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世子暗恋我》 第一章 未过门的世子妃 小蓉山的夏夜从没让人失望过,灯华辉似梦,满街鱼龙舞,糕点胡饼酒肉香,怎一个热闹了得。 连接小蓉山和沛国京城西郊府的那座石桥叫鹊桥,此刻正有一人骑着快马奔驰而来,随从皆被远远甩在身后。 众人只来得及看到一抹红衣,那快人快马便在鲜官楼前停下。 “我当是谁!竟是靖平王世子!” “也便只有他了!这般横冲直撞!” “鲜官楼今晚拍卖禹城郡主的马,少了谁也不能少了这顾飞扬啊!” 红衣少年翻身下马,五官俊逸,身形挺拔,像柄利剑,带着外泄的锋芒。 他是富贵王侯中养就的天之骄子,也是混迹市井繁华的纨绔子弟。 长腿一迈,跨进鲜官楼的大门,丝竹管弦的嘈杂扑面而来。 小厮满脸堆笑的迎将出来:“世子殿下!” “杨胖子呢!给小爷出来!” 大步进了堂中,里头红男绿女皆被惊动,齐齐向他看来。 有熟人站在二楼招呼:“羡安!这里来!给你留了位置!” 顾飞扬没动,依旧大马金刀的站在堂中,无一人胆敢靠近这小祖宗。 身后跟来的侍卫接连打翻了两张桌子,噼里啪啦一顿响,鲜官楼的杨掌柜才被逼了出来。 “殿下这是何故?小本生意,烦请殿下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顾飞扬一甩手上的马鞭,指着他道:“你过来!小爷保证不抽你!” 杨掌柜也不是傻子:“哎呦喂!小人可不敢!您堂堂靖平王世子,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行凶,恐怕不妥吧?” “好!那小爷就找个没人的地方行凶!”言罢便攥着鞭子撵他,吓的杨掌柜抱头鼠窜! “小爷前日用五千两白银从你手上买走了禹城郡主的马!你今天又哪来的马!” 杨掌柜避之不及:“实不相瞒啊世子殿下!郡主!郡主其实有两匹马!” “她有几匹!你竟比我还清楚?!” ‘啪’的一声!一张八仙桌在他鞭下应声而裂! 杨掌柜吓的肝胆俱裂,赶忙躲到柱子后面:“世子也没去过禹城!怎会知道郡主有几匹马!那,那十匹八匹也是有的!” “哪来的十匹八匹!你当她会分身术!骑得过来吗!” “别的不敢说!反正小人手上这匹!保真!绝对保真!”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今日这匹你也不必卖了!小爷要了!” 杨掌柜躲在柱子后面哭丧着脸道:“自郡主死后,她的遗物千金难求,您看我这楼上楼下,哪个不是奔着这马来的!您就行行好,让小人把本钱赚回来吧?” 少年郎挑眉拉了张椅子坐下,示意小二给他倒茶:“小爷便告诉你,这马,我要定了!在座谁人不知禹城郡主是我未过门的世子妃……嘶!你做什么!” “对不住对不住!”小二手忙脚乱的给他擦洒在衣上的水渍,却被他一手拍开。 拧眉看向这小二,却见他唇红齿白容貌清俊,一双明眸沉着繁星一般。 “长得像个姑娘,做事却毛手毛脚!” 后者赧然,垂首应道:“世子英姿勃发,霸气侧漏!小人一见胆寒,这才不小心……” “啰嗦!退下!” 小二哪还敢留,赶忙退至一旁。 这边,靖平王世子还在与杨掌柜磋磨,杨掌柜自然不肯,非要拍卖不可。 顾飞扬索性拿鞭子说话:还有谁想跟小爷抢这马?! 众人纷纷表示:世子喜欢自然要让给世子!我们不抢!不抢! “世子财大气粗,别人就是想抢也抢不过啊!”账房先生拨着算盘珠子冷笑:“上次那匹不就没抢过!” 方才斟茶的小二往他身边凑了凑:“敢问先生,这禹城郡主跟世子有婚约?我怎么没听说……” “人都死了,如何说,还不是凭着他的一张嘴?”账房捻着小胡须道:“禹城郡主何许人也?我大沛国百年一遇的女战神!死后还被陛下追封配享太庙的将星奇才!谁人不感佩?谁人不敬仰?可这小世子竟跟着了魔一般,对外扬言郡主是他未过门的爱妃,百年之后要与郡主葬在一起!你说,这可不就疯魔了吗!年纪轻轻怎就想不开呢!” 小二不觉勾唇,长睫之下,星眸点光:“我却觉得他是个性情中人!” 诚如他的名字,带着飞扬的洒脱和蓬勃的朝气。 一如初见时四五岁的他,骑着一匹小马驹,摔脱了手臂还放狠话:男子汉大丈夫,掉脑袋都不会哭!何况是摔手臂! 她当时说什么来着? 她说:“脑袋都掉了,你还怎么哭?” 言罢,她骑马疾驰而去,将小哭包甩在身后。 如今这小哭包长大了,从珠圆玉润变成丰神俊朗,唯独那双明亮的眼睛倒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第二章 竟敢偷小爷的马 此时顾飞扬以千两白银讨了那匹新马,正迫不及待的要去看,却被杨老板以恭贺为由将他扣下,拉着满楼的纨绔子弟挨个儿给他敬酒。 “你别看世子殿下年纪不大,却是海量啊……”账房先生感慨,扭头一看,方才那小二却没了踪影。 鲜官楼依着芙蓉湖而建,马厩就在湖边,湖对岸则是荧荧灯火,璀璨不夜。 这小二脚步轻盈,踮着嶙峋怪石翻入马厩,在黑暗中一眼就辨出了那匹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色的‘疾风’。 她心头感慨万千,细细摩挲着白马光滑的皮毛和坚实的肌理,诚如每个纵马疾驰出禹城的日子,只消一个触碰,便人马相通,交付彼此! “好疾风,我如今也只剩你了。” 疾风打了个响鼻,亲昵的用鼻子去碰她的脸,似想抚慰她的伤痛。 此地不可久留,她刚将缰绳解开,就听身后传来一叠脚步声。 “什么人!”一群蒙面黑衣人齐齐将马厩包围。 她心下一凛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就要突围。 黑衣人大骇:“不好!是真的偷马贼!” 马上的‘小二’勾唇而笑,恰逢明月点睛,眸光璀璨。 她一抖缰绳,半个身体从马背上飞将出去,但听马儿一声嘶鸣,她已连踢数脚,将那拦路的黑衣人尽数踹倒,又纵身一跃,一手攀附马鞍,双腿夹住来人,一个反转便将其压倒在地呻吟不止。 她和疾风纵然时隔一年,依旧如不曾分别一般,整个过程配合的行云流水天衣无缝! 众人卧地,呻吟不止,眼睁睁看她翻身上马,得意洋洋。 可就在这时,众人背后传来一声厉喝:“好大的胆子!敢偷小爷的马!” 随着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一条马鞭破空而来! 马上的人愣了一愣,身体后仰避开马鞭的同时,对方又踹来一脚。 为了避免这一脚非死即残,她只能顺势从马背滚落。 而‘疾风’却被对方骑在胯下,没等顾飞扬再次扬起鞭子去教训这小贼,就听马儿嘶鸣声起,高高抬起前蹄,拼命甩着背上之人! 小世子驯过不知多少马了,却也没见过这么烈的。 他一边夹紧马腹,一边抓紧马鬃,心下大喜:这样的烈性!难道真是禹城郡主的马?! 禹城郡主:你莫不是欠虐? 就在他窃喜之际,那马儿疯了一般,径直将人甩出! 落地的刹那,他看到偷马的小二又向马儿奔去,索性一根鞭子卷住她的腰腹使劲向后一扯,二人受力,一同掉入湖中! “世子殿下!”紧随而来的侍卫举着火把大声呼唤! 跑在前头的人身如铁塔,体格健硕,二话不说便涉入水中,一边捞人一边焦灼呼唤:“殿下!殿下!好端端的为何落水了!早就跟你们说跟好殿下!跟好殿下!若殿下有所差池!定要你们陪葬!” ‘哗啦’一声,顾飞扬从水中冒了出来:“小爷还没死呢!快,把这些人都抓起来!” “是!” 他也飞快上岸,唯恐慢了一步马要被人偷走。 那铁塔侍卫不知从哪掏出一件斗篷来,赶忙将他裹紧,却又被他一把推开。 可没走两步他就发现不对,身后竟然动静全无? 莫不是凫水逃走了? 还是淹死了? 不至于吧,这才掉下去多长时间,普通人还要扑棱两下。 顾飞扬擦一把脸上的水渍:“我下去看看!” 虽是偷马贼,可到底也是一条人命! “殿下不可!”那侍卫长立时将人拉了个结实,苦口婆心的劝诫:“水中多淤泥水草,危险重重!危机四伏!危在旦夕!殿下千金贵重之躯万不可拿自己的性命冒险,还是回去换身干净衣裳以免着凉!再喝碗……” 只听‘噗通’一声,顾飞扬已跃入湖中,闭气潜水,很快就摸到了偷马贼的手臂,抓住她便向岸边拉扯。 而那偷马贼却像块木头,任其拖拽,也不挣扎。 直到破出水面的刹那,明月冷星,灯火煌煌,将她的眼眶灼烫。 她骤然间明眸大睁,目光空洞,焦距全无。 “喂!”顾飞扬唤她。 她却直勾勾看着眼前的‘断肢残躯,尸山血海’! 耳边是流矢破空的尖啸,鼻尖是污血烂肉的腐臭腥臊,战鼓衰竭,血雾遮天,她浑身上下被血水浸了个湿透。 “莫不是个哑巴?”顾飞扬不信邪,又用力晃晃她。 她猛咳出一口水来,大夏天的却抖如筛糠。 一张惨白的小脸清泠单薄,湿透的衣衫勾勒出她玲珑的身段,于月色下竟如浴水的仙娥一般。 顾飞扬愣了一愣,立时松开手来! 是个女人! 他松手的同时,这女子呼吸骤急,竟双腿一软,再次向湖中倒去。 “你!”顾飞扬抓也不是,任她淹死也不是,好一番天人交战,终是将人提溜出来,嫌恶的扔上岸:“好好的姑娘家!偷什么马!” 第三章 在太岁头上动土 朔风冷冽,杀气冲天。 埋伏已久的蚩然部族像一支燃烧的羽箭,穿透四野的山峦,射穿了三万明家军的甲胄,也钉在了明玉珠的背上。 “将军!” “郡主!” 谁在唤她? 厮杀两天两夜,她已筋疲力竭,全靠身体的本能胡乱抓起兵刃来抵挡扑面而来的蚩然兵! 铠甲散落,被她扯下扔掉,长发染血湿透,她攥紧打结! “呀——!”一刀捅进蚩然兵的腹内,她透过血雾看到漫野的横尸和蚩然逼近的援军! “将军快走!” 走?去哪? 敌军早已知晓她的行军路线,便是埋伏于此要将他们屠戮殆尽! 那片戈壁中的蓝湖业已成了一片血海,往前,是她的将士她的兵,以血肉之躯抵死顽抗,往后,是阻挡蚩然入侵沛国的最后壁垒——禹城关! 她挥刀砍断射进体内的羽箭,大声命令道:“众将听令!跟我杀出去!要走一起走!” 杀声震天,双方兵马再次交锋! 没用的,一切都是徒劳…… 落入蓝湖的那一刹,明玉珠后悔了,被蚩然埋伏时,她并未将对方放在眼里。 在禹城兵马迟迟未能驰援的时候,她也并未慌乱。 她就是要撕开蚩然军的甲胄!将其开膛破肚!像以前一样,带着得胜之师回到禹城,向她爹耀武扬威! 然而,当三万将士染红这蓝湖,她才意识到自己被人算计了,为了算计她一人,竟要三千明家军为她陪葬! 蓝湖不蓝,尽是浓黑的血水。 蓝湖不深,全是堆叠的尸身…… 也好,起码至死,她都是和明家军在一起的…… “差不多行了,还睡呢?真当这儿是你家啊?” 她几乎在瞬间睁开了眸子,一把抓住说话之人的颈项! 伴随着一声惊呼,另一只手又把对方的嘴捂住,明玉珠眸光如电:“你是什么人!” “唔唔唔!” 对方是个娇小的姑娘,身着绫罗绸缎,簪着玳瑁朱钗,正在她手下瑟瑟发抖。 她又迅速看了一遭身处的环境,酸木床,八仙桌,明镜梳妆台…… 她,好像瞬间想起了什么…… 昨日与师父进京,听闻有人要拍卖她的战马,她便瞒着师父偷偷打听了小蓉山鲜官楼的所在,没想到偷马不成,竟然落水…… 自去年一役,师父将她从蓝湖救出,她就落下一个见水就怂的毛病,说起来也怪丢人的…… “对不住啊姑娘……”将对方松开,明玉珠拱手作拳:“在下……” 话还没说完,就遭到对方一顿粉拳出击:“你好大的胆子!知道姑奶奶是什么人吗!居然敢掐我!亏我昨晚还好心好意帮你沐浴更衣!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对不住对不住!”一边告饶,一边不忘打听:“是姑娘救了在下?多谢姑娘,敢问这是何处?” “这里是靖平王府!”那姑娘撒完了气,将一件衣衫甩给她道:“换上衣服!跟我来!” “啊?” 靖平王府? 小世子?顾飞扬?! 明玉珠这下彻底想起来了,她是被顾飞扬带回来的? 那马呢?她的疾风呢?! 简单的更衣梳妆,她又被那姑娘领着着穿堂过院不知去往何处。 明玉珠暗自忖度一番,终是问出心中疑惑:“敢问姑娘,您是这王府的郡主,还是世子的妃嫔?” 后者听闻,噗嗤一声笑道:“话可不能乱说!奴婢叫美丽,是伺候世子的婢女!” 她暗中咋舌。 知道京都奢靡,衣食住行都胜禹城百倍,靖平王府也雕梁画栋贵不可言,万没想到一个丫鬟的打扮也这般气派! 纳罕间,她已被这丫头带到了正堂之前。 堂外跪着十几个黑衣人,此刻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头缩脑。 “你比他们运气好,在我屋里睡了一夜,他们可是在这跪了一夜呢。” 美丽说着,又指指迎晖堂,小声说道:“有人犯太岁了。” 此刻,迎晖堂内的‘有人’和这‘太岁’正一跪一坐。 顾飞扬一脚踩在椅子上,大马金刀的端坐堂中,一手把玩着一块美玉。 跪在地上的杨掌柜讪讪擦了把冷汗,做小伏低道:“世子殿下开恩,都是底下人擅自为之,小的一无所知!” 顾飞扬冷嗤他道:“杨胖子,好人都让你做尽了是吧?当着小爷的面,把郡主的马卖给小爷,背地里又派人去偷?是小爷给的银子不够,还是都道小爷一人在京好欺负?” “哪敢哪敢,万万不敢!”杨胖子又咕嘟咽了口唾沫:“谁人不知世子爷英勇威武富可敌国!给小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这两面三刀之人!” “既与你无关,那小爷就把外面的偷马贼就地处决!子丑!” “是!殿下!”贴身侍卫大步入内,他高大威猛,腰佩短刀,虎目精锐,肌肉虬结,一进门就把大掌柜吓了个半死。 “不可不可!不可啊世子爷!”杨掌柜险些哭出来:“他们有再多的不是,也是我管教不严之过!世子殿下看在小人一片诚意的份上……” 言罢指指面前的一箱金银珠宝,脸上写满了‘诚意’二字。 “小爷不缺你这几个臭钱!”将那美玉扔回箱内,顾飞扬指着他道:“日后再让小爷知道你这奸商两面三刀!小爷第一个平了你的鲜官楼!带上你的人,滚!” “是!是!小的这就滚!” 谁知刚爬起来,便被子丑一脚踹倒:“我家世子说的是‘滚’!” 少年世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走也可以,若是用走的,便出门左拐直行走到头。” 杨掌柜眼珠子一转,心里咯噔一下:“府尹衙门?” “怎么出我这王府,杨掌柜自己选吧。” “世子让小人滚!小人哪敢不从!” 言罢还真就地一躺,咕噜噜滚出迎晖堂。 门外黑衣人也都有样学样,一时间满地打滚,场面十分浩大! 府上小厮丫鬟也都围上来看热闹,各个笑的前仰后合。 待人滚出府外,满身尘土的杨掌柜爬起来向仪门下的顾飞扬作揖。 “世子殿下……小人告退。” 世子爷又使了个眼色,子丑将他带来的金银珠宝尽数扔了回去。 杨掌柜正要逃离,却一看人数不对。 “这……殿下,是不是少了个小二?” 第四章 靖平世子顾飞扬 明玉珠不动声色的往美丽背后站了站,冷眼看向阶下的杨胖子。 扮作小二偷马是她临时起意,她根本不是鲜官楼的人,所以杨掌柜找的哪是小二,就是要找这个害他赔了疾风又折兵的始作俑者。 但少年郎却挑眉,接了子丑递上来的鞭子,在手上掂了掂:“少了谁?” “是小的记错了!记错了!不少!不少!” 赶紧招呼众人回去,也是他鬼迷心窍,犯在了这京城小霸王的手上! 待人走了,顾飞扬心情大好,转身阔步回府:“快!把我新得的马牵出来!牵到后头园子里!” “是!”主子心情好,众人也欢喜。 “哎?昨晚那偷马贼哪儿去了?”他高声唤道:“美丽?” “殿下!这呢!” 明玉珠冷不丁被推了一把,若不是她反应快,这会儿一记手刃就该将美丽劈倒了。 于是她顺势向前一个踉跄,一头撞上结实的胸膛。 这一下着实酸爽,尤其是鼻子! 顾飞扬亦被吓的连退两步,盯着明玉珠,整个人怔在了当场。 美丽喜滋滋道:“殿下!人在这,都收拾妥当了!” 明玉珠摸着鼻子憋泪,看看怔忪的顾飞扬,又看看兴奋的美丽。 她用眼神问询:你们世子一直这么……反应迟钝? 美丽:平时没这毛病啊…… “殿下?殿下?!” “啊!”顾飞扬如梦初醒,指着明玉珠道:“你!你给她女人的衣服做什么!” 美丽莫名其妙:“女人不就得穿女人的衣服吗?” “换掉!换成小厮的!” “为什么啊?” “太好看了!换掉!” “……” 扔下这话,他扭头就走:“我去祠堂等她!” 明玉珠嘴角微抽,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是对她的一种赞美? 美丽无法:“姑娘,实在对不住,我们世子脾气阴晴不定,您多担待。” 她倒无所谓,战场流沙瞬息万变,脾气比他还阴晴不定,她不也一样担待了这么多年? 随即拱手而笑:“无妨,就是辛苦姑娘了。” 后者不由红了面颊:“哎呀,你也太客气了,这是奴婢分内之事。” 可就算换上小厮的衣裳,也是个英俊的小厮啊! 京城的靖平王府建成不过十几年,靖平王人在封地,此处专为顾飞扬建的。 先帝临死前,恐当年的开国四王拥兵自重,便在京城敕建四座王府,将四王世子接进京中,名为教学,实为质押。 所以,顾飞扬既是世子,也是质子。 禹城王也是四王之一,只因他当年懦弱不肯入京,临了将世子之位传给儿子,把年幼的儿子送到京中为质。 后来,爷爷去世,父亲继位,小弟便在京城住了十三年。 思及此处,明玉珠眼底微黯。 此番入京,她为明家军覆灭的真相而来,身负血海深仇。 亦怀着对小弟的愧疚而来,圆这场她承诺了十三年却没能兑现的重逢。 只是过去这么多年,顾飞扬都不认得她了,小弟还认得吗? “愣着作甚?进来!” 顾家祠堂内,少年郎长身玉立,英姿勃发。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我?” “就是你!” “这合适吗?”嘴上说着不合适,但人已迈过门槛。 祠堂之上高悬‘荣荫百世’的匾额,下方由远及近是十几块牌位。 最前面一排除了顾飞扬父母的牌位,还有一块明显新置的,上头盖着块红布。 明玉珠心头一凛,老王爷去世了?她养伤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年郎小心将那红布掀开,上头的字登时让她被口水呛了个半死,扶着门框剧烈咳了起来。 顾飞扬一脸同情的看着她:“昨晚呛了不少水吧?要不是小爷,你该淹死了。” 明玉珠暗中磨牙:“呵……说起来,还没好好谢过世子殿下!” “不必言谢,你知道就好!” 明玉珠盯着那牌位,指节微响,强忍下揍他的冲动。 只见那上好紫檀所雕的牌位上,端端正正刻了‘先妻明玉珠往西之莲位’几个字。 第五章 全民偶像明玉珠 顾飞扬不满:“看傻了?” “敢问世子,这牌位……是什么意思?” 没有血亲关系给她立牌位……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莫名其妙! “不识字?这是禹城郡主的灵位!” 亲眼看到自己的牌位已经够惊悚了,再亲耳听到,像冷不丁被人捅了一刀。 明玉珠蹙眉:“在下怎么听闻,禹城郡主直至身死也未嫁人……” “她生前没嫁,死后嫁了!” 她成功被这刀捅了个透心凉! 昨晚听他在鲜官楼的荒谬之言,还以为只是说说,不曾想,他还动起了真格! 就他这荒唐行径,老王爷难道不管管?! “我爷爷说了,等年底就去禹城替我求亲,迎娶郡主骸骨入我靖平,待百年之后与我葬在一起!” “嘶……”大热天的,明玉珠楞是出了一身冷汗。 小的疯魔,老的也跟着胡闹,这爷俩! 虽在战场看惯了生死,但也架不住‘阴婚’这种奇怪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最重要的是,她本人还活着呢! “世子,您看,您正值风华!英俊潇洒!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想不开,为一个死人惊动老王爷……” “小爷招女人喜欢还用得着你说?但小爷也不是始乱终弃之人!我和郡主早有婚约在先!” “在下怎么听闻,陛下把郡主赐婚给了五皇子……” “胡说!闭嘴!跪下!”少年世子恼羞成怒,一脚踢在她的膝弯处,她噗通一声跪在了蒲团上。 “你!给郡主磕头!” “我?” 陛下亲封镇西忠勇大将军,禹城关第一猛将,一把飞鸿剑可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 给顾家祖宗磕头,她作为一个晚辈,也不是不行,但给自己磕头?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磕不磕?” “为何要磕?” “你骑了郡主的马,难道不该给郡主磕头赔罪?” “可殿下也骑了!”虽被甩了下来。 “你怎知小爷没磕?” “……” 明玉珠一言难尽的看着这个混世魔王,这般看来,她给自己磕个头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乖乖磕头上香,混世魔王满意了。 “随我来。” 出了祠堂沿复廊往后园行去,虽这王府只他一个主子,但下人和侍卫却不少,不过这些人也没闲着,各司其职的同时也都提着十二分的警惕。 “算你走运,昨晚小爷来的快!否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明玉珠欲言又止道:“其实……” “对了?你叫什么?”顾飞扬前头走的昂首阔步。 “明珠!” 昂首阔步之人停了下来,回头看她,蹙紧了一双浓眉。 明玉珠赶紧解释:“在下这名字虽跟郡主有点像,但……” “哼,东施效颦!”少年郎冷笑一声,继续昂首阔步:“自郡主一战成名,声名远播,站在街上吆喝一声就能唤七八个明玉珠出来!” “啊?!” “但你们就算改了跟她一样的名!就能变成她吗?!”少年郎眉梢一挑,眼底藏着精锐之光:“这世上只有一个女战神明玉珠!” 而这唯一一个女战神明玉珠正站在他的面前,被他眼底光芒震慑的同时,竟察觉到了一丝不同的意味。 他在难过? 似在掩盖自己的情绪,少年郎加快脚步。 明玉珠也不由勾唇而笑,堂堂靖平王世子顾飞扬,竟也有这样的一面? 纵观达官显贵、公侯勋爵的后院,总少不得一片亭台水榭,楼阁假山堆叠出来的园子。 但这靖平王府着实不一样,好好的后院竟改成了跑马场。 在跑惯了旷野的明玉珠眼里,这马场着实迷你,但在寸土寸金的京都,简直是将‘小爷有钱’贴在了顾飞扬的脑门上。 世子殿下此刻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一声口哨唤小厮牵来了昨夜新得的宝马神驹,肌肉线条流畅健壮,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色。 顾飞扬的眼睛瞬间就亮了,爱不释手的围着那马观摩起来,一边看,还一边细细抚摸。 明玉珠则负手跟在后头,她是疾风的主子,看到疾风得到肯定,她与有荣焉! “不愧是我爱妻的马!” “咳!” 第六章 世子殿下很难吗 世子殿下蹙眉:“你还没好?” “好,好了!”明玉珠一脸正色:“习惯就好了!” “那死胖子当初还拿匹假的骗我!想我顾飞扬的世子妃怎么可能骑那等劣……” “咳咳!” 他忍不住想扬鞭子:“没完了是吗?” “这就好!这就好!” 不过……要习惯某人的口不择言,还真有点难。 世子递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抓住马鞍便翻身上去。 明玉珠刚想出声警告,就见疾风高高扬起前蹄,几乎直立而起! 马背上的人险些被掀翻在地,还好他勒紧缰绳在胳膊上死死缠了两道! 疾风不满,蹦跳嘶鸣,掀翻草皮,尘土飞扬,极力甩脱顾飞扬! 但少年郎英勇不减,纵然被颠的头晕目眩,几欲作呕,依旧将缰绳死死勒进皮肉之中,双腿夹紧马腹就是不肯服输! 这马烈,人又何曾不是? 明玉珠暗中惊心,顾飞扬驯马就是最野最狠的路子,单纯的磨性子,照这个态势来看,疾风真有可能被他耗到筋疲力竭而臣服于他。 但一人一马搏了半天,顾飞扬终是略逊一筹,被疾风甩下马来,子丑见状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将世子殿下接了个正着! “殿下小心!” 明玉珠看他落马心情大好,快步奔上前去给疾风顺毛。 “放我下来!”这边顾飞扬瞪子丑一眼,很没面子的被他放了下来。 “殿下!您有无大碍?可有受伤?” “你整天不是盼我受伤就是盼我淹死!” 子丑委屈,猛男落泪:“属下也是担心世子安危……况且这马实在难驯!要不还是别骑了吧!若是嗑着碰着摔着,可如何是好?” 另有小厮附和:“就是!这马忒不识抬举!简直该打!” “胡说什么呢?”顾飞扬拍拍身上的灰尘,没好气道:“这是禹城郡主的宝马,曾随郡主战场厮杀,见惯了腥风血雨,若人人都可驾驭,那还叫什么宝……” 明玉珠矫健翻身,施施然骑上‘宝马’,并闲庭信步一般在他面前饶了两圈。 “殿下,很难吗?” 子丑见状满面欣喜:“世子!世子!她竟可以骑!” “我没瞎!”没好气的将挡视线的子丑推开,顾飞扬双手环胸看着耀武扬威的明玉珠围着他转圈。 马上的女子虽穿着小厮的衣裳,却也难掩她英挺的身姿和娴熟的技巧。 日光耀目,碎在她的长睫之上。 柔美与刚毅皆在她身上揉和,既有飒爽锋芒,又有铁马冰河。 抬手抚上疾风的马鬃,一人一马是融于骨血的熟稔,亦是交付彼此的信任。 “这就是传说中的宝马良驹?也不过如此。” 疾风不满,宝马哼哼。 顾飞扬双手环胸,抬头看她:“那你喜欢吗?” “还凑合!” 疾风再次不满的打了个响鼻,什么叫凑合?他才不凑合! 顾飞扬又道:“你助小爷驯服这马,小爷就给你万两白银,你偷一辈子马也未必能有这些!如何?” “偷一辈子马?”马背上的女子施施然笑道:“这要看偷谁的马了,若把世子您的宝马偷走,莫说万两白银,就是万两黄金您不也得乖乖奉上?” “你敢!”凌空一甩长鞭,少年郎发火了:“信不信小爷抽你!” 明玉珠有些哭笑不得,把她当媳妇供在自家祠堂的是他,要抽她的也是他,这顾飞扬简直像只无法无天的狼崽崽! 他可能不知,自己不光擅长驯马,还擅长驯狼。 翻身下马,明玉珠行至狼崽崽面前:“殿下,教你驯马也不是不行,不过,在下有个条件。” “一万两不够?”富可敌国顾飞扬可不止叫给别人听的:“三万两?” 后者勾唇:“殿下年纪尚小,可能不知,这世间不是所有交易都能用金钱衡量。” “五万两!” “五!”明玉珠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眼底闪着异样的光泽,唯恐煮熟的鸭子飞了一般。 五万两!这得够她禹城将士吃用多久?! “世子所言!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然你以为小爷留你是为了什么?” 言罢,转身向马厩走去:“郡主的马驯完了,小爷还有别的生意要给你。” 想到自己此来京城的目的,她索性将计就计:“这疾风就好比人中龙凤,难免傲慢,驯服的过程可能会慢些。” 顾飞扬停下脚步,转头看她,眼底意味不明。 明玉珠心里咯噔一下,随即莞尔:“在下可有言错之处?” “疾风?你给起的名?” 第七章 所向披靡顾无敌 “疾风?你给起的名?” “既是郡主之马,在战场之上定然所向披靡如暴风疾雨,以疾风命名再合适不过!” “疾……风……这名不好听!”世子继续往前走,好像不曾有方才的质疑,一边晃着马鞭一边思考:“要不……叫顾无敌吧。” “啊?”明玉珠还想再挣扎一下:“世子殿下不好好考……” “好名字啊殿下!”子丑将她挤开,凑上去表示赞同:“跟咱们马厩里的顾威猛,顾披靡,顾超强十分般配!也就只有殿下您学贯古今!才能想到这么霸气侧漏的名字!” 小世子洋洋得意:“低调,别嚷嚷的众人皆知。” 明玉珠哭笑不得,你们,你们是不是对学贯古今有什么误解? 顾无敌哪里好听了! 还有顾威猛,顾披靡,顾超强又是什么鬼! “殿下,这毕竟是禹城郡主的马,”明玉珠快走两步跟上他的大长腿:“要不要尊重一下郡主?叫无敌也行啊!” “她早晚要入我家祖坟的,冠夫姓,有何不妥?” 子丑也瞪她:“有何不妥?” “没,没,你们高兴就好……” 赶在他要给自己改名顾明珠之前,赶紧闭嘴为妙。 待到了顾飞扬的马厩,看到一溜儿脱缰的野马,明玉珠震惊了。 这顾飞扬还真是匹狼啊! 要不是狼,怎么这么热衷牧马! 只见马厩之内,形体各异,大小不一的马少说也三四十匹! 昨晚还在因杨掌柜说她有十匹八匹而生气呢,你自己养这许多怎么说?! 带她走过一遍,顾飞扬少年得意:“这么多好马,没见过吧?” “还真没……” 确实都是好马,别看他顾飞扬人在京都娇生惯养,但对这战马还挺有研究。 明玉珠私心想着,挑几匹好的配个种,将来在禹城大规模繁殖? 也好弥补沛国战马不如蚩然的遗憾! 可一想自己如今是个死人了,便只能将这想法打消。 她跟师父来京,可不是为顾飞扬驯马的。 “帮殿下驯马也可以,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钱不够?” “殿下一掷千金,哪有不够的道理!不瞒殿下,在下第一次进京,想长长见识,若殿下平日能带我多出去走动走动,回乡也好跟父老乡亲夸耀夸耀京城的气派!” “这有何难,你日后就跟在子丑身边随扈就是,扮作小厮骑马也方便!” “如此,多谢世子!” 昨天跟师父一入京城就两眼抹黑,晕头转向,瞎子一般。如今自己也算因祸得福,靠上了顾飞扬这棵大树,日后行事也能更加便利。 不对!师父呢! * 京城实在人多,不光有外来客商沿街叫卖,还有杂耍卖艺登高喷火。 达官显贵车马拥堵,你来我往是好不热闹。 跟顾飞扬一路行来,明玉珠看的目不暇接。 想当初在禹城,最热闹的时候就是每年的盂兰盆节了,但就算如此,也不至于到摩肩接踵的地步。 “卖画卖画,禹城郡主的画!贴在家中安家镇宅,保五谷丰登四季平安!卖画卖画!” 明玉珠双眸一亮,人在马上便探身去捞小贩手里的画:“我看看!” 那小贩极力推荐道:“这可是京都第一才女柳大姑娘新作!虽然咱们这是临摹的,但也惟妙惟肖啊!” 明玉珠展开那画一瞧,却是一位身着铠甲的女将军,面庞刚毅,剑眉星目,手上握着一杆红缨枪,发丝无风自动,当真飒爽! “不愧是第一才女,画的真好!” 虽不似她本人,但她在这画上看到了其他从军女子的英姿,不禁有些怀念。 正感慨之际,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冷不丁插到她与画之间,顾飞扬骑着他的顾披靡凑了过来。 明玉珠看看那画,又看看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如此看来,世子和郡主还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少年郎发出一声冷嗤,将那画扔给小贩:“小爷岂是在意皮相之人,再者说来,这些人也没见过郡主,不过都是凭空想象,郡主可不长这样。” 言罢调转马头上了石桥,明玉珠紧随其后高声问他:“世子殿下见过郡主?” 第八章 禹城世子被霸凌 “世子殿下见过郡主?” “幼时见过一次记不清了,不过我那还珍藏着一幅郡主的小像,是前两年往来南北的客商卖给我的,说是禹城画师所绘,应当就是郡主真容。” 明玉珠摸摸自己的脸,这两年之内,她变化很大? “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能一睹郡主尊容?” 提起禹城郡主,少年郎心情大好:“行啊,待晚间回去小爷就给你瞧瞧,许多人要看我还没给呢,看你和顾无敌有缘的份上,小爷就破个例!” 顾无敌?谁是…… 她可怜的疾风! 下了石桥便是帝京的西郊府,此处地广人稀,建有古刹名园,其中最有名的是一座汉白书院,顾飞扬今天是来上课的。 路上人一少,他便忍不住开始跑马,将子丑等人远远甩在后头,唯有明玉珠跟得上他。 行至书院门口,已停了不少轿撵车驾,像他这样大喇喇骑马来的倒是少见。 “世子殿下!您今儿来的可真早!”书院小童快步上前去牵他的马:“于夫子还没来呢!” 顾飞扬长舒一口气暗自念叨:“那就好,省的又打我手心。” 明玉珠轻笑出声。 他拧眉后看:“你在笑?” 明玉珠正色摆手:“没有,风大,呛着了。” “你是没上过于夫子的课,但凡迟到的,他可不管你是皇子还是世子,照打不误!固执又无趣!” 言罢大步迈过门槛进了书院大门,后头子丑也下了马,一手抱着书箱,一手抱着雨伞点心盒等物,手忙脚乱的跟上。 这京都的汉白书院隶属国子监,却又高于国子监,皆由太傅、少傅等博学大儒授课,学生中也不乏历代太子、皇子、达官显贵。 只因当年武帝以有教无类为由,命甘太师建汉白书院,让全国才俊与皇子一起接受最高学府的知识,而一直延续至今。 当年说是有教无类,到今天早已变味。 平民百姓终其一生也无法踏足此处,而进入这里的学子却也要分个亲疏贵贱,来个拜高踩低,结个朋党营私。 比如她刚进来,就看到一群富家纨绔将一少年围堵在芭蕉树下欺侮,时不时传来轻蔑之笑。 明玉珠只看了一眼便将头转了回来,但原本要进春华堂的世子殿下却停下了脚步。 以她对顾飞扬简单的了解来看,他虽少年意气,但也不像是多管闲事之人。 正暗自忖度,顾飞扬已一个翻身,跃过汉白玉石栏,快步行至芭蕉树前,抓住其中一人的衣领一把将人扯开:“你们干什么呢!” 众人立时散开,露出底下的瘦弱少年。 在看到少年的同时,明玉珠不由一怔,一时间心如擂鼓,有个迫切的问题堵在喉头,急需解答! “给我起来!”顾飞扬将人从地上拉起,少年人个头不高,只到他的肩头,抿抿嘴,眼神躲闪没说话。 “羡安,都是误会,我们在跟禹城世子闲话家常呢,”方才被他拉开的男人,弹弹身上看不见的灰,笑眯眯道:“用不着这么大动肝火吧?” “闲话家常?”顾飞扬转身看他,身高上的优势成功让对方露怯:“不如陈公子也蹲下跟小爷话话家常?” 后者哭笑不得:“这话说的,又不是我让他蹲的,是不是啊?” 其他几位纨绔也纷纷附和:“就是,谁人不知禹城世子天生腿软,羡安可不要冤枉我们。” 顾飞扬拧眉:“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们靠近他一步!” 那陈公子笑眯眯的来勾他的肩:“听闻羡安得了禹城郡主的马,这次是真的了吧?” “谁跟你真!”将这人抖开,顾飞扬道:“也离小爷远些!” 后者讪讪,摸摸鼻头,又看明泽一眼,转身带人离去。 顾飞扬这才蹙眉看向缩头缩脑的明泽:“你这个样子,简直给禹城丢脸!” 明玉珠收紧五指,一双眼睛紧紧锁在明泽的身上。 这是她的小弟,阔别十三年未见的小弟,当年他离开禹城的时候也不过四五岁。 虽说样貌变化很大,但依稀能看到一点母亲的眉眼。 此刻再见,虽不如顾飞扬那般高大,却也白净清俊,更像是个风度翩翩的小书生。 久别重逢,她眼眶微酸,只能暗中垂首掩盖起伏的心绪。 顾飞扬又说了什么她没注意听,反倒是包子一样的明泽被惹火了:“你也知道自己还比我小两个月?整日以我姐夫自居!害不害臊!” 第九章 做你姐夫真操心 “咳!”明玉珠没想到顾飞扬丢人都丢到小弟跟前了…… 顾飞扬却没好气的看她:“你怎么不是呛着水就是呛着风?” “初来京都,水风不服也是有的……”她垂首而应。 虽不知为何不敢抬头,但她想过很多次和小弟重逢的画面,不该是这样。 顾飞扬又负手看向明泽,反用兄长的口吻训他:“他们欺负你,你就不知反抗?你但凡有些担当,也不用我这个做姐夫的操心!” 明玉珠以手捂嘴,假装去看风景。 “我怎么就没担当?方才,他们就跟我闹着玩的!”明泽将头扭向一旁,也觉得周围风景甚好。 顾飞扬也是男孩儿,知道不好太下他的面子,索性也不拆穿:“行吧,玩儿!但以后要玩,把你的小厮都带上,一个人陪他们玩有什么意思!” 明泽一旁抠手指:“用得着你说。” 顾飞扬瞧他这样有些恨铁不成钢,而明玉珠也是头一次和他达成共识。 二人当年一起进京,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待回了春华堂,顾飞扬招手叫子丑过来:“你,去找几个得力的小厮。” 子丑听闻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猛男再次落泪:“世子不要赶走属下!若属下走了,谁给世子做荷花酥!藕粉糕!谁给殿下缝衣裳!洗鞋袜!就算属下伺候不周,也总好过那些个——” 没好气踹人一脚,顾飞扬当即废了他的心都有:“我让你找小厮!给禹城王府送去!就说禹城送来的人!日后保护他们世子!月钱从我们账上走,不要让他知道。” 子丑这才擦擦泪,松了口气:“是,殿下放心!属下一定安排妥当!” 顾飞扬用‘完全不放心’的眼神目送子丑出去,最终叹了口气,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这一会的功夫,明玉珠已大概知晓自家小弟的处境。 同是入京的质子,顾飞扬活成了人人惧怕的京城小霸王,小弟却成了人善可欺的软脚虾。 除了天生性情不同,顾家封地的财力也给了顾飞扬许多助力。 顾飞扬瞧着像个风风火火的毛头小子,却又有粗中见细的一面,像刚才那样暗中帮衬小弟应该不是一次两次了。 忍不住又多看了小弟两眼,他个头不高,坐在前排,周遭世家子弟无论年纪大小都在嬉笑玩闹,唯独他一人在乖乖看书。 这是被孤立了啊…… 明玉珠不仅不同情,竟生出几分残忍的笑来,这要是把他带到军中,还不整天哭鼻子? “安静!夫子到了!” 秉笔小童前头引路,各家学子纷纷归位落座。 小童身后,进来一身着白衣,容貌俊美的年轻男子。 夫子与众人见了师生礼,各自落座。 明玉珠则和别家小厮一起坐在春华堂后头,与学子们隔着一道纱织的屏风。 顾飞扬个子高,坐在最后面,笔直挺拔的背影正好映在纱织的山水屏上。 “今日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吗?”夫子心情不错,索性说起了玩笑:“羡安竟来了,稀客啊!” 顾飞扬捏着毛笔挠头:“我就只是偶尔不来,那些个天天不来的,也没见夫子挂念。” “哈哈哈,你和他们不一样。” “哪就不一样。” 不知他这声嘟哝太小还是怎么的,夫子却没解答,开始考校昨日功课。 先点了小弟的名字,明玉珠不由坐直了身子,支棱起耳朵。 好在小弟对答如流,字句清晰,夫子满意,她也跟着松了口气。 细胳膊细腿不能上战场也就罢了,这要还是个草包那可就麻烦了。 点了一圈,轮到了顾飞扬。 小世子一脸正气:“我昨日没来!” 夫子道:“你没来还说的这般理直气壮?也罢,我考校你来的那日!” “啊?” “都说君子以道为朋,小人以利为友,但永叔在《朋党论》中却另有他解,何解?” “啊?” “啊什么啊,夫子问你话,你不应站起来吗?” 顾飞扬起身,明玉珠只觉得眼前黑了一片,仰头还能看到他露出屏风外束发的金珠。 “说啊?”夫子又道:“我戒尺呢?” “别别别!我得好好想想!”顾飞扬急了。 别家小厮幸灾乐祸:“靖平王府的世子爷又要挨打了。” 第十章 姐姐曾经抱过我 明玉珠暗中觉得好笑,天不怕地不怕的顾飞扬竟是个学渣? 念及方才他为小弟解围,索性也帮他一把。 靠近屏风,低声说道:“小人无朋,君子有之。” 顾飞扬顿了顿,随即高声答道:“永叔说了!小人无朋,君子有之!” 夫子晃着手上的戒尺:“继续。” 明玉珠道:“小人好利禄、贪财货,同好时,引以为朋,然而,见利争先,利尽则疏,不能相保!君子不然,君子守道义、行忠信、惜名节,同道相益,同心共济,始终如一。是以小人无朋,君子有之!” 待他鹦鹉学舌后,于夫子满意点头:“还算有些长进,坐吧。” 坐回去的顾飞扬明显舒了口气:“多谢!” 明玉珠则道:“殿下见外了。” “看不出你一个偷马贼,还有这般学问。” 学霸本霸的明玉珠继续谦虚:“偷过书院的马,顺道听了一耳朵。” “那你这一耳朵……” “顾飞扬!为师讲课,你嘀咕什么?可是有惑?” “没有没有!请先生继续!” 明玉珠悠哉悠哉往墙边一靠,她也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再进学堂。 待课间休息时,几个纨绔将顾飞扬围了个结实,你一言我一语,嚷嚷着要去他家看马。 才得了禹城郡主的马,少年郎也有心炫耀,满口应下。 在座次的最前排,禹城世子则被陈公子等人勾肩搭背,半强迫半威胁的拉了出去。 明玉珠看在眼里,亦不动声色起身出去。 众纨绔将明泽推搡到花园墙脚,明泽眉头紧锁,将头扭到一旁。 “问你话呢,行还是不行?给个准信儿!” “我,我不是说了吗,不行!” “老子不爱听这两个字,换一个。”陈公子一边说,一边抬手摸上明泽的脸蛋。 明泽将他甩开:“你家里都妻妾成群了,还要我的丫鬟做什么!再说了,那丫鬟已经被我送回禹城了!” “又哄我是不是?敢不敢让我进你府上搜搜?” 屈辱的咬紧下唇,明泽一言不发。 他虽是王府世子,但在京都也不过是个质子,京中子弟哪有一个将他放在眼里的。 明玉珠心下微紧,看来这十几年,小弟在京吃了不少苦头。 陈公子又拧他的腮:“小东西,又给老子来这出?以为什么都不说就能躲过去?” “跟他费什么口舌,不同意就打到他同意为止!” “唉,也不知堂堂禹城郡主,镇西忠勇大将军,怎么会有这种窝囊废弟弟?” “要我说,禹城王早就不要他了吧!” “别说,还真有可能,这些年,禹城没一个人来看过他,连郡主都不曾来过,想必也是不想认这个怂包弟弟!” “你胡说!”明泽急了,猛然推了那人一把,大声吼道:“胡说!姐姐最疼我!小时候她还抱过我!” 被推的人不怒反笑:“哎呦,了不得,了不得,被禹城郡主抱过,可真了不得!可惜郡主仙魂已逝,不然你还能找她哭鼻子去!” 听到这话,明泽又狠狠擦一把眼睛,似是要防止眼泪流出。 陈公子又捏住他的下巴:“赶紧的,给不给一句话,给,我就当你孝敬的,不给,你就……嘶!” 手腕突然被一只手捏紧,疼痛迫的他不得不松手,骇然看向来人。 明玉珠指尖微微用力,他立时疼的整个人都要瘫倒在地:“你是!谁家小厮!好大的胆子!知道老子是谁吗!松开!给我松开!” 她唇角微勾,眼底却一片冷然,淬着疆场的杀伐之气:“夫子让我来叫世子回去上课。” 言罢对明泽使了个眼色,后者对上她的眼神却愣了一愣。 “你……” 这次,明玉珠却是真的笑了,双眸弯弯,很是好看:“世子快去吧,别耽误了课业。” 明泽深深看她一眼,飞快向春华堂跑去。 明玉珠这才松开陈公子的手,施施然道:“得罪了,抱歉。” 陈公子疼的直咬牙:“你道歉也没用!老子手差点被你掰折了!” “不,我是为这个道歉。” 言罢,她又轰然踹出一脚,只听‘砰’的一声,陈公子整个人撞上墙壁,又缓缓滑落在地。 第十一章 小厮竟是女儿身 前后夹击,痛的他五官扭曲:“你,你!给我打死他!不管他是谁家的,打,打死!” 周围的狗腿子们一听,齐齐动手,更有甚者不忘拔了篱笆的木桩朝明玉珠挥去! 她侧身躲过的同时,又一把抓住那木桩,反手捣入来人心口! 木桩撞上皮肉,后者发出一声闷哼,痛苦的蜷缩在地。 随即,她又一肘将扑过来的人击倒,抬腿下压,猛然将人踩在脚下! 只是片刻的功夫,这几个绣花枕头已尽数倒地,呻吟不止。 拍拍手,她环顾一圈‘战场’,除了顾飞扬,京城的男人好像都不怎么有用? “在这!在这!”明泽领了顾飞扬飞奔而来:“你的小厮被他们缠住了,快点,快……嗯?” 顾飞扬和明泽到时,傻了。 众人皆倒我独立,说的就是明玉珠了。 她以拳抵唇,不太自然的干咳一声。 “你,你打的?”明泽有点不敢相信。 顾飞扬却道:“想什么呢?她一个女儿家,哪能打的了这么多人!” 明泽瞠目:“女,女儿家?” 地上众人:“女,女儿家?” 明玉珠恶人先告状:“殿下!方才他们竟出言调戏于我!” 陈公子捂着心口呻吟:“你,你胡说!” 顾飞扬却拧眉看他:“很好,如今连小爷都不放在眼里了?” “我……”陈公子还要辩解,奈何一说话心口就疼。 “那,他们是怎么受伤的……”明泽纳罕。 明玉珠又道:“好在我急中生智,说世子来了,他们吓的肝胆俱裂,爬墙要逃,结果一个不查,从墙头掉了下来,就变成现在这样……” 顾飞扬本想教训教训这几个不知好歹的纨绔,但看他们摔的不轻索性也懒的动手:“下次,再有下次,不管是对明泽还是对我的人,休怪小爷不客气!” 那陈公子有苦难言,有心想分辨一二,冷不丁对上明玉珠的眼神,却像三伏天被泼了一盆冰水。 如此,也只能打掉牙齿往肚里咽,更何况,被一个女人打成这样,也实在难以启齿! 回去的路上,明泽时不时看看明玉珠,终是鼓起勇气道:“你,你真是女子?” “怎么,不像?” 想起方才她气定神闲,单凭一只手就捏的陈公子嗷嗷叫,明泽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陈公子是个色胚!看你是女子,还这般漂亮,以后说不定还会轻薄于你,你光扮作小厮没用,最好能在脸上画些麻子,胡子!这样,那些花花公子就不会欺负你了!” 明玉珠不由深深看他一眼,在他看过来的同时微微一笑:“受教了。” 明泽略有错愕,总觉得她似曾相识,正想再问两句,顾飞扬又自顾自道:“我让她扮作小厮不过是为了出行方便!明明是那些人心术不正,与旁人美丑何干?小爷也觉得她好看,但小爷心里只有你姐,可曾动过半分邪念!” 明泽忍不住翻白眼:我姐心里可没有你! 明玉珠反问他道:“那世子觉得我到底该不该在脸上点个麻子,画个胡子?” “你该把那些好色之徒的眼睛挖了!” 明玉珠忍俊不禁,这小世子还真对她胃口。 直到下学也没再见陈公子一行,看样子‘摔’的不轻都回家去了。 顾飞扬放心不下明泽,派人送他回禹城王府。 目送小弟的马车远远行去,明玉珠亦翻身上马,眼下还不是跟小弟相认的时候,她‘死而复生’瞒而不报本就是欺君之罪,若再连累小弟就不好了。 策马跟在顾飞扬身后,她有些心不在焉。 “你什么时候与我驯马?我那些兄弟可都等着看呢,别到时候我还骑不了顾无敌,平白惹人笑话。” 对于顾无敌这个名字,明玉珠还是有些接受不能:“驯马……急不得,总要慢慢培养感情。” “怎么你就不用和它培养感情?” 谁说不用,疾风还是马驹的时候就被她带在身边培养感情了好吗。 “许是郡主是女子,我也是女子,顾无敌更容易与我亲近吧。” 小世子一想,有道理。 对方既是偷马贼,自然对驯马有独到的见解,还是女子,能骑上郡主的马也在情理之中。 明玉珠不知他信了几分,却忍不住在心中生出点恶趣味,改日要不要骗世子殿下穿个女装看看? 诚如当年军中,将士与女兵玩闹输了被逼穿裙裳,也是禹城关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正暗自盘算,却见街角拐来一辆双辕马车,在看到车上挂着的府名后,她脸色一沉。 “世子,是五皇子的车驾,我们可要避让?”随行的侍卫问顾飞扬。 第十二章 前夫现任吃飞醋 他却冷嗤一声,大喇喇的迎面过去。 却不想,那马车倒先在路边停下避让他们。 车窗推开,里头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庞:“羡安,许久未见。” “原来是五殿下,”少年郎止了马势,随意拱手:“殿下这样叫微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我有多亲厚!” 五皇子倒也不恼,只是笑道:“你我难道不亲厚?禹城郡主生前被赐婚与我,虽未成婚,但也人尽皆知。郡主去后,你又横刀夺爱,也是闹的满城皆知,单从郡主来论,这世上没人比我们更亲厚了吧?” 明玉珠面无表情的骑在马上默默腹诽,这两个男人是在为她争风吃醋?! 她生前没体会过山阴公主的快乐,‘死后’竟追随者众,说起来也是可笑! “谁要与你论亲厚!我幼时在禹城就跟郡主定下婚约!除了我俩,旁人不知罢了!你今日既要与我掰扯,小爷便跟你说道说道!” 相较于少年人的急躁,五皇子却依旧不急不缓:“佳人已去,殿下跟我讲这些还有什么用?被旁人听到岂不笑话?” “那你这些日子惺惺作态些什么!又是给她建庙宇香台,又是请和尚作法超度,还号召百姓给郡主编制河灯?” 五皇子不解:“我做错了吗?不日将是郡主忌辰,我做这些难道不该?” “我看你是心虚!郡主在战场上从来所向披靡无往不胜,偏偏你去了禹城一趟,她便战死沙场,你敢说,这与你无关?” “放肆!”五皇子急道:“念你年少,说这些混账话我今日不跟你计较!但你日后若……” “你计较就计较!小爷还就怕你不计较!”顾飞扬一勒马缰,没好气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小爷迟早会查个水落石出!” 言罢,策马而去,剩五皇子险些气到吐血。 明玉珠也没想到顾飞扬一个人质,竟敢给皇子扣罪名。 不过想来也是,他还真没什么可怕的。 陛下虽然有心削藩,但四王势力庞大兵权不容小觑,拖了多少年也没个结果。 论起来,禹城如今没了她,还折了三万顾家军,世子又无能,正是最好拿捏的时候。 但靖平就不同了,靖平王虽然没了儿子,但却有顾飞扬这个了不得的孙子。 加上靖平封地富庶,富可敌国。 无论皇帝还是皇子,都对靖平有所倚仗,对顾飞扬多少有些忌惮。 待走的远了,顾飞扬却心情不错的笑了起来。 明玉珠扭头看他时,晚霞映于面上,峻美无俦,剑眉星目,当真是肆意飞扬。 方才,他那番话激怒五皇子的同时,也是在提点他,让他小心不要被自己抓住什么把柄。 但许多事往往过犹不及,越是小心,越容易露出马脚。 就在人人为她的死惋惜喟叹的时候,只有顾飞扬察觉到了不一样。 他,也在怀疑五皇子。 瞧着是骄纵跋扈的狼崽子,却有着深藏不露的魄力。 她又回头看去,五皇子的车驾已转过一条长街,往南苑街去了。 南苑街并非达官显贵的聚居地,偌大一条长街,只有几户人家,其中五皇子的府邸最是宽阔。 马车在府前停下,管家快步出来与他耳语:“古大人来了,在书房等着殿下。” “哦?来了多久?” “约莫半个时辰。” 五皇子穿堂过廊,快步入了书房,见古砚正坐在窗下翻看闲书,他进门唤道:“若文,怎么要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古砚赶忙起身行礼:“殿下回来了,微臣也是临时起意才过来,今日翰林院放的早。” 他去年中了进士,入翰林院做了个庶吉士,今年年初才被提拔做了编修。 二人虽是自幼的玩伴,但更像是家主和幕僚的关系。 只是相对于五皇子身边的其他门客,古砚因出身大族,身份又贵上一层。 “跟你说了,无人的时候就不要叫我殿下了,怪生分的。” 古砚笑着改口:“好,我今天来是有事要与你说。” “何事?” “我家客商从东洲得了消息,东洲王怕是不行了,东洲世子可能不日得回去继承王位。” “当真?” “千真万确。” 第十三章 曾有猛将守四方 沛国哀帝时期,国力衰弱,蛮夷来犯,皇室男女皆被敌国擒获折辱致死,偌大一个沛国几乎被蚕食殆尽。 武帝作为皇家萧氏的旁系子孙,带着四员年轻的猛将揭竿而起,东临瀚海,西至禹城关,南达靖平,北通天阙城,驱逐猎强夺回河山! 四将拥护武帝登位,说他们有开国之功也不为过,武帝封四将为王,驻守四方。 武帝在时,便有不少人担心四王将来会拥兵自重,但武帝与四王情谊深厚,不仅不怀疑,还承诺他们的功德将荫护子孙万代。 这让后来登基的文帝如鲠在喉,在位十几年,每天都在琢磨如何解除四王兵权。 后来,禹城王和北阙王先后逝世,这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临死之前,一张遗诏,请四王世子进京读书,算是给现在的庆章帝铺好了削藩之路。 再后来,禹城出了个女将军明玉珠,庆章帝不仅没法削藩,还要三天两头的嘉奖。 谁能想到,明玉珠也是肉体凡胎,也会兵败身死呢。 现如今的禹城,已不足为虑,如果老东洲王也死了,夺东洲之权也在一念之间。 “殿下埋在东洲的饵终于要派上用场了,也能为陛下拔除心腹大患!” 五皇子萧源温和笑道:“若文,你懂我。” 古砚亦笑:“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殿下尽管开口。” “好……方才,我在路上碰到了顾飞扬。” 提起那个混世魔王,古砚也十分头疼:“无论他说什么,殿下切记不可动怒,东洲王一死,活着的四王便只剩他爷爷了。无论怎么看,靖平都只能是最后拔除的那根刺!” 萧源点头:“我又何尝不知,如今沛国还有许多要指望靖平王的地方,只是顾飞扬那小子实在无礼,竟说我与禹城郡主之死有关……” 古砚微微沉吟,没再说话。 萧源急了:“若文,你也在怀疑我?” “去年殿下从禹城回来我就问过殿下,禹城郡主之死可与殿下有关。” “没有!”他抓住古砚的手道:“我如今的回答依旧如此!” “那就好,我也依旧相信殿下,禹城郡主为家为国功不可没,死于沙场也算实至名归,但若死于权谋,实在不该!” “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二人又说了会话,五皇子留他在府上用饭,兴之所至还饮了两杯水酒。 待宾主尽欢之后,萧源派人送古砚回家,他则穿过前廊去书房,却远远便瞧见书房之内闪过一丝烛光。 他不由加快脚步:“书房没人看守?” 近侍忙道:“有人当值!” 结果到了书房门口,地上已歪三斜扭的躺了四个人。 暗叫一声糟糕,近侍拔刀喝道:“有刺客!” 萧源心急如焚,一把推开房门,里头却窜出一把短刃,他闪身避开的同时,对方一掌向他胸前袭来。 “保护殿下!” 数人蜂拥而上,却在那黑衣人手下走不了两招,其人招式古怪,招招出其不意! 在更多侍卫闻讯赶来的时候,那人已纵身一跃,跳上墙头。 萧源追了过去,黑衣人回头看他一眼,背后明月冷如水,那双澄澈清泠的眸子盯的他心头一震。 没等侍卫飞扑上去,那人又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之中。 “殿下!”近侍要追,却被拦下。 “你觉得这是何人?” 近侍不明就里:“属下斗胆,难道是二……” 似是知道他要说谁,五皇子摇头:“此人武功高强,路数不似中原,反倒有点像禹城那边……” 近侍心底大震:“难道禹城那边也在怀疑殿下和郡主的死有关?” 萧源没说话,如今的禹城,权柄尽在禹城王手上,禹城王不会蠢到和他对立。 “我去书房看看,加强府中戒备!” “是!” 明玉珠是从靖平王府的后厨翻进来的,这两日她已摸清王府的大概布局,避开巡逻侍卫回到房间轻而易举。 她没想到自己能轻松找到五皇子的府邸,本以为还要费些周折,但也是老天帮忙,竟让她碰到了萧源。 她对萧源不了解,陛下赐婚的旨意送到禹城的时候,她只听传旨的内监说过一嘴,说五殿下最是和善温柔,必是郡主良配。 萧源来禹城下聘的时候,她正准备出征事宜,吃住都在军营。 副将从禹城带粮草回营,向她描述他所见到的萧源:五殿下当真是个俊秀好儿郎,白嫩嫩的,跟小羊羔一般,含羞带怯的等着郡主得胜归来好娶他呢! 如此一说,惹的军中将士哄堂大笑。 她也跟着笑了笑,不禁对这个白嫩嫩的好儿郎期待起来。 只可惜,她再也没能回去。 今日算是二人见的第一面,俊秀虽俊秀,白嫩也白嫩,但他可不是什么羞怯的小羊羔! 推开房门,内里灯烛骤然大亮,她整个人顿在当场。 她和美丽同住,知道美丽是顾飞扬派来监视她的,所以她临走之前特意敲晕了美丽。 但此刻,美丽和顾飞扬正一站一坐的看着她,似乎等候多时。 “小爷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第十四章 谁说世子傻白甜 烛光晃动,将少年郎棱角分明的五官映照的明灭不定,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城府。 明玉珠心下一动,随即轻松说道:“世子说笑了,您的五万两在下还没到手呢。” 顾飞扬以指尖轻敲桌案:“说吧,去哪了?” “偷马去了!”她坦然而答,似是行了什么光明磊落之事。 后者被她气的半晌没说出话:“偷马?你说你好好的姑娘家!做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做偷马的行当!亏你还改了肖似郡主的名字!你看看你!哪有半分郡主的英姿!简直是在给郡主脸上抹黑!” 明玉珠不吭不卑道:“师父说,吃饭的本事要常记于心,勤加练习,方可技艺精进得心应手!不过说来惭愧,在下初来乍到,对京城不熟,出去一趟竟一无所获!” “怎么?你还想要有所收获?”顾飞扬气结:“你日后如何小爷管不着,但如今人在我府上!最好规矩些!若被人拿捏了什么,小爷第一个将你扭送官府!” “啊?” “啊什么啊?此事没的商量!” 言罢冷哼一声,大步离去,行至门口,又转身回道:“忘了告诉你,我爷爷不日进京,你先给自己编个身份,他可容不得我身边有偷马贼!平白教坏了小爷!” 言罢,又十分傲娇的扭头离去。 虽不知自己的话他信了几分,不过明玉珠又遇到了棘手的事。 爷爷?靖平王? 顾飞扬不认识她,靖平王可对她再熟不过!前年双方还带兵在恒吉草场操练过几次。 “明珠?想什么呢,还不睡觉?”一旁美丽打了个呵欠:“不是我说你,世子殿下这般看重你,你还偷什么马啊!” “不,不是,你怎么醒了?”她明明把人敲晕了啊! “说起这个……”美丽倒抽一口冷气,摸着脖子道:“你以后要出去就出去,能别把我打醒吗?好疼啊……” “打醒?” “以前王爷训练我们的时候,就惯喜欢打我们后脖颈,一开始我还总晕过去,现在虽然不晕了,却还是疼!” 明玉珠嘴角微抽,不知该说靖平王府人才辈出,还是该说靖平王事无巨细都给他孙子想到了! “快睡吧,我好困……” 美丽说着要钻被窝,明玉珠却凑上前去:“美丽姑娘,靖平王怎么好端端的要来京城?藩王不是无故不得入京吗?” “王爷进京当然有事,他要求陛下给世子赐婚,迎娶禹城郡主的骸骨回……” “打住,打住,当我没问……” 没错,她到现在都无法接受,自己的‘骸骨’即将嫁给顾飞扬这事。 忍不住搓搓胳膊,战场上的朔风都没这靖平王府阴森! 顾飞扬站在廊下,直到美丽房中的灯火熄灭,他才转身沿复廊往回走。 子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斟酌加犹豫,最终一咬牙,将一件斗篷披在他身上。 “啧!”少年郎不满,将那斗篷扯下塞他怀里:“大夏天披什么斗篷!” “这更深露重的……世子当保重身体……” “更深露重!露在哪?”少年郎不满,扯着他去看头顶上明晃晃的月亮。 子丑委屈,但子丑不说。 “你说这个明珠到底去哪了?”顾飞扬双手环胸,一边走一边纳闷:“她说偷马去了,我怎么没在她身上闻到马厩的味道?” 马厩里又是马粪又是饲料,味道不要太冲,但凡进去肯定会有所沾染。 但她身上不仅没有那种味道,甚至还有一股富贵人家调用的冷香。 “那……她下次再私自离府,属下就派人跟着她?” 后者摇头:“算了,留下她本来就是我的意思,还是不要过多干涉的好。” 和子丑回到后院,廊上跃下一黑衣男子。 “世子殿下!”那人向他见礼:“五皇子府上的暗桩传来消息,说府上来了刺客,但没抓到。” “刺客?”他扭头看向子丑:“会不会是明珠今天看中了萧源的马……” 子丑摇头表示不可能:“他那府邸守卫森严,寻常小贼哪进得去!” 顾飞扬也觉得不可能,五皇子对外心地仁善有口皆碑,百姓爱戴都来不及,哪来的刺客。 更何况明珠一个偷马小贼,连鲜官楼那几个人都对付不了,进了五皇子府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萧源呢?他怎么说?” 黑衣人道:“没有声张,只让人暗中调查,应该也是没什么头绪。” 顾飞扬撇嘴:“你让底下人都盯着点,小爷也有些好奇,什么人会去行刺他。” 黑衣人笑道:“会不会是二皇子?” “不可能,你以为人人都跟萧源似的,整天戴着张伪善的面具,小爷都替他累得慌!” 黑衣人笑了:“那没什么事儿属下先告退了!” “寅卯!”叫住要走的人,顾飞扬道:“萧源身边的暗桩也离他太远了,想办法收买他的心腹,实在不行,能接近他也行。” “是,属下近来在操办此事。” 顾飞扬叹了口气:“去吧,这些暗桩日后有大用场,小爷不会让郡主死的不明不白!” 子丑和寅卯对视一眼:世子爷好可怜,又在想媳妇了…… 第十五章 纸醉金迷销金窟 顾飞扬说好了要带明玉珠去小蓉山长见识,那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如果说小蓉山是京城的销金窟,那秦楚楼就是这销金窟里的风月乡。 高低三层小楼,里外一共五进院落,虽做着勾栏瓦舍的生意,但对外宣称没有皮肉交易,只弹琴唱曲,探讨诗词歌赋。 “说白了就是卖艺不卖身,你可别想多了,小爷不会多对不起郡主的事儿。” 顾飞扬领着明玉珠进去,一边顺口介绍道:“都是些名伶清倌儿,心气儿也高。” 明玉珠一进去就扑了满面的脂粉甜香,要不是顾飞扬说这里卖艺不卖身,她铁定是不信的。 轻纱曼舞,琴音靡靡,楼上楼下满目飞花。 更有膏粱纨绔富贵王侯,左拥右抱嬉笑怒骂,也有美女婉转,娇嗔艳笑,你来我往,当真是好不热闹。 “这地方真大!”她被满楼所挂的琉璃灯晃的眼花,这么多琉璃灯得多少银子?想她在禹城的时候也不是没去过青楼,只怕连秦楚楼的茅房都比不上。 “这就大了?”少年郎冷嗤,心头颇为得意:“靖平的一条花船都比这大!” 明玉珠但笑不语,小世子在这吹牛呢,他入京为质的时候不过也才四五岁,哪上过靖平的花船。 “羡安!你不是吧!逛秦楚楼还带个女人!”一纨绔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指着明玉珠道:“什么来头!相好?傍家儿?” “马夫!” “哈哈哈哈!”两个字,直接让那纨绔笑到凌乱,指指明玉珠:“我说她!不是子丑!” “就是她。” 纨绔沉默了,最后沉重的在世子爷肩头拍了一下:“知道世子殿下您口味重,但我没想到这么重,养个五大三粗的小厮当老妈子也就算了,竟然还找个女人当马夫!”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子丑不是老妈子,再说,小爷什么时候口味重了!” “都要迎娶禹城郡主的骸骨了,口味还不重呢?赶紧的,都在等你呢!” 说着便勾着他的肩往楼上带,明玉珠跟在后头也是忍俊不禁。 自上次在汉白书院公开了她是女子的身份,索性出门也不刻意做男子的装扮了,虽穿着小厮干练的衣裳,束着马尾,但没束胸的她仍然能被人一眼认出是女扮男装。 自禹城郡主以女子之身参军打仗立下赫赫战功,沛国女子的地位便与日俱增,以至于就算有人看出她是女扮男装逛青楼也并未引起多大骚动。 “羡安来了!” “羡安你来迟了!罚酒三杯!罚酒三杯!” “三杯?你也太瞧不起咱世子爷的海量了!起码三坛!” 顾飞扬被拉进一间包房之内,包房宽阔,还有一片偌大的露台,正好可以欣赏后园的夜景。 一众红男绿女,或站或坐,皆是锦衣华服金装玉裹。 饶是如此,顾飞扬站在众人中间依旧天之骄子一般。 他接了不知谁倒的三杯酒,依次饮下,收到一片喝彩声。 “我说你来就来吧,怎么还带个姑娘!” 也有人注意到了明玉珠,方才带他们来的纨绔出面解释,不过他可没敢说明玉珠是马夫,只说是伺候的丫鬟,让她和众人的小厮在外间等着。 秦楚楼对小厮的待遇也不错,还给茶水点心。 这点心很对她的胃口,糕饼酥软带着奶香,果脯酸甜,弹牙又开胃,不一会的功夫她就将自己碟子里的吃了个干净。 听到里间一众纨绔还在侃天侃地,明玉珠又百无聊赖的起身出去,凭着二楼的栏杆向下去看。 一楼的花台上,跳舞的娇娘楚腰款款,围观的众人一掷千金。 连日来她已看遍了京城繁华,纸醉金迷,曾在战场上茹毛饮血的她不仅没为此感到愤怒,甚至还有一丝欣慰。 这样一个繁华帝京,起码表明先祖们的仗没白打,血没白流,她的禹城关也没白守。 总要有人舍身取义,做那千军阵前的急先锋,也有人视死如归,守住身后万千百姓和家国安宁。 看美人跳舞正看的津津有味,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碎瓷的裂响,她警惕回身,一众小厮也已闻讯奔进内室。 等她进去的时候,正看到顾飞扬怒不可遏的站在露台上,面前是一只打碎的酒坛。 “羡安,犯不着!”有纨绔劝他:“咱求人家摸一下人家都不肯呢,这主动来模你,你还这么不给面子!” 第十六章 没人比我会起名 “世子殿下……” 一轻纱半掩酥胸的女子跪坐在他脚边,拉着他的衣袍期期艾艾:“奴家是真心仰慕世子,世子把奴家吓坏了……” 顾飞扬这小子简直如临大敌,一边后退一边指着她道:“我跟你说!离小爷远点!小爷有妻!” 明玉珠暗中祈祷,只盼着他别把自己搬出来当挡箭牌。 顾飞扬没搬,别家纨绔却看热闹不嫌事大:“知道知道,咱大沛第一女将军是你的妻!可男人在外头逢场作戏不是很正常吗,将军大气!定然不会怪罪!别这么紧张啊!” “谁说我紧张了!” ‘毫不紧张’顾飞扬,一把将衣袍下摆从那女子手中抽离,指着她道:“小爷这里不用你伺候!退下退下!” 众人见状已是哄堂大笑:“羡安!你不会还是个雏吧!今儿个难得罗红姑娘赏脸,就让她教教你怎么做个真男人!” “用不着!你们谁要赶紧带走!” “世子这么嫌弃奴家……是奴家伺候的不好吗?可就算如此,世子也该给奴家一个机会,让奴家将功补过才对……” 说着便要抬袖嘤嘤哭泣,这可把众人给心疼坏了,就是明玉珠也心疼不已,暗怪顾飞扬真是不解风情! 就在罗红姑娘和顾飞扬僵持不下之际,外头传来一声轻笑:“我当是谁绊住了我秦楚楼的花魁,原来是靖平王世子。” 明玉珠扭头看去,扑面一阵香风。 来人穿着一件单薄的夏衫,袅娜娉婷,额心一点花钿,行走在琉璃彩灯之下,简直光彩照人。 当真是骊珠美玉未为珍,窈窕一枝芳柳,入腰身。 “王娘子!”众纨绔眼睛一亮,就差对着这绝色美人流口水了。 “楼主……”罗红姑娘赶忙起身,略有些娇嗔:“奴家连世子爷的身都近不得,算哪门子的花魁啊……” “没骨气的东西,我平日里怎么教导你们的,都就着混酒咽了不成?你沾染他做什么?他是能娶你啊?还是能给你名分?” 这话说的有点严重,罗红姑娘讪讪间红了眼眶。 有纨绔打圆场:“王娘子别生气,罗红姑娘跟羡安闹着玩呢。” 顾飞扬可不这么认为,此刻已有些不耐烦了:“行了!这酒还喝不喝了?不喝下次可不知什么时候了。” “对对对!喝酒!喝酒!待靖平王进京,羡安要出门一趟可就难了!” 王娘子笑道:“那我今日就陪世子尽兴,权当替罗红赔个不是。” 众纨绔自然求之不得,腾出最好的位置来请她入席,还唤楼中小厮再上好酒。 明玉珠见这里没她什么事了转身要走,却被王娘子冷不丁叫了一句:“这是哪位姑娘?” 她转身见礼道:“在下明珠,世子的丫头,见过秦楚楼楼主。” “明珠?”王娘子掩唇而笑:“可是巧了,我楼中有个明玉珠。” 好在昨儿跟顾飞扬出去吃饭,在酒楼碰到个说书先生也叫明玉珠,她对京城有这么多和她重名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有纨绔道:“禹城郡主虽已战死沙场,但她英名永存,改成和郡主一样的名字,也算是一种铭记吧。” 明玉珠也没想到,在禹城之外,遥远的沛国京城,她竟被百姓如此爱戴。 “既是姑娘就不要在外头跟小厮混在一处了,过来坐。”王娘子笑着招呼她:“说起来,咱们也是有缘,我也敬服禹城郡主以女子之身投军卫国,驱逐蛮夷!” “可不是,王娘子跟你一样,也是因为郡主改的名!” 明玉珠微有错愕:“您,叫……王玉珠?” 王娘子浅笑摇头,看向顾飞扬道:“世子说郡主豪气万千,便让我改名王豪。” “……” 明玉珠明显看到一众纨绔因为憋笑险些憋出内伤,要不是前有顾超强,后有顾无敌,她一定会怀疑顾飞扬有独特的起名技巧。 但此刻她只想说,这完全是他的正常操作。 “王豪怎么了?王豪不好听吗?你们一个个自诩才高八斗,整日附庸风雅,也不见得比小爷会起名!” “是!您会起名!哎?你们还记得小倩吗?” “陈小倩!”有人拍着大腿叫唤:“就!就那个被羡安说:巧笑倩兮,是之美称也!故作美丽!好端端的给人家改名叫陈美丽!你这名儿起的可真好啊!” 明玉珠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美丽……美丽你受苦了! 第十七章 禹城郡主故事多 顾飞扬不乐意了:“我看你们是嫉妒,要不要小爷也给你们换个名儿!” “不敢不敢!” “不嫉妒了不嫉妒了!” 众人插科打诨起来,王娘子却扭头看向明玉珠:“姑娘也听过禹城郡主的故事?” “略知一二。” “哦?”王娘子的眼睛瞬间一亮:“你喜欢郡主的哪段故事?” “哪段?” “我最喜欢‘郡主夜袭蚩然军,天公作美降神军’的故事!”王娘子抓住她的手道:“据说郡主那日只带了两百人马偷袭敌军,千钧一发之际,上天降下天兵天将给她助力,火烧粮草!大获全胜!” 明玉珠嘴角微抽:“这……其实是当夜有风,还有,不是两百,是两千……” “据说郡主还有一把劲弓,重达百斤,战场上射出去,能把敌军穿成糖葫芦,哈哈哈!” “二十斤我都嫌重……” “对了!”旁边一纨绔猛拍桌案,把明玉珠吓了一跳。 “你们听没听过那个郡主麾下万人坑的故事?” 众人表示没有,明玉珠也不禁好奇:“什么万人坑?” “我也是最近才听说,当年那些个蚩然兵越过禹城关的时候,所到之处尸横遍野,男女老少无一幸免,那时候郡主才多大啊!单枪匹马就和蚩然兵对上了!所杀之人,足以填满一个万人坑!” 顾飞扬蹙眉:“我怎么没听说过万人坑?” 你要听过才有鬼了,作为当事人,她都没听过。 明玉珠哭笑不得:“其实,也就伏击了几百散兵吧……” 那纨绔继续说道:“然也!我也是近日从一位老客商嘴里听说,保真!” 你还好意思保真,真人就在这坐着呢,你哪来的脸把谣言当……等一下!顾飞扬你不会是信了吧! 靖平世子顾飞扬双眸晶亮,迫不及待的抓住那纨绔道:“还有呢!”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改天帮你问个仔细!” 王娘子也不由兴奋道:“郡主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听说啊,她还组建了一支娘子军,参军的都是流离失所的女子!郡主不仅有保家卫国的大义,也有庇佑百姓的纯善,我要是在禹城,第一个去投郡主的军!” 明玉珠谦逊摆手:“也就还好,不过您这样娇美的娘子就算去了,郡主也不舍得让您上阵杀敌。” “看不出来,你这丫头嘴还挺甜的。”王娘子说着便亲自给她斟酒:“你我也算投机有缘,何不满饮此杯?” 明玉珠端起酒来与她碰杯,一饮而尽。 “好!”众人喝彩,纷纷举杯相迎,她也是来者不拒,依次接下。 顾飞扬一旁嗤笑:“你倒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还要多谢世子抬举。” “羡安也不要闲着,喝酒!今夜咱们不醉不归!” 他懒懒抬手,端起面前的酒盅饮下,脸上虽带着笑,却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一场花酒喝到散场,他才在门外抓住一个着急要走的纨绔:“问你个事儿!” “世子爷,您让我先去放个水行不行?着急呢!” “方才你说郡主的万人坑,传这话的老客商人在哪?他还说了什么?” “那谁记得清,等我给你问问去!”说着便提着腰带找茅房。 顾飞扬却不肯让他走:“赶紧的!” 对方好一番绞尽脑汁:“好像是在鲜官楼说的!至于他住哪,是不是还在京城,我就不知道了,要不我派人给你打听打听?” “不用,小爷自个儿查!”拍拍纨绔的肩膀,示意他可以走了。 但那纨绔却一个激灵,径直躲在他背后。 明玉珠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汉白书院的于夫子正顺着楼梯登上二楼,左拥右抱和美人亲亲我我。 “坏了!”那纨绔避之不及,盼着顾飞扬人高马大给他挡挡。 但混世魔王顾飞扬也怕于夫子啊,拉着他就往外推:“你不是憋不住了吗,别尿裤子里,赶紧的!” “还,还是让我尿裤子里吧!” “李乔!你少在这恶心我!” “不然呢!被于夫子逮着可是要打手心的!大丈夫可以尿裤子!不可以打手心!” 顾飞扬可不管那些,抓着他就往前推,二人简直快要扭打起来。 明玉珠默默打开一旁房门:“为什么不躲躲?” 二人一个箭步窜进房内,同时向明玉珠投去赞赏的目光:还是你机灵! 她很想回一句:不,是你们太蠢。 第十八章 哪里来的乡巴佬 外头于夫子搂着两个美女经过,嘴上哼着小曲儿,姿态再潇洒不过。 一美人道:“你说过的,奴家是你的小心肝儿~” 另一美人不满:“可你也说过奴家是你的小宝贝!” 于夫子乐了:“有什么冲突吗?一个宝贝,一个心肝儿!不冲突啊!” 房内两个学生同时做了个呕吐的表情,李乔不满:“凭什么他能逛秦楚楼,不让我们逛!凭什么他又是小心肝又是小宝贝的,我们连美人的手都不能摸!凭什么啊!” 顾飞扬道:“别我们,小爷跟你不一样!整天惦记着美人!” “羡安!谁都能说我!就你一个整天惦记禹城郡主的人最没资格说!” “你还去不去茅房!”顾飞扬恼羞成怒,一脚将他从房里踹出去。 外头刚走远的于夫子听到动静回头一看,怒声呵斥:“李乔!你是不是李乔!不在家温习功课跑来逛秦楚楼!” “不是!我不是!”李乔抓住裤带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嚷嚷:“顾飞扬也来了!顾飞扬也来了!” 于夫子也不管自己的心肝和宝贝了,快步折返回去冲进李乔出来的房间,里头空空如也,他又快步跑到窗边,灯火辉煌的街市上人来人往,哪还有顾飞扬的身影。 “臭小子!” 此刻臭小子正吊在外头窗沿上呢,他一手攀着墙壁,一手勾着明玉珠的腰身,听到于夫子离开,不觉唇角勾笑。 “抓紧了!”他返身跃上一楼的窗台,不顾里头弹琴女子的尖叫,抱着明玉珠一个旋身稳稳落在地上。 松开她,顾飞扬拍拍身上的尘土:“等明天回书院收拾他!敢出卖小爷!” 明玉珠反倒觉得好笑,顺手将他缠发的金珠整理了一下,方才跳跃的时候裹成了一团。 “这秦楚楼还挺好玩的。” 小世子一脸嘚瑟:“这就好玩了?这京城好玩的地方可多了去了!不光有好玩的,还有好吃的!” 二人并肩走在小蓉山的夜市上,明玉珠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看到卖飞饼的摊贩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一张薄饼在他手上好像活了一样飞旋跳跃,啪的一声贴在了铁板上。 “老板,来张饼!” 世子爷扔给对方一块碎银:“不必找了。” “好嘞!谢爷的赏!” 老板随即用油纸包了张飞饼递给明玉珠,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接下:“给我买的?” “小爷不吃这街头的东西。” 少年郎负手而行,一脸傲娇。 