,心冷如铁。 “无论如何,它已经是猫鬼了,养蛊之人要用它来诅咒人死亡是事实,不能因为它曾经经历过痛苦,就可以放任它杀人吧?” 方丈点了点头,又抚了一下大黑猫的后背,长叹一声: “此事亦与我有关,当时我若能早点找它,说不定不会变成如今这般。” 见南荣婳看向他,方丈苦笑一声道: “它是我养的猫,以前每日跟着我上早课,用膳,在山上散步,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后来两天没见它,我一开始还以为它调皮,独自玩耍去了,等察觉不对,再找时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十天前,它来寻我,躲在屋后头不敢出来,估计怕我知道它变成现在的模样会生气。我自是生气的,不过气的是我自己。我知它罪孽深重,该早早了结了它的命,但我却迟迟下不去手…” 方丈慢慢站了起来,朝南荣婳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若不是姑娘阻止,因为我的犹豫,这世上会多一个人因它而死,我的罪孽就重了。” 猫鬼匍匐着挪向方丈的脚边,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腿。 方丈目露不忍,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开口道: “姑娘可否让它去得痛快一些,少些痛苦,待它死后我愿为它念佛诵经,愿它早日投个好胎。” “没问题,”南荣婳干脆应下,而后道,“不过,我需先用它找到养蛊之人。原本以为它来此处是因它主人的召唤,于是我一路跟来,倒是没想到是它主动来寻以前的主人。” “自该如此的,”方丈面色严肃起来,“那养蛊之人手段如此残忍,心肠如此歹毒,该早早将她控制住,以防伤害更多的人。” 方丈看向南荣婳,目露担忧,“不过那人的手段深浅不知,姑娘一个人会不会太过危险…” 说完,他忽地一顿,想起方才虚境之中的种种,不再开口,想来那养蛊之人比之眼前的女子,差得远呢。 不过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南荣婳,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声音低沉道: “方丈的虚境之术倒是用的炉火纯青。” “咳…”老方丈被南荣婳当面点出来,面色有些尴尬,“先前有宵小趁夜色入我灵安寺偷东西,我便用虚境困住他们,顶多天亮便放他们走了。本想今日也用虚境之术让姑娘知难而退,没想到姑娘的本事是我见所未见的。” 南荣婳轻敲着灯笼提杆,想起方才虚境中那铺天盖地的烈火,沉吟片刻道: “不是这么简单吧。” 她缓缓上前几步,跪坐到了老方丈桌子对面的蒲团上,似乎要听方丈仔细地讲一讲那虚境的由来,否则是断断不肯走了。 老方丈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慢又坐了回去。 屋外风雪拍打着窗棂,轻轻作响。 僧房中没有点燃火盆,老方丈拢了拢袖子,目光盯着桌上的油灯陷入了回忆。 “这虚境之术原也不是佛门术法,前方丈圆寂之时将这术法传给了我,在那之前,我从来没见他用过。我问他这术法从何而来,要用来做什么,他只说是梦中一位仙人所教,冥冥之中自有用途。” “虚境之术分高低,简易的虚境只会让人一时迷惑,不会有生命危险,但高级的虚境…”方丈看了一眼桌对面神色平静的女子,“就是方才姑娘经历的那种,可照见人脑海中最深处的东西,称为照心术。” 照心术… 南荣婳想起那火和那团鲜艳变幻的红色,沉了眉眼。 方丈继续道: “方才我见普通的虚境困不住姑娘,心急之下便用了照心术,我对姑娘没有恶意,只是想多困住姑娘一段时间,待天亮了,猫儿离开了,便放姑娘走。” “不过…”方丈犹豫了一下,说道,“这照心术用在姑娘身上,似乎不起作用。” “什么意思?”南荣婳语气清冷。 “这么多年以来,照心术我用过十几次,出现的均是被施术之人心底最深的欲望,或者最在意的人或物、最深刻难忘的记忆,还没有像姑娘这般,出现那样烈的火。” “莫非姑娘,曾经经历过…火灾?”老方丈声音很轻,仿佛怕触及别人可能有的伤痛。 南荣婳垂下眸子,如此大的烈火… 难不成—— 是当年灭族之战时的那场火?! 若真是如此,她失去的记忆竟还真实地留存在脑海最深处,而虚境之术可以帮她寻回来! 南荣婳眸光凝向老方丈,心中有了一个想法… - 屋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 僧房之中,南荣婳端坐于蒲团之上,她双眼轻轻闭着,面色平静,但她此刻实际所看所听所处,却全然不是她表面看起来的那般风平浪静。 又是铺天盖地的火,南荣婳望着水面之下,这情形与方才的虚境别无二致。 她缓缓蹲下,伸出手去触碰水面。 水起涟漪,但水下依旧是烈火熊熊。 忽而,火焰变幻,有鲜艳的红在火中诞生。 南荣婳的双眸中倒映着那红,随后在它燃烧升腾即将变幻成某个形状时,虚境破了。 南荣婳缓缓睁开双眼。 有暗沉的天光透过窗户纸映了进来。 竟已快天亮了。 桌对面,老方丈看着南荣婳蹙起了眉头。 一夜未眠,方丈脸上有明显的倦意,他哑声道: “姑娘,对我有防备之心。” 南荣婳平静回望他,并不反驳。 虚境之中那红,她已猜到是什么。 红自火而来,自…地狱而来。 若让虚境继续,那红色的火光便会渐渐变幻,最终成为一朵花的模样—— 红莲业火。 南荣婳不知为何,不想让这老方丈见到那红莲业火,所以两次都在红莲即将成型时,匆匆破了虚境。 老方丈似乎累极了,腿边的猫鬼已经睡着,还轻轻地打着呼噜。 他手撑着桌面,慢腾腾地站起,揉了揉发麻的双腿才勉强站直。 “姑娘又想窥见脑海中最深处的东西,又对我防备至此,”他失笑摇了摇头,“如此,可是不好办呢!” 他回身,从书架上拿起一本厚厚的经书。 “快要卯时了,我该给弟子们上早课去了。” 状似无意,老方丈随手翻了翻那本经书。 忽而,一张薄薄的宣纸从经书中飘落出来,恰好落到了南荣婳身前的桌面上。 她垂下目光,只见宣纸上,一朵鲜艳的红色莲花栩栩如生… 第171章 求她救人 南荣婳提着灯笼出了灵安寺的大门。 门外,已经有小沙弥早早在扫雪了。 见一名容颜绝美的女子从门内出来,吃惊地瞪着眼睛看她。 目光澄澈,纯粹只是好奇为何此时会有施主出寺。 天色蒙蒙亮,依旧是深的蓝。 南荣婳顺着积雪的山路往下走,内心不停地盘算。 方才在老方丈的僧房中,那一张画着红莲的纸落在她面前。 南荣婳平静地捡起,递还给老方丈,神色如常,仿若只是举手之劳。 那红莲,倒真有几分红莲业火的模样。 老方丈此举究竟何意? 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若是故意,那会有虚境之术有关吗… 南荣婳想得仔细,走得很慢。 山路上有厚厚的积雪,她拒绝了小鬼们的帮忙,切切实实走在雪上,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身后是长长的一串脚印。 待快要走到山下,南荣婳似有所感,缓缓抬眸去看。 只见山路尽头的官道旁,有一个女子的身影。 她约莫三十来岁,衣着单薄,正搓着手焦急地等着什么。 南荣婳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继续顺着山路向下走。 直到踩在官道上,南荣婳往城内的方向走去。 “南荣…姑娘?” 身后女子试探的声音传来。 南荣婳停下脚步,顿了顿,缓缓回头看去。 那女子见她真的停了下来,重重舒出一口气,似乎一颗揪了很久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但当对上南荣婳的目光时,女子瑟缩了一下,仿若有些紧张。 迟疑地向前走了几步,身体僵硬地行了个礼,女子开口道: “南荣姑娘,可否…帮我?” 声音很是敬畏。 南荣婳往城门的方向扫了一眼,心中略略有数。 而后,利落干脆回道: “不可。” 说完,她继续往魁首道的方向走。 与这女子情况相似的可太多了,她才帮不过来。 而且看这女子的模样,应该没什么银钱。 身后女子有些着急了,慌忙跟上南荣婳,不过她不敢离得太近,落后了两步的距离,急急说道: “南荣姑娘,请你帮帮我吧,我知道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见南荣婳没有反应,那女子又绕到另一侧,“南荣姑娘,昨夜,勾司人要将我带走的,见我心有怨气,才答应宽限三日,还说可来灵安寺山脚下寻南荣姑娘。” 南荣婳忽地顿住了脚。 勾司人… 是的,这女子是个女鬼,但勾司人主动让一个本该被带去地府的鬼魂来找她,还是第一次。 她有些意外地转过身再次看向那名女子,这次终于仔细地打量了一圈。 昨夜死了不少人,可为何勾司人偏偏让这个人来找自己? 南荣婳眯了眯眼,直直看向女鬼的双眼。 刹那间,那女鬼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与南荣婳对视时,她觉得心底的秘密都要被南荣婳掏了个干净。 片刻后,南荣婳挪开了视线,那女鬼才一下松了口气。 “你有极深的怨气,又对阳间还有牵挂。”南荣婳语气平静。 可是,这些并不足以让勾司人特意命这女鬼来寻她。 南荣婳终于有一丝好奇了。 “勾司人让你来寻我,可有说若让我帮忙,须得付银子吗?” 那女鬼搓了搓手,有些窘迫,她低声说道: “说…说了…” “可你没有银子。”南荣婳语气肯定道。 女鬼有些着急了,“我…南荣姑娘只要肯帮我,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南荣婳撇了撇嘴,驱使一只新鬼能有什么好处,她手底下已经有非常多好用的小鬼了。 那女鬼见她无动于衷,急得跪了下来,“南荣姑娘,我也不知我还有什么能给您的,但是只要您需要,但凡我能做的、能给的,我一定努力!” 南荣婳抬头看了看越来越亮的天色,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说说看,你让我帮你什么?” 那女鬼一听有希望,眼睛都亮了起来,赶紧说道: “我希望姑娘能帮我救一个人!” 南荣婳的目光落到跪着的女鬼身上,说道: “城外之人?” 虽是询问,但语气肯定。 女鬼怔了怔,自己还什么都没说,眼前这白衣女子却能知晓。 她这才切切实实相信了南荣婳确有不一般的能力。 女鬼点了点头,“是,我想让南荣姑娘救的人正在城门外的流民中。” 南荣婳估算了一下时辰,心中有个大概。 昨夜风雪极大,流民缺衣少食,到了此刻,没死的估计也只剩半条命了。 “起来说话,简明扼要。”南荣婳语速较方才快了些。 女鬼也知时间急迫,不敢耽搁,赶紧站起来快速说道: “我姓邱,大家都叫我邱氏,我在进京的路上认识了一个小丫头名叫双喜,她今年十一岁,我…我与她很是投缘,昨夜我死的时候,小丫头也已经冻得不轻了,请求南荣姑娘赶紧去救救她啊!” 说着说着,便带了哭腔。 是的,这女鬼便是邱氏。 她昨夜死后,魂魄从身体里飘出,她看着紧闭的城门和挤在城墙根的流民心中悲愤,再看看双喜那丫头,抱着她的尸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邱氏看着双喜,如同看自己那未出世的女儿,心疼得无以复加。 待勾司人来收她的魂,知她心意后犹豫了片刻,便告知她可以来寻一个名叫‘南荣婳’的女子。 邱氏既然得知有救双喜的希望,自然要一试,于是她在灵安寺的山下等了足足一晚上,心急如焚。 “心中怨气极重,却不求我报仇,反倒是想救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人…” 南荣婳又看了邱氏一眼,而后便转身朝着城门走去。 其实,救不救人倒是其次,她更想知道的是—— 为何勾司人会让这样一个寻常女鬼,来求她帮忙… 第172章 城门 国公府的灯燃了一整晚。 杜缙率领一队禁军,奉太子之命,已经在沈家的院子里站了五个时辰。 昨日傍晚来的时候,他便偷偷着人给沈临鹤送了信。 但也只能告知沈临鹤此间情形,只要太子不动手,他们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正厅中灯火通明,太子年轻,坐了一夜倒没什么。 可沈士则已经五十岁的人了,又是个文官,身板子自然不如太子。 这一夜熬下来,倒真有些吃不消。 他眸中血丝明显,脸色也不太好看,但依旧一副镇定洒脱的模样。 两个人坐在正厅的椅子上,太子李赫全在上首,随着天色渐亮,他的面色越发阴沉。 再过不久,可就到了早朝的时间了。 到时候,流民聚集城门外的事情会再瞒不住。 李赫全想到这,心中焦躁起来,看向沈士则的目光隐含危险。 “我堂堂太子,在此陪沈学士谈天论地一整晚,沈学士还是不肯说出沈临绮的下落吗?” 昨日,李赫全到处寻不到国师,好似自从新年祈福之后,便没了国师的踪影。 其实,着急寻找国师的不光是他,熙慧贵妃自从初一那晚便一直在寻国师,因为五公主到现在还疯癫着,只有吃上安神药才会老实一会儿。 李赫全没有国师的线索,自然想到让沈临绮牵线搭个桥。 可万万没想到,就连沈临绮也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没了踪影。 他如坠冰窖,没了办法,思来想去,只得在沈家守了一整晚,看能不能问出沈临绮的下落。 可这沈士则竟然一问三不知。 “沈学士,我既已知沈临绮便是紫华,说明我们是自己人呐,你若知道沈临绮去了哪里,不如告知于我,我定重重有赏。” 沈士则无奈叹了口气,“太子殿下,若下官知晓临绮的下落,早就告知你了。可她自从与沈家相认之后,回来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而且每次只有她来寻我们的份,我们是从来不知如何联系她的。” 其实李赫全也知来沈家寻沈临绮希望渺茫,可他如今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实在不知该从哪下手了,只得紧抓着沈家不放。 沈士则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迟疑道: “太子殿下,下官已听说在迎春宴上,你与临绮…” 他顿了顿,语气很是暧昧,“太子殿下应该也知道临绮已经失忆了,说实在话,她虽与沈家相认,但着实与我们不亲近。以你们二人的关系,想来她与你应比我们还要熟悉才对。” 此话一出,李赫全心中有些烦躁。 当沈临绮只是紫华之时,他便觉得她抓不住、摸不透,自己只有跟在她身后追的份。 后来得知她是沈家大小姐,李赫全虽看不上沈家,但实际是有些开心的。 他是为数不多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而且较之来历不明的紫华,他与沈家大小姐结亲也更会让父皇和朝堂接受。 然而现今看来,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了。 即便紫华成了沈临绮,他依旧对她毫无办法,如同一个被束缚住的犬,每日摇着尾巴等主人回家。 李赫全神色冷了下来,心中的怒火已经要兜不住,亟待寻个由头发泄出来。 若是李赫全的近身宫女和侍卫见他这模样,定是战战兢兢,赶紧寻个理由离开,以免引火烧身。 但沈士则依旧一副乐呵呵的模样,仿若丝毫察觉不到大祸即将临头。 “沈学士,”李赫全声音冷了下来,“你沈家虽承国公之位,然而…” “太子!”正厅外忽地传来杜缙的声音,“已是卯时,若再不走,要赶不上早朝了。” 李赫全的火硬生生堵在了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 他咬了咬牙,冷哼一声,缓了片刻才开口道: “若沈学士有临绮的消息,务必赶紧派人告知我。” 说完,李赫全便站起身,急匆匆出了门。 门外,杜缙恭敬地垂手站立着,仿佛刚才的提醒全然是为了太子着想。 李赫全冷冷瞥了他一眼,大步离开了国公府。 杜缙抬头,正对上沈士则了然的目光,他几不可察地对沈士则点了点头,随后率领禁军离开了沈家。 - 邱氏跟在南荣婳身侧,沿着官道向城门走去。 她看着南荣婳不急不缓的样子,有好几次都想开口催促。 从昨夜她的魂魄离开,到此时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双喜只怕命在旦夕。 终于,眼看天际马上要浮起鱼肚白时,邱氏再忍不住,小心翼翼开口道: “南荣姑娘,我们可否再快些,我怕…那丫头撑不住。” 南荣婳清浅地扫了邱氏一眼,依旧不慌不忙。 晨光熹微中,她平静的声音传入邱氏耳中: “双喜,今年十一岁,曲南县人,前十一年命途多舛,只要能跨过这次的命劫,她的福气就在后头。” 邱氏一怔,双喜确实是曲南县人,可自己从没有将此事告诉这位南荣姑娘,她是怎么知道的… 此刻,南荣婳的身影在邱氏眼中如神女一般,她按捺住内心的焦急,不再多言,只安安静静地跟着南荣婳的脚步向城门处走。 终于,天色大亮之时,南荣婳和邱氏赶到了城门处。 那里已经聚了一些想要出城门却被挡在门内的京城百姓。 “今日这是怎么回事啊,这还年节呢,怎么就关了城门了?” “是啊,刚才问那守门的官爷,只说是上头下的命令,别的却是什么都不说了。” 此时,人群中,有人神秘兮兮地低语道: “你们都不知道吧…城门外啊,出事了!” 此话一出,惹来众人好奇,大家纷纷询问出了什么事。 那人又压低了几分声音道: “我听说啊,南方下了暴雪,流民一路往京城来,如今估算着,应是已经到了城门外。” “啊?” “什么?!” 百姓们忍不住惊呼出声,“那紧闭城门的意思…竟是不让他们入城?!” “吆喝什么呢!”城墙上,一个看着像是将领模样的大胡子男人喝道。 底下的百姓们瞬间噤了声,赶紧散开了。 那将领眉头紧蹙着,他昨日接到了秘密指令,指令上说若是城门开了,那他的头便不用留了。 他已在城墙上守了一夜,万不敢懈怠。 城门外,叫喊声、撞门声、甚至哭泣声随着天色渐亮,越来越微弱。 可门内,想要出城的百姓却越聚越多。 那名将领站在城墙上,不时向着官道方向眺望,希望能看到朝堂派人带来最新的指示。 可朝堂中人没有盼到,远远却看到一名女子闲闲散散向城门处走来。 不怪那大胡子将领注意到那女子,实在是那女子太过显眼。 只见朝阳洒下微光的道路上,女子手执灯笼,周身笼了一层淡淡金光。 明明离得很远,但那女子身上清冷又平和的气质却让人一眼难忘。 城门紧闭着,但她依旧向着城门处而来。 大胡子将领忍不住大声出言提醒道: “这位姑娘,此刻城门不开,你还是回去吧!” 不料那女子仿若未闻,继续向城门走来。 大胡子将领心中纳闷,低声嘟囔道: “莫非…是个聋子?” 可不料,那女子仿若听到了一般,目光寒凉,直直朝他看来。 第173章 越城墙 目光对上的一瞬间,那将领心中一哆嗦。 下一刻,女子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 “开城门。” 那将领一怔,觉得诡异起来。 女子说话看似不费力气,但听起来却比城墙上呼呼作响的风声还大了许多。 将领稳了稳心神,暗自安慰自己这定是因为他一宿没睡,出了幻觉。 他向城墙下的女子及其他百姓厉声喊道: “我们奉命驻守此处,城门不可开!尔等速速离去,否则将以违逆罪论处!” 百姓们一听,一个个吓得赶紧离远了些。 可不曾想,城墙下那女子淡淡瞥了他一眼,而后继续抬步向城门走去。 “岂有此理!”那将领见状,大喝一声,一身怒火地下了城墙。 此时女子正好走到城墙处,眼看离城门不过十几步距离。 将领从狭窄的楼梯上下来,紧走几步到了女子身前。 他眯了眯眼,脸色十分不悦,“姑娘,我数次提醒,你竟依旧要闯城门!我可告诉你,如今正值特殊时刻,先不说这门你打不打得开,但就说你今日若真的出了城门,这罪…可就严重了!” 听到这话,南荣婳垂下眸子,沉思片刻。 依照这大胡子将领的意思,今日闯了城门比寻常要严重? 倒是不知朝堂用了什么名目下令紧闭城门,让这些人一个个严阵以待… 那将领见南眼前的素衣女子不再向城门靠近,以为她听了自己的话被唬住了。 他两只胳膊交叉抱在胸前,昂着头轻蔑说道:“姑娘,我奉劝你…” 可话还没说完,他却发现自己浑身僵硬,一动都不能动了。 南荣婳一个眼神都不屑给他,径自绕过大胡子将领,继续向前走。 她袖口宽大,没人注意到她方才对着那将领做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守门的士兵见南荣婳靠近,伸出长戟拦在城门前,只等他们的将领下令,便可当场诛杀这无法无天的女子。 可左等右等,却不见他们的将领有什么反应。 南荣婳视这些士兵如无物,她只来回打量着这些士兵身后,那扇足足三丈高的厚重城门。 片刻后,在守门士兵奇怪的目光中,她缓缓伸出了手。 她仿若在用一根手指写着什么复杂的字。 随着她的动作,士兵们恍惚听到身后的城门竟发出‘吱嘎——’的微弱声响,仿若被推动一般。 他们吓得浑身一抖,再看向南荣婳时,眼神便充满了惊骇之色。 可还不待南荣婳继续,她的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人急匆匆的脚步声。 南荣婳回头看去,见竟是来旺匆忙而来。 来旺跑到南荣婳身边,压低了声音道: “南荣姑娘,您果然在此,少爷怕您硬闯城门,赶忙让我过来阻止。” 南荣婳一挑眉,“为何?” 来旺瞅了瞅只隔了几步远的士兵,没有办法,只得大着胆子向南荣婳又凑近了些,开口道: “少爷说,太子今日早朝上,对朝堂官员的说法是城门外的流民中混杂着敌国探子和士兵,所以,姑娘今日若开了这城门,便会被扣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南荣婳听完,神色依旧平静。 来旺见她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心中着急,挠了挠头却不知再如何劝了。 南荣姑娘这样的人,怎么会在乎这些? 判她的罪? 那也得能抓住她再说吧… 来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生怕完不成沈临鹤交代的事,可没想到下一刻却听南荣婳说道: “那便走吧。” 南荣婳收回在半空中描着什么字的手,那厚重的城门便也不再发出响动了。 来旺一脸呆滞,南荣婳走出去两步,见他这副模样,回头解释道: “毕竟如今外人看来,我是与沈临鹤绑在一处的,若我通敌叛国,岂不连累了沈家…” 说完,便不再管来旺的反应,继续向前走去。 来旺愣了几息,待反应过来,一张木愣愣的脸绽开了笑容。 他赶紧跟上南荣婳的脚步,边走边说道: “姑娘且放心,少爷已有办法让太子亲自下令开城门,约莫再有两刻钟…哎?姑娘这是去哪?” 来旺说着,一抬头却见南荣婳正朝路旁的林地走去。 他赶忙跟上。 “两刻钟太慢了,那人顶多再有一刻钟便要死了。”南荣婳声音淡然,仿若生死之事便如吃饭一般寻常。 来旺一愣,喃喃重复道: “那人?” 南荣婳却不再多说,从林间绕了路,朝离城门远一些的城墙处走去。 她如闲庭信步,但速度却很快,来旺须得快跑着才能跟上。 不多时便到了城墙之下。 此处离城门较远,很是安静,也无人注意到这里。 南荣婳抬头遥遥朝城墙上望去,估算了一下高度。 “姑娘想翻墙?可这城墙至少有五丈高,姑娘…” 来旺话还没说完,只见虚空之中如有台阶一般,南荣婳借力而上,一个闪身便越过了城墙。 来旺呆呆地向上望了一会儿,随后一个巴掌,狠狠拍了一下自己多话的嘴。 城墙后,南荣婳轻巧落地。 地面厚厚的积雪上竟没有留下一个脚印。 她的目光凝在不远处乌泱泱缩在一起的人群。 若是不仔细看,还只当是一堆堆的干柴或是稻谷上面落了厚厚一层雪,白茫茫的,与这天地混成一色。 一眼望去,少说也得几千人,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连呼吸声都很浅了。 南荣婳闭了闭眸子,平复了一下心绪,才又缓缓睁开。 只因在她的目光中,这一堆堆的白雪覆盖下,是一具具的尸体。 而白雪之上,则漂浮了无数的冤魂… 第174章 救人 “走吧。” 南荣婳清冷的声音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中更显缥缈。 一旁的邱氏掩下泪意,她走在前方,带着南荣婳去寻双喜。 这雪足有一尺厚,就连邱氏都找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找到双喜那瘦弱的身躯。 南荣婳走过去,蹲下身子将双喜身上、头发上的雪拍掉,露出了她的模样。 邱氏也看清了,一瞬间再忍不住,呜咽出声: “双喜,你这个傻孩子…” 只见双喜不顾自己冷得僵硬,反而将邱氏的尸体紧紧搂抱在怀里。 她全身上下都被雪覆盖,但邱氏的脸和头发却是干干净净。 视线向一旁看去,有不少已经死去的流民不着寸缕地躺在雪地中,他们的身上仅被积雪覆盖着,像是盖了一层棉花被子。 想来这些人死后,被其他流民扒了衣裳,穿在自己身上取暖了。 反观邱氏,是双喜死死搂着她,才为她留了最后的尊严。 双喜蜷缩着,一动不动,呼吸已几不可闻,仿若也成了一具尸体一般。 邱氏哀求地看向南荣婳,哽咽说道: “南荣姑娘,求求你了,救救双喜吧,她才只有十一岁啊…” 南荣婳不言语,仔细地打量着双喜。 可怎么看,她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丫头模样。 不知为何勾司人偏偏让自己来救她呢? 南荣婳看了双喜半晌,但什么异样都没看出来,只得先把人救了,带回去慢慢询问。 南荣婳伸出一只手,缓缓置于双喜的头顶,不见她如何做,但双喜身上的雪却慢慢融化开来。 先是化作了雪水沾湿衣衫,但过了不久,连这雪水都干了,双喜冻得发紫的面庞也渐渐有了些红晕。 邱氏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心中的震撼难以言喻。 她料到勾司人让她寻的人定不普通,可…这也太超乎她的想象了。 若是自己也有此般能力,必定会让那几个毁了她一辈子的肮脏人渣生不如死! 邱氏想起数年前的事,一双美眸竟渐渐泛起红意。 戾气骤生。 南荣婳察觉到什么,稍稍侧目望去。 邱氏与南荣婳对视的一瞬,忽地灵台清明起来,眸色一下恢复了原样。 她有些羞愧,仿若被南荣婳察觉内心最不堪的一面,匆匆低下头,避开了南荣婳的眼睛。 “若有不甘,那仇报了就是。” 南荣婳好似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却在邱氏心中狠狠撞击了一下。 报…仇? 她是鬼,可以报仇吗? 邱氏想起勾司人放她离开时,特意叮嘱的几句话。 若她身为鬼魂,伤害生人,成为厉鬼,则会遭受地府最严厉的惩罚。 邱氏想要开口询问,却见南荣婳已经转回头去,只好先暂时压下了心头的疑问。 - 双喜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她努力背着邱氏走在冬日的一处密林中。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枯枝与黑鸦。 山林间雾蒙蒙的,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 她也不知走了多久,好似这山林没有尽头一般。 又是这个梦… 双喜暗暗琢磨,这个梦,她从小到大不知做了多少回。 但以前梦到的是她独自一人行走在这人迹罕至的荒林,而这次不同的是,她背上还有邱氏。 这次的梦,比以往要累多了,邱氏比她高出许多,被双喜背着走,脚却还耷拉在地上。 双喜低头看了一眼脖子上多出来的那抹显眼的黄色。 那是邱氏给她的平安符。 不行,她不能停。 这梦她熟悉的很,若她停下来,不久后就会出现一只巨大的黑熊。 冬日的林间没什么吃食,黑熊饿极了,看见她便会朝她扑过来。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黑熊啃食。 梦中,她被黑熊啃到骨头都露了出来,残破的身体散落在林中。 树枝上的乌鸦瞪着圆圆的眼睛已等了许久,见黑熊一离开,它们迅速从枝头上俯冲下来,继续啃食双喜剩下的血肉。 那种痛苦,如同真实发生一般,每每她做这个梦,都会疼得冒出一身冷汗,汗水将被褥浸湿,她从小因此没少挨骂。 梦中的她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醒来,她被乌鸦啃食到只剩光秃秃的骨头,却依旧要在梦中等待着。 等到一个女子从林间经过,然后稍稍在双喜的身边驻足,叹息一声说道: “我来晚了…” 双喜便会如同被人敲到脑子一样,一下便清醒了。 不过双喜从不知那女子长什么模样,只记得她的鞋是雪白色的,踩在脏兮兮的泥土里,却依旧一尘不染。 会是仙女吗… 双喜思考过很多次,那女子是专门为了她而去的吗,还是偶然经过那林间… 梦中的双喜回过神来,她的眼前依旧是雾蒙蒙的密林,背后是邱氏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 不行,不能让邱婶婶被黑熊和乌鸦啃咬,她这辈子已经那么苦了,不能因为自己的连累,再遭受到这种折磨… 双喜的腿已经不听使唤,此刻完全因着她的意志在撑着向前走。 眼前的树林也开始打转,双喜使劲眨了眨眼睛又坚持着走了几步,却还是撑不住摔倒在地。 邱氏也跟着倒在一旁,没了声息。 “邱婶,邱婶…” 双喜已经气若游丝,没有力气再从地上爬起来,但还是想要转过头去看看邱氏的状况。 忽地,一声声粗厚的喘息声响起,且离双喜和邱氏越来越近。 是黑熊… 双喜吓得心里发抖,这梦无论经过了多少次,她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只因实在太残忍、太痛苦、又太真实了… 何况这次还有邱婶在,她也会受到同样的痛苦! 双喜想要挣扎着起来,却怎么也动不了。 她紧紧闭着眼,想起以前的梦中,那个女子的轻叹,她默默在心底祈求道: “仙女、神女…我在这,你快来,快来啊…” 黑熊的喘息声越来越明显,随着它脚步的落下,枯枝的断裂声如同响在双喜的心头。 终于,黑熊停在了双喜的身侧,它发出一阵响彻林间的吼叫,好像在表达它搜寻到猎物的兴奋。 而后它猛地站起,高大的身躯在双喜的眼前笼下一片阴影,也熄灭了双喜心中最后一抹希望。 下一刻,她眼看着黑熊朝着自己扑了过来! 第175章 在梦中,见过你 黑熊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咬住了双喜的腿。 双喜已经喊不出声,只余嗓子眼里发出一点点痛苦的声音。 她的眉头紧紧拧着,眼前已经模糊。 她感受到黑熊紧咬着她的腿不松开,而且还在不停的撕扯。 双喜觉得自己的腿骨已经被咬断了…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距离这个梦结束还有好久、好久… 忽地,远处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 一个女子从林间穿梭而来,她脚步轻缓,却速度很快,不多时便离双喜几步之遥了。 双喜使劲眨了眨眼,凭着这一时半刻的清醒,她终于看清了女子的长相。 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女子的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五官如被人细细雕琢过一般,如玉一般的面庞,却偏偏眉眼深邃,嘴唇嫣红,如同一个勾人摄魄的妖怪。 但偏偏她气质清冷脱尘,如水中月,如天上仙。 那女子走到近前,二话不说,挥动宽大的袖子,一股劲风骤起,庞大的黑熊竟被一下掀翻在地。 黑熊挣扎着爬起,想要朝白衣女子扑过来,下一刻却顿住了身形。 只见一个大洞贯穿它的前胸后背,黑熊摇晃了几下便栽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林间的黑鸦感知到危险,嘶哑地喊叫着,如一团黑雾般慌忙飞远了。 双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在女子身上。 虽然她知道这只是梦,虽然现实中她已快死了,无人能救她,可她还是好开心。 她在临死前做的最后一个梦中,终于不再遭受以前的痛苦,终于见到了仙女的真实样子。 双喜看着女子缓缓朝她而来,停在了她的身前,而后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头顶。 女子的手微凉,但双喜的内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安详。 女子注视着双喜,缓缓开口道: “梦结束了,醒来吧…” 话音刚落,双喜大喘一口气,一下子睁开了眼。 早上的阳光洒落在雪地上,眼前白茫茫的有些刺眼。 凛冽的寒风吹过来,但双喜却感觉不到一丝冷意,浑身上下暖洋洋的。 身前,邱婶的尸体还在,四周安静极了,也不知白雪覆盖下,那些流民还有多少活着的。 双喜转了转脖子,这才发现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素白色的长裙,手执一盏看似寻常的灯笼,施施然站在雪地中,正面对着双喜。 阳光从她身后照射过来,双喜有些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但一颗心却已经开始‘扑通’‘扑通’跳得很快。 直到那女子轻声说了句: “你醒了。” 双喜这才确定了眼前这女子真的是梦中救了自己的恩人! 只因她的声音,双喜已经听了无数遍! 她颤颤地张开嘴,轻轻喊了声: “恩人…” 南荣婳看着双喜的神色有些疑惑。 这小丫头知道是自己救了她,但这神情明显太过复杂,好似有其他的事情让这小丫头如此激动。 果不其然,下一刻,小丫头开口道: “我在梦中,见过你。” 梦…中? 南荣婳眯了眯眼。 莫非这梦便是勾司人牵线搭桥让自己来救这小丫头的原因? 不过此时显然不是寻根问底的好时机,她须得先将这小丫头送进城里。 南荣婳抬眸向城门处望去,那里依旧大门紧闭。 城楼上的士兵紧绷了一整晚,见流民们沉寂下来,明显松懈了很多。 南荣婳正琢磨着要如何带双喜翻过城墙,远处的官道上渐渐出现了一队车马。 车队的规模不小,看起来不像是寻常商队。 许多带着刀剑的扈从在车队周围守卫,那些扈从一看便不是普通侍卫,各个步伐沉稳、摆臂有力,应该都是武功不弱的练家子。 而车队中最显眼的却是中间的一辆宽大马车。 马车前有四匹高头大马,按照律令,圣上驾六马,诸侯与皇子驾四马,如此说来莫非是驻守外地的侯爵? 车队继续前行,离流民所在之地越来越近。 就在车队要经过流民聚集之处时,有扈从快走几步到了宽大马车的一旁,好似与马车中人说了什么。 随后,车帘被人从里掀开。 一个年轻公子探出头来朝流民这边张望,眼中全是好奇之色。 随后,他便与盈盈立于雪地之上的南荣婳四目相对了。 - 早朝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太子李赫全坐于龙椅一旁的梨花木椅子上。 他听着大殿中叽叽喳喳的争吵声、辩论声,觉得自己根本不像在朝堂上,反倒像是在民间的集市中。 今早一上朝,便有官员提出了城门外流民聚集一事。 城门紧闭,不让流民进入,城内百姓亦无法出行,官员们对此颇有微词。 李赫全虽贵为一国之太子,如今圣上与国师都不在,他便是大庆国实实在在的掌权人,可他毕竟还未坐到龙椅上,仍需要底下这些聒噪官员的支持。 他不能直接表明自己是因为国库空虚没有想到应对之策,于是才将流民拒之门外。 思来想去,他随口编了个借口,那便是收到密报,流民之中混有敌国的探子和士兵。 御史大夫谢坤一直默不作声,但想起城门外流民此刻还在忍饥挨冻,朝堂上却一直没有最终论调,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如今流民已在城门外待了整整一夜,又冷又饿,微臣建议先为流民们分发冬衣以及食物,然后尽快排查可疑人员,若此项工作耗时不短,那便在城门外安营扎帐,让大庆国的百姓能抵挡一时严寒。” 谢坤开了口,大殿之中安静了一瞬。 许多官员纷纷点头、附和谢坤的建议。 这是目前能防止敌国探子进京,又能减少百姓伤亡的最好的办法了。 然而李赫全脸上却全然没有喜色。 城门外如此多的流民,分发冬衣以及食物,那可得消耗不少银钱。 此外,南边还有源源不断的百姓往京城来,若将他们都安置好,国库定是承受不住的。 更何况后期赈灾仍需大量的银钱。 官员中,站在靠前位置的户部尚书丁鄂收到了李赫全偷偷递来的眼色,他心中一紧,赶忙出列道: “谢大夫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安置流民、赈灾哪个不需要大把的银钱?我户部说变就能变出银子来吗?” 谢坤扫他一眼,沉沉开口道: “怎么,丁尚书任户部尚书五年有余,我大庆国这几年蒸蒸日上,税银一年比一年收的多,这都是年底大计之时丁尚书自己汇报的,怎么如今该拿出来救济灾民时,丁尚书却说没了银钱,那请问国库的银钱都进了丁尚书自己的腰包吗?” 谢坤是御史大夫,平日里就不苟言笑,一字一句极有威严。 丁鄂竟被他这套严密的说辞给唬住了,眼睛不自觉往李赫全那瞟。 李赫全暗自咬了咬牙,真是没用的东西! 第176章 缙国皇子 丁鄂这尚书之位是李赫全捧上去的,他是完完全全的太子党。 国库到底还有多少银两,丁鄂其实是不知情的。 甚至连每年年末大计之时,他所汇报的大庆国收支,也全是李赫全的意思。 说到底,就是个傀儡尚书。 哪有什么真本事! 李赫全揉了揉额角,沉沉开口道: “这几年我大庆国税收确实不错,可支出也多,国库中的银两若全用作此次赈灾,那未免太过冒险。毕竟羌乌国、炎阜国近年来蠢蠢欲动,我们还要留些军需啊!” 李赫全此话一出,大殿之中,众大臣又拿不定了主意,开始东一句西一句争辩起来。 谢坤皱着眉看向李赫全,一国之太子,竟如此不把百姓放在心里! 近在眼前的灾民他视若无睹,倒去考虑那还不见一点影子的战争? 枉顾当年庆启帝那一颗为国为民的真心! 谢坤想起他的女儿谢沛凝先前所说的话—— 李赫全,此人心胸狭窄又没什么本事,不堪大任。 谢坤微微垂下头,不让李赫全看到他脸上的愤怒与忧虑。 大庆国如今只有李赫全能继承大统,莫非真是天要亡大庆国?! 谢坤往两列官员的最前方看去,傅庆堂正微眯着眼老神在在立在那处,仿若周遭激烈的讨论声与他无关。 他今日脸色有些苍白,就像生了一场大病一样。 李赫全自然也注意到了傅庆堂。 傅庆堂今日原本要请病假的,可因着流民一事,这病假李赫全没有准,就是希望他能在早朝上谏言献策,可没成想,人来了,这魂却好似丢在家了。 “傅丞相,”李赫全冷冷开了口,“我见丞相若有所思,是否已经有了主意?” 傅庆堂这才缓缓睁开眼。 前几日,他旧伤复发,虽因着上次南荣婳相救,这次比以往好了些,但仍旧疼痛难捱。 在家休养了几日,身体却还没有完全康复。 傅庆堂对这次流民入京之事早已知晓,也知道为何太子会做此种决定。 毕竟他之前为国师做事,国库还剩多少银两,他还算心中有数。 现今不是太子想不想赈灾,而是压根就没钱赈灾! 傅庆堂叹了口气,“臣以为…” 他才开口,却忽听殿门外有人高喊一声: “急报!” 殿中大臣纷纷向后张望,见竟是一名士兵神色焦急在殿外等候觐见。 李赫全如今听见‘急报’二字就皱眉,他赶紧挥挥手让人进来。 那士兵慌忙而入,单膝抱拳行礼,而后道: “启禀太子,缙国皇子梁牧已至城门下!” “什么?!”李赫全一下从座位上站起。 早年间,因沈老国公和庆启帝帮助过缙国,缙国一直与大庆交好。 每年年节之前,都会派大臣千里迢迢至大庆京城为圣上恭贺新年,且随行必定携带不少缙国特产,以彰显两国友谊。 数月前,缙国便来信,今年缙国的车队由皇子梁牧率领。 本以为大雪封路,缙国车队年前未至想来是耽搁在半路了,怎么也得等雪化了,元宵之后才能再次启程。 到京城估摸得二月中旬了。 可没想到,今日却突然到了城门下。 若放在以往,不过是招待仓促些。 可偏偏此刻城门外流民聚集,若开了城门,想必那些流民会不顾一切、想方设法冲入城中。 有大臣急忙开口道: “太子,不可轻易开城门啊!” “万一…万一敌国探子混入流民之中冲入京城再藏匿起来,到时再找可就难了!” “是啊太子,我们还不知流民中有多少敌国士兵,而且万一是死士,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 李赫全抚着头坐回到椅子上。 这缙国皇子梁牧,怎的如此会挑时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趁着流民聚集的时候来。 他甚至都以为这梁牧是故意的了! 大殿中那士兵见太子如此苦恼,赶忙又开口道: “太子,缙国车队被关在城门外无法进城,那梁皇子很是不满,我们的人前去安抚,将不开城门的原因解释了一番,可那梁皇子大笑几声说道,缙国此时在西边与那兹丘国正打的难舍难分,兹丘国根本不可能也没有这个精力越过缙国来我们大庆安插探子!” 此话一出,场中一片哗然。 那士兵面带笑意,仿若为太子解了难事。 可不料抬头看去,却正对上李赫全一双阴冷的眸子。 士兵脸上的笑意僵住了,慌忙低下头去,再不敢看。 那兹丘国便是李赫全所说派来探子混进流民入京的敌国,与大庆中间隔着缙国。 兹丘国虽面积小,人口少,却生性好战。 平日里便总是挑起争端,与周围国家大战偶有,小战不断。 缙国的皇子既然如此说,那看来兹丘国派探子入京的可能性确实不大。 大臣们偷偷往太子李赫全那瞟,目光中的含义再明显不过。 堂堂太子,竟如此不辨消息真假就在朝堂上公布,还因此阻了流民入京。 李赫全周身气压极低,他咬了咬牙道: “那或许是我们的情报有误吧,但也不可不防。让士兵维持城门秩序,凡入京之人,皆登记在册。” 他顿了顿,有些不甘心,但还是沉声道: “开城门!” - 南荣婳面色沉静,但心中已有些烦躁。 她看了一眼在她周围转着圈喋喋不休的男子,嫌弃地收回了视线。 怎么一个打扮华贵的公子却像一只苍蝇一样‘嗡嗡’个不停? “南荣姑娘,你这姓真是少见,我好生羡慕啊!” “我姓梁,你听听,多么普通又无趣的姓氏!” 站在一旁守着的扈从们,听他们主子这般说,一个个冷汗直冒,恨不得赶紧捂住耳朵。 ‘梁’可是缙国的皇姓,这大不敬的话是他们可以听的吗? “南荣姑娘,你说你今年十七岁,我啊,比你虚长一岁,今年十八了。” “我与你一见如故,不若你我二人结为义兄妹如何?你叫我梁哥哥,我叫你南荣妹妹!” “使不得啊!”有一个年龄稍长的扈从一脸惊恐的模样赶紧上前制止,“皇…梁公子,这出门在外的,可不兴乱认妹妹啊,回去是要挨家法的!” 这可了不得,皇子从未出过缙国,来一趟大庆国竟然要给缙国带回去一个公主?! 扈从这一路行来,脸都苍老了许多。 这位皇子真真是不省心啊,时不时地就冒出个奇特想法,自己还觉得很是不错,若不好好劝着,他们这一大车队,还指不定在路上耽搁多久呢! 这位梁姓的华贵公子一听,面色不虞起来,嘟嘟囔囔道: “我连认个妹妹的自由都没有了吗,再说,我可不是随意认妹妹,你瞅瞅!” 梁姓公子指着南荣婳,说道: “我们缙国上下,哪有这般气质出尘的貌美女子!” 正说着,城门楼上忽地响起了钟声。 众人遥遥看过去。 只见随着钟声响起,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了。 原本白雪覆盖下的流民中,尚有生息之人,听到这动静,也慢慢抬起了头。 第177章 这便是她的救命恩人 旭日升空,新的一日灿烂而来。 然而终有人,没有熬过前夜的严寒,生命终结于昨日。 双喜一步三回头,不舍地看着躺在雪地中的邱氏。 她为邱氏整理了衣衫和头发才随南荣婳离开。 邱氏姿态安详,如同睡着了一般。 “放心吧,会有官衙的人来为她收殓尸身。” 南荣婳看着双喜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葡萄珠子似的眼睛泪汪汪的,忍不住安慰道。 双喜轻轻点了点头,跟上了南荣婳的脚步。 官道上,那个声势浩大的车队先一步入了京城,是由鸿胪寺卿亲自出城迎接的。 虽隔了一段距离,南荣婳依旧听到了那位梁姓公子和鸿胪寺卿的谈话,由此得知这车队竟是缙国的皇室车队,而那位衣着华贵的公子便是缙国的五皇子,梁牧。 就在车队要进入城门时,梁牧突然掀起车帘探出半个身子朝后张望,直引得一旁的扈从心惊肉跳。 在人群中搜寻到南荣婳的身影后,梁牧眉飞色舞地朝南荣婳不停地挥手,大喊道: “南荣妹妹!我须得先进宫一趟,你别忘了去鸿胪客馆寻我!” 这十分高调的举动,引得在场所有人纷纷朝南荣婳这边张望。 南荣婳蹙了蹙眉,本不想搭理他,没想到那厮竟以为南荣婳没有听到,又大着嗓门喊了几声。 南荣婳第一次生了想骂人的心。 默念几遍清心咒,南荣婳终是压下了火气,随意摆了摆手。 梁牧露出一副傻子样的笑容,心满意足地回了车厢。 如此一来,流民们以为南荣婳身份尊贵,均纷纷避让,倒是给南荣婳和双喜让出了一条道。 南荣婳也不客气,带着双喜大踏步入了城门。 此时,那位驻守城门的大胡子将领刚刚从城楼上下来。 他正低头揉着后脖子一副难受的模样,琢磨着今日见到的那位女子是何方神圣,愣是让他硬生生在原地立了半个时辰才能动。 如今他可是浑身僵硬。 可一抬头,却见那女子又朝他走了过来。 大胡子将领心里头一颤,还不待南荣婳说什么,便赶忙恭恭敬敬让开了路。 “多谢。”南荣婳脚步不停,扫了那将领一眼,便带着双喜大大方方入了城。 双喜一路缩手缩脚,不时抬起头偷偷打量四周。 南荣婳比寻常女子步子迈的大,双喜跟了一会儿就有些跟不上了。 过了片刻,南荣婳才察觉到那小丫头竟坠在她身后老远,赶紧停下脚步等她。 双喜见南荣婳不苟言笑的模样,以为她嫌自己太慢,赶忙用最快的速度跑了过去。 到了南荣婳身前,双喜见南荣婳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她缩着身体低下了头,喏喏说道: “对…对不起。” 南荣婳正盯着双喜已经破了洞的单鞋看着,忽听双喜道歉,南荣婳愣了一下,问道: “为何说对不起?” 双喜怯怯看她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我太…太慢了,以前与父母同行,他们也嫌我慢…” 南荣婳的目光又落回双喜的鞋上,只见破了洞的地方已经洇出了血,血迹干涸,与脚上的伤口混在一处。 怪不得她方才走路的姿势很是怪异,竟是因为脚受了伤。 这一路走来,不知这小丫头受了多少磨难。 南荣婳有心劝慰她,但不知如何开口。 她思索片刻,将胳膊伸了过去,“抓紧我的袖子。” 双喜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抓住了。 下一刻,随着南荣婳向前迈步,双喜竟发现自己的腿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向前迈,而且落地时如同踩在了棉花上。 脚上的伤口一点也不疼了。 双喜瞪大了眼,吃惊地看着身侧比她高出一头的女子。 这…便是她的救命恩人呐! 不管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 南荣婳带着双喜回到宅子时,来旺已经在等着她了。 见南荣婳带回来一个瘦弱的小丫头,来旺好奇地看了几眼。 “这是双喜,之后一段时间会住在这里,直到寻到她的父母。” 南荣婳解释了一句,便将双喜交给李婶了。 李婶见到双喜浑身找不到三两肉的模样,心疼的眼泪都快掉出来。 她也是有女儿的,最是见不得小丫头这副样子,赶紧带进宅子为她烧水做饭去了。 由李婶照顾双喜,南荣婳很是放心,只等着双喜休息好后再好生问问她关于梦的事情。 南荣婳视线落回来旺身上,开口询问道: “你说沈临鹤有办法让太子开城门,莫非他与缙国有来往?” 来旺垂下了眸子,算是默认了。 按说大庆国官员与别国皇室有私交,这事太过敏感,若让圣上和太子知道了,说不定会扣一个叛国的罪名。 可他家少爷信得过南荣姑娘,愿意如实相告,于是他自然也信得过。 这算是沈临鹤主动将把柄,递到了南荣婳手上。 南荣婳忽然想到这一点,一时沉默下来。 “哦对了,”来旺忽然想起一事来,“有件事少爷让我告诉南荣姑娘,先前与文相羽公子联络的那位学子找到了。” 南荣婳一挑眉,若不是来旺提醒,她差点都要忘记了。 若不是那名学子的挑唆和推波助澜,单凭文相羽自己定不会将沈家推至如此退无可退的境地。 不过那学子是谁与她没什么关系,倒是不知沈临鹤为何还要特意告知她。 “少爷说姑娘可能会感兴趣,”来旺垂着手老老实实说道,“因为那位公子是吏部尚书郭庸的外室子,名唤郭钰。” 南荣婳目露疑惑,“吏部尚书郭庸?” 听起来很是耳熟。 来旺赶忙解释: “就是在迎春宴上意外故去的郭念真小姐的父亲。” 南荣婳恍然,当时大理寺的人在安平郡主的别院中等了郭家人许久,却没有一个郭家人去认尸。 莫非…跟郭庸与这个外室子有关? 第178章 香烛铺子 “郭钰此人受国师相助,隐藏的极深,原本少爷的人寻了许久也没寻到一丝线索,”来旺站得笔直,面对南荣婳比面对他家少爷还要恭敬,“那郭钰是…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南荣婳有些意外,明明藏的好好的,谁这么不长脑子非要暴露自己,若不是另有目的,那就是… 来旺飞快地看了一眼南荣婳,又垂下头去,低声说道: “郭钰说郭念真化作了厉鬼,要害他。” 郭念真化作了厉鬼… 南荣婳回想那日在迎春宴,确实没有看到郭念真的魂魄。 她还以为早已经被勾司人带走了,不成想,竟变作了厉鬼。 “郭钰的事只有国师和南荣姑娘能解决,姑娘有异能一事,不知怎的,被传了出去,郭钰寻不到国师,便想找姑娘帮忙,”来旺眉头微微蹙起,“少爷猜测是太子或是国师故意将姑娘的事泄露出去,让姑娘千万小心,他们恐有后招。” 南荣婳点点头,倒没放在心上。 有招,就见招拆招罢了。 来旺继续道: “少爷说郭钰对沈家做的事与他寻姑娘帮忙是两码事,让姑娘不必在意少爷的看法,若姑娘愿意帮郭钰,可狠狠敲他一笔。” 来旺轻咳一声,学着他家少爷的语气说道: “郭钰这厮,有的是银子!” 南荣婳一下便笑出了声。 来旺模仿他家少爷倒是极像,那吊儿郎当的语气学了个十之八九。 “少爷还有一句话让小的带给姑娘。” 南荣婳收了笑意,一脸认真地望向来旺,以为沈临鹤是要嘱咐什么要紧事。 可来旺一会儿挠挠脑袋,一会拽拽衣服,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 南荣婳盯着来旺的动作,十分不解道: “你家少爷这是…让我猜?” 来旺赶紧又摆手又摇头,最终仿佛下了好大决心才开口道: “少爷问姑娘,知不知道你与星星的区别?” 南荣婳一愣,诚实地摇了摇头。 来旺深吸一口气用极快的语速说道: “星星在天上,而你,在他的心里。” 说完,来旺不等南荣婳反应,转身拔腿就跑。 这也太尴尬了… 下次就算月钱翻倍,他也不干了! 宅子门前,南荣婳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来旺的背影,而后抬手抚了抚胸前,轻轻叹了口气。 - 丞相府内。 因着傅庆堂的腿伤受不得热,他的房中依旧没有生炭火。 傅庆堂坐在宽大的书桌后,身上披着大麾,正神情专注地看着一本奏折。 自古丞相便有先行审阅奏折的职责,傅庆堂也是如此,若有不合理的奏请,丞相有直接驳回的权力。 傅诏故意放沉了脚步,在傅庆堂书房的门口便停了下来,行礼道: “父亲,你找我。” 傅庆堂直到把整份奏折看完,才抬起头来望向傅诏。 目光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傅诏没有抬头,但依旧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 终于,傅庆堂缓缓开口道: “你与谢家嫡女的事如何了?” 傅诏愣了一瞬,没想到傅庆堂找他是因为这件事。 “我与谢小姐…” “你俩好好相处,”傅庆堂不等傅诏说完,就打断道,“上次迎春宴后我没来得及与你说,谢家嫡女对媒人说与你交谈甚欢,觉得你很不错。” 傅诏一下子抬起头来,目光错愕。 迎春宴上他明明默认了自己心中另有他人,让谢沛凝回府后直言看不上他,俩人就此作罢。 可没想到却生了这样的变故。 傅诏蹙了眉,“父亲刚才提到媒人,这是怎么回事?” 傅庆堂又从手边拿起一本奏折,随口道: “媒人是我找的,你好好与谢家小姐相处, 开春便提亲吧。” “父亲!”傅诏一脸的不可置信。 傅庆堂翻开奏折,逐字逐句审阅,再不看傅诏一眼。 傅诏下颚紧绷,几次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硬生生行了一礼,出了书房。 今日阳光甚好,照得屋檐上的雪开始融化,雪水滴答滴答落到地上。 傅诏心思烦乱,今日他休沐,不必去金吾卫,又不想待在府中。 一路出了丞相府门,沿着魁首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今日,巡街的士兵多了不少,大概因着流民入京以及缙国车队的到来。 魁首道旁的商铺陆陆续续开了门,但仍有一些铺子大门紧闭着。 开了门的商铺也门可罗雀,一派萧条景象。 傅诏目光在这些商铺上流连而过,忽地一个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矮小的老妇人,她的头发胡乱地扎成一个髻,身上的破袄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寻常人看到她,只以为是个叫花子。 可傅诏却清楚地看到这老妇人腿脚灵活得很,一双三角眼不住地打量着周围,见无人注意,她一闪身进了旁边的一家商铺,随后把铺门紧紧闭上了。 傅诏犹豫片刻,还是抬步朝那商铺走了过去。 这铺子与旁边的商铺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一个不大的门脸外放置着一个简易的木牌子,上面写着‘香烛铺’。 香烛造价不菲,只有大户人家才用的起。 依那老妇人的打扮不像是买得起香烛的样子,傅诏心中更加疑惑。 这铺子共有两层,二楼的窗户也紧闭着,望不到里面的情况。 傅诏琢磨了一会儿,抬步拐进了一旁的小巷。 这些商铺在小巷中均有后门。 傅诏一副随意闲逛的模样,但注意力全在香烛铺子的后门上。 但等了一会儿,却听不到铺子中有丝毫动静,也不见有人出入。 傅诏皱了眉头,又绕回正门去,却见此时香烛铺子的门已经开了。 正暗自犹豫要不要进那铺子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香烛铺前,随后从马车上下来一名女子。 那女子头戴幕离,看不到面容,但身姿窈窕,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的气质。 傅诏莫名觉得熟悉,感觉在哪见过此人。 那女子迈步入了香烛铺,傅诏不再犹豫,快走几步进了铺子。 一进门便有各种混杂的香气扑面而来,傅诏一下子拧紧了眉。 他不喜这些甜腻的香味,下意识地闭了气。 香烛铺中的陈列很是简单,两侧靠墙的位置各放置了一排通顶的木架子,架子上摆放了各式的香烛。 整个铺子一目了然,除了正靠在木架子旁打盹的一名短须中年男子外,铺子中竟再没有第二个人。 傅诏心中一沉,方才那女子去了哪… 他没有吵醒那中年男子,而是迈开步子便往后门走去。 可走到一半,他却倏地停住了脚,往脚下的砖石看去。 这块砖石看起来与其他砖石没什么不同,可傅诏是习武之人,耳力上佳。 他方才听到自己踩在砖石上的脚步声明显有了变化,这块砖石下—— 是空的! 第179章 国师的藏身之地 “傅将军。” 一名女子的声音忽地在他身后响起,傅诏回头看去,见竟是方才看到的那个戴幕离的女子。 而这女子身后的铺门已经关上了。 靠在木架子上的中年男人依旧没有醒,傅诏仔细观察,这才发现那人并不是睡着了,而是昏了过去。 傅诏眸光一冷,望向那女子的眼神犹如寒锋。 不过那女子见他这副模样,并不惧怕。 她的幕离轻晃,好似在嗤笑傅诏的不自量力。 “没想到今日出门捕猎,竟捕到傅将军如此大的猎物,倒是让人心生欢喜。” 女子声音带着笑意,清丽婉转。 让人过耳难忘。 忽地,傅诏的脑海中出现一个女子的身影,再看几眼幕离下朦胧的轮廓,傅诏倒是越发肯定了。 竟是沈临绮… 不过他依旧沉默不语。 沈临绮见他一声不吭,似乎有些气恼。 “看样子,傅将军应该认出我是谁了吧,怎么,老熟人见面,傅将军都不屑与我交谈一二吗?” 傅诏沉了眉眼,目光扫视了一圈香烛铺子紧闭的门窗。 忽地,他身形微动,想要先发制人,可下一刻却面色微变。 “哈哈哈哈!”沈临绮见状大笑起来,“傅将军驻边驻傻了吧,怎的这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傅诏心中一凉,他又试了试略有些僵硬的四肢,这里的香味有问题! 不过还好他吸入的不多,进门时下意识屏了呼吸。 沈临绮娉娉婷婷向傅诏走近几步,声音冷了下来: “上次在极泉宫就让你逃了,这次说什么也得把你留下来!” 傅诏一下子想起南荣婳先前的猜测,国师并不只是要他的血,可是那是何意? “傅将军,接下来,你便好好享受吧!” 沈临绮话音刚落,傅诏忽地察觉脚下的砖石有细微响动。 他本能想要躲开,可脑中灵光一闪,便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果然,下一刻,那砖石忽地打开,傅诏一下掉了进去。 下方竟有一处滑道,傅诏顺着滑道斜斜向下,越往下他的眉头拧得越紧。 京城的地下竟暗藏甬道。 而且这泥土气味并不新鲜,说明这地道已经时日不短了。 不知除了此处,是否还有其他通道。 穿过黑暗,眼前忽地明亮起来,下一刻傅诏便滑落到一处十丈见方的宽大地洞中。 说是地洞,倒其实称得上是一处地下宫殿。 只见四根高大的石柱将地宫撑起,地宫墙壁上处处燃着蜡烛,将此处的每个角落照得明亮。 地宫四周还有几扇关闭的厚重铁门,不知门后是什么地方。 傅诏身下是一个宽大的软榻,他琢磨了片刻没有起身,老老实实在榻上待着。 不过一盏茶时间,地宫中一处角落的门开了,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前面的是已经摘了幕离的沈临绮,而后面那个…竟是国师! 原来如此! 傅诏恍然大悟,怪不得无论是太子还是熙慧贵妃,亦或是三皇子和沈临鹤,在新年祈福之后都寻不到国师一丝一毫的踪迹。 她竟是躲在了地下… 不过国师没有出声,反倒是沈临绮开口道: “傅将军一会儿可要好好配合啊,这样你的痛苦也能小一些。” 她停顿了片刻,说道: “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吗,待我成为你,倒是可以帮你做完。” 傅诏心中‘咯噔’一下,沈临绮要成为他? 傅诏的目光在国师和沈临绮身上来回逡巡,有个想法在脑海中渐渐浮现。 片刻后,他朝着沈临绮身后的国师开口道: “不知国师以前可有喝过城北乔老头酿的林木春?” 国师一听,原本冷肃的面庞竟有了些动容,她张了张嘴,迟疑片刻还是说道: “未曾。” 站在国师前面的沈临绮不明所以看向国师,此时国师已经恢复了不苟言笑的模样。 傅诏好似只是随口提一句,“想来国师日理万机,没时间品尝民间的酒酿,甚是可惜。” 可方才国师那一瞬间的表情,没有逃过傅诏的眼睛。 年少之时,有一次沈临鹤又叫着他去喝乔老头铺子里的林木春,临走前,沈临鹤非要给他阿姊带一壶,还喜滋滋地说他阿姊定然喜欢。 可下次再见面,沈临鹤却蔫蔫地说,他阿姊见他喝了酒,一气之下把沈临鹤送她的林木春连壶带酒的摔在了地上,并且狠狠打了沈临鹤三个板子,跟他说沈家人从不贪酒。 从那之后,果真再未听沈临鹤提起‘林木春’三个字。 原来竟是如此。 换魂之术。 ‘国师’是沈临绮,‘沈临绮’才是真正的国师。 而现在,这换魂之术要用在他身上。 国师要借由他的身份,光明正大在外行走。 且无论到哪里,可谓畅行无阻。 金吾卫统领、丞相的儿子,单就这两个身份,便可以让国师扰乱京城! ‘沈临绮’,也就是国师,仿若已经再没有耐心,她走到软榻之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傅诏。 “傅将军且放心,我定会好好利用你的身份,你往日在你老子手下着实太过憋屈了,我倒是可以替你反抗傅庆堂那个老家伙!” 傅诏眸光冷冽看着‘沈临绮’,“你要做什么?” ‘沈临绮’勾唇一笑,眸中是嗜血的亢奋,“做什么?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尖锐,听得人心中一沉。 “我啊,没别的,就想改了这天,换了这地,傅将军以为如何?” 她眸中的癫狂尽现,傅诏面容冷然,趁着‘沈临绮’不注意,偷偷去摸袖口中藏着的银针。 他从小警醒惯了,总要带武器防身。 平日身穿铠甲时必随身带着佩刀,休沐时带佩刀不便,于是便藏着银针在袖口。 ‘沈临绮’狞笑着,一只手成爪状,朝着傅诏的脖子伸了过来。 她的手与傅诏隔着一段距离,但傅诏已经能感受到那只手狠狠掐住了他的脖颈。 此时,他也摸到了袖口中的银针,下一刻就要朝着‘沈临绮’飞射出去! 可猛地,地宫中的另一扇铁门一下被人撞开。 第180章 过招 来人没有站稳,骨碌碌滚了几圈才停下。 她仿若被人追赶一样,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还不时朝那扇铁门看去。 她神情惊恐,慌张喊道: “东平寒月,你快把那女人赶走!” ‘沈临绮’一脸怒意,她松开了傅诏的脖子,向后朝来人吼道: “不是让你离开此处,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进来吗?!我正引魂,你偏偏这时来打扰我,我看你是不想要你这条贱命了!” 傅诏脖子一松,呼吸顺畅起来。 他定睛朝来人看去,见竟是今日在街上看到的那个老妇人。 听她和‘沈临绮’的谈话,想来这二人很是熟悉,但关系却不怎么样。 那老妇人见‘沈临绮’恼了,却不怎么在意,反而依旧直勾勾地盯着那扇铁门。 她后退到‘沈临绮’身后,急急说道: “我俩的账以后再算,你先把她杀了再说!” “她?” ‘沈临绮’目露不耐又疑惑,目光也紧紧地盯着那扇门。 谁有本事能寻到此处? 且不说这老婆子是有些能力的,竟能被吓成这样,单就在这歪歪扭扭的地道中不迷了路,就算厉害了。 ‘沈临绮’向那铁门的方向走了几步,她此刻着急给傅诏引魂,不管来者是谁,她只想速战速决。 可下一刻,她神色一变,忽地顿住了脚。 竟是…南荣婳! 只见素衣女子闲闲散散踱步而来,她手中提着的灯笼,如同催命符一般在‘沈临绮’眼前张牙舞爪。 她的脚步声很轻,但每踏出一步,就重重地压在那老婆子和‘沈临绮’的心上。 ‘沈临绮’把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警惕道: “是你…” 那老婆子有些吃惊,问道: “你们二人…认识?” 但南荣婳不屑回答她,‘沈临绮’此刻更是顾不上她,地宫中一时安静下来。 南荣婳停下脚步,神情平静地环视地宫一圈,而后看到了角落里的傅诏。 南荣婳有些意外,但目光很快便移开了,仿若与傅诏不相识一般。 傅诏从惊讶中缓过来,也垂下了眸子。 “堂堂国师,如今竟如同一只耗子一般,居于地下?”南荣婳的目光冷冷落在‘沈临绮’的脸上。 可没想到还不待‘沈临绮’说什么,那老婆子瞪着眼,先一步开口道: “耗子怎么了!凭什么这么说耗子?!” 南荣婳好笑地瞥了那老婆子一眼,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养的猫鬼,不止一只吧。”南荣婳语气肯定。 今日在宅子门口,来旺离开后,南荣婳原本想仔细问问双喜关于那梦境的事,可却突然察觉到一只猫鬼避人而过,速度极快。 猫鬼一般白日不会出现,于是南荣婳猜测定是因那养蛊之人召唤,猫鬼才会现身。 可没想到一路跟着那猫鬼,竟到了一处荒废的院子里。 院中有一口枯井,猫鬼一个闪身便跳了进去。 南荣婳毫无迟疑,跟着跳入了井中。 倒是让她发现了这地下的蹊跷。 地下通道弯弯绕绕,通往京城的各个方向,也不知这地道已经建成了多久,颇有规模。 南荣婳一路跟着猫鬼,她猜的不错,那养蛊之人便是自称林文成远房婶子的老婆子。 那老婆子见是南荣婳,先是一惊,而后便出了杀招。 可不过才一招,她便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南荣婳的对手,便夺路而逃了。 南荣婳也不着急,只慢慢悠悠跟着那老婆子,那老婆子见如何都甩不掉她,便无可奈何入了地宫,看样子是想要寻国师的帮助。 可她偏偏没料到,国师竟是南荣婳的手下败将。 那老婆子躲在国师身后,这才沉住气好好打量了南荣婳几眼,开口道: “你根本就不是那林夫人的妹妹!” 南荣婳唇角勾起,缓缓道: “彼此彼此。” 那老婆子双眼一眯,对身前的‘沈临绮’道: “快把她解决了,要是让她逃了,我们的地宫就暴露了!” ‘沈临绮’暗自咬牙,这老婆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若她能杀了南荣婳,岂会留到现在! 老婆子见她不动弹,焦急喊道: “这地宫可是我给你挖的,怎的,用完了我便要一脚踹了吗?!我告诉你,你想要将地洞挖到太郯山这事…” “够了!”国师猛地喊道,她双目迸发着怒火,这老婆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南容婳眸光一转,国师竟也与太郯山有关系? 国师目光沉沉,死死盯着南容婳。 今日被南容婳发现了地宫,她少不了要与之一战,可是… 国师眼神转向那盏素白灯笼,皱了皱眉,她总对这灯笼有种复杂的感觉。 既恐惧又熟悉… “南容婳,你不是想救极泉宫的生魂吗?我可告诉你,若没有我,它们可出不来!” 不料南容婳却不屑地说了声: “哦。” 然后抬步向国师走去。 一边走着,南容婳的手指轻轻敲了几下灯笼提杆,可灯笼还是没有反应。 她心中迟疑起来。 思忖片刻,南荣婳打算先将国师控制起来,等高岑有了回应,再做打算。 可没想到,国师的双眸忽地迸发杀意,她的身形如鬼魅般瞬息便到了南容婳身边。 南容婳纤细的脖子近在咫尺,国师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她刚伸出一只手,尖细的指甲对准了了南容婳,可下一刻,却眼前一空。 没了南容婳的身影。 国师的心脏骤然缩紧,还不等她回头,一股锋利的寒意以极快的速度袭向她的后背。 来不及想其他,国师下意识地闪身躲开,一道刀风划过了她的臂膀,不一会儿便渗出了血迹。 她心中又惧又怒,大喝一声: “来!” 原本在沈临绮手中的拂尘一下子飞起,落入了她的手中。 这拂尘南容婳见识过,在沈临绮的手中便发挥出巨大的威力,想来国师用着更是顺手。 果不其然,国师手握拂尘,周身一霎如有灰色的雾气萦绕。 那雾气极浓,灰得有些像是黑色。 南容婳神情冷了下来,国师竟以自身的活人之躯,养鬼气?! 第181章 国师的鬼气 诡道之术中,有一个极其霸道又泯灭人性的术法,便是活养鬼气。 即是在活生生的人身上渡入死魂之气,甚至是厉鬼之气,让那人拥有常人无法拥有的非常能力。 施术者将鬼气渡入他人身上,再将那人变作傀儡,便可拥有最好用的武器。 然而施术者一般不会用自身来养鬼气,因为渡入死魂之气的身体会逐渐枯萎,最终成为一具被鬼气吞噬的干尸。 可南荣婳转念一想,这具身体本就不是国师的,她用着倒是得心应手,只不过…不知道沈临绮是否知道养鬼气一事。 国师双指并拢,另一手拿着拂尘架于小臂上。 她眼睛微微眯起,嘴唇翕动不知在念着什么。 随后,深灰色的雾气竟在她周身缓缓流动起来,而后慢慢注入了她手中的拂尘中。 原本白色的拂尘,渐渐成了灰色。 南荣婳盯着国师,有些疑惑,明明鬼气萦绕,但她从这具身体上,竟没有发现一丝鬼气的踪影,莫非是她猜错了… 下一刻,国师蓦地出手了。 她将手中的拂尘向南荣婳狠狠甩出,一道深色雾气骤然间朝南荣婳扑面而来。 南荣婳神色未变,稍一挪动身体便躲过了那道雾气。 然而那灰雾未曾散开,竟直直朝着南荣婳身后的墙壁而去,随后好似一滩浆糊一样,竟粘到了墙壁上。 国师动作未停,南荣婳还未站稳,下一道雾气便横扫而来。 这道雾气速度又快面积又大,南荣婳眼看就要躲不过,被那长长的鬼气斩成两半。 一旁站着看戏的老婆子一脸兴奋,只要南荣婳死了,她便可继续在林府做她的远房亲戚,不用整日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 而傅诏神色一凛,那道雾气太快,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灰暗朝南荣婳越来越近,呼吸都停滞了。 可下一刻,在众人的目光下,南荣婳忽地轻拍手中的灯笼。 灯笼随即亮起,那道浓灰的鬼气在离南荣婳不足几寸远时竟硬生生转了弯,朝灯笼而去。 在场几人眼看着,雾气倏忽间便被灯笼吸收殆尽。 “这…怎么可能…” 国师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南荣婳,问道: “你这灯笼哪儿来的?!” 南荣婳面无表情地看了灯笼一眼,而后随口道: “别人送的。” 十几年前的记忆涌上心头,国师眸中的恨意毫不遮掩,她语速很慢,带着浓浓的不甘: “你就是那个小女娃,你竟然没死!” 南荣婳眸光幽冷,“东平寒月,我南荣一族一百二十五人,倒是难为你每个都记得,当年我不过五岁,你竟都记得如此清楚。” “哈哈哈哈!”不料国师大笑几声,阴沉沉开口道,“就算我不记得别人,我也不可能不记得你。” 南荣婳盯着国师的双眼,神情淡漠,但心中疑惑丛生。 “你可生来就与众不同啊!”国师目光中有嫉妒有愤恨,“你生下来时密林中枝叶焦枯、草木不生,他们都说你与生俱来便有超凡能力,可通阴阳,驭百鬼!” 国师紧紧抓着手中的拂尘,用力到手都开始颤抖。 “我怎么能忍!我苦苦努力了多少年,才被东平一族认可,我要重振东平,取代南荣!成为酆都大帝最忠实的守护者!” 她咆哮着,声音都开始嘶哑: “而你!你毁了我辛辛苦苦得到的一切,不费吹灰之力!我怎么能忍,怎么可以忍!南荣一族都是为你陪葬的,而你,最该死的人,却没有死!” 国师面容扭曲,神情癫狂。 她的嘶吼声在空荡的地宫中回荡,久久不散。 南荣婳立在原地,如一根无知无觉地木头。 竟是…如此吗? 竟是因为自己,南荣一族才遭了灭顶之灾? 国师眸色泛红,声音低沉下来: “东平一族与南荣不同,他们以实力为尊,一直期盼着取代南荣。而你的降生,让我所有的荣光都抹去了!就连我的夫君也不再似之前那般爱护我,他…他竟鄙夷道,我连一个小孩子都不如,还妄想朝拜鬼神酆都大帝!” “他们看不起我,觉得我一定不可能成功,”国师冷哼一声,“那我就做给他们看!” 南荣婳听着国师的话,一字一句进了耳朵,听见了,却又好似没有听懂。 她一动不动,直到手中的灯笼似乎轻颤了一下,南荣婳才回过神来。 她的眸子轻轻转动,一瞬间仿佛感知又回了身体里。 南荣婳轻轻开口,声音平静,“你所谓的做给他们看,就是想方设法成为国师,权力在手,而后杀了南荣一族?” 国师面容一僵,但很快又恢复了狠厉的模样。 “无论如何,你就是我的绊脚石,为了除掉你,杀死所有南荣族人又如何,他们不过是无名的蝼蚁罢了!” 国师话音未落,南荣婳眸光已如寒冰,她猛地一挥手,长长的袖口卷起一股飓风,直将国师掀翻在地。 然而国师目露不甘,不待起身,便再一次将拂尘甩出,浓重的灰雾铺天盖地而来,眼看在场所有人都难以幸免。 其中,当属傅诏最是危险。 他虽武功高强,对这诡道之术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南荣婳顾不上反击,她闪身跃至傅诏身前,用灯笼将二人周身的浓重鬼气全部吸收掉。 沈临绮虽躲不过全部的鬼气,但毕竟跟随在国师身边这么多年,诡道之术小有所成,只受了一点鬼气的侵蚀,并无大碍。 然而那老婆子却没有这么好运了,她躲闪不过,整个人被浓雾包围起来。 她挣扎不停,痛苦得发出了‘吱吱’的奇怪喊声。 待灰色鬼气渐渐被她的身体吸收之后,目光所及之处,一只巨大的老鼠出现在几人眼前。 那老鼠浑身脏污,灰色的皮毛没有光泽,沾满了尘土和污垢。 浑身散发出的恶臭味同那老婆子一模一样。 原来那扮做林文成远房婶子的老婆子,竟是一只成人大小的老鼠! 那老鼠又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终是没了声响。 国师皱着眉,低低骂了一句: “真是没用!” 地道还没挖完,竟就这么死了! 她的话音刚落,地宫四周突然传出不断的碎裂之色,而后声音越来越大,成了‘轰隆轰隆’的声响。 南荣婳向四周看去,只见地宫的墙壁竟出现了裂缝! 而且那裂缝还在不断向周围延伸! 想来是那些暗灰色的鬼气附着在墙壁之上,在寻找侵蚀之物时,竟渗入了泥土之中,将墙壁分裂开来。 国师朝沈临绮大喝一声: “走!” 而后她与沈临绮便匆匆朝地宫一角的铁门而去。 南荣婳本想追过去,但念及身后的傅诏犹豫了一瞬。 然而就这一瞬,地宫中的一根巨大石柱被鬼气穿透,碎裂开来。 下一刻,地宫开始剧烈摇晃起来,眼看下一刻便要塌了! 第182章 地图 “还能动吗?” 南荣婳面色沉静,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快速向傅诏问道。 傅诏试着动了动四肢,幸好他初入香烛铺子时便屏住了呼吸,只吸入了一点点毒气。 如今已过了许久,毒素也消散地差不多了,只剩腿脚有一点发麻。 他从榻上站起,轻晃了一下,但很快便站稳了。 “可以动,我们快跟上。” 说着,傅诏就要朝国师离去的方向追过去。 “等一下!”南荣婳突然低喝出声。 傅诏朝她看去,此时地宫顶部已经有砖石和泥土大块大块地掉落,然而南荣婳一点也不着急。 她深深看了几眼那些位置各异、朝向不同的厚重铁门,片刻后朝国师离去方向相反的那扇铁门而去。 “这边!” 傅诏也不迟疑,跟在她身后出了地宫。 这处地道略微狭窄,有的地方需要弯腰才能通行,时而上行,时而向下。 地道中黑漆漆一片,南荣婳丝毫不受影响,步伐极快,傅诏在她身后,一路盲行却也没有停下脚步。 约莫走了两刻钟,终于有一道狭窄的阶梯出现。 二人一前一后登上阶梯,不多时头顶便出现了微暗的天色,已有几颗明亮的星星挂在天幕。 南荣婳和傅诏从一人宽的洞中出来,见竟是在一处荒凉的小巷中。 他们的身后是一堵破败的砖土墙,这是一个死胡同。 二人不约而同沿着小巷向前走去,见两边有几间荒弃的茅草屋,看来这小巷已经没有人来往了。 小巷不长,很快便到了巷口的转角,见到斜对面那户人家,南荣婳恍然,竟是林府。 看来这处地道便是那老婆子挖来方便进出林府用的。 此时赵管事正蹲在林府前的台阶上,左望望右看看,似乎在等什么人。 随后他的视线不经意从南荣婳身上划过,又忽地转了回来。 赵管事赶紧起身,朝南荣婳走了过来,“南荣姑娘。” 他的神态有些拘谨,悄悄看了一眼南荣婳身旁的傅诏,然后闭了嘴,一句话不再说。 傅诏面色微凝,他原本有些话想对南荣婳说,可如今有旁人在此倒是不好开口了。 “南荣姑娘,”傅诏的视线从赵管事身上扫过,而后对南荣婳说道,“今日,多谢了。” 南荣婳只微微颔首,随后对赵管事道: “走吧。” 想来是林夫人有事寻她。 傅诏站在原地,看着南荣婳离去的背影,心口微凉。 南荣婳进林府后一路去了厢房。 果然,林夫人正在房外焦急地打着转,见南荣婳回来,脸上一刹那绽开了笑意。 她拍了拍胸脯道: “南荣姑娘,你可回来了,从昨晚开始就不见你人影,也不见那老婆子,我这心啊,七上八下的!” 南荣婳微微一笑,并不解释,眼神向那老婆子住的厢房扫去。 “南荣姑娘,”林夫人也跟着南荣婳的视线往里看了一眼,眼神嫌弃道,“也不知怎么的,从方才开始那处便有一股怪味飘出来,让人直犯呕,要不你今夜还是在主屋歇着吧,我搬去同嬷嬷和麟儿住。” 南荣婳摇了摇头,淡淡说道: “不必了。” 林夫人还想再劝,这里臭味弥漫,哪能住人? 可没想到,南荣婳接着说道: “欲害你之人已死,今夜我便搬走。” “啊?”林夫人一脸讶异,“死了?” “到底是谁要害我啊?”林夫人不是不信任南荣婳,而是这速度着实让她惊讶,她连害她的人还没见着呢! 正当这时,林文成匆匆从府外回来,他手中拿着一封书信,表情惊疑又凝重。 待看到南荣婳也在,林文成才重重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他朝南荣婳和林夫人走来,又向厢房那处看了一眼,见没人才低声说道: “老家来信了。” 林夫人忙问道: “信中如何说?” “我确有一远房婶子,名唤娟娘。”林文成回道。 林夫人一脸失望,“难道这老婆子真的是…” 可不待她说完,林文成继续道: “但是那婶子两个月前便故去了。” 林夫人一下子愣住了,“故…故去?那…那…” 她的手颤颤巍巍指向厢房,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文成转头看向南荣婳,声音有些发颤,“她的坟被刨了,尸体…不见了。” 南荣婳神色未变,她早已猜到,否则也不会让林文成往老家去信询问。 林夫人的脸色一白,一下没了怒怼那老婆子时的气焰,静悄悄离厢房挪远了些。 她咽了咽口水,压着嗓子问道: “姑娘,这可如何是好?万一…万一她回来了,姑娘又不在府中,我们…” “她不会回来了,要害你的人,就是她。”说完,南荣婳抬步往那厢房中走去。 林文成和林夫人惊讶对视一眼,忙跟上了南荣婳的脚步。 越靠近那间厢房,臭味就越是明显。 林夫人赶忙拿手帕捂住了鼻子,一脸作呕的模样。 林文成也紧紧拧着眉,刚要抬胳膊,用袖子遮一遮,但见南荣婳一个女子都神色平静大大方方,林文成又尴尬地放下了胳膊。 可那气味实在奇臭无比,又古怪难闻,林文成五官都皱在一起,忍得很是痛苦。 到了厢房近前,南荣婳的手搭在门上,刚开了一道缝,又忽地关上了。 林夫人和林文成本探着头要朝里看,见状疑惑看向南荣婳。 南荣婳回过头去,面对着林夫人和林文成,好心提醒了一句: “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林夫人和林文成不知什么意思,只懵懵地看着南荣婳。 这心理准备尚且未做好,便见南荣婳一下将厢房的门打开了。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只有些淡淡的余晖落入房中。 借着这微弱的光,林夫人和林文成朝里看了一眼… 就转身急奔向墙角‘哇哇’的吐了出来。 南荣婳一脸莫名,她方才明明已经提醒他们了啊… 她摇了摇头,又转过身去,视线扫过厢房的每一处角落。 只见无数只老鼠的尸体堆积在房中,有的皮毛已经腐烂,生了虫。 而臭味便是从这些尸体上散发出来的。 想来这些便是喂养猫鬼的食物了。 那老婆子还活着时,她定有办法掩藏这臭气,如今她死了,臭气便再也遮不住了。 南荣婳神色平静地仔细观察,一丝一毫都不错漏。 忽地,她的视线停在正对面的墙壁上。 房中昏暗,墙壁与暗色融为一体。 可在南荣婳的眼中,墙上一条条弯弯曲曲的线条清晰可见,线条交叉处,标着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圆圈。 有的线条短,有的线条甚至延伸到了另一面墙上。 “找到了。”南荣婳轻轻呢喃。 那一整面墙,竟是…一幅地宫的完整地图! 第183章 下辈子投个好胎 “喵呜——” 一声猫叫响在厢房的屋顶。 随后有瓦片的细碎响声传来。 是那只猫鬼… 南荣婳思忖片刻,退出了厢房。 她抬眸看去,正对上猫鬼那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猫鬼看她一眼,然后在高低错落的屋顶上跳跃而去,眨眼间便不见了。 南荣婳看了看天色,她本不想多管闲事,可如今天幕暗沉下来,那老婆子养的猫鬼无食可吃,说不定会潜入民居,惹是生非。 她心中轻叹一声,觉得自己怎越发操心起来。 罢了,随心而为吧。 南荣婳转身出了林府。 一路跟随着猫鬼的踪迹,沿着魁首道走出去很远。 一开始南荣婳心中便隐有猜测,待走到山下,她望着‘灵安寺’的石碑,倒是毫无意外了。 不过这次上山,没有鬼打墙,也没有虚境之术,一路顺顺利利到了灵安寺。 寺中僧人过午不食,天黑即息,此刻不过酉时,寺中就已经一片寂静。 南荣婳站在寺门外,停了片刻,抬步朝灵安寺边的一条小路走去。 小路蜿蜒,顺着山势向上,竟绕到了灵安寺的后面。 南荣婳还未至,便听到了‘喵呜’‘喵呜’的叫声,听上去还不止三两只。 她足下不停,循声而去,不多时便到了寺后的一处空地。 空地开阔平坦,虽在寺后,没有香客过来,但依旧打扫得很干净。 只见空地上,十几只黑色猫鬼正聚在一处,一位老僧人弯着腰,在给他们喂吃食。 那老僧人察觉身后有人,转过头来。 “原来是南荣姑娘。” 这老僧人正是方丈。 他端着一个大瓷盆,盆中盛着食物,看来是专门给猫鬼喂食用的。 而且看他熟练的模样,应该不是第一次喂了。 “该说方丈心软还是心狠呢?” 南荣婳语气淡淡,方丈听了却垂下头,长叹了一口气。 有猫鬼见他不再喂食,凑到他身边顶了顶他的腿。 老方丈目露怜惜之色,摸了摸那只猫鬼的头,将瓷盆放到了地上。 猫鬼吃得很欢,老方丈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才朝南荣婳这边走来。 他的僧袍洗得有些发白了,脚上的布鞋也快磨出了洞。 方丈慈眉善目,倒有些舍我一人,维护苍生的意味。 “它们的主人死了。” 老方丈没有意外,点了点头道: “我猜到了,若不然它们不会同时来找我,定是没了其他吃食。” 老方丈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姑娘所想,我明白,我这是助纣为虐,可是…” “唉,”老方丈又叹了口气,“待我有朝一日去到地府,会坦然接受惩罚的。” 南荣婳见他清楚,便不再多说。 不过… “它们的主人已死,若它们失了控制,后果不堪设想,而且其实他们本就是蛊,肉身早已死去,不若让他们早早投胎去吧。” 老方丈垂下眸子,神色有些寂寥,但他也明白这便是最好的办法了。 半晌,他终是点了点头,让到了一边。 南荣婳朝那些猫鬼走近。 猫鬼们似有所感,一个个抬起头,向南荣婳看过来。 这些猫鬼确实有可怜之处,但因它们而死的人又是何其无辜? 南荣婳缓缓抬起灯笼,随着灯笼渐亮,猫鬼们如同被那光吸引,慢慢朝南荣婳而来。 一个个猫鬼的魂魄从躯体中脱离,它们仿若迫不及待地往灯笼中而去。 唯有一只走在最后的猫鬼,它犹豫了一瞬,朝站在一旁的老方丈走去,最后一次蹭了蹭老方丈的腿,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同其他猫鬼一样,身魂分离,入了灯笼。 那只猫鬼,便是先前老方丈养的猫。 老方丈眼中隐隐有泪,连声叹道: “如此也好,如此也好,愿你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别如今生一样,这般受苦了。” 灯笼渐渐熄灭,恍若一切未变。 地上一只只猫鬼的身体却昭示了它们曾受过怎样的苦。 魂魄脱离,猫鬼恢复了真正的肉身。 那一个个没有皮毛,露出骨架的小小身体,曾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老方丈见此,捂住了眼。 看遍了世间痴嗔欲妄、欢喜苦痛的老僧人,这次为了这些小小的生灵老泪纵横。 - 南荣婳闲闲散散一路走着,她手中的灯笼分量很轻,南荣婳已习惯了这灯笼的存在,有时候轻到会忽略了它。 然而此刻,她却觉得这灯笼握在手中有些分量。 从族地一路来而,她从不匆忙,途中也见了不少人和事,不过或许从未放在心上,便觉得并不沉重。 夜晚的星星给南荣婳照路,她忽而想起以前听大人给小孩子讲过,人死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她那时只觉得好笑,现在却想,若是真能变成星星那便好了。 也不知沈老国公有没有过完他的阴寿,去转世投胎呢? 琢磨着下次若遇到勾司人,定要好好问一问。 南荣婳缓缓而行,回到宅子时已过亥时。 本以为此时李婶和双喜都已经睡下,可没想到跨过门槛,却发现正厅灯火通明。 从南荣婳的角度只能看到李婶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时不时神色紧张地朝大门处看来。 见南荣婳回来,李婶喊了一声‘姑娘’,便赶紧跑了过来。 “姑娘,有个自称是吏部尚书儿子的人在等着您,等了许久了,说今夜等不到您便不走了!” 厅中那人听到李婶的喊声,知道是南荣婳回来了,他匆忙也跟着从厅中出来。 待看到南荣婳的样貌时,那人足足愣了半盏茶时间,而后才跨出了正厅的门槛,走到南荣婳身前结结实实抱拳鞠了一躬,焦急喊道: “请姑娘救我!” 第184章 破败的院子 那人中等身材,一身学子打扮,身穿圆领襕衫,头戴方巾。 看上去只是一名普通的学子模样,光是文相羽常去的茶社便一抓一大把。 他见南荣婳不作声,只来回地打量着他,神情变得有些紧张。 他磕磕绊绊开口道: “听闻南荣姑娘有…有异能,我近日被鬼缠身,实在无法,只得来寻姑娘帮助!” 南荣婳神情淡漠,视线从这人身上挪开,状似无意,目光在正厅处落了一瞬。 “你是谁?” 那人一愣,明明方才这宅子下人已经告知南荣婳,说是吏部尚书的儿子在等她,为何还要如此问… 他见南荣婳似乎面露不耐,赶紧回道: “我…我乃吏部尚书郭庸的儿子郭钰。” 可不料南荣婳听完,看都不看他一眼,抬步便往后院走,“若无诚心寻我,倒是不必来此,请走吧。” 话音刚落,正厅中突然传出一阵掌声,随即一个身穿小厮服饰的男子从厅中走出。 这人双手背后,高昂着头,一身小厮衣服属实与他不搭。 他脸上带笑,但这笑却让人看着很不舒服,像是高高在上之人施舍的笑意。 从正厅出来,这人走到南荣婳身边,开口道: “南荣姑娘果真有点本事,不过能辨认出我的小厮假扮我,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怎能跟本公子比!” 那学子打扮的小厮听后,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一副傲慢嘴脸的人便是吏部尚书郭庸的外室子,郭钰。 南荣婳顿住了脚,眼睛往郭钰那边扫了两眼,便知道了个大概。 郭钰见她一副冷淡模样,有些不悦,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 想到眼前这女子的未婚夫婿沈临鹤还在金吾狱中,前路未卜,也不知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郭钰十分瞧不起,冷哼一声道: “传言将你说的神乎其神,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或者沈家放出来的消息,若不是最近国师闭关,我的事定不会轮到你来管。” “你若是想要用这种手段来诓骗别人,将沈临鹤那个纨绔从金吾狱中捞出来,可是不容易啊,最后说不定他没出来,你倒是先没了命!” 南荣婳并不看他,而是盯着他身边的虚空之处,勾了勾唇道: “放心,在我没命之前,你会先没命的。” 说完,她朝李婶看了一眼,说道: “李婶,我们走。” “啊…哦哦!”李婶愣了一瞬,赶忙跟上了南荣婳的脚步,越过一道月亮门,到后院去了。 南荣婳走在石子小径上,不停地打量四周。 这院中换了新的风灯,十几步路便有一盏,此时虽是夜晚,但看起来倒颇有意境。 自从上次沈临鹤命人重新修葺了院子,换了新的装饰和物品,南荣婳还未能好好地欣赏一下。 她闲庭信步,可身后的李婶却是紧蹙着眉头,一脸担忧,频频向后张望。 “姑娘,那…那可是尚书儿子,我们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不好啊?” 南荣婳闲散开口道: “尚书儿子又如何,求人却看不起人,害人却理直气壮。” 李婶也甚是看不惯那人的嘴脸,可人家毕竟身份在那摆着,她还是越想越害怕。 “姑娘,万一他追上来…” 南荣婳嘴角漾起一抹浅笑,“放心,他此刻没空追上来。” - 郭钰见南荣婳撂下一句话便走了,一张脸气得涨红。 “这个女人,她不是知道我是尚书的儿子吗,竟还敢如此无礼!” 郭钰怒视南荣婳离开的方向,吼道: “我看她根本就是虚张声势、另有目的,压根什么都不懂!看我怎么教训她!” 说着,他便要快步追过去。 “少爷!”那学子打扮的小厮一脸焦急,赶忙过去阻止,“再往前是人家的后院了,没有主人允许,我们直接闯进去,这…这不合礼数啊!” 郭钰见小厮挡住他的去路,更是怒上加怒。 他一把将那小厮推倒在地,喊道: “你是什么身份,竟敢阻我的路,滚!” 吼完,他便大步跨过了月亮门,向里去了。 小厮的胳膊磕到了路边凸起的石块上,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眼看着自家少爷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小厮害怕他这次又要闯祸,也顾不得胳膊受了多重的伤,赶忙起身跑回郭府报信去了。 郭钰足下生风,大步向后院里头走去。 他心中不停地咒骂,等寻到那不知好歹的女子定要让她好看! 可他走着走着,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原本院中的石子路宽阔又平整,两旁风灯照射的光芒洒落到四周,虽已夜深,但处处明亮。 院落中景致精致,看来主人很费了些心思。 可此刻,郭钰却越走越觉得荒凉。 不多时竟走到一条土路上。 路两边是枯死的花草和破败的房屋。 此处除了天上月亮洒下的华光之外,没有一盏灯。 郭钰心里有些发凉,怎么这宅子中还有如此残破的地方? 正琢磨着要不要往回走,却见前方的回廊尽头一道白色的人影一闪而过。 “南荣婳!”郭钰咬牙切齿地喊道,然后便快速向那处跑去。 待转过回廊,他又看见那道身影消失在一道隔墙之后。 郭钰想都不想,抬步便往那处去。 可穿过隔墙中的一道小门后,另一处更加破败的院落出现在眼前。 郭钰一踏进这个院子时,便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似很久之前他来过这里。 但还不待他细想,那道身影又消失在院中一个土坯茅屋的门后。 郭钰眯了眯眼,那女子进了这屋,可就逃不掉了! 他面带阴沉笑意,往那茅屋一步步走过去。 茅屋的门是用一块缺损的木板做的,轻轻一推,便晃晃悠悠,像随时会掉下来一样。 门上结了大块的蜘蛛网,郭钰嫌弃地低头躲过,入了茅屋。 茅屋不大,但东西都规规整整地摆放着。 窗台边的破木桌上,放置着一个竹篮子,竹篮子中一双小孩子的布鞋已做了一半,针线就放在一边。 郭钰环视茅屋一圈,但却不见一个人影。 反而是屋内一个用黄土和了水垒制的床吸引了他的注意。 郭钰心想,那床看着粗糙,可若是上面铺上稻草再铺一层褥子倒也舒服的很。 褥子下存放些喜欢的小玩意儿,晚上睡不着可以偷偷拿来玩耍,这样母亲便发现不了。 郭钰的唇角刚要扬起,却忽地愣住了。 他怎会有这种想法… 第185章 恨你 郭钰盯着那土床,脚步一点点挪过去,他心中似乎有一道声音呼喊,千万别过去、千万别过去,那里是你不想看到的东西… 但他仿若手脚不听使唤,还是一步步朝那土床挪了过去。 他的手轻轻颤抖着,伸到靠墙的床里侧,将褥子掀开一角。 郭钰的眼睛一瞬间睁大了! 褥子下铺着厚厚一层稻草,角落里有草编的小蚂蚱、小兔子、小蜻蜓,还有他小时候不知从哪捡来的各种形状的树叶。 这些便是他的宝贝了。 小时候…小时候… 郭钰的呼吸骤然急促,他想起来了! 这是他小时候同母亲居住的院子,这黄土垒的床,便是母亲每晚搂着他入睡的床! 有这稻草、褥子和母亲温暖的环抱,他小时候从未觉得冷过。 可他现在每晚躺在梨花木床上,身下是厚厚的棉花褥子,身上盖的是绣了祥云纹样的棉花被子,屋中烧的是最贵的银丝炭火,可他夜夜觉得冷… 不对! 不应该这样! 他是吏部尚书唯一的儿子! 自打郭念真死了,他更是郭府唯一的孩子! 他是高门的大少爷,才不是睡在黄土床上的穷苦孩子! “不是这样的!” 郭钰嘶吼一声,猛地把床上褥子掀翻在地。 他小时最珍惜的那些小玩意儿也如无人在意的落叶般,散落在地上。 仿佛这样就能将他的过去泯灭了。 可眼前的一幕,却让郭钰愣在原地。 只见外侧露出的土床上,没有铺一点稻草。 或许是时间久了,黄土已经干裂,塌陷了不少,坑坑洞洞的床面出现在他眼前。 以前,母亲就是在这样的床上睡觉的吗… “娘铺的床真舒服啊!娘,你觉得舒服吗?” “舒服,娘搂着如意,最舒服了。” 原来‘舒服’的不是床,而是有他在母亲身边… 郭钰的神情有一瞬间陷入了恍惚,他仿若沉溺在小时的温柔时光中。 那时,母亲用尽所能来爱护他… 郭钰的脚步缓缓挪动,他的目光流连在茅屋中。 小时喝水用的瓷碗缺了个口,墙面上被他用石块划过了不少印记… 屋中另一侧还有一张矮旧的木桌,小时母亲就在那处教他写大字。 郭钰目露怀念,小时觉得这茅屋很大,可如今他长大了,却觉得逼仄,三两步就能从这头走到那头。 他靠近那张矮桌,弯下腰去,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桌面。 他还记得,小时候刚学会写‘娘’这个字,他开心得用笔把这个字写到了矮桌上,还炫耀给母亲看,那时母亲眼中的泪意是他没有看懂的。 而后这个字便一直在矮桌的一角,没有擦掉。 就在… 郭钰的目光朝那一角看去,可是桌面上空空如也。 不对!不对! 郭钰如同从梦中惊醒,不是这样的,这桌子上该有字才对! 他开始四下寻找起来。 木门上也该有母亲为他从小量身高留下的刻印,但也没有! 郭钰慌张地摇着头,低喃道: “都是假的,是假的!” 是了,他与母亲的老房子根本就不在京城! 此刻,不过百步相隔的主院中,南荣婳盘腿坐在正屋外探出的木台子上,缓缓睁开眼。 “唔…”她垂下眸子若有所思道,“看来老方丈那虚境之术还是有些深奥的,虚境中若要做到一切还原,很是不易。” 上次她要求老方丈让她重入虚境,实际并不单单为了找回失去的记忆。 毕竟如今能困住她一时半刻的,少之又少,这虚境的玄妙,让南荣婳想一探究竟。 而那次在虚境中,她便不止寻到了破境之法,还想通了如何施术。 这郭钰来的正是时候,南荣婳可以拿他练练手。 郭钰此时已从破败的茅屋中仓皇地跑出来,南荣婳抬头望了望天色,见离天亮还早,她琢磨着就这样放过郭钰毕竟太过简单。 南荣婳缓缓站起身,随意甩了甩宽大的袖子,自言自语道: “便让你多玩一会儿吧。” 说完,她便打了个哈欠,回屋睡觉去了。 悠闲自在得很。 而不远处的郭钰却又焦急又惊骇。 他方才从茅屋中一路跑出来,想顺着来时的路回到这宅子的正厅处,他此刻已不想再找那女人的麻烦,而是想尽快离开这个古怪的地方。 可他刚出了院子门却傻了眼—— 眼前再不是来时的模样,他目之所及处竟是一片原始的密林! 此时正是深夜,密林中阴冷得透骨。 郭钰吓得连连后退,想要转身再回到那破败的院子中,却一回头不见了那院子的踪影! 此刻,他四周全是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 “怎么会…会这样…”郭钰吓得声音发颤,再不见方才面对南荣婳时的傲慢与不屑。 他害怕得不自觉压低了身体,从喉咙眼儿里挤两个字: “救命…” 回应他的是林中的寂静,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郭钰无法,他此刻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能再次喊道:“救…救命啊!有人吗?” “没有人。” 忽的,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而郭钰听到那个声音却是浑身僵硬,只因这声音他太熟悉了… 郭钰表情僵硬,缓缓地回过头去—— 真的是郭念真! 只见郭念真漂浮在半空中,她的胸前有一个拳头大的血窟窿,甚至能从这头看到她背后的森森大树。 郭念真的嘴角扬起奇异的弧度,她缓缓开口道: “没有人,只有鬼。” 郭钰脸色慌张,不过他深吸了几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 “不…不是我杀的你,你为何总来找我?!” 那郭念真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深了,她慢慢开口,声音阴森: “的确不是你杀的我,但是我最恨的人,是你!” 第186章 擅闯 南荣婳睡得正香,忽听一阵敲门声传来。 敲门声音不大,又犹犹豫豫,但南荣婳耳聪目明,一下便醒了。 起身推门去看,见是李婶一脸焦急,手足无措地杵在她门前。 见南荣婳开了门,李婶绞动着手,慌忙说道: “打扰姑娘休息了,只…只是那郭家人找上门来了,说郭家的少爷在咱府上丢了!” 南荣婳揉了揉眼,分明还没睡醒,她叹了口气说道: “他们这算是私闯民宅吧。” 李婶脸皱得更厉害了,低低说道: “姑娘,郭家的人还…还叫来了金吾卫和大理寺的人…” 这下,南荣婳倒是清醒了一些,她略略歪了歪头,喃喃道: “这倒是有意思了。” 说完,她便抬步朝前院走去。 果然,离着前院还有数道回廊,便已经远远瞧见那处灯火通明了。 待跨过月亮门,便见数十个身穿铠甲的士兵手拿火把排列得整整齐齐,另有一些身穿大理寺官服的人正翘首往南荣婳这边看来。 先前傅诏领着南荣婳进过金吾卫府衙,金吾卫士兵们自然认得她。 而她又是沈临鹤的未婚妻子,也入过大理寺的讼棘堂,大理寺的人也认得她。 见南荣婳不慌不忙而来,他们私下里一个劲儿地使眼色。 直到一声怒吼从正厅中传出,他们才赶紧立正站好,目不斜视。 “那个叫南荣婳的,怎么还不来!让本尚书在此等了这么久,简直岂有此理!莫不是知道自己犯了法,躲起来了吧!” 话音刚落,另一个冷硬的男子声音传出: “郭尚书无凭无据,如何能先行给人定罪,你大半夜非要来人家姑娘家宅子,已是无礼在先。” 是傅诏的声音。 他今日值守金吾卫府衙,不想半夜郭家人来报官,说是出了人命,还不只一条,现场惨烈。 傅诏见出事的是吏部尚书家,想必所言属实,于是赶忙领了一队金吾卫跟上,却不成想来了南荣婳的宅子,而且郭家所言没一句是真的。 郭家这算是报假官。 他如今已是心中烦闷,听郭庸如此说,便直接回怼了。 那郭庸见傅诏一介金吾卫统领竟敢如此态度与他讲话,火气便要朝着傅诏发泄出来。 “啊哈——” 一旁太师椅上的衡昌打了个哈欠,硬是将郭庸的火气给打断了。 衡昌今夜是被硬生生从被窝里给揪起来的。 这冬日夜晚,搁谁都难受呢,更何况来的还是沈临鹤那小子的未婚妻府上。 若让那小子知道他带着人来此,指不定要怎么报复他呢! 郭庸可是坐不住了,他刚站起来要向外走,却见一个女子施施然进了正厅。 他皱着眉上下打量这女子,早听闻沈临鹤的未婚妻子有天人之姿,今日一见倒是不假,可这女子眉眼间的冷意直让郭庸更加着恼。 “你就是南荣婳?!”郭庸语气十分不悦,“你把我儿子藏到哪了,快让他出来!” 然而南荣婳却一脸从容,明知故问道: “你是谁?” 一句话差点让郭庸上不来气,差点破口大骂,但碍于金吾卫和大理寺都在此,他只得暂时压住怒气。 “我乃吏部尚书郭庸,今日我儿子来你府上后便不见了人影,到现在还没回府,你到底把他藏哪了?!” 南荣婳恍然大悟,“噢!原来你是郭尚书啊!” 郭庸高昂着头,就差用鼻孔看人了。 这副模样,郭钰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然而,南荣婳可不吃这一套,她一脸纳闷问道: “不是听闻郭尚书没有儿子吗,只有一个女儿前不久还死了?” 郭庸一噎。 郭钰是他的外室子,此事不少人知情,但大家都碍于情面和他的地位没有摆到明面儿上说。 他有计划让郭钰认祖归宗,可毕竟郭念真才去没多久,此事便拖后了。 如今他堂而皇之地来找儿子,倒是落了这女子的口实。 不过儿子是非找不可的。 郭庸沉了眉眼,倒是没有反驳。 他开口道: “我儿子便是郭钰,前不久来此找过姑娘。” “噢!”南荣婳又是一副恍然的表情,“原来是外室子。” 正厅的门大敞着,院中站着的金吾卫士兵和大理寺衙役都听了个清楚,大家纷纷垂下眸子,但却恨不得将耳朵竖到头顶上。 郭庸此刻觉得胸口发闷,都要上不来气了。 不愿再跟南荣婳多费口舌,他咬咬牙向前走了两步,恨恨问道: “我儿到底在哪?” 不料南荣婳看着他一脸疑惑,“这我怎么知道,他又没有告诉我。” “你!”郭庸一听,再忍不住,就要命他带来的人将这谎话连篇的女子拿下。 “郭尚书,莫急莫急!”一旁衡昌看够了戏,觉得差不多了,走过来插上两句话,“莫不是郭公子出了宅子也说不准呢!” “不可能!他来这分明是为了…”郭庸的话说了一半便卡住了。 他知道郭钰来此是因为郭念真的魂魄总是缠着他,他若见不到南荣婳,不解决这事,是断断不会离开的。 但此事却不能说出口,他的女儿死了还要折磨外室之子,要谁听都觉得此事尚有内情! 郭庸的视线扫过正厅门外一脸紧张的小厮,这小厮正是今日陪郭钰来此假扮他的那名小厮。 郭庸眉头一皱,吼道: “你过来!把你知道的说清楚!” 那小厮抖了一下,慌忙迈进正厅,还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 他低着头磕磕绊绊说道: “南荣姑娘…她…她没管少爷,往后院走了,少爷他…他追了过去…” 众人等了一会儿,却再听不到下文。 “就这?”衡昌捋了捋胡子,微微眯起了眼。 傅诏也一脸不耐,他朝郭庸拱了拱手冷声道: “郭尚书,你既无法证明贵府公子是在此处消失的,那恕金吾卫不能奉陪了。” 说完,傅诏便要率领金吾卫士兵离开。 郭庸一看急了眼,忙喊道: “等一等!我儿…我儿他定是在这宅子消失的!你们今日必须给我搜这宅子!” 可傅诏和衡昌却不接话,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好好!”郭庸怒吼道,“你们不搜,郭府的人自己搜!” 正厅中还站着几个郭庸带来的郭府下人,见主子发了话,便气势汹汹地跟着郭庸出了正厅到处搜寻起来。 南荣婳站在原地未动,仿若一切与她无关。 倒是傅诏皱了眉,吩咐金吾卫士兵道: “你们也去!” 然后低低嘱咐一句: “盯着郭府的人。” 衡昌一看,瞪了瞪眼。 可不能让傅家小子出了风头,咱得给沈临鹤那家伙长脸不是! 他走到正厅外,朝大理寺衙役一挥手,衙役们也跟着呼啦啦走了个干净。 第187章 寻人 南荣婳此刻倒是没了一丝困意,她干脆在正厅的主位上坐下,让李婶上了茶,一口一口品尝起来。 沈临鹤又命人送来好几种珍贵的茶叶,连冬日难得的花茶也有不少。 李婶不会什么高超的煮茶技巧,只会囫囵吞枣地泡茶,但胜在茶好,如此暴殄天物地泡出来,倒也清香馥郁。 南荣婳一边品茶,一边欣赏门外渐亮的天色。 说来也是感慨,她独自一人居住在族地时,没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概念,什么时候困了就睡,不困了就醒。 所以黎明破晓时的天空她再熟悉不过了。 自打来了京城,她倒是活得越来越像个人了。 李婶又为她添了回茶后,站在南荣婳身边欲言又止。 南荣婳知她在顾虑什么,轻声开口道: “放心吧,李婶。” 李婶看南荣婳如此镇定,心中也放松了几分。 她不知那郭家公子到底去了哪,但心中猜测定是与姑娘有关。 可姑娘是她的救命恩人,姑娘如何,她便如何。 于是李婶默默退下,不再言语。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将大亮,郭家的人终是无功而返了。 郭庸铁青着脸,他走遍了这宅子的角角落落,若不是金吾卫和大理寺的人盯着不好下手,他都想掘地三尺了。 莫非他的儿子真的不在这宅子里? 如同一场闹剧,此时却是不好收场。 郭庸僵着身体进了正厅,见主座上那女子并不看她,默不作声。 他沉沉开口道: “郭钰真的不在你这?” 南荣婳这才扫他一眼,“郭尚书不是都看过了吗?” 郭庸紧紧咬着牙,他确实都看过了,并没有郭钰的身影,可若让他如此便走了,他定是不甘心的。 郭庸毕竟是官场的老油子了,昨夜因着寻不到儿子失去了理智,急哄哄地便闯了这宅子,可如今冷静下来,他倒是开始动脑子了。 沉沉呼出一口气,郭庸看着南荣婳,语气诚恳: “听闻南荣姑娘身负异能,昨日我儿前来寻姑娘也是为了找姑娘帮忙,或许其中有些误会。但…不知姑娘是否可以用异能帮我寻到我儿,若能,我定付给姑娘足够的银两。” 南荣婳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搁到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傅诏和衡昌也回了正厅,几人看着南荣婳等她的答复。 南荣婳表面看着平静无波,但心中已经在盘算要如何敲郭庸竹杠了。 虽然她与人交易,向来公平,但这人…值得她多要一些银两。 南荣婳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敲了敲,似乎在犹豫。 郭庸见状皱了眉头,他如此好声好气,这女子竟还摆起谱来了! 南荣婳见他这表情,自然知道他心中不耐。 勾了勾唇,南荣婳开口道: “我确实可以寻到郭公子。” 郭庸心中一喜,急忙问道: “我儿在何处?” 不料南荣婳却不答,反而问道: “今日郭尚书这擅闯民宅的事,要如何善后呢?” 郭庸一怔,倒没想到南荣婳竟如此大胆,竟然当着金吾卫、大理寺的面,要问他堂堂吏部尚书的罪! 郭庸压着脾气,沉声问道: “不知姑娘要如何?” 南荣婳似乎认真思索了片刻,抬眸向衡昌询问: “衡大人,不知按照大庆国律法,擅闯民宅者该当何罪?” 衡昌一脸严肃,装模作样地摸了把胡子,回道: “按我国律法,擅闯民宅者要打二十大板,破坏财物者要以财物价值的十倍论处,若能得到民宅主家的谅解则免去入狱的刑罚,若主家不谅解…” 衡昌眼神如一抹凉风扫过郭庸的脸,“不谅解则需入狱三个月。” “噢!”南荣婳点点头,“受教了。” 她的目光轻飘飘落在郭庸的脸上,“郭尚书,有道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只不过是个尚书,自然也该同罪吧。” 郭庸神色僵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口中的金牙都要被他咬下来。 郭庸的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好,就按律法来!” 南荣婳满意地点点头,“不过,寻找郭公子的事与郭尚书擅闯民宅是两码事,我可没有要挟郭尚书啊!” 郭庸气得顿了许久不开口,但他此刻对南荣婳无可奈何,毕竟还要靠她来寻儿子,只得再次应承道: “自然。” “唔…”南荣婳思忖片刻,从椅子上慢悠悠站起身,“郭尚书贵为尚书,你的儿子自然也身份尊贵,当然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自然价格也就更高一些。” 仿若怕郭庸听不懂,南荣婳‘好心’解释道: “比方说家养的老母猪十钱一斤,那山里的野猪就得二十钱一斤,郭公子好比那野猪,自然价格贵。” “噗呲——” 厅外累了一宿的士兵和衙役听到这话来了精神,一个个忍不住笑出声来,而后赶紧使劲抿住了嘴。 郭庸怎能不知南荣婳有意调侃,他气得脸色通红,手都开始打哆嗦。 “所以,我可以帮郭尚书寻到郭公子,不过需要郭尚书付我…一百两。” 郭庸一听,倒是松了口气,才一百两而已,对他来说不过是小数目。 然而南荣婳却又开口道: “黄金。” “什么?!”郭庸这下惊讶得喊出了声。 一百两银子和一百两黄金,那可差的太多了。 南荣婳挑了挑眉,“怎么,莫非郭公子不值这个价?若郭尚书觉得不值,那便另请高明吧。” 说完,南荣婳就要抬步离开正厅。 “好!”郭庸咬了咬牙,盯着南荣婳道,“我给姑娘一百两黄金,可若姑娘找不到我儿,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郭庸挥了挥手,郭府的人领了命,急忙去取金子了。 不多时,一个木匣子盛着满满当当的金锭摆在南荣婳面前。 南荣婳只略略扫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 “如何?”郭庸恨恨盯着南荣婳道,“姑娘可以说出我儿的下落了吗?” “当然。” 南荣婳缓缓闭上双眼,装模作样地伸出一只手掐算,她以前见路边举着‘半仙’旗子的人就是这副模样。 正厅中无人作声,一片寂静,都在等着她开口。 一盏茶时间后,南荣婳轻轻睁开双眼,叹了口气。 “如何?”郭庸焦急问道。 南荣婳目光中带了丝怜悯,幽幽说道: “京郊,灵安寺后山的密林,郭尚书再不去,郭公子怕是要没命了。” 第188章 搜山 郭庸听完,二话不说转身就要走。 可走出去两步忽觉不对。 郭钰大半夜的怎么可能去灵安寺后山? 别说后山了,灵安寺他都不曾去过! 郭庸琢磨着挪回身来,一脸怀疑地看向南荣婳,眯了眯眼说道: “南荣姑娘可要保证你说的话是真的,否则…” 否则什么,郭庸没有说,但想来定不是什么好话。 随后,他率领着郭家人急匆匆地走了。 这事金吾卫和大理寺既然插手了,也不好管一半便走人,定也是要随行查看的。 再说灵安寺后山面积极广,听闻还曾有野兽出没,郭庸毕竟是六部尚书之一,若出了事,金吾卫和大理寺都不好交代。 临走前,傅诏深深看南荣婳一眼,刚要说什么,却突然被衡昌拽着臂膀往外拉。 “走吧傅将军,这戏台子啊,换成灵安寺后山喽!” 傅诏无法,只得被衡昌连拉带拽地拖走了。 - 当日来灵安寺上香的百姓都见到了金吾卫及大理寺浩浩荡荡近百人进了山。 “前面那人看着像是吏部的郭尚书。” “对对,他家那小厮我认得,就是郭家的人!” “奇了怪了,郭家出事了?” …… 百姓们窃窃私语,甚至还有不少闲来无事看热闹的就杵在后山口不走了,等着看究竟是个什么事。 后山占地面积广,冬日山林中还有野兽,于是众人搜寻得很是小心。 一个上午过去了,竟还不见郭钰的身影。 郭庸心头的火熊熊燃烧,以为被南荣婳骗了,正想杀回她府上找她算账。 此时却见一个守在山下的郭家人气喘吁吁地上了山。 “老爷、老爷!”那郭家人一脸焦急跑到郭庸身前,喘着大气道,“方才南荣姑娘遣人送信来,说是…说是早上忘跟老爷说了,少爷在后山西南方一处山洞里!” 郭庸一听,火都憋心里了,烧得他出了一头大汗。 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喊道: “南,容,婳!” 可无法,此刻只能按照南荣婳指的方向去寻。 他闭了闭眼,大喘了几口气,而后睁开眼沉声道: “走!去寻西南方向的山洞!” 后山的西南方山势颇为崎岖陡峭,方才他们一行人没有搜寻此处,便是因为常人并不会往这处来。 尤其是夜间,一不小心就可能滑到山谷下头了。 郭庸被郭府下人搀扶着, 小心翼翼往南荣婳所说的地方去。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听到前方有金吾卫的士兵喊道: “此处有山洞!” 郭庸心中一颤,赶忙寻着声音找了过去。 他到时,进去查看的士兵正好出来。 郭庸赶忙问道: “如何?我儿可在里面?” 那士兵一脸尴尬,眼神飘忽,半晌说了句: “我…我没瞧清,好似是有个人影,要不…还是郭尚书自己去看吧。” 郭庸一听,愣住了。 看这士兵的神情,明明看见了什么,可却说没看见,这… “里面应当没有危险,我等就守在这,郭尚书且进去看看吧。”傅诏也琢磨着另有蹊跷,冷声道。 郭庸沉吟片刻,叫上一名郭家的心腹,二人一同往那洞中去了。 洞中很黑,全靠外面的光线照射进去,越往里走越是看不真切。 二人走得很慢,一点点往里挪着。 “老爷,我怎么闻到了一股臭味?”那郭家心腹压低了声音说道。 郭庸自然也闻到了,他心中一沉,没有作声,继续向前走去。 二人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能看到洞中物体大致的轮廓了,可那臭味也越来越明显,俩人都忍不住用袖子捂住口鼻。 终于,一道隐约的人影出现在二人面前。 郭庸先是一喜,随后却面色沉重下来。 只见那人仰倒在地,身上的衣服已经脏污。 身下的地上,尽是让人作呕的东西。 - 已经快要天黑,郭钰才被郭家人抬着从山上下来。 他身上盖着一块布,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连根手指头都看不见。 可所经之处的臭味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 山下看热闹的百姓围在旁边指指点点。 “这下头盖的什么呀,怎么这么臭?!” “看样子像是个人吧!” “不能吧,人能这么臭?估计是大型野兽之类的吧!” “野兽跟吏部尚书家能有什么关系,肯定是人吧!” …… 听着人群中传来的窃窃私语声,郭庸的面色越发阴沉。 他可清楚的很,这些闲来无事的低贱平民别的不行,嚼舌根那可是一等一的厉害,若今日这事没个说法,指不定明日要将郭府传成什么样! 郭庸顿住了脚,朝人群大声道: “昨夜我郭家一名下人入山见到了巨兽,我怕那巨兽作乱,危害百姓,于是今日同金吾卫和大理寺一道,前来捉那巨兽,如今巨兽已抓,百姓们可以放心了!” 围观的百姓恍然大悟,皆纷纷赞赏郭庸是为民着想的好官。 郭庸昂着头,一一挥手致意,可下一刻… 那布盖着的‘巨兽’猛然坐起,瞪着一双眼大声嘶吼道: “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你,你凭什么做鬼也要缠着我!我虽然是外室子,可我也是郭庸的儿子,我马上就要记入族谱,成为光明正大的郭家人了!” 这一变故让在场众人都呆若木鸡,只有那疯癫之人身上的臭气不断弥漫开来… - “想来求我帮忙,也不先照照铜镜,看看自己是否德行有亏。” 夕阳余晖洒落院中,南荣婳漫步在园中小径,光芒将亭台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她直到现在才有些闲情逸致去欣赏沈临鹤着人翻新的宅子,果真处处用心。 李婶这会儿才放下心来,她跟在南荣婳身后慢慢走着。 “我之前还担心若郭尚书寻不到郭公子又会来咱宅子闹,没想到姑娘算的准,”李婶脸上有片刻犹豫,顿了顿才又开口道,“不知姑娘,可否算算我女儿…在何处?” 李婶低着头,语气小心翼翼,生怕惹南荣婳不高兴。 而下一刻,视线中南荣婳的脚步停了下来,一双雪白的鞋子调转了方向朝向李婶。 李婶的头垂的更低了,南荣姑娘已经救了她的命,她怎么还能要求更多呢? “姑娘,就…就当我方才没说,我…” 李婶话说了一半,头顶传来一声轻叹,她赶紧闭上了嘴。 而后只听女子声音轻柔,仿佛怕说出的话扎伤了她: “李婶,其实…你的女儿就在你身边。” 第189章 密室 李婶先是一愣,头慢慢抬起,双眼正对上南荣婳平静无波的眸子。 过了不知多久,她终是明白过来,眼泪串成了珠子往下掉。 李婶不知说什么,只一个劲儿地念叨: “姑娘…姑娘,我…姑娘是说…” 南荣婳轻轻颔首,“娣儿姑娘本该去投胎的,可放心不下李婶,于是回来寻你。” 李婶的眼睛开始四处张望,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然而周围还是原来的景象,她根本看不到娣儿的身影。 南荣婳的视线落到李婶的旁边,那处一个模样清秀、白白净净的姑娘正红着眼眶柔柔看向李婶。 这姑娘魂魄的周身雾气是纯净的白色,看来生前没做过坏事。 她见南荣婳向她看去,赶紧矮身行了个礼。 “南荣姑娘,多谢你照顾我母亲,我本早该跟着勾司人走的,但因着放心不下母亲这才请求回来看她一眼。如今见她过得好,我便安心了。” 娣儿的目光又落到李婶身上,见李婶的泪不断,她也难过地哭起来。 娣儿哽咽道: “是我对不住母亲,我不该…不该走的。” 一旁的李婶见南荣婳一直看着虚空处,急忙问道: “南荣姑娘,娣儿…娣儿她可还好?我能…见见她吗?” 李婶语气哀求,她可三年没有见到女儿了,每晚做梦,梦中全是娣儿的身影。 娣儿见母亲如此难过,她周身的白色雾气开始快速流动起来。 她一下子跪在南荣婳跟前,仰着头哀求道: “南荣姑娘,你可否让我们母女见最后一面,见一面我就走,绝不多留!” 她满脸泪痕,看着好不可怜。 见南荣婳不语,娣儿向前膝行,停在了南荣婳身前一步远的距离。 “南荣姑娘,我知道求你办事是要付银子的,可…可我没有银子,不过我在极泉宫待了许久,你若想知道,我可以把我见到听到的通通告诉你!” 可没料到,南荣婳听到这话后,却是眸光一冷。 她轻启薄唇,缓缓问道: “谁告诉你,我想知道极泉宫的事?” 娣儿见南荣婳神色冷然有些害怕,她略略低头,小声回道: “我…我猜的。” 说完,她便垂下了眸子,不敢去看南荣婳的眼睛。 一旁的李婶见南荣婳不悦,猜测娣儿可能惹恼了她。 李婶双手合十,一脸焦急地祈求道: “南荣姑娘,娣儿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尊敬的话?都是我的错,是我这个母亲没有教好,你别怪她!” 南荣婳不言语,她看了看李婶又看了看娣儿,思忖片刻后长袖一挥,娣儿的魂魄便渐渐显现出来。 李婶先是一惊,待看清跪着的人是娣儿时,她‘噗通’一声,跟着跪了下来。 李婶张开环抱,想要去拥抱这个她日思夜想的女儿,可是…却抱了个空。 她们二人已是天人永隔,再不能如以前一般,在困苦艰难时传递给彼此温暖。 “母亲、母亲我错了…”娣儿放声大哭起来。 这三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中度过。 以前,她与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她担心若没了她,母亲可如何过啊! 李婶缓缓抬起手,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娣儿的头发,她的脸颊… 就像从前做过无数遍的那样。 李婶想象着手中的触感和温暖,轻轻叹了口气。 她一脸慈爱,看着她的女儿怎么都看不够。 女儿小时候的模样,她记得清清楚楚,在她的心中,女儿从来都没有长大。 “娣儿,你不用担心母亲,南荣姑娘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她还救了母亲的命。” 娣儿一下抬起头来,难以置信道: “南荣姑娘救了母亲?母亲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李婶点点头,“你不知道,前段时间,京城无头尸案频发,母亲差点也被…” 她顿了顿,继续道: “多亏了南荣姑娘,是她救了母亲!” 娣儿的泪珠还挂在脸上,但整个人却呆住了,一下坐在地上。 李婶见她这样,担忧地问道: “娣儿怎么了?有哪里不舒坦吗?” 娣儿缓缓抬头,见一双透彻了然的双眼正看着她,仿佛在这双眼中,一切无所遁形。 娣儿抿了抿嘴,又差点哭出来。 她赶紧跪好,朝南荣婳磕了个头: “多谢南荣姑娘救我母亲,我…我刚才撒了谎!” 李婶一惊,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方才南荣姑娘不悦。 娣儿不知她的厉害,竟敢在她面前扯谎?! “娣儿,有什么事万万不可瞒着南荣姑娘啊!”李婶赶忙劝道,“南荣姑娘神通广大,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你有什么事可一定要说啊!” 娣儿似是下定决心,重重点了点头。 她再次抬起头来,看向南荣婳,“我初入极泉宫时,便觉得那地方很是怪异,所以我想要离开,但那时紫华姑娘便已经不允了,与我一同去的几个姑娘也是同样,我们被迫留在那处,然后…然后在地宫中被引了魂。” “我们的生魂被禁锢在一个地方,那处暗无天日,时时响着水流声,”娣儿一双眸子看向远处,似乎陷入了回忆中,“这几年我如同一只木偶一般,没有自己的思想,整日浑浑噩噩,但我知道自己是生魂,于是一心想要寻到我的身体,寻到身体才能有生的希望。” 一直沉默不语的南荣婳忽然开口打断她: “你是如何知道自己是生魂,又是如何得知需要寻到自己的身体的?” 生魂没有思想,全靠引魂者操控,娣儿这种情况分明不同寻常… 可娣儿一愣,神情迷茫道: “我…我就是知道的…” 南荣婳垂下眸子,若有所思。 娣儿见南荣婳不再说什么,继续回忆道: “有一日,我在地宫中回来飘动,十分焦躁,好似有人一直在叫我,我总觉得墙壁后面有什么在吸引着我,我便在那处寻了好久。” “墙壁后面…”南荣婳看向娣儿沉声道,“莫非是那处密室?” 娣儿一下瞪大了眼,连连点头,“对,那里确实有一处密室!” “我是魂体,可以从密室的缝隙中钻进去,然而…然而…”她的神色一下子紧张起来,声音也压低了不少。 她的双手紧紧攥着,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娣儿,莫怕,”李婶语气坚定道,“无论怎样,南荣姑娘都有办法的!” 娣儿似是下定了决心,她咬了咬牙,一下子站起来,面对着南荣婳道: “那间密室中,有一个人,她十分虚弱,无法从那间密室中走出去,是她告诉我变成死魂的办法,是她让我来找你的!” 第190章 牵绊 “她?” 南荣婳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娣儿。 她的身量比寻常女子要高一些,娣儿却身形娇小。 南荣婳向娣儿垂眸看来的时候,娣儿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她有些紧张,但依旧大着胆子与南荣婳对视,面容诚恳。 “她…她身披黑色的斗篷,整个人像是…”娣儿皱着眉,仔细琢磨了一下措辞,“像是被一团黑色的浓雾笼罩,我看不清她的模样,可她说话的声音是女子的声音。” 黑色浓雾笼罩… 南荣婳神色未变,但内心却有些凝重。 娣儿是魂体,魂体可见常人无法见到的东西。 或许,她见到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是一个罪孽深重,浑身上下被黑色鬼气覆盖的魂魄? 然而南荣婳却想不通,这魂魄是如何识得她,又为何让娣儿来寻她… “她还与你说了什么?” “她说我的生魂离体太久已经回不去了,再这样下去只会成为傀儡,倒不如彻底斩断与肉身的联系,成为死魂,还能最后见一面母亲。她还告诉我如何出极泉宫,让我来寻你,然后引你去极泉宫见她。” 南荣婳心中轻叹,娣儿这是上了那人的当,其实即便成为了生魂,但只要她的身体保存完好,依然有机会重回肉体,再次苏醒的。 只不过,事已至此,也没有再说出来的必要了。 徒添遗憾罢了。 看来那人骗了娣儿,目的便是让娣儿来寻她。 南荣婳还待开口询问更多的细节,忽地院子里阴风骤起,两位勾司人现了身。 娣儿见状瑟缩了一下,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忙看向李婶,不舍地喊了声: “母亲…” 李婶鼻头一酸,又要落下泪来。 张大和孙二这次似乎有些着急,还不待南荣婳说什么,便赶紧用勾魂索锁住了娣儿的魂魄。 张大一张苍白的脸上挂着笑,“娣儿姑娘平生未做过坏事,待阴寿一过,必转世投个好胎。” “对对,”孙二也语速极快,似乎怕南荣婳插话,赶忙道,“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她的,若没什么事我们便先走了!” 俩人冲南荣婳匆匆抱拳,身形便渐渐在虚空中消失。 “南荣姑娘 ,请你照顾我母亲!” 娣儿最后只来得及喊这一句话,便跟着两位勾司人离开了。 “娣儿!” 李婶紧赶着跑了两步,可哪能跟得上勾司人,眼看着女儿消失在空中,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哽咽着轻轻说了句: “保重…” 天空中,最后一抹余晖终是消散,天地间仿若又陷入寂静。 一个人,无论活着时是多么的鲜活生动,走时都不过一阵风而已。 李婶的肩膀抖动着,试图压低哭泣的声音。 南荣婳在她身后静静伫立着,好似略略有些明白李婶的感受了。 她以前觉得生死不过是与吃饭睡觉一般寻常的事,可如今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牵绊,死亡便意味着将这牵绊硬生生割断。 人一旦死了,尘归尘,土归土。 活着的人才是最辛苦的。 若牵绊浅,或许疼个几日。 若牵绊深,那大概得耗去一身的血肉,重新把自己塑一遍了。 “南荣姑娘。” 一道小心翼翼的稚嫩声音传来。 南荣婳回头看去,见是双喜。 她身上穿着李婶缝制的干净衣裳,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被洗的干干净净,露出了白皙的皮肤。 葡萄样的眼睛正好奇地看向南荣婳。 而她的身边,只有南荣婳能看到的地方,邱氏正眸色温柔地看着双喜。 南荣婳一挑眉,她差点忘了邱氏还在此处,方才勾司人竟没有将她一并带走,反而急匆匆带走了娣儿,不知是为何… 自从双喜被南荣婳带回来后,李婶将她照顾得很是妥帖。 只是似乎双喜累极了,这两日总在沉睡。 睡醒了,就饥肠辘辘总想吃东西,吃完又倒下睡了。 李婶怕她身体有什么问题,还找大夫看了诊,大夫只说双喜有些虚弱,没有别的毛病,于是便依着她了。 这不,这会儿夕阳都落山了,双喜才醒。 李婶拭去眼角残留的泪,说道: “双喜饿了吧,我去做饭。” 说完又对南荣婳道: “姑娘若不然也在府中用饭吧?” 见南荣婳微微颔首,李婶虽眉宇间笼着伤感,但唇边还是挂上了一抹笑意,赶紧去厨房忙活了。 双喜的身板绷得直直的,瞪大了眼睛看南荣婳。 南荣婳不笑时,总给人冷淡的疏离感。 可双喜却不这么觉得。 或许南荣婳早已出现在她的梦中,是她期盼已久的人,多年前便在她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也或许南荣婳在城门外叫醒她,她睁眼看到南荣婳的一瞬间,那颗种子便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双喜看着南荣婳,脚步不自觉向前挪动,她一点也不怕这个神仙样儿的女子,反倒从心中对南荣婳生出一股亲切感。 双喜停在南荣婳身前,眼巴巴地看着她,一张小脸上神情紧张,小心问道: “我可以,叫你南荣姐姐吗?” 南荣婳心中闪过一抹奇异感,姐…姐? 从没有人如此喊过她。 她所打过交道的人,要么恶狠狠地、一字一顿地喊她的名字,要么恭恭敬敬或疏离地喊她‘南荣姑娘’。 顶多沈临鹤会喊她…婳儿。 南荣婳愣了愣神,怎么突然想起那个家伙。 她看向还在等着她回答的小丫头,脸上有了柔和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小丫头激动得蹦跳起来,一张脸如苹果一样红透,她大喊道: “太好了!太好了!” 南荣婳仿佛被她感染到,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眉眼也生动起来。 整个人没了往日的清冷气息,仿似染上了人间的烟火气。 沈临鹤进了宅子,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女子笑容灿然,在天幕将暗时,她的周身却散发着柔光。 沈临鹤的脚步便顿住了,呼吸都变得轻浅,怕生再往前一步便会破坏这难得的一幕。 而以南荣婳的感知,她怎么可能不会注意到有人来此。 她向宅门看去,见是沈临鹤,眸中闪过一抹讶异,而后脸上的表情便有些不自然,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沈临鹤见她如此,无奈摇了摇头,心中有些遗憾。 美人一笑可倾城,何时才能对着他笑上一笑? 沈临鹤以前在知意楼中,见到为博娇娘一笑而豪掷千金的人总暗骂一声‘傻子’。 可如今,他倒是理解了那些‘傻子’。 若有可能,让眼前的女子对自己展颜一笑,别说千金了,沈临鹤说不定连整个身家都要掏出来! 第191章 缘分 沈临鹤忽地笑了,朝南荣婳走过去。 他可真是着相了,南荣婳可不是娇娘,他也不是轻浮的恩客,二人之间的关系定长久着呢! “你怎来了?” 南荣婳见他并未遮面,大大方方从正门而入,想来已是从金吾狱中出来了。 沈临鹤在她身前两步远的地方站定,桃花眼中尽是笑意。 “李赫全正头疼安置流民以及南方赈灾的银两,恰好财大气粗的缙国五皇子送钱来了,不过要求在京城居住的这段时日须得由我作陪。” “于是李赫全无法,只得将我放了,还得好声好气地劝我莫要将先前的事放在心上,好好同缙国五皇子在京城游玩,必要让他玩得高兴,心甘情愿将银子拿出来。” 南荣婳看着面前这男子眸中的狡黠,自是明白此事绝没有他说的这般简单。 他既然与那缙国五皇子梁牧相识,能让梁牧恰恰在流民入不得城时赶到城门外,想来借由梁牧赠银一事,逼李赫全将他从金吾狱中放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临鹤知南荣婳聪慧,于是也不隐瞒,通通交代: “我与缙国五皇子梁牧少时便认识,那时庆启帝尚在,祖父奉命出使缙国,我少时贪玩,偷偷扮做小厮跟随,祖父发现时已在半路,他无法只得带我同去。在那里我与梁牧相识,我虚长他几岁,他没什么皇子的架子,以兄长称呼我。” “待我回了缙国,我们继续书信往来,还会给彼此寄送当地的特产,只不过那次出使回来后没多久,庆启帝便薨了,当今圣上继位,沈家做事更加低调,再未与其他国家皇室有过牵扯。” 沈临鹤唇角一勾,“当然了,是明面上。” 南荣婳想起那日在城门外见到的缙国五皇子梁牧,那如傻子一般的人竟然能与面前这心细缜密、七窍玲珑的沈临鹤相处融洽… 南荣婳很是怀疑,莫不是那傻子被利用了,自己还乐呵呵地不知情吧。 从方才沈临鹤朝南荣婳走过来时,双喜那丫头便极有眼力见儿地走远了,这会儿正在回廊后伸着个脑袋朝此处看来。 南荣婳看见她一副乖巧模样,心中一软,朝她摆了摆手。 双喜蹦蹦跳跳往此处跑。 “这便是你那日出城救回来的小丫头?”沈临鹤笑着问道。 那日来旺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临鹤。 沈临鹤如今已将南荣婳的脾性摸了个七七八八,她定不会无缘无故、费心费力出城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还将其带回了宅子里。 想来这小丫头定有特别之处。 南荣婳点点头,“这是双喜,她…她与我有些特别的缘分。” 沈临鹤目露意外之色,他重新打量了一下双喜,见她只是一个瘦小的普通丫头,从表面上倒看不出什么,竟能让南荣婳说出她俩有特别的缘分? 双喜的目光在南荣婳和沈临鹤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对沈临鹤轻轻点了下头,认认真真说道: “我从小便梦到南荣姐姐,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我认得她的声音,这事…我只告诉了南荣姐姐。” “哦?”沈临鹤一听,更是意外了,还从未听闻有这种奇特的梦。 他稍稍弯下腰,与双喜视线齐平,笑着问道: “如此秘密的事情,你竟然告诉了我,不怕我说出去吗?” 双喜摇了摇头,一板一眼说道: “这两日,李婶告诉了我好多在宅子里要注意的事,包括有一个长相俊美,名叫沈临鹤的男子,经常来找南荣姐姐,他是自己人,可以信任!” 沈临鹤一愣,忽而笑了。 自己人… 这话他爱听。 沈临鹤直起腰,将腰间挂着的一枚葫芦玉坠子解下来递给双喜。 “今日来得匆匆,没带什么见面礼,便把这小小葫芦送给你吧。” 双喜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这可是玉做的葫芦啊,万一很是贵重,那她可不能拿! 双喜迟疑地看向南荣婳。 南荣婳思忖片刻,双喜还未寻到父母,就算寻到了,在京城也不好扎根。 若有这玉葫芦傍身,万一之后有难处,倒可以解一时之急。 于是她轻轻对双喜点了点头。 双喜这才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将玉葫芦捧在手心中,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看,很是爱惜。 沈临鹤抬头望了望天色,此时月已挂枝头,天上星星点点。 他颇为遗憾地开口道: “竟已这么晚了…” 他的目光落在南荣婳脸上,眼神中的柔色毫不遮掩,他不舍道: “今晚我需设宴款待缙国五皇子,另有几位大臣陪同,不能缺席。” 否则,定要留下来讨要一顿饭吃。 南荣婳神色平静似水,只淡淡说了声: “好。” 沈临鹤幽幽看她一眼,眼神竟有些委屈。 南荣婳一脸莫名,这人又是犯什么病? 沈临鹤张了张嘴,看双喜那小丫头还在一边杵着,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 只认真说了句: “你近日多注意,朝堂上不太平。” 南荣婳点头应下,沈临鹤深深看她一眼,终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偏厅中,吃过晚饭才刚刚戌时,双喜却又困了,直想睡觉。 南荣婳本想问问她梦境的事,可看她困得眼皮都开始打架,便让她先回屋睡觉了。 李婶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皱眉说道: “这丫头,都睡了两天了,看着清醒时挺精神,吃的也好,怎的就是这么能睡呢!” 南荣婳拿灯笼提杆的手一顿,她眉眼一沉,忽地琢磨起什么。 二话不说,她出了偏厅,朝双喜的院子走去。 双喜和李婶住在同一个院子,俩人的房间紧挨着,这样李婶方便照顾双喜。 南荣婳进到院子时,里头黑灯瞎火的,一盏灯都没点。 她脚下不停,却落地无声,待走到双喜的房门前,她驻足听了听里头的动静。 而后悄悄推开房门,朝内看去。 只见双喜呼吸绵长,睡得很沉。 她和衣趴在床上,旁边的被子整齐地叠放着,没有展开。 想来她定是来不及脱衣盖被便这么睡了过去。 竟困成这样,明明一个多时辰前才刚睡醒… 南荣婳思索着走到床边。 她慢慢伸出手,手心轻轻贴着双喜的额头。 片刻后,她忽地蹙起了眉。 第192章 牌局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虽然睡着了,但头脑不会停下歇息。 白日经历的事或脑海中在意的事总会或多或少地在睡梦中再次出现。 但双喜的睡梦中,却是一片漆黑。 而且没有一点声响。 南荣婳手心触及到的皮肤滚烫,但看双喜的模样却不像是发烧了。 邱氏的魂魄正守在双喜身边,她担忧地问道: “南荣姑娘,双喜这是怎么了?” 南荣婳将手从双喜的额头上移开,摇了摇头。 她有些疑惑,以前从未见过或者听说过这种情况。 双喜以前总是做同一个梦,可如今却是什么梦都没有了? 邱氏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是怪可怜人的,听说雪灾之后她与父母在进京的路上走失了,可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南荣婳抬眸看向邱氏,问道: “为何?” “双喜说从小她的父母就对她没什么好脸色,虽然她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可打骂是时常有的。” 邱氏的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双喜,“她很小的时候,便开始做活补贴家用,然而她的父母稍有不顺意,便破口大骂,说怎么养了她这么个糟心玩意儿,还得花银子供着,双喜怕父母不喜,连饭都不敢多吃。” 南荣婳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双喜的脸上。 这张脸瘦瘦小小的,没有一点儿这么大的孩子该有的婴儿肥,原来竟是平日里吃不饱饭。 南荣婳明白了邱氏的意思,双喜的父母如此嫌弃她,而雪灾逃难时能随身携带的财物本就不多,会不会… 是故意弃了双喜? 夜色漫进房中,染上一片沉寂。 半晌后,南荣婳才开口道: “估计明日勾司人便要来带你走了,你如何打算?” 邱氏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似乎下了好大的决心,她忽而抬头向南荣婳看来,目光坚定道: “我要报仇!请南荣姑娘助我!” 说完,她重重地跪了下去。 “不必跪我,起来。” 南荣婳声音淡淡,但邱氏听来却浑身一颤,赶忙顺从地站好。 “那三个人,我知道他们在哪。” 南荣婳看着邱氏眼中渐渐浸上浓烈的恨意,恍如平静海面下暗藏的汹涌。 “不过,你要为我做一件事,而且此事可能会有危险。” 邱氏使劲地点头,“只要南荣姑娘能让那三个败类得到最严厉的惩罚,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好,”南荣婳看着邱氏,语速极慢,“你去一趟太郯山,将在那里的见闻全都告诉我。” 邱氏一愣,她不明白为何会牵扯到太郯山,不过她之前去太郯山求过圣水洗礼,倒是不陌生。 “什么时候去?” 南荣婳沉声道: “现在。” - 魁首道,京城最繁华之处的长盛阁中。 二楼最豪华宽敞的雅间内,鸿胪寺几个官员陪着笑,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富得流油的缙国五皇子梁牧。 他们可是带着太子的命令来的,务必要把这位祖宗给哄得高高兴兴,让他心甘情愿地把银子拿出来! 可这事,岂是那么容易? 鸿胪寺卿擦了擦汗,看着桌上的牌局越发颓败,他这一晚上已经赔了一锭金了! 想起太子那一脸阴沉的模样,这一锭金八成得从自己的口袋掏了。 其余的鸿胪寺官员虽然没有这么倒霉,但也把钱袋子都赔了个底儿朝天了。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个字: 愁! 但无法,脸上还得挂着笑。 他们一开始还故意放放水,打算让缙国五皇子挣个几十两高兴高兴,可这牌越打越不对劲。 牌桌上,除了五皇子和沈临鹤,鸿胪寺的官员竟没有一个赢过一局! 若再打下去,他们就该光着身子出去了! “那个…天色不早了,”鸿胪寺卿一脸赔笑,“五皇子劳顿一天也累了,要不我们明日再…” “哟!你看看都这个时辰了!”梁牧瞅了一眼滴漏,“今日手气太好,竟然忘了时间!” 他对着一旁的扈从喊道: “把这牌都收了,快快!” 鸿胪寺官员们一听,脸上的笑终于带了丝真实感,可刚要松口气,却听这位五皇子兴致勃勃喊道: “再把骰子拿过来,我们玩别的!” 他们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 原来还有第二场… 可他们再拿不出第二份银子了… “今日委实晚了些,诸位大人们还有妻儿在家等着,不若让大人们先行离开吧,”沈临鹤笑嘻嘻地扫了他们一眼,对梁牧说道,“我倒无所谓,反正回了府也是孤枕冷被,不若留下来陪五皇子玩个痛快!” 官员们面面相觑,他们真没想到有一日会被这京城第一纨绔给解了围,如今看沈临鹤那轻浮的模样倒是顺眼多了。 梁牧咂了咂嘴,思索片刻道: “行吧,反正你们都不如沈兄会玩,今日便由沈兄陪着我,我们玩他个通宵达旦!” 说完,梁牧朝一旁的扈从吩咐道: “去给本皇子要两壶好酒,我与沈兄边喝边玩!” “是!”扈从领了命,往楼下要酒去了。 几个官员见状赶紧起身,此时不走何时走,能溜之时必定溜! 他们向梁牧行了礼,而后感激地看了一眼沈临鹤,便脚步匆匆、头也不回地离了长盛阁。 房门一关,梁牧与沈临鹤便相视一笑,终于把这些人给诓走了,若不然俩人都没法敞开了聊天。 “临鹤兄长,”梁牧面对沈临鹤时竟忽然变得乖巧起来,“上次你去信让我读的兵法我读了整整三遍,都记得滚瓜烂熟了,你若不信可以随时考校!” 梁牧眼睛亮晶晶的,如同一只小犬眼巴巴地等着夸赞。 沈临鹤好笑地摇了摇头,“自然信你,你从小便聪慧,记什么都很快。” 得到了夸奖的梁牧笑容灿烂,他最崇拜的人除了他的大皇兄,如今的缙国太子梁粟便是沈临鹤了。 他们都是顶顶厉害的人! 可是他有一点却是不理解,“临鹤兄长,你为何让我仔细研读兵书啊,我又不带兵打仗,就连我皇兄都只是略有涉猎罢了。” 沈临鹤唇边的笑意浅了些。 缙国地处兹丘国与大庆国之间,重贸易文化轻军事,百姓从商者众。 缙国富饶却没有锋利的爪牙,如同一块肥肉等着掠夺者的啃食。 大庆国还好说,近几十年与缙国交往频繁,相处融洽,可那兹丘国却不一定了。 即便缙国不主动招惹事端,可怀璧其罪,有狼子野心之国,虎视眈眈! 第193章 埋骨之地 不过,此事还未有定论,此时与这心无杂事的富贵皇子说,他也不一定听得进去。 沈临鹤轻笑一声,说道: “博览群书,总是没有错。” 梁牧点点头,无论沈临鹤说什么,他都觉得是对的。 “对了,”梁牧突然想起一事,饶有兴致地同沈临鹤说道,“临鹤兄长,我那日在城门外见到一位十分特别的女子!” “哦?” 沈临鹤装作感兴趣的样子,十分配合地问道: “有多特别呢?” 梁牧思索了片刻,皱了皱眉,“唔…不好说,反正我从未见过那般女子!我让她去驿馆寻我,却没见到她的人影,莫不是忘记了…” 沈临鹤见梁牧苦恼的模样,只笑了笑,没有放在心上。 据他对梁牧的了解,估计只是一时的好奇罢了,过几日便忘了。 “再等等吧,或许有事绊住脚了,过两日便去找你了。” 梁牧听后,眉头一下松开了,“对对,我们那日聊得甚是投机,待她得空,定然会去寻我!” 正说着,房间门被人敲响,随后来旺急匆匆地开门而入。 他趴在沈临鹤耳边低低说了句话,沈临鹤面色忽地一沉。 - 冬日寒夜,月朗星稀。 沈临鹤赶回国公府时已是亥时末。 他一路行来,心跳得很快,直到他入了府中正院,遥遥看到灯火下素衣女子亭亭而立的身影,一颗心才算渐渐平静下来。 他稳了稳气息,踏步入了正屋。 屋内,南荣婳一只手正悬于沈夫人头上,目光落在微微亮起的灯笼上停留许久。 沈士则守在一旁,脸上是少见的担忧之色。 见沈临鹤回来,沈士则摆了摆手,让沈临鹤莫要作声。 除了偶有火烛的‘噼啪’声,房中再无其他声响。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南荣婳缓缓收回了手,视线也从灯笼上移开。 灯笼微弱的光芒渐渐熄灭,恢复了平常模样。 沈士则急忙问道: “如何,夫人她这是何情况?” 今日,沈夫人忽然说起了梦话,然而含糊不清,旁人听不真切。 断断续续说了好久,沈士则不放心,便着人去请了南荣婳。 沈临鹤也紧走几步到了床边,目露询问之色。 南荣婳思忖片刻,想起方才在灯笼中看到的情形,她看向沈士则问道: “沈大人,请问沈夫人先前是否去过一个叫‘万海坡’的地方?” 沈士则听到这个名字,先是面色一惊,而后看向沈夫人,目光怜惜。 “万海坡…”沈士则轻叹一声,“夫人她从未去过,可是…那是她父兄埋骨的地方。” 沈临鹤听后也面容微沉,“外祖与舅父率领一小队士兵为我国大军押送粮草,没想到却在万海坡遇到敌军袭击,我们的士兵只有二百人,而敌军却有数千人。” “他们殊死搏斗了三天三夜,杀掉敌军一千余人,然而最后实在寡不敌众,二百人全部埋骨于万海坡。” 沈士则慢慢在床边坐下,将沈夫人的手放入被子中,为她掖好了被角。 “万海坡实则是一片广阔的沙漠,因常年大风,沙漠上一道道波纹如海浪一般而得名。” 屋中灯火的光芒照到沈士则脸上,往日儒雅柔和的一张脸此刻竟奇异般地有了如刀锋般的刚毅感。 “那处暗藏流沙,待我大军想要去寻他们的尸骨时,却已不知那些尸骨随着流沙去了哪里。” 沈士则垂下眸子,掩去眼中的点点泪意。 一年中有半年的时间随大军生活,那些再寻不到尸骨的人中,亦有他的至亲朋友。 南荣婳轻蹙了下眉,原是如此… 沈临鹤见她若有所思,便知定有什么料想不到的事发生。 他轻声问道: “你发现什么了?” 南荣婳抬眸看向沈临鹤,停了片刻才说道: “那一队士兵的魂魄…被困在万海坡下了。” 沈临鹤神色微变,沈士则更是惊疑,他一下站起,震惊道: “南荣姑娘是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魂魄竟还未入地府投胎转世?” 见南荣婳微微颔首,沈士则琢磨片刻又道: “那…那夫人去了那处是为了那些士兵的魂魄?” “原本沈夫人应该只是为了吊唁故去的将士,和她的父兄,可魂魄却有所感知,竟寻到了他们的尸骨和魂魄。” 南荣婳语气平静,但实则内心也有所触动。 若她想的不错,自古时起,万海坡下便埋了不少人的尸骨,阴气极重。 沈夫人只是生魂飘荡在外,然而却能在万海坡如此阴森复杂之地寻到她的父兄,可见其牵绊至深。 沈士则不知万海坡的危险,只以为沈夫人单纯思念亲人才弥留魂魄于万海坡,不愿回来。 “如此,我们需要做什么吗?要把将士们的魂魄带出来吗?”沈士则试探问道。 他虽然对这方面一窍不通,但想想也觉得此事难办。 “爹,你就放宽心,照顾好娘吧,此事我们会商量的。” 沈临鹤见南荣婳表情,便知她还有事隐瞒未讲,于是安抚了沈士则便与南荣婳出了房门。 一路沿着小径而行,回廊下风灯盏盏,在这寒夜中发着暖光。 “那万海坡有什么特别吗?”沈临鹤沉声问道。 身边女子脚步未停,依旧闲散而行,仿若二人所聊之事不过寻常。 然而她的声音却依稀有些肃然: “万海坡下埋骨无数,阴气极重,我猜测…沈夫人不是不想回来,而是亦被困在那处,无法回来。” 沈临鹤一下子顿住脚,两道剑眉此时紧紧地拧着。 即便他方才有所猜测,可南荣婳所说比他想的还要危险。 南荣婳也停下了脚步。 她回身看向沈临鹤,眉目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有些恍惚。 “沈夫人的魂魄暂时没有危险,可是…”她语气沉沉道,“看来近日须得安排,去一趟万海坡了。” 第194章 流民的帐营 这两日陆陆续续又有不少灾民赶至京城,朝廷在城西处辟出一块空地来,为他们搭建了帐篷。 可毕竟银两不充裕,帐篷数量远远不够,须得七八个人共挤一间。 然而独独有一顶帐篷,只住了三个男人。 这三个男人身形高壮,言语粗俗。 有新来的流民不服气上前理论的,均被他们打了个半死不活。 自此其他流民都知道了,这帐篷中住了三个地痞流氓,见到他们三人纷纷绕道而行。 流民生活艰苦,能吃得上一口馍,喝得上一口没米的热汤就算好了。 可从这三人的帐篷中,时常飘出来肉香酒香。 一开始流民们还以为这仨人在外找了工,后来才知道他们每日在外偷抢,若有反抗的便是一顿狠揍。 是夜,帐篷中又传出来喝酒划拳的声音。 “老大,你说说我们都在这住了好几天了,什么时候才能去城里头住啊?!” “就是啊老大,那城里的酒楼看着可豪华啦,那叫什么‘长盛阁’的酒楼简直跟皇宫一样啊!那里的床定是极舒服的,若能搂个美娘子再盖个锦被,啧啧啧,不得跟上天了似的!” 他们口中的‘老大’是三人中年纪最长的,留着杂乱的胡须,一张脸醉得通红。 “你们两个兔崽子,想的倒是挺美!不过,京城繁华,我们哥儿仨定是要好好享受一番的!听说还有个叫知意楼的地方,美娇娘柔弱无骨,连叫声都比别家好听!” “哈哈哈哈哈!” 三人一阵淫笑,其中一个留着短须的黝黑男子咂了咂嘴,好似在回味着什么。 “你们还记不记得以前在寺外头遇到的那个小妇人?” “怎么不记得!”另一人一听,来了兴致,“那哭喊声别提多诱人了!二哥,你当时可是玩的最开心的!” 那个黝黑男子眯了眯眼,打了个酒嗝,“好久没遇到那么刺激的了!” 地上散落了不少空酒壶,三人喝的都有些醉醺醺的。 “大哥,什么时候再带我们去抢个美妇人呀!从那个姓邱的之后就再没有那么刺激的了!” “二哥,你记错了,那女人不姓邱,是她男人姓邱!” “哦对对,说来还要感谢大哥,那个畜生寻到山上时,我与他娘子正激烈着呢,都没注意他搬了块石头朝我砸了过来,还好大哥眼疾手快挡下了,还把那畜生给抹了脖子!” “哈哈哈,说到这我想起来了!二哥,当时那男人的血洒得到处都是,可你却更兴奋了!” …… “不行了,尿急,我出去一趟…” 那被称作‘二哥’的黝黑男人迷迷瞪瞪站起来,晃了好几下才稳住,磨磨蹭蹭地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剩下两人又继续喝着烈酒说着浑话,计划着在京城哪块地皮上站稳脚跟。 一杯又一杯… 远去梆子声传来,听着十分悠远。 竟已过了半夜。 “老二怎…怎么回事,还没回来,别是醉在外头了吧?” “大哥,你…你在这,别动,我…我去寻二哥!” “我,我和你,一起去!” 二人醉的迷迷糊糊,相互搀扶着,晃晃悠悠出了帐篷。 掀开帘子的一瞬间,一股寒风扑面吹来,让二人打了个哆嗦,瞬间清醒了一些。 二人拢了拢身上的棉袍,酒气带来的热意散了大半。 “大哥,怎么今晚格外冷啊?”老三打着哆嗦说道。 那大哥皱了皱眉头,心里头莫名烦躁,“快去找你二哥吧,别睡外头冻死了!” “哎哎!” 偌大的帐营夜间只亮着三两盏灯,走夜路都得小心翼翼。 二人在周围转了几圈还是没见到老二的身影。 “奇怪了,二哥能跑哪去?”老三纳闷道。 片刻后,他突然贼兮兮地笑起来,“不会是见哪家的娘子好,摸进了别家的帐篷吧?!” 说完,见他大哥一脸严肃没有笑的意思,老三尴尬地收了笑意,“大哥,怎么了?” 此时,又一阵寒风吹来,老三打了个寒颤,“今日这天气古怪的很,怎觉得如此阴森森的…” 那老大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对他说道: “咱俩分头行动,你去那边!” 说完,不等老三答应,便转身走了。 老三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缩了缩脖子,裹紧棉衣向另一处走了。 他一边走一边低声喊道: “二哥?二哥?” 帐营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这是去哪了?”他纳闷地挠挠头。 帐营就算大,也不过就在这片地方。 周围都是荒了的杂草地,二哥不可能无缘无故走出帐营。 正琢磨着要不要往回走,去跟大哥汇合,却听不远处的荒地中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老三一下顿住了,等了片刻却又没了声响。 “二…二哥,是你吗?” 四周只有呜呜的风声。 老三心中一紧,咽了咽口水,这酒算是彻底醒了。 他看了看前方黑漆漆的荒地,打算叫上大哥再过来探查探查。 可刚迈出去两步,却又听到了动静。 这次倒像是人的说话声了,只不过听不真切。 老三又大着胆子试探道: “二哥?” “唔…” 一声模糊的回应让老三的心踏实下来,他大大的舒出一口气,走进荒地中。 “二哥,你怎么跑这来了?” 约莫走到了方才声音传来的地方,摸黑搜寻了一下,却仍然没有见到他二哥的身影。 “奇怪…分明就在这附近啊?” “唔…”前方又传来那个模糊的声音。 在…前面? 老三使劲瞪着眼往前看,但夜已深,实在看不清。 他只得一点点向前摸索,步伐极慢,约莫又走了半炷香时间还是什么都没寻到。 那模糊的声音也消失了。 他看着四周黑乎乎的荒地,和远处已经有些距离的帐营,头皮有些发麻。 “还是先…先去找大哥吧…” 他喃喃自语,而后急急地向帐营的方向走去。 可走了不过几步,却一下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老三趴在杂草地里,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他慌忙站起身,往方才绊倒他的那‘东西’看去。 那‘东西’不小,把杂草都压倒了一片。 老三慢慢低下身去看,见竟是一个趴着的人! 且看那体型和衣服分明是他二哥! “二哥?二哥!” 老三赶紧去拉扯老二,然而他二哥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无法,他只得用力将他二哥翻转过来。 可只一眼,他便吓得瘫坐在地上。 只见他二哥的裤子上全都是血! “这…这…” 他的嘴打着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慌里慌张要爬起来往帐营跑,可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很缓,还带着枯草沙沙作响的声音。 离他越来越近… 老三瞪大了眼,表情骇然,他僵硬地慢慢转过头去,待看清了身后的场景—— “啊!” 一声惊叫响彻在帐营上空。 第195章 报仇 三人中年纪最长的那个长胡子老大正在帐营另一边搜寻,听到惊叫声心中一紧。 那分明是老三的声音,声音中是浓浓的恐惧。 他刚要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可却忽然顿住了脚。 他冷静下来仔细听着,四周却再没有一点声音。 整个帐营如同陷入沉睡一般,方才的惊叫声竟连一个人都没有吵醒。 不对…不应该这样… 他的视线慢慢扫过四周,一切看似如常,但一切又寂静得可怕。 此时,连风声都停了。 周围的气温又降了不少。 他的脸色凝重起来,琢磨了片刻后,竟突然拔腿狂奔起来。 流民的帐营边有临时搭建的官府值守的大帐篷,日夜都有士兵把守。 他如同身后有猛兽追赶一般,快速向官府的营帐跑去,可一掀帘,却发现里头黑漆漆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心中更加慌乱,不管三七二十一,每经过一个流民的帐篷便掀开查看。 可无一例外—— 所有的帐篷都空空如也! 今夜的月亮被乌云覆盖,天地间更显阴沉。 他站在一个无人的帐篷外,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 忽地,耳边似乎传来一个女子的哼唱声,声音十分熟悉… 仿若在哪听过… 是了!他猛地瞪大了双眼,是那个女子!在寺庙外被他们兄弟三人拖走的女子! 当时她正在寺门外等她的夫君,嘴里哼唱的就是这首小调! 这小调应是哄孩子的摇篮曲,当时那女子正大着肚子! “谁!是谁在装神弄鬼!” 他咆哮着,仿若如此就能压下他心中的恐惧。 可那女子的哼唱却不停,反而声音越来越大! 最后就如同响在他的耳边! 这下他是真的害怕了。 “是…是你!”他浑身抖成了筛子,颤着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求你原谅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这个八尺高的男人重重跪在地上,开始磕起头来,眼泪和鼻涕在脸上混成一团。 渐渐的,哼唱声停了,四周又恢复了寂静无声。 长胡子男人停下磕头的动作,一点点抬起身往四周看去。 不见一个人影。 莫非已经走了? 他刚要舒出一口气,却忽然觉得头顶上有什么滴滴答答落了下来,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 他伸出手摸了一把,竟是…血! 心里头发着颤,他慢慢地抬头往上方看去,只见一团血色的东西正在他的头顶上! 仔细看去,竟是一只成了型的婴儿! 此时,血液还在不停地往下滴落,恰好滴入了男人睁大的眼睛里,他的视线一下模糊,目之所及之处全都是血色! 随后,他眼睁睁看着那团模糊的血肉向他砸了下来! - 邱氏站在路边,她背对着流民的帐营。 一声声惨叫传入她的耳中,她忽而勾唇一笑,笑出了声。 这笑真是畅快啊! 是这么多年以前,她从未有过的畅快! 不知过了多久,惨叫声渐渐减弱,最终荒野归于一片寂静。 如同她这么多年以来,自己度过的每一个寂寥的夜晚。 可是,不同了… 邱氏叹了口气,她的这一辈子总算有了结局。 这结局不是死亡,而是今日。 大仇得报! 身后传来极浅的脚步声。 邱氏回了头,一身素衣的女子面容平静朝她走来。 女子无悲无喜,踽踽独行,似是暗夜中的神佛。 邱氏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她缓缓拜倒在地,对‘神佛’行了一个大礼。 “殷巧巧拜谢南荣姑娘!” 南荣婳看着她如今纯净的魂魄,站在原地,受了她这一礼。 先前,邱氏,也就是殷巧巧,她的魂魄中掺杂了一丝怨气。 若这怨气得不到化解,即便她投胎转世,依旧是命途多舛之人。 殷巧巧起了身,如今她面庞上那若有若无的哀愁模样已经消散,魂魄看起来平和了许多。 “我这么多年以邱氏自称,一是为了纪念亡夫,二是觉得对不起他,如今,那三个丧心病狂的人渣遭到了报应,我终于可以去地府寻他了,也不知他是否还在等着我。” 南荣婳的声音在夜色中听起来更加沉静,让人莫名的心安: “你没有对不起他,他若阴寿还在,必定在酆都等你,若阴寿已经尽了,则投胎转世,你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殷巧巧点点头,若能在阴间继续做一段时间的鬼夫妻,那自然是好,若不能,便是缘分尽了。 想通这一点,便是真正的放下了。 随后,殷巧巧正了正神色,“姑娘让我去太郯山,虽不知姑娘目的为何,但我确实发现了不寻常的事。” 南荣婳目光微沉,静静听着殷巧巧的话。 “我先前便听说太郯山上有神主、圣主,不少人耗尽身家只为了求圣水洗礼,关于圣水的说法越传越玄妙,人们更是趋之若鹜。” “入太郯山时,我便有异样的感觉,说不上是吸引还是抗拒,总之那处有股气息让我十分在意。” “我寻着那气息找过去,竟在一处山谷中见到了一大片湖水。” 南荣婳神色未变,但呼吸放缓了些。 殷巧巧回忆着,继续说道: “夜晚中的湖水黑漆漆的,我慢慢朝那处飘过去,可忽然有个声音阻止了我。” “我回过头去看,见湖岸边的空地上一位老道士盘腿坐着,他说那不是我这般的魂魄该去的地方。” “我问他为何,他说…”殷巧巧看向南荣婳,一字一顿道,“那湖水是黄泉水…” 第196章 堵门 南荣婳呼吸停了一瞬,她竟从未想过,那所谓的圣水竟是黄泉水! 可为何这黄泉水,活人能看到,死魂也能看到,却偏偏她…看不到… 垂眸沉思片刻,南荣婳问道: “除了那个老道士,太郯山上,你是否见过其他人?” 殷巧巧回忆道: “山中很是安静,只见到老道士一人,我本还想在山中转转,可他却不让,非要赶我下山,我无奈只得离开,然而在快到山脚下时却又遇到了一个人。” 她皱了皱眉头,“那人给我的感觉很奇怪,虽然看起来是个活人,但我总觉得她身上有死魂的气息。” 殷巧巧看向南荣婳,“关键是她还认识姑娘,问是不是南荣婳让我去太郯山的,她说她叫…叫…” “田飞燕?” “对对!”殷巧巧赶忙说,“就是叫田飞燕!她说她是你的朋友,让我给你带好呢!” 南荣婳有些疑惑,上次去太郯山时,田飞燕便说她想要离开太郯山了。 可如今,看来太郯山上其他圣主都已离去了,为何她却还在那? “南荣…姑娘,我该走了…” 殷巧巧声音很轻,南荣婳向后方看去,见隔着一段距离,张大和孙二正在等着殷巧巧。 见南荣婳看过去,二人小心地挥挥手,又转回了身去,不再看她。 从上次就觉得奇怪 ,这两位勾司人似乎在躲着她一般… 转过身的张大和孙二一脸紧张。 “大哥,南荣姑娘不会…不会过来吧?”孙二缩着脖子,整个人瞬间矮了好几寸。 “这我怎么知道啊,本想悄无声息地带殷巧巧走,怎么又恰好遇到南荣姑娘。” 张大也苦着一张脸。 这段时日,不论二人在地府还是在阳间勾魂,心里都一直七上八下的,就怕南荣婳忽然想起他们来,招他们过去。 “秘密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啊!”孙二一脸丧气,“关键咱俩死都死不掉!” 过了一会儿,不见身后有什么动静。 张大和孙二慢慢回头去看,却发现只有殷巧巧向他们走来。 二人一脸诧异。 “咦?”张大纳闷道,“南荣姑娘走了?” 孙二拍了拍胸脯,长舒一口气,“躲过一劫啊!” “什么劫?” 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在他俩身后响起,张大和孙二不约而同地抱在一处,惊声尖叫起来。 回头定睛一看,是南荣婳! 孙二话都说不利索了: “南南南南…南荣姑娘!” 话说,南荣姑娘怎么像鬼一样突然吓人呢! 此时,孙二已经完全忘记他这个勾司人的身份了… 张大重重地咳了两声,孙二才乖觉地站好,企图控制自己的表情。 这时殷巧巧也来到近前,对张大和孙二行了一礼道: “多谢两位勾司人宽限我几日,如今我在世间再无挂念,可跟着勾司人去往地府了。” “啊…”张大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但眼睛却不停地往南荣婳那边瞟。 孙二也微微低着头,一副作难的模样,“那个…走还是…不走啊?” 殷巧巧以为是在问她,愣了一瞬,这走不走的…鬼魂还能自己选? 她也是第一次死,没什么经验呢… 殷巧巧求助似的往南荣婳看去。 三人表情都很丰富,只有南荣婳一脸沉静,双眸望向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 她不说话,另外三人也不敢出声,场面一时冷下来。 自打入了地府成了勾司人,张大和孙二再未听到自己如此明显的心跳声了。 想起地府那一个个传说,他俩大气都不敢出。 “走吧。”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两位勾司人瞬间松了口气。 孙二将殷巧巧的魂魄锁住,同张大一起,快速冲南荣婳抱了抱拳,便瞬间消失在初露的霞光下了。 南荣婳知道勾司人定有事瞒着她,也不是不好奇,但她清楚的很,事关地府,即便她问,张大和孙二也无法相告。 远处,流民的帐营中升起炊烟,人声渐起,又是新的一日。 “啊!死人了!” 忽地,帐营中一道惊叫声响起,而后是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南荣婳看都未看,向着城中走去。 - 还未走入六合巷,便听巷中人声鼎沸,还有叫嚷声不断传出。 “把南荣婳叫出来!她肯定在府里!” “对!坑了我们少爷就想躲起来吗!赶紧出来!” ……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这不是沈纨绔那未婚妻子的宅子吗,也不知惹到什么人了,竟让人找上门来!” “听说是跟昨日郭尚书家那事有关!” “噢!是郭家外室子那事吧,真真是丢人呢,可人是在郊外后山发现的,跟人家姑娘有什么关系啊?” “听人说啊…那外室子是在这宅子里丢的!” “啊?还有这种事!” …… 几个高壮大汉堵着宅子门,门未开,他们就在门外叫嚣。 此时,李婶和双喜就在门后,双喜吓得躲在李婶身后,眼泪汪汪地,期盼着南荣婳早点回来。 李婶也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可听那些人在门外吵闹,她怕毁了姑娘的名声,于是大着胆子回道: “我们姑娘不在府中!再说,你们家少爷丢了,跟我们没关系!” 没想到门外的人仿若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吼得更大声了: “那日我们少爷进了这宅子可是有人看见的!” 说罢,另一个声音响起: “对!那日我就在巷子口,见郭公子进了这宅子就没出去过!” 此话一出,人群中一片哗然。 人进了宅子没出去? 那又怎会出现在后山? 要知道,后山离此处可远着呢! “早就听闻这宅子闹鬼,莫非…莫非…” “我也听说了,这宅子以前的主人姓贺,自从贺家新妇和孙儿淹死之后这宅子便开始闹鬼,反而沈纨绔的未婚妻子搬进去之后没再听说闹鬼的事,难不成这南荣姑娘真有些诡异手段?” 那在门口叫嚣的高壮汉子一听,十分不屑,“什么手段!我看啊,保不齐这个叫南荣婳的本身就是个鬼怪!” “啊?!” … 人群中炸开了锅,人们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离南荣婳的宅子远了些。 南荣婳听着,脚下不停,继续向前。 有人认出了南荣婳,纷纷向后避让,仿若这容貌昳丽的女子真是那妖邪一般。 狭窄的巷子里,乌央乌央的人,竟硬生生给她让出了一条道来。 南荣婳目不斜视,朝宅子大门走去。 那守在门口的几个大汉见南荣婳独自一人,更是不放在眼里。 他们把大门口堵的死死的,昂着头看向南荣婳,语气傲气: “你就是害我们家少爷走失,还诓骗我家大人的南荣婳?” 南荣婳目光冷然看了那说话的汉子一眼,开口道: “你们有闲心守在这,不如回府看看你家少爷。” 那几个大汉疑惑地互相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南荣婳转头,目光看向人群后的一辆马车,目露了然,缓缓道: “郭钰正被郭念真折磨得半死,郭尚书竟还有闲心来我这玩耍?” 第197章 报官 门内李婶听到南荣婳的说话声,悄悄打开了一道门缝朝外看。 而门口那几个大汉听到南荣婳所说,心中有些拿不定主意,眼神不自觉地向角落里那辆马车瞟去。 一个不注意,只觉得身边一阵寒风扫过,再回过神来时发现南荣婳竟不知怎么入了府门。 几个大汉一惊,忙不迭地就要跟着闯入宅子里。 可对上南荣婳一双如冰的眸子,他们又迟疑地顿住了脚。 这眼神…竟让他们不敢上前! 南荣婳安抚地摸了摸双喜的头,双喜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再没有害怕的神色,崇拜地看着她的南荣姐姐。 宅子的门大敞着,南荣婳就站在门内朝外看,目光还是落在那辆马车上。 “昨日,郭尚书在我宅子里答应的事,想必还是算数的。” 那几名大汉压根不知昨日发生了什么,他们今日是被临时拉来镇场子的。 “不知昨日郭尚书擅闯民宅的二十大板打了吗?”南荣婳嘴角微微勾起,但眼里分明没有笑意,“我也未等到郭尚书的道歉,莫非尚书想要入狱三个月?” 这下百姓中有人开始低声议论郭家的所作所为。 “前日晚上,我确实见这宅子里灯火亮了一晚,动静还不小,原来是郭家的人闯人家一个姑娘的宅子啊?!” “这也欺人太甚了吧,我就说嘛,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在宅子里走失,最后出现在郊外的山上呢!肯定是郭家血口喷人!” “看看人家这么一个纤弱的姑娘,宅子里也都是老幼妇孺的,郭家人真是不要脸!” …… 马车那还是没动静,门口的大汉们有些站不住了,可他们自恃是尚书府的人,怎么能害怕这小小的平民女子! 几人刚要怒斥出声,却听巷口传来马蹄声。 “让让!金吾卫巡街,都让开!聚在此处做什么呢!” 百姓们一听是金吾卫,忙贴着墙根让出一条道来。 傅诏骑马行在前方,见几个男人围堵在南荣婳的宅门前,脸色更加冷硬。 那几个大汉见是金吾卫统领,瞬间变作了鹌鹑模样,再不敢出声。 傅诏停在宅门前,并不下马,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几个男人,问道: “谁家的人?” “吏部尚书郭…郭家。”大汉声音低了许多,面上不见方才的傲然。 虽然金吾卫统领不比吏部尚书官职高,但他手下有金吾狱啊! 传说中,里头的狱卒都拿人血当酒喝! “郭家?”傅诏喃喃道。 片刻后,他点点头,“是来给南荣姑娘赔礼道歉的吧,毕竟他曾擅闯人家府上,若得不到主家谅解,按律须得入狱三个月。” 门口那几个大汉神色一僵,竟然真有这件事…那… “哈哈哈哈!傅统领言重了!” 角落的马车车帘一撩,随后郭庸从车上下来。 他面带笑意朝门口走来,而后说道: “本都是误会,哪来擅不擅闯的,想来南荣姑娘也没有放在心上,今日我派人前来便是想与南荣姑娘好好说说,解开上次的误会!” 说完他朝那几个大汉瞪了几眼,骂道: “几个没用的东西,让你们好好来与南荣姑娘处好关系,怎么越弄越僵!滚!” 那个大汉不敢多言,麻溜地离开了。 郭庸又看向南荣婳,虽面上带笑,但也只不过是为了演给百姓看的。 实际心里头气恼的很! 如今他家的那点私事都被抖了出来,再加上那日郭钰不堪入目的样子,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郭钰认祖归宗一事又得延后了。 而且郭钰清醒之后,咬定了那晚跟着南荣婳入了后院,没有出过这宅子,所以虽不知南荣婳是如何将郭钰移到郊外后山的,但肯定是她搞的鬼! “南荣姑娘上次拿了我的金子,为我指明了儿子的位置,我们也算是公平交易了。什么擅闯民宅,都是误会,姑娘不也没有报官嘛!” “谁说没有报官的!” 沈临鹤从人群中走出来,吊儿郎当地笑着。 他在郭庸面前站定,手里还捏着一张纸。 “我竟不知是误会,想着郭尚书竟然敢闯国公府未来新妇的宅子,便…报了官!” 他将那张纸往郭庸面前一亮,郭庸脸色便白了几分,当真是报官的证明! “你…”他指着沈临鹤,有口难言,这报了官可就无法擅了了! 若真定了他的擅闯民宅之罪,不说那道歉一事了,单就打二十大板,他这养尊处优的身体就扛不住! 郭庸的怒气噌噌往上涌,他好歹还是六部尚书之一呢! “好你个沈临鹤,”郭庸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知我是吏部尚书,你若想恢复大理寺少卿之位,还得看我的脸色呢!而且你报官压根说不过去,那夜是金吾卫与大理寺陪同来此的,若我是擅闯民宅,那岂不是说金吾卫和大理寺也擅闯民宅吗?!” 那日他情急之下竟被南荣婳忽悠住了,后来冷静下来一想,他同金吾卫和大理寺一起来的,也算有理。 要是咬定是在金吾卫和大理寺授意下才闯了这宅子,想必傅诏和衡昌也得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能反驳! “噢——”沈临鹤一副恍然的表情,“郭尚书说得有道理啊!” 郭庸轻蔑地冷哼一声,心中得意,正琢磨着用什么办法再把南荣婳骗走的金子拿回来。 可下一刻沈临鹤捏起那张纸,眯着眼对郭庸说道: “可是郭尚书,我并没有报官说你擅闯民宅啊?” 郭庸一愣,他这才仔仔细细地去看沈临鹤举起的那张纸,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写着—— 赃滥之罪! 郭庸的脑子‘嗡’的一下,擅闯民宅与赃滥之罪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再往下看,接收的官员印章竟并非府衙的官员,而是…御史大夫谢坤! 他脚下一软,差点栽倒过去。 这时,郭钰的小厮急匆匆地挤过人群跑了过来。 他气喘吁吁停在郭庸身前,也来不及行礼了,一张脸急得快要哭出来: “老爷,你快回府看看吧,我去给少爷送饭的时候,发现少爷房间的门窗都是紧闭的,可是…可是少爷他不见了!整个府中都没有少爷的踪影!” 郭庸一听,彻底晕了过去。 第198章 不对劲 这两日,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郭家可是做了巨大贡献。 前有郭家外室子郭钰在京郊后山一身脏污、言语疯癫被人抬了出来。 后有吏部尚书郭庸在一姑娘家门口找茬不成,反而晕倒在地,众目睽睽之下,朝廷二品官员如死猪一般被人抬回了府。 郭家,流年不顺啊! 郭庸躺在宽大的紫檀木床上,身下铺着顺滑的软缎褥子,幽幽睁开了眼。 转了转眼珠子,晕倒前的记忆重新回了脑袋里,郭庸一阵一阵的心慌。 他匆匆从床上坐起,焦急问道:“找到郭钰了吗?” 一旁候着的仆从均沉默不语,只低着头不敢看郭庸的眼睛。 “一帮废物!”郭庸大喘着气,骂道,“连一个人都看不住,还要你们何用!” 他匆忙下床穿靴子,大喊道: “还不赶紧给我去找!就算把整个京城翻个底朝天也得给我把人找回来!” “是!” 仆从们应下,正要往门外走。 “等等!” 郭庸突然又喊住了他们。 仆从们赶紧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郭庸。 只见郭庸垂着眸子,脸色阴沉。 他慢慢后退,又坐回了床上。 郭庸半晌没有说话,他的脸上阴云密布,一只手撑着床沿,整个人一动不动,似是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 随后,他低沉着声音缓缓道: “不必寻了,把大门关好,这几日除了必要的采买,任何人不准出入。若有人来府上拜访,就说我病了。” 说完他摆摆手,似是累极了,“都退下吧。” 仆从们愣了一下,却不敢多问,一个个喏喏称是,离开了房间。 郭庸撑在床沿的手紧紧握成拳。 他真是没想到,沈临鹤会以赃滥罪告发他。 如今他自身难保,还如何高调地去寻儿子?这不是往别人眼前头窜嘛! 郭庸咬了咬牙,原先一帆风顺时,有个儿子继承家业可谓锦上添花。 可如今栽了这么大个跟头,跟他自己的命相比,儿子算个屁! 郭庸眯了眯眼,一下站起身去将房门拴好。 然后回身走了到了床边。 他看了看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床,忽地将软缎被褥一把掀到了地上,而后趴在床上细细用指腹一寸寸摸索。 片刻后,他眼睛一亮。 有一条小小的缝隙顺着木板的纹路延伸开,用肉眼是完全看不到的,只能用手指触摸。 郭庸使劲按了一下缝隙旁的木板,结果那块木板竟直接弹开。 一个仅容一只手伸进去的洞出现在他的眼前。 郭庸慢慢将手探入,一个借力,竟将小半个床板掀动起来。 他将那床板小心地挪向一边。 正当这时,一阵敲门声忽地响起。 郭庸心中一惊,手一抖,床板一下子砸下,发出了‘咚’的一声。 敲门声骤然停了。 郭庸拧着眉问道: “谁?!” 门外,传来郭钰小厮迟疑的声音: “老爷,你…不找少爷吗?” 郭庸心中烦躁,大喝一声: “不找!滚!” 门外小厮犹豫了片刻,拖拉着脚走了。 郭庸长长呼出一口气,抹了一把头上冒出的冷汗,继续挪动那块厚重的床板。 随着床板渐渐移开,床下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出现在他的眼前。 郭庸神色紧张,他又重新检查了一遍门窗,随后点燃了一根蜡烛握在手中,这才去到床上,将床幔落下,慢慢探身入了黑漆漆的洞。 蜡烛的光芒微弱,洞中又狭窄,郭庸小心翼翼地走着,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才停下来。 此处略略宽敞一些,看样子是个狭小的地洞。 郭庸举着蜡烛向前探去,只见地洞靠墙的位置,摆放着好几个大木箱子。 他面上带了喜色,赶忙上前,将蜡烛放在地上,用两只手将那木箱子的厚重盖子掀开。 只见那箱子中全是金锭! 金锭码得整整齐齐,在蜡烛微弱的火光下,发出金灿灿的光芒。 郭庸瞪大了眼,目露满意之色。 他将其中一块金锭拿起来,沉迷一般放在鼻子边闻了闻,眯起了眼。 “唔…还是金子的气味香!” 他将那金锭又放回木箱子里,心想给南荣婳的那一小匣金子跟这些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只要把这些藏好,料那谢坤即便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郭庸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长长舒了口气。 他拿起地上的蜡烛,刚要转身沿来时路回去,目光却一下扫到了角落里的一扇铁门。 郭庸皱了皱眉。 这铁门是那个叫紫华的姑娘留的,而这箱子中的金锭除了他平日官员考核及任用时收的贿赂,还有一部分是紫华给的,只要他照她说的办。 她还对郭庸说莫要打开这道门。 郭庸脚步迟疑了片刻,终还是挪着步子走到那扇铁门前。 他举着蜡烛,打量了一下那扇门,见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道再普通不过的铁门。 郭庸伸出手,试探地推了推。 那门纹丝不动。 他慢慢地将耳朵贴到门上,眯起眼睛,想要听听那边的动静。 可听了好一会儿却什么都没听到。 正当他要移开耳朵时,却恍惚听到一阵细密的声响。 伴随着什么东西的摩擦声。 那摩擦声越来越明显,像是有什么在向此处靠近。 郭庸正纳闷,琢磨会不会是紫华。 可下一刻,他的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道巨响,连那铁门也震颤起来! 那声音如同粗壮的鞭子甩在门上一般。 郭庸连连后退几步,他方才贴在门上的耳朵正嗡嗡作响。 郭庸一颗心跳得极快,他也顾不得门那边是什么了,调转身体,立马朝着来时路踉跄跑去。 - 长盛阁内,二楼的雅间中。 沈临鹤给坐在对面的双喜夹了满满一大碗菜。 双喜有些不好意思,怯生生抬头看了南荣婳一眼,见南荣婳点点头,她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沈临鹤本想与南荣婳聊一聊去万海坡的事,可没想到双喜醒了后竟迷迷糊糊找到南荣婳,眼还没睁开就抱着南荣婳的胳膊不撒手。 沈临鹤看得啧啧称奇。 这…小丫头真是勇啊! 不说别的,单就南荣婳那周身极低的气温,除了他,竟还有第二个人敢靠近?! 小丫头半梦半醒着,直喊饿,沈临鹤看了觉得好笑,便把人塞进马车直接带到了长盛阁。 自家酒楼,吃个够! 小丫头吃得满足,让人看上去便很有食欲,而南荣婳却不看她,反而目光一直落在沈临鹤身上。 沈临鹤一开始还有些窃喜,可随着南荣婳看他的时间越长,他的后背竟开始有些凉飕飕的… 沈临鹤表情有些不自然,南荣婳不看他的时候,他盼着她多看看他。 可当南荣婳的眼睛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时,他倒觉得不对劲起来。 莫非…他身上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第199章 梦 他正忍不住要细问,南荣婳却把目光挪开了。 “你是如何想到以赃滥罪告发郭庸?”南荣婳淡淡问道。 正常人肯定会觉得郭庸没有正当理由便擅闯民宅,他与南荣婳的矛盾正是郭钰,于是南荣婳若与郭庸有矛盾,必定以擅闯民宅之罪告到府衙。 可沈临鹤却偏不,竟告了郭庸赃滥之罪,直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沈临鹤勾起唇,桃花眼弯着,解释道: “那郭庸既然敢叫上金吾卫和大理寺,必定有所准备,说不定能把他从擅闯民宅之罪中完完全全择出来,可这赃滥之罪…他是逃不掉的!” 南荣婳一听沈临鹤如此肯定,又忍不住抬眸看他。 对面的男子俊逸的面庞上有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松弛。 他眸中的光,璀璨又耀眼。 好似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能自有办法,坦然面对。 南荣婳不知为何,又挪开了视线。 她的眼中是沉寂的黑色,与那光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顿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道: “你已有了证据?” “对,”沈临鹤胳膊肘撑在桌子上,身体向前倾了倾,“我的人先前便查出郭庸贪赃了不少金银,那时还不是动他的好时机,圣上和太子也极可能会保他。可现在国库缺钱财,若能将郭庸贪赃的金银找出来,必定能解一时之急,想必太子两厢权衡,定会弃他。” 说罢,沈临鹤薄唇一挑,眉眼间竟有了些勾人的意味,他定定看向南荣婳,低语道: “最主要的,是郭庸招惹了我在意的人。” 南荣婳轻掀眼帘,正对上沈临鹤一双桃花眸子。 眸中柔情似水,似乎下定了决心要将南荣婳沉溺其中。 雅间中的气氛一时有些怪异。 “嗝——” 好巧不巧,双喜没忍住,一道响亮的打嗝声将这难得的气氛彻底土崩瓦解… 双喜赶忙捂住嘴,葡萄样的眼睛滴溜溜转,正好与沈临鹤盛满死水一般的眼睛对视。 小丫头吓了一跳,然后—— “嗝!” “嗝!” “嗝!” … 沈临鹤无奈地叹了口气,给不停打嗝的小丫头倒了一杯甜水。 双喜赶忙接过,小声道: “谢谢…嗝!” 南荣婳见状,眉眼间倒是染上一抹柔和。 沈临鹤觉得甚是好笑,他方才使出了浑身解数,竟抵不过小丫头一个饱嗝? 他的目光在南荣婳与双喜身上扫来扫去。 莫非南荣婳与这叫双喜的小丫头竟真有些渊源? 他有些好奇,对双喜问道: “小丫头,你在未见过你南荣姐姐时便已经梦到她了,可你分明没有看到梦中人的脸,仅凭声音你就认定是她?” 双喜忙重重点头,“对,我就知道是南荣姐姐,虽然没见到脸,但周身的气质是很相似的!嗝!” 沈临鹤沉吟片刻,又笑着问道: “你没有看到脸…那关于你梦中的南荣姐姐,你都看到了什么呢?” 双喜一愣,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开始认真地回忆梦中的场景,缓缓道: “梦中,一个身穿白裙的女子向我走来,但我当时已是…快死了,所以看不真切她的面容。” “不过她走到我身边之后,蹲下身来查看我的情况时,我…对了!”双喜忽地瞪大了眼,“我想起来了,她的掌心中有一朵盛开的红莲!” 南荣婳呼吸一凝,她的目光骤然落到双喜身上。 双喜看着南荣婳,有些紧张地问道: “南荣姐姐,是有哪里不对吗?” 南荣婳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如常道: “没有。” 双喜点点头,她十分信任南荣婳,自然南荣婳说什么便是什么。 而沈临鹤却敏锐地察觉到南荣婳的情绪波动,那朵红莲…莫非她见过? “啊哈——” 双喜吃饱喝足,竟又开始犯困。 一个哈欠过后,来不及说一句话,双喜的脑袋就栽在桌子上,睡着了。 沈临鹤愣了片刻,惊讶道: “这…这就睡了?” 南荣婳看着双喜毛茸茸的小脑袋,面色一沉。 她将那日双喜睡着后,她试探双喜的梦境一事告诉了沈临鹤。 沈临鹤也觉得不同寻常起来,蹙着眉道: “按理说身体再疲惫,歇息个三两日也该差不多了,哪有像她这般整日昏睡的?” “没有梦境…一片漆黑…”沈临鹤神色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对南荣婳说道,“你也说过,是人就有梦境,既然不可能没有,那…这小丫头的梦,会不会就是一片漆黑的呢?” 他这一句猜测,却是一下点醒了南荣婳。 南荣婳怔怔望向沈临鹤的方向,却目无焦距。 沈临鹤知道她在想事情,也不打扰,趁着这机会,光明正大地欣赏南荣婳的脸。 越看,沈临鹤心中越是感叹,世间怎会有如此一张脸! 女娲造人时,对面前这女子格外偏爱吗? 她肤白胜雪,嘴唇却殷红 ,眉毛多一分太长少一分太短,高挺的鼻梁更显得眉眼深邃,配上一双漆黑如渊的眸子,直叫人深陷其中。 沈临鹤托着腮,面对着南荣婳的脸竟看入了神,唇边那抹笑意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是梦…” 忽地,南荣婳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沈临鹤清醒过来。 想起方才在讨论什么,沈临鹤问道: “你是说双喜的梦中确实是一片漆黑?” 南荣婳的视线终于有了焦距,她定定看向沈临鹤,点了点头,缓缓说道: “我也做过一样的梦…” 第200章 福泽 在南荣婳的梦中,她沉寂在黑暗中许久。 这许久,她也不知道有多久,仿若永恒。 直到一只苍老的手将她带离了那黑暗,才有了年月流转。 然而这梦究竟从何而来,南荣婳自己也没琢磨明白。 若那梦是她丢失的记忆,可她明明丢失的是五岁前的记忆,五岁前的小娃娃,怎么可能有如此长久的回忆? - 坐着沈家的马车,几人回了南荣婳居住的宅子。 马车在宅子门前尚未停稳,便听一人急匆匆的脚步声停在马车前,那人问道: “车内是南荣姑娘吗?” 这声音南荣婳倒是听过。 她不急不缓下了马车,见来人正是当日应郭钰的要求假扮他,却挨了骂的小厮。 那小厮见南荣婳朝他看来,神情有些紧张,磕磕绊绊道: “请…请南荣姑娘帮帮忙,找找我家…少爷吧!” 沈临鹤在南荣婳身后下了马车,打量了一眼小厮,问道: “你是郭钰的小厮?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见沈临鹤衣着不凡,更是束手束脚,他嗫喏道: “小的…小的叫福泽…” “福泽深厚?”沈临鹤勾着唇,“郭钰可不像是会给你取这种名字的人。” 福泽垂下头,脸涨的通红,这名字确实不是郭钰给他取的。 “你这胳膊,是他伤的吧?” 虽然福泽的衣服宽大,可沈临鹤还是一眼看出了他的姿势怪异,胳膊那处僵硬地扭着。 福泽忙缩了缩胳膊,微微点了下头。 那日在这宅子里,郭钰要跟着南荣婳入后院,福泽赶忙阻止却被郭钰推倒伤了胳膊。 “郭钰如此待你,你却还为他奔走,想要救他?”沈临鹤摇着头连连感叹。 福泽依然不敢抬头,他喏喏道: “我是郭家的仆从,是老爷命我照顾好少爷的,我领着郭家的月钱,自然要做好我的份内之事。” 沈临鹤听后,笑出声来。 那福泽以为他在嘲笑自己,脸红得都快要滴出血来了。 可没想沈临鹤却是感叹道: “郭家人一个个的自以为聪明绝顶,但其实,都不如一个小厮活得透彻!” 福泽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沈临鹤是在夸他。 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 眼前,男子一副粲然笑意,目露欣赏,福泽心里头突然就不那么紧张了。 抿了抿唇,脸颊上竟还露出两只酒窝。 南荣婳的声音也不似福泽上次见她时的冰冷了: “怎的郭家丢了少爷就让你自己出来寻,郭庸呢?” 福泽轻轻叹了口气,一张圆脸皱了起来,“不知为何,老爷称病在府中,不见外人,也不寻少爷,连郭府的大门都锁了,我出来还…还是爬的狗洞…” 福泽一身灰色的粗布袄上确实有不少脏污。 他的胳膊受了伤,想来从窄小的狗洞中爬出来不是什么易事。 福泽心中还是惦记着失踪的郭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南荣姑娘,我…我没有老爷那么多的金子,你…你能否告知少爷的下落啊?” 说完,他赶紧保证道: “我虽然没有金子,但是若姑娘之后有需要人手或者需要跑腿的,我都可以帮忙!” 南荣婳正思索着没有回答,却见沈临鹤倒是绕着福泽走了一圈,边走边打量。 “福泽…来旺…还有双喜…”沈临鹤点了点头,“唔…名字倒是挺搭。” 这时,来旺安顿好双喜,正巧从门内出来,听到沈临鹤这么说,他往福泽那边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回了马车上。 他家少爷这是又琢磨事呢! 果然,沈临鹤如同摸家底一般不停询问道: “你今年多大了,家中可还有人,与郭家签的是死契还是活契,你都会做什么活计?能看门吗,能驾车吗,会认字吗?” 福泽愣愣看着沈临鹤,不明白为何眼前这公子要问的如此细致,这听着与寻他家少爷没什么关系呐… 不过他还是将问题捋了捋,老老实实回道: “小的今年十六岁,家中还有一父亲,可…没什么来往了,我与郭家签的是活契,当时就想临时找个工做,我能看门,会认字,但是…不会驾车。” 说完,福泽又向南荣婳看去,“姑娘,可以告诉我少爷的位置了吗?” 他眉眼间的着急不像是假的。 南荣婳往西边的天空望了望,其实那处在今早时就有了异样,她也提醒过郭庸了。 若那时郭庸立刻派人去寻,定还有希望,可此刻却是… 如今半日过去,那边的天空已然染上了紫色的雾气。 那是厉鬼之气。 福泽顺着南荣婳的视线往西看去,可什么异样都没看到。 南荣婳神色淡然,看向福泽,“我可以告诉你郭钰的位置,但是你去了也无济于事,说不定还会受伤。” 福泽听后紧紧拧起了眉,但他只不过犹豫了片刻就下定决心道: “请南荣姑娘告诉我吧!我作为少爷的小厮,若是什么都不做,这心里总是不舒坦!” 南荣婳心中轻叹,随着郭念真对郭钰的报复愈发强烈,她的厉鬼之气更浓郁了。 此刻的她可能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有人靠近的话说不定会一起遭了殃。 不过,南荣婳倒是有些好奇。 福泽只不过是郭钰的小厮,郭钰对他呼来喝去随意打骂,福泽真的会不顾危险去救郭钰? 只为了对得起那一点月钱? 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城西南的破庙里。” 南荣婳话音还未落,福泽便急急鞠了一躬,然后快速跑远了。 沈临鹤挑了挑眉,也有些兴致。 他与南荣婳对视一眼,默契地跟在福泽身后,往城西南的破庙而去。 - 一路上,不少商铺和百姓家门前的红灯笼依旧挂着,这些灯笼要到了正月十五之后才会摘。 到那时,过完年节,百姓们又要开始忙忙碌碌,为了生计奔忙一年了。 福泽不会武,连走带跑到了破庙时已是累得浑身虚脱。 破庙四周围了一圈矮墙,矮墙已经有好几处损坏,连那大门都掉了半扇。 院墙内不大,从门口向内看去便能看个大概。 而最显眼的便是居中的主殿了。 院内十分安静,倒不像有人的模样。 福泽拖着已经疲累的腿跨入了大门,往那主殿走着,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很是警惕。 他轻手轻脚走到主殿门前,并不着急进去,而是略略探了探身往有些阴暗的殿内瞧。 这一瞧,便见着一个状似人形的东西背对着殿门的方向躺在地上。 之所以说状似人形,是因为那东西穿着衣服,但已然没了人的样子。 只剩圆鼓鼓的一团。 那衣服上浸满了红色的鲜血,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福泽此刻手脚冰凉,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仔细辨认那衣服的纹样。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认出,那便是郭钰失踪时穿的衣衫! 第201章 破庙 福泽一时脱口而出: “少爷!” 说完他赶紧捂住了嘴。 可已经来不及了,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娇笑声。 那声音似乎从破庙中,也似乎从门外传过来,声音一时大一时小,福泽吓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福…泽…福泽…” 地上那一团血红色的人形突然开了口,一声声叫着福泽的名字。 “救我…救救我…” 声音如怪物的嚎叫一般,又带着强烈的祈求。 福泽被那女子的笑声吓得蹲在了地上,整个人蜷缩起来,听到地上那东西的呼喊声,福泽哆嗦着低声唤道: “少爷?是你吗少爷?” “救…我…”那团血色的东西挣扎着用力,终于将身体一滚翻了个面。 然后一对凸出的眼球直勾勾地盯着福泽! “啊——” 福泽正对上那双眼睛,吓得瘫倒在地,捂着眼大声喊着: “怪物!怪物!” “我…是…郭钰!”那‘怪物’看着福泽,挣扎着往门口一寸寸挪来。 福泽颤抖着,慢慢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小心地往那‘怪物’看去。 他这才看清楚,那确实是个人,只不过他的眼皮已经没有了! 硕大的眼球露在外面,看着骇人的很! 而且不光如此,这人的双腿从大腿根那里便没有了,他向门口蠕动着,血便在他身后淌了一地。 他的胳膊虽然还在,可仿若被抽走了骨头一般,无力地在地上拖动着。 他仅能靠头和前胸用力,一点点向前挪。 “救救…我…”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福泽仔细观察他向外淌着血的嘴,竟发现所有的牙都没了! “福泽…进来…将我带…带走…” “我回府…定会重重…赏你…” 福泽倒是不在意有什么奖赏,原本他壮着胆子来破庙,就是为了将郭钰带回郭家的。 想到这,福泽扶着主殿的门框一点点站起来。 他将身上的旧棉袍脱下,一阵寒风吹来,他瘦弱的小身板冻得打了个哆嗦,牙齿也不自觉地打起颤来。 福泽拿着棉袍,正要迈入主殿,一抬头却见殿中左右两边各有一尊怒目圆睁的神像正盯着他。 福泽心头一跳,又往那中间的塑像看去,见是一个一身红衣的无头塑像。 他不是没入过庙,可像此处破庙一般怪异的,却从没见过。 福泽慌忙低头,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然后便大着胆子进了主殿。 一进来,福泽竟觉得殿中比外面还要冷。 这种冷不是风吹的冷,而是阴冷到骨子里的那种细细密密的冷意。 让人寒毛直竖。 福泽顾不得其他,赶忙将棉袍披到郭钰的身上。 不嫌弃郭钰身上的血污,福泽试着将他抱起,可不知触碰到了郭钰哪里,引得他一阵大骂: “你到底…长不长眼!你…你若是再这样,我定让…让父亲将你扔出…府去!” 福泽垂下眸子,沉默着,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 他再次小心地尝试将郭钰背起来,可下一刻,破庙中却又来女子的笑声。 只不过这次的笑声不再娇媚,而是阴沉又癫狂。 福泽也不管郭钰哪里受伤了,一把将他背起,就朝破庙大门处跑去。 眼看着就要跨出门槛,可骤然之间,大门‘哐’的一声关上了! 背上的郭钰不知发生了何事,他只顾着身上疼痛,又开始不停地咒骂福泽。 直到破庙中渐渐弥漫起一股紫色的雾气,郭钰才惊恐地闭上了嘴。 片刻后,他声音焦急地催促道: “快走!快走!她…她要来了!快!” 福泽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一手托着背上的郭钰,一手去使劲拽破庙的门。 可无论他怎么用力,那门都纹丝不动,如同一面坚硬的墙一般。 福泽本就瘦小,郭钰即便没了双腿,但这分量依旧压得福泽直不起腰来。 然而他并没有将郭钰放下,而是死死抓着他,不让他从后背上滑下去。 “你…快点!快…快啊!” 在郭钰连声的催促中,福泽更加焦急,手不停地打着哆嗦,然而那门还是怎么都打不开。 忽然,郭钰的声音停了。 破庙中又是一片死寂。 福泽能感觉到郭钰在浑身颤抖。 殿中紫色的雾气也浓得犹如实质一般。 福泽紧紧抿着唇,但没有忍住,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压抑着,不想哭出声来。 他从小就胆小,但是母亲跟他说过,人啊,不能欠着别人,不欠人,心里才能舒坦。 见到神佛的时候,才敢心明澄澈地跪拜。 福泽在母亲故去,走投无路的时候,是郭家给了他差事,让他有饭吃,有床睡。 因为这个,他就不能欠着郭家! 福泽慢慢地转过身去,待看清浓雾中的鬼影,他压抑的哭声还是忍不住溢出了喉咙。 那人他见过,是郭家正儿八经的嫡女,郭念真。 郭念真的美,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以前福泽偶尔见到她时也会忍不住偷偷多看几眼。 可如今,郭念真还是郭念真,却又不再是郭念真了。 她的脸白的吓人,嘴唇是乌紫色,一双杏眼已经没了神采,眼睛周围是浓浓的青色。 郭念真一张脸没有表情,只定定地看着福泽…背后的郭钰。 郭钰此时已经抖成了筛子,只会含糊不清地说道: “饶了我吧,饶了我…” 郭念真冰冷的视线落到福泽的脸上,没有语调地说道: “把他放下,你走。” 郭钰一听,急忙喊道: “不可以!不可以!你是我的小厮,你得听我的!不可以走!” 福泽此时已经绷不住,哭出声来。 他实在太害怕了,他怕疼,怕死,更怕变成像郭钰这样,生不如死。 可若是他此时扔下郭钰,一个人逃了,他以后…以后良心会安吗? 终于,福泽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不停地摇头。 郭念真仿若已经没了耐心,她周身的紫色雾气开始慢慢流动起来。 而后,她向着福泽和郭钰的方向飘过来,幽幽说道: “既然如此,那你便陪他一起吧…” 第202章 血团 在福泽惊恐的目光中,郭念真的魂魄离他越来越近。 然而福泽依然没有将郭钰放下。 破庙外,沈临鹤站在南荣婳旁,摸着下巴,啧啧称奇。 “这个小傻子,竟为了那点月钱,真要赔上自己的命?” 虽嘴里说着‘傻子’,但沈临鹤目光中却流露着欣赏。 他头一偏,朝正站在街上晒太阳的来旺使了个眼色道: “你再去试探试探!” 来旺一脸莫名,站在太阳地里没动。 直到南荣婳的目光朝他这处扫过来,他才赶紧正了正神色,朝那破庙走去。 来旺绕着破庙的主殿走了一圈,发现另一面外墙上竟有一处通风用的小窗。 只不过小窗比较高,寻常人若想从那小窗中爬出来得费些功夫。 小窗虚掩着,来旺寻了一根木杆,便把那小窗打开了。 从这处还能听到殿中福泽的抽泣声。 “福泽!福泽!” 来旺在窗下喊着。 殿中的福泽怔了怔,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了一会儿,便看到了墙上那扇小窗。 他赶紧背着郭钰朝那小窗跑去。 小窗比较高,福泽踮着脚却也只能刚刚够到窗台。 “福泽!你赶紧把郭钰放下,踩着椅子爬出来!” 主殿中不远处便有一把椅子。 福泽本想垫着椅子,背着郭钰从小窗爬出,可这时郭念真已经到了他们身后。 她死死盯着福泽,慢慢飘近。 若此时福泽将郭钰扔下,他自己定能逃出去。 可是…福泽却没有。 他匆忙之间,将背上的郭钰使劲抬起,往小窗那处举高。 他竟想牺牲自己,把这唯一的活路留给郭钰?! 来旺在小窗下等着,可冷不丁地头顶上竟坠下一团东西。 他下意识地接住了,但定睛一看,怀中竟是血淋淋的一团,上面还挂了两个眼珠子! “啊!” 来旺惊叫一声,一松手…郭钰就这么硬生生砸在了地上… 不远处,沈临鹤和南荣婳均看到了这一幕,沈临鹤环着胳膊,眯起眼。 “这个福泽…莫不真是个傻子。” 南荣婳站在他身旁,一直观察着破庙上空的鬼气。 听他这么一说,点了点头,“嗯,是个傻子。” 顿了顿,又说道: “不过是个遵从自己内心的傻子。” 主殿中,福泽站在窗下,他已没了退路,因为郭念真已离他仅一步之遥。 福泽方才的举动惹怒了郭念真。 她的脸色更加阴森,长长的头发飘散开来。 下一刻,她忽然张开了血盆大口,福泽这才发现郭念真的嘴角竟一直往两边裂开,裂到了耳朵根! 而且她嘴里的牙也不再是如人的牙齿一般,而是变得像野兽一样尖细锋利的牙齿! 眼看着那牙齿就要朝自己的脖颈咬下来,福泽吓得闭上了眼,一下缩到了墙角。 他埋着头,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可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什么动静。 福泽生怕抬起头来会看见更骇人的场景,于是他先是悄悄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从胳膊下方看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角度的问题,他什么都没看到。 福泽吞了一下口水,鼓起仅有的一点胆子慢慢抬起头来向前看去。 可是,偌大的主殿竟再没有郭念真的身影。 就连那诡异的紫色雾气都没有了! 福泽拍了拍胸脯,长长呼出一口气。 可下一刻他却僵住了,郭念真的目标还是郭钰,那她…不会追着郭钰走了吧? 他不知方才在小窗外叫他的人是谁,可若郭念真跟着去了,那人岂不也有危险?! 福泽想到这,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匆匆跑到殿门处,试探着推了推门,没想到,方才还紧闭着的门,一推便开了。 外面的阳光甚好,照得福泽有些睁不开。 他伸手在眉上遮了遮,往外看去,可此处已经空无一人了。 - 郭庸在他的主屋中来回踱步。 他心中有些焦虑,不知御史台的人什么时候会来府中调查。 他的目光不自觉往床上瞟。 就算是他,若不仔仔细细去寻,根本寻不到床板上的机关。 所以…就算谢坤着人来查,应当也查不到吧! 郭庸拧着眉,等待的过程太过煎熬了,怕御史台来查,又怕他们迟迟不来。 正琢磨着,主屋的门被人敲响,郭庸心中一紧,低声怒喝道: “不是让你们别来烦我!” 他说完之后,外面安静了片刻,可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了敲门声。 郭庸心中烦闷至极,大声呵斥道: “谁啊!还想不想在郭家干了!滚!” 可这次敲门声却不歇了。 郭庸怒气冲冲,刚要去开门发一顿火,却忽然停了脚步。 他皱眉去听,却发现那敲门声“咚、咚、咚…” 极有规律。 就像什么东西匀速不停地拍着房门。 郭庸心头一颤,脚步不自觉向后退去。 一直退到了床边,他才停下来。 敲门声继续,郭庸不敢去开门,也不敢说话,只一动不动地听着,冷汗顺着两鬓流了下来。 过了约莫一刻钟,敲门声突然停了。 郭庸一愣,慢慢往房门处走去。 他靠近门边,想要去听门外的动静。 可下一刻,更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郭庸吓得往后一退,直直撞到了房中间的圆桌。 桌上的白玉瓷杯和瓷壶全都被撞击到地上,发出了巨大的碎裂声响。 敲门声一下子又停了。 郭庸靠在桌边不敢动,过了半晌,见门外真的再没动静,他才慢慢地直起身体,一点点往门口走去。 他的手放到门上,试探着打开一道缝向外张望。 门外一个人影都没有。 郭庸心下稍安,莫非方才是府中哪个仆从的孩子恶作剧?! 他将门打开,正琢磨着要怎么狠狠教训这些越来越没规矩的下人,可下一刻,一团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一下倒入了门中,正巧滚到他的脚边! 郭庸吓得惊叫一声,这东西方才倚靠着门,他竟没有看到! 待他定睛一看,更是三魂没了七魄。 只见一大团血呼呼的东西正趴在地上朝着他的方向蠕动着。 郭庸赶忙后退,举起墙边架子上的花瓶就朝那团东西扔了过去。 那东西被砸到的一瞬间便停了下来,含含糊糊不知在叫唤什么。 郭庸见那东西动作缓慢,于是趁它不注意,赶忙出了房间向外跑去。 一边跑一边高喊道: “来人啊!快来人!” 正当他要跨出主院大门时,却见浩浩荡荡一队身着官服之人向此处走来。 走在最前方的,正是头戴獬豸冠,佩青荷莲绶的御史大夫谢坤! 第203章 罪行 府里的仆从气喘吁吁在后面跟着。 见到郭庸之后,忙跑过来一脸愧疚说道: “老爷,这…门一开就进来了,我…” 郭庸没等他说完就摆了摆手。 那仆从赶紧退下了。 郭庸忙上前行礼,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说道: “谢大人怎么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谢坤只微微颔首,“今日我等不请自来,是因公事罢了,郭尚书可莫要生气啊!” 从方才,谢坤便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郭庸。 郭家对外说郭庸病了,眼前看起来郭庸确实脸色苍白了些,可为何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沈临鹤将他告到御史台之后便病了? 郭庸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眼神频频往身后的院子中看去。 “谢大人言重了,我已知沈国公家的沈公子告了我一个赃滥之罪,我…我实在是冤呐!一时急火攻心,这才病了的!” 谢坤一副恍然模样,“原是如此,我道是为何郭尚书此时生了病,竟是被那沈家小儿给气的!” 郭庸一脸委屈的模样,刚要点头,却听谢坤又说: “我原以为是郭尚书听说我们搜寻到了你贪赃的证据,这才病倒的呢!” 郭庸的注意力正放在身后的主屋,刚要下意识点头,却是一愣。 “什么?”他惊疑地看向谢坤,“谢大夫的意思是…不可能!不可能!” 郭庸连连摆手,“谢大夫不要用言语试探我了!沈纨…沈公子那是诬告,都是空穴来风的事,怎么还劳烦谢大夫带着御史台诸位大人专程走这一趟呢!” 谢坤听到郭庸这话,唇角微微一挑,并不言语。 他朝身后御史台的几位部下看了一眼,其中一人点点头,向前几步。 先是朝郭庸拱手行礼,然后才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小心翼翼地展开,随后举起让郭庸看个清楚。 谢坤脸上依旧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言语中却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郭尚书,我等今日不是平白无故来的,这上面记载了目前所查到的你所有的罪行,特来给你过过眼,看看有没有查错或者遗漏的。” 郭庸一惊,那纸上登记的密密麻麻,沈临鹤报官时日不久,御史台怎么可能查出来这么多?! 莫不是诓他… 郭庸半信半疑,朝那纸走近了些。 待他仔细地看了两行,后背却冒出了一层冷汗。 别的不说,仅仅这两行所记载的,竟全都是真的! 其中竟还包括五年前的科举舞弊! 郭庸瞪大了眼看着,他想过御史台会查出新晋官员给他的孝敬钱,毕竟每朝每代下来,这已经变成不成文的‘规定’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御史台短短时间,竟将科举舞弊一事给翻了出来! 这不可能! 除非… 他们早有证据! 郭庸如此想着,心已经凉了半截。 若科举舞弊证据确凿,以大庆国律法,他这个主考官…当斩! “怎么?”谢坤声音沉稳道,“郭尚书看着是有遗漏吗?” 郭庸心中暗骂,好一个谢坤!逢人有礼让三分,转头推你见阎罗啊! 这上头记载的林林总总从他做吏部侍郎就开始了,有些事年岁长到连郭庸自己都记不清了! 竟还问他有没有遗漏?! 要是真有,难不成让他自己磨好墨,填上去?! 郭庸心中一半凉透,一半炙烤。 冷热翻滚,煎熬至极! 他装作逐字逐句地仔细观看,实则内心焦急万分。 忽的,他想起床下那个暗洞,脑海中灵光一闪! 是了!就算御史台用了手段让贿赂之人和舞弊之人招了供,可那些金子他们根本找不到! 只要找不到,自己就可以装作无辜的样子,说是那些人胡乱攀扯! 御史台查案证据是最重要的,而那些金子便是证据! 没了证据,他们顶多只能怀疑,只要自己坚定没有贪赃,谁能奈他何?! 想通了这些,郭庸心中镇定了不少。 他一副无奈的表情,摇了摇头。 向后退了两步,离那纸远了些,郭庸对谢坤苦着脸道: “谢大夫,这都是无稽之谈啊!” 他的手指点着那张写满罪行的纸,“谢大夫,你瞅瞅,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当初也是参加科举,然后从吏部一名小官做起,这么多年,一步一步才走到尚书这个位置上来,我深知不易啊,又…又怎么可能去做这些事?!” 他一脸的真诚,而后状似想到了什么,避开那些官员,独独凑到谢坤身边,低声耳语道: “谢大人,你也知道,到了这个位置上,有些事身不由己。就像每年都有官员入京赴职,他们举办筵席交流同僚感情是很正常的事,有时候…还会送点小礼品,但都是无伤大雅的东西,这…就不必算了吧!” 他与谢坤同朝为官,谢坤乃三公之一,比他这尚书官大一级,想来京城官员暗地里的门道,谢坤更是了解。 郭庸提起这些,本意是想与谢坤套套近乎,可没想到… 谢坤恍然点头,而后正了正神色,向那些御史台的官员大声喊道: “郭尚书深明大义,自己交代还有新入京官员曾送他礼品,之后你们再好好与郭尚书把那些礼品一件件列出来,不可遗漏!” “是!”官员们纷纷应下。 郭庸一个头两个大,他平日与谢坤无甚来往,只知他不苟言笑,曾铁血手段查处了几个违了律法的官员,还以为他如同前几任御史大夫一样死板刚直。 可竟没想到,谢坤此人竟还有些圆滑和城府?! 郭庸一时沉了面色,只撇过头去,语气冷硬道: “看来谢大夫认定了我有赃滥之罪,若如此,那便拿出证据来!” 谢坤眯了眯眼,他今日率人闯郭府便是为此。 那沈家小子报官时,也说纸上所列罪行人证俱全,只是这物证…却是一个都没寻到! 御史台查找了与郭家有来往的所有可疑的地方和钱庄均无所获,想来那赃物… 就在这府中! 第204章 血痕 从方才开始,谢坤便注意到郭庸时不时地回眸朝身后的院内看去,似乎里面有他在意的东西。 谢坤装作不经意,向里扫了一眼,倒什么异样都没瞧见。 “郭尚书,按令,我们需在你府上搜查一番,你是在旁看着呢,还是寻地方歇着去?” 郭庸瞪着眼看向谢坤和御史台官员,咬了咬牙道: “按令?我好歹是个尚书,御史台想要搜我府上是按谁的令呢?” 谢坤略略抬了下头,缓缓道: “太子。” “太…子?”郭庸一脸错愕。 他可是太子的人,就连他能接触到国师,也是太子引荐的! 虽然从那之后,国师便绕过太子直接对他下达命令,可他…明面上确实是太子的人呐! 郭庸使劲皱着眉,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哪里惹怒了太子。 莫非…他听从国师之命,让郭钰会同文相羽联系各地学子和沈老国公旧部,把沈临鹤那个纨绔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这件事,被太子知道了? 郭庸知道此事牵扯到太子后,就惊觉不妙。 他原先有恃无恐,除了那金子藏得严实,另一个原因便是他早早站队,是太子的人。 可现在,这背靠的大山竟已不再可靠了! 谢坤见他神色,眼底有一丝不屑。 二人心知肚明,离证实郭庸的罪行,只差那些数额巨大的金子了。 “郭尚书若想从边看着,也不是不可,只是莫要打扰御史台诸位官员。” 谢坤说完,眼神扫了一圈周围。 然后目光定在郭庸身后的主院。 “要不我们就从这开始吧!” “不可!” 郭庸猛地大喊。 谢坤和在场的御史台官员纷纷向郭庸看来,这反应未免太强烈了吧? 郭庸拧着眉,连连摆手: “不是不是,我不是不让储位搜查,而是…” 他不知该如何描述方才在主屋中见到的那个血团子,此刻一想起来,手还打着哆嗦。 可若他隐瞒不说,御史台更会以为他在隐藏赃物的线索,肯定会仔细翻找主屋,而偏偏那些金子确实在主屋里。 郭庸咬了咬牙,靠近谢坤低声道: “谢大人,不是我不让搜查,而是我府上近日…闹鬼!” 谢坤看向郭庸,挑了挑眉。 他确实听说了郭庸的外室子最近发生的事,听着确实诡异。 然而他可从不相信这世上有鬼。 谢坤眸含深意,嘴角露了笑,“无妨,我们人多,阳气重,郭尚书该放心才是。” 说完,谢坤便带着御史台的官员们大步进了院中。 郭庸一愣,忙跟在谢坤身后。 御史台几位官员进了院中后,便听从谢坤的吩咐,开始四处搜寻起来。 而谢坤没有犹豫,朝主屋走去。 郭庸心中防备,不肯走在前方,一直跟在谢坤身后几步远的距离,小心翼翼往四周看去。 “郭尚书在自己府上,也如此畏手畏脚吗?”谢坤看郭庸的模样,心中有些疑惑。 他私以为‘闹鬼’一事,是郭庸编造出来吓唬他们,阻止搜查的。 郭庸眉头紧蹙着,神色认真,对谢坤沉沉道: “实不相瞒,谢大人,方才我在主屋中见到了…一个怪物!” “怪物?” 谢坤停下了脚步,朝郭庸看去。 郭庸神色紧张,说话的时候还打着哆嗦: “那个怪物浑身是血,我方才便是跑出来叫人的,没想到谢大人正好来此。” 谢坤背着手,脸上表情不见害怕,看向郭庸的眼神中隐隐有些轻视。 方才是闹鬼,现在是怪物? 可笑! 他没再多说,而是抬步继续朝主屋走去。 今日天气甚好,没有云层的遮挡,阳光直直洒下来。 晒得人身上暖烘烘的。 可二人走到主屋近前时,一股阴冷之气扑面而来。 谢坤和郭庸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谢…谢大人,要不多叫几个人一起过来看看吧?”郭庸这下直接躲到了谢坤身后。 谢坤冷哼一声,“青天白日,我倒是要看看谁这么大胆入尚书府吓唬人!” 说完,他便走到了主屋门前两三步的距离。 刚要继续往前走,谢坤却突然眸光一凛,面色瞬间冷凝。 他此刻正死死地盯着主屋门前的地上,只因那里… 有一滩血! 谢坤这下有些相信郭庸方才所说了,莫非真有浑身是血的怪物? 毕竟郭庸不知御史台今日来此,不可能提前在此准备好,扰乱御史台的视听。 谢坤心中升起了些防备。 他继续低眸观察,只见那血拖出长长的痕迹,先是去了屋内。 谢坤的目光随着那血痕往屋内看去,一地的狼藉出现在眼前。 郭庸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方才受了惊吓,不小心打碎了桌上的茶壶茶杯。” 谢坤不作声,目光继续沿着血痕看去。 只见那血痕在屋内转了一圈,又跨出了门槛,但没有出院子,而是向另一个方向去了。 谢坤思索片刻,方才郭庸说这东西是个怪物,难不成是个受了伤的动物? 只是郭庸惊吓过度,才没有看清? 他看着血痕的方向,问道: “那边是什么地方?” 郭庸朝那处望了望,说道: “那边是一处库房,放些平时用不到的东西,一般不会有人过去。” 谢坤点点头,没有犹豫,朝那个方向大步走去。 “谢大人!谢…” 郭庸本想提醒谢坤多带几人一起过去,免得受伤。 可脑中忽地灵光一闪,他回头向其他御史台官员看去,只见他们都在院中各屋中仔细搜寻,并没有注意到此处情况。 郭庸又转过头来,望向谢坤背影的双眸中升起一抹狠意。 谢坤沿着血痕向前走,那血痕越来越浅淡,要么是那东西的伤口渐渐愈合了,要么是…血就要流尽了。 库房在离主屋不远的地方,明明艳阳高照,谢坤却离库房越近,越觉得阵阵阴森寒意入骨。 待到了库房紧闭的门前,他已经开始不自觉地牙齿发颤起来。 拧了拧眉,谢坤伸手试探着推库房的门,可那门却纹丝不动。 明明库房门槛上的血液新鲜,那东西是刚刚才入的这库房,难不成入了库房之后,它从内落了门栓? 谢坤沉吟片刻,想让郭庸喊人过来将门撞开。 可他一回头,一股浓烈的刺鼻香味袭来,下一刻,谢坤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205章 好戏 离库房不远处的一处厢房房顶上,南荣婳和沈临鹤正巧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沈临鹤目露意外之色,低声道: “这郭庸好大的胆子,竟然在自家府中将前来搜查的御史大夫迷晕?!” 南荣婳不言语,只神色冷静地看着郭庸拖着谢坤往那库房而去。 沈临鹤恍然,“原来是想要借那‘怪物’之手,除掉谢坤?” 只见郭庸紧张得两鬓都在冒汗,他艰难地将谢坤连拉带拽地往那库房而去。 而方才谢坤怎么都推不开的库房门,郭庸轻轻一推便开了。 他只敢将库房门打开一道不大的缝,而后把谢坤推入房中,便手忙脚乱地将门紧闭了。 郭庸抹了抹头上的汗,又小心翼翼往四周张望了片刻,随后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哼,郭庸啊郭庸,”沈临鹤摇着头感叹,“说他胆子大吧,他见着自家儿子竟只顾着逃跑,都没认出那究竟是谁,还不如他家小厮,说他胆子小吧,竟敢在府中陷害御史大夫?” 说完,他朝身旁的南荣婳看去,“谢坤算是个好官,他进了库房,会不会被郭念真迁怒?” 南荣婳垂眸看向不远处的库房,似乎可以透过一砖一瓦看到房中的情景。 “方才谢坤推门,那门却关得死紧,说明郭念真并不想将外人牵扯其中,而郭庸推门,那门却开了…” 南荣婳思索片刻道: “郭念真的厉鬼之气越来越浓烈,原本她是不想伤害她父亲的,可如今看来…却不一定了。” “至于谢坤,那就要看郭念真能否控制自己的厉鬼之气了。” 也就是说,一切皆有可能。 沈临鹤撇了撇嘴,颇有些遗憾道: “可惜了这个好官。” 随后,他望向郭庸离开的方向,目露思索,“若让这家伙这般逃脱了,心里头总有些不舒坦。” 南荣婳侧目看向沈临鹤微微蹙起的眉,低声道: “不会逃脱的。” “嗯?”沈临鹤转过头也望向南荣婳。 两人肩靠肩离得很近,这么一对视,竟连对方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楚。 沈临鹤有些愣怔,脑中一瞬间空白一片,待他反应过来要说些什么,南荣婳已经神情平淡地转过头去了。 沈临鹤暗暗咬牙,痛恨自己方才的反应怎么跟个傻子一样! “郭钰快要被郭念真折磨死了。” 南荣婳语调平静,讲述着一个人生命的消逝。 沈临鹤回过神来,朝那库房看去。 库房的门还是紧闭的,里面没有一点动静。 “从破庙出来时,你便提醒过郭钰了,若想留一命,便去灵安寺后山,”沈临鹤语气怅然,“可他不听,偏偏要回郭家,寻他的父亲。” 南荣婳的目光中,库房上空的鬼气正快速流动着。 她不是没有给过郭钰机会,不管是那日郭钰强闯后院,她用虚境之术企图唤醒他内心的那一点纯真和善良,还是之后郭念真追他而去,南荣婳将他送到了灵安寺后山。那灵安寺毕竟是千年古刹,寻常鬼怪,甚至是普通的厉鬼是不敢靠近的。 再加上今日的提醒,不管郭钰抓住了哪次机会,他都可保全一命。 但…他没有。 所以,如今这结局,也算他应得的。 只不过郭庸此人若就此逃脱,也太说不过去了。 南荣婳的目光转向郭庸离去的方向,只见他走到主屋后的一处小池塘边,见四下无人,他匆忙将方才把谢坤迷晕的那一小包药粉,撒入池塘中。 南荣婳的脸上难得出现一抹玩味的笑意,她轻声对沈临鹤说道: “给你看一出好戏。” - 郭庸将药粉撒入了池塘中,见粉末融在池水里,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低着头,恰好看到池塘绿幽幽的水面映出他的倒影。 随后,郭庸便愣住了。 他有些疑惑,自己是长得这副模样吗? 怎的看起来如此陌生… 好似与他相比瘦一些,脸上胡子短一些,身上衣着朴素,头上戴的也不是他的金冠帽,而是用黑色的方巾将头发束起,最关键的是那双明亮的眼睛… 郭庸看着这人既熟悉,又陌生。 “父亲!” 女娃娃奶声奶气的叫喊把郭庸叫得回了神,他抬眸向池塘边看去,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是… 郭庸只看着这女娃娃面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那小女娃见他只看着自己,并不像往日一样张开双臂迎上来,小女娃有些不高兴,撅了撅嘴。 “父亲不喜欢真儿了吗?” 真儿? 郭庸一下子瞪大了眼,这是…郭念真?! 他想起来了,郭念真小时就是如此模样,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最喜欢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父亲’。 那时候这一句‘父亲’便把郭庸叫得心花怒放,可现在…他只觉得浑身发凉! 郭庸又探着身子去看池塘中的倒影,待看清了水中之人,他如受惊一般,一下子又缩回了头。 这倒影…是他年轻的时候! 怎么会这样?! 明明他已过不惑之年,明明他这几十年蝇营狗苟,终于成了六部尚书之一,怎么会像时光倒流一样,又回到从前了? 而池塘另一边,那正向他走过来的小女娃更是让他心惊肉跳起来。 郭念真…他的女儿,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死的时候,自己正在同郭钰商量,利用文相羽苏太傅学生的身份联络各地学子一事,若这事成了,他以后的荣华富贵,以后郭家后继有人的事便无需烦忧了! 于是…他只对大理寺的人应下了,却迟迟没有动身去辨认尸体。 毕竟,郭念真在他心目中,已是无关紧要了。 一个女儿而已! 以后迟早是泼出去的水! 而此时,明明已经死去的人,竟又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向他走来。 郭庸吓得连连后退,大喊道: “你别过来!我知道,肯定是你搞的鬼!你快放我从这出去!” 那小女娃先是一愣,有些不明白她的父亲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而后似乎她发觉一向对她极好的父亲突然的厌弃,小女娃‘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一边哭,小女娃一边大声道: “父亲!你已经三日不曾回过家了,我…呜…我好想父亲!” 郭庸看着这有些熟悉的场景愣住了。 三日不曾回家? 他拧着眉琢磨,而后突然想起来了! 他当时应是刚刚知道自己在老家竟然还有一个比郭念真大两岁的儿子! 而他之所以三天没有回家 ,正是因为他回了一趟老家,将这儿子接到了京城来! 第206章 怪物 这…这是怎么回事?! 郭庸一脸惊疑不定。 明明他方才把谢坤迷晕丢到了库房中,随后来此处销毁迷药。 却一抬眼,回到了七年前? 而对面这个哭得停不下来的女娃娃便是当时自己捧在手心里,生怕磕了碰了的女儿。 当时他们父女两个关系甚好,他宠女儿是京城出了名的! 可后来… 郭庸眯了眯眼,后来郭钰来了京城,他将这外室子偷偷摸摸安顿好,可过了没两年,竟被郭念真发现了。 原本乖巧可人的女儿如同变了个人,变得蛮横不讲理,丝毫不容人! 郭钰毕竟是她同父的哥哥,她竟如此不知好歹! 于是,从那之后,郭庸便渐渐冷落了郭念真,只不过此事只有府中之人知晓,外人还以为他父女二人的关系一如往常地好呢。 郭念真见她的父亲还站在原地,像防贼一样地看着她,哭得声音更大了。 哭声传入郭庸耳中,扰得他一阵阵头疼,眼前也开始天旋地转起来。 郭念真的身影一会儿出现,一会儿又消失,郭庸捂着头,慢慢弯下腰,一副痛苦的表情。 “咦?” 看着这一幕的南荣婳目露疑惑,喃喃道: “莫非虚境中听不得哭声?” 这虚境之术是她见灵安寺老方丈用过一次,便学会了。 然而毕竟没有人教导,她对于使用虚境之术需要注意的事情,一概不知,只能自己慢慢摸索。 沈临鹤在一旁看得惊奇,啧啧道: “这术法有意思啊,郭庸所看到的是想象中的,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目前看来是真实发生过的,”南荣婳语气有些不确定,“不过这术法我只用过两次,尚不熟练,或许能随着施术人的意念变幻也未可知。” 沈临鹤垂下眸子若有所思。 片刻后,语气一沉,说道: “还有谁会这虚境之术?” 南荣婳转头看他神色,便知他恐怕是担忧这虚境之术会对大庆国、对朝堂有所影响。 设想一下,若朝堂官员甚至皇室都陷入这虚境之术中,那岂不乱了套?! 南荣婳把她在灵安寺中所经历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沈临鹤,包括她二入虚境以及与老方丈的对话。 若老方丈所言是真,那这虚境之术除了老方丈与她,该是没有其他人能够施展了。 自然,虚境中那漫天大火,她并没有告诉沈临鹤。 沈临鹤深深看她一眼,眉头却蹙得更紧了。 南荣婳疑惑,莫非除了怕影响朝堂,沈临鹤还有其他担忧? 正想开口问,郭念真的哭声却骤然停止。 向那处望去,只见池塘边已没了郭念真的身影,而郭庸正站在郭念真方才所站立的地方,呆呆地朝池塘中看去。 池塘中有一个小小人影,挣扎翻腾了一会儿,便沉入了水中,不见了身影。 池水泛着涟漪,但片刻后,连涟漪都不见了。 水面一片平静。 郭庸低着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刚刚将郭念真推出去的双手,喃喃道: “不,不是的,人不是我杀的!” 他神情恍惚,片刻后仿若又恢复了一丝清明,高喊道: “对对!不是我杀的她!是…是在迎春宴上…念真被…被别人杀死了!” 说完,他却又紧紧皱起了眉头,开始在池塘边来回踱步,自言自语道: “是谁杀的,是谁…反正不是我,总归不是我!” “我只是…只是有些冷落她,谁让她是个女娃!她比不上郭钰,比不上!” “郭钰…”郭庸面色一惊,“对了,还有郭钰,可是他去哪了?他不见了,不见了!” “哈哈哈哈哈…”郭庸忽地大笑起来,“我的女儿死了,我的儿子失踪了,我…我还有什么…” 郭庸看着身前不远处的池塘,冬日的池塘景色萧条,若到了夏日,池塘中铺满荷叶,粉色的荷花开的绚烂。 夏日,小小的女娃最喜欢在这池塘边乘凉。 搭个小棚子,还要再摘个荷叶搁到头顶上,怀抱一个比她脸还大的西瓜,吃的很香。 那时候,郭庸还只是吏部的小官,没什么大志向。 只想安安稳稳地拿俸禄,把这唯一的女儿顺顺利利养大成人。 可后来… 郭庸神色黯然,一双眸子失了神采。 他慢慢走到池塘边,往池塘中看去,碧绿的池水倒映出他苍白的脸。 忽地,一阵风吹来,水面起了波光。 随着这波光,池面映出的情形也起了变化。 只见郭念真和郭钰二人朝着郭庸微笑招手。 郭庸怔怔看着池中情形,轻声唤道: “念真?钰儿?” “不,这不是真的,不是…” 他的脚步踟蹰,脑海中两种念头在疯狂打架。 然而还不等他下定决心,池中的两人忽地变了神色。 郭念真脸色苍白,胸前的窟窿格外显眼。 郭钰一身血色的衣袍,袍下空空荡荡。 二人直勾勾地看着郭庸,然后倏然伸手抓住郭庸站在池边的双腿,一下将郭庸拉入了池中! 冰凉的池水漫过了郭庸的头顶,他用力地蹬着腿,试图甩脱抓着他脚腕的两只手。 可那两只手如同铁锁一样,紧紧箍住脚腕,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而且还在继续将郭庸向下拖。 郭庸挣扎了一会儿,便再没有力气,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郭庸感觉耳边有一阵阵的喘息声。 呼出的热气扑到脸上,郭庸觉得有些痒痒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下一刻,一团模糊的红色出现在眼前。 郭庸定了定神,再仔细看去… 那团血红色的东西上,竟还挂着两只眼球! “啊——” 郭庸惊叫出声,手忙脚乱地向后退去。 “怪物!怪物!” 他看清了,这就是今日出现在他房门外的那个怪物! 第207章 不是他的女儿 那怪物见他如此反应,似乎愣了一下。 一对眼珠子怔怔地看了郭庸许久,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郭庸嫌恶地看了一眼,便撇过头去,大声道: “你这个怪物不要看我!离我远一些!” 那怪物听了之后,默默地低了头。 “哈哈哈哈哈…”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没想到吧,你也会有今日!我就说,他肯定会厌弃你的!” 郭庸一脸愣怔地回过头去,只见郭念真漂浮在半空中,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郭庸瞪大了眼,嘴唇哆嗦着说道: “鬼…你是鬼?” 郭念真目光转向郭庸,目光有些复杂。 她一直以来都不曾在郭庸面前现身,就是怕看到他这番神色。 那表情,比之前她活着的时候,还要让人讨厌! 郭念真眉目一沉,“对,我是鬼,而且我现在是一只厉鬼!随时随地都能杀了你!” 继而她看向地上趴伏的‘怪物’,沉沉说道: “还有他,你的宝贝儿子!” “什…什么?!” 郭庸呼吸急促,强迫自己去看地上那恶心的‘怪物’。 之前他受到惊吓,并没有仔细去看。 如今压下胃中的翻涌,他皱着眉认真观察那怪物的模样。 只见那怪物老老实实趴在地上,仿佛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鲜血浸湿的衣衫下,一双胳膊无力地耷拉在地上。 他的头发凌乱,混着血盖住了脸。 那一双骇人的眼珠子让人忽略了他的五官。 郭庸越是仔细看,越是心惊。 如今他确定了,这不是怪物,而是受了酷刑没了双腿,浑身是血的人! 而这人的模样…越看越像郭钰! 地上浑身是血的人似乎知道郭庸在看着他,感受到郭庸的目光久久未曾移开,他用尽力气向郭庸那边挪动着。 可没想到,郭庸匆忙站起,向后退了好几步,大喝一声: “别过来!” 地上那血团子一样的人,再支撑不住,头重重地磕到了地上。 他已经太累了,若仔细观察他的脸,那鲜血下的皮肤,竟比郭念真还要苍白了。 他浑身的血都流尽了,只想好好地闭上眼睛休息,再也不睁开。 可惜,他连闭上眼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完不成了,一双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虚空的方向,而后眼前慢慢暗了下去。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 “母亲…” 一室寂静。 郭念真看着地上慢慢变凉的尸体。 她恨的人终于死了,可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若郭庸能表现出对郭钰的一丝在乎,她的心中还能升起一抹嫉妒,或许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高兴。 至少说明她的父亲并不是完全的冷酷无情。 可如今看着地上如破抹布一样的郭钰,郭念真却觉得心中一阵阵发冷。 那地上被父亲厌弃的人,看着如她一样呢… 郭庸见郭念真的目光只关注地上的郭钰,他这才抽出心思观察四周。 只见这房中昏暗,仅有的几扇窗户也已经落了灰,窗外的阳光似乎被这灰扑扑的窗户纸隔绝,一点也没有洒进来的迹象。 房中角落堆满了家具和器物,还有几个也落了厚厚一层灰的木箱子。 这是…库房? 郭庸一愣,他明明掉入了池塘中,怎么醒来却出现在库房? 而且,库房中的人不应该是谢坤吗? 为何换成了他? 郭庸身上一阵阵发冷,今日所发生之事实在太过诡异! 他的目光在房中逡巡,最后落在掩着的房门上。 房门内并没有门栓,门一拉便能开。 若是他打开门逃出去,说不定能向府中仆从和御史台官员呼救。 郭庸额头上沁出了冷汗,他小心地往郭念真那处看去,见她的注意力似乎全放在了地上已经死去的郭钰身上。 郭庸咬了咬牙,而后用最快的速度跑到门边,想要打开门逃出去。 可…房门紧闭,他竟打不开! 郭庸无论用多大的力气,那门却纹丝不动,而他身后却渐渐漫上一股冷意。 郭庸停下了动作,颤抖着慢慢回过身去。 却见郭念真已经到了他身后不到一步远的距离! 或许是他的动作惹怒了她,郭念真此刻双眸通红,长长的头发飘散在空中,胸前的窟窿又开始泂泂流出鲜血来! 郭庸吓得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他的身后便是房门,是他生的希望,可这希望却不给他开门。 郭庸看着曾经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如今眸中只有害怕和抗拒。 这还是他的女儿吗? 还是曾经可爱天真,会体贴父亲的女儿吗? 不…不是! 眼前的郭念真是厉鬼,是恶魔,独独不是他的女儿! 可是… 郭庸垂下眸子,掩去心思,过了片刻再抬起头来时,他的眼中已是悔痛之色。 “女儿…”郭庸声音轻柔,若仔细听,还有一丝恐惧的颤抖。 可郭念真的注意力都被这个许久没有听过的称呼吸引了,自然没有关注到郭庸声音中的其他意味。 郭念真停在原地,只看着郭庸,不再往前一步。 郭庸见起了作用,赶忙继续说道: “女儿,你…你还在怪为父吗?为父也是有苦衷的啊!” 说完,他竟低下头掩面痛哭起来。 “苦衷?”郭念真声音哀怨,“要什么就有什么,你能有什么苦衷?” 郭庸使劲揉了揉眼,再抬头时已是眼睛通红。 他面露为难之色,说道: “女儿啊,我是六部尚书之一,在朝中除了三公便是尚书了!你以为这个位置容易吗?我须得周旋于朝堂之上,又得将郭家安排的仔细妥当,父亲不易啊!” 见郭念真眸中的红色竟有了褪去的迹象,郭庸更是使尽浑身解数,说道: “你想想,若你有个兄长,岂不对你有天大的好处?兄长可掌郭家,待为父年事高时,我郭家不至于落没!而你,出嫁之后,若与夫君与婆家有个龃龉,你兄长就是你的靠山!” 郭庸重重地叹出一口气,随后掩面哽咽道: “为父对你,是用心良苦啊!念真,你竟从未理解过父亲的苦心!” 郭念真听后,怔怔思索了良久。 “我…是我…不懂事?”郭念真表情呆滞,喃喃自问。 郭庸双手遮挡下的脸实则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 他此时竟不合时宜地有了一丝自得。 他这吏部尚书可不是白当的,官场混久了,见人说人话。 如今倒真是见鬼说鬼话了! “是我…不懂事,我总缠着父亲,怪父亲…” 郭念真此刻眸中的血色已褪了个干净,整个人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 “我竟没有明白父亲的苦心…” 她慢慢地向后飘去,离郭庸越来越远。 正当郭庸沾沾自喜,以为定能逃过这一劫时,却听门外忽地响起沈临鹤的声音: “郭尚书,你倒真是会…放屁!” 第208章 救星 南荣婳淡淡扫一眼沈临鹤,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这话,粗俗却…真实。 郭庸此刻根本顾不上生气和反驳,他听到沈临鹤的声音如同听到佛乐般美妙。 他赶紧趴在门上大声喊着: “沈公子!快救救我,帮我把门打开!” “你是装的?!” 身后,郭念真已经变了语调,她的声音冰冷,隐含怒意。 “我…我…” 郭庸小心地转回头看她,只见郭念真的眸色已经完全变成了浓稠的血色,那暗红中似乎有什么在蠕动。 郭庸再不敢看,只一个劲儿地拍门。 “沈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吧!” 可沈临鹤依旧是吊儿郎当的嗓音,不急不躁说道: “我?呵,我可没这本事!” 郭庸一听,一脸的绝望。 忽而,他脑中灵光一闪,沈临鹤没这本事,可他的未婚妻子有啊! 南荣婳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把郭钰扔到京郊后山,又能算出他有了危险,那…说不定能对付郭念真?! 不过,郭念真是厉鬼,看来厉害得很,南荣婳不一定能斗得过她。 可是只要能拖一时是一时,只要能拖着,他说不定就能逃出生天! 而南荣婳和沈临鹤会如何,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郭庸想通之后,使劲拍了几下门,急急说道: “沈公子,可否叫南荣姑娘前来?我…我付她金子!” 门外安静了片刻,郭庸心焦,回头看了看离他越来越近,周身开始泛起紫色雾气的郭念真。 这次,他眼中倒真有了泪意。 只不过,是吓的。 郭庸还待再说什么,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一个女子淡漠的声音: “你打算付我多少金子?” 郭庸眼睛一亮,南荣婳竟然就在外面! 他毫不思索,赶紧说道: “一百两黄金!” 南荣婳顿了顿,而后平淡说道: “上次你让我帮你找郭钰,给了我一百两黄金,原来你的命和他的命价值一样呢。” 郭庸一怔,下意识看了一眼地上没有人样,已经凉透了的郭钰的尸体。 他咬了咬牙,改口道: “三百两!我给姑娘三百两黄金!” 门外没有回应,此时郭念真周身的紫色雾气已经弥漫到郭庸的身边。 那雾气如实质一般,紧紧压向郭庸,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如同被攥紧一样,快要无法跳动。 郭庸心中绝望,莫非南荣婳只是在糊弄他? 她根本不敢与郭念真正面对抗! 正当郭庸觉得心脏快要被捏爆时… 房门开了。 阳光一下洒到他的脸上,心脏的压迫感也骤然消失。 郭庸觉得自己这一瞬间像是从地狱重回人间。 门外,沈临鹤一袭绯色长袍配上暗色的狐裘披风,南荣婳一身月白色华缎长裙,手执素色灯笼。 二人一副随意模样,但郭庸的两行泪却结结实实淌了下来。 他的腿软得厉害,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沈临鹤和南荣婳身后。 “南荣姑娘,快!快把这厉鬼消灭了!” 郭庸一边喊着,一边继续往后退去。 踉踉跄跄终于跑到了院门处,郭庸甚至都能听到院门外御史台官员们的交谈声。 他们还在府中其他各处搜查! 郭庸面带喜色,只要人多,他就更不怕郭念真了! 然而那厚重包铁的垂花木门却比他想象中更加沉重。 郭庸使尽力气也未能推开。 这怎么可能? 若是打不开,沈临鹤和南荣婳是怎么进来的? 他又推又拍,声音很大,但院外的御史台官员们似乎一点声响也没有听到,还在忙碌地翻找和商议。 刚刚升起的一抹希望又消失了,郭庸呆呆地回身望向库房。 若南荣婳今日无法消灭郭念真,那他必死无疑了? 想起郭钰的惨状,郭庸打了个寒颤。 说不定自己比他的死状,还要凄惨… 此时,库房中的紫色雾气已经浓到模糊了人的视线,然而南荣婳却依旧淡然神色,而且还往库房那处走近了几步。 她对着飘在半空中一副恐怖模样的郭念真说道: “你既已杀了郭钰,罪孽在身,即便此刻我再要求你勿要杀生,也没什么用途了。你已成厉鬼,去往地府,必然要遭受酷刑。” 南荣婳又往前走了两步,“没办法,我需要金子,而你父亲给我金子,我今日便只好收了你,交给勾司人了。” 她握着灯笼提杆的手刚要抬起,忽地又想起什么,对郭念真道: “你还有什么话要对你父亲说吗?” 仿若要让郭念真说最后一句临终遗言一般。 郭念真被这句话点起了怒火,她眉头紧拧,眼中浓稠的血色流动的更加快速。 片刻后竟有一条细长的、蠕动着的血色虫子从她的眼中钻了出来。 然后两条…三条… 不一会儿,密密麻麻的血色长虫便朝着南荣婳蠕动而来。 “唔…”南荣婳神色未变,目光从那些虫子上移开,再次看向郭念真时眸中竟有了一丝同情。 “你的哀怨,竟生成了虫?” 旁边,沈临鹤看着那些虫子只觉得恶心,他一脸嫌弃地问道: “怎么,有哀怨就会生成虫吗?” 南荣婳摇了摇头,“不,我见过生成蝴蝶的,很漂亮,她这…确实丑了些。” 沈临鹤好笑地看了南荣婳一眼,原来她的‘同情’竟是因为这虫子丑? 郭念真听到他们旁若无人的对话,心中恼怒更盛。 她眸中的血色翻涌起来,无数的虫子爬到库房的地上,一时间,库房中到处是蠕动的长虫。 而更多的则是向着南荣婳的方向爬过来。 南荣婳与沈临鹤见状依旧站在原地,反而是离得最远的郭庸大惊失色。 他望了望一人半高的院墙,有些后悔之前为何将院墙建的如此高。 没防住别人,倒是将他自己防住了。 郭庸正四处搜寻可以垫脚爬高的东西时,南荣婳看着地上蠕动的虫子轻轻叹了口气。 仿若这些在外人看来无比恐怖的虫子,在她眼中,只不过是吹一口气便能飞远的尘土一样。 不过,确实如此。 只见她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灯笼的提杆,一抹幽幽的白色从灯笼中缓缓飘出。 那白色犹如一抹轻烟,向着地上的虫子飘去。 所经之处却如同山火燎原,将地上的血色虫子烧了个干净,不剩一点残渣。 郭念真忽地明白过来什么,猛地抬头朝南荣婳看来,声音尖锐地喊道: “是你?!” 第209章 等会儿再来 南荣婳唇边带了丝笑意,“是我。” 郭念真大怒,身上的衣裙如被烈风吹过一般扇动得厉害。 她大声质问道: “你为何要帮他们?!” “帮?”南荣婳摇了摇头,神情自若道,“交易而已。” “交易…”郭念真心有不甘,“那日我本就可以将郭钰杀死,都是因为你,才让他逃过一劫,不过…” 她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最终还是死在我的手中!” 院中的郭庸一脸惊讶,他看向南容婳问道: “什么意思?什么叫因为你,让郭钰逃过一劫?” 不等南荣婳说什么,郭念真先‘哈哈’笑了几声。 她看了郭庸一眼,表情嘲讽。 而后望向南荣婳说道: “你看吧,你做的事,他都不知感恩,不光不知感恩,还以为是你害的郭钰,落井下石呢!” 郭庸面色一凝,这意思是说之前郭钰出现在灵安寺后山并不是南容婳要害他,反而南荣婳帮他躲过了郭念真,是救了他? 郭庸想通这一点,第一反应却不是向南容婳道歉,而是心中一喜。 因为这就说明南容婳是有些本事的,说不定可以帮他躲过今日一劫,甚至彻底让郭念真消失! 他急急向南容婳说道: “南容姑娘,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今日我允诺给你三百两黄金,你直接把这厉鬼给收了吧!” 南容婳微微侧身,目光轻飘飘朝郭庸看来。 郭庸对上南容婳的视线,一瞬间竟如坠冰窖,动弹不得。 比方才面对郭念真还让他心惊肉跳! 他哆嗦着唇,不敢再说一句话。 直到南容婳把视线移开,他才长长呼出一口气,重新感受到阳光的暖意。 他这莫不是… 想赶走一个厉鬼,却招来一个更厉害的? 郭庸苦着一张脸,想来还是尽早离开此处更为稳妥! 于是,他继续去找垫脚爬墙用的东西了。 沈临鹤在一旁观察了一会儿郭念真,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 “把你捧到天上又摔到地上的人是郭庸,而你为何一开始不寻他报仇,非要先杀了郭钰?” 郭念真袖子下的手紧紧握起,她恨恨说道: “因为,郭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正当此时,一抹幽魂从郭钰的尸体中轻飘飘而出。 他先是一脸呆滞,朝四周看了一圈,而后渐渐回想起生前的事来。 他漂浮于空中,脸恢复了先前的模样,然而依旧没有双腿。 郭念真望向他,低声道: “我很小便没了母亲,甚至连母亲的模样我都忘记了,可是每晚,我都要搂着母亲的衣衫才能睡着。而你,郭钰…” “你明明有母亲,却不珍惜,为了来到郭家享受荣华富贵,做你的大少爷,你竟抛弃了辛辛苦苦将你养大的母亲!” 郭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垂下了眸子,没有说一句话。 有什么好辩驳的呢? 郭念真说得都是真的。 他抛弃了对他最好的母亲,最后,她生了病孤零零死在了茅屋中。 而他追随的父亲,却是个对女儿和儿子都冷酷无情的自私自利之人。 郭钰脸色颓败,他怔怔看向南荣婳。 如今成了鬼魂,他倒把前因后果都想了个透彻。 眼前这白衣淡漠的女子才是曾经救过他的人,只不过他当时太过自傲狂大,又对郭庸太过信服,于是才酿成了今日的后果。 他垂下眸子朝南荣婳深深一拜,喃喃问道: “南荣姑娘,不知我若去了地府,还有可能见我母亲一面?” 南荣婳眸色冷淡,这世间最无用的便是后悔了。 “你母亲已于昨日投胎转世去了!” 院中角落的虚空处忽地响起一人的说话声,片刻后,两个勾司人的身影渐渐浮现。 这次竟不是张大和孙二。 两个勾司人扫了一眼院中情形,最后目光停在南荣婳身上。 他们先是一顿,而后才走到南荣婳身前,规规矩矩地拱手鞠躬,神情竟有些紧张。 “想必您便是南荣姑娘吧,我二人今日前来是为了带走郭念真与郭庸。” 南荣婳看了他二人一眼,很是面生。 “张大与孙二呢?” 面前的两个勾司人连连摇头,道: “不知。” 南荣婳挑了挑眉,张大与孙二这是在她面前演戏演累了?干脆换人来演? 想来这两个勾司人定是一问三不知了。 南荣婳点点头,“请便。” 说完,她便让开了路。 那两个勾司人道了谢,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下了。 他们的目光落在半空中的郭念真身上。 郭念真周身的厉鬼之气浓郁,而这两个勾司人只不过才到地府没多久,是新上任的勾司人。 别说厉鬼了,就是普通的鬼魂,他们也只勾过三两个。 前几日,张大和孙二要与其他勾司人换岗,但其他人均以各种理由推拒,只有他们二人不知缘由,被张大和孙二三两句话骗的换了岗。 如今…再回地府要求换回来,还来得及吗? “这…”勾司人讪讪地转身看向南荣婳,“看来,我们二人来的不是时候,南荣姑娘应有要事还未处理完。” 另一个勾司人赶紧点头附和: “是是,我们若是扰了南荣姑娘那可是天大的不该啊!要不,我们先行退下,等会儿…再来?” 南荣婳神色未变,像是没有发现这两位勾司人拙劣的借口。 她微微颔首,“那便请两位勾司人稍后再来吧。” “哎哎!”勾司人急忙应下,同时,身影消失在院中。 这时的郭庸已经寻到了垫脚的木椅和石块,他双手扒着墙头,目光呆滞地朝勾司人消失的地方看去。 南荣婳竟…竟与地府的人关系匪浅? 且看那模样,地府的勾司人还要恭恭敬敬喊她一声‘姑娘’? 想起曾经他对南荣婳的言语不逊,甚至还命人去堵她的府门,郭庸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这是惹了一个怎样的祖宗?! 第210章 他之所愿 郭庸一阵恍惚,脚下踩的石块本就不稳,他这一出神便直接从石块上掉了下来。 “哎呦!” 郭庸躺在地上,神情痛苦地捂着腿。 这一走神,竟把腿给摔断了! 如今可是甭想爬出这院墙了! 郭念真只扫了郭庸一眼,便转回头来,继续看向南荣婳。 “先前我在迎春宴上见到你时,厌恶你是个平民女子,却偏偏要来掺和高门世家的宴会,但你身上的气质确实卓然不同。” 郭念真皱着眉,问道: “你到底从何处来?” 此话一出,就连一直垂着头不作声的郭钰也略略抬了眼,向南荣婳看来。 “从何处来…”南荣婳低喃重复了一句。 她原以为知道自己是从何处来的,只不过少了些记忆罢了。 可如今,连她自己也不确定了。 南荣婳微微勾唇,再次抬眸时眼中依旧是平静无波。 “我从何处来与你无关,你不必想着拖延时间,就算你的厉鬼之力再强一倍,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 郭念真面色一僵,她确实在拖延时间。 她想要蓄积更多的厉鬼之力,眼前这女子的实力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一样 ,让她胆战心惊。 南荣婳的目光略略扫过院中某处,方才勾司人便是那处消失的。 她抬了抬手中的灯笼,轻缓开口道: “速战速决吧,莫让勾司人久等了。” 实际没有离开,而是隐了身形的两个勾司人默默对视一眼,他们有些明白为何没有一个勾司人愿意接替张大和孙二了… 因为这不是厉害,而是实力的碾压… 南荣婳从来不急不躁,可这次虽然看似寻常,但沈临鹤分明感受到南荣婳有些不想等了。 他环顾院子一圈,一切如常,可心中总有些不安。 对面的郭念真知道自己躲不过,可若被勾司人带走,地府的酷刑岂是她愿意承受的! 郭念真眯了眯眼,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全部的厉鬼之力汇聚,想要给南荣婳致命的一击,成与不成只看这一招了! 她面容开始扭曲起来,猛地张开双手,霎那间,院中刮起猛烈的大风。 风把枯叶扬起,就连墙根处摆放的几盆沉重的花盆也都被掀翻在地。 紫色的鬼气瞬间弥漫在院中,整个院子上空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纱,阳光被隔绝在外。 而南荣婳丝毫不受影响,她依旧淡然而立,乌黑的长发垂落,竟然连这风都不敢近她的身! “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吗?” 南荣婳最后确认了一遍,见郭念真不答,只顾着释放鬼气,她轻轻点了点头说道: “好吧,既对这世间已无眷恋,便去地府接受审判吧。” 话音刚落,素白的灯笼忽地快速旋转起来,弥漫在院中的森森鬼气竟片刻时间便被灯笼吸收殆尽。 而后,灯笼猛然间又将这些鬼气凝成一团,朝半空中的郭念真甩了出去。 郭念真一下被撞飞,如同有了身体一样重重落到地上。 而鬼气撞击到她魂魄的一瞬间,便消散了… 鬼气消散,但院中的风却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 沙石飞扬,郭庸方才便捂着眼躲到了墙根处。 他看不到院中的情景,只蜷缩着身体,一个劲地默念菩萨保佑。 那条摔断的腿让他疼得浑身都颤抖,一刹那他忽然想起了郭念真胸前的血窟窿和郭钰断了的腿。 他们当时…该有多疼呢… 郭念真被挂在树上,任由血一滴滴耗尽之时,郭钰拖着没了腿的身体也要来寻他时… 他…他做了什么? 郭庸耳边是呼呼作响的风声,其间他隐隐约约听到一声轻唤: “父亲…” 郭庸不知为何,心里头一颤,而后眼泪竟滴了下来。 这声呼唤过后,耳边的风声便停了。 郭庸怔怔抬起头看。 院中只剩了南容婳和沈临鹤的身影。 他喃喃问道: “他们两个呢?” “他们?”沈临鹤嘴角挂着笑,但眸中尽是冷意,“哦!郭尚书说的是你已经厌弃了的那一双儿女啊!” 他整理了一下袖口,状似不经意说道: “如你所愿,被勾司人带走了啊!一个抛弃亲母,一个成了厉鬼,他们啊个顶个的,都不会有好报的。” “如我所愿…如我所愿…”郭庸痴傻一般,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什么时候他之所愿竟变成了这样呢? 院中一时没了动静。 - 此时,冬日的太阳偏了西,温度已不比午时。 忙活了半日的御史台官员一无所获,心中有些焦急。 他们向御史大夫看去,目露询问之色。 而谢坤眉目沉沉,却并不表态。 他在等。 今日他被郭庸迷晕,醒来时见到的是沈临鹤和南容婳。 他便明白过来,是他们二位救了自己。 沈临鹤旁的没有多说,只说让他带着御史台官员搜查外院,万万不可进郭庸的主院。 “谢大人,郭尚书的金银说不定就在主院藏着,我们为何不进去搜查?” 有耐不住的御史台官员问道。 谢坤叹了口气,朝主院看了一眼。 明明郭庸和沈临鹤、南容婳都在院中,甚至郭庸口中的那个‘怪物’也在里面,可为何却没有一点动静? 正当谢坤也要沉不住气时,主院的门忽然从内打开了。 御史台官员们纷纷朝里看去。 可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只见院中已是一片杂乱,风灯、花盆破碎散落在各处,甚至连装饰用的大石块都挪了位置。 这…怎么看怎么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可偏偏如此大阵仗,他们方才却什么都没听见! 随后,看到从院中走出来的人,他们心中更是疑惑丛生。 那不是京城有名的一霸,沈家纨绔沈临鹤吗?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素衣女子,女子的容貌任是谁看了都得称赞一番。 可他们是什么时候进的院? 谢坤上前几步迎向沈临鹤和南荣婳,先是打量了一番他们二人的神情,见他们神色如常,才略略放心。 他开口问道: “如何了?” 沈临鹤恭敬行了礼。 朝堂之中,沈临鹤认可及钦佩的官员不多,谢坤恰是其中一个。 若不然,沈临鹤也不会直接将郭庸告到了御史台。 “谢大人,郭尚书口中所言的‘怪物’正是他的儿子,郭家外室子郭钰。” 谢坤一听,眉头紧紧蹙起。 莫非这桩赃滥案子,还牵扯其他? 谢坤沉声问道: “那郭钰可还在院中?” 沈临鹤双眸一垂,开口道: “死了。” 第211章 噩梦 谢坤眸光一凝。 之前还听到风言风语,说是郭家的外室子要登堂入室,正式列入族谱。 如今,竟然…死了? 沈临鹤稍稍侧身,让出路来。 谢坤没有再问,抬手示意御史台的官员们,一同入了主院。 接下来,寻找赃滥之罪的证据还是要交到御史台手中。 沈临鹤看了一眼从方才就有些心不在焉的南荣婳,轻声询问道: “你如何了?” 南荣婳忽地抬眸看向沈临鹤,眸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十分纳闷,明明自己没有刻意表现出什么,别人也都看不出她的变化,但沈临鹤偏偏能察觉到她细微的不同。 二人向外走着,南荣婳少见地有些踟蹰。 “我近日,某些时刻总会有些心慌,”她眸中有一丝疑惑,“总觉得应该去做某件事,可是…又想不到是什么事。” 沈临鹤听后,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桃花眼弯起,笑道: “既然想不起,那就不重要,或者时机未到。” 他侧目看着南荣婳,认真说道: “既如此,便做好眼前事,走好眼前路,顺其自然自会水落石出。” 南荣婳缓缓舒出一口气,沈临鹤说的道理她也懂,只是有人在她耳边将这些话说出来,她的心便轻松了许多。 是呢,尚不知是什么事,有什么好担忧的! - 郭家外室子惨死一事第二日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人们纷纷感叹,郭庸官至正二品的尚书,却老来无儿女送终了! “听说那个外室子死的时候没了腿!” “啊?这么可怖!那歹人抓到了没有啊?” “别提了,此事处处透露着怪异,听说啊,今日一早,那外室子没的双腿竟然在城西南那处破庙里找到了!而且啊,奇怪的是,那双腿干干瘪瘪,里面一点血都没了!” “是呢,而且先前迎春宴上死的那个,郭家的大小姐郭念真,不也是死状凄惨吗!” “郭家这是做了什么恶啊,竟遭到如此报复!” …… 南荣婳今日心情很是不错。 她在院中石桌上铺了块碎花布,然后将先前的一百两黄金,和昨夜郭庸遣人送来的三百两黄金一锭一锭地摆到桌子上。 李婶进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只见自家姑娘眉眼间都是笑意,目光凝在那一锭锭闪着光芒的金子上,别提多心满意足了! 李婶心中一阵好笑,自家姑娘竟然是个爱财之人? 她走到南荣婳身边,将手中的银耳莲子羹放到一旁,笑着开口道: “姑娘,不着急数,先把这羹汤喝了吧,要不一会儿该凉了。” 南荣婳的眼睛连抬都不抬,只含含糊糊地应着,一根莹白的手指轻轻点过每一锭金子,嘴里不停地数着数。 李婶干脆在旁坐着,目露慈爱地看着南荣婳数金子。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她从一开始面对南荣婳时的拘谨已经慢慢变得放松了。 如今在她眼中,南荣婳只是一个有些异能,但依旧是十七岁需要人照顾的小姑娘。 而且,或许与南荣婳先前的经历有关,她对‘人’的了解竟还没有对‘鬼’的了解多。 李婶看着南荣婳的动作忍不住笑出声来,别人看她家姑娘都小心翼翼、心怀敬畏,可在李婶看来,她家姑娘越来越有烟火气了。 南荣婳终于将这四百两黄金数完,满意地点点头道: “嗯,料那郭庸也不敢少我一两金子。” 李婶见南荣婳终于忙完,赶紧将瓷碗放到她的手边,笑道: “姑娘快吃吧,再不吃都要凉了。” 南荣婳接过瓷碗,一勺一勺地小口吃起来。 她手中有这么多金子,终于能好好地安葬族人的尸骨了。 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南荣婳觉得碗中的银耳羹都格外香甜。 “姑娘要这么多金子做什么呀?” 李婶还是忍不住好奇,小声地问道。 南荣婳并不避着她。 平日里住在一处,知道也是早晚的事,于是先前就已经把国师灭了整个南荣族人一事告知了李婶。 李婶听后,还好一阵落泪,唏嘘南荣婳一个小姑娘这些年的不易。 于是南荣婳也不隐瞒,直截了当说道: “我要回族地将一百多个族人的尸骨安葬。” 李婶一听,眼中的笑意跑了个没影儿。 她重重叹了口气,表情有些难过,“真是苦了姑娘了…” 南荣婳看李婶这模样,知道她又要开始念叨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多么的不易,于是赶忙打岔,换了话题。 “这四百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安葬完族人后应该还能剩不少。” 南荣婳将吃的干干净净的瓷碗搁到桌子上,她环视这院子一圈,思索道: “这宅子我很是喜欢,若不然向贺家买下来吧。” 李婶一愣,疑惑道: “姑娘不知吗?这宅子…沈公子已经买下来了!” 南荣婳看了李婶半晌,轻轻摇了摇头。 她确实不知,而他…也未曾提过。 李婶眼神柔和,看着南荣婳如同看自家的女儿。 “这女子啊,若一辈子能找到一个相依相知的人,那是多大的幸运啊!” 李婶笑了笑,“我知姑娘不是寻常女子,可是人就有脆弱的时候,也有不管好事还是坏事都想要与人分享的时候。我看得出来,那沈公子是真对姑娘好,且不是个朝三暮四、不可依靠之人,若姑娘有一日想要同人聊聊天,不妨考虑一下沈公子。” 南荣婳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早已化了雪的屋脊上,不知在想什么。 李婶不想打扰她,这种事还是得自己琢磨透才行。 她正要收拾了碗勺,准备离开,却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随即双喜焦急又害怕的声音响起: “南荣姐姐?” 李婶赶紧把手中的瓷碗又放下,忙朝双喜迎了上去。 “哎呦,你看你这丫头,怎么满头大汗也不披件厚袄就出来了!” 李婶赶忙给双喜擦干头上的汗。 平日里这个时辰双喜正睡得香呢,不知怎的,今日却突然醒了,还急匆匆跑来这里。 双喜的目光一直凝在南荣婳身上,见她好端端地在院子里,小丫头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南荣婳站起身,朝双喜走过来。 “怎么了?” 双喜盯着南荣婳的眼,喏喏道: “南荣姐姐,我做了个噩梦。” 南荣婳眸光一转,双喜自从跟着她来到这里,从未提到过关于梦境的事,只说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今日,却记得梦中发生的事了? 南荣婳动作轻柔,捋了捋双喜额前的碎发,柔声开口道: “做了什么噩梦,吓成这样?” 双喜抿了抿唇,好似怕自己哭出来。 片刻后,她颤着声音道: “我梦见…姐姐死了。” 第212章 骗子 南荣婳神色依旧,倒是没什么反应。 李婶却是赶忙拉住了双喜的手,“你这丫头,竟说些什么胡话,那都是梦!是假的!” 双喜没有说话,一双泪盈盈的大眼睛只顾着看南荣婳。 南荣婳嘴角上扬,倒是颇有兴致,“无妨,听来当个乐子,你还梦到什么了?” 双喜拧着眉,语速很慢: “我梦见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跟姐姐捉迷藏,它藏的很好,姐姐每次都只差一步便能逮到它,可偏偏就差这一步总是抓不住它。” “后来…后来…”双喜有些迟疑,声音也低了下去,“那东西找到我,说让我转告姐姐在哪里找它,我很开心地告诉了姐姐,以为终于能帮上忙,可没想到,姐姐去了之后…之后就…” 南荣婳揉了揉双喜毛茸茸的小脑袋,问道: “你见过的最厉害的人是谁?” 双喜一下抬起头,毫不迟疑回道: “是南荣姐姐!” 她的眼中亮晶晶的,毫不掩饰对南荣婳的崇拜。 南荣婳好笑地点了一下双喜的鼻尖,“所以说,别人都打不过我呢!” 双喜琢磨了片刻,脸上这才露出笑意,朝南荣婳点了点头。 “这丫头…”李婶笑着摇摇头,收拾好瓷碗,牵着双喜出了院子。 南荣婳的眸色一下冷了下来。 捉迷藏吗? - 郭庸的赃滥案子迟迟没有进展。 御史台甚至都会同了金吾卫一起把郭府翻了个地儿朝天,也依旧什么都没翻出来。 至于郭庸,问也问了,审也审了。 从始至终,他只有两个字: 不认! 金子未找到,确实无法给他定罪。 而太子那边更是急躁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现在才顾不上什么赃滥不赃滥的,他只想要金子! 流民大批入京,朝堂无法,又另扩了帐营。 不过这吃的喝的住的,哪个不需要大把的银两? 银子短缺,流民的吃食越来越少,已经从一开始的一日三餐变成了现在的一餐和半个馍。 再这么下去,那半个馍怕是也要没有了! 而且吃不饱穿不暖,流民中纷争越来越多,有时候甚至能变成一场群架,直教看管的士兵头疼。 如今,被逼到这个境地太子还拿不出银子来,那些朝堂官员便也回过味儿来了。 说什么要留做军需,分明是空空如也! 早朝之上,谢坤站在官员最前方,他眉眼低垂,默不作声。 太子李赫全发了一通火,大殿中的官员们皆缄默不语。 “明明是事实,却找不到金子?!”李赫全怒视底下的一帮官员,“难道那沉甸甸的金子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他指着大殿中如鹌鹑一般只知道低着头沉默的官员们,大喝道: “你们一个个拿着俸禄,关键时刻,连个法子都想不出来吗?” 李赫全目光阴沉,缓了几口气说道: “这样吧,若你们中有人能想到好主意把郭庸藏得金子找出来,我就把那金子拿出一些来做赏赐!” 此话一说,殿中一片哗然。 有人一脸惊喜开始冥思苦想,也有人连连叹息,这贪赃的金子本应该收回国库,可太子竟说赏便赏了? “太子!”户部尚书丁鄂赶忙站了出来,“微臣有一办法,只是…不知太子应允否?” 李赫全皱着眉看他,“快说!” “哎哎!”丁鄂一脸谄媚的笑意,说道,“臣听闻京城有一女子,名南荣婳,是沈国公家的未来新妇,此女颇有些异能,不知太子…” 李赫全眯了眯眼。 近日关于南荣婳的传言确实与日俱增,甚至还有人将她与国师相提并论,可她一介小小平民女子,只会些投机取巧的把戏,怎么能跟国师比?! 李赫全目露不屑,“这人我见过,不过尔尔 ,汝等莫要被夸大其词的流言诓骗了!说不定这流言就是她自己散播,为了骗人钱财的呢!” 丁鄂听李赫全这么说,挠了挠头,讪讪地走回原地。 莫非真是个骗子? 他原本还想找这女子算算前程呢! - 双喜做过那个噩梦之后倒是不如先前嗜睡了,她知南荣婳的事自己帮不上忙,于是便跟在李婶身后,做点力所能及之事。 当李婶见她小小年纪却劈柴、生火、做饭熟练得很,眼圈又开始发红。 “你这孩子,以前在家中没少干活吧?” 双喜点点头,“小时我便帮着家里做些活计,大了能出门了,就去做工补贴家用。” “做工?”李婶一脸惊讶。 双喜不过十一岁的年纪,看着瘦骨嶙仃的,却还帮着家里做工? 李婶张了张嘴,想要骂几声双喜的爹娘,可看着双喜眼中的纯净,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唉,这人跟人呐,就是不一样。 有的人手握珍宝却不懂得珍惜,而她,想珍惜却没了机会。 李婶正沉浸在伤感之中,忽听宅门被人敲响。 她忙在襜衣上抹了把手,就去开门了。 门外,一个四十多岁身穿藏蓝色官袍、眉目威严之人负手而立。 见李婶开了门,他急忙问道: “南荣姑娘可在府中?” 李婶打量了他一眼,她虽不懂官职品阶,可看这官服便知这人的官阶应是不低。 “烦请通禀南荣姑娘一声,就说御史台谢坤寻姑娘有要事。” 来人正是御史大夫谢坤,今日早朝之上,太子当众驳了丁鄂的建议,可下朝之后却独独留了谢坤。 太子没有明说,但言语间便是让谢坤以他个人的名义请南荣婳出马,寻郭庸藏起的金子,且勿要说是太子本人的意思。 谢坤领了命,一下朝便来了南荣婳的宅子。 李婶一听此人竟是御史台的人,忙将他让进了宅子正厅中,随后她赶忙去知会自家姑娘了。 南荣婳此刻正跪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她腰背笔直,仪容端正,一手执笔。 宽大的袖口垂落,露出了一节纤细的皓腕。 她神色认真,正细细地描绘什么。 李婶见到这一幕,忍不住惊叹,谁说她家姑娘只是个普通的平民女子,要她看来,便是高门贵女也比不上姑娘! 李婶仿若在欣赏一幅绝美的画卷一样看入了神,倒是南荣婳察觉她来,偏了头问道: “何事?” 李婶一下被惊醒,回过神来赶忙说道: “有人来找姑娘,我让他在正厅等着了,说是御史台谢坤。” 南荣婳脸上没有一丝惊讶。 她不慌不忙,又在纸上添了几笔,而后将笔放好。 把纸拎起来轻轻吹干,她这才起身,携了这纸,去了正厅。 第213章 寻证 谢坤正微蹙着眉头,他手边的茶一口未喝。 见南荣婳进来,他赶忙起了身。 其实上次在郭府,他本未在意这位沈临鹤的未婚妻子,虽听过些许传言,但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待见到院中情形,和库房中那一具没了腿的尸体时,他便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而且审问郭庸时,他无意间提起南荣婳,目光中竟有些恐惧和敬畏。 谢坤便留了心。 “南荣姑娘,今日突然前来多有叨扰。”谢坤虽贵为三公之一,却依旧有礼有节。 “无妨。”南荣婳微微颔首,因着沈临鹤,她对这位御史大夫的印象不错。 “今日谢某前来,有个不情之请。” 谢坤皱着眉,似乎很难开口。 以他的身份请求一个年轻姑娘,确实有些别扭。 南荣婳不等他说,先善解人意地将手中拎着的纸递给了谢坤。 谢坤拿过来展开一看—— 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可这画… 他实在是没看懂! 南荣婳见他神色,赶忙解释道: “这是郭府的地形图,我用笔圈出来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他藏金子的地方。” 今晨起床时,南荣婳脑中忽而灵光一闪,想起了在林府墙上看到的地下通道的地图。 其中有一个出入口便在郭府中。 若御史台的人迟迟寻不到金子,想来郭庸便是将金子藏在了隐蔽的地道里。 她可是一起床便开始描描画画,这幅图算是她的开山之作。 可…看谢坤的神情,竟像是…没明白? 南荣婳将纸铺在了桌子上,开始详细地给谢坤讲图中标注的地方分别是哪里。 可谢坤听后,竟一个头两个大。 那弯曲如蚯蚓的线条竟是院墙? 那大大小小的墨点子是树木和石块? 谢坤眼前一阵阵发黑,就算是年少时上夫子的课,也从未有过这般折磨! … 一炷香后。 南荣婳和谢坤的视线凝在那张涂满了各种歪歪扭扭线条的纸上,二人神情是一样的肃穆。 “谢大人,我还是随你去一趟郭府吧。” 南荣婳平静的声音中掩藏着一抹疲惫。 “好的,那就多谢南荣姑娘了。” 谢坤沉稳的声音中有一抹解脱的意味。 - 南荣婳随谢坤到了郭府时,才发现不过一日光景,郭府已经里三层外三层被官兵把守。 想飞出个苍蝇都难。 “郭庸和郭府的下人已被转移到其他地方严加看守了,与郭府有关的钱庄商铺都查了个遍,均没发现什么线索。” 南荣婳听谢坤这么说,脚步顿了一下,问道: “郭府中有个名叫福泽的小厮,他可有被关起来?” 谢坤一愣,“府中下人众多,姑娘说的这个名字我没什么印象,莫非…与那些金子有关?可需我派人将他带来?” 南荣婳摇了摇头,“不必,与郭庸之事无关。” 说完她便抬步入了郭府。 御史台官员们见谢坤带来一个年轻姑娘皆是纳闷。 这女子他们昨日见过,是跟在沈临鹤身后从郭庸主院中出来的姑娘。 谢大人怎的今日又把她带来? 在御史台官员们疑惑的目光中,南荣婳施施然入了主院。 辨认了一下方位,她便向郭庸的房中走去。 郭庸此人好附庸风雅,房中挂了些名家字画,不过在南荣婳眼中这些字画不过寻常。 就像右手边那幅潦草的大字,她看了半晌也没认出来写的是什么。 看着还不如她随手挥洒的好看。 略略撇了撇嘴,南荣婳继续在房中踱步。 按照那幅地图的指示,地道的一处出入口就在这房中的某处。 南荣婳轻轻闭上眼,片刻后再次睁开时,眸中瞬乎闪过一道华光,而后消失不见了。 她的瞳色更加浓黑,静静地逡巡一圈之后,视线停在了那个宽大的木床上。 南荣婳脚步轻移,朝那垂帐床走去。 谢坤以及两名御史台官员也跟着南荣婳走了过去。 其中一名官员见南荣婳盯着床看,不以为意地开口道: “姑娘,这里我们都搜遍了,什么也没有!” 南荣婳恍若没有听到,一把将床上铺着的软缎被褥掀到了地上。 那名官员见状已是不耐烦,但看在谢坤的面子上不敢说什么,但脸色很不好看。 南荣婳的视线在床板上扫了一圈,而后俯身去摸木板上的纹路。 那名官员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随即在谢坤警告的目光中不甘心低下了头,但心中依旧忿忿。 他就不信御史台加金吾卫这么多人,这么久都没找到那金子,这女子刚来不过一刻钟便能寻到? 简直好笑! 可下一刻,在他惊诧的目光中,南荣婳轻轻一按木板,竟出现了一块一尺见方的洞。 