明玉珠咬了一口,飞饼浸着葱油香,外酥里软,是她没吃过的味道,跟禹城咬一口就堵在嗓子眼里的石子烙饼不一样。 吃完了饼,她又眼巴巴看向油炸小摊:“世子殿下,这炸的什么东西?好香啊。” “面片儿,藕盒,豆皮卷儿,怎么,你没吃过?” “我们那没的卖。”她一脸期冀的眨眨眼。 “你们那可真够穷的,连这都没有……”嘀咕一声,世子爷给那小贩扔了块碎银,又对明玉珠道:“想吃什么自己挑。” 小贩难得遇到个大主顾,推荐的那叫一个殷勤:“不是小的吹嘘,整个京城就我们‘明家军’炸串儿味道最是正宗!” 明玉珠和顾飞扬同时退后两步,抬头去看那炸串摊的招牌,还真叫‘明家军’! 世子爷的脸登时就黑了:“叫什么名不好,叫这个?” “这名字好啊!一听就是马到成功的好名儿!沾了禹城郡主的光!想不发财都难!” 明玉珠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头:“没想到我还能当财神……” 那小贩嘿嘿一乐,迫不及待的推荐:“二位爷,尝尝小店新品!油炸脆壳蟹!这蟹是上好的金膏蟹!裹上面糊入油锅一炸,再配上小人调配的西域佐料!哎呦!那叫一个鲜香!” “拿!拿两串!”明玉珠被他说的馋虫都出来了:“不过,金膏蟹是什么?” 顾飞扬一言难尽的看着她:“你是哪来的乡巴佬,连金膏蟹是什么都不知道,还要两串?” “请你吃一串!” “真新鲜!小爷付的银子反倒成你请客了。” 明玉珠乐了:“待日后……” “日后什么?” 她的目光越过顾飞扬,在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后赶紧背转过身,问那小贩:“炸好了吗?” “马上马上!” 少年郎一脸狐疑,回头看了看,只看到游人如织,灯火璀璨,并未看到什么可疑之人。 第十九章 好你这个顾飞扬 “您二位的脆壳蟹!”小贩将两串炸的金黄酥脆的脆壳蟹递给明玉珠,她又将一串塞顾飞扬手上。 “殿下,请!” 顾飞扬道:“你看到谁了?” “没谁!” 自从和师父在京城走散,她也没有刻意寻找,没想到竟在小蓉山看到了。 不是她不想和师父重逢,只是有些事情,二人看法不同。 为了更方便行事,还是单枪匹马更便利一些。 “嘶——”被张牙舞爪的螃蟹腿戳到了嘴角,明玉珠纳闷:“这东西怎么吃?” “螃蟹不是这么吃的!”顾飞扬没好气道:“连螃蟹都不会吃,你们那地方可真够穷的!” “殿下,你都说两遍了……” “把蟹壳打开,先吃膏再吃肉,然后用银钎子把蟹腿里的肉捅出来,不过这蟹也真够小的,肉都不够塞牙缝的。” “哦……”明玉珠举着螃蟹陷入沉思。 “公子!咱这蟹就是连壳吃的!”小贩热心讲解:“这壳啊,早就炸酥了,不信您咬一口,又香又脆!不然能叫脆壳蟹吗!” 世子闹了个没脸:“这壳能吃?!” “能啊!可好了吃了!” ‘咔嚓’明玉珠咬了一口,随即眼睛又是一亮:“真的能吃!” “是吧!是吧!”小贩兴奋起来:“公子也试试?” “你这牙口可真够好的!不怕吃坏了肚子就尽管吃!” 言罢将自己那串也给她,扭头就走。 明玉珠赶紧追上去哄人:“别说,这螃蟹可真好吃,鲜香味美,只可惜太小了,也不知将来有没有机会吃大的!” “这有何难,改日叫府上蒸一锅给你尝尝,也好让你长长见识!” 虽是个小狼崽,却也十分好哄。 明玉珠眉眼弯弯:“多谢殿下!” 少年郎扭头看她一眼,只觉得天上明月都好似沉入她的眼底,而她身后的煌煌灯火都不敌这份月色。 他干咳一声,负手走的飞快。 第二日他本不想去汉白书院,但若不去,李乔在秦楚楼出卖他的事可就有口难辩了。 结果刚进书院大门就看到一群纨绔围在先知堂门口起哄,顾飞扬仗着身高优势往里头一看,暗叫一声坏了。 李乔正被罚跪蒲团,举着双手挨戒尺呢。 于夫子坐在孔子像前训人,冷不丁瞥一眼顾飞扬,登时来了精神:“你给我站住!” 正要遁逃的世子殿下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夫子。” “昨晚你去哪了!” 他低头看看李乔,暗中磨牙。 李乔哭丧着脸摇头:我什么都没说…… 算你识相! “学生昨晚在小蓉山!” “呵!”于夫子冷笑:“你倒老实!跪下!” “去小蓉山也触犯院规?这什么道理!” “去小蓉山可以,但去秦楚楼不可以!” 顾飞扬大呼冤枉,一把将自己的小厮从人群中拉了出来:“我带个女人去秦楚楼?昨晚小爷,咳!学生带她逛小蓉山,还吃了炸螃蟹,你看她这嘴,都被螃蟹扎破了!” 明玉珠严肃点头:“世子说的对!” 于夫子狐疑看她,只见此人身姿笔挺,肩平腿长,一张小脸下巴尖尖,却又剑眉星眸英气十足。 虽穿着小厮的衣裳却不难看出是个女人,但又和寻常娇美的女子不同。 所以说,顾飞扬这小子运气好啊,明明不堪风月,却总有女人上赶着倒贴。 似担心于夫子不信,明玉珠还特地侧过脸来,让也看自己被螃蟹腿扎破的嘴角。 于夫子暗中磨牙:“好!为师就信你这一回!上课去吧!” 李乔刚要站起来,背上却挨了一尺子:“你给我继续跪着!” 顾飞扬一脸同情的拍拍好兄弟:“不是小爷说你,少去一天,你那些个心肝和宝贝还能跑了不成?” 于夫子觉得这味儿不对,扭头要找顾飞扬算账,他却早已拉着明玉珠一个箭步窜出去,临了还留下一串嚣张的笑声。 “好!很好!好你个顾飞扬!” 今日,给他们上课的是太子太保柳安逸,太子太保本就是个虚衔,自太子被废之后更是形同虚设。 柳大人出身士族公卿,博学多才,那个传闻中的京城第一才女就是他的孙女。 但他毕竟年事已高,讲起课来枯燥乏味,对一众纨绔毫无震慑力。 光是明玉珠所见,顾飞扬半堂课的功夫就收到好几次小纸条。 又一张小纸条在柳大人眼皮底下传给他,柳安逸象征性的咳了一声,权当提醒。 但世子爷却没当回事,提笔写了几下,吹干上头的墨迹,反手一弹,自屏风一侧弹给明玉珠。 略有些狐疑的将纸条打开,上头是少年人清新俊逸的一笔好字:陈鹏要找你麻烦,不可落单。 陈鹏?谁是…… 那日欺负小弟的陈公子? 这是身子骨养好了啊? 将那纸条捻了,明玉珠看向靠窗的位置,那位陈公子正将笔杆子百无聊赖的夹在耳朵上。 找她麻烦没关系,只要不是找小弟的麻烦就行。 第二十章 伺候祖宗不容易 下课后,学子们分成好几拨凑一块玩闹,小弟照例孤身一人,端坐在最前排看书,好像周围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明玉珠打了个呵欠,扭头看一眼陈公子,冷不丁对上他的,对方又急急将眸光避开,与狐朋狗友不知嚷嚷着什么,动静还挺大。 李乔也终于从先知堂放了回来,一进门就跟顾飞扬抱怨,骂他不讲义气,顾飞扬却好一番幸灾乐祸。 不过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下一堂是于夫子的课。 这个时候,身为夫子的优势就彰显出来了! “羡安,把《子鱼论战》背一遍。” 他握着戒尺看向顾飞扬,微微一笑,完全没有要公报私仇的意思呢。 “《子鱼论战》?”少年世子将一只手探过屏风,冲明玉珠比划,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 明月珠舔舔唇瓣,暗道这小世子作弊上瘾了还…… 不过鉴于昨晚她玩的也很快乐,出于义气,还是帮帮他吧。 “楚人伐宋以救郑,郑公将战,大司马固谏曰……” 磕磕绊绊背完了一篇《子鱼论战》,于夫子蹙眉,略有些懊恼。 “那你说说,襄公战败,何由?” 世子爷继续向屏风后头招手。 明玉珠暗中磨牙,算了,最后一次! “违背天道,为人迂腐!” 顾飞扬振振有词:“襄公战败当然是因为违天背道!商朝亡国久矣,他还妄想复辟,能赢才怪!而且这个宋襄公为人实在迂腐,子鱼那般为他谋划,他还是错失战机!打了败仗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不知羞耻为自己辩解,说他有君子之德!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瞬息万变,你这老人不能杀,孩子不能杀,伤者不能杀,那还打什么仗!等敌人打过来,你看他杀不杀你!简直愚不可及!得亏小爷不是子鱼,如若不然,非得宰了这襄公,好过白白让将士们送命!” “羡安说的好!”不知谁带头喝彩,一班同窗纷纷附和。 “世子殿下不愧是将门之子!” “殿下威武!” 少年郎洋洋得意,示意众人低调:“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好意思娶禹城郡主!” 明玉珠以手掩面,简直没脸看他。 于夫子拿他无法,用戒尺拍打桌案,示意众人安静:“继续上课!” 顾飞扬坐了回去,昂首挺胸,比谁都端正,简直不能更得意。 晌午放学,各家小厮送来饭菜点心,有人老老实实在饭堂吃饭,有人在后花园找个僻静的地方附庸风雅,还有不肯吃的,被自家小厮端着食盒跟在屁股后面追的。 这个人就是顾飞扬了…… “看到没有?姓陈的鬼鬼祟祟的,还花高价买了一批打手。”世子殿下嘴里叼着根青草,状似无意的往旁边一瞥,树丛里的阴影飞快闪开。 “殿下怎知陈公子要找我的麻烦?”明玉珠道:“万一是禹城世子呢?” 她不在京城也就算了,如今既然来了,自然不会让小弟再受人欺侮。 “他不敢,明泽再怎么没用也是世子,平时欺负欺负也就算了,真要闹出人命皇上也不会放过他,但你就不一样了……” 明玉珠知道,她明面上她是顾飞扬的小厮,背地里不过就是个偷马贼,就算被打死,也是赔些银子作罢,若找不到她的家人,这笔银子说不定也能省了。 “总之,你别落单就行,他要是敢在小爷眼皮子底下搞事情,小爷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有来无回!啧……我不饿!拿走拿走!” 子丑锲而不舍的将食盒往他脸上怼:“殿下就算不饿也得吃饭啊,上了半天的课怎能不吃饭?属下给殿下做了酱香排骨,还有殿下最喜欢喝的莼菜汤,殿下若不吃,岂不是辜负了属下的一番心意。” “你烦不烦!难怪李乔要说你是老妈子!” 子丑一脸委屈,猛男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明玉珠不光见不得女人哭,对男人的哭更是毫无抵抗力,赶紧接过食盒安慰他道:“世子不吃我吃!我吃!快别哭了,怪可怜的!” 说着就地一坐,将食盒依次打开,上下三层,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子丑哽咽:“这是给世子做的……” 她却不管那些,饿了就得吃饭,顾飞扬不吃,她吃! 先夹块酱香排骨,三两下啃完,不忘将骨头也狠狠嘬了两口:“嗯!这排骨肉质软烂酱香浓郁!难怪殿下喜欢吃!” 言罢又夹了条油炸小黄鱼,洒了胡椒和海盐,她只咬一口便不由惊讶:“这什么鱼,外皮酥香,里头的肉却十分软嫩!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吃!” 顾飞扬却急了:“你少吃点!小爷还没吃呢!” 言罢便抽了双筷子,抢了她的鱼,锁着眉头大嚼特嚼:“有点凉!” 子丑喜道:“下次世子早点吃就不凉了……” 明玉珠失笑,默默为子丑掬了一把同情泪,伺候这小祖宗也是不容易啊。 在禹城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哪还由得他挑三拣四! 下午又是柳夫子的课,因为天气炎热,众人听的昏昏欲睡。 顾飞扬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的回了个头,屏风后面,众人的小厮也在打瞌睡。 子丑身高体壮,一人占了两个人的位置,脑袋点的像小鸡啄米。 他又转过身来继续听柳夫子催眠,却冷不丁一个激灵,又迅速回头去看。 明珠不见了! 再往窗边看去,陈鹏也不在,不仅他,连带他那一众狐朋狗友都翘课了。 腾的站了起来,书案被他带翻,响动惊醒了一片学子。 “羡安?”柳安逸也被吓了一跳:“可是有惑啊?” “学生!学生尿急!”言罢便招呼子丑往外跑。 剩下一众学子大眼瞪小眼,颇有些莫名其妙。 “咳!这人有三急嘛,来,继续上课……” 谁知他刚把书捧起来,坐在最前排的乖学生明泽也跳了起来。 柳安逸纳闷:“你干什么?你也急?” 明泽涨红了脸:“对!学生,学生也要出恭!” 言罢不等柳安逸答应,就飞快跑了出去。 一出门就看到顾飞扬抓住几个书院小童问话:“什么叫没看到!那么多人你们没看到?!是不是姓陈的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你们在这包庇他!” “羡安!”明泽抓住他道:“明珠不见了?” “嗯,陈鹏买了一群武夫打手要找她麻烦,她一个女人,若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色胚!”明泽急道:“不管怎么说,此事也因我而起,我帮你一起找!” 世子爷点头,吩咐那些小童:“既没出书院就给爷好好的找!若人出了什么事,小爷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不敢懈怠,各自分散开来找人。 而此时,明玉珠确实和陈鹏在一起,她被一条麻绳五花大绑,左右还有两个打手分别按住她的肩头。 那大掌蒲扇一般,好像一个使力就能将她单薄的肩膀捏成粉碎。 第二十一章 禹城将军教做人 “你不是爱打抱不平吗?啊?敢打老子?就是顾飞扬也不敢动老子一根汗毛!你敢打老子!” 陈公子此刻不能更得意,又指着她对旁人说道:“瞧她现在怂的!你再横啊!再横啊!” 其中一纨绔上次挨打胳膊还没好利索,正吊在胸前,先啐了一口才道:“不过就是顾飞扬的一条狗!狗仗人势!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 “说她是顾飞扬的狗都抬举她,不过就是个暖床的玩意儿!也就这张脸吧,别说,比禹城王府那小丫头中看些!” “哈哈哈!”众人哄笑。 明玉珠也跟着笑了起来,陈鹏却急了:“你在笑话老子?!” “没有,”她一脸诚恳:“真没有。” “她刚才是不是在笑话老子!” 众人纷纷点头:“是在笑话你!” “我们都看到了!” 明玉珠略有些无力:“好吧,笑话了。” “居然敢笑老子!臭娘们!信不信老子把你衣裳剥了!” “万里兄,咱能快点吗?我怕顾飞扬一会再找来!” “不用怕,”明玉珠好心提醒他们:“他就算发现我不见了,也不会想到你们,就算想到了你们,也找不到这个地方。” 确实,此处极为隐蔽,藏在假山的背阴处,寻常人只会以为假山之后就是院墙,哪会知道这里还有一片开阔的空间。 “呦,你还挺上道!”陈鹏又阴恻恻的笑了一笑:“要不,你亲我一口,我让她们给你松开?咱们慢慢玩儿?” 旁人提醒他道:“你也不怕她咬你!” 陈鹏果然脸色微变,赶忙和她拉开距离:“她要敢咬,我就敢废了她!老子上次是没准备,这次既然栽到老子手里,就别想活着出去!也不打听打听老子的手段!” “那你还等什么!先把她胳膊卸下来!” 那吊胳膊的纨绔迫不及待道:“等她老实了也让咱尝尝顾飞扬的小相好!玩腻了就直接弄死扔乱葬岗!” “先不着急动手!” 明玉珠无奈了:“那什么时候动手?你们不累我都累了,就算是两军对阵也没有这样叫阵的,我怀疑你们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等援军?也是,要是顾飞扬来了,他起码不会让你们死的太难看。” “臭娘们!死到临头还嘴硬!” 陈鹏一巴掌甩了过去,后者却微一侧脸,那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她身后壮汉的脸上。 这把他疼的,抱着手五官都变形了。 那壮汉平白挨了一巴掌,一脸幽怨却又不好发作。 陈鹏怒道:“都给我上!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打死这臭娘们!” 众打手一听这话就迫不及待的活动着手指,表情阴骘的靠上前去。 与此同时,上次挨揍的几个纨绔却不约而同的后退两步,互相谦让起来。 “她都被捆起来了,这有什么好怕的!” “就是!李公子,您先请!” “老弟不必客气!您先出出气!” “要不……还是万里兄先来吧!” 这边还在谦让着,那边就传来‘嗷呜’一声惨叫,众人一个激灵扭头看去,只见一个打手不知怎么横飞出去,重重摔在了假山石上。 其余打手见状,捏着拳头就去揍明玉珠,她虽被捆住了手脚,但身形极为灵活,毫不夸张的说,像一尾得水的鱼,滑不溜手碰一下都难。 只见她闪身避开一条胳膊,双腿反剪对方的脖子,一个使力压倒在地! 捆住双手的麻绳顺势套在他的腿上,用力一扯,但听咔嚓一声,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身侧一拳挥来,她扭头避开的同时,麻绳套上对方手腕,掌心一翻,已将那人和身下之人的双脚捆在了一处! 只消片刻的功夫,原本捆在她身上的绳索竟把一群五大三粗的打手绑成了一串! 众人鼻青脸肿,满地呻吟,好不精彩! 陈鹏急了! “你们这群废物!废物!老子叫你们丢人来了是吗!” “废物!尽给陈公子丢人!”明玉珠一脚踩住地上的人,冲陈鹏咧嘴一笑,齿缝间竟寒光隐隐。 她挑眉说道:“要不,还是陈公子亲自来吧!” 陈鹏一脸惨白:“你!你!老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爹不会放过你的!今天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各退一步!各退一步!” 明月珠活动了一下五指,发出‘咔咔’的声响,她明眸微敛:“各退一步?方才陈公子可不是这么说的。” 眼看她向自己走来,陈鹏吓的一个踉跄,身后众人更是避之不及。 “跟我们没关系!是他!是他非要给你教训!跟我们没关系!没关系!” “好啊,你们竟然出尔反尔!当初是谁说要雇打手!是老子说的吗!是——” ‘砰’的一声,耳边传来一声巨响,陈鹏僵着脖颈扭头看去,明玉珠已一脚踹断他背后的黑石假山,顺带还用脚尖点了点他的脑袋。 陈鹏好像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不在了…… “你,你……” 她薄唇勾起,恍如一柄薄刀的利刃,是长年浸染于沙场的残忍。 “放心,今天你们一个也跑不了,把你们杀了,抛尸荒野,谁能想到是我所为?” 有人听到这话转身便跑,她却以脚尖勾起一块黑石,反身踢飞过去,一击必中! 对方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抱着自己的腿就哭喊起来:“我的腿!我的腿断了!腿断了!” 一众膏粱纨绔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各个吓的瑟瑟发抖。 耳边一阵‘哗哗’水声,明玉珠低头一看,陈鹏已湿了裤裆,随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女,女侠!姑奶奶!姑奶奶饶命!” 明玉珠抬脚踩上他的肩头,总觉得差点意思:“这时候怕死了?” “是我该死!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该死!我该死!” 说着还左右开弓,狠狠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别介,您不还要剥我衣裳吗?” “您剥我的!剥我的!” “日后再多买几个打手来教训我?” 陈鹏哭的涕泪横流:“我这哪是教训您啊!我是教训我自个儿呢!” 明玉珠讥笑出声:“我大沛男儿若各个都如你们这般,也无怪乎当年会国门早破,禹城失守!” “姑奶奶今天若饶了我,我便去投军!便去保家卫国!姑奶奶饶命!” “姑奶奶饶命!饶命啊!”一众纨绔也都跪下求饶。 “叫我将军。”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这就对了,难怪听着总觉得不对。 “日后可还敢仗势欺人?” “不敢!不敢!绝对不敢!” “还会找禹城世子的麻烦吗?” “不找!不找!绝对不找!” “以后看到明泽我都绕着走!” 明玉珠满意点头,收回脚来拍拍手:“都站起来!别做那软骨头!” 众人哪敢不从,互相搀扶着起身,尤其是陈鹏,裤裆湿成一片,此刻夹紧双腿弓着腰,又惊惧又羞耻,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偏偏明玉珠中气十足的一声呵斥:“抬头!” 他吓的一个哆嗦,赶紧把头抬了起来。 “站直了!把胸脯挺起来!上了战场你们也这样!大老爷们却像只缩头缩脑的小鹌鹑!” 众鹌鹑,不,众人欲哭无泪,强打起精神挺胸抬头。 明玉珠负手,围着众人看了一圈,得亏这不是她的兵,否则她会怀疑这是蚩然送来拉胯战力的卧底。 “日后,若我发现你们有任何不轨之处,休怪我兑现承诺。” 有人大胆提问:“什,什么承诺?” 明玉珠挑眉看他,嘴角带笑,眼底却一片森冷:“没好好听课?陈公子,帮他回忆回忆。” 陈鹏哆嗦唇瓣道:“把,把我们,抛尸,荒野……” “不错,以后读书,你们都要像陈公子学习,如若不然就趁早离开书院,给别人腾个位置!” “是!是!我们以后一定好好上课!好好上课!” “多谢将军教诲!” “将,将军,我们可以走了吗……” 明玉珠点头:“走吧,将这些废物也一并带走。” “是!快!快走!” 陈鹏第一个抓住麻绳,拖着那一串打手就走,奈何这些人已被明玉珠打的断手断脚,要想挪动还真有点麻烦。 明玉珠看了一会就有些不耐烦了,绕到假山外边,深提一口气,高声叫道:“顾飞扬——!” 陈鹏一张脸都吓白了:“将!将军!我们都知道错了!此事还是不要惊动世子殿下为好!” “没事!”给了陈鹏一个安抚性的眼神,明玉珠道:“他说不定还得谢谢你们。” “啊?!” 顾飞扬听到声音几乎是一脚踹开了后园的门,刚才不是没来找过,但这汉白书院的后园荒废已久,除了枯草就是假山石,一眼就能看到头。 “你怎么在这!”他带着子丑和明泽奔来,看到明玉珠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是不是陈鹏把你关进来的?陈鹏呢!” 明玉珠指指假山后头,世子一个箭步窜了过去,随即就听到陈鹏嗷嗷求饶的声音。 明泽却紧张的看着她道:“那,他们有没有对你怎样?有没有打你?有没有欺负你?” 看到小弟紧张的满脸都是汗,她不觉心头一软,连带眸光都瞬间温柔起来:“放心,姐没事。” 第二十二章 汉白书院的传说 “放心,姐没事。” 明泽微微一怔,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假山后头,陈鹏叫的撕心裂肺,口口声声‘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顾飞扬正要再扬鞭子,就被明玉珠急急喊停:“误会!都是误会!” 那一鞭子径直打在假山上,崩碎的石子在陈鹏脸上擦出一道血痕,他整个人吓的双腿一软,直接歪倒在地。 顾飞扬指着他道:“敢动小爷的人!你活的不耐烦了!” “好了,好了,别生气。”明玉珠压下他的鞭子,好生劝道:“是这些打手要找我麻烦,多亏陈公子他们出手相助” “对对对!”众纨绔忙不迭点头。 “你当小爷是傻子?他们明明是一伙的!” “额……”明玉珠干笑:“这么明显?” “……” “好在明珠姑娘也无大碍!”明泽也劝他:“而且看上去……更像是,他们……两败俱伤?” 顾飞扬这才去看陈鹏等人的狼狈,待看到陈鹏胯下,他立马羞耻的拧紧双腿,只差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原来你找人不是想打她?是想来一出英雄救美?” 陈鹏忙不迭点头:“对,对,就,就是这样!” 明玉珠也为他竖大拇指:“世子殿下果然是火眼金睛!” “哼!” 他顾飞扬何其英明,若连这点把戏都看不穿也不用在京城混了! “少拍马屁!小爷收拾了他们再找你算账!” 陈鹏慌了:“殿下!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就是闹着玩的……我发誓!我保证!再也没有下一次了!真的!” 眼瞅着他双腿哆嗦又要尿裤子,顾飞扬厌恶的和他拉开距离:“你还想有下次?” “没下次了!真没下次了!” 明玉珠也不由笑道:“殿下算了吧,都是些孩子,吓唬吓唬就行了!” 陈鹏立马点头:“对对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什么孩子!他比小爷都大上好几岁!” “您怎么能跟他们比,您成熟稳重,威武霸气,足以和禹城郡主匹配!他们不过就是欺善怕恶,少不更事!” 果然,这句话让顾飞扬十分受用,忍不住挺了挺威武霸气的胸膛,对子丑使了个眼色:“叫人来把这些碍眼的东西拖走!好好一个园子弄的又脏又乱!” 子丑应声跑出去叫来王府的侍卫,将这一串打手拖到外面看管起来。 这边陈鹏主动讨好他道:“园子脏了我叫人来打扫!假山坏了我招人去修!” “你们弄坏的当然你们修,难道还让明珠修?” 明玉珠摸摸鼻头,默默看了一眼那被她一脚踹断的黑石假山。 冷不丁一点冷光闪过,她咦了一声,随即蹦上一块巨石,低头窥伺假山的断裂面。 “殿下,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话音落,顾飞扬也跟着跳了上去:“是个匣子?” 匣子四角镶着银边,卡在假山的底部,像是当初建造假山的时候放进去的,要不是上面断了一截很难被人发现。 “是!是宝藏吧!传说汉白书院有宝藏!定在这里!” 众人齐齐看向说话的人,陈鹏大惊:“波子!你腿不是断了吗?” “不知怎么又好了……”说话的是方才要逃,挨了明玉珠一石子的纨绔周波波。 明玉珠嘴角微抽,他明明是自己吓断的…… “你听谁说这里有宝藏?”顾飞扬伸手探了探,没够着。 “你们没听说过?” “反正小爷没听过,你们都听过?” 众人飞快摇头,也是闻所未闻。 “那你们可知汉白书院是甘太师所建?说不定宝藏就是甘太师藏的!” 甘太师历经两朝战火,海晏河清之后建此书院选拔人才,他一生廉正两袖清风,岂会在这假山之内藏有宝藏? 众人表示他在胡说八道。 明泽一旁怯怯说道:“我,我有个猜想……” “你懂个什……!” 陈鹏刚一开口就收到明玉珠的眼神警告,立马蔫了一半:“我的意思是说,你那么聪明,肯定懂的比我们都多!” 明泽还是有些怕他:“我猜……会不会是当初建造书院的工匠,将建造图纸藏在了这里?” 明玉珠纳闷:“为什么?” “咱们书院殿阁众多,勾檐斗角,还以山石造景,建造冗杂,后期维护也十分复杂,可能是工匠为了方便后人维修……” 顾飞扬却道:“不可能,当年的建造图纸一份保存在禁宫大内,还有一份在府尹衙门,就算工匠要留,也会按惯例留在殿宇楼阁之上。” “好吧……我以为……” 明玉珠冲他一笑:“没事,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言罢便招呼一众纨绔:“都过来!” 一群人赶紧跑上前来,各个脸上堆满了笑。 明玉珠道:“站到后面来,把这块石头推开。” 纨绔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哪干过这样的力气活,瞬间就怯场了。 周波波道:“要不……我去叫几个力气大的来!”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叫‘见面分一半’?” 众人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各个摩拳擦掌寻找位置,一起用力去推那假山。 “使点劲!没吃饭吗!”明玉珠看他们软绵绵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养头牛到你们这个体格也能耕地了!就这点力气恐怕连个女人都抱不起来吧?还学人家当风流才子?” “啊——!” 众人只觉得自尊心严重受创,咬紧牙关,纷纷使出吃奶的劲! 顾飞扬却看向了明玉珠,只见她一脚踩在石头上,满脸的兴致勃,像在看什么顶好玩的事。 “殿下?” 她扭过头来,长睫之下,眸光莹亮:“殿下也去帮个忙吧!” “你当自己是谁?敢指使小爷?” “不敢不敢!” 她暗中咋舌,都怪她得意忘形,险些忘了自己的身份是个‘偷马贼’。 “那在下过去帮忙!世子殿下您歇着!” 刚要过去,却被顾飞扬拉住手腕扯到身后:“女人靠边站!” 他加入到推假山的队伍中去,脚下顶住一块石头,使出全力那么一推! 只听明泽高声叫道:“动了!动了!” 虽只被挪动了一点,但足以让人将胳膊探进缝隙把锦盒捞出来。 明玉珠取出盒子,好在是用上等梨木所做,历经数十载风雨而未变形,只是锦盒上的锁头已经锈迹斑斑。 “我看看。”顾飞扬拿过那盒子翻了一圈,依稀在盒子背面看到几个模糊的刻字。 众纨绔围了上来,陈鹏眼尖,一眼看到了两个字:“甘寻!这!这是甘寻的锦盒!” 明玉珠心里咯噔一下,她没想到跨越地域和时间,母亲的名字能被一个与她毫无相干的纨绔念出来。 没等她去细看,那锦盒已被明泽一把夺了过去。 顾飞扬正要生气,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索性就由他看去。 “甘……甘寻,乙未年正月初八……”他喃喃念着上面的刻字,一边用手指细细摩挲,似要通过这模糊不清的刻痕触摸当年刻字之人。 明玉珠看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直到锦盒都有些握不住了,她才伸出手去,一把攥住了小弟的手腕。 明泽扭头看她,眼底一片水汽,唇瓣嗫嚅着,不知想说什么。 “既是你母亲的遗物,就打开看看吧。”顾飞扬难得能谦让一回。 有纨绔还在交头接耳:“母亲?太师之女甘寻……是禹城的王妃?” “你不知道?咱禹城世子可是甘太师的外孙呢,可惜啊,如今甘家一个人也没了。” 明玉珠一记眼刀看过去,说话的纨绔赶忙避开,不敢再多说一句。 锦盒已经作古,铁锁也不中用,只稍微拧了一下便将盒子打开。 里头用油纸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着一些东西,明泽颤着双手打开,众人翘首以待,都盼着是些金银珠宝才好。 但打开之后众人又一脸失望,金银珠宝没有,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有碎玉雕的骰子,有布满划痕的石砚,还有几只生锈的箭簇,另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都寻常可见,普普通通。 “居然不是宝物……会不会又夹层?”周波波怂恿道:“敲碎了看看!” 陈鹏却不赞同:“这还不是宝物?你知道甘寻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甘太师的女儿!当年在咱书院上过学!” “她可是咱汉白书院的传说!有多厉害?就好像禹城郡主那么厉害!” 周波波不满:“她虽有些名气,但如何能与郡主的功绩相提并论?不过就因为她是书院唯一的女学生,这才弄的众人皆知罢了!” “那你还真是孤陋寡闻!”顾飞扬没好气道:“我岳母……” “咳咳!”明玉珠这次是被回流的眼泪呛着了。 原本气氛伤感,她和小弟看着母亲的遗物正要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结果顾飞扬来了个语不惊人死不休! 但世子爷显然不想跟她计较,继续说道:“我岳母当年是女扮男装在此读书,在她身份拆穿之前就已名噪京城!当年与她一起读书的同窗到现在家中还珍藏着她的书画,陈鹏,小爷说的是也不是?” “啊?是!是!”说起来挺没脸的,他爹一个户部尚书,竟然还将甘寻写的字挂在正堂之中,所以他对这甘寻多少有些了解。 有纨绔小声打趣:“是不是跟世子您珍藏郡主的遗物一样?” “哪里一样?他们是求而不得,小爷是娶定了郡主!” 明玉珠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顾飞扬还有用,现在还不能打死。 第二十三章 这真不是我遗物 明泽蹲在地上,将那些东西一样样用油纸包好,又放回锦盒,塞到顾飞扬手上。 “时候不早了,先生也该放学了,我先回去了。” 顾飞扬急道:“你母亲的遗物,你不要了?” “母亲的眼里只有姐姐,若你真心爱慕我姐,将来有机会离开京城,就将这锦盒与她合葬在一处吧,权当是个念想。” 明玉珠只觉得心口又酸又疼,她想说不是的,娘怎么可能不疼你,只是她当年知晓自己时日无多,怕她死后你会伤心难过,所以才没有把你放在身边教养。 但眼下她又如何说的出来,不仅说不出,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弟单薄落寞的背影离去。 顾飞扬握着那盒子,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二人同为质子,他有爷爷,有靖平为他撑腰,他一心想要挣开京城的樊笼,但明泽不一样,恐怕他此生都无法回到禹城了。 陈鹏一旁小心问他:“殿下……既然明泽不要这些东西,殿下能否让我挑两样?我爹……你知道的!” “去去去!明泽不要还有小爷呢!这是小爷岳母的东西!哪轮得到你!限你两天之内把这园子恢复原样!要是被先生知道,你死定了!” 言罢便对明玉珠使个眼色,大步离去。 剩下众人面面相觑:“万里兄?不是吧?我们真要收拾这园子?” 陈鹏狠狠啐了一口:“该死的顾飞扬!还有他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厮!老子早晚弄死他们!” “还是算了吧,您裤裆是不是干了?” 陈鹏闹了个大红脸:“啰嗦什么!那是小爷被骗了!花了那么多银子,就买了那么一帮废物!” “我看还是算了吧,那小厮看上去不怎么好对付,你没听她让我们叫她将军,一看就是在学郡主,不光名字要学,身手也要学。” “就算她学一百年也不如郡主的一根头发丝儿!”陈鹏忿忿不平:“你瞧好吧!” 他早晚要报今日的尿裤之仇! * 顾飞扬回府的时候美丽正在门口指挥下人搬瓜,一筐筐甜瓜外皮青亮,一看就十分消暑解渴。 “殿下回来了!”她笑着迎上前去,要拿他手上的锦盒,却被他避开。 “别乱碰!这我岳母的遗物。” 明玉珠翻身下马,听到这话险些没崴了脚。 “殿下如今不收郡主的遗物,改收岳母大人的了?” “无意间得的。”顾飞扬大步入府道:“你们在忙什么东西?” “靖平的客商送了些瓜果来,殿下要不要尝尝?” “胡瓜?”明玉珠看着那一筐筐青皮瓜不由喜道:“这时节的胡瓜最是清甜!” 顾飞扬扭头看她:“金膏蟹不认识,胡瓜倒认得。” “这不是满大街寻常可见的吗?” “你莫不是来自番邦?还满大街寻常可见?” 她略有不解,却听美丽说道:“这胡瓜在京城可是个稀罕物!就是进贡给陛下,十车未必存一二,不过咱靖平的客商最是擅长贮存这个,每年都给殿下送来好些!” 明玉珠这才反应过来,胡瓜之所以叫胡瓜只因盛产于西域番邦各国,虽清甜好吃,却难贮存,炎炎夏日送到京城还不烂成泥了。 而她之所以知晓是因为禹城和西域气候相同,当地百姓多有种植此瓜,她是从小吃到大的。 顾飞扬又深深看她一眼,转而对美丽吩咐道:“给禹城王府送两筐,让明泽尽快吃,别放坏了。” “是,奴婢这就去办。” 美丽脆生生应下,明玉珠不由心生感激,顾飞扬这些年对小弟的照拂好像已经成了习惯。 “子丑去拿钥匙,我要把这锦盒收到楼中。” 子丑应声小跑而去,顾飞扬则带着明玉珠穿堂过院,径直往西园而去。 穿过习武台便能看到西园矗立着一座三层小楼,小楼飞檐翘角,瞧着十分清秀,但楼上却挂着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呵!鬼雄楼?”明玉珠瞧着有点好笑:“这也是殿下起的名?不知什么来路?” 顾飞扬一手托着锦盒,一手负在身后,一脸骄傲道:“当然是因为楼中收藏了郡主的遗物,有诗说的好,‘生为人杰、死为鬼雄!’小爷觉得这诗用来形容禹城郡主的风采真是再贴切不过!” “看不出来您还会背诗呢……” “鉴于郡主是女子,当初我想定名为‘鬼雌’,又觉得不太好听,便就此作罢。” “……” 您也知道不好听!哪来的自信啊! 不知为何,和这小狼崽子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想揍他! 子丑送来钥匙,开了楼中门锁,顾飞扬大步进去。 明玉珠没进去之前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这么多‘遗物’,还被顾飞扬用酸木架子,檀木盒子,分门别类,好生安置。 她顺手在架子上拿起一把油纸伞,却被顾飞扬一把夺了去。 “知道这什么吗?就乱碰!” “伞啊!”而且还是一把破伞。 小心翼翼将破伞放回架子上,世子殿下一脸骄傲:“这是当年郡主大破敌营,一人斩首千百,随她浴血奋战的伞!” “那什么……她上阵杀敌带的不应该是刀枪吗?” “那般血雨横飞的场面,撑把伞怎么了?你看这上面还有血迹!” 明玉珠仔细辨认了一下:“好像……是陈年的油渍……” “你懂什么!你又没杀过人!” 言罢将伞珍而重之的放回原位,世子殿下又骄傲介绍:“郡主的兵器小爷也有收藏,只是市面上卖的太多,真真假假分不清楚,索性都买了下来,等哪天小爷高兴就给你一一看看。” “好!不过,这是什么?”她指指墙上挂着的一件盔甲:“也是郡主的?” “嗯……”少年郎面色一沉,神情悲恸:“这是郡主死前穿的盔甲……” “这盔甲子丑穿都嫌大!” 她要是穿上直接从里面漏出来!哪儿说理去! “子丑算什么?”顾飞扬鄙夷的看一眼子丑,又对明玉珠挑眉:“郡主比他可魁梧多了!” 明玉珠告诉自己这时候千万不能揍他! “你看看这上面!”少年郎指指盔甲,密密麻麻全是破洞:“这都是郡主挨过的箭,他日小爷若能出京!定去找蚩然百倍千倍的讨还回来!” 少年意气,气吞山河! 该是怎样令人快慰之事! 但看到这盔甲,明玉珠竟一点也不觉得快慰,甚至有点想哭。 她若真被射成了刺猬,今天又怎么会站在这鬼……鬼雄楼里?! 顾飞扬一路走一路介绍,每说一样都饱含着对英雄的崇拜,顺带不忘嘚瑟一下他当初是如何以财力震慑全场,压到无人敢竞拍! “怎么样?是不是看傻了?” “这到没没有……” 就是觉得你人有点傻…… 小心翼翼将锦盒放在一方檀木箱子里,顾飞扬又道:“若将来有机会离开京城,我会将岳母遗物与郡主合葬,希望能慰藉郡主和岳母的在天之灵。” 明玉珠道:“这盒子瞧着挺厚,应该有夹层,殿下不打开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岳母既然将盒子藏在假山里,便是想珍藏自己的秘密,作为后辈擅自打开多有僭越。” 不过明玉珠却有些好奇,母亲费力在假山里藏个锦盒应该不止是收藏自己读书时的一点玩物这么简单。 正若有所思,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风声,好在她头脑的反应比身体更快,没有习惯性出手抵挡。 掌风携着蛮力打上她的肩头,她痛呼一声撞上檀木箱子又滑倒在地。 顾飞扬一脚挑起架子上的一把软剑,握在手中径直向她刺来! 她惊惧交加,不由睁大了眼睛。 那软剑在她眼前堪堪停住,弹起的剑身还割断了她一缕长发。 一旁子丑反应迅速,抓住腰间短刀:“可要属下将人抓起来!” “殿下……”明玉珠吃痛皱眉,不可置信的看着顾飞扬:“在下可是哪里说错了?做错了?还请殿下明示!” 少年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深邃的眼底意味不明,随即面无表情的将软剑收起:“没事,小爷就是想试试郡主的剑。” 明玉珠暗中咬牙,明明在试她会不会武功! 而且那根本不是她的剑好吗!要真是她的剑,她先把剑柄上的宝珠抠下来充军饷! “起来吧!”没好气的拉她一把:“有这么疼吗?小爷都没用全力。” “呵呵……殿下若用全力,只怕在下已经尸骨无存了吧……” 顾飞扬没好气道:“我问你!之前明明让你不要落单,离陈鹏远些,你怎么回事?” “那我也不能不上茅厕啊……” 顾飞扬没好气的看她一眼,大步出了鬼雄楼。 明玉珠捂着肩头跟在后头,疼的龇牙咧嘴。 子丑有点好奇:“方才你怎么不躲?” “我哪知道要挨揍,要早知道我不就躲了吗。” “哦……”子丑无奈:“还以为你有功夫在身,现在看来,不过就会些皮毛!” “错!我还会轻功!”明玉珠指指院墙:“看到没,那么高的墙,我一下就能跳上去!” 子丑撇嘴,很是敷衍道:“那你可真厉害。” 她再厉害能如何,还不是得在这混世魔王的手下讨生活。 简直太难了! 第二十四章 这点小伤算什么 本以为顾飞扬这一掌不算什么,直到入夜脱了衣裳她才看到肩头一片青紫,碰一下都是钻心的疼。 出去打了盆井水回来,她湿了巾帕敷在伤处。 井水凉爽,能稍稍缓解疼痛,以前训练的时候就时常用这个法子来舒缓。 美丽一进门就被她吓了一跳:“你怎么受伤了?这怎么弄的?” “世子爷打的。”她笑道:“不妨事,你忙完了?” “殿下打的?不可能吧,殿下有时候是凶巴巴的,但从不打自己人!哦,我知道了,你不是自己人!” 这话就有些扎心了…… 说着便凑上前去,被那伤痕吓的直咋舌。 明玉珠拉了衣衫起身道:“我再去打盆水。” “你坐着坐着,我去给你打水,都受伤了还不乱动!” 将人按下,美丽飞快打了井水回来,拧干帕子贴在她的伤处,明玉珠疼的倒抽一口冷气。 “你也真是,受伤也不知说一声,早知道找个大夫看看啊!这个时辰也不好叫大夫了……你等一下,我去帮你找伤药!” “不妨事……” 不等她说完美丽便飞奔出去,没一会便捧着一堆瓶瓶罐罐进来摆在桌上。 明玉珠有些哭笑不得,她从军多年都没用过这么多药。 “就是一点小伤,哪用得着涂药?” “这还小伤?那什么是大伤?丢了命才算吗?” 美丽没好气的瞪她,将那帕子扔进水里,看着她的伤处不知从何下手。 “我自己来吧。” “你都受伤了还自己来!” 美丽拦住她,在一堆瓶瓶罐罐中挑出一瓶消肿化瘀的:“是不是我没看到你就不打算说了?就算世子不待见你,你也得自个儿注意啊,这万一要严重了,坐下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这条命,哪有那么金贵。” 她本就该死在去年的蓝湖之中,与三千明家军一起,而今苟活的每一天都是她的意外之喜。 “咱们下人的命就不是命吗?尤其你还是女孩子,我们王爷都说,女孩子首先要学会保护自己才能保护别人!你看看你,怎么背上还有疤?” 那是蚩然的羽箭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她拉起衣衫遮挡:“江湖行走,哪能没有伤疤。” 美丽一边轻手轻脚的给她上药一边说道:“你好好表现,将来留在王府,就不用在外面吃苦受罪了,等你不用驯马了,就给我打打下手,我觉得咱俩十分投缘!” 明玉珠也笑:“好啊,就是不知世子能容我到几时。” “殿下现在跟你不熟所以对你有些警惕,等熟了就好了,殿下人很好相处的!” 完全没看出来哪里好相处…… 虽是上了药,但一觉醒来明玉珠还是觉得自己的半边肩膀失去了知觉。 掀开衣裳一看,好家伙,肿的馒头一样,还是禹城那种又胖又大又充饥的馒头。 “你怎么样了?”对面床上,美丽迷迷糊糊看了过来:“还疼吗?” “不疼了。”她起身将衣裳穿好:“我去马厩溜溜马,你再睡会。” “嗯……”美丽应了一声,翻了个身:“那你小心点,别再受伤了。” “好,放心。” 她今日依旧穿着小厮的短衣长裤,一把青丝扎在脑后,用布带勒出一段细窄的腰身。 就是这样平平无奇的打扮,在进入膳厅的时候还是收获了一波目光。 王府有偷懒的人,譬如美丽,但也有勤快的,除了一大早就爬起来的小厮,还有一夜没睡的侍卫。 此刻齐齐看向走进膳厅的姑娘,其中有两个还冲她轻佻的吹了声口哨。 “明珠姑娘!” “早!”她打个招呼径直走到打饭的大师傅面前:“今儿有什么好吃的。” “有油炸栗子糕!”左边挤过来一小厮。 “还有大肉包子!”右边挤来一侍卫。 “咱王府大厨拿手的千层饼也是一绝!” “是吗?”明玉珠看一眼琳琅满目的吃食:“每样都来一份吧!” 打饭的大师傅震惊了:“你吃的完吗?” “吃的完,对了,肉包子来五个!” “你知道这肉包子多大吗!比你脸还大!” “世子有规定每人要吃几个吗?” “那倒没有!”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看似瘦弱的明珠姑娘堆满了一桌子的早点,直接开吃。 那些小厮侍卫虽见惯了她的吃法却依旧感到新奇,各个围了上去:“明珠姑娘,你胃口怎么这么好?寻常这包子我们吃两个就管饱!” 她喝一口米粥,咬一口大肉包子,牛肉的浓香在嘴里爆开,分外满足:“吃的少不管用,骑马溜一圈就得饿。” 若再遇上战事,一顿得顶好几天,可不得多吃点吗。 “明珠姑娘,兄弟们一直想问你多大了,从哪儿来啊?家里还有什么人,可有婚配?” 话音落,众人纷纷起哄。 “人家明珠姑娘是世子的人,你小子居然还敢肖想!” “去去去!美丽姑娘常伴世子左右也没见世子动心啊!咱世子爷还小,情窦未开!” “那说不定世子就喜欢咱明珠姑娘这样的!不光人长得好看!还身手矫健会驯马!” “那我问问明珠姑娘家里有没有姐妹行了吧!我看你们一个个有贼心没贼胆倒是真的!” 明玉珠风卷残云的喝了粥,吃了包子,将干净的碗底送还。 “明珠姑娘!” “啊?”她一脸纳闷:“有事?” 众人倍受挫败:“兄弟们问你呢,家里有没有适婚的姐妹?” “没有,还有个弟弟。” “弟弟就算了!” “弟弟再好看也不能娶回家!” 明玉珠失笑,朝他们挥挥手,径直往后园马厩而去。 跟顾飞扬上了几天的课,有日子没见着顾无敌了,她先去打了水给顾无敌洗刷了一遍。 顾无敌有些焦躁,一个劲的在用马蹄刨坑。 “一会就带你出去跑两圈,先老实点。” 肩膀受伤,举起马刷还有些吃力,她又在心里狠狠把顾飞扬蹂躏了一把。 臭小子,这还没使全力,那要使全力还不直接送她上西天? 顾无敌急的不行,加上她胳膊不便索性囫囵洗了洗,便装上马鞍和脚蹬,牵着顾无敌出来。 “只可惜地方小了点。” 在顾无敌的身上拍了拍,她抓住马鞍翻身上去,一个使力抻到了臂膀,疼的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等有机会我带你出去跑跑,去西郊府,去京城之外,回禹城!” 回禹城……她还能回去吗? 如今她已是个死人,朝廷给了追封,还让她一个女子配享太庙,何等的尊容。 若她再死而复生便是欺君之罪,届时牵连整个禹城,皇上更有借口削藩了。 削不削藩她无所谓,反正她也不想继承王位,只想在守好禹城关的同时把属于沛国的土地从蚩然手上夺回。 先辈浴血疆场打下的天下,几代百姓迁徙繁衍,如今却沦为蚩然的羊圈。 他们高兴时便来抢掠女人和食物,不高兴时就来杀人放火。 对那些沦为奴隶的百姓而言,这是何等的屈辱,对偌大一个沛国而言,又是何等的侮辱! “驾——!” 夹紧马腹,她纵马疾驰,顾无敌得了自由兴奋无比,马蹄溅落草泥,嘶鸣颠簸与她玩闹。 “你轻点!我身上还带着伤呢!” 明玉珠哭笑不得,不过顾无敌跟她征战多年,早已和她心有灵犀,得令之后果然老实了许多,又踮着马蹄跑的不急不缓,竟还有些矜骄的优雅。 “这是你的马还是我的马?”顾飞扬站在马场外头,双手环胸看着她。 策马行至顾飞扬身边,她道:“殿下上来试试?” “不可啊殿下!”子丑赶忙阻止:“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属下试试吧!” 言罢一脸壮士赴死的表情走上前去,顾飞扬却在身后拉了他一把:“添什么乱,小爷自己的马自己试!” 明玉珠翻身下来,谁知顾飞扬刚抓住马缰顾无敌就不安的挣扎起来,显然不愿臣服。 “没事儿!”在爱马头上摸了摸,明玉珠又对顾飞扬道:“殿下介意与在下同乘吗?” “什么?”飞扬跋扈的世子殿下下意识往后一缩:“谁要与女子同乘!” “既然顾无敌只认在下,那不如殿下与我一起同乘好让顾无敌慢慢适应,眼下这是最安全也最迅速的驯马方式。” 子丑眼睛一亮:“高啊!属下以为可以!” “这成何体统!”少年郎面皮薄,显然有些不乐意:“小爷!要自己骑!” “可顾无敌与寻常马匹不同,只怕折腾到最后,反而会两败俱伤。” 她并非危言耸听,顾飞扬这小子驯马的方式又狠又野,除非一方先败下阵来,不然很难有个结果。 少年郎眉头紧蹙:“好吧好吧!” 明玉珠笑了,先翻身上马,继而对他伸出手去:“殿下?” 他长这么大别说和女子同乘一骑了,就是和女子贴近也不曾有过。 眼下为了郡主的爱马,他只能先‘委屈’一下自己。 也不去拉她的手,径直翻身坐在明玉珠身后,顾无敌嘶鸣一声,不安的踢踏着马蹄。 抬手安抚了一下顾无敌,明玉珠道:“殿下放松,我好像觉得背后束着一块木头桩子。” “小爷很放松!”顾飞扬恼羞成怒:“你后脑勺长眼睛了吗!还木头转子……我看你才像木头桩子!一点也不像个女人……” 第二十五章 禹城世子心气高 “好好好,我是木头桩子。” 明玉珠哭笑不得,抖了缰绳便策马前行。 顾无敌满身的不乐意,走起路来也不好好走,时不时踢一下后腿,幻想着将马背上那个多余的人踢下来。 “顾无敌很聪明,不喜欢缰绳拉的太紧,殿下有什么指示轻轻拉一下它就明白了,另外,它也能听懂简单的命令,自然也听得懂你的训斥,若没犯什么大错,殿下切忌不要训斥它。” 顾飞扬道:“这才几天,你就这么了解它了?” “主要是郡主驯的好。” 顺带夹私夸一下自己应该没事吧。 “驾!” 顾无敌小步跑了起来,子丑快步跟在后头,唯恐他们家世子真被这烈马踢下来。 明玉珠道:“殿下要不要拉一下缰绳试试?” “你在教小爷骑马?小爷会骑马的时候你连马都没见过呢,别忘了,小爷叫你来是让你驯马的!” 更何况,明玉珠就坐在他身前,他若拉住缰绳岂不是要将人抱在怀里了吗。 但明玉珠却没想这么多,因为她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们是一起骑过马的,只不过那时候他在前,她在后。 二人虽只相差三四岁,但童年时期的她已经比顾飞扬高出许多,骑成年的马也不在话下。 倾靖平之力宠出来的小世子自然不满,嚷嚷着要骑他的马。 她便将人带在身前,绕着禹城的烽火台转了转。 从烽火台向关外看去,赤霞如火,黄沙尽染,目穷千里浩野,山河何其壮阔。 她在小世子的眼里看到惊艳和惊奇,于是她就堂而皇之的笑话他没什么见识。 看呆了的小世子总算说了一句不那么让人生气的话:姐姐,你们禹城可真漂亮,我以后能常来玩吗?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晓,自己的下一站将是沛国的京城。 从此之后,就是头狼也要被拔掉牙齿关进这金银粉饰的牢笼之中。 “殿下去过禹城吗?” 顾飞扬狐疑道:“你问这个作甚?” “没什么,我没去过,便想问问,禹城什么样啊?” 背后久不得回应,明玉珠有些奇怪,莫不是当时年纪小,忘了? 她回头去看,本以为能看到他绞尽脑汁思索的模样,却冷不丁对上了一双漆黑深邃的明眸。 顾飞扬的眼睛素来清澈明亮,如他这个人一般藏着无尽的活力。 但此刻这双眸子,却隐着几分悲怆与苍凉,甚至还有与他这个年纪不符的忧伤。 “你干什么!”这双眼睛随即被震惊取代,少年郎身子后仰和她拉开距离。 “我……” 额,她要怎么解释,刚才并不是想亲他,只是…… 好吧,那么近的距离,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 “不骑了!”顾飞扬径直下马:“以后还是让我自己骑吧,时间长了顾无敌也就接受了。” 言罢便匆匆往马厩去,脚步快的几乎一路小跑。 明玉珠失笑,也是难为他了,整日和那么一帮狐朋狗友混在一处还这般清纯不做作。 顾飞扬很快就骑了一匹名叫顾破军的马出来,这马通体黝黑,和顾无敌倒是天壤之别。 跑了两圈,他勒紧缰绳拍拍马头,顾破军很是得意的打了个响鼻。 这边顾无敌看了却有些着急,有些想跟对方一较高低。 “你看我这战马如何?” “战马?”明玉珠骑着顾无敌过去打量了一圈:“确实是好马,只是被殿下养的肥膘太多,日后多带出去遛遛才好。” “它懒,不喜欢跑,便由着它去吧。” 这理由让明玉珠有些意外,世子殿下爱马,马厩里的马都镶着簇新的蹄铁,喂着上好的饲料,不光有专人打理,时不时还有兽医过来查看。 那么多马,只有这匹养出了肥膘,可见确实宠溺。 二人又骑了几匹马试了试,明玉珠再次眼馋——好想用禹城的战马和他家的配种啊…… “世子有一匹马叫破军,什么来头?瞧世子还很宝贝那马。” 晌午天热,明玉珠和美丽坐在游廊底下吃瓜,吃的是她从小吃到大的胡瓜。 美丽想了想道:“老黑吗?” “老黑?” “哦,小黑,老黑的儿子。”美丽啃完自己那块瓜又从水桶里抱出一个胡瓜来,提起刀子‘咔嚓’切开,嫩绿色的瓜瓤藏着米白色的种子,清甜的汁水都溢到了石桌上。 “老黑是咱世子的爹养的马,当年在靖平与南蛮打仗的时候中了埋伏,最后只有老黑回来了。” 顾飞扬的父亲死于那场战役,他的母亲死于殉情,明玉珠知道。 失去双亲的顾飞扬尚在襁褓之中,因为实在可怜,这才成了整个靖平的宠儿。 “怪不得殿下这般宝贝小黑。” “嗯,估计是看到小黑就想到老黑,看到老黑就想到他爹了吧。” 这是个有点伤感的话题,但美丽却毫无所查,依旧大大咧咧的啃着瓜,不忘催她:“你吃啊,这瓜不好放,不快点吃就容易坏。” “不吃了,我反而觉得你们这的西瓜好吃。” “西瓜有什么好吃的,我们都吃腻了,哎?你脸怎么红红的?太热了?” 抬手在脸上摸了摸,明玉珠道:“确实有点热。” “那你更应该吃块瓜消消暑了!” 言罢又往她手里塞了一块,甚至还用自己的那块瓜和她碰了一下:“别客气!” 她便也没再推辞,一边吃瓜一边问她:“世子殿下时常接济禹城王府?” “那倒没有,”美丽道:“就是偶尔有稀罕物会让人往禹城王府送,十次有八次得说是禹城送来的。” “为何?” “你跟殿下去书院应当已经见过禹城世子了吧?你别看他个子小,人也瘦弱,脾气却大的很呢!” 她怎么就没觉得小弟脾气大?他要脾气大也不会被陈鹏他们欺负还不知吱声了。 “我说的脾气大是心气儿高!你是不知道禹城王府有多穷,禹城王都不管自己的儿子的,他穷也就算了,还不让别人说,若有人说……嗨!以前没少为这事跟别人打过架!” 明玉珠又啃一口胡瓜,心口微微抽疼,不知是肩头伤处带来的,还是听到小弟的境遇有感而发。 禹城本就是片不毛之地,确实穷苦,战士们缺衣少粮也没有朝廷补给,但那偌大一个禹城供养一个在京做人质的世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其实爹从小弟踏足京城的那一刻就已将他放弃,一个永远不能再回禹城的世子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反正他有爱妾所生的庶子可以继承王位。 “但心气再高,架不住身手不好,每次都被人揍的爬不起来,一次两次不长记性,下次还跟人打,后来还是我们殿下背地里把人给揍了一遍,让他们别再去找禹城世子的麻烦,这事才算了了。” “心气高好,禹城男儿当是如此。”啃一口瓜,明玉珠对小弟的这一点还是挺满意的,她同样也对顾飞扬心存感激。 和小弟一般大的少年,却有这样的早慧。 美丽无奈摇头:“你说郡主那样的英雄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弟弟?” “可能他……注定要生在这太平盛世吧……” 此刻的禹城王府,明泽大热天却打了个喷嚏。 揉揉鼻子,他又细细裁了一张宣纸,折出格子的印记打算临摹字帖。 他的书房布置简单,占据一面墙壁的是偌大一个书架,上头摆着或新或旧的许多书册。 新的是他自己誊抄的,旧的则是花便宜价从旧货市场淘来的。 作为一个王府世子,说他看别人卖掉的旧书都没人信。 除此之外便只有他这张古朴的桌案,是当年入京时买的,已伴了他十三个年头。 “世子殿下。”管家站在书房门口唤他:“有人来拜见殿下。” “谁会来找我?”他手上动作未停,已经将书本翻到自己想临摹的那页。 “说是兵部尚书府上的……” “谁?” “兵部尚书……辛府。” 莫说管家有点不太确定,就是明泽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入京多年禹城从未有人来探过他一次,京城的人何其精明,知道他是禹城的弃子便也不会像巴结顾飞扬一样上赶着贴他。 这么多年,他一人也落得清静,莫说结交权贵了,他连同窗之外的人都不认得。 “搞错了吧……”他推门出去,看着眼前这个两鬓斑白的老管家有点欲言又止,他本想说的是你是不是人老耳朵背? 老管家道:“那殿下见不见?老奴好去回个话。” “见见吧……” 心中有些忐忑,在往前厅走的一路上他都在琢磨,兵部尚书,辛府? 他应该没有同窗姓辛才对,应该不是为那日的事情来找他麻烦的。 难道跟禹城有关?兵部统辖所有兵籍军械,施行军令,禹城兵马某种意义上也要归兵部所管。 莫不是阿姐去后禹城遇到了大麻烦,如今要对他传达什么噩耗? 一路忐忑不安的到了前厅,尚书府的客人正喝茶等人,见他来了便赶紧起身相迎,恭敬而又客气。 “不知大人怎么称呼?”他有些不太确定。 “世子殿下不必见外,小人崔策,是辛大人身边的幕僚。” “崔先生。”他请人落座,有些紧张:“先生过来,可是辛大人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世子殿下既是个爽快人,那小人也不拐弯抹角了,辛大人派小人前来,是想向世子殿下求一样东西。” 明泽觉得有些好笑,他这王府什么境遇众人皆知,还有什么宝贝是堂堂三品大员能看得上的。 “不知是什么东西?” “大人听闻,那日世子与人在汉白书院玩闹,发现了令堂在汉白书院藏的一个锦盒?” 第二十六章 这是要凉的节奏 明泽不由有些紧张,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慢慢攥紧:“是……辛大人既然打听的这么清楚应该也知道,这锦盒被顾飞扬拿走了。” 好在被顾飞扬拿走了,若在他手上,但凡有人觊觎他都留不住。 但顾飞扬可不是好惹的主顾,他有钱又不怕事,京中上下都畏他几分。 “大人当然知道。”崔策轻声笑了起来,语气不能更恭敬:“可这,毕竟是令堂的遗物,交到一个外人手上,多有不妥吧……” “那辛大人的意思是?” “不瞒世子,大人与令堂在汉白书院做过三年的同窗,抛开令堂女子的身份不说,二人同窗期间也是志同道合的莫逆之交。后来得知令堂过世不免遗憾,如今得知令堂还有遗物留存书院便想求来做个念想。” 明泽又紧紧捏了捏拳头:“此举实在不妥,就算是同窗,也有男女之防,母亲的遗物怎可交到外人手上!” “世子殿下,”崔策笑容加深:“大人听闻世子在京中过的艰难,便有心帮扶一二……” 言罢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殿下也不必着急拒绝,这偌大一个王府,恐怕没有一间屋子是不漏雨的吧?夏日里雷雨天气多,世子修修房子,买件新衣裳也好的。” 明泽将打着补丁的鞋往衣衫下摆处藏了藏,一张小脸红白一片:“多谢辛大人好意,这锦盒在顾飞扬手上,大人大可以拿这银子找顾飞扬买去!” 言罢,他腾的站起身来,对门外的老管家说道:“送客!” 崔策却依旧不依不饶:“这是世子母亲的遗物,世子去要天经地义,也不会被人诟病,辛大人怎好开这个口呢?再者说来,世子能将这东西赠予外人,为何这个外人不能是辛大人?” “你家这个辛大人与我何干!”他突的拔高声音道:“顾飞扬虽是外人!却也有情有义是我的同窗手足!我宁愿给他,也不要你拿这银票来辱没我和我的母亲!” 崔策被吓了一跳,方才进门的时候还觉得这少年瘦弱矮小,生的白净斯文,以为是个好说话的,不曾想竟有这样的骨气。 不由哂笑:“也罢,世子殿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小人也不必强求,小人告辞。” 言罢卷了银票,扬长而去,全然不似在这里碰壁,趾高气扬的像个赢家。 明泽暗中咬紧牙关,一抹脑门,气出了一头的汗。 看来他当初把东西给顾飞扬是给对了,今天这些人能拿银票来买,明天就能带着人马来强抢,连他府上的大活人说抢就要抢,更遑论母亲的遗物! “殿下?”流萤端着切好的胡瓜送进来,略有些忐忑道:“方才那人是……” “尚书府的说客……” 流萤心里咯噔一下,随即跪在地上道:“奴婢给殿下添麻烦了……” “放心,不是陈家,是兵部尚书,陈鹏以后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流萤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抬手擦掉眼角的泪珠:“奴婢又给殿下添麻烦了。” 明泽将她拉起来:“也是我没用,让你被人觊觎,不过你放心,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尽量护你周全。” “奴婢相信殿下!”流萤用力点点头,随即又拿了块胡瓜给他道:“殿下解解暑吧。” “好……” 看着那胡瓜,明泽不禁又想起顾飞扬来,都说同人不同命,到他和顾飞扬这里却恰恰相反,变成了同命不同人。 他既羡慕顾飞扬也佩服顾飞扬,他觉得只要他不总把自己要娶阿姐的事情挂在嘴上,他们还是能好好做朋友的。 但让他不说这些好像比让他不要逃课还要难…… “再过两个月就是郡主的忌辰,咱们府上也该早早的预备一下了……” 听到流萤这话,明泽心中黯然。 阿姐驱逐蛮夷,收复失地,是整个沛国的功臣,她的忌辰自然会被所有人铭记,也会变着法的纪念。 她对别人来说是英雄,对他来说,却只是他的阿姐。 “预备什么?什么也不必预备。” 流萤看他如此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暂时应下。 当晚下了一场雷雨,虽只下了不到一个时辰,但明泽房内用来承接雨水的瓦罐还是给装满了。 唉,看来是得想办法修修房子了。 第二日,靖平世子顾飞扬心情不错,特意起了个大早。 子丑早就牵了马等在仪门之外,正在往马上绑书箱、褡裢、雨伞、点心盒子,看到他出来了欢喜叫道:“属下已经定好了早点,殿下过去就能吃了。” “嗯,你带这么多东西是要把它累死吗?” 马儿哼了两哼,表示反抗。 子丑委屈道:“属下瞧这天儿不太好,似是还有一场大雨,便带了伞。” “我说这个!”拽了一把褡裢,里头露出一堆衣裳鞋袜。 “这,这万一要是淋着了雨,也可换件干净衣裳,有备无患有备无患!” “那这个呢?”他从里头掏出一件厚厚的大氅:“你想热死我,好让我爷爷打死你?” “这不是怕世子您再掉水里去……” “你没盼我点好!” “前段时间不就掉过吗……” “那是——”算了,懒的跟他分辨,随他去吧。 翻身上马,他有些不耐烦道:“明珠呢?怎么还不出来?” “哦,美丽一早就说了,明珠染了风寒,烧的脸红脖子粗,浑身上下滚烫一片,怕是今天不能去了。” “这么热的天还能染上风寒?”他嘟囔一声调转马头。 马铁溅起青砖地上的水渍往西郊府的方向行去,本想今日带她尝尝京城有名的早点铺子,结果居然病倒了。 也是她没口福吧,以后再说! 他前脚刚走,美丽叫的郎中便进了靖平王府。 身为寿仁堂的资深老郎中,平时也没少往达官显贵家里看病,但依旧被靖平王府的奢华气派给吓了一跳。 一路头都不敢抬一下,径直被人领进了美丽的房间。 “您快给看看吧,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这脸烫的厉害,再不救人怕是要烧糊涂了。” 美丽着急,那郎中也着急。 只见床榻之上躺着位姑娘,因为发烧的缘故一张脸烧的通红一片,饶是如此,也能看得出来容貌瑰丽,绝非俗人。 “姑娘放心,在下开一剂退烧的良方,肯定能药到病除!” 美丽自是信他的,赶忙让人按他的方子去抓药熬药,还给了郎中一笔不菲的诊金。 结果汤药熬好却怎么也喂不下去,叫来两个人帮忙撬开她的嘴堪堪喂进去一点又悉数吐了出来。 “我听后厨的妈妈说,这要是烧出个好歹来就变成傻子了。” 美丽有点着急:“这么严重?” “可不是,就算不变成傻子,也定会落下病根。” “明珠,不是我不救你啊,”她双手合十蹲在床边:“我帮你叫郎中了,也给你喂药了,你不喝我怎么救你啊,你要是真想活下去,就乖乖把药喝了行不行?”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眉目紧闭,连带牙关都咬的紧紧的。 平日里瞧着是个干练爽落之人,此刻病中却让人觉得脆弱的好像一片薄纸。 “再熬药去!” “是!” 但熬好的药依旧没能灌进去,美丽彻底绝望了,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直折腾到午后明玉珠也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但不知她是不是眼花了,看明珠脸上的红晕逐渐褪去,竟又变的一片惨白。 颤手在她鼻头处一试,美丽的脸色也白成一片。 “不是吧!这,这就没气了?” 世子捡了个什么人回来啊?别不是本身就带着病,打算死在王府里,让他们沾晦气吧? 正六神无主间便听到外头人说道:“世子殿下回府了!” 她赶忙爬起来去找顾飞扬,结果人还没跑出去,顾飞扬就率先往她这边来了。 “明珠呢?” “殿下明珠她,她死了!” 看着花容失色的美丽,顾飞扬一脸狐疑:“说什么呢?不是说感染风寒吗?染个风寒怎么会死?” “奴婢也不知道,奴婢还叫了郎中给她看过,喂她药她也不肯喝,全吐了,然后就……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她怎么会……” 见美丽不像是在撒谎,顾飞扬也不由有些发慌,推开她,快步进入房内。 明玉珠正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真就像个死人一样,但死人不该还把牙齿咬的这样紧。 他飞快伸手探了探她的脖颈,摸到一丝脉动的同时又急急对子丑叫道:“快!叫成太医过来!” 子丑应声跑了出去,只消片刻功夫就把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太医连抱带扛的弄进王府。 成太医已经退休多年,因和靖平王相识多年,故两家成为世交。 顾飞扬在京城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都是他过来看的,今日看子丑这么着急还以为靖平的小祖宗出了什么问题。 结果人刚在椅子上喘口气,世子爷就接力一般,将他连人带椅子抱到床边:“成爷爷!赶紧救命啊!再不救就来不及了!” “你又怎么了啊?!” “不是我!是她!” 成太医这才定睛看向床上躺着的姑娘,看到她面容的一刹那,心里咯噔一下。 “有点眼熟……” “您看谁不眼熟?” “这个不一样,这个特别眼熟,像一个人……” 第二十七章 媳妇差点被打死 成太医一边琢磨一边拿起明玉珠的手来,将指尖搭在她的腕上,随即,他的眉头也跟顾飞扬一样皱起来了。 “这姑娘年纪轻轻怎么一身的毛病,莫不是有伤在身?” 这话瞬间点醒了美丽:“对对对!她肩上有伤,世子爷打的!” 成太医蹙眉看他:“你呀你,平时混不吝也就算了!怎么连姑娘都打!你这样以后还怎么娶人家!” 顾飞扬真的有口难辩:“我什么时候要娶她了!您莫不要说她像小爷未来的媳妇吧!跟您说多少遍了,我顾飞扬此生绝不娶妻!” 成太医作势要打他:“就算如此,人家姑娘爱慕你!你也不能上来就把人打死啊!” 美丽大惊:“原来,原来是这样!” “……” 顾飞扬急了:“什么这样那样!没有的事儿!您还是赶紧救人吧!瞧您这不急不缓的样子,是不是她没救了啊?” “恰恰相反,暂时死不了。” 成太医抬手掀开她的眼皮瞧了瞧,人虽然气息微弱,但也不至于就轻易这么死了。 由此可见这姑娘的命还是挺硬的。 “伤在何处?” 美丽道:“肩上!左肩!” 成太医伸手要去掀她衣裳,随即又对顾飞扬道:“不娶人家还看什么?” 他只得转过身去,没好气的嘟囔一句:“多少人求小爷看,小爷还不爱看呢!再说了,我也没用力啊,总不至于这么娇弱!” “呵!这还没用力?!” “我,我原本以为她武功高强!谁曾想她那般笨拙,都躲不开!” “啧啧啧,殿下这是要杀人啊……” “不至于吧?这么严重?” 他说着要转过来看,却被成太医一声呵斥:“这还不严重!别乱看!老实点!” “到底怎么样?” “半条命被你打没了,不,一条命被你打没了。” 顾飞扬心中有些忐忑,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大手,在心中估算,普通人挨他一掌真就丢了性命? “好了,开点药,喝一碗看看有没有起色吧。” 美丽道:“喝药没用,今天奴婢喂了好几碗,她都吐了。” “那这就有点难办了……”成太医摸摸胡子:“这样吧,你去抓药,待老夫制成药贴!” 美丽忙道:“奴婢这就去办!” “回来!先拿几片参片给她含着,吊吊小命,别制药的功夫她先死喽!这不让老夫晚名不保吗!” “是!” 美丽又要往外跑却被顾飞扬叫住:“用,用靖平送的,最好的参!” “是!” 成太医道:“你怎么还背着呢?” “……” 顾飞扬没好气的转过身来看他,又看看床上的人。 明玉珠还和刚才一样,紧闭双眸,死咬牙关,好像死了一般。 “这人哪来的?”成太医一边问他一边掏出随身的针囊,打开,一字排开数根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 顾飞扬眨眨眼:“一个朋友。” 老人家手上拈着一根银针,看他道:“你最好实话实说,要不然怎么好对症下药?” “那,那我要说了,您能不告诉我爷爷吗?” “你要说了,她兴许能活,你要不说,她就必死无疑了。” “捡的……”顾飞扬摸摸鼻头:“她说她是偷马贼,想偷我的马,但我不信。” “哦……原来是见色起意,我们世子长大了啊……” “不是!真不是你想的那样!”顾飞扬急红了脸:“就算她长得好看!我也没想那些!我,我心里只有禹城郡主!” 成太医忍俊不禁,慢慢将银针插进明玉珠的神庭之内。 顾飞扬急了:“您答应我,别告诉我爷爷,他如果知道我与小贼为友会打死我的!” “你说,你觉得她不像偷马贼?” “不像。” 成太医一边缓缓为明玉珠施诊,一边慢慢说道:“她虽是女子,但骨骼挺拔,肌理分明,瘦而不柴,立而不僵,既不像普通劳作的妇人,又不像养在闺中的千金,却也有些像那些个混迹江湖的游侠。” 说着,又拿起明玉珠的手来:“掌中薄茧是拿兵器所致,虎口薄茧兴许是弯弓,当然也有可能是被马缰勒的。” 顾飞扬道:“这么说,她真的是偷马贼?” “你留几分警惕也是好的,尤其是她身上的旧疾……” 成太医只用手隔着薄被,摸了摸她身上几个穴位,便已得到答案:“你这一掌虽不足以毙命,但却引起她旧疾复发,也多亏有老夫在啊,不然,你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顾飞扬这才觉得后怕,一张脸也微微有些发白。 “她有什么旧疾?” “应该是受过很严重的外伤,伤及脏腑,你这一掌下去,就算救回来也没几年活头了。” “什么!”顾飞扬急的额头直冒汗:“你就没别的办法吗!” “就算没你这一掌,她也没几年活头,这么跟你说吧,就比如,她本来能活五天,这会儿只能活三天,你懂老夫的意思吗?” “只能活三年了?” “不是!我就打个比喻!” 但堂堂靖平世子顾飞扬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直接把人两年性命给打没了,他既自责也惭愧。 成太医索性不跟他理论了,继续为明玉珠施针:“不过啊,也不一定,她受的伤足以让她毙命,但她不是没死吗?还有这次,你差点就把人打死了,这不也没死吗,说不定她命大,能活‘四天’呢!” “那也少一年了……” 成太医没好气道:“就是个比喻,说不定她只能活四个月呢,那谁知道,总之,一具破烂身子,活一天都是她赚的!” 明玉珠躺在床上依旧动也不动,她此刻当然不知自己的生命正在被这爷俩议论,因为她正徜徉在属于自己的世界中。 春到禹城的时候,关外的草甸子被风吹起,便如厚厚的海浪一般此起彼伏。 她纵马疾驰,暖风吹散她的长发和轻薄的春衫。 围在发间的白纱被风吹的贴在脸上,她有些不耐烦的将其拂落一旁。 她很少做这样的打扮,她不穿铠甲戎装的时候会穿短打小衣和长裤,头发也通常挽成发髻。 但她今天却做了禹城女子的打扮,连带这件春衫也是母亲给她裁的。 春雪一般的白,没有污血,没有尘土,没有那些令人作呕的仇恨,一尘不染。 母亲说,你穿铠甲,弟弟该认不出你了。 是的,小弟没见过她穿铠甲的样子。 她策马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在草甸子的尽头看到两个黑色的小点,隔着老远她就高声呼唤:“小弟!阿泽——!” “阿姐——!” 小弟也同样唤她,纵马奔来。 她在马上笑道:“慢点!你何时学会骑马了!” “顾飞扬教我的!” 顾飞扬…… 她这才看到小弟身边的另外一人竟是顾飞扬,他穿一身红衣,赤阳一般灿烂,好像在烈烈燃烧。 红衣少年骑着她的疾风,薄唇勾起一抹邪肆的笑来,像是在嘲笑她。 就在这时,他二人身后突然竖起旌旗无数,十里兵戈。 战鼓擂动,冷光淬着鲜血向他们扑杀而来! “快走!你们快走!”她催促马上二人赶紧往禹城关内跑。 但她回头的刹那,禹城关的大门在她身后轰然闭合,将他们关在城外。 “阿姐!阿姐!” 小弟急哭了,一个劲的问她该怎么办。 她也不知该怎么办,三个人,对抗百万蚩然兵,这是一场必死的战役。 她死不足惜,但她不能让小弟和顾飞扬也…… “嫁给我,我借你靖平兵马!”顾飞扬骑在马上,不急不缓的看着她,挑眉时还带着纨绔常见的得意:“这可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顾飞扬!