而后,她伸进手去摸索,不知按到了什么机关,突然,一个可容一人出入的洞口出现在几人眼前。 谢坤和另外两个御史台官员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尤其是方才还面色不虞的那个官员,此刻脸已经涨的通红了。 谢坤没有官架子,他觉得入洞查看这种事必不能让人家一个小姑娘先去。 于是他刚要开口吩咐,眼前忽的一道人影闪过,南荣婳竟一个招呼不打先跳入了洞中。 她动作轻盈,又夜能视物,不一会儿便寻到了地洞中堆满木箱子的地方。 约莫过了一盏茶,谢坤和另两位御史台官员才小心地入了地洞。 他们手执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芒向前探寻。 直到看到黑暗之中,南荣婳气定神闲地站在几大箱金子面前,他们都没缓过劲儿来。 这女子…莫非不是人? 若不然怎能这么顺利便寻到金子,而且这地洞中连束光都没有! “没想到啊,郭庸竟然在地下凿了一个暗洞!”谢坤感叹道。 怪不得,他们这么久都没寻到一丝线索。 单看那床上的机关,必也是寻了能工巧匠做出的。 而南荣婳的目光在墙壁的爪痕上扫过,这…可不是郭庸凿的洞。 应当是那只巨大的老鼠精。 看来郭庸确实听从国师命令。 御史台官员们忙活着往外运金子,每运出一块就要登记在册,以防遗失。 看这金子数量,该是不下几千两黄金。 破了这么大的赃滥案子,御史台官员们面带喜色,一个个忙得热火朝天。 唯有南荣婳,她的目光在地洞的墙壁上流连而过,随即停在了某处。 那处有一扇看似普通的铁门。 第214章 地宫中的怪物 南荣婳往黑暗处的铁门走过去。 待走近了,她垂眸凝神细听。 门的另一侧竟发出了‘簌簌’的声响,她略一蹙眉,这地洞中竟还藏着什么奇特之物? 南荣婳试探着伸手去推这道铁门,不知是不是从那头锁住了,门纹丝不动。 不过这对于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南荣婳回头看了一眼仍在忙碌的御史台官员,没有人注意到黑暗中她这边的动静。 于是她伸出手,先是隔空从上至下缓缓扫过,而后停在了门的左侧方。 随即,她将手快速挥动,一声低低的‘咔嚓’声响起。 南荣婳便轻易地拉开了门,一个闪身消失在门内。 将铁门再次锁好,南荣婳才仔细打量周围。 眼前是一条一人展臂宽的通道。 每隔一段距离,通道两边的墙上便挂着一盏油灯。 油灯昏暗,照得地道中更加阴森。 一眼望过去,通道很长,前方拐了弯,看不到另一边的情形。 南荣婳一边缓缓向前走着,一边仔细地观察地面和墙壁。 地面的泥土上有巨大的爪印,和什么拖行而过的痕迹。 而墙壁上的痕迹更是明显,如同用粗壮的鞭子甩过,甚至有的墙面都已经开裂,可想而知当时的力度有多大。 南荣婳步履不停,款款而行。 看似不急不躁,实则眨眼间便到了通道拐弯的地方。 她回忆着地道的地形图,拐过弯去不远,就应该有一处小型的地宫了。 不过地图上只标注着位置,却没有标明此处究竟有什么。 南荣婳的眸子在墙壁上油灯的照射下忽明忽暗,她神色不变,缓缓独行,果然又走了不多时眼前便出现了一处地宫。 这里比之前遇到国师和那老鼠精的地方要小一些,四周凌乱粗糙一些,也没有高高耸立的柱子。 但奇怪的是,地面上却挖了一个约莫五丈宽的深坑,坑中蓄满了水。 水很浑浊,在微弱光芒的照射下,更显黑沉沉。 南荣婳的视线在水面上一扫而过,仿若不在意,嘴角却微微的勾起。 “有意思。”她喃喃低语。 继续向四周打量,在地宫的两侧墙壁上各有一扇铁门。 南荣婳脚步微顿,随后抬步向右手边的铁门而去。 门是虚掩的,轻轻一拉便开了。 而在她身后,黑沉沉的水面上,‘咕嘟咕嘟’冒出了几个巨大的气泡。 南荣婳向前走着,此处的通道比方才明显宽敞了许多。 她想要按照地图指示的方向,四处查探一番。 毕竟京城她还不太熟,有些标注的地方,她并不知确切的位置在哪。 而且,万一国师藏在这地洞之中,倒也省下她四处去找了。 藏? 捉迷藏吗? 南荣婳忽而想起双喜说过的话,轻笑着摇了摇头。 她莫不是对双喜的梦太过在意了吧… 走了约莫两刻钟时间,她通过了数道铁门,穿过了几十条地道,也寻到了不少地图上标记的出入口。 那些出入口遍布京城,有的在商铺的后街上,有的在平民小巷中,还有的甚至在官员的府邸内。 南荣婳算了下时辰,对这地道中的情形心中有了数。 正当她准备返身往回走时,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通道的一侧有一扇毫不起眼的门。 那门正巧在墙壁的凹处,油灯的光芒自是照不到的。 就连南荣婳也差点忽略了。 她微微蹙起了眉头。 地图中…有这扇门吗? 她没有丝毫印象。 总觉得这门出现得很是突兀和怪异。 她往那门走了两步,想要一探究竟。 但这时耳边却传来远处阵阵的打斗声,还有什么拍打水面的‘哗哗’声。 南荣婳神色一凛,转身便往方才见到的那处水坑走去了。 她的身形极快,所经之地也都记在了脑海中,不过半盏茶时间通向那处地宫的铁门便近在眼前了。 南荣婳的手放在铁门上,但却没有打开。 从声音听来,打斗应该越发激烈了。 然而双方正胶着,谁也没占到便宜。 垂眸静听了一会儿,南荣婳才将铁门慢慢拉开一道缝。 透过门缝向地宫中看去,只见一只身形巨大的长尾鳄几乎占满了半个地宫。 它长长的尾巴不停地甩来甩去,将坑中的水拍得飞溅,墙壁上都是它的尾巴重重扫过的痕迹。 而它张开了巨大的嘴巴,锋利的牙齿正对着的人是… 傅诏? 怎么他会在此? 只见他今日身穿铠甲,手拿长枪,颇有一副上阵杀敌的气势。 而他的武功确实不弱,游走间身形灵活,而一枪刺出时又既有份量。 只不过那巨鳄一身坚硬的皮已然泛着绿光,想来是只活了几百年的鳄。 普通的武器怎可能刺穿它坚如厚铁般的皮。 所以无论傅诏怎样用力,都无法伤它半分。 反而将巨鳄激得更加恼怒。 随着打斗时间越来越长,傅诏明显有些体力不支了。 就在巨鳄朝他重重甩尾,眼见那粗壮的尾巴就要拍到他的肋骨上时,巨鳄却突的吼叫一声,如崴了脚一样竟一头栽进了水坑中。 一霎那,巨大的水花四溅,将傅诏从头到脚淋了个通透。 抹了把脸,傅诏目光沉沉望向那半掩的铁门。 随即,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向着傅诏款步而来。 傅诏一愣,“南荣姑娘?” “你…”他正想问南荣婳为何在此,却见那水坑中的巨鳄挣扎着翻了身,终于调转了庞大的身体,想要踏出水坑。 可当它与南荣婳四目相对时,巨鳄的动作却停住了。 这突然现身的女子比它的身形小了不止一点半点,但她周身的危险气息让巨鳄不敢前进寸步。 于是它不上不下地扒在坑边许久,只紧紧盯着这个手执灯笼的白衣女子。 反倒是南荣婳,踱着步子绕着巨鳄转了半圈,随后挑了挑眉道: “竟已开了灵智?” 几百年的动物开了灵智不算稀奇,稀奇的是它是只巨鳄,还藏在这地宫之中。 “你有主人?” 南荣婳对巨鳄问道,语气寻常,似乎要与这巨鳄闲聊家常一般。 那巨鳄没有反应,连动都没有动,只用防备的目光看向南荣婳。 南荣婳略一思索问道: “你的主人是东平寒月?” 这下巨鳄有了反应。 它从嗓子眼里发出了‘呼噜’的声音,鼻孔喷出了热气,看表情似乎对国师很是不屑。 南荣婳微微颔首,若有所思道: “看来不是。” 第215章 熟悉的一幕 傅诏默不作声看着一人一鳄。 那只巨鳄身形之大,一张嘴便能把南荣婳这纤细的身板给一口吃掉。 可那巨鳄却一步也不曾上前,与方才跟他恶斗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鳄。 而南荣婳神色寻常,竟与那巨鳄聊起天来。 “既然你能出现在这地洞中,说明你的主人与东平寒月有些交集。” 巨鳄不动,也不出声,只盯着南荣婳看。 南荣婳神思一转,脑中突然闪过一种猜测。 她定定地看向巨鳄,开口问道: “莫非…你的主人与太郯山有关系?” 当时,老鼠精与东平寒月的对话一直让南荣婳很在意,东平寒月竟想将地道直接挖到太郯山下? 果然,那巨鳄一愣,眼睛眨了两下,似乎不知该怎么回应。 可南荣婳见状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略略一勾唇,神色了然道: “看来你的主人,是十圣之一喽?” 其实她并不确定,只是略加试探。 而这巨鳄沉不住气,见南荣婳猜对了,竟然恼羞成怒起来。 它的前肢扒着大水坑的边缘向前用力,随即巨大粗壮的尾巴从水中露了出来。 巨鳄龇牙咧嘴地看向南荣婳,尾巴重重一甩,将地宫的墙壁砸出了一条裂缝。 “小心!” 傅诏知道南荣婳厉害,可还是忍不住提醒。 而下一刻,他却又清楚地认识到,这提醒确实是多余。 只见巨鳄张着血盆大口朝南荣婳猛扑过来,眼看一鳄一人近在咫尺,南荣婳却不躲不避。 她悠悠然抬起一只手 ,一个简单的手势之后,仿若有一抹纯白的烟雾从南荣婳手中弹入了巨鳄张开的嘴巴里。 而后,忽听巨鳄一声痛苦的嚎叫,同时它的嘴中冒出了青烟。 巨鳄在地上翻滚了两圈之后,‘扑通’一下,掉入了水坑之中。 飞溅而起的巨大水花又朝傅诏兜头浇来,傅诏浑身湿哒哒的,他默默地抹了把脸。 反观南荣婳,依旧一身白裙无瑕。 水坑中发出了‘滋滋’的声响,一团白色的雾气从水中升腾起来。 那巨鳄仿若没了精神,先是在水里头翻腾了几圈,而后渐渐沉了底,再不愿露出头来。 水面逐渐平静。 地宫中安静下来,除了傅诏身上的水不停滴落的声音。 “抱歉。” 南荣婳略带歉意的嗓音响起,傅诏摇了摇头道: “无妨,本就已经湿了。说来,倒是我应该感谢你。” 若不是南荣婳出现,他的肋骨指不定已经断了几根了。 “自上次入了地宫,我便一直留心,今日本想探查一番,没想到地下竟藏了如此怪物。” 傅诏是金吾卫统领,职责在身,也无可厚非。 南荣婳只微微颔首,仔细听了听郭府那边的动静,估摸着地洞中的金子也该搬的差不多了。 “如此,便不打扰傅将军了,请便。” 南荣婳说完,转身就要走。 “南荣姑娘!” 傅诏匆忙叫住她,可当他望向南荣婳的一双眸子时,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南荣婳看着傅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说感谢的话。 南荣婳微微勾了下唇,语气平淡道: “傅将军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说完,便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 傅诏轻叹了口气,他在战场上向来杀伐果决,可唯独面对南荣婳时,却总是优柔寡断。 他沿着来时路往回走,不久就出了地道。 出口离丞相府还有段距离,傅诏走在街上,浑身湿透,寒风一吹,他这铁打的身体也忍不住冷得发颤。 一辆精巧的马车从他身边而过,但跑出去不久,却停下了。 一只玉色柔夷掀开了一侧的车帘,露出马车内那张温婉大气的面庞。 女子明眸皓齿,看着傅诏轻唤一声: “傅将军?” 是谢沛凝。 她见傅诏浑身湿透的模样,眸中透出一抹担忧,随即掀帘下了马车,怀中还抱着一件深色的大麾。 “傅将军,快披上吧!” 谢沛凝将大麾递给傅诏,见傅诏不接,她赶忙解释道: “这不是我的,是父亲的,我常在马车上为他备着。” 傅诏一听不是谢沛凝的,这才伸手接过。 将大麾披在身上的一瞬间,身体便感受到一股暖意。 不过,许是在车上放的久了,大麾上有一股女子的熏香气味,让傅诏有些不习惯。 谢沛凝见傅诏老老实实披上了大麾,眉眼间生了笑意。 原本端庄的贵女模样一下子生动起来。 “傅将军不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吗?”谢沛凝笑道。 傅诏一愣,对上女子明亮的眸子,一瞬间便回想起少时小女娃哭着看他的模样。 可怜兮兮的女娃娃冻得发抖,于是他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衣披到了女娃娃身上。 可不就与眼前的场景很是相似吗? 只不过如今冻得发抖的人换成了他而已。 傅诏想到这,也忍不住笑起来。 谢沛凝看着他湿透的头发和靴子,轻声问道: “傅将军是要回丞相府吗?不若我送你一程吧?” 傅诏看了看那辆小巧的马车,想来这是谢沛凝出行时的自用马车。 傅诏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褪了些,十分有礼地回道: “不必了, 今日谢小姐赠我大麾,傅某已很是感激,改日我定会遣人送一件新的给谢大人。” 说完,傅诏拱了拱手,就要绕过谢沛凝离开。 谢沛凝见状,快走几步站到了傅诏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对于高门贵女来说,如此举动很是不雅,但谢沛凝已顾不得这些。 她故意沉下脸来,对傅诏说道: “今日傅将军不上这马车,那他日我必然在我父亲、傅丞相和媒人面前多多说你的好话!” 傅诏望向身前的女子。 不是说谢家嫡女谢沛凝是京中贵女的典范吗,怎的却是如此不讲理的模样? 傅诏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 “好,便叨扰谢小姐了。” 说完,傅诏便转身上了马车。 没有看到他身后,谢沛凝眼中快要溢出的笑意。 第216章 旧时光 马车里空间确实不大。 不过没有想象中贵女们出行要备齐的香饮软垫,只有淡淡的熏香气味,傅诏还算能接受。 他上了马车便大马金刀地坐在了门口的位置,待谢沛凝上来时,若要坐到内侧,则须得蹭着他的腿过去。 若坐到外侧,则二人相对而坐,且略显拥挤尴尬。 傅诏没有太多与女子相处的经验。 唯一一次与女子同坐马车,还是他去寻的南荣婳。 且他的马车宽敞的很,根本没有给二人制造尴尬的机会。 谢沛凝上车后顿了一下,显然她也没想到一个男子能将马车占满一大半。 方才请傅诏上车,她并没有想太多,只是看他冷得厉害,这才不管不顾让他上了马车。 可当真正看到傅诏坐在车内,男子的气息萦绕在整个车厢中,谢沛凝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 本想绕过傅诏向内侧而去,但车厢本就低矮,她弓着腰一抬腿不经意被裙摆绊了一下,竟整个人向前栽去。 就在她已经做好准备重重摔一下时,一只宽厚的手掌一下扶住了她的胳膊。 谢沛凝这下觉得自己的脸定然红到耳朵根了。 “多谢傅将军。” 她不敢抬头,只垂着眸子装作无事,坐到了马车内侧。 车毂骨碌碌地转动着,二人都没有开口说话,车内气氛一时有些奇怪。 为了避嫌,车帘没有全部放下,而是撩起了一半,可见外面光景。 傅诏看着还有两个巷口便要到府上了,终于琢磨了一下措辞开口道: “上次在迎春宴上与谢小姐说的事,谢小姐可能没有明白,我…” “我明白。” 不等傅诏说完,谢沛凝便打断了他。 她今日在傅诏面前几次三番丢了贵女礼数,不过她实在不想听傅诏说那些让她心凉的话。 傅诏凝眸看她,既明白为何却偏偏与他说的反着来? 谢沛凝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又是一副贵女的端庄模样。 可说出的话,却与‘端庄’二字没有丝毫关联: “我明白傅将军心中有南荣姑娘,而我心中…亦有傅将军。” 女子话音轻柔,却掷地有声。 傅诏显然愣了一下,只怔怔地看着谢沛凝,似乎一时没有明白她话语的意思。 谢沛凝把话说出口后,却是一下放松下来,肩膀微微垂着,后背倚靠在马车壁上,又没了贵女该有的模样。 也不管傅诏的反应,她自顾自说道: “终于说出口了,我曾经以为,这话,我一辈子都不会说。” 她目光柔柔看向傅诏,话语却清晰沉静,没有女儿家的羞赧。 “自从那年我与家人走失,大雪纷飞之时见到了你,心里便开始惦记你了。” 傅诏迟钝地张了张嘴,还没说出口的话却又被谢沛凝堵在了嗓子眼。 “我知道,你要说我那时才多大啊,而且你我只见了那一面。” 谢沛凝笑了笑,说道: “我那时确实小,可你将外衣披在我肩上时,我心里就种下了种子。而且,你虽然只见过我一面,可我已经见过你许多次了。” 傅诏有些意外,“许多次?” 谢沛凝点点头,“曾在街上,见过你一人买吃食,我还纳闷傅府只你一人为何要买双份,后来偷偷跟着你才知你将另一份送给了街边的小乞丐,我见那小乞丐孤苦伶仃确实可怜,于是央求父亲将他带回了府做些力所能及的杂事,每月月钱和饭食从不会少了他的。” “也曾跟着父亲拜访沈老国公时,见过你与沈临鹤切磋比武,当时的你眼神中的光芒是我第一次见…也是唯一一次。” “还有一次边关战乱,傅丞相当时率军出征,你躲在城楼后看他,我也在。” 随着女子的娓娓道来,傅诏的记忆忽地被拉回到数年以前。 街边那个小乞丐很是可怜,因着弱小总是抢不到吃食,于是傅诏买吃的便总要给他带一份。 直到某日,傅诏买了一份糯米糕带给小乞丐,却不见了他的踪影。 其他的乞丐见是傅诏,拈着酸说道,那小子好命,被一户富人家的女娃相中带走了。 没想到那女娃竟是谢沛凝? 至于沈临鹤… 傅诏眸光微暗,少时,沈临鹤是他唯一的玩伴,他们俩的武功又不分伯仲,切磋比武总能畅快淋漓。 每每在国公府,与沈临鹤比武之后,沈老国公一边骂他俩浑身臭烘烘脏兮兮,像一对泥猴子,一边又慈爱地吩咐下人给他俩烧水沐浴,还要做冰梅汤解渴。 甚至国公府中都常备着傅诏的一套衣衫。 这是他少时为数不多觉得欢欣的时光了。 而父亲出征,他表面上拒绝相送,实际背地里偷偷躲在城墙后,看父亲一身铠甲、万人瞩目下通告三军。 那时的他既厌恶父亲长久不在家中,又羡慕父亲能一身热血,上阵杀敌。 印象中,他偷偷看着父亲时,还悄悄地哭过,也不知被这小丫头瞧见没有。 “而且,你半年前率军回京时,百姓夹道欢迎,当时我就站在街边看着你。” 谢沛凝一脸笑意,仿若这些是她值得骄傲的事情。 少女的心思被明明白白剖开摆在傅诏面前,傅诏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整日守在金吾卫外面给他送物品的女子们,口中高喊着喜欢,可他只觉得烦躁,视若无物。 南荣婳又像一缕风,他追不上抓不住,虽目光总想追随着她,可只觉得二人之间犹如沟壑,跨不过。 如今,谢沛凝的一言一行倒是真真切切,他看在眼,听在耳,不是没有感动,只是… 男女之情,不该是感动。 正当傅诏头疼该如何回应时,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车夫的声音响起: “傅将军、小姐,丞相府到了。” 谢沛凝见傅诏似乎微微松了口气,她的心中一瞬有些失落,可也只是一瞬,她便扬起了得体的笑容说道: “沛凝与傅将军说这些只是想告诉傅将军,你若不同意我们俩的婚事,你只管亲自去说,至于我…自是满意的。” 傅诏不知该说什么,只胡乱地点了点头便下了马车。 刚往丞相府走了几步,却听身后车夫喊了一声‘傅将军’。 傅诏疑惑回头,却见那车夫将头上盖了半张脸的毡帽掀起,露出了一张年轻的脸庞。 车夫规规矩矩拱手,弯腰深深鞠了一躬,随后起身一脸憨厚笑容说道: “傅将军,不知您可还记得我?” 傅诏怎么不记得,这年轻车夫掀开毡帽的一瞬间他便认出来了。 这便是当年的小乞丐! 虽然如今身形圆润了些,可眉眼还是旧模样。 车夫见傅诏认出了自己,显然十分高兴,他语气真诚道: “多谢当年傅将军的赐饭之恩!” - 傅诏进了府门,一路往自己的院中走去时,他的脑子还有些晕晕乎乎。 直到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在迎春宴上,沈临鹤意味深长的话—— 你可知谢沛凝为何没有成为太子妃? 世人皆道是太子不愿,但其实错了。 傅诏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错了? 错在哪? 第217章 传言 吏部尚书郭庸的赃滥案子在京城中掀起轩然大波。 同时,朝中牵扯到的官员无数。 光御史台上奏的折子上就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和罪状,奏折足有三尺长。 一时间与郭庸有过往来的官员,人人自危。 太子李赫全未曾料到一个赃滥案子会引起如此大风波。 原本在郭庸家搜查出的金子填了国库时,他心中甚喜。 可没等过去两日,他便在早朝时收到了如此一份‘大礼’。 涉及赃滥之罪的官员中,竟多为太子一党。 可偏偏人证物证俱在,就连郭庸都亲口承认了,李赫全再想替他们遮掩,也没了办法。 朝堂上他忍怒未发,可下了朝,却将东宫寝殿里的东西,砸了个稀烂。 郭庸被判了五日后斩首,传言他在狱中一直念叨着要见一个人。 那人是个年轻女子,听闻那女子先是寻到了郭家失踪的外室子,后又帮御史台找到了郭庸藏起的金子。 甚至还有人说那女子是精怪化身。 更有甚者,言之凿凿,说夜晚与那女子打过照面。 那女子一副奇丑无比的模样,不敢以真容示人,于是画了皮披在身上,扮做娇俏的美人。 只有夜深人静之时,才会将皮脱下,晒晒月光。 以此为蓝本的各种戏目、话本也应运而生,很受欢迎。 - “啧啧啧,这说书先生的口才了得啊!” 京中一处茶馆内,一楼已坐满了人。 台上说书先生正绘声绘色讲述着无盐精怪女的奇闻轶事。 二楼一个雅间内,缙国五皇子梁牧正趴在栏杆上,听得入迷,连声赞叹。 “临鹤兄长,那个叫…叫郭什么的,他藏的金子到底是被谁找到的啊?” 梁牧一脸好奇,回头看向正悠哉喝茶的沈临鹤。 沈临鹤朝一楼那处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道: “这不说了吗,精怪。” 梁牧翻了个白眼,显然不信。 他不再问沈临鹤,因他清楚,临鹤兄长若有什么不想告知的,必定怎么都问不出来。 说书先生一段故事讲完,下了台。 大堂中讨论声顿时热闹起来。 “哎,你们说精怪这事到底是真是假啊?” “假的吧,这世上哪有什么精怪!” “这位老兄,你可别不信,莫非你忘了之前的…无头尸案和初一那天的新年祈福?” “对对,还有那么多人到现在还没醒呢!” “看来精怪这事,是真的啊!这精怪这么有本事,不知会不会出来害人啊!” …… 梁牧听了几句觉得越说越离谱,便转身走回了桌旁。 他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手托着腮,一副哀愁模样。 沈临鹤见了,好笑道: “我们五皇子还有忧虑的时候?” “唉!”梁牧眉头皱得更紧了,“我倒真想见见这位高人啊!” 沈临鹤挑了挑眉,放下手中茶杯,颇有兴致问道: “五皇子为何想见她?” 梁牧放下托着腮的手,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向沈临鹤。 “我想让这位高人为我寻找上次与临鹤兄长提到的那位女子,那女子到现在也未至鸿胪客馆寻我,兄长你说,她是不是…” 梁牧说到这,便停了。 沈临鹤见梁牧伤心的模样,正想安慰他,人家姑娘看不上他是很正常的事,情之一字,说不准呐,即便他是皇子也一样! 可下一刻,梁牧幽幽地看向沈临鹤,眼中竟有了些泪意,哽咽道: “她是不是…遭到了不测啊!” 一句话让沈临鹤刚张开的嘴又硬生生闭上了。 梁牧还在叹息道: “那么气质出尘的女子,可惜…可惜啊…” 沈临鹤面上表情无奈,这家伙就没把问题往他自己身上想? 不过,见梁牧确实为此事烦恼,沈临鹤作为兄长也不能不管。 再加上,气质出尘的女子想来是高门世家的贵女吧,或者他还认识也说不定,倒能为俩人搭个桥牵个线。 于是沈临鹤开口问道: “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梁牧泪汪汪看着沈临鹤,可怜兮兮道: “南荣婳。” - 此时的南荣婳断然想不到有人会在沈临鹤面前念叨着想见她。 她正坐在宅子正厅中,面对着一位不速之客,思索着以这位客人的身份,自己与她交易该要多少银子合适。 对面的女子一身常服,可即便是常服依旧穿珠配玉,华贵的很。 这一身裙裳就得几百两银子吧,更别提头上戴的金凤钗了。 如今大庆国,敢戴这凤钗的仅有一人,便是—— 熙慧贵妃。 “如何,南荣姑娘开个价吧。” 熙慧贵妃双眸凝在南荣婳脸上。 她此次来,便是听说了郭家的事,知道那传言中的‘精怪’竟是沈国公家未过门的新妇。 而她的女儿,五公主李梦甜自上次新年祈福之后便如同换了个人,整日疯疯癫癫胡言乱语,须得用安神药物才能让她安静片刻。 直到现在也没有好转。 于是,她今日亲自登门,请这位厉害人物去瞧瞧李梦甜。 按说她乃贵妃,不必亲自登门拜访。 可这之前,她已经连着两天递信来,好话坏话都说过了,可就是请不动这尊大佛。 这里的下人回复,要么说南荣婳不在,要么说她闭关休养,不见外人。 没了办法,熙慧贵妃竟被逼到亲自来此了。 原本南荣婳依旧不想见熙慧贵妃。 若要答应她,势必要进宫,可如今皇宫中的真龙之气紊乱,南荣婳担心自己若堂而皇之入了宫,会遭到真龙之气不明缘由的反噬。 为了银子去做这样的冒险,岂不太不合算。 可当她想起双喜对她说过的‘捉迷藏’,却忽而改了主意。 双喜梦中的那团看不真切的东西,会否在宫中藏着? 第218章 再次入宫 白熙慧见南荣婳只垂眸盯着手边的茶杯,心中有些没底。 她原以为以自己的身份,亲自来寻这平民女子,这女子总该诚惶诚恐,立即答应。 可没想到南荣婳依旧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对她不冷不热地应付着。 白熙慧琢磨了一下,试探着开口道: “沈公子如今已从金吾狱中出来,但太子对他先前的罪罚依旧没讲个明白,也不说是否官复原职。” 她的视线一直凝在南荣婳的脸上,却见南荣婳听到这话并没有什么反应。 但话既已说出口,便不好再往回收,白熙慧继续道: “若我能让沈临鹤重回大理寺少卿之位,另赠姑娘五十两黄金,不知姑娘可愿赴宫中,解我忧思?” 白熙慧虽掌后宫之权,可国库的钥匙并不在她手上,这五十两黄金对她来说已然不少了。 她说完这话便见南荣婳终于抬眸看她。 白熙慧勾着唇自得地扬了扬头,看来无论是谁,即便身负异能,对官职权力的渴望还是不能免俗。 可她不知的是,南荣婳此刻心中却有别的打算。 沈临鹤是否能回大理寺,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 而更让南荣婳在意是,一个后宫妃嫔,竟有如此大的权力,可以干预朝堂中事务? 既如此,那让她去做另一件事应该也不难。 “另有一事,若熙慧贵妃可以做主,那我便进宫。”南荣婳语气平静道。 白熙慧见南荣婳的神色皱了皱眉,眼前这女子似乎比她想的还要深不可测。 “何事?”她面带防备地问道。 “助我入极泉宫。” 几个字让白熙慧心头猛地一跳。 极泉宫… 那诡异的地方连她都未曾进去过,每每经过,都要绕行。 此刻,白熙慧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再不见方才高傲自得的模样。 她实在没有想到,南荣婳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可若拒绝岂不显得她这后宫之主很是无能? 白熙慧眼神有些闪烁,声音也低了许多: “南荣姑娘,去极泉宫…是有什么事吗?你可知极泉宫是国师的地盘?” 南荣婳不回答,一双淡漠的眸子只望着白熙慧。 白熙慧咬了咬牙,她自成为贵妃,执掌后宫以来,还未有人敢对她这般无礼过!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手,可手上的护甲瞬间陷入皮肉,她吃痛得皱了眉,赶紧松开。 “熙慧贵妃只需让人将极泉宫宫门打开即可,旁的便无需管了。” 南荣婳声音淡淡,但目光中尽是了然。 白熙慧瞬间有种被她勘破心中对极泉宫恐惧的狼狈感,不适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想起至今疯疯癫癫的李梦甜,她心中愤愤。 那日圣上也目睹了经过,可时至今日竟都不曾看顾过李梦甜,甚至连一句询问都无。 白熙慧唯独这一个女儿,若是连这唯一的女儿都变得痴傻,那不光她脸上无光,甚至连登上皇后之位也是遥遥无期了。 白熙慧狠了狠心,开个宫门而已,眼前的这女子想要进去送死,她能拦得住吗? “好,只要姑娘能帮我治好梦甜,我便让姑娘入极泉宫。” - 这是南荣婳第二次真正入宫。 第一次时,她扮作客栈老板娘冯瑶,被人抬着轿子直接送到了极泉宫。 这次倒可以大大方方沿路观赏而过。 不过没一会儿,南荣婳便觉得失了乐趣。 每个宫殿都是一个模样,琉璃砖瓦,雕梁画栋,看多了也就那样。 每一处宫墙都是红砖碧瓦,连高度都一样,在其中行走如在牢笼中散步。 南荣婳移开了眸子,朝头顶上方的天空看去 身在宫中,真龙之气的紊乱越发明显。 那些金色的光芒忽明忽暗,昭示着朝局的动荡。 忽地,一道金色光芒如游龙一般在上空四处游动,仿若在寻找着什么。 南荣婳见状,缓缓收回视线,将周身气息掩藏。 那光芒久未寻到目标,这才慢慢隐入了云层之中。 皇宫中很大,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才到了熙慧贵妃的慧泽宫。 自从上次新年祈福时,李梦甜出了事,她便在慧泽宫的偏殿住下了。 原本白熙慧是为了就近照顾,可这段时日下来不堪其扰。 因着李梦甜时不时地发作,不分昼夜,扰的她许久未发的风疾都犯了。 而圣上更是从那之后再未踏足过慧泽宫。 所以即便是亲生女儿,白熙慧也没了耐心。 南荣婳还未入慧泽宫的的偏殿,便听殿内传来一阵尖锐的呼痛声: “啊!五公主!您放过奴婢吧!救命啊——” 随即,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接着是什么东西轰然倒地的巨大声响。 有几个宫女仓皇从殿内跑出,脸上有极度的恐惧。 可待她们看到熙慧贵妃就站在殿前,一个个惊得顿住了脚,然后赶紧跪在了地上。 白熙慧面色阴沉,朝一旁垂手站着的嬷嬷说道: “掌嘴。” “是。” 那嬷嬷一脸横肉,走到几个宫女面前,直把她们吓得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可那嬷嬷怎会怜惜,扬起手,狞笑着朝那一张张娇嫩的脸上狠狠甩去。 顿时宫女的脸便红肿起来,甚至还有撑不住摔倒在地的。 白熙慧向前几步走到她们跟前,居高临下道: “我怎么跟你们说的,不是让你们不准出偏殿半步吗?!怎么,一个个胆子肥了,敢忤逆本宫了!” 宫女们吓得连连摇头,泫然欲泣。 南荣婳的目光从她们脸上扫过没有停留,反倒是看向了偏殿内。 “熙慧贵妃不若进去看看五公主吧。” 白熙慧听她提醒,这才察觉偏殿内此刻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她忙绕过跪倒在地的宫女,匆匆进了偏殿。 一进门,白熙慧就皱了眉。 殿中的东西不管是花瓶还是玉器,都砸了个稀烂,桌椅都倒了一片,但是没有李梦甜的身影。 珠帘隔着的内间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白熙慧放轻了脚步,缓缓向内走去。 待她悄悄撩开珠帘向内一看,却惊吓得倒退几步,差点摔倒。 只见一个高大的梨花木架子整个向前倒着,下面还压着一个一动不动的宫女。 而令她感到恐惧的是… 在那宫女身旁,李梦甜趴在地上,脸上手上全都是血。 她正低着头,啃食那宫女的脖子! 第219章 嗜血 白熙慧惊慌之中向后退去,不小心扯断了两根珠帘。 透亮的珠子脱线掉落,在地上不停地弹跳,发出脆响。 有几颗朝李梦甜的方向滚过去。 这突发的情况吸引了李梦甜的注意,她慢慢抬起头,朝外间看来,嘴里还在不停咀嚼着什么。 白熙慧颤抖着,朝李梦甜看去,却见她的一双眸子竟没了眼珠! 惨白的眼球直勾勾‘盯’着白熙慧,白熙慧瞬间双腿一软,摔倒在地。 视线再往地上那已没了气息的宫女看去。 只见她的领口被扯下来一大半,血肉模糊之中隐约可见脖子那处已经被啃咬的露出了白色的骨头。 白熙慧一时胃中翻涌,脸色蜡黄,感觉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 可这时李梦甜竟缓缓地站起,朝她这处走来。 李梦甜的下半张脸上都是血,胸前的衣衫也全被染成了红色。 她发丝凌乱,表情僵硬,看上去不是厉鬼却形似厉鬼。 白熙慧睁大了眼睛看着李梦甜离她越来越近,直到李梦甜掀开珠帘走到外间她才反应过来想要向后退去。 可腿实在软的厉害,她连爬都爬不起来,只好坐在地上向后挪。 不见丝毫贵妃的仪态。 “梦甜、梦甜…我是你母妃啊…”白熙慧颤着声音说道。 可李梦甜恍若未觉,她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一般,僵着身子向白熙慧越走越近。 她一边走还一边舔着嘴边残留的血,仿若在回味那鲜血的香甜。 “来…来人啊…”白熙慧想要呼救,可她的声音却如同小猫微弱的喊叫。 殿外的宫女们知道殿中情形,此时保命重要,哪还可能再往里进。 而那一脸横肉的嬷嬷倒是不知其中内情,迈着步子就进了偏殿。 倒在地上的白熙慧离殿门口最近,于是这嬷嬷第一眼便先看到了她。 见贵妃娘娘竟倒在地上,这嬷嬷赶忙上前去扶。 好不容易将熙慧贵妃扶起,她才注意到白熙慧眸中竟满是惊恐。 顺着白熙慧的视线看去,嬷嬷这才注意到了一脸厉鬼模样的李梦甜! 惊惧交织,那嬷嬷竟怔住了。 眼睁睁看着李梦甜离她和白熙慧越来越近。 待只余两步远的距离时,那嬷嬷终于反应过来,要拉着白熙慧向外逃。 可下一刻她却感觉被白熙慧使劲一推,一下朝李梦甜猛地扑了过去。 嬷嬷体型壮硕,一下将李梦甜撞倒在地。 她慌忙想要起身,可动作笨拙加上受惊过度,一时半会儿竟没有爬起来。 待她终于抓住了一旁的桌子腿准备挣着站起时,却被身后的李梦甜一下扯住了胳膊。 下一刻,手背上传来一阵剧痛! 只见李梦甜张着嘴狠狠咬住了她的手,瞬间,鲜血便顺着手指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啊!” 白熙慧刚跌跌撞撞地跑出偏殿,就听到殿中嬷嬷痛苦的喊叫声传出来。 她脚下一顿,最终还是继续向外跑去。 那嬷嬷自她入宫便开始跟着她,平日除了爱占点小便宜,倒很是忠心。 白熙慧冷冷地想,忠心有什么用,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她既忠心,不若将这救主的机会留给她,大不了死后厚葬便是了。 白熙慧正想着,一抬头,便撞进了一双浓黑却淡漠的眸子。 她心中的阴暗被这眸子看得清清楚楚,白熙慧哆嗦了几下嘴唇,停下了脚步。 看着女子一副淡然从容的模样,再看看自己如做戏的小丑,白熙慧忽而恼羞成怒,朝南荣婳怒吼道: “你既见我有难,为何不救!” 她此刻倒是有了底气,吼出了声。 然而对面女子依旧神色平静,淡淡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道: “你没说让我救你。” 白熙慧张了张嘴,目光中有些不可置信,但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正当这时,却见南荣婳向她身后扫了一眼,一只手略略抬起快速做了个手势。 而后白熙慧便听身后‘扑通’一声。 她吓了一跳,赶忙回头看去,只见李梦甜已经闭上眼睛倒在了地上。 - 半个时辰后,偏殿寝房中。 南荣婳站在床榻边看着榻上躺着的李梦甜。 她将手悬空停在李梦甜额头的上方,片刻后缓缓放下。 “如何?” 白熙慧站在离床榻几步远的距离问道。 她方才重新换了衣裳,梳了头发,此刻又恢复了贵妃尊贵的模样。 南荣婳没有回答,反而向房间角落里默不作声、低头站着的嬷嬷说道: “给我看一下你的手。” 那嬷嬷哆嗦了一下,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她慢慢挪着步子走向南荣婳,但依旧不敢靠近床榻。 嬷嬷一脸防备地盯着床上的李梦甜,生怕她突然坐起,再次朝自己扑过来。 南荣婳看出她的顾虑,直截了当道: “放心吧,她不会再咬你。” 嬷嬷愣了一下,问道: “为…为何?” 南荣婳盯着嬷嬷手上的伤口,淡漠开口道: “因为她觉得你不好吃。” 嬷嬷一脸呆滞。 怪不得方才李梦甜咬了她一口,便很快松开了。 竟是因为她不好吃? 白熙慧不耐,刚要再开口询问时,南荣婳平静开了口: “五公主这是得了嗜血症。” “嗜…嗜血?” 白熙慧一脸惊恐,喃喃重复道。 “新年祈福那日,五公主的魂魄差点被带走,或许因着长期在宫中生活,身上多少沾染了些真龙之气,于是勉强将魂魄留住了。” 南荣婳抚着手中灯笼的提杆,沉声道: “魂魄虽被留住,但受了伤,而这伤体现在肉体上,便是嗜血症,因着鲜血能够疗五公主的伤。” “嗜血症的人发病时会惧怕阳光,牙齿变得锋利,眼球颜色变浅,目不可视物。” 白熙慧皱着眉回忆了一下,发现确实如南荣婳所言。 她忙抬头看向南荣婳,急急问道: “那该如何救治?” 南荣婳目光轻轻落在白熙慧身上,缓缓开口道: “那就得看熙慧贵妃舍不舍得了?” 白熙慧见南荣婳如此说,瞬间沉了脸,防备问道: “舍得什么?” 南荣婳唇角一勾,答道: “你的血。” 第220章 圣上 “我的…血?” 白熙慧一脸怀疑。 南荣婳轻轻扫她一眼,“需用近亲的血,如果熙慧贵妃不愿,用圣上的也可。” “大胆!”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尖细的嗓音。 随后一个白面无须的太监躬身哈腰将身后之人迎了进来。 来人身形偏瘦,一身金黄色道袍模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臣妾恭迎圣上!” 白熙慧一脸惊喜,赶忙迎了上去。 要知道李仁平已经许久不曾来过慧泽宫了。 她柔柔伏下身去,露出一截润白的脖颈,唇边的笑意恰到好处。 可半晌没有听到李仁平说话。 白熙慧微微抬起了眸子去看,却见李仁平的目光沉沉看着一旁的南荣婳。 那老太监自然也注意到了,以为是南荣婳的无礼惹恼了圣上。 他赶忙扯着嗓子对南荣婳喊道: “你这女子见了圣上为何不跪!” 原以为这陌生女子是第一次面见圣上,一时忘了行礼,经他这么一嗓子便该老老实实惊慌跪拜才是。 可不料南荣婳只稍稍勾了勾唇,语气淡然道: “让我行礼没有问题,可圣上不一定能受的住。” 老太监哪见过有人面对圣上还这么傲气,甚至比国师还要不可一世! 殊不知南荣婳说的却是实话。 南荣一族的人,生来便只跪天、跪地、跪鬼神,甚至连父母都不可跪拜。 只因他们身为酆都大帝在阳间的守护人,地位之崇高,怎可能是普通人所能比得上的! 就算李仁平是大庆国皇帝,但他怎可能同天地、同鬼神相提并论呢! 若真让南荣婳跪了他… 怕是要生生减去几十年寿命! 但老太监不知情,更不知南荣婳身份,只道是熙慧贵妃不知从哪找来解闷、不知礼数的平民女子 。 他眉一横,怒目朝南荣婳看去。 “你这不懂事的,你…” 李仁平一摆手,老太监赶紧噤了声,低眉顺眼地垂下头去。 李仁平打量着南荣婳,而南荣婳也在打量着他。 他负手而立,不辨喜怒,问道: “你在看什么?” 南荣婳神色平静,但说出的话却让李仁平一惊: “我在看,围绕在圣上周身的…真龙。” “真龙…”李仁平声音低沉又缓慢,然而他略略昂起下巴昭示他此刻心情颇好。 他可是真龙守护的一国帝王啊! 但他不知道的是,南荣婳只说了一半。 在她的眼中,一只散发着金色光芒的真龙正在李仁平周身来回游动。 可是…那只真龙行动缓慢又模样憔悴,身上的金色也像是蒙了层灰,黯淡无光。 仿佛再过不久便要消亡了一般。 怪不得这皇宫上空的真龙之气紊乱,南荣婳心中琢磨,看来大庆国就要变天了! 而仍旧伏着身子行礼的白熙慧看到李仁平的神色,心中却一点点变冷。 她在李仁平身边服侍近二十年,怎么可能感觉不到,李仁平此次前来根本就不是为了她和李梦甜。 而是为了南荣婳! 李仁平还待说什么,白熙慧赶紧先一步开口道: “圣上口渴了吗,臣妾近日寻到一种茶,名为萃山,是太郯山神主爱喝的,只生长在太郯山山腰处,不若臣妾冲泡给圣上?” 李仁平方才听白熙慧打断他,正要皱眉,却在听到‘太郯山’时,眼中有了浓厚的兴趣。 他的目光终于落到白熙慧身上,语气也缓和了些: “那便劳烦贵妃了,快起来吧。” “是。”白熙慧又是一低头,柔婉一笑。 起身后便赶紧吩咐嬷嬷去正殿取茶叶和珍藏的玉龙茶杯了。 这么一来,李仁平倒是想起了仍旧躺在床上的李梦甜。 他朝内侧的床榻看了一眼,问道: “梦甜如何了?听说今日慧泽宫又死了人?” 白熙慧眉心一跳,暗骂不知哪个贱蹄子将风声漏了出去,她明明让那些宫女不可将看到的听到的对外说一个字! 她心中愤愤,可面上却是一副伤心之色。 “今日那宫女洒扫房间时,不知怎的将一人多高的木架子给撞倒了,她被压在架子下头,没了气…” 白熙慧轻叹一声,“说来也是可怜,那宫女家中只剩个老母亲了,我已命人将她厚葬,再给她母亲一笔不菲的养老钱。” 李仁平点点头,目光又转回南荣婳脸上。 白熙慧见状,赶紧上前一步介绍道: “圣上,这位是南荣婳姑娘,我听闻南荣姑娘有异能,上次郭庸藏的那金子便是南荣姑娘找到的,于是便请了姑娘来看看梦甜。” “南荣婳…”李仁平低声地重复道。 他点了点头,“那就请南荣姑娘看看梦甜如何吧。” 李仁平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如此,白熙慧更加确定了,他今日前来定是已听说了南荣婳入宫。 南荣婳也不推拒,她今日本就是来救李梦甜的,早结束她便可早些进入极泉宫。 “可是这近亲的血…” 南荣婳的目光轻飘飘落到白熙慧脸上,白熙慧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僵硬。 “我…我来吧…” “好,”南荣婳点点头,而后说道,“拿个碗来。” “碗?!”白熙慧不可置信道。 这血…还需要一碗吗? 见南荣婳神色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在说有什么问题吗? 白熙慧咬了咬牙,终还是吩咐人去拿碗了。 当锋利的匕首在白熙慧手中利落划下时,白熙慧疼得出了一身冷汗。 她娇生惯养这么多年,这疼对她来说简直就像要了命! 她恨恨看向手执匕首,神色淡定的女子,琢磨着待李梦甜好了之后,定要找机会惩治惩治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子! 正想着,南荣婳的眸子忽地朝她看来。 白熙慧一惊,慌忙低下了头。 那双黑如深渊的眸子,让她总是胆战心惊! 取了半碗血,白熙慧的手心被缠上厚厚一层纱布。 南荣婳掂了掂碗的分量,点了点头。 “修复五公主的魂魄约莫需要一炷香时间,”她看向白熙慧,仿若好心提醒道,“若熙慧贵妃觉得无聊,正好可以给圣上泡个茶。” 说完她便转身朝床榻边走去。 白熙慧微微瞪着眼,泡茶? 她现在手还伤着呢! 下一刻,白熙慧换上了一副柔弱模样,浅浅朝李仁平一笑,说道: “臣妾正有此意呢!” 说完,她故意等了片刻,却未看到李仁平有半丝怜香惜玉、阻止她的意思。 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茶几前,开始冲泡萃山茶。 白熙慧虽已至不惑年,但一张脸保养的极好。 她仪态端方,举手投足是标准的宫中规矩,很是雅致好看。 可李仁平的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她身上。 李仁平此刻正定定地看着南荣婳的一举一动,越看越是心惊! 只见这素衣女子在床榻边站定,执着灯笼的手缓缓抬起,而后将那半碗血直接从上方倒入了灯笼中! 第221章 红灯笼 预想中,鲜血倒入灯笼必会从下端洒出。 可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一滴血。 整整半碗鲜血,一瞬间竟没了影儿? 李仁平正心中惊诧,而让他更惊诧的还在后面! 只见南荣婳手中的灯笼缓缓亮起,但那光却不是寻常颜色,而是鲜艳的红! 红光覆盖在李梦甜身上,但奇怪的是,周遭的其他物品却丝毫没有被那红光照射到。 仿若那光芒有生命一般,能够自己寻到目标! 李仁平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一切给他的震撼比第一次见到国师时更甚! 而后,随着红色光芒不断发出,灯笼的颜色更加浅淡了些。 如同原本浓稠的鲜血渐渐稀释一样。 这一幕也同样映入了在场其他人眼中。 白熙慧一手执着玉龙茶壶,一手扶着茶杯,不经意地抬眸看去,眼前场景让她心中一颤。 随即缠着纱布的手一抖,滚烫的热水恰好洒在了她的另一只手上,手背瞬间便红肿起来。 她忍不住一声呼痛,可没想到李仁平不光不怜惜,反而冷冷低声喝道: “噤声!” 这下,白熙慧捂着手,就算再疼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了。 那嬷嬷和老太监离得远一些,然而那灯笼诡异的变化他们同样看得清楚。 老太监此刻看着南荣婳纤细的身影,只想狠狠打自己两巴掌。 他千想万想,就是没想到这女子竟然是个有异能之人! 而他方才竟然对这女子如此不敬! 老太监脸上的五官皱起,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样。 若这女子像国师那般睚眦必报…那他定然活不过今日了! “好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南荣婳浅淡的嗓音响起。 李仁平赶紧快步走到床榻前,朝李梦甜看去。 只见她仍旧闭着眼,但脸色却是好看了许多。 李仁平再看向南荣婳时,眸中多了些肃穆。 他沉声问道: “梦甜什么时候能醒?” “这便醒。” 南荣婳话音刚落,床榻上的李梦甜就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睛已恢复了正常,不再是骇人的白色。 李梦甜表情呆滞,喃喃问道: “不是新年祈福吗,我怎么在这?” “梦甜?” 白熙慧试探着朝床边靠近,见李梦甜确实恢复了原先的模样,她一脸欣喜,这才坐到了床榻边。 “梦甜,你可算醒了!” 李梦甜眼神清明起来,但依旧没搞明白此刻的状况。 她撑着床坐起,疑惑看向四周,“父皇?母妃?” 而后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旁手执灯笼的素衣女子身上。 那女子看她的目光无悲无喜,仿若看一件死物一般。 李梦甜先是呼吸一滞,而后拧着眉问道: “你是谁?” 白熙慧将李梦甜的手握在掌中,解释道: “这位是南荣婳姑娘,你…在新年祈福时晕倒了,今日能醒过来,多亏了她,待你彻底恢复好了,定要好好谢谢南荣姑娘。” 白熙慧算是看透了,经此一事,南荣婳在圣上的心目中堪比国师! 她怎可能当着圣上的面说南荣婳的坏话! 果然,李仁平点点头说道: “南荣姑娘的能力卓绝,梦甜,她可是你的恩人!” 然而李梦甜听后,竟恼怒起来。 南荣婳! 这就是南荣婳?! 与沈临鹤订了婚约的人?! 这女子确实貌美,连李梦甜这自小在宫中见过无数美人的公主看来,单论长相,整个后宫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眼前的女子! 李梦甜眸中的嫉妒和厌恶毫不遮掩。 这女子想来有些手段,晕倒而已,叫太医就是了,可她却能让母妃越过太医,直接将其带入宫中? 甚至连父皇都连声夸赞?! 不就是会点医术吗,她的本事再高超,还能厉害过太医?! 南荣婳看着李梦甜敌意浓浓的眼神有些纳闷。 她们两个从未见过面,为何李梦甜竟要这般看她? 莫非魂魄修复好了,脑子却坏了? 南荣婳正琢磨着是否有这种可能,却听李梦甜冷哼一声,而后从床上站起了身。 “你就是南荣婳啊?” 李梦甜声调有些奇怪。 白熙慧深知自家女儿脾性,见李梦甜这模样便道不好。 看来她早先便知道南荣婳这人,可不知为何竟对南荣婳有所不满。 平时倒算了,可今日圣上在此,她若敢对南荣婳不敬,想来圣上自有办法惩罚她! 白熙慧忙上前侧身挡在了南荣婳身前,对李梦甜说道: “你刚醒,身体还疲弱得很,须得好好休息。” 李梦甜想要解释,这女子便是沈临鹤的未婚妻子! 可话到嘴边又忽然反应过来,赶紧闭了嘴。 李梦甜当着李仁平和白熙慧的面压根不能提及沈临鹤。 若让他们知道自己想嫁一个纨绔,定会大发雷霆! 于是李梦甜咬了咬牙,又坐回到床边。 反正今日已见过这女子,来日方长,自己定会寻个好时机,好好‘招待’一下她! 比方说让这女子莫名其妙的失踪,或是出门被马车撞死… 李梦甜心里想得畅快,脸上便有了笑意。 南荣婳望了望殿外的天色。 早上还阳光明媚,此刻天空却阴沉下来。 外面还起了风。 南荣婳沉吟片刻,向白熙慧问道: “熙慧贵妃答应我的事,现在可以开始办了吧?” 白熙慧冷不丁听南荣婳这般说,神色有些不自然地看向李仁平。 果然,李仁平好奇问道: “不知南荣姑娘与贵妃做了什么交易?” “我…我…”白熙慧想寻个理由诓骗过去,总之不能让李仁平知道她要放南荣婳入极泉宫一事。 然而她却怎么都想不到一个好借口。 正当此时,南荣婳幽幽开了口: “我要在宫中,驱鬼。” 第222章 现在,开始 李仁平一愣,他的视线不自觉向四周扫过。 方才不觉得,此刻周身竟有了些阴冷的感觉。 李仁平拧着眉看向南荣婳,“你是说宫中有鬼?” 南荣婳略一点头,“自然,自古以来,若论阴魂怨鬼最多之处,除了战场便是…皇宫了吧。” 李仁平面色微沉,此话确实有道理。 历来皇宫之中打杀宫女太监无数,冷宫中更是死了一个又一个失宠的妃嫔。 怎可能没鬼? 只不过,国师怎从未提过… 李仁平再次看向南荣婳,眸中有了少许敬畏之意。 “南荣姑娘只管驱鬼,皇宫宫殿不少,想来需不短时日,这期间南荣姑娘需要什么,便找贵妃吧。” 说完,他看向白熙慧,嘱咐道: “贵妃可要好好配合南荣姑娘,莫要误了正事!” 白熙慧低眉顺眼,赶紧应下。 李仁平不再多言,负手离去。 圣上一走,白熙慧的表情一下就变了。 她站直了身体,看向南荣婳的目光有些复杂。 既防备又猜忌。 “南荣姑娘之前可从未提过驱鬼一事。” 驱鬼一事,可大可小。 小的话寻个地方摆个阵就罢了,大的话…岂不可以自由出入于皇宫的每个地方? 偏偏圣上最信这些,答应得很是畅快。 南荣婳依旧一副淡然神色,“莫非熙慧贵妃方才有其他理由?” 白熙慧一噎,极泉宫是宫中禁地,连圣上都不能轻易进入。 若直接告知圣上要入极泉宫,那圣上必然驳回。 如此倒是有了理由。 “驱鬼?” 床榻边坐着的李梦甜起身走到南荣婳身前,她目露不屑道: “你一个小小的平民女子懂什么驱鬼?!也就是我父皇好糊弄,你…” “梦甜!” 白熙慧听到李梦甜竟然在外人面前如此说圣上,赶忙打断。 李梦甜撇了撇嘴,不再语言,但目光中摆明了是不信任和看不起。 白熙慧望向南荣婳,琢磨了片刻。 李梦甜如此态度对待救命恩人实属无礼。 可这道歉的话真让她们俩说,她俩可说不出口。 她是贵妃,李梦甜是五公主,怎可能对一个不知底细的平民女子道歉? 就算这女子有些异能,可毕竟还是大庆国的百姓。 只要是大庆国百姓,就还是要以皇室为尊! 白熙慧想到这,眼中的高傲便连藏都不藏了。 “南荣姑娘毕竟是在宫中,宫里的规矩还是要遵循的,”白熙慧缓缓道,“若是惹了宫里的主子,告到圣上那里去…我可保不了你!” “母妃倒是好心,还特意叮嘱她,我看啊,像她这般的粗鄙之人,压根就该逐出宫去!”李梦甜掐着腰,恨恨说道。 白熙慧看了一眼李梦甜,纳闷南荣婳没招她惹她,二人是第一次见面,怎的她对南荣婳敌意这么大? 而南荣婳仿若没有听到,只目光幽幽落到李梦甜身侧。 李梦甜见状,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一旁,明明空空如也,可她为何看得如此认真?! 南荣婳勾了勾唇,那处有一个死状凄惨的宫女,看模样应是方才被李梦甜啃咬致死的那名宫女。 “喂!你在看什么!” 李梦甜忽觉周围凉飕飕的,身上一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而南荣婳的目光却依旧平静,仿若她只是不小心走了神。 实则若李梦甜是个知礼守节的人,南荣婳便会顺手帮她渡了这怨鬼。 然而现在… 算了,南荣婳垂下眸去,她可没这么好心! 此刻的天空较方才更加阴沉,殿中也随之阴暗下来。 白熙慧命了人带南荣婳去往极泉宫。 南荣婳临踏出殿门时,往身后又扫了一眼。 随着阳光彻底被遮挡在厚重的云层后,一些白日不曾出来游荡的东西纷纷露了头。 南荣婳唇角勾起,意味深长道: “惠泽宫里,连偏殿都这么热闹。” 说完,她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不顾身后白熙慧和李梦甜呆滞疑惑的目光。 宫人将南荣婳送至极泉宫门口,手哆哆嗦嗦地拿钥匙开门。 他平日里从不敢靠近极泉宫,可今日倒霉,竟被派来干这个差事! 那宫人一脸紧张,钥匙怎么都插不到锁孔里。 南荣婳抬头看看天色,一副风雪欲来的景象。 她轻叹一口气道: “我来吧。” “好好!”那宫人如临大赦,抹了一把额头上急出来的汗,将钥匙递给了南荣婳,还不忘向后退了几步,离极泉宫远了些。 南荣婳将钥匙接过的一瞬间,一股阴冷之意顺着手指向上蔓延。 她略一蹙眉,垂眸仔细打量了那钥匙片刻。 钥匙看起来倒是与旁的没什么不同。 南荣婳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忽而感受到一股令人从心底里厌恶的邪恶气息。 阴暗、鬼祟、暴虐… “这钥匙是熙慧贵妃的?” 那宫人听了,摇了摇头道: “也不算是,自从国师失踪之后,圣上便命人将极泉宫锁起来,钥匙便留在熙慧贵妃那了。” 顿了顿,那宫人又想起什么来,说道: “听说,这钥匙是圣上拿出来的,并不是宫中采买的钥匙。” 南荣婳微微颔首,这当然不是宫中采买的普通钥匙。 她的目光落到宫门上落的那把锁。 果然,锁身中的阴森气息更是浓烈。 若有人用这把钥匙开了锁,那锁中的气息便会涌入开锁之人身上,最终落个惨死的下场。 南荣婳思索,能做这一切的,很有可能就是国师了… 只不过,东平寒月应该怎么都没有想到,开这锁的会是她。 南荣婳对那些邪恶气息视若无睹,她径自上前将钥匙插入锁中,轻轻一拧,锁便开了。 而后一股阴冷如毒蛇的气息沿着她的手、胳膊一路流入全身各处。 南荣婳感受了一下有些麻嗖嗖的四肢,她身体中原有的磅礴气息正在与这股外来之气斗争。 随后不过片刻,手脚的麻感便消失了。 嗯…不错,南荣一族的气息果然强大。 强大到可以让南荣婳不躲不避,直面这些阴邪之力。 然而她不知的是,在她打开锁的一瞬间,极泉宫的地下宫殿内,密室中一道阴森的黑色影子忽有感知。 而后发出了几声怪异的笑意,声音雌雄莫辨: “你终于来啦…捉迷藏,现在,开始…” 第223章 猜猜我是谁 南荣婳开了极泉宫的门,没有丝毫犹豫便抬步走了进去。 想起吓得哆嗦的宫人,她还贴心地将门关了个严实。 眼前的一切仿若上次来时那样。 她闲庭信步走在宽阔又空荡的平台上,此时天空中开始飘落细小的雪花,她仰头看了看便收回视线,敛去气息。 头顶的金色光芒还在警惕地寻找目标,它应是感受到某种异样的存在,但奈何南荣婳藏得太好,它迟迟搜寻不到。 南荣婳在心中微叹。 真龙之气已紊乱,可下一个真龙,却迟迟未曾现身呢… 原本朝堂之事与她无关,她如今已有足够的银两,只要寻到国师报了仇她便可回到族地安葬族人了。 可是…沈临鹤… 南荣婳眉目一沉,沈临鹤、沈家就处于这朝堂旋涡的最中心,不可能抽身而退。 正琢磨着,她一路穿过花园,而后坐船入了那不起眼的洞窟。 一进入那黑暗的洞中,南荣婳便觉得其中气息较之前有所改变。 她慢慢地向四周探查,原本洞窟中出现的那些生魂死魄竟都没了踪影! 南荣婳蹙起了眉。 按说原先此处的魂魄,再加上后来新年祈福时引来的生魂,此处该更热闹才是。 可如今却冷清地没有一丝魂魄气息。 直到南荣婳乘着小船到了地宫前,她平稳下船,看着面前长长的阶梯和洞开的殿门,她终是确定了,极泉宫竟空了! 耳边只有水流潺潺,旁的一丝声响也无。 南荣婳沿着台阶而上,远远便看到地宫的大门内,整个大殿漆黑一片。 她脚步未停,再浓的黑暗也不影响她视物,一切在她眼中犹如白昼。 待她入了大门,所有的一切更加清晰。 只见原本规整的大殿此刻已经凌乱,屏风倒在地上,桌椅歪歪扭扭,仿若被人洗劫过一般。 没有东平寒月和沈临绮的身影,也没有一个魂魄。 南荣婳垂眸思索,看来新年祈福之后,东平寒月便将魂魄都带走了。 可是她引人生魂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按说应惹起天怒才对。 除了皇宫这个有真灵之气的地方可以为她做遮掩,她还能将那些魂魄藏到哪里呢? 南荣婳思索了一会儿,却想不起来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东平寒月和那些魂魄藏身。 正当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南荣婳的目光猛地凝到大殿一侧高大的墙上。 是那密室发出的声音! 南荣婳面色一沉,一个闪身眨眼间便到了那墙边。 她的手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很快便感受到了墙的另一面有‘人’。 那人盘腿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气息很是奇怪。 南荣婳的目光快速在墙上扫过,很快便发现了端倪。 她伸手有规律地轻拍了几下墙壁,而后便听墙内有‘轰隆轰隆’的响声传出。 随着一块三四尺长的墙壁挪开,隐藏在其中的暗门缓缓出现。 南荣婳没有犹豫,目光平静又坚定。 她伸手推开了那道突然出现的暗门,终于见到了密室的模样。 密室不大,四周没有灯盏,也没有窗户。 密室中只有一个石桌、一把石椅和一张窄小的石床。 旁的什么都没有了。 连隔着墙壁感受到的那个‘人’,也消失了… 南荣婳不知为何,竟觉得这密室中的气息有些熟悉,像是久远之前的记忆中曾出现过的气息… 她的目光在黑暗的密室中慢慢扫过,忽而停在了那张石桌子上。 桌上有一张纸。 南荣婳缓缓走过去,捏起纸来看。 纸上的墨迹竟然未干,显然写字之人方才还在此处。 她定睛看去,只见纸上只有短短几个字: 猜猜我是谁。 南荣婳呼吸一沉,刹那间想起了双喜的梦—— 捉迷藏! - 南荣婳从极泉宫走出时,已不见了那宫人的身影。 她将极泉宫宫门锁好,垂眸看了看手中的钥匙,还是决定由她带在身边更加安全。 天空中飘下的雪花已成了鹅毛状,而天依旧阴得厉害,想来还要下好久。 真龙之气在厚重云层中隐隐发着金光。 南荣婳皱了下眉,今日见那李仁平虽身形清瘦,头发白了小半,但看上去气色还算不错,怎么真龙之气却如此之弱? 她手执灯笼,缓缓在宫道上独行,心中思虑不停。 下了雪,此处又离极泉宫近,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 一片白茫之中,南荣婳注意到远处一道高墙下的隐蔽之处,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正翘首向她看来。 见南荣婳朝自己看过来,小太监先是规规矩矩朝南荣婳遥遥行了一礼,而后蹦跳着挥手。 南荣婳见他模样忍不住勾唇一笑,随后朝那小太监走了过去。 那小太监约莫只十四五岁的模样,见南荣婳走近了,脸上带上灿烂的笑容,眼睛都眯成了缝。 他先是轻唤了一声‘南荣姑娘’,而后四下里查看。 “附近无人,你找我何事?”南荣婳声音沉稳。 她虽只比这小太监大两三岁,可单从气质上来说,倒像是这小太监的长辈。 小太监一听没人,这便放下心来。 他笑嘻嘻地对南荣婳说道: “南荣姑娘,我是重霜殿的人,三皇子得知您今日入了宫,让我在此处守着,等您从极泉宫出来,便邀您去重霜殿一叙。” 南荣婳有些意外。 她只见过三皇子李未迟一面,两人算不得相熟。 虽对他印象尚可,可多半也是因为他身上有真龙的金光。 不过,如今下一任真龙尚未现世,这大庆国未来的掌权人究竟是谁还未可知。 李未迟为何要寻她? 南荣婳看着那一脸笑模样的小太监,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脸上笑得更欢了,他弯了弯腰回道: “小的叫朱仁。” 南荣婳挑了挑眉,宫女太监入了宫一般就没了自己的姓氏,称呼全凭宫中贵人赏赐。 除非到了管事太监、大宫女这等级别,才被允许重新冠上自己的姓。 而这小太监竟然已经可以留着姓? 朱仁知道南荣婳的疑惑,笑着解释道: “是三皇子仁慈,重霜殿的下人们都留着原来的名字,三皇子说了,人,不能忘了自己的根!” 南荣婳顿了顿,才开口道: “三皇子说的对。” 朱仁仿若因着自家主子被认可了而十分高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好似笑容会传染一般,南荣婳看他这模样,脸上也不经意带了丝笑意,轻声说道: “带路吧。” 第224章 以三皇子之名 朱仁在前,一路领着南荣婳往重霜殿走。 重霜殿在皇宫东边,位置并不偏僻。 但因着下雪,再加上朱仁故意挑小径行走,于是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 约莫两刻钟后,两人便到了重霜殿门口。 从外面看来,重霜殿与旁的宫殿没什么不同。 可开了门,南荣婳却顿了下脚。 只见堂堂皇子居住的宫殿竟残败不堪,甚至还有倒下的宫墙和破了洞的屋檐。 朱仁对这些见怪不怪,他依旧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对南荣婳说道: “南荣姑娘,这边请!” 南荣婳收回视线,神色寻常地跟着朱仁向里走。 走过了前院,又绕过回廊,朱仁带着南荣婳往一处花园走去。 南荣婳不问,就这么跟着朱仁走。 穿过花园小径,又跨过了一道不起眼的门洞,眼前景物终于不再是破败模样。 石板铺就的地面宽阔平整,一棵高大的香樟树立于院中一角。 树下有个练武用的木人桩,木桩已被磨得光滑,想来主人应是经常在此处练武。 南荣婳向旁边一块一人高的巨石望去,那上头一只白头的老鹰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似乎南荣婳周身散发的气息令它感到危险,白头鹰的翅膀略略张开,头微微低下,做着俯冲的动作。 “老白,这是客人,莫要无礼。” 三皇子李未迟从房内出来。 他身穿深褐色锦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成许多。 那只叫‘老白’的白头鹰见主人出来,扑棱着翅膀朝李未迟飞去,而后落到了他抬起的小臂上。 还亲昵地蹭了蹭李未迟的肩膀。 见南荣婳的视线一直在老白身上,李未迟笑道: “老白是我十几岁时捡的,他不知为何受了伤,摔到了重霜殿里。我一直喂养着它,本以为等它伤好了,必会离开。可没想到竟一直在重霜殿住下了。” 南荣婳淡然一笑,“它与你有缘。” “是。”李未迟轻抚了一下老白下巴上最柔软的毛,随后轻轻一抬胳膊,老白便又煽动翅膀飞起,然后重新落到那块巨石上。 只不过看南荣婳的眼神没有像方才那样防备了。 “南荣姑娘请进吧。” 南荣婳跟在李未迟身后,朝他方才出来的那个房间走去。 本以为是个小偏厅或是书房,可进去才发现里面竟堆满了杂物。 而李未迟步伐未停,继续朝房间里侧走去。 待走近了,才看到此处竟有一扇不起眼的门。 李未迟伸手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南荣婳让了进去。 待南荣婳跨过门槛,看清内里情形,挑了挑眉。 这便是宫中身体羸弱、最不受宠,传言中过得最是狼狈不堪的三皇子的住处? 只见门后别有洞天,一个约莫二十丈见方的庭院中曲水流觞、假山巨石,样样俱全。 庭院四周的回廊连接着一处建在水上的小亭子,若凭栏观水,投食喂鱼,定别有一番意趣。 而对面的正堂不似其他宫殿一般辉煌磅礴,竟是如同郊外别院一样,雅致特别。 堂门上方还有一块黑底牌匾,上书两个大字:问心。 这么两个字挂在正堂门口,倒是少见。 而堂前有一处离地约莫三尺高的木台子,木台子一侧还放着两柄鱼竿。 李未迟笑着解释道: “一柄鱼竿是我的,另一柄是临鹤的。” 南荣婳的脑海中,一瞬间便出现了李未迟与沈临鹤坐在木台子上喝酒钓鱼的场景,不过沈临鹤最近忙得很,该是没有空闲再来此垂钓了。 李未迟带着南荣婳绕过回廊后进了对面的正堂。 堂内与外间的风格迥异,只见偌大的正堂中,布置简单。 除了多了一些器物用具,其他倒与傅诏在金吾卫府衙中的书房很是相似。 简洁大气,让人一眼便觉舒畅。 李未迟将南荣婳让至桌前,而他坐到了对面。 不见皇子的傲慢,李未迟亲自为南荣婳斟了茶。 茶香味顿时弥漫于堂中。 一闻便知是好茶。 南荣婳忽觉好笑,这堂中的物品,最贵的竟是这壶茶了。 她将灯笼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眸光一亮,由衷赞赏道: “好茶!” 李未迟笑意真诚,“等会给姑娘包半斤带走吧。” 南荣婳也不推拒,大大方方应下,“多谢。” 外间风雪更大,正堂中角角落落都燃了烛火,驱走了阴暗。 二人身边烧着两盆银丝炭火,墙边也放了两盆,炭火烧得正旺,屋中没有寒气。 宫中殿宇下都该有火龙才是,根本不必再燃炭盆。 但想来若用了火龙,则宫里的内务府必然知晓,李未迟就会露了馅。 想到一进重霜宫看的残破景象,南荣婳再看向李未迟时,便有了些唏嘘。 他周身龙气较上次见面时更浓郁了些,可不知少时最艰难的时刻,那真龙是否已经属意于他了? 还是见他坚韧不拔,有帝王之相,这才渐渐偏向于李未迟? 李未迟喝了口茶,茶杯放到桌上时发出一声脆响。 他沉吟片刻,看向南荣婳郑重开口道: “南荣姑娘,今日冒昧请姑娘前来,还望见谅。我今日以大庆国三皇子之名面见姑娘,并非以临鹤之友。” 南荣婳坐于椅上,腰背挺直,仪态自然。 她不卑不亢,淡然开口: “那看来三皇子寻我是因公事了。” 李未迟点点头,“临鹤虽内心不愿将你卷入这朝堂漩涡中,可他其实也明白,凭着你的手段和本事以及与国师之间的恩怨,卷入朝堂是迟早的事。” 李未迟目光沉沉看向南荣婳,“听闻方才父皇已经见过你了。” 南荣婳望向对面比实际年龄要沉稳很多的男子。 她才见过李仁平不久,李未迟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想来慧泽宫中,甚至是李仁平身边,早已有他的眼线。 南荣婳想起天空中那渐渐晦暗的金光,想起失了一身功德的沈老国公,她默了默,而后问道: “所以三皇子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李未迟嘴角微微扬起,看着南荣婳道: “我想与姑娘,谈一笔交易。” 第225章 宴会 李未迟又给南荣婳斟满了茶。 南荣婳一只手握着茶杯,冰凉的手指感受着滚烫的茶水带来的热度。 “朝堂之事,我不懂,不知三皇子要与我做什么交易?” 李未迟笑了笑,起身从靠墙的书架上抽出一道卷轴。 他返身回了桌前,将卷轴一点点展开。 一副京城的布防图出现在眼前。 图纸描绘的很是详细,哪里是皇宫,哪里是城门,哪里有士兵驻扎,又会在什么时辰在什么地方换防。 一清二楚。 南荣婳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给御史大夫谢坤画的郭府地图,就… 突然明白了谢坤为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了。 罢了,她原也不是个画画的料。 “南荣姑娘应该已经知晓了,先前文相羽与郭钰联合,暗中通知各州郡学子入京,推翻李家朝堂。” 说到最后,李未迟的声音低沉下来。 他顿了顿,似乎平复了一下心绪才道: “后日便是正月十五,据我的人查探,太子其实已有所察觉,但因着最近流民入京,探查难度增大,有不少学子已混入流民之中,入了京城。” 南荣婳听着,但却仍旧不知李未迟究竟为何要找她。 这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阴谋阳谋,她只觉得麻烦。 皱了皱眉,南荣婳说道: “三皇子且直说吧,莫非你是让我阻止那些学子入京?” 李未迟笑着摇了摇头,“非也,我希望南荣姑娘能助他们入京,甚至…在他们逼宫之时,也能助他们一臂之力!” 南荣婳盯着李未迟看了一会儿,“这些,沈临鹤知道吗?” 李未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放心,这些计划他都知情,只不过他不知我会直接找你。” 南荣婳并不在乎他们究竟为何要这样做,只要沈临鹤知情,她便可以应下这个交易。 但是… “三皇子要用什么来与我交易?” 李未迟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他一脸肃穆道: “临鹤信任姑娘,我便也信任,姑娘知晓我欲成大事,我也不瞒着姑娘。关于这个交易,我所能给姑娘的,此刻给不了。” 堂中静谧,李未迟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入南荣婳耳中: “我可以保证的是,若姑娘助我,待我成大事那一日,可答应姑娘一件事。” 南荣婳挑了挑眉,助他? 应是助他登上帝位,而不只是单单帮学子入京吧。 原来李未迟今日寻她的目的,竟是为了拉拢她? 南荣婳久不言语,李未迟便也不开口。 堂内的几个炭火盆发出了噼啪的声响。 因着天空阴沉,不过申时三刻正堂内外便如同入了夜。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李未迟忍不住再出声询问之时,却听南荣婳清淡的嗓音道: “可以。” 李未迟眼睛一亮,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不过,我言之在先,既让我助你,便要信任于我,任何事情不可隐瞒。”南荣婳目光凝着李未迟的双眼,神色认真。 “若让我知晓有一丝隐瞒,那这交易便一笔勾销。” 李未迟郑重点头,“我既打算与姑娘合作,定当信任姑娘。” - 南荣婳从重霜宫中出来时,天已彻底黑下来。 原本李未迟让朱仁将她送至宫门附近,可此举太过惹眼,于是南荣婳拒绝了。 所以此刻,她在偌大的皇宫中… 迷了路。 为了不引起真龙之气的注意,她并没有使用异能,于是一步一步切切实实踩在雪地里找寻出宫的路。 不一会儿,脚上穿的单鞋便湿了一半。 南荣婳恍若未觉,她本身体寒,手脚原就冰冷。 在族地之时,为了让父母放心,她燃篝火取暖。 后来,父母魂飞魄散后,她便没再燃过。 这么多年也已经习惯了。 可今日迷失在皇宫风雪中的南荣婳,却有些想念沈临鹤赠她的那只暖手炉。 她搬到宅子时,也将那暖手炉带了去,不过再未用过。 “回去便找出来吧…”南荣婳自言自语道。 她的声音很轻,瞬间便消散在风中。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绕过一处宫墙之后,一座灯火辉煌的三层楼阁突然出现在南荣婳眼前。 在这夜色中,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里面丝竹声、交谈声、欢笑声不断传出来,听上去应是一场宴会。 南荣婳一路行来,没见到一个宫人可以问路,见此处这么热闹,定会有宫人在此侍奉。 于是南荣婳没有犹豫,向那处小楼走近。 楼中的灯火照在窗户纸上,映出了许多人的身影。 他们或站或坐,或举杯畅饮,或附乐长歌。 南荣婳隐了气息和异能后,听觉比之前弱了不少,但依旧比寻常人要厉害许多。 楼下的大门紧闭着,但她仍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说话声: “这次我们可是大获全胜啊!” “也不知国师会怎么奖励我们?!” “肯定是加官进爵啊,哈哈哈哈!” “对对,金银也不会少了我们的!” … 南荣婳忽地顿住了脚步。 大获全胜? 国师? 最近大庆国的军队又出征了吗,她怎么没有听说呢… 还有国师不是已经失踪了吗? 南荣婳目光沉沉望向那扇紧闭的大门,手慢慢抓紧了灯笼。 里面的高谈阔论之声还在源源不断地传出来: “这次立了首功的是严将军,想必国师定会封严将军为护国大将军,届时严将军可勿要忘了我们兄弟啊!” 随后,一道南荣婳熟悉的嗓音响起,那人定是喝了酒,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怎…怎么会忘了兄弟们啊!要不…不是你们,我们怎可能这么…这么顺利就把那帮异族人都杀掉啦!” 随后,这人冷哼了一声,十分不屑道: “纪怀宇那个老匹夫,还有傅庆堂那…那个胆小鬼,他们不敢下手,这…这不国师就没有宴请他…他们!加官进爵定也没有他们的份!” … 严蒙? 南荣婳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 她的视线在小楼的每扇窗户上扫过。 里面的人一个个开怀大笑,好不快活! 窗户纸上人影晃动,搅得南荣婳有些眼花缭乱。 不断有声音传出来,这些人喝多了酒开始回忆如何灭了那些异族人的细节。 听着他们绘声绘色的描述,南荣婳渐渐看到窗户纸上印出了十二年前南荣族地上的惨状! 而窗户纸上的烛光变成了那日的火光,南荣一族每个人惨死的模样一遍遍在窗户上出现! 南荣婳眼前恍惚,心中恨意丛生! 是他们…是这楼中的人杀了她的族人,让族地浸满了鲜血!铺满了残肢断臂! 南荣婳不再隐藏她的气息,以她为中心,周围的风改了方向,卷着雪花在她身边渐渐成了旋涡。 她的长发飘散,衣裙翩飞,墨色的眸子在暗夜中显得诡异。 而与此同时,在她的头顶上方,原本乌黑的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 金色的真龙之气卷着雷霆之力,渐渐汇聚… 第226章 虚虚实实 南荣婳的气息毫不收敛,真龙震怒,一时厚重的云层中电闪雷鸣。 明明下着雪,竟如同暴风雨要来临一般,此种情景简直闻所未闻。 南荣婳周身的雪花围绕着她快速飞旋起来,她面目阴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映出光亮的大门。 随着她气息的释放,灯笼若有所感,跟随着燃起了亮光。 不远处楼阁窗棂上一幅幅十二年前的场景重现,真实到南荣婳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族地的烈火之中! 她紧咬着牙关,一只手用力握紧了灯笼提杆。 一个个族人在她眼前倒下,原本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南荣族地变作了人间炼狱! 然而他们即便倒下,即便尸首分离,眼睛却无法闭上! 一双双眼睛都在直勾勾望向同一个方向—— 南荣婳! “为我们报仇!” “你是唯一的南荣族人了,只有你可以做到!” “杀了这些畜生!你是南荣一族最厉害的,你生来便有毁天灭地之能,杀了他们!” “为何要掩藏你的力量,你不该居于人下!” “杀了所有人!所有人!”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无辜的,凭什么他们活得好好的,而我们却要死去!” “你该搅乱了大庆国,倒反了天罡,将我们复活!” “释放你最强大的能量吧!” … 耳边不断传来族人的呼喊声,其中还有父亲母亲。 他们一脸希冀,仿佛把生的希望全都放在南荣婳身上。 南荣婳脑中恍恍惚惚。 释放能量…复活族人… 她眼前的场景不断变幻。 一会儿是楼阁中那些杀她族人的士兵举杯欢庆的场面,一会儿是十二年前族人断臂残肢的模样。 耳边一会儿是士兵畅怀大笑的声音,一会儿是族人们让她报仇雪恨的呼喊。 南荣婳的气息开始越来越不稳定,她周身的雪花胡乱飞旋起来。 终于,她再压抑不住体内的暴虐,大踏步上前站到了楼阁大门前。 她将手中的灯笼高高举起,那灯笼应了她的心境,将内里磅礴的鬼气凝聚,只待南荣婳一声令下便要全部释放,将那宴会上杀她族人的恶人们全都诛杀殆尽! 而天空中的真龙之气已然忍无可忍,一道金光形成的龙体在厚重的云层中不断穿梭,若隐若现。 因着真龙之气已大不如从前,于是它并不莽然出击。 它在等,等南荣华一旦释放出真龙守护之地所不容的鬼气,它便可使出致命一击! 南荣婳此刻眼中耳中已全是族人惨死的模样和声声的呼唤,她根本顾不上那劳什子的真龙之气! 就在她心念一动,要将灯笼中的巨大鬼气释放之时,一只带着暖意的手穿过风雪,温柔却坚定地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南荣婳感受着肩上的温度,仿若全身都要僵死之时,却从肩膀那处开始重新有了生机。 谁…是谁… 她缓缓回头看去,见到身后之人时,她有一瞬间的愣怔。 仿若不明白他为何在此。 而感受到对方眼中的担忧和关心之时,南荣婳的头脑才渐渐清晰起来。 看着眼前这人此时狼狈的模样,南荣婳心里头竟有些酸涩。 这人,可真是傻啊! 她方才周身的气息浓烈,那些看似柔软的雪花实际坚硬如细小的石块。 这人竟然就这般不遮不挡,硬生生穿过细密如暗器般的风雪,走到了她的身边… “沈临鹤…” 南荣婳声音有些沙哑。 沈临鹤一张俊秀的面庞上已布满了细小的伤痕,有鲜血从一道道伤痕中沁出。 他原本一丝不苟束起的发,此时也已经凌乱。 有几缕头发被飞雪生生割断,散落下来,垂在耳边。 看着竟有几分可怜。 方才南荣婳回头看他的一瞬间,那眼神中的冰冷、陌生、杀意和不顾一切的毁灭之意令他心惊。 然而待南荣婳看清是他,喊了他的名字后,沈临鹤竟一下笑了出来。 方才紧蹙的眉头忽然就松开了。 仿佛只要南荣婳没事,他这一身的伤,根本算不得什么。 “你这大半夜黑乎乎的,在这偏僻地做什么?” 黑乎乎? “不是的,这楼中明明…”南荣婳转过头去看向方才灯火通明的三层楼阁,可眼前竟是漆黑一片。 里面安静的很,哪有什么丝竹声,欢笑声和高谈阔论声?! 一瞬间,南荣婳明白了什么。 她忽地抬头朝天空望去,头顶的真龙之气已经凝聚成型,眼看着下一刻就要向她袭来! 南荣婳心中一冷,随即敛起了周身气息。 而后,风雪虽依旧,但已不再绕着南荣婳周身飞旋。 南荣婳的衣裙垂落下来,有雪花飘落到她的发丝上。 她的目光幽幽望着紧闭的楼阁大门,随后伸手一推,门便开了。 里面确实黑漆漆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很久以前,此处是设宴之地,不过自从建了新的楼阁,此处便没再用过。” 南荣婳看着大厅中的摆设,竟与她方才所‘看’到的宴会一模一样。 莫非…方才那些场景是真实发生过的? 当年大军南下灭了南荣一族之后,回到宫中,真的在此处举办了宴席? 但族人让她毁天灭地、倒反天罡则定然是假的。 南荣一族是鬼神酆都大帝最忠诚的守护者,绝对不可能做出对酆都大帝不利的事情。 所以定是有人想让她释放出鬼气,引真龙发怒,让她与真龙一斗! 可这人为何要这样做? 是想要她的命,还是想要搅得皇宫大乱? 而这人,又是谁… 南荣婳思索了许久也想不到有谁会有这样的本事。 方才的幻境虚虚实实,连她都陷在其中,若不是沈临鹤恰好在此,后果不堪设想… 南荣婳琢磨着,目光不经意落到厅边放置的一张八仙桌上。 桌子上一张字条吸引了她的注意。 莫非又是那人? 她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沈临鹤也注意到了那张字条,他走过去拿起,借着楼外微弱的灯笼光芒仔细一看,瞬间便眸光一冷。 那字条上短短写着几个字—— 好玩吗?捉迷藏,继续! 第227章 认识? 沈临鹤自然知道这字条是留给南荣婳的。 他看向南荣婳时,眸中神色已恢复如常。 故作轻松道: “宫中竟有人做这等无聊之事。” 南荣婳上前几步,借着他的手看到了字条上的字。 她倒是已经猜到了,于是并不意外。 “我在极泉宫也看到了这人留给我的字条。” 南荣婳将今日在极泉宫的见闻告知了沈临鹤。 沈临鹤听后,垂眸沉思片刻,疑惑道: “按说,这人不应该是国师,她如今躲你还来不及,怎可能往前凑?” 他的目光沉沉,落在南荣婳的脸上,“据你所知,还有其他人有此种能力吗?” 南荣婳轻轻摇头,“这人不像我见过的任何人,但总让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此话一出,两人对视一眼,看来想到了一处。 沈临鹤沉声道: “莫非与你小时失了的记忆有关?” “或许。”南荣婳声音轻缓。 也或许是再久之前的记忆… 随着南荣婳隐去了气息,皇宫上空的真龙之气聚集了一会儿之后便渐渐散了。 南荣婳望着消失的真龙,心中轻叹。 若真龙气盛,今日必有一场恶战。 可如今,真龙之气式微,倒让她躲过一劫。 沈临鹤与南荣婳并肩而行,南荣婳的目光时不时往沈临鹤脸上看去。 终于在她第十七次看向沈临鹤时,沈临鹤一下笑出声来。 桃花眸子在暗夜中熠熠生辉。 他打趣道: “唔…我自知长相翩翩,姑娘若喜欢,大大方方看就是了!” 南荣婳瞥了他一眼,别扭地转过脸去。 随后又不放心,侧目朝沈临鹤道: “你的伤… 如何了?” 沈临鹤一脸的伤口还是有些唬人的,虽然看上去伤口不深,但南荣婳担心会否伤到其他要害的地方。 可不问倒还好,一问却将某人的无赖给勾了起来。 只见沈临鹤先是皱了眉,手轻轻去触碰脸上的伤口,然后一副疼痛入骨的模样朝南荣婳道: “这些伤口看着不深,但疼是真疼啊!” 他屈了屈膝,将一张俊脸朝南荣婳凑了过来。 一边凑近,还一边委屈道: “太疼了,快吹吹!” 南荣婳愣了一瞬,沈临鹤在她面前可是越来越… 脸皮厚如墙了。 她先是悄悄翻了个白眼,想要转过头去。 可目光落在沈临鹤脸上的那些伤口,想起他方才不管不顾,竟硬生生穿过利如刀片的雪花到她身边时,她又有些不忍。 正当南荣婳犹豫要不要真给沈临鹤吹两下时,忽听远处宫门的方向传来一个人的高声呼喊: “沈兄!沈兄!本王在这呢!” 沈临鹤的表情一下便僵住了,怎么这家伙偏偏这时候打断这美好的氛围! 方才他都感觉到南荣婳在犹豫了! 沈临鹤目光如利剑般看向宫门处那一脸兴奋,跳着脚朝他招手的人。 那人似乎嫌他走得慢 ,干脆在雪地里朝沈临鹤跑过来。 身后还跟着两个气喘吁吁的扈从。 “沈兄!”隔着一段距离,那人就开始呼喊道,“方才你早早离席,我以为你走了呢!” 沈临鹤眯着眼看向离他越来越近的人,沉默不语。 直到那人一脸灿烂的笑容在他身前停下,沈临鹤才幽幽开了口: “五皇子倒是好眼力,隔这么远,漆黑一片还能认出在下。” 沈临鹤语气冷硬,可那五皇子梁牧却丝毫没有听出其中深意,反倒以为沈临鹤确实是夸他。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正要谦虚几句,目光不经意从沈临鹤身旁的女子脸上扫过,一下子便顿住了。 “你…”过了片刻,梁牧才反应过来,大声道,“南荣婳!” 他的表情先是惊喜,而后变作了疑惑,再然后视线慢慢转向沈临鹤,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们两个…认识?” 沈临鹤勾了勾唇,朝南荣婳走近了半步。 微微抬了抬下巴,沈临鹤缓缓开口道: “忘记给五皇子介绍了,这位是南荣婳,我的…未婚妻子。” 目光傲娇又得意。 - 豪华宽敞的马车中,梁牧托着腮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对面坐得极近的一对男女。 女子一身素衣,容貌绝美,一如那日在城门外初见她时的模样。 而男子虽较往日狼狈了一些,但依旧身姿挺拔,风华正茂,是他认识了许多年的临鹤兄长。 二人挨在一处,看上去确实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天造地设、天作之合… 呸! 他先前从没想过将这二人搁在一处! 沈临鹤瞧着梁牧的脸色,心中畅快了些,方才被他打断暧昧气氛的怨气也烟消云散了。 “你们定亲多久了?” 梁牧沉声问道。 “几日。” “数月。” 二人异口,却不同声。 梁牧一听,仿若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改颓丧的表情,慢慢直起了身子。 他的眼睛锐利地在南荣婳和沈临鹤脸上扫过,像是要把毕生的那一点聪明劲儿全用到找对面二人的错漏上。 “临鹤兄长,你既说你们二人情投意合,已经定亲,那我问问你,”梁牧一字一句道,“南荣姑娘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七月十五。”沈临鹤想都不用想,简直信手拈来。 梁牧面色沉了三分,男女定亲需要交换庚帖,定能知道对方生辰。 他又转头向南荣婳问道: “南荣姑娘,临鹤兄长的生辰是何时?” 马车中一时安静下来。 南荣婳暗自腹诽,沈临鹤的生辰…她怎么可能知晓… “咳…”沈临鹤清了清嗓子,“婳儿估计是忘了吧,不过不要紧,我记得她的生辰就可以了。” 说完,还目光深情地朝南荣婳看了一眼。 南荣婳没有防备,一下对上沈临鹤近在咫尺的眸子。 那副深情做派,让她一下有了脊背发毛的感觉。 赶紧挪开了视线。 上次她有这种感觉的时候,还是七八岁时第一次进山猎野猪,手上力道没有控制好,将野猪一下拦腰斩断,看清肚满肥肠的时候… 而再深情的目光也打消不了梁牧的怀疑。 已经定亲却不知生辰? 梁牧想起沈临鹤在京中的名声,忽地瞪大了眼指着沈临鹤,朝南荣婳急急问道: “南荣姑娘,莫非是这个纨绔逼你与他定亲的?” 他一副正义的模样,声音铿锵道: “你放心,若真是这样,本王定会为你做主的!” 纨绔? 沈临鹤挑了挑眉,啧了一声,这家伙竟连临鹤兄长都不叫了吗? 第228章 刺杀 南容婳无奈看梁牧一眼,说道: “他并无逼迫我。” 梁牧一听,撇了撇嘴,亮起的眼睛又黯了下去。 复又一副托着腮有气无力的样子,梁牧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们两个。 沈临鹤勾了下唇,悄悄向旁边的南容婳凑过头去,声音极低道: “也就这傻小子信了,若是别人问,岂不露馅了?” 他呼出的气吹到南容婳耳边,让她有些痒痒的,刚想伸手挠一挠,却听沈临鹤说道: “记住,我的生辰是正月二十一。” 南容婳忽地抬起眸子。 正月二十一? 她心头猛地一跳。 因为高岑也是正月二十一生人,他与沈临鹤整整差了两岁。 南容婳面色微沉,这是巧合,还是… 沈临鹤敏锐地察觉到南容婳的异样,他轻声开口问道: “怎么了?” 正当此时,只听一道破空声传来,随后在车厢外驾车的车夫一声惨叫,而后摔落到了雪地里。 马儿受了惊,一声嘶鸣之后,在魁首道上快速奔跑起来。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车厢猛烈摇晃,沈临鹤一把抓住南容婳的胳膊,撑着车厢稳住身形。 而梁牧就没这么好运了,他一下从车厢这头摔到那头。 想要抓着一旁的软榻爬起来,可马车颠簸得厉害,他刚要爬起又再次摔倒,好不狼狈。 沈临鹤面色肃穆,匆匆看南容婳一眼,“你自己可以吗?” 南容婳一愣,点了点头。 于是沈临鹤没有犹豫,掀开车帘,一个闪身出了车厢。 他一把抓住马车的缰绳,想要将马车停下。 可这时,又一道利箭的破空之声朝他而来,那声音尖锐,带着骇人力道。 沈临鹤眸色中不见丝毫慌张,他一下抽出缠绕在腰间的软剑。 那破空声越来越近,沈临鹤听声辨位,猛地将手中的软剑挥出。 迅疾如风的利箭撞到软剑上时,竟如同被厚重的铁块挡下,暗色中冲撞出一道刺眼的火花之后,飞出很远坠到了雪地里。 隐在暗夜中的人似乎没有想到马车中有如此厉害的人物,一时间没有再射出第三箭。 沈临鹤控制着马车的缰绳,原本受惊的马儿竟然渐渐安静下来,最后停在了道路中间。 夜色黑沉沉,风雪依旧,鹅毛大的雪花纷纷扬扬遮挡了视线。 两边二层高的商铺都打了烊,只有少数商铺门前的灯笼发着昏黄的光。 沈临鹤目光锐利,扫过四周。 但不见一个人影。 他凝神静听,在呼啸的风声之中,数道绵长的呼吸声隐藏在道路两旁的商铺屋顶。 双方安静地对峙着,谁都没有动。 沈临鹤垂眸思索,这马车是梁牧从缙国带来的。 上方还有缙国的标志。 而对方这些人,分明武功深厚,显然是有备而来的高手。 所以,他们的目标就是缙国五皇子。 可究竟是什么人,想要缙国皇子的命呢? “怎么回事!本皇子的脑袋都磕肿了!”梁牧在马车内大声嚷嚷道。 随即,沈临鹤便听到暗夜中那些呼吸声略略急促起来。 沈临鹤面色一变,还没来得及阻止,梁牧就掀开车帘要探出头来。 沈临鹤一把将梁牧的脑袋猛地按回去,随后两道利箭便重重射到了车厢壁上。 摔倒在马车里的梁牧一下明白过来,对方这是冲着他来的。 梁牧瞪大了眼再不敢说话,额头上慢慢沁出了冷汗。 而对方确认了缙国的五皇子就在马车中,他们不再隐藏身形,从商铺屋顶纷纷跃下,站到了马车前几丈远的距离。 沈临鹤目光一沉,对方足足有十三人,且各个身手不凡。 他们一身黑衣蒙面,看不到真实长相,不知来历。 沈临鹤琢磨了片刻,眸光一转,竟跳下马车往前走了几步。 他嘴角微微勾起,一副闲散模样。 可宽大袖口下持着软剑的手却一刻没有松开。 “诸位可知马车里是缙国五皇子梁牧?” 他的声音幽幽,却在风中被传的很远。 十几个蒙面人没有丝毫回应。 沈临鹤轻笑出声,“看来诸位知情啊,那你们可知这位五皇子是缙国皇室最受宠的皇子,他若是出了事,他的父皇和皇兄千里迢迢也要来寻你们报仇?” “哼!他们现在才无暇顾及呢!” 蒙面人中有一人忍不住开口。 他身旁其他人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此话一出,沈临鹤脸上的笑意瞬间便消失了。 这人说着大庆国的话,但口音别扭,分明不是大庆国人! 而他们所说的‘无暇顾及’,看来是缙国出事了。 只不过大庆国还没收到信罢了。 马车中的梁牧自然也听到了,他一瞬间惊慌失措想要出去问个明白。 可他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 那眸子墨如深渊,只静静地看着梁牧,却让他渐渐冷静下来。 梁牧握紧了拳头,此时出去,便是给临鹤兄长添乱。 对方十几个高手是冲着他来的,临鹤兄长将他护在身后,他不能给临鹤兄长背后捅刀子! 梁牧深呼了几口气,坐回到榻上,但浑身都绷得很紧,专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你们是兹丘国人吧,不是与缙国正打着仗吗,怎么有空跑到我大庆国来刺杀这个最没用的皇子了?” 沈临鹤一手执软剑垂地,一手负在身后,一派傲然模样,让对方猜不透他的武功深浅。 对面十几个蒙面人中站在最前方的那个人显然是他们的首领。 这人声音浑厚低沉, 也是一口的兹丘国口音,“既然没用,你不若将梁牧交给我们。纵然你武功高强,可对付我们十几个人根本不可能。若你能将他交出来,我们可饶你一命!” 马车中,梁牧脸色惨白,他知道沈临鹤是为了引兹丘国人的话才说他是个没用的皇子。 可是…这话也没错。 他确实是最没用的皇子了。 父皇、皇兄武能上战场杀敌,文能吟诗作对,治国安邦他们样样都行。 只有他,什么都不会,只知在他们的庇佑之下,吃喝玩乐。 “在沈临鹤心中,你不是没用的皇子。” 忽然,一道近在耳边的说话声响起,梁牧一愣,向南荣婳看去。 只见她依旧神色平静看着自己。 “如果他真觉得你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无用皇子,就不会认你做兄弟了。” 梁牧的眼睛越睁越大,这话确实是南荣婳说的。 可她的嘴唇根本就没动?! 第229章 煞气 南荣婳说完就转过头去,不再看一脸惊疑的梁牧。 此时马车外,气氛冷凝。 黑衣蒙面人已经没了耐心,见沈临鹤迟迟不将梁牧交出来,站在最前方的那个蒙面人眸中有浓浓的狠厉之色。 他一挥手,沉声说道: “上!” 然后一瞬间,十三个黑衣人齐齐出动,向沈临鹤攻击而来。 沈临鹤执着软剑的手手腕一转,原本薄薄的剑身中仿佛被注入了无穷力量,瞬间坚如磐石。 他虽目光直直向前,然而余光所及之处,十三个黑衣人的动作都清晰地映在脑海中。 他伫立在原地,像是一只等待猎物靠近的猛兽,目光中掩藏着危险。 终于,待黑衣人距他只有约几步远的距离时,沈临鹤动了。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时,沈临鹤便如同一把离弦之箭,朝他们奔袭而去。 黑衣人首领见沈临鹤迅猛如猎豹的身形,心中咯噔一下,忙喊一声: “小心!” 可他话音还未落,沈临鹤却已然到了近前。 感受到一股危险气息将自己笼罩,黑衣人首领立刻浑身紧绷,举起手中的短刀就要迎面而上,然而沈临鹤却一个闪身,长长的软剑向旁边一探,瞬间便抹了另外两个黑衣人的脖子。 一时鲜血洒了一地。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黑衣人们心中一惊。 他们十三个人各个武功超绝,可其实他们的阵更是厉害。 看似方才攻击无序,实则内里藏了两个阵,前后左右的位置很有讲究。 而死了的那两个黑衣人,恰恰是两个阵的阵眼。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还是只是巧合? 黑衣人们心中大乱,再顾不上摆阵,一个个举起武器朝沈临鹤而去。 沈临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身影在暗夜中竟如鬼魅,速度快到肉眼看不真切。 马车中的南荣婳隔着车帘向外‘看’去。 她略略歪了歪头,先是目露惊诧之色,而后竟如同坐在戏台下观赏一出极其精彩的表演,神色悠然。 沈临鹤以一人之力对上十几人竟丝毫没有败意,好几个人在他的剑下都吃了亏。 可下一刻,南荣婳的目光被他手中的那柄软剑吸引。 那柄剑,刺了人,剑身却一滴血都没有。 银色的剑身在夜色中发着光,南荣婳能够感受到这剑此刻压抑的兴奋。 她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灯笼提杆,心中却在思索这柄剑的异状。 有的宝剑确实滴血不沾,但这剑却不是。 它之所以剑身不留一滴血,是因为…这剑饮血! 沈临鹤手中,竟有一柄煞剑! 南荣婳眉目一沉,煞剑饮血,饮得血越多,剑身煞气越重。 到最后则会将煞气反噬持剑者,持剑者最终则会失去意识,被煞剑所控,成了傀儡。 或许是沈临鹤手中这剑之前没什么机会杀人饮血,到现在剑身煞气还未成型。 可若今晚再这样打斗下去,这剑的煞气马上要溢出剑身,伤及持剑人了。 南荣婳没有犹豫,起身掀帘而出。 她手提灯笼立在马车车辕上,灯笼发出微微的亮光。 这个画面,在这风雪夜看起来竟有些诡异。 有黑衣人注意到她,心中纳闷,怎一个纤弱女子不躲不避还要出来观战,也不怕伤到自己? 而那个黑衣人首领眯了眯眼,他没想到沈临鹤的功夫竟如此厉害。 他们若是继续打下去,一定不是沈临鹤的对手。 可这次若是放弃了,梁牧警惕起来,他们再想抓他可就难了! 黑衣人首领低喝一声: “我缠住他,你们上!” 其他黑衣人一听,明白首领的意思,纷纷调转身形往那马车而去。 马车上只一个纤弱女子和梁牧,那梁牧又没有武功,把那女子杀了,劫走梁牧不是难事。 黑衣人首领也认为如此,于是他全神贯注与沈临鹤过招,再不往马车那处看一眼。 他只要坚持到同伴劫走梁牧,他再寻机会逃了,便是了。 可黑衣人首领艰难与沈临鹤过了十几招,身上挂了彩,却还没听到同伴呼喊他。 他这才注意到马车那边安静得有些诡异。 黑衣人首领分神快速地向马车那处看了一眼,可这一眼却让他惊骇地瞪大了双眼! 只见那名白衣女子手提着灯笼,从黑衣人中间穿梭而过,缓缓朝他这边走来。 而他的那些同伴竟如同站着睡着一般,一个个垂下手低着头,一动不动! 黑衣人首领心头骇然,手下动作自然也乱了,下一刻又被沈临鹤的软剑刺到了胳膊上,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这次南荣婳看得分明,沈临鹤的软剑将那剑身上的血吸得干干净净! 沈临鹤见她前来,知她定是有事,于是撤了几步,到南荣婳身边,但目光依旧在黑衣人首领身上。 “出什么事了?” 沈临鹤低声问道。 随后他忽然觉得自己拿着软剑的手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 他心中一颤,一时晃神,下一刻软剑竟被南荣婳一把夺了过去。 软剑入手的一瞬间,南荣婳挑了挑眉。 这剑竟如此聪明,到了她手中竟将煞气藏了起来? 怪不得一开始她并没有察觉到这剑有问题,直到它饮了血。 那黑衣人首领不明白为何这女子将剑抢去,他见沈临鹤没了剑,没有多想,快速举刀朝沈临鹤刺去。 然而下一刻,他却骇然地看着那女子将软剑轻轻向前一送,软剑就朝着他的胸口快速刺出。 黑衣人首领忙闪身一躲,分明可以躲过那柄剑,可下一刻,胸口却骤生一股卷携着寒意的剧烈疼痛。 他低头向下看去,那剑竟已刺穿了他的前胸! 黑衣人首领惶然抬头看的最后一眼,便是那素衣女子淡漠的眸子。 这女子…是鬼怪吗? 第230章 干尸 ‘噗通’一声,黑衣人首领仰倒在雪地上。 他的前胸依然插着那把软剑。 软剑剑身细软,但此刻却垂直立着,没有丝毫倒下的迹象。 沈临鹤注意到南荣婳的目光淡漠,落在剑身之上,他便也凝眸去看。 这一看却发现了端倪。 那黑衣人的胸口竟没有一滴鲜血流出,而软剑在夜色中竟隐隐发着亮光。 沈临鹤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怎…怎么样了?” 马车中传来梁牧的轻声询问。 他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见数个黑衣人竟朝向马车的方向。 他心头一惊,脸色骤变,差点摔倒在车上。 待他反应过来这些黑衣人一个个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时,抚着胸口大喘了几口气,这才小心翼翼下了马车,快速跑到沈临鹤和南荣婳身边。 可冷不丁见地上躺着个死人,梁牧 吓了一跳,忙往沈临鹤身边凑了凑。 若不是南荣婳在场,他都想攀着沈临鹤的胳膊,挂到他身上了! “这些人是兹丘国人?他们为什么要抓我?” 梁牧气息不稳,他后怕地想,若今夜沈临鹤没有在马车上,那他此刻岂不已经被这些歹人抓了去?! “而且…他们方才说我父兄无暇顾及我,是什么意思…” 沈临鹤沉默,没有回答。 缙国和兹丘国都有他的人,然而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入京城,看来局势不妙。 沈临鹤见梁牧胡思乱想,安慰道: “估计是说你父兄正与兹丘国打仗呢,自然没工夫管你,待我着人打探一下,便知晓了。” 梁牧点点头,放下心来。 在他的心目中父皇和皇兄那可是一等一的厉害,小小兹丘国而已,肯定奈何不了缙国。 梁牧大着胆子,也将视线转到躺在地上的黑衣人身上。 那黑衣人将脸蒙得严严实实,只有眼睛那处露出一条细缝。 他一想到这人是兹丘国人,心中便怒火丛生。 “哼,这些兹丘国人着实可恶,在战场上打不过我父兄,就跑到大庆国来抓我,定是想要将我带回去做人质,好与我父兄谈判!” 梁牧怒气冲冲走到黑衣人身边蹲下,“让我来瞅瞅,你这个歹人到底长个什么模样!” 说着,他便伸手将黑衣人的面罩一把拽了下来。 然后… “啊!鬼啊!” 梁牧看清那人的模样后一下子栽倒在地上,随后努力挣扎起身,鬼哭狼嚎地往沈临鹤那边跑。 而后拽着沈临鹤的胳膊再不肯撒手。 沈临鹤此时也是面色难看,他皱着眉看地上的那具尸体。 随后沉声向南荣婳问道: “怎么会这样?” 只见地上那人露出来的一张脸,根本就不是正常人的脸! 他的皮肤干瘪,犹如被吸干了精血,此刻已经变成了干尸。 而从他倒下到现在,不过才半盏茶的时间。 南荣婳一点也不吃惊,仿佛已经猜到了。 她抬步缓缓向那具尸体走过去。 梁牧见状,赶忙喊道: “你要做什么啊!那…那人,不,那是个怪物!” 南荣婳恍若未觉。 在风雪之中,她依旧步履沉稳向前走。 梁牧一脸焦急,正要再开口阻止,却见沈临鹤竟也朝着那尸体走去。 梁牧身边一空,风雪骤然变大,毫无阻拦地往他这里刮来。 而身后的楼宇屋瓦如暗夜中潜藏的猛兽,好似在等他落了单,就要张开巨口将他吞噬。 梁牧一哆嗦,赶紧三两步赶上了沈临鹤,只是不敢往那干尸再看一眼。 南荣婳停在黑衣首领的尸体旁边,先是定定看了一会儿,随即在沈临鹤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将那软剑一把拔起。 沈临鹤怔了一下,心中无奈。 好似在旁人需要慎之又慎时,这女子却轻松随意,举重若轻。 而奇异的是,那柄剑在南荣婳手中不再发出亮光,剑身变得暗淡,好似是一把普通的软剑。 “你觉得这剑有问题?” 沈临鹤问道。 南荣婳的目光在剑身上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这剑虽在她面前极力隐藏,可剑身里的煞气怎么可能逃过南荣婳的眼睛。 “这剑嗜血,饮了血后便会生出煞气。” 南荣婳说完,抬起眸子来逡巡一圈。 目光在梁牧身上停了停,梁牧一愣,不知为何心头有些发凉,赶忙往沈临鹤身后躲了躲。 然后南荣婳便朝定住身形的数个黑衣人走去。 沈临鹤隐约猜到她要做什么,于是跟在了她的身后。 身前没了遮挡,梁牧一下便看到了干尸那干瘪如枯树皮的模样,头皮一阵发麻,赶紧拖着已经发软的腿跟上了沈临鹤。 黑衣人闭目垂首立在雪地中,这一小会儿的工夫身上便落了厚厚一层雪。 南荣婳走到其中一个黑衣人身前,伸手随意在黑衣人的领口处一扯… 黑衣人的半个胸膛便露了出来。 “你…”沈临鹤见状,瞪大了眼睛看着南荣婳,可偏偏眼前的女子却无知无觉,还在平静回望他,目露疑惑。 沈临鹤咬牙切齿,这女子总有能力让他生气又无可奈何。 “你可知,男女,授受不亲?”沈临鹤一字一顿问道。 南荣婳略略歪头,琢磨了片刻,回道: “听说过。” 三个字,让沈临鹤泄了气。 罢了罢了,以后自己再慢慢与她解释吧。 沈临鹤无奈指了指那黑衣人,示意南荣婳继续。 南荣婳表情奇怪地看了一会儿沈临鹤,才举起手中的软剑对着那黑衣人的胸口刺了下去。 身后的梁牧一哆嗦,想起方才南荣婳看他的目光… 莫非她刚才想扎的是他?! 梁牧忍不住又往沈临鹤身后躲了躲。 可好奇心作祟,梁牧悄悄眯着眼往那被刺的黑衣人看去。 而这一看,却是一脸惊诧。 “这剑果真会饮血?!”梁牧不自觉声音变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那黑衣人的伤口处。 只见软剑刺得不深,却也已入了皮肉,可是不见一滴血流出。 而南荣婳根本就不看那黑衣人的伤口,反而是注视着手中的软剑。 她分明感受到这软剑接触到新鲜血液时的亢奋。 随后,顾不得是不是在南荣婳手中,这剑再压抑不住,在暗夜中发出了亮光。 不过片刻时间,那黑衣人胸膛的皮肤开始皴裂起来。 然后出现了一道道如树皮裂纹一样的斑痕。 斑痕以软剑刺入皮肉的地方为中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扩散。 南荣婳眸色一沉,将剑猛地拔出。 第231章 周全 软剑剑身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 而后,剑身的光芒慢慢暗淡了下去,又是寻常软剑的模样了。 “这剑是从哪来的?” 南荣婳的目光从一尘不染的剑身上移开,看向沈临鹤。 沈临鹤眉头微微蹙起,说道: “两个月前从城北一家打铁铺子上买的,那家铺子武器不少,有店家自己打的,也有从各处搜罗来的,听店家说这柄剑是前一天有人卖给他的。” “当时我恰巧想寻一柄软剑,可随身携带,见这剑不错,便买了。” 沈临鹤垂眸思索,看来天亮后需再往那打铁铺子去一趟了。 此时,风小了些,但雪势未减,雪花如棉絮般飘落。 魁首道上,有阵阵马蹄踏雪的声音传来。 不一会儿,一小队身穿铠甲的士兵骑着高头大马在梁牧的马车旁停下。 为首一人腰佩长刀,眼神冷硬,扫了一眼在场几人。 当目光落到南容婳身上时略略一停,翻身下了马。 “你是…呃…”梁牧使劲回忆了一下,然后眼睛一亮,“你是金吾卫统领傅诏!” 傅诏停在几人身前,朝梁牧不卑不亢拱了拱手道: “有百姓去金吾卫府衙报官,说是此处有人恶斗。” “恶斗?”梁牧一脸夸张道,“什么恶斗,分别是兹丘国人意欲绑架刺杀缙国皇子!” 听到这话,傅诏表情严肃起来。 他快速看了沈临鹤一眼,见沈临鹤朝他点了点头,心中一沉。 若缙国皇子在大庆国出了事,不管是不是与大庆国有关,都难逃干系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数个垂首站定的黑衣人和不远处地上的尸体上,皱了皱眉。 一旁梁牧夸张地将方才经历讲述了一遍,只不过忽略了他一直躲在马车中不曾出来这事。 “若不是得沈公子相救,本皇子这条命今日就要交代在这异国陌生的街道上了!” 这话傅诏自然信,沈临鹤的武功,他多少还是了解的。 只不过现下看来,南荣婳定也出手了。 “此事非同小可,今夜雪大,五皇子先回去休息,我会禀明圣上和太子为五皇子增添护卫,至于此处…”傅诏看了一眼南荣婳,“还需南荣姑娘协助善后。” 毕竟这些钉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黑衣人未死,倒可关押起来,严刑拷打一番,看能不能逼出实情。 但如何处理还得看南荣婳。 此事无可厚非,南荣婳刚要点头,却听一旁的沈临鹤开了口: “此事也与我有关,既然我的未婚妻子不走,那我也不走了!” 说完,沈临鹤目光幽幽看向南荣婳,声音甜得发腻: “婳儿,我留下来陪你?” 一时,静得连雪花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了。 南荣婳手指不自觉地微微蜷起,然后暗暗磨了磨牙。 沈临鹤这模样,竟让她心中有些毛毛的。 “简直…忍无可忍!” 最后还是梁牧打破了寂静。 他一副没眼看的表情,脚下生风转身就回了马车里,放下车帘,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 傅诏沉默片刻,随后吩咐金吾卫士兵将梁牧送回鸿胪客馆,再回来接应他们。 说来也不远了,只两个街口便到,于是倒也不怕再有人埋伏。 马蹄声渐远,此处只余南荣婳、沈临鹤和傅诏三人。 “到底如何?” 傅诏明白,此事定没有方才梁牧所说的那么简单。 兹丘国派人来抓梁牧做人质? 除非到万不得已,兹丘国不会这么做的。 因为此举不光冒险,还会惹怒大庆国。 兹丘国与缙国打了这么久的仗,已是元气大伤,若此时大庆国一怒之下派兵支援缙国,那兹丘国得不偿失。 而且尚未听闻兹丘国被缙国逼得无路可走,所以他们千里迢迢来抓梁牧,定有其他原因。 沈临鹤表情严肃,他故意借口留下,除了想陪南荣婳,还因为这件事需对傅诏讲明。 “我的人近日没有收到兹丘国和缙国边境传来的消息,我原以为是因为战事平稳没有新的进展,可今日看来,恰恰相反。” 傅诏一听,面上表情更是冷硬。 沈临鹤一句话,他便明白了什么意思。 若战事发生了大的变化,而缙国作为战胜方,沈临鹤的人不可能收不到任何消息。 除非…缙国败了! 而且,已被兹丘国层层把控,连沈临鹤的人都送不出信来! 不过傅诏有一点还是想不通,“若兹丘国大败缙国,甚至灭了缙国,不应该昭告天下吗,可为何迟迟没有消息,反而派人来抓五皇子呢?” 沈临鹤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有没有想过,五皇子梁牧此次来大庆国本身就很奇怪?” 这一句提醒,让傅诏面色一变。 是啊,他先前确实没想到。 这么多年以来,缙国派来的使臣都是肱骨大臣。 听闻五皇子梁牧先前就想出使大庆国,可缙国的皇帝不允。 这次怎么就同意了呢? 子时已过,雪势减弱了些。 沈临鹤和傅诏对视一眼,均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肃然之意。 他们的想法自然是一样的,小时的默契经过这么多年竟然还一如往日。 “我需再派探子去缙国边境探查一番,真相究竟如何还未可知。” 沈临鹤轻轻叹了口气,“但愿不是猜测的那般。” 站在他们身边的南荣婳一直没有开口,因为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手中的那柄软剑上。 那软剑一改方才饮血时的癫狂,此时在南荣婳手中做鹌鹑状,努力把自己装成一柄普通无害的软剑。 忽地,南荣婳眸子抬起,朝漆黑的街巷中看了一眼,随后轻声开口道: “看来有人着急寻你们。” 沈临鹤和傅诏一愣,顺着南荣婳的视线往道路远处看去。 不多时,便见一个老者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上步履蹒跚朝他们走来。 老者一脸悲戚,待走到他们三人身前时,毫不迟疑,‘扑通’一下跪倒在雪地中。 这人沈临鹤认识,正是梁牧身边的老扈从,自小看着梁牧长大。 梁牧尊称他一声‘曾叔’。 曾叔的声音哽咽,在雪夜中听来更添一抹凄凉: “沈公子,老奴奉缙国皇帝和太子之命,护送五皇子入大庆国。” “ 如今…如今…”曾叔昂着头看向沈临鹤,雪花不停地飘到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如今缙国沦陷,老奴代缙国皇帝和太子,恳求沈公子护我缙国未来帝王梁牧的周全!” 说完,曾叔弓着苍老的脊背,朝沈临鹤重重磕起了头! 第232章 恩情 夜深人静。 雁望湖旁的知意楼在过完元宵节后才会开门迎客,此刻只零星几个房间亮着灯。 三楼尽头的房中,沈临鹤和傅诏听完曾叔的解释,心头沉重。 原来梁牧出使大庆国之前,缙国便在与兹丘国的战争中显出了颓势。 缙国皇帝和太子做最坏的打算,表面上命五皇子梁牧出使大庆国,实则为保缙国皇室最后的血脉。 曾叔坐在桌旁,只紧紧握住茶杯,一口都没有喝。 他看着桌上燃着的蜡烛,苍老的眸子里隐含泪意。 “原本我们与兹丘国只在边境上偶有冲突,可后来兹丘国不知为何,兵力大增,我们的士兵连连败退,一直退到凤口关。” “凤口关是自古以来,缙国最牢不可摧的防线,原以为镇守住凤口关,再慢慢夺回关外失地便可,可没想到…连凤口关都被敌军破了个口子。” 沈临鹤和傅诏听着听着便拧起眉,他们对凤口关都有所了解。 凤口,凤口,此关因像凤凰的嘴巴而得名。 长又尖的喙直插入关外,此处易守难攻,为缙国阻挡了无数次的外敌进攻。 那兹丘国人虽好勇善战,但如今并不算最兵强马壮的时候。 当年兹丘国兵力最盛之时都没有打下凤口关,为何此时却偏偏破了呢? 曾叔对关口的战况了解并不多,只知缙国局势危急,皇帝和太子命他一路跟随梁牧入大庆国,为防万一。 “曾叔是如何得知缙国情况?”沈临鹤有些奇怪,他的人没有送信过来,曾叔又是怎么知晓的呢? 曾叔垂下眸子,面容哀戚,他缓和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 “皇上和太子将缙国的最后一道暗信留给了我,传信的都是死士…” 房中安静了许久。 这消息能够传出来,不知是以多少条人命为代价… 而且没想到,缙国此次派皇子前来,竟有此深意。 曾叔一脸哀求看向沈临鹤,“皇上和太子说了,沈家人都是心怀天下之人,是可托付之人,老奴斗胆,在此替皇上和太子求沈公子救五皇子一命!” 曾叔说着,便又要俯下身去跪。 沈临鹤赶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老人的胳膊瘦弱,微微佝偻的身躯竟肩负着一国帝王的托付。 “想来老人家还有所隐瞒吧。”傅诏听后,依旧神色冷然。 “兹丘国明明可直接占领缙国,五皇子势弱,即便再重回缙国也不成气候,为何兹丘国还要大费周章地来大庆国寻人?” 沈临鹤也有此疑问,兹丘国压根不必管梁牧的死活,一个在他们看来毫无用处的皇子,找到与不找有什么区别呢? 曾叔的神情有些紧张,浑身绷得很紧。 他抿着唇表情犹豫,似乎有什么事情难以开口。 沈临鹤和傅诏并不催促,只耐心地等着。 坐在窗边圈椅上的南荣婳一直默不作声。 她忽地想起在城门外时,第一次见到缙国车队,车队中的某样东西引起了她的好奇。 那东西被刻意用千年的柃木制成的箱子收起,气息掩藏了大半,然而毕竟太过特别,还是让南荣婳发现了。 当时她只略略奇怪,但没有深究,还以为是缙国送给大庆国的宝物。 如今想来,那东西应是… “玉玺。” 寂静的房中,南荣婳的两个字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你们带来了缙国的玉玺。”她语气肯定。 曾叔不可置信地看向南荣婳。 “你…你怎么…” 他一直以为这女子只是个有些姿色的女子罢了,除了梁牧这段时日经常会念叨这女子的名字,曾叔未曾注意过她。 可她怎会一语道破?! “玉玺?”傅诏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看向曾叔,眸有厉色,“你们真的将缙国的玉玺带到了大庆国?” 曾叔重重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 “此事也是万不得已,当日皇上和太子嘱托我将五皇子看顾好,若收到暗信,则说明家国已不在,让我保管好玉玺,等时机到了,让五皇子带着玉玺,名正言顺回到缙国,夺回皇位!” 曾叔自知理亏。 若被有心人知晓了,缙国玉玺就在出使大庆国的车队中,那必会引起混乱。 甚至将大庆国也牵扯进来。 如今恰逢流民入京,若缙国玉玺在此的消息散播出去,京城必定大乱! “玉玺的事我本想隐瞒不发,也不想让大庆国因此受到牵扯,这本也是皇上和太子的意思。”老者声音低沉。 然而傅诏眼神冰冷,厉声问道: “可你们将玉玺带来,不就是为了让大庆国帮你们吗?” 曾叔急忙摆手,“并非如此,并非如此!玉玺一事除了皇上、太子和老奴,无人知晓,我方才得知五皇子遇袭,才知道这事不知如何被兹丘国发现了!” 他的视线转到了沈临鹤身上,顿了顿低声说道: “而且…而且,我们并非想让大庆国帮忙,我们是来求沈家帮忙的…” “荒唐!”傅诏低喝一声。 他目光严肃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沈临鹤,冲曾叔说道: “此乃家国大事,缙国怎可绕过大庆国皇室,向一介…向大庆国臣子寻求帮助?!” 傅诏的话很有道理,然而曾叔却反问道: “以傅将军之见,我缙国的玉玺和皇子要找大庆国的李氏皇族来保护吗?” “他们,比沈家人可靠吗?” 傅诏沉默了。 如今的大庆国皇室比之沈家人… 能比吗? 若让李仁平和李赫全知晓缙国的玉玺竟然就在京城,他们会费尽心力保护吗? 不,不会的。 若说他们会监守自盗,反而更有可能… 曾叔目露希冀看向沈临鹤,他知此事太过艰难,又太过让沈家为难。 可是,事关家国,曾叔只能俯下身子,撕掉脸面,来求沈家帮忙。 一阵沉默后,沈临鹤哑声开了口: “当年,祖父曾与缙国皇帝携手对抗外敌,都道祖父帮了缙国,殊不知,祖父在战场上时曾被缙国皇帝救过一命。” 此话一出,傅诏和南荣婳都向他看来。 而曾叔听了只微微叹了口气,显然他是知情的。 “缙国皇帝替我祖父挡了一箭,那箭深入右肩骨头,从此缙国皇帝的右手便没了力气。 原本惯使右手的人,被迫成了左撇子。” “缙国安定下来之后,这么多年,每年向大庆国赠送财物无数。” “照祖父的话来说,缙国欠大庆国的早已经还完了,而他欠缙国皇帝的,还没有还…” 说完,沈临鹤看向曾叔,郑重说道: “如今,缙国皇室有难,到了该沈家还恩情的时候了。” 第233章 打铁铺 沈临鹤的一句承诺,代表了什么,在场中人都明白。 那是一个国家正统血脉的延续,是缙国的将来! 曾叔再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可一句应承简单,做起来却并不容易。 尤其是与兹丘国这一整个国家对抗! “不过,有一点十分奇怪。”傅诏驻守大庆国边境多年,对各国的实力很是清楚,“以兹丘国的兵力,是如何破了凤口关?” 兹丘国士兵虽好战,但毕竟兹丘国人少,兵力不足。 那凤口关,就连傅诏都没有信心能破,兹丘国又是如何做到的? 南荣婳一手拎着沈临鹤的软剑,轻轻点了点地。 那剑自打入了她的手,便再没有动静。 “想知道为什么,去看看便是了。” 她一句话说得轻巧,好似深入缙国腹地只不过是件游山玩水的小事罢了。 不过对她来说,或许真是如此。 沈临鹤脑中灵光一闪,看向南荣婳说道: “过了万海坡再往北一些,便是缙国了。” 他二人对视一眼,已是有了打算。 - 翌日,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 魁首道上的积雪可没至人的小腿,道路两旁的店家纷纷拿着扫帚扫店门前的积雪。 “明儿就是元宵了,今年的团圆节啊,可一点都不团圆!” 一个短须中年男子扫着雪,想起家中还未醒来的内人,一脸愁容道。 隔壁铺子的年轻男子朝冻僵的双手哈了口气,搓了一会儿手又继续扫雪。 “我娘也没醒呢,眼看这都过去半个月了,朝堂也没个说法!” “唉,”中年男子摇了摇头,“贵人们哪顾得上我们平民百姓啊!” 年轻男子一脸怒气,一下摔了扫帚,“听说那国师造了孽就跑了,如今朝堂连个能救他们的人都没有!简直不把百姓的命当命!” 他这一嗓门可不小,周围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年轻男子的爹一脸惊慌,赶忙从铺子里出来,也顾不上捡地上的扫帚,连忙把年轻男子往铺子里拽。 “哎呦!你是不要命了吗!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啊!” 那年轻男子一边被父亲拉扯着走,一边还不服气道: “怎么就不能说了,我娘到现在都没醒,还不能让人说了?!那圣上和太子是做什么用的,他们…唔唔…” 年轻男子一下被他父亲捂住了嘴,“你这张嘴可安个把门的吧!哎呦!你这是想要了爹的老命啊!” 两人拉扯着进了铺子,而后‘咚’一声,铺子门便关了个死紧。 其他出来扫雪的店家怕殃及己身,也赶忙回了铺子里。 沈临鹤和南荣婳正朝城北边的打铁铺子走着,正巧看到这一幕。 “你上次说极泉宫已经空无一人,连魂魄都不见了踪影,可猜测到东平寒月将它们带到了哪里?” 南荣婳执灯而行,神色淡然。 “倒是有一猜测,还未证实。” 沈临鹤侧头向南荣婳看去,女子睫毛纤长,在阳光中如蝴蝶的蹁跹翅膀。 她将从郭庸藏金子的地洞而入,把京城地下的通道转了大半一事,告知了沈临鹤。 但不知为何,她独独略过了在地道中遇见了傅诏这事。 南荣婳眼神闪烁了一下,心想,不重要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仿佛是劝慰自己,如此一想,南荣婳倒真是放下了。 “我猜测地道可通向极泉宫,东平寒月应是从地道,将那些魂魄带走了。” “至于去了哪…”南荣婳顿了顿,微微侧目看向沈临鹤,“我觉得,或许是太郯山。” “太郯山?” 沈临鹤有些意外,太郯山相距京城不下数百里,更何况带着那些魂魄怎么可能轻易说去就去呢? 而在南荣婳看来,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 她就能办得到。 南荣婳仿佛对踩在雪中绵软的感觉有些入迷,这次也没有召唤小鬼,而是实实在在踏在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她垂眸看着脚下,轻声开口道: “之前老鼠精提到过东平寒月想让她将地道挖至太郯山,可还没挖好,老鼠精便死了。但若是能挖地道的,不止一个呢?” “唔…”沈临鹤负手而行,垂眸思索。 二人在街巷中穿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到了打铁铺所在的巷子里。 远远地便听到有‘哐哐‘的声音传来。 “这巷子里有三家打铁铺子,我买软剑的那家是其中最大的一家。” 沈临鹤带着南荣婳向前走,可走到那家打铁铺前时却愣住了。 只见店门紧闭,门上的牌匾也已经拆了,店门口放着的铁匠炉和砧子都不见了。 “这家铺子已经关了,公子不妨来我这看看吧!” 隔壁店铺正在打铁的一个铁匠看见沈临鹤站在那处不走,笑着说道。 沈临鹤忙问道: “我先前从这家店铺买了把剑,可是用了不到三个月便有了豁口,这不想来这理论理论,请问这位大哥,这店铺是何时关的啊?” 那铁匠打铁动作不停,听说眼前这华服公子不是来买剑的,撇了撇嘴。 “那公子可要白跑一趟喽!这铺子啊,关门有俩月了,听说发了一笔横财后,铺子老板便喜滋滋地回了老家!” “两个月?” 沈临鹤心头一跳,他来买剑正是两个月前。 “关铺子时听他说漏了嘴,好像卖了一把什么软剑,挣够了三辈子的花销!” 巷子对面的一家打铁铺前,一个鬓发已有些斑白的矮胖男人插嘴道。 或许是他的生意不好,店中冷冷清清,他坐在店前的杌子上目露不屑道: “我看啊,其中定有蹊跷,关铺子的前两日有一老者来卖剑,恰巧被我瞧见了,就是一柄软剑,二人在铺子里嘀咕了半天,而后老者留下软剑和一个粗布袋子便走了。” “粗布袋子?”沈临鹤面容微沉,喃喃道。 “对,我以前啊在钱庄做伙计,一眼就能看出来,那粗布袋子里装的肯定是金子!” 矮胖男人一脸自信道。 打铁匠满脸的不信,嗤笑一声道: “你定是看错了吧,那老者来卖剑,怎么可能还送金子呀?!” 可矮胖男人十分肯定: “我以我的性命担保,那袋子里绝对是金子!而且…而且…” 他坐直了身体,皱着眉使劲回忆道: “我隐约听见,那老者对这家店的老板说,让他务必将这剑卖给…卖给一个年轻男子…” “呃…对了!”矮胖男子眼睛一亮,“是个身穿绯衣的年轻男子!” 说完,他反应过来,神色怪异地打量了沈临鹤一眼… 第234章 控梦 矮胖男子对那一袋金子的印象倒是深,但问他那老者的模样时,他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南荣婳和沈临鹤往巷子外走。 “看来是有人知道我要买剑,故意把剑放到这,让我买?” 沈临鹤垂眸思索,他要买剑这事从没对任何人说过。 “你之前从未有佩剑,可为何却突然想要买一柄软剑呢?” 南荣婳转过头,黑眸看向沈临鹤。 沈临鹤一怔,回忆了片刻才疑惑道: “我那几日总会做一个梦,梦中我有一柄软剑用着很是顺手…” 他的目光对上南荣婳,“莫非与那梦有关?” 沈临鹤如此一想倒是想起些什么。 两个多月前,睡梦中他梦到自己有一柄软剑。 那柄剑与他十分契合,他走到哪就要带到哪,像是一个老朋友一般。 当他醒来发现只是个梦时,心中便升起浓浓失落。 这梦,他接连做了好几日,一直到他去打铁铺上买了软剑,这梦才消停。 这么想来,竟是一个梦让他有了做一件事的强烈念头? 若放在以往,他定然觉得这种想法简直荒唐。 可与南荣婳接触久了,便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梦…” 南荣婳低声喃喃。 为何近来总与梦扯上关系? 她的梦、双喜的梦、沈临鹤的梦…不知其中是否有所关联? 她的梦,梦的是以往发生过的事。 双喜的梦,是梦到以后将要发生的事。 而沈临鹤的梦,却是操控内心想法的梦。 “古有术士,擅控梦,会以梦来医治有心病的病人,后来有人用这种术法招摇撞骗,于是便被列为禁术,渐渐失传了。” 南荣婳看似平静的眉眼间,却凝着一抹冷意。 在一个月以前,她以为寻找十二年前的真相以及向躲避在皇宫中的国师报仇,便是此次入京的目的了。 可没想到,事情比她想的要复杂的多。 京城竟然隐藏着异能之人。 从鬼影子到老鼠精,从灵安寺的方丈到双喜的梦,还有一直在极泉宫密室中与她捉迷藏,甚至懂得利用真龙之气来对付她的人。 以及京城地下的通道,活了几百年的长尾鳄,太郯山的圣主和黄泉水。 如今,很有可能出现了控梦人,而这人想要用煞剑来操控沈临鹤,究竟又是为何… 沈临鹤身上有什么是控梦人想要的呢? 沈临鹤… 沈临鹤… 南荣婳想的出神,没有发现她一直在轻声呢喃着沈临鹤的名字。 沈临鹤从南荣婳喊他名字的第一声便转过头去看,见她竟然喊着他的名字出了神,沈临鹤眉眼间一瞬绽开了笑意。 他悄悄离南荣婳凑近了些,轻声在她身边低语: “我的名字这么好听?” 南荣婳冷不丁听到男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侧头去看。 沈临鹤身形颀长,即便南荣婳在女子中身量算高的,但看向沈临鹤时还需仰着头去看。 沈临鹤没想到她会突然转头,一时反应不及,二人的鼻尖轻轻蹭了一下。 沈临鹤一瞬间如猴儿一样蹦出去一丈远。 心脏咚咚跳得极快,耳朵尖红得要滴出血来… 南荣婳纳闷地看着他,沈临鹤赶忙移开视线,随后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 他慢慢往南荣婳身边挪近了一些,心中乱糟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解释方才的举动。 反倒是南荣婳先开了口: “你是正月二十一生人?知道你生辰的都有谁?” 沈临鹤见南荣婳一脸正色,便也使劲压下心头的慌乱,认真琢磨了片刻道: “沈府的人都是知晓的,与沈家结交甚密的几个长辈也知道,再就是户部也能查的到。” 南荣婳微微颔首,如此一说,他的生辰倒不是秘密,很容易便能打听到。 沈临鹤见她垂眸思索,奇怪南荣婳怎么忽然想起他的生辰,正要开口询问,却见三个年轻男子从他二人身边快速走过。 那三个男子长相和打扮都很普通,但一下就吸引了沈临鹤的注意。 只见那三人穿着粗布棉衣,脸色黝黑,可脖子那处不经意露出的一点皮肤却是白的。 嘴唇上的八字胡也很是奇怪,倒像是粘上去的。 那三人表情急切,眼神却飘忽,如同着急去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明日…皇宫…辰时…” 三人快步走远了,但低语声依稀传入沈临鹤的耳中。 南荣婳原本没有在意,可忽的听到‘皇宫’二字,也抬头去看。 “流民?” 流民怎会与皇宫有关? 那三人确实是流民打扮,可是沈临鹤摇了摇头语气肯定地说: “不是流民。” 他转过头去看南荣婳,神色有些严肃道: “我需得去趟金吾卫。” 南荣婳点点头,声音轻缓: “我也该去皇宫一趟了,应下了驱鬼一事,总得意思意思。” “你…”南荣婳一顿,眉头有一瞬的蹙起,然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无波,“你多加小心。” 如今有人借软剑来害沈临鹤,一计不成自然还有其他办法,南荣婳心中不安,可一句提醒却说得有些别扭。 她好似从未对别人说过这种话。 沈临鹤倒是一双桃花眼如同真开了花儿似的,嘴角也忍不住挂到了耳朵根。 “放心,我如今可是有未婚妻子的人了,自当万事小心!” - 南荣婳亮出上次熙慧贵妃给她的入宫令牌,守宫门的士兵为她恭恭敬敬开了门,还派了个小公公一路小跑先行去禀报熙慧贵妃。 南荣婳入的是皇宫的一扇角门,平日很少有人出入。 甬道两旁的宫墙近丈高,将阳光隔绝在外,厚厚的积雪估计好久才能化。 南荣婳有些神思不属,这一路都在回想沈临鹤的话。 未婚妻子? 这难道不是当时的权宜之计吗? 对外也是宣称还未纳征和请期啊? 想起沈临鹤那双桃花眸子,南荣婳稍稍撇了撇嘴,这人惯会嬉皮笑脸地打趣人,估计方才也是开玩笑的吧! 南荣婳思绪回拢,正琢磨着是否要先去熙慧贵妃的慧泽宫打个招呼,然后寻个角落做做样子。 街边骗人的半仙不都是这样么,反正常人见不到鬼,于是便装模作样地唬人罢了。 可下一刻,她却忽地停下了脚步。 南荣婳的视线向一旁的宫殿殿顶看去。 而后唇角一勾,说道: “还真有鬼啊…” 第235章 宫中禁地 南容婳视线所及之处,飘荡着浓烈的怨气。 那怨气在不断地冲撞着四周的虚空之处,仿若有一个无形的牢笼将它困住。 南容婳打量了一会儿,目光中有些疑惑。 这东西好似在此困了许久,但分明此处并没有能将它困住的东西… 南容婳的目光扫过甬道前后,并没有看到通向那宫殿的门。 随后她沿着甬道又往前走了一段,但却离那宫殿越来越远。 想来这甬道与那宫殿隔着墙,若找到通向宫殿的路,还不知要绕多久。 南容婳轻蹙了下眉头。 对她这种东南西北都分辩不清的人来讲,在皇宫中找路着实难了些。 最后实在无法,南容婳又掉头走回到方才发现宫殿的位置。 “去吧。” 话音刚落,几只小鬼争先恐后地挤在宫墙边,变作一层层间隔相同的阶梯。 南容婳轻撩裙摆,一步一步轻巧地越过了两人高的宫墙。 “这…这…” 此时方才去禀报熙慧贵妃的小公公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正想告知南荣婳,让她直接去慧泽宫。 可没想到这青天白日的,差点把他的魂儿都吓掉了! 只见女子踩着空气,神色从容地越过了宫墙! 小公公使劲揉了揉他的眼睛,仔细去看,但甬道中确实已没了女子的身影。 “鬼…鬼啊!” 小公公两腿发软,再不敢往前走一步,转身踉踉跄跄向回跑去。 “什么!踏空而行?!” 李梦甜此时也在慧泽宫的正殿,听到那小公公颤着声音回禀,她只觉得可笑! “你这奴才,莫不是眼睛长到脑袋后头了!”李梦甜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小公公,“你用你那蠢笨的脑子想一想,怎么可能有人踩着空气走路!” 那小公公一脸委屈,又不敢反驳,只好悄悄抬头看熙慧贵妃。 白熙慧此刻正在欣赏今日新送入她手中的指套,各个精美绝伦。 她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那个女子确实有几分本事,但此事听来着实蹊跷了些。” 她将手上的旧指套摘下,换上了一副新的,抬起手来看了又看,满意地点点头。 “你说看到她消失,是在哪处消失的?” 那小公公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他太过惊恐没有注意,如今回想起来,倒是… “她…她在棂月宫那处…” “哐——” 白熙慧的手一抖,盛放指套的木匣子没有拿好,一下摔在了地上。 她顾不上从匣子中洒落的指套,猛地站了身,厉声质问道: “你说什么?棂月宫?!” 那小公公喏喏点了点头,他如今也心中惊骇得很,低下头去不敢看熙慧贵妃的眼睛。 “谁在说棂月宫?!” 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随后一道金黄色的身影迈进了慧泽宫的殿门。 殿中人见竟是圣上,纷纷惊慌失措,跪拜行礼。 李仁平的一张脸冷若冰霜,他的声音低沉,又重复了一遍: “谁在说棂月宫?!” 趴伏在地的小公公此刻已经抖成了筛子,他哆哆嗦嗦道: “回…回禀圣上,是…是奴才方才,方才见到…” “拖下去,斩了!” 李仁平不等那小公公解释,就命人将他拖走。 随即,守在门口的宫人手脚利落地进来将小公公带走了。 那小公公挣扎着哭嚎道: “圣上,圣上,奴才是因为有人翻了宫墙,进…进了棂月宫!”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李仁平眯着眼看向白熙慧,眸色阴沉,“方才那小太监是什么意思?” 白熙慧跪在地上不敢起来,‘棂月宫’三个字可是这宫中的禁忌,今日怎就这么倒霉,好巧不巧让圣上听到! 她的额头抵在冰凉的地板上,声音发着颤,解释道: “今日南荣姑娘进宫驱鬼,方才…方才那小太监来禀报,臣妾让他将人请来此处,可…可没想到那小太监去寻南荣姑娘,却…却说她,踏空而行,翻墙入了…入了…” ‘棂月宫’那三个字她实在难以说出口,生怕说出来,圣上便连她一起拖出去砍了! 在旁人看来,她这个贵妃受尽圣上疼宠,可其中内情,只有她自己明白! 她,不过是李未迟的生母庞瑶霜的替身罢了! 前几年圣上对她还能有些偏爱,可自从圣上开始追求长生之道,就对她越来越冷淡了。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李仁平的说话声。 白熙慧不敢抬头看李仁平的神色,她的心中惴惴,生怕此事牵连自己。 而李梦甜不知其中利害,她好不容易抓住南荣婳的把柄,怎可能轻易放弃! 李梦甜抬起头,理直气壮对李仁平说道: “父皇,我看那个叫南荣婳的,就是个招摇撞骗之徒,说不定她入宫是另有谋算,此人心怀叵测,不得不防!” 李仁平听她这般说,一双眸子深沉,不辨喜怒。 李梦甜见他没有反驳,心中得意,赶忙再加把火继续说道: “我看啊,她的目的就是棂月宫,那里以前不是住着太后吗,听说皇祖父对她极尽宠爱,里头定有不少宝贝,说不定啊,她就是为了盗取宝贝才想方设法入的棂月宫!” “啪!” 李梦甜正说得起劲,忽觉眼前一道金黄色身影闪过,而后脸上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那股力道太大,李梦甜一时没稳住,摔倒在地。 她捂着脸,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怒气的李仁平,喃喃道: “父皇…打我?” 李梦甜是皇子皇女中最得宠的一个,于是才养出了她这骄纵的性子。 平日里,别说打了,就连骂,李仁平都没骂过她一句。 今日这一巴掌,也不知是把李梦甜打懵了,还是把她打醒了。 李仁平看她的目光让她觉得心中发寒,这还是小时候将她抱在怀中哄的父皇吗? 母妃总说三皇子那个病秧子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可李梦甜却从来不觉得。 因为她无论如何欺负李未迟,父皇安慰的总是她。 因此,她才敢如此无法无天,仗着的,除了五公主的身份和母妃在后宫的地位,更多的则是父皇的宠爱。 可此刻,这一巴掌,却让她感到心中发凉。 白熙慧方才听李梦甜竟敢大喇喇地提起‘棂月宫’,她顿时心头一紧,可她私心里也想看看她和她的女儿在李仁平心中的地位。 于是犹豫了一瞬,没有阻止。 可没想到,李仁平直接一巴掌甩了上去。 她这下是真的明白了,‘棂月宫’绝对是李仁平心中不能触碰的禁地! 白熙慧见李梦甜怔怔地看着李仁平,她赶忙拉着李梦甜给李仁平磕头。 “圣上,方才梦甜不是故意提及的,她…她还小,不懂事…她…” “还小?”李仁平冰冷的声音传入李梦甜耳中,“不小了,该找个人家嫁了!” 李梦甜一下子瞪大了眼,又忍不住抬头去看李仁平,可李仁平眼中的陌生和寒意直把她冻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白熙慧见状,赶忙又压着李梦甜磕头。 “是,圣上说的是,梦甜已经不小了,臣妾会好好考虑她的婚事。” 李仁平冷哼一声,再不发一言,转身离开了慧泽宫。 他身后的宫人知他此时怒气正盛,一个个低着头不敢说话。 李仁平没有坐轿辇,负着手在宫道上走着。 他的面色阴沉,走了一会儿忽地停住了脚步。 李仁平转头望向宫中的某处,他的声音中隐含着一丝焦躁: “去棂月宫。” 第236章 你可以帮我吗 南荣婳双脚刚落地,一股幽冷之气瞬间便攀上了她的身体。 许是知道南荣婳没有恶意,那股冷意绕着她的周身转了几圈,又慢慢散了。 南荣婳仰头看了一眼宫殿上方的怨气,才将目光落到殿前的庭台上。 庭台占地约几十丈见方,比熙慧贵妃的熙泽宫还要大一些。 殿宇前的两根石柱上雕了飞天凤凰,殿檐上用木头雕刻的仙人走兽排成一列,栩栩如生。 只不过看起来破败了些。 石缝中有杂草长出,冬日枯黄,迎风晃动。 宫殿窗户上的桑皮绵纸已经落了厚厚的灰,看不出原先洁白的模样。 南荣婳的视线在宫殿各处扫过,落到宫墙下的一处角落时顿了顿。 那处有一棵高大的海棠树,树干粗壮,约莫两个人手拉手才能环抱一圈。 树下放置着一张石桌几个石凳,这惬意的风格与宫殿的富丽堂皇很是不搭。 石凳上端坐着一个身穿宫装,鬓发斑白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 老妇人看上去约莫六十来岁,她微微抬着头看向海棠树的枝干。 今日阳光甚好,枝干上的积雪慢慢融化,雪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老妇人不知在那坐了多久,她的眼中有浓浓的落寞。 许是感觉到有生人的气息,老妇人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向南荣婳看了过来。 二人四目相对。 老妇人先是愣了片刻,随后眼中渐渐有了光彩。 她缓缓从石凳上站起身,而后紧张又期盼地说道: “姑娘,你…看得见我?” 南荣婳微微颔首,抬步慢慢朝老妇人走去。 老妇人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她在此等了多少年啊! 八年?十年? 不,或许更久… 待南荣婳走到她身前站定,老妇人目光希冀,小心翼翼地问道: “姑娘,你可以帮我吗?” - 李仁平一路走到棂月宫前时,已是气喘吁吁。 近来,他的身体明显不如往日了。 想起炼丹房中那一炉又一炉炼制失败的丹丸,他心头躁意丛生。 李仁平看着面前棂月宫破败的宫门,心中更是有压抑不住的怒火。 他沉声喝道:“把锁打开!” 内务府的宫人们一通忙活,才在库房最里间的抽屉里寻到了棂月宫的钥匙。 可这宫门上了锁后,便再没打开过,锁的内里也已经锈蚀得厉害。 最后无法,只得让几个力气大的禁军士兵,用大石块砸开了这尘封十几年的锁。 棂月宫的宫门开了,李仁平却只站在门口不进去。 他的面色阴沉,宫人们各个垂首而立,大气都不敢喘。 终于,他声音低沉开了口: “你们都守在这。“ 说完,他便抬步一个人进了棂月宫。 宫门在身后缓缓关上时,一阵寒风卷着落叶扫过来。 李仁平不自觉打了个寒颤,随后压下心中的不安,向里走去。 又过了一道小门,棂月宫的正殿才出现在眼前。 本以为过去了十几年,他再来此处一定可以平静面对,可此刻站在这里,却觉得心中的嫉恨一如既往。 正殿的玉阶前,一个女子一身素衣娉婷而立。 她墨色的眸子朝李仁平看来,这一瞬间,李仁平心头一颤,怀疑这女子定是知道了什么。 他周身气压很低,一双锐利的眸子隐含怒意。 李仁平迈步向南荣婳走去,却见她已转过头去,看向角落的一棵海棠树。 “没有朕的允许,你竟私自闯入棂月宫?!” 李仁平眉头拧着,帝王的威压一下朝着南荣婳罩下来。 若是旁人,定得两股战战,双膝撞地。 可南荣婳只淡淡扫了李仁平一眼,又挪开了视线。 “原来此处叫棂月宫…圣上不是同意让我在宫中驱鬼吗?熙慧贵妃也给了令牌,可以自由出入。” 李仁平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拳,他目光阴翳看向南荣婳,沉声道: “你的意思,是这里有鬼?” 南荣婳神色自然,点了点头,“是有鬼,圣上不也觉得有鬼吗?” 李仁平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待反应过来,忙挪了挪步子掩饰方才的失态。 他确实觉得此处有鬼,而且他还知道那鬼是谁。 “你见到她了?” 李仁平顺着南荣婳的视线向那海棠树看去,可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没看到。 南荣婳没有回答李仁平,她好似在认真地听着什么,还不时地点点头。 最后轻轻蹙了下眉,再次看向李仁平的目光中泛着冷意。 “你真的看到她了?!”李仁平声音大了些。 他面色焦急,紧张地问道: “她到底都与你说了什么?!” 南荣婳唇角一勾,带着丝嘲讽,“她说,春日这海棠开花时,绚烂得很,可惜自从先帝故去,这海棠再没开过花。” 李仁平目露怀疑之色,低声问道: “她真这么说?” 南荣婳侧目看他,反问道: “若不然呢?” 李仁平一下噤了声。 面前这女子的本事他并不了解,也不知她入宫是否另有他意,李仁平虽对她的异能有些敬畏,但私心里对她更多的是不信任。 “南荣姑娘不是要驱鬼吗,那赶快将这鬼驱走吧!” 李仁平一句话说完,却觉得四周倏然间寂静。 连风都停了。 他疑惑地朝周围看了看,除了南荣婳,其他的一切像是钉在原地一般。 李仁平察觉到异样,浑身紧绷起来,他忙看向南荣婳,声音有些焦急: “这…发生了什么?” 南荣婳仰头看了看宫殿上方翻涌的怨气,她的声音沉稳,但说出的话却瞬间让李仁平的一颗心揪了起来: “看来有人想找你谈谈心呢。” 第237章 过往 李仁平可一点都不想同这‘人‘谈心。 他忙开口道: “我没什么话要同她说!朕是让你来驱鬼的,你还愣着做什么!若是你敢忤逆朕的话,朕必让人将你…” 李仁平话还没说完,便见南荣婳幽幽然朝他看了过来。 那眸中的寒意刺得他皮肤如针扎般疼痛。 李仁平心头一颤,什么话都再说不出来。 南荣婳打量了一眼李仁平身边的真龙,不过两日,这真龙肉眼可见地虚弱了不少。 但毕竟是真龙之身,这宫殿上空的怨气想要冲破真龙的保护袭击李仁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南荣婳倒可以帮它一把呢… 海棠树下的老妇人目光一直凝在南荣婳脸上,她的眼神期盼,仿佛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南荣婳一人身上。 李仁平平复了一下心绪,沉声道: “南荣姑娘,棂月宫的事你不必再管了,朕自会处理,你可以去其他宫殿看看。” 说完,李仁平抬步就要走。 可忽地一阵风卷起尘土,朝他迎面而来。 李仁平忙闭上眼睛抬起胳膊遮挡。 片刻过后,风停了,李仁平心中愤愤,怎么连风都要与他作对?! 他放下胳膊,正要继续往棂月宫宫门的方向走,一抬头却愣住了。 眼前是棂月宫,却又不像棂月宫。 只见宫墙碧瓦,一切如新。 四周的草木郁郁葱葱。 李仁平恍然回头,竟不见了南荣婳的身影! 墙角那棵海棠树还在,粉色的花朵正开得茂盛,如同这宫殿主人经久不衰的荣宠。 李仁平眼睛微微瞪大,这里的一切太过熟悉,他垂着的双手轻轻颤抖,目光中有一丝骇然。 “是平儿?”一道女子柔婉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平儿愣在那做什么,还不进来?” 李仁平呆愣了一瞬,那女子五十岁模样,可年龄在她的脸上仿佛只留下了温柔和从容。 李仁平呼吸一滞,脚下不自觉地往正殿走去。 不…不行,快停下!他不能过去! 李仁平试图收回脚,可他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属于他,他只能眼看着正殿离自己越来越近。 当他跨入殿中,一个五十多岁身姿伟岸的男子坐于上首的圈椅中,正抬眸看他。 李仁平心头一紧,这是…他的父皇,大庆国人人称颂的庆启帝! 在他心目当中,是神一般的存在! 李仁平一慌,赶忙跪下行礼。 伏下身子的一瞬间,他脑中灵光一闪。 他想起来了! 此时应是庆历九年,他的父皇还健在,与皇后容婉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他们二人的相濡以沫是流传于大庆国的佳话。 即便是在当年战乱之时,皇后容婉也相伴庆启帝身边,不离不弃。 而他的母妃…便是一个笑话! 明明他的母妃才是庆启帝的原配,可就因为身份不如容婉高贵,于是庆启帝登基时,竟命容婉为后,他的母亲成了妃子! 说什么最尊贵的贵妃? 可笑! 贵妃说白了,也不过是个贵妾! 而在此之前,她与容婉一样,明明是平妻! 他的母妃整日看着庆启帝与皇后恩爱有加,心中郁郁,于是不过两年,便撒手西去了。 李仁平的额头抵在冰凉的地板上,此时的庆启帝五十又四,看起来精神矍铄,但实际当年在战场上的伤病已开始折磨他,再过六年,他会薨在一个大雨之夜。 随后李仁平继位,再过五年容婉皇后因思念先皇追随而去。 但世人不知,李仁平此时做了一件违背礼法、见不得光的事! 从那之后,他总在睡梦中惊醒,只因他一遍遍地梦到容婉皇后哀戚地看他,问他为何要如此对她! 而后,棂月宫便成了皇宫中人人不能提及的禁地。 可是… 李仁平心中发着颤,他怎么会回到了庆历九年?! “平儿快起来吧,此处只有我们三人,无须如此多礼!” 容婉一脸柔和的笑意,忙将李仁平扶起。 李仁平面上一副恭敬之色,但实际心里头厌恶极了。 看吧,这就是容婉,惯会装作一副人畜无害、普爱众生的菩萨模样。 连宫中的宫人和侍卫,都没有一个说她不好的! 李仁平站起,低着头立在殿中。 此时的他已经三十岁了,可在庆启帝的眼中,他却样样都不合格。 果然,考校了一番对边境军守和田赋新制的看法之后,庆启帝脸上的笑意渐渐隐了下去。 李仁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的父皇是遨游天际的龙,可他却没有继承父皇的才能,像只只会钻地的长虫! 容婉见庆启帝神色失望,忙劝道:“无事的,哪里不会,慢慢学就是了,平儿勤勉,是个仁德兼备的太子,以后也会是个好皇帝!” 庆启帝眉宇间的不虞消了大半,再开口时,便是一番推心置腹的劝诫。 是啊,只要容婉皇后在,父皇便从不责骂他。 容婉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父子,目光柔和,但在李仁平看来,这女人实在是假惺惺! 她明明夺走了母亲的皇后之位,还装作一副大度的模样! 不过,说来也是,她没有自己的儿子,若想以后过得好,可不就要好好地巴结他吗?! 可是… 李仁平心中冷笑,他怎么可能如了她的意! 正当李仁平垂眸走神时,眼前忽地暗下来。 他抬头去看,只见所处之地又换了一副场景。 他身处大殿,殿中燃着火烛,但也挡不住这夜色从窗户缝溜进来。 外面大雨滂沱,雨声如砸在人的耳膜上一样,哗哗作响。 李仁平怔了半刻,环视一圈,待看到床榻上躺着的奄奄一息的庆启帝时,他骤然瞪大了双眼! 这…这是父皇仙逝的那个雨夜! 殿中,几名肱骨老臣围在床榻边几步远的距离,均是面色沉痛。 而李仁平紧挨着床站立着,他正想上前再好好看一眼父皇时,却见皇后坐在床边。 李仁平看着庆启帝与皇后交握的手,暗暗咬了咬牙。 皇后面容憔悴,红肿的双眼显然已经大哭过一场,可在庆启帝面前她依然是一副柔和模样。 “夫君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看,不是还有平儿吗?” 容婉抬头看了一眼站立在旁的李仁平,目光慈爱。 她的手紧紧抓着庆启帝的手,这几十年来,一直是庆启帝将她护在身后,为她遮风挡雨,给她力量。 而这一次,换她来给庆启帝力量,让他不要害怕死亡和分别,也不要担心留在人世间的她。 两人久久对望着,容婉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她笑着,一直笑着,要把她最美好的一面留在庆启帝最后的记忆中。 李仁平不愿去看,他侧过脸,眸子陷入了一片烛火照不到的阴影中。 在旁人看来,以为是太子伤心过度,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若再看下去,他眼中的恨意就快要遮挡不住了! 忽地,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一下将大殿照得亮如白昼。 而后,巨大的雷鸣声,伴随着老太监一声悲凉的‘圣上驾崩了——’ 响彻在整个皇宫的上空! 第238章 吊死 一丝隐痛重上李仁平的心头。 他恍惚看着大殿中哭嚎的臣子,心中有一块巨石压了下来。 他心目中的神,陨落了。 而他,甚至还没有长出翅膀。 雨声更大了些,豆大的雨点一颗颗砸到他的心上。 李仁平失神地向窗口看去,恰好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窗户上的绵纸,白光耀眼,刺得李仁平有一瞬间的茫然。 待亮光失了踪影,耳边的雷声和雨声也静默下去。 李仁平再次回过神来,竟又回到了柃月宫外的殿庭上。 眼前的柃月宫被白雪覆盖,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亮白的光。 回来了? 李仁平刚要舒出一口气,可目光落到殿庭的一处角落时,却顿住了。 他的心又狠狠颤抖起来。 此时的海棠树下,还没有石桌石凳… 这说明… 下一刻,余光中,大殿门口一个身穿华服的人影出现。 李仁平挪过视线去看,内心倏忽间有些慌乱,但很快沉寂下来。 是容婉皇后。 不,此时该叫她太后了。 太后一身绣金华服,虽已过耳顺之年,但依旧仪态端庄、身姿挺拔。 她只目光冷淡地看着李仁平,再不会像以前一样,叫他一声‘平儿’。 李仁平暗暗咬了咬牙,朝太后走了过去。 待走上殿前玉阶,李仁平停下脚步,冷声道: “雪化时最是寒凉,太后怎站在门口?” 自从先帝故去,李仁平再没叫容婉一声‘母后’。 他心中的恨意,明明白白摆在容婉跟前。 容婉这才惊觉,她一向视若己出的太子,竟对她的恨如此之深! 容婉从李仁平身上移开视线,再不愿看他,李仁平的一举一动实在没有先帝的半分英姿! “明日先帝的生辰,哀家也要一同前去皇陵祭拜。” “不可!”李仁平低喝出声。 他眸色阴翳看向太后,说道: “世人都知你想念先帝,忧思成疾,已经出不了棂月宫的大门了,你啊,就好好待在棂月宫,为父皇吃斋念佛吧!” 说完,李仁平拂袖而去。 今年的皇陵祭祀如往年一般隆重。 祭祀队伍从皇宫出发,浩浩荡荡去往京城北郊的皇陵。 百姓们天不亮就从家中出来,站在魁首道两侧,等着祭祀的队伍从此处经过。 李仁平坐于玉辇上,透过冕旒上垂下的十二道白玉珠,望向道路两旁挤挤挨挨的百姓。 他明白,这些人都是为了纪念先帝而来,并不是为了他。 但他看到伏跪在地的人群,还是忍不住自得起来。 庆启帝厉害又如何?他不如父皇又如何? 这世上有几个庆启帝?! 父皇已薨了几年,如今大庆国的帝王是他,所有人都得臣服于他的脚下! 祭祀典礼足足用了一整日,回皇宫的路上,依然有百姓等在路边。 玉辇上,李仁平微眯着眼,他想起棂月宫中抢走了母亲一切的那个女人,心中暗自得意。 太后? 太后又如何,如今不也被他囚禁于棂月宫,外人只道是太后身体不适,连庆启帝的生辰祭祀都无法参加。 李仁平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他终是为母亲出了头报了仇。 而他的心中还有一计,就待那女人死后… “启禀圣上!” 李仁平睁开眼,此时祭祀队伍已行至宫门口。 一名老太监一脸慌张地跪倒在地。 李仁平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正是看守棂月宫的宫人之一。 李仁平心中烦躁起来,今日是先帝的生辰,那老女人莫非因着没让她前去皇陵祭祀,便惹是生非吗? “何事?”李仁平不耐烦道。 那老太监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了一眼李仁平,哆嗦着唇回道: “太…太后,薨了!” 李仁平一瞬间愣住了。 薨…了? 那个曾经摸着他的头,唤他‘平儿’的女人…薨了? 李仁平一路恍惚,直到到了棂月宫,看到海棠树上吊着的宫装女人,他才相信了这个剥夺了他母亲一生幸福的女人,真的死了… 死了? 死得好哇! 他的计划终于可以实现了… “原来是这样。” 李仁平身后忽地响起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他倏然间回头去看,见是一个素衣执灯的女子。 “你…”李仁平刚要训斥这女子的无礼,可话到嘴边却停住了。 他的脑海渐渐清明起来,半晌后终于想起此时已是庆历二十九年,眼前这女子… “南容婳!”李仁平恨恨喊道。 他骤然转身环顾四周,果然海棠树下已没有了吊死的女人,而石桌石椅安安稳稳地放在树下。 他复又回头怒视南容婳,说道: “你方才对我施了法术?‘原来是这样’是什么意思,你…你看了我以前的记忆?!” 南容婳此刻心情颇好,她的虚境之术大有精进,竟能让李仁平沉沦其中,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她唇角勾着,看向大庆国帝王的眼神与看寻常人无异。 好似在她这里,李仁平也不过是个穿了人身的魂魄而已。 南荣婳语气沉静道: “圣上让我驱鬼,我不过是按照圣上说的做罢了。” 李仁平的眉头皱起,“你驱鬼与朕何干?为何偏偏…偏偏让朕回忆过往!” 李仁平此刻虽表面震怒,但实则内心惊骇得很。 这素衣女子的实力太过吓人,若不是她停了方才的幻境,李仁平觉得他会毫无疑问陷在里面出不来了! 南荣婳依旧神色如常,她淡然回道: “驱这棂月宫的鬼自然与圣上有关。” 李仁平一时有些心虚,可方才幻境恰好停在那个老女人吊死在树上,后面的事…南荣婳应该不知情才是! 他稳了稳心神,沉声道: “朕不知你在说什么!你若想驱鬼便在此处好好驱鬼,若是不想,便赶紧离开皇宫!否则,朕自有办法治你的罪!” 李仁平话音刚落,却忽觉四周起了风。 那风四处乱窜,吹得海棠树枝啪啪作响。 此时天空中,一朵厚重的云飘过,恰好挡住了午时的日头。 棂月宫顿时阴沉下来。 “这是你搞得鬼?”李仁平目露惊慌,眼睛不停地在棂月宫各处扫过。 而南荣婳只微微勾着唇,沉默不语。 李仁平自然察觉出此处的不对劲,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 逃! 可他前脚刚迈出去,却忽听正殿中传出一个女人凄凉的声音: “快放我出去——” 第239章 背对他的女子 李仁平金黄色的道袍被寒风吹得飘荡起来。 宽大的衣服显得他身形更加瘦削。 听着身后正殿中不断传出的女子凄惨的呼嚎声,李仁平两腿开始发软。 那个老女人的魂魄,真的在此处?! 他此时不敢回头,有些后悔为何没有让宫人同他一起进棂月宫。 李仁平一只手按住发颤的腿,他的呼吸急促,心里头不停地打着哆嗦。 不行,他必须要离开这里! 李仁平再次向棂月宫大门处奔去,可不过才刚刚踏出殿庭小门的门槛,李仁平就倏然收回了脚。 他瞪大了双眼,看着门外的一切,呼吸都停滞了! 原本跨过这道门,再走不远便是棂月宫的大门了,可是如今… 他的眼前是一堵高约一丈的高墙,压根没有大门的影子! 他,没了逃命的路! 身后,那女人还在不停呼喊着,声音凄凉: “快放我出去——” 李仁平似乎能对这女人的绝望感同身受,他此刻站在高墙之下,觉得自己如同被困住的蝼蚁,想逃,却怎么都逃不出去。 李仁平闭了闭眼,鼓足勇气回身去看。 殿庭中又没了南荣婳的身影。 “啪——” 一股强烈的寒风吹来,将原本紧闭的殿门一下子吹开! 殿门撞在墙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与此同时,从殿中传出的女人悲惨的呼喊声,停止了。 风渐渐停了下来。 四周寂静得可怕。 李仁平的目光一点点扫过眼前景物,忽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白雪皑皑的地上,竟没有一点脚印? 他又进了幻境? “南荣婳?”李仁平试探着轻声呼喊南荣婳的名字。 他已经不想再进任何的幻境了,若是可以,他想立即从棂月宫中逃离,无论那个叫南荣婳的女子想要什么,他都可以尽力满足她! 但是他连着呼喊了三声,四周还是静悄悄的。 李仁平在记忆中不断搜寻,发现眼前场景十分陌生,他竟从未经历过! 所以,他并不是在自己的回忆里? 李仁平试着抬步向前走,走出去几步回身去看,竟发现他走过的地方没有一个足印?! “南荣…姑娘?” 李仁平袖口下的双手紧紧握成拳,他再没了方才面对南荣婳时的怒火和嚣张,也没有一国之君的傲然之气,此刻他颤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祈求说道: “南荣姑娘,你…你放朕出去,朕…朕可以封你为国师!你想要金子,朕给你金子,你想要人,朕给你人!” “金钱、权力,都是你的!你…你放朕出去吧?” 李仁平等了片刻,却依旧不见南荣婳的身影,四周也没有丝毫变化。 他好似要被永永久久地困在这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可是,人怎么可能没有欲望呢,那个叫南荣婳的,她究竟想要什么?! 忽地,李仁平眸光一闪,他好似明白了! “南荣姑娘,你是不是想要大庆国?!”他目光在四周逡巡,急切说道,“朕可以把大庆国给你!只要你出去,朕可以立马写一封圣旨!以后大庆国就是你的!” 他话音刚刚落下,地面的雪竟开始快速融化起来! 房顶上、树上… 淅淅沥沥的雪水不断向下滴落,全都汇聚到殿庭当中。 那雪就像化不完一样,雪水渐渐漫过了李仁平的靴面、小腿,眼看就要漫过膝盖… “不,不是的,这些都不是真的…”李仁平颤抖着声音劝慰自己。 可当水真的漫过大腿、前胸…李仁平的心中升起一股窒息的恐惧感。 他四处张望,殿庭中没有一处可供他攀爬。 眼看着水就要漫上他的脖颈,李仁平的视线向正殿看去。 那里,殿门依旧敞开着,仿佛在引他入内。 待他真的进去了,便会把他困死在里面! 可是,李仁平别无他法,水已经漫上了他的下巴,离口鼻就差一寸了! 他不再犹豫,赶紧拨动着水,向着正殿而去。 就在雪水涨到他鼻尖的一刹那,李仁平终于踩到了殿前的玉阶上。 他脚下不停,几步便迈到了正殿的门前。 低头去看,他金黄色的道袍干爽如常,没有一丝水迹。 但他方才明明差点淹死! 一侧是满庭的雪水,另一侧是幽暗的正殿,李仁平正犹豫不决间,却见庭中的水上涨的速度越来越快,竟要漫上了玉阶! 看了一眼正殿门口高高的门槛,这门槛倒是可以阻隔雪水进殿。 李仁平虽心中忐忑,但已没了选择。 “此处是幻境,应是没有大碍…”他喃喃自语,而后咬了咬牙,迈进了正殿。 一进入正殿,一股阴冷之气带着腐朽的气息朝他扑面而来。 李仁平一下捂住了口鼻,他的目光落到正殿内侧坐着的一个女子身上。 那女子背对着,正坐在窗前梳着头发。 一边梳还一边哼唱着曲调。 那曲调,他再熟悉不过。 小时候,容婉哄他的时候就为他哼唱过。 果然,棂月宫的鬼,想要报复他的鬼,就是容婉! 李仁平的面色阴沉下来,他朝那女子走去,待走到她身后三步远时停下了脚步。 “太后。”他的声音低沉,隔着十数年的时光,再次喊出了这个称呼。 那女子的手顿住了,哼唱声也停了下来。 她轻轻将梳子放在窗台上,但是并不回头看李仁平。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然还在棂月宫不走?” 李仁平停顿了片刻,而后声音压得更低了: “朕承认,之前对你做的事确实…有违礼法,但是,你明明在我母亲之后入门,可为何最后却是你当了皇后,而我母亲只能是个妃子?!” 李仁平说着,情绪激动起来。 “我母亲是父皇明媒正娶的妻子!可最后为何是你可以长伴父皇,她却不能!” 李仁平呐喊着,仿佛要把这几十年的痛苦全部倾泻出来! 他快步走到那女子身后,一只手放在那女子的肩膀上,强行将她扳过身来。 可下一刻… 一副骷髅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240章 白骨骷髅 “啊——” 李仁平骇然瞪大了双眼。 他想将手从那骷髅的肩膀上拿开,可倏然间,被骷髅一把抓住。 骷髅伸出的手不再是方才拿着梳子的那只白皙的手,而是没有皮肉的白骨! 李仁平想要将手抽出来,可却怎么都动弹不得! 白骨骷髅慢慢站起身,她的手依旧紧紧抓着李仁平,头上没有眼睛的黑色洞口正阴沉沉地面对着他。 李仁平此刻吓得双眼充了血,他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地摇头。 那骷髅向李仁平的方向迈近了一步,她缓缓抬起另一只只剩白骨的手,尖细的指骨就要朝李仁平的眼睛刺进去! “母后!” 李仁平忽地一声呐喊,而后重重跪到了地上。 那副白骨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叫自己 ,停下了动作。 “母后,是…是平儿啊!” 李仁平见白骨不再动,以为她听了自己的话想起他们的过往来,那些还算有些亲情的过往。 于是,他压下心中恐惧,努力直视那副骇人的白骨,说道: “母后,母后,以前是平儿错了,平儿想通了,来寻母后了!” 那副白骨缓缓垂下了即将刺入李仁平双眼的手,连另一只抓着他的手也松开了。 李仁平心中的紧张和害怕稍缓。 他不断地安慰自己,这是幻境,是幻境的话,他应当是死不了的吧… 但是他怎么从这幻境中出去呢? 而拉他入幻境的到底是南荣婳,还是这个老女人?! 李仁平此刻双腿跪在冰凉坚硬的地板上,隐隐作疼。 他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朝任何人跪过了,此刻才回想起来跪在地上究竟是何种滋味! 李仁平心中暗恨,以前这老女人在庆启帝面前假惺惺,私下里她从不让他跪拜。 可今日,他跪了这么久,这老女人竟然没有让他起来! 李仁平扫了一眼他面前那双白骨的手,心头一紧,赶忙垂下眸子掩去心中恨意。 “母后…母后迟迟不离开,是有话要对平儿说吗?母后且吩咐,平儿定当照做!” 李仁平摆出一副温和孝顺的面孔,强迫自己神色真诚望向这骷髅恐怖的脸。 “这么多年了,母后还是早日入地府,再次转世投胎吧!” 可那原本安静的骷髅听到‘转世投胎’,却渐渐躁动起来。 她先是不停地四处张望,似乎刚刚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 而后她绕着正殿快速地走动,像是在找什么。 但找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白骨变作一副癫狂的模样,开始摔打正殿中的东西。 白骨骷髅不顾李仁平是不是还跪在殿中,好几次差点将东西摔在李仁平身上。 李仁平赶忙起身躲到一边。 他的视线望向正殿外,而后呼吸一滞。 那处殿庭中的雪水已经漫上了玉阶,幸好有正殿的门槛拦着,否则雪水已经入了殿中。 可想来再过不久,那高高的门槛便要拦不住了。 想起那真实的窒息感,李仁平额头上沁出了薄汗。 他望向殿中的白骨,急急喊道: “母后,你放平儿出了这幻境吧,你说让平儿做什么,待出了幻境,平儿一定照做!” 那副白骨骤然看向李仁平。 因着没有皮肉,李仁平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不知为何,他却能感受到这白骨怒意渐生。 “出去?”那白骨的下颚一张一合,许是因为只剩了骨头,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 “你让我放你出去?”她朝着李仁平一步步走近,质问道,“为何你不放我出去?!” 李仁平眉头紧紧拧起,“母后…在说什么?” 什么叫他不放她出去? 那白骨骷髅摇摇晃晃走着,黑洞洞的眼眶里竟变成了幽幽的紫色。 “你这个狗皇帝,你无德行!无良知!大庆国交到你手里,是百姓的灾难!” “你和庆启帝相比,连他龙袍上的一根丝线都比不上!” “你若是有自知之明,就该早早将皇位让出去,免得被百姓戳着脊梁骨痛骂!连庆启帝脸上都被抹了黑!” 那白骨竟冲着李仁平咒骂起来,骂的一声比一声难听。 “你那母妃也不是个好东西!她活该早死!” 李仁平本就被她骂得心中恼火,听到这白骨骷髅竟然咒骂自己的母亲,他咬着牙双拳紧紧握起! 这老女人到底为何出现在幻境,她… 李仁平忽地脑中灵光一闪,他记起以前听国师讲过,若他有一日遇到幻境,真龙可保他无虞! 所以,这个老女人对他根本构不成威胁! 想到这,李仁平冷哼一声,他目光阴翳看向那副白骨,面上不再是孝顺模样。 “容婉!朕的母亲是因为你才郁郁而终的,你竟然如此辱骂她!” “朕真是后悔了,你死之后,朕应该把你挫骨扬灰才对!” 李仁平眼睛一眯,脸上露出了阴邪的笑容,他声音低缓道: “等朕离开了这幻境,朕定要将你的尸骨挖出来,磨碎了也好,扔到乱葬岗也好!总之,朕必让你死了也无法安息!” 那白骨骷髅听他这么说,一瞬间怒极。 她向着李仁平一声怒吼,那声音如有实质,在大殿中回荡,李仁平的耳朵一下子尖锐地疼痛起来。 他痛苦地捂上了双耳,这里不是幻境吗? 为何他却如此真实地感觉到死亡离他这么近?! 白骨骷髅的声音不歇,李仁平感到一股温热从他的鼻子中流出,而后胸口处如被一团炙热的火灼烧,随后不过片刻,一口红得发黑的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李仁平眼前的景象旋转起来,他再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 不,不会的,这是…幻境… 他是受真龙庇护的一国之君,他…他不会有事的… 可身体的疼痛让李仁平害怕起来,好似下一刻他的魂魄就要离体一般。 正当此时,一个女子平静无波的声音遥遥传来—— “清心定魄。” 话音刚落,李仁平身体各处的疼痛瞬间消失了! 他仰躺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方才的感觉,就如同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第241章 埋骨 李仁平偏过头,朝声音传来处看去。 眼前场景从模糊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女子手执灯笼,安安静静立在正殿中央,直面那只白骨骷髅,面上沉静,不见一丝惧色。 “南荣婳?” 女子听到他的声音,视线在李仁平身上一扫而过,眼中没有一丝情绪,如看一件寻常物品。 李仁平没有工夫计较这些,他惶然从地上站起,急忙道: “南荣姑娘,你快带我出了这幻境!” 南荣婳的视线倒是又重回李仁平脸上,不过这次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李仁平。 “幻境?”她缓缓道,“谁说这是幻境。” 李仁平一愣,“不…不是幻境?” 他惊骇地看向四周,正殿外的雪水眼见就要漫入殿中,不远处的白骨骷髅正防备地看着殿中神态自若的女子。 而这一切…竟不是幻境?! 白骨骷髅眼中的紫色快速流动起来,她看着南荣婳,谨慎问道: “姑娘确定要救这个狗皇帝?” 李仁平见状,察觉到这白骨骷髅对南荣婳十分忌惮。 于是他忙快步走到南荣婳身后,说道: “南荣姑娘,这白骨是已经死去的太后容婉,此人本就心术不正,嫉恨朕与朕的母亲,如今死了十几年了竟还不放过我!” “只要你能让她彻底消失,助朕过了这一关,朕定满足你一切愿望!” 南荣婳微微挑了下眉,竟然轻声笑了出来,“原以为李赫全已算是脑子不好使了…” “什么?”李仁平一直关注着白骨骷髅,没有听清南荣婳说了什么。 南荣婳勾了勾唇道: “你以为这白骨是先太后?” 李仁平一下子怔住了,不是容婉还能是谁? 当年她死后,他… 总之,棂月宫只容婉一人,若说有鬼魂,也应当是她才对啊?! 南荣婳嘴唇微动,单手结印向前一推,一道白光朝那白骨骷髅而去。 白光覆到骷髅的一瞬间,白骨竟渐渐生了皮肉! 李仁平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这一幕,想起了年少时曾偷偷看过的志怪话本子。 娇艳美人诱得书生半夜翻墙幽会,可实际却是个披着人皮的白骨精! 随着真容显现,白光渐渐消退。 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女子。 不是容婉? 李仁平心中一惊。 “你是…”他仔细端详这女子的面容,好似先前在哪见过。 那女子原本长相清秀,可有些发黄的皮肤让她生生黯淡了三分。 “你自然不记得我是谁,我只不过是棂月宫中一个小小的宫女!” 那女子眼神带着恨意朝李仁平看去。 “我入棂月宫时,庆启帝尚在,主子还不是太后。她身为一国之后,平日事务也很是繁杂,可她心中却总是记挂着你!” “饭菜合不合胃口,换季的时候衣裳够不够穿,皇后总是记在心里!” “李仁平,你摸着良心说说,是容婉皇后待你好,还是你亲娘待你好?!” 几句话,让李仁平有口却难言。 当年,他的母亲整日只知唉声叹气、怨天尤人,对他从没有过好脸色,更谈何关心他的起居。 反倒是容婉,常常派人送他吃食穿用,各方面考虑得十分周全。 “你叫…”李仁平的回忆一旦开了闸,有些人事很容易便回想起来,“你叫初盈?” 那女子先是一愣,随后一声苦笑,说道: “竟还记得、还记得…” 她目露哀戚之色,“当年大庆国初定,国库并不充盈,容婉皇后身为一国之后,号召整个后宫勤俭节约。她以身作则,身边只有两个宫女侍奉,而她偏偏还要命其中一个专门照应太子的日常起居,那人便是我!” “我在棂月宫和东宫两头跑,有时另一个侍奉皇后的宫女顾及不上,皇后便什么事都要亲自动手。” 这个叫初盈的宫女轻叹一声,“你们定是想不到,堂堂的皇后,若是忙得错过了饭点,要自己在小厨房生火做饭!” 她朝李仁平恨恨看了一眼,目光中全是哀怨,“李仁平,你定是不知,每隔一日,便要给你送的银耳羹,是容婉皇后亲自熬的!” “不可能!”李仁平呼吸急促,怒吼出声,“你是她的宫女,自然为她说话!她…她就算对我好一些,那也只是做做样子,为的就是在父皇面前留个好印象,在众臣子面前摆出个慈善的皇后模样!” 初盈听他竟然这般看待容婉皇后对他的好,心中怒极,眸子里犹如一阵飓风刮过,紫色的海浪剧烈地翻涌起来。 “你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她的声音也好似在浪中翻涌。 李仁平一撇头,见殿外的雪水竟真的翻起了巨浪! 一个浪头拍过来,正殿的门槛再阻拦不住,水哗哗地朝殿内涌入。 李仁平心头一颤,忙朝南荣婳身后又走近了些。 “南荣姑娘,你说这不…不是幻境?那这一切如何解释?!” 南荣婳这次连回头都懒得回了,她目光注视着殿中越涨越高的雪水,依旧一派闲适模样。 “这就要问初盈了。” “问她?”李仁平对上初盈那滔天怒意的目光,却开不了口。 当年,按说只有容婉死在了这棂月宫,可为何初盈的魂魄却在此? 初盈似乎看破了他的疑惑,回想起过往, 她的面容渐渐扭曲起来。 “我的魂魄被困在此处十几年!全都是拜你所赐!”初盈咆哮着。 又一道浪头打过来,雪水已经漫过了李仁平的小腿。 “当年,容婉太后自缢于殿庭中时,我恰好回家省亲,不在棂月宫,可待我回来时,一切都变了!” “棂月宫大门处有士兵阻拦,我进不来,他们说是太后出了事,可我不信,明明我离开的时候,太后还好好的!” “于是我便寻了个狗洞,钻了进来,可当我进来时,却…却恰好看到你…拿着一把铁锹…” 初盈话还没说完,李仁平一下变了脸色,“够了!” 他瞪大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一张瘦削的脸上表情仓惶,好似初盈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他万万不想再提及的。 初盈见他这样,却是嗤笑一声,声音苍凉: “怎么?敢做却不敢认吗?” 她踏着殿中翻涌着的雪水,朝李仁平一步步走近,冷冷说道: “世人都以为太后殁了之后被葬在了皇陵,长久地陪伴庆启帝。” “然而他们都不知,其实…太后的尸骨被你埋在了殿庭中的海棠树下!” 第242章 好好活着 随着初盈的话音落下,殿庭中的水像是被海中最猛烈的飓风拍打过一样,一下涨起三丈高,竟比正殿的房顶还要高出许多! 海浪不停冲入正殿,整个殿宇像是在海上漂泊的船一般,开始摇晃起来! 李仁平心中惊慌,脚下也站不稳,随着正殿晃动得越来越剧烈,他‘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上。 一时间,冰凉的雪水灌入到他的鼻子里,呛的他头脑发胀。 李仁平试着站立起来,可他刚伸手扶着一旁的桌角略略起身,露出水面喘了一口气,却又是一个晃动,摔到了水里。 如此来回几次,李仁平就脱了力。 他心头的恐惧就如同这不断上涨的雪水,慢慢将他淹没。 水不断地灌入胸腔,他的眼前模糊,脑子也渐渐迟钝起来。 “平儿!”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李仁平倏然睁开了眼,眼前竟是战火连天! 他身前的土地上,躺着无数的士兵尸体,李仁平就坐在这堆死人中手足无措。 “平儿!” 李仁平朝呼喊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身穿士兵铠甲的人一脸焦急地四处搜寻。 铠甲穿在那人身上太过肥大,帽子把她的头压得很低。 那人的脸上已满是脏污,与后来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后实在判若两人。 终于,那人看到了他,眼中一下子充满了惊喜。 她不顾四周不断飞来的箭矢,匆忙朝李仁平这处跑来。 李仁平只怔怔地看着她,喊杀声、兵戈声似乎离他很是遥远,他的目光中只剩了女子看着他那明亮的双眼。 这是… 李仁平思索了很久才想起来。 此时应是夏历二十八年,那场最艰难的战役。 尚未成为庆启帝的父皇率军攻打占据地理位置优势的夏国大军,这一年李仁平十二岁。 在混乱中,他与照顾他的仆从走散了。 后来,李仁平只记得自己能保住小命回到营帐与容婉有关。 可具体的情形,他已经记不得了。 而此刻,他怔怔看向不顾箭雨向他奔跑而来的容婉,回忆才重新回了他的脑中。 “平儿,你别害怕,我来救你了!” 穿着不合身的铠甲,容婉奔跑的姿势笨拙。 有数道流矢从她身边划过,李仁平的呼吸都停滞了! 终于,容婉有惊无险地跑到他的身边,满是灰尘的脸上,容婉的笑容灿如骄阳。 她顾不得说什么,把身上的铠甲脱下就要往李仁平的身上套。 李仁平恍惚问道: “我穿了铠甲,你怎么办?” 容婉拍了拍胸脯,笑道: “我厉害着呢!放心吧!” 李仁平怔怔看她为自己穿上了铠甲,随后二人准备起身往回走时,一轮新的箭雨朝他们这里密密麻麻地射来。 “不好!” 容婉忙扯着李仁平匍匐在地,想要躲过这一波箭雨再离开此处。 可那些箭如同射不完一样,远处有士兵不断地倒下,既有父皇的军士,也有大夏国士兵。 容婉见状恨恨道: “大夏国的帝王竟然连自己将士的命都不要了吗?大夏国的士兵还未退回,他们便下令射箭?” 她匍匐在李仁平身侧,满是脏污的脸上秀眉狠狠皱起。 她转头对着李仁平,乌黑的眸子亮晶晶的,“平儿,你要记住,若有一日你能成为一国帝王,一定要爱护你的将士、百姓,成为一个爱国爱民的好皇帝!” 那时的李仁平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能成为皇帝,见容婉认真的眸子,他恍然点了点头。 许是箭矢快要用完,箭雨慢慢停了下来。 一阵喊杀声过后,远处有已经开始欢呼的将士。 “我们赢了?”容婉激动地喊道。 她拉着李仁平的手站起,开心地对他说: “你父亲是世上最厉害的英雄,只要有他在,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李仁平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嘴角扬了起来。 他的母亲从未在他面前夸过父亲,只会一直说父亲忙碌不陪她,提及父亲,母亲总是一通抱怨。 而容婉不一样,在她的心中,父亲是极好极好的男人。 “走,我们去寻你父亲!”容婉拉着李仁平的手,笑着看他。 李仁平一时心中振奋,忙点了点头。 可下一刻,一根流矢倏然划过,一下刺入了容婉的腹部! 李仁平眼睁睁看着容婉一脸痛苦地在他身前倒下,她的衣衫很快便被鲜血染得通红! “不…不要…” “不要…” 李仁平眼睁睁看着容婉的脸一点点苍白起来,衣服上的鲜血越来越多。 他如同被泡在了冰水当中,浑身冷得颤抖,胸腔中灌满了水钝钝地疼着! 正当他绝望之际,一道女子的声音如从远处传来,恍恍惚惚—— “天为地、地为天,正即是反,反即是正,咒起!”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李仁平一阵天旋地转,而后狠狠摔到了地上。 一瞬间,空气重新钻入他的口鼻,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待他缓过神来,眼睛慢慢睁开,眼前的一切让他愣住了。 他四处打量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依旧身处棂月宫的正殿里。 只不过…他正趴在正殿的房顶! 李仁平心中大骇,他缓缓抬头去看,汹涌的雪水在他的头顶上翻涌! 一切都是反的! 而他身边站立着的素衣提灯的女子正平静淡然看着这一切。 “南荣…姑娘?”李仁平此时已经腿软到再站不起来。 他原本身体就大不如从前,今日这几次折腾,已让他去了大半条命! 南荣婳垂眸看他,淡然开口: “你想活?” 李仁平一下愣住了。 十二岁时,战场上,容婉半身衣裙都被血染红,她的脸上没了血色,晕过去之前对李仁平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 “平儿,好好活着…” 李仁平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低哑: “我想活。” 第243章 那人是谁 李仁平此刻倒趴在房顶上,勉强用胳膊撑着,抬起头来。 他此刻已全无一国帝王的威严和尊荣,眸中仅存着一丝求生的欲望。 他对上南荣婳那双淡漠的双眸,像同神佛祈求一般,喃喃道: “她说了,让我好好活着,所以,我得好好活着…” 南荣婳平静的视线中,围绕在李仁平周身那条金色的真龙游动得已越来越慢了。 它身上的金光在渐渐变得黯淡,照这样下去,即便李仁平逃过这一劫,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这次,我可以助你,”头顶的波浪眼看就要触到房梁,可南荣婳依旧不疾不徐道,“不过,这之后,你需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李仁平一听,急忙点头,“好好,我答应你,只要你今日让我平安出去,我便答应你的任何一个要求!” 南荣婳将视线挪开,微微仰头去看。 头顶上方的波涛中,初盈的身影渐渐从中浮出。 待她看到南荣婳和李仁平竟倒置于房顶上,先是眸中闪过一抹惊讶,而后沉沉问道: “以姑娘的能力,压根无需为这狗皇帝做事,姑娘到底为何要救他?!” 南荣婳看着初盈,清冷的目光中尽是了然。 “即便我不救他,你也杀不了他,顶多让他同你一样,困在此处。” “哈哈哈哈!”不料初盈听到这,却是仰天大笑起来,“死不了,那不正好!” 她望向李仁平的眸中带着浓浓的恨意,“我也想让他尝尝困在这棂月宫十几年的滋味!” 李仁平望向初盈的目光有些疑惑,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当时朕并未处死棂月宫的宫人,你为何被困在这?” 初盈面容变得哀戚,她的脸在波涛汹涌中若隐若现。 “那一日,我从狗洞中钻进了棂月宫,但是我不敢出声,我怕你发现我,将我杀了灭口。” “于是,我一直躲在角落的假山后,等你…将太后埋了,我才敢出来,这时我才发现偌大的棂月宫竟一个人都没有了,四处空空荡荡!” “我想要出去,可却发现已经出不去了,棂月宫的宫门落了锁,我想从狗洞中再钻出去,可没想到…就连狗洞都被堵死了!” 初盈表情渐渐慌张起来,仿佛又置身于十几年前绝望的那一天。 “我找了好久,没有找到一个能出去的路,我这时才知害怕,忙大声呼喊,可…没有一个人回应我…” 李仁平神色有些茫然,自从服了国师给的丹丸,一些久远的记忆越来越模糊。 他已经想不起当时的情景,但料想是他吩咐宫人将棂月宫的宫门落锁之后,又封住了各个出口吧。 然后怕被人发现,便让宫人远离棂月宫。 所以初盈呼喊,才会没有人听到。 “我一开始,以棂月宫剩余的存粮过活,待粮食吃没了,我便吃树皮、挖草根,再然后便是吃院中的积雪,我靠着这些足足撑了一个月,后来在除夕那日,我实在是撑不住了…” 除夕那晚,连天空都被灯火照映的犹如白日,初盈躲在正殿里,听着遥遥的宫外,鞭炮声不歇。 她想着家中的亲人,想着被埋在庭中的太后,想着那怎么都爬不出去的高墙,哀怨地闭上了眼…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初盈忽地嘶吼出声,翻涌的雪水已经漫过了殿中柱子的一半。 一个浪头拍过来时,甚至冲到了房梁上面。 南荣婳平静的眸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她看着一脸狰狞,怨气就要冲破这大殿的初盈,开口问道: “你可知,若李仁平今日被困在此处出不去,大庆国朝堂会怎样吗?” “那与我无关!”初盈嘶吼道,“没了这狗皇帝,不是还有狗太子吗!再说了,朝堂如何不是我该考虑的事,即便乱了,那又怎样!” “是吗?”南荣婳嘴角稍稍勾起,“你在容婉太后身边待了那么多年,竟还没有被耳濡目染吗?” 初盈面色一怔,太后…太后最是爱民,若是朝堂乱了,百姓又岂有好日子过? 南荣婳视线轻轻扫过李仁平,眸中隐有不屑。 “李仁平初初登上皇位时,也曾有过励精图治之心,只可惜能力不足,加上后来被国师所蒙蔽,让整个朝堂成为国师的一言堂,国师搜刮民脂民膏,吃穿用度奢靡无度,李仁平听之任之,的确不是一个好皇帝。” “可是,如今大庆国不太平,朝堂动荡,那太子也不是个为百姓谋福的,若此时李仁平死了或者消失了,那大庆国…必会乱。” 南荣婳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看向初盈,“这么多年下来,你的鬼力已堪比一只厉鬼,你应该能看得出吧,无需你动手。” 初盈一下子便明白了南荣婳的意思,她确实已经看出来了,李仁平如今是强弩之末,就算她不杀他,他也坚持不了太久了。 “可是,我若是不杀他,便会一直被困在此处,永生永世不得逃离!”初盈想到这一点,怨气又开始在大殿四周疯狂涌动。 南荣婳轻蹙了一下眉头,“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初盈的怨气一滞,随后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是一个人告诉我的啊,他说若是不报了这仇,不将心中的怨气释放,便会一直被困在此处!” “一个人?”南荣婳的目光如寒冰,望向初盈,“那人是谁?” 初盈先是愣了片刻,随后神色茫然起来,“那人是谁?” 她摇了摇头,“我…我怎么想不起来了,那人…那人…” 初盈努力地回忆着,可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人的长相,而且她越思索头越是尖锐地疼痛,像有人拿着细又尖的锥子,在她的脑中不停钻着洞。 初盈捂着头,一脸痛苦。 而后,随着她鬼力的不稳,整个大殿又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南荣婳垂眸思索了片刻,这才不急不缓地轻轻抬起手中的灯笼。 随着她的嘴唇翕动,灯笼渐渐亮起。 南荣婳松开执着灯笼的手,灯笼慢慢向大殿中央飞去。 初盈周身的怨气发着淡紫色的光,渐渐从她身边流入灯笼当中。 与此同时,初盈的双眸慢慢清亮起来,不再是原先的癫狂模样。 随着她怨气的消散和鬼力的平稳,殿中的雪水有了慢慢消退的迹象。 李仁平见状,总算松了一口气。 可正当他以为不久后便能从这恐怖的宫殿中逃出时,无尽的雪水忽地从殿外涌入! 一瞬间,灯笼淹没在了冰凉的水中! 第244章 继续 整个正殿,甚至整个棂月宫都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李仁平抱住身边的房梁,才勉强不被摇得四处翻滚。 而水中的初盈这次竟也仓惶露出水面,面色惊慌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只有南荣婳丝毫不受影响。 连裙摆都没有晃动一下。 她稍稍抬眸去看头顶涨势飞快的冰水,原本清澈的水如同被墨汁浸染,开始泛起丝丝缕缕的黑色。 不过片刻,那水已经快要触到南荣婳的头顶。 而此时,墨色飞速散开,越来越浓,最后竟真成了墨汁的模样! 李仁平见状赶忙伏低了身体。 正殿的大门已然被这墨色的水淹没,他环顾四周,这狭小的空间中再无任何能逃生的出口。 头顶的黑色带着浓烈的压迫感,像是要将他永远困在这一小块容身之地。 “南…南荣姑娘?”李仁平声音颤抖着。 如今他全部的希望都在眼前这一脸沉静的女子身上。 而南荣婳却一动不动,她微微皱着眉,目光凝着近在咫尺的墨色。 为何有种熟悉的感觉… 南荣婳缓缓抬起手,朝那浓墨一般的冰水伸了过去。 就在莹白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雪水时,雪水忽地卷起了漩涡! 旋涡中心越来越深,不多时,南荣婳的灯笼亮着微弱光芒,再次出现在几人的视线中。 灯笼悬空,发出的亮光在周身形成一道道光晕。 内里数不清的黑色影子如同走马观花一般绕着灯笼壁做出一副祭拜的姿势。 “这是…”初盈躲在角落中,灯笼中蕴藏的强大力量让她望而生畏。 她再次看向南荣婳时目光疑惑,像是在怀疑什么。 黑色的雪水中心旋涡越来越深,不断有物品被吸进漩涡之中。 就连李仁平怀中抱着的粗壮的房梁,也开始轻轻晃动起来。 “南荣姑娘,你一定要救朕啊!” 李仁平的心脏都要跳到了嗓子眼,他死死抱着房梁,感觉身体也快要被吸入那快速旋转的旋涡当中。 若是不小心被吸进去,必死无疑! 可是他毕竟年纪不小了,巨大的吸力让他抱着房梁的胳膊渐渐脱了力。 “不行,朕不能死,朕得好好活着…” 李仁平咬着牙坚持,可下一刻,他怀中的房梁竟然被旋涡巨大的力量吸的松动,一端直直坠入到黑色的雪水当中! 李仁平手中一滑,一下脱了力,朝那漩涡中心而去! 他惊慌失措地闭上眼,可下一刻,却感觉到自己领口一紧,停在了半空当中。 似乎有两股力量在将他向相反的方向拖拽,李仁平缓缓睁开了双眼去看。 只见黑色的冰水已近在眼前,而有一只手从他的后脖颈处揪住了他的衣领,让他暂时没有被吸入漩涡之中。 李仁平悬空着,心中也惴惴得厉害。 不知是不是南荣婳故意,李仁平的领口被她抓得很紧,此刻他喘气都有些困难。 李仁平的眼前就是那巨大的旋涡和发着微光的诡异灯笼。 死亡的恐惧与胸口的窒息感相互交织在他的心口,李仁平感到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 正当此时,那只诡异的灯笼又起了变化。 只见灯笼壁上,走马观花的黑色影子不见了,可那灯笼却自己旋转起来! 它转得越来越快,李仁平觉得眼前一阵阵晕眩,而后赶紧挪开了视线。 而后不过片刻,头顶黑色的雪水也随之变化起来。 水不再只是快速旋转,而是朝那灯笼慢慢聚拢过去。 像是要把灯笼包围起来,然后吞噬掉一样! 李仁平此时已被憋得脸色通红,他费力地指了指那灯笼,想要提醒南荣婳。 但他的手还没有放下,便见黑色的雪水一下子灌入到灯笼之中! 李仁平瞬间瞪大了双眼。 不!不是灌入! 而是被灯笼吸了进去! 那灯笼不过寻常大小,可源源不断的黑色的雪水被吸入,也不见灯笼有什么变化。 就这样,灯笼快速旋转着,整个棂月宫的水不断灌入正殿,而后被灯笼吸收! 足足半个时辰后,棂月宫的水被灯笼吸得一干二净了! 灯笼朝南荣婳缓缓飞起,准确地落入她的手中。 南荣婳的手指轻抚了一下灯笼提杆,灯笼随之跳动了几下,好似十分得意。 南荣婳微微勾了下唇,眼中有道亮光一闪而过,她低喝一声: “破!” 随即李仁平一下从高处坠落,就在离地面不过几寸时,再次被南荣婳生生抓住了领口。 李仁平赶紧用手撑住地,待他稳住身形,南荣婳才将手松开。 李仁平一身狼狈,金黄色的道袍上满是脏污和褶皱,头发也已经散乱,相比于垂手而立,一身洁净的初盈,他反而更像一只鬼。 南荣婳手执着灯笼朝怔怔立在一旁的初盈走过去。 初盈不经意一抬头,正对上南荣婳的视线,她慌张地退后了一步。 赶忙说道: “姑娘,方才那墨色的旋涡与我无关啊!” 这素衣女子的实力太过恐怖,初盈此刻毫不怀疑,这女子稍稍动一动手指头,她便会灰飞烟灭! 可想起那人所言,初盈的神色有些犹豫。 南荣婳自然知道,初盈的鬼力远没有强大到如此境地。 “说吧,你先前提到的那人还与你说了什么?” 南荣婳停在初盈身前几步远的距离,她目光冷淡看着初盈。 看似平静无波,可初盈相信,若自己有所隐瞒,定然没什么好下场。 “那人…那人只说给一个女子留句话,但是那女子姓甚名谁长什么样,他一概没讲,只说到时候我就知道了。” 初盈顿了顿,看向南荣婳的目光有些紧张,她说道: “我觉得,那句话应该是留给姑娘的。” “那人…” 初盈想起那人所说,表情有些疑惑。 “那人说捉迷藏,继续。” 第245章 血红色的珠子 初盈说完,便感觉一股强烈的压力朝她铺天盖地罩下来。 南荣婳周身的冷意,让她一瞬间僵住,不敢乱动。 从心底里生出的惧意让初盈明白,看来方才这女子展示出的实力,不及她真正实力的百一。 以这女子之能,自己的鬼力算得了什么! “姑娘…”初盈小心翼翼道,“你知道那人是谁?” 南荣婳摇了摇头。 她的目光落在初盈神色忐忑的脸上。 初盈是见过那人的,即便她现在忘记了,可也只是被隐藏了记忆。 有一种办法可以快速地知道那人的模样,便是—— 搜魂。 可这样的话,初盈的魂魄便会受损,投胎转世之后会是个傻子。 初盈对上南荣婳寒冰一样的眸子,心中恐惧更甚,好似已经被南荣婳紧紧攥住了脖子,下一刻便要魂力散尽。 十几年前在棂月宫中面对死亡时的恐惧重上心头。 初盈的魂魄都在禁不住发抖。 直到南荣婳轻轻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初盈才一下子松懈下来。 她毫不怀疑,方才南荣婳应是真的想对她做什么,可不知为何却放弃了。 南荣婳一声不吭,从初盈身旁走开。 她垂眸看了一眼李仁平,说道: “去吧,还有一人在等你。” 李仁平先是一怔,待明白过来,他深深垂下了头。 “朕…我,我还有何脸面见她…” 南荣婳不语,李仁平见与不见,和她无关。 她抬步慢慢走出正殿。 正午的阳光散落在殿庭中,积雪消融了大半。 庭中依旧是原来的模样,仿若那滔天的巨浪就像一场幻觉。 南荣婳抚了抚灯笼提杆,又想起双喜的梦。 捉迷藏… 你,究竟是谁? - 南荣婳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 真龙之气果真随着李仁平虚弱的身体而逐渐消沉下去,所剩无几守护在皇宫之上的真龙之气正焦躁不安地来回游动着。 方才南荣婳没有隐藏自己的气息,真龙之气虽一直警惕,但没有对她降下天罚,便是因为南荣婳救的是当今圣上。 之所以在正殿之中,南荣婳并没有一下子就将初盈的鬼气收走,便是因为她须得徐徐图之。 让李仁平对她越来越信任,最后在紧要关头救了李仁平,他才能对南荣婳真正放下戒心。 真龙之气便对南荣婳再无反噬。 这也是为何,当年东平寒月能够躲在皇宫中为所欲为的原因。 便是因为李仁平的信任。 如今,真龙之气对南荣婳构不成威胁,她便可在宫中无所顾忌施展术法了。 南荣婳站在正殿阶前,缓缓闭上双眼。 她将意识扩散,扫过棂月宫每一处角落。 棂月宫很大,正殿后方还有数处亭台楼阁、池馆水廊。 每一处看起来寻常模样,可南荣婳却总觉得与她捉迷藏的那人不会如此轻易便离开此处。 至少,要留些什么。 南荣婳的意识慢慢潜入地下,搜索每一寸土地。 忽地,她睁开了双眸。 幽冷的眸中有华光一闪而过,南荣婳毫不迟疑,转身绕过正殿朝后方而去。 寻着方才感受到的那丝异样,她穿过数道回廊,而后停在了一片莲花池水旁。 枯莲为这宫中增添了几丝颓败之意。 南荣婳盯着水面上的残枝败叶看了一会儿,便皱起了眉。 冬日,莲花颓败是寻常现象,待到来年春日便会又重新长出新的枝杆。 可眼前的莲花却彻彻底底失了生机,甚至连这池中的鱼儿都翻了肚皮。 南荣婳的目光下移,凝在碧绿的池水上。 随后,她眯了眯眼,将一只手缓缓抬起,做了一个繁复的手势之后,一道亮光从她的指尖倏地飞入池水中。 池中没有丝毫动静,南荣婳并不着急,耐心等着。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池水忽然起了涟漪,随后好似有什么在池底挣扎一样,水面波动得厉害。 但不一会儿,那翻涌的水面便渐渐安静了下来。 而后一个黑色的巴掌大的盒子从池水中慢慢升起。 南荣婳一伸手,那黑色盒子便瞬间飞入了南荣婳的手中。 盒子入手的一刹那,南荣婳心头忽的一跳,这盒子中的东西,似乎与她十分亲近。 这黑色盒子比想象中要沉得多,材质非木非铁,倒很是结实。 盒子上有一把精巧的花旗锁,牢牢将盒子锁住。 南荣婳稍稍撇了撇嘴,而后…一把将那锁薅了下来。 这盒子是那个与她捉迷藏的神秘人藏在此处的。 那个神秘人隐在暗处,与南荣婳几次交手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这次却为何将这盒子留下? 南荣婳不是个犹豫不决的人,她毫不迟疑,一把将这古怪的盒子打开。 然而盒子打开的一瞬间,南荣婳呼吸一滞! 只见盒子中,安安稳稳躺着一颗血红色的透明珠子。 就像街边卖的琉璃珠一样。 将盒子抬起,凑近了去看,还能看到那血红色中竟然隐隐有一抹幽蓝色的光华,阳光一照,流光溢彩。 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珠子,可南荣婳看向珠子的眼神却隐藏着一抹厉色。 只因从这珠子中,她感受了一种熟悉的能量。 这能量,与傅庆堂旧伤中的能量,一模一样。 - 李仁平在棂月宫的正殿中待了许久。 他不敢出这正殿的门,方才南荣姑娘同他说,有人在等他。 李仁平能够猜到那人是谁,可他…他哪来的勇气去见她呢? “太后待你是真的好。” 大殿中一直默不作声的初盈开口道。 “她曾不止一次地说过,你是她夫君的孩子,便也是她的孩子,而且她总觉得对你有歉疚。” “早些年,庆启帝只是个普通官家的公子时,他应着父母之命娶了你母亲,有了你,后来战乱四起,你父亲在战火纷飞中机缘巧合救了太后一命,随后二人日久生情,再然后太后便入了李家的门。” “太后说,她第一次见你时,你瞪大着眼睛看她,眸中有好奇、有惊讶,但没有厌恶。” “可后来再见你时,你便对她抵触了,她明白,那是你母亲不喜欢她。” 李仁平听到这里,想起了小时从母亲口中听到的那些不堪入耳的咒骂—— ‘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肯定是她主动勾搭你父亲!’ ''你以后绝对不可以对她有好脸色,听到没有!'' ‘她若是表现的对你好,你千万不能信!她那都是为了演给你父亲看的,你记住了吗?!’ …… 李仁平颓然垂下了眸子。 那时,他是多么相信他的母亲啊… 第246章 仁至义尽 一阵风吹过,棂月宫殿庭的角落里,那棵海棠树的树枝应风而晃。 有积雪从枝干上扑簌簌落下,然后穿过坐在石凳上的老妇人半透明的身体,落到了地上。 李仁平一副颓然模样,低着头往那海棠树走去。 他终是愧疚又害怕,不敢走近了,就这么离着十几步远的距离,停在殿庭中的空地上。 “李仁平,”妇人的声音平静又淡漠,与李仁平想象中的哀怨、愤怒完全不同,“哀家扪心自问,那些年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容婉鬓边的白发有一缕被微风吹乱,她伸手将那缕发抚平。 而后,双手放回膝盖上,端是一副高贵姿态。 “哀家嫁与你父皇的时候,你才几岁。且不说当年你父皇遵从父母之命娶了你母亲,后来与我情意相投又娶了我,这些都是上一辈的情感纠葛。但单就对你来说,哀家自认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你母亲自怜自艾,不知照顾你时,是哀家看你可怜,为你做吃食为你裁新衣。哀家知道,你一直以为是哀家惺惺作态,惯会演戏。可你父皇当时整日驻扎于营地,鲜少回府,哀家又演给谁看呢?” 李仁平的脑子胀痛,他伸手按了按头,有些隐藏在脑中的记忆渐渐浮出水面,让他的头垂得更低了。 “哀家知道,你孝顺你的母亲,她说什么你便信什么。” “你那时还小,哀家不怪你,后来你开始对哀家恭顺,哀家还以为终于用真心换了真心,没想到…最会演戏的人,是你!” 容婉的声音变得冷硬起来,李仁平的心口一阵刺痛。 “你可真会演啊,直到你父皇薨了,你的帝位坐稳了,这才卸下伪装…连一声母后也懒得叫了…” 李仁平的脑中纷杂,一会儿是容婉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一会儿是他母亲的咒骂和哭嚎。 想起母亲那没日没夜的泪水,李仁平哑声开口: “明明我母亲先嫁给父皇,是正妻,可你来了,却成了平妻,而且父皇每每从战场回来,都在你房中不走,对母亲那厌恶的眼神,我难道看不出来吗?!” “我母亲因为你郁郁而终,我…我怎么可能对你有真心,拿你当母后?” 容婉听后,望着远处的天空,久久不言。 半晌后,她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你可知,哀家曾也是有过孩子的。” 她声音很轻,却让李仁平倏然抬起头来。 其实,他也曾想过,庆启帝与容婉如此相爱,却为何没有诞下一子一女。 如今,听容婉提起,他的心中忍不住颤抖起来,难道是… “是的,你母亲在哀家的饭食中下了药,那时哀家已经怀胎四个月了。” 容婉的眸色温柔,落在平坦的小腹上,“那是个女儿。” “不,不会的,我的母亲她…她不会做这样的事!” 李仁平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在他的心目中,母亲虽傲慢无礼,但并不恶毒。 可是… 他忽地想起,在他九岁那年,某一日午睡醒来,发现久未出门的母亲竟从外回了院中。 她一脸得意,见李仁平醒了,走到床边俯下身对他说道: ‘我不会让任何人夺了我们母子的位置!且看看这个下不了蛋的贱人以后会沦落到什么境地!’ 她双眸中的森森寒意让李仁平吓得一哆嗦。 “我恨她。”容婉一字一句说道,声音沉重又悲哀。 “哀家确实是后入的李府,虽是平妻,可哀家把她当姐姐看待,”容婉冷笑一声,声音悲凉,“哀家当时真是天真啊,把一个女人的嫉妒看得太轻了。” 李仁平的肩膀耷拉着,他的眉眼低垂,仿佛失了浑身的力气。 他竟然,从未了解过他的母亲… 而如今回想起来,从那之后,父皇对母亲能避则避,即便偶然见了,也没什么好脸色,而是对容婉的宠爱更盛。 反倒是他的母亲,在那过后没多久,便故去了… 李仁平想到这忽地抬起头来看向容婉,他神色犹疑,张了张嘴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 “哀家没有杀你的母亲,”容婉缓缓从石凳上起身,她昂着头,声音有一抹傲然,“因为无需哀家动手,你母亲便被自己困死了。” “她,作茧自缚!” 李仁平再撑不住,缓缓坐到地上。 成为一国之主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感觉到羞愧。 - “怎么样,南荣姑娘不在此处吧?” 与棂月宫正殿相邻的偏殿中,传出窃窃私语声。 “没看到呢,应该是不在吧。” 一高一矮的两道黑色身影正鬼鬼祟祟趴在窗边朝殿外望着。 他们原本以为与新上任的勾司人换了岗,至少短时间不用再同南荣婳打照面了。 \"没想到那俩小子反应倒是快,死活不肯再来了,啧,这新脑子就是好使。\"孙二愁眉苦脸道。 “走走!趁南荣姑娘不在,我们赶紧干完活走人!” 张大来不及伤春悲秋,拽着孙二便穿过偏殿的墙。 可没想到,刚飘入殿庭中,便听身后女子平静的声音传来: “二位勾司人,好久不见。” 张大与孙二一时呆立原地,心中骤然升起一抹悲凉。 他二人缓缓转身,待看向南荣婳时,脸上已挂上了僵硬的笑容。 “南荣姑娘。”二人恭恭敬敬拱手行了礼。 “能在此处见到南荣姑娘,真是我兄弟二人莫大的殊荣啊!” 简直见一面损一年阴寿啊! 南荣婳看着张大快要挂不住的笑容,轻抬了下眉头。 方才明明躲着她呢! 南荣婳手指轻轻敲了几下灯笼提杆,向张大和孙二走近了几步。 张大和孙二一惊,俩人下意识凑近了一些,恨不得抱在一处瑟瑟发抖。 “南…南荣姑娘,我们…我们真的不知道啊,你…” “你们见过这个吗?” 南荣婳将手中的黑色盒子打开,一颗血红色珠子出现在张大和孙二眼前。 两个勾司人先是一愣,而后趴在珠子上仔细端详。 越看二人越是心惊,慢慢瞪大了眼睛。 张大和孙二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震惊的神色。 而后,他们赶紧站直,脸上复又挂上了僵硬的笑容。 只不过这次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二人连连摆手,“南荣姑娘,我们真的…” ‘啪——’ 南荣婳不等他们说完就一下合上了盖子,了然道: “我知道了。” 张大和孙二的手还没放下,怔怔道: “知道了?” 第247章 勾玉 南荣婳看他们的反应,心中便有了数。 想来她猜的不错,这珠子中的能量的确来自红莲业火。 只不过连勾司人也不知,为何这珠子会出现在此处。 南荣婳将盒子收好,绕过一脸呆愣的勾司人,往容婉和李仁平那处走去。 容婉见是南荣婳,脸上的冷硬散了些。 “南荣姑娘,”容婉轻轻叹了口气,“哀家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若姑娘能相助一二,哀家寝房藏起的一块传世之宝,姑娘尽可拿走。” “何事?” 容婉看了一眼李仁平,又抬头望了望天上虚弱的真龙之气。 “大庆国是夫君的心血,若他泉下有知,大庆国国势衰微,百姓又要过上不太平的日子,那他该是如何的痛心啊…” “南荣姑娘,哀家知你有大能,不知姑娘可否助大庆国渡过难关?” 容婉冷冷扫了一眼一脸颓色的李仁平,坚定道: “即便换了皇帝、换了太子甚至换了李氏皇族,惟愿百姓太平,天下太平!” 李仁平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容婉,“母后…母后你在说什么?这皇位是父皇好不容易打下来的,这是李氏的大庆国啊!” 说完,李仁平忽地想起方才在正殿中,危急之时他曾向南荣婳允诺,只要她救了他,什么要求他都能答应。 这女子应当不会要他的皇位吧… 容婉缓缓摇了摇头,失望道: “你确实连你父皇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李氏的大庆国?当真可笑…” “你做了这么多年皇帝,竟然还不明白,这大庆国不是李氏的,而是百姓的!” 你以为你父皇在乎的是这个皇位,是无上的权力吗?” “你父皇在乎的,是大庆国的百姓啊!” 李仁平不敢再看容婉的双眼,方才他竟然从容婉的身上,看到了父皇的影子… 高大又无畏。 而他,只是上不得台面的丑八怪罢了。 容婉再不愿看李仁平一眼,她神色肃然望向南荣婳,“南荣姑娘,哀家知道提如此请求有些让姑娘为难,也不是让姑娘一定要保大庆国安稳无虞,只要在危急时,姑娘能略施援手,容婉便感激不尽了!” 说完,她便重重朝南荣婳跪了下去! 她虽是一国的先太后,南荣婳只是个年轻的姑娘,可这一跪,她心甘情愿! 南荣婳沉默片刻,其实因着沈老国公,因着沈临鹤,她原本就不会对大庆国式微置之不理。 只不过,容婉能向她诚心一拜,让她有些出乎意料。 南荣婳轻轻点了点头,说道: “好。” 张大和孙二互相使了个眼色,二人忙上前几步,恭敬道: “南荣姑娘,若没别的事,我们这就把容婉和初盈带走了?” 此时,初盈已经从殿中出来,将容婉扶起,感激地看向南荣婳。 若不是南荣婳今日入了棂月宫,她还不知何时才能从这牢笼中出去。 南荣婳看了容婉和初盈最后一眼,向勾司人点点头。 张大和孙二见南荣婳准了,赶忙用勾魂锁锁住早该入地府的两个魂魄。 随后二人拱了拱手,一阵阴风而过,没了踪影。 李仁平后知后觉,他抬头去看,偌大的殿庭中空空荡荡。 “母后…” 李仁平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可他一脸茫然,如同一个失了母亲庇佑的孩童。 南荣婳转身从他身侧走过,可走出几步又顿住了脚。 “容婉太后年轻时身体受损再怀不上孩子,并不是因为你母亲下的药,而是为了寻你,在战场上中的那一箭。” 说完,南荣婳便离开了。 李仁平呆坐在地上,神情呆滞,好似他的魂也被勾司人带走了一般… - 南荣婳手中握着从容婉寝房里找到的宝物,那是一块碧绿色的勾玉。 勾玉的一角,用一根黑色编织的丝绸绳穿孔而系。 碧玉温润,南荣婳有些爱不释手。 她将勾玉举高,阳光透过碧玉照到南荣婳平静无波的双眼上,忽地有一道光芒一闪而过。 南荣婳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她握紧勾玉,闭上双眸仔细感知,而后缓缓睁开了眼。 这玉竟有定魄之能? 也不知容婉是从何处得到的。 不过容婉说的没错,这勾玉确实乃绝世珍宝,以此作为交换,让南荣婳帮忙,她倒也并不吃亏。 南荣婳将勾玉收好,出了棂月宫的门。 守门的士兵见她出来皆是一愣,方才分明只有圣上进了棂月宫,怎的竟走出来个容貌昳丽的姑娘?! 慧泽宫的嬷嬷已在一旁守了许久,见南荣婳出来,忙上前几步挡在她身前,阻了去路。 “南荣姑娘,贵妃有请。” 南荣婳看了看天色,此时日头已西斜,也不知沈临鹤如何了。 明日便是正月十五,看来已有大批学子入京,若是明日他们汇集于宫门前闹事… 以太子李赫全的脾性,不可能忍下这口气。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若士兵与学子冲突起来,京城百姓岂能好过? “…南荣姑娘?” 那嬷嬷见南荣婳似乎走了神, 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收回思绪,南荣婳不紧不慢说道: “带路吧。” - 待南荣婳到了慧泽宫,却不见白熙慧的身影。 一名宫女屈膝行礼,她神色紧张,嗫喏道: “南…南荣姑娘,熙慧贵妃有要紧事刚走,她让姑娘在此等她一会儿。” 南荣婳环视大殿一圈,发现殿中的几个宫女均垂眸低头,缩着肩膀,好似很是怕她。 南荣婳有些疑惑,想不通,干脆直接问道: “你们为何怕我?” 宫女们一怔,神色更显紧张。 方才说话的那名宫女胆子稍稍大些,她低声说道: “因为我们知道南荣姑娘有…有异能,先前国师她…她很是严厉,所以我们…” 南荣婳恍然,原来因为她与东平寒月都是有异能的人,所以这些宫女怕她同东平寒月一样草菅人命。 “东平寒月曾经将慧泽宫的宫女带走?” 殿中宫女一听南荣婳直呼‘东平寒月’的名字,吓得一个个跪倒在地。 “国…国师确实带走了几名宫女,我们没再见过她们…” 南荣婳点点头,看着这些趴跪在地,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宫女,她暗自叹了口气。 刚要让她们起身,忽听门外有脚步声传来,随后—— “南荣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趁我母妃不在,在她的宫中作威作福!” 第248章 失控 无须回头看,也知来人定是那个蛮不讲理的五公主李梦甜。 南荣婳未曾将此人放在心上,于是自然不愿意搭理她。 心中惦记着沈临鹤那边的情况,既然熙慧贵妃不在,她便无须在此处多留。 南荣婳转身便要向殿外走去。 李梦甜见她连一个眼神都不给自己,心中怒火丛生。 她朝南荣婳快走几步,想要伸手抓南荣婳的胳膊,可手指还未曾触碰到南荣婳的衣服便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刺痛! 李梦甜惊叫一声,忙收回手,骇然地看向南荣婳。 方才她仿佛触摸到一块千年寒冰,那冷意不光凝在她的指尖,还顺着手指流入她的四肢百骸! “你…你…” 李梦甜捂着冻伤的手指,心中震惊之余,愈发愤愤。 见南荣婳连脚步都未曾停一下,迈出了大殿正门,李梦甜哪受过这种待遇? 她的父亲是一国之帝王,母亲是统领后宫的贵妃,而南荣婳压根什么都不是! 料想这不知礼数的女子也不敢真的对自己怎么样,李梦甜胆子大了些,急喝一声: “南荣婳,你站住!” 然而南荣婳如同没有听到一样,脚步不急不缓继续向外走。 李梦甜不顾手上的伤,提起裙摆就向南荣婳跑过去。 可眼前的素衣女子虽看上去如闲庭信步,但李梦甜却怎么都追不上。 眼看南荣婳已经走到慧泽宫门口,李梦甜气急,大喝一声: “妖女!你根本配不上沈临鹤!” 南荣婳倏然停住了脚步,慢慢转回身来。 李梦甜心中一阵得意,她快跑几步,边跑边喊道: “你这妖女定是用妖术迷惑了沈公子!或者用什么方法威胁他,让他不得不娶你!他对你定然不是真心的!他…” 当李梦甜到了南荣婳身前,真对上南荣婳一双如墨的眸子时,未说完的话却再说不出口。 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 黑沉沉若深渊一般,好似看向谁,谁下一刻就要万劫不复一样! 李梦甜打心底里害怕得颤抖,她双眼瞪大,想要移开视线,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如同被那深渊吸引一般。 忽地,那深渊燃起了红色的火焰,火焰离李梦甜越来越近! 李梦甜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内心在不停地呼嚎救命,但怎么都喊不出声来! 那红色的火焰如一朵妖艳的莲,眼看就要将李梦甜吞噬—— “南荣姑娘!” 一道尖细的嗓音响起。 李梦甜眼前的红色火莲瞬间消失了,她两腿一软,栽倒在地上。 “哟,五公主这是怎么了?” 来人是一名白发无须的公公。 他见李梦甜倒在地上,急忙招呼慧泽宫中的宫女道: “还不快把五公主扶进去!” 宫女们如惊醒一般,赶快跑过来手忙脚乱地将李梦甜架回了殿中。 “唉,如今的宫人呐,不见一个机灵的!” 这公公皱着眉嘟囔一句,待看向南荣婳时脸上瞬间换上了笑容。 “南荣姑娘,杂家奉圣上之命来请姑娘去一趟永德殿。” 说完,他抬眸朝侧对着他的女子看去。 然而等了片刻,却不见女子有什么反应。 想起沈家小公子的嘱咐,他没有再出声提醒,而是默默等在一旁。 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素衣女子才慢慢转过身来。 她眸色平静,只不过声音有些低哑: “走吧。” 这公公年纪不小了,走得很慢,幸而南荣婳也不着急,闲闲散散地走着。 但其实,她的思绪纷杂,内心疑虑丛生。 方才,李梦甜的三言两语似乎将她内心的一丝烦躁情绪无限放大。 耳边仿若有一个声音不停念叨着—— 杀了这个讨厌的人。 南荣婳皱了皱眉,那失控的感觉,竟让她感到无比熟悉,仿若曾经她就是这个样子。 随心所欲,残暴狠戾。 - 去往永德殿的路上,若有宫人遇到他们,总会一脸惊讶,而后恭恭敬敬地朝这白发公公行礼道: “卓公公!” 更有甚者,竟要上前来搀扶这卓公公。 而卓公公都一一笑着拒绝了。 见南荣婳跟着他的脚步慢悠悠地走,并没有不耐烦的样子,卓公公眯着眼睛笑道: “有劳姑娘愿意等着杂家,沈家小公子的眼光果然不错!” 南荣婳一愣,反应过来这‘沈家小公子’应当是指的沈临鹤。 她这才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卓公公。 卓公公不光头发是白色的,连眉毛都白了,看上去约莫七十来岁。 他看南荣婳打量他,笑了几声,笑声虽尖细,但却有几分可爱。 “杂家走得慢,还得委屈姑娘再走一段时间,不如杂家给姑娘讲讲杂家的故事吧?” 见南荣婳点头,卓公公笑意更深了些。 “杂家自幼是在夏国宫中长大,见惯了夏国皇室的种种恶行,自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贵人打死,可后来先帝与沈老国公灭了夏国王朝,建立了大庆国,杂家这才见了希望。” “杂家命好,被派去伺候先帝,先帝那可是大英雄!也不嫌杂家出身低微,还时不时给杂家讲讲以前在战场上的事。“ “先帝故去时,杂家悲痛一夜白了头,当今圣上见杂家年事已高便让杂家在宫中寻个小殿,颐养天年去了。” 南荣婳静静听着,当时先帝故去,卓公公按说只五十多岁,若说是因着他年事已高便不再用他,倒不若说他是先帝的人,李仁平用着不放心罢了。 卓公公继续说道: “本以为杂家这辈子就这样了,可没想到…” 卓公公看了南荣婳一眼,意味深长道:“沈家小公子找到了杂家。” 卓公公一句话说完,又笑出声来,“沈家小公子小时,杂家还见过好几次呢,真是个机灵的小公子!” “要杂家说啊,”卓公公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沈家小公子若是能登上那位置…”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偷偷指了指不远处的永德殿,“还真是不错!” “哈哈哈哈!”卓公公说完自己先笑出声来,而后摆了摆手,“南荣姑娘莫怪,杂家年纪大了,总是说些胡话!” “不过啊,沈小公子果真料事如神,他找到杂家没两日,这不圣上方才便将杂家叫到跟前,说要重用杂家。” 南荣婳眉头微微一挑。 李仁平重新任用先帝时的老人,想必与今日解了对容婉太后的心结有关,可沈临鹤又怎会提前知晓? 卓公公还在絮絮叨叨: “杂家虽七十有余,腿脚慢了点,但既然沈小公子和三皇子愿意信任杂家,杂家自当尽一份绵薄之力。” 正说着,二人到了永德殿的殿门前。 卓公公不再往前走,而是侧过身对南荣婳低声道: “姑娘且去吧,永德殿有间密室,会有人引你过去,一切小心。” 第249章 奇怪的后殿 南荣婳独自入了永德殿。 果然,刚入殿便见一个瘦弱的小公公朝她走过来。 小公公似乎有些怕她,快走几步到她身前,垂着头道: “姑娘,请随我来。” 说完,小公公便转身朝后殿走去。 南荣婳跟在他身后,穿过正殿内侧的雕花门,却顿住了脚。 永德殿的后殿竟是这副模样? 只见面前是一排长长的通顶雕花门,与身后的门长得一模一样。 左右两边是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是同样的木制雕花门。 那小公公先是向左转,走了约莫十几步后,停在了第二扇门前。 他伸手将门推开,刚要迈进去,见南荣婳没有跟上,小公公回身道: “南荣姑娘,这边请。” 南荣婳的视线在四周扫过,而后向小公公打开的那扇门走去。 门后是一间一丈见方的小房间,房间不大,里面没有任何摆设和桌椅,而是在四角各放了一面一人高的铜镜。 看上去很是怪异。 房间的另一头,亦是一扇雕花门。 那小公公只低垂着头,脚步未停,似乎有些急切地打开了对面的门后,走了出去。 像是不想在这个房间中多待一刻钟。 南荣婳跟着小公公的脚步往外走,临出门前视线在铜镜上一扫而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出了门之后,眼前竟又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只不过他们出来的这间房变成了走廊尽头。 南荣婳抬眸看去,只见走廊两边都是一模一样的雕花门。 那小公公似乎越来越紧张,他的心跳声在这静谧的走廊中清晰地传入南荣婳耳中。 廊中没有窗户也没有点燃烛火,仅靠着两侧镂空的雕花门透过来一丝光亮照路。 ‘啊哈——’ 南荣婳手提的灯笼中,传来高岑的哈欠声。 他似乎还没有睡醒。 ‘这是哪里啊?’ 南荣婳垂眸看了灯笼一眼,目光温和,她微微扬了扬唇角。 ‘你还知道出现?’ 高岑似乎愣了片刻,道: ‘我不就是睡了一觉吗?’ 南荣婳听后沉吟片刻,自打上次除夕之夜高岑与东平寒月交手后,他便再没了动静。 南荣婳还以为他… 没想到只是去睡觉了? ‘你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长,明日就是正月十五了。’ ‘什么?!’ 高岑震惊的声音从灯笼中传来。 ‘我只是觉得很累,想好好休息一下而已,怎么会这样…’ 南荣婳的脚步一下停住了。 很累,想休息… 南荣婳皱紧了眉头,目光落在灯笼上。 ‘你的鬼气到底如何了?’ 她的声音严肃又认真,高岑沉默了许久,没有回答。 南荣婳的心渐渐凉了下来。 她需要抓紧时间,找到东平寒月了… “姑…姑娘?” 领路的小公公已经走出去很远了,察觉到身后没有南荣婳的脚步声,他先是吓了一跳,而后颤颤巍巍回头去看。 却见南荣婳如呆住一样立在走廊尽头不动。 见南荣婳听到他的声音,往他这走来,小公公长长舒出一口气。 南荣婳走到他身前,小公公正要转身继续朝走廊另一头走时,却听南荣婳突然开口问他: “小公公,你平日里不经常进来吗?” 那小公公缩着脖子,头快低到胸口了。 “除…除非圣上有令,否则此处谁都不能进。” 南荣婳点点头,“你为何如此害怕这里?” “奴才…奴才没有。”小公公的声音发着抖。 他似乎再不想多聊,不等南荣婳说什么,便转回身去快步朝前走。 灯笼里再次传来高岑的声音: ‘这小公公有些奇怪啊,这里也很奇怪!’ ‘为何觉得奇怪?’南荣婳一边跟着小公公向前走,一边观察两侧的雕花门。 ‘呃…’高岑犹犹豫豫说道,‘这里的气息让我很不喜欢,好像以前发生过不好的事情。’ 不好的事情? 南荣婳一个走神,再抬头时却不见了那小公公的身影。 ‘咦?他去哪了?’高岑惊讶道。 南荣婳心中微沉,但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去。 微弱的光透过门上的雕花落在她白皙的面庞上,好似为她描上了繁复的花纹。 花纹在她的脸上流动,如妖如魅。 “南荣姑娘,这边。” 忽地,小公公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走廊尽头。 待南荣婳走近了才发现,原来走廊尽头的两侧还延伸出去两条窄小的廊道。 廊道不长,走几步便到了尽头,而尽头又是一样的雕花门。 那小公公依旧低着头,见南荣婳走近了,头垂得更低。 他将南荣婳领到一扇门前,停住了脚步。 南荣婳状似不经意,朝他扫了一眼,而后伸出手一下推开了门。 - 沈临鹤在三皇子李未迟的重霜殿中待了大半日。 为了掩人耳目,他此次进宫硬是拽着梁牧陪他。 梁牧知他们谈论要事,没有打扰,先是一个人在皇宫中转了半天,然后溜回重霜殿在院中钓鱼。 钓了半晌,鱼压根不上钩,反而是绕着鱼钩来回转。 梁牧一撇嘴,干脆扔了鱼竿,开始对着水中的鱼念叨起来: “你们说说,我好不容易有个欣赏的女子,没想到却成了我嫂嫂!” 他托着腮皱眉,“这两日也不见曾叔身影,不知在忙什么,唉…” “缙国与兹丘国的仗不知打得如何了,明日就是元宵节,也不知宫中是否已如往年一样,挂上了彩灯…” 他正絮絮叨叨,重霜殿的一个宫人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朝他行了个礼便急匆匆朝内走去。 随后李未迟换了身青色的宽大衣衫,脸上好似抹了些粉,一路轻飘飘出了重霜殿的门。 见沈临鹤从房内出来,梁牧一脸疑惑,指着远去的李未迟道: “临鹤兄长,三皇子方才还不是这样啊,怎么这会儿跟风一吹便要倒似的,他这是去干嘛呀?” 沈临鹤微勾了下唇,“圣上传召未迟去太医院,他这会儿忙着演戏呢!” 梁牧一听,脸上疑惑更深。 他嘟囔道: “圣上在太医院?可是…我方才在外听说,圣上传了南荣姑娘入永德宫呢?” “什么?!”沈临鹤脸上瞬间没了笑容。 下一刻,如一阵风掠过。 梁牧眼前哪还再有沈临鹤的身影… 第250章 为了得到你 李仁平的密室中,点燃着一根檀香。 青烟袅袅,房中弥漫着檀香的香气。 可在这香气中,南荣婳还是察觉到了一丝浅淡的血腥气味。 一眼看去,房中一个人影都没有。 四周点燃着烛火,内间与外间用白纱垂帘隔开。 外间中央一个一人高的炼丹炉很是醒目。 南荣婳朝那炼丹炉走去,炉中没有生火,只余了些凉透的残灰。 而一旁靠墙的长条木几上放置着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想来是炼丹用的材料。 木几旁是一个通顶的紫檀木架子,架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几个手掌大的瓷瓶。 南荣婳随意拿起其中一个,拔开瓶塞闻了闻,瞬间便皱起了眉。 然后她将这瓷瓶放回原处,又拿了另外几个瓷瓶,挨个闻了一下,眉头越皱越紧。 想来这些瓷瓶中装着的便是炼出的丹药,只不过… 所有的丹药都有血腥味! 南荣婳心中一沉,李仁平竟用人血炼丹?! 而且闻起来,那血腥味并非是死人血,而是生生从活人身上取的新鲜血液! 这炼丹术若是无人教导,绝不是自己能琢磨会的。 想来东平寒月应是教了李仁平,如此说来,用人血作炼丹材料,也是东平寒月的主意! 南荣婳回想起,客栈老板娘冯瑶曾经在金吾狱中被人取血,而邓籍也曾应了东平寒月的要求,为她做了一个用人骨和血制成的碗。 如此看来,那些东西也与为李仁平炼丹有关。 只不过… 南荣婳凝眸看着那些瓷瓶。 这瓷瓶中的丹丸虽已成型,却是些没什么功效的废丹。 想来东平寒月并没有将全部的炼制之法告诉李仁平,导致他再炼不出与从前一样的丹丸。 南荣婳的视线再次从那些瓷瓶上扫过,这里并没有东平寒月炼制的丹丸。 她心中疑惑,东平寒月为李仁平炼制的丹丸到底有什么不同? 可无论怎样,李仁平服用用人血制成的丹药,此举有损阴德,久而久之,真龙之气也会大受影响。 南荣婳摩挲着灯笼提杆垂眸思索,真龙之气有损的话,李仁平必定在龙椅上坐不久了,所以… 东平寒月是想换了这大庆国帝王?! ‘哐!’ 正思索着,却听身后的房门忽地被关上了。 而她却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旁人的气息。 南荣婳不急不躁,缓缓回身去看,可房中空荡,依旧一个人都没有。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在房中扫视了一圈后,冷声开口道: “阁下便是与我捉迷藏的人吧?” 她话音刚落,一道怪笑声响起,那笑声不辨男女。 南荣婳试图找出笑声来源,可却发现那声音飘忽不定,竟好似在这房中各处游荡。 她虽表情未变,但眸光倏然变冷,此人竟是她从未见过的厉害! 南荣婳凝神,想要用意识将此人搜出,可不大的房中,别说人了,连个鬼都没有! 竟然…非人非鬼?! “哈哈哈哈!不要白费力气了,若我不想让你看到,你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我的!因为啊,我根本就没有本体!” 没有本体… 南荣婳垂下眸子,掩去心中的惊讶。 这世间不可能存在没有本体的东西,最大的可能是它从本体中脱离出来,形成了自我意识,还能自由来去?! 仿若人的一缕意念成了精? 这确实超出了南荣婳的认知。 她抬眸,嗓音清淡,“你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那东西似乎听到可笑的事情,又大声笑了一会儿才道,“为了…得到你啊!” 南荣婳的手不自觉握紧了灯笼提杆。 许是高岑也感受到了危险,自从进了这房间后,便没有说话。 南荣婳试图调动周遭的小鬼来帮她寻这没有本体的东西,可连小鬼都跑得不知所踪了。 “你先前不是还要与我捉迷藏吗,怎么,不想玩了?”南荣婳虽然心中没底,但说话的声音依旧平静沉稳,好似一切尽在掌握。 那东西怪声怪调道: “唔…本想着这么多年不见,好好逗逗你,可没想到你如今越发无趣!” “这么多年?”南荣婳沉声道,“我们以前认识?” “何止是认识!”那东西夸张地大喊,随后愤愤道,“都怪那两个老家伙,将我们变成今天这样!” “不如,我们今日便合体吧!重新杀回去,把他们苦心经营的一切全部毁掉,就像上次那样!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南荣婳眼前一道黑影闪过,随后她的周身如同被一层黑纱拢住。 黑纱将她的身体包裹起来,而后越收越紧! 南荣婳左手起势,一道亮光从指尖划过,但眼前的黑纱却没有丝毫变化! 而后,她如同浑身被捆绑,再无法挣脱开。 ‘高岑,高岑?’ 她试图唤醒灯笼中的高岑,可灯笼却也没有丝毫反应。 就在她试图将一缕意识散播到永德殿外时,忽听耳边传来那东西不可置信的声音: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 “我知道了…你不愿意与我合体,所以我无法强行进入你的身体!” “这怎么办,这该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那东西似乎陷入了癫狂之中,一直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语句。 南荣婳感受到周身困住她的黑纱似乎松了一些,她正要再抬手,忽而眼前黑影一闪,将她困住的黑纱瞬间没了踪影。 下一刻,房门突然被人从外用力撞开。 沈临鹤一脸焦急冲了进来 。 他先是看到南荣婳好端端地站着,神情放松了一些,而后三两步走到南荣婳身边,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你没事吧?” 沈临鹤身上淡淡的香气将萦绕在南荣婳鼻尖的血腥气冲淡了一些。 看着他眸中毫不遮掩的担心和焦急,南荣婳轻轻勾了下唇,回道: “无事。” 沈临鹤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低声道: “那就好。” “你怎知我在此处,还特意来寻我?”南荣婳有些疑惑,若真是李仁平要在此处见她,沈临鹤也不该有这么大反应。 沈临鹤虽已放下心来,但眼睛依旧凝在南荣婳身上,“圣上此刻在太医院,我听闻你被传召至此,便心有疑虑,而且…” 他顿了片刻,往密室四周环视一圈,继续说道: “听闻这密室只有寥寥几人进来过,我的人曾试图闯进来,可最后被困在阵中,第二日出去时已经受了重伤。” “我知你术法高强,可是,当我听到你可能被人假传圣旨来了这里,我…” 沈临鹤的声音低沉下来,似乎有些不习惯说这些话,但最终还是神色认真看着南荣婳如墨的眸子道: “我很担心你。” 第251章 另有其人 南荣婳怔了片刻。 男子桃花样的眸子若是认真看一个人,还真是… 让人心口痒痒的。 这痒是真的痒,南荣婳不适地拧了拧眉,忍着没有伸手挠。 她挪开视线,只说了声: “谢谢。” 她不确定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是否走远了,此处不能多留。 想到这,忙对沈临鹤说道: “我们先离开这里。” 而后南荣婳转身向房门外走去。 沈临鹤眸中的粼粼波光一瞬间黯淡下来,他看着女子果决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说出口的话,又被忽略了呢… 沈临鹤忽而觉得自己像是被主人遗弃在路边的小狗,有些垂头丧气。 忽而,快跨出门的南荣婳突然回了头,见沈临鹤还愣着不动,她疑惑问道: “不走吗?” 一瞬间,沈临鹤嘴角弯起了弧度,快走几步到了南荣婳身侧,笑容晏晏道: “走。” 唔…一个回眸,便让小狗摇起了尾巴。 门外,那小公公胆战心惊立在原处,见南荣婳出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南荣姑娘,奴才不是有意的,确实…确实是圣上亲口吩咐奴才领您到密室的啊,而且…而且方才到了密室门口,我突然失去了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小公公说的应当没错,”沈临鹤看着南荣婳说道,“我方才入永德殿时见这小公公一脸疑惑从后殿出来,还说为你带路却不见了你的身影,而且若非这小公公为我引路,我定是寻不到你的。” 南荣婳点点头,这小公公说他失了意识,南荣婳是信的。 进入这间密室前,南荣婳便已经察觉到这小公公的异常了。 想来是那东西动的手脚。 想起这迷宫一般的后殿,以及用人血制成的丹丸,南荣婳沉声道: “我相信你,不过我有事要问李仁平,你带我们出去吧。” 小公公听到南荣婳直呼圣上名讳,慌张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正对上一双冷若寒潭的眸子。 小公公一抖,瞬间又低下了头,喏喏道: “是,姑娘请随我来。” 几人按照原路往永德宫的正殿走,可待走到那间角落放置着铜镜的房间时,南荣婳却停下了脚步。 她正好停在房间的正中央,四个铜镜都映照着她的身影。 她的视线扫过四面铜镜,而后向那小公公问道: “每次有人来,都是你将他们带过去的?” 小公公抖如筛子,颤抖着声音道: “是…是奴才…” 南荣婳微微颔首,这四面镜子总让她觉得怪异,可却又看不出什么来。 沈临鹤在四面镜子前走了一圈,亦是没看出什么奇特之处,于是朝那小公公问道: “这些镜子是做什么用的?” 小公公如一只虾米,使劲低头弓着背,他的冷汗一滴滴落到地上,甚至连声音中都带了哭腔。 “奴才…奴才不知…” 南荣婳扫了他一眼,没再追究,抬步继续向外走去。 天色已是微沉,皇宫各处燃了灯笼。 南荣婳和沈临鹤沿着宫道向太医院走去。 二人中间始终隔着一掌的距离,不远不近。 南荣婳侧目看了沈临鹤几眼,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那位卓公公是你的人?” 沈临鹤点点头,“是,他是宫中老人,祖父曾说若遇到什么情况,此人可用。” 他的目光落到南荣婳脸上,见她神色有异,赶忙解释道: “我方才去永德宫寻你的路上见到了卓公公,他已将事情告知于我,让他寻你的人…确实是圣上不假。” 沈临鹤皱了皱眉,“虽然不知为何…” “我知道,”南荣婳轻声道,“是与我捉迷藏的那个东西,它可控人心智,我猜测应是它控制了李仁平,传召于我,引我去密室。” “什么?!”沈临鹤一下转到南荣婳身前,神情紧张,上上下下打量了南荣婳好几遍,说道: “你见过它了?” 南荣婳知他担心,轻声道: “放心吧,我这不是好好的。” 至于这东西的身份,南荣婳尚未确定,便也没有告诉沈临鹤。 “那就好。”沈临鹤放下心来,南荣婳的本领高深,普通的妖鬼定然伤不了她。 沈临鹤正要转身继续向前走,却听南荣婳叫住了他: “沈临鹤。” 沈临鹤回眸去看,见南荣婳竟是一脸认真。 “你是如何猜到李仁平愿意重用宫中老人?莫非,你早料到我会入棂月宫,解开李仁平的旧日心结?” 沈临鹤一怔,明白了南荣婳是在怀疑他。 他轻笑出声,但神色中有掩不住的落寞,“我就算谋划,也不会谋划到你身上的,圣上如今无人可用,任用不知底细的新人,自然不如用自己父皇的人来得可靠。” 南荣婳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灯笼提杆,知道自己这是误会了沈临鹤。 “抱歉。” 宫道两旁的灯火映入沈临鹤眼中,他轻声开口道: “无妨,不过我希望以后你若有所顾虑,可以像这次一样,直接与我说,我…不希望我们之间生了隔阂。” 南荣婳点点头,心口又有些发痒,赶忙将视线从沈临鹤专注的眸子上挪开。 二人继续向前走。 南荣婳偏头去看,见沈临鹤却是一副纳闷的神情。 她疑惑问道: “怎么了?” 沈临鹤笑了笑道: “无事,就是奇怪那小公公为何如此怕你,莫非已见识过你的本领了?” “未曾…”南荣婳一下顿住了脚,“他为何怕我?” 二人忽地对视一眼。 沈临鹤沉声说道: “他怕的,另有其人!” 第252章 铜镜 二人默契地同时转身往永德殿而去。 可待二人返回殿中时,已不见了那小公公的身影。 南荣婳和沈临鹤脚步不停,继续向后殿走去。 刚穿过雕花门,踏上走廊,沈临鹤正要往那间四角立有铜镜的房间走,却一下被南荣婳拉住了手腕。 感受到腕上的凉意,沈临鹤心跳如鼓。 他回眸向南荣婳看去,却见南荣婳盯着那房间的门看了许久,随后摇了摇头道: “来晚了。” 下一刻,沈临鹤感觉手腕一空,而后便见南荣婳放缓步伐向那房间走去。 他摸了摸被南荣婳抓过的手腕,撇了下嘴,轻叹一声跟上了南荣婳的脚步。 二人走到房门前,微弱的亮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到二人脸上。 沈临鹤正要上前一步听听房内的动静,却见南荣婳一伸手,直接推开了房门。 门内… 那小公公吊在一根长长的白绫上没了动静,他的舌头伸出来,一张脸已经发紫,脚尖直直地垂着。 沈临鹤眉目一沉,说道: “已经死了…” 他抬头去看,见那白绫从高高的房梁垂下,而房梁离地面足有两人多高。 房中没有任何可以攀爬垫脚的东西,显而易见,这白绫绝不可能是这小公公自己绕在房梁上的。 南荣婳的视线只在那小公公身上扫了一眼,便被角落的四个铜镜吸引了。 只见坚硬的铜镜竟碎裂成几块,那小公公吊着的模样映照在每一块铜镜碎片上。 南荣婳抬手,缓缓从一块铜镜上扫过。 “如何?”沈临鹤走到她身边问道。 南荣婳摇了摇头,“已经跑了。” 她回头看向那没了生息的小公公,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怒气。 “让这小公公害怕的东西应是一直躲在镜子里,我方才竟然没有发现…” 南荣婳的手攥紧,她死死盯着对面的铜镜,镜中照出她的脸。 南荣婳一下愣住了,那确实是她的脸,可是那眸中的愤怒竟让她如此陌生! 沈临鹤也察觉到她的不寻常,试探着轻轻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你别自责,想来这小公公知道了太多的秘密,本来就活不长了。” 南荣婳神色平静下来。 她没有自责,这小公公的生死不是她可以掌控,她方才只是因为被躲在铜镜中的那人戏耍,所以生了怒气。 可这也太不像她了… — 二人到太医院时,天幕已沉。 按说此时太医们该当下值,只留几个值守的在此。 可没想到,从外望去,太医院灯火通明。 门外站着数十个医工,神色紧张地朝门内看去。 南荣婳和沈临鹤正要越过他们往里走,却被几个医工拦住了路。 那些医工不认得南荣婳,但认出了沈家大名鼎鼎的纨绔沈临鹤,只不过不知为何,他竟得了缙国五皇子的青眼,如今虽身无官职,却也是不能惹的人物。 “沈公子,太医们均不得闲,有什么事还是明日再来吧。” 其中一个医工说道。 而沈临鹤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好奇地向里看了看,问道: “圣上可在里面?” 几个医工一愣,面面相觑,而后点了点头,“所以沈公子还是明日再…” 话没说完,却见沈临鹤越过他们朝内走去。 “哎!你这人怎如此没有规矩!”一个年轻医工原本就看不起沈临鹤这种凭着祖上蒙荫无法无天的人,见他硬往里闯,便要伸手去拦。 可他的胳膊刚伸到一半却突的一麻,随后绵软无力地垂了下去。 然后只得目瞪口呆地看着沈临鹤和南荣婳入了太医院的大门。 南荣婳侧目看了一眼沈临鹤,有些意外道: “沈家纨绔不打算装了吗?” 方才她看的清楚,沈临鹤指尖轻轻一弹,一股力道隔空而出,打到了那名医工的穴位。 若放在以前,沈临鹤绝不可能明目张胆冒这样的险。 除非… 沈临鹤侧目望向南荣婳,眉目有些肃然: “什么都瞒不过你,如今确实局势有变,这纨绔的身份…或许藏不了多久了。” 正说着,二人来到太医院的仁心堂前。 只见堂前跪着十数名太医院的医正和医监,一个个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哐——’ 忽地堂内传出一声瓷器的碎裂声,吓得这些医正和医监们打了个哆嗦,头垂得更低了。 随后李仁平隐含怒气的声音传出: “一个个医术不精!要你们何用!” 堂内堂外无人敢言语,一时安静下来。 沈临鹤和南荣婳绕过跪倒在地的太医,往仁心堂正门而去。 不过刚走到门前就被一左一右两个御前侍卫拦住了去路。 “圣上在此,无令不可入内!” 沈临鹤轻轻一勾唇道: “请两位入内禀报一声,沈临鹤与南荣婳求见圣上!” 两个侍卫不耐烦地皱眉,沈家这纨绔怎如此没有眼力见,没听圣上发着怒嘛! 而太医院门口那位年轻医工不屑的声音遥遥传来: “不就是攀上了缙国太子吗,怎么又把自己当根菜了?!” 他身旁的其他医工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那年轻医工冷哼一声嘟囔道: “怕他做什么,不就是个靠祖上蒙荫的家伙!” 正当这时,仁心堂的门开了,卓公公从里面出来。 他一脸笑容对沈临鹤道: “圣上命沈公子和南荣姑娘入仁心堂。” 沈临鹤微微颔首,与南荣婳一起入了仁心堂的门。 方才还一脸笑容的卓公公忽地眸含冷意朝门外看了一眼。 两个守门的侍卫和太医院大门外那出言不逊的年轻医工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吓得赶紧低了头。 堂内,依旧是跪了一地。 甚至两名白发苍苍的太医令也佝偻着身子跪在地上。 床榻上,三皇子李未迟正一脸苍白的坐着,他摇了摇头,声音虚弱道: “儿臣这身体如何,自己心里有数,父皇就不必再劳烦众位太医了。” 李仁平站在床边眉头紧蹙,听了李未迟的话更是一脸悔色。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而后抬头看向立在门口的南荣婳,眼前一亮。 忙快走了几步到南荣婳身前,李仁平低声道: “南荣姑娘,你来的正好,未迟从小体虚,常发癔症,劳烦姑娘为他看看是否魂魄有损啊?” 跪在地上的太医们见圣上竟瞬间变了语气,一个个神色惊奇。 而偷偷抬眸去看,却见来者竟是一个容貌非凡的年轻女子,心中惊疑不定。 只见那女子扫了一眼当今圣上,不发一语,自顾自绕过他到了床榻边。 她一脸从容,伸出手虚虚置于李未迟的头顶,随后皱了眉。 转头对李仁平道: “三皇子确实魂魄有损。” 第253章 自作孽 “这…这该如何是好?!” 李仁平一脸焦急竟不似作假。 南荣婳往地上跪着的太医扫了一眼。 李仁平赶紧一挥手道: “你们退下!” “是!” 太医们赶紧起身,纷纷退出了仁心堂。 如今堂内只剩南荣婳、沈临鹤、李仁平和李未迟四人了。 “南荣姑娘,可有什么办法?”李未迟赶忙问道 南荣婳微微颔首道: “办法自然有,就看圣上舍不舍得了。” 李仁平一愣,忙道: “姑娘请讲,但凡朕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去做。” 此话一出,床榻上的李未迟眸光一闪,真是可笑啊! 他小时没了母妃,那般艰难的时刻他这个做父皇的袖手旁观,如今大庆国不稳、皇位不稳,他竟又充当起一个好父亲的角色了? 也不知想从他这个废物皇子这里得到什么… 南荣婳神色如常,目光落在李仁平的脸上,缓缓道: “先前,国师给你的丹丸,倒是可用。” 若想的不错,国师给李仁平的丹丸应是不多了,李仁平自己炼制不出同样的丹丸,所以剩下的必定如同宝贝一样护着。 果然,李仁平神色一僵,目光有些闪躲。 “国师给的丹丸…朕亦许久不用了,也记不清是否有剩余,朕这便…这便回永德宫找一找。” 说着,李仁平正要往外走,却听南荣婳开口道: “圣上随身不就带着一颗吗?” 李仁平脚步顿住了。 国师留给他的丹丸确实在他身上,不过… 那丹丸,只剩一颗了。 李仁平踟蹰片刻,正要推拒一番,可回头对上南荣婳一双墨色深沉的眸子,心中一惊。 他张了张嘴,尴尬地笑出声来: “看看朕这脑子,连这都忘了,还以为留在永德宫了。” 他慢腾腾从袖口处拿出一个瓷瓶,犹豫了一会儿才将瓷瓶递到南荣婳手中。 南荣婳接过,拿起一看,这瓷瓶与密室木架子上的瓷瓶没什么两样。 可她拔下瓶塞凑近了一闻,眉目却忽地一沉。 她周身泛起冷意,仁心堂中虽燃着炭火,但李仁平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南荣姑娘,有什么不对吗?” 南荣婳抬起眸子望向李仁平,李仁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你服用这丹丸,多久了?” 李仁平回想片刻,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国师十四年前入宫,约莫…十一二年了吧。” 他被南荣婳那冰冷的眸子盯着,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回想起国师对他说的炼丹方法,李仁平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哼,”南荣婳一声冷笑,“自作孽,不可活。” 沈临鹤看她神色不对,上前几步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 “怎么了?” 南荣婳以为他问的是瓷瓶中的丹丸,于是将瓷瓶倒扣,一颗小指粗细的深红色丹丸静静躺在她的掌心。 随后,南荣婳将掌心轻轻握起,片刻后再次打开时,却见那颗丹丸周围萦绕着紫色的雾气。 李仁平一惊,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那颗丹丸。 “怎么会这样,南荣姑娘,这紫色的雾气是什么意思?” 南荣婳将那颗丹丸重新倒回瓷瓶中,勾着唇说道: “东平寒月制作的丹丸中,除了新鲜的人血,还加上了魂魄的怨气,简直至阴至毒啊!” 李仁平一脸惊骇,倒退两步扶着桌沿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那…那若服用了这么多年,朕…朕…” “原本护着你的真龙,已虚弱无力了。”南荣婳将那瓷瓶盖好瓶塞,又递回到李仁平眼前。 李仁平吓得往后靠了靠,“这…还是南荣姑娘拿着吧!” 南荣婳倒也不客气,将瓷瓶放入袖口中。 想来若不是东平寒月的丹丸,李仁平这帝位还能再坐个一二十年,可如今… 南荣婳目光扫过李仁平周身,那真龙已如强弩之末,眼看就要陨落了。 李仁平从惊骇中回过神来,声音越发的颤抖: “真龙虚弱,那…那朕的命…” 南荣婳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抹烦躁,她皱了皱眉不耐烦道: “命不久矣。” 李仁平放在桌上的手一抖,手边的茶杯一下摔到地上,碎裂成一片一片。 茶杯落地的声音很大,可李仁平毫无所觉,他神情呆滞如同丢了魂儿一样。 半晌,他的一双眸子慢慢黯淡下去,而后苦笑一声道: “是啊,自作孽!” 李仁平的目光幽幽,朝仁心堂紧闭的大门看去,似乎透过那扇门看到了皇宫的殿宇,京城的百姓,大庆国的土地… “今日,棂月宫走一遭,朕才知道朕错了,错得离谱,思索还能为大庆国的百姓做些什么,可没想到,竟是没了机会。” “朕在位十几年,庸庸碌碌,竟将父皇留给朕的家国,折腾成了如今的模样。” 南荣婳见他一副懊悔的样子,心中那股烦躁更甚。 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抬眸正好对上沈临鹤专注的目光。 好似被人从混沌中拖出来,南荣婳头脑一瞬间清醒,心中的躁意清减了些。 她今日几次三番控制不住情绪,这陌生的感觉让她有些不安。 过了许久,李仁平才回了神,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床榻之上的李未迟,神色有些恍然,好似这才又想起了今日来太医院的目的。 “如此,未迟定是不能服用这丹丸,那可还有办法修补他的魂魄?” “唔…”南荣婳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还有另外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三皇子登基为帝,真龙自会庇佑于他。” 此话一出,堂中另外三人皆是一惊,心中各有所想。 沈临鹤和李未迟状似不在意,其实一直关注着李仁平的动静。 眼见朝局将乱,京城将乱,今日李仁平却突发奇想要为李未迟治病。 任谁都会多想。 只见李仁平面色凝重,他拧着眉似乎在做什么重要的抉择。 随后,他的目光肃然,看向李未迟,片刻后沉声开口道: “既然如此,那…” 正当此时,门外忽的响起李赫全的声音: “父皇今日倒是有兴致出了永德宫!” 随后,仁心堂的大门被人用力推开,李赫全阴沉着一张脸迈入了堂中。 而他的身后,太医院门外,数百个士兵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将太医院层层包围! 第254章 死因 “你这是要做什么?!”李仁平心中一惊。 李赫全往日在他面前向来是一副恭顺喏喏的模样,可今夜,却好似一匹隐藏了许久的恶狼露出了它的爪牙! 李赫全的目光在房中灯火的照映下更显阴沉。 “我做什么?”李赫全冷冷地勾起唇角,声音轻缓却隐含着危险,“我只不过是来提醒父皇,如今我才是大庆国的太子!” 李赫全眯起眼睛,指了指门外,说道: “他们都是我的人,只要我一声令下,今夜太医院便会走水,死七八个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你!”李仁平一时急火攻心,捂着胸口痛苦地坐回椅子上。 李赫全只冷冷地看着他,目露不屑,“父皇,你如今这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为何不早早将那位置让出来啊?” 李仁平缓缓抬头,不可置信看着李赫全,声音虚弱道: “你…你怎知朕的身体状况,莫非…你与国师是一丘之貉!” “哈哈哈哈!”李赫全面色得意,“国师说了,只要你能一直服用这断魄丹,那很快…这皇位便是我的了!” 李仁平一只手紧紧抓着圈椅的扶手,一只手按在胸口上,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角渗出了冷汗。 “断魄丹?原来你早知这丹丸有问题!” 李赫全的脸一半隐匿在阴暗处,他笑着,可此刻在李仁平眼中,却比鬼还可怖! 他缓缓走到李仁平身前,微微弯下腰,凑近了李仁平,低声道: “儿臣可不光知道这丹丸有问题,国师要的炼丹材料,多半还是儿臣千辛万苦找来的呢!” 说完,他直起腰,大笑几声,笑声回荡在仁心堂中。 李仁平看着眼前如魔鬼一般的儿子,心中激愤,“为什么!朕是你父皇,你为何要如此对朕!” “为什么?!”李赫全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阴冷,死死盯着李仁平的脸,胸口剧烈起伏,“你竟然问我为什么?!” 他的手指向床榻上垂着头一副虚弱模样的李未迟,恨恨道: “当年,你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废物和他的母妃!而我的母后呢?!” 李赫全拍着自己的胸脯,目光中全是恨意,“而我呢?” 李仁平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解释,慢慢垂下了眸子。 “我的母后才是一国皇后!你平日里只顾着那个废物和那个妖妃就算了,可就连我母后的最后一面你都不想见!” 李赫全嘶吼着,仿若要把这十余年来的愤恨全部倾泻于这一晚。 “那日,我知我母后命不久矣,我在重霜殿外磕头,不停地磕头,求你再见她一面,可你…可你是怎么做的?!” 李仁平咬了咬牙,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 他无话可说,他这辈子亏欠的人…太多了! “还有,那个妖妃!” 李赫全阴翳的眸子看向床榻上一动不动的李未迟,“自从那个妖妃入了宫,一人独宠,那日我母后临终,肯定是她和这个废物缠着你吧,不让你去见我母后!” 李仁平一下子抬起头来,他声音焦急道: “不是这样的!那段时日朕与你母后关系一直很僵,朕知她身体不好,可她几次三番让宫人传话说她快要不行了,将朕从重霜殿骗走,朕又该如何信任她!所以,那次你去找朕,朕也以为是她在骗朕!” 李仁平摇了摇头,目露怀念之色,声音轻缓,“瑶儿善良,她一直劝说朕去看你母后,那日也是她的劝说,朕才出了重霜殿,可没成想…竟没见上你母后最后一面。” “不可能!”李赫全的目光重又落回李仁平脸上,他瞪大了眼,神色有些癫狂起来,“你竟还在想方设法为那个妖妃辩解!她明明就是装作一副无辜的模样,可心思却狠辣歹毒!” “不过…”李赫全忽地顿住了,他露出一抹诡笑,轻缓的声音在静谧的堂中更显幽森,“我已经,为母后,报了仇…” 床榻上一直垂眸默不作声的李未迟忽地抬起头来,他的双眼盯着一脸得意的李赫全,眸光如寒锋。 李仁平瞪大了眼,忍着胸口的不适,撑着扶手艰难地站起来,“是…你?” 他的嘴唇哆嗦着,目光复杂转向李未迟,“我一直以为是…是未迟不懂事,在瑶儿的饭食中偷偷加了杏仁…” “所以,自从瑶儿故去,朕心中过不去那道坎,朕总觉得是未迟害死了他母妃,于是…于是故意冷落他,即便有时觉得心痛,也忍住不去管他,朕…朕…” 李仁平再说不下去,他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靠着椅子缓缓摔坐到地上。 瑶妃不能吃杏仁这件事宫中人知道的并不多,李仁平处处为瑶妃着想,怕有心之人知道此事会对她不利,于是特意在重霜殿安排了一个小厨房,专门为瑶妃做吃食,所以瑶妃出了事,他从未想过是重霜殿外的人下的毒手。 而瑶妃出事那日,李未迟正巧吃了杏仁糕,于是,他便将所有的罪状全都归于四岁的李未迟身上! “瑶儿在天有灵,定也会怪罪我,没有看顾好未迟!” 李仁平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此刻,他再没有了身为父皇、身为一国帝王的威严,他这一辈子处处都是错! 李仁平的哭声中,床榻上的李未迟却是一滴泪都没有流,他目光冷冽落在李赫全的脸上,平静问道: “你是如何得知我母妃吃不得杏仁,又是如何让我母妃吃下杏仁的?”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母妃的死因。 可毕竟已过去近二十年,而他那时只有四岁,一些记忆已经模糊了。 他只记得那日李赫全去过重霜殿,所以他这么多年来怀疑是李赫全动的手脚,但一直没有证据。 李赫全在堂中踱步,他面带阴森的笑容,口中轻哼着一首曲调。 李未迟宽大袖口中的手慢慢握紧。 这曲子…他听母妃哼唱过,是母妃的家乡小调!母妃想家的时候总会哼这曲子! 李赫全在床榻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他看着李未迟那张肖似瑶妃的脸,心中厌恶至极! “你母妃入宫之后,父皇便很少去我母后那了,我好奇重霜殿住了个什么样的人,竟将父皇的心勾得死死的,于是我偷偷去看。” “恰好你母妃在殿庭中,一边绣着花样,一边哼唱这曲子,她看见我,便招手让我进殿,后来我便趁父皇不在时候,时不时往重霜殿跑。” 李赫全略略抬起下巴,不屑道: “你母妃初入宫时也太过天真了,一次不知哪个宫的妃嫔要与她攀关系,给她送了一碗杏仁乳酪,她说她吃不得,送给了我。” “从此,我便知道,你母妃不能吃杏仁,吃了…会死!” “不过,当时的我也没有想到,几年后,让她因为杏仁而死的人…”李赫全眸色得意看着李未迟道,“会是我!” 第255章 杀意 李未迟的头微微垂下。 这模样落在李赫全的眼中,自是一副懦弱无能的样子。 连杀他母妃的凶手近在眼前,他都不敢反抗,能成什么气候! 然而沈临鹤却明白,李未迟此刻正极力隐忍着他的怒意,平静的神情下,有滔天怒火即将爆发。 可若此时露了馅… 则会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于是一直在旁作壁上观的沈临鹤开了口: “话说那时太子也不过才几岁吧,竟然能有如此心计和手段,着实不一般!” “不过,太子是如何让瑶妃吃下了杏仁呢?” 沈临鹤的话让李未迟快要被怒火吞没的脑子清醒了一些,他明白沈临鹤这是怕他冲动,才忍不住开口打断。 李赫全轻蔑地看了一眼沈临鹤,这人着实倒霉,今夜恰巧来了太医院,他的一条命注定得交待在这。 大发慈悲满足了他的好奇心也不是不行。 李赫全胸有成竹掌控全局,于是他并不着急,像是与在场的几人玩死前的最后一次游戏。 他慢慢踱着步子,声音中竟有些笑意: “自从我母后故去,那个妖女看我的神情竟带着几分怜悯,呵…真是让人打心底里恶心的怜悯!她还怕我吃不好,时不时叫我去重霜殿用膳,那日…我带了一包自己磨好的杏仁粉,趁她不注意,洒在了她的粥里!” “你知道吗?”李赫全阴毒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李未迟,“你母妃将那碗粥喝了个干净,刚放下勺子,便浑身起了疹子,她死死捂着脖子,艰难地喘气,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活活憋死了!哈哈哈哈哈!” 李未迟使劲咬着牙,他的指甲已经深深陷入皮肉里而浑然不知。 在李赫全毫不遮掩的得意和狂妄中,李未迟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下去了! 而此刻,离子时还有两刻钟,他们尚不能轻举妄动! “你个逆子!” 正当这时,瘫坐在地的李仁平不知从哪来了力气,他双眸通红,站起身朝李赫全冲了过来,一副欲与他同归于尽的架势! 可李仁平这强弩之末的身体怎么可能是李赫全的对手。 就在他伸出手要拉扯李赫全的时候,却被李赫全毫不留情地推了出去! 李仁平脚下不稳,踉跄几步正巧绊到了身后的矮几上。 随后,李仁平的身体直直向后摔去! 他的头重重地摔到冰凉的地板上,地上还有他方才摔碎的茶杯碎片! 片刻后,在他的身下,鲜血洇开了一滩… 李仁平一动不动了。 李赫全见状,脸上闪过一抹惊慌之色,不过他很快便镇定下来。 他重重喘了几口气,而后沉声道: “哼,死了便死了吧,反正今夜本就会死在这里!” 说完,他又抬起眸子来看向李未迟,说道: “这个老家伙竟然想将大庆国交到你这样一个病秧子手里头,简直可笑!” “就像当年立太子,他竟然在我与那个憨笨的大皇兄之间摇摆不定!” “不过…”李赫全嘴角慢慢勾起,一双阴沉的眼睛微微眯着,“大皇兄死了,再没有人能跟我争太子之位了。” 李赫全将右手举到李未迟面前,轻声道: “就是这只手,杀了大皇兄!” 李未迟缓缓闭上了双眸,他怕再看李赫全一眼,就要忍不住出手杀了他。 李未迟的耳边是滴漏的滴答声,再过一会儿…过一会儿便是子时了… 可正当这时,堂中却响起女子不耐烦的声音: “聒噪。” 李未迟一怔,倏然睁眼向南荣婳看去。 自从李赫全闯入仁心堂,南荣婳一直沉默不语,怎么此时却突然开了口? 而这一看,李未迟却是一愣。 只见南荣婳皱着眉,望向李赫全的眸子中是毫不遮掩的厌恶之色,与平日冷静淡然的女子大相径庭! 她正神色不虞,向李赫全一步步逼近。 李赫全不自觉后退一步,然后低声喝道: “你要做什么?!” 随后,他眸光一闪,语气柔和下来。 “南荣姑娘,不若我们做个交易吧,只要你助我将这些人杀了,然后铲除朝堂上的异己,我便封你为国师,如何?” 他的声音充满诱惑,那可是大庆国的国师之位啊! 以南荣婳的能力,若是她愿意,说不定连大庆国朝堂都得她说了算! 李赫全也自以为这个条件南荣婳一定会答应,这些身负异能之人,像是东平寒月,最终所求不过权力而已! 可他没想到,他的话音刚落,南荣婳一双如墨的眸子中瞬间闪过一抹血红色的光,李赫全一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下一刻,女子身形一闪,眨眼间便到了他的身前! 南荣婳神色冷然,一只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竟隔空探向李赫全的脖子! 李赫全心中悚然,忙向后退去。 直到他退到堂中的梁柱上再退无可退时,南荣婳的手虚虚掐住了他的脖子! 看到南荣婳眸中的杀意,李赫全才是真的相信,眼前这女子毫不顾及他太子的身份,竟真的想要杀了他! 李赫全想要挣扎,但手脚都使不上力气,只能任由脖子被南荣婳掐得越来越紧,无法呼吸! 第256章 烈火 ‘小十七,小十七!你怎么了!’ 灯笼中传出高岑焦急的声音,只不过这声音只能南荣婳听到。 高岑明显感觉到南荣婳与往日十分不同,她心绪波动得厉害,好似一点点微弱的情绪就能被放大无数倍。 灯笼中的高岑快要哭出声来,‘小十七!李赫全如今还是太子,是大庆国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帝王的人,你…你不能干预他的生死啊!’ ‘小十七!’ ‘小十七!’ 高岑不停地呼喊着,可南荣婳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此刻,她只觉得眼前的李赫全让她讨厌至极,她只想让他消失在自己眼前! 杀了他… 杀了他… 太子?那又怎样! 一切让她厌恶的人和事都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南荣婳眉眼狠厉,她的手慢慢收紧,下一刻就要掐断李赫全的脖子! 正当此时,她冰冷的手腕突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耳边传来沈临鹤焦急担忧的声音: “你这是怎么了?快松手!” 南荣婳心中瞬间升起一股躁意,她低声喝道: “与你何干!” 与此同时,她原本掐着李赫全的手倏然松开,朝沈临鹤猛地挥去! 沈临鹤向后一退,一股锋利如刀的掌风堪堪擦着他的脖子划过,留下了一道细细的割痕。 不过片刻,那割痕便渗出血来! 南荣婳一愣,那鲜红的血落到她的眼中,将她一下拽回现实,脑子瞬间清醒! 她的双眸微微睁大看着自己如常的手,原本就白皙的一张脸,此刻竟苍白得吓人。 若沈临鹤不是武功高绝,若他方才没有及时躲开,那道凌冽的掌风足以把他的脖子割断! 沈临鹤顾不上脖子的伤口,他快步走到南荣婳身前,一双手握着她的肩膀,眼睛直直看着南荣婳的脸,眸中全是关心之色。 “你到底怎么了?”他的声音焦急,满心满眼都是身前的女子。 南荣婳抬眸,恍然看着沈临鹤,低声道: “你的伤…” “无事。”沈临鹤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伤。 他的眉头紧拧着,上下仔细打量南荣婳,生怕她出一点差错。 “咳咳咳…” 李赫全感觉自己重新捡回了一条命,他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地疼痛着。 不过他已顾不得这些。 李赫全扶着梁柱挣扎着站起来,趁无人注意,他脚步踉跄地冲出了仁心堂的大门,朝太医院门外跑去。 他声音嘶哑着朝驻守在太医院外的士兵们喊道: “此间有刺客!想要刺杀本太子!你们…你们还不快快放火,将那些刺客困在里面!” “是!”士兵们高声应和,而后一个个举着火把就要将太医院烧掉! 门外的太医们噤若寒蝉,尤其是活了几十年的老家伙们,谁能不知此事定有蹊跷?! 不过他们深谙知道的越多,死地越快的道理,一个个垂下头紧闭着双眼,看都不看。 反而是方才阻止过沈临鹤入太医院的年轻医工不顾周围同僚的阻拦,快走几步到了那些士兵跟前,焦急大喊道: “里面还有人呢!圣上、三皇子和沈公子他们还在里面!不能烧啊!” 士兵中为首的将领面色阴沉下来,他怒喝道: “你一个小小的医工知道什么!里面明明是刺客!你如此阻拦是不是与那刺客一伙,也想要刺杀太子?!” 年轻医工赶紧摆手,“不是的,不是的,里面真的不…” 他的话戛然而止。 将领的刀从他的前胸贯穿而过,而后猛地一拔! 年轻的鲜血一下喷涌而出,洒在了地上! 有血滴溅在了周围几个垂首而立的太医纯白的衣袍上,那血似乎在灼烧着他们的眼睛! 将领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没了呼吸的年轻医工,冷哼一声道: “太医院中混入了刺客的同党,已被我就地诛杀,而其中还有刺客藏在里面,他们身有利器,我们不得莽撞入内,赶紧放火将他们逼出来!” “是!” 士兵一拥而上,纷纷用手中的火把点燃太医院四周。 太医院中多是药草,很快便熊熊燃烧起来! 火光猛烈,照亮了皇宫一角,映红了上方的天空。 此刻,国公府、丞相府、大理寺…京城各个角落,有数道幽暗的目光注视着远处的火光,心中五味杂陈。 朝堂,终要变天了! - 烈火已烧了一刻钟。 整个太医院被火舌吞没,再不复往日模样。 李赫全站在太医院门外,火光将他的脸照的通红,他压不住嘴角的笑意,眸中是自得之色。 李仁平,不过是个没本事、没脑子的懦夫! 一心只想长生,久坐于那至高皇位上! 李赫全眯了眯眼,至于那李未迟… 不过是个体弱多病的倒霉蛋儿罢了,怎么可能担负得起这一国重任?! 终于… 终于再没有人能挡他的路,自此整个朝堂,整个大庆国只他一人说了算! 火光在李赫全的脸上摇曳跳跃,他瞪大了眸子,他要亲眼看着烈火将一切吞噬! “太子!太子!” 忽地,一个焦急万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李赫全的嘴角压了下去,他不满地回头看,只见一个身穿禁军铠甲的士兵慌慌张张地朝此处跑来。 待跑到他身前,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李赫全正要开口询问,不过那士兵已然等不及开口道: “太子!宫门外聚集了大批的学子、流民和百姓!他们…他们说…说…要推翻李氏皇朝!” 士兵说完便使劲压低了头,周遭的太医们也将头垂得更低了。 李赫全双目圆睁,一脸的不可置信。 熊熊烈火在他的眸中跳跃,好似也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烧起来一样! “学子?”李赫全声音嘶哑,“莫非是支持沈临鹤那个纨绔的学子?!” 他的眸中泛着冷意,“可惜了,沈临鹤已经死了,本太子倒要看看,他们又要支持谁?!” 说完,他一脸阴沉,朝着宫门处大踏步而去。 第257章 等 子时已过,夜幕黑沉。 今日便是元宵节了。 皇宫宫墙下挂着各式宫灯,平添了些节日气氛。 可这宫墙下的每个人,心中沉重,哪里能有过节的心情? 今日率领禁军值守的是禁军统领崔辽,此人年过不惑,身材高大,面容粗犷,当年靠着一身的蛮力在战场上立了战功。 也算是有些运气,回京直接被提拔为禁军的统领。 但与外表相反的,却是此人实在优柔寡断,遇事犹豫不决。 李赫全走到宫门口时,崔辽正一脸焦急地来回踱步,他脚下的雪都已被踩踏得格外硬实。 “崔统领不去命禁军增援,还有闲心在这溜达?”李赫全一脸不耐道,“不过是些没本事只会嚷嚷的平民而已,开宫门杀了便是,堂堂禁军统领竟如此犹豫不决?!” “杀…杀了?”听到太子如此斩钉截铁,崔辽一下子愣住了,“可那些都是我们大庆国百姓啊?” 李赫全冷哼一声,“大庆国百姓怎会做出逼宫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们都是妄图搅乱我大庆国安宁的贼子!怎么,崔统领觉得不可杀吗?” 崔辽一听,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宫门外那些人想要推翻李氏皇族,可不就是贼子嘛! 可…可是… 他们确也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啊! 宫门一开,禁军铁骑一出,他们也就真的没命了! 崔辽的眼睛左瞟右瞟,心中焦急。 怎么还不见杜缙那小子的身影?! 学子刚开始在宫门外聚集时,他就命人去杜缙府上将他喊来,也不知这小子磨蹭什么,到现在还没来! 这小子向来点子多,主意正,若有他在,自己也不至于如此犹豫不决! 李赫全见崔辽不动弹,他咬着牙目光阴森,一字一顿道: “崔统领,你这是要违抗本太子旨意吗?你若是不想杀了他们,那便先将你自己的小命留在这吧!” 崔辽一听,吓了一哆嗦。 若放在往日,太子如此斩钉截铁的命令,他定绝无二话,可今日… 崔辽一脸为难,嗫喏着问道: “太…太子,要不要先问问圣上的意思?” 李赫全闭了闭眼,他已是极不耐烦,胸口起伏得厉害。 “呵,圣上?” 片刻后,他睁开双眼,目光森然,盯着崔聊狠狠道: “今夜只有我这个太子,没有圣上!” 崔辽如何也想不到李赫全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神色一下子慌张,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崔统领还站这不动,是想让本太子亲自去开城门吗?!” 李赫全瞪着眼睛,怒吼道。 崔辽无法,连连摆手,“下官这就命禁军整装出发,开城门!” 说完,他便飞也似地跑走了。 此时,隔着厚厚的宫门,外面不断有叫嚷声传入门内—— “李氏皇族助国师行妖术,害我亲人性命!” “对!距新年祈福已过半月,元宵佳节却无法团圆!你们还我亲人命来!” “我家乡因雪灾民不聊生,朝廷迟迟不下令赈灾,是不管大庆国百姓死活了吗?!” “李仁平昏庸无能!生的太子也没本事!” … 一句句话清晰地传入李赫全耳中。 “哼!这些愚蠢的学子和百姓,他们以为在宫门外叫嚷几声便能阻了我的路吗?!” 如今能登上大庆国帝位的人,除了他,再找不出第二个! 这些妄想挣扎的蝼蚁,竟如此不怕死? 那好,他便如他们的愿! 李赫全心中怒火灼灼燃烧,他大踏步登上了宫门旁的望楼。 望楼足有五丈高,别说宫门下了,整条魁首道的情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不知为何,为元宵节挂的街灯今夜并没有点亮,整条魁首道黑漆漆的。 从望楼向下看去,只有宫门外零星几十个火把看着很是显眼。 想来那便是聚在宫门外的学子和百姓们了! 李赫全嗤笑一声,他原以为多大的阵仗,没成想就这么几十个人! “尔等简直是蚍蜉撼树!”李赫全垂首向下喊道,“你们这几十个人就妄想推翻我李氏皇族吗?!” 宫门外,有人听到从望楼上传来的喊声,大声喝道: “来人是谁?” 李赫全眯了眯眼,见那询问之人身穿一身青色的学子服饰,而他周围也聚集了不少同样服饰的年轻人。 但统共不过二三十人而已! 之前接到线报,说什么大批学子入京? 李赫全心中冷笑,还道这些学子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竟能一呼而拥,没成想只寥寥无几! “如此螳臂当车,禁军竟然紧张成那样?”李赫全掐着腰,立于望楼之上,寒风一吹将他吹得越发狂妄起来。 李赫全不屑地勾勾唇,沉声道: “尔等小小学子,竟然如此大胆!我乃堂堂大庆国太子,亦是下一任帝王,尔等竟然堂而皇之在宫门前闹事,是不要命了吗?” 那学子一听是李赫全,不光不退,反而十分不屑道: “原来你就是那个没本事的太子!我们不与你说话,把圣上叫出来罢!” 一旁的百姓纷纷附和道: “对!把圣上叫出来!” 李赫全没想到这些人对他这堂堂太子竟敢如此无礼! 他可是如今唯一一个能登上帝位之人! 听着宫门外的喊叫声,李赫全仿佛又看到了方才太医院的那把火,他的眸色赤红,大声朝宫门下喝道: “崔辽在哪?禁军怎还不开门杀了他们这些逼宫的贼子!” “崔辽?崔辽!” … 崔辽此刻蹲在宫墙下的一处角落里,正哭丧着脸。 他恨不得捂上耳朵,不去听李赫全一声声喊着他的名字。 “杜统领,”他一脸愁容地看向一旁还有闲心逸致哼小曲儿的杜缙,“你让我躲在这不出兵,到底是对是错啊!” 杜缙估摸了一下时辰,而后将胳膊一下搭到了崔辽的肩膀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崔统领,你听我给你分析啊,如今,是不是咱大庆国朝堂不得人心?” 崔辽一听,瞪大了眼睛看杜缙。 这是…可以说的吗? 不过,这事确也没错,崔辽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杜缙继续说道: “崔统领若此时出去,那可就是代表了皇室与百姓为敌啊!” 杜缙眨了眨眼道: “不若,等一等…” 崔辽一副疑惑模样,纳闷道: “等?” 第258章 出宫门 “如厕?!” 李赫全不可置信地看着跑来回禀的士兵。 “本太子让他率禁军开宫门,他…他跑去如厕?!” 半跪在地的士兵一脸愁容道: “是啊,崔统领平日里一紧张就会心腹痛,一心腹痛就…就想如厕,这事禁军上下都知道…” 李赫全暗暗咬牙,心想此事一过,他定要将崔辽这个无用之人从禁军统领的位置上赶下去! 他沉声问道: “你们左统领杜缙去哪了?此事他若能办好,本太子将他提拔为禁军统领!” 可那士兵闻言更是将头狠狠垂下,低声回道: “左统领他…他今日不当值,方才崔统领已命人前去杜府上叫他,可他…他…” 李赫全目露不耐道: “他什么他!赶紧说清楚!” 那士兵干脆双膝跪地,头磕到了地上,大声回道: “左统领说了,今日不该他当值,凭什么半夜叫他起来上值,还说俸禄又不多一个铜板,就算天王老子叫他起床,他也不起!” 李赫全听完,顿感一阵晕眩。 朝堂上的官员,都是…这种货色? 几个人都凑不出一个能开宫门的? 此时,宫门外的叫嚷声还在继续。 “太子!你怎么如同缩头乌龟一样没了声响?!” “倒是给我们一个答复,我们的亲人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流民已在郊外驻扎了好几天了,吃不饱穿不暖,朝廷是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吗?!” “朝廷的救济粮什么时候才能拨到南边!我家人都快饿死了!” “一个月以前,皇宫上空那场异象,看来就是上天昭告李氏皇族不得民心,必要灭亡!” “必要灭亡!” “必要灭亡!” …… 李赫全的手撑在望楼的围栏上,凌冽寒风也吹不灭他眸中的怒火。 看着楼下那区区几十道火光,李赫全眯了眯眼道: “命令下去,就说本太子亲自率领禁军,杀出去!” 那跪着的士兵一愣,抬起头道: “可太子,我们的人若是开了宫门,必定会与百姓起冲突,到时候刀剑无眼…” “怎么!”李赫全怒吼道,“连你一个小小士兵都敢置喙本太子了吗?!” “不敢!小的不敢!小的这就吩咐下去!”士兵赶紧起身,从狭窄的楼梯上连跑带滚地下了望楼。 那士兵下到最后一层台阶时,终是没站稳,一下扑到了地上。 待他要起身时,装作不经意的模样朝宫墙根处的角落里扫了一眼。 正对上杜缙的目光。 士兵略一点头,而后快速地起身,跑去禁军的队伍中了。 “杜老弟,你可有听为兄说话啊?” 墙根处,崔辽正喋喋不休,见杜缙走神,赶紧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成功地唤回了杜缙的注意。 “听着呢,听着呢,崔大哥说得对!” 崔辽摆摆手,“非也非也,我就是一个啥也不会的大老粗,这几年还是多亏杜老弟从旁相助,否则我这颗脑袋都不知道掉了几回了!” “今日若非杜老弟阻拦,我就算觉得不妥,也会按照太子吩咐开宫门,率兄弟们杀出去,若真到那时,刀剑上沾了百姓的血,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崔辽这话匣子一打开,收都收不住,或许是太过紧张,只能不停地说话来缓解。 “我从小是在农地里长大的,在泥里打过滚,在水田里抓过蚯蚓,见过百姓因为粮食丰收而欢呼,也见过大旱大涝之后,百姓们看着忙碌了大半年却颗粒无收的庄稼而嚎啕大哭。” “我自小帮家里干农活,有一把子蛮力,那年因为家中粮食不够,我才应招从军,想着至少能混口饭吃,没想到倒一路坐上了禁军统领的位置。” 崔辽重重叹了口气,“其实,我能理解宫门外那些百姓,他们所求不过是温饱和亲人平安而已。” 杜缙有些意外地看向崔辽。 在他心中,崔辽只不过是个憨傻之人罢了,若不然也不会事事听从他这个左统领的意思。 但今日这一番肺腑之言,倒让杜缙改观。 崔辽不是傻,而是大智若愚罢了。 比之望楼上那自以为是的太子,可强太多了。 崔辽张了张嘴还待说什么,却听见一队马蹄声响起。 他微微抬了抬身子去看,一下愣住了。 崔辽使劲扯着一旁杜缙的袖子,急声说道: “杜老弟,你快看,那…那不是我们的人吗?” “老三、老四、老八、老十一…他们这是要干嘛啊?!” 崔辽看着全副武装的一列禁军傻了眼,那些人已跟着他三五年,他已将他们视作了亲兄弟! “他们要出宫门?!”崔辽声音发着颤。 “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他们去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说着,崔辽就要从墙根的黑暗处跑出去,却一下被杜缙拉住了袖子,拽回了原地。 崔辽急急道: “杜老弟,我知你为我好,可是我是统领啊,是他们的老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做出杀害平民这种天理不容之事啊!” 可杜缙却勾唇一笑,胸有成竹道: “视他们为兄弟的,岂止崔大哥一人!崔大哥且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崔辽一怔,看着杜缙亮晶晶的眸子渐渐沉住了气。 他这杜老弟说得不错,平日里待禁军如手足的何止他一人! 杜老弟,可信! 崔辽重重点了点头。 他静静地蹲在墙根处,朝那列禁军望去,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往日整队片刻就好,怎么今日已过去半炷香,队伍却还乱糟糟的? 此时,太子李赫全从望楼上走下来,看着依旧杂乱的禁军队伍,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 “怎么这么久,还没整好队!”李赫全怒喝道。 正当这时,从宫门外遥遥传来一阵鞭炮声,让李赫全听得更是火起,“尚未至元宵夜,放什么鞭炮!” 他目光阴沉地望向禁军队伍,只见方才还乱成一锅粥的队伍,很快便排列得整整齐齐。 “哼!” 李赫全冷哼一声,从侍从手中拿过长戟,而后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就要朝宫门而去。 侍从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 “太子,您还未穿铠甲呢…” “铠甲?”李赫全嗤笑一声,“就外面那几十个人,还需要本太子穿铠甲吗?” 说着,他两腿一踢马肚,行至禁军最前方,朝宫门而去。 李赫全一脸得意。 今日,太医院的一把火,再无人能与他相争! 此刻,他高头大马,率众斩杀逼宫贼子,明日便是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宫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李赫全骑马而出,几十道微弱的火把就在他身前不足十丈的距离。 打眼看去,全是手无寸铁的书生和老幼妇孺。 李赫全心中冷笑,这些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竟然想阻拦他登上帝位? 简直可笑! 他心中激昂,全然忘我,只待将面前这些人斩杀殆尽,他就要踏着他们的血,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李赫全嘴角挂着志在必得的笑容,他大喝一声: “所有禁军听令!今日以人头论功行赏!谁杀的多,我便封他做统领!” “驾!” 李赫全骑马跑出一段距离却察觉到一丝异样—— 他的身后,静悄悄的。 一列禁军百人,却听不到一点马蹄声? 李赫全皱眉回头去看,只见原本跟在他身后的禁军…竟连宫门都未出?! 李赫全心中的怒火重燃,往日见禁军士兵一个个机灵得很,怎么今日却如此愚笨! 他怒吼道: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 “快快!”禁军中有人大喊道,“太子命我们关宫门!” 随后,不过片刻,方才还开得艰难的宫门,在李赫全惊诧的目光中,很快便关上了。 听动静,还上了门闩… 第259章 护百姓 “这这这…他他他们…” 目睹了一切的崔辽惊得连话都说不明白了。 他瞪大了眼向杜缙看去,看到的是笑得正欢的一张脸。 “杜老弟,你早就跟兄弟们串通…哦不,沟通好了?” 杜缙正了正神色,后退一步,而后向崔辽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歉意道: “下官并非有意要骗崔统领的,都怪下官以为崔统领不会同意如此行事,这才没有提早告知崔统领,若早知崔统领有如此大义,定要禀明崔统领再行此事的。” 没想到崔辽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大笑几声道: “骗的好,骗的好啊!要是提前告知我,我铁定在太子面前露馅了!那可就功亏一篑,枉费了杜老弟和兄弟们的一番心思!” 杜缙怔了怔,也大笑起来,而后对崔辽道: “崔大哥且随我上望楼,后面还有好戏看呢!” 崔辽一脸振奋,点头如捣蒜,快步朝望楼而去,竟比杜缙还要急不可耐! 宫门内外之人,心绪截然不同。 李赫全手拿长戟指着宫门,大喝道: “你们!速速将宫门打开!” 可等了片刻,宫门内却没有一丝声响。 反倒是身后的百姓中传来一道年迈的声音: “看来连禁军都看不惯太子的种种言行,即便如此,太子还不反思吗?!” 李赫全的心渐渐凉了下来,忽觉自己像是跳入了圈套之中。 不,不可能! 不会这么巧合的! 门外贼子逼宫一事事发突然,今日他会率领禁军也不是事先商议好的,所以肯定是禁军中有贼子的内应! 关宫门一事,也定是方才才下的决定! 不过,仅凭这样就想把他困死吗? 未免想的太过简单了些! 李赫全眉目森森,朝那几十个手举火把的百姓看去,他目露不屑喊道: “你们这几十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仅凭本太子一人,便可斩杀!” 他手中是最锋利的长戟,身下是高壮的战马,长戟从人群中扫过,便可撞倒一大片妇孺! 可没想到,人群中有人大声笑道: “几十个?李赫全,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想要推翻李氏皇族的可不止几十个!” 李赫全一瞬间皱了眉,不明白为何有此一说。 可下一刻,看到眼前的场景,他的双目瞪大,呆坐在马上! 只见不远处的百姓纷纷将手中的火把向身后倾斜过去,随即… 他们的后面又亮起了一排火把! 竟还有人?! 火把点燃后,后方的百姓做同样的动作,就这样,一排排的火把燃烧起来! 站在望楼上的崔辽和杜缙看得更加真切。 魁首道上,火光向后传递,一排排火把亮起,一张张或年轻或苍老或男或女的脸出现在火把所照之处! 火光宛如一条长长的火龙,足足照亮了半条魁首道! 崔辽呆若木鸡,喃喃道: “这是大半个京城的百姓都出动了啊…” 杜缙虽早已知晓,但真正看到如此震撼的场景,仍旧激动得声音发着颤: “不光京城的百姓,还有京郊的所有流民,各地赶来的学子…” 他的目光从高举火把的百姓脸上一一扫过,直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刘巡! 方才的鞭炮便是刘巡这家伙放的,好给禁军报信,意思便是百姓们都准备好了,就等李赫全无人可用之下,率领禁军出宫门了! 刘巡眉眼一抬,神采飞扬! 他同样看到了正在望楼之上的杜缙,骄傲地朝杜缙扬了扬下巴。 若是往日,杜缙定少不了一个白眼飞过去。 可今日,他将右手高高举起,猛地伸出一个大拇指! 二人遥遥相望,灿然一笑! 魁首道上,百姓们各个高举火把,不发一语。 他们在无声地对抗大庆国最高皇权,为了一口饭、一件衣、一个公平、一条亲人的性命! 李赫全身下的马感受到了他的心绪,不安地躁动起来。 前有无数百姓,后有紧闭的宫门,竟独独针对他一人?! 李赫全忽地大笑起来,笑声在魁首道上传出去很远。 直到笑出了眼泪,李赫全才停下来,大声地、一字一顿地质问道: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将本太子杀了吗?” 他神情渐渐癫狂,手中的长戟高高举起,仿若真的要以一人之力对抗身前的无数人! 而此时,人群渐渐从中间分开,有一队铁骑向李赫全此处走来。 李赫全定睛一看,见竟是傅诏率领的金吾卫! 他如见救星,忙大声喊道: “傅爱卿,快!你来的正好!快将这些刁民速速斩杀,本太子封你为侯!不不,封你为国公!你不是素与那沈临鹤不对付吗,本太子将那国公之位给你,只要你今日护本太子周全!” 傅诏一脸肃然,他身上冷硬的铠甲反射着无数火把的光芒。 傅诏轻轻一挥手,他身后的金吾卫士兵骑马排成了一排。 但,他们面对的是李赫全! 李赫全的脸白得如同灵堂上垂下的绸缎,他哑着声问道: “傅诏你…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你是本太子的人,竟要与本太子为敌?!” 傅诏眸中的寒意逼人,他望着一脸狼狈的李赫全道: “太子的人?护太子周全?” “非也,金吾卫向来只护百姓周全!” 第260章 癫狂 李赫全一脸的不可置信,他静默了片刻,而后哑然失笑。 “你们一个个拿着皇室给你们的俸禄,享受着皇室给你们的权力,到头来却说要维护这些低贱的平民,与我李氏一族为敌!?” 傅诏看着李赫全渐渐癫狂的模样,摇了摇头,沉声道: “无民,何来君?” 他望向李赫全的目光中有一丝怜悯。 似乎在可怜堂堂太子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李赫全抬眸望了望黑沉沉的天幕,而后嘴角竟溢出了一丝笑声。 笑声越来越大,他的神色张狂。 “本太子还不需要你来教!怎么,傅将军这么懂是想要逆谋吗?!” 傅诏顿了顿,“自然不是,我是金吾卫统领,今夜只管护百姓周全。” 人群中有学子忍不住大声喊道: “当年庆启帝深得民心,护百姓于水火,所以百姓愿意与他共建我大庆国!可如今,李氏皇族重走夏国皇族老路,是该被推翻了!” 李赫全嗤笑一声,“推翻?那你们说说,如今谁可坐上那至高帝位啊?” 他指着那一脸愤愤的学子道: “是你吗?” 又转向另一边问道: “还是你?” “沈家公子可!”那学子声音响亮,在这夜晚的魁首道上听着格外清晰,“当年是沈老国公同庆启帝一同推翻夏国,抵抗外敌,建立了我大庆国,那皇帝之位也是沈老国公让出来的!如今庆启帝后人无能,自该将帝位还与沈家后人!” “对!还给沈家后人!” “让沈临鹤公子登上帝位!” …… 各地而来的学子们情绪激昂,大声呼喊,可京城的百姓们却一脸呆愣。 “沈临鹤?他不是个纨绔吗?” “对啊,这些学子怎么能让沈纨绔登基为帝呢?!” “沈家纨绔执掌大权的话,那我大庆国岂不离灭国不远了啊!” … 人群中一阵吵嚷。 “哈哈哈哈!”李赫全看着眼前的混乱笑的前仰后合,“沈临鹤?那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命!” 傅诏闻言面色一沉,冷声问道: “什么意思?” 李赫全眯了眯眼,神情得意,“他啊,已经死了!” 人群中一片哗然。 “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我前日还在街上见过他,怎的说死就死了?” … 傅诏万年如冰的脸上,罕见出现一抹错愕。 他似乎思考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李赫全所说的‘死了’是什么意思。 可是,明明昨日沈临鹤才找过他,让他在今日子时,前来宫门前,守护百姓安全。 傅诏攥紧了手中的缰绳,骑马向前走了几步,到了离李赫全不远的地方。 他重又问了一遍: “什么,意思?” 他说的很慢,声音低沉,隐含怒意。 李赫全扬了扬眉,有些意外,“怎么,傅将军听到这个消息不是应该高兴吗?你不是最讨厌沈家那个仗着祖上蒙荫就敢胡作非为的纨绔吗?” 李赫全偏头朝身后的皇宫看去,太医院上空的火光已十分微弱了,想来是烧的差不多了。 他随手指了指那处,漫不经心道: “看见了吗,一把火,全烧了!” 说完,李赫全又开怀大笑起来。 “不光沈临鹤,所有我讨厌的人都烧了个干净!” 傅诏的目光慢慢移向李赫全手指的方向,方才他就看到了那处的异样,可没想到竟是李赫全放的火! 望楼之上,崔辽将下面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他赶紧跑到望楼的另一侧,从这里可以隐约看到太医院那处,正有不少士兵围着。 浓烟未完全散开,似乎将太医院笼罩在一团黑雾里。 “杜老弟,太…太子竟真的放火杀人?” 在他的印象中,太子虽傲慢无礼,但并不至于如此恶毒。 可今日太子的行径几次三番打破了他的看法。 崔辽瞪着眼,一张粗犷的脸上竟有些伤心之色,“沈家公子一介绣花枕头,没有一点拳脚功夫,这么大的火,应是逃不出来了吧,再加上太子如此斩钉截铁,会不会…会不会只剩一具烧焦的尸体了啊…” 说着,九尺大汉竟要落下泪来。 杜缙一脸呆滞,心想他这过命的兄弟都没哭呢,崔辽先嚎上了? “那个…崔大哥,我们静观其变,毕竟尚无结论呢,是吧?” 崔辽怔怔看向杜缙,点了点头。 如今在他心目中,杜老弟的形象可谓高大,他说的定有其道理! 二人重回望楼栏杆边,向下观望。 杜缙没忍住,又偷偷回头看了太医院一眼。 不是他不担心沈临鹤,而是他坚信,那火绝不可能困住沈临鹤这只上蹿下跳的猴儿! 望楼之下,百姓们听到李赫全所说,均是一脸的惊慌之色。 他们窃窃私语道: “怪不得从方才就闻到一股呛鼻的气味,竟是宫中失了火!” “李赫全简直丧尽天良,就这样将人活活烧死了吗?!” “沈临鹤毕竟是沈老国公唯一的孙子啊,怎…就这么死了?国公府后继无人了?!” 有学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声怒喝道: “李赫全,你身为太子,竟如此心肠歹毒!圣上呢?圣上怎么还不出来!我们要问问圣上,立你这样的人为太子,是要亡了我大庆国吗?!” 学子们群情激昂,纷纷吵嚷着让李仁平现身。 李赫全并不着急,只勾着唇看着,待呼喊声弱了下去,他缓缓张开双臂,语气得意道: “圣上啊,烧死啦…” 李赫全双眼赤红,脸色却白的吓人,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形如妖魔。 “烧死了?” “他说…他把圣上烧死了?” “那不是他的父皇吗?” … 百姓们看向李赫全的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与防备,像是看一头没有感情只知杀人的野兽一样。 李赫全的视线从那一张张脸上扫过。 凭什么! 凭什么这些低贱的平民用这种眼神来看他! 他是大庆国的太子,不久后就是大庆国的帝王! 他的话就是圣旨!他一皱眉便可要了这些人的命! 李赫全身下的马更加躁动不安,缰绳把它勒的十分不舒服。 马儿嘶鸣一声,前蹄翘起,李赫全一个没抓稳,从马上摔了下去。 他狼狈地爬起,一身衮龙袍已是凌乱。 他顾不上去扶摇摇欲坠的玉冠,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后,长戟一指眼前的战马,怒吼道: “怎么!连你一个畜生也要反抗本太子吗?!” 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李赫全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锋利的长戟刺入了战马的脖子里! 而后猛地一拔,血瞬间洒了满地! “啊!” 没有见过如此血腥场面的百姓和学子一脸惊恐,纷纷喊道: “太子疯了!他疯了!” 战马一下倒在地上,它吃痛地翻滚,鲜血浸入了雪中,一地凌乱。 李赫全的脸上、身上也溅上了鲜血,让他看上去更如厉鬼般可怖! 他看着地上还在挣扎的战马,癫狂大笑,将长戟再次刺入了马儿的脖子里! 战马再不动弹,而李赫全的癫狂笑声却不停歇。 “谁敢反抗本太子,就跟这畜生一个结果!” “哈哈哈哈!” “本太子可是毒死过皇妃,杀死过兄长的人!” “如今连父皇都被我烧死了!你们不怕的就放马过来吧!”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宫门另一侧的望楼之上,传来一道虚弱却充满怒意的声音: “你这个恶毒至极的不孝子!朕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就是生了你!” 第261章 皇太子 李赫全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惊恐,仿若听到了恶鬼从地下传来的声音。 他缓缓回头,朝望楼上看去,一下子瞪大了眼。 不停喃喃道: “不可能、不可能…” 只见另一侧望楼上,沈临鹤、南荣婳、李仁平和李未迟,这四个原本应该丧生在火海中的人却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目光森森向他看来。 “鬼!鬼啊!你们不是死了吗,都是鬼!” 李赫全咆哮着。 子时前,明明在太医院中,李仁平已经死在了地上,他的身后血流不止。 而沈临鹤和李未迟,一个毫无武功,另一个身体虚弱到风一吹便倒。 怎么可能从火海中逃出来?! 莫非… “是你?” 李赫全目光阴狠,直勾勾盯着南荣婳,“是你用邪术将他们救了出来?!” 南荣婳默然。 在太医院中,她已经神思不属,无法自控,怎可能再去救人? 一旁的李仁平怒喝道: “什么邪术,你休要胡说!而且,方才是沈临鹤公子危急之时救了朕!” 李赫全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回头看向举着火把的百姓,问道: “你们听听,我父皇都说胡话了!说什么沈临鹤救了他?” 他伸出手指向沈临鹤,“就凭这个草包?!” 话音刚落,一道箭矢狠狠插入李赫全身前不足一尺的地面上! 李赫全毫无准备,吓得摔坐在地。 他定睛去看,只见那箭矢只剩箭身还露在外面,整个箭头全部扎在了坚硬的石板中! 此射箭之人必定内功深厚,能有如此武功的人,整个京城都不一定能找出三个来! 若此箭方才射的是他,他定当已一命呜呼了! 而望楼上,沈临鹤将弓箭缓缓放下。 他的身姿挺拔,目光锐利如刀,哪还有往日吊儿郎当的纨绔样?! 百姓中有年长者看得出了神,待反应过来后,竟双目含泪,感叹道: “太像了,太像了!沈老国公年轻时,便是这般风姿啊!” 学子们听了更是心神激荡,他们欢呼雀跃道: “太好了!沈家的确后继有人,我们大庆国有希望了!” … 百姓们的一张张笑脸从李赫全眼前晃过,可那笑脸却没有一张是为了他… 李赫全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一声声欢笑落入他的耳中如催命符,一道道火光在他眼中好似地府的引路灯。 李赫全不明白,为何他汲汲营营这么久,手上沾满了亲人朋友的鲜血,却依旧到不了那至高的位置! 他若能到那个位置,就能…就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了… 百姓们沉浸在喜悦之中,没有人注意到有几个小孩子从大人身边跑开,追逐着往李赫全这边而来。 李赫全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粉衣小女孩的脸上。 那女孩子的脸白里透着粉,一双杏眼照映着火光看上去亮晶晶的。 太像了,太像了… 李赫全的视线追随着小女孩,仿若从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年宫宴,他的目光也同样被一个身着粉衣的小女孩吸引。 那时,他犹豫良久,没有上前对女孩打招呼。 所以,这么多年来,她从未知道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在看她了。 而这次,他不会错过了。 李赫全怔怔地朝小女孩伸出手去,眼看下一刻就要牵到小女孩的手。 此刻百姓中有人发现了此处的情形,吓得惊叫起来! 就在李赫全的手指要触碰到小女孩的手腕时,一道箭鸣声响起,不过眨眼间,尖锐的箭尖就从李赫全后背刺透了他的胸膛! 李赫全倒在地上时,他的一只手还高高地,朝那小女孩的方向举着。 即便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但仍追随着那抹粉色。 小女孩用懵懂的眸子看着他,或许是想将这摔倒的人扶起,慢慢地伸出手去。 “乖宝怎么跑这来了,不怕不怕,快跟娘走!” 一个妇人焦急地一把抓住了小女孩的手,将她抱回到金吾卫身后。 李赫全的眼前终是变成了黑漆漆的一片,他在心中呢喃一声: 沈临绮… 随后那只举起的手,终是重重摔到了地上。 百姓们见状,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他们凝神向望楼上看去,却看到举着弓箭射杀了李赫全的并不是沈临鹤。 而是另一个年轻的公子。 那位公子同样耀眼夺目。 他擦去了脸上的白粉,褪去了用以伪装的弱不禁风,与沈临鹤站在一处同双星耀世一般令人挪不开眼。 百姓中有人疑惑低语道: “是那位公子杀死了李赫全?他是谁啊?” “好似从未见过,不记得京城中有这号人物啊!” “今日沈公子这一箭已经着实令人心惊了,他平日纨绔的模样看来都是装的啊,可没想到,京中卧虎藏龙,这一夜便冒出来俩?!” “看此人风度卓越,又武功高强,像是高门贵族中人呢?” … 望楼之上,南荣婳扫了身前的李仁平一眼,冷声道: “圣上答应我的事,此刻可以兑现了。” 李仁平一双苍老的手扶着望楼的围栏,他的目光从下方仰倒在地的李赫全身上扫过,而后是百姓长长的队伍,再是远处漆黑一片的京城。 他缓缓张开嘴,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 “今有三皇子李未迟,明于庶事,纤毫必晓,明达通智,乃我大庆国皇室之典范。” “不日朕将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朕痼疾已久,思国事不可久旷,特命皇太子入主广华殿,分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官所奏之事,自今日起,皆启皇太子决之!” 第262章 两封信 时隔许久重新开张的知意楼前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恰逢元宵夜,今日凌晨又发生了那样大的事,京城百姓、各地学子聚于宫门前,硬生生逼得朝堂换了主。 于是大堂中人一个个面露喜色,红光满面。 以平民之力对抗皇族,最终握手言和,此乃历史上从未发生之事,必是史家津津乐道的一笔! 芳姨今日穿了一身水红色长裙,配上她细软的腰肢,和保养得宜的脸,仿若重回了年轻时候。 知意楼大堂中坐的满满当当,芳姨游走于各处,她一脸灿然笑意再加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一张嘴,所经之地,欢声笑语一片。 原本大堂中央的高台已经拆了,在四个角落重新搭了半人高的矮台。 此刻,每处矮台上均有娇娘面带笑容跳着她们已苦练半月的舞蹈。 她们身上穿着水袖长裙,裙面被珠光点缀,一动一静之间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而且这裙子丝毫不露骨,娇娘们脸上的表情轻快又自然,是从心底里散发的高兴。 如今,三皇子登上太子之位,掌大庆国朝政。 她们这知意楼也一改往日的风格,男女老少皆可入内。 娇娘们只负责跳跳舞,唱唱曲儿。 大堂中,有不少从外地入京的学子,早听闻知意楼的名号,如今入了京当然要来此处开开眼界。 学子多了,自然少不了再拿今早之事讨论一番。 “原本以为庆启帝之后,李氏无人了,没想到三皇子竟然韬光养晦这么多年,让世人皆以为他只是个没什么本事,身体羸弱的药罐子!” “是呢,而且听说之前沈临鹤公子在京中是个出了名的纨绔,没成想,他也是个有本事的,在暗中扶持三皇子!” “今早望楼之上,二人并肩而立,竟有当年沈老国公和庆启帝之风!” 周围人听了纷纷附和。 然而如此和谐的气氛下,仍旧有不和的言论出现。 一个身穿灰色短袄的八字胡男子听了他们的议论,不屑地冷哼一声,说道: “看着像模像样的,还会说些好听的,谁可知道真掌了大权会变成什么模样,说不定又走了他父皇的老路!你看看我,都多久吃不上一口好饭,喝不上一口好酒了,有谁管过吗?!要是新上任的皇太子能让我吃饱穿暖,我就认他是个好太子!” 坐在另一侧桌旁的客人中,有人认出了这个八字胡男子,皱着眉道: “吕四!你向来就对朝堂很有意见,说什么当官的整日吃香的喝辣的,连碎银子都不舍得给你。你不看看你正值壮年却好吃懒做,给你找了活计是你自己嫌累不去,像你这样的惫懒之人,饿死就是活该,放在哪里都一样!” “就是!自己不努力,总想着从别人钱袋子里掏银子花,哪有这种好事!” … 吕四听着周围人的奚落,终是耐不住,恨恨起身出了知意楼的门。 临走前还撂下一句话: “你们且等着看,不说别的,就说那些到现在还醒不过来的人,这新太子上任他们就能醒吗!我才不信呢,哼!” 说完,还不忘抓了把门口桌子上的瓜子装在兜里。 吕四这话说的,颇有些强词夺理。 毕竟尚未清醒的百姓,实在与新太子无关。 但此事却也是京城百姓心上压着的一块大石头。 想起今日凌晨,圣上宣布三皇子李未迟成为新太子后,李未迟如是说道—— “后日,便遣大臣率大军前往南方灾地赈灾,保证百姓们穿得上厚袄,吃得上热饭。” “郊外流民愿意随大军回乡的,每人二十两银子,为重建家乡再做贡献的,另加二十两。” “不愿意回去的,可留在京郊,帮助新建房舍的每人按劳付工钱,老幼妇孺家中没有壮丁的,朝堂免费提供房舍以及衣物和粮食。” “此外,有一事需向百姓们言明,新年祈福时是东平寒月使了邪术,让许多京中百姓至今未醒,从今日起,削去其国师之位,沦为朝廷通缉犯人。至于那些百姓…我定当尽全力让他们苏醒!” … 当时此话一出,百姓们欢呼雀跃、热血沸腾,毕竟总算看到希望了。 可如今坐在知意楼大堂中,冷静下来想一想,这些承诺之事尚不知能不能做得到。 尤其是东平寒月不知所踪,让百姓苏醒一事,又该从何谈起呢? 沉默了一会儿,一名学子压低了声音问道: “听说在望楼上,站在沈公子身旁的那个女子便是他的未婚妻子,而且这女子还有异能?” 众人一听又来了精神。 “对对,我家啊与那姑娘的宅子在同一个巷子里,以前那宅子可是闹鬼的!半夜总听到女子哭声,可没想到自打那姑娘搬过去,那宅子好生生的,什么怪事都没再发生过!” “我也听说啦,之前郭府的赃滥案子你们可知道,御史台怎么都找不到郭庸藏的金子,听说那姑娘往郭府走一遭,当日御史台便断了郭庸的罪!” “这么神?莫非真有异能?” “也不知那姑娘能不能比得过东平寒月那个恶毒之人…” “那姑娘看上去年轻的很,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东平寒月比她大那么多,想来术法也该更强一些吧?” … 众人正讨论着,忽听一阵鼓声传来。 抬头去看,见是芳姨站在了大堂中央。 她满面笑意大声道: “今夜我知意楼重新开张,焕然一新,感谢各位贵人前来捧场,今夜每桌赠红颜醉一壶!菜金只收五成!” 众人一听,纷纷叫好,将方才议论之事抛之脑后。 今夜有酒今夜醉,哪管明日是何日! - 千里之外,沈临绮手中的水纹纸透过暖黄的烛火光芒映照出一幅隐约的云楼图案。 纸上,男子飞扬的字体显现出他写下这封信时内心的澎湃。 来信之人正是李赫全。 沈临绮垂眸一个字一个字去看。 信中说他不日便可登上皇位,到时,他便十里红妆迎娶沈临绮为皇后。 再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他,终于可以护她。 沈临绮看完,心绪复杂。 若李赫全知晓,自己接近他另有目的,他会作何感想?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 沈临绮起身开门。 只见东平寒月拧着眉立在门外,她眉间的皱纹又深了许多。 东平寒月板着一张脸,什么都没说,只将手中一张薄薄的字条递给沈临绮。 沈临绮接过,借着门口灯笼的微弱光芒去看,字条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李赫全已死,李未迟为太子,掌大权。 第263章 无缘听到的故事 “没想到李赫全那个家伙死得这么快,而李未迟…我竟然没看出来他是个有本事的,藏得倒是深!” 东平寒月的声音在夜晚的呼啸寒风中显得更加阴沉。 她说完,见沈临绮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你在想什么?” 沈临绮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装作无意将手中的信件向身后藏了藏。 东平寒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只自顾自说道: “这段时日什么事都不顺,就连那家伙都逃跑了,万一…万一它惹出什么祸事来,我该如何交代…” 沈临绮忽地抬起眸子,问道: “师父要向谁交代?” “自然是…”东平寒月一下顿住了,她眯起眼看向沈临绮,目光中透着一抹危险。 “你不用套我的话!不过是个庸人而已,若不是我,你怎会接触到术法?!即便天资聪颖,但毕竟只是庸人之身,这辈子的异能也就这样了,所以这些事你无需知道!” 沈临绮微微低下头,眸光一闪,复又抬起头时,眉眼间竟有些可怜。 “师父先前答应过我,若我同意引出我的魂魄,你我二人交换身体,便助我沈家登上至高之位。” “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三皇子李未迟成了新太子,我沈家仍然是被人看不起的国公府,都道祖父之后沈家再无一人可扛起国公的位置。” “师父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能实现呢?” 东平寒月微微昂起下巴,她嗤笑一声道: “看不起沈家人?那是昨日以前了,如今你沈家可是大出风头!” 沈临绮一怔,疑惑问道: “师父这是何意?” 东平寒月的嘴角天生下垂,更显得她不近人情。 如今脸上带了冷意,沈临绮拿着信纸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这么多年过去了,第一眼看见东平寒月时的畏惧还是未曾消失… 好在东平寒月背过了身去,她望着夜幕上的遥遥圆月,声音有些缥缈: “何意…呵…你那个弟弟可真会演戏!” 沈临绮的心脏咚咚跳得很快,她的双眸微微睁大。 临鹤…? 此事还与他有关? 东平寒月骤然回过身来走到沈临绮身前,沈临绮不自觉呼吸一滞,抬眸对上东平寒月一双阴冷的眸子。 “李未迟能够登上太子之位,你弟弟可是功不可没啊!你这个当姐姐的,就一点也不知道?!” 沈临绮见东平寒月真的动了怒,想起初入极泉宫中遭受到的噬心一般的惩罚,沈临绮一下就跪到了地上。 她声音发着颤,说道: “徒儿怎敢对师父有半分隐瞒,徒儿以为阿弟这么多年早已变成不学无术的纨绔!若是徒儿知道阿弟有这等本事,何须绕个弯路与师父交易一场?直接让阿弟借着祖父的名头,号召沈家旧部,反了就是了!” 东平寒月狐疑地看着沈临绮,想起自己当时以沈临绮的样貌与沈家人相认,然而沈临鹤却没有对她这个‘阿姊’露出任何马脚,看来他是有意欺瞒沈临绮,沈临绮当真不知情。 想到这点,东平寒月的神色缓和了些,沉声道: “起来吧。” “是。”沈临绮知道自己过了这一关,然而仍不敢有半分松懈。 她主动问道: “师父,京城到底发生了何变故,我…我阿弟,如今又怎样了?” 如玉的圆月在东平寒月的身后洒下一片微白色的光,将她的眉目隐入了阴暗中。 东平寒月声音幽幽,说道: “百姓逼宫,李赫全众叛亲离惨死于宫门前,是被三皇子李未迟一箭射死的,而李未迟昨夜原本要死在李赫全放的火中,却与你弟弟一起逃了出来。” “原本吏部尚书的位置空着,李未迟要将你阿弟直接填到六部的空缺上,结果你阿弟不愿,自请官复原职,回到了大理寺少卿之位。” “不过因此一事,你沈家威望甚重,百姓复又将你祖父的丰功伟绩拿出来赞扬一番,更有甚者,将你阿弟与你祖父壮年时作比较,感叹沈家能人辈出。” ‘众叛亲离’‘惨死’… ‘威望甚重’‘能人辈出’… 沈临绮不知该作何感想,她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让沈家不再屈居于李氏皇族中的那个人渣之下,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手刃那令她作呕之人?! 可…李赫全…惨死? 他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却是这般结局… 沈临绮将头垂得很低。 她怕她会不小心将心中的复杂情绪,从一双眸子中泄露出来,让东平寒月看出端倪。 李赫全还曾经对她讲过,待到他们二人的大婚之夜时,他会为她讲一个粉衣小女孩的故事。 沈临绮从没有相信过,她会有机会听到那个故事。 可事到如今,真的再听不到时,心中却有些怅惘… “如今,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那家伙!”东平寒月恨恨道,“那家伙果真狡诈,装作虚弱的模样骗了我那么久,趁我不注意时逃跑了,若它…若它寻到了南荣婳…” 沈临绮收回心神,疑惑问道: “南荣婳?它与南荣婳有关系?” 关于被困在极泉宫内中的那东西,东平寒月只对她说过千万不要靠近,旁的只字未提。 东平寒月眸色一变,顿了顿道: “…那家伙的目标是南荣婳,而我决不能让他们遇到!” 她直直看向沈临绮,目光阴森,“此事,你万不可对外泄露一分一毫,若让我知道你说了出去…万蚁噬骨之痛,你可还记得?” 沈临绮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她赶忙跪下,颤声道: “徒儿绝对守口如瓶,不泄露半分!” 第264章 不说抱歉 虽然太子的正式诏书还未颁布,但李未迟已经开始接手朝堂之事了。 李仁平与李赫全扔了一大堆烂摊子给他,光处理先前的奏报就够他忙活一段时日了。 皇宫外鞭炮声不停,隐隐约约传入广华殿。 李未迟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视线从一堆奏折上挪开,往殿中那位心不在焉的大理寺少卿看去。 “你不再考虑考虑吗?以你之能,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实在太委屈你了。” 沈临鹤频频朝殿外张望,随意地摆摆手,说道: “不委屈,不委屈,这个官阶对我来说太合适不过了。” 他回过头来,看向李未迟,“而且衡昌那个老家伙管不了我,在他手底下自由多了!” 说完,沈临鹤又伸长了脖子朝外看。 他脖子上那道细细的伤口露在外面,李未迟拧了拧眉。 “昨夜在太医院中,南荣姑娘为何突然像变了个人一般,你…须得多加小心。” 沈临鹤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这伤口看着细,实则很深。 昨夜若非他反应快躲过了南荣婳那道直面而来的掌风,今日元宵节,国公府估计会挂满丧幡了。 沈临鹤勾着唇笑了笑,“放心 ,我有数。” 李未迟的眉头未松,叹着气摇了摇头。 他见沈临鹤那坐不住的模样,无奈说道: “快走吧,快走吧,心思都不在这!” 沈临鹤一听,笑得格外真心起来。 赶紧起身随意拱了拱手,说道: “谨遵太子吩咐,下官这就退下了!” 说完,不等李未迟有什么反应,他如风似地跑出了正殿。 到了不远处的偏殿门口,沈临鹤停下了脚步。 他抚了抚衣袍上的褶皱,又将领子往上提了提,盖住了那道伤口。 这才轻轻叩了叩门,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偏殿中,南荣婳正坐在圈椅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在此等沈临鹤约莫有小半个时辰了,但听到沈临鹤的脚步声却并未抬头。 一旁木几上的茶水已经凉透了,她一口都未喝。 沈临鹤见状顿了顿,而后才轻手轻脚朝南荣婳走去。 “你…” “抱歉。” 二人同时开口。 南荣婳抬头朝沈临鹤看过来,墨色的眸子中映照着偏殿的烛火。 沈临鹤心中一软,脸上便也带上了柔和的笑意。 他未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而是就这么半蹲在了南荣婳身前。 略略昂头,看向南荣婳。 南荣婳从未用这种角度观察过沈临鹤,如此看来… 这男子确实长得不错。 一双桃花眼勾人摄魄,高挺的鼻梁更显眉眼深邃,嘴唇薄但嘴角微微上挑,总给人一种专注情深的感觉。 沈临鹤灿若星辰的眸子看着南荣婳,不躲不避,认真说道: “你记住,对我,永远不用说抱歉。” 南荣婳心头一跳,不知怎的胸口又开始发痒。 沈临鹤说完,自己的耳朵尖也奇异地红了起来。 忙换了个话题问道: “我更在意的是,你这两日为何总有些奇怪?你昨日想要杀死李赫全时,像是换了个人,当时你是清醒的吗?” 南荣婳不语。 她将方才一直攥着的手向前伸了伸,缓缓打开。 一颗血红色珠子静静躺在她的手心里。 沈临鹤目光落在珠子上,微微蹙眉。 他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珠子,形似琉璃,却又不同。 那颜色如同在珠子中灌入了真的鲜血一样,仔细去看,其中竟还掺杂着一抹幽蓝。 沈临鹤刚要伸手去碰,南荣婳却把手往后缩了缩,“不要碰。” 沈临鹤忙放下了手,好奇问道: “这是什么?” 顿了顿,他的声音忽地沉下来,“莫非,这珠子与你这两日的异状有关?” 南荣婳的目光落在珠子上,轻轻点了点头。 “我方才思来想去,若说这几日接触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就只有这珠子了。” “而且自打我将这珠子随身携带,心绪总是无法自控,躁动、暴戾、想要毁灭一切的心十分强烈…清心咒竟也不管用。” 沈临鹤一听,急急道: “那这珠子不可再随身携带了!” 南荣婳拿出装这珠子的黑色盒子,将它放了进去。 她的目光流连在珠子上,“可我总觉得,这珠子中的能量与我十分亲近,它好似在召唤我…” ‘哐!’ 沈临鹤二话不说将南荣婳手中的黑色盒子一下盖上。 南荣婳有些疑惑看向沈临鹤。 沈临鹤目光沉沉,肃然道: “这珠子你是在哪找到的?” 南荣婳没想到沈临鹤会如此在意,于是一五一十地将在棂月宫中发现这珠子的过程讲给沈临鹤。 沈临鹤听完,缓缓起身,在殿中回来踱着步子。 他的神色认真,思索片刻道: “这么说来,与你捉迷藏的那个神秘人事先知道你会去棂月宫,还将这珠子藏在了棂月宫的水池中,等着你去找?” 沈临鹤的脚步一停,偏头看向南荣婳,低声道: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神秘人…似乎很了解你?” 南荣婳一怔,开始回忆那东西从第一次给她留字条,而后一步步到了现在,似乎她的每一步,那东西都提前预料到了。 为什么… 它到底是谁… 至于它所说的多年未见,到底是多久以前? 南荣婳将黑色的匣子收好,神色恢复了平静,淡淡说道: “大概与我缺失的记忆有关。” 沈临鹤有些不解,挑了挑眉问道: “五岁前的记忆?你那时不过是个小娃娃而已,怎么能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经历?” 南荣婳垂下眸子。 如果…不是五岁前呢? 第265章 旧部 二人沿着宫道往宫门处走。 毕竟是元宵节,今年虽然未曾举办元宵宫宴,但各色花灯点缀于宫道两旁,还是多了些温馨气氛。 李未迟今日命人给各宫的贵人甚至是宫人都送了节礼,人人脸上笑意晏晏。 沈临鹤和南荣婳见此情景,心中也略略轻快了些。 “小时,临近新年之时,府上的库房中总是堆满了炮仗。我从过年一直放到元宵节,那时阿姊在,祖父在,日子过得很是欢快。” 沈临鹤的目光中有怀念之色。 小时,什么都不懂,虽知自己姓沈,却不懂这个姓将来会带给他的是什么。 那时,尚未肩负起家国责任,每日过得轻松自在。 所思所想不过是如何对付夫子,如何与小伙伴玩耍,今日东街上新出炉的桂花糕能不能抢得到,西市上的张瘸子又做出了什么好玩的小玩意儿。 沈临鹤转头看向身侧的女子,今年的元宵却是最特别的一个。 南荣婳的目光在一列各式各样的花灯上流连而过。 今年的元宵节对她来说何尝不特别… 南荣婳倒是也回想起一些往事,闲散的声音回荡在宫道中: “阿爹阿娘是魂魄,为了保存魂力能够多陪我一段时日,他们每日要长时间的沉睡。” “醒来的时候便是教我术法、念咒,给我讲这世上千千万万种妖鬼,和常人所不知之事,反倒这世间普通人的生活我一点都不了解。” “我生活在密林中,最近的村落离我族地也得近百里,我所知道的节日便是南荣一族的节日,从不知人间竟有新年、元宵、中秋…” 南荣婳嘴角轻轻一勾,继续说道: “想当年我第一次出密林,那时刚好是正月,村里的小孩子们聚在一起放鞭炮,我还以为那是什么术法。” “于是凑过去,表演了一个火龙飞天,没想到把村里人吓得连声叫我妖孽,关门闭户再不敢出。” 南荣婳一声轻笑,“从那时起,我才知道自己与常人不同。” 她说这些的时候,沈临鹤的目光未曾从她脸上挪开。 虽然南荣婳语气平淡,但沈临鹤却听得心中难受。 小女孩独自一人走出生活了十多年与世隔绝的密林,却发现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那该是如何孤独的感觉啊… 沈临鹤眸中竟泛起了泪意,他好似与小时的南荣婳共情,脑中浮现起小女孩孤身在暗夜中舔舐伤口的画面。 沈临鹤目光怜惜地看着南荣婳,刚要开口安慰,却听南荣婳闲散道: “从那之后,我就明白他们都打不过我,于是仗着自己有术法,吓哭过不少看不顺眼的人,过得还算恣意。” 南荣婳转头看向沈临鹤,却见到沈临鹤一脸呆滞,眼中水汪汪的。 她纳闷问道: “你怎么了?” 沈临鹤一下转回头去,把安慰的话咽回了肚子里,装模作样地揉了揉眼道: “两天没睡,困了…” 南荣婳不疑有他,轻轻点了点头,“是了,当年我发现普通人每日都要睡好几个时辰时也很是诧异。” 沈临鹤的怜惜之情被南荣婳成功搅乱,已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尴尬地笑了几声。 幸而这条宫道不长,二人很快便到了宫门口。 一打眼,便看到来旺正靠在马车边等着他们。 许是等的时间太长了,来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而后把头往旁边一歪,竟闭上了眼。 沈临鹤心中轻笑一声,真是个‘普通人’… 二人走到了来旺身前,来旺都没有察觉。 沈临鹤无奈摇头,伸手在来旺额头上一弹,来旺一下子惊醒,见是他家少爷,来旺正要抱怨几句,却发现南荣婳也在,赶紧束手束脚地站好,恭恭敬敬说道: “少爷、南荣姑娘,老爷让小的来接你们回国公府,府中有客人,老爷说或许你们想见一见。” 说完,来旺赶紧手脚麻利地掀开了车帘。 沈临鹤看着跟了他多年的小厮这副难得一见的恭敬模样挑了挑眉。 来旺在他面前何曾有过这种表现? 想起南荣婳方才的话,沈临鹤抬步上车时,眯着眼,伸出一根手指头在来旺面前一戳,低声说了句: “普通人!” - 二人到了国公府后,远远地便听到正厅中有爽朗的笑声传来,其中一个便是沈士则。 要知道,自从沈夫人的魂魄离体后,沈士则便再未有过如此畅快大笑的时候了。 沈临鹤与南荣婳对视一眼,加快脚步,入了正厅。 正厅中央的八仙桌上摆着满满一桌子菜,平日里若非有贵客,沈士则绝不会如此铺张。 桌旁坐着沈士则和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络腮胡男人。 那人两鬓已生了白发,但眉目舒朗可见年轻时的俊容。 且此人身姿魁梧挺拔,一看就是武将出身。 沈士则见沈临鹤和南荣婳入了正厅,赶紧招呼道: “快来快来,这位是廖庭烨,廖将军,是父亲的旧部,你们须得称呼一声廖伯伯。” 沈临鹤赶紧上前见礼,恭敬喊道: “廖伯伯。” 廖庭烨上下打量着沈临鹤,频频点头,激动道: “不愧是大将军的孙儿,确有当年大将军之风!” 他口中的大将军便是沈老国公了。 随后,廖庭烨目光一移,看向沈临鹤身侧的南荣婳,犹疑道: “听闻沈侄儿已经定亲,莫非这位姑娘是…” 沈士则笑容一僵,他倒是想点头承认,可就怕人家南荣姑娘介意… 毕竟这定亲只是权宜之计,如今李未迟成功登上太子之位,眼前这一对儿还不知有什么打算呢! 可下一刻,沈临鹤主动牵了南荣婳的手往他身旁拉了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廖伯伯,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南荣婳。” 沈临鹤动作自然,但其实一颗心跳得厉害。 南荣婳沉默的一瞬间,他感觉犹如一刻钟那么长。 直到南荣婳轻轻颔首,随着他喊了声: “廖伯伯。” 沈临鹤这才觉得时间重又回到了原本的轨道上。 内心竟有些偷来的窃喜… 四人落座,廖庭烨的目光在沈临鹤和南荣婳之间来回打量,不住地感叹道: “真是一对璧人啊!” “太般配了!” “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 如此称赞之话不断,沈士则虽笑得合不拢嘴,但也忍不住出言打断道: “廖兄家的侄儿和侄媳妇不也是佳偶天成、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嘛!” 他略略收了收脸上的笑意,开口道: “不若我们还是说说你先前所提之事吧。” “对对!”廖庭烨连连点头,“还是说正事。” 廖庭烨正了正神色,看向沈临鹤,“听沈兄说,侄儿最近要前往万海坡?” 第266章 万海坡异状 听廖庭烨突然提起万海坡,沈临鹤的神色认真起来。 因为沈夫人的魂魄尚困在万海坡,他与南荣婳原本就打算元宵之后动身前往。 沈士则端起身前的酒杯喝了一口,长叹一声道: “大庆国中,离京城最远的一个州郡名陇州,此地干燥少雨,百姓生活困苦,却是大庆国的军事要塞。” “当年大庆国初建,你祖父本要将你廖伯伯带回京城任职,可你廖伯伯却怕陇州后任官员不尽心,将好不容易收回的失地拱手让人,于是你廖伯伯自请此生驻守陇州,现任陇州司马。” “我大庆国这几十年安宁,亦有你廖伯伯的功劳啊!” 廖庭烨笑着摆摆手,“没有沈兄说得这么高尚,我本就是陇州人,家境贫寒,后来有幸得大将军赏识让我跟随了他,陇州安宁,我的家人好友也安宁呀!” “至于刚才提到万海坡…”廖庭烨看向沈临鹤,顿了顿说道,“万海坡地处陇州最西边,幅员辽阔,当年打仗时,敌军与我军在此处屡屡交手,死伤无数。” 廖庭烨目光不知看向何处,眉头皱了起来,似在回忆。 “当年有一场战役,就发生在万海坡,我那时还只是个无名小卒。入万海坡前,当时率领我们的副将便告知我们,除了要防范敌人之外,要时刻关注万海坡的变化,有异状就赶紧跑。” “我当时不甚在意,陇州除了万海坡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沙漠,我虽没去过万海坡,但对沙漠却并不陌生。” “可是,经历过那场战役后,我便知道了,万海坡轻易去不得!”廖庭烨眸中透出一抹惧色。 他转过脸看着沈临鹤说道: “那场战争死伤无数,但其实…敌我两方甚至都没有交手!” 沈临鹤目光肃然,“莫非因为万海坡的流沙?” 廖庭烨赞赏地点点头,“没错!当时,我军与敌军尚相隔约莫三里,却同时遇到了流沙!” 廖庭烨垂下眸子,举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那段经历的细节他没有再提,想来场面很是凶险。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我到了万海坡的外围,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惶惶起身独自赶回营帐,这才知道…只有我一个人回去了。” 厅中一阵沉默。 如今说来,只寥寥几句,可当时却有无数英雄埋骨,再未走出过万海坡。 “方才听沈兄提及万海坡,我才知侄儿有打算一探,但那万海坡实属不寻常。我动身来京城的前几日,还听人提及,那万海坡又有了异状!” “不知是何异状?” 这次开口的是南荣婳。 廖庭烨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方才这姑娘默不作声,还以为是个性格孤僻的,没想到竟对这种异事感兴趣。 廖庭烨笑了笑,神色柔和了些,“也不知真假,只听他们提及,前几日天气干燥,日头大,午时往那万海坡一看,竟是一片汪洋大海的模样,其中海浪翻滚,倒真是应了这名字。” “我当时准备入京,没有亲自前往查看,只告诫他们离万海坡远一些,万万不可入内。不过如今想来,应是他们看错了,好好的沙漠怎么可能变成海!” 廖庭烨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这京中的酒水绵柔,喝着着实不过瘾。 还想再开口聊点别的,却听那姑娘突然说道: “没有看错。” 廖庭烨一愣,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却见沈士则和沈临鹤的面色都沉了下来。 他将手中酒杯放下,疑惑道: “你们这是…” 沈士则面上露出笑意,摆了摆手,“年轻人的事,我们不掺和!廖兄是不是喝着这酒不过瘾啊?” 他面带神秘之色,笑道: “我府上存了几坛十年的烧刀子,今夜我们兄弟二人痛快豪饮一番!” 廖庭烨听说有烈酒,一下来了兴致,“好!今夜必须把沈兄的好酒给一扫而光!哈哈哈哈!” - 沈临鹤与南荣婳从正厅中出来,二人均是一阵沉默,没有开口。 万海坡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凶险,尤其近日不知为何又发生了那般异状。 今年的元宵节,国公府较以前清冷了很多。 沈士则心细,往年总要在府中装扮一番,就连花灯上的图案都是他自己绘制的。 今年沈夫人未醒,再加上沈老国公故去不久,国公府不宜装扮,竟连一个灯笼都未挂。 幸而今日圆月高悬,月光足以照亮府中小径。 沈临鹤借着这柔和的光芒也能看清南荣婳脸上的神色。 “你方才所说,那些人没有看错,所以万海坡真的变成大海一般?” 沈临鹤仔细琢磨了一下,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浩瀚无垠的沙漠与汪洋的大海可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莫非是因为刮了大风,风吹而过沙丘如海浪般翻涌,所以那些人才看成了大海,万海坡不就是因此而得名的吗?” 沈临鹤猜测道。 但南荣婳却摇了摇头,平静道: “我们明日便起身前往万海坡吧。” 沈临鹤朝南荣婳看去,目露询问之色。 南荣婳叹了一口气道: “我方才寻着沈夫人的魂魄感受到她所处之地似乎有极强的能量波动…” 沈临鹤一惊,忙停下脚步问道: “那我娘可有危险?” 他对上南荣婳一双沉静的眸子,紧张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 “沈夫人目前没有危险,但她所处之地似乎在不停地吸收亡魂的魂力。我担心拖的久了,会影响到沈夫人。” 沈临鹤点了点头,“那好,我们明日便走。” 他沉吟片刻,又不放心地问道: “你身上那颗珠子…” “南荣姑娘!”正当这时,来旺从门外跑进来,对南荣婳道,“李婶带着双喜来寻您了,我看双喜的模样似乎要急得哭出来,您赶快去看看吧!” 南荣婳一听,便转身往门外走。 路上,来旺还在解释着: “小的本来要让她二人进来,可李婶说什么都不肯进,只在门外等着。” 南荣婳心中轻叹,李婶定是觉得以她的身份进不得国公府,这才只敢在外面等着。 出去一看,果真如此。 李婶牵着双喜连国公府门前的台阶都不敢踩,站在巷子中,神色焦急地踮着脚朝里望。 见南荣婳出来,李婶松了口气,忙对双喜安慰道: “双喜,你南荣姐姐出来了,你看她好好的呢,别担心了!” 南荣婳一听,便知双喜定是又做了噩梦。 南荣婳快走几步到了双喜跟前,柔声道: “双喜是想姐姐了吗?” 双喜眼泪汪汪,一下子挣脱开李婶,搂住了南荣婳的腰。 “南荣姐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南荣婳轻轻笑着,正要再安慰几句,却见双喜的视线望向了随后而来的沈临鹤,神情变得戒备起来。 她拉着南荣婳往后退了退,声音紧张又急迫,向着沈临鹤大声说道: “你不准靠近南荣姐姐!你会害死她的!” 第267章 出发 之后无论大家怎样安慰,双喜都一直十分肯定地说,沈临鹤会害死南荣婳。 而且拉着南荣婳,绝不让沈临鹤靠近她半步。 无法,只得先让来旺驾车将李婶和双喜送回宅子。 可双喜坚决不松手,无论如何也不让南荣婳和沈临鹤单独待在一处。 所以,南荣婳只得与沈临鹤约好明日出发的时辰,而后跟着回了宅子。 - 厢房内,双喜躺在床上,李婶掖了掖她的被角,一脸爱惜道: “李婶去给你热个暖炉,一会儿搂着,半夜就不会冷了。” 双喜乖巧地点点头。 李婶推门而出,南荣婳在双喜床边坐下。 这段时日,李婶尽心尽力地照顾双喜,终于让这丫头脸上长出些肉来,再加上她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十分精致可人。 南荣婳嘴角噙着笑,问道: “双喜可以给姐姐讲讲,你做了什么梦吗?” 双喜点点头,开始讲述她的梦境: “先前我总梦见因为我,姐姐被坏人抓走了,可是这次的梦不知为何却变了!” 双喜撑着床坐起来,胳膊抱着膝盖,一张小脸上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我梦见沈公子遇到了危险,姐姐为了救他,结果…结果被坏人抓走了。” 南荣婳轻轻叩了几下灯笼提杆,垂眸思索片刻,问道: “那双喜可还记得坏人长什么模样吗?” 双喜的肩膀缩了缩,似乎有些害怕,“其实我不确定那是不是个人,它黑乎乎的,像一团黑雾,又像一层黑色的薄纱,不过它会讲话。” 南荣婳的双眸中冷意一闪而过。 黑色的薄纱? 她骤然想起在永德宫的密室中,将自己拢住的那状如黑纱的东西。 双喜明明没有见过它,却能描述出它的样子… 南荣婳转头看向双喜的时候,神色又柔和下来。 她将双喜的枕头挪正,扶着小丫头躺下,把她的被子抚平。 “不用想这么多,你不是曾经说过,南荣姐姐是你心目中最厉害的人?” 双喜眨着大眼睛点点头。 南荣婳爱怜地抚了抚她额上的碎发,轻声道: “南荣姐姐向你保证,不会有坏人能欺负我,好吗?” 双喜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她开口问道: “我听李婶说,南荣姐姐要出远门,姐姐,你什么时候走啊?不能带上双喜吗?” 南荣婳目光温柔,“此次去的地方太远,也没什么好风景,而且时间急迫,路上风餐露宿的,你不合适跟着去。” 双喜的眸子一下子黯淡下来,失望地说了声: “哦。” 南荣婳伸出一根手指刮了一下双喜的鼻子,笑道: “以后有游山玩水的机会一定带上双喜,而且…” 南荣婳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 “我托人为你寻找父母,已经有了消息,大概这几日便能带你去见他们了。” 预料中,双喜该当开心才是,可她的神情明显一僵,然后喏喏点了点头。 “怎么了,不想见他们吗?” “不是的,”双喜小心地抬眸看着南荣婳,“如果找到了父母,我是不是就要跟着他们走了,就再也见不到南荣姐姐了?” 南荣婳心中叹息,看来双喜的父母待她确实不好… 正当这时,李婶推门而入。 她手中拿着一个铜制的暖炉,掀开双喜的被子放到了脚边的位置。 双喜一瞬间觉得被子里暖洋洋的,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不好意思地开口道: “我不是不想寻到父母,只是…他们从未给我掖过被角,从未给我放过暖炉。” 李婶听了这话,心疼地眼泪又快要掉下来。 想起自己那已经去了地府的女儿,先前就算再苦再累,她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也没有让女儿受一点委屈。 李婶摸了摸双喜的头,说道: “要是你父母对你不好,咱就不回去,一直在李婶和你南荣姐姐身边,好不好?” 双喜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李婶叹了口气,也没有再说下去。 毕竟双喜是有父母的,若她的父母不是自愿抛弃她,按照大庆国的律法,她们当然没有权力将双喜留在身边。 又说了一会儿安慰的话,南荣婳和李婶出了厢房。 南荣婳不放心双喜,特意嘱咐李婶在她不在京城的这段时日,若是双喜的父母有了消息,先别急着让他们把双喜带走,一切等到她回来再说。 若有事,便去国公府找来旺。 李婶忙点头应下,把南荣婳交代的事情一一记在心里。 - 翌日,南荣婳与沈临鹤骑着两匹快马早早便出了城。 到京郊灵安寺山下时,天也不过才蒙蒙亮而已。 然而此时已经有不少香客聚在山下了。 沈临鹤见南荣婳望向山门处,解释道: “灵安寺有一种说法,若能早上第一个给菩萨上香,则代表了心至诚至纯,所求之事更加灵验,于是不少人都赶在开山门前便等在此处了。” 南荣婳点点头,收回视线。 可打马从山门前经过时,香客们的议论声却传入她的耳中: “我们为了来灵安寺上香,特意从外地赶过来,没成想慧明方丈竟云游去了!” “是呐,我等也是听说灵安寺的慧明方丈佛法高深,想来看看是否有缘得见,竟没想到如此不巧!” … 守门的小沙弥一脸无措,对这些香客一个个鞠躬致歉。 “寺中还是可以求签上香的,若诸位施主愿意,依旧可以入寺。” 香客们无法,好不容易来一趟,总不能真就这么离开。 一个个叹着气,入了山门去上香了。 小沙弥正要转身回去,却听一个女子淡然的声音问道: “不知慧明方丈何时离开的灵安寺?” 小沙弥一愣,回头去看,隐约天光下,见竟是一个如寺中墙壁上走出来的神女。 他赶忙一五一十回道: “方丈离开已有五日了。” “五日…”南荣婳沉吟片刻,又问道,“他去了哪里?” 小沙弥挠了挠头,皱眉回忆了一下,然后不确定地说道: “好像是一个叫…叫…什么山的地方…” “哦对了!”他一拍脑门,急急道,“是太郯山!” 第268章 鬼窝 又是太郯山… 南荣婳垂下眸子。 太郯山上的神主、黄泉水、可能携无数个生魂死魄躲在那里的东平寒月… 如今,竟连灵安寺的方丈都去了太郯山。 这一切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慧明方丈可有交代他为何要去往太郯山?” 沈临鹤骑马上前几步问道。 小沙弥认出了沈临鹤,往日沈夫人来灵安寺上香都是这位公子陪同来此的。 小沙弥双手合十道: “是沈施主啊,那日方丈收到一封信,然后便急匆匆地出门了,只说是去太郯山,嘱咐我们师兄弟看好灵安寺,别的倒是没有多说。” 沈临鹤点点头,道: “多谢。” 小沙弥略略弯腰施礼,然后转身随着香客上了山。 沈临鹤不知南荣婳对慧明方丈有所怀疑,还以为她只是因着‘太郯山’而若有所思。 “慧明方丈佛法高深, 此去太郯山说不定是因为那无数的生魂死魄,待我们从万海坡回来,再来找他吧。” 南荣婳整理好纷杂心绪,点了点头。 - 小鬼们一路上都没闲着,轮番上阵。 才不到半日,南荣婳与沈临鹤便到了距离京城八百里外的塞岭镇。 塞岭镇周围群山环绕,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百里内就这么一个孤零零的镇子。 镇子不大,百姓也不多,酒楼只有一家,但从此处经过的赶路人少不了要在这镇子里歇歇脚。 入镇的路只有一条,一座上书‘塞岭镇’的石碑立在路旁,过了这石碑便是塞岭镇的地界了。 今日天气尚可,可原本高悬的太阳此刻却消失不见。 整个镇子笼罩在一片薄雾里。 南荣婳与沈临鹤停在石碑旁,望向前方的镇子。 说是镇子,其实与一个村庄差不多大,百姓多住在茅草搭建的房屋中,唯一显眼的,便是那座三层高的酒楼。 沈临鹤看了看镇子上空的薄雾,说道: “塞岭镇因地处群山之间,地势略低,一年中有近三百天都是雾蒙蒙的。” 他转头看向南荣婳,“我们在此用过午膳再上路吧?” 可南荣婳并不应答,她如墨的眸子一直凝着镇子上空的薄雾。 片刻后,轻声道: “有鬼气。” 沈临鹤的面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复又望向塞岭镇。 只见此时家家户户炊烟袅袅,还能听到孩童的欢笑声,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走吧。” 南荣婳收回望向镇子上空的视线,骑马入了塞岭镇地界。 沈临鹤跟在她身后,说来奇怪,往前不过走了两步,却觉得周身寒意森森。 他刚要开口,却听南荣婳的声音响在耳边: ‘我们进入它的地盘了,说什么它都能知道。’ 沈临鹤一下子闭上了嘴,这个‘它’,貌似很厉害,连南荣婳都谨慎起来。 南荣婳似乎知道沈临鹤在想什么,解释道: ‘这镇子中鬼气很淡,很难察觉,若不是鬼力极弱的小鬼,那就是个极会隐藏的大鬼了,若是后者,它以人身示人,我很有可能发现不了。’ 二人往镇子上的酒楼而去,所经之地的百姓们神态自若,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对外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酒楼外,已经停了几辆马车和好几匹马,酒楼大堂中有人声传出,听着很是热闹。 沈临鹤将二人的马栓好,回头看到南荣婳正站在酒楼的门前盯着上方的牌匾看。 牌匾上书‘慎心楼’三个字。 “慎心?”沈临鹤目露疑惑,“倒是从没见过一家酒楼会起这样的名字。” “公子行行好,给老婆子两个铜板吧?老婆子已经三日没吃饭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沈临鹤寻着声音去看,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婆正靠在酒楼的墙边瑟瑟发抖。 她头发灰白,一双眼睛已经浑浊,呆呆地向前看着。 “别信这个老瞎子!”这时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从沈临鹤身边经过,啐了那个老太婆一口。 “对对,别信她,昨日我们来的时候这老婆子就是这么说的!明明人家老板娘已经给了她热乎吃食!”另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撂下这句话,跟那满脸横肉的男人一同入了酒楼。 沈临鹤撇撇嘴,轻叹一声,从钱袋子里搜出两枚铜板,大踏步到了那老太婆身前,将铜板轻轻放到老太婆手中。 老太婆一怔,然后赶忙称谢,把铜板当着沈临鹤的面塞到了怀里。 而后,又开口道: “各位贵人行行好,给老婆子两个铜板吧?老婆子已经三日没吃饭了!” 沈临鹤一挑眉,这…也太过明显了些,好歹等他走了再喊吧… 沈临鹤笑着摇了摇头,起身走到南荣婳身边。 可没想到南荣婳也拿出两枚铜板朝那老太婆走去。 沈临鹤纳闷地看着,这老太婆明显是骗钱的,怎么南荣婳还上赶着送钱? 只见南荣婳在老太婆身前蹲下,双目望着老太婆的眼。 那老太婆虽看不见,可一双眼睛‘看’着的恰是南荣婳的方向。 二人如同在对视一样。 南荣婳一只拿着铜板的手慢慢朝老太婆靠近,老太婆一点反应都没有,直到干枯的手中被塞进了铜板,老太婆才恍然又有好心人给了她钱,忙作揖感谢,随后同方才一样,将铜板塞进了怀里。 南荣婳眸中闪过一抹疑惑,随后起身朝沈临鹤走去。 ‘这老太婆身上有淡淡的鬼气,我已将身上的气息全部收敛,想要试探一番,可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此外,方才一路从镇中经过,所见到的每一个人身上…也都有鬼气。’ 沈临鹤眸光一闪,竟…都有鬼气? 他朝南荣婳挑了挑眉,心中怀疑,莫非都是鬼…? 南荣婳摇了摇头,沈临鹤一下子放下心来,他差点以为掉进了鬼窝里。 不料南荣婳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也不知。’ 第269章 奇怪的酒楼 沈临鹤就这么目瞪口呆看着南荣婳进了酒楼大堂,周身一凉,赶紧快步跟上。 大堂中有十几张桌子,如今满满当当竟都坐满了。 酒楼老板是个年轻男子,长相端正,倒有些书生气质。 他一脸歉意说道: “两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今日酒楼已满,这…” “那位公子、姑娘!”堂中角落里,突然响起一道呼喊声。 沈临鹤转头去看,见是方才在门外见到的那一脸横肉的男人,他旁边坐着的正是同行的尖嘴猴腮模样的男子。 二人正热情地向他招手。 “公子姑娘若不嫌弃,可与我们兄弟二人同坐!” 沈临鹤怕南荣婳不愿与生人接触,正要回绝,没想到南荣婳先行一步朝那处走去。 嘚,跟上呗! 二人在桌旁落座。 那一脸横肉的男人笑着自我介绍道: “我叫吴所,是个过卖,恰从塞岭镇过在这歇歇脚,晚些就走。” 说完,他指指旁边那男子说道: “这是我阿弟,叫吴谓!” 沈临鹤十分有礼地拱了拱手,笑容和煦道: “幸会幸会!” 那个叫吴谓的男子微微眯着眼睛不停在沈临鹤和南荣婳身上打量,问道: “二位孤男寡女同行…姑娘又未梳妇人发髻,莫非…” 他一脸神秘兮兮,低声问道: “二位是大户人家私奔出来的?” 南荣婳面容沉静默不作声,她看了一眼沈临鹤,二人在外身份不便暴露,想来沈临鹤又有的演了。 果然,沈临鹤面色先是一僵,把被人戳破秘密时的难堪模样表现的淋漓尽致,而后抬眸深情款款地看了南荣婳一眼,说道: “这位吴兄不愧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我二人确实因为家中反对,实在无法这才…这才私奔的…” 吴所和吴谓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都有了数。 吴所赶忙翻起桌上的茶碗放到了沈临鹤和南荣婳身前,各倒了杯茶,状似贴心地说道: “我虚长二位几岁,就冒昧以兄长自称了!你们二位看着郎才女貌十分登对,怎么家中会不同意啊?” 南荣婳心中轻叹,端起茶碗闻了闻,茶水清澈无毒,虽不是什么好茶,但解解渴还是可以的,毕竟看沈临鹤这模样,这出戏还不知得演多久。 只见沈临鹤眉头轻蹙,配上他的好相貌还真有点我见犹怜的意思。 他重重一叹,娓娓道来: “我与婳儿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人也是知道的,虽没有明说,但也算默认了。” “可是两年前,我家家道中落,境况大不如从前,然而婳儿家中却是得了好机缘,一飞冲天!” “如此差距,婳儿的父母定是不同意我俩的亲事。” 吴所和吴谓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 沈临鹤继续说道: “我用功读书,与婳儿说好,待我金榜题名那日,定上门求娶她,她的父母必会同意的!” 吴所和吴谓同时附和道: “对对,小兄弟有志向!” 可沈临鹤的脸一下子又垮了下来,神色哀怨道: “可…可还未等到我金榜题名之时…” “我来猜!”吴谓积极举手,抢先猜测道,“莫非姑娘的家人要将姑娘嫁人?” 吴所不落后,赶忙道: “我也是这么觉得!” 不料,沈临鹤摇了摇头道: “非也、非也,是我的家人要…要让我入赘!” “咳咳咳…”南荣婳一个没忍住,呛了… 沈临鹤装模作样地伸手给南荣婳拍背,南荣婳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讲。 吴所和吴谓目瞪口呆,倒是没想到男方府上更急切一些… 沈临鹤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润润喉,继续说道: “我父母认为我如此庸才定不是读书的料,恰好有一名四十岁的…寡妇看上了我,她府中有钱,说…说要我入赘…” 说着说着,沈临鹤竟捂住脸抽噎起来。 “话说,我这次带着婳儿私奔,带的盘缠还是那寡妇给的聘礼呢!” 南荣婳默默将视线从沈临鹤脸上移开,不忍再看。 想来这故事当真把吴所和吴谓唬住了,他二人愣了半晌竟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恰在此时,酒楼小二端了饭菜过来,摆在了几人的面前。 沈临鹤和南荣婳身前是清粥小菜,而吴所和吴谓身前除了菜还有两个大肉包子。 南荣婳不挑拣,拿起筷子来便吃。 倒是沈临鹤看了看桌对面的肉包子,对小二说道: “也给我们上两个肉包子。” “对对,”吴所附和道,“这家酒楼的肉包子有名,可香了,公子姑娘可以尝尝!” 不料那小二不好意思地说道: “真是太不巧了,今日酒楼的肉卖完了,这肉包子做不了了!” 说完,小二转身就走。 吴谓骂了一声,说道: “这么大一家酒楼,这才晌午就把肉卖完了?!原本还想着等会走的时候买几个包子带着呢!” 说完,就狠狠地咬了一口包子。 包子馅的气味飘散出来,南荣婳拿筷子的手一下子就顿住了。 沈临鹤也忽然皱了眉。 二人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对视了一眼,明白对方也发现了—— 那包子馅…是用人肉做的! 一般人没有闻过人肉的气味,自是分辨不出。 而南荣婳与沈临鹤,一个有异能,一个在大理寺待久了,各种案子见识过,一下便察觉到这包子馅有问题。 “今日遇到公子姑娘既是有缘,要不这个包子给公子和姑娘吃吧!” 吴所将盛着人肉包子的盘子往沈临鹤和南荣婳这边推了推。 沈临鹤忙笑着推了回去,说道: “婳儿信佛,食素,她不吃我也不吃了吧,这包子还是吴兄吃吧!” 吴所一听,不再推辞,抓起包子就张大嘴咬了一口。 沈临鹤趁他们不注意,用眼神询问南荣婳。 南荣婳的视线在酒楼大堂中扫过,最后停在了门外那老太婆身上。 从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那老太婆的手和脚。 时不时还能听到她颤着声音说道: “各位贵人行行好,给老婆子两个铜板吧?老婆子已经三日没吃饭了!” 不多时,从后厨走出来一个围了围裙的年轻妇人,她端着满满一碗加了青菜的面条,出了酒楼大门,走到了老太婆的身前。 那年轻妇人弯下腰将碗递到老太婆手中。 老太婆十分自然地接过,一句话没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她吃得很快,一大碗面条不一会儿就见了底,随后将碗搁到一边,老太婆抹了抹嘴又说了一句: “各位贵人行行好,给老婆子两个铜板吧?老婆子已经三日没吃饭了!” 第270章 心上人 “呸!这老太婆真是张口说瞎话!那碗还冒着热气呢,好意思说自己三天没吃饭!” 吴谓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大堂中的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那围着围裙的年轻妇人再次从后厨出来,到了门外将老太婆身边的碗拿起,一句话未说又返身进了酒楼。 神态十分自然,仿佛这件事她已经做了无数遍。 吴所一边咬着包子,一边大声对那妇人喊道: “老板娘!那老婆子是你什么人呐,你没瞅见她谎话连篇吗,竟还送她吃食?!” 南荣婳的目光落到那年轻妇人身上,她穿着朴素,又从后厨出来,倒没想到她便是这家酒楼的老板娘。 那老板娘听吴所这般说,神色冷漠地瞥了他一眼,而后脚步未停,去了后厨。 “哎!”吴所的一脸横肉皱了起来,对老板娘的态度十分不满。 他一下站起来,正要放几句狠话,却见那长相斯文的酒楼老板快步走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笑意,说道: “这位客官,息怒息怒!真是不好意思,内人打小便不会说话,不是故意怠慢诸位的!” “噢——”吴所一听,面露不屑道,“原来是个哑巴!” 他坐回到椅子上,讥笑道: “一个瞎子,一个哑巴,说不定真是一家人呢!” “哈哈哈哈!”一旁的吴谓笑得放肆,对那老板挤眉弄眼道,“你有这么大一座酒楼,怎么会看上个哑巴啊!莫非…喜欢不会叫的?!” “哈哈哈哈哈!”这下,酒楼中人哄堂大笑,看向老板的目光中带着戏谑。 那年轻老板也不生气,依旧乐呵呵的,朝吴所和吴谓点头哈腰,然后又去门口招呼客人了。 ‘那老板娘身上,有伤。’ 沈临鹤的视线正随着那年轻老板往大堂门口看去,却忽地听南荣婳如是说道。 他转回头来,悄悄朝南荣婳看了一眼。 南荣婳正低着头,认真地吃着桌子上的菜。 ‘那伤应是旧伤了,不过伤口鬼气外溢,那鬼气浓郁,想来这老板娘应是与那大鬼有些关联。’ 沈临鹤也拿起筷子夹着菜吃,意料之外,简单的一道炒青菜竟味道出奇的好。 比之长盛阁掌勺做的,竟然丝毫不差。 此时,隔壁桌上又坐了两个拼桌的人。 他们风尘仆仆,还带着佩刀,从二人的交谈之中得知,是两个走镖人。 正常镖局走镖,最少也得五六人。 所以这二人要么是镖局最厉害的镖师,二人走镖足矣。 要么不是镖局中人,接的是私镖。 但无论哪一种,都是艺高人胆大。 这二人想来武功不低。 二人大马横刀坐下,同桌的两个人看样子只是走亲访友的一对普通夫妻,见状赶紧扒拉了几口饭,随后拿着包袱就赶紧走了。 两个走镖人刚坐下没多久,小二就上了菜。 除了菜,还有两个肉包子。 吴所看见了,一皱眉,说道: “哎?方才不是还说酒楼里没了肉,做不了肉包子,怎的现在又有了?!” 那小二一脸歉意地挠挠头,“方才…方才是小的看错了,还有两个包子呢,本想拿给公子和姑娘的,但是听公子说吃素,我就没端上来。” 沈临鹤赶紧开口打圆场,说道: “罢了罢了,婳儿本就不吃肉,我吃不吃也无所谓的。”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头却是疑惑。 他说吃素的时候,明明小二在忙着招呼其他客人, 怎么能听到他说了什么呢? 极淡的鬼气、人肉做的包子、酒楼门口的老太婆、不会说话的老板娘,还有那没有脾气的老板和奇怪的店小二… 这家酒楼处处都透着诡异。 小二又表情诚挚地说了几句道歉的话,这才离开。 吴所清了清嗓子,一只手抬到唇边遮掩着,又悄悄打量了几眼沈临鹤和南荣婳。 断定他们两个定是家教甚好,从未出过远门的公子小姐。 嘴角忍不住勾了一下。 这种私奔出来,又没有在外行走经验的年轻人,最容易上当受骗了! 真是天降大鱼啊! 吴所悄悄踢了一下吴谓的脚,吴谓瞬间便领会了他的意图。 一口青菜下肚,吴谓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碗茶,可当他端起茶碗时,却一个‘不小心’将茶碗打翻,茶水洒了沈临鹤一个正着。 他绯色的锦袍下摆湿了个透。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吴谓夸张大喊,“真是对不住了,若不然小兄弟随我上楼换身干净衣裳吧!” “对对,”吴所也附和道,“我二人昨夜赶至此处,要了间地字房,公子若是不嫌,随我阿弟去换身衣裳吧!公子这身锦袍的浆洗钱,算在我二人头上!” 沈临鹤拎着湿哒哒的衣袍下摆,表情看上去十分难受,可他目光落在南荣婳脸上,似乎在犹豫什么。 吴所眼珠子一转,赶忙说道: “公子放心,换身衣裳而已,很快就回来了,我在这看顾着姑娘,保证她的安全!” 南荣婳抬眸,朝沈临鹤轻轻点了点头。 沈临鹤又细细叮嘱了几句,这才放下心来,随吴谓去了二楼。 南荣婳的气息收敛着,但凭她一点点的感知就可大体知道这家酒楼的布局。 她认真一口一口吃着桌上的菜,实际在给沈临鹤传音入耳: “这家酒楼有个后院,后院中有三间上了锁的房间。” 沈临鹤脚步未停,神色如常,跟着吴谓进了一间地字房。 房间十分简陋,只左右两张木床,另有两把椅子,连张桌子都没有。 塞岭镇本就整日雾气缭绕,这房中仅一扇糊了纸的窗户,更显昏暗。 沈临鹤走到窗边,试探着伸手去推,却没有推开。 “这窗户是封死的!”身后传来吴谓的声音,“所以公子也别想着逃了!” 沈临鹤装作一脸惊诧的模样回头去看,见吴谓手中拿着一柄匕首,匕首尖正对着沈临鹤。 吴谓一脸得意,阴恻恻地笑了几声,说道: “你的心上人此刻在我阿兄手里,公子若想保她安全,便将身上的盘缠拿出来吧!” 沈临鹤心中一阵好笑,便也真的笑出声来。 吴谓一怔,没想到眼前这不谙世事的公子哥竟是这般反应。 他拿着匕首的手往前又凑近了一些,“你…你笑什么?!” 沈临鹤见状没有丝毫惧意,反倒是往前迈了一步,那匕首锋利的刀尖离他的胸口只差两寸的距离了。 “我笑啊,我的心上人安全的很,倒是你那可怜的兄长,啧啧啧,就不一定了!” 第271章 上钩了 吴谓的表情明显一僵,他这才察觉出些许不对劲来。 可不等他有什么反应,沈临鹤猛地伸手一探,将他的手腕一扭,倏然间便将那匕首夺了过来。 这一呼一吸之间,二人的位置来了个对调。 沈临鹤背靠房门将路堵得死死的,吴谓前进不得,后退不得,打又打不过,一下子变成了砧板上的肉。 沈临鹤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刚开口说了个: “你…” 却见吴谓噗通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他哀求道: “公子…哦不,壮士!壮士行行好吧,我兄弟二人也是没有别的出路了,才…才做起了这个勾当!我没想要壮士的命啊,只是…只是想要点盘缠而已!” 如此见风使舵的模样让沈临鹤无奈摇了摇头,他故意将匕首对准了吴谓向前探了探,直把吴谓吓了一哆嗦。 “你们兄弟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看来往日没少做这坑人钱财的事!” 沈临鹤声音压低了些,威胁道: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若不如实回答,这匕首可是不认主的!” 吴谓一听,点头如捣蒜,“壮士请问,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沈临鹤的视线在房中搜寻起来,看到一张木床边上挂着一个水囊。 他将水囊拿过来,随后拧开盖子,蹲下身用手指蘸着水竟在地上写起了字。 写完朝吴谓勾了勾手。 吴谓一脸懵,呆呆地蹲下身凑近了去看。 只见地上写着四个字: 不要出声。 吴谓不知所以,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沈临鹤又继续写道: 你自昨夜入了这酒楼,可有觉得异样之处? 吴谓一脸纳闷,不过倒也认真回忆起来。 片刻后,他眸光一闪,似是想起了什么,于是拿过水囊,也开始蘸着水在地上写字: 我睡眠一直很浅,稍有动静便醒。昨晚睡着后,我隐约听见窗外有磨刀的声音,还有女子的哭声,我心里瘆得慌,想要起身叫我阿兄,但却怎么都醒不了! 早上醒来,只觉得浑身疲累,还以为是赶路太过劳累,晚上便做了骇人的梦。可没想到我将昨晚的梦说与阿兄听,他竟也做了同样的梦! 写完这些,吴谓睁着他那双三角眼,小心翼翼地看着沈临鹤。 却见沈临鹤似是走了神,连匕首都随意放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吴谓略一琢磨,趁沈临鹤不注意,忽地起身就要去拿匕首。 可不料下一刻后脖子一阵剧痛,一头栽到了地上。 - 酒楼大堂中,沈临鹤迟迟不出现,吴所以为面前的年轻姑娘定会着急。 没想到她竟一派气定神闲,一口一口吃着盘子里的菜,直到把菜吃了个精光,这才放下了筷子。 吴所不知该感叹这姑娘的饭量,还是她的镇定。 又打量了眼前的姑娘一会儿,他忽然明白了—— 这姑娘定是个脑子不灵光的! 听方才那公子的意思,这姑娘家境应是一等一的好,竟愿意跟着这样一个傻小子私奔,而且看这举止与正常的姑娘一点儿也不一样,所以一定是个傻的! 他摸了摸下巴,有了主意。 端起茶壶给对面的姑娘倒了碗茶,然后面带笑意道: “姑娘应该是大户人家出身吧,平日里肯定打扮得不像今日这般素净,金银首饰该是不少吧!” 姑娘家都爱美,即便是私奔,几个金钗肯定是带着的! 南荣婳将目光从门外的老太婆身上移开,看向吴所说道: “没有。” 而后,又把视线挪回了门外。 吴所一噎,没想到这姑娘竟傻的连话都不会好好说了! 他清了清嗓子,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 “姑娘,吴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事没见过,像你与公子这般家中反对而后私奔的也见过不少,吴某奉劝姑娘一句,身上还是要留点值钱的,这男人的心啊,啧啧…易变!” 南荣婳听了这话,终于把目光落到了吴所脸上。 她见过不少女子因着夫君的抛弃而自尽,可怨气不散,最终成了怨鬼的。 南荣婳好奇问道: “男人的心,都会变吗?” 吴所心中一喜,上钩了! 他忙说道: “这男人啊,都爱美人!姑娘年轻,花容月貌,定是受男子爱怜!可当红颜老去,男人啊,啧啧啧,那心就换地方喽!” 南荣婳垂眸沉思,这话…不无道理。 至少她见过的女鬼,大多因为年老色衰,夫君荣宠不再,这才成了怨鬼的。 “所以啊,姑娘身上的金银首饰还当自行保管好,千万别给了男人!若万一遭男人厌弃,还能有个后手,保自己无忧!” 南荣婳点点头,心想待回京之后,一定要嘱咐李婶,千万将宅子里那些金子保管好。 吴所见火候差不多了,他声音压得更低,劝说道: “姑娘这一路都与公子同行,身上带了多少金银珠宝那公子迟早有数。不瞒姑娘,吴某身上有件宝物,那宝物虽看似普通,但若抵押给当铺,少说也得千两!不若姑娘用身上的金银与吴某交换,这样那公子便不会察觉了!” 南荣婳目光平静看着吴所,她确实不喜也不愿意去琢磨活人心中的弯弯绕绕,可并不代表她傻! 南荣婳也学着他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 “倒是看不出来,你不显山不露水的,身上竟带着价值千两黄金的宝贝。” 吴所得意一笑,可下一刻却见大堂中人纷纷朝他看过来。 - 沈临鹤从楼上下来时,大堂中人已少了一大半,连吴所也不见了身影。 他坐到南荣婳旁边,环顾四周,纳闷问道: “人都走了?” 南荣婳抬眸看他,随后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沈临鹤身上打量,直把沈临鹤看得耳朵尖红了个透。 只见他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织锦蟒袍,袍上有青色的莲枝花纹点缀,腰间系着一条深青色的锦带,其上同样绣着莲枝花纹。 果然人靠衣装。 先前一身绯衣,显得沈临鹤张扬又傲气,如今换上了这般素净的颜色,若是只端坐着不开口说话,倒真有几分公子如玉的模样。 沈临鹤抿唇一笑,眼巴巴地问道: “如何?” 几个字刚要脱口而出,南荣婳一下子转了个弯说道: “甚是好看。” 硬生生咽下了四个字—— 人模狗样。 第272章 浓雾 沈临鹤的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心里像有朵花儿开了似的,恨不得站起来跳两下。 下一刻却听南荣婳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方才我一直在观察,发现进酒楼的人若是没有给老太婆铜板,小二便会给那人一个肉包子。’ 沈临鹤脸上的笑意慢慢收了起来。 如此说来,这酒楼与那老太婆之间定有什么关联。 但却不知,酒楼老板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沈临鹤整理着自己宽大的袖口,装作不经意说道: “这小地方的房间就是不如我们那好,地字房连窗户都是封住的,也不知天字房能不能好一些。” 南荣婳一听,便知沈临鹤的意思。 想来方才并没有看到酒楼后院的模样。 算了算时辰,此时该是未时中了,以他们原本的计划,歇过脚后便该继续上路。 按说塞岭镇境况与他们没什么关系,南荣婳也并不想多管闲事。 她将碗中最后一口茶水饮尽,正要叫着沈临鹤离开酒楼继续上路,却听酒楼外有嘈杂的人声响起。 是刚刚离开酒楼继续赶路的几个客人,包括被走镖人吓走的那一对夫妻。 “这可如何是好啊,莫非今夜得住在这里了?”那妻子一脸愁容,又抬头望了望雾蒙蒙的天。 “唉,山路难行,天阴沉下来更是容易迷路,要不我们在此处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上路吧?” 中年男人见妻子焦急,但也无法,毕竟在外行走还是安全第一。 酒楼中人不知发生了何事,有人探头探脑,大声询问楼外众人。 又引得楼外人一阵抱怨: “不知怎么回事,山中突然起了大雾,三四棵树的距离便看不清楚了!” “是啊,山路本就难行,这一下根本分辨不出方向!” “如今无法,塞岭镇只有那一条出山的路,看来我们今夜只能在此处宿一晚了!” … 大堂中人一听,也纷纷抱怨起来: “我们岂不是被困在塞岭镇了!” “这大雾要是好几天不散,我们岂不需得一直待在此处!” “怎的如此倒霉,绕行都比留在这要快了!” … 一直站在门口的酒楼老板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他摆了摆手: “大家莫急、莫急!我们这的浓雾啊顶多一日便散干净了,明日午时之前大家定能继续赶路!” “若不然,今日就在小店住下吧,只不过小店简陋,客官们别嫌弃!” 大堂中有人阴阳怪气道: “这山里头的浓雾不会是老板施什么妖术变的吧!将我们困在此处,今日老板多收不少银两呢!!” 酒楼老板笑着连连摇头,“客官真是说笑了,我哪有那本事,若不然诸位今日的房钱砍半,如此可好?” 此话一出,众人倒没出声反驳。 毕竟这山里起了浓雾跟人家酒楼有什么关系,说到底还是他们倒霉。 如今人家酒楼老板开了口,让他们省下一半房钱,已经不错了! 无法,众人纷纷定了房间,打算住一宿再走。 大堂中,只剩沈临鹤和南荣婳没有动弹。 南荣婳透过酒楼半开的窗户向远处群山望去,片刻后忽而一笑,对沈临鹤传音道: ‘有人故意设了迷障,如此,我确是有些好奇了。‘ 这迷障自是拦不住南荣婳,若他们想走,自然可走。 不过这迷障中竟隐隐传来南荣婳熟悉的气息,她倒有些想见见那个大鬼了。 加之此刻出发,快马加鞭到万海坡也得半夜了。 子时阴气最盛,他们对那处并不了解,不可贸然行动,还不如明日一早再走,到那里正好午时。 酒楼老板见他们坐着桌边不动弹,笑吟吟地朝他们走来,语气谦和有礼: “这位公子、姑娘,小店仅剩一间天字房了,不知公子和姑娘要住店吗?” 沈临鹤挑了挑眉,看了看堂中正排着队的客人,还有好几个人没有安排房间呢,却独独先来问他们两个? 排队的人中,也有不满的,吆喝着老板先给他们安排房间。 那年轻老板依旧一脸笑意,解释道: “是这样的,今日人多,小店只有二十几间房,若让大家都能住上,必定要几人同住。因着公子与姑娘…呃…情况特殊,所以若二位愿意,就给二位单独安排一间房。” 沈临鹤顿了顿,他倒是愿意,只是南荣婳… “可以。”南荣婳回答得很是干脆。 此时,大堂中忽地有人发现了什么,疑惑问道: “方才出了酒楼的那些人怎么不见回来呢,莫非趁着雾还未起,他们已经出了山?” 另有人质疑道: “不会的,比他们先行出去的人都已经回来了,再说,那些人的行囊还在此,根本不可能走远。” “这…”大堂中有议论的声音,“莫不是在山里迷路了吧?!” 酒楼老板笑着安抚道: “稍安勿躁,等会儿我就让我们酒楼的伙计去找找,他们对山里头熟。” 如此,大堂中人再没有开口的,毕竟尚未回来的那些人本也与他们没什么瓜葛,就算真的失踪在那山里,也与他们无关。 众人纷纷上了楼。 沈临鹤与南荣婳的房间在三楼的中间位置,东边是两个走镖人的房间,西边则是那一对夫妻的房间。 房内布置比地字房好了些,但定然与京中的酒楼没法比。 而且… 只有一张床。 那床倒是不小,可足足睡下三个人,不过,他们两个孤男寡女的,睡这一张床着实不合适。 幸好窗下还放着一张小榻。 沈临鹤理所当然地往那小榻走,却被南荣婳叫住了。 他疑惑回头,只见南荣婳并没有看他,而是在整理床铺。 随后有传音入耳: ‘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 ‘应是那大鬼。’ 沈临鹤一听,神态自然,从善如流地在房中转了一圈,随后走回到床铺一旁,声音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婳儿,我来吧,你这一路辛劳,坐到椅子上休息一会儿吧。” 沈临鹤桃花眸子盛满了柔情蜜意,低声细语挠人心扉。 南荣婳抓着床铺的手一僵。 虽然知道沈临鹤是在演给那大鬼看,可她却一瞬间有些愣住了。 待反应过来,南荣婳不适地皱了皱眉,松开床铺退到了房中央的桌子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喝起来。 记忆退回到十几年以前,那时她的父母已是鬼身,但二人眉目相对时,依旧满心满眼都是对方。 母亲曾对她说过,以后她也会遇到一个自己愿意与之携手一生的男子。 到那时她就会体会到,只要他在身边,就满心欢喜的感觉。 那时的南荣婳,不懂。 后来,她见到了俗世的爱恨情仇,但最多也只是感叹一二。 她,依旧不懂。 好似走马观花一般冷眼看着,自己却未曾入世。 房间内有些昏暗,没有点灯。 沈临鹤弯着腰认真整理床铺的这一幕,落在南荣婳眼中,却不知为何,忽地让她有了些身入红尘的真实感。 第273章 不速之客 “叩叩叩——” 门外突然有敲门声响起。 沈临鹤先是看了一眼神态自若的南荣婳,而后才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是隔壁的那一对中年夫妻。 那妻子明显神色紧张,靠在她夫君身边,站在门外还时不时地往走廊左右两边张望。 而那中年男人轻拍着他妻子的后背,看着沈临鹤,声音低哑发着颤说道: “公子可否让我们进屋说话?” 沈临鹤不动声色打量了门外神色紧张的夫妻几眼,而后让到一旁说道: “快请进!” 夫妻二人一听,赶忙进了房间。 那中年男人还不忘回身看了看走廊里的情形,然后把房门关了个严实。 沈临鹤一副不知所以的表情,问道: “二位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怎么看起来如此紧张?” 那中年男人的手还在轻拍着妻子的后背,但明显他的手也在颤抖着。 中年男人正要开口,一转头正对上桌边坐着的南荣婳的眼睛。 许是被那双墨色眸子中的淡漠吓到了,他脸色一僵,而后硬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冲南荣婳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然后目光又转回明显看上去更好说话的沈临鹤脸上。 “鄙人姓姜,是个农户,这是我内人齐氏,我二人从此处经过是为了去山那头的彭城县吊唁故去的婶子,本也不远,过了这塞岭镇,再翻过山便是,一日光景便到了,可没想到竟被山中浓雾困在了这里。” 这个姓姜的农户说完,神色紧张又防备地打量了一圈房间,而后压低声音问道: “不知这位公子,可有觉得这酒楼有些…怪异?” 沈临鹤微微瞪大了眼,好奇问道: “不知姜大哥所说的‘怪异’指的是…?” 姜农户朝齐氏看了一眼,表情有些为难,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一直没有说话的齐氏颤颤地说道: “今日见公子和姑娘,我就知道两位定是好人,所以有些事说与二位倒也无妨,只希望二位不要再说与第三人听。” 沈临鹤表情诚挚地点了点头。 齐氏继续道: “我自小身体羸弱,若一个地方不对劲,我一下便能察觉出来。” “以前去彭城县,从未在这酒楼停留过,今日是第一次。可才进酒楼的门,我就觉得身上不舒坦,气都快要喘不动。” 姜农户点点头,接过话头继续说道: “我一看内人这模样心里头便咯噔一下,可我们没带吃食,如果这样走了,必得饿上半日,我便琢磨着赶快填饱肚子就离开。” “更何况酒楼中有这么多人,又是大白天的,应是不会出什么事。可…可没想到,最终却被困在了这酒楼中!” 沈临鹤听完先是恍然点头,而后笑道: “我自小不信什么怪力乱神之说,也没觉得这酒楼哪里怪异,姜夫人或许只是太过劳累,这才觉得身体不适吧!” 齐氏一听,神色都有些着急起来,急急辩解道: “绝不是因为身体劳累,我…我就是能感觉到!” “对了!”齐氏突然想起什么来,赶紧说道,“今日与我和夫君同桌的那两个走镖人,我并不是因为害怕他们的长相和手中的刀而离开的,而是因为…他们杀过人!” 方才还低着头的南荣婳忽地抬起眸子看向了齐氏。 只因她说的不错,那两个走镖人手上确实沾过血。 这个齐氏,莫非真有点特殊的本事? 沈临鹤装作一副惊骇的模样,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挠挠头,而后问道: “若这酒楼确实…不干净,姜大哥和姜夫人来寻我们二人,也没用啊!” 琢磨了一会儿,沈临鹤也有些着急起来,他自言自语道: “我们今晚要在此处过夜,这大晚上的,不会出什么事吧…” 说完,又自我安慰道: “不会的不会的,酒楼都住满了,这么多人,能有什么事!” 姜夫人皱着眉摇了摇头,“公子,若真要出事,跟人多人少可没有半点关系!” “啊?”沈临鹤一副吓懵了的模样,“那可如何是好啊?” 他忽地转身走到南荣婳身边,一下子拉住了南荣婳的手,哽咽着说道: “我们二人好不容易冲破重重阻挠,鼓起勇气离家,这才过了几日快活日子,决不能出事啊!” 他背对着那夫妻二人,肩膀不停地抖动着。 姜农户和齐氏以为沈临鹤这是怕极了。 实际在他们看不到的角度,沈临鹤正对着南荣婳挤眉弄眼。 南荣婳先是看了一眼抓着自己的那只温暖宽大的手,而后才传音道: ‘不确定,就算有点本事也不高,她说的这些话, 已经被那大鬼听了去。’ 沈临鹤心中有了底。 他故意拿袖口抹了抹眼睛,而后一下转过身去,对姜农户和齐氏道: “如今既知道这里有问题,我们还是赶紧逃吧!” 可那齐氏摇了摇头,哀戚说道: “逃不了了…” “为何?!”沈临鹤一脸惊讶。 齐氏将头靠到了姜农户的肩膀上,姜农户赶紧将她揽住,也是一脸颓然。 齐氏缓缓说道: “公子不觉得那山中浓雾奇怪吗?” 她顿了顿,似是故意给沈临鹤留下思考的时间,而后才道: “雾多由清晨而起,可今日这浓雾却是晌午天光最亮之时骤然而生,且我与夫君方才出门去看了,那浓雾明显是在四周群山之中生成,然后…向着酒楼围拢而来!” 第274章 今夜子时 沈临鹤十分配合地点点头,然后开始皱着眉在房中来回踱步,显得十分焦躁不安。 齐氏往姜农户身边又挨近了一些,一只手紧紧拉着姜农户的衣裳。 随后,她犹豫片刻开了口: “其实…其实我有个办法…” 沈临鹤一下停住脚步,面带希冀地问道: “什么办法?” 齐氏与姜农户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正要对沈临鹤说什么,房间的门却又被人从外敲响了。 沈临鹤一顿,三两步去开了门。 门外,酒楼的店小二正提着一壶热水,见沈临鹤开门,笑吟吟说道: “客官,给您倒点热茶!” “啊…好…” 沈临鹤神色有些犹豫,片刻后还是慢悠悠退到了门边,将小二让了进来。 小二一进门看到姜农户和齐氏的一瞬间,表情明显顿了一下,然后笑着打了招呼: “咦?两位客官也在啊?” 齐氏往姜农户身后躲了躲,表情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小二往桌上的茶壶中添满热水,而后对房中几人说道: “客官,今日晚膳要早一些,大家早些下楼用饭,申时末大堂就打烊了。” 姜农户有些不解地问道: “这么早?这是为何呀?我听说大堂平日里到亥时才打烊呢?” 小二面露深意,低声朝房中几人说道: “今日啊,情况特殊,几位客官还是小心些吧!” 说完,小二转身便走了。 “不行,不行…”齐氏的脸色有些发白,“我们今夜必须得离开这里!” 沈临鹤疑惑道: “今夜离开?夜间浓雾更甚,我们如何离开?” 齐氏急急说道: “那浓雾就是逼着我们,不让我们走,此刻离开太过显眼,不若等到夜深人静,我们四人趁酒楼中人不备,偷偷溜走吧!只要在镇子中找个地方躲一晚,待明日雾散了,我们便可以离开塞岭镇了!” 见沈临鹤面露犹豫,齐氏像是已下了决心一般开口道: “原本我与夫君二人离开即可,可看到姑娘和公子如此恩爱,我心中不忍,便想着叫二位一起离开。若公子信得过,今夜子时,我们四人在房门外汇合,然后从后厨的侧门偷偷离开。” “是!”姜农户也接口道,“今日我偶然发现后厨有个侧门,可以通往旁边小巷,如果能逃出去,这镇子这么大,我们可以躲到一户民居的院子里,捱一捱也能过一晚。” ‘答应她。’ 沈临鹤耳边突然传来南荣婳的声音,虽不知南荣婳有什么计划,沈临鹤还是点了点头道: “既如此,那便多谢姜大哥和姜夫人了,若今夜能从这酒楼中逃出去,我二人必定重金感谢!” 姜农户见他答应了,似乎松了口气,摆摆手道: “公子不必客气,既如此那我们便回房了,在此待的时间久了,恐怕引起怀疑,等会儿去大堂用饭时,还得麻烦公子和姑娘装作与我们不熟识的样子才好!” “是是,”沈临鹤拱了拱手,感激道,“还是姜大哥见多识广,想得周全,我们二人第一次出远门,没有在外行走的经验,还需二位多多提点才是!” 姜农户赶紧拱手还礼道: “公子客气了!” - 待姜农户与齐氏走了,房中再次安静下来。 沈临鹤忙坐到桌边的椅子上,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道: 信他们?今夜真要走? 南荣婳反问道: ‘你信吗?’ 沈临鹤嘴角一勾,摇了摇头。 南荣婳传音道: ‘我也不信,今晚且看那大鬼有什么动静。’ 沈临鹤沉吟片刻,又蘸了蘸水要在桌上写什么。 可下一刻,他的手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 沈临鹤伸出去的胳膊一僵,如一只木偶定在原地,动都没法动了。 他轻轻抬眸,见南荣婳只握着他的手,却不看他。 “无事,我有些冷而已。” 南荣婳嘴唇翕动,低低说道。 沈临鹤心思一转,不是传音? 瞬间,他的脸上绽开柔和的笑意,手腕一翻,将南荣婳冰凉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这一路委屈你了,等我们找个喜欢的地方安了家,一切都会好的。” 南荣婳微微点头,模样竟有了几分乖巧。 沈临鹤看着她垂眸的样子出了神,好似俩人真的变成了一对苦命鸳鸯,一路奔波只为了能厮守一生。 ‘好了,方才有意识从此处扫过,想来应是那只大鬼。’ 南荣婳说完,却不见沈临鹤将手放开,她疑惑抬眸去看,正对上一双桃花潋滟的眸子。 那双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光中的认真让她一怔,不知怎的,忽地有些紧张起来。 想起沈临鹤曾对高岑承认过他的‘喜欢’,南荣婳竟有些不知所措,一下将手抽了回来。 沈临鹤手心一空,看着南荣婳躲避的眼神,暗自叹了口气。 道阻且长呢… 他笑着摇摇头,想起方才要问她的事,复又用手指蘸了蘸水,继续在桌上写道: 失踪了的那些人现在如何了? 南荣婳默念了一遍清心咒,收敛好心神,脸上又是平静无波的模样。 她看了看桌上的字,回道: ‘那些人各个心怀叵测,见有宝物,岂能不分一杯羹?’ ‘他们还在山中,今日定是要受些折磨了,不过比起留在这酒楼中的人,要安全多了。’ 沈临鹤轻笑一声,明白那些人定是上了南荣婳的当,不过也算因祸得福了,在山中受些折磨总比留在酒楼中要强。 毕竟,今夜这酒楼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谁也不知道。 - 天阴沉的很快,才申时一刻,却如同要入夜一般。 南荣婳和沈临鹤走到大堂中时,已有不少人聚在酒楼的门边朝外张望了。 不时有惊叹声响起: “我活了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雾呢!” “是啊,别说远处的山了,就连镇上的民居也看不见了啊!” “哎?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时辰前,这雾还只是拢在山里,怎么现在看着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这么一说,确实如此啊!” … 南荣婳和沈临鹤也走到门边朝外望去,只见半个塞岭镇都消失在浓雾之中。 而目之所及之处,浓雾边缘犹如翻滚的波浪,正以万钧之势,朝酒楼铺天盖地而来! 第275章 以人为食 南荣婳的视线移向酒楼门外的墙根处,却不见那老太婆的身影。 如此大雾,也不知那老太婆在镇子中有没有房子住,如果没有,莫非…住在酒楼里? “诸位客官请用饭吧!” 酒楼小二从后厨中将一盘盘饭菜端上桌。 南荣婳和沈临鹤挑了个角落的桌子坐下,桌上全是青菜,一点肉都没有。 他们两个不介意,拿起筷子便吃起来。 毕竟今晚说不定要好一顿忙活呢,得先把肚子填满再说。 而其他的客人看到全是素菜,又纷纷抱怨起来。 不断有人叫嚷道: “怎么全是素的啊!你们酒楼不会做肉菜吗?!” “全是些菜叶子胡萝卜,好歹上几个肉包子也行啊!” … “大家莫怪!” 酒楼老板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他急急忙忙下楼,气息有些不稳地说道: “我们是小本经营,本就存的肉不多,没想到今日会有这么多人住店,确实是没有肉了!” 大堂中人无法,都是被困在此处走不了的,不可能真的因为一顿没有肉就闹翻了脸。 有几个人骂骂咧咧几句,最终还是低下头认命地吃着桌子上的青菜。 沈临鹤看似也认真地吃着饭菜,可实际他的注意力都放在酒楼老板身上。 方才他是从楼上走下来的,可不知是三楼还是二楼… 沈临鹤忽地一顿,手中夹菜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南荣婳注意到他的异样,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沈临鹤笑了笑,说道: “我有东西落在房间了,婳儿你先吃,我去取一下,很快就来。” 随后他的目光往二楼吴所和吴谓的房间快速看了一眼。 南荣婳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轻轻点了点头。 沈临鹤施施然起身,上了楼。 到了二楼的楼梯口时,见无人注意,沈临鹤一个闪身入了二楼的走廊。 走廊中很安静,他快速移动到吴所和吴谓的房间门口,没有丝毫停顿,推门而入。 然后轻轻关上了房门,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可他看向房中时,眉头却皱了起来。 当时,吴谓欲拿刀刺他,他一个手刀砍向吴谓的后脖子,吴谓瞬间便昏死过去。 而后沈临鹤拿绳子将吴谓捆了个结实,怕他醒了吆喝,还用破布塞了他的嘴。 算算时辰,到此刻也该醒了。 可是… 房中竟没有人。 若说是他自己或旁人为他松了绑,地上应该有绳子或者破布才对,可是地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莫非,是昏死着被人带走了? 沈临鹤不敢多留,怕引起酒楼中人和那大鬼的怀疑,于是听了听走廊中的动静,确保无人经过,便开门闪身而出,很快便回到了大堂中。 他神色自然,但南荣婳还是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等沈临鹤落座,南荣婳开口问道: “如何?找到了?” 沈临鹤轻声一笑说道: “未曾,许是我记错了,当时走的着急,没有带。” 说完,他目露深意朝南荣婳看了一眼,而后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南荣婳不动声色,继续用筷子夹着菜。 “啪!” 一声碗碟的碎裂声从后厨中传来,随后那个年轻的老板娘一脸怒容地从后厨中走出来。 她的身后跟着表情无奈的酒楼老板。 只见那酒楼老板一把抓住老板娘的胳膊,放软了声音道: “听你的,都听你的总行了吧,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说完,见大堂中人都朝他们二人看去,酒楼老板表情尴尬道: “打扰诸位用饭了,我与内人因一点小事起了口角之争,没什么大事,诸位继续,继续!” 酒楼老板扯了扯老板娘的袖子,面上依旧是那副没脾气的笑意,低声说了什么,随后那老板娘面上的怒意渐消,转身又回了后厨。 南荣婳和沈临鹤对视一眼,别人或许听不到,可他们两个明明白白听到酒楼老板说道: “今夜就按你说的做,我听你的就是了!”= 大堂中有人冷哼一声,不屑道: “跟个哑巴还能吵起来啊?!” “看这老板人不错脾气又好,怎的就对个长相普通的哑巴百依百顺呢!” 说话声音不大,可这会儿正巧大堂中安静,于是这话人人都听了个清楚。 有人随口附和一二,有人露出了一脸坏笑。 南荣婳忽地没了胃口。 这些人的嘴脸着实让人觉得脏了眼。 她此刻心中又有躁意横生,南荣婳深吸了几口气,硬生生将这躁意压了下去。 此时已经快要申时末,大堂中因着天色阴暗,从方才开始便点了灯。 此刻店小二却是将角落的几盏灯给吹灭了,大堂中顿时暗了不少。 一直默默吃着饭菜,很少说话的两个走镖人,终是忍不住,其中一人一下子拔了刀,对那小二怒吼道: “全是素菜就罢了,你们说几时用饭便几时用饭也罢了,怎么,诺大个酒楼连蜡烛都要用不起了吗?!” 原本大堂中也对小二不满的人看见那亮闪闪的刀,都纷纷闭了嘴。 但店小二却一点也不害怕。 “客官莫急,不如打开窗户看看外面。” 说着,他朝最近的一扇窗户走过去,然后将窗户一把推开。 窗户很大,窗外正对着塞岭镇的民居。 大堂中人看清外面的情形,纷纷一脸惊色。 “怎么一盏灯都没有啊?” “看起来像个无人居住的鬼城一样!” “那浓雾离我们更近了!” … 听到了大堂中的动静,酒楼老板从后厨出来,面带笑意解释道: “诸位不知,我们塞岭镇有个传说。当浓雾漫过头顶,光芒可让它寻到你!” 大堂中人纷纷皱眉,一脸不解。 那拔了刀的走镖人不耐道: “有屁快放!老子的刀正渴着呢!” 可那酒楼老板如同店小二一样,丝毫不怕。 他笑了笑,缓缓说道: “传说中,塞岭镇的浓雾以人为食,浓雾起时,便是它饿了。” “这雾在天黑后觅食,若此时出门,或者房中亮灯,这雾就会缠上你,带走你!” 酒楼老板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堂中回荡,他的脸上明明依旧是和煦的笑意,但此刻在昏暗的烛光下,却显得有些骇人… 第276章 似曾相识 说完,看到大堂中人一脸惊骇的表情,酒楼老板大笑几声,说道: “诸位不必害怕,只是传说而已!” “不过…”他的视线望向窗外,浓雾已经快要弥漫到酒楼门外,“镇上百姓对这传说是深信不疑的,大家还是速速回房歇息吧,不要点灯,也勿要出门。” 大堂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面色惊疑不定。 那依旧举着刀的走镖人与他的同伴对视一眼,朝那酒楼老板喝道: “你莫不是在诓我们?我们两个从塞岭镇经过不下百次了,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个传说?!” 酒楼老板嘴角的弧度未变,他先是将身后桌上的烛灯吹灭,而后才慢悠悠转过身来说道: “客官以前来塞岭镇是否从未遇到过浓雾?” 那走镖人拧眉思索片刻,而后将刀收回了刀套里。 他冷哼一声,与同伴二话不说,径直回了房间。 其余人面面相觑,见挑刺的都走了,虽嘴里还抱怨着,却也纷纷离开了大堂。 南荣婳和沈临鹤见大堂中人走得差不多了,便也起身要往楼上走。 可没走几步却被酒楼老板轻声喊住了。 酒楼老板不知为何,特意提醒了他们一句: “两位客官,传说虽只是传说,可没人敢说那传说就是假的,所以二位今夜在房中,还是莫要出来了。” 最后几个字,酒楼老板说的很慢,有些意味深长。 南荣婳看他一眼,忽然开口问道: “既然如此,塞岭镇之前有被浓雾吃掉的人吗?” 酒楼老板一怔,没想到南荣婳会问这个,一瞬间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住了。 不过很快,他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自然。 “先前有在夜晚浓雾中失踪的,所以镇上百姓越发相信这个传说,但毕竟无人亲眼见到,说不定在山中迷了路也未可知。” 南荣婳一副恍然模样点了点头。 好奇问道: “那像今日这般的浓雾,多久会出现一次呢?” 酒楼老板仿若认真地算了算,片刻后回道: “正月里这是第二次了,约莫十日一次吧!” “哦?这么频繁?”沈临鹤挑了挑眉,“那两位走镖人经过塞岭镇不下百次,竟从未遇到过浓雾也算运气好了!” 酒楼老板目光有些闪烁,但依旧笑着附和道: “是呢,看来刚好躲过了大雾,这次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南荣婳微微蹙起了眉,有些担忧道: “也不知那些失踪的人,是否安好…” “姑娘且放心,”酒楼老板笑道,“我今日已向里正禀报过此事了 ,我相信里正定能寻到他们,说不定此时已经找到,安置在府衙里了。” “婳儿,我们回房吧,”沈临鹤目光柔和看着南荣婳,“既然有官员入山搜寻,那他们定然无事。老板都好心提醒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今夜早些安寝,不乱走动,也不给老板添麻烦。” 南荣婳点点头。 二人正要离开,身后却又传来酒楼老板的声音: “二位今夜若是听到什么动静,莫要出声,也莫要出房门。” 沈临鹤回头,表情疑惑问道: “为何?会有什么奇怪动静?” 酒楼老板摆摆手,“客官不要紧张,我也只是听镇上老人提及,说是曾经浓雾弥漫时,在睡梦中听到了异动。他心中害怕,没有起身查看,但是他的家人好奇,出门查看却再没有回去过。” “因此,有传言说这浓雾会制造声响,吸引人出门,人一旦出去了,就会被浓雾吞食掉。” 沈临鹤神色担忧起来,喃喃道: “竟如此诡异…” 他复又看向南荣婳,低声嘱咐: “婳儿晚上如果听到什么动静,千万莫要作声。” 南荣婳垂下眸子,轻轻点了点头。 酒楼老板目送着他们上了楼梯,待身影消失在楼上转角处,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转身给店小二使了个眼色,店小二心领神会,二人将大堂中剩余的几盏烛火吹灭,而后匆匆进了后厨。 大堂没了亮光,楼上的走廊便也阴沉了许多。 只有几个房间还未熄灯,微弱的灯光从门窗上透了些许出来。 南荣婳与沈临鹤刚要回房,却见隔壁的房门一下打开了。 姜农户从房中探出头来,他见走廊中只南荣婳和沈临鹤两个,蹑手蹑脚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的声音很低,生怕被别人听到: “公子、姑娘,你们莫要信那老板的鬼话,什么浓雾吃人,都是为了将我们留在酒楼撒的谎,今夜我们还是按照先前说好的,子时在这里汇合!” 说完,他又悄悄地溜回了房间。 酒楼中越来越暗,各个房间陆陆续续灭了烛火。 实际也不过才酉时,可整个酒楼,甚至整个塞岭镇如同陷入了沉睡中。 沈临鹤内功高强,夜可视物,南荣婳更不必说。 他二人回了房间,连烛火都没有点。 ‘那个叫吴谓的,失踪了?’ 南荣婳在床边坐下,伸手摸到了她藏在床内侧的灯笼。 方才下楼用饭,若还随身带着灯笼就太过惹眼了,于是藏在了这里。 ‘啊哈——’ 还不等沈临鹤回答,灯笼中的高岑打了个哈欠,醒了。 ‘你说的是楼下那个房间吗?’高岑的声音有些蔫蔫的,‘我睡着觉呢,忽然听到有奇怪的动静,迷迷糊糊听了一耳朵,好像有人说什么…把人带到后院去…’ 沈临鹤转身看向房间的窗户,第一次进房间时他已经试过了,这窗户打不开。 按照南荣婳感知到的,这窗外便是后院。 沈临鹤想起了吴谓今日说过的话,昨夜梦中,他曾听到窗外有磨刀的声音和女子的哭声。 难道,吴谓被带到后院,做成了人肉包子? 而南荣婳神色平静,对她来说,那个叫吴谓的就算真成了包子里的肉馅,也跟她没什么关系。 她感兴趣的是那只大鬼。 ‘咦?有鬼气?’高岑似乎清醒了一些,他的声音从灯笼中传来,‘好熟悉的气息,感觉在哪见过,唔…到底是在哪呢?’ 高岑喃喃自语了一会儿,忽地惊叫一声,说道: ‘小十七!这气息…竟与你的气息十分相似!’ 第277章 考验他 南荣婳的表情看上去一点也不意外。 是的,她之所以对这大鬼感兴趣,愿意装作一个普通人的样子配合演戏,就是因为这镇上的鬼气中有与她一样的气息。 原本她并未察觉,只觉得鬼气熟悉。 可当浓雾渐起,气息逐渐清晰起来,南荣婳就发现了端倪。 沈临鹤有些不解,可怕那大鬼听到,无法说出来,心急之下,竟也坐到了床边,拿起南荣婳的手,用一根手指在她手心中写起了字。 南荣婳先是愣了一瞬,男子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下巴近在咫尺。 沈临鹤的侧颜看起来竟给人一种冷静刚毅之感。 随着沈临鹤一笔一划的写着,南荣婳手心痒痒的,就像胸口的痒意一样,她忍着没有收回手。 待沈临鹤写完,目光关切地看向她,南荣婳才忽地移开了视线。 片刻后,感受到沈临鹤依旧凝在她脸上的目光,南荣婳这才后知后觉他正等着自己的答复。 可是… 她慢慢转头看着沈临鹤,表情有些…无辜。 沈临鹤嘴角微微勾着,好笑地看了南荣婳一眼,而后又重新在她的手心写了一遍。 南荣婳这次收敛心神,仔细分辨,见沈临鹤写的是: 你是南荣一族,此处离南荣族地甚远,为何这大鬼与你气息相似? 南荣婳默默收回了手,张了张嘴竟不知如何解释。 因为…这或许与她的曾经有关,那些连她也想不起来的曾经… 沈临鹤见她面色犹豫,好似有什么话难以对他说出口,一颗担忧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原本以为他们两个共同经历了这么多,自己在她面前又从未隐藏过什么,或许他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 可是,如今,他却发现自己想错了。 沈临鹤唇边露出一抹笑意,可那笑却透着丝苦涩。 是啊,她是独立又强大的女子,所有的一切好似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他的关心和爱护对她来说,是无用又多余的。 沈临鹤开始认真思索起来,是否在南荣婳的心目当中,他的感情其实是一种负担? 就像那个住在太郯山,如今叫田飞燕的男鬼与南荣婳曾也相处了不短的时间,可南荣婳毫无留恋地就走了。 沈临鹤忽地有些害怕起来,如果有一天,南荣婳觉得他们二人的相处让她不适,是否也会不告而别? 而到那日,沈临鹤相信,以南荣婳的能力,若不想让人找到她,那谁也找不到她… 想到这,沈临鹤轻笑一声,说道: “无妨。” 随后便起身去了床边的小榻上。 高岑察觉到他们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不解地问道: ‘你们两个…发展到哪一步了?’ 南荣婳瞥了灯笼一眼,说道: ‘莫要胡说。’ 高岑惊呼出声,‘什么?我都睡了这么久,你们俩个还没有…’ 察觉到南荣婳犹如实质的眼神,高岑一下子闭了嘴。 他从一开始对沈临鹤的不喜,到如今觉得沈临鹤甚是可怜。 高岑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说道: ‘最近不知为何,总是困倦,你们慢慢聊,我先睡了…’ 说完,便没了声响。 随着灯笼没了动静,房间的气氛越发奇怪起来。 南荣婳的手不自觉拧着床铺的一角,她的心绪十分复杂。 几次想要说一说那大鬼的气息和自己遗忘的过去,但却不知如何开口。 正当此时,大鬼的气息渐渐向此处笼罩而来。 南荣婳瞬间镇定下来,声音十分冷静: ‘它来了。’ 然而沈临鹤只稍稍抬了一下头,便没有其他的动作了。 随着大鬼气息的逼近,南荣婳见沈临鹤没有反应,于是顾不上其他,一个闪身到了沈临鹤身边,拽着他的衣领就揪到了床边。 她本想二人各躺一边,装作已经睡着的模样,可是—— 沈临鹤没想到她会有如此举动,一个没站稳,后仰着朝床上倒去。 而南荣婳仅留的一点意识正在关注着大鬼的动向,亦没有想到沈临鹤如此武功高绝之人会站不稳,她的手还抓着沈临鹤的衣领。 于是,二人一个天旋地转,同时往床上倒去。 沈临鹤怕南荣婳摔倒,下意识地双手环住了她的腰,如此一来,沈临鹤毫无缓冲,硬生生仰倒在床上。 南荣婳心头一跳,眼看着自己就要扑在沈临鹤身上,她急忙松开沈临鹤的衣领,一只手要借力而起,可下一刻那大鬼的气息将整个房间笼罩在内。 …它在看! 南荣婳索性借着这个意外,整个人结结实实扑在了沈临鹤的身上! 那只松开了他衣领的手,顺势攀上了他的脖子。 二人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沈临鹤的身体如火一般滚烫,而南荣婳却如极寒之地的冰。 下一刻,沈临鹤一个勾手,将撩起的床幔一把扯下。 再看不到里面的光景。 可那个大鬼的气息还在… 南荣婳皱了皱眉,她有些不适应与一个人挨得这么近。 近的可以听到他越来越快的心跳,感受得到更加炙热的身体。 而沈临鹤的手还放在南荣婳的腰上,她的腰身纤细,但不是弱柳扶风,而是蕴含着力量。 南荣婳没有传音,于是沈临鹤不知那大鬼是否还在。 他一动也不敢动,而南荣婳的手偏偏还勾着他的脖子。 简直…是在考验他… 沈临鹤有些煎熬起来,这女子知不知道勾住一个男人的脖子,是什么意思啊… ‘我…有些不舒服。’南荣婳的声音很奇怪,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沈临鹤一怔,赶紧问道: “哪里不舒服?” 不过说出口的声音,让两个人都吓了一跳,那声音喑哑,再加上这话颇有歧义,倒让两个人都红了脸。 好在那大鬼对男女之事似乎没有兴趣,它的气息慢慢离开了房间。 南荣婳微微松了一口气,说道: ‘它走了。’ 其实,她实在胸口痒得厉害,而沈临鹤又环着她的腰,她不好伸手去挠,只得说不舒服。 南荣婳把勾在沈临鹤脖子上的手松开,想要起身。 可下一刻,沈临鹤低哑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别动。” 第278章 系在一人身上 南荣婳瞬间便僵住了。 她虽未经男女之事,但单听那些聒噪的小鬼们兴致勃勃的描述,她就知道此刻发生了什么… 南荣婳感觉到沈临鹤身上滚烫的热意传到了她的身上,一路上涌,她怀疑自己此刻的脸定然红得像煮熟了一样。 南荣婳一动不敢动,也不敢开口询问沈临鹤,只能老老实实趴在他的胸口等他自己冷静下来。 可渐渐地,南荣婳发现沈临鹤似乎越来越不对劲。 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他的身体紧绷着,像是极力在压制着什么。 不对… 南荣婳轻蹙了一下眉,沈临鹤不是那种克制不住自己的人。 她用手轻轻撑在沈临鹤胸前,抬起眸子来望向沈临鹤的脸,想要看看他的神色。 可她不知道,当她墨色的眸子凝视着沈临鹤时,沈临鹤脑中紧绷的那根弦一下子断了! 如同被蛊惑,沈临鹤心中压抑的火瞬间被点燃,他猛地一个翻身,将二人一下翻转过来。 南荣婳只觉得男子的力道极大,他紧锢着她,南荣婳想动也动不了了。 二人一上一下面对面挨得很近,这下南荣婳清楚地看到沈临鹤目光中的迷离。 她心头一跳,问道: ‘沈临鹤?你怎么了?你清醒一下!’ 可这话并没有让沈临鹤清醒半分,反倒是南荣婳如幽莲般的香气萦绕在沈临鹤鼻尖。 沈临鹤声音又低又哑,问道: “南荣婳,你有心吗?” 南荣婳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沈临鹤的眼尾泛了红,勾起的唇角似乎是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你若没有,我认了…若有,可否留一点点位置给我…” 南荣婳见沈临鹤这模样便知他受了鬼气影响,心神不定。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细心地用一只胳膊撑在南荣婳身体旁边,生怕压到她。 胸腔中的痒意越发明显起来,南荣婳忍不住动了动胳膊,想要伸手去挠。 可这个动作在沈临鹤看来,以为南荣婳不愿二人如此亲密,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沈临鹤眸中闪过一抹不甘,“你…讨厌我吗?” 他仿佛不愿听到南荣婳的回答,又或是怕她的回答不是自己想要的。 于是,不等南荣婳说什么,他一下将头低了下去。 南荣婳一惊,忙把脸侧过去,随后男子滚烫的气息喷洒到她的颈间。 南荣婳一下瞪大了眼,呼吸都停滞了。 虽然她有异能,可单纯论身体上的力量,她肯定不是沈临鹤的对手。 ‘沈临鹤你清醒一下!’ 正当南荣婳要冒着被大鬼发现的风险施术时,却发现沈临鹤的头埋在她的颈间一动也不动了。 若非他的身体依旧僵硬着,呼吸也十分急促,南荣婳都要以为沈临鹤睡了过去。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沈临鹤慢慢抬起了头,深深看了一眼南荣婳,目光中有些落寞。 随后,他用手撑在床上,翻身而起,快步走到桌边拿起茶壶就仰头灌了一口凉茶。 心中的躁意渐渐平息,沈临鹤犹豫了片刻说道: “抱歉。” 不知为何,他方才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想将南荣婳一向冷静自持的模样打破,看看她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南荣婳坐到床沿,黑暗之中,沈临鹤背对着她,南荣婳看不到他的脸。 只能看到沈临鹤高高扎起的头发柔顺地披散下来,竟平添了一丝脆弱感。 南荣婳自是知道此事不怪他,于是淡然说道: ‘没什么,你方才被那大鬼的鬼气影响,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 ‘若是仍旧觉得心神动荡,可打坐默念清心定魄,或许有用。’ 听到南荣婳如此平静的语调,沈临鹤心中一叹,轻声道: “好。” 他转身走向窗边的小榻,盘腿而坐,闭目静心。 一遍遍默念着‘清心定魄’。 但这心到底静不静的下来,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二人一阵沉默。 南荣婳的手指轻抚着灯笼提杆,但目光时不时落在沈临鹤身上。 她抬手悄悄揉了揉胸口,这段时日,她的胸腔中时不时发痒,好似在沈临鹤靠近时越发明显。 南荣婳拧着眉,十分不习惯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 她思索片刻,还是开了口: ‘有些问题,我现在还无法解释的清…’ 沈临鹤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目光落在黑暗中的虚空处。 ‘我猜测与我的身世有关。’南荣婳声音幽幽。 沈临鹤皱了皱眉,朝南荣婳看过来。 ‘我出生于七月十五鬼门大开之时,听说我出生时,南地密林绿叶凋敝,枝干如同被火烧过一样,此后三年寸草不生。’ 南荣婳垂眸,将灯笼提杆握在手心中。 ‘这灯笼是我自打有记忆时起,便在我身边的,可是这灯笼却不是南荣一族的东西。’ 她轻叹一声,目光平静看着沈临鹤,‘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说,而是,连我自己都解释不清楚。’ 沈临鹤听完,宽大袖口下的拳头紧了又紧,他委实没想到,南荣婳竟有这么奇特的曾经,她的身世定然不寻常。 沈临鹤有些懊悔,自己方才竟然因为南荣婳的不回答,肚子里的肠子都要打结了… 他如今二十又二的年纪,曾经的同窗们大多孩子都生了俩了,结果他倒像个愣头小子一样,所有情绪都系在一人身上。 这人的一个蹙眉,一个欲言又止,一个冷淡的目光,都让他猜来猜去,怅然若失。 沈临鹤从小榻上起身,他正想要往南荣婳这边走,却忽而听到隔壁的房间有奇怪的动静。 沈临鹤一下顿住了脚步,细细听去。 先是有人刻意压低了的说话声,而后是重物拖动的声音。 声音传来的方向…是那两个走镖人的房间。 南荣婳和沈临鹤静静听着,不多时,隔壁的房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而后拖动着摩擦地板的声音和脚步声响在了走廊中。 从脚步声来看,应是两个人。 那声音从沈临鹤与南荣婳的房间门口响过,应是很快就要消失在走廊里了。 黑暗中,南荣婳与沈临鹤对视一眼,二人默契地同时点头。 而后沈临鹤一边冲向房门,一边哽咽着喊道: “我明白了!你定是后悔跟我走了!我…我这就出去,让那浓雾吃了我吧!” 说完,他一下打开了房门。 与门外的人,四目相对。 第279章 磨刀声 竟是那两个走镖人? 其中一个拿着火折子,另一个正在拖动着一个…人? 沈临鹤借着火折子的光,仔细去看,待看清那个人的脸,沈临鹤眉头一跳,说道: “这不是住在二楼的吴谓吗?他缘何在此?” 走镖人冷哼一声,“此人方才鬼鬼祟祟入了我们的房间,以为我们已经睡了,想要谋财害命,被我们打晕了,我们正要把他拖到大堂中绑起来,待明日交于酒楼老板报官!” 走镖人斜睨了沈临鹤一眼,“怎么,公子认识这个人?” 沈临鹤忙摆了摆手,说道: “不认识!今日偶然在大堂中同桌而食,而后半日都没见他出现,还以为他同他兄长一起离开了酒楼呢!” 随后沈临鹤朝走镖人手中的火折子看了一眼,神色有些紧张,说道: “这位大哥,酒楼老板不是说浓雾笼罩时,不可点灯吗,你这是…” 那走镖人不屑地笑了一声,“小兄弟,我们二人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就没听过有这种传说!什么浓雾吃人,分明就是…” 走镖人忽地停下了说话声,因为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响。 沈临鹤和南荣婳自然也听到了。 那声音由后院中传来: “咯嚓——咯嚓——” 走镖人嗤笑一声,“我就说吧,这浓雾吃人就是他们酒楼拿来诓人的,为的就是让楼中的人都留宿在此处,酒楼老板好挣钱啊!” “若不然,他们怎么不自己躲起来,竟还敢在外面磨刀?” 说完,走镖人再不理沈临鹤,继续拖着吴谓朝楼下大堂走去。 后院的声音确实是磨刀声。 沈临鹤想起吴谓曾经讲过,昨夜在睡梦中听到了磨刀声和女子的哭声。 ‘方才被拖走的那个人,’南荣婳在沈临鹤身后传音道,‘是醒着的。’ 沈临鹤一下子回过头去看南荣婳。 南荣婳轻轻颔首,‘他是故意的。’ 沈临鹤的目光落到楼梯转角处,那里已经没了走镖人的身影。 沈临鹤抬步朝那处走去,他落地无声,一双警惕的眸子在黑暗中的各个角落扫过。 一切都没有异样。 除了,自打走镖人走下楼梯口后,便再没了动静。 连拖动重物的声音都没了。 南荣婳跟在沈临鹤身后,二人静悄悄地下了楼。 磨刀声还在继续,可每个房间中的人竟都没有一丝反应。 不知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听从酒楼老板的话,不敢点灯,也不敢出门查看。 整个酒楼陷入了一片死寂。 二楼的走廊里同样一个人都没有,南荣婳和沈临鹤略略停留,便要继续向楼下走。 可刚走到楼梯口转弯处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出现。 那人是从一楼上来的,他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南荣婳和沈临鹤不动,他也没有动。 “是…是谁?!”沈临鹤装作被吓到的样子,颤着声音问道。 他一把抓住了南荣婳手腕,轻声安抚道: “婳儿莫怕,莫怕…” 对面的人微微抬起了头,他的眼神僵硬,行动犹如木偶。 他没有回答沈临鹤的问题,而是动作笨拙地侧了侧身,从沈临鹤身边走过,去了二楼的走廊。 “是…吴谓大哥吗?” 沈临鹤试探着问道。 实则从方才的第一眼他便认出了吴谓,但毕竟他如今只是一个毫无武功的普通人,自然要装作没有认出的样子。 吴谓停在走廊中间,他没有回头,只简单说了一个“嗯”字,就要继续往他的房间而去。 “等等!”沈临鹤忙叫住他,而后小心翼翼地朝吴谓走近了些。 “吴谓大哥,那两个走镖人不是同你在一起吗,他们…他们去了哪里?” “不知。”吴谓的声音低沉,说话的语调有些奇怪,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讲过话,舌头在嘴巴里无从安放的样子。 说完,吴谓便回了他的房间,再没有动静。 ‘这不是吴谓。’南荣婳传音对沈临鹤说道。 或许与南荣婳待在一起的时日久了,这话并没有让沈临鹤感到意外,反而有种‘果真如此’的感觉,毕竟此人的举止实在太过奇怪了。 ‘应是有鬼占据了他的身体,虽然他自己的魂魄还在身体当中,不过相较那只鬼来说实在太过弱小,已经沉睡了。’ “莫非…”沈临鹤怕那大鬼听到,没有把话说完,可南荣婳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南荣婳摇了摇头,‘我不确定占据他身体的是否就是那只大鬼,倒不如,去看看。’ 说完,南荣婳便抬步朝吴谓的房间而去。 沈临鹤跟在她身边,到了房间门口,沈临鹤正要敲门,却见南荣婳一伸手便推开了房门。 沈临鹤倒也习惯了南荣婳如此的行事作风,已经可以面色自然地收回那已经伸出去的手。 房间不大,一览无余。 没有吴谓的身影。 而且,在房门被推开的同时,后院中的磨刀声也停了下来。 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南荣婳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嘴角忽然勾了一下。 ‘竟有如此能力,想来,他就是那只大鬼了。’ 沈临鹤心头一跳,看向南荣婳。 南荣婳目光中有些兴致盎然。 ‘既如此,我们须得入后院一探了。’ 沈临鹤点点头,正有此意。 “公子?” “姑娘?” 走廊中突然传来一男一女的呼喊声。 那声音压得很低,好似怕将整个酒楼吵醒。 是姜农户和齐氏。 南荣婳与沈临鹤算了算时辰,此时尚还不到几人约定好的时辰,怎么他俩却从房间中跑出来了? 南荣婳和沈临鹤来到走廊中,见确是姜农户与齐氏。 齐氏的手中拿着一颗铜板大的夜明珠,正发着微微的亮光。 他二人见到南荣婳和沈临鹤面上一喜,急忙快步走了过来。 沈临鹤低声问道: “姜大哥、姜夫人为何在此?还有半个多时辰才到子时呢!” 第280章 一伙 姜农户先是小心地听了听周围的动静,见四处静悄悄地,这才压低了声音回道: “我们两个想着子时的事,一晚上都未曾睡着,结果听到了磨刀的声音,我们越想越觉得诡异,于是打算提前离开酒楼,结果敲了你们的门却没有人回应,我们便出来四处寻找你们。” “如此,要多谢姜大哥了,”沈临鹤煞有介事地拱拱手说道,“我们现在就走?” 齐氏急急忙忙说道:“对,这酒楼越来越诡异了,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然后找个民居家躲起来!” 说完,她与姜农户便转过身要走。 “你手里那颗夜明珠,是从哪来的?” 南荣婳声音平静的问道。 可齐氏不知为何,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慢慢回过头,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说道: “这个是…是别人送的。” 沈临鹤一挑眉,“哦?我以前曾经在珍宝阁见过一个,比姜夫人这颗小一些,还要百两黄金呢,姜夫人手中这个少说也得…这个数吧?” 沈临鹤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姜夫人眼神闪躲,说道: “我…我也不懂,之前我们偶然帮了别人忙,别人送的!” “哎呀,公子、姑娘,我们赶紧走吧,别被人发现了!”姜农户见状赶紧催促道。 然后拉着姜夫人的手便走。 一介农户竟有如此贵重的东西,而且听到夜明珠价值不菲竟丝毫不意外… 看来这俩人确是心怀叵测之人,只是不知道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沈临鹤与南荣婳心中都有了数,二人没有再说话,跟着姜农户与齐氏到了大堂。 漆黑的大堂中空无一人,更显阴森。 姜农户与齐氏蹑手蹑脚地向后厨走去。 后厨不大,如寻常酒楼的后厨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但在摆放碗筷的木橱旁边,有一个不起眼的侧门。 姜农户回头看看沈临鹤与南荣婳,叮嘱了一句: “外面雾气很大,一定要跟好我们!” 见沈临鹤和南荣婳点了头,姜农户才慢慢将侧门打开。 甫一开门,便有浓重的雾气飘了进来。 齐氏举起夜明珠照了照,脸上有一瞬的讶异和迟疑,喃喃道: “竟如此大的雾…” 说完,她看向姜农户低声耳语道: “要不然…算了吧?” 姜农户一下侧过脸,瞪了齐氏一眼,眼神中有警告的意味。 齐氏赶紧闭了嘴。 随后姜农户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沈临鹤和南荣婳,见他们一副无知无觉的表情,这才放下心来。 “姜大哥,怎么了?不走吗?”沈临鹤故意问道。 姜农户点了点头道: “走,这就走,你们一定要跟好,寸步不能离!否则这么大的雾,走丢了可就不好找了!” “好!”沈临鹤目光诚挚地回道,“一定跟好姜大哥,你们就放心吧!” 姜农户满意地点点头。 似乎嫌齐氏多事,他一把夺过夜明珠拿在手中,先一步迈出了酒楼的侧门。 齐氏赶忙跟上。 然后是南荣婳。 可她在将要出门时却停了脚步。 酒楼外的大雾竟浓得让人看不见两步外的事物,很容易走丢。 “把手给我。”她声音清淡道。 沈临鹤顿了一下,伸出手去。 而后,一只冰凉的手将他的手一把握住,拉着他一同出了酒楼的侧门。 沈临鹤的心又快速地跳动起来,他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回握南荣婳的手,好在这次她没有将手抽回去。 待置身于浓雾之中 ,才切实体会到这雾的不同寻常。 齐氏两只手挽着姜农户的胳膊,小声道: “从没见过这么浓的雾呢!莫非…那传说是真的?” 姜农户原本就因为这浓雾而烦躁,听齐氏这么说,心中更是不耐。 “少说这些没用的!雾怎么可能吃人!” 他走出去几步,忽地又停下来,回头寻找沈临鹤和南荣婳的身影。 可雾太大,什么都看不到。 他心中咯噔一下,忙压低了声音呼喊道: “公子?姑娘?” 片刻后,浓雾中传来沈临鹤的声音: “哎哎!我们在这呢!” 随后他的身影才从雾中出现。 姜农户松了口气,琢磨了一会儿从身上背的包袱中拿出一股麻绳,对沈临鹤说道: “雾太大,我们容易走散,要不然用这绳子将我们绑在一处,这样每个人都丢不了!” 沈临鹤笑着点点头,“那太好了,我们对此处人生地不熟,还怕与二位走散了呢!” 说完,他就接过了麻绳的一端,握在手中。 姜农户见状摇了摇头,“这样实在不结实,不如将你们的手绑在麻绳上吧!” 沈临鹤眸光一闪,然而面上却是一副无辜的模样,“还…还需要这样吗?” “来吧来吧,这样安全一些!” 姜农户似乎很是着急,不等沈临鹤说什么便将他和南荣婳的手用麻绳捆了个结实。 姜农户牵着麻绳的另一头,与齐氏对视了一眼,二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开始沿着小巷继续向前走,不时停下来辨认方向。 沈临鹤与南荣婳不紧不慢跟在他们后面,隔着浓浓的雾气根本看不见他们二人的身影,只能隐约看到夜明珠的模糊亮光。 “姜大哥,我们这是去哪啊?不是说找一户民居先躲起来?我记得酒楼不远就有民居的。” 沈临鹤对前方的姜农户扬声道。 那姜农户似乎有些急躁,语气不耐烦地回道: “我心中有数,你们好好跟着就行!” 说完,又开始举着夜明珠左照照、右照照,也不知在找什么。 他在浓雾中摸索着,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才顺着墙根走到了一处做了标记的破茅草屋前。 “到了!”姜农户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上前轻轻地敲了敲茅草屋的门,等了片刻却不见有人开门。 “怎么回事…”姜农户拧着眉,又稍稍用力地敲了几下,敲门声在静谧的小巷中传出去很远。 “莫非…他们还没来?可是,方才不是已经出了门吗?” 齐氏此刻紧张地浑身发抖,“要不我们回去吧?我总觉得这雾诡异…” 姜农户低着头拧眉思索,似乎也有些犹豫。 沈临鹤见状勾了勾唇,而后装作毫无察觉地模样问道: “他们是谁?难道除了我们还有别人?” 姜农户一下转过头,他此刻已不复之前胆小客气的模样,而是用一双恶狠狠的眼睛盯着沈临鹤问道: “方才在酒楼中,我听到你与两个人在门外说话,那两个人是谁?!” “噢!”沈临鹤一副恍然的表情,“原来你们以为走镖人已经出了酒楼,所以才耐不住也提前出来了?你们与走镖人是一伙的?” 沈临鹤眯了眯眼,缓缓说道: “想来,那两个走镖人,走的也不是寻常的镖吧?莫非…是人?” 第281章 哭声 姜农户没想到眼前的男子竟如此聪慧。 寻常走镖人大多护送财物,仅有少数会护送活生生的人。 然而,酒楼中那两个走镖人又是不同。 他们不是护送,而是将人运送到千里外,卖掉。 若是路上有不听话的,打骂是常事,再有想要逃跑的,便是一个字——杀。 所以那两个走镖人手上是沾了血的。 姜农户面色阴沉看着沈临鹤说道: “如今浓雾弥漫,你们对此地不熟,再加上被捆了手,肯定逃不掉,不若乖乖听话,还能好过一些!” 说完,他见沈临鹤的目光落到手腕的麻绳上,姜农户冷笑一声道: “死心吧,这麻绳上打的结,可是走镖人独用的打结方式,你们二人根本不可能解开,反而越用力就勒得越紧。” 见沈临鹤与南荣婳默不作声,一脸镇定的模样,姜农户有些纳闷。 正常被绑走要卖到不知何处的人,不应该担惊受怕、痛哭流泪吗? 不过如今他已顾不上这些,反正眼前这二人逃不走,当务之急,还是早点找到走镖人。 姜农户对齐氏嘱咐道: “你在此处看着他们,我回酒楼找找走镖人,或许时辰未到,他们并未出酒楼。” 齐氏一听,面色慌张起来,“可是…” 不等她说什么,姜农户拿着仅有的那颗夜明珠返身走入了浓雾之中。 姜农户一走,四周忽地暗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让齐氏禁不住地打哆嗦。 其实,她与姜农户一道,已经骗了数十人了,男女老少都有,然而这一次却是她心里最没底的一次。 怪就怪在这浓雾,实在太过蹊跷。 齐氏手里握着麻绳的一端,侧耳听着四周的动静。 一点声响都没有。 “你们…你们在干嘛?”她颤着声音问道。 过了片刻,传来沈临鹤无奈的声音: “还能干嘛,走又走不了,只能等你夫君来把我们卖掉呗!” 齐氏心中稍定。 对,只要她夫君叫来了走镖人,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就可以了。 今晚他们会留在这破茅草屋中,待明日浓雾一散,他们便赶紧离开。 黑暗中,时间总是过得很慢。 不知过了多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齐氏心头一跳低声问道: “谁?” 她话音刚落,只见浓雾中依稀出现了一点亮光。 “是我。” 是姜农户的声音。 而后,亮光朝着他们靠近,片刻后,姜农户的身影出现在三人眼前。 齐氏见状,心头的紧张感总算缓和了一些,不过下一刻她又蹙起了眉,问道: “走镖人呢?” 姜农户是独身一人回来的。 他面色阴沉地摇了摇头,“不知,他们房中没有人。” 齐氏惊呼一声,说道: “莫非…他们已经出了酒楼?却被浓雾…” 她还没说完,抬头正对上姜农户不耐烦的目光,便赶紧闭上了嘴。 姜农户心烦意乱,看了南荣婳和沈临鹤两眼,说道: “走镖人不在,这两人如今卖是卖不掉了,若不然寄信给他们的家人,就说人在我们手上,他们给银子,我们便放人,否则…就杀了!” 他话音刚落,耳边忽地传来女子的哭声。 姜农户心中一紧,忙四下搜寻,可浓雾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到哪里有女子在哭。 齐氏在哭声骤然响起时,便吓得抓住了姜农户的胳膊,此刻她一脸惊慌道: “这声音好像…好像是从酒楼的方向传…传来的!” 那哭声凄惨,好似有极大的冤屈得不到伸张,一声声哭得人心里发慌。 姜农户‘呸’了一声,怒骂道: “今儿这酒楼竟如此邪门!我们走,离那酒楼越远越好!就算在深山里待一宿,也比在那酒楼强!” 说着,他便从齐氏手中一把抓过麻绳的一端,朝沈临鹤和南荣婳怒目而视,低喝道: “你们若想活,最好乖乖地跟上!” 沈临鹤挑挑眉,说道: “自然。” 姜农户一手抓着麻绳,一手拿着夜明珠,朝与酒楼相反的方向而去。 然而那女子的哭声不歇,即便走出去一段距离仍然萦绕在耳边。 “妈的!”姜农户忍不住咒骂,“等老子今日从此处离开,改天定然回来,一把火把那邪门的酒楼给烧了!” 最后一个字说完的瞬间,酒楼中女子的哭声倏然停了。 好似哭到一半戛然而止了。 姜农户一下顿住了脚,感觉周身更加阴寒。 “夫君…”齐氏的声音中已然带了哭腔,“正好子时了…” 姜农户拿着夜明珠的手开始忍不住抖动起来,眼前依旧是浓雾弥漫,好似在那雾的后面便藏着什么鬼怪,下一刻就会从两步远的地方穿过浓雾冒出头来。 姜农户咽了下口水,他略略回头,对坠在身后浓雾中的两个人喊道: “你们两个,到前面领路!” 可等了一会儿,不见那俩人走过来,也听不到他们的回应。 姜农户又怕又怒,低喝一声:“喂!你们聋了吗?!” 然而还是一片死寂。 他呼吸急促起来,看着手中延伸向身后浓雾的麻绳有些浑身发毛。 “妈的,老子就不信了!” 他嘴里不停地说着脏话,好似这样就能给自己壮胆。 将手中的夜明珠交给齐氏后,姜农户大着胆子拉了拉麻绳。 麻绳很轻,他用手一拉便拉过来一段。 姜农户拧着眉,一不做二不休,他干脆快速地拽动麻绳,片刻后,麻绳的另一端出现在他的眼前! 第282章 有鬼 没有沈临鹤和南荣婳的身影! “啊!”齐氏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夜明珠的亮光晃动起来,姜农户一下生了怒火,低吼一声: “给我!” 然后又将夜明珠抢回了手中。 他大着胆子,举着夜明灯朝麻绳的另一端凑过去。 只见那一端拖在地上,上面好似绑了什么东西。 东西不大,也不会动。 见状,齐氏拍了拍胸脯,大喘了几口气,喃喃道: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有鬼… 齐氏把最后两个字咽回了肚子里,因为姜农户不信鬼神之说,若是提及他便会厌烦。 齐氏跟着姜农户,往地上那东西凑近了些,弯下腰去看。 可这一看,她原本已经平复的心,骤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只见麻绳另一端绑着两个稻草做的人! 虽只是稻草做的,但那小人却惟妙惟肖,明明…就是他们两个! 稻草人的身上还扎着密密麻麻又细又长的针! 姜农户看清的一瞬间,也一下瞪大了眼。 他慌忙把手中紧攥着的麻绳一下扔掉,好似那是什么刺手的东西一样。 他举起夜明珠在四周来回搜寻,可没有听到或看到任何其他异状。 四周依旧静悄悄的,不像有人的样子。 姜农户浑身紧绷着,额头冒出细汗,整张脸紧张得通红! “妈的,哪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跟老子做这种恶作剧!你给我滚出来!” 他大声吼着,但声音很快就消失在浓雾中。 齐氏见状忙上前去拉他的胳膊,声音发着抖说道: “夫君,我们还…还是快点离开吧,我总觉得,要…要出事!” “什么觉得!”姜农户一下把气撒到了齐氏的头上,“怎么,你以为你真有异能啊,诓骗别人的话语把你自己骗了不成!” 他又看了看地上的稻草人,怒气冲冲道: “肯定是方才那一男一女做的好事!我先前就觉得他们两人不寻常,遇事未免太过冷静了!” “可是…”齐氏蹙眉弱弱说道,“在他们手上打的结是镖局独有的打结方式,他们应该解不开才对啊,怎么会不仅解开了结,还有功夫做稻草人呢?” “我怎么知道!”姜农户继续冲齐氏大声吼道,“在酒楼中,是你挑中了这两个人!如今可好,一个人都没带走,这次又要无功而返了!” 他刚一说完,地上忽地燃起了半人高的火! 是那两个肖似他们俩的稻草人! 姜农户与齐氏一脸惊骇,连连后退。 姜农户此刻再说不出什么壮胆子的话了,他哆哆嗦嗦对齐氏道: “走,快走…我们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齐氏自然求之不得,连连点头。 两人踉踉跄跄,转过身便跑。 但跑出一段距离,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 “夫君,我们这是去哪了啊…”齐氏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她紧紧抓着姜农户的胳膊,缩在他的身后。 他们周身依旧浓雾环绕,两步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而且他们已经朝一个方向跑了许久了,塞岭镇不过丁点大,怎么可能跑出这么久,连堵墙,连棵树都看不到?! 就像他们在一个巨大、空旷的田野间奔跑一样! 可是塞岭镇根本没有这样的地方! “不可能啊…我方才明明往镇外跑的,就算方向错了…也该看到人家,或者庄稼才对…”姜农户手中紧握着夜明珠,喃喃说道。 此刻,已过了子时,夜间寒气更加浓重起来。 齐氏又往姜农户身边缩了缩,发着抖说道: “夫君,你有没有觉得越来越冷了?” 姜农户也察觉到了。 四周温度骤降,若是他们在外面待一晚上,很有可能会冻死。 姜农户咬了咬牙,说到: “我就不信了…我们再往回走走,肯定能再找到镇上民居的!到时候我们翻墙进去,无论怎么样,不能冻死在外面!” 齐氏没有了主意,只不断说着好。 二人又开始往来时的方向快步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他们快要绝望的时候,忽地看到前方似有灯光。 齐氏一脸激动,使劲拽了拽姜农户的胳膊,说道: “夫君,你快看!那里应是民居!我们快去!” 姜农户迟疑了一下,如果酒楼老板说的对,那么全镇百姓都相信浓雾吃人的传说,怎么会有人在夜间点灯呢? 然而他与齐氏已经找寻了太久,除了浓雾还是浓雾,如今看到了灯光,虽心中犹豫,但还是忍不住想要上前一探。 万一,镇子上真有不信传言的百姓呢? 二人加快了脚步,向着亮光处快步走去。 那亮光越来越明显,可雾实在太大了,直到他们走近了,也不知此处是什么地方。 “来了。” 忽地,耳边传来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听上去异常嘶哑,不辨男女。 姜农户和齐氏从未听过这个声音,他们一下顿住了脚。 姜农户警惕地望向四周,低声问道: “是谁在说话?” 没有人回应。 片刻后,前方传来一声声磨刀的声音。 “这不是…方才在酒楼听到的…”齐氏的脸一下子惨白,“我们…又回了酒楼?” 在酒楼时,他们听到的磨刀声音如同隔了一堵墙,可此刻…却是在身前不远处。 “夫君,要不我们还是走吧?”齐氏压低了声音说道。 那一声声磨刀的声音让她感觉好似有一把刀在她心上来回划动。 “走走…我们走!” 姜农户拉着齐氏返身就跑,可没跑出几步却一下撞到了墙上! “怎么会有墙!” 姜农户吓得表情都扭曲了。 他此刻才是真真相信了,这酒楼,甚至整个塞岭镇,有鬼! 第283章 酒楼后院 姜农户想要使劲咬着牙,但还是挡不住牙齿上下打架,发出‘咯咯咯’的声响。 他与齐氏两个人紧紧缩成一团,不敢回头。 半晌,磨刀声倏然停了。 四周再次寂静得可怕。 “姜大荣。” 身后,那个嘶哑的声音再次传来。 姜农户冷不丁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先是一愣,而后更加胆寒起来。 他从未在外提起过他的真名,此处怎会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正琢磨着,他忽然察觉到四周的浓雾开始慢慢变淡,他的视野渐渐清晰起来。 不过片刻,眼前的‘墙’便露出了全貌。 “这是…酒楼后面?”齐氏惊呼道。 从此处,抬头便可看到他们今日住过的房间。 “姜大荣。” 那道嘶哑声再次响起,好似若姜农户不回头,它便这么一直喊下去。 姜农户闭了闭眼,他心里头吓得发颤,但还是咬咬牙,慢慢回过头去。 待看清眼前的场景,他先是怔了片刻,而后心中的恐惧渐渐消退了一些。 没有…鬼? 他原本以为回过头会看到极其恐怖的场景,可没想到在场的人他全都见过。 酒楼老板、老板娘、店小二以及吴谓和两个走镖人… “呼——”姜农户明显放松下来,大大地呼出一口气。 不管怎样,都是活人。 更何况,武功高强的走镖人也在这里。 就算酒楼的老板想要算计他们,也得看看打不打得过走镖人! 不过,还不待他彻底放松下来,身旁的齐氏悄悄拉了拉他的胳膊,低声说道: “夫君,我总觉得有些奇怪啊…” 姜农户心头一跳,这才认认真真看去。 这一看,便明白了齐氏说的奇怪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们正身处酒楼的后院,后院中有三间并排而立的房间。 院中,店小二正坐在杌子上,认真查看他手中的刀。 那刀不小,像是一把砍骨刀,刀锋已经被磨得光滑锋利,可小二似乎还是不满意,皱皱眉,时不时再在磨刀石上磨两下。 酒楼老板一改白日里的笑模样,此刻表情肃然,正看着小二手里的刀。 而那‘哑巴’老板娘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姜农户,片刻后竟轻启朱唇,再次喊道: “姜大荣。” 那嘶哑难听的声音竟是从她的嘴里发出来的! “你…不是不会说话吗?!” 姜农户惊诧道。 酒楼的老板娘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冷眼看着他,说道: “过来。” 下一瞬,姜农户便发现他已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如提线木偶一般,僵硬地向前走去。 他瞪大了眼,因为害怕,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 “怎么回事,我的手脚怎么不听使唤了,你…你要干嘛?!” 齐氏见状,原本挽着他胳膊的手一下子松开,惊骇地往后退了几步,直到退到墙边再退无可退。 她的眼眶中,眼泪不停地打着转,即便浑身发抖,她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好似害怕那诡异的酒楼老板娘注意到她。 齐氏忽地想起,今日在大堂中时,酒楼老板和老板娘起了争执,最后酒楼老板妥协,说的是: “今夜就按你说的做。” 莫非…这些都是酒楼老板娘的安排?! 浓雾,传说,失踪的走镖人,想要逃走却寻不到路,以及眼前被困在酒楼后院… 这些哪是一个普通人可以操控的! 难道… 酒楼老板娘是鬼?! 齐氏越想越害怕,她腿软的厉害,开始打起哆嗦来。 “还有你,过来。” 酒楼老板娘的视线终是移向了齐氏。 这一瞬间,齐氏眼中的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也如姜农户那般,脚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去。 “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姜农户突然对着走镖人呼喊出声,“我们不是一伙的吗!你们赶紧杀了这些人,我们离开这里!” “听到没有?!”姜农户急急喊道。 眼看着他离酒楼老板娘越来越近,他已经语伦无次地开始向走镖人求救。 不过,无论他怎么呼喊,两个走镖人都无动于衷。 姜农户这才察觉到走镖人的异样。 从方才姜农户入了后院时起,两个走镖人的动作和姿势都未曾变过! 甚至连眼睛看的方向也没有变! “你们…”姜农户看到连走镖人都成了活死人,终是又心惊胆寒起来。 两个走镖人的武功如何,他是知晓的,单从他这里卖出去的人就不下几十个。 这几十个人从未在走镖人手中逃脱过。 而今日,看这后院中毫无打斗痕迹,想来两个走镖人轻易便被控制了! 姜农户心中升起浓浓的绝望,他对一脸冷然的酒楼老板娘颤着声音问道: “你们,究竟想如何?” 酒楼老板娘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竟开始生动起来,她的唇角一点点勾起,但或许已经许久未曾笑过了,这笑看上去十分的不自然。 她的嗓音如同一把生锈的锯,来回地在木头上拉扯一样,让人听起来头皮发麻。 “想要如何?呵…很简单,就是想要你们这些毫无人性的,蛀虫的命!” 她将手往店小二那边一伸。 店小二会意,将磨好的刀递到了酒楼老板娘的手中。 酒楼老板娘接过刀,目光狠厉地看着姜农户,声音中有一丝丝得意: “昨日,那人肉包子,可还好吃?” 姜农户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酒楼老板娘的意思。 下一刻,他胃中一阵翻涌,忍不住地干呕起来。 “你…你竟然…如此残忍!” “呵,”酒楼老板娘目光幽冷,“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而你呢?你联合走镖人卖掉的,都是良善之辈!” “你怎么知道…”姜农户呼吸急促,而后急忙开口反驳道,“不!我没有杀人!你手上沾了血,而我没有!” “不知悔改!”酒楼老板娘的脸上又没了笑意,她面色阴沉,举着刀看着越走越近的姜农户,“有多少家因为你们,妻离子散!有多少人,因为你们,失去了性命!你说你手上没有沾着血?你错了!” 酒楼老板娘声嘶力竭地喊起来,“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黑心的歹毒之人,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命,这才酿造了多少祸事!你的手上,早已沾满了血!” 姜农户与齐氏脸色均是煞白,他们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手上,然后忽地惊叫起来! 只见他们的手上,此刻全是鲜红色的血! “你们,只配被砍成肉泥,然后让那些没有善心之人一口口吞吃入腹!” 说完,酒楼老板娘一脸狠决,举起刀朝他们猛地砍了下去! 第284章 不是鬼 姜农户和齐氏心胆俱裂,但下一刻,却见酒楼老板娘手中的刀停在了半空中。 只见她瞪大了眼,一脸惊讶,自言自语道: “怎么回事…” 她试图抓着刀柄继续朝姜农户和齐氏砍去 ,但刀却纹丝不动。 酒楼老板娘似是琢磨过来什么,她的视线在后院各处扫过,目光警惕道: “是谁?出来!” ‘哐——’ 忽而,上方传来一道破窗之声,后院中的几人纷纷抬头去看。 只见两道白色身影从三楼已经破开的窗口处轻飘飘而下,落地无声。 男子面容俊美,身形高挑挺拔。 女子手执素白灯笼,神情淡漠。 酒楼老板表情惊讶,拧眉道: “是你们?你们不是已经被这两个歹人带走了吗?” 沈临鹤一挑眉,不紧不慢道: “唔…若是不被这两个人骗走,怎么能让诸位放松警惕,以为一切皆在掌控之中呢?那接下来的好戏,不就看不到了吗?” 说完,酒楼老板娘手中的砍骨刀忽地一松,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酒楼老板见状眸光一闪,随后嘴角扬起,脸上又是白日里的那副笑容,温良无害。 他朝沈临鹤和南荣婳拱了拱手道: “想来二位是身负异能之人了,失敬失敬!” “只不过,这里的事与二位无关,二位还是上楼歇息吧,当做什么都不知情为好!” “等天一亮,塞岭镇其他地方的雾散了,二位便赶紧离开吧!” 还不待沈临鹤和南荣婳答复,姜农户忽地大声喊道: “等一下!” 自打沈临鹤和南荣婳出现,姜农户便知此前竟是得罪错了人! 可如今听酒楼老板劝他们二人走,姜农户心中却是咯噔一下。 这二人若是走了,可就真无人能救他了! 于是姜农户赶紧大喊道: “公子、姑娘!不不,二位神仙!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若…若你们今日能救我,我…我手中这颗夜明珠送给你们!” 南荣婳一听,目光凝向了那颗珠子。 姜农户以为她对这珠子感兴趣,心中一喜,还待说什么,却听酒楼老板娘一声冷哼,嘶哑的嗓音回荡在后院中: “先不说你作恶多端,本就该死,单就凭他们两个?” 老板娘轻蔑地看了一眼沈临鹤和南荣婳,“他们若是非要插手,不光救不了你,连他们都要一起死在这里!” “哦?”沈临鹤有些好奇地眯了眯眼,“那大鬼,这么厉害?” 他的视线转向身边的南荣婳,目光询问。 南荣婳轻声回道: “厉不厉害不知道,手下的小喽啰倒是能吹。” “你!”酒楼老板娘见这手无寸铁的纤弱女子竟如此不知好歹,她心中愤愤,举起手中的砍骨刀就朝南荣婳跑了过去。 眼看就要到近前,可沈临鹤一个旋腿,便把她手中的刀一下子踢飞了。 ‘铮’的一声,那刀竟直直插入后院墙中,一半的刀身没入墙壁的石砖里! 看似轻轻松松的一踢,可若没有极强大的内功是绝对做不到的! “这…”姜农户见识过走镖人的功夫,他们二人的武功已算上乘,可与沈临鹤一比也不过是皮毛而已! “大侠!大侠!快救救我们夫妻二人,我承认我们做过许多错事,可我们也是有苦衷的!”齐氏哽咽着哀求道,“我与夫君经此一事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骗人了,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有苦衷?哼!”酒楼老板娘恨恨道,“之前你们为了救你们的女儿,到处行骗,收敛钱财给女儿买昂贵的药材治病。可后来你们的女儿已经大好,你们却贪图此种行径来钱快,继续行骗甚至拐人去卖,这叫有苦衷吗?!” “我…我…”此话一出,齐氏喏喏低下了头。 一旁的姜农户却是面露不忿,怒吼道: “就算我们做错了,那也是官府来抓我们,你们在此处动私刑杀人,又算的什么好人!你们都是杀人犯!” 一句话点起了酒楼老板娘的怒火,她大吼道: “我们不是!若不是…若不是为了保护塞岭镇,谁愿意这样做!当时,我们报了官!可那些官兵压根不管不问,他们全都该死!” 别人听来或许一头雾水,可沈临鹤却是低眸沉思了片刻,说道: “莫非…与十几年前塞岭镇中二十六名官兵在山中迷了路,摔落山崖致死有关?” 酒楼老板娘一听,怒火平息了一些,她打量了沈临鹤几眼,说道: “你倒是博闻强识,连我们这种小地方的事,都知道。” “只不过,他们那是报应!” 她的眸中染上一抹恨意,“我当时在熊熊烈火之中,明明听到了官兵的声音,可他们竟见死不救!他们与那帮歹人是一伙的,怕救了我,我会将实情全部说出来!” 酒楼老板娘的面色越发惨白起来,仿若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火场之中,她目光迷离,视线不知落在哪处虚空之地,不停地喃喃道: “那日的火,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猛烈的火!你们知道那火烧在身上有多疼吗?你们知道断裂的房梁砸下来有多疼吗?你们知道当我看到有人来救我时的开心吗,知道我看到他们密谋之后转身离开时的绝望吗?!” 姜农户听着,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不过不是对酒楼老板娘的同情,而是… “照你这么说,你不就是必死无疑了吗?你…你真的是鬼?!” 酒楼老板娘的脸色倏然间变冷,她的目光森森落到姜农户脸上,“对,我是鬼,我就是专门报复你们这种歹人的恶鬼!” 姜农户吓得浑身抖动,可他的腿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只得再次向沈临鹤和南荣婳呼救道: “两位神仙,快…快把这只恶鬼拿下!你们想要什么金银财宝,只要我有,我都可以给你们!” 不料,南荣婳摇了摇头,说道: “她不是鬼。” 第285章 小男孩的魂魄 在场中人均是一脸惊诧。 尤其是酒楼的老板娘,她神情不虞又带着一丝紧张,哑着声音低低问道: “你到底是何人?” 南荣婳目光依旧平静无波,她没有回答,但是已不再隐藏身上的气息。 一瞬间,后院中人均感觉到周身一阵阵寒风吹过,冷意渗入骨头,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南荣婳的视线移到一直未曾说话的吴谓身上。 此时,他亦惊觉到什么,目光警惕地朝南荣婳看来。 二人四目相对。 “还不现身吗?” 南荣婳的声音无波无澜,但听在吴谓的耳中却如惊雷一般。 吴谓的面色倏然沉了下来,在在场几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他一晃身形便到了南荣婳身前两步远的距离。 一只手成爪直取南荣婳心口。 可下一刻,南荣婳一个挥手便将他弹出几十步远,身体重重摔到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酒楼老板娘一脸惊慌,大喊一声: “满秋!” 而后急急跑过去,想要扶起地上的人。 “哎呦,我的头…”地上的人一声哀嚎,慢慢睁开了眼。 待看清眼前之人,他愣了一瞬,而后一脸讶异道: “老板娘?” 酒楼老板娘的脸色一下冷了下来,她猛地松开手站起,冷声道: “你不是满秋。” 吴谓‘咚’的一声又摔回了地上,他嗷嗷叫了两声,问道: “什么满秋啊?这是哪里,到底怎么回事啊,我记得我…” 吴谓的记忆渐渐回拢,他一下瞪大了眼,坐了起来。 环视一圈看到了沈临鹤的身影,吴谓伸出手指头哆哆嗦嗦指着沈临鹤说道: “是你!你把我打晕,然后把我绑了起来!待我醒过来的时候,房中一个人都没有,我动也动不了,喊也喊不出!” 随后,他的目光疑惑起来,“我记得,酒楼门外那个乞讨的老太婆进了房间,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临鹤恍然道: “原来如此,看来那位大鬼就是老板娘口中的‘满秋’吧,也就是酒楼门外那个老婆婆。” 他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又道: “这样说也不准确,应该是说当时他正藏在那个老婆婆的身体里。” 酒楼老板娘眉头紧紧蹙起,她握了握拳头,正要反驳,却听后院角落里一个人正喊她的名字: “宁姝!” 声音稚气未脱,听上去也就十岁左右的样子。 随后,从墙根处飘过来一个小男孩的魂魄。 老板娘宁姝一喜,忙唤道: “满秋!你怎么样?!” 满秋到了她跟前,摇了摇头,回道: “无事。” 而后他慢慢转身,朝向南荣婳,目光防备问道: “你为何要管我们的事?!” 从方才起,南荣婳的目光便一直凝在满秋身上不曾移开,脸上不辨喜怒。 “满秋,别跟她废话,她扰乱了我们的计划,必须得死!” 宁姝嘶哑的声音像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在她看来满秋是鬼,他的力量无人能敌。 而眼前这女子无论再厉害,也只是个活人而已,活人怎么可能斗得过鬼! 然而,一向很听她话的满秋却纹丝不动。 其他人或许感觉不出来,但满秋是鬼,能深切地感受到眼前素衣女子身上那令所有鬼魂恐惧的气息! 南荣婳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说道: “我对你们的事不感兴趣。” 满秋一怔,问道: “那你为何要出现在此处?” 南荣婳缓缓抬步,竟朝满秋走去,一边走,一边开口道: “你身上的鬼气,从何而来?” 满秋眼神闪躲,声音弱了三分,“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南荣婳有一丝不耐,一瞬间竟想将眼前这小男孩的魂魄烧得魂飞魄散。 想起腰间放着的那颗血红色珠子,她拧了拧眉,想是又受了它的影响。 南荣婳努力将心中的躁动压下,语气平静道: “不要妄图欺瞒,你身上的鬼气,明显不是你的。说吧,从何而来?” 随着话音落下,满秋一瞬间觉得铺天盖地的力量朝他压下,让他的整个魂魄不断地被挤压。 他的表情痛苦,不适地动了动胳膊,却发现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满秋?!”宁姝察觉出满秋的异样,她朝南荣婳怒目而视,“你要对满秋做什么?!” 南荣婳并不搭理她,继续朝满秋一步步迈进。 每前进一步,压迫满秋周身的力量更加明显,他的表情更加痛苦。 宁姝顾不得其他,大喊一声: “我要杀了你!” 一下朝南荣婳冲了过去! 满秋瞪大了眼,慌张喊道: “宁姝别去!你不是她的对手!” 就在满秋以为南荣婳要对宁姝出手时,却见南荣婳稍稍一动手指头,宁姝便定在了原地。 满秋便知,眼前这素衣女子并不是一个滥杀无辜之人。 满秋艰难地点点头,说道: “好,我说…” 倏然间,周身的力量一下子卸去。 满秋如有实体一般重重摔到了地上。 他缓了片刻,才恢复些力气,坐在地上仰头看向已经停下脚步,等着他回答的女子。 他张了张口,第一句却是: “我觉得…你身上的气息,好熟悉…” 南荣婳垂眸看着他,幽幽说道: “从头说,好好说,否则我便对你搜魂了。” 满秋目光中有一瞬的惊恐,然后老老实实开口道: “自打我有记忆,我便跟着母亲到处乞讨,有人叫我小叫花子,有人叫我臭要饭的,这些我都不在乎,只要能有口饭吃就可以。 “母亲教我怎么装可怜,教我什么样的人看上去心更软一些,还教我…怎么骗人,怎么趁人不注意偷东西。” “我个头小,偷东西不容易被发现,就算发现了,大多看我是个小孩子骂一句便放我走了,可也有脾气大的,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而且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人们便知道我们总是骗人,偷钱,看见我们如同看见过街老鼠一般,于是母亲带着我不停地换地方。我们走过了大庆国很多城镇,直到有一天…” 满秋顿了顿,他的神色中竟有一丝惶然。 抬眸看着南荣婳,满秋慢慢说道: “母亲带着我一路往南,路上遇到了一队士兵。那时我们身上的吃食已经快没有了,母亲说跟着士兵走,看能不能等到他们安营扎寨的时候,上前讨点吃的。” 满秋声音越来越慢,似在仔细地回忆: “我们一路跟着,结果进了一处密林中。” 满秋正要继续讲,却听素衣女子忽地开口打断他: “那是哪一年?” 满秋怔了怔,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回道: “庆历十七年,也就是…十二年前!” 第286章 奇怪的力量 话音刚落,满秋便觉得周身的空气凝滞了些。 他有些不确定地看了一眼南荣婳。 南荣婳眉眼一低,沉声道: “继续。” 满秋轻轻颔首,思绪又回到十二年前。 “原本我与母亲只想要些吃食就离开,可是士兵们却停在密林中不走了。那时天已经擦黑,母亲好奇带着我躲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想看看这些士兵究竟想要做什么,再加上只我二人出林太过危险,便想等这些士兵走的时候,跟他们一同出密林。” “可没想到,后面发生的事…让我和母亲后悔跟着他们入了密林。” 满秋的声音渐渐弱下来,目光中浸满了悲伤。 南荣婳的声音幽幽在他的上方响起: “所以,你看到了那场火是吗,你身上的鬼气也是因为那火?” 满秋一下子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南荣婳,喃喃问道: “你怎么知道…” 眼前女子垂眸看他,目光中似有怜悯。 满秋看着她的眼,内心复杂。 他没想到,时隔十二年,他心中的秘密竟被一个陌生的女子一语道破。 “是,”满秋长长叹出一口气,“当时场面一片混乱,我只记得,我被大火吞噬,那一瞬间我以为我要死了,可是母亲带着我从火海中跑了出来。” “母亲最终因为在混乱中受了刀伤,还没有出密林便失血过多,死了…”满秋垂了眸子。 在场中人皆是一片沉默。 一个十岁的乞儿,又没了母亲,接下来的日子可想而知… 满秋缓了缓,继续道: “我当时明明被火包围了,可不知为何,身上一点伤都没有,而且隐隐觉得身体中有些奇怪的力量。” “那些力量好似只在最深处藏着,直到…直到我死了,我才发现,那些力量我竟可以操控了!” 周围几人听得都愣住了,这诡异故事原本只在话本子里听过。 没想到竟会让他们亲眼看到。 吴谓没有经历浓雾,也不知满秋的厉害,在他眼中满秋只不过是个十岁小孩儿的模样。 他大着胆子向满秋凑近了些,好奇问道: “那火现在还有吗,若我也去烧一烧,那岂不是不怕死了?甚至死了比活着还厉害?!” 姜农户和齐氏的视线也看向满秋,眼中的贪婪藏都藏不住。 满秋轻轻摇了摇头,“不知,我那时太小,如今就算再让我重新寻那处密林,我也寻不到了。” 南荣婳看着吴谓几人目光中的失落,心中冷笑。 满秋能活下来,而且不必像傅庆堂一般每月都经历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应是不知得了什么机缘,实属幸运。 沈临鹤先前帮她调查过,其余那些十二年前在火中受了伤的士兵,除了被国师用各种手段逼死,便是自己承受不住那入骨的疼痛而自尽。 满秋抬头望向南荣婳,目光中有些不确定,“我觉得你身上的气息,与我鬼气的力量很是相似,而且你既然知道这力量的来源,莫非…你也曾经被那奇怪的火烧过?” 说完,满秋又否定地摇了摇头,“不对,你是活人,跟我不一样。” 一直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宁姝对着南荣婳艰难开口道: “你快…放开我,满秋已经…都说清楚了,你还不肯…离开吗?” 南荣婳侧目朝宁姝看去,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魂魄。 宁姝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头顶灌下,整个人打了个哆嗦。 “她的身体中有你的鬼气,”南荣婳转回脸来看向满秋道,“她受过重伤,你救了她。” 满秋轻轻点头,“是。” 南荣婳眸光平静道: “那你可知,她经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吗?” “不要说!”宁姝大喊一声,可已经来不及了。 满秋愣住了,他呆呆地朝宁姝看去,“你…这是真的?你为何不说?” 见宁姝低头,肩膀不停地抖动着,一句话都不说,满秋慢慢转向酒楼老板,轻声问道: “程启,你知道此事吗?” 酒楼老板程启蹙着眉,微微点了一下头。 满秋一脸呆滞,喃喃道: “为何你们不告诉我?” 程启重重叹了一口气,“姝儿怕你担心,她说这条命是你给的,即便疼,她也要忍着,她要陪着你,也要护着塞岭镇的百姓,她不能死。” “护着塞岭镇的百姓?”一旁的吴谓听了个云里雾里,他挠挠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啊,你一个酒楼的老板娘为何要护全镇的百姓呢?” “自然是因为你们!”宁姝一脸悲愤,“原本塞岭镇群山环绕,与外界道路不通,鲜有人来,大家虽然穷,但心地淳朴善良,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可后来开辟了山路,陆陆续续有行路人从塞岭镇经过,原本百姓们还高兴,可以因此挣些银钱,没想到…没想到…” 程启见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接过话头继续说道: “没想到,有心思恶毒的歹人开始打塞岭镇的主意。他们先是骗财骗物,后来竟把主意打到了百姓的身上。” 程启看了一眼满秋,继续道: “满秋原不是塞岭镇的人,他一路从南边乞讨而来,百姓们见他可怜便收留了他,给他吃食,给他衣服和住的地方,渐渐地,他与大家有了感情,成了半个塞岭镇人。” “那一日,有几个自称是州郡官员的人从此处经过,百姓们自然好生招待,可没想到,他们竟是拐骗孩子的歹人!” “我来说吧…”宁姝缓了缓心绪,脸上挂着泪痕说道,“我偶然间发现,他们给镇上的几个孩子下了药,藏到了马车里,那时我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帮不上忙,只能大喊出声,想要引起百姓们的注意。” “他们见状,便要抓我,我仗着对镇上地形熟悉,躲到了一处破庙的佛像里,他们搜遍了破庙找不到我,竟放了一把火,想要将我活活烧死在里面。” “百姓们不明所以,只以为是我自己调皮进了破庙,还点着了庙中的稻草,这才着了火。有百姓报了官,可没成想那些官员与这几个歹人竟是一伙的!他们见死不救,只怕我若活着出来,会将真相说出来!” 宁姝的视线移到满秋的脸上,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颤着声音道: “满秋,他见我在里面,不顾自己的安危,硬是穿过火海,闯进了庙里!” 第287章 控制 南荣婳的手微微一抬,宁姝便瞬间觉得力气重又回了身体里。 她满脸泪痕,跌跌撞撞朝满秋跑过去,想要伸手去扶,可她的手一下穿过了满秋的身体。 她这才反应过来,满秋如今是魂体,她是如何也触摸不到的。 沈临鹤看着眼前一幕心中暗自叹气,抬头望去,天空已有微微亮光。 算算时辰,该卯时了。 他环顾后院一圈,缓缓摇了摇头,“当时作恶的人已经死在山中,你们已经报了仇。可这么多年以来,你们却继续杀人,被你们所杀之人或许心存恶念,或许真的做下了坏事,可不是所有人都该当死罪的。” 宁姝咬着牙,表情恨恨,“他们都一个样!当年那场火差点把整个塞岭镇烧掉,若不是…” 她转过头去,看向依旧是当年模样的满秋,怜声道: “若不是满秋为了救我,冲进火中被活活烧死,成了鬼魂,有了魂力,我、我们所有人、塞岭镇的全部百姓都要遭难!” 随后她的目光变得阴沉,又充满恨意,她看了看动弹不得的姜农户、齐氏以及两个走镖人,最后看向了吴谓。 吴谓对上她的目光,浑身一激灵,赶紧摆手道: “我可没做什么害人性命的事,我只是骗点钱财买酒肉罢了!” 说完,还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临鹤,复又心虚地低下头去。 他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不经世事的公子和姑娘,竟才是最厉害的人物! 宁姝冷冷看了一眼吴谓,低声道: “对,你骗人钱财,但罪不至死,不过…也算你倒霉,正好出现在满秋没有身体可用的时候。” “身体?”吴谓一下子呆住了,突然想起方才自己醒来,老板娘抓着他叫‘满秋’。 “你你你!你竟然要占用我的身体!”吴谓瞪大了眼看向满秋,然后视线在后院中扫了一圈,最后竟躲到了沈临鹤身后… 他探头探脑,说道: “大侠,先前是小的看走了眼,你帮我这次,我定当重金酬谢!” 一旁的姜农户也赶忙附和道: “对对,两位神仙这次若能帮我们,我们…我们出去后便去官府投案!” 齐氏一下子转头,一脸惊慌的看着姜农户,可姜农户并不看她,只一遍遍地说着好话。 然而沈临鹤与南荣婳并不应承他们,目光一直落在满秋身上。 南荣婳看着满秋身上的鬼气,心中有些复杂,她轻声开口道: “你已经死了太久,早该去地府了,这一身不属于你的鬼气,对你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说完,她执着灯笼的手微微抬起,素白的灯笼亮起了微弱的光芒。 一刹那,满秋感觉到身上的力量不断地流入灯笼中。 他一脸惊骇,大声道: “不可以!这些力量既然给了我就是我的了,你不可以收走!我还要靠着这些力量保护塞岭镇!这里的百姓都是好人,他们不应该受到欺负!” 说完,满秋快速向后退去,可无论他退到何处,身上的力量依然不断地被灯笼吸走。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了!” 他猛地张开双臂,手心向上,随后调动周身的鬼气,手心中竟渐渐有火光出现! 那火光与平日见到的火并不一样,而是一团红色的火焰。 火焰在他的手心中不断变换着模样,最后竟成了一朵红莲! 红莲成形那一刻,南荣婳忽地眉头一蹙,身体向后退了半步。 沈临鹤见状,忙上前问道: “怎么了?这红莲可有问题?” 南荣婳的手轻轻覆在腰上,那处放着那颗血红色的珠子。 此刻,珠子竟灼烧起来,烫着南荣婳的肌肤! 沈临鹤面色一沉,“那珠子对这红莲有反应?” 南荣婳点点头,低声道: “是。” 说话间,满秋手心中的红色火莲已经变大了一倍,他的手微微颤抖着,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南荣婳冷声道: “你控制不了它,再继续下去,它会把你反噬掉。” 满秋咬着牙坚持,“不,这是我的力量,我可以控制它!” 说完,他手中的红莲又变大了一些。 满秋此刻将他的鬼气全部释放出来,南荣婳的目光凝在他身上,心中暗暗吃惊。 想来满秋身上的力量对那一日南荣族地中的巨大红色火莲来说,连一片莲花花瓣的一角都不如。 可就这万分之一的力量,竟能将整个塞岭镇和周围的群山覆盖。 若是整朵红莲… 南荣婳呼吸一滞,打断了自己的念头,她竟对那红莲的滔天力量起了…贪念? 此刻,以酒楼的后院为中心,周围的浓雾开始缓慢流动起来,渐渐形成了一个旋涡。 旋涡越来越大,竟慢慢延伸至整个塞岭镇。 南荣婳遥遥看了一眼,目光冷然看向满秋,“你自己魂飞魄散就罢了,怎么,还要牵连整个塞岭镇吗?你不是说你要保护塞岭镇吗?” 一旁的宁姝惊讶地看着满秋,开口问道: “满秋,她说的是真的吗?你…你要伤害塞岭镇?” “不是!”满秋此刻的眸中已隐隐有了红光,“我是要保护塞岭镇!可我若保不住这一身的鬼气,又谈何保护!” 南荣婳轻轻摇了摇头,“你看,你已经开始被这鬼气影响了,你再不收手,就会被它吞噬。” 宁姝见满秋并不反驳,而且他眸中的红光越来越明显。 宁姝一脸惊慌,急忙喊道: “满秋,你快住手吧!这样下去,你和塞岭镇都会受到影响的!” 可满秋好似已经听不到她的呼喊,只死死盯着南荣婳。 待周围的雾气快速旋转起来,满秋猛地将手中火莲朝南荣婳挥出,一瞬间红莲带着漫天浓雾之力齐齐朝南荣婳而来! 第288章 朝霞 南荣婳眉眼一沉,她将灯笼稍稍向前一伸,而后松开了手。 灯笼浮于半空中,兀自旋转起来。 它发出的亮光竟慢慢形成了一道光晕,似要把那红莲卷携而来的力量阻隔在外。 可下一刻,南荣婳忽地感觉到腰间那血红色的珠子更加灼热,烫得她身形轻晃了一下。 沈临鹤忙一把扶住她的胳膊,惊讶地发现原本浑身冰凉的南荣婳,体温竟开始上升。 “快把那颗珠子扔掉!”沈临鹤低喝道。 说话间,灯笼的光晕已经慢慢减弱,被隔挡在外的强大力量开始朝南荣婳的方向慢慢推进。 满秋见状,面上一喜,他眼中红光更甚,不顾一切地调动整个塞岭镇的鬼气,要给南荣婳致命一击! 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都在南荣婳身上,没有看到他的身边,宁姝、程启以及那酒楼的小二都难受地捂住心口摔倒在地。 南荣婳眯了眯眼,在她的视线中,那与灯笼的光晕对抗的红色火莲似乎勾起了她脑海中的一丝记忆。 可是,无论如何,她都看不清那记忆中的画面。 好似泛起了涟漪的湖面一样,她越想努力看清,湖面越是动荡的厉害。 沈临鹤看到南荣婳蹙起的眉头,再顾不得其他。 他一把搂住南荣婳的腰,另一只手想要从她的腰间拿出那个装着珠子的黑色匣子。 可南荣婳倏然间把他的手按住。 沈临鹤心中焦急,抬眸去看,却一下坠入一双深渊一样的墨色双眼。 那双眼先是有一瞬的迷离,待看清眼前之人后,渐渐地清明起来。 南荣婳声音很轻,缓缓说道: “不要动,它会伤到你…” 随后,她伸手从腰间拿出了那只已经滚烫的黑色匣子。 可令两人没想到的是, 黑色匣子拿出的一瞬,竟剧烈地抖动起来,而后血红色的珠子一下挣脱束缚,从匣子中飞出,悬在了半空中! 随后,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那颗血红色的珠子发出了亮红色的光芒! 下一刻,朝南荣婳汹涌而来的鬼气齐齐朝珠子而去! 满秋先是一怔,不明白为何有如此变化,可片刻后他惊慌地瞪大了眼! 只见后院中所有的鬼气正在源源不断被那奇怪的红色珠子吸收! 而塞岭镇上空原本呈旋涡状飞速旋转的浓雾,也开始快速流入珠子里! “怎么会这样!我的鬼气!”满秋惊恐地大声呼喊。 他再次张开双臂,企图控制这些鬼气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可他惊骇地发现,他已经无法操控塞岭镇的每一丝鬼气了。 甚至他身体中所剩无几的力量也都在不断地被那颗恐怖的珠子吸收! 那珠子如同一颗无底洞,吸收再多的鬼气也没有丝毫变化! 渐渐地,塞岭镇上空的浓雾越来越淡,直至全都被吸入珠子中,消失不见。 满秋身体中原本不属于他的鬼气也被吸收殆尽,他此刻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鬼魂,轻飘飘落到了地上。 而那颗血红色的珠子在吸收完全部的鬼气之后,收起了光芒,慢慢落下。 南荣婳伸手将它接住,入手已不再滚烫。 定睛细看,原本珠子中的那一抹幽蓝,竟渐渐有了莲花的外形。 此刻,院中一片宁静。 整个塞岭镇一片宁静。 远处的山峰上空,朝霞乍现。 第一缕霞光透过云层落到塞岭镇的土地上。 倒在地上的宁姝、程启和酒楼小二,感觉身上如同脱了力一般。 但不知为何,心中却轻快了许多。 他们呆呆望着天边的朝霞,眼中竟有泪光闪现。 酒楼小二喃喃自语道: “我们多久没有见到这么美的天空了啊…” 一缕阳光洒到满秋的脸上,他的身体看起来透明了很多。 满秋睁大了眼去看那明亮的阳光,自从他成了魂魄,用鬼气覆盖整个塞岭镇,塞岭镇便再未有过如此晴朗的早上了。 十年来,满秋第一次感受到温暖。 “咚咚咚!” “咚咚咚!“ 忽地,院中的三间房后传来一阵阵的敲门声。 “满秋!宁姝!程启!” “你们没事吧?” 宁姝与程启对视一眼,赶忙相互搀扶着去开了门。 原来酒楼后院的门藏在三间房中其中一间内。 宁姝与程启开了门,见到门外众多百姓们熟悉的面孔,他们的眼中又泛了泪意。 沉默不语,二人返身回到院中。 随后,有不少百姓跟着他们进到后院,还有一些人一脸担忧地在门外张望。 百姓们均是脸色发白,浑身无力的模样。 但即便如此,他们第一个反应,是先来酒楼看看满秋的情况。 满秋垂手站在后院的角落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歉意地看了百姓们一眼,随后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他声音低低道: “抱歉,是我的贪念影响到你们了,若不是我…你们不会这么难受。” 一个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者向前一步,一脸心疼地说道: “孩子,这怎么能怪你,你这是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安全,为了塞岭镇啊!” “对!”一个中年妇女也站出来,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若不是你,当年我的囡囡便被那些坏人给拐走了!” “还有我!我家当年差点被大火给烧了,我的老母亲卧病在床,若不是你,我早就没了亲人啊!” “还有我!” “还有我…” … 院中百姓们情绪激动,各个诉说着对满秋的感谢。 被人群挤到了一边的姜农户偷偷给齐氏递了个眼色,随后他们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往后院的大门移过去。 待他们溜到房中,即将迈出大门时,忽听门外传来一声: “站住!” 随后二人便被两把长戟一左一右堵在了门内。 后院中人听到动静纷纷朝此处看来,竟看到一队官兵挡在了门口。 一个陌生的身穿官服的国字脸男人正朝内看过来。 宁姝一下想起十年前在破庙中透过熊熊烈火看到与那帮歹人密谋的官员,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她防备地喊道: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第289章 离开 程启也用警惕的目光看着那个官员,半个身体挡在宁姝的身前。 那官员一挥手,几个士兵将姜农户与齐氏押到一旁。 他一脸肃然,大步入了后院。 宁姝与程启,还有院中百姓都不知发生了何事,他们均用警惕的目光看着那陌生的官员。 满秋见状,也急忙飘到百姓身前,朝那官员大喝道: “你想要做什么!若你想欺负百姓,我就算拼个魂飞魄散也要阻止!” 还不等那官员说什么,门外又匆匆传来数道脚步声。 “满秋!”一个鬓发斑白身穿灰色厚棉衣的老者快步入了后院,他气喘吁吁地挥手道,“满秋!宁丫头!莫要误会!” “里正?”宁姝一怔,忙上前搀扶,“您别着急,慢慢说。” 这名老者正是塞岭镇的里正,只见他拍着胸脯缓了一会儿,还不待完全顺过气来便赶忙解释道: “这位是我们辉县的县令何大人!何大人正在巡县,昨夜恰好到了我们塞岭镇外,听到山上有人呼救,便率领士兵进山救人。” “阿弟!”此时门外一道焦急的呼喊声响起,随后吴所几步跑入了院中。 “阿兄?!”吴谓一脸惊喜地喊道。 兄弟二人抱在一处,上下打量对方,见对方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何大人开口道: “还要多亏这位吴兄弟,若非他嗓门大,我的人在浓雾中也不可能寻到迷失的百姓们。” 吴所挤着一脸横肉,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还要多亏何大人,要不是你带士兵来救我们,我们得在那阴森森的山里冻一晚上呢!” 何大人的目光在后院中环视一圈,最后落到了满秋身上,他愧疚地说道: “你们的事,里正都跟我说了,我上任辉县县令两年,竟不知我所管辖之地曾发生过那样恶劣的事情,也不知我的百姓们无法依靠官员,只能拼命自救!” 何大人眼中隐隐有泪光,他对着院中百姓拱手,深深弯下了腰,说道: “是我失职!我有愧于你们啊!” 宁姝、程启以及百姓们见到堂堂县令竟对他们弯下了腰,心中触动。 在他们看来,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都恨不得仰着头用鼻孔看人,怎么可能对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折腰呢! 可他们还是心有芥蒂,面上虽犹豫,但脚步踟蹰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扶。 最后还是里正将何大人扶起,说道: “哎呀,何大人,此事怪不得您,先前的事发生了太久了,对那件事知情的官员基本都不在辉县了。” 里正长长叹了口气,“说来,造成如今的局面我也有错!我身为里正,未曾与县中府衙早早禀报塞岭镇的情况,以致百姓们毫无援手,只能自己守护塞岭镇,这才…这才…” 说着,里正哽咽起来。 宁姝忙扶住里正,摇着头说道: “您已经为塞岭镇做的够多了,这十年来,您为塞岭镇,为了我们,操碎了心,愁白了头,怪只怪先前的官员们不可信啊,您也是无人可诉啊!” 何大人听到宁姝声音嘶哑,犹豫道: “姑娘这嗓子,莫非是…” 宁姝点点头,“是在十年前那场大火中,浓烟呛哑的…其实我早该死了,若非满秋…满秋将鬼力渡我,我根本活不到今天。” 说到这,她忽地一愣。 宁姝望向沉默不语的南荣婳,说道: “方才,全镇的鬼力都被那颗奇怪的珠子吸收了,我身体中的亦是,可我却为何没有死?” 南荣婳低下头,看了一眼手心中静悄悄的珠子,抬眸说道: “或许这十年来鬼气已将你身体的伤养好了吧。” 此话一出,满秋目光复杂地看了南荣婳一眼。 而宁姝没有注意,只恍然地点了点头。 何大人再次向院中院外的百姓拱手,掷地有声说道: “请百姓们放心,我会派人在镇口设盘查点,并派士兵十二时辰常驻,往来行人会一一盘查,若有情况百姓们也可去盘查点寻士兵们帮忙!” 话音一落,百姓们就一脸喜色地鼓起掌来。 由此,才算长久地解决了他们的难题。 既有靠山可依,又有银钱可赚。 “哎呦,我的头怎如此疼…” 两个走镖人许是受鬼气影响,此刻才清醒过来,他们正捂着头哀嚎,下一刻却被士兵用绳子捆住,同姜农户和齐氏一起被押走了。 何大人的目光又落到吴所和吴谓的脸上。 二人一脸后悔,拱了拱手道: “我们兄弟二人父母去的早,从小便四处漂泊,没什么本事,只能靠坑蒙拐骗得些银两,如今…如今我们知道错了,这便同他们一起去府衙,接受大人审判!” “等等!”“等等!”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是沈临鹤与何大人。 何大人方才一进院子便注意到了气质不凡的沈临鹤与南荣婳,如今见沈临鹤开口便笑着抬了抬手,示意他先说。 沈临鹤颔首道: “以我看来,他们二人倒是可以留在塞岭镇帮忙,以抵牢狱之刑,他们身强力壮,帮士兵们盘查过往行人也好,在镇中守护百姓安全也好,但他们在牢狱之刑结束前不可离开塞岭镇,身契要放在府衙中,这样他们有落脚的地方,塞岭镇也能多两个人手。” 其实,在酒楼的房间中,沈临鹤察觉到吴谓拿着刀面对他时手都在抖,根本不是想真的要他的命,只为了要些银钱和自保而已。 此话一出,吴所和吴谓眼睛一亮,期待地看着何大人。 何大人笑了笑,开口道: “这位公子所想与我不谋而合,此外,待牢狱之刑结束,我会将身契还给二位。若二位愿意继续留在塞岭镇帮忙,我会给二人发月钱。” 吴所和吴谓听后,激动地跳了起来,大喊道: “我们愿意,当然愿意!我们终于有落脚的地方了!终于不用再漂泊了!” 说完,两个大男人竟要哭出来。 宁姝脸上终于露出了释怀的笑意,她向着何大人走近了两步,开口道: “如此,我也该投案了,这么多年来,我们酒楼…” 可不等她说完,何大人忽地打断道: “以后还需老板娘帮个忙。” 宁姝一怔,不知所以地看着何大人。 何大人一脸笑意说道: “这段时日,辛苦老板娘给两位吴兄弟安排住处和吃食吧?” 宁姝忙说道: “那当然没问题,可是我…” 可没想到,何大人摆了摆手,再次打断她。 随后何大人的目光环视四周,笑着对百姓们说道: “大家这么多年来保守满秋的秘密,没有一个人向外透露,如今,麻烦大家再帮何某保守一个秘密吧?” 在场众人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何大人的意思。 他竟是要替宁姝、替酒楼保守这后院的秘密! 宁姝忍不住浑身发颤,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下! 她是不幸的,十年前遇到了歹人和那场火灾。 可她又是幸运的,她的身边有满秋,有程启,有众多的塞岭镇百姓,如今又遇到了一个好官! 百姓们一个个激动地抹着眼泪,忽然,一阵寒风而过,他们抬头去看。 只见院中的一处角落凭空发出了一道光芒。 “我该走了。” 满秋看着那光芒和一脸肃然的勾司人喃喃道。 如今他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他在乎的人,在乎的地方以后都会好好的。 “满秋?”宁姝不舍地望着他。 满秋笑了笑,轻声开口道: “谢谢,谢谢塞岭镇的每一个人,当年我独自从南边一路走来,路上遭到了不少白眼、打骂,只有你们…你们不嫌弃我是个小偷、是个骗子,愿意给我吃食,给我地方住,我吃了两年的百家饭,你们就是我的家人!” 说完,满秋一下跪在地,使劲磕了三个头。 “孩子啊…” 百姓中已经有人哭成了泪人。 “是我们该感谢你啊!” “你就是我们塞岭镇的孩子!” … 满秋起身,最后朝大家挥挥手,而后向着那处光芒而去。 在他的身影消失在光芒前的一刻,他忽然转过头来,朝南荣婳用口型说了一声—— “谢谢。” 第290章 忽略 南荣婳和沈临鹤与众人道过别,牵上马往塞岭镇的另一处镇口走去。 沈临鹤侧头,看了一眼从方才便不发一语的南荣婳,开口问道: “满秋临走前,对你说的那句‘谢谢’,是因为酒楼老板娘宁姝吧?” 南荣婳的视线的在沈临鹤脸上略略停顿,而后轻轻点了点头,“是。” 她看向道路两旁栽种的松柏,松树叶子在阳光的照射显得越发翠绿。 南荣婳抬手摸了摸放回腰间的血红色珠子,轻声开口道: “宁姝的身体里留有一抹残余的鬼气,那鬼气可以支撑她,直到年老,然后死去。” 沈临鹤挑了挑眉,之前在酒楼的后院中,吸收塞岭镇鬼气的是那颗珠子,如此说来,给宁姝留下鬼气的也是…那颗珠子? 可一颗珠子却能通人性? 沈临鹤又看了一眼南荣婳,目光中有些道不清的意味。 “你身上的那颗珠子,明明会影响你的思想,你为何数次都不愿放弃它?” “你于我,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此话一出,他明显察觉到南荣婳的欲言又止。 沈临鹤笑着摇摇头,“我只是随口一问,你先前说过,有些事你也没有弄明白,所以…” “我怀疑,”南荣婳忽地打断沈临鹤,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珠子中藏着巨大的能量,这能量与满秋身上的红莲之力有关。” 沈临鹤皱了一下眉头,“所以,满秋说的,觉得你身上的气息很熟悉,是因为这珠子?” 南荣婳摇了摇头,“我猜…不是,因为我也觉得他身上的鬼气很熟悉,就像第一次见到这颗珠子时的感觉一样。” 沈临鹤垂眸思索起来,这些奇异之事对他来说毕竟知之甚少,所以寻不到头绪。 可这些却是南荣婳自小接触的日常,甚至她对此比对普通人的生活还要了解。 于是,他想弄懂。 南荣婳见他拧眉沉思的模样,忽而嘴角勾起了弧度,她轻声问道: “你还记不记得,先前在丞相府,傅庆堂所说在南荣族地中见到的奇异的火?” 沈临鹤脑中灵光一闪,他忽地抬眸看向南荣婳,惊讶问道: “照傅庆堂所说,那火是一朵巨大的红莲模样,而满秋的鬼气也能形成红莲,你身上那颗血红色珠子能吸收同样的能量,且内里渐渐形成一朵莲花形状,莫非…这些能量均与你有关?如此说来,当年南荣族地的火…也有你有关?” 说完,沈临鹤又摇了摇头,喃喃道: “不对啊,你那时只有五岁,怎会有那般巨大的能量…当时南荣一族的长老们正在举行祭祀之礼,莫非是他们召唤了鬼神之力?” 这个问题,南荣婳也一直没有想通。 她只淡淡开口道: “若我能找回我丢失的记忆,说不定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正说话间,远处传来一阵唢呐声。 唢呐声嘹亮高亢声声入耳,却又如悲如泣。 二人抬眸去看,只见一个送葬队伍迎面而来。 塞岭镇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人死不入棺,一个木推车便将故去之人送到山上下葬。 直接葬入土中,化为这山间的草木,守护着子孙后代。 沈临鹤与南荣婳牵着马,与送葬队伍迎面遇上。 二人让至道路一边,停下脚步,让送葬队伍先行。 可待那木推车从二人身边经过时,不经意一看,发现躺在上面的正是昨日在酒楼门外乞讨的老太婆。 送葬队伍中有人在酒楼后院见过沈临鹤与南荣婳,知道他们是帮了塞岭镇的好人,忙上前打招呼。 沈临鹤一副谦和的模样回了礼,问道: “昨日这老婆婆还好好的,怎么今日便去了?” 那百姓叹了口气解释道: “我们镇上的情况二位都知晓了,也不瞒二位了,满秋死后成了鬼魂,可毕竟行动不便,于是我们镇子里每每有人故去便将尸体借给满秋用几天,待那尸体快要腐烂发臭了,再换下一个身体。这些我们镇上的百姓都是知道的。” “这老婆婆早已死了数日了,死之前还嘱咐我们把身体留给满秋用。” “可我们镇上人少,也不是一直有身体可用,于是便会从行经此地的外地人中挑选合适的,不过最多五日,满秋便会离开那人的身体。” 沈临鹤听后,感叹道: “原来如此。” 那百姓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跟上送葬队伍离开了。 沈临鹤与南荣婳继续牵马而行,见路边不时有晒太阳的百姓。 虽然受鬼气消失的影响,他们的面色仍有些苍白,但目光清澈,脸上笑意晏晏。 毕竟终是等到了拨开云雾的一天。 二人不多时便到了塞岭镇的另一处镇口,那处也竖立着一块石碑,写着同样的三个字‘塞岭镇’。 何大人雷厉风行,已经命人在此处建造盘查点了。 百姓们脸上带着淳朴的笑意,为正在忙碌的士兵们端来了茶水和点心。 陆陆续续有行经此地的赶路人,往此处而来。 “咦?怎么还设了盘查点?我以前来时可是没有的。” 有一个头戴毡帽的走商疑惑道。 另一个赶路人也皱眉说道: “是呢,自从塞岭镇通了路,我就不用绕山外而行了,每年总要从此地经过几十次,从未见过有盘查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一个镇上百姓听他们嘀咕,忙解释道: “无事无事,是县令大人下令对南来北往的行路人调查清楚,好保塞岭镇的安全!” “噢,原是如此,”那名走商恍然大悟,“如此也好,我们心里也踏实!不过今日的塞岭镇倒是阳光明媚啊,往日每次来都是薄雾笼罩的样子!” “是呢,”那名赶路人也随声附和道,“有一次啊,我好似受那薄雾的影响,身体不适,在这镇上的酒楼里浑浑噩噩待了数日才走,可一出塞岭镇的地界,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这么奇怪?” … 赶路人与那走商经过盘查后,唠着嗑走远了。 沈临鹤与南荣婳却面色肃然,立在镇口处未曾离开。 他们都忽略了一点—— 镇上每日人来人往,为何镇上的浓雾传说却未曾在外听说过? 第291章 初入陇州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翻身上马,掉转马头朝镇中酒楼而去。 酒楼门口,店小二正在洒扫,见他们二人回来一脸疑惑问道: “二位是有什么东西落在酒楼中吗?” 沈临鹤摇摇头,与南荣婳牵马走近,笑着问道: “有一事怎么都没想明白,于是特地回来请教一番。” 小二一脸惶恐连连摆手,他可是见过这二人的厉害的。 “二位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小的必定知无不言。” 沈临鹤笑道: “是这样的,我们听说满秋为了便宜行事,会借用酒楼客人的身体,过几日再从身体中出来。可从塞岭镇出去的人从未提及过缺少几日记忆,他们自己不会奇怪吗?” “而且,镇上的浓雾以及关于浓雾的传说,为何这么多年外界都不知情?” 小二挠了挠头,犹豫片刻后,叹了口气,“算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了。” “我是听满秋提及,曾有一个云游的老道士将消除人记忆的术法教给满秋,如此一来,每当那些外地人要离开,满秋便会施术,施术之后,那些人便会不记得塞岭镇的浓雾和传说了,而在塞岭镇时的其他记忆也会变得模糊。” 消除活人的记忆? 南荣婳一听,忽而上前半步,问道: “云游的老道士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这…”店小二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不知晓,那老道士来时,只有满秋一人见到了。当时我们还觉得奇怪,满秋突然出现,问我们住店的老道士在哪间房,可根本没有什么老道士住店呐,后来满秋便一直说这是他的机缘,是有老神仙来帮他,帮塞岭镇。” “老道士…”沈临鹤拧着眉,表情疑惑,“又是老道士…” 他转头望向南荣婳,“你还记不记得我娘曾经说过,见过一个老道士,那老道士赠了她符箓。” 南荣婳点点头,“记得。” “哦对了!”店小二忽又想起什么来,赶忙说道,“满秋还说那老道士向他讨酒喝,他便从酒窖里拿了一坛酒给了老道士,我们听后还不以为意,以为鬼也会做梦!可没想到到酒窖里一看,果真少了一坛酒!” 爱喝酒的老道士…倒是越发与沈夫人的描述相符了。 南荣婳问道: “满秋可还有说过别的?” 店小二又认真回想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道: “时间过去太久了,我也记不清了。” 南荣婳掩住眸中的失望,颔首道: “多谢。” 随后与沈临鹤骑马离开。 阳光下,一男一女的身影渐远。 店小二遥遥看了许久,感叹道: “头一次见这般神仙人物。” 直到沈临鹤与南荣婳的身影消失不见,店小二正要重新拿起物什打扫,却猛地拍了下额头。 “对了!满秋好像说,那个老道士曾经叮嘱过,若是见到一个身负异能的女子千万告知她,莫要去…去…去哪来着?” 店小二苦恼的挠了挠头道: “是叫…万什么坡吗…” 他踮着脚朝道路远处望去,路上只有零星几个赶路人。 “满秋没有提这事,估计也是忘了。” 他挠了挠下巴,喃喃道: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或许不是这个姑娘…” - 沈临鹤与南荣婳一路继续往西而去。 二人马不停蹄,半日便到了陇州。 陇州的府衙坐落在平民街巷的旁边,若非有人指路,二人根本不会相信眼前这座大门掉了漆的宅院便是堂堂陇州的州府。 二人翻身下马,沈临鹤上前与守门的士兵攀谈。 士兵见他拿出廖庭烨的引荐手书,目露惊讶之色,赶忙将两人恭恭敬敬地迎进了府衙。 “二位客人请随我来,毕长史正在明和堂中办公。” 沈临鹤与南荣婳跟着士兵往明和堂而去。 沈临鹤饶有兴致地观察四周,见不光府衙外看着寒酸,内里也好不到哪去。 好在还算干净整洁。 士兵见沈临鹤打量,恭敬说道: “这府衙啊,自从廖司马上任以来,就从没有修葺过,廖司马说了,有那银钱还不如多买点军需或者给穷苦百姓添点冬衣!” 说话间,便到了明和堂外。 “什么?有百姓在万海坡失踪了?!” 沈临鹤和南荣婳还未进门便听到一个男子震怒的声音从明和堂内传出来。 “司马进京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任何人靠近万海坡!而且那万海坡看着就诡异,怎么,你的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随后,一个毫无底气的声音喏喏响起: “我…我这不是想着给大家伙挣些外快,好买些酒肉,提高一下饭食水平嘛!” “挣外快?”男子吃惊又疑惑的声音传出来,“你护送的不是百姓?!” “咳…是一个别国的商队,那商队着急回国,想要横穿万海坡,给我们的报酬颇丰,于是我就…”声音越来越弱,直至再听不到。 堂外,士兵朝沈临鹤和南荣婳尴尬地笑了笑,而后轻轻敲了敲明和堂的门。 一个隐含怒意的声音响起: “进来!” 士兵推门而入,行礼说道: “长史,有二位客人求见,是司马引荐而来的!” 说完,便将那封引荐信递给了怒意未消的男子。 男子几句话看完,赶忙道: “快请客人进来!” 说完,他起身从主座上站起,亲自相迎。 沈临鹤与南荣婳迈入明和堂的一瞬,堂中的两人见到他们的长相明显一怔,视线在他们身上逡巡。 而沈临鹤也在打量堂中俩人。 其中站在堂中央的男子年纪大一些,约莫三十来岁,面色白净蓄着短须,穿着朴素但整洁。 另一人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皮肤黝黑,穿着一身缚袖的深蓝色劲装,但看上去身材结实精悍。 那三十来岁的男子上前几步拱了拱手道: “二位远道从京城而来,既是司马的朋友,那便是我们府衙的贵客,我乃陇州长史毕章玉,二位在陇州的这段时日有什么事情可直接来寻我。” 沈临鹤也有礼有节地拱手道: “我的祖辈和父辈均与廖司马熟识,原本我就计划来陇州,没想到临行前恰好见到廖司马,便麻烦他写了封引荐信。毕长史公务繁忙,是我们多有叨扰了!” 说完,沈临鹤从怀中又拿出了一封信,递给毕章玉。 毕章玉一脸疑惑的接过,展开信来看,可没读两句便拧紧了眉。 士兵和另一个年轻男子见状知他们应有要紧事,于是行了礼便要退出明和堂。 可没想到毕章玉沉声喊道: “蔺宜,你留下。” 那名名叫蔺宜的年轻男子一愣,脚步一顿,留在了明和堂。 士兵见状,小心翼翼地出去,带上了门。 堂内,毕章玉的目光落在廖庭烨写的第二封信上,面色肃然。 片刻后,他抬起眸子望向沈临鹤和南荣婳,沉声道: “你们,要入万海坡?” 第292章 沙漠 “是。” 沈临鹤微微颔首。 毕章玉叹了口气,又在信纸上扫了几眼,“廖司马吩咐让我协助你们,你们有什么需要,我会尽力帮忙。” 可过了片刻,他复又抬起头来看向沈临鹤和南荣婳,“可毕某还想再劝二位几句,那万海坡原本就时有流沙,自古以来,沙下埋骨无数。如今又有了异状,更是凶险无比。两位若能不去,还是不要去了吧!” 沈临鹤嘴角略略弯起,说道: “毕长史有所不知,我们有必须前往的理由。” 他顿了顿,只简单解释道: “我们需去万海坡寻一处地方,那里有我们要的东西。” 毕章玉无法,见他态度十分坚定,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同你们一起!”一旁站着的蔺宜急忙说道。 他目露期盼,转身朝毕章玉道: “长史,我的人和商队如今在万海坡中下落不明,此事与我有很大关系,是…是我大意了,我要亲自去把他们找回来!” 毕章玉看看蔺宜,又看看沈临鹤和南荣婳,无奈说道: “好吧,那我命一队士兵与你们同去。” 可没想到,下一刻另外三人同时道: “不必。” 毕章玉一愣,“你们这是…” 蔺宜觑了一眼南荣婳,又赶忙移开了视线,耳朵尖有些微红。 他喏喏说道: “如今不知万海坡情形,人多反而容易出事,不如我先行探查一番,若无事,再…再带他们二人进去。” 毕章玉点点头,“也好。” 他朝沈临鹤和南荣婳解释道: “蔺宜是我的妻弟,家离万海坡不远,自小便在沙漠上长大,对万海坡的地形再熟悉不过,不若就让他先去探查,然后你们再进万海坡。” 可南荣婳却摇了摇头,开口道: “如今万海坡不同以往,就算再熟悉地形,也不一定能全须全尾地从万海坡走出来。而我们确实需要一个领路人,不如,就一起去吧。” “对,”沈临鹤附和道,“如此,可相互照应。” 毕章玉拧了拧眉,正要再劝说一二,可想起廖庭烨的叮嘱,说让他全力配合沈临鹤与南荣婳,于是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看了看堂中滴漏,此刻已经过了午时。 原本沈临鹤与南荣婳打算午时前便到陇州的,可因着塞岭镇的事耽搁了许久。 也不知万海坡此刻是个什么情形。 蔺宜犹豫了一瞬,开口问道: “不知二位打算何时入万海坡,我的人此刻在万海坡中,多拖一刻,就多一分危险,若是可以…现在就启程?” 原本以为眼前二人刚来陇州,定是打算歇息一段时间再动身前往万海坡,如此要求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可没想到沈临鹤与南荣婳点了点头,均无异议。 蔺宜手脚麻利,见沈临鹤与南荣婳同意此刻便动身,不过一刻钟便收拾好了入万海坡需要的东西。 三人与毕章玉告了辞,便快马加鞭朝万海坡而去。 万海坡地处陇州的最西边,三人到万海坡外缘时已是申时。 此刻日头已经西斜,沈临鹤朝万海坡遥遥看去,见真有一道道如波涛翻涌般的景象。 蔺宜从马上翻身而下,对守在万海坡外的士兵急急问道: “如何?他们出来了吗?” 几名士兵纷纷摇头,其中一个身材高壮的一脸焦急道: “别说人影了,今日连只鹰都没见着!” 这下蔺宜心中更加忐忑,喃喃道: “竟如此怪异,都怪我,没有了解清楚就让他们犯了险…” 那士兵见他背着包袱,一脸担忧道: “蔺宜,你这是…要进万海坡?” 蔺宜重重点头,说道: “是,他们都是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我得把他们找回来!” “虽然论对万海坡的熟悉程度没人能比得上你,可是…这也太冒险了!万一…万一…”那士兵皱着眉,再说不下去。 蔺宜咬咬牙,目光坚定道: “就算真的会遇到危险,我也得去试试!” 说完,他走向沈临鹤和南荣婳,问道: “二位,我们现在便出发吧?” 可沈临鹤只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视线便移向了南荣婳。 南荣婳此刻高坐马上,她的目光一直凝在远处的沙漠上一动不动,头发和衣裙被风吹得微微飘动。 虽然她的表情如常,可沈临鹤却一下看出来她的眸光冷肃。 “如何?”沈临鹤低声问道。 南荣婳默了一瞬,才开口道: “怨气。” 沈临鹤一怔,蔺宜更是摸不着头脑。 南荣婳又缓缓说道: “铺天盖地的怨气。” 南荣婳先前没有想到,万海坡上的怨气竟浓烈至此。 原本常人该是看不到怨气的,可此地怨气已经汇集成形,在他们的眼中便是如大海般覆盖在万海坡的表面。 而在南荣婳眼中—— 白色灰色混杂的怨气,伴着刺耳的哀嚎声,在整片万海坡上空来回浮动! “为何会这样…” 南荣婳仿佛看到了曾经战场上的冤魂,那千千万万冤魂的怨气汇集起来,竟都不如眼前的多! 蔺宜见他们二人还坐在马上不动,而且净说些他听不懂的话,心中更加着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可以走了吗?” 南荣婳垂下眸子看了他一眼,问道: “你知道你要找的人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蔺宜一对上南荣婳的眼睛,脸又有些发烫起来,他挪开了视线,伸手朝西北方向一指,说道: “那商队的领队自称来自赤鄂国,需从陇州横穿过万海坡,如此说的话,他们应该往那个方向而去,不过沙漠中地形瞬息万变,也不排除他们绕道而行的可能。” 南荣婳抬眸去看,而浓烈的怨气挡住了视线。 她翻身从马上下来,宽大的裙摆飘扬如在空中绽开的花朵。 蔺宜的表情一下子不自然起来,下一刻沈临鹤从他身边经过,蔺宜不经意抬头正对上沈临鹤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如同内心被人窥视,蔺宜表情僵硬地挪开了视线。 沙漠边,沈临鹤、蔺宜以及驻守外围的数十名士兵,注视着南荣婳一步步朝沙漠靠近。 “小心!你…”蔺宜刚喊出声,就感受到一个实质般的目光凝在他身上。 蔺宜转头去看,见是沈临鹤目露警告,注视着他。 蔺宜忍不住心中暗暗吃惊。 这男子…并不似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好说话,而且那一瞬间的威压,竟让蔺宜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犹豫的一瞬,南荣婳已经走到了沙漠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踏入沙漠的一瞬,好似那翻涌的波浪更加剧烈了一些。 南荣婳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她缓缓蹲下,伸出手,将手心轻轻贴到了沙子上。 然后闭上了眼。 第293章 流沙 无数道感知从她的掌下延伸入万海坡,如一棵大树的树根一样,向地下的各个方向不断伸展。 广阔无垠的沙漠中,女子的背影显得更加纤细。 沙漠中的风呼嚎起来,好似在嘲笑她欲以一人之力来对抗这滔天怨气。 可当南荣婳睁开双眼,缓缓站起,四周的一切如同震慑于她的威压之下,瞬间便静止了。 她的衣裙和长发也随之停止了飘动。 就像时间在她的身边停滞了一样。 众人看着眼前的一幕,震撼得沉默许久。 直到一名士兵喃喃道: “这是…神仙吗?” 众人这才恍然惊醒,看着返身一步步往回走的南荣婳,一个个站得挺直,目露敬畏之色。 而蔺宜的视线一直凝在南荣婳的裙摆上,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失落。 待南荣婳走近了,他抬眸直直看着南荣婳,沉声道: “你到底是谁,你们来万海坡究竟是为了什么?” 南荣婳的眸子向一旁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的士兵们扫过去,士兵们忙一个个转过头去,腰背笔直地站立着。 南荣婳看了蔺宜一眼,“边走边说吧。” 随后,她便转过身朝内走去。 沈临鹤自然地跟在她身边。 蔺宜看着并肩而行的两人,心中有些道不明的意味。 回身嘱咐了驻守此地的士兵几句,蔺宜赶紧快走几步跟上了二人。 待走出百步远,确保那些士兵再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后,蔺宜没好气地问道: “怎么样,现在能说了吗?” 沈临鹤一下站定,回身勾着唇道: “既然我们这一路要同行,而且前方尚不知有何危险,我们必定要互帮互助,如此,告诉你也无妨。” “我母亲的魂魄被困在万海坡下,我们这一趟,便是来寻我母亲的魂魄。” 蔺宜原本皱着眉歪着身子听他讲,可沈临鹤的话一说出口,蔺宜便面带惊讶地站直了身体。 “你…母亲的…魂魄?” 沈临鹤点点头,“我母亲没有死,但是魂魄从京城飘到了这千里外的沙漠下面,我们要将她带回去。” 蔺宜听到这不着边际的话,先是冷哼一声。 可想起方才南荣婳的动作,他的心中又开始动摇起来。 南荣婳继续向前走着,但走得很慢,她的目光望向沙漠上空的虚空之处。 时不时停下来,好似在听着什么。 片刻后,她长长叹出一口气。 “这沙漠上,到处飘散着怨气,怨气会侵蚀活人的魂魄,你们跟好我,不要离得太远。” 三人继续前行,蔺宜半信半疑地跟在他们两个身后。 不过,三人所经之地,那些如海浪般模样的东西确实消散了。 而待他们走过,却又重新在他们身后汇聚。 蔺宜看着这一切,心中震惊非常。 而南荣婳却如闲庭信步,慢慢向前走着,声音平静道: “方才,我感觉到沙漠中心有明显的能量波动,若没猜错,沈夫人与储位故去将士的魂魄应是那处。” 随后,她回头看了一眼蔺宜,“而你要找到的人,恰好在他们上方。” 蔺宜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之后,惊喜道: “你的意思是,我的人和商队的人还活着?!” 南荣婳摇摇头,“那处有活人的气息,至于是你的人还是商队的人,我不清楚。” 蔺宜平复了一下心绪,“只要有人还活着,就有希望。” 说完,他猛地反应过来,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相信了南荣婳的话。 “你…有异能?”蔺宜轻声问道,“莫非像国师那样吗?” “呵…”沈临鹤轻笑一声,“东平寒月已经不是国师了,圣上的旨意应该过几日便会到陇州。” 蔺宜一怔,挠了挠头,“哦,看来京中又发生大事了。” 说完,他自嘲地笑了笑,“陇州地处偏僻,有什么事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就拿那次皇宫上方有异象来说,都过去大半个月了,消息才传到陇州。” 沈临鹤看蔺宜一眼,见他目光中有掩不住的失落,问道: “你想离开陇州?” 蔺宜心中一慌,有些磕绊说道: “才没有!长史说当年跟随沈老国公的将士后来有一些留在了陇州,比如廖司马,可他们年纪愈发大了,再过几年,驻守陇州的人就越来越少了,陇州偏僻荒凉,京中官员无人愿意来此,长史让我和兄弟们留在陇州,好保此地安稳。” 沈临鹤笑了笑,不再说话。 三人一直朝沙漠深处走着,走了一个时辰后,红色的夕阳只剩了半张脸露在外面。 其余一半像是被这沙漠吞噬了一般。 蔺宜有些奇怪道: “平日里,若是走到此处,早该碰上两三次流沙了,怎么今日如此平静?” 三人走上一处凸起的沙丘,向周围望去,蔺宜忽地皱起了眉头,喃喃说道: “不对啊…这地形怎会变化如此大?” 沈临鹤也看着远处一个个鼓起的沙丘,从这个角度看来,竟像是荒地中的一处处坟包。 “莫非以前的万海坡不是这副样子?” “嗯,”蔺宜面色有些沉重,“往日刮大风或者有流沙时,地形会随之改变,但根据季节不同、天气不同,总能推断出大致的模样和沙丘走势。” 他顿了顿,又认真朝周围地形看去,“可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变化如此之大,根本无法推断。” “那岂不是无法确定流沙什么时候会出现了?” 蔺宜面色难看地点点头,低声道: “只能按照经验,和此刻的地形来推断了,但一定要小心,流沙变化极快,有可能上一瞬发现流沙,下一瞬便陷入其中了。” 说完,他又懊恼地叹了口气,“都怪我,要是知道此间地形竟发生如此大的变化,我定然不会让他们冒险的!” 话音刚落,三人便感觉到脚下的沙子开始动了起来! 第294章 什么都不是 “小心!是流沙!”蔺宜大喊一声。 眨眼间,三个人的身体已经开始下陷。 蔺宜与南荣婳离得不远,第一反应便是伸手扶她,可一抬头却看到沈临鹤已经牢牢抓住了南荣婳的胳膊。 他有些尴尬地放下了手,然而下一刻,一只冰凉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蔺宜一瞬呆住了,只愣愣地看着女子白皙如玉的手指,不知该作何反应。 女子冷静的声音响起: “有怨气,不能离我太远。” 这声音如同响在他的耳边,一下子把他的神思唤回,蔺宜赶忙应下。 不过片刻,三人的脚已经陷入在沙子中。 蔺宜急忙说道: “陷入流沙中不可挣扎,越是挣扎,下陷得越快!我们…” 他话音还未落,却一下瞪大了眼。 只见数道白色的小小身影凭空出现,将三人团团围住。 而后蔺宜便感觉到身体停止了下陷,脚边的沙子开始松动。 低头看去,竟是那些白色的东西硬生生钻入沙子中托住了他的脚! 蔺宜吓了一跳,忙问道: “这是什么怪物!” 他的脚下一顿,随后一股大力将他从流沙中扔出,若非南荣婳抓着他的手腕,定不知要摔到哪个沙丘上。 反观南荣婳与沈临鹤,被白色的小影子稳稳抬起,而后轻轻落到了流沙外。 落地的一瞬,南荣婳便松开了蔺宜的手。 蔺宜一个没站稳,向前栽去,吃了一嘴的沙子。 “呸!呸!” 他皱着眉回头去看,只见那些白色的小影子在南荣婳身边蹭来蹭去,好似撒娇一样。 南荣婳无法,摸摸这个再摸摸那个,安慰道: “你们都很乖,是厉害的小鬼,不是什么怪物。” 说完,小鬼们上蹿下跳,似乎得了夸奖很是开心。 还有几只飞到蔺宜身边,拽一下头发,扯一下领子,好像有人给它们撑腰就肆无忌惮了一般。 正当此时,地平线上最后一点太阳的余影落下,整个万海坡一瞬间暗了下来。 小鬼们忽然顿住了,片刻后开始慌乱地飞来飞去,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 南荣婳也感受到了什么,她的眸色一沉,视线在沙漠上扫过。 随后将手中的灯笼往前一探,南荣婳低声说道: “你们快藏起来!” 小鬼们争先恐后地往灯笼中钻去,有几只落在后头的,竟越飞越慢,如同脱了力,下一刻就要摔落一样。 南荣婳用手轻轻一挥,那几只没了力气的小鬼轻飘飘地被送入了灯笼中。 与此同时,原本在沙漠上方漂浮着的海浪一样的东西,开始下沉。 好似这沙漠是一块巨大的海绵,漂浮的海浪慢慢地被它吸收殆尽。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沙漠上再看不出一丝大海的影子。 蔺宜松了口气,说道: “终于消失了,如此,是不是不用担心有什么会损害我们的魂魄了?” 然而,南荣婳却面色微沉,没有回答。 沈临鹤看了一眼小鬼藏身的灯笼,他可从未见过那些小鬼们像方才那般惊恐过。 “莫非这沙漠下面有古怪?”沈临鹤猜测道。 南荣婳的视线‘注视’着沙漠下的某处,片刻后才点了点头。 “怨气、鬼气通通都往那处去了。” 她遥遥看了一眼太阳消失的方向,随后缓缓蹲下,再一次手心向下,轻轻触碰沙子。 可与之前不同,这一次,南荣婳刚触碰到沙子便一下抬起了手。 她的神色更加凝重。 方才触碰到沙子的一瞬间,她释放出的能量竟然瞬间被吸收! 沙漠下的那个东西竟如此深不可测,好似能把整个天地间的能量都吸收掉一样! 与此同时,远处沙漠的下方,一个砖石垒成的庞大地宫中,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这气息,竟是…她来了?” - 沙漠上,天幕黑沉得很快。 不多时,几颗星星便露出了脸。 三人沉默不语,往南荣婳所寻的方向走去。 自遇到那次流沙之后,这一路尚且安稳,再有几次小型的流沙都被蔺宜提前看出,绕道而行了。 南荣婳将气息收敛了些,但还是感觉到体内的能量如丝如缕被脚下的沙漠吸收。 ‘为何不说话?’ 她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灯笼,传音道。 许是那帮小鬼将高岑喊醒了,南荣婳感受到他的气息波动,但等了许久却听不到高岑的动静。 高岑先是轻叹了口气,声音听上去有些萎靡: ‘小十七,我有些不舒服…’ 南荣婳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她蹙起眉问道: ‘怎么了,莫非你的鬼气也被吸收了?’ ‘不是,’高岑声音有些低沉,‘我在灯笼中很安全。’ “发生什么事了?” 沈临鹤见南荣婳停下脚步,目露担忧问道。 南荣婳摇了摇头,“无事,走吧。” 虽然她说了无事,但沈临鹤依旧不放心,紧紧跟在她的身边。 ‘小十七,我突然不想要一个答案了,’高岑声音很轻,说道,‘如今已经过去十二年了,我对她来说,早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说完,高岑自嘲一笑,又道: ‘应该是自始至终都不算什么。’ 南荣婳拧了拧眉,她不懂常人的复杂感情,更是不明白孩子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可以随意抛弃的物品还是放在心中最深处的宝贝。 像双喜,她的父母对她任意打骂,连她丢了都不闻不问。 像李婶,与她的女儿相依为命,女儿失踪了之后,她如同去了半条命。 而高岑呢? 对于那个人来说,算什么?一块踏脚石吗? ‘其实我很羡慕你,’高岑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虽然自打你有记忆,你的父母便是魂魄,没有办法牵你的手,给你一个拥抱,但是他们为了能陪在你的身边,甘愿魂飞魄散,即便他们不在了,一想起他们来,心里至少是暖的。’ ‘可是…我一想起母亲,除了满脑子的疑惑,就是难过…’ 南荣婳的手指轻轻抚了抚灯笼的提杆,柔声道: ‘你已经等了十二年,还差再等这一时半刻吗?待此间事了,把沈夫人的魂魄安稳送回京城,我们就去太郯山。’ ‘你真的要去?’高岑惊讶又担忧,说道,‘可那太郯山的神主不是有黄泉水吗,上次你身上洒了一点就那么难受!他绝对是敌非友啊!你如果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第295章 关系 南荣婳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 高岑也轻叹了口气不再劝她。 其实二人都明白,就算不是为了向东平寒月报仇和寻回京中百姓的生魂,单就南荣婳想要找回以前的记忆和真相,这太郯山也必是要走一遭的。 “天色已沉,沙漠中更加危险,我们多加小心!” 蔺宜全神贯注打量周围地形。 住在万海坡附近的百姓都知道,夜间绝不入沙漠,沙漠夜晚气温极低,除了点点星光之外,别的什么光亮都没有,四处黑沉沉的。 还曾经有人听到夜晚的万海坡有狼嚎声,于是若没有什么要紧事,是没有人愿意入万海坡的。 南荣婳脚步轻缓,她能感受到,地下那个奇怪的东西在沈夫人的魂魄不远处。 而随着离目标越来越近,她身上的能量更加快速地被那东西吸收。 好在已经不远了,否则南荣婳不确定待寻到沈夫人时,她还有没有力气带沈夫人的魂魄出来。 几人又向前走了一刻钟,远远地竟看到沙漠中有黑乎乎的影子。 沈临鹤内功深厚,隔得远也能看出那是一些断壁残垣。 在黑夜的沙漠中孤零零地竖立着。 “那是什么地方?”沈临鹤问道。 蔺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略略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 琢磨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是什么地方,他惊叹于沈临鹤的内力,看向沈临鹤的目光有些复杂。 “那是一个古国的遗址,一千年前,此处化土为沙,不再适合人们生存,所以古国的百姓迁徙去了其他地方。渐渐地,遗址被风沙侵蚀,只剩很小一部分了。” 顿了顿,蔺宜有些神色不自然地向沈临鹤问道: “你…看起来大不了我几岁,为何你武功这么好?” 沈临鹤好笑地看蔺宜一眼,勾着唇回道: “天赋。” 说完,不再看他,继续与南荣婳并肩而行。 蔺宜在二人身后,看着他们的背影,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可想到自己连陇州都未曾出去过,一下子泄了气,坠在二人身后几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 “古国…”南荣婳看着远处的残垣若有所思,“你对此处了解多少,那残垣之下是什么样的?” 蔺宜听见南荣婳冷不丁开口,心头先是一颤,而后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里的墙壁、砖石破损得厉害,没什么特别的,再加上四周流沙频发,于是我们经过那处都是绕着走的,倒从未查看过残垣之下是什么,估计就是些被沙子埋没的房屋吧。” 沈临鹤看了看古国遗址的方向,又侧头看了一眼南荣婳,问道: “难道吸收鬼气的那个东西就在那些断壁残垣的下面?” 蔺宜一听,急忙问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是否需要绕开那处?” 南荣婳感受着身体中能量的一点点流失,虽然以目前的流失速度来看,对她尚构不成什么威胁,但不保证若真的凑近那那里,会有什么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于是没搞明白那东西是什么之前,她自是不愿意离得太近。 不过,沈夫人的魂魄被困住的地方离那些残垣并不远。 她沉默片刻道: “我们尽量绕着走,但到时不一定会发生什么意外。” 她回头看了一眼蔺宜,说道: “待找到人,你带着他们先行离开。” 蔺宜一愣,喃喃问道: “那你呢?” “我?”南荣婳面露疑惑,“自然是去找沈夫人的魂魄。” 蔺宜怔怔点了点头,目光中有些失落。 是了,他与她只是萍水相逢走一段路,待他寻到人,自然就得离开了。 可是…蔺宜看了看身前不远处一男一女般配的身影,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既是他母亲的魂魄,你…你为何要千里迢迢而来,还要冒这么大的险?你们…是什么关系?” 南荣婳神色莫名,不知道蔺宜为何有此一问。 而她这停顿的瞬间,手却一下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 南荣婳一怔,侧目望向沈临鹤,不知他要做什么。 沈临鹤眉眼弯弯,神色自然说道: “因为啊…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呢!” 说完,沈临鹤偏过头来看南荣婳,神情专注道: “是吗?” 南荣婳不明白他又在整什么幺蛾子,就像一只孔雀莫名其妙开了屏一样。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两个人目前对外还未澄清,自然还是未婚夫妻的关系。 “是。”南荣婳轻轻答道。 她琢磨着如今三皇子已成为了太子,沈家也正了名,二人没有理由再继续那份婚约,待回京之后取消了便是了。 可身旁的沈临鹤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听她应下,嘴角瞬间便勾了起来。 回头看了一眼表情僵硬的蔺宜,沈临鹤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语调上扬: “就是这么个关系。” 接下来的路,蔺宜一直沉默。 反观沈临鹤似乎心情好极了,还时不时哼着小曲儿。 南荣婳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看身侧一身月白色宽袖锦袍的男子,越发觉得他的做派跟‘公子如玉’实在不沾边。 倒是原先的绯衣更加适合他。 南荣婳垂眸看了看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犹豫片刻终是没有挣脱开。 她的目光重又回到前方黑漆漆的广袤沙漠上,没有注意到身侧男子那忍不住扬起的嘴角。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南荣婳忽地停下了脚步。 她的视线在四周扫过,略过不远处古国遗址黑乎乎的影子,目光落到了一处沙丘上。 她略略侧头对身后的蔺宜说道: “你要找的人就在那沙丘后面。” 蔺宜一路神思不属,此刻听到南荣婳的话,先是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他心头一喜,就要绕过南荣婳与沈临鹤往那处沙丘快步跑去。 “等等。” 南荣婳忽地喊住了他。 “怎么了?”蔺宜疑惑问道。 可不需要南荣婳回答,下一刻,蔺宜便知道了南荣婳为何喊住他。 只听那沙丘后面,传来一阵阵此起彼伏的狼嚎! 第296章 狼群 “竟真的有狼…还不止一只…”蔺宜心中惊慌起来。 沙漠上的狼,一只就可抵一队士兵。 听沙丘后的动静,怎么也得二三十只,单凭他们三人,怎么打得过… 正犹疑间,忽听有人磕磕巴巴地大喊道: “别过来!你们这些畜生,看…看我不烧死你们!” 蔺宜眸光一亮,“是小八!他们真的在沙丘后面!” 随后他转头对南荣婳和沈临鹤说道: “我不能见兄弟有危险而不救,即便豁出去这条命,我也要拼一拼!” 沈临鹤挑了挑眉,目露赞赏,“那是自然,我们与你一起。” 没想到蔺宜摇了摇头,“不必了,狼群凶猛残暴,你们虽然厉害但敌不过狼的数量太多,我们本就萍水相逢,没有让你们帮我救人而陷入危险的道理,我们便就此分别吧!” 说完,他深深看了南荣婳一眼,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两个字: “保重!” 蔺宜不等南荣婳说什么,转身便往沙丘上跑去。 冬日夜间的沙漠冷的厉害,黑沉沉的夜幕像是下一刻就要盖下来,将所有人埋于这无边无际的荒芜之中。 蔺宜此刻已顾不得其他,他一心只想着沙丘那头,他的兄弟们正命悬一线。 蔺宜爬坡的速度很快,他的身形灵巧又矫捷。 对于常人来说犹如小山一般的沙丘,不过片刻他便手脚并用攀爬而上。 沙丘上,风大了一点。 蔺宜扯出怀中的布巾蒙面遮挡风沙,然后趴伏到了沙丘的最顶端。 此处视线极好,蔺宜眯眼去看,心中骤然一紧。 只见沙丘下方不远处,亮着许多绿幽幽的光,那光如鬼火一般,密密麻麻看得人心里发慌。 “怎会…这么多狼…”蔺宜忍不住颤声说道。 他听老人说过,万海坡上有狼,也常有人说听过狼的嚎叫声。 可他在这沙漠上生活了快二十年,这是第一次真的见到狼。 没想到,第一次见,就是如此庞大的狼群! 蔺宜的视线移近了些,只见紧贴着沙丘处,有几辆马车,马车旁有他再熟悉不过的数道身影。 “小四、小七、小八…”蔺宜喃喃道,“大家都在,太好了,大家都活着!” 然而,此刻场面已是十分凶险。 只见他的人以及商队中人,大部分已经脱力躺在地上。 少部分还能支撑的人也是互相搀扶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小四仿佛受了伤,面色痛苦地用手捂着胳膊。 只有小八一个人,用他瘦弱的身躯挡在车队前面,手举一个火把来回挥舞。 他不停地对狼群大声喊着: “你们要是过来,我就把你们烧死!” 小八是几人中最胆小的,没想到此刻也如一个大英雄一般勇敢地与狼群对峙! 但是仔细听去,他的声音发着颤,心中指不定有多么害怕。 蔺宜想起小八以前总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还说有一天定要成为他这样的人。 “小八,好样的…” 蔺宜眼前模糊起来,他使劲眨眨眼,沙漠中的风一吹,很快便将泪水吹干了。 ‘嗷——’ 一声响彻天地的狼嚎声响起,蔺宜一抬头,这才看到对面不远处的沙丘上,有一个身形巨大的黑色狼影。 “竟是…狼王?” 蔺宜脸色一白,不明白为何小小商队竟将狼王都引来了! 他呼吸急促起来,如此…他们必然要死在这了! 即便他前去,也改变不了这结局… 许是那狼王的命令,狼群不再静止不动,而是一步步向前逼近。 小八的声音更加颤抖起来: “你…你们这些畜生!你们要是…要是敢来,我就跟你们拼了!” 他不停地挥动手中火把,可许是已经坚持了太久,‘噗’地一下,火把熄灭了。 整个沙丘下方陷入了一片黑暗。 只有那些绿幽幽的光亮,显得更加醒目。 “怎么办,怎么办…”小八终于支撑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还不想死呢!我还小啊!蔺哥你在哪啊,怎么还不来救我们!” 蔺宜咬了咬牙,又抬眸看了对面沙丘上那个巨大的黑色狼影一眼,随后一下从沙丘上站起,冲了下去! “蔺哥!是蔺哥来了!”小八听到动静,回头一看,便见一个矫捷的身影从高大的沙丘上一路奔下! 他惊喜地呼喊着,直到蔺宜到了他的身边,小八高兴地一拥而上,随后向沙丘上望了望,疑惑道: “蔺哥,怎么…就你自己来了吗?” 蔺宜的目光警惕地盯着对面的狼群,点了点头,沉声道: “本以为你们迷失在万海坡,找到你们将你们带出去便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狼。” 小八一下子变了脸色,他喃喃问道: “那你…你既见到如此情形,怎么还出现呢,这不是送死吗?” 另外受伤的几个兄弟也相互扶着走了过来,纷纷说道: “你不该出现啊,蔺哥!如此,连你也逃不了了!” “是啊蔺哥,狼群庞大,我们是逃脱不了的,你不应该出现!” “蔺哥,我们挡着它们,你还是赶快跑吧,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对啊,蔺哥,你快走!” …… 蔺宜看到眼前一张张年轻诚挚的脸,目光越发坚定,“不!我定要与兄弟们一起!即便死…也要死在一起!” 见蔺宜如此坚持,几人忍不住红了眼,“好!大不了,我们来世再做兄弟!” 说话间,狼群又近了些,离他们已不足半里了。 蔺宜从包袱中翻出了几个火折子,递给眼前几人,“虽不如火把,但聊胜于无。” 说完,他的目光望向商队。 他记得出发时,商队人数不少,约莫四五十人,可如今一眼看去,只剩十几人了。 马车也少了几辆。 小八神色有些寞落,低低说道: “我们…路上遇到了流沙,原本那种规模不大的流沙本不会伤亡这么重的,可是,当时大家像是都没了力气,竟是很难从流沙中逃脱。” 蔺宜一下便想起南荣婳说过,沙漠上漂浮的那些‘海浪’,实则是鬼魂的怨气,怨气会伤害生人的魂魄,想来他们便是因为那怨气才觉得浑身无力。 蔺宜眉目一沉,视线又望向那些越来越近的绿色亮光,“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拼到底!” 几人重重点头,“对!我们才不会束手待毙,定要与这些畜生拼到最后!” 他们向着庞大的狼群并排而立,相互支撑着,手中的火折子发出微弱的亮光。 他们的身前是数以百计的狼,身后是十几岁的年纪疯狂滋长的坚韧和勇气! 第297章 狼王 商队的一辆马车中。 一个身穿小厮服饰、眼上蒙着布的男子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马车外,传来扈从颤抖的声音: “公子,我们…我们怕是要走不出这沙漠了…” 男子静默了片刻,他的手按了按那早已没了知觉的右腿,自嘲一笑说道: “废了这么大的力气,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吗?” 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男子的眉头蹙了起来。 “只可怜,这世上,就剩他一人了…我真后悔,先前什么都没有教他,他独自面对残酷的一切,可如何是好…” 扈从的声音跟着沉了下去,“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无事的。” … 狼群近在眼前了,它们一点也不着急,仍旧慢悠悠地一步步前进。 仿若要先击溃眼前这些人的心,让他们害怕到顶点,再一口口将他们的血肉吞吃掉! 随着狼群的逼近,蔺宜几人似乎已经能听到它们粗重的喘息声。 小八的腿忍不住地打着哆嗦,拿着火折子的手不稳,火折子一下子摔到地上熄灭了。 就连蔺宜感受到狼群的气势也胆寒起来。 渐渐地,他们已经可以看清最前方十几只狼的脸,以及它们喷吐出的白色雾气。 “嗷——” 前方沙丘上的又一道狼嚎声响起,一瞬间,狼群如得了指令,向着几人和商队便扑了上来! 小八惊叫一声,一下子埋下了头,蔺宜也忍不住闭了眼。 手中那微弱的火折子光芒压根不起一点作用。 他们的血肉之躯对于这庞大狼群来说,简直毫无抵抗之力。 可下一刻,没有感受到锋利的牙齿撕咬身体的疼痛感,反而耳边传来一道道‘噗通’倒地的声音和狼吃痛的哀嚎声。 几人慢慢睁开双眼,只见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狼群,此刻已经倒了一大片。 狼挣扎着爬起,却不敢再上前一步。 而几人的身前,有一只发出刺眼亮光的灯笼正在不停地旋转着! 蔺宜一惊,忙回身昂头去看,只见一男一女立于沙丘之上,风将他们的白色衣袍吹得飘扬起来,如神如仙。 见狼群不再向前,灯笼也停在了半空中,两方无声地对峙着。 “这…是在做梦吗?我…没死,还是已经死了?”小八瞪大了眼看着面前的一切。 蔺宜喃喃一声: “我们…被神仙救了…” 沙丘上的南荣婳和沈临鹤垂眸注视着下方的数以百计的狼。 沈临鹤若有所思道: “从未听说过万海坡有规模如此大的狼群,怎么今日这么巧,让我们给遇上了。” 南荣婳扫了一眼沙丘下方的商队马车,目光顿了顿,说道: “或许有什么在吸引着他们。” 说完,南荣婳偏了偏头,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古国遗址。 她为了将狼群吓走,没有再掩盖她的气息。 如今她身上的能量正在快速地被遗址下的那样东西不停地吸收。 南荣婳皱了皱眉,她可不是什么救世神仙。 若狼群再不退,她便不再插手了。 毕竟去救沈夫人的魂魄才是正事。 正想着,对面沙丘上忽然又传来一道响彻天地的狼嚎声。 南荣婳往那处看去,清楚地看到一头将近一人高的成狼正在仰天长啸。 它的毛发在风中竖立,巨大的身躯显得更加威武霸气。 狼群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开始向后退去。 不多时,便退到了前方沙丘下。 那狼王掉转高大的身躯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静静看了南荣婳一眼。 一人一狼遥遥对视。 “竟是重瞳…”南荣婳有些意外,轻声说道。 狼王昂首挺胸,率领着狼群越走越远。 沙丘下的几人终于松了口气,一个个瘫软倒在地上。 “我们没死,我们…我们没死!” 小八与小四、小七几人相拥,抱头痛哭起来。 此刻的他们,真真是劫后余生。 蔺宜看着眼前渐渐熄灭的灯笼,视线随着它一点点向上,看向沙丘上的女子。 女子伸出手,握住了灯笼提杆。 随后一眼都没有看他,与沈临鹤慢慢转身离开,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小八几人反应过来,面带感激之色,朝南荣婳离去的方向磕头跪拜,口中不停地大喊着: “多谢神仙相救!多谢神仙相救!” 蔺宜看着他们的动作,垂下了眸子。 商队马车中,蒙着眼的男子听到外面的动静,开口问道: “方才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人将狼群逼退?” 扈从这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磕磕巴巴回道: “小的也不确定,是…是一个女子,她用一盏会飞的灯笼将狼群吓跑了!” 蒙着眼的男子低声重复道: “女子…灯笼…” - 沈临鹤与南荣婳从沙丘上走下。 沈临鹤不经意偏头看去,一下子就皱了眉。 “你怎么脸色如此苍白?” 他伸手去握南荣婳的手,惊觉她原本就冰凉的手此刻如同冰块一样冷! 沈临鹤没有松开,反而赶紧将南荣婳的手握在手心中为她取暖。 南荣婳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移开了视线,“我方才释放的能量有一大半都被那些断壁残垣下的东西吸收掉了。” “什么?”沈临鹤心头一惊,“你方才怎么没说,那如今你还在受那东西的影响吗?” 南荣婳摇摇头,“只要我隐藏气息,那东西能吸收的能量便微乎其微。” 顿了顿,她将手从沈临鹤手心抽了回来,“所以,我们速战速决吧。” 说完,她将手一抬,漆黑的灯笼又渐渐发出了光芒。 沈临鹤看着灯笼的光芒照射下,南荣婳的脸似乎又白了一些,他一脸担忧开口问道: “如此,你是不是会受伤?” 南荣婳轻声道: “不会,放心吧,我有数。” 说完又瞥了一眼不远处古国遗址黑乎乎的影子,补了一句: “只要那东西老老实实的。” 沈临鹤不放心,还要再问什么,却见南荣婳的眸光一亮,嘴角微微勾起,说道: “找到沈夫人了。” 第298章 青铜鼎 古国遗址下的庞大地宫中,一处四面墙壁燃着灯烛的宫殿里,东平寒月看着跪拜在身前的沈临绮,缓缓开口道: “你那智勇双全的弟弟来了,怎么,你不去见见吗?” 沈临绮的头贴在冰凉的石砖上,她低声回道: “徒儿早已离开沈家,以紫华的身份过活,在徒儿的心中,他已经不是我的弟弟了。” “哦?”东平寒月冷冷道,“可当初你同意与我互换身体,而且听候我的调遣,不就是为了重振沈家,让沈家不屈于李氏皇族之下吗?” 她朝沈临绮走近了几步,停在沈临绮的手边,“你为沈家甘愿做那么多违心之事,听从我的命令杀了那么多人,如今却又不认沈临鹤这个弟弟了?” 沈临绮依旧恭恭敬敬趴跪在地上,她声音平静,找不出一丝破绽: “那是许久之前的想法了,那时徒儿太年轻,不懂事,如今这么多年已经过去,即便再深的感情也已经淡漠,徒儿已经将沈家人视为陌路人了。” 说完,她抬起头来望向东平寒月,目光坚定道: “徒儿如今,只求师父帮徒儿一件事,那就是…杀了李仁平!” 东平寒月目光了然。 她看了沈临绮一眼,忽而嘴角勾了一下。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恨意依旧没变。不过,那件事也与我有关,那日是我让你去的永德宫密室,你是否连我也恨上了?” 沈临绮一脸惊慌,忙摇了摇头,复又伏下身去。 “徒儿怎么会恨师父?始作俑者是李仁平那个畜生!徒儿这么多年,只一心想把他碎尸万段!” 东平寒月轻哼一声,转过身朝殿中上首的主座而去。 “放心,我答应你的事定然会做到,”东平寒月在主座上坐下,昂头看向沈临绮,“这么多年李仁平那个家伙躲在皇宫中不出来,他有真龙保护,我也无法对他下手,不过…” 东平寒月嗤笑一声,继续说道: “他对他那条小命珍惜的很,如今大庆国,思来想去也只有神主能救他了,所以…你的机会来了!” 沈临绮眸光一亮,“所以,那个畜生要去太郯山找神主?他只要从皇宫中出来,我便可以杀了他!” 沈临绮对东平寒月又深深拜了下去,“徒儿多谢师父!” 东平寒月将手中的拂尘搭在主座的扶手上,她的嘴角下垂,表情高傲道: “不过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他毕竟还是大庆国的圣上,到时身边守卫注定不少,再加上又是在太郯山动手,须得看神主脸色,所以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 沈临绮点点头,回道: “徒儿明白。” 东平寒月还待开口交待什么,却听一旁的偏殿中有‘轰轰’的响声传来。 她面色一变,赶忙起身快步向偏殿而去。 偏殿十分空旷,只有中央立着一块半人高的方形石头。 一个青铜鼎稳稳当当地放置在石头上。 青铜鼎不大,只有两尺见方。 此刻正有源源不断的鬼气怨气向鼎中流入。 沈临绮跟在东平寒月身后也入了偏殿,见到青铜鼎中除了灰白色的能量,竟还有其他让人一眼见了便望而生畏的力量。 沈临绮心头一颤,低低问道: “这擎苍鼎不是吸收鬼气怨气吗,怎么里面还有其他能量?” 东平寒月拧着眉,她面对那擎苍鼎中的能量,敬畏之意竟在心中油然而生。 她赶紧挥动拂尘,朝擎苍鼎的上方扫过,随后目光直直盯着鼎中那些非鬼气非怨气的能量,片刻后竟是目露惊喜之色,说道: “竟是南荣婳的气息!这鼎竟能吸收她的能量?!” 沈临绮眸中有一瞬的惊讶,忙又垂下眉眼,问道: “可是师父不是要最纯粹的鬼气怨气吗,她的能量掺入其中,岂不让鬼气怨气不纯?” “哼!”东平寒月轻蔑地冷哼一声,“你懂什么!南荣婳的能量可比那些鬼气怨气好用多了!” 沈临绮心中不安,她大着胆子问道: “师父收集这些鬼气怨气,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本以为东平寒月会怒斥她一声,可没想到东平寒月竟是长长叹了口气,轻声回道: “为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 说完,东平寒月又瞬间变回了高高在上的冷傲模样,她眸中带着快意说道: “神主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好东西啊,既然碰上了南荣婳,怎么能让她这么轻易就走了呢!” 她勾唇看了一眼沈临绮,说道: “走,与我上去看看!” - 沈临鹤不安地看着南荣婳。 此刻,她的脸色比方才又白了三分。 “不行,你不能这样下去!” 沈临鹤伸手就要阻止。 南荣婳的目光凝在沙丘下的某处,灯笼在她的身上发着光。 “怎么,你不救沈夫人了吗?” 沈临鹤动作一顿,片刻的迟疑后,他沉声说道: “救我母亲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我不能让你因此受伤。” 南荣婳的目光在沈临鹤的脸上停了一会儿,又转回头去,说道: “我救沈夫人,不止因为她是你的母亲,而是…是我自己想救她。” 南荣婳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其实从第一次见沈夫人,沈夫人一直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问这问那。 南荣婳虽然觉得有些别扭,但心中何曾没有想过,若她的母亲还在世,会否像沈夫人一样… 虽然记忆中,她的母亲与沈夫人性格很是不同,可她的手应该与沈夫人的手一样暖吧… 南荣婳握着灯笼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发着白色微光的复杂图案。 随后,她两指并拢,将那悬于身前的图案轻轻一推。 那图案便朝灯笼缓缓飘去,随后纹路附着于素白的灯笼纸上。 灯笼开始忽明忽暗闪烁起来。 南荣婳轻启朱唇,缓缓吟诵道: “生人魂,亡人魄,众启灵,随吾现…” 南荣婳的声音很轻,片刻便消散在风沙之中。 四周安静了片刻,随后高大的沙丘竟然开始抖动起来! 像有什么要挣脱桎梏而出! 第299章 天助我也 可不知为何,仅仅片刻时间那沙丘又恢复了原状。 南荣婳神色肃然,将灯笼缓缓收回。 她蹙起眉,疑惑道: “我明明寻到他们,用灯笼为他们指了路,可他们却好似看不到,如同被黑雾遮了眼,这到底是为什么…” “看不到…”沈临鹤听到南荣婳所说,目光扫视四周,忽而停在了沙丘旁某个凸起之处。 沈临鹤垂眸思索片刻,对南荣婳说道: “在此等我。” 说完,他又返身向沙丘上方跑去。 沈临鹤的身形轻盈,片刻时间便到了沙丘最高处。 他的目光在沙丘下方的几处位置上停了停,心中一沉。 此刻,南荣婳似是察觉到什么,她眸光一闪,侧目往那古国遗址处看去。 残破的墙壁在夜色中孤寂地竖立着,白色的粗壮石柱斜斜倒在白玉石铺成的地面上,依稀可见千年前此处的辉煌壮观。 南荣婳视线下移,双眸微眯,那件能吸收她能量的东西似乎在移动… “怎么了?”沈临鹤从沙丘上快速奔下,他顺着南荣婳的视线看去,只见那古国遗址静静地伫立在万海坡的中央,如同之前的一千年。 南荣婳摇了摇头,回眸看他,“有什么发现?” 沈临鹤神色一冷,沉沉说道: “这沙丘的位置应了五行八卦阵,而沙丘四周埋着几块巨石,恰好对应着阵的几个方位,我猜…我娘和众将士的魂魄虽有灯笼指路却好似看不到出口,应是因为这阵将他们压在下面。” 见南荣婳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沈临鹤轻咳一声,解释道: “先前读兵书时了解过,古时大将善用五行八卦阵困住敌人,于是我猜测同样的办法会不会能困住魂魄,毕竟八卦深奥,难以定论。” 南荣婳微微颔首,“你说的对,极有可能是因为这阵,不过如此说来,沈夫人的魂魄千里迢迢来到万海坡,并且被困在沙漠下面,并不是偶然。” “是有人故意为之。”沈临鹤语气沉沉。 南荣婳又侧目往那断壁残垣处看了一眼,回头对沈临鹤说道: “你可否破了这阵?若能,我便可引导他们的魂魄出来。” 说完,南荣婳又补充道: “要快。” 沈临鹤匆匆往那遗址黑乎乎的影子处看了一眼,心中略略不安,他忙点头道: “没问题。” 随后,便急忙往八卦阵的阵眼处跑去。 只要能破坏了那处巨石,这阵便破了。 沈临鹤的身影消失在沙丘的另一边,南荣婳的手指轻轻摩挲了几下灯笼提杆。 黑漆漆的灯笼忽然颤抖了一下,随后一道傲慢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南荣婳,好久不见。” 南荣婳没有侧身,只略略偏了偏头。 见是东平寒月和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沈临绮。 南荣婳的神色平静,目光落在东平寒月的脸上时,如同在看一件不起眼的死物一般。 而与南荣婳对视的一瞬,东平寒月的心一下揪了起来。 那是面对强者时,内心油然而生的惧怕。 东平寒月咬咬牙,想起擎苍鼎,这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有可以吸收南荣婳能量的擎苍鼎在,她有何好害怕的?! 东平寒月昂了昂头,嘴角带着讥诮,说道: “南荣姑娘真是好兴致,如今大庆国换了太子,沈家也一步登天,你身为沈临鹤的未婚妻子,不好好在京中待着,竟有闲情逸致跑到这万海坡来?” 在东平寒月来看,南荣婳此刻来万海坡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知道了她在万海坡用擎苍鼎吸收鬼气,特地前来阻止。 东平寒月目光阴森,“南荣姑娘,你未免管得太宽了!难道这天下的魂魄你都要一一照拂吗?还是说,只针对我一人?!” 南荣婳依旧面无表情,但心思却转的很快。 原本她以为这八卦阵是东平寒月的手笔,目的是为了将她吸引到这里来,再用那能吸收她能量的东西对付她。 可此刻看来,东平寒月竟是不知情? 所以,设下这八卦阵,目的却是将她困住的… 另有其人? 东平寒月唇角一勾,诡笑道: “你也应该感受到了吧,你的能量正在源源不断地流失,你使用的能量越多,就流失的越快!你若想将这沙漠中所有的冤魂都救走,那你的能量就会流失殆尽!” “如此,你还要救吗?”东平寒月的声音又轻又缓,但其中报复的快意显而易见。 正当此时,‘轰隆’一声巨响从沙丘的另一边传来。 在东平寒月与沈临绮不知所以的目光中,南荣婳弯了弯唇角,淡然回道: “尽我所能。” 言毕,她执着灯笼的手一挥,灯笼从她的手中飞出,往沙丘上空而去。 与此同时,灯笼中有光芒亮起,那光芒幽幽,虽看上去好似一盏烛火般幽暗,但竟能覆盖到整片沙丘! 南荣婳双手结印,红唇翕动,随后她低喝一声: “起!” 素白的灯笼随之缓缓上升,而那幽暗的光芒覆盖的范围越来越大! 沈临鹤此时运起内力,足下生风,眨眼间便回到南荣婳身边。 待看清不远处的东平寒月和沈临绮,他目光微沉,冷声道: “阿姊。” 沈临绮见到沈临鹤的一瞬,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喜,随后察觉到东平寒月的目光,她匆忙垂下头去 ,没有回应。 “哼!”东平寒月冷哼一声,视线阴冷望向沈临鹤,“沈少卿竟也来了万海坡?你如今可是京中的红人,竟抛下一切跑到这荒凉的地方来!” 随后,不知东平寒月想到了什么,她忽地眉眼舒展开来,看着沈临鹤的目光竟有些欢喜。 “不过,沈少卿来得正好啊,倒真是…天助我也!” “想当年,若不是那个老不死的偏要帮沈家,我早就将你…” 东平寒月突然顿住了,看向沈临鹤的目光中有些道不明的意味,“不过,此时也是刚刚好呢!” 此话一出,南荣婳和沈临鹤都皱了眉。 南荣婳忽而想起她一直没有想通的一件事,此刻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第300章 风险 东平寒月阴恻恻的目光在南荣婳和沈临鹤身上来回扫过,她嘴角挂着自得的笑意。 “连老天爷都在帮我,我此刻手中有擎苍鼎,而你们偏偏这个时候送上门来!” 她话音刚落,忽地察觉到脚下一阵震颤。 东平寒月面色一僵,警惕地向四周看去。 只见南荣婳全神贯注控制着灯笼,那灯笼已升上半空,洒下的光芒虽浅淡,但竟能覆盖半个万海坡! 而原本如小山一般的沙丘,有沙子不断从上方滑落,生生矮了数丈高! 之前已经沉入地底的鬼气和怨气,受那高悬于半空的灯笼指引,渐渐浮出,重现于沙漠之上。 只不过这一次,随之出现的,是一个个魂魄! 那些魂魄中,半数身穿铠甲,想来便是这么多年被埋在沙漠中的将士。 而另一半人,却身穿灰褐的异国服饰,头戴绿色抹额,长发编成股垂下。 东平寒月努力稳住身形,她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可置信地说道: “这是…炎狼古国的臣民?!” 大地还在震颤,无数魂魄纷纷从地下而出,不过他们如同陷入沉睡一般,一个个垂首闭目没有丝毫反应。 东平寒月压下心中的震惊,沉声道: “南荣婳,你别白白浪费力气了,他们已经在地下沉睡许久,没了感知,即便你将他们渡化,送入地府,他们也转不了世投不了胎!” “倒不如…”东平寒月目光幽冷,缓缓说道,“把你的能量送给我吧!” “紫华!”她低喝一声,“祭出擎苍鼎!” 沈临绮一怔,抬眸正对上沈临鹤复杂的目光。 “怎么!你要忤逆我的话吗?你的仇不报了?还是想要再尝尝那万蚁噬骨之痛?!”东平寒月见她犹豫,一下便生了怒气。 “仇?”沈临鹤心头一跳,沉声问道,“什么仇?!” 沈临绮脸色一白,并不开口回答。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魂魄从沙中出来,鬼气与怨气上升,东平寒月再无耐心。 若这些魂魄被南荣婳带走,下次再遇到吸收大量鬼气的机会,就不知是何时了! 而她,等了这么多年,不想再等! 东平寒月朝沈临绮的方向猛地一挥手中拂尘,拂尘瞬间变长,卷住了沈临绮的脖子! “阿姊!”沈临鹤喃喃一声,他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忽听身边传来一声: “别去。” 南荣婳的声音很轻, 沈临鹤偏头一看,瞬间呼吸一滞。 只见南荣婳原本殷红的唇色此刻已经变淡了许多,显得她脸色更加苍白。 “东平寒月留着你阿姊,还有用,不会杀。” “好,”沈临鹤神色担忧看着她,“听你的,我不会去。” 果然,下一刻东平寒月便将拂尘一甩,沈临绮一下摔了出去,重重摔在沙子上,嘴角溢出了鲜血。 沈临鹤垂下双眸,没有上前一步。 他明白,即便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阿姊,二人也早已陌路了。 沈临鹤的目光重回南荣婳身上,即便此刻夜深,依旧可以看到她原本如浓墨的眸子已开始渐渐变了琥珀色。 沈临鹤心中不忍,他的手抓住南荣婳的胳膊,刚要说什么,却见南荣婳眸光一亮,说道: “我感受到沈夫人了,她还醒着,你快去寻她,让她入灯笼!” 沈临鹤脚下迟疑。 这么多年以来,无论遇到什么危险,即便身份险些暴露之时,他也能杀伐果断,从未曾像今日这般犹豫不决过。 南荣婳感受到他的视线,目光移到沈临鹤的脸上,声音轻柔了许多: “我有数,你快去。” 沈临鹤颔首,他不该迟疑的,早一刻寻到母亲的魂魄,南荣婳便能少一分危险。 于是,他深深看了一眼南荣婳,再不停留,运足内力在沙丘四周搜寻起来。 沈临绮的目光追随着他,而后一手撑在地上,艰难地站起。 东平寒月看着沈临绮,冷哼一声道: “养不熟的白眼狼!” 说罢,她一手握住拂尘,一手在上面轻轻一划,一道暗紫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向古国遗址处飞去。 随着光芒在残垣处消失,一个暗影快速从光芒消失处飞了过来。 东平寒月一伸手,暗影稳稳落到了她的手上。 是擎苍鼎。 东平寒月死死盯着手中的擎苍鼎,此刻鼎中已经吸收了不少魂魄的鬼力,还有少许柔白色发着暗光的能量。 那是南荣婳的能量。 东平寒月看着鼎中的白色柔光,眼中露出了贪婪之色。 她已在此地吸收鬼气数日,可这数日吸收到的,竟比不上片刻时间从南荣婳身上吸收的能量多而纯粹。 她的目光落在一身洁白的南荣婳身上,目光中是浓浓的恨意。 她声音中隐含着怒气,恨声说道: “为什么我没有你这般庞大的能量?若我有,便无需苦苦经营这么多年,为了得到如此多的鬼力,若我有,只我一人便足以了!” 东平寒月将拂尘搭在胳膊上,双手托举着擎苍鼎。 “南荣婳,早在十二年前,你就应该死掉的,”她的声音低沉,饱含怨气,“如今,已经多给了你十二年的时间,你该知足了!” 说完,她缓缓闭上双眼,口中低低念着咒语,而后手中的擎苍鼎缓缓上升。 与此同时,南荣婳忽地蹙了一下眉,而空中的灯笼竟摇晃起来。 随着灯笼的摇摆,照在地上的光芒时亮时暗。 原本不停震颤的沙漠竟晃动得更加厉害,漂浮着的诸多魂魄亦开始下沉,眼看就要重新被埋于地下。 南荣婳沉了眉眼,双手重新结印,而后向灯笼的方向挥出。 一股磅礴的能量从她的手心中源源不断向灯笼流入,一时间,灯笼中的光芒亮了一些,地面渐渐平静,魂魄重回沙漠之上。 东平寒月睁开了双眼,她的眸中隐隐有暗紫色的光芒。 她见到眼前场景,却是勾唇一笑,“南荣婳,我原本以为你冷心冷情,倒没想到,你骨子里还是同你的族人一般,愚蠢痴傻!” “你竟真要为了这些素不相识之人,冒着被擎苍鼎吸入所有能量的风险去救他们吗?” 南荣婳目光平静,依旧遥遥凝在灯笼上,她缓缓开口道: “正因此,世代守护酆都大帝的是南荣一族,而不是东平。” 第301章 软肋 这话字字如尖刺一般扎入东平寒月的心中,她颤抖着双手,目中的暗紫色越发明显。 南荣婳侧目看了她一眼,沉静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屑: “你妄想重振东平一族,成为酆都大帝的守护者,可是若酆都大帝知道你杀了这么多人,夺了这么多生魂死魄,你猜猜,他(她)是要好好夸奖你一番,还是要将你压入阿鼻地狱中,永世不得超生呢?” 东平寒月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她又何尝不知!从她取第一个生魂时就已经知道了! 东平寒月颤抖着手,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巧的银色锁链。 她的目光柔和下来,盯着锁链看了许久,随后紧紧握在了手中。 她再次抬眸时,眼中有暗紫色的雾气溢出,就连拂尘都被那雾气包围。 东平寒月坚定道: “我不后悔,即便杀再多的人,收再多的生魂我也不悔!” 说完,她猛地挥动拂尘朝向半空中的擎苍鼎,而后擎苍鼎快速地旋转起来。 南荣婳原本向灯笼中注入的能量,竟被擎苍鼎全部拦截而去,吸收殆尽! 东平寒月面色一喜。 那擎苍鼎果然厉害,竟真的能将南荣婳磅礴的能量吸收! 她本以为会看到南荣婳惊慌失措的模样,可转眸看去,没想到南荣婳依旧神色如常,仿若早已料到。 “你…不害怕失去异能?”东平寒月蹙眉问道。 南荣婳先是凝眸看了看半空中的擎苍鼎,随后冷冷看她一眼,不答反问道: “你可知这是邪物?” 东平寒月一怔,而后讥笑出声: “邪物?你如今没有办法对付,就想拿这种幌子哄骗我?你若知道这是谁给我的,就不会说这种低级骗人的话了!” 南荣婳略略挑眉,“哦?这是谁给你的?” 东平寒月唇角一勾,“你不用想套我的话,你也没有资格知道他是谁!” 南荣婳状似不经意抬眸看了一眼灯笼,灯笼没了她的能量注入,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沈临鹤就算寻到了沈夫人的魂魄,灯笼也没法护佑她。 南荣婳的视线重又回到东平寒月的身上,她的目光极冷,让东平寒月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怎么?你要杀了我为南荣一族复仇?”东平寒月目光警惕看着南荣婳,“现在的你只要一释放气息就会把能量拱手送入擎苍鼎,你根本杀不了我!” 东平寒月看了看一望无际的沙漠上漂浮的密密麻麻的魂魄,心中得意,“这些魂魄你喊不醒,也带不走!” “是么?”南荣婳只淡淡回问。 这镇定让东平寒月一下没了底。 莫非她还有后招? 不,不可能! 东平寒月的想法刚冒了头,就被她自己否定了。 南荣婳一使用异能,她的能量便会被擎苍鼎吸收,她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此刻擎苍鼎还在不断地吸收天地间的鬼气、怨气,大地震颤得更加厉害。 身前的沙丘不断有沙子从上滑落,风一吹,起了漫天沙尘。 这次,南荣婳没有用小鬼遮挡,一股风卷着扬沙朝她而来,正要闭眼,一只宽大的袖子遮在她的面前,为她挡住了沙尘。 