你竟然趁人之危!” “顾,顾飞扬……” 床边的人一个激灵,又将耳朵往明玉珠嘴边送了送。 美丽进来的时候被她家世子的姿势吓了一跳:“殿下!您,您怎么能这样!明珠还病着呢!” “我刚才好像听到她在叫我。” 美丽道:“怎么可能,您跟她又不熟,就算要叫也该叫娘才对。” 说的也是,不管是遇到危险还是病痛,人们总是先习惯喊娘。 “殿下,您这么盯着,奴婢怎么给明珠换药?” 顾飞扬摸摸鼻头转过身去,美丽这才掀开被褥,将她肚脐上贴的膏药撕下来,换上新的。 “殿下若无事就回去吧,明珠这里有奴婢照应,成太医不是说了吗,眼下过了最凶险的时候,只待她醒来就好了。” 但顾飞扬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尤其是他之前听美丽形容明珠肩头被自己打的地方,肿的像个大馒头,就更加过意不去了。 “好,那我先……” “顾飞扬!” 床上的人又叫了一声,声音虽然不大,却也毫不含糊! “听到了吗!听到了吧!”顾飞扬不无骄傲道:“她在叫我!” 美丽一脸神奇:“莫不是在梦里找您报仇呢!” “你!” “顾飞扬……顾飞扬……”明玉珠又连叫两声,这次清楚多了,一边叫还一边辗转反侧,额头闹出涔涔冷汗。 美丽忙道:“殿下!这,这是要醒了吗?” 自那日被成太医看过之后,她已经昏睡两天了,虽一日比一日好,但总不肯醒,也喂不进饭,时间一长还不饿死? “顾飞扬!快,快!” 世子爷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在呢!小爷在这呢!你叫我干什么?大点声!” 第二十八章 一看你就没见识 明玉珠在浑浑噩噩的梦中起伏沉沦,她恨顾飞扬在这生死关头把小弟带回靖平!也恨顾飞扬没有轻重,都这时候了竟然还拿成亲来要挟她! 想她堂堂镇西忠勇大将军是被吓大的吗! 她怒声斥道:“顾飞扬!” “在呢!” 明玉珠瞬间睁开了眸子,看到这张近在咫尺,鼻尖还冒着一层细密汗珠的俊脸。 就算他满脸关切,神色焦灼,也掩盖不住他趁人之危的卑鄙! 她抬起虚弱的胳膊,‘啪’的一声打在男人脸上,随即吐出两个字:“混账!” 顾飞扬懵了,不止他,美丽也懵了,确切的说,美丽是被吓傻了。 但紧接着,明玉珠胳膊一软,双眼一闭,整个人又昏死过去。 “小爷方才被她打了?”他有些不确定的问美丽:“是不是被她打了?” 美丽点点头,随即又有些不确定的摇摇头:“奴婢眼花了吧……” 试问这偌大一个沛国,谁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更遑论打嘴巴子了! 顾飞扬摸摸脸,虽她力气小,这一巴掌打的不疼不痒,但也改变不了他被打的事实啊!而且她还骂自己混账!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来人!来人!把她给小爷扔出府去!” 子丑一个箭步窜进来就要扛人,美丽赶紧拦在子丑身前:“殿下要扔也得等她好过来的吧,这么扔出去万一被歹人捡走怎么办?” “她都能打人了还没好吗!装的倒挺像!” 言罢还伸手拉了拉她的胳膊,见她依旧‘挺尸’却也不像是装的,这才作罢,让子丑出去。 随即又对美丽说道:“今日之事不能跟任何人说!” 美丽指天发誓:“奴婢绝对不会把世子殿下被打的事情告诉别人!” “……” 顾飞扬蹙眉,算了,正所谓,好男不跟女斗,权当是赔她了。 谁让他那一掌直接把人半条命打没了呢! 提起这茬就不免心虚,等她醒过来要怎么跟她解释? ‘你听我说,不要激动,你原本能活五天,眼下只能活四天了,另外一天是被我打没的,当然,这只是一个比喻!’ 啧……这万一她不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呢? 告诉她真相会不会对她太残忍了? “殿下?”子丑在门外唤他:“有点事儿要跟您说一下。” 待他出去,子丑方道:“咱们送到给明世子的小厮传了话回来,说这几日世子被兵部尚书盯上了。” “兵部尚书……辛醇?” “是。” 顾飞扬知道这个辛醇,若明玉珠是女子中的典范,那他辛醇就是寒门士子中的楷模。 当年武帝征战八方重聚四海,再兴沛国,为使朝中官员不再只是从世家子弟中任人唯亲,而听从甘太师的建议广开科举之路,通过考试择优录取。 一开始这件事并未引起多大反响,毕竟当年的沛国百废待兴,普通人莫说读书考试,就是能吃饱肚子都难上加难。 但随着甘太师开办汉白书院,有教无类,一众寒门子弟便在那个时候脱颖而出,其中最有名的便是这位兵部尚书辛醇。 “他找明泽做什么?” “听说是为了禹城王妃……您岳母的遗物!” 这么说顾飞扬就明白了,这辛醇跟岳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当年肯定也像他敬佩郡主一样敬佩着岳母大人,想收岳母遗物也在常理之中。 子丑见他频频点头,以为他是同意了,哪知道他这一会的功夫已将辛醇脑补成了另一个自己。 “那……属下将锦盒送还世子?” “啊?”他蹙眉道:“明泽答应了?” “辛府的人几次三番上门讨要,但明世子只说在殿下这里,要想要就来咱们靖平王府要。” 顾飞扬挑眉:“有人来要?” “那倒没有。” 世子殿下发出一声冷哼:“晾他也不敢!” 明泽若是来要他不得不给,但若是旁人来要,乱棍打出去。 他这么想的,也这么吩咐了子丑。 “殿下!明珠醒了!”美丽屋里高兴的叫他,他又往房中看了看,见她果然是醒了,正坐在床上发呆,看到自己是同时还有些许错愕。 不禁想起方才那屈辱的一巴掌,世子殿下的俊脸有些挂不住:“醒就醒!你问问她哪里不舒服再让成太医过来看,小爷有事,先走了!” 言罢便招呼子丑快步离去,因为他实在没想到这一巴掌要不要讨回来。 明玉珠虽是醒了,一时间却有些分不清梦里梦外,尤其是看到顾飞扬的时候,竟恍惚间觉得此刻才是梦,而梦中的战场才是最真实的存在。 “我,我真把世子殿下打了?”她有些不确定的看看自己的手。 美丽点点头,眼睛好像会发光:“特别勇猛!啪的一下!那个响啊!殿下脸都肿起来了,跟你肩膀似的!” 刚才看着好像没肿啊,莫不是消肿了? 如是一想,又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肩头,虽还敷着药,但明显能感觉到不疼了,也不肿了。 “来,先喝口水。” 美丽殷勤的为她倒水,又问她道:“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你哪里疼?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我跟你说,给你看病可是早年间宫里的太医呢!妙手回春!包治百病!想不好都难!” 后者苦笑,接了那茶盏喝下,却暗自腹诽,她这身子,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以回春。 这场病是肩头的伤导致,所以这肩伤好了,身体也病痛全消,她第二天便觉得大好,甚至还觉得身子骨松快了许多。 顾飞扬让她再休息休息,她却不肯了,只说已经完全康复了。 少年郎有些心虚,特意去带她吃了京城最好吃的早点小吃,叫她想吃什么随便点。 明玉珠坐在窗明几净的添味楼里,看着菜牌上琳琅满目的吃食,一是觉得大开眼界,二是觉得这京城物价不是一般的高。 “在下……能都点一份吗?” 顾飞扬蹙眉:“小爷从不炫富,你这样让我很是为难。” 明玉珠眨眨眼,把‘小爷有钱’贴在脑门上的人,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些话的? 刚想开口要一半,就听世子殿下唤了小二道:“把你们这现成的早点都上一份!” “好嘞!世子爷您好胃口!小的这就给您安排的妥妥当当!” 小二一叠声应下,随即并了两张桌子过来,没一会就将这几张桌子摆满了。 看到这蒸炸煎炒烩不尽相同,米面糖油盐各显神通,另有大小圆碟,高浅小碗,笼屉荷叶等不同器皿盛放,已是让人瞠目结舌。 明玉珠看到这满桌子的美食彻底呆住了,她在禹城二十年,竟不知早饭除了包子馒头还有这么多花样! 她原本以为靖平王府多个炸糕、锅巴、千层糕就已经是上上之选了! “殿下!”她抓住顾飞扬的胳膊,咕嘟咽了口唾沫,有些不确定道:“我都能吃吗?” 世子爷还就喜欢看她这副没见识的样子! 不免洋洋得意:“只要你吃得下!” 那还跟他客气什么?明玉珠拿起筷子就…… 没错,她一时竟不知从何下口,想了想,决定还是从眼前这个露馅的包子吃起吧! 一口下去,油香伴着米肉的清香让她险些把舌头吞了。 “唔唔唔!”她指着那烧麦兴奋不已,根本腾不出嘴来夸赞。 世子爷撇撇嘴:“少见多怪……” 不过,很快,少见多怪的人变成他了,在看到明玉珠一人横扫了一张桌子后,他赶忙叫停:“差不多行了,吃这么多也不怕肚子疼,若你实在喜欢,小爷明日再带你来。” “瞧着多,吃起来却不顶饱。”她只用两口就吃完了一盏银耳羹,这些东西虽精致新奇奈何分量实在少的可怜,买一道菜的银子够她在禹城十天的伙食费了。 顾飞扬真有钱,早知道当初回绝了皇上的赐婚,娶顾飞扬回禹城了,陪嫁不用太多,十年粮草足矣。 只消十年,她就能收复关外失地!在禹城关建立起最坚实的堡垒和兵马,让蚩然无敢来犯! 若再给她十年,她有信心用马蹄踏破蚩然,一扫沛国之耻! 如果她当年嫁的人不是五皇子,可能她也不会中了埋伏,白白牺牲三千明家军,也不会今时今日和顾飞扬坐在这添味楼中,吃着这顿极尽奢华的早点。 思及此处,又不禁有些黯然,搁下碗筷道:“吃饱了。” “小爷不是嫌你吃的多,你想吃尽管吃,吃多少都没问题!”顾飞扬以为自己方才话说的有点重,思及她没几年活头了,又好生说道:“就算撑死了,小爷也会给你风光厚葬,为你办好身后之事,你放心就是。” 明玉珠冲他挑眉:“在下的身后之事不劳殿下费心,殿下还是早些去书院吧!” “啊?”他什么时候说要去书院了? 不过是出来吃个早饭而已! 然而门口子丑已经装好了书箱等物,俨然一副:属下已经准备好了,世子我们去上学吧! 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去上课,在书院门口刚下马就碰到了坐着马车过来的明泽。 明玉珠也翻身下马,看到小弟的同时又想起那个梦来。 话说,小弟会骑马吗?他的马术莫不真是顾飞扬教的? 正要问两句,忽见小弟下车时竟有些慌张,甚至还往身后看了看,她也随即看去,却见两个人鬼鬼祟祟跟在后头。 郡主大人勾唇而笑,真麻烦,又得帮小弟解决麻烦了呢,唉,谁让她是姐姐呢。 第二十九章 杏树底下的羞辱 “季札所评周乐《大雅》,其风澎湃,其气磅礴,刚而不屈,以喻文王只德行,文王之德行……顾飞扬!你做什么呢!” 冷不丁被点名,坐在最后一排的靖平世子顾飞扬腾的站了起来,手往身后一背,便理直气壮道:“回夫子!学生在专心听课!” 于夫子将书本一扔,抓起戒尺就走了过去:“你背后藏了什么东西?拿出来!” 他能拿出来才怪,冲屏风后面招手,顺手抛给了明玉珠。 好家伙,竟带了弹弓来! 明玉珠将弹弓不动声的藏在袖中,这边于夫子已行至少年面前。 二人并站在一处,顾飞扬却要比他还高出一个头,这让于星河很是不满。 “拿出来!” “什么也没有啊!”他伸出左手。 “另一只!” 右手也伸出来了,还是空空如也。 于星河不死心,又将他身前身后看了个遍,甚至还在他书箱里翻了翻,除了笔墨纸砚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只得用戒尺示威:“再让我看到一次,就让你尝尝这个的滋味!” 少年郎默默磨牙,直到夫子离开才小声嘟囔:“别人带什么都不打紧,偏偏盯着小爷一人抓!” 明玉珠也是忍俊不禁,于夫子都待你这般严苛了,也不见你学业有所长进,若是再不管你,岂不更没的救了。 掏出袖中的弹弓,剥了皮的新枝已经打好了孔,一条旧鹿筋只穿了其中一个洞,还有一个洞没穿,想来他方才就在捣鼓这东西。 待课间休息的时候顾飞扬从屏风那边露出个头:“你把弹弓收好,回家再给我,切记不要让夫子看到。” “世子放心。” 点点头,不能更放心。 顾飞扬上课的时候她也有些无聊,索性三两下穿好了弹弓,拉了拉,还挺有劲,看来应该是鹿筋揉了丝线进去。 小时候她也爱玩这个,说是百发百中也不为过。 不过很久没玩了,手还有些痒痒。 想到之前在书院后园看到了一颗杏树,上头的杏子黄灿灿的也没人摘,她眼馋许久,今天不正是个好机会吗。 在这上课着实枯燥,打几个杏子解解馋,顺便给小世子尝尝,也算谢他早上那一顿丰盛的餐点。 说去就去! 从后门溜出去,对守在外面的铁塔侍卫子丑示意:“我,内急。” 子丑表示理解,还非常贴心的问:“要不要给你守着?” “额……这倒不用……” 汉白书院没有女子,全是男厕,虽然都是单独隔开且有门可以关闭,但也架不住会有人眼瞎闯进去。 但她又不是真去如厕,偷杏这种事还是人越少越好。 后园那棵杏树还跟上次看到的一样,挂了满枝头的果子,有些熟透的已经掉在地上摔烂成泥,散发出发酵后的果肉香气。 这杏树少说也得有二十几年了,粗壮高大,枝叶丰茂,还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凉。 脚尖挑起一粒石子捏在手上,她围着杏树转了一圈,选了颗自认最大的杏,拉紧弓弦,但听‘嗖’的一声,石子破空,直接将那杏从枝头打落。 她飞身跃起,一把将果子抄在手中, 随意擦了擦,直接上口。 嗯……果然如她想象中的一般汁水丰沛酸甜可口! 要知道,胡瓜在京城是稀罕物,那杏在禹城就更稀罕。 又打了两个,吃起来却不过瘾,吐出嘴里的杏核,她攀着树枝三两下爬进茂密的枝叶间。 京城真好啊!不仅早点花样多,还有吃不完的杏! 找了根粗壮的树杈,她靠在那吃一颗藏一颗,不一会的功夫口袋里已经装满了,而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也被摘了个干净。 正打算换个地方吃,就听一叠脚步声向这边行来。 她耳朵微微一动,五个人? 不动声色的同时,她又顺着叶片的缝隙向外看去。 来的不是学生也不是老师,为首之人四十多岁,面白无须,个头虽然不高,但背却挺的格外笔直。 他穿着一件绛紫色的罩纱袍,以简易的木簪束发,身边带着四个侍卫模样的人。 莫不是来书院找人的?可为何找到后园? 正兀自纳闷,此人却已在杏树之下驻足,抬头看向这丰盛的枝叶和坠弯枝头的硕果。 明玉珠的身子微微向后一靠,好叫自己不会暴露。 “大人要尝尝吗?属下摘几个下来!” “不必。”男人开口,嗓音却十分低沉:“这棵树结的果子十分苦涩,难以下咽。” 明明很甜…… 如是想着,明玉珠又以舌尖勾动嘴里的杏核。 结果这人既不吃杏,也不急着走,就这么呆呆的站在那。 前头书院下课的声音传来,学生们各自勾肩搭背,相约去膳厅吃饭。 明玉珠有些着急,子丑今日带的食盒特别大,不用想也能猜到里面有多少好吃的,这万一顾飞扬没给她留…… 可方才下树也就算了,这个时候再下去很难不尴尬。 少不得还要打个招呼:你好,我就在树上看了你发了半天的呆,别的什么都没看到。 啧…… 正斟酌的时候,又有一人快步而来,这脚步听的耳熟,看到来人的刹那,她微微眯紧了眸子。 小弟来这做什么? “你,”小弟走的很快,脑门上还有一层薄汗,看到男人的同时又有些局促不安的整理衣衫,拱手见礼道:“见过辛大人……” 辛醇亦上下打量着他,也回了一礼:“禹城的……世子殿下。” 明泽有些局促,却依旧不吭不卑道:“不知辛大人百忙之中过来找我所谓何事?” “世子是聪明人,有些事,也无需多说。” “我,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锦盒既是家母遗物,交给一个外人多有不妥。” “我不是外人,”辛醇说着便一步步向他走进,方才觉得有些温煦的眸子,此刻竟有些阴骘:“我与你的母亲情同手足,再说了,她那东西本就留给我的,否则我又怎知里头装了什么。” 明泽急道:“那日打开锦盒的时候许多人都看到了,大人这么说未免有些牵强!” “那他们也不曾细看,哪知道筛子缺了哪个角,铜钱毽子刻了什么字?更遑论里头还有一把小小的匕首,放在水中能显出游鱼。我为何知晓?只因这里头的许多东西都是我的!” 明泽被他逼的踉跄后退:“辛大人何必为难我,这锦盒我已经送给顾飞扬了,他答应我将来送锦盒回禹城,与我阿姐和母亲葬在一处!” “你去找他要回来!”男人突然拔高了声音:“你竟然信他能出京城?他和你一样,一辈子也出不了京城了!” 明玉珠注意到小弟的手指已经收紧,瘦小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 “就算出不了京城,我也是禹城的世子,还请辛大人注意言辞。” 辛醇满脸不屑:“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你也是世子,你爷爷!你母亲!你姐姐!都是何等的英雄!怎么会有你和你爹这种废物!” “辛大人!”明泽亦拔高了声音,他眼眶通红一片,瞪着面前之人。 辛醇蹙眉,似在等他的回击。 但明泽只气的牙关紧咬,指尖收紧成拳,已没了进一步的动作。 半晌之后,却又不得不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在京中多年,比这更难听的他都听过,反抗的直接后果他不是没尝过。 挨顿打那是轻的,这些京中的富贵王侯总有一百种办法让你过的不舒服,让你的人也过的不舒服。 “怎么不说话了?得亏你母亲已不在人世,若她还活着,看到自己的儿子这般懦弱无用,气也要被你气死了!” ‘嗖’的一声,一粒杏核破空而来,啪的打在男人的脸上,瞬间在他面上留下一道血痕。 四名侍卫大惊失色,急急将他围在中间,大声呵斥:“什么人!” 四周安静如斯,只有风过树梢的沙沙之响。 一颗熟透的杏掉在地上摔烂成泥,众人好像炸毛的猫一般看过去。 “大人……这里不安全,我们还是……” 辛醇抬手摸了摸脸颊的血痕,又看了看地上的凶器,竟不由的呼吸一滞。 杏核……竟是一颗被吃的干干净净的杏核…… 明泽也不由有些害怕,常听人说起书院里的古怪传说,他本以为白天没事,结果…… “不知是什么人?躲在这里鬼鬼祟祟?难道我说错了不成?这禹城世子若不是废物,怎的连找顾飞扬的勇气都没有!被人羞辱连还击的本事都没有!简直给你娘丢人现眼!” 话音刚落,又一颗杏核射了过来。 这次直接打在他脸颊的另一侧,他躲避不及,又划出一道血痕。 “在树上!” 侍卫一声大喝,齐齐向树冠跃去,明玉珠此时却一个鹞子翻身,径直从树上翻落在地。 辛醇看到她的瞬间瞳孔大震,尤其是看到她朝自己挑眉一笑,睥睨间藏着挑衅。 侍卫反身向她扑来,她却一脚将人踢飞出去,身体撞上树干的同时她已后仰下腰,避开了一人的攻击。 “住手!住手!住手!”辛醇急了,不管不顾的冲到交战中心,忙不迭叫自己的人停手。 明玉珠打出去的拳头堪堪在他鼻尖停下,瞬间变攻为守,一把勾住辛醇的脖子,在他耳边笑道:“一把年纪还欺负小孩,大人不觉得羞耻吗?也不知大人爹娘是否在世,会不会因此觉得丢人现眼?” “放开大人!” “你知道这是谁吗!这位可是兵部尚书!” 明玉珠嗤笑出声,别说一个兵部尚书,就是蚩然王族的头她都不知砍过多少个了。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辛醇说这话的时候全身止不住的颤抖,眼眶甚至还红了一片。 第三十章 你是明泽的姐姐 “你叫什么名字?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你可认得我吗?”辛醇一连几个问题问出口,别说明玉珠听着有些糊涂,就是明泽也一头雾水。 方才瞧这辛大人刚毅狠辣,言行举止都老道持稳,怎么现在慌成这样? 莫不是都装出来的? 明玉珠也打趣他道:“上次有人在我面前尿了裤子,大人可千万矜持些。” 言罢已把将人甩了出去,辛醇一个踉跄撞在了侍卫的身上。 侍卫扶稳了他又要对明玉珠动手,辛醇却赶紧伸手阻拦:“不,不要。” 四人对视一眼,各自站在辛醇身边,将他保护其中。 明泽方才虽有些害怕,但此时已冷静许多,赶忙对辛醇说道:“辛大人,她是我府上的丫鬟,想是看到我被羞辱,有些气不过。您辱我在先,她打您在后,两厢也算是扯平了,还请大人就此作罢,否则闹出去,于大人也脸上无光!” 他知道辛醇在朝中民间都有极高的口碑,便拿舆论来施压。 但辛醇显然并不想买账:“你说她是你的丫鬟?你府中根本就没这么个人!” “我说有就有!”明泽难得硬气一次,抻着脖子捏着拳头道:“大人这般咄咄逼人,又与那些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 辛醇又冷看他一眼,继而看向那女子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好吧,我不是世子的丫鬟,我只是个路见不平之人,大人若对我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将我扭送官府,前提是,你们打得过我的话。” 辛醇眸光骤然一紧,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日光明媚,透过杏树的枝叶筛落在她的眉梢眼角,她勾唇之时,笑的自负且张扬。 这张脸,这样的笑,竟穿透亘古的时光与一人重叠。 那人也是这般笑着,只不过,她穿着汉白书院白色的学服,而她却穿着一件黑色的小厮短打。 穿着白色学服的人不会坐在杏树之上,因为那时候的杏树还没这般粗壮茂盛,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有几分矮小的。 整个汉白书院的人都说,这杏树结的果子十分酸涩难吃,莫说吃了,就是听他们的形容就能吐出一口酸水。 但却不知为何,这杏树每每有一两颗果子成熟便寻找不见,地上也没有,像是被人摘走了。 那日也是这样一个明媚的夏日,他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人到了这偏僻的小院,掏出随身带着,有些酸馊的玉米饼子充饥,冷不丁抬头看向满树的杏,不觉有些口渴。 站在树下找了一圈,终是找到一颗半熟的黄杏,他便蹦了起来,轻而易举的将其摘下。 咬一口,本做好了酸涩难咽的准备,结果却是出乎意料的甜。 他一时间有些欣喜,囫囵吃了又去摘下一颗,可就在这时,一颗杏核便径直打在了他的脑门上。 他哎呦一声,身后传来一群人的哄堂大笑。 回头看去,学院里最受欢迎的学生,走到哪里往往被众人簇拥成焦点的学生,手上正晃着一把小巧的弹弓。 他叫甘寻,辛醇知道她。 甘寻笑道:“杏子配饼,好吃吗?” 其中的羞辱之味不能更加明显,他仓促间将饼子塞进怀里欲要离开,却又被他们拦了个正着。 甘寻虽比他还矮上一头,但拦在他面前却好像个巨人一般,满是自得。 “这杏,是苦的,涩的,以后不许吃。” 他不满:“明明是甜的!我知道了,就是你,联合这些人到处说杏子苦涩,才骗的无人敢吃,然后又将杏子占为己有!” “是又如何。”她承认的倒大方。 这让他很我无语:“自私鬼!” 甘寻不乐意了,双手叉腰道:“随你怎么说!今日你便在我面前立誓!绝不会告诉别人这杏子好吃!” 那一刻,他就觉得甘寻这姿态像个娇蛮的女子,但只当他这种纨绔子弟在家被宠坏了,便也没多想。 “立誓啊!”旁边纨绔帮腔道:“这么跟你说吧,这杏树被咱们甘公子包了!你这穷酸要想吃就拿银子买!” “你要敢说出去,可别怪我们不客气啊!” 他刚入书院,在这里本就没什么朋友,能跟谁说去? 可一看这些人飞扬跋扈的嘴脸,他甚至连解释都懒。 一把推开甘寻,正要离开,便冷不丁觉得肩膀一酸,一条胳膊已被身后之人擒拿,没等他痛呼出声,胳膊便又传来一阵剧痛。 但听‘咔嚓’一声,他身形一歪,整个人已被甘寻按倒在地。 甘寻瘦小的身子擒着他的胳膊,半边力气压在他的身上,却使他挣扎不得,动弹不得。 他恼羞成怒,一张脸涨的通红:“松手!放开我!放开!” “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听到没有?”甘寻在他耳边说道:“给个准话,听到了,就放你走,若我没听到……我就再说一遍!” 言罢又是一个使力,那胳膊好像随时要被她掰下来一样。 他虽出身贫寒,但自幼便知人穷不能志短! 当初就因他在家乡不畏地痞,以身犯险救了无辜的百姓,当地官府为了嘉奖他才举荐他来汉白书院学习。 眼下这种境遇和他在家乡遇到的有何区别? “你们!不要仗着家中势力就这般为所欲为!你们会遭报应的!” 众人又大笑出声,还有纨绔踢了他一脚:“老子可真怕!” 甘寻不乐意了:“说话就说话,你踢他做什么?喂,你答不答应?只要你答应,我就放你走。” “我!”他又用力挣了一下,但不知她用的什么巧劲,竟挣脱不开。 双方僵持了一会,还是甘寻率先将他放开:“罢了罢了,你走吧。” 旁边有人不满道:“若他跟别人说了,别人都来摘这杏怎么不?” “还能怎么办?多派几个人守着喽。” 辛醇灰头土脸的站起来,眼睛里却是布满血丝,狠狠瞪了一眼甘寻。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在这个同窗的脸上看到一种与纨绔地痞不同的笑,那笑容干净明媚,好像方才做的不是一件欺凌弱小的坏事,而是拈花拂叶一般轻松美好。 他转身,快步离去,却不知自己怀中的午饭早已掉落。 后来甘寻给他送来了午饭,却不是那个酸馊的玉米饼子,而是几个热乎的烧饼。 他却觉得羞辱意味极重,径直将那饼子扔给了书院门口的野狗。 可惜他那时并不知这杏的用处,也不知甘寻真的只是在笨拙又小心的向他道歉,担心他不接受,甚至还将小厮买来的花样糕点摒弃,只选了几个粗糙的饼子。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那日杏树下的笑容却足以让他铭记一生,至死不忘。 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了,无数个日日夜夜,这张笑颜甚至不肯入梦,却不想,竟在青天白日之下闯入他的眼前。 “你,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结巴,已无法遏制内心的激动与澎湃。 那个答案,似乎很快就要宣之于口。 如果不是甘寻,那一定就是…… “在下,明珠。” “明玉珠!你果然是明泽的姐姐!禹城郡主明玉珠!” 明泽气结:“您身为兵部尚书,难道不知我阿姐已经战死沙场?叫明玉珠的人在整个沛国不止千百,难道都是我阿姐不成?再者说来,她叫明珠!” 明玉珠好整以暇的看向辛醇:“当然,你若将我当成明玉珠也未尝不可,毕竟我也一直想成为郡主那样的女子!” 辛醇却好像魔怔一般,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不可能……你若不是明玉珠你会是谁……你若不是明玉珠,你听我提起明泽的母亲会这样着急?” 虽然有些丢人,但明泽还是嘟囔道:“这又不是她第一次护我了……” 看小弟这垂头丧气的样子,明玉珠抬手,在他发上揉了一把。 辛醇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目光紧紧锁在明玉珠的身上,无数猜想已在他脑海之中轮番滚过。 他没见过甘寻的女儿明玉珠,只在传说中听到一二。 但谁能说,女儿长得就一定肖似母亲?真是巧合也说不定。 没错,他宁愿相信这个言行举止,甚至连容貌都肖似甘寻的姑娘并非明玉珠。 也不枉他这二十多年的苦等一场。 “大人,该回去了,我们还要……” 他抬手阻止侍卫继续说下去,反问明玉珠道:“你与我说句实话,你是什么人?从何处来?眼下又在何处当差?” “大人想必是做惯了高官,问题总是张口就来,只可惜在下实在嘴拙,不知该从何处回答,若大人一定要问个清楚,那我只能说,我是他的人。” 言罢她伸手指向辛醇身后,早就在那等候多时的顾飞扬正负手靠在墙边,嘴边叼着根狗尾巴草,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见辛醇看到了他,他百无聊赖的伸手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辛大人,您吃了吗?我那还剩了点饭菜本要给我这小厮的,您要是不嫌弃,一起吃点?” 知道顾飞扬能把人活活气死,他今日算是领教了。 竟让他堂堂三品尚书与小厮同食,其中贬低意味不能更加明显。 辛醇还没生气,他身边的侍卫已像狗一样龇牙咧嘴起来。 “多谢世子美意,老夫已经用过午膳。” 明玉珠噗嗤一声笑了,辛醇反问她道:“你笑什么?” “我笑,辛大人竟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主顾,都说您清正高华,一视同仁,自有一身好修养,是万千学子楷模,现在看来,传言也不能尽信。” 第三十一章 大人竟有这癖好 “你竟知道我?”辛醇微微眯紧了眸子。 “猜的。”明玉珠耸肩道:“京中姓辛的大人好像只有兵部尚书辛醇,辛大人吧?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您竟会在圣贤所立的书院之内欺负一个小辈,既有失贤臣美名,也有失读书人的气度吧大人?” 辛醇又不禁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见她神色从容,毫不畏惧,便又去问顾飞扬道:“这是你府上的人?” “是,大人有何指教?”世子爷晃到明玉珠身边,将她挡在身后。 “她敢对朝廷命官动手,世子不给个说法?” 顾飞扬打量他脸上一左一右细微两道划痕,血丝已经凝固,瞧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这伤……你怎么打的?” 明玉珠将手上的弹弓递给他:“用这个……” 又从嘴里吐出颗杏核在手上:“还有这个。” “你吃这杏了?”他蹙眉看向那那硕果累累的一颗杏树,不禁牙酸的皱起眉头:“见过馋的,没见过你这么馋的,真是什么都吃。” “挺好吃啊。” “嗯,在你眼里就没有不好吃的东西。”世子殿下一脸嫌弃。 辛醇却有些不满的干咳两声:“世子,这人,你该如何处置?” “明珠是为了保护我才动的手!”明泽也挡在明珠面前道:“你不就是想要我娘的遗物吗,有什么就冲着我来,不要找明珠的麻烦!” 话没说完就被顾飞扬勾着后领拉到一旁,随即被明玉珠揽住肩头,在他肩上拍了拍,示意他看戏就好。 只听顾飞扬难得谦卑的问辛醇:“不知辛大人以为,小爷该如何处置这人?” “行刺朝廷命官,自然要扭送大理寺从严处置!” “这要是闹到大理寺,少不得还要三审过堂,于你我面子上也不好看,不知大人可有什么折中的法子?赔银子也行啊。” 明玉珠补充:“世子爷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顾飞扬笑道:“这银子你自己出。” “额……” 明泽则紧张的攥紧拳头:“我,我也可以帮你凑凑……” 明玉珠难得和顾飞扬达成共识:就你? 这边辛醇却道:“折中的法子也不是没有,殿下应该知道今日我来所为何事,若殿下成人之美交出甘寻遗物,此事便就此作罢。当然,知道殿下不缺银子,但为表感谢,该给的银子本官自会奉上。” 顾飞扬道:“若我不答应呢?” “那就将这女子,连带她的身契一同给我,否则扭送大理寺,以她之罪,流放徭役都是轻的!” “哦……”顾飞扬点头:“要么给你遗物,要么给你明珠……辛大人不愧是兵部尚书,此番困局竟是兵家高手也难破解。” “那世子的意思是?” “小爷只知,下午第一堂课是于夫子的课,迟了可是会被他打手心的,明泽,走了!” 言罢招手,抬腿就走,辛醇身边的四个侍卫立时拦在他们面前。 顾飞扬脚步不停,扣动腰带,一把抽出那根随身带着的长鞭来,裂空一声炸响,他挥着鞭子便向那四人打去! 四人一味避闪却不敢还手,他便这样打出一条道来,带着明泽和明珠就扬长而去。 “大人!” 辛醇抬手示意他们不必追了,他虽提出一个困局,但顾飞扬本身就没打算破解。 若他按他的要求作出选择便也不是靖平世子和京城小霸王了,他要的就是打破,用他那根长鞭! “像,真像……” “大人,您说什么像?” 辛醇负手而笑,目光看向不知名的远方:“方才她打我的时候,竟和以前一模一样……” 四人又彼此对视一眼,默默为自家大人捏了一把冷汗,以前怎么不知道大人有被人揍的癖好? 难道这也是他从不娶妻的原因?好像挖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 “你们暗中查一下那女子是何来路,宁愿什么都查不到也不要被他们有所察觉。” 四人又默默对视一眼:这是铁树要开花的节奏? 不给大人弄到手岂不是天理难容? “听到了吗!” “是!属下明白!” 辛醇深深看他们一眼,完全没觉得他们明白了,甚至还有点担心是怎么回事。 他下午还着急回兵部衙门,近来有消息传说东洲王怕是不行了,东洲各路兵马也在蠢蠢欲动。 陛下虽然一心想要撤藩,但眼下却不是一个好时机,若趁此机会将东洲世子质押京城,对东洲强行撤藩,恐怕会引发另外三王不满,三王之中属禹城彪悍,但死了一个明玉珠已不足为虑,眼下只要提防靖平就行。 又传,靖平王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此番轻装简行必然不会多带人马,如果东洲突然求助,那他也赶不回靖平。 结果他刚到兵部就收到一封密函,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那密函上说东洲王已经死了,但东洲不知打着什么算盘正在封锁消息秘不发丧。 “这么热的天,真也撑得住。” 马侍郎是他的心腹,也是送密函的人,听闻此言却是讳莫如深的笑了笑:“传说东洲有个水晶棺可保尸身百年不腐,到底有没有,除了东洲王,谁又知道呢。” 是啊,当年文帝听此传言想让东洲王敬献,东洲王便以传言不可尽信回绝了。 “他那副七八十岁的老骨头,存不存又有什么要紧。” 随手将密函点燃烧成灰烬,辛醇又问他道:“东洲世子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说没动静是假的,做了五十多年的世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只怕他比谁都盼着东洲王早点驾鹤西游去吧。” 辛醇也不禁冷笑出声:“盯紧点,别出岔子。” “大人放心,不仅咱们,还有好几拨人马盯着呢,连带世子家中女眷儿孙都盯的紧紧的!” “好,若无其他的事,你去忙吧。” 马侍郎道:“还真有其他事情,五皇子殿下拟在芙蓉香台为禹城郡主办一场法事,号召全城百姓为郡主折灯祈福。” 辛醇蹙眉道:“这与我们兵部何干?” “殿下的意思是,郡主既被册封了镇西忠勇大将军,便是兵将之楷模,问问咱们兵部是否愿意参加这场祭祀活动,最好组织号召一下各位将军、统领、参将、校尉,学习一下郡主的护国精神,弘扬郡主的……” “你听不出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辛醇一言难尽的看着他。 马侍郎干笑道:“属下怎会不知,五殿下是想在百姓和陛下面前搏个美名,可此事对我们来说也同样百利无一害,大人想想,若我们配合了五殿下的安排,往远了说,将来殿下继承大统,我们兵部自会好过许多。往近了说,也能拉近军民关系,使得军民鱼水一家亲不是!” “若你想拍他的马屁就尽管去做!此事不必再支会我了!” 马侍郎挠挠头,有些不确定他这意思是到底能去还是不能去? 五皇子这次为禹城郡主举办的祭奠活动规模巨大,他上请皇命,又耗费府上财力为郡主建造庙宇香台,还请法师超度。 全城百姓被他感染,在他的号召之下自发为郡主编制祈福河灯。 这事已忙活了一个多月,就等着下月郡主忌辰好大肆操办一番。 辛醇岂会不知,只是在今天之前他多少有些唏嘘,但在今天之后,看到了那张和甘寻十分相似的容颜和身手后,他忍不住提出一个大胆的假设:若禹城郡主没死,会怎样? “咱们这有郡主的画像吗?” 走到门口的马侍郎有又被他叫住,挠挠头道:“有吧,每年兵部派往各封地的督军都会带藩王的画像回来,应该也有郡主的。” “找出来给我看看!” “是!” 马侍郎去府库翻箱倒柜找了来,足有五幅。 辛醇迫不及待的展开,哪怕是去年那张画像也与今日所看女子不同,更遑论甘寻。 确切的说,这五幅画都各不相同,若说人之高矮胖瘦可以根据时间的变化而变化,那这脸上的痣,鼻头的高矮,眼睛的大小怎么还都各不想同? 俨然是五个不同的人! “额……”马侍郎也看出些许端倪:“这……” “这是怎么回事?” 后者苦笑不跌:“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通常是此人不便久坐让画师作画,随便抓个人顶替也是有的……” “你便是这样监管的?!当时画像拿回来的时候你就不知比对比对!” “属下那时候还没来兵部呢,再者说来,就算要比对,谁会想到拿去年的画比对啊,每年那么多画像入库,谁会记得今年这张和去年那张不一样呢……” “我提拔你上来,别的没见你学会多少,倒学会顶嘴了!” 马侍郎更是委屈的不知怎么办好,噘着嘴站在那一阵局促,直到辛醇不耐烦的打发他离去,他才忙不迭告退。 明玉珠……他看着手上那些不尽相同的画像还就不信了,这样一位曾在禹城叱咤风云的女将军,就没留下一张画像? 实在不行他还可以派人去禹城挖坟掘墓!他倒要看看这位镇西忠勇大将军是不是真的死了! 若没有,禹城王明厚恩可是犯了欺君之罪! 其罪当诛! 第三十二章 世子殿下发脾气 自昨日在汉白书院与兵部尚书辛醇起了冲突,顾飞扬就再没跟明玉珠说过话。 “世子八成是生你的气了。” 美丽和明玉珠坐在凉亭里,一边啃着胡瓜一边看跑马场上,世子殿下正骑着顾超强遛着顾无敌,子丑紧随其后,生怕一个不查摔着世子,那他定要引颈谢罪! “是我冲动了,但若再让我听到他说那些话,定然还是要打的。” 美丽一脸崇拜的看着她:“打的好!不管怎么说禹城世子到底是郡主的弟弟!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 马场上,顾飞扬翻身下马,子丑终于松了口气,又忙不迭拿来拧干的巾帕和放凉的茶水。 擦了把汗,世子殿下把帕子扔给子丑,大步向凉亭走来。 美丽快步迎了上去:“殿下!热不热!奴婢给殿下准备了胡瓜!清凉消暑!” 顾飞扬看着满桌子的瓜皮,又看看明玉珠。 后者见状,赶紧把自己啃了一半的瓜递过去:“吃我这块吧。” 美丽一脸委屈道:“都怪奴婢吃的太高兴了,一时忘了给殿下留。” 以前府上有美丽这一个吃货也就罢了,如今又多一个,顾飞扬突然开始担心他的府库能不能养得起了。 “殿下!殿下!瓜来了!”子丑不知从何处抱来两个胡瓜,三两下切好拿一块给世子。 美丽和明珠也一起伸出手去,世子殿下一记眼刀看过来,二人讪讪收手,顺便打个饱嗝。 “殿下今日和顾无敌配合的挺默契啊。”明玉珠呵呵干笑:“而且顾无敌好像很喜欢跟顾超强在一块玩。” 男人吃完一块瓜,又拿下一块。 美丽暗中戳戳明玉珠,示意她继续。 “这块甜!”她以自己的吃瓜经验拿起一块递给世子,却被他径直忽略,拿了旁边一块。 “殿下今日不去书院?” “对了,王爷什么时候来京?” “若殿下觉得觉得在下在府上碍事,那还是先告辞出府吧,省的将来还要向王爷解释身份,总有些不必要的麻烦。” 世子扔下瓜皮转身就走,从始至终都没搭理她一句。 美丽有些着急:“你真要走吗?殿下可能就在气头上,等消消气就好了。” “人不大,脾气倒挺大。” 子丑去而复返,指着明玉珠道:“你,跟上来!” “快去快去!”美丽催她。 她紧了紧腰带跟上子丑,主仆三个骑着马径直出府。 已是傍晚时分,也不似白天那么热了,小风一吹还挺清凉。 去的虽是小蓉山的方向,但却不是秦楚楼。 明玉珠问子丑道:“咱们这是要去哪?” 子丑没好气道:“跟着就是。” “殿下为什么生我的气啊?” “你说呢?” 得,问了等于没问。 “那殿下会把我赶出去吗?” 子丑想了想摇头道:“不会。” “殿下真是好人!” “殿下怕你死在外面。” “……” 子丑深深看她一眼,他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灵动善良的姑娘居然身负重伤时日无多,不无同情的在她肩头拍了拍:“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哦……啊?” 顾飞扬回头看他们一眼,蹙着眉头的少年郎像个小老头。 明玉珠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在他的马股上拍了两下,马儿不乐意的扭扭屁股,又嘚嘚嘚走的优雅健美,像它的主子。 她掐了段小树枝打在顾飞扬的肩头,少年郎却好像全无所查。 又扔了一段,正好挂在了他的发上。 顾飞扬的头发是美丽梳的,左右两股小辫儿攒入发顶,以金珠络子束发,发间垂下的金珠若隐若现,怎么看怎么有钱。 又投出一段树枝,少年郎忍无可忍,一手将那树枝攥了个结实:“你要做什么!” “啊?世子殿下!”明玉珠乐了:“您在跟我说话吗?” “哼!”将那树枝扔向一旁,顾飞扬抖着马缰就就加快步伐。 不过他没跑两步便停在一间大院之前,将马交给门口的小厮,那小厮满脸堆笑,毕恭毕敬。 明玉珠也跟着下马,院门挂着李府的灯笼,人还没进去呢,就听到里面传来操练的号子声,她的眼睛也随之一亮。 这声音实在太熟悉了,在禹城的时候每天都能听得到。 “你们公子呢?” 小厮道:“公子在闲云阁吃酒呢。” 顾飞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带人进了院子。 这并不是寻常人家的住宅小院,院中却是一片开阔的演武场,正有打着赤膊的男子在场上习武。 演武场后头还要练功房,和两个开阔的擂台。 顾飞扬自顾自的跃上擂台,脱下外袍只着白色的里衣,挑出兵器架上一杆长枪在手上掂了掂。 子丑抱着他的衣服一脸骄傲:“殿下要练枪了!” 顾家枪法? 明玉珠也来了兴趣,她也练过顾家枪法,但因枪法讲究力道刚猛,她就算比寻常女子力气大也比不过男子的爆发力。 顾飞扬的爆发力自不用说,枪挑长空宛若猛虎咆哮,横扫游龙,点刺独到,纵身跃起,再一击而中,如寒星淬血。 “好!” 不知何时,身边多了几个看他舞枪的汉子,忍不住喝彩。 明玉珠刚开始想夸,现在却有些说不出口。 不该如此的,一个在京城富贵窝娇养出来的世子爷,不该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击必杀的决然。 顾家枪法纵然适用于战场之上,但他又从未上过战场,怎会如一个征战百回的将军一般带着与敌人同归于尽的仇忾? 直到顾飞扬累了,周围天色也逐渐黯下,他才气喘吁吁的将那柄快被他摔烂的长枪扔到一旁。 子丑唯恐他着凉,上赶着将外衣给他披上,照例将人推开,他走到一旁,在水桶里抄了点凉水好让自己降温。 “世子殿下有日子没过来了。”一位壮汉行至顾飞扬身边,双手幻想的打趣他道:“还以为上次擂台输了不好意思来了呢,哈哈哈!” “小爷得上课,哪能总来,上次是我不察,今日再比未必就输给你。” “只可惜我今天比不了了,父亲在家等我回去述职,改日你我再比!” “好……” 他懒洋洋的应下,脸上仍然没什么好脸色。 那壮汉又道:“你要是遇见我二弟,就让他常回家看看,爹娘都挺担心他的。” “遇到再说吧。” 壮汉走后,顾飞扬才问子丑道:“他不是被革职了吗?” 子丑挠挠头:“确实被革职了,不过李大人去跟五皇子求情,又官复原职了。” “逼死一条人命竟这般不痛不痒。” “人是自杀,他要摘干净也不难,而且五皇子正重要李家,这点小事还是可以摆平的。” 明玉珠一旁听的云山雾罩,她本对这些八卦没兴趣,但听到事关五皇子,且还是五皇子的负面内容,她当然不愿放过。 “这么说,五皇子是在包庇罪犯?” “也没定罪,算哪门子犯人。” 顾飞扬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主动跟她说话了,一时间又有些懊恼。 李府的小厮过来,将擂台周围的火架子点上,照的演武场灯火通明。 明玉珠又道:“殿下给我讲讲吧。” “没你不好奇的!”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啊殿下!” 顾飞扬提步向演武场后头走去:“方才那位是李乔的哥哥李都,因是庶出,还处处比李乔优秀,兄弟俩一直不大对付。他本在禁军做到了南门统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一女子抱着孩子找上门与他相认,他不认,那女子就抱着孩子投了井。” 明玉珠有些唏嘘:“这女子也太傻了。” 顾飞扬道:“那女子也是走投无路,不然也不会出此下策。” “她一人死也就罢了,还带上一条无辜性命做什么?若换做是我,就是一无是处,带着孩子沿街乞讨也总会把孩子抚养成人,到时候再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世人又不都是你。” 也是,明玉珠点头,若人人都是他,泱泱大沛也不至于‘竟无一人是男儿’。 “他虽未被定罪,却也被连累,革了官职,娶了新妇,再后来,他爹求了五皇子,就官复原职了。” “应该新妇娘家也出了力。”子丑更八卦:“新妇娘家来头不小,人家还是嫡出千金,肯定会帮衬姑爷。” 顾飞扬耸肩:“你看,当初为什么不认那女子,这不就破案了。” 明玉珠心下唏嘘,不知不觉竟跟他登上一处高台,竟能看到整个小蓉山。 此刻居高临下去看,小蓉山却如银河一般星火璀璨,光滑流转。 夜风拂面,她舒服的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她来到京城有段时间了,却总觉得自己和这里的繁华格格不入,心头总是像压了一块巨石,让她焦灼的同时又有些不安。 此刻看到这不夜京都,她竟又觉得自己来这一趟值了。 若非‘死’了,她恐怕一生都没有机会离开禹城。 “那是什么?”顾飞扬凭着栏杆向下看去。 明玉珠也去看,只见偌大一个地方,四四方方围着一圈灯烛,周围还有人影走动。 子丑道:“哦,那就是五皇子给禹城郡主修建的芙蓉香台!” “找死他!” 顾飞扬转身就步下台阶,走的像阵风,明玉珠却有些急了:“殿下,我们这不才上来……” “小爷要去打人!” “啊?” 第三十三章 怼你怼到没脾气 “那是什么?”顾飞扬凭着栏杆向下看去。 明玉珠也去看,只见偌大一个地方,四四方方围着一圈灯烛,周围还有人影走动。 子丑道:“哦,那就是五皇子给郡主修建的芙蓉香台!” “找死他!” 顾飞扬转身就步下台阶,走的像阵风,明玉珠却有些着急:“殿下,我们这不才上来……” “小爷要去打人!” “啊?” 五皇子萧源给禹城郡主立的芙蓉香台就在芙蓉湖畔,在小蓉山上闹中取静,辟出一片开阔之地。 香台之前还设有祭祀香坛,以供后人祭拜怀念。 明玉珠看过她在靖平王府的西天灵位,今儿又在这看到她的忠勇神位,别说顾飞扬了,就是她自己也有点想把这香台敲碎的冲动。 顾飞扬翻身下马,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衫,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香台虽未全部建好,但已有不少百姓自发的前来悼念禹城郡主。 此刻看到京城小霸王来了,知道不是好招惹的,赶紧让开路来,让他过去。 顾飞扬年少无畏,又生的峻拔高大,周围看守香台的侍卫竟无一人敢拦的。 他径直走到走到香台之前,二话不说就掏鞭子。 围观百姓大惊,明玉珠却暗叫痛快,若能以鞭子把这香台给抽裂了才好呢! 然而那鞭子却在半空转了个圈,鞭尾一卷又收回他的手上,一回身,‘啪’的抽在一人脚下,那人被吓的一哆嗦,径直跪倒在地。 “把你们五皇子叫来!” “是!是!小的,小的这就去叫!” 围观百姓不明所以,却有胆子大的躲在人群中抱怨:“这谁啊!竟在郡主香台前放肆!简直是对逝者不敬!” “小爷若不是敬重郡主,这香台早就被小爷拆了!” “这是我们悼念郡主的地方,碍着你什么事了!” “有的人重情重义为郡主修建香台,有的人却成心捣乱来了!” “就是!皇上还把郡主授封太庙,你,你去把太庙拆了啊!” 顾飞扬没好气扫一遍人群:“太庙是太庙!香台是香台!这能一样吗!” 此话一出,众人才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为死者设立的香台与庙宇不同,通常是由家人血亲设立。 若未出阁则由其父母兄弟设立,若已出阁,则是其夫君子女操办。 “五殿下建这香台有什么不对?天经地义!” “就是!五殿下与郡主本就是要成亲的!” “你再说一遍!”顾飞扬拎着鞭子就冲进人群:“你信不信郡主能被你这话气的活过来!” 说话的人被他用鞭子指着,瑟缩的同时又有些嘴硬:“我哪里说错了不成……” “哪里都错了!” 明玉珠频频点头,没错,错的离谱。 抛开五皇子有杀害她的嫌疑不算,二人根本就未成婚,怎么就天经地义了! “跟你们说这些就是对牛弹琴!”顾飞扬作罢,不想跟他们理论,专心坐在香台上等人。 明玉珠刚往他身边一坐就被他推开:“这是郡主的香台,你坐什么!” “我!” 她作为郡主本主还不能坐坐自己的香台了? “殿下为什么能坐!” “她是小爷要娶的人,小爷坐是应当应分!” 她就不该问这句话! 顾飞扬坐着不算,还一把抄过镇西忠勇大将军的神位端详,那神位是泥灰做底,檀木做的牌位,上面还刻了立位之人的名字。 自然就是五皇子萧源敬立,如此,只要这京城还有一人敬重明玉珠,还有一人在悼念这沛国的大英雄,他萧源的名字便也会被同时提起。 百姓会津津乐道于他情意深重,朝臣会称赞他的为君之道。 他是女儿家梦中长情的郎君,也是战场上将士们的知己。 等萧源骑马赶到小蓉山的时候,顾飞扬已经将牌匾上萧源的名字给擦掉了,他就随手捡了块石头,耐着性子磨了个面目全非。 “世子?”萧源快步向他行来,左右侍卫格挡开百姓,但百姓都是奔着热闹来的,哪能轻易后退,反而又引来许多人,黑压压围了一片。 “五殿下,来的好快啊。”顾飞扬挑眉起身,将牌位和石头递给子丑。 萧源蹙眉道:“你又来这闹什么,这是我给郡主立的香台,你就算对我有再多的不满,也不该在郡主面前胡闹,扰郡主清静!” “这可不巧了,我就是来还郡主清静的,若不是这牌子,你这香台这会儿已经被小爷给拆了!” 萧源一时有些气结,他本就生的文静,在身形高挑的顾飞扬面前少了许多气势。 围观群众纷纷为五皇子捏了把汗,其中还有为他打抱不平的。 要知道,这五皇子在京城有口皆碑,去年芙蓉湖大雨溢流而出,倒灌了好几条街,还是五皇子亲自跑在水里指挥众人疏通淤塞。 “世子爷!知道您脾气大!可这是京城!不是靖平!您对五殿下这般无礼我们可不答应!” “对!不答应!” “要威风回你靖平威风去!” “嚷嚷什么!”顾飞扬转身冲人群呵斥道:“你们当小爷不愿回家去?!” 众人噤声,有几个还幸灾乐祸的嘀咕,一个质子而已,逞什么威风! 萧源无法,又耐着性子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我想把这香台拆了!” “为什么!”他急了:“这本就是为了纪念郡主而建,不止京城,许多地方百姓都自发为郡主建造庙宇供奉香火,你还能都去拆了?这是什么道理!” “你放心,小爷本就打算让靖平出银子,让各州府衙门为郡主建造庙宇……” “咳咳!”明玉珠只觉得喉头一阵发痒,有点欲哭无泪,所以,活人受香火会不会折寿啊? 不过,她好像也没几年阳寿可以折了。 顾飞扬又继续说道:“建造庙宇可以,但你这香台不行!你拆还是不拆?” “不拆!”萧源怒不可遏,平时对他已多有忍让,今天当着这许多百姓的面,这顾飞扬仗着年纪小,脾气大,还敢跟他动手不成? “建造香台陛下也是同意的,前前后后,我府上也出了不少银子!哪能说拆就拆!” 顾飞扬点点头,掂量着手上的鞭子道:“花银子了是吧?花了多少银子小爷双倍给你!陛下不让拆也没关系,但殿下千里送嫁入禹城,还没跟郡主成亲呢,就把郡主给克死了,还被人家给退回来了,怎么看,也算不上是郡主的亲人吧?” 五皇子一张脸顿时青白一片,好在周遭灯烛黯淡,看的并不真切。 顾飞扬就是有这种本事,明明只是陈述事实,但那论调却能活活把人气死! “你休要欺人太甚!” 顾飞扬却气定神闲道:“不敢,五殿下这话说我的可真委屈,这样吧,我给殿下一个选择,是拆了这香台呢,还是留下香台,只不过,郡主至亲在京,也轮不到殿下立这块碑!” “你莫不又要胡搅蛮缠,说你和郡主自幼便定了婚约!简直荒唐!” “我和郡主虽然早晚要生死同穴的,但我也知道,这话关起门来自家说说也就算了,到外面说难免有些羞于启齿。” 明玉珠很想破口大骂:你也知道羞于启齿!羞于启齿你恨不得嚷嚷的全京城都知道?! 看来,跟她共鸣的人有很多,人群中马上传来了指责的声音。 这个说,五皇子跟郡主有婚约都不能立香台,你凭什么立啊! 还有说,人家郡主都不知道你是谁,你整天要跟人生死同穴? 甚至还有重点关注不对的:可惜了顾飞扬一个大好儿郎,崇拜英雄也就算了,把自己给忽悠傻了。 就是,怎么想不开呢!除了混蛋了些,这相貌如何英俊自不必说,在京城找不出第二个来。 “那你什么意思!”萧源已经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可恨他一身的好修养,每次遇到顾飞扬都要破功! “五殿下莫不是忘了?郡主血肉至亲的兄弟就在京城,禹城世子明泽啊!” 这时候众人包括五皇子在内才反应过来,对啊!还有一个明泽啊! 萧源脸色大变,看着他道:“谁给郡主立香台不一样!何必非叫明泽来!” “哪里一样了,人家兄弟在,轮得到你?好人都让你做了,反叫人说她兄弟不作为!小爷也想了想,明泽肯定也想为他姐姐做点什么的,这下好了,殿下都给打点妥当了,想必禹城世子和整个禹城,都会感激殿下的吧?” 言罢冲五皇子笑了笑,倒把他堵了个哑口无言。 明玉珠舔舔嘴唇也跟着笑了,顾飞扬早就知道萧源在给她建香台,一直隐忍不发,等着香台快建好的时候来找茬,就是算准了小弟根本没银子建香台。 这是要让小弟白捡个现成的,既能成全小弟的一番姐弟情谊,又能让小弟省去一笔花费。 更重要的是,他这招,不就是跟兵部尚书辛醇学的吗? 辛醇让他做选择,如今他也把这选择题给萧源送来了。 “殿下选吧,是让小爷拆了这香台,还是让禹城世子立这牌位?” 第三十四章 人比野兽要可怕 后者拳头收紧,忿忿不平道:“年少轻狂!自以为是!你会后悔的!” 顾飞扬却好像没听到他说的话:“对了!建造香台花了多少银子!全由靖平王府双倍奉还!” “不必!”萧源道:“我府上也不缺这些银子!” “既然如此,那这银子小爷就上交户部府库,用作今年的秋收补贴吧!” 萧源这才看明白,顾飞扬今天就是让他出丑来了! 待五皇子带人离去,看热闹的人群也逐渐散了。 顾飞扬心情不错,一抖身上的外衫,伸了袖筒穿戴整齐,对子丑道:“牵马来,回府!哎?明珠呢?” 子丑一脸纳闷:“方才还在这啊。” 少年郎脸色一变,第一反应是她的不辞而别,随即又想到五万两尚未给她,又怎会说走就走。 “找人!”他道:“别不是走丢了!” 子丑应下,以身高优势在人群中四处搜寻。 这小蓉山一到晚上就人满为患,来来往往灯火交映好不热闹,要想找个人哪是这么简单的事。 顾飞扬也看的眼花缭乱,看到有个身形类似的就找过去,结果一靠近就发现不是这个人。 这人哪去了? 莫不是今日冷落了她,她心中不忿?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哪用得着不辞而别啊,更何况她都没几天活头了,这要是死在外头,连给她收尸的人都没有。 “殿下,会不会是回府了?”子丑道:“许是方才人多,把明珠给冲散了,她一时找不到我们索性直接回府了呢?” 顾飞扬一想也有道理,小蓉山的鹊桥紧临着西郊府,从西郊府回家的路她这几日已经十分熟悉了。 “先回去看看!” 说着便翻身上马与子丑往鹊桥而去,若是不在府上,到时候再叫了人出来找。 二人相识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凡她有点江湖义气临走之前起码要打声招呼的! 就怕是出事了…… “驾——!” 看顾飞扬和子丑离去,明玉珠轻轻抿了一口手上的凉茶。 此刻的她正坐在一间茶楼之内,这茶楼建的十分奇特,二楼四面无墙,若将窗子全部打开,视野开阔的令人咋舌,十分适合欣赏小蓉山的煌煌夜色。 此刻在她面前正坐着一位年轻男子,穿着粗陋的布衣,挽着衣袖,露出肌肉健硕的小臂,高鼻深眸,下巴上还留着稀疏的胡茬。 “郡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告御状不行。”明玉珠懒懒道:“除了蚩然的将领叫阵时提过我们是被五皇子出卖,其他什么凭据都没有,皇上肯定不会相信。” “皇上不信没关系,可以派人去查!但凡只要他做了,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她却轻轻摇头,看向面前焦灼之人:“师父,您还是把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我眼下已经是个死人,若堂而皇之出现在皇上面前便是欺君之罪。就算皇上信了你我的话,你又如何能保证,底下人就一定会去尽心查办此案?这里是京城,不是禹城。” 一句话,说的董天知有些泄气:“可我们进京就是为了给你和死去的兄弟们报仇,若不去告御状……” “我暗中调查此事,无论是不是萧源所为,兄弟们的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郡主……”董天知有一半胡人血统,眸子深的与常人不同,盯着人看的时候好像能随时把人看穿。 虽跟在他身边六七年了,明玉珠还是有些不习惯去看他的眼睛。 “你这几日在何处安身?” 尤其是说谎的时候…… “额……在京城瞎转悠,顺便认人,要想在京中办事,多认识几个人总没坏处。” “为何不回客栈找我?你可知我这段时间有多担心。” “师父放心,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行军打仗,一人去找水源的时候,四五天不回来也不见你担心。” “那不一样!”董天知有些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在那旷野之上,无论是何等凶兽都伤不到你!可这是京城,京城的人,远比凶兽可怕一百倍!” 不知为何,明玉珠忽然想到那日在秦楚楼里,李乔打趣说什么小和尚下山前,老和尚特意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到要躲开。 眼下师父和那老和尚又有什么区别,不由有些忍俊不禁。 “郡主笑什么?” “师父……”她一脸无奈道:“师父给我几天时间,等我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就去客栈找师父!” 董天知急了:“你还要走?!” “是啊,要不是突然和你撞上了,我都没打算要找你。” “你!”董天知又急又气:“有事你我一起商量岂不更好,再者说来,你现在的身子大不如从前,若有什么不妥随时可以要了你的性命。” “额……”还是不要告诉他,自己前两日险些被顾飞扬打死的事吧。 明玉珠端起茶盏,一口灌下:“师父且在京城安心住着,尽管放心等我几日,我既来了京城,自然不会白来!” 言罢不等董天知说什么,她一个翻身就从茶楼二楼跳了出去。 路上行人一声惊呼,明玉珠已身形迅速的没入黑暗之中,找寻不见。 董天知依旧坐在原处,却咬着牙齿一阵懊恼! 早知道当时就应该他一人来京!不带她来了! 明玉珠回到靖平王府的时候,府中正大门洞开,里外侍卫高举着火把往外跑。 “发生什么事了?这大晚上的。” 前头的侍卫忙道:“找人!明珠不见了,你……” 侍卫定睛一看,忙高声唤道:“找到了!找到了!殿下!人找到了!” 顾飞扬快步从府中出来,一看她正站在门口,登时又气又急:“这大晚上的!你去哪了!知不知道别人有多担心!” “我,我迷路了……” “迷路!迷路你不会问吗!” “我这不是问了吗,才找回来,殿下何必这么生气……” 有些委屈的,她抿着嘴,小心翼翼抬眼看他。 顾飞扬一时气结,竟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亏的他还以为自己不搭理人把人给气走了,气走也没什么,关键是她还没几日子可活了,这万一要是死在外面,再万一…… 呸!也是他白操心一场! “都回去!” 命令侍卫回府,他又凶巴巴的对明玉珠道:“你还愣着做什么!你也回去!” “哦……”表面委屈,内里偷乐的人跟着他巴巴回府。 顾飞扬负手在前头走的飞快,带着一肚子的气,那金珠束的马尾都在晃荡。 明玉珠撵上他道:“殿下方才说担心我?” “小爷可没说!” 她却偏要揭他的面具:“殿下说了,我都听到了,唉,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移情别恋,心里没有郡主了呢。” “你胡说什么!”世子殿下急了:“我!我那是对属下的担心!与男女之情无关!” 后者乐道:“跟殿下说句玩笑,谁叫殿下总不搭理人呢。” “玩笑也不行!这话不许说了!万一郡主在天上听到怎么办!” 言罢还心有余悸的看看天,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美丽看人找回来了,高兴的不得了,迎出来抓住她的手道:“我还以为你真走了,你不知道我多难过!你怎么这么狠心啊,说走就走!” “放心,我就算要走,也会好好跟你道别,这段时间承蒙照顾!” 这话说的美丽挺不好意思的,忙道:“饿了吧?来,吃饭!吃饭!” 顾飞扬没好气道:“我也饿!你到底是她的人还是我的人!” 美丽破涕为笑:“早就给殿下在膳厅预备下了,看殿下要出去找人,正打算送回厨房呢,眼下正好可以吃了,明珠,咱们也去吃饭!” “你们哪去?” “去饭堂啊!” “既有现成的就一块吃!” 少年郎说完便大步往膳厅走去,一边没好气的吆喝:“跟上!” 美丽噗嗤笑道:“殿下想向你赔礼道歉呢,就是有点抹不开面儿!” 明玉珠也看出来了,这小世子有时候别扭的很。 顾飞扬的晚饭十分丰盛,大小碗碟十几个,但他挑食,只拣爱吃的吃,那些个没动一口的就让子丑和美丽消灭。 别看子丑块头比美丽大,但胃口却不如美丽好,如今又多了一个明珠,这饭桌上就出现了一副奇异的盛况。 他和子丑拿着筷子,怔怔然看着这两个吃起饭来风卷残云,大快朵颐的女人。 以前美丽吃的多,他们以为是女人中的个别现象,毕竟他熟悉的女人就只有美丽了。 现在明珠也吃的这么多,他的认知再次被刷新:原来女人都比男人饭量大啊! “殿下,您怎么不吃?”明玉珠讲最后一个酿茄子夹到自己嘴里,将空盘子往顾飞扬面前推了推。 后者一言难尽的看着她:“你……你够不够?吃得饱吗?” “够了!吃得饱!多谢殿下!” 顾飞扬点点头,稍稍斟酌了一下:“那日在书院,我也不是故意要生你的气,只是觉得你有时候要打抱不平也得先自己掂量掂量。” 明玉珠含着筷子看他,眼底盈着笑意:“我知道殿下是担心我会吃亏,下次我会注意,不会再这么鲁莽。” “嗯……有事及时告诉小爷,小爷还是能罩着你的。” “好!”她又想到一件事:“对了殿下,书院那颗杏树结的果子明明十分甘甜,为什么你和辛大人都说酸涩难咽?” 第三十五章 第一个吃杏的人 “甜吗?”少年郎眨眨眼,一头雾水:“哪里甜了,明明又苦又涩,还酸的厉害,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牙要酸倒了。” 美丽也道:“明珠吃什么都是甜的,昨日奴婢给她吃了颗李子,奴婢觉得酸,她却觉得甜。” “那李子确实有些酸,不过我也吃得下,但那杏却是甜的,殿下可曾吃过?” 顾飞扬被她问了个措手不及:“吃,倒是没吃过,不过人人都这么说,若真是甜的,怎么没人吃?还落了一地!” 明玉珠有些哭笑不得:“你们都没吃过,就说是酸的,如此人云亦云,三人成虎,越发的没人吃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说的也不无道理。 顾飞扬狐疑的看看她,也不禁认真想了一下那棵杏树。 第二日,汉白书院的杏树底下就站了一群身着白色学服的少年人,各个仰着小脸往那树上看,太阳刺的他们眼睛有点睁不开,又都微微眯了眯。 直到一颗熟透烂掉的黄杏从树上吧嗒一声掉在地上,陈鹏才打破沉默:“你说,这杏,能是甜的吗?” 顾飞扬看看他:“你去摘来尝尝。” 陈鹏却回头踹了跟班一脚:“你去尝尝!” “万里兄饶了我吧!我打小吃不得酸的东西,一吃就吐酸水,这酸水一吐吐一天,如此,下午的课也不用上了!” “说的好像你不吐酸水就不会逃课一样。” 一旁李乔也有些纳闷:“不瞒大家,当年我进书院的时候,看到这么一棵杏树就在琢磨上头的杏好不好吃,可惜那时候杏子还没黄,才刚长出来,酸的我啊……啧啧!” 众人光是看他那挤眉弄眼的表情就一嘴的酸水了,更不想去尝了。 “哎?你们禹城人不是喜欢吃醋吗!醋可比杏酸多了。”其中一纨绔戳了戳明泽:“世子殿下去尝尝?” 众人都看了过去,明泽却小脸一白连连摆手。 陈鹏嘿嘿一笑,抓住机会磋磨他:“就是,若论起来,咱们这里头,最不怕酸的就当属禹城世子了啊,不如明世子先尝尝,我们……” 肩头冷不丁落下一只胳膊,陈鹏整个人已激灵,僵硬着脖子扭过头。 明玉珠拍拍他的肩膀,眼底含笑:“陈公子,这黄杏,真的很甜。” 陈鹏已经被她的表情吓的汗毛倒竖,她嘴里的‘真的很甜’不就等于‘你在找死’吗? “是!是吗!”陈鹏扯着僵硬的嘴角笑道:“那,那本公子一定要做第一个,吃杏的,的人!哈哈!” 他一边干笑,一边咕嘟咽了口唾沫。 不就吃杏吗,还能比当众尿出来更难堪吗?不能! 顾飞扬双手环胸看他:“拣那熟透了的吃,要酸也酸不到哪去,不行了,小爷光是看着都觉得酸……” 嗨,谁还不是呢! 众人看他壮士赴死一般走到树下,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指挥他摘这个,摘那个,特别黄的不一定甜,发红的可能更甜。 琢磨了一圈,陈鹏摘下一颗饱满熟透的黄杏,他看一眼人群,目光却直接和明玉珠对了个正着。 明玉珠亦抿嘴偷笑,一边冲他挑挑眉,示意他大胆地吃! 索性一闭眼,将杏子送进嘴里。 众人没等来意想种的表情,也没等到他吐了杏子哇哇大叫,一边狂喷口水。 只见陈鹏一边吃那黄杏,一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 吃完一颗又去摘另一颗,一连吃了三四颗,才在众人的追问下惊喜说道:“甜的!真是甜的!” 于是一群人又围了上去,也有忍不住的摘了杏吃,果然是甜的! 很快,你一颗我一颗的吃了起来。 就连顾飞扬也吃了两颗,不过他还是一头雾水:“怎么都说是酸的?上至夫子,下到书院的小童,甚至连以前在书院读书的人,都说是酸的?” “嗯,莫不是怕我们偷吃?”明泽摘了两三颗递给明珠,自己也吃了一颗:“真甜!我都没吃过这么甜的杏!” “不可能是怕我们偷吃,若怕我们偷吃肯定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但你看这地上落的杏,哪像是有人摘过。” 李乔一边吃一边分析:“我看啊,这毛病肯定出在第一届学生身上!这传言可久了去了!” 顾飞扬看着明泽道:“第一届的学生,不就是那姓辛的尚书吗?” 明泽一时有些慌张:“你,你不会是想让我去问吧……” “小爷没那么重的好奇心!” 他吐出嘴里的杏核,转身往春华堂走,走了没几步就回头冲明珠喊道:“你还不过来!” 明珠正跟明泽摘黄杏呢,听到这话只好捧着几颗杏子跑到他身边去。 顾飞扬没好气的从她手上拿走两颗杏子塞嘴里:“你就算爱屋及乌,也不能这么没分寸!你毕竟是个女人,他明泽是个男人,你们要避嫌!” 明玉珠连连应是:“也怪我,看到郡主的弟弟,一时间想到了自家弟弟。” “你也有弟弟?”顾飞扬问她。 “嗯,有一个,跟殿下差不多大。” 少年郎没再说什么,只吐出嘴里的杏核,又拿了颗囫囵吃了。 直到回到空无一人的春华堂,世子爷一屁股坐在桌案上,有些意兴阑珊道:“小爷就没什么兄弟姐妹。” 明玉珠先是一个怔愣,好一会才将他这句话跟方才的聊天对上号。 “人人都说我没爹没娘,我何止没爹没娘,我连个兄弟姐妹也没有。” 这话听着像是在抱怨,但其中却藏有几分委屈。 没想到一向无法无天,眼高于顶的靖平世子顾飞扬,也会有委屈的时候。 他虽从小受尽万千宠爱,但这些宠爱到底无法弥补至亲的陪伴。 “殿下起码还有爷爷。”明玉珠道:“只这一点,就不知比禹城世子强多少了。” 少年郎撇撇嘴,似乎是想通了:“没错,明泽他,有爹有娘,也有姐姐,却跟没有一样。” 扎心了! 明玉珠捂住心口,对小弟的愧疚又加深了一层。 下午没有于夫子的课,顾飞扬本想逃课的,结果还没收拾东西呢,外头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众人站在廊下看着那雨帘将天地遮的密不透风,墙脚芭蕉被打的咚咚作响,一个个都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这么大的雨,杏子该被打烂了吧。” “是啊,早知道多摘几颗了。” “那些个没熟的,也该被打掉了……” “是啊,下一批还不知什么时候熟呢。” 明玉珠有些一言难尽的看着这些纨绔子弟,你们是来上学的,还是来吃杏的? 再者说来,平日市场上卖的杏也没见你们买过,怎么,书院里的杏格外甜呗? 如果她真的发出如此质问,众人可能会郑重其事的回她:确实格外甜! 下午国子监大儒的课,这位老先生虽没有于星河那么严厉,动辄喜欢打人手心,但却十分热爱提问题。 以前顾飞扬也怕他,虽然答不出来不会挨打,但架不住答不出来实在丢人。 所以说,这脸皮厚也得分场合。 在春华堂这种地方,他的脸皮就从来没厚过。 不过他现在不怕了,因为他现在有明珠在手,再难的问题她都能帮自己搞定。 有时候他也好奇,你怎么懂这么多,也是上过课的? 明珠十分谦虚:当年为了偷马,在书院混了几天日子。 顾飞扬觉得老天爷着实不公,若她是男子去考科举,状元也就非她莫属了。 果然,老师上课又开始不停提问了,抓住顾飞扬来,就将他从座位上唤了起来。 一连三四个问题都没问倒他,老先生十分满意的摸摸胡须。 “羡安近来很有长进的嘛!” “是先生教的好!” “是吗!”于星河冷不丁出现在春华堂的后门,众人齐齐向他看去。 “顾飞扬,你最近是越来越聪明了啊!” 少年郎只觉得一个激灵,像被门外的大雨淋了个湿透。 这于星河看人的目光实在凶狠,好像那眼睛就带着戒尺,已经打在他手心上了。 那首位之上的老夫子却笑呵呵道:“行舟啊,你也发现了,羡安近来也不怎么逃课了,三天有两天都是在的!” “打扰先生上课了,您继续,我就是来找个人。” 顾飞扬已经做好了被他叫出去问话的准备,结果他才刚迈了一只脚,就听于星河指着屏风后头的明玉珠道:“你,出来!” 明玉珠指指自己,于星河点头:“就是你!一个姑娘家!整日跟这些大老爷们混在一处做什么!” 带丫鬟进学堂的不是没有,不过因为男女有别,丫鬟们通常等在外头,或者等在饭堂。 但她因做小厮打扮,顾飞扬又不 飞扬已经做好了被他叫出去问话的准备,结果他才刚迈了一只脚,就听于星河指着屏风后头的明玉珠道:“你,出来!” 明玉珠指指自己,于星河点头:“就是你!一个姑娘家!整日跟这些大老爷们混在一处做什么!” 带丫鬟进学堂的不是没有,不过因为男女有别,丫鬟们通常等在外头,或者等在饭堂。 但她因做小厮打扮,顾飞扬又不 第三十六章 予你明珠共星河 “夫子好眼力,其实我是丫鬟!” “……” 于星河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看着她,转身给二人倒了杯茶,又对她道:“坐吧,不必拘束。” “多谢夫子。” 她也不推辞,在另一边的竹椅上坐下。 “不管是丫鬟还是小厮,都不该有你这样的学识。” “夫子这话实在折煞在下。” “你敢说,这段时间没帮顾飞扬作弊?” 明玉珠有些不太自然的笑了笑:“夫子……果然好眼力!” “……”于星河又好气又好笑:“你真当我不知道?我不过是不爱拆穿他罢了!结果今日被我逮了个正着!” “世子其实很聪明,就是年纪小,没什么耐性,夫子提问的时候他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有的,我也不过是提醒一二,也不是都帮他作答。” “你这提醒一二可派上大用场了!”他轻轻吹散茶上的浮沫,又叹了口气:“我何曾不知顾飞扬聪明,也知他正是坐不住的年纪,打小被宠坏了,眼高于顶也是有的,便有心想敲打敲打。奈何他总也不服管教,不过奇怪的是,自从你跟在他身边,他来书院的次数倒是多了。” 明玉珠也有些意外,她虽让顾飞扬带自己在京城长长见识,但也没点名就说非得来书院不可。 “夫子,会不会因为他现在能答得上夫子的问题,就对上课没那么大的抵触了?” 于星河点头:“也有这个可能,听你口音,不是京城人氏?” “不瞒夫子,在下本是游历四方之人,在京中与世子结识,便有幸跟着世子四处长长见识。” “哈哈哈!”于星河笑道:“你总算是说实话了。” 明玉珠也笑:“本也不是要紧事,若让夫子为难,日后我等在外面就是。” “不必不必,难得羡安愿意老老实实上课,你帮他作弊虽也不好,但也是一种让他学习的方式,只要他肯老老实实上学,比什么都强!” 明玉珠道:“这几日我也有幸听过夫子的课,知道夫子学识渊博丝毫不逊色当今大儒,年纪轻轻便有此学识,实在让人感佩!” “哈哈哈哈!你这丫头夸起人来倒是毫不吝啬!” “夫子当得!只是在下有些疑惑,以夫子的才学当为国之肱骨,以安天下,为何甘愿留在汉白书院教学,没有出仕入相?” 于星河又抿一口清茶,眼角转向明玉珠的时候带着一丝轻佻的风流:“做个大隐闲散客岂不比入阁登坛来的快活?” 明玉珠亦回看着他的眸子,他眼角带着一丝凤尾的矜骄,就算平日不笑也让人觉得风华无双,更何况是这笑起来的模样。 也难怪在秦楚楼有那些个莺莺燕燕自称宝宝贝贝。 但不知为何,明玉珠觉得他没说实话。 “有些人,生来便是要高车驷马,皂盖朱幡,成就一番功名,名垂青史,比如……当朝兵部尚书辛醇!”于夫子将茶盏放回桌上,又微微笑道:“我大沛自立国之始都是以察举取士,上级官府推选下级小吏,士族门阀举荐族中子弟,如此一来,平头百姓若想入朝为官简直难比登天。” 明玉珠点头:“确实,我也听家中长辈说起过这段往事。” “武帝知道前朝是被门阀士族从骨子里给掏空的,所以才推翻察举,重立科举。兵部尚书辛醇虽出身贫寒,却以在科举中展露头角,得以入朝为官。所以,他生来就注定要成就一番功名,此乃时也,命也!” 明玉珠本来只是好奇他为何没有入朝为官,却不想他竟跟自己说了这许多,一时间也有些忘情,忍不住抒发己见:“夫子说的没错,可就算武帝开设科举,不看门第选拔人才,但门阀士族盘根错节,依旧在朝中有着不可小觑的力量,与几位皇子也是各自为政,恐有损国基。” “并不是说门阀士族就全是蛀虫,你看,当年伴武帝征战沙场的四位将军,靖平王和北阙王就是出身门阀世家,不也一样立身刚勇,为天下表率吗!” 明玉珠不禁笑道:“夫子既敬重靖平王,难怪总对靖平世子这般上心。” “你在套我的话?”于星河咧嘴一笑,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欣赏的意味:“我看重顾飞扬也并不全是靖平王的缘故,你既走南闯北自然也见识广博,应当也看得出来,这顾飞扬与常人不同。” “他……就像一块尚未捏好的泥巴。” “哈哈哈哈!”于星河朗声笑道:“你这话说的再透彻不过!” “也像一张尚未着色的白纸,不,兴许他早已被塑形,被着墨,但他内里却依旧固守着一颗赤子之心。” “你也看出来了?我虽不能出仕入相,却也是个惜才之人,怎么忍心看这么一个大好儿郎,在这世俗泥淖中随波逐流?行差踏错?他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富贵和家世,最是自由散漫,但同时,却也生活在无数的危险之中。” 明玉珠表示赞同的同时也为小弟感到唏嘘,他和顾飞扬就好像两个极端。 顾飞扬随心所欲潇洒自得,却又身处此间,危如朝露。 小弟看似处处掣肘,谨言慎行,却又能很好的保存自身。 “世子是靖平唯一的独苗,老王爷和整个靖平的将来都得指望他。”明玉珠看向于星河道:“不知夫子以为,世子将来,可还有机会离开京城?” “这话你问谁,都给不了你答案。” “若问皇上呢?” “问皇上也没用,你且问问将来的顾飞扬吧!” 说完,歪头一琢磨,感觉自己说的还挺深奥,忍不住有些自得起来。 窗外的暴雨已淅沥渐停,房檐之下的水珠子串成一串,落的急且响。 一片葱翠的青竹于窗罅透进来几片细叶,在黑砖地上落下一滩水渍。 于星河靠着竹椅懒懒说道:“且不论将来世子能否出京,以四王曾立下的汗马功劳,留他性命应当无虞。” “可对有些人而言,无自由,宁肯死。” 这话让于星河听着诧异,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这女子身着男装,眉眼之间含着英气,却又与那些个坊间常做男子打扮的女儿不同。 那些人顶多是在模仿禹城郡主,此人入眼,却又好像真的禹城郡主一般,抬首间睥睨四方,垂眸时又杀伐凌厉。 于星河倒抽一口冷气,忍不住腹诽,这就是江湖戏本子里常说的杀气? “这个……陛下暂且不会削藩,就算削藩,也不会成功,总不至于就如你说的那样,无自由宁肯死,不至于!” “学生浅薄之见,不过是随口说说。” 明玉珠此刻又眉眼微弯,笑的坦荡清润,哪还有半分杀气。 于星河也不由笑了起来,只觉得这女子着实有趣,与那些个宝宝贝贝很是不同! 只听外头‘咕咚’一声,随即一个脑袋赶紧藏在门外。 “躲躲藏藏干什么!进来!” 于夫子瞬间板起脸来,殊不知这样的他看在明玉珠眼里也觉得分外有趣。 明明比那些学生大不了几岁,却扮演着一个老气横秋的先生,放下夫子的身份,他也不过是个爱玩笑,爱花酒的风流才子。 顾飞扬推开门就告状:“是明泽推的我!” “我,我没有……” 明泽跟在后头唯唯诺诺,两个人无论是身形还是性格,一眼就看得出天差地别。 “不上课!跑这来做什么!是不是又想打手心了!” 顾飞扬头一昂,颇有底气道:“夫子竟连时辰都忘了?已经下学了!人都走光了,要不是明泽担心我这小厮,我也早走了!” 明玉珠看向明泽,见他微微抿嘴,瞧着有些不好意思。 “为师还能吃了你这小厮?!赶紧回去,少顷我叫人送她回你府上!” 顾飞扬急了:“不是吧!您都留她这么久了,要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您看上我这小厮了,那偌大一个秦楚楼已经满足不了你了?” 于星河抓起杯子就要扔他,顾飞扬赶紧躲到明泽后头,人高马大一少年,那姿势实在可笑。 “你要有这小厮一半的学识,我也能省点心!对了,姑娘怎么称呼?” 明玉珠笑而见礼:“在下明珠。” 后者微有些诧异:“是,父母起的,还是后来改的名儿?” “行走江湖,名姓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如此回答,便是不想回答。 于星河也不逼她,点头应道:“在下于星河,字行舟,今日你我也算正式结交一场。” “结交什么!”顾飞扬急了,上前一把将明玉珠从椅子上拉起来,没好气道:“她是我府上的小厮!马夫!丫鬟!怎,怎配与夫子结交!” 于星河不满:“江湖人不拘小节,你还真把她当小厮使唤?” “这有何不可!本来就是我的小厮!” 他捡了个偷马贼做小厮,结果这偷马贼竟然趁他不注意和自己的夫子平起平坐!那以后岂不是还要压他一头? 于星河还要替明玉珠说话,却被她打断道:“今日与夫子谈古论今收获颇丰,与夫子结交不敢说,却十分荣幸可聆夫子教诲!” “瞧瞧人家!再瞧瞧你!”于星河看顾飞扬的眼神带着满满的嫌弃:“以后给我老老实实来上课!再逃课等你爷爷来了,看我怎么告状!” “您又不是三岁小孩!还告状呢!你!” 顾飞扬怒不可遏,却被明泽拦下:“羡安,你,不是还有事要问夫子吗……” 第三十七章 岳母定下娃娃亲 “羡安,你,不是还有事要问夫子吗……” 说起这个,顾飞扬终是有些不耐烦道:“这可不是我想问的,是你们非得让我问!” “有惑?”于星河得意的喝了口茶:“真是难得,你顾羡安居然也有主动问问题的一天?是关乎策论,还是关乎史说?” “哼哼!当然是……外头那颗杏树为什么是甜的?” 于星河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要不是他们躲的快,此刻都得挂彩。 “你!你!你!”他指着顾飞扬气半晌说不出话。 这下轮到世子爷得意了:“夫子不能解?” “我!我!我!” 明玉珠笑道:“其实,这个问题……我也好奇。” “你也!” 于星河想收回刚才夸她的话,却又忍不住道:“那杏树谁说是甜的!明明酸涩难咽!” “你看,我就说,夫子也未必知晓。”顾飞扬拎着明泽的衣领道:“走了,回了!顺便摘几颗杏带回去!” “等一下!你吃过那杏?” “吃了!”顾飞扬道:“甜的!” 于星河蹙眉,随即又哈哈大笑出声,看的三个人一头雾水。 “原来如此!” 明玉珠道:“夫子知道?” “甜的?”于星河一边说一边快步出去,径直行至后园那棵树下。 眼下雨后初晴,一弯虹桥挂在天边,三人踩着石板路上的积水跟了过来,却见这于星河跳起来拽下一颗杏,弹起的枝叶给他抖了一头的雨水。 咬一口杏,确实是甜的。 于星河招呼顾飞扬道:“来吃啊!尝尝你娘最爱吃的黄杏!” 少年郎的瞳孔骤然一紧,他还是第一次在京中听到有人提起他娘。 自父亲去后,娘也殉情而亡,他懂事后不是没恨过,总觉得娘亲太过狠心,扔下尚在襁褓中的他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 但随着时间流逝,这份恨逐渐变成了一份不在意,他也从未刻意想要去了解这个素未谋面的娘亲,也并不关心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每当玩伴之间争执打闹,总有人回家告状,当娘的将心肝宝贝抱在怀中哄一哄,还要找上门来理论。 他那时候是真的羡慕,但后来逐渐也就想通了,就算他娘还活在世上,他们也是靖平京城两不见,还不如没这个娘呢! “来啊!”于星河又唤他。 顾飞扬第一次怯场,戳戳明泽道:“你娘……” “夫子叫的是你。”明玉珠笑道:“看来殿下的娘亲也在这里读过书?” “不可能!”他支支吾吾道:“我,这,这书院只出过一个女学生……” 那就是明泽的娘,跟他什么关系? “过来啊!”于星河道:“不是想问这杏为何是甜的吗!今天为师就为你解惑!” 明泽却比顾飞扬勇敢了一回,推他走到树下。 顾飞扬道:“为何!” “你知道甘寻吗?” 顾飞扬微微松了口气,果然不是他娘,但却又有一种奇怪的失落感。 “汉白书院唯一一位女学生?” “在你之前,唯一一位小霸王,不过人家可比你聪明多了,学识渊博,还写的一手好字!画的一手好画!” 顾飞扬骄傲的抬起头:“那是,毕竟是小爷的岳母!” 另外三人一言难尽的看着他,随之一同决定假装没听见。 “那你可知,你娘和甘寻还是闺中密友?甘寻出嫁的时候,全套嫁妆都是你娘不眠不休用一个月的时间赶出来的?当时在京城还被传为一段佳话。” 这倒让三人有些意外,就连明玉珠也不曾知晓这段往事。 既然关系这么好,为何娘在世的时候没说过? “夫子说的好没道理!我娘去时,我才几岁?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于星河忙道:“怪我言错!不过后来,你爹为了能把你娘娶回靖平,打听你娘最爱吃黄杏,一年四季给你娘送黄杏。” 明泽不解:“黄杏不是只有夏天才有吗……” “你知道什么!”顾飞扬没好气道:“南方不分四季,想吃什么时候没有!” “哈哈哈!这夏日的杏好说,冬日的杏一颗值千金,也是因为这个,此事也闹的满京皆知!后来,你娘就跟你爹嫁去了靖平。” 听到这里,明玉珠总算稍稍明白了一点缘由:“想是甘寻故意散布了黄杏酸涩的谣言,每每结果,就摘给了好友。但没想到,这个谣言竟然一传十十传百,一直从二十多年前传到了今天。” 于星河也点头说道:“从我当年在书院读书,到今天在书院教书,就知道这杏是涩的,可见谣言从种树开始就有了,如此一联想,也不难破解。” 顾飞扬不满:“胡说!你也不过比我们大个十岁八岁,怎么就知道这些事!” “你不信就出去打听打听!身为儿子,连自己老子娘的故事都不知道,可真孝顺啊!” 言罢要揉他,见他比自己还高一个头,只得作罢。 明玉珠也没想到他们的母亲曾有这样的交集,如此说来,也算是一段值得津津乐道的佳话。 不过唯一遗憾的是,娘竟从未提过。 算时间,顾飞扬的娘亲早于母亲过世,也不知当时母亲听此噩耗会不会也跟着伤心。 眼下二人都到了另一个世界,也能如往昔年少岁月一般,互相陪伴了吧。 “羡安?”于星河哭笑不得:“怎么了这是?说你娘爱吃黄杏你还不高兴了?” “没有!”他有些别扭的揉揉鼻子,看着那颗黄杏若有所思。 明泽也道:“你,你是不是想你娘了?” “那倒没有,”他深吸一口气,整理情绪道:“我就是没想到,我和你姐的缘分在那时候就定下了,你说,她们私下里会不会约定个娃娃亲什么的?现下不都流行这个吗?” “……” “夫子,时候不早了,学生先告辞了。”明泽向于星河作揖,转身就走。 “哎?”顾飞扬急道:“你娘可曾跟你说过?” 于星河点头:“好,回去路上小心。” 明泽逃走,他又去抓于星河:“夫子既然知道这许多,那可听过娃娃亲?” 于星河却对明玉珠道:“今日难得与姑娘畅谈,日后少不得还要与你谈古论今,各抒己见。” “如此甚好,愿聆夫子赐教。” 于星河要走,顾飞扬锲而不舍的追他:“就是那种,姐妹俩约定好,将来成亲后,第一个孩子若都是男孩就结拜,若都是女孩就作手帕至交!若一男一女就结为儿女亲家的约定!夫子一定听说过吧!这样的约定想来在京中也会被传为美谈,夫子一定听过吧?夫子!” 于星河在他眼前‘砰’的一声把门关了结实,任顾飞扬如何拍门就是不开。 明玉珠有些同情的看着他:“殿下,您千万想开一些,说不定您将来的世子妃比郡主好上千百倍!” “这世上没人比郡主更好了!”世子爷一声冷哼,踢飞脚下一块圆石,心头不忿:“如此看来,小爷和郡主定是有婚约的,只是夫子到底偏向他外甥,不肯承认罢了。” 明玉珠本在看他的好戏,听到这话不由一愣:“外甥?夫子的外甥是?” “不知道吧?五皇子!”他勾唇而笑:“萧源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能有这种舅舅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于星河是五皇子的舅舅! 明玉珠心底大震,她入京城本就是为了查询萧源之事,若于星河是萧源的舅舅,那从于星河入手,是不是会容易很多。 顾飞扬带头往书院外面走,一边走一边感慨道:“萧源的娘亲是于贵妃,颇有些手段,皇上也十分宠他,如此爱屋及乌,萧源也跟着沾光了。” 明玉珠快走两步追上他道:“于夫子既然是五皇子的舅舅,那为什么于夫子没有入朝为官?有一个贵妃姐姐,和一个皇子舅舅,于夫子在朝中更应该如鱼得水才是!” 顾飞扬也没打算瞒她,只道:“于夫子非是不愿入关,他当年年轻的时候也曾有一段宏图大志,但在临近科考的时候反悔了,不愿去考试了,反而去流连秦楚楼的花魁了,常常在秦楚楼里和莺莺燕燕相伴一处,还为这些女人写诗作词,一时间光是淫词艳曲也逼的洛阳纸贵。” 明玉珠有些诧异:“为何反悔?” 顾飞扬看着她道:“你说呢?” “我,我如何知晓?” 少年郎却故意吊她胃口:“夫子不是说你聪明吗,还与你相见恨晚,你既然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得到才对吧!” 明玉珠舔舔唇角,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尝试性的说道:“难道是为了五皇子?” 少年郎耸耸肩,已经从书院出来。 外头子丑牵马等着,看他出来就赶紧迎了上去。 第三十八章 我替世子打恶犬 东洲世子逃了。 这个消息就像一个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池塘,惊起一片波澜,一时间,京中暗潮汹涌。 也不知是顾飞扬平时日子过的太得意,还是人人都畏他几分,直到东洲王逃走,京城上下全在找人,众人才意识到,原来顾飞扬也是质子! “若不将门打开,可休怪我等破门!” 靖平王府之外,一身着甲胄的副将正在叫门,另有一百将士手执刀剑将王府围了个结实。 街边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的门帘掀开一角,五皇子萧源蹙眉道:“霍由山!你还与他啰嗦什么,难道非要等他也跑了不成!” 那副将拱手应下,却还是有点不敢破门。 京中禁军虽在五皇子麾下,但他的直属上司却不是萧源,乃是神武营统领,来之前统领还特意嘱咐过他,千万不要得罪顾飞扬! 得罪顾飞扬会有什么下场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统领的棍棒打人挺疼的。 “开门!开门!”他亲自上前拍门,但王府大门就是岿然不动。 连周遭围观百姓都觉得纳罕,这好像不是靖平世子的作风啊,人家叫门都叫到眼皮子底下来了,他不得拿着鞭子出来挨个儿抽一遍? “别不是真的跑了吧!” “呵!两天之内,跑了两个世子!” 车内的萧源暗中收紧掌心,眉头蹙成一个川字。 此刻王府之内,美丽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转圈一边念念有词。 明玉珠原本以为她在念叨世子赶紧回来,结果靠近一听,竟是:过往神佛保佑,保佑咱们去年新换的大门结实点!保佑关门石结实点!奴婢给神佛磕头了! 她哭笑不得间拍拍美丽的肩:“没事儿,这里毕竟是王府,寻常人没有陛下手谕可不敢乱来。” “可万一他要乱来怎么办!” 明玉珠道:“那就随他们去吧!咱府上也没什么秘密,还怕他们搜查吗?” “额……” “是没秘密吧?” 美丽想了想,最后摇头道:“没有。” “嗯,那就不怕,让他们尽管来。” “可他们若发现世子不在府上怎么办!到时候再说世子跑了可如何是好啊!” 正焦灼间,只听‘嘭’的一声,外头的人开始撞门了。 美丽险些哭出来:“撞门了!撞门了!怎么办!怎么办!” 又是嘭的一声,外头的人继续撞门,里头美丽赶紧让家丁侍卫堵在门后挡住。 明玉珠看看门上的榫卯,又看看震动的门栓,光是凭声音就能听出他们竟搬来一抱粗的木头。 照这个力道,再撞个五六次,这门,必倒无疑。 “别堵了,危险!” 她将人都叫开,示意美丽开门。 “奴婢!誓要与王府共存亡!” “……” 抬手在美丽头上摸了摸,明玉珠笑她:“傻丫头!为什么要共存亡?你尽管放心开门,我定叫他们不敢踏进一步。” 美丽心头咯噔一下,竟觉得眼前的女子分外高大。 尤其是这一声傻丫头,好像让她找到了主心骨! “好了,别怕,开门!” “嗯!” 霍由山还要撞门,里头美丽已命人将门打开。 他匆匆松了口气,一边擦冷汗,一边义正言辞道:“早这么老实不就好了吗!省的兄弟们费这些力气!” 言罢叫人把木头搬走,一挥手就要带人进去。 明玉珠却大步迈出门外,一手抽过家丁手上的棍棒。 棍棒在她手心熟练的甩出个棍花,继而横立在前,棒身震颤。 霍由山见状一脸狐疑:“你什么人!要干什么!居然敢妨碍我等执行公务!” “守门人!守门!非是妨碍公务,实是驱逐恶犬!” “你!”副将大怒:“你可知我!可知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那意思是,恶犬不是我,是马车里的人!你竟然连马车里的人都骂! 明玉珠却不看那车,眉梢微挑,冷声喝道:“我只知,无故于门前犬吠者,都是恶犬!我们世子说了,有恶犬吠门,一律打杀出去!” “对!打杀出去!”府中家丁和侍卫也都悉数冲了出来,拿着棍棒武器,拦住府门。 就连美丽也被明玉珠的气势壮足了胆量,昂首挺胸站在她身边,输人不输阵,就是裙下的腿直哆嗦,她也不会退却一步! “我等是奉命前来搜捕东洲王世子的!你们竟敢阻拦!莫不是府上真藏着人!” 明玉珠道:“奉命?奉的什么命?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若无陛下口谕,就是太子来了,也要下车递帖,整冠而入!” “你!我不与你理论!叫你们主子出来!叫世子出来!” 明玉珠见他又要上前,手心棍棒便是一转,险些打到他的鼻子,逼的他连连后退。 那些个禁军见副将受辱,也都纷纷拥上前去,一时间双方对峙开来。 明玉珠舔唇而笑,轻飘飘一个眼神对上马车之内的一双眼睛。 对面的人愣了一愣,正要细看,却见她已将眸光移开。 “我们世子日理万机,哪是你想见就见的!打发恶犬,有我们这些喽啰足矣!” “你是不是找死!” “本将……我可是个惜命之人,真打起来,死的可不一定是谁。” 她眉眼微弯,淬着血气,竟把那副将看的一个哆嗦。 霍由山虽出身禁军,但到底是身处纸醉金迷的繁华京城,刀枪剑戟于他不过是慑人的玩意,何曾真就动刀动枪打打杀杀,自然不懂她这身血气为何带着肃杀! 马车上的人终是等的不耐烦了:“跟她啰嗦什么!进去搜人!” 霍由山得令,挥手就让侍卫入内。 一众家丁和侍卫皆拿棍棒抵挡,不肯退却一步。 明玉珠手上那根棍棒虽也粗|硬,但在她掌心却如筷子一般,灵活弹挑,横劈竖挡,楞是没放一人入府。 霍由山急了,径直拔刀:“进去!阻拦者!格杀勿论!” 禁军却都有些犹疑,这可是靖平王府啊,在王府之前杀人!可不是官职不保这么简单! “还愣着做什么!阻挠公务!格杀勿论!出什么事我给你们兜着!” 众人这才拔出佩刀,蜂拥而上! “明珠小心!”美丽惊叫出声。 马车上的人听到这个名字一把捏住了窗框,不可置信的看向那数人中间英姿飒爽的女子。 明玉珠侧身避开一击,正要劈手将刀夺下,却听美丽尖叫一声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拿刀的禁卫,掌心反转,一掌将人打飞出去,直接撞倒数人,一连串的滚到阶下。 明玉珠愣住了,看到快要吓哭的美丽嘴角微抽:“姑,姑娘,好身手!” 美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太可怕了!” “不哭不哭!”她还得趁乱安抚美丽,一边琢磨为了给顾飞扬守门,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武功到底值不值。 若被有心人看出她的路数,可能会猜测她来自禹城。 可若不用武功…… 她又是一个闪身,一刀落空,大哭的美丽一脚将对方踢飞出去,吓的直往明玉珠身后躲。 她一言难尽的看着美丽,职业病犯了的她忍不住想怂恿美丽去参军。 就在靖平王府混乱之际,一人高声怒喝:“住手!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副将听到这人声音赶紧叫停,众人这才齐齐看向说话的人。 明玉珠原本以为顾飞扬回来了,神兵天降什么的,用一条鞭子把这些个宵小抽的满地打滚。 但让她失望的是,来的竟然不是顾飞扬。 来人身着一件白色的衣衫,虽不是什么贵重料子,但穿在他身上竟格外挺括。 此人身形高大挺拔,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满脸的络腮胡子,让人很难分辨年龄。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呢!”他一边嚷嚷,一边快步上前,照着领头的脑袋就是两巴掌:“拿着朝廷的俸禄闹事是吧!啊!闹事!还跑到靖平王府前闹事!你是不是想死!是不是想死!” 这词儿有点熟……明玉珠险些笑出声。 霍由山忙低垂着脑袋,一副战战兢兢的小媳妇样。 就连马车上的人也快步从车上下来,走到络腮胡子面前,恭恭敬敬的作揖见礼:“二哥……” 二哥?! 明玉珠愣住了,五皇子的二哥,二皇子萧洵,也是早先被废的太子殿下? 可就算不做太子了,他也不该这样啊,不穿莽服不戴冠也就算了,怎的瞧着还有些凄凉? 粗布长衫,木簪束发,趿拉着一双不合脚的破鞋,这般不修边幅,怎么看也不像皇子龙孙啊! “你还知道我是你二哥?!呸!我才不是你二哥!少在这里套近乎!我告诉你!赶紧把人给我弄走!不然羡安没找你麻烦,我先揍你!” 言罢还真就动手了,作势要去打五皇子。 五皇子哪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挨打,躲避的同时又好生劝他:“大哥误会了,我是来找人的,并不是来找羡安麻烦的。” “我知道!你找东洲世子!你有这功夫赶紧派人沿着往东洲的路追去啊!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二哥有所不知,有可靠消息称,东洲世子乔装打扮入了靖平王府!” 萧源怕他不信,还压低声音在他耳边一阵耳语。 明玉珠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不免有些着急。 二皇子萧洵听到五弟话后脸色微变,她又暗叫糟糕,不会是信了这五皇子的,要进门搜人了吧? 一个皇子,她尚可拖延时间,若是两个皇子…… 嗯,不知现在临阵倒戈让他们入府,会不会既往不咎啊? 作为一个命不久矣的人,完全没必要为了给顾飞扬守门就毙命于此吧? 别人不用说,师父非得气死不可。 第三十九章 东洲世子逃走了 虽是如此想的,但看到二皇子登上台阶向她走来,她还是持棍而立,挡在了萧洵身前。 “姑娘,”那二皇子倒像个好说话的:“你们世子在府上吗?” “在!当然在!”美丽躲在明玉珠身后抢白:“我们殿下忙着呢!” 二皇子笑道:“说实话。” 美丽显然不擅长撒谎,一时间就支支吾吾起来。 萧洵见状已猜到几分,又往上前一步,低声说道:“你们世子干什么去了?若实话实说,我兴许能帮上一点。” 见美丽不说,他又看向明玉珠:“你知道吗?” “不知。”她说的是实话,她毕竟是个外人,顾飞扬要做什么怎么会告诉她。 二皇子一脸犯难,挠挠络腮胡子,转身下了台阶。 “二哥!”五皇子迫不及待道:“眼下你是信了吧!” “信什么!无凭无据!不能胡说!” “待我将人找出来,便是凭据!” “你!”萧洵一把扯过自家五弟,一顿挤眉弄眼:“你犯什么蠢!非要把此事闹大?弄的人尽皆知?找出来对你有什么好处!” 二皇子不解:“这东洲世子无故出京非同小可,父皇听闻已是勃然大怒!我也不过是在为父皇分忧。” “你为父皇分忧不假,却把顾飞扬得罪透了!”二皇子道:“你听我的,派人把这靖平王府围上就是!里头的人轻易也出不来,实在想进去搜人就跟父皇要手谕,傻不傻啊你!” 萧源还要再说什么,当哥哥的却不让他说,摆摆手自行离去。 好像他的出现就是为了来做这和事佬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霍由山又去问五皇子:“那咱们现在……” 萧源沉吟道:“你先守在外面,我进宫找父皇。” “是!” 临走之前,他只觉得背后一阵发毛,又回头去看,却对上明玉珠的眼睛。 那是一双再寻常不过的眼睛,就连穿戴也与寻常小厮无甚区别。 但越是寻常就越不寻常,她被王府众人拱在首位,竟无来由成了主心骨。 待坐回马车之内,他低声问车外近卫:“顾飞扬近来身边总带着这个女人,是何来头?” “属下打听过,是个盗马贼。”近卫道:“顾飞扬买了郡主的马,此人去偷,被他抓了个正着,便留在王府养马驯马。” 盗马贼养马?这不是让她监守自盗吗?也不知顾飞扬是怎么想的! “殿下,我们现在进宫吗?” 萧源想了想道:“回府。” “是!” 东洲世子逃离出京,昨日御书房内,众目睽睽之下,他被父皇骂了个狗血淋头,此番再去要手谕也是碰钉子。 二哥是为他好,他知道,今日硬闯靖平王府,真能抓到人也就罢了,若是没抓到,他可就把顾飞扬得罪透了。 “五皇子殿下!这就走吗!”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不远处,顾飞扬自长街尽头策马而至。 萧源刚把车帘掀开,但听一声马嘶,身着红衣的少年郎挽着劲弓从马背上跃下。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行近卫,各个背着弓箭,马背上还挂着野鸡野兔之物,似是才狩猎归来。 美丽见状,不由拉紧明玉珠的手臂:“太好了!回来了!” 明玉珠低声问她:“世子这是去哪了?” 她才不相信顾飞扬会在这节骨眼去狩猎,就算是去狩猎,也得带上她啊! 不擅长撒谎的美丽一脸委屈:“殿下不让说……” 她也并未刨根究底,反倒是萧源见状有些头疼:“你……不在府上?” “我……为何在府上?”顾飞扬模仿着他的语气,笑的好不嚣张:“五殿下来此,有事?” “有人说,东洲王世子在你府上。” 顾飞扬不明所以:“是吗?什么时候来的?你们来就来吧,小爷府上也不缺你们一杯好茶,可带这么多人……就怕杯子不够。” “世子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东洲王世子擅自离京乃是重罪,若真在靖平王府,还请世子劝他悬崖勒马,及时向父皇请罪,莫要一错再错。” 五皇子虽然个头不高,说起话来也是温温和和,但那不吭不卑的样子多少带着些气势。 只是这样的气势震慑别人还行,在顾飞扬眼里却完全不够看。 “殿下既然如此说了,我若不配合,岂不是不知好歹?都退下!让他们进去!” 霍由山以前没跟顾飞扬打过交道,只从旁人口中得知这是位惹不起的纨绔,但今日一见却觉得他跟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和那些个肥头大耳的纨绔不同,他身形挺拔,浓眉星眸,一脸正气,最重要的是十分开明! 瞧瞧人家这觉悟,这配合度,怎就养了那么一帮蛮不讲理的家丁! 一挥手,正要让禁军入门,肩头便落下顾飞扬的一只手。 “进去可以,可若是找不到人,便也不必出来了。” 他不由一个激灵,顾飞扬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 “怎么不进了?”他又在霍由山肩头拍了拍:“还要小爷请你吗!” “世子说笑了,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五殿下?五殿下便是让你到我靖平王府撒野的吗!还将我府上之人打伤!” 话音落,除了明玉珠外,美丽等人竟悉数倒地哀嚎,捂着胳膊腿脚,还有抱着屁股的,一口一个好疼啊,要瘸了,禁军杀人啦! 霍由山大骇:这些家丁果然是他养出来的! 顾飞扬拧眉道:“你们禁军未免太过分了些!” “这!没有!五殿下!”霍由山急急向萧源求助,他真是再冤枉不过。 五皇子以手扶额,先是有二哥出来阻止,又有顾飞扬拦在门前,他已失了先机,只得就此作罢。 “我自是信得过世子的,既然世子说没有,那便没有吧,霍大人,把人都撤了吧。” 霍由山立时松了口气,唯恐顾飞扬说出要他赔药钱,赶忙整顿禁军,带人离开。 顾飞扬看他灰溜溜的撤了,才冷哼一声看向萧源道:“五殿下还不走?是不是瞧小爷猎到了野味,想进来尝尝?” “羡安,”萧源上前两步,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道:“你并不是去狩猎的吧?” “是不是去狩猎,殿下竟比我还清楚?” “你虽对我满是敌意,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莫要行差踏错。” “不劳殿下费心!” 萧源叹了口气,便也不再说什么,转身登上马车。 顾飞扬从马上解下一只野兔,顺手丢给五皇子的近卫:“殿下回去尝尝鲜!别说你来我府上一趟怠慢了你!” “多谢。”萧源低声道谢,让车夫驾车离去。 少年郎大步登上台阶,美丽赶紧迎了上去,脸上犹自挂着泪痕:“世子不知方才有多凶险!他们都拔刀了!奴婢都要吓死了!世子再晚来一步就见不到奴婢了!您瞧瞧!这门都被撞坏了!” “回家!”顾飞扬冷笑出声:“都回家!门也不必关了!让小爷看看谁还敢来!” 明玉珠注意到,跟他一起狩猎的近卫中有个没见过的陌生男子。 近卫散去,这个陌生男子竟和子丑一起随顾飞扬一路往内院行去。 他走的飞快,一边走还一边问子丑:“方才那人是谁?” “神武营李大人麾下,左军副将霍由山。” “胆子不小!” 入了内院,子丑见左右无人才又说道:“此乃先帝敕建靖平王府,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来的,除非是五皇子……” 旁边的男人却低声一笑:“属下觉得,萧源也未必有这个胆子。” 顾飞扬看向寅卯:“你觉得是皇上授意?” “不错,老东洲王身死多日,庶子为了争夺王位一直秘不发丧,此事正合皇上心意,皇上自然不会轻易将人放走,派了各路人马监视封锁,结果还是让他逃了!此番听说东洲世子乔装打扮入了我们王府,肯定要来搜搜。” “多亏小爷第一时间把人送走,要不然还得费些口舌。” 寅卯有些纳闷:“不过,东洲世子人都跑了,为何还要把他女儿送过来?莫不是想将殿下与他捆绑在一处,拉殿下下水,好一起反抗削藩?” “他可打了一手好算盘!” 子丑偷乐:“你有所不知,东洲世子一直惦记着要把女儿嫁给我们世子,若非这次逃的匆忙,等咱们王爷入京,就要上门提亲的。” 顾飞扬瞪他:“就你知道的多!” 寅卯也暗中偷乐,世子爷受欢迎的程度果然不是一星半点。 顾飞扬又道:“女人就是麻烦!还害小爷天不亮就送她出城,也不知这会儿追上她爹了没有。” “殿下既然这么担心,为何不送佛送到西?” 子丑又道:“那可不行,万一被东洲世子拉着就地和他闺女拜堂可如何是好!” 顾飞扬恼羞成怒:“你们能不能说点正经事!” 寅卯纳闷:“终身大事还不够正经?” “你还说!信不信小爷扣你银钱!” 寅卯哭笑不得,正要开口,却又将眸子一眯,扭头看向一旁的房屋。 没等顾飞扬问他什么,他已一个飞身跃上房顶。 有风微拂,空空如也,只能看到隔壁院落,小厮正往后厨挑水。 他又从房顶跃下,少年郎问他道:“有人?” “许是属下有些草木皆兵了。” 虽是如此说的,但他还是忍不住往房顶看了看。 继而又道:“殿下若无旁的事,属下先行告退。” “好,此番东洲世子逃出京城,各路人马追堵却无一人将他抓获,我怀疑是有人故意放他离开。” 寅卯道:“属下明白,属下会暗中留意!” “应该不是放他离开这么简单……” 这个人不会这般好心,他的目的应该不止于此。 寅卯道:“就是不知,等他继承王位之后,会不会将儿子送回京城为质,若是不肯,东洲便是要反了。” 顾飞扬却若有所思:“他这匹夫逃出生天都需要勇气,哪有胆子造反……” 忽然,寅卯耳尖一动,几乎瞬间拔身窜了出去,径直跃出月洞门外,一把抓住明玉珠的肩头:“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此偷听!” 第四十章 少年狼王不好惹 “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此偷听!” “我……”明玉珠被他轻而易举提到顾飞扬面前,一脸无措:“我没有偷听,美丽让我来问问殿下要不要吃东西,还有那野味要做吗?还是存在冰窖了?” 顾飞扬却没回她,蹙眉问道:“听了多少?” “听到世子要和东洲世子的女儿拜堂?” “没有这回事!”顾飞扬恼羞成怒:“都是那老东西一厢情愿!小爷可从未答应过他!” 明玉珠若有所思:“那就是了,看来殿下心中依旧只有禹城郡主一人。” “这是自然!” 寅卯却有些哭笑不得:“这姑娘哪来的?” 明玉珠拱手道:“幸会,在下……” “买马送的。” “……” 顾飞扬没好气道:“你还不走?真要留下吃饭?” 寅卯这才忙道:“走走走!这就走,改日再与姑娘攀谈!” 言罢便飞身跃上屋顶,一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明玉珠手搭凉棚看了看,由衷感慨道:“轻功真好!” “跟你比呢?” 她却谦虚起来:“比我好不知多少。” “既有自知之明还敢偷听!” 明玉珠暗中咋舌,这小世子是在诈她,还是早已看穿一切? 顾飞扬出了月洞门便往后厨去:“小爷不管你听了多少,胆敢泄露一句,你知道下场!” “殿下不必担心,你们说的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东洲世子逃离京城眼下已经闹的人尽皆知,这可不是小事。” 顾飞扬没好气的看他一眼:“你不是江湖中人吗?竟还知道这些?” “说是江湖人,却也是我沛国子民,当年国破家亡之时,武帝号令四方,投军从戎的也有不少江湖中人,在下人在江湖,对朝堂之事也是多有耳闻。” 顾飞扬倒没想到她一个偷马贼还有这样的见解,不过想到她能在书院和夫子对答如流便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了。 “那你可知东洲王为何要逃离京城?” 明玉珠笑道:“殿下应该也已经猜到了吧?老东洲王怕是殁了。” 他不是猜到的,他是得了确切的消息,知道老东洲王已经殁了。 自从十三年前,先帝下令让四王世子进京,老东洲王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东洲事宜尽数交由庶子打理。 那庶子也是个安分守己之人,按四时节庆给远在京城的嫡长兄送钱粮美人,最是恭顺不过。 可就是这么一个恭顺的弟弟,在老父去后却秘不发丧,很难不让人怀疑什么。 “他做了几十年的世子了,熬的头发都白了,怎么舍得到手的富贵被庶弟谋夺。”顾飞扬道:“可他却没想到,这一逃,就是彻底要和陛下为敌了。” 明玉珠却不这么认为;“在下对东洲王不甚了解,但他人在京城多年,岂会不明就里不知深浅,自然知晓此番举措会带来什么后果,可他还是逃了,很难不让人怀疑,背后有人在撑腰。” 顾飞扬和子丑同时看向她,明玉珠被看的发毛,有些不自然的干笑:“我说的不对?” “很难不让人怀疑,你到底是谁!” “啊?” 顾飞扬冷哼一声,不再看她,入了后厨就看到一众家丁正围着府上的厨子商量这些野味到底怎么做才好吃。 “让开让开!世子殿下来了!” “殿下!殿下好兴致!竟然一大早就打猎去了!” 他没好气的瞪那小厮一眼:“小爷想打猎还得挑时辰吗!” “不用不用!当然不用!” “殿下!这野味怎么吃啊!奴才以为,酒糟了最好!” “还新鲜着呢!做什么酒糟!用上好的人参天麻炖汤!大补啊!” “这么热的天!你也不怕把我们殿下补出鼻血来!” 顾飞扬任他们争执,自己则兴致勃勃的弯腰看那几个厨子剥兔皮。 “皮子不错。”铁塔侍卫子丑在一旁嘿嘿笑道:“回头我给殿下缝两副护膝!” 众人一言难尽的看着他,反倒把他看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哪里说错了吗?” “没!没有!” “子丑大人真是好手艺!” “针功卓绝!” 如此,子丑被夸的更加不好意思:“见笑了!” 一旁有个小家丁碰了碰明玉珠:“明珠姑娘,方才你在门口拦人的样子可真潇洒!” 明玉珠谦虚拱手:“主要是兄弟们给我壮胆。” “对了,明珠姑娘也会棍法?” “不大会,但打人没什么问题。” “明珠姑娘!你喜欢吃野味吗?” “以前吃过,挺喜欢。” “那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红烧,还是酒糟,还是煲汤?” “嗯……烤着吃要香一点。” 包括顾飞扬在内的众人又齐齐向她看去,她反倒有些不明就里:“我说错了吗?” 众人齐齐摇头,继而恍然大悟:“我们怎么没想到!可以烤着吃!” 顾飞扬也来了兴致,吩咐厨子道:“就烤来吃吧!” 子丑跃跃欲试:“属下来!属下新得了些西域的香料!正好可以用来烤炙!” 顾飞扬头疼的看着自己这个近卫:“你不做厨子可惜了!” 明玉珠也是忍俊不禁,看厨子忙活剥皮,家丁们又是去准备木炭,又是搭建烤炉,子丑则着急配置腌料,各个忙的不亦乐乎。 顾飞扬也没闲着,挽了袖子就要帮忙,结果刚给野鸡拔了毛就被子丑大呼小叫的赶走,亲自打了水来为他洗手。 明玉珠暗中偷乐,蹲在墙脚和几个家丁烧木炭,趁子丑不注意便唤顾飞扬过来:“殿下!” 顾飞扬悄悄溜过去,看她在黄泥堆的土窑中烧炭不觉来了兴致:“木炭就是这么烧的?” “不是什么难事,殿下要学吗?” “好!” 于是她便手把手的教他烧出一炉炭来,不忘打趣他道:“若日后殿下行军在外,想吃点野味,倒是可以自己烧制木炭,比寻常树枝烤出来的野味要好吃许多,起码少了烟熏火燎的气味。” 她说着便擦一把脸上的汗水,这天本来就热,守着这么一个土窑就更热了。 没听到动静,她转身去看,却见顾飞扬拿着根木棍若有所思。 “殿下?”她伸手在少年郎眼前晃了晃。 后者嗤笑道:“你说,若我也逃出京城,会如何?” 明玉珠微一怔愣,只从他这一句话便想到许多。 东洲世子逃了,若另外三王世子都逃离京城,便是彻底和京城决裂,和当今圣上决裂。 到那时,先祖用血肉打下的江山,武帝统一的天下将会再次分崩离析。 与朝廷对立,谁输谁赢不一定,但那时,四分五裂的沛国已经在蛮夷面前称了待分的香肉! “不可。”明玉珠看向他道:“哪怕就是顺从削藩之政,交兵权,弃王位,也不能逃离这京城……” 顾飞扬蹙眉,略有些讶异的看着她。 他在明玉珠的眼底看到一抹从未见过的坚毅之色,或许她本就坚毅,只是隐藏的太后,轻易不让人察觉。 但此刻,她却不再隐藏。 土窑之内烈火熊熊,烤的她汗珠涔涔,连带脸上的黑灰都给她增添了一股大战之后的快意。 不知为何,他竟想到自己收藏在鬼雄楼中那副属于禹城郡主的肖像画,虽然二人并不相似,但于战场之上的英姿却有些不尽相同。 战场…… 他暗骂自己是糊涂了,不过是烧个木炭而已,竟想到了战场。 略有些懊恼的嚷嚷道:“小爷还不至于交兵权,弃王位!就是小爷交了,皇上也未必敢收!别的不敢说,他可指望着我靖平呢!” 明玉珠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知哪来的兴致,忽然冷不丁在少年郎额心戳了一下:“殿下放心,就算殿下不逃,将来也一定能出京,殿下是那旷野的狼王,岂会轻易被牢笼束缚。” 这话说的顾飞扬有些沾沾自喜,却故意没好气道:“少戳小爷,别以为小爷不知道,你手上沾着灰呢!” 明玉珠哈哈笑了起来:“被发现了!” 他在额头一抹,果然抹了一手的灰,如此,那原本一点黑灰也抹的满脸都是。 不由懊恼的,也突然伸出手去要报仇。 明玉珠见状赶紧起身就躲,冷不丁被他抓住裤脚,整个人向前仆倒在地。 这要是摔一下,鼻子非得摔扁了不可。 可顾飞扬不愧是被她夸作狼王的少年,反应迅疾不亚于狼,已经一把将人勾住抱在怀中,那大手已在她脸颊两侧左右开弓,涂抹了一圈。 随着他豪爽的哈哈大笑,也引来众人侧目。 明玉珠也是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殿下耍赖!我都没给您涂那许多!我如今的脸还能看吗!” “让你知道知道偷袭小爷的下场!” 明玉珠挣扎要从他怀中出来,后者却抓的更紧:“别动,小爷给你画上胡子!” “不行!”明玉珠哭笑不得,挣的愈发厉害,可越是如此,顾飞扬抓的越紧,挠的她腰身一个劲的发痒。 子丑急急赶来叫停,这才分开两人。 两人,一个满脸黑灰,一个也没好到哪里去,笑的前仰后合不说,笑的前仰后合不说, 第四十一章 郡主说她不需要 李乔来拖顾飞扬去秦楚楼的时候他本义正言辞的拒了,说什么郡主忌辰在即,他该当恪守清规,去什么秦楚楼啊。 李乔就一句话:“你怎么不出家当和尚去?” 这话顾飞扬就不爱听了,最后,他虽被李乔拖去了秦楚楼,但在进门之前依旧念念有词:“就算小爷喝酒听曲点花魁却依旧要为郡主守身如玉!” 明玉珠一言难尽的拍拍他的肩:“郡主说她不需要!” 秦楚楼中的热闹一如既往,今日花魁罗红登台表演,满楼纨绔争相捧场。 李乔从进门起就鬼鬼祟祟东躲西藏,被顾飞扬揪着衣领拉出来,他反而扯着顾飞扬也躲:“小心于夫子!” “哪有那么巧……” 话虽这么说,却还是心有余悸的左右看了一圈。 李乔拉着他赶紧奔着二楼的厢房而去,关上门才松了口气。 顾飞扬纳闷:“没叫别人?” “叫什么别人啊,咱哥俩热闹热闹多好!”言罢又招呼自己的小厮连带子丑和明玉珠一起落座,顺带问他们想吃点啥喝点啥可千万别客气。 子丑道:“金皮鸡,酒糟鹅,三味虾!” 明玉珠道:“荷花酥,桂花糕,杏仁酪!” 李乔:“……” 子丑又看向他带来的小厮:“小兄弟,你吃什么?” 那小厮一惊,没敢说话。 明玉珠道:“上次我尝这楼中做的驴打滚很是不错,你来这个吧!” “明明是你想吃吧……” 明玉珠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李乔道:“你们倒还真不客气!” 顾飞扬反道:“不是你说别客气。” 得,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李乔掏出荷包掂了掂,应该够的,便吩咐楼中小二赶紧去准备。 这边顾飞扬却有些纳闷道:“你别不是为了躲你爹,诓小爷来这秦楚楼吧。” “什么都瞒不过你啊羡安!” 顾飞扬冷哼一声,靠着那栏杆看向楼下。 罗红身披彩绸于高台之上起舞,旋身下腰,衣袂翩翩,如繁花盛开,又如彩云招来。 “好!”看客齐齐喝彩。 明玉珠也不由兴致勃勃:“以前常听人说女人是水做的我还不信,眼下来了京城才发现是真的!” “这算什么,你是没见过王娘子曾经一舞动京华的风姿。” 顾飞扬道:“你见过?” “见过啊!” “我要没记错的话,王娘子最后一次登台你还在穿开裆裤吧?” 李乔一把捂住胯下:“说什么呢!我早先在五皇子府上见过,不行吗!” 顾飞扬不说话了,提起这人他就一肚子气。 李乔看他这表情就已猜到七八分,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羡安,不是我说你,人家五殿下人真的不错!” “不错你找他去!” “啧!吃醋了!” 世子爷一把将人推出老远,直接让他摔了个屁墩儿。 秦楚楼上菜的姑娘们正好进来,看到眼下这个状况无一不捂着嘴偷乐。 明玉珠眼看各色菜肴糕点依次摆上小几,立时便亮了眼睛。 顾飞扬道:“李二公子请客,还客气什么?” “多谢李二公子!” 李乔挥挥手示意他们先吃着,自己则端了秦楚楼特有的梨花白往顾飞扬身边蹭:“我知道,你俩这梁子还是从去年他要和亲禹城结下的!” 明玉珠又学到一个新词儿——和亲! 顾飞扬道:“你知道还问!” “可你想啊,和亲这事儿也不是他说了算的,皇上想削藩不是一天两天了,禹城郡主神通广大合该继承王位,可她到底是个女人。但如果送个皇子过去,将来他们生了儿子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继位了吗!” 明玉珠吃的,不,听的频频点头,李乔虽是个纨绔,但分析到位。 顾飞扬没好气道:“他不想去,可以拒绝这门婚事,有的是人想去!” “呵!谁这么活腻歪了,敢娶威武雄壮的禹城郡主?!” 顾飞扬一记眼刀看过去,李乔赶紧摆手:“不,我那意思是,敢娶郡主都要成为你的刀下亡魂!” “可他去后,郡主便遭遇伏击,战死沙场,你敢说,这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让我说实话?” “说!” “没有。”李乔一脸诚恳道:“以我对五皇子的了解,他一向逆来顺受,皇上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因他母妃出身不好,他待人也一向宽厚,绝对不会像你想的那样,什么出卖郡主,陷害郡主!” 顾飞扬拧眉看他:“你是不是还想说,是郡主不想嫁他,所以故意战死?” “这……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人有失足,马有失蹄!郡主也不是每次都百战百胜的,恰巧五皇子去的时候……” “不可能!你若说郡主在东洲雪山,在靖平雨林失手也就罢了!那可是禹城关!郡主亲手打下来的地方!怎么可能失手!” 这话说的着实解气,明玉珠知晓世人对她身死之战的评价就是失手,就是大意轻敌,但真相如何,她自己清楚。 默默嚼着酒糟的鹅腿,她把骨头咬的咔嚓咔嚓响,子丑禁不住给她竖大拇指:“你这牙口真好!” 李乔见自己说服不了他,索性也不费那口舌,只道:“我可听说了,前几日你府上的人把禁军都打了……” 言罢看看明玉珠,又压低声音说道:“去你府上搜人本就是件出力不讨好的事,也就五皇子任人搓扁揉圆去触你的霉头,你不知道现在外头怎么说呢!都说五殿下尽忠办事,你却法理不从!” “这便是他的目的!”顾飞扬没好气的戳他:“你今天若是来做说客,大可不必!” “我做什么说客啊,咱们这么些年的交情,我说什么不都是为了你好!我哥说了,这太子之位十有八九是非他莫属,若你和他搞好关系,靖平扶他上位,他送你出京,岂不两全其美!” 原来重点在这,顾飞扬没好气道:“郡主为国捐躯本就冤枉,若连我都不能为她伸冤,她还能指望谁?” 明玉珠塞着一嘴的肉有些食不下咽,不知为何,顾飞扬这话明明带着孩子气的自负,但却听的她眼眶发热。 她不敢想象,若自己当初真的死在蓝湖之中,这场败仗会成为她的耻辱不说,她也确实冤枉。 爹是不指望了,他胆小怕事,巴不得息事宁人,将战败推在她一个死人身上便一了百了。 小弟就算有心为她抱不平,但他人小力微,在这京城什么也做不了。 庆幸的是,她没死,她活下来了。 她亲自来到京城寻找真相,寻找蚩然人口中挑衅的真相。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远在京城,这个她多年来并未想起过,甚至在记忆中都有些模糊的少年会为她的死而念念不忘,甚至不惜与未来的君王为敌,也要为她寻个真相。 “底下干什么呢,这么热闹!” “罗红姑娘哪去了?” 顾飞扬和李乔凭着栏杆向一楼的舞台上看,子丑也跟了过去,只听下面吵吵嚷嚷不知在闹什么。 “你先吃着。”世子爷起身,在明玉珠肩头拍了拍:“小爷下去瞧瞧!” “一起!”她说着不忘拿两块糕点。 等他们一行人下去的时候,秦楚楼一楼大堂已经分了两个阵营。 一方是以王娘子为首,另一方却是几个纨绔。 纨绔中还有几个熟人,却是陈公子一行。 “王娘子,出什么事了?”李乔过去问话,不忘将帕子掏出来给王娘子抹眼泪:“这是怎么了?把咱们京城第一大美人都给气哭了?” 第一大美人名叫王豪这件事……明玉珠到现在都有点接受无能。 “我们可没气她啊,也不过是就事论事!” 王豪却啐了对方一口,恨恨说道:“什么就事论事!你们说的什么混账话!说出来让大家伙评评理!” 不知从何处冒出个小老头,穿着露膀子的褂子,一脸为难道:“怪俺怪俺!都怪俺!今晚就不该说这话!闹了这么一出!” 李乔瞧他有些眼熟,一把抓住顾飞扬道:“你之前不是问我吗,郡主万人坑的事!就他说的!” 顾飞扬本在旁边看戏的,听到这话已是变了脸色。 明玉珠也不由向那老头看去,只听李乔问他道:“你又瞎说什么了!” “就这几位公子爷让俺讲当年郡主伏击蚩然兵马,将俘虏填满偌大一个万人坑的事!本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哪曾想几位公子爷竟说郡主手段毒辣,毫无悲悯之心,两军交战,不杀俘虏乃是常理!郡主倒不像个活人!反像个修罗!” 明玉珠眼下才明白顾飞扬当初听到这话为什么紧张了,虽说蚩然是沛国的敌人,沛国百姓对蚩然兵也是恨不得饮血啖肉,但这世上从来不乏真残忍,假慈悲的伪君子。 他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假装着窥一斑而见全豹,评论着自己道听途说的真真假假,顺带收获一波追随者,便觉得可以控制舆论的风向。 “我们说的不对吗!”纨绔为首之人是个书生打扮,挺胸抬头扫视全场:“郡主驱逐蛮夷,夺回失地,功不可没!同样,杀害俘虏,还足足杀死一万余人,这和残忍的蛮夷又有何区别!” “他们本就该死!”王娘子上前一步也毫不示弱:“蚩然部族掠杀我朝百姓,男女老少皆不放过!就是将蚩然灭门绝户我都不解气!” “王娘子,”那书生哭笑不得:“您未免有些意气用事,郡主纵然是好的,但有些事咱们也得客观评价!” “那是你没有父母亲人死于蚩然之手!所以才会这般不知死活为蚩然说话!” 陈鹏在后头乐起来了:“秦楚楼是风雅之地,说话就说话,王娘子何必这么着急抢白呢,反倒有些欲盖弥彰了呢……” “陈鹏!你好风雅啊!”顾飞扬在人群之后叫他。 第四十二章 已经有人等不及 “陈鹏!你好风雅啊!” 陈鹏只觉一阵头疼,怎么哪哪都有顾飞扬! “这不是羡安吗,怎么也有空……” 然而,他飞快堆砌的笑容又僵在脸上,因为他看到那个让他尿裤子的女人正站在顾飞扬身边笑眯眯的向他招手。 不止是他,连带他身边的一群纨绔也都看到了,此刻一边往他身后躲,一边求生欲爆棚的打招呼:“羡,羡安!” “还有明珠!” “哈!哈!你们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很快,原本义正言辞的他们立时倒戈,纷纷投入王娘子的阵营,腆着脸上去又拍肩,又拱手的,感情不能更亲厚。 顾飞扬一脸狐疑的看向陈鹏:“你们干什么?竟然诋毁郡主?” “没有!没有!我们都同意王娘子的看法!就是将蚩然灭门绝户都是应该!郡主杀的好!” “对!杀的好!” 与王娘子对立的人立刻不乐意了:“我沛国怎有你这见风使舵的小人!方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陈鹏下巴一抬就横上了:“怎么?不乐意!老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乐意你也给我憋着!” “感情这对错都被你一人说尽了!难怪朝中越来越多趋炎附势之徒!” “你说什么!信不信老子今儿让你横着出去!” 看到原属于同一阵营的两拨人马互相推搡着打起来,王娘子整个人都傻了。 李乔中间做起了和事佬,为了让双方停手还平白挨了许多口水。 最终调停下来,双方本有些交情的,眼下也彻底闹掰了。 直到坐进厢房之中,陈鹏都觉得有些梦幻,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跟顾飞扬坐在同席。 虽说二人是多年同窗,但交情仅限于书院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以前碰见,他还会跟顾飞扬打个招呼,可这位世子殿下眼高于顶,从不回他,他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索性也不去碰那晦气。 可谁知今天居然还能坐于同席,该说是他高攀了,还是顾飞扬低就了呢? 其实不仅是他,顾飞扬也十分纳闷,他们怎么就坐在一块了? 李乔缓和气氛:“今天说来也巧,竟在秦楚楼碰见万里兄了!” 陈鹏摸摸鼻子没说话,一旁跟班的纨绔已然开口:“这有什么巧的,早先我们总看到你们,一直没能说上话!” 陈鹏暗中掐那跟班一把,一脸的不乐意。 顾飞扬却没看他们,依旧看向楼下。 一楼已经消停了,舞姬乐师重登台,佳肴美馔再开宴。 李乔打着哈哈,吩咐底下人倒酒,极力缓解席间气氛。 明珠端了梨花酿去给陈鹏斟酒,吓的他赶忙接过酒壶,手忙脚乱的给自己倒满。 李乔不无感慨道:“都说万里兄额……没想到还是很怜香惜玉的嘛!” 陈鹏十分想问一句你是不是瞎,就这,还香?还玉呢? 明玉珠忍了笑又去给顾飞扬斟酒,见他酒盅却是满的,正要说什么,就见子丑快步进来:“殿下,方才乱糟糟的,似是跑了。” “着人去找。” 子丑应下,又快步离去。 李乔道:“在找那老客商?” “嗯,陈公子可知那老头什么来路?” 陈鹏仔细回忆了一下:“他是往来西域的客商,每每回京总会带些外头的新鲜事儿,常在鲜官楼歇脚。” “新鲜事?”明玉珠勾唇而笑:“郡主伏击蚩然兵可不是新鲜事,这都多少年了。” “只要是郡主的故事,多少年都新鲜!”陈鹏不无讨好道:“郡主威武,是吾辈楷模,她的故事,百听不腻!” 明玉珠乐了:“是吗?我若没记错的话,方才陈公子还说郡主杀人如麻,这会儿就变成楷模了?” “我那是……”陈鹏有些尴尬:“我那是说着玩呢!不过是取个噱头,图个乐子!” 跟班们齐齐附和:“是是是!若人人都说郡主的好,那还有什么热闹!” 明玉珠道:“说白了,就是特立独行,反引人注目,好叫人觉得你们见解独到多些吹捧,其实你们自己也分不清个黑白对错吧?” 陈鹏挠头:“差,差不多就这样吧……” 明玉珠冷看他一眼,他却一个哆嗦,不知为何,每每碰到这女人都有些尿急。 陈鹏赶紧端了酒盅道:“今日是我糊涂!不该取这个乐!在此向郡主赔个不是,世子爷也不要往心里去!” 言罢先是洒酒敬了禹城郡主,又倒满一杯看向顾飞扬。 世子爷今晚本话少,见他如此便也赏脸与他喝了一杯。 陈鹏见状有点飘,又大着胆子要往他身边凑,谁知才刚走过去就见顾飞扬腾的站了起来。 没等他反应过来,这世子爷就直接踩了栏杆从二楼跃下。 “顾飞扬!”明玉珠大惊。 陈鹏也傻了,世子爷宁肯跳楼也不想和他亲近? 楼下众人也只见一抹红衣自二楼跃下,少年郎脚尖点了木椽,一把拉住房顶垂下的缎带,径直往入门处荡去。 众人一声惊呼,便见他松开缎带,飞起一脚将一男子踹倒在地,随即单膝压住他的后背,使其动弹不得!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转瞬即逝,等众人反应过来,子丑已将人带回了厢房之内。 王娘子也是心有余悸,跟去厢房一看,这男人正被子丑剥了外袍和瓜帽,撕去假胡子,却是方才那胡说八道的老客商! 王娘子愣住了:“你!你!你变装做什么!” 李乔啧啧称奇:“你也知道自己惹上麻烦了?” “俺!俺就是怕冷,这才穿了衣裳……”小老头讪讪笑道:“诸位爷,俺就是个说故事的,真没想到今儿得罪了诸位,还请诸位爷开恩!开恩!饶了俺吧!” 言罢便跪在地上给他们磕头,王娘子咬牙道:“罢了!我却也不是恨你!我恨的是那些个不辨善恶的瞎子!自诩清流!只会纸上谈兵的窝囊废!” 陈鹏讪讪,假装去看别处风景。 李乔道:“以后可不许胡说了!羡安,叫他走吧,毕竟是个客商,你也不能……” “谁授意你的?”顾飞扬却蹲在他面前,一字一句道:“说,谁授意你散播这些谣言?” 李乔哭笑不得:“你未免有些草木皆兵了吧……这怎么能是谣言?郡主所向披靡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故事一天一夜都说不完!” 顾飞扬道:“哪些真,哪些假,小爷还分得清。郡主在禹城伏击蚩然兵的时候她还尚未真正参军,待她参军之后,蚩然兵再也没能越过禹城关。试问,十四岁的郡主,怎么可能杀的了万人?!” 明玉珠心头一凛,再次看向顾飞扬。 没错,那时候蚩然军大破禹城关,父王带着家眷连夜出逃,她怒斥父王贪生怕死,孤身带领城中百姓守城,却因力微而致城破。 城破之后,她便组织人马和蚩然兵周旋对抗,虽只有短短的七八天,但这七八天,她亲眼目睹了无数百姓尸首分离,肠穿肚烂,也看到襁褓中的孩子被弯刀剁成肉泥,年少的姑娘被凌虐致死! 她恨不得自己真能伏击万人,方可报此大仇! 但事实上,当年她的战力,也只能且战且退,杀敌百千。 “你这故事听起来确实振奋人心,然而却有违常理,若是真的,为何早没听说?你每说一次,就有障目之人怒斥郡主不仁,众口铄金,长此以往,这些杜撰出来的流言蜚语也能诛心!” 王娘子这才惊骇的捂住嘴巴,不可置信道:“我竟没想到这些……一来二去,好人也被他们说成坏人了!” “世子爷,您这话说的就有些严重了,俺,俺不过也就说个故事罢了……” 顾飞扬道:“你既认得小爷,便该知晓小爷的手段,说吧,是谁指使你的?” “没,没这回事!俺也是道听途说……” “实话告诉你,你不是第一个在京城说这话的人了,上一个这么说的,已在乱葬岗烂成一堆白骨。” 那小老头一个哆嗦,不可置信的看着顾飞扬。 “俺,俺真是道听途说来的……” “不说也可以,子丑!” “是!”子丑何其魁梧,轻松将那老头从地上提溜起来,他吓的魂飞魄散:“世子!世子!俺真的没有骗你!你让俺说什么你才能信呢!俺想起来了!俺想起来了世子!世子!” 行至门口的子丑一把将人扔回了厢房之内,那小老头已是吓的面色惨白。 不止是他,陈鹏等人也都大气不敢出一点。 虽同是纨绔,但却又有不同。 顾飞扬毕竟是一王世子,手上有钱有权有人马,他们再如何招摇过市也不过是几个弱质膏粱,哪能跟他一样! 那小老头瑟缩不已,以头触地:“是,是西边!俺在西边听说的,俺贩运货物,禹城周边,许多百姓津津乐道,俺也就听了那么一嘴!绝不敢欺瞒世子殿下啊!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明玉珠暗中冷笑,她才‘死’了多久,就有人等不及了。 子丑应声,再次将人提走,这次,任他如何哀嚎顾飞扬都不看他一眼。 李乔倒抽一口冷气:“这,这怎么回事?你早听说过?” 顾飞扬拧眉说道:“早在去年就有人散播郡主杀人如麻的话,我只当是故事来听,但那人却说郡主屠城剖了许多孩童的心肝祭旗,我便知道这事不简单。事后我本想问问这人,但却撞见有个黑衣人给他银子,吩咐他改日再去别的茶楼散播。” 李乔大惊:“你,你把人杀了?” 第四十三章 敢来大理寺撒野 “我本想抓住他们,但黑衣人却杀了他,逃了,事后我查过此人身份,也是往来西域的客商,上报府衙查不到原籍,便葬入了乱葬岗。” “竟是有人在预谋此事……”王娘子不免懊恼道:“也怪我!听他们讲这些有的没的竟然还听的津津有味!” 顾飞扬道:“还请王娘子日后多多警醒,再遇到此事便及时告知靖平王府一声。” 明玉珠道:“找不到世子告诉陈公子也行!” “啊?”陈鹏正听的云山雾罩,听闻此言愣了一愣:“什么?” 明玉珠在他背上拍了一把,拍的他一个趔趄:“陈公子不是将郡主视为楷模吗?听到有人胡说八道败坏郡主名声,陈公子难道不该为郡主出头?” 顾飞扬狐疑看他:“你行吗?” “我!” 明玉珠道:“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哪有不行的道理!你们说是不是!” 其他纨绔一听纷纷表示那必须行!没有陈公子不行的! 陈鹏腆着脸笑道:“明珠姑娘说笑的吧,别人不知道我那点本事,姑娘是知道的……” 言罢还拉着她的衣角晃荡,求情的姿态不能更明显。 “好好说话!”没好气将人推开,顾飞扬站在二人中间。 明玉珠负手叹气,脚尖踢踢茶几的小腿:“还以为陈公子能卖我这个面子呢……” 陈鹏只觉得脑袋一疼,那块被她一脚踹断的假山还历历在目,赶忙应下:“行!怎么不行!就算此事不关乎英雄气节!光是我和羡安的同窗之谊也不能不帮!是不是!羡安!” 顾飞扬蹙眉,第一次没将他揽过来的胳膊推开,这让陈公子不由有些得意。 秦楚楼发生的事在他们眼里是大事,但被送到大理寺却又是另一回事。 “这根本就不算是案子!” 大理寺的卢主簿正值中年就有些驼背,他把这归咎于常年在低矮的牢狱中行走,为此他没少抱怨,可抱怨归抱怨,升不上去他也没法子。 “哎呀,也就是靖平王世子送来的人,寻常人,我们都不收的!”卢主簿晃着手上的油灯在前头领路,一边走一边唉声叹气:“但凡跟禹城郡主沾边的事儿,没有这世子爷不操心的,他折腾也就算了,还连累我们,您说这案子怎么判?怎么定?这不是为难人吗!” 跟他并行的人却有些纳闷:“这不是去内狱的方向吧?” “什么都瞒不了辛大人!这人根本就没往内狱里送,去了不是占地方吗!关在牢里呢!” 大理寺的刑牢和内狱不同,刑牢通常关押待审的罪人,省去一趟趟往内狱提审的麻烦。 因而这刑牢也并没什么人看守,辛醇一路走来都乌漆嘛黑,连油灯都不舍得点一盏。 直到入了刑牢,才见里头狱卒倒在地上昏睡,桌上两根蜡烛噗噗直跳。 “怎么还睡上了!”卢主簿踹了二人一脚,却无反应。 辛醇一凛:“坏了!” 卢主簿也不由大惊,赶忙高声唤人:“有歹人!有歹人!” 辛醇要进牢中去看,却被卢主簿拖着往外拉:“大人危险!万一歹人没走!” “若是走了那不晚了吗!敢来大理寺的歹人!简直目无王法!” 卢主簿见自己实在拉不住他只得放弃,辛醇已一个箭步窜了进去,恰好与一黑衣蒙面人迎面撞上。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黑衣人已一把将他推开径直往外奔去。 卢主簿那一嗓子直接惊醒了大理寺的捕快和守备,各处点燃灯烛,抄了兵器家伙事就围堵上来。 在大理寺当差,每个月总要应付几次亡命之徒,论反应速度,他们敢称第一,无人会称第二! 黑衣人刚破窗而出,就听卢主簿一声令下:“放箭!” 先是三两支箭钉在黑衣人面前,紧接着,卢主簿高声喝道:“若不想死!便束手就擒!” 然而那黑衣人却不管那些,飞身跃起跳上房梁,随即,高低错落的箭矢飞射而来,雨点一般紧随其后。 黑衣人一边躲避一边向墙外奔去,身形灵活迅疾,刚要跃上墙头,冷不丁面前扑来一张大网,竟是要将她装进去! 她旋身落地,直接和大理寺的捕快来了个正面交锋。 明明只是一人,瞧身形还是个女人,但她武艺高强,只凭一己之力就避开数人的攻击。 “抓活的!”远处下令之人大声叫道:“她快撑不住了!”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奔了过来,她劈手夺下一人手上的长刀,身形一矮,恍如一条游鱼一般直直射向说话之人!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她消失在眼前。 随即,那柄长刀,折射着泠泠月色,已架在了说话之人的颈项之上。 她也没有废话,挟持着人就跃上墙头,此刻却是无人敢拦。 她把人和刀扔下墙头,看也不看的,纵身消失,再无踪影,一切只在瞬间发生,快的让人措手不及! “血影飞鸿……”追上来的辛醇呆愣在当场。 卢主簿被从墙头扔下,好在底下人接的及时,否则他定要散架不可! “追!赶紧追啊!竟然胆大包天敢来大理寺撒野!” 辛醇快步上前:“卢主簿,你没事吧?” “下官没事,下官没事!”卢主簿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道:“这,在大理寺当差,每年总要被歹人劫持个一两次,习惯了,习惯了。” 辛醇不无同情的看着他,又问他道:“劫持大人的是什么人?大人可有看清?” “虽未看清,但是个女人!”卢主簿说完又赶忙问他:“辛大人可有大碍?那歹人可有伤到辛大人?” 辛醇摇摇头:“不曾,我看她也不像是要伤人的样子,大人追歹人的时候我去牢中看了关押的犯人,也没有大碍。” 卢主簿这才放下心来:“走走走,辛大人再与下官一同去看看!” 二人便又往牢中快步行去,经此一闹,各处都不敢懈怠,纷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牢中只关押着那西域来的客商,此刻他正坐在原地哀嚎,指责大理寺连他的安全都不能保障,他要是死在大理寺,家里人定要来追究责任的。 “你也不必胡说八道,你哪来的家里人!”卢主簿怒道:“实话告诉你!靖平世子送你进来的,你就是死在大理寺也没人敢去问世子的不是!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那客商便老实了,不吱声了。 辛醇上前道:“方才那歹人你可认识?” 老头儿将头一扭:“不认识!” “此人武艺高强,要杀你不在话下,但她走了,你却还活着,她是来救你的?” “呸!她上来就踩着俺的脖子!这是救俺吗!” “那她是来审你的?” 小老头看辛醇一眼,背转过身不去看他。 “不瞒你说,我今日也是来审你的!你在鲜官楼和秦楚楼散布的谣言,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没人指使!俺不是说了吗!都是道听途说!道听途说!” 辛醇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问卢主簿:“能用刑吗?” 卢主簿一脸为难:“虽说此人不是正经收押的犯人,但用刑总要经监丞大人批复……” 辛醇也不去为难他,顾飞扬都没问出来,要么是这人嘴严,是个死士,要么就是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今日前来,竟然还有另外一份收获! 血影飞鸿…… 他也只是听说,从未见过而已,所以他并不能笃定,方才看到的,就是。 * “血影飞鸿可是禹城郡主的独门绝招!” 小蓉山李家的别院内,汉白书院的一众学生今日在此上课。 李乔兴致勃勃的向明玉珠介绍:“我哥钻研许久也没练成,想来,这样的招式只适合女子习练,你有没有兴趣学学?” “学什么学!”顾飞扬替她一口回绝:“那招式本就难练,她只会点花拳绣腿,练一辈子也练不会。” 明玉珠不无遗憾的点点头:“是啊,我练一辈子也练不会。” “怕什么!”李乔又道:“学无止境嘛,羡安你不是怕家传武学外传吧?” 顾飞扬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不由面颊微红:“我怕什么!郡主若还活着,肯定也愿意教别人,只是明珠不行。” 她都没几年活头了,还吃那个苦练功做什么,还是该吃吃,该喝喝,珍惜最后的人生吧。 如是想着,又不由有些懊恼的看向她。 当初真不应该为了试她武功打她那么一下,她若丢了性命,有一半是他的错。 明玉珠正专心看着擂台之上,李乔的大哥李都正在演习自己钻研出来的刀法。 裸着上半身的他每一朝都力道刚猛,汗珠从黝黑的肌肉上砸落在地。 汉白书院不光教学生书本知识,定期还会教授骑射武艺。 李都便受于夫子之邀,一个月为学生上两节武课,地点就选在李家别院这里。 “好!”学子们在擂台之下高声叫好。 明玉珠也是不由称赞:“还以为京城都是些绣花枕头,当然,除了世子殿下。” 她扭头看向顾飞扬,眉眼一弯,竟笑了起来,细碎的阳光洒在眼角,她整个人好像会发光。 正在偷看她的少年郎不由有些局促,干咳一声道:“你,你还算有点眼光。” “好了,都到校练场上去!”李都道:“两两一组,选好趁手的刀,就练我方才那一套刀法,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再问!” 学子之中顿时怨声载道,这个道李大人你方才动作太快了,我们没看清。 那个道,李大人,我前儿从阁楼摔下来,屁股扭了,实在练不好。 还有的说,您看这么热的天,学生去买些瓜来给大家解解暑吧! 要去买瓜的同学成功脱身,临走还被李都训斥:“等你爹娘问起来,你可别说我教过你!” “李大人放心!打死也不说!我只说大人的课我都逃了!” 明泽不无羡慕的看着那人带着小厮跑去买瓜了,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登上校练场,在兵器架上选了一把看似比较轻薄的刀来。 但就算轻薄,也比寻常厨房的菜刀重多了。 第四十四章 听过血影飞鸿吗 李都也不指望这些学生真就学会自己的刀法,但课上也总不能只教强身健体的入门课程,他教腻了不说,学生们还是学不会! 索性就慢慢教些难度高的,有功夫底子的学的自然快,像明泽这样的,他权当是来晒太阳的,也不做过分要求。 此时顾飞扬已经脱了长衫上衣,用腰带扎在腰间,紧了紧。 他掂量着自己手上的刀,拉着李都问他血影飞鸿的招式。 李都有些无奈:“我练的未必有你练的好,听说郡主练至化境,别说用到了,就是用枪也能使出这招。” 明玉珠坐在校场旁的树荫下,听到这话忍不住偷乐,传言真可怕。 她从来只用过刀,何曾用过枪。 不过下次倒是可以用枪试试,但若用枪,深得顾家枪法真传的顾飞扬应该更容易练会。 校场上,几个公子哥儿花拳绣腿的练了一会便嚷嚷着天热,各自跑到一旁的树底下偷懒去了。 小弟拿着刀玩了一会也悄没声息的下了校练场,躲到明玉珠身边。 方才买瓜的纨绔回来了,拉了一车的西瓜分给众人享用。 “西瓜!”明玉珠眼睛一亮,李乔听闻赶紧挑了个大的抱过来给她。 “沙瓤的!”李乔寻了个刀切开,先给了明玉珠一块,又给明泽。 明玉珠咬了一口西瓜,只觉得入口清甜,水分充足,让人十分满足。 “这京城的西瓜真甜!” 明泽一边吃一边看她:“你……不是京城人氏?” “不是。” “那你是哪里人?” 明玉珠三两口啃了西瓜,舌尖舔掉嘴角的瓜子,又吐飞出去,歪头冲着小弟一笑:“世子看我像哪里人?” 不知为何,明泽只觉得一颗心噗噗跳的飞快,一时间竟不知该说点什么。 李乔在他肩头拍了一巴掌,一边啃西瓜一边说道:“江湖人讲究不问出处,世子这么问人家有点强人所难了。” “我,我总觉得姑娘有些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 “哈哈哈哈!”李乔直接笑喷了,喷出一口西瓜在明泽脸上,自己又手忙脚乱的去给他擦脸:“对不住,对不住!主要是世子你这话实在是……怎么说呢,我去秦楚楼都不这么哄姑娘高兴了。” “我说真的……像我阿姐……”明泽想要争辩,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从当时被她救下的时候,他就觉得明珠像他阿姐。 只是当年离开禹城的时候他还年幼,对阿姐的印象十分模糊。 回去后他想了许久,许是明珠对他的保护,让他想到了阿姐,这才有了这样的误会。 可自那之后,无论是在书院,还是在别处,看到明珠的时候,总觉得她的言行举止和阿姐有点像。 “那世子就把我当作是你阿姐好了,”明玉珠又去拿另一块西瓜,咬一口,她终于明白甘之如饴是什么意思了。 “反正我也一直想成为禹城郡主那样的英雄,”她夸起自己毫不手软:“做了你阿姐,正好可以走捷径了。” “这怎么能行……我只有这一个阿姐……”明泽有些懊恼道:“只是,她若知道我这么没出息,未必肯认我。” 明玉珠失笑,抬手在他头上揉了揉。 明泽又是一怔,愈发觉得这人和阿姐很像。 很快,校场上的人渐渐少了起来,最后只剩下顾飞扬和李都正在切磋。 “你知道血影飞鸿吗?”李乔问明玉珠道:“就是郡主的绝招。” “听说过。” “传说当年郡主第一次使出血影飞鸿的时候,于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首级,遮天蔽日,跟下了一场血雨一样!” “呵,有那么夸张吗?”明玉珠乐了,不过血雨虽不至于,但她当时浑身都是血倒是真的。 李乔道:“怎么没那么夸张,你是不知道,当时郡主和那敌将相差数十米的距离,二人之间隔着近乎百人,她一刀过去,百颗头颅滚落,最后一颗掉在地上的头,就是那敌将的头!” 李乔虽说的夸张,但也是事实。 “血影飞鸿的招式太过肃杀,没什么好练的。”她说着看向校场:“再者说来,这京城歌舞升平,纸醉金迷,最多有个纨绔宵小,对付这些人,哪用得着用上杀人的法子。” “练成了可以吹牛皮啊!”李乔不无嘚瑟道:“要不是我懒,我也去练!” 懒……这可真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呢! 校场上,顾飞扬还在缠着李都对战,李都却热的不行了,托懒下了校场,在一旁要了半个西瓜大口啃了起来。 明玉珠吃完自己的那块,跃上校场,冲舞刀的顾飞扬走去。 少年郎听到身后动静,横劈一刀向后袭去,明玉珠身形一矮,躲过他的攻击。 他急急收手,不由怒道:“你做什么!不知道刀剑无眼吗!伤着你怎么办!” 明玉珠负手于身后,面上带笑:“世子殿下在练血影飞鸿?教教在下如何?” “你?”