风小了一些,南荣婳抬眼便对上沈临鹤的一双桃花眼。 而他身后,正跟着沈夫人的魂魄。 只见沈夫人直勾勾地看着南荣婳,但目光中并无神采,好似一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人。 “沈夫人的魂魄也受了损,不过不严重,之后魂魄回体,好生将养一番就好了。” 沈临鹤点点头,目光肃然看向上空不停摇晃的灯笼和不远处的擎苍鼎。 “方才发生了什么?”沈临鹤沉声问道。 “哈哈哈哈!” 东平寒月忽地大笑出声,她的视线在南荣婳和沈临鹤身上看过来看过去,啧啧出声道: “果然啊,人一旦有了感情,便有了软肋,否则,我还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打败你!” 南荣婳好似听到什么好笑的话,轻笑出声: “感情是软肋?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东平寒月面色一变,防备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都知道些什么?!” 摇晃着的沙漠中,南荣婳缓缓踱步朝东平寒月走去。 她每进一步,东平寒月就防备地后退一步。 南荣婳平静的神色,让东平寒月心中疑虑丛生。 从而未曾想到,此刻的南荣婳正在趁着她不备,给沈临鹤悄悄传音道: ‘等会儿灯笼落下来,你让沈夫人的魂魄进入灯笼中,而后,你拿着灯笼赶紧走。’ 沈临鹤一听,就要拒绝。 可南荣婳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只见她倏然间朝东平寒月而去,身形快到只余一抹残影! 而东平寒月虽然一直在死死盯着南荣婳,但也没有想到她的速度竟能如此之快! 东平寒月慌忙后退,却根本比不上南荣婳的速度,于是眼睁睁看着南荣婳伸出五指成爪,朝她的脖子伸了过去! 与此同时,半空中的擎苍鼎感受到南荣婳的能量波动,开始重新从南荣婳身体中吸收她纯净的能量! 一缕缕白玉色的泛着光的能量从南荣婳周身向擎苍鼎流去。 沈临鹤心中一颤,他再顾不上什么灯笼,什么魂魄,便要朝南荣婳跑过去。 可下一刻,南荣婳的声音再次响在他的耳边: ‘按我说的做,信我。’ 沈临鹤一下便顿住了脚。 他面色复杂看着素衣女子纤弱的背影,在她看不到的角度轻轻点了点头,心中默念道: 好,我信你。 此时,沙丘上空高悬的灯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仿若再支撑不住,摇晃了几下,开始下坠。 沈临鹤运足内力,以最快的速度朝沙丘上奔去。 “紫华!去把灯笼抢过来!”东平寒月见状大声喝道。 沈临绮蹙眉犹豫了一瞬,随后也朝灯笼而去! 整个大地在不停地摇晃,沈临鹤的身形却丝毫不受影响,如利剑一般向前冲去。 可下一刻,他忽地察觉到身后有什么在向他靠近。 沈临鹤眸光一闪,刚要转身挥出一道掌风,可见到是沈临绮的一瞬,他下意识手掌一偏,掌风朝向沈临绮脚边挥出,沙子瞬间纷纷扬扬而起。 二人同时朝灯笼奔去。 “临鹤!我知你喜欢南荣姑娘,可是你们不是同路人!”沈临绮目光中尽是担忧之色,急急说道。 沈临鹤看她的目光中满是失望,“怎么,我与她不是同路人,莫非跟阿姊是?” 沈临绮摇摇头,犹豫一瞬还是开口道: “临鹤,你可知她…” 沈临绮尚未说完,沈临鹤却已不想再听她的挑拨离间。 眼见灯笼就要坠下,沈临鹤脚下运足内力,猛地向前一跃,牢牢将灯笼提杆抓到了手中! 第302章 到底是谁 “不好!灯笼掉下来了!” 已经走出去很远的蔺宜不经意回头看去,便看到遥遥半空中,南荣婳的灯笼直直向下坠的情形。 他心中一紧,忙对身边的几人说道: “这一路走来,流沙甚少,只要你们找准方向就能带着商队出去!” 小八一听,急忙问道: “蔺哥,你要去哪?” 小四和小七也担忧地看着蔺宜。 蔺宜面色焦急,说道: “他们肯定遇到麻烦了,我得回去看看!” 一向沉稳的小四一下拉住蔺宜的胳膊,“蔺哥,那两位可是神仙,他们要是都没法对付,你去了只能是白白送死!” 蔺宜咬了咬牙,他们已经走出来很远,依然能感觉到脚下的震颤。 而沙丘附近,想来更是摇晃的厉害。 蔺宜摇了摇头,“不行,我们遇到危险时,是他们帮了我们,他们如今有危险了,我不能因为势单力薄就置之不理!” “那我们跟蔺哥一起去!”小七急急道。 “不可!”蔺宜生了怒意,低喝道。 随后看到几人担忧的神色,又缓了缓语调,说道: “你们还要负责把商队带回陇州,而且我一个人的话,有什么危险更容易逃脱。” 此话一出,几人再没有理由反驳。 蔺宜拍了拍小八的肩膀,再不发一语,转身向沙丘处跑去。 - 沈临绮一看到沈临鹤拿到了灯笼,她一个向前侧身便要去抢。 可她怎么会是沈临鹤的对手,沈临鹤将灯笼一挑,沈临绮便抓了个空。 沙丘上的沙子还在不停地下滑,沈临鹤快速倒退几步,稳稳站在了沙丘上。 他目光复杂,望向沈临绮道: “怎么,能保护我母亲魂魄的灯笼,阿姊也要抢吗?” 沈临绮一顿,看向一直乖乖跟在沈临鹤身旁,面无表情的沈夫人,目露犹豫之色。 “叔母…为何变成这样?” 沈临鹤一下笑出声,“为何?你应该最是清楚才对吧!” “我?”沈临绮一脸疑惑,片刻后突然一脸不可置信问道,“难道与新年祈福有关?” 见沈临鹤没有反驳,她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不应该啊,就算魂魄离体,也不该到了千里之外的万海坡啊!” 沈临鹤心中一动,想起这有人故意为之的八卦阵。 再加上东平寒月竟如此巧合也在万海坡… 他倏然抬头,一脸严肃向沈临绮问道: “到底是谁让你们来万海坡的,又是谁把擎苍鼎给了你们?” 沈临绮先是一怔,随后微微瞪大了眼,莫非…一切不是巧合? 所以,就连东平寒月也是那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脚下的沙丘摇晃得更加厉害,沈临鹤心中焦急,见沈临绮沉默不语,他心中失望与怒气掺杂,大喊一声: “阿姊!” 沈临绮一下子抬起头,拧着眉快速说道: “临鹤,这事你不要再管了!你离南荣婳远一些!那人要对付的是南荣婳,若你再执迷不悟与她在一起,你也会陷入危险的!就像叔母,她是因为南荣婳才变成这样的!” 沈临鹤眸光一暗,他低低说道: “你只管告诉我,那人是谁…” 沈临绮见他执着,心痛地摇了摇头,“你是我阿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 她话音未落,下一刻,沈临鹤身形一闪,一下子到了近前,用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沈临绮不可置信看着沈临鹤,艰难说道: “你要…因为一个…外人,同我…决裂吗?” 沈临鹤眼眶泛着红意,他的目光扫过南荣婳的方向,他能感觉到南荣婳支撑不了多久了。 他的胸口上下起伏得厉害,手中的力度加大了些,“只要阿姊告诉我那人是谁,我便放了你!” 沈临绮眸中哀色一片,断断续续说道: “不,阿弟,你不舍得…杀我,你的手…在抖…” 刚说完,她脖子上的力度又加大了一些。 沈临鹤一下把她抓到近前,大喝一声: “你说不说!” 沈临绮清楚地看到沈临鹤眸中的不忍与焦急,她心中暗叹一声。 她可太了解这个弟弟了,所以,这么多年即便不在他身边,外界所传沈家公子纨绔无能,她一个字也不信! 可他们终究路不同… 他甘愿屈居李氏之下,可她不愿! 沈临鹤自小重情重义,想来已对南荣婳情根深种… 沈临绮点了点头,“好,我…我说。” 沈临鹤手中的力度稍稍放松了一些,沈临绮眸光一闪,慢慢说道: “我只知那是个老道士,他喜欢喝酒,腰间总挂着一个酒葫芦。” 老道士…酒葫芦… 沈临鹤拧眉思索,是之前给了母亲符箓,帮了沈家的老道士? 可他为何要害南荣婳? 正思索着,脚下的沙子忽如盆中水倾覆,沈临鹤与沈临绮身形不稳,齐齐随着沙子滑落的方向摔了下去! — 沙丘不远处的南荣婳和东平寒月还在僵持。 东平寒月心中震撼,眼见着南荣婳的能量被擎苍鼎近乎吸收殆尽,可她竟还能让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东平寒月,”南荣婳的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她沉声道,“到底是谁给了你擎苍鼎,这鼎只是个容器,内里确有邪物,若它大成,以后必酿大祸!” “哼,这种话你不必再说,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你今日就准备死在这里吧!” 东平寒月调动体内气息,她的周身以及手上拂尘都被黑紫色的雾气笼罩。 甚至雾气蔓延,渐渐向南荣婳逼近。 东平寒月面露得意之色,她一勾唇,缓缓道: “你今日不光要死在这,还要魂飞魄散!你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族人的魂魄和你那死了十二年的父母!” 话音刚落,南荣婳眼中冷意乍现! 她忽地收了手,东平寒月周身的黑紫色雾气瞬间便将她包围! 东平寒月一愣,不明白明明南荣婳还能坚持,却为何突然放弃抵抗,任由她的能量将自己包围? 她看不清暗色的雾气中南荣婳的眉眼,只能隐隐看到她白色的裙角轻缓地飘动着。 东平寒月暗暗咬牙,不论如何,今日借由擎苍鼎,她必然要将南荣婳杀了!然后抽出她的魂魄! 东平寒月挥动拂尘,更多的黑紫色雾气从她的手心向南荣婳蔓延! “南荣婳!这滋味如何?是不是如无数只小虫啃咬你的皮肤,钻入你的体内,随后,一点一点腐蚀掉你的心!” 不过片刻时间,南荣婳便彻底被暗紫色的雾气吞没! 第303章 成型 “父亲、母亲,我为何触碰不到你们?” 南地的密林中,南荣婳小小的一张脸满是疑惑,仰头看着父母半透明的身体。 母亲眼中隐隐有泪,她蹲下身,想要伸手摸摸南荣婳的脸。 可刚伸出手,又收了回去。 “小十七,你记得,就算触碰不到父亲、母亲,我们也会陪着你,一直爱你,哪怕…哪怕有一天,父亲母亲不在了,你也要相信,我们对你的爱不会消失。” “爱?”南荣婳眨眨眼,“什么是爱?” 父亲的笑容温暖,轻声对南荣婳说道: “爱,就是将对方放在心上,无论遇到什么事,一想起他,心中就觉得温暖。” 看到南荣婳一脸不解,母亲笑着说道: “十七现在还小,待你长大了,有了爱的人,就知道了。” 南荣婳歪了歪头,“爱的人…放在心上?” - 往日记忆浮现,暗紫色浓雾中,南荣婳闭目感受着身上细密的疼痛,她的手指忽地动了动。 “婳儿!南荣婳!”沈临鹤焦急的声音模模糊糊,似是从天边传来。 随后,越发清晰起来。 “婳儿!” “婳儿!” 随着他脚步越来越近,南荣婳忽地睁开了眸子。 她缓缓抬手,嘴唇翕动,咒语不停。 南荣婳的双手同时画出亮着暗光的繁复图案,随后,两个图案缓缓合拢。 东平寒月朝此处快速而来的沈临鹤扫了一眼。 随后目光又移回身前那犹如茧一般的暗紫色浓雾上。 “你的婳儿今日就要死在这了,你不赶紧跑,是想要殉情吗?” 她嗤笑一声,“不过,你跑也跑不掉,你于我来说,可有大用呢!” 东平寒月一脸得意,继续说道: “南荣婳,你此刻应该已经感受到噬心之痛了吧!你的心,正在一点点被腐蚀殆尽!而后,你就会变成一个空壳,魂魄为我所用!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回荡在沙漠之上,可不过片刻,却戛然而止。 东平寒月的双目瞪大,眼见着身前的紫色浓雾中有亮光穿射而出。 随后,一张如魅般的脸出现在逐渐变淡的雾气之后。 “你…不可能!你是怎么做到的?!” 东平寒月赶紧抬头去看半空中的擎苍鼎,只见擎苍鼎还好好的,但却不再吸收南荣婳的能量! “怎么回事?!”东平寒月一脸惊慌,“擎苍鼎为何对你不起作用了?而且,你的心不是应该已经被吞噬掉了吗,为何你还能活着?!” 说罢,她仔细打量着南荣婳,然后沉声道: “不对,你的能量已经被擎苍鼎全部吸收掉了!那你是如何…” 东平寒月的话还未说完,她便已经明白了。 只见南荣婳周身的暗紫色雾气并未消失,而是快速凝聚于身前! 东平寒月眼中满是惊骇,南荣婳竟然…竟然能将她的能量转为己用! 南荣婳双手五指并拢,手心向外,从胸前的位置缓缓向身侧移动。 那暗紫色的雾气竟乖乖听从她的指令,在她的双手间变作缓慢流动的圆球模样! 南荣婳双眸平静无波地看着东平寒月,唇角却略略勾了起来。 “这得多谢你,将这能量赠与我,不过你这气息我并不喜欢,还是还给你吧!” 说完,南荣婳双手向外快速推出,东平寒月躲闪不及,那暗紫色的雾球眨眼间便撞上了她的身体。 一瞬间,雾球消散,东平寒月被这股避之不及的巨大力量撞飞,一下摔出去几丈远! “噗!”一口暗色的鲜血从东平寒月口中喷出。 她浑身的骨头就像碎了一般,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南荣婳身形轻晃,被赶来的沈临鹤一把扶住。 此时,南荣婳脸上血色尽失,在这暗夜中看着倒如周围的魂魄差不多了。 不等沈临鹤询问,南荣婳先开口问道: “沈夫人的魂魄在灯笼中了?” 她的声音虚弱,眼睛盯着沈临鹤,等他的答案。 沈临鹤呼吸一滞,看来东平寒月的话没有错,擎苍鼎果然把南荣婳的能量全部吸收掉了,否则以她的能力,怎么可能连灯笼中有谁的魂魄都看不出! 沈临鹤压下眼中的涩意,点头说道: “是,我娘的魂魄已经在灯笼里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南荣婳的视线扫过暗夜中的诸多魂魄,他们依旧无知无觉,如此前在沙漠之下的日日夜夜一样。 其中有一箭穿心的将士、有被流沙埋于地下的百姓、有千年前故去的古国国民… 忽地,南荣婳视线被男子宽阔的胸膛遮挡,她抬头去看,只见沈临鹤蹙眉,眸含疼惜地看着她。 “不要再看了,”他的声音伴着夜晚的风沙声清晰地传入南荣婳耳中,“你不是讲求因果吗,今日带不走他们应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待以后能力恢复了,若有机会再来帮他们吧。” “南荣姑娘!”此时,蔺宜一脚深一脚浅地从远处赶来。 他遥遥看到这边情形,心中焦急如焚,但大地震颤,沙漠中更是难行,原本一刻钟可到的距离,他硬是走了半个多时辰。 沈临鹤一看见他,眸中便泛了冷意,低喝道: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 “我…”蔺宜一顿,觑了一眼南荣婳,“我这不是担心你们…” 他话音刚落,大地忽地剧烈抖动起来! 南荣婳此刻身上没了力气,这一晃差点把她甩出去。 幸而沈临鹤一直抓着她的胳膊,甫一晃动,他便将南荣婳紧紧揽入了怀中。 而蔺宜则一个没站稳直接趴到了地上,又吃了一嘴的沙子。 他赶紧吐出来,急急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晃动得比方才还要厉害?难不成是地动?” 南荣婳在沈临鹤怀中抬起头来,朝空中望去。 这一看,让她瞬间变了脸色。 “糟了!”南荣婳声音低沉道,“擎苍鼎吸收了太多鬼气怨气,又吸收了我的能量,那个藏在鼎中的邪物…要成型了!” 第304章 借力 “邪…邪物?” 蔺宜瞪大了眼看向空中已经停止了旋转,慢慢下降的擎苍鼎。 南荣婳的声音肃然: “那邪物身上阴气极重,若是没猜错,应当…不是阳间的东西。” 此话一出,蔺宜的脸色更是难看起来。 他撑着地试图站起,可剧烈的摇晃又让他差点摔倒,赶忙蹲下了身。 “我们不逃吗?”蔺宜声音中是难掩的紧张。 南荣婳的目光沉沉,也凝在擎苍鼎上。 她缓缓说道: “来不及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擎苍鼎稳稳落在三人前方不远处。 与此同时,大地瞬间停止了晃动。 整片万海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就连风,似乎都停滞了。 忽然,沈临鹤手中的灯笼抖动了一下,好似是感受到了什么,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下一刻,擎苍鼎中便有黑色的烟雾升起! 那浓黑的雾慢慢变幻成一个模糊的人形,那人约有一丈高,腰身比千年巨树还要粗壮。 它先是环顾一圈,待看清现下情形后,忽地仰头大笑起来! 笑声时而尖锐时而低沉,时而如针尖刺入人的耳朵,时而如一把钝刀在人心口上来回地磨。 南荣婳此刻没了力气抵挡,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体内一阵气血翻涌。 可下一刻,一双温暖的手掌贴到她的耳朵上,一下子隔绝了那邪物的笑声。 南荣婳一怔,抬起眉眼去看,只见沈临鹤眉头紧蹙,而眼睛却只盯着她的脸看。 好似不愿错过她神情的一丝变化,满眼只她一人。 南荣婳倏然间想起父亲对她说过,爱,就是将对方放在心上… 所以,沈临鹤当真把她放在心上吗? 南荣婳有一瞬的走神,而后赶紧默念清心咒,将思绪拉回眼前。 邪物的笑声停止了,它猛地一挥胳膊,身上的黑色烟雾开始向四周蔓延开来。 所经之处,原本垂首闭目的魂魄们竟一个个睁开了眼睛! 当黑色浓雾眼看就要蔓延至南荣婳他们三人跟前时,灯笼忽然有了动静。 随后,几只小鬼从灯笼中鱼贯而出,在三人周围围成一堵半透明的墙,将他们紧紧护在里面。 南荣婳有些意外,其实这些小鬼不过是她从南地行至京城的路上随手救的,它们不愿投胎就留在了她的身边,平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来讨好她。 可南荣婳实在没有想到,如此危险的情形下,这些小鬼竟能挺身而出来救她! 南荣婳低声对它们说道: “你们这样,会魂飞魄散的。” 可小鬼们不为所动,紧紧地贴在一起,生怕露出一丝细缝让黑色的邪雾钻进来。 往日你争我抢的小鬼们,竟是第一次如此团结,只为了保护南荣婳… 擎苍鼎上的邪物见到如此情形好似十分感兴趣,它大笑两声,又猛地一挥手,带着阴邪之气的浓雾更加快速地朝此处而来。 除此之外,睁开双眸的魂魄们也一个个调转身体,朝南荣婳他们缓缓飘了过来。 站在沈临鹤和南荣婳身边的蔺宜,紧紧咬着牙,生怕牙齿打颤的声音被南荣婳听到。 眼前的一切打破了他十九年以来的认知,让他第一次感到人的渺小和无力。 “后悔了吗?” 耳边突然传来南荣婳的声音。 蔺宜知道她这是在问他有没有后悔回来,原本明明是可以逃走的… 蔺宜的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他目光坚定起来,缓缓摇了摇头道: “不后悔!” 南荣婳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而后又抬头看向依旧紧紧将她揽在怀中的沈临鹤。 沈临鹤见她看过去,一下展了眉眼,脸上漾开了笑意,柔声道: “若说后悔,我只后悔有些话没有早一些对你说出来。” 二人四目相对,南荣婳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些柔色,片刻后,她轻声说道: “不着急,留着之后慢慢再说吧。” 沈临鹤挑了挑眉,以后? 如今这种情形,显然已成死局,他们还有…以后? 正想着,却见南荣婳挣脱了他的怀抱,虚虚站立着,而后从腰间拿出了那个小巧的黑色匣子。 沈临鹤一下就变了脸色,急忙问道: “你要做什么?!” 南荣婳将盒子打开,血红色的珠子中那朵幽蓝的莲花正在发着暗色的光芒。 美丽又危险。 南荣婳轻声回道: “借它之力,如今,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沈临鹤眸色不安,沉声说道: “可是只随身携带,它就能控制你的心神,万一这珠子的能量入了你的身体,你再无法清醒过来该如何?” 相对沈临鹤的担忧,南荣婳反而神色淡淡。 她的目光在越来越近的黑色浓雾和众多魂魄身上扫过,而后落到了沈临鹤脸上。 她平静开口道: “相信我,我可以醒过来。” 南荣婳此时的眸子已经变作了浅褐色,沈临鹤看去,心中涌上一股浓浓的疼惜。 “都怪我,若不是我,不是沈家出事,你也不必陷入如此险境。” 南荣婳摇了摇头,“那人的目的是我,是我牵累了你。” 沈临鹤轻叹一口气,“你我二人,谈何牵累。” 随后他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抚上了南荣婳苍白的脸。 深深看了她一眼,沈临鹤眸色极为认真,轻声说道: “我相信你。” 随即,他的手不舍地从南荣婳的脸上挪开。 南荣婳压下胸口突如其来的异样,稳了稳心神,将血色珠子从匣子中拿了出来。 此时黑色的浓雾已然逼近,小鬼们虽然吓得哆嗦,但依旧紧紧拢在一起,生怕这些邪雾伤了南荣婳。 南荣婳见状,唇角勾起,说道: “退下吧。” 可小鬼们纹丝不动,第一次胆敢违抗南荣婳的命令。 南荣婳心中叹息,说道: “我是怕我会伤到你们。” 小鬼们一听,这才磨磨蹭蹭飞回了灯笼。 小鬼们甫一离开,一股阴邪之气扑面而来。 南荣婳上前两步,将血红色珠子放于手心之中,举至与胸口齐平的位置。 她缓缓闭上眼,嘴唇翕动,咒语不停。 随后血红色珠子忽地发出了红色的光芒,其中的幽蓝色莲花竟缓慢旋转起来! 珠子脱离南荣婳的手心,慢慢向上移动。 红色的光芒吸引了那邪物的视线,他先是歪了歪头,似乎很是疑惑惊奇,随后猛地向南荣婳的方向快速飘来! 一旁的蔺宜再一次呼吸急促起来,他眼睁睁看着那邪物带着周身的黑色浓雾越来越近,好像要以铺天盖地之势把他们吞噬! 他的视线不停地在邪物与南荣婳身上来回逡巡,心中默念着快点,再快点! 可南荣婳好似一点也不着急。 那血红色的珠子移动得极慢,待升至南荣婳眉眼的位置后,开始向南荣婳缓缓靠近。 南荣婳默念咒语的速度慢了下来,她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似乎每念一个字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血红色的珠子跟随着她念咒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眼看漫天的黑色浓雾已到了三人身前不足两丈远的地方! 那邪物露出得意的笑容,而后朝他们三人张开了黑洞洞的嘴! 第305章 阴鬼 就在这时,血红色珠子突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南荣婳额间一朵将开未开的红色莲花。 黑色邪物已离她不足三步远,在即将把三人齐齐吞入口中时,南荣婳倏然睁开了双眼。 与此同时,她额间的莲花迸发出红色的亮光,那亮光让黑色邪物瞬间停下了身形,急急向后退去。 可他的动作还是稍慢一步,红色亮光照射到他的身上时,仿若灼烧一般,将他的浓雾化作了丝丝缕缕的黑烟,飘散到空中。 下一刻,红色光芒收敛,南荣婳额间那朵红莲娇艳欲滴,好似用最鲜艳的红色画笔细细描摹的花钿。 莲本高洁,但这红却徒徒增添了一丝妖异,让南荣婳本就昳丽的面庞更加如妖似魅。 那邪物退到擎苍鼎的上方才堪堪停下,漫天的黑色浓雾也缓缓后退,一直退到那邪物的身后。 而原本面无表情向南荣婳三人缓缓飘来的魂魄们,也震慑于南荣婳身上骤然爆发的能量,停在了原地不再动弹。 南荣婳不曾回头,只将手伸出,手心向上。 一旁的沈临鹤呼吸一滞,慢慢将灯笼提杆放到了她的手上。 直至南荣婳接过,都没有转头看他一眼。 从沈临鹤这个角度来看,南荣婳的眸子已经恢复了浓墨色,面色也不再苍白,但是她的眸色冰冷,脸上的不屑和高傲显而易见。 这…还是她吗? 南荣婳接过灯笼提杆后,毫不迟疑将沈临鹤和蔺宜撇下,向前走去。 蔺宜看了看离他不远的魂魄们,虽然它们已经一动不动,但周身的阴冷之气还是让蔺宜胆寒。 他禁不住朝沈临鹤走近了几步,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梗着脖子解释道: “我…我不是害怕,我只是觉得相互有个照应…更好些!” 然而沈临鹤根本没工夫搭理蔺宜,他的视线一直紧紧跟随着向那邪物而去的南荣婳。 前方的魂魄们似乎极害怕南荣婳的气息,还不待南荣婳走近,它们便纷纷向两边退去,给南荣婳让出一条宽阔的路来。 并且一个个低下了头,像是臣民面对高高在上的帝王一般。 南荣婳的步伐不急不缓,一直走到擎苍鼎前十步远的距离才停下。 她略略仰头看着那黑色的邪物,开口道: “你,就是阴鬼吧?” 那邪物怔了一下,似乎惊奇竟有阳间凡人能一眼将他识破。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是除了发出奇怪的声响之外,说不出一个字。 邪物有些气恼,随即看了看四周,目光在蔺宜身上顿了顿,而后一个旋身落地,竟是—— 蔺宜的模样?!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伸手摸了摸脸,似乎十分满意。 而后才抬起头来对南荣婳说道: “你倒是有些本事,竟能看出老子是阴鬼!” 连说话的声音都与蔺宜十成十的像! 远处蔺宜已经看得瞠目结舌,他遥遥指着阴鬼,对身旁的沈临鹤说道: “你看见了吗,那…那不是…我?” 沈临鹤一脸肃然,目光停在阴鬼的脸上,沉声道: “世上竟有如此邪物,只看一眼,便能化做同样的相貌,若这邪物有心做歹事,大庆国…不,这世上岂不乱套?” 蔺宜认可地频频点头,“你说得对,他如今扮做我的模样,对南荣姑娘自称‘老子’,就十分的乱套…” 沈临鹤淡淡瞥他一眼,没有说话,垂眸沉思起来。 南荣婳见扮做蔺宜模样的阴鬼,脸上神色未变,她缓缓开口道: “相传,阴鬼百年聚气,三百年化形,五百年成人,成人之后的阴鬼可化作世间万物,阴鬼鬼力越强则化物的能力越强,最强的阴鬼可化作人形,通人语。” “两百年前,有一只鬼力极强的阴鬼,扮做人的模样,杀人无数,扰乱阳间因果,后被酆都大帝所收,押入地狱最底层,日日受烈火焚烧之苦,永世不得超生,此阴鬼名为姬舜。” 南荣婳唇角一勾,轻缓说道: “你,便是姬舜吧。” 那阴鬼眉眼一压,身上的鬼气蓄势待发,他沉声道: “你到底是谁,明明只是个有异能的凡人,为何对老子的事如此清楚!” 南荣婳嗤笑一声,目露不屑,“你当你是谁,不过是只阴鬼而已,竟然自负到我会不知你的底细?” 那阴鬼确名姬舜,数百年前他在阳间可谓呼风唤雨,即便后来被酆都大帝押入阴间,那也是众鬼谈之色变的存在。 如今到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口中,竟如此不堪! 姬舜一下变了脸色,他怒气冲冲道: “老子已存在千年之久,你这小小凡人不过百年寿数,竟然敢如此口气对老子说话!即便你有点异能傍身,也不过是凡人之躯,想要从老子手下逃脱,没门!” 说着,他一下张开双臂,黑色的烟雾重又在他周身环绕。 姬舜目光阴翳,冷哼一声,“今日,老子便送你到地府,你且去那问问,谁听到老子的名号不浑身哆嗦!” 话音刚落,黑色的邪雾卷着庞大的阴冷鬼气朝南荣婳兜头而来! 第306章 红莲业火 鬼气袭来的速度很快,眨眼间便到了南荣婳身前不远处。 可她不慌不忙,神情悠闲,甚至还有空勾唇嗤笑了一声。 这一笑,直把姬舜看的心里窝火。 他可是千年的阴鬼,眼前这小小凡人女子竟敢用如此不屑的表情面对他!? 可下一刻,南荣婳轻轻抬起发了暗光的灯笼,另一手在灯笼提杆上一挥。 十数朵红色的莲花先是在素白的灯笼纸上浮现,而后竟随着微红的亮光从灯笼纸上浮起,化作了实物漂浮到空中,慢悠悠向着姬舜的方向而去。 姬舜的表情一瞬间呆滞了。 “这红莲…好生熟悉…”他先是眉头紧皱,喃喃自语。 而后忽地瞪大了眼,手忙脚乱地将鬼气收回。 眼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莲花,姬舜纵身向后跃去。 可十数朵红莲四面八方朝他而去,他很快就被包围在其中,为了不触碰到红色的莲花,只得左躲右闪在红莲中来回穿梭。 一边躲,姬舜一边质问道: “这是红莲业火!地府的红莲业火!你一介小小的凡人女子,怎会有业火傍身?!” 姬舜不可置信地侧头朝南荣婳看了一眼,而后一个不察,便被红莲伤到了肩膀。 肩膀上的衣服瞬间被烧尽,露出一块血肉模糊的焦黑色皮肤。 姬舜痛苦地大喊一声,随即重又变回了邪雾的模样。 可南荣婳手执灯笼,轻移莲步,依旧向姬舜而去。 最后姬舜退无可退,竟躲回了擎苍鼎中。 南荣婳略一挑眉,失笑道: “怎么,不是千年的阴鬼吗,看到本姑娘竟躲起来了?” 她单手执着灯笼,另一只手先是手心向上,而后突地手腕一转,原本在空中失了目标的红莲朝擎苍鼎快速围拢而去。 眼看十几朵红莲即将到了擎苍鼎近前,忽地一团紫色亮光骤然升到空中,而后一声巨响,绽开了一朵紫色的烟花。 南荣婳面色一冷,朝紫色亮光发出的地方看去。 只见沈临绮正一脸狼狈,虚弱地站在十几丈远的地方。 她的脚边是已经昏死过去的东平寒月。 南荣婳凝视着沈临绮,目光森然,调转方向朝她而去。 发着红色亮光的莲花也跟随着南荣婳的脚步,往沈临绮那边飘了过去。 红莲业火,地府至阴之火。 千年的阴鬼见了都要胆寒,更何况是凡人肉体。 沈临绮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莲花,心中压迫感越发剧烈。 南荣婳不过又朝她走了几步,沈临绮便支撑不住,摔坐在地上。 她眸中的恐惧遮都遮不住,眼中片刻便有了水光。 沈临绮略略移开视线看了一眼南荣婳身后数丈远的沈临鹤,才又回过头来对南荣婳说道: “方才,我听到了…” 一开口,沈临绮才惊觉自己的声音竟颤抖得厉害。 垂眸平静了片刻,她稍稍仰起头来,但目光依旧不敢看南荣婳的脸,只能死死盯着那素白的裙摆。 “这擎苍鼎中的阴鬼,说你有红莲业火,你…你虽为守护酆都大帝的南荣一族,可那业火明明是地府中才有的,且听闻从未有人可操控业火,为何…为何红莲业火会出现在此,而你更是可以操控它?” 说完,沈临绮就连强撑着坐在地上都十分困难,仿若短短几句话便耗尽了她仅存的力气。 等了片刻,南荣婳的一声轻笑传入耳中。 随后,女子慵懒散漫的声音响起: “你与我这在磨牙,耗费功夫,是在等看到烟花的人,来救你吧?” 沈临绮的手紧紧握成拳,她依旧低眸不去看南荣婳的眼睛。 片刻后,又听女子缓缓说道: “来救你,抑或…来杀我。” 第307章 变了个人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地传入沈临绮耳中。 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女子,竟比东平寒月更加让她胆寒。 若说东平寒月是生活在阴沟里的一条蜚蠊,那眼前这女子就是就是从地府极寒之地而来的催命鬼。 此时,沈临鹤已快步到了南荣婳身边,他看着摔坐在地吓得瑟瑟发抖的沈临绮,心绪复杂。 沈临鹤沉声问道: “方才那烟花,究竟是放给谁看的?” 沈临绮听到他的声音,一下子抬眸朝他看过来,不答反问道: “阿弟,南荣婳的面目你还没有看清吗?你看看她现在这副妖鬼的模样!她先前装出那副神仙的清冷样子都是骗你的!” “不是的,”沈临鹤目光冷然说道,“她是怎样的人,我自然比你清楚,现在你只需告诉我,那人是谁?” 沈临绮的发丝凌乱,被寒风一吹飘扬起来,更显得可怜。 她犹豫片刻,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 “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一朵红莲打着旋快速从她的脖颈边飞过,划出一道血痕。 沈临绮痛苦地喊出声,她能感觉到血痕并不深,但是那种阴冷之气倏然间从伤口渗入血肉,让她疼得浑身冒了冷汗,禁不住蜷缩成一团。 见她仍旧不肯交代,南荣婳的指尖轻轻一划,红莲又要朝沈临绮的方向而来。 可下一刻,南荣婳的手腕被沈临鹤一下抓住。 红莲停在空中。 南荣婳目露不耐地转头去看,眸中的森森寒意让沈临鹤心中一沉。 “我能看出来,她应当没有说谎,此时杀了她,一些内情我们便无从得知了。” 南荣婳一下将手腕从沈临鹤的指尖挣脱,她神情淡漠道: “内情?笑话!我何须什么内情!” 她的视线重又冷冷落到沈临绮身上,“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我就杀一双!” “可你…不是想找回你的记忆吗?若就此断了线索,如何找回记忆?”沈临鹤蹙着眉看她。 南荣婳一挑眉,目光阴翳地落在沈临鹤脸上,“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几次三番阻止我杀她,说是为我好,可实际不就是因为她是你阿姊,你舍不得她!纵然她这么多年为东平寒月做事,杀了那么多无辜百姓,若落到大理寺手里,不知已经死多少回了,但你仍然舍不得她!” 沈临鹤沉默片刻,他慢慢垂下眸子,轻轻点了点头。 “是,她是我阿姊,从小爹娘没空管我,是阿姊教养我长大的,我写的第一个字是她教的,我知道的第一个做人的道理是她教的,我小时犯错,她是最生气的那个,但在祖父和爹娘面前,又是她最维护我。” 沈临鹤沉沉叹了口气,“所以,她消失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未曾放弃寻她,也因此…与祖父有了隔阂,实在是因为我们姐弟二人,感情深厚。” “可是,”沈临鹤扬起俊秀的眉眼,对南荣婳说道,“犯了错,就是犯了错,既然错了,就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的目光慢慢移向摔坐在地的沈临绮,“这个道理,还是阿姊教我的,不是吗?” 沈临绮红了眼眶,终于在沈临鹤面前低下了头。 是啊,她自然知道,可是这些所谓的道理不过是束缚君子的枷锁,对于心肠歹毒的小人来说,哪懂什么代价! 于是为了报仇,君子也得卸下一身高洁,使些污糟手段去与那小人搏命! 沈临绮的肩膀不停地抖动着,她的眼眶已然红透,泪珠子滴滴答答落到地上,渗入了沙子里。 沈临鹤心中失望至极,他不再看向沈临绮,而是又转过头朝向一脸不耐的南荣婳说道: “不管设下了八卦阵、把我娘的魂魄千里迢迢召唤而来、又将关押在地府的千年阴鬼放出来的人,是否就是等会要来的人,但此局明显就是为了针对你一人,说不定后面还有更危险的东西出现。” 沈临鹤心中焦急,如今离放出烟花已经过去了快一炷香的时间,那人说不定下一刻就要来了。 “如今已经救出了我娘,我们既能脱身,便赶紧走吧!” 蔺宜也喘着粗气跑了过来,只听沈临鹤三两句话便知此刻情形紧急。 他也赶紧开口道: “南荣姑娘,我们先离开此处吧?” 南荣婳目光轻蔑,看向沈临鹤与蔺宜,她冷哼一声道: “我倒要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敢来惹本姑娘不痛快!你们若是要走,就赶紧走,莫要在此废话!再多说一句…” 南荣婳看了一眼地上一动不动的东平寒月,“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说着,她便抬步朝东平寒月而去。 到了近前,南荣婳居高临下看着奄奄一息的东平寒月,‘啧啧’出声。 “杀我全族的仇人,怎么能让她这么轻易死了,定得将她扒皮抽骨,再在临死前生生引出魂魄,好好折磨!” 一旁的蔺宜听到这话,心中一颤。 他慢慢挪到沈临鹤身后,压低了声音道: “这还是南荣姑娘吗,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 说完,蔺宜便察觉到不远处一道针刺一般的视线朝他看过来。 他一抬头,正对上南荣婳一双阴冷的眸子。 南荣婳唇角一压,忽地一挥手,一股气流以极快的速度朝蔺宜而来。 蔺宜有一瞬间觉得死亡近在眼前,然而下一刻,身前的沈临鹤一挥袖子,将那股阴邪之气一扫而出。 蔺宜面上先是有些讶然,随后他表情略略僵硬想要开口道一声谢。 却见沈临鹤一下抚着胸口,拧紧了眉头。 蔺宜惊慌问道: “沈公子,你受伤了?” 他不可置信向南荣婳看过去,虽然他不愿承认,但是在他看来,沈临鹤与南荣婳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昭示了两人的关系并不一般。 而南荣婳勾唇一笑,模样说不出的妩媚,但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冷至极: “我这可是红莲业火世间至阴之物,沈少卿竟敢拿一介凡人肉身来挡,当真是好大的勇气!” 沈临鹤调动体内真气,生生将那股深入四肢百骸的阴冷之气暂时压下。 他咽下喉头的一抹腥甜,扯着嘴角对南荣婳露出一抹轻佻的笑意。 哑着嗓子说道: “即便是一杯鸩酒,只要是你递给我的,我也甘之如饴。” 第308章 不是我阿姊 南荣婳唇边的笑意渐渐隐去,胸口的痒意明显,她忍不住伸出手按了按。 然后,她忽地皱起了眉,目光变得时而冷肃,时而迷惑。 沈临鹤见状,不顾身上越发明显的寒意,上前两步拉住了南荣婳的手腕。 “南荣婳,你莫要被那颗血珠子控制了心神!” 血…珠子? 南荣婳呼吸略有些急促,眉间的红色莲花印记开始灼烧起来。 她轻轻晃了晃头,一刹那间,眼前的景物犹如隔着一层薄纱般模糊。 耳边,沈临鹤焦急的声音也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眼前是浓黑色的虚无。 南荣婳呼吸一滞,这场景…如此熟悉。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南荣婳好似在半梦半醒之间,她的思绪粘稠得如一团浆糊。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条斯理地想起来,此处不就是她在梦中见到的地方吗? 也曾经在灵安寺方丈的虚境中见到过。 那时间停滞的无尽黑暗,她以前就在这里,如今…又回来了吗? 她…到底是谁? 突然,黑暗中燃起细细的一簇火苗,那火苗小得可怜,仿若轻轻一吹便会熄灭。 可这里太黑了,一簇小火苗便闪得人眼睛都要睁不开。 火苗不甘势弱,它不断涨大,先是长成了拳头大小,而后再如圆盘那般大。 而此刻,终于能看清楚它的样子。 这火,竟长出了花瓣,是将开未开的模样。 如初夏清晨的莲花。 只不过…是诡异的红色! 南荣婳一下子睁开了眼。 她的眼前不再是无尽的黑暗和不知从何而来的红色火莲,她的目光渐渐对焦,眼前是男子焦急的面容。 “沈…临鹤…”南荣婳的声音又轻又哑。 沈临鹤听到后却是长长舒出一口气,他忙应下: “是我,沈临鹤。” 南荣婳的视线在四周扫过,记忆回拢,才想起方才自己都做了什么。 “你…”她的目光落在沈临鹤脸上细细打量。 方才她竟向蔺宜挥出红莲业火之力? 沈临鹤就在蔺宜身前,她明明知道,沈临鹤肯定会替蔺宜挡下这一招。 即便那股力量,只是业火之力的万一,可对于生人肉体来说,这万一便可深入骨血,永生永世都要承受业火之苦。 沈临鹤面色已是寻常,见南荣婳打量,还冲她勾唇一笑,安慰道: “你的未婚夫婿内力浑厚,非寻常人可比,阴寒之气而已,先行压制再慢慢克化就好了。” 说完,他侧头看了蔺宜一眼,“总比让这小子在此一命呜呼的好!” 蔺宜第一反应便是要开口反驳,看沈临鹤这不打紧的模样,想来那什么业火之力不过尔尔,就算自己再内力不济,也不至于一招便被打入地府去了! 可念及沈临鹤毕竟救了他,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下了。 可不过一刹,他忽地瞪大了眼,“你们两个…未婚…夫妻?” 沈临鹤面上有些自得,而南荣婳却只看了他一眼,掩下眉间的担忧,说道: “既然救了沈夫人,此间事已办妥,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她的目光落到依旧未醒的东平寒月身上,眸光冷然,而后伸手弹指,一束红色火光没入东平寒月的身体中。 “她的伤入魂魄,已然活不久了,业火留于她的身体之后,无论她去了哪我都能感受的到,让她死也不过眨眼间的事,不过此刻她还不能死,须得先找到京中百姓的生魂再说。” 沈临鹤和蔺宜二人自然同意。 可当他们转身要走之时,万海坡上,成千上万的魂魄竟同一时刻动了起来! 只见它们纷纷转向三人的方向,而后缓步向前而来! 与此同时,万海坡再次震颤起来,只不过这次不同的是—— 周围的沙子,竟开始缓慢地流动! 蔺宜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喃喃道: “沙漠怎么会变成这样,竟…真的变成了大海?是沙子做成的海?” “他…是他来了…”沈临绮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瞪大了眼,慌张地摇头,“怎么会这样,他是想把我们所有人都埋在这里!东平寒月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啊!” 她忽而看向南荣婳的方向,急急说道: “南荣姑娘,方才是我鬼迷心窍,用了东平寒月身上的报信烟花,我…我不知你方才是被其他力量控制了!现在只有你能带我阿弟离开这里,我求求你,快带他走!” “报信烟花?”沈临鹤低喝一声,“你果然知道什么!” 沈临绮颤抖着嘴唇道: “东平寒月说,那人给她这个报信烟花,让她遇到…遇到一个会用业火之人时,便报信给他。我方才听到阴鬼说那红色莲花便是红莲业火,于是从东平寒月这里搜到了烟花…” 沈临鹤垂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原来放这烟花当真不是为了自保,而是要将操控业火之人,也就是南荣婳,暴露于那个居心叵测的人的面前! “阿弟,我没有想到那人会为了除掉南荣姑娘,而将我们全部葬送于此,若我知道,就算为了你,我也定不会…” “够了!” 沈临鹤眸色赤红,他死死盯着沈临绮,哑声道: “我不知你先前经历过什么,让你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让你非要跟随东平寒月杀了那么多无辜百姓,非要费尽心机让李氏下台 !你不说,我与爹娘便无法帮你,我原以为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都可互相坦诚,可我真是大错特错!” “你既已决心自甘堕落,那我也无话可说,可南荣婳,是我要娶进门的妻子!你不该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你也实在不必说什么为了我,你若是真的为了我,就不会做下如此多的错事,不会十二年来都不露一面了!” 沈临鹤咬咬牙,他硬生生将泪意咽下,哑着声音一字一句说道: “你已不是我阿姊,我的阿姊,在极泉宫时,便已经…死了…” 第309章 不甘 南荣婳不去看低垂着头的沈临绮一眼,在犯下无可饶恕的错误时,就早该想到会有众叛亲离的一天。 她的目光落到沈临鹤的侧颜上,轻声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该走了。” “对对!”蔺宜看着周围流动越来越快速的沙子,神色焦急道,“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否则就要被埋在下面了!” 可三人刚要离开,所有的魂魄好似被同时操控,一下离了地面数丈远,高矮皆有,竟形成了一个巨型的光球,把三人包围在最中心! “这…”恐惧一瞬间攥紧蔺宜的心,他一下子觉得呼吸困难,嘴唇褪了血色,“我们…没有路了!” 南荣婳虽面上不显,但一颗心却是渐渐沉下去。 蔺宜没有异能,眼前看到的所有便是一切。 而南荣婳不同,除了这铺天盖地的死魂,她分明能感受到一股庞大无边的能量正萦绕在万海坡周围。 那人运筹帷幄,万海坡便是他的棋盘,他一呼一吸之间便可操控棋盘上的棋子。 而南荣婳三人对于他,不过是实力悬殊的无名小卒。 只能眼睁睁看着砍头的铡刀落下,而无能为力。 这差距,犹如天堑。 南荣婳目光沉沉,这便是…毁天灭地的力量吗? 她忽地想起,那次在永德宫的密室中,神秘人说要与她合体… 若是合体,不知可否与这磅礴之力对抗一番?! 想到这,宽大的袖口下,南荣婳的手指禁不住轻轻颤抖。 她的心头有一道声音不停叫嚣着—— 合体吧!你将拥有无上能量! 只一颗小小的血红色珠子就能有这么巨大的能量,合体之后你将所向披靡,任何人都要匍匐在你的脚下! “好厉害的能量,竟能让这么多魂魄如傀儡一般任其操纵。”沈临鹤一脸肃然,低声喃喃道。 他转头朝南荣婳看去,这一看却是一惊! 只见她蹙着眉,神色痛苦,双眸已经隐隐泛了暗红色! 沈临鹤忙抓住南荣婳袖口中的手,入手如千年寒冰! 一瞬间,沈临鹤身体中暂时压下去的阴寒之气又有隐隐失控之势,然而他依旧抓着南荣婳的手没有松开。 两股阴寒之气交融,沈临鹤体内的真气一个不稳,一股血腥气涌了上来。 暗色的血液一下从沈临鹤口中喷出,洒落到了地上。 南荣婳恍然,抬眸看着沈临鹤嘴角的血,暗红色的眸子在夜色中发着微光。 她如被那血摄了魂,一点点朝沈临鹤靠近。 一直到红艳的唇凑到沈临鹤脸颊旁,在他的下巴轻轻一碰,那暗红色的血沾染到了南荣婳的唇上,她的眸子才一瞬恢复了寻常的浓墨色。 二人四目相对,呼吸纠缠,均僵立原地,不知所措。 蔺宜的视线从四周的魂魄身上挪开,一下便看到二人极其暧昧的姿势。 他一愣,赶忙挪开视线,耳朵尖已然红了个透。 蔺宜装模作样地轻咳几声,这咳嗽声一下把愣住的两人惊醒。 南荣婳匆匆向后退了两步,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竟对沈临鹤行了如此孟浪之举?! 纵然她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女子,可也从未与哪个男人抑或男鬼,如此亲近过! 方才她就像失去控制了一般… 蔺宜尴尬开口道: “你们两个有什么事…私下里处理,我们先逃出去再说吧!” 南荣婳与沈临鹤强迫自己凝神,往四周看去。 此时所有的魂魄均伸出双臂,将鬼气凝于掌间,动作整齐划一。 一时间,原本黑沉沉的天空,被浓重的鬼气覆盖,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白色的雾气。 漫天的魂魄们同时双掌齐齐向前,将凝聚的鬼气朝南荣婳三人的方向快速推出! 三人置于所有鬼气的包围之中,一瞬那铺天盖地的力量将他们的身体紧紧挤压。 再加上脚下不停震颤的沙漠,三人仿若被困于囚笼任人宰割的鸟,再难逃脱升天。 南荣婳眸光肃然,那人到现在还未现身,就已经能将他们逼到如此境地,不知到底何来历! 她紧紧抓着灯笼提杆,眼看漫天鬼气离他们三人越来越近。 南荣婳伸出另一只手双指并拢,在额间红莲印记上一扫,红莲瞬间迸发出强烈的光芒! 那光芒逼得鬼气寸寸后退,但只退到几丈远的地方便停下了,依旧虎视眈眈,只待南荣婳一个不察便要再次笼罩而来! 此时,沙漠流动至三人脚下。 蔺宜身体一歪,便要陷入流沙之中。 他惊呼一声,下一刻被沈临鹤一把抓住胳膊,才堪堪稳住身形。 “谢…谢谢。”蔺宜赶紧全神贯注于自己周身,可他毕竟内力不足,支撑不了多久了。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沈临鹤也是第一次面对如此情形,可他内心竟异常的冷静,“我们此刻犹如困兽,须得破局,才有一线生机。” 南荣婳点点头,“不知那人还有何后招,那血珠子带给我的能量有限,已经快要耗尽了。” 沈临鹤扫视周围,目光停在古国的断壁残垣上。 蔺宜连连摆手,“那处以前便经常有流沙发生,如今整片沙漠都在流动,那里比之以往肯定更加危险!” 而南荣婳却仿若未闻,与沈临鹤对视一眼,低声道: “我们过去!” 南荣婳手中灯笼一抬,数朵红色火莲再次出现,将他们包围其中,阻隔了浓重的鬼气。 与此同时,沈临鹤单手拎着蔺宜的后领子,与南荣婳一起,疾步朝炎狼古国的遗址而去。 红色火莲不停在他们周身盘旋,将试图用鬼气攻击他们的魂魄一次次逼退。 然而,红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停缩小,他们却离古国遗址还有段距离。 南荣婳感受到一道强大的意念正在跟随着他们,想来便是让东平寒月为其报信之人。 南荣婳身上的力气渐弱,红色火莲也快要熄灭,眼看他们已无法到达那处遗址。 死亡…她想过无数次,每次想到,宁静得如同寻常呼吸一样。 可是现在… 南荣婳侧目看了一眼即便已经受了很重的内伤,但仍旧没有放弃蔺宜的沈临鹤,她的鼻头一阵酸涩。 他不应该死,他是文武双全的沈家人,有韬略有手段,心中装着大庆国百姓,他还这么年轻,三皇子刚刚掌权,沈临鹤以后定会仕途亨通,平步青云。 他会娶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生几个可爱的孩子,一生顺遂到老,然后阳寿再尽。 而不是因为她这个不知来历的人,将一切断送在这里! 第310章 在一起,成千上万年 若那日答应了合体,是否一切都会不一样… 正思索间,南荣婳的五脏六腑开始尖锐地疼痛,她体内的力量已经在快速枯竭。 沈临鹤一边提着蔺宜,脚步轻点向前而去,一边关注着南荣婳的神情。 此刻,见她忽地眉头一蹙,沈临鹤赶忙问道: “你如何了?” 南荣婳忍着体内的疼痛,开口道: “等会儿我让业火送你们过去,你带着蔺宜向前,不要回头!” 沈临鹤心中一沉,知道她这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看看已是近在眼前的炎狼古国遗址,沈临鹤急切说道: “你再坚持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到了!” 可南荣婳此时面色已是苍白,她摇了摇头,将只剩火苗大小的几朵红莲业火催动到近前,而后低喝一声: “快去!” 同时,将业火向前方不远处的断壁残垣一挥而出。 随即,她再支撑不住,摔落到地上。 南荣婳趴在沙漠中,看着沈临鹤与蔺宜的身影越来越远,慢慢地垂下了头。 果然,她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 心中有无数个念头一闪而过。 她还没有救出京中百姓的生魂,还没有将沈夫人的魂魄送回身体之中,还没有手刃东平寒月,还没有把族人的尸骨好生安葬… 随着流沙将她的身体一点点埋没,南荣婳心道罢了… 就是不知,这辈子见过这么多的魂魄,待自己成了死魂,是否有机会去得地府,向酆都大帝问个明白… 思索间,她的胳膊忽地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抓住。 南荣婳抬眸,怔然望去,喃喃道: “沈临鹤?” 沈临鹤的身侧、背后、头顶,已经被死魂包围,灰白色的鬼气越压越近。 他紧紧抓着南荣婳,不让她被流沙拖走,他桃花样的眸子,执着坚定地只看向南荣婳一人。 “我已用内力将蔺宜扔上那处遗址,那里果真暗藏玄机,有一处通往地下的阶梯,你坚持住,我们一起过去!” 沈临鹤装作面色如常的样子,可南荣婳深知他的体力也已不支,加上他体内的业火极阴之气,能保他一人已是艰难。 根本不可能救得了她! 南荣婳摇摇头,“你快走,再待下去,你也会被流沙吞没的!等你回到京城,你去寻灵安寺的慧明方丈,他或有办法帮你压制体内的极阴之气!” 此刻,南荣婳的半个身体已经被流沙掩埋,沈临鹤见状,顾不得好不容易压下的业火之气,匆忙调动内力,两只胳膊死死拽着南荣婳。 如此一来,阴寒之气再压不住,钻入他的各处经脉,一口暗红色的血喷涌而出! 南荣婳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 …沈临鹤竟要舍了性命,也要救她? 其实他明明知道,就算舍了性命,也救不了她啊… 明明是赔本的买卖,可他… “为什么…”南荣婳喃喃出声,“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周围的魂魄已经离得很近,他们的鬼气渐渐蔓延过来,灰白色如雾般的鬼气慢慢侵入沈临鹤的身体。 沈临鹤一声闷哼,此刻他的体内不光阴寒之气四处冲撞,鬼气也渗入血骨之中,撕扯着他的生魂! 沈临鹤眸色赤红,额角青筋凸起,可他竟对着南荣婳弯了唇。 漫天的鬼气之下,桃花样的眸中繁星点点,竟是南荣婳从未见过的绝美景色。 他声音虚弱,磕磕绊绊道: “说来…你不会信,很久以前,我便曾梦到过你…” 南荣婳喃喃重复,“梦到过我?” 她的身体已经被流沙埋到腰间,就连沈临鹤的腿也已被埋了一半。 但沈临鹤仍旧紧紧抓着她,好似就算埋,也要二人埋在一处。 “梦中,我看不到你的面容,只是一种感觉…感觉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成千上万年…” 南荣婳张了张嘴,哑声道: “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沈临鹤忍着体内撕扯的疼痛,轻笑一声,“我若说了,你会信吗?” 南荣婳恍然,轻轻摇了摇头。 她自然不会信,只当是他逗弄姑娘的把戏。 “千万年…”南荣婳看着沈临鹤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庞,也忽地笑出了声,“倒是不知,我们是为何分开的…” “或许,这永远会是个秘密了。” 两人的面色越来越苍白,鬼气不停地撕扯、挤压他们的生魂。 南荣婳的目光一直凝在沈临鹤的脸上,此刻她的胸口那股奇特的痒意前所未有的明显。 沈临鹤使劲向前挪动身体,用额头抵着南荣婳的额头。 手紧紧抓着她的手。 他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但竟还有闲心调侃道: “也不知数百数千年后,有人从沙漠下把我们挖出来,会不会以为,我们是一对情比金坚的爱侣…” 南荣婳鼻头一酸,再忍不住,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她一怔,而后忽地自嘲一声,轻声道: “临鹤,我好像…长出了心…” 沈临鹤一下明白了什么,他赤红色的眸子中也有泪水滑了下来。 “对不起,似乎…太晚了…”南荣婳遗憾道。 沈临鹤摇了摇头,他用尽力气撑起眼皮,想要再看南荣婳一眼。 “不晚,不晚,谢谢你…” 下一瞬,他再撑不住,头慢慢滑靠到南荣婳肩膀上,手却还紧紧抓着南荣婳的手。 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就这么闭上了,南荣婳忽然觉得整片天都黯淡了下来。 再无星光。 - “小婳儿?” “小婳儿?” … 是…谁? 小小的奶娃娃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眼。 定睛一看,她方才竟然在草堆中睡着了,而此刻她的身前站着一个陌生的婆婆。 婆婆脸上是慈祥的笑容,手中拄着一个高大的手杖。 奶娃娃向不远处的篝火望去,此时夜色尚浓,长老们的祭祀还未停止。 “是你叫我?” 奶娃娃懵懂地看着婆婆,“我不叫小婳儿,我是小十七。” 婆婆缓缓在她身前蹲下,笑着说道: “你是小十七,也是小婳儿。” 奶娃娃不明所以,歪了歪头。 婆婆爱怜地看着她,“不该就这样结束,你也不会甘心的,千年万年的因果机缘,你们才得以有这一世相逢的机会。” 婆婆从虚空处拿出一盏素白的灯笼,递给奶娃娃,轻声道: “去吧,只有你能救他从无尽轮回中解脱…” 奶娃娃疑惑地朝灯笼伸出手去。 就在肉乎乎的小手触碰到灯笼的一瞬间—— 万海坡沙漠下,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一下握紧了灯笼提杆! 第311章 来历 从万海坡外看过去,整片沙漠上空阴云密布。 云中不时有惊雷闪过,发出沉闷的轰隆声。 狂风卷携着黄沙,铺天盖地,让人看不清万海坡内的情形。 不远处,一座高楼之上,一身道袍装扮的老者站在围栏边,捋着胡须,眯起眼遥遥望去。 他抓起腰间挂着的酒葫芦,拔下塞子,灌了口酒。 瞥了一眼匆匆而来的另一名老道士,说道: “怪不得你总流连人间不愿回去,这里的酒确实好喝!” 另一名老者不似他这般悠闲自在,手紧紧地抓着栏杆,目光一直凝在万海坡上。 好似想要从那漫天黄沙中,窥得一线生机。 “竺语,别看了,这万鬼生杀阵是你我一同从师父那学来的,你清楚得很,如今她估计连骨头碎屑都没了吧,魂魄更是化为了齑粉。” 那名为竺语的老道士不应,从袖口中拿出龟壳占卜。 “别白费力气了,你不是因为为她占卜受了伤吗,如今尚未恢复,若要强行再为她卜算,会伤及根基。” 竺语不听,几枚磨的光滑的铜钱在龟壳中发出‘吭啷吭啷’的声响。 那老道士见状沉了眉眼,冷哼一声,“也不知她如何得你青眼,你非要保她,竟连自己的根基都不顾了!” 铜钱晃动的声音伴随着万海坡上风沙的呼号声,莫名让人心中压抑。 慢慢地,铜钱晃动的速度越来越慢,竺语手中的龟壳如有千斤重。 那老道士瞥了一眼,不愿再看,只捋着胡须往那黄沙漫天去望去,淡淡说一声: “白费功夫。” 竺语的手颤抖,每晃一下,都要耗费大量心神。 终于,他停下了手中动作,将铜板掷于桌面上,同时,他的唇边溢出来一丝鲜血。 卜算天机,反噬己身。 越是想要窥视身份不凡之人的命运,反噬就会越严重。 竺语看清桌上的卦象,眸光一暗。 他抹去唇角那抹鲜血,将铜钱与龟壳收好。 慢慢踱步到了围栏前,与那老道士并排而立,中间隔着两个人的距离,熟悉却疏离。 遥遥看去,天上的乌云更加黑沉了,沉得仿若下一刻就要坠下来。 黄沙被狂风吹上天,直把万海坡与阴云连在一起。 天地间只剩了浓重的暗黄色。 “如何?”老道士眯了眯眼,“我说过这是万鬼生杀阵,她绝无逃出的可能。” 竺语也拿下腰间的酒葫芦,不过只握在手中没有打开。 他低声开口道: “这一卦,我不是为她算的。” 身旁的老道士一顿,目光沉沉看过来,“什么意思?” 他看了一眼竺语嘴角残留的血迹,蹙了眉,“不是她?那让你为其占卜反噬如此厉害的还能有谁?” 竺语终于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开口道: “溥翁,天机不可泄露,但你…唉,大错特错啊!” 溥翁的道袍一瞬间飘动起来,他死死盯着竺语道: “我欲除掉那个祸害,何错之有!为何你与酆都大帝都要阻拦于我,酆都大帝更是甘愿为了那个祸害渡千年修为,至今只能待在酆都闭关不出!” 他大喘了口气,语速慢了下来,“你倒是与我说说,究竟…是为何?” 竺语的视线向上望去,天怒、天罚、天怨,他们无一人可与之对抗。 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哑: “不可说啊…” 溥翁见状一甩袖子,冷哼一声,视线又落到万海坡上的漫天黄沙。 “反正那祸害已经魂飞魄散了,说与不说,也不打紧!” 竺语听后,摇了摇头,终是拔下手中酒葫芦的塞子,‘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酒。 “你可知红莲业火的来历?” 溥翁斜斜看了竺语一眼,似乎疑惑这件事与其来历有什么关系。 看着眼前尘埃落定的一切,溥翁今日心情倒是不错,于是愿意开口回个一两句: “红莲业火是上古鬼神容风的伴生武器,不过那容风犯错早已被…”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滚滚阴云,继续道: “容风因犯错已被抽取神识,剃去神骨,形神俱灭于天地之间。相传他死的那日世间众鬼痛哭不止,哭声直达上苍。从那日起,也再无红莲业火踪影,世人皆以为红莲业火随他而灭,没成想…却在酆都虚无界重现天日!” 竺语长长叹出一口气,“酆都大帝时不时地提起,说鬼神容风寂灭那日,她还只是个模样清秀的姑娘。” 此话一出,溥翁也心生唏嘘,“八千年已过,沧海桑田,就连…上头也换了人,除了阴间老人,还有谁会记得那个丰神俊秀的上古鬼神容风…” 高楼下,传来百姓们一阵阵的惊呼声。 他们不敢踏进万海坡半步,只能在外面遥遥望着。 万海坡亦是他们家乡的一部分,好些人从小便是在沙子上滚着爬着长大的。 于是,今日见万海坡如此异状,心中都狠狠揪了起来。 陇州府长史毕章玉也听说此事,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下马时太过匆忙,还不小心摔了一跤,被士兵搀扶着站起身来。 他朝万海坡外一脸颓然的小四、小七和小八走过去,视线在周遭搜寻片刻,急急问道: “沈公子、南荣姑娘和…和蔺宜呢?” 三人眼睛通红,没有一个答话的。 毕章玉一下上不来气,抚着胸口差点晕厥过去。 几人赶忙上前扶着。 小八已经哭过了好几轮,如今泪珠子又开始不断线地往下掉。 “若不是我们被困在万海坡,蔺哥也无须冒着危险去寻我们,便也不会…不会出不来了!” “什么出不来!”小七红着眼低喝道,“如今才不过半日,万海坡内是个什么情形谁都不知道,说不定…说不定这风沙一过,他们就出来了!” 几人没有再开口说话。 他们站在万海坡外,衣袍都能被大风吹得翻飞,更遑论在沙漠中心狂风会是如何猛烈。 众人皆知,希望渺茫。 “这风已经刮了几个时辰了…”毕章玉望向黄沙漫天,神色颓然道,“如今人进不去,只能…等风停了!” 高楼下,百姓愁眉遥望。 高楼上,围栏旁两个道士装扮的老者,一面色得意,一神情冷凝,也举目朝那风沙起处看去。 第312章 万鬼生杀阵 与众人想的不同,万海坡中心不似从外看到的漫天风沙,而是诡异的寂静。 如同一块透明的保护罩将内外分隔成两种截然不同的天地。 外面,狂风恨不得将整片万海坡的沙子吹到天上。 内里,每一颗沙粒都纹丝不动。 其中,一个素衣女子闭目盘腿端坐于地上。 她的身前,平躺着一个同样身穿月白色锦袍的俊秀男子。 那男子神情安详,双手交叉置于腹上。 若不是气息时有时无,还当是睡得正香。 一盏素白的灯笼无凭无依,悬于男子之上,此刻正发着微光。 又过了半个时辰,男子的气息终于从断断续续变得平稳。 南荣婳缓缓睁开了双眸。 浓墨色的眸子中倒映着阴云雷电,漫天黄沙。 以及,成千上万,垂手恭敬而立的魂魄们。 站在最前方的是两个身穿铠甲的将领,一个两鬓已有些斑白,另一个正当壮年。 原本他们正眸色担忧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沈临鹤,察觉到南荣婳的目光,赶紧抬头朝她看去,而后拱手行了一礼。 鬓发斑白的老将军一脸后怕道: “我们差点酿成大错啊,幸而有南荣姑娘救了临鹤,否则…否则我这做外祖的,害了自家外孙性命,该当如何啊!” 那名壮年将军也痛心疾首道: “临鹤是我妹妹的心头肉,也是我们全家人的宝贝,我竟然…对他下如此狠手!” 南荣婳的目光从他们两人身上挪开,落到依旧未曾醒来的沈临鹤脸上,神情柔和了些。 “他不会怪你们的,而且,你们之前是受人操控,原本就没了神志,所作所为皆不从心,不是故意要害他的。” 老将军摇了摇头,“不管如何,若非姑娘,今日临鹤定是要死在这了,姑娘肯救我外孙一命,老朽本应肝脑涂地来报答,可惜如今已是死魂一缕,只能望姑娘受老朽一拜!” 说着,老将军就要双膝跪地,拜伏下去。 可下一刻,他却发现自己的膝盖怎么都弯不下去。 抬头去看,只见南荣婳虚虚在空中一挥,缓缓开口道: “您是临鹤的外祖,便也是我的外祖,哪有长辈给晚辈跪拜的道理。” 此话一出,沈临鹤的外祖和舅父都愣住了,这话说得着实有些暧昧了… 二人从方才恢复了神志,见到的便是南荣婳操纵手中灯笼,生生将沙漠翻了个个儿,将沈临鹤救了出来,随后又唤醒了众多魂魄。 他们对这素衣女子的敬畏之心堪比面对神明,倒是从没想过眼前这法力滔天的女子与自家宝贝是个什么关系。 二人对视一眼,想问,又怕唐突了这神仙般的女子。 不料,反倒是南荣婳先开了口: “我与临鹤已经定亲。” “对,”一道虚弱的声音突然响起,“我与婳儿已经定亲了,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南荣婳听到这声音,终于松了口气,赶忙将沈临鹤从地上扶坐了起来。 二人四目相对,眼眶微红。 这一眼,仿若隔了千万年的时光,历经了生死,才能再将彼此看入眼中,装入心上。 反观沈临鹤的外祖与舅父二人倒是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要挪一挪视线。 但二人面上的喜色已是藏都藏不住,嘴角勾起的弧度都能栓根绳钓鱼去了。 沈临鹤又深深看了南荣婳一眼,这才缓缓站起向前走了两步,朝两位将军恭恭敬敬行了跪礼。 “外祖、舅父,你们故去时我还小,那时候不懂事,只记得母亲流了好久的眼泪,她甚至还想重新拿起长枪上战场杀敌为你们报仇,被父亲好说歹说才拦住了。” “不过不久之后,滦国就被灭了,也算是报应。” “滦国?”老将军一愣,“与滦国有何干系?” 沈临鹤一听,察觉到不对劲,面色一沉问道: “当年,不是因为你们率一队士兵押送粮草经过万海坡,被滦国士兵偷袭才导致全军覆没的吗?” “这…”沈临鹤的舅父一脸愕然,“当年确实有他国士兵偷袭,不过不是滦国,是兹丘国啊!” 一听到兹丘国,老将军面色愤然,恨恨道: “当年,是兹丘国苦苦求和,说他们连年旱灾,草木枯黄,牛羊饿死了一大片,百姓生活困苦,民不聊生,他们的君主耶律郜连连向庆启帝来信,说只要大庆国同意与他们停战,待他们度过难关,必会连续二十年向大庆国上贡。 庆启帝才不在乎那些贡品,只不过他心怀天下,不忍天下苍生受苦,兹丘国的百姓也是百姓,于是他同意签下停战协议。 然而,签下协议之后不过两个月,我们的军队途经万海坡却惨遭兹丘国士兵的偷袭,我们苦苦抗争,但奈何兵力悬殊,最后惨败,送往边境的粮草也被他们抢了去!” 这么多年过去,提起这事,老将军依旧心中愤怒不甘,他身后的众多将士也是同样神情。 南荣婳垂下眸子,想来将阴鬼从地府中放出来,置于擎苍鼎中的人,便是想要利用这些魂魄身上浓重的怨气,来让阴鬼成型。 然后,对付于她。 不过那人也留了后手,就是怕阴鬼不敌,便给了东平寒月报信烟花。 烟花一起,那人便会亲自前来,除掉她。 这风沙未有停止的迹象,想来那人,就在万海坡附近。 想到这,南荣婳目光寒意森森,隔着漫天黄沙,遥遥望向万海坡外。 - “哎哟!” 高楼上,溥翁的眼睛一阵生疼。 他匆忙闭上,撩起道袍一角擦了擦,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 眼睛的刺痛感消失了,但眼球已经通红。 “哼,”他又仰头灌了口酒,朝万海坡上空看去,“倒是稀奇,竟还有沙子能迷了老道的眼!” 方才闭眸调养生息的竺语缓缓睁开了眼睛,“所以,溥翁,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掌控在你的手中,即便是一粒小小的沙子。” 溥翁侧目看他一眼,得意道: “我才没什么闲工夫掌控一粒沙子,我只想要掌控我想掌控的,即可!” 说完,他又欣赏似地朝万海坡看了看,捋了捋他那灰白的胡子。 “这万鬼生杀阵一旦开启,最少也得九日,那祸害已然被诛,也没什么好看的了,老道还是先走一步,将这喜讯告知酆都大帝!” 溥翁说着便转身要离开,可才走了几步,忽觉四周光线渐明,耳边的狂风呼啸声也慢慢停止了。 他面色一凝,匆匆回过身来,眼前的一幕让他瞬间瞪大了眼睛。 只见漫天的黄沙缓缓落下,空中厚重的乌云渐渐散开,有阳光从乌云缝隙间争先恐后地钻出来,形成一道道耀眼的光柱。 溥翁快步走到围栏边,他的手紧紧抓着栏杆,喃喃道: “这可是上古的万鬼生杀阵,怎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破了?!” 竺语面色不变,仿若早已料到这一切。 他缓缓开口道: “溥翁,别忘了,万鬼生杀阵,有杀,亦有生…” 第313章 欢喜卦 “有杀,亦有生…” 溥翁喃喃道。 忽地,他转过头来看向竺语,说道: “可师父并未教与我们!” 竺语看着逐渐放晴的天,低声道: “只有破镇之人,才需要生…” 溥翁目光沉沉,遥遥看向万海坡,“可她从未见过万鬼生杀阵,竟能一次破局?” 片刻后,他好似明白了什么,手缓缓松开栏杆,笑着摇了摇头道: “是酆都大帝啊…” 他拔下酒葫芦的塞子,想要猛灌两口,却发现已所剩无几。 将酒葫芦重又挂回腰间,溥翁轻轻拍了两下,掐着腰叹了口气。 “行吧,这一局是我输了,今日你在此,我无法再下杀手,不过…来日方长!” 说着,他转过身去拍了拍竺语的肩膀,随后刚朝楼梯口处迈出一步,琢磨了片刻又退了回来。 溥翁的视线在竺语脸上来来回回打量,而后捋了捋有些杂乱的胡子说道: “许久不见你面色如此沉重了,既然那祸害已逃过一劫,你不该如此表情才是啊,莫非…” 溥翁轻笑一声,“跟方才那一卦有关?” 竺语垂下眸子,没有反驳。 如此一来, 倒是引得溥翁更加好奇,他干脆后退一步倚靠在栏杆上,饶有兴致问道: “你不肯与我说那人是谁,那么方才是什么卦象,总能说吧?” 竺语的嘴唇紧紧抿着,他的目光复杂望向乌云散开后露出的湛蓝天空。 就在溥翁以为他不会开口,正要撇撇嘴离开之时,却听竺语沉重缓慢地说道: “我给那人卜算过两次,第一次,万象孤煞,第二次…欢喜卦。” 溥翁的表情一瞬僵住了,纵然他未曾学过卜卦,但这两个卦象却如雷贯耳。 万象孤煞已是下下卦,指的是罪大恶极之人轮回万世,世世不得善终。 自古以来有此命者不过十人。 而欢喜卦… 溥翁竟出了一身冷汗,风一吹,打了个哆嗦… - 风沙吹了半日,把炎狼古国的遗址大多掩埋于沙下,只余一堵一人多高的残壁。 紧挨着残壁的地方,有沙子忽地开始松动,而后向下滑落。 一块窄小的石板慢慢挪开,蔺宜从下方的地洞中探出头来。 此时,天已放晴,再无方才的狂风呼啸声。 他焦急地环顾四周,待看到两个白色身影搀扶着朝此处走来时,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之前,沈临鹤一把将他扔上这古国遗址,返身去寻南荣婳时,蔺宜看着沈临鹤毅然决然向着死魂而去的背影,心中的震撼无法言说。 他与沈临鹤比,确实差得远了… 蔺宜拢了拢心绪,赶忙朝那二人挥手,大喊道: “沈公子!南荣姑娘!” 他的手撑着地洞两边,敏捷一跃,跳出了地洞,快跑到二人近前。 只见南荣婳神色如常,面色也已不再苍白。 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搀扶着沈临鹤。 而沈临鹤的步伐沉重,一看就是受了重伤。 蔺宜一惊,忙从另一侧搀扶。 他面色有些微红,低声道: “多谢二位,若不是你们,我今日…定死在这了。” 沈临鹤勾唇一笑,“真要算起来,你折返还是因为我们呢,没什么好谢的。” 蔺宜张了张嘴,没再反驳,只默默在心中记下这份重若高山的恩情。 天朗日清,沙漠宁静,仿若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蔺宜遥遥望了一眼万海坡外,隐约可见人头攒动。 “定是驻守万海坡的士兵还有百姓,小四、小七、小八肯定也在,姐夫说不定也闻讯赶了来!” 蔺宜脸上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神色,“如今万海坡平静,他们肯定会派人来寻我们,昨夜…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对了!”蔺宜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古国残壁,忙说道,“昨夜沈公子将我送上古国遗址,我顺着一道暗处的阶梯向下,没想到这地下竟有一个庞大的地宫!那地宫恢宏气派,想来该是炎狼古国的宫殿。” “地宫殿宇相连,不知绵延多远,我怕走远了寻不回来,就只在这附近逛了逛。” “不过,倒让我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沈临鹤挑挑眉,颇为感兴趣地问道: “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是一面高约三丈的石墙,上面有字有画,”蔺宜挠了挠头,有些尴尬道,“那字应是千年前使用的古语,我…我认得不多,但看石墙上的画,应是与古国和狼群有关!” “狼群?”南荣婳有些意外。 她的眼前浮现昨夜沙丘上那狼王孤傲的身影和幽绿色的眼睛。 至今她都没想明白,为何那狼王会直接率领狼群撤退。 她还以为狼王会不顾一切向他们进攻。 沈临鹤看出她的好奇,柔声道: “要不要去看看?” 南荣婳抬眸对上沈临鹤含笑的眼,有些迟疑道: “你的身体…” “无事,”沈临鹤笑出声来,“下个地宫还是没问题的,再说就算有问题,不还有你这个能力超绝的未婚妻吗?” 南荣婳哑了声,赶忙移开了视线,只不过耳朵尖却红了起来。 蔺宜觉得自己此刻如同一道白日焰火般闪亮,轻咳了一声掩饰些许的失落与尴尬。 好在沈临鹤只说了一句便不再逗南荣婳,三人一同来到残壁之下。 沈临鹤打量了一下残壁四周,沉吟道: “一场风沙便把断壁残垣都埋入了地下,如此看来,这一千年以来,万海坡的沙势向此处倾斜,于是渐渐将古国遗址掩埋。” “不错,”南荣婳神色有些严肃,她轻声道,“而且,有一个疑问到现在还没有解开。” 她的目光落到素白灯笼上,万海坡上那千万个魂魄如今便在这灯笼里。 就等寻个机会将他们的一身怨气净化,再送入地府。 “东平寒月背后之人布下八卦阵,困住的是沈夫人,可从未困住千年前古国民众的魂魄,然而为何他们久久不曾离开万海坡呢?” 第314章 狼与君王 三人顺着隐在残壁下方的窄小楼梯向下而行,入了炎狼古国的宫殿。 蔺宜拿出火折子点燃,借着微弱的光芒小心地在宫殿中穿行。 南荣婳与沈临鹤自是不需要借助火光,便可以清楚地看到此刻他们身处的宫殿由灰白色的巨石建成。 宫殿顶须得仰头才能看到,估计有六七丈高。 “石壁在这!”蔺宜的声音从大殿的另一边传来。 火折子照亮的只是石壁很小的一部分,在南荣婳与沈临鹤的视线中,这石壁通顶,长约十几丈。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古语以及刻了石画。 二人走近了一些,仰头去看。 南荣婳不懂古语,但墙壁上的画似乎在讲述一个连贯的故事,她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沈临鹤见她如此认真,有些惊奇,问道: “你识得古语?” 南荣婳十分自然地摇摇头,说道: “不识,但这画已将事情描述得分明。” “哦?”沈临鹤挑挑眉,看看石壁上的古语又看看壁画,最后将目光落到南荣婳身上,“既然如此,婳儿便讲讲,这石壁上的画描述的是个什么故事?” “好。”南荣婳神色平静地应下。 她向石壁走近了两步,开始讲述画中情形: “这几幅画讲述的是千年前炎狼古国中百姓与狼的故事。” 沈临鹤一听,赞赏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南荣婳声音淡淡,继续说道: “原本古国百姓安居乐业,可后来狼王率领狼群来此,做尽了坏事,还抢走了一个婴孩。所幸那婴孩成功逃脱,长大后还成了古国君王,他率领军队歼灭狼群,狼王甘拜下风,最后成了他的坐骑!” 话音刚落,一阵掌声响起。 蔺宜目光中满是钦佩,边鼓掌边说道: “南荣姑娘果真厉害,寥寥几句就将千年前的事讲述得一清二楚!” 南荣婳没有答话,一转头正看到沈临鹤抿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沈临鹤见她一副再诚挚不过的神情,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南荣婳这才恍然,惊讶道: “你认识古语?” 沈临鹤敛了笑意,回道: “少时看过几本古书,识得几个字。” 南荣婳才不信,他只是识得‘几个字’。 朝石壁扬了扬头,南荣婳说道: “那你来讲讲。” 沈临鹤仰头看向石壁上的刻字与画,根据上面记载的内容,简要概括道: “很久以前,此处地广人稀,人们没有家国的概念,各自生存,也没有规则律法可言,争斗之事时有发生。 后来人口渐多,形成了几个盟,盟与盟之间互不相让又互不服气,结果争斗成了规模更大的恶斗。 就这样过了数百年,某一日其中一个盟的盟主在外出打猎时丢了年幼的儿子,派人四处搜寻无果。 结果二十年后,他的儿子回来了,还带来了狼群。 原来是当年狼王捡到他,将他养大。 再之后,便是这人一统各盟,建立了炎狼国,炎狼国以狼为尊,每个人的肩膀上都要刺上狼头。” 沈临鹤讲到这,忽地察觉到周身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后知后觉朝南荣婳看过去,正对上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心头顿时一颤。 “咳…”沈临鹤目光有些闪躲,思索片刻才低声开口道,“我这是恰好识得古语,若不然,单靠那些石壁上的画,猜的定不及你准确。” 沈临鹤正想给蔺宜递个眼神,让他帮忙说几句好话。 没成想蔺宜早已背过身去,装模作样地观赏石壁,拒绝加入此刻尴尬的气氛中。 南荣婳见沈临鹤脸上僵硬的表情,忽然觉得好笑。 她这辈子大概与画作无缘了,她画的别人看不懂,别人画的,她又琢磨不透。 南荣婳眸色柔和了些,轻声问道: “然后呢?” 沈临鹤自然知晓她不会真的因为这等小事而生气,不过方才她那模样着实可爱了些… 沈临鹤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看着石壁念道: “古国的君王几经更迭,狼王也换了一代又一代,但每次推举君王时,无一例外,由…” 沈临鹤说到这,神色有些意外。 略略停顿,他才继续说道: “由狼王选出。” “狼王?”蔺宜一下子转过身来,目露吃惊道,“让一匹狼,来选君王?!简直闻所未闻!” “确实奇特,”沈临鹤点点头,“后面还说,按照狼王选择君王又保卫君王的传统,炎狼古国延续了几千年之久。” 三人一时沉默。 这石壁上描述的是炎狼国的由来以及其独特的君王选拔方式,可并未讲到有狼群庇佑的炎狼国是如何灭亡,更是无法窥探古国百姓的魂魄久久不散的原因。 “对了,”蔺宜不经意看到南荣婳手中提着的灯笼,脑中灵光一闪,“南荣姑娘不是也将炎狼古国百姓的魂魄收入了灯笼里吗,寻一个出来问问不就清楚了?” 南荣婳与沈临鹤对视一眼,均想起方才收他们入灯笼的情形。 老将军等将士以及被流沙埋于此处的百姓都愿意渡净怨气,重入地府投胎。 可独独那些古国百姓,只愿入灯笼帮南荣婳破阵,并不愿转世投胎。 其中缘由,没有一个人肯开口解释。 南荣婳的视线在宫殿四周搜寻,不错过每一处角角落落。 忽地,在一个不起眼的墙角,南荣婳发现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笔迹幼稚,刻得又浅,有些地方已经无法辨认了。 沈临鹤凑上前来,皱眉仔细去看,一字一顿念道: “王,已经,死去数月,新狼王,迟迟,不…娘说,躲,何时,结束…” 一旁,蔺宜的眉头也紧紧皱着,沉吟道: “看来这是一个小孩子刻的,可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他们的君王已经死了,狼王刚刚上任,新狼王却没有按照惯例选择下一任的君王?” 沈临鹤点点头,“看来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了,只不过还是无法确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人正凝神思索,忽听上方传来一声声的呼喊。 “是我们的人!”蔺宜一脸惊喜,忙说道,“我们快上去吧?” 沈临鹤转头看向南荣婳,轻声问道: “你说呢?” 南荣婳的目光扫过宫殿各处,虽还想探查一番,但她见沈临鹤虽暂时压住了体内的阴寒之气,然而面色依旧苍白。 想着待出了万海坡,便尝试为他逼出鬼气和业火之气,南荣婳点了点头道: “走吧。” 三人沿着来时的狭窄阶梯向上攀爬,待出宫殿前,南荣婳似有所感,回头望去。 只见宫殿中,一个黑漆漆的转角处,有一对暗绿色的幽光一闪而过… 第315章 疗伤 蔺宜顺着暗处的阶梯爬出,便看到近百人浩浩荡荡往此处走来。 边走边吆喝他的名字。 见蔺宜好端端地出现,众人激动得要流出泪来。 小四、小七和小八先快跑几步到了蔺宜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他。 小八更是‘嗷’一声哭了出来,断断续续说道: “蔺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大家在…在万海坡外面守了半日了,那风沙大得跟要把…把天掀了似的,我还以为你…你…” 蔺宜见状,眼眶也变得通红。 他又何尝不是呢,不过半日光景,有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要死在这沙漠里了。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嘛!” 蔺宜使劲把泪意咽下,他是几人中的老大,可不能让他们见到自己脆弱的样子。 此时,其他人也赶了过来,将蔺宜团团围在中间。 “王婶、李叔、赵叔…你们怎么都来了?” 蔺宜惊讶道。 他们都是蔺家的邻里街坊,看着蔺宜从小长大。 蔺宜小时调皮捣蛋,摘了这家菜园的嫩苗,抓了那家豢养的母鸡,没少挨他们的骂。 可今日见他们一个个眼中含泪,蔺宜心中觉得暖烘烘的。 “这傻孩子,你出了事,我们一个个心焦得很,怎能不过来寻你!” “对啊,听说你入了万海坡没出来,我和你赵叔半宿没睡,天没亮就赶忙过来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这孩子以后肯定一路顺顺当当的!” … 蔺宜再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他赶忙用袖子擦了擦。 泪眼婆娑间,不经意看到毕章玉站在人群旁。 平日里姐夫对他管束最多,不是这个不能做,就是那个做的不好,蔺宜心里一直都不服气。 可今日,见毕章玉竟也是眼眶通红的模样。 蔺宜轻声喊道: “姐夫…” 是姐夫,而不是毕长史。 毕章玉一怔,眼圈更红了。 他上前拍了拍蔺宜的肩膀,哑声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姐只知你入了万海坡半日没回家,心中已是担忧,她身怀六甲,我没将此处情形凶险告知于她,只说待寻到你定让你回家看她。” 蔺宜点了点头,“好,我过会儿就去看她。” 毕章玉抬眸便看到蔺宜身后不远处,一男一女正向此处走来,他赶忙小跑几步迎到二人身前,先是板板正正长鞠了一躬,而后起身感激说道: “昨夜之事我已听小八他们讲过了,还要多谢沈公子和南荣姑娘,若非你们,他们几人定是命丧狼口了!” “无事,”南荣婳淡然道,“不过现在我们急需一处安静的地方疗伤,烦请毕长史为我们安排一下。” 毕章玉已注意到沈临鹤面色苍白,此刻听南荣婳这么说,赶忙应下: “万海坡外就有一处地方十分合适,请沈公子和南荣姑娘随我前去吧!” - 毕章玉说的地方是一处五层高楼,楼下是酒馆,最高层是单独一间,不与其他客人共用,十分安静。 酒馆的小二见是陇州长史,急忙点头哈腰地应着: “有两个客人刚走没多久,此刻五层空着,我这便领公子和姑娘上去!” 毕章玉点点头,对沈临鹤和南荣婳说道: “我让人在四层楼梯口守着,旁人是决计上不去的,沈公子和南荣姑娘不用担心被人打扰。” 沈临鹤勾唇一笑道: “多谢。” 二人随着酒馆小二抬步往最高层去。 一踏上台阶最后一层,视野瞬间开阔起来。 只见此处约莫十丈见方,但却十分通透, 一堵墙都没有。 四面全是可移动的雕花木门,若是将门全部大敞,则周围各处景色毫无遮挡,尽收眼底。 而且此处桌椅软榻一应俱全。 “二位请便,四楼有我们的人候着,公子与姑娘有需要尽管吩咐!” 小二脸上挂着笑,弯腰鞠躬正要离开,却听那女子喊道: “等一下。” 小二转过头去,恭敬问道: “姑娘请说,我们这里不光有酒,还有各种小菜,姑娘是有什么需要吗?” 却见那素衣女子的目光扫过四周,摇了摇头,“不是。” 她神情肃然问道: “你方才说今早有两位客人在此,他们长什么样子,你可有印象?” 小二忙点头,“自然有,他们…他们…” 小二的脸一下皱了起来,喃喃道: “奇了怪了,我怎么想不起来了,他们明明才走没多久啊…怎么就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呢…” “罢了,”南荣婳神色微凝,“你下去吧。” “哎…好的…” 小二一边往楼下走,还一边按着头,一脸苦恼的模样,自言自语: “我这脑袋不会有什么毛病了吧…” 直到小二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沈临鹤才沉沉开口道: “莫非万海坡上发生的事,与这二人有关?他们便是东平寒月背后之人?” “很有可能。” 南荣婳缓步走到围栏边,闭眸感受周遭的能量波动,虽已几不可察,但她依旧发现了些许端倪。 她睁开墨色的眸子,从此处向下望去。 万海坡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南荣婳压了眉眼,周身的温度都降了一些。 沈临鹤走到她身边,将南荣婳紧紧抓着栏杆的手握在手心中,“如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万事还当小心,不过也无需太过忧虑,你不是说皇宫由真龙保护,大不了回京之后,让未迟封你为新国师,看谁敢进皇宫撒野?” 虽然知道沈临鹤只是为了让她宽心,所言之事太不现实,然而南荣婳看向那双泛着光彩的眸子时,心里确实轻松了些。 她点点头,“不说这些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是先为你逼出体内的阴寒之气吧。” 沈临鹤十分乖觉地坐到桌旁的矮凳上,南荣婳立于他的身旁,一手执灯,另一手手心向下,虚虚置于沈临鹤的头顶。 她能明显感受到沈临鹤体内有两股寒气交缠,一股是业火之气附着于他的肺腑经脉,另一股则是鬼气附于魂魄之上。 方才在沙漠中,南荣婳找到沈临鹤时,他体内的经脉已被业火之气冲撞寸断。 南荣婳一点点将其经脉修补,如今已是完好,只要再引出业火之气即可。 而他的魂魄… 南荣婳心头疑惑,她竟感觉到沈临鹤的魂魄正在一点点将鬼气吸收?! 第316章 默契 南荣婳见过的魂魄不计其数,见过成了鬼还要纠缠活人的也不少。 但她从未见过,有活人被鬼气侵入魂魄,反倒能让生魂将鬼气吸收掉的。 简直,闻所未闻。 南荣婳垂眸看向双目紧闭的沈临鹤,他桃花样的眸子闭上之后,整张脸看起来竟有些冷冽。 这么想来,沈临鹤能装作纨绔蛰伏这么多年,四处布下眼线,一朝有机会便果断抓住,毫不迟疑,本就是个有城府有计谋之人。 南荣婳正怔怔地盯着沈临鹤,冷不丁对上了那双桃花眸子。 眸子带着笑,沈临鹤整张脸柔和下来。 “这么喜欢看我?”他的语调上扬,配上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总给人一种轻佻感。 原本以为南荣婳会像先前一样挪开视线,可没料到她轻轻点了点头,回答地很是干脆: “嗯,喜欢看。” 声音一本正经。 这下轮到沈临鹤不知所措了,他先是愣了一瞬,而后眸光微动,有红晕爬上脸颊。 南荣婳挑了挑眉,怪不得他先前总喜欢逗她,原来…还挺有意思的。 南荣婳唇角笑意一闪而过,随后面色严肃了些,开始凝神为沈临鹤引出业火之气。 这个过程并不复杂,业火感受到南荣婳,无需她如何施法,业火之力便争先恐后地朝南荣婳的手心而去,随后流入她的体内。 南荣婳的手心有一朵红莲隐隐出现,片刻后便消失不见了。 她缓缓将手移开,说道: “你体内已经没有业火之气了,但是那鬼气…好似无需我,你自己便能解决。” 沈临鹤挑挑眉,有些纳闷问道: “这是何意?” 南荣婳摇摇头,“我也没想明白,你的魂魄可以自行吸收鬼气,而且吸收之后魂魄并无不妥。” 沈临鹤站起身来,甩了甩袖子,感觉身上轻松了些。 他不甚在意道: “既然并无不妥就不管它了,反倒是你,还未跟我讲当时我们被流沙掩埋你是如何逃脱的?” 南荣婳转身向围栏处走去,她倚靠着栏杆,想起那总是慈祥笑着的婆婆。 “我也不知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我见到了赠我灯笼的婆婆。” 沈临鹤惊讶道: “是你梦中喊过的‘阿婆’?她到底是什么人?” 南荣婳摇摇头,“不知,她赠我灯笼时我还很小,她说…只有我能救他…” 沈临鹤沉吟片刻道: “救他…那位阿婆给你灯笼是为了让你救一个人?她有没有说那人是谁?” “没有,”南荣婳声音淡淡,“不过听她的意思,我与那人应该颇有些渊源。” 说完,她侧过头去盯着沈临鹤,眼睛一眨不眨。 沈临鹤失笑,说道: “你觉得那人是我?我可不认识什么阿婆。” 南荣婳依旧盯着他,歪了歪头问道: “在万海坡时,你说过你以前梦到过我。” 沈临鹤面上的神色更加柔和了一些。 他向南荣婳挪近一步,近到两人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甚至沈临鹤微微低头便可以吻上南荣婳的额头。 他抬起手,将南荣婳耳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才轻声开口道: “对,在还未遇到你时,我便梦见过你了。 梦中,我们好似从记忆的开始便陪伴在彼此身边,从未分离过,如呼吸那般寻常。 我梦到最多的是你我二人在一户寻常院落中生活,那里有一座二层高的茅屋,院中养着鸡鸭鹅,屋后还有一座菜园。 我们有一个小花圃,你喜欢种各种各样的花,但自己却养不活,一生气就把烂摊子交给我,自己撒手不管了。” 南荣婳听着,仿若那幅恬淡生活的情景如画般展现在她的眼前。 嘴角不经意扬起了弧度,这种日子,听来倒也不错呢… 她浅浅开口: “或许是上辈子的事吧,看来你过奈何桥的时候,没有把孟婆熬的汤喝干净,竟还记得。” 沈临鹤哑然失笑,“或许吧。” 南荣婳还待说什么,手中的灯笼无风自动起来。 她心中隐有猜测,沉声说道: “出来吧。” 话音刚落,有魂魄从灯笼中鱼贯而出,竟足足有数千人。 他们身穿灰褐色的长袍,头戴绿色抹额,正是炎狼古国的百姓魂魄。 他们漂浮于空中,将高楼围了一圈。 沈临鹤看不到这些魂魄,只见南荣婳朝高楼外虚空之处望着,而后轻轻点了点头,片刻后便收回了视线。 “是炎狼古国的臣民?” “是,他们不愿随我们离开,也不愿投胎转世,只想回到沙漠中。” 南荣婳望向众多魂魄往万海坡飘去的背影,叹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缘,想来这里还有他们的一段际遇吧。” 垂眸看了看手中的灯笼,南荣婳思索片刻,对沈临鹤问道: “如今此间事了,沈夫人的魂魄已在灯笼之中,你有何打算,是回京还是去别的地方?” 沈临鹤想起万海坡上外祖所说当年的真相,面色凝重了些。 “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一直以为当年偷袭外祖和舅舅所率军队的是滦国,只因截到的滦国书信显示滦国对抢夺粮草一事早有计谋,如今想来,那时兹丘国就已经控制了滦国,那些书信都是假的。 不过,当年兹丘国君主耶律郜应是真心向大庆国投诚,他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弟弟耶律祁会率兵偷袭大庆国,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滦国。 耶律郜此人宽厚仁慈,而耶律祁却狡诈多谋、生性残暴。 那之后不到两年,耶律郜意外从马上摔落身亡,耶律祁继位。 有传言说是耶律祁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 沈临鹤眸色认真看向南荣婳,说道: “如今兹丘国的君王便是耶律祁,我既已知道了外祖与舅父被杀的真相,便不能当做不知。” 南荣婳十分肯定地点点头,“这仇定是要报的,我同你一起。” 沈临鹤的眉眼瞬间舒展开,表情不像方才般沉重,他看着神色自然的南荣婳,仿若去寻一国之主报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仔细一想,这默契,倒好似真的在很久很久之前便有了… 第317章 送别 “哎,这位客官,五层已经被包下来了,不可入内!” 楼下转角传来小二的声音,然后便是一阵嘈杂声和辩驳声。 沈临鹤听到声音,先是眉头一蹙,而后对小二喊道: “是我的人,让他上来吧。” 小二赶忙应下,听动静,应是恭恭敬敬将人让了上来。 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名身穿灰色劲装其貌不扬的男子上了五楼。 他一身风尘仆仆,看来是赶了不短的路。 男子抱拳躬身,对沈临鹤道: “沈少卿,我们收到消息,兹…” 没说完,男子抬头朝南荣婳扫了一眼。 沈临鹤摆摆手,“无妨,说吧。” “是,”男子低头,继续说道,“兹丘国君主耶律祈现下在缙国。” 沈临鹤眸光一凝,面色冷了下来。 方才还在说此人,现在便得了此人的消息。 那男子继续说道: “缙国皇帝现已确定被杀,耶律祈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派人给五皇子梁牧送了信,还…还将缙国皇帝的一只手剁了下来,随信一同给了五皇子。” 沈临鹤默不作声,但周身气压骤然降低,劲装男子禁不住将头又压低了些。 “耶律祈想要缙国玉玺,”沈临鹤缓缓道,“缙国皇帝既然被杀,那么便无法以此要挟梁牧将玉玺交出,所以…缙国太子梁粟在耶律祈手中?” “是,”那男子点头道,“耶律祈给五皇子的信中言明,若是半月之内他不亲自携玉玺返缙,那下次收到的便是太子梁粟的头颅。” 沈临鹤轻叹一声,声音低了些: “梁牧收到信,有何反应?” 缙国的五皇子从小在他父皇和皇兄的庇护下无忧无虑长大,如今为他遮风挡雨的屋檐突然没了,他若心性不坚,说不定会一蹶不振。 男子顿了顿道: “五皇子先是如疯癫一般大喊大叫,摔打东西,直说他不信,说他的家国和父皇兄长都好好的,还想要直接骑马回缙国看个究竟。 曾叔老泪纵横,在他身前跪下,才把他生生拦住了。 我从京城出发时,五皇子已一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了。” 沈临鹤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一路辛劳,你去休息吧。” 可劲装男子却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他犹豫片刻,说道: “还有一事,倒与兹丘和缙国没什么关系,但属下觉得还是禀报沈少卿一声。毕竟事关安平郡主…” 沈临鹤有意外,若只是小事,他的人不会特意禀报一句的。 南荣婳也蹙了眉,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虽她与安平郡主性格迥异,但不得不说,通过那几次的接触,她倒十分欣赏安平郡主直率不扭捏的性子。 劲装男子抿了抿唇,说道: “安平郡主…杀了人。” 沈临鹤和南荣婳均是心头一惊。 安平郡主怎么会杀人… 若无正当理由,即便她贵为郡主,杀人也是要受审判,遭刑罚的。 若她故意,或需偿命。 沈临鹤沉声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死者是谁,如今什么情况了?” 那劲装男子一五一十说道: “就在沈少卿离开京城后一日的事,死者是长乐坊柳眉馆的一名小倌,名唤夏扇。 传言说安平郡主对那夏扇属意已久,想纳他入府,但夏扇是个清倌,婉拒过安平郡主几次。 那日安平郡主饮多了酒,又提及此事,夏扇也是有些着恼了,说了几句硬话,将安平郡主惹急了眼,举起夏扇的琵琶便朝他脑袋砸了过去,人当场就没了。 当时,柳眉馆人多,安平郡主又一身是血的从雅间里跑出来,大家都看了个正着,此事瞒不下,只得按律法行事,如今安平郡主被关在大理寺的牢狱里,还未定罪。” 话音刚落,南荣婳便问道: “安平郡主自己是个什么说法?” 男子回道: “安平郡主酒醒之后先是言辞肯定说不是她杀的人,后来又说喝多了记不清。 当时雅间内只她与夏扇二人,再加上隔壁雅间的客人听到了二人的争执声,如今虽还未定罪,但十有八九了。” 沈临鹤与南荣婳均沉默下来。 沈临鹤摆了摆手,那劲装男子见状抱了抱拳便离开了。 沈临鹤看向南荣婳,面色有些沉重。 “安平郡主以前与阿姊关系极好,对我也是多加照拂,如同半个阿姊一样。 如今她出了事,我不能坐视不理,再加上梁牧那边还需安抚,还有我娘的魂魄也得送回去。” 他低声叹道: “需得赶紧回京了。” - 南荣婳与沈临鹤稍用了些饭食便要离开,动身前往京城。 沈临鹤的属下已备好了马车,就等在高楼下面。 二人出发前,毕章玉、蔺宜还有小四、小七、小八他们前来送行。 毕章玉神色诚挚道: “二位匆匆来,又匆匆走,解决了万海坡的异事又救了他们几个,然而我却连地主之谊都未尽,实在愧疚!” 蔺宜也上前一步,脸色有些微红,说道: “是啊,你们…不能再多留几天吗?” 虽说的''你们'',但他的视线却不住地往南荣婳那边瞄。 沈临鹤不经意也向前挪了一步,正好挡住了蔺宜的视线。 他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道: “京中还有要事,我们需得赶快回去处理。” “是是,”毕章玉连连点头,“二位不是一般人,自然事务繁忙,毕某也不好再多留两位,只能希望两位有空闲时再来我陇州,届时毕某必定好好带二位逛一逛,体验一下我们这的风土人情!” 沈临鹤笑着颔首,而后视线落到一脸失落的蔺宜身上。 “蔺公子不是一心想离开此处,大展宏图?若你愿意,我倒可以为你引荐,在京中寻个府衙的活计。” 一旁的小四、小七和小八一脸惊喜,拉扯蔺宜的袖子,提醒他赶紧应下。 可蔺宜却垂眸轻轻摇了摇头。 “我自小在这片土地长大,一直觉得这里养育了我,也困住了我,我空有抱负却无处施展… 不过,经过这一天一夜,我明白了我之前的想法是错的。 先前我不理解廖司马那么厉害的人,为何非要留在这里,现在我懂了,这里是我的家,有我的家人朋友,他们也同样需要我,我的能力也可以在这里施展,不一定非要去京城!” 蔺宜目光坚定地看着沈临鹤,“你确实很厉害,不过我也不差,而且,终有一天我会同你一样厉害!” 第318章 不分离 毕章玉十分惊喜蔺宜能说出这番话来。 他面带笑意,频频点头。 看向沈临鹤与南荣婳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感激。 陇州地处偏僻,不似京城那般繁华,百姓生活也困苦些。 没有官员愿意来陇州任职,这么多年,被调任来此的官员也只是将陇州当跳板,为了升官罢了,没两三年便又调走了。 深耕于此的官员寥寥无几,这也是廖司马和毕章玉的心病。 蔺宜虽年轻有些莽撞,但他身手不错,脑子也好使,对陇州各地更是熟悉,假以时日定是陇州府的一把好手! 沈临鹤、南荣婳与几人道过别后,上了马车。 蔺宜犹豫几番还是在马车出发前,喊了声“南荣姑娘”。 马车帘掀开,露出南荣婳一张昳丽的脸。 蔺宜轻咳一声,鼓足勇气走到马车近前说道: “我三生有幸能认识姑娘,姑娘如天上月,令人…心生向往。 不过我知道自己就是那地上的狗尾巴草,与姑娘云泥有别,唯愿姑娘此后尽是大路坦途…” 说到这,蔺宜扫了马车内的沈临鹤一眼,补充道: “美满幸福…” 南荣婳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真心说道: “多谢。” 车帘落下,车轱辘转动起来。 马车越来越远,蔺宜遥遥望了许久,不曾挪开视线。 小八走过来,一下子将胳膊搭上了蔺宜的肩膀,叹了口气道: “都说年轻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蔺哥你这遇见的…何止惊艳啊!” 蔺宜朝他瞥了一眼,“什么意思?” 小四和小七也凑了过来。 “你以后娶媳妇要是都拿来跟南荣姑娘比一比,你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你们!”蔺宜佯装恼怒的模样,作势要打他们三人。 三人连忙往毕章玉身后躲藏。 一时欢声笑语一片。 金乌快要西沉,在万海坡上洒下一片暖橘色的光。 耀眼的人从生命中经过,即便短暂,但愿此后每每想起,眼角眉梢都能是笑意。 - 马车一路疾行。 其实天色将晚并不适合赶路,然而事急从权,还是需尽早赶回京城。 马车内沈临鹤与南荣婳二人并排而坐,车内没有掌灯,有些昏暗。 沈临鹤侧头,在南荣婳眉间凝了凝眸,开口问道: “这莲花印记还在,难道那血珠子还在你身体中?” 南荣婳轻轻触碰了一下额头,若非沈临鹤说,她还以为那印记已经没有了。 “那血珠子中包裹的应是红莲业火之力,那业火之力已在万海坡中消耗殆尽了,只余下这个印记,起不了什么作用。” 沈临鹤点点头,放下心来。 他看了看南荣婳静静置于膝上的手,手指白皙如玉,没有佩戴任何饰品。 京中女子喜好戴各种时兴的饰物,手指上要戴金的、银的或是玳瑁的戒指。 指甲也是留得细长,再用蔻丹涂成鲜艳的红色。 捻个帕子,小手指也得微微翘起,将那抹红递到人的眼前。 而南荣婳的指甲却是修剪规整,粉粉的颜色有少女的几分可爱意味。 沈临鹤的手动得比脑子快,待反应过来时已将这双莹白的手握在了掌中。 握住了,就不想松开。 唇边溢出一声轻笑,惹得南荣婳侧眸看他。 沈临鹤装模作样喟叹一声道: “出门一趟便让别的男子动了心,看来我得赶紧把你娶进门,好生看着守着,莫要被别人抢了去!” 南荣婳好似没有听懂,只愣愣地看着沈临鹤。 沈临鹤见她这模样觉得好笑,“先前定亲是权宜之计,如今你我二人既然心意相通,这亲必是不能取消了,待回去京城,让我爹娘着媒人,正儿八经将定亲流程走完,选个好日子我们便成婚,如何?” 桃花眸子中柔情似水,南荣婳觉得自己快要沉溺其中。 恍惚间,她正要点头,想起族地中那些尚未收敛的族人尸骨,一下顿住了。 沈临鹤见她神情,心头一阵紧张,生怕南荣婳不愿。 他心中暗叹一声,装作无事的模样笑道: “若你觉得太快,我们可将婚期往后延一延,又或者,你若是不喜欢…便一切暂缓。” 他停顿了片刻,又说道: “你如今心中有我,我已经很是感激了…”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南荣婳的手。 南荣婳一时觉得痒,将手一下抽了回来。 沈临鹤掌心中空空荡荡,瞬间僵住了。 南荣婳反应过来,见他落寞的神色,明白他定是误会了。 忙将手又搁到沈临鹤的手心中,还不忘说了句: “给你。” 这下,沈临鹤‘噗呲’一下笑出声来,望向南荣婳的眸子水波潋滟。 南荣婳看着这桃花眸,认真说道: “其实,我从未想过成婚这件事。” 沈临鹤见她表情严肃,便也收了笑意,握紧她的手,认认真真听她说的每一句话。 “我之前没有心,体会不到什么是感情,七情六欲对我来说十分浅淡,就算是当年一觉醒来不见了父母的魂魄,我更多地是感觉到不适应和孤单。 我从未想过成婚,也不知为何一男一女要一辈子绑在一起。 我不理解他们为何为情所困、所伤、所喜、所怒,甚至还为情杀人或者自杀。 我不知情是什么滋味,我所做之事十分纯粹,便是为了——交易。” 南荣婳的声音很轻,差点被车轮的轱辘声盖过,但却深深刻到了沈临鹤的心底。 他长长叹出一口气,将南荣婳纤细的手整个包裹在掌心中,动作很小心,满是怜惜之意。 “如今因为你,我长出了心,”车厢中,南荣婳用浓墨色的眸子认真看着沈临鹤的眼睛,“我终于明白了,一个人想要与另一个人绑在一处不分离的感觉,因为你去哪儿,我也是想去哪儿的。” 沈临鹤没想到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南荣婳,竟能一板一眼说出这样真挚的情话来。 他怔了一瞬,而后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只是笑着笑着,眼中竟有泪意闪动。 南荣婳歪了歪头,十分不解道: “你这是…高兴还是难过?” 沈临鹤忙用宽大的袖子抹眼泪,一边抹一边说道: “自然是高兴,我就是太高兴了,才会忍不住流眼泪的。” 沈临鹤的眼泪流得正欢,却听前方大路上隐隐有兵戈之声传来。 二人同时凝神去听,片刻后,马车缓缓停下。 沈临鹤的属下低声隔着车帘说道: “沈少卿,前方约二十丈远的地方有械斗,一方约有二十来人,是盗匪的模样,另一方看上去像是商队,已死伤了不少,只剩几人还在勉力支撑,不过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 我们管吗?” 沈临鹤伸手将车帘撩开了一条缝,他与南荣婳朝外看去,待见到前方的几辆马车时,二人不约而同说道: “是他们?” 第319章 商队 前方的几辆马车他们之前在万海坡见过,正是被困在万海坡差点入了狼口的商队。 南荣婳和沈临鹤静静观察了片刻,觉得有些不对劲。 对方二十多人,均是盗匪打扮,但他们却不抢马车中的货物,而是刀刀狠辣,砍向商队的人。 明显是要命不要财。 且此地虽不在城内,但也不是荒郊野外,盗匪在此处拦截商队岂不有些太过显眼了? 看他们训练有素、身手敏捷的样子,也不像是普通的盗匪。 “救人吧。”南荣婳忽然低声说道。 沈临鹤看她一眼,有些意外。 南荣婳一向不爱管闲事,怎这次却愿意出手相帮? 不过,她既然说了,沈临鹤自然照做。 他吩咐马车前一身车夫打扮的属下道: “去吧,注意别暴露身份。” “是。” 能孤身一人驾车接沈临鹤回京,这属下身手自然也不错。 虽对方人多,但却在他的面前占不到便宜,连马车都靠近不了。 对方为首的一人身形魁梧高大,蒙着面,看不清长相。 眼看僵持时间太久,容易被来往行人注意,暴露行踪。 他遥遥往沈临鹤和南荣婳所在的马车看了一眼,随后一挥手,二十几人快速撤退离开,十分有秩序。 沈临鹤一挥缰绳,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只见一个四十多岁扈从模样的人捂着受了伤的胳膊连连致谢。 然而,虽面有感激之色,他的眸中依然有掩不住的警惕。 直到马车到了近前,那扈从见到沈临鹤与南荣婳,先是一愣,而后脸上才有了真正的喜色。 “原来是二位神仙!”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激动说道,“二位神仙可还记得,你们在万海坡赶走了狼群,我们…我们正是那个商队,你们这是第二次救了我们啊!” 沈临鹤看了看商队的其他人,没死的也大多受了伤。 他状似不经意问道: “你们不是赤鄂国商队,要穿过万海坡回国吗,怎么现今却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那扈从表情一僵,而后说道: “是,我们…本要回赤鄂国,可遇到万海坡那怪事,也不敢再从那过了,想着反正是退回来了,有些货物又在万海坡遗失,不若再在大庆国多留几日,采买一些物什,这趟出行便不至于赔得太多了!” 默了默,沈临鹤忽地感叹一句: “你们也着实倒霉了些!” 那扈从频频点头称是,一副苦相。 沈临鹤不愿再多说,一看这人的神情便知他没有说实话。 既然人家不愿说,他也没功夫跟他们掰扯,表情冷淡了下来。 沈临鹤正要将车帘合上,却听南荣婳朝那扈从冷声问道: “车中是谁?” 那扈从一听,浑身绷得很紧。 眼前这女子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那悬空把狼群吓退的灯笼此刻正握在女子的手中。 可毕竟兹事体大,尚不知这女子来历,扈从自是不敢开口。 周围的几名商队护卫和脚夫也一瞬警惕起来,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刀和匕首。 沈临鹤心头一跳,他知南荣婳必不会平白无故地去问一个素不相识之人。 而看这些人的反应…这马车中看来藏有玄机。 沈临鹤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将车帘放下,对属下吩咐道: “我们走。” 商队的人一刻都不敢放松,目视马车缓缓驶离。 待快要驶出去两丈远时,马车中突然传出声音: “那些匪寇可没走,就在不远处候着呢,看来是盯上这商队了,不达目的不罢休啊!” 那名扈从心中一惊,目光在四周扫过,虽看不出什么蹊跷,但一颗心却是越来越忐忑。 那些‘匪寇’若再来砍杀一次,他们可不会再遇到另一个肯救他们的人了。 扈从靠近马车,在车帘边低声问道: “公子,现在…如何是好?” 马车中先是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片刻后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跟上前面的马车。” 扈从忙应下,看了一眼路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后便赶紧挪开了视线。 他们这一路可不止死了这几个人,如此情形根本连尸体都无法收敛。 不过,原本出发时,他们便已经做好了身死他乡的准备。 - “沈少卿,那商队的马车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们。” 马车外,沈临鹤属下的声音低低传来。 沈临鹤勾唇一笑,“不说实话,又想让我们帮忙,哪有那么好的事?” 他侧头看着南荣婳,疑惑问道: “那马车中的人,有什么问题?” 南荣婳的手指无意识敲了敲灯笼提杆,若有所思道: “马车周围隐有真龙之气萦绕,不过十分浅淡,那人身份尊贵,应是一名皇亲国戚,甚至是皇子公主。” 沈临鹤眼睛微微瞪大了些,沉默片刻,说不出话来。 大庆国的皇室中人他们都有数,细数一遍,应该不会是那马车中人。 南荣婳对各国的皇室和朝堂都不熟,她转头朝沈临鹤问道: “如今各国中,若说有皇室中人流落在外,被人追杀的,可能会是谁?” 沈临鹤面色沉了下来,缓缓道: “如今大多数国家都不愿挑起战争,偶有边境冲突,都只是小打小闹,唯有一处…” 南荣婳脑中灵光一闪,“缙国?” 沈临鹤看着她点了点头,“是,兹丘国君主耶律祁既然敢堂而皇之地去往缙国,想来已将缙国整个收入囊中,之所以未正式昭告天下,便是为了那枚玉玺。 缙国的皇子只有两人,便是太子梁粟与五皇子梁牧,另有三位公主。 想来刚才那些匪寇便是兹丘国士兵假扮的了,皇室中人逃脱,还要耶律祁专门派人刺杀,莫非此人知道什么秘密,非杀不可?” 沈临鹤顿了顿,忽地抬眸说道: “不对,也可能不是刺杀!” 南荣婳也反应过来,蹙着眉头道: “他们是要杀掉那些护卫,将马车中人带走?” 沈临鹤暗暗咬了咬牙,若真是如此,能让耶律祁派士兵假作匪寇,千里迢迢来大庆国抓的人,定不是那三个无足轻重的公主,而是… 他与南荣婳对视一眼,见她眸中已是一片了然。 第320章 兹丘国左将军 此时,天幕已沉,马车出了陇州地界,驶在一处官道上。 两侧是密林,不时有乌鸦的声音回荡在林间。 沈临鹤低声说道: “如今耶律祁只能用那一人来要挟梁牧了,没想到老天竟将他送到我们面前,此人…必得护住。” 南荣婳自然知晓,她轻轻闭上眼睛,感知如无数个触手一般向马车后扩散。 片刻后,她睁开双眼说道: “那些‘匪寇’还在跟着他们,而且离他们越来越近了,似乎想要尽早动手,想来这些人是要速战速决。” “是,”沈临鹤赞同道,“他们自然不愿牵扯上大庆国,再往前走半个时辰便是下一座城池了,他们定是想在那之前将人掳走。” 沈临鹤琢磨片刻,朝车外吩咐道: “停车,今夜在此处暂歇。” 沈临鹤的马车缓缓停在路边。 商队见状,也减缓了速度。 “公子,”那扈从忙问道,“他们的马车停在路边了,似乎要在此处过夜,我们怎么办?” 马车内传来男子的声音: “再向前走一段,也停在路边,不要离他们太远。” “好。”扈从应下,然后吩咐下去。 商队仅余的三辆马车在离沈临鹤他们不远处停了下来。 出门在外,很少有人会赶夜路。 所以此刻官道上只有他们这几辆马车。 两边的人各自忙碌。 沈临鹤的属下动作迅速,很快便找来了干木枝生了火,将马车中携带的食物加热,甚至还支了锅,煮了热汤喝。 而商队那边则明显安静一些,几个护卫多多少少受了伤,但此刻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连包扎伤口都是几人轮流来,其余的人就围在中间的那辆马车旁,眼睛不住地往黑沉沉的密林中扫视。 “公子,”那扈从凑到马车车帘旁,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不知这几人要去哪里,若他们与我们不同路,可如何是好,我们总不能一直跟着他们。” 马车内安静了一会儿,就在扈从以为马车中人不会回答的时候,车内传出了动静: “你先前说,这二人是神仙,那女子用一盏悬空的灯笼便吓跑了狼群?” 扈从赶忙道: “是!小的也是第一次见那番奇异景象,那灯笼上并没有任何的绳索,确实是悬空漂浮在空中。 而那威风凛凛的狼王看见后,直接率狼群离开了!” 马车中男子又静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如今,我们的人所剩无几,在对方手中过不了几招必败。 我被他们抓走倒是无所谓,怎么折磨也都可以,怕就怕…他们会用我来要挟…” 话音未落,马车外一名护卫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没了气。 他的脖子上,长长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正往外泂泂流着鲜血。 一枚带血的金钱镖‘叮’的一声,深深钉入了马车壁上。 “有暗器!” 扈从大声喊道。 余下的几名护卫神情紧张地围拢马车,朝四周不停地张望。 可密林中一丝光亮也无,什么都分辨不出来。 忽地,又一枚金钱镖朝此处而来,眼看就要刺入扈从的胸前时,不知被突然飞来的什么东西一挡,金钱镖瞬间失了准头,一下刺入马车后的树干上。 “竟是耶律祈的得力干将,善用暗器的兹丘国左将军,边朋。” 不远处,沈临鹤坐在火堆旁,一手拿着碗喝汤,一手拿着几个折断了的树枝,似笑非笑看向密林中的某处。 见林中人不作声,沈临鹤勾了勾唇继续道: “边将军来我大庆国怎如此鬼鬼祟祟,若提前与圣上和三皇子知会一声,想来朝堂应派人来接边将军吧,如此边将军也不至于大晚上的在这郊外吹冷风呐!” 林中,终于有了动静。 之前那名身材魁梧蒙着脸的大汉从黑沉沉的密林中走出,他的眸光如刀,一眨不眨地盯着沈临鹤,声音粗犷: “你是谁?” 沈临鹤笑意不变,可下一刻,冷不丁将手一甩,手中的一根干树枝骤然飞出。 然后密林中的一棵大树上,一个黑色的人影忽地坠下,‘咚’一声摔落到地上,没了声响。 而沈临鹤另一只手端着的碗中,一滴汤水都没有洒。 边朋的眼睛微微瞪大,这么年轻的男子竟有如此超绝的武功和内力! 而且他自诩暗器天下第一,可眼前这男子竟丝毫不逊于他! 边朋不敢再问,怕惹怒了这男子,他会再次出手。 边朋的视线在火堆旁的年轻男子和车夫身上一扫而过,然后落到了头也不抬,正认认真真吃饼喝汤的貌美女子身上。 边朋若无其事挪开了视线。 他一边朝火堆走近,一边缓了声音说道: “我确是边朋不假,那马车中是我兹丘国的逃犯,装作商队的模样离了兹丘国,我与兄弟们一路追踪至此,今夜抓了回去便无需打扰大庆国圣上与三皇子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 “我们君主说了,待三皇子正式登上太子之位时,我们兹丘国定奉上珍贵贺礼!” 沈临鹤眯了眯眼,这人还不算没脑子,知道试探他是否是朝堂中人。 沈临鹤不急不缓,喝了一口热汤,将手中的碗放下,这才开口道: “那我先替三皇子谢过耶律君主和边将军了。” 边朋身形一顿,有些吃惊于眼前这年轻男子竟然敢代表大庆国的下一任太子李未迟! 他思索着近日来得到的大庆国线报。 三皇子李未迟之所以能韬光养晦这么多年,成为大庆国如今的实际掌权人,除了他本身的心性坚韧、有勇有谋之外,最关键的便是身后有人支持! 而其中最离不开的,便是…沈国公府的下一任家主——沈临鹤! 边朋打量着眼前年轻男子的不俗相貌,再加上他高超的武功,又估摸了一下他的年龄,越发觉得自己猜的没错! 边朋的一颗心脏快速跳动起来,这可是沈老国公的亲孙子,未来大庆国帝王眼前的红人! 想起君主平日里所说,若他能悄无声息将沈临鹤绑回兹丘国,君主岂不会大大奖赏他?! 边朋的眸光一闪,他可不是优柔寡断之人! 下一刻,他的手悄悄背到身后,向躲藏于密林中的同伴做了几个手势。 而后毫无征兆猛地向前一跃,同时将藏于袖中的匕首抽了出来! 第321章 怕死吗 与此同时,林中埋伏的人动了。 他们身形很快,有一半向商队马车周围的护卫攻去,另一半同边朋一起,朝沈临鹤袭来。 沈临鹤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根干树枝,将内力灌入,手腕翻转斜斜对上对方的刀剑,发出了几声铮鸣。 几个匪寇打扮的兹丘国士兵虎口发麻,连手中刀剑都差点握不住。 边朋见状心中更是惊讶,他还是低估了沈临鹤的武功! 而沈临鹤的属下原本正烤着饼,见状无需沈临鹤吩咐,扔下饼便拿起马上挂着的佩刀,几个箭步朝商队而去。 边朋的人虽然单打独斗不是沈临鹤他们的对手,但平日里训练有素,一招一式配合得极好,竟也能勉强撑上一会儿。 可边朋一边对付沈临鹤,一边又在心中暗暗琢磨。 如此下去,他们定是要败的,沈临鹤既然已经插手,又承认了与三皇子关系匪浅,那便代表了大庆国朝堂不会置之不理。 可若… 边朋脑门儿出了一层冷汗。 若沈临鹤想将他插手此事的消息瞒下,定是要将他们这些人全部斩杀于此,一个都不能放回兹丘国报信! 边朋想得出神,一个不小心被沈临鹤手中的树枝划伤了脸,蒙面的黑布掉落,一道长长的疤痕自下巴一直延伸到颧骨,血瞬间淌了下来。 沈临鹤挑了挑眉,“哎呀,本想看看边将军真容,没成想下手重了些,真是对不住啊!” 边朋拿着匕首的手越握越紧,他算是看明白了,沈临鹤根本没有用上十成的功夫,而是如耍猴一般,在戏耍他! 心中怒火噌一下升起,结果沈临鹤又补充了一句: “如此一看,边将军真容…实在难以恭维,不过如今添上这道疤,倒是看起来有了些男子气概!” “你!”边朋一介粗莽武夫,论斗嘴怎么可能比得上沈临鹤? 此时,几个兹丘国士兵见将军受辱,齐齐朝沈临鹤攻去,几人硬生生将沈临鹤包围了起来。 官道上打斗得激烈,官道边的火堆旁,南荣婳连起身都未曾,十分专注地吃着烤饼。 只偶尔抬起头来,看沈临鹤将那帮兹丘国士兵打得团团转。 南荣婳吃得正香,别说,沈临鹤的属下果真靠谱,不光武艺高超,烤饼的水平也是一流的。 吃完了一块,她摸了摸尚有空余的腹部,然后看了看火堆旁已经串好,还未来得及烤的几个生饼,伸手拿了过来。 应该…不难吧。 南荣婳将饼架在火上烤着,神情十分专注,动作十分小心。 眼看生饼慢慢有了焦黄的色泽,南荣婳心中一喜。 可冷不丁一把冰凉的匕首架到了她的脖子上,南荣婳手一抖… 眼睁睁看着快要烤好的饼掉入了火堆中。 “不许动!再动我就抹了她的脖子!” 边朋朝着沈临鹤恶狠狠地喊道。 可刚喊完,便忽觉周身涌上来一股寒意。 寒意刺骨,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抬头向沈临鹤看去,竟见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怒意中还带着些…可怜的意味? 边朋正怀疑自己看错了,却听到身前女子平静中隐含怒气的声音道: “我的烤饼掉了。” 边朋一怔,烤…烤饼? 低头往火堆中看去,便看到两个在火堆中已经烧焦了的黑饼。 “怎么,赔不了吗?”女子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边朋眉头一拧,低喝道: “匕首可不长眼,姑娘是不怕死吗?” 他本以为会看到花容失色的一张脸,可没想到身前女子竟只轻笑一声,好似他说了什么笑话一般。 不止如此,还反问他: “你,怕死吗?” 四个字说得很慢,边朋听完忽而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他强迫自己忽略心头的怪异感,正想再开口,却突然觉得抵在女子脖颈前的匕首…动了。 是的,匕首动了。 可他的手没有动。 女子也没有动。 边朋眼睛忽而瞪大,他死死盯着那柄陪伴他近二十年的匕首! 这匕首削铁如泥,还是当年在万海坡上,他跟随耶律祁偷袭大庆国军队有功,耶律祁赏赐给他的! 他的手紧紧握着…不,如今是紧紧粘在匕首上,想挣脱都挣脱不开! 只能眼睁睁看着匕首慢慢从女子脖颈前挪开,然后—— 刀尖对准了他自己的脖子! 越来越近! “这是…怎…怎么回事!”他惊恐到声音发颤,哆哆嗦嗦道,“我…控制不了!” 兹丘国士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愣愣地看着边朋手持匕首,朝他自己的脖子缓缓扎过去! 南荣婳朝沈临鹤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沈临鹤轻笑一声,说道: “今日,沈某路遇匪寇,险些丧命,好在有惊无险,将匪寇斩杀,为我大庆国除了一害!” 边朋一听,急急说道: “沈临鹤!我可是兹丘国的左将军!你不能杀我!” 沈临鹤一脸疑惑,“左将军边朋?不对吧,边将军向来不离耶律君主左右,怎么会没有向大庆国朝堂报备,便突然出现在我大庆国的国土上呢!” 他摆了摆手,笑道: “我方才开玩笑说你长相酷似边将军,你这匪寇怎有胆上赶着认呢!” 边朋心中大骇,还待急急申辩几句,可下一刻手中的匕首却猛地往回一刺! 他张着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眼中的惊恐就此定格。 兹丘国士兵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先是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之后赶紧四散溃逃。 可沈临鹤怎可能让他们逃脱,与他的属下二人几个利落的出招,便将剩余的兹丘国士兵杀了个干净。 随后,沈临鹤用帕子把手擦净,才走到南荣婳身边。 见她一直可惜地盯着火堆中已经烧成炭的烤饼,勾着唇问道: “觉得好吃?” 南荣婳点点头,“好吃。” 沈临鹤接着偏头对那属下吩咐道: “等回了京中,每几日便去婳儿宅子上为她烤饼吃。” 那属下正忙着在尸体上翻找东西,闻言一愣,然后赶紧起身抱拳应下。 这时,不远处商队的那名扈从赔着笑朝沈临鹤走了过来,站到他身前恭恭敬敬鞠了个躬。 “先前不知是沈临鹤公子,我等多有得罪,实在是…情况特殊,望公子海涵!” 扈从起身,但腰还是微微弯着,小心问道: “其实马车中是我家主人,主人邀沈公子入马车一叙,不知公子可否赏脸?” 沈临鹤往那车帘紧闭的马车处扫了一眼,不辨喜怒道: “你家主人为何不亲自下车见我?” 扈从一愣,有些为难道: “我…我家主人…他…” 扈从正犹豫怎么开口,商队马车的车帘被一只消瘦干枯的手从内掀开。 沈临鹤向内看了一眼,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只见一个黑布蒙眼、面色苍白的男子端坐于马车中。 他瘦若枯骨,一身的小厮服饰却遮不住光华。 许是极为怕冷,他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那棉被厚重到好似随时会把他压垮。 顿了顿,他的唇角僵硬地扬起细微的弧度,说了句: “沈公子,久仰大名。” 第322章 弃子 沈临鹤没有应。 他的视线下移,落到马车中人的右腿上。 常人看不出端倪,可沈临鹤武功超绝,对身体每一个细微之处的异样都十分敏锐。 他能肯定,这人的右腿…废了。 暗暗叹了一口气,沈临鹤转头叮嘱南荣婳一句: “在此等我,我去去就来。” 见南荣婳点头,沈临鹤这才抬步朝那马车而去。 马车不算豪华,但好在宽敞,沈临鹤坐到侧边也不觉拥挤。 “听闻沈公子不止武功高强,还聪敏过人,想来方才便已经猜到我是谁了吧。” 那形容消瘦的男子微侧着脸,向沈临鹤坐着的地方‘看’来。 沈临鹤默了片刻,直截了当道: “缙国太子,梁粟。” 梁粟闻言,嘴角的笑意先是加深了一些,而后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有些落寞,说道: “不愧是沈家人,三皇子有你助力,岂有不胜的道理。” 沈临鹤垂了眸,眼前的男子是往日高高在上的一国太子,他有胸襟有抱负,若不是耶律祈,再过几年,想来他便是缙国的皇帝了。 而如今,却只能如丧家之犬一般,窝在这小小的马车上,四处奔逃,祈求寻找到一方安身立命之处。 “不走到最后,输赢如何能定?” 沈临鹤的声音很轻,却如庙宇洪钟一般在梁粟耳旁震荡。 他置于腿上的双手忽然握紧,声音中隐含一丝紧张和期待: “我知五弟与沈公子关系好,但我不能用此情谊来绑架沈公子为我缙国做什么,只是,如今我能寻求帮助的,只有沈公子了。 我想以缙国太子的名义,同大庆国三皇子做一笔交易,若大庆国能助我收回缙国,我缙国愿成为大庆附属国! 不知沈公子可否从中斡旋?” - 没了烤饼,汤也不错。 南荣婳端坐在火堆边,一勺一勺舀着碗里的汤。 在这冬夜的官道旁,她盘腿席地而坐,然而姿态却好似在自家亭台水榭中自然,没有丝毫闺阁女子的扭捏。 梁粟的扈从拿不准她的身份,她既然与沈临鹤共乘一辆马车,那必定关系匪浅。 他的视线落到南荣婳随手置于身旁的灯笼,目光中满是好奇。 终于,他鼓足勇气朝南荣婳走近了几步,先是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而后十分小心地问道: “这位女神仙,这灯笼是您的法器吗?” 南荣婳侧目朝他看来,火堆的光照在她脸的一侧,风一吹火光跳跃,在她脸上投下的一侧阴影也随之跳动变幻。 她黑色的眸子犹如深渊,好似要将人的魂魄吸出,然后再投入这无底暗色中! 扈从心头一跳,这…这哪是神仙的模样? 明明是鬼魅! 好在忍住没有惊呼出声,扈从哆哆嗦嗦正不知所措,却听南荣婳开口道: “我不是什么神仙。” 扈从慌忙点头,连声称是。 直到眼前女子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开,扈从才大大地喘了几口气,忙退后几步,离此处远了些。 他看见那灯笼便忘了,方才边朋那贼子可是在她手下吃了亏的! 太子在马车中不知情,他在车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那匕首对着这女子的脖子,可后来边朋却如不受控制一般用那匕首自刎而死! 正在此时,沈临鹤从梁粟的马车中掀帘而出,朝此处走来。 “尚不知耶律祈派了多少人拦截梁太子,我们毕竟人少,还是早些动身前往京城吧!” 沈临鹤朝那扈从嘱咐道: “我们的马车在前,你们在后,现在便出发!” 扈从诺诺称是,而后赶忙跑到梁粟的马车旁悄声说道: “太子,他们信得过吗?你没见到,方才沈公子身旁的那名女子简直…简直跟妖鬼似的,我担心我们会不会羊入虎口啊?” 梁粟虽然看不见,可方才却也听到了马车外的动静,能让边朋那般勇猛之人发出极度惊恐的呼喊声,想来定是发生了超乎想象之事。 梁粟轻笑一声,说道: “你之前不是还说那女子是神仙吗,怎么现在又说人家是妖鬼了?” “这…”扈从先是挠了挠头,而后一惊,目光凝在梁粟弯起的唇角上。 这才是他们太子原本的样子啊! 笑容温暖和煦,对待身份低微之人也一视同仁! 自从缙国大败于兹丘国,他们的太子可未曾再展露过如此笑容了。 “太子,”扈从依旧放低了声音问道,“莫非沈公子同意帮咱们了?” 梁粟没有回答,唇边的弧度浅了一些,模棱两可道: “先收拾收拾,跟上他们吧,我们…跟着他们去京城。” - 沈临鹤的马车中,南荣婳指了指车帘外,而后看着沈临鹤目露疑惑问道: “方才他给了你一张字条,是从边朋身上搜出的?” 沈临鹤笑了笑,打趣道: “待回京,你跟着我去大理寺报到吧!” 南荣婳知他是在逗自己,没好气地轻瞥他一眼,浑然不知,这一眼中的媚色让沈临鹤的耳朵根瞬间灼烧起来。 他一下想起方才在火中炙烤的生饼,恨不得将自己现在就翻个面儿… 直到南荣婳又将视线移过来,沈临鹤才如梦初醒一般,轻咳一声,将手中攥着的字条交给了南荣婳。 “就是这个。” 话一出口,声音哑得厉害。 沈临鹤赶紧拿起马车上的水囊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以饰尴尬。 好在南荣婳的一颗心许是初初长成,尚有些迟钝,没有发现沈临鹤的异样。 她将字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字: 窈蝶已入大庆,玉玺唾手可得,梁粟已是弃子,可归。 第323章 回京 弃子…? 南荣婳缓缓抬头看向沈临鹤,“这字条…” “是耶律祈所写,”沈临鹤将水囊放到一边,“先前我的人拦下过耶律祈的信件,这是他的字迹无疑。” 他将车帘撩开一条缝,冷风窜进来,心头的燥意才消了一些。 南荣婳的视线从字条上挪开,皱着眉想了半晌也没想明白。 “耶律祈明明让边朋放弃梁粟,为何边朋没有听从,即便遇到你,依旧想要冒险一试呢?” 沈临鹤靠在马车壁上,眼睛微微弯着,看向一脸认真的南荣婳。 他忍不住伸手将南荣婳的手又拉了过来,握在自己的手心中,揉捏她纤细的手指。 “要么边朋自己觉得梁粟还是有用的,要么…他不放心那个叫窈蝶的人。” 南荣婳脑子里想着事,一只手任沈临鹤把玩。 她思索了一会儿沈临鹤所说的话,认可地点了点头,“就是不知这窈蝶是何人,能让耶律祈如此信任她,毕竟是一国玉玺,梁牧他们定当藏得极为隐秘,为何如此肯定说唾手可得?” 南荣婳目露询问,看向沈临鹤。 沈临鹤缓缓摇了摇头,“从未听说过此号人物,不过这人既已入大庆国,我们须得赶快回京了。” 南荣婳赞同地点点头。 而后她轻轻敲了敲一旁的灯笼,说道: “出来干活吧。” 灯笼猛地一晃,似乎打了个瞌睡刚刚醒来。 随即小鬼们一个个从灯笼中飞出,伸了个懒腰后,直接穿过马车壁,飞去了外面。 商队最中间的马车,扈从正一脸愁容地驾着车。 自从觉得南荣婳是妖鬼之后,他紧蹙的眉头就没松开过,生怕沈临鹤和南荣婳要将他们带到深山老林里吸血剥皮。 他的目光警惕,时不时打量四周,还好马车一直在官道上行走。 听到身后车厢中有细微动静,扈从知道自家太子还醒着,或许也在为前路担忧。 他犹豫了一瞬,想要再劝一劝。 可没想到下一刻马车竟然加快速度向前奔跑起来。 扈从一个没注意,差点栽进车厢里。 他赶忙扶着马车壁坐稳,探身看了看前后的马车,发现都加了速。 连马儿的蹄子都快抡得冒烟了。 他哆哆嗦嗦向身后车厢中人说道: “太子,这…这…” 车厢内传来梁粟压低了的声音: “好好驾车,莫管其他。” - 就这样,一路马累换马,人累休息,车一刻也不停地到了京城。 此时正值辰时,阳光明媚。 扈从看到京城高大的城门时,激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真的是大庆国的京城!他们没有骗我们!” 一路的颠簸让他眼前都冒了金星,腹中不停翻涌,可见到‘京城’二字,一想到等会儿就能见到五皇子,心头的喜悦竟硬生生将这些不适感压了下去。 其他的护卫也都在抹着眼泪。 他们这一路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三十多个人将太子从耶律祈手中偷出来,到了这里只余五人,且人人身上都挂了彩。 他们曾经无数次以为要死在路上了,可没想到峰回路转,竟能遇到沈临鹤,竟能到了大庆国京城! “公子!”他们激动地围在梁粟的马车旁,“我们等会便要进城了!公子,我们安全了!” 马车中的梁粟噙着笑,他已经听到了马车外逐渐热闹的声音,此刻马车应是在排队入城。 听到有初次入京的行人感叹城楼的高大雄伟,梁粟从未出使过大庆国,心生好奇,向车外的扈从和护卫问道: “京城的城楼比之我们缙国都城,如何?” 扈从和护卫一下子沉默了,他们的都城曾经也是热闹繁华,比之此处一点不差。 只不过如今被兹丘国占领,城楼上挂满了兹丘国的旗。 都城中的百姓每日战战兢兢,见到兹丘人需得跪下叩首,若是不跪,等待他们的便是兹丘国士兵的手起刀落。 兹丘国人刚刚占领都城时,每日街巷的石板路上都是鲜红色的血。 旧的血还未干涸,滚烫的鲜血又洒了上去。 日日可听缙国百姓的悲鸣! 几人的喜悦荡然无存,他们逃了出来,可家国百姓、亲人朋友还在水深火热之中… 梁粟没有听到他们的回答,便也明白了他们心中所想,长长叹了一口气,又想起沈临鹤说的那句: 不走到最后,输赢如何能定? 梁粟暗暗咬了咬牙,缙国,必得夺回! - 城门口的士兵见是沈临鹤的车队,没有排查就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 笑话! 如今谁人不知,沈临鹤比之三皇子就好比当年的沈老国公比之庆启帝,沈临鹤如今在京中的地位自是不必说! 沈临鹤瞧了瞧守城的士兵和布置,放下了车帘。 “未迟速度倒是快,这才掌权没多久,守门的人已经全都换成了自己人。” 他目露赞赏说道。 随后转头看着南荣婳,有些不舍道: “我须得将梁粟之事告知未迟,让他心里有个数,然后再带梁粟去见梁牧,就没法陪你了。 你先回宅子吧,有一事,怕你路上担心瞎琢磨没有告诉你。” 沈临鹤顿了顿道: “双喜的父母,找到了。” 南荣婳一惊,说不出心里是高兴更多,还是难过更多。 “不过…”沈临鹤轻轻叹了口气,“她的父母果然不是好的,来旺信上说他把人赶回去了,不过双喜的父母还是时不时上门骚扰,具体情形来旺没有多说。” 南荣婳点点头,心中有了个大概。 “我知道了,我如今已将双喜当亲妹妹看待,自是不能让人把她欺负了去,若她的父母对她不好,我绝不能让双喜跟他们走。” “自是如此,不过也不能硬来,”沈临鹤为南荣婳整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说道,“按照律法,双喜父母健在,若我们不将人交出去,则是私自扣押,他们是可以告官的。” 说完,沈临鹤又补充了一句: “但是若真忍不住动了手,就动吧,一切有我呢!” 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南荣婳细细感受着,脸上便也随之露出了笑容。 笑意灿然,恍得沈临鹤迷了眼。 他禁不住靠近南荣婳,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马车中的温度瞬间升高,南荣婳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沈临鹤也是一愣,然后轻笑一声,柔声道: “我走了。” 南荣婳这才抬眸,对上他桃花灿烂的眸子,轻轻点了点头。 第324章 上门要人 马车才转进巷子里,一阵嘈杂声便传了过来。 南荣婳掀帘一看,只见前方已被看热闹的百姓堵得严严实实。 百姓朝巷子里指指点点,交头接耳,里头还不时有叫嚷声、呵斥声传来。 “停在这吧。”南荣婳说道。 沈临鹤的属下将马车停稳,略略回过头来问道: “南荣姑娘,需要在下陪您一起过去吗?” 南荣婳摆了摆手,身姿轻巧下了马车,“你走吧。” 马车掉头离开,南荣婳脚步不急,一边听着前头传来的叫喊声,一边慢慢向前走。 听声音是一男一女在她宅子门前叫嚷,大抵意思便是这户人家扣下了他家女儿,让赶紧放人,除此之外还得赔他们银钱。 有不知情的百姓为其打抱不平: “扣下人家女儿是个什么道理!这分明违犯律法啊!” “就是,听说这对夫妻是流民,路上女儿被这家人抢了去,这户人家好像有些个背景,欺负这对夫妻无权势,硬是不给人家!” “啊?还有这种事,那小姑娘在这种人家手中岂能有好日子过啊,不说别的,这清白…都不好说了!” … 听到这,南荣婳眸色冷了下来。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 这一人一句,若真是放在毫无抵抗之力的弱女子面前,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围观的百姓忽感一阵寒风吹来,忍不住裹了裹身上的棉衣。 有人回头注意到一名素衣执灯的女子向此处走来,她容貌昳丽,但神情极冷,百姓们忍不住纷纷避让两旁。 有人认出了南荣婳,窃窃私语道: “这不就是这户人家的主人吗?” “啊?这家主人是个女子?” “看着不像是心肠歹毒之人啊,怎么做下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嘘!快别说了,你们不知道她背后之人是谁!” … 背后之人是谁? 南荣婳脑子一转才明白过来,他们所说的背后之人,必定就是沈临鹤了。 不过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她。 现今在旁人看来,她与沈临鹤是定了亲的,她的一言一行,代表的便是沈临鹤、是沈家。 她若是恣意行事,图个痛快,那影响的便是沈家。 而沈家…如今又代表了三皇子… 此事沈临鹤定是比她要明白的多,可临别前却仍然能说出那句‘一切有我呢’… 正琢磨着,到了宅子近前。 只见一个身形偏胖的圆脸妇人叉着腰,气势汹汹地在宅门前吆喝: “大家快来评评理啊,这家人简直欺人太甚!他们抢走了我的女儿,我几次三番上门来要人,到现在他们都不把女儿还我!” 她身边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接过话来,大声喊道: “对!到现在他们竟然连女儿的面都不让我们见了!今日若是再不把女儿还给我们,我们就要报官了!” 此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紧紧守着宅子大门,一脸怒容道: “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双喜跟着你们饭都吃不饱,小小年纪又矮又瘦!倒是你们俩个膀大腰圆的,也不知怎样虐待双喜了!” 南荣婳心生疑惑,怎的她宅子上多了个小厮? 仔细看了看那小厮面善的样貌,南荣婳才忽地想起来,这小厮便是被抄了家的郭府上的小厮。 一直跟在郭庸的外室子郭钰身边。 怎的如今却来了她的宅子上? 那滚圆的妇人一听这小厮的话,竟开始拿起手帕抹眼泪,哽咽道: “我那女儿从小身体就不好,我们夫妻俩为了救她,用了多少名贵药材啊! 我们家本就不富裕,挣的银两全都花到她身上了! 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也是先供着她,可她身子骨不好就是不长肉,我们也没办法啊!” 小厮见他们说谎都不打草稿,气得没法,拿起门边的扫帚就要将他们赶走。 那妇人装作抹眼泪的样子,实际一双眼睛偷偷在手帕后盯着小厮的动作,估计小厮只要上手,这妇人便要真的赖上了。 南荣婳眸光冷然,低喝一声: “住手!” 小厮一听,先是一愣,朝这边看过来。 见到竟是南荣婳回来,小厮忙把扫帚扔到一边,目光崇拜又带着一丝紧张地望向南荣婳。 “主人,哦不,小姐,不是不是,姑娘…您回来了…” 南荣婳不急不缓走到宅门前,不去看那一脸错愕的夫妻二人,而是打量了一眼小厮,问道: “你叫什么来着?” 小厮忙站直身体,恭敬回道: “小的名唤福泽,受沈少卿之命如今在宅子里做守门跑腿的活,若姑娘觉得这名字不好,也可给小的改名!” 南荣婳一下有了印象。 这小厮确实叫福泽,当时知道他名字时,还觉得与来旺、双喜的名字很配,喜庆得很,没想到如今便来了她的宅子上。 虽他先前是郭钰的小厮,但南荣婳对他的印象不错,即便郭钰对他不好,他仍能忠心护主,心存善念。 南荣婳满意地点点头,“不必改了,这就很好。” 福泽面露欣喜,终于松了一口气。 先前来旺便同他说过,按照沈少卿的意思,若是南荣姑娘不满意他在此处,他便得离开。 而在他的印象中,南荣姑娘是个厉害却不好相处的主子,于是心中十分没底。 可现今看来,南荣姑娘虽面冷些,但却是个十分好说话的,这般轻易便让他留下了。 那胖妇人从看到南荣婳第一眼的惊艳中回过神来,见身旁那没出息的男人还盯着南荣婳挪不开视线,忍不住狠狠踩了他一脚。 男人‘嗷’的一声,待对上胖妇人的视线后,一下子便收了音。 那妇人狠狠瞥了他一眼,然后看向南荣婳,眼神十分不善,她怒气冲冲道: “你就是这家的主人?就是你将我女儿扣下不让走的?!” 南荣婳神色平静,语气淡淡道: “何来不让走一说? 是我这大门上了锁,还是她的腿不能动? 想走,走就是了。” 第325章 要女儿 那妇人听了明显表情一愣,似是没有想到南荣婳会如此轻易便放她女儿走。 “那…那怎么能如此轻易就走啊?!”妇人掩下慌乱,掐着腰说道。 “噢?”南荣婳眉毛一挑,“要付银钱吗?” 妇人一听,面上喜色再遮不住,没想到这家的主人回来,此事反倒容易得多! 她忙向前凑了凑,眼睛里都发着光,“正是正是!” 南荣婳略略颔首做沉思状,随后伸出一只手,一边数一边道: “我当时在城门外的流民堆里捡到双喜,那时她已奄奄一息没了动静,我念她年纪小,身边又没有父母照顾,于是将她带了回来。 没想到身子能虚成那样,当时寻了大夫来看,必得用上好的药材治疗,共花了我三锭金,人才勉强醒了过来。 随后各种补品不断,什么人参鹿茸的,都是用的最好的,前前后后少说也得百两黄金了。 更别说给她用绸缎裁的新衣,平日里各色的吃食。 如此算下来,给我一百五十两黄金,人便可以带走了。” 夫妻二人听着,脸上的表情就已经越发难看了。 这是…让他们付银钱的意思? 而且,这吃穿用度的,是养个小丫头吗? 这明显就是养了个高门的大小姐啊! 就单拿那人参鹿茸来说,别说让他们夫妻两个买了,就连见都是没见过的! 围观的百姓一听也转了语调,纷纷说道: “哟,原来这户人家竟是救了那小姑娘一命啊!” “是呢,这当父母的不仅不感谢女儿的救命恩人,还上门来闹,真真是没良心的!” “说话,那小姑娘怎么自己在流民堆里头啊,可怜见的!” 有看不下去的百姓站出来问那妇人: “你说你女儿让这户人家抢走的,可人家在流民堆里头救你女儿的时候,你怎么不在?!” “就是,听说当时城门外头那些流民死了有一半,你女儿又瘦又小的,来到京城已是不易,若没人管,肯定早已经死了!” “对啊,你倒是说说啊,人家是怎么抢走你女儿的?!” … 妇人见百姓开始将矛头指向她,神色慌张起来,磕磕绊绊道: “当时…当时我们一路进京,混乱中丢了我女儿,我也是一通好找啊! 后来…后来我也是听说她…她被人一把抓走了!我这…不也是心急如焚嘛!” 说完,她用胳膊肘怼了一下身旁默不作声的男人。 那男人听到百两黄金时已是吓得说不出话来,这会儿忙凑到妇人耳朵边上窃窃私语了几句。 旁人听不清,可南荣婳听得一清二楚。 那男人分明说道: “我们哪来的黄金啊,要不这丫头咱不要了吧?” 妇人朝他一瞪眼,低喝道: “那怎么行!” 往旁边觑了一眼南荣婳的神情,又压低了声音对那男人耳语: “原本以为那臭丫头一路饥寒交迫,必死无疑了,没想到算她命大没死成。 既然这样,当然得把她要回来,要不然以后谁给我们干活挣钱!” 说完,她清了清嗓子,转头看向这宅子的主人。 可不料,却一下对上一双寒意森森的浓墨色眸子。 妇人心里打了个哆嗦,再仔细一看,那眸子已恢复了寻常。 暗道自己被太阳光晃了眼,妇人定了定神,昂着头说道: “可我女儿好歹过几年便要及笄,可以许人家了,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不明不白在你们府上住了这么久,谁知道你们府上的男人都是些什么货色啊,万一…万一对我女儿… 不行!你们必须给我们赔偿!” “放屁!”人群中一个老妇人高声怒骂。 南荣婳转头一看,见竟是隔壁邻居家的老母亲,往日还在巷子里嚼过这宅子闹鬼的舌根呢! 不过这次,老妇人倒是正派得很,竟开始为她说起话来: “我本不愿掺和这事,可你这做娘的着实太过分了!双喜那孩子第一日来这宅子,我就见过了! 可怜见的小丫头啊,浑身肉都没有几两,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全靠这位南荣姑娘和李婶,不光救了那小丫头,还把小丫头养的水灵灵的! 你不光不感恩,还光天化日之下,提丫头的清白!呸!别人家的娘遇到这种事,恨不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倒好,别人没往那处想,你倒是先往那处提! 我看啊,你就是想讹南荣姑娘的银钱! 我还就告诉你了,老婆子我就住在隔壁,这户宅子里啊,没有男人!” “没有男人?”双喜母亲一听,不可置信道,“如此大宅子,怎么可能没有男人管家,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笑话什么?”南荣婳冷冷道,“这宅子里头只有我与李婶,过得照样和和睦睦、丰衣足食。是哪条律法规定,一户人家必须得由男人掌家?又由哪条律法上说,女人比不得男人?” “这…”妇人哑口无言。 她转头扫视周围的百姓,见大家都对她指指点点,知道今日已是败下阵来。 妇人一跺脚,恶狠狠说道: “好!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去报官,你等着!” 说完,赶紧拽着那肥头大耳的男人灰溜溜地离开了。 百姓们见没有热闹可看,散去了不少。 还有一些无聊好事的,还杵在巷子里等那妇人报官回来,接着看后续发展。 南荣婳见隔壁那户人家的老妇人也要走,忙上前几步道了声谢。 那老妇人摆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这人啊没啥,就是喜欢打听点别人家的事,凑点热闹,嚼点舌根,年纪大了就这点乐趣了,姑娘可别介意啊! 其实前两次这对夫妻来你宅子前闹时,我便已经觉得不是什么好货色。 今次,他们二人更是越说越过分,老婆子便也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这邻里街坊的,平日里你和李婶如何待双喜,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李婶平时也偶尔与我们闲聊几句,说帮着双喜找父母呢,所以你们怎么可能是坏人啊!” 说完这些,老妇人眼珠子一转,看向南荣婳的眼神亮晶晶的,压低了声音问道: “话说…南荣姑娘,你与沈公子…何时成婚啊?” 第326章 双喜的决定 “南荣姐姐!” 正当此时,宅门从内打开。 双喜一脸惊喜地看着门外的南荣婳,一蹦一跳地从门内奔跑出来,到了南荣婳身前一下搂住了她的腰。 “南荣姐姐,你终于回来了!双喜好想你啊!” 南荣婳脸上漾开了笑意,她伸手揉了揉双喜的脸,说道: “几日不见,怎么感觉双喜长高了一些呢?” 双喜一听,赶忙松开南荣婳,小身板站得笔直,眼睛亮亮地说道: “李婶给我量过了,我确实长高了!” 李婶这时也笑着从宅子里出来,“是是,从双喜住进来到现在,已经长了寸余,如此长下去,以后定像你南荣姐姐,是个亭亭玉立、章台杨柳般的姑娘!” 双喜听到以后会长得像南荣婳,葡萄样的眼睛弯起来,十分可人。 一旁的老妇人看着双喜娇俏的模样感叹道: “这小丫头以前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还是跟着你们好,万不能让那两个没有心的给带走了!” “没有心?”双喜一脸纳闷道。 那老妇人自知说漏了嘴,脸上带着丝尴尬说道: “我刚想起来,家里炉子上还煨着粥,我得先走了!” 说完,老妇人扭过头一溜烟儿地回了隔壁宅子。 双喜一下耷拉了眉眼,喏喏问道: “是不是…我爹娘又来了?” 南荣婳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双喜的头,说道: “我们进去说吧。” 双喜微微点头,在转身跟着南荣婳向宅子内走时,却忽地想起了什么,往巷子中寻找了片刻,开口问道: “沈大哥今日没来吗?” 南荣婳一愣,沈大哥? 片刻后,她才琢磨过来,小丫头指的是沈临鹤。 南荣婳好奇问道: “先前你不是还讨厌他吗?怎么现在却开始喊‘沈大哥’了?” 双喜的眼神突然躲闪起来,她低声道: “我…我只是随口说的,毕竟他跟南荣姐姐关系好…” 南荣婳顿了顿,没再说什么,装作没有察觉到双喜的异样,牵起她的手便往宅子里走。 在经过宅门口时,南荣婳看了一眼垂首而立的福泽,说了声: “你也来吧。” - 宅子门紧闭,南荣婳、李婶和双喜在偏厅的圆桌旁围坐着,只有福泽一脸恭敬地站在一旁。 南荣婳奇怪看他一眼,说道: “坐吧。” 福泽摇了摇头,有些拘谨道:“小的是下人,还是站着吧。” 一旁的李婶笑了笑,起身走到福泽身边,将他推至桌旁说道: “你以前没怎么跟咱姑娘打过交道,在姑娘这啊没有这么多规矩。 姑娘只要同意你入宅子,那你便是这家里的一份子,以后啊,只要忠心于姑娘,时刻把这宅子中的事放在第一位,便是对姑娘最大的回报了!” 福泽忙说道: “那是自然,小的…哦不,我…我定以姑娘为尊!” 一句话直白却朴实。 福泽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因为这个以前总被郭公子打骂,不过姑娘放心,我做事还是靠谱的!” 南荣婳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先前福泽对郭钰能够以德报怨,他的人品便可见一斑了。 沈临鹤安排他来宅子守门跑腿,确实考虑得周全。 李婶毕竟年纪大了,又得在府中照料双喜,总往外跑十分不妥。 如今有了福泽倒是方便多了。 “坐吧。”南荣婳说道。 福泽不敢再不应,赶忙上前一步坐下,心中对南荣婳的敬意又增加了许多。 南荣婳轻柔的目光落到双喜脸上,双喜从小吃不饱饭,长相偏小,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模样,但实际已经十一岁了。 高门大户人家十一二岁的小姐除了学习琴棋书画,也已经开始学着管理府中庶务了。 甚至大人议事也不再避讳她们,而是让她们早早学习人情往来,做主断事。 就等着十五岁及笄,选定一个好人家嫁过去,做执掌中馈的夫人。 南荣婳轻叹一口气,对双喜说道: “我想,关于你自己的事,你应该了解并且有自己的想法才对。” 双喜看着南荣婳认真的神色,也赶忙坐直了身子。 “南荣姐姐是要与我说我爹娘的事吗?” “嗯,”南荣婳点了点头,“方才确实是你爹娘来了。” 双喜低下了头,有些沮丧说道: “对不起,南荣姐姐,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南荣婳看着双喜耷拉着的眉眼,心又软了三分,她柔声道: “姐姐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道歉的。” 小丫头小心翼翼抬起头来,眼里头已有了泪花。 南荣婳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要记住,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们可以帮你,甚至有些事情可以替你去做,但这件事毕竟事关你的一辈子,是留在这宅子里,还是跟着你爹娘走,姐姐还是想让你自己做决定。” 双喜的表情一下呆滞了,她似乎从没想过自己能做决定。 从小到大,都是爹娘为她做决定。 比如今日她该去哪家做活计,比如明日该几时起床带着家养的鸡去集市售卖,比如这顿饭她可以吃几口馍… 她若是不听,便是一顿狠狠的打骂。 所以就算她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敢说出来。 如今看着仙女模样的南荣婳,双喜再忍不住,泪意上涌,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是她被南荣婳救了之后,第一次因为自己而痛哭。 小时候她不是没哭过,可哭得越厉害,身上的伤便会越多。 后来,她便不再哭了。 今日,双喜好似要把这十一年来受的委屈全部化成眼泪哭出来,而且再也不用担心因为哭被打被骂了。 她扑到南荣婳怀里,哭得开始抽噎起来。 李婶的泪水也不停地流,就连福泽也背过身去偷偷用袖子擦了好几次眼泪。 南荣婳并不催促双喜,而是轻柔地一下下抚着双喜的后背。 慢慢地,双喜的哭声停了下来,再抬起头时,一对葡萄样的眼睛已经肿成了大核桃。 但是她的眸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双喜一把抓过南荣婳的手,说道: “南荣姐姐,我决定了,只要姐姐不嫌弃我,我就要在这宅子里永远住下去,永远和你们在一起!” 第327章 复明 方才还在抹着眼泪的李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她摸了摸双喜的头,一脸慈爱道: “傻孩子,你总归是要长大嫁人的,怎么可能永远与我们住在一处呢,而且你南荣姐姐如今也定了亲,之后是要嫁到国公府去的,难不成要把你系上红绸子,装进嫁妆箱子里一同带过去?!” 李婶本是一句玩笑话,可这玩笑话却让双喜来了精神。 她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说道: “没问题啊,我可以当丫鬟陪嫁过去!” 南荣婳无奈摇了摇头道: “什么嫁不嫁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当时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双喜用她核桃样的眼艰难地翻了个白眼,说道: “谁还看不出来,这权宜之计可是深得沈大哥的心,说不定当时就是将计就计呢!” - “将计就计?” 广华殿中,沈临鹤刚刚端起茶杯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他抬眸看向坐在殿中上首的李未迟,神色有些疑惑。 太子册封大典后日举行,李未迟现在还是穿着一身皇子的青石色蟒袍,但是短短数日,气度却与往日发生了明显的改变。 眉宇间的威严更甚以往。 他将桌上摊开的一本奏折收好,叠放到手边已经摞了一臂高的奏折上面。 见沈临鹤看过来,他才略略松了一下肩膀,说道: “对,将计就计。 其实,你不在京中的这几日,耶律祁给我来过信。” 沈临鹤眉头一挑,轻哼了一声,“怕不是借由恭喜你登上太子之位一事,来试探你的口风吧?” 他将茶杯送至唇边,轻轻啜了一口,入口清香,满意地眯了眯眼。 李未迟从主座上走下来,在沈临鹤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伸手压了压发胀的额角,李未迟开口道: “是,信中提及尚在大庆的缙国五皇子梁牧,言辞之间试探我会不会插手此事。” 说完,李未迟抬起头来,看向沈临鹤,“如今,我正忙于肃清朝堂,革新律法,京中本就动荡,若再往兹丘国和缙国这浑水里头蹚,恐怕难。” 沈临鹤垂眸放下手中茶盏,静默了一会儿,问道: “你是如何回的信?” 李未迟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先整理了一下袖口,才不急不缓说道: “我说,一国岂能有两个玉玺,自哪来,该当回哪去。” “什么?!”沈临鹤拧着眉看向李未迟,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李未迟竟然是如此态度! 沈临鹤沉了眉眼,他低声道: “你可知耶律祁此人狼子野心,他势必不会停下脚步,既尝到了缙国的甜头,下一个,便是与缙国接壤的大庆国了! 若缙国真的不保,那大庆国边境危矣!” 李未迟见沈临鹤动了怒,面上表情也称不上好看。 他沉声道: “我如何不知!耶律祁此人阴险狡诈,与其往来,必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如今缙国玉玺在大庆国,他在信中才好言好语,若非如此,以他如今的实力,怎可能把我一个还未册封太子之位的皇子放在眼里! 你方才也说了,耶律祁的人已经入了大庆,说不定已经埋伏在京中。若不回信缓和一二,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说完,李未迟看了沈临鹤一眼,眸含深意道: “本想着人调查一下兹丘国的探子,但京中线人大多是你的人,你不在这段时日,我犹如巨兽没了眼睛,瞎得很。” 沈临鹤一听,心口一瞬间有些发闷。 随后,他忽地笑着摇了摇头,道: “我走得匆忙确实没有交代清楚,先前已经吩咐下去,将所有的暗点和线人的详细情况整理成册交给你,但毕竟太过复杂,应是还未整完。” 李未迟顿了顿,语气柔和了些,“倒是不必,你既已回京,我自然便复明了。” 沈临鹤唇角一勾,“我总不能一直窝在这京城,到时候大庆国的太子还是眼神清亮些的好。” 李未迟轻笑出声,将身体靠到了椅背上,整个人才是真的放松了下来。 “临鹤,我先前只是个被人遗忘的皇子,如今执掌大权,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 有的人盼我做出些成绩,扭转大庆国这几年的颓败之势。 而更多的人是在等着看我的笑话,看一个没有母族背景,病了二十年的皇子如何抢来这个座位,却连坐都坐不稳当。” 他神情中带着丝疲惫,看向沈临鹤的眸中既有被人理解的渴望,又有一丝无人能够明白的孤寂。 没有等沈临鹤回复他,李未迟便挪开了视线。 语调一转,眉宇间的威严又笼了上来。 “你将缙国太子安顿好了?” 沈临鹤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扶手,神色如常道: “是,把他藏在了一个稳妥的地方,这不先来问问你的意思,再带梁牧去见他。” 李未迟点点头,“我知你想率兵入缙国,可你想过没有,我大庆国举兵,做此劳民伤财之事,我们又能得到什么呢? 缙国太子单单用一个附属国的名号,便想让我们费如此大力气,甚至可能动摇我国的安稳,这笔买卖他们倒是划算。” 顿了顿,李未迟轻叹了口气道: “此事不急,容我再想想,当务之急是找出那个叫‘窈蝶’的人。” “自然,我已派人去寻了。” 沈临鹤站起身,端起桌上快要凉了的茶盏一饮而尽,朝李未迟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从广华殿出来,原本还阳光明媚的天气此刻却阴沉了下来。 沈临鹤脚步不停,面上也未见异色,一直走到宫门外上了马车脸色才沉了下来。 “来旺,进来说话。” 与车夫同坐在车厢外的来旺听沈临鹤唤他,赶忙掀帘而入,坐在靠外的位置。 沈临鹤闭眸靠着车厢壁休息,缓缓开口: “说说吧,这段时日都发生了什么?” 来旺神情认真地回道: “前几日圣上做了个噩梦,醒来后便嘱咐宫人偷偷地将太后尸骨从棂月宫中挖了出来,然后悄无声息地葬入了皇陵,随后消停了两日,却又开始频频做噩梦,有时甚至一个人在永德宫密室中胡言乱语,至今依旧如此。” 沉吟片刻,沈临鹤压低了声音道: “此事,与未迟有关吗?” 来旺一愣,似乎没想到他家少爷会往三皇子身上想。 他摇了摇头,“应是没有,三皇子也吩咐过,只要圣上在永德宫老老实实的,他便不会动圣上,还为圣上寻名贵药材续命。” 顿了顿,来旺犹豫问道: “少爷,莫非…三皇子说了什么?” 第328章 废物 沈临鹤没有睁眼,马车轻微的晃动让他竟有了些这两日赶路时没有的疲惫感。 来旺见状没再追问,而是继续禀报道: “自三皇子执政,熙慧贵妃与五公主表面上看起来安分了许多,但实际她们曾经对三皇子做的事宫中人都清楚得很,她们也怕三皇子报复,私下里联络朝中老臣以及前太子的人,暗中维护她们,互惠互利。” 沈临鹤没有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他听到了。 来旺思索了一会儿,才迟疑地开口道: “再就是…傅将军的事…” 沈临鹤打了个哈欠,竟真真有了些困意。 他嘟囔着问道: “何事?” 来旺一五一十回道: “傅丞相还是想要撮合他与谢小姐,看样子谢小姐倒是愿意,只是傅将军…” 来旺轻咳了一声,觑了一眼沈临鹤的神色,低声道: “傅将军直言自己心里头已有人了…” 沈临鹤慢慢睁开了眼,低低骂了一句: “不要脸,惦记别人未婚妻!” 来旺见状抿了抿唇,暗道这未婚妻可也不是正儿八经定下的啊,比不要脸,不一定谁赢谁输呢! 可他也只敢在心里头想想。 别的事吐槽就算了,若事关南荣姑娘,他家少爷可是说一不二的! 说话间,马车便到了鸿胪客馆。 现今,客馆中没有别国的使臣,只住着缙国五皇子梁牧和随行的官员、仆从。 自从兹丘国宣布占领了缙国,梁牧在鸿胪客馆中的地位一下子尴尬起来。 眼看他马上就要成为亡国的皇子,如今掌权的三皇子李未迟对他的态度也并不明朗,鸿胪寺中的官员见风使舵,对梁牧的态度也一落千丈。 说到底,也就等着耶律祈正式宣布将缙国吞并了,这昭告书一旦公布,梁牧的身份可就连大庆国的普通平民都不如了。 到时候,若李未迟容不得他,从此,梁牧便要浪迹天涯,无家可归了。 沈临鹤转过鸿胪客馆的回廊,上了三楼。 原本此处五步便有一个侍女候着,有专门侍茶的,有专门侍衣的,还有怕五皇子无聊,专门候着唱曲儿的、说书的。 可如今三楼的走廊中只有一个梁牧从缙国带来的仆从斜倚在栏杆旁,打着盹。 沈临鹤见状,暗暗叹了口气。 他脚步很轻,往走廊中间的房间走去。 房间门窗紧闭着,听不到里头有一丝响动,沈临鹤正要抬手去敲门,余光瞥见有人从另一头的楼梯口走上来。 仔细一看,竟是曾叔。 只见他一手抓着楼梯的扶手,一手拎着一个铜壶。 铜壶中应是盛满了热水,曾叔一把年纪,脚步踉跄,看着心惊。 沈临鹤赶忙几步走过去,从曾叔手中接过铜壶。 曾叔一时没反应过来,待看清眼前之人,脸上神情惊喜中带着丝哀痛。 “是沈少卿?”曾叔哑声道,“太好了,如今只有沈少卿能劝解五皇子了。” 沈临鹤看着曾叔明显佝偻的背,蹙了眉头,“怎么只有曾叔忙前忙后,你们带来的人呢?” 曾叔表情有些怅然,“除了我,五皇子谁都不愿意见,先前有仆从进去打扫房间,结果被五皇子一盏热茶泼到了身上,从此我就不让他们上三楼了。” 说话间,来到了梁牧的房门前。 曾叔轻手轻脚地将房门打开,沈临鹤向里一看,心中一沉。 只见房中帐帘被扯得垂下一半,椅子东一把西一把,还有倒在地上的花瓶和洒落各处的物什。 梁牧坐在窗前的一把圈椅上,面对着紧闭的窗户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他背对着沈临鹤,沈临鹤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门窗紧闭的房中十分阴暗,让人心情压抑。 沈临鹤二话不说踏步进了房间,一把推开了梁牧面前的窗户。 冷风灌了进来,让人瞬间清醒了几分。 “你!”梁牧正要发怒,待看清来人,一下子安静了。 只呆呆地看着沈临鹤。 沈临鹤打量着梁牧,往日总将自己打扮得风流倜傥的缙国五皇子如今却是发丝凌乱、胡子拉碴。 他眼中满是血丝,想是自从知道了家国被侵、父皇被杀的消息,便未再睡过一个好觉。 过了半晌,梁牧才哑着嗓子喊了声: “沈大哥。” 随后,他咬着牙,下颚绷得很紧,可还是没有忍住,豆大的泪水夺眶而出。 门外的曾叔抹了抹眼泪,替他们将门合上了。 梁牧悲戚地低声说道: “缙国,亡了…父皇,没了…我皇兄也落到他们手里,不知正遭受什么折磨… 我…我却在这里,吃好的喝好的,我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 梁牧悲从中来,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就是个没用的废物!为什么是我在这里,若是父皇和皇兄在此,他们定然有办法重回缙国! 可偏偏是我!是我这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办不了的孬种! 我应该在缙国的!我应该用血肉之躯去抵挡兹丘国那帮匪徒的刀剑!而不是让百姓,让臣子,让我的父皇和皇兄!” 梁牧一遍遍捶着自己的胸膛,此刻,他对自己的厌恶达到了极致! 哭了不知多久,梁牧缓缓抬起头看向沈临鹤,声音已是嘶哑: “沈大哥,你跟我说实话,这次出使大庆国,父皇和皇兄是不是已经对战局有所察觉,他们知道可能会抵挡不住,才会安排我带着玉玺来大庆?” 沈临鹤看着梁牧颓败的神色,即便不忍,他还是点了点头,轻声道: “是。” 梁牧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再一次涌出。 其实曾叔把一切都告诉他了,可他还想从沈临鹤的口中再确认一次。 他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越发阴沉的天空,喃喃道: “可我什么都不会啊,把玉玺留给我这么个废物,依旧什么都改变不了啊… 父皇已死,皇兄尚在他们手中,我…” 梁牧的声音一顿,忽地瞪大了眼看沈临鹤,急急说道: “对了,我皇兄还在耶律祈那个贼人手中,我…我可以拿玉玺去换我皇兄!” 他希冀地看向沈临鹤,想要看到一副赞赏的神情,听到他说同意。 可对上的,只有沈临鹤沉沉的目光。 梁牧的脊背又弯了下去,他垂下头,窝进了圈椅里。 整个人像是一头无能为力的幼兽。 “对不起,父皇与皇兄把玉玺交给我,定不是让我拿玉玺去换人的,可是…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 沈临鹤看着他低垂的头,声音平静道: “这几年让你看的书都白看了吗?” 梁牧一愣,怔怔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道: “诸子百家和…兵书?” 第329章 见一个人 梁牧呆呆地看着沈临鹤,“莫非,沈大哥之前就料到缙国会有此劫难?” 沈临鹤转头看向窗外,街道上起了风,行人纷纷拢紧棉衣,掩面遮挡。 天空阴沉,好似如今不甚明朗的时局。 “缙国是大国,重农重商,百姓多富裕,物资富饶。虽不重军事,但周围多是小国环绕,它们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让你读百家、读兵书,是因为你是一国皇子,也为了以防万一。 毕竟缙国皇室虽没有侵略他国之心,可保不齐有人对缙国的财富虎视眈眈。 兹丘国人好战,自从上一任君主耶律郜亡故,耶律祁继位后更是明显。 不过本以为缙国的凤口关能将他们抵挡在外,可没想到…” 沈临鹤面色沉重,凤口关易守难攻,自古以来便是缙国天然的屏障,无人可破。 可这次,兹丘国却好似没有受到一点阻碍,一路如入无人之境,顺利攻入了缙国的都城。 其速度,让世人震惊。 也让各国朝堂感到岌岌可危,生怕下一个便轮到自己。 梁牧恍然道: “对啊,我这几日沉溺悲伤之中,竟没有想到这一点,为何兹丘国竟如此快速破了凤口关?!” 他一下抬起头来看向沈临鹤,神色犹疑道: “莫非…缙国军队中有叛徒?” 沈临鹤摇了摇头,“不好说,如今想要知道内情,需得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梁牧疑惑问道。 沈临鹤上下打量了他一圈,说道: “好好捯饬捯饬,半刻钟后出发。” -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鸿胪客馆的后门出来,故意在小巷中绕了几个弯后驶入了魁首道。 此时,天空中飘起了细小的雪花,打在马车柏木做成的车顶上,发出簌簌的微弱声响。 驾车的来旺忽地压低了声音对车厢中的沈临鹤说道: “少爷,后面有人跟着我们。” 顿了顿,来旺又说道: “是…三皇子的人。” 沈临鹤的唇角略略勾起,状似不在意道: “这小子,倒真有成为孤家寡人的天赋,才短短时日,不光把朝政揽了过来、肃清朝堂异党,这帝王的疑心病也学了个十成十。” 来旺这次是真拿不准沈临鹤的意思了,他略略转过头问道: “需要把那人甩开吗?” 沈临鹤轻笑一声,“我们防的是耶律祁的人,至于李未迟…随他吧。” 话虽这样说,但坐在沈临鹤对面的梁牧明显感觉到马车内的气压低沉了许多。 觑了一眼沈临鹤的脸色,梁牧没忍住,开口问道: “沈大哥,帝王…便一定是孤家寡人吗?” 沈临鹤似笑非笑地看着梁牧,那目光如同看进了梁牧心底最深处。 梁牧禁不住低下了头,原以为沈临鹤不会回答,可半晌后,头顶传来沈临鹤幽幽的声音: “等你成为一国君主的时候,便知晓了。” 梁牧骤然抬起头,可沈临鹤已经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神情在昏暗的车厢中看不真切。 - 马车停下的时候,地面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白色。 梁牧从车上下来,惊讶地发现此处竟是金吾卫府衙。 傅诏见了他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随后说道: “五皇子,跟我来吧。” 沈临鹤没有犹疑,随着傅诏向府衙内走。 梁牧愣了愣神,也赶紧抬步跟上。 正当午时,府衙内的官员大多去用饭了,一路往内走,倒是没见到什么人。 待走到府衙最里面,梁牧抬头看清牌匾上的字,一下子顿在原地。 “金吾狱?”他疑惑地看向沈临鹤。 沈临鹤轻叹一口气,“耶律祁狡诈,他的人会扮作任何身份入京,而这里是我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了,走吧。” 傅诏走在最前方,随后是沈临鹤,梁牧跟在他们的后面。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金吾狱。 狱中昏暗,甫一进门尚不适应,梁牧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幸而被沈临鹤一把扶住,“小心。” 梁牧忙站稳,待双眼慢慢适应了黑暗,才发现眼前是一条向下的楼梯。 他跟着傅诏和沈临鹤小心翼翼往下走,越往下,血腥味越是明显。 别说大庆国的牢狱了,就算是缙国的刑狱梁牧也没有进去过。 最里头应是正在行刑,有人发出了凄惨的叫声。 再加上这狱中令人作呕的气味,梁牧恨不得赶紧返身拔腿就跑。 可看到身前的傅诏和沈临鹤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样,他又生生忍住了。 只在心中暗骂自己没用。 梁牧心中忐忑,害怕他们将自己领到牢狱最里间,让他亲眼看着狱卒行刑的样子,那血肉模糊的模样,他一想,腹中便隐隐难受。 好在才走了一半,傅诏便停下了。 等在那处的狱卒将旁边一扇牢门打开,牢房内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狱卒走在最前面,进到牢房中后脚步不停朝最内侧走去。 梁牧这才发现,昏暗的牢房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竟还藏着一道门。 狱卒将门打开,随后恭敬地让到一边。 梁牧跟着傅诏和沈临鹤,跨过门后又穿过了一条弯弯曲曲的走道,眼前才明亮起来。 梁牧的双眼微微睁大,他没想到大庆国的金吾狱后面竟藏着如此地方! 眼前是一个宽阔的庭院,旁边分布着数个厢房。 这模样好似寻常人家的院落,只不过此处不见天日,靠着随处可见的烛火照明。 “五…五皇子?”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梁牧不可置信地转头去看,见真的是皇兄身边的扈从,眼睛一下瞪得老大。 他忙跑几步过去,一下抓住了那人的胳膊,嘴唇哆嗦着问道: “我…我皇兄…他…” 那人正是梁粟的扈从,此刻猛然间见到梁牧,亦是激动到要说不出话来。 他伸手指了指身后最大的那间房,哽咽着说道: “太子…太子他…” 未等他说完,梁牧拔腿便往扈从所指的那间房而去。 “皇兄!” 他大喊着,一把将房门推开,可看到眼前的一幕,梁牧一下顿住了脚步,泪水汹涌而出。 第330章 重逢 房中燃着数个炭盆,将整个房间烘得如同炎夏。 然而坐在轮椅上的人,双膝上依旧盖着厚厚的裘毯。 他气质卓然,但已不复以前的英姿,两颊消瘦凹陷,双眼蒙着黑色的布条。 “五弟?” 没再听到动静,梁粟看向房门的方向,试探问道。 梁牧用手撑在门框上,稳住了身形,这才慢慢抬步迈入了房中。 他的目光一直不离梁粟左右。 这是他最崇拜的皇兄啊!他的皇兄能文能武,文能执笔论国策,武能提枪定国安! 是他心目中最优秀的储君! 他的皇兄如山,总将他护在身后,好似只要他的皇兄在,他便可永远做一个只会玩乐的闲散皇子。 可如今… 这山再不复往日巍峨! 梁粟明明听到了脚步声,可依旧没有人回应他。 他微微低垂下头,苦笑了一声: “吓到你了吗,五弟?” 下一刻,梁牧踉跄着,一步步走到梁粟身前,而后慢慢蹲下身,将手轻轻抚上梁粟的双膝。 “皇兄…”他哽咽着,声音嘶哑道,“你的腿、你的眼…怎么变成这样了…” 梁粟摸索着,一只手抚上了梁牧的头,他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轻声道: “皇兄曾经以为,无法再如从前一样同你谈天论地了,没想到还能见面,已实属庆幸。” 梁牧抬起头来看着梁粟,他的眼中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自从收到了耶律祈的信,和他父皇的那截断指,梁牧整宿睡不着觉,偶尔浅眠,睡梦中也全是父皇和皇兄血淋淋的脸。 “耶、律、祈!”梁牧咬着牙,一字一顿带着恨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 放在梁粟双膝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他浑身禁不住颤抖着,浓烈的恨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沈临鹤与傅诏停在房门外看着这一幕,都没有作声。 任是他们二人也不曾想到,曾经缙国最尊贵的太子和皇子会沦落到如今的境地。 待梁牧渐渐平静下来,沈临鹤和傅诏才走进房中。 “是沈少卿与傅将军吗?”梁粟的声音有些虚弱。 他拖着病弱的身体从缙国都城一路逃到这里,精神略略松懈之后,身体却更加无力起来。 再次与挂念的亲弟重逢,也让他的心绪不稳,越发感到疲累。 沈临鹤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傅诏,傅诏一本正经说道: “已寻大夫看过了,幸好梁太子之前身子骨不错,若非如此,即便抗得过耶律祈的折磨,也会死在逃亡的路上,如今只是右腿废了,眼睛瞎了,身体多养一养,倒是无甚大碍。” 沈临鹤听着傅诏语调如常的叙述,忍不住挑了挑眉。 右腿废了,眼睛瞎了…好一个无甚大碍… 果然,梁牧听后心中恨意再次如烈火般燃烧起来。 他‘噌’地一下站起来,转身朝沈临鹤与傅诏深深鞠了一躬,目光坚定道: “我欲报仇,请二位助我!” - 沈临鹤与傅诏从金吾狱中出来时,雪花已变成了棉花团那般大小。 梁牧留下与梁粟单独说话了,毕竟二人自小情谊深厚,这次差点生死相隔,自是有些私话要讲。 沈临鹤与傅诏在屋檐下静默而立,心中各有所思。 半晌后,傅诏扫了一眼沈临鹤,先一步开口道: “今日这般安静,倒不是沈少卿的风格了。” “哼。”沈临鹤冷哼一声,却再不出声。 傅诏神色莫名,又打量了沈临鹤一眼,正要问他今日是哪根筋搭错了,却见沈临鹤凉凉瞥过来一眼,阴阳怪气道: “我与婳儿不在京中时,你为了推拒与谢大小姐的婚事,又胡言乱语什么了?” 傅诏呼吸一滞,神情有些不自然。 那日父亲未曾与他言明,便遣了媒人去谢府提亲,傅诏知道后追到谢府,当着御史大人谢坤以及谢沛凝的面直言自己有了意中人,若他与谢小姐无情却硬要凑对,才是对谢小姐的不公平。 而至于那意中人是谁,谢沛凝清楚得很。 场面实在尴尬,但他想起此事却未曾后悔过。 傅诏扭过头去,复又望向纷纷扬扬的雪花,过了片刻才回道: “你与南荣姑娘又不是真要成亲,之后解了这婚事,一切皆有可能。” 沈临鹤听完,翻了个硕大的白眼道: “成不成亲与傅大将军无关,但是婚事…绝不可能解除!” 傅诏一下沉了眉眼,按照大庆国习俗,若定亲之后要解除婚约,除非一方有重大的过错,则需男女两方协商一致,在媒人的见证下退还各自的信物以及庚帖。 可若沈临鹤硬是不愿,这婚事定是不好解除的。 傅诏蹙着眉,十分不悦道:“沈少卿也该知道,强扭的瓜不可能会甜,这婚成不了,却又不退,明明是损人不利己之事。南荣姑娘如此自由洒脱之人,若她不愿,你怎甘心用一纸婚约束缚她?!” 这一番话倒是让沈临鹤转过头认认真真看了傅诏几眼。 傅诏此人从小冷心冷情,大了更是如此,如一座千年不化的冰山。 而这冰山今日竟然能为南荣婳说出这样一番话,可见他确实是动了情的,只是… 沈临鹤唇边压都压不下的笑意让傅诏更加觉得莫名其妙。 他还待再问时,沈临鹤却换了话题道: “方才梁太子所说之事,你如何看?” 傅诏知道他指的是凤口关失守一事,面上表情严肃起来。 “先前我便对凤口关一战心存疑惑,如今听梁太子一说,不光没有解惑,倒觉得这一战竟有些蹊跷。 按照梁太子所言,那日他们照常坚守凤口关,兹丘国士兵明明在白日的对战中已经损伤颇重,可到了夜间,竟能发动突袭。 所有的士兵如同打了鸡血,甚至连伤兵都上了场,没有一丝一毫受伤病影响的样子,而且还比往日更加勇猛。 就连被刀剑割伤,身上流着血都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直到血流干了才倒下。” 傅诏的表情凝重了一些,沉声道: “这根本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第331章 长大 沈临鹤点点头,他对这一战也疑惑得很。 必胜之战却输得惨烈,而缙国将注全押在了凤口关,导致凤口关被破后,兹丘国势如破竹,一路攻入都城。 若是不搞清楚个中缘由,就算李未迟同意大庆国出兵,沈临鹤也不敢拿那些士兵的性命冒险。 傅诏看着抱臂斜靠着墙的沈临鹤,只见他一副寻常神色,好似在专注地赏雪。 可傅诏知道,沈临鹤这狐狸指不定在心里头算计什么呢。 傅诏知他今日入宫见了三皇子李未迟,二人定已商讨过此事。 但看沈临鹤这副模样,也定是没商讨出什么结果来。 依目前朝局来看,难以论定大庆国出兵或者不出兵。 甚至,要不要护梁太子和梁牧都不好说。 傅诏本不想管,但见沈临鹤难得沉默的样子,还是开了口: “缙国一事,如今各国都不愿插手,耶律祁此人本就好战凶残,若他的军队真有神兵天将之能,各国怕是一个惹他不快,就会成为下一个缙国。” 傅诏顿了顿,继续道: “若是三皇子不同意出兵,我倒是能理解,毕竟如今他才掌权,朝堂之事尚需理顺,如何能分心出兵他国? 而且大庆国在圣上和东平寒月手中的这十几年,将先前庆启帝的心血几近耗空。 再加上今年的雪灾,往南方送去的赈灾粮和银子几乎都不是户部掏的,而是李未迟自己的私产,另外还有一些拥护他的官商捐赠的银两,如今户部已经拿不出银子来养兵了,更别提让将士们千里迢迢去缙国打仗。” 沈临鹤听完,半晌没反应。 傅诏看了看天色,这雪看来一时半刻停不了了,而且等会儿官员们用完饭回来,若见到缙国的五皇子在此,传出去必定惹人怀疑。 他正要返身回金吾狱将梁牧带出来,却听沈临鹤忽地喃喃道: “出兵,自是急不得。 关键是那个叫''窈蝶''的人,究竟是谁…” “窈蝶?”傅诏一下顿住脚,疑惑地看向沈临鹤,“你要找窈蝶?” 沈临鹤挑了挑眉,原本歪歪扭扭的身体慢慢站得笔直,他看着傅诏的眼睛回问道: “你知道窈蝶?” “倒是知道有个人叫窈蝶,但不知是不是你要寻的那个。” 傅诏回忆了一下说道: “前段时间,安平郡主在柳眉馆中杀人的那个命案,是金吾卫先行前往探查的。 当时我将柳眉馆中所有的人都排查了一遍,有一个在馆中做活计的姑娘便叫窈蝶。 原本柳眉馆中人多,我不可能将所有人的名字都记住,但这姑娘是馆中唯一一个女子,我便留了心。 后来此案由大理寺正式接手,后续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沈临鹤眉目一沉,“窈蝶…柳眉馆…安平郡主…” 傅诏见他神色认真,目光也肃然起来,问道: “这个叫窈蝶的,与兹丘国和缙国有关?” 沈临鹤轻轻点了点头,将兹丘国左将军边朋身上搜出来的字条内容复述了一遍。 听完,傅诏心中暗暗一惊,沉声道: “如此,需得再往柳眉馆走一遭了。” 身后金吾狱中传来脚步声,沈临鹤转过身去,低声道: “待我先去问问衡昌那个老家伙。” 话音刚落,狱卒带着梁牧从金吾狱中出来。 梁牧虽眼睛通红,但一改颓丧模样,整个人如同回炉重塑遭受万般捶打之后,等待淬火重生的剑。 一路无话,等上了马车,梁牧突地跪倒在地,双手抱拳。 沈临鹤略略侧了侧身,才开口道: “以我大庆国的境况,很难出兵。所以,我只能承诺你,沈家会帮你。” 梁牧一听,眼神黯淡了一些。 虽然他的父皇曾经说过,大庆国沈家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国公府而已,但在梁牧看来,沈家就算再厉害,怎么可能斗得过一国的君主,如今兵力强劲的耶律祁? 不过,他依旧心中感激。 如今他与皇兄如丧家之犬,肯收留他们的只有沈临鹤了。 沈临鹤伸手将他扶起,缓缓道: “我已同你皇兄说过,只要玉玺还在你手中,你便师出有名。所以,在三皇子还未下决定之前,首要任务便是保护好玉玺。” 梁牧点了点头,“皇兄同我说过了,有兹丘国人要入京中偷盗玉玺,可偷玉玺哪有那么容易,玉玺本就不大,我与曾叔把它…” 梁牧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沈临鹤突然搭在他胳膊上的手,心中暗暗一惊,琢磨过来之后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反倒是沈临鹤轻笑一声,开了口: “五皇子真会吊人胃口,话说到关键处便停了。” 梁牧看着沈临鹤唇边的笑意,心中突突跳得厉害。 “不过如此秘密,确实谁都不该告诉,五皇子自己心里记清楚就行了,别说梦话的时候说漏了嘴。” “自…自然。”梁牧低声道。 二人不再言语,梁牧一直觑着沈临鹤的神色,身体紧绷着。 他的耳边只有马车轱辘压在雪地中的咯吱声,和路边行人的谈话声,一丝异样都听不到。 片刻后,沈临鹤的目光从马车顶扫过,目光中有一丝戏谑。 虽然唇角还挂着笑意,但声音却是极冷: “真是什么样的猫儿狗儿都给吸引来了。 看来,最近鸿胪客馆会很热闹啊!” 马车没有绕路,直接从鸿胪客馆的后门而入。 马车停稳,梁牧一探身,便见到曾叔神情焦急地朝此处张望,鼻子忍不住酸涩起来。 想起皇兄嘱咐他的话,梁牧使劲将泪意咽了下去。 如今,缙国的将来,确实担在他的肩膀上了,怎可以再为一点小事便哭哭啼啼? 曾叔迎了上来,上下打量了梁牧好几圈,见他终于不再是浑浑噩噩的模样,欣慰地点了点头。 “五皇子,终是长大了!” 不过眸中却有对梁牧的心疼。 梁牧忙上前握住了曾叔的手,连连点头,哑声道: “曾叔,我是该长大了,其实…早该长大了…” 第332章 安平郡主是凶手? 沈临鹤心中惦记着傅诏提到的那个叫窈蝶的人。 原本鸿胪客馆中就有他的人守卫五皇子的安全,于是只简单嘱咐了两三句,沈临鹤便匆匆离开了。 地上已经积了一指厚的雪,魁首道上行人寥寥。 沈临鹤打马而过,马踏之处,雪花飞溅,一炷香后他便到了大理寺。 将马的缰绳扔给守门的衙役,他一路疾行。 还未至衡昌的讼棘堂,沈临鹤就扬声喊道: “衡大人!快快把上好的茶给小爷泡上!” 快步走到门口,一股茶香味便扑鼻而来。 “咦?老衡,你这是知道我要来?” 沈临鹤话音未落,走到堂中却一下愣住了,见到堂中侧边的圈椅上端坐着的人,他眸中笑意顿时漾开。 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竟是南荣婳正手执茶杯品着茶。 素白的灯笼搁在旁边的木几上。 沈临鹤径直走到紧挨着南荣婳的椅子上坐下,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南荣婳,笑道: “我竟与婳儿如此有缘,这早上才分别,晌午便遇到了!” “哼!”堂中上首传来衡昌的冷笑声,“真真是没眼看!跑到我这来,竟连个眼神都不给我,还想要茶?想得美!” 沈临鹤不舍地把目光从南荣婳身上挪开,自己寻了个茶杯,从茶壶中倒了杯茶凑到唇边一品—— “嗯?”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大,随后怒视衡昌道,“老衡!你有这么好的茶竟然从没有给我喝过!” 衡昌毫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幽幽道: “怎么,拿出来招待你的未婚妻子,不可吗?” 沈临鹤的表情变得那叫一个快,眉开眼笑地又望向南荣婳说道: “相当可以。” 南荣婳表情无奈,目光从沈临鹤的桃花眸子上挪开。 “衡大人今日叫我来此,为的是安平郡主的事。” 沈临鹤收起了玩笑模样,看向衡昌道: “我今日来此也与这事有关。” 正说着,讼棘堂门外又来一人。 “衡大人,您找我。” 来人正是大理寺寺正陆光远。 他朝衡昌抱拳行礼后,目不斜视站在了堂中。 衡昌点点头,“是,我寻你是为了安平郡主的案子。” 陆光远一听是关于这个案子,面色一肃。 他虽早已接过此案,但只略略调查了一番便被衡昌叫停了。 因为所有搜集到的证据都指向凶手便是安平郡主。 想来停止调查正是上头的意思。 衡昌略略沉吟后道: “此处只我们四人,今日便关起门来好好商议一番。 安平郡主是皇室中人,这杀人的罪一旦定了,百姓无数双眼睛盯着,三皇子此时正值需要百姓信服的时候,这死罪必是逃不了。 可如此一来,却让皇室的面子往哪搁…” 陆光远一听便皱了眉,“可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安平郡主,我们总不能为了皇室的颜面,制造假证吧?” 顿了顿,陆光远直截了当道: “这事,我做不了,若上头有这意思,干脆把这案子交给别人来办吧!” 衡昌目光沉沉看着他,正待张嘴训斥几句,却被沈临鹤抢先说道: “光远兄,这你可就难为我们衡大人喽,谁不知大理寺上下只有你一人能担得起这案子,就算你愿意把这案子交出去,也没人敢接啊!” 陆光远低垂着眼眸,状似恭敬道: “如今百姓皆知沈少卿德才兼备,不若由沈少卿来审此案,如此不论结论是什么,百姓定能信服。” 沈临鹤胳膊肘撑在扶手上,脸上乐开了花儿。 “原来百姓们是如此看待我啊,真是让人…哎,有些为难呢! 不过,我委实繁忙的紧,只得好言谢绝了!” 陆光远听他这么说,倒是有些意外。 原本此案的调查因为安平郡主被叫停,陆光远心中便已有些不满。 只因从他手中审过的案子无数,他当然明白,每拖一天,案子便越发难查的道理。 今日见沈临鹤在此,又听到傅衡那般说,他还以为上头贵人的意思是将这案子交给沈临鹤。 可如此看来,竟不是这么回事。 衡昌被沈临鹤这一打断,倒是歇了火,开口时语气已是寻常: “此案,上头还未有说法,今日叫你前来,一是将你调查到的所有情况说与沈少卿与南荣姑娘,二是…方才南荣姑娘答应了我的请求,她与你一道调查此案。” 陆光远听到与南荣婳一起调查安平郡主的案子,神情如常,没有应下也没有反对。 倒是沈临鹤不满道: “我说衡大人,我在大理寺供职就算了,怎的还得拖着我未婚妻一起为你干活啊,这俸禄可只有一份啊!” 南荣婳看着沈临鹤故意向衡昌挑刺的模样,唇角勾了勾,说道: “衡大人付我十两黄金,若调查出来此事与安平郡主无关,再给我百两。” “噢——”沈临鹤脸上露了笑,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反正老衡头家中产业众多,他这人,有的是金子! 南荣婳看向堂中站着的陆光远,淡然开口道: “如此,还得麻烦陆寺正将调查到的情况详细说来。” 陆光远的目光只在南荣婳脸上停留了片刻,便移开了。 先前的无头尸案中,他领教过这女子的异能,所以此时她能帮忙,陆光远心中是松了口气的。 只因安平郡主的案子调查到这,虽种种线索都指向安平郡主是凶手,可是陆光远从经手过众多的案件经验来看,直觉告诉他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不过,他找不到证据。 沉吟片刻,陆光远将所调查到的与此案有关的情况,毫无巨细,娓娓道来: “死者名唤夏扇,二十岁,是柳眉馆的一名清倌。 他最擅长的是弹奏琵琶,安平郡主每次点他作陪,也必是要听上几曲的。 安平郡主先前便提出过为夏扇赎身,让他搬到郡主别院中去,可夏扇不愿,推拒了几次。 那日安平郡主与夏扇二人在一楼的一处雅间内饮酒、听曲儿。 安平郡主那日似乎心情不好,要了整整八壶酒,醉得十分厉害。 有仆从进雅间送水果,听到安平郡主醉醺醺地向夏扇再次提出为他赎身,还伸手要去抓夏扇。 仆从一进去,安平郡主便老实了些,夏扇借由更衣从雅间内出来,应是上了楼,过了半刻钟才又回了雅间。 随后不久,便听雅间内传出‘咚’的一声,然后安平郡主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裙子上还溅了不少血。 柳眉馆的老板和仆从忙进雅间中查看,却见夏扇躺在地上,脑袋后面全是血,琵琶上也有不少血迹,想来是被他最爱惜的琵琶打破了头,当场便没了气…” 第333章 我是凶手 坐在主位上的衡昌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心中称不上轻快。 他在大理寺这么多年,经手的疑难杂案无数,可最近的案子才是真正让他无从下手。 从无头尸案开始,到郭府大小姐郭念真的死,一桩桩一件件都与异能有关。 原本若是不考虑这一点,安平郡主的案子再查下去,便要有定论了。 可安平郡主既然前后供词都不一致,那这案子便禁不住让人心生怀疑—— 会否…有其他可能? 南荣婳微微颔首,“大概情况我了解了,不过还需见一见安平郡主,以及去一趟柳眉馆。” 陆光远面色有些为难,顿了顿说道: “安平郡主她…可能没法回答你的问题。” 沈临鹤略略坐直了身体,问道: “为何?” 陆光远蹙着眉说道: “安平郡主那日一身是血地跑了出来,接着便晕倒了,太医看过之后为她施了几针,安平郡主倒是醒了,可是说话却前言不搭后语起来。 太医说她这是受了刺激,需好生静养,过几天便好了。” 陆光远的眉头皱得更深,声音也低沉了一些: “不过这么多天过去了,安平郡主却不见好转的迹象,每每有人靠近,她便好似受到惊吓一般。 事发之时,房中除了夏扇便只有她了,如今她这副样子,根本无法为自己辩白。 而且,她时而说人不是自己杀的,时而又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但更多的时候…她说她杀了人。” “无妨,”南荣婳语气依旧平静,说道,“带我去见她吧。” “衡大人!衡大人不好了!”此时,讼棘堂外又传来一人焦急的喊叫声。 衡昌心中一下窝了火,原本就不顺的气更像是岔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他声如洪钟怒吼道: “你才不好!整日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那人快步跑入堂中,见堂中情形一下子愣住了。 扫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到沈临鹤身上,他的眼睛一亮,面上一喜,忙整理衣袖朝着沈临鹤恭敬拱手鞠躬道: “不知德才兼备、金玉其质、神勇威武的沈临鹤沈少卿在此,柳闻失礼了!” 堂中一静。 沈临鹤看着柳闻长鞠不起的样子微微睁大了眼。 他疑惑地看向衡昌,可衡昌却捂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根本不给他任何解释,好似觉得十分丢人。 沈临鹤只得“呵呵”两声,说道: “不失礼、不失礼,柳评事快快请起吧!” 柳闻赶紧站直了身体,但目光还黏在沈临鹤的脸上,一双眼睛贼亮,若是放在夜里,说不定能顶两个夜明珠用。 衡昌看着堂中这几人,脑子涨得如球般。 他就琢磨不明白了,怎么大理寺从少卿到寺正再到评事,这一个两个三个的都跟常人不太一样?! 等了一会儿,见柳闻只顾着盯着沈临鹤看,衡昌忍无可忍地吼道: “快说!什么事!” 柳闻一个激灵,终于想起此番前来是有要紧事,他忙往沈临鹤跟前又凑近了一步,说道: “安平郡主在狱中咬破了手指在墙上写下血书,承认夏扇是她杀的!沈少卿,您快去看看吧!” 沈临鹤心中一沉,与南荣婳对视一眼,二人同时起身跟着柳闻往大理寺牢狱而去。 而陆光远是案件的主审,自然也责无旁贷,跟着他们一同去了。 独留衡昌孤零零地坐在上首,看着瞬间空空如也的大堂。 他恨恨咬了咬牙,方才柳闻自打入了讼棘堂,愣是没往他这里看一眼。 沈临鹤那臭小子满心满眼的都是心上人,忽略他倒是情有可原,可柳闻总盯着沈临鹤看又是为了什么?! 衡昌幽幽叹了口气,无奈起身,孤身往大理寺狱去了。 - 大理寺牢狱虽不比金吾狱臭名昭着,但毕竟亦是除了刑狱、金吾狱之外的大庆国三大牢狱之一,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不过安平郡主千金之躯,不可能与其他犯人关押在一处,于是便寻了个最整洁安静的牢房供她暂住。 房中床榻被褥等都是新的,甚至还为她点了熏香,生怕牢狱中的阴湿气味扰着她。 几人到牢房门口时,安平郡主已经躺在榻上安静地睡着了。 牢房墙壁上,整整一面墙的暗红色字迹已经干涸。 仔细分辨,全是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 我杀人了! 几人看到这情景,心中皆是一沉。 软榻边,大理寺的仵作樊公正将他的一卷银针收起。 沈临鹤见南荣婳盯着樊公手里的针,为她解释道: “樊公不光是最厉害的仵作,他的医术也很是了得。 一手银针不知治好了多少疑难杂症,不过已经许多年未见樊公出手了。” 几人站在牢房门外,安安静静地等着樊公慢悠悠收拾他的东西。 此时,衡昌姗姗来迟,见樊公将他的银针收入木箱子里,提着箱子往外走,衡昌面色肃然垂头喊了声“师父”。 沈临鹤与陆光远、柳闻三人亦是恭敬地喊道: “樊公。” 樊公低低“嗯”了一声,连眼皮都不抬,说道: “郡主得的不是病,她身体康健得很。” 说完,樊公出了牢房的门便要走,但在经过沈临鹤身边时停下了脚步。 “那名小倌的尸体就在验尸房,你抽空可以去看看。” 说完,不等沈临鹤答复,樊公便拖着步子离开了。 柳闻恍然大悟道: “原先我总奇怪樊公为何偏偏对沈少卿的态度如此特别,好似格外看重一样,总是拷问你。 那时我甚是不满,觉得沈少卿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咳… 原来樊公不仅验尸和医术的水平高超,看人也是极准啊,早就看出沈少卿不一般!” 说完,转头瞥了一眼衡昌,叹着气摇了摇头,“衡大人,你这做徒弟的,略逊一筹啊!” 衡昌的眼神若能如箭,早就把柳闻扎成个筛子了。 不过陆光远尚在此,他作为大理寺卿,架子还是要端着的。 轻咳了两声,衡昌沉声道: “我已出师,师父自然不必再考校我,倒是你,下个月的例考准备好了吗?” 柳闻略略抬起了下巴,“那是自然,我可是评事中最优秀的!” 正当此时,牢房软榻上,安平郡主的呼吸一下变得紊乱。 她没有睁眼,依旧闭目睡着,可好似被魇到了一般,眉头紧拧着,开始不停地说着梦话: “杀了他、杀了他…我是凶手…杀了他!” 第334章 蛊虫 陆光远先一步迈入了牢房,他快步走到榻边,先是观察了一会儿安平郡主的状况,而后才轻拍她的肩膀,呼喊道: “安平郡主?醒醒!安平郡主!” 可安平郡主却像是完全听不到他的话,不仅没有清醒,反而被魇得更加厉害。 她不光口中喃喃自语,甚至两只手都抬了起来,在空中胡乱地抓着什么。 陆光远没有丝毫准备,一下被安平郡主抓住了手腕,怎么都挣脱不开。 他心中暗暗一惊,安平郡主的力气竟出奇的大! 而且安平郡主还在继续用力地将他往前拽,另一只手朝着他的脖子伸了过来。 眼看安平郡主细长的指甲就要抓到他的脖子,旁边一道人影闪过,在安平郡主身上快速点了几处穴位,安平郡主的胳膊便软绵绵地垂下了。 只不过依旧蹙着眉头说梦话。 陆光远大喘了几口气,骤急的心跳才渐渐缓和下来,转头去看,见竟是沈临鹤帮了他。 陆光远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对沈临鹤道了声谢。 沈临鹤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看着安平郡主这模样一脸严肃道: “寻常人做噩梦不会有如此大力气,更何况安平郡主是女子,就算清醒的时候力气也没有这般大…” 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南荣婳,问道: “你如何看,莫非与人换了魂?” 南荣婳摇了摇头,“看着不像。” 她伸出一只手,悬空停在安平郡主额头上方,缓缓闭上了眼。 牢房中安静下来。 其余四人都在默默看着南荣婳的动作,心中各有所思。 过了约莫半炷香,南荣婳才放下手,睁开了双眼。 她看着安平郡主的神情有些奇怪,“安平郡主体内有一缕浅薄的鬼气正在四处游走。” “鬼气?!”柳闻惊讶地喊道。 他因着无头尸案第一次在知意楼见到南荣婳时,以为她一言一行都是故弄玄虚,可后来经历过种种奇异之事后,他如今对南荣婳所说已是深信不疑。 可他对这些实在难以理解,虚心问道:“安平郡主不是活生生的人吗,活人体内可以有…鬼气?” 南荣婳摇了摇头,“正常情况下自是没有的,不过她体内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承载着那缕鬼气。” 说完,南荣婳看向沈临鹤问道: “若她体内有异物,用真气可否逼出?” 沈临鹤沉吟片刻道: “按说可以,我试试。” 他深吸一口气,聚气于掌,而后向着安平郡主头顶的百会穴缓缓推出,不一会儿他眯了眯眼,轻声道: “果真有东西…” 言罢,他再次调动内力,寻着那‘东西’的位置而去。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安平郡主的口中好似有什么在不停地蠕动,不一会儿一只拇指大的黑色虫子慢慢从她的口中钻了出来! 柳闻瞬间弹了起来,后退了好几步。 见大家都十分镇定,站在原地不动,他神情尴尬又抗拒地往前挪近了一些,问道: “怎么一个人的身体里会有虫子?” 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衡昌往榻边凑近了几步,微微向前弯腰,仔细观察那虫子,而后沉吟道: “传闻古时有一种秘术,名蛊术,术士养蛊虫种入人的身体中,然后通过操控蛊虫可让被下蛊之人生不如死,由此来让被下蛊之人听从他的命令。 不过,此术早已失传,数百年来再未有过关于蛊术的记载。 莫非,这虫子便是蛊虫?” 柳闻一听,静悄悄往旁边又挪了挪,“那…若这虫子跑到我们身上,我们岂不是要被操控了?” 他话音刚落,那黑色的虫子在几人的注视下,竟忽地化做了黑烟,飘散到空中,消失不见了! “这这这…”柳闻指着虫子消散的地方,瞪大了眼道,“你们看见了吗?!简直匪夷所思!一只活生生的虫子,没了?” “不是活生生的虫子,”南荣婳淡然的声音响起,“这是一只死虫子,若非有鬼气撑着,早就化成灰了,这虫子从安平郡主的身体中钻出来,与鬼气分离,便消失了。” 柳闻呆愣愣地看着南荣婳,她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合在一起,却不明白了… 陆光远虽也不甚明白,但比柳闻要接受的快一些,他思索片刻,问道: “莫非这虫子也算是蛊虫,只不过术士用了死虫子代替活虫,而为了让死虫子能够保持原状,便往它的身体中引入了鬼气?” 柳闻挠了挠头,“可如此,为何偏偏要用死虫子,而不是活虫呢?” 南荣婳再次将伸出手去,在安平郡主的额头上方轻轻一挥,说道: “因为,鬼气才是关键。” 话音刚落,安平郡主便缓缓睁开了眼。 看到眼前情形她愣了半晌,然后‘噌’地一下坐了起来,喃喃道: “夏扇…血…好多血…” 安平郡主瞪大了眼四处张望,这才看到房中站着的几人。 她赶紧起身下榻,向他们几人问道: “我不是在柳眉馆吗,这是哪里?夏扇呢?那…那是梦吗,我好像梦到他头上流了好多血!” 她一只手抓着沈临鹤的袖子,焦急道: “临鹤,你跟我说,那都是梦对不对?” 随后,又去拽南荣婳的袖子,“南荣姑娘,这是哪里?你带我去柳眉馆吧,我要去亲眼见见夏扇!” 一旁站着的衡昌仔细观察着安平郡主的神态,而后缓缓道: “安平郡主,你还记得那日在柳眉馆发生了什么吗?” 安平郡主一怔,“那日?” “是,”柳闻上前一步道,“距夏扇出事,已经过去了好几日,你…不记得了?” “出…事?”安平郡主呆呆愣愣地,一下跌坐在榻上,自言自语道,“那不是梦?夏扇…死了?” 陆光远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安平郡主,因大理寺查案需要问您几个问题,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安平郡主眸子看向地面,略略点了点头。 陆光远沉声道: “夏扇…是郡主动手杀的吗?” 安平郡主一下抬起头来,眸中隐含怒火,“我?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待夏扇如弟弟,怎么可能杀他?!” “弟弟?”陆光远一愣,他审问过柳眉馆中所有人,可供词十分一致,均说安平郡主对夏扇不一般,要将他纳进府中… 他声音放轻了一些,解释道: “安平郡主不要生气,因为当时雅间只有你与夏扇,所以才有此一问。” 安平郡主表情缓和了一些,眸光中却有些疑惑,“谁说当时雅间中只有我与夏扇,明明窈蝶也在!” 第335章 撒谎 沈临鹤心头一跳,忙问道: “窈蝶是何人,为何与你们一同在雅间?” 安平郡主眼中有毫不遮掩的厌恶之色。 她压了眉眼说道: “窈蝶是柳眉馆中唯一的丫头,大概十四五岁,平时做些浆洗洒扫的活计,听闻她的父亲以前便是柳眉馆的一名小倌,后来生病死了。 她自小长在柳眉馆,见人便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夏扇怜悯她,即便自身都难保,依旧时不时照拂她一二。 不过同为女子,我极讨厌她!” 陆光远在审问柳眉馆中人时,见过窈蝶。 窈蝶白白净净的模样,很是瘦弱,像一头幼兽一般见到生人便往后缩,让人忍不住放低了声音与她说话,生怕吓到她。 明明是个惹人怜惜的丫头… “窈蝶看起来人并不坏,安平郡主说讨厌她,这是为何?” 安平郡主斜着眼打量陆光远,冷哼一声道: “陆寺正不是号称大理寺断案最厉害的吗,怎么,一个小丫头片子装装样子连你也骗了过去?” 陆光远面色一凝,没有说话。 安平郡主冷着脸继续说道: “那个小贱人就是拿准了你们这帮男人的心思,装出一副柔弱模样,再细声细气好生夸赞你们一番,好似多么崇拜你们似的。 然后啊,这男人硬邦邦的心就化成了水,还以为自己是小贱人心中的独一份,恨不得把好东西都送到她面前。 可是,殊不知人家对每个男人都是如此!” 陆光远这下疑惑起来,只因安平郡主所描述的与那日他审问窈蝶时,窈蝶所言所行…完全一致。 他活了这二十多年,除了家中人与证人、犯人,几乎没有与旁的女人接触过,所以倒真觉得窈蝶是个善良又可怜的小姑娘罢了。 莫非,他真被窈蝶骗了? 柳闻也目露不解,“可是,就算窈蝶是个骗子,她自己不承认当时她在雅间,可馆中其他人也没有提到过啊?” 陆光远点了点头,沉声道: “而且窈蝶只是做洒扫的活计,一般在后院待的多,馆中有客人在时她是不被允许出现在馆中的。” 他的目光落到安平郡主身上,一脸肃然,“安平郡主,当时她究竟为何在雅间?” “为何…我得好好想想,”安平郡主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当时我与夏扇在雅间,她…她突然从雅间的小窗外爬了进来,我与夏扇吓了一跳,随后…随后她说有人欺辱她,想在雅间中躲一躲,求夏扇帮她。” 安平郡主拧着眉,顿了一会儿,才又缓缓说道: “夏扇答应了,帮她藏到了雅间一人多高的立柜中,可我不愿意,于是与夏扇争执了几句,想把那个小贱人从立柜中拽出来,夏扇忙过来拉我,这时有仆从进来,毕竟拉拉扯扯的不好看,我俩就松了手。随后…随后…” 安平郡主脑子胀痛起来,她想要伸手去揉一揉额角,可一抬手却发现她的指头上缠着白布。 安平郡主一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抬头向几人看去,这才注意到几人身后的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暗红色字迹,她猛地起身走近了去看,不可置信道: “‘我杀人了’?这…是我的字迹!” 她低头又看向被包扎起来的手指,神色慌乱道: “这是我写的?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转头朝离她最近的衡昌看去,语气切切说道: “衡大人,你要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我也不知为何会写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衡昌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安平郡主莫要惊慌,你只需将你能想起来的一五一十告知我们即可,剩下的,大理寺会查,若此事与郡主无关,定当还郡主清白。” 衡昌在朝中威望颇高,安平郡主听他如此承诺,慢慢镇定下来。 “好、好…”她抚着胸口,待心跳平稳之后,再次开口道,“方才说到…说到仆从进了雅间,我与夏扇忙松了手,不过…我当时喝多了,似乎拉扯之后把酒洒到了夏扇身上,我记得他后来去换衣衫了,然后…然后我就不记得了…” 安平郡主长叹一口气,“我那日心中烦闷,喝了太多酒,其实窈蝶进来时,我已经喝得迷迷糊糊了。” 在场几人一时沉默,如此说来,夏扇到底怎么死的,安平郡主根本不记得,既然这样,她的嫌疑依旧无法排除。 “看来柳眉馆中的人,还需再重新审问一遍,尤其是那个叫窈蝶的,如今她的嫌疑也很大!” 柳闻急急说完,便要往牢房外走,却被衡昌提着领子一把拽了回来。 “如今上头下了命令,停止审案,你这么大张旗鼓的,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柳闻拧着眉,神色焦急,“可有了新的线索,我与陆寺正不能坐视不理啊,而且这不也是为了给安平郡主洗脱嫌疑吗?” 他与陆光远是大理寺有名的案疯子,别人恨不得少一些案子,他们两个却是连休沐都要来大理寺查案。 衡昌心中轻叹一声,转头看向陆光远,“陆寺正以为呢?” 陆光远自是比柳闻沉稳许多,他虽也想尽早查清此案,可毕竟上头贵人发了话,若是明目张胆地反抗,岂不给大理寺、给衡昌找麻烦? 陆光远向衡昌抱了抱拳说道: “任凭大人安排。” “嗯,”衡昌颔首,“此案自然还以你为主审,柳眉馆可去,但不可以查案的名目去,另外,沈少卿和南荣姑娘与你一道。” 沈临鹤一听挑了挑眉,“不可以查案的名目去?这柳眉馆也算是个销金窟了,去一趟怎么也得个百两银子,这花销若不走大理寺的账…” 衡昌脸一沉,眉一拧,“还能少了你的银子不成!” 沈临鹤一勾唇,“那便好。” 衡昌瞥了他一眼,“明明有的是银子,怎生这么抠!” 再不看沈临鹤一眼,衡昌转向陆光远吩咐道: “安平郡主今日在狱中旧疾复发,此处阴冷潮湿不利康复,换个地方吧。” 陆光远抱拳应下。 衡昌转身离开了牢房,柳闻一路追了过去,大老远还能听见他不停地追问为何不让他同去查案。 陆光远也先行离开,去为安平郡主准备住处了。 牢房中只余安平郡主、沈临鹤和南荣婳三人。 沈临鹤转身看向安平郡主,只盯着看,一句话也不说。 安平郡主被他看得越来越心虚,眼神闪躲起来。 最后终于捱不住沈临鹤的眼神,一脸恼怒地开口道: “就知道瞒不过你这小子的眼睛,我方才…确实撒了谎!” 第336章 下蛊之人 “不过你也知道我本就不胜酒力!”安平郡主用手捂着发胀的额头又坐回了榻上,“那日我是真喝多了,即便能记得一点,也记不太清,我怕我说错了,万一牵扯重大,岂不冤枉了别人!” 顿了顿,她怕沈临鹤误会,急忙抬头看着他一脸真诚道: “不过,夏扇是怎么死的,我确实不知!好似有一瞬间是没了记忆的,再清醒时我便看到他倒在了地上,而我的衣裙上溅了不少血…” 沈临鹤负手而立,面上的表情是安平郡主熟悉的吊儿郎当,只见他轻笑了两声,似乎对安平郡主所说毫不在意。 “郡主,这里没有外人,凭我们俩的关系你愿意说便说,不愿意说便不说,你要知道,就算你说了什么牵扯重大的事情,到了我这啊…”沈临鹤揉了揉耳朵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安平郡主看着沈临鹤,又犹豫了片刻,随后好似下定了决心才开口道: “好吧,我说与你和南荣姑娘听,你俩帮我分析分析,我所说究竟是真的,还是我酒醉臆想出来的。” 安平郡主眉头微微蹙起,缓缓说道: “那日,窈蝶被夏扇藏到了立柜之中,我先是与夏扇争执,而后被进入雅间的仆从打断,待仆从离开后,我一时撑不住醉意上头,卧倒在小榻上。 许是夏扇以为我醉得人事不知,于是将窈蝶从立柜中扶了出来,他二人窃窃私语,我只隐约听到一点‘玉玺’‘皇子’‘偷’这类的字眼…而后便真的睡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临鹤面色微沉,点了点头。 安平郡主忙又解释道: “我方才不说,只是怕我听得有误,毕竟这什么‘玉玺’‘皇子’的牵扯重大,三皇子马上就要登太子之位,我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而且,夏扇如此良善之人,怎么可能与玉玺扯上关系,再说他…已经死了,我也不想再牵连到他…” 安平郡主提起夏扇的死,面上又是一副哀痛模样。 经历过此命案,安平郡主这几日消瘦了些,一张素颜不施粉黛,脸上暗黄之色明显。 她整个人窝在榻上,微微垂着头,似乎沉浸在悲伤之中。 牢房窗口透进来的一点光亮照到她衣领处稍稍露出的肌肤上,忽地,皮肤下有一道小小的凸起一闪而过,瞬间消失在衣袍遮盖之处。 “嗯…”沈临鹤一副思索的模样,在牢房中踱起步来。 只是在背对着安平郡主的时候,沈临鹤抬眸与南荣婳默默对视了一眼,随后装作无事,挪开了目光。 - 从大理寺出发去柳眉馆时,夜幕已经降临。 雪下了大半日,刚刚才停。 路上积雪甚厚,马车走得很慢,南荣婳与沈临鹤坐在车中一反常态的沉默。 陆光远不愿与他们同乘一辆马车,宁愿冒着寒风,也要自己骑着马跟在一旁。 他的目光不时扫过车帘紧闭的马车。 先前他对沈临鹤这个靠祖上蒙荫才入了大理寺成了少卿的人,十分瞧不起。 可如今才知,他那玩世不恭之后,竟有世人所不知的隐忍决断。 陆光远很想问问沈临鹤对这案子的看法,可每每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身下的马儿一会儿离沈临鹤的马车挨近了些,一会儿又偏了马头。 于是,马蹄声也跟着凌乱起来。 正当陆光远拧着眉,心里搅成了一锅粥时,马车的车帘忽地被从内掀开了。 陆光远冷不丁与沈临鹤的一双桃花眸子对视,面上表情一僵 ,然后装作寻常的模样问了句: “沈少卿有何事?” 沈临鹤唇角略略一扬,依旧是陆光远先前讨厌的散漫模样。 “光远兄上次去柳眉馆查案是第一次进柳眉馆?” 陆光远一听,一张脸又板了起来,柳眉馆是什么地方,沈临鹤怎可能不知? 他闲来无事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陆光远语调硬邦邦地回道: “自然是第一次。” 沈临鹤又将脑袋探出了些,眼睛略略瞪大,好奇问道: “那柳眉馆中的男人果真如传说中一般妖娆?” 陆光远一噎,面色终于难看起来。 往马车内看了一眼,陆光远收回了目光,生硬地说道: “沈少卿,我们此次前去柳眉馆是另有目的的,沈少卿别只顾着玩乐,忘了正事。” 停顿片刻,陆光远又开了口: “更何况你如今已经定了亲,更该谨言慎行才是。” 说完,陆光远便打马去了马车前方,再不愿与沈临鹤的马车挨近了。 沈临鹤撇了撇嘴,将车帘合上,转过身来看着南荣婳。 脸上的玩笑之色也一瞬间消失了。 “方才在牢房之中,你也看到了。”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南荣婳点了点头,“下蛊之人竟有些本事,我一开始也未看出来,安平郡主的体内竟有两只蛊虫。第一只消失,第二只才会苏醒。” 沈临鹤思索道: “若说第一只是为了让安平郡主记忆混乱承认夏扇是她杀的,那第二只的目的又是什么,安平郡主如今看起来言行与先前倒是没什么不同。” 南荣婳看着沈临鹤垂眸喃喃自语的样子,没有出声打扰。 她对于蛊虫知之甚少,若不是安平郡主体内的蛊虫有鬼气,她也是无法发现的。 沈临鹤继续低声说道: “虽然安平郡主表面上看着言行正常,但她如今所说所做或许就是下蛊之人让她说,让她做的,所以我们不光不能信她的话,还要留意别被她的话带偏了路… “玉玺、皇子…”沈临鹤冷笑一声,“这玉玺和皇子很有可能指的不是大庆国的,而是缙国的玉玺和五皇子。所以,下蛊之人的目的是梁牧手里的玉玺?” “唔…”南荣婳觉得十分有道理,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下蛊之人极大可能便是耶律祁字条上的‘窈蝶’?” 第337章 柳眉馆 马车停在了柳眉馆的门口。 虽先前出了命案,柳眉馆却依旧开门迎客,只不过如今清冷了很多。 门口只有寥寥几辆马车,一个穿着朴素的小仆役等在门口迎客。 柳眉馆与知意楼的豪华风格十分不一样。 柳眉馆藏在长乐坊的一处巷子中,门前种着一排竹子,连大门都是用竹子做成的。 竹门前两侧各竖立着一盏高大的石灯,将门前空地照得昏黄。 柳眉馆从外面看来十分清幽雅静,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个小小的茶馆。 沈临鹤掀起马车的车帘,对陆光远递了个眼神,陆光远会意,先行一步朝柳眉馆中去了。 毕竟他先前在柳眉馆中调查过案子,馆中人皆认得他,沈临鹤与南荣婳若想低调调查,自然要与陆光远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时间,沈临鹤与南荣婳才慢腾腾从马车上下来。 仆役不卑不亢向前迎了两步,随后带他二人入了柳眉馆的大门。 大门后还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前院,通向正厅的小径两侧依旧种着竹子,回廊上风灯发出的光芒落到冬日枯黄的竹叶上再投到石板小径,让人脚下忽明忽暗。 沿着小径向内,待走近了,馆内的丝竹声入耳,又让人恍惚觉得此处是个赏舞听曲的乐坊。 不似知意楼的高大,柳眉馆最大的正厅只有单单一层,厅门前用茅草做了装饰,远远看去还有些结庐在人境的意味。 任谁也想不到此处竟是个寻欢作乐的地方。 仆役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问道: “不知两位客官要入正厅还是雅间、清舍?” 安平郡主的案子发生在雅间,他们若要调查或是勘察地形自然是雅间更加方便。 不过陆光远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沈临鹤环视了一周,眼中尽是好奇之色,悄悄从袖口中拿出了一锭银子塞到了仆役手中,轻声说道: “这位小哥,我们兄妹二人初次来贵地,想长长见识,麻烦小哥为我们带带路?” 说完,沈临鹤又压低了声音补充一句: “银子不是问题!” 仆役面上表情不变,但手却极快,一把抓住了银子塞到了自己的袖子里。 他目露了然之色,眼前这一男一女穿着不俗,原还纳闷怎会有一对夫妻同来馆中玩乐,原来是高门兄妹来长见识,这便可以理解了。 拿了银钱,仆役的话也多了起来: “既如此,二位不若先在正厅中四处逛逛,只要交了费用,正厅中的吃食可随意取用,厅中还不时有相公们的表演,二位若是看腻了,或是嫌吵,可再去往厅旁雅间或者厅后清舍,若看上哪位相公了,可点名作陪。 每位相公的价格不一,谈天唱曲的价格也不一,若是有特殊的要求…” 仆役看了一眼沈临鹤与南荣婳,一句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顿了顿,侧身让开了路,“二位请吧!” 沈临鹤与南荣婳踏步上了厅前台阶,推门而入,一阵清香拂面。 厅中一侧有几名长相清俊的男子吹笛奏曲,中央有几张台面上放置着茶点和水果,台面四周有十几张矮几供客人饮茶听曲。 而厅的另一侧则有六个雅间,其中右手第二间上了锁,想来便是夏扇出事的那一间。 此刻只有三五个客人坐于矮几旁摇头晃脑的听曲,每桌旁都有一个小倌端茶倒水。 沈临鹤与南荣婳寻了个角落的矮几,二人跪坐于矮几旁,不一会儿便有一名模样清瘦的小倌前来伺候。 小倌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皮肤白皙,只是看起来略瘦了些。 厅中的小倌一律穿着青色宽袖长袍,这名小倌亦是如此,抬手倒茶时,宽袖滑落,露出洁白的纤细皓腕。 他的声音也柔柔的,垂着眸子说道: “小的名春亭,二位客官请喝茶。” 沈临鹤接过他手中的茶杯,目光在春亭的身上毫不掩饰地打量了好几圈。 春亭依旧端坐着,面无表情,任其打量。 “你们起名有什么规矩吗?”沈临鹤语气寻常问道。 春亭拿起矮几上的橘子,一边剥着,一边淡淡回道: “全凭馆主喜恶。” 他的手如同小姑娘的手,白嫩的手指灵活地将剥好的橘子一瓣瓣分开,然后放到了沈临鹤与南荣婳的盘子里。 沈临鹤一挑眉,语气中有些不悦: “我看别的小倌都是亲手喂客人,你不喂吗 ?” 春亭的身体明显一僵,他犹豫了片刻,才将一瓣橘子慢慢地递到沈临鹤嘴边。 沈临鹤明显感觉到春亭压抑着急促的呼吸,拿着橘子瓣的手指微微地颤抖着。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沈临鹤挪开了落在春亭身上的视线,看向厅中正在奏乐的几名男子,说道: “放着吧。” 春亭先是一愣,然后长舒了一口气,僵硬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将橘子放到矮几上的盘子里,不过头垂得更低了。 沈临鹤一边听着曲,一边拊掌打着拍子,似乎很是沉浸其中。 南荣婳不懂这些,只觉得尚可入耳。 她的视线在厅中各处扫过,片刻后觉得无趣,又分出了一缕感知在馆中各处搜寻起来。 一曲终了,沈临鹤跟着鼓掌叫好。 弹琴唱曲的小倌们起身,一人展开一块帕子,挨着从每个矮几前走过。 有客人觉得他们弹唱得不错,便会随意赏些银两放到帕子里。 到了沈临鹤这一桌,小倌们见到沈临鹤与南荣婳二人均是眸光一亮,等沈临鹤拿出了好几锭银子,一锭一锭放到几人的手帕中时,小倌们看向他的目光更是亮如火烛。 甚至还有两个小倌在起身离开前,明目张胆地朝沈临鹤抛了个媚眼。 一旁的春亭见到沈临鹤手中的银子时,脸上表情有些复杂。 沈临鹤注意到春亭的目光,掂了掂手中剩下的两锭银子,问道: “想要吗?” 春亭抿了抿唇,他的面上有片刻犹豫,僵硬的脖颈似乎动弹不得。 不过还不待他说什么,沈临鹤就收回了银子,说道: “不要算了。” 春亭刚刚张开的嘴一下子停住了,要说出的话也卡在了嗓子眼。 待反应过来,他赶紧闭上了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春亭的眸子垂下,盯着手中的橘子,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沈临鹤又开口问道: “你叫春亭,那馆中还有用夏、秋、冬来命名的吗?若是能凑全了,倒也是一种乐趣。” 此话一出,春亭的手忽地一抖,橘子一下掉到地上,骨碌碌地滚远了。 春亭的脸‘唰’的就白了,眼睛不自觉地扫向厅中另一侧,眸中有浓浓的恐惧。 第338章 馆主 沈临鹤余光瞥向春亭望着的方向,见是雅间中的其中一间。 ‘六个雅间,除了锁着门的右数第二间,剩余五间中,有三间是有人的。’ 南荣婳的声音传入沈临鹤耳中。 沈临鹤装作不经意朝她看去,见她正神情专注地研究着茶杯中漂浮的茶叶。 沈临鹤一时觉得好笑,别看南荣婳如此‘专注’,实则感知已是不知到了柳眉馆的何处,而且还要分神出来与他说话。 此时,有一名笑意晏晏的小倌朝此处走来,停在了矮几旁。 先是对沈临鹤与南荣婳微微屈膝行了一礼,而后起身说道: “两位客官,春亭初来乍到怠慢了二位,实在不好意思,现在由我来服侍二位。” 说完,他朝春亭看了一眼,目光中隐隐有些得意和不屑。 见春亭还跪坐在地上不动弹,小倌虽笑着,但面上已有些不耐,压着脾气说了声: “走吧?” 春亭此刻不光脸色发白,连唇色都淡了些。 他的身体不停地发抖,长长的睫毛如一只蝴蝶扇着翅膀。 他慢慢用瘦弱的手撑起身体,正要起身时,却听沈临鹤说道: “不必换了,就他吧。” 春亭与站在一旁的小倌均愣住了,随后小倌先反应过来,眉眼间带着媚意屈下身子说道: “客官,奴…更会伺候人呢!” 他的声音娇媚,因着屈身本就宽大的领口更是大敞,露出了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沈临鹤朝他一勾唇,小倌以为自己得了这位富家公子的青眼,正要再向他凑近一些,却见他忽地眸色一冷,缓缓说道: “听不懂话吗?” 小倌脸上的笑僵住了,忙起身行了一礼,匆匆说道: “奴听得懂,这便退下了。” 说完,狠狠剜了春亭一眼,扭着身子离开了。 春亭抬头看了看沈临鹤,见他只端着杯子喝茶并不看自己,春亭心中有些不解。 他缓缓坐了回去,低低说了声: “谢谢。” 此时,有两名赤着脚,身穿青色纱衣的小倌上台,随着乐曲响起不停地扭动着腰肢。 胸前的一层薄纱让肌肤若隐若现,厅中几个客人看得连声叫好。 沈临鹤看得专注,对春亭所说后知后觉,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问道: “你说什么?” 春亭藏在矮几下的手紧紧握了握,声音略略提高了一些又说了一遍: “谢谢!” 沈临鹤压根不看他,只跟着台上的乐曲摇头晃脑。 就在春亭有些手足无措时,听到沈临鹤说道: “你方才是在害怕谁?” 春亭一惊,下意识就要转头看向雅间。 “不要回头!” 沈临鹤一声低喝让春亭停下了动作。 “剥葡萄。” 春亭看了看矮几上两个盘子里一点未少的橘子,一下反应过来眼前这男子是在帮他。 春亭赶忙拿起一串葡萄开始认真地剥起来。 犹豫了一下,他低声开了口: “怕…馆主。” - 陆光远此刻在雅间中与对面的三个小倌大眼瞪小眼。 他本想去夏扇出事的那个雅间,可如今上了锁,他便挑了隔壁的房间,也就是右手的第三间房。 陆光远没有叫人作陪,等了一会儿见无人注意,正想打开雅间的窗户查看,此刻却从门外走进来端着水果和酒水的三名小倌。 小倌们明显也愣住了,没想到馆主吩咐伺候的贵客,是前几日来馆中查案的大理寺陆寺正。 双方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小倌们先笑着开了口: “陆寺正,上次你来审案子时板着一张脸,看起来骇人得很,没想到…陆寺正竟是喜欢男人啊?” “是呢,早听闻陆寺正年纪不小了,却没有家室,原以为是公务繁忙顾不上自己的终身大事,可原来竟是…” “陆寺正早该来此了,人活着不就该恣意嘛!喜欢男人又怎样,喜欢男人照样是大理寺最会查案的寺正!” … 小倌们话匣子一打开,收都收不住,全是赞扬陆光远的说辞。 左一句‘寺正’,右一句‘英勇无比’,再加上抬手间扬起的阵阵香气,让陆光远竟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终于,三名小倌们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陆光远的一张冷脸有丝毫变化,三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三人停歇的片刻,陆光远终于开了口: “我并没有叫人作陪,谁让你们进来的?” 他这一板一眼的模样,倒让三名小倌感觉又回到了那日审案的时候,各个正襟危坐起来。 “是…是馆主。” “馆主?”陆光远想起夏扇出事的那日,他甫一进门便看到的那个举止从容、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便是柳眉馆的馆主,阮眉。 “阮馆主如何得知我在此?”陆光远疑惑问道。 其中一个小倌伸出手指了指侧边的墙壁,低声说道: “馆主经常在第一个雅间待着,这门纱轻透,从内可看到外面,外面却看不见里面,方才陆寺正一来,馆主便看到了。” 陆光远一听,心中一沉。 每个雅间都是同样的门纱,这也方便了让雅间中的客人,挑选合意的小倌。 他抬头看去,确实将厅中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这阮馆主让三名小倌进来,是单纯为了‘伺候’他,还是为了‘看守’他? 若他拒绝,岂不代表着他此行别有目的,可若他不拒绝,又如何勘查这雅间周围的情况呢? 正犹豫不决间,厅中的乐曲渐歇。 陆光远不经意朝外看去,正好看到沈临鹤与南荣婳从矮几旁站起身,与旁边一名瘦弱的小倌朝正厅的偏门而去。 待他目光扫过沈临鹤背在身后的手时,心头一跳。 只见沈临鹤的其他手指都自然地伸展着,唯有食指微微曲起。 这是大理寺官员们配合审讯犯人时的暗语,意思是—— 出其不意! 第339章 喜欢男人 出其不意,声东击西。 陆光远顾不上思考为何大理寺审犯人时的暗语,沈临鹤能知道得这么清楚,明明他对大理寺的事务从不关心。 此刻,他沉下心仔细思索沈临鹤的意思。 片刻后,脑中灵光一闪。 陆光远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幽幽看向对面的三名小倌。 小倌们表情有些紧张,不知这位不苟言笑的陆寺正究竟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却听陆光远叹了口气,低声道: “不瞒诸位,我确实…喜欢男人。” 三名小倌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方才所说都是猜测,话里话外也有些试探的意思,就怕这位陆寺正今日依旧是为了案子而来。 如今真的听到这位铁面无私的寺正直言喜欢男人,他们倒是一时接不上话。 还好陆光远并不等他们的反应,继续说道: “原本我对女子就没什么兴趣,便以公务繁忙为由将婚事一拖再拖,原本我也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直到那日来馆中审案,有一名身穿青衣的男子从厅中走过,他的身影深深刻到了我的脑海里。 这几日我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总是想起那抹倩影,于是今日心一横,便…又来了馆中…” 这下,小倌们便明白了,原来这陆寺正今日来是为了寻人! 按照馆主的意思来看,只要不是查案一切都好说! 不就是寻个人嘛! 小倌们叽叽喳喳地你一句我一句询问起来: “我们的人都是穿着青衣的,陆寺正可知道那人的名字?” “那人长什么样子,有多高,是胖是瘦?” “那人是弹琴奏乐的小相公,还是如我们一般伺候人的?” … 陆光远看着他们三个瞪大了眼,一副好奇的八卦模样,心道都是编的,这他哪儿知道! 不过他面上不显,一张古板的脸上有了丝羞赧。 他略略垂着头,低声道: “那日…就是那么一闪而过的身影,我…没看清他的脸…” “啊?”小倌们面面相觑,没看清脸可如何寻人? 陆光远急忙又说道: “不过我相信,只要他再从那处走一遍,我一定可以认出来的!” 小倌们面上神情犹豫,片刻后起身行礼说道: “既如此,我们还需请示馆主的意思,陆寺正在此稍候!” 陆寺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们,点了点头。 待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门纱外,陆光远匆忙站起身。 这次他不再犹豫,动作利落地打开了雅间那唯一一扇窗户。 窗户是从下向外推开的,陆光远先稍稍打开一道缝,向两边望了望,见其他雅间的窗户紧闭,他这才轻轻地将窗户推开了些。 窗户外是一条窄窄的小径,另一侧则是一排竹子。 小径向内不知通向何处,因着没有灯,那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正当此时,雅间门纱外传来脚步声,陆光远赶忙关上窗户回到椅子上坐好。 刚坐稳,门纱便被人从外撩了起来,随后一身灰白长袍、袍上绣着葱葱青竹的柳眉馆馆主阮眉走了进来。 他下巴上蓄着短须,头发用玉冠一丝不苟地簪起。 看向陆光远的目光温和,举手投足间颇显文士风骨。 陆光远站起,与阮眉互相见礼。 “实在叨扰阮馆主了,”陆光远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原也未曾想到会有今日这般情况,可…事出从心,望阮馆主谅解。” 阮眉神情未变,依旧是慈和模样。 他脸上的笑意似乎能让人放下心中戒备,开口时亦是声音柔和: “陆寺正无须担忧,来我这的客人有男有女,他们均是挣脱了心中桎梏,遵从本心之人。 陆寺正如此做,才是寻本回源,阮某该恭喜寺正才对!” 一番话下来,倒让陆光远觉得自己好似本该如此一般。 他向阮眉拱了拱手,仍有些歉意说道: “可如此一来,便麻烦阮馆主了,毕竟我不知那人姓名,想从馆中寻到,还是有些麻烦的。” 阮眉笑着摆摆手,“这点麻烦与陆寺正的大事相比算得上什么,寺正且等着,我来安排。” - 沈临鹤与南荣婳跟着春亭穿过了正厅的偏门,往柳眉馆后方而去。 甫一跨过门槛,这才发现柳眉馆虽从外面看着不大,内里却藏着乾坤。 弯弯曲曲的小径向各处延伸开去,今日才下的雪,小径却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径旁种满了密密麻麻的竹子,风一吹,竹叶上的积雪扑簌簌往下掉落。 径旁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盏石灯,足以让客人看清脚下的路。 只不过因着竹子又高又密,小径的走向难以辨认,需得仆从或者小倌带领才不至于在这院中迷失方向。 春亭走在沈临鹤与南荣婳的前方,低声叮嘱道: “二位客官跟好我,这些小径各通向不同的清舍,客官莫要迷了路。” “自然。”沈临鹤开口应下。 只不过话音刚落,一直沉默不语的南荣婳突然问道: “这片竹林后面是什么地方?” 春亭的步伐有些凌乱起来,他心虚地回问道: “竹林…后面?客官说的,我…我听不懂。” 南荣婳不愿与他打哑谜,直截了当问道: “不是还有个后院?那里还有座二层的楼阁。” 春亭匆匆回头看了南荣婳一眼,神色震惊,这些是外人决计不知道的,就算前几日来审案的大理寺官员也未曾入过后院。 “客官怎么…” 恰好此时有一位女客人挽着一名俊秀小倌从此处经过,二人搂搂抱抱,看上去郎情妾意,春亭赶忙住了嘴。 待离他们远了些,春亭才又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客官是如何知道那处的?” 南荣婳表情平静,轻轻地扫了春亭一眼,淡然说道: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 春亭听了,头微微低垂着,脚步不自觉加快,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 见春亭如此紧张的模样,沈临鹤留了心。 看来这后院以及那处二层楼阁十分神秘,可那名叫‘窈蝶’的小丫头不就是在后院做活计吗? 若想搞清楚她的底细,看来这后院必得调查一番了。 第340章 帮你赎身 春亭带着二人走了约莫一盏茶时间,便到了一间清舍。 清舍的风格与大厅差不多,从外看来均是一副出尘于人世的模样。 门上挂着一副小小的牌匾,书写着‘忘忧’二字。 “忘忧?”沈临鹤盯着牌匾上的两个字看得十分认真。 春亭忙介绍道: “每间清舍都有名字,这字是馆主亲自题的。” 沈临鹤嘴角略略勾起,“字如其人,这字一打眼看上去洒脱飘逸,实际一撇一捺间暗藏困顿。” 他转头看向春亭,似笑非笑说道: “你们馆主实际上不如外表看上去的那么游刃有余吧?” 春亭垂着眸子不看他,只低低说道: “我对馆主不甚了解。” 仿若不想谈论任何关于馆主的话题,春亭匆匆将清舍的门推开,然后让至一侧,为沈临鹤与南荣婳让出路来。 沈临鹤与南荣婳迈步踏入清舍,入眼竟是一张宽大的书桌。 桌上笔墨纸砚样样俱全。 房中装饰也很是清雅,如同读书人的书房一般。 唯独格格不入的,便是房间内侧一张显眼的围帐大床。 青色的轻纱床幔垂落下来,轻纱上绣着绿色的翠竹,甚至还题了两句诗,勾人的朦胧中竟还有些雅致的意味。 沈临鹤挑了挑眉,莫非两人躺在床上时还得先吟诗作对不成? 明明做的同样生意,知意楼就正大光明得多,而这柳眉馆的馆主却还想着用文人风范来标榜自己? 难不成还想着肉身沉沦红尘,精神高雅脱俗? 房中角落里燃着烛火,火光不算明亮,若是二人独处,如此暧昧气氛,倒很容易推波助澜,发生些什么。 沈临鹤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坐在另一侧的茶桌旁。 如此昏暗,看都看不清,还摆什么书桌和笔墨? 怕是这字写着写着,都要写到身上去了。 南荣婳对这房中摆设不感兴趣,看都不看便坐到了沈临鹤身旁。 春亭小心翼翼坐到对面,为二人烧水泡茶。 茶具倒是一应俱全,只不过春亭泡茶的手法看上去很是生疏。 “你才来柳眉馆不久?”沈临鹤语气寻常问道。 春亭手中动作不停,生怕出错,有些紧张。 他摇了摇头,“不是,我已经来柳眉馆两年了…” “哦?”沈临鹤有些意外,因着他今日的表现一点都不像习惯伺候人的模样。 春亭瘦弱白嫩的手从茶罐中舀出半勺茶叶倒入茶壶里,还不小心洒出来些许。 “我虽来柳眉馆两年,但是…是年后才开始接客的。” 铜壶中的水沸腾起来,春亭小心地将壶提起,倒入紫砂做的茶壶中。 待水溢出,流到木质的托盘上,再用滚烫的水在茶壶外面浇上一圈。 不管手法如何,这茶倒是好茶。 一股清香味已经扑鼻而来。 春亭将铜壶放下,再小心翼翼地将紫砂壶中的水倒出。 正当他全神贯注于手上动作时,忽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将一锭金子放到了他的面前。 春亭手一抖,一个不稳,紫砂壶的壶盖滑落,幸好落到了托盘上没有摔碎。 他怔怔地抬起头看向沈临鹤,沈临鹤却只说了声: “继续。” 春亭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去,继续手中泡茶的动作,但是明显心不在焉起来,目光时不时瞥向手边的金锭。 终于,在烫了两次手,洒了三次水之后,春亭将茶盏端到了沈临鹤与南荣婳的身前。 他收回的手搁在腿上,有些紧张的握成了拳。 即便垂着眸子,余光中依旧可见那金子的光芒。 直到对面的男子端起茶盏吹了吹,然后品了一小口后,说了句: “还不错。” 春亭的心才略略放下了些。 “你想赎身?”沈临鹤声音很淡,好似随口问了一句。 可春亭一下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目光中隐隐有些希冀。 沈临鹤直截了当说道: “我可以帮你。” 春亭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然后他眼见着对面的男子又拿出了一锭金灿灿的元宝放到桌上,随后问道: “够吗?” 春亭迟疑了片刻,而后缓缓点了点头。 可他知道天上才不会掉馅饼,春亭低声问道: “需要我…做什么?” 他心中忐忑,有些贵客出手阔绰,但是他曾经见过,先前馆中有相公半个月都未曾下的了床。 不过直觉告诉他,对面的一男一女并不是真的来馆中玩乐的,否则也不会找上他。 沈临鹤眯了眯眼,将塞到腰间的腰牌抽了出来,搁到了春亭的面前。 春亭低头一看,一下瞪大了眼。 木牌上写着三个明晃晃的字: 大理寺。 “你是…”春亭刚要说什么,一下子反应过来,赶紧住了嘴。 沈临鹤将腰牌收起,一脸认真说道: “我有金子,也有权力,我若想帮你,你定能顺利离开此地。” 春亭因着激动,身体有些微微颤抖起来,仿若一个久久徘徊在鬼门关的人,终于被人拉了一把,有重回人间的希望。 他点头如捣蒜,双颊因着激动变得绯红。 “我问你的问题你要如实回答,而且,这段时日,你需帮我尽心做事。” 沈临鹤声音低沉,但在春亭耳中却犹如天籁。 他连声应下。 沈临鹤满意地点点头,说道: “将你所知关于柳眉馆、馆主、后院的事通通告知于我。” 春亭听到“后院”二字时,神色明显一僵,片刻后如同下定了决心,缓缓点了点头。 “柳眉馆馆主叫阮眉,他年轻时是一个读书人,后来不知为何却接手了这里,这里以前不叫柳眉馆,自他接手,才改了名字。 馆中大多数男子都是自小被养在这里的,从小受他调教,学习琴棋书画以及如何伺候贵人。 也有一些像我这般被家里卖到此处的,不服管教便会…受些折磨。” 沈临鹤垂了眉眼,怪不得在厅中时,春亭手中的橘子没拿稳掉到地上,他望向雅间的眼神会如此恐惧。 想来这所谓的“受些折磨”,应是不止“受些”吧。 春亭缓了缓,正要再次开口,清舍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春亭一愣,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是一名仆役。 正是先前引沈临鹤与南荣婳进柳眉馆的那名仆役。 他先是朝沈临鹤与南荣婳施了礼,而后说道: “打扰客官雅兴,实在抱歉,只不过馆主有令,需要每位小相公往厅中去一趟,来回只需一炷香即可,不知客官可见谅?” 沈临鹤与南荣婳对视一眼,而后摆了摆手。 春亭赶忙行了礼,一脸纳闷地出去了。 仆役未走,待春亭的身影消失在小径的转弯处,他才面带笑意地对沈临鹤与南荣婳解释道: “客官不必疑虑,是厅中有位贵客要在馆中寻一名思慕的小倌,不知小倌姓名,这才将所有人叫去,一一辨认。 不过客官放心,应不是春亭。” 沈临鹤一脸好奇问道: “为何如此笃定不是春亭?” 那名仆役压低了声音道: “实不相瞒,寻人的贵客是大理寺的陆寺正,那日他来查案偶然见到那名让他心仪的小倌,而那日春亭并未接客,被大理寺登记在册后便匆匆离开了。” 此话一出,沈临鹤与南荣婳皆是一愣。 陆光远,心仪的,小倌? 第341章 寻找意中人 不过片刻,沈临鹤便琢磨过来了。 这便是陆光远的“出其不意”? 他实在没忍住,一下笑出声来。 仆役纳闷地看着他。 沈临鹤正了正神色,又拿出一小锭银子递给了仆役。 仆役面上带笑,赶紧接过,弓着腰退下了。 仆役一走,沈临鹤赶紧转过头来问南荣婳: “可察觉到什么特别的?” 南荣婳摇了摇头,“并没有找到与安平郡主身上一样的鬼气。” “没有?”沈临鹤有些意外,“莫非,一开始便想岔了,下蛊之人不是柳眉馆中人?” 南荣婳略略侧头,目光好似穿过清舍的墙壁、屋外的竹林,停在了某处,“虽没有同样的鬼气,但柳眉馆的后院中,有怨气。” 沈临鹤一蹙眉,心中一沉,问道: “有怨气…这里死过人?” “不确定,”南荣婳的目光依旧落在那处,声音幽幽说道,“或许是死后带有怨气的魂魄被那处的什么吸引而去,也或许是死在那处,怨气不得化解,魂魄无法离开。” 她叹了口气,转过头看沈临鹤,开口道: “而且,那处不止一个魂魄。若要弄清楚,我们需得往后院走一趟,可如此一来,便容易暴露行踪,况且那些怨气不一定与安平郡主的案子或者窈蝶有关。” 沈临鹤的手指轻轻敲在木椅扶手上,发出细微的“叩叩”声响。 犹豫了不过片刻,他便下了决定,桃花眸子一弯,唇一勾说道: “窈蝶既然在后院,那处必是要走一遭的。前头有陆光远拖着,我们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说罢,他起身朝南荣婳伸出了手。 南荣婳看着身前男子修长的手指愣了一会儿,一双放于膝上的手动了动,尚未有什么动作,便被沈临鹤一把握住。 南荣婳的心一瞬跳得快了许多,任由他牵着起了身,二人相携往拢着夜色的后院去了。 - 此刻,柳眉馆的厅中热闹非常。 前几日大理寺来审问时在厅中摆放的桌椅,刚撤下没几天,此刻又重新搬了来。 按照陆光远的说法,他便是坐在此处问话时,不经意抬眸间见到了那位让他魂牵梦绕的小相公。 陆光远此刻如坐针毡,好在他平日里板着个脸习惯了,此刻外人倒看不他内心的纠结和复杂。 小倌们排好了队,一个个从厅中走过。 其中有些小倌恨不得将腰扭得如陀螺一般,想得了这位大理寺寺正的青眼,好扬眉吐气一番,甚至若能借此赎身自是更好的。 陆光远连知意楼的美娇娘都不乐意看一眼,更何况这些抹了胭脂水粉的男人们。 可他又得装作一副看得认真,仔细分辨的样子,实则腹中翻涌、甚感不适。 又一名小倌抛着媚眼走过,见陆光远摇头否认,眸中露出了失望之色。 坐于陆光远身旁的阮眉见馆中大部分的小倌都过了一遍,仍旧没有陆光远要找的人,心中有些纳闷。 他略略向陆光远凑近了一些,问道: “陆寺正,既那位小相公令寺正如此念念不忘,合该有些特殊的地方让您印象深刻吧?” “唔…”陆光远装作十分认可的模样点了点头,而后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他…身形偏瘦一些,呃…也不是太瘦,隔得远有些看不清,反正不是胖的。” 阮眉一听,捋着下巴上的短须微微颔首,好似十分认真地听陆光远描述,实则不停的腹诽,他们柳眉馆中就没有胖的! 陆光远拧着眉,继续认真回想,缓缓开口道: “他一身飘逸青衣,快步从那处走过,好似风也为他起舞,日光刚好透过窗棂洒到他的身上,那一刻,他如林木间的精灵,如光中的仙子,足下的每一步都仿佛在我的心头跳跃…” 陆光远顿了顿,似乎沉浸在美好的回忆当中,随后忽地转过头来看向阮眉,问道: “不知阮馆主可懂陆某的这种感觉?” 二人身后站着的仆役和几名小倌一脸困惑的表情,这说辞也太… “我懂!” 不料下一刻,阮眉却应了下来。 甚至语调中还有些激动的颤抖。 阮眉此刻已不复方才的不耐,看向陆光远的表情犹如看到了知己,“没想到陆寺正表面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实则内心情感如此丰盈充沛!” 他的表情肃然,一脸认真地承诺道: “陆寺正请放心,阮某定当帮您寻到那位意中人!决不能让这份情意无疾而终!” 陆光远见阮眉如此,心中顿感惭愧。 他实在没想到,这位阮馆主竟是个性情中人,看样子倒真是要大张旗鼓为他寻那位根本不存在的意中人了,颇有些不寻到不罢休的意思… 陆光远按了按发胀的额角,继续耐着性子看小倌们或妖娆或婀娜或轻盈的身姿了。 只盼沈临鹤与南荣婳能在馆中搜查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 春亭因着案发那日并未在厅中接客,身上穿的是窄袖短袄,与陆光远的描述完全不同,于是很快便被排除在外,回了“无忧”清舍。 可一进门却愣住了,清舍中空无一人,再不见那两位贵客。 春亭心中有些惊慌,他在柳眉馆中待了两年多,无数次想要从此处逃脱,却屡屡失败。 而今日这两个人的出现犹如救命稻草一般,让他终于看到了逃离此处的希望。 难不成等他等的不耐,便先走了? “不对,”春亭强迫自己沉住气,暗暗思索起来,口中喃喃道,“他们既然对我亮出‘大理寺’的腰牌,便肯定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不会轻易离开的,那究竟是去了哪儿…” 忽地,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那位贵人提到的“后院”。 “莫非…” 春亭面上一慌,赶忙出了清舍朝后院去了。 小径弯弯曲曲,越往里走,灯光越是昏暗。 春亭脚步不停,又怕被人注意,一边向前走一边来回张望。 他心中忐忑,后院可是馆主的禁地,那二人万一在院前徘徊岂不惹人怀疑? 万一被馆中人知道他们两个是大理寺的人,那自己岂不也逃不了干系?! 春亭越想越慌,可到了后院前的竹林处,却没看到任何人影。 他蹑手蹑脚地回来走动了好几遍,仍旧没有看到那两位贵客。 难不成猜错了?他们真的走了? 春亭心中涌上巨大的失落,难道这好不容易得来逃离此处的机会,也要消失了吗? 他轻叹了口气,低垂着脑袋,正要反身往清舍走。 却忽地被人点了后背的几处穴位,身体一下子瘫软,就连喊都喊不出了! 第342章 后院的秘密 一瞬间,恐惧攥住了春亭的心脏,他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下一刻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我,莫要叫喊。” 是那位贵客?! 春亭心中顿时一喜,赶忙点头应下。 随后,身后几处穴位被快速点过,片刻的酸痛之后,春亭发现身体已恢复如常了。 他回过头去,见确实是那两位客人,而此处离后院不过隔着一小片竹林。 “贵客…没有离开?”春亭此刻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原本以为没了希望,结果转个弯发现希望还在一般。 “你是来寻我们的?”夜色中,沈临鹤的声音幽幽,可在春亭听来,却十分亲切。 春亭抿了抿唇,声音压得很低,眼睛却亮亮的: “我带贵客去后院。” 沈临鹤略略扬了扬眉,朝春亭微微颔首。 他与南荣婳方才一路走到此处,南荣婳能感知到那二层小楼便在这片竹林后方,但二人尚未寻到通向后院的路。 没想到此时春亭竟寻了过来,还能审时度势主动提出带他们入后院。 春亭带着二人往竹林最尽头走去,随后扫视一圈见四下无人,一个闪身沿着竹林与墙根的缝隙走了进去。 沈临鹤与南荣婳跟着他轻手轻脚地入了竹林。 原来在这片茂密的竹子后,有一条窄窄的小径,沿着小径向前,还要时不时当心分了叉的坚硬竹枝会刮伤皮肤。 沈临鹤一直跟在南荣婳身侧,用半个身体为她挡住延伸出来的枝条。 走了约莫六七丈距离,一扇矮小的月亮门便出现在几人眼前。 春亭先是探过去身子瞧了瞧门那头,见无人,才回过头来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 “跟上我。” 沈临鹤与南荣婳跟着他跨过了月亮门,进了后院。 院子不算大,一座二层的小楼几乎占满了整个院子。 除了小楼门口的一盏风灯发着微弱的光,整个后院犹如陷入沉睡一般,黑暗又寂静无声。 春亭低声道: “这里便是后院了,你们来此…到底为了什么?” 沈临鹤的目光在院中逡巡,最后锁定在小楼紧闭的大门上。 “窈蝶在楼中吗?” 春亭一愣,呆呆问道: “你认识窈蝶?她犯下什么事了吗,大理寺要捉拿她?” 沈临鹤一个视线扫过来,春亭一下反应过来,他这是问了不该问的。 他抬起手指了指小楼一层西边的窗户,说道: “那便是窈蝶的房间,至于馆主,他的房间在二楼。” 春亭的手又往上抬了抬,阮眉的房间就在窈蝶房间的上面。 沈临鹤目露疑惑,若说窈蝶只是一个负责洒扫浆洗的小丫头,为何阮眉会让她同住在后院的小楼上? 可若是窈蝶对他来说不一般,那又为何让她做最下等的活计? 沈临鹤思索着,足下无声,往小楼的大门处走去。 春亭面上一慌,有些焦急道: “贵客,你这样会被人发现的!” 沈临鹤微微侧头,似笑非笑道: “被谁发现?” 春亭一顿,把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不知想到什么,他的眉眼耷拉下来,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起。 “你似乎对此处很是恐惧?”南荣婳盯着春亭脸上的神情,语气平静问道,“你知道此处死过人?” 春亭一下瞪大了双眼看向南荣婳,“你…你…” 他想问你怎么知道,可若是这般问了,不就代表承认了么? 大理寺难道是为了这后院中的事来暗中调查的? 可无人报案,他们又是如何得知此间隐蔽之事的? 春亭心中惊讶,可南荣婳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更加惊骇—— 只见南荣婳的目光向他身边一扫,而后说道: “有一个身形与你差不多,年龄与你差不多的少年人,死的时候嘴巴用线缝了十几针说不出话来,是你朋友?” 春亭的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他的双膝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那是…秋霜,你…你怎么知道他?明明没有人知道他死时的模样…” 春亭的声音颤抖着,他是秋霜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他们二人是被一同卖入馆中的,因着年龄、境遇都差不多,很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那日,我们两个差点就跑掉了,可是被抓了回来,秋霜口中不停地咒骂,于是…于是他的嘴便被一针一针地缝了起来…” 他们当着春亭的面缝了秋霜的嘴,又将他身上的衣服扒了个干净,长长的头发绑在房梁上,整个人如一块风干腊肉一样吊在那里。 秋霜目光哀求地看着春亭,祈求他能救命。 可春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脚被绑着,动弹不得,什么忙都帮不上。 就这么过了五天五夜,秋霜才咽了气。 自此,春亭也就学会了弯下僵直的脖颈,低头认错。 “原是如此,”南荣婳轻声叹道,“怪不得此处有许多怨气。” 沈临鹤也点点头,说道: “想来阮眉如此关注陆光远,或许与安平郡主的案子无关,他是怕后院中发生的事被暴露。” 顿了片刻,沈临鹤喃喃道: “春亭、夏扇、秋霜…” 他的目光复又落到春亭的脸上,问道: “还少一个吧?” 春亭一抖,而后轻轻点了点头,哑声道: “还有冬松,我们四人差不多时间被卖入馆中。冬松不服管教,学得慢,尚入不得前院伺候贵人。” 说完,春亭眼眶通红地看着南荣婳,迟疑问道: “贵客,是不是…能看到秋霜?” 见南荣婳轻轻点了点头,春亭终是忍不住呜咽出声,断断续续说道: “我相信,我真的…相信,因为自秋霜去了,我时不时…有些异样的感觉,我知道就是秋霜,他还在…” 春亭的话音刚刚落下,一楼西边的窗户忽地被人从里推开一道缝,一个怯懦的声音响起: “你们,是谁?” 第343章 窈蝶 “窈蝶?” 春亭一下紧张起来,低低喊道。 沈临鹤目光移过去,落在稍稍打开的窗户那里。 小姑娘巴掌大的脸露出来一半,一双杏眼中满是警惕。 沈临鹤转过头看向南荣婳,南荣婳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不是下蛊之人? 沈临鹤心中一沉,可边朋身上的字条确实写着‘窈蝶’二字,难道只是凑巧重了名? 而且安平郡主身上确确实实被下了蛊,她又状似不经意提到了玉玺,不就是受下蛊之人操控的吗? 除非…下蛊之人是耶律祁的人,但不在柳眉馆? “春亭,你怎能把外人带到这里来 ?” 窈蝶的声音细弱中带着一丝不满。 春亭赶忙解释道: “他们是误入此处的,窈蝶姑娘,我这就带他们出去,你千万不要告诉馆主!” 说完,春亭转过身来,神色紧张又哀求地看着沈临鹤。 不过沈临鹤与南荣婳却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南荣婳的目光穿过小楼的大门,声音中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这楼中有处地窖,关着人?” 窈蝶一怔,而后瞪大了眼看向春亭。 春亭忙摆手急急说道: “不…不是我说的!” 可窈蝶自是不信他,若非他吐露,外人怎可能知道楼中有地窖?! 她的声音提高了些: “你们究竟要做什么,再不走,我就要告诉馆主了,到时候你们想走都走不了!” 春亭听到这话,一瞬间又陷入到了恐怖的回忆里,他慌忙扯着沈临鹤的袖子,颤抖着声音道: “二位贵客,我们走吧,这里…这里…” 不过沈临鹤岂是他扯得动的,依旧站在原地打量着窈蝶的神色。 春亭无法,又祈求一般看向南荣婳,可还不待他说什么,南荣婳却转身朝小楼的另一侧走去。 春亭的心脏咚咚跳得极快,他快步挡到南荣婳身前,拦住她的去路,“贵客,你…” “是秋霜在为我引路。” 南荣婳扫了春亭一眼,视线挪向前方僵硬地站立着,一只手抬起,指向小楼另一侧的秋霜。 春亭定定站立着,过了片刻,他缓缓垂下眸子,喃喃道: “秋霜定是想揭露阮眉的罪行,想…救他们。” 春亭的肩膀耷拉下来,步子往一旁挪了挪,给南荣婳让开了路。 他神色哀戚,低声道: “他勇敢又善良,若他是我,定早就这样做了,可我…我太胆小了…” 窈蝶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她将窗户开大了些,往外探出了头,“你们不可以过去!” 她没有穿外袍,一身丝滑的绸缎显得她更加弱小无助。 “你与阮眉到底是什么关系?”沈临鹤声音低沉。 一个负责浆洗干活的小丫头竟能穿得起上好的丝缎衣服? 但她紧紧抓着窗边的手确实粗糙干裂,明显是干粗活的手。 窈蝶的脸色有些发白,她看了看沈临鹤,又看了看正要走向小楼另一侧的南荣婳,喃喃道: “不行,你们不可以告发他,绝不可以…” 窈蝶快速地从领口处扯出一个银色的哨子放到唇边,她才堪堪吹出一个音,就被沈临鹤闪身上前一把将哨子夺了过来。 此刻,前院的大厅中,阮眉毫无预兆地突然站起身,他神色紧张又严肃,目光望向后院的方向。 陆光远疑惑地抬头问道: “阮馆主这是怎么了?” 阮眉没有回答,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发现再没有其他声响,他才迟疑地坐回了椅子上。 朝陆光远歉意一笑,说道: “无事,无事,我方才听岔了,还以为有人喊我呢!” 陆光远面上有些犹豫,问道: “陆某是不是打扰阮馆主了,为了寻人竟让阮馆主陪了陆某这么久。” 阮眉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自然是陆寺正寻意中人更加重要啊!” 顿了顿,他面上神情有些不自然道: “我今日茶喝的有点多了,陆寺正先看着,我去更衣。” 陆光远忙点头说道: “阮馆主自便。” 阮眉起身,朝身后的仆从使了个眼色。 那仆从跟着他,二人向着大厅一侧的偏门去了。 陆光远虽看似认真观察着小倌们,但余光瞥见阮眉离开的方向,心中暗暗着急。 莫不是阮眉发现了什么? 出了大厅,阮眉对仆从吩咐道: “我去后面看看,你务必要拖住陆光远。” 仆从有些不解,问道: “馆主,这陆寺正找人已经找了一个时辰了,客人不耐烦都走了,因着他今夜我们连生意都没法做,馆主怎么还想着拖住他?” 阮眉一瞪眼,低声怒斥道: “怎么,你不让他寻人,难道让他查案?!” 说罢,阮眉正要匆匆往后院去,却一下顿住了脚。 “查…案?”他心头一跳,忽地转过身来问道,“你说客人都走了?那清舍里头,春亭陪着的客人呢?” 仆役回道: “还在呢,春亭不是陆寺正要寻的人,便早早回清舍陪客人了。” 阮眉脸色骤变,低喝一声: “坏了!” 随后,他调转方向,赶紧往无忧清舍去了。 - 竹林中的小径弯弯曲曲,但阮眉这十几年来已不知走过多少遍,早已熟烂于心。 他足下不停,一颗心咚咚跳得极快。 夜风一吹,竹林与他衣袍下摆上绣着的翠竹一起晃动起来。 路不长,但他走得急,到了清舍门口时额头上已冒出了汗。 从外看去,清舍的窗棂透出来昏暗的光,仔细去听,房中竟没有一点声响。 阮眉心中一沉,莫非…那一男一女与陆光远是一伙的? 方才隐约听到的短暂哨声真的是从后院传出来的? 可他明明嘱咐了窈蝶,若有外人闯入后院,用一长一短的哨声提醒。 阮眉心中纷杂,眸光一沉,大步上前猛地推开了清舍的门。 可下一刻,他看着房内情形愣在了门口。 只见茶桌内侧,春亭正认认真真煮着茶,而春亭对面,一男一女正在安安静静端杯品茗。 见有人忽地闯入,那原本沉浸在茶香中的男子一下皱了眉。 不轻不重地将茶盏放回桌上,他面色不虞地朝阮眉低喝道: “你是何人,为何擅闯?!” 第344章 脱离掌控 阮眉没有料到房中几人会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所以沈临鹤这装腔作势的一喝,倒真把阮眉给惊了一跳。 他抹了抹额上的汗,顺了顺气,面上才又挂上了那副慈和的笑容。 “瞧我这脑子,还以为此处无人了呢! 打扰二位贵客了,鄙人是此处馆主,姓阮。 今夜情况特殊,贵客们都走了,我还以为清舍中也没了客人。” 说罢,他笑着看向春亭,问道: “春亭,今夜可有好好招待客人?” 阮眉虽眉眼是笑着的,但目光中的警告让春亭心中一颤,他只扫了阮眉一眼,便低下头去继续认真地煮茶。 只轻轻说了句: “自然。” 阮眉从春亭的表情中没有看出异样,他终于放下心来,暗道自己杯弓蛇影。 “阮某不打扰二位贵客的雅兴了,这便离开。” 阮眉轻手轻脚地将房门关上,转过身去,目光望向后院的方向。 他犹豫片刻,正要抬步往后院走,却见仆役匆匆而来。 “何事?”阮眉脸上的笑意消失,沉声问道。 仆役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大厅那边,陆寺正让您更衣完赶紧过去,他好似寻到要找的小相公了!” “哦?”阮眉神色有些意外,“看了一个时辰都没找到,怎的如今又寻到了?” 他复又往后院的方向望了一眼,最终还是快步朝大厅走去。 大厅中,陆光远正围着一名小倌转了又转。 那小倌身形高挑,身姿挺拔,微微昂着头,面上表情有些自得。 身上青色的衣衫更衬的他皮肤白皙,在一群小倌中确实看起来出类拔萃。 “陆寺正好眼光啊!” 阮眉一迈进大厅,便满脸笑意地赞赏道。 “这位可是我们柳眉馆的头牌,能得陆寺正的青眼,实属他的幸运,不过也是情理之中呐! 要知道,许多达官贵人都是他的袍下之臣,先前有好些人向我讨要他,我都没舍得呢! 不过,今日若陆寺正看上了,我定当…” 他话还没说完,却一下被陆光远打断: “不对,不是他!” 陆光远此话一出,在场中人都傻了眼。 这一个多时辰,小倌们走得腿都打颤了,好不容易寻到的人,怎又说不是?! 那头牌小倌面上神情也很不好看,平日里都是客人们哄着他,几时受过今日这般嫌弃了?! 他朝陆光远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道: “这馆中,若说符合陆寺正描述的,除了我便没有第二个人了,陆寺正却依旧说不是。 今夜来来回回折腾好几遍了,连个人都找不到。 陆寺正莫不是编了个幌子来耍我们的吧?!” 此话一出,小倌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说的有道理啊,我们都在这了,怎会寻不到人?” “不能吧,他可是堂堂的寺正,喜欢男人如果是假的,那说这话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是呢,看方才陆寺正说起那人时如此深情的模样,定不是假的!” … 陆光远一直用余光盯着大厅一侧的偏门。 看阮眉的神情,定是没有发现沈临鹤的异样,但他怎的还不出现? 陆光远心中有些焦急,沈临鹤让他‘出其不意’,这已经够‘不意’的了,沈临鹤若再不回来,他就要坚持不住了。 “陆寺正,”小倌们讨论得差不多了,阮眉才不慌不忙开口道,“你那日…当真在厅中瞧见了意中人?” 陆光远心中‘咯噔’一下,阮眉终是怀疑了。 可他面上没有丝毫停顿,摆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低声道: “原本以为阮馆主能够理解我,看来…并非如此啊! 我这几日夜不能寐,全是因为他,而他,怎么可能是凭空捏造的一个人? 而且,这对我来说有何好处吗?我这话一说出口,可就是覆水难收了! 我已经抛下世人看法,想要寻到他,可…可你们竟然不信我的这颗真心?!” “这…”阮眉犹疑起来。 这时,一名仆役凑了过来,低声对阮眉说道: “馆主,其实…还有一人符合陆寺正的描述。 而那人今日恰不在馆中。” 阮眉一愣,琢磨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惊讶道: “你说的是他?!” - 无忧清舍。 阮眉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外后,春亭一下子瘫倒在地。 他对阮眉的恐惧已经深深刻入骨子里,方才面对阮眉状似温和的质问,他的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恭喜你,克服了心中的恐惧,成功骗过了阮眉。” 沈临鹤声音中含了丝笑意。 春亭怔怔抬头看了一眼沈临鹤与南荣婳,心中是后知后觉的喜悦。 他轻声说了句: “多谢,若非你们,我不知何时才能脱离他的掌控。” 沈临鹤没有推辞,只微微点了点头。 他与南荣婳起身往房间内侧走去。 在那张围帐床的旁边,有一个一臂宽的黑色立柜。 沈临鹤将立柜的门拉开,微弱的烛光照进立柜之中,只见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蜷缩在立柜一角。 听到动静,她费力地抬眸看来,想着张嘴说话,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沈临鹤蹲在她的身前,与她的视线齐平,唇角略略勾起,开口道: “窈蝶,我有几个问题,你若是如实回答,我便把你放了,如何?” 窈蝶忙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沈临鹤在窈蝶脖颈一侧的穴位上快速一点,窈蝶感觉好似脖子上下通了气,剧烈咳了几声,便真的可以说话了。 只不过身体依旧瘫软,无法动弹。 她看着沈临鹤的目光柔弱中带着些可怜,声音又低又软: “你想要问我与馆主的关系?我只是他的奴隶,事事都要听从他的吩咐。” 可沈临鹤却摇了摇头,好似对窈蝶所说一点都不感兴趣。 “我虽然有一点好奇,但不知道也无所谓,实则我想问的问题是—— 下蛊之人是谁?” 沈临鹤的声音低缓,却又让人心中发抖。 窈蝶害怕得想要往后退,待反应过来自己连动都动不了时,眼中有了氤氲的水汽。 她颤抖着声音说道: “什么下蛊,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见沈临鹤听到这个回答后,神色瞬间冷了下来,窈蝶急急说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 一旁站立的南荣婳见窈蝶不似作假的样子,凝思片刻问道: “你这名字,从何来的?” 话音刚落,便见窈蝶一下子怔住,随后微微垂下了头。 第345章 一来就来了俩 “不说吗?” 沈临鹤一勾唇,从袖中抽出来一把短小的匕首。 与其说是匕首,倒不如说是一柄匕首状的暗器。 暗器十分锋利,在烛火的光芒下反射着微光。 沈临鹤一边把玩着暗器,一边缓慢地说道: “你应该见过阮眉折磨那些少年的样子吧,很可怕对吗? 不过那些对我来说,不过皮毛而已,我可是会上百种折磨人的法子,你…要试试吗?” 说着,那暗器的锋利处便朝窈蝶的脸慢慢挨近。 窈蝶颤抖着,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似乎能感受到那匕首的森森寒意。 “唉,可惜了这张白嫩的脸,若是毁了容,任谁都不喜欢了呢!” 沈临鹤状似可惜地说道。 窈蝶一下顿住了,随后瞪大了眼喊道: “我说!你不要毁了我的脸!” 沈临鹤拿着暗器的手堪堪停在窈蝶的脸旁,只差一寸便要挨了上去。 他并没有收回手,暗器的寒意依旧刺痛着窈蝶的脸。 窈蝶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颤着声音说道: “这名字…不是我的。” 沈临鹤心头一跳,但面上表情没有变化,“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窈蝶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害怕地垂下了眸子,声音细若蚊蚋: “是我…哥哥的。” - “还有一人此刻不在馆中?”陆光远有些惊讶地说道,“柳眉馆的小相公们可以随意出馆?” 阮眉摆了摆手,“不是的,正常情况下,小相公们若非有我的应允是决不能出柳眉馆的大门。可那人情况有些特殊,他名唤西园,是…自愿入我柳眉馆的,且没有卖身于馆中,还是自由身。” 陆光远自然知道阮眉提到的这人不可能是他的‘意中人’,但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再加上沈临鹤与南荣婳还没有出来,于是以此为借口,倒可以再拖一段时间。 他装作一副急切模样,开口问道: “那阮馆主可否让那位小相公早些回来?” “这…”阮眉有些为难说道,“他来无影去无踪的,平时只有他寻我们的份,若他不在馆中,我们想寻他自是寻不到的。” 阮眉看向陆光远的眼神多了丝怜悯,他叹了口气道: “虽说情不知所起,但陆寺正若真看上的是他,那阮某也是爱莫能助了。 毕竟他不是柳眉馆的人,来去自由,阮某顶多只能说和说和,旁的也做不了了。” 陆光远面带苦涩地点了点头,“阮馆主放心,这一点我自然明白,不过…既然他不愿卖身于馆中,又如此不服馆内管教,阮馆主为何还要收下他?” 阮眉神色一僵,而后垂下眸子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须,声音低沉道: “因他…神似阮某的一位故人。” 阮眉面上的和善之色褪了些,笼上一抹轻愁。 “哟!这么大的阵仗!” 偏门处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声音。 阮眉从回忆中惊醒,抬头看去,见是方才在无忧清舍的两位客人。 男子一身华贵衣袍,女子素衣执灯容颜倾城。 均是龙凤之姿。 阮眉站起身,面上又恢复了慈和的笑容。 “两位贵客这是要走?怎不多留一会儿,莫非是春亭伺候得不好?” 男子勾了勾唇,正要回答,却‘不经意’一瞥,看到了阮眉身旁的陆光远。 挑了挑眉,男子一副意外模样,惊讶道: “陆寺正?你怎会在此?” 顿了顿,他环视一周,恍然大悟道: “噢!我知道了,陆寺正是在查案吧?” 陆光远心思飞转,从桌后站起身,拱了拱手,恭敬喊了声: “沈少卿,下官竟不知您也在此。” 阮眉一瞬间面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惊骇地看着面前的华服男子,脑中‘嗡嗡’作响,陆光远说了什么都没听到。 “阮馆主?” “阮馆主?” 直到身旁的仆从忙拽了拽阮眉的袖子,他才如梦惊醒一般反应过来。 “啊?哎哎!”阮眉忙向前两步,朝沈临鹤恭敬地弯腰行礼,说道,“阮某竟没想到我这小地方竟能让沈少卿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啊!一时没反应过来,竟愣住了,沈少卿莫要见怪!” 说罢,他直起身,看似说着场面话,实则试探问道: “阮某不识得沈少卿,若早知是少卿前来,定是要为少卿挑选我馆中最会伺候人的小相公,春亭毕竟经验太少,今晚没说错话,惹少卿生气吧?” 沈临鹤唇边笑意未变,不甚在意道: “我本就不是来寻欢的,只是听闻柳眉馆中风雅,这才带未婚妻子来体验一番。 不过,你这馆中的小相公…” 沈临鹤故意顿了顿,阮眉的笑意渐渐变得有些僵硬。 “小相公也着实太听从阮馆主的话了吧,我们二人欲在竹林小径中闲逛一番,竟被小相公给赶了回去,说什么馆主不允?” 沈临鹤唇边笑意淡了一些,语气有些不悦,“本官花了银子的,怎的连在院中溜达溜达都不能吗?” 阮眉松了一口气,面上带着歉意说道: “沈少卿,实在抱歉,春亭着实不懂变通!阮某之后定会严惩,给沈少卿一个交代!” 沈临鹤笑着摇头,“那倒不必,小相公煮的茶尚可,过两日本官还要再来品茶呢!” 阮眉心头一跳,这意思…是要护着春亭了? 那小子倒是好福气,初初接客,竟能入了如今京中红人沈临鹤的眼! 阮眉赶忙应下,“是是,这段时日阮某便不让春亭接别的客人了,好好练习煮茶,下次沈少卿来,定当伺候好少卿!” 沈临鹤满意地点点头,刚抬步要走,目光不冷不淡地落到陆光远脸上。 “陆寺正身为大理寺寺正,既不是为了查案,如此打扰阮馆主的生意…有些不太好吧?” 陆光远忙垂下头,拱手低声道: “是下官考虑不周,这便离开!” 沈临鹤不发一语,携着南荣婳的手出了大厅。 陆光远面上有些难看,对上阮眉的目光,有些尴尬地说道: “竟未曾想到会在阮馆主这遇到沈少卿,我俩平日关系便有些…” 陆光远轻咳一声,不再继续解释,只向阮眉身边凑近了些低声说道: “我下次再来寻阮馆主说的那位小相公。” 说完,陆光远大步出了门。 阮眉看着陆光远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回过身来挥了挥手,小倌们施了礼,纷纷离开了正厅。 仆从凑了上来,在阮眉身边感叹道: “先前传言说那沈临鹤纨绔,后来又说他有龙章凤姿,我只当三皇子掌权后沈临鹤鸡犬升天,今日一见倒真是不同凡响啊! 不过这大理寺可从未有人来我们这消遣过,怎的今夜这般凑巧,一来就来了俩!” 阮眉顿时心中一沉,不安起来。 他低声对仆从说道: “今夜不再接客,你去把门关上,我去后院看看!” 第346章 下了蛊 已近子时,后院中除了小楼门前的一盏风灯发着微光,其他地方均是漆黑一片。 阮眉警惕地观察四周,一切如常。 他轻手轻脚走到西边的窗前,窗户紧闭,里面亦是漆黑一片。 阮眉轻轻叩了叩窗户,三缓两急。 不多时,窗内传出细弱的声响,随后窗户被从内打开了一条细缝。 房中人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见是阮眉,这才将窗户开大了些。 “馆主…”小姑娘弱弱的声音响起,一张巴掌大的脸怯生生看向阮眉。 阮眉一看见她的脸就蹙起了眉,问道: “方才可有外人进来?” 小姑娘摇了摇头,“未曾,只有窈蝶自己在这里。” “唔…”阮眉的视线从窈蝶脸上挪开,但眉头还是蹙着的,“下头那些人没闹腾?” 窈蝶摇了摇头,“许是白日的惩罚让他们怕了,今夜一直很安静。” 阮眉紧蹙的眉头松开了些,想起在厅中听到的那一声短促的哨声,疑惑问道: “今夜为何吹哨?” 窈蝶微微垂下头,从领口内扯出了那个银色的哨子,声音更低了: “我…我做了噩梦,有些害怕,吹一声哨子,就不害怕了。 馆主你别生气,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瘦弱的小姑娘微微缩着肩膀,手中紧紧抓着那只小哨子,好似有这哨子在就能给她无尽的安全感。 阮眉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迟疑了片刻还是只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但走出去两步,脚步又顿住了。 他回过头来看窈蝶身上穿着的绸缎衣裳,目光一凝。 窈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紧张地问道: “馆主,有什么问题吗?” 阮眉的视线复又挪开,压低声音说了句: “冬夜寒冷,以后起床开窗多披件衣裳,别冻着了。”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若是生了病,这馆中的衣裳谁来洗!” 说完,阮眉大步朝小楼一侧走去。 窗内的窈蝶唇角露出一抹笑意,喃喃说了句: “你还是在乎我的。” 既然窈蝶好端端地待在房中,阮眉便已是确认今夜是他疑神疑鬼。 可不若看个究竟,他心中总是惴惴。 他绕到小楼一侧,黑暗中有一道不起眼的小门虚虚掩着。 阮眉将小门推开,闪身而入,然后迅速地将门关好。 眼前是一道通往地下的窄小楼梯,楼梯一侧的墙壁上挂着一盏油灯。 楼梯不算长,约有十来阶便到了地下。 有细弱的喘息声和偶尔的咳嗽声响起,地下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阮眉的脚步停在了一道道铁制的栅栏前,而栅栏内的角落里蜷缩着几个人。 这几人身形消瘦,身上薄薄的衣衫抵挡不住冬日地下的阴冷,即便缩在一起取暖依旧冻得瑟瑟发抖。 阮眉的目光在这几人身上扫过,点了点人数一个也不少,他心中的大石头彻底落下,转身沿着楼梯出了地窖。 他正要往后院的月亮门走去,忽地察觉到什么,转身看向小楼西边的窗户。 只见窗户依旧开着,小姑娘见他看过去,一张巴掌大的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她已经听话地披了件外衣,但毕竟深夜寒意刺骨,依旧冻得小脸通红。 阮眉低喝一声: “快把窗户关上!” 说完,脚步加快,离开了后院。 小楼门前风灯的光芒洒落了一点到窗内,窈蝶放在窗台上的手瘦弱又粗糙。 忽地,她手背薄薄的皮肤下似有什么飞快划过。 又等了一会儿,见阮眉今夜确实不再回后院,窈蝶这才轻轻地关上了窗户。 - “蛊虫?” 回大理寺的路上,陆光远与沈临鹤和南荣婳同乘一辆马车。 沈临鹤把今夜在柳眉馆发生的事告知了陆光远。 陆光远神情讶异地看向南荣婳,“南荣姑娘第一次见到蛊虫便是安平郡主身上的蛊虫,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便已学会如何下蛊,还成功给那名叫窈蝶的小姑娘下了蛊?” 南荣婳神色淡然,简短回道: “不难。” 对她这样鬼气使用自如的人来说,将鬼气渡到虫子身上,再控制鬼气,让虫子在窈蝶身上来回游走,自然不难。 可在陆光远眼中,南荣婳的能力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作为大理寺的寺正,他第一个反应竟是若南荣婳想要杀某个人… 谁也拦不住! 缓了缓心绪,陆光远问道: “后院的地窖,我会禀明衡大人,但安平郡主的事不知可有进展?” 沈临鹤轻叹一声说道:“其实,发现柳眉馆后院的地窖是个意外,那个地窖应是与下蛊之人和安平郡主的案子无关,而今夜,下蛊之人不在柳眉馆中。” “不在…”陆光远面色沉重道,“莫非下蛊之人不是柳眉馆中人?如此一来,可就不好找了。” “不一定,”沈临鹤靠在车厢壁上,若不是陆光远在这,他都想倚到南荣婳身上了,“窈蝶有个哥哥,此人颇有嫌疑,他今夜便不在柳眉馆中。” 陆光远脑中灵光一闪,“莫非…” “他如今叫‘西园’。” 陆光远心头一跳,“还真是他…” 沈临鹤有些疑惑,问道: “怎么?光远兄也知道这个人?” 陆光远的面色瞬间僵硬,他一手握拳放到唇边,掩饰一般地轻咳一声,随后声音微弱道: “阮眉以为我今夜来寻的人…便是西园。” 第347章 鸿胪客馆 沈临鹤与南荣婳一下想起陆光远今夜在柳眉馆中寻了一夜的人,二人面色奇怪起来。 沈临鹤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说道: “光远兄为查安平郡主的案子,实在是…贡献颇大,待回大理寺我定如实禀明衡大人,待安平郡主的案子破了,光远兄必是首功!” 陆光远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今夜说喜欢男子是为了查案的权宜之计,可如今一琢磨,只想连连叹气。 此时,深夜空荡荡的大街上突然有马蹄声响起,声音很急,越来越清晰。 沈临鹤他们的马车渐渐慢了下来,车夫警惕地将马车让至一边,一只手已经握上了搁在一旁的短刀。 骑马之人在快到马车近前时,突然紧拉缰绳,马很快停了下来。 “自己人。”来人一边低喝,一边快速翻身下马。 车夫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是沈临鹤的小厮来旺,紧握短刀的手一下松开了。 来旺凑到马车的车帘边,低声喊了一句: “少爷。” 马车中传出沈临鹤的声音: “什么事?” 来旺这才匆匆说道: “请您去一趟鸿胪客馆,我们的人似乎…被下了蛊。” 因着柳眉馆地窖的事,陆光远需得赶快向衡昌禀报。 于是他自己回了大理寺,而沈临鹤与南荣婳加快速度向鸿胪客馆而去。 马车停在客馆大门前,沈临鹤与南荣婳还未下车便听到客馆内有数道呼喝声传来。 沈临鹤正要掀帘下车,却一下被南荣婳拉住了胳膊。 沈临鹤目露询问看向南荣婳,只见她的目光似是越过马车车厢向客馆的方向看去。 片刻后,轻声说道: “怪不得柳眉馆中没找到他,竟是来了此处。” 沈临鹤眸光一闪,低声问道: “下蛊之人仍在此处?” 南荣婳点点头,“是呢,自投罗网。” 说完,她一个闪身先行下了马车。 此时,鸿胪寺卿正从门前的台阶上走下来到了马车前,本以为下车的是沈临鹤,没成想是个貌美的姑娘。 脸上的笑意一僵,拱起的手又放了下去,他目露不屑地喊道: “你是何人!怎么不是沈少卿?!” 话音刚落,马车车帘又被人从内掀开。 鸿胪寺卿见是沈临鹤,面上的表情换的比说书的还快。 他忙凑上前,一脸谄媚笑意说道: “沈少卿,您可来了,里头乱了套了!” “哦?”沈临鹤探出身来先是看了鸿胪寺卿一眼,而后才不慌不忙下了马车。 鸿胪寺卿一愣,沈临鹤那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还没琢磨明白,沈临鹤便开了口: “鸿胪客馆乱了套…大人不应该赶紧想办法解决吗?与我这区区大理寺少卿也说不着吧?” 鸿胪寺卿一愣,一双眼眨的飞快。 他心中纳闷,不是沈临鹤往这客馆中安排的人吗?看着对缙国五皇子挺上心的,怎么今日一副不想管的样子呢? “那个…沈少卿,五皇子好歹是别国皇子,若是出了事,我这…” 沈临鹤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恍然道: “噢——原来大人还记得里头住着的是皇子呢,先前来时见你的人都撤了,还以为是上头发了话,不认这个皇子了呢!” 鸿胪寺卿后背出了一层冷汗,缙国的事如今人人皆知,而三皇子和圣上对这位亡国皇子一点说法都没有,他还以为… 他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随即言辞恳切道: “是我的失职,之后定当加派人手保护缙国五皇子安危,还望沈少卿看在我们同朝为官的份上,先帮我解了眼下之急吧?” 几人说话间,客馆内传出的吵嚷声更加明显了些。 鸿胪寺卿频频回望,脸上神情更显焦灼。 若那五皇子梁牧出了事,上头贵人就算是为了堵悠悠众口,也得拿他开刀哇! 沈临鹤见南荣婳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知道事态并不紧急,于是很有闲情逸致的与鸿胪寺卿闲聊了几句。 随后说了句: “此事,我也束手无策啊!” 见对面之人一副呆愣神色,沈临鹤顿了顿才勾唇笑道: “可这不是请了‘有策’之人来吗?” 沈临鹤的视线往南荣婳身上一定,鸿胪寺卿后背的冷汗把内衫都浸湿了。 方才…他可对人家出言不逊来着… 鸿胪寺卿脸上赔着笑,往南荣婳身边走近了两步,“这位姑娘,哦不,这位女先生…” 刚一开口,却听身前的貌美女子沉声低语道: “差不多了。” 再抬头,她已经迈着步子往鸿胪客馆中去了。 眼前又是一道身影闪过,见是沈临鹤跟在那女子身后也往客馆大门处走去,鸿胪寺卿犹豫片刻,坠在后面几步远的距离,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 甫一进门,沈临鹤见到眼前情形顿了片刻。 不怪那鸿胪寺卿一脸焦急害怕的模样,只敢在外头守着,这大堂内的场景确实有些骇人了。 只见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双眸赤红,挣扎着想要往楼梯口的方向而去,另有数人围在他们身边,有拽着胳膊的,有环抱着腰的,看样子马上就要控制不住。 来旺忙走到沈临鹤身边解释道: “少爷,这些都是我们的人,今夜本就轮到他们几个值守,可不知为何突然像是发了狂一般,一个个狰狞着往楼上跑。 幸好您提前布置,另派一些人手暗中看护,以防下蛊之人对五皇子下手,否则今夜怕真是要着了那人的道。” 沈临鹤看着堂中发狂的那几人,思索片刻,从袖中抽出匕首模样的暗器,对来旺说道: “去,在那人身上刺一刀,避开要害。” 来旺一顿,不明白沈临鹤为何有此一说,可他对他家少爷的吩咐自是深信不疑。 来旺接过暗器,朝一名快要挣脱的男子的肩膀刺了下去。 很快,鲜血将那人的衣衫浸湿,可那人好似没了知觉,对疼痛一点反应都没有,只牟足了劲要往楼上奔去。 楼上此刻住着的,只有五皇子梁牧。 “这…”来旺喃喃着,后退几步。 在场的其他人也均是一副震惊神色。 怎会有人受了伤却好似没有感知一般?! 只有沈临鹤与南荣婳一脸镇定。 沈临鹤眸光一肃,冷声道: “原是如此,这就是为何耶律祁的军队突然所向披靡的原因…” 第348章 披着人皮的鬼 南荣婳的目光在大堂中各处扫过,随后停在了一个身穿小厮服饰的人身上。 那人身量矮小,低垂着头,看不清长相。 他站在堂中角落的昏暗处,与另外两名侍女站在一起,同样是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似乎被眼前的场景吓坏了。 沈临鹤顺着南荣婳的视线看去,也注意到那名不起眼的小厮。 他默默将视线挪开,装作只关注堂中情形的样子。 随后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向南荣婳低声问道: “是他?” “是,”南荣婳声音依旧平静,“没想到竟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鬼。” 她执着灯笼的手轻轻抬起,另一只垂着的手微微一动,正要画出一道无形符,可忽地察觉到什么,手中的动作一下停住了。 她的目光向三楼走廊的栏杆处望去,那里正是缙国五皇子梁牧的房间。 不过一瞬,房门打开了。 梁牧慢慢走了出来,只不过他的神情有些奇怪。 面上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走路的姿势十分僵硬。 “五皇子,您这是要做什么啊!”曾叔从走廊的另一边向梁牧跑过去,神色万分焦急。 梁牧见到他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大堂中人纷纷抬头望向三楼,看到了令他们心惊肉跳的一幕—— 只见梁牧半个身体都探出了栏杆外,如同一片将落未落的枯叶。 “什么缙国!什么五皇子!我统统不要了!哈哈哈哈!” 他一下将手伸到了栏杆外,众人这才看到他手中正拿着一块碧玉色的方形东西。 “是…是玉玺?!”大堂中有人喊道。 随后众人惊呼出声: “缙国的玉玺?” “怎么会在这里?” “怪不得耶律祈迟迟不登基,原是没有缙国的玉玺!” … 沈临鹤见梁牧虚虚握着玉玺,神情一瞬间变得焦急。 “五皇子,你莫要激动,那可是缙国的玉玺,你…你千万要抓好了!” 而梁牧却如同喝醉了一般,他举起手中的玉玺放到眼前看了看,大笑道: “就这么一块石头做的东西,人人都想要,简直可笑!” 说罢,他仰头长笑,而后喊道: “你们谁想要,便拿去吧!” 说完,他猛地将手中玉玺向外一扔,众人眼睁睁地看着玉玺在空中划了个弧线,而后快速向下坠落! “糟了!” 沈临鹤惊呼一声。 只因那玉玺飞出去的方向正是小厮所在的那处角落! 沈临鹤飞身向前,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只见那小厮微微仰起头,看向沈临鹤的目光中带着得意与挑衅,随后向前一个迈步将玉玺稳稳抓在了手中。 他毫不迟疑,快步朝鸿胪客馆大堂的后窗而去。 那人身形出奇的灵活,几个起落间便到了窗前。 眼看他就要从窗口跳出,沈临鹤运足内力,身形一闪,在他快要跳到窗外时,一把拽住了他身上的衣服。 然而下一刻,令所有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沈临鹤抓住那人衣衫的一瞬间,那人忽如空气一般消失不见了! 仅留下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厮衣服! 而窗外,夜色沉沉,没有一个人影! 大堂中有片刻的鸦雀无声,随后众人惊慌的声音响起: “怎么回事?凭空消失了?” “方才那…那是人吗?” … “你们快看!他们不动了!” 此时,大堂中原本一脸狰狞模样、力大无穷的几个壮年男子渐渐停下了挣扎的动作,他们垂着头,肩膀和胳膊无力地耷拉着,整个人如同爆发身体内的能量后脱了力一般。 然后一个个倒在了地上,闭着眼如同睡着了一样。 “五皇子?五皇子?你怎么样了?” 三楼的走廊中传来曾叔焦急的喊声,原是五皇子梁牧也如同大堂这几个人一般,晕倒在了地上。 场面一时狼狈。 “哎呀呀!”这时,原本只敢守在门外的鸿胪寺卿听到堂中动静赶忙进了门,见到此刻场景眼前一黑,“这可…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哭丧着一张脸走到沈临鹤与南荣婳跟前,面对如此情形下还一副镇定模样的两人,鸿胪寺卿哀叹出声: “沈少卿,这就是你带来的‘有策’之人?” 他一脸颓败道: “我还以为是有什么异能的高人,结果…结果还是让歹人抢走了玉玺!还伤了五皇子!这让我怎么向圣上和三皇子交代啊!我的仕途走到这,全完了啊!” 说着说着,竟捂着脸哭出了声。 沈临鹤连看都不看鸿胪寺卿一眼,他举起手中的那件小厮衣服,翻开外袍后,里面竟有一件薄薄的青色长袍。 这长袍,他与南荣婳半个时辰前才刚刚看过。 正是柳眉馆小倌们所穿的轻纱衣袍! “呵,看来下蛊之人果然是他。”沈临鹤眉眼间虽笼着冷意,但看起来并不着急担忧。 鸿胪寺卿见状,缓了哭声,“沈少卿知道那歹人是谁?” 沈临鹤抬眸静静地看了这毫无作为的鸿胪寺卿一眼,轻笑出声: “大人能做到这个位置实属不易,若最后不光保不住这乌纱帽,还要丢了名声,实在是可惜的很!” 他向前迈了一步,在鸿胪寺卿身前低声说道: “大人如今尚能选择,不如自己早早决定吧!” 说完,又退了回去。 鸿胪寺卿红着眼眶怔怔看了他片刻,而后一下耷拉了眉眼,有气无力地朝沈临鹤拱了拱手,说道: “我家中老母年纪大了,总念叨着要落叶归根,我这做儿子的不忍老母日日思念家乡,明日便上奏请求圣上与三皇子批准我卸去官职,陪老母回乡。” 说完,鸿胪寺卿慢慢转过身去,拖拉着脚出了鸿胪客馆。 “哼,这敷衍塞责的官员早该辞了!”来旺蹙着眉道。 随后他的视线在大堂中还未清醒的几人身上扫过,向沈临鹤与南荣婳问道: “现今该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便听三楼的走廊上传来梁牧得意邀功的声音: “沈大哥!我方才演的好不好?” 第349章 狼蛛 大堂中那几个昏厥之人的确被下了蛊,不过与安平郡主不同,他们体内只有一只蛊虫。 想来下蛊之人拿到了玉玺,他们便也没了用途吧。 大堂中央的地面上,他们被排成一排平躺着。 南荣婳从腰间拿出原本存放血红色珠子的那只黑色小匣子,缓缓蹲在几人身前不远处,而后将匣子打开。 鸿胪客馆的人已经被遣走了,在场十几人均是沈临鹤的人。 梁牧和曾叔也站在沈临鹤身旁好奇地看着。 他们离得远,探头探脑地往南荣婳手中的匣子里看,然而什么都看不清。 直到南荣婳从小匣子中捏出一只还在动着的东西,众人这才发现,那匣子里装着的竟然是——蜘蛛! 这蜘蛛也不是常见的小蜘蛛,而是比两个拇指并在一起还要粗的狼蛛! 来旺倒吸一口凉气,看着神色寻常的南荣婳,一脸震惊道: “南荣姑娘,这蜘蛛…是你抓的?” 南荣婳思索了片刻,说道: “也算是吧,它寻着我释放的气息而来,我顺手扔进了匣子里。” 在场众人一脸恍然,早知他们主子的未婚妻子与寻常女子不同,今日一见,当真让人惊讶。 这京中娇滴滴的贵女,哪有拿着硕大的蜘蛛玩的? 一个小虫子就能让她们花容失色。 而这位南荣姑娘抓着毛茸茸的斑纹狼蛛竟然都能面不改色。 也当真与他们主子…般配! 南荣婳不知他们心中所想,手中动作不停,她将灯笼轻轻置于身旁,而后把手中的狼蛛放在灯笼旁的地上。 狼蛛在南荣婳面前似乎十分乖顺,待在地上一动不动。 南荣婳的手轻轻拂过灯笼,一瞬间,灯笼发出了昏暗的光芒。 光芒照射到狼蛛的身上,众人惊讶地发现那狼蛛的斑纹好似有了些变化。 一道道的斑纹竟开始如波浪般晃动起来,颜色也变得浅淡了些。 众人纷纷揉眼,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正当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情景时,忽有人压低了声音喊道: “快看!他们口中…那是什么?!” 只见躺在地上的几人齐齐张开了嘴,下一刻黑色的虫子便从他们的口中爬了出来。 随后那虫子一路不停,往狼蛛那边快速爬了过去。 原本一动不动的狼蛛开始缓慢向前迎了几步,它的体型比起那黑色的小虫子大了不止一点半点。 就在黑色的虫子爬到狼蛛身前时,狼蛛猛地向前一探,竟将那黑色的虫子一口吞了下去! 在场众人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叫,随后在他们骇然的目光中,剩余的几只黑色虫子也被狼蛛吞了个干净! 就在最后一只黑色的虫子被吞掉的一瞬间,素白的灯笼再次陷入了黑暗。 那只狼蛛也恢复了原本深色的斑纹模样。 然后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南荣婳捏起了狼蛛的一根腿,丢回了黑色匣子里。 ‘啪!’ 随着匣子扣上的一瞬间,地上原本一动不动的几人有了动静。 他们慢慢从地上坐起来,一脸愣怔地看着四周。 眼中原本的赤色褪去,恢复了清明。 - 三楼梁牧的房间中,曾叔颤颤巍巍地要给沈临鹤跪下。 被沈临鹤一把扶起,让至桌旁的圈椅上坐下。 曾叔一双苍老的手激动地颤抖着,他目光诚挚地说道: “若非沈少卿提前安排,为我们做了一个假的玉玺,今日我缙国玉玺定让那贼子抢走了!” 梁牧也后怕道: “对,没想到耶律祁手下竟有会下蛊之人,幸好沈大哥提前告知我,我有所警惕,这才没着了道。” 说罢,他起身从一旁的矮橱中拿出一个透明的琉璃瓶子,瓶中一只黑色的小虫子正一动不动地蜷缩着。 “咦?”梁牧纳闷道,“莫非死了?抓进去的时候明明是活的。” 说着,南荣婳未来得及阻止,梁牧便伸手将琉璃瓶的塞子拔了下来。 那虫子瞬间伸展开,快速从瓶口爬了出来。 就在那虫子要爬上梁牧的手的一瞬间,南荣婳迅速抬手,手指曲起轻轻一弹,一道无形之力向着黑色的虫子骤然射出,下一刻那虫子便化作了黑烟,消散不见了。 梁牧僵硬的身体一下子瘫软,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他神色有些沮丧,低声道: “我竟如此毛躁,差点被一只小虫子给骗了。” “这可不是什么小虫子,”沈临鹤安慰道,“若非此事,我们也从未想过如今竟还有人会下蛊。” 沈临鹤沉吟片刻说道: “先前你皇兄提及耶律祁的士兵们突然变得十分勇猛,犹如感觉不到疼痛,今日看来,应是被下了蛊虫。” 南荣婳点点头,“那些人被下了蛊虫之后,虽生犹死,没有知觉,没有记忆,就是一个个打仗的工具而已,直到再支撑不住才会倒下、死去。” 梁牧置于桌上的双手紧紧握起,他蹙着眉头愤怒道: “耶律祁为了一己之私,竟然连自己的士兵都能下蛊,简直残暴至极!” 曾叔面色犹豫,他看了看沈临鹤又看了看南荣婳,终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姑娘是有异能之人,这蛊虫…只有姑娘能解,可否…可否…” “我自是会随临鹤一同前往缙国的。”南荣婳依旧神色淡淡,但说出口的话却让曾叔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 而梁牧却垂下了眸子,声音有些低沉: “如今,我乃亡国皇子,南荣姑娘与沈大哥对我的恩情,我实在不知如何报答,只能承诺二位,若我有朝一日能将耶律祁赶出缙国,重掌缙国大权,必定竭尽所能报二位大恩!” 沈临鹤嘴角含笑,抬起手来轻轻在梁牧的肩膀上一拍,故作轻快道: “到时,给我们在缙国都城安置个宅院,我俩在大庆国待烦了便去缙国逛逛,有个落脚之处,便是对我俩的报答了。” 梁牧脸上终于露了笑意,他看向沈临鹤与南荣婳说道: “自然没问题,待沈大哥与南荣姑娘成婚,我定会备一份大大的贺礼!” 第350章 哥哥 此话一出,气氛一时凝滞。 沈临鹤面上带着笑意,却并不作声,而南荣婳依旧神情淡淡,不说应下,也并未拒绝。 梁牧一时有些拿不准,迟疑问道: “先前便听说你们二人定亲是…权宜之计,莫非是真的?” 他的声音小心翼翼中还有一丝不甚明显的试探。 沈临鹤嗤笑一声,抬起手便拍上了梁牧的后脑勺。 “想什么呢,只是我们婚期还未定,待选定了便会通知你准备大大的贺礼!” ‘大大’两个字说得格外咬牙切齿。 梁牧讪笑一声,连连称是。 正当他要解释一二时,南荣婳忽地开了口: “果然,那人去了柳眉馆。” 梁牧转头看她,正好见到她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甫一睁开有一道浅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待梁牧想再细看之时,光芒却不见了。 南荣婳的双眸一如既往的浓黑如墨。 梁牧疑惑问道: “南荣姑娘如何得知那人去了柳眉馆?” “我在那个玉玺上面留了一丝我的气息,无论那玉玺去到哪儿,我都能感知到。” 言罢,南荣婳的目光看向沈临鹤。 沈临鹤沉吟片刻说道: “方才匆忙,那人拿到玉玺之后便离开了,并没有仔细观察那玉玺的真假。 若他发现,定是要再重新来取,而且他心中已经有所顾忌,不会再轻易上当了。 而我们既然已经发现他的藏身之处,倒不若主动出击。” 沈临鹤看向南荣婳,弯唇一笑问道: “你说呢?” 南荣婳自然不反对,她这是第一次见到父母同她讲过的能披着人皮的鬼,新鲜得很。 “这鬼十分擅长逃跑,再加上他又会蛊术,我们若是想抓到他,最好不要引起他的怀疑。 待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再出手。” 沈临鹤十分认同,“按照窈蝶所说,她的哥哥想要将她带离柳眉馆,所以若窈蝶能将他拖住,那人即便拿到了玉玺,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 忽地,他眉头一拧,有些迟疑地看向南荣婳,问道: “你在窈蝶身上下的蛊,那人若是发现,岂不打草惊蛇了?” 南荣婳的唇角略略勾起,看向沈临鹤的目光中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 “我下的蛊,怎么可能被人发现呢?” - 柳眉馆的后院中,一楼西边的窗户上映出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过了不知多久,窗户才被人从内打开。 此时天将亮未亮,窈蝶打着哈欠出现在窗内。 “哥哥?你怎么没敲窗户啊?”少女的声音细软,让人听了心中的寒冰都化了水。 窗外之人顿了片刻,声音低柔道: “我以为你不愿意原谅我,不想见我。” 窈蝶揉了揉困倦的双眼,待神思清明了些,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确实…怪哥哥杀了夏扇,不过你是我的哥哥,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真的同你置气的。” 窈蝶裹了一件厚厚的披风,连脖子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露在外面。 她的脸上还有红色的枕头印子,任谁看了都觉得少女娇小可爱。 “我的事已经办完了,不日就该离开了。” 窈蝶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目露不舍地说道: “哥哥这么快就要走了?” 窗外之人朝窈蝶伸出手,想要揉一揉她的小脑袋,可一想起自己在外奔波半夜,身上尽是寒意,又赶忙收回了手。 “我先前便同你说过,我要走时带你一起走,你考虑得如何了?” 窈蝶神色一黯,垂下了眸子,“我…我不能走。” 窗外之人讶异又恼怒,音量有些微的提高: “你上次说这里有你放不下的人,可如今夏扇已经死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莫非要守着他的尸骨过一辈子?” 窈蝶一愣,抬起眸子来看向窗外之人,喃喃道: “哥哥杀了窈蝶,竟是因为…你以为我在乎的人是他?” 对面的人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 “你受了阮眉的恐吓,第一反应便是从后院翻窗户去雅间寻他,让他帮你,难道他对你来说不是特别的?” 窈蝶听了他的话,忽而苦笑出声,“我以为,哥哥杀他是因着他阻了哥哥的路,挡了哥哥要办的事,也或许与那日安平郡主在雅间有关。可万万没想到,竟是因为…我?” 许是觉得更冷了些,窈蝶使劲裹了裹披风。 她再次垂下眸子说道: “夏扇是个很好的人,他好不容易从后院走出去,因着才情被安平郡主赏识才得以过上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他虽无法救地窖中的人出来,可他心里头惦记着他们,总是想方设法地偷偷给他们带吃食,带伤药。 安平郡主明明可以为他赎身,但夏扇因着不放心地窖里的人这才留了下来。” 窗外人一顿,疑惑问道: “夏扇既然可以接触到外面的人,为何他不报官呢?” 窈蝶神色复杂,半晌后她才开口道: “在他之前,就有一名小相公好不容易暗中托人牵线搭桥报了官,那名官员满口应下。 小相公以为这后院地窖之事终能被外界知道,地窖中的人终于可以得救了,可没想到只过了一天,那名小相公便被阮眉打死了。” 窈蝶看向窗外之人,声音悲凉中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 “哥哥,你以为那些官员不知道吗? 不,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从柳眉馆得了好处,官商勾结罢了。 那名小相公死后的第二天,阮眉便挑了三名模样出众的小相公送到了那个官员的床上。” 蒙蒙亮的天幕边,启明星已经挂了许久。 前院中的说话声、脚步声小了许多,想来再过不久,阮眉便要回到后院休息了。 “哥哥,我先前对你误解,恨了你这么多年,如今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我已经释怀了。 你既有了新生活,便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你虽没有对我言明你如今在做什么,可你这般厉害,做的应该是大事吧。 我不想做你的累赘,也不想离开这后院,哥哥,你走吧…” 这时,忽有脚步声从后院的月亮门外传来,窈蝶心头一动,紧张地压低声音道: “哥哥,你快躲起来,应是阮眉回来了!” 不过,窗外的男子不躲不避,反而转过身去,面对着那月亮门,等门外之人现身。 第351章 真正的窈蝶 待脚步声近了,一个青色的身影出现在月亮门前。 那人见到院中情景先是一愣,而后问道: “西园?你怎么在这?” 说完,他看向窗内的窈蝶,目光有些疑惑。 视线在窈蝶与西园身上逡巡。 窈蝶见到来人并非阮眉,稍稍松了一口气,她柔柔开口道: “春亭,是你啊,你怎来了后院?” 春亭的目光落在窈蝶身上,见她与平时别无二样,也决口不提昨夜被绑去清舍的事,应是那位女贵客下的蛊起了作用。 春亭向院内走近了一些,停在西园身前几步远的距离。 他目光警惕问道: “你只是暂居柳眉馆,馆主不可能告知你后院之事,你是如何进来的?” 西园身量颀长,比春亭高了足有一头。 他微微垂眸看向春亭时,目光中的不屑和怜悯显而易见。 这目光看得春亭心中恼火。 他两袖下的手微微攥紧,昂着头回望西园,眼睛瞪得很大,“你…你做什么这样看我!我知道了,你定是擅闯进来的,我这就去告诉馆主!” 春亭说着,就要转身往后院的月亮门走,可下一刻却被西园一把攥紧了肩膀。 春亭背对着西园看不到他的动作,可窈蝶却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西园手腕翻转,不知从哪拿出了一只黑色的虫子,他朝那虫子轻轻吹了一口气,虫子便动了起来。 窈蝶一惊,忙喊道: “哥哥,不要这样!” 说着,她便赶忙离了窗口,不一会儿小楼的大门响起了开门声,窈蝶拉开大门,跑了出来。 “哥哥?”春亭被西园抓着,怎么都挣脱不开,他听到窈蝶如此称呼西园,疑惑地回头去看,正巧看到西园手中那只黑色的虫子。 想起昨夜那位女贵客给窈蝶下蛊时对蛊虫的描述,春亭一惊,惊骇道: “这是蛊虫?!” 西园面色一变,看向春亭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杀意,他压低声音问道: “你一个柳眉馆中的小倌,怎会知道蛊虫?” 他一伸手抓着春亭的脖子一直将他逼到了月亮门边的墙角,语气阴森地问道: “说!你是从何得知的?!” 春亭的脖子被他钳着,呼吸都不顺畅起来,不一会儿脸色便通红了。 他试图将西园的手从脖子上扯开,可无论怎么用力都拽不动。 “窈蝶的…哥哥,早…早就死了,为…什么她会叫你…哥哥?” 春亭艰难地问道。 西园目光阴冷,手上的力气又大了些,他沉着声音道: “这些与你无关,你只需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否则…” 西园另一只手抓着虫子,缓缓向春亭靠近。 春亭目露惊恐,可依旧死死咬着牙没有吐露半句关于沈临鹤和南荣婳的事。 “哥哥,”窈蝶赶忙拉住西园的胳膊,哀求道,“春亭他人不坏,你莫要这样做!” 西园听到窈蝶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心中一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正在此时,一道低喝声在不远处响起: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窈蝶一惊,忙松开了西园的胳膊,喏喏道: “馆主…” 来人正是阮眉。 此时已过卯时三刻,天边泛了白。 阮眉在后院前的竹林外便听到了院中的争执声,放轻了手脚探身一看,竟看到原本不该出现在此的西园掐着春亭的脖子,而窈蝶在一旁焦急地拽着西园的胳膊。 他心中怒极,又喝了一声: “窈蝶!你来说,西园为何在此处!” 西园偏头看了看窈蝶泫然欲泣的模样,慢慢松开了掐着春亭脖子的手。 眼下他只有一个蛊虫,无法同时控制阮眉与春亭,于是干脆将蛊虫收了起来。 警告似地看了一眼春亭,西园缓缓朝阮眉走过去。 阮眉对上西园寒意森森的眉眼,一只脚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待反应过来,忙又挪了回来。 “你要做什么!你是如何入的后院?你…都知道什么了?!” 阮眉一边问,手一边摸向腰间的哨子。 只要这哨子吹响,前院的仆从就会赶来,到时候一个西园而已,若是不听话,关进地窖中就是了! 可还不待他抽出哨子,西园便已走到他的身前,一把按住了他的胳膊。 “馆主着什么急,我还有个交易要同馆主做呢!” 阮眉心头一跳,随之面色也沉了下来。 他缓缓放下手,皱眉道: “什么交易?” 西园负手而立,青色衣衫的下摆在冬日清晨的寒风中轻轻晃动,阮眉有一瞬间的恍惚,似又看到了故人。 直到西园开了口,他才恍然惊醒。 “我马上要离开柳眉馆了,在离开前我要为窈蝶赎身,让她跟我走。” 话音未落,阮眉便沉下了眉眼,低喝一声: “不行!” 西园神情冷然,声音也仿若带了三分这冬日寒风的冷冽: “我如今与馆主好商好量,馆主若是不想,那有些话便也不必说了。” 说着,西园便要拿出那只蛊虫。 窈蝶心中一慌,正要上前阻止,一瞬间脑中忽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眸中有片刻的迷惘, 本想喊西园的名字,可张开嘴说的却是—— “哥哥。” 阮眉一瞬定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窈蝶和西园。 随后窈蝶继续说道: “哥哥,我愿意跟你走。” 西园的脸上终于露了笑意,他轻轻点头,看着窈蝶的目光温柔似水,“好,我这便带你离开。” 然而窈蝶摇了摇头,轻声道: “不,我还有些东西需要收拾,明日一早我们再走,好吗?” 西园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他忙点头,说道: “好,都听你的。” 阮眉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厉声向窈蝶质问道: “你叫他‘哥哥’?你哥哥不是在你八岁的时候就丢下你跑了吗?他…” 阮眉上下打量西园,连连摇头,“不可能!他根本不是你哥哥,你与你哥哥同胞所生,长得一模一样,而他与你根本不像!更何况,他明明比你年长了好几岁!” 窈蝶低垂着头,阮眉看不到她的神色,只听她声音低柔说道: “他就是我的哥哥,他才是真正的窈蝶。” 第352章 西园 从鸿胪客馆离开的马车上,南荣婳闭眸听着窈蝶所讲,感受着她内心的痛苦和纠结,轻轻叹了口气。 她缓缓抚上胸口,感叹这颗新长出的心让她比以前更能感受到喜怒哀乐。 如今明白了窈蝶心中所想,她的心也跟着微微刺痛起来。 “窈蝶她并不愿意跟着她的哥哥离开,”南荣婳缓缓睁开眼,低声说道,“如今我控制她说出了违心的话,她此刻心中难受至极。” 沈临鹤看着南荣婳眸中的复杂,轻轻牵起了她的手,安慰道: “窈蝶被困于柳眉馆的后院中那么多年,好似一只在笼中待惯了的鸟雀,即便笼子的门打开了,她依旧停留在笼中,不愿出来。” 顿了顿,沈临鹤沉声道: “更何况,她爱上了那个给她在笼中添食的人。 但是,这爱太过沉重,结局注定悲惨,你这是给了她一个重新思考的机会。” - 柳眉馆的后院中,阮眉脸色发白。 他连连摇头道: “不可能,不可能!窈蝶不会长得这副模样! 他像他的父亲,身姿如青竹,眉若竹叶,一言一行是人中君子!即便身陷泥淖,他也不甘屈服!” 阮眉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整个人竟若得了疯症一般癫狂。 他长袍上绣着的翠竹与他的神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似他偷穿了别人的衣裳一般。 西园冷哼一声,“我父亲自然如此,他爱竹、敬竹,但他从不愿把竹子穿在身上,他觉得竹子穿在他的身上是玷污了竹子的高洁,而你…” 他顿了顿,嘲笑道: “你大大方方把竹子绣在衣袍上,生怕别人不知,你装作一副高雅、慈和的模样,但所言所行相距我父亲甚远!” “你…”阮眉双腿一软,就要支撑不住,赶忙扶着月亮门的门框才勉强稳住身形。 西园目光轻蔑地看着他,“你原先是个读书人,我父亲还敬你三分,可你后来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作呕! 我父亲将你视作知己,然而没想到,你对他竟怀着别样的心思! 而且,你从原来的馆主手中接过此处,改名叫柳眉馆,你答应父亲绝不强迫清白之人出卖身体接客,父亲一直信以为真,心中感念你德行高尚,解救似他这样的人于水火,但他一直不知,柳眉馆竟还藏着个后院!” 阮眉低垂着头,他的目光落到衣袍下摆绣着的翠竹上。 那翠竹在渐渐亮起的天光下,显得萎靡起来,好似在嘲笑他,这根本不是真正的竹子! 阮眉闭了闭眼,不愿再看,他颤着声音说道: “我一个读书人,操持着柳眉馆,我没有背景,没有身份,若想保住此处,给这些无家可归之人一个容身之处,你以为不做些违背良心之事,柳眉馆能好生生地经营这么久吗? 朝廷中,那些人面兽心的官员,他们早就盯上了此处,你以为我愿意和他们周旋吗? 这世道,就是如此,我若不与他们同流合污、沆瀣一气,死的就是我,就是这馆中的可怜人们!” 阮眉重重叹了口气,他的视线越过院墙,望向那冬日里已经枯黄的竹子林,目露怀念之色。 “这些龌龊事,我一个人来做就够了,脏也是脏了我一个人的手。 你父亲那般琼枝玉树之人,不该知道这些肮脏之事。” 阮眉的视线转向一身青衣的西园,他松开了扶着月亮门的手,向前摇摇晃晃走了几步。 一直走到西园面前,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西园的脸,哑声道: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 这是你父亲想念你母亲时便会念的诗句。 蝴蝶、西园…” 阮眉摇了摇头,苦笑道: “我早该想到的,西园,你便是窈蝶,可是你为何成了如今的模样?” 西园看向他的目光依旧冰冷,并未因为阮眉的一番剖心剖腹而暖和半分。 他的唇角缓缓勾起,但眸中的阴寒之气更甚。 西园的声音又轻又缓,“你,想知道?” 阮眉看他这副模样,心头一跳,有些不确定起来。 “来吧,握着我的手。”西园慢慢向阮眉伸出手去,声音带着蛊惑之意。 阮眉看着眼前的这只玉手,即便心中忐忑,明知有诈,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去。 这只手,多像他父亲的手啊… 可阮眉刚刚握住这修长柔软的手,还未感受到温度,下一瞬,手中的触觉一下子改变了! 他定睛去看,才发现自己握着的竟然只是一层人皮! “啊——” 惊恐的尖叫声响彻柳眉馆上空。 阮眉一下将手中抓着的东西扔了出去! 凌乱的青色衣袍下,一张完整的人皮摊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 一道畅快的笑声响起,阮眉惊骇地转头去看,只见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男孩正飘在半空中捂着肚子大笑。 他浑身都是半透明的,看起来轻飘飘,好似一阵风吹来便跑了。 而这小男孩的模样,分明是… “窈蝶?”阮眉声音颤抖着,“当时你从后院中偷着跑出去,就是穿的这身衣裳!衣裳的领口还有我亲自绣的蝴蝶!” 阮眉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的眸子迷惘又骇然,不停地问: “你怎么成了这样?你不是跑了吗,不是去寻你娘亲了吗? 我以为,你寻到了你娘亲,所以才不回来的啊!” 小男孩停止了大笑,他的目光又变得森寒。 “当年,父亲对我与妹妹说,母亲身不由已,她的家人不认可父亲的身份,母亲这才无法,离开了我们。 我一心要去寻母亲,终于在攒够了银子之后,我从这里逃了出去,我答应妹妹,寻到母亲之后便来接她。 可是…母亲寻到了,只不过…” 小男孩的魂魄周围凭空起了阵阵阴风,他恨恨说道: “只不过,母亲根本不想认我!原来当年父亲为了安慰我与妹妹,所说的都是骗我们的!实则母亲发现怀孕时,月份已然大了,她打又打不掉,只得生下来,她恨我与妹妹!当年我寻到她,她质问我为何要来到这个世上!” 第353章 怎么能喜欢他 阮眉目瞪口呆地看着空中漂浮着的魂魄。 “竟是这样…”他神色颓然道,“你父亲并未告知于我。” 小男孩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都知道,原来你在我父亲心目中也不过如此!” 阮眉仿若浑身失了力,再站不住,干脆直接坐到了冰凉的地上。 沉默了片刻,他缓缓抬起头来问道: “你既知道了真相,怎不回馆中来,你是…如何死的?” 小男孩面上的讥笑褪去,他紧紧抿着唇,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我离开时身上带着的银两是我与妹妹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攒的,但只够我去程的用度。 原以为寻到母亲之后一切都能迎刃而解,可没想到…母亲忍心将我赶了出来,彼时我身上连一顿饭钱都没有了,于是一路乞讨着往京城走。 为了走近路,我从一条山间小河中趟水而过,没想到那几日阴雨连绵,导致山上突发大水,我被冲走,淹死了。” 阮眉眼中含了泪意,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连连摇头,哽咽着感叹道: “世道为何如此啊!人为何活得这般艰难!”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春亭也禁不住连声叹道: “竟是这样的…” 说罢,他看向小男孩的魂魄,“可我听说,人死了会变成鬼,然后去往地府,可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既能披上人皮装作人的样子,又会蛊术?” 小男孩默了片刻,随后只简单说道: “我死后遇到了一个老道士,是他教我的。” 见他不想多说,春亭便没再追问,毕竟这死后之事玄之又玄,像西园这般,大概就是话本子里说的有‘机缘’吧。 可他不追问,自有人追问。 只听一道冷静淡漠的女子声音响起: “那老道士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几人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清晨熹微的天光下,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从小楼侧边的转角处出现。 而他们的身后,原本被锁在地窖中的几人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出来。 “沈临鹤?!”阮眉心中猛地一沉,他一下从地上站起,指着那衣衫褴褛的几人说道,“你去了地窖?谁让你进去的!谁让你放他们出来的?!” 沈临鹤负手而立,挑了挑眉道: “怎么,我是大理寺少卿,如今有草菅人命之事,我不该管吗?” 阮眉怒目而视,不知从哪来的底气大声喊道: “这些人的卖身契都在我手里!当时他们被家里人卖掉时,说的就是任我处置! 更何况,你就算是大理寺少卿,若没有搜查令,你怎能擅闯我柳眉馆后院!” 阮眉眯着眼,十分胸有成竹。 要知道,他这柳眉馆可是上头有人的。 “搜查令到!” 正说着,后院外突然响起了嘈杂的人声。 随后柳闻手中举着搜查令与陆光远一同入了后院,他们的身后还跟着数名大理寺的衙役。 阮眉脸色一白,用颤抖着手指着他们问道: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说完,他转向陆光远,难以置信道: “陆寺正,你昨夜不是还来我馆中寻人吗,怎么今日就…就…” 阮眉偏头看向沈临鹤与南荣婳出现的刹那,魂魄已回了人皮下的西园,他忙一把拽过西园道: “就是他,就是他!你寻的意中人就是他啊!” 陆光远眉头一拧,抬手扶额不忍去看。 反倒是西园一把抽回被阮眉拉着的胳膊,满面憎恶道: “怎么,死到临头还想用我来换一线生机?可笑!” 说罢,他转身走到窈蝶身边,柔声说道: “妹妹,此事与我们无关,柳眉馆查封了正好,我带你走!” 窈蝶从方才便一直垂着头,西园只当她是怕了。 他正要牵起窈蝶的手,窈蝶却先他一步将手藏到了身后。 西园一愣,问道: “妹妹,你这是…怎么了?不是你说要同我走的吗?” 此时,大理寺的衙役已四散在馆中搜查起来,阮眉忙抽出腰间的哨子,可吹了半晌却不见他的人前来帮忙。 “别白费力气了,”柳闻略略昂着头,看向阮眉,“前院中人不论是小倌还是仆役,已经都被我们控制了。” 阮眉一脸惊慌,连连摇头道: “不会的,柳眉馆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倒,那些人…不怕吗?” “那些人?”陆光远眸光一闪,沉声问道,“阮馆主所说那些人,指的谁?” 阮眉沉吟片刻,面上的惊慌之色渐褪,他的眸色变的狠厉,冷声说道: “若他们见死不救,莫怪我将那些肮脏事抖落出来,到时候京中可就热闹了!” 说完,他竟笑出了声,只不过笑声阴森,好似坠入地狱之前也要拉几个人垫背一样。 西园才不管阮眉的下场会是如何,他的目光只凝在窈蝶身上,见她还不回答,西园心中一慌,再次问道: “妹妹,随我走吧?” 窈蝶依旧低垂着头。 沈临鹤听到身旁的南荣婳忽地轻叹一声,转过头关切地看向她,只见她的视线一直凝在裹紧了披风依旧冻得瑟瑟发抖的窈蝶身上。 “此处人多口杂,我想让她答应西园,引西园离开此处,可她的内心…竟在对抗我,”南荣婳声音沉重,看向窈蝶的目光中带着怜悯,“她已有了自己的选择,从心底里想要摆脱我的控制,即便她知道她要做的事,如同飞蛾扑火。” 南荣婳垂眸低叹道: “我又有何权力,干涉她的选择呢?” 说罢,在无人注意之时,她的一只手抬起,轻轻一挥。 窈蝶突然弯下了腰剧烈地咳嗽起来,一道无形的鬼气伴随着她的咳嗽,从身体里面趁机溜了出来。 西园感受到有一缕特殊的气息一闪而过,然而还不及他细细探究,身前的窈蝶慢慢直起了腰。 他忙又把注意力放在窈蝶身上,“妹妹,哪里不舒服吗?” 窈蝶轻喘了几口气之后,抬起了一直低垂着的头。 看清楚窈蝶面上的神情,西园一瞬便皱了眉,“妹妹,你这是…” 只见窈蝶的眼中布满了血丝,泪水已淌满了面颊。 “哥哥,我不愿同你走。”窈蝶带着哭腔说道。 随后她的视线停在一脸癫狂的阮眉身上,轻轻道: “我要是同你走了,他就真的,只剩一个人了…” 西园先是一怔,而后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你心中的那人…是他?!” 西园的手指向阮眉,颤着声音说道: “你怎么能喜欢上他?!他爱的是男人,是我们的父亲! 只因为他恨极了母亲,而你的长相与母亲神似,于是他逼你做粗活,逼你大冷的天一双手泡在冰水里,你都忘了吗?!” 第354章 困 阮眉神色一僵,他自是听到了窈蝶的话。 顿了片刻后,阮眉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不能自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 随后他眸带不屑地看着窈蝶嗤笑道: “你竟然对我有别样的心思?我对你父亲心思龌龊,你对我又何尝不是?! 我可是看着你长大,比你大了整整二十五岁! 说什么离了你我就是一个人了?简直可笑至极!你也不照照镜子,你那张肖似你母亲的脸,我看见就厌恶、就恶心! 就算这柳眉馆倒了,就算我孤身一人下了阴曹地府,也不需要你陪!不需要你可怜!” 窈蝶此时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连连摇头道: “不是这样的,你是…是关心我的,虽然你一看见我的脸,神情就变得冷硬,你让我做粗活,就好像在惩罚母亲,但我知道你心里也是痛苦的。 我知道,你这样说,是为了让我狠心离开这里。 你明明心中有我,你给我吃最好的饭食,给我穿最好的衣裳,连冬天被子里的暖炉都是你亲手为我备好的。 父亲死在一个雨夜,自那之后,我每每下雨打雷就会做噩梦,好几次我睡梦中被雷声惊醒,便能看到你打着伞守在窗外的身影。 自小,只有哥哥有名字,我没有,我知道父亲讨厌我。 别人看见我都是叫‘喂’,他们看着我的目光中只有轻蔑和嘲笑,只有你,告诉我,人都要有名字。 我想让你帮我取一个名字,可是你不愿意,于是哥哥走了之后,我就用了哥哥的名字,因为我知道,哥哥肖似父亲,你总是看着哥哥的背影出神。 我…我也想让你用那样专注的眼神看着我啊…” 窈蝶瘦弱的身躯中此刻好像满是能量,原本说话声音细若蚊蚋,可此时却清楚地呼喊出自己内心所想: “即便他们说你是坏人,即便你的手上沾了血,可那又怎样! 我不在乎这些,我不在乎! 我只希望,能长长久久地陪着你,即便你从不直面我的心,即便你根本搞不清我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我也愿意!” 西园满面震惊,他看着自己这从小乖巧软糯的妹妹,此刻却如同换了一副陌生的面孔一般。 他目光晦暗,低沉着声音道: “不行,我不能让你因为一个男人就毁了自己一辈子!你的一生还长着呢,等你离开此地,过上了如公主般的生活,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那时,你就会忘了这个一无是处的老男人!” 西园慢慢地将视线向阮眉挪过去,眸子里的阴寒让这冬日的清晨又冷了三分。 他诡笑一声,缓缓说道: “之前我以为你的心上人是夏扇,杀错了人,不过没关系,今日既然搞清楚了,再杀一次便是了…” 说着,他的手腕一转,那只黑色的小虫子又出现在他的手中。 窈蝶心头一颤,她不知西园要怎么做,但想起夏扇睁着眼咽气的模样,她手足无措地哀求道: “哥哥,你不要伤害他,一切是我自愿的,他不知情,一直都不知情的!” 然而西园怎可能听得进去,他如今一心只想带妹妹离开此地,而阮眉就是妹妹不愿离开的原因! 黑色的虫子在西园手中蠕动起来,西园将手放在唇边,低声对着那黑色的虫子说了句什么,随后原本只会爬行的虫子竟慢慢伸展出一对翅膀。 随着翅膀越伸越长,虫子的体型也越来越大,最后竟有人拇指那般大小。 西园勾唇一笑,看着阮眉的目光中尽是得意和残虐。 他轻声对那虫子说道: “去吧。” 话音刚落,那虫子便扑扇着翅膀朝阮眉而去! “这不是蛊虫…”南荣婳的目光并未随着黑色的虫子移动,而是一直凝在西园的身上,“他竟有这本事,可以与虫子交流?” 那只飞虫的速度越来越快,如一支暗箭一般向着阮眉飞射出去。 与此同时,窈蝶动了。 她身上的披风掉落在地上,瘦弱的身躯迸发出强劲的力量,在这清晨的后院中,她如一只真正的蝴蝶扇动着翅膀。 窈蝶挡在了阮眉的身前,西园的面色一下惊恐起来,他慌张大喊: “快回来!” 不知喊的究竟是窈蝶还是那只黑色的飞虫。 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飞虫从窈蝶的眉心穿入,留下了一个拇指粗的小洞。 瞬间,血从这小洞中泂泂流出,顺着窈蝶的鼻子、嘴巴、下巴一滴滴地往下落。 窈蝶眼前的世界,一切好似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她的眸子望着天边已然发着微红色光芒的朝霞,那朝霞多美啊! 只可惜被院外的竹林挡住了大半。 这朝霞窈蝶曾看过无数次,也无次数地幻想过,若从山上看去,毫无遮挡的朝霞一定更美吧! 可是,她一辈子都没有迈出过柳眉馆的大门。 窈蝶的身体不自觉地发软,她再站不住,向一侧倒去。 随后落到一个竹香味的怀抱中。 阮眉的面容呆滞,只有眼泪从眼眶中一滴滴落下。 他这才惊讶的发现,眼前的少女怎这般瘦,抱在怀中竟没什么分量。 窈蝶闻着鼻尖的竹子香,嘴角扬了起来。 她声音虚弱又断断续续道: “我小时候,父亲从未抱过我,每次哭,是你抱着哄我。 我有一次,在院中浆洗衣服,我那时候小,洗的慢,洗到半夜竟然睡着了,是你把我抱到房间的。 我的脸总让你想起伤害了我父亲的那个女人,所以你没法对着这张脸说出温柔的话,我不怪你。 你对我冷言冷语,可其实你比任何人都要在乎我,都更明白我。 我也知道你的孤独和难过,你从不让我出柳眉馆,甚至很少出后院。 可你,又何尝不是,把自己的心困在了这里? 阮眉,放自己自由吧…” 第355章 深意 窈蝶说话时,眼睛并未看着阮眉,她只定定地看着头顶的天空。 冬日早上被霞光映红的天,真美。 而她,也终于可以离开这困了她十五年的地方了… 后院外的竹子有几棵长得过于高大,斜斜地往院子这边伸展过来。 寒风一吹,枯黄的叶子纷纷掉落。 有一些被风吹到窈蝶的绸缎裙子上、长而柔软的头发上。 阮眉先是将这些枯叶一片片从她的身上摘下来,他神色认真又虔诚,好似在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随后他才看着窈蝶瞳孔已经散开的双眼低低说道: “我本是个读书人,家中亲人都指望我考取功名,为阮家增光,可那次落榜失意买醉之时,见到了你的父亲。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父亲的那天开始,我的心,就已经不得自由了。 我们如此投契,引为知己,我对他情意渐浓,但这份情,我不敢说出口。 我怕说出了口,这知己,便也做不成了。” 阮眉抬头,双眼通红地望着天边将将升起的朝阳,叹道: “自由?这辈子何尝得到过自由?又如何放自己自由呢? 前二十年被家族的责任和期望捆绑,后来被我心中那份难以言说的感情锁住,再后来这柳眉馆上上下下近百人哪一个不是指望着在这世道中混口饭吃?我一旦入局,便与那些人绑在一处,这么多年的利益纠葛,如何能脱身?” 阮眉复又垂下眉眼,温柔地看着窈蝶,轻声道: “不过,如今好了,他们既然不管柳眉馆的死活,那我也就不必再顾及他们,反正我如今这世间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了…” 他的嘴角慢慢勾起笑意,往日慈和的一张脸,此刻看起来犹如从阴曹地府里来的妖怪。 阮眉声音轻缓,说出口的话却让人心中震颤: “如今,你死了,我也什么都没了,又怎能让那些人好过?对么,窈蝶? 既如此,便全都毁灭吧!大家都一起下地狱!” 后院中一时无人开口,众人眼见着往日这惯会迎来送往、在官员富商的圈子里混得如鱼得水的阮馆主,在失去了一切之后,堕入深渊的样子。 半晌的沉默之后,陆光远才沉声开了口: “你只感叹情难出口,世道艰难,可在你手中没了数条人命也是真的! 你残忍虐杀他们的时候,怎不想想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说不定他们同你一样,心中亦深埋着一个人,也向往着地窖之外的自由! 没有人性之人,不值得怜悯!” 随即他转头向柳闻使了个眼色,柳闻这才从心中的闷痛中清醒过来,长舒了一口气,吩咐衙役将阮眉押回大理寺受审。 阮眉将怀中已经冷了的尸体轻柔地放在地上,还不忘为窈蝶整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窈蝶的脸,他这才起身,没有一丝反抗之意,面上带着阴冷的笑容伸出手去,任由大理寺的衙役为他戴上了镣铐。 可正当衙役们要押着阮眉走出后院时,却被一行人挡住了去路。 是一队金吾卫士兵。 在金吾卫身后,身穿冷硬铠甲、腰配长刀的傅诏大步走了进来。 他先是扫视院中一圈,待看到与沈临鹤并肩而立的南荣婳时,目光顿了片刻,然后很快移开了。 他冷声说道: “金吾卫接三皇子命令,柳眉馆馆主阮眉私用酷刑,害人性命,此案交由金吾卫负责。” 说罢,他朝金吾卫士兵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将阮眉带走。 阮眉一脸不屑,幽幽说道: “我还当他们多么有底气呢,不怕我把那些破烂事抖落出来,没想到他们的面子倒是大,竟是让三皇子都出面了。” 金吾卫士兵上前要从大理寺衙役手中将阮眉押过来,可柳闻往前一步挡在了阮眉身前,他一脸怒容道: “明明是我们大理寺先发现的地窖,安平郡主的案子也是由我们大理寺负责,从始至终都没有金吾卫什么事,怎么这会儿突然冒了头?! 莫非,你们当真是受人指使,押了阮眉回金吾卫就是为了堵住他的口?!” 傅诏面色一沉,往柳闻身前迈了一步。 柳闻瞬间便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他咬了咬牙,坚持着没有后退。 傅诏神色肃然道: “安平郡主的案子确实由大理寺负责,金吾卫不会插手,可这地窖命案是三皇子亲自下令交给金吾卫,柳评事的意思是三皇子要堵住阮眉的口吗?!” 柳闻抿了抿唇说不出话来,三皇子如今是掌权人,是以后的大庆国圣上。 他的命令,是一介小小的大理寺评事敢置喙的吗? 正僵持间,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 “大理寺与金吾卫都是听从圣上和三皇子的命令,既然三皇子有令,那我们大理寺自然遵从。” 众人转头看去,见是沈临鹤正不急不缓地往傅诏和柳闻这边走。 他停在几步远的地方,桃花眼微微弯着看向傅诏,“傅将军既然负责地窖命案,想来已经了解了一些案情,阮馆主言辞之间颇有深意,我等必定相信傅将军不光能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还能顺藤摸瓜,在浑水里摸出几条大鱼来。” 沈临鹤笑意更深了些,缓缓道: “你说是吧,傅将军?” 傅诏的目光从沈临鹤身上挪开,看向目含嘲弄之意的阮眉,他不愿与沈临鹤打太极,只简短说道: “我金吾卫自会将事实查清。” 说罢,他一挥手,说道: “走!” 随后先一步离了后院。 金吾卫士兵有三皇子的命令自然有底气,他们一把将阮眉从大理寺衙役手中抢了过来,押着离开了后院。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离开时还差点撞倒了挡着路的柳闻。 柳闻攥紧了拳头,一张脸气得通红。 陆光远也紧绷着脸,他在大理寺任职这么多年,因着与金吾卫所辖之事时有重叠,所以免不了有打交道的时候。 先前也有案件归属难以定夺,可从不像这次一般。 毕竟同属京中府衙,抬头不见低头见,无论如何相互看不顺眼,面上总得过得去。 而这次,倒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了。 而且安平郡主的案子和地窖命案明明同属柳眉馆案件,证人和当事人均是同一批人,却被分成了两个毫不相关的案件,分属大理寺和金吾卫负责。 如此安排,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其中的深意! 第356章 浮水纸 “这也太憋屈了!”柳闻没忍住,怒吼了一声。 其他的大理寺衙役也面色难看,纷纷附和。 “原本就该是我们的案子,怎么金吾卫却横插一脚?” “白忙活了半天,竟是给金吾卫干的活!” “莫非,真如阮眉所说?有人不想被他供出来?” “哼,我看是,若不然三皇…” 话还没说完,陆光远低吼一声: “住口!” 衙役们面色一变,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聊着聊着竟差点引了祸事。 随后一个个闭紧了嘴巴,不敢再胡说。 陆光远的目光落到自从窈蝶死了,便一直呆立着的西园身上,沉沉说道: “既然已经承认自己杀了夏扇,便押回大理寺受审吧。” 西园好似没有听到,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窈蝶。 陆光远方才见识到西园用虫子杀人的情形,于是也并不敢轻举妄动。 正想办法如何将西园制服,一旁的柳闻却先行朝西园快步而去。 他此刻心中正憋着火,无处释放,吆喝了几名衙役便要将西园扣押起来。 可他们在离西园几步远时,西园动了。 确切地说,是他身上的那层皮动了。 从头发那里开始,他身上的皮随着青色的宽大衣衫开始向下滑落。 不过片刻时间,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见了。 柳闻和衙役们的脚步一下顿住,他们惊骇地望着地上那衣袍下的一层薄薄的人皮,随后发出了一阵阵惊恐的尖叫声。 尖叫声将竹林间的鸟雀惊起,扑簌簌地向远处飞了。 陆光远压下眉眼,快步朝地上的人皮走过去。 他蹲下身来,毫无迟疑地伸出手去触碰那半透明的皮,指尖细细摩挲,甚至还拿起来凑近闻了闻。 柳闻见状,面色十分难看,他磕磕巴巴说道: “陆寺正,你这也太…太无所顾忌了吧!” 陆光远没有理他,而是继续全神贯注地观察那人皮上的五官,随后干脆将整张人皮从衣袍中扯出来,铺在了地上。 柳闻忍住腹中翻涌,大着胆子往那人皮上瞅了两眼,这才发现了怪异之处。 若这皮是从人身上脱下来的,那必是有人的轮廓才对,可眼前这张皮却是平铺在地上,眉眼鼻子倒像是…画出来的。 陆光远沉声道: “这是用浮水纸做的,上面的墨只是普通的墨汁。” 浮水纸,顾名思义便是浮在水上的纸。 这纸呈半透明状,看似轻薄,实则很有韧性,最关键的是这纸遇水不破,相传在这纸上写字可保千年不损。 只不过这纸金贵得很,寻常高门大户最多只用一小方浮水纸做笺,还得省着点用,只因这纸十分稀少,有价而无市。 柳闻一听是浮水纸,大着胆子凑近,在陆光远身旁蹲下,上下打量了一圈之后,感叹道: “这一身皮,得顶半个城了吧。” 陆光远瞥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 “听闻东平寒月所有的伞,伞面均用浮水纸做成,且极泉宫主殿的窗纸全部都是浮水纸。” “什么?!”柳闻震惊大喊,随后义愤填膺道,“怪不得南边雪灾,朝廷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感情那金子都贴在极泉宫的窗户上了!” 陆光远轻叹一声,“东平寒月尤爱浮水纸,大庆国大半的浮水纸都在她手中。” 柳闻一愣,看着地上摊平的‘人皮’喃喃道: “莫非这东西与东平寒月有关?” 陆光远从地上缓缓起了身,看了一眼负手而立的沈临鹤和一脸平静的南荣婳说道: “这就不是我俩需要考虑的了。” 他的目光转向随他站起身的柳闻,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柳闻的肩膀,说道: “如今活生生的凶手成了一张纸,好好琢磨琢磨这案卷怎么写吧。” 柳闻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哀嚎出声: “完了完了,最近的卷宗都快写成志异话本子了!先前那无头尸案,我为了让案情记录看起来合情合理,熬了多少个夜,头都快秃了! 怎么如今又冒出来浮水纸成精?!” 此时,金乌已完全露了身,斜斜挂在天边。 金灿灿的阳光洒下,地上的浮水纸看上去薄如蝉翼。 大理寺衙役听从陆光远指挥,小心翼翼地将人皮一样的浮水纸收起。 在将要去抬窈蝶的尸体时,却听南荣婳的声音响起: “不要碰。” 衙役一怔,朝陆光远看去。 陆光远知道南荣婳不会平白无故阻止他们,他的视线在窈蝶身上来回打量,除了她眉间那个已经不再淌血的洞,没有别的异样。 思索再三,陆光远还是摆了手说道: “撤吧。” 衙役们和一脸哀怨的柳闻离开了后院,陆光远回眸看了看沈临鹤与南荣婳,见他们二人杵在院中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陆光远想起方才那张‘人皮’,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忽地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说话,只拱了拱手,随后也穿过月亮门去了前院。 安静的后院中,沈临鹤与南荣婳静静站立着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偶有风吹来,竹林发出了‘哗哗’的声响。 南荣婳轻叹一声,说道: “情之一字,果然复杂。” 沈临鹤偏头看她,见日光下女子的眉眼间竟拢着一抹先前没有过的轻愁,有些稀奇道: “为何如此说?” 南荣婳垂下目光,看着地上如一只陨落的蝴蝶一样的少女,叹道: “明明他们所追寻的自由就在身边,唾手可得,可无论是阮眉还是窈蝶,都为了一个情字,放弃了自由,困守此处。 值得吗?后悔吗?” 南荣婳沉浸在思绪中,片刻后听到身旁之人轻笑道: “我反而觉得情之一字,最是简单。” 南荣婳挑眉向沈临鹤看去,只见柔和日光下,男子的桃花眸子如漾着水上金灿灿的波光。 他轻声道: “因为情,让人甘愿沉沦,甘愿付出,一切都是心甘情愿,又何来值不值得? 我想,即便再让他们重新选择一次,他们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第357章 威胁 “哈哈哈哈!同样的选择?” 原本静谧的后院中猛地刮起一阵风,随后小男孩的魂魄再次出现。 他面带阴冷的笑意,大声喊道: “怎么?我妹妹还会再一次选择为了那个人渣去死吗?!” 南荣婳瞥他一眼,语气淡淡道: “你妹妹之所以会死,难道不是因为你吗?” 西园面上一怔,他侧目向躺在地上的窈蝶看去,那眉间血红色的洞一瞬刺痛了他的眼。 他慌张地挪开视线,连连摇头道: “不,不是这样的,我妹妹是我最亲的人,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我受了那么多苦,可为了还能见到她,我都挺过来了! 这么多年,我心心念念的就是把她从这个牢笼中救出去!为此,让我付出什么都可以!” 南荣婳眉目低垂,暗自思索。 方才西园说的是他‘受了那么多苦’‘挺过来了’‘这么多年’… 所以,他说的并不是他的生前,而是他的死后。 南荣婳抬头看向西园,她目光中有毫不遮掩的不屑。 冷笑一声,南荣婳说道: “你口口声声说你要救她,可你既然有本事,为何不早来?如今过去了整整七年,你不怕她在此受尽折磨?” 西园一脸的怒意,他急急说道: “你怎知我不想来?!若不是受制于人,我早就来了!” 沈临鹤见状撇了撇嘴,嗤笑道: “快别装了,你又能扮做活人的模样,又能让虫子都受你控制,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操控得了你? 你就是没有把你妹妹放在心上,这么多年是自己在外面逍遥了吧!” “不是这样!你们通通都不知道!”西园表情狰狞地吼道。 随着他的怒吼,后院中忽地狂风大作,竹叶纷纷扬扬,被风吹得胡乱地飘散在空中。 “你们以为我这一身的异能是平白无故就有的吗?我的魂魄被浮水纸困住动弹不得,还要遭受虫蚁千万遍的啃食,你们通通都不知道!” 西园说着说着,眸中的怒意渐渐被惧色代替。 “我先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一遍一遍地被折磨,老道士嫌我笨,嫌我软弱,于是干脆把我泡在了黄泉水里! 那种深入魂魄最深处的痛你们根本不知道!” 南荣婳眸光一闪,“黄泉水?你被关在太郯山?” 西园面色一僵,随后警惕地看着南荣婳,问道: “你一介凡人之躯,如何知道太郯山有黄泉水?你究竟是谁?!” 然而南荣婳并不回答,她慢悠悠在后院中踱着步子,一边思索一边说道: “若我猜的没错,你口中的老道士,便是神主吧?而你应该是十圣之一。” 西园目露惊色,脸上的防备更加明显。 “神主将你捡去,为你重塑魂魄,教你异能,并不单单只为了让你回来找你的妹妹吧。 你之所以帮耶律祁,莫非…是老道士的命令? 可他为何要让你帮耶律祁呢?” 南荣婳停下脚步,定定地回身看向西园。 西园这才猛然发现,这来历不明的女子此刻正巧站在窈蝶的尸体旁边。 他的神色紧张起来,低声问道: “你究竟是谁,为何知道这么多?”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不停地往窈蝶那边瞟。 而南荣婳装作没有察觉的样子,慢慢在窈蝶身边踱着步子。 “听说神主用圣水洗礼的噱头来寻人,那人是谁?神主为何要寻她?”南荣婳试探问道。 西园的注意力似乎一直放在窈蝶身上,听南荣婳这般问,他恍然摇了摇头。 “我…我不知,每个圣主都有自己的任务,我的任务就是帮耶律祁,至于寻人…” 说到这,西园忽地停了,他的目光落在南荣婳身上,周身的阴气渐浓。 他语气阴森道: “你在套我的话?” 南荣婳停下脚步,一只手悬空置于窈蝶上空,唇角略略勾起说道: “不,我在威胁你。” 西园一瞬瞪大了眼,他是魂魄,自然能感受得到,眼前这女子的气息忽然变得磅礴起来。 他心中震惊,喃喃道: “你明明是只是凡人,却为何…” 随后他垂眸看了一眼窈蝶,神色紧张道: “窈蝶已经死了,你…你要做什么?” 西园向前移了半步,又突然停下了,他自知不是南荣婳的对手,深怕惹恼了她,她会突然对窈蝶出手。 南荣婳略略偏头,语气寻常道: “是呢,她已经死了,可你却不想让她好好投胎转世,非要将她留下,感受你感受过的痛苦,我竟不知这就是所谓的最重要的人?” 西园的魂魄一瞬间抖动起来,他脸色白得吓人,似乎被人戳破了心思,他又恼又急说道: “我…我是为了让她永远留在这世间,不必再受轮回之苦!” 南荣婳轻轻一叹,“不,你只是不想再一个人,所以拉她来陪你。” 说完,窈蝶的衣裙和头发开始悠悠地向上飘起。 西园目露惊恐,大喊道: “不!还…还差一点就成功了,只要…只要那只虫子将她的魂魄吞噬重生,她…她就能同我一样了!就还差一点!” 西园哀求地看向南荣婳,“你想问什么,只要我知道,我都告诉你!” 南荣婳停下手中动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幽幽说道: “那就都说一遍吧。” 西园的魂魄轻飘飘落了地,原本随着狂风飞舞的竹叶也随着他的动作,一同飘落在地上。 一时间,院中各处被厚厚的竹叶铺满。 西园神色颓然地开了口: “好,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当年,我死之后,有勾司人前来带我走,可这时一个道士模样的老头子突然出现,那两个勾司人面对他十分恭敬,他与勾司人不知说了什么,那两个勾司人虽然神色为难,但依旧离开了那里,并没有将我带走。 随后那个老头子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问我愿不愿意同他做个交易,他可以让我变回人的模样,去找我的妹妹。 我自然十分愿意,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一口答应。 后来…痛苦便开始了。” 西园顿了顿,他垂着头,肩膀也耷拉着,整个人看起来沉浸在悲伤和无力当中。 “他将我带到了太郯山,关入了一个像地牢一样的地方。 那时还没有神主和圣主一说,后来这些圣主都是他这几年陆陆续续寻找到的。 当时我在太郯山,除了他,只见过一个人,这人便是后来的十圣之首。” 西园抬头看了一眼沈临鹤,复又低下头去,“按说那人你们也见过,便是以前的国师,东平寒月。” 第358章 做错 “东平寒月…”沈临鹤沉吟道,“她竟也是圣主,还是十圣之首?怪不得离开了京中之后便去了太郯山。” 他看向西园,问道: “十圣不是按照能力高低来排序吗,东平寒月是你们十人之中最厉害的?” 西园摇了摇头,“不是,听闻最厉害的是二圣主,但是二圣主神秘莫测,我并未见过他。东平寒月之所以能成为圣主之首,好似是因为神主最为信任她,还把什么东西交给她保管。 至于她从京中回了太郯山,个中细节我就不甚清楚了,那时我已经奉神主之命,前往兹丘国了。” 思索片刻,西园又说道: “先前听闻神主要让位,圣主之间内斗得厉害,十分不团结,我并无争夺神主之位的想法,也自知相比前几位圣主能力还差的远,于是并未参与,对其他几位圣主了解的并不多。 目前只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两名圣主在京中。” 沈临鹤心头一跳,两名? 要知道,一名圣主就能将京城搞得乌烟瘴气了,若是两名…岂不翻了天? 沈临鹤和南荣婳心中暗暗留意,但并没有打断西园的话。 西园继续道: “那两名圣主我从未见过,他们极善于隐匿行踪,我只知道其中一名此刻在…皇宫。” 沈临鹤和南荣婳均是心中一沉。 皇宫,他们去过多次,可从未察觉宫中哪里有奇异之处。 南荣婳眉头微微一蹙,不对,或许她曾经注意过的… “至于耶律祈,神主只说让我帮他,”西园神色有些复杂,看了看沈临鹤和南荣婳说道,“耶律祈此人残暴无度,说实话,我看到他对待缙国百姓那凶残的样子,后悔帮了他。而且他如今自傲得很,吞掉一整个缙国还不满足,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大庆国。” 说完,西园目光希冀地朝南荣婳看来,“我把我知道的、能想到的都告诉你们了,你可以放过我妹妹吗?” 南荣婳微微扯了下嘴角,反问道: “都告诉我们了?” 一瞬间,西园的目光有些飘忽,而后他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 沈临鹤冷笑一声,说道: “如此看来,耶律祈之所以能攻下凤口关,一路势如破竹打到都城,都是因为有你的帮助。 可耶律祈不怕大庆国联合周边几个国家趁着他还未在缙国站稳脚跟的时候,打他个措手不及吗? 他就这么放心让你离开缙国都城?你离开了,他又有什么可以拿来傍身?” 西园神情明显一僵,随后他说话的声音大了些,但听起来很没有底气: “行军打仗的事我怎么懂!神主让我去帮耶律祈,我也只是按照他的吩咐去做,至于耶律祈有没有其他的打算,他是一国君主,怎么可能会告诉我?!” 南荣婳思索着点了点头。 西园以为她相信了自己的话,表情略略放松下来,可下一刻,他忽地瞪大了眼。 只见南荣婳悬空于窈蝶之上的一只手开始缓慢地抬起,与此同时,一道模糊的半透明状的物体慢慢从窈蝶的身体中脱离出来。 西园惊惧地大喊道:“我都已经告诉你们了!你不可以引出窈蝶的魂魄,只需再一点、再一点就要成功了!” “成功?”南荣婳语气平静中含着一丝冷意,“成为像你一样不人不鬼的样子就是成功吗,或者一直受控于神主,成为他的工具是成功?” 西园一时有些哑然,不知如何反驳。 “当初神主起码还问过你的意思,如今你倒是连问都不问,直接就为窈蝶做了决定呢!” 南荣婳话音刚落,窈蝶的魂魄便已完完全全从身体中脱离出来。 许是因为受了那虫子的吞噬,窈蝶的魂魄模模糊糊,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看起来十分可怜。 南荣婳的目光落在西园身上,平静开口道: “你不敢看她?是心中有愧吗?” 西园此时低垂着头,他方才只扫了一眼窈蝶的魂魄,便急急挪开了视线。 他知道,窈蝶刚才是如何被那虫子啃咬魂魄的。 “哥哥,你为何不与我说话?” 见西园一直沉默,窈蝶先开了口。 西园小心翼翼地往窈蝶脸上看去,可她的脸上五官难以辨认,根本看不出她此刻是什么样的神情。 “哥哥,我刚才…好疼。” 西园感觉自己的心猛地一抽,他慌张地又垂下了眸子,嘴张开又闭上,好似不知如何解释他为何要那样做。 窈蝶的声音依旧柔柔弱弱,她的魂魄十分虚弱,说一会儿话便要停一停。 “哥哥,我本以为,我可以,解脱了。 可你为何,还要让我受折磨呢?” 西园依旧不敢看她,只连连摇头。 “哥哥,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你做的大事,竟然就是帮助兹丘国那个残暴的君主耶律祈? 你可知,小楼的地窖中有一个少年便是从缙国逃出来的,他原是缙国都城的高门少爷,可因着家族顽强抵抗耶律祈,最后被屠杀了满门,只逃出来他一个。 哥哥,若你是为了见我、救我,才答应那个神主做助纣为虐的帮凶,那我宁愿不要再见你了…” 西园倏然间抬起了头,他眸中有泪,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还有,哥哥,放我离开吧,我不想成为像你一样,受人摆布的屠刀。” 西园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魂力一般,他神情颓丧,喃喃自语道: “这么多年,我都做错了吗…” 阳光透过西园的魂魄洒到地上,此刻,他的魂体竟变得越来越透明了。 南荣婳蹙起了眉头,说道: “你这是要做什么?想让自己魂飞魄散?” 西园苦笑一声,“此刻,我才深知自己这许多年竟是个笑话,倒不如…” 他看着妹妹那虚弱不堪的魂魄,若她就此被勾司人带走,魂魄如此羸弱,下辈子定也投不了好胎。 恰在此时,院中一道微风起,西园的魂魄好似一片竹叶般,轻飘飘随着这风往窈蝶那处飞去。 与此同时,他的魂魄越来越浅淡,片刻后,在窈蝶身后落下。 他展开双臂轻柔地靠近窈蝶,如同给她最后一个拥抱。 随后,消散不见了。 第359章 虫卵 窈蝶的模样渐渐清晰起来,她的眼中先是露出一抹茫然,随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魂体,脸上一瞬间有了哀戚之色。 “哥哥…”她低声自语,“你这是何苦呢…” 西园的魂魄消失在这天地之间,再不会有一个人柔声对她说“别怕”了。 无论她再轮回几世,他们都无法再相见。 一朵厚重的白云从天上飘过,将阳光格挡在外,后院中一瞬暗沉下来。 随着阴风起,一高一矮两个黑色身影出现在后院中。 张大和孙二许久未见南荣婳,许是未曾料到她会在此,面上一瞬间的惊讶和紧张来不及掩藏,被南荣婳尽收眼底。 二人毫无血色的脸上,表情变换得很是迅速。 明明都是魂体,却一路挤挤挨挨、磕磕绊绊地朝南荣婳走近,随后恭敬地拱手鞠躬。 张大满面笑容说道: “南荣姑娘已经从万海坡回来了?听地府其他勾司人说,南荣姑娘此次去万海坡简直是大杀四方啊!” 孙二也附和道: “对对,他们还说被困在那处的魂魄能够逃脱,多亏了有姑娘相助!” 南荣婳沉吟片刻道: “大杀四方谈不上,救出了那些魂魄倒是真的,只不过…” 南荣婳看向他们两人的眼神中竟有了些歉意,张大和孙二不明所以,聚精会神地等着南荣婳接下来的话。 南荣婳的手指轻轻抚了抚手中的灯笼提杆,说道: “那些魂魄正在这灯笼里,还需二位勾司人将他们一一带走。” 张大和孙二一怔,视线同时移向南荣婳手中的素白灯笼,喃喃道: “灯笼里…” 二人此刻终于明白,为何管辖万海坡的勾司人提及那数不清的魂魄并无烦躁之意,甚至表情还有一些幸灾乐祸。 原来幸的是他俩的灾,乐的是他俩的祸。 张大和孙二欲哭无泪,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摆了摆手道: “无妨、无妨,再多能有多少呢,加加班也就干完了!” 南荣婳松了口气,说道: “嗯,不多,也就八九千个吧。” 张大和孙二脸上的笑容再维持不住,他们倒是没想到这过完年才一个月,俩人就要完成一整年的考核任务了… 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南荣婳,两人干脆移开了视线,看向一旁失魂落魄的窈蝶。 张大一眼便看出窈蝶身上附着其他魂魄的魂力。 以为是南荣婳出手灭的厉鬼,他不敢多问,只试探道: “若南荣姑娘没有别的事要交待,那我们便把她带走了?” 南荣婳轻轻颔首,“约莫再过两日,我这灯笼中众多魂魄的怨气便该渡化完了,届时两位勾司人得了空,便把他们带走吧。” 张大和孙二苦笑着连连点头。 他们正要转身用勾魂索绑住窈蝶时,南荣婳却又冷不丁开了口: “神主,来自地府?” 张大和孙二倏然慌张地看向南荣婳,俩人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答。 片刻后,张大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 “南荣姑娘,关于地府的事,恕我们真的不能说!” 孙二也点头道: “不说的话,您以后或许会让我们魂飞魄散,说了的话,我们今日就要魂飞魄散了。” 南荣婳挑了挑眉,不解地问道: “我为何要让你们魂飞魄散?更何况,你们毕竟是勾司人,我就算有异能也不过是凡人之躯,怎可能让你们魂飞魄散呢?” 张大和孙二一脸委屈地觑了一眼南荣婳,心道…您老这是忘了那辉煌的曾经了… 南荣婳见他们只低头不答,也不再追问,只淡然说道: “既然二位不便回答,便算了,若日后能告诉我真相时,望坦诚相告。” 她微微颔首算是告了个别,转身就要走。 “南荣姑娘。”身后一道细弱的声音传来。 南荣婳侧目看去,窈蝶正神色哀愁地看着她,随后轻轻屈膝,朝南荣婳行了个礼。 “没想到姑娘是如此有本事的人,若我那哥哥能早些醒悟,也不至于到如今的境地,”窈蝶眼眶通红,苍白的脸让她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哥哥消失前,让我告诉姑娘,他刚才撒了谎…” 南荣婳这才转回身来,正色道: “撒了什么谎?” 窈蝶抿了抿唇,声音又低了一些: “他说…耶律祁之所以放心让他离开缙国,正是因为他给了耶律祁十万颗虫卵。” 南荣婳与一旁的沈临鹤皆是心中一沉。 十万颗虫卵,便代表了十万只蛊虫,代表了十万个没有感知只会听令作战的士兵。 “哥哥还说,只要将那些虫卵放入水中,让人喝下去,便会被下蛊,而且…”窈蝶的眉头紧紧皱起,面有不忍道,“而且,耶律祁想让缙国的百姓,喝下放了虫卵的水。” 南荣婳与沈临鹤呼吸一滞,耶律祁想把蛊下在缙国百姓的身上,他的目的只会是让百姓们替他搏命,成为他最忠诚的死士,攻打其他国家,不死不休。 耶律祁这是想—— 引起天下动荡! 一旁的张大也一脸凝重道: “这耶律祁就是那个残暴的兹丘国君主吧?” 孙二点点头,“对,就是他,之前就有勾司人抱怨,因为他,这段时日不知多了多少亡魂,众多亡魂带着怨气,地府上下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张大皱着眉,自言自语道: “若是如此,十万个缙国百姓的命,再加上其他国家的士兵和百姓,这世间必将…生灵涂炭!” 窈蝶意识到自己的哥哥究竟做下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她开始忍不住抽噎起来。 “哥哥他…他已是后悔了,可那虫卵已经给了耶律祁,他也没了办法。 而且,他说…他说再过七日,耶律祁若是拿不到缙国的玉玺,便要让百姓喝下虫卵,第一个攻打的便是…大庆国。 哥哥已经发现他拿到的玉玺是假的,他说为了百姓的安危,希望你们能将真的玉玺交给耶律祁,否则那个暴君不知还会做出什么残忍的事来!” 沈临鹤忍着胸中怒意,沉声道: “以耶律祁的品性,就算把真的玉玺给了他,他也依旧会这样做!” “只剩七日了…”张大神色焦急,忙朝南荣婳拱了拱手道,“虽然地府不得干预阳间之事,但毕竟事关重大,我需得赶紧禀报酆都大帝!” 南荣婳神色冰冷,看向张大的目光也带了寒意,她毫不收敛自己的气息,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对张大说道: “你可知,造成这一局面的便是太郯山的神主吗?” 张大和孙二倒吸一口凉气,神色震惊。 过了半晌,张大才面色难看地沉声说道: “小的…小的知道了…” 随即,他与孙二牵起勾魂索,带着窈蝶,一脸沉重地消失在后院中。 第360章 什么梦 马车行在魁首道上。 道路两边商铺的屋檐上,有雪开始融化,雪水顺着檐下的冰凌滴滴答答落下。 沈临鹤按说须得赶紧进宫,将虫卵一事告知三皇子李未迟。 可他却不急不缓,非要先将南荣婳送回六合巷的宅子里。 然而在马车中,他却又不吭一声,只挨着南荣婳坐着,手紧紧握着她的手。 南荣婳侧目看去,沈临鹤双眸轻轻闭着,靠在车厢壁上的头随着马车的晃动也跟着轻晃。 好似已经睡着了一样。 用发冠束起的头发有一缕松散下来,闲闲垂在他的脸颊边。 怕沈临鹤觉得痒,南荣婳伸出手想要为他拂开那一缕头发,可手将将要触到他的脸,便被沈临鹤的另一只手抓了个正着。 南荣婳抬眸去看,便落入了一双桃花眸子里。 往日或悠闲、或跳脱、或冷静的一双眸子,罕见地藏着一抹疲惫。 待对上南荣婳的视线,这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倦意被柔色取代。 沈临鹤将南荣婳的一双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他垂眸看着俩人交握的手,唇边绽开了笑意。 沈临鹤轻轻叹道: “还好有你在。” 而南荣婳却笑不出来,她顿了片刻道: “虽不知那神主是否还有其他的目的,但从太郯山的黄泉水来看,他是冲着我来的,而我偏偏记不得以前的事。 所以,说不定京中发生的种种,是因我而起呢? 神主、十圣主… 东平寒月、老鼠精、鬼影子、西园、京中的两个圣主,还有桑庄也就是如今的田飞燕,除了他们,还有三名圣主不知在何处…” 南荣婳再次偏过头去看沈临鹤,“当时在万海坡,我将一缕业火留在东平寒月的身体中,如今我能感受到,她还活着。” 沈临鹤冷笑一声,“万海坡那般凶险,她都能活着走出来,倒真是命大。” 南荣婳摇了摇头,“我怀疑有人去救了她,而且,她离开了万海坡后便回了太郯山。” 沈临鹤眉头一蹙,“你的意思是神主或是其他圣主救了她?” “嗯,”南荣婳也学着沈临鹤的样子,靠到了马车壁上,“既然东平寒月是十圣之首,想来在万海坡布置了那一切引我们前去,又要将我们杀死在那的,便是神主了。” 二人同时想起在太郯山见到的那个不修边幅的老道士。 “当时便觉得他深不可测,没想到…竟有如此异能。” 说话间,马车驶入了六合巷。 沈临鹤本想看着南荣婳入了宅子便离开,不成想却在宅子门口遇到了‘偶然’在此晒太阳的双喜。 “沈大哥,你…近日可好啊?” 沈临鹤看着主动与自己攀谈的双喜先是一愣,而后笑道: “尚可,小丫头呢,如何?” 双喜缓缓点了点头,目光一直凝在沈临鹤的脸上不曾挪开,片刻后她又没头没脑地问道: “沈大哥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吧?” 还不待沈临鹤说什么,南荣婳一下绕到双喜跟前,神色柔和地默默看着双喜。 双喜神情僵硬地挪开了视线,她的一双葡萄样的眸子四处乱转,就是不敢看南荣婳的眼睛。 “双喜,自我从万海坡回来之后,你便格外关注你沈大哥,究竟是为什么?”南荣婳心中隐隐不安,干脆开了口询问。 可双喜微微垂下头,似乎难以言说。 南荣婳见状蹙起了眉,她正要再追问,肩膀却被沈临鹤安抚似的拍了两下,南荣婳一转头便看到沈临鹤眸中带笑地看着她。 南荣婳垂下眸子,缓了神色。 “小丫头,”沈临鹤看向双喜的目光柔和,他缓缓开口道,“我也做了个梦。” 双喜一愣,然后赶紧问道: “你做了什么梦?是噩梦吗?” 沈临鹤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在梦中和你南荣姐姐相依相伴,一直幸福到老。” 双喜听后拧了眉,低声喃喃道: “我的梦中不是这样的,明明你的结局很…” 双喜的话戛然而止,她蓦地抬头朝沈临鹤看了一眼,有些慌张地挪开了视线。 南荣婳心中一沉,双喜的梦是预知梦,而她方才所说的是沈临鹤的‘结局’? 南荣婳正忍不住要追问,正当此时,巷子外传来嘈杂的人声,随后一道妇人的洪亮声音响起: “大人,就是这里!就是这家人拐走了我的女儿,却不想赔偿!” 几人朝巷子外看去,只见一对体型肥硕的夫妻正领着几个身穿官服的人往此处走来,那妇人一边说一边激动得手舞足蹈,言辞间还是原先的那套说法。 无非就是这户人家趁她不备将双喜拐走,如今双喜在这家中当牛做马,十几岁的小姑娘被毁了清誉,以后还怎么嫁人种种… 李婶在宅子里已然听到了巷子中的嘈杂,她神色担忧地出了门,一把拉住了双喜道: “双喜快随我进宅子里,这些乌七八糟的话你还是别听了。” 双喜自见到父母领着官兵往此处走,脸色便已经白了,心里头没了主意,此时被李婶一拉,便顺着她快步回了宅子。 “哎,大人你瞅瞅,那就是我女儿,你看看他们心虚得很,见您来了,便赶紧将我女儿藏起来了!” 被妇人称作‘大人’的官员一脸蛮横的模样向此处而来,他长着一对三角眼,眉毛却呈八字,与唇上的胡须简直是一个模子刻的。 他的体型同样可观,远远看去,夫妻二人与这位官员好似三个硕大的球一般。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宅子门前。 那官员捋了捋八字胡,不怀好意地打量了南荣婳一眼,神色傲慢道: “你就是这家的主子?就是你把他们的女儿…呃…” 官员朝那妇人低声问道: “你女儿叫什么来着?” 妇人忙道: “双喜!” “哦对对!”官员接着大声道,“就是你把他们的女儿双喜给拐走的吗?!” 南荣婳神情淡漠地看了那官员一眼,眼中的冷意让那官员浑身一抖,缩了缩脖子。 待反应过来,他大声喊道: “你…你怎能用这种眼神看本官!小心…小心本官判你个藐视朝廷命官之罪!” “呵!”沈临鹤嗤笑一声,负手道,“这大庆国律法数千条,不知何时冒出来个藐视朝廷命官之罪,你身为官员竟然对律法一窍不通,莫非…是假扮的吧?” 第361章 价钱 那官员许是没经受过这般待遇,一时有些惊住了,待反应过来,他哆嗦着肥厚的嘴唇颤抖道: “你…你是什么人!竟敢这般跟本官说话!” 双喜的母亲见状也叉着腰吼道: “就是!王大人是京府衙门的从八品官员,可是吃皇粮的!你如此诋毁官员,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隔壁邻居家的老妇人听到门外热闹,早拄着拐杖出来看了,听双喜的母亲这般说,她嗤笑一声道: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还不一定呢!” 双喜的母亲一见又是这老妇人,气都不打一处来,上次她就是在这老妇人跟前吃了亏的。 她意有所指地朝着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喊道: “今日可有朝廷命官在此,你们的一言一行,王大人都看着呢,小心若有言行不当之处,被衙门记录在册,说不定要跟着这户人家一起遭牢狱之灾!” 此话一出,周围百姓纷纷惊讶道: “牢狱之灾?这户人家犯了什么错啊?” “看着这位公子和姑娘很是面善,这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什么犯错啊,这婆娘是南边过来的灾民,半路丢了女儿,是这位姑娘心善把她女儿救了,如今却倒打一耙!” “对对,上次这婆娘过来找事,我也在这,听得一清二楚,人家把她女儿当大小姐一样养着,她倒好,问人家要银子呢!” “可不就是,我看啊,她根本就不是为了女儿,而是为银子来的!” “啊?世上竟有如此歹毒的娘?!” … “哎呀,要不…算了吧!”双喜的父亲听着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再厚的脸皮也涨了个通红。 他扯了扯自家媳妇的袖子,恨不得现在掉头就走。 可身边的婆娘一个眼刀飞过来,低喝道: “做什么!你不要银子啦?!你的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癖好哪个不需要银子?!” 双喜的父亲一听,没有底气地将手放了下去。 可也逃不过身边的婆娘抬起腿来往他的小腿肚子上一踢,低声骂道: “没用的东西!” 再转过脸来,双喜的母亲又是一副点头哈腰的模样,“王大人,莫要听这些不明内情的老百姓的言论,都当不得真的!现在的情况就是我女儿在他们的手里!” 说完,她压低了声音,嘴唇翕动道: “王大人,我可给了银子的…” 这位王大人用两根手指捏了捏唇上的八字胡,安抚似的看了双喜的母亲一眼。 他大声地咳了两下,周围窃窃私语的百姓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都往他这看来。 王大人十分满意,他昂着头一脸傲娇的模样开了口: “原本本官不必亲自跑一趟,可听说你们扣下人家女儿不还,而且这对夫妻前来要人时,你们的态度非常恶劣!念及他们是流民,在京中无依无靠,本官身为百姓的父母官,便不遗余力亲自来跑这一趟了!” 双喜的母亲十分捧场,一边鼓掌一边叫好。 但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买账,人群中只有稀稀拉拉的几道掌声。 王大人见状又清了清嗓子,干脆直奔主题。 他看向南荣婳问道: “她的女儿双喜是不是在你这宅子里?” 南荣婳神色自然,回道: “是。” 王大人冷哼一声,“如此说来,你当真扣押了人家的女儿?你可知如此行径该当何罪?!” 南荣婳瞟了这王大人一眼,接着又挪开了视线,仿佛他的长相有碍观瞻一般。 她语气寻常说道: “我不知双喜的母亲报官时是如何说的,总之,双喜是我从流民中救回来的,当时她已奄奄一息,我为了救她花了不少银两,之前已经算过一次了,前前后后各种吃穿用度,少说也得一百五十两黄金了。” “一百五…”王大人脸上的肥肉又抖了好几抖,他伸出肥胖的手指比划了一下,不可置信道,“不过是养个小丫头,怎可能花这么多金银,你莫不是诓人的吧?!” “对!”双喜的母亲连忙附和,“她就是诓人的!就算是养自家的孩子也不可能花这么多金子吧!更何况我家双喜是他们捡去的,不被逼着干活就不错了!” 百姓们也连连点头: “说的是啊,就算救了她闺女,毕竟是陌生人,怎么可能花这么多金子养着呢,这图什么啊!” 这时,宅子的大门被从内打开了,福泽跨过门槛,小跑着到了南荣婳身边。 他将手中拿着的一本厚厚的册子交给南荣婳,说道: “姑娘,这是宅子里的账本子,是李婶让我给你的,她说她记性不好怕忘了,于是把每笔开支详详细细地记录了下来,上面也记录着所有自双喜来了府中之后的开销。” 南荣婳一怔,伸手接了过来。 她将宅子交给李婶打理,本也没想让李婶记什么账,她也从未过问过宅子里的开支。 略略翻了翻账本子,发现里头的字迹虽寻常,但一笔一划十分认真,而且事无巨细全都记了下来。 甚至今日采买了多少斤萝卜,明日采买了多少斤苹果,一斤需要多少铜板,一清二楚。 可那王大人冷哼一声,不屑道: “账本子又如何,这都是你们记的东西,谁知道有没有为了给自己开脱,做了假账!” 福泽一听,十分不服气。 他向前走了两步,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们府上的账本子可与别家的不同!我们李婶不光自己记录,但凡超过十两的开支都是要让对方按手印的!” 福泽一改往日见了人便畏畏缩缩的模样,高昂着头对王大人说道: “自双喜来了府中,从为她治病疗养的大夫,到为她订制衣裙的裁缝,全都在这账本子上记得清清楚楚,什么东西花了多少银钱也十分明细,他们都在这账上按了手印的,这可是做不得假!” 王大人没想到他们手中竟有这样的证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怼。 双喜的母亲听闻,惊叹那小丫头身上竟真花了这么多金子,一百五十两黄金啊!这要是给了她,她这一辈子岂不花都花不完,整日吃香的喝辣的穿那最贵的! 那小丫头也不知什么命,竟被如此富有的人家捡了去! 她眼珠子骨碌一转,撇着嘴缓缓说道: “就算真是养在宅子里,我就不信你们没有别的目的,说不定…是为了养好了再卖个好价钱!” 百姓们此时也不知谁说得对谁说的错了,毕竟甘愿在一个素未谋面的小丫头身上花这么多金银,怎么看都是赔本的买卖! 南荣婳眸色冷凝,看着双喜的母亲问道: “卖个好价钱?那依你来看,双喜值多少钱呢?” 第362章 质问 双喜的母亲一噎,如此模样的小丫头最贵也值不上一百五十两黄金… 不知该如何回怼,她只得不停地给王大人使眼色。 殊不知王大人此刻也犯了难,原本以为事情很简单,他便收了银子满口应下,竟不知实情根本就不似这妇人所言。 而此刻让王大人头疼的,不是这妇人给的银子,而是来之前,上头那位的叮嘱—— 必定让这宅子的主人扣上罪名,若做不到,最起码也得毁了他们的名声! 思索片刻后,王大人挺着他肥硕的肚子,眨了眨他那双三角眼,原本一脸傲气的脸上竟挤出了一抹笑容。 他摊了摊手说道: “看来此事是有所误会啊!想来这对夫妻思女之心切切,一心想着见女儿,于是话语间急躁了些!” 双喜的母亲一愣,瞪着眼看向王大人,正要反驳时被王大人一个眼神噎了回去。 王大人继续对沈临鹤和南荣婳笑道: “二位既有如此善心,想来也不会在乎那一百五十两的黄金早一日给还是晚一日给了,毕竟当时救双喜姑娘时,想必二位也没想要什么回报吧! 既如此,不若先让双喜姑娘回到自己父母身边,想来她这么久没见自己的爹娘,应当也很是想念!” 双喜的母亲不知王大人这是使的什么计,明明他们说好了,双喜得要回来,银子也是得要的。 而且从这户人家要来的银子,还要分他一半呢! 不过见王大人如此胸有成竹的模样,她琢磨了片刻也附和道: “对!我夫妻二人十分想念女儿,你先把她喊出来,让她跟我们走!” 可没想到对面冷淡模样的貌美女子直截了当地开口道: “不行。” 这两个字正中王大人下怀,他心想上头那位说的真是没错,他们果然不愿交人! 王大人面色一沉,怒道: “你们口口声声对那丫头多么好,如今让她回到自己父母身边都不愿意,莫非真是别有所图?” 他看了看高大的宅门,语气怀疑道: “你们究竟是何身份,以前这里住着的是贺家人,他们经商才住得起这般大的宅子,你们看样子不是商人,这么多银钱是从哪来的?! 莫非…真是拐了人来卖,挣的黑心钱?!” 周遭的百姓有不知沈临鹤和南荣婳身份的,也一脸惊疑看着他们,住这么大的宅子,动辄就拿出一百多两的金子救人,若没点来钱的渠道,根本不可能! 听着百姓的窃窃私语,沈临鹤和南荣婳还未说什么,反倒是隔壁人家的老母亲忍不住开了口: “简直是放屁!” 她举起手中的拐杖对着那一脸肥肉的王大人喊道: “什么黑心钱!你知道他们是谁吗,就胡乱攀咬?!你要是知道,还不得吓死! 什么都没弄明白就乱说一通,还什么朝廷命官,朝廷有你这样的命官简直是老百姓的灾难!” “你!”那王大人吃了一肚子的气,如一只涨足了的球一般,离爆开就差戳一下了。 可百姓们都眼睁睁地看着,他总不能因为那老太婆的几句话就拿她怎么样,他使劲压了压心头的火,眯着三角眼缓缓说道: “哦?那这位老太太你来给我说说,这两个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我看看说出来,能不能把我吓死!” 老太太脖子一扬,好似介绍自家光宗耀祖的孙子孙女一般,面上神情十分自豪地说道: “这位公子便是沈老国公的孙子,如今的大理寺少卿,当今三皇子面前的红人,沈临鹤! 而这位貌美的姑娘,即是沈公子的未婚妻子南荣婳!” 王大人怔了许久才喃喃道: “助三皇子上位的沈少卿,还有身负异能的南荣姑娘?” 一瞬间,方才还涨起的球瘪了下去,他自言自语道: “为何啊?我…我这是被坑了?” 上头那位大人嘱咐他的时候,可没说这二位的身份呐,若是说了,打死他都不敢招惹! “南荣姐姐!沈大哥!” 此时,双喜从宅子里跑了出来,李婶跟在她身后一脸慌张地喊道: “双喜、双喜!你莫要出头,姑娘和沈公子会为你解决的!” 可双喜一直跑到南荣婳身边才停下,她的眼眶通红,看来是已经哭过了。 双喜深吸了一口气,挡在南荣婳身上,一脸坚定地面向那已然呆滞的王大人。 “我是自愿留在宅子里的,没有人逼迫我!我再也不想回到爹娘身边!” 双喜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众人的耳中。 有百姓恍然道: “瞅瞅,人家沈公子和南荣姑娘根本没有逼迫她,反而被她爹娘攀咬一口,简直是无妄之灾!” 也有百姓皱眉道: “这小丫头莫不是嫌贫爱富吧,嫌弃自家爹娘无权无势,如今攀上了高枝想做凤凰,自然不愿再回那鸡窝里了!” 她的母亲也一脸怒容道: “你个臭丫头,跟了他们就忘了爹娘是吗?我们含辛茹苦把你养大容易吗,你才十二岁,尚未及笄呢,进了高门大户就不想出来了是吗,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一时间,百姓们对着双喜开始指指点点。 一个‘不孝’便能把人说得抬不起头来,更何况此时如此多人戳着双喜的脊梁骨。 双喜毕竟只有十二岁,面对此种情形一双葡萄样的眸子中很快便含了泪。 李婶心疼得很,连忙把双喜搂进怀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了外界的闲言碎语。 可双喜一下从李婶的怀中挣脱了出来,她擦干了眼中的泪水,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撩起了自己的袖子,细弱的胳膊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哎呀,这胳膊上怎如此多的伤?!” “看着不像是最近才有的伤,倒像是旧伤!” “有的伤口都留疤了,当时得多严重啊!” … 双喜动作不停,还待撩起衣衫将后背的伤口展示给大家看,被眼眶通红的李婶一下拦住了。 李婶哽咽道: “好了双喜,好了,好了…” 不似李婶的难过,双喜此刻已是没了泪意,她面容坚定地看向自己的父母,质问道: “你们所谓的含辛茹苦,便是打得我苦苦求饶吗?便是让我小小年纪去外面做活计养家吗?便是连饭都不让我吃饱吗?便是寒冬腊月让我穿得衣衫单薄去湖上凿冰捞鱼给你们吃吗?” 双喜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咬了咬牙,问出了最后一句—— “便是在随着流民进京的路上,故意把我扔下吗?!” 第363章 身世 此话一出,四周一片哗然。 百姓们一个个或惊讶或恼怒或怀疑地看向双喜的父母。 双喜的父亲此时已经垂着头缩到了后面,而双喜的母亲先是面上一僵,随后神色慌张地喊道: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当…当时流民那么多,我们跟你走散了而已! 不信你问问你父亲,我们当时寻了你好久呢!” 她忙把双喜的父亲拽到身前,连连给他使眼色。 双喜的父亲并不抬头,只慌忙点了点头说道: “是,我跟你娘寻…寻了你很久,实在没寻到你,所以…所以…” 双喜看着他说话磕磕巴巴的样子,笑容讥讽地说道: “寻了我很久?我看是为了丢下我准备了很久吧! 你们当我不知吗,那日天未亮,你们便偷偷摸摸地要出门,若不是我睡得浅听到动静醒过来,你们根本不可能带我上路的! 后来在路上要么借口寻东西、要么借口买粮食,几次三番想要甩掉我,我不傻,能看得出来! 最后一次,你们以为成功扔下我的时候,脸上的笑我看得一清二楚,因为我就在你们身后不远! 可是…我已经不想跟上了…” 双喜转过身去,看向沈临鹤与南荣婳,低声说道: “沈大哥、南荣姐姐,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实情,害得你们一直为我寻找父母,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却被大家误会。 是我胆子小,我怕你们嫌弃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才没有说出来的。 我心想,他们不一定来了京城,就算来了,京城这么大,寻他们肯定不容易。有几次想要告诉你们实情,可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于是一直拖到了现在,没想到酿成了这么大的祸…” 南荣婳和沈临鹤目光柔和地看着双喜,没有一点不满和抱怨。 南荣婳伸手摸了摸双喜的头,轻声道: “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该自责和内疚的是他们。” 说完,她缓缓抬眸看向那一对神色紧张的夫妻,眸光中的冷意让四周的空气都冷凝了下来。 双喜的母亲还在试图狡辩道: “怎…怎么能听小孩子的一面之词呢?她原先在家中就总是撒谎,她身上的伤就是说谎惹事之后我…我教训她才留下的! 若非如此,你们说说,我…我为何要打自己的亲生女儿啊!她可是我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来的肉!” 双喜一听,急得连连摇头,“不是这样的!我从不说谎的,说谎的人是你!” 南荣婳的手轻轻放到双喜的肩膀上,感受着双喜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她才开口道: “这一对不负责任,没有良心的父母,你还要吗?”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均是一脸惊讶。 问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娃娃还要不要她的父母? 简直是有悖伦常,闻所未闻! 若这女娃娃敢点一个头,她这辈子都要活在别人的闲言碎语之中! 双喜的父母也是被这个问题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双喜的母亲叉着腰道: “大家听听,这个什么南荣姑娘正在教唆我的女儿不要亲生爹娘呢!这难道不是诱骗吗?!” 可没想双喜抿了抿唇,大声道: “跟南荣姐姐无关!她就算不说,我也不想再认你们了!” “哎呀!老天爷啊!我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女儿,说不要爹娘就不要了!简直是个白眼狼啊!” 双喜的母亲一瞬间嚎啕大哭起来,她扯着身旁王大人的袖子哀嚎: “大人,你可要给我评评理啊,我家女儿从来没说过不认爹娘,都是来了这户人家之后才变成这样的!肯定是被他们给诱骗的啊!” 王大人肥硕的身躯差点被拽倒,赶紧把袖子抽了回来。 他捋了捋袖口的褶皱,看向南荣婳,疑惑问道: “南荣姑娘,你可知我大庆国最讲究一个‘孝’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偏偏让这小姑娘不认父母,这…” 他顿了顿,目光往沈临鹤那边瞟了一眼,说道: “南荣姑娘这不是给沈少卿脸上抹黑嘛…” 沈临鹤眉头一挑,唇边勾了抹笑意,“抹不抹黑,自有论断,王大人管得宽了吧?” 没成想沈临鹤会油盐不进,那王大人面上神色有些僵硬,尴尬地笑了两声,解释道: “下官这不是…担心国公府的清誉嘛!” 沈临鹤眸含深意,负手缓缓道: “担心?我看王大人是有些操心过头了吧!” 南荣婳自是不愿将此事牵扯上国公府,不等王大人回话,她便开了口: “之所以问双喜要不要认这两个人为父母,是因为…他们本就不是双喜的亲生父母。” 此话一出,如同热油锅里倒了冷水,周围百姓们瞬间炸了锅: “原来不是小姑娘的爹娘啊!那还怎么有脸上门来要人?!” “怪不得如此欺负一个小姑娘,果然不是自家的骨肉不疼!” “看来说谎的果真是这对没脸没皮的夫妻,还什么十月怀胎,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 双喜此刻一脸愣怔,完全听不到周遭的声响。 南荣婳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会伤心难过。 好在双喜的脸上没有一丝悲伤,她只愣愣地自言自语道: “不是…我的亲生爹娘?” “简直是笑话!”对面那妇人向前走了几步,又被南荣婳充满寒意的目光震慑住,生生停了脚步。 可她依旧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吼道: “你有什么证据说双喜不是我生的!你既然有本事说,就把证据拿出来啊,你要是拿不出来,我就告你栽赃陷害!心怀叵测!” 她料定了南荣婳绝对没有证据,如今能证明双喜身世的就是存放在曲南县县衙里的户籍文书,可这东西怎么可能轻易查得到呢! 想到这,她心中更加坚定,南荣婳就是在诓她! 可没想到,下一刻南荣婳便跟变戏法一样从宽大的袖口中拿出一本薄薄的黄册子。 她轻轻把册子翻开,念道: “韶双喜,曲南县人,生于庆历一十七年,父亲韶华历,母亲史瑛,意外卒于庆历一十八年,韶双喜被韶府管事陶大勇及其妻子马氏领养,韶府钱财由陶大勇掌管,其中七成用于抚养韶双喜。” “韶?原来我姓韶,不姓陶?”双喜怔怔说道。 南荣婳将手中的文书递给双喜,双喜仔仔细细地看着里头的每一个字,看到自己亲生父母的名字时,泪水盈满了眼眶。 南荣婳轻叹一口气,手轻柔地抚着双喜的后背,慢慢说道: “对,你姓韶,面前的这两个人并非你的亲生父母,这十年来,他们把韶府的银钱败了个干净,还想像蚂蟥一样继续吸你的血。 你若是同意,今日我们便将状书呈上,这两个人数罪加身,大概要在牢里度过余生了。” 第364章 知错 对面的陶大勇和马氏这才明白过来,一切竟都掌握在南荣婳的手中。 她早就知晓韶双喜的身世! 若他们没有报官,没有大张旗鼓地来闹,是不是这户籍文书根本就不会被拿出来?! 马氏此刻才是真的慌乱起来,她连连对南荣婳作揖,边哭边说道: “不是的,不是的,南荣姑娘,我们…我们真的知道错了!这次来把双喜带走,就是为了好好弥补她的!你不要误会啊,这…这报官一事就算了吧!” 沈临鹤抱臂而立,面上是毫不遮掩的讥讽笑意,“好好弥补?就凭一个嗜赌,一个好吃懒做吗?” 马氏一愣,转过身看向陶大勇,一边对他拳打脚踢一边怒道: “别人怎么知道你好赌的?你是不是来了京中之后背着我去赌了?!” 陶大勇一副壮硕身躯却不敢还手,只忙拿胳膊遮挡,焦急说道: “没有啊!之前双喜做活计挣的银钱我们不是都花光了吗,我哪来的钱去赌啊?!” 周围的百姓听到这已是连连摇头,目露鄙夷。 “花的竟然是主家女儿做活计挣的钱啊,这两个人简直就是黑心肠!” “可不呢,主家留给女儿的银钱都让他们败光了!这还不够,还要让小姑娘辛辛苦苦养活两个有手有脚的大人?简直是丧心病狂啊!” “若不是南荣姑娘,这小丫头肯定死在城门外头了,他们还有脸来要人?怎么,还想让小丫头继续为他们卖命吗?!” “这种人就该关进牢狱里头,好好吃些苦头,一辈子都别出来祸害人!” … 马氏惊恐地连连摇头,如今她真正明白了,自己的一条贱命正攥在眼前这素衣女子手中,她‘扑通’一下便跪了下去,然后膝行至南荣婳身前。 正要伸手去抓南荣婳的裙摆,抬头却对上了一双淡漠的眸子,马氏心中一惊,倏地收回了手。 “南荣姑娘,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我们先前是鬼迷心窍,再也不敢了啊!” 说完,她连忙回头朝陶大勇使眼色。 陶大勇踌躇着向前走了几步,嗫喏道: “南荣姑娘,沈少卿,我们…我们知错了,已经悔改了,就…就不要报官了吧。” 说完,他偷偷觑了双喜一眼,试探道: “双喜啊,不论如何我们好歹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久了,当初你亲生父母意外去世,韶家便散了,若不是我们二人将你带回家抚养,你说不定就要被送入福田院了!” 双喜听后不发一语,只盯着手中的户籍文书出神。 沈临鹤和南荣婳也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没有反驳也没有言明不会报官。 马氏心中颤颤,她此刻没了主意,眼睛四处乱瞟,就像坠入水中之人,拼命地想要搜寻一棵可以抓紧的藤蔓。 忽地,她的视线停在了王大人身上。 马氏眼中一亮,急忙站起跑到王大人身边,使劲拽着他的胳膊不松手,急急喊道: “王大人,你不是收了我的银子答应为我办事吗?你快与他们说道说道,别让他们报官啊!” 那王大人惊得唇上的两撇小胡子都抖动了起来。 他一边使劲地将马氏推得离自己远了些,一边反驳道: “我我我…我告诉你,你别血口喷人啊,什么给了我银子,我可不知道、不知道!” 王大人一挥袖子,恨不得与马氏分割界线,离得远远的。 马氏见状,便明白了王大人的意思,他这是要过河拆桥?! 马氏怎可能饶过他?! 她两只眼睛一瞪,已是怒火中烧: “好啊王大人,你这是不承认了对吗?! 反正如今已然如此了,我若能拉个当官的垫背倒也不冤!” 说完,她猛地提高了声音大喊道: “王大人收了我的银子,答应要帮我办事,还说要让这户人家身败名裂!” 王大人着急地直跺脚,他朝身后的衙役吼道: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衙役们正看好戏看得痛快,听王大人突然嚎这一嗓子才反应过来,赶忙上前阻止。 有人捂马氏的嘴,有人拽她的胳膊。 马氏拼命地挣扎,喊道: “我与王大人还…还说好了,唔…从这户人家诓来的银子一人一半…唔唔…” 王大人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他使劲一挥手,几名衙役连扯带拽地将马氏和陶大勇带离了此处。 马氏挣扎着大喊的声音消失在巷子外,那王大人焦急的厌恶神色在转头面对南荣婳和沈临鹤时,一瞬间消失了。 他肥肉堆叠的脸上挤出了些笑意,连声道: “今日真是打扰沈少卿和南荣姑娘了,这马氏啊非要给我塞银子,怎么拒绝都不行,我原以为这马氏思女心切,我若不收,她怕是认为我不愿管她的事,想着等一切办妥之后,再把银子还给她的,没成想竟造成这般误会! 而且马氏报官之时句句肺腑,实则将我蒙蔽得厉害啊!” 王大人又摆出了一副懊悔的模样,重重叹了口气说道: “也怪我,没好好调查清楚便来府上打扰,待回了衙门,我定当按律对陶大勇和马氏论处,请二位放心!” 说完,他微微弯下腰拱了拱手。 看似诚恳,实则正偷偷抬眸观察南荣婳和沈临鹤的脸色。 见他二人没有反驳的意思,王大人心中一松,以为他二人念及自己毕竟是京官,多少要给点颜面,收银子一事便当不知情了。 “如此,今日这闹剧也该散了,”王大人又神色恭敬地弓了弓腰,奈何他滚圆的肚子阻碍了他的动作,看起来倒像个不倒翁一般滑稽,“下官这便带人离开。” 正当他长舒了口气准备转身时,却听沈临鹤低沉的声音响起: “慢着。” 王大人面色一僵,随后看向沈临鹤,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问道: “沈少卿还有何指教?” 沈临鹤唇角勾起,眸色却是冷的,他缓缓开口道: “指教不敢当,只是请王大人对你上头那位大人传句话,让他莫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365章 感动 宅门外,百姓们看完了热闹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约莫不过半日,沈临鹤和他的未婚妻子心善救人的事便要传遍京中了。 宅子的偏厅内,李婶上了茶,端来了点心,随后挨着双喜坐在圆桌一旁。 她牵起双喜的手,目光慈爱道: “如今应是彻底了结了,再不怕他们上门来闹,你南荣姐姐和沈大哥厉害得很,以后有什么事情别瞒在心里,一定要说出来,听到了吗?” 双喜乖巧地点点头,眨着圆圆的眼睛说道: “我知道了,以后我再不会瞒着大家,让大家伤心了。” 她的目光转到南荣婳和沈临鹤脸上,好奇问道: “南荣姐姐,沈大哥,你们是怎么查到我的身世的啊,还有我父…陶大勇好赌的事又是如何得知的?” 双喜的户籍文书还在桌子上放着,这黄册子一般情况下可是不允许私自带出府衙的,可此刻竟然从曲南县直接来到了千里外的京中? “因为我有帮手啊。”南荣婳神秘地勾唇一笑,手指在灯笼上轻轻一点,随即两个半透明模样的小鬼从灯笼中钻了出来。 它们先是在房中快速飞了一圈,随后调皮地戳了戳双喜的脑门,然后驮着桌上的黄册子就从窗口的小缝中溜了出去,不见了身影。 双喜、李婶和福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知道南荣婳有异能,但从未亲眼见过那灯笼中的小鬼。 “是它们将文书带来的?”双喜惊讶问道。 “是,”南荣婳脸上带着笑意,说道,“你沈大哥的人在京中寻到陶大勇和马氏之后,便专门派人去曲南县查了他们的过往,这才发现你根本不是他们的孩子。 于是我让小鬼们去了曲南县的府衙,将存放文书的地方翻了个遍。也是巧合,小鬼们刚带回册子没多久,陶大勇和马氏就找上门来了。” 南荣婳伸手轻轻抚了抚双喜的头,“原本我还担心你知道你的身世会难过,不过双喜,你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双喜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南荣婳,语气坚定道: “南荣姐姐,我知道你是一个人长大的,小时候也很苦,但是你从不自怨自艾,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而且,今日那么多人看着,我不想给你丢人!” 南荣婳的目光从双喜、李婶和福泽身上一一扫过,看到他们每个人诚挚的双眼,南荣婳心中觉得感动和温暖。 她伸手抚了抚胸口,从前的她没有心,压根不知道感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如今她好似清楚了,眼前这三个人虽与她没有血缘关系,但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愿意将对方的事看成是自己的事。 即便面对权势的压迫、面对所有人的怀疑和指责,仍能站出来,大声地维护彼此。 让人又想哭又想笑。 沈临鹤看懂了南荣婳沉默下的心绪,他笑着开口道: “有时血缘并不一定是维系关系的关键,你们愿意为彼此出头,其实比有些人情淡薄的高门大户更像是一家人。” 双喜、李婶和福泽听到这话,看向对方,面上都绽出了灿烂的笑容。 那是历经困苦之后,重新感受到人间温暖的满足和感激。 沈临鹤看向双喜,如同看自家妹妹一般,目光柔和道: “我方才已着人前往曲南县,将你的户籍调往京城了,你可以放心地住在这里,陪你的南荣姐姐。” 双喜一脸惊喜,李婶和福泽也真心地为她高兴。 不过,双喜只开心了半刻就皱起了眉,她看向沈临鹤和南荣婳,噘着嘴说道: “可李婶之前说过,南荣姐姐与沈大哥成了婚便要从此处搬出去了,我岂不还是无法常常见到姐姐?” 沈临鹤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他眸含深意地看着南荣婳,南荣婳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解释,这话…可不是她说的啊… 从沈临鹤的角度明显看到南荣婳渐渐红透了的耳垂,他使劲压下想要伸手去揉的念头,笑着说道: “到时我们成了婚,你们可以一起搬到国公府去住,国公府本就人少,你们去了倒是更热闹些。” “不过…”沈临鹤的目光凝在南荣婳脸上,观察着她脸上表情的一丝丝变化,笑道,“若是住不惯国公府,我搬来此处也是可以的。” 此话一出,别说另外三个人已经惊得张大了嘴,连一向神色平静的南荣婳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她看向沈临鹤,轻声道: “你可是要承袭国公之位的。” 沈临鹤不在意地笑了笑,“名头而已,不过是多了点田产,你未婚夫婿这么富有,还在乎那点地?” “不过,”沈临鹤的身体向南荣婳这边靠了靠,打趣道,“婳儿已经开始考虑我们成婚的事了,我心甚慰。” “我…”南荣婳此刻说是也不对,说不是又怕沈临鹤难过,目光看向另外三人,却只见他们捂着嘴偷笑,没有一丝要为她解释的意思。 南荣婳只能自己硬生生换了话题,她看向双喜问道: “你是在庆历一十七年出生的,以前可有听说过陶大勇或者马氏提到过大庆国南地?” 沈临鹤心头一跳,面上的笑意也收敛了起来。 是了,双喜出生在庆历一十七年,也就是南荣一族被灭族的那一年,而且她自小便做关于南荣婳的梦,一切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可双喜明显什么都不知道,她摇了摇头,一脸疑惑道: “他们从未提起什么南地,南荣姐姐,庆历一十七年发生了什么吗?” 南荣婳此刻视他们为自己人,那年的事也没什么好瞒的,于是便将自己族人被东平寒月一声令下斩杀殆尽的事,讲给他们听。 讲完之后,偏厅中沉默许久。 “原本只觉得姑娘厉害,倒没想到姑娘身上还背着如此血海深仇。”李婶低沉着声音说道。 南荣婳摇了摇头,“东平寒月如今半条命握在我的手上,她死,只是时间问题。” 一旁的双喜思索许久才迟疑地开口道: “南荣姐姐,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些什么来…” 见南荣婳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双喜犹豫地开口道: “那年我六岁,有一日半夜被噩梦惊醒,醒来后便听到隔壁房间陶大勇和马氏窃窃私语,说什么没有银钱了,要去一个地方翻找翻找,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还说那里的人都…都死绝了,说不定会留下些宝贝…” 第366章 双喜的梦 双喜皱着眉,顿了片刻道: “不过那时我年纪小,又刚从噩梦中惊醒,他们说的话我也并未听得真切,或许与南荣一族无关。” 南荣婳对双喜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说道: “无妨,大不了寻陶大勇与马氏问几句罢了,双喜若能想起什么来,随时跟姐姐说就是。” 双喜神色犹豫,往沈临鹤那处看去,思忖片刻才开了口: “其实,我近日一直在做关于沈大哥的梦。” 双喜的两只手搁在腿上,不停地绞动着。 她微微垂下头,想起那个梦境脸上竟有了丝哀色。 南荣婳心中一沉。 她从万海坡回来后,便觉得双喜对沈临鹤的态度有些奇怪。 双喜的梦为预言之梦,此刻看她的神情不像是什么好的梦。 双喜不敢抬头去看南荣婳和沈临鹤的表情,只低头说道: “我梦到…梦到沈大哥要去救一个人,可是被一个老道士拦住了,然后两个人打了起来。 沈大哥和老道士神色都很焦急,好似沈大哥若再不去,他要救的那个人便要死了。 可老道士说…说沈大哥的命数是全天下最凄惨的命数,若他去救那人,那这命数便要应验了,再无法转圜。 可沈大哥救人之心切切,根本不听那老道士的话,然后…” 双喜匆匆抬眸看了沈临鹤一眼,又垂下了眸子,声音更小了些: “然后,沈大哥就消失了…” “消失?”南荣婳轻蹙眉头,不解地问道,“消失是什么意思?” 双喜摇摇头,“梦中,我身处其中,只能看到沈大哥消失的场景,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南荣婳胸腔中的心脏开始快速地跳动起来,她的手不自觉握紧了桌上的灯笼提杆,仿若这样就能得到一丝安慰。 沈临鹤倒是神色如常,还能含着笑意问道: “那个我拼了命也要去救的人,是谁呢?” 双喜又摇了摇头,“不知,梦中没有提到那人的名字,但是老道士说过一句话,他说如今的结局已是对这天下最好的结局了,但是沈大哥说这对他来说是最坏的结局,他必须要救那人。” “那老道士可是一副胡子拉碴、醉醺醺的模样?”南荣婳沉声问道。 双喜一下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南荣婳说道: “南荣姐姐认识那人?他确实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身上穿着道士衣袍,可腰上却挂了一个硕大的酒葫芦。” 南荣婳与沈临鹤对视一眼,二人同时想到了一个人,便是太郯山神主。 可奇怪的是,从梦境中沈临鹤与那老道士的对话来看,明显那老道士是要保护沈临鹤的性命,阻止他做危险的事情,可这与现实明明相反啊? 东平寒月背后之人是神主,可因着神主和东平寒月,沈临鹤差点死在了万海坡。 神主又怎么可能好心地救他呢? 这个梦没有解开他们的疑惑,反而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了。 沈临鹤沉吟片刻,看着双喜问道: “梦境中有没有提到我的命数是什么样的?” 双喜挠了挠头,迟疑道: “梦中没有具体描述沈大哥的命数,但是那老道士好似说过,他给沈大哥算过一卦,是最恶毒的…呃…” 双喜使劲皱着眉回想了半刻,忽地眸光一闪,抬头道: “我想起来了,那卦象叫欢喜卦!” “欢喜卦?” 这下连李婶和福泽都纳闷了。 福泽喃喃道: “听这名字倒是喜庆,不像是什么恶毒的卦象呢?” 李婶也一脸不解道: “我先前每隔几个月就要去寺庙里上香祈福,有时也算上一卦,可从没听说过‘欢喜卦’这个名字。” 她一脸担忧地对南荣婳和沈临鹤说道: “要不南荣姑娘和沈少卿去京郊的灵安寺问问慧明方丈?他佛法高深,知道的也多,说不定听说过呢?” 南荣婳听到‘慧明方丈’的名字,忽地眼神幽冷起来。 若不是李婶提到,她都快要忘记这个人了。 用虚境之术查探她的过往,状似不经意从经书中掉落的那张画着红莲的宣纸… 南荣婳偏头看向沈临鹤,只见沈临鹤微微摇头说道: “慧明方丈尚未回京。” 还在…太郯山? 思来想去,对双喜的梦越琢磨越迷惑,南荣婳只好说道: “双喜,若你梦中有什么新的发现随时告知于我吧。” 双喜知道事关重大,连连点头。 沈临鹤望了望天色,此刻日头开始偏了西,他从柳眉馆出来时本想将南荣婳送下便入宫寻李未迟,没成想竟在宅子里留到这时候。 “不早了,我得赶紧入宫一趟,”沈临鹤柔声说道,看着南荣婳时目光中的专注毫不遮掩,“若有事就让福泽去寻来旺。” 他正要起身离开,南荣婳却随着他站了起来,说道: “我同你一起。” 沈临鹤转过脸来看她,目露疑惑。 南荣婳不想让李婶他们心中担忧,于是给沈临鹤传音道: ‘想办法让我进宫调查圣主一事。’ - 半个时辰后,沈临鹤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外。 他走的是偏门,守门的人是自己人,见是沈临鹤来此,恭敬地将沈临鹤和南荣婳让进了宫门。 二人沿着甬道向里走,有小太监在前方引着路。 这小太监面生,并不是沈临鹤的人,于是二人一路只顾着走,没有说一句话。 到了岔口,只见白发无须的卓公公微微弓着腰等在那处。 见沈临鹤和南荣婳前来,先是见了礼,而后对南荣婳说道: “南荣姑娘,圣上知道姑娘要进宫,让杂家等在此处,说姑娘若来了,先去趟永德宫。” 南荣婳神色平静,转头看了沈临鹤一眼。 沈临鹤几不可察地点点头,南荣婳便明白卓公公应是他安排好的,为的便是让自己借着圣上传召的名头,在宫中走动走动,寻一寻那名圣主的踪迹。 南荣婳正要抬步跟着卓公公离开,却被那名小太监喊住了。 那名小太监虽低头弯着腰,可语气却不见半分恭敬地说道: “沈少卿与南荣姑娘不是来寻三皇子的吗,三皇子正等着呢,二位还是先去一趟广华殿吧?” 第367章 不留 沈临鹤背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名小太监,没有作声。 倒是平时一脸和善笑意的卓公公肃了神色,开口道: “放肆!你是哪个宫中做事的?怎如此不知事?! 南荣姑娘是圣上传召的,你一个小太监竟然想拦人? 你上头的太监管事是哪个,我定得好好教训教训!” 明显这小太监是三皇子宫中的,但卓公公三言两语不提三皇子,只说是这小太监的主意和上头管事公公教导无方。 几句话下来,小太监也不敢再提拦人的事了,唯唯诺诺地低头道歉。 卓公公和沈临鹤对视一眼,便带着南荣婳离开了。 走出一段距离,卓公公才又变回到一副慈祥模样,说道: “让南荣姑娘看了宫里的笑话了,如今的年轻小太监各个都上不得台面。 要么心里头算计着自己那点小九九,可道行太低,外人一眼便能看透。 要么就如方才那小太监一样,一门心思只想着遵照主子命令,不知变通。 也不想想,即便那三皇子掌了大权,可这宫里头还是圣上最大,到时候真怪罪下来,这小太监就是个替死鬼。” 南荣婳跟着卓公公缓缓挪着步子,唇边带着笑意道: “方才卓公公是在好心提点那名小太监,也不知他能不能领悟。” “唉,”卓公公长长叹了口气,“领不领悟就看他自己了,说起来,进宫当太监的都是些可怜人,若非真的走投无路了,谁会心甘情愿地去掉命根子,斩去那骨肉亲情,一辈子困在这高墙内啊!” 说着,卓公公又自嘲一笑道: “待死了之后,也没人给烧个纸钱!” 南荣婳一时沉默了,这世道,若没投个好胎、有个好出身,想要出人头地太难了。 更多的人,为着那碎银几两,为了果腹的吃食、遮雨的屋檐,忙忙碌碌,不得一刻喘息,有时还要违着心意去做自己本不愿的事情。 这世上,能按照自己想法过活的人,太少太少了。 卓公公微偻着背,一双苍老的眼中犹如看破了人心一般平静又沧桑。 他长长叹出一口气,继续说道: “想那被前国师安排入了傅家做总管的刘平,还有被圣上安插到前太子身边的裘德喜,哪一个不是我看着入宫,从什么也不懂的孩童,在这吃人不眨眼的宫中为了不被人吃,变作了汲汲营营,整日戴着假面算计别人,也躲着别人算计的自私自利、不仁不义之徒。 他们能走到那个位置已是不易,不过仍逃不过无法善终的结局。” 南荣婳一愣,刘平的死她是知道的,刘平与虎谋皮,死在了东平寒月手中,可这裘德喜也死了? 她之前还听沈临鹤说过,他与裘德喜做了交易,裘德喜贪财,沈临鹤便给他大笔的银钱,裘德喜便为沈临鹤提供前太子李赫全的消息,一手吃里扒外做得很是得心应手。 可三皇子上了位之后,确实没再听说过裘德喜的消息,没想到竟是死了。 卓公公看了她一眼,面上的笑容有些苦涩,“裘德喜在前太子身边时,为沈少卿和三皇子传递了不少消息,如今前太子已死,三皇子大功既成,他便没了什么利用价值,而且此人既能出卖主子一次,换了新主子,也能继续出卖第二次,留他…” 卓公公摇了摇头,“上位者怎可能在身边留一根随时会扎了自己的刺呢,南荣姑娘,你说是也不是?” 南荣婳神色平静,看似无波无澜,但实际心里头已经翻了浪花。 裘德喜是被三皇子赐死的? 卓公公…为何要跟她说这些? 是在提醒她什么吗? 正想着,卓公公却笑了几声,只说道: “想在这宫中活下来、活得好,谁的手上没经历些糟烂事呢,就是我,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嘛! 杂家见南荣姑娘面善,每次见面总要多说一些,姑娘可别嫌杂家啰嗦啊!” 南荣婳摇了摇头,“怎会,卓公公的话有道理,虽然只与卓公公见过两次面,但每次公公所言都能让我所有感触。” 卓公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看向南荣婳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自家的晚辈。 “沈少卿同我交代了,姑娘今日要在宫中四处转转,我便引姑娘到此吧,前面便是永德宫了,圣上这段时日总做噩梦,已搬去了别的宫殿,如今永德宫倒是无人。” 卓公公的目光朝不远的几处宫殿扫了一圈,感叹道: “当年,三皇子本就是宫中最受圣上喜爱的皇子,未迟、未迟…有人说,圣上为他取这个名字,就是要把太子之位留给他的。 奈何后来他的母妃故去,三皇子一夜之间从天上摔到泥水里,宫中嫔妃鲜少有不趁机踩上一脚的。 如今那可怜的娃娃终于长成展翅翱翔的雄鹰,当年曾欺辱过他的人,该如何的胆战心惊啊!” 卓公公看向南荣婳,笑吟吟道: “南荣姑娘可随意逛逛,如今各宫啊关门闭户,轻易不敢出来呢,生怕一个不小心遇到三皇子,让三皇子想起那些过往之事。” 南荣婳点点头,怪不得如今宫中较往日安静得很,连走动的宫女、太监都少了很多。 她微微颔首道:“多谢卓公公提醒!” 犹豫了片刻,南荣婳又开了口: “关于死后没有后人烧纸钱这事,卓公公不必多虑。 地府中管理甚严,各项制度律法不比大庆国少,如今酆都大帝心怀苍生,定不会让任何一只鬼在阴间无香火可食的。” 卓公公怔了半晌,忽地笑出声来,“好,好!有姑娘这句话,杂家就放心啦!” 南荣婳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正要与卓公公告辞,却听他又说道: “我这老胳膊老腿近来觉得越发无力了,若姑娘与沈少卿的婚事能早些定下来,说不定我还能赶上一杯喜酒!” 说罢,卓公公微微弯了弯腰,便拖着步子离去了。 南荣婳回头看了一会儿卓公公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随后转身向永德宫走去。 不管她与沈临鹤的婚事如何,这卓公公必是喝不上那喜酒了… 第368章 再入永德宫 南荣婳手执灯笼,踽踽独行。 一直走到永德宫门外,都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从元宵节至今不过半月,宫中竟变化如此之大,看这永德宫的模样真有了些萧条之意。 南荣婳抬步正要迈入永德宫的大门,身后却响起一道女子迟疑的声音: “请问…这位贵女,您是要进永德宫?” 南荣婳回头去看,见是一个身穿浅褐色夹袄裙的小宫女。 小宫女看清南荣婳的模样后,先是一愣,眸中的惊艳一时凝住了,待反应过来自己盯了贵女许久,忙低头屈膝说道: “奴婢见…见贵女貌若天仙一时愣住了,望…望贵女恕罪!” 南荣婳见她朝自己行礼,眉头几不可查地一蹙,说道: “快起来吧,我不是什么贵女。” 小宫女喏喏称是,但心中自是不信的,眼前女子不是宫中妃嫔,也并未穿着宫女服饰,却能在宫中随意走动,不是贵女还能是什么? 南荣婳打量了她一眼,问道: “你喊我有何事?” 那小宫女朝南荣婳身后的永德宫看了一眼,眸中有些惧怕之色。 她小心翼翼地往南荣婳身边凑近了几步,才压低声音道: “贵女,您若是要一个人进这永德宫,还是…算了吧。” “哦?”南荣婳装作一副好奇模样,问道,“这是为何?” 那小宫女面有难色,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嬷嬷不让我们到处乱说,但是…但是永德宫近来确实有些邪门,有人听到这里面传出过奇怪的动静,像是水面翻腾的声音,也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顿了顿,小宫女声音又低了一些: “这不,连圣上都熬不住,搬走了。” 小宫女说完忙后退了几步,屈了屈膝道: “贵女还是离此处远些吧,也别告诉别人这些是我告诉您的,您…您就当听了个玩笑故事!” 说完,小宫女便离开了。 也不知是怕人瞧见她对南荣婳说悄悄话,还是怕眼前这座宏大的宫殿,脚步十分匆忙。 南荣婳转回头来,隔着宽大的永德宫大门向里瞧去,竟丝毫看不出异样。 一丝鬼气、怨气也无。 此刻已是申时三刻,日头偏西,南荣婳看了看天色,再不迟疑,抬步迈进了永德宫的大门。 上次来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李仁平不愿周围有太多人伺候,于是殿中只留了一名小太监。 其他的宫女、太监都在殿外候着。 如今一眼看去,永德宫中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倒生出些冷宫的意思。 南荣婳脚步不停,向里走去,不多时便到了正殿的门口。 殿门紧闭着,南荣婳并没有着急进殿,而是分出一缕感知,在不打扰皇宫上方真龙之气的情况下,感知小心地钻入正殿之中,一点点搜寻起来。 殿中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南荣婳才伸出手试着推了推殿门。 看似关得严严实实的殿门竟轻轻一推便开了。 夕阳的余晖瞬间洒入大殿之中的青砖上,可只这一方光照并不能驱走整个宫殿的阴暗。 窗棂紧闭之处,无声的幽静中似乎藏着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那东西好似极会隐藏,连呼吸都能屏住。 南荣婳的目光在殿中逡巡,她只是心中觉得异样,但实际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现。 想起方才那小宫女的话—— “像是水面翻腾的声音,也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南荣婳微微眯了眯眼,会是什么呢… 她的视线继续在殿中移动,最后凝在了那扇通往永德宫密室的雕花门上。 当时这殿中的小太监便是带着她穿过雕花门,而后她在后殿的密室中见到了那薄如黑纱的东西,随后那东西见无法与她合体便跑掉了,再然后沈临鹤来寻她,二人一同出了永德宫,可待二人察觉到异样返回时,那名小太监已经死在了那间四角放置着铜镜的房间。 当时,她觉得是那黑纱模样的东西藏在了铜镜中,蛊惑小太监,并且做出了小太监自缢的假象,可如今想来… 如果不是那东西呢? 南荣婳握着灯笼提杆的手紧了紧,她从那房间中走过时,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可她觉得那四扇铜镜的摆设分明有问题,于是仔仔细细检查过了,可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现… 所以,不管隐藏在铜镜中的是什么,它定是极会隐藏自己的气息。 既然当面都寻不到,那分出的一缕感知定是不可能寻到了。 南荣婳干脆将它收了回来,抬步往那扇雕花门走去。 她的脚步很轻,不急不缓,一只手稳稳地抓着灯笼提杆,好似在魁首道上溜达的样子,而不是去寻一个不知是何物的东西。 雕花门虚掩着,南荣婳刚要伸手去推,恰好不知从何处钻来了一阵风,直接将雕花门吹了个大开。 南荣婳的手停在半空中,片刻后她的唇边溢出一抹轻笑,才慢慢将手放下。 那东西,倒真是欢迎她呢! 穿过雕花门,眼前场景一如以前。 面前依旧是那排通顶雕花门,左右两边是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是同样的木制雕花门。 南荣婳回忆着,随后迈步向左转去,走了一段距离后,停在了第二扇门前。 眼前这扇门后便是四个角落放了铜镜的房间,是那小太监缢死之处。 南荣婳口中默念着咒语,她抬手一下将房门推开,然后一瞬间她便停止了念咒。 只见房中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白绫没有了,四扇铜镜也没有了,就连当时铜镜裂成渣的碎片都全部消失不见了。 这么多时日过去了,想来应是被打扫干净了。 南荣婳思索片刻,仍然迈步走进了房中。 房间很小,一览无余,穿过对面相同模样的雕花门再走到走廊尽头转弯,便是李仁平的那间炼丹的密室了。 南荣婳一点点打量房中各处,见确实没有什么异样,便要打开对面的雕花门向那密室而去。 她没有用异能,只手上用了些力气去推那门,却怎么都推不开。 按理来说,门的这边才是出口,不可能有人从门的另一边上锁才对,若是那头锁了,岂不是把自己彻底困在了这后殿之中? 正犹豫着要不要让小鬼们施展施展拳脚,去门的那头看个究竟,南荣婳身后突然传来‘哐’的一声! 她转头去看,方才还大开的那扇门,已经彻底关上了! 第369章 后殿 原本就没什么亮光的房间这下更加昏暗了。 南荣婳面无表情扫视房间一圈,依旧什么异样都未曾寻到。 她干脆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四周如同凝滞了的空气。 忽地,空气中好似有什么开始微弱的移动起来,而后带动周围的空气流动,越来越快。 南荣婳心头一跳—— 来了! 她倏地睁开了双眼,只见她依旧身处那个房间之中,可原本已经不见了的四面铜镜此刻竟好端端地立在房间的角落! 南荣婳神情未变,也未曾在房中移动半步,她的目光落在方才突然关闭了的雕花门上,似乎在等着什么。 约莫过了半刻钟,便听到门外的走廊里传来慌张的脚步声。 片刻后,那脚步声便停在了雕花门外。 从南荣婳的角度向外看,走廊的光在门上映照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在门外踟蹰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推雕花门。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一道缝。 外头那人许是听了一会儿门内的动静,才又缓缓将门开大了些,他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南荣婳的视线中,竟是—— 那名已经死了的小太监?! 南荣婳眸光一闪,但依旧身形未动,静静地观察着那小太监的一举一动。 那小太监似乎看不到南荣婳站在房中,他神情紧张,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哆哆嗦嗦地抬脚想要迈进房内。 可他已是惊恐地手脚发软,一个不小便被脚下的门槛绊倒,摔倒在地。 小太监没有起身,而是连忙趴在了地上,对着房中的虚空之处连连磕头道: “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去做了!” 小太监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南荣婳等了片刻也未听到房中有回应他的声音,但小太监却明显听到了什么,他先是惊恐地抬起头来往角落的一面铜镜处看去,而后又开始一下一下地磕着头。 额头撞击地面发出了‘咚咚’的沉闷声响,不过三两下,青石板砖上便已经有了血迹。 小太监已经吓得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求饶道: “您饶了我这次吧,我已经听从您的吩咐将她引来了,可她好似跟以前那些人都不一样,我…我也束手无策啊!” 南荣婳的目光在四面铜镜上一一扫过,可依旧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明明在这房间中,有另外一个人在与那小太监对话。 小太监不知听到了什么,他停下了磕头的动作,慢慢起身,可眼泪还止不住地流。 小太监一边往房间中央挪着步子,一边小心翼翼看着南荣婳身边的那面铜镜道: “是、是… 我当然会按照您的要求去做。” 南荣婳观察着小太监的动作,忽而抬眸看向了屋顶的房梁。 他再往前走,便到了那日悬挂白绫的地方了! 不过此刻南荣婳心如止水,完全没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 随着小太监的脚步离那房梁下越来越近,角落的四面铜镜表面竟开始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小太监一边哆嗦着往前走,一边颤声应答道: “我自然听从您的吩咐,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话音刚落,四面铜镜开始快速地崩裂,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下一刻,小太监的脚步停在了房梁下,与此同时,所有的铜镜碎裂成片! 小太监正瞪着眼惊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下一刻,一条白绫骤然从他头顶的房梁处落下,如有生命一般瞬间缠上了他的脖子,然后白绫一下收紧,将小太监吊到了半空之中。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小太监只在空中挣扎了几下便没了生息,如同一块破旧的抹布了无生机地耷拉着。 从始至终,南荣婳都没有挪动一步,她眼睁睁看着本已经死去的小太监好端端地出现,看着他惊恐的模样以及最后被白绫缠住生命急速消亡的样子。 南荣婳连神情都未曾变过。 房中又重回一片死寂,南荣婳缓缓抬起一只手,随着她的手指在空中描摹出一个繁复的花纹,周围的一切好似如波浪一般有了纹路。 待那图案即成,南荣婳轻轻将其向外一推,那复杂的花纹渐渐蔓延至房间各处。 南荣婳轻喝一声: “破!” 眼前的场景一刹那碎裂成渣,定睛一看,此刻的房间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四周空空如也,没有铜镜、没有白绫、没有被缢死的小太监。 房中的两扇雕花门依旧紧闭着,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南荣婳垂眸思索,想来方才看到的经过便是小太监死前的情景了。 若是普通人看到眼前这一幕,要么吓得昏死过去,要么想办法救人。 可若踏入那幻境半步,便也别想活着出来了。 想起小太监死前,看着铜镜一脸恐惧的模样,想必操控这一切的人便藏在了铜镜中。 可为何只有小太监能看到,她却看不到呢? 正思索着,忽听另一扇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南荣婳眸光一闪,这后殿中竟还有人? 但这脚步声听上去有些奇怪,好似双脚是在拖着地走路,声音不急不缓,可片刻后已是停在了房门前。 南荣婳就站在房门正前方不远处,与外面的人仅隔着一扇雕花门。 外面的人没有动,她便也没有动,似乎在较劲谁更沉得住气。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门外的人终还是耐不住伸手推开了房门。 南荣婳与其面对面的一瞬间,有些怔住了。 门外,竟又是那名死了的小太监?! 不过,眼前并不是幻象。 这确确实实是小太监的身体,只不过这小太监没有一丝气息,只是一副被人驱使的空壳罢了。 只见这小太监目光呆滞,胳膊直直垂在身侧,他的脚以诡异的姿势定在地上。 之前的幻境中,小太监曾经应承过他会听从那人的吩咐,那人想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这句话想来便成了小太监与那人的契约,契约既成,小太监就算死,也得听从那人的话。 小太监先是活动了一下他的嘴,似乎许久未曾开口,这嘴用得很不顺畅,只发出了一些‘咔’‘嘎’的声响。 片刻后,他才试着开口说话: “南荣婳,你想,寻我吗,来吧,我就在,后殿。 若寻不到,你的身体,我,要了。” 第370章 孤家寡人 小太监声音僵硬,说话磕磕绊绊。 南荣婳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原本藏在镜中的那东西让南荣婳在后殿中寻他(她),若寻不到,那南荣婳的身体便归他(她)所有了。 这交易,着实不太公平呢… 南荣婳神色漠然看着那小太监的眼睛,说道: “我若是答应了,便是与你定下了契约吧。” 那小太监原本呆滞的双眸开始缓慢地转动,一直到与南荣婳视线相对才停下。 他似乎搞不懂南荣婳为何知道契约一事,只盯着南荣婳看,并没有作声。 南荣婳的唇角慢慢勾起,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灯笼提杆,而后缓缓开口道: “若想让我应下,不是不可,但是你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小太监歪了歪头,音调僵硬道: “什么,条件?” 南荣婳神色未变,不急不缓说道: “若我寻到你,你需将我想要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告知于我,然后自毁于世间。” 小太监的双眸一点点瞪大,神色又变得呆滞起来。 南荣婳也不着急,二人隔门而立,各有心思。 过了一盏茶时间,小太监僵硬地张开了嘴,说道: “好。” 随即,他侧了侧身让开了通向密室的路。 然而南荣婳却并未向里走去,反倒是转回身来,沿着来时路往外走。 小太监见她的动作,顿了许久,才缓慢地拖动着双脚跟在了南荣婳的身后。 - 广华殿中,沈临鹤将在柳眉馆中所遇之事和窈蝶说的话原原本本告知了李未迟。 李未迟坐于殿中上首,神色有些凝重。 看了看坐于侧旁圈椅上把玩着茶盏的沈临鹤,李未迟暗暗叹了口气。 “若是以往,你定会不假思索地决定去毁掉那十万虫卵,”沈临鹤见他迟迟不作声,故作轻松道,“如今掌了大权,倒是瞻前顾后起来了。” 李未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而后很快恢复了神色。 “如今我虽铲除了部分异己,可朝堂之中还隐藏着一些对我怀有二心之人,那些人如同豺狼,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窜出来咬你一口。” 李未迟一边捏着眉心,一边闭着眼睛说道: “朝堂不稳,此时若再派兵前往缙国,做第一只出头鸟,很有可能变成内外夹击之势,到时怕是哪头都顾不得啊!” 沈临鹤点点头,说道: “你说得对。” 李未迟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他原以为沈临鹤会提出相反的看法,可没想到他竟会直接附和。 二人四目相对,沈临鹤看了看李未迟眼下的那抹青色,笑道: “这位置怕是不好坐吧,这才多久,你看起来倒像是老了好几岁! 再这样下去,以前拿来涂脸的粉又要重新拿出来用了。” 听着沈临鹤一如往日的打趣,李未迟心中的烦闷略略消退了些。 迟疑了片刻,他终还是拿起手边放置的一摞奏折,起身向沈临鹤而去。 将那些奏折一股脑儿地塞给沈临鹤,李未迟干脆在沈临鹤旁边的圈椅上坐下。 沈临鹤看着一怀抱的奏折,脑仁都开始突突的疼。 他神色莫名地看向李未迟,说道: “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奏折,我不属内阁,可是看不得!” 说着,他就要将这一摞奏折扔回李未迟怀里。 李未迟早有防备,一伸胳膊,又把奏折推了回来。 “若不是你非要守着那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不走,我早就将你扯进内阁里头了,也得让你好好感受一下每日如雪花般的奏折的威力。” 沈临鹤嫌弃地摇摇头,他宁愿在外查案,也不愿守在一方小小的木桌子前,将这小册子一本一本地翻。 不过沈临鹤自不是守礼之人,既然三皇子都让他瞧那些奏折了,他便挑拣了几个来看。 这一看,却是愣住了。 他随手翻开的这几本奏折,无一例外全是请求李未迟为他加官进爵。 奏折中写道沈临鹤是如何英勇无畏,从太医院的熊熊烈火中将三皇子救出,三皇子才得以掌大庆国大权。 更有甚者,竟用李未迟的‘救命恩人’来形容沈临鹤。 “嗤!”沈临鹤没忍住,一声冷笑出口,“这挑拨离间得也太明显了吧!” 李未迟沉默片刻,才说道: “当年皇祖父与你的祖父沈老国公不也是一样吗?” 沈临鹤唇边的笑意隐去,当年庆启帝即位,随后夸赞沈老国公的奏折便纷纷扬扬送到了庆启帝的书桌上。 字里行间,竟将沈老国公的功绩描述成天上有地上无,如此一来,便是庆启帝也盖不住沈老国公的风头了。 最终,老国公自愿退出朝堂才将这些风言风语平息了下去。 可就此,一身武功卓越的老国公再没有了施展之地,且此后,沈家人即便再有才能也只能韬光养晦,不得施展。 李未迟的身体靠到了圈椅上,他不知望着殿中的哪处,也好似哪处都没看,只顾着念叨久远之前的记忆: “我记得我那时还小,父皇总爱去重霜宫,其实他那时也才登基没几年,心里头也都是为国为民的抱负,一心想做出些事来证明自己。 然而皇祖父的功绩太过耀眼,无论父皇怎么追怎么赶都不可能赶得上,而偏偏有人总拿他与皇祖父比。 我母妃酿的酒甘醇可口,让人飘飘然又不会一醉不醒,父皇每次来总要喝上一壶,心里的事便会拉着母妃和我倾吐倾吐。 我还记得,他那时总说高处不胜寒,皇帝不过是孤家寡人而已。 彼时我不懂,还说父皇不是孤家寡人,父皇还有母妃和我。 这话逗得父皇哈哈大笑。” 李未迟的神色有些疲惫,他略略侧脸,看着沈临鹤道: “我如今倒是有些明白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太过窄小,只能容得下一个人,于是但凡坐上去的,终有一天都会变成孤家寡人。” 第371章 谋划 沈临鹤只勾着唇轻笑不语。 李未迟见状,沉声说道: “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其他的意思,这一路走来,不论是你,还是杜缙、刘巡,都助我甚多,这份情义我自不会忘。” 李未迟伸出左手,垂眸去看那摊开的手心。 手心上,几个深深的撕咬齿痕触目惊心。 “当年李梦甜故意放恶犬咬我,我手无缚鸡之力,周身又没什么可以抵挡的东西。 眼看那恶犬的血盆大口朝我张开,电光火石之间,我只能伸出左手抵挡。 因为,相比较身体的其他部位,左手对我来说,是最不重要的。 那时,我还不到十岁。” 若是其他的孩童碰到此种情形,早就吓得动弹不得了,可李未迟却沉着冷静,还能思考贡献出身体的哪一部分对他来说是损伤最小的。 沈临鹤的目光从李未迟的掌心移开,淡淡说道: “早听闻你小时便极其聪慧,若不然圣上也不会挂念于你,即便你母妃故去,宫中的嫔妃、皇子、公主对你还是忌惮颇深,尤其是五公主。” 李未迟面上的笑意有些嘲讽,“熙慧贵妃自以为能生个皇子,于是对我百般苛待,放任教唆五公主对付我,可到头来再未给父皇生下过一子半女,于是不得已,表面与李赫全合作,实则心里头还打着自己的算盘。” 李未迟轻叹一声,放下手,转头看向沈临鹤,“你也知道,我自小便颇会谋划,不做对自己无利之事,如今执掌大权,更是需对百姓负责,担负起整个大庆国,所以,无论做什么决定,我需得先考虑大庆国的百姓。” 沈临鹤点头轻笑,“自然,若非如此,当初我与杜缙、刘巡也不会一路助你。” 顿了顿,沈临鹤侧目看向李未迟,“你的聪慧、手段、沉着冷静让你成为最适合做一国帝王的人,当然了…有时也需狠得下心来。” 李未迟对上沈临鹤的目光,却只停留了片刻就挪开了视线。 他微微坐直了身体,面色肃然道: “关于耶律祁要缙国百姓喝下带着虫卵的水,然后为他效命一事,我无法因为一个魂魄的只言片语就让我大庆国军队涉险进入缙国。 因为我们没有证据,若耶律祁借着我们踏足缙国国土的由头生事,那我们的将士和边境百姓岂不是第一个遭了殃?” 李未迟皱了皱眉,“今日朝堂之上,大臣们大多主和,仅有少数如傅将军一般的年轻将领主战,我初掌大权,有些事还需倚仗朝中老臣,不能这么快就打了他们的脸。” 沈临鹤斜斜倚在靠背上,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李未迟所说也并没有错,只不过若真到了十万缙国百姓成了无知无觉的作战工具之时,再反击便来不及了。 说到底,还是那十万虫卵的消息太过匪夷所思,让李未迟不愿为了一个真假难辨的潜在威胁而冒险出兵。 正当两人沉默之时,殿门外传来小公公的禀报声: “三皇子,傅将军求见。” 李未迟一听,面色沉了沉,如今傅诏寻他,除了想要请旨出兵缙国,便只有那一件事了。 李未迟视线朝沈临鹤看去,却见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 李未迟暗叹一声,扬声道: “让他进来吧。” “是。” 小公公脚步匆匆去宣傅诏进殿,不多时,便听到殿外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傅诏进了大殿,看到沈临鹤竟也在此,先是一怔,而后才对李未迟行了礼。 “傅将军如此着急,可有何要事?”李未迟问道。 傅诏面色冷凝,丝毫不避讳沈临鹤在此,直说道: “阮眉死了。” “什么…”李未迟低喝一声,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向沈临鹤看去,果不其然,正对上沈临鹤一双晦暗的眸子。 李未迟蹙了蹙眉,人是他让金吾卫带走的,如今才不过一日光景就死了,若他是沈临鹤,也定是要生气的。 李未迟沉声问道: “人是如何死的,调查清楚了吗?” 傅诏顿了顿,才说道: “金吾狱中有一名狱卒,名唤老罗,他承认阮眉是他杀的。” “老罗?”沈临鹤思索道,“他不就是那名擅长刑讯逼供,整日喝得醉醺醺的狱卒?” 傅诏点点头,“是。” 说罢,他沉吟片刻道: “此事,还得麻烦南荣姑娘,请她去见见老罗。” 沈临鹤与李未迟一听,均面色一沉。 既然需要南荣婳出马,那此事定有蹊跷。 果然,傅诏沉声说道: “当时阮眉被关在牢房中,由两名狱卒寸步不离守在门外,他们说老罗当时突然出现,要带阮眉去刑房审讯,老罗是金吾狱的老人了,狱卒们都敬着他,听他这么说,两名狱卒不疑有他便开了牢房的门。 可当阮眉向外走时,老罗却忽然掏出了一把匕首,刺入了阮眉的胸口。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两名狱卒阻挡不及,人当场就死了。 事后,我再问老罗时,他…竟然说是梦中有人让他杀了阮眉。 就连对狱卒说什么话,用什么样的匕首,都同他讲得清清楚楚。” “梦…”沈临鹤低声喃喃。 他忽而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梦,梦中他有一把软剑,于是白日里便心心念念要去买那柄剑,后来幸而南荣婳发现了那柄剑的异样,否则,他早已成了剑的奴隶。 莫非,老罗同他一样,被梦操控了? 李未迟的胳膊抵在扶手上,一只手撑着头,闭目沉思。 半晌,才缓缓睁开双眸,对沈临鹤说道: “阮眉此人,我先前便有所关注,他私下里与朝中的大臣来往甚密,他们之间的交易可能不只是黄白之物。 柳眉馆一出事,朝中便有人急了眼,旁击侧敲地让我保下阮眉,可这些浮于水面之人根本就不是幕后之人,我为了调查出真相,故意命傅将军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抢走。 原以为这样做能让那些人安心些,傅将军可慢慢从阮眉那里将真相调查清楚。 可没想到,那些人竟如此等不及,直接把手伸进了金吾狱。” 第372章 藏身之处 李未迟看沈临鹤若有所思的模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 “临鹤,你对此有何想法?” 沈临鹤慢慢起身,在大殿中踱着步子,思索片刻后,开口道: “相对于阮眉与朝中大臣的交易,我更担心的是朝堂中人与异能之人勾结。 那日在柳眉馆的后院中,西园说如今京中有太郯山的两名圣主,且其中一名藏身于宫中。” 听到这话,李未迟一下蹙了眉,不可置信道: “宫中?可自从东平寒月离开了皇宫,宫中再未…” 说到这,他突然顿住了,宽袖下的拳头握紧了些。 李未迟轻声道: “不对,父皇前段时日总是噩梦缠身,搬离了永德宫才好了一些,难道那名圣主藏身于永德宫?” “永德宫…”傅诏思索道,“倒是曾听闻永德宫内传出过奇怪的响动,先前没有多想,这么一说倒很有可能。” 此时,殿门外又传来小公公的声音: “启禀三皇子,禁军左统领杜缙求见。” 李未迟一愣,怎么今日一个两个的都往广华殿来了。 压下心头的不安,李未迟应了一声,不多时杜缙便出现在殿门外。 潦草给李未迟行了一礼,也不管他作何反应,杜缙就着急忙慌地拉扯着沈临鹤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急急说道: “你可听闻最近永德宫不太平?” 不等沈临鹤回答,杜缙又抢先道: “我的人都已经不敢靠近永德宫了,怎么南荣姑娘偏偏往那处跑?” 沈临鹤一听,原本要停下脚步,此刻却随着杜缙向前走去。 “婳儿去了永德宫?” 杜缙点点头,“是啊,就算南荣姑娘天赋异禀,可先前…” 杜缙朝四周打量了一圈,压低声音道: “先前不是说皇宫之中,她的异能须得收敛吗,如此一来,万一真遇到什么鬼怪,南荣姑娘一个人能应付的来吗?” 沈临鹤蹙着眉道: “她今次前来就是为了寻找藏在宫中的圣主之一,想来她或许是察觉出永德宫的异状,才会进去。 婳儿胆大心细,她做事自有分寸的,但凡她入得永德宫,便是相信自己能将此事处理好。” 沈临鹤面上一派沉稳之色,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许多。 - 南荣婳没有往永德宫的后殿密室而去,反倒是回了正殿。 那毫无生息的小太监拖着僵硬的步伐跟在她身后也穿过雕花门,来到了永德宫的正殿。 他眼神呆滞,面无表情地‘看’着南荣婳在正殿中四处查看。 说是查看,倒不如说是‘溜达’更加合适。 此时,金乌西沉,天空中只余了晚霞。 霞光映入大殿之中,给四处笼上了一层朦胧昏暗的光。 夜之即来,将暗未暗。 南荣婳好似一名行客在游赏此处风貌,走走停停,神色惬意。 反倒是那小太监有些按捺不住,连声催促道: “你再,寻,不到我,你就给我,你的,身体。” 可南荣婳恍若未闻,二人订立的契约中可没有规定南荣婳须得在几刻钟内寻到他(她)。 于是南荣婳仍旧不紧不慢地端赏着殿中的摆设,和墙上的书法字画。 那小太监拖拉着脚步跟在南荣婳身后,又说道: “你要,找到,什么,时候?” 可南荣婳依旧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 眼见连殿外的最后一抹霞光都要消散,那小太监急急说道: “把你的,身体,给我!” 南荣婳却不答,只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那小太监。 二人对视半晌,终还是小太监败下阵来。 他拖着行动不便的双腿,先是去寻了火折子,而后挨个将殿中的烛火点亮。 南荣婳看着他慌张的动作,若有所思。 不能…在黑暗中吗? 那家伙的藏身之处,必须要有光才行? 可什么东西必须要有光呢? 南荣婳依旧是一副闲散模样,在殿中踱着步子,可她心中却在不停地琢磨… 若那家伙必须藏在有光的地方,而这小太监又急匆匆将此处的蜡烛全部点亮,那看来她猜的没错,那家伙就是藏身在这大殿之中,而不是后殿的密室! 自她今日踏入这大殿中时,即便什么异样都没有感知到,可她就是觉得这大殿中很是不寻常。 再加上方才在房间中,与那家伙定下契约之后,小太监闪身为她让开了通往密室的路,她便更加怀疑那家伙根本就不在密室之中! 而按照小太监死前的情景来看,当时那家伙藏在了房间的铜镜里。 南荣婳脑中灵光一闪—— 铜镜? 有光才能反射出物体! 南荣婳虽心中有了猜测,可面上依旧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此刻,从小太监的角度看来,南荣婳仔细观察着殿中的每一样物体。 但实际上,她却在心中记住了每一种可以反射出她身影的东西—— 殿中玉石柱子旁放置的盛满了水的鱼缸、大殿上首桌子上的一柄铜镜、主座后方墙上挂着的一柄宝剑… 就在夜幕已然降临,确保再无一丝光亮可以照射入殿中之时,南荣婳忽地停下了脚步。 她好似十分苦恼,喃喃道: “莫非真的在密室,不在此处?” 说完,她就要朝通往后殿的雕花门走去。 小太监见状,赶忙跟上,可正当他们要离了大殿之时,南荣婳倏然转身,挥袖之间一股狂风凭空而生,一刹那所有的烛火全部熄灭了,殿中漆黑一片! 而烛火熄灭的同时,小太监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 南荣婳明显感知到,一个身影从挂在墙上的那柄宝剑中窜了出来! 南荣婳一个闪身向前,同时双指并拢在空中朝那身影画出了一道如闪电般的图案。 这图案虽看着不起眼,但若打中那家伙,他(她)定然再动弹不得! 可当图案就要触碰到那身影的瞬间,殿中亮起了幽暗的烛火,那身影瞬间不见了! 南荣婳眸含冷意回身去看,只见那小太监已然从雕花门处返回了殿中,他手中正拿着火折子目光幽幽‘看’向南荣婳。 南荣婳瞥了一眼他姿势怪异的双脚,开口道: “你这腿脚倒是不慢。” 第373章 中计 小太监手中的火折子未熄,将他青色的脸一半照得清晰,一半隐入黑暗之中。 小太监僵硬地开了口: “竟被你,发现了,端倪,但这次不算,你并没有,找出我究竟,藏在哪里。 重新来。” 小太监说完就定定地立在原地,并不着急去点燃其他的烛火。 反正就算整个大殿的烛火全都被点燃了,也会被南荣婳一瞬熄灭。 南荣婳略略撇了撇嘴,这家伙说得没错,按照二人的契约她确实需要将这家伙的藏身处找出来才可以。 不过… 南荣婳望了望殿外黑漆漆的一片,勾了勾唇。 她慢慢踱步走到上首的桌子旁,将桌上的小铜镜拿了起来。 “你,猜错了,我可,不在,镜子里。”小太监干干巴巴地开口。 可南荣婳连看也不看他,撂下一句: “我可没说你在镜子里,多谢告知。” 小太监一下闭了嘴,目光随着南荣婳的走动而僵硬地移动。 只见南荣婳手拿着铜镜未放,又将挂在墙上的宝剑拿了下来,随后径直走到大殿的一扇窗户前,将窗户一把推开。 南荣婳毫不犹豫,把手中的铜镜和宝剑…扔了出去。 回头看了一眼玉石柱旁的硕大鱼缸,南荣婳思索片刻,朝窗外喊道: “三皇子、杜统领,你们看了许久,也该出一份力了吧。” 不多时,殿外的巨石后便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李未迟与杜缙整理着衣袍从巨石后走了出来。 “我,怎说,殿外有生人,的喘息声,原来竟是,皇子和统领,”小太监磕磕绊绊地说道,“偷窥,真丢人。” 杜缙本来看着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小太监,心里头有些发怵,可听他这么诋毁,就要撸袖子上去揍人。 一旁的李未迟忙把他拉住,目光凝向那小太监,说道: “阁下如此躲躲藏藏,不以真面目示人,岂好意思说我们?” 那小太监听后,依旧面无表情,可原本呆滞的眼睛竟然眨了两下。 南荣婳眸光一闪,心中暗暗思索起来。 小太监迈着奇怪的步伐朝李未迟和杜缙走近了一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说道: “那你们不如来一起寻我吧,寻到我之前,不准出永德宫。” 杜缙一听,便觉有诈,他正要反驳,却听李未迟直接应承道: “好。” 杜缙讶异转头去看,只见李未迟正对着那骇人模样的小太监笑得一副真心实意的模样。 这… 杜缙看见李未迟这笑,心里头便明白了七八分,他定也发现了异样,不过却依然答应了下来。 杜缙又往那小太监看去,果然那小太监听到如今执掌大权的三皇子应了契约,原本僵硬的一张脸竟出现了一丝诡异的笑意。 南荣婳立于一旁,平静地看着这一幕,随后她故作遗憾道: “本以为能执掌大权的三皇子是如何聪慧的人,没想到竟会这么轻易就中了计谋。 唔…他(她)若是控制了你的身体,岂不是能为所欲为?” 小太监听到南荣婳所说,一侧的嘴角竟慢慢勾起弧度,原本呆滞的眸中也有了得意之色。 昏暗的烛光下,青色的一张脸更显骇人。 第374章 半妖 “这…” 李未迟迟疑地看向南荣婳,说道: “一句话而已,本皇子想要出这殿门,他(她)能拦得住?” “哈,哈,哈,哈…”小太监张着嘴发出了几声类似大笑的声音,似乎在嘲笑李未迟的愚蠢,“拦不拦得住,三皇子,且试试。” 正当小太监说话之时,大开的窗户外传来一声轻响,但小太监沉浸在他的得意中,并没有发现。 而方才还一副悠闲模样的南荣婳皱了皱眉,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说道: “好了,天都黑了,我还要回去睡觉呢,速战速决吧!” 说完,她朝李未迟和杜缙说道: “我猜这家伙藏到了鱼缸中,便劳烦二位将这鱼缸抬出去扔了吧。” 杜缙往那鱼缸瞧了一眼,犹豫道: “这鱼缸…少说也得好几百斤重了,且四周连个抓手都没有,我们…” 他抬起眼来正对上南荣婳一双淡漠的眸子,顿了顿,轻咳了一声: “试试,试试…” 杜缙先一步走到鱼缸边,一双手抓住鱼缸的边沿试图将鱼缸往殿门处推动,可那鱼缸却是纹丝不动。 南荣婳看似一副烦躁的样子看着杜缙,实际一直用感知注意着小太监的神情变化。 只见他嘴角勾起一抹讥笑,原先无神的双眼此时竟眯了一下,眸中似有亮光闪过。 原来是…! 南荣婳趁他不注意,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在喃喃自语,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随后,她瞥了一眼垂手站在一旁的李未迟,说道: “三皇子,你不去帮忙吗?” 李未迟挑着眉看向南荣婳,随后轻叹一声,看似无奈的样子慢慢悠悠走到鱼缸边,弯下腰去推那硕大的鱼缸。 看到李未迟和杜缙使出浑身的力气才让那笨重的鱼缸移动了几寸的距离,小太监嗤笑着慢慢往前挪着步子。 “一个皇子,一个统领,就这点,本事吗?你们…” 他正要讽刺几句,说话声却戛然而止! 只因他经过南荣婳身边时,南荣婳毫无预兆地突然将手中的灯笼向他的方向快速伸出。 小太监下意识先将头向外一偏,可下一刻他却‘看见’正对着的窗户外,倏然出现两个男子身影。 电光火石之间,小太监根本来不及反应,眼见着一左一右两个如匕首般的暗器朝他的眼睛快速飞来! “啊——” 一道凄惨的尖锐喊叫声传来。 小太监的双眼插着两把短小的匕首,他仰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而他身旁,一坨不知是何物的黑灰色物体蜷缩在地上,不停地打着哆嗦。 叫声正是从这坨东西中发出的。 沈临鹤与傅诏一前一后进了大殿,方才正是他们二人躲于窗外,瞅准时机朝小太监的双眸射出暗器的。 杜缙一副完全不在状态的模样,看看沈临鹤、傅诏,又转头看看李未迟和南荣婳,干笑了几声说道: “所以…方才未迟答应这家伙的要求是为了让他放下戒心,转移他的注意力,好让临鹤和傅诏从巨石后转移到窗下,不被他发现?” 李未迟唇角带笑,点了点头。 杜缙又道: “那南荣姑娘让我们去搬动这鱼缸,是为了让这自大的家伙以为你没有发现他的藏身之处,而掉以轻心?” 南荣婳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杜缙又转向李未迟,问道: “所以你方才只是假装用力,实际根本没使劲?” 李未迟脸上笑意深了一些,又点了点头。 杜缙僵硬地转头看向沈临鹤和傅诏,这俩连问都不用问了,肯定是南荣姑娘想办法让他们知道那家伙藏在小太监眼中的。 杜缙干脆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来,胳膊撑着下巴,有气无力道: “呵,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沈临鹤用手揉了揉鼻子,掩饰唇边的笑意。 然后走到杜缙身边,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有你绝对真实的表现,这家伙才相信的啊!” 杜缙冷哼了一声,随即视线被地上的那一坨吸引。 他慢慢地从椅子上起身,走到那一坨如破布模样的东西身边,小心翼翼地蹲下,眯着眼睛仔细分辨。 那东西似乎怕极了,蜷缩着身体,不停地发抖。 杜缙轻喝一声: “喂!” 结果那地上的东西骤然抬起了头,朝杜缙一下凑近,尖锐地喊叫起来。 惊得杜缙后撤了半步。 殿中几人这下看清了这东西的脸,只见他明明是人的脸庞,却长了一副獠牙,耳朵如兽耳一般长在头顶。 他的头发稀疏,呈淡淡的黄色,脸色却白得吓人。 见几人都盯着他看,又赶忙将脸埋了起来,缩成了一团。 南荣婳朝他走近,手指轻轻敲着灯笼提杆,轻蹙着眉头看着他。 思索了片刻,南荣婳才恍然道: “传闻上古时期,有一男妖与一凡人女子相恋,他们的结合不符人间礼法,遭到了重重阻挠。 无法,男妖潸然而去,可他走后,女子却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她为了保下这个孩子,隐瞒家人,独自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有人问起就说自己的丈夫已经死去了,肚子里的是遗腹子。 可当十个月之后,稳婆为这女子接生,结果孩子刚一露了头便咬掉了稳婆的一根手指头。 且这孩子根本就不是普通婴孩的长相,他头上有双耳,口中有獠牙,出生便能奔走,见人便咬。 百姓们都说他是妖,纷纷拿着刀棍要打死这孩子。 可这孩子的母亲不忍心,她拖着刚刚生完孩子虚弱的身体,抱起这孩子便往深山里跑。 百姓们寻了三天三夜都没有寻到,便也放弃了。 可后来,有樵夫上山砍柴,竟在一处山洞里发现了那母亲的…尸体。 彼时,她已经被咬得缺胳膊少腿,面目全非。 百姓们皆叹,女子的母爱让她丢了性命。” 南荣婳看着地上的那东西慢慢抬起的头,轻声说道: “那孩子的父亲为妖,母亲为人,他是个半妖,在他还未出生时,他的母亲就为他取名,叫…尤遂,希望他一生顺遂。” 顿了顿,南荣婳对上一双小心翼翼向她试探看来的双眼,问道: “我说的对吗,尤遂?” 第375章 契约 “上古时期?!”杜缙夸张地喊道。 他又吃惊地看了几眼地上那不人不鬼的家伙,感叹道: “那他得…几千岁了?” 南荣婳摇了摇头,“只是传说,传说说不得准。” “那…若他真是尤遂,传说中他可是杀了他的母亲啊,这是不是真的?” 话音刚落,地上的那家伙猛地站起身,张开长着獠牙的嘴就要朝杜缙扑过去。 可杜缙本就是禁军左统领,身姿矫捷,忽地一闪便让那家伙扑了个空。 等那家伙调转方向要再次朝杜缙猛扑过去的时候,立于一旁的傅诏眼疾手快,一把抽出腰间佩刀向前一刺,正好刺在那家伙的小腿上。 那家伙接着便摔倒在地,捂着腿哀嚎起来。 傅诏冷着一张脸走过去,毫不犹豫从他的腿上把刀一下拔出。 瞬间鲜红的血便涌了出来。 沈临鹤摇着头走近了些,“你这也太粗鲁了,不过他这血倒是瞧着跟人没什么两样。” 南荣婳点点头,“他只是长相上略有不同,生来便如同婴孩三四岁的样子,还有寿命长了些,别的倒没什么不一样。” “哼,”杜缙站到了玉石柱子旁边,离那家伙远了些,语气不善道,“生下来就会咬断人的手指头,这就是大大的不同!简直如恶魔一般!” 地上的那家伙听到他这般说,又要愤怒地起身,傅诏将刀在他身前一亮,那家伙又一下缩了回去,可浑身颤抖着,似乎压抑着怒火。 “传说中,对尤遂的描述就是如此,”南荣婳淡淡说道,“可实际上,传说确实不能完全当真。” 沈临鹤看向南荣婳,好奇问道: “此话何意?” 南荣婳轻叹一声,说道: “百姓口口相传,这么多年流传下来,真相早已面目全非。 当年那稳婆为他接生时,本就心思不纯,仗着他的母亲孤身一人,就想杀了他的母亲然后做出产后血崩的假象,再把这无父无母的婴孩卖了换银子。 可一是没想到这婴孩的长相如此骇人,二是没料到这婴孩生下来便已开了智,他看出了那稳婆心怀不轨,咬了那稳婆的手,就是为了保护他的母亲。” 此话一出,大殿中一时沉默,除了缩在地上的那家伙不停抽动的声音,其他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李未迟缓缓开口道: “他既然如此维护他的母亲,料想他母亲的死也不会是他造成的了…” 南荣婳垂眸看着地上的一团,说道: “至于他的母亲带他逃跑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尤遂,你要告诉我们吗?” 地上的半妖撑着地慢慢坐起身来,他快速地抬头看了一眼南荣婳,便又低下了头去,好似不愿让人看见他的长相。 “你,为何,不相信,传说?又是如何,知道,当时情形的?”他说话一字一顿 ,倒与被他控制的小太监说话的语调一模一样。 南荣婳唇角一勾,“传说只是传说,就算是同一个传说还会有不同的版本呢,至于我方才所讲…是一个老者的魂魄告知我的。 他的爷爷便是当年驱赶过你的百姓之一,后来那名稳婆做的坏事败露,原来她竟是一名惯犯。 那名老者说,他的爷爷曾经后悔,是不是当时做的事太过武断了。” 地上那半妖的肩膀微微抖动着,但是他依旧低着头,其余几人看不到他的神色。 片刻后,他才断断续续开了口: “我确实名,尤遂。 我自打出生,便开智,有了记忆。 你说的没错,那稳婆,是坏人,我杀她,保护母亲。 后来母亲带我离开,我们躲在山里,可母亲太虚弱了,我又太小,没法照顾母亲。” 尤遂说到这,声音低沉了一些: “母亲知她活不久了,看到百姓对我的恶意,母亲嘱咐我,让我以后,离人远一些,保护好自己。 若能再次见到父亲,告诉父亲,她不后悔与父亲相爱,生下我。 后来,我果真寻到了父亲的蛛丝马迹,可那时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几人没有想到,一个隐藏于宫中,残害了不知多少人的半妖,竟然有如此坎坷的身世。 而且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就算他能跑会跳,能活下来定也十分不易。 而他的母亲尸身不全,想来是山中野兽啃咬所致。 殿中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后,李未迟开了口: “那你如今为何藏在大庆国的皇宫中,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几人看向尤遂,可尤遂却不再回答。 他只低着头不言不语。 杜缙拧着眉,朝傅诏喊道: “再给他往腿上刺一刀,看他说不说!” 傅诏也是如此想,正握着刀要朝尤遂走去,却被南荣婳拦了下来。 南荣婳手提灯笼,缓步在尤遂身前蹲下。 白色的裙摆落地成花,在幽暗的殿中泛着粼粼微光。 她唇角一勾,轻声问道: “你是太郯山十圣之一吗?” “是。”尤遂接着回道。 可他似乎没有料到自己会回答南荣婳的问题,倏然抬头看向他身前的女子,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脸上的慌乱尽显,随后忽地琢磨过来,神情更加惊讶道: “你…你先前让我答应你,若你寻到我,我需将你想知道的,告知于你,然后…然后自毁于世间,这是…契约?!” 南荣婳只带着三分笑意看他,并不回答。 “怎么可能,”尤遂使劲摇着头,“你怎么可能,会契约之术?” 南荣婳略略歪了歪头,“看你施术,便会了。” “我?”尤遂震惊道, “我只是,用那小太监的身体,施过一次术,你竟然,学会了?!” 南荣婳轻笑一声,“你肯定是有所求,所以神主才能控制你,可他让你来宫中,到底是要做什么?” 尤遂瞪大了眼,他用尽全力想要阻止自己开口,可嘴巴还是不自觉地张开。 “神…主,他…让我…” 随着一个字一个字从尤遂口中说出,他的眸子里惊恐之色越来越明显。 南荣婳先是一怔,而后琢磨过来,快速说道: “别再说了。” 可她话音未落,尤遂的嘴巴、眼睛、耳朵中突然流出了鲜血! “这是怎么回事?!”杜缙赶忙上前,惊讶地问道。 南荣婳缓缓站起身,目光幽冷,“看来是神主与他定了契约,若他提到与神主有关的事,就会死…” 第376章 机关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救也已经来不及了。 而且契约之术,言出必行。 尤遂必死无疑。 他的眼中慢慢没了神采,摇晃了几下便仰倒在了地上。 杜缙颓着一张脸叹道: “忙活了半天,竟然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问出来,人就这么死了!” 说完,他突然看向南荣婳问道: “南荣姑娘,你不是可以与魂魄交流吗,你能否看见他的魂魄,再问问?” 南荣婳的视线凝在尤遂的身上,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 “我对半妖知之不多,不知是天生魂魄随躯体的死亡而消散,还是与神主定了契约,我看不到他的魂魄。” 尤遂一死,杜缙倒也敢凑近了。 他在尤遂身边蹲下,还试着伸手去碰了一下尤遂毛茸茸的耳朵,叹了口气: “其实他的模样也不算吓人,还是有点可爱的。” 李未迟缓缓说道: “若是人们都像你这般想,他的父亲也不至于黯然离去,他的母亲便不会殒命,他也会有不一样的命运。” 沉默不语的沈临鹤慢慢走到尤遂身边,他的目光凝在尤遂伸出的一只手上,忽而皱了眉。 那只手的姿势很奇怪。 寻常人没了意识,突然仰倒过去,手是自然放松,手指微微弯曲的。 可尤遂的一只手却不同,那只手手心向下,其他的手指握成拳,而独独食指向外。 沈临鹤顺着尤遂的食指所指的方向看去,正是…通往后殿的雕花门! 其他几人随着沈临鹤的视线,也发现了端倪。 “后殿?”杜缙纳闷道,“尤遂是想让我们从后殿中发现什么,还是提前在后殿中布下陷阱,然后故意指向后殿,将我们引到陷阱中?” “一探便知。”傅诏没有犹豫,撂下这句话便朝雕花门走去。 杜缙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随后也跟了上去。 沈临鹤正要随着南荣婳一起往后殿中走,却发现李未迟还站在原地没有动。 回头去看,只见李未迟轻蹙着眉,犹豫不定。 沈临鹤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想法,勾着唇摆了摆手道: “快回广华殿看你的奏折吧,如今你这条命可不是你的,是大庆国百姓的。” 李未迟垂于身侧的手握紧了些,嘴张开片刻后又闭紧了。 最终,还是没有说一句话,深深看了沈临鹤一眼,便转身向殿外走去了。 李未迟转身的刹那,沈临鹤隐去了唇边的笑意。 回头见南荣婳正歪头看他,沈临鹤自嘲一笑说道: “若是我坐到他如今的位置,说不定会更惜命。” 南荣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今李氏能掌权的便只剩他自己了,或许他也怀念与你们齐头并进的日子,然而一旦坐上那个位置便是身不由已了。 不过这是他自己选的路,就算形单影只,也得走下去。” - 几人在后殿中向着密室的方向走去。 杜缙小心翼翼,不停地朝四周打量,感叹道: “这后殿我是第一次进来,李仁…咳,圣上怎会将后殿建成这副稀奇古怪的模样?” 沈临鹤与南荣婳并肩而行,在杜缙一脸紧张的映衬下,显得他自在多了。 “原本永德宫的后殿并非如此,”沈临鹤语气轻缓道,“当年东平寒月入宫,修葺极泉宫时命人将这后殿也重新改建了一番,便有了如今的模样。” “东平寒月那个老妖婆?”杜缙拧着眉,更加谨慎了些,始终坠在傅诏身后一步的距离。 后殿中除了走道两旁的油灯亮着光,其他地方一片漆黑。 几人一直走到密室外都没见到什么异样。 眼看身前关得严实的密室大门,杜缙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们要不要摆个阵型,万一…” 他话音未落,却见站在前方的傅诏先是做出防备的姿势,而后一下用刀柄撞开了大门。 杜缙惊得忙往后一退,贴到了走廊的另一扇雕花门上。 然而与设想中密室门后会有陷阱完全不同,漆黑的房间中没有一丝声响。 “不对。” 南荣婳忽而开口道。 她想起在那间曾经放置着铜镜的房间门口,小太监为她让开了路。 她原以为是让她来密室,可密室中漆黑一片,尤遂这种需在光照中才能躲藏的半妖,怎么会带她来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呢? 莫非,这后殿中还有其他的隐蔽之处? 杜缙听南荣婳毫无缘由突然说了一声‘不对’,以为她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杜缙心中一惊,一个没站稳,原本贴着雕花门站立的身体略略向后一靠。 紧闭着的雕花门竟一下子打开,杜缙直直向后摔去! 沈临鹤与傅诏瞬间便反应过来,忙闪身去抓杜缙的胳膊。 可他二人离杜缙尚有段距离,即便用最快的速度,也来不及抓住杜缙。 下一刻,大门快速地关闭,几人只听见杜缙一声惊叫,随后便没了动静。 沈临鹤心中一紧,忙上前推门。 可方才杜缙一倚便开的门此时却纹丝不动了。 傅诏冷声道: “应是有机关。” 他靠近了雕花门从上至下仔细地查看,又用手来回摸索,可门丝毫没有反应。 沈临鹤垂眸沉思片刻,随后学着杜缙方才背靠着门站立的样子贴了上去。 南荣婳见状,下意识便上前一步,一下拉住了沈临鹤的手腕,生怕他如杜缙一般突然坠下去。 这一举动落在傅诏的眸中,只看了一眼,傅诏眸光黯了黯,赶紧转开了视线。 杜缙的身高比沈临鹤略矮两寸,沈临鹤微微屈膝,然后脑中试想着杜缙方才的样子。 “若杜缙注意力全在他处,一时没有控制好身体的平衡向后倒,则会是…后背和头先靠上雕花门!” 沈临鹤转过身看向背后的门,随后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门上的镂空雕花处慢慢搜寻起来。 不多时,便在上下两处地方找到了肉眼难以分辨的凸起之处,然后同时用手按下去,门瞬间被弹开了! 一个长长的陡峭下坡出现在几人面前。 而内里隐隐有微光照射出来。 第377章 寻契 坡下没有任何的声音传来。 三人迈过雕花门的门槛,大门瞬间便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他们小心地向坡下走去,每一步都未发出一丝声音。 南荣婳分出一缕浅淡的感知向下探去,片刻后却皱了眉。 沈临鹤注意到她表情的细微变化,压低声音问道: “怎么?有危险?” 南荣婳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 “我没有察觉到任何一丝危险,但是…或许我错怪了尤遂,也许原本他就是要引我来此的。”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三人便到了坡底。 看到眼前的一幕,沈临鹤便明白了为何南荣婳说她错怪了尤遂。 “你们…你们看到了吗?”三人身前不远处,杜缙好端端地站着,除了衣袍有些脏污之外,没有任何不妥。 他背对着三人没有转身,只因他此刻也已经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视线再挪不开,语无伦次道: “这…怎么会这样?” 只见前方是一片宽阔的平坦地面,地面上整整齐齐平躺着成百上千个…人! 而且都是活人! 沈临鹤略一思考便明白过来,肃然道: “看来这便是东平寒月引出了生魂的百姓和宫人,一直没有寻到这些人的下落,没想到竟是被藏到了这里。” 傅诏沉吟道: “这么多人,若是从极泉宫搬过来岂不太过惹眼?” “可若是从极泉宫的地下而来,便不惹眼了,”南荣婳的手紧紧握着灯笼提杆,眸中泛着寒意,“当时住在林府中的老鼠精,在房间的墙上画了一幅地下通道的地图,可那地图并不完整。” 傅诏点点头,“当时在地道之中确实有些细微之处没有仔细去寻,想来应有些暗门或者暗道,而且后来我安排人再入地道,却没有再见到那只巨鳄。” “哦?”南荣婳有些意外,思索片刻道,“那巨鳄肯定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街道上,它若要离开那处,只能通过地道,想来应是有我们没有发现的暗门。” “我们?巨鳄?” 杜缙眯着眼看向傅诏和南荣婳,随后一脸坏笑地朝沈临鹤问道: “这‘我们’中有你吗?” 沈临鹤自是不知之前南荣婳和傅诏还曾一起进去过那老鼠精挖的地道,如今偶然听说竟比费力打听来的更加让人心中憋闷。 这二人无比自然的神色让沈临鹤说不出一句拈酸的话,可笑又笑不出来。 于是一张俊容如今看起来别扭得很。 偏偏南荣婳一句解释也无,她此刻的注意力全都凝在这些看似沉睡的人们的身上。 南荣婳向他们中走去,蹲下身查看这些人的状况。 傅诏也随着她的脚步,在她身旁蹲下。 二人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句,举手投足之间还会不时地擦过对方衣袖。 沈临鹤直勾勾盯着二人的背影,心中告诉自己莫要再看了,可眼睛全然有自己的想法,丝毫不愿移开。 杜缙难得见沈临鹤这副吃瘪的模样,带着贼兮兮的笑容朝沈临鹤靠近了些,目光也望向相处起来十分自然的南荣婳和傅诏。 “啧啧啧,郎才女貌啊!” “听闻南荣姑娘先前夸过傅诏的长相。” “傅诏此人确实沉稳刚毅,看上去比某人可靠多了。” … 看着沈临鹤越来越黑沉沉的脸,杜缙心想刘巡不在此处实在是太过可惜了,沈临鹤这模样简直千载难逢啊! 而且没想到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胆大妄为的沈临鹤,此种情形下竟然只会生闷气?! 而南荣婳确实没有发现沈临鹤的异样,她将穿梭于百姓之中的感知收回,轻叹道: “这些人都还活着,只不过魂魄离体时日太久,身体已然虚弱,再过至多一个月,若生魂不回,那这身体便废了,即便后来魂魄附体,也只会是一具无知无觉的活死人。” 正琢磨着何时去一趟太郯山将东平寒月藏起的生魂救出,冷不丁手腕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抓住。 南荣婳随着那手的力道站起身,奇怪地看向嘴角微微扬起的沈临鹤。 沈临鹤抓着她的手腕不放,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随后说道: “我之后会再安排人来查看此地,天色不早了,你若不回宅子,李婶和双喜定要担心了。” 说完,也不等南荣婳的反应便要拖着她往回走。 南荣婳神色莫名,他又不是不知,李婶和双喜已经习惯了她夜不归宿。 不过她只轻轻蹙了蹙眉头,倒是没说一句话。 ‘呵,这家伙吃醋了!’ 此时灯笼中突然传出高岑的声音。 南荣婳心中轻轻松了口气,高岑沉睡的时日一次比一次久,这段时间她甚至以为高岑再也不会醒来了。 南荣婳偷偷瞥了一眼沈临鹤,只见他的唇边依旧挂着笑意。 ‘哪有吃醋,明明还笑着呢,而且他吃的哪门子的醋?’南荣婳对高岑传音道。 可她刚说完,便后知后觉方才当着沈临鹤的面,与傅诏提起地下通道的事。 琢磨片刻,南荣婳还是决定解释一二,她刚开口说道: “其实我…” 却听灯笼中高岑疑惑的声音传来: ‘咦?契约之术?’ 沈临鹤听南荣婳开口,以为她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反常,心中有些小小的窃喜,正等着南荣婳继续说下去,可下一刻却见南荣婳一下挣脱了他的手,返身往回快步走去。 沈临鹤心中一凉,唇角好不容易勾起的笑已然维持不下去,桃花样的眸子也失了神采。 “南荣姑娘,你在做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杜缙疑惑的声音。 沈临鹤这才回头去看,却见南荣婳并不是走向傅诏,而是在失了魂魄的百姓周围徘徊。 沈临鹤一下肃了神色,知南荣婳定是发现了什么。 果然,南荣婳蹙眉思索,沉声道: “这里还有契约之术的气息,定是尤遂留下的,可他绝不是想与这些失魂的百姓定契,只能是留给我们的,可究竟在哪呢?” 此话一出,连杜缙也收起了玩笑之色,与沈临鹤和傅诏一起,帮着寻找起来。 灯笼中的高岑也未闲着,一直循着契约之术的气息,不断与南荣婳辨别着方位。 过了约一盏茶的时间,高岑突然惊呼道: “找到了,竟在失魂的百姓之中!一个小男孩的身上!” 第378章 小半妖 话音未落,南荣婳已经寻到了高岑所说的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侧躺在地。 一件宽大的披风盖在他的身上,帷帽将他的脸遮住了一大半,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 南荣婳在他的身侧蹲下,将盖在他脸上的帷帽掀开,待看清他的模样时,一下子愣住了。 此时,另外三人也赶了过来,看到小男孩时,均神色惊讶。 杜缙不可置信道: “怎么还有一只半妖?!” 只见小男孩的头上长着一对白绒绒的耳朵,但是他没有獠牙,头发也如寻常人一般茂密乌黑,所以看上去不光不骇人,反而很是可爱。 “他也失了魂?”傅诏目光沉沉看着小男孩。 南荣婳不答,她缓缓伸出手置于小男孩的额头上方,而后闭上了眼。 过了约莫半炷香时间,南荣婳慢慢睁开双眼轻叹了口气,说道: “这个小半妖就是尤遂要与我们定的契约,他…只是睡着了。” 杜缙在小男孩的另一侧蹲下,此刻他的脑瓜子里已经嗡嗡作响,皱着眉道: “一个半妖用另一个小半妖来与我们定契约? 难以置信… 这小半妖是他的什么人啊?还有,他要让我们做什么?” 杜缙伸出一根手指,小心地轻戳了一下小半妖的胳膊,然后赶紧收了回去。 然而小半妖一点反应都没有,看起来睡得很熟。 南荣婳见状说道: “他不会醒的,除非我们答应尤遂的契约,尤遂希望我们不要伤害这只小半妖,若答应将这小半妖好好安顿,尤遂便把他知道的一切告知我们。” 傅诏听后,目露不解道: “尤遂不是已经死了吗,还如何告知我们?” 南荣婳摇了摇头。 沈临鹤若有所思道: “尤遂既然提前为这小半妖做了打算,那看来十分看重这小半妖。 然而他不把小半妖交给神主照料,却反而托付给我们,想来…他并不信任神主?” 南荣婳赞同地点点头。 可杜缙还是一脸犹豫,“可这小家伙毕竟是半妖,万一他身负异能如尤遂一般,我们答应了岂不让自己涉入险境?” 沈临鹤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若是这小半妖的异能足以让我们束手无策,那说明他已有自保能力,还如何需要我们照料?” 杜缙恍然道: “既如此那便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应了契约便是了!” 几人达成一致,南荣婳低眸看着地上的小半妖,轻声开口道: “我们应下尤遂的契约,会带走你,并为你寻一个安全的地方。” 话音落下,又过了片刻,原本闭目沉睡的小半妖悠悠转醒。 他目光呆滞地看了一会儿眼前容貌昳丽的女子,而后坐起身,歪了歪头问道: “你便是尤圣主所说,会替他照顾我的人吗?” 小半妖声音软软糯糯,小脸肉嘟嘟的,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模样。 沈临鹤在南荣婳身边蹲下身来,向那小半妖说道: “小家伙,尤圣主叮嘱我们把你从这带走,你可要好好听话哦!” 那小半妖的视线从南荣婳脸上挪开,看向沈临鹤,随即眼睛猛地瞪大,惊呼道: “是你?!” 看小半妖的模样明显以前见过沈临鹤,可沈临鹤仔细回想了一下,却怎么都想不起自己曾经见过这顶着一对毛绒耳朵的小半妖。 南荣婳也心生疑惑,问道: “小家伙,你认识他?” 小半妖连连点头,说道: “认识啊,我以前还入过他的梦呢!” 此话一出,沈临鹤一下便想起了被人操纵的那个梦,瞬间沉了脸色,小半妖见状瑟缩着往后躲了躲。 不过只片刻时间,沈临鹤又恢复了脸上的笑意。 他语气和善问道: “小家伙,那你能说说你做什么要入我的梦?” 小半妖睁着水汪汪的一双清澈眸子,神色警惕地看着沈临鹤,小心道: “我…我若是跟你说了,你不会…打我吧?” 沈临鹤这下更坚定,那个梦定与眼前这小半妖有关。 他嘴角勾着,轻声问道: “莫非是总让我觉得我应该有一柄软剑的那个梦吧?” 小半妖轻轻地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沈临鹤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没想到眼前这长着一副人畜无害模样的小半妖,竟然是曾经让他差点被那柄邪剑吸了血、成为傀儡的罪魁祸首?! “你为何要让他做那个梦?”南荣婳语气沉沉说道。 小半妖撅了撅嘴,似乎有些委屈。 “我只是听神主吩咐,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否则就得吃些苦头,至于为什么要那样做,我也不知道。” 顿了顿,小半妖又说道: “不过也不是神主亲口吩咐我的,是东平圣主,她说若我不照做,神主便会拔了我的耳朵…” 说到最后,小半妖的声音小到快要听不见,头也越垂越低。 “东平寒月…”南荣婳轻蹙眉头。 先前在万海坡,东平寒月曾说沈临鹤送上门来,言语间似乎早对沈临鹤有所图。 南荣婳握着灯笼提杆的手紧了紧,越发确定了她心中的猜测。 杜缙此刻看着小半妖的眼神已经不似刚开始的防备了,他一脸亲切问道: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啊,你与尤遂是什么关系?” 小半妖好奇地望向杜缙,似乎面对杜缙时少了些惧意。 他喏喏说道: “我没有名字,先前在太郯山,大家都叫我六圣主,而尤遂如你们一样,叫我小家伙。” 此话一出,几人均是一惊。 杜缙瞪大了眼问道: “六…六圣主?你是圣主?” 小半妖一脸无辜模样,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他们…是这样叫我的,我不知道父母是谁,是尤遂在山中发现了我,将我带回了太郯山,神主见我尚小,并不怎么管我,也默认让尤遂照顾我,只是东平圣主会安排我做事情,还会威胁我。” 几人看着眼前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家伙,一时面色沉重,不发一语。 本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小半妖,答应了尤遂照料他,应只是寻个住处、提供吃食罢了。 没想到,竟是个圣主。 几人此刻均神思不定,尤遂竟让他们照料太郯山的圣主? 第379章 入梦 半晌后,沈临鹤轻笑一声,说道: “不过,如此倒也省事了。先前西园便说过,京中如今有两位圣主,我们原本对另一位圣主没有一丝线索,竟不曾想今日一下便遇到两位。 只是不知,尤遂要如何告知我们他所知之事?” 坐在地上的小半妖歪了歪头,小声说道: “先前尤遂告诉我,会有人前来将我唤醒,待我醒来,便可以让唤醒我的人入梦。” 杜缙摸了摸下巴,恍然大悟道: “原来尤遂要通过梦来告诉我们他所知之事,可如此一来岂不是需要我们睡着才可以?” 小半妖轻轻点了点头,“自然。”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 此处他们尚不熟悉,也不知有没有其他的机关陷阱,而眼前的小半妖虽看似无害,但毕竟是太郯山圣主之一,他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若四人都入了梦,岂不是把命交到别人手中? 权衡利弊之后,傅诏看了沈临鹤和南荣婳一眼,眸光暗了暗,沉声道: “我本就对太郯山知之不多,我便不入梦了。” 杜缙连连点头,脸上带着笑意对沈临鹤和南荣婳说道: “你们二人的默契自不必说,入了梦也能互相照应,我就不去添乱了。” 如此,有傅诏和杜缙守着,沈临鹤和南荣婳也可安心入梦了。 小半妖的一张肉嘟嘟的脸变得认真起来,他盘腿坐好,让沈临鹤和南荣婳在他的斜对面一左一右同样盘腿坐下。 “等会我们三人握着手,我会带你们入梦,你们且记住,梦中的一切都是尤遂曾经经历过的,并不是你们的亲身经历,情绪莫要随之起伏变化,否则梦境坍塌,你们会有危险!” 见小半妖如此严肃,沈临鹤和南荣婳也跟着肃然起来,两个人点了点头。 三人牵起手,闭上了双眸。 不知过了多久,沈临鹤与南荣婳如同在睡梦中醒来,感觉到有细密的雨水落于脸上,他们睁开双眸,竟看到二人置身于陌生镇子中的一条小道上。 此时应正值初春,空气中尚有些凉意,但道路两旁的草木都已焕发了新的生机。 “这梦倒是神奇,”沈临鹤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梦中的一切竟如此真实。” 南荣婳也打量着四周,片刻后说道: “这小半妖看起来年纪轻轻,控梦之术倒是颇有造诣,很有天赋。” 顿了顿,南荣婳低声道: “还好他尚未真正为神主做事,要不然,我们恐有麻烦。” 沈临鹤自然知道她的意思。 如他这般心志坚定之人,都能因为几个梦而生了欲望,若这小半妖随神主的心意操控百姓,大庆国岂不危矣?! 二人一边思索,一边沿着小道向前走。 因着尚在下雨,行人并不多,二人不知来到的究竟是何时何地,也不知尤遂想让他们看见什么,只得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 忽地,耳边传来几个妇人的交谈声: “你们听说了吗,巷子口那个寡妇要生了!” “啊?竟是要生了?她一个家人都没有,孤苦伶仃的,可如何是好,要不…咱看看去?” “走走,去看看,女人生娃不易,如同鬼门关走一遭,咱都是过来人,去看看有啥能帮上忙的嘛!” … 南荣婳与沈临鹤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去看,只见几个身穿粗布衣裳的中年妇人尚且还提着买菜的篮子,听到这消息便急匆匆往前赶去。 “看来此时正是尤遂要出生的那天,”沈临鹤思索道,“这些大婶看上去倒挺热心的,不像传说中对尤遂赶尽杀绝时那般冰冷无情。” 二人随着那几名妇人的步伐,往前走去。 不多时,便转进了一处小巷中。 巷子狭窄,挨着的几户人家均是土墙茅草顶,几个妇人停在了其中一户院门前。 此时,院门外已经站了几个年龄相仿的妇人,小镇子邻里街坊的几乎都认识,大家热络地打了招呼,而后一脸担忧地朝院中张望。 “里头如何了?”一名妇人问道。 另一名早已在此守着的妇人拧着眉,说道: “王婆子在里头呢,那寡妇除了偶尔嚎一声,旁的没有一丝动静,也不知如何了。 唉,生孩子本就是女人最大的坎,这寡妇着实可怜了些,一个嘘寒问暖、能搭把手的家里人都没有!” 沈临鹤沉吟片刻,脸上堆了笑意向前几步问道:“几位大姐,这里住着的可是…” 他的话未说完便不再开口,只因门口的几名妇人竟没有一人向他看来。 南荣婳沉吟道: “看来她们都看不见我们,我们只是旁观者,不能改变曾经发生的一切。” 说完,她便大踏步进了院子,朝院中唯一的一间像样的茅草屋走去。 沈临鹤自是不便进去,他跟了几步后,停在了院中。 可南荣婳还未进得屋中,却听屋内传出来一声惊恐的尖叫声! 随即,一名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婆子撞开了茅草屋的大门,从里头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只见她满脸骇然之色,一只手血淋淋的,仔细去看,竟是没了一根手指头! 她一边踉踉跄跄地跑,一边大喊道: “救命啊!有怪物!生了个怪物!” 她的模样太过惊惧,一切又发生的突然,门外的妇人们一脸呆滞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茅草屋中跑跳着出来一个婴孩大小、长着毛耳朵和獠牙的奇怪东西,妇人们才纷纷尖叫出声,惊恐地四散奔逃。 “是…是怪物!怪物!” 她们的喊声传出去很远,打破了小镇的宁静。 一时间,小镇各处传来嘈杂之声。 沈临鹤与南荣婳的目光凝在那小小婴孩的身上。 只见他浑身不着寸缕,初春的冷雨落在他的身上,小婴孩的身体已经冻得成了紫色。 他的嘴边还有血迹,看来是方才咬那稳婆的手留下的,为他增添了一抹骇然,可他的眼中却是懵懂和害怕交织。 是了,就算他是半妖,出生便开智,可他才刚刚降临这陌生的世间,除了会跑跳,会用自己仅有的力气保护他的母亲,他还会做什么呢? 此时,各处的嘈杂之声朝此处越发的近了。 不多时,一群扛着锄头、手举镰刀的男人一脸防备地出现在院门外。 小小的婴孩瞪着他清澈的眸子与门外的一群高大男人对视,此刻他已经瑟瑟发抖起来。 沈临鹤与南荣婳一时竟不忍再看,这便是尤遂刚出生后的情形,是他睁开眸子第一次看到的世间… 第380章 除妖 “竟然生来便会走路,会咬人!” “长得着实骇人!” “果…果然是怪物!” 门外的百姓们吵嚷起来,他们面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奇怪模样的婴孩心中自然而然地生了恐惧。 “就是他!你们快杀了他啊!”人群后,王婆子尖锐的声音传来。 她捂着用布包扎起来的手,一脸的愤恨。 可拿着铁锹、镰刀的男人们还在犹豫,虽然这孩子看上去可怖了些,可他的身型如此矮小瘦弱,还不如一个寻常刚出生的婴孩体型大。 让他们朝这样的小孩子下手,男人们一个个面露不忍起来。 王婆子见状,声嘶力竭地大喊道: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他可是个妖怪,会杀人的! 你们看看我的手就知道了!其实他…他是想咬我的脖子的,万一我方才被他咬到,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们现在不杀了他,难道还要留他性命来杀你们吗?!” 见男人们神色动摇,王婆子火上浇油道: “如果不杀他,任由他在镇子里,以后你们妻儿的安全如何保证?! 万一他朝你们的孩子下手,可如何是好? 等自己家人死了,你们才后悔吗?!” 此话一出,男人们再不犹豫,他们纷纷喊道: “说的对!他竟然能对接生的稳婆下手,自然更会对我们下手!” “不能留这样的祸害在镇子里!” “我们要保护家人!保护镇民!” … 说着,男人们举起手中的武器便朝尤遂跑去。 在尤遂的眼中,这些人犹如巨人一般,呼喊着、怒斥着离他越来越近,而他只是一只刚刚出生的小半妖,根本无力对抗这么多人。 “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一个虚弱的女子身影踉踉跄跄从屋内出来。 这女人正是尤遂的母亲,她身型瘦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凌乱的头发混合着汗水紧贴在脸上,冷风一吹,让她整个人打起了哆嗦。 可她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孩子,顾不上刚刚生产完,拖着无力的步伐也要出来救尤遂。 男人们见状,脚步迟疑了一些。 这女子委实太过可怜。 这时,王婆子又呼喝起来: “这女人也是个妖怪!你们快将她一起杀了! 方才在房中,她…她同这小妖怪一起,想要我的命! 往日那柔弱善良的模样,全都是装的!” 这王婆子是小镇上唯一一个稳婆,小镇中的孩子大多是她接生的,王婆子的丈夫以前还在衙门里做工,所以她说的话百姓们深信不疑。 “能生出妖怪的女人想来也定是妖怪不假了!” “对,我们连她一起杀了,为民除害!” 有几个男人高喊着,一脸激愤地朝尤遂和他的母亲奔去。 尤遂的母亲十分沉着冷静,她将地上的尤遂一把抱起就往屋后跑。 那王婆子见状吆喝得更加起劲: “你们看,她定是心虚了!要不然为何要跑!” 沈临鹤看着眼前的情景,虽然他面上看不出喜怒,但内心已经恨不得将这王婆子碎尸万段。 正当南荣婳也要抬步往屋后去时,倏然发现眼前的场景开始如地动般震颤起来。 她思索片刻后突然想起小半妖说的话,她与沈临鹤的情绪不能随着梦中情境起伏变化,否则这梦便会有坍塌的危险。 此时,沈临鹤也琢磨过来,他忙稳住心绪,轻呼了几口气,眼前情景便恢复了原状。 耽搁了这几息,已有百姓追着尤遂的母亲而去,南荣婳和沈临鹤忙跟上。 待去到院子后,便听几个百姓嚷嚷着: “竟然让她给跑了?!” “看来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果然是妖怪,她竟提前在这里凿了个洞,还准备好了包袱,想来早知道会有今日了!” “以前看她孤身一人挺着个大肚子多有不便,我家婆娘还时不时来帮衬帮衬,不成想竟是个坏的!” “可怜了那王婆子,差点丢了性命,如今命虽保住了,可手指头却没了!” “不成!不能让这个女妖怪带着小妖怪跑了,万一…万一藏在镇子里害人,可如何是好!我们追!” … 几个义愤填膺的百姓从院门绕出去,要往尤遂母亲离开的方向追去。 南荣婳和沈临鹤正要跟上,忽觉眼前场景一转,四周顿时昏暗下来。 二人定睛一看,他们正身处一个山洞之中,洞中有些阴冷,但胜在可以遮风挡雨。 山洞再往里,传出来一个女子微弱的说话声。 沈临鹤沉吟道: “看来这便是尤遂的母亲带着尤遂躲藏在内的山洞。” 南荣婳轻轻颔首,“是,也是她故去的地方。” 二人均轻轻一叹,控制着自己的心绪不要被尤遂的过往所影响,然后缓步朝洞内走去。 洞中隐隐有微弱的火光照射出来,女子虚弱的声音响起: “遂儿,母亲不能陪你了,我知道虽然你现在还不会说话,但你都能听得懂。” 南荣婳和沈临鹤走近了,只见女子躺在洞内潮湿的地上,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而小尤遂的身上已是穿上了干净的布衣,衣服做得板板正正,应是尤遂的母亲在怀着他时便做好的。 小小的身体正跪在他母亲的身前,眼神中满是害怕和担忧。 他不停地抓抓母亲的手,挠挠她的头发,又拽拽她的衣服,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尤遂的母亲指了指一旁的包袱,缓缓说道: “这包袱里有母亲为你做的衣服和鞋子,还有一些铜板和碎银子,母亲知道你…你不会饿着自己,但是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你。” 小尤遂听到‘人’这个字,开始龇着牙,口中发出了‘呲呲’的声响,看起来十分愤怒。 他的母亲将他的小手握在掌中,柔声道: “遂儿,妖有好妖、坏妖,人也有好人、坏人,你不要以偏概全,以为所有的人都是坏的。 母亲怀着你来到这小镇生活,百姓们帮了我很多,他们今日只是…只是因为害怕你,还有受了那王婆子的欺骗才会…才会想要伤害我们母子,可说到底,他们只是怕我们会害他们的家人。 遂儿,如果有可能,就去寻你的父亲吧,或许…或许妖更能接受你半妖的身份。” 尤遂的母亲眼中的光开始慢慢消散,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想要触摸尤遂的脸。 当手指触碰到她的孩子的那一瞬间,却再无力支撑,一下摔落在地。 小尤遂愣了愣,慌张地去拍母亲的肩膀,见她没有反应,又想要将母亲已经闭上的双眼扒开,口中不停地‘呜呜’作响,似乎想把他的母亲喊醒。 沈临鹤眼中有一丝湿润,他匆忙移开视线,而后干脆背过身去。 身后,细弱的孩子哭声传入耳中,声音悲凉又绝望。 第381章 应验 眼前场景再次变换。 此时,尤遂已经长大了一些,不知这段日子他孤身一人是如何度过的,如今的他眸子里少了懵懂,多了些狡黠。 南荣婳与沈临鹤原本以为尤遂在他的母亲故去后,会离开小镇去寻他的父亲,可没想到他竟没有离开。 而且…此时的他已经觉醒了他作为半妖的天赋——躲藏在可以反光的物体里面。 所以,即便他依旧年幼,但凭着这个本事,已然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了。 南荣婳与沈临鹤跟了他半日后,终于搞懂尤遂未曾离开小镇的原因。 他,竟在调查为他接生的王婆子! 此时的梦境中,夜已深沉。 可镇西头的陈家却是灯火通明,陈家的主屋内,陈夫人已经捱了一天一夜还没有把孩子生出来。 陈老爷在门外急得团团转,但一点忙都帮不上,只能双手合十求神佛保佑。 陈家请的稳婆便是王婆子,此时她看着床上气若游丝的陈夫人却是一点都不着急。 “王婆,我…我的孩子出来了吗?”陈夫人虚弱地问道。 王婆子装模作样地瞅了一眼,叹了口气道: “陈夫人啊,你这情况…我看悬啊,你心里头先有个数,这孩子可不一定能保住。” “什么?”陈夫人眼中一下含了泪,忙说道,“王婆,请你…请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啊!” 王婆眼珠子一转,起身走到了门口,对一直等在门外的陈老爷说道: “陈家老爷,我看陈夫人的情况不能再等啦!如今只能铤而走险! 我这有一个药丸,夫人服下可催发胎动,不过对胎儿还是有些风险的,陈老爷您看用是不用呢?” 陈家老爷一听,不用的话很可能一尸两命,用的话至少还有希望,于是哪有不用的道理? “用!用!请王婆赶紧给我夫人服下吧!” 门内的王婆子嘴角勾了笑,返身从她随身的木箱子里拿出了一个黑乎乎的药丸,随即给陈夫人服了下去。 沈临鹤为了避嫌,没有进主屋,而南荣婳却是在屋内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尤遂躲在主屋的铜镜之中,盯着王婆子的一举一动。 见王婆子给陈夫人服药丸,他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不过这药丸确实有用,陈夫人刚服下没多久,肚子便有了动静。 南荣婳就在一旁看着,眼见不过一刻钟,那胎儿果真露了头,可王婆子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南荣婳沉了脸。 只见胎儿生下来的一瞬间,王婆子从小木箱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银针,朝着婴儿的一个穴位便扎了下去,那小婴儿尚未来得及哭嚎便没了动静,如死了一般。 “哎呦!天杀的啊,可怜的孩子都没有睁眼看看母亲的模样,便去了啊!”王婆子伤心地哀叹道。 “我…我的孩子…”陈夫人原本以为孩子已然生了出来定是无恙,竟不成想还是没有挺过这一关,一时伤心过度昏了过去。 王婆子撇了撇嘴,嘟囔道: “不就是死了个不懂事的孩子嘛,竟直接晕了?不过倒也好,省了我的迷药!” 说罢,她将那看起来没了生机的婴儿用包被裹了起来,走到主屋门前时,脸上的表情一下变换,一脸哀伤的模样开了门。 “陈老爷,我已经尽力了,节哀吧!” 门外的陈老爷踉跄了几步,忙扶着门框站稳,他看到那没有动静的包被便明白了王婆子的意思。 他一时心中哀恸,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陈老爷正要伸手抱孩子,却被王婆子后退一步躲过了。 “陈老爷,你还是不要抱了。” 陈老爷疑惑问道: “这…这是我的孩子,为何不能抱?” 王婆子叹了口气说道: “陈老爷,你有所不知,陈夫人此刻已经晕了过去,按照我们稳婆流传的说法,便是这孩子刚出生便死了,舍不得他的母亲,要带陈夫人一起走呢!这样的孩子本身就是不祥的,我是稳婆倒是不怕,陈老爷还是离远些吧!” 陈老爷忙后退两步,看向包被中小婴儿的目光多了丝怒意和恐惧。 “这…这…那该如何是好?” 王婆子继续说道: “若陈家老爷信得过,这孩子交给我吧,我一定妥善处理了,保准让他安安稳稳地上路,莫要纠缠陈夫人。” 陈老爷一听,哪有不应的道理。 如今他连抱都抱不得,如此不祥的孩子,他当然希望赶紧从家中离开。 于是陈老爷连连点头道: “那便有劳王婆了,改日我定当登门致谢!” 由此,王婆子便大大方方抱着这小婴儿离开了陈家。 临走前,还特意‘好心’的叮嘱陈老爷,莫要声张此事,毕竟怀了十个月的孩子竟是不祥的,此事说出来定惹非议。 “原来如此,”沈临鹤恍然道,“怪不得镇中从未有人说王婆子抱走了孩子,竟是因为这婆子使了这样的手段,人人知自家事,人人不知别家事。” 眼见尤遂悄悄跟着王婆子出了陈家,沈临鹤与南荣婳也一同跟上。 只见还未出巷子,尤遂便在王婆子身前现了身。 那王婆子眼前一晃,再定睛看时,竟看到一个小怪物站在她跟前。 王婆子一下惊呼出声,手中的胎儿差点都扔了出去。 “你…你你是那个姓尤的妖怪!你…你要做什么?!” 王婆子连连后退,此刻她已经断了的指根处都开始隐隐作痛。 尤遂嘴边露出一抹诡笑,说道: “若我生出来是个正常的婴孩,应该也被你这样带走了吧!” 王婆子脸色惨白,哆哆嗦嗦道: “你什么意思!我…我听不懂!” 尤遂不愿与她多费口舌,一下猛地向前跳到了她的肩膀上,手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 王婆子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只颤着声音求饶。 尤遂冷哼一声道: “当年你满口谎话,不过有一句话倒是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妖怪! 若你想要让我饶了你,也可,你需得将这婴儿还回去,并且昭告全镇的人,你之前害死我母亲的真相!” 王婆子此时哪敢不从,她慌张地点头。 尤遂思索一会儿,又开口道: “若我放了你,你却没有照办,那…就罚你将你所有的罪行写到纸上,贴满镇中每处!” 王婆子虽答应下来,却不明白尤遂的意思,等她躲过这一劫,写与不写,与这小怪物有何干系?! 可当她真的没有按照承诺尤遂的事情去办,而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开始在家中的地上铺满了纸,一笔一划写下她曾做下的那些肮脏事时,王婆子才骇然惊醒,那日小妖怪所说的惩罚,应验了! 第382章 一命换一命 翌日,小镇中铺天盖地贴满了王婆子的罪书,将她这么多年以来的罪行事无巨细公布了出来。 平日里宁静的小镇一下炸开了锅,镇民们这才知道,自己家当时出生便没了气息的‘不祥’婴孩竟是被这黑心肝的稳婆给卖了! 而她那在府衙做工的夫君便是帮手! 一时间,镇中乱作一团。 有急着找孩子的,有举着刀就往王婆子家去的,还有不少看热闹的。 “这么说,当时那小妖怪不一定是个坏的!” “唉,咱这小镇子里哪见过妖怪,一看那模样,魂都要吓飞了!” “是呢,当时王婆子一吆喝,咱都以为那小妖怪要杀人,为了自保,只好…唉…” … 尤遂盯着王婆子家门外的百姓,他们中不乏有当时举着锄头和镰刀要朝他砸过去的人。 尤遂眸中寒意森森,他浑身僵硬,眼看就要绷不住现身让这些人一个个遭到报应! 可想起母亲对他说的话,尤遂终还是垂下眸子,趁人不注意,返身离开了此处。 善恶到头终有报… 沈临鹤与南荣婳看着尤遂往小镇外走去。 “他真的没有伤害这些百姓,”沈临鹤沉吟思索片刻,唇边挂了抹苦笑,“所以说,人不一定是好人,妖不一定是坏妖。” 想到之后尤遂藏于永德宫后殿中不知害死了多少人,沈临鹤又撇了撇嘴补充道: “当然,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是会变的。” 南荣婳点点头,“不奇怪,此一时彼一时,所以我更好奇,既然尤遂不是天生的坏妖,后来为何要听从神主的命令去杀人呢?” - 尤遂离开镇子之后,按照他母亲留给他的线索,出发去寻他的父亲。 这一路上,他尽可能地避开人群,不让人看到他的容貌。 但事情总有意外,有几次他不小心将真容露于人前,随后得到的便是人们惊恐的尖叫声。 南荣婳与沈临鹤无数次见到尤遂孤身一人时颤抖的肩膀和落下的眼泪,以及数不清的在月光下赶路的夜晚。 就这般,梦境断断续续,不知过了多久,尤遂终于寻到了一座绵延数千里的山脉,这地方便是他父亲的家。 可是…尤遂在山中寻了几日,却没有寻到他父亲的气息。 “小家伙,你在找什么啊?” 山路上,迎面走来两个男子,一人肤色稍黑,脸上挂着爽朗的笑意,他一身束袖劲装,手中握弓,身负箭羽,看模样是个猎户。 而另一人身穿藏蓝色的宽袖长袍,头戴幕离,看不清长相。 说话的正是那名猎户。 尤遂见有人来,忙挡住了脸,可他挡得了獠牙,却遮不住头上的双耳。 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竖立着,尤遂十分警惕。 那猎户却是见怪不怪,边往尤遂这边走,边说道: “竟然是只半妖?” 他的神情有些奇异,但目光中没有害怕或者怒意,只是单纯的好奇。 见尤遂依旧防备地看着他,猎户丝毫不在意。 忽然,他好似想起什么,迟疑问道: “莫非…你姓尤?” 尤遂顿时愣住了,他呆呆地将捂着脸的手放了下来,然后急急问道: “你是不是认识我的父亲?他在哪里?” 那猎户一怔,脸上流露出一丝同情,停了片刻后他才又开了口: “原来你竟是不知…妖天生便身负异能,古时,神佛怕妖族壮大会危害手无寸铁的人,于是控制妖的血脉,让他们很难延续。而像你父亲这样的妖,一旦有了血脉延续,他便需…一命换一命。” 尤遂眨了眨眼,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猎户的话是什么意思。 过了半晌,他才呆呆地重复道: “一命…换一命。” 那猎户目露不忍地看着他,好心提醒道: “这山中确实有不少妖,但你是半妖,不会被他们接受的,你…还是快走吧。” 尤遂一听,一下耷拉了肩膀。 可他不愿当着别人的面落下泪来,于是赶忙转过了身去,要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走出去两步,又突然停下了,他没有回头,只小声地说了一句: “谢谢。” 而后快步离开。 沈临鹤暗叹一声,说道: “这小半妖的身世着实凄惨,如此一来,倒真是无处可去了。” 沈临鹤说完,没有听到身边人的回应,他偏头朝南荣婳看去,只见她正定定地看着猎户身旁那个带着幕离的男子。 眼神专注又探究。 沈临鹤一瞬间就挑了眉,他朝那人看了一眼,除了身姿挺拔些,身材高挑些,没看出什么奇特之处。 而且一个大男人在外行走竟连脸都不敢露,能是什么好人? 沈临鹤不屑地轻哼一声。 其实南荣婳从方才这男子出现之时,便忍不住将目光凝在他身上。 虽看不见脸,可这男子给她的感觉太过熟悉。 可又说不上到底是为什么,明明这梦境比他们生活的现实要早几百年,此人也早已投胎转世好几次了,她怎会对一个几百年前的人觉得熟悉? “走吧?” 沈临鹤一句轻唤,将南荣婳惊醒。 她恍然点了点头,随着沈临鹤转身跟在尤遂的后面,往山下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南荣婳忍不住回头去看。 只见那名带着幕离的男子与猎户二人并没有下山,而是转了个弯往一条山间小道上去了。 南荣婳心中暗暗劝说自己这只是一个梦境,是百年前所发生的事情,这里的一切跟自己没有丝毫关系… 心中稍安,她正要转回头时,山中风起,草木微微摇晃,发出了簌簌的声响,男子幕离的一角也被这风吹起,露出了一张俊美的侧颜。 南荣婳一下瞪大了眼睛,她正要细看,幕离却已然落下,又遮住了男子的脸。 沈临鹤见南荣婳忽然停下了脚步,顺着她的视线往山上看去,那里草木丛生,已经没了方才那两个男子的身影。 沈临鹤疑惑道: “怎么了?” 南荣婳垂眸思索片刻,忽而抬起头来对沈临鹤说道: “我方才似乎看到一个…认识的人,若我没有看错,那人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第383章 一模一样 转头看了看尤遂越来越远的背影,南荣婳对沈临鹤说道: “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在这梦境中脱离尤遂。” 沈临鹤见她肃然的神色,知道此事定对她来说十分重要,于是点了点头,说道: “我来跟着尤遂,你一切小心。” 南荣婳唇角微微弯起,她正要转身朝那条山路走去,不知想到了什么停顿了一下,而后快速回过身来倾身向前搂住了沈临鹤的腰。 “谢谢。”南荣婳轻声说道。 而后她再不迟疑,松开沈临鹤,快速朝那条山间小路而去。 沈临鹤看着南荣婳的背影,因她突然的亲近而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一双含笑的桃花眸子灿若朝阳。 - 南荣婳沿着山间小道往上走,可那山道上却不见方才那二人的身影。 南荣婳此刻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 若她方才没有看错,那么…为何会如此? 南荣婳又走了半刻钟的时间,正当她以为再寻不到方才那人时,前方山道转了个弯之后出现了一座木屋。 木屋不大,从外面看起来干净整洁,木屋外放置着一些狩猎的工具,想来应是那猎人在山间歇脚的房子。 待南荣婳走到木屋外,便听到里面传来一人说话的声音: “人妖殊途,没想到竟能在这山上见到半妖。 不过这小半妖着实可怜,瞧他的模样应是没了家人,孤身一人千里迢迢来寻父亲,可他的父亲却因为他而死了。” 说话的正是那名猎户,他长吁短叹一番,很为那半妖的命运感到可怜,可屋中只传来他一人的声音,并没有听到另一个人的说话声。 南荣婳疑惑,莫非那人是个哑巴? 她犹豫了一下,从半开的门中走了进去。 木屋内摆设十分简单,只一张木头做的床,加上一张木桌,木桌旁放置着两把椅子。 那名猎户正对着南荣婳的方向,而他的对面坐着那名身穿藏蓝色宽袖长袍的男子。 这名男子已将头上的幕离摘下放到了桌子上,可他背对着南荣婳。 南荣婳无法看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垂下,发尾处松松系了根同样是藏蓝色的绸带。 南荣婳看着这名男子的背影,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 真的太像了… 就算那人从没有过这般的穿着,可这周身的气质,太像了… 那猎户见对面之人不言语,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我知道你对这些妖啊鬼啊的不感兴趣,可你不是一直在寻找梦中的那名女子吗? 以你的身份地位,举国上下找了这许久都找不到,难道…不曾考虑过她是妖鬼?” 片刻后,猎户对面的男子发出一声轻笑,他缓缓地开口道: “她不是妖鬼。” 声音很轻却十分果决。 南荣婳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呼吸瞬间停滞了。 这声音,她可太熟悉了… 南荣婳慢慢挪动脚步,往背对着她的那名男子一侧走去。 虽然知道那男子看不见她,可她还是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终于,男子的脸完全出现在南荣婳的面前。 她的心开始杂乱无章地跳动起来,呼吸也找不到节奏,只因她之前并没有看错,眼前这男子便是—— 沈临鹤! 更确切的说,是与沈临鹤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她的情绪再控制不住,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南荣婳周围的景物如同一片绿叶瞬间枯萎一样,开始变得颓败。 可她的目光却只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这男子不只是长得与沈临鹤一模一样,就连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完全一样! 可这不是几百年前吗? 为什么会有与沈临鹤一样的人? 眼前的景象逐渐失了色彩,耳边的说话声也开始变得模糊。 隐隐约约,南荣婳似乎听到那名猎户称呼对面的男子‘景柘’。 景? 这是几百年前的皇室之姓。 眼前的一切如同白日转换到黑夜,慢慢暗沉下来。 就在所有的景物彻底陷入黑暗之前,眼前的男子似有所感,他忽地转过头朝南荣婳的方向看来,二人一瞬间四目相对! 然后南荣婳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南荣婳的心脏‘咚咚’跳得强烈,这梦境坍塌前的最后的一眼,她十分确信那个叫景柘的男子看到了她! 他的目光从一开始的愣怔,而后变得不可置信。 景柘、景柘… 南荣婳心绪纷乱,这个叫景柘的人与沈临鹤到底是什么关系… 正琢磨着,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突然射出一缕微光。 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光芒中而来,慢慢向她靠近。 过了片刻,南荣婳看清了,那个身影竟是他们之前唤醒的小半妖。 小半妖停在她身前几步远的距离,一脸奇怪地看着她,说道: “没想到你竟能找到这里,放心,梦境并没有坍塌,只不过你从我设定好的场景中逃了出来,不知你发现了什么竟然阴差阳错在这里见到我。” 南荣婳轻蹙了一下眉头,问道: “你设定好的场景,按说都是尤遂真实的记忆,可是,我虽然仍在梦境里,却从尤遂的记忆中离开,见到了其他的场景,这是为什么?” 小半妖撇了撇嘴道: “唔…据我所知,还从未有人从设定好的情境中逃脱过,我猜,定是这个梦境中出现了与你有强烈关联的人,才会让你成功离开我设定的情境。” 强烈关联的人… 南荣婳沉吟片刻,又问道: “既然我已脱离了尤遂真实的记忆,那我后来见到的人和事,便不是他曾经亲眼见到的,那那些人和事是真实存在过的吗?还是,只是我自己的杜撰?” 小半妖摇了摇头,脸上表情有些苦恼,“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既然是与你有强烈关联的人或事,那是真是假需得你自己去判断了。” 说完,他挠了挠头顶毛茸茸的耳朵,说道: “你今日能寻到此处,也算有机缘,既然如此我便把控梦术教给你,但是你毕竟不是妖,只能使用一次控梦术。 与你一起入梦的那个男子快要出梦境了,我们的动作需得快一些了。” - 沈临鹤从梦境的最后一幕中出来,他缓缓睁开双眼,见到眼前场景,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临鹤,你醒了?!”杜缙惊喜的声音传来,“你们入梦都已经两个时辰了,我还担心出了什么岔子!” 两个时辰? 沈临鹤暗叹一声,他在梦境中随着尤遂走完了他的一生,而梦境之外竟然只过了两个时辰。 傅诏听到杜缙的说话声大踏步走来,待走近了却忽地拧起了眉,问道: “为何南荣姑娘没有醒?” 第384章 是谁 “哎对啊,这个小半妖也没醒!”杜缙疑惑道。 沈临鹤轻轻晃了晃昏沉的头,在梦境里,他与南荣婳分开行动之后,便再没见过她。 沈临鹤还以为南荣婳早已经出了梦境,没想到她竟还没醒。 “你们两个不是一起吗?”傅诏声音冰冷地问道,“为何你从梦中出来了,她却没有?” 想起在山中遇到的那个猎户和头戴幕离的男子,沈临鹤沉默了片刻,正琢磨要如何解释时,小半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随后睁开了眼。 “真累啊——” 他话音刚落,南荣婳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的双眸清明,没有一丝恍惚,似乎很快就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傅诏见状正要开口问她感觉如何,却见她目光直直地看着沈临鹤,似乎眼中只有他一个人。 傅诏的心慢慢沉了下去,终还是没有开口。 沈临鹤见南荣婳一直看着自己,目光复杂,他心头一跳,想要赶紧问她在梦中看到了什么。 可此处谈话并不适宜,沈临鹤忍住没有问出口。 “啊哈——” 那小半妖许是累极了,打了好几个哈欠之后,终是禁不住困意,向后一仰沉沉睡了过去。 “控梦这么累吗?”杜缙疑惑问道,“先前他控别人的梦也是如此?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岂不是控一个梦便要休息好久。” 南荣婳垂下眸去,没有做声。 小半妖如此累,不是因为控梦,而是因为教她如何控梦。 想起从梦境中出来之前,小半妖特意叮嘱她: “百姓们常说,梦啊,说出来就不准了,这话对也不对。 但是对于你来说,若是说出来,你的控梦术就使用不了了,所以千万记得,不要把你会控梦术的事告诉任何一个人。 而且这控梦术,你只能使用一次哦,要珍惜!” “对了,你们在梦境中都看到什么了?”杜缙好奇道,“尤遂以前是不是做过许多伤天害理的残忍之事?” 沈临鹤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并没有,他的身世十分可怜。” 沈临鹤将尤遂幼年所经历的种种苦难一一讲来,杜缙和傅诏听后皆是一脸沉重。 杜缙唏嘘道: “竟没想到藏在后殿之中杀人、听从神主的命令行事、助纣为虐的十圣之一竟有如此悲惨的幼年。” 顿了顿,他看向沈临鹤道: “那他后来又如何变得凶残?” 沈临鹤微微蹙了下眉头,沉声道: “他独自过了几百年远离人群的日子,人不接受他,妖也不接受他。 直到他听说神主有至高无上的威能,于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找到了神主,想要让神主帮他重塑面容,让他看起来如寻常人一样。” 杜缙干脆也盘着腿坐下,托着腮道: “如此,他便开始为神主卖命了。” “是,”沈临鹤点点头,“他听从神主的命令藏于永德宫后殿,哄骗东平寒月带来的人心甘情愿献出鲜血,用于给李仁平炼丹。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炼的什么丹,后来知道了东平寒月想要用人血丹丸来毁掉李仁平的真龙之气,尤遂提出过质疑,他不想与东平寒月成为一丘之貉,于是想要离开此处。 可这时,他才发现因着他在铜镜中隐藏了太久,已经无法长时间以原身的形态存在了。” 杜缙听后,竟有些可怜尤遂,他长叹一声说道: “他本想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生活在阳光下面,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连原来的样子都失去了,这得是多大的打击啊!” 沈临鹤的心中也说不出是何滋味,当他在梦境中看到尤遂发现自己已无法离开永德宫时,那一瞬变得癫狂的模样,他只能感叹一句命运弄人。 “躲躲藏藏几百年,在终于以为有了希望之后,却发现这希望只是假象,他信任的神主一直在利用他,尤遂终于失控,他想要离开此处,需得让一个人心甘情愿献出身体,于是他用契约之术诓骗那名小太监,然后杀了他。” 南荣婳若有所思,低声道: “可他却无法灵活地控制那名小太监的身体,就算能走出永德宫也会被人发现,于是他想要继续杀人,一直到能寻到一具合适的身体。 奈何这段时日,永德宫中一个人都没有,他没有机会可以下手,直到今天…我来了。 可我身负异能,他不确定能不能杀得了我,于是想把我引向此处,反正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杀了我,要么我发现这些百姓和这小半妖,带他们出去。” 空旷的地下寂静无声,几人沉默思索着。 他们的目光均落到正酣睡着的小半妖上。 杜缙轻轻摸了一下小半妖的耳朵,满面愁容道: “可这小半妖该如何安置呢?而且,他万一再用控梦术害人可如何是好?” 小半妖好似做梦吃了什么好东西,吧唧了几下嘴,嘟囔着“还要吃”,然后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这小半妖是尤遂偶然捡到的,他看见这小半妖如同看到幼时的自己,心生怜悯,便将他带在身边了,”沈临鹤轻声道,“这小半妖比他幸运,能遇到他。” 正说着,地下入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了几声轻响。 几个人瞬间警惕起来。 他们所处的地方看不到入口的大门,可方才明明是那机关门打开的声音! 永德宫中怎还会有别人? 几人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可再听不到其他的动静。 南荣婳面色微沉,方才声音传来的一瞬间,她便释放了一缕感知去探查。 可如同被一道保护障阻隔在外,她的感知根本分辨不出来人是谁! 那人竟如此厉害?! 南荣婳提起灯笼,便朝外走去,她的步伐不急不缓,但很快便消失在了沈临鹤他们几人的视线中。 “你留在这。” 沈临鹤和傅诏同时对杜缙说道,二人再不犹豫,几个闪身也消失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待杜缙反应过来,此处便只剩了他自己,守着一个睡得正香的半妖和无数没有生魂的人。 他的身体瞬间紧绷,总觉得周身凉飕飕的。 第385章 神主? 南荣婳一路寻着那模糊的气息而去,最后在一条长长的甬道尽头看到了那人的背影。 那人身穿灰色的道袍,灰白色的头发高高挽起一个髻,用一根枯树枝固定。 一个葫芦酒壶挂在他的腰间,随着他疾步前行而微微晃动。 南荣婳正要去追,可下一刻,那人一个闪身,便消失了。 随之,连仅有的一点模糊气息都没了踪影。 南荣婳停下脚步。 黑沉的夜色在这甬道中蔓延,将她孑然而立的身影笼罩其中。 那人是…神主? 南荣婳的手紧紧握着灯笼提杆,手指的关节处都泛了白。 方才她的感知竟然连靠近那人都办不到! 如此,她又如何对付神主?! 就像在万海坡上,神主没有现身,她便已经再无还手之力。 若非当时有那颗血红色的珠子相助,再加上阿婆在冥冥之中保佑她,她此时已经是万海坡下的枯骨了。 黑暗的甬道中,南荣婳慢慢转身往回走去。 此刻,她的额头间,因着那颗血红色珠子而出现的半开莲花鲜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 皇宫外某处僻静无人的角落。 两个同样身穿道袍的老者隔着十几丈的距离安静对峙着。 他们的四周寂静无声,连风都停了,好似空气凝滞了下来。 一片枯黄的落叶不知从何处飘来,闯入了这二人之间。 原本注定要零落成泥的枯叶在一瞬间化为了齑粉。 二人同时一个挥袖,收回了那磅礴无形的能量。 周遭的声音得以再次出现。 其中一名老者面色沉痛,厉声说道: “竺语,你为何偏偏要阻拦于我?你我师兄弟二人千年来手足情深,从未有过任何龃龉,难道如今因为一个扰乱地府的恶人而要生了嫌隙吗?!” 在这名老者的对面,与他衣着打扮十分相似的另一名老者缓缓摇了摇头。 “溥翁,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如今酆都大帝虽鬼神之力受损,暂时无法出得酆都,但你的所作所为即便瞒得了她一时,却怎可能一直瞒下去?! 她如今已发现了端倪,溥翁,你尚未酿成大错,此刻收手还来得及,我也会为你求情的!” 当溥翁听说酆都大帝已发现了端倪之时,他的眸中有一瞬间的慌乱。 而在听到竺语要为他求情时,溥翁却是神色冷了下来。 他冷哼了一声,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你要为我向酆都大帝求情?呵,你总是一副将天下苍生视为己任的慈悲模样! 不过,我才不是那些懦弱的、无能的、需要你拯救的蝼蚁! 酆都大帝一向清明聪敏,这次不知那个祸害对她使了什么迷魂咒,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救那祸害! 不过没关系,待我除了那祸害,铲了祸根,酆都大帝总会有醒悟的一天!到时候她定会夸我做的好!” 竺语听到这些话,定定地看了溥翁好久,如同在打量一个陌生的人。 半晌后,他哑声说道: “蝼蚁?迷魂咒? 溥翁,我们相处了千年之久,一同留在地府,一同拜师学艺,我一直以为我们喜好相同,看法相同,就像这世间的另一个我一般。 可今日我才发现,我好似…从未了解过你。” 竺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关于红莲业火,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但此事牵涉重大,我无法告知于你,你只需记得,她不能消失在这世间!” “牵涉重大?!无法告知?!”溥翁拔高了音量,对竺语大声喝道,“你又来了!你总是有些无法告知我的事,你与酆都大帝之间总有些你们二人才知的天大的秘密,而我呢?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配知道的外人!” 竺语闭上眼睛缓缓摇了摇头,他的神情中有一丝痛楚,待他睁开双眼时,眼睛已经变得微红。 溥翁见状,不再怒喝,只沉默着不去看竺语的眼睛。 “溥翁,”竺语的声音很轻,一阵风飘来,这声音就要随着飘远了,“有时不知,反而是一种幸福。” 见溥翁低垂着眸子不为所动,竺语暗叹一声说道: “你也知道,我每占卜一次,反噬巨大,如今我的能量仅余我再为那人占卜一次了。” “什么?!”溥翁一下抬起头来,不可置信道,“这怎么可能,方才你我二人对峙,明明你的能量磅礴浑厚!” 竺语苦笑一声,问道: “你可还记得我上次在万海坡外的高楼上,与你提及的那两个卦象?” 溥翁一听,心中咯噔一下。 那两个卦象…他怎可能不记得! “是万象孤煞,和…欢喜卦。” 竺语点了点头,缓缓说道: “对,我为其占卜的那人,历经万象孤煞,如今离最后的欢喜卦,越来越近了。” 溥翁先是愣了半晌,而后禁不住来回踱起步子来。 “离最后的卦象越近,便需你使用越多的能量才能为其卜卦,这人究竟是谁,竟需让你用尽几千年的修为为其卜算?!” 溥翁盯着竺语,问道: “而且,我是为红莲业火而来,你既不是给她卜卦,为何每每总要提及? 你为其卦算的那人,与那祸害究竟是什么关系?!” 溥翁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却只见竺语皱着眉闭紧了嘴巴一句话都不说。 他心中的怒意又骤然而起,“好好好,你既不告知我原委,那就别怪我继续按我的想法行事。 十几年前,你便开始阻止我的人带走沈家那小子,不过那小子并不是我要的,阻止也就阻止了,我并不在意。 我在意的,自始至终便是那祸害! 如今我既已寻到她,自是必须要把她铲除的! 今日你阻拦我杀那祸害,可是你既无法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我必定能寻到机会,再次下手!” 说完,溥翁一甩宽大的道袍袖子,转身离开。 不多时,便消失在夜色中。 竺语的目光长久地停在他离去的方向,面上神色复杂。 随后,他略略抬头朝那黑沉沉的夜幕看去。 广阔的天空沉静无语,却把这世间的每一个人笼罩在内。 好似在默默昭告着它的权势和地位,谁都逃不出它的掌控… 第386章 多事之夜 南荣婳踽踽独行,在这深夜的皇宫中。 独自生活的这十几年间,她的目标只是为族人和父母报仇。 除了南荣和东平一族,她从未知道其他异能之人的存在,也无从比较过。 可此刻,内心却升起了一股陌生的颓败感。 神主此人,太过神秘莫测。 当时在太郯山见到他时,只觉得他与一个寻常的邻家老者无异。 可如今想来,是他的修为高过自己太多,所以她才探查不到他的底细。 南荣婳的目光凝在灯笼上,心中暗叹: 阿婆,我究竟有怎样的过往?这个神主又是什么人?我如何才能打败他? 灯笼轻轻摇晃,四周寂静无声。 没有人给她回应,阿婆好似只是一个梦境中的存在。 南荣婳抬头向皇宫上方望去,那里的真龙之气浑浊无力。 南荣婳忽地停下了脚步,上方的混沌之中原本暗藏着的能量竟开始快速流动起来,那能量蓄势待发,有将原本的真龙之气取而代之之势。 竟是…新旧交替之际。 新旧交替,邪物易动。 南荣婳的视线忽而转向永德宫,那处似乎被一层黑雾笼罩在内,她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急急朝永德宫而去! - 丑时。 寂静的魁首道上响起了马蹄声,一辆宽大豪华的马车快速向皇宫的方向奔去。 没过一会儿,又是一辆马车疾奔而过。 一时间,魁首道上马蹄声不歇。 有从睡梦中迷迷糊糊被吵醒的百姓嘟囔了几句,再次沉沉睡去。 却不知此刻的皇宫中乱做了一团。 皇宫门口,大臣们一脸肃色地从各辆马车上下来。 他们方才正在自家府中睡得香,一道急诏让他们彻底从睡梦中惊醒,着急忙慌乘了马车便往宫中而来。 有的大臣甚至衣衫都没来得及整理,头上的乌纱帽歪歪扭扭。 在皇宫门外见了面,只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没有人开口说话,均是一脸的讳莫如深。 宫中的甬道来不及点灯,只几盏风灯发着昏暗的光。 大臣们步履匆匆,往李仁平如今居住的博阳宫而去。 若非宫中疾奔有损礼数,他们恨不得一个个奔跑起来。 衡昌也在其中,白日里他听闻阮眉于金吾狱中被杀,而消息传来时,沈临鹤恰好在广华殿三皇子处。 他担心沈临鹤因此与三皇子翻脸,到夜深都未出得宫去,派人探听消息却说沈临鹤并不在广华殿。 于是今夜衡昌辗转反侧没有睡着,急诏一来,他心中骤然一紧,连忙便来了宫中。 真是多事之夜。 衡昌抬眸往同样神色匆匆的大臣们看去,恰好与沈士则四目相对,二人视线略一停顿,而后装作无事赶忙移开了。 沈士则此时同样心中惴惴。 沈临鹤早些时候让来旺给他报信,说今日入宫,晚些回府。 可他等到丑时也不见沈临鹤的人影,偏偏今夜又传来宫中急诏。 沈士则的一颗心跳得很快,他有一种预感,总觉得今晚要出事。 大臣们急匆匆入得博阳宫后,只见寝殿门外,众位妃嫔和皇子皇女跪了一地。 大臣们见状更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默默在门外跪下。 他们接到的急诏只说让他们半个时辰之内赶到博阳宫,可具体因着什么事却是只字未提。 不过大臣们一看‘博阳宫’心中便有了数。 传言李仁平虽从永德宫中搬走后再未做过噩梦,可身体却是每况愈下,这两日竟连吃喝都要在床上解决。 因着李仁平无法出席,于是三皇子的册封太子大典也延了期。 而如今看这阵仗… 莫非三皇子跳过册封太子这一步,直接便可登基称帝了? 跪在最前方的是许久未曾现身的熙慧贵妃,她的身形看上去消瘦了些,许是来的急,脸上未施粉黛,看起来倒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她的侧后方不远便是一脸不耐的五公主李梦甜,她蹙着眉,频频回头张望不知在寻什么。 自从三皇子李未迟掌了权,她便被熙慧贵妃关在了蒹葭宫,数次想要偷偷溜出来,奈何熙慧贵妃的人看得紧,几次都未成功。 宫中少了她的作威作福,这段时日倒是安宁了不少。 李梦甜没有寻到她想见的人,神色明显不悦起来,她往侧前方的熙慧贵妃那边凑了凑,低声说道: “母妃,父皇的身体究竟如何了,他若能坚持这一整晚,难道我们也要陪着跪一整晚吗?” 白熙慧一听,面色一变,压低声音道: “噤声!” 她如今对这个娇生惯养的女儿越发无奈起来,平日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如今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大不敬的话张口就来,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先前,一向无法无天的李梦甜竟开始对前太子李赫全示好,白熙慧还以为她这个女儿总算长了脑子。 可她后来才打听到,李梦甜之所以巴结李赫全,是为了让他从中周旋,把自己和沈临鹤凑做一对! 白熙慧气极,若沈临鹤是个家境尚可的官家子弟倒算了,可他偏偏是沈家人!是那三皇子李未迟的左膀右臂,甚至是过命之交! 她们与李未迟对立,沈临鹤怎么可能给她们好脸色,更别说娶她这个骄纵的女儿了! 白熙慧将李梦甜关在蒹葭宫,一是怕她在宫中继续横行霸道,惹李未迟厌烦,二是怕她一个不长心,跑去找沈临鹤。 沈临鹤是何人,白熙慧总算看清了! 他能装纨绔隐忍那么多年,跟那个在宫中装病装弱小的李未迟一样可怕! 李梦甜若是去寻了沈临鹤,嚷嚷要嫁给他,相较沈临鹤答应,白熙慧觉得他更有可能一刀抹了自己这个傻女儿的脖子! 正想着,白熙慧身后又传来李梦甜的声音: “母妃,女儿忍不住了,想去更衣。” 白熙慧一听便皱了眉,可又不能真让李梦甜憋着。 朝身后张望了一番,没有见到沈临鹤的身影,她这才朝宫人招了招手,让她伺候好五公主。 李梦甜得了应允,低垂着头,向蒹葭宫走去。 路上经过一片花园假山时,李梦甜见无人注意,猛地向后一挥手。 她袖中早已准备好的迷药粉一下朝那名宫人扑面而去,宫人瞬间便倒在了地上。 “哼,伺候我?以为我傻吗,你分明就是母妃早已安排好监视我的人!” 她将那宫人拖到假山后藏起来,然后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见四下无人,她调转了方向,往永德宫而去。 第387章 传位 此时,永德宫的寝殿中只有李仁平和李未迟两人。 李未迟站在宽大的龙榻边,垂眸看着榻上瘦削的李仁平。 短短时日,李仁平的头发已经半白,脸上的皱纹又添了许多,竟好似一下老了十几岁。 他的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仅露出来一张瘦得颧骨都突出来的脸。 李仁平压抑着咳了几声,随后喘息的声音如破风箱一般,呼哧作响。 “未迟…”他强撑着喊出这个名字。 而后一只枯瘦的手从锦被一侧伸出,微微抬起想要去握李未迟的手。 可李未迟只垂着眸子,一动不动。 等了一会儿,李仁平终是撑不住,懊丧地将手收了回去。 “是啊,你怎么可能原谅我。”李仁平的声音虚弱,说完一句要喘好几口气才能缓过来。 “当年,你母妃故去,我悲痛欲绝,每每看到你,便想起你的母妃,于是冷落了你。 可我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忽略了宫中人见风使舵的本领,让你不得不小小年纪忍辱负重,才得以在宫中生存下来。” 李仁平掀起沉重的眼皮,去看他床榻边玉树临风的三儿子。 他对这个儿子最深的印象便是从出生起到他四岁时,那时李仁平几乎天天往重霜殿跑,这个儿子的聪慧和机敏深得他心。 可是自瑶妃故去,他对这儿子的记忆便断了一般,如今看着李未迟站在他面前,倒像是一眨眼就长成了大人一般。 见李未迟还是不做声,李仁平哀叹道: “待我去到地府,见到你母妃,我如何跟她交代啊…” 说了这许多,李仁平大喘了几口气,他十分疲累,将眼睛缓缓闭上休息。 “未迟,我在这皇位上这么多年,干了不少错事,败了李家的名声,也损了你皇祖父留下的基业。 你大皇兄和二皇兄其实我都不属意,但当时你一副身体羸弱胆小怕事的模样,我着实无法将太子之位给你。 我还道,大庆国难道只能在父皇之后传两代就要灭亡了吗? 没想到,你竟给我如此惊喜!如今有你,我放心了。” 李仁平努力地想要将眼睛睁开,可眼皮耷拉着,双眼已没了神采。 他强撑着继续说道: “可是,未迟,我虽然能放心你,却还是放心不下沈家啊!” 李未迟听到这句话终是有了反应,他抬眸朝李仁平看去,声音平静道: “你想说什么?” 李仁平再压抑不住胸中的痒意,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嗽声持续了很久,才慢慢停止。 李仁平一边喘息,一边缓缓说道: “一山,不容二虎!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他努力看向李未迟,质问道: “你与沈家相争,你有信心能全身而退吗?” 李未迟听完,却是轻笑出声,垂眸看着李仁平道: “相争?我为何要与沈家相争? 沈家若是想要这个位置,早就拿到手了,不是吗?” 李仁平见他这种反应却是不再多说。 反驳,并不代表没有听到心里,并不代表不信。 这句话如一颗种子一般,待有一天,会在他心中生根发芽的。 大庆国,必须是李家的大庆国! 李仁平的气息渐弱,他知道自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他的目光看向寝殿大门,颤着声音道: “让他们,进来吧。” 李未迟未发一语,转身走到门边,将大门一下打开。 门外,等候已久的众人心中一惊。 “进来吧。” 李未迟沉声说了一句,门外以熙慧贵妃为首的几位高品阶妃嫔和皇子皇女,以及以丞相傅庆堂为首的几位朝中肱骨大臣入了寝殿。 熙慧贵妃入殿前,往身后扫了几眼,依旧没有看到李梦甜的身影。 她心中焦急,知道李梦甜定是方才拿更衣这事诓了她。 她悄悄给一旁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会意,静悄悄退下,去宫中各处寻李梦甜了。 众人入得内殿,熙慧贵妃原本还没有一丝哀色的脸瞬间变得梨花带雨,配上她今日不施粉黛的模样,看上去似乎确实因为李仁平而伤痛欲绝。 她正要往李仁平的床边扑过去,好好演一番生离死别的悲痛场景,可李仁平却闭着眸子压根不看他。 李仁平略略一挥手,傅庆堂从众人中走出,站到了最前方。 他从袖口中抽出今日早些时候李仁平给他的传位诏书,开始念诵起来。 与先前帝王的传位诏书相比,这份诏书的内容十分简单。 许是觉得在位十几年并无功绩可言,李仁平一句自夸之语都未写,只写了几句夸赞李未迟的话,而后宣布天命所归、人心所向,李未迟为大庆国下一任君主。 傅庆堂将诏书念完,双手递送给李未迟,寝殿内外的妃嫔、皇子皇女、大臣以及宫人全都跪拜向李未迟叩首。 李未迟站在殿门内,看着这一个个俯首的身影,心中油然生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孤绝之感。 他正要吩咐平身,却听门外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李仁平!没想到啊没想到,若我再晚来一会儿,就要失去亲手杀了你这个禽兽的机会了!” 在场中人纷纷转头向后看去,只见一女子身穿烟紫色长裙,踏着夜色,面带决然之意而来。 而她的手中,正提着一把长刀。 李未迟看清来人,皱了皱眉道: “沈临绮?” 他目露疑惑,听沈临绮的意思,今日是冲着李仁平来的。 他二人怎会有仇怨? 且沈临鹤曾说过已与这阿姊断了关系,在万海坡时沈临绮便不知所踪了,今日怎突然出现在此处? 李未迟偏头往龙榻上的李仁平看去,只见他死死盯着殿门口越来越近的女子身影,目光中满是懊悔和恐惧之色。 第388章 牵连 殿外,沈士则隐在大臣之中,听到沈临绮的声音他心头一跳,不过没有做声。 沈士则趁周围人不注意,略略抬起头,朝手持长枪列于一侧的禁军看了一眼,然后很快又低垂下头去。 无人看到暗处的禁军中有一人悄悄离开了队列,从博阳宫的侧门而出。 - 沈临鹤与傅诏在南荣婳出了永德宫后,也跟着追了出去。 可永德宫外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连南荣婳也消失了。 二人心中不安,正要四处去寻,却见一个人影朝此处疾奔而来。 来人一副金吾卫打扮,气喘吁吁停到傅诏身前,焦急道: “傅将军,可算找到您了,接到博阳宫旨意,半个时辰之内到博阳宫,如今京中一半官员都到了,您赶紧去吧!” 傅诏与沈临鹤均是面色一变。 怪不得方才从永德宫中出来,便见博阳宫方向亮起了灯火,竟是…李仁平快要不行了? 傅诏一拧眉,正要对沈临鹤说什么,却见沈临鹤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傅诏不再开口,见沈临鹤似乎正在全神贯注地听着什么动静,于是也凝神去听。 可除了寒风呼啸的声音和偶尔的几道高低错落的乌鸦叫声,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沈临鹤的目光望向博阳宫的方向,沉声道: “出事了。” 方才的乌鸦叫声便是只有沈临鹤的人才会的报信方式,那人不知沈临鹤在何处,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告知他—— 速来,警惕。 沈临鹤心中一沉,李仁平的身体状况他们都心中有数,他与李未迟也已经在博阳宫处安排好人手,以防意外发生。 按说即便李仁平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他们也该有应对之策,一切按照安排好的进行便是了。 可如今,博阳宫定是发生了没有预料到的紧急情况! “我与你同去。”沈临鹤沉声道。 傅诏点点头,随后他命令前来报信的那名金吾卫士兵道: “你守在永德宫门口,若是见到禁军杜统领,或是南荣姑娘,就将博阳宫中之事告知。” “是!”金吾卫士兵知事态紧急,赶忙应下。 - 此时,沈临绮已经离李仁平的寝殿越来越近了。 白熙慧忙从殿中出来,瞪着眼怒视沈临绮道: “好大的胆子,你无通传是如何进宫来的?!来人!把这目无尊卑、肆意闯宫的女子给我拿下!” 御前的侍卫们得令,纷纷举着长戟朝沈临绮而去。 可尚未至跟前,却见沈临绮举起长刀朝前一挥,一股猛烈的刀风便朝他们袭去。 侍卫们躲闪不及,那刀风如有实质,锋利无比,眨眼间侍卫们便皮开肉绽,一个个倒下,血流满地。 京中文官和宫里头的妃嫔等人哪见过这种血腥场面,一个个吓得尖叫起来,纷纷向后退去。 白熙慧也吓得退回到殿内,哆嗦着不敢开口说话。 方才那一刀,可不是寻常练武之人能使出的招式,那是—— 异能! 沈临绮看着他们一个个如缩头乌龟一般,再不复往日的骄傲自满,她脸上露出一丝畅快的笑意。 随后继续大踏步向李仁平的寝殿越走越近,大声喊道: “李仁平,我本以为你为了求长生会去寻神主庇佑,以为太郯山会是你的埋骨之地,不曾想你这羸弱身躯竟衰败的如此迅速,才短短时日便要死了! 不过也好,今夜你真龙之气式微,便是我报仇的最好时机! 你,必须要死在我的手里!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了!” 殿中的李未迟眯着眼睛看越来越近的女子,他面色阴沉,若大庆国的一国之主死在一个高门贵女手中,传出去,李氏皇族岂不惹人耻笑? 更何况,这还是在宫中,沈临绮却如入无人之境。 若要严查下去,从宫门内外的守卫,到禁军,到御前侍卫,没有一个能逃脱得掉! 全都得为李仁平陪葬! 李未迟咬了咬牙,缓缓抬步往殿门口走去。 “未…未迟,别去!”李仁平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你对付不了她的,她就是东平寒月的徒弟,紫华!” 他虽已耗尽力气,但声音仍旧低弱,不过足以让殿中人听了个明明白白。 在场之中,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内情,而包括白熙慧在内的妃嫔和众多臣子,均不知情。 李未迟毫不意外,这事沈临鹤并没有瞒他。 而白熙慧却是一脸震惊,喃喃道: “她…她是紫华?!她不是沈临绮吗,怎么会是紫华?” 可转念一想,沈临绮失踪数年,近日才重被沈家找到,而她失踪的这数年,紫华好似凭空冒出来,成了东平寒月的徒弟。 沈家…沈临绮… 白熙慧眸光一闪,忽地快走几步绕过了李未迟,义愤填膺地对殿门外大喊道: “紫华!你在东平寒月身边作恶那么多年,如今怎有脸回宫中,你…你不怕牵连沈家吗?! 又或许,你所做之事,沈家皆知情?! 莫非,是沈家派你到东平寒月身边,勾结她,做出有损我大庆国国势之事?” 此话一出,殿内外一片哗然。 宫中人哪有不知紫华的,东平寒月还是国师时,紫华仗着东平寒月的身份,在宫中目中无人横行霸道,就连熙慧贵妃也敢当着面奚落。 不过,他们自是不知,当时紫华的身体里是东平寒月的魂魄。 他们如今只知做下了诸多恶事的就是紫华,也就是沈家沈临绮! 殿外的大臣们纷纷将目光投向沈士则,沈士则见状,心中暗叹。 本以为沈临绮就是紫华一事在东平寒月不再为国师之后,便翻了篇。 没成想,如今东窗事发,真真牵连上了沈家! 知道白熙慧故意说得严重,让人误会,可沈士则无法,若此时沉默便会落人把柄,到时候一个默认的罪名扣下来,沈家便是满门抄斩的罪责。 沈士则弓着背从大臣的队伍中走出来,在殿门前跪下,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说道: “请圣上、三皇子、熙慧贵妃明鉴,沈家对沈临绮便是紫华一事,实在是不知情啊! 更谈何勾结东平寒月?! 我沈家向来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有损我大庆国之事!” 第389章 亲手报仇 大臣们皆低着头沉默不语,沈士则为人他们看得清楚,可此事牵扯过大,谁又能百分百保证,沈家没有逆反之心? 为了不惹祸上身,大臣们的头垂得更低了。 白熙慧得此机会,怎会轻易放过,她冷哼一声说道: “沈家向来忠心耿耿?真是笑话!莫非沈临绮不是沈家人?!” “对!”沈临绮大喝一声,“我早已与沈家恩断义绝,他们一个个都胆小如鼠,与我不是同路之人!白熙慧,你莫要往旁的地方牵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下的那些肮脏事!” 白熙慧一听,面色一白,可当着李未迟和这么多文武百官的面,她怎可示弱,示弱岂不就代表她承认了! “你少胡乱攀咬,什么肮脏事,我不知道你说在什么!” 沈临绮见她反驳,恨不得将所知之事通通说出来,可她的视线往博阳宫上方那个隐在暗处的身影掠过,心中顿时生了忌惮。 她不再言语,目光定定看向李仁平的寝殿,她的眼中有浓烈的杀意,一只手紧紧握着长刀。 白熙慧见沈临绮不再说下去,心中一松,而后悄悄往门内躲了躲。 看沈临绮那眸中的嗜血之意,实在不知她为何会与李仁平有滔天的仇恨。 只见周围不断地有侍卫围拢上来,可他们根本近不得沈临绮的身,就被刀风兜头劈下,一时间博阳宫中鲜血染红了地面。 李未迟就站在殿门内侧,看着沈临绮带着杀意逼近,却是一步都没有退。 沈临绮此时杀红了眼,也不管李未迟是不是大庆国的下一任君王,便要举起刀朝他砍去。 “沈临绮!你这是要做什么!” 一声怒喝传来,沈临绮瞬间停下了脚步。 她怔怔看着闪身挡在殿门外的沈临鹤,目光复杂。 他叫她沈临绮,不是阿姊… 万海坡上,那一字一句断绝关系,原来是真的… 沈临绮握紧了手中的刀,掩去眸中失落,冷声道: “让开!” 此时傅诏也已赶来,站在沈临鹤的旁边,他压着胸中怒意,沉声道: “沈临绮,你可知你做的这一切对沈家会造成多么大的麻烦吗?” 沈临绮不屑一笑,大声道: “沈家?呵,沈家一个个都是孬种,我早已脱离沈家,如今所做之事与这些孬种们有何关系?!” 沈临鹤握紧了宽袖下的拳头,他一字一句道: “你究竟,与李仁平,有何深仇大恨?!” 在场之人均心有疑惑,一时间偌大的博阳宫没有一丝声响,都在静静等着沈临绮回答。 沈临绮想起曾经的一幕幕,忍不住浑身发抖,心中的恨意将她整个人吞噬! 她眸光狠厉地说道: “深仇大恨? 对!我与他就是有深仇大恨! 你们问我,我倒是想要问问他,他可还记得对我在永德宫的密室中做了什么?! 是否还记得,我肚子里曾经有过的那个孩子!”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意思是…李仁平曾经强迫沈临绮,还让她有了龙种?! 李未迟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床榻上奄奄一息的李仁平。 李仁平的眸中有浓浓的惧色,他微睁着眸子看向沈临绮,不停地求饶道: “我…我也不想的,是神主和东平寒月告诉我的,说…说自己未成形的孩子…才是大补,我才…我才…” “大补?”沈临鹤喃喃着,慢慢转过身。 他似乎没有听懂李仁平的意思,想要亲口去问一问。 沈临鹤扶着门框,踉跄着迈进了殿门。 此时,他看向李仁平的目光已无法用恨意来描述,好似恨不得将整个天地间最惨烈的刑罚用在李仁平的身上。 一旁的李未迟最先反应过来,他从震惊中惊醒,见沈临鹤离李仁平越来越近,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临鹤!”他低喝一声,出声提醒,生怕沈临鹤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什么无法挽回之事。 