顾飞扬收起刀,抹一把脸上的汗珠:“算了吧,你那个小身板……” 明玉珠道:“殿下不要瞧不起人嘛,郡主是女人,我也是女人,说不定我练起来会事半功倍!” “你以为这是驯马?哪有那么简单!” “试试不就知道了!”她说着便从兵器架上拿了一柄刀,冲少年郎抬抬下巴。 顾飞扬因觉自己欠她一条命,索性也就由着她去了。 让她照着自己的动作做起手式,明玉珠却给他纠正了一下胳膊。 “血影飞鸿爆发力十足,起手时殿下胯间向前,如此方可应对瞬间发力。” 她握住顾飞扬的手,一个甩身,那刀瞬间平移了出去。 顾飞扬大骇,有些纳闷的看着她道:“你怎么知道?” “可能同是女人,我更懂郡主吧。” 顾飞扬还是有些不解,正要再问她什么,却见她正握着自己的小臂,站在自己的胸前,因方才那一甩手,她的头发也跟着甩了起来,此刻几缕发丝正被他身上的汗黏在胸膛上。 他顿时觉得脸颊发烫,赶紧后退一步和她拉开距离。 明玉珠正握着他的手,被他甩的一个踉跄忍不住回头去看,结果便看到自己的头发丝和他的身体正牵连在一起。 手忙脚乱的,少年郎将那头发从胸膛上拂开,正担心有没有人看到,底下的吃瓜群众李乔就吹了一声口哨。 “你们不如练一招鸳鸯刀吧!” “吃瓜也堵不住你的嘴!”少年郎恼羞成怒:“胡说什么!” 明玉珠却觉得有些好笑,她上下打量着顾飞扬,少年郎高大挺拔,身形结实,此刻脱了上衣,露出肌理分明的年轻身体,多一分则太过壮实,少一分又显单薄,如今这样,正正好。 “好身材!”她由衷赞道:“我很少见殿下这么好的身材!” 顾飞扬急了,又气又恼,竟觉得自己被调戏了一般:“你!你还见过很多不成!” “挺多的。”她想了想,当初在禹城的时候,每年征兵她都要去亲自筛选,禹城苦寒,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许多男子都太过羸弱。 “呵!看不出来啊!你不光喜欢偷马,还喜欢偷汉子?” “你!”明玉珠知道他是误会自己了,索性也不解释,故作生气道:“殿下的刀法若像羞辱人一样娴熟,现在肯定已经练成血影飞鸿了。” 言罢便转身从校场上跳了下去,剩顾飞扬站在原处既后悔,又有些自责。 他说那个做什么!好好的姑娘家肯定不愿听这个的! 李都一旁招呼众人去后头沐浴更衣,今天的课暂时就上到这里了。 李家别院只有男人们沐浴的地方,明玉珠便只好等在外头。 正想再敲个西瓜来吃,一个阴影行至她的身前,居高临下的挡住了她。 她也不躲,走到树荫旁坐下:“吃瓜吗?” 来人也坐在她旁边,没吱声,直到她将瓜切好,递到自己跟前,方低声说道:“你是禹城郡主明玉珠吧?” 明玉珠眉眼回答,只是啃瓜的样子十分专注。 “这京城的西瓜比禹城的好吃吧?” “嗯。”她答了一声,又啃一口,清透的汁水从嘴角流下:“不过禹城的胡瓜比这个好吃。” 辛醇手指不由一颤,手上的瓜都有些握不住了:“你,你竟真的是……” 她将瓜皮扔进簸箕里,转身看向辛醇。 酷暑难当的夏日,她的眼底带着细碎的寒冰。 “是什么?辛大人年纪不大,却已经糊涂了?” 第四十五章 困守金笼的野兽 今日柳安逸在课上讲易经,本就是佶屈聱牙的一本书,被他一讲更加的晦涩难懂。 许多学生已经开始昏昏欲睡起来,就连明玉珠也半点听不进去,闭着眼睛直打盹。 直到一个小纸团将她弹性,她才摸摸额头看向世子殿下。 顾飞扬在纱屏外边探了个头过来,脸上写满了‘小爷在生气’。 明玉珠揉揉眼睛欠身过去:“夫子问什么了?” “……” 顾飞扬冷瞥她一眼转过身去,所以,夫子既然没提问,干嘛把她叫醒? 简直莫名其妙! 正打算靠墙再睡会,就听世子爷低声道:“过来!” 过来?去哪? 顾飞扬往旁边挪了挪,在自己的桌案后边给她腾出个位置。 她便猫腰绕过屏风,盘腿坐在他身边。 桌案上摆了一摞书,一张纸画满了鬼画符,一打眼竟看到自己的名字。 没待她细看,少年郎便一把抢过那纸,团成一团扔进旁边的纸篓之内。 “你就没什么话要对小爷说?”他个子高,为了不引人注意干脆趴在了桌上。 在明玉珠眼里,此刻的少年郎反像个受了委屈的狼崽崽,伏地作小,黑黢黢的大眼睛还湿漉漉的。 “说什么啊?”她也趴在了桌上,压低声音道:“世子想知道什么?” 顾飞扬没好气道:“小爷不问你就不说?” “殿下不问,我哪知道该说什么?” 少年郎翻了个白眼,挑眉道:“你跟兵部尚书辛醇是怎么回事?上次在书院还剑拔弩张,小爷为了你都把他得罪透了,你们竟然在一起吃瓜?” “哪怎么回事……”有些心虚的,她捡起桌上的金珠子,用指尖滚着玩:“恰好遇到了,就请他吃块瓜,没想到他竟一点也不客气。” “别以为小爷没看到,他临走还向你作揖了!” 骤然拔高的声音引来夫子不满的干咳。 不过柳安逸比于星河好糊弄多了,许是上了年纪,脾气不是一般好的,只要无人打扰他讲课,无论是睡觉磨牙还是偷零嘴看闲书,他都一概不管。 顾飞扬又瞪她一眼,那意思好像方才惊动夫子的人是她。 “作揖?人家辛大人礼数周全。” “什么样的礼数教他给一个小厮作揖?” “人家辛大人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顾飞扬不满,一把将她手上的金珠子抽出来,瞥到头发后边。 明玉珠又十分眼馋的看了看,美丽一双巧手,总喜欢用金珠给他编头发。 “别以为我不知道!” 明玉珠心里咯噔一下:“你……知道了?” “他定是想让你偷我岳母的遗物!” “……”明玉珠无奈叹了口气,一脸悲恸道:“出价十万两,可我对殿下忠心耿耿,矢志不渝,当场就给拒绝了!可惜了我那十万两,殿下若觉得过意不去,不如稍微补偿一下?” 言罢不忘朝少年郎飞眼,那含笑的模样登时让他一阵脸热,没好气的背转过身趴在桌上:“撒谎都不会,他全部家当加起来都没十万两!” 金珠!明玉珠眼睛一亮,又玩起他背后发间的金珠。 “别弄!”顾飞扬不满:“你要喜欢小爷剪下来给你!” “别!戴在世子爷的头上好看,剪下来就不好看了。” 顾飞扬大窘,只觉得今日格外热,脸皮烫的好像要炸开一样,埋首于自己的胳膊里,闷声说道:“玩吧玩吧!一看你就没什么见识!” 明玉珠暗道,可不什么见识吗。 此番入京她也算大开眼界了,尤其是这个顾飞扬,简直在她的意料之外。 如此飒踏少年,本该长鞭在手,天下我有! 而不是在这金做的牢笼中困守一生,可惜,着实可惜。 也不知能不能看到少年郎纵马疆野的一天,那发间藏着的金珠能随风跃动,闪烁着飞扬蓬勃的光彩。 那才是他,也该是他! “殿下?殿下?” 顾飞扬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唤他,脑袋沉的厉害,恍如迷雾中行走。 直到被推了一下,他才恍然惊醒,眼前是子丑放大的一张脸,他吓的赶忙坐起,发间却是一疼,直接让他惊叫出声。 “唔……”背后,明玉珠也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下课了吗……” 少年郎忍痛看她指尖缠着的一串金珠,这一下险些没把他头发薅下来。 “松开!” “啊?对不住啊……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明玉憋笑,赶紧将珠子松开。 后者疼的龇牙咧嘴,揉了半天头皮。 子丑一脸担心:“若不是今日没带胡毯,担心殿下着凉,属下本不该把您叫起来的。” “夫子呢?”顾飞扬这才关注了一下周围情况:“下学了?” “嗯,人都走光了。” 顾飞扬起身刚伸了个懒腰,就吓被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于星河不知何时出现,正负手站在那里看他。 左右看了一圈,要不是确认周围一个同学没有了,他忍不住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课偷懒被他抓了个正着。 “于夫子?你,还没回去?” “正要回去,见你们还没走,过来看看。”于星河说着便走了进来,对明玉珠勾唇一笑,唰的一声打开自己的折扇。 那扇面所绘山水,端的是风雅无边,尤其配他今日所穿的月白长衫。 “夫子。”明玉珠向他见礼。 顾飞扬看这二人,没好气道:“时候不早了,学生先回了。” “好,你回吧,为师想跟明珠姑娘说说话,少顷送她回靖平王府。” 少年郎不满:“这不太好吧?孤男寡女……” “谁说孤男寡女了,柳夫子也在,你纵是信不过为师,也该相信柳大人的为人吧。” 莫说顾飞扬了,就是明玉珠也有些不解:“不知有什么是在下能够效劳的?” “你过来就是。” 言罢不等顾飞扬拒绝,就带着明玉珠出去。 顾飞扬在后头嚷嚷:“那我回去了啊!你也早点回家!小爷把马给你留下!” “好!”明玉珠冲他挥挥手,顺带给他一个安心的笑。 少年郎暗中磨牙,先是辛醇,又是于夫子和柳夫子……这什么情况? 明珠就这么招这些老男人的喜欢? 其实明玉珠自己也有些忐忑,昨日辛醇说她和母亲年轻时容貌相似,又因目睹她使出血影飞鸿便笃定她就是禹城郡主。 她本不想承认,但没想到这么一位年近半百的朝中三品大员,竟在她面前痛哭出声。 抛开了体面和身份,他似有隐忍多年的委屈如山洪一般爆发。 虽说辛醇向她再三保证,绝对不会把她的身份说出去,但她毕竟对辛醇了解不够,又怎知他到底说没说。 万一他跟交好的官员说了此事…… 如此一想,又细细观察期于星河的表情,他看上去很是轻松,摇着折扇还笑眯眯的。 推门入了上次与她闲谈的房间,柳夫子正坐在桌案之后翻看学生们写的文章。 “先生,这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明珠姑娘。” 柳安逸仔细辨认了一下,有些惊讶道:“这不是顾飞扬身边那个姑娘吗……” “正是,你别看顾飞扬混不吝不学好,这姑娘的见解与学问可不知比他高多少!” “哦?我说他近日的文章怎么也有所长进了呢……” 明玉珠给柳安逸见礼,苦笑道:“先生见笑了,在下会帮世子作弊不假,但世子的文章却是他自己写出来的。” “好吧,那他确实是长进了!” 柳安逸呵呵笑道:“你坐,是我和星河起了争执,他说找你来做个裁定。” “二位都是当今举足轻重的泰斗,区区小女子怎敢多言?” 于星河摆手道:“这里也没别人,不必吹捧着我们,哈哈哈!” 柳安逸也道:“是啊,老夫在家有惑还时常问我那孙女,正所谓,三人行有我师。” “那小女子就恭敬不如从命。” “好!”于星河道:“你当知晓前几日东洲世子逃离京城一事,我认为,这世子离京怕是要和京城决裂,从此之后划东洲而自治。夫子却以为,以他品性和东洲如今的兵力,要想决裂却有些难度,只怕最后还是得送世子入京向陛下示好。” 柳安逸道:“不错,老夫和星河近来总因这题而辩,星河说,你是难得的明白人,便让你来断断!” 明玉珠笑道:“不知二位先生有没有想过第三个可能?” “你说。” “就此削藩?” 于星河道:“不是没想过,陛下也许会以此作为罪名,向东洲发难,也是一个削藩的大好机会。但你有所不知,东洲靠守东海,两座大港吞吐海上贸易,将东洲养的兵强马壮,两厢碰撞,将会大伤元气。” “若有人里应外合呢?”明玉珠笑看他道:“世子的出逃,应该不是偶然吧?” 这一点于星河倒没想到,不禁有些惊讶:“你是说,这个放东洲世子离开的人,能助陛下削藩?” “我不确定,但我想,他一定有某种目的。” 柳安逸哈哈笑道:“本想叫你来做个裁定,结果你却让我们的两难变成了三难,行舟说的不错,你果真见解独到啊!” 明玉珠谦虚道:“夫子谬赞了,小女子也是连猜带蒙。” 于星河也笑:“这话,你跟顾飞扬说过吗?” 第四十六章 人见人爱明玉珠 “这话,你跟顾飞扬说过吗?” 明玉珠笑道:“实不相瞒,还是世子先提起的,否则我一个外乡人,哪明白其中利害。” “这……”柳安逸看看于星河,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于星河也是一脸得意:“如何?我说的没错吧?那小子瞧着混蛋,可胸有沟壑,最是不容小觑。” 柳安逸捻着胡子连连点头:“无怪乎你对他这般上心。” 只听于星河又道:“此人能攀上东洲,自然也不会放过另外三王,只是东洲恰好时运相济,说不定真能削藩成功。” 明玉珠道:“敢问两位夫子,对我沛国而言,这藩王到底该不该削?” 二人又对视一眼,还是柳安逸先开口:“这个问题,我和行舟私下也曾探讨过,削藩之事不可急于求成,否则动摇国基,反而伤了民心。” 于星河也表示赞同:“如今南蛮西夷皆在虎视眈眈,尚需四王定国安邦,将四位王世子囚于京城已是不该,若再行削藩之策,恐怕会让四王不满,一个东洲都足以让朝廷难堪,更遑论四王联手!” “我却觉得,是时候了。”明玉珠正色道:“于忠臣良将治世明君而言,此藩该削,乱世封王,四野自治,乃是上策。如今四野既定,皇上动了削藩的心思也很正常。” “若禹城郡主还活着,削藩是早晚之事,陛下怕她功高盖主。但如今郡主一死,蚩然又开始蠢蠢欲动欲要侵犯禹城关,一旦削藩,试问朝中能派谁担此重任,镇守禹城?” 明玉珠苦笑:“就算不削藩,禹城也无人堪此重任。” 她麾下难得有两员猛将,只可惜当日都葬身沙场,若想再培养几位禹城关大将少不得还要几年功夫。 她要是蚩然定然会抓住这大好时机,只是蚩然这几年被她打的溃不成军,又倾其全力和她做了最后一战也已受到重创,短时间内倒不用担心禹城关的安危。 “明珠姑娘对禹城也有所了解?” “走南闯北,不过是听过一些。” 柳安逸来了兴致,非要让她讲讲,他如今上了年纪,不在朝中为官又消息闭塞,却又对外面的世界十分好奇。 明玉珠便拣着人云亦云的话跟他说了,这一聊不觉天色已晚。 直到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于星河才哈哈大笑,非要请她去鲜官楼吃上一顿。 在鲜官楼偷过马的明玉珠连忙告饶:“学生还是回王府吧,哪有下人不顾主子,在外头花天酒地的道理。” “哈哈哈!”柳安逸笑道:“你若不说自己是下人,老夫倒觉得你比谁都像主子!” 没这么明显吧?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三人一同出门,伺候柳安逸的小书童迎上来,扶他去坐轿撵。 “今日和姑娘相谈甚欢!若有机会,定要叫我那孙女也来见见姑娘,二位定会成为知己好友。” “柳大姑娘的才名学生也有所耳闻,但愿他日有机会能够结识。” 柳安逸无奈叹了口气:“以前她也喜欢结交朋友,自郡主去后,她心里难过,便一直郁郁寡欢不怎么出门了……” “啊?” 她竟有如此魅力? 让靖平世子扬言不娶妻也就罢了,反还让京城第一才女抑郁寡欢,这叫什么事? 不过……把他俩撮合在一起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行! 目送柳安逸的小轿离开,于星河道:“柳大人曾是甘太师的学生,最是中正不过,独子去后,只留下一个孙女与他相伴,也是不易。” 爷爷带着孙女……这跟顾飞扬何其相似? 如此看来,他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想什么呢?”于星河负手笑道:“若非你是女子,我倒想约你至舍下小酌两杯。” “这有何不可,世人总将男女之防看的太重,殊不知,最该防的反是多管闲事之人!” “哈哈哈!”于星河道:“你果真与寻常女子不同,那择日不如撞日……” “还是改日学生向世子告假,再与夫子小酌的好,世子那脾气,夫子当是知道的!” “哈哈!也好!也好!” 二人并肩向书院大门走去,明玉珠斟酌道:“方才说到东洲世子逃京一事,夫子有没有想过,这背后助他之人会不会是五皇子殿下?” 于星河笑着摇头:“这倒不像他的做派,他素来注重声名,断不会做出这样冒险之事,若皇上怪罪下来,他多年来的苦心经营岂不是付之东流?” 就是他这个当舅舅的也知道,那位五皇子殿下对自己的形象极为看重。 不论是为了俘获民心,还真是发自肺腑,他的目的是达到了。 “先生可曾听闻,有人传说,郡主之死和五皇子有关。” 于星河笑着摇头:“又是顾飞扬跟你说的吧?因着陛下赐婚一事,他彻底恨上萧源了。” “夫子……” “顾飞扬?”于星河看向书院门口,有些讶异道:“他不是回去了吗?” 明玉珠也看了过去,汉白书院高高的门楼下,少年郎颀长的身影被点亮的灯烛映在白墙之上。 他手上拿着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的挠着顾披靡,马儿有些不乐意,冲他甩了个响鼻。 他便勾起一侧嘴角,抬手在顾披靡的脑袋上拍了拍。 柔光将他笼罩其中,此刻的他反倒更像个无忧无虑的王侯世子。 “殿下!”明玉珠出声,打破那静谧:“殿下在等我吗?” 少年郎站直身体向她看去:“谁等你!” 她却忍俊不禁,也不拆穿他的嘴硬,和于夫子告别,快步奔了过去。 “慢吞吞的!天都黑了!你们到底有什么可聊的!” “殿下还说不是等我!” “小爷是怕你跑了!顾无敌还没驯好呢!” “我怎么觉得殿下是在担心我?” “谁担心你!小爷担心你?可笑!” 言罢便翻身上马,夹紧了马腹,一甩马鞭就策马而去! 明玉珠见了也赶紧骑马去追:“殿下跑什么!莫不是被我说中了!” 二人衣发在夜色中翻飞,当真是肆意洒脱。 于星河摇着折扇看他们一前一后的走了,也不禁笑了起来。 “唉,年轻真好。” 自从明玉珠和两位夫子相谈甚欢之后,于星河有事没事就爱把明玉珠叫过去聊聊。 渐渐的,不仅顾飞扬觉得神奇,汉白书院的学子们也都觉得神奇。 一个小厮,怎么和他们那位郎艳独绝的夫子成了至交? 书院的游廊下,数个黑黢黢的脑袋正凑在花窗边往荷风苑窥探。 湖塘边的荷风亭内,号称京城第一风流公子的于星河正守着一根钓竿,一张茶桌与明玉珠相谈甚欢。 一个俊美倜傥,一个灵动明快,聊到投机处,钓竿的浮漂起起伏伏几十次也没被提起。 “夫子竟然还给她斟茶?”偷窥的一众学子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还是那个一言不合就要打他们手心的于星河吗? “夫子……不会是看上明珠了吧?他那么风流……” 李乔话音刚落,众人齐齐回头看向顾飞扬。 他个头高,就算站在后头也能看到荷风亭,岂会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 “绿……绿了……”陈鹏指了指他的头顶。 世子爷作势要踢人,陈鹏赶忙改口:“不,我是说,你头上有片绿叶,真,真的!” 言罢小心翼翼给他拿下来,确实是不知什么时候掉上去的。 顾飞扬脸色铁青,蹙眉看着亭子里说笑的二人。 “你们说,会不会是这明珠姑娘看上咱们夫子了?”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啊!” “对对对!咱夫子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又生的这般俊美,还会疼人!我要是女人,我也喜欢!” 众人哄笑,推搡着他去跟夫子表白。 明泽却急道:“你们不要乱说……明珠姑娘聪慧果敢,本就招人喜欢的!当然,不,不是那女之情的那种喜欢,就,先生和学生之间的那种喜欢!” “夫子也喜欢你,怎么不见给你斟茶,带你垂钓?” “羡安,你这小厮不简单啊……” 陈鹏回头去看顾飞扬,却见他不知何时竟走了。 “怎么走了?”陈鹏乐了:“那还有什么意思!散了散了!” 临走之前不忘冲明泽挑挑眉:“你在京城混了这十几年,还不如人家小厮混了这几天!” 明泽倒不在意他的讥嘲,比这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过。 反倒是明珠,为何给他的感觉这般亲切又熟悉…… “看样子都散了。” 荷风亭内,于星河慢悠悠提起钓竿,上头的饵都被啃食精光,他有些意兴阑珊:“于功课上不用功,我看他们明年春试要怎么办。” “春试?”明玉珠道:“二位世子也要参加春试吗?” “他们不用,顾飞扬不参加倒也无所谓,就是明泽有些可惜,你别看他素日老实,写的诗文策论却见解独到。身为王世子,不能入朝为官本也不打紧,他可以用自己的才学治理一方,但明泽……” 于星河面露遗憾,随即又苦笑道:“他是个聪明人,便一直韬光养晦,藏锋露拙,否则,皇上早就盯上他了。” 她就知道,她的小弟怎会是个一无是处的绣花枕头。 待夜间回了靖平王府,明玉珠在仪门外下马,摸摸肚子正打算去饭堂找点东西吃,却冷不丁和影壁后的顾飞扬撞了正着。 她惊了一跳:“殿下怎么在这?” 第四十七章 要想抓人先抓胃 要想抓人先抓胃 “殿下怎么在这?” “路过。” “哦……” 她摸摸鼻头,大步向后厨走去,走两步回头看看,顾飞扬在身后亦步亦趋。 “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没有。” “殿下没吃饭?” “这是小爷的王府,小爷要去哪还要受你的盘问?” 她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不知饭堂的饭够不够两个人吃的…… 已经过了用饭的时间,后厨和饭堂也已收拾干净,半个人影也无。 她找到大厨给她留的饭菜,一碗凉粥,两个馒头,三个小菜。 “殿下喝粥吗?” 顾飞扬蹙眉看她将饭菜端了出来:“怎么就吃这个?” “这已经很好了,起码还有大白馒头!” 少年郎不满,冲外头子丑叫道:“给她把粥热热,再炒两个菜。” “是!”自处进来端着凉粥就往后厨去,简直不能更麻利。 “不用麻烦。” “不麻烦,他喜欢干这个。” 顾飞扬在桌前坐下,点点桌子,示意她也做。 “你知道书院里的人都怎么说你吗?” 明玉珠有些纳闷:“说什么?” “说你妄想攀权附贵才和于夫子走的这么近。” “我和于夫子不过是闲谈论道,嘴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说去。” 顾飞扬不乐意了:“那你让小爷的脸往哪放?你是小爷的人,你攀权附贵不就等于小爷也……再说,于夫子可是萧源的舅舅!” 正因为是五皇子的舅舅,她才想要从他身上寻找突破。 自上次夜探五皇子府,如今他府上已是固若金汤,再去少不得要闹出个大动静。 “你记住了,你是小爷的小厮,马夫!”少年郎双手环胸,没好气道:“乖乖听小爷的话,不要总想那些有的没的……小爷难道不比他富贵?” 明玉珠忍俊不禁:“殿下的意思是让在下……攀附靖平王府的门楣?” “你已经攀上了!要不是……寻常人哪有这机会!” “那我还要好好谢谢殿下了!” “你知道就好,以后乖乖听小爷的话,总少不了馒头吃。” “馒头来了!”子丑端着馒头片送上桌,各个炸的外酥里嫩,香气扑鼻。 “炸馒头!我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 她不顾油热就去拿,咬一口就赶紧放下:“嗯!好吃!” “还有更好吃的!”子丑又奔回后厨,很快又端上来一大碗炒饭。 “属下看后厨还有晌午剩的米饭便一并给炒了,这是我们靖平的特色炒饭,你看好不好……” “好吃!好吃!好吃!”他说话的功夫明玉珠已经往嘴中扒了一大口。 用蛋液划散的米饭粒粒金黄,颗颗分明,火腿配草菇,咸中有鲜,鲜中还带着点甜。 入口层次丰富,油香四溢,不能更满足。 好吃的都快哭了,明玉珠不由有些哽咽:“怎么这么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炒饭!” “有这么好吃吗?”顾飞扬知道子丑炒饭好吃,但从来不知这么好吃。 “真的!真的!特别好吃!” 子丑也不由有些热泪盈眶:“你,你等着,还有!” “啊?还有!”她腾的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顾飞扬急了:“你去就去!用得着抱碗吗!” “怕你偷吃!” “……” 明玉珠直接跟着子丑进了后厨,子丑迫不及待的介绍道:“眼下仓促,做不了太多,只能给你做点简单的。” “我就喜欢吃简单的!” “是吗?”顾飞扬门口冷声说道:“平日小爷带的饭菜你可没少吃。” “那不一样,那是子丑给殿下做的,这是子丑专门给我做的!” 顾飞扬语塞,看她端着碗,碗里还放着两片炸的金黄的馒头片,吃一口饭,咬一口馒头片,怎么就那么香呢! 子丑三两下调好一个凉拌豆干,炒了个尖椒肉丝,明玉珠吃的见牙不见眼,夸他都顾不上。 子丑比她更高兴,砧板剁的咚咚响,没一会,酸辣辛香的一碗浓汤便出锅了。 “你差不多行了啊!”看子丑还要展示,顾飞扬赶紧叫停:“这么多她吃得下吗!” “也不是不能吃……”明玉珠摸摸肚子,显然意犹未尽:“以前在外打……打架的时候,吃一顿能管三天!” “在王府又饿不着你!除非你再像今天这么晚回来,小爷把剩饭喂狗!” “啊?”明玉珠含着筷子,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世子爷色厉内荏道:“那你以后就早些回来!” “哦……” “还有!女孩子吃饭哪能端着碗到处跑,去桌边坐好!” “习惯了……” 说起这个,她确实有些心虚的,战况吃紧的时候,边吃饭边去巡防布营是常有的事,这一来二去的,以至于回到禹城在吃饭途中有什么事,她也直接端着碗奔出去了。 师父给她纠正多次,怎奈效果不大。 风卷残云吃光了子丑做的饭菜,顾飞扬干咳一声道:“明日,你早些回来,还有好吃的!” 她的眼睛登时一亮,满脸期待道:“吃什么?” “明天再告诉你!” 世子爷说到做到,当她在上课途中又被于星河叫到后园钓鱼的时候,顾飞扬低声说道:“子丑说今日做油炸酥卷儿,糖醋清江鱼!酱香牛肉面!” 他明显听到对方咕嘟咽唾沫的声音,心中不由发出一阵冷笑。 还想逃出小爷的手掌心? 等到放学后,众人又开始打趣顾飞扬:“殿下还不走吗?明珠姑娘跟于夫子垂钓,肯定又乐不思蜀了。” “她敢!” 少年郎双手环胸从春华堂里出来,没走两步便听明玉珠自后园追了出来:“殿下等等我!” 顾飞扬冲方才说风凉话的人挑眉:“看到了吗?小爷的人,能不听小爷的话?” 明玉珠追了上来,一把拍在他的背后,把周正得意的世子爷拍的一个踉跄。 “咳咳咳!你干什么!” 明玉珠道:“不是下学了吗,咱们快回去吧!” 顾飞扬拧眉看她:“女孩子也不能这么跑跑跳跳!这万一要是伤到哪!” “殿下多虑了,飞檐走壁都不在话下!赶紧回府吧殿下!” 言罢便带头奔出书院找子丑骑马,顾飞扬跟在后头一脸同情的看着她。 无知真好,反叫他这个知道真相的人要时时刻刻担心她的身体。 回到王府的时候,正见一顶小轿停在门口,顾飞扬翻身下马,轿子的蓝布帘一掀开,兵部尚书辛醇从轿中步出。 “世子殿下今日回来的好早。” 顾飞扬一甩手将马缰交给子丑:“什么早不早的,哪天不是这个时候。” 言罢又上下打量他道:“你是算准了时辰来的吧?” 辛醇呵呵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世子。” 顾飞扬在京城十几年却不曾和他打过交道,唯一一次交集还是上次在书院的时候。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人已经到王府了,断没有晾着他的道理。 “辛大人请。” “多谢殿下。” 一行人进了迎晖堂,美丽带人奉上待客的茶点。 辛醇刚坐下又站了起来:“明珠姑娘……” 明玉珠正在门口和子丑确认今天是不是真给她做酱香牛肉面,听到辛醇叫她有些纳闷:“辛大人有事?” 辛醇忙道:“无事,无事。” 顾飞扬撩了衣袍往主位坐了,毫不客气道:“我知道大人此番过来是为了什么。” “殿下既然明白,不知可否割爱?” 他心中依旧念念不忘甘寻遗物,今天算是彻底豁出去了,亲自上门来求。 顾飞扬撇嘴:“这对辛大人而言是心中所爱,对小爷也同样如此,大人又何必夺人所爱。” “说白了,世子殿下不过是爱屋及乌而已,若我拿郡主的遗物和的殿下交换呢?” 果不其然,顾飞扬立马从方才的吊儿郎当变的正襟危坐:“郡主遗物?什么遗物?当真?” 辛醇伸手,门客崔策将一方瘦长的木盒递了过去:“此乃郡主惯用的一柄短刀,不知为何落到一位富商手中,那富商为了感激我指点过他儿子,便送了此刀过来。” 美丽将盒子接过去打开,明玉珠在门口探头,想要窥探,却被子丑拉了一把:“老实点。” 盒中确实是把短刀,刀刃轻薄锋利,刀柄缠着层层绑带,像是浸透了洗不净的血水,留着一层油黑的颜色。 顾飞扬忍不住拿起那刀,见刀柄之下刻着一个明字,心头不由一紧。 他收集了许多郡主遗物,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但不知为何,这柄刀一出现在他眼前,他就认定,这是一柄真正的,属于郡主的刀! 拿起的瞬间,恍若禹城关的黄沙疾风扑面而来,漫天肃杀席卷周身! “用这个……换甘寻遗物?” “正是。” 明玉珠虽在门口,却也一眼认了出来,那确实是她的刀,只是前两年丢了,她正好有理由铸造新刀了。 结果新刀还没用顺手,就一命呜呼了,那新刀也不知哪去了,反正没在顾飞扬的鬼雄楼看见。 “你这刀……卖给小爷如何?”顾飞扬有些依依不舍的摸着刀锋,一想到这刀曾在郡主手下使出血影飞鸿,曾于千军万马之中穿梭来去,割断无数喉咙,他就更加难以割舍。 “不卖,只换!”辛醇倒也干脆:“殿下看看,下官已经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 第四十八章 宝刀自然配英雄 顾飞扬犹豫了,一边是岳母遗物,一边是亡妻遗物,看似很好选择,但这其中还夹着另一层关系。 岳母遗物是明泽为了躲避别人觊觎而放在他这的,将来若能将此遗物和岳母,或者和郡主合葬,也算了却一番心意。 如果就这么给了辛醇…… 一个年近半百还没成亲的老男人,抱着岳母的遗物…… 怎么想怎么觉得猥琐…… “不换!” 他将刀放了回去,让美丽还给辛醇:“只买!不换!大人应当知我靖平如何富庶,大人开个价吧!” “那些个黄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下官不需要!” 少年郎锁紧眉头:“那除了那遗物,大人可还有想要的?” “没……额,倒也有一样!” 顾飞扬双眸一亮:“你说!但凡小爷能满足的,定会为大人实现!” 辛醇直接指向门口的明玉珠:“要她。” “……” 少年郎腾的站了起来:“请问,今日大人是到我靖平王府找打来了吗?” 辛醇哭笑不得,赶忙摆手道:“世子别急,买卖不成仁义在,既是如此,不换就是!” 顾飞扬这才一脸可惜的看向那柄短刀,他自己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着急,听说他要用明珠换这把刀,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他随即又告诉自己,别说明珠了,就是换别人也不行。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哪能做此交易。 “既然买卖不成,那送客吧!”顾飞扬道:“不过,日后辛大人若想卖刀,记得第一个支会小爷!小爷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价格!” “这是自然!那……下官告辞!” 顾飞扬看他还真就毫不犹豫的出去了,不免又有些懊恼。 这可是郡主用过的短刀,刀下亡魂不计其数,就这么错过了,实在可惜…… 不过爷爷马上要进京了,不知能不能让爷爷出面商量商量。 子丑和明玉珠去送客,他自己在迎晖堂内焦躁踱步。 等看子丑和明玉珠回来,明玉珠手上居然捧着方才那个描金的盒子,他眼睛一亮,快步迎了出去。 “他反悔了?他要卖了?早知如此!方才何必藏着掖着!直说就是!” 言罢便伸手去拿那盒子,明玉珠却给藏到身后。 她歪头笑道:“殿下,这是我的东西。” 那一刻,她看到少年郎的笑容僵在脸上,唇角甚至还不自觉的颤了一下。 知道自己把他吓着了,她又赶忙道:“辛大人将这短刀赠给我了。”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赠给你?还是,赠给小爷?” “我!在下!”她不无得意的抚着那描金的盒子,无限感慨道:“没想到辛大人却是个识货之人,知道宝刀要配英雄!” “你?英雄?他!他是不是瞎了!你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哪里是什么英雄!他定是要给小爷的!” 言罢便伸手去抢,明玉珠一闪身躲到了子丑的身后:“殿下不信可以问子丑!” 他又看向子丑,对方沉重点头:“辛大人原本已经上车离去,结果临走之前又下车,将这刀送给了明珠姑娘,还说,‘宝刀配英雄,姑娘拿着,也是物尽其用!’” 顾飞扬听着简直像在做梦,可就算在梦里,也没人胆敢抢他的心头所爱,更遑论此人还是一个小小偷马贼!如今还要仰他鼻息的马夫! “就算是给你的,小爷是你的主子!你孝敬小爷还不是应当应分!” 言罢便伸手去抢,明玉珠一个闪身飞快避开。 少年郎不服,又去抓她,明玉珠干脆举着那盒子围着铁塔一样的子丑绕圈:“世子殿下方才还在跟辛大人说不能夺人所爱,怎么这会儿就来夺在下的心头好!” “你知道这刀什么来历吗!到你手上反会被人轻易夺走!拿来!” “不给!殿下敬仰郡主,我又何尝不是!殿下如果实在着急,就等我将来不能用了,再给殿下!” 顾飞扬逐渐停下脚步,蹙眉看着躲在子丑身后的明玉珠。 子丑一脸悲怆,不无颓丧道:“殿下……就,就让明珠姑娘玩,又能玩多久呢……” 也是,就算让她玩,她能玩多久? 她被自己那一掌打的丢了半条命,眼下…… 他又开始自责起来:“也罢,你拿着吧!不过这刀十分贵重,你千万小心,不要损坏弄脏,也不要露在人前,最好就……” 话音未落,明玉珠已拿出刀,扔掉盒子,随手解开缠住刀柄的绑带。 “你!你在干什么!!!” 世子一声咆哮,险些没把明玉珠的耳膜震破:“我,我想洗洗……” “你知不知道,这绑带是,是郡主亲手给缠上去的!你竟然给解开了!” “我知道啊……”确实是她自己缠的,刀柄太滑,尤其是沾血之后,容易飞脱,所以她才缠了绑带。 时日一久,这绑带被血水染成褐色,里头还藏着无数污垢,说不定还有哪个人的碎肉渣滓。 “你没这绑带!怎么辨认这是郡主的刀!你既尊敬郡主!又岂能随意破坏她的东西!” “我这哪是破坏啊,真的是太脏了,我给郡主洗洗!” 顾飞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她将绑带解下来,脏也确实脏,但珍贵也确实珍贵。 郡主不在了,她留下的东西就该完好无缺的留存! “额……不洗了,换一个吧!” 她随手将绑带扔掉。 顾飞扬要崩溃了,就这种人也配拥有郡主遗物?! 不过这刀不是他的,他除了替郡主心痛,什么也做不了! 禹城郡主:您真的不必…… 明玉珠死的时候天气俨然,正是三伏天,禹城关的夏天气候多变。 有时夜里还下霜呢,白天就得穿薄衫小褂了。 但明玉珠记得自己死的那天,十分炎热,脸上汗水混着血水,迷的人睁不开眼睛。 她原本以为禹城的热的时候已经够热了,但没想到三伏天的京城却热的像个大火炉。 才下了一夜的大雨,潮湿而又闷热,整个人都变的黏黏糊糊。 忌辰当日,她和顾飞扬骑马出门,目的地是小蓉山祭祀郡主的香台。 京城百姓已经组织了各种祭奠郡主的活动,家家户户还在五皇子的号召之下悬挂了明家军的旗帜。 说是旗帜也不太准确,也就巴掌大而已,上面绣了一个小小的明字。 这一路行来,看到整整齐齐的小旗子插在各家各户的门口,明玉珠的眼眶也微微发烫。 若是兄弟们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吧,虽是战死沙场,但却有这么多百姓依旧铭记,也算没白来世间一遭! 芙蓉河畔,百姓们正在河边放荷灯,那荷灯顺着水流飘向远方,寄托着他们的思念。 顾飞扬的马在鹊桥停下,他翻身下马,看着桥下一盏盏荷灯顺着水流飘过,一时间百感交集。 明玉珠看他不说话,便也没吱声。 半晌之后,只听他道:“你说,郡主临死之前,得多聚绝望……” 她略微有些怔愣,扭头看向这个年轻的少年郎。 “禹城关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却没有援军驰援,你说,她得多绝望。” “郡主可能没时间绝望。”她在少年郎的肩头拍了拍,自嘲般笑道:“战场上生死一线,可能一个发呆的功夫脑袋就没了。” 顾飞扬道:“你又没去过战场。” 明玉珠笑了笑,在他肩头拍了拍:“殿下不是要去香台拜祭吗?走吧。” 要不是他上次大闹香台,五皇子将香台移交禹城王府,恐怕他今日是不会来的。 自香台建成,便有许多百姓自发前来祭拜,香台周围放满了百姓奉上的花朵瓜果。 香台和上次见时有些不同了,不单单供奉着明玉珠的牌位,还供奉着万千明家军。 就冲这一点,她也该好好祭拜祭拜。 小蓉山的白天也难得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还有人在争吵。 顾飞扬分了三根香给她,在烛台上点燃。 “郡主与禹城万千英魂守我河山,靖平顾飞扬,特此敬拜!” 明玉珠看他拜过之后将清香插入香炉之内,也跟着说道:“若有来生,愿为兄弟手足,上战场,诛枭首,守河山!” 顾飞扬道:“看不出来,你的野心还挺大。” 她也跟着笑道:“殿下不也一样野心勃勃,想要投身军中,守卫河山?” “若小爷有这一天,说不定能把你收编麾下。” “殿下一定会有这天!” 她眉眼弯弯,笑容清澈。 顾飞扬干咳一声道:“怎么没见明泽?” 正纳闷的时候,就听方才的吵闹声更大了起来。 吵闹的中心被百姓围了个结实,随着声音加大,双方争吵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 “在郡主香台前闹什么?”顾飞扬对子丑使了个眼色:“你去看看!” “是!” 子丑应声带了两个人过去,他则招呼明玉珠往树下去,那边有个卖冰糕的老汉,正推着个车子,上头放着用棉被结实捂住的冰鉴。 “来两碗冰!” “呦,这不是靖平世子吗!小人给您问安了!” 顾飞扬道:“你认得我?” 老人家一边取碗一边说道:“去年小人城东买冰翻了车,坐在太阳底下哭,还是世子爷您可怜小的,又给小的买了一车冰来,实不相瞒,当初那车冰可花了小人一家的积蓄,世子爷您可真是雪中送炭的活菩萨啊!” 顾飞扬道:“这么热的天,别提什么炭,多给她加点西瓜。” “好嘞!” 明玉珠看着他笑道:“殿下真是仁善。” “小爷才不仁善!”世子爷冷哼一声,接了冰碗递给她:“快点吃,一会冰化了。” 冬日的冰储存在冰窖中,夏日里拖出来卖,卖冰的老汉将将冰凿碎,再在上面浇上切碎的杏子梅子西瓜,酸甜爽口,极为解暑。 世子爷掏出一锭银子给那老汉,老汉却百般推辞,直说是报恩了。 顾飞扬却不乐意:“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不是小爷不愿承你这份情,而是小爷从不吃白食!” 老汉这才万般无奈的收下,看明玉珠喜欢吃西瓜,又单独给她切了一碗西瓜。 二人站在树下吃冰,人群中的争执还没结束。 明玉珠眼尖,一眼看到人群中的小弟被一人推搡在地。 好在子丑也看到了,顺手将明泽拉起来挡在身后。 第四十九章 一家人不必客气 推搡明泽的人气焰更上一层,二话不说就冲着郡主的香台来。 卖冰老汉忙道:“坏了!又来闹事的了!” 顾飞扬不解:“闹什么事?” “这几日,总有人说世子为禹城郡主立香台是颠倒黑白,说郡主杀人如麻,连才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拜郡主跟拜恶魔有什么区别!” 顾飞扬的眉头骤然收紧,明玉珠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定是想到那日在秦楚楼乱说话的西域客商。 “你也这么认为?” “小人可不是那等不明事理之人!禹城郡主杀的那可都是豺狼虎豹!又不是我们沛国百姓!这些人知道什么!读两本圣贤书就满口仁义道德!呸!” 明玉珠看向争执的人群,和那日在秦楚楼一样,人群分为两派,一派与这老汉一样,觉得蚩然人该死。 另一派人则义愤填庸,生在各国,身不由己,只能各为其主。两厢交战,各自厮杀可以不提,但投降的敌军和平民百姓都是无辜的!若连这些人都不放过,他们宁愿不要这样的恶魔郡主固守山河! “没有!我阿姐不可能杀老弱妇孺!”明泽挡在香台前声嘶力竭的大吼出声:“你们不过是人云亦云!不过是偏听则暗!我阿姐不是那样的人!你们错了!你们都错了!” “也就明泽还算明白。”顾飞扬蹙眉道:“散播谣言之人,就想看到今日这般状况!” 人群中有个少年踹向明泽,子丑直接将其压制,命令随从拦人。 但天气炎热,蝉鸣撕裂,人的心也跟着浮躁不已,混乱中,不知是谁一把将香台的祭品打翻,随即,几个人好像疯了一般,抓住那香烛和香炉就推倒摔破! 周遭百姓见状,有躲避的,有去拦的,也有高声怒骂的。 顾飞扬将化了一半的冰碗放回老汉车上,一边解下腰间的鞭子,一边大步向混乱的人群走去。 “顾飞扬!”明玉珠也赶紧跟上:“殿下,不要冲动!” “走开!” 他一甩长鞭,那生牛皮所制的长鞭在半空中发出清脆的炸响!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啪啪’两声,将一人抽倒在地! 那人发出一声哀嚎的同时,他手腕一转,又接连抽翻数人。 有小厮看到自家主子被抽,赶上来要护主,他却半点也不给他们机会,一条长鞭在手上竟堪比利剑,鞭影重重,尽数将他们抽的哀叫连连,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真漂亮!明玉珠暗中夸赞,对世子爷的欣赏有增无减! 一时间,香台前哪还有一个胆敢放肆的,就连围观百姓都退出老远。 他将鞭子慢慢缠绕在腕上,冷眸扫视一圈,流火的季节,他就是那当面砸来的寒冰。 “再让小爷听到你们胡说八道!挨的可就不是鞭子了!” “你!你!你欺人太甚!世人愚昧!一叶障目!指鬼为雄!你也跟他们一样糊涂!” 顾飞扬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说话之人,又一鞭子直接抽了上去,打的那人抱着胳膊嗷嗷直叫。 夏日衣衫本就单薄,瞬间,那血痕就显露出来了:“血!你竟将我打出血来了!” “羡安……”明泽被子丑搀着,一旁急急提醒道:“他,他是徐将军的儿子……” 顾飞扬却没好气道:“小爷打人从不问出身,比出身?小爷就没输过!就是皇子,不长脑子的小爷也照打不误!” “你!你再敢打我一下试试!” “啪!”又一鞭子重重抽在他的肩上,鞭尾带破脖子上的皮肉,瞬间就滚出血来。 后者见状哇哇哭喊:“你!你!” “你什么你!”少年郎趾高气昂的看他:“能挨小爷的鞭子,是你祖上烧了高香!还不快滚!” 那人哪还敢说一句,被众人架着胳膊屁滚尿流的跑了,临走不忘放下狠话:“你等着!你给我在这等着!” “傻子才等,这么大的太阳!” “好!”赶走了这一派,另一派的人就齐声喝彩。 但世子爷却不怎么领情:“你们长脑袋就是为了好看吗!人云亦云!难道自己就不会分辨是非?!郡主岂会是那滥杀无辜之人!下次再听到有人编排这些有的没的,直接打死!算小爷的!” 众人也不由有些惭愧,纷纷点头应下,又自发帮忙收拾被打翻的香炉等物。 “羡安……”明泽道:“多亏你了。” “一家人,客气什么。”顾飞扬收起鞭子,看他走路还有些瘸腿,站在那儿疼的直抽冷气,便蹙眉问道:“腿怎么了?” “摔伤了。”子丑替他回答:“瞧着有些严重。” 明玉珠赶忙上前道:“来,坐下我看看。” “好……” 扶明泽在树下坐了,看他脚踝肿大,便伸手探了一下。 “好在只是扭伤,没什么要紧!” 言罢还在那伤处捏了一把,明泽大叫,险些没把眼泪飚出来。 顾飞扬也不耐烦的双手环胸:“这根本算不得伤。” “可是好疼……” 明玉珠道:“疼是难免的,过几日也就慢慢好了。” “那,那我回去找大夫开个膏药。” “这点小伤还贴膏药?”顾飞扬和明玉珠对视一眼,纷纷对他无奈摇头。 二人的眼神,连带那勾起的唇角,都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从里到外都写满了——‘嫌弃’二字! 子丑却老妈子附身:“要不,属下那儿有上好的跌打药,少顷给府上送去!” “不必!”明玉珠没好气道:“你这般惯着他做什么?又不是断胳膊断腿生活不能自理。” 明泽大骇:“断,断,断胳膊断腿?” “断胳膊断腿也没什么要紧,小爷又不是没断过,熬过去就好了!”顾飞扬耸肩。 确认过眼神,明泽觉得自己果然是注定的孤儿,方才顾飞扬还一口一个一家人呢! 明玉珠却心情大好,一方面顾飞扬赶跑了冒犯她的宵小,另一方面,她竟发现他和自己在管教小弟方面的许多想法竟出奇的一致! 明泽为了不被顾飞扬笑话,身残志坚,坚持要留在芙蓉香台。 没多久,五皇子便带了随从前来祭奠,听闻这里发生的事情大为惊讶,惊讶之余又提醒明泽道:“若他回家告状,只怕父皇还要责怪羡安。” 明泽远远看了一眼顾飞扬,他正和明珠在一群手巧的妇人中编制河灯,也不知哪来的耐心。 “还要烦请殿下提醒他一句,也好让他有个准备。” 萧源却摇头苦笑:“他与我不对付,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是你说吧。” 明泽有点心虚,因为他和顾飞扬走的近,难免冷落了五皇子,五皇子还这般为他们着想。 顾飞扬总说阿姐的死和他有关,但到底没有真凭实据。 “我去给郡主上香了。” “殿下。”明泽叫住他。 萧源转过身来,有些担心道:“怎么了?” “多谢殿下,给我阿姐建造芙蓉香台。” 后者微微一笑,阳光之下,他唇红齿白,温文尔雅:“不过是我分内之事。” 待日暮西斜,小蓉山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知道今日是禹城郡主忌辰,来此祭拜的人也络绎不绝。 因为今日有人前来闹事,萧源特地增派了禁军人手,以防他们再来。 “五殿下。”古砚在人群中寻到他,手上折扇摇的呼呼响,却依旧冒了一头的汗:“殿下怎么回事?说好等我一起来的,怎么先过来了?” “底下人说有人在香台胡闹,便先来一步,你朝中之事都安置好了?” “好了!”古砚将他拉到个僻静处,寻了一张茶桌与他对坐:“殿下收到消息了吗?” 萧源知道他问的是东洲世子逃走一事,便点头说道:“收到了,他已到了东洲地界,眼下东洲王之死恐怕也瞒不住了,东洲不日就会将此事上报父皇。” 古砚哈哈一笑,甩开折扇,颇为得意:“东洲何去何从,就看这几日了!” “您二位的凉茶!”茶摊的小二手脚勤快,快步将茶端上桌来。 萧源眸光微阖:“若文,在外面还是不要说这些了。” 古砚知道他一向谨慎,便点头应道:“不说,不说就是,来,喝茶。” 二人端了茶轻轻碰杯,事实证明萧源的小心是对的,没一会的功夫,就有十几位来祭奠郡主的官员过来跟他打招呼。 兵部甚至还组织了数位军中将领来参拜郡主的香台,那些将领各个身着甲胄,威武非凡,行军中之礼的时候倒也蔚为壮观。 常人或许不知,但明玉珠不会不知,估计那甲胄之下早就热出痱子来了,也是苦了他们了。 “有这功夫还不如在校场操练一番……” 顾飞扬却道:“凭他们如何操练,也不过就是群绣花枕头,为了对得起百姓的供养,偶尔在百姓面前露露脸,学习一下郡主的不畏牺牲,还是很有必要的。” 明珠忍俊不禁:“世子,咱们去放花灯吧!” “不放,你那花灯放出去只会丢人现眼!” 她看看自己手上那只歪三扭四的荷灯,也有点担心放进水中会直接沉没。 “学了一下午也没学会,不过殿下编的这只小狗倒十分好看。” “……”顾飞扬怒道:“这是狗吗!小爷编的是兔子!小兔子!你看这耳朵!狗的耳朵有这么长吗!” 第五十章 论告状就没输过 明玉珠看看那狗,不,兔子。 再次一言难尽道:“要不然,买两个?” “你!” 子丑嘿嘿一笑,将准备好的两只花灯送到二人跟前:“属下已经编好了!殿下去放吧!千万小心,注意安全。” 这两只荷灯精致小巧,造型别致,还用金丝细线缠绕出漂亮的化形。 他们又齐齐看向这威武高大,一根手指顶他们两根的铁塔侍卫。 明玉珠咕嘟咽了口唾沫:“你,还有什么不会的吗?” 子丑倒也不谦虚:“还不会编兔子呢,不过属下在学!你们先去放灯吧!兔子马上就编好!” 他们沉默的接过荷灯,虽未点燃,但那精致的做工已足以闪瞎人眼。 在里头放上一小节蜡烛,二人在河边找了个没人地方缓缓将荷灯放入水中。 此刻天色微黯,河面灯火点点,他们那编金带银的荷灯加入到灯火之中,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得连光晕都比别的荷灯大上好几圈。 “郡主。” “嗯?”明玉珠扭头看他。 少年郎的侧脸被余晖照亮,将他鼻尖勾出一道挺拔的弧度。 “我……”他瞧着似乎有些别扭:“我有时候会在你牌位前说些混账话,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明玉珠乐了:“你也知是混账话……” “不过,小爷是真心想要娶你!若非当时陛下赐婚,小爷就让爷爷去禹城提亲了!也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小爷当年去禹城的时候就说过将来要娶你!” 他一口气说完,又有些懊恼的自言:“荷灯真能把活人的寄托带去另一个世界吗?” “别人我不知能不能,但你可以。” 顾飞扬蹙眉看她:“为何我就可以?” “郡主听得到。” 她也回看向这少年,眼底是东方第一颗启明的星辰:“这些年,她虽从未想起过你,但若相逢,定会忆起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她可能自己也没想到。” 顾飞扬微有些错愕,那一刻,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女人,他竟喉头一紧,微有些哽咽。 以至于他当夜回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沉浸在明玉珠说过的话中不能安眠。 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惊觉一丝不对:她怎么知道这许多!还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他迫不及待要去找明玉珠问话,子丑却从前头传话过来:“陛下传召殿下入宫!不得有误!” 少年郎没好气道:“告状的来了!” 子丑有些担心:“属下听闻,昨日被殿下鞭打的那人是徐将军的幺子……” “什么幺子不幺子的,就是姓徐的本人在郡主面前胡说八道小爷也照打不误!” 他更衣洗漱急匆匆入了宫,得知皇上才下早朝正在与几位大臣议事,他又百无聊赖的等在御书房的外头。 早上太阳不大,但等了没一会就好像流火一般,使人汗流浃背。 为了拜见皇上,他还穿着世子的朝服,那朝服敦厚不透气,愈发热的难受。 要知道,平时他入宫,就算庆章帝不能马上见他,也会将他好生招待在配殿,起码不会让他受这炎热的苦楚。 今日是故意来罚他呢! 又等了一会,里头议事的几位大人出来,其中竟有兵部尚书辛醇。 辛醇故意慢了一步,等众人和他打过招呼离去,他这才慢慢上前与他见礼道:“世子殿下。” 顾飞扬没好气的看他一眼:“辛大人可真行,郡主的佩刀不肯给我,转手却送给我府上小厮,您这是在气我,还是在笑我?” 辛醇也不恼,反而笑道:“不知为何,和明珠姑娘一见如故十分投缘,可能因她名字和禹城郡主相似,反而觉得她才该用此刀。” “你出去打听打听,别说相似了,就是一模一样的名字京城也能找出几十个,你怎么不给他们?” 辛醇又无奈摇头道:“这不是想巴结巴结世子殿下吗。” “一把年纪还撒谎,不过小爷可不是小孩了!” 顾飞扬冷嗤一声,不再跟他说话。 只听辛醇又道:“世子殿下,东洲王的死讯已经上报朝廷,如今,活着的四位老王爷就只剩下你爷爷了。” “我爷爷身子骨硬着呢,不劳辛大人惦记。” “老王爷身强体健,光闻其名,便可退敌,是我沛国之幸。可万一哪天靖平王真的不在了,殿下到底又该何去何从?” 顾飞扬眸光如刃,冷冷向他看去。 只听辛醇又道:“如今里头那位,可盼着殿下出岔子呢。” 言罢便微一拱手,转身离去。 顾飞扬沉了双眸,自顾自站在太阳底下不说话。 “这靖平世子实在欺人太甚!”御书房内,虎贲将军徐达正义愤填庸的向庆章帝告状:“若非小儿跑的快,竟要被他活活打死!他眼里哪还有半点王法!” 端坐在御案之后的皇帝也面露难色:“你让朕如何?也打他一顿,好给你儿子出出气?” “皇上!这顾飞扬何止嚣张啊!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扬言连皇子都都敢照打不误!若哪天真打了皇子,置陛下于何地!” “这不是没打吗……”庆章帝瞧着有些为难,转为吩咐内监吩咐道:“去,唤他进来吧!” 内监传话领世子爷入内,他在太阳底下站了这半天已经被晒的面色通红,汗流浃背,却依旧是抬首挺胸,步履稳健,像一株挺拔的树。 “臣,参见陛下!” 庆章帝啧啧叹道:“哎呀,这些不长眼的奴才!怎么能让你一直站在外头呢!快,给世子端盏冰碗!来!羡安,坐坐坐!” 顾飞扬也不推辞,在一旁坐了,抬眼看向徐达,见他一脸愤懑,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便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徐将军也在?” “你当知老夫为何在!” “将军入宫,自是有要事与陛下商议,我哪知道。” “这……”庆章帝呵呵笑道:“朕听徐将军说,昨日,你不小心伤了他的幺子?” “没有。”顾飞扬矢口否认。 徐达急了:“一派胡言!在场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你还狡辩!” “我不是误伤,我是故意打的。” “你!” 他说完还弹了弹衣上看不见的灰尘,冷睨徐达的表情简直十分欠揍。 要不是当着皇上的面,徐达恐怕真会忍不住上去揍他! “皇上!皇上听听这叫什么话!天子脚下!目无王法!莫说犬子是微臣的儿子他都这样不放在眼里,若是平头百姓岂不是要被他活活打死!” 庆章帝蹙眉,一脸的为难,看看暴跳如雷的徐达,又看看怡然自得的顾飞扬,突然觉得这个和事佬可真难当。 好在内监从外头端了冰碗过来,他又赶忙招呼道:“吃,吃冰!大热天的,吃碗冰,消消火!消消火!” “微臣吃不下!” 顾飞扬却不客气,他在外头晒了这半日也确实渴了,他知道,庆章帝表面不能拿他如何,只能背后暗搓搓的罚他晒个太阳出气。 碎冰浇着牛乳和瓜果,清凉消暑,滋味甘甜。 一口冰入口,嚼的咯吱咯吱响,庆章帝和徐达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直到他将冰碗吃完,才又看向陈元沣道:“陛下可还有事要吩咐微臣?” “啊?” 徐达迫切的看向一国之君:“皇上!还请皇上为小儿做主!” “羡安啊!”庆章帝无奈道:“你和徐公子私下里有什么囹圄争执,私下里和解就是,哪能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伤人呢!” “没什么囹圄,我原本都不认得他,只因他说话不好听,这才打了一顿,下次再说,还打。” 徐达径直就扑了上来:“你!你眼里可还有皇上吗!还有我沛国的王法吗!” 他却翘着二郎腿,施施然看向吹胡子瞪眼的徐达:“将军,我原本以为你今日过来是要谢小爷帮你教导儿子的,小爷连不用谢三个字都准备好了,却不想,你竟这般糊涂的帮亲不帮理,看到将军如此,很难不让人担心您在军中会任人唯亲啊。” “你说什么!”徐达急了,指着他的手直哆嗦:“你!你嚣张跋扈!肆意妄为!你还有理了!” “昨日情形,将军若在,只会比我打的更狠!” “你!” 眼看徐达要跟顾飞扬动手了,庆章帝赶紧示意左右上去拦着点:“不妨就听羡安说说来龙去脉再作定夺也不迟啊!” “皇上英明!”顾飞扬冷看一眼徐达,起身抱拳,将昨日在小蓉山郡主香台前的来往说了一遭。 徐达自是不服的:“不过就是见解不同!这战场上的事,他一个孩子哪知道那许多!” “孩子?小爷没记错的话,他比我还要大上两岁吧?” 徐达又道:“那又如何,他自幼熟读圣贤书,哪像你这南蛮!粗鲁猖狂!” 话音刚落,他便收到顾飞扬一记眼刀,这才意识到自己话赶话,竟将他称作南蛮! 可那又如何,他身为堂堂虎贲将军!战场也曾厮杀过!如何就怕这黄口小儿不成? “呵!”顾飞扬磨牙冷笑:“若无我这南蛮,你的兵,只怕早就饿死了!” “这!一码归一码!” “消消气,都消消气!”庆章帝又在其中周旋:“羡安啊,徐将军毕竟也是你的长辈……” “有徐将军胡搅蛮缠在前,也难怪会生出个不辨是非的儿子。且不论这徐公子如何听信谗言,煽动民心,不敬英魂,就说郡主乃陛下亲封镇西忠勇大将军,足以配享太庙,他这般诋毁英雄,捣毁香台,难道就不是对陛下不敬?我当时若不拦着,他恐怕连陛下昏聩都说出来了,到时候再胡说八道,说陛下将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送进了太庙?这让百姓作何感想?” 第五十一章 到了饭点就回家 “你!你简直胡说八道!”徐达急的直跺脚:“小儿断没说过这样的话!青天可鉴啊陛下!” “行了行了!”庆章帝没没好气的拍拍桌案:“禹城郡主乃我大沛的英雄!你儿子去人家郡主的香台闹什么?啊!单凭这一点!羡安不打也会有人打的!” “皇上啊!” “你有在这哭诉的功夫,不如回家好好教儿子!” “皇上有所不知,犬子都快被他活活打死了啊!” 顾飞扬不解:“不过就抽了两鞭子,还能打死?他这何止是手无缚鸡之力,简直就是鸡……” “羡安!”眼瞅着徐达都要气的七窍流血了,庆章帝赶紧叫停:“你这孩子!不管怎么说,打了人就是你的不对!若把人打死了,大理寺还要找你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顾飞扬翻了个白眼,拱手应道:“臣,明白了,下次尽量不把人打死就是……” 简直十分勉强! 徐达被他气出一身的汗,连气都险些喘不上来。 庆章帝也是无法,挥挥手让顾飞扬可以走了,省的留下再把他也气死! 少年郎得意离开,徐达却坐在御书房内憋红了脸。 “皇上……” “你不说朕也知道!”一国之君一脸为难:“你自己说!朕能拿他如何!你让朕也打他几鞭子?” “那皇上,总该给小儿一个公道,起码不要这般纵容了他,若日后……” “有日后再说!” 这些年,他对顾飞扬的纵容不要太明显,从见他第一面起,他就担心这小子将来会无法无天杀人放火,若真这样,倒也好办了。 结果呢! 气人的本事见长,却又总也让人拿不到足以将他一击毙命的错处! “皇上……”御前伺候的小太监进门通报道:“五殿下有要事要求见陛下!” “让他进来,徐爱卿还有事吗?” 徐达的告状最终以失败告终,出门的时候一脸颓丧不说,连带眼眶都气的通红。 萧源与他碰了个正着,二人相互打了个招呼。 “还请徐大人多体谅父皇,父皇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徐达讶异道:“殿下也知道了?” 萧源点头:“昨日我恰巧也去了小蓉山……” 不说还好,一说徐达更是无地自容无处躲藏,对顾飞扬的恨也是有增无减,快步告辞,躲了个远! 萧源进了御书房与庆章帝见礼,庆章帝无奈道:“朕近日琐事缠身,还夜不能寐,似是有大事要发生……” “父皇,”他上前一步,神情颇有几分严肃:“的确有大事要发生,儿臣此番前来,便是请调兵权。” “兵权?”看着儿子,庆章帝有些不明所以:“你要去东洲?” “是!”言罢,萧源又单膝跪于地上:“儿臣请去东洲,此乃天时地利,成败在此一举!” “你可知道此一去危险不说,也关乎于社稷根基!若是有所动摇,你和朕,只怕要成为这沛国的罪人啊!” 萧源深呼吸一口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如若不成,儿臣愿一力承担!届时父皇只管拿儿臣问罪,以平民愤即可!” “朕,自是信得过你的。”庆章帝步下玉阶,亲自将儿子扶起来:“若非信的过你,当初也不会同意你将东洲世子放离出京……” 他这是在提醒他呢,提醒他,东洲一事的起因在他,也该由他来解决。 “唉,你这孩子,近日瞧着怎么瘦了?就算政务压身,也该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啊,多给底下人分分工,别总累着自己!” 萧源欣喜的同时又有些不安:“父皇还是第一次跟儿臣说这样的话,儿臣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朕不疼你?你是朕的儿子,更是这沛国的皇子,哪能和寻常百姓一样。” “是!”他应下,眼眶微红。 庆章帝又在他胳膊上拍了拍,不无关怀道:“此去东洲,千万小心,朕等你的好消息!也等你为朕除去这块心病!” “是!”萧源迫不及待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解难!也唯父皇马首是瞻!” “好!好啊!朕那么多儿子加起来也不如你一个!” 萧源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抿抿嘴,他原以为母妃出身低微,导致他从小便不受待见,为了得这一声嘉奖,他苦熬多少年月。 如今才知道,并非是父皇不喜欢他,只因他还不够优秀! 父皇说的对,他不仅要为人子,更要为人臣,他要做父皇的左膀右臂,方可成就自己,也成就父皇! * 子丑向顾飞扬汇报五皇子萧源出京往东洲去的时候,明玉珠正在给他研墨。 还不到上课的时辰,春华堂里闹哄哄的,有人在追逐打闹,有人在抱着黄杏啃,也有如小弟这样的人闹中取静专心看书。 顾飞扬倒更像是在春华堂办公一般,子丑把靖平王府在京城商铺的账本抱给他看,只一个月就是厚厚一沓。 顺带就说了萧源之事:“带走了那个翰林院的编修古砚,还在禁军中带了两位将军和四五位副将,奔着东洲去了,似是要去调兵。” 少年郎把账本推给了明玉珠:“一会你给小爷看看……” 在上次明玉珠帮他指出账本的错处后,他便直接找到了托懒的借口,底下田庄商铺再有文书和往来账目送来,他就都推给了明玉珠。 明玉珠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她在军中负责核对账目粮草和往来军需并非是她喜欢做这个,而是禹城军中实在拮据,一文钱得掰成两半来用。 “帮看也不是不行……”她一边研墨,一边意有所指是看子丑一眼。 这把子丑看的一阵脸红,低头嘿嘿傻笑。 顾飞扬急,拿胳膊肘撞子丑一下:“你笑什么!她是让你给她做好吃的!看把你美的!” “不管怎么说,明珠姑娘欣赏属下的厨艺,属下就挺美的。” “出息!” 明玉珠眨眨眼,抿抿嘴,咕嘟咽了口唾沫:“秦楚楼的千层糕,你会吗?” “会会会!” 她开心了,子丑果然是无所不能啊! 被夹在中间的顾飞扬却不开心了:“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就惦记着吃的!” 话音落,后门传来一声干咳。 顾飞扬不用抬头也知道是于星河又来找明玉珠了,果然,于星河悄悄对她招招手。 “殿下,那我先……” “一会回去,子丑要做千层糕和梅子酥!” 她的眼睛登时一亮,口水已经快流出来了。 子丑却道:“什么?什么梅子酥?属下没做过……” “没做过可以学!”世子爷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子丑连忙应道:“是!殿下要吃,属下一定去学!学!” 明玉珠擦了一把口水,临走前还有些着急不安:“殿下一定要等我,殿下放学我一定回来!” “谁等你!” 顾飞扬心情不错,就算跑的出小爷的手掌心,能跑的出小爷家的后厨房吗? 到了吃饭的时候还不是得乖乖回家! 明玉珠被于星河叫出去没多久,国子监请来的代课老师就来给他们上课了,春华堂也随之安静下来。 春华堂一安静,整个汉白书院就都变的静悄悄,连这季节常闻的蝉鸣都少了许多。 明玉珠踢飞脚下的石子,看于星河负手往前走也不说话,不禁有些纳闷:“夫子今日有心事?” “什么都瞒不过你啊!” 明玉珠嘴角微抽,您就没打算瞒好吗? 于星河行至那棵黄杏树下,自这黄杏并不酸涩的消息走漏后,书院里的学子就把能摘的都摘了,眼下只剩下几个青杏孤零零的挂在梢头。 如今树下也没熟烂的果子了,书院小童就将树下的石桌石凳清理干净,在上面摆上茶具,正好适合附庸风雅之人过来清饮两杯。 “今日无事,明珠姑娘陪在下喝两杯清茶吧。” “恭敬不如从命。” 二人面对面而坐,婆娑树影筛在发间,在夏日静谧的午后,偶有一阵清风轻拂,难得的清凉便拨动树梢,影影绰绰。 于星河微眯了眸子,一脸享受的模样,信口哼了一支秦楚楼的缱绻小曲,以茶盏敲击石桌,为自己打着拍子。 明玉珠喝着茶看他,这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中年人,一手好文章本该治国安天下,如今却只将自己沉溺于温柔美人乡。 待他一曲吟毕,于星河长长舒了口气,又呵呵笑道:“若是有酒就更好了!” “书院不让饮酒,您是夫子,还是要以身作则的好。” “上次还说要邀你去舍下小酌,今天如何?” “好……”明玉珠想到了她的千层糕:“好像不行!” 于星河一脸遗憾:“怎么就不行?酒逢知己千杯少,你我大醉一场当是快意!” “我还有事……” 她还心心念念着千层糕和梅子酥呢,顾飞扬答应她的! “明珠姑娘是江湖中人,怎么还这般婆婆妈妈的?” 明玉珠苦笑道:“夫子也是性情中人,不也是吱吱呜呜的?” 于星河愣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出声:“你呀!” 明玉珠也跟着笑了,抬手给他斟茶:“夫子是因为五殿下离京的事情不高兴?” “顾飞扬跟你说了?” “跟在世子身边,有些事情想不知道都难。” “他还说了什么?” 明玉珠摇头:“并未表态。” 于星河长长叹了口气:“萧源离京是往东洲去了,陛下削藩势在必行啊……” “夫子上次也说过,以东洲的兵力和财力来看,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五皇子此去有多少胜算?” 第五十二章 禹城补给哪去了 “胜算?与其说是胜算,不如说,这是他急于邀功证明自己的手段。” 于星河摇摇头,顺手接住一片飘荡而落的树叶:“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为何不愿入朝为官?” “没有。” “区区不才,也是皇亲国戚,五皇子要称我一声舅舅。” 他看明玉珠并不惊讶,便知道她早已知晓,又继续说道:“当年,我也曾胸怀大志,一心为国效力,临近科考之前,我这个好外甥便求到了我的面前。” 明玉珠不由笑道:“莫不是不想让您参加科考?” “嗯。”于星河忆起过去也是一肚子苦水:“他说,他虽出身低微,却也有比太子优越之处,那就是他无外戚。太子外祖一家乃京中名门士族,在朝为官者数不胜数,太子每有错处便有半个朝堂的臣子求情,皇上早就厌烦了,因而这几年反而有些看重于他……” 话说到这个份上,明玉珠也就明白了。 五皇子是怕他将来入朝,也会成为皇上厌倦的外戚,皇上当年初登基的时候就曾被外戚掣肘,从而希望自己的儿子,以及他要传承的皇位只有一个萧家独掌大权。 “我那时候都有些不认识他了,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于星河又叹了口气,端了凉茶来喝,却好像喝醉了一般,摇摇头,发出一声苦笑。 舅舅为了外甥的前程大业放弃了自己位极人臣的尊荣,也放弃了自己的余生前路。 “夫子往好处想想,若五皇子将来真能继承大统,以夫子的才华,定能得到重用。” 于星河摆摆手:“到那时我也老了!” 他说着又看向明玉珠道:“大丈夫立身于世,文者为社稷,武者为苍生,此乃大道!” 所以他看重顾飞扬,顾飞扬就好像另一个他,被捆住了手脚翅膀,无法施展,他挣脱不开这樊笼和亲情的枷锁,但顾飞扬可以。 顾飞扬若挣开了,更像是他的另一种解脱。 “也并非人人都为苍生社稷着想。”明玉珠道:“有些人,也会在危难来临之时苟且偷生,选择自保。” “说起这个,我倒想起一个人来!”于星河忽又忍不住笑道:“禹城王明厚恩你知道吧?” 明玉珠额角一跳,不由干笑道:“听,听说过。” 于星河展开折扇,慢悠悠的晃着:“当年蚩然攻打禹城关的时候,明厚恩便携了家眷惊慌逃窜,弃城不顾,以至于明泽人在京中时常因此事而被人嘲笑。” “他不顾百姓,弃城逃走纵然不对,但禹城一向苦寒贫瘠,当年将士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连件像样的兵器都没有,就算举城抗敌也最终难逃城破的命运,还要白白搭上许多性命。” 当年,她就算留下守城也没有和蚩然硬拼过,而是和蚩然周旋游击,各个击破,最终等来了靖平援军。 “你这就说的不对了,”于星河摇头:“禹城关乃我大沛第一关隘,亦是哀帝时外族破开的第一道防线,驻守禹城关的将士最该龙精虎锐,万夫莫敌!就算禹城贫瘠,但皇上却最为重视,岂会让将士无饭无衣无兵器?” “夫子人在京中,又未曾去过禹城,怎会知晓禹城的疾苦?” “那你……”于星河又道:“你去过禹城?” “去过,这几年禹城已经算好的了,自郡主收复关外绿洲,引水渠入关,百姓耕地渐多,禹城各郡府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再加上,前两年禹城王向京中请旨,安置失地百姓,陛下终是拨了一笔钱款。” 于星河看着她面露疑色:“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我所知,朝中每年用在禹城军需上的款项就比其他三王要多上许多,靖平甚至不需要朝中贴补!禹城乃第一关隘,岂是儿戏,你就算去过禹城,也做不得数的。” “每年?”明玉珠蹙眉道:“朝中每年都给禹城拨款?” “对!每年!”于星河笃定道:“就算禹城再如何贫瘠,有朝中款项支撑,兵强马壮当不在话下,否则郡主又岂会连打胜仗?” 明玉珠欲言又止,她打胜仗虽也离不了粮草军需,但那可都是禹城七郡十八府凑出来的!都是百姓勒紧裤腰带省出来的! “夫子又不在朝中为官,竟比我知道的还清楚?” 于星河哈哈大笑起来:“你又不在禹城为官,又怎知禹城府库缺银子?” “我!” “要我说,你可能只在禹城各处走过,看了当地百姓生活艰辛,这才忖度军中也十分艰苦!实则不然,禹城地处西北,环境恶劣,百姓的日子难过也是有的!但陛下就算再怎么想削藩,也不会让蛮夷侵城,毁我河山!正所谓,家里闹的再凶,也容不得邻里趁火打劫,这不是常识吗?” 于星河后头说了什么明玉珠没有听进去,她脑海里不断回响着‘每年’两个字。 他说的没错,禹城关何其重要,朝中又岂会放任禹城关的将士饥寒交迫无力守关? 自她参军领兵,往来朝中事务都由她接替,偶尔朝中的嘉奖或者赏赐也都由她领受,但就是没收到所谓每年的补给!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是父王让人从中截胡?不可能,只要军需到了禹城地界,便由她的亲兵接手。 是过往贪官污吏中饱私囊?也不可能,此乃朝中补给,就算贪墨,也不可能全贪了,那就不是雁过拔毛了,整只雁都吃了,岂不要撑死? 再往前推算,难道问题出在京中? 于星河还在自说自话:“这禹城王也着实不是个东西,你说当年那般凶险,他竟然第一个想着要逃!老王爷打下的天下险些被他丢了!好在他有个好女儿,否则就算一死也难以赎罪!” 春华堂下课的声音响起,众学子吵嚷着从里头出来。 明玉珠腾的站了起来,于星河吓了一跳:“又要走?我去跟顾飞扬说说,让你跟我回家去,咱们自斟自酌,再聊聊,我还有好些话要跟你说!” “夫子,还是改天吧!” 于星河有些扫兴:“本来还想跟你聊聊上次没说完的作战阵法,我虽会些纸上谈兵的功夫,但却远不如你见识宽广!” 明玉珠有些着急的看看前头,又看看他:“今日真不行……改天!改天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星河一脸失望自不必说,最终只能妥协:“好吧,谁让你不是自由身呢!” “多谢夫子体谅!” 明玉珠说完便急急告辞离去,春华堂门口,顾飞扬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看她三两步跑了过来,这才没好气道:“你再晚来一会小爷就回去了!也没你的千层糕了!” “还有梅子酥!”她补充道:“殿下答应的!” “知道知道!小爷还能少了你的!” 子丑一旁嘿嘿乐道:“殿下上课的时候属下已经在脑海中把千层糕和梅子酥的做法过了一遍又一遍了,回去就能做!” 顾飞扬在他宽厚的背上拍了拍:“难为你了!” 子丑自然不觉得为难,甚至还激动的跃跃欲试。 待回了府中,子丑立马奔向小厨房,刷锅洗米,忙忙碌碌。 顾飞扬脱了上衣直接一猛子扎进了西园的水池中,那水池靠着假山凉亭,凉亭上还写着荷风四面的字样,光凭这一点明玉珠就暗自忖度,那本不该是洗澡的汤池…… 奈何偌大的靖平王府世子爷说了算,他说洗澡就洗澡,拔了荷花,挖了淤泥,引来山泉之水,夏日里正好享受。 搬着靖平王府的账本子坐在亭中,明玉珠拿着笔杆子挠挠头。 核对账目是个细致活儿,在军中为了抠省那几个银子,她比任何人都仔细。 但在靖平王府就不一样了,面对这动辄就以千万来计数的银子往来,她几乎是一目十行。 “喂!”顾飞扬从水池里冒出来,水珠顺着他的发顶滚落在脸上,身上,那具健硕结实的身体破开柔顺的水波游到凉亭下边。 “你去问问美丽,还有没有胡瓜,小爷渴了,没有胡瓜西瓜也行。” 明玉珠看着账目头都不抬一下:“殿下渴了可以喝水啊,池子里不都是水吗?” “你让小爷喝洗澡水?” 她不觉好笑抬头:“洗澡水怎么了?你这洗澡水可要比许多百姓喝的水干净。” 禹城水源匮乏,就算泥沙可以沉淀下去,那浑浊总不可避免,她还是来了京城才知道这山泉之水竟如此甘甜。 就连书院的夫子也引以为珍用来泡茶待客,他倒好,直接就当成洗澡水了,也是暴殄天物! “快去快去!