沈临鹤此时已然听不到周遭的声音,他的心中一直重复着: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阿姊不认沈家,怪不得阿姊要在东平寒月身边这么多年,她是为了要寻一个机会报仇,她知道,沈家是不会做弑君之事的,于是,她只能自己来。 或许将沈家推到那至高之位的想法如此强烈,也与她恨极了李仁平,恨极了李氏皇族有关! 而他偏偏什么都不知道,还将阿姊一个劲地往外推! 沈临鹤的眼底渐渐染上红色,他手腕一个反转,一柄精巧的匕首从袖中滑落至他的手心。 他此刻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便是杀了李仁平!杀了这个欺辱阿姊、把未出生的孩子当补品的丧心病狂之人! 可正当沈临鹤还差一步就要到龙榻边时,他的身边一个人影闪过,越过他,将长刀狠狠刺入了李仁平的胸口,然后毫不迟疑把刀拔了出来。 李仁平的鲜血喷溅而出,洒到了沈临鹤的衣服上、脸上… “啊!” 寝殿中妃嫔、皇子皇女和数位大臣惊叫着跑了出去,殿中除了沈临鹤、李未迟、傅诏几人,便只剩了傅庆堂、谢坤、衡昌等几位大臣。 龙榻上的李仁平并没有立即死去,他瞪大了眼,直直盯着床帐顶。 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场景,目光中全是恐惧,他手脚挣扎着想要挣脱,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直到他的整个眼球变成了血色,李仁平才慢慢停止了挣扎,再也不动了。 没了气息。 “哈哈,哈哈哈哈——” 沈临绮大笑出声,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报仇了,报仇了!我给我的孩子报仇了! 他当时已经长出了手脚,是个男孩,却生生地被他命人从我的肚子里取出来!我的孩子他该多疼啊!” 沈临绮嚎啕大哭,她的哭声响彻在博阳宫上空,与此同时空中的真龙之气彻底地消散了… 过了一会儿,她的哭声渐渐停止,脸上的表情又变得阴狠起来。 她嘴边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寒意森森地说道: “不过,李仁平这个人渣更疼!他不光身体疼,而是魂魄都在疼,无时无刻!一直到他的魂魄撕裂,从这个世间彻底地消失!” 第390章 来的正好 永德宫外,一名金吾卫士兵正焦急地来回踱步,见远处有一名女子身影朝此处而来,他忙定睛去看。 没见那女子怎么迈步,却眨眼间到了近前。 金吾卫士兵先是一惊,而后看清来人,忙迎了上去。 “南荣姑娘,我是傅将军手下,今夜博阳宫那边下了诏令,傅将军和沈少卿都赶了过去,傅将军让我留在此处通知您。” 士兵不知博阳宫发生了何事,但南荣婳心中清楚。 她匆匆点了点头,就要往永德宫中去。 那士兵犹豫了一下又开口说道: “呃,南荣姑娘,我听沈少卿的意思好似博阳宫还有其他事发生,他一脸严肃,似乎事态很是紧急。” 南荣婳一怔,抬眸往皇宫上空看去。 今夜真龙之气新旧更迭,李仁平必死无疑,按说此事皆有准备,尚不足以让沈临鹤如此看重。 莫非,另有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南荣婳的手握紧了灯笼提杆。 她抬眸看向四周越来越暗沉的永德宫,宫门内一丝动静都没有传出来,仿佛陷入了死寂当中。 而永德宫的后殿地下,杜缙、小半妖、数千名百姓依旧在那处,她必须先得确保他们的安全! “我知道了,多谢。” 说完,她便闪身入了永德宫。 南荣婳脚步不停,新的真龙之气掌控皇宫上空之前,她不必再收敛气息。 而邪物亦是。 她几息间便赶到了后殿,却在通往地下的雕花门前停下了。 雕花门大开着,但里面没有一点声响。 她的感知覆盖整个永德宫,却仍旧没有感觉到任何奇特之处。 南荣婳放轻脚步,入了雕花门。 当她看到眼前场景的时候,原本平静无波的脸骤然一沉。 只见包括杜缙和小半妖在内,地下所有的人都被一层薄薄的黑纱笼罩在内。 而杜缙与小半妖似乎晕了过去,二人斜斜靠在一起,头垂向一边。 那黑纱不断飘动起伏,见南荣婳来了,还故意收紧了些。 “许久不见,南荣婳。”不辨男女的声音从地下各处传来,好似十分遥远,又好似响在耳边。 “是你。”南荣婳眸光一冷。 怪不得她感知不到,原来是这个没有本体的家伙。 而它今日似乎比上次在密室时更加庞大了一些,想来是真龙之气湮灭,它的力量便也无需隐藏了。 “哈哈哈!” 它的心情似乎格外好,声音中带着笑意对南荣婳道: “那颗血红色的珠子如何?红莲业火之力是不是非常好用? 你看看你额间那半开的红莲多美啊!” 见南荣婳沉着脸不言语,他一点都不生气,继续笑着说道: “那血红色珠子里的力量其实只有一根头发丝那么少,若你同意与我合体,所有的红莲之力都会回到你的身体中! 什么东平寒月,什么神主,通通都不是你的对手!” 它的声音蛊惑,飘动的黑纱在南荣婳眼前不断变幻。 然而,南荣婳不为所动。 她还记得被那血红色珠子影响时的难以自控,按这家伙所说,那血红色珠子中的能量只是毫不起眼的一缕,可她却能受如此大的影响,若是将所有能量吸收… 她…还是她吗? 而且这家伙心心念念想与她合体,若它没有好处,怎会如此积极? 南荣婳扫一眼黑纱笼罩下的百姓,垂下眸去,手中的灯笼开始隐隐发出暗色的光。 那家伙见状耻笑一声道: “你要对我动手?怎么,难道你要为那些愚蠢的、自私的、残暴的人类而与我反目?! 你可知,我们本就是一体!” 南荣婳眸光一闪,手中的灯笼骤然朝前方飞出。 可那黑纱不断变幻,无论如何,灯笼竟是触碰不到它分毫! “别白费力气了!”那家伙似是有些生气,开始尖锐地嚎叫起来,“你不愿与我合体,那我就把这些人全都杀了!” 说着,黑纱将所有的百姓以及杜缙、小半妖通通包裹在内,而后骤然收紧。 杜缙和小半妖依旧没有醒,可却不自觉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如何?”那家伙声音得意,说道,“他们的命都在你的手中,你若是答应与我合体,我现在便放了他们!” 南荣婳一抬手,素白的灯笼停在了半空中。 她看上去神情犹豫,低声问道: “你果真…会放了他们?我若是与你合体,真的能打败太郯山神主?” 那家伙见状,以为南荣婳动摇,它赶忙变幻身形,往南荣婳身前凑了凑,急急说道: “那是自然,你忘记了以前没有人能从你的手下逃走!他们惊恐的尖叫,害怕的目光,多么让人开怀啊! 而且…” 那家伙顿了顿,凑到南荣婳耳边低声问道: “你不想知道,沈临鹤,究竟是谁吗?” 南荣婳心头一跳,可犹豫只是一瞬间,她猛然抬手,上空的灯笼便朝黑纱而来。 而后直直从黑纱中间破了个大洞。 “啊!”那家伙一瞬恼怒起来,它疯狂地大喊道,“你真是个冥顽不灵的傻子!” 它骤然缩小,正要朝南荣婳攀附上去,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咦?”它的声音中带着一抹兴味,“竟来了个蠢货,不过,来的正好!”- 说完,他如一道闪电般向外飞出,眨眼便没了身影。 南荣婳也感知到有人到了永德宫门口,她心中一沉,赶忙收回灯笼,朝那黑纱追赶而去。 - 李梦甜在永德宫门口张望了片刻,却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永德宫正殿的窗户上映出来昏暗的烛光,可殿中却没有一点动静。 李梦甜皱了眉,心中暗骂给她报信的宫人。 那宫人说见到沈临鹤进了永德宫,她便想方设法来见他,可此处竟不像有人的样子。 “竟然给我传假消息,看我回去之后如何惩罚你!” 李梦甜恶狠狠地说道。 她脑中思考着惩罚那宫人的残忍方法,转身往回走,可刚走出两步忽地听到身后有风声传来,向她急速靠近。 李梦甜疑惑转头去看,却看到一片黑纱快速朝她罩了过来。 恐惧一下攥紧了她的喉咙,她想惊叫出声,可怎么都喊不出来了。 然后下一刻,她便被这黑纱紧紧包裹了起来,双足骤然离开地面,升到了空中! 第391章 无罪 博阳宫内。 寝殿的龙榻上,李仁平的尸体已经凉透了。 沈临绮也慢慢平静下来。 这么多年来,报仇和重振沈家的想法支撑着她,如今最想杀的人已经杀了,她一瞬间卸了力。 面上的癫狂之色消失,她的神态仿若十几年前那个京中数一数二的高门贵女。 只不过眼角的细纹和眸中的疲惫,见证了她这十几年来的变化。 沈临绮眸光平静地看着沈临鹤,轻声道: “临鹤,对不起。 我对不起沈家,对不起祖父,对不起你。” 沈临鹤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他怔怔抬头看向沈临绮。 沈临绮目光温柔,看向沈临鹤,柔声说道: “总是跟在我身后的阿弟,是真的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你有想法,有计谋,早已不是阿姊需要保护的小娃娃了。 而我,却自以为是地想要将沈家推到那高位之上,想要让你俯瞰这天地。 可却忘了问问你,你究竟想不想…” 沈临绮的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笑意,轻声道: “临鹤,如今这世间再没有我想做之事了,我一心求死,请你…杀了我吧…” 沈临鹤呼吸一滞,不自觉地往后退去,离沈临绮远了些。 “不、不可以…” 此刻,精致的匕首尚在他手心中握着,他的手不自觉地发抖。 李未迟复杂的目光从龙榻上挪开,他长叹一声,缓缓走到沈临鹤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临鹤,我知你下不去手,可是你阿姊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杀了父皇,她必死无疑,而且她如今已没了求生的意志,你不下手,她自己多半也会自戕的。 她虽声称不是沈家人,可她身上毕竟流着沈家的血,此事牵扯太大,我也不一定能保全沈家,若你能在众人面前…诛杀她,此事尚有余地。” 李未迟一番话说得艰难,他与沈临鹤自少时相识,怎会不知沈临绮对沈临鹤来说多么重要。 断绝关系已如刀割在心,如今却让他亲手杀了他的阿姊… 可若非如此,沈家必定躲不过这弑君之罪! 沈临鹤的手抖得更加厉害,李未迟说的这些,他又如何不知! 可…那是他阿姊,他怎下得去手! 寝殿门外,白熙慧慢慢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她厉声喝道: “沈家沈临绮,犯下弑君的大罪!沈家必是一丘之貉,难逃罪责! 来人!把沈士则、沈临鹤押入大牢!” 博阳宫的御前侍卫多半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犹犹豫豫不敢向寝殿的方向靠近,生怕沈临绮又突然发了疯。 可熙慧贵妃的命令又不得不服从,有几个侍卫便朝毫无还手之力的沈士则冲了过去。 很快,沈士则被押倒在地,脸紧紧地贴在冰凉的地砖上。 沈临鹤看着这一幕,紧紧地咬着牙,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可他不能去阻止,若是阻止便是反抗,便是认了与李氏作对! 沈临绮慢慢向沈临鹤走来,她手中的长刀在地面上拖行,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这声音掩盖了她对沈临鹤说的话: “快,杀了我。” 沈临鹤定定地站在原地,手紧紧握着匕首,一动不动。 殿外众人听不到沈临绮的话,他们只看到沈临鹤背对着殿门,而沈临绮举起了刀快速朝沈临鹤砍去! 她的动作很快,殿外之人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却见她的长刀一下摔落在地。 “哐当!” 与长刀掉落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锐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这声音,殿外之人自然听不到,可在沈临鹤的耳中却是响如惊雷一般。 他垂目看着沈临绮腹部渐渐染红的衣衫,脑中一片空白。 而他握着匕首的手上,还覆着沈临绮的手。 是沈临绮,亲自帮沈临鹤做了决定。 沈临绮看向沈临鹤的最后一眼,温柔而不舍。 可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着声音喊出的却是: “我恨沈家人!沈家人统统都是懦夫,只会扶持别人上位,只配做李氏的走狗!” 直到沈临绮捂着肚子倒在了寝殿的地上,门外众人才反应过来—— 沈临鹤杀了沈临绮?! 殿门内外静了片刻,众人没有想到今夜竟会发生如此变故。 直到李未迟缓缓迈出殿门,众人才一下缓过神来。 只听李未迟沉声说道: “紫华闯宫弑君,罪大恶极,加之先前助东平寒月残害无辜,罪不容诛。 且其身有异能,恐酿宫中大祸,幸而大理寺沈临鹤少卿将其就地斩杀,永绝后患。 按理沈少卿此举该当论功行赏,但紫华此人毕竟出于沈家,两两相抵,此事便作罢了。” 李未迟说完,摆了摆手。 将沈士则按在地上的侍卫赶忙松了手,退到一旁。 另有几人上前来,迅速将沈临绮的尸体抬走了。 白熙慧见状,知道李未迟这是要包庇沈临鹤,可她一心想要推翻沈家和李未迟,怎么甘心放过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 白熙慧忙上前几步,拿出贵妃的架势厉声喝道: “三皇子莫要举重就轻,什么紫华,分明就是沈临绮!她本就是沈家人,犯下刺杀圣上这般惊天骇地之事,三皇子怎可如此潦草揭过?! 我大庆国以仁孝为先,三皇子莫非对你父皇毫无孝心?如此眼睁睁看着你父皇被杀,又放任凶手一家逍遥,难道…这一切三皇子也有份?!” 此话一出,在场大臣们噤若寒蝉。 熙慧贵妃这话无遮无掩,竟将三皇子,下一任圣上李未迟也牵扯了进来! 李未迟一下沉了脸色,他掌权以来,日夜忙碌,倒是没有来得及收拾这位‘母妃’。 如今她倒是大胆,不顾她往日欺凌惯了的皇子如今已是执掌大权的下一任帝王,竟径直撞到他面前! 李未迟看着白熙慧,微微眯了眯眼。 他原本打算之后再收拾她,可如今倒也不在乎将此事提前! 李未迟正要开口,却听大臣中间有人惊呼道: “那、那是什么?!” 众人随着这大臣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黑沉沉的夜空中有一团看不清是什么的物体快速朝此处飞来。 而一身素衣、手提灯笼的女子也一脸肃色踏空而来。 第392章 众目睽睽 待离得近了,众人才看清空中快速飞来的并不是什么物体,而是一个人! “梦甜?”白熙慧看到那人的穿着,一下认出了那不是别人,竟是自己的女儿,李梦甜! “梦甜!” 白熙慧顾不得仪态,提着裙子匆匆往前跑了几步,大声喝道: “南荣婳!你赶快把我女儿放下来!” 南荣婳一路追着黑纱而来,她对李梦甜没什么好感,自然也没有要救她的想法,南荣婳只是好奇黑纱究竟要在宫中做什么。 于是她一路跟随却并不出手,直到到了博阳宫。 黑纱一路卷着已经吓晕了的李梦甜往寝殿的方向飞来,待离殿外众人越来越近时,那家伙突然松开李梦甜,飞速朝南荣婳扑面而来! 南荣婳瞬间停下了脚步,挥手间一股磅礴之力朝黑纱的方向而去。 可那家伙却一个转弯,消失在了夜空中,而它得意的声音还回响在南荣婳的耳边: “南荣婳,人不值得你保护和留恋,今夜你且看清人类丑恶的嘴脸吧!” “咚!” 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随后便传来白熙慧的尖叫: “梦甜!梦甜!” 南荣婳转头去看,只见地面上,李梦甜闭着眼,姿势诡异地躺着,她身下的地面上,很快有鲜血淌了出来。 太医院的太医令见状匆忙从大臣中站出来,快步走到李梦甜身边伸手探向她的脖颈,随后手一抖,低下头说道: “熙慧贵妃,五公主已经…已经没了气息!” “什么?!”白熙慧瞪大了眼,眼中含泪,连连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梦甜不会死的!” 说完,她忽地抬起头朝南荣婳看去,语气阴狠地大喊道: “你为什么要杀我的女儿?!为什么!” 南荣婳眉头轻蹙,本不想回答,但念及白熙慧失了女儿,才耐着性子说道: “方才明明是那黑纱,将五公主从空中扔下,与我无关。” 可白熙慧却依旧一副要吃了南荣婳的神情,质问道: “什么黑纱!南荣婳,我知你有异能,可你不能因此而诓骗于我,将我女儿的死归咎于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明明就是你,在场所有人都看到的,就是你控制着我女儿,你一挥手,梦甜就…就摔下来了!” 南荣婳一听,见在场中人竟没有一个反驳,均目露恐惧或怒意地看着她,她这才觉得此事蹊跷。 想起那家伙离开前,对她说的话,让她看清人类丑恶的嘴脸… 难道,在场这些人,根本看不到那家伙的存在?! 白熙慧的手触碰着李梦甜的脸,感受着手中渐渐失了温度的皮肤,白熙慧的心慢慢冷静了下来。 片刻后,她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整了整衣裙上的褶皱,而后转身朝李未迟走去。 她一脸肃穆朝李未迟行了一个面对帝王时才会行的礼,起身后直视着李未迟的眼睛说道: “三皇子,如今你虽未正式登上帝位,可大庆国的大权已经掌握在你手中。 今夜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是南荣婳用她的异能控制着大庆国五公主李梦甜,让她从高处摔落致死。 三皇子且说说,南荣婳该当何罪?!” 白熙慧昂着头,目光炯炯,等待李未迟当着大臣的面说出一个答案。 在场谁人不知,南荣婳是沈临鹤的未婚妻子,沈临鹤又是李未迟面前的红人。 李未迟若说南荣婳有罪,那他和沈临鹤之间便就此生了嫌隙。 可李未迟若说南荣婳无罪,那便真是当着众大臣的面明晃晃地包庇沈临鹤了,如此,以后李未迟的威信何在?! 寝殿中的沈临鹤一直到沈临绮的尸体被抬走,他的脑中还一直恍恍惚惚,眼前一直是沈临绮握着他的手,将匕首刺入自己腹部的情景。 直到殿外响起南荣婳的声音,沈临鹤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他没有见到方才殿外的场景,可南荣婳无论说什么,他都是信的。 听到白熙慧一字一句质问李未迟,让他给南荣婳定罪,沈临鹤握紧了拳头便要转身往殿外走,可下一刻却被傅诏拉住了。 傅诏的面色也不好看,但他一句话未说,只对沈临鹤摇了摇头。 殿门外的李未迟负手而立,他的手也紧紧握成拳。 方才那一幕他也看到了,确实如白熙慧所说,压根没有什么黑纱,他只看到南荣婳一个挥手,李梦甜便从高空一下摔落在地。 李未迟知道南荣婳的本事,也知她若是想杀死李梦甜,犹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何须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李梦甜性命。 可是偏偏因着这‘众目睽睽’,不管李梦甜是不是南荣婳杀死的,她都…有罪。 李未迟沉着脸,垂眸思索片刻,而后抬头看向南荣婳说道: “南荣婳,你今日用异能杀死五公主李梦甜,你可认罪?” 南荣婳目光平静,声音也无波无澜: “不认。” 李未迟点点头,沉声道: “可在场众人均是证人,此刻宫中有异能之人只有你自己,此事除了你,无人可以办到。 不过,因着动机和过程尚未查清,暂不定罪。 来人,将南荣婳押入刑部大牢,待审后另行定罪!” 听到此话,沈临鹤心中怒意骤生,他一下挣脱了傅诏就要往殿外走。 什么国公,什么少卿,什么三皇子面前的红人,他通通都不要了! 若是连自己的未婚妻子都无法保护,他还要这些虚名做什么?! 可他刚迈出大殿,耳边却响起南荣婳的声音: “稍安勿躁,东平寒月在附近,小心。” 沈临鹤一下顿住了脚步,东平寒月就在附近? 他看着南荣婳丝毫未曾反抗,便随着两名禁军离开的身影,明白了南荣婳的意思。 东平寒月若是来了宫中,却一直未曾现身,想来是顾及南荣婳在此。 那么待南荣婳离开,此处没有人是东平寒月的对手,那她便无所顾忌了。 想到这,沈临鹤开始警惕地注意起四周的动静。 李未迟的身前不远处,白熙慧依旧高昂着头,她轻哼一声道: “希望三皇子能着人查清楚,不过,梦甜是被南荣婳杀死的,此事千真万确,待事情原委水落石出,望三皇子能公正地给南荣婳判罪!” 公正判罪… 杀了当朝公主,定是死罪! 白熙慧说完,目光转向低垂着双眸的沈临鹤,语气森森道: “沈家今夜可是出尽了风头!沈家嫡女弑君,沈家未入门的少夫人杀了公主! 哼,我不信,沈国公和你与今晚发生的事没有一点干系!” 第393章 容器 白熙慧说完,以为沈临鹤会扬声反驳。 可等了片刻,却见沈临鹤依旧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白熙慧心中怒火重燃。 她的女儿今夜无论因何而死,都不能白死! 她必须将此事牢牢与沈家捆绑起来,必得逼的沈家绝无翻身的可能! 据她所知,李未迟之所以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打败李赫全站到如今的位置上,便是因为有沈家相助! 若是没了沈家… 李未迟什么都不是! 白熙慧眸光一闪,复又看向李未迟,她神情沉痛道: “梦甜姓李,是李氏皇族的公主!今日三皇子亲眼见着皇妹被人残忍杀害,我相信,三皇子绝不会放过那个杀人凶手!同样的,沈家到底与此事有没有关系,我想三皇子定也会查个水落石出! 那个叫南荣婳的女子来历不明,却成为了国公府未来的少夫人,我有理由怀疑,沈家是看上了南荣婳的异能,让她为沈家做事!” 李未迟听着白熙慧的一字一句,心中十分烦躁。 他如何不知,白熙慧今夜是咬定了沈家不松口。 而他,面对众多臣子,其中还包含朝中颇有势力的老臣,他不能明晃晃地偏向沈家。 李未迟正想着如何开口,却冷不丁被身旁的沈临鹤猛地推了一把。 若不是他动作迅速,扶着寝殿的大门站稳,定要狠狠摔一跤了。 李未迟心知有异,他忙抬头去看,双眸一下睁大。 只见原本他与沈临鹤站立的地方,此刻站着一个身穿青袍、手拿拂尘的女人,竟是—— 东平寒月?! “沈少卿身手果然不错,没想到竟连我的拂尘都能躲得过去。” 东平寒月眉间的褶皱很深,说出的话虽是夸奖,可嘴角依旧习惯性地下压。 沈临鹤目光肃然看向东平寒月,思索片刻后说道: “如今你已不是大庆国的国师,却偏偏在圣上驾崩之夜来到宫中,此事应当不是巧合吧?” 东平寒月听到这话,嘴角倒是勾了勾,语气轻快道: “自然,我等这一天可是等了许久呢!” 沈临鹤想起南荣婳所说,东平寒月在丹丸中加入了人血,让李仁平当做延年益寿的丹丸服下,吃人血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自然会损耗真龙之气。 而沈临绮… 沈临鹤眸光一冷,语气沉沉道: “李仁平说当时拿我阿姊腹中的胎儿做补药,是你和神主的主意,此事可是真的?” 东平寒月嗤笑一声,说道: “自然,李仁平真是蠢,如此蠢笨的人早该从龙椅上滚下来!” 沈临鹤闭了闭眼睛,压着心头怒意说道: “可紫华不是你的徒弟吗,你竟能对自己的徒弟下手?” “呵,”东平寒月面露不屑道,“什么徒弟,当年我为了寻找一具与我的魂魄契合的身体,才以收徒为借口,而沈临绮野心勃勃,却是为了助沈家上位。她对我不是诚心,我对她也只是假意。师徒?好听而已!” 说完,东平寒月抬头看了看皇宫上空,兀自说了一句: “新旧更迭,需得快些了。” 随后,她的目光落到沈临鹤身上。 “没工夫聊这些无足轻重的事了,如今,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要去做。” 沈临鹤心中一沉,问道: “何事?” 东平寒月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但这笑容看上去得意中透着阴狠。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殿外站立的众多臣子,似乎在清点人数一般,十分认真。 随后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了句: “够了。” 李未迟沉声问道: “什么够了?” 东平寒月自得道: “魂魄够了。”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脸色惨白。 新年祈福时发生的事他们无人不知,至今尚有许多百姓还在昏迷之中。 此事便是东平寒月的手笔。 而如今,轮到他们了吗? 大臣中,有胆子小的已经抖成了筛子。 而嫔妃和皇子皇女们更是开始小声的啜泣起来。 东平寒月看向沈临鹤,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 “有沈少卿的这副身体作容器,我也十分满意。 当年若不是那个老家伙庇护,还给了你母亲法力超绝的符箓,你这个容器我早就到手了!” 东平寒月将手中的拂尘一扫,而后说道: “不过如今,时机倒也刚刚好。” 说完,她不再看沈临鹤,而是调转方向朝向另一边。 她的口中不断地念着咒语,同时手握拂尘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无形的印记。 傅诏此时也走到了沈临鹤和李未迟的身边,他声音极冷,又似乎隐隐发着颤: “东平寒月面对的方向是…极泉宫?” 李未迟不明所以,疑惑道: “极泉宫中不是已经空了吗?” 沈临鹤摇了摇头,“看来我们猜的不错,极泉宫地下另有出入口,不光通向雁望湖,还通向京城各个方位,甚至是太郯山。” 正说着,从极泉宫的方向忽地刮来一阵飓风。 众人纷纷闭上眼,抬起袖子挡在面前。 可这风本身就带着阴寒之气,似乎能渗入人的骨头中,让人禁不住地打哆嗦。 待风停下,这寒气却还萦绕周身。 众人放下胳膊,睁开双眼去看,却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得呆立原地。 只见极泉宫的上空,有浓浓的灰白色雾气向博阳宫的方向弥漫而来。 而那雾气中,分明是一个个人形模样的东西! “这是…京中百姓的魂魄。”沈临鹤低声道。 东平寒月点点头,“对,沈少卿不光武功好,脑子也好使,我对你这副身体可是越来越满意了。” 沈临鹤目光沉沉,转头向东平寒月问道: “你说我是容器,那我这个容器,你要用来装什么?” 东平寒月的目光竟一下温柔起来,似乎透过沈临鹤看到了另一个人。 她语速很慢,声音柔和道: “你与我的儿子同月同日生,你的身体装他的魂魄再完美不过了。” 顿了顿,东平寒月又笑着说道: “对了,他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 东平高岑。” 第394章 重生 沈临鹤一瞬间垂下双眸,掩去目光中的惊讶。 原来南荣婳灯笼中那个名叫高岑的小男孩,姓东平?! 他的全名叫东平高岑… 可他既然是东平寒月的儿子,那魂魄为何却在南荣婳的灯笼里? 东平寒月又是否知道这件事? 沈临鹤再次抬头时,双眸已经变得平静。 他勾着唇说道: “以你的能力,看来今日我们在场之人都必死无疑了。 可是我有一个疑问,既然你要将我当做盛放你儿子魂魄的容器,那…你儿子的魂魄可在此处? 还有,据我所知,换魂无需如此大阵仗,你引这么多魂魄来,究竟要做什么?” 东平寒月轻笑出声,“原本我无需与你啰嗦这么多,不过看在你为我儿子重生贡献出身体的份上,我就让你死个明白吧!” 东平寒月转头看着越来越近的成千上万个魂魄,目光又变得阴森起来。 她缓缓说道: “当年南荣一族灭族,我的儿子也在其中!当我知道这件事之后,我便用尽办法寻找他的魂魄,想要将他复生! 可是,不知哪里出了错,天上地下,到处都寻不到他的魂魄! 于是,只有一种办法…” 东平寒月的脸上露出阴邪的笑意,“我只要搜集足够多的魂力,便可召唤我儿的魂魄! 不管他在何处,就算是已经投胎转世,我也能把他的魂魄引到此处! 而这千万个魂魄,便是提供庞大魂力的来源,他们马上就将魂飞魄散,仅余魂力供我差遣!” 东平寒月的笑声越发疯狂起来,这千万个魂魄中,有生魂,也有死魂。 十二年来,为了得到这些魂魄,她杀过人,也取过活人的生魂,甚至曾去乱葬岗,在勾司人勾魂前,将一个个魂魄带走。 十二年了!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一切都是刚刚好! 李仁平今夜死了,真龙之气阻碍不了她。 宫中的妃嫔和朝堂官员都在此,加上他们的魂魄,魂力会更加磅礴! 而沈临鹤这个再完美不过的容器也在此,还有什么比此刻更合适的时机呢? 关键是—— 南荣婳不在! 东平寒月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目露嘲讽道: “还得多谢诸位将南荣婳赶走,否则,我如何对你们下手?” 殿外大臣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一脸惊慌又夹杂着怒意地看着白熙慧,方才就是白熙慧让人将南荣婳押走的! 这下可好,此刻的博阳宫根本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东平寒月! 白熙慧无视众人责怪的目光,她小心地走到东平寒月身边说道: “国师,您先前吩咐的,我都替您去办了,柳眉馆的阮眉是自己不小心才暴露的,与我无关啊! 宫中这些人的魂魄就够用了,留着我的命还能继续为您效劳!” “柳眉馆?”沈临鹤眸色一沉,说道,“原来熙慧贵妃才是柳眉馆幕后的最大主顾,而朝中应有不少大臣与此事有关吧?” 李未迟听到,也是心中暗暗一惊。 他本以为柳眉馆的事牵扯到的是朝中几名有权势的大臣,竟没想到,白熙慧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而白熙慧先前便将手伸到朝堂上来,这事他是知晓的,不过未曾想她会如此大胆,与朝堂官员的利益牵扯竟如此之深! 白熙慧冷冷看了一眼沈临鹤和李未迟,“我虽为贵妃,但李仁平对我如何,旁人不知,你们心里却应当清楚得很! 他只一心求长生,压根不给我怀上龙种的机会!若我能有一子傍身,又何须汲汲营营为我和梦甜谋后路!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提早预防李仁平厌弃我,我只能像那些失了宠的女子一般孤苦过完这一生!” 白熙慧眼眶微红,眸中含泪,她使劲瞪大了眼不愿让眼泪流出来。 想当年初初入宫之时,她也曾得过帝王宠爱,那时她志得意满,觉得嫁给了天下最尊贵却是最疼爱她的夫君。 可后来才知,她不过是与瑶妃长得相似,是瑶妃的替身罢了! “你做的没错,”东平寒月接口道,“女人若是一心靠男人,那才是最蠢的,男人的甜言蜜语压根信不得,女人就得把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东平寒月的目光在白熙慧脸上扫过,轻蔑道: “不过你的道行还不够,一点小事都能办砸了,待我儿成为一国君王,如何重用你? 不过,你的魂力倒是可为我儿一用!” 说罢,她快速挥出拂尘,拂尘一下卷住了白熙慧的脖子。 不等白熙慧惊恐地喊叫出声,东平寒月将拂尘猛地向后一拽,白熙慧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她的脖子犹如被千万条丝线割过,血珠很快就细密地冒了出来。 曾经万人之上的贵妃,便这么没了生息。 站在前方的妃嫔和皇子皇女吓得连连后退,恨不得躲到众大臣身后。 “哼,不自量力,什么贵妃,难道我儿成了一国君王后,还要叫你太妃不成?”东平寒月嗤笑道。 李未迟面色一沉,声音中染着寒意说道: “一国君王?怎么,你要颠覆了这大庆国不成?” “有何不可!”不等李未迟话音落下,东平寒月就张开双臂大声喝道,“待我儿重生,你们这些人不复存在,我儿将建立一个更美好、更公平、更自由的国家!” 她的眸中充满了神采,仿若已经透过黑夜看到她设想中的美好未来。 “我儿建立的国家定是男女平等,言谈自由的国家! 女人亦可抛头露面,男人亦可管家教子,一个男人只可娶一个妻子,女人和离再嫁绝不会遭受世人白眼! 那样的国家,才是我心之所向!” 她话音刚落,大臣们的后方突然传来几道掌声。 众人连忙让至旁边,只见一个素衣女子缓缓朝此处而来,手中提的灯笼正在暗夜中发着幽幽的光。 她声音淡淡,却足以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没想到你竟有如此抱负,你口中自由平等的国家倒是让我十分感兴趣。 若非你我有灭族之仇,若非你手上染了百姓的鲜血,我倒是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可惜,如此美好的愿景你终是不能亲眼见到了。” “南荣婳?”东平寒月的面色一瞬间阴沉下来,“即便你来也没什么用了,如此磅礴的魂力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今日,我必让我儿重生!” 她握紧了手中的拂尘,再不耽搁,猛地将拂尘往空中一扔。 拂尘一下定格在高空之中,而那千万个魂魄看到拂尘如同寻到了目标一样,开始快速朝此处移动! —————————————————— 原本放到作者有话说里,但怕大家看不到还是放到正文里面了: 大家关于男主的评论我看到了,想要说说我自己的看法。 本文男主其实从本质上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或许能文能武,或许比其他人要聪慧有计谋,可他依旧是个有血有肉,重情重义的普通人。我觉得他的重情重义不是缺点,在他的心目当中,舍弃亲人朋友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正因如此,在陪伴他长大的阿姊临死前,他才如此难受,在得知与李未迟的关系变得不如之前亲密无间之后,他也会难受,这一点很多人不能接受,觉得他犹豫不决,没有很多小说里面男主的霸气和果断。 其实我也思考过,当男主阿姊死的时候让他果决一些,可我放弃了。阿姊是从小陪伴他的人,长姐如母,他怎么可能面对阿姊的死无动于衷?若他真的能无动于衷,那对女主的感情是否也如烟花绚烂却很快凋零? 也或许是在女主强大冷静的衬托之下,显得男主犹豫无能。可女主从小便是独自生活,又身负异能,而且遇到男主之后才长出了心,她本身就是冷心冷情的人。无情便无畏,有情则犹豫,但男主偶尔的不果断、放不下,在我这里是真真切切的优点。 只愿男主,之后无论遇到如何变故和困难,无论与女主在一起的路途多么艰辛,无论揭开了怎样的过往,他都能一直做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文笔有限,或许我想象中的男主与描述出来的男主有出入,但我很爱他。我的男主或许不是霸道总裁,但必定有他的优点!所以不要骂男主,是我没有把他的好写出来,骂我吧,哈哈哈!) 第395章 十二年前 东平寒月脸上的表情越发得意,她转回头来看着南荣婳说道: “仪式已经开始,今夜,这磅礴的魂力定能助我寻到高岑,待高岑魂归,入了沈临鹤的身体,我便将我一身异能通通传给我儿! 我儿必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君主!届时他将一统天下,万万民垂首,做这人间至高无上的王!” 南荣婳神色未变,只是手中的灯笼比方才又亮了一些。 她看着东平寒月激昂的模样,只淡然说了声: “是吗?” 东平寒月见南荣婳依旧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一下拧紧了眉,十分不满。 她刚要再开口,却听大臣中有人小声惊叹道: “那些魂魄!快看那些魂魄!” 东平寒月骤然回头,而后一颗心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 原本已距离此处不远的千万个魂魄竟停在了空中不再前进! “怎会这样…” 她不可置信地喃喃一声,然后目光看向半空中的拂尘,一下伸出手去。 拂尘快速从半空中落下,东平寒月一把将其抓住,而后再次挥动起来。 只不过这次与方才不同,众人明显看到她挥动拂尘的动作越来越慢,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抓着她的拂尘。 东平寒月艰难抵抗,不多时嘴角竟溢出了鲜红的血。 她眸含怒意看向南荣婳,却见南荣婳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根本不曾使用异能。 东平寒月一下怔住了,与她相抗的,不是南荣婳?! “是谁?!” 她大声喊道,目光警惕地看向四周虚空之处。 “是我。” 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响起。 东平寒月呼吸一滞,这声音…分明是… 她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去看,只见南荣婳手中的灯笼开始忽明忽暗起来。 不多时,一个小男孩的身影从灯笼中钻了出来,飘在南荣婳身边。 “高岑?!”东平寒月一脸惊喜地喊出声,她刚想朝高岑的方向跑过来,却倏然停下了脚步。 东平寒月目光犹疑地在高岑和南荣婳身上扫过,轻声问道: “高岑,你告诉娘亲,你…为何从南荣婳的灯笼中出来?这么多年,我如何都寻不到你,难道,你一直藏在灯笼中?” 高岑看向东平寒月时,目光依恋又悲伤。 他点了点头,说道: “对,我死之后便一直在小十七的灯笼里,是她一直在保护我。” 东平寒月看向南荣婳的视线瞬间变得冰冷又寒意森森。 “高岑,你可别被她骗了!你又如何得知她让你在她的灯笼中便是为了保护你?!当年你应该立即来宫中寻我!” 高岑看着东平寒月,原本尚存一丝依恋的神情慢慢只剩了失望。 他轻叹一口气道: “宫中?我那时已是死魂了,如何进得了宫?若不是小十七允我和她的族人一起留在灯笼中,我早不知身在何处了,也说不定早就魂飞魄散。” 大臣中有人窃窃私语道: “没想到东平寒月竟与南荣姑娘早就相识,但不知南荣姑娘与这小男孩是什么关系,而且那族人又是怎么回事?” 博阳宫的寝殿中,一直沉默不语的傅庆堂踏出门槛,走到了沈临鹤身边,沉声道: “十二年前,东平寒月作为国师曾经下过一道命令,她说大庆国南地密林中有外敌余孽,当年朝廷铁骑南下,我也身在其中。” 此话一出,有资历深的大臣连连点头道: “对对,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此事与南荣姑娘和这小男孩有什么关系?” 傅庆堂继续说道: “南地密林地势复杂,稍有不慎便会在其间迷路,当时东平寒月安排了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前来为我们指路。” 傅庆堂的目光落在高岑身上,问道: “时间已过去太久了,我有些记不清那小男孩的模样了,不过如今想来,那小男孩就是你吧?” 高岑垂下眸子,缓缓点了点头。 “军队随着小男孩的指引到了密林中,见到了东平寒月口中所谓的外敌余孽,竟是一群隐居世外的异族人,他们姓南荣。” 傅庆堂讲到此处顿了片刻,才又开口道: “军队接到东平寒月的命令,让务必‘杀无赦’。” “啊?竟是这样?”众大臣中传来一声声惊呼。 “那东平寒月岂不是南荣姑娘的仇人?” “可这小男孩是她的儿子啊,又不是南荣族人,怎也会死在那里?” … 听到周围的议论声,高岑白着一张脸,慢慢开口道: “东平族地与南荣族地相隔不远,我先前有一次被父亲打骂,无处可去便逃到了南荣族地,南荣族人十分善良,他们留我在那里吃饭玩耍,因此我认识了小十七…南荣婳。 我将她当妹妹看待,从那之后,我便经常往南荣族地跑。 后来娘亲从京中给我来了信,让我在七月十五那日去密林外接人入南荣的族地,说那些人都是要参加鬼节仪式的。待仪式结束,她便着人带我入京找她。 我信了,而且不光信了,还十分期盼能脱离经常打骂我的父亲,去京中找娘亲。 我将军队带入南荣族地后,便按照娘亲的要求,马上离开了那里。 可半路上,我却突然想起来,那日是南荣婳的生辰,我为她亲手做的竹蜻蜓还没有给她,于是我匆忙返回了南荣族地。” 接下来的事,不用说大家也明白了。 高岑返回了南荣族地,却死在了混乱之中。 东平寒月费尽心机想要让她的儿子重生,可实际上,杀死她儿子的罪魁祸首,便是她自己! 第396章 娘亲 东平寒月咬着牙连连摇头,“不,不,高岑是我在这个世上最珍贵的人,我怎么可能会想害他?!不是的,不是的!” 她的表情渐渐变得癫狂,口中一直重复着: “不是我,不是我害的!” 可在她的眼中,好似每个人都在目露谴责地看着她。 妃嫔是这样,皇子皇女们是这样,大臣们也是这样! 就连高岑也一直用愤怒的目光看向她,质问道: “娘亲,你为何要杀我?为何要害我?你不是说要带我离开父亲,去京城吗?” “不是的!”东平寒月痛苦地抱着头喊道,“我没有要害你,我怎么可能害你?!” 她一下举着手中的拂尘指向众人,大声喝道: “你们竟敢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们该死,都该死!” 说完,她手中的拂尘如同长出了千丝万缕,那条条细长的白丝线不断向着众人延伸而去,很快便将每个人的身躯一层层捆绑起来! 被捆绑的人连眼睛都蒙了个严实,他们看不见周围的情景,只能清楚地感受到体内有什么正在撕裂,想要从他们的头顶挣扎而出! 而高空之中原本已经停下的千万个魂魄,又开始快速朝博阳宫而来,只片刻时间就越过了博阳宫的宫墙。 就在宫内众人以为自己下一刻便要身魂分离之时,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声音似从天边而来,如天山之清泉,又如庙宇之钟声。 女子的声音不断传入他们的耳中,从一开始的模糊,到渐渐清晰,好似响在了耳边。 她似乎在诵读一首异族的诗,声音清冷淡然,让众人体内的魂魄得到了安抚,慢慢冷静下来。 随后,他们的耳边不只响起女子一人的吟诵声,越来越多的声音同那女子一起,声音逐渐磅礴大气! 众人身上的束缚渐渐松开,当他们再次睁开眼看向周围时,眼前的场景让他们震撼到久久不能言语。 只见南荣婳站定于殿外的空地中央,她的神情无悲无喜,身上素色衣裙的裙摆缓缓飘动,她吟诵的速度缓慢,嘴唇一张一合。 她手中的灯笼早已升到了半空中,而灯笼周围,竟有上百个魂魄在与南荣婳同时吟诵! 他们身穿异族的服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站在最前方的十二个人的衣着明显与其他人不同,他们神色肃穆,目光定定看着地上的东平寒月。 寝殿门外的沈临鹤几人也被这场景震撼得心中震颤,他们看得一清二楚,方才这些异族人的魂魄是从南荣婳的灯笼中飘出来的。 这些人,是南荣族人! 沈临鹤低声道: “看来最前方那十二个人便是十二长老了。” 当年他们为了完成鬼节的祭祀仪式,以肉身抵挡朝廷士兵的刀剑,以最纯粹的忠心守护鬼神酆都大帝! 他们与其余南荣族人一起,魂魄在灯笼中等了十二年,便是为了能亲手报了灭族之仇! 报了这仇,族人魂魄的仇怨才能化解,他们才得以入轮回得新生! 而除了南荣族人,灯笼中还有许许多多的魂魄不断向外飘出。 他们中有身穿铠甲的将士,有眉眼深邃的外邦商人,有寻常的大庆国百姓。 而越过博阳宫宫墙的众多生魂死魂,竟也慢慢融入到这些魂魄中去。 一时间,皇宫上空,密密麻麻布满了魂魄! 东平寒月抬头看着这些魂魄,愣怔了许久,而后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这么多的魂力,难道是天要助我?!” 她一脸兴奋,看向站在南荣婳身前不远处的高岑喊道: “儿啊,你快,快去沈临鹤的身体里头,我帮你把他的魂魄赶走,这样你就能重新活过来了! 我们母子二人,又能团圆了! 从此之后,你就是天下的王,这天下尽在我们的手中! 如何啊我的儿,我绸缪了这么多年,为你铺好了人间帝王之路!你是不是很欢喜?” 而高岑只蹙着眉,神情失望地看向她。 “娘,”他哑着声音说道,“我不欢喜。你觉得做这些是为我好吗?这些是我想要的吗?” 高岑轻轻摇了摇头,“不,这些只是你想要的。” 他看着自己母亲渐渐呆愣的神情,轻叹了口气道: “我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是娘亲在我身边。 我想要的,是当年娘亲逃离父亲时,把我也带上。 娘亲走后,父亲变本加厉,把所有的怨恨都倾泻到我的身上。 他疯了似的打我的时候,我多希望娘亲能来将我带走。 所以,时隔许久收到娘亲信件的时候,我多么高兴。 为朝廷军队带路到南荣族地的时候,我多么高兴。 我觉得仪式结束之后,我便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去京城,寻母亲。 可我没想到,南荣族人拼了命完成了那仪式,可我心中的仪式,却再也结束不了了。” 高岑的双足离了地,他的魂魄慢慢向空中升去。 东平寒月见状眸中满是惊恐,她跌跌撞撞地向高岑的方向跑去,口中喊道: “不要,儿啊,不要离开娘亲!不要…” 高岑眸色哀痛,“其实这么多年以来,你的内心愧疚于我的死吧,所以你才想方设法要把我复活,可把我复活却又是为了实现你的野心。娘亲,你到底…爱我吗?” 高岑的魂魄已升至半空之中,东平寒月跑得太急,一下摔倒在地上。 她的手向高岑伸着,似乎想要再牵一牵儿子的手,可却是再不能了… 眼泪终于潸然而出,东平寒月声音哽咽道: “哪个娘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啊…是娘错了,娘当时不该抛下你,我…我原想在京中站稳脚跟就回去接你的,可是…可是…” 可是,她忘了。 或者说,她觉得可以再等等。 东平一族的女子出嫁前以父兄为尊,出嫁后,丈夫就是女子的天。 而她的天不光不能为她挡风遮雨,还会在吃了亏生了气之后,拿她出气。 可她自成了大庆国国师,便再不是族人拿来与南荣一族做对比的棋子,也不是那个只能屈从于无能丈夫的女子! 那时的她一头扎进京城的繁华里,朝堂的权力中。 她看着大臣们向她低头,百姓们朝她叩首,就连那高高在上的皇帝都要以她马首是瞻。 她沉溺其中,却是…将自己的儿子抛之脑后了… 第397章 会再见面的 东平寒月怔怔地趴在地上,青色的衣袍沾满了地上的灰尘和浸了血的泥。 她的双目通红,定定看着越升越高,最后与南荣族人站在一起的高岑。 她的拂尘被扔到一边,也是一副凌乱脏污的样子。 高岑的声音与南荣族人吟诵的声音混在一起,但东平寒月仍能清楚地分辨出来: “娘,你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我的死让你痛苦,可在你手上死的人,他们的家人也该有多么痛苦啊! 还有这么多的生魂,他们的家人在日日夜夜焦急地等候着,等他们醒来,等他们回家团聚! 娘,我们的母子缘分尽了,可他们不是。 你放他们回去吧…” 东平寒月一脸哀恸,她轻轻点了点头,缓缓道: “好,我儿说的对,娘亲会照做的。” 她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捡起了一旁的拂尘。 她的背微微佝偻着,整个人看上去颓然无力,再不是先前总是一脸傲气、唯她独尊、说一不二的国师了。 不过,在她使出异能时,她身上的光彩将衣袍的脏污掩盖,整个人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空中的生魂得她指引,懵懵懂懂去往该去的地方。 有向永德宫而去的,也有往京城各处去的。 片刻后,空中的魂魄便少了一小半。 李未迟在寝殿门前负手而立,感叹道: “我翻阅了十几年前宫中的记载,当年,东平寒月初初入宫时,确实做了不少好事。 那时,她与天抗争,为百姓谋福,抵御了不少天灾。 那段时日,大庆国风调雨顺,粮食增产,百姓安康富裕,是以李仁平对她的话深信不疑,百姓也将她奉若神明。 可惜…” 可惜什么,李未迟不说,寝殿内外之人也明白得很。 可惜她没有守住自己的心,陷入权力的欲望中不可自拔。 待生魂终于全都回到了他们的身体中,东平寒月如脱了力一般,摇晃了几下,才勉强站住。 她的脸色很白,缓缓抬头望向高岑,目露祈求道: “孩子,如此,你原谅娘亲了吗?” 高岑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到南荣婳身上,神色变得柔和起来。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道: “那年,小十七只有五岁,她虽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比东平一族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厉害,可这不该是错误,更不是她的错误。 娘亲,你所遭受的痛苦,不该怪在她身上。 那些痛苦,是东平一族强压给你的,也是父亲造成的,你为何要将她和南荣族人赶尽杀绝呢? 在我被父亲打骂无处可去之时,是南荣族人收留了我,他们善良勤奋,是鬼神酆都大帝最虔诚的守护者。 他们不该有那样惨痛的结局! 而即便,他们知道我的母亲是他们灭族的罪魁祸首,我是当时引士兵入密林的人,他们也未曾怨怪我。 即便在灯笼中,他们也对我很好。 娘亲,你对不起的人,需要向其祈求原谅的人,是南荣婳,是南荣一族啊!” 东平寒月一下垂下头去,捂着脸痛哭起来。 她这么多年好似都沉溺在混沌泥潭之中,而高岑的话,就像一根绳索,把她从泥潭中拖了出来。 当她站在岸边,看到自己身上的污浊,这才恍然醒悟,原来是她让自己从东平一族逃出,却又让自己再次深陷泥潭之中。 随着南荣族人的吟诵声,空中魂魄的怨气越来越淡,直至消散不见。 虚空之中,忽地出现一道光亮,有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勾司人,勾人魂,时辰到,生人避…” 只见许许多多的黑衣勾司人从光亮中走出,为首的便是张大和孙二。 他们看清眼前情形,禁不住浑身一哆嗦。 张大喃喃道: “这么多生人,这…还避什么避…” 话音刚落,便感觉到孙二在不停地戳他的胳膊肘。 张大顺着孙二的视线看去,这下惊得嘴巴都张大了。 “那那…那不是东平寒月吗?她怎这副样子了?” 此时,南荣族人的吟诵声已经停止,南荣婳定定地望向勾司人。 她语气很淡,却十分笃定道: “你们既对东平寒月如此熟识,看来果真知道什么。” 张大和孙二一脸尴尬地落到南荣婳身前,恭敬地拱了拱手,说道: “我们兄弟二人,所知并不多,也未曾与东平寒月打过交道。” “是是,”孙二忙点头道,“我们只知道东平寒月在为溥…” “咳!”张大猛然一声咳把孙二剩下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们二人脸色变了又变,不敢看南荣婳的眼睛,终还是只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询问道: “今日我们特地请示,将地府的勾司人都带来帮忙,不知现在可否将这些魂魄带入地府?” 南荣婳低垂下眼眸,方才孙二差点说漏了嘴。 他说东平寒月在为某人做事,而那人应当是神主才对。 想到神主能有本事从地府将黄泉水引入太郯山,那这个神主必来自地府无疑了。 不知,这神主与阿婆是否相识呢? “南荣姑娘?”张大小声提醒道。 南荣婳微微昂起头,看向半空之中的族人们。 她本以为族人们魂魄的怨气必得用东平寒月的一条性命才能抵消,可没想到,东平寒月的悔意便让他们的怨气彻底消散了。 由此,肉身消亡十二年后的今日,族人们终于可以安心去往地府了。 不知他们可否见到守护了一生的酆都大帝。 南荣婳眸中有一丝不舍。 虽然她已失去了五岁前与族人们相处的记忆,但是高岑曾说过,族人们把她当宝贝一样看待,族中的每位长辈都曾抱过她。 他们即便已入灯笼,这么多年以来也同样在默默守着她。 “南荣姑娘,”张大轻声道,“南荣族人的魂魄已在人间停留了太久,即便在灯笼中,魂力也在慢慢消散,他们如今怨气已去,是时候去往他们该去的地方了。” 顿了顿,张大略略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道: “南荣姑娘放心,酆都大帝定为他们安排一个好去处,说不定…你们还会再见面的。” 第398章 坦白 南荣婳听到勾司人这般说,心中安定下来。 想来看在南荣一族世代守护酆都大帝的份上,酆都大帝见他们凄惨死去,应也是不忍心的吧。 她缓缓点了点头说道: “我知道了,多谢。” 张大和孙二对视一眼,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他们只是地府的勾司人,即便知道一些内情,但也无力改变什么,更无法向南荣婳吐露更多。 暗叹一声,他们转过身去,向众勾司人挥了挥手。 勾司人们这才有序地将空中的魂魄用勾魂索捆住,一个个带离此处。 沈临鹤的外祖和舅舅也在其中,他们临走前望向殿门外的沈临鹤,目光已是平和。 笑着朝沈临鹤挥了挥手,外祖和舅舅带着众多的将士随着勾司人消失在了虚空中的光亮里。 博阳宫寂静无声,众人看着空中这奇异的一幕心神震撼。 同时,他们看向南荣婳的目光越发敬畏起来,毕竟连勾司人都对她毕恭毕敬。 勾司人行动很是迅速,不过一刻钟的光景,空中就只剩了南荣族人和高岑的魂魄。 一切仿若尘埃落定。 知道即将离开,高岑往沈临鹤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转向南荣婳,目露不舍道: “我曾经想过离开的时候定会对你万般放心不下,这与你有没有异能没有丝毫关系。 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孤身一人,而且无法理解人与人之间的七情六欲。 不过没想到,竟还会有一个人能让你真的长出了心,也开始慢慢有了正常的感情和感受。 只可惜,你成亲的样子,我看不到了。” 南荣婳抬眸望向高岑,眸中有了泪意。 曾经多少个孤单的日夜,还好有高岑陪她说说话。 “小十七,”高岑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其实,那晚我带着竹蜻蜓回南荣族地寻你,我看到了你。” 南荣婳一怔,定定地看着高岑,听他继续说道: “那时,我已经死了,可我放心不下你,魂魄飘荡着到处去寻你,然后在一处洼地的草垛里发现了你。 你许是躲在那处睡着了,所以士兵们没有发现你。 当你被喊杀声惊醒,看到眼前族人惨死的一幕,你…” 高岑顿了顿,才颤着声音说道: “你好似…变了个人。” “变了个人?”南荣婳眸光一闪,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高岑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整理措辞,片刻后才低声说道: “你变得…很凶,很…恐怖。” 南荣婳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她似乎没有想到高岑会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她,脑中一瞬间变得空白。 直到她冰凉的手被一个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南荣婳转头落入一双专注又柔和的眸子中,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沈临鹤轻声说道: “那是你已经失去了的记忆,不管当初发生了什么,已经过去了。” “嗯。” 南荣婳眸色缓和下来,这才又看向高岑,问道: “然后呢?” 高岑蹙了蹙眉,思绪陷入了回忆中。 “其实你自小便与寻常孩子不同,你情绪极淡,喜怒不形于色,不过大家都以为你只是性格内向罢了。 而你的天赋异禀让南荣族人认为你是酆都大帝送给他们的赏赐,均将你当宝贝似的看待。 直到那夜你见南荣族人被砍杀,一瞬如同发了疯似的,我如何喊你,你都听不到。 祭祀仪式中的篝火被你控制,变成了一朵熊熊燃烧的红色莲花,那莲花的火舌咆哮着向所有士兵冲了过去! 那时,我才明白,你与我们压根就是不一样的!” “而你…”高岑看着南荣婳,缓缓说道,“你的身上也燃起了红色的火焰,你站在烈火之中,就像…就像你就是红莲本身。” 一瞬间,南荣婳眼前闪过许多画面。 她从傅庆堂的伤口处感受到的熟悉的能量、她手心忽然浮现的红色莲花、她明知那血红色珠子控制她的心智却依旧不愿将其扔掉、她第一次使用红莲业火就得心应手、她额头上的半开红莲… 曾经让她不解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如今她好似明白了… “火势越来越大,眼看就要向整片密林中蔓延,我如何喊你叫你,你都听不见,后来,我也被红色的火舌吞噬了。” 高岑的声音越来越低,可却好像响在南荣婳耳边,她怔怔问道: “你被火舌吞噬…是什么意思?” 高岑知她误会,赶紧摆了摆手解释道: “你放心,当时我的魂魄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被火舌吞噬的一瞬间我就失去了知觉。” 待我清醒后,我发现周围已经没了声响,士兵们也不见了踪影。 而你,又变回到原本的样子,闭着眼静静躺在地上,缩成一团。 那时,有个老婆婆在一旁守着你。 她好似怕你被吵醒,用一个发着柔光的保护罩将你罩了起来,见我前去还让我莫要出声。” 南荣婳喃喃道: “老婆婆?是…阿婆?” 高岑点点头,“对,你之前同我提起过,给你灯笼的老婆婆,你叫她阿婆,她…” “咳咳,咳!”张大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咳嗽声停止,他朝高岑看了过去,眼色使得眼皮都快要抽抽,可高岑却好似无知无觉,瞥了张大一眼,高岑继续说道: “阿婆不让我告诉你,说若我将所见所闻告诉了你,以后待我投胎定不让我投一个好胎。 不过,如今也无所谓了,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对先前的一切都一无所知,自己一个人苦苦追寻真相的样子。 其实,送你灯笼的阿婆,她就是…” 张大和孙二心中一惊,忙抬手去捂高岑的嘴,可惜他们的动作晚了些,高岑直截了当地说道: “她就是——酆都大帝!” 第399章 神主 张大和孙二的表情如坚硬的石块有了裂纹一般。 他二人看看高岑,又看看南荣婳,欲哭无泪。 他们隐瞒了这许久,偏让高岑一语道破了。 高岑瞥了张大和孙二一眼,说道: “你们怕酆都大帝,我可不怕,大不了下辈子让我投胎成猪狗。” “是是是,”张大愁眉苦脸道,“你是英雄,你什么都不怕,我们是胆小鬼,怕得很!” 长叹了一口气,孙二有气无力道: “如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可以走了吗?” 高岑点了点头,望向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的南荣婳,说道: “小十七,我觉得酆都大帝是对你极好的,她瞒着你应该是有原因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说出来是对是错,我只是再不想看到你久寻真相无果的失望模样了。” 南荣婳点点头,这才抬眸轻声道: “我知道了,谢谢你,高岑。 还有…多谢你这么多年陪着我。” 高岑一下红了眼眶,再不多说,主动握上孙二的勾魂索。 其他的南荣族人也一样,他们目光温柔地看了一眼南荣婳,而后排着队,随着孙二的牵引,往空中的光亮处走去。 东平寒月一脸颓然,高岑未曾再看她一眼,只留给她一个小小的背影。 东平寒月忽地大声呼喊道: “勾司人!我可以同他们一起走吗?” 走在最后的张大回头看了她一眼,眸中泛着冷意。 他声音寒意森森道: “你一介活人,如何去往地府?” 说罢,便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东平寒月脸色白的吓人,她喃喃自语道: “活人不可以,那我就…就去死好了,我要同我儿一起,他去哪,我就去哪!” 说罢,她看向不远处的南荣婳,目光复杂,沉沉开口道: “南荣婳,看在高岑如此看重你的份上,在我死前,有些事需得告诉你。” 南荣婳神色平静看向东平寒月,她曾设想过待寻到仇人,如何让她生不如死,千刀万剐,身魂撕裂。 可没想到,东平寒月竟会主动求死。 只见东平寒月第一次用平和的目光望向南荣婳,缓缓开口道: “想要对付你的人是神主,十二年前南荣灭族之后,神主带着一个奇怪的东西来找我。 那东西非鬼非人,没有本体,很是奇怪。 神主让我将那东西困在极泉宫的地下,说那东西很是厉害,让我万分小心,阳间只有皇宫的真龙之气才能束缚住它。 我知事关紧要,就连紫华我都未曾让她靠近过那东西。 那东西一直被困于极泉宫的地宫密室十二年,它一动不动,也从不发出声响。 渐渐地,我便懈怠了。 前不久,神主突然叮嘱我,千万不要让那东西有机会接触到你,否则…我就是失职,他会要了我的命。 我赶紧应下,可神主不知,那东西早就在你入极泉宫之后突然有了动静,不知怎的,从地宫密室中逃脱了。” 南荣婳不自觉回握住沈临鹤的手,仿若如此,她才能继续维持镇定。 而沈临鹤知她心中的不安,也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南荣婳这才声音平静地开口道: “神主可有告知你那东西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不可让我靠近?” 东平寒月摇了摇头,“不知,但是我看的出来,神主能力无边,但对那东西却十分忌惮。” 顿了顿,东平寒月缓缓道: “其实,你更好奇的是神主的身份吧?” 见南荣婳定定地看着她,东平寒月抬眸往空中看了一眼,那处已没了高岑的身影,而南荣族人也开始陆陆续续往那亮光中走去。 她心中焦急,怕赶不上高岑,赶紧说道: “其实,神主来自地府,他…” 东平寒月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一下瞪大了眼,眼中黑色的瞳孔逐渐放大,直到整个眼睛全是黑漆漆一片。 “哐当!” 她手中的拂尘掉落在地,随后东平寒月如同脱了力,肩膀和手脚耷拉着,只有头还朝向南荣婳这边。 地上的响动引起了南荣族人的注意,他们纷纷停下脚步,回身张望。 尤其是十二长老,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气息,拧着眉眼神警惕地看着东平寒月。 “她死了。” 南荣婳忽而说道。 沈临鹤眉头一蹙,沉声道: “她明明还有话对你说,或许是关于神主的身份,看来有人不想让她说。” 南荣婳点了点头,面色肃然。 随后,东平寒月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诡异的笑,开口道: “真没想到,东平寒月这样的人竟会有后悔的一天,还妄想出卖我。” 南荣婳眸光一闪,这声音依旧是东平寒月的声音,可明显说话的不是东平寒月。 她神色平静,缓缓开口道: “自太郯山一别,倒是未曾再见过面,是吗,神主?” 东平寒月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非也非也,万海坡上,你没有见过我,可我见了你。” 南荣婳心中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油然而生。 万海坡… 她与沈临鹤差点死在那里。 若非阿婆帮忙,单凭她的能力,是绝对破不了那个阵的。 她打不过神主。 想来由神主控制的东平寒月应当也差不到哪去。 沈临鹤察觉到南荣婳的手心中冒出了冷汗,转头去看,却见南荣婳依旧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她在逞强… 沈临鹤的目光往博阳宫四周看去。 一只手默默背到身后打了个手势。 ‘东平寒月’只盯着南荣婳,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变化。 她笑着开口道: “万海坡上,你竟能破了我的万鬼生杀阵,可真是让我震惊了好久,毕竟你现在的能力不及以前的万一。 而我才得知,东平寒月这个蠢货竟连我的一个要求都办不好,让那东西逃脱了,我得在你们合体之前,杀了你!” 说罢,‘东平寒月’缓缓举起了双手,她的手心向上,有一种似冰非冰的物体在她的手中快速生长,向四周蔓延。 很快,离她最近的大臣便有遭了殃的,他们闪躲不及,整个身体都陷入了那东西里面,如同被浆糊粘住了一样,动作变得极其缓慢。 南荣婳见状,沉了脸色。 她抽回被沈临鹤握着的手,两只手在身前交叠,随后变换手势,原本还悬在空中的灯笼受到感应,一下朝神主飞了过去。 “这灯笼,你该认识吧?”南荣婳沉声对神主说道,“不知你在阳间所做之事,酆都大帝可知情?” 第400章 鬼神容风 ‘东平寒月’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她冷哼一声,说道: “我为地府除了害,酆都大帝若是知道了,定也会夸我的!” 眼见灯笼朝她越来越近,‘东平寒月’猛地向前一挥手,那黏腻的东西像蛇一样攀上了灯笼。 灯笼一瞬间停滞在半空中。 南荣婳心头一跳,她向灯笼伸出手想要将它召回,可那灯笼却无法脱身。 ‘东平寒月’得意笑道: “酆都大帝当年就不该把这灯笼给你!你可知,这灯笼中的鬼火是凝结万万年地府的鬼魂之力才得以生成的,是当年鬼神容风…” 说到这,‘东平寒月’神色复杂地看了南荣婳一眼,顿了顿才又说道: “总之,你根本不配得到这灯笼! 今日,我便替地府将它收回!” 话音刚落,那黏腻的透明东西就要包裹着灯笼将它拉向‘东平寒月’的方向。 突然,博阳宫四周宫墙外、宫殿的殿顶上,无数道飞箭如雨般向‘东平寒月’飞射而去! ‘东平寒月’的动作一滞,她不自觉去抵挡空中的箭雨。 可就这一滞足矣。 南荣婳双手同时向前一挥,洁白的宽大袖口如花瓣在这暗夜中绽放,一刹那,数不清的小鬼们纷纷从灯笼中鱼贯而出。 它们在南荣婳身前搭成一道看不见的阶梯,南荣婳脚步轻盈,足尖踏着一层层的台阶往空中的灯笼而去。 待‘东平寒月’将那些飞箭悉数打落之时,南荣婳已经到了她的头顶上方。 她眼睁睁看着南荣婳握住灯笼的一瞬间,灯笼迸发出了刺眼的亮光! 皇宫外的某处,一身灰白色道袍的神主透过东平寒月的双眼看到了那耀眼光亮,此刻,他的心跳如鼓,好似感受到了上古鬼神的威压! 他忍着双膝不自觉要跪下的冲动,恨恨对南荣婳说道: “这东西不属于你!今日我必得将这灯笼带回到地府,供奉在鬼神祠堂前!” 说罢,‘东平寒月’慢慢向空中升去,可升得越高,她感受到的威压越是强烈! 她忍着双膝的剧痛,眼看还有半丈高的距离便要触碰到那发着刺眼光亮的灯笼,可此时,博阳宫寝殿的殿顶上,忽然出现一个身穿灰白色道袍的老者身影。 他长长的胡须被殿顶的寒风一吹斜向了一边,宽大的道袍也随之鼓荡起来。 “溥翁!我就知道你不会放过今夜的机会,定会去而复返!” ‘东平寒月’见那老者出现,知有他阻拦,今日已是无法得到这灯笼,也无法杀了南荣婳,他恨恨看那殿顶之人一眼,怒道: “这是鬼神容风的灯笼,凭什么让这个邪物握在手中!我真是怀疑了,你与酆都大帝二人是不是曾经让这邪物洗了脑子,怎一个两个全都护着她?!” 殿顶上的老者神色沉痛地看了一眼南荣婳和她手中的灯笼,沉声说道: “当年,鬼神容风已将这灯笼赠与别人…” 可‘东平寒月’自是不信,她猛地一摆手,喝道: “这灯笼中是集结我阴间万万年的鬼魂之力,我才不信鬼神容风会将它轻易送人! 不过,你既来此,今日便到此为止,我不欲与你发生冲突。 但是,竺语,若再有下次,你若敢拦我,我必会与你不死不休!” 话音刚落,东平寒月的身体好似失去了控制,倏然间从空中摔落。 “扑通”一声闷响之后,便再没了动静。 南荣婳手拿灯笼缓缓落于地面,她垂眸看了片刻东平寒月的尸体,发现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她的魂魄。 “东平寒月的魂魄早已卖给了溥翁,她一旦有心背叛,便身不由己了。”殿顶之上,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南荣婳先是看了看四周,宫内的妃嫔及众多大臣躺倒在地,一动也不动。 寝殿内外的几人也没了声响,就连沈临鹤也同样倒在了地上。 感受到他绵长的呼吸,南荣婳才放下心来,抬头望向高处的老者。 方才这老者一出现,她就愣了片刻。 只因他与神主实在长得太像了,穿着打扮都一模一样,甚至腰间都挂了个硕大的酒葫芦。 不过由此,之前的一些让她疑惑的事情便解释的通了。 而她方才在甬道尽头看见的人,也不是神主,而是面前的老者。 这老者,怕神主对他们出手,是来保护他们的。 “您便是当年给了沈夫人符箓的前辈吧?”南荣婳语气恭敬问道。 老者点了点头,脸上终于出现了笑意。 从殿顶一跃而下,身姿轻飘飘,落地无声。 “前辈二字不敢当。”说完,他竟抱拳朝南荣婳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南荣婳一怔,目光有些不解,问道: “您这是何意?” 老者的目光越过南荣婳落到不远处沉睡的沈临鹤身上,而后又收了回来。 他看向南荣婳的目光十分复杂,沉吟片刻才开了口: “其实,我与溥翁的身份无需对姑娘隐瞒。” 南荣婳神色一肃,知道这老者定是有重要的话要对她说。 老者望了望天色,原本暗色的天空已渐渐成了深蓝,他…需得再快些了。 “我名竺语,”老者笑着对南荣婳说道,“方才那人名叫溥翁,我二人均是地府的府判。” 轻轻叹了一口气,竺语无奈说道: “自从八千年前鬼神容风寂灭,地府随之凋零,如今的地府,除了酆都大帝便是我与溥翁二人了。 我与他本是兄弟,也拜了同一个师父,原本我们感情深厚,共同许下振兴地府、重现阴间繁华的愿望,可后来,我与他想法不同,竟渐行渐远了。 其实,我与他的目标依旧未曾变过,只不过有些事我无法对他说出口,导致他心生怨恨,我与他之间的误会越来越深。” 南荣婳面上神情未变,但心中已起了波澜。 鬼神容风? 这名字她自然听过,父母作为鬼魂陪伴在她身侧的时候,每每教导她都要提一句鬼神容风。 目光中的敬畏之意,竟比提及酆都大帝时,还要明显。 而鬼神容风的辉煌战绩,她亦是耳熟能详。 不过,最让她在意的却是容风的伴生武器—— 红莲业火。 第401章 身世的真相 南荣婳往虚空之中看去,族人们的魂魄见她无恙,此时才开始随着张大和孙二往光亮之中走去。 而关于容风和红莲业火之事,除了父母,族人们也曾给她讲了许多。 相传万万年前,人鬼之间并无分界,人与鬼共同生活,世间混乱。 后来鬼神容风启智于一片地下的荒芜之处,而陪伴他现世的,便是红莲业火。 鬼神容风在那片荒芜之处的四周,开辟出一片广阔的地域,名唤酆都。 酆都中设有地府,每每有人死去,魂魄需经勾司人引领才能入得地府。 而后根据在世时的德行决定魂魄的去向。 尚有阴寿的魂魄需在酆都过完剩余的阴寿后,才能转世投胎。 不过鬼神容风启智的那片荒芜之处却是从未变过模样。 曾有人好奇,向容风询问过,那片荒芜之处四周漆黑一片,人鬼都待不得,为何却偏偏要留着那处,不将其也开辟成酆都的一部分。 容风只笑着回道:自有其用途。 然而直到容风寂灭,大家都没有发现那荒芜之处的用途。 后来因着那地方寸光湮灭,寸草不生,虚空一片,有人为其取名为“虚无境”。 而容风的伴生武器红莲业火,也随着容风的形神寂灭没了踪迹。 有人说那红莲业火见主人消亡痛不欲生,自行毁灭于天地之间。 也有人说红莲业火不信容风如此轻易便寂灭,于是在天地间各处寻其形神的碎片,妄图使其重生。 总之传言神乎其神,各种说法都有。 更有甚者,私下里流传天界觊觎红莲业火已久,见容风终于消亡,于是将红莲业火藏在了天界。 南荣婳小时只把这些当故事来听,还曾幻想着哪种说法才是真的。 不过如今看来,哪种都不是真的。 南荣婳望向竺语,迟疑了片刻问道: “我究竟是什么人,溥翁藏起来不想让它靠近我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竺语苦笑一声,他将腰间的葫芦拿了下来,打开塞子灌了一口酒。 “十二年前的我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会是我将你的身份告知于你。” 南荣婳定定地看着竺语,她的心脏跳得很快,一只手紧紧握着灯笼提杆。 她心中已有了猜测,可没有十足的把握。 竺语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 “其实,你便是那世间独一无二的、生长于万万年前、与鬼神容风一同现世的——红莲业火。” 南荣婳另一手藏在宽大的袖口下,此刻正禁不住轻轻颤抖着。 红莲业火… 果然是红莲业火。 她虽已猜到了,可如今得到证实,她的心中还是有一种荒谬感。 她既然是鬼神容风的伴生武器,为何容风已经寂灭了,她却还存在在这世间? 而且,她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不是非人非魂的红莲业火啊? 除此之外,阿婆既然知道她的身份,为何不告诉她? 竺语此人到底是敌是友,他为何以前从不现身,偏偏要在今日出现还告诉她真相? 这所谓的真相,是真实的吗? 得到一个答案,却产生出更多的疑问,南荣婳觉得此刻她的头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竟真的是红莲业火…” 虚空之中突然传来几道声音。 南荣婳抬头去看,只见空中仅余十二长老还未曾随着孙二进入去往地府的光亮之中。 此刻,他们目光肃穆地看向南荣婳,而后一齐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长老感叹道: “十二年前的灭族之日,当时你化作一朵硕大的红色火莲,火舌好似能吞噬天地。 当时我们便有所怀疑,没想到,竟是真的…” 另一个长老也开口道: “原本以为我们的死有愧于酆都大帝,因为军队士兵能入得族地与我们的疏忽不无关系,而南荣族灭族,酆都大帝却是失去了阳间的守护者。 可没想到,我们没有白死,许是命运的安排,南荣族人到最后都守护了红莲业火,那可是上古鬼神容风最在乎的伴生武器啊!” 十二长老终于露出了笑容,他们此刻才算是能无愧于心地去往地府,面见酆都大帝了。 而张大却是一脸愁容地看着竺语。 竺语轻笑一声摆了摆手道: “去吧,若酆都大帝有所怪罪,我一力承担!” 既如此,张大也不再多说什么,他深深看了一眼竺语和南荣婳,随后带着十二长老消失在了空中的光亮里。 南荣婳的视线从已经透出了微微亮光的天幕上移开,看向竺语。 竺语知她疑惑,开口道: “至于八千年前发生了什么,为何上古鬼神会形神寂灭以及当时你在何处,我们都不知情。 几千年来没有你们的任何踪迹,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上古鬼神以及红莲业火在这世间彻底消失了。 直到数百年前,酆都大帝在虚无境发现了你。” “虚无境?!”南荣婳一下蹙起了眉头,“那不是鬼神容风启智的地方吗?” 忽地,她想起了在梦中见过的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处,那里寂静无声,什么都没有,好似连时间都是静止的。 想来那便是虚无境了。 竺语似乎也很疑惑,他举起手中的酒葫芦又饮了一口说道: “对,万万年前鬼神容风便是在那处启智,不知这与你重现世间有没有关联。” 南荣婳自是无法解答,她连在人间五岁前的记忆都失去了,更何况作为红莲业火时的记忆。 竺语继续道: “酆都大帝将你从虚无境带了出去,那时你十分弱小,只是一朵小小的红莲,酆都大帝对你很是爱惜,将你种在了黄泉旁边,日日用黄泉水灌溉。 可就这样过去了百来年,你没有丝毫变化,许多人劝酆都大帝放弃,其中也包括我与溥翁,不过她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继续悉心照料你。 可有一日…” 竺语的脸色变了变,他神色复杂看了南荣婳一眼,说道: “那日是七月十五,所有人都在忙着鬼节事宜,酆都的魂魄们在这一日得以去阳间看望亲人。 可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你长成了人形,那日你用红莲业火将地府大半烧毁,无数无辜的魂魄在你的业火之下逃无可逃,最后魂飞魄散了…” 第402章 曾经 南荣婳怔怔看向竺语。 所以,她先前梦中所听到的那些凄厉的喊叫声也都是真的… 那些喊声久久回荡在她的脑中,带着不甘、绝望、怨恨… 然后彻底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她还记得父母曾与她提过,她出生那日的鬼节,前来阳间的魂魄比以往少了许多。 原来竟是在她的手中魂飞魄散了… “当年,我也曾怨过你,那些魂魄中有不少在酆都住了许多年,眼看阴寿将尽,鬼节一过,便可去投胎了,”竺语捋了捋下巴上的杂乱胡须,重重叹了口气,说道,“幸好当时你初成人形,尚不稳定,酆都大帝耗损千年修为将你困住,才免了一场阴界阳间的浩劫。” “耗损千年修为?”南荣婳喃喃道。 竺语面色有些沉重,低声回道: “是,酆都大帝不顾众人反对,决定将你投入轮回道中修行,她说你天生没有心才会如此,若能感受到人间七情,说不定会长出心。 当时我们不以为意,一朵红莲怎会有心? 倒没想到,你果然长出了心,而我后来得知原委,才明白酆都大帝的用心良苦。” 南荣婳的手轻轻抚上胸口,她能长出心,是因为一个人… 她回头望向倒在地上无知无觉的沈临鹤,目光柔软,是因为他的出现,她才长出了心。 可为何竺语却说此事有原委? 南荣婳视线又转向竺语,状似平静道: “你的意思是,我原本不该长出心,莫非此事有蹊跷?” 竺语顿了顿,没有回答南荣婳的问题,而是继续讲述当年之事: “当时,所有人都反对将你投入轮回道,大家义愤填膺,都说你该入地狱接受惩罚。 酆都大帝表面上妥协,亲自带着你去了地狱的最底层。 可没想到,酆都大帝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又将你带了出来,偷偷送你入了轮回道。 地府众人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十二年前的鬼节,那日酆都大帝虚弱地从阳间回去,带回了一缕非人非鬼的意念,她说这是她耗损修为从你身上分离出的一缕残暴意念,这意念携有你身上的所有业火之力。 我们这才知道,你没有被关在地狱之中,而是投胎于阳间。” 竺语沉浸在回忆中,半晌未再言语。 南荣婳此时却是心头杂乱,原来那黑纱状的东西,果然曾经是她的一部分! 那东西承载了她曾经拥有的所有的暴虐、残忍、狠毒、冷血… “可…为何那一缕残暴意念会在阳间?”南荣婳此时气息已经有些不稳,“还有,阿婆究竟怎样了,她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再出现过?” 竺语目光中有些悲伤,他缓缓开口道: “酆都大帝将那缕意念带回到地府时,她的修为已所剩无几,毕竟你的真身是上古的红莲业火,纵然是酆都大帝,也需耗损修为才能将你的一缕意念分离出来。 她将那意念交给了溥翁,让他务必收好,说你在阳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若能做成,再让这意念与你合体,我们都不明白酆都大帝的意思,想要追问,可她已经虚弱得昏睡过去,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而溥翁…并没有听从酆都大帝的命令,他为了将你找到,私自带着那意念来了阳间。 只因那意念对你有所感应,他以为可以控制那意念来寻你。” 南荣婳垂下眸子,淡淡说道: “可那意念竟十分狡诈,也很是沉得住气,它没有带溥翁来寻我,于是溥翁便将它交给了东平寒月,让她把那意念锁在宫中,好用真龙之气压制它。 溥翁为了寻我,另想办法,竟将黄泉水引入到了太郯山,以圣水洗礼的名义,引百姓前去。” 竺语点点头,“你并非寻常人,而你如今的模样便是红莲业火成了人形的模样,于是你没有魂魄。在阴间,黄泉水对你来说可促你恢复,可在阳间,却是你的…蚀骨水。 溥翁一开始猜测红莲业火是你,可没想到你竟心志坚定如此,连黄泉水加身都能面不改色,于是他以为他猜错了。” 南荣婳的眸子依旧垂着,竺语看不清她的神色。 过了片刻,只听她问道: “阿婆如今怎样了?” 竺语摇了摇头,眉头锁了起来,“还未醒。” 南荣婳顿了顿,再次抬眸看向竺语时,目光中的迟疑、恍然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 她声音清冷,好似从方才的情绪中彻底抽离出来: “我若是先前与酆都大帝毫无瓜葛,为何她要将我从虚无境中带出,还悉心照料? 甚至拼上她的所有修为,都要助我? 还有,酆都大帝所说的,我在阳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件事是什么?” 是酆都大帝,而非阿婆… 竺语听到南荣婳的询问,竟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此女子竟如此聪慧,却又如此冷情。 可以理智地从对阿婆的依赖中抽离出来,条条件件分析明白,而后察觉到问题所在。 “你想的没错,”竺语哑声道,“酆都大帝之所以照料你,助你恢复人形前往阳间,是为了让你完成那件事。” 果然… 酆都大帝助她,并不是平白无故,而是有目的的。 南荣婳知道真相后,心中却是异常的平静。 她毫无怨怼,神色寻常道: “所以我要做的那件事究竟是什么?” 竺语抬头望了望皇宫上方,只见随着天色将明,新的真龙之气有隐隐现身之势。 他将手中的酒葫芦重新挂回腰间,而后从宽大的袖口中拿出了一个手掌大的龟壳。 竺语轻轻用手抚摸着龟壳,目光中满是不舍。 他轻叹一声,说道: “老伙计,你陪伴了我千年之久,如今,便再助我卜最后一次吧!” 说着,竺语盘腿席地而坐,将龟壳小心翼翼地放置在身前。 他目光幽幽看向南荣婳,问道: “南荣姑娘可听说过万象孤煞和欢喜卦?” 第403章 最后一卦 南荣婳缓缓摇了摇头,南荣一族从未涉猎过卜卦,她对此一窍不通。 而且她也实在想不到,她要完成的事与卜卦有什么关系。 竺语沉声说道: “万象孤煞是卦象中的下下卦,指的是罪大恶极之人轮回千世万世,世世不得善终,自古以来有此命数者不超过十人。而欢喜卦…” 提到此卦,竺语的面色十分难看,他缓和了许久的心绪,才能确保自己的声音不会发抖。 “第一个有此命数者是上古时的一位人间帝王,他因惹怒上天,降下神罚。 他的身体撕裂开来。 他的真龙之气化为世间雨雾,成为旱地甘霖。 他的骨头成为天山上的阶梯,让穷困的百姓可以登高采药换米和面。 他的鲜血滋养荒地,让寸草不生之地长出了花木。 他的双目化为沙漠清泉,让商队横穿荒漠成了可能。 可是…直到千年后,他才得以消亡。 而这一千年间,他的知觉仍在,当他的骨头被人无数次的踩踏,他的鲜血不停流入土地,他的双目一直被汲取泪水,他都能感受的到。 那比地狱之火灼烧还要厉害千万倍的痛楚,持续了千年!” 南荣婳此刻的手脚冰凉。 欢喜卦?这明明是世间最恶毒的命数! 欢喜的是别人,是天地,是受他恩惠的所有,痛苦的却是他自己… 南荣婳心中隐隐不安,她握紧了灯笼提杆,声音有些低沉: “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个?” “因为…”竺语的目光凝在南荣婳脸上,眼中竟隐隐有了泪意,“因为第二个有此命数的人,出现了。” 南荣婳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她的呼吸都变得忐忑起来。 竺语不会无缘无故与她说这些。 她心中想到几种可能,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她紧紧咬着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好听清竺语接下来的话。 可竺语却不再言语,他静坐了片刻,眸中情绪几度翻涌,最终渐渐释然。 “罢了、罢了…”竺语长长叹出一口气,目光落到龟壳上。 他双手在身前做了一个起势的动作,两手同时翻转,而后双臂缓缓打开如同吸收这凌晨时分的天地之气,片刻后,他双指并拢,猛地指向了地上的龟壳。 倏然间,龟壳上竟隐隐有了火光。 那火光初始微弱,随着竺语周身的气息不断往那龟壳涌去,火光渐渐明亮起来。 可南荣婳见到这一幕却是一下皱了眉。 她明白方才竺语目光中的复杂了,那明明是对这世间的不舍和留恋! 他…要耗尽所有的修为,为了这一卦! 南荣婳看着竺语的头发渐渐变得全白,额头上冷汗不停地向下流,甚至嘴角都溢出了鲜血,她不明白… 不明白为何竺语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卜卦! 不明白为何酆都大帝要冒着失去所有修为的风险也要助她完成那件事! 那件事到底是什么?! 竺语到底在为谁卜卦?! 他说的第二个有欢喜卦命数的人,究竟是谁?! 南荣婳看着竺语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弱,她的肩膀禁不住颤抖,她…她在害怕。 她怕这一卦结束后,竺语对她说出的话,会是自己心中猜测的那般。 南荣婳突然发现,自己此刻竟渴望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牵起她的手,那样的话,她可能就不那么害怕了。 正当她想回头看一眼依旧沉睡的沈临鹤时,地面的龟壳突然燃起半人高的火焰,而后发出了‘呯’的一声,火光倏然间熄灭了! 火光熄灭的一瞬间,竺语如同失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垂下头去。 而地面上的龟壳已成了两半! 南荣婳僵硬地挪着步子,待走到龟壳的前面,她缓缓蹲下身去。 她能感受得到,此刻的竺语再无半点修为,如同一个将死的寻常老人。 竺语使劲抬了抬眼皮,努力让涣散的目光凝在龟壳上。 待看清那龟壳的模样和壳背被火烧出的纹路,竺语先是目光悲凉,而后嘴角却是浅浅扬起了一抹笑意。 他大喘了几口气,才开口对南荣婳说道: “南荣姑娘,我与你说的…这人,他…他需经历完万象孤煞,在历经欢喜卦的命数前,需得被救,那是…是他唯一的机会。” 竺语想要抬起头看南荣婳的神色,他不确定身前的女子是否在认真听他说话,可他已经做不到了。 他的身体无比的沉重,好像下一刻就要坠入地下一般。 南荣婳见状,赶忙上前扶着竺语,帮他仰躺在地上,而后声音肃然道: “您说,我在听。” 竺语放下心来,他定定望着南荣婳,目光中竟含着一丝恳求: “他已历经无数轮回,每一世都…都不得善终,明明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不该…有这样的结局!请姑娘救他!” 南荣婳见竺语随时会断了气的样子,心有不忍。 她伸出手,虚虚放在竺语的额头上方,片刻后沉声道: “我渡气息给你,你还有救。” 可竺语摇了摇头,他缓缓说道: “今日,我泄露天机,又没了修为,必死无疑。 南荣姑娘,这一世是那人万象孤煞的最后一世! 你…你千万记得,他需经历完万象孤煞的命数,才有改变欢喜卦的可能! 而你,你的红莲业火之心,是这天下间,唯一可改变欢喜卦命数的关键! 求…求你…务必…” 不知何时,天上轻飘飘下起雪来。 南荣婳无知无觉,只怔怔地听着竺语断断续续说出口的话。 - 今日,天空阴霾一片,白茫覆盖了周围。 沈临鹤被脸上的凉意惊醒,他一下睁开双眼,看到天上不断落下来的雪花,有一瞬间的愣怔。 随即昨夜的记忆如潮水涌入他的脑海,沈临鹤一下坐起身来。 “婳儿?”不见身旁有南荣婳的身影,他下意识惊呼出声。 随后他的目光便凝在了十几步远的地方,那里,素衣女子正一动不动地蹲在地上。 她的背影看起来孤单又寂寥。 沈临鹤心中一慌,忙站起来往南荣婳那处跑去。 待到了她身后,沈临鹤望着南荣婳纤弱的背影,发现她的肩膀上已落了厚厚一层雪。 而她身前的地上除了一只已经开裂成两半的龟壳,什么都没有。 那只她十分珍重的灯笼,也被随手放在了一边,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 沈临鹤见状皱了眉,轻声唤道: “婳儿?” 仿若听到他的呼唤,身前女子一下惊醒过来。 她慢慢站起,转过身来,沉默着用一双如墨般的眼睛定定看着他。 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沈临鹤心中不安起来。 他试探着伸手牵住了南荣婳的手,然后轻声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沈临鹤忐忑地等待着南荣婳的回答,各种情形都在脑中设想了一遍。 唯独未曾想到,面前的女子苍白着一张脸,对他扬起了笑容,柔声说道: “我们成婚吧。” 第404章 团聚 回程的马车上,南荣婳一改往日对沈临鹤不远不近的样子,主动伸手攀着他的胳膊,头倚靠在沈临鹤的肩膀上。 沈临鹤略略偏下头去看,女子的睫毛如羽扇一般纤长浓密,而她呼吸沉稳绵长,可沈临鹤知道南荣婳是清醒着的。 之前在博阳宫的寝殿外,有一名与神主长相和打扮都十分相近的老者出现,而后沈临鹤便瞬间没了知觉。 待清醒过来,天已大亮,而那名老者已不见了踪影。 沈临鹤知道,在所有人沉睡的时候,定是发生了什么。 可南荣婳除了说要与他成婚,别的什么都没有提。 她似乎累极了,一上马车便闭目休息,沈临鹤虽心中疑惑颇多,可实在不想打扰她,便忍了一路没有出声询问。 马车晃晃悠悠,向着国公府而去。 方才,来旺快马加鞭赶到宫门口报信,说沈夫人已醒,想来是之前她的魂魄随着众多的生魂一起回到了身体里。 也才清醒没多久的沈士则顾不得许多,抢了来旺的马便心急如焚地回府了,来旺只得随着沈临鹤他们的马车一同回国公府。 来旺与车夫坐在车厢外,他听着马车中静悄悄的,丝毫动静都没有,心中忐忑起来。 方才南荣姑娘从宫门中走出来,脸色白得他看了都担心。 一向冷静自如的南荣姑娘何时有过这副憔悴的模样? 反观他家少爷,也是看着南荣姑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来旺一瞬间忐忑起来。 他家少爷这是惹南荣姑娘不高兴了? 这念头一出现,来旺又摇了摇头否定了。 呵…为情所伤这种事,还是他家少爷比较合适,南荣姑娘…不可能、不可能… 来旺的身体随着马车晃晃悠悠,冰凉的雪花打在他的脸上,来旺抬头去看。 此刻已过辰时,天已大亮。 可因为落雪的缘故,天空看起来灰蒙蒙一片。 细密的小雪花如盐粒子一般撒下,来旺在宫外时多多少少听到了几句关于博阳宫昨夜发生之事。 他长叹一声,这雪是今冬最后一场雪了。 明儿,该立春了。 - 国公府的门口,沈夫人披着一件狐裘斗篷翘首以盼。 她的魂魄离体许久,如今初初醒来,身体还十分虚弱。 沈士则本不愿让她下雪天站在外面等,可耐不住她的执拗,只好依了她。 他搀扶着沈夫人,目光时不时打量她的脸色,就怕她受不住夹了雪粒子的寒风。 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沈家的马车,沈士则皱着眉轻声道: “夫人,不若我们去门厅内等着吧,先前南荣姑娘说过了,你醒后还需将养一阵子的,万一你受了寒,岂不是让我和临鹤又担心?” 沈夫人目光犹豫,正待应下,又往巷子口瞧了一眼,正好看到沈家的马车转进了巷子。 她一脸惊喜,忙喊道: “来了!他们来了!” 她尚有些气息不足,声音较往日虚弱了不少。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国公府前。 来旺将车帘一撩,沈临鹤便一下与沈夫人打了个照面。 “娘?” 沈临鹤忙下了马车,还不忘回身将南荣婳扶下来。 沈夫人看着他们二人,一时忍不住,眼泪从眼眶中淌了出来。 她上前走了两步,握住了沈临鹤和南荣婳的手。 沈夫人哽咽着说道: “…苦了你们了…” 先前在万海坡,她的魂魄虽看似如木偶一般,无知无觉只会听命行事,但其实她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了。 沈夫人轻柔地将手抚上南荣婳的脸,轻声说道: “我都知道,知道是南荣姑娘一直在保护着我,你跟着我一同去了万海坡,当我同父兄以及千千万万个将士的魂魄困在万海坡下时,也是你照亮了那片漆黑,将我们从那个恐怖的地方带了出来! 你还让将士们在灯笼中养魂,涤去怨气,好入地府投胎。” 沈夫人此刻已是泪流了满脸,她不停地说道: “谢谢,谢谢你…” 沈士则之前没想到南荣婳与沈临鹤在万海坡时竟有过那般的危险,听到沈夫人醒来后同他讲述万海坡的经过,他才心有余悸地感叹。 此刻见夫人情绪激动,他的眼中也忍不住存了泪意。 偏过头去,偷偷用袖子拭去眼泪,沈士则故作轻松道: “好了好了,如今我们一家团聚,该高兴才是。外面寒冷,还是进屋再说吧,我让厨房准备了好酒好菜,必得好好庆祝一番!” “是,娘如今刚醒,身体尚虚弱,可别染了风寒,快进屋去吧。”沈临鹤望着沈夫人,笑着说道。 “好好!我们进屋,边吃边聊!”沈夫人脸上还挂着泪痕,但嘴角已经扬起了笑意。 几人转身往府内走去。 一向面上没什么表情的来旺此刻眼睛已经通红,不经意与一旁的车夫对视一眼,发现了同样一对红如兔眼的眼睛。 - 偏厅的八仙桌上布好了酒菜,几人围坐一旁。 厅中各个角落燃了银丝木炭盆,将这雪天的寒意驱得干干净净。 详细地讲述了一遍万海坡的经历,沈夫人叹了不知第几次气。 又询问了她魂魄离体之后京中所发生之事,沈夫人又皱着眉继续叹气。 “李未迟就要登基了,可看他如今对沈家的态度,倒让我想起了庆启帝。” 沈夫人的一句话,让偏厅中静默了一瞬。 先前,沈家为大庆国安稳,选择了韬光养晦。 后来见大庆国在李仁平和李赫全的手中逐渐颓败,他们便举国公府之力将李未迟推向高位。 不过,李未迟登上高位,沈家便也再次现于人前。 几十年前的情形再次重现,当时各方压迫,沈老国公为了保朝堂安稳,选择退出,从此再不涉政事。 当时庆启帝表面苦苦挽留,但其内心究竟如何想法,估计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沈士则也认同地说道: “你祖父曾提到过,庆启帝登基后,他们的关系确实变得十分微妙,两个有过命交情的人,想要回到之前无话不谈的情谊,却是再不可能了。 毕竟,一国君王扛起的是整个国家,他肩膀上的担子太重了。 以前,他或许可以将兄弟情谊放在首位,可如今,他只能将家国百姓摆在第一位,只有这样,才是一个好君主。” 沈临鹤轻笑一声,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我明白,所以就让李未迟去做那个孤家寡人吧,要我,我可做不到!” 第405章 拒绝 沈临鹤将酒杯轻轻放下,脸上的笑意减了一些,他沉声道: “其实,比起李未迟对沈家的态度,我现在更在意的是耶律祁。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当时西园临死前留话,若他七日不归,耶律祁便会将十万个蛊虫的虫卵洒入水中,让缙国百姓喝下,我信他说的是真的。 若真到了那时,缙国百姓成了耶律祁的傀儡,就算梁牧拿着玉玺回缙国,也没了根基,只是去送死而已。 而且,十万百姓成了不怕死、不知痛、流干了血才会倒下的士兵,任是哪个国家都没有把握能赢。 更何况…耶律祁下一个目标便是大庆国,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提到耶律祁,沈夫人的双眸变得赤红起来,眸中满是恨意。 “当年,万海坡一战,我们一直以为是滦国偷袭父亲和兄长率领的军队,竟未曾想,原来是耶律祁率领兹丘国士兵偷袭。 而他竟未曾得到报应,还一路坐上了兹丘国君主的位置,如今甚至连缙国都攻下了,实在让人心中愤恨!” 沈夫人说完,大喘了几口气,她身体虚弱,此时情绪激动便有些气喘。 沈士则心中担忧,一边给她顺气,一边说道: “你如今养好身体要紧,旁的事莫要多想!” 沈夫人缓了缓,蹙着眉道: “如何能不想,当时父兄故去,便是我心头一道疤,如今这疤被狠狠揭开,扯着肉流着血,我恨不得此时就快马加鞭赶往缙国都城,将耶律祁那贼子斩于刀下!” 沈士则沉吟片刻道: “先前我同父亲议论过,我俩都觉得当年兹丘国一事事有蹊跷。 明明那时兹丘国连年旱灾,民不聊生,是当时的君主,也就是耶律祁的兄长耶律郜向庆启帝来信求和,信中一字一句诚意满满,说只要大庆国同意与他们停战,待他们度过难关,必会连续二十年向大庆国上贡。 可那之后,不过两年时间,耶律郜便死了,耶律祁继位。 在那之前,耶律祁此人十分低调,从未在重要仪式上出现过,可他甫一掌权,便展现了他的残暴和野心勃勃。 我与父亲想,会不会当年耶律郜的死…并非偶然。 而且,既然当时在万海坡偷袭我们的是兹丘国,如此算来,当年庆启帝同意停战不过才两个月,耶律祁便率领兹丘国士兵偷袭了我们的军队。 这么看来,耶律祁此人并不像先前传言的那般没有存在感,反而早就有野心了。” 沈夫人冷哼一声,“如此残暴之人,若说他弑兄抢位,我必是信的!” 沈夫人身体弱,尚喝不得酒,沈临鹤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安慰道: “娘不必忧心,耶律祁此人我必是要会一会的,算算日子,如今距西园所说的七日之期不过只剩三日了,我与婳儿已商议好,我俩会尽快出发,前往缙国。 先将西园留给耶律祁的虫卵毁掉,再接应梁牧悄悄入缙国都城,届时根据情况再决定是先抢回缙国皇位,还是先借机杀了耶律祁。” 沈临鹤轻轻拍了拍沈夫人的手背,唇角勾着笑道: “你儿子这般聪慧勇猛,娘还怕报不了外祖与舅舅的仇?等我回来,好好与娘讲一讲那个耶律贼子是如何跪地求饶的!” 沈夫人被沈临鹤没个正形的模样终于逗得脸上有了笑意,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道: “娘自然知道你的本事,而且有南荣姑娘与你同去,我定是更加放心的。不过,南荣姑娘毕竟是女子,出门在外的,你可要好好照顾人家!” 说完,沈夫人的目光在沈临鹤和南荣婳的脸上来回扫了几次,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你们二人一起经历了这许多,情谊自然非比寻常,当时对外宣称你二人已定亲虽只是权宜之计,但…如今既然有情,何不就此定下?” 南荣婳放在膝上的手握紧了些,顿了顿,她刚要点头,却听沈临鹤先开口道: “不急,等我们从缙国回来…再说吧。” 南荣婳一怔,她没想到沈临鹤会拒绝,明明之前是他提起想要成婚的… 南荣婳还以为他会一口应下。 如今听到他拒绝,南荣婳的胸口忽地闷痛起来。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终于捱到结束,南荣婳放下碗筷便向沈士则和沈夫人告了辞。 本想一个人走回宅子,没想到沈临鹤随着她出了国公府的门。 “我送你回去。”沈临鹤柔声说道。 可南荣婳心里头别扭,没有点头也没有应声。 二人并排着往六合巷的宅子走去。 雪下得不似方才那般细密,但一片一片的雪花却大了一些,轻飘飘落在魁首道上。 南荣婳看似专注地走路,一步步踩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但实际她的心绪十分杂乱。 脑海中响起好几道声音,一会儿是竺语对她说的话,一会儿是沈临鹤方才的拒绝。 “我希望早些与你成婚,但是…我不想你是因为有其他目的才与我成婚的。” 南荣婳身侧突然响起沈临鹤的说话声,她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南荣婳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沈临鹤,“其他…目的?” 沈临鹤转身看向南荣婳,眉眼间的温柔让南荣婳心中一疼,她正要否认,却听沈临鹤道: “昨夜在博阳宫突然出现的那个老道士是谁?是因他与你说的话,才会让你决定与我成婚吗?” 不待南荣婳回答,沈临鹤又是一笑,说道: “我并没有非要让你回答我,如果这是你的秘密可以不必说。 我只是想让你想清楚,成婚是一辈子的事,你若没有准备好嫁给我,那便不必着急,我们可以慢慢来。” 第406章 救命恩人 南荣婳呆愣愣地看了沈临鹤片刻,而后一双如墨的眼睛慢慢染了笑意。 她向前几步走到沈临鹤身前,轻声道: “怎么,我说要与你成婚,你却又怀疑我的动机?” 见沈临鹤急忙摇头要解释,南荣婳笑出了声: “与你玩笑的,我知你是为我好,才会让我好好考虑。” 南荣婳顿了顿,嘴角的笑意隐去了些,“其实,昨夜那个老道士确实与我说了一些过往,影响了我的心绪。” 沈临鹤一蹙眉,问道: “他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南荣婳没有立即回答,她提着灯笼,继续沿着魁首道往前走去。 沈临鹤见状赶紧跟上她的脚步,二人并肩而行。 “地府酆都大帝之下有两名府判,一人名竺语,一人名溥翁,二人是亲兄弟,也是师兄弟。 昨夜突然现身的那名老者名叫竺语,而太郯山神主便是…溥翁。” 沈临鹤心中一惊,他先是担心那名老者会如神主一样,对南荣婳怀有敌意,可看南荣婳的模样倒并非如此。 “莫非,他二人并不齐心?”沈临鹤猜测道。 南荣婳点了点头,“是,竺语告知了我关于我的身世,我本是万万年前现世的红莲业火,可后来却突然不知所踪,世人皆寻不到我,以为我已陨落在天地之间。 可百年前,酆都大帝在阴间的虚无境发现了我,然后将我带回地府悉心照料,可我后来…伤了地府的魂魄,于是酆都大帝将我投入轮回道,成了南荣族人,希望我能长出心,体悟人情冷暖。” 南荣婳慢慢伸出手,有雪花落于她的掌心,可她的手太凉了,雪花竟一时半会儿没有融化。 “竺语同意酆都大帝的做法,可溥翁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我伤了那些魂魄,本性为恶,不是接受人间感化就能改变得了的。” 沈临鹤没有开口,他垂眸思索了许久。 本以为南荣婳的异能就已经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却没想到,她的身世竟更加复杂。 万万年前的…红莲业火? 沈临鹤蹙了蹙眉头,那时他还不知在哪轮回吧? 南荣婳见身边人没有丝毫反应,偏头看了他一眼,正瞧见沈临鹤一副苦恼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 沈临鹤转头看向南荣婳,撇了撇嘴说道: “如此说来,你岂不是万万岁了?而我只是一介普通凡人,你不会…嫌弃我吧?” 南荣婳轻笑出声,她方才没有将竺语所说和盘托出,本心中不安,可看到沈临鹤这副样子却是轻松了些。 “你莫嫌我老就是了。”她打趣说道。 “我爹醒了!”二人正走着,忽听路边的小巷子中传来一个年轻男子惊喜喊叫的声音。 随后一个身穿麻布棉衣的男子跑出了小巷,他眼含热泪望向天空,忽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哽咽道: “多谢老天保佑,我爹昏迷了这许久,终是醒了!” “我家娃儿也醒了!” “我娘亲也醒过来了!” 一时间,魁首道上全是惊喜呼喊朝天跪拜的百姓。 南荣婳和沈临鹤对视一眼,正要走开,却听有一年长的声音喊道: “那…那不就是沈少卿和南荣姑娘?梦中是他们二位救了我们啊!”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另有许多人应和道: “对对,就是他们!他们为了救我们,还差点舍了性命!真是活菩萨啊!” “沈少卿和南荣姑娘请受我们一拜!” … 一时间,魁首道上,百姓们竟纷纷朝沈临鹤和南荣婳跪了下来。 他们目光诚挚,竟好似真把他二人当成了救苦救难的神佛。 沈临鹤见状,却是蹙了眉。 他忙摆了摆手道: “诸位误会了,你们能够醒来,应是与你们平日积德行善有关,这都是你们自己的福报,与我们没有关系!” “不可能!”百姓却十分不认可,他们在‘梦’中可看得真切,若没有沈临鹤和南荣婳,他们根本不可能从东平寒月的手中逃脱,更不可能安然无恙地醒过来。 “从今日起,沈少卿和南荣姑娘便是我们大家伙的救命恩人,以后你们二位若有什么需要,我们豁出性命也要为你们办到!” “对!我们必定支持沈少卿,支持国公府!” … 沈临鹤和南荣婳无法,只能向百姓们匆匆点头致意,离开了魁首道,绕路而行了。 街边有一名头戴斗笠的男子装做在挑选小摊子上的货物,见此情形,匆忙返身报信去了。 - 广华殿内,刚处理完博阳宫善后事宜的李未迟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他的眉头紧皱着,太阳穴正突突跳得厉害。 回想博阳宫中的点点滴滴,尤其是清晨从吵嚷声中醒来时的刹那,一种失控感油然而生。 他竟然如此轻易便昏睡了过去,对之后发生的事情浑然未觉。 若旁人此时取他的性命,岂不像从路边拔掉一根野草一样简单! 而当时博阳宫中,唯一清醒的人便是…南荣婳… 正想着,广华殿的门忽地被人一下用力推开,发出了‘哐’的一声。 李未迟一下惊醒,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看清来人是谁,他才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但心中已有些许不耐。 “未迟,你是不知道昨日在永德宫中的经过,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杜缙嚷嚷着便坐到了李未迟下首的一把椅子上。 他十分自来熟地为自己斟了茶,然后一口饮尽。 此时,李未迟方才加快的心跳已经平缓了许多,他揉了揉额角,语气寻常道: “今日太过繁忙,都忘记问你与临鹤,昨日在永德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你们久久未曾出来?” 杜缙拍了拍胸脯,此刻想起昨日之事他还心有余悸。 他对李未迟讲述了他们几人入永德宫后殿之后,意外发现了这么多年来失踪的百姓和宫人的身体,还讲述了半妖之事,以及沈临鹤和南荣婳入梦一事。 “后殿中有奇怪声响,他们都跑出去查看,只有我守着那只小半妖和无数百姓。 随后过了没多久,我的耳边突然传来一个诡异的声音,那声音难辨男女,似笑似哭,听起来很是渗人。 再之后我便昏睡了过去,睡梦中好似被什么东西卷着,身体像是一团抹布一般被拧得很紧,浑身骨头都要碎掉,可醒又醒不了,然后隐约中听到了南荣姑娘的声音。” 杜缙顿了顿,神色有些犹豫。 他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我好似听到南荣婳姑娘说她要与什么合体,还说比东平寒月和太郯山神主都要厉害。” 第407章 答应 见李未迟眉头蹙了起来,杜缙忙摆了摆手道: “当时我正昏睡着,听到的不一定准确!” 说罢,他又给自己斟了杯茶,正端到嘴边,却听李未迟开口说道: “南荣姑娘与临鹤的婚事是假的。” 杜缙不知为何李未迟会突然提到此事,他慢慢将茶杯放下,不知所以道: “当时确是权宜之计,不过如今看来二人之间应是有了情谊,说不定这婚事会由假变真呢!” 李未迟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 “是啊,若二人之间有真感情,那…” 话未说完,殿门处传来一阵敲门声,而后一个小公公的声音在外响起: “三皇子,奴才有事禀报。” “进来。” 殿门被人打开,杜缙抬眸去看,只见是一个面白无须模样清俊的小公公。 这小公公他识得,名叫厉忠,不过杜缙对他并不熟悉,他是李未迟掌权之后提拔的人,是李未迟的‘自己人’。 那厉公公见杜缙在此,先是犹豫一下,而后还是走到李未迟跟前,附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未迟面色有些不耐说道: “以后当着杜将军的面不必遮遮掩掩。” 说罢,他对杜缙解释道: “是关于将父皇葬入皇陵一事,昨夜博阳宫发生的事你也该听说了,父皇生前所作所为虽然荒诞,但毕竟是大庆国先帝,该有的礼制皆不可废,于是接下来可有的忙了。” 杜缙点了点头,十分理解道: “你如今既要执掌大权,又要忙先皇葬礼和你的登基事宜,十分劳碌,定要看顾好自己的身体,莫要太过劳累了。 我今日来只是想与你说说昨日之事,你既忙,那我便先走了。” 说完,杜缙起身便离开了广华殿。 杜缙的脚步声越来越小,待直到彻底听不见,李未迟才对垂首站在一旁的厉忠沉声道: “你是说今日醒来的百姓,皆以沈临鹤和南荣婳为救命恩人,还当街对他们跪拜?” “是,”厉忠弯了弯腰回道,“我们的人报信来说,百姓们十分感念沈少卿与南荣姑娘的恩情,魁首道上跪满了人,倒有些…天子巡街时的场面。” 李未迟闭目缓缓靠在椅背上,他长长叹出一口气,而后微微摆了一下手。 厉忠朝李未迟行了一礼,然后弓着身子退出了广华殿。 - “所以,那黑纱模样的东西是从你身体中分离出去的一缕意念,你若是与其合体,便会得到全部的红莲业火之力,但却有可能变得不受控?” 沈临鹤与南荣婳在小巷中穿行,听到南荣婳的描述后,沈临鹤不确定地询问道。 南荣婳点了点头,“是,按照竺语的说法,那一缕意念本就是我的残暴意念,这便是先前为什么我接触到那枚血红色珠子便控制不住自己要伤人的原因了。” 沈临鹤面色一沉,“若是你与那缕意念合体,岂不…” 南荣婳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我自是不会与那缕意念合体,它也强迫不得我。先前你提起成婚,我只是因为尚不知晓自己的身世,怕之后出现什么变故所以不敢应下,如今知晓了,既无旁的挂念,便做自己想做之事。” 南荣婳说完,忽觉自己的手被沈临鹤一把牵住,而后一股柔和的力道将她向后一拉。 她尚未反应过来,便一下被拥入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中。 南荣婳的发顶,男子抑制不住的闷笑声传来。 光听声音,就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愉悦。 南荣婳没有抬头,可她已经能想象出沈临鹤此刻桃花样的眸子中定是熠熠生着光彩,嘴角的笑拢都拢不住。 他把南荣婳抱的很紧,好似想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你知道吗?”沈临鹤的声音中笑意明显,“我在梦中,也曾这样抱过你。” 南荣婳怔了片刻,目光越过沈临鹤的肩膀看到了巷子边矮墙上的积雪。 不知是因那雪白得刺眼还是别的原因,她的眸子一疼,竟有了些泪意。 南荣婳轻声说道: “嗯,我知道…” 这话如微风般,轻轻掠过沈临鹤的耳边,他只当南荣婳玩笑,便配合着笑了起来。 沈临鹤紧紧搂着南荣婳,如同怀抱着寻了几世的稀世珍宝。 他看向小巷另一边的积雪,此刻心中的满足竟也让他的眸中含了泪。 二人感受着彼此剧烈的心跳,却没有看到对方眼中那全然不同的情绪… - 此时已是午时三刻,南荣婳与沈临鹤约好申时便要出发前往缙国。 时间紧迫,沈临鹤将南荣婳送至宅子门前,便匆匆离开前往大理寺安排这段时日他不在京城时的事宜了。 南荣婳本想收拾了行囊,与双喜和李婶道个别便离开。 可没想到刚进宅子的门便被福泽着急忙慌地喊住了: “南荣姑娘,您可回来了!您在皇宫我们没法送信进去,您快去看看双喜吧!” 南荣婳心头一跳,忙转了弯先往李婶和双喜的院子走去。 福泽努力地赶上南荣婳的步伐,一边小跑一边说道: “双喜从昨个儿午时吃了饭便一直嚷嚷着困,随后便回房去休息了,可没想到这一觉竟是睡到了现在! 李婶说双喜这模样只有姑娘有办法,让我一直守在门口,待姑娘回来便赶紧让姑娘去瞧瞧!” 南荣婳心中有了数,双喜这是又开始做梦了。 可明明她已经有段时日不曾如此了,今日又是怎么回事… 南荣婳步伐不停,很快便到了双喜的厢房。 因着男女有别,福泽须得避嫌,只好在门外焦急地等着。 房中,双喜正躺在床榻上,她的额上满是冷汗,眉头锁得很紧,口中还在嘟嘟囔囔不知说着什么,看模样好似被魇着了。 李婶正坐在床边握着双喜的手,一脸担忧却又束手无策。 直到看见南荣婳的身影,她才有了定心丸,赶紧将床边的位置让开,急急说道: “南荣姑娘,您快看看双喜吧,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段时日,怎的…怎的又开始做梦了?” 南荣婳神色不变,她在床榻边站定,一只手执着灯笼,另一手置于双喜的额头上方,而后她缓缓闭上了双眼。 眼前,是双喜的梦境。 待南荣婳看清梦中的情形,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 第408章 梦中(一) 她的眼前,半人高的行刑台上,鲜血洒了一地。 刽子手一脸寻常模样,正用一块白色的麻布擦拭铡刀上的血迹。 行刑台下,百姓们对着那颗滚到台边的头颅依旧在怒骂: “呸!还以为是个好官,没想到不光贪财,还出卖大庆国!” “就是,在大理寺这么多年,到底隐藏的够深,若不是圣上和国师明察秋毫,还不知这等狼心狗肺之人要隐藏到何时!” “对,拿着我们百姓的田赋去巴结外敌,这种人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 说着,百姓们继续往那颗头颅上扔石块。 就连台下的小孩子们也拍着手嚷嚷着: “打他!打他!” 不知谁拿了一块手掌大小的砖块,一下拍到了那颗头颅的脸颊,原本脸歪歪朝着地面的头颅一下转了个方向。 立于台边的南荣婳一下看清了那人的脸,竟是—— 衡昌! 南荣婳呼吸一滞,她知道自己此刻正在双喜的梦境中。 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双喜梦中的场景。 若双喜做的是预知梦,那岂不是说…衡昌以后会惨死?! 可是…方才百姓明明提到了圣上和国师,而东平寒月明明已经死掉了,如何会有国师? 南荣婳心中疑惑,如何都想不明白,莫非大庆国之后会有新的国师? 正想着,人群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道: “让开!都让开!” 南荣婳听到这声音一下抬起了头。 只见一个身穿墨色大麾的人骑马而来,他身姿矫捷从马上一跃而下,快步往行刑台边走来。 是沈临鹤… 南荣婳怔怔看着他越走越近,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可她却觉得这样的沈临鹤有些陌生。 南荣婳头一次见他穿墨色的锦服,一张俊秀的脸被衬得冷酷。 她忍不住喃喃一句: “临鹤…?” 可沈临鹤自然听不到她的声音,他面色冷酷隐含着滔天的怒意,大踏步而来,随后穿过南荣婳透明的身体往行刑台而去。 待看清台上情形,沈临鹤一下顿住了脚步。 那颗还流着鲜血的头颅正在他身前半步的地方,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那张熟悉的脸。 那人曾无数次在人前怒骂他,又无数次在背地里叫他‘臭小子’,每次有了好茶,还不忘给他包一些尝尝。 “老家伙?”沈临鹤轻轻喊道。 他盼着这个如师如父的人,再站起来指着他鼻子骂,可是…如何站起来? 衡昌的头颅孤零零地在行刑台的这头,身体却躺在铡刀的另一边。 沈临鹤身后的百姓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好心’地喊道: “沈少卿,这个狼心狗肺之人先前总是到处骂你,如今圣上和国师可算给你出了口恶气!” “对,我们以前还差点信了他,竟没想到他是这种奸诈之人!” “沈少卿,你也是来观刑的吗?可惜你来晚了,你不知方才铡刀落下的一刹那,那血飞出去老远,看得人可痛快了!” … 沈临鹤的双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他使劲地咬着牙,忍着心中怒火。 可当百姓中又有人往行刑台上扔石头时,沈临鹤再忍不住,他一下转过身朝百姓看去。 这次,百姓们才看到沈临鹤的眸子赤红,好似下一刻就要燃起熊熊烈火将在场之人尽数烧毁一般。 众人感受到他强烈的威压,瞬间便噤了声。 偌大的地方,竟没了一丝声响。 就连小孩子也被大人捂住了嘴不敢叫喊。 沈临鹤又朝衡昌看去,他将锦袍内侧的下摆一把撕下,而后将衡昌的头颅包了起来。 监刑的官员见状惊慌地上前阻止: “沈少卿,你这是做什么?犯人的头颅我们是需要带走的!” 可沈临鹤朝他冷冷看了一眼,那官员便一下顿住了脚。 这可是沈临鹤,谁敢惹? 南荣婳见沈临鹤一双手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抱着包裹在黑色绸布中的头颅,大踏步向人群外走去。 南荣婳想要跟上,可发现她竟移动不了半步。 想来在这梦中,她只能看到双喜所见的场景。 果然,下一刻眼前景物一晃,南荣婳发现她正身处一处宽阔的大殿上首。 她的脚下是白玉台阶,而身边是一张宽大的檀木桌子,桌后坐着身穿明黄色龙袍的李未迟。 南荣婳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梦中,李未迟已是大庆国圣上,所以下令斩杀衡昌的是李未迟?! 南荣婳蹙了眉, 为何会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此一来,沈临鹤与李未迟的关系岂不岌岌可危? 此时,李未迟正一副威严模样与殿中站立的几位大臣谈论朝堂之事,突然殿门被人从外一下用力踹开。 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沈临鹤站在殿门外。 一个小公公面色焦急地跟了来,‘噗通’一下跪倒在殿门外,声音颤抖道: “求圣上宽恕奴才啊,方才沈少卿二话不说便往里闯,奴才…奴才拦不住啊!” 李未迟看到沈临鹤一副怒意滔天的模样,又看了看他手里提着的黑色包袱,心里便有数了。 他摆了摆手,殿中的大臣们见状弓着腰快步离开了大殿,小公公忙将殿门关了个严实,大殿中较方才昏暗了不少。 沈临鹤大踏步朝李未迟而去,他一步步踏上白玉阶,而后面色冷硬,动作却小心翼翼地将那黑色的包袱放在李未迟身前的桌子上。 包袱下方很快洇出了血迹,沾染到檀木卓上,鲜红一片。 沈临鹤声音嘶哑道: “原来让我去调查东平一族都是借口,你早知东平寒月杀了她的所有族人,却仍让我不远万里跑这一趟,就是为了将我支开,好…好给衡昌判罪!” 此时的李未迟下巴上已蓄了短须,显得他沉稳了许多,往这龙椅上一坐更是有了皇帝的威严和架子。 他的目光在桌上的黑色包袱上一扫,除了微微蹙起的眉头,倒没见有多生气。 李未迟沉声道: “证据确凿,衡昌勾结外敌,将我大庆国财物运给他国,助他国买粮草、买武器。 我念在他为朝堂鞠躬尽瘁几十年的份上,这才免了他家中人的死刑,只贬为贱奴,已经是尽我所能了。 我早知你知道此事后定会阻止,可一双双眼睛都在看着,你如何阻止? 莫非要搭上你的官职和性命?” 第409章 梦中(二) 沈临鹤的胳膊撑在桌子上,他略略向前倾身,眼睛直直地看着李未迟。 “若衡昌当真做了背叛大庆国之事,我怎会阻止你判他的罪? 你一句话都不曾向我透露,到底是不信任我,还是…心中有鬼?” 李未迟一瞬间脸色变得很是难看,他咬着牙,额头上的青筋爆出,一字一句道: “沈临鹤,你可知,你在同谁讲话?!” 南荣婳看着沈临鹤与李未迟互不让步、针锋相对的样子,心中更加忐忑起来。 她猜不到梦中的情景发生在何时,李未迟登基,衡昌被砍了头,这是现实中尚未发生之事。 可东平寒月又是怎么回事? 更何况,方才沈临鹤提及东平寒月杀了东平一族,这可是现实中直到东平寒月死去,都没有发生之事。 为何双喜的预知之梦变得脱离了现实? 南荣婳心头疑惑,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地看着。 片刻后,沈临鹤站直了身体,他向后退了一步,离李未迟的檀木桌子远了一些。 随后低沉着声音道: “衡昌之事,我会查明真相,若到时查出是你冤枉了他…” 沈临鹤没有说完,只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未迟,便转身快步离开了大殿。 南荣婳的视线从沈临鹤决然的背影上收回,看向孤坐在龙椅上的李未迟。 只见他长长叹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懈,而后靠回到了椅背上。 他身前的桌子上,黑色的包袱旁边赫然平摊着一本奏折,奏折上清清楚楚写着沈临鹤的种种罪状,言明他在多年前就与衡昌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了。 而那奏折的落款是——傅庆堂! 眼前的一切如迷雾一般,南荣婳如今有些怀疑这梦的真实性了。 梦中人的行事做法与现实中实在是大相径庭。 比如傅庆堂,现实中他根本没有理由去陷害衡昌和沈临鹤,这对他没有一点好处,可梦境中他为何这样做? 南荣婳的目光凝在奏折上,待再次抬头时,大殿中却已燃起了烛火。 夜已深,李未迟却还没有休息,他一脸倦容正在查看各地的奏报。 桌上黑色的包袱已不见了踪影,血迹也已被擦得干干净净。 这时殿门忽而大开,一阵寒风窜了进来。 明明门外没有人,李未迟却一下起了身,匆忙走到玉阶之下,对着殿门的方向拱了拱手道: “恭迎国师。” 南荣婳心头一跳,抬眸往殿门处看去,片刻后便见身穿一身青袍,手拿拂尘的东平寒月出现在门外。 真的是她? 东平寒月竟没有死? 南荣婳这念头一升起,又被她否定了。 在博阳宫时,她亲眼看见东平寒月没了气息,确确实实再无生还的可能。 所以,双喜的这个梦,并不是预知之梦? 东平寒月面无表情,她无视堂堂大庆国君主对她行礼,而是直接越过了李未迟,上了玉阶,坐到了龙椅上。 南荣婳就立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东平寒月。 只见她往桌上的奏折瞧了一眼,然后才语气莫名道: “你未免过于包庇沈家了吧,沈临鹤如此罪行,证据就摆在眼前,你竟无动于衷?” 李未迟站在玉阶下,低头垂眸,一副恭顺模样。 “国师,这证据,我认为尚有不足之处,还需再细查一番才能定夺沈临鹤是否有罪。” 东平寒月冷眼看他,沉默不语。 半晌,才嗤笑了一声说道: “你命沈临鹤去我的族地调查我?” 李未迟神色未变,头垂得更低了些,他恭敬开口道: “只是为了不让沈临鹤起疑,将他暂时调离京城,否则今日斩杀衡昌那老匹夫也不会如此顺利。 且沈临鹤的能耐如何能与国师相比,他去调查一番也不过是查出些大家都知晓的皮毛东西,不足为虑。” 东平寒月的两只手搭在龙椅的扶手上,居高临下看着李未迟说道: “我且看看,你如何为沈临鹤翻盘,要是做不到…沈临鹤这命,我可是要定了!” - “衡大人的事,查清楚了。” 画面一转,到了国公府的正厅中。 刘巡面色犹豫对沈临鹤说道。 此刻,杜缙与沈士则、沈夫人皆在,几人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沈临鹤低哑着声音道: “说吧。” 刘巡暗叹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 “给衡大人定罪的那些所谓的证据,都是有人故意编造的。” 沈临鹤闭了闭眼,即便他早已猜到,可真正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仍旧疼痛难当。 沈士则也紧紧拧起了眉,眸中有泪意闪动。 他与衡昌早年间相识,将彼此引为知己,外人皆不知,可衡昌帮了沈家许多,沈士则也放心地将沈临鹤托付给衡昌看顾。 沈夫人一脸怒容,她恨恨说道: “哪个不要命的竟敢栽赃陷害朝廷重臣?不怕有朝一日被揭发,砍了他的脑袋,让他去地府给衡昌赔罪?!” 刘巡一脸苦涩,哑声道: “恐怕没法砍了那人的脑袋,因为那人便是…当今圣上。” 正厅中一时寂静无声,几人心绪跌宕起伏。 李未迟… 竟是李未迟?! 过了半晌,沈临鹤才低声道: “怎么可能?就算他如今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与我不再如往日般关系密切,可他不是会做出此等栽赃陷害之事的人。 而且,他做这种事,对他有什么好处?” 说完,沈临鹤便顿住了,好处…自然是有的。 外人不知衡昌祖上乃是商户起家,可他们与李未迟均清楚的很。 这么多代传下来,如今家业到了衡昌手里。 即便他从了官,可京中产业却依旧遍布各处,金银钱财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数字罢了。 若抄了他的家,那虚空的国库岂不是能填个小半? 刘巡也想到了这点,他见沈临鹤眸光晦暗,半是猜测半是安慰道: “不过,说不定未迟只是受东平寒月的蒙蔽,想当年李仁平和李赫全掌权之时,东平寒月便说一不二,是真正的幕后掌权人,如今未迟好不容易登上皇位,可毕竟也受东平寒月挟制,或许这事,便是东平寒月的手笔。” 顿了顿,刘巡重重叹了一口气,面色无奈道: “她有此异能,我们这等寻常人如何能斗得过她!这天下间就没有能够与东平寒月一较高下之人吗?” 听到这话,南荣婳呼吸一滞,后背也瞬间凉了起来。 是了!这就是梦境与现实截然不同的症结所在—— 梦境中,没有她! 第410章 梦中(三) 莫非这梦境中发生之事,才是顺应天命安排,而她… 不过是一个意外? 正当南荣婳垂眸思索时,沈临鹤开了口: “未迟命我前去东平族地调查,倒确实查出些意料之外的事。” “哦?”杜缙好奇道,“不是说东平一族重男轻女甚是严重,即便东平寒月是族中天赋优异者,也被从小打压,而她成婚之后,她的丈夫更是对她时常打骂,东平寒月受不住才从东平族地中逃了出来,待她有了权势便报复了东平一族,将其族人全部斩杀吗?” 沈临鹤摇了摇头,“非也,你所说确实是东平寒月逃出东平一族的原因,但不是她灭了全族的原因。 其实,她有一个儿子,名东平高岑。 她从族中逃出后,她的丈夫便将怒火转移到他们的儿子身上,不光经常不给他饭吃,还用棍棒打得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甚至冬天让东平高岑赤裸着泡在冰水中。 有一次,东平寒月的丈夫喝多了,又拿孩子出气,结果…失手打死了。” 厅中沉默了一瞬,刘巡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真是畜生!不对,那人连畜生都不如,虎毒还不食子呢!如此看来,东平寒月在族中过得确实不好。” 沈临鹤点点头,“就连她的婚事都不是她自己愿意的,她是被自己的父母卖给了别人。” “这…”厅中人皆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没想到,如今高高在上的国师竟有如此凄惨的曾经。 “所以…”杜缙皱着眉,低声说道,“她杀了自己的族人,是为了给她的儿子报仇?” “是,”沈临鹤沉吟了片刻道,“当年她从族地逃出,没有将她的儿子一并带走,想来心中定也十分悔恨。” 顿了顿,他又开口道: “不过,我所在意的另有其事。” 厅中几人的目光都落在沈临鹤身上,南荣婳的双眸也一转不转地定定看着他。 只听沈临鹤沉声说道: “在东平族地的不远处,另有一个神秘的族群,他们姓南荣。” 听到沈临鹤所说,南荣婳心头一跳,她的族人竟然还都健在? 琢磨了片刻,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是了,梦境中没有她的存在,没有她,东平寒月便没有理由去派兵灭南荣一族,所以现实中,她的族人确实是因她而死… 南荣婳一时间脑中如浆糊一般无法思考,世间百般,皆有因果。 而她的存在是因,南荣灭族是果。 她怔怔地看着梦境中的沈临鹤,若现实中她是因,那对于沈临鹤的果又会是什么呢? 正厅中,几人听到‘南荣’这个姓氏均目露疑惑。 刘巡纳闷道:“东平,南荣…皆是以前从未听说过的姓氏,莫非二者有什么关联?” 沈临鹤微微颔首,“二者确有关联,南地密林中有四个上古族群,分别占据了东南西北四地,相传他们都是上古时期鬼神的守护族群,但历经万年,其余二族慢慢衰落,最终只剩了东平一族和南荣一族,而且,因着东平族人思想狭隘,异能渐衰,如今只有南荣一脉是鬼神认可的守护人了。” 刘巡一听冷哼一声道: “还以为东平一族多么厉害,原来没本事只会欺负女人!” 顿了顿,他忽地反应过来,惊呼出声: “可如此说来,南荣一族中岂不是有比东平寒月要厉害的人?!” 厅中几人神情希冀地看着沈临鹤,可沈临鹤的面色并没有缓和多少,他轻叹了口气说道: “按说如此,可我在南地密林中徘徊了两日,却没有寻到进入南荣族地的路,后来收到衡昌被定罪的消息,我便匆匆离开了。” 刘巡摸了摸下巴,认真思索一番道: “你京中事务繁忙,寻南荣族人一事便交给我吧,就算把那密林翻个底儿朝天,也必把南荣一族找出来!” 沈士则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们商议没有作声,见他们讨论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 “临鹤,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李未迟要让你去南地调查?” 一提这茬,沈夫人面上又有了怒气,冷哼一声道: “不就是为了将临鹤调走,好趁他不在给衡昌判罪吗!要不然,行刑一事何须如此匆忙?临鹤,你说是吗?” 原以为沈临鹤定会连声附和,可没想到他只垂着眸子说了一句: “我不确定。” “这还有何不确定的!”沈夫人义愤填膺道,“你是不知,李未迟这事办的可真够隐蔽,别说你去了南地没有听说,就连京中都没有透露出一丝风声!直到衡昌被押上了行刑台,我们才知道的!” 沈士则轻轻拍了拍沈夫人的后背,为她顺了顺气,这才说道: “可若不是李未迟下令,临鹤又怎会去南地调查呢,又怎会发现有南荣一族的存在呢?” 沈夫人英气的眉紧紧拧着,“若李未迟是想让临鹤去寻南荣一族来对付东平寒月,那不就说明其实他确实受东平寒月挟制,可是他为何不直接告知临鹤呢?” 厅中人皆沉默不语,暗自思索。 可南荣婳明白,东平寒月既是正儿八经由李仁平宣告天地的大庆国国师,那皇宫之中所发生之事,皆逃不过她的眼睛。 所以,就连李未迟都在她的监视之下。 若李未迟真的身不由己,那就不是他不想坦白,而是不能坦白! 南荣婳正思索着梦境中东平寒月到底控制朝堂到了何种地步,忽地眼前画面一闪,四周亮堂起来。 南荣婳环顾一圈,发现她正站在国公府的门外。 此刻,金乌当西,宽大的巷子中没有一个人影。 南荣婳垂下眸子静静等着。 不过片刻时间,国公府内传出了沈夫人的声音: “临鹤,你父亲已经两日未曾归家了,先前说朝堂调查与衡昌案子有关的官员,将朝中大部分官员都留下了,可这两日已经放了不少人,怎的…怎的却不见放你父亲回府啊?” 话音刚落,南荣婳便见沈夫人一脸担忧地跨出了府门,她的身旁站着沈临鹤。 沈临鹤依旧是一身黑色窄袖锦袍,不过几日的光景,较之前竟然瘦了一圈,下颚更加锋利,看起来凌冽感更甚。 南荣婳静静地看着他深不见底的桃花眸子,忽然有些想念梦境外那一双温柔又带着笑意专注看她的眼睛。 沈临鹤转头安抚地看了一眼沈夫人,说道: “娘莫要焦心,我这便去趟宫中,打听一下父亲的情况。” 沈夫人轻蹙着眉,点了点头。 正当沈临鹤要走下国公府门前的台阶时,一道急促的马蹄声出现在巷子口。 “夫人!少爷!”来旺大老远便焦急地喊叫起来。 马儿急速飞奔而来,一声嘶鸣后停在了国公府前。 来旺一边翻身下马,一边带着哭腔道: “不好了!老爷他…他被押入刑部大牢了,圣上震怒,说…说他与衡大人是一伙的,证据都有了!” 第411章 梦中(四) 天色渐渐昏暗,李未迟的书房中,宫人将各处烛火点燃,房中一下明亮起来。 李未迟看着桌上的奏报,眸中隐藏着怒火。 这奏报上清清楚楚列着的是国公沈士则勾结前大理寺卿衡昌的罪状。 只不过李未迟的怒火并不是因为沈士则。 他抬眸冷冷地看向垂手站立在书房中央的傅庆堂,片刻后开口说道: “丞相这段时日繁忙得很,先是查出衡昌私藏财物,暗通敌国,后又找到了沈国公是其同伙的证据,行事果断,当真是雷厉风行啊!” 傅庆堂面无表情垂着眉眼,他朝李未迟拱了拱手,说道: “圣上谬赞了,一切乃微臣分内之事。” 李未迟看着他这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暗暗咬了咬牙。 傅庆堂是东平寒月的人,行的是东平寒月安排的事。 李未迟心中愤愤,但面上不能表现出丝毫不悦。 说不定东平寒月此时正在暗处细细观察着他。 李未迟又垂下头看手中的奏报,先前衡昌一事也是如此情景,他明知是诬陷,却无力反驳。 而今日,他再不能眼睁睁看着失去另一个真心为国为民的大臣。 此刻,南荣婳就站在李未迟身边不远处,她默默观察着李未迟紧绷的下颚,用力捏着奏报关节都泛了白的手指,更是肯定了她心中的猜测。 李未迟确实是被东平寒月所控制,一举一动受她监视,是个名副其实的傀儡皇帝! 过了半盏茶时间,李未迟的目光从奏报上挪开,不咸不淡说道: “朕看这证据并不完善,谁人不知衡昌本就看不惯沈士则和沈临鹤,又如何会与沈家狼狈为奸?” 傅庆堂似乎早就料到李未迟会这般说,他默默地从宽大袖口中拿出另一份奏报,垂着头向前走了几步,双手将奏报放到了李未迟身前的桌子上,而后说道: “因着沈家有衡昌需要的东西。” 李未迟迟疑了片刻,伸手将那奏报打开,看清里面内容的一瞬间,他忽地站起了身,将奏报一下摔到了地上! “好你个沈士则!”李未迟胸口剧烈地起伏,一脸怒意说道,“竟然与沈老国公的旧部联系紧密,还…还密谋让那些旧部入京!” 要知道,当年沈老国公退出朝堂时,应承将他的直系旧部调至大庆国各州郡,无召永不入京,独有少数留作了京官,但孤掌难鸣,成不了气候。 可没想到,沈士则竟如此大胆,让沈家旧部无召入京,说得好听点是挑战皇权,说得难听点便是造反! 南荣婳看着李未迟的怒火并不似作假,她心中疑惑,目光移到了奏报上。 可这一看,却是更加疑惑了。 只因那奏报中夹着的确实是沈家旧部的来信,信上写明了,旧部已全部取得了联系,初步定于半个月后便要入京! 南荣婳轻蹙了一下眉头,现实中,据她所知只有当时文相羽瞒着沈临鹤与沈家旧部取得了联系,后来因着发现的早,沈临鹤主动去信解释,于是沈家旧部并没有真的入京,而在那件事之后便没再听沈临鹤提起过沈家旧部了。 怎么如今,却又牵扯上了? 而看李未迟此刻的模样,倒像是不打算放过沈士则了。 果然,李未迟压着怒火,缓缓坐回到椅子上。 他的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咬着牙一字一句对傅庆堂说道: “连夜审讯沈士则,务必给朕问个明明白白!” 傅庆堂拱手行礼,应声出了书房。 而他离开后不多时,书房门外传来小公公通禀的声音: “圣上,殿外沈少卿求见。” 李未迟压了压眉头,瞥了一眼地上的奏报,阴沉着声音道: “不见!” “是。”小公公应下,随后脚步声越来越远了。 李未迟独自在书房中,他两只手撑着额头,双眼紧紧闭着,看起来疲惫极了。 不过歇了片刻,书房的门却一下被推开,沈临鹤带着夜晚的寒气入了书房。 他一直走到李未迟书桌前才停下,冷声问道: “我爹究竟犯了何事,圣上是要将他像衡昌一样处置吗?” 李未迟缓缓抬眸对上沈临鹤的目光,他不避不让,慢慢站起身与沈临鹤平视,压着怒意沉声说道: “先不提沈家与衡昌的关系,单就集结沈家旧部,召他们入京这一点,就够要了沈家全府上下所有人的性命!” 沈临鹤面色一变,随后摇了摇头,“不可能,我爹根本没有理由让沈家旧部入京!” 李未迟冷哼一声,“理由?如今有了衡昌一事,还怕没有理由吗?” 南荣婳眼看着沈临鹤沉默下来。 集结旧部的书信是真,就算沈士则有正当理由,如今偏偏撞上衡昌一事,便有且只有一个理由了—— 因为与衡昌沆瀣一气,将大庆国的金银给敌军买武器,然后与沈家旧部里应外合,反了李氏皇族! 这可是杀九族的大罪! 沈临鹤的脸色白得吓人,他慢慢抬头朝李未迟看去,哑声问道: “关于衡昌一事,是不是东平寒月让你这么做的?是不是你身不由已才会判定他死罪?” 李未迟迟疑了一瞬,他的目光定定看向沈临鹤,正要开口,余光却瞥见留着一道门缝的书房外闪过一道青色的身影。 是东平寒月! 李未迟眸光一下变得阴冷,声音也冷淡下来: “朕是这大庆国的君主,要如何做,还需别人告诉?” 沈临鹤双眸微微眯起,面色复杂看了李未迟许久,随后低哑着声音道: “先前设想过你坐上皇位后我们的关系会不似以往般亲密,可不曾想过你会如同变了个人。” 顿了顿,沈临鹤的面色又冷硬起来,声音淡淡道: “我爹究竟为何要集结旧部,这事我会查清楚,若是他犯下的错我沈家定然会认,但若想要往我沈家安莫须有的罪名,那我沈家定不会坐以待毙!” 说完,沈临鹤大踏步离开了李未迟的书房。 南荣婳的视线随着沈临鹤移动,她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远处,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往宫外而去,背影孤单又决然。 南荣婳忽地心念一动,想起曾经在小半妖的梦中,她跟与沈临鹤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名叫‘景柘’的人四目相对过。 想到这,南荣婳突然开口轻唤了一声“临鹤”。 她身前正疾步而行的沈临鹤一瞬间顿住了脚。 南荣婳心脏快速地跳动起来,她眼见着沈临鹤慢慢向后转过身来。 第412章 梦中(五) 沈临鹤向身后张望了片刻,目露疑惑,随后又转回身继续往宫门处去了。 南荣婳暗暗叹了口气,她方才喊沈临鹤的名字,许是他感应到了什么,可这毕竟只是双喜的一个梦,梦中的一切皆是现实中尚未发生之事,如同海浪的泡沫一般虚无。 这与小半妖的梦境不一样,那个梦境之中,所有的人事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包括那个叫‘景柘’的人… 南荣婳继续随着沈临鹤向前走。 宫门外,一辆马车正在角落处安安静静等着沈临鹤。 来旺见沈临鹤出来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沈临鹤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径直掀起车帘入了车厢中。 来旺脸上的担忧更甚,他最后扫了一眼轰然关上的宫门,而后甩了一下缰绳,马儿拉着车离开了此处。 待离得宫门远了一些,来旺才听到车厢中传来沈临鹤低沉的声音: “刘巡去南地寻南荣一族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而京中形势变化迅速,我们不能再等了。” 来旺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明白如今形势对沈家定是十分不利。 他向后偏了偏头,低声问道: “需要让我们的人都赶回京中吗?” 车厢中静默了一瞬,而后,来旺听到沈临鹤泛着冷意的声音道: “让沈家旧部,入京。” 来旺一下瞪大了双眼,驾马车的动作都变得僵硬了。 而看着这一切的南荣婳亦是心中起了寒意。 沈临鹤这是已经看透了,朝中由东平寒月把控,李未迟作为傀儡皇帝根本身不由己。 再加上沈家召集旧部一事,李未迟已对沈家有了戒备之心,说不定在东平寒月的推波助澜之下,他便会顺从着将罪责压给沈家! 所以,沈临鹤需做好周全的准备,不能让沈士则如衡昌一样,死在东平寒月的铡刀之下! 沈临鹤明白,就算沈士则联络沈家旧部一事有蹊跷,就算他从沈士则口中问清缘由,甚至就算此事与沈家没有一丝关系,但就凭那些书信,就已在东平寒月和李未迟那里变成了既定的事实。 如此,反正终将定罪,倒不若将这‘事实’变成事实! 沈家旧部入京,沈临鹤拼了性命,说不定还能扭转局势! 南荣婳静静看着这一切,想起那夜在博阳宫,竺语曾对她说的话,她已是笃定了,这没有她的梦境,便是原本属于沈临鹤的命数! 而他的命数,注定… 马车疾速向前奔跑着,四周夜色笼罩下来,南荣婳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向上升起,越来越高,马车渐渐变成了一个暗色的圆点在京城的街道上移动着。 慢慢地,京中灯火在她足下形成了一幅瑰丽的画卷,而掩埋了无数人一生的皇宫也不过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四方围笼罢了。 偏偏,为着争夺那围笼中最冰冷的椅子,人们斗得你死我活。 当真可笑! 南荣婳悬于京城高空之中,她举目朝上望去,天空如被人拨快了齿轮一般,斗转星移,眨眼间日夜轮回。 约莫过了四五日光景,眼前的一切又渐渐慢了下来,然后停在了一个朝阳刚刚露头的清晨。 南荣婳正疑惑着,倏然间,她的身体开始直直下坠,不过几息她便从高空落到了皇宫之中。 安稳落了地,南荣婳环顾四周,目露疑惑。 眼前情景应当是刚刚下了朝,可众大臣在广华殿外并没有离去,他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杜统领,如今刘公子虽已寻到南荣一族,但毕竟路途尚远,今日必是赶不回来了,可沈家一事不能再耽搁,这可如何是好?” 南荣婳朝声音传来之处看去,见一个文官打扮的人正压低了声音对杜缙说着话,想来是沈临鹤的人。 从远处看,他们两人神色寻常,甚至唇边还带着礼貌客气的笑容,可为了不引人怀疑,二人说出的话则与他们的表情完全不搭。 杜缙笑着说道: “方才早朝,东平寒月的意思十分明显,这次沈国公的罪责必定是逃不过了,而让人没想到的是,未迟竟…没有一丝反驳的意思,难道他连最后一点与临鹤的兄弟情都不顾了吗?” 那名文官笑着点点头,开口道: “方才沈少卿的模样让人忧心的很,如今殿中只余了他与李未迟和东平寒月三人,我怕他控制不住脾气,当面与李未迟和东平寒月作对,这样一来,怕是沈国公还未定罪,沈少卿又入了大狱。” 其他官员的说话声也不断地传入南荣婳的耳中,均是讨论沈家一事,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唏嘘感叹的,但没有一个愿为沈家出头。 “傅丞相好厉害的手段。”前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南荣婳抬眸去看,见是御史大夫谢坤。 谢坤正眸色微凉看着站在殿门台阶前一副老神在在模样的傅庆堂,傅庆堂轻扫了他一眼,冷淡说道: “我与谢大人下月便是亲家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谢大人在这朝中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强者为尊的道理,谢大人早该懂的,若不然也不会让谢大小姐嫁入我傅府吧。” 谢坤压了眉眼,又神色复杂看了傅庆堂一会儿,终是挪开了视线。 南荣婳心中不知该作何感想,原来在原本的命数中,大庆国朝堂因着东平寒月的蛀蚀已是百孔千疮,就连谢坤这样的清官为了保全自己和家人也随波逐流了。 如此局势下,沈临鹤若想翻盘…难! 南荣婳目光落到紧闭的殿门上,照方才那名文官所说,如今殿中只剩了沈临鹤与李未迟和东平寒月,她心中不安却又无法挪动脚步,只得与殿门外众多的官员们一起耐心地等着。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殿门被从内打开了。 李未迟负手走了出来,再然后是东平寒月,沈临鹤走在最后。 三人面色沉静,看不出丝毫喜怒。 李未迟在阶上站定,沉声说道: “沈士则联络沈家旧部,召其入京,又与衡昌狼狈为奸,证据确凿,沈士则也已然认罪,由此…” 李未迟顿了顿,哑声道: “由此,削去沈士则国公头衔,今日午时当斩!” 第413章 梦中(六) 此话一出,众大臣一片哗然。 他们纷纷看向立于一旁的沈临鹤,却见他面无表情,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李未迟好似已经累极,他缓缓地挥了挥手,说道: “都散了吧。” 正当他要转身回广华殿时,却听东平寒月轻笑了一声说道: “沈家犯下如此大错,便这么轻易就放过了?” 沈临鹤一瞬间蹙起了眉头,可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他依旧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而李未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望向东平寒月。 他忍了又忍,压下了怒火低声道: “方才在殿中,我们已经商议好了不是吗? 召集沈家旧部是沈士则一人所为,沈家其他人皆不知情,而且,沈家乃开国功臣,沈老国公为大庆国…” “够了!”东平寒月忽地冷声打断了李未迟,她轻飘飘瞥了李未迟一眼,说道,“我反悔了。” 李未迟一下拧起眉,不可置信道: “国师…这是什么意思?” 东平寒月昂了昂头,看着面前的众官员,目光轻蔑道: “我改主意了,沈士则所犯下的罪乃是重罪,杀他一个怎么够,让沈家上下同他一起上路吧! 诸位大臣有异议吗?” 东平寒月的目光扫过下首那一个个低垂着的脑袋,唇边露出了嘲讽的笑意,“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便…” “国师。”李未迟低沉的声音响起。 东平寒月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消失了,她回望李未迟,目光中带着警告说道: “怎么,圣上有意见?” 李未迟暗暗咬了咬牙,态度柔和了一些,他放缓声音道: “国师可能不知,当年我祖父曾答应过沈老国公,不论沈家后人犯下什么罪孽,均可免其一死,此事在我祖父的手札中有记载。” “哦?”东平寒月漠然看向李未迟,顿了片刻语气肯定道,“给沈士则定罪时你不提,偏偏此时要提,圣上是要把这特权留给沈临鹤?” 李未迟迟疑片刻正要开口,却听东平寒月冷哼一声道: “好哇,那便让沈临鹤亲眼看着他的亲人在他面前被砍下脑袋吧! 而且,此刻,立即行刑!” 南荣婳听到这话,心中一阵凉意升起。 若是现实中的东平寒月是为了复活高岑才做下那些伤天害理之事,那梦境中的东平寒月便已是彻彻底底地疯了! 梦境中,没有太郯山神主,便没人告知东平寒月该如何复活高岑,她如同一个失去了目标的疯癫之人,只想让这世界同她陪葬! 沈临鹤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他眸中有一瞬间的慌乱,随即目光向皇宫宫门的方向看去。 他等的人,还未来,可眼下已经等不及了。 刑部的人很快将沈士则押解而来,这是自沈士则被关押以来,沈临鹤第一次见到他。 只不过抬眸看了沈士则一眼,沈临鹤眼中便有了滔天的怒意。 不过才几日光景,沈士则的模样却好似老了十几岁。 他的头发已经斑白,凌乱地披散着,身上的牢服洇出道道血迹,整个人枯瘦了好几圈。 这还是那个无论对谁都是一副笑模样,丝毫国公架子都没有的沈士则吗?! 沈临鹤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沈士则,他明白,若没有东平寒月的授意,刑部的人是万万不敢对堂堂国公动刑的! 此刻,沈临鹤慢慢从袖中抽出了一柄短小却锋利的匕首,他将那匕首紧紧握在手心中,宽大的袖口遮挡下,没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殿外的诸多大臣们皆面色复杂地看着沈士则,其中有不少人与沈士则交好,深知其秉性,可如今…他们为求自保,一个个沉默不作声,只心中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先是衡昌,后是沈士则,谁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 东平寒月面上带着讥讽的笑意,她看着沈士则不屑道: “你既已认了罪,早死晚死都是死,多活一天反而多受一些折磨,倒不如今日便了解吧。” 沈士则被押着跪倒在台阶前,他低垂着眉眼有种从容赴死之感,听到东平寒月的话,沈士则没有反驳,而是说道: “多谢国师,这便可以行刑了。” 然而东平寒月却发出了一声轻笑,听上去竟有些高兴,她缓缓摇了摇头说道: “不急,你府中之人还要来陪你一同走呢,哦对了,除了你的儿子沈临鹤。” 沈士则一瞬间抬起头来,他瞪着眼睛呼吸急促道: “这是何意?先前不是说只要我认了罪…” 沈士则一句话没有说完,嗓子便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再说不出话来,他只能神色焦急地看着东平寒月。 东平寒月放下刚刚朝沈士则施术的手,低声说道: “你的话太多了些。” 可在场众人哪还有不明白的,想必是东平寒月答应了沈士则只要他认了罪,便会保全他的家人,于是他才在认罪书上画了押。 没想到,临到最后,东平寒月反悔了。 “你个妖女!简直欺人太甚!” 此时,一道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 南荣婳偏头去看,见竟是之前与杜缙说话的那名文官。 他此时在一群低垂着头的官员中站得笔直,如同鸡群中高昂着头的鹤。 只见他目光炯炯,看着东平寒月恨恨喊道: “你别以为你会些术法就可以为所欲为,将大庆国的臣子视如草菅,想杀便杀,想剐便剐! 我告诉你,你这样不得人心之人,迟早要…” 一句话没说完,那人的脖子上便缠上了东平寒月手中的拂尘。 东平寒月隔空控制着,那拂尘越勒越紧,可那官员依旧撑着最后一口气说道: “迟早要…要灭亡!” 说完,他便断了气,一下倒在了地上。 在场官员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忽听从宫门口的方向传来嘈杂的人声、马蹄声。 不多时,便见一个身穿铠甲骑在马上的妇人手持长枪冲入了广华宫的大门。 大臣中有人认出了她,惊呼道: “那…那不是沈夫人吗?!” 来人确是沈夫人,只见她身姿挺拔坐于马上,虎视眈眈望着东平寒月怒吼道: “我看谁敢动我夫君、动我沈家人一根毫毛!” 而她的身后,上千个身穿铠甲的将士威风凛凛坐于马上,那是—— 沈家旧部! 第414章 梦境(七) 东平寒月似乎毫不意外,甚至目光中还有隐隐的兴奋。 她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一边抚着她的拂尘,一边说道: “这倒好,不必我一一寻来了,今日这广华宫便是沈家人、沈家旧部的刑场!” 她从沈士则身边经过,还不忘对一旁等候的刽子手说道: “动刑!” 那刽子手声如洪钟,应道: “是!” 随即高高举起手中长刀,要朝着沈士则落下! 正当此时,沈临鹤动了! 他手中的匕首快如闪电向着刽子手飞射出去,眨眼间,便刺入了刽子手的胸口。 长刀重重摔落在地,沈临鹤闪身朝沈士则飞奔过去,将他身上的枷锁砍断。 与此同时,沈夫人率领沈家旧部大声呼喝着朝东平寒月策马而来! 东平寒月嘴角噙着阴冷的笑,手持拂尘向着浩荡的沈家旧部而去。 眼看两边相距只有几十丈远时,东平寒月一甩拂尘,拂尘丝丝缕缕不断向前延伸,片刻间就把沈夫人左右两侧的护将从马上甩了下去。 后方将士躲闪不及,马蹄踩踏在两名护将的身上,眨眼的工夫两人便没了生息。 沈夫人攥紧缰绳,她知东平寒月有高深异能,可她不能退! 此刻沈家若是退了,这大庆国还有谁能站出来反抗东平寒月! 若是连沈家都一再忍让,那这天下岂不任由东平寒月践踏?! 南荣婳此时立于广华殿的台阶之下,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每个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她的耳边是沈家旧部振聋发聩的呼喊声。 南荣婳感受着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似乎下一刻就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想起竺语所说,南荣婳一瞬间冷得发起抖来,如同整个人泡在了冰水里一般,四周的声音再听不真切。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血色在广华殿外弥漫开来。 一时间,不光地上,连天空都好似被染得通红。 无数沈家旧部的鲜血刺痛着南荣婳的眼,一个个倒下的身躯是曾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过的英雄,如今却惨死在了这四方牢笼之中。 而东平寒月狞笑着,得意地望向沈临鹤和沈夫人,“可真有意思啊,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功德无量的沈家人又如何,还不是得死在我的手中?” 沈夫人的马已经被东平寒月卸去了前蹄,沈夫人摔落在地后用长枪撑着艰难地站了起来。 她抹去嘴角的鲜血,眉眼间依旧不见丝毫惧意,她目光不屑地望着东平寒月道: “听说你曾有一个儿子,若你的儿子知道你杀害忠良,搅乱朝纲,不知会不会以你这个母亲为耻! 若他在天有灵,眼见着你这般疯癫模样,会不会后悔叫过你一声‘母亲’!” 东平寒月的双眼一下瞪大,她神色惊惧又期盼地朝四周张望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又转过身来看向沈夫人,怒气冲冲道: “你少诓我,我儿子的魂魄在不在此处我能不知道吗? 我的高岑才不会那样看待我,我是他的母亲!” 沈夫人一下笑出声来,铿锵有力道: “你别忘了,我也是一个母亲!母亲的一举一动皆被孩子看在眼中、记在心上! 你当年抛弃了你的亲生儿子,你可知他在被他的父亲打死之时,心心念念都是他的母亲?! 是以,你觉得你儿子不会来寻你吗,说不定他正在暗中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 东平寒月神色一僵,她的目光再次仔仔细细向四周搜寻起来,口中还喃喃道: “高岑?岑儿?你…你真的在此吗?” 她的眸中通红,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道: “岑儿,你若是在此处,就现身让母亲再见见你吧?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可你从未入过母亲的梦中,你…你真的讨厌母亲吗?” 周围除了风声,再没有别的声响,东平寒月的神情渐渐失望起来。 她慢慢转回身来,目光死死盯着沈夫人,手中的拂尘一抖,下一刻就要向前飞出缠住沈夫人的脖子! 正当此时,东平寒月的背后,沈临鹤手握长弓,弓弦拉满,然后倏然一松,一道快如闪电的箭矢朝着东平寒月的后心处急速飞去,眼看就要刺入她的后背。 可她早有感应,那箭矢快,拂尘却更快! 只见那拂尘转了一个弯,将箭矢牢牢抱住,而后骤然向着沈夫人的方向射去! 那箭又快又准,在所有人都反应不及之时,箭矢已经射入了沈夫人的心口! “娘!” “夫人!” 两道撕心裂肺的声音同时响起,沈临鹤与沈士则朝着沈夫人急奔而去。 此时,沈临鹤也已受了伤,他忍着胸腹处的剧痛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沈夫人拥入怀中,眼眶中凝满了泪水。 沈夫人看了看沈临鹤,又看了看沈士则,她嘴角微微上扬,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 “我…是沈家的媳妇,是武将的后代,我…对得起这一身铠甲,可以心中无愧去见父兄、见公爹了…” 沈士则紧紧抓着沈夫人的手,眼泪已经淌了满脸,他重重点头,哽咽道: “是、是,你是大庆国最勇猛的女将军,一直都是!” 沈夫人再说不出话来,她的目光温柔又不舍地看向沈士则和沈临鹤,终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沈临鹤怀抱着沈夫人的手在不停地发抖,举目望去,沈家旧部将士们的尸身遍布广华宫。 这些人中,大部分他从未见过,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人没有失去将士的血性! 一封召回信,便让他们毫不迟疑踏上入京之路! 明知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们还是愿意为了大庆国百姓挺身而出! 沈临鹤的身后,东平寒月大笑着,她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 “终于,沈家也同我一样了!凭什么我生来便遭遇不公,凭什么我要失去我的孩子!今日我也让你们尝尝这滋味!” 话音刚落,她一下甩出手中拂尘,那拂尘瞬间变作一条手臂粗的巨蛇,急速向前游动,然后朝着沈临鹤张开了嘴! 沈临鹤的眸中泛起滔天巨浪,他猛地回身用尽全身内力,一把抓住了蛇头的下方,张开的蛇嘴离沈临鹤的脖子已不足几寸。 南荣婳周身泛着冷意,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梦境,一切都是假象,才渐渐安抚下她渐生的戾气。 而东平寒月冷笑一声,讥讽道: “怎么,你一介普通人而已,还妄想在我手下逃脱吗?” 说着,她的双手慢慢抬起,一道无形的力量从她的手心传入那巨蛇的身体中。 巨蛇刹那间拥有了磅礴的力量,它的身体变得更加粗壮,猛然向后挣脱了沈临鹤,而后眨眼间又张开血盆大口向前猛地咬下! 第415章 沈临鹤的结局 “爹?!” 沈临鹤的身前,沈士则为他挡下了巨蛇的攻击。 他的胸口被咬出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 巨蛇尝到了血的滋味,心满意足变回了拂尘回到了东平寒月的手中。 沈士则仰倒在地,他再说不出一句话,只定定地看着沈临鹤,眸光渐渐熄灭了。 广华殿的台阶下方,李未迟及数十个官员,还有百来个宫中侍卫皆静静地伫立着。 而他们的对面,从上千个铁血将士,到了现在,只剩了沈临鹤一个人。 南荣婳望着那孤绝的身影,心中一阵阵地抽疼。 为什么,要如此对他?! 凭什么,他要有如此命数?! 东平寒月脸上的笑灿烂无比,她的拂尘在地面上拖动着,染上了沈家旧部的鲜血。 她从一个个尸体上踩过,向着沈临鹤而去,眸中是嗜血的兴奋。 忽然,她的腿被一个人紧紧抱住,阻止她继续朝沈临鹤靠近。 是杜缙… 方才沈家旧部与东平寒月交手时,杜缙便从一众静立不动的官员中挺身而出,此刻的他浑身是血地躺在众多尸体之中。 他的脸上布满了伤痕,已不是平日的模样,可他紧紧咬着牙大喊道: “临鹤!你再撑一会儿,再一会儿!快要午时了!只需要再多撑一会儿!大庆国百姓需要沈家!” 他的话音未落,东平寒月的拂尘一下绕上了他的脖颈,随着拂尘骤然收紧,杜缙的头颅被硬生生地拧了下来! 沈临鹤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他的脸上、身上已挂了彩,有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流出鲜血,可他的眸光坚定,眼中有大火掠过之后的荒芜,也有舍去所有的冷绝。 他从地上随手捡起一柄将士的长刀,步履蹒跚向着东平寒月而去。 每踏出一步,将士们的血就在他的足下溅起鲜红色的花。 眼看离东平寒月越来越近,沈临鹤举起了手中的长刀,而东平寒月目露不屑,望向沈临鹤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一般。 她冷笑一声说道: “沈家人都是傻子吗?明知会死,竟还不止步。” 她回头扫了一眼李未迟和众大臣说道: “瞧瞧他们,这才是聪明人,懂得不看不听,明哲保身。” 沈临鹤的发丝凝着血迹凌乱地贴在脸颊上,铁锈味在口中蔓延,沈临鹤的脸上却扬起一抹骄傲的笑意,朗声道: “若当年,所有人都自作聪明,若没有像庆启帝和我祖父这般的‘傻子’站出来,何来大庆国?!何来百姓安居几十年?! 若如此便是傻,那我沈家人甘愿一辈子挺直脊梁,做堂堂正正的‘傻子’,也不愿做一个聪明的缩头乌龟!” 此话一出,众官员的脸上都露出了羞愧之色,还有人竟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东平寒月的脸色一下变得阴沉,她向着沈临鹤恨恨说道: “既如此,那便成全你,去地府做一个挺直脊梁的傻子吧!” 她一下举起了手中的拂尘,拂尘向着沈临鹤兜头而去! 与此同时,沈临鹤目光不避不退,他将内力注于横在胸前的长刀之中。 一瞬间,南荣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她目不转睛看着沈临鹤,可眼前的场景倏然间暗了下来。 如同一场戏落幕,黑色的幕布渐渐垂下,她的耳边渐渐响起南荣一族的吟诵声。 是…十二长老?! 刘巡终于带着十二长老赶到了皇宫! 东平寒月不是他们的对手,她必死无疑! 可沈临鹤…他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 “南荣姐姐?” “南荣姑娘?” “姐姐快醒醒啊!” 耳边有呼唤声响起,南荣婳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双喜和李婶担忧的目光。 见南荣婳终于醒了,她二人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连连拍着胸脯。 “南荣姐姐,怎么你入了我的梦,却比我醒得还晚啊?”双喜轻蹙着眉头说道,葡萄样的眼中满是不解。 李婶也一脸后怕地说道: “是啊姑娘,双喜都醒了一刻钟了,你却还不醒,我与双喜实在无法,让福泽赶忙去通知沈少卿了。” 南荣婳的眼前依旧是东平寒月向着沈临鹤施术的那个画面,过了片刻她才从梦境中回过神来。 思索了一会儿,南荣婳忽地向双喜问道: “你醒的比我早,那你醒之前最后梦到了什么?” 双喜回忆了片刻,一张小脸皱了起来。 “我梦到…梦到沈家旧部都死了,然后我就到了一处奇怪的地方,那里好似没有白天,到处阴沉沉的,还有一条望不到尽头的河,我就在河边整日整日地守着,一动都不能动。” 南荣婳心头疑惑,怎么她的梦与双喜的梦不一样,而且双喜梦中那阴沉的地方怎么这么像… “对了!”双喜眼睛一亮说道,“我身边还长着一株血红色的莲花!” 南荣婳一愣,怔怔看着双喜,双喜还沉浸在她的梦境中,不停感慨道: “那是我见过最美、最美的莲花了!哦不对,是所有花中最美的!” 李婶笑道: “哪有什么血红色的莲花啊!莲花不都是白的、粉的嘛!” 双喜一下蹙了眉,急急说道: “真的有!那花可美了!就像…” 她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南荣婳的脸,忽地顿住,而后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南荣婳的额间,疑惑道: “就…就跟南荣姐姐额头上的莲花一样!也是半开的模样!” 南荣婳的手轻轻抚了一下额间,想起梦境中沈临鹤独自站立在众多尸体中间的身影,她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梦境,都是虚无的,而她,才是真真正正改变了沈临鹤命数的人! 梦境中的一切,她都不会让其成为现实的! 第416章 偶遇 距离耶律祁与西园约定的最后期限只剩两日半了,若在那之前蛊虫虫卵无法消灭,大庆国面对的就是缙国十万百姓组成的军队了。 南荣婳与沈临鹤一路马不停蹄往缙国赶。 小鬼们使出了浑身力气,透明团子一样的家伙们牟足了劲,他们环绕在两匹马的周围,差点就要让马儿腾云驾雾了。 沈临鹤先前便与他在缙国的人取得了联系,一路上他的人做掩护,南荣婳与沈临鹤用了两日便到了缙国都城的城门下。 只见城门口没有百姓进出,只几名身穿兹丘国士兵铠甲的人聚在城楼下摇着骰子。 沈临鹤轻叹一声,说道: “白日当值,光天化日下公然玩博戏,缙国到了耶律祁的手中,还能好过?” 他转头看向南荣婳,却见南荣婳蹙着眉凝视着城门内。 沈临鹤问道: “怎么?莫非有厉鬼?” 南荣婳摇了摇头,“耶律祁占领了都城,兹丘国士兵不把缙国百姓当人看,虐杀了不少,城内有许多怨鬼,但都不成气候,勾司人便可解决。 我在意的是…城内有妖。” 沈临鹤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有妖?你如何得知?” 南荣婳揉了揉鼻子,十分不适地说道: “大部分的妖若不露出马脚,我是觉察不到的,可城中的那只妖妖气太重了些。” 沈临鹤顺着南荣婳的视线看去,仔细闻了闻,却什么特殊的气味都没有闻到。 他又转回头看着南荣婳微蹙的眉头,轻笑了一声道: “想来这妖气定十分难闻了,竟能让我们一向沉着镇定的南荣姑娘都受不了。” 南荣婳朝沈临鹤偏过头去,正要瞪他一眼,可对上那双桃花眸子时,眼前忽地浮现出梦境中沈临鹤那双泛着冷意的双眼。 南荣婳怔了一瞬,眸子一黯,又转过了脸去。 沈临鹤见她这副模样便知有异,之前他收到福泽的报信,说是南荣婳入了双喜的梦境却迟迟不醒,他焦急赶去,却见南荣婳虽已出了梦境,可看到他却是神情复杂的模样。 沈临鹤疑惑询问,可南荣婳只含糊其辞并没有告知他梦到了什么。 如今看来,那梦境许是与他有关。 “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 正想着,身后忽地传来一道女子娇媚的声音。 而后一双柔弱无骨的手便攀上了南荣婳的胳膊。 南荣婳嘴角一勾,轻笑道: “桑庄,你说要离开太郯山,我还当你是玩笑的,没想到竟真的说走便走了?” 南荣婳一偏头,正对上女子一双勾人的媚眼。 是田飞燕,不过南荣婳还是习惯叫她桑庄。 桑庄恨不得将胸脯都贴到南荣婳身上,可下一刻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拎起了后脖子扔到了几步远的地方。 她差点站不稳摔倒在地。 待站直了身体,她瞪着眼,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沈临鹤,恨恨道: “你、你、你怎能这般对我?好歹我们也是情敌的关系吧?!” 这话说的,就好像情敌是什么亲密的关系一样。 说完,桑庄又一副柔弱的模样看向南荣婳,说道: “南荣,你看看他,欺负人家…咦?” 桑庄突然表情一变,死死地盯着南荣婳的脸,而后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忽然惊讶道: “你…你长出了心?!” 南荣婳有些意外桑庄竟能一眼看出,不过想来桑庄已在人间待了许多年,有些特别的本领倒也正常。 桑庄忽地撅起了嘴,掐着她的细腰,看向沈临鹤的目光中敌意更加明显。 “哼,没想到,一个臭小子就能让你长出心来,不就是比我好看点嘛!除了一张脸,还有哪里比得过我?!” 说完,她的表情忽地又有了变化,扬起的嘴角带了抹幸灾乐祸。 桑庄向着城门口的方向努了努嘴,笑道: “我劝你啊,入了都城低调点,最好把脸遮一遮!” 沈临鹤撇了撇嘴,半是玩笑半是好奇道: “为何?莫非长得好看还有罪?” 桑庄伸出一根染着红色蔻丹的手指摇了摇,神秘兮兮道: “长得好看的男子最是无罪了!不信的话,跟我来吧!” 说完,她先一步向着都城城门而去了。 南荣婳与沈临鹤对视一眼,原本他二人想要从城墙越过,可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 只见桑庄扭着她的腰肢向守门的士兵越走越近,待距离几步远时,沉浸在博戏中的士兵才察觉有人前来,待看清来人,士兵们色眯眯地朝桑庄调笑道: “原来是飞燕夫人啊!怎么,又来买城西田家的蜜饯了?” 桑庄一根手指轻戳在其中一个士兵胸前的铠甲上,媚声媚气道: “人家就好那一口嘛,诸位哥哥又不是不知!” 士兵们见状笑得更欢了,可目光瞥见娇媚女子身后的一男一女时,脸上的笑意却减了一些。 “这两位是…?” 桑庄笑道: “是我的远房亲戚,来投奔我的,今日我带他们来都城长长见识!” 说完,她往那士兵耳边一靠,吐气如兰道: “是贡品。” 桑庄的声音压得很低,说完,移开了身子又给了那士兵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士兵目露恍然,脸上又有了笑意说道: “既然是飞燕夫人的亲戚,那便是我们的客人,快快请进吧!” 桑庄脸上露出了娇媚的笑容,从袖口中拿出几粒金瓜子放到了士兵掷骰子的矮桌上,说道: “看诸位哥哥玩得开心,我也来助助兴。” 士兵们一见那金灿灿的瓜子眼中更是放光,连说了一堆好话后,目送桑庄与南荣婳和沈临鹤入了城门。 待走出一段距离,沈临鹤问道: “你经常来缙国都城?还有那贡品又是什么意思?” 桑庄方才压低了声音对士兵说话,不过她自然知道南荣婳与沈临鹤能听到的,只是演戏给那些士兵看的。 桑庄故意走到南荣婳身边,挽着她的胳膊说道: “耶律祁占领都城之前,我便经常来此了。 我这副身体本名就叫田飞燕,是缙国都城城西田家的女儿,田家家境不好,靠着老两口卖蜜饯生活。 几年前,田飞燕自愿嫁到了城外一户地主家做妾,就是因为他家给的聘礼多,她想让父母的日子过得好些。 她父母本不愿,但奈何田飞燕心意坚决,而且那地主有些权势,两厢考虑便同意了。 不过田飞燕才嫁过去半年,便死了。” 顿了顿,桑庄补充道: “死在了那个脑满肥肠的地主的床上。” 撇了撇嘴,桑庄轻笑一声,“倒是便宜了我,白捡了一具身体。 不过,既然占了人家的身体,我也不好意思不给她报仇,于是把那地主一家全杀了。” 第417章 帮手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好歹那户人家是缙国都城外的地主家,想来人口并不少,可她说杀便杀了。 说完,桑庄又是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看着南荣婳,娇声道: “南荣,你不会嫌我冷血吧,那一家人从老到小都没有一个好东西,以前都欺负过田飞燕的,我杀的可都是坏人!” 南荣婳勾着唇道: “不会,坏人自然该杀。” 桑庄又眉开眼笑起来,“还是南荣最好!” 她继续说道: “当时,我杀光地主家的人,收敛了钱财带来给田飞燕的父母,可不成想她的父母竟不知她的死讯!还牵着我的手念叨,说终于肯回去看他们了。 我这才知道,田飞燕身上总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于是根本不敢回去见她的父母,而且那个混蛋地主也压根不让她出门。 我不忍心告知老两口真相,于是便一直扮作他们的女儿,时不时过来看看他们。 守门的士兵不知我身份,只道是我喜好田家的蜜饯呢!” 南荣婳点了点头,“那贡品呢?” 桑庄笑了笑,偏头瞅了一眼沈临鹤道: “耶律祁身边有一个貌美女人名叫馥蕊娘娘,她啊,最爱长相英俊的男子了,每次见到合她胃口的男子就要掳去给她暖床,那些男子便是缙国献给她的贡品!” 沈临鹤表情惊讶问道: “耶律祁竟然允许?” 桑庄捂着嘴神秘兮兮道: “听说那个馥蕊娘娘很是能折腾,把耶律祁折腾得不行,他啊实在受不了,于是主动把男人送到馥蕊娘娘的床上呢!” 桑庄说完,看了看南荣婳和沈临鹤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笑出声来: “哈哈哈!真是没见识!” 说完,她的手慢慢往南荣婳纤瘦的腰肢伸过去,意味深长道: “其实…我也不在意二夫共侍一妻…” 她的话音还未落,猛地被一股力道推了出去。 桑庄飞出去两丈远,在空中一个旋身后才堪堪落地站稳。 她倏然回头怒视沈临鹤,用男子粗犷的声音道: “不愿意就不愿意,干嘛动手动脚!” 正对上沈临鹤凉凉的目光,桑庄神情变了变,暗自磨了磨牙嘟囔道: “我要是能打过你,定要把你揍个鼻青脸肿!” 南荣婳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认识桑庄时,桑庄就是这副性子,过去这么久一丝变化都没有。 此时日头正当中,南荣婳算了算时辰,脸上的神情肃然了些。 她望向桑庄,语气认真问道: “你可知神主为何要帮耶律祁?” 桑庄听闻一愣,摇了摇头,又恢复了女子娇媚的声音: “神主认识耶律祁?我倒是没有听说。 先前在太郯山,许是嫌我武功低弱,神主不怎么给我安排任务,而且他整日神秘兮兮的,什么事都不与我说。 我做的最多的,便是往人头顶上洒他的洗脚圣水了,我见过的头顶比我吃的饭粒子都要多!” 桑庄长叹一口气,很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意思。 随后她琢磨了片刻反应过来,看了看南荣婳和沈临鹤,好奇问道: “你们两个来此,是为了耶律祁?” 南荣婳点点头,“你可知十圣当中有一人名西园或是窈蝶?” 桑庄挠了挠下巴,说道: “我守着太郯山的时日比较多,而其他的圣主大多数时间都在外执行任务,我与他们接触并不多,不过确实有一个叫窈蝶的,但听说前不久出任务时被杀了。” 顿了顿,桑庄忽地眯起眼睛看向南荣婳,低声道: “不会…也是你杀的吧?” 南荣婳摇了摇头,“他早已死了,只余魂魄,最后甘愿为了他妹妹贡献出魂力,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桑庄听后,神情僵硬了一瞬,而后轻哼一声道: “真是个傻子。” 南荣婳轻叹一口气,“他虽魂飞魄散,可留下的麻烦却是不小,他将十万蛊虫虫卵交给了耶律祁,今夜子时一过,耶律祁便会将虫卵撒入水中让百姓喝下。” “什么?!”桑庄惊讶地瞪大了眼,说话都结巴起来,“那那…那百姓岂不会变成无知无觉的活死人?!” 她毕竟是十圣之一,自是知道窈蝶,也就是西园的本事。 她眸色深深望向南荣婳和沈临鹤,“所以你们前来是为了那十万虫卵?” “是,”沈临鹤沉声道,“我们需要在子时前找到那虫卵,然后想办法将那些虫卵彻底消灭,否则遗祸无穷。” 桑庄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她重重点了点头说道: “我来帮你们!” 南荣婳沉吟片刻说道: “可这样的话,神主怕是不会放过你。” 桑庄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已离开了太郯山,如今是自由身,而且天大地大任我来去,神主不会耗费精力去寻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倒是你们两个…胆子大得很!” 三人说着话,但步伐不停,很快便到了都城的繁华之地。 沈临鹤看到眼前场景,一颗心沉了下去。 他先前来过缙国都城,那时的都城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可如今街上却不剩几个人,而且各个弓身垂头、面色沉重、步履匆匆。 街道两旁的商铺大都关着门,另有一些铺门大敞着的,往里看去,便见一片狼藉,明显是被人抢掠打砸了的样子。 桑庄见怪不怪,她正皱眉思索着: “按理说虫卵如此重要的东西,耶律祈应当是放在自己的住处保管才对吧,如此的话,我们须得去一趟都城府衙。” 沈临鹤有些意外,问道: “都城府衙?耶律祈没有住在宫中?” 桑庄正开口要说什么,忽听前方街巷中传来几道士兵的呼喝声,还有一个男子呼救的声音。 随后一个女人柔媚的声音响起: “做什么反抗呢?跟着我,吃好的喝好的,不过需要你为我暖暖床罢了,多划算的买卖!” 第418章 入府衙 不过这话说完,那名男子的呼救声音更大了。 许是实在不耐烦,街巷中传来那女人的命令声: “带走!” “是!”士兵们应下,而后男子的喊声一瞬间停止了,想来多半是被打晕了。 桑庄轻蹙着眉,嘟囔一声: “真是冤家路窄。” 随后她低声催促南荣婳和沈临鹤说道: “快走快走!” 可正当三人从那声音传出的小巷旁经过时,方才那道柔媚的女人声音再次响起: “哟!这不是飞燕夫人嘛!” 桑庄压低了眉眼,撇了一下嘴,先行停下脚步。 她给南荣婳和沈临鹤使了使眼色,意思让他们先走。 南荣婳只轻轻扫了她一眼,便神情自若地同沈临鹤离开了。 走出不远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说话声: “飞燕夫人又来买蜜饯啊!嘴真馋!” 语调中带着隐隐的敌意。 而桑庄也不甘示弱,呛声道: “我只是嘴馋蜜饯,哪能跟馥蕊娘娘比啊,你馋的可是男人的身子!” 馥蕊娘娘? 南荣婳和沈临鹤心头一跳,方才率领士兵当街强抢男子的便是馥蕊娘娘。 他们身后又传来那女人柔媚中隐含惊喜的声音: “哎?前方那人是谁,这背影看起来竟如此英姿挺拔,定是个美男子吧?!” 南荣婳微微抿了抿唇,这街道上再无旁人,说的定是沈临鹤了。 “哎呦喂,馥蕊娘娘当真是饿了啊,什么都能吃得下!”桑庄矫揉造作地说道,“方才我不巧同那男子打了个照面,那人真是丑得世间罕见!眼如绿豆、口鼻歪斜、一张脸上脓疮遍布!没想到馥蕊娘娘好这口啊!” 这话成功把馥蕊说得胸腹翻涌,她脸色很是难看,待转头看了一眼士兵抬着的俊秀男子,这才舒坦了一些。 长呼出一口气,馥蕊轻蔑地瞥了一眼桑庄,冷哼一声道: “飞燕夫人快去买你的蜜饯吧,我也要赶快回去品尝我的小点心了!” 说完,扭动着腰肢离开了。 桑庄斜着眼看了一会儿馥蕊的背影,暗自“呸”了一声,转头去看,街道上已经没有了南荣婳和沈临鹤的身影。 她垂眸琢磨了一会儿,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 都城府衙在城中偏东的位置,沈临鹤记性好,曾在这城中逛过几次便识得路。 南荣婳跟着他在城中左转右转,若不是分出一缕感知探索着,她早已迷失了方向。 沈临鹤边走边疑惑道: “都城府衙明显不如宫中舒适,耶律祁为何有皇宫不住,非要住在外面?” 南荣婳沉吟片刻道: “若是我,我也会住在外面。” 沈临鹤一顿,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蹙了一下眉头道: “你是说,他住在宫外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因为他身边的异能之人?” 毕竟异能在宫中无法施展。 南荣婳点点头,她的感知向着四周蔓延而去,语气平静道: “原本以为耶律祁身边只一个西园,看来并非如此,这都城之中气息混杂,我们需得小心一些。” 沈临鹤一听,目光凝重了些。 他们只剩半日光景用来寻找虫卵,可都城的情况比他们原想的要复杂得多。 二人躲开了在街上巡查的士兵,很快便到了府衙大门正对着的小巷中。 与预料中一样,府衙门前站着数十个身穿铠甲的士兵,这些士兵与那些守门的不一样,他们一个个身形高壮,神情肃穆,想来是耶律祁身边的精锐,是专门护他安全的亲卫。 因着二人不知虫卵藏在何处,需得细细探查一番,若是直接从大门闯进去,引起耶律祁的警觉,那虫卵就更难寻了。 而且万一被这都城中的异能之人绊住脱不开身,他们更别想在子时之前寻到虫卵了。 于是二人商议一番,决定还是不动声色地入府衙搜寻,不到万不得已,不与人正面发生冲突。 “走,”沈临鹤低声道,“我们从府衙另一侧进去。” 南荣婳毫不迟疑,跟着他的脚步绕到了府衙的另一边。 果然,那处没有士兵把守,周围很是安静。 只是那处一个门都没有,灰色的墙外爬满了藤蔓。 若是夏日,此处定是一番繁茂景象,可如今只余枯枝乱叶,凌乱地爬满府衙的外墙。 沈临鹤寻找了片刻后,眸光一亮,然后将一处枯枝拨弄到一边,露出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他试探着将小门往里一推,门便开了。 沈临鹤勾着唇对南荣婳低声说道: “先前府衙中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我经梁牧引荐认识了他,此人很是博学,我便与梁牧隔三差五就要来听他讲旧史。 可毕竟这是府衙,从正门堂而皇之入内太过显眼,便从这挖了洞,安了个小门,没想到这门还在。” 他的目光中满是怀念,低低说道: “也不知道老先生是否还在府衙内…” 沈临鹤为南荣婳撑着枯枝,待她穿过小门,沈临鹤才将藤蔓遮盖好,将小门关了个严实。 二人身处的地方是府衙中的一个偏僻角落,先前便鲜有人来,如今更是荒凉。 南荣婳闭上眼,将感知四散开去,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后缓缓睁开了眼。 沈临鹤看着她目露询问之色,南荣婳摇了摇头,说道: “目前尚没有异能之人的气息,不过虫卵尚未孵化成虫,我亦是感知不到。” 沈临鹤的目光在周围扫过一圈,思索片刻道: “这里离老先生的住处不远,我们可以先去问问他,看他有没有什么线索。” 二人身姿轻盈,落地无声,并未引起府衙中人的察觉,很快便到了老先生的住处。 老先生从年轻时便在府衙中供职,他一生没有成婚,长居公廨,渐渐将这里当成了他的家。 他还在房门前开垦了两沟地,种植了些瓜果,当年沈临鹤与梁牧可是吃了不少。 一边吃瓜,一边听老先生讲旧时的正史和杂史,也算是一段愉快的时光了。 可此刻,沈临鹤看着眼前公廨的荒凉,以及老先生房门外杂乱的果地,心中渐渐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大踏步朝老先生的房门而去,而后在门外略略停了片刻,才试探着伸出手去推门。 门开了,一股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此处已有一段时日没住人了。 老先生爱整洁,他珍藏的书整整齐齐码在一整面墙的书橱上,这就是整个房中最显眼的地方了。 阳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洒到房中,落在一张木书桌上。 老先生最爱的书工整地摆在桌上方一角,此刻已经落了一层灰。 沈临鹤缓缓伸手拿起,不经意一翻,一张薄薄的信纸从书中落下。 沈临鹤弯腰捡起,展信一看,眼角便染成了微红。 只见信上第一句便是: “沈家小友,见信安。” 第419章 寻虫卵 南荣婳没有打扰沈临鹤,直到他拿着信的手缓缓放下,南荣婳才走到他的身后,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 沈临鹤慢慢转过身来,眼底的伤心之色显而易见,他叹了口气道: “当时还让梁牧对老先生隐瞒我的身份,没想到老先生早已猜到我是大庆国沈家人。” 沈临鹤又垂眸看了一眼信上的最后一句话: 今日,家国不再,吾心已亡,身之将死,何所惧! “想来老先生不愿归顺耶律祁,便被杀了。” 他目光一瞬变得冷然,沉声道: “待将虫卵一事解决,必定要斩杀耶律祁。” 南荣婳点点头道: “自然,有此人在一天,这世间便不得安宁。” 二人离了公廨,在偌大的府衙中搜寻了一遍,甚至连耶律祁的住处都翻找了,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随后他们来到了耶律祁书房对面的屋顶上,此时书房关着门,但房中有说话声传出来。 沈临鹤压低声音道: “只剩了书房没有搜查,可他如今正在房中,需得想办法把他引出去。” 南荣婳思索片刻,正要把手中的灯笼对准耶律祁书房的方向,想要制造出点动静来,却忽听府衙大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 书房的门一下子开了,一个高壮的男人走了出来。 这人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前面的头发编成了辫子垂在脸颊两侧,后方的头发披散着,是兹丘国人的装束。 他的脸型瘦长,皮肤黝黑,留着连鬓胡,此刻正不耐烦地吆喝着: “是谁在外面大声喧哗,竟敢打扰本王议事,将此人拉去砍了!” 南荣婳与沈临鹤对视一眼,眸中均有冷意。 这人便是耶律祁了。 一个士兵匆忙跑来,先是冲耶律祁行了一礼,而后神色犹豫道: “君王,门外是…是一个叫飞燕夫人的人,她一直吵嚷着说城西头那家蜜饯铺子被人砸了,做蜜饯的田氏夫妻也没了踪影,说让我们给个说法呢!” 耶律祁眉头一皱,喃喃道: “飞燕夫人?这不是先前馥蕊总在我耳边抱怨的那个女子吗?” 耶律祁的神色缓和了些许,但仍旧有些不耐,他迈开步子朝府衙大门走去,边走边说道: “且去看看,若是胡搅蛮缠便将其杀了,正好给馥蕊出出气!” 房中的几个官员见状十分好奇,跟在耶律祁身后也往大门去了。 一时间,此处安静下来,一个人都没有了。 南荣婳与沈临鹤从屋顶跃下,沈临鹤正要往书房走,却一下被南荣婳拉住了胳膊。 沈临鹤朝南荣婳看去,便见她的目光盯着一处虚空之地,轻声说道: “倒是有个人…不,有个鬼,可以问问。” 话音刚落,素白灯笼微微一抬,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耶律祁书房的门口。 是个书生打扮的男子。 这人一脸呆滞,正来回踱着步子,口中不停念叨道: “我有罪,都是我的错…不不,不是我的错,我没罪…不对,我有罪…” 沈临鹤挑了挑眉,悄悄对南荣婳问道: “这人生前是个…傻子?” 南荣婳略略歪了歪头,仔细打量了那男子一眼,不确定道: “也可能是生前受了刺激。” 二人朝那男鬼走去,但男鬼无知无觉,一点反应都没有。 南荣婳伸出一根手指,在那男鬼的额头前轻点了一下,那男鬼犹如从梦中惊醒,瞪着眼环顾四周,而后…嚎啕大哭起来。 “你…”南荣婳一个字没说完,男鬼的哭嚎声更甚。 无法,她只好将掩藏的气息释放出来些许,那男鬼果然瞬间就停止了哭嚎,一脸惊惧地看着南荣婳。 南荣婳声音沉静,命令道: “我问,你答。” 那男鬼连忙点头。 “你生前是府衙中人?”南荣婳问道。 男鬼点头如捣蒜。 “你死后一直在耶律祁身边?”南荣婳又问道。 那男鬼依旧点头。 南荣婳见状,忙又问道: “你可知他把蛊虫虫卵放在何处了?” 男鬼继续点头,南荣婳和沈临鹤心中一喜,正要再问,那男鬼却又摇了头问道: “什么是蛊虫虫卵?” 南荣婳一挑眉,周身的冷意让那男鬼打了个哆嗦。 他赶紧摆了摆手道: “女神仙稍等、稍等,待我琢磨琢磨!” 沈临鹤怕耶律祁很快会回来,与南荣婳知会了一声便先入了书房搜寻。 那男鬼则皱着眉开始回忆道: “说到蛊虫我倒有点印象,好似先前耶律祁身边有一人会下蛊。” 南荣婳看了这男鬼几眼,心中有了数,想来确是生前受了刺激,就连死后的记性都不太好了。 她只好开口引导道: “那人还留在耶律祁身边吗?” 男鬼摇了摇头,“不不,那人已经离开了。” “那么,那人离开前可有对耶律祁说什么?” 男鬼挠了挠头,喃喃道: “说…说什么…” 南荣婳看着那男鬼苦恼的模样,心中有些不耐,她正要再开口,忽听有脚步声朝此处而来。 “临鹤。”南荣婳低声唤道。 沈临鹤从房中出来,两人再次跳上房顶,顺带把那男鬼也带了上来。 那男鬼还在不停地自言自语道: “说…说了什么来着…” 下方有两名士兵朝耶律祁的书房而去,二人的笑声和说话声清晰地传入南荣婳和沈临鹤的耳中: “那个叫飞燕夫人的到底是什么来头啊,她竟敢当着君王的面说…说他不行?还说他满足不了馥蕊娘娘,馥蕊娘娘这才在外面找男人!” 第420章 呼救 “听说她的亡夫是城外那户最大别院的主人,那人在外头得罪了人,满门上下一夜间被屠了个干净,只剩这个叫飞燕夫人的,那日刚巧回了娘家,躲过一劫,从此啊她便成了别院的当家女主子,手底下管的农户多着呢!” “原是如此,是个厉害人物,不过胆儿也够肥的!” 二人进了书房后不多时,每人吃力地抬着一柄铁锤出了门。 “咱君王果真勇猛,这么重的武器他竟然舞得虎虎生风!” “那可是,要不然如何让那位会使蛊虫的异能之人都主动来助他!” “话说,那位大人怎还不回来,君王说了,若今日子时那人还未归来,明日便要率军攻了大庆国!” … 南荣婳和沈临鹤心中一沉,明日便要攻打大庆国… 算算时辰,已经申时二刻,距离子时不过只有三个时辰了。 他们需得加快速度。 “我想起来了!”正当此时,那名男鬼忽地喊叫起来。 他飘到南荣婳与沈临鹤跟前瞪着眸子道: “下蛊之人离开此地之前,曾对耶律祁说过,虫卵需得在温暖的地方保存,千万不能受冻!” “温暖的地方…”沈临鹤沉吟道,“如今虽已立春,但依旧十分寒冷,房中只有燃了炭火才算有点热气,但很难做到十二时辰都保持温暖,而屋外更是不可能。 若想将虫卵保管在温暖的地方,那必得有人时刻看守。 大概率是将装了虫卵的容器浸在热水中或者放在火边。” 南荣婳看向那男鬼,问道: “你可知府衙中哪里有这样的地方吗?” 男鬼神情茫然地摇了摇头。 南荣婳与沈临鹤一阵沉默,垂眸思索可能存放虫卵的地方。 忽地,从府衙大门处传来一道女子的尖叫声,而后他们听到了桑庄造作的呼救: “救命啊!堂堂兹丘国君王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啊!” 南荣婳与沈临鹤默契地向府衙大门而去。 二人从大门侧边的屋顶向下看,只见耶律祁手抓着一对铁锤,面带怒容向桑庄挥舞而去。 而桑庄虽看起来花容失色、脚步凌乱,但耶律祁的铁锤却没有一次能碰到她。 有几次十分惊险,堪堪从她的腰边擦过,桑庄喊叫的声音更大了。 一旁看热闹的兹丘国官员们一脸意味深长的笑,低声交谈道: “君王莫不是看上这娘们儿了吧,要不然早一锤抡过去了,哪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陪着玩耍啊!” “我看是,娘娘们都在兹丘国,君王身边现在只有一个馥蕊娘娘,说不定动了纳妃的心思呢!” “瞧这飞燕夫人,肤若凝脂、凹凸有致,看着与馥蕊娘娘的打扮有些相似,看来君王就是喜欢这一型的啊!” 话音落下,几人开始拍手起哄起来。 “君王!别放过这个女人!” “飞燕夫人,快从了我们君王吧!这可是你的福气!” “哈哈哈哈!” 而挥舞着铁锤的耶律祁却是有苦难言,心中又惊疑又愤懑。 外人看来是他在让着这女人,而他自己知道,根本没有! 若是一次两次能躲过他的铁锤,还算巧合,可这女人竟然次次都能躲过! 耶律祁眯了眯眼,他忽地停下脚步,眸光危险地盯着面前掐着腰拍着胸脯顺气的女人,低沉着声音说道: “你到底是谁?” 第421章 很臭 “飞燕夫人?!” 一道讶异的声音传来。 只见一个身穿红色薄纱裙的女子扭动着腰肢缓步而来,她略略歪头看着桑庄,一双细长的眼睛顾盼间风情尽显。 桑庄见到来人,双臂在胸前一环昂着头说道: “哟,是馥蕊娘娘回来啦!方才那小点心吃得可还过瘾?” 说着,还不停地往耶律祈那边瞟,意思十分明显。 耶律祈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偏偏馥蕊十分没有眼力见儿,她砸吧砸吧嘴说道: “勉勉强强吧,我这心中啊还是惦记方才在街上看见的那个背影!按理说如此气质不凡之人不该长相丑陋,飞燕夫人,你莫不是看错了?” “够了!”耶律祈忽的一声怒吼,双眼瞪着跟铜铃一般看向馥蕊。 馥蕊冷不丁他突然大喊一声,吓得抖了一下。 她蹙着眉看向耶律祈,先是一脸疑惑,而后确认他确实是针对自己,也怒上心头,吼道: “你有病啊!” 这时,周围看热闹的官员们忽觉形势不对,毕竟君王掉面子的这种事,他们还是不在现场的好,于是一个个借故有事先行离开了。 而馥蕊一双眼睛在耶律祈和桑庄脸上来回扫过,沉着声音道: “噢!我知道了!你是因为这个女人吧!” 她手指着桑庄,冲耶律祈吼道: “你之前可从未对我有过这般态度,方才来的路上我便听说你光天化日之下跟一女子在府衙门口拉拉扯扯,我还心想什么女子能比得过我!没想到,竟是飞燕夫人!” 耶律祈吃了一瘪,这指责简直无中生有! 他正要开口解释,可馥蕊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只见她又转头面对桑庄说道: “你还同我说什么要去城西田家买蜜饯,没想到是见我有事要忙,偷偷跑来府衙勾引耶律祈?!” 桑庄见如此大一个屎盆子扣她头上,心中的怒火也燃烧起来。 她掐着腰挺着饱满的胸脯怒道: “什么勾引!你少给老娘泼脏水!” 她指着耶律祈的鼻子恶狠狠地说道: “老娘的心上人可比他好看了不止千万倍!就算老娘瞎了眼也不会看上他!” 馥蕊恨恨地咬了咬牙,尖声吼道: “你、你…你竟然骂我连个瞎子都不如!” 说完,她便朝桑庄一下冲了过去,想用她长长的指甲去挠桑庄的脸,可试了几下不光挠不到,还被桑庄一把扯住了头发,发饰掉了一地。 于是她也不甘示弱,先是在桑庄腰间一扭,而后也学着去拽桑庄的头发。 一时间俩人竟撕扯得不可开交。 旁人看不出,可南荣婳在屋顶上看得清楚。 桑庄与馥蕊并不是如表面上看起来打的毫无章法,实际一举一动之间,有异样的力量在二人周身环绕。 桑庄的力量是魂力,那馥蕊的便是… 而似乎二人都不愿让耶律祈发现,一招一式都躲着他的视线。 站在一旁的耶律祈面上表情越来越阴沉,一个是不知底细的女人,一个是自己明媒正娶来的妃子。 若想停止这场闹剧,他该帮哪个该杀了哪个,自然清楚! 而且今日十分关键,他不能让任何可疑的人毁了他的计划! 耶律祈一下举起手中的铁锤,大喊一声便朝桑庄冲了过去! 原本桑庄对付一个耶律祈还算绰绰有余,可她如今被馥蕊绊住了手脚,竟无法回身来挡,眼看就要被耶律祈的铁锤砸个粉身碎骨! 南荣婳一蹙眉,接着从屋顶跳下,她身姿轻盈,落地后毫不迟疑便要举起手中灯笼。 可她的手却一把被沈临鹤按住。 耳边响起沈临鹤低沉的声音: “我来。” 然后一个矫捷的身影便闪身朝耶律祈而去了。 南荣婳知道他的意思,如今尚未知晓虫卵所在,若她展露异能,引出其他异能之人,恐子时前更难找出虫卵。 南荣婳沉吟片刻,便将灯笼放下了。 正朝着桑庄而去的耶律祈没有料到身后会突然窜出一个人来,冷不丁被沈临鹤一个手刀砍在他的胳膊上,顿时半边身子一软,一只铁锤“哐啷”一声掉落在地上。 这声音惊到了正撕扯得起劲的桑庄和馥蕊,二人同时停了手。 耶律祈见到来人,心中一惊。 这人他从未见过,可一招便能看出其武功高深莫测,且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府衙内,想来心怀不轨! 耶律祈正要举起仅剩的那只铁锤朝沈临鹤挥过去,却听一声惊叫声响起: “停!” 耶律祈不知发生何事,硬生生将铁锤停在了半空。 转头看去,只见馥蕊正死死地盯着沈临鹤,她慢慢松开了抓着桑庄头发的手,又将桑庄的手从自己腰间和脖子上扯开。 然后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面上带了娇羞的笑意,腰肢扭动得如春风中的柳树叶一般,朝着沈临鹤婀娜多姿地走了过去。 在经过耶律祈身前时,连一个眼神也未曾给他。 馥蕊走沈临鹤跟前,媚眼如丝地看着他,随后想要伸手去抚摸沈临鹤的前胸。 可身前的男子身形极快,一步后退躲开了她的手。 馥蕊也不在意,一开始拒绝她的男子她见得多了。 她捂着嘴娇笑了几声,十分满意道: “公子会武功啊,更合我意了呢!不知公子可愿与我单独聊聊天?” ‘单独’二字说得格外重。 沈临鹤负手而立,嘴角略略勾起说道: “恐是不妥,我已有夫人。” 馥蕊一听,更是笑得欢,“如此更更合我意了!” 她媚眼朝沈临鹤一抛说道: “有夫人的才知道怎么疼人呢,你说对吧,公…” 话未说完,馥蕊的目光不经意扫到沈临鹤身后不远处的素衣女子时,一下停住了。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馥蕊抬步缓缓朝南荣婳而去,一边走一边上下打量南荣婳,越打量一张脸越是阴沉不定。 待走近了,馥蕊高昂着头冷声问道: “你就是他的夫人?” 语气十分不善。 南荣婳顿了片刻,抬眸对上沈临鹤的眸子,轻声说道: “是。” 那双眸子里瞬间便有了笑意。 馥蕊咬了咬牙,她看向南荣婳的目光中敌意十分明显,正要开口,却见南荣婳眉头一蹙抬起手捂住了鼻子。 馥蕊一愣,问道: “你这是做什么?” 南荣婳的目光也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回道: “你不知道自己很臭吗?” 第422章 为何要来此 “哈哈哈哈哈!” 看到馥蕊呆滞的模样,桑庄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待馥蕊反应过来,她先是抬起胳膊闻了闻,而后一脸惊慌地回头看向耶律祈说道: “君…君王,你可有闻到我…我身上…臭?” 耶律祈拧着眉走近,馥蕊似乎很是在意,她慌乱地向后退了几步说道: “君王就…就在那闻就好!” 耶律祈不知所以,但十分配合地停下了脚步,使劲朝前闻了闻,然后摇了摇头说道: “你每日不光要熏香还要往身上涂抹香膏,本王有时闻了都觉得熏得慌,怎么可能会有臭味!” 熏得慌?! 馥蕊一噎,可现在不是与耶律祈讨论香味的时候,她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南荣婳,可无论如何看,眼前容貌绝美的女子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子罢了! 想来定是见自己调戏她的夫君,才故意这么说的! 想通之后,馥蕊对眼前的女子敌意更甚了——不光长得好看,还如此会栽赃陷害! 不过…想到自己即将把这女子的夫君抢到手,她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唇边还露出一抹自得的笑意。 凡人女子嘛!哪配得上让自己花心思! 望了望天色,馥蕊眸光一亮,转身往耶律祈那走去,而后媚着声音说道: “君王,如今到了晚膳时分,不若留两位客人来用饭吧?” 耶律祈心思一转,他方才也正担心这武功高强的陌生男子偷入府衙的用意,虽然馥蕊的提议明显是针对这男子,让他心中烦闷,但如此一来倒是可以拷问这男子一番。 且若不遂了馥蕊的意,想必今晚又要闹腾,于是耶律祈沉着脸应下了。 偏头往同样惹人怀疑的‘飞燕夫人’看了一眼,耶律祈眯了眯眼说道: “不若飞燕夫人也一起吧?” - 半个时辰后,气氛诡异的晚膳开始了。 按照兹丘国的习俗,耶律祈跪坐于上首,馥蕊在他的旁边。 而沈临鹤与南荣婳一侧,对面坐着桑庄。 每人身前放置着一个矮桌,桌上摆放着兹丘国人喜好的烤肉和饼。 兹丘国人一向豪放不拘小节,吃饭一般用手抓着便吃了,然而此举也被诟病野蛮、不文雅。 耶律祈占领缙国后倒是学会了用筷子,肉也命人提前切成了薄薄的一片。 烤肉火候恰当、色泽金黄、香味扑鼻,南荣婳挑了挑眉,她恰好饿了,倒是十分有胃口。 用筷子夹了一片放到口中,竟是肥而不腻、满口留香。 南荣婳满意地点点头,忍不住又夹了一片。 上首的馥蕊见状嗤笑一声说道: “公子,你的这位夫人怕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吧,一个烤肉就能把她馋成这样?” 沈临鹤转头向南荣婳看去,见她虽吃得心满意足,但跪坐着的姿态依旧端庄得很。 沈临鹤一笑,回道: “我夫人吃得向来精细,这般蛮人食物确是没吃过,偶尔吃一次也算别有意趣。” 耶律祈一听,怒上心头,他面色阴沉下来说道: “蛮人?你这是说我兹丘国人是蛮人吗?!” 沈临鹤毫不退缩,他望向耶律祈的目光中泛着冷意,“若不是蛮人,怎会进攻他国之后杀害无辜百姓呢?” 耶律祈一咬牙,手重重将筷子摔到矮桌上,就要起身去摸放在一旁的铁锤。 却一下被馥蕊给抓着胳膊拉了回去。 馥蕊此时看向沈临鹤的目光中也带了几分审慎,不过她的语气依旧娇媚道: “公子倒是会说笑,不过我们君王不好玩笑,小心今夜公子这条小命交代在这儿。 不过…公子看着不像是缙国人呐?” 沈临鹤勾了勾唇,没有着急回答,他看到南荣婳吃得香,干脆将自己桌上的烤肉夹了大半放到她桌上的盘子里。 这才开口道: “我是大庆国人。” “大庆国…?”耶律祈眸光警惕望向沈临鹤,沉声问道,“你一介大庆国人,为何要来此?” 沈临鹤垂眸一笑,再抬眸时,目光中含着深意说道: “是窈蝶让我来的。” 此话一出,场中静默了一瞬。 只有南荣婳拿着筷子的手稳稳当当,将烤肉送入了口中。 耶律祈神情紧绷,他的身体微微向前,目光危险地试探问道: “他让你来做什么?” 沈临鹤不急不缓道: “他同我说,他不会回缙国了,让我告知你可按照约定进行,只不过…他先前离开缙国之前,有最重要的一个步骤没有告诉你,若少了那一步,虫卵不会苏醒。” 耶律祈一听‘虫卵’二字,心中咯噔一下。 此事极为隐秘,只有他、窈蝶和馥蕊知晓。 他是肯定没有说出去过,馥蕊又是今日才见到这个男子,于此,便只剩了窈蝶。 可眼前这男子究竟是真的与窈蝶相熟,还是窈蝶被大庆国人抓住后自己供出来的? 耶律祈不确定,于是再次试探问道: “窈蝶不是不守约定之人,他为何不回缙国了?” 沈临鹤一笑,“窈蝶确实一向守约,可难免遇到特别的情况,他有一个妹妹在大庆国,十几岁的年龄尚不懂事,与一个大她二十几岁的男人私定了终身,若窈蝶不看着,想是要私奔了,这一私奔,之后想找可就难了。” 顿了顿,沈临鹤无奈苦笑道: “瞧我这张嘴,把人家的私事都抖落出来了,窈蝶之后不定要怎么怪我。” 耶律祈听他这般说,十分已是信了六七分。 窈蝶先前确是与他提过一句,有个妹妹在大庆国的。 一旁的馥蕊连声感叹: “没想到窈蝶这般无情之人,竟有个如此痴情的妹妹! 想当初,无论我如何引诱窈蝶,他都不为所动!” 此话一出,原本面色缓和了一些的耶律祈一瞬间又拉长了脸。 偏偏桑庄还在毫不遮掩地笑着,笑容满是深意,就好似在讥讽他被自己的女人当面说“不行”一样。 耶律祈忍无可忍,正要发作,一名侍女敲了敲门,而后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侍女小心翼翼将托盘上的盅碗放到了馥蕊身前的矮桌上,轻声道: “馥蕊娘娘,您的乌鸡当归汤熬好了,按您的要求文火十二个时辰不断,用老汤熬的。” 第423章 找到 十二个时辰…文火… 是厨房! 南荣婳与沈临鹤心中有了数,但他们面上的神情丝毫未变。 上首,馥蕊掀开盅碗的盖子,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鸡肉的香味扑鼻,她满足地夸赞道: “不错!炖上十二个时辰,鸡肉都软烂在汤里了,闻着就是香!” 一旁的耶律祈本想冲馥蕊发的火被这么一打岔,硬生生收了回去。 他目光森森望着那名侍女说道: “这确是用老汤熬的?文火十二时辰未曾断过?” 侍女诚惶诚恐,忙垂头应下: “是的君王,奴婢一直守在旁边,厨房中有专门一个灶台用来给馥蕊娘娘炖乌鸡当归汤的,已经七日不曾断过火了,明日的汤也已经炖上了。” 耶律祈满意地点点头,挥挥手让那侍女退下了。 沈临鹤随意地吃了点东西,看上去动作十分自然,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 仿若那虫卵跟他没有半点关系,等到子时,虫卵能不能用,急的该是耶律祈才对。 耶律祈观察了他一会儿,而后拍了拍手。 很快,一名耶律祈的亲卫走了进来,抱拳向耶律祈行礼。 耶律祈朗声道: “去把我交给你的虫卵拿过来!” 那名亲卫先是一愣,抬头看了耶律祈一眼,而后应下转身出去了。 不多时,亲卫端着一个木质托盘走了进来,盘上放着一个酒壶大小的陶瓷瓶子,瓶口用木塞堵着。 他行至耶律祈身边,弯腰将托盘举至耶律祈的眼前。 耶律祈伸手将那陶瓷瓶子拿起,略略掂了掂,而后又放回了托盘中。 他指了指沈临鹤,对那名亲卫说道: “将这瓷瓶交给那位公子。” 亲卫应下,端着托盘又来到沈临鹤跟前。 沈临鹤漫不经心瞧了那瓶子一眼,这才慢慢将手中筷子放下,伸手去拿。 可当他的手触碰到冰凉的瓷瓶时,却一下沉了脸色。 他将手收了回来,冷声道: “若是耶律君王不信我,我倒是无妨,反正我只是来传个话、帮个忙的,耶律君王若不想将虫卵交给我便不必拿出来,何需用个假的来唬人! 不过,到时那些虫卵用不得,可别怪我!” 耶律祁眼神一凛,见沈临鹤一下就能分辨出这虫卵是假的,心中又添了几分相信。 他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看沈临鹤的眼神不似方才般警惕,但依旧没有松口,只说道: “公子莫要怪本王,毕竟事关重大,还是小心为上,公子既能认出这不是真正的虫卵那便说明是自己人了。 不过,离子时还早,不着急、不着急!” 耶律祁朝他的亲卫挥了挥手,“去!把我从兹丘带来的好酒拿来,我今夜与公子共饮!” “是!”亲卫应下,转身出去了。 与此同时,一直埋头吃肉的南荣婳终于放下了筷子,她说了一句: “我去更衣。” 便要起身出门。 沈临鹤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专注望着她的眉眼,柔声说道: “我陪你去?” 南荣婳对上他的眼神,便猜到了他如此做的用意。 余光中一道刺目的视线朝他俩交握的手而来,南荣婳学着沈临鹤的样子,也温柔回道: “不必了,夫君在此等我,我去去就来。” 说罢,便出了厅门。 南荣婳前脚刚走,馥蕊忽地捂着肚子皱起眉来。 她娇柔地对耶律祁道: “君王,我这不知为何突然腹痛难忍,恐失了礼数,还是先行离席吧!” 耶律祁不疑有他,赶紧摆了摆手让馥蕊离开了。 沈临鹤低头整理袖口,感受到一道无法忽视的目光从他头顶而过。 - 馥蕊微微弯着腰,捂着肚子出了门。 待走出两步,她便松开手直起了腰,压低声音对外面的亲卫说道: “方才出门的那位夫人向哪去了?” “回娘娘,那位夫人问了更衣之处,而后往南边的小径去了。”亲卫恭敬答道。 馥蕊涂着艳红色口脂的嘴唇一瞬间扬起,眸中闪过一道阴冷的光。 她抬步亦朝着南边小径而去。 此时天幕已经黑沉,早春的夜晚寒风依旧,可馥蕊一身薄纱衣裙仿若感觉不到冷一般。 她的脚步很快,甚至比一般男子小跑都要快。 不一会儿,馥蕊便到了更衣处。 她眯了眯眼,露出得意的笑,她能感受到里面有人的呼吸声! 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此处,馥蕊抬起一只手,手腕一转,鲜红色的指甲瞬间变作三寸长! 她低低说道: “你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夫君太过爱你,眼中除了你没有别人! 我若想得到他,就得先把你除掉!” 话音刚落,眼前的小门被打开,一道身影正要往外走就被馥蕊闪身上前扣住了脖子,然后又长又尖的指甲从那人脖子上划过,那人瞬间便没了生息。 馥蕊心中得意,可下一刻待看清眼前人的脸却一下愣住了—— 不是那位公子的夫人?! 这穿着打扮明显是府衙中的侍女,只怪夜深光线不明,这侍女一身浅黄色衣裙,馥蕊没有看清,还以为是那公子的夫人! 馥蕊心中一凉,若那女子没有往此处而来,她会去了哪里? 忽地,她倒吸一口凉气,低声说了句: “糟了!” 而后拔腿便向着府衙厨房的方向跑去。 此刻,不远处的树上,收敛了气息的南荣婳手执灯笼不倚不靠,稳稳站在一根胳膊般粗细的树枝上,垂眸看向馥蕊离去的方向。 “原来厨房是在那儿啊…”她喃喃一句,而后静悄悄跟上了馥蕊的脚步。 馥蕊来不及告知耶律祁,她一路火烧火燎跑去了厨房…隔壁的柴房之中。 南荣婳站在对面的屋顶上,疑惑地看了一眼柴房大门,等看到馥蕊趴在地上从柴火堆最里头翻东翻西,南荣婳才恍然大悟。 幸好她跟了馥蕊前来,那虫卵竟不是藏在厨房中,而是藏在了与厨房一墙之隔的柴房里! 那柴火堆后墙壁的另一边便是厨房的灶台! 十二个时辰文火不断,将虫卵放在柴房这边不至于太热,万一不小心火灭了,柴火堆还能为其保温! 馥蕊终于翻到了柴火堆靠墙的位置,那里的墙上凿出了一个洞,洞中安安稳稳放置着一个陶瓷瓶子。 馥蕊见到那陶瓷瓶子尚在,一下便放了心,可心中又疑惑起来,那公子的夫人不是为这瓶子而来? 那她又去了哪里? 正待馥蕊要将柴火重新堆回去时,她的身后突然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 “就这样吧,不必麻烦了,反正一会儿我还要把它拿出来。” 馥蕊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冷不丁听到这么句话,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猛然回头去看,只见素衣女子站在屋外神情淡漠地看着她! 第424章 狐妖 此刻的南荣婳没再收敛气息,她身形纤细,亭亭而立,可这副模样在馥蕊的眼中却犹如巍峨高山压顶! 馥蕊细长的眸子里满是警惕,她沉着声音问道: “你不是寻常女子,你究竟是谁?!” 南荣婳轻敲了一下灯笼提杆,开始缓步朝馥蕊而去。 边走边说道: “我姓南荣,单名婳。” 馥蕊见她越来越近,身体一下紧绷起来,口中喃喃道: “南荣…南荣…?” 忽地,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 “你就是神主要杀的人?!竟然…是个女子…” 还是容貌昳丽的女子? 南荣婳看向馥蕊的眼神越发冰冷,她轻缓却十分肯定道: “你是十圣之一。” 可她说完却迟疑起来,若馥蕊是十圣之一,桑庄应该知晓才对,可她为什么不说呢? 馥蕊不答,只阴沉着眉眼问道: “你们能知道虫卵一事,定是窈蝶告知的,他为何要告诉你们?莫非你们用他的妹妹作为胁迫,强迫他说出来的?” 南荣婳此刻只想拿到虫卵,并不愿与她多费口舌,于是只冷冷说道: “是他幡然醒悟,不愿再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主动说的。” 话音刚落,南荣婳一下松开握着灯笼提杆的手,灯笼如有生命般,径直朝着馥蕊飞速而去! 馥蕊一惊,连忙翻身一滚,一只灰白色皮毛的狐狸顿时出现在南荣婳的眼前! 南荣婳收了灯笼,望着不及她膝盖高、根根狐狸毛竖起、朝她龇牙咧嘴的小家伙,挑了挑眉说道: “原来是个狐妖,怪不得这么臭。” 馥蕊一听,牙呲得更厉害了,脸上的毛都挤在了一处,恨恨说道: “老娘才不臭!” 说完,她便朝南荣婳猛扑了过去。 她的速度极快,眼看就要抓到南荣婳的脸,可下一刻身前一空,却不见了南荣婳的身影。 轻巧落地,馥蕊回头一看,见南荣婳竟是已到了柴房门口! 她“嗷嗷”叫了几声,声音从原先的尖细慢慢变得粗犷。 南荣婳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在嗡嗡作响,身后无法忽视的喘气声让她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只见方才还只有一尺高的小狐狸,此时已快赶上旁边的枣树那般高了。 她身后的尾巴不停地摆动着,每甩一下就将地上的尘土扬得漫天飞舞。 南荣婳看着这头比她不知高了多少的狐妖,声音平静道: “原来这才是你的原身,你该有六七百岁了吧?” 馥蕊似乎许久没有现过原身,她晃了晃头,又扭了扭脖子,舒展了一下身体道: “还是这样舒服!” 说完,她用一双硕大的眸子盯着南荣婳,语气危险地说道: “你倒是挺有见识,不愧是让神主想方设法都要杀死的人。 他原先说你厉害,说我们十圣加起来都很难杀掉你,我还以为你是个凶神恶煞、体型庞大的怪物, 没成想是这般貌美的女子! 若是我化形时能照着你的样子,指不定多少男人的魂儿都要被我勾走了!” 南荣婳打量馥蕊片刻,开口道: “世人以为狐狸好色,但不知狐狸才是最专心的,一生只会嫁娶一次,你是耶律祈正儿八经娶的娘娘,若你不愿,他自是无法强迫你。 想来,你对他的感情是真的吧。” 馥蕊只眯着眼看南荣婳,并不言语。 南荣婳唇角略略勾起,继续道: “我猜耶律祁应当不知道你是只狐妖吧? 你怕他接受不了,一直不敢告诉他,再加上你想为他生孩子,可借鉴先前半妖的凄惨经历来看,没有妖与人相爱会有好下场的。 于是你提早准备,想要快速增长你的妖力来对付之后会发生的一切。 而你掳走的那些男子,实际上都被你剜出心,吃掉了。 你如今身上一半的妖力便来自这些无辜的男子吧?” 庞大身形的狐狸听到这略略压低了头,她张开的嘴直直对着南荣婳,发出了“呜呜”的警告声,一个个锋利的牙齿竟比南荣婳的手还要大。 而南荣婳气定神闲,她轻哼一声道: “修行不易,可如今几百年的妖力都毁于你的私欲,人与妖之间本就隔着天堑,你想迈过这天堑,不该以别人的生命为代价。” 顿了顿,南荣婳好似明白了什么,恍然道: “莫非你之所以服从神主,就是因为他可以帮你? 而耶律祁与神主是如何相识的,难道是你引荐?” 馥蕊磨了磨牙,已有些没了耐性,她低吼道: “那又如何,我们三个合作,如此一来每个人都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南荣婳略略偏头,问道: “那神主帮助耶律祁,究竟是想要得到什么?” 馥蕊一滞,随后说道: “这与你无关,你若是非要拿到虫卵,阻止君王称霸天下,那今日你我二人必有一死!” 说完,巨大的狐狸忽地跳起,朝南荣婳猛扑过来! - 仅余三人的厅中,桑庄拿着酒杯的手一顿,偏头往府衙厨房的方向看去,忽地娇笑一声道: “今夜倒是有好戏,不知你们二位可有心情一同观看啊?” 说完,她不等耶律祁和沈临鹤的回答,兀自起身出了厅。 沈临鹤明白桑庄所说定是与南荣婳有关,他毫不迟疑也跟着桑庄出去了。 耶律祁见状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想起一直未曾回来的馥蕊,心中不安起来。 桑庄与沈临鹤走在前,耶律祁落后他们三两步远跟在后,见他们越走离藏了虫卵的厨房越近,面色渐渐阴沉下来。 而还未走到近前,便听到厨房那处传来打斗的声音、枝干断裂的脆响,隐隐约约还能听到类似野兽的嚎叫声。 三人转个弯,厨房便就在眼前了,可忽地一个庞然大物重重摔落在他们跟前挡住了三人的视线。 待那庞然大物勉强撑着地站起,转头朝他们看来时,三人这才看清,眼前竟是一只嘴角淌着血的巨大狐狸! 那狐狸见到耶律祁,神情哀伤中带着一抹希冀,可下一刻却见耶律祁惊恐得连连后退,狐狸的目光一瞬间便黯淡无光了。 第425章 憎恶 耶律祈毕竟是兹丘国君王,好歹见过世面,一阵惊慌之后,慢慢地镇定下来。 他防备地看着如树般高大的狐狸,沉声问道: “你是狐妖?你来此是什么目的?!” 馥蕊深深看他一眼,感受到身后的南荣婳要入柴房中取虫卵,二话不说便又回身用巨大的爪子拍向南荣婳。 南荣婳一个闪身,馥蕊动作收不住,猛地朝柴房的方向拍了过去。 柴房的屋顶和墙面瞬间塌下来一个大洞,装着虫卵的瓷瓶出现在几人眼前。 馥蕊屡屡不得手,心中怒火更盛,她调动身体中的妖力聚于掌心,眨眼间便再次朝南荣婳挥出! 巨大的狐狸爪子狠狠地拍向地面,尘土一下飞扬起来。 馥蕊的一张狐狸脸上露出了自得的神情,她慢慢地抬起爪子,本以为看到的会是一团肉泥,可没想到,只有一个巨大的爪印! “你活了几百年,就只会这些?” 一道平静无波的女子声音从一旁的大树上方响起。 馥蕊抬眸看去,正对上女子一双淡然的眼睛。 她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一般,又再次伸着爪子去猛拍南荣婳站着的地方。 可将整棵树都拦腰拍断了,也没有触碰到南荣婳的一点裙角。 一旁掐着腰看好戏的桑庄斜着眼往耶律祁那里扫了一眼,幸灾乐祸道: “耶律君王,你还没看出这是谁?” 耶律祁一怔,拧着眉看她,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桑庄捂着嘴娇媚地笑了起来,“今日老娘心情好,便给耶律君王解解惑,这臭气熏天的狐妖…便是你明媒正娶的馥蕊娘娘啊!” 耶律祁惊得向后退了一步,他看了一眼庞大的狐狸,实在与娇媚的美人儿联系不到一起。 可回想到平日里馥蕊的种种异样,以及今日如此大的动静她都没有现身,耶律祁已是心有怀疑。 “你以为她如何能识得神主?”桑庄轻笑一声。 耶律祁一瞬防备地看向桑庄道: “你知道神主?” 顿了顿,他心中警铃大作,视线往柴房处看去。 这一看,却让他心头发了凉! 只见沈临鹤已将装着虫卵的瓷瓶拿在手中,走到了屋外。 “你…你不是窈蝶的朋友?!”耶律祁怒吼道,“速速将虫卵还给我!” 言罢,他猛地朝沈临鹤冲了过去。 耶律祁妄想将沈临鹤手中的瓷瓶抢过,可他虽高壮,身形却不敏捷,沈临鹤几个闪身便躲开了他的攻击,然后足下运起内力,一跃上了房顶。 馥蕊此刻也注意到了沈临鹤手中拿着的瓷瓶,她正要猛地往沈临鹤那处扑过去,却忽地感觉自己的身体沉重了许多,就连爪子都抬不起来了。 馥蕊心中惊骇,此刻倒真似有高山压顶一般压在她的头顶上。 馥蕊努力抬头看去,只见原本在南荣婳手中握着的灯笼,此刻正悬于她的头顶上。 而让她感到重若高山的份量,竟只是灯笼洒出的昏暗光芒。 “这…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馥蕊咬着牙,从嗓子眼里发出愤怒的嚎叫。 南荣婳微微挑了挑眉头道: “你说的不错,确实是鬼东西。” 馥蕊慢慢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她的视线往耶律祁那处看去,眸中含泪道: “君王…救我…” 耶律祁的目光从沈临鹤手中的瓷瓶上挪开,匆匆看了她一眼,声音中隐含着怒气说道: “救你?可笑! 你只是一个好色好淫的妖怪,你欺骗了我这么久,我恨都恨不够,怎么可能救你?!” 说罢,耶律祁再不看馥蕊一眼,他攀着墙往屋顶而去,想要抢夺沈临鹤手中的瓷瓶,故而他没有看到馥蕊眼中那浓得要溢出来的悲伤。 待他爬到了屋顶上,却恰好看到沈临鹤将瓷瓶的塞子拔了出来。 耶律祁眼睛忽地瞪大,他大喊道: “不可以!” 然后猛地一跳,也不顾他此时正站在屋顶的边沿上,就要去抢沈临鹤手中的瓶子。 沈临鹤一个侧身,耶律祁身形不稳一下从屋顶摔了下去,可没有预料中的疼痛,他的身下软绵绵的,起身一看,他竟被馥蕊的尾巴接住了! 鼻尖传来狐狸的异臭味,耶律祁一个翻身而起,嫌恶地离远了些。 馥蕊方才艰难地伸出尾巴已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她再支撑不住,在灯笼的照射之下,一下变回了小狐狸的模样。 毛茸茸的缩成一团,正趴在地上喘着气。 “是你?!” 耶律祁这时终于认出了,这只狐狸是早些年前他曾经救过的一只狐狸。 那时他的皇兄耶律郜尚在,他也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皇子罢了。 馥蕊见他终于认出了自己,心中涌起希望,眼巴巴地望着耶律祁。 可没想到,耶律祁目光中的惊讶之色褪去后,仍然皱着眉嫌弃地看着她。 “早知你是只狐妖,我当年才不会救你!” 沈临鹤冷笑一声道: “狐妖,你的报答于如此残虐之人毫无用途,你不想想,当年他在兹丘国还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皇子,是他的皇兄耶律郜对他多多维护,可后来…他不还是抢了耶律郜的君王位置吗?” “不、不是的!”耶律祁愤怒大喊道,“你们都不知道,我那样做是有原因的!” 沈临鹤却似乎对他所谓的原因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将手中的瓷瓶一下翻转过来,顿时密密麻麻的细小虫卵从瓷瓶中纷纷扬扬撒了出来。 寒风一吹,便化作了黑色的粉末洒落在地了。 耶律祁呆立原地,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整个人犹如木头一般一动不动。 馥蕊恶狠狠地朝南荣婳吼道: “虫卵已经被毁了,你…你赶快把你的灯笼收走!” 而南荣婳却摇了摇头,“收走做什么?让你继续残害别人吗?” 馥蕊心头彻底凉了下来,她这才明白,南荣婳对付她不只是想要毁掉虫卵,还想要她的命! 第426章 一半 馥蕊一下侧过头朝作壁上观的桑庄喊道: “这戏你还没看够吗?!还不赶紧帮我!你不怕神主知道后惩罚你吗?” 桑庄好似听到笑话一般,捂着嘴“咯咯”的笑起来。 “你不知道我已经离开太郯山了吗?” 馥蕊一愣,目露疑惑道: “离开?你不是…” 她话还没说完,桑庄猛地向前一手挥出,浓厚的鬼力一下打在了馥蕊的心口,馥蕊瞬间便软趴趴倒在了地上。 灯笼发出的光芒渐渐消失,重回一片漆黑。 南荣婳的目光在桑庄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而后将灯笼收了回来。 馥蕊尚在喘息,只不过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了。 可即便如此,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耶律祈身上未曾移开。 然而,她的期盼终究落空。 即便她快要咽下最后一口气,这个曾经将她明媒正娶娶进门的夫君也不愿再看她一眼。 馥蕊苦笑一声,声音虚弱道: “几百年前,在妖山上,一个猎户曾对我说过,人与妖是没有好结果的,让我长大后千万不要对人动感情。 我当时只是个未成形的狐妖,懵懵懂懂,没有听信。 可我…我现在终是信了…” 南荣婳听她提到妖山、猎户,忽而想到她曾在小半妖的梦境中去过的那座山,而那个梦境同样是几百年前。 她沉声向馥蕊问道: “你口中提到的那名猎户,可曾带他的朋友上山?那人头戴幕离,姓景。” 馥蕊的视线凝向南荣婳,她沉吟了片刻,疑惑问道: “你…怎么知道?你明明只是一个凡人,即便有些异能,也不该活了几百年吧?” 南荣婳眸光一亮,不答反问道: “你可知那人身份?” 馥蕊虚弱地喘了几口气才道: “不知,那人的身份似乎有些特殊,从未露过脸,也未与妖交流过。” 南荣婳垂下眸子,不再言语。 这时,馥蕊的气息已经微弱到几不可察,她微微张开口,从她的口中缓缓飘出一颗亮紫色的光团,那光团不停向前飘去,最终停在了耶律祁的身前。 馥蕊的头已经抬不起来了,她只能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君王,这…这是我的妖丹,里面有我全部的妖力,就算你对我没有感情,也…也希望你看在我助过你的份上,将这妖丹保管好。 只要妖丹在,说不定我还能…复活。” 话音刚落,馥蕊彻底没了动静,狐狸毛一瞬失去了光泽。 耶律祁的目光只在没了生息的小狐妖上停了片刻,随后便定定看向他面前的妖丹。 暗夜之中,妖丹将他的脸庞映成了紫色,就连双眸也好似发着紫色的光,看起来诡异得很。 耶律祈缓缓伸出手将妖丹托在手心中。 恰在此时,城中街道上的打更声传入府衙,子时已至。 南荣婳看着耶律祈手中的那枚妖丹,心中正感叹被人诟病天生好色的狐妖,实则比人要专一的多,可下一刻,她就蹙起了眉! 只因,这一瞬她察觉到都城之中的某处—— 有大量的蛊虫出现! 南荣婳的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她倏然抬眸看向耶律祈,冷声质问道: “城中还有蛊虫?!” 耶律祈面无表情的脸忽地生动起来,他的嘴角缓缓勾起,目光得意地看向南荣婳,说道: “姑娘倒真是有些本事,你说的不错,我把那十万蛊虫分成了两份,放在这柴房中的,不过一半而已! 我的人没有接到我让其停止的命令,便会在子时将另一半虫卵撒入水中。” 耶律祈说完顿了顿,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南荣婳看着他,目光中的寒意蔓延出来,此处的温度好似又降了一些。 她抬步缓缓朝耶律祈走去,对于她来说,此刻杀死耶律祈便如同折断一根枯树枝般简单。 可耶律祈看她走近,唇边的笑意却丝毫不减,“怎么,不着急去杀死那些蛊虫吗?百姓们马上就要喝下带着蛊虫的水了。” 南荣婳眸色冰冷,可声音却越发平静,她开口道: “不着急,杀你很快。” 耶律祈听后,轻笑一声道: “那这样呢?” 说完,他一抬手,便将馥蕊的妖丹放入口中咽了下去! 就在咽下的一瞬间,耶律祈便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 他的整张脸开始肿胀起来,似乎有他承受不了的力量在他的体内扩张! “你你你!”桑庄指着耶律祈,不可置信道,“你一介凡人,竟然吃下了狐妖的妖丹?!” 她惊讶得声调都拔高了,忙转向南荣婳问道: “凡人吃下妖丹会如何?” 南荣婳摇了摇头,“不确定,大概要么爆体而亡,要么吸收掉妖力吧。但无论如何,此刻的耶律祈还不能杀,否则妖丹自毁,整个府衙会夷为平地。” 南荣婳面色肃然,朝感知到蛊虫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有些焦急。 沈临鹤走到她身边,语气也略略急促道: “拖得久了,事态会超出控制。” “嗯。”南荣婳点点头,可耶律祈若没有爆体而亡,最好的办法便是等他吸收掉全部妖力的一瞬间将他杀死。 不过等到那时,百姓们早已喝下盛有蛊虫的水了。 “你们去吧,这里交给我!”桑庄神色认真对南荣婳说道,“待这家伙清醒,我便结果了他!” 权衡利弊,这确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南荣婳沉声说道: “你小心,他若能吸收掉妖力,不知会变得如何。” 桑庄见南荣婳担心她,脸上一下绽开笑容,她掐着腰挺起胸脯说道: “南荣你就放心吧,这点实力我还是有的!” 南荣婳微微颔首,与沈临鹤一道几个闪身便离开了府衙。 - 二人一路不语,心中都有些沉重。 他们未曾料到,耶律祈此人不光残忍、疑心重,还阴险狡诈。 他将虫卵分开放置一事估计连西园都不知情。 设想一下,万一西园在子时前最后一刻回了都城,可命令根本来不及送达,另一半虫卵照样会撒入水中! 南荣婳与沈临鹤用最快的速度往蛊虫所在的地方赶去,待近了,便看到许多手拿火把的兹丘国士兵,以及被押着排成一队的缙国百姓,那队伍长得看不到尽头。 待看清士兵是从何处舀水,然后分发给百姓时,南荣婳与沈临鹤均是面色一沉—— 耶律祁竟命人将虫卵倒入了横穿都城的河水中! 第427章 混乱 二人在与百姓和士兵们一河之隔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夜色中,沈临鹤的一双桃花眸子此刻冷若冰霜。 “耶律祁…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条河是都城百姓们平日里饮水取水的河,且这河一直绵延半个缙国,如此一来,蛊虫岂不在缙国四散?!” 想到之后可能会发生的情形,沈临鹤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南荣婳心中有些疑惑,低声道: “若蛊虫四散,被缙国各处的百姓吞入腹中,可也不过五万只,一段时间的骚乱之后便会平息,若耶律祁真的想要做什么,不应该将中蛊之人集结在一起吗?” 两人正说着,忽听河对面传来了争执声: “我才不会喝的!耶律祁这个狗杂碎下的命令,能是什么好事?!” “对!我也不喝!耶律祁整日就是想着怎么折磨我们缙国人,我家里人都被他杀光了!有本事干脆给我一刀好了!” “不喝!我们都不喝!耶律祁那个混账肯定有阴谋!” … “住嘴!”一名明显是兹丘国将领的人怒吼道,“你们以为自己有选择的权力吗?今日你们不想喝也得喝!” 说完,他拽着方才第一个出声反抗的男子,将盛着河水的瓷碗送到了他嘴边,眼看就要捏着男子的下巴将河水硬生生灌进去,沈临鹤随手捡起地上的小石子灌入内力轻轻一弹,将领手中的瓷碗瞬间碎裂,水洒了一地。 百姓们先是一阵惊呼,而后欢声雀跃起来。 那将领恼怒着一张脸,大声吼道: “谁干的?!” 随后,他的视线停在了河对岸气质不凡的一男一女身上。 将领眯了眯眼,怒道: “是你们?” 他冲着一旁的士兵喊道: “还愣着做什么,那里还有两个漏网之鱼,快把他们抓过来!” 士兵挠了挠头,嗫喏开口道: “可是将军…这…前后都…都没桥啊?” 那将领气噎,正要抬腿给那士兵一脚,却听士兵中有人喊道: “将军!你脚下那…那是什么?!” 将领低头一看,只见那摔裂的瓷碗碎片中正蠕动着一个黑色的拇指大的东西。 他手握火把弯下腰凑近了去看,见是一只从未曾见过的虫子。 南荣婳冷声道: “想要命的话,离那虫子远一些。” 可那将领十分不屑,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南荣婳,方才没有看清,如今仔细看来,这女子竟美得好似浑身发光一样! 他看着南荣婳不怀好意道: “美人儿原来怕虫子啊,可我又不是娘们儿,怎么会被一只破虫子吓到! 要不,哥哥将那虫子捉来,给美人儿瞧瞧?美人儿会不会吓得…” 他话还没说完,地上的虫子倏然间飞了起来,一下钻入了他正张开的口中! 将领吓了一跳,想赶忙把虫子吐出来,可那虫子却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片刻时间便钻入他的咽喉滑了下去。 那将领怒骂了几句,还想拿身边的士兵和百姓出气,可下一刻他却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了。 “将…将军?”有士兵凑近了去瞧,却见那将领眼神呆滞、神情木讷,仿若一尊木雕一样。 “快离他远些!”河对面,沈临鹤肃声喝道。 可还不待他与南荣婳越河而来,那将领忽地动了。 他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将离他最近的士兵刺了个对穿。 血顿时涌了出来,周围的百姓们尖叫着仓惶四散。 士兵们也已顾不上维持秩序,一边举起佩刀挡在身前,一边连连向后退去。 此刻,沈临鹤与南荣婳已越过河水,二人将百姓护在身后。 “河水中的蛊虫,你可有办法?”沈临鹤低声问道。 南荣婳目光沉沉,凝向子时漆黑的河水。 她能感知到蛊虫随着水流缓慢地移动,若再不采取措施,蛊虫便要漂出都城,往下一个城镇去了。 南荣婳的目光在灯笼上扫过,她低声问道: “你们可怕水?” 过了片刻,她的唇角勾了勾说道: “那便去吧。” 随后,透明的小鬼们从灯笼中鱼贯而出,它们悄无声息地钻入河水之中,于河道上游与下游两处各堵起一道与河面齐宽的墙,无数的蛊虫便被堵在这一段河水之中了。 然而这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南荣婳垂眸轻敲着灯笼提杆,思考有什么办法可以彻底解决水中蛊虫。 正思索间,那名中了蛊的将领又杀了三个兹丘国士兵。 他的动作怪异,却力大无穷,六七个士兵想将他摁倒在地用绳索捆住都做不到。 “将军疯了!我们…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都不是他的对手!” 有兹丘国士兵大喊道。 “对!我们合力将他斩杀,要不然死的就是我们!” 说罢,士兵们纷纷举起佩刀朝那将领砍去。 可不过片刻,他们便惊骇地发现,他们的将领…死不了! 他身上有十几道刀伤,肩膀上那处深可见骨。 可他却好似根本感受不到疼痛,动作也丝毫不受影响,反倒是士兵们又被他砍死了两个。 沈临鹤护着百姓向后退去,兹丘国人互相残杀与他何干,只要不伤及无辜百姓,他倒乐意看兹丘国的热闹! “我的布娃娃!”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 原本有序撤退的百姓队伍中,忽然窜出来一个小女孩的身影。 她跌跌撞撞往掉落在地的布娃娃那跑去,她的喊声引起了那名将领的注意,他呆滞的目光朝小女孩看来,随后高举着佩刀迈着大步很快到了小女孩身前。 就在他的刀朝小女孩落下时,沈临鹤身形一闪,抢过一名士兵的佩刀,而后朝那将领的前胸刺了过去。 沈临鹤眼神冷冽,握着刀的手不松,身形继续向前,一直把那将领抵在了街边石砖垒起的高墙上。 那将领浑身都是血,脸色已经惨白,可他的手脚却依旧不停地挣扎。 他不顾刺入胸前的刀,身体使劲向前挪动,硬生生将刀又往身体中扎深了几寸。 就在他的手指要堪堪触碰到沈临鹤的衣服时,沈临鹤嫌弃地低头看了一眼,然后一把拔出刀来,再次手起刀落,将领的头颅从他的脖子上飞了出去。 而后,他的身体再不动弹,向前直直倒了下去。 可还不待沈临鹤呼出一口气,那将领血肉模糊的脖子断口处忽地钻出来一只黑色的虫子。 那虫子许是喝了人血的缘故,比方才又大了许多,它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展开双翅就朝沈临鹤飞了过来! 第428章 消灭蛊虫 虫子的速度很快,可沈临鹤更快。 他运足内力,身形向后,一下便躲开了蛊虫的攻击。 那蛊虫也不执着,转了个弯便朝最近的一名兹丘国士兵而去。 那兹丘国士兵可没有沈临鹤的速度,眼看蛊虫离他越来越近,士兵惊骇大叫一声,待反应过来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可不想像他们的将军一样,口中进了这虫子就变得不人不鬼起来! 然而,蛊虫根本不朝着士兵的口鼻而去,而是一下钻入了他的耳朵里! 士兵捂着耳朵惨叫起来,可这叫声才不过片刻便停止了。 他如方才那名将领一般变得神情呆滞,随后高举起刀,朝着其他的士兵砍过去。 又是一片混乱。 沈临鹤立于南荣婳身旁,他恨恨说道: “这虫子竟与兹丘国之前用的蛊虫不同,一旦中蛊之人倒下了,它没有随之消亡,而是接着去往另一具身体中。 耶律祁果真是疯了,万一控制不住蛊虫,那缙国百姓会全部消亡殆尽。” 南荣婳认同地点点头,“到时不光缙国,整个人间都会变成炼狱…” 想到这她忽地顿住了,耶律祁也眉头一蹙朝她看来,沉吟道: “若这一切都是神主的意思,那他的目的是想要借耶律祁的手…杀光世间所有人?” 沈临鹤说完,他的后背已经泛起了凉意。 他喃喃道: “神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此时,百姓们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他们一个个回家关门闭户,甚至连门缝和窗户缝都塞了个严严实实,生怕那可怕的虫子飞入家中。 而兹丘国士兵们也边打边退,毕竟方才他们亲眼所见,那诡异的虫子可以从死人身上钻出,再飞入另一个人的身体中。 他们可不想成为这不人不鬼的恐怖模样! 那中了蛊的士兵虽然勇猛,可行动十分笨拙,有胆小的士兵已经拔腿就跑了,剩余的士兵们见状便也不再坚持,一哄而散。 混乱中,有士兵的火把掉落在地,很快便熄灭了。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火光,只有天上的一轮月亮和它倒映在河水中的影子在微微发着光芒。 南荣婳抬眸正对上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见那中蛊的士兵一瘸一拐地朝她走来,南荣婳慢慢从袖口中拿出了那只装有斑纹狼蛛的匣子。 “只有一只蛊虫,倒能对付得了。” 她将匣子打开,扯着狼蛛的后腿放到地上,素白灯笼的光照下,狼蛛的斑纹起了变化。 与此同时,那名士兵忽地停在了原地,而后双目流出血泪来。 他“咚”的一声倒在地上,不再动弹了。 只一会儿工夫,那只蛊虫便从这人的口中爬了出来,它似是被狼蛛吸引,寻着狼蛛的位置慢慢向其爬了过来。 原本安静不动的狼蛛,待蛊虫离得近了,一下猛扑过去,不过片刻时间便将那蛊虫吞吃殆尽。 灯笼的光芒熄灭,南荣婳又拎着蜘蛛扔回了匣子里。 “南荣!南荣!” 一道女子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不一会儿,桑庄便喘着粗气跑到了南荣婳跟前。 “你…你有没有看到耶律祁?” 南荣婳摇了摇头,探知到桑庄的气息后一下就皱了眉。 “你的魂力怎如此不稳,发生何事了?” 桑庄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眼中竟还有了水光,她慢慢朝前挪动,正要攀上南荣婳的胳膊,却一下被沈临鹤挡了回去。 桑庄正要发作,可转念一想方才发生的事,又一下泄了气。 她一副可怜模样,嘟着嘴说道: “我第一次看见普通人吸收妖力,见耶律祈竟没有爆体而亡,反倒是吸收了馥蕊的全部妖力,我…我没有听从你的嘱咐,在他吸收完毕的一瞬间杀了他,反倒想要等一等,探探他的本事。 可我着实没想到,吸收了妖力之后的耶律祈竟比馥蕊还要难对付,我…我不光没有打败他,还被他伤到,然后让他跑掉了。” 见南荣婳的目光只淡淡落在她脸上,没有一点要安慰她的意思,桑庄撇了撇嘴忍着泪说道: “我知道!是我的错,是我轻敌了! 我原想就算耶律祈能吸收妖力,也不是个厉害的,可…可…对不起…” 桑庄慢慢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南荣婳的眼睛。 她知道耶律祈这一跑,再想抓他可就难了。 等了一会儿,不见南荣婳说什么,桑庄正要偷偷地抬眸看她一眼,却听头顶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 “馥蕊是十圣之一的事,你为何不曾告知我?” 桑庄一下抬起头来,“从我们今日在街巷中撞见她到方才,我哪有机会同你说清楚啊,不过,我不是给你使眼色了吗?” “使眼色?”南荣婳稍稍挑了一下眉,问道,“你何时给我使过眼色?” 桑庄一急,忙说道: “就是在大街上我被她喊住的时候啊!就像这样!” 说完,桑庄就开始挤眉弄眼起来。 南荣婳见状,蹙着眉道: “你这意思不是让我先走吗?” 桑庄一噎,片刻后才喃喃开口: “原来已经这么没有默契了吗?” 顿了顿,桑庄又可怜兮兮道: “看来你开始怀疑我了,如此,你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我定知无不言!” 可南荣婳却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还是想想怎么才能将河水中那五万只蛊虫杀死吧。” “河水中?!”桑庄惊呼出声。 她的视线望向黑漆漆的河水,可什么都看不出来,不过南荣婳既然说在河水中,那准没错! 桑庄在河边来回踱着步子,皱眉思索着,口中还不停喃喃道: “河水、蛊虫…蛊虫、河水…” 她的表情越发认真,自言自语: “之前窈蝶说什么来着,说…说…哦对了,我想起来了!” 桑庄忽地一拍手,她眸光亮亮地对南荣婳说道: “窈蝶说过,除了下蛊之人,这世上便只有一种东西可以一次性消灭数以万计的蛊虫!那就是—— 红莲业火!” 第429章 真心 都城府衙内乱成了一锅粥。 从河边仓惶逃回的士兵们还在瑟瑟发抖着,却发现他们的君王已经消失了踪迹。 府衙内的官员和士兵连夜倾巢出动,在都城内搜寻,然而眼看天已经蒙蒙亮了却还未发现耶律祁的踪迹。 沈临鹤的人趁乱入了都城,在城中各处隐蔽起来。 桑庄自知犯了错,为了将功赎罪,自告奋勇去帮沈临鹤安排部署了。 清晨的河边,没有一个行人。 昨夜此处发生的可怖事情已经不胫而走,没有人敢靠近这里。 南荣婳驻足河边已经三个时辰,她的眸子低垂不知在想什么,或者… 不知在等什么。 “哈哈哈哈!”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你终于肯召唤我了!” 那声音时远时近、时男时女,最后一团黑纱模样的东西停在了南荣婳身前一步远的地方。 它得意地说道: “我就知道,你有一天肯定会主动找我的,所以才在你额头的半开莲花之中留了一点点我的小印记,这样,你想我的时候,我第一时间便能感应得到!哈哈哈哈!” 南荣婳这才将视线从河面上移开,落到黑纱上。 那黑纱状的东西又往南荣婳的跟前凑近了一些,期盼道: “你是不是想通了,要跟我合体?” 南荣婳静静地看它一会儿,说道: “不是。” 那黑纱明显一愣,然后忽地暴怒起来。 它的身形一瞬间变得巨大,好似一个张开的巨网,在上空铺展开,嘴里怒吼着: “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与我合体!明明与我合体之后,这世上没有人是我们的对手,就连那个自称神主的溥翁和所有圣主加起来都远远不及我们! 你为什么如此固执!我们重回以前的辉煌不好吗?!” 南荣婳手执灯笼静静站着,不发一语。 那黑纱见南荣婳没有一点回应,它使劲压下狂躁,缓缓降下。 这次黑色的薄纱落到了南荣婳身侧,当它触碰到地面上,竟从下至上化作了人的轮廓。 只不过仍旧是黑纱的样子,看起来很是诡异。 最后,一条长及脚踝的黑色斗篷覆于它的身上,斗篷的帽子深深压下。 若有人此时从身后经过,定会以为这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这次是南荣婳先开了口: “我需要借你的红莲业火之力来用,只需一点便可。” 那黑纱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它前仰后合地喋喋笑了一会儿,才说道: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我凭什么得不到我想要的,反而要让你得到你想要的? 你若需要红莲业火,那怎么不与我合体啊? 你我若合体,别说这河中的小小蛊虫,就连整个阳间,整个地府,都能烧成灰烬!” 南荣婳缓缓侧身,面朝比她高了一头的黑纱。 注视着兜帽下浓重的黑色,南荣婳神情平静开口道: “距离今年的鬼节,只有不到半年了。” - 沈临鹤匆忙赶到河边时,天已完全亮了。 初升的太阳露出了半张脸,将大地覆上了一层暖暖的金黄色光芒。 与他离开时一样,素衣女子仍然手执着灯笼立于河边,就像这几个时辰一直未曾挪过地方。 他快跑几步到了南荣婳身边,歉声道: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实则他心中惦念着南荣婳,原本此时还该忙碌着的,可心中总放心不下,匆匆交代了几句便又赶快回来了。 南荣婳转头看他,轻笑一声,“无妨。” 沈临鹤只看了南荣婳一眼便蹙起了眉,他紧紧盯着南荣婳眉间的半开红莲,脸色沉了下来。 “这红莲比先前要开得盛一些,你…用过红莲业火之力?” 南荣婳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额头,笑容有些无奈道: “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沈临鹤见她承认,心中一凉,急忙问道: “那红莲业火之力是从何处得来的?你是不是见了那个想与你合体的神秘人? 它不可能平白无故便给你业火之力,你是不是答应它什么了?” 南荣婳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沈临鹤,然后抬起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脸,微笑着说道: “放心,只有我耍弄它的份,怎么可能让它欺到我头上。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还借由它手将蛊虫全部杀死了。” 沈临鹤神色缓和下来,将南荣婳冰凉的手握在掌中。 他轻叹一口气,微微颔首道: “我知你聪慧,方才是我太过紧张了。” 顿了顿,沈临鹤的双眸渐渐明亮起来,他眉目含笑说道: “我给家中去了信,待我们回到京城,便准备成婚吧?” 南荣婳一愣,喃喃道: “这么快?” 沈临鹤的神情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他轻哼一声道: “先前也不知谁说要嫁我,原来不怎么真心啊!” 南荣婳见沈临鹤这副模样颇像一只逆了毛的小狗,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轻声哄道: “说要嫁你自然是真心的,只是…我还没有回族地安葬族人的尸骨。” 沈临鹤本就不是真的伤心,听见南荣婳亲口说出‘真心’二字,心里高兴得冒起了泡泡。 脸上的笑容压不住,他一把将南荣婳揽入怀中,闻着她发间的清香,沈临鹤笑得桃花眸子都弯了起来。 他柔声道: “我都想好了,待此间事了,我陪你先回一趟族地,好好将族人安葬,也告知他们我们要成婚的喜讯。” 南荣婳安安静静靠在沈临鹤肩头,她低垂着眸子,掩去了眉眼中的神色,轻声说了句: “好。”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你们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一道女子愤怒的声音传来。 南荣婳与沈临鹤转回身去看,见桑庄一副气愤的模样。 桑庄见他俩还交握在一起的手,恨恨道: “老娘忙得脚不沾地,你们竟然在这卿卿我我,谈情说爱! 简直…简直…简直不把辛劳的穷苦百姓放在眼里!” 沈临鹤此刻心情颇好,面对桑庄也一副好脾气的样子笑道: “那请问这位穷苦百姓,你可有见到失踪的兹丘国君王耶律祁?” 桑庄一下就哑了火,只敢嘟嘟囔囔道: “怎么还揪着一个错就不放了呢,我当时也不是故意的啊,再者说,我不是帮你的忙了嘛,也算将功抵过吧…” 桑庄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她清楚得很,这点忙可决计抵不上疏忽大意放走了耶律祁的错。 南荣婳的目光自桑庄出现便一直凝在她身上,此刻突然冷不丁地开口问道: “你也能感觉到水中没了蛊虫吧?为何不问问哪里来的红莲业火?” 第430章 等猎物 桑庄轻笑一声,可这笑中竟有些苦涩。 她缓缓摇了摇头,说道: “南荣,你不记得了吗,以前不就是如此吗,你对我的事了如指掌,不管是死前的事,还是死后的事。 可我对你,一无所知。 你有什么事情,从不告诉我,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包括你额头上如何会出现莲花纹,不也未曾告知吗?” 桑庄顿了顿,长叹一口气道: “我承认,我先前听神主提到过红莲业火,再加上自从知道他一直寻的人就是你,我便隐隐猜到了你的身份。 可这么多年以来,你竟从未向我吐露过分毫,我又如何敢试探你的秘密呢?” 南荣婳张了张口,正要解释她先前也不曾知晓她与红莲业火的关系,可桑庄没有给她机会,抢先说道: “如今燃眉之急都已解决,沈少卿的人训练有素,此处已不需要我了,我还是去四处寻一寻耶律祈吧,说不定运气好,能让我碰到。 若能杀了他,也算弥补了过错吧。” 说完,桑庄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南荣婳看得清楚,她虽极力遮掩,但眼眶已经通红。 看着桑庄渐行渐远,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巷中,南荣婳才喃喃道: “桑庄说的没错,从前在山中便是如此,她视我为朋友,有什么事情都告诉我,可我的事从未告知于她。 她问过许多次关于我的身世,我都未曾相告。 我…是否不该那样质问她?” 沈临鹤将握着南荣婳的手抬起,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另一个掌心中,温暖的双手包裹着南荣婳,她的手不似平日里那般冰冷了。 “若我是你,我也会像你那样做的,”沈临鹤轻声安慰道,“毕竟你二人已许久未见,她换了个身份成了十圣之一,效忠于神主,单这一点就不能对她放下戒备心。更何况,不论是她出现在缙国,还是让耶律祈逃脱,都让人心生怀疑。” 南荣婳垂眸思索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做的没错。” 她抬起手轻轻放到胸口上,迟疑说道: “自从这里生出了心,我变得比以前犹豫不决、瞻前顾后了。” 沈临鹤听后,唇角带着柔和的笑意,抬手抚了抚南荣婳的头发,青丝如绢让他爱不释手,说话的声音也随之又温柔了几分: “生了心,便生了七情六欲,也能让你感受到别人的喜怒哀乐,于是才生了犹豫。 不过这不是缺点,或许较之前,你能更体会到人间温情带来的快乐。 若说以前的世界只有黑色和白色,那之后…便该是七彩色了。” 南荣婳转头,看着沈临鹤脸上的笑,胸中却有些喘不上气。 不过她还是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让人放心的笑容。 此时,一个劲装打扮的男子匆匆来到沈临鹤身边,他行了个礼随后说道: “沈少卿,梁皇子已入了缙国,他们快马加鞭约莫今日天黑前便可赶到都城。” 沈临鹤点点头,沉吟片刻问道: “大庆国朝堂可有什么动静,未…圣上可有派人前来缙国?” 南荣婳与沈临鹤离开大庆国后,李未迟便登基为帝了,虽然有些匆忙,但如此确实更稳妥些,省下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劲装男子暗叹一声,回道: “未曾。” 未曾… 不知是太过信任沈临鹤,还是太不信任沈临鹤。 沈临鹤面上表情未变,似是早已料到。 “沈少卿,都城中的兹丘国人该如何处置?如今耶律祈不知所踪,兹丘国官员已起了内讧,有人说要等耶律祈回来,也有人谈及蛊虫,说此处不安全要早早回兹丘国。” 沈临鹤对这些兹丘国人没有一点好感,他们从兹丘国一路攻入缙国都城,手中不知沾了多少缙国将士和百姓的鲜血。 如今都城破败,百姓生活困苦,也都是这些人一手造成。 沈临鹤可不是以德报怨之人,他冷声说道: “从那些官员开始,大张旗鼓地公开斩杀,让都城百姓都出口恶气。 耶律祈好不容易攻下缙国,怎么可能轻易放弃,用此举试试看能不能将他引出来。” 劲装男子应下,匆匆离开了。 - 这一日,是都城许久未见的热闹日子。 百姓们先是听说兹丘国的那位残暴的君王失踪,而后听说五皇子梁牧即将入城,都激动得热泪盈眶起来。 而且五皇子虽还未至,可他的人却已经提前入了都城。 他们一个个射石饮羽、飞檐走壁,如天兵下凡一般,将都城百姓解救于水火之中,还控制了兹丘国官员,将其在都城最宽阔的街道上游行三圈,而后在集市口公开处决。 缙国百姓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压抑了许久的愤恨终于有机会发泄出来。 有些官员还没有上行刑台,便已经被百姓打了个半死。 街边茶坊二楼的窗台边,南荣婳与沈临鹤瞧着这一幕,心中也舒爽了些。 沈临鹤冷哼一声,“之前耶律祈的军队中大部分士兵都被下了蛊,以至于虽攻入了都城,可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耶律祈此人心高气傲,再加上有西园在此助他,他无所顾忌,只在存活的士兵中留了少部分人驻守都城,其余人都回了兹丘国。 若非如此,这次也不会如此顺利,我的人不过五十个,却能将府衙中人全部拿下。” 南荣婳端起桌上的茶杯,浅饮了一小口,一时间,花香、果香、松烟香等味道混合着在口中弥漫开来。 是好茶。 这间茶坊应当是都城数一数二的茶坊了,只不过之前被兹丘国士兵打砸过一番,南荣婳与沈临鹤二人身下坐的椅子,还是方才挑挑拣拣才找出来两把能坐的。 南荣婳听沈临鹤如此谦虚,轻笑一声道: “你手下的五十名精锐可不是普通人,一人便可抵几十名士兵,且埋伏、传信、进攻、防守样样精通,耶律祈的人岂是他们的对手。” 而能培养出这些人的沈临鹤,就更不用说了。 南荣婳心中轻叹,正是李未迟知道沈临鹤的本事,所以才心生了忌惮。 茶坊下嘈杂的厉害,二人临窗品茶看似悠闲自在,实则一直在观察周围,如同猎人在静静等待掉入陷阱的猎物。 眼看金乌就要西沉,却还不见耶律祈的身影。 沈临鹤将将开口道: “莫非他已不在都城了…” 一阵“咕咕”声就在二楼窗台上响起,竟是一只纯白色的信鸽。 沈临鹤见到信鸽眉头一蹙,他忙将字条从信鸽腿上拆下,展开一看,脸色便沉了下去。 只见上面写着简短的一行字: 梁皇子一行被拦在城门外,拦人者是耶律祈。 第431章 不是孬种 都城城门外不远处的官道上,有几匹马倒在了路边。 梁牧倚靠在已经没了呼吸的马身上,手紧紧护着胸前的玉玺。 护送他前来的几个人陆续倒下,梁牧紧紧咬着牙,目光死死地盯着正向他一步一步走来的男人。 梁牧方才听见了,护送他前来的人中有人喊那人的名字——耶律祁。 耶、律、祈… 这名字他可太熟悉了,这段时日他夜夜都在睡梦中喊着要将这人杀死。 可如今见了,梁牧却连手脚都在发抖。 因为眼前之人根本不像一个人,而像一个——怪物! 梁牧的后背紧贴着已经渐渐变凉的马儿的尸体,他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离他越来越近的耶律祈。 只见耶律祈的脸还是人的脸,可身上却全是厚厚的灰白色长毛,他的手脚也全都变成了爪子的模样,弯曲锋利的指甲伸出来,好似能将人的心从胸口掏出来。 “你就是梁牧?缙国最没用的那个皇子?”耶律祈声音低沉地开口道。 梁牧一脸愤恨,宽大的衣袍下,他的一只手紧紧握着一把短小的匕首,那匕首还是沈临鹤赠与他的。 他实在太用力了,匕首柄上的花纹硌得他的手隐隐作痛,梁牧突然想起沈临鹤曾对他讲过: “两军对垒,不论遇到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切忌自乱阵脚。 自己的心若乱了,这仗便输了一大半。” 梁牧调整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略略昂起头,直面耶律祈道: “对,我就是缙国最没用的皇子,因为我的父皇和皇兄都是能文善武、心忧天下的大英雄,与他们相比我自然差得远。 可是,与你这个暴戾恣睢、没有人性的杀戮者来比,我可是远远强过你的!” 耶律祈一下眯起了眼,他恶狠狠地看向梁牧,声音阴沉道: “没想到你本事不大,却牙尖嘴利,可是只是嘴上逞能有什么用? 你父皇倒是比你厉害,可不还是死在我的手里了吗?死后尸体被我挂在这城墙上都风干了! 还有你那又瞎眼又瘸腿的皇兄,我把锥子往他膝盖里钻的时候,他可是吼得嗓子都哑啦!哈哈哈哈!” 梁牧听到这,眼睛已经通红,他的嘴唇颤抖着,再忍不住心中的恨意和怒火,眼看着耶律祁离他不过三四步远,梁牧一下暴起,握着手中的匕首就朝耶律祁刺了过去! 耶律祁似乎没有料到梁牧会突然冲过来,先是一惊,而后目露不屑冷哼一声,仿若梁牧在他眼中只是一个三岁小儿罢了。 不过如今他身负妖力,会武之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更谈何梁牧一个从未学过武的人。 耶律祁身形快如野兽,他先是略略侧身,躲过了梁牧刺来的匕首,而后伸出爪子一样的手掌,要往梁牧后心猛地拍去。 可余光中,一个碧绿色的方形物体从梁牧前胸的衣领处甩了出去。 是玉玺! 耶律祁眸光一亮,收回了拍向梁牧的手,而是转身朝那玉玺扑了过去! 玉玺落地的前一刻,耶律祁趴在地上,用一只手掌稳稳托住了它。 可还不待他起身,一股冰凉的杀意向着他的后背而来。 耶律祁赶紧翻身在地上一滚,躲过了梁牧的匕首。 他匆忙起身,吐出一口方才猛扑在地时吃进嘴里的土,上下打量了一眼梁牧说道: “你的反应倒是比我想象的快。” 梁牧的手紧紧握着匕首,仿若不是他控制着匕首,而是那匕首给了他无尽的力量。 梁牧的双眸盯着耶律祁手中的玉玺,怒吼道: “你快把玉玺还给我!那是我缙国玉玺!” 耶律祁的嘴角勾起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看着梁牧像看一个笑话一般,“为了得到这玉玺,我前前后后派了多少人去大庆国,可全军覆没了!就连窈蝶那么厉害的人也折在了那里,你以为我会把这玉玺还你? 不过,还是要多谢你长途跋涉将玉玺双手奉上!” 说完,耶律祁将玉玺举到眼前,借着最后一抹金乌光芒仔细端详。 可这一看却一下沉了脸色,他瞪大了眼怒视梁牧道: “这是假的!你竟敢耍我?!” 梁牧嗤笑一声,十分不屑道: “你还真信我会把玉玺随身带着啊?说你远远不及我,这不就验证了!” 耶律祁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他一下把假玉玺摔出去很远,怒道: “及不及,且看看你还能不能活着从这里离开!” 话音刚落,耶律祁运足妖力,身形极快向梁牧攻去。 梁牧虽言语间占了便宜,可只是硬撑而已,若实实在在对打,就算耶律祁没有妖力,他也不会是耶律祁的对手。 然而梁牧面对着都城城墙,想起他的父皇曾经被眼前这残虐之人挂在那处暴尸,他的胸腔中顿时升起熊熊烈火,抓着匕首的手犹如灌注了磅礴的力量,他大吼一声,朝着耶律祁迎面奔去! “不知死活!”耶律祁一声怒吼,而后高高抬起手掌朝着梁牧的头骨拍了下去! 与此同时,梁牧手中的匕首刀尖对准了耶律祁的胸口。 梁牧能感觉到此刻头顶处传来的强大力量,可他没有后退,甚至怀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只一心想把灭他家国,杀他父皇,辱他皇兄之人送入地狱之中! 手中匕首刺入血肉的声音让他浑身颤栗起来,他连杀一只兔子都未曾做过,更谈何杀一个人! 可他做到了! 梁牧觉得,若他此刻死去也无憾了,他能面带笑容去地府见他的父皇,告诉父皇他再不是那个只会躲在父兄身后的孬种了! 然而,意料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 梁牧抬头去看,只见耶律祁胸口插着匕首摇摇晃晃后退了几步,而他原本挥过来的手已经从腕处齐齐斩断! 而官道上,有一男一女正向此处而来。 是沈临鹤和南荣婳。 梁牧这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后背一瞬间出了一层汗,方才一直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他,能活下来了。 第432章 援兵 耶律祈举着那只没了手的胳膊,他一脸痛苦,额头上是豆大的汗珠。 他口中发出类似野兽的咆哮声,待转过身看清来人,耶律祈愤怒地大喊道: “沈临鹤!南荣婳!” 沈临鹤与南荣婳的目光在耶律祈身上打量了片刻,那目光让耶律祈觉得无所遁形,心中更加恼怒,他恶狠狠地说道: “我变成这模样还不都是因为你们!都是因为你们杀了馥蕊! 若她还活着,我自然不会是如今的样子!” 沈临鹤冷笑一声,“你说的没错,若她还活着,你怎么可能吞下她的妖丹?” 耶律祈一顿,心中已说不出是后悔还是侥幸。 “而且,”沈临鹤眸含深意看他一眼,“你是如何得知我二人身份的?” 明明在府衙时,沈临鹤与南荣婳都没有吐露过他二人的名字。 耶律祈昂了昂头,语气有些得意: “你们以为我穷途末路了吗?我告诉你们,不要以为自己有些异能就了不起了! 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有贵人相助,何愁得不到这天下! 缙国我是绝对不会放手的,而且待我登上缙国帝位,下一个就是大庆国! 我要把你们这些占尽天时地利、土地肥沃的国家全都掌控在我一人手中! 届时,我兹丘国再不是那个需要低声下气,求别人高抬贵手的贫瘠之地!” 沈临鹤慢慢向着耶律祈走近了几步,他的目光寒意似冰,低声质问道: “所以,那年万海坡上,你不顾耶律郜与我大庆国才定下没多久的停战契约,率兵偷袭大庆国军队,以致那支队伍所有将士惨死于万海坡上,也是为了实现你的抱负?!” “对!”耶律祈瞪大了眼睛吼道,“凭什么耶律郜要写那些求和书?明明他代表的是所有兹丘国人,可他低三下四、卑躬屈膝,他根本不配做有血性的兹丘国男儿!我兹丘国男儿合该在战场上与别国士兵拼个你死我活,而不是如蝼蚁般低着头活着!” “放屁!”梁牧实在没忍住,指着耶律祈骂道,“你这是什么狗屁言论,我看兹丘国真正的男儿就是耶律郜,你跟他比起来,狗屁都不是!” 不等耶律祈反应过来,梁牧接着说道: “大男人就该能屈能伸,更何况耶律郜向大庆国求和是为了他自己吗?他是为了千千万万个兹丘国百姓! 正因为他把百姓的疾苦看在眼中,所以不愿再耗费人力物力去打那些莫须有的仗! 他愿意让百姓先有饭吃、有衣穿,事农业、从生产,而不是连年战乱,年轻力壮的男人都上了战场,徒留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幼妇孺! 他甚至曾向缙国取经、讨教农事,且他放下身段,亲自试苗、播种!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从他手上抢过君王之位,说不定兹丘国早就成了一片沃土!” 梁牧越说越激动,最后眼眶都已经通红。 他知道的所有有关耶律郜的生前之事,还是从沈临鹤赠与他的史书上看来的。 那时他只一心想着如何玩乐,对正史提不起丝毫兴趣,于是沈临鹤送给他的史书尽是些野史杂谈。 梁牧先前从未接触过这类史书,倒很是感兴趣,也因此开始好奇正史是如何记载先朝之事,于是各类史书他都看了不少。 静默了一会儿,沈临鹤轻笑道: “梁牧,你之前说得不错,耶律祈确实大大不及你。” 梁牧听到沈临鹤夸他,有些微红了脸,如同学生在先生面前班门弄斧了一样。 耶律祈这时才从梁牧掷地有声的话语中回过神来,他咬着牙对沈临鹤说道: “他不过是个躲在父兄背后只知吃喝玩乐的黄口小儿!若他有本事,缙国都城被我攻下的时候,他为何躲在大庆国不敢露面?! 如今倒大言不惭跟我谈什么男儿? 还有你沈家,也让我瞧不起!明明皇位唾手可得,却屡屡拱手送人,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 沈临鹤冷哼一声,不再辩驳。 道不同的人,就算辩驳也只是对牛弹琴。 一直沉默不语的南荣婳望了望天色,声音冷淡道: “你絮絮叨叨这许久,是在等援兵吗? 可你的援兵好似迟到了。” 耶律祈的脸色阴沉下来,南荣婳说得没错,他确实在等援兵。 可早该到的人,却到现在还不现身。 耶律祈心中明白的很,他就算有了妖力,也不是南荣婳的对手,可眼前女子似乎已经不耐烦了,正手执灯笼缓缓向他而来。 身负妖力的耶律祈此刻感受到了南荣婳周身的气息,那强烈的压迫感,让他禁不住连连后退。 南荣婳边走边说道: “退什么,你既自认是兹丘国的血性男儿不该站出来与我一战吗? 难道除了使些偷袭、下蛊的阴损招数,别的就什么都不会了吗?” 耶律祈咬着牙,心中愤恨不已,可南荣婳的话他却是无法反驳。 当年,他打的第一场胜仗,是趁大庆国不备偷袭了他们运送粮草的军队。 可因着这场仗,向来爱护他的皇兄耶律郜大发雷霆,自此兄弟阋墙。 后来,他打的最漂亮的一场胜仗,是因为给兹丘国士兵下了蛊虫。 可因着这场仗,兹丘国的年轻士兵已所剩无几,几乎每家每户都挂了白幡。 “耶律郜以退为进是为了百姓,而你,本末倒置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 最后一个字落下,南荣婳微微抬起手中的灯笼,不急不缓道: “听飞燕夫人的意思,你吸收了馥蕊全部的妖狐之力很是厉害。 我倒是好奇你能有多厉害,连她这个十圣之一都对付不了你。” 耶律祈听南荣婳如此说,面上神情变了变,但没有反驳。 他再次朝官道另一头望了一眼,依旧不见任何人的身影,心中已是绝望。 可正当他要调动起身体中全部的妖力来试图抵抗南荣婳时,路边远处的草木中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耶律祈一瞬间眼睛便亮了起来,听着草木中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看向南荣婳得意道: “我说过,我有贵人相助。 如今,他来了!” 第433章 因果报应(已修改,二章合并) 南荣婳方才便已感受到一个庞然大物正朝此处快速逼近。 她甚至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似之前在哪见过,只不过一时没有想起来。 直到一个巨大的鳄鱼脑袋从草木中伸出头来,与南荣婳大眼瞪小眼,南荣婳这才想起为何会有熟悉感。 原来竟是在大庆国京城地下通道中曾见过的那只巨鳄! 耶律祈见南荣婳看着鳄鱼一动不动,以为她被吓到了,得意地大笑几声说道: “这巨鳄可是活了上百年,身上的皮刀剑不入,一张嘴便可活吞一个人! 我说过,我有贵人相助,贵人定不会让我死的!” 沈临鹤挑了挑眉,有些意外道: “你口中的贵人是…这只鳄鱼?” 耶律祈暗自磨了磨牙, 愤愤道: “贵人岂由你这般诋毁?!” 说罢,他对着巨鳄命令道: “快去!把这三人都吃掉!” 可巨鳄依旧趴在原地不动,它象征性地吧唧了一下嘴,又趴了回去。 仿佛探着头的姿势不舒服,巨鳄甚至向后退了退,大半个身子又退回到干枯的草地中。 耶律祈一惊,一张脸气得涨红。 这巨鳄的能力他是见过的,吼叫一声就能把人吓个半死,可今日如此关键的时刻怎变得跟缩头乌龟一样?! 梁牧见此情形嗤笑一声,故意说道: “耶律祈,我看你的这位贵人不怎么顶用啊,光是个头大一些,可胆子跟老鼠一样小!” 这巨鳄活了百年,早已能听懂人语,见梁牧如此说他,心中十分不乐意。 它张开血盆大口正要朝梁牧怒吼一声,目光冷不丁扫到身前素衣女子神情平静的一张脸,顿时哑了火。 为了掩饰尴尬,巨鳄装作打哈欠的样子,还发出了“啊哈——”的声音,然后慢慢把嘴闭上了。 见几人都在看着它,巨鳄干脆把头搁到了地上…闭了眼。 “这…这…”耶律祈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凶猛的巨鳄会变得如此乖顺,他向着巨鳄前来的方向大喊道,“暨如!暨如你给我出来!” 一道由远及近的笑声传来,不一会儿,一个约莫三十岁上下身穿暗绿色棉袍的男人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 他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枯草叶子,背着手悠哉悠哉而来。 待走近了,他‘呸’的一声将草叶子吐出来,笑道: “看来我们的小鳄鱼今日遇上对手了!” 暨如走到巨鳄身边抬手摸了摸它的头,巨鳄这才睁开眼,看向暨如的目光有些可怜巴巴。 暨如调转视线望向南荣婳,打量了一眼便无奈地摇了头,“怪不得,小鳄鱼可不是姑娘的对手。不知先前在京城的地下,是姑娘与小鳄鱼斗了一场?” 南荣婳淡淡回道: “是。” 暨如看向耶律祈,脸上的笑容未变但声音冷了一些: “既如此,这个忙我们帮不上。” 说完,就要带着巨鳄离开。 可耶律祈如今就指着他帮忙,他一走,耶律祈必死无疑,所以怎么可能轻易放暨如离开。 耶律祈身形一闪,一把拉住暨如的胳膊吼道: “你不能走!” 一瞬间暨如的笑意消失了,与此同时 ,原本还乖顺的巨鳄突然转过头,面向耶律祈张开嘴吼了一声。 