分你一半!” 明玉珠道:“我不渴。” 世子爷急了,撩了水泼她:“你如今得夫子青眼,小爷都使唤不动你了?” “我是来帮世子驯马的,可不是世子随喊随到的丫头。” 她将账本举起来挡住脸,账本后头露出一双得意的眸子,冲他挑眉:不怕弄湿账本你就尽管泼! 顾飞扬索性住手,懒洋洋靠在一旁的假山石上,那结实的臂膀搭在案上,抻起上半身的线条,肌理分明,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 他也得意:“你去拿胡瓜过来,小爷告诉你一件关于于夫子的秘密!” “请恕在下不感兴趣!” 顾飞扬笑道:“跟于夫子的艳遇有关!这也不感兴趣?” 第五十三章 殿下终于开荤了 “不感兴趣!” 账本被她一目十行的翻完了,后头就是各商铺往来的生意和文书,还有请调银两筹建铺子,批发货物,买卖计划之类,她只觉得两眼一抹黑——上了顾飞扬的贼船了! 早先真应该多要几样糕点来吃! “你难道不是喜欢夫子才去接近他的?” 明玉珠愣了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 她?喜欢夫子?接近夫子? 愕然看向顾飞扬,少年郎正勾着个嘴角,一脸不满的看着她。 唉,她要怎么说呢?难道要说,我对你的夫子一点兴趣也没有,之所以和他走的近,让他对我感兴趣,完全是为了从他嘴里套五皇子的信息啊! 再怎么不感兴趣,那也是五皇子的亲舅舅啊! 但这些她显然更说不出口,索性便顺了世子爷的心意,便起身道:“我还是去给你拿瓜吧。” 待人走了,少年郎摸了岸边的一粒石子就在水面打出一串水花:“还说自己不是想攀权附贵!还说自己不是喜欢他!” 突然有种他辛苦种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虽然这形容有些不恰当,但感觉就是这个感觉! 明玉珠可是他第一个发现的!拿着他的工钱来给他驯马的!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想跟他抢?! 她一个小女人哪来这么大的魅力? 正兀自咬牙,小女人已端着切好的胡瓜过来了,除了胡瓜,还有一方千层糕。 把胡瓜放在岸边的石台上,明玉珠捧着千层糕小心吹着上头的热气。 少年郎不满:“我也要吃千层糕!” “子丑做好马上送来。” “我就要吃这块!” 明玉珠如临大敌:“这是我的!” 他磨了磨后槽牙,招手道:“你过来,小爷告诉你于夫子艳遇的事儿,过来!我不抢你的千层糕!” 她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顺手将千层糕藏于身后:“殿下大可以不说,我和于夫子乃是君子之交,夫子的艳……啊!” 她惊叫一声,一手扒住岸边的黑石,一手抓紧了千层糕,腰带则被顾飞扬勾着,一只脚已经踏入水中。 “世子!世子!有话好说!”她惊道:“在下不会凫水!” “小爷知道你不会凫水!”水中的少年郎得意挑眉:“把千层糕交出来。” “为了这么一块千层糕您真不至于!”明玉珠说着已经保持着这一别扭姿势啃了一口千层糕,一边鼓着两腮训斥顾飞扬:“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小爷问你,要是没这糕点你是不是就跟于夫子回家去了!” “是啊!” 顾飞扬一个使力,明玉珠连声告饶:“不不不!不是不是!” “小爷再问你!若别人家做的糕点比子丑做的还好吃,你是不是就不回王府了?” “是!不是!不是!殿下我裤子都湿了!” “裤子湿了也不耽误你吃糕点!” “这不是担心一会糕点也湿了吗!”她囫囵将剩下的千层糕塞嘴里,鼓着腮帮子道:“殿下放心就是,在下答应要帮殿下驯马就绝不食言!” “哼!别以为小爷不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明玉珠腾出手来就死死抓住石头往岸上爬:“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先让我上去吧!这万一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顾飞扬可没忘记当初在小蓉山偷马落水,她甚至连挣扎都不会,若非他回头看了一眼,说不定那时候她就已经淹死了。 索性便松手放她离开,结果一松手,明玉珠才真的没了支撑点,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便向水中坠去。 “啊!”她眼前浮光掠影一般闪过黄沙热血,张牙舞爪好似鬼魅! 预料中让人窒息的感觉没有袭来,她一把抱住自己的救命稻草。 顾飞扬迅疾出手,拉住她的! 在她落水的刹那将人捞了出来,随即只觉得喉头一紧,整个人被她抱了个结实,脖子险些被她勒断。 “松开!松开!”他拍打着水面,想将这个紧紧缠着他的女人从身上撕下去。 明玉珠却一阵瑟瑟发抖,双腿盘紧他窄劲的腰身,像只抱紧浮木的猴子:“不松!不松!你把我抱岸上去!” “你!这岸边水浅淹不死你!” “我不信!快点快点!” 顾飞扬又好气又好笑,抓住她吓唬道:“再不松开,信不信小爷把你扔水里去!” “你敢!顾飞扬!我跟你说,你要跟把我扔下去我跟你没完!” “呵!你当自己是谁!还跟小爷没完?” 他说着便要把她从身上扯下来,但这小女人却是铁了心的,歇斯底里的攀附着他,指甲都把他的背挠出道道血痕,就是不肯松手。 “不松是吧?那小爷带你到水底看看!” “你干什么!”明玉珠大惊失色! 他径直往深处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吓唬她道:“等你灌饱了水,看你松不松!” “啊!顾飞扬!你敢!你郡主没了!你要真把我扔下去禹城郡主永远也不会嫁给你了!顾飞扬!” “你以为你是谁!你说嫁就嫁?你说不嫁就不嫁?!” 他干脆一把抱紧怀中之人,径直扑入怀中。 明玉珠赶紧闭上眼睛,失重的惊恐以及从眼鼻口汹涌而入的水流,瞬间将她打回一年前的战场。 她不由心跳加速,呼吸湍急,大口大口的寻找着可供她活下去的气息,但却被铺天盖地的水灌了个彻底。 嘴里咕噜噜冒出一串起泡,她手脚一软,整个人便向水底沉去。 可她腰身却被一只手死死勾着,等那大手将她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 “喂!明珠!明珠!” 顾飞扬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过就吓唬吓唬她,从入水到出来也就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就! 赶紧将人扛在肩头凫水上岸,随即将人侧放在地,在她背心刚拍了两下,大口清水便呛咳而去。 “唔!咳咳咳!” “好了,好了,没事了。”将人扶起来又拍了两下,见她重新开始呼吸,这才松了口气。 明玉珠睁了睁眼睛,看到是他,登时委屈的红了眼眶。 “你,你不是要娶我!你是想害我呢……” 言罢便直接倒在他的怀中,顾飞扬急了:“你!我跟你闹着玩呢!你没事吧?” 子丑端着千层糕和梅子酥过来的时候,正看到自家世子赤|身|裸|体将同样湿漉漉的明珠姑娘抱在怀中,世子背上还有暧昧的抓痕,他嗷呜一声扭头就走:“属下什么都没看到!” “回来!回来!明珠晕倒了!快去叫成太医!” 子丑大惊,连忙应是,飞快跑走。 他则将小女人虚弱绵软的身子揽在怀中,大步往前院奔去。 直到将人放在自己的榻上,他才有功夫去擦洗更衣。 刚把衣服穿上,成太医就在子丑和美丽的催促下气喘吁吁的奔来了。 “哎呀!你们年轻人就是爱胡闹!这万一要闹出人命来可如何是好!”成太医一边责怪他一边去看明珠,不忘让美丽给他擦擦脑门上的汗。 “我哪想到她这么虚弱……” 子丑一旁低声道:“殿下,有些话属下本不该说的,殿下年轻,又是第一次,不得法门,不知节制也是有的,但,但您不懂可以问啊,问问李公子,周公子,肯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美丽一旁捂住嘴揶揄:“什么?殿下是第一次?” 顾飞扬一脸莫名:“这种事还用得着问别人?” 子丑低声道:“您就是太自信了!在这种事上不能这么自信!属下真是为您操碎了心!” 少年郎蹙眉道:“我哪想到她这么不经折腾……又没打她,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就……” “一瞬间?”子丑不由上下审视着自己的好世子,频频摇头,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明珠姑娘可能是被殿下气的!” “嗯……她确实挺生气” 摸摸鼻头,他这会儿有点后悔了。 子丑道:“这种事,不能快!不过殿下是第一次,快点也正常,正常。” “还慢?再慢下去我估计她命都没了……” “殿下不懂,这女人啊,口是心非,就喜欢慢的,尤其是第一次……” “咳咳!”成太医听不下去了,拧着一双长眉看着这咬耳朵的主仆二人:“能不能小点声!估计整个京城都知道你家世子第一次睡女人了!” “什么!”顾飞扬大骇:“不!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没有的事!” “啊?”子丑也大惊:“世子不是第一次?可属下一直跟着世子,怎么可能!是外面哪朵野花野草!殿下!这万万不行啊!外头的女人都不干净!配不上殿下!若非殿下喜欢,就连明珠姑娘属下都觉得配不上您!” “你又不是他娘!管这么宽做什么!”成太医也跟着生气:“不过不让你跟外面不三不四的女人胡来是对的!” 美丽一旁兴奋道:“咱们殿下终于开荤了啊!” “住口!住口!”顾飞扬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和明珠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 众人不由安静下来,看他一眼,又各自转开。 “不是,你们为什么一脸失望?小爷洁身自好!作风清正!女人只会影响小爷守家卫国的决心!再者说来!小爷心中只有禹城郡主一人!断然不会和任何女人有所牵扯!” 成太医叹了口气,又去翻看明珠的眼皮子:“还以为能跟你爷爷交代了呢……哎?这是呛水了啊?” “您才发现呢!” 成太医啧啧叹道:“不是老夫说你啊,这水中嬉戏固然颇有情趣,但还要注意安全,否则不是影响兴致吗!” 第五十四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少年郎咬牙:“都跟您说了,不是!没有!不可能!” “下次,找个舒服的地方,你这卧榻就不错!” “……” 他决定放弃和这老顽固掰扯:“成爷爷,您快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吧!不会这次再给她短两年寿命吧?” “难说!” “……” 子丑叹了口气,轻轻拭泪:“可怜的明珠姑娘啊……” “咳……”榻上的人发出一声轻咳,继而慢慢睁开了眼睛。 成太医不由一喜:“醒了?” 众人赶忙围了上去,她虽是醒了,却依旧有些迷糊,挨个儿看了一圈,顾飞扬,子丑,美丽,这位是…… 白胡子老头呵呵笑道:“姑娘,可好些了?” 美丽道:“明珠,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这位是成太医,若有不适尽管说来,成太医都能妙手回春!” 明玉珠张张嘴,喉头疼的厉害:“能,能起死回生吗?” “……” 成太医看向顾飞扬:“还在犯糊涂,有点严重。” 少年郎则一脸为难:“这可如何是好?” 成太医又道:“让她清醒清醒就行了。” 顾飞扬道:“那咱们先出去吧!” “回来回来!”明玉珠这次干脆从床上爬了下来:“我没事了,好多了,好了!” 她动动胳膊腿脚,除了呛水之后的不舒服,其他的都还算正常。 成太医便呵呵笑道:“苦了你了姑娘,一次次被这小混蛋折腾!” “终于有个明白人了。”她哭笑不得,又拱手抱拳道:“在下明珠,多谢成太医。” “客气什么!”他又对顾飞扬道:“人既没事,那老夫就先回去了。” 顾飞扬赶忙留人:“您别急着走,晚上咱爷俩喝一盅!” 听说要喝酒,老人家白胡子险些飞起来:“哎呦!当真!” “当真!当真!不过您可千万不能告诉我爷爷!” “告诉你爷爷对我有什么好处!他骂完了你就得骂我!我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世子爷嘿嘿一笑,爷俩也是心照不宣。 “那个,你们先出去,我跟明珠说句话。” 子丑不免有些担心:“殿下,克制点!” 他作势要打人,子丑跑的飞快。 美丽却道:“殿下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也没外人。” “你出去出去!” 成太医也道:“连我也瞒着?” “成太医,您就算是我亲爷爷,也得给孙子留点面儿啊……” 待人都出去了,他立马扶着明玉珠在潇湘细竹榻上坐定。 明玉珠一头雾水:“殿下?” 他摸摸鼻头:“方才在水里,我并非有意吓你,其实那水真不深!我知你怕水,便只一瞬就把你抱出来了,没想到……” “殿下不必自责,这是我的心病,与殿下无关。” 顾飞扬看她脸色还苍白一片毫无血色,又想起方才她的模样,不由好奇道:“你这是什么心病?不如说出来,成太医应该有办法。” “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者说来,怕水的人不多了吗。” 听她这么说,少年便也不好再问什么,略有些赧然道:“下次,我是说下次,若有意外,再落水,你一定要把嘴巴闭紧,若不闭紧了嘴,水性再好的人也能被灌死!” “好!我记住了!”她展颜轻笑,不过依旧在心中腹诽,这两次落水都是因为顾飞扬,只要他不折腾自己,就绝对没有下次! 夜间,美丽直接将酒菜摆在了荷风四面亭中。 既无外人,成太医便邀明玉珠一起落座。 三人碰杯,成太医就眯着眼睛打量明玉珠:“老夫总觉得你的相貌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若没有辛醇,她只会将这话当成是玩笑,但经辛醇说过之后,明玉珠便知道他兴许也是见过母亲的人。 她和母亲年轻时容貌相似,可能成太医一时没想起来。 “许是我长的面善?” 顾飞扬没好气道:“面善到于夫子也喜欢?” 暗地里掐少年一把,他疼的一阵龇牙,明玉珠道:“殿下您这是没完了吗?” “小爷说的是事实!” “呵呵呵!”成老爷子摇摇头:“老夫听闻,你本是走南闯北的江湖中人?” “正是!” “也难怪你会和这小子投缘,他做梦都想去投身江湖!” 顾飞扬纠正道:“是投身战场!” “那有什么不一样吗?都会受伤,受伤了你还得回头找我!何苦来哉!” 少年郎哭笑不得,二人之间的代沟还不是一般的大。 他又倾身过去给成太医斟酒:“上好的月下客,专门给您留的!” “嘿嘿!”白胡子老头儿细细品嗅着那佳酿,不能更加心满意足:“你还有多少?” “不多,二十坛!” “嘿!”老头儿被他这大手笔吓了一跳:“你看啊,你爷爷不日就要进京,叫他知道你在府上存了这么多酒,岂不要打你屁股!” 顾飞扬吃了口菜,笑着看他:“那成爷爷赶紧给我想个法子吧!” “这个,不如就让我受个累,给你搬到我府上藏起来?” 正在吃梅子酥的明玉珠险些被呛着,哭笑不得的看着这老人家。 顾飞扬却不糊涂:“给了您我还能要回来吗?” “爷爷不是贪图你这几坛酒的人!” “说的也对!您老人家医者仁心断不会和小辈争这两口酒喝。” 成太医又是嘿嘿一笑,抢了他的酒壶过来,一边自顾自的满上一边说道:“你们也喝!来!明珠,你也喝!” 明玉珠却摆摆手:“我酒量不行,陪喝两杯已是极限,您喝,我吃点心!” “再喝一杯!就一杯!这月下客可没那么容易醉!” “是吗?”明玉珠不由奇道:“我还当京城的酒入口甘冽清醇,是因为后劲大呢,原来不是!” 言罢便与老太医碰杯,仰头将自己那盅灌下。 顾飞扬和成太医一言难尽的看着她,最后决定不告诉她真相。 果不其然,没一会,只听‘咕嘟’一声,手上还拿着个鸡腿的明玉珠已经一头栽在石桌上醉倒过去。 顾飞扬险些笑出了声,一指头戳戳她泛红的小脸,却被她用鸡腿拍了一手的油,只得讪讪将手收回来。 “人都醉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成太医一手酒壶一手玉盅。 白玉酒盅内,浅绿色的酒水荧荧泛着一层华光,真就如月下雅客一般。 “还是上次那件事,有没有办法救救明珠?您可是我大沛数一数二的神医,一定有办法吧?” “要有办法,那就不是神医了,是神仙!”成太医直摇头:“但凡有一点办法,你当我不想救人?你当我愿意看她年纪轻轻就死了?” 顾飞扬无奈叹道:“既然没法子那就算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理,强求不得。” “你能明白这一点,就说明我们世子殿下是真长大了!” “是!”他仰头喝了自己剩下的那点酒:“您老多喝点,这月下客难得,下次就不知什么时候喝了。” 成太医急了,抓住他的手道:“哎?那二十坛!” “什么二十坛?您老说什么呢?”他莫名其妙道:“成爷爷您这酒怕不是喝糊涂了吧?” “我!你!” “您要实在喜欢,下次我帮您打听打听,看哪里还有的卖,给您打上二两!” “二两?!”成太医险些没被他气出一口老血来:“你这说好的二十坛让我搬家去呢!一转眼就没了?就因为我说这丫头没治了!你就这么哄老人家?!” “我说了吗?” “你!你问问她!明珠丫头可以做个见证!” “我说了吗?”顾飞扬戳戳趴在石桌上的人,又被她的鸡腿打了一下。 “那你问子丑!问美丽!” 子丑一听,立马背转过身,美丽则道:“奴婢怎么听到有人叫门呢!奴婢去看看!去看看!” 言罢拉着子丑就跑了个没影,剩下这一老一少坐在亭中胡搅蛮缠。 “你就是说了!顾飞扬!你混账就混账吧!怎么能骗老头子呢!小心我告诉你爷爷!打你!” “啧啧,这要是被我爷爷发现了,莫说二十坛了,就是二两也没了……” 成太医一听,登时就偃旗息鼓了,抓住他的手好生说道:“你再好好想想!刚才你真的说了!” “成爷爷莫不是喝醉了?” “你!好!我答应你!我救她!救她行不行!” 少年郎痛心疾首道:“我知道,您是为了酒故意诓骗我呢,刚才您还说一点办法也没有!” 成太医道:“刚才确实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但却有一丁点办法!试试总归没什么问题!” 世子爷的态度瞬间大变:“当真?” “真!我老头子就算赌上晚节不保!也给你保真!” “成爷爷!您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明珠的救命恩人!” “臭小子!”成太医一把夺过那酒壶给自己斟满,心满意足的喝了个舒服:“难得你对哪个女人这般上心,爷爷我不管怎么也得成全你!将来说不定还能喝上你俩的喜酒!” 顾飞扬急了:“您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莫说是她,就是美丽我也不会放任不管,也得求您!” “不一样吗?美丽不也是你房里人吗!啊?” “不是!我和美丽清清白白!” “你爷爷可不是这么想的啊,他把美丽放在你身边,就是让你纳了她,好过你出去鬼混的啊!” “您还是喝酒吧!”言罢又给他咕嘟咕嘟的满上。 成太医更乐了,总觉得自己扳回一局。 爷俩碰了个杯,夏夜静谧,无风也无云,明月如盘,星子启明。 山泉水哗啦啦引入池中,流淌出一段天上银河。 “嗯,这一尝就是子丑的手艺,子丑做的樱桃肉堪称一绝啊!” “樱桃肉!” 看着瞬间清醒的明玉珠,成太医筷子上肉块‘吧嗒’掉在了桌上。 顾飞扬也惊了一跳:“你,你没醉?” 第五十五章 世子他哪里都大 “你,你没醉?” “樱桃肉?”她茫然四顾,不争气的口水从嘴角流下:“樱桃肉在哪?” “你只听到樱桃肉?”少年郎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明玉珠抓住他的手直接咬了上去,后者猝不及防,大叫出声。 “你是狗吗!还学会咬人了!” “这这这!肉在这!”成太医赶紧将一筷子肉塞她嘴里,及时阻止她荼毒顾飞扬的手。 心满意足的吃了肉,明玉珠立时捧着脸乐了:“真好吃!” 顾飞扬捧着手却想哭,心有余悸的看着她道:“有这么好吃吗……” “好吃!”她又笑眯眯的看向顾飞扬:“我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呵!那你家可真够穷的。” “穷啊!不光我家穷,家家都穷!” 顾飞扬蹙眉看她,本以为她要回忆一下幼时的艰苦生活,竟不想她竟哈哈大笑出声,随即在自己的肩头用力拍了拍:“多谢!多谢世子!让我吃到这么多好吃的!就算进京一事无成,我也值了!!” “你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躲开她的‘铁砂掌’他现在十分怀疑这女人是装醉来报复他呢。 明玉珠却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我酒量不好的,真不好。” “看出来了。” “可兄弟们就喜欢给我灌酒,看我喝醉了就取笑我。”说着,她又腾的站了起来,成功把成太医筷子上的蘑菇又吓掉在桌上。 “他们!他们还让我穿裙子跳舞!” 顾飞扬乐了:“谁?” “我兄弟!”她脚步虚浮的从亭子里出去,冲着顾飞扬抱拳,身子却歪向了一边:“殿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 “别!”顾飞扬赶紧叫停:“你可别以身相许!小爷要娶的人是禹城郡主!” “不行不行!”她连忙摆手,哭笑不得道:“我才不要嫁给你!你跟明泽一样!都是小屁孩!” 少年郎拍案而起:“说谁小屁孩呢!” “就算不是小屁孩,我也不能嫁给你!”明玉珠原地转了两圈,似在找东西:“我,我刀呢?” 顾飞扬好笑又好气:“你腰上!” “腰上?” 她低头一看,果然系在腰后,她便转身去拔刀:“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给殿下跳个舞吧!” “跳什么舞还要拔刀!” 结果她转刀也转,转了一大圈也没能抓住刀柄。 明玉珠急了:“哪去!过来!过来!” “真……”世子爷简直没眼看:“你知道自己像什么吗?像追自己尾巴的猫!” “那你还像狼崽子呢!”明玉珠锲而不舍的去拔刀,结果没转两圈就一阵头晕眼花,身子一歪就向水池中倒去。 “明珠!”少年郎大骇,白天那一遭还历历在目,晚上还来? 但听‘噗通’‘噗通’两声,俩人一前一后的下了池子。 成太医抹一把脸上的水连道还好,还好没溅到他的酒壶里! 顾飞扬潜下去的瞬间就去捞人,却不想,刚拉住她的手臂,她便像一条灵活的小鱼,倏忽从他手中溜走。 就在他怔愣的同时,那‘小鱼’便展开柔韧的双臂破开水波,自由自在的水里绕了一圈。 小鱼似乎还觉得不够尽兴,重回他的怀中,攀附着他的臂膀,拉着他的手在水中徜徉。 顾飞扬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被她这份在水中的从容自得吓了一跳。 这还是他认识的明珠吗? 那个在芙蓉湖中险些溺死,今天还被水呛到晕厥的明珠? ‘哗啦’一声,明玉珠拉着他一同从水中冒了出来。 银月之下,她体态纤细且娴雅,玉面盈盈,发黑如墨,抬眼的瞬间,那水珠便从她长睫滴落,径直砸入少年郎的心尖上。 柔韧纤长的手臂环住少年郎的脖颈,这位曾在关外征战四方的女将军眼底流光难掩。 她勾唇而起,三分戏谑,五分睥睨,剩下的两分,尽是玩味。 顾飞扬怔怔看着她,脑海里竟一片空白。 明玉珠亦仔细端详着他,指尖挑起他的下巴,细细观摩着少年郎英俊立体的五官。 这眼神太过炽热,以至于就算身在水中,顾飞扬依旧觉得浑身滚烫。 “你……” ‘噗——’ 明玉珠直接从嘴里吐出一道水柱,喷在他的脸上,没等他反应过来,那鱼儿一样的姑娘便哈哈大笑着向岸边逃去。 牙关紧咬,顾飞扬恨恨擦一把脸:“明珠!” “好玩,哈哈哈!好玩!” “别让小爷抓住你!不然要你好看!” 已经爬上岸的明玉珠愈发笑的得意:“你先抓住我再说!” “你给我等着!” 说着也跃上岸去,明玉珠见状赶紧躲进亭子里,抓着成太医就叫:“爷爷救我!爷爷救我!” 这爷爷都叫上了,成太医岂会袖手旁观,伸手阻拦道:“行了行了,你一个男娃娃跟她一个女娃娃计较什么!来来来!再陪爷爷喝两盅!” “爷爷!酒不能多喝!喝酒伤身!还是喝茶吧!” 明玉珠二话不说拿走他手上的酒盅和酒壶,直接泼掉! 成太医登时就狰狞了:“我的月下客!!你赔我月下客!” 顾飞扬见状赶紧拦人:“那什么!成爷爷!您德高望重!何必跟她一个女娃娃计较!别!犯不着!咱库里还多着呢!多着呢!” 明玉珠哈哈一阵乐,转身又向前院跑去。 顾飞扬急了:“你跑什么!” 美丽和子丑正等在西园门口,一个不注意就见明玉珠跑了出来,身上还湿漉漉的。 紧接着,顾飞扬也跑了出来,身上同样滴着水。 子丑立马着急上火的去追:“殿下!怎么大晚上还洗澡啊!这夜里水冷!若是着凉可如何是好!老王爷来了,属下怎么跟王爷交代!您这不是要属下的命吗!” 言罢不知在哪里扯出一条胡毯来,兜头盖脸的将顾飞扬包了个结实。 “你尽添乱!没看明珠喝醉了吗!” 少年郎扯下那胡毯,纵身一跃,跨过游廊的栏杆,抄近路去拦明玉珠。 “跑什么!”他展开胡毯将人包了个结实。 明玉珠被包进去挣扎了两下,随即一脸疑惑的看他:“爷爷呢?” “成爷爷喝酒呢!你要醉了就回去睡觉,大晚上别乱跑!” “你胡说,爷爷不在了!” 顾飞扬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意识到她嘴里的爷爷应该不是成太医。 “爷爷不在了……” 她倏忽间红了眼眶,又探出手来,摸着顾飞扬的脸道:“爷爷不在了……我害怕,若有敌来袭,谁,能站在我前面挡着?” 顾飞扬喉头发紧,忍不住咽了口吐沫,不知为何,这桀骜少年郎竟有些心酸。 他又想起那日在宫中辛醇对他说的话,若连爷爷都不在了,他又该如何自处? “爷爷总不可能永远都在,那除非,除非他老人家是长生的神仙!” 言罢便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向美丽住的小院走去。 子丑后头追上来道:“属下来吧!” “不用!” 他走的飞快,后头的人紧追慢赶才能追上他。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走的这么快,兴许只要走的快了,眼眶的酸涩便能压下一分。 靖平王府廊下昏暗的灯烛映照在他脸上,随着他的步伐忽明忽暗。 明玉珠的头也枕在他的臂弯上,眼也不眨的打量着他:“顾飞扬,你怎么一转眼,长这么大了?” 脚下一个踉跄,顾飞扬瞪着她道:“小爷一直都这么大!” “嘿嘿,”明玉珠冲他挑眉:“哪里大?” “哪里都……!你说什么呢!” “我摸摸……” 言罢便探出手去,后者如临大敌,险些将她扔飞出去:“你摸哪呢!老实点!信不信小爷拿鞭子抽你!还摸!” 讪讪收回手来,看少年郎脸色铁青,明玉珠又赶忙拍着他的胸口安慰道:“不摸了不摸了,小气鬼。” “……” 他真要扔人了,能让你摸的才不正常吧! 还有,她上次说看过很多男人的身体不会是真的吧! 正打算趁她酒醉问个明白,只听明玉珠又惊叫起来:“你这胸口的肉好结实!” “……” 美丽从后头追了上来,一脸严肃道:“殿下,喝醉了!你懂的!” 若下次他再让这女人喝酒,他就不姓顾! 第二天醒来的明玉珠也同样发出如此感慨:若我下次再喝酒,我就不姓明! 她白着一张脸趴在床沿上,有气无力的呼唤:“来人……来人啊……有没有人啊……这什么地方……” 一个小丫鬟从外头跑进来:“你醒啦?要喝水吗?饿不饿?哪里不是不舒服?” “我……” 明玉珠定睛看她,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是在靖平王府。 “好,水……” 小丫鬟给她倒了杯凉茶过来,伺候她慢慢喝了,忍俊不禁道:“眼下阖府上下都知道姑娘您一杯倒了。” “啊?”她不由摸了摸滚烫的面颊:“是不是你们世子传出去的?” 小丫鬟捂着嘴偷乐:“姑娘要不要吃点东西?奴婢给您端过来。” “不用,我起来自己吃去,美丽呢?” “美丽姑娘和世子去成太医府上送酒了,昨晚太医被落在西园睡了一夜,吹了一晚上风着凉了,还是殿下给送回去的。” “额……什么叫落在西园……” “就是……把他忘了!” 明玉珠不由腹诽,这还真是顾飞扬能做出来的事儿! 她头重脚轻的从床上爬起来,去饭堂寻摸了点剩饭吃了,正打算去后头给顾无敌洗洗澡,就听门房过来传话:“明珠姑娘,有客到了。” 明玉珠指指自己道:“我难道不是客吗?你们王府有客来回我作甚?让管家招待就是。” “来的是禹城世子,点名要找明珠姑娘,官家便着小人过来询问。” 第五十六章 姐弟间的茶话会 小弟? 明玉珠不免有些好奇,小弟为何要单独见她。 难道……他跟辛醇一样,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脚下一顿,那小厮疑惑道:“明珠姑娘?怎么不走了?” “我,我还没想好怎么走……” “啊?” 若小弟质疑她,她该怎么说? 当初选择瞒着小弟是怕自己假死一事会牵连到他,而且,多一个知道,她也就多一份暴露的危险。 至于辛醇,那纯属意外,一来,此人实在刁钻,套她的话不说,还,还让她忍不住想要用身份施压。 老狐狸一个! 明泽已经等在迎晖堂了,管家正一脸热情的亲自招待,看明玉珠来了,又忙不迭道:“您二位聊,小人先行告退。” 管家叫老余,平日是个不苟言笑的,以至于陆初容看他对明泽笑就觉得十分惊奇:“看不出来,您对兵部尚书都没个好脸色,对他反而还笑嘻嘻的。” 老余继续笑:“那如何能一样呢,这可是咱们靖平的小舅子!” “……” 老余离开后,明泽有些拘谨的向她打招呼:“明,明姑娘。” “世子殿下。”她也回以一礼,请他落座,自己倒大大方方在顾飞扬的主位坐下。 明泽本要提醒她一句不可僭越,但见她正冲着自己笑,那笑容坚定温暖,登时也就忘了要说什么。 “殿下是来找顾飞扬的吗?” “不是,我是来找你的。”他有些不自然道:“我,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完了,别不是真的认出她了吧…… 当年小弟是和顾飞扬一起离开禹城的,跟顾飞扬同龄的他,相较于那狼崽子更像个小姑娘,胆小不说,更喜欢哭鼻子,离开禹城那日,他坐在马车上像要出嫁的小媳妇,一口一句阿姐你一定要来京城看我。 她骑着马送弟弟出嫁,不,进京,送出将近十里,直到他哭的睡着了,这才调转马头回去。 结果这一转身,就是十三年的时光未见。 顾飞扬没认出她来,不代表曾经朝夕相处的小弟也认不出。 “你说吧。”她长舒一口气,如果真被小弟认出来了,她也就认了。 “你,真的要嫁给于夫子吗?” “……” 小弟手上正拿着一柄竹骨的折扇,问出这话似乎觉得有些不妥,惴惴不安的将那折扇捏紧了。 明玉珠反倒有些哭笑不得:“世子殿下是听谁说的?” “书院里的人都这么议论的……而且你每日来书院,夫子总是把你叫过去……” “我和夫子只是君子之交,说是知己都有些勉强。” 毕竟于星河的许多观点她也并不赞同,与他闲聊一是打发书院的时光,二是想多了解一下五皇子。 入京时间越多,知道五皇子的事情越多,她就愈发怀疑,自己当初战败,是否真的和萧源无关。 他去禹城下聘,而她战死沙场,兴许真的只是一场巧合? “那就好。”明泽点头道:“其实,其实你们在一起也是郎才女貌,你也不必自卑,不必说是勉强……” 明玉珠哭笑不得道:“怎么,世子是来劝我们在一起的?” “不不不,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怕是真的……” “我是不是沾了顾飞扬的光?在书院竟成了风云人物,你们平时不好好上课尽在议论我了吧?” “那倒也没有,”小弟有些不好意思道:“主要是我们都觉得你不像个小厮,又和夫子关系那么好……有人甚至还下了赌,赌你会嫁给夫子。” “哈哈哈!那此人肯定是要输的。” 明泽被她的笑容传染,也点点头:“我也觉得要输,你一看就阅历不凡,懂的也多,应该轻易看不上什么人的。我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若你真对夫子有心,便一定要劝你悬崖勒马。” “为何?” “夫子此人虽才华横溢,文采斐然,但,但却极为好色……”明泽有些不好意思道:“他在秦楚楼有许多相好,你别误会,我不是在败坏夫子的名声,况且,那秦楚楼也并非是那等皮肉买卖之地!” “我知道,”她笑道:“我在秦楚楼碰见过他。” “啊?”明泽震惊了:“你们遇见过?” “嗯,自古才子多风流,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不过诚如你说的,若要择良婿,这就是顶要紧的了。” “嗯嗯!”小弟又道:“况且我也觉得,你这样优秀的女子,该得一人终老一生,恩爱无她人才算好的。” 虽小弟没认出她来,但能对自己说出这番话,说不敢动也是假的。 明玉珠点头道:“多谢世子,这话,我记下了。” 明泽也点点头,扭捏之下又有些欲言又止。 明玉珠也不催他,自己端了茶来喝,又请他用茶。 直到将这盏茶喝完,他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说句明珠姑娘别见外的话,我今天之所以赶来跟你说这些,主要是觉得,你,有点像我阿姐……” 我就是你阿姐…… 这句话,看似只有短短六个字,她却说不出口。 “殿下说过了……” “我虽多年未和阿姐见面,也已经不记得她的容貌,但我却记得,阿姐喜欢揉我的头发。” 明泽说着,又红了眼眶,他扭头看向门外,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道:“既然羡安不在府上,那我也没旁的事了,就先回去了。” 明玉珠起身道:“我送世子。” 迈过迎晖堂的门槛,她低头的瞬间,看到明泽打着补丁的布鞋从衣袍下摆露出。 心头不由一酸:“世子拿我当姐姐,跟我说这些肺腑之言,我也有句话想问问世子,还望世子不要生气,听我说完。” “你救过我两次,在我心中早已把你当做朋友和另一个姐姐了,有话直说便是。” 明玉珠点头道:“同是世子,你和顾飞扬差别太大也就算了,为何禹城王府的生活这般拮据,连一双像样的鞋都穿不上吗?” 明泽小脸一红,下意识的将脚往后面藏了藏:“也,不是没有,但我一向节俭惯了的,就没穿。” “殿下也不必藏着掖着,我都看见了。”她一旦下定决心要拆穿此事,也就不会顾及他的颜面:“平日上课的时候你没有随行的小厮书童也就算了,连带书箱和书本都是旧的,晌午旁人带的饭菜都是大鱼大肉,你却只有简单的小菜和面饼。” 明泽低下头去,不吱声了。 明玉珠笑着在他头上揉了一把:“你说过不生气,我才说的。” “没,没生气。” 明玉珠又道:“那你不妨跟我说说?可是禹城亏待了你?或者,真如外面传言的那样,禹城王不要你了?” “禹城王府,确实拮据,只是跟外面说的不太一样。”他犹豫道:“不止京城的禹城王府拮据,在禹城地界的禹城王府也十分拮据,当地百姓的生活并不好,就连守城的将士,也都缺衣少粮……” 明玉珠摇头道:“不可能,禹城关可是大沛的重要关隘,就算百姓再穷,皇上也不会蠢到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 “你,你不能这么说的。”他急急看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别人,才稍微松了口气道:“我父王,不止一次上书求朝中拨款,也不止一次的写信给我,让我在京中多多活动,筹集银两送回禹城,但我哪有这个本事……” “既然禹城王求皇上拨款,皇上总不能不给吧?” “给是给了,但也是杯水车薪,禹城还是缺……” 他也是一脸犯难,想到阿姐带着饿肚子的将士还要打胜仗,他也是不由有些心疼。 但明玉珠耳朵里却只听到第一句话:给是给了…… 果然,朝中一直在给禹城拨款,只是为何,她在禹城,一文钱都没见到? 这些银子都去哪了? “你确定,朝中确实给禹城拨了银子?” 明泽点头道:“确定,每次陛下分拨的款项都是先交由我过目,然后再由兵部发出,去年阿姐战死沙场的时候,陛下就拨了二十七万两银子。前年禹城大旱,陛下还曾拨款十四万两用于解决农耕之苦。” 明玉珠一时间有些失语,她死后的事情她不知道,毕竟当时她正躲在师父的小屋中养伤,但前年那十四万两简直是子虚乌有! 前年确实大旱不假,也是她强迫父王上书朝廷请求拨款的。 父王本来还不同意,说朝廷一心想要削藩,只会任他们自生自灭,断然不会拨款来援。 这些年并未收到朝中救济,作为一方之王,他已经学会了当个缩头乌龟,对朝廷也不敢提太多要求,唯恐皇上一怒之下撤藩。 还是她将兵符拍在桌上,那声响,把侧王妃吓的直哆嗦,父王才鼓起勇气写了折子。 她等了两个月,等来了禹城的一场大雨,也没等到朝廷的救济银。 “五年前,我阿姐大战告捷,收复失地,陛下拨款七十八万两用于军需,六年前……” “好了,不用说了。”明玉珠仅仅垂眸看着他道:“既然兵部给禹城送了这么多银子,你怎么还相信他们过的不好,还宁愿自己饥寒交迫?” “我在京中如何都能对付,但边关的战士和阿姐不能少了粮草,他们浴血奋战本就不易,若再无后方补给,岂不要寒了将士们的心。” 看到小弟过的狼狈难堪她没哭,看到他被陈鹏欺负她甚至还想看热闹。 但不知为何,听到他这般懂事的言论,她竟酸了鼻头。 她的小弟,以为自己在京城过的穷困潦倒,禹城关的百姓和将士们便可富足安乐。 但他哪里知道,那些将士们临死之前的最后一餐甚至还是无盐无油的干面饼。 “若我告诉你,这些年朝廷拨放的粮草,禹城从未收到过,你会信吗?” 第五十七章 小爷的好处多多 明泽如她所料一般震惊:“你,你说什么呢?你又是如何知晓?” 明玉珠道:“若我说,我曾去过禹城,也曾见过禹城关的戍边将领,你信吗?” 明泽不由睁大了眼睛,他再次审视起眼前之人,竟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早先不是没怀疑过这个明珠的来历,但他不敢,也不能往那个不可能的方向猜测。 此刻听到这话,只觉得心头乱成一片,耳朵里传来嗡嗡一片嘈杂。 直到明玉珠没好气的拍了他两下,他才后知后觉的惊醒过来:“你,你……” “别激动,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禹城从未收到过朝中的粮草军需!至于其他补贴,倒是跟你说的大差不离。” “不可能!难道有人从中作梗?!” “这我就不知道了……而且这话,我也就只能跟你说说,说给别人,没人会相信。” 明泽虽口上说着不可能,却已经心念急转,将所有可能性都梳理了一遍:“若是禹城没问题,那就是京中出了问题?” 明玉珠又道:“禹城不可能有问题,你父亲虽高居王位,但你阿姐也不是个糊涂蛋,禹城府库和粮饷军需基本都由她一手把持,连你家修缮王府的银钱都要提前向你阿姐申请。” 明泽拧眉点头:“若是阿姐,自然不会有问题,她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兵饿着肚子打仗。” 明玉珠看他这么相信自己,颇有些欣慰:“那问题只可能出在京中。” 这么一大笔银子,什么样的贪官污吏也不敢全吞了,只怕放都没处放! 况且,银子一旦上路,车马运输,跋山涉水,体积庞大,无法遮掩,哪是这么容易消失的? 明玉珠又道:“我听闻……那位辛大人最近又去找你要亡母遗物了?” 明泽还在想粮饷的事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对上她那双清澈的眸子,这才醍醐灌顶。 “兵部!” 明玉珠欣慰挑眉:“兵部。” 顾飞扬回来的时候正好和刚出门的明泽撞了个正着,见他匆匆向自己作揖离开,不由有些糊涂:“是明泽吗?” 美丽点头:“是禹城世子。” “什么情况?到我家来,话都不说一句就走?” 待他捕捉到明玉珠准备遁逃的身影又赶紧将人叫住:“站住!怎么回事!昨晚喝醉了酒玩水,要不是小爷你现在已经没了!看到小爷连声谢谢都不说?” 明玉珠便能硬着头皮看他,顺便堆起满脸的假笑:“多谢!多谢世子殿下的救命之恩!” “这还差不多!”少年郎三两步行至她的面前:“不过说起来,你明明水性很好,为何在小爷面前却又装出一副怕水的样子?” 明玉珠有些纳闷:“很好?世子说笑了,我见水就怂,稍微深一点的浴桶都能让我一头栽进去!水性好什么的,不可能。” 男人表示狐疑,不过也没再问什么,自顾自的往内院而去。 明玉珠也有些纳闷,昨晚喝醉做了什么她基本上已经不记得了,不过看顾飞扬的样子好像也不是在开玩笑。 便快走两步追上他道:“昨晚,我真的下水了?” “下了,而且还游的很好。” “……” 这就有点难办了,她水性确实不差,小时候爷爷教的。 但自从‘死’在蓝湖,她也确实见水就怂,在顾飞扬面前还真不是装的。 好在世子爷也没多问,回到自己房间就更换衣袍,看明珠也跟了进来,赶紧把解了一半的外衣合上:“看什么呢!小爷要换衣服!” “哦。”明玉珠背转过身,不过又有些纳闷,在校场上脱光了都看过,换个衣服还不让人看了? 禹城儿郎就没这么矫情。 顾飞扬同样也暗中磨牙,难不成还真看多了,麻木了?脸皮厚了? 他今日换了件白色绣暗纹的斜襟长衫,照例束腕束腰,身姿挺拔如他,配上这身衣裳,竟难得的正式。 “殿下要出门?” “礼部设了东洲王的灵堂,我代爷爷过去祭拜。” 换好衣裳坐下,他叫美丽过来给他梳头。 去灵台祭拜当以素淡为主,发上编的金珠是不能戴了。 看到金珠被取下的时候,明玉珠还有些遗憾。 顾飞扬拿了那串珠子,随手拽下一颗,顺手抛给她:“赏你了!” 她一把接了珠子,满心欢喜道:“多谢殿下!” 少年郎不无得意:“现在知道小爷的好了吧,好好跟着小爷,小爷日后给你的好处还多着呢,那些个糟老头子能给你什么。” “糟老头子?” “对啊!姓辛的!姓于的!” 好吧,辛醇暂且不提,您把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恩师比作糟老头子可还行? 说好的尊敬师长呢? * 东洲世子虽然已经逃离京城,但东洲王的灵堂依旧设在东洲王府之内,由礼部牵头搭设灵堂,采买丧仪,安置祭奠。 顾飞扬到的时候,身着白色丧服的小厮高唱一声靖平王世子到,灵台内外的众人纷纷向门口看去。 少年郎翻身下马,一张脸俊美无俦,鼻头还冒着一层汗珠,他长腿一迈入得王府,众人纷纷向他见礼。 “几日不见世子殿下,殿下愈发英武不凡了啊。” “世子爷来了,世子爷万安!” “下官许久未曾见过殿下了,殿下瞧着竟长高了不少,可有觅得佳偶啊?” 他有些头疼的看着这些认不全,还拼命要跟他套近乎的人,随意点头敷衍了便进入堂中。 礼官伺候他祭拜上香,又让他在丧仪簿子上留下两句吊唁的话。 待一应程序都过了一遍便准备要走,谁知,一条胳膊竟不长眼的拦在他的面前。 蹙眉看向胳膊的主人,他顿时没了好脸色:“达奚丽,你做什么?” 拦他的男人不过三十岁上下,听到这话顿时急了:“达奚烈!我早就改名叫达奚烈了!” 达奚烈? 一直跟着顾飞扬的明玉珠也不由打量起眼前之人,北阙王世子,四王世子之一的达奚烈? 此人个头丝毫不逊色顾飞扬,想是他有北方血统的缘故,骨骼粗壮,比之顾飞扬看上去胖上许多。 “回去翻翻你家宗庙的家谱,看看你到底是叫达奚丽还是达奚烈!”顾飞扬说着便没好气的将人推开,大步出了王府。 那达奚烈却依旧不依不饶的追上他:“顾飞扬!咱们也有日子没见了,不如找个地方说说话?” 顾飞扬扭头看他,蹙眉道:“说什么?我们有什么话说?” 看他还愿搭理自己,那达奚烈又上赶着说道:“我近日新得了一个嫡出的千金,权当是请你喝杯喜酒……” “小爷有郡主了!不定娃娃亲!” ‘噗’明玉珠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甚至还给顾飞扬伸了个大拇指。 达奚烈却没好气道:“你想的美!那可是我嫡亲的闺女!哪能便宜你这么个吊儿郎当的膏粱纨绔!” 顾飞扬一听,拉了缰绳就要上马。 达奚烈却急急抓住他道:“先别走!先别走!我是真有话要跟你说!喜酒只是说辞!” 言罢,不无讨好的拍拍他身上看不见的灰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走吧!” 顾飞扬不乐意了:“咱们俩没话说!起开,我还要回去温习功课。” 明玉珠忍不住又想笑,在收到世子爷警告的眼神只好乖乖闭嘴。 达奚烈见自己劝不了他,只能长话短说:“东洲世子宋同心反了,你知道吗?” 顾飞扬愣了愣:“这话可不能乱说。” 达奚烈见自己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不由得意道:“你还不知道?你以为五皇子带兵前往东洲是为了什么?” “为了平反?若东洲真的反了,朝中兵力未必就能平的了东洲的叛乱。” 达奚烈回头看了一眼东洲王府进进出出的人群,又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朝中之所以有这个把握,皆因宋同心这老东西和他庶弟打了个两败俱伤!” 顾飞扬不由又惊了一跳:“他赢了?既赢了为何还要反?” “他是从京城逃出去的,反不反有什么区别?朝中总要找他问罪。最好的结果就是再送儿子入京,然后向朝中割让兵权赎罪,与其这样,不如鱼死网破!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一旦胜了,就此独分出去,日后再也不用向京城称臣纳贡,岂不快哉?” 顾飞扬连连点头:“达奚丽,我倒是小瞧你了!竟分析的头头是道!” “达奚烈!我叫达奚烈!” 顾飞扬轻笑一声翻身上马:“反不反的,跟我靖平有何干系,皇上总不至于让靖平出兵平反。” 后者顿时就急了:“你先别走啊!我还有好些话没跟你说,咱们找个地方……” “驾——” 顾飞扬才不听他那些聒噪,径直策马离去。 明玉珠在后头追上他:“殿下怎么不听他说说?四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算是同气连枝了。” “听他在那胡扯什么,简直浪费时间!” 明玉珠听出来了,达奚烈是胡扯,证明他顾飞扬手上有更精确的情报。 所以眼下,她该以何等委婉的方式,从顾飞扬口中把这个精确情报套出来呢? 灌酒行不行? 扭头看一眼少年郎刀削斧凿一般的英俊侧脸,她摇摇头将这个想法否定,因为她至今仍记得当初鲜官楼的账房先生曾实名夸过世子爷何等海量! 色诱? “看我作甚?”顾飞扬瞧着她笑:“是不是觉得小爷十分英俊?看归看,别总惦记着以身相许!” 她在脑海中将‘色诱’二字划上一个大大的叉! 第五十八章 恭喜世子喜提马 明玉珠常常自诩铁骨铮铮,但不知为何在顾飞扬面前就轻而易举的沦为最没骨气的那个。 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并桌子对面那个秀色可餐,不,风华正茂的世子爷,她咕嘟咽了口唾沫。 “我……什么时候能吃?” 世子爷一手托腮,一手点着桌案:“看你表现。” 所谓表现不过就是要她一个坦白,这顾无敌驯了两个多月,不仅毫无进步不说,他现在连靠近一下都容易被其尥蹶子,搁谁,谁乐意? “驯马,总得要时间啊!” “两个月了!还不够?” 明玉珠眨眨眼:“还,还需要培养感情!” “小爷天天陪着它!是木头都该心动了吧!” 明玉珠默默捂住心口:“要不然……你穿女装试试?” “……” 世子爷腾的站了起来:“子丑!美丽!把饭菜撤了!” “别别别!”明玉珠急了:“别啊!你要是不想吃我帮你吃,粮食何其珍贵,万万不可浪费!” 子丑嘿嘿一笑:“既然……世子爷不吃,那就让明珠姑娘吃吧,都是我亲手做的!” 美丽也道:“就是,明珠一看就饿坏了!” 顾飞扬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到底她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啊?” 明玉珠一脸无辜的眨眨眼,看向同样一脸无辜的子丑和美丽。 顾飞扬更是越想越后怕,他抓这小女人回来是给自己驯马的,结果她不知在什么时候竟成功打入王府内部,连他的心腹子丑和美丽都成功掌握! 她想做什么!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还有,子丑这眼高于顶的大老爷们一口一个明珠姑娘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明珠姑娘,要不,一会我再给你做?” “那倒不用,这不有现成的吗……” 被忽略的世子爷一脸不满:“什么现成的!撤了!倒掉!” “别……”明玉珠一脸祈求的看着他。 他却丝毫情面也不讲:“子丑?” “是!” 眼看着子丑和美丽一碗碗一碟碟的端了出去,明玉珠不争气的口水在眼眶里打转。 顾飞扬临走之前还不忘威胁她:“小爷留你是驯马的,若你这般无用,不如趁早离去!” “我……”明玉珠抿抿嘴,欲言又止。 顾飞扬走到门口还狐疑的回头看她一眼,见她什么话也不说,只呆呆站在原处,漆黑的眼珠子还水盈盈的,不觉有些心烦意乱。 抬步迈过门槛,美丽则快步追上他:“殿下,殿下不会真要赶明珠走吧?” “怎么?你不会真变成她的人了吧?” 美丽吓的连忙摆手:“当然不可能!老王爷不是说了,奴婢生是世子的人,死是世子的鬼!哪能弃暗投明!琵琶别抱!” “……”顾飞扬一言难尽的看着她:“以后不会说话,尽量少说!明明是临阵倒戈!” “啊?” “反正就那么个意思!” “哦哦!”美丽又道:“奴婢只是觉得明珠姑娘太可怜了,从小家贫,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你不知道,她看到三文钱一个的西瓜都能眼睛发亮!这得穷到什么地步啊!” 顾飞扬没好气道:“这世上穷人多了去了!” “穷就穷吧,好不容易到了咱府上,我给她一块梅花糕她都能高兴老半天,一口一个多谢美丽姑娘!殿下不知道,奴婢听到这话的时候,心都要化了!” “……” 陈美丽又继续说道:“结果好东西没吃几天,她就身负绝症!命不久矣!殿下,您现在要把她赶出去,她非得饿死在街头不可!” 他不禁止住脚步,一脸狐疑的看着陈美丽:“怎么听你这么说,小爷反而成了天底下最大的恶人了?你是不是忘了,她原本就是个偷马贼!怎么可能饿死街头!” 美丽绞着手指嘟囔:“奴婢就是不舍得她嘛……” “吃里扒外!” 美丽一脸失望,她哪里知道,世子爷话说的硬,心却是软的。 其实从他转身出门的刹那就有些后悔了,暗自懊恼怎么总是管不住这张嘴? 一整个下午顾飞扬都有些心不在焉,眼前时不时浮现出那双漆黑的眼珠子。 直到囫囵翻完了一本绸缎庄的新货类目,他才终于坐不住了。 “殿下,吃瓜吗?”美丽将切好的胡瓜端进他的书房:“这该是今年最后一批胡瓜了。” “明……不吃!” 美丽忙道:“明珠在马场呢,殿下训过她后,她就乖乖驯马去了,奴婢让人给她送了两个西瓜,也不知能不能顶饱。” 男人不由锁紧眉头:“真没吃饭?” “没有!”美丽又道:“也没去饭堂!” “看不出来她脾气还挺大。” 美丽又小声嘀咕:“奴婢觉得,她主要是怕您生气……” 顾飞扬看她一眼,起身道:“我去看,看她驯的怎么样了,你别跟过来!” “哦……” 顾飞扬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副‘女小厮驯马大汗淋漓,偷马贼后悔饥肠辘辘’的画面,结果到了马场一看,他险些抽鞭子! 只见这‘偷马贼’哪是在驯马,大喇喇的躺在树荫下,左无敌右披靡,手边还看着几块大西瓜。 她懒洋洋的躺在那,拿着西瓜皮去喂顾披靡,顾披靡自是不稀罕的,一甩响鼻,西瓜皮成功被顾无敌抢走。 ‘偷马贼’哈哈大笑,狠狠在顾无敌的脑门上揉了一把,像揉一条狗! 顾飞扬越看越气,大步走过去道:“你干什么!它只吃上等草料!连豆子和高粱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你倒好!给它喂西瓜皮?若是吃坏了肚子!你去哪再找一匹郡主的马赔给我!” 明玉珠腾的坐了起来,头上还沾着几根草屑,她一脸无辜的眨眨眼:“赔,赔个郡主行吗?” “你还狡辩!” 后者噗嗤一笑举手投降:“殿下不用担心,顾无敌喜欢吃西瓜,我又不是第一次喂它瓜皮了,这不一直好好的吗!” 为了表示赞同,顾无敌甩甩响鼻点点蹄。 “你,你居然瞒着我!” “多大点事儿!殿下要不要吃西瓜,这西瓜特别甜脆!比胡瓜不知好吃多少!” 言罢赶紧拉他坐下,捧着西瓜就献殷勤。 顾飞扬蹙眉看着那西瓜,又看看一脸热情推荐她:“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当饭吃!你就不饿吗?” “不饿,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早饭吃的多!” 顾飞扬喉头一梗,难怪她每次吃饭都吃许多,想是平时闯荡江湖,饥一顿饱一顿成了习惯,但凡有的吃就能吃多少吃多少。 虽总惹他生气,却也是个可怜人,还没几天活头了,如此看来,那他早先说的话确实是有些过分了。 “你……” 湿漉漉的马鼻子蹭到了他的颊边,世子爷赶紧侧了侧身子躲开:“干什么!” 顾无敌打了个响鼻,伸长嘴巴去够他的西瓜。 明玉珠急了:“不好,它要抢你西瓜!” “什么!”顾飞扬大惊:“它还真喜欢吃西瓜!” “我还骗你不成,去去去!等他吃完了给你!跟小屁孩争什么啊!去去去!” 见她忙不迭去推顾无敌,顾飞扬却有些没反应过来:“谁是小屁孩?” “啊?我说,我说顾无敌呢!小屁孩!不懂事!” 可等他想了想,已然不是那个味了! 没好气的将她拉开:“顾无敌既然喜欢吃西瓜,那就让它吃!想吃多少吃多少!小屁孩养得起!” 言罢便将自己手上的西瓜递到顾无敌嘴边,顾无敌疯了一样扑上去,直接把半张马脸埋进瓜里,张开血盆大口就大快朵颐,吃的那叫一个汁水喷溅! 明玉珠倍觉心疼:“我的瓜……” 她都没舍得吃,结果被这小屁孩一转手喂给了马! 顾飞扬得意:“当然,若是你要吃,小屁孩也管饱!” “算了算了,就当是给它开开荤吧!” 看她虽说服了自己,但依旧满脸痛惜不已的表情,顾飞扬竟一阵快意。 不过他也没真打算真把顾无敌的营养餐换成西瓜,吃一块两块的还可以,若真吃坏了肚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喂完了瓜,他掏出帕子擦手,却被顾无敌用鼻头撞了一下。 那鼻子上沾满红色的瓜瓤和汁水,登时蹭红了他那身白缎的外裳。 “自己舔舔!” 顾无敌舔了舔鼻头,又撞他一下。 顾飞扬失笑:“你要还想吃,就让我骑!” 顾无敌打了个响鼻,一甩头。 顾飞扬有些惊讶:“真的?” 皮毛油亮,体格健硕的顾无敌又甩了一下脖子。 顾飞扬的眼睛也跟着一亮:“真让我骑!” 明玉珠却急了:“不行啊殿下!这万一再把您摔下来,要不,还是我和您一起……” 没等她说完呢,顾飞扬就已经翻身骑在了马背上。 那顾无敌踮着小碎步,踢踢踏踏,那叫一个趾高气昂,不忘给明玉珠一个‘你能拿我怎样’的小眼神! 明玉珠此刻只觉得心痛无匹,多少年沙场并肩啊,风里来雨里去!还有她亲手割的马草啊!竟,竟抵不过一块西瓜! “好马!好马!”少年郎第一次独立骑上了顾无敌,激动之余不忘和顾无敌来个亲密接触。 一双手简直无处安放,一会摸摸马鬃,一会摸摸脖子上的肌肉,一会又看看马背。 “这是郡主的马,以前,郡主就是坐在我坐的这个位置上,在腥风血海中来去自如,斩首三千!所向披靡!” 明玉珠刚要打趣他两句,竟在他眼底看到了闪烁的水光。 第五十九章 沛国再无东洲王 心头也不由一紧,却又强颜欢笑道:“恭喜世子,喜骑宝马!世子既骑上了顾无敌,日后定也能如禹城郡主一般在战场上来去自如,敢教蛮夷称臣!” 顾飞扬挑眉自得:“这是自然!” 夏日里斜阳晚照,勾出他面上清晰立体的轮廓。 这位来自富庶靖平的世子爷,在金银窝中长大,却偏偏长出了一身铮铮傲骨。 明玉珠看他骑着顾无敌在马场上行来踏去,不由微眯了眼睛:这般大好儿郎,将来也不知能便宜了谁。 * 沛国疆域,南承秦麓山脉,北至天山冰湖,西起禹城关,东达瀚海岸。 哀帝时,偌大一个沛国被外族蛮夷瓜分殆尽,但瀚海东洲城所受损失最小。 虽有倭寇海上作乱,妄想趁着沛国内忧外患分一杯羹,但东洲的宋家水军堪称天下无敌,倭寇几次登陆不成,从而使得东洲在举国皆殇的时期成为无数流民奔赴的避难所。 如今的东洲百姓就有许多流民的后代,他们将东洲当做桃花源,在东洲王的庇护下繁衍生息。 他们对东洲王的感恩之情自是溢于言表,因此,东洲王出殡当天,百姓自发沿街送行,无不涕零。 老东洲王的死也预示着新王即将登基,一边是治理东洲多年的庶子,一边是在京为质的嫡出世子,就连百姓也在这场葬礼中察觉出兄弟之间的血雨腥风几乎一触即发。 就在出殡的队伍即将出城之际,不知谁高喝一声:“关城门!” 东洲城的城门在送葬队伍前轰然而闭,队伍中,身着白色丧服的士兵家丁瞬间抽出明晃晃的利刃,团团围向一辆马车! 来自瀚海的狂风卷着波涛狠狠拍打在岸上,东洲城中也是嘈杂四起。 东洲世子宋同心刚从马车里探出个头,便吓的双腿发软:“你!你们要反了不成!” “反的是你!” 庶子宋同安亦身着白色孝服,他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长兄的马车跟前,大声喝道:“兄长身为质子却从京城逃出!给我东洲招来了滔天之祸!父王在时便再三叮嘱过我!若你安分留在京城也就算了!若不顾百姓和东洲安危执意要回东洲继承王位,他不介意给你在陵寝之中留个位置!” 东洲世子骇然大惊,一双枯枝老手指着自己的弟弟直哆嗦:“同安!你,你!你竟这般对我!” “不是我,是父王!他老人家一生为民,岂会让你因一己之私而置东洲百姓于水火!” “不可能!父王在时便时常与我通信!是你!若非是你欺瞒不报父王的死讯!我又岂会从京城逃走!若不是你想侵占王位!皇上定然会放我回京世袭!” 宋同安却冷笑道:“我的好哥哥,别做梦了!皇上是不可能放不回来的!在京城做个快活世子不比什么都强?非要回东洲来自寻死路!待我将你头颅送回京城向皇上请罪!你也算是为东洲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言罢便一挥手:“动手!” 东洲世子立时吓的魂飞魄散:“你们谁敢动我!我可是东洲世子!你们的东洲王!宋家唯一的嫡系血脉!” 但听轰隆一声,一把大刀已平削了半个马车,他吓的摔落在地,好不狼狈。 就在这时,送葬队伍中传来女眷哭嚎的声音,却是他的世子妃连带子女尽数被宋同安捆了,一刀一个,血溅三尺! 宋同心又惊又怕,他身处京城十三年,东洲早已被这庶子把持,他刚回来的时候,这个庶弟在宗亲面前兄友弟恭好一番惺惺作态,却不想,他竟等着今天呢! “你!你敢残害手足至亲!你会遭报应的!宗族长老也不会允许你同室操戈!你若敢杀我!你也不会落的好下场!” 宋同安却依旧自鸣得意的骑在马上:“不然你以为宗族长老们为何今日没来?” “难怪……难怪你敢如此嚣张!众目睽睽之下行凶!” “我就是想让东洲百姓做个见证!你身为世子,却为东洲引来灾祸!不配为王!”他骑在马上,振臂而呼:“东洲的百姓都听好了!五皇子的大军就在城外!唯有将此贼杀死!方可平息天子之怒!我今日是替父王!替东洲五郡十府除此叛贼!还我东洲太平!” “诛叛贼!还太平!” “诛叛贼!还太平!” 宋同心被尖刀利刃逼迫在地上无法起身,眼前白幡飘飘,棺椁暗沉,那一张张长满獠牙的嘴脸撕破雪白的孝服,向他吞吐致命的毒液。 脸上湿成一片,他分不清是泪还是汗,只看到天地旋转,越转越快,浑然成了一团搅烂的稀泥。 “五皇子!救我——!” 声嘶力竭的,他发出最后的呼喊。 马上的宋同安骤然一惊,没等他反应过来,围观百姓中便传来兵刃出鞘的声音,无数百姓扬起布衣,布衣之下竟是天子禁军的银铠软甲! 禁军喊杀一片,百姓们四散奔逃。 情势反转,连带宋同安的马都惊躁嘶鸣起来。 他大惊失色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私闯我东洲城!” 禁军当前的却是神武营统领李恕:“我等奉天子之命前来匡扶正统!助东洲世子登位!凡有阻挠者格杀勿论!” “不可能!他私自从京城逃出,皇上怎么会扶他上位!不可能!五皇子说了!只要我交出他的人头向陛下请罪!陛下就能饶我东洲!” “哼!”李恕道:“实不相瞒,当初东洲王薨逝,皇上悲痛不已,虽有心叫世子回来继承王位,但你却秘而不报!唯有让世子悄悄离京,方不至于引起大乱!却不想,你狼子野心!今日出殡却要对自己的嫡亲兄长下手!多亏五皇子早有察觉!让我等前来襄助!” 宋同安听了这话好似疯了一般吼道:“你说什么!他是逃出来的!皇上怎么可能会让他回来继承王位!怎么可能!皇上巴不得东洲后继无人!” “大胆!竟敢诋毁皇上!不尊兄长!不忠天子!就地格杀!” 李恕长剑所指,禁军誓死奔赴! 宋同安慌乱的同时又急急下令:“召!东洲兵马!铲除!乱党!” 一片混乱中有人急道:“不可啊公子!这不是造反吗!” 他反手一刀将说话的人杀了,举着那染血的长刀就歇斯底里的叫唤:“京城就没想给过我们活路!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言罢,一把将地上瑟瑟发抖的兄长抓起来放在马上,长刀抵着他的脖颈道:“杀!给我杀!杀光乱党!本王重重有赏!” 世子宋同心一把年纪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抱头闭眼,惊惧如鼠。 那马奔袭往复,嘶鸣叫嚣,马鞍咯着胸腹,疼的他哀嚎不已,冷不丁,数道血柱喷薄在他脸上,滚烫之余他只觉得自己也好像要死了一般! 不知何时,耳边传来一声巨响,却是东洲城门大开,五皇子所带大军奔赴城中。 混乱中,他听到宋同安召集旧部仓惶向王府逃窜。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马活活颠死的时候,这偌大一匹马竟向前匍匐冲倒,他和宋同安一起被抛飞出去,又重重摔落在地。 这一摔,一把老骨头几乎散架,痛苦间睁开眼睛,却对上宋同安直勾勾的一双血瞳。 他吓的大叫一声,急急向后一缩,又猛的撞上一双腿! “五皇子殿下!”他回头,见是五皇子萧源,瞬间泪流满面:“五殿下!殿下!殿下救我啊!救我!” 萧源身着银甲,披着白色的披风,在满城战火中纤尘不染,再从容不过。 他越过宋同心,看向宋同安的尸体:“你的庶弟包藏祸心抢夺王位,我已兑现诺言,替你铲除了他,也该到你回报的时候了。”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助我出京!多谢殿下助我杀了这贼子!待我登基,一定亲自向朝中请罪!日后殿下有所求!我一定带着整个东洲!不遗余力襄助殿下!” “用不着日后。”萧源低头看他,似有些嫌他身上的腌臜,又退后两步,伸手接过属下递上来的一柄长刀。 宋同心对上他那双无悲无喜的眸子,身形巨颤:“殿下!殿下!” “东洲后继无人,才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不不不!殿下不可啊!只要殿下留我性命,我一定唯殿下马首是瞻!” 萧源却冷笑道:“实不相瞒,父皇如今的心病是削藩,我可不想将来,这也成为我的心病。” 话说到这个份上,东洲世子哪还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早该想到的!姓萧的!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的帮他回东洲!帮他登上王位! 他早该想到的! “殿下,殿下知道如今的我,像什么吗?” 萧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像什么?” “像,将来的你!” 话音刚落,那刀便直直插进他的心口,又从他的背心透出! 他呕出一口血来,痉挛不已,却依旧强自说道:“我一个正统嫡子,尚且被你们算计,你这个庶子!又能好到哪里去!我等着看你死在皇位之下,成为,成为他人的铺路石!” 噗呲一声,那刀被抽了出来,东洲世子身子一歪,倒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 萧源提着滴血的刀站在偌大的东洲王府门前,转身面向百千将领,眸光冷凝如血。 他道:“东洲王庶子包藏祸心!残杀嫡兄!夺取王位!此番我替天子出兵!将他就地正法!从今往后!我大沛再无东洲王!” 第六十章 大厦倾覆无完卵 “可惜那东洲世子了,最是慈善不过,住在京城的时候还给京郊的庄户建过几个私塾!” “也是可怜啊,五殿下到底慢了一步,居然让他死在亲弟弟手上!” “若他当初不离开京城,说不定现在就是另一番光景了,东洲也不至于……” “可不是,当时说他逃走的时候,我还不信,说靖平那混世魔王逃走还差不多。” ‘砰’的一声,说话之人的桌子险些被一只大手拍烂。 众人战战兢兢的看向手的主人,只见他身高八尺,壮如铁塔,面目狰狞,却是靖平世子的近身侍卫! 众人立时饭也不吃了,抱头鼠窜! 今日出门,流年不利!竟犯了太岁!罪过!罪过! 隔壁桌的明玉珠忍俊不禁,将汤包扔进嘴里,随即被烫的面目扭曲直抽冷气。 顾飞扬撇嘴:“见过馋的,没见过你这么馋的。” “嘶——这包子里有水!” “汤包!汤包!当然有水!” 好不容易将那包子吃了,她决定将这汤包拉进美食黑名单! 这几日他们一直来添味楼吃早点,每天总能听到新八卦,可不知为何,这些八卦聊着聊着就扯到顾飞扬身上,最终在子丑的震慑之下无疾而终。 “咱不能总这样,早晚没人敢来添味楼。” 明玉珠努努嘴,那掌柜正哭丧着脸看向他们这桌。 顾飞扬却道:“小爷是来吃饭的,可不是听他们胡说八道的,胡说八道也行,但也不能扯到小爷身上吧!” “那你得说啊!” 子丑一脸无辜:“属下还没来得及说……” 明玉珠则一脸为难的看着他:谁家话还没说就拍桌子?还不走等着挨打吗? 子丑惭愧的低下头,顾飞扬则无所谓:“爱走就走,小爷不惯着他们!” 明玉珠摇摇头,嚼着糕点看他吃汤包。 这顾飞扬平时虽大大咧咧的,但吃起包子却十分细致,先是盛放在味碟之中,咬破薄皮,再细细吸吮里头浓郁的鲜汤。 待吸完汤汁,再将小小汤包塞进嘴里,嚼他个鲜香味美。 他冲明玉珠挑眉:“想吃了?小爷教你,汤包就得这么吃!” “不,我就是觉得殿下您吃包子的样子像个小姑娘!” 顾飞扬登时就要暴走,子丑赶紧拦人,招呼明玉珠快跑,她却一顿手忙脚乱,用衣服兜了没吃完的早点才撒腿跑了出去。 子丑红着眼眶怒吼:“下次我不给你做点心了!吃着家里的!还惦记外面的!你没良心!” “好好好,不给她做,不给她做。”顾飞扬反过来将子丑好一番安慰。 “她没良心!” “对!没良心!咱不给她做!” 子丑狠狠擦了一把通红的眼眶,这才稍微好受点! 京城的东洲王府已贴上了大大的封条,就在半个月前,东洲王的丧仪还在此吊唁,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可就这短短半个月的功夫已是另一番光景。 先是抄了王府,再摘了匾额,最后贴上封条。 明玉珠路过这里的时候看着还有些唏嘘,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瞧着比之半月之前还破败了。 她不由哂笑道:“昨日黄粱,今朝粪土,世子怕不怕靖平也会有这么一天?” “朝廷攻打藩王必得师出有名,若非东洲庶子夺位在先,萧源哪有由头出兵?靖平只有小爷一个独苗,倒不必担心庶出兄弟造反,若哪日小爷战死沙场,这藩王之位自然也就收回去了,皇上也不必着急。” 他骑在马上晃晃悠悠的往书院去,身上有属于少年人的肆意潇洒。 明玉珠笑了笑:“不过我有点好奇,五皇子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破开东洲城,平定叛乱的?” 她常年驻守禹城关,知道要想破城没那么简单。 子丑挠挠头:“兴许是庶子杀兄夺位,东洲百姓不服,有人里应外合?” 顾飞扬却道:“若这里应外合之人是宋同心呢?” 明玉珠骤然一愣:“东洲世子?他不是被杀了……” “你又不在东洲,你就知道?当时是何状况还不是凭萧源的一家之言。” 言罢便拉了缰绳加快速度,明玉珠后头急急追上他道:“殿下在东洲有人?” “没有,小爷猜的不行?” 她还想再问点内幕,却被子丑后头叫住:“在我们殿下心中,五皇子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那意思是不用问了,他根本就不相信五皇子传回朝中的奏报。 最近汉白书院也在议论五皇子平定东洲之事,朝廷的消息是东洲庶子杀兄夺位,天理不容,五皇子受皇命平定东洲叛乱,功勋卓著! 后因东洲王位无人世袭而由朝廷收回,至此,东洲城,改为东洲郡,由朝中派官员接手管辖。 顾飞扬一进春晖堂就被里头乱糟糟的声音吵的头疼,刚在自己位上坐下,书院小童便说夫子来了。 上课了,明玉珠照例躲在屏风后头吃她从添味楼带出来的点心。 今天是于星河的课,他瞧着似乎心情不好,打发学生们抄书,自己则捧着一本闲书坐在那里看。 顾飞扬注意到他半天都没翻看一页,也不知是真看书还是假看书。 就在他抄书抄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于星河动了,放下书,径直向他的方向走来。 但他眼神看的显然不是自己,就在他要绕过屏风的时候,顾飞扬突然一声干咳。 于星河没好气道:“你要干什么!” “回夫子的话,学生的墨洒了,正要唤小厮磨墨!” 正在吃点心的明珠左右看了看:“我?” 他探头道:“不是你是谁!” 只得重新包了点心,硬着头皮起身行至世子爷身边,拿着那墨锭给他磨墨。 少年郎看于星河锁着眉头回去了,不由心情大好。 “课都不上,还惦记着找小爷的人闲聊!真够可以的!” 明玉珠听他嘟囔,不由觉得好笑:“殿下也够可以的!” “磨你的!” 他用笔舔了舔砚,有些幸灾乐祸。 “不磨了,手脖子疼。” “哪就这么娇贵!” 谁知刚磨了一会,那墨锭便被少年郎拿了过去:“慢吞吞的,还是小爷自己来吧!” 心疼你就直说啊,要不要这么别扭! 五皇子的消息刚传回京城的时候,她和于星河谈过一次。 东洲削藩成功虽也引起许多不满,但东洲王的直系子孙在那场叛乱中皆已死于非命,后继无人就是后继无人,皇上就算想保留王位也毫无办法,如此只能‘痛心’削藩。 于星河认为这只是一个引子,下一个要被对付的很有可能是禹城。 禹城王一事无成,郡主一死边关危在旦夕,只需蚩然一次破城,禹城王再来一次弃城出逃,数罪并罚,削藩轻而易举。 于星河既担心,又不满。 明玉珠还是那句话,乱世王者若成了太平盛世的一块心病,挖去病灶也不是不行。 她对朝廷只有一个要求,削藩可以,天子治世,当海晏河清,远胜四王才行。 若削藩后,由朝廷接手,让当地百姓摆脱饥贫,那也算功德一件。 今天看于星河,似乎还想跟她聊聊,抛开五皇子不说,她最近竟也觉得跟于星河说话收获不少。 鼻尖一凉,却是顾飞扬拿着笔在她鼻头点墨:“看什么呢!” “没有啊。” 冲于星河努努嘴,世子爷不满:“眼睛都直了!” 明玉珠哭笑不得,又拿起墨锭帮他磨墨,顺便看了一眼他写的字,学习不好,字倒写的勉强能看:“第一行那个,错了。” “哪个?” “还哪个!开头那个就错了!” 她指给顾飞扬看,等他纠正过来,她又发现了一个! 于星河看二人头碰在一处叽叽咕咕也不知说什么,心头堵的慌,顾飞扬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下课钟声敲响,于星河比学生们还盼望解脱,夹着书本就跑的飞快。 学生们纷纷大胆猜测:“去秦楚楼了!” “找他的心肝宝贝去了!哈哈哈!” 明玉珠起身伸了个懒腰,谁知竟吸引了全班同学的目光。 “怎么了?” 陈鹏欲言又止,支支吾吾的摇头:“没,没怎么!” 有人要说,却被也一把拉住:“不想活了!” 那人眼前便浮现出被她一脚踹断的假山,脑袋摇的飞快:“哪有什么事!什么也没有!” 明玉珠有些纳闷,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回屏风后头继续吃点心。 她一开始陪顾飞扬上课还有点新鲜感,时日一久,除了睡觉就是跟于星河闲聊,终于体会到子丑的不易。 今天又是在汉白书院睡大觉的一天呢! 直到下午放学她才明白今天书院的人为何看她的眼神总是怪怪的,甚至平日那几个对她讳莫如深的纨绔都敢背地里偷乐。 “我,我帮你擦吧。”小弟掏出帕子,要给她擦鼻子上的黑墨,却被顾飞扬一把抢了去。 “擦什么,多好看,来,小爷再给你画几根胡子!” 明玉珠大怒,直接用袖子去擦,奈何那墨早已干涸,哪是容易擦的。 明泽笑道:“到外头洗洗吧,总不能就这样出门去。” “你毁我形象!”她指指顾飞扬,跟小弟一起出门洗脸。 春晖堂后头有一处活水,由竹筒水道从小蓉山引进,她抄水洗脸,又问小弟道:“还有吗?” “没了。”明泽又不知从哪掏出帕子给她:“擦擦吧。” “多谢殿下。” 明泽见左右无人,踌躇了一下,终是开口道:“我今日还要去辛府。” 她愣了一愣,只听明泽道:“最近,我一直在向辛大人请教问题,他初时不耐,后来似是觉得我也有些许可造之材,便耐心解答。如今已让我每日到辛府去,听他给寒门学子授课。” 明玉珠喉头有些酸涩,嘴上却不由发出一声苦笑,他们姐弟二人,为了那个抛弃他们的禹城,竟都在不谋而合的以身犯险。 “注意安全。” “我会的,就算不为查他,我也能学到不少东西,兴许……学了也没什么用,但人活一世,总不能庸庸碌碌。” “没错,”她也十分欣慰:“你阿姐若在世上,一定也会以你为傲。” 第六十一章 今天这大喜日子 自从顾无敌被顾飞扬的西瓜成功收买,二人最近的关系几乎可以用蜜里调油来形容。 世子爷看着温顺的顾无敌越看越喜欢,每日必得亲自为他清洗梳毛,简直爱不释手。 而顾无敌看着顾飞扬也是两眼放光,人还没来,光是听着声音就迫不及待的要尥蹶子奔出去。 “叛徒!”明玉珠指指马厩里的顾无敌,压低声音道:“说好的狂放不羁,生性难驯呢!” 言罢,又在马股上狠狠拍了一掌。 顾无敌甩了个响鼻,一脸傲娇的看着她。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 “哼!” “你还哼!我单方面宣布咱俩割席断交!” 顾无敌一听,急不可耐的蹦踏起来,那小碎步迈的,简直不能更着急。 明玉珠得意道:“眼下知道谁是你的主子了?” “对,眼下知道小爷是你的主子了?” 明玉珠被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世子爷心情不错,打开马厩的门,顾无敌立刻迫不及待的贴上他,小碎步踢踢踏踏简直不能更亲热。 “好无敌!”顾飞扬欣慰不已:“不枉小爷在你身上花了那么长时间。” 明玉珠直恨的牙痒痒,都说人分三六九等,见利忘义者数不胜数,但马能做到顾无敌这样见瓜忘主的,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虽说这京城的西瓜确实比禹城的胡瓜甜,但你想想老母亲冒着被狼吃掉的危险给你割的马草啊! 难道还比不上一个破!西!瓜?! “明珠,你也来吃瓜!” “好嘞!” 顾飞扬觉得自己好像出现了错觉,明明是一人一马在啃西瓜,他为何觉得这二人雀跃的小表情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殿下?”老余气喘吁吁的跑来马场,热出一头的汗:“北阙王世子递来了拜帖。” “说我不在家。” “老奴也这么说的,可那世子非要赖在迎晖堂里等着,老奴实在无法……” 少年郎蹙眉,一把抽过那拜帖看了看,肩头蹭过来明玉珠的脑袋。 “达奚烈?” 顾飞扬道:“达奚丽才是他族谱上的名儿!” 明玉珠乐了:“他爹怎么给他起个女孩名?”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他爹还叫达奚慧珍呢。” “……” 好吧,是她浅薄了! 原来这世上不会起名的不止他顾飞扬! 迎晖堂内,北阙王世子一看到他就赶紧起身迎了上去:“羡安!你可终于回府了!” “我让管家说我不在家,就是不想见你,你怎么一点数都没有?” 达奚烈却笑眯眯道:“有数啊!所以我打算见不到你就不走了!” 言罢指指桌上,却是他带来的好茶好酒,另几盒打包的卤味。 顾飞扬蹙眉道:“你不是新得了个女儿吗?不在家好好陪夫人孩子,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孩子只要健康平安,什么时候陪都一样,但我要跟你说的事可是刻不容缓啊!” 言罢又看看子丑和明珠,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要是张不开口就不要说。” “说!说!”见他要走,赶忙将人拉住:“哥哥我今日是想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话!这话我可没对任何人说过!这要是传出去,搞不好要杀头的!” “哦?”顾飞扬听着终于来了点兴趣,请他入座:“说来听听。” 达奚烈道:“我先问你,东洲之事,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东洲王宋氏一门已无直系血亲,陛下收回王位也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难道你还没看出来,皇上想削藩吗!” “可东洲庶子造反,也不是皇上安排的,如何能怪到皇上身上。对了,你当初不还说是东洲世子反了吗?丽兄的消息好像不怎么灵通啊。” 达奚烈面皮一红:“那时候他逃离京城,谁都这么说,又不光我一人这么说!” “哼,身为王世子,多少眼睛盯着,你至今还相信他是逃出去的?” “就算是有人帮他吧,但你我应该都清楚,无告而出京是为叛逃!我怀疑他要造反,也合情合理吧?不过也说不准,如果宋同安没把他杀了,他将来该如何跟陛下交代?到头来,说不定还是会造反!” “原来丽兄才是看的最透彻的那个人啊!在下惭愧!” 达奚烈恼怒道:“我叫达奚烈!别整天丽兄丽兄的,小孩子一点规矩都没有!” “丽兄来找我,不会是为了探讨宋同心到底会不会造反的吧?” “当然不是!我是为羡安你着急啊!” “哦?” “不管是不是东洲自己作死,由此都可看出皇上削藩势在必行!我们为萧家打江山,安社稷,现如今却被他们兔死狗烹!这口气,你就咽的下去?!” ‘砰’的一声,顾飞扬重重拍在桌上:“咽不下!” 达奚烈吓了一跳,赶紧拍拍胸口。 “那什么,若只是削藩也就罢了,自古以来,功高震主者……皆会被赶尽杀绝,一个不留……将来青史之上,还会被打上叛臣的烙印!想你我的祖父,皆是那开国的英雄!也曾横刀立马杀敌无数!还有你的父亲,我顾叔!马革裹尸不说,难道死后还要落个佞臣之名,遭世代唾骂?我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为顾叔不值!萧家简直欺人太甚!” 又是‘砰’的一声,顾飞扬怒道:“欺人太甚!” “我倒是无所谓了,我父王本就不止我一个嫡子,战时行军打仗,他风流成性还生了不少野种,这些年都被他偷偷养在外边,怎么看,我达奚一脉总不至于断子绝孙,但你不一样啊!” 说着,达奚烈不由饱含泪光,抓住顾飞扬的手道:“你可是我顾叔的独苗啊,顾家唯一的香火!你若有什么好歹,靖平当如何?顾老王爷当如何?” 世子爷亦是眉头紧锁,满脸懊恼与悔恨:“我对不起靖平,也对不起爷爷,媳妇还没娶回家就战死沙场了,也没给我留个后!” 原本认真听他们聊天的明玉珠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捂着嘴清清嗓子才觉得好些。 “是啊!”达奚烈听闻也不由红了眼眶:“贤弟妹……哎?你成亲了?” “快了,我爷爷已在京郊庄上住下,待秉明皇上就能入京,届时自会为我主持与禹城郡主的婚事。” “……” 明玉珠一脸同情的看着神色诡异,表情千变万化的的达奚烈。 是不是惊惧不已!还怀疑他脑子进水了? 不用怀疑,确实进水了。 达奚烈用很长时间才让自己接受这一事实:“所以……是真的?” “真的。” “好吧,祝,祝福你们。” “客气,到时候还要请丽兄来喝喜酒!” “啊?还,还要办喜酒?” 世子爷一脸严肃道:“小爷乃堂堂靖平世子,郡主更是陛下亲封的镇西忠勇大将军,十里红妆热闹个三天三夜不为过吧?” 明玉珠默默点头,不为过,就是有点惊悚。 “哈……那,那我到时候一定恭敬不如从命!” 顾飞扬这才满意了,笑着与他拱手道:“好!丽兄也不必客气,礼金记得多备些。” “哈哈哈,羡安说笑了,靖平何其富庶,如何看得上我们北阙这点碎银。” “你说的虽然没错,但蚊子腿也是肉啊。” “……” 达奚烈决定识趣点转移话题,“说一千道一万,为兄今日前来,便只有一个目的,眼下之计,唯有我们三王联手抵抗削藩,方可破此困局!方可避免来日被皇上各个击破!赶尽杀绝不说,还要被后人唾骂!” 顾飞扬定定看着他,神情专注。 就在明玉珠怀疑他已被达奚烈成功说服的时候,这小子却一脸无辜道:“丽兄此来,不是为了祝我和郡主即将成婚的?” “……” 达奚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祝,祝福当然断不能少!但……” “多谢!丽兄!果然够义气!”顾飞扬说着哈哈大笑。 “羡安和郡主大婚固然是好事,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我们三王该联起手来,一起抵抗削藩,如若不然,东洲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 “丽兄,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达奚烈急了:“正所谓忠言逆耳利于行!你就算不爱听也……” 顾飞扬没好气道:“大喜的日子,你说这些做什么?不是给我添堵吗?” “不是,怎么就大喜的日子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 “是小爷宣布和郡主成婚的大喜日子!不行吗?送客!” 终于轮到子丑出场,他往达奚烈面前一站,魁梧高大,令人胆寒! “世子是自己出去?还是属下送世子一程?” 言罢捏捏指骨,一顿咔咔乱响。 达奚烈咽了口唾沫:“那,那羡安啊,为兄明日再来找你!” “明日小爷真不在家。” “那就后日。” “后日小爷也不在家。” “那就再过几日!” “皇上要问我哪去了,你就说为了躲你跑回靖平了。” 他抠抠耳朵,冷睨向达奚烈。 后者哑然,只得在子丑的驱赶之下讪讪离开。 明玉珠看人走了才道:“殿下,北阙王世子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想抵抗削藩,三王联手才是上策。” “谁说小爷要抵抗了?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你没听过?” 明玉珠失笑,若他真是那个温顺赴死的臣子,那他也就不是顾飞扬了。 第六十二章 你可是小爷的人 达奚烈在顾飞扬这碰壁无数却一点也不影响他的持之以恒,从一开始的上门拜访吃闭门羹,到装嫩混迹纨绔圈遭排挤,最后不得不去汉白书院堵人。 可顾飞扬本就是个逃课大王,原本安分上了几天的课,眼下正好又多了一个逃课的理由,他也乐的缺席。 他高兴了,于夫子就不高兴了。 所以当于星河在汉白书院门口撞见达奚烈的时候,恨不得叫小童拿扫帚将人赶走。 “你堂堂一王世子,整天正事不干!蹲在我们书院门口干什么?难怪顾飞扬躲着你!我告诉你!他要是还不来上课耽误了课业,我就把你在闲云阁的相好都捅出去!” 达奚烈忙道:“行舟!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你秦楚楼的心肝宝贝也不少吧!” “好在我尚未娶妻!” “……”达奚烈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顾飞扬那牙尖嘴利莫不是得了于星河的真传? 他又忙道:“其实我今日过来不找他!我真不找他了!” “哦?那你是来找我的?” “我来找……哎?明泽!” 他直接奔着禹城王府的马车而去,于星河不由蹙眉。 “达奚兄?”明泽从马车上下来与他见礼:“你又来找羡安?” 达奚烈笑道:“找他做什么,我是来找你的,你我兄弟二人有日子没在一块说话了!” 明泽也跟着笑了笑,却是有些尴尬。 他跟北阙王府不熟,偶尔碰面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不,确切的说,他在京城十三年,跟谁都不熟。 “明泽兄弟来的可真早啊,左右无事,我请你去茶摊吃碗馄饨吧!虽只是碗馄饨,但那包馄饨的老妪可是手艺一绝!” “这……我吃过饭了……”明泽有些不太会拒绝人;“下次,下次若有机会,我请达奚兄。” “干嘛还要下次啊!就今天吧!走走走!你请为兄也行!反正没吃饭呢,咱们边吃边说!” “啊?”明泽有些懵,看向于星河,一时有些拿不准该不该去。 于星河还没说什么,就听远处传来顾飞扬的声音:“明泽!哪去!” 说话间,他和明珠子丑已打马而来。 “吁——”他勒了缰绳下马,翻身下马,一把将明泽的手腕从达奚烈手中抽了出来。 “马上就要上课了,你不好好呆在书院,到处跑什么!” 明泽略有些犯难:“是达奚兄要吃馄饨……” 达奚烈也道:“羡安你来的巧啊!一道去吧!我知道一家馄饨包的特别好!汤鲜味美!保你吃了一口就忘不了!” “我说丽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当着夫子的面让我们逃课?小爷跟明泽可是书院最好学的学子!为了一碗馄饨耽误课业?那就不是小爷做的事!” 众人:“……” “我们可以在上课之前回来啊!” “就因为你要吃馄饨,害我俩陪你跑一场?怎么想的?”顾飞扬没好气道:“不送!夫子赶紧进去,我迫不及待的要听你讲课了!” 言罢一手拉着明泽,一手推着于星河直接进了书院内。 后头剩达奚烈气的牙痒痒:“顾飞扬!你不想活不要紧!难道你还要害死别人吗!” “会不会害死别人不知道!小爷只知,算计明泽就等于算计小爷,打死都是轻的!” 明玉珠回头看了一眼达奚烈,只见他已气的脸膛通红一片,狠狠踹了一脚门口的石狮子。 达奚烈此人瞧着长袖善舞,聪明豁达,但聪明反被聪明误,刚愎自用如他,几次三番被顾飞扬搪塞,只怕心中早就积了怨气! 快走两步追上顾飞扬,只听于星河正愁眉苦脸道:“他想来也没别的意思,可能就是想跟你们商量一下如何反抗朝廷削藩。” 明泽点点头,却抿着嘴不说话。 顾飞扬道:“有什么好商量的?禹城对他不管不问,明泽又做不得主。而今皇上对我靖平多仰仗,本就没有任何削藩的由头,他倒好,将我和明泽推出来当这出头鸟,不正好让皇上有了由头!” “可皇上先平东洲,若再平禹城,北阙,只剩你靖平也是孤掌难鸣,到时候不也要沦落被削之命!” “夫子错了,我顾家两代忠勇皆为沛国,莫说皇上不会动靖平,就是想动,我爷爷只会将藩王奉予萧家,而非抵抗。大丈夫当平定四野建功立业守家卫国,也当功成身退,忠君保民,还天下海晏河清,而非因一己私利再引战火四起,自相残杀!” 于星河一时哑然,他差点忘了,他虽是顾飞扬的夫子,却又同时欣赏着这个少年。 否则,他又为何比任何人都盼着顾飞扬能挣脱这束缚,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你们不愧是主仆,有些想法,竟出奇的一致。” 他笑着看向明玉珠,又在顾飞扬肩头拍了拍:“你自己想好了就行,别到时候再后悔。” “夫子放心吧!” 待于夫子走了,顾飞扬才问明玉珠道:“你也跟夫子说过这样的话?” “额……”她摸摸鼻尖:“我也是听殿下说过,所以就把殿下的意思传达给夫子了。” “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 明玉珠又忙道:“许是殿下忘了,对了,这达奚烈能找明泽一次,就能找两次,到时候又缠上来怎么办?” 明泽温温吞吞道:“我,我可以随便敷衍敷衍他……” “不行,你这性子,用不了几次就被他磨的顺从了!到时候他再蛊骗你,让你写些什么东西,或者答应什么事情,你也分不出个好坏来。” 明泽有些不乐意了:“我在你眼中当真是那么蠢的吗!” 顾飞扬冷哼道:“不止!” “你!” 明玉珠有些哭笑不得,也是苦了小弟了,这些年在京城没少受顾飞扬照顾,自然也没少被他‘欺负。’ 二人都来的早,书院的人不多。 明泽坐回自己位子上掏出书本温习,顾飞扬又凑了过去:“下次再看到他,就直接赶走,态度要强硬一点!” 明泽看看他欲言又止,却有些赌气。 明玉珠知道他在气什么,他跟顾飞扬不同,他只是个无权无势,被禹城抛弃的小世子,拒绝别人哪有什么强硬态度。 他在京城讨生活本就不易,宁肯多个朋友也不能多个敌人。 “你不敢说?行,我让子丑以后送你上下学堂,只要你别让他进禹城王府就行!他若路上敢找你麻烦,就让子丑动手,出了事算我的!” 明泽没好气的合上书本:“你能不能不要管我的事情了!” “这怎么行!我可是你姐夫!你姐都不在了,我这个当姐夫的不管谁还能管!” “……” 明玉珠干咳一声,看来,是她这个当姐姐的出面履行姐姐的责任与义务了。 “这样吧殿下……以后让在下负责接送明泽上下学堂如何?负责他出门的时候保护他!” “你?”顾飞扬上下打量她道:“你虽有些三脚猫的功夫,但打人肯定不行吧。” “打人非我所愿,也非明泽所愿,有时候还是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退的心服口服!殿下不就这么做的吗!” 明泽听闻忙不迭点头:“对!不如让明珠跟着我吧!” “不行!她是我的人!小爷还有事让她做呢!” “什么事?”明玉珠道:“顾无敌殿下已经收服了,我再留在王府本就是个吃闲饭的,不如就派我去明泽身边当几天的差吧。一来有事做,二来,王爷不是要入京了吗?暂且避避,省的王爷查出我的来头,到时候再责怪殿下。” 顾飞扬心里纵然有千百个不愿意,但一想到爷爷责怪他和偷马贼混迹一处,还对他感到失望,他心理就有些不是滋味。 左右以权衡,便只好答应:“也罢,等我想个好办法说服爷爷!” 明泽比明玉珠还要高兴:“多谢你!羡安!” “叫姐夫!” “……”突然一点也不想谢了呢。 看着两个小毛头拌嘴,明玉珠也倍感愉快。 京城好,有这两个人,更好。 当天下午放学明玉珠就堂而皇之成为了禹城王府的小厮,她迫不及待要跟小弟去过新生活,顾飞扬却磨磨唧唧的不肯放人。 “我跟你说!不准跑!你跑到天涯海角小爷也能把你找出来!” “知道了!” “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府!不回来你没饭吃了!” 马车里的明泽探头说道:“我可以请她吃饭。” “我们家小厮只吃山珍海味,你请的起吗!” 明泽咬咬牙:“那,我尽量。” 明玉珠失笑,翻身上马道:“殿下放心,天黑之前我一定回府!走吧明泽!” 顾飞扬急了:“你平日跟小爷叫什么!” “世子殿下啊。” “那你叫他什么!还叫的这么亲热!” 明玉珠举手投降:“是在下之过!走吧!世子殿下!” 明泽点点头:“那我们下走了羡安。” “走就走,谁叫你报备了!” 可看着马车和马双双离去,尤其是马背上明玉珠身段秀挺,背影清翟,他竟无来由多了一丝伤感。 好像送行一般,赶紧摇头将这荒谬的想法赶走。 他又问子丑道:“爷爷今日传消息来了吗?” “王爷说了,皇上已经批准王爷进京了,特意开恩,准带六十精卫一起入京,估摸着要么明天,要么后天就该来了。” 第六十三章 吃不着说葡萄酸 明玉珠不是第一次进兵部尚书辛府了,只不过上次来的时候她还是墙上君子,今日再来,却能和明泽一起从大门而入。 辛府前后四进大院,宽敞气派,还修了个小花园,但相对于其他三品大员的宅子,着实有些寒酸,尤其是年久失修,她那晚探路还踩碎好几片瓦,说来也是惭愧。 辛醇还没回来,领路的门房便将明泽带去了后园的抱香草堂,几位寒门士子先到一步正在和辛醇的门客们说话。 其中就有明泽见过的崔策,他起身笑眯眯向明泽打了个招呼:“世子今日来的好早。” “今日夫子没有拖堂。” 崔策做了个请的手势,明玉珠跟在明泽身后入内,却被崔策拦下:“草堂乃读书之地,女子不得擅入。” 明玉珠笑道:“敢问这规矩可是辛大人定下的?” “还需大人定规矩吗?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这草堂与书房、书院相同,乃男子明经辩史之地,女子入内,岂不荒谬?” 明泽急道:“女子也可识文断字,况且在汉白书院……” 明玉珠却道:“殿下不必为我分辩,道理要说给聪明人听,愚者自愚,说再多也是浪费口舌,我便在门口等着殿下吧。” 明泽心中很是过意不去,明珠第一天跟着他就吃这样的闭门羹。 但崔策却依旧在忖度她那句‘愚者自愚’,待明白过来后,又狠狠瞪了明玉珠一眼。 她索性在草堂门口的石阶上坐下,这不坐不知道,一坐就感觉肚子里唱起了空城计。 也是这段时间被顾飞扬养坏了,到了时间就得吃饭,不吃就得饿肚子。 “世子明年也要参加科举?”草堂里,有人问明泽:“藩王世子也能入仕?” “我……不参加。”明泽道:“我是因仰慕辛大人的才学,想多学点东西才来的,正所谓,学无止境。” “原来如此,世子还真是好学,在汉白书院上了一天的课,还来听辛大人讲课。” 明泽有些腼腆的笑道:“书院到底还是立足于诗书礼乐,辛大人讲的反而更明确一些。” 众人听闻纷纷附和点头,其中却有个不和谐的声音道:“你看人家靖平世子多潇洒,吃喝嫖赌也算样样精通,那才算没白来人世走一遭!” 明玉珠扭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却是个锦衣书生,虽穿着富贵,但观其神色面貌,以及手上裂口和肘部关节,不难看出是出身寒门。 但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件锦衣又很好的隐藏了他的寒酸。 “靖平世子也并非你说的那样……”明泽道:“他武艺高强,为人果敢,也算是少年英杰。” “就他?还英杰?”锦衣书生差点笑出声:“我平生最瞧不起的就是他那种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总是万般得意!我听闻,他家中养的马就价值万金!娇妻美妾成群结队!吃的更是奢靡,吃鱼只吃鱼唇,吃鸡只吃鸡冠,吃羊只吃羊眼珠子!他那一顿饭,少不得得费上几百条鱼,几十只鸡,更有数不尽的猪牛羊!” 明玉珠嘴角微抽:“那能好吃吗……” 莫说她了,就连其他人也提出此等疑问。 锦衣书生又道:“你们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等你们有人家靖平世子的财力,就知道这玩意好不好吃了!” 明泽忙道:“不不,他不这么吃……” “待我来日封侯拜相,说不定也能感受一下靖平世子的快乐!哈哈哈!” 众人跟着哄堂大笑,明泽还想挽回一下为顾飞扬的形象,却总插不进嘴,对上门口明玉珠含笑的眉眼,心头又豁然开朗起来。 他说别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一边做那背后讥嘲的小人嘴脸,一边却又暗自艳羡恨不得变成另一个顾飞扬。 当真是愚者自愚! “你们今日读书科考,便是为了来日吃鱼唇?吃羊眼珠子?娇妻美妾左拥右抱?!” 抱香草堂内的笑声戛然而止,纷纷起身向门外行礼:“辛大人。” 辛醇负手而来本带着怒气,待看到门口的明玉珠后不由一惊:“你?” 明泽正要解释,就听明玉珠与他见礼道:“辛大人,好久不见。” “啊……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辛醇赶忙回礼,却是同僚之间的礼数,这让草堂中学子讶异的同时又纷纷忖度起明玉珠的身份。 “你怎么在外面?” 明玉珠道:“女子不得入草堂,不是辛府的规矩吗?” “是何人立此规矩!老夫为何不知!” 崔策忙出来道:“属下……” “荒谬!本以为你跟在老夫身边多年,该是个明理之人!竟说出这样的糊涂话来!女子如何?女子若入朝堂上战场!该当让你们惭愧!” 崔策被臊的脸色青红一片:“属下知错……” 只听辛醇又指向方才说话的锦衣书生:“你这衣裳哪来的!” “学生买的!” “买的?你老母卧病,姐姐守寡,只有一个在秦楚楼卖唱的妹妹补贴一家人的生计,你却买这样的锦衣华服?” “回辛大人的话,这是学生卖字画挣的钱。” “那你便卖字画去吧!还考什么科举!入什么朝!” “大人!学生知错!”他说着便噗通跪在地上说道:“只是学生觉得科考在即,若穿的体面一些,也好与汉白书院和国子监的学生们多接触接触,说不能还能多学点知识……” “学知识?我看你是妄想攀权附贵吧!” “学生绝无此意!” “你们寒窗苦读,既为金榜题名也为衣锦还乡!但更是为江山社稷!天下百姓!而非一己私欲!凡为官者,不偷,不抢,不鱼肉百姓,还想锦衣玉食?那我劝你趁早回家去吧!看看你的字画能不能价值千金,让你也过上靖平世子一样的舒服日子!” “大人!学生知错了!学生下次再也不敢了!” “来人!送客!” 辛醇一声令下,府上小厮已经给他收拾东西赶人了。 纵然那学生再三不愿,但也不能失了读书人的体面,只能含泪离开辛府。 如此,莫说再听课了,能不能入仕都是未知数。 前一刻还面带愠怒的辛醇,在转身看向明玉珠的时候又眉目温和起来:“你若不嫌弃,就先坐下等等,等我给他们说完了今日的课业,再与你畅谈。” 明玉珠赶忙摆手道:“这倒不必,我是陪明泽过来的,不知明泽是大人府上可有为大人添麻烦?” 明泽听到自己,立时竖起耳朵。 辛醇笑道:“怎么能说麻烦呢,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只是老夫没想到,像世子这样的身份,竟然还这般敏而好学,实在难得!” “辛大人真谬赞了,他尚年少,会读书不假,但对人情世故,朝政时事还多有懵懂之处。” “明白。” “大人先去上课吧,我在大人这小花园随便走走,若是累了就去凉亭内喝杯凉茶,大人不会介意吧?” “怎会怎会。”辛醇说完又吩咐家中小厮道:“好生招待!” “是!” 辛醇心情不错的进了抱香草堂,众学子却依旧好奇的扭头去看明玉珠。 有人轻声问明泽道:“这是你姐姐?大人对她怎这般恭敬……” “啊?”明泽也是愣了一愣:“我姐姐已经……” “世子的姐姐是禹城郡主!” 问话的人连道该死:“我怎么把巾帼英雄禹城郡主忘了!只因看她关心世子的神态不像丫鬟,反像父母亲人,便一时失言了,还请世子不要见怪。” “无妨。” 莫说他了,就是明泽方才也有些恍惚。 记忆中好似也曾见阿姐这样说话,好像是托顾飞扬照顾好他…… “好了,咱们今日便讲讲前年江北地动和朝廷的治灾之策吧,在此之前,谁还记得前年地动一事?跟大家说说。” 辛醇坐于位上开始今天的课程,明泽却总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看看窗外花园里的明玉珠。 她说赏花园就真是赏花园,甚至还在凉亭中打了个盹儿,等她被叫醒的时候草堂中的学子已各自散去了。 她揉揉眼睛见天色已晚,不由暗叫糟糕,回去晚了不会真没饭吃了吧? “下课了?” 明泽道:“辛大人有事回衙门了,说改日有空留你我在府上吃饭。” 明玉珠点点头,与他一起离开。 二人一路没再说话,直到在禹城王府门口分别,她才看着那王府门楣感慨道:“真破啊……” 明泽面上一红:“是我没用,这些年在京城也没打理好京城的庄子和店铺,也没什么好营生。” “那些庄户和老板都是成了精的猴,你斗不过他们的。” “你怎么知道?” “人人都知道的吧?” 明泽又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嗯,好在我也好对付,就是委屈了跟着我的人。” “没事,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嘛。”明玉珠在他头上揉了揉,又上马道:“那我先回去了。” “明珠!” “殿下还有事?” 长街延展,灯火初明,马背上的明玉珠好似浸在一团光晕之中。 明泽站在禹城王府破旧掉漆的门楼之下,像他身边那只被顽童敲的断牙瞎眼的石狮子一样,有些狼狈又有些怯懦。 漆黑的眼底之下,隐有水光打转:“我,我有时候真希望,你是我阿姐。” 第六十四掌 关心孙子下半身 明玉珠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靖平王府的,眼前总是浮现出小弟那满怀期冀的眼神。 他问:是你吗,阿姐。 纵是心硬如铁,也无法拒绝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年。 但她最终还是摇头回他:若你拿我当姐姐,也不是不可以。 她浑浑噩噩从马上下来,刚要往王府去,面前冷不丁横来两把长矛。 她往后退了两步,确定自己没走错地方,复又看向拦门的二人道:“世子说……不让我回来了?” “你是什么人?找世子何事!可有拜帖?” “我!”她又再次确定这里确实是靖平王府:“你们不认识我?” 那二人对视一眼,颇有些警惕。 就在他们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通报的时候,美丽已一路小跑着出来了:“明珠!明珠!你们让开,这是我的好姐妹明珠!” 那二人还是不肯退让:“府上的人?” “是啊!殿下新买的人!不行吗!” 那二人显然还是一头雾水:“殿下缺人伺候?” 美丽也并不打算解答,挽着明玉珠的胳膊就进了王府,一边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咱们这府上的人都是从靖平来的,他们不认识你也正常。” 且不说顾飞扬整天带着她进进出出,就是自五皇子要硬闯靖平王府,她在门口奋力阻拦,那时候谁不认识她?怎么今天反而不认识了? “他们是……” “哦,他们是王爷从靖平带来的近卫!” 明玉珠脚下一个踉跄,王爷?! 靖平王顾骁?! “你没事吧?”美丽赶忙扶住人道:“是不是饿了啊?世子还说不知道你吃饭了没有,这会儿该饿了!” “没事没事,王爷来了?不是说要再过几日吗?” “陛下恩准了,王爷索性也不在京郊的庄子上住了,就先过来了。” “那,那他现在……” “哦,王爷一路劳累正在沐浴盥洗,世子说你可以先不必过去拜见。” 她这才放下心来,别人不认识她,但顾骁肯定认识,若顾骁当着顾飞扬的面把她拆穿…… 这酸爽,她简直不敢想象,少年郎会不会因为她的欺骗而大发雷霆? 以他世子爷的脾性,完全有可能! 第二天一早,为了避免和顾骁见面,明玉珠早早去饭堂吃了个饭,不顾厨娘的殷切嘱托,她只喝了一碗粥就不吃了。 “莫不是殿下又要带姑娘出去吃好吃的?” 明玉珠干笑:“没有,殿下派了差事,我得赶紧出去。” 有小厮打趣道:“什么差事让你一个姑娘家去做?我们兄弟帮你如何?” “多谢,一点小事!” 厨娘又往她手里塞了两个包子:“拿着,路上吃!” “多谢多谢!” 待她走了,几个跟王爷一起来的近卫不由有些奇怪:“这姑娘哪来的?” 众人立刻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有说世子买的,有说世子捡的! 也有的说,这是世子的相好,但世子嘛,脸皮薄,不想被别人知道,就做了小厮打扮带在身边。 这其中甚至还夹着大厨和厨娘对她滔滔不绝的称赞:能吃!能干!能生养! 于是,没多久,这位能吃、能干、能生养的好孙媳妇就传到了靖平王顾骁的耳中。 他晨起照例要打一套拳法,一边听属下的汇报一边一脸狐疑的看向伺候在旁的子丑。 孙子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生出了这种畸形审美? 找媳妇不打紧,只要此人对孙子没有恶意,他也并非一定要要求门当户对。 但若找膀大腰圆能生养似子丑这样的…… 他显然是不乐意的,不为别的,为他的重孙都不行! “子丑啊,那个叫明珠的姑娘,什么来历?” 子丑事先得了自家世子的提醒,立刻答道:“不过就是一位奔走江湖的姑娘,因擅驯马,就留在府上养马了。” “是吗?” 他往右侧出拳,劲力破风,依旧老当益壮。 只是那双虎目却矍铄含光,看的子丑一个哆嗦。 正犹豫要不要实话实说的时候,老王爷又开口道:“是什么人不打紧,不过既已入了王府,又到了世子身边,你得将人看好了,千万注意。” “是!世子也如此吩咐过属下!” “自古色令智昏,他还能这般清醒也算不错的了。” “啊?”子丑有些不明白:“王爷的意思是……” “对了!”顾骁停下手上的动作,又问子丑道:“美丽有好消息了吗?” 子丑知道他在问什么,一时间竟有些不好意思张口。 “哎呀!问你你就说!有,还是没有,就这么难吗!?” 子丑摸摸头:“殿下和美丽尚还清白……” “什么!”顾骁急了:“我给他的人他不要,结果自己在外头找人!美丽怎么了!是不够漂亮!还是不够体贴人啊!” “殿下许是还不懂男女之事……” “不懂?那明珠!” 子丑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赶忙摆手道:“明珠真是驯马的,和殿下也是清白的!” “什么!”顾骁这下彻底的急了:“他,他!他都快二十了!怎么身边连个女人都不留!难道去那烟花柳巷了?我怎么跟你说的!” 子丑又吓的急急摆手:“没有没有!殿下,殿下在外头也是清白的!” 靖平王顾骁沉默了,莫不是他孙子有什么难言之隐? 有难言之隐那就说啊,实在不行他还有个多年老友成太医! 怪他!也实在怪他! 这些年只顾着关心孙子缺不缺钱花,却从未关心过他的下半身! 如是一想,更是唏嘘不已。 最后干脆往旁边一坐,长吁短叹起来。 子丑看老王爷自顾自的陷入消沉之中,一时间也不知该说点什么。 也得亏是在自家王府,若是在外头,别人看这么一位胡子花白的老爷子垂眉搭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儿孙赶出家门了呢。 “那,那王爷,属下先,先去伺候世子起身?” 顾骁挥挥手,再次陷入深深的自责。 子丑迫不及待退下,顾飞扬已经起来了,一边打呵欠一边穿衣裳,子丑从箱笼里翻出一件夹衣给他披上:“殿下,外头起风了,怕是要冷,您多穿点。” 顾飞扬冷看他一眼,又看看外头的艳阳天,没好气的将夹衣扔开:“别人穿纱我穿袄?你想热死我?” “殿下,话不能这么说,等将来老了,别人都得老寒腿的时候,殿下您就偷着乐吧!” “……” 顾飞扬懒的跟他啰嗦,推开人就跑的飞快。 于是王府少不得又得上演子丑抱着衣裳追他跑的画面。 他起床第一件事本是要去给顾骁请安的,却又猛然止步问子丑道:“明珠呢?” “出门了,应该去禹城王府了。”说着又要给他披衣裳,直到被世子爷团成一团远远扔到树杈上,这才作罢。 “昨天回来也没说什么?” “没说。” “今天也没说?” “殿下想问什么?” “没良心!另投他主了吧!” 顾飞扬恨的直磨牙,大步往爷爷住的院子去。 子丑欲言又止,私心想着王爷现在应该想开了吧? 结果进了王爷所住的院子,他老人家居然还坐在台阶上愁眉苦脸! “爷爷!”少年郎快步上前:“您怎么坐在这!您练拳了?可是哪里不得劲?” 靖平王顾骁虽已年近古稀,但他身体一向硬朗,这也是顾飞扬引以为傲的地方。 但硬朗归硬朗,毕竟上了年纪,若有一点差池那就是大事。 “无碍无碍!”当爷爷的怕孙子担心,赶紧起身动了动,呵呵笑着拍了拍这个比他还高出一个头的大孙子。 “扬扬啊,你这是要出门?” “嗯,去汉白书院,若非于夫子管的严,我真想今日就留在家里陪着爷爷好好说说话。” “咱们爷俩,来日方长,不打紧!你去吧!少顷我也得进宫去见皇上,少不得还要陪皇上用膳,你安心上课!” “好,那我先去了!” “嗯!” 又在孙子肩头拍了拍,都说女大十八变,他这大孙子也是男大十八变,比之三年前高了,也健壮了,真是越看越喜欢! 可一想到孙子可能有那方面的难言之隐…… 他又瞬间高兴不起来了,一双锃亮的虎目也黯淡了不少。 顾飞扬被他这大起大落的情绪吓了一跳:“爷爷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改日再说!快去吧!” “哦……” 一步三回头的离开,顾飞扬一路上都在忖度爷爷到底想说什么。 路过添味楼,子丑问他:“殿下,您早饭还没吃呢,要不要吃了再去?属下只带了晌午饭,当然,您要是饿了提前吃也行,属下可以着人再去买来!不管怎么说,属下断不会让您饿肚子!” 顾飞扬实在受不了他的鸹噪,只得下马进了添味楼。 没有明玉珠的早饭,他也是食之无味,点了一大桌才发现他根本消受不了。 “装起来,带着!” “好嘞!世子爷您稍等,怎么跟世子爷一起来的那位姑娘今天没来?要是那位姑娘来,肯定能全部吃光!世子爷莫不是就给那姑娘带的?那您可真够贴心的!小的都替那姑娘高兴呢!” 顾飞扬看看那装东西的小二,又看看子丑,怎么啰嗦的人都被他碰到了? 到汉白书院的时候已经快上课了,春晖堂里众人交头接耳嗡嗡一片,明玉珠为了躲开顾骁早早起床,此刻正在后头昏昏欲睡,冷不丁手心被打了一下。 她刚把眼睛睁开,手上便被塞了个小巧的食盒。 世子爷转身就绕回屏风前头,只留下发辫上的金珠闪过一道光彩,像极了他那傲娇的主子。 一看那食盒就知是添味楼的,明玉珠喜不自禁,悄悄对顾飞扬说了声多谢殿下! 后者一声冷哼,却不搭理她。 马上要上课了,明玉珠拎着食盒出了春晖堂,径直往后园那棵杏树下一坐,打开食盒的时候里头的包子点心尚还有着余温。 “京城真好啊!这么多好吃的!”她再次感慨。 刚拈了个包子塞嘴里,耳边就传来一声轻笑。 她回过头去,只见一芙面粉腮的姑娘正站在廊下,她杏眸樱唇,端庄而立,看过来的眸光含着笑意,却无半点越矩的讥嘲。 第六十五章 路见不平一声吼 “姑娘,吃包子吗?” 那美人儿便摇摇头道:“多谢,我在家中用过饭了。”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明玉珠说着便又往嘴里塞了个包子,那姑娘却莲步轻移向她走了过来。 “听说,这杏树不是酸涩难咽的,而是清爽甘甜的,你吃过吗?” 明玉珠抬头看树,眼下已过了结果的时机,连树叶都有要落的架势,秋天似乎在以一种看不见的方式慢慢道来。 “说起来有些惭愧,这书院第一个吃杏的人好像是我。” 美人儿一听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也不奇怪,我看你胃口真好。” 明玉珠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又往嘴里塞了块芙蓉糕:“这是添味楼的早点,你吃过吗?” “吃过,我喜欢吃他们家做的千层糕。” 明玉珠又眼睛一亮:“千层糕好啊!千层糕好吃!云片千层,入口即化,丝软棉糯!” “是吧!”那美人儿也忙不迭点头:“我每每不思饮食的时候,唯一想吃的就是这口千层糕了!” “不过这添味楼的云片糕虽是好吃,却也不如秦楚楼的更好!秦楚楼的品起来还有一股清淡的桂花味!” “啊?” 明玉珠连忙道歉:“怪我失言,姑娘出身名门,岂会去那烟花之地,是我唐突了。” 美人却摇头笑道:“无妨,我也常闻秦楚楼是个清雅之地,不能亲自去品那秦楚楼的千层糕实属憾事。” “不遗憾,不遗憾,改日我去秦楚楼的时候,帮姑娘带一份!” 美人笑道:“你认得我?” “观姑娘姿容秀而不媚,落落大方,举手投足又有大家风范。姑娘并非学子的丫鬟伴读,书院又没女学生,应是哪位夫子的家人吧?” “姑娘眼光却也独到。” “算下来,书院里,只有柳夫子的孙女,京城第一才女柳轻言能和姑娘对得上了。” 柳轻言笑着起身向她福了一礼:“小女子柳轻言,京城第一才女,愧不敢当。” 明玉珠双眸一亮,也与她抱拳拱手道:“久仰久仰!” 想到当日在小贩手上看到的那幅禹城郡主的话,虽和她长的不同,但也画出了百千娘子军的飒爽英姿,不由对她更多了几分感佩。 “姑娘说我有大家风范,我看姑娘才是谈吐不凡。” “许是跟在世子身边久了,多是沾染了些世子的才气!” “哦?禹城世子?” “不,靖平世子!” 柳轻言掩唇轻笑:“原来是他啊……” 果然,顾飞扬这个学渣又被人看轻了啊,也不知什么时候他才能把小聪明往学业上分分。 柳轻言又道:“我还要去帮爷爷抄书,就先不打扰姑娘用膳了。” “好,改日再去秦楚楼,我一定买一份千层糕送到姑娘府上!” “如此,多谢你了。” 目送美人离去,明玉珠光是看着背影就一阵的心满意足。 真好啊!京城真好! 有美食,还有美食! 三两下把食盒里的东西吃完,她回去的时候顾飞扬已经下课了,正到处找她。 “你哪去了!遇到什么好事了?瞧你这笑的!” 明玉珠继续笑:“主要是吃到好吃的了!” 言罢将空空如也的食盒拿给他看,少年郎心里一阵得意,一点吃的而已,就这样高兴,也不枉他大老远带来。 嘴上却道:“我就没见过比你还能吃的女人!别动!” 抬手,去擦她嘴角粘着的一块豆沙:“下次想吃自己去吃,也不能总让小爷给你带。” “不一样,世子带的特别香!” 主要是不用她自己花钱,禹城穷,众所皆知。 少年郎却干咳一声,略有些局促的背转过是很,脸堂一阵通红。 什么情况?这女人在撩他?! 下午书院放的早,明玉珠照例要陪明泽去辛府‘补课’。 昨日和明泽一别之后她还有些尴尬,但没想到的是,明泽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甚至还因为傍晚下起了小雨而让她进马车来坐。 顾飞扬心满意足的看她坐了进去,点头道:“若晚间还要下雨,你就坐马车回府,不能不回来。” “知道了。” 顾飞扬自己则策马而去,子丑后头拿着油纸伞和蓑衣马不停蹄去追,不知道的还以为主仆二人在狱中赛马呢。 明泽放下帘子吩咐车夫出发:“也是辛苦子丑了,羡安总是不听劝。” 明玉珠却是不以为意:“少年人正是肆意洒脱的性子,若容易听劝,就不是少年人了,反而是那看遍人情世故的中年人。” 明泽略有些腼腆的笑了:“有时候,我倒也希望有人像子丑那样,也关心关心我。” “这有点难,”明玉珠哈哈笑着,在他肩上拍了拍:“殿下既知无人关心的滋味,便首先要使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将来去关心去保护别人。” “可我……也没有要保护的人。” “谁说没有?眼下没有,以后也会有的,若将来娶妻生子了呢?” 明泽脸颊一红:“那就不知要何年何月了……” “纵然眼下没有,你不也在保护别人吗?早先陈鹏是不是要欺负你府上的丫鬟?你还据理力争来着。” 明泽忙不迭点头:“他是个色胚,看上了我府上的丫头,就动了歪心思。” “你这不就是在保护别人吗?” “可,可最后还是你保护了我。” “能者多劳,你能保护她,我能保护你,这样也挺好。” “殿下?”外头车夫停下马车:“有人要找殿下。” 姐弟俩对视一眼:来了? 明玉珠顺着车帘的缝隙向外看了看,街边停着一辆双辕马车,禹城王府的马车在旁,只能用寒酸来形容。 马车之前站着北阙世子达奚烈,除了马夫,他身边只带了四个护卫,其中一人还给他撑着伞。 明玉珠默默算了一下,若是打起来,她一个人打四个人……也不是不行。 就是不知这四人功夫如何了,如果是陈鹏找的那些个打手,自然不知话下。 但若是子丑这样的…… 恐怕有点吃力。 正暗自盘算,那达奚烈便已开腔:“明泽,好巧啊,你这是要去哪?” 既拦在了这里,岂会不知他要去哪? 明泽掀开车帘道:“达奚兄,确实巧,我要去辛府。” “下这么大的雨去辛府做什么?我在秦楚楼包了一间上房,你跟我一道过去坐坐?你我兄弟有日子没好好说说话了。” 明泽没好气的抱怨:“我都不记得什么是很跟他好好说过话。” “怎么样啊?”达奚烈负手笑道:“坐我的马车吧!宽敞!舒服!” 不提这个还好,提了这个,禹城世子的自尊心显然有些遭不住了:“多谢达奚兄的好意,我还要去辛府听辛大人上课,不能去了!” “一天不听有什么要紧?你要是不好意思告假,我派人去!就说你被我临时劫走了!如何?哈哈哈!” “这……”明泽有些着急的看看明玉珠:“我该怎么回他啊!” 明玉珠在他肩头拍了拍:“别怕,我去跟他说。” 明泽忙道:“你,你好好说,别动手,你说过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顾飞扬觉得她武功一般,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明珠是深藏不露的主儿。 明玉珠正在盘算打倒这主仆几个,让他们给明泽腾路要多长时间,听到明泽这么说,又有些心虚的摸摸鼻子。 “你,转过身去。” “啊?” 明泽想不紧张都难:“真要打啊?” 明玉珠刚要下马车,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呦!这不是北阙王世子吗!” “陈公子!来的巧啊!快帮我劝劝明泽!” 陈鹏正带着一帮纨绔骑着马而过,一个个仗着年轻气盛也如顾飞扬一样不把这点小雨放在眼里,看北阙王世子穿着严实,还打着伞,甚至还带着些许讥嘲之态。 此刻陈鹏看一眼明泽的马车,不由勾唇而笑:“这是怎么了?禹城世子什么时候这么不敢见人了?” 原本要出来的明玉珠又缩了回去,在明泽唇边竖了一根手指:“先别出声。” 只听达奚烈又道:“也是巧了!只要陈公子帮我劝来禹城世子,今日就让我做东!连带诸位公子一起,咱们去秦楚楼好好快活快活!” 陈鹏这色胚果然亮了眼睛:“好啊!喂!明泽,人家北阙世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再不给面子不太好吧?” “就是,就算不给北阙世子的面子,也得给咱陈公子的面儿吧!” “他估计又忘了在书院的时候怎么给他好看了!” 陈鹏勾唇,冷笑道:“正好,借这个机会,老子让他好好回忆回忆!明泽!出来!大好的日子,北阙世子请客,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禹城王府的马车里,却依旧一点动静也无。 陈鹏没了耐心,直接从马上下来,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掀开马车的帘子。 随即,脸色一白,夹紧了裤裆。 坐在车上的明玉珠冲他微微一笑:“叫他,把路让开!” 陈鹏又一把放下了车帘,整个人好像僵住的木头一般,头身一起转了过来。 “万里兄?怎么了?明泽不在车上?” 达奚烈道:“不可能,他刚才还说话呢。” “既然在,为什么不下来啊?要是不愿坐北阙王府的马车,老子带他一程!” “再不下来,老子动手了啊!” 陈鹏怒道:“都tm闭嘴!” 第六十六章 当质子一把辛酸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立时安静下来。 陈鹏不耐烦的挥挥手:“让开让开!让明泽过去!” “万里兄,你什么意思啊?” 北阙世子也脸色微变:“你不去可以,这明泽可是我要请的人,他不能不去。” “他不去!”陈鹏直接高声否决:“他哪也不去,你也赶紧让开!” 达奚烈脸色大变:“陈公子,我敬你一声陈公子,你别太自以为是!” “老子就他妈自以为是怎么了!老子就是看不惯你在这仗势欺人怎么了!” 众纨绔:仗势欺人不一直是用来形容我们的吗? 不过他们虽也都一头雾水,但也习惯了唯陈鹏马首是瞻,一个个也都跟着从马上下来,围绕在陈鹏身边。 达奚烈一看他们人多,多少有些收敛:“方才还好好的啊陈公子,有话好好说不行吗?何必要闹成这样?为什么不让明泽跟我走?若是陈公子有什么难言之隐……” “为什么?老子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还从来没人敢问为什么!” “你!” “你什么你!你也不过就是个北阙的质子!能不能活着离开京城都不知道呢!在老子面前指手画脚做什么!赶紧让开!让明泽的马车过去!” “我!” “还我呢!让开让开!” 达奚烈怒不可遏,他虽是质子不假,但在京中他长袖善舞,和不少达官显贵交好,这些个纨绔膏粱,平日见了他也都客客气气,互相维持着一点体面。 今日让他没想到的是,这点体面的伪装竟然也就此撕开! 原来在这些人的心中,他做的再多,也不过就是个不能活着出京的质子而已! 难怪东洲世子,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了,拼死也要逃出京城! “让不让!”陈鹏见他站在路中不说话,立马不耐烦起来,对身边的人道:“我看啊,这北阙世子是气糊涂了,你们帮帮他,帮他把马车挪一挪。” 众人听闻就要上手,达奚烈身边的护卫立刻不干了,直接将他们推搡开来。 陈鹏急了:“干什么!打人是不是!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你们竟然敢打人!知道老子是什么人吗!知道我爹是谁吗!你们敢动老子一下试试!” 他这么一说,其他纨绔也都纷纷附和。 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原产‘太子爷’,哪怕他一个藩王之位要远高于他们之上,在‘太子爷’的眼里不过是虎落平阳而已。 达奚烈自然知道其中利害,伸手阻止底下人,狠狠瞪了一眼陈鹏,便叫车夫让开。 待禹城的马车从面前经过,陈鹏还笑嘻嘻的向车里打招呼:“您走好啊!” “多谢!” 马车里传来的声音像个姑娘,达奚烈没听出来,其他纨绔却听出来了,也难怪方才万里兄态度转变的那么快! 周波波不由兴奋道:“是,是明珠?” 陈鹏点头:“没错!!” “那我们岂不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算,算是立功了吧!” “她居然还对我说多谢!” “想什么呢!对我说的!” 陈鹏没好气的看着他们:“一副没出息的样子!” 达奚烈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陈公子眼下可满意了?” “勉强满意!”陈鹏负手道:“那就不耽误世子去秦楚楼快活了,请吧!” 言罢便主动让开道路,达奚烈冷哼一声登上马车。 临走之前,陈鹏又道:“世子啊,我方才拦你,其实是为了你好,说来你可能不信,如果要不是我拦着,你这会儿已经横着回去了。” 众人纷纷附和:“没错!横着回去了!” “你!”达奚烈怒道:“回府!” 车马辘辘,碾着地上的积水,他听到身后,那些个纨绔子弟笑的得意。 不用看也知他们此刻是什么嘴脸! 他乃堂堂藩王世子!在北阙,哪个看了他不是毕恭毕敬垂首行礼! 哪怕就是这样,他也从未将那些个蝼蚁放在眼中! 但在京城,他成了那个要随时随地点头哈腰的蝼蚁,却还是能叫人轻轻一脚就碾个粉身碎骨! 如此一想,怎能不气! 不过这还不是让他最生气的地方,四王之中,东洲已无,仅剩三王又各自为政,不肯联手,只凭他一人之力,如何阻挠皇上削藩? 难道真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若京城和北阙开战,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这也是他在京城为质的作用! “吁——” 车夫勒紧马车,小声道:“世子殿下……” “到了?” 应该没这么快才对。 正纳闷的时候,车门已经被从外面打开。 他略有讶异的看向雨中之人,那人身着一件青蓝绣萱草的长衫,沉木为簪,秀气的一只手正擒着一把纸伞。 雨水叮咚其上,竟像个从江南水墨中走出来的青年才俊。 “古砚?” “正是在下,”古砚笑道:“出来时没坐马车,殿下可否带在下一程?” 古砚是五皇子萧源的人,京城就没人不知的。 一是二人有着打小的情谊,还有就是古砚经常随侍萧源左右,二人就好像秤不离砣一般。 但古砚此人十分低调,虽有才情,却只在翰林院做了个编修,平日诗词歌赋虽也懂些,却在朝政之上起不了什么作用。 许多人猜测,五皇子若想问鼎皇位,身边必然还得有别的谋士,一个古砚远远不够。 “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雨,不一会的功夫就这么大了,若非遇到世子,我还不知要在雨中淋多久呢。” 坐上马车,古砚弹了弹衣衫上的湿处,又将那把纸伞收了,小心翼翼放在马车门口。 世子却道:“你怕不是就在等我吧?” 古砚本在专心整理衣裳,听到这话又抬头笑道:“这可如何是好,居然被看出来了。” “……” 达奚烈有些无奈:“看来我是该装糊涂的。” “哈哈哈!世子是聪明人,让聪明人装傻,岂不是强人所难。” “什么聪明人啊,不过就是个蠢人罢了!”达奚烈有些懊恼的捶打了一下马车的窗框。 “殿下谦虚了,蠢人会在危险来临之前像殿下这样及时自救?蠢人只会躲得一时是一时,实在躲不掉了,那就只能顺应天命。” 达奚烈在他话中察觉出一丝不同的意味,不由有些好奇道:“这天命,难道还可逆不成?” “除非殿下家中也有个同室操戈的忤逆庶弟,否则,这天命,何尝不可逆?!” 古砚笑的意味深长,看着他的时候,眉眼弯弯,人畜无害。 但那话里话外,却让他心跳加速。 瞬间,他便将这两个月来的前前后后都联系起来! “是!是五皇子殿下他,他放走了东洲世子?!” 古砚依旧是笑,但这种问题,没否认,就是承认了。 不知何时,车外大雨骤急,叮叮咚咚的敲击在马车之上,好像那急切拨动的琵琶弦,又像他此刻胸腔里那颗不安分的心脏。 若是萧源放走的东洲世子宋同心,那一切也就都说的通了! 从东洲王病逝开始,各路人马都盯紧了宋同心,尤其是京城禁军,更是奉皇命,对他寸步不离。 但他还是逃了,只因这禁军是归萧源管辖! 宋同心逃走当天,萧源只派些散兵沿着去往东洲的路线追捕,而他则亲自带人去顾飞扬府上要人,错过了最佳追捕时机。 不,兴许他一开始追人的路线都是错的,否则,东洲世子带着家眷妇孺,怎么可能逃脱的出轻骑的追捕。 “殿下他……” 古砚道:“你以为呢?东洲世子在京中要人脉没人脉,要兵马没兵马,如何能轻而易举的逃出京城?” “我,我原本还以为,是顾飞扬帮他……” “所以东洲出事,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和顾飞扬联手?但让你失望的是,顾飞扬好像并不打算和你合作吧。” 达奚烈又有些警惕道:“你,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古砚倒也不急不缓:“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所谓的各取所需,五皇子要的是皇位,他要的,是自由。 “只可惜啊!”古砚深深叹了口气,“殿下为他那般筹划,他自己反倒不争气,千里迢迢将自己的人头送到了庶弟的手上,殿下意识到这一切,赶去支援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北阙绝对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达奚烈迫不及待道:“且不说我父王尚年轻健壮,就说我那些个弟弟,手上没有半点权柄,绝对不会做出以下犯上之事!如今的北阙依旧是只认我这个世子的,父王的王位依旧也是只传我的!” “殿下说的是,否则,五殿下也不会叫在下专门来找殿下了。” 一时间,达奚烈那被顾飞扬和明泽浇灭的一腔热火又重新燃烧起来! 什么靖平!什么禹城!不过是砧板上等死的鱼肉! 顾飞扬在京城跋扈,人人怕他,背后里想叫他死的却数不胜数! 而明泽这个窝囊废,比他在京城混的还不如,身为男人如此低声下气,倒真不如死了的好! 还有那些曾经侮辱过他的,嘲笑过的他的,未将他放在眼里的,他达奚烈早晚有一天要让他们数倍奉还! 待他坐上王位!纵然陈鹏之流要跪下给他舔鞋,他都要狠狠磋磨一番! 一时间,他已心思电转,想了许多许多。 马车已到了北阙王府的门口,在雨中停了许久,古砚道:“殿下再好好想想,五殿下尚未回京,也并不一定现在就要答复。” 言罢他下了马车,那雨帘如瓢泼一般,他却不以为意,撑起那把随时都要被雨水击穿的纸伞,闲情漫步于雨中。 “古砚!”达奚烈在雨中叫住他:“到我府上避避雨吧!” 第六十七章 纨绔他根正苗红 自从达奚烈半路拦截明泽被陈鹏赶跑,明玉珠就发现陈鹏等人混账虽混账,但有些时候还挺好用的。 于是第二天放学,陈鹏又惨遭明玉珠的毒手,光荣的成为了禹城世子的随车护卫。 为了让自己面子上稍微过得去,当顾飞扬问他为什么要跟明泽一起走的时候,他挺起胸膛拍了拍:“当然是怕同学路上被人欺负!老子的同学,只能老子欺负!” 顾飞扬一脸狐疑的看着他,直到看他一身正气不像在撒谎,方才欣慰点头,并以鞭子威胁:“你在他在,你不在了他也得在!” 陈鹏一转身就翻了个大白眼,今日之仇,老子早晚让你们偿还! 结果光是护送他去辛府也就算了,明玉珠竟还逼着他一道进去听辛醇讲课,他以家中有事推辞,明玉珠就以时间很短挽留。 一来二去,其他人都跑的跑,散的散,只剩他硬着头皮被明玉珠提溜着耳朵提进去。 辛醇是认识陈鹏的,户部尚书的宝贝公子,常听人说是京城纨绔之首,如何不学无术吊儿郎当便不用说了,这样的资质,走在路上都不配让他看一眼。 但此人偏偏是明玉珠带来的,勉为其难的给他分了个位置让他听课,私心想着,只要不睡着就万事大吉。 结果提了个粮油盐铁该如何控价的案子无人能答,他却左顾右盼,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辛醇便叫他起身答话,虽答的不算标准,但也还算齐整,在他们所学之中实属不易。 “不错,思路清晰,逻辑完整,很是难得,这种问题就是你爹也得带着下属一道商议了,才能上达圣听。” 陈鹏瞧着有些小激动,后头听课的时候竟坐的笔直,比谁都认真积极。 回去的路上,明玉珠也夸他:“看不出来,陈公子还有这样的才学,要知道,辛大人可是很少夸人的。” “哪有哪有,谬赞谬赞!”陈鹏嘿嘿一笑又挠挠头:“我也不过是常年混迹市井,道听途说加上一点个人经验,个人经验!” “然也,你看辛大人那些学生,他们出生便在市井,哪个能像你答的这般完备,有些人天生聪慧机敏,那是后天多少努力都追不上的。” “啊?”陈鹏愣了愣,又夹紧马腹追上明玉珠的马:“你说我吗?天生聪慧?机敏?” “是啊!”明玉珠又笑着问马车里的人:“明泽,你说呢?” 明泽从车窗探出个小脑袋:“陈公子确实聪敏,尤其过目不忘的本事一直让我艳羡!” 陈鹏有些沾沾自喜道:“那是!不是老子吹牛,但凡老子有空多看看书,那状元就是我的囊中之物!” 明泽奉承道:“陈公子能文能武,真是厉害!” “哎,你们说,辛醇平时真不夸人?” “不仅不夸,还凶的很!”明泽道:“但凡跟不上的,他也不批评,直接赶人!” “呦!”陈鹏得意:“我跟你说,他们这些老东西但凡坐上了尚书之位,都清高的厉害!自以为是!无所顾忌!就连皇上都怕他们三分!” 明泽哑然:“皇上也怕他们?” “可不是!一言不合就要以死明志!你说皇上怕不怕!” “哈哈哈!” “死就死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怕的就是死不了的,以后皇上还得处处顺着他,不顺着不行啊,人家都死过一回了,你再不顺着,不就是逼人家真死吗!” 明泽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你,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爹啊!我爹就是那人!” “……” “噗!”明玉珠这次实在憋不住了,在马上笑的花枝乱颤。 陈鹏有些不好意思的撇撇嘴:“行了,他除了脾气又臭又硬,也还算个忠臣清官!偏生我是烂泥扶不上墙,给他脸上抹黑了。” 明泽道:“陈公子,你也不坏……就是……” “谁说老子不坏!别以为老子帮了你两次就当老子是好人了!贱不贱你!行了!走了!明天甭叫我!” 言罢就要策马扭进他家小巷,明玉珠却在背后叫住他道:“不行啊,辛大人那么喜欢你,看你没去,少不得要问你爹,你爹肯定也奇怪啊,辛醇那么清高的一个人怎么关心起我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了?那你猜,辛大人会怎么说?” 明泽接茬:“自会将你好好夸上一夸!” 背对着他们的陈鹏脸皮一红:“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想让小爷保护你吗!小爷权当送佛送到西了!” 明玉珠和明泽对视一眼,姐弟俩心照不宣的笑了。 待回到禹城王府,明泽又极力邀请明玉珠进去吃顿饭:“你这般帮我,我也没好好谢谢,只是家常便饭而已。” “不用,顾飞扬还等我回去呢,你快进去吧。” 明泽点头,有些欲言又止。 她便笑道:“还有什么话?” “顾飞扬总是这般帮我,我……” 明玉珠冲他眨眨眼:“你也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谁让他整日以你姐夫自居。” 明泽笑道:“我要谢他的,也要谢你,我以前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和陈鹏有说有笑。” “有一个能以死明志的父亲,想来他也坏不到哪里去,想是平日家中管教太过严苛的缘故。” “严苛?我以为你会说是因为欠缺管教,才……” “殊不知有些事往往会物极必反,有些人也会矫枉过正,陈公子就属于这一类。” “这么一看……陈鹏也没那么可怕了。” 明玉珠也笑道:“看得见的人有什么好可怕的?看不见的才可怕吗!” 人心隔肚皮,你永远也不知道和你擦肩而过的人有一副怎样的心肠。 兴许连你的至亲都不是你所看到的样子,更遑论那些与你素不相识的人。 最近这段时间,靖平王府的门口很是热闹,迎来送往都是京中权贵。 顾飞扬的意思是这些人统统没必要见,见了兴许还会被有心之人告到皇上那里去,到时候有嘴也说不清。 顾骁听的连连点头,并表示孙子长大了,懂事了! 结果见管家老余又拿了拜帖来,二话不说就一个字:“见!” 世子爷不乐意了:“爷爷,真没必要!” “爷爷也不能总在京中陪你,总得为你将来行个便利!再者说来,我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都见,就算有心人要告我一个结党营私也抓不住人啊!说我跟谁结?西市口卖皮靴的老贾?不至于!” 爷爷吃的盐比他吃的饭都多,顾飞扬不置可否。 不一会,老余便带了客人入内。 递拜帖的是古砚,一进门就向老王爷见礼,又和顾飞扬行了一个平辈间的礼。 顾骁看着古砚哈哈直乐:“你爷爷还好吗?你小时候,本王还抱过你呢!” 顾飞扬险些没忍住笑出来,原来这话不光他听的耳朵起茧子,清流如古砚这样的大才子也不能避免。 古砚客客气气的回了顾骁的问题,又替五皇子萧源告罪:“五殿下日前在东洲平乱,还要安排郡守交接,一时半会回不来,前日传信过来,若王爷进京,定要多留几日,待他回来好请王爷赴宴,以慰王爷守土之功!” 顾骁谦虚的摆摆手道:“太平盛世,可不敢居功,也是皇上一片关怀让本王入京与孙儿团聚,留多久可不是本王说了算的啊。” “是,”古砚连连点头:“靖平距京万里之遥,难得来一趟,当然是越久越好的。” 顾飞扬听这两人互相打太极有些不耐烦,冷不丁看到门口露出个小脑袋,他快步起身走了出去。 明玉珠正要跑,被他抓了个正着。 “没去书院?” 今天他虽然又逃课了,但明泽应该不会才对。 明玉珠道:“明……禹城世子给我放了个假,不过你放心,陈鹏陪着他的呢。” 顾飞扬本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一是这段时间达奚烈偃旗息鼓了,二是陈鹏和明泽的关系真的在以看的见的速度进步。 说来还让人感到纳闷,陈鹏竟然还去兵部尚书府听辛醇讲课,这也让他不得不怀疑明泽到底是如何说服他的。 “要不然以后你别接送明泽了,达奚丽看样子放弃了。” “好,如今顾无敌既认了殿下为主,我再留在王府也没什么用了,不如……就此别过?” 言罢拱手抱拳,冲顾飞扬眨眨大眼睛。 她是真想告辞了,毕竟一个屋檐底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万一哪天被顾骁认出来…… 但话说出口,不知为何,又在心中盼着他能挽留一下。 少年郎看上去显然有些惊讶,随即又赌气一般道:“要走就走,来跟小爷说什么!” “那……银子?” “放心,小爷不会欠了你的,明日就叫账上算给你,不过你怎么拿?” 明玉珠一时也陷入两难:“是啊……我怎么拿?要不然殿下再送几个人给我用来搬银子?” “你想的美!” “那这可如何是好……” 少年郎道:“你自己慢慢想吧,等想好了随时来跟小爷说,没想好就先住着,这偌大一个王府,又不差你一个人的饭!” 言罢不等她张口就转身要回去,却和出来的古砚碰了个正着。 顾骁也跟着出来道:“扬扬,送送古家少爷!” 第六十八章 靖平来的靖平王 “请吧!” 古砚却笑着拱手道:“这客套还是免了吧,我三两步就出去了,羡安留步,老王爷留步。” “呵呵,”顾骁道:“回去告诉你爷爷,改日我看他去!” “好,晚辈一定带到!” 目送古砚离开,顾飞扬没好气的嘟囔道:“多好一个人,可惜跟了萧源那畜牲!” “你这孩子!”顾骁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日后若萧源当了皇帝,你还敢这么说?” “敢!谋害郡主,他不配称帝!” 老王爷无可奈何的摇头:“你能在京城活到今天也算是个奇迹!” 随即又道:“方才在跟谁说话?” “明……” 他回头去,明珠这不知哪里去了,背后空空如也。 “就是那个叫明珠的游侠?” 这游侠二字叫的顾飞扬着实心虚,若是被爷爷知道自己和偷马贼厮混,少不得又得教训他。 模棱两可的应道:“嗯,是,这几日我让她去照顾明泽去了,达奚丽拉拢我不成又去找明泽的麻烦,她是我的人,达奚丽怕她,就让她陪明泽出行。” “对了,我进京这么多天,明泽怎么也不过来?莫不是你们二人闹了矛盾?” “怎么可能,作为姐夫,我疼他都来不及,还矛盾!” 顾骁哭笑不得:“怕就是你这句话惹出的矛盾!” 扶爷爷回屋里去,顾飞扬自认自己还算了解明泽:“他不是那种锦上添花之人,想来是知道这段时间来拜见您的人多,便想等您清静了再来。” “你看看,他可比你懂事!” “那您就把他当成您孙子!”少年郎扶爷爷在位上坐下,端了桌上的残茶倒了,又接过下人送上来的滚水为他冲泡新茶。 “我和他爷爷那是出生入死的交情!生死一线之时还订过娃娃亲的!虽然后来都生了儿子,但他叫我一声爷爷亏吗!不亏!” “不亏,不亏,”顾飞扬笑嘻嘻道:“您二位当年也太没有先见之明了,哪有娃娃亲只订一辈的,都不为您孙子想想!” 顾骁没好气道:“哪有娃娃亲订两辈的?儿辈不成就孙辈?孙辈不成就重孙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盘算!” 顾飞扬将热茶奉给他道:“爷爷既知道,那您什么时候向陛下上书准我迎娶明泽的姐姐?到时候明泽再叫您一声爷爷,那可不就天经地义了!” “你还惦记着呢!” 奉茶的手又缩了回去:“什么叫我还惦记着?我不该惦记吗?” “你这孩子,茶也不给爷爷喝了?” 他将茶举过头顶:“您在信里是怎么答应我的?说等您来京城就让皇上下圣旨赐婚!还说您要亲自去禹城迎郡主骸骨回我靖平!您说话不算数?” “那时候不是看你正伤心吗!” “我现在也伤心着呢!” 顾骁哭笑不得:“傻孩子!且不说你都没见过她!就要娶人家骸骨,人家九泉之下同意吗!” “怎么没见过,当年来京之前我不是先去的禹城吗!在那时我们就定下婚约了!” “是吗?”顾骁讶异道:“我怎么没听说?玉珠那丫头也没跟我提过啊!” 顾飞扬‘砰’的一声将茶放在桌上:“您也不想想,她一个姑娘家脸皮薄怎么好意思提!” “可你也没提啊!” “我!我那不是没法去娶她吗!” 顾骁打量着孙子啧啧感叹:“难怪你不近女色,原是跟你爹一样,是个痴情种!好在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如此,爷爷也就放心了!” 顾飞扬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只跳,什么难言之隐! 这是他亲爷爷吗! 顾骁又道:“爷爷答应你也不是不行,但你也要答应爷爷一个要求。” “当真!”顾飞扬眼睛一亮:“只要您同意我娶禹城郡主,别说一件事,就是一百件我也答应!” “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顾飞扬又重重点头道:“什么事!” “这事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成,若是成了,再跟你说。” 顾飞扬看他故意卖关子,索性也不多问,又陪他说了会话,心情不错的出去,结果一出门又看到躲在墙脚的明玉珠。 他瞪大眼睛指着明玉珠:“你!居然偷听!好大的胆子!” 明玉珠默默往旁边侧了侧,露出后头的美丽。 世子爷大怒,一把将二人揪到廊下:“要被我爷爷看到你带着外人来偷听,你死定了!” 美丽道:“明珠又不是外人!” 明玉珠忙不迭点头:我牌位还在你家祠堂呢! “那,那也不能偷听!” 美丽又迫不及待道:“殿下殿下!王爷真的答应您娶禹城郡主了?” 说起这个,世子爷不免有些沾沾自喜:“这是自然,爷爷最疼我了!” “太好了!太好了!”美丽喜的又蹦又跳,好像那个要娶郡主的人是她一样:“我们王府终于要有世子妃了!等世子妃过门!奴婢一定每天都把世子妃的墓碑擦的锃光瓦亮!让世子妃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明玉珠嘴角微抽:大,大可不必! 顾飞扬笑她:“都要高兴傻了!” “奴婢当然高兴!那可是禹城郡主啊!举世皆知的女将军!大豪杰!生前奴婢没能好好侍奉她!待她过门,殿下一定要让奴婢贴身侍奉!” 世子爷双手叉腰,鼻子险些要冲到天上去:“准了!” “多谢殿下!奴婢好开心!” “瞧你这点出息!哈哈哈!” 明玉珠:我看你们俩都挺没出息的…… 不过,靖平王不会是真的老糊涂了吧?让他孙子娶个‘死人’当孙媳妇? 是这京城的美人不香了?还是他靖平的千金都出阁了? “明珠!你不替我们世子高兴吗!等将来世子妃过门!你也终于能见到自己崇拜的巾帼英雄了!你高不高兴!” “啊?我,我高兴……” 顾飞扬没好气道:“怎么感觉你一点也不高兴?” 这让她怎么高兴? 顾飞扬娶一具不知是谁的骸骨回来,难道还要让她鼓掌叫好? “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先去看顾无敌了。” 她挥挥手要走,顾飞扬却唤住她道:“你莫不是不想让我娶郡主?” 明玉珠干笑道:“我不让你娶你就不娶了吗?” 整天跟疯魔了一样,闹的京中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你,你不让我娶我也要娶!” “这不就得了!” 看明玉珠离去,顾飞扬有些欲言又止,手指头捏紧又松开。 美丽有些奇怪的在他眼前挥挥手:“殿下这是怎么了?” “她不让我娶郡主!” “没有啊!明珠没说不让啊!” 顾飞扬忍不住磨后槽牙:“说不定她嘴上不这么说,但心里却这么想着呢!” 美丽却还是一头雾水:“殿下怎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是啊!我怎么知道!” 言罢便赌气一般转身就走,反倒把美丽剩在原地更是奇奇怪怪。 不过这都不重要,一想到禹城郡主马上就要成为世子妃了,她比谁都高兴! 靖平王顾骁回京是件大事,这段时间,京中权贵几乎是削尖了脑袋上赶着要来拜见他,他也是来者不拒。 但他最为遗憾的还在自己的老友成太医一直没来,为此他还亲自登门拜访,但得到的回复却是成太医外出寻药去了。 “药痴!药痴啊!知道我要来,还出远门!也不怕我哪天就走了,我们这两把老骨头还有没有再见之日!” 驾车的寅卯却笑着打趣道:“王爷和成太医的身子骨都健朗的很呢,若您离开京城的时候成太医还没回来,那就等他回来了,属下带成太医去靖平!” 顾骁无奈摇头:“他未必舍得走,我听说,近来皇上有个头疼脑热还喜欢找他!他虽从宫中卸职,却总爱管这些闲事!” “说起这个……”寅卯道:“给世子驯马的姑娘之前被世子打伤也是成太医看的,成太医还说那姑娘伤的严重,恐怕时日无多。” “什么!”顾骁大惊:“扬扬怎么回事!不是跟他说了吗,在京城不可胡作非为!若闹出人命可如何是好!” 寅卯忙道:“王爷安心,是属下说错了,那姑娘本就身负重伤,世子并不知情,听子丑说,成太医已经答应世子帮他给那姑娘看伤,想来成太医此番外出找药也是因那姑娘。” 顾骁依旧有点不放心:“那姑娘留不得啊,这万一哪天死在王府,再被有心之人告到皇上那,再揭开这姑娘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那不是坏了吗!” 这就让皇上多了一个拿捏他孙子的把柄,他走之前必须要将这姑娘处理了再说! 马车行驶在京城宽阔平整的石道之上,两侧商家笙旗招展,客商来往也是络绎不绝。 寅卯看顾骁看的专注便问他道:“王爷可要下车走走?顺便去看看咱们靖平的铺子?” 老人却摇摇头:“没什么好看的,我就是想看看扬扬平日在京城是如何生活的,看看他走过的路,吃过的饭,见过的人,下次,可不知什么时候喽……” 人老了,总觉得每一天都是倒计时。 若这次离开京城,莫说老友难相逢,就是至亲的孙子,也难以再见,就好像那东洲的宋二娃,咬紧牙关活了七十多,不也没等来自己的老儿子? 让他活,他未必就有这样的寿数,再者说来,就算他能活,这朝廷和三王之间的关系就能缓和吗? “敢问,可是靖平王的马车?” 第六十九章 也曾年少共恩仇 人老了,总觉得每一天都是倒计时。 若这次离开京城,莫说老友难相逢,就是至亲的孙子,也难以再见,就好像那东洲的宋二娃,咬紧牙关活了七十多,不也没等来自己的老儿子? 让他活,他未必就有这样的寿数,再者说来,就算他能活,这朝廷和三王之间的关系就能缓和吗? “敢问,可是靖平王的马车?”他们出门本就没避着,车上挂着靖平王府的牌子,路上行人退避三舍的同时也会好奇这世子爷今天出门不骑马,改坐车了? 不过倒是有个明白人,上来就问靖平王。 寅卯扯了缰绳道:“正是,有事?” 问话的是一个同样驾着马车的小厮,只是那小厮瘦弱,连带所驾之马也显得十分羸弱,后头的马车更是狭小朴素,怎么看也不像达官显贵所用。 小厮回头对车里的人说了一句,便报上家门道:“我家主人姓柳,想见见王爷。” “柳?” 顾骁福至心灵,一把掀开马车的帘子。 同时,那小厮也打开自家马车的帘子,两张老脸对视的瞬间便不禁红了眼眶。 “你这老东西!竟然还活着!”顾骁指着对面的人哈哈大笑。 柳安逸也道:“怎么,许你活着,就不许我活着?你还要打我不成?我可先告诉你,你要敢打我,我就回书院打你孙子去!” “哈哈哈哈!你打我!你打我!打小辈像什么话!” 二人说着便下了马车,顾骁自幼从戎,人高马大不说,还一身的力气,上来就狠狠拍了柳安逸两巴掌,险些没把人拍的当场吐血。 柳安逸避之不及:“你再拍,当街就要出人命了!” “哈哈哈!” “高兴啊!