这一声让耶律祈觉得耳朵都要被震掉了,他不敢再强硬留下暨如,可心中又实在不甘。 “暨如!你不顾我的死活就走了,不怕神主怪罪你吗?!” 暨如一下停住了脚步,慢慢转过头看向耶律祈,声音冷淡道: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神主会因为你的死而怪罪我?” 耶律祈一听,愤怒道: “我是什么人?!我是这个天下以后的帝王! 这件事,神主是默认的!” 这下,暨如看耶律祈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傻子,好笑地开口道: “耶律祈,我真是好奇你是如何从耶律郜手中抢过了君王的位置,不说别的,单就你这脑子…着实不怎么好使。” 见耶律祈如同炮仗一样,一点就着,暨如赶在他开口之前继续道: “你怎么不想想,神主为何要让你做这天下的帝王?” 耶律祈一怔,随后大声道: “自然因为我敢想!我有野心!我愿意舍下所有去做!” 暨如却摇了摇头,说道: “不,因为你傻。” 此话一出,沈临鹤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梁牧甚至都笑出了声来。 暨如继续道: “我猜想沈公子与南荣姑娘应该已经猜到了神主的想法吧?” 沈临鹤自然而然地点点头,“神主想要毁了这世间,让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存活。 他利用蛊虫,让人们自相残杀,蛊虫不灭,杀戮不止,最后…” 沈临鹤暗叹一声,声音有些沉重道: “最后,血流成河,残骸满地,人间如炼狱。” 耶律祈听后,瞪着眼睛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喃喃道: “神主…神主他不是这么说的,他说我定能完成霸业!” 沈临鹤冷眼看他,说道: “是他的霸业,不是你的。” 耶律祈脚下一个踉跄,脸变得与他身上的皮毛一样灰白。 暨如看着他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 “听说兹丘国上一任君王耶律郜先前很是照拂你,估计那时的他没想到会养出一个吃百姓血肉的白眼狼吧!” 说完,他摸了摸巨鳄的脑袋,轻声道: “小鳄鱼,我们走!” 巨鳄抬起头观察了一下南荣婳的神色,见她默许,这才慢慢调转庞大的身躯,跟着暨如离开。 暨如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他回头瞧了几眼南荣婳,犹豫了片刻,开口道: “小鳄鱼先前不知事的时候确实吃过人,因果轮回,它以后自会受到教训。 希望将来若有一日它与姑娘重逢,姑娘能高抬贵手。” 南荣婳心中有些意外,这个叫‘暨如’的人,似乎比其他大多数圣主都要清醒、明白得多。 南荣婳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暨如见状,神情真挚道: “多谢。” 顿了顿,又说道: “我知姑娘本事大,可这世间种种毕竟难料,人心尤是如此。 大庆国与缙国相距不远,但路途艰险,姑娘多加小心。” 说完,暨如转身带着巨鳄离开了,再未回头。 —————以下为更新内容————— 也不知是因为没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还是因为得知了神主帮他的真实目的,耶律祈一副颓然神色,不发一语。 他好似一个趾高气扬的斗鸡,在发现自己压根及不上别人之后,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沈临鹤抽出袖中的匕首,冷冷看着耶律祈,一步步向他走近。 耶律祈见状,嗤笑一声,缓缓说道: “怎么,沈家人要帮缙国皇子杀了我?怎么大庆国的圣上不派兵来,只独独让你们沈家来啊? 他也不怕以后对于缙国皇室来说,沈家人的一句话比他千万句话都重要的多!” 沈临鹤神情不变,丝毫不为耶律祈的话影响,他只低声说道: “我何时说杀你是为了帮缙国皇室?” 耶律祈一愣,问道: “那你是为了蛊虫才来的缙国? 可如今蛊虫已经没有了,你为何还要与我过不去?!” 沈临鹤缓缓抬起手中的匕首,匕首照着天空中最后一抹余晖,给沈临鹤的眉眼间又添了几抹寒意。 “那年在万海坡上,你率兵偷袭大庆国军队,领队的大将军是我的外祖父,副将军是我的亲舅舅。” 耶律祈一听,面色更加难看起来。 当年他一心想要用一场胜仗来证明自己,也出一出耶律郜面对大庆国卑躬屈膝的羞辱感,所以才偷袭了大庆国的军队。 他确实不知那支军队与沈家的关系。 不过,就算当时知道又如何呢,他还是会去做。 沈临鹤离耶律祈越来越近,眸中的杀意也越发明显。 “耶律祈,我今日杀你是为了给我外祖、舅舅和那千名大庆国士兵报仇,待你去了地府,你亲自向他们赔罪吧!” 沈临鹤话音刚落,便要举起手中的匕首朝耶律祈刺去。 可下一刻,耶律祈从腰间拿出来一个小盒子,快速将盒子里的东西倒入口中咽了下去。 他的动作太快,沈临鹤没有看清盒子中到底装的什么,可自知有异,停下了身形。 然而南荣婳却是感知到了,那盒子打开的一瞬间,她便认出了,盒子中装着的是—— 蛊虫! 她几步到了沈临鹤身边,低语一句后,二人速速向一侧退去。 一直到了梁牧跟前,二人才停下,离耶律祈足有十几丈远。 耶律祈见状笑出了声,得意道: “怎么,你们就这么怕蛊虫吗?我告诉你们,这种蛊虫只有一只,它可让人的力量提高十倍,且皮肤坚如硬壳,刀枪不入! 虽然吃下这蛊虫会减少我十年的寿数,可那又如何! 只要我能…能…” 说到这,耶律祈忽然觉得身体中有些不对劲,原本停在体内的妖气开始不受控制地快速流动起来。 而蛊虫在他体内也随着妖气开始四处乱窜。 他的身体内里如同火般炙烤,而灰白的毛发却渐渐结了冰。 耶律祈越来越难受,开始发出了痛苦的哀嚎,不停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蛊虫有问题?!怎么会这样…” 南荣婳神色冷淡看着他这模样,开口道: “若是没猜错,这蛊虫本身没有问题,狐妖的妖力也没有问题,问题是妖力入了人的身体,还偏偏遇到了蛊虫。” 耶律祈此刻已经难受地趴伏在地上,他身体内像是要烧起来,可露在外面的皮肤和毛发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霜。 “什么…什么意思!” 南荣婳冷声说道: “意思就是,妖力遇上了蛊虫,二者相互克化,可能会难受一段时间,可不论二者谁更胜一筹,妖体都能将另一方完全吸收掉,最多三五个时辰便可恢复如初了。 可偏偏…你是人,不是妖,你体内的妖力和蛊虫在打架,而无论是哪一方的力量都不是你的身体所能承受的。 也就是说,你啊,自作孽不可活。” 此时的耶律祈已经痛苦地说不出话来,他难受地在地上打滚,而他身体所接触的地方竟也瞬间结了冰。 若是别人如此难受,梁牧见了定要去帮一帮,可这人是耶律祈,梁牧此刻只觉得心中畅快多了! 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此刻恨不得跑上前去,狠狠朝着耶律祈踢几脚。 正当他要付诸行动时,却一下被沈临鹤扯着衣领子揪了回来。 “老实待着。” 沈临鹤一句话就让梁牧再不敢乱动,他知道若能上去狠狠踢几脚的话,沈临鹤说不定比他还要积极。 果然,耶律祈挣扎得越发厉害起来,他身上的冰越来越厚,可冰下的脸却是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而后,随着他从嗓子眼里发出一道痛苦的嘶吼声,他的身体就像被填入点了火的炸药一样,一瞬间向四处崩裂开来! 沈临鹤和南荣婳镇定地站在原地,连眼睛都未多眨一下。 而梁牧已经吓得腿脚发软,紧紧贴着沈临鹤,恨不得挂在他的身上。 在方才耶律祈站立之处的周围,地面上全是血色的碎肉和骨头。 梁牧哪见过这种阵仗,一时眼前发黑。 此刻这里只有沈临鹤和南荣婳,梁牧早把他们当做自己人了,也不怕他们笑话,干脆蹲下身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眼前才不那么晕眩了。 他长长舒出一口气,视线依旧不敢朝那血肉模糊的地方看去,只将头偏向一边说道: “这死法…果真不错,与他这样的恶人很是相配!” 沈临鹤点了点头,“是他自己选择的死法,一般人若想死的如此惨烈还不容易呢!毕竟人的身体、妖力、蛊虫缺一不可,他倒是都集齐了。” 沈临鹤转头看向南荣婳,见她的视线好似停留在那些碎裂的骨头上,可又似乎在出神。 想起方才暨如临走前说的那些话,沈临鹤担忧起来,可他面上不显,反而唇角带笑问道: “如今蛊虫的事解决了,耶律祈也遭到了报应,现下没什么要紧事了,不若我们在缙国待一段时日再走?” 梁牧一听来了劲儿,也赶忙应道: “就是,南荣姑娘从未来过缙国吧?我做东,定要带你好好逛逛都城!” 说罢,梁牧想起如今都城内已不是往昔的繁华景象了,脸上神情低沉了些,却还是强笑道: “那个…郊外的景色也不错,我可以带你们逛逛。” 南荣婳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梁牧说道: “不必了,你初初回来都城,这段时日定是事务繁忙,我们便不打扰了。 待之后…” 南荣婳正要说待之后都城回到以前的繁茂景象,她再与沈临鹤一同前来,可话到嘴边却忽地顿住了。 沈临鹤一把牵过她的手,接过话头说道: “待我俩成婚之后,我带着婳儿游山玩水,定会再来缙国。 到时,都城繁华更甚以往。 梁牧,你可别忘了之前说过的,给我与婳儿寻个院子,我俩可要时不时来住的!” 沈临鹤目光温柔凝视着南荣婳道: “你说对吗,婳儿?” 第434章 离别 (上一章修改之后两章合并了,若有修改之前看了的姐妹请先看完上一章哦~) 沈临鹤的人很快赶到了此处,见到一地的血肉模糊和碎骨亦是震惊。 不过他们训练有素,只一怔了一瞬便神色如常了。 梁牧连连感叹,直呼让沈临鹤把他的人留在缙国。 心中大石头落地,梁牧的神色终于轻松起来,一路骑着马叽叽喳喳个不停,仿若又回到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五皇子。 可当他进了都城城门,即便心中已有准备,但见到眼前的场景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着转。 梁牧打小在宫中待不住,总是偷偷溜出来玩耍。 都城中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得很,甚至哪家铺子有了新款式,哪家因着娶媳妇关门几日,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可如今的都城,那些记忆中的繁华景象却被一一打破,眼前的破败让他觉得此处陌生极了。 “五皇子?”一个年迈的声音响起。 梁牧转过头往街边看去,见是一个老者神情不确定地瞧着他,又定定看了一小会儿才伸出手颤颤地指着梁牧道: “真的是五皇子!” 说着,老人神情激动起来,眼眶泛红,他哽咽道: “没想到啊,老朽还能有机会见到五皇子回都城,老朽…老朽还以为我大好缙国以后要落在耶律祈那个杂碎手中了啊!” 有百姓听到这边的动静,也赶忙来看,不过片刻时间,上百名百姓将路围得水泄不通。 “五皇子,您可终于来了!” “太好了,我们没有被五皇子放弃,他来救我们了!” “五皇子,千万不要把缙国交到耶律祈手中,他就是个残暴无度之人,他杀了我们的亲人朋友,缙国若真到了他手中,缙国百姓可就没有好日过了!” “五皇子,我们愿意跟耶律祈、跟兹丘国人拼了!我们虽看起来羸弱,但若让我们出一份力,我们都愿意!” … 梁牧坐在马上,视线看向每一张殷切的脸。 那一张张的脸上没了以前的轻松自在,而是被仇恨和愤怒覆盖。 梁牧咬了咬牙,可终是没忍住,泪水夺眶而出。 他猛地用袖子拭去泪水,翻身从马上下来。 这时,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钻入人群之中,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梁牧而后对她的母亲说道: “娘亲,这就是五皇子吗?就是大人常说他只知玩乐、不知进取的五皇子吗?” 那女孩的母亲一听,慌张地捂住小女孩的嘴,随后惊恐地看向梁牧,连连道: “五皇子,请您高抬贵手,莫要怪罪,小孩子不知事,她…她不是故意的…求您饶了她吧!” 说完,那小女孩的母亲拉着小女孩“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按着小女孩的脑袋就要往地上磕。 梁牧垂下眸子,他的神情有些懊悔,赶忙向着那娘俩走过去,伸手扶起了两人。 梁牧静默了片刻,说道: “她说的没错,我以前只知玩乐、不知进取,直到耶律祈率兹丘国军队大举进犯我缙国,占领了都城,我这才幡然醒悟。 如今,父皇…父皇故去,皇兄也受了重伤,我…我定会肩负起重建都城的重责,让我缙国再现往日繁茂! 且耶律祈已经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兹丘国败了!” 百姓们一听,一个个激动得流下泪来,他们终于可以从噩梦般的日子中走出来,可那些止步于那段时日的人们却再看不到这一天了。 不过,故去的人已经离开,活着的人总要向前走的。 - 沈临鹤与南荣婳一路将梁牧送至缙国的皇宫门口。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可宫门外灯火通明。 大臣们齐齐等在宫门处,翘首以盼,见到梁牧远远而来,又是一阵激动地流泪。 大臣中有不少上了年纪的,他们是看着梁牧长大的,如今见他褪去往日的青涩和玩世不恭,变得成熟沉稳,心中又是欣慰又是伤心。 若能永远保持无忧无虑,谁能不愿意呢? 可命运将人推着走,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让你突然长大了… 梁牧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见他们都憔悴了不少,而一个个数过去,竟发现少了半数大臣。 他自是明白,那些人,怕是再也来不了了。 沈临鹤向前几步走至梁牧身边,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认真道: “原本都城剩下的兹丘国官员和士兵就不多,今日已将他们一锅端了。 如今没了蛊虫,兹丘国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倒是不足为虑。 而且耶律祈这一死,估计兹丘国内里也会乱上一阵,朝堂自顾不暇。 你就放宽心重建都城、休养生息吧,我相信不出几年,缙国在你手中定能恢复如往日般的繁华模样。” 梁牧神情复杂地看着沈临鹤,沈临鹤于他来说,亦师亦友亦兄长,如今更是他,乃至整个缙国的贵人。 梁牧以前习惯依靠父兄,后来缙国出了事,他又总想依靠沈临鹤,可他如今明白,接下来的路他得自己走! 梁牧后退两步,面向沈临鹤和南荣婳恭敬抱拳,深深鞠了一躬,一字一句道: “多谢沈临鹤公子、多谢南荣婳姑娘!” 宫门外众位大臣见状,也诚心实意齐齐行礼道: “多谢沈临鹤公子、多谢南荣婳姑娘!” - 沈临鹤与南荣婳知道梁牧回宫后定是事务缠身,于是连宫门都没进,只在城中随意寻了个酒楼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启程回大庆国。 马车中,南荣婳闭眸小憩,但一闭上眼,眼前便浮现起在双喜的梦境中看到的场景。 按照沈临鹤既定的命数,他的亲人、朋友都惨死于他的眼前。 梦境的最后,南荣一族十二长老既然赶到,那东平寒月定是必死无疑了。 可沈临鹤… 他的结局又是什么呢… 南荣婳感受到一股暖意从手背传来,她缓缓睁开眼,见是沈临鹤宽大的手掌覆于她的手上。 南荣婳忽地开口问道: “我们以前是如何相处的?” 沈临鹤一怔,不知所以地问道: “以前?” 南荣婳点点头,“你的梦中。” 第435章 不告而别 沈临鹤轻笑一声,头靠到车厢壁上,一边回忆梦境,一边说道: “我们长长久久住在一片深山一样的地方,那地方风景秀丽,只你我二人。 屋后有一条小溪,我们常常捕鱼烤来吃,屋前有我们自己开垦的田地,我种了些蔬果,而你非要种鲜花,不过但凡经过了你的手,花从未开过。 我只好将养花的活计也揽了过来。” 沈临鹤目露怀念之色,说道: “不知那是我们的哪一世轮回,若此生能再如先前那般,该多好。” 沈临鹤侧目看向南荣婳,眉眼弯弯道: “不过此生你在身边足矣,只要我们两个一起,在哪里都一样!” 南荣婳听到沈临鹤这般甜言蜜语,唇边不自觉扬起了弧度。 可想到之后要发生的种种,笑意从眼底退了去,南荣婳只轻轻应了一声。 一路车毂轱轱,午时,马车停在了一个小镇的茶摊旁。 茶摊靠着往来行人歇脚觅食挣些银钱,于是不光卖茶水,还有些简单的吃食。 车夫牵着马儿去吃草料了,沈临鹤和南荣婳不急不缓吃了些东西慢慢饮茶。 忽地,南荣婳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沈临鹤见状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是街角处有一个卖酥饼的小贩正在叫卖。 沈临鹤想起第一次见南荣婳,便是在京中林府,彼时她正在吃着酥饼,那认真的模样让沈临鹤这个从未觉得酥饼有多么好吃的人,第一次觉得酥饼是个十分美味的佳肴。 他轻笑一声道: “我去给你买,等我。” 南荣婳看着他,微微颔首。 这小镇虽小,可因着是缙国与大庆国往来的必经之路,倒是有不少小商小贩,停下歇脚的人们也乐得在此逛上一逛。 沈临鹤买好酥饼正要往回走,忽见路边有一个首饰铺子,首饰材质普通,但胜在精巧。 “公子,买一个送给喜欢的姑娘吧?” 卖首饰的是一对老夫妻,见沈临鹤的目光在摊子上流连,忙热情地说道。 沈临鹤的视线被摊子上的一根白玉簪子吸引,寻常簪子要么雕花、要么坠珠,可眼前的簪子却是雕了一只俏皮的猫儿。 猫儿神情活灵活现,让沈临鹤想起他曾送给南荣婳的那只琉璃小猫儿,也不知她是否还保存着。 嘴角带了笑意,沈临鹤二话不说付了银钱,转身往回走。 他怕酥饼凉了,于是用胳膊环着护在胸前,另一只手握着白玉簪子,簪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发着透白的光,他越看越喜欢。 可下一刻,待他往茶摊那处看去,脸上的笑却瞬间凝住了—— 没有南荣婳的身影。 沈临鹤心中一慌,忙四处寻找起来。 可眼前这地儿就这么大,一眼就能望到头,根本没有南荣婳! 沈临鹤越发慌乱起来,想起南荣婳这两日的种种异样,他连呼吸都开始发颤。 顾不得别人异样的目光,他抓着茶摊上的每个客人询问有没有见过方才身穿白衣的那个姑娘。 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南荣婳是何时离开的。 “不可能…”沈临鹤喃喃道。 以南荣婳的长相,她走到哪里,总能吸引别人的目光。 所以,这茶摊上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人看到她离开,说明—— 是她故意不让他们看到! 或者说,她不想被沈临鹤找到! 沈临鹤一瞬间手脚发凉,手中的东西再也抓不住,酥饼掉入泥土中,而白玉簪子摔落在地断成了几截… 此时,恰好车夫喂完马回来,见沈临鹤失魂落魄的样子,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问道: “主子,发生何事了?” 沈临鹤缓了缓神色,咬着牙、低沉着声音说道: “将周围,所有我们的人全部找出来,不管是明哨还是暗哨,通通、去找、南荣婳!” 这车夫已跟着沈临鹤许多年,可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忙点头应下,用最快的速度去寻人了。 沈临鹤低头去看落在泥土中的玉簪子,此刻的他才发现,若是南荣婳藏起来不想让他寻到,他是无论如何也寻不到她的… 为什么?! 明明说好要一起去南荣族地埋葬她族人的尸骨。 明明要回京准备成婚之事。 为什… 沈临鹤忽地抬起头来,他想起暨如临走前说的话—— “大庆国与缙国相距不远,但路途艰险,姑娘多加小心。” - 方才在茶摊上,南荣婳便感受到了一抹异样的气息。 那气息隐隐约约,从离小镇约莫二十里远的一处山头上传来。 南荣婳看了一眼沈临鹤离去的背影,便毫不迟疑离了茶摊。 她此刻快速朝山顶而去,已离那抹气息越来越近。 这座山不高,但山路陡峭,山上多是怪石嶙峋,还有许多探出身子的歪脖子树。 待南荣婳寻着那抹气息看到眼前情形时,眸光一沉。 只见桑庄,也就是十圣之一的田飞燕,此刻正垂着头靠坐在一棵大树旁,虚弱地喘着粗气。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胳膊上脖子上还有几道浅细的伤口。 别看那些伤口细小,可定不是普通刀剑划出来的,因为桑庄此时的鬼力正从这些细小的伤口中缓缓溢出。 若是不管,估摸再有半日,她的鬼力就要消耗殆尽了。 桑庄察觉身前有动静,她缓缓抬头去看,待看到南荣婳的那一瞬间,她愣了一下。 随后她神色复杂,又垂下了眸去。 “你…怎么来了?”她低声说道。 南荣婳没有着急回答,她的目光扫过周围,感知缓缓覆盖于整座山,但是什么异样都没有发现。 南荣婳这才收回视线,开口道: “谁伤的你?” 桑庄轻笑一声,笑容带着些自嘲,“还能有谁?我以为能逃脱他的掌控,可没想到,他最终还是想要我的命。” 南荣婳沉吟片刻道: “神主?” 桑庄略略点头,她的脸色此刻已经灰白,几句话的工夫,皮肤竟开始慢慢融化。 南荣婳静立不动,也不帮忙,只冷冷看着桑庄的身体变成了一副诡异的模样。 从她的头顶开始,头皮逐渐向下滑动垂坠,然后是脸、脖子、肩膀… 最终,一个男子模样的鬼魂出现在南荣婳面前。 他皮肤透白,嘴唇薄却殷红,瘦削的下巴显得他有些可怜,此刻因着鬼力的流失看起来更加虚弱了。 这才是真正的桑庄。 第436章 受伤 桑庄微低着头,但细长的凤眼一直注视着南荣婳,他低声说道: “好久不见。” 南荣婳神情未变,观察了他一会儿开口问道: “耶律祁吸收狐妖之力明明失败了,你为何要救他,还装作被他打伤的样子,把他放走?” 桑庄脸上的笑意深了一些,他看向南荣婳的目光中有欣赏,还隐藏着一丝痴迷。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他直截了当地应下,“我确实把耶律祁放走了,因为他不断挣扎的模样,跟我很像…” 不断挣扎的模样… 南荣婳知道,耶律祁是为了不再让兹丘国屈居人下,看不惯耶律郜低声下气地样子,这才无所不用其极,想要站在至高的位置上。 而桑庄的挣扎,又是因为什么呢? 桑庄见她思索的模样轻笑一声,而后说道: “你定是忘记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了吧?” 南荣婳一时沉默。 二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一片坟地中,南荣婳只有十三岁。 这片坟地就在南荣族地所在密林的外围,死去的人被一张破席子一卷便扔进了坟地里,这坟地其实就是个乱葬岗。 乱葬岗阴气极重,极易产生冤魂厉鬼。 南荣婳被那阴气吸引,出了族地的密林,随后便见到了乱葬岗中的诸多死魂。 桑庄便是其中之一。 可那时死魂太多,南荣婳压根没有注意到他。 直到她把厉鬼收服,把怨鬼渡化,桑庄这才巴巴地跑到她身边,一个劲儿地对她笑。 然后…就甩都甩不脱了。 桑庄魂魄澄澈,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南荣婳无所谓身边多了个魂魄,便也由他去了。 可她根本想不起来桑庄一开始为何要跟着她… 桑庄自嘲一笑,声音有些委顿: “我生前过得平庸又渺小,还未尝一尝人间的苦乐,便意外死掉了。 而我死后也只不过是众多魂魄中的一个,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一颗心好似从未跳动过。 可当我第一眼看见你,心中却澎湃起来,你如此耀眼,每个死魂惧你又被你吸引。 从那一瞬间,我不再甘心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魂魄,等着勾司人带去地府再入轮回,重新将那无趣的日子再过一遍了。” 桑庄说着说着,眼里有了光彩,他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说道: “我不愿再入轮回,只想过好此刻。” 一些过往的记忆重上南荣婳脑海,她忽地想起桑庄曾经央求她教他如何使用魂力,也一遍遍在密林中不厌其烦地练习。 可桑庄只是一个普通魂魄,魂力有限,即便他再努力也只是会些皮毛而已。 南荣婳的目光落在桑庄不断流失的魂力上。 桑庄陪伴她三年,彼时,她没有心,这三年时光对她来说与寻常日子没什么不同。 而现在一回想,南荣婳心中竟有了些感叹。 她慢慢朝桑庄走过去,一只手缓缓抬起,虚虚置于桑庄的肩膀上。 随后,桑庄的魂力逐渐停止了流失,他的魂魄虽虚弱,可将养一阵便会恢复如初的。 “你可愿去我灯笼中待一段时日?”南荣婳问道。 桑庄似是没想到她会助他恢复,神色先是一僵,而后竟蹙起了眉。 “你变了。” 他声音低沉,听上去竟有些难过。 南荣婳来不及细想,忽觉身后树林中传来了脚步声。 一人正用极快的速度朝此处而来,而南荣婳却感知不到那人能力的深浅,禁不住呼吸一滞。 那人的能力明显在她之上,而且丝毫不在乎是否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一点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而这世上能做到如此这般的人,南荣婳只知道一个… 很快,脚步声停在南荣婳身后,她慢慢转过身去,目光冰冷凝在来者的身上。 她猜的没错,来人正是神主。 竺语曾提过他的名字——溥翁。 溥翁此刻看着南荣婳的眼神中既有得意又有恨意,他捋了捋下巴上杂乱的胡须道: “我寻了你许久,又想方设法好几次要杀了你,不过都没有成功。 这次,没有竺语拦着我,你今日必会死在我的手中!” 南荣婳神色平静看着他,说道: “竺语说你们是亲兄弟,可我看来,你俩的性格脾气却是大大不同。” 溥翁脸色一变,忙说道: “竺语同你说过话?什么时候的事?” 南荣婳略略歪了歪头,“你知道的,上次在大庆国皇宫中,你控制了东平寒月的尸体,是竺语出现,你才离开的。” “对、对,”溥翁思索着点头应道,“从那之后我却再没见过他,你知道他如今在哪里?” 南荣婳略略挑眉,反问道: “你们两个是亲兄弟,又同是地府府判,他如今如何了,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竺语魂飞魄散,什么都没有留于世间,溥翁定是感受到了,但他不信。 果然,溥翁瞪大了眼睛吼道: “不可能!明明他的能力在我之上,我都还好好的,他怎么可能… 绝不可能!是你这个邪物在骗我!” 说罢,他一把拽下腰间的酒葫芦,猛地向空中一抛。 酒葫芦竟变作了巨石般大小,朝着南荣婳便压了下来。 南荣婳身形敏捷向旁边一闪,酒葫芦一下落在了南荣婳方才所站立的地方,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 这片山头好似都震颤了几下。 南荣婳的心脏也随之快速跳动起来。 她忽地想起以前曾经听说过,地府的两名府判各有一个法器。 那法器不仅可吸收天下阴邪之气,还能将人的魂魄硬生生从身体中撕裂开来,吸入法器之中,是阴间至宝。 想来,竺语和溥翁的酒葫芦便是这至宝了。 而竺语的葫芦随着他的消亡也消失在天地间了,这天下仅余眼前这一个。 南荣婳稳了稳心神,可这葫芦的力量太过强大,她的眼前竟开始晕眩起来。 南荣婳忙咬破了舌尖,一点血腥气息让她清醒了片刻。 趁着这片刻时间,她忙将手中灯笼举至身前,而后倏然间松手,灯笼悬于她的身前。 她双臂展开,手心向内正对着灯笼。 灯笼一刹那发出了耀眼的光芒,那光芒连太阳光都遮盖不住,刺得人眼睛生疼,溥翁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 就是此刻! 南荣婳毫不犹豫,趁溥翁闭眼的一瞬间,手心猛地向外一推,灯笼中的鬼力齐齐迸发而出,向着溥翁疾如闪电而去! “婳儿,小心!” 忽地,十几丈的距离外,突然传来沈临鹤惊恐的呼喊声。 话音还未落,南荣婳便觉得后背传来一道重击! 那一瞬间,她的心脏好似崩开一道裂痕,剧痛从胸口快速蔓延至四肢五骸,而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第437章 拆穿 南荣婳单膝跪着,她的双手撑在身体两侧,身前枯黄的干草上满是她吐出的鲜血。 灯笼坠落在地,原本素白色的灯笼纸因染上了血,平添了几丝诡异。 南荣婳缓缓侧脸朝桑庄看去,只见他的手抬着还未放下,整条胳膊都在打着颤。 “我…你…”他的声音发抖,似乎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对南荣婳下得了狠手。 桑庄的神色复杂,目光只盯着自己的手,不敢去看南荣婳的眼睛。 不远处,那只巨大的酒葫芦还在不断影响着南荣婳,她心上的裂痕似乎越发明显了。 另一侧,沈临鹤焦急的脚步声传来,南荣婳暗叹一声。 她本想甩脱沈临鹤独自来此,可没想到他竟能这么快找来。 沈临鹤就算武功再厉害,可也只是普通人,以肉身来抵挡异能绝无可能。 幸好方才从灯笼中迸发出的鬼力应是也让溥翁受了伤,他此时靠在一棵大树旁调养,暂时顾不上对沈临鹤下手。 沈临鹤紧紧咬着牙,他这一路寻来,心急如焚,想着若是寻到南荣婳定要狠狠训她几句,质问她为何要不告而别。 可此刻真见到了,他压根不忍心说一句重话… 沈临鹤走到南荣婳身边,忙用两只手扶着,将她搀起。 手触碰到南荣婳的一瞬间,才发现她的身体较之前更加冰冷。 他心头一颤,眼尾瞬间红了起来。 “你…觉得如何?”他的声音又低又发着颤。 南荣婳顿了顿,本来想说“无事”,但对上沈临鹤专注的目光还是说了实话: “不太好,但还能撑。” “嗯。”沈临鹤低声应下,算计着他的人还有多久才能找到这里,若找到这,他们能有多少机会从此处逃脱。 “你们逃不掉的,”桑庄虚弱的声音响起,他看向南荣婳道,“神主法力无边,你们两个不可能从他手中逃脱的。” “为何要如此?”南荣婳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凝着桑庄,似乎若桑庄不回答,她便会一直追问下去。 桑庄的视线这才慢慢往南荣婳那里移过去。 待他看到南荣婳身前地上的血迹时,瞳孔猛地一缩,而后竟然又哭又笑起来。 “你…你明明不信我,却为何不杀了我?你明明知道,我很可疑… 你真的长出了心,不是以前如何都不为所动的南荣婳了! 若是以前的你,你定会先毫不犹豫将我除掉,而不是把最没有防备的后背留给我!” 桑庄方才那一击,是调动了他的魂体中全部的力量。 此刻,刚刚被南荣婳修补好的伤口再次裂开,魂力开始更加快速地流失。 而他,也无需再遮掩自己真正拥有的魂力,磅礴的阴气在这山间弥漫开来,寒风无依而生,携着阴气肆虐。 南荣婳的目光微冷,说道: “听说,太郯山十圣中,二圣主才是最厉害的,但此人神秘莫测,就连其他圣主都未曾见过他。 如今看来,不是他们未曾见过,而是十大圣主原本就只有九人。 你是十圣主,田飞燕。 你亦是二圣主,桑庄。” 桑庄白色的魂力继续源源不断从他的魂体中向上溢出,山间阴气弥漫,很快便遮住了阳光,四周昏暗下来。 桑庄苦笑一声,“没想到,最后拆穿我的人,竟是你。” 他的目光落到沈临鹤与南荣婳交握在一起的手上,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我对你的情意,你为何总视而不见呢?就因为我是鬼吗? 还是因为我太过普通,不像你这么有本事? 是啊,你天赋高得可怕,明明是人,却比所有的厉鬼都要厉害,你自然是有理由拒绝我的! 于是我用尽所能地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希望能与你并肩而立,但却一次次失败。 正当绝望之时,我遇到了神主。 是他传我魂力,还为我找到一个适合的身体,让我可以行走在阳光之下! 他对我,有再造之恩! 而他对我只有一个要求,便是找到红莲业火,然后让她消失在天地间。 我…必得报答神主…” 说着,桑庄又开始大笑起来,整个人好似陷入癫狂之中。 “可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红莲业火? 你…你不是南荣族人吗?你明明是人,却为什么又是那个劳什子的业火?! 我…我只能杀了你!” 说完,桑庄又举起方才对南荣婳用尽全力挥出一掌的手,脸上笑容瞬间消失了,眼泪如珠子般掉落。 他连连摇头道: “不,我不该,我怎么能杀你?我不应该杀你的!” 桑庄原本澄澈的魂力开始慢慢泛起了紫,而且不再消散,紫色的魂力如雾般在他的周身萦绕,最后越聚越多,竟成了墨紫色。 南荣婳见状眉头一蹙,桑庄竟然在魂力散尽前,变成了厉鬼?! 而此刻,溥翁也从方才向他袭去的鬼力中缓过神来。 他盯着落在南荣婳脚边的灯笼,目光中有几分敬畏和贪婪。 “不愧是上古鬼神容风留下的宝物,万万年的鬼力隐藏其中! 南荣婳,若你能将灯笼完好无损地交给我,那我答应你,留你们二人全尸。” “呵,”不等南荣婳回应,沈临鹤先讥讽一笑,说道,“你这个糟老头子真是可笑,人都死了,全不全尸有个屁用!” “你!”溥翁怒目而视,他正要向沈临鹤挥出一掌,却见沈临鹤从地上捡起灯笼牢牢握于手中。 溥翁一瞬间收回了手,脸上神色变了又变,而后沉着声音道: “这灯笼极阴,不是寻常人可碰,为何…为何你却可以?!” 第438章 只剩一个办法 沈临鹤心中一颤,他知这灯笼摸上去极冷,除了南荣婳,便只有他能触碰。 原以为是因灯笼中的高岑接纳他,可如今看来并不是如此。 沈临鹤虽觉得有异,但面上不显。 他嗤笑一声说道: “因为这灯笼喜欢我啊!” “哼!大放厥词!”溥翁怒道,“这可是上古鬼神容风的灯笼,怎么可能喜欢你这么一个凡夫俗子!还不速速将灯笼拿来,若不然,我的酒葫芦可就要对你们不客气了!” 南荣婳从沈临鹤手中将灯笼接过。 她此刻心绪沉重,溥翁为了得到这灯笼,并没有将酒葫芦的威力全部发挥出来,可他已经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再加上已经变作厉鬼的桑庄,二人成掎角之势,南荣婳与沈临鹤的处境并不乐观。 感受到胸中的痛意越来越明显,南荣婳明白,若是再拖下去,她与沈临鹤离开此处的可能性会越发渺茫。 她握紧了手中灯笼,对沈临鹤传音道: “速战速决。” 说罢,她嘴唇快速翕动,口中念念有词,而后一下举起灯笼,想要用灯笼中的鬼力逼退溥翁和桑庄。 毕竟万万年之久的鬼力包含着极浓重的阴气,就算厉鬼和地府府判亦对这鬼力十分忌惮。 溥翁和桑庄若想要伤他们,得先过了灯笼这一关!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灯笼没有丝毫反应。 南荣婳心中一沉,又试了一次,灯笼依旧漆黑一片,仿若它只是一盏再普通不过的寻常灯笼罢了。 南荣婳觉得不对,试探着调动体内气息。 可这一试,却让她心中大惊—— 她身体中的能量竟已荡然无存! “莫白费力气了!” 溥翁负手而立,山间阴风不停,将他宽大的道袍吹得鼓动起来。 他嘴角带笑,眯着双眼朝南荣婳看去,“红莲业火生了心,那心便是其最脆弱之处,如今心有了裂缝,你就算再有本事,也通通使不出来了!” 桑庄也开口道: “听闻你先前在地府掠杀无数魂魄,你该当受罚的,自作孽不可活,这都是你的报应!” 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阴沉。 此刻的桑庄已完完全全变作厉鬼的模样。 他周身弥漫着黑紫色的厉鬼之气,就连他的双眸也再不是先前澄澈的模样,而是被一片混沌代替。 沈临鹤望着一副可怖模样的桑庄没有一丝退却,他冷声道: “你方才提及对婳儿的情意,可我看来,就算你有情意,那也是自私的! 你想要的,明明是她足以毁灭所有的能力! 你生前不甘心做一个碌碌无为的人,死后又不愿意就此投胎继续平凡地过完一世又一世。于是,你才会跟随着婳儿三年,眼见无望,又转去寻他帮忙!” 沈临鹤的目光往溥翁那一扫,继续说道: “你总说婳儿冷心冷情,但在我看来,她比你有情谊多了!” 桑庄咬着牙不言语,他心中怒火丛生,然而不是因为沈临鹤说的不对,而是因为他说的都对! 桑庄恼羞成怒,却又不愿意承认,庞大的厉鬼之气越发浓烈,山间的阴风吹得树木东倒西歪。 南荣婳低垂着眸子,如此危急时刻,她的神色却十分平静。 沈临鹤侧目看她,握着她的手越发紧,他明白,二人今日恐是出不去这座山了。 此刻,山脚处忽有数十道细微的呼吸声响起,小心翼翼朝此处靠近。 是沈临鹤的人,他们应是看到沈临鹤留的记号,一路寻了过来。 溥翁捋了捋胡须,看着沈临鹤冷哼一声道: “单从凡人的角度来看,你确实出类拔萃,但真是可惜,你遇到了她。” 溥翁意有所指看了一眼南荣婳说道: “如今不光你要被她连累了,你的人今日也都要死在这里。” 南荣婳慢慢抬起眸子,心口上越发明显的疼痛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 “你是地府府判,不能插手阳间事,而你却屡屡涉人因果,你做下的这些事,酆都大帝可知晓?” 溥翁冷哼一声道: “你不用同我提酆都大帝,我做的这一切,通通都是为了地府好! 而且,自从上次在万海坡,她施法帮了你,直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这次,没有人能救你了! 不过,你不用伤心,因为阳间很快会再无生人,所有魂魄将在地府安顿下来,接受酆都大帝的统治! 到那时,酆都将重现上古鬼神容风在时的繁华景象!” 看着溥翁眼中隐隐流露出来的向往和疯狂之色,南荣婳和沈临鹤一时沉默下来。 原来如此… 自从上古鬼神容风寂灭,阴间再不复往日繁华。 而溥翁徘徊人间,在太郯山自立为神主,招引十圣主,除了想要除掉南荣婳,还想要彻底将阳间生魂全部消灭! 届时,酆都死魂数量众多,魂魄之力也将随之大增! 南荣婳冷眼看着溥翁,摇了摇头道: “你真是疯了,若按你所想,到时众多死魂阴寿尽了,他们如何投胎入阳间! 你这样会扰乱阴阳秩序,天下大乱!” “哼!”溥翁嗤笑道,“什么阴阳秩序,都是头顶上那帮玩意儿想出来!他们为了维持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用这种说法来控制酆都!” 话音刚落,上空的阴云之中突然传来一道巨大的雷声。 溥翁一惊,他神色慌张地抬头看去,一句都不敢再说。 直到头顶上再无声响,他这才挪开视线,清了清嗓子低声道: “总之,我定要扭转这局势!首先,便是先将你这屠杀我地府魂魄的邪物给剿灭!” 说罢,他双手张开手心向外,猛地向酒葫芦的方向一推,那静立不动的葫芦忽地旋转起来! 它越转越快,南荣婳受到的影响越来越大,片刻后她闷哼一声,有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与此同时,桑庄的厉鬼之气向着南荣婳和沈临鹤的方向快速弥漫过来。 沈临鹤眉头紧锁,扶着南荣婳匆忙向后退去。 可退了几步,南荣婳忽地停下了脚步。 沈临鹤心中焦急,忙道: “你是不是很不舒服,我来背你。” 南荣婳一下握住他的手,凝视着沈临鹤的双眸摇了摇头。 她的声音很轻,被阵阵狂烈的阴风吹散开来: “只剩一个办法了…” 沈临鹤心中一紧,哑声道: “你要做什么?” 不远处的酒葫芦飞旋到只能看到一抹残影,桑庄的厉鬼之气距二人也已不足三步远的距离。 南荣婳唇角微微勾起,柔声道: “闭上眼,不要睁开。” 第439章 业火现世 沈临鹤连心跳都要停止了,可南荣婳如何说,他定会如何做。 沈临鹤毫不犹豫闭上了眼睛。 然后牵着南荣婳的手一空,他下意识就要睁眼去寻,却被南荣婳将灯笼提杆塞入了手中。 “莫动。”南荣婳语气轻柔的两个字,让沈临鹤沉下心来,耐心等待。 他看不到四周发生了什么,正因如此,他的听觉却更加灵敏。 沈临鹤的手紧紧握着灯笼提杆,他感受到原本猛烈的风一瞬间停止了。 而后不远处传来桑庄惊讶的呼喊声和溥翁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声。 他想仔细去听,可一瞬间他好似被隔绝开来,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四周寂静无声。 沈临鹤此刻能感觉到的只有手中冰凉的灯笼提杆。 他内心焦灼,不知发生了什么,正犹豫要不要睁开眼睛去看,忽听灯笼中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你们看,你们看,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咦?我就觉得不对劲,怎么是这个男人拿着灯笼,南荣呢?” “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啊,好美啊!” … 沈临鹤慢慢睁开了双眼。 灯笼中探头探脑的小鬼们看到他的目光,瞬间缩回了灯笼里,不再言语。 而沈临鹤的注意力压根就不在灯笼上,他被周围的景象吸引,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是怎样一幅画面… 只见以他为中心,周身仿若罩了一个三丈长的保护罩。 而这保护罩正发着暗红色的光芒,光芒如波浪一般,时明时暗,其间偶尔有一道道蓝色的流光一闪而过。 沈临鹤一边感叹于从未见过如此美景,又一边疑惑着他究竟身处何地。 而与他所处之地的寂静无声不同,此刻保护罩外已是一片火海! 诡异的红色火舌四处蔓延,升腾起来时足有十丈高! 桑庄和溥翁此时站在一处,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状如红莲的火焰将周围一切吞噬,而后向着他们汹汹而来! 桑庄此刻苍白着脸,他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这是厉鬼对红莲业火与生俱来的恐惧感! “神主,我们走吧…今日,必是不能打败她了…” 桑庄禁不住向后退了两步,周身的厉鬼之力被吓得凝滞起来,一动都不敢动。 这可是红莲业火! 上古鬼神容风的伴生武器! 桑庄虽是厉鬼,可对于业火来说,连路边一颗小石子都不如! 溥翁的视线也在那熊熊烈火上,他呼吸急促,连连摇头道: “不可能,他们两个没有合体,怎会出现红莲业火?! 定是、是障眼法!南荣婳定撑不了多久,说不定这红莲业火根本就不是真的!” 溥翁面色阴森,他对桑庄说道: “你去试试!” 桑庄倏然转头惊讶地望向溥翁,“神主,你想让我以身犯险?万一这真是红莲业火…” 溥翁眉目一沉,二话不说朝着桑庄一挥手,宽大的道袍袖口扇起了一道狂风。 桑庄随着这狂风而起,他不可置信地看了溥翁一眼,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魂体碰触到凶猛火舌的一瞬间,便…消失了… 是的,连一缕青烟都没留,一个如此厉害的厉鬼凭空消失了… “真的是…红莲业火!” 溥翁的声音开始发颤。 当年地府中,红莲业火吞噬无数鬼魂时,他并不在场,只后来听地府中人谈及当时场景,人人心有余悸、谈之色变。 溥翁虽对南荣婳恨之入骨,可他没有亲身经历过,所以心中只有愤恨,没有恐惧。 如今…他明白了,为何见过当时场景的地府中人再次谈论起来,均是一脸后怕。 溥翁犹如呆住了一般,他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待他反应过来时,业火的火舌已快要将酒葫芦吞噬。 溥翁心中一惊,顾不上许多,赶忙上前想要将酒葫芦收回。 可南荣婳怎会让他得手,只见酒葫芦恢复原来大小后,溥翁正伸手去接,一道火舌卷着蚀骨之力朝溥翁扑面而来! 溥翁匆忙闭上双眼,连连后退,直到退至离业火足有十丈远的树林中才停了下来。 此时,他灰白色的头发和胡子已经烧去了半截,整个人如同从火中死里逃生一般,道袍上还有几点火星子。 溥翁眼睁睁地看着酒葫芦被业火吞噬,眨眼便成了灰。 “你!…这可是地府至宝啊!”溥翁一脸痛惜道。 业火中传来南荣婳清淡的嗓音: “至宝在良善之人的手中才是至宝,若是在心有不轨的人手中只能是助纣为虐的邪物。 你要怪,就怪它的主人是你吧。” 南荣婳话音刚落,业火再次腾空而起,这次的业火携着滔天之势朝溥翁而来。 眼看溥翁就要消失在业火中,南荣婳的耳边忽地传来一道苍老慈祥的声音: “南荣婳,停手。” 业火一下停住了进攻的势头,此刻离溥翁不过半步远的距离。 甚至火舌再大一些,都能将他的道袍烧着。 业火没有前进,却也没有退后,静静地等着。 片刻后,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放了他吧,他做下的事我都知道了,地府定会对他公平审判,他会受到惩罚的。” 业火静默了片刻,而后传出南荣婳的声音: “阿婆…不对,酆都大帝。” 那道苍老的声音带着笑意说道: “我是酆都大帝,亦是你的阿婆。 竺语陨灭前对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你…” 声音顿了顿,长叹一声,说道: “委屈你了。” “竺语、竺语他…他真的…”一旁的溥翁听到酆都大帝的话,神色一瞬变得呆滞,“他为何,为何会陨灭?!” 溥翁的目光死死盯着业火,低吼道: “南荣婳,是不是你杀了他?!” 可话音刚落,他却又否定道: “不不、不对,当时你明显不是他的对手,你不可能要了他的命,那究竟为何?!” 不知想到了什么,溥翁突然瞪大了眼睛,喃喃说道: “卜卦!他曾说过,以他的修为只能再为那人卜最后一卦!那人到底是谁?!” 他的目光在虚空中四处搜寻,大喊道: “酆都大帝,你都知道是不是?!你告诉我,是不是有我不知道的事!他到底在为谁卜卦?!” 第440章 灯笼 酆都大帝的声音飘渺虚无,仿若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 她幽幽叹了口气道: “此事牵扯深远,我原本并没有打算告诉竺语,是他…卜算天命,发现了端倪。” “卜算天命?!”溥翁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道,“他…他怎么敢!” 这下,溥翁再不言语。 天命… 不管是谁,命数与天命纠缠在一起,竺语为其卜卦,自然是要耗尽修为的! 那可是天啊,像他与竺语这般的地府府判,与之相比,也不过是苍茫一粟。 这一粟若想窥探天机,自然要以命相抵! “南荣婳,”酆都大帝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犹豫了片刻,终是下了决心,“你重生于阴间虚无境,而后被我送入轮回道,这段经历竺语应当都告诉你了,如今你既然能重回原身,说明也已见过我从你身体中抽出的那一缕意识了。 既如此,无需再瞒着你,你从虚无境重生到五岁之间的记忆是我抹去的。” 业火还在燃烧,只不过比方才安静了许多,一朵红莲在业火上方静静盛开着。 “如今,我便将你的这段记忆还给你,至于再久远的…我也无能为力了。” 酆都大帝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又岂能不愿让南荣婳恢复八千年前的记忆,因为鬼神容风为何会陨落,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应只有她知晓了… 山间原本已经停止的阴风又重新呼啸起来,且这次的风中阴寒之气更甚,好似是从地底深处直接涌上来一样。 不一会儿,素白灯笼从业火中现了身。 它被阴风一吹,飘飘荡荡地往半空中升起。 待升到与红莲齐平时,停了下来。 灯笼纸上,还留有南荣婳的血迹。 “这灯笼是鬼神容风留下的,内含万万年的阴间鬼气,”苍老的声音停顿了片刻,说道,“这是他留给你的。” 一瞬间,原本平静的红莲业火忽地猛烈燃烧起来,火舌肆虐,差点再次将灯笼吞噬。 溥翁也神情呆愣,往半空中的灯笼看去。 他曾听说过,鬼神容风还在时,曾亲手扎了这灯笼,然后把它挂在奈何桥边万万年。 这万万年来,每有鬼魂经过奈何桥,都要将一点鬼气送入灯笼之中。 聚少成多,这灯笼最终成了世间独一无二的、拥有无上鬼力的法宝。 只是,溥翁如何都没有想到,鬼神容风当初做这灯笼,就是给…红莲业火做的? 酆都大帝待业火重回平静,这才继续说道: “其中内情,我也不甚知晓,当年鬼神容风匆匆离去,只嘱咐我看好酆都,再就是将这灯笼交给你。 我当时尚且年少,不明白其中深意,可他离去没多久,便传来了他陨落的消息。” 溥翁思索片刻,疑惑问道: “可当时,鬼神容风明明同红莲业火待在一处,为何却不亲自将这灯笼给她,而是让你转交?” 不待酆都大帝回答,业火中传来南荣婳的声音: “因为,容风不是让阿婆把灯笼交给当时的我,而是…交给后来的我。” 容风他料定了—— 红莲业火会重生! - 暗红色泛着流光的保护罩内,沈临鹤盘腿而坐,闭目运功。 方才,原本还静静躺在地上的素白灯笼如同受了召唤一般,轻飘飘地离开了此处,融入暗红流光之中,再不见了身影。 此处独独留了沈临鹤自己,他听不到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心中越发焦急起来。 他尝试着往这保护罩边缘而去,却发现近在眼前的暗红色光芒,他却如何都摸不到。 最后干脆闭眼打坐,平息心中越发控制不住的躁意。 他知道,若他真的出去了,可能不光帮不上南荣婳,还会给她添麻烦。 不知过了多久,沈临鹤的耳边忽然隐隐传来狂风的呼啸声。 那声音从一开始的细弱变得越来越明显。 沈临鹤睁开双眼,然后看到了他一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原本发着暗红色光芒的保护罩已经消失不见了,反而被红色的烈火替代! 沈临鹤这才明白,方才他竟是在业火之中! 是南荣婳为他撑起了一片天地,将他保护在内。 眼前红色的莲花火焰升腾到半空,而后倏然间熄灭,在那火消失的地方,女子静静地躺倒在地,一动不动。 她的手中还握着素白色的灯笼。 “婳儿!” 沈临鹤此时脑中已经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记了,眼泪不自觉盈满眼眶,让他看不清周遭的一切,只踉踉跄跄往南荣婳的方向而去。 可待他跪倒在南荣婳身边,却是哆嗦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临鹤轻轻抬起手,颤抖着去试探南荣婳的呼吸。 待感受到她微弱的气息,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肩膀一下放松下来。 他低垂着头,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的泪水终于从眼眶中掉落下来。 方才他以为…以为… “主子!” “沈少卿!” 这时,树林中响起了数道呼喊声。 沈临鹤的人在山脚下兜兜转转了许久,仿若白日遇到了鬼打墙一般,绕了两个时辰才找到了上山的路。 可待他们终于寻着沈临鹤留的记号上了山,看到眼前的一幕时,所有人都惊呆在原地。 只见从山腰处向上,所有的草木,无论是参天的大树还是已经枯黄的野草,全部烧成了黑色的灰烬! 此处,犹如没有生命的地狱,些微山风起,卷着灰烬漫天,飞飞扬扬。 而在山顶的空地上,男子跪坐在地,怀中抱着气息微弱的素衣女子。 他们的身边,只有一个灯笼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四周再无其他。 - 周身是无止境的黑。 那黑让人觉得自己好似一粒微尘,在这无垠之地飘荡着。 一棵没有根的细芽不知在此处待了多久,直到一只苍老的手将她从此处小心翼翼地捧着带了出去。 然后便是黄泉水边的百年岁月。 南荣婳的记忆恢复了。 她想起了从虚无境一直到五岁时的记忆。 耳边很安静,南荣婳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睁开眼看清身处何地后,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回到了京中的宅子里。 没听到屋外有什么动静,南荣婳正要起身,屋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了。 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从门缝悄悄伸了进来,见南荣婳醒了,红扑扑的小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意。 “南荣姐姐,你醒啦!” 双喜开心地喊道。 南荣婳一愣,她方才竟没有察觉到门外有人。 第441章 炫耀? 双喜打开门冲了进来,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南荣婳床边。 见南荣婳只愣愣地看着她,双喜一脸担忧道: “南荣姐姐,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南荣婳的脸上赶紧绽开一抹笑容,摸了摸双喜软嫩嫩的脸颊说道: “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一睁眼就能看到双喜,有些没反应过来罢了。” 南荣婳看着双喜,想起记忆中在黄泉水边的百年间,那一株一直陪着她的小绿芽,眼神越发柔软下来。 双喜这才放下心来,忽地想起了什么又开始匆匆忙忙往门外跑,边跑边说道: “对了,沈大哥说南荣姐姐要是醒过来,赶紧给他报信!”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消失在门口了。 南荣婳看着双喜如今无忧无虑的样子,心中涌上一股暖意。 可片刻后她就垂下了眸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她抬起一只手轻轻抚上心口,她的心已经不疼了,却不知心上的裂缝如何了。 南荣婳尝试着调动体内气息,但她体内好似空空如也,什么反应都没有。 南荣婳转过头去,见灯笼被放在床边的矮几上。 原本与灯笼心意相通的南荣婳,此刻却好似被割断了与灯笼之间的联系。 素白的灯笼纸上,原本鲜艳的血色痕迹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红色的莲花。 因着这图案,看似普通的灯笼变得精巧了许多,可却变成了一个死物。 同路边小贩卖的灯笼没什么两样了。 南荣婳轻叹一声。 但也或许并不是灯笼变得寻常了,而是她。 她彻底成了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 - 沈临鹤翻身下马,匆匆进了宅子。 此时天已黑透了,回廊上的风灯照亮了脚下的方寸之地。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偏厅而去。 待看到偏厅窗户中透出来的光,听到里面传出来的欢声笑语,沈临鹤脸上不自觉带了笑意。 “南荣姐姐,你和沈大哥真厉害啊,连蛊虫都不怕!”双喜惊讶喊道。 “对啊南荣姑娘,你们这次可是救了数不清的缙国百姓呢!”福泽也感慨道,声音中充满了钦佩。 沈临鹤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推门进了偏厅,圆桌旁坐着的几人纷纷笑着朝他看来,挥手招呼他落座。 沈临鹤坐在南荣婳身边,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见她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你昏迷之后,我赶紧带你去找大夫,大夫说你只是身体虚弱,并无大碍,休养一段时间便会醒来。 于是我便带着你乘马车继续往京中赶 ,可没想到你竟足足昏睡了三天。” 双喜笑着说道: “南荣姐姐厉害得很,她那只是休息,休息好了便同之前一样厉害了!” 福泽也一脸崇拜道: “对,这世上没有南荣姑娘打不败的怪物,没有南荣姑娘做不成的…” “我没有异能了。” 南荣婳冷不丁的几个字让叽叽喳喳的偏厅内一瞬变得寂静无声。 双喜、福泽和李婶惊讶万分地看着南荣婳,可南荣婳的表情再自然不过,甚至嘴角还带着笑。 沈临鹤端着茶杯的手一紧,可不过片刻,他便神色如常了。 沈临鹤轻轻将茶杯放下,勾唇笑道: “唔…如此一来,你就得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了,也挺好。 要不然东跑西窜的,老让我担心。” 李婶看了看沈临鹤和南荣婳的神色,忙“哈哈”一笑,开口道: “是呢,这虽是南荣姑娘的宅子,可平日里姑娘在这宅子中住的时日却少。 如此一来,姑娘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住在此处,等着成为新嫁娘啦!” “新嫁娘?”南荣婳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李婶,然后带着疑问的神色看向沈临鹤。 沈临鹤轻笑一声道: “我不是同你说过我已往京中去信准备成婚之事吗? 我不光通知了我父母,还通知了李婶。” 南荣婳点了点头,如今她没有娘家人,此处便如同她的娘家一样,通知李婶他们倒是无可厚非。 “我同时还给杜缙和刘巡去了信。”沈临鹤道。 南荣婳愣了一下,可想到沈临鹤与他二人的关系,倒也可以理解。 到成亲的时候,还少不了让他们二人帮忙。 可没想到沈临鹤继续道: “衡老头子那边也顺便告知了一声,还有谢坤大人。” 南荣婳挑了挑眉,干脆问道: “还有谁?” 沈临鹤蹙眉回忆了一会儿,掰着手指头说道: “朝中有来往的官员基本都通知到了,还有母亲在京中的朋友,父亲在翰林院的同僚。 哦对了,也通知了安平郡主,她说定会着人给你做一件最华贵的嫁衣。 方才在路上忽地想起尚未通知傅丞相和傅冰山,于是着来旺带了口信过去。” 南荣婳愣愣地盯了沈临鹤一会儿,这只是准备成婚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婚期将近,请人家喝喜酒呢! 李婶几人垂着头捂嘴偷笑,今夜的偏厅中一片其乐融融。 - 魁首道旁,一家酒肆的二楼雅间中却是冷冷清清。 傅诏一杯又一杯给自己倒着酒。 桌上、地上已横七竖八地堆着十数个空酒壶了。 想起今日下值走在路上被来旺拦了下来,来旺低头垂眸、一板一眼对他说道: “傅将军,我家少爷让我来通知您,他与南荣婳姑娘不日成婚,近日他须得忙活成婚事宜,若有怠慢请多担待。” 傅诏沉着声说了句: “好。” 来旺见口信送到,便拱手鞠躬,转身走了。 独留傅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知该进该退,不知该做何表情。 沈临鹤这是做什么,炫耀吗? 傅诏探了探身,一把将雅间的窗户打开。 初春夜晚的风卷携着凉意吹了进来,可傅诏却没有变得清醒一些,仍旧昏昏沉沉。 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南荣婳,那时她从密林中将走丢的将士找回来时,她的脸便已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中了。 否则,在京中第二见面时的偶然一瞥,傅诏怎么可能一眼就认出她来呢? 明明他看着京中女子都长得一个样,明明… 明明他比沈临鹤要先认识南荣婳的。 傅诏又猛地灌了一口酒,此时的他放任自己在脑海中回想与南荣婳每次见面时的一字一句。 他这才发现,南荣婳的一颦一笑竟如此深刻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忽地,雅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一个女子的身影慢慢向他靠近,最后停在了桌边。 女子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似乎在试探他是否还清醒着。 傅诏一把抓住了女子的手,眼神迷蒙,喃喃呼唤道: “南荣婳…” 第442章 酩酊大醉 那女子静默了一会儿,而后轻笑一声说道: “我不是南荣婳。” 傅诏一愣,使劲晃了晃头,想让脑子清醒一些,可他今夜实在喝得太过放肆,眼前依旧一片模糊。 不过这女子确实不是南荣婳。 他松开抓着女子的手,低声道: “抱…抱歉,我认错人了。” 女子轻叹一声,说道: “我送你回丞相府吧。” 说罢,女子就要上前搀扶傅诏的胳膊,可却被傅诏一下挡了回去。 他明明已是醉得厉害,但依旧十分守矩,声音含含糊糊道: “姑娘,男…男女授受不亲,我…我自己可以走…” 说完,傅诏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要往雅间外走。 可他没走两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就要摔倒在地。 女子忙上前扶住傅诏的胳膊,此时傅诏已不甚清醒,半个身子都向她倾斜过来,女子撑得十分吃力。 她这才发现,一个比她高大得多的男子,身躯竟如一座大山般沉重。 且俩人实在靠得太近了,傅诏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边,让她半边身子都变得麻嗖嗖的。 毕竟从未与男子如此接近过,女子脸一红,心中一阵慌乱,忙压着声音朝外喊道: “来人!” 话音刚落,一个小厮从外走了进来,见到房中情景惊呼道: “傅将军怎喝成这副模样啊!大小姐,我来吧!” 小厮忙上前接过傅诏。 他搀着傅诏走到酒肆外的马车旁,连拉带拽地终于将傅诏在车厢中安顿好。 女子跟着进了马车,用蘸了水的湿布为傅诏轻轻擦着脸。 可等了一会儿见马车还停在原地,女子掀帘问道: “怎还不走?” 小厮犹犹豫豫开口: “大小姐,我们是回谢府,还是去丞相府?” 女子无奈一笑,“当然是送傅将军回丞相府,怎能往谢府送…” 小厮“哦”了一声,然后嘟嘟囔囔道: “京中都知道傅家与谢家正在议亲,此处离谢府近一些,其实去住也不是不行…” 女子装作没听见,放下车帘回身向昏睡着的男子看去。 这女子正是谢府大小姐谢沛凝。 她今日出门巡视了几间谢府的铺子,又吃了晚饭才慢悠悠往回走。 待行到这酒肆旁,恰好看到了傅诏的马。 自从李未迟手握大权,傅诏得以重用,谢沛凝已许久未曾见过他了。 犹豫片刻,还是进了酒肆。 竟不曾想,从来冷若冰霜、理智沉稳的傅诏竟也能喝得人事不醒。 不过,无需仔细想都能明白,傅诏今日借酒浇愁定是因为听说了沈临鹤与南荣婳要成亲的消息。 马车内,谢沛凝静静看着傅诏的脸。 想起方才自己要去搀他,他一板一眼说“男女授受不亲”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这个男人就连醉了都恪守礼仪,绝不做出逾矩的举动。 可若是…若是方才进了雅间的是南荣姑娘,他还会那般吗? 谢沛凝心中一时发闷,赶紧长呼了一口气,暗骂自己又在心中与南荣姑娘比较。 此时,头紧靠着马车壁的傅诏许是有些不舒服,他蹙着眉将头偏了偏,可摇晃的马车让他的脑袋一下下磕在马车壁上。 谢沛凝见状忙拿起身边的披风凑到傅诏身边想要给他垫一垫,可没想到傅诏身子一歪,竟靠到她的肩膀上一动不动了。 谢沛凝身体一僵,不知该如何反应,方才脸上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红色又爬了上来。 她便这般一直僵硬着身子,直到马车停在了丞相府的门口。 车帘被小厮从外掀开,看见傅诏正靠在他家小姐的肩膀上,小厮一愣,而后眼睛不知该往哪儿瞟,手也犹豫着要不要放下车帘。 “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把人扶下去?”谢沛凝说道。 “哦哦…”小厮忙上前接过傅诏。 傅诏的身形比小厮高大太多,幸好马车停下时,傅诏迷迷糊糊清醒了一点,可以自己扶着车厢站起来,否则以小厮的力气,定是无法扶他下马车的。 恰在此时,对面也有一辆宽大的马车而来,停在了丞相府门前。 傅庆堂从马车下来,正要往府内走,却见到了傅诏被谢沛凝和她的小厮搀扶着的样子。 傅庆堂脚步一顿,朝着丞相府门房摆了摆手,看门的几人赶紧上前把傅诏接过去,入了丞相府。 谢沛凝的视线从傅诏的背影上移开,不卑不亢地看向傅庆堂,而后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傅伯伯安好。” 谢沛凝一举一动很是端庄淑雅,不愧是京中贵女的典范。 傅庆堂难得脸上添了丝温和,略略颔首说道: “平日少见诏儿喝这么多酒,今日这是…” 谢沛凝唇边扬起得体的笑容 ,“沛凝也不清楚,我与傅将军是恰好遇见的。” “噢…”傅庆堂沉吟片刻,想起今日收到的沈府消息,自也是明白了为何傅诏喝得酩酊大醉。 他开口道: “那多谢沛凝送诏儿回来,待他酒醒了,我让他登门致谢。” 谢沛凝轻轻摇了摇头,“傅伯伯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既然已将傅将军安全送回,沛凝也该走了。” 说完,谢沛凝又行了一礼,转身便要离开。 不成想却被傅庆堂叫住了。 谢沛凝疑惑,回头看向傅庆堂,“傅伯伯还有何事吗?” 傅庆堂看着谢沛凝,神色中有些可惜。 他静默了一瞬,似乎在犹豫如何开口。 谢沛凝微笑道: “若傅伯伯想让我拒了两家的婚事,我做不到。” 傅庆堂有些意外地看向谢沛凝。 只听谢沛凝又说道: “沛凝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若傅诏不愿娶我,就让他自己说出口。 当年我拒了前太子的婚事,外界纷纷扬扬说我想攀高枝当凤凰的愿望破灭了。 如今,我不怕再被人说一次。” 谢沛凝又行了一礼,而后转身上了马车。 傅庆堂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长长叹了口气。 马车内,方才还一副端庄模样,说话清晰有力的谢沛凝一下子躺倒在垫子上。 其实,她也不过是个小女子罢了。 从小较别的京中贵女美貌一些、聪慧一些,但她并不是肆行无忌之人。 唯一坚持了许多年的事,便是想要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一缕碎发垂落脸颊,谢沛凝有气无力地将其挽到耳后。 可白皙的手指触碰到耳垂的时候,却一下愣住了。 “糟了!” 谢沛凝忽地坐起来,开始在马车上翻找起来,可找了许久都未找到她最喜欢的那只金丝环玉的耳坠。 她轻蹙起眉头,今日她去过许多地方,一点儿也想不起是丢在哪了。 谢沛凝复又躺倒下去,哀叹一声… 第443章 不留遗憾 傅诏这一夜过得很是不安生,梦中女子身影若隐若现,他追寻了一夜都没追上。 第二日醒来时,头胀痛得厉害。 傅诏撑着床沿翻身坐起,一只手使劲揉了揉额角。 昨夜的事情他已记不太清了,只隐约想起有人将他从酒肆送回了府,可究竟是谁却没有一点印象。 “叩叩。”敲门声响起。 府中仆从在门外恭敬说道: “少爷,老爷说待您醒了去他的院中一趟。” 傅诏沉默了片刻,应道: “知道了。” 可他却不想动弹,傅庆堂找他要么是因着他醉酒一事,要么是为了朝堂之事。 傅诏就这样在床边呆坐了半炷香的时间,就在门外仆从耐不住要再敲门时,傅诏慢慢悠悠起了身。 今日休沐,无须穿官服,他换了一件墨蓝色的宽袖织锦长袍,待要伸手拿束腰的勾玉腰带时,忽地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傅诏看着地上那一只小小的耳坠,目露疑惑。 弯腰捡起,举至眼前,只见这是一只外圈用金丝环绕,内里含着一颗翠绿色玉珠的耳坠。 耳坠做工精巧,不是街边小铺子上可买得到的。 傅诏拧着眉,着实想不通他这怎会有女子的东西,偏偏还是一只耳坠… 敲门声再次响起,仆从犹犹豫豫问道: “少爷,需要帮忙吗?” “不必了。”傅诏忙把那只耳坠放入袖口中,整理了一下衣袍出了门。 傅庆堂的院中,梅香依旧。 傅诏只瞧了一眼,便垂下了眸子。 行至书房门前,傅诏恭恭敬敬道: “父亲。” “进来吧。”书房内传来傅庆堂的声音。 傅诏推门而入,却见傅庆堂并没有坐在书桌边上,而是坐于靠墙的一把圈椅上。 “坐吧。”傅庆堂指了指紧挨着的一把椅子说道。 傅诏愣了一瞬,他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而后不适地往旁边挪了挪。 他从未与傅庆堂挨得如此近过,有些不适应。 “父亲找我何事?”傅诏垂眸看着地面问道。 他以为傅庆堂会问一问他昨夜为何喝得烂醉,或者是问问朝堂之事,可没想到傅庆堂却是开口说道: “昨夜是谢家大小姐将你送回来的。” 傅诏惊讶地抬起眸子,他使劲回忆了一下,印象中好似确有一个女子曾出现在酒肆,当时他将那女子看成了南荣婳… 没想到竟是谢沛凝。 傅庆堂手指轻轻敲了两下圈椅的扶手,说道: “改日备些礼品,去谢府道个谢吧。” 傅诏一瞬想起袖口中的耳坠,忽而觉得胳膊有些发烫,想来那耳坠该是谢沛凝的,就是不知如何掉到了他这里。 二人昨夜… 傅诏不敢深想下去。 怕不是携礼上门道谢,而是上门赔罪吧? 傅诏忽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半晌后才发觉傅庆堂正在等他回话。 傅诏忙点头称是。 等了片刻不见傅庆堂再开口,傅诏站起身正要行礼离开,却听傅庆堂沉着声音道: “沈临鹤要与南荣婳成亲一事,虽不知他为何要到处宣扬,可此事既然已是满城皆知,你就…死了心吧。” 傅诏垂着眸,不言语。 为何沈临鹤要到处宣扬? 别人想得多、想得深,或许猜测沈临鹤此举另有深意。 可傅诏明白,沈临鹤不过是…炫耀罢了。 傅诏昨夜的酒此刻还在他的脑子里晃荡,一提南荣婳就有些酒意上头。 他先前总以为沈临鹤与南荣婳的婚事还有转机,心里多多少少夹着些希冀,可昨日听到消息却是明白了,他二人的婚事已成定局。 明白,但挡不住心里堵得厉害。 傅诏没有作声,朝傅庆堂拱了拱手便出了门。 待走到院中,从一棵梅树边经过时,傅诏头一次驻了足。 傅庆堂常在院中赏梅,傅诏知道,每每傅庆堂盯着梅花出神便是想母亲了。 可傅诏从未停下来专注地看过一次梅花。 因为他的印象中,母亲的身影极淡。 他从小也未有过姐妹一起玩耍,于是从不知晓该如何与女子相处,而女子又喜欢怎样的男子。 沈临鹤便不同,他小时身边有阿姊,后来沈夫人从战场上归家日日教导于他。 沈临鹤光一副嘴皮子就比他讨女子喜欢。 喜欢… 傅诏抬手摸了摸袖口,那处还放着谢沛凝的耳坠。 他轻叹了口气,若是昨夜真对谢沛凝有逾矩的举动,那他定要负责的。 - 嘴皮子讨女子喜欢的沈临鹤此刻正托着腮双目无神地看着安平郡主。 安平郡主事无巨细将成婚的流程给他和南荣婳讲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连讲了一刻钟才算完。 沈临鹤从不知成婚竟如此麻烦,他身边的好友,不论是刘巡还是杜缙迄今为止连个谈婚论嫁的女子都没有,更遑论成婚了。 而他先前去喝别人的喜酒也只是单纯的喝酒罢了。 如今一听成亲前新郎官与新娘子三日不能见面,他就不满地皱了皱眉。 转头一看,南荣婳也已经神游天外,还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安平郡主见这二人的模样翻了个白眼,轻哼一声道: “成亲是一辈子的事,对于女子尤是如此!” 她看向沈临鹤,撇了撇嘴,“别怪我没提醒你,因为成亲而吵架的,多的是呢!有的夫妻就算已成婚好些年,提起当年成亲之时的事,还会叨叨几句呢!” 沈临鹤一听,十分不屑道: “我与婳儿才不会吵架呢!” “嘁!”安平郡主斜着眼看他,“话可别说的太早,这世上哪有不吵架的夫妻!沈国公和沈夫人可是公认的伉俪情深,你敢说他俩没吵过架?” 沈临鹤一噎,他娘脾气暴躁些,就算每次都是他爹让步,可也少不了有拌嘴的时候。 安平郡主勾唇一笑,“所以说啊,这婚事一定要好好办,若不然那可是一辈子的遗憾,以后想起来,这可是吵架的引子!” 沈临鹤想象不到他与南荣婳吵架的样子,因为若是南荣婳生气,他必定第一时间哄好,根本不给两人吵架的机会! 但听到安平郡主说‘一辈子的遗憾’,沈临鹤蹙了蹙眉,仿若下了什么决心,认真道: “我可不给婳儿留任何遗憾!” 第444章 添妆 许是因着安平郡主的话,沈临鹤开始十分认真地筹备起婚事来,事无巨细,样样经过他手。 再加上李未迟登基后,对白熙慧生前党羽彻底清查,朝中一番动荡,六部皆有涉及,京中但凡都有些品阶的官员都忙得脚不沾地。 沈临鹤亦是如此,甚至前几日都未曾回过国公府。 先帝在位这么多年,白熙慧暗自培养势力,这不查不知道,一查令李未迟心惊不已。 白熙慧曾以李梦甜的名义在京中钱庄里立了户,户头上竟有足足三万两黄金! 要知道,东平寒月作为国师时,一直是她把控着国库钥匙,白熙慧就算统领后宫,也绝无可能从国库中悄悄运出这么多金子。 而顺藤摸瓜,令李未迟更加不可置信的是每月月初,总有人往这户头存一笔巨额的银钱。 每个月银钱并不固定,有时多有时少,但少时也有个百两黄金了。 不过这个月户头上却并未收到汇入,想来是对方知道了白熙慧和李梦甜的死讯。 李未迟自登基后便从广华殿搬入了博阳宫。 此刻,博阳宫偏殿内,李未迟坐于上首,沈临鹤、杜缙与刘巡分坐于殿中两侧的椅子上。 “也不知是谁往李梦甜的户头上汇金子,按照以往,这户头上每月初二会多一笔入账,可白熙慧和李梦甜一死,接着就停了,那人的消息倒是灵通!” 刘巡灌了一口茶,蹙着眉说道。 他京中人脉广,人又机敏,这事交给他来查最合适不过了。 刘巡继续道: “而且啊,那人真是藏得隐蔽,每个月往李梦甜的户头上汇金子得经过好几个钱庄,且有时分开数笔汇入,我们的人挨个核对了好久才查到源头,竟是从南边一个小渔村的钱庄里汇出的。” “小渔村?”杜缙一脸惊讶道,“小渔村还有钱庄?” 刘巡使劲点了点头,“我也纳闷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竟会有钱庄,而且我们的人查过了,经那钱庄流入流出的银钱还不少呢!” 李未迟沉吟片刻问道: “那小渔村可有名字?” 刘巡摇了摇头,“那地方小得连舆图上都没有记载,整个村子只有几十户人家,且都神神秘秘的,压根不与外界接触。” 杜缙摸了摸下巴,好奇道: “可这么一个偏远的小地方,怎会与先贵妃有关系呢?” “哦对了!”刘巡忽地想起什么来,冲无精打采的沈临鹤说道,“那地方离南荣姑娘的族地不远呢,约莫骑马也就一个时辰。” 眼皮耷拉着的沈临鹤一下子惊醒,抬起眉眼来问道: “什么?南荣族地?” 杜缙轻哼一声,“你瞧你这掉了魂儿的样子,莫不是昨夜一宿没睡吧?” 杜缙本是打趣,没想到沈临鹤伸出两根手指懒洋洋地比划道: “两宿。” 杜缙瞪大了眼,一脸纳闷,“倒是听闻近些日子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联合审查旧案,可你们大理寺不是有大名鼎鼎的陆寺正,还有一个后起之秀叫…叫柳什么闻的,怎么衡大人还不放过你这个准新郎官?” 沈临鹤叹了口气,“非也非也,我这是拟了两日的聘礼单子。” 说完,沈临鹤打了个哈欠,用胳膊撑着脑袋,又慢慢悠悠将眼睛闭上了。 “两日的…聘礼单子,”刘巡一脸惊骇道,“你这是要把整个国公府都送给南荣姑娘啊!” 说完,他夸张地抖了抖身体,说道: “我这辈子还是不成亲了吧,好不容易攒的银两,成一次亲都送出去了!” 杜缙嗤笑一声,“你这是不知,沈夫人早些年已经拟了一份聘礼单子了,而且每年都要再往里添一些,就等着新媳妇儿进门了!临鹤这是觉得不够,连城中的铺子和京郊的地都一并加了进去!” 刘巡这下闭了嘴,了无生气地倚在了椅背上,人比人气死个人! 李未迟的目光落到沈临鹤身上,片刻后开口道: “听说你与南荣姑娘要去她的族地安葬族人?” 沈临鹤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又闭上了,说道: “是。” 偏殿中一阵尴尬的沉默,杜缙看看李未迟又看看沈临鹤,一个劲儿地给刘巡使眼色。 可刘巡还沉浸在沈临鹤的彩礼中回不过神来,压根连头都没抬。 杜缙无法,正要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却听沈临鹤懒懒散散地开口道: “我会顺道去那小渔村瞧瞧的。” 李未迟微微颔首,琢磨着说点什么,沈临鹤却先一步站起了身。 他眉眼低垂着朝李未迟拱了拱手,说道: “困极了,先走一步。” 说完,转身晃晃悠悠便出了门。 刘巡这才回过味儿来,瞅了瞅沈临鹤的背影,看了看李未迟的脸色,朝杜缙不停地转悠着眼珠子。 他俩心知肚明,自从李未迟手握大权,他与他们三人的关系就变得微妙了些。 虽是兄弟,可也是君臣。 有时连一向说话不经大脑的刘巡也要在他面前琢磨再三然后开口。 他与杜缙都如此,更别提顶着‘沈’姓的沈临鹤了。 而这次因着耶律祁一事,李未迟与沈临鹤之间更是有了隔阂。 尤其这一趟从缙国回来,南荣姑娘竟然连异能都丢了,还差点死在了半路上,沈临鹤更是对李未迟没什么好脸色了。 李未迟将刘巡与杜缙挤眉弄眼的样子看在眼中,心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说不愧疚是假的,可他毕竟在一国之君的位置上,心中又忍不住对沈临鹤有些暗恼。 琢磨了半晌,李未迟缓缓开口道: “南荣姑娘毕竟没了娘家人,虽然嫁妆临鹤替她准备了,可传出去是夫家备的嫁妆仍是不好听。 刘巡,你从我私库里寻一些合适的拿去给南荣姑娘添妆。” 顿了顿,李未迟又补充道: “多拿一些。” 杜缙和刘巡看着李未迟蹙着眉一副别扭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他们几个人相知这么多年,只希望不论日后走到何处,想起几人之间的情谊不会觉得遗憾… 第445章 一双勾玉 这几日,天气明显暖和了许多,尤其是春日的阳光洒下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许多人脱下了厚重的棉衣,整个人轻盈起来。 今日,宽阔的魁首道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群叽叽喳喳,直呼国公府娶新娘子的聘礼让人惊掉了下巴。 “这皇子娶妃也不过如此了吧?” “是呢,纳征的队伍都走到了这来了,听说后面的还在国公府没出门呢!” “你们瞅瞅这一箱一箱的金银珠宝得买下好几座城了吧?” 有不明所以的外地人一脸惊奇地问道: “这是谁家娶妻啊,这么大的排场?” 一句话勾起了周围百姓的热情,纷纷为其解答: “沈老国公知道吧,这是他的亲孙子要娶妻呀!” “就是大理寺沈临鹤少卿,那可是仪表堂堂、青年豪杰啊!” “是啊,当时若没有沈少卿,当今圣上怕是不可能坐上…” 这人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同伴捂住了嘴。 说话者反应过来,也是一脸慌张模样,有的话私下里知道就是了,可不能搬到台面上讲。 那外地人已是明白,一副恍然样子,又压低了声音问道: “那新娘子定是京中高门的小姐了,是哪家啊?” 可不料此话一出,周围百姓们却讳莫如深。 外地人挠了挠头,十分不解。 最后还是方才那多嘴之人低声嘟囔了一句: “京中高门贵女多得是,可南荣姑娘只有一个!” - 沈临鹤骑在高头大马上,领着纳征的队伍昂首挺胸往南荣婳的宅子而去。 此时,南荣婳正在跟着李婶学女红,在被扎了第十次手指头后,她长叹一口气,认命地将手中绣得歪歪扭扭的荷包扔到了桌子上。 人各有长,这同赏画一样,南荣婳理智地及早放弃了。 门外传来吵嚷声,双喜一脸喜色地跑进了房中,喊道: “南荣姐姐,沈大哥送聘礼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说着,她便来拉南荣婳的手,看上去比南荣婳还要高兴。 南荣婳一脸无奈地笑着,由着双喜拽着她去了正厅。 此时,正厅的地上已经摆满了聘礼,一个个梨花木箱子整整齐齐摆放着,甚至连厅外的小花园都摆得满满当当了。 南荣婳对上沈临鹤一双灿若朝阳的桃花眸子,轻笑一声说道: “怎的,要将国公府的物什都搬过来?莫不是成婚后要在这长住吧?” 沈临鹤眸子一亮说道: “这主意好,我早就想从国公府搬出来住了!” 南荣婳一挑眉,沈夫人若是知道了不知要作何感想。 国公府的仆从还在一抬一抬地将聘礼往宅子里搬,有一个仆从抱着一个小木匣子在经过沈临鹤时不小心被地上的嫁妆箱子绊了一下脚,身子晃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 沈临鹤眼疾手快,伸手一扶,那仆从才站稳了脚跟,没有将木匣子摔出去。 仆从出了一身冷汗,这匣子里的东西要是摔坏了一个,把他卖了都赔不起! 他赶忙弯腰赔礼,沈临鹤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仆从这才放下心来,可正要往里走,却被南荣婳喊住了。 而后便见南荣婳慢慢朝这处走来。 仆从心里一凉,暗道这次定躲不过要受罚了。 可没想到南荣婳的目光只凝在木匣子上,看都不看他一眼。 待走到离木匣子半臂远的地方,南荣婳忽地伸手将匣子一下打开。 沈临鹤疑惑地走到南荣婳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往匣子内看去。 只见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珠宝饰品,琳琅满目。 沈临鹤知南荣婳一向对这些不甚在意,于是轻声问道: “有什么不对吗?” 南荣婳慢慢抬手,从匣子里拿出了一块碧绿色的勾玉。 勾玉的一角,用一根黑色编织的丝绸绳穿孔而系。 这勾玉…竟与当时在前太后的棂月宫中寻到的那枚一模一样! 那一枚,是南荣婳应下与前太后容婉的交易而得到的。 当时容婉说那是她珍藏的传世之宝,旁的便没有多说了。 那枚勾玉有定魄之效,如今南荣婳虽没了异能,但眼前这枚勾玉入手同样温润,应与之前那枚有一样的功效。 只是不知这两枚勾玉之间,有什么关联。 沈临鹤见她拿起这勾玉,先是目露疑惑,而后喃喃道: “这勾玉…看起来很是熟悉。” 南荣婳一瞬朝他看去,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沈临鹤有些纳闷,从南荣婳手中接过勾玉,回想了片刻说道: “印象中,我小时似乎曾将它带在身上,片刻不曾离身。” 说完,沈临鹤皱了皱眉,“我不记得聘礼单子上有这勾玉啊,它怎么会出现在这匣子里。” 南荣婳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 “或许是它感应到了什么,自己要来的。” - 天色已暗,国公府内。 南荣婳、沈临鹤与沈士则和沈夫人围坐在偏厅的桌子旁。 他们四人脸色严肃,齐齐往桌子上瞧去。 桌子上,两块一模一样的勾玉静静地躺着,这两块勾玉甚至连穿绳打孔的地方都是一样的。 沈临鹤的目光落在这两块勾玉上,方才南荣婳说了,这勾玉有定魄的奇效。 一般人或许不需要,但若是碰上魂魄有损的,那可是救命的宝物。 “爹娘,这勾玉是从哪来的?”沈临鹤抬眸看着沈士则和沈夫人问道。 沈夫人长叹了口气,目光似是透过勾玉看到了二十年以前的事。 “我生你时难产,足足生了两天,当时我还以为我们娘俩都要过不去那关了呢! 后来好不容易把你生下来,我是武将,身体本就比一般女子康健,恢复得倒是快,可你却十分羸弱,瘦瘦小小的样子比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大不了多少。” 沈士则连连点头,想起当时的情景也皱起了眉,“你虽小却十分能哭,觉不睡、奶不喝,一直在哭,哭着哭着眼看都要背过气去。 我们从未见过你这么能哭的,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后来还是听人说京郊灵安寺的住持十分厉害,让我与你娘抱着你去寺里瞧瞧。” 沈临鹤与南荣婳对视一眼,没想到竟牵扯到灵安寺。 他问道: “爹说的住持是指的慧明方丈?” 沈士则摇了摇头,“是前住持,慧明方丈是他的徒弟。” 沈夫人接口道: “原本我根本不信这些,可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带你去了灵安寺,那住持一见你便大惊失色,我与你爹问他缘由,他却只字不语。 然后他便拿出了这勾玉,让我们给你戴到脖子上,日夜不可摘下。 说等到这勾玉有一日自己松开滑落,那便可不必再给你带了。” 沈夫人目露不解,语气疑惑道: “到现在我都想不通,这勾玉啊,一戴到你脖子上,你便不哭了! 从那之后,我便开始信奉灵安寺,家中有个大事小情的都要去寺中拜一拜。” 沈临鹤恍然,他只知他娘对灵安寺信服得很,没想到起因竟是因为他。 南荣婳沉吟片刻,开口问道: “那这勾玉是何时自己掉落的?” 沈夫人拧眉回忆,慢慢说道: “似乎是…是临鹤五岁的时候,那一日好似府中有什么仪式…” 一旁的沈士则琢磨片刻,忽地拍手说道: “我想起来了!那一日是鬼节,我们都在祠堂祭拜先祖,结果临鹤一磕头,勾玉便滑落到地上了。” 沈夫人应声道: “没错!正是临鹤五岁那年的鬼节!” 南荣婳一愣,是十七年前的七月十五—— 她出生的时候。 第446章 听说过他?(二章合并) (搞错发布时间了,重新修改过,两章合并一章,分割线后是新章节) 在国公府吃过晚饭,沈夫人兴致勃勃地拉着沈临鹤和南荣婳商议成婚的事宜。 沈士则在旁边一边喝着茶,一边含笑地看着他们,偶尔插几句话。 相较于沈夫人和沈临鹤的积极,南荣婳冷静得多,她只附和地点点头,毕竟对京中成婚的习俗一点儿都不了解。 她心中还在琢磨勾玉的事。 这勾玉到底什么来头?既然对沈临鹤有用,说明他出生之后魂魄是不稳的,需要勾玉来为他定魄。 可为何南荣婳一出生,他便不再需要勾玉了呢? 而且,这勾玉竟有一对,一个在灵安寺的前主持手中,另一个却是在前太后容婉的手中。 容婉曾说过,她的那个勾玉是传世宝物,旁的一句话都没说,或许她压根不知这勾玉的作用。 而灵安寺的前主持便不同了,他明显知道关于勾玉的事,还能一眼看出沈临鹤魂魄不安稳,应是个厉害的人物。 可这两枚勾玉又是如何到了他们手中呢? 沈临鹤看到南荣婳心不在焉的样子,忙上前问道: “怎么了,若是累我先送你回宅子吧?” 自从南荣婳没了异能,虽外表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总是觉得身体疲累。 就连宫中太医都看不出什么来,只开了补气血的药,说要静养。 南荣婳摇了摇头,微笑说道: “无事。” 沈夫人一脸心疼,坐到南荣婳身边牵起她的手。 此去缙国所发生之事,沈临鹤只大略给她讲了讲,但南荣婳因此没了异能,她怎能猜不出此行凶险? 沈夫人皱着眉,轻叹了口气: “原本耶律祁一事是与婳儿你无关的,我明白,你往缙国走这一遭完全是为了临鹤、为了沈家。 欠缙国先皇的是沈家,与耶律祁有仇的也是沈家,可…最后却让你受了伤。 你这一身异能,我…我…” 南荣婳看着沈夫人眼中有了泪意,忙安慰道: “此事您不必挂怀,我并不是因为耶律祁才没了异能的。” 南荣婳顿了顿,低声道: “早晚会有这一劫。” 沈夫人不知南荣婳为何有此一说,她握着南荣婳纤弱的手只觉得心疼。 “婳儿放心,你以后是我们沈家的媳妇儿,就是我与士则的女儿! 没了异能不怕,我、士则和临鹤定会好好护你的!我们一家人以后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南荣婳忽地鼻头一酸,如若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如若沈临鹤没有那些命数,他们此生…应该会很幸福吧… 南荣婳压下泪意,扬起唇角对沈夫人笑了笑,点头应下。 - 早春夜晚的魁首道上,沈临鹤与南荣婳慢慢往六合巷的宅子走去。 李未迟登基后,延续了自庆启帝时起没有宵禁的传统,除此之外,鼓励百姓夜间在魁首道两侧摆摊子,且朝堂不收市金。 由此,如今的京中夜间比以往要热闹不少,魁首道两边尽是大声吆喝招揽客人的小商贩。 商铺前的各色灯笼映照着两人脚下的石板路,身边有行人不断来往,一派繁华安宁的景象。 “方才见你心不在焉,是在想勾玉的事?” 沈临鹤偏头看向南荣婳,暖黄色的灯光冲淡了南荣婳周身的清冷,少了些高高在上,多了一丝烟火气。 南荣婳点头称是,“你应该也想到了,勾玉从你身上滑落的那一日是我的生辰。” 沈临鹤轻声一笑,说道: “看来我们真是有前世的缘分,说不定我这辈子就是来等着你的,你来了这世上,我的魂魄就稳了。” 南荣婳嘴角一勾,不置可否,“我现在思考的是,那两枚勾玉的由来。” 沈临鹤一听,神色也认真起来。 思索片刻,他缓缓说道: “灵安寺前住持已经圆寂多年了,关于他赠我的那枚勾玉,还得问问慧明方丈,看他那有没有线索。 只不过慧明方丈此人亦是神秘,他先前去往太郯山,昨日才刚刚回来,而你又没了异能,我们若去寻他帮忙,还需多加小心。” 南荣婳点点头,十分认可。 沈临鹤继续说道: “至于先太后容婉手中的那枚勾玉,须得查一查是否是庆启帝赏赐或者他国进贡,亦或是官员的贺礼,若不是,那便是容家祖辈传下来的。” “容家…”南荣婳低声喃喃,若有所思。 沈临鹤负手而行,道边灯火将他侧脸笼上了暖意。 他为南荣婳解释道: “这容家说起来亦是十分传奇,这片土地上的掌权者几经更迭,可容家却是屹立不倒。 相传千年前,有一游方术士在经过容府大门时直言谁若得容家女儿,谁便可得天下。 当时天下正乱,各方势力割据,大仗小仗不断,可僵持许久谁都没有真正成为一统天下的掌权人。 这游方术士的话虽传遍了各地,可大家都是一笑置之,谁都没有当真,因着这容家只是小小商贾之家,名不见经传且上不得台面。 偏偏当时一个小势力的头目信了这话,带着聘礼便上了容家的门。 因着这事他得了不少耻笑,可他不以为意,对新进门的夫人十分体贴照料。 没想到从那之后,他势力发展迅速,短短五年便成了一方霸主。 再五年,他一统周边数个国家成立了景国。” 南荣婳一下顿住了,停在原地有些呆愣地看着沈临鹤。 沈临鹤转过头来疑惑问道: “怎么了?” 南荣婳想起小半妖梦境中的那个男子,缓缓问道: “景国的皇室…姓景?” 沈临鹤不知所以,点了点头,“是,姓景。” 景国,景柘… 早春的夜晚凉意重,一阵风吹来,南荣婳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沈临鹤见状赶忙将身上的大氅扯下披到了南荣婳身上。 只到沈临鹤膝盖的大氅长及南荣婳脚踝,一股裹挟着熟悉气息的暖意瞬间将她包裹,南荣婳长长喟叹一声,轻笑道: “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跟别的女子一般娇弱。” 沈临鹤勾唇一笑,眸中灯火璀璨,“如此,我才有机会照顾你啊!” 南荣婳感受着胸腔中的一颗心跳动得越发强烈,她的目光凝在沈临鹤脸上不舍得挪开。 许久许久以前,他们也是如此温柔地看着彼此吧… ——————————分隔线———————————— 翌日,皇宫的天渠阁内,沈临鹤与南荣婳在一排排的书架前驻足。 天渠阁是宫中盛放珍藏典籍书册的地方,其中不乏从不外传的历史传记。 沈临鹤与李未迟说了一声要来查阅太郯山有关的线索,李未迟便允了,但派了他如今的近侍公公厉忠一同前来。 说得好听是让厉忠来帮忙,但沈临鹤怎能不知,其实是让他来监视罢了。 天渠阁内的书册分门别类地放在书架上,一目了然。 沈临鹤背着手,在厉忠的注视下悠哉悠哉地在书架间来回踱步。 一会儿碰碰这本书,一会儿翻翻那本书,好似在街边的小商铺上挑选商品。 厉忠十分不耐,语气毫无起伏道: “沈少卿,您要找的关于太郯山的书应是在左手第二个书架上,那处全是与大庆国地理风貌有关的书。” 沈临鹤装作一副恍然模样,重重点了点头,说道: “厉公公竟然如此了解,莫非以前进过天渠阁?” 厉忠这可不敢认,天渠阁可是宫中机密之处,日夜有士兵把守,若想进来需得经圣上应允。 厉忠脸上不见恭敬之色,垂着眸子说道: “那自是没有,只是书架上均有标记,沈少卿略略抬头一看便能看得到。” 沈临鹤表情一愣,赶忙抬头去看书架,好似这才发现书架上的标记。 “原是如此,幸亏圣上要叫厉公公来帮忙,若非公公,我还不知何时才能寻到关于太郯山的书册。 既如此,厉公公便按照圣上的吩咐,来同我一道找找吧?” 虽是问话,可沈临鹤压根不给厉忠回答的机会,而是抬步就往左手第二个书架处走去。 厉忠无法,圣上当着他们的面吩咐让他来帮沈临鹤,若他此时拒绝便是不遵圣上命令,可要重重受罚的。 厉忠往一旁的南荣婳看去,见她自打进了天渠阁便一直站在墙边欣赏挂在墙上的一幅画作,目光专注,想来十分喜欢。 估计她只是陪沈临鹤走这一遭,于是厉忠便随着沈临鹤去另一侧寻与太郯山有关的书册了。 南荣婳见厉忠终于走开,最后瞥了一眼墙上的挂画,那一粗一细的线条在她的眼中实在是…谈不上美观。 她轻手轻脚,一个转身便钻入了两排书架之间。 厉忠见沈临鹤在书架前来来回回地搜寻,在他快要耐不住催促的时候,见沈临鹤终于惊喜地喊道: “找到了!” 而后从书架高处抽出来一本厚厚的书册。 厉忠装作无意瞥了一眼,见那书册确实与大庆国的山川地貌有关,他这才放下心来,准备再去盯一会儿南荣婳。 可脚步刚抬却猛地被沈临鹤扯了回去,厉忠脚下不稳差点摔倒。 “劳烦厉公公帮我磨墨,天渠阁的典藏不能外借,我只好在此誊抄一份了。” 厉忠拧了拧眉,不过他确实推拒不了,圣上特意叮嘱过,若沈临鹤有需要可以誊抄典籍,不可将其带走。 天渠阁中备了全套的笔墨纸砚,厉忠一边十分不愿地磨着墨,一边听着另一头南荣婳的动静,不过一点翻动书页的声音和脚步声都没有,想来还在赏画。 沈临鹤自然不给厉忠闲着的机会,一会儿让他磨墨,一会儿让他翻书,每次厉忠要溜走时,沈临鹤总能精准地给他安排差事,把他牢牢地钉在此处。 终于,眼看即将午时,沈临鹤伸了个懒腰,然后慢慢悠悠将书册收好放回了书架上。 “今日便到这吧,可别耽误厉公公吃午饭呢!”沈临鹤十分‘好心’地说道。 厉忠撇了撇嘴,一句话都没说,往南荣婳那处走去。 可那幅挂画前哪还有南荣婳的身影? 厉忠心里一惊,暗道不好,此处珍藏典籍颇多,内里还有些皇室秘辛,可别被那女子瞧了去! 可他刚转个弯,便见另一侧的墙壁挂画前,女子正安安静静地昂头赏画。 貌似十分投入,直到沈临鹤喊她,她才回过神来。 厉忠松了口气,他往那挂画处瞥了一眼,见画中是一幅山林景色。 厉忠不懂画,扫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 只有沈临鹤看见那幅画时愣了一下,而后看向画的落款—— 景柘。 这画中景色他十分熟悉,分明是先前在小半妖的梦境中去过的那座妖山。 “哟,这画不错,若好好赏鉴一番可得不少时辰,不若我带回府慢慢欣赏,改日再将其带回来。”沈临鹤厚着脸皮就要去取画。 厉忠一看,忙阻止道: “沈少卿,天渠阁中的东西是不可带出去的!” 沈临鹤一瞪眼,虎着声音道: “少诓我,分明是典藏书册不可带出!这画只是挂起来装饰用的,如同角落的花瓶,墙边的香炉,本官没有违抗天渠阁禁令,为何不可带出去?!” 厉忠被沈临鹤周身的威压惊得一愣,就这片刻的愣怔,沈临鹤已将墙上的挂画取下。 他一副气呼呼的模样往天渠阁外走,南荣婳见状赶忙跟在后面,她连放在门口圈椅上的滚毛披风都来不及穿,抱着便出了门。 厉忠瞅了一眼光秃秃的墙壁,又转头朝沈临鹤和南荣婳离开的方向望过去,心中骂声不停,却再不好阻止。 沈临鹤一路疾走,脸色也并不好看。 南荣婳抱着披风,跟在他身后小跑着。 直到上了宫门外国公府的马车,沈临鹤才恢复了寻常神色,忙打量南荣婳道: “让你跟了一路,累吗?” 南荣婳摇了摇头,将怀中卷成一团的披风交到沈临鹤手中。 沈临鹤接过,掀开披风一角便看到了里头藏着的书册,足有七八本。 “凡是涉及容氏的书册都在此处了。”南荣婳轻笑道。 沈临鹤也笑出声来,“任谁都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大胆,直接从玉渠阁将书带了出来。” 他说完,没听到南荣婳的回应,抬眸看去,见南荣婳的目光凝在他身侧的画卷上。 沈临鹤嘴角的笑意浅淡了一些,他伸手将画卷打开,山林景色重又映入二人眼前。 沈临鹤的目光落在落款上,那人的字迹竟与他的字迹有几分相似。 “这人姓景,是皇姓,但景国历任皇帝中没有叫‘柘’的,想来是个没什么地位的皇子吧。” 说完,他神色好奇地看向南荣婳,问道: “你听说过他?” 第447章 第二幅画 (姐妹们,我搞错了发布章节时间,前面一章做了修改,两章合并,若有没看全的请从——分割线——看起,谢谢!) 南荣婳沉默了片刻,而后点了点头,“你可还记得小半妖的梦境中,那个头戴幕离的男子?” 沈临鹤自然记得,当时南荣婳见到那人便神色有异,后来干脆跟着那人还有一名猎户上了山。 沈临鹤心头一跳,看着南荣婳说道: “莫非,那个头戴幕离的男子就是…” 南荣婳点点头,“是,那人叫景柘。” 二人没有去国公府,而是回了六合巷的宅子。 书房中,沈临鹤将画卷铺展在宽大的桌子上,然后细细观赏。 不得不说,这个叫景柘的人画功十分了得,甚至可与当世有名的书画大家相比,可他偏偏既没有在朝堂留下姓名,又没有在书画一道上名留青史,那这人最后究竟如何了呢? 沈临鹤偏头朝南荣婳看去,见她搬了把椅子坐在窗边,借着从窗棂上透过来的阳光正在认真地读着从天渠阁中拿回的书册。 沈临鹤的目光迟迟不舍得移开,直到南荣婳察觉,抬头朝他看来。 明明二人即将成婚,这目光流连间的情愫该是寻常才对,可沈临鹤却如同被心上的姑娘抓了个现行的少年郎一样,一下红了脖子。 慌乱中,他的手指不经意摸向了画卷装裱的压条,却忽地愣住了。 沈临鹤看向指腹下的画裱。 方才没有注意,他此时挨近了去看,才发现画裱与画纸间的压条竟比寻常画卷要厚一些。 南荣婳见他神色不寻常也起身凑过去看,可她如何都没有发现端倪。 沈临鹤仔仔细细又观察了片刻,沉声说道: “若没有猜错,这幅画的下面,还藏着一幅画。” 说罢,他从一侧的矮橱中找来了裁纸用的短刀,仔仔细细将压条的部位一点点揭开。 为了之后可以将画卷复原,他的动作很轻,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将四周的压条取下来。 南荣婳看着沈临鹤小心翼翼将上层的画纸掀开,露出了下方的一角。 她心中一惊,沈临鹤猜的没错,这画作下方竟真的藏了另一幅画! 而随着下方那幅画渐渐完整地出现在南荣婳和沈临鹤眼前,他二人俱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画上画着一幅容貌出众、神情清冷的素衣女子,女子手执灯笼,盈盈而立。 她的目光向前,似乎与作画之人四目相对。 这女子便是——南荣婳! “这…”沈临鹤蹙着眉,不可置信地说道,“景国已灭国几百年,这名叫‘景柘’的人如何会见过你?” 思索片刻,他不确定地喃喃道: “莫非以前有与你长得一样的女子? 不,不会的,就算长得一样,也不可能有这灯笼啊…” 南荣婳不发一语,她盯着画上的‘自己’,如今十分确定,当时在小半妖的梦境中,景柘确实看到了她! (因上一章两章合并,本章稍短,今日第二更会补全字数) 第448章 死又何惧 这一幅画,将南荣婳的表情、神态描摹得栩栩如生,尤其是一双浓黑如墨般的眼睛。 与其对视,好似能被她吸引,掉入无底的深渊之中。 若说只那一眼对视,便能刻画得如此精准,南荣婳自是不信的。 她想起景柘与那名猎户的对话,景柘在想尽办法寻找一名梦中的女子,莫非… 梦中的女子就是她? 若景柘当真是沈临鹤的前世,那就是说,沈临鹤不光这一世在遇到她之前在梦中梦到了她,就连前世亦是如此。 那是不是可以猜测,沈临鹤的每一世,都会梦到她…? 南荣婳的视线从画上移开,偷偷望向身侧的男子。 男子正蹙着眉,目光依然落在画上。 他的神色专注,看了看画中的南荣婳,又看了看景柘的落款字迹,似乎十分疑惑。 南荣婳试图让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平缓下来,不让沈临鹤发现端倪。 景柘寻她许久无果,结果她入了小半妖的梦境,机缘巧合回到了几百年前,让景柘见到了她。 这梦,竟变成了几百年前的现实,然后才有了这幅画。 所以到底是梦非梦,就连南荣婳都分不清了… 而这幅画时隔几百年,几经更迭,终于重现天日。 就像身侧之人,兜兜转转,无数轮回后,二人终再见面。 只不过初初见面之时,她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在人家府上蹭了口饭吃的奇怪女子。 而他,是行为顽劣,为躲朝堂事才去了林府的京中一霸。 南荣婳心中唏嘘,却见沈临鹤此时已将第二幅画小心翼翼地从卷轴上揭了下来。 他仔细观察过这幅画的每一个角落,没有发现异样,然后便将这画翻转了过去。 沈临鹤与南荣婳的目光在纸上逡巡一圈,而后同时一怔,二人在画纸的右下角发现了几列细小的字迹。 他们两人齐齐俯身去看,只见上面字迹端端正正写道: 心有所系,世间难觅,吾身为客,死又何惧。 短短两句话,一笔一划却极为认真,可看得出当时执笔之人对这画十分重视。 沈临鹤面色肃然,直起身来,但依旧目光不离那几列小字。 半晌后,才低声说道: “心中有牵挂之人,但在那世间却是苦寻无果的。 牵挂之人既然不在,那我也不过是个过客而已,对死,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沈临鹤慢慢转头看向南荣婳,目光深沉又复杂,语气肯定道: “他在寻你。” 南荣婳心中咯噔一下,担心被他发觉了什么,毕竟当时竺语陨灭前特意叮嘱过… “怎么办呢,”沈临鹤却是轻笑一声,“我好似对几百年前的已故之人有了妒意。” 南荣婳呼吸停了一瞬,她仰头看向沈临鹤,沈临鹤眉眼间带着浅笑,而后下一刻他忽地向前一步,将南荣婳拥在了怀中。 “你恢复了重生以后的记忆,可再久之前的,却是想不起来了。 我们或许曾有一世在一起过,可如今好似并不只有我有这般的记忆,若是…若是有一日别的男子也寻了来,你会不会同他走? 还有那个什么劳什子的鬼神容风,你们牵绊如此深,他万一没有陨灭个干净,你…” “不会的,”南荣婳忽地打断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只有你一个。” 从始至终。 这话让沈临鹤一下开心起来,他将头埋在南荣婳的颈间,轻笑声伴着呼出的热气让南荣婳红了耳朵。 夕阳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洒了进来,将整个房间染成了暖暖的橘红色。 沈临鹤将头抬起,却没有松开南荣婳,俩人贴得很近,近到能看清彼此眼中自己的倒影。 南荣婳的手不自知地攥紧了沈临鹤暗红色的锦袍,她有些慌乱地垂下眉眼,一瞬间,夕阳的光芒在她睫间洒下了碎金。 沈临鹤屏着呼吸,他小心翼翼地拥着南荣婳纤细的腰身,生怕一个用力眼前的柔意便碎了。 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他已追寻身前的这抹倩影许久许久,久到他此刻恍然不知何世,久到他鼻头一酸,就要落下泪来。 眼见泪意快要压不住,沈临鹤俯下身子,慢慢向着南荣婳贴近。 唇上的轻柔凉意让沈临鹤心中轻叹一声,泪也终是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一时间,这柔意让俩人沉溺其中,所有举动皆出自本心。 南荣婳闭上双眸,她的嘴唇轻颤,手不自觉攀上了沈临鹤的脖子。 沈临鹤的呼吸一下急促起来,他一个反转将南荣婳抵在书桌边,二人唇齿相接,呼吸攀缠。 情意浓时再顾不得其他,桌上的画纸被揉破,画的一角被撕扯下来,轻飘飘落在地上。 纸上的字迹端正,但一撇一捺间却掩藏着一抹决然—— 吾身为客,死又何惧! 第449章 与梦境不一样 “南荣姐姐!” 书房外忽地响起双喜的喊声,伴随着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南荣婳赶忙一把将沈临鹤推开,将皱了的衣裙抚平。 双喜一边推门而入,一边笑道: “南荣姐姐、沈大哥,隔壁阿婆给我们送来了新鲜的果子,李婶让我给你们端些来!” 双喜迈入房中,却看见南荣婳一张脸通红,她一脸担忧道: “南荣姐姐,你是病了吗,怎么脸红成这样?” 南荣婳心中一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沈临鹤装模作样收拾着桌上的画卷,看到南荣婳不知所措的样子,轻笑一声说道: “许是照着阳光,晒的吧!” “噢!”双喜不疑有他,一张小脸上又扬起了笑容,“怪不得,沈大哥的脸也红红的!” 说罢,她将手中的果盘放到桌子上,而后蹦跳着出了门。 临走前还不忘将房门大开着,让二人散散热。 沈临鹤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与南荣婳对视一眼,二人一下笑出声来。 沈临鹤还待伸手去牵南荣婳,却一下被南荣婳躲过,她拿起桌上的书册,坐回窗边的椅子上,又开始细细研读起来。 沈临鹤唇角勾起,他收拾着桌上的画卷,待目光再次落到画卷的落款时,面上的神情复杂起来。 景柘…你究竟是谁? - “你说他果真只抄写了与太郯山有关的轶事?”李未迟一边批着奏折,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厉忠低垂着头,态度十分恭敬,“回圣上,确实如此,旁的书册一概没动,只不过…只不过临走前带走了一幅挂画。” 朱砂笔悬停于奏折上方,李未迟抬起头来,目露疑惑道: “一幅画?什么样的画?” 厉忠见李未迟没有生气,这才大着胆子说道: “是天渠阁西边墙上挂着的那幅山林图,也不知为何,与沈少卿一同前去的那位南荣姑娘对那画很是感兴趣,沈少卿见状扯下那画便要带走。 奴才实在…实在阻止不了,请圣上恕罪!” 说罢,便直直跪了下去。 李未迟的目光重又落回到奏折上,他不甚在意道: “是几百年前景国传下来的那幅画,画得确实不错。 无妨,让他们拿走吧。” 厉忠低低应道: “是。” 他正要从地上站起,却听李未迟忽地又问道: “你方才是说南荣婳对那画很感兴趣?” 厉忠一下又跪了回去,垂着头说道: “是,南荣姑娘似乎很是爱画,沈少卿誊抄了多久的书册,南荣姑娘就欣赏了多久的画。” 李未迟这下未再言语,皱眉思索起来。 半晌后,才缓缓开口道: “你上次与我说的关于沈家旧部信件的事…去查吧。” 厉忠一愣,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李未迟的神色,然后飞快地又低下头去。 李未迟神色平静,但厉忠深知此事绝不简单。 先前有线人报,说是沈士则与沈家旧部有联系,书信频繁。 当时厉忠请示李未迟是否需要细查,李未迟一番迟疑过后,暂时将此事搁置了。 不曾想,此时却又重新提及。 查,定是要查出个结果来。 若沈士则与沈家旧部真有联系,那结论可大可小,全都掌握在圣上一人手中。 如此一来,圣上可就真握着沈家的把柄了… - 草草吃过晚饭后,灯火通明的书房中,沈临鹤与南荣婳各坐在书桌一端,继续研读从天渠阁‘偷’来的书册。 因着有关容氏的点滴丝毫不可错过,若错过一句可能就漏掉了关于勾玉的线索,于是二人一页页翻阅,看得很是认真。 南荣婳一开始在字里行间搜寻‘容氏’二字,看得颇累,可后来一番研读,倒是让她读出了些趣味。 史上人物,不论当时多么的文韬武略、好勇善战,或是阴险奸诈、见利面欺,在正史上不过寥寥几句而已。 有的甚至留不下一个完整的名字。 而野史或者记载皇家秘辛的书册就不同了,先不说内容真假,记载的一个个故事倒是让人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连声感叹。 比如哪一任皇帝的妃子与官员私通,生下的男娃最终成了太子继承了大统,这皇帝一直蒙在鼓里直到临死前才知真相,含恨而终。 又比如某个高贵的皇子外表一派正人君子模样,实际私底下是个以虐待婢女为乐的伪君子,有一名侍卫看不下去告发了他,结果皇家为保这名皇子,把那侍卫给杀了灭口。 林林总总。 南荣婳细长的手指一页页翻动着书册,可待她看到某一处时却顿住了。 上面写着前朝的某位官员家中老母命在旦夕,他为了求药,向敌国一名熟识的医官去了信,结果这事被有心之人告发到了皇帝那里,昏庸的皇帝以这官员私通敌国为罪名,将其满门抄斩了。 南荣婳忽地想起来,在双喜的预言梦境中,原本沈临鹤的命数里,沈家出事是因为沈士则与沈家旧部有书信来往。 而此事,沈士则是承认的! 即便沈士则没有让沈家旧部私下入京的想法,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只要这把柄握在手中,结论还不都是当权者说了算! 南荣婳的心忽地跳动得厉害,这段时日忙碌,她竟将如此重要的事忘了个干净! 南荣婳忙抬头看向正垂眸研读书册的沈临鹤,急急开口道: “临鹤,沈国公与沈家旧部可有书信往来?” 梦境中,沈临鹤对此事毫不知情,直到李未迟告知他,他才知晓的。 可眼前,沈临鹤慢慢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向南荣婳说道: “我爹确实曾经与沈家旧部有过联系,但那些书信都已被我销毁了。” 南荣婳一愣,心中疑惑丛生。 就算因着她的出现,改变了许多事物发展的轨迹,可她从未提醒过沈临鹤关于沈士则曾与沈家旧部联络一事,那为何现实却变得与梦境不一样了呢? 既然如此,是否沈家的命运已然发生了改变? 第450章 越阳王 “你是如何得知那些书信…” 沈临鹤与南荣婳同时问出声来。 沈临鹤轻笑一声,先解释道: “是我爹告诉我的,前几日他忽地想起曾有沈家旧部给他来过信,当时东平寒月还是国师,沈家有些旧部不忿东平寒月掌权,想要与我爹联络,入京推翻了东平寒月。 但恰在那时,东平寒月失踪,京中局势多变,我爹便去信让他们勿轻举妄动。 后来大权落到未迟手中,此事便压下不提了。 我爹近日想起,怕那些信留着恐有祸患,于是让我命人将那些信件一一销毁了。” 南荣婳恍然,原是如此… 在原本的命数中,东平寒月一直在国师的位置上,牢牢掌控着大庆国朝堂,就连李未迟登基也未能改变这个局面。 而现实中,因着南荣婳出现,东平寒月屠了南荣一族,也意外杀死了高岑,于是东平寒月一心让高岑重生,由此偏离了原本的命运。 李未迟登基后无人可挟制于他,大庆国局势扭转,沈士则于是没了推翻朝堂的缘由,也无须让沈家旧部进京了。 如今毁掉那些信件,只是怕有朝一日被李未迟发现后误会罢了。 南荣婳想了想,还是把先前在双喜梦境中看到的经过告诉了沈临鹤。 不过只讲了一半,至于沈家以及沈家旧部的凄惨结局,南荣婳一个字都没提。 即便如此,沈临鹤还是沉了眉眼。 “也就是说,若你不曾出现,东平寒月便会一直把控朝政,未迟只能做一个傀儡皇帝?” 南荣婳见他蹙起的眉,心中一疼,若他知晓了当时博阳宫前的血流成河,该是如何伤心难过。 南荣婳站起身,走到沈临鹤身边,抬起手去慢慢抚平他额间的皱起。 她柔声说道: “不会的,当时你派人去寻南荣族人了,东平寒月不是十二长老的对手。” 沈临鹤唇角勾起,将南荣婳的手握在宽大的掌心中,低声道: “还好你出现了,双喜梦境中的命数彻底改变了…” 南荣婳没有作声,她垂下了眸子掩去眼中的情绪。 命数…本就是天定,若想与天争,只靠她,真的可以吗? 沈临鹤拿起桌上摊开的一本书册,他的目光在纸上停留了一会儿,终还是将那书册递给了南荣婳。 “这里面提到了景柘,你…要看看吗?” 南荣婳一愣,伸手接了过来。 目光一扫,便看到了一句话: 景历五百一十二年冬,越阳王宫走水,越阳王景柘卒,年二十六岁。 南荣婳呼吸一滞,景柘竟是死于走水? 再往前看,书中对他的记载寥寥无几。 只写着景柘是景国末年的一位皇子,他的亲生母亲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宫女,即便生下了皇子却连册封都没有,景柘自小被记在了另一个妃子的名下。 后来景国太子继位,他被封了越阳王。 南荣婳轻轻叹了口气,那般鲜活的一个人,只简短几句话便概括了一生。 “景国末年,朝堂动荡,最后那位皇太子,也就是景柘的皇兄名为景琰,还算有些本事。 可当时景国沉疴已久,官员贪腐,外敌环伺,不是单靠他一人便可扭转这局面的。” 沈临鹤的声音幽幽,在书房中响起,将南荣婳带入到几百年前的时光中。 “景琰继位后,励精图治、殚精竭虑,却慢慢熬坏了身体,他在位不过三年,便薨了。 传言是在书房中彻夜批阅奏折时,吐血而亡。” 南荣婳将书合上,这书记载了景国从开国到亡国的五百多年的历程,这五百多年的时光,都记录在这薄薄的一本书册中了。 南荣婳忽而觉得手中的书册竟是如此沉重,承载着那么多人的喜怒哀乐,家国的兴衰存亡。 “这本是正史,只大略有个记载,若是想看其中内情,还需翻一翻那些传记。” 沈临鹤正要伸手去拿桌子上其他的书册,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一会儿书房门被敲响了。 来旺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少爷?” 因着沈临鹤,来旺已与李婶他们混得很熟了,在这宅子中除了南荣婳住的内院,其他地方可自由来去。 沈临鹤知来旺来此,定是有突发之事,他对南荣婳知会了一声,便出门去了。 南荣婳坐到方才沈临鹤坐的椅子上,她的目光落在身前那几本厚厚的书上,随手拿起了一本,翻看起来。 书房外的回廊上,风灯摇曳。 来旺神色担忧道: “少爷,圣上果然派人去查老爷之前与旧部的书信了,幸好我们早有准备,将全部书信销毁了,否则…恐会让圣上起疑。” 沈临鹤负手望着庭院中几棵光秃秃的树,唇边溢出一道轻哼。 “疑心既有,不管有没有证据,都会如此。” 只不过,方才南荣婳同他讲过,原本的命数中,因着东平寒月,沈家的书信被当成了罪证。 可如今,明明东平寒月已不在,却依旧旧事重提,这其中,李未迟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少爷,之前提到的关于小渔村的事,我们的人已经去打探过了,那村子确实不大,只几十户人家,可对外人十分警惕。 只要有外人进入,便关门闭户,我们的人怕打草惊蛇,只说是探查海域的商人。” 沈临鹤点点头,“让他们驻守在外围,观察每日村民的进出,不要被人发现。” “是。”来旺应下,而后匆匆离开了。 几句话的功夫,风比方才强劲了一些。 风灯摇摇晃晃,沈临鹤脸上昏黄的光也随之晃动。 略作停留,沈临鹤褪去脸上的沉重,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才推开了书房的门。 可一抬眸,他却愣住了。 只见灯下,女子眉头轻蹙,目光直直地盯着桌上摊开的书页,一动不动,竟连他推门进来都没有察觉。 沈临鹤清了清嗓子,南荣婳才恍然抬头,与沈临鹤四目相对时,她的双眸中竟有了泪意。 沈临鹤唇边的笑意一下消失了,他忙走到南荣婳身边蹲下身来,与她视线齐平,问道: “这是怎么了?” 南荣婳将桌上的书往他身前推了推,沈临鹤只扫了一眼,心中便是一凝。 只见上面写道—— 越阳王宫走水,彼时越阳王景柘外出即返,见寝殿火势如龙,其不顾己身,冲入火中,再未得出。 天降倾盆,烈火渐歇,众者寻越阳王见其身卧殿中角落,容色难辨,然其身下画卷完好,未有一损。 众者惊痛,展画观之,只山林图尔。 第451章 慧明方丈 沈临鹤的视线慢慢挪到桌上的画卷,那处,女子的身影跃然纸上。 景柘竟为了保护一幅画,甘愿身陷火海,冥冥中应了那句—— 吾身为客,死又何惧! 沈临鹤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他原本以为他会对景柘嫉妒、气恼,可此刻,他的心中反而更多的是与景柘感同身受。 好似跨越了几百年的时光,他与景柘竟惺惺相惜起来。 沈临鹤轻笑一声,“若我是他,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南荣婳一听,心中却有些气恼,她声音微沉道: “不行,不论何时,要先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有希望。” 沈临鹤头一次见南荣婳生气,竟觉得有些…可爱。 他没忍住伸手勾了一下南荣婳的鼻尖,说道: “好好好,一定好好活着,毕竟我马上就是有夫人的人了,之后还会有儿子女儿,然后还会有孙儿孙女,自然得好好活着!” 南荣婳没料到沈临鹤会突然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她轻瞥他一眼,然后转身坐回椅子上,继续研读书册了。 不过,经过沈临鹤这一打岔,她心中的沉痛确实减轻了一些。 沈临鹤见状,心中暗叹一声,他小心翼翼将画收好,也坐于灯盏旁,继续在书中搜寻有关容氏和勾玉的线索了。 二人挑灯夜读,直到丑时已过,终于将这几本厚厚的书册研读完毕。 可其中只能寻到关于容氏的记录,却没有提到与勾玉相关的事情。 沈临鹤沉吟片刻道: “虽每一任容氏皇后都记载得清清楚楚,但关于谁得容家女儿谁便可得天下的这个传言却写得含糊其辞。 那名游方术士,更是一笔带过。” 南荣婳的手摸到了袖口中的勾玉,低声喃喃道: “看来,回族地之前,须得去一趟灵安寺了。” - 天蒙蒙亮,京郊山下已聚了不少香客。 南荣婳与沈临鹤到时,正听灵安寺的小沙弥正在与香客争执。 “我们数次来,慧明方丈都不在,如今他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何不让我们见他?” “就是,我们每次来都让我们上香祈福,这次我们就是冲着慧明方丈来的,他佛法高深,只有他才能解我们的燃眉之急啊!” 小沙弥一开始好言劝说,但山下的香客却越聚越多,一个香客嚷嚷着不走,其他的便都不走了。 小沙弥面色不耐起来,嘟囔着: “总说什么解你们的燃眉之急,谁又来解我们的燃眉之急!” 周围嘈杂,香客们均没有听清小沙弥的话,但人群外骑在马上的沈临鹤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在他身前的南荣婳如今没了异能,自是听不到,于是他俯身凑到南荣婳耳边将方才小沙弥的话重复了一遍。 南荣婳觉得耳朵痒痒的,伸手挠了挠,琢磨过来沈临鹤说了什么,一时有些疑惑。 她微微侧脸,低声说道: “灵安寺的燃眉之急?莫非指的是慧明方丈?” 沈临鹤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人群,摇了摇头,“不知,不过问清楚就是了。” 话音刚落,越过人群的嘈杂声,沈临鹤向那小沙弥吆喝道: “小师父,烦请通禀一声,就说大理寺沈临鹤在此,想要同慧明方丈见上一面。” 人群安静了一瞬,而后忽地炸开了锅。 “沈临鹤?这…这不就是沈老国公的孙子,那个救了当今圣上的人?” “是呢,果真是风流倜傥,英姿挺拔啊!” “他身前那貌美女子莫非就是他的未婚妻子吧?” “听说沈少卿为了她,连宫中的公主都拒绝了!” … 那小沙弥才不管什么大理寺,什么国公府,他的耳边嗡嗡作响,实在耐不住正要发作,却一下看到了马背上的南荣婳。 小沙弥瞬间表情就变了,惊喜喊道: “南荣姑娘,你可算来了!” 南荣婳有些意外,问道: “你在等我?” 小沙弥连连摇头道: “不是,是住持在等你,快随我来吧!” 说着,小沙弥便一改方才的颓色,蹦蹦跳跳地往山上去了。 沈临鹤将马拴到路边,随南荣婳一道,穿过人群上了山。 身后,有人阴阳怪气道: “有权有势就是不一样,定是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灵安寺才放行的!” 此话一出,就有人反驳道: “你没听方才那小师父说,慧明方丈等的是那位姑娘!” “啊?这姑娘莫非比沈少卿来头还要大?”有不知情的香客问道。 这下可打开了话匣子,有听说过南荣婳异能的人一脸神秘莫测地将其所知之事统统讲了一遍,不完整处还有人争先恐后地补充,一时间山下议论声、惊呼声不绝于耳。 越往山上去,越是清幽。 前段时日慧明方丈不在寺中,灵安寺香客少了很多,山中安静了不少。 却不知慧明方丈回来的风声从何处走漏,今日一早山下又吵嚷起来。 小沙弥脚步轻快,还哼着小曲儿,一看便是心情极好,与方才判若两人。 沈临鹤好奇问道: “小师父方才所言,要解的燃眉之急是什么?” 小沙弥回头看了沈临鹤一眼,目露惊讶,随后一双眼睛亮亮地望向南荣婳说道: “等会儿见了住持你们便知晓了,住持说,只有南荣姑娘可以帮灵安寺。” 南荣婳沉默片刻,心想慧明方丈定是不知她没了异能,若知道便不会这般想了。 她神色平静问道: “既要我帮忙,为何不去寻我?” 小沙弥挠了挠头,一脸不解道: “是住持不允的,他不让寺里的师兄们去城中找姑娘,只说因果有道,有了因,姑娘自然会来。 不过,我佛法参悟得不够,不明白住持的意思。” 南荣婳与沈临鹤对视一眼,因果有道? 莫非,慧明方丈已经料到他们要来此? 那他可料到此行与勾玉有关? 第452章 十圣之一 小沙弥将南荣婳和沈临鹤径直领到了慧明方丈的禅房门口。 他敲了敲房门,通禀了一声,而后示意南荣婳和沈临鹤入内。 因着慧明方丈佛法高深又会虚境之术,还与太郯山有往来,南荣婳心中隐隐防备。 她正要推门而入,沈临鹤却从她身边迈过,将她挡在身后,先行推开了房门。 南荣婳看着身前男子高大的身影,眼前似有画面一闪而过,好似许久以前,他便这般将她护在身后。 “沈施主、南荣施主。” 房内传来的慧明方丈的声音将南荣婳的思绪拉回,她跟着沈临鹤入了禅房。 禅房内布置很是简单,只一张矮桌,矮桌旁放了几个蒲团,再就是一个高大的书架了。 慧明方丈坐在矮桌后,桌上空无一物,好似他坐在这里只是为了等南荣婳和沈临鹤前来。 南荣婳看到慧明方丈的一瞬愣了片刻,只因慧明方丈短短时日竟好似老了十几岁。 他的背微微佝着,原本就宽松的僧袍穿在他身上又肥大了不少。 “二位请坐吧。” 慧明方丈指了指矮桌对面的蒲团,见到南荣婳和沈临鹤,一张疲惫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浅淡的笑容。 可若仔细看,这笑容中掩藏着一丝苦意。 南荣婳与沈临鹤在蒲团上坐下。 此时天刚大亮,矮桌旁的木窗开了一道缝,有山间鸟雀的声音传入房中。 沈临鹤没有拐弯抹角,直说道: “今日前来是为了向方丈请教一样东西。” 慧明方丈没有丝毫意外,点了点头道: “请说。” 沈临鹤从怀中拿出了一枚勾玉放到矮桌上,推到慧明方丈身前。 “方丈可认得这东西?” 慧明方丈皱起了眉,略略矮下身去看,神色有一瞬的惊讶后,回归了平静。 他长叹一口气,手撑着矮桌慢慢站了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往身后的书架走去。 南荣婳和沈临鹤的目光凝在方丈的腿上,心中疑惑,慧明方丈往太郯山走这一趟,究竟是经历了什么? 片刻后,慧明方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然后转身慢悠悠坐了回来。 就这几步远的距离,慧明方丈已是气喘吁吁,他缓了一会儿才说道: “我算到二位会来,但不曾想是为了勾玉。 这枚勾玉我见过,当年师父还在时,我曾见他拿着这勾玉发呆。” 慧明方丈翻开桌上的册子,第一页便是这勾玉的画像。 他看了看画像,又看了看桌上的勾玉,点了点头道: “没错,就是这枚勾玉。” 慧明方丈抬头看向沈临鹤,目光有些复杂,他沉吟片刻才开了口: “原来师父将这勾玉给了你。” 他默默凝视了片刻沈临鹤,才继续说道: “这勾玉原应有一对,是灵安寺的宝物,据寺中记载,这勾玉比灵安寺建寺还要早,甚至可追溯至上古时期,不过期间几经碾转,到了我师父做住持的时候,便只剩这一枚了。 这勾玉有定魄之效,想来沈施主先前魂魄不稳,所以我师父才将这勾玉给了你。 你如今既然已经不需要这勾玉了,说明另有能让你定魄的人或物出现。” 说完,慧明方丈的目光转向南荣婳,缓缓说道: “姑娘的身份我已知晓,想来两位施主应是渊源已久,其间纷杂不是我能解释得了的。” 话音刚落,木窗外有鸟雀的声音响起。 慧明方丈见状,从矮桌下的纸袋中抓出了一把粟谷,洒到了窗外的木台子上。 鸟雀们欢悦地啄着食,发出了“叩叩”的声响。 南荣婳的目光从窗外收回,声音浅淡道: “不知慧明方丈对另一枚勾玉可有了解?” 慧明方丈将木窗慢慢关上,鸟雀的鸣叫声小了许多。 他不急不缓说道: “另一枚勾玉原先也保存在寺中,不知何时赠与了旁人,从那之后便不知所踪了。” “方丈说这两枚勾玉原是一对,”沈临鹤的眸子一眨不眨地观察着慧明方丈问道,“那若两枚勾玉放在一起,会如何?” 慧明方丈沉默了一会儿,伸手将身前的册子合上。 他看了看南荣婳和沈临鹤,似乎有些犹豫。 半晌后才开口道: “罢了,既然这勾玉与二位有缘,那我便将所知之事告之二位,不过…我尚有不情之请,还望南荣姑娘应下。” 关于勾玉的事,南荣婳自然是要知道的,但… “不瞒方丈,我如今异能尽失,与普通人无异。” 慧明方丈听后,却并没有失望之色,他点了点头道: “我已经知晓,但我不强求,只希望姑娘若有朝一日恢复异能,能做到今日我所求之事。” 南荣婳点点头道: “好,方丈请说。” 慧明方丈整理了一下僧袍,才缓缓开口道: “如今,也不必瞒二位了,我是太郯山十圣之一。” 南荣婳与沈临鹤皆是一惊,十圣中的九个他们都已知晓,原先还猜测第十位圣主是什么来头,竟不曾想他们早已见过了。 慧明方丈苦笑一声,接着说道: “其实我一年到头居于灵安寺,去过太郯山的次数寥寥无几。 当年,师父圆寂,将整个灵安寺交给我,可我着实能力不足,这住持当得很是吃力。 后来,东平寒月成了国师,她为神主效力,为了壮大太郯山势力,她曾威胁我,若我加入太郯山,那神主便会传我功法,若我不同意,她便会拆了灵安寺。 我别无选择,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灵安寺毁于我的手中,再加上…我确实渴求实力,于是便答应了她。” 慧明方丈长叹一声,“后来神主果真传我功法,包括虚境之术也并不是师父传授的,而是神主。神主只要求我一件事,便是寻红莲业火。” 慧明方丈的目光落在南荣婳身上,“其实,姑娘第一次来灵安寺时,我便隐隐猜到姑娘身份不一般,可我没有告诉神主。后来神主知道我欺瞒他,将我身上的功法全都…废掉了。” 南荣婳倏然抬头看向慧明方丈,目光惊讶。 她未曾想到,在她不知情时,慧明方丈为她遮掩过身份。 而慧明方丈如今之所以如此虚弱,想必与强行被夺走功法有关。 “其实,我已隐有感觉,就算功法不废,我离往生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如今东平寒月已死,没人能威胁灵安寺,而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只有一件事。”慧明方丈一张苍老的脸上隐有担忧之色。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灵安寺…私藏军械。” 第453章 勾玉的作用 沈临鹤面色一沉,不可置信道: “私藏军械?!那可是砍头的大罪!” 慧明方丈慢悠悠看了沈临鹤一眼,问道: “沈施主可猜猜那些军械的由来。” 沈临鹤心头一跳,慧明方丈不会平白无故这般说的。 他压了眉眼问道: “那些军械有多少,什么时候藏到山中的?” 即便沈临鹤心中已有准备,但慧明方丈的话还是让他呼吸一滞: “山中已然挖空,里面的刀剑、铠甲可供五万将士。” 顿了片刻,慧明方丈继续说道: “那些军械是在大庆国开国时放进去的。” “庆历元年…”沈临鹤垂下眸子,喃喃道。 庆历元年,当时大局已定,庆启帝掌权,他的祖父退出朝堂。 那时大庆国只有庆启帝手中握有兵权,可他没道理要将军械藏入山中。 若是再往前推,当时领兵打仗的除了庆启帝,便只有… 沈临鹤目光沉沉看向慧明方丈。 慧明方丈点了点头,说道: “当时的住持,也就是我的师父,与沈老国公是旧友。” 沈临鹤僵坐在蒲团之上,他的眸光晦暗,一句话都没说。 南荣婳的手覆上沈临鹤攥紧的拳头,轻声道: “沈老国公不是有谋反之心的人,否则当年他不会让位于庆启帝,我想,沈老国公这么做定有他的缘由。” “嗯。”沈临鹤的肩膀渐渐松懈下来,经过方才一瞬间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他此时也想到了,当时祖父定另有打算。 此时,旭日初升,有阳光透过窗户纸照射进来。 慧明方丈看着洒落在矮桌上的暖光,心中一阵感叹。 “沈老国公真乃为国为民的大英雄,他将军械藏于山中,也是为了大庆国。 当时庆启帝即位,手握大权,沈老国公退出朝堂没了兵权,他担心庆启帝日后会变得贪图享乐,于是留了军械在此,若庆启帝不是一个好皇帝,他不介意将其从皇帝的位置上赶下来。” 沈临鹤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这个老头子果真胆大包天,不过,这确实像祖父的作风。 若大庆国真到了千疮百孔,无法挽救之时,这些兵器倒真可派上用场。 但是这么大的事,他竟然没有告诉家里。” “灵安寺建寺千年,与这山早已融为一体,”慧明方丈看着沈临鹤说道,“沈老国公许是觉得藏于此处最是安全,待哪日机缘巧合被人发现,估计又是千年后了。” 南荣婳声音幽幽,“那为何如今又要寻我帮忙?” 慧明方丈垂下了眉眼,眉间的褶皱又深了些许。 他沉声说道: “南荣姑娘知道京中地下暗道遍布,其实灵安寺地下也被东平寒月身边那只老鼠精打了洞。 幸好那老鼠精只会打洞,旁的没什么脑子,见到山中军械也不以为意没有宣之于众。 但她却将那山洞打穿了,彼时大雪覆盖尚不明显,如今春日见暖,寒冰化水,那洞口渐渐裸露出来。 我不敢大张旗鼓地垒石填土,生怕惹人注意,于是只命人用干枯藤蔓覆盖洞口。 可这不是长久之计,我虽即将往生,可不能眼看灵安寺陷入险境却撒手不管啊!” 南荣婳明白了慧明方丈的意思。 若想不被人察觉,最好是在那山洞外设一个无形的屏障,就像是鬼打墙一般,旁人无论如何都走不到洞口那处。 这对以前的南荣婳来说再简单不过,可如今她没了异能,却是爱莫能助了。 慧明方丈明白南荣婳的顾虑,忙说道: “只要姑娘答应便可,我相信姑娘很快便会重掌异能的,毕竟姑娘乃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红莲业火啊!” 南荣婳垂下眉眼,此事与沈家有关,且不说若被人发现灵安寺会遭到怎样的劫难,单就沈家…便是一个满门抄斩的罪责。 南荣婳点点头,应道: “好,若我有一日恢复异能,定按方丈说的去办。” 慧明方丈的脸上总算露出了笑意,可他看向矮桌上的勾玉,脸色又沉重了起来。 “这勾玉,一枚可定魄,若是两枚合体则可让魂魄再生。” “魂魄再生?”南荣婳眸光一闪,“已经消亡的魂魄还可再生?” 慧明方丈看到她眸中的光彩,有些纳闷地点了点头,如实道: “灵安寺每一任住持口口相传,经过红莲业火一天一夜的灼烧,两枚勾玉才可合体。 一旦合了体,便有了让魂魄重生的能力,不过须得在魂魄完全消散前,将残魂或者仅仅一个魂魄的碎片存入勾玉之中,勾玉才能慢慢温养出完整的魂魄。” 慧明方丈说完,长长叹了口气道: “唉,只可惜如今世上应已没了另外一枚勾玉了。” 他垂眸打量着桌上的勾玉,阳光照射下,勾玉散发着温和的柔光。 随后慧明方丈的视线中便出现了一只纤细的手,耳边传来南荣婳的声音: “慧明方丈缘何有此一说?” 那只纤细的手挪走,桌上赫然出现了另外一枚勾玉! 慧明方丈倒吸一口凉气,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桌子上一模一样的两枚勾玉,震惊道: “这…这…不是有一枚勾玉在几百年前的越阳王宫大火中被烧毁了吗?!” 此话一出,南荣婳与沈临鹤俱是一惊。 沈临鹤忙问道: “慧明方丈所言可是景国越阳王景柘被烧死的那场大火?” 慧明方丈怔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不曾想沈施主也知晓越阳王景柘。” “略知一二,”沈临鹤沉吟道,“这枚勾玉是为何到了景柘手中?” 慧明方丈没有说话,将桌上那本画了勾玉图案的册子往南荣婳和沈临鹤身前推了推。 沈临鹤接过,展开册子与南荣婳一起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 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二人便看完了,随后沉默在禅房之中蔓延。 册子上记载着,灵安寺第一任住持便是千年前预言得容氏便得天下的云游术士。 而这一对勾玉原先竟是被保存在容氏府中,后来,容氏将勾玉交给了这名术士。 而灵安寺…竟是为了保护这一对勾玉才建立的! 第454章 致歉 “毕竟年代已久,如今除了这小册子上记载着的,便是各任住持口口相传的寥寥数语罢了。” 慧明方丈话音刚落,禅房的门便被敲响了,随后一名身穿茶褐色僧服的僧人走了进来。 这人约有三十多岁,面容和善,一举一动很是沉稳。 他手中托着托盘,盘中放着几个茶盏,走到矮桌边,将茶盏一一放到慧明方丈、南荣婳和沈临鹤身前。 “这是用山上雪水烹煎的茶,一年中只有两月能喝得到,师父和两位施主慢饮。” 僧人的声音不急不缓,如山中溪流一般,给人舒爽清畅之感。 他正要退出禅房,却被慧明方丈喊住了: “了煦,你且留下。” 那名名叫‘了煦’的僧人顿了一下,而后返身在慧明方丈身侧的蒲团上坐下。 慧明方丈为南荣婳和沈临鹤介绍道: “这位是我的大弟子,名叫了煦,他是下一代弟子中钻研佛法最为勤奋,领悟力最高的。如今我身体有恙,为寺中众弟子们讲经之责已落到他身上了。 待我故去,住持之位便传给他。” 了煦一听,面有不忍,喃喃道: “师父…” 慧明方丈摆了摆手,他看着了煦说道: “我心中有数,不过是肉身将亡,若佛祖不嫌,能让我将功赎罪侍佛左右,也算是我的造化了,你不必太过挂怀。” 了煦忙点头称是,但微红的眼眶可看出他对慧明方丈的不舍。 慧明方丈目光望向南荣婳和沈临鹤,又对了煦说道: “这两位便是我先前同你提到过的沈临鹤少卿和南荣婳姑娘。” 了煦先是一愣,但很快,他的脸上扬起了笑容,看向南荣婳和沈临鹤的目光中满是敬意。 他微微颔首,和善说道: “之前便听师父提到过沈施主和南荣施主,沈家都是大义之人,南荣施主亦用异能守护我大庆国安稳,了煦心中实在钦佩。” 沈临鹤状似无意打量了他一眼,随后嘴角噙着三分笑意开口道: “都是为了家国安稳,应该的。” 他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慢品了一口,眉头却蹙了起来。 “雪水煎茶最看煎茶之人的心境,莫非了煦师父今日有烦心之事,我怎尝着这茶有些苦涩呢?” 了煦神色一僵,然后轻轻叹了口气道: “没想到沈施主如此敏锐,方才煎茶之时我心中确实烦乱,只因…” 了煦飞快抬眸看了一眼慧明方丈,然后低头沉着声音道: “我为师弟们讲了这么久的经,但其实真正面对生死离别时,还是无法做到超然世外。” 慧明方丈见状,长长叹了口气,对了煦又是一阵开解安慰。 南荣婳目光扫了一眼沈临鹤,看到他未达眼底的笑意,心中起了疑。 随即她也端起桌上茶盏品了一口,茶水清香中还带了一丝甜味,丝毫不觉苦涩。 - 下山时,山道上香客逐渐多了起来。 沈临鹤看着道边那一座写着‘灵安寺’的石碑,感慨道: “小时候便经常随我娘来寺中烧香拜佛,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此处会与我有这么深的牵扯。” 沈临鹤负手而行,似是自嘲一笑,“那个老头子竟然给我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如今沈家全府上下都与灵安寺拴在一起了。” 南荣婳想起沈老国公那自得自傲的样子,忍不住嘴角有了笑意。 确实,沈老国公有时做事任性得很,不过却说不好这五万军械到底是会坑了沈家人,还是会帮了沈家人。 沈临鹤偷偷看她一眼,装模作样道: “嫁到我沈家可是冒着杀头的风险,我怎么舍得你与我受苦,整日担惊受怕呢,若不然…这婚…” “好啊。”南荣婳不等他说完,便爽快应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山下走了。 徒留沈临鹤愣在原地后悔不迭,他方才只是想听南荣婳说几句甜言蜜语而已,比如不离不弃、同甘共苦,可她… 沈临鹤撇了撇嘴,紧赶几步追上了南荣婳,忙说道: “我方才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一向口齿伶俐的沈临鹤竟说话磕绊了起来,他方才虽是开玩笑随口一说,可如今仔细想想,这五万将士的军械确实是一把悬在头顶的铡刀。 且不说有一天东窗事发,这铡刀落下时他沈家能不能接得住,单就其中动荡,沈临鹤就不愿将南荣婳牵扯进来。 南荣婳走在前面,听沈临鹤说着说着便没了动静。 她疑惑回头去看,便见沈临鹤皱着眉,神情少了运筹帷幄的自在模样,变成了一脸的纠结。 南荣婳驻足,待沈临鹤反应过来时差点撞到了她身上。 阳光透过大树的茂密枝干落下,二人脸上光芒斑驳。 沈临鹤看到身前女子嘴角勾起,连眼尾都带了笑,她的声音清淡却一字一句刻到了沈临鹤的心里: “你只说你在梦中见到过我,好似我们已在一起千万年。 可若不是只你等了我无数年月,我亦于虚无中等了你许久呢?” 沈临鹤怔怔地凝视着南荣婳如墨的眸子,觉得这‘甜言蜜语’听起来竟让他心中隐隐作痛。 南荣婳迟疑了一瞬,终是主动抬手扯住了沈临鹤宽大的袖子。 “若我们此生能遇到,已是等了成千上万年才有的机缘,你还会因为旁的事,而与我分开吗?” 周遭的一切似乎再不存在,沈临鹤眼中只有南荣婳轻颤的睫羽,耳边只有他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反手牵住了南荣婳,与她五指相扣,轻声笑道: “不会。” - 京中谢府,婢女第三次敲了谢沛凝的房门,有些为难道: “大小姐,老爷又催您了,说莫让傅将军久等了。” 谢沛凝坐在铜镜前,默了片刻才回道: “我知道了,你告诉我爹,我这便过去。” 婢女领命走了,周围又安静了下来。 谢沛凝看着铜镜中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 她等一个人已经等到二十岁有余了,旁人家的女儿这个年龄大都连孩子都有了。 她被人称为京中第一贵女,举手投足皆为典范,及笄后是各家适龄男儿争相求娶的对象,可她一个都没答应。 后来,太子要娶她,她虽表面顺从,但拖了一年又一年,终于把太子妃这个名号给拖没了。 她如何不知,如今的她是高门贵府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们想起她总要问一句: “哟,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第一贵女还没嫁人呐?” 谢沛凝自己是不在意的,但唯独觉得对不起她的父亲。 她父亲谢坤是御史大夫,监察百官,可因着她这个女儿,没少被人在背后说闲话。 谢沛凝从妆匣中挑拣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只拿了一对最不起眼的白玉耳坠。 傅诏是第一次来谢府,若放在以前,谢沛凝定是满心欢喜,好好梳妆打扮一番。 可今日,人家是来上门致歉的。 至于为何致歉,不用说谢沛凝也能猜的出来。 定是不愿再与她捆绑在一起,要彻底挑明,让她死心来了。 第455章 谢府 谢府正厅中,上首左右两个位置各坐着谢坤与傅诏。 二人虽同朝为官,但因着傅诏的性子,谢坤与傅诏说过的话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不过,傅诏是年轻一辈中为数不多让谢坤另眼相看的,毕竟傅诏虽是傅庆堂那老狐狸的儿子,但这一身官职却是他自己实打实挣来的。 否则,当傅庆堂提起让傅诏与自家女儿相看时,他也不会同意。 只是… 现下略有些尴尬罢了。 二人聊了些朝堂之事,便再无话可说,只一杯一杯地饮着茶。 谢坤命人再一次去请谢沛凝,然后有些歉意地对傅诏说道: “让傅将军久等了,许是沛凝知道你来此,于是先梳妆打扮一番,再来见你呢!” 傅诏略略低垂着头,他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说道: “无妨、无妨…” 他先前面对谢坤与面对其他官员无异,可今日却有些紧张起来。 毕竟…人家宝贝女儿的耳坠子还在他的袖口中放着呢… 谢坤没有看出傅诏的心虚,只干笑了两声,没话找话道: “女子啊,打扮起来就是麻烦,尤其傅将军前来,沛凝十分重视,定会好好打扮…” 话还未说完,谢坤便住了嘴。 只因正厅门外的小道上,一个女子身影袅袅正朝此处而来。 是谢沛凝。 她只简简单单穿了一身素色的锦裙,脸上未施粉黛,头上只一根玉簪子。 这模样不像是要见情郎,反而…像是去奔丧。 谢沛凝走进了正厅,只稍稍屈膝行了礼,便径自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离傅诏不远…但也不近。 谢沛凝面无表情,没了往日得体的笑容。 这一幕看在傅诏眼里,越发证实了他的猜测,他喝醉的那晚,真的对谢沛凝… 傅诏知道清白对女子意味着什么,他也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子行过逾矩之事,于是更加手足无措起来。 袖口中的耳坠子都好似开始发烫,灼得他一双手不知该如何摆放。 原本尴尬的气氛更加尴尬了,谢坤纳闷地看了一眼谢沛凝,又偷偷扫了一眼傅诏,心中腹诽这二人莫非是吵了架… 说了几句场面话后,谢坤终是坐不住了,随意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正厅,独留傅诏和谢沛凝二人说话。 为了避嫌,正厅的门依旧大敞着,院中有几名婢女候着,能看清厅中人,却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声。 谢沛凝心中不好受,但仍强打起精神来抬头看向傅诏。 她的唇角刚刚勾起,却又耷拉了下去。 谢沛凝一脸颓色,对傅诏说道: “抱歉,我真的笑不出来。” 傅诏攥了攥拳,沉着声音道: “该…该说抱歉的是我。” 谢沛凝听到这话,眼眶便红了。 她方才在来的路上,已经设想过傅诏会如何拒绝这门婚事,她也下了决心定不会像被抛弃的女子一般哭哭啼啼,可没想到傅诏一句‘抱歉’,她的心头便决了堤。 谢沛凝摇了摇头,垂眸轻声道: “谈何抱歉,毕竟是我缠着你…” 傅诏一愣,谢沛凝的意思是…那晚是她主动…? 傅诏忙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缓了缓心神。 片刻后才说道: “不管如何,我是男子,这事…是我不对…” 谢沛凝苦笑一声,又摇头说道: “不能因为你是男子就算在你头上,这事毕竟…对你名声也有损。” 傅诏此刻脑中已然乱如一团,他没想到谢沛凝的想法竟如此…超前,在她看来,没了清白这事男女都有份? 这想法一旦进了脑子,傅诏突然觉得他如今已经…不清白了。 傅诏轻咳一声,拧着眉说道: “就算谢小姐能看得开,世人却不会这般想,更何况此事定会影响到你以后的嫁娶,我…我是天大的罪人! 谢小姐需要我如何、如何赔偿你,你尽管开口,若是…若是…” 傅诏正想说,若是想让他娶了她,傅诏定二话不说。 可谢沛凝却倏然抬头,打断了傅诏的话: “傅将军!” 傅诏一怔,忙应道: “谢小姐请说。” 谢沛凝看着傅诏,眼泪终是忍不住流了出来。 她面无粉黛,苍白的脸上淌下两行清泪,看起来楚楚可怜。 “傅将军…傅哥哥,不管过去多少年,你在我心目中依然是那个为我解下外袍,披在我身上的少年。 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是我无法将你从我心中抹去,硬是想要给你我二人创造可能,我想…万一你会喜欢上我呢?” 谢沛凝垂下眉眼,无奈地笑道: “是我失败了,即使我努力地靠近你,你还是无法喜欢上我。 此事,我会同父亲和媒人讲的,你不用担心。” 傅诏看着谢沛凝脸上不停滴落的眼泪,这才反应过来,二人所言似乎…大相径庭。 傅诏迟疑问道: “谢小姐说的是你我相看一事?” 谢沛凝顿住了,她脑中灵光一闪,今日婢女前来禀报说傅诏亲自来府中致歉,她便以为说的是拒绝二人婚事这件事,可若…不是呢? 想起自己方才所说,谢沛凝觉得有些难堪,她慢慢拭去眼泪,试探问道: “傅将军…说的不是此事?” 傅诏伸手从袖口中将那只金丝环玉的耳坠拿了出来,问道: “这耳坠是谢小姐的吧,那晚我喝醉,听说是谢小姐将我送回府的,可是第二日我却在衣服上发现了这只耳坠。” 谢沛凝看清傅诏手中的耳坠,目露惊喜,她起身走到傅诏身前将耳坠接过,说道: “我寻了这耳坠许久,原来是落在你这了。” 耳坠失而复得,谢沛凝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可下一刻她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一双美眸觑向傅诏,慢慢说道: “傅将军难道以为我们那日…发生了什么?” 第456章 沈家的书信 傅诏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今日却几次三番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他有些尴尬说道: “看来是我误会了,那日我喝醉了不甚清醒,后来见谢小姐的贴身之物竟落在我的外衣上,于是以为曾…曾举止无礼。” 谢沛凝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原来她确实猜错了,傅诏不是来与她划清界限的。 谢沛凝轻移莲步缓缓坐到傅诏身旁的一把圈椅上,姿态又是先前的那副优雅模样。 她趁傅诏不注意,偷偷瞧了他一眼,而后略略昂着头说道: “若说举止无礼,此话倒也没错。” 傅诏呼吸一滞,忙看向谢沛凝,问道: “谢小姐这是何意?” 谢沛凝脸上没了笑,她故意目视前方不看傅诏一眼,说道: “若非那日傅将军在马车内依着我睡着,我的耳坠又如何会落在将军身上?” 此话一出,傅诏一阵沉默,他放在腿上的双手握成了拳又松开,松开又握成拳,如此反复数次,似在思考什么重要的决定,最后终是沉声说道: “我可以…” “噗呲!”还不待傅诏将话说完,谢沛凝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见傅诏看向她那疑惑的目光,谢沛凝使劲收了笑,抿了抿嘴说道: “逗你玩呢,不过少见你这般纠结难捱的模样。” 傅诏目光沉沉看着谢沛凝不言语,谢沛凝脸上的笑意便也一点点消退了。 她暗叹了一声,开口道: “我确实想嫁你,但却不想你为了对我负责而娶我。 其实…若不是南荣姑娘出现,我们说不定已经定亲了。” 傅诏一蹙眉,但没有反驳。 他今年二十又五,早就到了该成家的年纪,这次从边关回京任职,原本也打算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他原以为自己没有喜欢的女子,成亲也只是为了完成该完成之事,他会努力做一名好丈夫,与妻子举案齐眉、互敬互爱。 而京中最适宜的便是御史大夫谢坤的女儿谢沛凝。 只是…他没想到会再遇到南荣婳,更没想到自己会动心。 谢沛凝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傅诏,嘴角凝着笑道: “南荣姑娘与众不同,总能将人的目光吸引到她身上,连我一个女子都欣赏她的洒脱和恣意。 傅哥哥,反正南荣姑娘与沈少卿还未成婚,你若是放不下她…不若去试试。” 傅诏的目光一下落到谢沛凝的脸上,带着探究和疑惑。 谢沛凝坐的笔直,即便未施粉黛,但贵女的仪态丝毫不差。 她轻笑一声道: “因为我能懂,若心里有个人,却未曾将真心剖给他看,未曾用尽全力去追寻那人的脚步,心里就如同有一座攀不过去的高山。” 谢沛凝握着那只金丝环玉的耳坠,面上神情柔和又沉静,一字一句对傅诏说道: “若傅哥哥成功,我祝福你,若你努力过却得不到心中那人,那么…就轮到我了。” 傅诏看着谢沛凝认真的神色,心中说不感动是假的。 甚至,当与那双坚定的眸子对视时,他竟有一丝震撼。 片刻后,傅诏默默起身,对谢沛凝抱拳行了一礼,这一礼,他是真心实意的,含着对谢沛凝的愧疚、感谢还有佩服。 而后再未说一言,傅诏匆匆出了正厅。 厅中,谢沛凝看着傅诏离去的背影,缓缓起了身。 她走到厅门口,遥遥望着,直到傅诏转了个弯再瞧不见了,谢沛凝才垂下头去。 手中尖锐的刺痛将她的思绪唤回,谢沛凝抬手一看,手心已被耳坠刺伤,冒出了鲜红的血珠。 - 这两日,是各州郡郡守前来京城朝觐述职的日子。 因着新皇刚刚继位,这也是各州郡郡守第一次面见新皇,均十分重视。 各个准备充分,洋洋洒洒将功绩写了好几页纸,有的甚至编成了册子。 可李未迟却是越听面色越沉。 有的郡守避重就轻,有的夸大其词,与李未迟先前了解到的天差地别。 朝觐述职还未完,李未迟忍无可忍,发了一顿火后甩袖子走了人。 留下战战兢兢、面面相觑的州郡郡守们。 博阳宫的书房内,李未迟周身气压极低,他闭目抚额,脸色难看。 若不是沈临鹤有远见,早早在各地布了眼线,他说不定正被这些人蒙在鼓里,欢欣雀跃大庆国各地一片大好形势呢! 博阳宫的宫人都知道这会儿圣上心情极差,连书房中伺候的宫女都遣了出去,于是各个大气不敢出,宫中很是安静。 偏偏这时书房的门被人敲响,然后传来了厉忠的声音: “圣上,奴才有要事求见。” 李未迟自然猜的到这‘要事’指的是什么,无非便是先前让他着人去查沈家书信一事。 李未迟沉默了许久,才慢慢睁开眼说道: “进来吧。” 厉忠迈步而入,把书房的门关上后,弓着腰走到李未迟书桌前几步远的地方,恭恭敬敬行了礼,说道: “圣上,先前所说关于沈家书信一事…查到了。” 厉忠从怀中拿出了几个信封,慢慢走到李未迟身边,捧着信双手奉上。 李未迟侧眸去看,见那信封上明晃晃写着‘沈国公亲启’五个大字,字体苍劲有力,确实是武将的风范。 李未迟忽而有些犹豫,万一这信中写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他该如何… “圣上,”厉忠见李未迟迟迟不接,将手中信件又往前递了递,“圣上乃明君,我大庆国律法严明,圣上定会英明决断的。” 李未迟目光微凉,扫了厉忠一眼,而后将信拿了过来。 李未迟把信一一展开铺于桌上,挨个逐字逐句看完,而后又将信纸叠好放进了信封中。 他对这些书信未置一词,只冷冷说道: “下去吧。” 厉忠一愣,飞快抬眸看了李未迟一眼,可李未迟神色如常,丝毫看不出什么端倪。 厉忠张了张口,想要询问,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闭了嘴。 他恭敬说了声: “奴才告退。” 然后便出了书房。 书房外,是一道长长的回廊。 春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照着廊外草地上刚刚冒出的新芽。 可廊内依旧阴寒,厉忠的脸低垂着,隐在这一片阴暗中。 他暗暗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缓缓道: “沈家…” 眯起的眸子里满是怨毒。 第457章 去往南地 沈临鹤在大理寺忙了大半日,回国公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他揉着酸胀的脖子,正往自己院子走,却被来旺拦了下来。 “少爷,老爷在偏厅等你很久了,你先去一趟吧?” 沈临鹤一愣,问道: “什么事这么着急,都快子时了,不能明日一早再说?” 他虽口中抱怨着,但脚下转了个弯,一刻不停往偏厅走去。 来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回道: “少爷明日就要同南荣姑娘启程去南地了,估计老爷是怕没工夫与你细说吧。” 沈临鹤足下生风,不一会儿便到了偏厅。 偌大的偏厅中仅留着茶几上的一盏烛灯,且蜡烛烧没了大半,想来沈士则已在此等了许久。 见沈临鹤前来,沈士则指了指茶几另一边的椅子,说道: “坐吧。” 沈临鹤二话不说便往椅子上一坐,斜倚着椅背打了个哈欠。 沈士则见他坐没坐相,刚要开口训斥两句,待看到沈临鹤眉眼间掩藏不住的疲惫,终是没舍得说出口。 “今日各州郡郡守朝觐述职,圣上发了好大火,”沈士则瞥了沈临鹤一眼,说道,“此事与你有关吗?” 沈临鹤轻笑一声,“此事怎么能与我有关呢,我只不过让人将了解到的各州郡情况给李未迟说了说,明明是那些郡守虚报功绩。” 沈士则叹了口气,摇摇头道: “这么多年来,官员述职,添油加醋,都成了常态。 如今一反常态,这各地的官员该如履薄冰了。” 沈临鹤撇了撇嘴,“我知爹要说什么,李未迟刚刚继位就跟各州郡官员翻了脸,若是碰到胆子小的还能吓唬吓唬,若是碰到天高皇帝远,早已占山为王的土老虎,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沈士则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临鹤,点点头道: “我确实是这个意思, 新官上任三把火,火烧得好可除奸恶,火若烧得不好说不定会殃及己身。 圣上年轻,继位后提拔的自己人也尽是年轻人,我怕他太过激进,不知事缓则圆。 而你偏偏有时也自傲得很,以为什么事情都能掌握在自己手中,你可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不要等到摔了跟头才知后悔,你…” “啊哈——”沈临鹤一个大大的哈欠把沈士则的絮叨堵回了嗓子眼里。 沈临鹤眨巴了几下眼睛,将眼里因着困倦而冒出的一点水光散了去,然后耷拉着眼皮道: “爹继续说?” 沈士则哼了一声,他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这是嫌他啰嗦呢! “罢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我这种老头子已经跟不上你们的步伐了。 再说了,有些事只有自己撞撞南墙才算数,别人说的都不算!” 他摆了摆手起身要走,可走两步就停下来了,转头看向沈临鹤说道: “上次让你销毁的书信如何了?” 沈临鹤拍了拍胸脯,“我办事你放心,都销毁得一干二净,连一点灰都不剩。” “嗯…”沈士则沉吟道,“我在寄给旧部的信中明确表示了让他们安分守己,莫要做对大庆国百姓有损之事,这信对沈家应该构不成威胁。 可毕竟旧部曾提到入京,若是圣上发现,怪罪下来,那旧部一干人等皆脱不了干系。 如今销毁了,更让人放心一些。” 沈士则说完,念叨了一句: “明日路上小心些。” 说完,便背着手离开了偏厅。 沈临鹤看着沈士则的背影,轻笑着摇了摇头。 然后嘴角的笑意慢慢隐去了,低声嘟囔着: “爹还是太不了解未迟了…” 一个从四岁开始便懂得示弱保护自己的人,若有了旁的心思,岂是销毁几封信便能断了念头的? - 翌日,天清气暖。 吃过早饭,沈临鹤与南荣婳便慢悠悠地出发了。 因着南荣婳如今的身体经不起长途的颠簸,于是他们二人没有骑马,一路乘着马车往南地去。 沈临鹤拒绝了自告奋勇驾车的来旺,而是亲自坐在车厢前,悠哉悠哉地驾着马。 车厢的车帘大敞着,南荣婳就坐在沈临鹤身后,二人时不时说说话,倒是他们两个这么多年少有的悠闲自在。 沈临鹤手握着缰绳,将南荣婳喂给他的橘子吞吃入腹,一脸乐不可支的模样。 还时不时哼一支小曲,只不过曲调七转八转,转得南荣婳直想敲他的后脑勺。 “人啊,还是得学会享受,”沈临鹤随着马车的晃动摇头晃脑道,“驾着马车,带着夫人,游山玩水,多么惬意!若是整日只知劳心劳力,那跟牛马有什么区别!” 南荣婳瞥了一眼沈临鹤的侧颜,干脆将半个橘子都塞进了他的嘴里。 看着沈临鹤鼓鼓囊囊的脸颊,南荣婳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然后便想起了梦境中的景柘… 若她能早一些来到这世上,若他们两个能在景柘那一世便相遇,他该少一些痛苦吧。 或许景柘也会驾着马车带她游玩,二人说说笑笑,忘却烦恼。 沈临鹤半个橘子下肚,不见南荣婳有什么动静,他偏头去看,却见南荣婳好似出了神一般。 沈临鹤眸光一暗,说不上从什么时候开始,南荣婳似乎有了心事,常常想着什么事情便走了神。 或许是从博阳宫外那名叫竺语的老者灰飞烟灭开始,也或许是在从缙国回大庆国的途中,南荣婳变作了业火之时,又或许是在发现了山林图后藏着的画像时。 总之 ,有一些事情在沈临鹤不知情的时候发生了,他一直等着南荣婳对他坦白却没有等到。 “你…” 沈临鹤正琢磨着如何问,却听南荣婳开口道: “我一直背负着灭族之仇,如今大仇得报,族人们也都去往地府了。 虽没了异能,却也因此看不到平日里那些牛鬼蛇神,连睡觉都更沉了些。 就算以后…” 南荣婳忽地顿住了,片刻后转了个话头继续道: “这次出门,虽不是为了游山玩水,但已是这么多年最悠闲的时刻了。 不若将烦恼通通留在京城,这一路只你我二人,享受这段时日单纯的美好吧。” 沈临鹤方才想问的问题便再说不出口,他做了个深呼吸,而后唇边勾起了笑意,十分配合说道: “好!” 春日渐暖,山中有了绿意,树影斑驳下的林间路上,一辆马车不急不缓驶过。 车上坐着年轻的一男一女,二人不时靠近了言语几句。 这场景看似再寻常不过,可为了这一刻,流转的时光已然数不清… 第458章 不错的人选 傅诏在宫门口下了马,一步步往博阳宫走去。 他面容坚毅,神色如往常般冷然,但实则心中已是一团乱。 昨夜,他琢磨了一宿,谢沛凝的话一直在他脑中盘旋—— “若心里有个人,却未曾将真心剖给他看,未曾用尽全力去追寻那人的脚步,心里就如同有一座攀不过去的高山。” 傅诏深以为然。 于是今早,他打好了腹稿便去了六合巷南荣婳的宅子,可不料守门的小厮福泽警惕地打量了他一眼说道: “我们南荣姑娘与沈少卿一早便出发去了南地,这一来一回十天半个月都不够。” 傅诏心中一沉,忙问道: “他们何时走的?” “天蒙蒙亮的时候便走了,”许是猜到傅诏想骑马去追,福泽又说道,“估计这会儿都快到下个镇了。” 傅诏神色黯了下来,他默了片刻,终是点点头,正要转身走,那福泽小厮又补充道: “哦对了,这次出门只姑娘和沈少卿两人,连个车夫都没带。” 傅诏脚步一顿,扫了福泽一眼,福泽只垂着头一副恭敬样子。 傅诏再没说一句,翻身上马离开了六合巷。 他没有看到,在他离去后,福泽盯着他的背影口中念念有词: “来旺哥说的果然没错,防火防贼防傅将军!没想到看着威严沉稳的将军,竟然想来挖我家姑娘的墙角?!” - 傅诏到了博阳宫时,李未迟正罕见地在垂溪园中饮茶。 垂溪园中有一条人造的小渠穿园而过,李未迟的茶桌便摆在这小渠边特意搭建的木台子上。 如今等着朝觐述职的官员都排了队,可李未迟却没有丝毫动静,很是沉得住气。 今日更是悠闲地晒起太阳来。 傅诏停在了离茶桌几步远的距离处行了礼,看着李未迟的近侍公公为李未迟斟茶。 傅诏不动声色打量了那小公公一眼,他记得这小公公名叫厉忠,在李未迟钦点他为近侍公公之前,这人在宫中丝毫没有存在感。 宫中太监生存不易,捧高踩低是寻常之事,若想要过得好便需得认靠山。 可这厉忠却是没有靠山,全靠他自己的能力在李未迟这留了名。 恰好李未迟清洗宫中势力,以前的老人大都不得重用,这名叫厉忠的便由此出了头。 李未迟摆了摆手,对傅诏说道: “坐。” 傅诏没有推脱,径直在茶桌旁坐了下来。 厉忠为他斟了一杯茶,而后恭敬地站到了李未迟身后。 李未迟与傅诏闲聊了几句,开口问道: “你与谢家嫡女相看的如何了?” 傅诏刚刚端起茶杯,闻言手一顿,又将茶杯放了回去。 李未迟见状轻笑一声,打趣道: “傅丞相和谢大人可是在我这报备了的,他们两个对这婚事都很满意,听说快的话,今年便能成?” 傅诏抬眸看向李未迟,说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 若说不是,他父亲和谢大人岂不有欺君之嫌? 可说是…这本就是没有的事! 李未迟好似也并不是真的让他回答,指了指桌上的茶杯说道: “尝一尝,这时节,南边的茶树都冒了新芽,这是快马加鞭送来的,昨日才到。” 傅诏复又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但不知是不是与心里存着事有关,这一口茶索然无味。 李未迟见状,摇了摇头,用两个字评判道: “浪费。” 虽说李未迟只是玩笑,可也算的上一句轻责,旁人听了必当诚惶诚恐,弯腰道歉,可傅诏今日却是装都懒得装了。 李未迟见他实在打不起精神,便直说道: “若谢家这婚事你不愿,却不好解决,不若我来帮你。” 傅诏一怔,问道:“如何帮?” “我娶她。”李未迟神情平静,仿若在讨论今日的天气一般。 傅诏的目光凝视着李未迟,似乎在判断他这句话的真假。 待确定李未迟并非开玩笑后,傅诏沉声问道: “你喜欢她?” 李未迟轻笑出声,摇了摇头道: “非也,只是我的后宫该有人了,她是不错的皇后人选。” 此话一出,傅诏沉了眉眼。 “怎么?”李未迟笑意不减,问道,“你既然不喜欢她,我娶不娶她与你何干?” 傅诏沉吟片刻,开口道: “是与我无关,但是…她与旁的高门贵女不一样,她有思想、有胆识、识人断事不比男子差,这样的女子不该被困于后宫,将一身本领用来与其他女子勾心斗角。” “唔…”李未迟点点头,思忖片刻后说道,“听你这般说,我倒是越发觉得谢沛凝适合做皇后了,因为我可不想娶一名只会摆弄胭脂水粉的无用女子,她必得通晓古今、降住后宫,必要时还能给我朝堂上的建议,这才是我李未迟想要的皇后。” 如此一说,傅诏便不好再言语。 毕竟李未迟是一国之君,一国之君要娶皇后不是他这臣子所能置喙的。 更何况,谢沛凝不论从家世、才能还是相貌,确实是皇后的最好人选。 只不过… 她不会真心愿意的。 李未迟见傅诏沉默便不再提及此事,毕竟他继位没多久,朝堂尚未肃清,婚事并不着急。 李未迟慢悠悠端起茶杯来又饮了一口,似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对身后侍立的厉忠说道: “你去内务府包一袋这茶过来,我忽地想起傅丞相爱茶,正好让傅将军带回去给丞相尝一尝。” 厉忠犹豫了一瞬,矮着身子回道: “圣上,您这需要人伺候,要不奴才另寻别人去取?” 李未迟轻轻扫了厉忠一眼,一句话未说,厉忠却是心中一咯噔,知道自己这是让李未迟不悦了。 他忙笑着赔罪道: “奴才这是守着圣上才踏实,生怕旁人伺候不好圣上,圣上恕罪!” 李未迟摆了摆手,“去吧。” 厉忠这次再不敢耽搁,行了礼便小跑着去了。 厉忠从垂溪园一走,园里就只剩了李未迟和傅诏。 傅诏正疑惑着,今日李未迟特地召他来,莫不是只为了谢沛凝一事。 李未迟此时却从袖口中拿出了一封信。 他将信放到桌子上,推至傅诏身前,却一句话没说,只顾着喝茶。 可傅诏明白,这信十有八九便是李未迟今日让他来此的目的,而厉忠是他特意寻个由头支走的。 傅诏神色一肃,忙从桌上拿起书信,逐字逐句看起来。 可才读了一半,他便如坠冰窖之中,好似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只见信上明晃晃写着—— 灵安寺下有军械五万套,必要时旧部可集结于此,直捣黄龙! 而落款是…沈士则! 第459章 南荣族地 傅诏捏着信,倏然抬眸看向李未迟。 李未迟把玩着桌上的茶杯,片刻后才说道: “这信应当不是沈国公写的。” 傅诏那颗吊起的心刚要放下,却听李未迟又说道: “但灵安寺下的军械,我猜是真的。” 傅诏眉头紧紧拧着,他垂眸复又看向书信上的字迹。 沈士则是翰林院学士,日常负责论撰文史,于是他写的东西不难寻,傅诏见过一次他写的字,而这信上的字迹与沈士则的字看上去无甚区别。 他目光沉沉落在李未迟脸上,问道: “你看出来这信是假的?是有人想要陷害沈国公?那…五万军械又是怎么回事?” 李未迟面色阴沉下来,声音也冷了许多: “我欣赏沈国公的才干,但凡他论撰的史书我都看过,他的字迹我说不定比沈临鹤还要熟悉。 模仿他字迹的人应当没有料到,我能看出这信上的字与沈国公的字有细微的差别。 这信确实是假的,不过…” 李未迟眉眼间染上一抹森寒,“陷害…却不一定。” 傅诏将信叠好,递还给李未迟。 五万军械…若是真的,按照律法,沈家…沈家将一个活口都不会留! 而且此事牵连甚广,届时京中必定掀起腥风血雨! 而沈家旧部遍布大庆国各个州郡,若沈家出了事,他们定不会坐视不理,此事将波及整个大庆国! 傅诏的心一下被揪起,他下颚紧绷着,脑海中思绪纷杂。 琢磨着厉忠也该取茶回来了,他忙问道: “圣上要我如何做?” 李未迟将手中茶杯置于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他的目光凝在傅诏脸上,身体略略前倾,沉着声音道: “暗查。” - 待沈临鹤与南荣婳到了南地时,春日的暖意已染绿了枝丫,草地上也如同铺了一层细密的绿色毯子。 这段时日他们悠闲自在地赶路,听说哪里风景好他们便去逛上一逛,哪里有特色的美食他们绕路也要去品尝。 南荣婳甚至有一种他们隔绝了京中的种种纷扰,成为了一对普通夫妻的错觉。 若不是沈临鹤每日都要收到一封信件,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撕毁了那信,南荣婳便真的信了。 这一路上,给沈临鹤递信的人有路边的贩夫,有行脚僧人,有酒楼老板,还有花楼的姑娘… 形形色色。 南荣婳此刻终是明白了,为何李氏明明手握大权,却依旧对沈家忌惮。 就连原本同沈临鹤出生入死过的李未迟一旦成了一国之君,也与沈临鹤有了隔阂。 因为沈家若有不臣之心,取代李氏是早晚的事! 而沈家人大义,以百姓为先,不愿家国动荡,于是甘愿辅佐李氏。 可李氏君主若不是个心胸宽广、举贤任能之人,那…沈家的才能只能变成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沈临鹤没有同她讲信中内容,她便也没有问,二人吃了南地特有的水果,喝了果茶之后便接着往南荣族地而去。 族地外的密林马车无法通行,二人下了车步行向里走去。 此处大树参天,鸟鸣声不绝于耳,树木密集遮住了大部分的阳光,林中显得有些阴森。 沈临鹤跟在南荣婳身后,看她纤细的身影在林中穿梭。 她分明不辨方向,却在这密林中犹如一只灵巧的小兽,躲过杂乱的树枝,绕过地上的深坑,坚定地往南荣族地而行。 越往密林深处走,树木越是粗壮、高大,好似这片林地自远古以来便存在了。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南荣婳突然开口道: “到了。” 沈临鹤抬眸去看,眼前一下豁然开朗。 只见他们正站在一片泛着绿意的宽阔空地边缘,而越过这片空地遥遥望去,木屋高低错落,约有四五十座。 屋前屋后种着各种植物,有的已经开了鲜艳的花儿,还有的架起了一座秋千,摆放着木桌木椅,看上去十分悠闲自在。 只可惜…如今连屋顶上都长了杂草,各处看着破败不堪。 沈临鹤心中一阵痛惜,若南荣婳的族人还在,她应该在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生活得很是惬意吧。 南荣婳的脚步只停顿了片刻,便带着沈临鹤继续向前走。 他们穿过空地,经过了几座木屋。 待从一座二层的木屋前走过时,南荣婳停下了脚步。 “这便是我家。” 沈临鹤好奇去看,见这座木屋确实看起来没有那么陈旧,处处打扫得很干净。 沈临鹤看着南荣婳目露怜惜道: “这么多年,你自己住在此处,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实在是…” “有,”南荣婳不等沈临鹤说完便打断道,“有鬼。” 沈临鹤一噎,行吧…有总比没有强。 南荣婳没有推门进屋,只停顿了片刻便继续往前走了。 待走过那几十座木屋之后,沈临鹤一下便顿住了脚。 眼前…是如何的场景啊… 一个个小土丘似的坟包延伸至密林边缘,每个坟包前竖立着一块木头牌子。 沈临鹤慢慢向前走,在最近的一座坟头前停下脚步。 他蹲下身去看那坟前的木牌,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几个字: 南荣伯俊之墓。 “这是我父亲的墓。”南荣婳清淡的嗓音响起。 沈临鹤一愣,而后他赶紧起身,规规矩矩地拜了拜,即便他知道南荣婳的父母都已经魂飞魄散了。 南荣婳见状心中一暖,她的目光也看向那写着父亲名字的木牌,轻声道: “那时我还不怎么会写字,好些字是不认识的,父亲和母亲的魂魄便说着,我来写。” 沈临鹤的一颗心闷痛起来。 他实在想象不到,当年只有五岁的南荣婳是如何收敛了一百二十五具尸体,然后抱着那些比她胳膊还要长、腿还要粗的木牌,刻了一百二十五个名字。 第460章 小渔村 南荣婳察觉到沈临鹤怜惜的目光,抿了抿唇说道: “那时我没了记忆,整个人懵懵懂懂,父母教我如何做,我便如何做,再加上有人相助,也没觉得多辛苦。” “有人相助?”沈临鹤挑了挑眉,疑惑问道,“此处还有别人?” 南荣婳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密林,“其实也不算是人,这密林自远古时起便存在,万万年下来里面自然孕育出许多异体,它们藏于林间,不轻易出现。” 沈临鹤顺着南荣婳的视线往密林看去,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一阵风吹来,林间发出了簌簌声响,好似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从枝干间一跃而过。 风未停歇,原本晴朗的天空有厚重的乌云飘来,抬头远眺,南边的天竟已灰沉一片。 “要下雨了,”沈临鹤沉吟道:“南地春季多雨,这雨水一来,几日不停,我们得赶在落雨前到小渔村。” 他转头望向南荣婳,柔声道: “若你信得过我,为南荣族人下葬的事便交给我吧,我的人定会妥帖办好的。” 南荣婳点点头,“自然信得过。”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到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坟头,然后一只手抬起做了一个繁复的手势后置于胸前,她微微弯腰,庄重地行了南荣族礼。 - 二人离开密林时头顶上的乌云已然密布。 沈临鹤见状驾着马车疾驶而去,到了小渔村外十里时,天空已经飘起了细密如沙般的雨水。 四周是荒杂的草地还有几间破败的民屋,因为已近了海边,风吹来可闻到海浪的腥咸气味。 沈临鹤下了马车,遥望道路前后皆不见人影,这才抬起两只手,手指曲起放到唇边,而后一声声鸣叫响起。 声音高低起伏,如乌鸦叫声别无二致。 不一会儿,有几道人影从道路两侧的荒草地上快速向马车这里奔来,待到了沈临鹤面前,皆恭敬抱拳行礼,齐齐喊道: “主子!” 沈临鹤负手而立,点了点头,问道: “如何了?” 有一名年龄略长的男子回道: “小渔村里的人十分警惕,我们不敢靠近,只能在远处监视。 这段时日以来,除了一名固定采买的人每五日外出一次,其余人皆在村中,不曾离村一步。” 另一名年轻男子也开口道: “那名采买的人到附近镇上买些平日村民用的东西和吃食,没发现有什么奇怪之处。” 沈临鹤垂眸思索片刻,问道: “金子呢?” 那名年长男子摇了摇头道: “没见到有人运金子出来,村里的钱庄这段时日都没有动静,我们…” 男子顿了顿,单膝抱拳跪地,神情愧疚道: “我们怀疑上次进村打草惊蛇了,请主子责罚!” 其余人见状,也要跟着跪倒在地。 沈临鹤忙摆了摆手,弯腰将那人扶起,唇边勾着笑,毫不在意道: “无妨,如此说明这小渔村中确实藏着猫腻,而且这样一来,钱庄里的东西没有运出去,物证俱全倒对我们有利。” 沈临鹤的目光在几人脸上一个个看过去,诚挚说道: “诸位辛苦。” 此话一出,几名男子均有些不好意思,年长的男子脸上露出了感激之色道: “我们的命都是主子救的,让我们当牛做马报答主子都可以,盯梢这一点小事谈何辛苦。” 说完,几人朝沈临鹤再一次抱拳行礼,然后四散而去了。 南荣婳听着他们的言谈,心绪复杂。 她自小便独来独往,而沈临鹤不同,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各种各样的人。 所以,她与沈临鹤如此不一样的两个人能够相遇相知本就是奇特的缘分。 见沈临鹤转身坐回了马车上,她好奇问道: “你曾经救过他们的命?” 沈临鹤握起缰绳,马车又开始骨碌碌向前,他偏过脸来看向南荣婳勾唇一笑说道: “以前年纪小,看多了江湖的话本子,喜好行侠仗义,倒确实搭了把手,救了些人。 但当时没想到,自己的举手之劳换来的是他们的死心塌地。” 南荣婳看着沈临鹤的侧颜,眸中不自觉漾起了笑意。 这男人真是说得轻巧,可若他没有让人臣服的气魄和能力,谁愿意压上一辈子跟着他呢! 两人到了小渔村外时,天已经擦黑了。 雨滴比方才大了一些,而远处海上的天空中,更加厚重的云彩正朝着此处飘来,今夜必有一场大雨。 小渔村最外面有一道围起来的栅栏,栅栏很高,成年男子跳起来都不一定够得着栅栏顶。 而这栅栏只有一扇大门可以通行,沈临鹤和南荣婳的马车便停在了这出入口的正前方。 南荣婳掀起车帘,透过栅栏看过去,只见小渔村只几十户人家,一眼望去便可看个遍,皆是用砖石垒成的房子。 而在小渔村的中间,有一处最大最显眼的院落,那院落的院墙都比旁的人家高一倍,宽大的门前挂着两盏红色的灯笼,想来这便是小渔村的钱庄了。 南荣婳正要从马车上下来,却听沈临鹤低声说道: “稍等。” 南荣婳不明所以,眼睁睁看着沈临鹤从马车软垫上拿起了一个棉花靠枕,然后在她的肚子前比划了一下。 沈临鹤抿了一下唇,眼中有狡黠的笑意,说道: “带上吧。” 南荣婳一瞬便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脸一红,朝他轻瞥了一眼,伸手将软枕接过。 沈临鹤等在马车外,不一会儿便听到了车帘掀起的声音,他回头去看,没忍住一下笑出了声来。 只见南荣婳一手掀帘,一手扶着隆起的肚子。 她正要从马车上跳下,听到沈临鹤这声笑,忽地顿住了脚。 没好气地瞅他一眼,南荣婳轻声道: “还不扶我下来。” 沈临鹤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一步,一手搀着她的胳膊,一手搂着她的腰,小心翼翼从马车上将南荣婳扶了下来,还不忘添上一句: “夫人小心,莫动了胎气!” 他这话说得认真,南荣婳一愣,抬头去看,正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眸子。 第461章 借宿 南荣婳的脸上刚刚褪下的红色又染上了她的耳垂,沈临鹤总喜欢逗她,而她明明冷静沉稳的一颗心,每每让沈临鹤三言两语便能引得怦怦跳动起来。 南荣婳不愿再与他多言,怕自己连脖子都红透了,于是先一步朝大门走去。 沈临鹤轻笑一声,忙提醒道: “夫人,雨天路滑莫要摔跤!” 南荣婳一听,低头看了看自己约莫怀胎七个月的肚子,然后叹了口气,小步小步地走了起来。 沈临鹤一手扶着她,一手推开了栅栏的门。 栅栏门虚掩着,没有上锁,旁边也没有人看守。 明明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可村中却没有一丝烟火气,只有砖石房子的窗户中透出的昏暗光芒昭示着村中有人居住。 偶有几个人匆匆忙忙从村间小路上经过,也都低着头不言不语。 “咦?他们是谁?”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响起。 这句话如同平静的湖面上投下的石子,小路上的几人纷纷抬头朝沈临鹤和南荣婳看来。 然后面色一惊,脚步更加匆忙地离开了。 那名小女孩的母亲牵着她的手,急急忙忙将小女孩抱起,正要从沈临鹤和南荣婳身边经过时被沈临鹤拦了下来。 “这位大姐,我与夫人回乡却不料路上下起雨来,我夫人肚子大了,不好夜宿马车中,可否在大姐家中借宿一晚,我们会付银钱的!” 那小女孩的母亲看了一眼南荣婳高高隆起的肚子,眼中有片刻迟疑,却还是抱着小女孩离开,回了一旁的砖石屋中。 她正要关门时,犹豫了一瞬,语速极快地说道: “你们快走吧,这里不是你们能待的地方!” 然后便匆匆关了门。 她的声音很低,好似生怕被人发现她与这一对陌生男女讲话。 沈临鹤与南荣婳对视一眼,均眸色沉沉。 他们向周围看去,只见方才还开着的几扇屋门,此刻都紧紧闭上了。 二人继续试探着向前走,所经之处每户人家的灯光都熄灭了,整个村子暗了下来。 与此同时,海上狂风四起,有海浪拍打海岸的巨大声响不断传来,乌云压顶,风卷着雨滴刮到沈临鹤和南荣婳的身上。 沈临鹤目露犹豫,今日天气骤变是他未曾料到的,南荣婳没了异能,身体比寻常女子还要娇弱些,万一生了病,得不偿失。 他正要拉着南荣婳离开小渔村,却听南荣婳突然开口道: “夫君,前面那院子看着大些,我们去看看有没有人愿意让我们借宿一晚。” 即便知道南荣婳这是怕隔墙有耳偷听他们说话,但这一声‘夫君’让沈临鹤还是呆愣了片刻,待反应过来时南荣婳已往前走了两三步。 而再前方十几步远的距离便是小渔村的钱庄了。 沈临鹤赶忙跟上南荣婳的步伐,扶着她的胳膊。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的身体…” “夫君莫要担忧,我尚且撑得住。”南荣婳侧头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如此,沈临鹤便不再多言,二人往那钱庄走去。 可到了钱庄门口,发现此处亦是大门紧闭。 沈临鹤正犹豫要不要敲门,不经意抬头一看目光却被门前屋檐上的两盏灯笼吸引了。 倒不是因为如今天色已沉,灯笼却没有被点燃,而是因为如此狂风之中,这两盏灯笼竟…纹丝不动! “怎会如此…”南荣婳也发现了此怪异,喃喃说道。 沈临鹤观察了一会儿,皱着眉道:“这灯笼竟被固定住了。” 南荣婳脑中灵光一闪,视线向四周的村民家门口看去,然后压低了声音道: “这里没有一户人家门前挂灯笼。” 沈临鹤也环视一周,城中家家户户门前挂灯照路,这村中道路到了夜间漆黑一片,按理说应该挂上灯笼照亮才是,可的确一盏灯笼都没有。 沈临鹤复又看了一眼钱庄的大门,试着抬手推了一下,却没有推开,想必从内锁上了。 此时,头顶的乌云中一道闪电划过,片刻后轰鸣的雷声响起。 海风将他们二人的衣袍吹得鼓动起来,接着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 沈临鹤终究不放心南荣婳,开口道: “我们走吧,明日再探。” 南荣婳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随着沈临鹤向小渔村外走去。 沈临鹤张开臂膀护住南荣婳,雨点一滴滴砸在他的肩膀上,低头看着衣裙已经半湿的南荣婳,沈临鹤有些后悔带她走这一趟。 正想着,忽而觉得衣袍被扯了一下。 沈临鹤垂眸去看,正对上南荣婳一双如墨的眼。 “夫君,我实在走不动了,憋闷得厉害,腹中的孩子也一直在动,是不是不舒服啊…”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沈临鹤,直把沈临鹤看得一颗心要融化掉。 就在此时,二人身旁那户人家的门发出了一声轻响,然后被从内打开了一道缝。 一个妇人悄悄地探出头来。 这妇人正是沈临鹤和南荣婳先前遇到的那个小女孩的母亲。 她先是对沈临鹤和南荣婳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目光在四周望了一圈,没有见到一个人影,这才摆摆手让沈临鹤和南荣婳进屋。 南荣婳挺着肚子,一手扶着腰,被沈临鹤搀着艰难地进了屋门。 从外面看漆黑一片的房间内里却是燃了灯的,虽然只是一盏小小的油灯,但已经足以让人看清眼前了。 原来这户人家的窗户已经从内被封上了,如此一来,夜里燃了灯,外面也看不见。 那妇人将门栓插好,回过身来看着沈临鹤和南荣婳。 许是鲜少面对陌生人,妇人的神情有些局促。 她伸手指了指里间,低声说道: “里头有两张床,我家丫头正睡着一张,若是两位不嫌弃,另一张床空着,你们可以凑合着歇一晚。” 顿了顿,妇人又补充道: “里头被褥都是干净的,两位放心。” 沈临鹤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说道: “怎会嫌弃,能有一张床给我夫人休息,我已经很满足了!” 说罢,他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就要递给那妇人,不料妇人却摆了摆手说道: “公子快收回去吧,你就算给了我银子,我也用不了。” 说完,她忽地意识到说漏了嘴,表情有些慌张。 她悄悄抬眸观察沈临鹤和南荣婳,见他们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第462章 雨夜 风雨拍打着屋门,在这寂静的夜里,像是一声声拍在人心上。 那妇人时不时往门口看一眼,神色有些紧张。 她似乎有些沉不住气,出声催促道: “夜已深了,公子和夫人去里屋歇着吧。” 沈临鹤装作没有察觉到妇人的异样,面带感激之色点了点头。 他搀扶着南荣婳往里屋走去,可正要推开里屋的门,妇人又开了口: “那个…二位今夜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声,更不要出门,待天一亮我自会为二位开门,送你们出去的。” 沈临鹤转头,一脸纳闷问道: “这是为何?莫非…” 他瞪大了眼,神情有些恐惧,压低了声音问道: “这里有野兽?” 那妇人一噎,眼神有些飘忽不定,片刻后她胡乱地点点头,“总之,没见到我之前,二位千万不要出去。” 沈临鹤一脸后怕,连声道: “真是多亏了大姐,否则我与夫人若真在马车上过夜,岂不要让野兽给叼走了!” 南荣婳也是一脸感激地点头,柔声道: “方才我与夫君见村中央那处院落,还以为是客舍,想要在里头住一晚,结果门锁着。 大姐,那处是什么地方啊?” 那妇人一听,脸色一瞬间就白了,她慌张问道: “你俩…敲门了?里头的人发现你们了?” 连声音都发着颤。 南荣婳一脸莫名地摇摇头,说道: “我们见门推不开,门口的灯笼又漆黑一片,想来不是接待行人的客舍,于是便离开了。” 那妇人拍了拍胸脯,长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还好、还好…” 察觉到面前的公子和夫人疑惑的目光,妇人神色一僵,解释道: “那院子的确不是客舍,公子和夫人万万莫去打扰那家的主人,那主人…脾气大得很。” 好似不愿再多说一句,妇人紧走几步为沈临鹤和南荣婳推开了里屋的门,低声道: “二位请进吧。” 沈临鹤和南荣婳点点头,抬步迈进了里屋。 里屋没有燃灯,靠着外间的一点光亮透进来,才能看清屋中摆设。 屋子不大,只两张床分别靠着东墙和西墙,一张床略小,上面躺着一个小小身影盖着被子正睡得香。 一张小脸露出来,正是沈临鹤和南荣婳方才在村中小路上见到的那个小女孩。 另一张床略宽一些,但也不算大,刚刚够两个人并排着躺上去。 除了两张床,屋中便只有一个高橱和一把椅子了。 妇人朝那张小床走过去,然后为小女孩掖了掖被角,她眼中神色柔和下来,看了好一会儿小女孩的脸才移开了目光。 然后她的视线在南荣婳隆起的肚子上停留了片刻,声音压得很低,慢慢说道: “若公子和夫人想让肚子里的孩子平安,且听我的,今夜万万不可出门。” 南荣婳的手扶着肚子,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似乎累极了,打了个哈欠,靠坐在床边。 然后便听那妇人说道: “二位好好休息吧。” 妇人说完,便转身出了里屋。 屋门一关,四周暗了下来,只有从门缝中透过来的一点昏暗的光。 沈临鹤和南荣婳没有说话,都在默默听着外头的动静。 不一会儿,便听那妇人用铁链从外面将里屋的门锁上了。 随后,从门缝中透过来的一道细细的光消失了,周围陷入黑暗之中。 应是那妇人将外间的油灯给熄灭了。 南荣婳没了异能之后,夜不能视物,她一瞬间觉得好似重回到百年前的虚无境中,耳边只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正当她茫然无措之时,一只手紧紧牵住了她的手。 沈临鹤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我在。” 南荣婳轻轻呼出一口气,整个人踏实下来。 这一放松,让她的困倦感一瞬涌了上来,她长长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 她越发清楚地感受到,她的身体正渐渐衰弱,每日困倦的时间越来越长。 南荣婳想起失去异能之前,她的心上生出的裂缝,皱了皱眉。 她原以为,那裂缝或有可能慢慢愈合。 可如今看来,它不仅没有愈合,还更加严重了… 也不知她能不能撑到与那黑纱约定的合体之日,今年的七月十五。 “困了?”沈临鹤察觉到南荣婳的疲累,轻声道,“这里有我,你睡一会儿吧。” 南荣婳慢慢摇了摇头,可倦意竟如海浪般涌了上来。 雨点不停落到窗棂上,像是奏响了催眠曲。 南荣婳又打了个哈欠,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沈临鹤扶着她,将她小心地放平躺倒在床上,扯过一旁干净的被褥,为她盖好。 夜色中,沈临鹤眸色沉沉凝视着南荣婳的睡颜,听到她绵长安稳的呼吸声,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他确实后悔带南荣婳入小渔村了。 如今看来,这小渔村定藏着秘密,而让几十户人家都秘而不宣之事,会是什么呢… 沈临鹤屏息静听,外间那妇人还在,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好似心绪不宁。 而且屋门时不时被打开又关上,那妇人不知在等着什么。 方才雨小了些,可这会儿又噼里啪啦下起来。 小床上的小女孩翻个身,咂吧了一下嘴,又沉沉睡去了。 沈临鹤一动不动坐在床边,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刹那照亮了他半隐于暗色中线条分明的侧颜,然后一瞬又陷入了黑暗中。 继而一声惊雷炸响,沈临鹤忽而抬眸朝屋门的方向看去。 他分明听到那妇人拿起门口挂着的蓑衣披在身上,而后冒雨出了门。 沈临鹤静默了片刻,见外间再无声响,他这才起身走到里屋的窗边,轻轻将窗闩取下,慢慢将窗户推开了一道缝。 雨声骤然变大,沈临鹤往村中小道上看去,见数个村民披着蓑衣往同一个方向而去。 他们沉默不语,一个个低着头只管赶路。 顺着小道往他们前进的方向去看,沈临鹤一下眯起了眼。 只见方才还紧闭着门的钱庄已是院门大开,而院门口的一对灯笼发出了明亮的光! “你在看什么?” 身后忽然响起说话声,沈临鹤心中一惊,忙转身去看。 只见原本睡得正香的小女孩已经坐了起来,她正睡眼惺忪地看着沈临鹤。 第463章 出不去 沈临鹤打量了那小女孩一会儿,在确定她确实只是刚刚睡醒后,沈临鹤稍稍放松了警惕。 他将窗户关上,往那小女孩的方向走去,低声说道: “我与我的夫人今夜在你家借宿一晚,你不要怕。” 那小女孩揉了揉眼睛,而后摇摇头用稚嫩的声音说道: “我不怕,我叫悦儿,你叫什么名字?” 房中漆黑,小女孩只能循着沈临鹤说话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沈临鹤顿了顿,而后轻笑一声说道: “我姓杜,你可以叫我…” “杜哥哥!”小女孩脆声说道,“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沈临鹤沉默了片刻,然后“嗯”了一声。 想来平日里没有同龄人与这小女孩玩耍,而大人们都神神秘秘,从来没有人同她这般讲过话吧… 而她认定的第一个朋友,却无法告知她真实的姓名。 虽然沈临鹤沉默着不再言语,可那名叫悦儿的小女孩却是来了精神,平日里只她和母亲两个人生活,于是有个能与她说话的人她便很是开心,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沈临鹤虽听着悦儿说话,心思却不在此处,他频频望向窗户的方向,留意外头的动静,但好似那些村民入了钱庄之后便没了声响。 “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的。” 沈临鹤听到小女孩这般说,心头一动,既然小女孩亦是村民,说不定她能知道些内情。 而他亦心中感叹这小女孩的聪慧,能只听沈临鹤心不在焉的回应,便猜到了他关心之事另有其他。 沈临鹤装作好奇的样子,问道: “那处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他们要大半夜冒雨还要过去,他们去做什么?” 原本以为悦儿会解答他的疑问,可她却是噘着嘴摇了摇头,说道: “我也不知道。” 沈临鹤沉默起来,垂眸思索。 可悦儿以为她唯一的朋友生气了,于是忙把自己知道的事一股脑地告诉他: “我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我娘也不让我去。而且那里白日是不开门的,只有晚上门口的灯笼亮了,才开门让村民进去。 我之前问过娘为什么要去,可我娘却不告诉我,只说让我不用管,安心在家睡觉等她回来。 但是…” 悦儿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对沈临鹤说道: “我有个秘密,你要不要听?” 沈临鹤心头一动,也学着她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 “当然。” 悦儿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十分兴奋她的秘密终于有人可以分享了。 她往床边凑了凑,慢慢说道: “我娘以为她出门的时候我在家老老实实睡觉,其实啊,我半夜就醒了。 有好几次我偷着溜出门去,守在那院子附近,见村民出来,我便悄悄跟上他们,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沈临鹤装作十分好奇的样子,配合着问道: “看到了什么?” 黑暗中,悦儿眨巴着眼睛,用更低的声音说道: “我啊,看到他们去了海边!” 沈临鹤眉头一皱,喃喃道: “海边?” “嗯!”悦儿十分确定道,“他们从那大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有人推着车,有人抬着箱子,然后就往海边去了,我不敢靠近,怕他们发现,只能远远地看。” 悦儿撇了撇嘴,“我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好像是在往推车上搬东西,箱子里也装得满满的,然后把推车和箱子运回那大院子里,有时候一趟运不完,一晚上得来回好几趟呢!” 沈临鹤一听,却更加疑惑了。 从海边…搬东西? 海边能有什么宝贝好搬的… 见悦儿也说不清,沈临鹤便换了个问题问道: “你为何怕村民们发现,你与你母亲不也是这村中的一员吗?” 悦儿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她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恐惧,低声说道: “我不是怕村民,而是…怕住在大院子里的人。” 她慢慢垂下头去,耷拉着肩膀有气无力说道: “那大院子里的人不是我们村的村民,村民们好像都很怕他们,我娘也一样。 有时在村子里不巧遇到那些人,母亲就拉着我赶紧离开。 之前,我们家隔壁住着一个伯伯,有一次他趁着没人注意,想要偷偷离开村子,走前还把他仅有的几颗糖送给了我,说等他出去,便找人来救我们。 可是…第二天他家门口便挂了白幡。 那几颗糖我好好地收着,一颗都没吃…” 沈临鹤心思飞转,按这小女孩的说法,莫非村民都被钱庄的人控制了? 他们不是不想出去,而是压根出不去! 而见到生人便关门闭户、不能交谈,想来也是钱庄里的人要求的。 那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竟能如此堂而皇之地控制一整个村的村民? 沈临鹤思索片刻,想起方才那妇人提到就算她收了银子也用不了,心中一动,忙问道: “悦儿,你们既然不能出村,那平日里如何采买东西呢?” 悦儿一脸疑惑,“采买?我们不需要采买呀,大院子里的人会给我们分发需要的东西和食物的,我没有爹,都是娘辛辛苦苦干活,才能养活我们母女的。” 由此,沈临鹤便更加确定了,钱庄的人控制了整个村庄的村民,让村民为他们干活,然后按劳分配。 如今须得搞清楚的便是这钱庄的底细,还有他们从海边往钱庄运送的究竟是什么。 正琢磨着,沈临鹤忽地听到窗外传来的雨声中掺杂着其他声响,他忙起身推窗去看,只见从钱庄中陆陆续续走出来几十个推着板车或者抬着大木箱的村民,这场景与悦儿方才描述的别无二致。 “杜哥哥,”悦儿怕沈临鹤听不清,略略抬高了声音说道,“你是不是想要出去?我帮你!” 说着,悦儿从床上爬了下来,然后一路摸索着到了屋中的立橱旁。 沈临鹤便眼见着她将立橱的门打开,而后小小的身体钻了进去。 不过片刻时间,悦儿在里面轻声道: “杜哥哥,可以了!” 沈临鹤走过去探身一看,见这立橱中竟有一道暗门! 沈临鹤穿过暗门后,从另一个立橱中走了出去,到了一个狭小的房间中。 “这是我爹在世的时候悄悄做的,我娘以为我不知道,但其实我爹早就告诉我这里有暗门了。 他还说,希望有朝一日,能带着我和我娘从这暗门中逃出去!” 沈临鹤看着夜色中悦儿小小的轮廓,犹豫了片刻说道: “你爹他…” 悦儿抿了抿唇,一双眸子黯了下去,喃喃道: “那晚也下着大雨,海上风浪很大,我爹听从命令去干活,结果被海浪卷走了…” 第464章 下海 沈临鹤看着眼前只有六七岁的悦儿,心中一阵叹息。 如此聪慧的小女孩却自小被困在这小渔村中,与母亲相依为命,日日过着压抑不得自由的生活。 然而悦儿脸上的黯然只维持了片刻时间,借着闪电的光芒,她抬头朝沈临鹤看去,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杜哥哥快去吧!你放心,你夫人我会守着的!” 说着,悦儿就到了房门口踩着木几子把挂在墙上的蓑衣费力地拿了下来,沈临鹤见状赶紧去接。 “杜哥哥,这是我爹的蓑衣。 虽然他们都说我爹是被海浪卷走的,可是我爹他明明是这个村子里最厉害的船夫,也是游水游得最快的,我不相信我爹是被海浪卷走的…” 悦儿眼巴巴地看着沈临鹤说道: “杜哥哥,你一定很厉害,你可以帮我吗?我想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 沈临鹤抬手揉了揉悦儿的小脑袋,轻声说道: “我会尽力的,作为交换,你帮我照顾好我的夫人,好吗?” 悦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眸子中水波粼粼,期盼地看着沈临鹤。 仿佛今日突然出现的这个陌生的大哥哥,便是她无数次祈求天上的神仙为她派来的解救整个村子的人。 沈临鹤凝神静听,确定屋内南荣婳睡得正沉后,他再不犹豫,穿上蓑衣便跑入了雨中。 他一路沿着墙根而行,不多时,便离前方村民的队伍只有几丈远的距离了。 沈临鹤不再加快脚步,只保持着距离跟在他们身后默默观察。 只见村民们在滂沱大雨中费力地推着车、抬着箱子,脚下泥地湿滑,有一名村民不小心摔倒在地,手中的箱子也扔了出去,磕在路边。 一个跟在他身后撑着伞的人见状,一脚就踹到了那村民身上,厉声吼道: “走路都不会吗!要是不会,就把你这双腿锯了!” 那村民顾不上疼痛和一身的泥水,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连声道歉,然后抬起地上的箱子跟上了队伍。 可那打着伞的人又咒骂了几句才算歇了火。 沈临鹤眸色沉沉看着方才发生的一切,那打伞的人,以及同他打扮装束一样的十几个人想来就是钱庄的人了。 从他们对待村民的态度来看,这神秘的钱庄竟是不光控制着这些村民,更是把他们当成了奴隶来对待,任意打骂! 而那些钱庄的人一个个走路无声,身形高大,都是身怀武功之人。 怪不得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无法从这里逃出去。 沈临鹤身形矫捷,跟着队伍继续往海边走,哗哗的雨声中,沈临鹤走路无声无息。 可走在村民队伍最后面的一个男子倏然间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向沈临鹤的方向看过来。 是钱庄的人。 沈临鹤迈出去的腿一下收了回来,整个人身形一转躲到了一座砖石房的后面。 方才那人侧头的一瞬间,沈临鹤看清了,那人竟是独眼,一只眼睛蒙着黑色的布,而另一只眼中的阴冷狠厉让人心中暗暗吃惊。 这人气息收敛,沈临鹤竟看不出他的武功深浅! 没想到,小小渔村竟藏着这般人物… “怎么了,邢老三?” 有声音伴着雨声传了过来,是方才骂人的那个钱庄中人。 独眼…邢老三… 沈临鹤暗暗皱了皱眉。 片刻后,那名叫‘邢老三’的人低沉着声音说道: “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什么?!” 那名钱庄中人惊呼出声,可观察四周并没有发现奇怪之处,他放松了下来,拍了拍邢老三的肩膀说道: “邢老三,别疑神疑鬼了,这电闪雷鸣的,谁会跑到这鸟不拉屎的村子里淋雨啊? 快走吧!” 说完,便跟上队伍继续向海边走去。 沈临鹤静静等了一会儿,耳边除了雨声便是村民们的脚步声,和板车轮毂发出的声响。 但是他没有动,甚至比先前还要警惕了… 沈临鹤将呼吸放平稳,呼吸声慢慢与天地间的雨声融为一体,化为万物中的一部分。 过了好一会儿,路上终于传来细微的声响。 沈临鹤这才慢慢探出头去,见那名叫‘邢老三’的独眼人刚刚离开他方才站立的地方,朝着村民队伍而去了。 沈临鹤眉眼一压,这邢老三不光武功高强,警惕性也如此高。 他须得小心了。 村庄本就离海边不远,约莫走了半炷香时间,队伍便到了海边。 因着那邢老三的存在,沈临鹤没有靠前,只悄悄躲在了一块岩石的后面,安静地观察着。 只见不远处的海面上,有一个巨大的黑沉沉的影子。 海浪翻涌,拍打在那影子上,掀起的浪涛比那船身还要高,一下子飞溅到半空中。 大雨不停,有长长的闪电划过夜空,闪电照亮大地的一瞬间,沈临鹤看清了那庞然大物的模样—— 竟是一艘巨大的海船! 那海船不知何故,停在了离岸边约莫百丈远的地方,不再前行了。 船上没有一点灯火,在这黑漆漆的夜里犹如鬼船一般。 沈临鹤见村民在十几个钱庄中人的指挥下,先是将板车停在岸边,然后把原本就停靠在岸上的数只木船推到了海里,将一个个木箱子抬了上去。 沈临鹤皱着眉,看着村民的动作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 而下一刻,村民的举动便印证了他的猜测。 只见村民们在滔天的巨浪中登上了木船,而几个钱庄的人也跟着上了船,包括那个名叫‘邢老三’的独眼人。 大雨倾盆而下,狂风肆虐,村民们有人划船有人不停地从船中向外舀水,艰难地让船离了岸。 沈临鹤眸色沉沉,心中疑惑丛生,他们这是要往那艘海船的方向而去,可今夜风大浪大,他们十人一艘的木船如一片树叶一样在海中起伏不定。 这是不要命了吗?! 想起悦儿所说,她的父亲被海浪卷走,沈临鹤暗暗咬牙,如此视人命如草芥,这般危险还要下海,即便水里功夫再厉害,也敌不过这滔天的巨浪! 第465章 殁了 “头儿,今天风浪这般大,不会又要死人吧?” 岸边,钱庄几人的说话声响起。 “死就死,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要是没按照上头的命令完成任务,才该担心我们的小命呢!” 这名被人称呼‘头儿’的人,便是之前辱骂村民的那个男人。 因着风太大,他此时已收了伞,叉着腰往海中那轮巨船看去,眯着眼说道: “这船看着不小,也不知上头有什么宝贝。” 另一名钱庄的人嘿嘿一笑,说道: “要是这艘船的宝贝够我们交差的,是不是可以休上一两个月了?” 那头儿往说话之人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没好气地说: “你又想出去找你那个相好?我告诉你,花街柳巷的女人没有真心,她对你甜言蜜语,都是为了你的银子! 而且,上头可说了,如今京中出了事,咱这活计不一定什么时候就纸包不住火了,能捞的时候赶紧捞一笔,你啊,最近甭想着出村子了!” 这话让其他几个钱庄的人一惊,忙凑上去问个明白。 那头儿一摆手,不耐烦地说道: “去去去!京中发生的事我怎么知道,我这还是听司县令说的!你们若是想知道,自己问县令去!” 这话一出,另外几人便收了好奇没再继续追问,他们只是干活的小喽啰,可跟上头的贵人沾不上边! 巨石后面的沈临鹤听着他们的对话,一颗心沉了下去。 县令、京城… 这小渔村的钱庄竟然与官员有牵扯。 而这几个钱庄的人虽不知‘京中发生的大事’指的是什么,可沈临鹤多多少少能猜得到,定是与白熙慧的死有关! 可是,这钱庄为何要给白熙慧汇银钱? 而一个小小的县令便有权控制一村的人这么久都不被人发现吗? 且偏僻之地的县令如何能与京中贵妃有勾结? … 沈临鹤正琢磨着,听前方又传来几人的交谈声: “头儿,那邢老三整日一副别人欠他三百两的模样,与他说话爱理不理的,我们看他不顺眼很久了,奈何得靠他上船,我们才一直忍着。 若是哪天我们真跟他散伙了,能想办法让他长长记性吗?” “对啊,整日看他那副臭脸色,吃饭都不香了!” … 那头儿一听,嗤笑一声问道: “你们说说,你们中有谁打得过他?” 其余几人都沉默不语,他们的武功在那邢老三面前简直如小娃过家家一般上不了台面。 “哼,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那邢老三可不是个普通人物,你们啊,最好别招惹他!”那头儿怪声怪调说道。 此话可勾起了其他人的好奇,纷纷问邢老三的身份。 那几人的头儿卖了一会儿关子,才开口道: “这事可是秘密,你们万万不可说出去,否则到时候我们都要掉脑袋!” 几人连连点头。 那头儿得意道: “这邢老三的身份还是上次同县令喝酒,他喝多说漏了嘴我才知道的。 邢老三本名邢志用,是个残暴的恶徒,曾经与人生了口舌之争,愣是把人家上下几十口屠了个干净! 他本来早该赴黄泉的,可是一身武功得了上头赏识,这不寻了个无辜之人顶替他,将他从牢里捞了出来,给上头贵人做些见不得人的买卖!” 其余几人听到这话,倒吸一口凉气,庆幸自己没真去找邢老三的麻烦,否则此时说不定身子和头都不在一个地儿了! 几人再不敢提及此事,一时安静下来。 沈临鹤此刻周身气压极低,他方才看到那邢老三的脸便心有怀疑。 三年前,那满门被屠杀的惨案震惊大理寺,关于邢志用这个名字,大理寺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那案件的卷宗,沈临鹤都能倒背如流了,上面写着凶犯杀人时被人用利器刺中了眼睛。 可没想到,名字被写在卷宗上、三年前就应该死了的人,如今却出现在这小渔村中… 不知等了多久,蓑衣都挡不住风雨,将沈临鹤的衣衫湿了个透,这才隐隐听到海上有人吆喝。 沈临鹤从巨石后探身去看,便见那些木船在海浪中漂荡着,朝岸边而来。 船上有钱庄的人兴奋大喊: “头儿!这船上好多宝贝,我们干了笔大的!” 可还不待岸边上的人有反应,海上忽而起了股狂风。 狂风吹起海浪滔天,一个浪头拍下来,那些木船险些翻过去! 船上的人赶紧抓好船舷,控制好船身,拼命朝岸边划来。 待上了岸,众人心有余悸地从船上跌跌撞撞走下来。 有些村民的脸色惨白,不知是不是吓得。 “头儿!今天这一票可顶得上好几个月的了!”一人眉开眼笑地朝他们的头儿走过去,随后却又啐了一口,说道,“就是忒的晦气,死了个人!” 那头儿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说道: “回去清点一下人数,哪家的人死了下次让这家换个人顶替!” 此话一出,村民中有不少人偷偷朝此处看来,神色哀戚中带着一抹愤怒。 那头儿见状扬声喝道: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把箱子搬下来!” 村民们忙低下头,按照吩咐去搬箱子了。 沈临鹤听到死了人,心中一沉,这雷雨交加的深夜,若那村民掉入了海中,那必死无疑了。 他探出身向岸边望去,眸光瞬间冷凝。 那名叫邢志用的人正背对着他,看着村民往板车上搬运箱子。 犹豫了片刻,沈临鹤趁着夜色遮掩,返身往村中走去。 此时,雨水小了些,风也没了力气,逐渐歇下来。 沈临鹤沿着原路悄悄回了悦儿家中。 南荣婳已经醒了,看着他浑身湿透的模样直皱眉。 好在屋中有悦儿她爹以前未曾穿过的新衣裳,沈临鹤换上之后才觉得舒爽一些。 不等南荣婳开口,沈临鹤先柔声道: “你觉得如何了,离天亮还早,若是疲累再睡会儿。” 南荣婳摇了摇头,她不知方才为何竟睡得那般沉,连沈临鹤离开都没有听到。 “杜哥哥,你发现什么了?我爹的死是不是另有原因?”悦儿眼神希冀地看着沈临鹤。 沈临鹤暗叹一声,摇了摇头道: “目前还无法确定,我想…待你母亲回来,有些事须得好好问问她。”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天色蒙蒙亮,远处有鸟鸣声传来。 悦儿打了个哈欠,嘟囔着: “娘怎么还没回来…” 正当此时,外间响起了开门声。 悦儿脸上漾开了笑意,说道: “娘回来了!” 可下一刻,隔着里屋的门,外间有一道女人的抽噎声响起: “悦…悦儿,你在屋里吗?” 悦儿一愣,忙应道: “是姨母?我在呢!” 那女子一边从外间手忙脚乱开着里屋门上挂的锁,一边压抑着哭声说道: “悦儿,你…你娘殁了!” 第466章 悦儿姨母 黑暗中,悦儿睁着眼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外间的女子许是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将锁打开。 听动静,她返身去点了油灯,而后又试着用细长的钥匙去插锁孔。 一道光线从门缝透进了里屋,悦儿被这亮光惊醒,眨巴了几下眼睛,喃喃问道: “姨母,你方才…说什么?” 可门外的女子不再回答,只能听到她压抑不住的抽噎声。 终于,锁被打开了,女子推开里屋的门,光线完全照了进来。 她看起来比悦儿的母亲小三四岁的样子,身穿一身浅褐色的粗布麻衣,麻衣的袖子和下摆已经被洗得发白。 她的眼睛已哭得红肿,脸上布满了泪痕。 女子推门后先是看到了站在门后面的悦儿,她神色哀戚,正要说什么,却一下注意到里屋中暗处还站着一男一女。 那女子一把把悦儿搂入怀中,警惕地望着沈临鹤和南荣婳,压低声音说道: “你们是谁,为何在这里?!” 沈临鹤十分有礼地拱了拱手,用温和的语调说道: “我姓杜,这位是我夫人,我们返乡途中路遇大雨,才来借宿一晚。” “姨母,”悦儿轻轻拉了拉那女子的手说道,“他们是好人,是我娘让他们住在这的。” 悦儿姨母的目光在南荣婳隆起的肚子上看了一眼,而后长长叹了一口气,眼泪又涌了出来,“我那姐姐最是心地善良…可天不长眼啊,为何善良的人却…却…” 说着,她紧紧抱住悦儿痛哭起来。 悦儿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没了娘,以后再不会有人温柔地叫她起床、抱着她唱童谣、轻拍着她的后背哄她睡觉了… 悦儿一撇嘴,哭了出来。 可她不敢大声,生怕把那大院子里的人引来,她只能使劲捂着嘴,将哭声吞回到肚子里。 沈临鹤这才知道,原来昨夜那个死了的人就是悦儿的母亲,是整个村子唯一一个愿意‘收留’他们的人。 他看着悦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闷痛得要喘不上气来。 沈临鹤的手紧紧握成拳,什么县令、什么上头的贵人… 通通不把百姓当人看! 悦儿的姨母一遍遍地用袖子为悦儿擦眼泪,哽咽着说道: “悦儿,是…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其实…其实你爹是为了救你姨丈才跳入水中淹死的! 而这次你娘掉到海里,你姨丈明明与她一条船,却见死不救,我…我痛心疾首,方才与他大吵一架提了和离! 悦儿,以后姨母会照顾你的…” 也不知悦儿听清了没有,她只一个劲地捂着嘴哭。 过了好一会儿,哭得实在没了力气,悦儿才渐渐停下来,一双眼睛如核桃一样看着她的姨母,说道: “可是姨母,你若离了家,幺幺可该如何是好,她才三岁…” 看着她的姨母神色悲痛又犹豫,悦儿抬起小手摸了摸她姨母的脸,慢慢说道: “姨母,我没了娘,知道没娘的伤心,你不要再让幺幺没有娘了,好吗?” 悦儿姨母看着眼前乖巧懂事的小女孩,心中的悔恨和无奈让她再次哭出了声。 南荣婳看着这一幕,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忍。 她轻声说道: “只有彻底查清此事,将那些人赶出小渔村,让村民回归正常的生活才是长久之计。” 悦儿的姨母擦了擦眼泪,缓缓摇了摇头,“夫人不知,那些人来头不小,我们是斗不过他们的。” “来头不小…”南荣婳眸光一凝,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或许我与夫君可以帮上忙。” 悦儿的姨母先是面上出现一抹喜色,而后却又黯淡了下去。 “我爹,也就是悦儿的外祖以前是我们这的里正,所以我知道些内情。 我们村以捕鱼为生,家家户户都有渔船,天气好的时候便出去捕鱼。 有一次接连半个月的雷雨天,渔网都要发霉了,待天晴那日,大家都将渔网拿到岸边晒,这才发现有一艘大船停在了海里。 我爹觉得奇怪,便吆喝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起去大船那探个究竟。 他们回来之后却是脸色惨白,说…说那船上全是死人,应是船撞到了海里的礁石上沉了海,然后又被风浪卷起来搁浅了。” 悦儿的姨母叹了口气,“我爹赶紧驾着牛车去百里外的县城寻了当时的县令,那县令是个好人,接着就派了县衙的衙役过来探查。 后来才知,那艘船是个商船,船舱里有金银珠宝和从别国运来的稀奇货物。” 说到这里,沈临鹤心中便有了数,联想到村中钱庄运出去的宝物和金银,以及昨夜钱庄中人提到的京城和上头的贵人,他的周身泛着冷意。 沈临鹤沉声说道: “看来沉船不止一艘吧,而且县令见此事太过蹊跷或是发现了海中的玄机,便将此事上报给了州郡。 可州郡的官员却不光将沉船一事压了下来,还派人来监守村子。” 悦儿姨母神情惊讶,连连点头,说道: “是、是…公子说的都对!好不容易将那艘船拖上了岸,结果有一日风浪大,又有一艘大船搁浅。 那县令着人去海底探查,发现距离岸边几百丈远的距离有巨大的礁石。 近年海上风浪比以前要大,商船许是为了躲避海中大浪才绕道航行,结果就撞上了暗礁。” 沈临鹤沉吟片刻,低声道: “先前那名县令想来…结局不会太好吧?” 悦儿姨母愣怔了片刻才开口: “对,那位县令出了意外,人没了…” “难道说…”她忽地面露惊骇之色,“后来有一次我爹去县里巡那名县令,同那县令一道乘马车往小渔村来,可在半路却翻了车,我爹也死了… 县衙的人说是意外,那车夫命大活了下来,他也说是意外,难道…难道…” 悦儿姨母再支撑不住,扶着门框慢慢蹲下了身,瘫坐在地上。 “到底是谁,是谁这么狠的心!简直没有人性!”她低声吼着,眼底渐红。 南荣婳看了一眼沈临鹤的神色,只见他眸中微凉,下颚紧紧地绷着。 “你猜到那人是谁了?”南荣婳轻声问道。 “嗯,”沈临鹤声音中隐有怒意,“先前没有想到此事会牵涉州郡官员,所以没有想起那人,如今倒是确定了…” 第467章 他来了 “呜…呜…臣那妹妹啊!她肯定是不舍得先帝,追随先帝的脚步而去了啊!” 博阳宫偏殿内,一名留着连鬓胡子的官员大清早便杵在这殿中,到现在为止已经痛哭了一刻钟了。 他约莫四十多岁,身材中等,样貌也普通,咧着嘴哭的样子为他添了一丝滑稽。 坐在上首的李未迟被他哭得脑子发胀,抬起手揉了揉额角。 “呜…可怜连她唯一的女儿也没了性命,臣这做兄长的只能睹物思人了!” 李未迟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打断,却听一道更大的哭声响起: “呜!臣昨夜还梦到妹妹,妹妹让臣莫要多思多虑,好好当好昌南郡的郡守,定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此人正是白熙慧的兄长白弘量,此次入京述职他已在宫中待了半月之久。 大部分述职的官员要么领了赏、要么领了罚已经离京,可他却迟迟没等到让他返郡的消息,于是寻了个由头便主动来找李未迟了。 李未迟等的便是他这样沉不住气的人。 “昌南郡在白郡守手中这么多年越发繁荣昌盛起来,熙慧太妃没有在梦中夸赞白郡守吗?” 白弘量一听,抹了抹眼泪,长叹一声道: “臣那妹妹自然对臣这做兄长的敬重有加,说的也都是些好听的,可臣知晓,那都是家人的偏重,当不得真。 若要看这郡守的位置坐得稳不稳当、称不称职,还得听百姓所言!” 李未迟一听,很是赞同,连连点头。 白弘量见状,心中稍松,正琢磨着开口问问返郡一事,却听李未迟先开了口: “昌南郡较其他州郡来看,位置略偏僻些,沿海又多密林,耕作的田地少,唯独养蚕、纺织尚发达些。 可朕观白郡守述职,去年昌南郡在受了雪灾的情况下,田赋和商赋竟能与往年持平?” 白弘量早知李未迟会如此问,心中已经打好了腹稿。 他泰然自若道: “不瞒圣上,臣小时曾经历过一场暴雪,因着家中殷实些倒没受些苦难,可看着百姓受雪灾吃不饱穿不暖,臣便想若臣有朝一日成为一名大官,定要常备粮食、木炭、衣物,以防百姓遭难受苦啊! 于是臣自从当了昌南郡郡守,便开始填充粮仓和库房! 臣也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真遇上大雪了!” 白弘量低头笑了笑,好似有些不好意思自我夸赞,声音略低了些: “农户商户们心地也善良,臣帮他们渡过雪灾,他们竟也如常交了赋税。” 李未迟点点头,又称赞了白弘量几句。 白弘量估算着李未迟该问的都问了,于是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道: “如今臣从昌南郡出发到现在已一月有余了,臣这心中总惦念着昌南郡的百姓,心中不踏实啊,不知臣…何时能返郡?” 李未迟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朕观几名郡守已经在京中玩得乐不思蜀了,白郡守为何这般着急回去,不若在京中多玩几日,要不然你府中的那些个银钱留着做什么啊!” 白弘量一听连连摆手道: “圣上快别说笑了,就臣这俸禄还要养活一家子人呢,实在有些捉襟见肘了,若不是脸上不好看,臣都想下值后亲自去街边摆摊了!” 李未迟听后朗声笑了几下,白弘量见哄得圣上高兴,也跟着笑,可笑声还未落下,便听李未迟说道: “那么白郡守去年建百亩别院的银钱…是从哪儿来的啊?” - 悦儿的姨母坐在木椅子上,怀中搂着悦儿。 她终是将前因后果给捋顺了,想起她爹一辈子为小渔村忙前忙后,最后却死得这么冤,心中又愤恨又无能为力。 她一脸颓然道: “我们斗不过他们的,在那些官员眼里,我们就如同那小小蝼蚁,他们绝对不会放我们出去泄露半句的。 昌南郡幅员辽阔,且不说能不能出这州郡,就连小小的曲河县我们都妄想出得去。 若逃…便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她的神情呆滞,好似已经对这世道不抱任何的希望了。 蓦地,她一下抬起头,望了眼窗外已然明亮的天色,有些焦急道: “趁着那些人忙着搬运整理货物,公子和夫人快快离开吧,要不然再过一会儿该清点人数了,到时公子和夫人便走不了了!” 她怀中一直安静的悦儿听到这话,也瞪大了眼睛朝沈临鹤和南荣婳看来,声音发着颤道: “杜哥哥快带着姐姐走吧,姐姐还怀着宝宝呢,你们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被那些人抓住!” 话音刚落,却见沈临鹤一下皱了眉。 “嘘!”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几人不要出声。 然后他朝屋外的方向侧了侧脸,神情专注,好似在听着外头的动静。 屋中一下安静下来,气氛忽然变得紧张。 南荣婳盯着沈临鹤的脸,她如今没了异能,听不到外头的声响,只能根据沈临鹤的神情变化来判断情势好坏。 不过片刻时间,她见沈临鹤忽地朝她看来,表情严肃,指了指里屋的立橱。 南荣婳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此处能让沈临鹤如此紧张的人只有一个,便是那个亡命徒,邢志用! 昨夜沈临鹤回来后便与她提及了此人,此人的武功与沈临鹤不相上下,但出手更为狠辣、果决。 若沈临鹤对上他,并没有把握能赢得了。 南荣婳心中担忧,但她知道此时她没有异能,若还犹豫不决便会给沈临鹤带来更大的麻烦。 于是她深深看了沈临鹤一眼,再不迟疑,朝悦儿和她的姨母摆摆手,三人脚步放轻,往里屋的立橱而去。 … 砖石房子的大门被人缓缓打开。 一人身穿黑色的劲装,头戴斗笠,手拿长刀立在门外。 他略略低着头,斗笠遮了半张脸,看不清神色。 这人如同一柄嗜血但收入鞘中的刀,表面看起来再普通不过,可内里的血腥气却源源不断地渗出来。 静立了片刻,他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了斗笠下的脸。 只见他的一只眼睛被黑布蒙着,另一眼犹如地狱的恶魔之眼,掺杂着阴森、邪恶、残暴… 他的视线在屋中慢慢扫过。 屋子不大,一目了然。 只一张陈旧的桌子,几把掉了漆的椅子,一个矮橱。 还有一扇门通向里屋,但门上了锁。 屋中,空无一人。 第468章 打斗 邢志用在门外静立了一会儿,最终把视线凝在了那扇上了锁的门。 他缓缓抬步而入,朝着里屋走去。 正待他要伸手破了那门锁之时,他忽地一顿,而后快速闪身疾速向后退去。 可他身形还未稳,忽觉一道掌风以极快的速度向他袭来。 邢志用无法,再次调动内力躲闪,那掌风堪堪擦着他的耳朵过去,竟生生剐下一块皮肉来。 他被逼到门口才停下,接连两次调动内力,让他的气息有些不稳。 邢志用一只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屋中与他对峙的年轻男子。 他的眼中有棋逢对手的兴奋,伴随着浓烈的杀意。 “年轻人,身手不错。” 他很少开口,而能让他赞赏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沈临鹤听到他的夸赞,心中却没有一丝喜悦。 方才他在暗、敌在明,可他却只能伤到这人的耳朵。 若是正面相抗…很难说二人谁赢谁输。 邢志用压根不问沈临鹤是谁,从哪里来,他的一只眼睛死死盯着沈临鹤,如同看到一只想要猎杀的虎豹。 屋中的空气仿若都被二人周身的危险气息凝滞了,仅有远处的鸟雀鸣叫声传入两人的耳中。 忽地,邢志用动了。 他用肉眼很难辨清的速度朝沈临鹤横刀而来,快得甚至连手上的起势都没有! 果然刀刀杀招,没有一点多余的累赘动作! 目的明确,就是要沈临鹤的命! 而他快,沈临鹤也快。 就在邢志用以为沈临鹤可能会闪身躲过这一刀时,却不料沈临鹤竟迎了上来! 邢志用知他厉害,不敢掉以轻心,心中一犹豫,动作便跟着慢了一息。 而就这一息,却是给了沈临鹤机会! 纵然他身量颀长,却十分灵活,只见他略一矮身,便躲过了邢志用的长刀。 而后接着伸出了藏于袖中的短匕,直直朝邢志用的腹部刺了过去,同时沈临鹤向旁边一侧,旋身停了下来。 邢志用方才躲避的速度也很快,没有被匕首刺入身体,可腰间的衣服却是划出一道长长的破口。 他低头看了看,再次抬起眉眼时,目光中的狠厉尽显! 而他的唇角却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隐藏着危险的气息。 “小子,按你的武功以后必定大有作为,可惜今天遇到了我…” 他的声音暗哑,话音还未落,便朝着沈临鹤再次急奔而去。 他手中的刀带了雷霆万钧之势,若是沈临鹤一个躲闪不及,那必是血溅当场的局面! 沈临鹤的目光死死盯着邢志用手中的长刀,他正要侧身躲过,却见那长刀方向一偏,竟是往里屋的方向劈了下去! 这一刀刀风凌冽,里屋的木门一下被劈成了两半! 屋中的南荣婳、悦儿和悦儿姨母正藏在立橱之中。 她们不敢从另一扇门逃出,若是出去被钱庄的人发现也是一个死字,还不如这立橱中安全。 巨大的破门声响起,悦儿吓了一哆嗦,她赶忙抬起手捂住嘴,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喊出声来。 可她一抬胳膊正好撞到了南荣婳隆起的肚子上。 悦儿一张小脸紧张得皱了起来,眼中全是歉意,担心地看着南荣婳,生怕她的肚子有什么意外。 可下一刻,悦儿却惊讶地看着南荣婳神色如常、手脚麻利地掏出了一个软枕… 悦儿和她的姨母盯着小腹平坦的南荣婳,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 只有南荣婳神情镇定、不以为意,肚子上没了累赘,她悄悄松了口气。 但当她透过立橱的缝隙向外看,见到沈临鹤与那黑衣人打斗激烈、招招惊险的场面,一颗心又吊了起来。 正当此时,南荣婳的耳边响起一道不辨男女的声音: ‘多么危险啊!不若我们合体吧?’ 她一惊,忙往悦儿和她的姨母那看去。 ‘放心,她们听不到我,也看不到我!’那声音得意说道,‘你若是与我合体,重新拥有了红莲业火全部的力量,还怕这些?’ 南荣婳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那声音不放弃,继续道: ‘你瞅瞅你现在,多么的狼狈啊!明明是上古的红莲业火,竟然躲在橱子里!哈哈哈哈!’ 它百般嘲讽和挖苦,可南荣婳依旧没有反应。 那声音终于生了怒意,低沉着说道: ‘你之前说距离今年的鬼节不到半年了,那日鬼门大开便可与我合体闯入阴间,可我后来怎么想都觉得你是在拖延时间!’ 外间的打斗还在继续,沈临鹤与邢志用身上都已经挂了彩。 二人用出全部的内力,每一招都是杀招。 邢志用刀风迅疾,沈临鹤闪身一躲,‘哐’的一声,砖石房的墙壁砸出一个大洞。 此处打斗的动静太大,传遍了小渔村,有钱庄中人出来查看。 此时,沈临鹤已与邢志用从屋内打到了屋外。 钱庄的人见村里偷偷进了陌生人,一个个拿着武器便要冲上前去。 可没想到,还未到近前,却被邢志用怒喝一声: “滚!” 在邢志用看来,这是他与沈临鹤一较高下、以命相搏的比武,怎能让他人插手! “这…”正当钱庄中人拿不定主意,面面相觑时,忽见小渔村的入口处又冲进来数人。 那些人一边向此处快速奔来,一边大喊道: “主子,我们来帮你!” 原来是守在小渔村外的沈临鹤的人。 自沈临鹤入了小渔村,他们不敢掉以轻心,一直在外等动静。 可一夜过去却一点声响都没有,他们不敢擅自闯入,一个个等的心焦。 而此刻,村中的打斗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遥遥远眺见竟是沈临鹤与人打了起来,于是他们再等不及吩咐,一个个冲了过来。 钱庄中人见状,冲上去与他们缠斗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雨水又开始淅淅沥沥落下。 打斗的人已经倒了好几个,除了沈临鹤和邢志用,仅余几人还在硬撑。 里屋的立橱中,那黑纱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它时而愤怒时而癫狂,可南荣婳一直不为所动。 忽地,在屋外嘈杂的打斗声中,一道稚嫩的声音很是突兀: “娘亲,我要娘亲!” 立橱中的悦儿和她的姨母一下子就辨认出了这道孩童的声音,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悦儿动作更快,趴在缝隙上往外一看,惊呼一声: “幺幺!” 而后她一下推开立橱的门,冲了出去! 南荣婳一惊,忙伸手抓她,可手指只蹭到了悦儿的指尖,一触便分开了。 悦儿人小,但身形却很灵活,她冒着雨冲到路上,便看到了独自朝这砖石屋走来的幺幺。 幺幺只有三岁,走在雨中的泥泞村路上摇摇晃晃。 她惊险地穿过正在打斗的几人,刀剑声让她的脸上带着惊恐,不停地喊着“娘亲”。 悦儿没有停下脚步,朝着幺幺跑了过去。 南荣婳与悦儿的姨母赶忙跟着跑出来,急奔向悦儿和幺幺。 可就在只差几步远的距离时,她们眼见着悦儿紧紧将幺幺搂入怀中,随后… 一把刀以极快的速度劈中了悦儿的后背! 第469章 我叫沈临鹤 小小的身体,被从右肩到左下方的刀痕贯穿。 深可见骨。 似是寂静了一瞬,也好似静默了许久。 南荣婳眼看着鲜血一点点浸湿了悦儿的衣衫。 “悦儿!” 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将南荣婳拉回了现实。 悦儿的姨母不顾一切冲了过去,在悦儿倒地前接住了她。 沈临鹤的人见状,怒吼一声,一剑将那伤了悦儿的钱庄中人刺了个对穿。 此时,沈临鹤和邢志用也已经力竭停了手。 沈临鹤垂着头,单膝跪地,他的手撑在地上,雨水不停地顺着他的发丝向下流。 若仔细看,那雨水还混着一丝血色。 他的内力几近枯竭,眼前的一切一时模糊一时清晰。 沈临鹤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睁开,待眼前不再晕眩,他才慢慢地站起了身。 不顾身上或大或小的伤口还在往外淌着血,沈临鹤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悦儿那边走去。 待走近了,才发现悦儿的口中已经在不停地往外吐着血。 那血好像永远都流不完。 悦儿的姨母已经哭得快要背过气去,还在不停地为悦儿擦着流出来的血。 她抬头看向沈临鹤和南荣婳,边哭边哀求道: “公子和夫人定是了不得的厉害人物,求求你们,想办法救救悦儿吧!她才这么小啊!” 南荣婳垂眸看着悦儿越来越黯淡的眸子,喃喃道: “救她…对,救她…” 她蓦地抬起头四下寻找起来,口中不停唤道: “你还在吗,你在哪?我答应你的要求,你现在出来!” 可回应她的却只有不停歇的雨声。 它不见了… 一种无力感涌上南荣婳的心头,她…是不是错了… 沈临鹤慢慢在悦儿身边蹲下,悦儿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而缓慢地移动。 “悦儿…”沈临鹤咬了咬牙,哑声道,“对不起…” 悦儿费力地摇了摇头,艰难地开口道: “杜哥哥,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我们小渔村的…英雄…” 她缓了缓,如一条上了岸的鱼在不停地喘着气,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 “娘应该还没走远,我…应当能追得上她…” 悦儿抬眸,看着已经泣不成声的姨母,还不忘安慰道: “姨母莫哭,也莫要责怪幺幺和姨丈,悦儿很开心能…能去找娘亲、找父亲、找外祖…” 说着,悦儿眸中的神采已经要快要熄灭了。 她声音很轻很轻,混在雨声中,沈临鹤很费力才能听见她说了什么。 “杜哥哥,你能告诉我你…你的全名吗?” 沈临鹤的眼尾已经红透了,他忍着泪意,哑声说道: “其实我骗了你,我不姓杜,我姓沈,我叫…沈临鹤。” “沈临鹤…” 悦儿喃喃念了沈临鹤的名字,而后闭上了眼睛,她的手滑落在地,血水沿着她的胳膊流下,身下的暗红色洇了一滩。 悦儿姨母已经哭不出声来,她紧紧抱着悦儿越来越凉的身体,整个人忍不住打着哆嗦。 方才见打斗激烈不敢出来的村民们此刻一个个从家中走出,见到眼前情景,都忍不住抹了眼泪。 而悦儿的姨丈,也就是幺幺的父亲,他一脸愧疚地走了过来,抱起了害怕得不知所措的幺幺。 看到悦儿已经冰凉的身体,他一巴掌狠狠拍在了自己的脸上。 懊悔痛苦道: “我…我对不起你们一家啊! 我是个胆小鬼,我…我不敢死,我还有幺幺,我不敢去死啊!” 沈临鹤此刻已经没了心力再去听此人的悔恨,他一手撑在膝盖上,想要起身。 正当他摇摇晃晃要摔倒时,一只纤细的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沈临鹤侧头去看,见南荣婳目露担忧地看着他,脸上的雨水滴滴答答不停往下流。 他正要努力朝南荣婳绽出一个笑容,余光中却瞥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正缓缓朝他们而来。 沈临鹤的人挡不住邢志用,已被他打得趴在了地上。 沈临鹤见状,一把将南荣婳护在身后,手腕翻转,将短匕握在了手中。 他警惕地看着邢志用,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邢志用走到离沈临鹤十步远的地方却停了下来。 他的身上也在流着血,虽然一身黑衣并不明显,可他脚下的泥水已经变了红色。 邢志用看着沈临鹤,目光却不似方才的狠厉。 他沉声问道: “你说你叫沈临鹤?你就是沈老国公的孙儿,如今的大理寺少卿?” 沈临鹤目光沉沉看着他,应道: “是。” 邢志用一听,拿着刀的手缓缓放下,刀尖点地。 “怪不得,”他眼神中阴寒彻底散去,叹道,“方才便感觉到你的一招一式中,颇有行伍的作风。” 沈临鹤微微眯起双眼,他心中疑惑,却依旧不曾掉以轻心。 “你认识我祖父?” 邢志用啐出一口血水,而后伸手抹掉了嘴边的血迹,缓缓说道: “早些年的事了,那时我不过十几岁,第一次跟着镖行走镖时就遇到了山匪,那时是沈老国公出手救了我。 或许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一生中救人无数早不记得此事了,但我记得。” 邢志用伸手压低了头上的斗笠,复又遮住了他的半张脸,边向后转身边低声说道: “许久未曾打得如此尽兴,看在老国公的份上今日便罢了。 可下次若你落到我手里,便不过这么轻易放过你了。” 第470章 不怕死人 回程的马车上,沈临鹤闭眸安静躺着。 他身上的伤口不致命,已经被仔细包扎过了。 唯一麻烦的便是他内力耗竭,损伤了身体,需得将养一段时日。 至少一两个月不能动武了。 沈临鹤虽闭着眼但没有睡着,他强压下心头情绪,不再去想小渔村的种种,但依旧心绪不宁。 离京这么久,虽京中报平安的消息每日送来,可他总隐隐觉得不安。 雨已经停了,外面山林中草木清新的气味透过车帘缝隙钻进了车厢中。 沈临鹤久久不曾听见南荣婳的动静,他悄悄睁眼去看。 只见南荣婳静坐在车里,腰背笔直得有些僵硬。 她垂着头,一动不动看着放在膝上的手。 沈临鹤见她这般魂不守舍的样子,不放心地抬手扯了扯南荣婳的衣服。 南荣婳如梦初醒一般倏然回头看向沈临鹤,目光担忧道: “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沈临鹤故意舒展开眉头,脸上带着笑说道: “没有,我可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琢磨着这后福便是回京娶你吧! 京中都准备妥当了,喜帖也都给各家发下去了,到时候李未迟大驾光临国公府,啧啧啧,我们成亲可是最有排场的!” 南荣婳看着沈临鹤眉眼间的得意,唇角跟着勾了勾,但也只片刻就落了下去,简单附和道: “是,最有排场。” 她复又转过头去,垂眸不语。 沈临鹤鲜少见她如此忧思,知道定与小渔村有关,与…悦儿有关。 他轻叹了一口气,挣扎着要坐起来。 南荣婳吓了一跳,忙去扶他。 沈临鹤好不容易倚靠在车厢壁上,这一个起身的动作就让他的脸色又白了一些,额头上也冒了冷汗。 南荣婳见状一蹙眉,说道: “做什么非要起来,小心你这一身的伤。” 沈临鹤轻笑着握住了南荣婳的手,他的声音在车厢中轻缓地流淌: “我很小的时候与祖父说,我要成为像祖父那样的人,上阵杀敌,保护百姓,成为英雄。 可祖父却冷笑一声说道,你什么时候不怕死人再说吧! 我十分不服气,我说欺辱百姓们的坏人自然该死,我不怕。 可祖父却摇了摇头,说道…他指的不是敌人,而是百姓…” 南荣婳抬眸向沈临鹤看去,他的侧脸在透过车帘的些微光亮中忽明忽暗。 “我当时并不理解,后来当我经历过自己无力去救,眼睁睁看着百姓死掉的情景,我才明白祖父那句话的意思。 我们都不是万能的,若是因着懊悔而裹住手脚,以后死的百姓会更多。” 南荣婳知道沈临鹤这是在开解她,她轻轻点了点头,说道: “我明白了,只是…” 她垂头再一次看向自己的手,当时她下意识去抓悦儿,但却没有抓住。 指尖扫过悦儿的小手,那柔柔的触感似乎还在。 “若我早些与那东西合体,悦儿可能就不会死了。”南荣婳轻声喃喃道。 沈临鹤却摇了摇头,“人总是无法预判之后的事情,说不定你若真的与那东西合体,会控制不住你自己,到时更多的人会陷入危险之中。” 南荣婳思索了一会儿,轻轻吐出一口闷气,“嗯”了一声。 这是她第一次,不是因着沈临鹤,而是从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出发,认真思考‘百姓’这个词。 只说了几句话,沈临鹤便浑身乏累,身上的伤口也开始扯着一般的疼。 他慢慢闭上眼休息,可心中却一直重复着南荣婳方才那句话: “若我早些与那东西合体…” 早些? 难不成,她先前便已有了别的打算? - 博阳宫中,傅诏垂手而立。 今日,李未迟心情颇好,昌南郡曲河县小渔村的事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 郡守白弘量,也就是白熙慧的兄长,为了一己私欲隐瞒船只撞礁搁浅一事不报,且雇凶杀害曲河县原县令及小渔村里正,还妄图控制小渔村村民。 由此一事,又牵扯出他定期为白熙慧汇银钱,白熙慧在京中朝堂上下打点,不少官员都有涉及。 李未迟喝着茶,方才才下旨追削熙慧太妃的封号,贬为庶人,与五公主李梦甜一起从皇陵中移出,不再享受皇家供奉。 傅诏略略抬眸看了李未迟一眼,心中感叹此人布局近二十年,如藏在暗处的虎狼一般隐忍不发,步步为营。如今大权在握,向曾欺辱过他的人报了仇。 寻常人哪有这般心性? “上次与你说的谢家嫡女一事,你考虑的如何了?”李未迟的声音都轻松了许多。 傅诏一愣,没想到李未迟又提起此事。 李未迟看他神情,无奈一笑说道: “真是妾有意郎无情啊!我上次本就只是激一激你,没想到你真不愿娶她。 谢坤乃我朝重臣,一辈子忠心耿耿,我不能不考虑他女儿的婚姻大事。” 见傅诏还是垂眸一声不吭的样子,李未迟继续说道: “谢家嫡女曾差一点嫁于李赫全,由此与谢府相匹配的京中高门子弟若没点胆识是万万不敢娶她的。 而那些想要借谢府之力攀登仕途阶梯的,谢府定然看不上。 待以后谢家家中兄弟成了婚,哪有养着孤姐一说的? 由此,谢家嫡女便只有两条路可选,第一条便是青灯古佛一生,可凭着她的聪慧和能力如此未免太过可惜,第二条便是成为我大庆国的皇后了。” 顿了顿,李未迟又补充道: “当然,前提是你不愿娶她。” 李未迟看着傅诏,沉默着等他的回话。 傅诏面色微凝,半晌后才开了口: “臣…心中尚有一人。” 李未迟重重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不愿再提此事,似乎对傅诏的冥顽不灵有些无奈。 将杯中茶慢慢饮尽,李未迟神色认真了些,沉声问道: “上次…让你去查灵安寺的事,如何了?” 傅诏双手在身侧握成拳,默了片刻,忽地抬起眸子不答反问道: “圣上信沈家吗?” 第471章 挖墙脚 这话一出,李未迟神色一冷。 傅诏敢如此问,当真是无所畏惧。 如此窥探圣心,也不怕龙颜大怒。 不过李未迟自然没有大怒,他神情慢慢缓和下来,半晌后竟轻笑出声。 “看来你查到了什么。” 傅诏见他没有发怒,心中稍安,但依旧不曾轻心。 他确实寻到了灵安寺下的山洞,当他看到那数不清的军械时,心中既震撼又担忧。 他是将军,真正上过战场的将军,他明白这些军械代表了什么。 那可是五万将士的军械啊,武器有了,沈家一声令下旧部入京,那江山易主不过几日之功… 毕竟整个京城的护城军、金吾卫、禁军、御前侍卫加起来才不过几千人… “灵安寺的慧明方丈前日圆寂了,如今灵安寺的主持名了煦,是慧明方丈的大徒弟。” 傅诏想到此人,眉头皱了皱,“我并未向其表明去意,可那日去山中,此人分明带着我往一处山洞的方向寻过去。” “哦?”李未迟眸色沉沉看着傅诏,“所以,军械在山洞中,而那名新上任的主持生怕你寻不到?” 傅诏点了点头,“我心中疑惑,因为灵安寺下藏有军械一事若是降罪,灵安寺必定逃不过,可此人却毫不在乎。” 说完,傅诏见李未迟沉默不语,眉宇间没了方才的轻快,一颗心又不安起来。 “沈家…” 傅诏刚开口,却见李未迟一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知晓了,退下吧。”李未迟明显情绪低落,不愿再多说。 傅诏拱手行礼,而后返身出了殿门。 刚走上回廊,正巧看到厉忠端着一个托盘走来,托盘中放着瓷盅,想来盛着给李未迟炖的汤。 二人擦身而过时,厉忠一下顿住了脚。 “傅将军。” 傅诏停下脚步,回身朝厉忠看去。 此人并非从小入宫,他入宫净身之时已然十三岁了,比小时就净了身的人要多受不少罪。 傅诏每次对上厉忠的目光,都觉得不舒服。 此人好似盘在洞中的蛇,看起来一动不动没有什么威胁,但其实在窥伺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探出头来咬人一口。 “厉公公有何事吗?”傅诏不露声色问道。 厉忠笑了笑,意味不明说道: “傅将军驻守边关多年,爱护手下的将士是出了名的。 傅将军是好人,但可要洁身自好,莫要与糟烂之徒混做一起,白白污了清名。” 说完,也不等傅诏的反应,便端着托盘转身离开了。 傅诏眉目沉沉,他与厉忠并无深交,厉忠不会无缘无故同他说这些话。 而他口中所谓的‘糟烂之徒’指的又是谁呢… - 自打回了京城,南荣婳已经几日未曾见过沈临鹤了。 他明明身体还未养好,却依旧不安心在国公府里待着,每日早上天未亮便出了门,晚上夜深时才回府。 而南荣婳的身体却是一日比一日疲累,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懒起身,天还未彻底黑下来便又困了。 李婶欲言又止好几次,终于在南荣婳忍无可忍开口询问后,她才期期艾艾地说出口: “姑娘莫不是…怀孕了吧…?” 南荣婳一愣,哭笑不得。 在再三保证没有怀孕后,李婶才终于放下心来,可随后没过多久又开始愁眉苦脸道: “那姑娘缘何变得如此嗜睡呢?” 双喜眨巴着葡萄一样的眼睛问道: “莫非姐姐同我一样,也做梦吗?” 南荣婳看着双喜,想起重生之后在黄泉河边的那段时日,总是陪着她的那株小绿芽,抬手摸了摸双喜的头说道: “没有,我睡着之后没有做梦。” 双喜有些遗憾地皱了皱眉,不过很快又舒展开了,她兴奋地向南荣婳说道: “姐姐不在京中的这段时日,我交到了好朋友!” 南荣婳挑眉,神情疑惑,“好朋友?是邻家年纪相仿的伙伴?” 双喜摇了摇头,神秘兮兮说道: “是南荣姐姐在皇宫中发现的那只小半妖哦!” 南荣婳一愣,这段时日忙碌得竟把那只半妖忽略了,她只知那日从皇宫中出来后,那只半妖便跟着杜缙了,不曾想杜缙会把它带来见双喜。 双喜十分开心地说道: “小半妖是唯一一个懂我梦境的人,它还教我如何控梦! 我现在已经可以在梦境中控制自己的言行了,只不过能控制的时间尚短一些。 小半妖还告诉我,等我变得厉害,可以在梦中与所有进入梦境的人交流呢!” 南荣婳看着双喜打心底里高兴的模样,脸上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她十分配合地附和道: “等双喜变得厉害,那岂不是我睡着了,你也可以来我梦中找我了?” 双喜笑得一双眼睛成了月牙的模样,重重点了几下头。 刚说完,南荣婳便打了个哈欠,眼中泪意朦胧,竟是天刚刚擦黑便困了。 李婶见她困倦,忙说道: “姑娘还未吃晚饭,赶紧喝碗粥垫垫肚子再睡吧,最近姑娘一日只吃一两顿饭,看着清减了不少。” 可南荣婳已经抵挡不住困意,摆了摆手要回房去睡,便听外面传来一声呼喊: “南荣姑娘,你可在此?傅诏求见!” 另有福泽焦急的声音响起: “傅将军,你这…你怎能擅闯别人家的宅子呢!” 而傅诏不理,继续喊道: “南荣姑娘,傅诏有要事相告,请姑娘见一面!” “傅将军!”福泽语气无奈又生气道,“我不是说了我家姑娘已经睡了,你…” 话音还未落,南荣婳便从房中走了出来。 福泽一噎,对上傅诏冷冷的目光,磕磕绊绊说道: “姑娘你…你还没睡呢…” 南荣婳见状便明白了,傅诏不是如此无礼之人,想来已是来了宅子许多次,都被福泽以各种理由给挡回去了,这才闯了进来。 南荣婳微微颔首说道: “是要去睡的,耽搁了,无事,傅将军既有急事那便等会再睡。” 福泽挠挠头,知道姑娘这是识破了他的谎言,还为他解围呢! 福泽看看傅诏,又看看南荣婳,想起来旺叮嘱他的话,赶忙告退了。 待他到了宅子门口,仿似脚下抹了油一般一溜烟儿跑出了巷子,去给来旺报信去了! 这挖墙脚的眼看就要挖个洞出来了,沈少卿还能沉得住气?! 第472章 再也说不出 春意渐浓,夜间微风习习。 宅子里到处冒了新绿。 因着南荣婳没了异能,夜不能视物,沈临鹤亲自下令在院中多燃了数盏风灯,于是即便天黑了,也能看清各处模样。 南荣婳同傅诏沿着院中小径慢慢溜达,但她却有些心不在焉。 这院中的角角落落都是沈临鹤亲自命人布置的,彼时寒冬,看不出什么惊奇之处,可如今草木发了绿芽,竟是让人越看越觉惊喜。 再过一两个月,待花也开了,那必然又是另一番景象。 南荣婳想得出神,后知后觉方才傅诏同她说了句话。 她侧头去问: “什么?” 傅诏观察了一会儿她的神情,见她眉眼间果然笼着一丝疲倦,有些担心地问道: “你不舒服?” 南荣婳轻笑着摇了摇头,而后指了一下路边一根突兀生长出来的枝干,这株枝干上也已经冒了绿芽。 “我忽然想起来,当时这株花本在盆栽里养着,临鹤非要让花匠把它移栽到此处。 那花匠也是个执拗的,说他为了养出这枝干的奇异模样费劲心思,这花在盆中才能出彩,无论如何也不愿。 而临鹤一本正经地说这花给他托了梦,说这花在盆子里太过憋屈,还是要在泥土中才能舒展得畅快。 那花匠听他如此胡言乱语,竟一气之下撒手不干了。 于是这株花是临鹤一点点挖的土,亲手移栽过来的。” 等南荣婳说完,傅诏的一颗心已经凉了半截。 看着眼前女子眉宇间的柔色,傅诏苦笑一声说道: “你与先前…有些不同了。” 南荣婳的视线从院中草木上挪开,她抬头望向晴朗夜空中的点点繁星,轻声道: “是,或许因为有了心吧。” 傅诏自然不知南荣婳先前没有心这件事,于是‘有了心’在他看来,便是有了爱、有了在乎… 而因为谁才有了爱,有了在乎,再明显不过… 这一刻,傅诏原本打好的腹稿全部成了废话。 许是累极了,南荣婳抬起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她方才便困了,如今一耽搁,觉得自己沾枕就能睡着。 “傅将军此番前来究竟是为何?” 傅诏看着她眸中的水光,不忍再打扰她休息,可他等了许久才等来今日二人独处的机会。 扔掉先前准备的长篇大论,傅诏凝了凝神,似乎下定决心一般开了口: “南荣姑娘,其实我…” “傅将军收到我与临鹤的喜帖了吗?我们的婚事定在半个月后,虽然略略有些仓促,但因着沈夫人早已开始准备,倒也周全。 凭着你二人打小的交情,到时你必是要坐主桌的。” 南荣婳转头看向傅诏,如墨的眸子在院中风灯的照射下映出点点亮光。 傅诏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出了。 他知道,南荣婳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也知道,南荣婳想要说什么… - 傅诏寻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他出宅子大门时一颗心已然沉到了谷底。 没有听到一个拒绝的字,但南荣婳说出口的字字句句又全都是拒绝。 他垂首而行,神色落寞,魂不守舍。 在转身出了六合巷后,忽听一人用吊儿郎当的声音唤道: “喂!” 傅诏下意识抬头去看,却见是沈临鹤环着胳膊,倚靠在暗处的墙上,对他闲闲开口道: “去喝一杯?” 第473章 对饮 城北,一家酒坊中,一个老头儿正躺在躺椅上打着盹,还时不时砸吧一下嘴。 这家酒坊在京中算得上是老酒坊了,从前朝开张到如今足有一百来年,父传子如今传到了第三代,因着主人家姓乔,每一任酒坊的老板都被称呼为乔老头。 乔老头一大早便要来酒坊忙碌,原本这个时辰该打烊回家歇着了,可今日刚关了酒坊大门,却见两个人影从巷子口拐了进来。 乔老头恍惚了一瞬,待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后,无奈地撇了撇嘴,又转身开了门。 还不停嘟囔着: “两个臭小子,跟小时候一样,天不黑不来!” 十几年的时光流淌得太快,一切仿若昨日。 沈临鹤与傅诏好似没有变过,依旧是一个笑容满面,一个不苟言笑。 “乔老头,你莫要在这守着啦,快回家歇着去吧,我们喝完就走,会替你锁好门的!” 可时光哪有那么慷慨,总要带走些什么,原本耳聪目明的乔老头如今已耳背得厉害,沈临鹤只能大声喊道。 乔老头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 “我还不知道你们两个!我要是不在这守着,我酒窖里的酒恐怕就要被搬空了!” 虽这么说着,可他却亲自为沈临鹤和傅诏燃了一盏油灯。 沈临鹤与傅诏在木桌子两边相对而坐,沈临鹤看着桌上昏暗的油灯笑出声来: “小时候我们偷偷爬进来,可是不敢点灯的,生怕被人发现。” 昏黄的光照在傅诏的脸上,他回忆起十几年前的事, 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添了丝柔色。 跟沈临鹤混在一起时做的事,应是他这辈子做的最肆意的事了。 有时傅诏会想,幸好认识了沈临鹤,否则若回忆起他的年少时光,尽是一滩乏味无波的死水。 乔老头在躺椅上打起了呼噜,他身上盖了一件羊毛毯子,看上去厚实但已经十分脏旧了。 沈临鹤笑道: “这毯子还是咱俩以前为了给乔老头道歉,凑银子给他买的呢!” 乔老头当时收到这毯子,嘴里虽还是骂骂咧咧,每句话都离不开‘臭小子’三个字,但嘴角压不下的弧度,还是被沈临鹤和傅诏发现了。 沈临鹤和傅诏已许久未曾一同来这酒坊,乔老头这次倒是大方,生生拿出来七八坛林木春,让他俩喝个痛快。 二人酒不停,聊了一会子年少时的乐事和窘事,没多久,醉意开始上了头。 傅诏一杯酒灌到肚子里,握着桌上的空杯子,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 “方才,我去找南荣姑娘…” 沈临鹤不等他说完,抬手便要往傅诏握着的空酒杯中倒酒。 傅诏看着他的动作,要说的话便堵在了嗓子眼。 “如果我是你的话,或许也会这么做的。”沈临鹤边倒酒边说道。 态度很是大方。 可等他将手中酒坛搁到一边,却一下抬了眸,唇角略勾但目光如炬。 他的身体微微向前,低声却坚定说道: “但婳儿是我的,任是谁都抢不走,就算是你,也不行。” 傅诏心头一震,沉默地垂下了眸子。 他没有看到,对面的沈临鹤说完后亦是一愣,神情有些困惑。 这话…为何如此熟悉,好似他很久很久以前便曾对谁说过… 然而实在想不起来,沈临鹤笑着摇了摇头,抛之脑后了。 傅诏的酒量不及沈临鹤,又几杯酒下肚,虽是再未提过南荣婳,可总有事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二人之间的默契犹在,沈临鹤见傅诏这模样,稀奇道: “怎么,傅大将军有话要对我说?” 傅诏的眉头拧得很紧,灵安寺下藏有军械一事按理来说他不可对外泄露半句,尤其是沈临鹤。 万一沈家真的有所目的,他若说出来便是打草惊蛇,且他也会被定为同伙而判罪。 可就他对沈家和沈临鹤的了解,他不信沈士则与沈临鹤真的有造反之心,否则,沈临鹤不会助李未迟登上圣位了。 傅诏沉吟片刻,眸色认真说道: “当年,沈老国公主动退出朝堂,且沈家旧部大多被分派至各个州郡,留于京中的寥寥无几,而且若无圣令,此生不得迈入京中一步。 你沈家…可与旧部有过联络?” 沈临鹤未曾想到傅诏欲言又止的竟是这个,他目露疑惑道: “自然有联络,逢年过节旧部将领都会写信来贺节。” 傅诏张了张口,回忆起李未迟给他的那封沈士则怂恿旧部入京的信,迟疑道: “你沈家,可否…可否做过什么惹人怀疑之事?” 沈临鹤略略一眯眼,心中微沉。 他知傅诏如今在为李未迟私下做着事,莫非这事…与沈家有关? 而惹人怀疑之事… 沈临鹤举着酒杯的手一顿,长长叹了口气,故作忧愁道: “你这么说,倒真有一件。” 傅诏慢慢将酒杯放下,神色肃然等着沈临鹤开口。 沈临鹤压低了声音说道: “先前有沈家旧部不满李仁平和李赫全,偷着给我父亲写了信,想要…” 沈临鹤没有言明,只递给傅诏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其中内情不言而喻。 见傅诏明白,沈临鹤继续道: “可我父亲怎可能做出那等事,而且他也知道我私下里与未迟已经结盟,于是回绝了他们。 可我至今依旧心中惴惴,因着沈家旧部的那些信若未被全部销毁,那么就给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机,他们若以此做文章,曲解甚至编造我父亲的意思,也是极有可能的。” 傅诏此时的思绪已经有些迟钝,他晃了晃明显有了酒意的脑袋,十分不解道: “莫非真有人与沈家有仇?可是…” 他想说,可是就算李未迟给他的那封沈士则造反的信是假的,但灵安寺下的军械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不过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说出口。 但‘与沈家有仇’这几个字,已经足以让沈临鹤猜个七七八八了。 沈临鹤装作也有些醉了的模样,给傅诏不停地灌酒,酒坛子空了一个又一个,可无论沈临鹤如何旁击侧敲,傅诏却再不吐露一个字。 嘴紧得很。 沈临鹤无奈一笑,自从他二人小时候有一次在酒窖中喝多了,傅诏当着沈临鹤的面将心中对父亲的埋怨哭诉一通,而那时沈临鹤偏偏是个不拿事儿当事儿的主,第二日便嘲笑了傅诏半个时辰之后,傅诏往后即便喝得再多,也不多说一个字了。 沈临鹤如今有些迟来的后悔…当时不该那般嘲笑傅诏的。 如今报应到了他的头上。 第474章 随时待命 傅诏喝得醉醺醺,被沈临鹤架着出了酒坊。 乔老头睡得很香,沈临鹤没有打扰,只在旧毯子下头放了一锭金子。 二人晃晃悠悠往巷子外头走,傅诏一路低声絮叨着什么。 沈临鹤身上的伤本就未好,这拉扯间肩膀上的伤口又撕裂开,疼得他没有听清傅诏在说什么。 直到快要转出巷子,傅诏迷迷糊糊突然说了个‘灵安寺’,沈临鹤神色如常,但却是竖起耳朵认真去听。 可傅诏却是嘟囔着要去灵安寺求个签,“听说…听说换了新住持,得…得去瞧瞧!” 来旺正等在巷子外的马车边,见沈临鹤将傅诏架着走出来,赶忙上前去接。 他上下打量了沈临鹤一眼,担忧道: “少爷,你的伤…” 沈临鹤摆摆手,不在意说道: “无妨,先把傅诏送回丞相府吧。” 来旺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马车中,傅诏躺在软榻上,车帘落下的一瞬,他慢慢睁开了双眼… 沈临鹤独自走在街上,他的肩膀已隐隐洇出血迹。 其实对于外伤他是不在意的,他如今在意的是因着在小渔村中与邢志用耗尽内力的一战,他如今即便吃了名贵的药材,内力恢复还是十分缓慢。 可如今京中形势即便表面看似风平浪静,他却隐隐觉得危机四伏。 先前他为了让李未迟安心,将京中大部分的眼线给了他。 如今倒像是盲人摸象一般,即便摸到了些什么,他也不敢轻信了。 想起方才傅诏所言,灵安寺…新主持… 傅诏明明从不信这些,如今恰在此时提起,沈临鹤不得不多想… 他将手指放在唇边,几道高低错落的乌鸦叫声响起,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朴素相貌平平的男子出现在沈临鹤身前。 “主子,有何吩咐?” 沈临鹤沉吟道: “让你的人调查一下灵安寺如今的新主持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还有,悄悄查一下…傅诏最近在调查什么。” “是。” 那男子刚要领命离开,却听沈临鹤道: “等等。” 于是他赶紧垂首而立,等着沈临鹤的吩咐。 可等了好一会儿却没听到沈临鹤的命令,那男子疑惑抬头,却见沈临鹤面色沉重,缓缓开口道: “去把京城周边城镇的兄弟们都喊回来吧,随时待命。” 男子一惊,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他跟着沈临鹤已许多年了,这句命令背后的深意,他明白的很。 沈临鹤的确把京中大部分眼线给了李未迟调遣,但在那之前,他已把精锐调离了京城,潜伏在周边的城镇,若有动静,遣回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工夫。 知道定有大事发生,那男子不敢轻心,赶紧按照沈临鹤的吩咐去做了。 沈临鹤侧过头闻了闻肩膀上的血腥味,皱了皱眉。 原本想要去寻南荣婳的,可他不愿带着这股难闻的气味去找她,于是调转了个方向,往大理寺去了。 - 傅诏迷迷糊糊从马车上下来,他方才被沈临鹤架着时,咬破舌尖保持的一点清醒,随着马车摇晃荡然无存了。 丞相府的守门人忙将他接过,招呼了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扶着,才将他送回了院子里。 府中主院还亮着灯,傅诏一回来,便有仆从匆匆跑来向傅庆堂报信了。 这段时日傅诏忙得很,傅庆堂与他总见不上面,本想今夜等傅诏回来拦上一拦,却不曾想又醉了。 傅诏酒量不好,自打从了军一年到头也不曾喝得如此酩酊大醉过,可近来却连醉了两次。 傅庆堂面色有些低沉,开口问道: “他今夜都去哪了?” 仆从忙回道: “听跟着少爷的人说,少爷今夜先是去了南荣姑娘的宅子,被人拦了之后…硬闯了进去…” 仆从看着傅庆堂更加难看的脸色,赶紧又说道: “但待了一会儿便出来了,然后同沈少卿去城北喝了酒。” 仆从以为这样说,傅庆堂便能少些怒意,毕竟前段时日傅诏同沈临鹤往来甚密,傅庆堂是允许的。 可没想到,下一刻傅庆堂便皱了眉,说道: “沈临鹤?” 仆从不明所以,只点点头,实话实说道: “是,少爷从南荣姑娘宅子出来,便遇到了沈少卿,然后二人一起喝的酒。” 傅庆堂慢慢踱步到窗边,透过大开的窗户能看到庭院中风灯照映下的梅枝。 他沉声问道: “可有听清他们都说了什么?” 仆从摇了摇头,“跟着的人不敢离得太近,毕竟少爷和沈少卿武功高强又都十分警惕,怕被他们发现。” 傅庆堂背在身后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半晌后说道: “给他灌醒酒汤,今夜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给我拖过来。” - 大理寺,沈临鹤平日办公的堂中燃着灯。 此刻堂中的桌子上放着药罐、纱布和剪刀。 夜已深,沈临鹤不想麻烦别人,于是打算自己包扎伤口。 可那伤在肩膀,上药还好说,但用纱布将伤口重新包扎起来却十分艰难。 不一会儿,沈临鹤头上便出了一层薄汗。 他正想再试一次,大堂的门却被人推开了,来人毫不犹豫迈步进来,十分嫌弃说道: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硬撑了!你忘了早些年有一次在外头受了伤,我正在被窝里睡得香呢,你硬是把我拖出来了? 怎么,越活越知道‘不好意思’四个字怎么写了?” 沈临鹤没有回头,嘴角却已经露了笑意,他干脆松了抓着纱布的手,吊儿郎当道: “衡老头子,我这可是可怜你如今上了年纪,好好睡一觉不容易,你倒应该感谢感谢我!” 来者正是衡昌。 衡昌今夜正翻着以前的陈旧案卷,听说沈临鹤回来了,便过来寻他,没想到一推门却看到他姿势别扭地往肩膀上缠纱布,一边缠,血一边往外洇。 衡昌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你知道我已经是个老头子了,就少在外头惹事吧!” 虽嘴上这般说着,可他手上动作不停,十分熟练地为沈临鹤包扎好伤口。 坐到桌子对面,衡昌不再与沈临鹤贫嘴,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沈临鹤见状知道他有正事要说,忙整理好衣衫正襟危坐看着衡昌。 衡昌沉沉开了口: “你让我调查那邢志用的出身和过往,我已经查到了。” 沈临鹤神色一凛,目光更加肃然起来。 “你猜的不错,邢志用确实对你有所隐瞒。 老国公当年救过他没错,但是…也杀了他的父亲。” 第475章 内鬼 沈临鹤有些讶异。 他的祖父戎马一生,刀口上自然是舔了血的。 只是若说杀了邢志用的父亲…那为何邢志用知道他是沈家人时,看他的目光却没有一丝愤怒? 要知道,邢志用此人睚眦必报,先前一户人家惹怒他,他可是屠了人家几十口。 衡昌将调查所知之事一一道来: “其实,早年时,老国公旧部中曾出过一件大事。” 沈临鹤挑了挑眉,他倒是从未听说过。 衡昌继续道: “当年,老国公率领旧部驻守边关,已与敌国打了两个月僵持不下。 正琢磨破局之法, 却不料有一日敌军竟拔营后退,颇有不敌欲逃之势。 老国公心知有诈,只命原地驻守不得追从。 可没想到,命令下去却变成了必将敌寇追至穷途,一网打尽!” 衡昌叹了口气,“沈家旧部齐齐出动,一时马蹄震响,飞土漫天。 老国公见状心神俱裂,慌忙派人去拦,可待那报信之人赶上率军将领之时,一部分队伍已然落入敌军的圈套之中。 原来敌军早在那处设了埋伏,一时间四周箭矢不断,密密麻麻。” 衡昌停顿了片刻,声音又低了一些,“那一次,白白折损了不少将士。” 沈临鹤拧着眉,语气肯定道: “有诈…沈家旧部中出了内鬼。” 衡昌点点头,“是,那邢志用的父亲便是内鬼之一。 当年旧部中有几人被敌军收买,他们故意传了假令,导致大军涉入险境。 后来此事查清,那几名内鬼被捉了回来,沈老国公亲自押着他们到了死去将士的坟前,亲手把那几人砍了头。” 沈临鹤手指轻敲着桌子,沉吟片刻道: “那邢志用定是明白他父亲咎由自取,所以他不恨祖父。 可如此大事,我竟没有听说过,莫非祖父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是,”衡昌感叹道,“叛国之罪可累及全家,老国公虽恨及了那几个叛徒,可他觉得其家人无辜,家中幼儿更是无辜,于是没有将此事告知庆启帝,而是以他自己判断失误来下了定论,将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 沈临鹤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无奈地摇摇头,“这老家伙,确实是他的行事作风。” 衡昌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也曾受沈老国公教诲,对老国公颇为敬重。 “那几个内鬼实在目光狭隘,不说别的,当时他们为贪图敌军给的金子而出卖大庆国,但他们不想想,待与老国公功成回京,他们殊荣加身,赏赐的金银怎可能会少? 而且这可是一生的尊荣,足以让他们的子孙享三代荣华了。 结果,那几人只贪图眼前利益,他们的子孙虽活了下来,却有了完全不同的命运。” 沈临鹤听后也唏嘘道: “邢志用如此高强的武功是我平生仅见,他确有天赋,性格也刚毅,若顺遂的话,按说应是我大庆国一名骁勇善战的将领。” 但如今,却成了各地官府海捕文书上的头号通缉犯。 衡昌附和道: “确实可惜。不过说起来,那几名内鬼的后代如今有两人正在京中,而且你理应见过了。” “哦?”沈临鹤有些意外,忙问道,“是谁?” “一个便是如今圣上身边的近侍厉公公,而另一个则是最近刚刚成为灵安寺新主持的了煦方丈。” - 丞相府中,仆从硬着头皮给傅诏灌了三碗醒酒汤才堪堪让他恢复了些意识。 然后几人搀扶着,硬生生把傅诏扶到了傅庆堂的面前。 此刻,傅诏坐在傅庆堂对面的圈椅上,他两只胳膊搭着圈椅的扶手,头垂得快要耷拉到胸前。 眼睛还是闭着的。 傅庆堂等了片刻,越等面色越是阴沉。 他冷哼一声,随后傅诏一下子抬了头。 傅诏的视线在房中逡巡,随后落在了傅庆堂的脸上。 他没有起身,只拱拱手说道: “父亲。” 傅庆堂闻着弥漫在房中的酒气,嫌弃地看了傅诏一眼,而后起身将窗户打开了。 “怎么喝成这样!” 傅诏虽灌了醒酒汤,但依旧有些思绪混沌,此时说谎最易被拆穿,于是傅诏干脆实话实说道: “心情不好,同沈临鹤喝了酒,聊起小时候的事,喝得便有些多了。” 傅诏小时候没有玩伴,后来他同沈临鹤玩到一起,此事傅庆堂是默许的。 “只聊了小时候的事,没有聊别的?”傅庆堂目光沉沉看着一脸醉意的傅诏。 傅诏自嘲一笑说道: “还能聊什么,聊他要与我喜欢的女子成婚吗?” 傅庆堂没想到他会直截了当说出这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傅诏眼神迷蒙,看着傅庆堂说道: “父亲,你爱我的母亲吗?” 傅庆堂听他如此问,第一反应便是皱起了眉头。 他正要回答‘自然’,可傅诏却又追问道: “你与我母亲打算成婚的时候,你爱她吗?” 这下,傅庆堂说不出一个字了。 他只垂着眸,不看傅诏,此时父亲的威严尚在支撑着他,傅庆堂拧了拧眉想要换个话题。 可没想一向少言寡语的傅诏今日却像是换了个人,絮絮叨叨说起话来: “我对母亲印象十分浅淡,只记得你总在外行军打仗,一年回不了家几次。 平日里母亲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独自倚在栏杆边垂泪。 母亲给你写信,可盼啊盼啊,却从未收到过你的回信。 然而母亲走后,你却变作了一副深情模样,二十年不曾续弦,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谁都夸一句当今丞相情深。” 傅诏说着,便觉得有些好笑,也确实笑了出来,笑声中有些轻蔑的意味。 “所以,你说爱母亲我是不信的,若你爱她,不会让她千里迢迢嫁到京中来,却又不管不顾,让她忧思成疾,年纪轻轻便走了。” 此时,傅庆堂的脸色已经铁青,他咬着牙压着怒火才不让自己吼出声来。 傅诏看他这模样,心中忽而为那个他已记不清面容的母亲感到不值。 他母亲死的时候,还不到他现在的年纪,只约莫…同谢沛凝差不多大吧。 傅诏想到这,皱了下眉头换了个话题: “今夜这酒喝得尽兴,就是脑子不太灵光了,若有对父亲无礼之处,还望父亲见谅。 您今夜非要让我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傅庆堂心中怒意仍在,但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他须得搞明白,于是压下心中不快,沉声问道: “关于你为圣上私下调查之事,今夜可有对沈临鹤说半个字?” 第476章 该当如何 此话一出,傅诏一下坐直了身体。 他沉沉望向对面的傅庆堂,说道: “父亲是如何得知我在为圣上暗查,莫非父亲一直在盯着我,亦或是…圣上?” 傅庆堂此刻心绪已然平静,他毕竟朝堂浮沉几十年,面对傅诏还是游刃有余的。 方才的失态只不过因着傅诏提到了那个二十年前便故去的人。 傅庆堂神色如常,面对傅诏的质问不动声色。 他慢慢将桌上放置的一本册子翻开,然后往傅诏那边推了推,说道: “你且看看。” 傅诏将那册子接了过来。 他此刻酒意下去了大半,但看着册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还是有些晕眩。 他心中有些躁意,不耐烦去看,可目光扫过‘沈家’‘沈老国公’几个字时,心头一动。 傅诏忙运足内力,生生逼出酒气,眼神顿时清明了许多。 他这才一字一句看着册子上的内容。 看到最后,傅诏面色已然沉重,喃喃道: “未曾想到以前沈老国公的旧部中曾有过内鬼,而如今圣上身边的近侍太监厉忠和灵安寺的新主持了煦,便是当时其中两名内鬼的子孙…” 联想到李未迟给他的那封落款为沈士则的信,和引导他向灵安寺下山洞中去的了煦,傅诏心中咯噔一下,急急说道: “他们…他们是要向沈家报仇?!” 傅诏倏然站起了身就要往外走,却被傅庆堂喝止。 傅诏一脸肃然,说道: “我得去将此事告诉临鹤,并且禀明圣上,否则…否则沈家危矣!” 可傅庆堂却冷冷说道: “你以为,圣上任用厉忠为近侍,会不把他的身份调查清楚吗?” 傅诏一怔,想清楚后脸色便有些发白了。 他不可置信道: “父亲是说,圣上将厉忠留在他身边,让厉忠有扳倒沈家的机会,是他…故意的?” 傅诏此刻觉得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让他喘不上气来。 他慢慢扶着圈椅的扶手又坐了回去。 傅庆堂见状,暗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如今圣上信你、用你,这是你站上高位的最好机会。 要知道,沈临鹤此人虽有大用,但圣上不敢用。 当然,我并不是在说圣上无胆识,只是坐上那个位置自当慎之又慎,而沈临鹤、沈家毕竟太过特殊,用得好是一把挥斥方遒的利剑,用得不好…那利剑随时可能伤到执剑之人。” 傅诏长长舒出一口气,但心里头还是憋闷得很。 他干脆倚靠到圈椅背上,嗤笑一声道: “且不说若没有沈临鹤,单凭李未迟自己能不能登上帝位。 就单单说李未迟的命是沈临鹤救的,他就不该…” “没有不该!”傅庆堂眸色一凝,冷声打断道,“此一时,彼一时,李未迟如今是一国君主,该想的自然是一国之事。 若他是个优柔寡断,常念旧情之人,这才是大庆国的不幸! 我见圣上如今这样,甚好!” 傅庆堂见傅诏垂首不语的模样,心中总还是不忍,说话声也柔和了一些: “你如今该做的,便是好好辅佐圣上,沈临鹤这把剑圣上不敢用,你便来替了沈临鹤,成为圣上手中不可或缺的剑。” 傅诏默了许久,不置可否。 随后他慢慢起身,脚下有些虚浮地朝门外走去。 待走到门口,傅诏转过头看着傅庆堂的左腿说道: “父亲可还记得,为你治疗腿伤的南荣婳是沈临鹤即将娶进门的夫人吗? 莫非父亲同圣上一样,也是此一时、彼一时吗?” 说罢,不待傅庆堂有什么反应,傅诏抬步出了房门。 - 接连几日的晴朗天气,春日暖意更甚,雁望湖上的游船也多了起来。 女子们换上了轻薄的裙衫,在湖边漫步嬉戏,垂柳抽了枝条泛着绿意,看着让人心情大好。 可不远处的知意楼中,刘巡趴在三楼雅间的窗台上长吁短叹: “唉,唉…唉!” 杜缙听得实在烦躁,一脚踹在了刘巡的屁股上,没好气地说: “本来心情就不好,你这唉声叹气的让人听着心里头直窝火!” 刘巡拍了拍衣袍上灰扑扑的鞋印,懒懒地坐回到椅子上,一点同杜缙争吵的力气都没有。 他抬眸望着另一侧躺在软榻上闭目小憩的沈临鹤,见他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 “临鹤,如今这局势,你还能睡得着?我都三天没闭眼了!” 沈临鹤慢慢悠悠睁开眸子扫了刘巡一眼,见他眼下的乌青后撇嘴一笑,又合上了眼帘,语速极慢道: “要出事的是我们沈家,我都睡得香,你干嘛睡不着?” 杜缙和刘巡一对视,二人齐齐挪了椅子到软榻边,直勾勾地盯着沈临鹤的脸。 由此,就算沈临鹤脸皮再厚,被两个大男人盯着,这觉也睡不安生了。 他长叹一口气,干脆坐起了身,看着身前二人,无奈说道: “明日我就要成婚了,还有许多事没办利索呢,你俩不仅不帮忙,还硬要把我拉出来!” 杜缙一听,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沈大少爷,你还有心思成婚呢! 如今灵安寺下头的事李未迟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那厉忠和了煦步步为营,能到了今天这一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你沈家可是被人家将着军呢,你…你怎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啊!” 杜缙顿了顿,压低声音道: “你要知道,那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 沈临鹤看了看面前神色焦急的杜缙和刘巡,胸口淌过一股暖意。 他垂眸笑了笑,然后看向他们说道: “那你们说说,我若不想坐以待毙,如今该当如何?” 第477章 梳妆 此话一出,杜缙和刘巡都没了声响。 二人眉头紧拧着,想着应对之策,可是…哪有什么应对之策? 如今沈家如同走进了死胡同,五万军械真真切切在那摆着,这把柄就握在李未迟手中,生死还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至于厉忠和了煦,沈临鹤的人自然随时都能像碾死蚂蚁一样杀了他们,可这却会引起李未迟更加强烈的不满。 “听说圣上如今派了人守着灵安寺,也不知是为了监视还是为了保护。”杜缙的声音此刻也变得懒懒的,好似面对绝境之时,再无力反抗一般。 刘巡身子一歪,没有骨头一样靠到杜缙身上,感叹道: “原先以为将李仁平和李赫全赶下台便万事大吉了,可如今却怎么变成了这幅局面? 就连傅诏也不愿淌这京中的浑水,请了旨又去沭州戍边了。” 提起傅诏,沈临鹤心绪复杂。 傅诏此人可堪当大用,李未迟看重他,加上傅庆堂的支持,有朝一日成为武将之首是毫无疑问的。 可傅诏却在这关键节点选择了远走沭州,虽然并未言明,但沈临鹤清楚,此事定与他有关。 因为傅诏若不走,他们二人十有八九会站在对立面,甚至兵戎相见。 想起李未迟… 同样年少相识,同样惺惺相惜,可却是不同的结局。 沈临鹤有些好笑地想,难道屁股一粘上龙椅,人就会变了? 他笑叹着从软榻上站起身来,重重拍了一下刘巡和杜缙的肩膀,叮嘱道: “明日一早随我去迎亲,别晚了!” 刘巡见沈临鹤作势要走,忙伸手抓住了沈临鹤的衣摆,低声问道: “你未曾与梁…缙国皇帝断了联系,莫不是早就料到有今日,已为自己留好后路了?” 沈临鹤勾着唇,目光中颇有神采,丝毫不像快要被满门抄斩的样子。 “先前我与婳儿去缙国时,倒是觉得一处州郡不错,四季分明,民风淳朴,美食又多…”沈临鹤意味深长看了刘巡与杜缙一眼,说道,“可以考虑…” - 翌日,天才蒙蒙亮,南荣婳就被李婶轻唤着起了身。 她如今一日须得睡七八个时辰才够,知道今日要早起,南荣婳昨日申时便歇下了。 本以为会心绪不定睡不踏实,可她依旧沾着枕头便沉沉睡着,一夜无梦。 然而这会儿起来,眼皮却依旧打着架,如同十天半月未曾好好合眼了一般。 南荣婳被李婶扶着,任由沈临鹤派来的几个嬷嬷为她换上嫁衣。 嫁衣繁琐,尤其是高门贵族更是如此。 就连穿嫁衣时都讲究颇多,一番折腾下来,天都大亮了。 李婶看着南荣婳一脸疲倦,眼中忍不住露了愁意。 南荣婳的饮食起居皆经她手,如今的身体是个什么状况,李婶最清楚不过了。 吃的越来越少,昏睡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李婶先前担忧地问过南荣婳,可南荣婳好似并不在意,只说道她心中有数。 旁边的嬷嬷见李婶这副忧愁模样,笑着打趣道: “婶子对南荣姑娘果真是好,不过你大可放心,南荣姑娘要嫁去的可是国公府! 就凭着沈少卿对南荣姑娘的疼宠,姑娘嫁过去定不会受委屈的!” 李婶忙拭去了眼角的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 “是是,沈少卿对姑娘自然是极好的,你看我这…大喜的日子,不该哭、不该哭!” 南荣婳被另外几个嬷嬷扶着坐到了妆台前,听到李婶的话这才慢悠悠掀了眼皮。 面前铜镜中,未施粉黛就已经美若天仙的女子身着一件正红色的金丝鸾凤嫁衣,青丝如瀑,垂到腰下。 南荣婳一瞬有些愣怔,似乎镜中女子很是陌生。 她挪开视线望向李婶,见李婶果真眼眶通红。 南荣婳暗叹一声,对于她与沈临鹤的婚事,李婶是极欢喜的。 如今唯一让她担忧的,莫过于自己的身体了。 “李婶,放心吧,我有数的。”南荣婳的声音淡然,目光沉静。 李婶对上南荣婳的视线,终是点了点头。 正当此时,房门一下被人从外打开,安平郡主带着一名模样清秀的女子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哎呀,幸好没晚!”安平郡主拍着胸脯说道,“你们不知道,外头街上已经挤满了老百姓,我们马车过不来,硬是走着挤过来的!” 南荣婳转身去看,见安平郡主的衣裙上果真有不少褶皱,而她身旁的女子提着妆奁,额头上已经冒了细密的汗珠。 安平郡主指了指那女子,说道: “这位可是京中最有名气的巧手萱娘,今日必让我们南荣姑娘成为最美的新娘子!” 那名叫萱娘的女子打从进了门,视线便凝在南荣婳脸上没有移开过,此刻长长感叹一声说道: “久仰南荣姑娘大名,这容貌果真…果真不似凡人! 我都觉得我今日这是白跑一趟了,姑娘无需上妆便已是最美的新娘子了!” 安平郡主一听,捂嘴笑了起来,冲萱娘揶揄道: “我先前便与你说,南荣姑娘的美貌天上有、地上无,你还不信,偏说我言过其实!” 那萱娘脸色一红,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郡主就爱打趣我,你也知我见过的美人无数,眼界自然高得很。 不过今日见到南荣姑娘,我才知我如同那井底之蛙一般!” 说着,萱娘便把妆奁放到了梳妆台上,而后视线继续凝向南荣婳,一眨都舍不得眨。 片刻后,萱娘哀叹一声道: “可是糟糕了,今日遇到了姑娘,以后我再给哪个新娘子上妆,都不会满意了!” 房中几人听到她这发自内心的叹息皆一脸打趣的笑容。 屋外天光透过窗户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萱娘是个话语不停又幽默的,一时间房中欢声笑语一片。 黛粉描摹,胭脂轻扫,朱唇点红。 “好了!”萱娘端详闭眸静静等着的南荣婳片刻,满意地说道,“姑娘可不就是那天仙下…” 可她的话没说完,却一下顿住了。 只见南荣婳睁眼的一瞬间,黑瞳如墨,竟如同摄人心神一样。 配上她额间的半开莲花,看上去竟妖异万分! 萱娘心头一跳,这…哪是天仙啊,简直就是妖魅! 第478章 迎亲 屋内几人正愣怔之时,忽听宅子外鞭炮齐鸣,人声喧闹。 “南荣姐姐,沈大哥他们来了!” 双喜一路小跑着往内院中来,脸上喜色尽显。 待入了门,见到南荣婳的一瞬间,双喜惊艳得张大了嘴,连声说道: “南荣姐姐也太美了吧,不过你很早之前就这么美了!” 说完,双喜纳闷地挠了挠头… 很早之前? 她怎么会觉得很早之前就见过南荣姐姐呢? 不过不等她深想,几个嬷嬷催促道: “快快,盖上盖头!” “等会儿!耳珰还未戴呢!” … 又是一番手忙脚乱,南荣婳才准备妥当。 她腰背挺直坐于椅上,一向很少紧张的她此刻手心竟微微出了汗。 自打从小渔村回京,沈临鹤忙得不见人影,这段时日二人也不过才见了两面而已。 如今又是一连几日未曾见到过沈临鹤了,虽有来旺在中间传着话,说沈临鹤一切安好,但南荣婳依旧心中不安。 若非京中局势紧张,必得沈临鹤出面,他伤成那般自然该好好休养的。 想起先前慧明方丈提及的灵安寺下五万军械…南荣婳禁不住皱了皱眉。 她忽地想起李未迟还要参加今晚的宴席,也不知会否有什么变数… - 宅子中,南荣婳正胡思乱想。 宅子外,沈临鹤却是一身绯衣婚服,意气风发坐于高头大马之上,转入了六合巷。 而刘巡和杜缙则略略坠在他身后左右两步远的距离,亦是满面喜色。 道路两旁挤满了百姓,都欲要沾一沾国公府的喜气。 杜缙瞧着刘巡一直笑着向人群挥手,哼了一声说道: “你瞅瞅你这便宜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是你娶妻呢!” 刘巡才不在乎他的挖苦,依旧满面笑意,说道: “我这辈子成婚难喽!只此一次的机会,还不得好好感受一下!” 杜缙偷偷瞥他一眼道: “什么只此一次,说的好像我不成婚一样!” 刘巡继续笑着向人群挥手致意,但却嘴唇翕动道: “哼,我看够呛!” 若放在平时,二人谈到这份上定是已交上了手,但今日众目睽睽只好忍下心中不满,只皮笑肉不笑地暗暗磨了磨牙。 只六合巷中的一小段距离,迎亲队伍便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只因看热闹的百姓实在太多了。 国公府派了仆从在迎亲队伍的两侧,边走边往道路旁边洒铜板,百姓轰然去抢,迎亲队伍这才能一点点向前挪动。 待到了南荣婳的宅子前,沈临鹤下了马。 他正要迈入宅子大门时,忽听身后人群中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沈公子风貌犹如沈老国公年轻之时啊!” 沈临鹤一下驻了足回身去看,见是一名耄耋老人正拄着拐杖视线凝在沈临鹤的脸上。 沈临鹤未曾见过这名老者,正当他以为这老者只是拥护祖父的普通百姓之时,却听他用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 “像啊,实在是像啊! 沈老国公有治国平天下之才,即便庆启帝登基,老国公隐退,他依旧有挟天子之能! 如今不知沈公子能力如何?”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人们或震惊、或不明所以、或纯粹看热闹的模样朝沈临鹤和那老者看过来。 挟天子?! 这老者是老糊涂了,还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话要是传入当今圣上耳中,不知会掀起如何的轩然大波! 他还偏偏问沈临鹤是否有挟天子的能力! 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到沈临鹤的脸上,正当他们以为沈临鹤会反驳或者沉默离开之时,却见沈临鹤嘴角扬了笑说道: “今日是我的大喜之日,我在长盛阁也摆了宴席,由午时至明日彻夜不歇,若老人家愿意,可以去喝杯喜酒。” 说完,沈临鹤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宅门。 方才还沉浸在老者话语中的百姓们此刻欢呼雀跃起来,那可是长盛阁啊!京中最大、最豪华的酒楼! 他们中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未曾进去过的地方! 百姓们将老者的话瞬间忘在脑后,都在商量着今日必得去长盛阁喝杯国公府的喜酒! 沈临鹤脚步不停往内院的方向而去,他神色如常,依旧满面笑意。 刘巡和杜缙却是心中沉甸甸的。 方才那老者的出现不像是巧合,否则为何偏偏在百姓围观沈家娶亲之时,突然冒出来说了那些惹人怀疑的不敬之话? 而沈临鹤竟没有反驳… 刘巡和杜缙看了看沈临鹤的脸色,二人对视一眼,可内院就在眼前,于是闭了嘴未曾多言。 沈临鹤方才在迎亲的路上就同他们说过了: “无论有何事,先过了今日再说。” - 迎亲的流程一个不落。 内院院门前,李婶、双喜和福泽伸着胳膊拦门。 双喜笑得眼睛弯弯,说道: “沈大哥,你得过了这关,这院门才能开!” 说罢,她将手中绑了红绸的弓递给了沈临鹤。 沈临鹤接过,抬头去看,只见院门外的屋檐下用细线吊着九个铜板。 每个铜板方向一致,间隔相同,而九个铜板的尽头是一面铜锣。 沈临鹤笑着摇了摇头,叹道: “你们这是给我放水呢,谁不知堂堂大理寺少卿沈临鹤箭术最是了得?” 双喜笑着撇撇嘴,“沈大哥可别说大话,我们可是寻了京中最厉害的箭术师父,他不过才十中一而已!若沈大哥不谦虚谨慎一些,小心天黑了都带不走我南荣姐姐!” 沈临鹤听后,十分配合地郑重点了点头,“双喜说得对!” 然而下一刻,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他已将手中长弓拉满,箭矢破空,九枚铜钱穿心而过,最后“哐——”一声,正中铜锣中心! 院中树下,南荣婳垂手而立,她听得院外喝彩声响起,嘴角也忍不住扬了起来。 这考验可是双喜他们想了几日才想出来的,定是没有料到沈临鹤竟能如此轻易便过了关。 她要嫁的夫君可是这世上最优秀的男儿呢… 正想着,南荣婳忽觉周围安静下来,然后盖头下出现一只男子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她的耳边响起沈临鹤温柔的声音: “我来接你了,跟我走吧。” 这一瞬,南荣婳觉得自己似是已等了许久、许久… 她忽地鼻尖一阵酸涩,一滴泪毫无预兆地滴落到了沈临鹤的手心中… 第479章 宴席 红妆十里从六合巷沿着魁首道铺展开,抬着嫁妆的仆从跟在迎亲队伍后面浩浩荡荡向国公府走去。 身穿亮色衣裙、头发挽成双髻的百来个小丫鬟跟在队伍两侧。 她们一边向路两边撒铜钱和喜糖,一边高喊道: “莲开并蒂,珠联璧合!”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 百姓们沾了喜气,自然人人脸上笑意盈盈,迎亲队伍所经之处百姓们贺语不绝,一片欢声笑语。 - 一日折腾下来,天已经黑了南荣婳才坐到了新房的床边长长舒出一口气。 早些时候便有嬷嬷上门,将何时该做何事明明白白告诉了南荣婳,可真到成婚的时候,那些细节便全都忘了个干净。 幸好沈临鹤安排了嬷嬷跟在她身边,否则不知该出几次丑了。 双喜和李婶随着迎亲的队伍一起来了国公府,双喜此刻不知跑到哪里看热闹了,只留李婶在房中陪着南荣婳。 “姑娘累了吗?”李婶担忧地问道。 盖头还没掀,南荣婳看不到新房的布置,她动了动酸胀的手脚,轻轻摇了摇头道: “今日许是紧张过头了,竟不觉得疲累,只是有些饿了。” 李婶有些为难道: “这…盖头还没掀,按说不能吃东西。 姑娘要不再忍忍?我让人去催一催沈少卿?” 南荣婳赶紧摆摆手道: “不必了,他在前头宴客,不好脱身,再说…今夜原本圣上要来,也不知来了没有。” 说着,房门被人敲响,李婶赶忙去开了门。 门外,国公府的一名嬷嬷端着盖了盖子的瓷盘笑吟吟地说: “少爷怕少夫人饿着,吩咐奴给少夫人端盘点心来,让少夫人垫垫肚子。 少爷还嘱咐了,少夫人若是想吃什么就告诉奴,奴让小厨房给少夫人做。” 李婶接过瓷盘放到桌上,掀开盖子一看,见里头盛着各式点心,一看就是早有准备,不是匆忙随意取来的。 李婶满面笑意道: “沈少卿真是有心了。” “嬷嬷,前院现下如何,圣上来了吗?”南荣婳问道。 那嬷嬷摇了摇头,“圣上未曾来,如今主座的上首还空着呢,方才听几个大人闲聊,说…说圣上这个时辰都未来,想必今日不来了。” 顿了顿,那嬷嬷怕少夫人不开心,忙补充道: “不过有圣上为少夫人添妆已是莫大的荣光了,这可是大庆国上下的独一份儿呢! 前头几个夫人羡慕得很,说少夫人在圣上那里可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是圣上看重的,今晚咱家夫人可是高兴得喝了不少酒!” 南荣婳点点头,沈夫人是女中豪杰,酒量自也不差,可是… “告诉沈夫…娘,让她今晚少喝些。” 南荣婳刚改口,如今还有些不适应。 “哎!”那嬷嬷捂嘴笑道,“少夫人刚嫁过来就知道心疼婆母,夫人该更开怀了!” 说着,嬷嬷关上门往前院去了。 李婶满面笑意朝南荣婳走过去,“姑娘,吃点点心垫垫肚子吧?” 南荣婳点点头,“李婶也吃一些。” 李婶推拒道: “不必,我之前已吃过些东西了。” 若放在往日,南荣婳便任由李婶去了,可今日她却沉着声开口道: “李婶,再吃一些吧。” 李婶一愣,纳闷地看向一身喜服的南荣婳。 却听南荣婳又说道: “李婶,这两日在国公府警惕些,夜间莫要睡得沉了。” 李婶心中咯噔一下,虽不知南荣婳所言究竟为何,但她的话李婶自是听从的,于是重重点点头道: “我知道了,姑娘放心吧。” - 此刻的国公府前院中处处张灯结彩,廊下屋檐都系了红绸,看起来喜庆得很。 沈临鹤自从扶持李未迟上位,便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官员们大多想要巴结他,但奈何平日里寻不到机会,如今借着这场合便要与他多喝上几杯了。 “沈少卿真是年少有为啊!当年老夫便觉得沈少卿乃沈老国公之孙,不可能是那只知玩乐之辈,果不其然啊!” 沈临鹤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半睁着眼去看,见是以前曾在朝堂上指着他鼻子骂的一个老臣。 “哎呀,可不就是嘛,沈少卿金玉其外、内外兼修!当初我还想把自家闺女荐给沈少卿呢,这不怕沈少卿看不上小女的陋颜,没敢作声!” 沈临鹤视线缓缓一挪,见是以前在知意楼中碰见,曾与他抢过头牌的官员,这人还说哪家的闺女嫁给沈临鹤便是遭了八辈子的大难了! 唔…戏台之上,轮番登场。 … 府中一角,一名官员更衣完,一边往外走一边整理着腰间束带。 今夜的酒喝得尽兴,这官员已是摇摇晃晃站不稳当了。 砸吧了几下嘴,这人自言自语道: “国公府的酒就…就是不一般,我…我还得多…多喝点!” 哼着小曲儿,他一路往前院宴席处走,可越走周围却越昏暗。 “咦?怎么没人?”这人揉了揉眼,嘟嘟囔囔道,“这么快就散了?” 晃了晃昏昏沉沉的头,他定睛一看,却见自己正身处一个略显破败的小院子里。 “这…这是哪啊?” 迷蒙之中,他好似看到院中角落有一处黑乎乎的地方,正要过去细看,却被人一下拍了肩膀。 “啊!” 这官员吓了一跳,酒也醒了大半。 回身一看,见到眼前之人,原本要发出的怒火一下子熄灭了。 “原来是杜统领啊!”这官员脸上堆满了笑意,谁不知道自从新皇登基,杜缙在宫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起来。 杜缙笑着拍了拍那官员圆滚滚的肚子说道: “大家都在前院排着队给圣上敬酒呢,你这怎躲清净躲到这来了?” 那官员一听,瞪大了眼说道: “圣上他…他来了?!” 说罢,这官员赶紧央求道: “下官不知为何竟迷迷糊糊跑到了这处,寻不到回前院的路了,辛苦杜统领带我出去吧?” 杜缙一副好脾气的模样说道: “好说好说…” 然后便带着这官员朝小院外走去了。 待出了院门,杜缙装作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院中角落,那处黑漆漆的地方有什么一晃而过。 第480章 人自醉 此时前院中,众位官员已轮流给李未迟敬了一遍酒了。 平日里在大殿龙椅上的李未迟看起来高高在上、威严得很,今日在国公府喜烛的照映下,倒看起来平易近人了些。 官员们看着李未迟脸上的笑意,胆子也大了许多。 竟也有人敢往上首那凑过去打趣李未迟该广开后宫,为李氏皇族开枝散叶了。 李未迟不恼,连声说好,还让诸位官员多多举荐家中适龄女儿,准备将选秀一事提上日程。 一时间,国公府欢声笑语一片,好一副宾主尽欢的场景。 今天的新郎官就坐在李未迟的右手边,二人如同没有嫌隙一般喝酒畅聊,一切如昨。 有一个大腹便便的官员喝得脑子不转弯,举着酒杯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身旁之人没拦住,这人一把拍在了沈临鹤的肩膀上。 “早些时候听闻圣上与沈少卿关系不如从前,今日一看,都是传言啊!” 此话一出,厅中静默了片刻,在场官员有察觉到不对的,大气都不敢出了。 有人偷偷给那官员使眼色,可那官员已经喝得连六亲都要不认识了,满嘴胡言乱语起来。 “圣上与沈少卿,就如同庆启帝与沈老国公啊,可都是为国为民的好…好人! 你们二人如若携起手来,我…我大庆国那必然是…是这个!” 这官员一只手举杯,一只手朝天伸了个大拇指,身子一晃,杯中酒洒了大半。 身旁之人见李未迟神色隐隐有些不悦,忙将此人拖走了。 那人被拖到了厅外还不放弃,嚷嚷着: “圣上与沈少卿都是我大庆国的英雄!” 然后便没了声响,估计被人堵住嘴扔了出去。 厅中鸦雀无声,朝中官员大多精明得很,尤其是坐于主桌旁的老官员们,李未迟与沈临鹤之间的暗潮汹涌他们多多少少也察觉到一些。 按理说沈临鹤此时该打打圆场,缓和一下气氛,可他神色迷蒙似乎也喝得不甚清醒了。 只见他双手撑着桌沿,手指在桌上轻轻扣了几下,而后开口道: “圣上这次出宫,怎没带厉公公啊?” 此话一出,李未迟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些,他此时也已喝得不少,冷哼一声道: “沈少卿对厉忠很是关心呢!” 沈临鹤笑着摇摇头,“我看是他关心我吧!” 在场众人虽不知李未迟与沈临鹤在打什么哑谜,怎么会扯上了李未迟身边的近侍公公,可二人之间异样的气氛他们自是察觉得到,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最后还是杜缙大着胆子来打岔才将此事掀过,厅中重又热闹起来。 这一夜,国公府与长盛阁热闹到快要子时才歇,魁首道上的马车堵了半个多时辰才堪堪散去。 这一场婚事之盛大定是京中接下来很长一段时日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沈临鹤摇摇晃晃送走了李未迟和诸位官员,转身之时眼中混沌尽散,恢复了一片清明。 “少爷!”一晚上未曾出现过的来旺此时正在沈临鹤身后,他身穿一身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 “如何了?”沈临鹤沉声问道。 “晚间有名官员误入,被杜统领拦住了,如今一切安排妥当…”来旺神色犹豫,顿了顿低声道,“少爷,我们…真要如此吗?” 沈临鹤笑容有些无奈,走上前一步,一只手轻轻搭在了来旺的肩膀上。 “若非如此,如何才能脱身? 而且我不是孤身一人,如今成了亲有了夫人,我需得保证她的安全。” 来旺抿了抿唇,重重点点头,“我知道了,少爷。” 沈临鹤一路往内院走,心绪十分复杂。 直到看见他与南荣婳的院子中透出来的烛光,沈临鹤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唇角勾了起来。 没听到房中有什么动静,沈临鹤轻手轻脚推门而入。 此时,李婶正坐在桌边闭眼打着哈欠,见沈临鹤进来,她慌忙站起身,回首去看南荣婳。 待看到南荣婳喜服都未脱就已经侧躺在床上睡着了,盖头落在床边的地上,李婶一惊,一脸慌张地看向沈临鹤。 可沈临鹤毫不在意,他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道: “李婶去歇着吧。” 李婶看看沈临鹤又看看南荣婳,终是没说一句,推门出去了。 沈临鹤将喜服脱下,挂到床边的衣架上,头上金冠也摘了下来,只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坐到了床边。 他的视线在南荣婳的睡颜上流连,久久未曾挪开。 而后他轻轻将南荣婳头上的发钗一个个取下,放到旁边矮凳上的托盘中。 新娘子的发饰繁复,沈临鹤又怕惊扰到眼前熟睡的女子,足足拆了一刻钟才算好。 南荣婳一头青丝如瀑,在大红喜被上铺展开,沈临鹤的手慢慢抚摸着她如丝缎般的长发,心中喟叹一声。 随后他低头看了看南荣婳穿戴完好的喜服,微微皱了皱眉。 这喜服美则美矣,唯一不足之处便是…他不知如何下手。 好不容易摸索着,将手掌宽的绣凤束腰解开,沈临鹤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待他帮南荣婳将外袍脱下,后背处的里衣已经湿了一片。 不过南荣婳睡得确实沉,沈临鹤帮她脱衣盖被,她都没有丝毫反应。 想起南荣婳自没了异能之后越发嗜睡,身体状态一日不如一日,沈临鹤原本舒展的眉眼渐渐压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房中气息变化,睡梦中的南荣婳皱了皱眉,然后一个翻身正巧将沈临鹤的头发压在了身下。 沈临鹤一挑眉,他原本不想打扰南荣婳,想着去一旁的软榻捱上一晚,可既然如此… 沈临鹤唇角一勾,心想那便没办法了… 下一刻,他便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沈临鹤虽酒量大,可今夜喝得着实多了些。 他此刻侧着身与南荣婳面对面,两人相距不过一掌的距离,沈临鹤觉得醉意将将上头,整个人晕晕乎乎。 眼前的女子安静地睡着,沈临鹤看着她完美无瑕的脸,怎么看怎么欢喜。 红唇上的口脂方才已经被沈临鹤擦掉了,可南荣婳的双唇依旧娇似樱红,鲜艳欲滴。 沈临鹤的目光渐渐迷离起来,仿若吃了让人神魂颠倒的丹丸,身体控制不住向南荣婳那边凑过去。 正当他的嘴唇马上要触碰到南荣婳的双唇时,南荣婳缓缓睁开了如墨般的双眼。 第481章 春帐 沈临鹤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声如擂鼓,在这静谧的夜晚听起来格外明显。 他与南荣婳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二人谁都没有言语,似乎害怕轻轻一动,眼前的梦境便碎了。 沈临鹤看见南荣婳眸中的倦色心中一阵怜惜,说道: “累了?那…接着睡吧…” 他刚要向后退,却忽而被一只柔夷搂住了脖子。 沈临鹤一怔,而后对上南荣婳一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眸子。 那眸子似夜间的海,似深不见底的潭,用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蛊惑着沈临鹤以身入局,再不能自拔。 红绡帐暖,喜烛垂泪。 殷红色的内袍从床边掉落在地,帐顶的流苏轻轻晃动。 沈临鹤垂眸去看,身下女子媚眼如丝,额间的半开红莲妖异得如同要沁出血来。 怕南荣婳承受不住,隐忍着不敢用力,沈临鹤身体中的燥意只得用内力来化解。 可南荣婳却好似并不在意,她纤细白皙的手指顺着沈临鹤的胳膊滑上了颈间,然后又沿着胸膛滑落到腰腹,所经之处,手指下的皮肤泛了红。 “你在诱我?”沈临鹤与她鼻尖相抵,喘着粗气道,“你不怕吗?” 南荣婳双眸微睁,眼神迷离,看了一会儿沈临鹤深邃的双眸,那眸底已然殷红,他已克制了太多。 南荣婳红唇轻启,吐出一句: “不怕。” 这两个字像勾魂的锁链,直把沈临鹤的理智从身体中勾了个一干二净。 他咬了咬牙,凑到南荣婳耳边哑着声音道了一句: “妖孽。” 然后再控制不住,体内情愫如海浪般翻涌起来… - 红烛已熄,春帐凌乱。 沈临鹤凝视着怀中女子的睡颜,眼神柔软得要滴出水来。 算算时辰,寅时未至,可沈临鹤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见南荣婳睡得沉,想要慢慢将胳膊从她的脖颈下抽出,却不料她轻哼一声皱了眉,而后缓缓睁开眼。 见沈临鹤半扯着胳膊的别扭姿势,南荣婳轻声道: “你要走?” 沈临鹤笑着摇摇头,又躺了回去,“睡不着,想出去走走,你睡吧,我不出去了。” 沈临鹤复又将南荣婳搂入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娃娃睡觉一般。 可南荣婳揉了揉眼,挣脱开沈临鹤,手撑着床慢慢坐了起来。 沈临鹤一愣,也跟着坐起来。 黑暗中,南荣婳只能隐约看到沈临鹤的轮廓,她微微睁大了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沈临鹤感叹于南荣婳的聪慧,即便没了异能,她依旧如此敏锐。 他将南荣婳的手握入掌中,轻叹一声道: “是,原本不想让你忧心,因着事情发展尚未可知,早告诉你怕你多想。” 南荣婳接口道: “可如今事态越发难以琢磨了?随时都可能…” 话音还未落,南荣婳忽而觉得沈临鹤呼吸一滞,忙问道: “怎么了?” 沈临鹤声音低沉下来: “终是来了…” 他紧紧握了一下南荣婳的手,说道: “穿衣,我们出去。” 南荣婳本就心里不安,见他如此,仅剩的一点困意都消失了。 二人刚刚穿戴整齐,南荣婳便听到了府外有嘈杂的声响。 接着房门被“咚咚”敲响,来旺急切的嗓音在房外响起: “少爷,厉忠带着一队士兵将我们府围了起来,说奉圣上旨意来捉拿…朝廷重犯。” 沈临鹤面上不见紧张,他将房门打开,朝府门外的方向看去,天还未亮,而那处火光明显。 沈临鹤侧眸看向来旺,问道: “都准备好了?” 来旺原本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见沈临鹤如此镇定的模样,他也渐渐平稳了心绪,回道: “准备好了,老爷和夫人已经从密道离开了,府中只剩了我们安排好的人手。” 说罢,来旺瞧了南荣婳一眼,说道: “李婶和双喜也已经安全离开了。” 沈临鹤转身望向南荣婳,解释道: “前不久,我在府中寻到一处隐蔽的洞口,后来沿洞而入,竟走到了原先东平寒月的地洞之中。 想来应是她先前计划用我的身体复活高岑,便直接将地洞挖到了府中。” 沈临鹤复又望向那晃动的火光,眼中明明灭灭,“倒是给了国公府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 说着,沈临鹤返身回房将矮柜中南荣婳的灯笼拿了出来。 他一手执着灯笼,一手牵着南荣婳的手出了房门,往府中那处破旧的小院落而去。 沈临鹤边走边说道: “一会儿我需得往府门口去一趟,你跟着来旺从地洞中离开,先行去往缙国,那处我都安排好了…” 沈临鹤话还没说完,身边的女子却一下驻了足,沈临鹤回身,二人四目相对。 他原以为南荣婳会不愿先行离开,可她却扬了扬嘴角说道: “我都知道了,你不必送我,去忙吧。” 沈临鹤深深看了一眼南荣婳,随后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前院的声响越来越大,沈临鹤依依不舍松开南荣婳,故作轻松道: “去吧,地洞一直通向城外,那处有我的人接应,李婶和双喜也在那里等你了。” 南荣婳安静地点头,看上去乖巧得很。 沈临鹤看了来旺一眼,来旺忙说道: “少爷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南荣姑娘。” 沈临鹤点点头,这才将灯笼递到南荣婳手中,转身往前院去了。 南荣婳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曾挪开视线。 她手中紧紧握着灯笼,自她没了异能,这灯笼便搁到了六合巷宅子的房间中。 不曾想沈临鹤竟将它拿到了国公府中,想必早知有今日了… 半晌后,还是来旺小声提醒道: “少夫人,我们该走了。” 南荣婳微微颔首,这才抬步随着来旺往府中角落的院子中走去。 她的身前是黑沉沉的天幕,身后是明晃晃的火光。 除了前院传来的嘈杂声,她与来旺便只听得到二人急匆匆的脚步声了。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来旺指着前方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小院落说道: “少夫人,就是那里了。” 话音还未落,却见院前的虚空中忽地出现一道光亮,随后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跌跌撞撞从那光亮中跑了出来。 “勾司人?”南荣婳脚步一顿,微微蹙眉。 张大和孙二一脸焦急,跑到南荣婳身前才停下来,哭丧着脸喊道: “南荣姑娘,救…救救酆都吧!” 第482章 圣旨 张大和孙二一人一句,总算让南荣婳把事情听了个明白。 原是上次酆都大帝将溥翁召回地府后,要按阴间律法来惩罚他。 溥翁表面装作配合的样子,可后来趁看守的小鬼不注意,从地府牢狱中逃脱了出来。 那时酆都大帝已经再次闭关修炼了,阴间便无人能阻拦他。 他在地府胡作非为,黄泉水倒灌,奈何桥塌了一半,就连鬼门都被他硬生生打开了一道缝。 “若有人去拦,他…他手下毫不留情!”孙二带着哭腔说道,“我们有好些兄弟都被…被打得魂飞魄散了…” 张大点点头,满脸希冀地看向南荣婳道: “南荣姑娘,如今酆都大帝无法出关,这世间只有您能拦他了!” 说着张大便朝南荣婳跪了下去,孙二见状紧随其后,深深给南荣婳磕了个头。 南荣婳轻叹一声道: “你们跪我并无用,你们既已知我没了异能,如何能与溥翁相抗?” 张大一听,猛地抬起头来道: “是酆都大帝让我们来找姑娘的,说姑娘一定有办法!” “对对!”孙二接口道,“酆都大帝还说了,溥翁他心中对姑娘还是有恨,如今他连一向守护的阴间都不顾了,那很可能会来阳间兴风作乱,更有可能要来对姑娘不利!” 说完,张大和孙二眼巴巴地看着南荣婳。 因着南荣婳没了异能,张大和孙二只得显出身形,于是一旁的来旺亦能看到他们二人。 不过来旺只在看到勾司人的一瞬打了个寒颤,随后来不及害怕,他回身朝府门的方向张望了一下,然后对南荣婳焦急说道: “少夫人,您现在没了异能,府中又是这种情况,您都自身难保了,就别管了吧,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而南荣婳却面色沉静,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她一身红衣,长发只简单挽起一个髻,上面插着她出门时随手拿的一根金色步摇。 夜风起,步摇随之轻晃。 “一定有办法…”南荣婳眉目低垂。 阿婆这话…是让她… - 国公府大门紧闭,外间吵嚷声、拍门声不绝。 街巷中其他的人家听到声响,迷蒙着眼睛开门查看,见是一群士兵将国公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吓得又将大门关上了。 只不过好奇心作祟,给门留了个缝,好瞧瞧昨日刚办了喜事的国公府,今日又生了何大事? 率领士兵前来的除了厉忠还有一名副将,今夜是他当值,正与士兵们抱怨无法来国公府喝喜酒,便被一道圣命给召到了国公府。 只不过喜事变作了哀事。 等了许久还未见国公府有人开门,这副将耐不住,凑到厉忠身边问道: “厉公公,我们是来抓人的,为何不直接闯进去?” 此时,巷子中动静太大,巷外已有百姓朝这里张望。 厉忠瞟了几眼,见天未亮,看热闹的百姓不多,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没有回答那副将的问题,厉忠干脆走上国公府前的台阶上,大声喊道: “沈国公、沈少卿!咱家劝你们还是赶紧开门吧,说不定圣上能看在你们主动投诚的份儿上,对你们沈家网开一面!” 此话一出,隔壁人家以及巷口的百姓皆心中纳闷。 这国公府刚娶了新妇才几个时辰,怎么就得主动投诚了?投的哪门子的诚? 厉忠见朝此处张望的百姓多了起来,他唇角微微上挑,继续声嘶力竭地大喊,仿若生怕看热闹的百姓听不清: “世人皆以为你们沈家是英雄豪杰,为大庆国、为百姓鞠躬尽瘁,可他们不知道你们沈家都是些包藏私心的卑劣小人!” 正当此时,国公府的门被人从内打开,身姿挺拔犹如玉树一般的沈临鹤眉目含着冷意站在府门内。 他眸子中的威压让厉忠一惊,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被一旁的副将扶了一下,才堪堪稳住没有出丑。 “原来是你。”沈临鹤连一声‘厉公公’都懒得再叫,看向厉忠的表情十分不屑。 厉忠咬了咬牙,将手中的圣旨展开,朗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有沈国公沈士则及其子沈临鹤教唆沈家旧部入京,妄图篡夺皇位,其豺狼野心令天下大惊! 朕以仁德治国,然此等悖逆天常者不容于世。 今削尔国公之位,依律株连沈家上下九族,必将此等魑魅灭于天光之下!” 厉忠宣读完,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对沈临鹤说道: “沈少卿…哦不,如今是阶下囚了,收拾收拾随咱家走一趟吧?” 顿了顿,厉忠抬头看着国公府门前挂着的红灯笼和红绸,感慨道: “就是可惜了那如花似玉的新妇,才嫁过来一天便要被你沈家拖累,香消玉殒了。” 厉忠方才宣读圣旨字字句句清清楚楚,直把巷子口的百姓听了个心惊肉跳! 那可是沈家、是国公府! 在他们心目中,这大庆国哪家有造反之心,都不可能是沈家! 有百姓心中耐不住,为沈家出头喊道: “怎么能凭空给人安罪名,若沈家想要造反,早就反了!” “就是!沈家怎么可能办这种事?” “圣上的命都是沈临鹤救的,若他们沈家想自立为王,当时干嘛还要救圣上?!” … 厉忠听着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面上的笑意未减。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见百姓听到动静后越聚越多,街巷中其他人家也探出身子来一脸惊疑地朝此处张望,厉忠这才大声喝道: “沈士则给沈家旧部的书信和那灵安寺下为造反而准备的五万军械便是铁证!” 此话一出,街巷前后静默了一瞬,而后爆发出一声声的惊呼。 既有证据,那这事便是真的了! 一向忠君爱民的沈家竟然想要造反?! 厉忠转过身看向沈临鹤,微微昂着头,嘴角带笑压低了声音道: “沈家…完了!” 而沈临鹤神色不变,平静开口道: “你为了报那莫须有的仇,连子孙根都去了,宫中隐忍那么多年,吃了数不清的苦,到头来本末倒置,这辈子才是…完了!” 厉忠一听,神色骤变,一张脸阴沉下来,咬着牙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都知道些什么?!” 第483章 大火 第483章 大火 门外火把的亮光照映到沈临鹤脸上,他一身红衣负手而立,垂下的发丝随着轻风扬起。 算了算时辰,想必南荣婳她们已经逃远了。 沈临鹤这才一声轻笑,笑声中带着轻蔑。 “不光我知道,李未迟也知道,你不如去问问他?” 说罢,他一挥手,门外的厉忠便眼睁睁看着国公府的大门在他的眼前轰然关闭了。 他从沈临鹤方才那句话中回过神来,指着那厚重的黑色大门怒吼道: “此贼子抗旨不遵,还直呼圣上名姓,尔等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门撞开!” 那副统领未曾想沈临鹤真的敢无视圣旨,关门抗命,待厉忠扯着嗓子大喊,他才赶紧命士兵撞门闯府。 可国公府的门好似被从内彻底封住了,数十个士兵齐齐用力,都无法让府门晃动半分。 此时,街巷中忽听一人大喊: “你们快看,国公府内着火了!” 众人齐齐越过府墙朝里看,只见国公府内确有火光亮起,且那火光蔓延极快,不一会儿火势大起,火舌燎到了半空中! 那副将一下白了脸,虽圣旨中言明要株连沈家九族,可那也得按律法执行,而不是让沈家上下亡于府中! 他忙喊道: “快!快救火!” 可厉忠却伸手制止了他,一张阴沉的脸上露出了森寒的笑容。 厉忠昂着头,一字一句大喊道: “沈家上下自知罪孽深重,如今自焚于国公府!” 正当此时,巷口处传来一声声急促的马蹄声,有人厉声吼道: “厉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假传圣旨!” 国公府外的士兵和街巷中的百姓被这一声吼惊得反应不迭,一个个呆立原地。 那副将颤着手指向厉忠,哆嗦着说道: “厉…厉公公,你…这圣旨是假的?” 厉忠并不看他,目光望向骑马而来的一队禁军,领头的是禁军统领杜缙。 厉忠脸上笑意不减,慢慢从府门前的阶梯上走下。 待杜缙到了近前,从马上翻身而下,厉忠这才开口道: “圣上昨夜喝了个烂醉,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那副将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的脸色白得跟纸一样,慌忙上前两步一把将厉忠手中的圣旨抢了过来,展开一看,见那落款分明有问题! 厉忠拿着圣旨去寻他时,他未曾想过圣上近侍竟会做出假传圣旨一事,于是这圣旨…他压根没仔细看! 那副将眼前一阵黑,翻了个白眼就晕倒在地了。 杜缙望着国公府内的熊熊火光,脸色与那副将有的一拼。 “快去!将门撞开,赶紧救人!”杜缙大吼道。 街巷中的百姓一听说指控沈家罪状的圣旨是假的,一个个惊呼着前来帮忙,有的还妄图找梯子翻墙而入。 只有厉忠悠闲自在地寻了个墙根坐下,仿若做完他想做之事后,再没了其他念想。 他仅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念叨着: “祖父,我给你报仇了。 爹,你想了这么多年的事成真了,你在地下可以好生安息了。 你瞧瞧这些人,都被沈家这些人面兽心的家伙给蒙蔽了,还以为他们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好人呢! 殊不知净是些虚情假意的残虐之徒。 什么沈老国公,当年毫无缘由,仅凭他一人之言便下了命令将祖父斩杀… 呵,如今全家遭了报应!哈哈哈哈哈!” 厉忠的笑声越来越大,与周遭的呼喊声,大火燃烧的噼啪声混在一起。 这时,又有一道马蹄声由远及近,骑马之人一身明黄色衣袍在马上翻飞,几息之间便到了府门前。 那人从马上翻身下来差点摔倒在地,不顾周围人震惊的目光,他跌跌撞撞跑到杜缙身前,拽着他的领子大喊道: “沈临鹤呢?!” 这时周围人才慌慌张张跪倒在地,大声喊道: “参见圣上!” 可李未迟顾不得这些,他死死盯着杜缙又问了一遍: “沈、临、鹤、呢?” 杜缙看着他眸中映照着的火光,指了指国公府,低声道: “里面。” 李未迟怔怔转过脸去,哑然望着紧闭的国公府门和熊熊燃烧的烈火。 “轰——” 正当此时,大门终于被撞开。 一道巨大的火舌窜出,府门外众人纷纷向后退去。 众人透过大门往内看,见国公府内已是一片火海。 杜缙一脸沉重,烈火腾腾,就算隔了一段距离,他的脸依然被烫得生疼。 忽地,杜缙余光瞥见身侧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往那火光中冲去! 他猛地一把抓住了李未迟,不可置信道: “圣上!你这是要做什么?!” 杜缙眼看着李未迟的眸底一点点变得赤红,感受到他的身体紧绷着。 李未迟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国公府内的火海,喃喃道: “不是这样的,不该这样… 这不是我要的结局…” 杜缙心中一道叹息,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不对!那家伙像狐狸一样精明,他怎么可能任由沈府上下所有人被活活烧死在里面!” 李未迟反过来一下抓住杜缙的胳膊,瞪大双眼问道: “沈临鹤心心念念好不容易娶了南荣婳,他不可能让她去死,杜缙,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你告诉我,我不会定沈家的罪!” 杜缙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 “如此大的火,就算是铁做的,也都烧化了,他们如何能活? 而且,那五万军械就在那山中,圣上要为了沈家蒙蔽世人吗? 你能吗? 你说他怎么愿意让沈家人活活被烧死,那他又怎么愿意让沈家人背负骂名,被世人唾弃,游行于大街之上,众目睽睽下被斩首呢?” 李未迟一句话都回答不出来。 他面色灰败,缓缓松开紧抓着杜缙的手,然后一点点挪着步子转身往回走。 待走了几步,他的余光瞥见墙根处的一个人影。 那人见他转过脸去,朝他得意一笑,说道: “恭喜圣上,贺喜圣上,奴才可为您除了一个心头大患啊!” 李未迟斜着眼冷冷看向厉忠,“你可知你祖父是因何死的吗?” 厉忠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想起沈临鹤方才站在门内对他说的话,慢慢站了起来。 李未迟眸中的赤色还在,看向厉忠的样子如一个快要发疯的野兽。 “当年,你的祖父是沈家旧部的叛徒,他与其他几人为了黄白之物,坑害了沈家军,死了许多人。 他们该死,按照军法,他们的家人也要死。 沈老国公心有不忍,揽罪责于身,放过了那几个人的家人。 否则,你爹早就是孤魂野鬼,你更不可能出生于这世上,更遑论看着沈家成为一片火海了。 你的所作所为,就是个笑话。” 厉忠呆呆愣愣,没有反应,直到李未迟抬步要走,他才猛地抬起头来喊道: “你既知道所有,还把我留在身边,任由一个手中握着沈家把柄的人活在这世上。 可如今,沈家人真死了,你却又在这惺惺作态,猫哭耗子假慈悲! 李未迟,你才是个笑话!” 李未迟脚步不停,缓缓向巷子外走。 火光映红了他身后的深蓝色天幕。 半晌后,李未迟才喃喃说了句: “我的确,是个笑话…” 第484章 合体 第484章 合体 沈临鹤此刻就站在国公府的后院之中,他望着四周的大火,看着自小长大的地方被火舌一点点吞噬,桃花眸子里的种种情绪闪过,最后归于一片平静。 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美好的回忆已存于他的脑海之中,永不会忘,这就够了。 而如今,能用这些身外之物换来他在乎的人的平安,自然划算。 待确保这火一时半刻不会停歇,等到府外的人在烧焦的废墟中寻找到那处隐蔽的洞口时,他们已然到了大庆国边境,沈临鹤这才果决地转身往那处小院走去。 身后的火势也向着小院蔓延,沈临鹤心想此时南荣婳应当已与双喜和李婶汇合,提前出发前往缙国了。 可下一刻,看到小院中熟悉的身影,沈临鹤呼吸都漏了半拍。 他快步跑过去,疑惑又焦急地问道: “婳儿,你怎么还在这?” 南荣婳一身红衣绝色,耳后步摇轻颤,深深看了沈临鹤一眼,然后嘴角扬起了笑意。 “临鹤,我不能同你去缙国了。” 沈临鹤一下拧起了眉,双手去牵南荣婳的手,问道: “为何?” 方才一直游刃有余的沈临鹤,此时声音都发着颤。 南荣婳素手轻抬,抚上沈临鹤的脸,目露不舍道: “溥翁来了,他要毁了这天下,我不能让他如此做。” 沈临鹤倒吸一口凉气,微微瞪大了眼,“你要…” 南荣婳点点头,望着沈临鹤的目光温柔缱绻。 她缓缓靠到沈临鹤胸前,仰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临鹤,你一定要记住,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要相信我…” 沈临鹤一怔,低头对上南荣婳的视线,正要开口询问,可下一刻他的后颈突然一痛,然后便没了知觉,向着南荣婳倒去。 他的头埋在南荣婳颈窝,就像昨夜情深之时,他于南荣婳耳边絮絮细语,道着情话一般。 南荣婳环抱着沈临鹤的腰,想起接下来她与他各自要走的路,心中一疼。 有些后悔没有早些与沈临鹤成婚,这样平静甜蜜的日子还能长久一些… 周围火光渐近,来旺虽不忍,但还是赶紧接过了沈临鹤。 见南荣婳冲他点点头,来旺这才招呼他们的人架着沈临鹤离开。 南荣婳目光沉沉看着沈临鹤消失在洞口,回过头对来旺郑重说道: “来旺,多谢你。” 来旺挠了挠头,“也就是少爷如今内力只恢复了一成,再加上面对少夫人时没有防备,才被我得逞的。” 他看着南荣婳,担忧道: “少夫人,你…” “放心吧,你家少夫人可不是普通人,照顾好临鹤,快走吧!”南荣婳语气平静说道。 来旺想起方才连阴间的勾司人都要向南荣婳跪拜的样子,他重重点了点头,说道: “待少夫人打败那个叫溥翁的,赶紧来缙国寻我们!” 南荣婳不置可否,只淡淡笑了笑。 来旺与府中仅剩的几个沈临鹤的人进了洞口,最后探身用藤条和巨大的石块将洞口堵住,院中除了南荣婳便再没有一个人了。 南荣婳回身看向已蔓延到内院的大火,扬声道: “沈临鹤已经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她话音刚落,一阵邪风骤起,直把火舌吹上了半空。 随后“喋喋”的笑声响起,一大片黑纱状的东西缓缓落下,最后成了一个全身漆黑的人形,站在南荣婳身前。 “你怎么知道,沈临鹤走了,我才会出来?”不辨男女的声音响起。 南荣婳唇角一勾,“从你第一次在永德宫的密室中现身,我便发现了。 那时沈临鹤去寻我,开门的一瞬间,你便消失了。后来在缙国,还有博阳宫前时亦是如此。 每次他在我身边的时候,你都不会出现。” 那黑色人形的东西被发现了秘密似乎有些生气,可片刻后却又笑了起来。 “无所谓,反正我知道,你答应与我合体了!哈哈哈哈哈! 南荣婳,以后我们就会成为这世间最厉害的存在,什么溥翁,什么酆都大帝,都不是你我的对手! 这世间所有人,都要臣服于你我之下!” 话音刚落,那黑色人形的东西忽地朝府外的方向看去,然后冷哼一声道: “他来了,不自量力!” 说罢,它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化形状,最后又恢复了一片黑纱的样子。 黑纱覆于南荣婳身体周围,然后渐渐变成黑色烟雾状的东西渗入了南荣婳体内。 - 天已蒙蒙亮,百姓们还在不停地取水灭火,可这对于覆盖了整个国公府的烈火来说,如同杯水车薪。 然而百姓们不放弃,有的人头发被烫焦,有的人衣摆被火星灼出了洞,可他们依旧努力扬起手中的盛了水的桶、盆、甚至是瓢,向那滔天的大火洒去。 有人取水灭火来回跑了无数次,实在跑不动累瘫在地后无力地痛哭起来。 杜缙定定站在门外,看着眼前的场景,一颗心被震动得无以复加。 沈家如何,百姓是看在眼里的! 五万军械在越聚越多的百姓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杜缙甚至有些好笑地想,若沈家真有反心,说不定振臂一呼,不用沈家旧部前来,光京中百姓就能一呼万应,手持军械去闯了那皇宫! 可他现在实在笑不出来。 杜缙一直在紧紧咬着牙,眼中的泪水才没有掉落出来。 忽地,头顶天空中,一道惊雷骤响。 百姓们纷纷抬头去看,有人语带希冀说道: “莫不是老天开了眼,看到沈家如此,要降雨灭火?” 可下一刻,长长的雷光从空中劈下,直把巷口的一棵香樟树劈了个焦黑。 “哈哈哈哈!”忽地,一道苍老的笑声响起,随后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老者从树后现身。 这老者抬头望天,轻蔑说道: “怎么,想要劈死我?我才不怕! 反正我存活于世几千年,早就活够了! 什么阴间、阳间,老子要让所有生魂死魂都来为我陪葬!” 说着,他双臂一展竟一跃飞至国公府门前的上空。 天上依旧雷声滚滚,可仿若害怕伤到了百姓,硬是没敢再落下一道雷。 杜缙看到这人的第一眼,便想起沈临鹤曾与他提到的一人——溥翁! 他心道不好,赶忙大声朝百姓喊道: “此人来者不善,你们速速离开!” 百姓们一听,慌张地想要四散逃走。 可半空中的溥翁道袍鼓动,身后竟生出无数双手的幻影,这些手生生拉长,朝着杜缙和百姓们伸了过去,掐住了他们的脖子! 而后,哀嚎声四起,杜缙也痛苦地呻吟出声,他感觉到自己的魂魄正在被硬生生地从身体中撕扯出来! 第485章 红衣女子 第485章 红衣女子 溥翁看着脚下所有人在他的控制之下痛苦地喊叫,心中畅快自得。 头顶之上现了蒙蒙亮光的天空聚起了厚重的云,云中雷声隆隆不绝于耳。 溥翁毫不在意,他大笑道: “这世间一切都是虚无!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谁又能说得明白!” 溥翁抬手向空中一指,吼道: “这天,就是对的吗? 我看未必! 自从上古鬼神容风陨灭,阴间无人让他们顾忌,便开始大力压制地府! 如今阴间式微,酆都大帝又重伤闭关,他们更是横行无忌! 而地府…” 溥翁冷笑一声道: “又与他们有何不同? 当年红莲业火烧得阴间无数魂魄消散,竟也被保了下来! 而…而竺语兢兢业业、殚精竭虑,最终…最终却灰飞烟灭,什么都没留下…” 溥翁灰白的头发凌乱,木簪子松松垮垮插在发髻上,已不是先前作为太郯山神主的模样,反倒如同一个街边疯癫的老叫花子。 “我原想重振阴间,重返上古时期阴间的辉煌,可… 呵…一切都是虚妄!倒不如通通毁灭了,让一切再不复存在!” 他周身的力量瞬间暴起,正要强硬撕扯出所有百姓的魂魄,可下一刻,一股莫名的恐惧感使劲攥紧了他的喉咙。 溥翁双眼慢慢瞪大,而后缓缓转过头去。 只见原本在他脚下的火焰已经升腾起来,那火焰与寻常烈火不同,一道道火舌犹如一朵朵花瓣一样向外舒展开来,不多时,一朵巨大的红色莲花便出现在国公府的上空! 溥翁目露震惊,磕磕绊绊道: “不可能、不可能…她…她…” 溥翁的话还没说完,便见红色的火焰中隐隐有一道女子身影浮现。 女子不急不缓移步而行,而后从红色莲花状的烈火中走了出来。 她的衣裙与红莲融为一体,在沉沉的天光下泛着暗色的红。 红裙逶迤,在空中飘扬起来, 衬得她如丝缎般轻盈。 长发被挽成一个低低的发髻,而后从一侧垂下,金色步摇上坠着几颗血红色的珠子在耳后轻晃,与女子殷红色的嘴唇相称,显得空灵又妖异。 而她额间的红色莲花已然盛开,随着她周身气息毫不遮掩的释放出来,那莲花也如同活了一般! “你、你…你与那东西合体了?!”溥翁震惊大喊道,“红莲业火重现天日!” 溥翁的视线对上女子的双眸,竟惊异地发现,女子连一双眸子都成了暗红色! 他看着女子手中提着的灯笼,愤愤喊道: “红莲业火!你根本不配做上古鬼神容风的伴生武器! 鬼神容风那可是无上的存在,你如此妖邪,怎配得上他!” 红衣女子一动未动,只眼中一道红色光芒闪过,溥翁便一下痛苦地喊叫出来。 他身后无数双手的幻影齐齐消失,百姓们身体一松,而后不顾体内残余的剧痛,纷纷起身往巷口踉跄着逃去。 此处只剩了杜缙倚墙站立着,他眼前一阵晕眩,定了定神才看清半空中那红衣女子。 女子的脸既熟悉又陌生,杜缙一怔,而后拧起了眉,低声自言自语道: “南荣婳? 她不是应该随临鹤离开了吗…” 正琢磨着,南荣婳缓缓抬起一只手,在溥翁惊恐的眼神中轻轻挥动了一下手指,她身后的业火随之猛地向前一扑,溥翁一下摔落在国公府门前的街巷中,动弹不得。 红衣猎猎,缓缓从空中落下。 方才还猛烈燃烧的业火收了势,乖巧地变成一簇火苗落到南荣婳的掌心中。 南荣婳垂眸看了一眼,然后手心一合,业火便消失无踪了。 溥翁趴在地上,他的视线中,女子红色的身影朝他缓缓而来,带着来自阴间最深处的死亡气息。 方才还吵嚷着要让这世间的生魂死魂都来为他陪葬,此刻却抖成了筛子。 溥翁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蔓延,只因他周身萦绕着来自上古业火的威压! “你…你…就是个邪物!酆都大帝还期盼你长出心之后能懂得爱人、知道怜悯。 哈!太过可笑! 我不信你如今恢复了原身,能控制得住你心中的邪念。 这世间终是要被毁掉的,不是在我手中,就是在你手中!” 红色身影停在溥翁身前不远处,溥翁被她的气息压制,连头都抬不起来。 他看不到南荣婳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她戏谑的笑声。 溥翁浑身发着颤,强迫自己开口: “你这邪物在笑什么?!” 只听女子声音娇媚中带着让人心寒的危险气息,说道: “我笑啊,其实我们两个都想毁了这世间,殊途同归。 不过你这老头子长得丑了点,否则饶你一命让你做我的左膀右臂,倒也好玩!” “你这邪物!我才不会…”溥翁话未说完,南荣婳手指轻弹,一小团火苗从她指尖飞出,落在了溥翁的后背。 那火苗不大却将溥翁的道袍烧出了一个焦黑的洞,然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在街巷中。 可不过几息之间,惨叫声便戛然而止了。 国公府门前的地上,方才溥翁趴着的地方,只余一件空荡荡的道袍。 道袍的中央还有一个黑乎乎,被火烧破的洞。 杜缙靠在街巷边,他将方才的一幕看在眼中,一颗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眼前的红衣女子…不是南荣婳。 或者说,不全是南荣婳。 “你将临鹤如何了?他现在在哪里?!” 杜缙看着女子的背影沉声问道。 女子转头看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眼杜缙,似乎对他并不熟悉。 顿了一会儿,才恍然道: “噢,是你,杜缙。” 杜缙拧着眉,目光警惕道: “你究竟是谁?” 女子朝他的方向慢慢走来,脸上的笑容妖异又娇媚,似乎下一刻就要开口吐出长长的信子缠住对方的脖子然后生生拧断。 杜缙退无可退,抵着墙又问了一遍: “你到底把临鹤如何了?!” 女子轻笑出声,停在他身前一步远的地方,语气又轻又缓: “我能把他怎么样,他可是我的夫君啊!”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加深,又要再往杜缙的方向凑近一些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矮小的身影从上方翻墙过来,挡在了杜缙的身前,将女子硬生生往后挤远了些。 女子打量了一眼杜缙身前那矮小的家伙,脸上没了笑意,冷声道: “你是原先在皇宫密室里藏着的那只小半妖?” 第486章 去哪里 第486章 去哪里 杜缙奇怪地发现,自小半妖出现,女子暗红色的眸子中竟隐隐有些警惕。 就像此刻,她后退了两步未再向前。 杜缙看着挡在他身前的小家伙,那小家伙头上的耳朵直直竖立着,应也是十分害怕,可它还是坚定地张开双臂将他护在身后。 片刻后,女子冷哼一声道: “罢了,看在你这小半妖的份上,今天我暂且放过他,就让你们多活一阵子吧。” 女子轻瞥杜缙一眼,正要转身离开,却不料小半妖吼了一声: “站住!” 女子愣了愣神,再次看向小半妖,神情中隐隐有些怒意。 “你这小半妖胆敢如此口气对我说话?!” 那小半妖却一点都不怕她,还主动往前凑过去,在女子周身绕了一圈,边走似乎在边寻找什么。 最后,小半妖挠了挠头纳闷道: “你身上…有梦…?” 女子一脸纳闷,既疑惑又有些生气,瞪着眼看向小半妖喝道: “你在说什么!什么梦,赶紧跟我说清楚!” 然而小半妖似乎也不甚明白,琢磨了一会儿问道: “你身上是不是带着什么东西?” 女子不明所以,皱着眉下意识摸向腰间,红色的腰封中的确放着什么东西。 可她的手刚要去拿,面色却骤然一变。 女子神情不可置信,只来得及说了一声:“你…” 一双暗红色的眸子便变作了漆黑,神色也恢复了沉静。 杜缙见状,脑中灵光一闪,试探着问道: “你是…南荣姑娘?” 女子抬头看他一眼,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是。” 可她话音刚落,漆黑的眸子又变作了暗红色。 女子好似十分痛苦,她拧着眉,眸色不停地回来变幻,连额头都起了一层薄汗。 最后,她干脆将眸子闭上,嘴唇翕动着不知在念着什么。 她手中的灯笼亮起了昏黄的光,光芒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女子才慢慢睁开双眼。 眸若深渊。 杜缙知道眼前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南荣婳。 他顾不上其他,赶忙问道: “南荣姑娘,临鹤如何了?” 南荣婳此刻耳边全都是那抹邪念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她适应了一会儿才对杜缙说道: “临鹤和其他人一起,已经离开了。” 杜缙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靠着墙慢慢蹲坐下来。 他这才觉得浑身虚脱没了力气,可却是满脸的笑意,轻声道: “太好了,这家伙…我还担心他逃不掉…” 南荣婳垂眸看了一眼那小半妖,小半妖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的腰间,好似那里有什么东西让它十分感兴趣。 南荣婳抬手将腰间的两枚小小的勾玉拿出,问道: “是这个吗?” 小半妖的双眸明显一亮,连连点头,“对!这里面有梦!” “梦?”南荣婳垂眸看向静静躺在她掌心中的勾玉,不解地问道,“勾玉中有梦,是什么意思?” 小半妖一提到梦,侃侃而谈起来: “就像你曾经入过半妖尤遂留下的梦境一样,这一对勾玉里面藏着一个人的梦境! 不过能将梦境藏于实物当中,我还是第一次见,那个藏梦的人定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 小半妖目光灼灼盯着那一对勾玉看了许久,还将双手举起,覆于勾玉之上。 可忙活了半天,他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地喃喃道: “我现在能力还不够,无法将这梦境释放出来…” “无妨,”南荣婳平静地将勾玉收起,“现在无法释梦说明机缘未至,待时机到了,有缘入梦之人自会入梦。” 小半妖听得懵懵懂懂,慢慢点了点头。 南荣婳回身看向国公府。 听说为了她与沈临鹤的婚事,府内装扮一新,可南荣婳是盖着盖头入的府,竟没有机会在府中看上一看,今日便付之一炬了。 目光流连片刻,感受到似乎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南荣婳眉目一沉便要离开。 “南荣姑娘,”杜缙见南荣婳要走,赶紧撑着站起身,急急说道,“你要去寻临鹤吗?” 可南荣婳没有回身,她略略低垂下头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 “我还不能去找他。” 杜缙一怔,想起方才南荣婳奇怪的表现,就像是在努力压制体内的另一个存在一般。 “那你要去哪里?” 此话一出,换来南荣婳更长久的沉默。 最终,她还是一句话没说,手执灯笼缓缓独行,往巷子另一边去了… 杜缙犹豫几许,没有追上前去问。 可他此时若知道沈临鹤后来为了找南荣婳翻遍了大庆国、缙国和周边数个国家,调动了所有的明线暗线,他此刻定会不顾所有,也要拦下南荣婳问个究竟的。 - … 春日总是短暂。 沭州的春日尤是如此。 最近,匪寇消停了些,傅诏也有些空闲去城里喝酒了。 他往日在沭州戍边的时候从不喝酒,可自从回了趟京城,竟如同染上了酒瘾,一段时日不喝便浑身难受。 心里最是难受。 可他酒量无甚长进,边关又多是烧刀子,喝个一小坛他便撑不住了。 唯一的好处便是一口灌下去从嘴里辣到肚子里,直把身体中的惆怅惘然烧个干净。 但将军职责在身,他又不能真喝得烂醉,每次心里的闷痛烧个半截,还要再留个半截,酒后回味回味,更苦了。 他每每想喝酒便会来到一个名叫‘长安阁’的酒楼,大概因着与京中的长盛阁名字差不多,所以更得他的青睐吧。 “那日,一把大火直把国公府烧了个精光!” 大堂中,一名说书先生正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两个月前京城的那场大火。 见酒楼中的客人们听得全神贯注,说书先生讲得更来劲了,好似那时的他就站在国公府外一样。 “国公府上下百十口人活活被烧死在里面,哀嚎声不绝于耳,把天上的雷都引了来,那雷好巧不巧,把府门外的树给劈死了! 想来是沈家罪恶滔天,其反叛之心天地不容!” “哐!” 酒楼的客人们正听得投入,忽听大堂角落处传来一道酒坛碎裂的声音。 众人吓了一跳,正要开口骂,往那处一看,却见是一个头戴幕离的女子。 想是方才不小心摔了酒坛。 于是众人只哼了几声,又回头催促那说书先生接着讲后续之事。 傅诏就坐在挨着那女子的另一张桌子旁,他方才听到说书先生的话,差点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 此刻,他默默将手中长刀放回了桌子上,侧目朝那带着幕离的女子看了一眼,心中有些疑惑。 那女子的身影竟看着有些面熟。 第487章 故人相见 第487章 故人相见 傅诏回过神来,自嘲一笑。 京城距沭州几千里远,她一个姑娘家的,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傅诏不愿听那说书先生夸大其词,将杯中最后一口酒饮尽,拿起桌上长刀,就往酒楼外走去。 大街上熙熙攘攘,小摊贩的叫卖声,人们的呼喝声不绝于耳。 傅诏虽喝了酒,但神思依旧敏锐,他察觉有人自他从酒楼中出来便一直悄悄跟在他的身后。 于是傅诏脚步越来越快,身形一闪,入了旁边的巷子中。 他藏于一隐蔽之处,听到随他而来的那人果然转入了巷子里,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似乎有些疑惑,那人缓步往此处走着。 待那人即将走到傅诏藏身之处时,傅诏闪身而出,手中长刀瞬间便抵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而后他眉头一皱,有些讶异道: “是你?” 竟是方才酒楼中那名头戴幕离的女子。 这女子与寻常女子不同,被人用刀抵着脖子也十分镇定,没有惊慌得尖叫出声。 察觉到她没有武功,傅诏慢慢将长刀移开。 女子转身面向傅诏,将头上幕离缓缓拿下,一张温婉大气的面容出现在傅诏眼前。 “许久未见,傅将军…傅哥哥。” “谢小姐?” 方才在酒楼中,傅诏还以为他看错了,没想到竟真是谢沛凝。 见到京中故人,傅诏面色缓和了一些,可想到她方才孤身一人在酒楼,这会儿又自己跟着他来到小巷中,傅诏沉了眉眼,问道: “你家中人呢?” 谢沛凝双眸含笑,定定看着傅诏回道: “没有家中人,我是自己来的沭州。” “什么?!”傅诏一听心中隐隐有了怒意,声音也冷了下来,“你怎么如此大胆,这一路千里迢迢,万一…” 傅诏顿了顿,下颚绷得很紧,问道: “谢大人可知你来了沭州?” 谢沛凝自知有些理亏,声音低了一些: “我…我给父亲留了信,就…就溜出来了。” 见到傅诏一瞬拧紧的眉头,她又赶紧补充道: “但是我这一路每经过一处州郡,都给我父亲寄信报了平安的。” 傅诏看着谢沛凝亮晶晶的杏眼,忽然觉得有些无可奈何。 他知谢沛凝与其他京中高门贵女不同,可竟没想到她会胆子大到如此地步! 也… 也不曾想到她竟会来沭州寻他… 想起京中快要举行的选秀,李未迟曾提过要娶谢沛凝为后的话,傅诏沉声问道: “你…莫非是为了逃避嫁给圣上为后,所以逃来了沭州?” 谢沛凝一听他的话,神色瞬间有些低落。 她抿了抿唇道: “圣上确实曾私下通过我父亲问过我的意思,但是我…拒绝了。 圣上明理,没有强求,而且我这次能顺利来到沭州,还多亏了圣上派人暗中保护我。” 谢沛凝抬眸瞧着傅诏的神色,声音轻缓道: “你不用猜我这次来沭州究竟有什么目的,我可以直接告诉你。 我…就是想你了,也想再给我自己一次机会。” 谢沛凝如此直白的言语让傅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微微侧过身去,避开谢沛凝的视线,过了片刻才开口道: “沭州偏远,不似京中繁华,吃用都粗糙得很,也没那么多贵女的精致衣衫和饰物。 而且这里干燥,多风沙,不合适你久居。 这两日我会派人带你在此处游玩一番,然后再让他们护你回京。” 说罢,傅诏转身就往巷子外走,边走边说道: “我先去给谢大人寄封信,让他放心。” 可他走出去一段距离却没听到身后有跟来的脚步声,傅诏疑惑回头看去,只见谢沛凝双手紧紧抓着幕离,头微微低垂着,眼眶已经通红了。 傅诏微顿,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说话太过强硬。 其实站在谢沛凝的角度想一想,她一个女子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敢孤身一人从京中来到这千里迢迢之外的陌生地方,只为了投奔…他。 可刚见面没说几句话,傅诏便要送她走。 傅诏迟疑了一会儿,终还是朝谢沛凝走了过去,停在她身前看着她越发低垂的头,有些不忍,声音放缓了一些: “我…方才不是有意的,只是若你孤身出京一事,被人宣扬出去,有损你的名声。 而且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戍边,很少出军营,也…也没法陪你,你在这里会无聊的。” 谢沛凝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一受了委屈就哭哭啼啼。 而且她自知此事与傅诏没有关系,是她偏要死缠烂打跟来沭州,且没有提前告知,不怪傅诏生气。 于是她长舒了一口气,眼底的伤心也被压了下去。 谢沛凝扯出一抹笑意,说道: “这是我自作主张来的沭州,你军务繁忙,无需顾虑我。 若你不放心便帮我找两个知根底的为我护院就好了。” 傅诏一怔,“护院?” 谢沛凝点点头,“其实我前两日便到了,已经在城中买了个院落。” 顿了顿,又补充道: “还…盘了两个铺子。” 这下傅诏无话可说了。 谢沛凝这女子果真是不一般,只两日,便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落了脚。 傅诏有些怀疑,她小时在大雪中迷路那次,莫非是她这辈子最无能为力的一次。 可那次偏偏就让他碰见了。 谢沛凝觑着傅诏,试探着抬手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 “傅哥哥,你就让我留下吧,好吗?我保证不给你添乱。 而且,我这次偷溜出来,我父亲定十分生气,等过段时日,待他气消了我再回去,可以吗?” 傅诏垂眸对上谢沛凝的一双杏眼,仿若又看到十几年前大雪纷飞时小丫头眼巴巴地望着他的模样。 傅诏暗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是心软了… “走吧,带我去看看你的院子。” 傅诏声音柔和许多,说完,便朝巷外走去。 但他步伐很慢,似乎在故意等谢沛凝跟上他。 谢沛凝见状,雀跃从心中一直往上冒,然后展露在弯弯的眉眼上。 她赶紧快走几步,与傅诏并排而行。 想到方才在酒楼中傅诏沉重的脸色,谢沛凝琢磨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 “虽然对于沈家,京中各种说法都有。 可我觉得…沈临鹤没死。” 第488章 寻找 第488章 寻找 傅诏一顿,停下脚步望向谢沛凝。 谢沛凝一向聪慧,她的话让傅诏信了几分。 看到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傅诏努力调整呼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与谢沛凝并肩而行。 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为何如此认为?” 怕周围人听到,谢沛凝的声音也低了许多: “首先,假传圣旨将此事曝出的圣上近侍厉忠被砍了头,砍头之后宫中张贴出厉忠的‘亲笔’悔过书,言明他那日在国公府前的种种言行出自个人报复,沈家并没有做反叛之事。 可这悔过书的到底是不是亲笔写的,估计只有圣上才知了。” 谢沛凝侧眸看了傅诏一眼,见傅诏略略低着头仔细听着,怕他听不真切,谢沛凝又往傅诏那边靠近了些,而后继续说道: “还有那灵安寺的住持了煦方丈,前不久也突然暴毙于寺中,灵安寺对外的说法是他恶疾突发,但此事确实太过蹊跷。 而了煦死后,有一批神秘人守在灵安寺下,香客可入寺却不得在山中闲逛。 于是有好事者想要对厉忠所提及的五万军械探寻一番,都无法入山。 我与父亲皆怀疑那些神秘人就是圣上派去的。 除此之外,那日国公府大火熄灭后,圣上派人入内收敛沈家人的尸身,百具棺材接连入内,而后又被一一抬了出来。 当时我正巧在魁首道旁的茶楼上,看着马车载着棺材经过,可是… 那马车轮毂转动的声响先后差不多,马儿拖着车身也未觉得吃力,且那日下过雨,地上泥水的车辙印记分明前后一样,说明从国公府出来的那些棺材都是些空棺。” 傅诏一听,一颗心又“咚咚”跳得厉害,且他震惊于谢沛凝的观察入微,下意识偏头去看她。 这一看才觉得二人离得实在是近,恰好谢沛凝也转过头望向傅诏,二人四目相对,不过一掌距离。 傅诏与谢沛凝俱是一慌,二人同时往旁边挪了挪。 “哎,借过借过!” 一名货郎扛着货物从二人中间挤过,硬生生又把两个人挤远了些。 他俩挨近了也不是,不挨近也不是。 谢沛凝红了耳尖,傅诏的脸色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直到路上行人少了些,傅诏轻咳一声,才走到谢沛凝身边道: “继续说吧。” 谢沛凝抿了抿唇,掩去嘴边上扬的弧度,说道: “除此之外,圣上对沈家的态度也不甚明确。 不管沈家是否真的藏了五万军械,也不管沈家人是否还活着,可国公府被烧是真的。 此事影响如此大,圣上如何都该表个态的。 听父亲说,之前朝堂上,有官员提及沈家,还未言明所奏何事,圣上便态度强硬地驳回了。 有此一事,官员们对沈家再不敢提一句。 父亲猜圣上对沈家生了怒意,可我却不这么觉得…” “哦?”傅诏神情十分认真,竟有些虚心求教的意思,问道,“那你是如何想的?” 谢沛凝转过头看向傅诏,声音柔和,神情却十分自信道: “圣上在等。” - 缙国,山渭郡。 戌时刚过,天幕已黑。 城郊一处别院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骑马之人穿着一身灰色的窄袖布衣,打扮装束像是田庄中的农户。 但他身姿矫捷,夜能视物,骑术了得,明显是个有身手的。 此人到了别院门口勒马急停,而后匆匆翻身下马,从怀中摸出几封信件交给守在门外的小厮。 小厮接过,急奔入府,一路不停,直到到了内院中的书房门前才驻足。 缓了几口气,他敲了敲书房的门,里面一道沉稳冷冽的声音传来: “进来。” 小厮才推门而入。 门内,一身墨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正立于桌案前,宽大的案上平铺着一张舆图。 若有旁人在此定会惊讶地发现,这舆图竟是涵盖了大庆国、缙国等周边数个国家。 一国之舆图已够罕见,而案上的这张舆图简直覆盖了大半个陆地。 图上标记详细,有的地方还用朱砂笔细细的圈描出来。 若是打起仗来,这一张舆图便可敌几十万大军! 可盯着这舆图的男子,眉目间却没有一丝开怀。 进门的小厮有些小心翼翼,他看着男子皱着眉,用朱砂笔在这舆图中的一个州郡名字上划了个叉。 小厮心中一叹,看来此处也没寻到少夫人的踪迹… 这小厮正是来旺,而案前专注于舆图的男子便是沈临鹤。 两个月前,被打晕的沈临鹤醒来时已是在离京的马车之中。 来旺惴惴不安地看着一脸阴沉的沈临鹤,主动将前因后果全部交代清楚。 本以为沈临鹤会大发雷霆,调转马头回去找南荣婳,可不曾想他只是沉默地任由马车载着他离京城越来越远。 半晌之后,沈临鹤才哑声说出了一句话: “她让我相信她…” 可那之后,他却如同换了个人,极少开口了。 缙国的山渭郡有沈临鹤早已准备好的别院,别院中的一切都按了南荣婳的喜好来布置。 沈临鹤静静地等了南荣婳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一过,不见南荣婳的身影,沈临鹤便开始如疯了一般寻找南荣婳。 甚至不惜主动联系了李未迟,想要动用朝堂的力量一起寻她。 不过,是由杜缙在其中牵线,李未迟并不知沈临鹤究竟在哪里。 来旺打量着沈临鹤的神色,小心地将手中信件搁到了沈临鹤身前的桌子上,低声道: “少爷,一封是都城梁君主的来信,一封是杜缙公子的,另外…圣上也来了信。” “唔。”沈临鹤头都不抬,目光紧紧盯着舆图,喃喃道,“莫非是这里?” 可接着,他又摇了摇头,“不对,婳儿说过不喜那里食物的味道。” 来旺静静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沈临鹤,见他没有看信的打算。 本来放置在桌案上盛着晚饭的托盘也被移到了一旁的矮几上,上面的餐饭一动未动,已经凉透了。 显然他家少爷今夜又滴米未食。 来旺叹了口气,收拾了碗筷,提着托盘出了书房。 轻轻将房门紧闭,来旺抬头看了看春末夏初晴朗的夜空,耷拉着眉眼叹道: “少夫人,你到底在哪啊,你若是再不出现,这日子可没法过了…” 第489章 重见阴鬼 第489章 重见阴鬼 南荣婳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 确切的说,是这两个月以来,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自她与那黑纱状的东西合体之后,思绪便时不时受其所控。 南荣婳明白,那东西是想抢夺她的身体、神魂和红莲业火的全部力量为自己所用。 若南荣婳意志不够坚定,那这身体早已被那黑纱霸占了。 在第数不清多少次南荣婳像熬鹰一样睁着双眼看天上斗转星移时,那东西在她身体中叫嚣起来: ‘南荣婳!你这又是何苦! 我明明就是你身体中的一部分,你却不愿意接纳我!’ 此刻的南荣婳就坐在密林中一棵大树的枝干上,这枝干离地面约有三丈高,只有女子胳膊般粗细。 若南荣婳一个不留心,很可能就要狠狠摔落下去。 于是她必须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听到身体中那东西气急败坏的喊声,南荣婳环着胳膊冷哼一声道: “他们都以为你是我身体中的一缕邪念,你自己装的时间久了,是不是也忘了自己究竟是谁?” 那东西明显一愣,而后声音听上去有些心虚说道: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本来不就是你的一缕意识吗? 你五岁那年烧了南地密林,是酆都大帝想办法把我和红莲业火之力从你的身体中分离出来的!’ 密林中带着潮湿气息的夜风吹来,南荣婳垂下的长长的红色裙摆随之飘荡起来。 她唇角一勾,如妖似魅,眼中含着冷意道: “你是从我身体中分离出来的没错,可…你不记得你是如何进入到我身体中去的吗? 怎么,需要我提醒你吗?” 此话一出,那东西彻底没了声响。 过了半晌,它才声音低沉,隐含怒意说道: ‘原来你在虚无境中并不是在沉睡,你一直都有虚无境的记忆?! 而你没有告诉我,还答应与我合体,将我困到了你的身体里,是故意的!’ 南荣婳悬在空中的脚微微晃动,她懒懒说道: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是后来阿婆帮我恢复了重生后的记忆,我才想起,你根本不是我的一缕意识。 而是我重生在虚无境后,你趁着我虚弱,钻入到我的身体中,还与业火牢牢捆在了一起。” 顿了顿,南荣婳疑惑问道: “可虚无境是万万年前上古鬼神容风启智的地方,那里一片荒芜,除了他与…我,再未有过旁人,你究竟是谁?为何出现在虚无境中?” 那东西心中怒火尤在,它若控制不了南荣婳的身体,那这身体便会成为一间锁住它的牢狱。 听南荣婳这么问,它只冷冷地哼了一声,便再没了动静。 感受到身体中那东西的沉睡,南荣婳这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慢慢往粗大的树干处靠了靠,身体放松了些。 她根本不指望那东西能告诉她真相,她只是想让其安静一些,毕竟许久没有休息,她着实有些累了。 密林间的微风拂过她耳后的步摇,灯笼悬空停在她的身侧。 随着初夏时节天气已暖,林中虫鸣声渐起。 南荣婳靠着树干闭上双眼,听着周遭林间的声响眼看就要沉沉睡去。 可下一刻,她的手指微动,墨色的眸子缓缓睁开。 好浓重的鬼气… 南荣婳自从重获了红莲业火之力,虽刻意收敛气息,可上古业火对魂魄们的压迫感是消不去的。 于是这段时日倒再未有过死魂敢近她周身百步远的,有些胆大无知的小鬼也只敢远远地瞧着,甚至连灯笼中的小家伙们都安静了许多。 可这林中的鬼气显然与那些死魂十分不同。 南荣婳手指轻弹,刹那间她的感知便覆盖了整片密林。 “是他?”南荣婳眉头微微挑起,她伸手抓住空中的灯笼提杆,而后下一刻她的身形便消失在了枝干上。 此时,一人正小心翼翼地走在密林之中。 虽是初夏,但大树的枝叶已是繁茂,月光被隔绝在外,林间一片漆黑。 这人神情谨慎,不时抬头四处张望。 本是寻常人的模样,但他每走一步都踩在枯枝落叶上,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察觉到被一股让他心惊胆寒的气息笼罩,这人越发小心谨慎起来。 可走了许久,还是未曾见到他想找的人。 “没错啊,气息就在这里,怎么没有呢…” 话音还未落,这人忽地被什么东西打到头顶,定睛一看,地上有一块滚落的小石块。 这人一下皱了眉,怒道: “哪个小野兽,竟敢打老子…” 说话声一下就停住了。 只因这人抬头正对上一双幽暗的眸子。 女子立在高高的枝干上俯视他,一身红衣原本妖娆,可穿在她身上却添了丝清冷的气质。 “南荣…姑娘?” 这人试探着问道,因着眼前的女子与上次见面时的模样实在变了太多,让人有些不敢相认。 南荣婳“嗯”了一声,上下打量了这人几眼,然后说道: “你是万海坡擎苍鼎中的那只阴鬼,名唤姬舜?” 这人见南荣婳认出了他,急忙点头道: “是是,南荣姑娘不愧是上古红莲业火,一下就认出了老…我!” 这阴鬼唯唯诺诺,点头哈腰的样子,实在跟在万海坡时大相径庭。 南荣婳身形一闪,瞬间落于地面,她看着姬舜神色平静,无波无澜。 “你为何还是蔺宜的模样?” 五百年的阴鬼便可化人形,姬舜已经存活了千年,变作人形自是不在话下。 当时在万海坡时,姬舜看了一眼蔺宜,便化作了蔺宜的样子,连说话声音都一模一样。 “我…我这不是怕南荣姑娘不等我解释,就一把火将我烧了,于是先化做姑娘认识的人,好…好留一线生机。” 南荣婳想起那个曾领着她与沈临鹤入万海坡的年轻人,想起他纯净的眸子,再看一眼眼前这一脸堆笑的模样,撇过了头去不愿再看,只冷冷问道: “寻我何事?” 可这阴鬼似乎没什么眼力见儿,偏又转到南荣婳身前笑道: “不是我要寻姑娘,是炎狼古国的臣民。” 第490章 灯笼中 第490章 灯笼中 炎狼古国… 南荣婳一瞬间便想起了狼王那一双绿幽幽的重瞳。 她看向姬舜问道: “你竟一直没有离开万海坡? 可你不是喜好吸食魂力吗,为何没有伤害炎狼古国的臣民,反而要帮他们?” 姬舜撇了撇嘴,神色有些颓然。 “不怕南荣姑娘笑话,溥翁那个老头子虽把我从地府中带了出来,可却将我困于擎苍鼎中。 我不能离开擎苍鼎很长时间,每三日就得回鼎中待三日…” 南荣婳恍然道: “擎苍鼎如今还在万海坡,你需要炎狼古国臣民为你守护那只鼎。 而作为交换,你不得吸食炎狼古国臣民的魂力,并且还要为他们外出寻我?” 姬舜点点头,似乎觉得他一只千年阴鬼沦落到如此境地很是丢人,眼神飘忽地不去看南荣婳的眼睛。 南荣婳此刻却是心中费解。 这炎狼古国诞生于几千年前,那时容风已经神魂寂灭,而她也不知所踪,应是已经到了虚无境。 按说她与这古国无甚瓜葛,只单单前段时日顺手帮了炎狼古国臣民的魂魄,她实在想不通为何臣民们要寻她。 她的目光望向姬舜,问道: “你只能离鼎三日,如今是第几日了?” 姬舜轻咳一声,有些尴尬道: “第…三日。” 南荣婳一挑眉,抬了抬手中的灯笼,说道: “那便走吧。” 姬舜看了一眼那灯笼,目光中有些惧意。 他在地府待了二百年,对这灯笼有所耳闻。 这可是鬼神容风做的灯笼,他一只千年阴鬼进去了,若眼前女子不放他出来,他说不定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南荣婳也不着急,只缓缓说道: “我猜,能让你冒着灰飞烟灭的风险离鼎三日外出寻我,定不只是因为与炎狼古国的臣民有约定这么简单吧?” 姬舜神色一僵,片刻后萎靡不振地点点头,“什么都瞒不过南荣姑娘,其实…我想寻你帮忙。” 南荣婳一听便明白了,“你想让我帮你出擎苍鼎?” “…是。”姬舜虽然微微垂着头,但眼睛却不停地瞟着南荣婳的脸。 见南荣婳看了一眼手中的灯笼,姬舜纠结了片刻,终还是化成一抹黑烟钻入了灯笼中。 他刚进入灯笼,便发出了一声感叹: “不愧是上古鬼神容风做的灯笼,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南荣婳点点头,抬步往密林外走去,边走边说道: “是,这灯笼中的景物会随着我的心境而变化。 你看到的应是南荣族地。” 灯笼安静了片刻,而后传出来姬舜怀疑的声音: “南荣姑娘的族地?看着不像啊… 你的族地只有山林中的一处院落吗?” 南荣婳脚步一顿,“院落?” “是啊,这里有一处篱笆围起的院子,院中养着鸡鸭,还有一座二层的木屋。 哟,屋前还有田地呢,里头种着不少蔬果和各色的花。 唔…屋后还有一条小溪。” 南荣婳听着姬舜的描述,越发觉得这与先前沈临鹤所说的一模一样。 沈临鹤在梦中曾见到他们两个生活的地方,便是这般模样。 南荣婳一怔,她的心境已然随着沈临鹤起了变化…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只不过这笑有些苦涩。 她缓缓开口道: “灯笼中的情境只是我脑海中的幻想,当不得真。 里面一切物体都是假的,你在其中莫要走远了,小心迷路出不来。” 可她话音未落,灯笼中却传出来“咔嚓咔嚓”的声响。 姬舜声音疑惑道: “假的?不是啊,这地里的黄瓜可好吃了!” 瞬间,南荣婳瞳孔一缩,墨色的眸子在夜色中闪过一道暗红色光芒。 她忙念了一遍清心咒。 方才那一瞬,她心绪起伏太大,差点将在她身体中沉睡的那东西给吵醒了。 做了几次深呼吸,南荣婳总算平静下来。 她声音很轻,但却十分郑重地问道: “姬舜,你的周身可有风?天上是否有月亮或是太阳?” 因着灯笼中的一切是她心境所造,可造草木可造房屋,可造一切人能创造出的东西。 但绝不可能造出风雨、彩虹、日月和星辰。 姬舜似乎有些疑惑南荣婳为何这样问,但还是如实说道: “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天灰蒙蒙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 “唔…也没有风。” 南荣婳一颗心回归了沉静,说不清此刻是庆幸还是失望。 可片刻后,姬舜又说道: “南荣姑娘,你这心境该改改了,这阴雨连绵的…” - 千年阴鬼从万海坡去寻南荣婳用了快要三天时间。 而南荣婳去往万海坡却只用了半炷香。 姬舜在灯笼里连连感叹: “上古业火之力实在太过恐怖,当年南荣姑娘在地府烧毁无数魂魄时,我尚在地狱最底层不得亲眼见到。 不过后来听鬼魂们提起,那场景当真是惨绝人寰!” 顿了顿,姬舜好奇问道: “上次见姑娘不忍魂魄受苦,将万海坡成千上万个魂魄救下,可为何十几年前却在地府大开杀戒呢?” 南荣婳冷冷看了姬舜一眼,说道: “擎苍鼎已不远,你还不快去?” 姬舜这才发现,他们竟已到了万海坡最中心的位置。 而擎苍鼎如今就被埋在这一片沙漠下。 若不是三日之期马上就要到了,他都想在灯笼中多待一会儿了。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灯笼与鬼气十分契合,他都差点舒服得在地上打个滚了。 南荣婳的手指敲了敲灯笼提杆,而后一股黑烟慢慢从灯笼中探出头来,倏然间钻入了沙子里。 南荣婳举目向四周望去。 苍茫沙漠犹如先前她与沈临鹤来时一样,只不过短短数月,再来到此处,只有她一个人了。 南荣婳抬手摸了摸腰间的勾玉,心中一声叹息。 她不是不想去寻沈临鹤,可她身体中的那东西一日不除,她便一日不敢出现在沈临鹤面前。 若她心绪起伏,那东西便可能趁虚而入霸占她的身体做出无法挽回之事,像十几年前在地府那般… 她,不能冒这个险。 第491章 梦中的双喜 第491章 梦中的双喜 今夜的万海坡就像先前她与沈临鹤来时的模样。 白色的月光洒下,落在细沙上成了一层银霜。 南荣婳的耳边有风的呜咽声响,可若仔细聆听,风中似乎还隐隐传来让人听不真切的吟诵声。 那吟诵声如情人耳边的低语,虔诚又专注。 可不过片刻,那声音语调陡然一转。 南荣婳虽听不懂那些字句,可听声音就能分辨出来,那是无数人的哀嚎声、哭泣声。 其间还伴随着咒骂和喊叫声。 南荣婳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约莫几十丈远的地方,炎狼古国的断壁残垣静静竖立在月光下的沙漠中,经受着数千年的风沙侵蚀。 南荣婳没有迟疑,缓缓向那处走去。 一步一步踩在沙子上,却没有留下一个脚印。 越是靠近那些残垣,南荣婳耳边的声音更大了些,待到了地下宫殿的窄小入口时,就好似许多人趴在她的耳边喊叫一样。 南荣婳神情不变,沿着入口的狭窄阶梯向地宫中走去。 地下宫殿中黑漆漆一片,但在南荣婳眼中犹如白日。 当她的脚落在宫殿地面的一瞬间,周遭的一切声响都消失了。 安静得只能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声。 眼前的一切如上次她同沈临鹤一起来时一样,粗壮的石柱、整面墙的壁画… 南荣婳的视线落在宫殿旁的转角处,上次从这里离开时,她分明看到了转角那里有一双绿幽幽的狼眼… 南荣婳抬步往那走去,待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后,眼前豁然开朗。 是一处更加宽阔的宫殿。 只见此处比方才的宫殿竟大了不止十倍,立柱撑顶,需得抬头仰望才能看到,墙壁上一幅巨大的狼图十分显眼,可不知为何却好像被人泼了墨,有一半已经看不真切。 南荣婳的视线缓缓扫过殿中各处,待看到狼图对面墙壁上的巨画时忽地一怔。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那画中的某个地方,而后向那墙壁慢慢走近。 画上,有无数炎狼古国的臣民正在向一个人跪拜。 那人站在高高的沙丘之上,举手望天,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用绳子穿起的绿色弯钩状的东西。 此刻南荣婳的视线就凝在那东西上。 看了好一会儿,她从腰间拿出勾玉,慢慢抬起,竟与墙上的那抹绿重合了! 正当南荣婳仔细确认图中那人佩戴的是不是勾玉时,一个暗色的身影出现在南荣婳的余光中。 那身影虽庞大但十分矫捷,猛地向南荣婳扑了过来! 可下一刻,南荣婳倏然消失在原地,接着出现在几步之外的地方。 黑暗中,一双绿幽幽的重瞳正盯着南荣婳,目光中全是警惕。 “狼王?”南荣婳眉头一挑,看了看不远处近一人高的狼,又转头看了看身后墙壁上仅剩一半的狼图。 俱是银灰色的皮毛,威风凛凛的样子,连眼睛也一模一样。 南荣婳顺着狼王的视线看向自己手中的勾玉,然后抬眸问道: “你想要这勾玉?” 狼王盯了南荣婳一会儿,随后点了一下头。 如此,南荣婳便确定了,巨幅壁画中那人脖子上佩戴的东西,正是勾玉! 虽然不解,可南荣婳却不着急问。 她一勾唇,将勾玉放回了腰间。 狼王似乎有些生气,嗓子眼里发出了“呜呜”的警告声。 可南荣婳自然不怕它,转过身向大殿中另一侧而去。 那边的高台之上有一张宽大的石椅,石椅的两边扶手各雕了一只狼头。 一只双眼圆睁,一只闭目沉睡。 南荣婳此时确有些困倦了,只想趁着体内那东西没有动静,她也好好休息一会儿。 可刚刚斜靠在石椅上,那狼王也跟了过来,口中的“呜呜”声更加明显。 南荣婳看了一眼狼王不忿的样子, 竟轻笑了一声说道: “有什么事待我醒来再说,否则,方才就是你看见勾玉的最后一眼。” 如此,狼王安静了下来,但绿色的眸子依旧不满地看向南荣婳。 南荣婳闭上双眸,她虽已十分困倦,可仍不敢睡得踏实。 留了一缕意识在体内,随时观察着那东西的异动,一旦它有要醒来的意思,南荣婳便先一步清醒。 “南荣姐姐?” “南荣姐姐?” 睡梦中,南荣婳好似觉得有人在不远的地方呼喊她。 那声音是…双喜? “南荣姐姐!” 南荣婳缓缓睁开眸子,见果然是双喜站在她的身前,而她此刻竟不在炎狼古国的地宫之中,反而在一处院落里。 南荣婳看着双喜,没有着急上前打招呼。 她方才明明在地宫之中,为何却眨眼间出现在这里…? 而眼前的双喜真的是双喜吗? 南荣婳环顾一周,想要用感知去探查。 可下一刻,她却惊讶的发现,自己所有的感知都消失了! 双喜看着与往日十分不同的南荣婳,慢慢从一脸惊喜变成了疑惑,喃喃自语道: “我明明按照小半妖所说去做的啊,为什么南荣姐姐没有反应,是看不见我吗?” 小半妖… 南荣婳这才明白过来。 双喜曾说过,小半妖教她如何控梦,待她学会了,便可以与任何进入梦境的人交流。 所以… “双喜会控梦了?你现在在我的梦中?” 南荣婳眉目含笑说道。 双喜眼睛一亮,惊喜道: “原来南荣姐姐能看到我!我…我成功了!” 双喜高兴地蹦跳起来,而后激动地想要上前拥抱南荣婳,可她的手却穿过南荣婳的身体抱了个空。 双喜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忘记了,这是在我的梦里。” 南荣婳疑惑问道: “在你的梦里?不是我的梦?” 双喜使劲点点头,无奈说道: “我等了姐姐好久,姐姐竟然一个梦都没有,所以没办法,我只好让姐姐进我的梦了。” 南荣婳垂眸看去,发现自己确实是先前素衣提灯的样子,因为这才是双喜心中的南荣姐姐吧… “姐姐,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啊,为何这么久都不来缙国看我们?”双喜噘着嘴,一双葡萄样的眼睛眨巴着看向南荣婳。 南荣婳心一软,弯下腰来平视着双喜柔声道: “南荣姐姐在忙一件事,忙完就能去看双喜了。” 双喜恍然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姐姐一定是在打坏人,等把坏人打个屁滚尿流,再不敢出来兴风作浪,姐姐便能来缙国了!” 双喜语调上扬起来,脸上也重新有了笑容,“那双喜就在这好好地等南荣姐姐!” 说完,不知想到什么,双喜神秘兮兮说道: “姐姐跟上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也不等南荣婳反应,她便转身跑出了院子。 南荣婳无奈一笑,这小丫头还是像之前一样,风风火火,毛毛躁躁的。 南荣婳一边注意着身体中那东西的情况,一边跟着双喜沿着回廊往另一处院落走去。 此时天幕黑沉,只偶有一点星光。 可院中风灯不熄,尚能看出这院子的模样。 南荣婳跟在双喜身后,越走越是暗暗惊讶,这院中竟无一处她不喜欢! 原还纳闷着,可待她走入一片花圃中,看到石桌旁喝着闷酒的那个人时,她瞬间便明了了。 这院子…原本就是沈临鹤按照她的喜好来建的… 第492章 神魂撕扯 第492章 神魂撕扯 “姐姐…”双喜声音有些低落下来,“沈大哥等了你好久,你一直不现身,他每日不是想方设法去寻你,就是在这喝闷酒。 而且,他的脾气变了好多,脸上的笑都少了… 现在我们在他面前说话都小心翼翼的,而且根本不敢提及你的名字和与你有关的一切。” 南荣婳缓步向沈临鹤的方向走过去,停在了他的身侧。 这是双喜梦中的沈临鹤,是双喜曾经见过的他的样子。 颓然,无措,彷徨… 南荣婳从没有在沈临鹤脸上见过这副神情,她此刻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是对的。 可若她有一日当真控制不住这副身体,那最先受到伤害的定是她的身边人。 南荣婳心中作痛,她的眉头拧起,想要俯身去轻抚沈临鹤的脸。 “哈哈哈哈!” 忽地一声尖锐的笑声响在她的耳中,南荣婳暗道一声不好,她心绪不宁竟催醒了那东西! “南荣婳啊南荣婳,你身为上古的红莲业火,竟不光生了心还动了情。 业火有情?哈哈哈哈哈! 你既然如此想念他,便一直留在这里吧! 你的身体…我要了!” 说完,那邪物便没了声响。 南荣婳此刻再顾不上同双喜说什么,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沈临鹤,便闭紧双眸强行离开了双喜的梦境。 此刻,炎狼古国的地下宫殿内,狼王察觉到高台石椅上的女子气息不稳。 它幽绿色的眸子紧紧盯着红衣女子,目光中似乎有些疑惑。 片刻后,女子缓缓睁开了双眼。 眼中,暗红色的光芒闪过。 狼王忽地防备起来,它的耳朵竖立,身体紧紧绷起。 只因它发现了此刻女子周身的气息骤变,充满着暴虐和冷酷,与方才竟完全不同! 女子先是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了狼王的身上。 “看来我沉睡的时候,错过了许多…”女子勾唇一笑,尽显妖媚。 她从石椅上站起身,朝着狼王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说道: “这一身皮毛倒是不错,剥下来做张椅垫正正好好!” 狼王一听,生了怒意。 它浑身肌肉紧绷,后腿猛地用力,朝红衣女子扑了过去! 可红衣女子一闪身,它便扑了个空。 但狼王动作丝毫没有停顿,似乎早已料到抓不住眼前女子,它接着调转身形便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朝女子咬了过来。 “哼,不自量力!” 女子嗤笑道,而后手心中倏然出现一团红色的火光。 狼王见状停下动作,警惕地看着女子。 女子唇角一勾,正要一手挥出,却骤然间变了脸色。 她捂着胸口艰难开口道: “南荣婳,你…你在做什么! 你竟然在…在撕扯你的神魂?!” 自南荣婳与这黑纱合体,恢复了红莲业火的原身后,她便发现她身体中的魂确实不是普通人的生魂,而是神魂。 其实这两个月以来,南荣婳除了极力压制体内的邪物,也在不停寻找它究竟藏身于自己身体的何处。 后来发现,那邪物竟与红莲业火之力共生于她的神魂之中! 那么,若她的神魂不适,这邪物自然能感觉得到。 南荣婳此时便在自己的身体中,不停地撕扯神魂。 “你…你停…停下!你这个疯子,你…你不要命了吗?!” 狼王疑惑又防备地看着殿中的红衣女子,她的表情痛苦,手中的红色火团明明灭灭,她的一双眸子也在红色与墨色之间来回变换。 女子周身气息极不稳定,她似乎控制不住自己,一股庞大的让人胆寒的上古之力在这地宫中横冲直撞! 狼王瞪大了双眸看着眼前的一切,慢慢向后退去。 片刻后,地宫承受不住这力量的冲击,竟开始晃动起来。 狼王见状,昂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嚎叫,然后数以百计的狼不知从地宫的哪处角落窜了出来,十分有序又迅速地往地宫外奔去。 待狼群全部撤出,狼王看了一眼跪倒在地一脸痛苦的女子,她的腰间有那枚勾玉… 可此刻女子周身的力量让狼王近不得身,它低吼一声,只得沿着阶梯快速奔出了地宫。 可待它从地宫中出来,看到万海坡上的情景,幽绿色的眸子一瞬眯了起来。 此时启明星现,天边已隐有亮光。 但以狼群为中心,周围不远处有无数道飓风卷起沙子正向它们的方向而来! 而它们的脚下地面还在晃动,有些幼狼站不稳,不停地摔在地上。 狼群们都在等着狼王的命令。 进无可进,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狼王的双眸盯着地宫入口,然后它转头环视了狼群一圈后再不迟疑,重新返回了地宫中! 此刻,宫殿中的石柱已有了裂缝,显然再过不久便要坍塌。 若这宫殿塌了,那上方的沙子便会随之流下,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万海坡说不定会引起一场巨大的流沙! 就像几千年前的那次地动一样! 狼王眼中幽绿色光芒一闪而过,它再顾不得女子周身磅礴的力量,往她的方向冲了过去! 第493章 壁画 第493章 壁画 南荣婳幽幽转醒。 眼前是纯白色的帐顶,四周昏暗,但隐有日光从上方的砖石缝隙中投射进来。 她慢慢坐起,发现自己方才躺在一张宽大的白玉石床上。 冷硬的床上铺了厚厚的褥子,还有一层白色的狐狸毛垫子,白纱床帐的四周围了一圈银丝做的穗,看上去华丽又精致。 南荣婳看了看房间的陈设,知道自己还在地宫之中。 而她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幅场景便是…狼王硕大的身躯朝她扑了过来! 南荣婳目露疑惑,当时她撕扯自己的神魂,不管是她还是体内的那个邪物,都失去了控制,她的气息在地宫中疯狂乱窜。 按说无论是谁接近她,都会被她失控的力量冲击,狼王不会察觉不到,为何还要朝她而来? 她迷迷糊糊记得,狼王是已经出了地宫后,又返身回来的。 南荣婳伸手轻抚胸口,她撕扯神魂的举动无异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此刻那邪物受伤躲在她身体的某处,可她也好不到哪里。 神魂受了伤需得慢慢恢复,心上的裂痕又明显了些。 南荣婳轻轻蹙眉,她这红莲业火之身看上去厉害,实际不知何时就会支离破碎。 “南荣姑娘怎还不醒啊?” “看她受伤好像挺厉害的,也不知…还有没有余力帮我们…” “唉,可若连南荣姑娘都帮不了我们,就不知还有谁有这能力了。” … 南荣婳的目光移向同样是玉石做的房门,感受到门外的鬼气,她缓缓起了身。 手一挥,石门慢慢向一旁移动。 一身红裙逶迤、神色平静的南荣婳出现,房门外顿时鸦雀无声。 一眼望去,竟是密密麻麻的炎狼古国的臣民魂魄,他们无论男女,均是一身灰褐色的衣袍,头戴抹额,抹额上坠着一颗绿色的宝石,长发编成股垂下。 其中有些面孔很是眼熟,是上次来万海坡时就见过的。 他们所站立的地方便是南荣婳昏迷之前所在的大殿,大殿中的石柱上还有几条裂缝,对面墙上的狼图也已经裂了一半。 一名年龄稍长的老者站在臣民们的最前方,他双手上下叠起,手背贴上绿色的抹额对南荣婳鞠了一躬。 “南荣姑娘,劳您迢迢而来,我们已在此等了千年,只有您有能力解救我们于万海坡。” 南荣婳的目光慢慢扫过身前的炎狼古国臣民们,不论老或幼,他们均面带希冀看着南荣婳。 他们已在此处困了太久… “为何上次我要渡你们去往地府,你们却不愿?” 那名老者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张饱经沧桑的脸上有不少深深的纹路。 “我们…在等最后一任君主回来…” “最后一任君主?”南荣婳有些疑惑,“你们不是早在几千年前就…” 灭国了。 而且按照壁画上所示,炎狼古国由狼王选君主,他们的最后一任狼王却没有选择君主。 老者眉宇间的皱纹更深了些,他声音低哑道: “我们当时以为是狼王没有选择君主,直到死后才知…狼王选了君主,但君主没有选择我们。” 说着,老者转身往大殿的一个角落而去,那里也有一道长长的走廊。 南荣婳不作声,跟在他的身后,可心中疑惑丛生。 上次她来时,炎狼古国的臣民们不说要她帮忙,为何如今却甘愿与危险的阴鬼做交易,也要寻她过来? 而他们所说的最后一任君主按理来说也应该死了几千年了,他们为何还在等,等那君主的魂魄吗? 而她从未与炎狼古国打过交道,又如何帮他们? 老者一边带着南荣婳向那处走廊而去,一边长叹一声说道: “当年,有一年轻人名唤莫珲,他自小优秀,大家都看在眼里。 有一只小狼崽与他一起长大,他们形影不离,十分亲密。 那小狼崽便是炎狼国灭国前的最后一只狼王。” 南荣婳若有所思,“难道莫珲就是狼王选出的君主?” 老者点点头,“是,但那时我们都不知道,以为是狼王迟迟不愿选出君主,但实际上…是莫珲离开了炎狼国。” 老者说着,已走到了走廊的入口处,南荣婳这才看到这走廊是一条缓缓向下的斜坡。 斜坡很长,南荣婳没有犹疑继续跟着老者向前走。 老者的声音回荡在走廊中,带着几千年的无奈和叹息。 “莫珲从小便说要出去找一样东西,可我们炎狼国人遗世独立,很少与外界接触,大家都以为他只是年少说笑罢了,可没想到他当真抛下君主之位不坐,离开了炎狼国。” 二人到了走廊尽头,那里同样有一道石门。 过了石门,便是一间间并排的房屋。 老者又走了一段路,停在了一个白色的石屋前,说道: “这便是莫珲的房间了,他年少时便总说做同一个梦,有一段时日他疯了一般将他的梦画到了墙壁上。 他说他梦中的东西,便是他要出炎狼国去寻找的东西。” 说完,老者往一旁让了让,“南荣姑娘,进去看看吧。” 南荣婳在听到老者提到‘梦’的时候,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测。 停顿了片刻,她终是抬起手来,手指轻轻摆动,石门便被推开了。 眼前,高大的墙壁上,鲜艳的红色映入她的眸子里—— 一朵巨大的莲花!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南荣婳终于找回了她的声音: “老者可还记得莫珲的模样?” 老者惋惜地摇了摇头,“几千年已过,我们的魂力消散得越来越厉害,自从上次阴鬼又吸食了不少我们的魂力后,大家越发记不得以前的事了。” 顿了顿,老者抬眸对南荣婳说道: “不过,狼王还记得。” 南荣婳的目光一直未曾从墙上的红莲挪开,听老者这么说,才看向他问道: “现在的狼王?它未曾见过几千年前的莫珲,如何知道莫珲的模样?” 老者的手轻轻抚上绿色的抹额,额间那颗绿色的宝石在夜里发着幽光,像狼的眼睛一般。 老者目光虔诚,缓缓开口道: “炎狼国灭国,狼王将所有罪责承担在自己身上。 它的执念刻入魂魄,为了记忆不会被抹除,每次死亡重生,它都要承受巨大的痛苦。 南荣姑娘见到的狼王,便是几千年前与莫珲一同长大的狼崽。” 第494章 低下头颅 第494章 低下头颅 南荣婳想起那双幽绿色的眼睛,那眼中的冷傲、果决、无奈、沧桑之下,藏着的竟是数千年来数不清的痛苦。 老者的目光也凝在红莲上,有些后悔道: “我的记忆消失了许多,可还记得当年莫珲曾多次提出要离开炎狼国,但当时没有一个人会拿十岁孩子的话当真。 后来…后来…” 老者皱了皱眉,似乎他的记忆在不断地流失。 南荣婳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发现他的魂力相较以前确实又衰弱了许多。 而方才见到的炎狼古国臣民们都是如此。 若他们再不入轮回,就当真要消散在这天地间了。 其实几千年已过,若非他们先前在地下沉睡了许久,按说早已魂飞魄散了。 老者又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只能想起一些破碎的画面。 “莫珲有一个弟弟名唤莫刃,从小也是聪明伶俐,不过在莫珲面前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我记得当时久久不曾选出君主,炎狼国的臣民们对狼王已心怀不满。 有一日莫刃忽然悲怆痛哭,说狼王怀有私心,将他的哥哥杀死了。 再后来…” 老者又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道: “旁的,还得去问狼王了。 从始至终,它是知道内情最多的。” 可自方才醒来,南荣婳就没有看到狼王的身影。 她缓缓闭上双眸,再次睁开时眼中光亮一闪而过,而后她的视线在周围一点点扫过。 仿若穿过厚重的千年石墙,南荣婳的目光能够看到地宫各处,以及沙漠中的情形。 老者下意识垂下了头,恭恭敬敬束手而立。 红莲业火本就是鬼神的伴生武器,她的气息一旦释放,所有的魂魄都要屈服于她的威压之下。 南荣婳的目光忽地停住了,而后她转身离开了此处。 有件事,她急于寻狼王证实。 那夜在万海坡上,狼群被她的灯笼所伤不假,可一开始并没有撤退的迹象,而是狼王向她这里看了一眼后,才命令狼群后退。 狼王的确看到了南荣婳,可也…看到了沈临鹤。 … 大殿中,诸多的古国臣民已经散去了,他们的魂力越发不足,无法长时间在白日现身。 只余几个幼小的孩童在好奇地盯着南荣婳的灯笼。 因着灯笼的阴寒之气太甚,无人可以触碰,于是自南荣婳昏迷便一直留在了大殿之中。 此时灯笼中的小鬼们好奇地探出了头,与围坐一圈的孩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孩童们见到南荣婳前来,被她身上的气息震慑,一哄而散了。 小鬼也似乎有些怕她,犹犹豫豫后,还是一个接一个回到了灯笼里。 南荣婳觉得有些好笑,她提起灯笼,手指曲起,对着灯笼纸轻轻弹了一下。 小鬼们似乎开始乱窜,灯笼来回晃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南荣婳提着灯笼出了地宫。 正当午时,炽热的太阳光毫无遮挡地照射到万海坡上,虽才将将初夏,可沙漠上已如酷暑。 今日的风沙似乎格外大。 南荣婳的长裙被烈风吹得飞扬起来,如沙漠中唯一一朵盛放的红色花朵。 小鬼们此时纷纷从灯笼中钻了出来,即便惧于南荣婳磅礴的业火之力,可依旧愿意为她遮挡风沙。 南荣婳嘴角似有似无地扬起,默默收敛了气息。 沿着她方才寻到的方向而去,在越过了三个沙丘后,南荣婳停了脚步。 眼前一个沙丘背面的隐蔽之处有几个巨大的石块,石块支撑起一个半人高的藏身之处。 南荣婳慢慢往那处走去,待到了洞口前,她蹲下身往里一瞧,便看到了一双警惕的眸子。 是狼王。 它明显虚弱了许多,银灰色的毛发也有些杂乱,它趴伏在洞中,见南荣婳前来,想要支撑着四肢站立起来,可它压根没了力气,还没完全站起又摔了回去。 南荣婳有些无奈道: “我失控之时是你帮了我吧,你也因此受伤。 我自然不会恩将仇报的,你不必如此防备。” 狼王的目光依旧警惕,可却没再试图站立起来。 南荣婳伸出一只手,手心对着狼王额头的位置,停顿了片刻后,南荣婳皱眉收回了手。 “你被我的业火之力伤到了魂魄…”她看向狼王的神情有些复杂,“你须得好好养魂,否则又要经历一次痛苦的重生了。” 狼王看向南荣婳的眼神变了变,似乎明白了炎狼国的臣民将它留存千年记忆的事告知了眼前的女子。 那么…她也该看到了莫珲房中的画。 之前的数千年,它压根不知那朵花究竟是什么,但每每看到那幅画,想起莫珲为了那梦中莫须有的东西抛下了它和炎狼国臣民,狼王的心中便升起对那朵花的憎恶。 可后来,南荣婳出现。 她恢复原身之时,上古红莲业火的庞大气息让整个陆地的鬼怪皆有所感应。 狼王及古国臣民的魂魄自然也有所察觉,那气息同莫珲留下的壁画给他们同样的感觉… 正想着,女子忽地向狼王探过身来,还不待它有何反应,一个东西便挂到了它的脖子上。 狼王一愣,竟是…勾玉? ‘这是君主的东西,你怎能把它戴到我的脖子上?!’隐含怒意的声音响起。 南荣婳一挑眉,“你会传音入耳?” 她稍稍侧了侧脸,斜着眼看向狼王,说道: “你为何先前不同我讲话?” 狼王默了默,调转视线不去看南荣婳,有些别扭地开口道: ‘我与你有什么话好说!’ 南荣婳看它的态度明白过来,想来这狼王几千年来不知道骂过让莫珲离开炎狼国的那朵红莲多少次了。 也就是…骂她。 南荣婳看着受了伤依旧不愿低下头颅的狼王,忽地伸手摸了一把它头上的毛。 狼王一下转过脸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南荣婳。 南荣婳神色平静,仿若刚才的动作再寻常不过了。 她偷偷摩挲了一下手指,别说,那毛茸茸的触感真是不错… 正当她犹犹豫豫,想要再次偷袭,摸一把狼头时,却惊讶地发现狼王别别扭扭低下了头,凑到了她的身前。 第495章 躲不过 第495章 躲不过 风沙渐弱,沙漠上残阳如血。 砖石搭成的矮洞中一人一狼并排而坐。 南荣婳听完几千年前炎狼古国的过往后,久久不语。 她猜的没错,万海坡第一次见到狼王那一晚,狼王命令狼群撤退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沈临鹤。 他与几千年前炎狼国的最后一任君主莫珲长得一模一样。 ‘当时,莫珲已经准备出发离开炎狼国,可恰恰那时,前君主和狼王离世。 我作为新狼王,受天感召,选择了莫珲为新任君主,可他当时去意已决,希望我能给他三个月的时间。 他说无论寻不寻的到梦中的红莲,三个月必回。 我与他一同长大,知道那是他心中的执念,于是同意了。’ 因着勾玉养魂,狼王此刻的状态比方才好了许多。 他遥遥望着斜阳,绿色的眸子里映着一团炽热的红。 ‘我怕臣民们怪罪莫珲,于是没有告诉他们莫珲就是新君主。 我当时想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可我没想到莫珲的弟弟莫刃会有不臣之心。 他从小就爱跟在莫珲后面,他是唯一一个知道莫珲是新君主的人。’ 狼王眯了眯眸子,眼中有一抹恨意。 ‘那日,我率领狼群外出回来,却见臣民们手中拿着武器朝我们怒骂而来。 他们满目愤恨,质问我为何…为何要杀了莫珲… 问我久久不选新君主,是不是因为想要自己成为君主,而非匍匐在君主脚下的畜生。’ 南荣婳暗叹一声,轻声道: “想来是莫刃撒了谎。” 狼王点点头,‘我未曾想过,生活在莫珲光辉下的莫刃,心中对他的哥哥有多么恨。 他为了打破炎狼国由狼王选君主的惯例,趁他哥哥不在,自己成为新任君主,让臣民与狼群残杀。’ 狼王神色复杂,想来重新回忆起那一段过往,让它的心再次被狠狠揪起。 ‘我当时并不知是莫刃从中作梗,我不愿与臣民起冲突,想要带着狼群暂时离开。 可我没想到莫刃竟恶毒至此。 他早在我与狼群离开的必经之地设了陷阱,那里的沙子虽看上去与平日无异,但其实只是一层薄薄的木板上覆着沙子,内里已经空了。’ 狼王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下去。 ‘我当时为了保护狼群,走在了最后面,我眼睁睁看着无数匹成狼、幼狼掉落到那深坑里。 我急忙去查看,却见…却见里面满是尖刺,掉下去的狼,一个个被尖刺刺穿。 它们发出痛苦的嚎叫声,可我…无能为力。’ 南荣婳转头看向狼王,然后伸手摸了摸它的后背。 狼王静默了片刻又继续说道: “那时离莫珲与我约好的三月之期只剩最后一日了。 我当时万念俱灰,心想他肯定是骗了我,他不会回来了。 而我的同伴们却因此没了命。 我心中的愤怒熊熊燃烧,而此时,莫刃率领着臣民们追了过来。 我看得见他眼中的得意。” 狼王的身体紧紧绷了起来,声音中含着愤怒道: ‘往前是深坑下的尖刺,往后是臣民手中的刀。 我恨极了莫刃,当时只想杀了他。 他没有料到我会真的朝他冲过去,急忙抱头鼠窜,可这时… 莫珲回来了…’ 南荣婳的心也跟着闷痛起来,低声道: “莫珲回来,正巧看到了你要杀他的弟弟。” ‘是,’狼王神情有些低落,‘他的眼中是伤痛和难以置信。’ “可是,以他的性格,不会草草断定是你的问题,他定会想办法搞清楚的。” 狼王听到南荣婳如此肯定的语气,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点点说道: ‘是,莫刃向他求救,可他没有完全听信莫刃的话,想要与臣民对质。 可我不知,他那时已是强弩之末了。’ “什么…”南荣婳倏然转头看向狼王,“为何这样说?” ‘…后来我才知,他为了寻找红莲,与厉鬼做了交易。 那厉鬼吸食了他的生魂之力,然后告知他,他画上的红莲也曾出现在地府的一幅画上。 莫珲能坚持着回炎狼国,只是为了不违背与我的三月之约。’ 南荣婳先是静默了半晌,而后摇了摇头,唇边带着一抹苦涩的笑。 “果真是他,无论哪一世,都是如此…” 金乌渐落,被地平线吞了一半,余光将整片沙漠照得通红。 南荣婳沉吟问道: “可炎狼国又是如何灭国的呢?” ‘因为地动。’ 狼王的眸子因着夕阳照射的暖光成了奇异的棕绿色,它慢慢说道: ‘当时莫珲当着我的面便倒下了,我没有来得及解释,他虽然没有说一句怪罪,可看向我的目光中还是失望的。 我想驮着他回宫殿寻大夫,可脚下的沙漠震颤起来。 所有的沙子如水般开始流动,风沙四起,遮天蔽日。 我眼睁睁看着宏大的炎狼国和所有人…被沙漠掩埋于地下了。’ 不过一个日落的工夫,便讲完了一个千年古国的灭亡。 南荣婳静默了片刻,这就是莫珲的命数。 与景柘一样,都是…沈临鹤的命数。 想起竺语魂飞魄散前同她说的话,南荣婳一颗心沉了下去。 所以,终究还是躲不过吗… - 太阳的余晖也同时洒到千里外大庆国的皇宫中。 李未迟站在博阳宫内,透过大开的窗户望向围墙内最后的一抹余光。 杜缙站在他的身后,说道: “告示都已经命各个州郡张贴出去了,想来过不了一个月,对沈家的风言风语便会消失的。 还有,灵安寺中的军械已经命人在往外搬运了,约莫半月可以全部交给兵部管理。” 杜缙低垂着头,说完便没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李未迟低声道: “可他还是不愿回来。” 杜缙没有作声,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沈临鹤。 李未迟前前后后给沈临鹤寄了三封信,可沈临鹤除了让他帮忙寻南荣婳,旁的一概没有提。 “他肯定怪我,”李未迟顿了顿,转身看到垂眸而立的杜缙道,“你也怪我吧。” 杜缙语气平稳,好似念着早已打好的腹稿: “若不是圣上翻出当年庆启帝留的书信,怎会得知五万军械之事是庆启帝与沈老国公商议好的,怕的是有前朝大臣造反。 五万军械看似威胁,实则保护。” 李未迟的目光凝在杜缙的脸上,过了一会儿才问道: “你当时在国公府外便知临鹤留了后手吧。” 杜缙依旧低着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李未迟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摆了摆手。 杜缙恭敬行了一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博阳宫。 李未迟看着殿中的地上,被黯淡的夕阳余晖照射,投映出的孤单的影子。 轻声叹道: “罢了,罢了…” 第496章 梦醒 第496章 梦醒 炎狼古国的地宫中,臣民的魂魄都已陷入了沉睡。 南荣婳感知着他们日渐衰弱的魂力,心绪起伏不定。 他们等的最后一任君主已经死了,可沈临鹤活着。 臣民们枯等了数千年,因为按照炎狼古国的传统,君主须得在臣民死后感谢他们一生的付出,宽恕他们的罪孽,愿他们下一世还能重生于炎狼国。 如此,臣民们才能心无挂碍前往下一世轮回。 沈临鹤… 南荣婳独自一人在黑漆漆的殿宇中慢慢行走,一幅幅几千年前的壁画在诉说着此处往日的辉煌,映衬出如今的衰败。 “你们说,他会不会怪我?” 南荣婳话音刚落,灯笼中慢慢钻出了几个小小的身影。 它们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向外张望。 见南荣婳虽然周身气息浑厚,但对它们却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小鬼们这才敢从灯笼中飘了出来。 南荣婳原也没想让小鬼们给她答案,可不曾想这些小家伙们竟聚在一起认真地讨论起来。 一时间,大殿中啾啾喳喳的声响不绝于耳。 南荣婳觉得很是好笑,干脆寻了个白玉石椅坐下,歪着头看它们。 可越听,南荣婳越是惊奇地发现,这些小鬼们说的…竟有几分道理。 她忍不住出声打断道: “你们觉得临鹤不会怪我,反而是在担心我? 我不应该这么久不与他联络,让他白费力气寻我…” 南荣婳思索着慢慢点了点头,“可他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若我给他留了书信,他的人定会顺藤摸瓜,寻了过来。 万一我一时失控…” 她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 “说到底,还是因着我身体中的那个邪物,若能将这邪物除掉,或者暂时压制,就不怕临鹤来万海坡了。 我得想想办法,毕竟…炎狼古国的臣民们撑不了太久了。” 南荣婳呢喃着,她的声音在这空旷安静的大殿中低低响起,如千年前的古老咒语一般。 忽地,她捂住了胸口,神情有些痛苦。 小鬼们看着她突然变得苍白的脸色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南荣婳察觉到体内那邪物的异动,赶忙在心中默念清心咒,可这次竟如何也压制不下那邪物。 随着她神魂的渐渐修复,那东西也在慢慢变得强大,它…如今已牢牢与神魂捆绑在了一起,甚至逐渐要与她的神魂相融,并且在不停吸收神魂的力量。 南荣婳皱了皱眉,如此…她只能再次撕扯神魂,让那邪物也随之失去力量,再次陷入沉睡。 可正当她要调动体内气息去与神魂相撞时,她的心却猛地一痛,下一刻南荣婳便没了知觉。 … “姐姐,这就是你现在在的地方吗?” 双喜的声音响起,南荣婳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双喜确实在她身边,正好奇地四处张望。 南荣婳环视四周,发现她们两个正身处炎狼古国的正殿中。 “这是…我的梦?”南荣婳沉吟问道。 双喜点点头,看向南荣婳的目光中带着喜悦。 “对啊,我终于等到姐姐做梦,能进入姐姐的梦境了! 只不过这里好奇怪啊,又黑又空旷,像是…好久以前存在的地方,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双喜的目光一会儿被大殿的石柱吸引,一会儿又去看看墙上的壁画。 南荣婳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双喜,片刻后问道: “临鹤如何了?” 双喜转过身来看着南荣婳,慢慢摇了摇头,“不好…” 她眼巴巴地望着南荣婳,“南荣姐姐,你到我的梦中去看看沈大哥吧?” 见南荣婳只看着她没有反应,双喜似乎有些着急,“姐姐,你不担心沈大哥吗?” 南荣婳的视线没有从双喜的脸上挪开,低声回道: “自然担心。” “那姐姐快跟我走吧!”说着,南荣婳的身前就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黑乎乎的洞。 双喜拉着南荣婳的手就要进入洞中,可突然被南荣婳扯住了。 双喜疑惑问道: “怎么了,姐姐?” 南荣婳一眨不眨地看着双喜的眼睛,声音平静道: “双喜可还记得你从小做的那个梦?” 双喜好像有些愣住了,然后她的眼神渐渐变得阴沉起来,随后一个不辨男女的声音从她一张一合的口中发出来: “南荣婳,你竟这么快就能发现我。” 说话的同时,‘双喜’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而后化作了一片薄薄的黑纱,就要朝南荣婳笼罩过来。 南荣婳目光沉静,毫不慌乱。 她抬手利落地咬破了手指,鲜血欲滴之时,她挥手将血洒向黑纱,大喝一声: “破!” 下一刻,南荣婳忽地睁开了双眼,从石床上一下坐了起来! 梦醒了。 她抬手抚了抚胸口,那处已然不疼了,可身体中那邪物的力量恢复极快,竟能在她的梦中出现,诓骗她了。 若她真的跟着黑纱入了梦中那个黑乎乎的洞,想来就被邪物困在了她身体的某处,动弹不得了。 南荣婳沉了眉眼,抬头去看,此刻天已大亮,房间上方的缝隙处射入几道光线。 而一个人影悠悠然就坐在床边看着南荣婳。 对上这人带着笑意的目光,南荣婳倏然间就怔住了。 “临…鹤?” 可下一刻,她脸色一变,一脚就踢在了这人的腿上。 这人没有料到会突然挨一脚,他身子一歪,一下摔坐在了地上。 “哎呦!” 他皱着脸、捂着屁股连连呼痛。 南荣婳看他顶着这张脸,不悦地命令道: “变回去!” 地上那人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变作了一个涂脂抹粉的小生。 ‘沈临鹤’的脸消失了,南荣婳轻轻呼出一口气,随后瞧着地上那副新的面孔又皱起了眉。 “姬舜,你这又是从哪儿看来的这副模样?” 姬舜忙从地上站起身,回道: “我在城里看戏班子表演,那最受欢迎的角儿便是这副样子。” 他轻咳了一声,而后甩了一下宽大的水袖,对南荣婳抛了个媚眼,掐着嗓子道: “敢问小姐,小生俊俏否——” 第497章 撕魂 第497章 撕魂 见南荣婳只盯着他看,一句话都不说,姬舜悻悻地放下高举的手,十分乖巧地站直了。 然后下一刻又变回了蔺宜的模样。 察觉到南荣婳依旧眸色沉沉,姬舜面上有些无奈说道: “要不南荣姑娘跟我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再变还不成吗?” 南荣婳默了一瞬,却是开始问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这里?” 姬舜一愣,然后不明所以地回道: “我刚来这,姑娘就醒了。” “那你进来时,可有看到什么异状?”南荣婳一字一句问道。 姬舜摇了摇头,向四周打量了一圈,一副疑惑的模样问道: “什么异状?” 南荣婳的视线落在床头的灯笼上,不再言语。 她在‘梦’中看到的那黑纱,真的是梦吗? 若是梦…那邪物比她想的还要厉害,竟能幻化成双喜的模样来诱她。 幻化… 南荣婳如墨的眸子再次看向姬舜。 - “临鹤这几日如何了?” 缙国山渭郡的沈家别院里,沈士则和沈夫人目露担忧看向来旺。 来旺轻轻叹了口气,“少爷每日吃得少,睡得少,醒着的时候除了打坐恢复内力,剩下的时间就一直在看桌上的舆图了。” 沈夫人皱起眉,焦急地来回踱步,“这可如何是好,婳儿究竟去了哪啊…” 沈士则也一脸沉重,他安抚地拍了拍沈夫人的后背,说道: “婳儿本事大,一定不会有事的,她若是不想出现,必定有她的缘由。” 正说着,忽见一个人影风风火火从内院出来,穿戴整齐还带了包袱。 “临鹤?”沈夫人看着沈临鹤一扫颓然的模样,惊讶问道,“你这是去哪?” 沈临鹤急忙将手中的信塞给沈夫人,说了一句: “爹娘,我去寻婳儿,你们安心在这等着。”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别院。 “哎哎!这孩子…”沈夫人叹道,“怎这般火急火燎的。” “定是知道了婳儿如今在何处,着急去寻吧。” 沈士则将信接了过来,这信是沈临鹤的人从大庆国寄来的。 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言明各处均未发现南荣婳的踪迹,但有一地近日十分不寻常。 沈士则看完后,沉声喃喃道: “是万海坡…” - 又过了两日,这期间,南荣婳不是白日在莫珲的房中看着红莲发呆,就是夜晚在沙漠上盯着月亮。 姬舜终是耐不住了,凑到南荣婳跟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南荣姑娘,眼看我又得去那暗无天日的擎苍鼎里头待着了,你什么时候能帮了炎狼国的臣民,然后再…帮我脱离那个破鼎啊?” 南荣婳一双深邃的眸子只望着天边的圆月,半晌后才说道: “今日是十五呢…” 姬舜不明所以,看了看圆圆的月亮,转回头来疑惑地问道: “十五…怎么了?” 南荣婳没有回答,算了算时辰道: “你是不是该去鼎里了?” 姬舜耷拉着眉眼,撇了一下嘴,“哦”了一声。 然后慢慢悠悠化成一缕黑烟钻入了沙子里,没了气息。 南荣婳见他彻底消失不见了,这才施施然起了身,往远去的沙丘而去。 昨日,便有炎狼国臣民的魂魄衰弱到动弹不得,魂体如一层透明薄纸一般,稍有风吹草动便要破了。 可南荣婳一直没有动静,她在等。 等的便是阴鬼姬舜去擎苍鼎。 暖白色的月光下,一个纤细的身影慢慢向沙丘上走去。 女子容颜昳丽,一身妖艳的红,可她的神情如月光般清冷。 待她走上沙丘垂眸向下看去,只见沙丘的下方,狼群安安静静地蹲坐着,一双双幽绿色的眸子中没有焦急和催促。 它们环成一个圆,中间空地上,狼王正仰头朝南荣婳看来。 见她现身,狼王发出一声响彻万海坡上空的嚎叫声: “嗷——” 与此同时,所有的狼纷纷垂下了头。 这是崇尚力量的狼群对来自上古业火之力的臣服。 南荣婳又抬眸看了一眼圆月,沙漠上的月亮看起来似乎格外大。 她不再迟疑,手提灯笼,翩身而下,落于狼群中间。 狼王朝她一步步走过来,衔着勾玉递还给南荣婳,南荣婳接过,轻柔地摸了摸狼王的头,说道: “如此,便辛苦你们了。” 说完,她盘腿而坐,将灯笼置于身前。 手轻轻一挥,原本漆黑的灯笼发出了微弱的光亮,光芒昏暗,但覆盖在南荣婳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暖光。 她缓缓闭上了双眸。 时间一点一滴淌过,沙漠上渐渐起了风。 一开始只是轻风拂过,可后来慢慢变大,竟将沙子卷到了空中。 月光被沙尘遮住,万海坡上暗了下来。 狼王后背挺得笔直,蹲坐在南荣婳身前守着。 它岿然不动,狼群也安安静静。 它们身上、头上的毛发被风吹乱,风沙入眼,可没有一只转身遮挡。 如同千年来,它们守着古国、守着这片沙漠的日日夜夜一样。 渐渐地,原本还神色如常的南荣婳慢慢皱起了眉头。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额头上慢慢沁出了薄汗。 她在撕扯她的神魂。 因为,古国臣民的魂魄已经等不及了,南荣婳需得尽快让体内的邪物陷入长久的昏睡,这样她才能完成臣民们几千年的等待—— 见到最后的君主。 - 沈临鹤孤身一人从山渭郡一路马不停蹄到了万海坡外。 可正当他下了马要往万海坡去时,却愣住了。 只见万海坡的上空飓风卷着黄沙,就连在沙漠外的他们都感受到了沙尘扑面。 沈临鹤心中隐隐不安,他顾不得许多就要往万海坡去,可却被看守万海坡的士兵给拦了下来。 那士兵见沈临鹤穿着气质不凡,耐着性子解释道: “这位公子,近日万海坡不太平,若没有急事还是不要进去了。” 沈临鹤此刻哪听得进去这些,万海坡此时的情景让他想起先前与南荣婳差点死在里面的时候,他语速极快说道: “有急事。” 然后便要往里闯。 “哎!你…” 那士兵正要阻拦,忽听一声惊喜的喊声: “沈大哥?!” 沈临鹤也驻了足,回身一看,竟是蔺宜。 第498章 久违 第498章 久违 一段时日不见,蔺宜竟是高壮了一些,整个人看起来也成熟了许多。 他看向沈临鹤的目光中没了敌意,满是故人重逢的喜悦。 蔺宜快步走来,朝周围望了望,待看到沈临鹤孤身一人前来,他疑惑问道: “沈大哥来万海坡是做什么,南荣姑娘没有一起吗?” 沈临鹤沉吟片刻,低声道: “我怀疑,婳儿在万海坡。” “什么?!” 蔺宜脸色一变,惊讶地往沙漠上方看去。 那里的风沙比方才更大了些。 他一脸担忧看向沈临鹤,“沈大哥是要进去找南荣姑娘?” 沈临鹤眉目一压,沉沉点头。 蔺宜急忙说道: “那我同你一起。” 说着,蔺宜就要往万海坡去,却一下被沈临鹤拉住了。 “万海坡中不知是何情形,你就不要进去了。” 说完,沈临鹤转身进了万海坡。 沙漠外,看守的士兵一脸莫名,对蔺宜问道: “蔺小哥,这人是谁啊?” 蔺宜看着沈临鹤渐渐远去的身影,想起近日州郡中张贴的关于沈家的告示,长叹一口气道: “是我钦佩之人。” … 越往万海坡中心走去,风沙越是大。 沈临鹤隐隐觉得这次的风沙比先前被太郯山神主操控的那次更加猛烈。 他调动全身的内力灌注于腿上,确保不会被飓风吹翻,每走一步沈临鹤的脚都深深陷入到沙子里。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眼看炎狼古国的残垣出现在视线当中,沈临鹤忽地听到身后有人高声呼唤: “沈大哥!沈大哥等等我!” 沈临鹤转身去看,见竟是蔺宜。 沈临鹤一蹙眉,沉声喝道: “你怎么跟来了,此地太过危险,你快回去!” 可蔺宜摇了摇头,用袖口遮脸挡着风沙说道: “我不放心沈大哥,我还是陪你一起吧,多一个人能多一份力!” 尘沙扑面,沈临鹤眯着眼睛看蔺宜走近。 他正待开口再劝蔺宜回去,却一下顿住了。 沈临鹤眸光一闪,什么都没说。 待蔺宜走到他身边,二人并肩继续向着古国的残垣断壁而去。 忽地,一阵强风袭来,沈临鹤抬手遮挡的时候,余光瞥见身侧的蔺宜倏然一动。 沈临鹤早有防备,他右手握着短匕,刀头向下,瞬间便向‘蔺宜’挥去。 ‘蔺宜’没想到沈临鹤会反应如此迅速,他来不及躲闪,被短匕划伤了腹部,而后瞬间变作一团黑烟钻入了地下。 沈临鹤看着‘蔺宜’消失的地方眸中寒意乍现。 守在万海坡外的蔺宜较先前变化了许多,可方才的‘蔺宜’却还是上次见面时的样子。 再加上如此大的风沙,就连沈临鹤都走得艰难,按照蔺宜的身手,他不可能能跟上沈临鹤才对。 正琢磨着,沈临鹤忽然觉得周身的风沙开始逐渐减弱。 他抬眸向远处望去,见天空清朗了许多,不再如方才那般被黄沙笼罩的模样。 视线缓缓向前方的沙漠处移动,而后忽地顿住了。 沈临鹤驻足于原地,如同被定了身一般。 远处广袤的沙漠上,一个庞大的狼群正在向他的方向缓慢地移动。 而头狼的后背上,一抹显眼的红格外耀眼。 尘沙落下,午时的阳光照耀大地。 沈临鹤终于看清了女子的面容—— 是南荣婳! 她此刻正趴在狼王的背上,双眸紧闭着。 沈临鹤的一颗心狠狠揪起,他握着短匕的手也不自觉地用力,匕上凸起的花纹硌着他的掌心生疼。 可他早已察觉不到,此刻沈临鹤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离他越来越近的女子身上。 他开始不顾一切,拔腿向着狼群跑去。 狼王后背上的南荣婳此刻实在太过虚弱,她只能紧紧搂着狼王的脖子才不至于摔下来,感受着远处一个熟悉的气息向她而来,南荣婳的心终于落了地。 而狼王自看到沈临鹤出现,嗓子眼里便发出了“呜呜”的声响。 待沈临鹤终于到了近前,狼王不自觉停下了脚步,眸色复杂地看着沈临鹤。 此刻沈临鹤满心满眼都是南荣婳,自然没有注意到狼王的异样。 他看到南荣婳苍白的脸和无力的身体,赶忙上前将她从狼王的背上抱了下来,护在自己的怀中。 “婳儿…婳儿?” 沈临鹤低低呼唤着南荣婳,仔细听去,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南荣婳觉得自己累极了,她的神魂撕扯出一道裂口,而她的身体也好似一分为二那般疼。 强撑着睁开双眸,南荣婳看向眼前的男子,唇边漾起一抹笑意。 “你来了…”南荣婳轻喘着气,又说道,“你来的正好。” 沈临鹤以为南荣婳指的是他此时来刚好可以带她离开这里,于是忙说道: “你放心,我这就带你走。” 他刚要抱着南荣婳起身,可不料南荣婳却扯了扯他的袖子,轻轻摇头说道: “去炎狼古国的地宫。” 沈临鹤眉头一蹙,抬起头往不远处的残垣看去。 那地方他与南荣婳上次来时便进去过,里头庞大恢弘,但空空如也。 沈临鹤迟疑地看着南荣婳,她此刻身体实在虚弱,按说应该离开此处好好休养才是。 可她既然开口,必有原因。 沈临鹤一把将南荣婳抱起,往炎狼国的宫殿而去。 狼王的目光一直凝在沈临鹤的脸上,这张脸就是莫珲的脸! 上次在万海坡的沙丘上,它遥遥看向沈临鹤。 在它毫无防备便出现的这张脸,让它不知所措地率领狼群离开了那里。 可后来,它后悔了。 它决心与莫珲再次见面时一定要解释清楚当年的误会。 可是,如今竟没有了解释的必要。 眼前的男子,早没了莫珲的记忆… 见沈临鹤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自己一眼,狼王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只默不作声率领着狼群跟着沈临鹤向前走。 “谢谢。” 冷不丁地,狼王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谢,它怔了片刻抬头去看,正对上沈临鹤的目光。 那目光柔和中带着让人臣服的威严,如千年前那人的目光一模一样… 狼王挪开视线,看向前方,它没有说话,但眼中有久违的喜悦。 第499章 古国现 第499章 古国现 沈临鹤抱着南荣婳,沿着地宫的阶梯一步步向下。 狼王在他的身前带领,狼群紧随其后。 沈临鹤跟着狼王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便到了地宫中最宽阔的那处殿宇。 沈临鹤的目光环视着四周,感叹于几千年前此处的辉煌。 “若当时炎狼国能代代相传,想必到如今应是大庆国和缙国都比不过的强国。” 忽地,他的目光顿住了。 日光从殿宇上方的缝隙中射入,刚好照在墙壁上君主颈间的勾玉上。 “那不是…”沈临鹤目露疑惑,喃喃道。 他的怀中,南荣婳慢慢睁开双眼,目光幽幽看着他,轻声道: “那的确是勾玉。” 沈临鹤垂眸与南荣婳对视,将她环抱得更紧了些。 “你觉得如何?怎么伤的这般重?你不是已经…” 已经恢复了红莲业火的原身。 南荣婳无奈一笑,“此事我之后再向你解释,如今有一件更急迫的事情,你先放我下来。” 沈临鹤小心地扶着南荣婳站好,看着她从腰间拿出了一枚勾玉。 在他们身侧的狼王目光复杂地看着那勾玉,娓娓道来: ‘你们之前看过壁画了,此处在还没有炎狼国的时候,人们分盟而居,各盟之间斗争不断。 后来,其中一个盟的盟主走丢的儿子被狼群所救,他长大后归来,建立了炎狼国。’ 狼王转而看向南荣婳和沈临鹤,‘其实他当时并不是被狼群所救。 当年的狼王是受人嘱托,那人用神力为狼王开智,将脖子上挂着勾玉的孩童交给了狼王。’ 此话一出,南荣婳也有些愣住了。 关于这些,狼王先前并没有同她讲过。 可既如此,便说明勾玉最早是由一名拥有神力的人带来凡间的。 南荣婳沉默了半晌,忽地脑中灵光一闪,她沉声问道: “那名孩童,也就是后来炎狼国的第一任君主走丢的时候,距现在多少年了?” 狼王垂眸思索,自言自语道: “炎狼国自建立到灭亡共四千年,灭亡到如今也已过去了四千年…” 它抬头看向南荣婳,十分确定道: “应有八千年了。” “八千年…”南荣婳神色一凝。 八千年前,上古鬼神容风寂灭,而她,不知所踪。 莫非这勾玉,与容风有关? 南荣婳侧目瞧了沈临鹤一眼,发现他的目光凝在墙壁的勾玉上久久未动,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臣民们等候已久,我们得尽快了。’狼王催促道。 沈临鹤看了一眼狼王,转过头来望向南荣婳,问道: “臣民?” 南荣婳颔首,“临鹤,炎狼古国臣民们的魂魄久久不愿离开,是因为他们在等最后一任君主,当年狼王已经选出了君主,但…” 南荣婳顿了顿,继续道: “臣民们需得他们的君主为他们祈福,才能去往轮回。” 沈临鹤微微颔首,“可他们的君主不应该早已经故去了吗,他们如何能等得到?” 南荣婳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勾玉,轻叹了口气,然后牵起沈临鹤的手,将勾玉放到了他的手中。 “临鹤,他们等的人…是你。” 话音刚落,暗沉的大殿中不知从何处起了风。 沈临鹤还没从南荣婳的话语中缓过神来,便见古国臣民的魂魄开始陆陆续续向大殿而来。 不一会儿,原本空空荡荡的大殿中便站满了臣民。 他们一个个翘首向沈临鹤看来,目光中的激动、祈盼让沈临鹤的一颗心快速地跳动起来。 为首的是一个老者,他眯着苍老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沈临鹤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喃喃道: “像,太像了…” 他情不自禁向前走了几步停到沈临鹤身前不远处,而后双手交叠紧紧贴上额间,深深鞠了一躬。 与此同时,沈临鹤身边的狼王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长嚎! 一时间,场中所有的炎狼古国臣民齐齐俯拜,狼群们也同时趴伏在地! 老者颤着声音道: “恭迎君主归来!” 话音刚落,所有的古国臣民们齐齐喊道: “恭迎君主归来——” 大殿中响起久久未曾停歇的狼嚎声! 沈临鹤紧紧握着勾玉,他的神色肃穆,似是明白了什么。 南荣婳在他身旁轻声说道: “他们,已等了你几千年。 因为传统,君主须得在臣民死后感谢他们的付出,宽恕他们的罪孽。” 沈临鹤下颚紧绷着,他举目望向数千个臣民的魂魄,他们中已有不少魂魄透明得几近消失。 沈临鹤心中似有所感,他虽忘了一切,但面对此情此景,握着勾玉的手竟禁不住轻轻抖动起来。 “炎狼国最后的君主,名唤莫珲。” 沈临鹤转头朝南荣婳看去,见南荣婳正神色复杂地看向他。 沉默了片刻,沈临鹤终是缓缓举起手中的勾玉,面对着数千个炎狼古国的臣民,沉声道: “我,感谢你们对炎狼国的付出,感恩你们数千年的等待,愿上苍洗去你们身上的罪孽,愿你们去往下一世轮回,过一世安康!” 忽地,好似从地下深处发出了一声声“轰隆隆”的声响,这声音越来越大,而后整个大殿的地面开始震颤起来! 可臣民们却没有一丝慌张。 他们纷纷闭眸,脸上带着微笑,如同放下了一切的喜怒哀乐,要平静地往另一个世界去了。 南荣婳和沈临鹤惊讶地发现殿中越发明亮起来。 他们向四周望去,原来是将大殿埋没的沙子开始随着震动缓慢降下,大殿巨大的窗户露出了原本的模样,从窗口向外看去,蓝色的天幕正徐徐展开。 越来越多的阳光洒入到大殿之中,照射到臣民们的魂魄上。 然后数千个魂魄竟融入了这耀眼的光芒里,彻底消失在这荒废了几千年的殿宇中…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脚下的地面停止了晃动。 白玉石做成的大殿终于露出了它原本的面目,只是墙壁上的壁画竟都没了踪影。 “也许,他们并不想让后世之人知道炎狼古国的秘密吧…”南荣婳轻叹道。 沈临鹤的目光再一次在大殿中逡巡,忽地,他向着角落一处走廊而去。 他的脚步很急,似乎急于求证什么。 南荣婳看向他所去的方向,目光一凝—— 那里有莫珲的房间,房间的墙壁上有他画的红莲! 南荣婳跟随着沈临鹤穿过走廊,见他轻车熟路,果然停在了莫珲的房门前! “临鹤…” 南荣婳看到沈临鹤复杂的神情,担忧地轻声唤道。 可沈临鹤却像着了魔一样完全听不到南荣婳的声音。 他快速抬起手,却在触碰到石门前停了下来,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石门,好似门后有什么让他期待又害怕。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把将石门推开,而后向对面的墙壁上望去—— 墙上,空无一物! 第500章 放下念想 第500章 放下念想 沈临鹤看着洁白的墙壁有些难以置信。 他眉眼一沉,缓缓摇了摇头,“不对,这里不该是这副样子,应是…应是…” 可应是什么,他却说不出来。 南荣婳越过他的肩膀,也看到了房中的模样。 那幅红莲图消失了… 不过这不是让南荣婳最惊讶的事,她此刻心惊于沈临鹤竟下意识往此处而来。 他…不是应该已经忘了所有吗? 灯笼、勾玉、她的重生、沈临鹤的梦、拥有神力的人,再加上如今沈临鹤下意识的举动… 南荣婳心中疑惑起来—— 容风,八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事态似乎在遵循着某种轨迹前进,所有的一切都在被人操纵着。 这人…又是谁?! “婳儿,”沈临鹤的声音有些喑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南荣婳一抬眸,便掉入一双深邃的眸子里。 桃花眸子没了往日的笑意,只沉默地看着她。 南荣婳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解释。 她想起竺语消失前曾叮嘱她的话—— “天命,不可道也。 若是对命数之人说出口,改变了既定的命,那…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南荣婳默然,面对沈临鹤的询问,她只能低下了头。 沈临鹤的目光中有一丝消沉和失望,不过只停留了片刻,便被笑意取代了。 他轻笑一声,引得南荣婳再次抬头看他。 桃花样的眸子里只映着南荣婳一人的身影,沈临鹤勾着唇道: “我才管不了那么多呢,我只知道,如今我找到了你,你就别想着再跑了!” 说着,竟作势要去解束腰的缎带。 南荣婳一惊,慌忙向后退了一步,她红着脸往四周张望,而后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你这是做什么,这里…这里…” 沈临鹤一挑眉,“我这是要把你牢牢捆住,省的你又跑了!” 说罢,他目露惊奇地看向南荣婳,然后慢慢向她靠近,低声道: “你心里在想什么,难道…” 南荣婳这才反应过来竟是她想岔了,心中既羞愧又尴尬,她轻咳了一声,装模作样道: “我们还是、还是速速离开这里吧!” 说完,她转身便要往外走。 可下一刻,却被沈临鹤一把抓住了胳膊扯回他的身前。 而后,一个长长的吻便落了下来。 沈临鹤吻得认真,他双手紧紧环抱着南荣婳,好似真的害怕再次找不到她。 南荣婳感受着他的小心翼翼,抱着她像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 她心中轻叹,也环着他的腰温柔地回应。 不知怎的,南荣婳忽然有一丝奇异的感觉,她睁开眸子,向沈临鹤身后的房中看去。 原本洁白的墙壁上,一朵硕大的红色莲花静静绽放着,而后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几千年前的执念,在这一刻终于实现… - 万海坡外,此时已经站满了好奇张望的百姓。 “刚才那风沙消失得真快,说停就停了!” “可不就是,前几个月也有过这种情况,怎么今年的万海坡怪事这么多?” “哎,你们往远处看看,怎么瞧着沙漠上与以往不太一样?” 众人纷纷伸手搭在眉眼上,遮着明亮的日光往沙漠中心看去。 “哪有什么不一样,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不对不对,我瞧着像是有一片房子!” “嘁,怎么可能,万海坡我们去了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哪来的房子?!” “这…”方才说见到房子的人此时也不确定起来,他挠了挠头,又往沙漠中望了望,喃喃自语道,“可我瞧着就是房子啊,莫非是蜃景?” 又朝远处看了几眼,这人往守着万海坡入口的蔺宜那里凑了过去,“蔺小哥,你瞧瞧远处那一片白色的,是房子还是蜃景啊?” 蔺宜也瞧见了,可他拿不准,正琢磨着风沙已停,要不要带几个人进去打探一番,视线中却慢慢出现了两道人影。 他心中一喜,再顾不得其他,匆忙入了万海坡,朝那两人跑去。 - 眼看万海坡外人影憧憧,狼王停下了脚步。 南荣婳与沈临鹤随之停下。 ‘就送到这里吧,我也该回去了。’日光照射到狼王的身上,灰色的皮毛泛着光泽。 一双重瞳望向沈临鹤,目光中有遮掩不住的不舍。 沈临鹤走向上,先是摸了摸狼王的头,待他看到一向孤傲的狼王眼中竟有了泪意,沈临鹤心中也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沉闷。 他干脆半蹲下身,展开双臂拥抱了一下狼王。 狼王的泪水刹那便沾湿了眼下的毛发。 似乎不愿被沈临鹤看到,狼王偏过了头去,而后沉声道: ‘你们走吧,放下对此处的念想,我…也要放下了。’ 狼王这话听起来轻巧,可它说得艰难。 几千年来的期盼,一朝实现,心中既开心也空落落的。 南荣婳上前摸了摸它的后背,轻声道: “待日后有机会,若…有机会,我们再回来看你。” 狼王没有说什么,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沈临鹤和南荣婳,转身往万海坡深处走去。 此时,它心中想的是什么,大概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或许是小时同莫珲一起在泥地中玩耍的样子,或许是莫珲眼中闪着光彩同它说做了一个关于红莲的梦,或许是它选择了莫珲为新的君主,而莫珲却一心想要离开炎狼国… 一道狼嚎声响彻整片万海坡,似是在送别它的故人… 南荣婳与沈临鹤慢慢向外走着,不一会儿,便看到了蔺宜的身影。 他大老远朝他们招手,呼喊道: “沈大哥!南荣姑娘!你们终于出来了!” 沈临鹤看到蔺宜,忽地想起曾在风沙中向他跟来的‘蔺宜’。 他目光审慎地打量着朝他们跑过来的人,确认是真的蔺宜后,沈临鹤轻呼出一口气。 方才被炎狼古国之事打断,他竟忘记将有人假作蔺宜的事告诉南荣婳了。 思索间,蔺宜跑到他们近前,见二人看起来无恙,他终于放下了心。 可此时,忽听沙漠深处,传来一声声狼群的嚎叫声,声音哀恸。 蔺宜疑惑道: “奇怪,上次见那狼王,明明是年轻力壮的模样,怎么这么快就死了?” 见沈临鹤和南荣婳倏然间向他看来,蔺宜忙解释道: “狼群齐齐哀嚎鲜有发生,一般在狼王死时,才会这样。” 南荣婳和沈临鹤久久说不出话来,原来狼王方才对他们说的那句—— ‘你们走吧,放下对此处的念想,我…也要放下了。’ 竟是永远的道别。 第501章 得来不易 第501章 得来不易 万海坡离陇州的府衙不远,蔺宜再三邀请,再加上沈临鹤见南荣婳确实脸色不佳,于是便答应蔺宜去府衙旁的酒楼中小住。 蔺宜还贴心地寻了个马车,亲自驾车带他二人前去。 马车中,沈临鹤和南荣婳沉默了许久,半晌后,沈临鹤才开口道: “炎狼国的最后一任君主,想必对狼王来说,很是重要。” 此时,他的胳膊轻环着南荣婳的臂膀,南荣婳靠在他的肩膀上。 听他叹息,南荣婳抬头望向他的眼睛。 “至少,它等到了。” 沈临鹤垂眸,对上南荣婳如墨般的双眼,想起杜缙的信中描述南荣婳恢复红莲业火原身之后的模样,一双发着暗红色光芒的眼睛,沈临鹤心中一沉问道: “你究竟为何如此虚弱,是身体中那抹邪念在控制你吗?” 南荣婳将头靠回到沈临鹤的肩膀上,慢慢说道: “其实,那不是我的邪念。” 沈临鹤一皱眉,“不是说那是酆都大帝在你五岁失控之时,从你体内抽出的邪念吗?” 南荣婳摇了摇头,“那东西瞒过了所有人,但其实在我重生于虚无境前,它就已经存在了。 虚无境自万万年前上古鬼神容风启智,还有…我,伴随着他的出现而出现,除此之外再未听说有谁现于虚无境中。 我猜想,那东西存在的时间应也不短了,很有可能也诞生于上古时期,甚至…与鬼神容风和我,一同诞生于虚无境。 至于为何鬼神容风没有将它毁灭,就不得而知了… 当年,应是我见到族人被杀,心绪强烈波动,唤醒了藏在我身体中的那个邪物。 它控制了我的身体,用红莲业火将族地周围变作了一片火海。 那日是鬼节,鬼门大开,阿婆有所感应,亲自前来将它与红莲业火之力从我的身体中剥离。 但因此,阿婆也损耗了几千年的修为,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 沈临鹤越听,一颗心越向下沉。 他原本以为那东西并不如何厉害,毕竟一直以来躲躲藏藏,且需南荣婳答应合体,它才能覆于南荣婳身上。 可如今看来… “莫非,他比溥翁还要厉害?” 南荣婳沉吟片刻回道: “不好说,那东西若是独立存在,它的实力便大打折扣,但若是与我合体,则会变得十分强势。 如今,它与我的神魂融为一体,目前我尚未寻到把它从神魂中分离出来的办法。” 南荣婳所说的‘神魂’,沈临鹤从未听说过,但听这名字便知应是类似于人的魂魄一样的东西。 邪物与魂魄融在一起,若想杀了它,岂不是要…杀了自己的魂? 沈临鹤侧目看了一眼已经闭上双眸的南荣婳,轻轻牵起她放在膝上的手,叹道: “若我也有异能,能帮你就好了… 可惜,在你面前,我如同一个断了手脚的废人,只能眼睁睁看你陷入险境,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南荣婳心中忽地一疼,根本不是他说的这般… 他如此的命数,能挺到最后一世,已是比任何人都要厉害了。 只是,这些话,她不能说。 沈临鹤也没有寻她安慰的意思,仿若只是道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后,又接着换了个话题: “你现在这么虚弱,是为了压制体内的邪物?” “是,”一阵困倦感袭来,南荣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它既与我的神魂融在一起,那我,就撕扯神魂,让它也…难受…” 说完,南荣婳便倚着沈临鹤沉沉睡了过去。 沈临鹤怔怔看向南荣婳,撕扯神魂? 那岂不是比魂魄被从身体中抽出来,还要疼千万倍? 他凝视着南荣婳的睡颜,然后动作轻缓地从一旁的软榻上将薄毯扯过。 怕将南荣婳吵醒,沈临鹤正要小心地将薄毯披到南荣婳的身上时,却见她的手一下从自己的手中抽了出来。 沈临鹤刚要开口询问,南荣婳却已慢慢坐直了身体,睁开了一双暗红色的眼睛… - 这一觉睡得很沉。 梦中有无数碎片闪过。 万海坡、国公府的大火、红色的嫁衣和摇曳的烛火、小渔村、蛊虫、溥翁和竺语、太郯山十圣、永德宫的密室、东平寒月、极泉宫、十二年前的鬼节、虚无境的无尽黑暗… 随后,好似有一人轻轻牵起她的手,望向她的眸子里斗转星移,天光明灭… 南荣婳一下睁开了双眼,轻呼一声: “容风!” 可眼前只有床帐的帐顶。 南荣婳心中忽然漫上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感,她方才在梦中好似… “婳儿,你醒了?” 下一刻,一只修长的手掀开床帐,沈临鹤神情关切望向南荣婳,问道: “感觉如何了?你这一觉足足睡了三天三夜。” 南荣婳看着那双桃花眸子,一滴泪竟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沈临鹤一下神色变得慌张起来,他附身靠近,轻柔地为南荣婳擦着泪,有些手足无措道: “婳儿,你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心中慌乱,可下一刻却被一只柔夷勾住了脖子。 沈临鹤没有防备,一下向前扑了过去。 二人四目相对,女子眼尾的红意让沈临鹤的一颗心化作了水。 他轻轻吻上南荣婳的眼睛,然后是额头、鼻子、红唇… 无一处不吻得细致。 … 天光已暗,房中没有点亮烛火。 酒楼沿街,街道上灯笼的光芒隐隐透过窗户映入了房中。 房中的一切模模糊糊,看上去毫不真切。 真切的,只有怀中切切实实搂着的人。 凌乱的床铺上,二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锦被垂落了一半在床边,另一边盖住女子大半个身体,和男子健壮的腰身。 沈临鹤和南荣婳均没有开口说话,二人沉浸于只属于俩人的这得来不易的片刻,房中一片静谧。 直到走廊中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停在他们的房门前,而后蔺宜疑惑的声音响起: “咦?房中怎是漆黑的,莫非沈大哥和南荣姑娘出了门?” 说完,蔺宜踟蹰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了。 床榻上,南荣婳脸色微红抬头看向沈临鹤,沈临鹤轻笑一声,勾起南荣婳的一缕长发在指尖把玩着,声音蛊惑道: “看来娘子不愿起,莫非是方才为夫伺候得不够,不如我们…” 话未说完,南荣婳瞥了他一眼,轻拍了一下他的手,披衣坐起。 身后,传来沈临鹤可惜的声音: “唉,看来只得下次让娘子再体会一下为夫尚未使出来的本事了!” … 直到二人穿戴好出了房门,南荣婳的耳根还是热的。 这酒楼一共三层,他们的房间就在顶层的走廊尽头,这里虽不及长盛阁豪华,但已是陇州最好的酒楼了。 二人沿着楼梯向楼下走去,待到了大堂时,正巧见蔺宜要往楼梯处来。 蔺宜见到他二人,目露疑惑。 “沈大哥,南荣姑娘,你们这是…从哪来,方才见你们不在房中?” 南荣婳不知如何回答,下意识看向沈临鹤。 却见沈临鹤负着手,一副再严肃不过的神色说道: “方才我二人在酒楼中巡查一番,发现此处…有鬼!” 第502章 针对 第502章 针对 沈临鹤故事编得天衣无缝,蔺宜听得深信不疑,最后被沈临鹤安慰道: “只是普通的小鬼,已经被勾司人带走了。” 蔺宜的一颗心这才安稳落到肚子里。 - 大堂的雅间内,桌上已摆满了酒楼的招牌菜色。 蔺宜与南荣婳、沈临鹤相对而坐,为他们斟了茶后,眼睛不自觉地总瞟向南荣婳。 似在打量。 南荣婳心中疑惑,可见蔺宜不曾主动言明,沈临鹤似乎也有意打岔,她便没有开口询问。 许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南荣婳的胃口似乎不错,每种菜色都品尝了一遍。 蔺宜见沈临鹤不停地往南荣婳的碗中夹菜,忍不住开口道: “如今各地张贴了告示,为国公府澄清谣言,听说那告示还是圣上亲自拟的。 沈大哥,沈家荣宠依旧,待你回到京城,想必仕途上该更胜以往了吧! 说不定,南荣姑娘还能得个诰命夫人的头衔。” 蔺宜的眼中明显有向往之色,可沈临鹤却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对于真正心怀百姓之人,仕途只是为其提供便宜的方式。 可有人却为了在仕途一路向上的满足感、众星捧月的虚荣心而不择手段。 岂不本末倒置?” 此话一出,蔺宜愣了许久。 最后他的眸光从欣羡变得清明起来。 蔺宜郑重举杯,真心实意地敬向沈临鹤,说道: “蔺宜有幸遇到沈大哥、南荣姑娘,既如此,那蔺宜就不祝愿沈大哥在仕途上更进一步了,只祝福沈大哥与南荣姑娘相伴相携,白头到老!” 沈临鹤这才展开了笑容,与南荣婳举杯,欣然应下这个最诚挚的祝福。 - 夜已深了,陇州府衙的官舍内,蔺宜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脑中一直回想着万海坡的奇异景象、今日马车中的奇怪动静和南荣婳不同寻常的样子。 “蔺小哥,”旁边床铺上的衙役被蔺宜不停翻身的声音吵得睡不着,无奈道,“你这是在想哪位窈窕淑女啊,都到了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地步了?” 蔺宜一惊,他现在对南荣婳可不敢有什么想法,更多的是崇敬之意罢了。 “抱歉抱歉,我大约白日吃坏了肚子,不太舒服。 我去趟茅厕,你继续睡、继续睡!” 说罢,蔺宜干脆起身出了官舍。 夜晚的府衙中,除了前院衙役当值的地方还亮着灯,其余黑沉沉的。 蔺宜慢悠悠地在官舍外踱着步子,想起沈临鹤关于‘仕途’一道的看法,蔺宜一会儿眉目舒展,一会儿叹气。 这一晚动的脑筋竟比之前十九年动的都要多。 忽地,一阵凉风吹来,蔺宜拢了拢衣领,正纳闷这夏日的夜晚怎的有森森寒意,下一刻却听身后有女子的声音传来: “蔺宜。” 倏然间,蔺宜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身体紧绷着,没有回头。 口中却是不停地喃喃道: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算了算时辰,此时正当子时,正是老人们常说的鬼怪夜行之时! 此时若有人在身后叫自己的名字,可万万不能回头应的! 蔺宜有些后悔为何自己没事半夜瞎溜达了。 过了一会儿,蔺宜没再听到背后有人唤他,正想偷偷溜走,却见一道红色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蔺宜差点尖叫出声,可却发现自己如何都叫不出来了。 “是我。”女子淡然的声音响起。 见蔺宜镇定了一些,她才一挥手,给蔺宜解了声。 蔺宜试了试,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嗓子又能发出声响了。 他借着前院照射来的一点点微光,终于看清眼前之人是南荣婳。 可他的神色却没有一点放松,而是仔细盯着南荣婳的眼睛看,小心地问道: “你是真的南荣姑娘?” 南荣婳见他这副模样,今夜前来想问他的事便已然有了答案。 她点点头道: “今日在马车中,发生了什么?” 蔺宜的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见南荣婳一直定定看着他,蔺宜才迟疑地开口: “沈大哥…不让我告诉你的…” 南荣婳心中一沉,赶忙问道: “是不是我如同变作了另一个人? 那个‘我’,有没有伤害临鹤?” 见蔺宜犹犹豫豫,南荣婳语气认真地说道: “蔺宜,实话告诉你,我的身体中确实有另一个人,你若不对我说出实情,那个人很可能再次出现,伤害临鹤和其他人。” 蔺宜一听,再不犹豫,开口道: “当时我正驾着马车,忽然听到车内有奇怪的动静。 一开始我以为…以为…” 蔺宜轻咳了一声,继续道: “我没有当回事,可后来却听到南荣姑娘喝道,要把沈大哥杀死!” 南荣婳呼吸一滞,那个邪物在与她合体之前,明明见了沈临鹤就躲。 可合体之后,竟…想要杀死沈临鹤? 这是为何… 是它对所有人都如此,还是只针对沈临鹤一个? “我听那声音不似开玩笑,就匆忙停下了马车,掀帘一看…” 蔺宜飞快地瞧了一眼南荣婳,而后皱着眉道: “只见南荣姑娘手中握着沈大哥的匕首,那匕首只差一点就要刺入他的心口了。 沈大哥紧紧抓着你的胳膊,可他许是怕伤了你不敢使出全力。 最后还是我…将姑娘拍晕的…” 南荣婳轻叹一声,问道: “当时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蔺宜斩钉截铁道: “是暗红色!我绝没看错!” 南荣婳点点头,果然如此。 沉吟片刻,她又问道: “当时的‘我’,除了说要杀临鹤,还有说别的吗?” 蔺宜皱眉回忆,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南荣婳道了一声“多谢”,正要离开。 却听蔺宜有些不确定地喃喃道: “当时南荣姑娘好像冲着沈大哥喊一个名字,叫…叫容什么…” 第503章 他是谁 第503章 他是谁 南荣婳一下驻了足。 夜风将她红裙的裙摆吹得微微飘动起来,她垂着眸,天色又暗,蔺宜没有看清她的神情。 过了片刻,才听她轻声说了句: “我知道了,谢谢。” 说完,南荣婳便转身离开了。 是的,容风就是沈临鹤。 不,确切的说,沈临鹤就是容风。 景柘与莫珲亦是。 他寂灭的这八千年来,历经无数轮回,在这世间留下了无数个名字和过往。 但每一世…都不得善终。 酆都大帝将南荣婳从虚无境中带出,用心浇灌,即便她烧毁地府魂魄无数,酆都大帝依旧没有给她降罪,而是让她入轮回、去阳间,这一切都是为了上古鬼神容风。 竺语原本对这一切不明内情,可他的占卜之术太过精益,自己算出了与天命相连之人在阳间度过无数轮回。 他耗尽自己所有的修为占卜,违抗天命将一切告知南荣婳,为的也是上古鬼神容风。 甚至,连孤傲执拗,最后叛出了阴间的溥翁,也一心以容风为尊。 容风,创造了阴间,开辟了酆都的繁荣,是所有魂魄公认的最至高无上的鬼神! 可如今… 他正在经历万象孤煞命数的最后一世。 这一世,他也会不得善终。 死后,他便会经历竺语卜算出的欢喜卦—— “第一个有此命数者是上古时的一位人间帝王,他因惹怒上天,降下神罚。 他的身体撕裂开来。 他的真龙之气化为世间雨雾,成为旱地甘霖。 他的骨头成为天山上的阶梯,让穷困的百姓可以登高采药换米和面。 他的鲜血滋养荒地,让寸草不生之地长出了花木。 他的双目化为沙漠清泉,让商队横穿荒漠成了可能。 可是…直到千年后,他才得以消亡。 而这一千年间,他的知觉仍在,当他的骨头被人无数次的踩踏,他的鲜血不停流入土地,他的双目一直被汲取泪水,他都能感受的到。 那比地狱之火灼烧还要厉害千万倍的痛楚,持续了千年!” 黑夜无人的街道上,女子一身红衣踽踽独行。 她神色平静,可握着灯笼的手骨节都泛了白。 欢喜卦… 女子墨如深渊的眸子朝天望去,周身的寒意在街巷中蔓延开来,夏日的夜晚却刮起了阵阵寒风。 她心中不明、不甘、不愿,为何要让他有这样的命数?! 她…绝不会让欢喜卦成为现实的! - 南荣婳离开府衙后,官舍外的蔺宜仔细回想了一下今日在马车上所发生之事,确定把所有都告知了南荣婳,没有遗漏之后,他长长打了个哈欠,打算回官舍睡觉。 可刚一转身,却冷不丁见两步外站了个人! “啊!” 蔺宜惊呼出声,可很快便认出了眼前之人。 他长呼出一口气,拍着胸脯,好不容易平缓了心跳,抬头疑惑问道: “南荣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 说完,他忽地想起今日在马车中见到的眸色暗红的女子。 蔺宜心中一紧,偷偷观察南荣婳的眼睛。 见她的一双眸子确实是如墨的颜色,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只见对面女子朝他略略一勾唇,低声开口道: “方才忘了一件事,还需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蔺宜不明所以,纳闷问道: “什么地方?” 女子红唇如血,朝他缓步而来。 蔺宜忽地察觉到异样,慌忙往后退了一步,警惕问道: “南荣姑娘,你的灯笼去哪了?” - 南荣婳回到酒楼,她轻手轻脚打开了房门,刚迈过门槛,却一下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抓住胳膊揽入了怀中。 房门在身后关上,南荣婳被抵在门上,一个个细密的吻落了下来。 直到身前之人吻得满足了,他才停了下来,将头埋在南荣婳的脖颈间,闻着她身上泛着冷意的香气。 “你去哪了?为何将我迷晕?” 沈临鹤的声音低沉,仔细听似乎有些担心和委屈,但没有丝毫怒意。 南荣婳没想到他醒得如此快,她如今神魂受伤,连让他沉睡都坚持不了多久了。 她抬手轻拍沈临鹤的后背,像是在一点点安抚他的不安。 想起欢喜卦… 南荣婳鼻头一酸,眼泪险些要落下来。 今日他听那邪物唤他‘容…’,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南荣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脸上还扬起了一抹笑意,柔声道: “你今日不是还跟蔺宜说这酒楼中有鬼? 我捉鬼去了。” 黑暗的房间中,沈临鹤微微直起身,看着南荣婳的眼睛。 这女子真是…连撒谎都这么明显。 不过沈临鹤自然不会拆穿她,他只笑了笑默认她的说法,将她脸旁的碎发挽到耳后。 然后转身将桌上的蜡烛点燃,烛光幽幽,将房中各处照得昏黄。 南荣婳知道他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也随着他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果然,沈临鹤沉声开了口: “今夜睡梦中,我梦到了一人,忽地想起一件事。” 沈临鹤不会无缘无故同她这般说话,南荣婳神色认真起来,问道: “你梦到了什么?” “蔺宜。” 沈临鹤这话一出口,南荣婳一怔。 沈临鹤接着说道: “其实那日我去万海坡寻你,蔺宜跟了上来,可他不是蔺宜。 在我用短匕伤了他之后,他化作一缕黑烟钻入地下。” 南荣婳一下便皱了眉,喃喃道: “是阴鬼…” “阴鬼?”沈临鹤有些意外。 他与南荣婳第一次入万海坡时,便见过阴鬼,当时那东西藏在擎苍鼎中,现身时确实扮做了蔺宜的模样。 “阴鬼还在万海坡中?” “是,”南荣婳沉静的声音响在安静的房间里,“当时阴鬼姬舜寻到我,将我引到万海坡,他想让我帮他脱离擎苍鼎。 但他是千年阴鬼,若毫无束缚在阳间自由来去,必将大乱。 许是察觉我并不想帮他,我们离开万海坡时我并未搜寻到他的身影。” 南荣婳沉吟片刻道: “姬舜曾对我说,他只能出鼎三日,三日后必须回到擎苍鼎三日。 那日你入万海坡时,按说姬舜应在鼎中不得出来,可他既然现身,那必然…对我撒了谎。” 南荣婳眸光沉沉看向桌上跳动的烛火,她如今身弱,若是姬舜有意掩藏气息,她不一定能察觉得出来… 第504章 没有异样 第504章 没有异样 南荣婳与沈临鹤不放心,怕阴鬼有什么动作,于是又在酒楼中住了几日。 这期间,南荣婳察觉到自己的神魂开始慢慢修复。 修复的速度比她想得要快许多,可能是她随身带着勾玉的原因。 邪物与神魂融为一体,神魂恢复力量,那邪物必然会苏醒,可这么多日以来,南荣婳却没有察觉到邪物有半分清醒的迹象。 因着沈老国公祭日将近,南荣婳与沈临鹤须得回京城祭拜,再加上陇州风平浪静,于是二人打算启程前往京城。 马车停在酒楼前,他们正要上车,却听街上有人喊道: “沈大哥!南荣姑娘!” 二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见是几日不曾出现的蔺宜正朝此处跑来。 不一会儿,蔺宜喘着粗气停在马车旁,一脸笑容看向南荣婳与沈临鹤。 “沈大哥、南荣姑娘,好不容易留你们在陇州住几日,可我这几日一直在万海坡查探,没有陪你们四处逛逛,实在是过意不去!” 沈临鹤的目光在蔺宜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笑道: “无妨,我们来陇州本也不是为了游山玩水的,你忙于公事不必顾及我们。 若是为了我们二人而耽误了正事,那才是不该。” 说罢,沈临鹤看向南荣婳,问道: “我们走吧?” 南荣婳的目光轻轻落在蔺宜的脸上,见蔺宜一脸坦荡地看着她,南荣婳点了点头道: “走吧。” 说罢,转身上了马车。 南荣婳听着沈临鹤与蔺宜道别,抬手稍稍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去。 依旧没有任何异样,也没有阴鬼的气息。 南荣婳皱了皱眉,目光最后在街巷中扫了一眼。 目光所及之处,一个将发辫缠于头上的货郎在大声叫卖着,他的扁担中有各式的小玩意儿,引得不少孩童围在一旁好奇地看着。 除此之外,行人不绝,一切如常。 南荣婳慢慢放下了车帘。 她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莫非是因着之前沈临鹤提到阴鬼扮做蔺宜的模样接近他,于是她也变得杯弓蛇影起来? - 马车缓缓驶过街巷。 行至城郊,沈临鹤见南荣婳一路沉默,兴致不高,于是命车夫在一处茶摊旁停了马车。 茶摊上歇脚的客人不多,沈临鹤扶着南荣婳下了车,二人在角落一处桌子旁落座。 此处背靠一片竹林,风一吹,簌簌作响,倒颇有些闲散意境。 只可惜这意境很快就被停于茶摊旁空地上的商队给扰了。 几个行商模样的男人从商队的马车中取下了干粮和水,在路旁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打算解决一下腹中的饥肠辘辘。 一边啃着干粮,几人一边抱怨道: “原本从万海坡去往赤鄂国就是最便捷的路了,这一禁行,我们不知要绕多少路,耽误多少日子!” “唉,本来去到万海坡正巧遇到尘沙天就算倒霉了,竟不成想风沙都停了,这晴空万里的,竟也不让进万海坡!” “可不,白等那好几日了!” … 沈临鹤听着几人的对话,握着茶杯的手一滞,然后端起桌上盛着点心的盘子向那几人走了过去。 “几位大哥别光吃干粮,吃点点心吧,别看这家茶摊小,点心还是不错的。” 他蹲下身将盘子递了过去,可那几个行商之人警惕心强,并没有接,只上下打量着沈临鹤。 沈临鹤一笑,没有在意,将盘子放在几人身前的地上。 “实不相瞒,我与夫人正要从万海坡去往赤鄂国,可方才听几位大哥所言,万海坡已经禁行了?” 几个行商之人看了看沈临鹤不凡的衣着,又往茶摊上的红衣女子看了一眼,那女子虽背对着他们,可单看背影就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这般人物决计不会打他们这等小商队的主意,几人放下心来,一边吃着沈临鹤端来的点心,一边抱怨道: “公子干脆别往前走了,去了也是白去!我们哥儿几个在万海坡外等了数日,根本不让进!” 沈临鹤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问道: “我听说前几日万海坡刮了大风,可现在不是风停了吗,怎还不让进?” 行商的几人苦着脸,“可不就是嘛,我们打听了一圈,只听说是陇州府衙之人下的令,任谁都不许进!就连他们自己人都不让进!” 此话一出,就连一直背对着他们的南荣婳也倏然转过了头来,再次确认道: “你们是说,就连府衙的人也不许进入万海坡?” 那几名行商之人乍然见到南荣婳昳丽无双的脸,怔了许久,才胡乱地点头道: “是是,没错,是…是守着万海坡的士兵跟我们说的,他们、他们也很纳闷…” 南荣婳与沈临鹤对视一眼,皆是目光沉沉。 蔺宜前去送别他们时,明明说的是他这几日一直在万海坡查探… 正想着,一个货郎挑着担子慢悠悠来了茶摊,此人的发辫缠于头上,然后用布条绑住,看起来十分利索。 他的担子里有不少稀奇的小玩意儿,若是孩童见了,定十分欢喜… 南荣婳与沈临鹤的目光在他身上略略扫过,而后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沈临鹤回到桌旁坐下,两人神色如常将一壶茶饮完,这才同时起身往马车走去。 待上了马车,沈临鹤便听到了南荣婳的传音: ‘是方才在酒楼前叫卖的货郎。’ 沈临鹤点了点头,他的指尖在矮几上轻轻扫过,写下了几个字: 太快了。 南荣婳明白,沈临鹤的意思是那货郎的脚程未免太快了。 他们二人乘着马车才到此处没多久,这货郎挑着扁担走路竟能赶得上… ‘按理说,前来与我们道别的蔺宜也很是奇怪,明明万海坡不许任何人进入,可他却说这几日在万海坡中探查。 可无论是对蔺宜,还是对这货郎,我都没有察觉到阴鬼的气息,我的神魂分明已经恢复了许多,这到底是为什么…’ 南荣婳微微蹙着眉,语气很是疑惑。 忽地,她抬头望向沈临鹤,神色肃然道: ‘我想要再回一趟万海坡。’ 第505章 寻鼎 第505章 寻鼎 万海坡外已聚了不少等着横穿沙漠的商队,南荣婳和沈临鹤到时,又有几个商队的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真是过分,明明是晴空万里的好日子,竟还守着入口不让人进,而且连个说法都没有!” “这一来一回的,这次出门本以为能赚多些银两,这下全都赔进去了!” … 守着万海坡的士兵灰头土脸的,今天已经不知道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多少次了。 一名士兵一脸愁容地望向身旁之人,说道: “小四,蔺小哥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不光不让人进万海坡,还不说清楚缘由,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啊!” 另一名士兵也纳闷道: “而且封沙漠这么重要的事,以前都是毕长史亲自来指挥的,这次不光不见毕长使的人影,连个正式的信儿都不见呢!” 被他们称呼为小四的人正是先前在万海坡遇狼群被南荣婳和沈临鹤救下的几人之一,是蔺宜的人。 他紧紧拧着眉,长吁短叹几声,最后只摇头道: “无法,我也已经两日未曾见到蔺哥了…” 说罢,一辆马车停在了他们身前。 士兵以为这又是要入万海坡的人,正垂头丧气地准备解释,待见到车上下来的一男一女后,一下愣住了。 “咦?这不是…” 小四也瞧见了他们,眼睛一亮便迎了上去。 待走到沈临鹤和南荣婳面前停下来,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面带笑容道: “沈大哥、南荣姑娘,我听说你们离开了陇州,还懊悔没能见上救命恩人一面,没想到竟能在此处再见到你们!” 沈临鹤与南荣婳均认出了他,看上去他也比上次见面时高壮了不少。 沈临鹤嘴角噙着笑,朝万海坡看了一眼,问道: “蔺宜不许任何人进入万海坡?” 小四一愣,点了点头,有些犹疑道: “是…蔺哥他…” 沈临鹤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沉吟道: “你觉得他可与平日有什么不同?” 小四一听,一下抬起头来问道: “沈大哥,你也发现了吗?” 随后他压着声音说道: “我觉得蔺哥好似变了个人,虽然外表相同,但他的习惯和说话的方式一点都不一样! 有一次甚至把我的名字喊错了!” 沈临鹤缓缓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今日去酒楼送别他们的‘蔺宜’定是假的了。 想必茶摊上再次遇到的那个货郎也是假的。 实际都是阴鬼变作了他们的模样,说不定此刻那阴鬼亦在周围看着他们几人。 南荣婳目光遥遥看向万海坡,她的感知如千万缕细细的丝线向着四周蔓延。 等着入万海坡的商队、客舍的小二、路边的摊贩… 忽地,南荣婳猛然抬头看向方才连声抱怨的那名士兵,她握着灯笼提杆的手正要向那士兵挥出,可那士兵却朝着南荣婳一勾唇,瞬间变作了一缕黑烟钻入了万海坡中! 小四与另一名士兵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吓得跌坐在地。 幸而马车挡住了其他的人视线,才没有引起轩然大波。 “这…这…”小四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南荣婳神色平静看他一眼,“你前几日见到的蔺宜,也是这东西假扮的。” 小四一听,一张脸‘唰’地一下变白了。 他慌张地站起身,神色紧张道: “那我蔺哥去哪儿了?” 南荣婳缓缓摇了摇头,她的目光重回到万海坡上,感知再次钻入到沙漠下的角角落落。 沈临鹤见状,拧着眉低声道: “你如今身体还未养好,莫要太过耗神。 而且,你不是察觉不到阴鬼的气息吗?方才如何能看出那人是阴鬼的?” 几息间,南荣婳的感知已经到了炎狼古国宫殿的位置,还在不停地向沙漠深处探去。 “我确实感知不到阴鬼的气息,可那阴鬼有个习惯的小动作,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南荣婳方才回想起第一次见阴鬼时的情景,以及后来他扮作蔺宜的模样去寻她,之后又化身为沈临鹤、戏院小生的模样… 可不论是何种样子,他总习惯…微微翘着小指… 原本南荣婳并没有发现这个细节,还多亏了阴鬼的那副小生扮相,兰花指翘得比女子都要娇媚,举手投足间根本就是旦角的样子! 而且南荣婳在陇州府衙附近的酒楼住的这几日,特意问过酒楼的小二,小二说此地百姓压根不听戏剧,更谈何什么戏班子! 所以,那翘着小指的动作,根本就是阴鬼姬舜自己的习惯! “找到了。” 南荣婳神色一凝,便抬步入了万海坡。 先前她神魂受伤太重,从万海坡离开时并没有寻到擎苍鼎的气息,如今神魂恢复迅速,倒让她一下便寻到了。 沈临鹤跟在她身后也入了万海坡,二人行动自然比寻常百姓要快许多,待到了炎狼古国的宫殿附近时,才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南荣婳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前。 这一路上,沈临鹤一直沉默思索,此刻越往沙漠内走,心中越是疑惑。 “从我们离开万海坡到今日,看来这阴鬼一直就在我们附近,连我们出发去京城他都跟着我们,难道是想让你帮他逃脱擎苍鼎不成,想要借机报复?” 可说完,他自己却摇了摇头,否定道: “不对,若他想要报复应在你最为虚弱时报复,不该等到你神魂恢复之后…” 南荣婳点点头,“我之前也很是疑惑,如今倒是有一个猜测,须得见到擎苍鼎才能知道这猜测是否是对的。” 约莫又走了半炷香的时间,南荣婳停了下来。 此刻正当午时,沙漠上烈日炎炎,升腾的热气让沙漠表面慢慢扭曲起来,一眼望去,如同幻境。 “到了。” 南荣婳在一处沙丘下停下了脚步。 她闭上眼睛,一手执着灯笼,一手手心向下慢慢抬起,嘴唇翕动着不知在念着什么。 当她的手刚刚举至与眉间齐平时,原本平静的沙漠竟起了波澜! 南荣婳与沈临鹤身前不远处的沙丘上有沙子不断向下滑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顶着这沙丘,要破沙而出! 忽地,南荣婳双目睁开,同时举起的手手心翻转向上,瞬间一个两尺见方的青铜鼎出现在沙丘上方,而后向着南荣婳的方向而来,稳稳落在了她的身前! 南荣婳目光一凝,面色变得冷然。 只见这鼎中,原本磅礴的魂力已所剩无几! 第506章 合二为一 第506章 合二为一 沈临鹤虽看不到鼎中的魂力,但因着他内力高强,五感比寻常人敏锐许多,也察觉出这鼎与原先很是不同。 “是阴鬼做了手脚?”沈临鹤问道。 “看来是了。”南荣婳沉吟片刻,向擎苍鼎伸出了手。 此刻的擎苍鼎十分乖觉,慢慢落于南荣婳的掌中。 她的目光凝在这鼎上,缓缓说道: “这鼎说来也有些故事,据说原先这鼎是天上某位厉害仙家的法器,亦可融仙气用来炼仙丹。 万年前,不知为何,好好的天有了一道裂缝,众仙忙着修补裂缝时,这鼎还起过大用途,于是被命名为‘擎苍鼎’。 可这仙鼎自那之后却失了效用,无法留存一丝一毫的仙气。 见这鼎没了用,那仙家虽觉得可惜,但别无他法,只得置于一旁。 时间一长,便无人再记得这曾经起了大用途的擎苍鼎了。 后来,几经碾转,机缘巧合,这鼎入了地府。 然后大家惊奇地发现,原先的仙鼎竟成了鬼鼎,不能吸收仙气,但却能吸收鬼气。” 沈临鹤一皱眉,“吸收鬼气?那对于魂魄来说,岂不很危险?” “是,”南荣婳点头应道,“这鼎用得好,可为阴间至宝,用得不好,便可酿成大祸,端看使用者有如何的心念了。” 因着擎苍鼎的特殊,在阴间时虽被引为至宝,可从未有人真正使用过,且为了防止有人利用,被看管得极严。 不过溥翁是地府府判,想来将擎苍鼎带出来不是什么难事。 “这鼎之前在万海坡吸收了无数的魂力,可如今却所剩无几了。 阴鬼被这鼎所束缚,可同时也能操控鼎中魂力,他虽然自己无法吸收那些魂力,却可以…” 可以赠与旁人… 南荣婳没有说完,面色却越发沉重起来。 阴鬼被困地府数百年,这阳间也并无他熟知之人,若说他要赠与谁这磅礴的魂力,那便只可能是… 南荣婳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她体内的邪物至今还没有丝毫动静,明明她的神魂已然恢复了大半。 沈临鹤见她眸色凝重,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南荣婳将手中的灯笼递了过来。 沈临鹤从善如流地接过,他第一次拿这灯笼时还觉得冰冷刺骨,可如今在他手中,只如一只普通的灯笼一般了。 他看着南荣婳从腰间取出那两枚勾玉,碧绿的勾玉在日光的照射下更加绿得通透,仔细去看还能看到其中有华光闪过。 南荣婳默然看了一会儿手中的勾玉,然后将其放入了擎苍鼎中。 沈临鹤一开始还有些疑惑,待他看到南荣婳另一只手心向上,一朵红莲状的火团出现在她的手中时,他忽而想起慧明方丈曾对他们说的话—— “经过红莲业火一天一夜的灼烧,两枚勾玉才可合体。一旦合了体,便有了让魂魄重生的能力。” 果然,南荣婳控制着手中的业火轻飘飘入了鼎中。 “之前我还思索没有合适的容器来灼烧勾玉,如今有了这鼎,倒是正好。” 这鼎本就喜鬼气,红莲业火生于阴间,是至阴之火,与这擎苍鼎十分契合。 沈临鹤沉默着看了南荣婳片刻,忽而开口问道: “勾玉合二为一,可使魂魄重生。 你…要重生谁的魂魄?” 南荣婳托着擎苍鼎的手一顿,然后嘴角噙了笑说道: “以防万一,毕竟得灼烧一天一夜,先准备着总是没错。” 说罢,似乎不想再提及这个话题,她的目光肃然起来,再次扫过四周。 沙漠上除了风忽大忽小的声音,再没有旁的动静。 她依旧感受不到阴鬼的气息。 沈临鹤心中轻叹,没有追问。 二人沿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许是心中都装了事,一路无话。 待他们快要走出万海坡时,忽听前方有人呼喊道: “沈大哥!南荣姑娘!” 二人抬头看去,见竟是蔺宜。 他此刻的模样很是狼狈,头发凌乱还夹着杂草,一身束袖的劲装已经脏污。 小四和一旁的士兵离他足有十几步远,瞪着眼睛看他,目光警惕。 不过南荣婳和沈临鹤一眼便看出了这个蔺宜是真的蔺宜。 他们走出万海坡,上下打量了一眼蔺宜,沈临鹤皱眉问道: “前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见过那阴鬼了?” 蔺宜连连点头,看了一眼南荣婳说道: “就在我们到了陇州城中的那天夜里,南荣姑娘来寻我…” 说到这他看到南荣婳向他挑起的眉,猛地一顿,暗道一声不好。 这事南荣姑娘明明不让他说出来的,他竟差点说漏了嘴。 不过幸好蔺宜脑筋转得快,接着转口说道: “我以为那是南荣姑娘,可很快便发现不对劲。 那阴鬼见我察觉,便直接将我捆住,还施法让我半梦半醒间回答了许多问题。 像是平日喜好、往来之人的姓名、士兵驻守万海坡的情况… 那之后我便沉沉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竟是在离陇州府衙不远的一处破败巷子里。 我想起先前阴鬼在万海坡时曾扮过我的模样,怕他再一次假作我的样子做下坏事,于是匆忙赶了过来。” 沈临鹤状似不经意看了一眼南荣婳的神情,而后对蔺宜说道: “那阴鬼狡诈得很,又能扮做任何人的模样,确实不好分辨。 不过,他的目标应当是我们二人,待我二人离开,此处应当无恙。” 蔺宜虽不明其中缘由,但见沈临鹤神色寻常的模样,点头应下了。 南荣婳与沈临鹤与之道别后,马车再次启程,前往京城。 南荣婳将擎苍鼎置于车中的矮几上,鼎中,红色的火光将两枚勾玉裹起,在缓慢细致地灼烧着。 她偏头瞅了一眼从方才就沉默不语的沈临鹤,暗叹了一口气道: “蔺宜说得没错,那晚,我的确去找他了。” 第507章 独饮 沈临鹤的目光轻轻落在南荣婳的脸上。 她耳后发间的金色步摇正随着马车的晃动而摇晃着,发出细碎的声响。 见南荣婳似乎难以开口,沈临鹤面上露出了一抹柔色,缓缓眨了一下桃花样的眸子说道: “你还记得你曾说让我相信你吗?” 此话一出,南荣婳的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她如何不记得,正琢磨着怎样开口解释,忽听沈临鹤一声轻笑道: “我相信你。” 只简单的四个字,让南荣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眼眶微微发热起来。 她轻轻靠在沈临鹤的肩膀上,遮住自己已经通红的眼尾。 事关他的命数,南荣婳本在迟疑如何才能将此事翻篇。 可沈临鹤却只说“我相信你”。 离开万海坡没多久,擎苍鼎中的两枚勾玉已紧紧契合在一起。 沈临鹤垂眸看着鼎中的红色业火,想起那日在马车中,邪物控制着南荣婳的身体,趁他不注意抢走了他的短匕。 那双暗红色的眸子看向沈临鹤时,眸中尽是恨意。 那邪物真真切切想杀了他。 可明明他未曾与那邪物接触过,或者说,他不记得… 那邪物若真是诞生于上古虚无境中,万万年来未从虚无境逃脱过,如何能与自己有深仇大恨? 而那一声“容…”… 沈临鹤眉眼一压,眸中没了方才的柔色。 - 夏意渐浓,宫中的树上也响起了蝉鸣声。 博阳宫的偏殿内,几名官员立于殿中向李未迟汇报着今年各地春种的情况。 因着先前白熙慧插手朝堂一事,李未迟彻查朝中官员,借此该罚的罚,该贬的贬,一时间朝堂来了个大换血,新晋官员大多为李未迟一手提拔之人。 此时,偏殿中人除了一个户部的侍郎,其余全都是曾跟了李未迟多年的自己人。 杜缙站在这几人身后,垂首站立着,有些纳闷春种一事明明与禁军扯不上关系,他却被李未迟喊了过来。 夕阳的光穿过博阳宫雕花的门窗,在大殿深色的地板上缓慢移动着,眼看就要斜斜照射到了墙壁上,光影也慢慢暗了下来,杜缙有些着急,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殿中的滴漏。 户部之事他从未掺和过,站在此处禁不住神游天外,只偶尔听到一句像是‘圣上德配天地,大庆国海清河晏,今年风调雨顺,必定是丰收之年’的称颂话。 杜缙低着头撇了撇嘴,就算是李未迟亲选的人,能站到这个位置上的,也尽是些颇会阿谀奉承的人。 要让他说,他还真说不出口…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夕阳已落,殿中燃了烛火。 杜缙恍惚间察觉身前的官员们鞠躬行礼,他才赶紧随之弯了腰。 看了看天色,他心中有些焦急,正要转身先行离去,却忽听李未迟唤了他的名字说道: “杜统领且留一留,朕有他事要交代。” 几名年轻官员从杜缙身旁走过,看向他的目光中或羡慕或嫉妒。 谁不知如今沈少卿在外为圣上巡游各地,傅将军去守了边关,京中圣上面前的红人便只剩了杜统领一人。 可那些人眼中的深意让杜缙忽然觉得有些倦怠。 明明半年前,他们几人还曾秉烛夜谈、配合无间,短短时日便已物是人非了。 许是听到今年收成应大胜往年,李未迟心情不错,面带笑意对杜缙说道: “我寻你没别的事,留下来一会儿陪我喝一杯,我们两个许久没有…” 可还不待李未迟说完,杜缙便开口道: “启禀圣上,微臣今晚已有了约。” 李未迟的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但很快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是与刘巡?还是有了心仪的女子?” 杜缙眉目低垂,看上去十分恭敬,他拱了拱手道: “回圣上,臣没有心仪的女子。” 李未迟默了默,打趣道: “前段时日京中选秀,其中不乏高门大户的小娘子,若你有喜欢的,我可以为你牵个线。” 李未迟语气轻松,仿若他们的关系还如以前般,说话间随心所欲。 可杜缙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圣上还是好好挑选,充盈后宫吧。” 察觉到自己语气着实有些冷硬,杜缙补充了一句: “否则朝上那些老学究该总抓着圣上不放了。” 李未迟面上一松,他正要从椅子上站起,朝杜缙这边走来,却见杜缙抬头瞧了一眼滴漏,低声说道: “若圣上无事,臣与友人约的时辰到了,臣…” 李未迟起身的动作停在了一半,顿了顿,他重又坐了回去。 望了一眼殿门外的天色,李未迟摆了摆手,语调尽量平稳道: “都这么晚了,快去吧,莫要让人久等。” 杜缙恭敬行礼,毫不迟疑出了偏殿。 待杜缙一走,一名小太监从殿外走了进来。 这小太监才伺候李未迟没多久,行动言语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龙颜大怒,像砍了上一个名叫厉忠的近侍一般,把他的头也给砍了。 “圣上,酒菜已经准备好了,是否现在端上来?” 李未迟的脸上没了笑意,他微微低头,胳膊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整个人看起来很是低沉。 小太监知道圣上心情不好,低着头不敢瞧一眼。 半晌后,才听李未迟沉声道: “端来吧。” 不多时,几名宫女端着盛着酒菜的托盘鱼贯而入。 十几道各色菜肴被摆放到偏殿后的内间中,另还有几壶以前沈临鹤、杜缙他们几人总爱喝的酒。 命小太监和宫女退下,内间中只余了李未迟一人。 宫女不知情,按照先前的吩咐,酒杯留了两盏。 李未迟看着对面斟满酒的杯子,和空空的椅子,勾唇一笑,叹道: “早知就搬到院子里喝了,起码还能对饮成三人呢!” 说罢,将对面的酒杯也端到了身前,仰头一口饮下。 不过,因着沈临鹤成婚时他喝得酩酊大醉,让厉忠那奸徒假传圣旨,差点酿下了追悔莫及的大祸。 如今的他,再不敢畅快痛饮了。 - 杜缙从宫中出来,刚上了等候在宫门外已久的马车,一只小手就攥紧了他的衣摆。 垂眸去看,正对上小半妖一张又气又委屈的小脸。 杜缙轻轻揪了一下小半妖毛茸茸的耳朵,然后从袖口中拿出了一把南瓜子。 “这可是我从宫里头顺的。” 小半妖好哄得很,一见那南瓜子眼里便放了光。 天色已暗,马车在街巷中疾驰,过了半刻钟停在了一所宅子前。 宅门口,来旺正翘首望着,见杜缙从马车上下来,来旺忙迎了上去,笑着说道: “杜公子,酒菜已经摆好了,就等您了。” 第508章 家宴 杜缙牵着小半妖,一路跟着来旺向里走。 宅子从外面看起来普通,可内里占地不小,既有亭台也有花石。 这宅子在京城的西南边,也不知沈临鹤什么时候置办的,竟连杜缙都不知还有这么个地方。 杜缙轻笑着摇了摇头,狡兔还有三窟呢,更何况沈临鹤这个狐狸! 酒席设在正厅,杜缙还未走近便听到厅中正热闹着。 刘巡扯着嗓门夸大其词,说国公府失了火之后,李未迟对沈临鹤的死深信不疑,转头便砍了厉忠和了煦的脑袋,真真让人心中畅快! 还说他见李未迟整日一副冰冷阴沉的神态,差点就要将沈临鹤没死的事实和盘托出了! 杜缙听到这翻了个白眼,快步迈上了正厅前的台阶,反驳道: “也不知当日是谁说,让李未迟那厮好好得个教训!” 刘巡见杜缙来,赶忙走到门口去捂杜缙的嘴,连声道: “什么这厮那厮的,我哪是那种以下犯上的人?!” 杜缙与刘巡一见面,总要忍不住掰扯几句。 厅中沈士则、沈夫人以及沈临鹤、南荣婳都在,大家看着他们拌嘴,厅中气氛很是轻松愉悦。 双喜原本托着腮正等着小半妖等得焦急,见小半妖随杜缙而来赶忙从椅子上站起身,迎到了正厅门口。 他们这段时日虽然不曾真正的见过面,可已互相入梦许多次了。 两人说好这次见面要好好探讨一下近日双喜对控梦一术的心得。 可双喜却见小半妖紧紧皱着眉,目光在正厅中流连。 “小半妖,你这是怎么了?”双喜一脸纳闷地问道。 小半妖没有回答,它止步于厅外,不曾迈入半步,神情既郑重又疑惑。 直到它的视线落在南荣婳身上,它的脸上才出现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喃喃道: “原来如此…” 厅中人也注意到了小半妖的不同寻常,他们看着小半妖试探着跨入了正厅的门槛,好似这厅中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让他顾虑。 随后,小半妖慢慢向南荣婳走了过去。 他的目光上下扫过南荣婳,最后停在了南荣婳的腰间,十分肯定道: “你的梦,变了模样。” 南荣婳一下便明白了小半妖的意思,她从腰间将一枚环形的碧绿色玉珏拿出,递到了小半妖的面前。 小半妖一脸惊奇将那玉珏接过,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中,惊叹道: “那…那两枚勾玉竟合二为一了!” 它将玉珏举起置于烛火前,只见玉珏中有华光闪过。 许是半妖天生敏锐,它隐隐察觉出这玉珏内的气息不同寻常,隐含着一丝古朴拙然,像是许久许久之前的古老气息了。 方才便是这气息让他犹豫,不敢进正厅的。 南荣婳看着小半妖认真观察玉珏的模样,沉吟片刻问道: “你是如何知晓这玉珏就是那两枚勾玉化成的?” 小半妖晃了晃它的小脑袋,脸上神情有些得意地说道: “因为啊,自上次见到那两枚勾玉我便日思夜想,琢磨为何勾玉中有梦境却偏偏无法入其一观。 后来,我想明白了,正是因为那梦境如同两枚勾玉一样,被一分为二了!” 见一旁的双喜听了它的话也若有所思的模样,小半妖心中更加得意。 解释道: “人留下的梦境是由一个个画面组成的,画面连贯起来,便成了可以动的梦中情境。 但若是这些画面通通一分为二,那梦便无法成形了。 若硬要入梦也不是不行,但人一旦入了破碎的梦境,很有可能被其中的无序和情境的断裂而扰了心绪,非疯即癫。” 双喜认真思索着,喃喃说道: “也就是说原本完整的梦境被分于两枚勾玉之中,如今勾玉合体,那梦境便合了体…” 双喜眸光一亮,“这岂不是说这玉珏中的梦境可以入内一观了?” 此话一出,小半妖却又皱了眉。 他挠了挠头道: “这梦…我不敢进。” 南荣婳略略挑眉,问道: “为何?不管那梦中是已经发生之事,还是尚未发生之事,对于此刻来说不都是假的吗,为何不敢?” 小半妖撇了撇嘴,将玉珏还给了南荣婳,可他的目光还粘在玉珏上不肯离开。 “话虽如此,可那梦境中的威压,我…有些承受不住。” 双喜一脸惊奇,正要细问,却听沈临鹤笑道: “再不落座举箸,先不说入不入得那梦境,单就桌上的饭菜就要凉了,入不得口了!” 双喜和小半妖孩子心性,听到有美味可食,再顾不上玉珏,赶紧入了座。 南荣婳垂眸看了一眼手心中的玉珏。 炎狼古国的勾玉是由一名有神力的人所赠,想来另一枚勾玉的来历也差不到哪去,说不定也来自同一人。 那人既然有神力,想必创造的梦境定不同寻常,有小半妖所惧怕的威压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那人将勾玉置于阳间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勾玉只能通过业火的灼烧才能合二为一,如此看来,那拥有神力之人明显料到了有一天这两枚勾玉会落在南荣婳手中。 可…八千年前,此人带着勾玉出现之时,正是鬼神容风陨灭,红莲业火消失之时… - 席间,大家围坐一圈。 厅中烛火通明,众人举杯畅饮。 桌上有准备好的果酒,南荣婳许久不沾酒味,今日竟有些嘴馋。 知道沈临鹤不愿她多喝,于是只得趁着沈临鹤转头与杜缙和刘巡说话的工夫,将自己杯中的茶水偷偷换做了果酒。 待沈临鹤察觉之时,南荣婳已经三杯果酒下肚,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厅门外昏暗且空无一人的前院道了句: “有鬼。” 第509章 最后一世 在座几人一时僵住,呆愣愣地转头觑向厅门口的方向,心中忐忑。 可下一刻,“咚”的一声响起,几人吓了一跳。 回过头来看,便见方才还一脸镇定地说着“有鬼”的女子已经一头栽到了桌子上。 醉得昏了过去。 - 因有了前车之鉴,南荣婳说出“有鬼”时,她已察觉到自己醉得厉害。 眼前昏花,厅外回廊中的风灯轻晃,草木暗影,如同一个个鬼怪的黑色影子。 南荣婳感觉到那一刻好似有一只手轻轻抓着她,将她从身体中抽离出来,飘飘然提起,悬于空中。 她从上向下观望,看得到厅中烛火明亮,大家围坐一圈。 也能看到沈临鹤俯身于她的耳边,目光担忧,似在轻唤她的名字。 可她的耳朵如同堵上了一团棉花,听不到厅中声响,也呼喊不出。 只能听到自己清浅的呼吸声。 她悬于半空只停留了几息的时间,便感觉自己被那只手拽着,飞快地去往某个未知的地方。 身边的一切都在飞速向后退去。 天空由黑转白,日夜交替。 不知轮转了多久,南荣婳感觉到自己慢慢停了下来。 抓着她的手松开后,她轻飘飘向下降,落于地面时终于有了踏实感。 可待她看清眼前情景时,却猛地瞳孔一缩! 这是—— 在双喜的梦境中,看到的沈临鹤原本的命数! 午时将至,广华殿外已经血流满地。 沈家旧部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殿前的空地上。 沈士则和沈夫人也已经没了生息。 东平寒月嘴边噙着轻蔑的笑正朝一身是血的沈临鹤走来。 而沈临鹤毫不畏惧,他的目光凌冽如冰峰,持着长刀的手即便有鲜血不停地向下流,可他依旧牢牢地握着刀柄。 每走一步都踩在沈家旧部将士的鲜血上,长刀拖地,在地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南荣婳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个场景,是她先前入沈临鹤的命数之梦时,看到的最后一幕! 当时梦境戛然而止,她只听到了南荣一族十二长老的吟诵声,根本不知沈临鹤的结局究竟是什么… 南荣婳定定地看着眼前一幕,疑惑自己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是有人想让她从这梦境中,看到什么吗? 沈临鹤是容风的最后一世… 阿婆曾说过,机会只有一次,需得让容风经历完最后一世的万象孤煞,然后在欢喜卦的命数运转前救他。 也就是说—— 若想救容风,南荣婳需得让沈临鹤…经历完这一世的万象孤煞! 南荣婳的手忍不住颤抖着,她强迫自己平缓心绪,不放过一丝一毫眼前的情景。 只见东平寒月手握着拂尘,目光蔑视一切,神色疯狂。 待走到沈临鹤身前不足十步远的距离时,她忽地手腕一转,身形猛地向前,手中拂尘向沈临鹤兜头而下! 与此同时,沈临鹤举起手中长刀,将身体中仅剩的全部内力聚于刀锋之上,午时的日头下,刀锋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 殿外瑟瑟而立的官员们一个晃眼,再心神恍惚抬眸去看时,便见沈临鹤已定定立于原地。 他的手中,长刀依旧保持着挥向东平寒月的样子,可他已然一动不动,一双凌冽的双眸慢慢失了神采… 旁人没有看清,可南荣婳明明白白看了个清楚! 方才那一瞬,东平寒月竟是…将沈临鹤的魂魄硬生生从身体中扯出,而后—— 撕成了碎片! “咚——” “咚——” 南荣婳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的耳边忽而响起一道道浑厚古朴的钟声。 可她环视一圈,却不见殿外官员们有任何的反应。 莫非…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一、二、三… 钟声响了九下才停止。 随后广华殿的大门被人从外向里推开,刘巡欣喜的声音响起: “临鹤!我把能杀了东平寒月的人给你带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血色满目,只有一个孤零零站立的身影背对着他。 “临鹤、临鹤…?” 刘巡的声音发抖,他的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正要强撑着往沈临鹤的方向跑去,却见沈临鹤的身体晃了一下,直直向后倒在了满地的血水中! “临鹤!” 刘巡撕心裂肺的哭吼声响彻在广华殿外,他终于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南荣婳此刻感觉自己如同一条离了水的鱼,她想大口的呼吸,嗓子却被掐住了一般。 明明只是一抹身体的意念旁观沈临鹤原本的命数轨迹,可她却觉得自己如同切切实实存在于这时空之中,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倒在血泊里! 十二长老的吟诵声响起,那声音犹如从地下最深处传来,带着磅礴的鬼气朝东平寒月而去! 南荣一族是酆都大帝的守护者,是鬼门的守护人,区区一个东平族人怎可能是十二长老的对手!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东平寒月的一身异能便被十二长老彻底抹去。 她如同一下苍老了几十岁,皱巴巴的皮肤松松地垂着,灰白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 东平寒月低头看着自己干枯的双手,忽然仰头大笑起来,随后捡起一把地上的长刀,猛地朝自己的脖子狠狠划下! 在她倒下时,口中还在喃喃念着: “岑儿、岑…儿,娘来…来找你赎…罪了…” 广华殿外,一时静谧得只余了风声。 午时的风带着暖意将广华宫宫墙外的树也吹得轻轻摇晃起来。 南荣婳的视线恍惚着离开殿外那一片血色,抬眸向上看去,这才发现此时的大树枝干上已经绿叶葱葱。 有官员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口中不停喊着: “老天为何要这般啊!沈家…沈家…今日是沈老国公的忌日啊!” 南荣婳一瞬间如坠冰窖! 沈临鹤万象孤煞的最后一世,死在了沈老国公忌日这天! 而现实中,沈老国公的忌日—— 就在后天! 第510章 邪念 即便知道为了阻止欢喜卦成真,万象孤煞必得成为现实,可南荣婳依旧浑身轻颤。 魂魄撕裂的痛… 何其痛! 为何、为何偏偏是他? 上古鬼神,阴间的创造者,究竟为何有这般命数?! 眼前的梦境落幕,南荣婳陷入无尽的黑暗当中。 “小婳儿。”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南荣婳茫然回望,见一道身影伴随着微光从远处缓缓向她而来。 “阿婆?”待看清来人,南荣婳快步迎了上去。 酆都大帝还是原先的慈祥模样,她脸上带着笑意看着南荣婳,只不过此刻的酆都大帝身体呈现半透明的样子,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消散在这黑暗中。 南荣婳上下打量着酆都大帝,眉头轻蹙道: “阿婆,你为何是这副模样?” 酆都大帝不甚在意,笑道: “我的躯体还在酆都沉睡,察觉到你有危险,特分出一缕意识来告知你。” “危险…”南荣婳垂眸思索。 溥翁和太郯山十圣死的死、离开的离开,已再构不成威胁。 若说危险…南荣婳一下便想到了她身体中的邪物。 “阿婆,当年你从我身体中与业火一同分离出来的,并不是我的邪念。 或许,那是上古时期生于虚无境的邪物?” 酆都大帝一听,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她沉吟片刻,低声说道: “不、不会的,万万年来,诞生于虚无境的只有鬼神容风和你,若那缕邪念不是你的,那就是…” 酆都大帝话未说完,忽地眸光一凛,语速极快地说道: “速速归去!” 然后她猛地向南荣婳一推,南荣婳感觉自己如同从云端直直坠落。 她方才还有许多问题要问阿婆,明明阿婆现身也定是有话同她讲的,可不知阿婆感应到了什么,竟将她推开了。 待几息过后,南荣婳重回她的身体中去时,便瞬间明白了究竟是为何! 只因她回到身体的一瞬间,便倏然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 原本不属于她的磅礴魂力正在她的身体中四处冲撞! 南荣婳艰难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幕让她的一颗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只见此刻天光已经大亮,她没有在宅子里,而是正身处皇宫的宫门外。 以她为中心,四周十几丈的距离围了一圈身穿铠甲的士兵,杜缙也在其中,想来这是他率领的禁军。 他们每一个人都神色紧张地看着南荣婳,手中的长枪正对准了南荣婳的方向。 而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士兵的尸体… 宫门两边的望楼上,有无数弓箭手静待命令,他们的箭矢亦对准了南荣婳的心口。 南荣婳一边抵抗着体内磅礴的魂力,一边试图重新控制自己的身体。 她此刻明白了,定是她体内的邪物,趁着她的意识远离身体,苏醒并且控制了这副身体! 而体内的魂力对她来说也并不陌生,这些魂力正是原先在万海坡上见到过的,被擎苍鼎吸收的众魂魄之力! 果然如此,那阴鬼姬舜将擎苍鼎中的魂力给了她体内的邪物,定是趁着她在炎狼古国地宫中失去意识,身体被那邪物控制的一晚,他们做了她所不知的交易… ‘哈哈哈哈!’ 此时南荣婳的耳边响起那邪物的笑声。 ‘你还在苦苦坚持什么,你没见到,方才我杀人杀得可痛快呢!’ 南荣婳紧紧咬着牙,她没有回话,只因她若一分神,就会再次被那邪物掌控了身体。 ‘没用的,南荣婳,’那邪物的语气似乎在嘲笑南荣婳如傻子般的坚持,‘你还在抵抗什么,与我合体,成为这天下的掌控者难道不好吗?’ 南荣婳倏然间便想起了在沈临鹤原本的命数中,东平寒月对他的嘲笑和蔑然,可沈临鹤明知必死,依旧毫无畏惧,半步都未曾退缩! 一身铠甲、手握长刀的杜缙见到南荣婳一双眸子渐渐从暗红色变为墨色,试探着问道: “南荣姑娘,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南荣婳此刻动一动手指都要费好大的力气,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向杜缙,点了点头。 杜缙长长呼出一口气,叹道: “南荣姑娘,你昨夜喝多,临鹤便先行将你扶回了房间,可待他再回去,却已不见了你的身影。 临鹤寻了你一晚上,我方才已着人给他递了消息,他很快就会赶来!” 可南荣婳一听,却忽地想起先前在从万海坡出发的马车上,那邪物曾试图杀死沈临鹤。 她神色焦急地看向杜缙,艰难地摇了摇头。 杜缙见状,一脸疑惑问道: “南荣姑娘这是何意?你不想见临鹤?” 此刻,那邪物再次在南荣婳的耳边叫嚣着: ‘容风!是容风!我等的就是他,你看看他现在如凡人一般羸弱的样子! 我杀他岂不是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哈哈哈哈哈!’ 南荣婳咬着牙,在心中用意念同那邪物说道: ‘你到底是谁,为何如此恨容风?’ ‘我是谁?’邪物阴沉沉地重复道,随后它冷哼一声,‘我是容风启智时便存在于他身体中的邪念!’ 南荣婳呼吸一滞,这邪物竟真的是一缕邪念,只不过不是她的邪念,而是容风的! 那缕邪念还在继续说道: ‘容风独独将我从他的身体中分离出来,留在虚无境万万年! 我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虚无之中等啊等,终于!让我等到了你的重生! 哈哈哈哈哈!我怎么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趁着你只是棵虚弱的红莲芽,我便溜进了你的体内,因为我知道—— 你,会带着我出虚无境的! 而我出来,却万万没想到,容风竟然已经成了一个废人! 简直大快人心!’ 邪念说完,又大笑起来。 就是现在!南荣婳趁着它不注意,再一次撕扯自己的神魂。 她痛得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脸色变得煞白,可那邪念却嗤笑一声说道: ‘没用的,南荣婳,如今有磅礴的魂力护我,你的神魂伤得再厉害也对我没有丝毫影响!’ 话音刚落,邪念忽地兴致勃勃说道: ‘他来了! 这场玩了万万年的游戏,今日要分出胜负了!’ 邪念的声音中,满是杀意。 第511章 仇怨 “不、不可以…” 南荣婳微微弓着腰,她僵硬地转回头去,正对上沈临鹤一双焦急的眸子。 他正穿过士兵,快速向她跑来。 “不要…不要过来…” 南荣婳想要呼喊沈临鹤,让他停下脚步,可她为了与那邪念争夺身体,已经耗尽了力气,声若蚊蝇。 随着沈临鹤的身影越来越近,南荣婳觉得自己累极了。 她的耳边,邪念的声音在不断环绕着: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睡吧,你已经坚持了太久了…” 南荣婳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好似沈临鹤离她越近,她越无法控制对身体的掌控。 终于,她再坚持不住,半跪在地上,头低低垂了下去。 … 女子的红裙铺展在地,她耳边的发丝随着微风的吹拂轻晃着。 她一动不动,仿若维持着这个姿势陷入了沉睡。 杜缙见状,心中隐隐不安,忙朝着沈临鹤跑去,拦在了他的身前说道: “临鹤,南荣姑娘不对劲,你别过去!” 沈临鹤自然能看出南荣婳的异样,他的目光在士兵们没了生息的尸体上扫过,南荣婳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杀人,杀了这些士兵的是那邪物! 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那邪物侵占了南荣婳的身体! 沈临鹤拧着眉,他的眸中有决绝之色,沉声道: “我知道,可是若我不将她唤醒,说不定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说罢,沈临鹤就要挣脱杜缙的手,向半跪在地上的女子而去。 正在此时,原本安静垂首的女子却身形一晃,有了动静。 她先是伸出双手在眼下看了看,然后试着握了握拳,随后她的唇边溢出一声轻笑。 笑声是南荣婳的声音,但其中的轻蔑和得意让沈临鹤的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只见女子施施然站起身,她缓缓抬头,一双暗红的眸子盯着沈临鹤的脸! 她唇角勾着笑,但那笑带着志在必得的狠意。 “我听凡人常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容风,你与我之间的仇怨,可不止三十年了!” 女子的声音渐渐变得尖锐起来: “这万万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恨你,我明明与你共生,为何你偏偏要弃了我! 长久以来让我坚持着没有自毁的念头,就是要从虚无境中出来,杀了你!” 女子的吼声带着无数的鬼气,硬生生刺入所有人的耳朵。 众人只觉肺腑一阵刺痛,有的人气血翻涌,喉头已经腥甜。 他们忍不住捂住耳朵向后退了几步,惊惧地望向红衣女子。 只是一声怒吼便可让他们受了内伤,他们根本不是这女子的对手! 沈临鹤此时更是觉得耳边犹如万剑齐鸣,方才的吼声是冲他而来,若不是他的内力浑厚,此时早已经跪倒在地。 压下胸口的不适,沈临鹤抬眸朝女子看去,目光幽冷。 对面的女子许是想起了什么,脸上又有了阴森的笑容,缓缓说道: “是了,你如今只是一个普通人,有血肉之躯的普通人! 哈哈哈!当真是可笑啊,上古鬼神,创造了阴间被无数死魂敬仰的容风,竟然,变成了凡人! 哈哈哈哈哈!” 女子笑得前仰后合,好似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站在沈临鹤身边的杜缙一脸困惑,他悄悄戳了一下沈临鹤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问道: “上古鬼神?容风? 这家伙在说什么?” 女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一双暗红色的眸子森然望向沈临鹤。 她忽而起了怒意,浑身颤抖起来,狠狠说道: “你忘了自己是容风? 不!这不公平! 凭什么我终于可以报仇了,你却什么都忘记了!” 话音刚落,女子的周身忽地凭空生出了红色的火舌,那火舌向着四周快速扫过,几息的工夫,周围的士兵便倒了一大片,再无生息! 他们甚至连一声惊呼都没来得及,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伤口,可魂魄却已经被烧得一干二净。 沈临鹤与杜缙快速向后退去,才堪堪躲过那道火舌。 可业火从他们身前掠过时,阴冷入骨的森寒之气让他们的一颗心快速跳动起来。 那根本不是阳间的东西! 明明此刻艳阳高照,却因着这业火,宫门前方圆十里之地一瞬如入了冬! 此时,忽有一道隐含愤怒的惊呼声在幸存的士兵中响起: “喂,你这邪念!你明明知道我在这,竟还往这边烧!” 众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见是一个身形瘦削、灰头土脸的士兵正瞪着眼看向红衣女子。 女子神情轻蔑地看向他,冷哼一声道: “你一介小小阴鬼,竟敢对我大呼小叫?!” 沈临鹤一皱眉,看向那名士兵,原来阴鬼姬舜真的跟随着他与南荣婳入了京。 姬舜顶着一张其貌不扬的脸,愤愤不平道: “邪念,你可别忘了,你此刻能占据南荣婳的身体,都是因为我将擎苍鼎中的魂力送给了你!你答应过我,待事成,你便助我寻回我真正的身体!” 红衣女子轻轻扫他一眼,像看一个傻子一般看着他,语气轻蔑道: “你的身体?你可是个千年的阴鬼,都死了一千年了,骨头都要被虫蚁啃没了,竟还妄想找回自己的身体?” 姬舜怔了片刻,而后盯着红衣女子喃喃道: “不会的,你答应我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你明明说我…我可以寻回我的身体,我…” “一个戏子的身体,有什么好的!”红衣女子打断他,“你若是乖觉一些,或许我还能让你跟随着我,一起…” 她话音未说完,便见姬舜一瞬间暴起,眼含怒意倾尽全身的阴鬼之力朝她袭来! “哼,痴儿!”红衣女子一个抬手,姬舜的身前便忽地凭空生出一朵红色的莲花。 姬舜的全身被业火罩住,即便它本就是千年阴鬼,可也一瞬间如坠冰窖之中! 不甘心…不甘心! 姬舜想要挥手拨开这极阴之火,可它一抬手却见水袖翻卷如流云… 姬舜呆愣愣地低头去瞧,竟见自己正着一身华丽庄重的戏服,犹如千年前她于台上那般。 周身光影明明暗暗,戏服上的金丝缠枝莲忽而灿然盛放。 台下,那双她惦念了千年的眸子正神情专注地望着她… … 在场众人呆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杜缙低声惊呼道: “临鹤,这…就是你先前提及的阴鬼,竟是个女子?!” 沈临鹤也有些意外,他眸色复杂看着业火消散后,那直挺挺倒在地上却嘴角含笑的女子,轻叹道: “想必,也曾有一个人是她的执念…” 第512章 烈火的盛宴 “一个阴鬼,偏偏惦记着那虚无的情谊!哼!” 一身红衣的女子目露不屑, 她的视线从地上已一动不动的阴鬼身上移开,重新看向相隔几十步远的沈临鹤。 一股来自上古的威压从她身上蔓延开来,士兵们握着长枪的手忍不住轻颤,那威压好似千斤重压在他们的头顶和肩膀上。 士兵纷纷撑不住垂下了头,有的甚至膝盖一弯“扑通”跪了下去。 女子轻移莲步,往沈临鹤的方向一步步逼近。 可下一刻,一只带着雷霆之势的箭矢倏然间刺入了她身前的地面上,箭势骤然一收,箭尾还在颤动着! 此变故让在场中人俱是一惊,均纷纷往箭矢射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耸立的望楼之上,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稳稳站立着,李未迟眸色冰凉、双目一眨不眨地俯视着宫墙外的红衣女子。 他伸手接过一旁小太监递来的箭羽,张弓搭箭,眼看又要朝女子射出! “李未迟!”沈临鹤见状,心中一急,大喊道,“住手!你这样杀不了邪物,只会杀了婳儿!” 可李未迟却紧绷着下颚,冷声道: “可若不杀了她,她就要杀你了!” 说罢,他低喝一声: “放箭!” 一时间,望楼上的弓箭手齐齐松开了拉弓的手! 密密麻麻的箭矢向着红衣女子飞射而来! 可上古红莲业火怎可能将这些小小箭羽放在眼里,她脸上依旧是轻蔑的笑。 那些快如闪电的箭在她看来不过如慢动作一般清清楚楚。 女子红裙翻飞,旋身挥动宽大的袖口。 向她射来的箭雨便全都改了方向,向四周射去! 哀嚎声不断响起,周围士兵又倒了一大片。 女子嗤笑一声,正待说什么,可尾随着这一波箭雨之后,一道气势磅礴的箭倏然间刺入了她的胸口! 女子没有丝毫准备,被那箭的力道推出去几步远才停下。 她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胸口的箭,低喝一声: “真龙之气?!” 这邪念虽来自上古鬼神,可它如今占据了南荣婳的身体,自是天地不容。 而李未迟是上天认可的人间帝王,受真龙庇佑,他耗费心力射出的一箭,蕴含了他周身的真龙之气! “婳儿…” 此刻,沈临鹤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毕竟是南荣婳的身体,箭矢刺入胸口之后,流出的鲜血全都是南荣婳的血! 他下意识地就要向红衣女子靠近,却被杜缙再一次拦了下来。 “沈临鹤!你清醒一点,她现在已经不是南荣姑娘了! 李未迟这次…做的对!南荣姑娘若是无法夺回她的身体,那现在被这邪念控制的身体,就是一个怪物! 它会毁了京城,毁了大庆国!” 沈临鹤一下驻了足,他双手紧握成拳,暗恨自己此刻为何不是上古鬼神容风! 若他是,那区区邪念,又有何惧! 望楼上的李未迟看着宫门外的红衣女子,他虽射中了她的要害,可看着女子低垂着头看向箭羽的样子心中忽然不安起来。 他咬了咬牙,准备再次搭弓射箭,却见那女子一把将胸口的箭拔了出来! 鲜血四溅,可她毫不在意。 女子猛然抬头看向李未迟,目光中灼烧的怒意让他心头一跳。 “真龙之气庇佑?”女子语速虽慢,但却十分狠决,“那又如何!面对上古业火之力,也只有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话音刚落,红衣女子倏然伸展双臂,红莲业火一瞬间将她吞没在内! 下一刻,不论是望楼上的士兵和李未迟,还是皇宫大门外的沈临鹤、杜缙,都怔怔然看着一朵硕大的红色火莲出现在熊熊燃烧的业火上方! 那红色火莲由半开的模样开始慢慢舒展,如一道道火舌般的花瓣在众人面前绽开! 杜缙呆愣愣地感叹道: “这也…太美了吧…” 众人惊叹于眼前这一幕让魂魄颤栗的绚烂画面,一个个呆若木鸡,定在原地。 只有沈临鹤心道不好,大喝一声: “快跑!” 这才将所有人惊醒! 沈临鹤拉着杜缙的胳膊急急向后退去,就在他们离开方才站立之地的下一刻,红莲的花瓣迅速生长,贴着地面燎向四面八方! 一时间,京城的街巷中,哀嚎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那红色的火焰连绵不绝铺展开来,如一场烈火的盛宴! 沈临鹤与杜缙已沿着魁首道飞身而出百丈远的距离后,沈临鹤听后身后百姓的呼救声,忽地停下了脚步。 “临鹤?!”杜缙见他停下,急忙说道,“那邪念的目标是你,你还不赶快跑?!” 可沈临鹤却不仅不跑,反而转回身面向离此处越来越近的业火,低声说道: “对,那邪念的目标是我,所以,我不能走!” 杜缙一惊,瞬间明白了沈临鹤的意思—— 他若离开,那业火一路追随而来,所经之地,百姓皆逃不过一个死字! “可是、可是…”杜缙嘴唇颤抖着,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停,沈临鹤面对的不也是一个死?! 然而沈临鹤却是面色沉静,他甚至开始朝着业火的方向抬步而去! 百姓蜂拥奔逃,他逆向在人群中往回走。 四周的嘈杂声响在他的耳边,可他的心却是异常的冷静—— 婳儿,业火是你,我不该走,不该怕! 眼看升腾到半空的红色火焰就在身前十几步远的距离,沈临鹤停下了脚步。 他目光沉静,望着业火,大声喝道: “婳儿!你才是真正的红莲业火!那邪念即便…即便是鬼神容风的邪念,可它根本不足为惧! 我虽然不记得曾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鬼神容风,但我知道,万万年前,他既然将你带出虚无境陪伴他数万年,那定是知道,你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红莲业火! 婳儿,你快醒来!” 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周遭无数的嘈杂之中,可业火却真的停止了蔓延。 随后,红色的火焰中,渐渐浮现一个女子的身影。 女子款步朝他而来,身形越来越清晰。 “婳儿…”沈临鹤面带希冀看向从业火中走出的女子,可下一刻他的心却如坠深渊! 只见女子眸光暗红,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缓缓说道: “真可惜,你再也见不到你想见的人了!” 第513章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容风,去死吧!” 女子嘴角噙着笑,口中吐出最恶毒的言语。 她身后的业火一瞬间暴起,朝着沈临鹤猛扑而来! 沈临鹤静静伫立不语,他缓缓闭上了双眸,一颗心竟异常的平静。 若南荣婳再无法醒来,那他,能死于她的业火,也算是缺憾中最圆满的结局了吧… 业火的森森寒意如浪般朝他涌来,沈临鹤宽大的衣袖鼓荡,发丝飘扬起来。 他能感受到业火就要贴上他的脸,可下一刻一切都静止了。 汹涌的寒意也一瞬消失,沈临鹤的周身重又被阳光的暖意覆盖。 他睁开双眼,见方才还气势磅礴的业火已不见了踪影。 对面的女子脸上有一瞬间的愕然,随后很快就变作了恐惧! 她惊恐地喊道: “南荣婳!你竟…你竟不惜毁了神魂也要与我同归于尽吗?!” 她垂眸去看,只见这副身体开始渐渐变得透明,阳光一照,地上的影子如雾气一样轻薄。 “不…不!”女子伸出双手,看着慢慢化作星星点点碎片的手指,颤抖着声音喊道。 她张大了嘴,可嗓子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沈临鹤见到眼前这一幕,一瞬间心痛得好似四分五裂一般。 毁了神魂…毁了神魂?! 那不就是说,南荣婳要彻底消失于这世间? 他慌忙朝女子的方向跑去,可她的身体消散得太快了… 就在她彻底碎裂成一片片光亮之前的最后一刻,女子的双眸渐渐变作了深渊般的黑—— 是南荣婳。 她静静看了沈临鹤最后一眼,眼中各种情绪闪过,最终归于了平静。 “婳儿!”沈临鹤撕心裂肺地喊着,可南荣婳再听不到,也看不到了… 沈临鹤一瞬间浑身失了力气,一下扑倒在地,他绝望地看着泛着亮光的碎片缓缓向空中飘去,最终散在天地间,再寻不到了… - 四周黑漆漆的,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响。 一棵手掌般大小的红色嫩芽悬于这黑暗当中。 她尚未启智,不知思索,就这么存在于这无名之地。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而听到耳边有奇怪的动静,像是一阵阵的风声。 而后她便被一个温暖的手掌托于掌心之中。 红芽舒服得喟叹一声。 随后,她便听到一个男子轻笑着,说道: “没想到此处竟有一个小家伙与我伴生。” 男子的声音清润中有柔和的笑意,红芽觉得好听,轻晃了一下细长的芽杆。 男子许是觉得掌心发痒,又低低地笑了起来。 即便知道小红芽无法回应他,他还是开口道: “我叫容风,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过了一会儿,他思索片刻道: “唔…此处虚无,你这小嫩芽在这修行千万年也不会化成人形的,我需得将你带出去。” 话音刚落,红芽便觉得自己被男子置于袖中,有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刻钟,或许一个时辰。 男子将小红芽从袖口中拿出的一瞬,小红芽便愣住了。 眼前终于不再是漆黑的模样。 虽周围都是浓重的灰色雾气,暗沉如混沌,可小红芽第一次‘看见’除了黑暗以外的其他东西。 男子环顾四周,然后喃喃道: “你这小家伙需得寻个地方住下才行。” 他掌心握着红芽,开始在这混沌之中搜寻起来。 他所到之处,灰色的浓雾渐退,露出荒芜的土地和暗黄色的天空。 男子似乎很爱说话,他一边搜寻着什么,一边不停对红芽说着: “方才那漆黑之地叫虚无境,此处…便叫阴间吧。” “你这小家伙可不是寻常的小芽,需得给你寻个特别的地方。” “话说,你什么时候才能成人形,说人语呢?” “总叫你小家伙也不行,不若给你取个名字吧?” “叫你什么好呢…” … 真是…聒噪。 若不是这男子将小红芽从那无尽黑暗中带出来,就算他的声音再好听,小红芽也想将他的嘴堵住了。 “也不知你成人形后,会是女娃娃还是男娃娃…” 男子说着,停下了脚步,伸出一只手在空中一挥,一个发着暗光的字浮现在男子身前。 “婳?”男子喃喃道,“你命定的名字叫婳,莫非是个女娃娃?” “唔…小婳儿,不错…” 男子又寻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停在了一条宽约十几丈的河道边。 “就是这了!”男子欣喜地说道。 这河水是暗黄的颜色,表面看似平静无波,但内里湍急。 男子在河岸边寻了一处土壤松软的地方,小心地将红芽种在了那处。 随后他引河水浇灌红芽,许是没有经验,一会儿将红芽冲倒,一会儿浇多了水。 待试了几次,好不容易将小红芽安置妥当,那男子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用袖口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你这小家伙,也太过娇嫩了吧!” 男子干脆在小红芽身边席地而坐,嘴角含笑看着自己种下的第一棵小芽。 从这个角度,红芽才看清了这个男子的模样。 只见他玄色银丝的衣袍下摆随意在地上铺展开,一头霜雪般的长发垂落,闲闲地搭在下摆上。 他一只手支着下颌,薄唇轻抿,似乎在思索什么。 一双桃花眸子里,有星光闪过,留下粲然的印记。 小红芽有一瞬觉得自己脑子好似成了浆糊,呼吸都有些不畅。 直到这个自称容风的男子忽地一拍手,说道: “我就说感觉此处缺点什么!” 小红芽芽杆一颤,不自觉想翻个白眼。 这人还是…不要说话好些… 不过,这自然是小红芽的一厢情愿,想要堵住这男子的嘴着实难了些。 容风从地上站起,他环视一圈,自言自语道: “你成人形前还需在此处待上百年,这里如此荒凉,不好、不好!” 他指了指河面,说道: “那里最好有座桥。” 又看了看岸边道: “唔…种些花草来陪你。” 他朝着河水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宽袖一挥,瞬间灰色雾气尽散,露出此地的原貌—— 光秃秃的土地、一望无际的昏黄。 依然是一片荒凉。 容风皱着眉,不满地摇摇头,“不好,太不热闹了。” 他垂眸思索片刻,然后十分肯定地点点头,说道: “我得寻些人来陪你。” 红芽还太过弱小,折腾了这许久终是撑不住要沉沉睡去了。 睡着前,她迷迷糊糊想—— 寻些人来陪我… 什么样的人啊… 会像容风一样好看吗… 但最好别像他这么吵… 第514章 建阴间 小红芽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以为自己还在那一片无尽的黑暗当中。 直到被不远处的嘈杂声吵醒,小红芽才伸展了一下芽杆,昂了昂头。 她红色的嫩芽抖了抖,喝饱水又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的小红芽,觉得自己好似长高了不少。 清醒之后,她往四周张望,可这一看却着实吓了一大跳! 只见原本空荡的河面上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桥。 桥上,有序排成一队的人正从河对岸往这边慢慢移动着。 视线顺着桥上的队伍看过来,红芽更加震惊的是,原本空空荡荡的阴间已彻底变了模样! 各式各样的房屋星罗棋布,不光有民居,其间各式商铺应有尽有! 而她的周围也不再是光秃秃的土地,一大片绿色的植物以她为中心,叶片已经长得像半个手掌那么大了。 小红芽呆愣愣地观察着周围,直到听见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说道: “怎么样小婳儿?我为你布置的还算不错吧?” 小红芽扭着她的嫩芽去看,便见容风果然勾着得意的笑看她,眼中有点点星光。 红芽尚不能吐人语,无法回答容风的问话。 可容风好似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往那河面桥上的队伍看去,嘴角的笑意淡了一些,神情中有小红芽读不懂的复杂。 “这里是阴间,这河叫黄泉,这桥叫奈何…” 容风的声音轻缓,也不管小红芽听不听得懂,一股脑地将此处的所有讲给小红芽听。 除了一些深奥的、晦涩的言语,小红芽倒是将如今阴间的种种听了个大概。 原来在阴间外还有一处地方叫阳间,那里繁华昌隆,凡人在那处居住。 那里四季分明,白日有阳光,晚上有星月,夏有雨,冬有雪。 但阳间并不都是美好,那里时有战争 ,人性也并不都是善良。 一个人生在阳间,尝尽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待阳寿尽了,他的躯体便不能要了。 这时,人身体中的生魂会变作死魂从那无用的躯体中分离出来。 原先,死魂与活着的凡人均生活在阳间,可由此引起的诸多纷争,数不胜数。 而容风创造了阴间,在这阴间又开辟出一座如阳间一样的城池,取名为酆都。 如今,这酆都便用来收容无处可去的死魂。 除此之外,他还建立了一处名为‘地府’的地方,亲自挑选了一批身赋功德的死魂安置在那处。 地府就如同阳间的府衙一般,负责的是勾魂索魄以及维护酆都秩序,待死魂的阴寿尽了,还要根据他们生前的德行来将死魂投入轮回之中。 小红芽听着直点头,看得容风又是一阵轻笑。 “小婳儿,你生于阴间虚无境,用黄泉水浇灌你最是得宜,估摸最迟百年你便会化为人形。 唔…也不知会是如何模样的女娃娃?” 容风负手而立,河上吹来的轻风将他绣了银丝的玄衣下摆吹得飘荡。 他垂眸看着小红芽,目光中有不自知的宠溺,低声说道: “我这百年可得好好练练梳头发的手艺了,男娃皮实些好养,女娃娃可得养得精细些。” 正说着,有一个身影小心翼翼朝此处靠近,那人约莫凡人三十多的模样,一张国字脸,留着络腮胡,看起来很是一副正直模样。 不过,许是容风的气息太过强烈,那人待到了离容风尚有十几步远时便停下了脚步,不再向前。 他朝着容风深深鞠了一躬后,恭敬说道: “鬼神大人,从阳间来的死魂都已安排妥当,第一批阴寿已尽的死魂也已投入了轮回道,重回阳间了。” 容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只“嗯”了一声,便摆摆手示意那人离开。 小红芽好奇地瞅了一眼容风,这才发现面对旁人时,容风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他一身威严,鲜少开口,甚至可以用寡言来形容—— 当真是…奇怪。 可那人犹豫片刻,杵在原地并没有走,他看了一眼河边的小红芽,再次对容风拱了拱手道: “鬼神大人,您日理万机,需要处理阴间各项事宜,如何有空来照顾这小芽? 不若下官遣专人来伺候这小嫩芽,保证它长得又高又壮!” 此话一出,那人便觉得头顶一阵凉飕飕,好似他的魂体都要被这凉意给冻得凝固了。 那人瞬间便明白自己这是在鬼神面前说错了话! 果然,只听前方一道寒意森森的冷哼声响起,鬼神容风缓声开口道: “…又高、又壮? 一个小女娃,怎能又高又壮?!” 那人紧张得脊背都僵硬了,可任他如何费尽脑汁地琢磨,也没搞明白容风在说什么… 小女娃? 他明明说的是这小嫩芽啊… 容风饱含警告的声音响起: “这小红芽,我自会照顾。 不光是你,任何人都不可插手。 听到了吗?” 那人总算听懂了容风的意思,先别管什么小芽,小女娃的,他以后再不会靠近此处半步就对了! 他赶忙拱手称是,然后使尽魂力,‘嗖’地一下飘远了。 那人走后,容风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嘁,本想着找个生前读书当官的人来做这地府的府判,怎的脑子如此不灵光! 还什么又高又壮,我们小婳儿可是乖巧精致的小女娃!” 说着,他蹲下身来,轻轻用手指戳了一下小红芽的脑袋,嘴角勾着笑道: “你说是么,小婳儿?” 小红芽原本还沉浸在方才鬼神大人的冷漠威严中无法自拔,如今见到容风恢复了那副话痨的模样,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过… 她确实喜欢如今的阴间。 想来成形之前的百年,看着流淌的黄泉水、死魂络绎不绝的奈何桥、热闹的酆都,她定不会如在虚无境中那般无聊了。 再仰头看了一眼身侧对她勾唇笑着的容风,小红芽忽而觉得这人就算话多一些,也…没有那么讨厌。 第515章 一朵红莲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小红芽累了就睡,睡醒了就喝容风喂给她的黄泉水,看酆都的人来人往。 每次她醒来,都觉得自己与先前不太一样了。 她的视线越来越高,低头去看,她的芽杆也越来越粗壮了。 小红芽看着她的芽杆,隐隐有些担忧。 容风曾说女娃娃应该精致些,可她瞧着自己这副越发粗壮的模样,觉得自己的人形定会是个圆滚滚的女娃娃。 她脑中装着事,整个芽看起来都变得蔫蔫的。 容风今日来瞧她便看到了她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故意伸手挠了挠红芽的芽杆,打趣道: “怎么了,都长出了花苞,竟还不高兴吗?” 小红芽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晃了晃脑袋。 她竟真的从一棵嫩芽变作了花苞?! 容风看着她可爱的模样,又忍不住伸手想要轻轻挠一挠她拢得很紧的花苞。 可就在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小花苞时,一缕黑烟却从他的指尖溢了出来,在小花苞上留下了一个黑色的印记! 与此同时,小花苞忽地剧烈颤抖起来,有一股尖锐的刺痛从她的头顶一直沿着花茎向下,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还未盛放就要枯萎了。 容风见状,急忙在小花苞身旁席地而坐,他双指并拢,一股纯白色的神力缓缓从他的指尖流入小花苞中。 片刻时间,小花苞身上的疼痛便消失了,可她仿若生了一场大病,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随后没过一会儿,便陷入了昏睡之中。 容风拧着眉,看着小花苞上仍旧残留的一点黑色印记,暗自思索。 他因着创造了阴间,给天下死魂一个容身之所,所以被称为鬼神。 可他仍旧是神,按说应与其他神只没什么不同… 容风目光沉沉看了一会儿缩成一团的小花苞,而后缓缓闭上双眼。 他的意识在身体里面缓缓流淌,最后停在了他的神魂处。 容风从没有内观过,他仿若天生对此不屑一顾,可如今他的意识凝视着纯白色神魂中那碍眼的一丝黑色,周身瞬间冷了下来。 那是—— 邪念! 他竟是一个有邪念的神… 这邪念似乎还未完全清醒,但即便如此,当他触碰到小花苞时,这邪念已然有了反应。 它…想毁了她! 若待这邪念有一日彻底苏醒,那面前这棵毫无自保能力的小花苞,必会死在自己的手中! 容风睁开双眸,深深看了一眼昏睡的小花苞,而后起身离开了。 … 小花苞的这一觉睡得很长,昏昏沉沉中,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她已成了人形,一副素衣提灯的模样。 一个男子将她搂在怀中,低声耳语着浓情蜜意。 可惜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男子的一身绯衣和白皙修长的手。 他…是谁? “快看啊!鬼神大人日日守护的那朵花开了!” “是啊,竟然是朵红色的花,可太美了!” “不过说起来,已许久不见鬼神大人的身影了…” … 耳边响起阵阵交谈声,小花苞尚不清醒 ,烦躁地晃动了一下身体。 这时,一个隐含怒气的声音响起: “你们凑在这做什么!若让鬼神大人知道你们打扰他的宝贝小花睡觉,小心将你们的鬼气都吸走!” 此话一出,几道惊呼声响起,随后小花苞的耳旁安静了下来。 不过这一折腾,她的困意已没了大半。 小花苞睁开眼,察觉到身旁站着一个人影,下意识以为是容风。 她正要撒娇般地扭一扭花茎,可一抬头却看到一张似曾见过的脸。 那人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仔细观察,这笑中还有一丝诚惶诚恐。 “小花…呃,您…您醒了。” 许是觉得直呼‘小花’太过不尊重,这人还特意改了称呼。 小花苞歪了歪脑袋看向这人。 “小的是这地府的府判,姓易,我们曾经见过的,不过您那时还只是一棵小芽芽,估计贵人事多,已经把小的忘记了吧。” 小花苞看着这人微微弯着腰的样子,脑中灵光一闪,想起约莫几十年前,这人曾对容风说要把她养得又高又壮。 容风还曾嫌弃此人脑子不灵光。 小花苞抬起她那较以前更加沉重的脑袋,左右张望。 易府判知她在寻鬼神,忙说道: “鬼神大人自您上次沉睡便离开酆都去了虚无境,后来回来见您还在沉睡便又离开了,但去了哪,小的就不知了。” 易府判犹豫了片刻要不要把鬼神上次从虚无境中回来的虚弱样子告诉这小花,张了张嘴,还是没说。 鬼神容风一向是威严冷傲的样子,可那次去了一趟虚无境,却好似失了不少神力一般。 小花苞不知易府判心中所想,她只听到容风不知去了何处,便忍不住耷拉了头。 可这一耷拉,却不曾想整个栽了过去! 身体完全从泥土中拔了出来! 她的头…为何这般沉?! 与小花苞的疑惑相反,易府判此刻如遭雷劈! 他面上尽是惊恐的神色,整个人手足无措起来,慌乱地说道: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小的方才可没…没碰您啊! 您可不能栽赃给小的!” 说着,他便要伸手去扶。 可此时,只觉一道冰刺一般的阴寒之气钻入了他即将触碰到小花苞的手中,易府判一声呼痛,赶忙收回了手。 捂着受了伤的手抬头一瞧,便对上容风一双隐含杀意的冰冷眸子! 易府判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心道今日莫非不宜出行? 要不然怎的偏偏这时候、这情景让鬼神给看了个正着? 易府判哭丧着一张脸,赶忙解释道: “鬼神大人,小的这…这…无辜啊!” 说罢,他往还躺在地上的小花苞那处看了一眼,说道: “小红花可以给小的作证!” 可话音刚落,易府判转头看向尚未成人形、说人语的小花,一张脸更加丧气了。 上次来时他便下定决心再不靠近此处半步,不过区区几十年过去,怎的就给忘了?! 容风一身玄衣束腰,身姿挺拔,朝小花苞走来。 小花苞侧躺在地上一动都动不了,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见容风木簪束发,玄服下摆随着他的走动发出暗色的流光。 她暗暗地想,容风好似哪里与先前不一样了… 正琢磨着,只听容风冷声说了句: “退吧。” 易府判如蒙大赦,仿若生怕鬼神反悔,二话不说便消失在原地了。 随后,小花苞感觉自己被人捡起,放到了掌心中。 容风打量了她片刻,嘴角噙了笑,神色柔和下来,说道: “先前没瞧出来,你竟是一朵红莲。” 第516章 化人形 红莲无根,随心而行。 容风干脆将红莲带在了身边。 有时同她留在阴间,便让她饮几口黄泉水。 有时又带她去往阳间,便用自己的神力养着。 见红莲对人间实在喜欢,容风干脆用神力造了一处世外之地,可存在于阳间的任何地方。 只不过这世外之地难寻,入口许是藏在民居院中的一处角落里,许是藏在酒楼后的小巷中,许是藏在京郊一棵苍天的大树下。 还有一次,容风带着她听完茶馆说书先生的故事,二人一出茶馆的门,便转身入了这世外之地。 容风第一次带小红莲进世外之地时,小红莲便觉得此地似曾相识,好像她曾经听人描述过此处的情景,可她如何也想不起来那人是谁了。 只见这世外之地中,群山环绕,绿意葱葱。 栅栏围成的小院中有一座二层的小木屋,木屋前有容风已经开垦好的几块菜地,屋后有小溪潺潺的声音传来。 小红莲一眼就爱上了此处。 此后约莫十年时光,容风与小红莲便在此处居住下来。 容风的生活习惯越来越像是一个普通的凡人,甚至在院中还养了鸡鸭。 而小红莲也被容风养得越发娇气起来,一刻也不能离了他。 容风无法,就连睡觉都要将小红莲放在枕头边,还须得给她讲一段自己在人间的见闻,小红莲才肯睡觉。 某一日,如往常一般,容风将院中的青菜浇好了水,给鸡鸭喂了食,然后将小红莲抱在怀中进了木屋。 将小红莲妥帖地放置在床的内侧,他才躺了下去,而后对小红莲讲今日的故事—— “人间有一传说,一位年轻的书生在进京赶考的路上捡到了一块模样怪异的石头。 他觉得那石头实在太过奇特,于是将其放在了自己的竹篓中,但日子一久,他却忘记了此事。 直到后来怪事频发,比如他睡前忘记整理的书册,第二日却已经被整理得规规整整。 比如路上没了盘缠,正愁闷之时,却在路上捡了一锭金子。 这种事多了,书生也起了疑心。 他有一日经过一个算命先生的小摊边时停下了脚步,将这种种告知了那算命先生。 先生让他今夜装作睡着的模样,子时再悄悄睁眼看,便知究竟。 书生照做,子时一睁眼,却见他放在地上的竹篓有了动静,而后竟有一个人影从那竹篓中钻了出来! 书生大骇,不顾三七二十一便拿起枕边早已备好的长刀,朝那身影狠狠刺了过去! 那道身影一下消失了,书生点亮房中烛火,四处搜寻,可房中没有一个人影,只有竹篓旁的地上,躺着那块形状奇怪的石头。 而那原本光滑干净的石头上,竟隐隐有血迹渗出! 原来那石头本就是个精怪所化,书生将其捡走,那精怪便认他为主人,却不料最后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容风讲完这故事,侧头看向枕边的小红莲,小红莲一动不动已然睡得香。 容风嘴角噙起一抹宠溺的笑,轻轻抬手摸了摸小红莲睡着时稍稍闭合的花瓣,轻声道: “睡吧,小婳儿。” 说完,他也闭上了眼睛。 容风是神,很少做梦。 但他今夜的梦实在太过清晰了。 梦中,他成了故事里的书生,只不过子时见到石头变作精怪出现在房中,他没有将其斩杀,而是燃了灯火去瞧那精怪的模样。 这一瞧,可把容风欣喜得不得了。 只见从竹篓中钻出来的是一个身着红裙的小女娃,女娃头上梳着两个垂髻,垂髻上各绑着一条红色的缎带。 烛火一照,小女娃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向容风。 梦中思绪混乱,不知怎的,下一刻容风竟把这小女娃当成了小红莲成了人形之后的模样,十分满意地点头。 随后竟是被自己笑醒了。 容风睁开双眸时,嘴角还带着笑意。 可待看清眼前的情景,他的笑便逐渐僵硬了。 只见…一个身着红裙的女子竟躺在他的身边,二人此时脸对着脸,相距不过半臂的距离。 女子闭着眼还在睡,许是也梦到了什么,又卷又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一样轻轻颤动着。 她的鼻子高挺,一对远山眉却藏着几丝英气, 待容风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嘟起的殷红唇瓣上,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了嗓子眼! 这…怎么…不是…那… 容风此刻的脑子已经彻底混乱,只能呆呆地、一动不动地等着女子慢悠悠睁开了双眸。 可待对上女子的视线,容风一颗心又好似停止了跳动一般。 墨如深渊的眸子似要将他吸入其中,而容风也的确被吸得离女子越凑越近,直到女子一脸疑惑轻声道: “容风?” 容风这才彻底惊醒,一下从床榻上蹦了起来,慌乱地夺门而出… 若是让阴间的众鬼们见到这一幕,定会惊讶地许久缓不过神来。 他们最崇敬的,平日里冷漠、威严、说一不二的鬼神大人竟如‘见了鬼’一般! 房中,女子慢悠悠起了身。 她先是茫然地环顾一圈,然后慢慢举起双手瞧了瞧,待明白过来自己这是成了人形,她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赶忙下床扶着床沿站好,试着用双腿在房中走了几步,便完全适应了她这人身。 可待她回想起方才容风见到她时的反应,却皱起了眉头。 女子走到房中的一扇落地铜镜前,一下便明白了为何容风会是那般嫌弃的模样,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愿再跟她说,便逃也似的跑走了! 只因她根本不是什么乖巧精致的女娃娃,她的模样妖异、昳丽,却跟‘可爱’完全不沾边! 第517章 嫁给你 容风当然不会将她扔在这离开。 红莲出门寻他的时候,他就在院子里发呆,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嘴角勾着笑,一会儿又连连叹气。 “容风?” 红莲小心翼翼喊他一声,声音很轻,容风却好像被针刺了一般,浑身一抖。 他慢慢回过头来,见红衣蹁跹的女子正朝着他的方向走过去,容风赶忙装作很忙的模样喂鸡喂鸭,浇菜施肥。 就是不搭理这曾被他视若珍宝的小红莲。 不过小红莲的饭依旧是他做好的,床也是他铺的。 容风瞧了一眼盯着他看的女子便撇过了头去,低声说道: “从今日起,我搬到隔壁屋子去住,这里你睡得久,已经习惯了,以后便是你的房间了。” 说完,看也不看红莲的脸,便逃似地跑走了。 夜里,山中起了风。 风大时,树木的吟唱声毫不温柔地传入到小红莲的耳中。 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防备地看向屋中各处。 以前再黑也不怕的她,此刻却觉得似乎有啃食人肉的怪物潜伏在这夜色里。 待她沉入梦乡,便会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身边,将她一口吞掉。 越想越觉得害怕,她终是撇了撇嘴,忍不住抽噎起来。 隔壁的容风又如何能睡着,小红莲这边的动静丝毫不落地传入他耳中。 他闭上眼又睁开,翻过去又覆过来。 最后,在隔壁传来第一声抽噎时,他再忍不住,一下穿墙而过,倏然便到了女子的床榻前。 待看到她坐在床上缩成一团,眼里的泪水吧嗒吧嗒向下掉,容风心中一瞬化了水。 他轻叹一声,坐在了床边。 下一刻,一个柔软的身躯便扑到了他的怀里,容风一僵,双手不知该放到何处。 “容风,你…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小红莲流着泪,断断续续说道,“我一个人好害怕,你不给我讲故事,我…我睡不着。” 容风轻咳一声,一双手僵硬地悬着,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你不是小女娃娃,可以自己睡的。”容风劝道。 可小红莲一听,哭得更厉害了,“你定是…讨厌我这副模样,所以你…你不愿意与我同床共枕!” 同床…共枕? 容风不自觉红了耳尖,也不知这丫头从何处学来的这词! 他的视线凝在女子的发顶,犹豫片刻,还是柔声说了句: “我没有讨厌你。” 怀中的女子一下抬起头来看他,墨色的眸子中带着一抹欣喜,“真的?” 可她看到容风又挪开了视线,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她。 小红莲刚刚扬起的嘴角一瞬落了下去,她垂下脑袋,蔫蔫地说道: “你撒谎,你就是讨厌我了,你讨厌我成了人形的模样,我根本不是小女娃,让你失望了…” 顿了顿,没听到容风的回应,小红莲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委委屈屈说道: “既如此,那我就不碍你的眼了,我还是走吧…” 说着,竟真的要下床离开。 容风心里一慌,赶忙抓住了她的手腕。 女子的手腕纤细,仿若一使劲就要折断一般。 容风赶紧卸了力道,掌中女子的皮肤柔软细腻,明明是冰凉的触感,可好似有一股热气顺着他的掌心向上,最后连脸都热了起来。 “我真的没有讨厌你。”他的声音很轻,却十分郑重。 可女子似乎没听懂,歪着头疑惑地看他。 容风轻叹了一口气,握着女子手腕的手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他强迫自己去看小红莲的眼睛,然后语气认真地说道: “婳儿,我…原以为你是个小女娃,养个孩子倒也没什么,可没想到你竟是…竟是一名女子。 男女大防,我们再住在一起,就…不妥当了。” 本以为这样说,小红莲便能理解了。 可她却目光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容风,疑惑问道: “什么是男女大防?” 容风一愣,这才想起小红莲虽从虚无境中出来百年,如今成了人身,可他…从未给她讲过男女之事… 容风迟疑片刻,有些犹豫该如何给她解释。 可小红莲今日刚成人形就如此折腾 ,现下已然困了。 她打了个哈欠,对容风说道: “容风,我困了,你既然不讨厌我,那陪着我睡觉好吗?” 容风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后便见小红莲爬到床里侧,安安稳稳地躺下,还拍了拍她身边,示意容风也躺下来。 容风紧拧着眉头,纠结小红莲如此不知事,他若与她太过亲密,是不是太过无耻。 待小红莲有一日明白男女之事,又会不会怪他… 可还不待他琢磨清楚,忽听床榻上又传来一声小小的抽噎声。 容风再顾不得其他,赶紧躺到了床上,只不过与小红莲之间似乎隔了山的距离。 他浑身僵硬,就怕小红莲哭闹,可许是困极了,小红莲竟与他隔得老远,真这般睡了过去。 黑暗中,容风睁着眼望向帐顶,一丝困意也无。 今日这一遭让他脑中乱的很。 山中的风呼啸了许久,终于渐渐停歇。 容风也下定了决心,待明日无论如何都要与这小丫头讲个清楚。 他闭上双眼,眼前尽是女子墨如深渊的眸子和委屈的神色。 实在无法,容风只得调动体内的上古神力,去试图清空脑中杂念。 可这神力才不过运行了两周,一个柔软、散发着清香的女子身躯便滚到了他的旁边。 容风的眼睛倏然睁大。 他慢慢侧头去看,见小红莲依旧睡得香。 容风犹豫了几息,要不要将女子推开,可下一刻女子的胳膊和腿便搭了上来。 容风试着动了动,但接着便听到了女子不满的哼唧声,他终于不忍心将其吵醒,便这般僵硬着身体,熬了半夜… - 红莲被屋外的鸟鸣声唤醒,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便对上了容风一双桃花眸子。 小红莲十分开心,嘴角扬了起来,对容风说道: “早啊,容风。” 她还未完全清醒,声音囔囔着,像一只小猫的爪子轻轻挠着容风的心。 容风的目光凝在她的脸上,又要忍不住被她吸引过去的时候一下子惊醒,倏地坐起了身,仿若下定了好大的决心一般郑重说道: “今日,须得好好给你讲个明白!” … 院中的石桌旁,二人相对而坐。 容风坐得笔直,神情严肃,好似面对的任务之艰巨,比创造阴间、直面诸神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从女娲造人,一直讲到了阳间的男女嫁娶。 一个时辰后,他凝着红莲的眸子问道: “你…可听懂了?” 对面的女子托着腮,眸色认真地点了点头。 容风一瞬间松了一口气,可心中的失落却如潮水涌来一般要将他淹没。 容风垂下眸子,心想如此一来,她该离自己远远的了吧… 但下一刻女子却蓦地向他探过身来,白皙纤长的手指牢牢握住了他的手,坚定说道: “既然如此,我嫁给你就好啦!” 第518章 护她周全 南荣婳睁开双眼时,泪已经流了满脸。 无边无垠的黑暗中,酆都大帝正在她身前不远处,手中握着她的灯笼,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酆都大帝面色慈祥,但眸中有一丝悲悯。 南荣婳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小红莲与容风的故事中回过神来。 明明之前她的身体被邪念占据,她为了不让邪念毁灭世间,不让沈临鹤受伤,在业火即将笼罩沈临鹤时,将自己的神魂撕成了碎片,由此与那邪物同归于尽。 可下一刻,她却看到了容风… 南荣婳眉目轻抬,看向酆都大帝,缓缓问道: “阿婆,我方才看到的…是我的梦吗?” 酆都大帝面带微笑,将一只苍老的手抬起,手中打开,里面躺着南荣婳用业火炼成的玉珏。 “你的神魂碎片在这玉珏中温养着,很快便会复生。 你方才看到的是这玉珏中鬼神大人留下的梦境。” 南荣婳一怔,忽而想起之前小半妖看着两枚勾玉曾说,这勾玉中藏着一个人的梦境,但以他的能力无法将这梦境释放出来。 原来两枚勾玉合二为一才能释梦。 而南荣婳的神魂在这玉珏中养着,竟机缘巧合入了容风的梦。 南荣婳沉吟片刻,随后皱了皱眉,疑惑问道: “寻常人留梦境是为了让后人入梦,可容风是鬼神,他留梦境是为了什么? 而且这梦境中都是他与…我的过往。 莫非…真的是留给我的?” 酆都大帝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这梦境,是鬼神大人留给他自己的。” 南荣婳有些意外,“留给他自己?” 顿了顿,她忽地神色一变,问道: “莫非,容风他知道自己有此一劫?” 酆都大帝没有回答,她侧过身去,略略仰头,一瞬间浓黑的上空出现了繁星点点。 南荣婳也随着她的视线仰头去看,只见星河璀璨。 随后,酆都大帝苍老的声音响起: “上古鬼神容风,生来便拥有无上神力,他识星辰、断天命,看得到世间万年后的情景。 可他从未为自己断过命,唯一一次许是已经觉察出端倪了。 那之后,他造了勾玉,将你与他的回忆装进梦境藏在勾玉里,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再次想起你。” 南荣婳眼中的泪水模糊了星辰,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在颤抖。 酆都大帝向她走近了几步,将手中的灯笼递了过来。 南荣婳低头接过,泪水便再次溢出了眼眶。 “阿婆,所以他做这灯笼的时候,也已经知道了他的命数吗?” “是,”酆都大帝点点头,怜惜地看着南荣婳,“虽然你是红莲业火,可在鬼神大人心中应该也只是个需要保护的姑娘吧。 鬼神大人知道他以后无法保护你,于是为你做了这灯笼,用阴间万万年的鬼气,来护你周全…” 酆都大帝的话音刚落,南荣婳便再忍不住,痛哭出声。 她微微弯着腰,一手提着万万年前容风做给她的灯笼,一手捂着疼痛欲裂的心口,哭得喘不上气来… 原来,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容风万万年前的爱意,已将她保护了无数次… 她的泪一滴滴落到灯笼上,原本漆黑的灯笼竟渐渐生了亮光。 这亮光,原来是容风留给她的… 南荣婳看着眼前模糊的灯笼,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说道: “他怕忘记我,留了梦境在玉珏中。 可他何曾忘记我? 他每一世,都在寻我…” 如此想来,这一世,沈临鹤第一次见到她,那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下,不知藏了怎样的心… 以他的脾性,怎么可能对才见了一面的姑娘便粘得像个膏药一样,甩都甩不脱? 原来因为,她是他想要拼命记住的人啊! … 不知过了多久,南荣婳哭得浑身都没了力气,她轻轻晃了晃头,告诉自己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万万年前,容风既知自己的命数,却仍留了梦境,这便说明—— “他知道自己可以重生?” 南荣婳琢磨过来,怔怔然看向酆都大帝。 酆都大帝苍老的眸子瞬间明亮了起来,她重重点了点头,面容坚定道: “鬼神大人岂会如此轻易屈服于命运! 他做这可以让神魂重生的勾玉,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再次现身于天地之间!” “可是…”南荣婳一僵,喃喃说道,“这玉珏已经复生了我的神魂,那他岂不…岂不无法再用这玉珏重生?” 酆都大帝深深看了南荣婳一眼,下一刻,竟直直朝她跪了下去! 酆都大帝俯首叩拜,一字一句道: “老婆子在此,请婳儿姑娘用你的心,助鬼神大人重生!” 南荣婳定在原地,她的心… 是了,阿婆曾经说过的,她的心可以让上古鬼神容风重生… 既然能让容风重生,南荣婳又怎会推脱? 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轻声说道: “自然会的,酆都大帝不必为此跪我,我也会的。” 可酆都大帝没有起身,她的肩膀在轻颤着,缓缓说道: “老婆子跪拜姑娘,是因为…让姑娘用自己的心救鬼神大人,这件事藏了老婆子的私心! 鬼神大人以为我不知晓,但我后来偶然得知,鬼神大人的神魂与一般的神魂不同,他天生地长,若用玉珏复生,那他只能空有一副神躯,鬼神的无上神力再不复存在。 然而,阴间离不开一个强大的鬼神! 鬼神大人寂灭的这八千年,阴间越发凋敝,任人欺辱。 其实,不论是我还是溥翁、竺语,我们所思所想,不过为了重振阴间! 而红莲业火是这世上唯一的上古之神的伴生武器,红莲业火的心可以助上古之神复生! 而之所以难得,是因为红莲业火天生便没有心…” 第519章 碎魂 南荣婳的眼睛还通红着,她抬眸望向上方的点点繁星,轻叹一声。 人心,简单又复杂。 苦心经营、殚精竭虑,也只不过为了心中所愿。 依照容风的计划,她作为红莲业火再次重生于虚无境,由酆都大帝将其带出,悉心灌溉。 彼时,她没了与容风的记忆。 若有幸与容风再次相遇,那让她想起前尘往事,不过是容风挥挥手的事。 可若…容风没有重生,那她便再想不起容风这个人,从此之后只做一株无心无情的红莲即可。 不过,容风低估了酆都大帝。 她将红莲从虚无境中带出,可在成了人形后,却将其投入了轮回道。 溥翁不知,以为酆都大帝是为了护着红莲,即便在她毁灭了无数死魂之后,仍让她去人间历练,给她一次洗心革面的机会。 但其实,她本没有心,酆都大帝将她投生于人间,便是为了那渺茫的机会——让她再次遇到容风的转世,生出心。 然后,用这颗心救容风,让他重新成为拥有无上神力的上古鬼神,重振阴间。 南荣婳垂眸看着酆都大帝,她灰白色的头发松散地在脑后挽成一个髻,趴伏在地的她,肩膀依旧在不停颤动着。 她对不起南荣婳,也对不起容风。 她要用南荣婳的心,也违抗了鬼神的令。 南荣婳默了片刻,弯腰将酆都大帝从地上扶起。 南荣婳早已恢复了从虚无境重生以来的记忆,也记得酆都大帝这百年间悉心照料她的种种。 那爱护和用心,绝不仅仅是为了让容风重生… “阿婆,我与容风伴生于虚无境,又与他形影不离了无数年岁,若能让他重生,成为浩泽天地的鬼神,我当然愿意…奉献所有。” 南荣婳的声音很轻,可向来见惯了生死离别、人生浮沉的酆都大帝却一下流出泪来。 正当她想要伸手再去握一握南荣婳的手,如同以前她在黄泉河畔轻轻抚摸红莲的花茎一样,可此时一道钟声却从远处悠然飘近。 “咚——” “钟声…”南荣婳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浑身都僵硬了。 这与她在沈临鹤命数的梦境中听到的钟声一模一样。 “时辰到了,你得回去了!鬼神大人这一世的万象孤煞,还得你来完成!”酆都大帝颤着声音说道。 随后,南荣婳忽觉自己轻飘飘而起,向着那钟声传来的方向飞速而去! 不过几息,她双足落地。 天上艳阳高照,南荣婳被这刺眼的日光晃了神,抬手挡了挡眼。 正当此时,第二道钟声响起: “咚——” 她的身前不远处传来两人交谈的声音—— “师兄,今日我们寺为何正午撞钟啊,不是只有早课之前才会撞钟吗?” “你来寺中未满一年,自是不知。 今日是沈老国公的忌日,他老人家的墓就在我们寺往西三十里的地方。 沈家人从城中出来去祭拜沈老国公必从我们寺前的路经过,这钟声啊,是灵安寺为了悼念沈老国公的…” 说完,又响起了第四道钟声。 南荣婳放下遮住双眼的手 ,定睛往周围一看,便认出了此地正是灵安寺的山下。 她正提着灯笼,站在路边。 想到沈临鹤的命数,她心中有些惶然,随后便听到方才说话的沙弥提高了声音说道: “哎,师弟你看,沈家的马车来了!” 南荣婳心中咯噔一下,抬眸去看,见果然是沈家的几辆马车! 她站在路边定住了一般,一只手紧紧握着灯笼的提杆。 “咚——”第五道钟声响起。 马车越来越近了,只见驾马车的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斜斜歪着身子。 是来旺… 在马车离南荣婳只有不到十丈远时,来旺的目光散散地朝南荣婳扫了一眼,刚转过头去,又蓦地看了回来。 接着,来旺一下挺直了脊背,不可置信地盯着南荣婳。 过了片刻,确认前方红衣提灯的女子确实是他家少夫人,这才磕磕绊绊一声惊呼: “少爷!少…少夫人!” 原本安静的马车中,一下有了动静。 车帘猛地被人从内掀开,露出一张憔悴的脸。 南荣婳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沈临鹤。 无论是初初相见,扮作纨绔的他,还是后来运筹帷幄的他,皆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就连他们深陷万海坡不得出时,沈临鹤眼中也是有光的。 可如今,不过才一夜光景,他却胡子拉碴,两鬓都生了白… 当沈临鹤踉踉跄跄从尚未停稳的马车上跳下时,第六下钟声响起—— “咚——” 这声音狠狠敲在了南荣婳的心上,因为在沈临鹤的命数中,他的魂魄碎裂于第九次钟声响起时! “…婳儿?” 沈临鹤问得小心翼翼,似乎日头太足,足得他出现了幻觉。 他身后的另外几辆马车也随之停了下来,沈士则与沈夫人下车见到南荣婳亦是又惊又喜。 “临鹤。”伴随着南荣婳的轻唤,第七道钟声响起。 她的眼中已溢出了泪水,一手提灯,一手缓缓抬起,手心中是灼灼燃烧的业火。 “临鹤,这八千年来,你过得太苦了… 若能,我希望你不要想起以前,不要…想起我。” 南荣婳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沈临鹤,似乎想再多看他一眼,再看一眼… “咚——” 沈临鹤此时根本无法思考,他只能随着自己的本心向南荣婳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或许他看到了那会要了他命的业火,可此刻他只想离南荣婳近一些,再近一些… 就在两人相距不过五六步远时—— “咚——” 第九道钟声响起! 南荣婳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与此同时,她手中的业火暴涨!向着沈临鹤而去! … 倏然间,沈临鹤的眼前变作了漫天的红色。 红衣提灯的女子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巨大的红色莲花! 莲花的花瓣时舒时曲,上下飘动间,如女子散开的衣裙。 沈临鹤被业火吞噬了… 他的表情从一瞬间的怔然,到悲伤,然后变作了痛苦。 他的魂魄在不断地拉扯,沈临鹤脖颈间的青筋猝然绷紧,他浑身僵直,嗓子里忍不住发出痛苦的低吼声。 “临鹤!” 马车旁,沈士则与沈夫人见到此情此景心神俱裂! 他们脚步不停往业火这处跑来,可仿若有一双巨大的手,将他们轻轻推了出去,再动弹不得。 “南荣婳!你为何要这样做?! 你不知,临鹤以为你再活不了,想要等祭拜完公爹,就自戕去陪你啊!” 沈夫人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可只能眼睁睁看着沈临鹤痛苦的模样而无能为力… 一道纯白色的虚影从沈临鹤的身体中撕扯而出,那虚影泛着亮光,光芒竟比星光更加璀璨! 那是—— 容风的神魂! 业火猝然升腾而起,用尽全力灼烧那纯白的神魂! 此时,沈临鹤如千万次坠下深渊又被烈火焚烧,痛苦淹没了他的理智,在神魂碎裂前的最后一刻,他强撑开双眼看向那硕大的红莲,眸中尽是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