回京这么多天,老朋友没见着几个!怎么,你活着也不去王府找我?” 堂堂汉白书院柳夫子竟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拜见我去?” 顾骁哭笑不得,又在他背上拍了一把:“走!上车上车!我去你家登门拜访!” 说着便拉了人上柳家马车,结果看这马车逼仄狭小,索性一转头把人拉到自己的马车上,吩咐寅卯不回府了,去柳府! “你如今怎么这般寒酸?是不是儿子不孝顺?不孝顺你跟我说啊,我替你揍去!” “你这老东西尽说胡话!”柳安逸笑骂道:“黄土埋半截了,还动不动要揍这个,揍那个!” “那你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三年前来京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寒酸啊!” 柳安逸摇摇头,捻着自己的白胡子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啊,想是天命如此……” 顾骁急了:“你好好说!知道我不爱听这个,还偏说这个!不就以前揍过你几次吗?老了来报复?” “哈哈哈!”柳安逸道:“自太子去年被废,我便辞了太子太保,五皇子倒出面请过我几次,都被我拒了。我本也没什么积蓄,儿子外派出任郡守,全给他当盘缠了,眼下只有一个孙女跟我同住。” 顾骁听了便有些笑不出来了,在他心中,柳安逸一直是个老好人,好的有点没立场,以至于他这等刚烈之人最瞧不上这种老好人。 但老了,却有另一番感悟,这老好人外表看似软弱,内里却有自己的坚持。 “如今在汉白书院教书,不也挺好的?” “挺好,挺好。” “那扬扬可有惹你生气啊?” 柳安逸仔细回忆了一下上课睡觉、玩闹、吃东西的顾飞扬,果断摇摇头:“没有,羡安聪明懂事!” 顾骁放心了,他就说嘛,他的孙子肯定是书院中的杰出翘楚! 两位老友一路说笑,马车很快到了柳府门前。 下了马车后,顾骁看这昔日太子太保的门楣如今这般冷清破旧,也不禁有些悲从中来。 转而吩咐寅卯:“回头,叫扬扬来给他夫子好好修缮修缮!身为学生,一点自觉都没有!” “哎呀,不用不用啊王爷!”柳安逸道:“你若真叫人来修了,我定要原价奉还的!” 顾骁乐了:“好啊!反正都是咱们靖平的工匠,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 柳安逸觉得自己上了贼船了,无奈摇头:“请!请吧王爷!” 顾骁道:“你也别怕,咱们靖平工价低!” “低也要给!” “行,一天一文钱,你这府上顶多修半个月也就差不多了,十五文,你看着给!” 柳安逸作势要和他生气,却见俗女柳轻言从后院走了出来。 “爷爷,这位是……” 顾骁正乐呢,骤然见到一个柳眉杏眸鹅蛋脸的姑娘,那叫一个标志,只觉得眼前一亮。 “这是顾飞扬的爷爷,我大沛立朝的勇将——靖平王!” “小女子柳轻言久仰王爷大名,今日得见,实乃荣幸之至!” 顾骁一把抓住柳安逸的手,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我怎么忘了你有个孙女呢!我怎么就忘了呢!” 柳安逸被他吓了一跳:“你,你别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后者笑的神秘:“知我者!老东西也!” 顾骁心里头小算盘打的啪啪响,以至于他在柳府一直呆到天黑才舍得回王府去。 一回王府还哼上了小曲儿,调子还是靖平的民间小调,相当的喜庆。 美丽从里头迎出来道:“王爷,您怎么现在才回来,这晚膳都凉了,奴婢让后厨撤下去重新热热!” “哎哎哎!回来!不必热了,吃过了!” 美丽这才在王爷身上闻到一股酒香,眼睛一亮:“您跟成太医喝酒了?成太医那酒量居然没把您喝倒?” “不是他,老夫哪敢跟他喝酒,那不是不自量力吗!” 美丽扶着他道:“那您眼下要不要沐浴?奴婢着人伺候!” “倒也不着急,倩倩啊……” “王爷怎么又忘了,奴婢被世子改名叫美丽了!” 顾骁连拍脑门呵呵笑道:“你和扬扬……就真没什么?” “什么?”美丽一头雾水:“奴婢每天伺候世子,对世子再了解不过,王爷想知道什么?” 这傻姑娘,顾骁急了:“你自己说,本王派你到京城,是让你干什么来了!” “奴婢一直谨记!是来保护世子,伺候世子的!” “伺,伺候!没错!是伺候!但你是怎么伺候的!” 美丽吓了一跳,赶忙松开他就跪在地上:“奴婢可是有哪里做的不好?还请王爷责罚,奴婢日后一定改正!” “你!”顾骁觉得自己一个老头到底不适合跟姑娘家说这些话,决定再旁敲侧击一下:“如今世子已到婚嫁之龄,你是他身边唯一的女人,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美丽重重点头:“奴婢一定把世子伺候的舒舒服服!妥妥当当!不过奴婢觉得,在伺候世子的功夫上,子丑做的比奴婢好!” “……” 顾骁一甩袖子走的飞快,却是看都不想看她一眼了。 美丽吓了一跳,赶忙抓住寅卯:“可是奴婢哪里做错了?” 寅卯啧啧摇头:“不好说。” “啊?”美丽哭丧着脸道:“果然是奴婢平日贪吃贪玩的事都被王爷知道了吗?” 寅卯还没回她呢,就见她又快步之上王爷,一叠声叫道:“王爷!奴婢知错了!王爷不要生气,等日后禹城郡主过门,奴婢一定把狮子和郡主都伺候好!” 顾骁一个踉跄,险些没摔死在自家台阶上! 据说,这一天顾骁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是高高兴兴唱着曲儿的,在跟美丽聊过之后就暴跳如雷要打人了。 顾飞扬当天带着明珠去李家的演武场了,所以并不知晓王府发生的事情。 等他回来听美丽这么一说,他首先纳闷的就是,爷爷去哪了,见了谁?还喝了酒?心情还不错? 但第二天,他的疑惑就有了答案。 “昨天,爷爷见了你在汉白书院的夫子。” 少年郎大惊:“于星河?!” “不是!”老王爷笑眯眯的示意孙子坐,看似要长谈。 顾飞扬扭头看了一眼门外,没看到明玉珠探头探脑,一大早也不知去哪了。 顾骁道:“昨天,爷爷见到了一个老朋友!” “成太医?” “你还有脸说成太医!我怎么听说他为了救你那个驯马的马夫,外出求药去了呢!你怎么回事!还差点把人打死?!” 顾飞扬挠挠头,扫了一眼寅卯,暗地里冲他捏捏拳头, 寅卯赶忙把目光转向门外,假装没看到世子爷的气急败坏。 “那都是意外爷爷……” “不说这个了,昨天,我去见了柳安逸,你在汉白书院的夫子!” “哦,原来您二位也是朋友啊。” 顾骁却又爽朗笑道:“以前也不算什么朋友,我还揍过他!” “您……”顾飞扬松了口气:“好在柳夫子为人温善,要像于夫子那样,我手心得被他打烂了!” “你要好好上课,人家夫子没事打你做什么!爷爷还有件事要跟你说!你知道柳安逸有个孙女吗?” “知道啊!京城第一才女柳轻言,谁不知道?长得好看,画画也好,听说还弹的一手好琴,这我倒没听过。” “嘿!臭小子!在这等你爷爷呢!” 第七十章 英雄就该被铭记 顾飞扬先是不明所以的眨眨眼,继而又如炸毛的猫一般蹦了起来:“您说什么呢!我的世子妃是禹城郡主!” 顾骁呵呵一笑,一副我早已看透的一切表情。 “爷爷,您不会出去一趟就给我订了门亲事吧?” 顾骁又是呵呵一笑,又一副知我者莫过孙子也! 顾飞扬只觉得眼前一黑,转身要逃,只听他爷爷在后头雷霆震吼:“回来!你还想不想娶禹城郡主了!” 偃旗息鼓的世子爷只得退了回去:“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顾骁一个使力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来,唯恐这小子又要想跑。 “你自己说,哪家长辈像爷爷我这样开明大度,孙子要娶个死人,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郡主乃我大沛攘外安内的巾帼英雄!” “再英雄,那也是个死人!” 世子爷不说话了,虽然有些不服气,但他不知该怎么反驳。 只听顾骁又道:“爷爷知道你敬服郡主,也知道你被困囿于京想像郡主一样驰骋疆场做个大英雄,但那只是少年人的英雄崇拜!不一定非要成亲啊!你想啊,像你一样的少年人何止千万?难道他们都能娶郡主吗?” “当然不能!” “这就对了!” “他们若有此非分之想,我就打的他们断此残念!” “……” 顾骁深呼吸,收拾了一下情绪,决定再从另一边入手。 “扬扬啊?你知道人成亲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死同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好家伙,你这直接把生同寝给跳过去了!”顾骁哭笑不得:“这成亲啊,就是看心爱的姑娘穿上红色的嫁衣,与你拜堂,与你洞房!抱在怀里那是软玉温香,躺在床上那是耳鬓厮磨!拉拉小手那是温柔似水,勾勾小腰又让人欲罢不能!” 顾飞扬震惊了:“爷,爷爷……你,你要给我娶奶奶?” 靖平王腾的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呢!” “娶,娶奶奶也不是不行!咱话先说好了,年龄一定要比我大!不然我叫不出口!” “混账东西!”顾骁随手摸了桌上的葡萄就向他砸去:“胡说八道什么呢!爷爷都这把岁数了!还拿爷爷打趣!” 顾飞扬一边躲一边叫:“您都软玉温香耳鬓厮磨了!是个人都很难不怀疑您想找第二春啊!作为您的孙子!我全力支持!不仅支持!还能帮您参考!” “还说!还说!”这次顾骁气的老脸通红,满屋转悠,看有什么趁手的东西好拿来教训孙子。 顾飞扬避之不及又向门外跑去:“爷爷!我先走一步!” “你给我回来!你要是不娶妻,不让爷爷抱上重孙!你就休想娶郡主过门!” 少年郎险些被门槛绊倒,哭丧着脸回头:“您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我之前怎么说的!我说,娶郡主可以!你得应我一件事!这件事就是趁我还活着,赶紧娶柳轻言为妻!人家柳姑娘乃名门之后,端庄自持!又以郡主为榜样!她也不会反对你给郡主名分!你们二人婚后定能琴瑟和鸣!” 顾飞扬最后是赌气走的,平日没有一刻安分的他,楞是将自己关在房中一整天。 不吃不喝,谁劝也不行。 美丽着急的去问靖平王:“殿下这是怎么了?” 顾骁一边看兵法一边随口敷衍:“没事,他就是要娶妻了,太高兴了。” 美丽一知半解,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明玉珠回府。 “明珠,你回来的正好,世子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了,你快去劝劝吧!” 明玉珠不信:“什么情况?被王爷骂了?” 美丽摇头:“好像是因为马上要娶郡主了,太高兴了!” 这还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明玉珠到顾飞扬门前的时候,果然看到他房门紧闭,顺着门缝往里看了看,没点灯,黑漆漆一片。 美丽道:“你看怎么办吧,殿下一天没吃饭了。” 明玉珠不信邪,这世上还有人跟饭过不去? “殿下,吃饭吗?” “不吃!” 明玉珠点点头,大千世界果然无奇不有:“他不吃,我们走吧。” “啊?”美丽急了:“这就走了?” “走了,我肚子好饿,子丑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嗯……子丑也在为殿下着急,根本没心思做吃的。” “那我去饭堂找找看,还有什么吃的。” “哦,好……” 屋里,靖平世子顾飞扬正枯坐在榻上,背靠着软垫,手上拿了根檀木的镇纸在竹席上转圈。 时而懊恼的撇撇嘴,时而又看向窗外。 他第一次沉心静气的看完了整个朝华到日暮的过程。 晨光是顽皮的闪影,倏忽间一掠而过,日光却又炽烈而刺目,连带漆黑的地砖都被他镀上一层银箔,失去了本来的面目。 晚霞来时,却又悄无声息,自窗罅而入,容尘埃跳舞。 直到霞光尽退,天地鸦黑,他才意识到人常说的白驹过隙竟是这般景象。 无论你想或不想,时间就如指尖抓不住的光影,从不为谁驻足停留。 顾飞扬心头燥的厉害,忍不住翻了个身,却又被后窗的黑影吓了一跳。 没待他抓紧手边的镇纸,那窗子便从外面推开,一个娇小的身影翻窗而入。 那黑影刚把窗子关上,一回头就撞见顾飞扬举着双手,面目狰狞的表情。 “你……”明玉珠有点不确定道:“在吓唬我?” “你不害怕?” “还是有点害怕的。”为了配合世子殿下,她捂着心口,并发出尖叫:“啊——” 少年郎一脸失望的转身回去:“你来干嘛?” “请殿下吃点心!”言罢便拿出油纸包的糖糕放在顾飞扬面前的小几上。 也不点灯,就着一轮清月,她拈了糖糕给他。 “不吃。” 世子殿下依旧憋着气呢,双手环胸的坐在榻上,不肯接那糖糕。 明玉珠咬一口糖糕,也坐在他身旁。 顾飞扬以余光看她,她不管吃什么都极为宝贝,势必要用两只手拿。 以前只见乞丐是这么吃的,一是怕吃的拿不稳掉在地上,二是怕被别人抢去,这是一种护食的姿态。 他有些纳闷的扭身看她:“你到底从哪来的?” “殿下不是知道吗?” 模棱两可的一句回答,顾飞扬显然不满意:“你,你想过以后吗?”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吗? “我是说,你以后想做什么?难不成还偷一辈子马?” 明玉珠却不以为意:“人生短暂,譬如朝露,谁能保证自己今天躺下,明天还能睁开眼睛?” 顾飞扬不由坐直了身子:“你,你知道?” 她亦莞尔:“知道。” 他讶异的同时又一脸狐疑:“你既知道,为什么每天还这么高兴?还,还这般不以为意?” “那我应该怎样?总是想着自己命不久矣,整日愁眉苦脸的吗?” 黑暗中,顾飞扬略有些懊恼的垂下眼睫:“今日爷爷说起他有生之年想见我娶妻生子,我一想到将来爷爷也会有驾鹤而去的一天,便觉得心口堵的厉害。” 明玉珠抬手在他结实的肩头拍了拍,越是粗枝大叶之人,越是有着常人无法捕捉的细腻情感,他若不说,谁能想到他在房中枯坐一日竟是想遍了生离死别。 “一人身死,乃小家之痛,一将功成,乃万家之幸。若真有这么一天,王爷就算驾鹤西去也会被世人铭记,只要这世上有一人还记得他,他也不曾离去。” “就好像郡主一样?” 明玉珠点头:“正是。” “可男子身死,尚有家庙子孙年年拜祭。郡主尚未嫁人,就算现在百姓还记得她,那以后呢?一旦皇上真要削藩,她也会被移出太庙,十年,百年,青史难寻,世上再无此人。” 明玉珠本是笑着的,此刻却有些笑不出来,她没想这许多,但听顾飞扬说起来却又有些心酸。 “郡主和那些上阵杀敌,马革裹尸的将士一样,抛却生死的时候也从未想过百年之事。” “我知道,我不能与她共逐敌寇,难道还不能为她做点身后之事?” 顾飞扬想了想,又郑重其事道:“我想娶她,英雄不该沦为孤魂野鬼,哪怕禹城的百姓将她忘了,天下的百姓都将她忘了,我顾氏一族的家谱之中也会有她的一席之地!只要有人还记得她,她就一直在。” 月色溶溶如波似水,少年郎沐浴在月光之下,恍若天地间最清澈出尘的一颗琉璃。 明玉珠第一次觉得活着真好,若那日死在蓝湖,去哪里听这少年的一番真心? 鼻头微酸,她深深呼了口气来平复自己的情绪。 “顾飞扬,其实我……” “小爷没那么差吧?” 二人同时开口,月色之下,两双同样晶亮炙热的眸子看着彼此。 “嗯?”明玉珠一个错愕:“什么?” “我,我说,我也没那么差吧。”少年郎略有些局促,不禁又拔高声音道:“小爷乃靖平世子!仪表堂堂!一身正气!郡主……应该不会嫌弃吧?” 明玉珠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也不一定,说不定郡主人在军中,更欣赏那些个威武粗犷的汉子!” “子丑那种?” 明玉珠郑重点头:“有可能。” “那就好,只要不是萧源那种就行。”想了想,顾飞扬又道:“我给你看看郡主的画像吧!” 第七十一章 郡主做大她做小 明玉珠故作讶异:“可以吗!” “寻常人自是不行的,但你不同,我拿你当朋友,给你看看也无妨!” 这到让明玉珠有些受宠若惊:“多谢殿下,我真的很想看呢!” 虽然每天在镜子里都能看得到,但她还是很好奇这个让顾飞扬魂牵梦萦的‘禹城郡主’长什么样! “走!” 少年郎跳下榻来,拉着明玉珠的手腕就奔出房去。 子丑和美丽本蹲在门口想办法,对于自家世子一天没吃饭这种事美丽很着急,但子丑更着急。 这一会的功夫他已经在盘算将世子强行打晕,往他嘴里灌吃的行不行了。 美丽表示不行,饿肚子问题不大,但把人呛死可非同小可。 就在二人一筹莫展之际,世子殿下竟然拉着个姑娘从房内奔了出来,这可把二人吓了一跳。 “殿下!”美丽叫着要追上去,却被子丑急急拉住。 “殿下出来了!还有明珠!哎?明珠什么时候进去的?” “别去别去!” “为什么?” 子丑不说为什么,就是死拉着她不让她去,一边目送着世子的身影远去,一边留下老母亲的热泪。 “殿下终于……长大了……” 美丽还是一无所知:“殿下不是早就长大了吗!” 子丑擦去眼角滚烫的泪水:“你不懂。” 明玉珠一直被他拉到了西园,看着矗立在眼前的‘鬼雄楼’她也不是很懂:“郡主的画像在这里?” “嗯!” 少年说着便用钥匙打开鬼雄楼的门锁,里头没有点灯,漆黑一片,那些个林立的盔甲和兵器好像矗立在暗夜中的鬼怪,令人不寒而栗。 “在外面等我。” 放下这话,世子爷大步走了进去。 他经常出入鬼雄楼,对这里的一切自是了如指掌,完美避开几个旁逸斜出的架子箱笼,又摸索着打开一个机关,从里头抱出一个画匣子出来。 等这画匣子拿到明玉珠眼前,就着月光一看,好家伙,光这四角镶嵌的金箔珠宝就价值百金,谁能想到里头就是一幅简单的画呢! 顾飞扬却珍而重之的擦了擦干净的匣子,又拉明玉珠在鬼雄楼前的台阶上坐下:“市面上虽到处都在卖郡主的画像,但大多都是世人的凭空想象,尤其是那个柳大才女所作,跟郡主更是相差甚远。” 明玉珠点点头,目前市面所见的到真没有跟她相仿的,只是不知顾飞扬手上这幅又像了几分。 世子爷道:“你准备好了?” “还这么正式?” “当然。” 他深吸一口气,珍而重之的打开画匣,从里头拿出一卷画来。 明玉珠屏气凝神的凑过去,盯着他慢慢展开的画轴,当那画完全展开的时候,竟是一片空白的绢布! “你……在逗我?”她有些不太确定,也许这孩子真的疯魔了,再说出‘郡主就在我心中’这种话也不是没可能。 但顾飞扬却道:“在下面,这是为了保护画纸不受损。” 揭开绢布,明玉珠再次沉默了。 顾飞扬亦看着那副画像沉默,甚至还在用手细细摩挲:“郡主,我可能要食言了,在娶你之前,我要先娶别人。自古孝义难两全,爷爷年纪大了,我若真的这样一意孤行不顾他的感受,与畜生又有何区别?不过你放心,我,我……” 他喉头暗哑,惭愧的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好了好了。”明玉珠在他肩头拍了拍:“对着这么一位身形魁梧,霸气侧漏,还一脸青面獠牙的‘郡主’你也能哭出来?也是为难你了。” “小爷什么时候哭了!” “没哭没哭,”明玉珠又仔细看了看那画,这哪是什么禹城郡主,分明就一门神,而且还是那种小鬼看了都能当场暴毙的门神! 她自诩战场上见多了断肢残臂,梦中也对妖魔鬼怪习以为常,但这样一幅能将人丑哭的肖像画她还是前所未见。 仔细看看那画,又看看一脸委屈的世子殿下,最终只得在他肩头拍了拍:“难为你了,是下了怎样的决心才说服自己娶郡主过门啊,也着实勇气可嘉……” “郡主虽长相异于常人,但我却是打心眼里喜欢。” 明玉珠点头,她也算看出来了,他在给别人洗脑的同时也没少给自己洗脑。 退一万步来讲,她就真长的这般狰狞? “你不是说你小时候见过郡主吗?怎么,她幼时就长这样?” “自然不是。”顾飞扬道:“当年郡主身姿俊俏,容貌清丽,比我见过的所有姑娘都好看!” 明玉珠沾沾自喜:“既然你是见过郡主的,这么一幅与郡主相差甚远的画像你也相信?” “这可是往来禹城的客商带来的,作画之人见过郡主,就算不是一模一样,八九不离十总是有的吧?” “额……那你觉得,十三年,足以让一个人的容貌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 “正所谓,女大十八变,也不是没有可能。” 明玉珠再次陷入沉思,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女大十八变的下一句应该是越变越好看吧? “而且军中作战本就能磨炼人的意志体格,郡主若非体格强健如何练就那一身好本领?就你这小体格若上了战场也是有去无回。” “我!”明玉珠低头看看自己的‘小体格’,咬牙切齿道:“那敢问殿下,若郡主没死,就以这副尊容站在你面前,你愿意娶她吗!” 少年郎沉默了,明玉珠不由得意起来,张口闭口要娶她,不过也就是叶公好龙的胆量! 正要反问,却听顾飞扬道:“娶!为何不娶?我就怕郡主瞧不上我。” “你这倒霉孩子!还真娶啊!” “怎么?不行?” “当然不行!这谁你知道吗!我都不认识这是谁!” “这是禹城郡主明玉珠!” 真的明玉珠想当场把他打死! 她好歹也是陛下亲封的镇西忠勇大将军!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原本还想坦白身份的来着,如此看来反倒更是不能了。 “殿下,您要娶的其实根本就不是禹城郡主,您崇敬的喜欢的,不过都是她驰骋疆场肆意杀敌的快意和自由!” 顾飞扬扭头看她,见她冲自己得意挑眉,又忿忿将头扭了回来,细细卷好画卷,将‘郡主’的画像收藏起来。 “我想好了,若爷爷一定要逼我娶妻才同意我给郡主一个名分,那我便娶!” “啊?” 少年将画匣盖上,摩挲着上头的花纹道:“爷爷只有我一个孙子,传宗接代非我本意,但我却又不想让他伤心,若我娶妻……我便只有一个要求。” “生,生儿子?” 少年又定定看向她道:“不,要同意郡主做大她做小!” “……” 郡主表示您大可不必,我做小还不行? “殿下,这您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有吗?”他更委屈了:“既将郡主视为榜样,尊崇郡主以身报国,为何就不能同意我给郡主一个名分,好将她留于族谱受后人香火?” 明玉珠道:“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谁家姑娘会同意啊?” “怎么就没人同意了,柳夫子的孙女,那个京城第一才女柳轻言,她就同意!怎么你就不能同意……” “柳轻言?!”明玉珠灵光乍现,猛然想起那日在书院杏树之下吃早点时碰到的姑娘。 何其仙姿佚貌就不用说了,举止投足更有名门大家风范! 矜而不娇,落落大方,当真是极好的! “柳轻言好啊!”明玉珠一把抓住顾飞扬的手腕道:“王爷真给你提了柳轻言?殿下!她可是个好姑娘,你可一定要好好把握!” 后者看看那手,又看看她,蹙眉道:“哪里好了,小爷不觉得好。” “你自己都说了,人家是京城第一才女!还同意郡主过门!哪不好了!哪哪都好!你是不是担心长得不好?放心,我帮你看过了!长得也没话说!总之,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你!” 明玉珠不明所以:“殿下还有什么顾虑?” “我!” “哦……是不是不知道人家姑娘的心意?要想知道那也简单,只需两份秦楚楼的千层糕,我帮你问个明白!” “不用!” 得,千层糕吃不上了。 顾飞扬起身道:“既是那样一个完美的人,我还有什么可挑的!” “这就对了!”明玉珠也在他肩头重重拍了两下。 没想到老王爷也没那么糊涂嘛,起码在给孙子找媳妇这事上还算明白的,不会真让孙子娶一副骸骨回去,如此,她也就放心了。 至于以后,哪还有什么以后,顾飞扬眼下更像个情窦未开的毛头小子,等媳妇娶回来,怀里一抱,就知道女人的好处了! 到那时,早就把郡主不郡主的抛到九霄云外了! 思及此处,明玉珠也不由有些感慨,想她军中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到死也没感受过什么炽烈的情意,却不想死后竟有人会非她不娶。 只可惜,这种童言无忌很快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再无人提起。 思及此处,她又不禁笑了起来。 顾飞扬却一把将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拿下去:“看小爷被逼婚,你就这般得意?” “哈?没有啊。” “我看你分明!分明是铁石心肠!” 言罢便抱着郡主的画怒气冲冲的走了,剩明玉珠一人站在如水的月色之中一头雾水;“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第七十二章 世子爷的未婚妻 顾飞扬受爷爷之命去给夫子柳安逸修缮房屋,他知道爷爷是什么意思,想趁着这个机会让他和柳大姑娘好好相处相处。 他是硬着头皮来的。 靖平世子有的是银子,所以在修缮房屋方面也毫不含糊,请的都是最好的工匠,用的也都是最上乘的工料。 待工匠们干起活来,世子爷就往柳府门口的石阶上一坐,几乎有些自闭的拿了块石子画圈圈。 明玉珠看看他,又看看子丑:“你不去劝劝?” 子丑道:“孩子大了,总得自己慢慢想开了才行,哎?明珠,你考不考虑给我们世子做小?” 明玉珠瞬间和他拉开好长一段距离,眼底写满了:你是不是有病? 子丑憨厚一笑,不知从哪掏出个软垫出来:“殿下,来,坐在垫子上,地上凉,不,地上热,一会屁股该长痱子了!” “烦死了!”顾飞扬没好气的将人推开:“给明珠!” 明玉珠摇头:“我站着就行。” 顾飞扬不乐意了:“坐着。” “为什么要坐着?” “你挡我太阳了。” “……” 明玉珠实在不想和这位偏执的世子爷争执,索性拿了子丑给的垫子在他身边坐下。 坐在那,坐是做了,却也不说说话,街上偶有行人路过,或挑担,或抱子,或三五成群的,他总要盯着人家看不可。 看的人毛毛躁躁的,正打算啐一口,结果认出这是京城的混世魔王,又闪闪闭嘴,灰溜溜的走了。 明玉珠觉得他有些百无聊赖,自己也懒得搭理他。 半晌之后,顾飞扬终于忍不住了:“你,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不是才吃过饭吗?” 在添味楼吃的,照例点了一桌子,她这会儿还觉得有点撑得慌。 “我是说,你没吃过的东西,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见他局促,明玉珠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世子爷这是想满足她临死之前的愿望呢。 “金膏蟹!”她道:“上次和殿下夜市吃蟹的时候,殿下说最好吃的是金膏蟹,我还没吃过呢,想想就有点遗憾……” 言罢探出舌尖,在唇瓣上舔了一圈。 顾飞扬小脸一红,扭过头去继续看太阳:“小爷都把这事给忘了。” “难道金膏蟹是殿下故意编出来骗我的?” “当然不是,再过几日就是金膏蟹最肥的时候了,到时候你想吃多少都有!” 明玉珠一想到鲜美的螃蟹不禁心驰神往,这螃蟹在禹城比西瓜都金贵! “那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做的?” 想做的? 若说她还有遗憾,那就是尚未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她一人苟且偷生,三千明家军却永远长眠于蓝湖,怎能不憾? “有。” “什么?” “若我临死之前不能完成,也许会托付殿下。” 她勾唇一笑,对上顾飞扬错愕的眸光。 有些忍俊不禁的,她又抬手在少年郎的头上摸了两把。 等顾飞扬反应过来又炸毛一般蹦了起来:“小爷不是明泽!不喜欢被人揉脑袋。” “好好好!我错了,错了,下次不会了!” 世子爷十分小心的顺了一下发型,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大家辛苦了,过来喝点凉茶,吃块西瓜吧。” 柳大姑娘从后院出来,带着婢女给工匠们倒茶切西瓜。 “是柳轻言!”明玉珠兴奋的抓住顾飞扬的胳膊。 “小爷知道!” “你不去打声招呼?” “有什么可招呼的!”世子爷很是傲娇,想是从来被人众星捧月的习惯了,断没有让他拉下脸去跟别人打招呼的说法。 明玉珠有些着急;“这可是你未来的世子妃。”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世子爷的眉头直接蹙成一个川字! 不过人家柳轻言无愧‘大家闺秀’这四个字,主动向他们走来:“世子殿下。” 顾飞扬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明玉珠,转身与柳轻言互相见礼:“柳姑娘。” “殿下好。” 明玉珠也拱手道:“又见面了,柳姑娘。” 柳轻言和顾飞扬同时讶异:“竟然是你?” “你真认识她?” 明玉珠嘿嘿一笑,倒不含糊:“书院一别,念念不忘,竟不想这么快又再次重逢,想来也是天意如此。” “明珠姑娘真会说话。” “我本是个笨嘴拙舌的人,见到姑娘不过就说些肺腑之言。” 这话成功逗笑了柳轻言,却让顾飞扬大为震惊,也得亏她是个姑娘,若是个男子,势必要被人乱棍打走不可! 柳轻言道:“殿下和明珠姑娘进来喝杯凉茶吃块西瓜吧,虽是快立秋了,但这天也没见一点凉快。” “不……” “好啊!”明玉珠替顾飞扬做主,大步进了柳府:“那我就不客气了,实不相瞒,我这个人除了喜欢吃点心,还喜欢吃西瓜!” “那你多吃些,不够还有。” 柳轻言热络招呼明玉珠的同时也没有冷落顾飞扬,将切好的西瓜亲自送到他的手上。 少年郎略有些局促,接瓜的同时悄悄打量了一眼这传闻中的第一才女。 以前虽在书院有过几面之缘,但却从未近距离的看过。 书院里的纨绔们总也喜欢做那‘娶妻当娶柳轻言’的美梦,甚至还遐想过谁将来有天大的好运,能娶到才貌双绝的柳大姑娘? 结果这天大的好运却偏偏砸在了最不想娶的人头上,顾飞扬郁烦的同时又一遍遍说服自己:一切都是为了郡主! 顾飞扬拿着西瓜向明玉珠走去,她却避之不及:“殿下,您跟柳姑娘说话吧,在下对这京城的叠瓦之术很是好奇,在下去跟工匠们聊聊!” 言罢不等顾飞扬拒绝,就抱着西瓜去树荫底下找干活的工匠。 工匠们都坐在马扎上,她也随手寻了个,一边啃西瓜,一边三言两语和他们打成一片。 “姑娘瞧着不像京城人氏。” “看得出来吗?”她左右转了转脸:“不过倒有人说我不是京城口音。” 工匠们点头道:“看得出来,在一个地方生活的久了,但凡有外来的,一眼就能分辨出和本地人的区别。” “对,但这只能靠眼力,真要说有什么区别,那不好说!就好像我们干活一样,唯手熟尔!” “你们干这行多少年了?” “嘿,这里最长的,干了得有三四十年了!” “京城的达官显贵,但凡有盖房子修房子的,没有我们没干过的!” 明玉珠冲他们伸出大拇指:“厉害厉害!我猜,你们干完柳家马上又有新活了。” “姑娘家也要我们修缮?” “这姑娘家不就是靖平王府吗!世子爷出手阔绰,我们也乐得为他卖力!一定修的尽善尽美!” 明玉珠却摇头道:“王府如今也就大门要修,别的也都还好,不过我见辛尚书,辛府很是破败,应该用不了多久,他们府上就该出来找工匠了。” “哈哈哈哈!” “你这女娃娃果然是外地来的!” “这京城谁人不知,一个辛府,一个禹城王府,就是刮风吹走了屋顶也不带修一回的!” “哈哈!这辛府的银子,难赚哦!” 明玉珠哑然道:“怎会如此,他好歹也是堂堂兵部尚书,俸禄还修不了一个宅子?” 一位老者道:“你有所不知,辛大人清廉,又是贫苦人家出身,这银子多数都用于赈济寒门子弟去了。若辛大人哪天真要修房,只要他采买了木料石料,哪怕我们不要辛苦钱,也给他修了!” “就是,就是,这辛大人,是好人啊!” 好人? 明玉珠所看的辛醇也确实是个好人,在百姓面前也是有口皆碑。 但禹城这些年的军饷又去了哪里?未出京城就已消失,难道和辛醇真的毫无关系? “要说好人,五殿下也是个好人!” 明玉珠回过神来:“五皇子?” “是,五殿下前年京城水患,还亲自泡在脏水里救人,我能记一辈子!” “还,还有世子爷……” 不知是谁小声说道:“人常道世子爷是混世魔王,但世子爷也没怎样欺负人啊,不过就是小孩子玩闹,谁家还没个顽皮的孩子?” 明玉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简直不能更赞同。 是啊,谁家还没个顽皮的孩子? “喂!明珠!”顾飞扬不乐意了,后头唤她:“你再不来西瓜我全吃了!” 她只得硬着头皮起身:“改日咱们再聊,反正这房子一天两天也修不完。” “好好好!这闺女倒十分可人!” “也是豪爽。” “若是个男娃,定叫人省心!” 明玉珠回到顾飞扬身边,结果看桌上还一堆西瓜,有些无奈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吃光?” 顾飞扬没好气道:“这不是给你留的吗?” “柳姑娘,你也吃!”她倒反客为主,拿着瓜请柳轻言吃。 后者却摆手笑道:“西瓜太凉,我一日不能多食,方才陪世子殿下吃过一块了。” “哦……那你喜欢吃胡瓜吗?” 柳轻言脸色微变,垂眸道:“喜欢……” “这就巧了!世子殿下也喜欢吃胡瓜!府上还有好多呢,是不是,殿下?” 顾飞扬一边用眼神警告她,一边模棱两可道:“没多少了吧。” “反正你也不怎么吃,不如叫人送来给柳姑娘吧!” 第七十三章 郡主不可能好看 明玉珠也注意到柳轻言的情绪有点不对:“可是在下言语有冲撞之处?” “没有,让殿下和明珠姑娘见笑了,小女子就是想起了一个故人。” 故人? 明玉珠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说的话,胡瓜?故人? 莫不是这故人姓胡? “你……”顾飞扬也突然沉下脸来,面带忧色:“你不会是想起郡主了吧?” “什么?”明玉珠笑着摆手:“郡主又不姓胡,怎……” 等一下!这两人惺惺相惜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柳轻言一脸惊喜的看向顾飞扬:“殿下……你知道?” “郡主已去,柳姑娘还是早些节哀的好。” 明玉珠有点风中凌乱,还真是她?! 柳轻言被人戳中了心事,一时间真情流露不可收拾,眼角一片湿润。 她掏出帕子擦过,又低声说道:“让世子殿下见笑了,我,我就是想到这胡瓜本是西域番国种植,禹城离西域近,定有胡商贩卖,郡主一定能经常吃到胡瓜,而如今……她身死沙场,却是连最喜欢吃的胡瓜都再也吃不到了……” 如此一说,又梨花带雨落下泪起来,莫说她了,任谁听了这话也会忍不住伤心难过。 顾飞扬红了眼眶,明玉珠也喉头哽咽,手上的西瓜也变的毫无滋味。 她倒不是为自己可惜,她为的是那三千将士,胡瓜的甘甜滋味,他们却是再也无法品尝了。 若还能活着回到禹城,回到蓝湖,她一定要向胡商采买大量的胡瓜,用于祭祀往生的英魂…… 哎?不对啊,禹城早就种植胡瓜几十年了,哪用得着买胡人的! “柳姑娘,其实……” 柳轻言摇摇头,擦干眼泪:“小女子失态了。” “没有,姑娘乃性情中人,多少男儿都不如。” “不敢,不敢,郡主才是女中豪杰,人中龙凤,不论铁骨男儿,还是一介女流,都该以郡主为榜样才对!” 顾飞扬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明玉珠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光凭这一点已成功达成了共识,没想到她‘死’去一年,还能在某种情况下撮合一对姻缘,如此也算是好事一桩啊! 顾飞扬道:“我以前常听柳夫子说,你也敬佩郡主,以为只是跟别人一样,嘴上说说。” “自然不是,郡主走后,我一度好像失了主心骨一般,虽我身处闺阁之中,却不知为何,竟能和千里之外的郡主遥遥相感。” “哦?何以见得?” 只听柳姑娘道:“去年,我得知郡主战死沙场,一开始是为郡主伤心难过,但后来有一天,我却梦到了郡主,我总觉得,郡主是被人害死的,她乃巾帼英雄,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战死?” 这一点顾飞扬不能更赞同:“我也这么认为,若无宵小从中作梗,郡主定能得胜而归!我读过兵部的战报,郡主本不该死的!” 明玉珠却叹了口气,确实,本不该死的。 有人出卖了她的行军路线,前有埋伏,后无援军,她们楞是苦战三天,几乎将蓝湖染红。 如今想到那场战事的惨烈,她还有些后怕。 倒不是怕面对蚩然兵的利刃,她怕的是曾经并肩作战的同袍,一个个在她眼前倒下,而她,甚至连为他们收尸都做不到…… 柳姑娘道:“后来,时日一长,我竟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郡主一般,竟开始忧心禹城,若蚩然再袭可如何是好?若陛下撤藩,谁又能出任禹城郡守,守此城关?” 顾飞扬不无感佩道:“柳姑娘居于深闺,却有男子的胸襟!” 明玉珠也连连点头:现在知道人家的好了吧,早就跟你说过,没事多和女孩子打打交道,多认识几个美人,也就不至于魔障一般只想娶个‘死人’! “殿下见笑了。” 工匠们休息完毕又开始干活,柳轻言起身让下人收拾茶水和西瓜:“殿下和明珠姑娘如果不嫌弃,不如到内堂坐坐吧。” “这如何使得,男女……” “使得使得!”不等顾飞扬拒绝,明玉珠就赶忙替他答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青天白日之下,你我都光明磊落,又是知己相逢,高谈阔论有何不可?” “明珠姑娘的胸襟也是广阔!” “柳姑娘见笑了。” 顾飞扬蹙眉,好像他不答应就显得他胸襟不够广阔一般。 跟着柳轻言进了堂中,因柳夫子不在家,便只有柳轻言一人待客。 “小女子崇敬郡主,曾为郡主作过几幅画像,左右无事,不如拿来让二位指点一二?” “好啊!”明玉珠忙道:“常闻柳大姑娘丹青一绝,今日若能观赏,也算三生有幸!” 顾飞扬没好气的嘟囔:“我在市井上见过,与郡主容貌相差甚远!” 柳轻言却摇头道:“市井传的画作多是旁人看过之后仿的,可这作画跟默书不同,能仿形,不能仿韵,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哪怕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可将一个人变作另一个人,我所作的郡主之图参照了许多客商的描述,应该是最接近郡主真容的画像了。” 顾飞扬这才来了兴趣:“好!那我倒要看看,应该跟我那副画差不多!” 柳轻言喜道:“殿下也有郡主的画?” 后者不无得意:“我那幅画应该是京中唯一一幅郡主的真容了!” 明玉珠听到这话险些没吐出一口血来,自戕和长成那样,她选择自戕而亡! “太好了!还请殿下看过画后为小女子指出不足,待我再多加润笔,重新为郡主作画。” “好说!好说!” 明玉珠看这二人相谈甚欢也十分欣慰,真不知该说她眼光好,还是顾骁眼光好。 如此,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走在大街上都能羡慕死个人! 昨夜听少年郎一番剖心的言辞,她不是没感动。 她甚至还在想,若自己眼下还‘活着’,若皇上没有将她赐婚给五皇子萧源,若靖平世子顾飞扬真的践行幼时的承诺,来禹城向她提亲,她会不会嫁给他? 会! 这个答案几乎不用想,她为何不嫁? 少年英姿勃发,俊朗飒踏,和他父亲爷爷一样有着一颗忠勇之心,莫说她愿意嫁,天下的女儿家都愿意嫁! 想来,这样的少年,柳轻言也是愿意的吧。 摸摸鼻头,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的笑里透着些许嫉妒的心酸。 不一会,柳轻言的婢女取来了她的画作。 却不是一幅,而是好几幅。 柳轻言依次将画作展开,明玉珠在被昨夜的‘魑魅魍魉’冲击之后,再次被柳大姑娘的‘如花似玉’冲击了一遍。 这画上的,哪是什么禹城郡主,简直就是那天上的仙女儿啊! 有身着银甲的女将军,正骑着高头大马,她身披霞光万丈,凤眸含着日月星辰,面若银盘,樱唇红润,神色坚毅! 也有身着彩绸薄衫的仙子于花海中舞剑而起,浑身透着股乘风御奔的姿态,好像下一刻真要飞升一般。 更有女子身着锦绣华服,端坐椅位之上,拈花含笑,眼底尽是一片慈悲。 这不是她,明玉珠摇头,她觉得这好像是位菩萨。 顾飞扬一边看一边笑,笑的柳轻言也跟着莫名其妙的笑。 “如何?我画的郡主像了几分?” 顾飞扬道:“你这哪是像了几分!简直是南辕北辙!郡主根本不可能长得这么好看!” 扎心了! 明玉珠捂住胸口,一脸幽怨的看向顾飞扬。 她长得怎么就不好看了?好歹也曾被万千将士封为禹城一枝花,禹城想娶她的大好儿郎能从禹城关排到蚩然去! 顾飞扬不屑一顾的将那些画推开:“柳姑娘,不是小爷瞧不上你这画,郡主根本不长这样,你画的这些不过都是你一人的凭空想象吧!” “怎么可能……”柳轻言道:“我问过许多人,都是根据他们的描述画的,有些还是我画好了拿给他们看,他们都说像极了禹城郡主。” 顾飞扬却沾沾自喜道:“我却不同,我的画,乃是画师当着郡主的面画下来的,那才是郡主的真容。” 明玉珠简直欲哭无泪,根本不知道他是在侮辱画师还是在侮辱她…… 柳轻言又道:“那,殿下可否将郡主的画给我一观?我也好改进。” “不给!” 明玉珠震惊了,说好天生一对呢!这么快就掰了? “小爷的画,只给知己好友看!” 可她是你未来的媳妇啊!不比什么知己好友重要? “给给给!”她着急的替顾飞扬做主:“柳姑娘!给你看!世子跟你说笑呢!” 柳轻言一听,又满心欢喜道:“当真?那太好了,不知殿下能否现在就着人取来看看?实在不行,小女子跟殿下回王府看也行!” 明玉珠道:“好啊!那咱们回王府去吧!” 顾飞扬急了:“不行!小爷可没答应!” 明玉珠赶紧将他拉到一边去:“殿下,你是不是傻的?你那幅画纸质低劣,如今画纸都脆了,与其用绢布小心翼翼的包着,不如就让柳姑娘给你重新画一幅,用最好的纸,最好的墨,保准一百年都不变样!” 顾飞扬一想也是:“那到时候,小爷就可以将郡主的画像挂在祠堂里了?” “……” 明玉珠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搬石头砸脚的事…… “您,还是自己珍藏吧。” “不,多画几幅,珍藏几幅,靖平和京城再各挂一幅!” “……” 禹城郡主除了夸赞世子爷勇气异于常人,便只能给他竖个大拇指了。 第七十四章 恰同学风华正茂 “若说起来,辛大人每天除了上朝,去衙门处理公事,其他的真如外界传说的一样,自律守心,清正奉公。” 明泽一边说一边从食盒里拿出两个半圆形的肉夹子,分给明玉珠一个:“虽是清廉,但也不算拮据,吃穿用度也不曾亏待了自己,尤其是之前他叫幕僚来找我买亡母遗物,出手还是很阔绰的。” 明玉珠也不客气,咬一口肉夹子,虽有些凉了,但味道还算不错。 “他在朝中可有朋党?” “这倒没有,兴许有,但我不知道,不过朝中一些寒门出身的官员倒是喜欢和他来往,但他也都模棱两可,上次有人叫他去喝孩子的满月酒他都没去。” 明玉珠一边吃肉夹子一边笑道:“你就这般相信我的话?我一句话你就去刻意接近他。” “啊?”明泽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略有些局促:“我,我就是比较信你……” 明玉珠苦笑:“万一我是骗你的呢?” “不会的,我觉得你没骗我……” 说着,他又低下头吃自己的那一半肉夹子,一边吃一边若有所思。 他们坐在杏树之下,秋日已近,树叶也由翠染黄,打着璇儿从树上坠落,落在明泽的肩头。 明玉珠伸手将其拂落:“不管怎么样,他毕竟在宦海多年,心机和城府你都是不能比的,注意安全。” “好。” “肉夹子很好吃。” 明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是流萤做的。” “流萤?” “我府上的婢女,长得很是漂亮,上次就是陈鹏看上了要抢她,还要多谢你……” 说起这个陈鹏,明泽又不由笑了起来,这几日他们一起结伴去辛府听课路上还会插科打诨说笑两句,虽一般都是他说,自己听着,但这二世祖起码不会再凶巴巴的了。 “如今我和陈公子……也算半个朋友了吧。” 明玉珠道:“这不挺好,在京中多个朋友总不是坏事,将来若遇到难处也有人帮扶一把。” 明泽没有说话,只默默啃着嘴边的肉夹子。 顾飞扬找来的时候这姐弟俩的午饭已经吃完了,他上来就嚷嚷:“怎么躲在这里吃饭,也不叫我一声?不想请你姐夫吃你就直说啊!” 明泽略有些局促:“我……我带的少,要不,明天吧。” “你带的少没关系,我带的多,子丑!” 子丑忙不迭将食盒搬到石桌上,依次打开,上下三层,有珍馐美馔,也有精致点心,另有一盅老火汤。 “我吃饱了!”明泽收拾了自己的食盒道:“你们慢慢吃吧,我先去温习功课。” “哎?” 不等顾飞扬叫他,这小子就跑的比谁都快。 “你们吃什么了?” 明玉珠迫不及待的将美食从食盒里端出来:“肉夹子,一人一个。” “你饱了吗?” “没有。” 顾飞扬没好气道:“他统共就带了两个肉夹子,你还分一个,真好意思!” “饿一顿两顿又没什么,呵!居然有酸甜口的炸酥肉!子丑!真有你的!” 子丑嘿嘿一笑,忙不迭献宝:“知道你爱吃,特意做了大份的!” “吃吃吃!”明玉珠把筷子塞顾飞扬手上,自己已经不客气的吃上了酥肉。 顾飞扬蹙眉看她:“不是你弟弟饿一顿两顿你当然不心疼,下次不许吃他的了!” “好好好!下次我只吃咱们家的!” “这还差不多……” 世子爷满意了,特意将她喜欢的酥肉放在她面前。 下午只有一堂课,也不知谁道听途说,知道顾飞扬这几日在帮柳夫子修缮房屋,围着他就问:“可是见到柳姑娘了?” “干嘛?” 李乔嘿嘿笑道:“还能干嘛,带我们去看看呗!” “就是,我们也能帮夫子修屋子!” “要去你们尽管去,不认识路吗?” “这如何一样!我们虽然认识路,但骤然过去人家不得说我们无事献殷勤?” 顾飞扬冷瞥一眼众人:“小爷带你们去就不是无事献殷勤了?” “羡安!你就答应吧!”李乔干脆抱着他的胳膊磨他,顾飞扬一把将人推开,简直一点面子也不给。 “万里兄!”李乔直接叫帮手:“万里兄你也劝劝羡安!前几日你不还说柳姑娘仙姿佚貌十分眼馋吗!” 陈鹏正在收拾书本,一听这个顿时就炸毛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没说过!少往老子身上泼这脏水!” 李乔面不改色道:“你看,万里兄也想去。” “我不去!”李乔急于摆脱嫌疑:“我,我还有事呢!我还要去上辛大人的课!” 明泽道:“对了……辛大人这几日外出公干不在京中。” “当真?” “嗯。” 陈鹏果然有些蠢蠢欲动了,但一看顾飞扬身边的明玉珠,登时又觉得胯下一紧。 “好了好了!去就去!”顾飞扬实在被这群人磨的没办法:“小爷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去是要帮忙干活的,别平白去蹭人家的茶水喝!” “好嘞!” “我自带茶水!” “我!我带点心!” 一听说要去见柳姑娘了,一众纨绔恨不得飞过去,甚至还有极看重仪表的,去后园洗手洗脸整理一下鬓发。 “行啊羡安!”李乔意味深长的冲他挑眉:“悄没声息就和柳大姑娘勾搭上了,还给人修屋子,哎呦,这殷勤献的!” “你别胡说!说我也就算了,说人家柳姑娘做什么,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哪经得起这些流言。” 李乔靠近他低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爷爷,想让你娶她吧?” “你还去不去了!” “去去去!” 一众学子也是呼朋引伴,恍如春日里郊游一般热热闹闹的出了汉白书院。 汉白书院的院服是一水儿的月白,众人又都出身富贵世家,容貌与气质双绝,这样招摇过市的骑马穿行,备受瞩目自不必说了。 其中最为鹤立鸡群的当然还是顾飞扬,但他却又是最打不精神的那个。 没错,自从上次给柳轻言看过郡主的画像后,二人不欢而散了。 他为郡主抱不平,几番据理力争,口口声声说你人不在军中,哪知西北的黄沙和战场的刀锋,能把一个美人儿打磨成何种模样! 柳轻言则是我不听我不听,郡主就是最美最飒最迷人的!谁说带兵打仗就一定要长得这般凶神恶煞! 要不是明珠拉着,他二人定能理论到天黑不可。 思及此处,他又没好气的瞪向明……明珠呢? 子丑懂他,指指后头:“跟陈公子说话呢。” 明泽不会骑马,只能和子丑同乘,听闻此言也向后看去。 只见明玉珠正被陈鹏李乔他们夹在中间,说说笑笑,顾盼神飞。 不知哪家纨绔还在路边买了几个糖人,他们一人个,也是这路上绝佳的风景。 陈鹏不知说了什么,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连带明玉珠都快把眼泪笑出来了。 “他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顾飞扬有些纳罕,扭头问明泽道:“还有你,什么时候跟陈鹏还成了朋友?” 明泽还没回答,就听陈鹏从后头撵上来道:“羡安,您这不是埋汰我吗?我陈万里又不是没朋友了,怎么可能跟他做朋友?” 明泽也不恼,抿嘴笑道:“不过是……同窗之谊。” “哦,”顾飞扬随口应道:“所以你们每天走在一起,你是他的护卫?”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陈鹏更加羞恼起来。 明玉珠也乐不可支,咔咔两口吃光了自己的糖人。 周波波献殷勤道:“明珠这么喜欢吃糖人啊!吃我的!吃我的!” 没等明玉珠伸手去接,世子爷便直接一鞭子将那糖人打飞:“男女有别!什么你的我的!” 周波波一脸委屈道:“我,我一口没吃呢!” “一口没吃也不行!” “你怎么这样……” 明玉珠在他肩头拍了拍:“别难过,就当是被我吃了吧!” 周波波又红着脸点点头:“改日我给你多买些!” “好!” 顾飞扬冷睨他们一眼,没好气的夹紧马腹:“驾!你们要去夫子家还不快点!一会天黑了让夫子留你们晚饭吗!” 众人这才急急跟上,很快便到了柳府门口。 柳府大门四敞,工匠们今日在给夫子家换瓦,骑在屋顶墙头忙的不亦乐乎。 众人也不用通报,下了马就直接跨门而入,一口一个夫子我们来帮忙了! 绕过影壁便见柳安逸正悠哉悠哉的坐在院中饮茶,一看这些年轻人就喜笑颜开:“哎呀,你们怎么来了。” 李乔道:“这不今日课少,知道夫子家在修缮房屋,功劳哪能让羡安一人包了,我们便过来看看,搭把手!” “对!我们来搭把手呢夫子!” 柳安逸笑的白胡子直发抖,又摆手道:“这如何使得,你们都是舞文弄墨的手,哪能干这等粗活,来来来,都进来,进来喝茶!” 李乔又哈哈笑道:“您以为我们舞文弄墨?我们可干过比这更粗的活,您就让咱们干吧!” 顾飞扬也道:“说是来干活的,活还没干就喝茶?” 柳安逸拗不过他们,只得随他们去。 李乔拖着陈鹏去搬瓦,陈鹏却不忘问柳安逸:“夫子,柳姑娘不在家?” 夫子笑道:“姑娘家害羞,在自己院子里呢。” 陈鹏又嘿嘿笑道:“有日子没见柳姑娘了,还以为今儿来能见到呢。” 顾飞扬一把将人推开:“干活就干活,跑到人家看姑娘?” 第七十五章 少年心事你别猜 “哎呦羡安,我们哪像你,能天天来,天天见,我们来一回多不容易!” 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就是,你就跟夫子说说,让咱们见见柳姑娘吧!” 顾飞扬还就纳闷了,凭什么是他去说?他们想见,他可不想见。 “要说你自己说!” 他才懒得去管这闲事,一屁股坐在树下的藤椅上,世子爷自来熟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羡安!你这就不对了啊!”李乔急了:“凭什么我们干活,你躺着?” “小爷花钱了,怎么?这些工匠是你请的?” “……” 得,有钱就是大爷! 他们没钱的也就只能认命,忙前忙后的给夫子修房子。 柳安逸却十分心疼这些公子哥儿,可劝了半天也没人听,他们竟还将干活当成好玩的事了,一边干还一边互相说起了玩笑。 李乔没搬了一会瓦片,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羡安不干活也就算了,怎么明泽你也不干?” 坐在柳夫子身边的明泽一脸迷茫:“我,我还有问题要请教夫子。” 明玉珠乐道:“我替他干!” 言罢便挽了袖子过来,谁曾想她刚摞了一沓瓦片要搬,就被陈鹏抢了过去:“我来!我来!” 等她又要给工匠送泥浆的时候,旁人又上赶着抢她的:“我来!您歇着!” 顾飞扬一手托腮,一手点着石桌,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明珠的人缘竟然比他还好? 正兀自纳闷,就听柳安逸呵呵笑道:“羡安啊,你爷爷,都跟你说了吗……” “啊?嗯……” 明泽本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却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说什么呢?” 顾飞扬抿抿嘴,在柳夫子面前他又不能表现出不耐烦来,只得模棱两可道:“没什么。” 柳夫子却呵呵笑道:“老夫听闻,你和言儿,前几天吵架啦?” 明泽一把捏紧了手上的杯子,扭头看向顾飞扬。 他也不含糊:“我定是和柳姑娘八字不合!” “话不能这么说啊,”柳夫子笑道:“这世上人有千万,哪就有绝对相合之人,不过能像你们这样,有许多共通之处的,也是难能可贵。” “许多?”顾飞扬道:“除了都敬重禹城郡主之外,还有什么共通之处。” “你看啊,你二人都是听话的好孩子!” “……” 顾飞扬觉得这柳安逸八成是老糊涂了,撇撇嘴,有点不想答他的话。 明泽低声道:“羡安,我昨日拜见顾爷爷的时候,他说想让你尽快完婚,可是……可是柳姑娘?” “我爷爷跟你说这个做什么?”顾飞扬没好气道:“八字没一撇呢。” “你别误会,是顾爷爷想问我的婚事,顺带提了你一句,也并没说要跟谁。” “你放心,小爷就算要成亲也不会弃你姐姐不顾!”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明泽有些着急,张张口又道:“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不论,不论你要娶谁,可别再说要娶我姐姐进门这种话了,断不可辜负了人家好姑娘……” 顾飞扬笑道:“对不住了,我跟爷爷说了,成亲的条件就是娶你姐姐过门,柳姑娘也知道这事!” “啊?” 柳安逸点头道:“我这孙女向来敬重郡主,你爷爷跟我说起此事,我也问过言儿,她没什么意见。” 这个时候,顾飞扬反倒希望她有意见,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不去娶柳轻言了。 眼下真有种被人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可能直到成亲的那一天,他都会郁郁寡欢。 “怎么能这样……”明泽蹙眉道:“柳姑娘人那么好,你怎能让她受这种委屈。” 顾飞扬道:“小爷又没逼她!” “爷爷?” 说曹操曹操到,柳轻言听到前院吵吵嚷嚷的,便带着侍女从后院过来,李乔这托懒的公子哥儿第一个发现的。 陈鹏自诩自己有双能在万人之中一眼便锁定美人的眼睛,但直到李乔叫他他才反应过来。 一时间,汉白书院的一众纨绔们纷纷将目光贴在了柳大姑娘的身上,哪还顾得上干活。 墙上的工匠吆喝了半天,才有人目不转睛的将一片瓦递了上去。 气的那工匠大骂:“一片瓦顶什么用!到底是没干过活的公子哥儿!让你们出去给别人修房子,十年都修不好!” 那纨绔不乐意了:“吵嚷什么!老子就算饿死也不会给人修房子的!” “呵!年轻人!话可不能说的太满,想我家当年也是富贵人家,这不一样出来给人修房子了!” 那纨绔还要跟他吵,却被陈鹏打了一巴掌:“老实点!柳姑娘是不是看我呢!” “万里兄,柳姑娘看的明明是我!” “看的是我吧?哎呦,哎呦真看的是我呢!” 柳轻言远远的看了他们一眼,屈膝交手与他们行礼,众人一见自是要忙不迭的回礼,正了衣冠,像模像样的回了一个拱手礼。 柳轻言便笑着转过身去,继续和柳安逸说话。 明玉珠远远看着有点着急,那天她一心想撮合顾飞扬和柳轻言,本以为叫二人看画,多些聊头,多些相处的时间,但千算万算没算到二人能因这种事吵起来。 顾飞扬就算平日里再混账,对女子谦和该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柳轻言更是出身名门,大家闺秀,断不会因这等小事就和顾飞扬起了争执。 可偏偏就是最有教养的两个人,话不投机半句多,险些连这婚事都吹了。 要真吹了,她哪还有脸去见靖平王。 今日二人再见,看上去好像还没和好,不过是草草互相见礼,便没再说话。 反倒柳轻言和小弟多说了几句,紧接着小弟便起身,跟柳轻言向后院走去。 众人不淡定了,你推我,我推你,还是李乔胆子大,兴冲冲的跑了过去:“明泽!柳姑娘,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有他带头,陈鹏等人也都凑了上去。 “是啊世子,你和柳姑娘莫不是要说什么悄悄话?” 明泽的脸颊倏忽一红,反倒是柳轻言落落大方的笑道:“年前世子借我几本书,如今都看完了,正想请世子去书斋里拿呢。” 李乔道:“我们帮忙!我们一起帮忙!” 明泽忙道:“这如何使得!女子闺阁,男子去像什么话!” “那凭什么你去!” “我!我也不去了!柳姑娘,你帮我取吧。” 柳轻言掩唇而笑:“好,那小女子先招呼不周。” 言罢便带着侍女离去,也带走了一阵香风,众人眼底满是依依不舍的神态。 “明泽!你故意的吧!”陈鹏的火气直接就上来了,在他肩头捶了一拳道:“多么好的机会,你在这捣什么乱呢!” 明泽沉下脸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女子闺阁本就不该擅入,我还说错了不成?” “那你刚才是要干什么?我们要是不来,你不就进去了!” “我!”明泽一时间也有些心虚,方才他是真的想在没人的地方问问柳轻言,你真的愿意嫁给顾飞扬的吗,也不介意顾飞扬要给阿姐一个名分? 没错,他原本以为顾飞扬娶阿姐只是说说,眼下他是彻底的信了。 但还没来得及问,这些人就跑过来搞破坏,应该生气的明明是他才对。 李乔看明泽也板着脸,便做起了和事佬:“都消消气,消消火,咱们今天是来帮夫子修房子的,能远远看一眼柳姑娘已是万幸,还要求那么多做什么。” 陈鹏冷哼道:“老子就看不惯他这一脸清高的样子!明明比谁都眼馋人家柳姑娘!” 明泽抬眸瞪了他一眼:“我清高?好!那等辛大人回来,你别跟我去上课了!” “凭什么啊!辛大人又没说只教你不教我!我也是辛大人的得意门生!” “那你自己得意自己去!” 明泽脾气上来一把将人推开,大步向干活的工匠走去。 陈鹏急了:“他这什么意思!如今也敢对老子这么说话了!?” “呵!万里兄,他这是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啊!” “还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老子最近是不是对他太好了点?!” “您早就应该出手教训他了!” 陈鹏和一众纨绔指着明泽叫嚣,他却好像从始至终听不见一样,上来就帮明玉珠调配石灰泥浆。 明玉珠看他气的鼓圆了腮不说话,便有些忍俊不禁,这段时间明泽不光长了脾气,胆量也有所长进。 那一众纨绔看柳轻言回来了,又都收起嚣张的嘴脸,上赶着讨好她:“柳姑娘搬这么多书呢!” “来来来,在下别的不行,体力活还是能干的!” “我来帮忙!柳姑娘您歇着。” 柳轻言道:“这是要还给明泽的。” 陈鹏乐了:“谁不知道明泽是我的好兄弟!我亲自给世子送到禹城王府去!” “那好吧,有劳几位公子了。” 将书给他们,柳轻言又转身去找柳安逸去了,在人家爷爷面前众人自然不敢放肆,便也只能远远的看着。 明泽放下手上的活去要自己的书,那陈鹏还就不撒手了:“美人看过的书,老子也要看!” “你!”明泽怒道:“你自己买去!这都是我的珍藏!” “同窗一场,你的珍藏就不能借给我们大家伙看看?” “就是!世子别这么小气嘛!” “嘿,你别说,这书上还有一阵香气呢!也不知柳姑娘用的什么胭脂水粉,回头我也给房里的丫头买上!” 明泽气急,上去要抢书,却被他们躲闪开来,看他被逗的团团转不禁哈哈大笑。 明玉珠一旁舀了一瓢凉水冲手,看他们玩闹,明泽不知是气的还是热的,小脸通红。 第七十六章 靖平世子要回家 “差不多行了啊,”她洗干净手,随便在衣上擦了擦:“一会让人家柳姑娘笑话你们。” 他们倒不担心被柳姑娘笑话,反更担心她明姑娘的拳头,忙将手上的书本还给明泽。 陈鹏讪讪笑道:“世子别见怪,一时得意,忘形了!” “哼!” 夺回属于自己的书,明泽简直不能更委屈! 明玉珠洗好了手去找顾飞扬,他为了避免和柳轻言碰到一块尴尬,干脆坐到了树荫底下。 那么一个人高马大的人,坐在工匠小巧的马扎上,手上拿了根树枝写写画画,像个大小孩。 “殿下?” “嗯?” 见她来了,他又忙用树枝将写的东西划去。 明玉珠道:“怎么样?柳姑娘原谅你了吗?” “原谅什么?小爷又没做错什么事!” 把她想的那般狰狞可怖,居然还好意思说自己没做错事? 明玉珠又道:“要不,你跟柳姑娘商量商量,以后不把画像拿出来就是。” “不,小爷不光要拿出来,还要挂在祠堂呢,她若不同意,那就别嫁!” 明玉珠有些哭笑不得,索性走过去蹲在他身边道:“我知郡主在殿下心中非同小可,可眼下斯人已去,殿下为她做什么她都不知道了,还是珍惜眼前人为好,莫要等眼前之人也成了故人,再追悔莫及。” 顾飞扬扭头看她,少年人的眼底倒影着婆娑的叶影。 “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啊?” 顾飞扬正色道:“之前我们在小蓉山给郡主放荷灯的时候,你说,她听得到我说的话!” 明玉珠傻了:“我,我说过吗?” “说过!你说谁的话她都听不到,只有我说的她能听到!” “啊?” 少年郎没好气的起身,将那树枝扔到一旁去:“总之,小爷不会妥协!哪怕她以死相逼小爷也不会妥协!” “殿下?!” 明玉珠又歪头想了想,她真的说过这种话? 果然是在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傍晚时分天气转凉,一众纨绔虽玩闹多,干活少,但冷风一吹,汗湿处还是凉津津的。 柳安逸招呼他们洗手穿衣,莫要着凉,还要留他们吃晚饭。 李乔当然第一个应下的,却被顾飞扬拦下:“柳府平日就夫子和柳姑娘二人,骤然多了这么些人,厨子也忙不过来,还是各自回家不要叨扰了。” 错过和美人一起用膳的快乐,众人自是一脸幽怨。 李乔却厚着脸皮道:“既然人太多了,那你们都走吧,走吧,我勉为其难的留下陪夫子用个饭!” 众人自是不乐意的,连拉带扯的将他从柳府弄了出去,各自骑马,各自回家。 顾飞扬吩咐子丑送明泽回去,柳轻言找了个褡裢帮子丑装书。 待人都走了,剩下顾飞扬和柳轻言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明玉珠夹在中间有点尴尬,赶忙道:“我,我去牵马!” 顾飞扬急了:“我去!用不着你!” 言罢跑的比谁都快,瞧着一点也不想跟柳轻言单独相处。 这下轮到明玉珠尴尬了:“柳姑娘,您别介意,我们世子他就是有点小孩子脾气,成亲后一定会懂事的!” 柳轻言亦抿抿嘴,轻声叹道:“爷爷也这么说……” “其实,世子他也算得上是个良人,姑娘若嫁过去,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嗯,嫁谁不是嫁,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爷爷既然说他好,那他必是好的吧。” 明玉珠摸摸鼻头,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日落西斜,晚霞将墙根的影子拉出好长一段,橘色的剪影落在柳轻言的身上,一片暖意融融。 她扭身看向明玉珠道:“我嫁过去也算是和郡主共侍一夫了吧?” “啊?”明玉珠愣了:“你……” “郡主生前我自渺小,无法为她做什么,郡主死后,能为她侍奉夫君也算我敬她一场。” “……” 明玉珠一时间欲哭无泪,顾飞扬啊顾飞扬,你若知道这柳姑娘是因为我才嫁的你会作何感想? 你这少年得意,百般英明,一张小脸往哪搁? “走了!” 顾飞扬已骑着马从柳府后门马厩里出来,一边没好气的瞪了明玉珠一眼:“你怎么跟谁都能聊上?” “那柳姑娘,在下先告辞了!” “好,路上慢些,小女子也恭送殿下。” 顾飞扬听她和自己打招呼,总算有了点好脸色,拱手见礼,算是别过。 顾飞扬回府的时候正好碰见许多人从靖平王府出来,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看到世子爷自要互相见礼。 寅卯迎上他道:“殿下去哪了?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去柳夫子那看了看,这些什么人?” “有些是靖平出来的客商,有些是靖平出来官吏,也有些是依附于靖平的京官。” 明玉珠又往门外看了一眼,高矮胖瘦年龄不拘,有乘坐轿撵的达官显贵,也有步行来往的布衣草民。 “莫不都是说客?” 寅卯笑道:“明珠姑娘好眼力,那达奚烈不来纠缠我们世子了,便散布皇上要削藩的谣言,这些人也是闻谣而来。” “爷爷怎么说?” “哪轮得到王爷说话啊,他们一人一句就说了两三个时辰!要不是天黑都不舍得走呢。” “我去找爷爷!” 明玉珠心虚道:“我,我去沐浴!” 顾飞扬回头拉人:“爷爷回京许久,你还尚未拜见过他!” “来日方长!”她道:“再者说来,我的身份殿下是知道的,在威严的靖平王面前难免露怯,到时候……” 言罢挑挑眉:你懂的! 不知为何,顾飞扬有些失望:“随便你!爷爷在哪?” “在书房!” 寅卯带顾飞扬进书房的时候,顾骁正在翻看孙子写的作业,一边看还一边笑的胡子乱颤:“哎呀,这字!写的真好!” “夫子还天天说我写的难看,动辄要打我手心。” 顾骁抬头看大孙子从外头回来了,风尘仆仆披着万道霞光,怎么看怎么英伟,不知是被这晚霞刺的还是犯了眼疾,不由酸了眼眶:“好!怎么不好,比你爹写的好!” 少年郎便有些沾沾自喜起来,在学业方面,还是第一次受到夸奖。 “爷爷,方才那些人是来做什么的?” “来劝我早做打算,好为靖平谋个出路!” “我就知道,靖平王又不是他们,他们却比谁都着急。” 顾骁叹了口气,上前拍拍孙子的肩头将他按在罗汉凉榻之上:“话不能这么说,藩王利益关系者众,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皇上应该不会着急削藩。” “可东洲已削。” 顾飞扬道:“东洲……与其说是宋家自作自受,不如说是皇上早就有此打算,只不过是拿东洲开刀试探试探。北阙不必说,位处极苦之地,易守难攻,我靖平兵强马壮富甲一方,朝廷还要指望,削了反倒会得不偿失。至于禹城,虽郡主已死,但余威尚存,今日削了禹城王位,明日蚩然便会肆无忌惮,所以,只能是东洲,也只有东洲。” 顾骁欣慰点头:“你在京中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啊!哈哈!” “爷爷是怎么想的?” “我想……”他负手看着孙子:“我想,带你回靖平!” 少年郎愕然一惊,随即这欣喜恍若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当真!爷爷!当真!”他站起来抓住老人的肩膀问道:“当真!我可以离开京城了?!我能回靖平了!我能回家了!” 老王爷也被少年人欢欣感染,笑的见牙不见眼:“爷爷只能尽力一试!尽力一试!” “好!太好了!爷爷!我,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能回家了!” 没错,这京城再好也不是家,他的家在靖平!那个红肥绿瘦的泽国水乡! 在靖平,花船比秦楚楼都大!在靖平,人人都是吴侬软语,在靖平,他可以跑马于天地四野,立枪在高墙城下! “我要回家!”他抓住老人的肩头,眸光一片湿润:“我要回家!爷爷!” “好!回家!” 这位戎马半生的铁血老者亦动容不已,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后悔,将自己唯一的孙子送往京城为人质。 来前,他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跟萝卜一般高矮,这京城波橘云诡,无论是谁,都能轻而易举的要他性命。 可十几年过去了,小萝卜竟长得比他还要高大。 就算如此,这京城的明枪暗箭就能绕开他射向别人吗? 不能,他始终是自己的一分牵挂,一块心病。 将来皇上会对靖平如何他不知晓,但有生之年,若不能将孙子带回靖平,不能让他身处安全之地,他就是死,也不能瞑目! 东洲世子宋同心的悲剧,他绝不允许发生在扬扬身上! “你……” “爷爷!太好了!”少年郎尚未从兴奋中清醒过来,一把抱住老人便原地转了两圈,顾骁被他转的哈哈大笑。 “你这是要把爷爷扔喽!” “我怎么舍得把爷爷扔了!爷爷,我回靖平是不是就不用娶柳轻言了?” 老人板着脸道:“娶还是要娶的!人家多好一姑娘,又是知根知底的!还能容你给玉珠丫头一个名分!你要在靖平找,未必能有这么好的姑娘!” “啊?”将老人放下,世子爷一脸失望:“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哪个姑娘都不娶啊……” 第七十七章 要嫁就嫁顾飞扬 “怎么?你想让爷爷至死也看不到孙媳妇?抱不上重孙子!?爷爷什么都为你考虑,你就是这么孝顺爷爷的!” 少年郎不说话了,不过跟能回家比起来,娶柳轻言只是小事,他又很快高兴起来:“那就听爷爷的!” “这就对喽!” 顾骁冷哼,毛头小子,还想跟他斗? “不过爷爷,皇上现在能同意我回去吗?您不会是想主动上交藩王之权吧?” “想什么呢!”顾骁道:“这藩王之权,牵一发动全身,若只是我一人也就罢了,属地那么多人利益相关,他们同意吗?不过你放心,以靖平如今的兵力,保个百年无忧不成问题!” 顾飞扬点点头,做不做世子,做不做藩王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只要让他奔赴战场,将长枪捅进敌人的胸膛!看热血喷溅!那才叫痛快! 世子爷高兴,府中上下也都跟着高兴,这是多年来众人和顾飞扬养成的一种默契。 用过晚膳世子爷要去荷风四面亭的水池里洗澡,子丑以命相拦:“眼瞅着一天天冷了,那凉水可不敢碰了啊!若是着凉了,坐病了,等老了要吃苦头的!殿下年轻,莫要不听劝!” “我非要去呢!” “那殿下就从属下的尸体上跨过去!” “……”他指着子丑,好不容易将怒火憋了回去:“今日小爷高兴,不和你一般见识,这要放在平时,你早就躺下了!” 言罢便转身往后园去,子丑生怕他趁自己不注意去泡凉水澡,索性往荷风四面亭中一坐,守着! 少年人正是有点心事就藏不住的年纪,满腔的欢喜急待抒发,进了马厩去找顾无敌,结果却是空空如也。 侧耳过去,只听马场上有人正在策马狂奔,马蹄哒哒,雄浑有力。 他只得牵了顾披靡出来,只见月色昏暗的马场上,明玉珠正勒了顾无敌的缰绳,伏低身子任其飒踏,倏忽从眼前射过的瞬间,好像前头便是千军万马,她如流星飞失,要赶在第一个取下敌将的头颅。 没待他出声唤人,便见这娇小的身影瞬间立起,却是双脚踩住马磴,一手缠着缰绳,一手拔下腰背之后的短刀,手腕一动,那刀便脱手而出。 这是真的流星飞矢! 顾飞扬瞬间睁大了眸子,只见那寒光银刃划过夜空,‘哚’的一声砍下墙边的树梢,银光又打着璇儿回到她的手中。 “吁——!” 她甩甩头发止住顾无敌,随手将短刀别回腰间。 顾飞扬楞在当场,直到马蹄声近,才缓缓回魂。 “明珠!” 明玉珠这才看到昏暗的马场边上,顾飞扬正骑着顾披靡看她。 也不知这小子是什么时候来的,只得硬着头皮过去道:“殿下怎么过来了?” “方才,你那招叫什么?练了几年?” “没名字,”她笑道:“不过是行走江湖时用来退敌的招数。” “没名字?”顾飞扬不信,愈发觉得这明玉珠不肯显山露水。 “明明是小爷先认识你的,你反倒跟小爷藏着掖着,却跟外面那些人打成一片!” 明玉珠笑道:“殿下怎么又耍小孩子脾气?殿下以诚待我,我亦将殿下当做知己。” 这还差不多,顾飞扬满意了。 “跑两圈?” “好!” 顾飞扬道:“换马,我骑顾无敌!” “追上我再说!” 言罢不等顾飞扬反应过来,明玉珠一夹马腹就策马出弦,后者反应过来紧紧追上。 事实证明,顾无敌虽是好马,但在顾披靡这等良驹面前到底略逊一筹,更何况顾无敌是跑惯了塞北的戈壁旷野,哪会习惯这四面高墙,每每转弯之处总会被顾披靡拉开好长一段距离。 待世子爷赢了,便得意大笑:“要是小爷骑顾无敌保准能赢!” “不行了!我得歇歇!”明玉珠气喘吁吁的摆手,她从马上下来,很是眼馋的看了一眼顾披靡:“要是能配种就好了。” 顾飞扬大惊:“我这可不是种|马!你想什么呢!一个姑娘家,说这种话也不害臊!” “让殿下见笑了!”她笑着拱拱手行至一旁树下,脱下外裳挂在树枝上,月色之下,只着中衣的她腰身一束不盈一握,却又蓄满强健的力量。 似还是觉得有些热,索性将披散的长发也都扎在发顶,团成一个圆髻。 顾飞扬看着她,喉头微紧:“若,若有机会,你将来会参军吗?” “会啊,我一直想成为郡主那样的大英雄!” 顾飞扬有些不自然的眨眨眼:“去靖平参军呢?” “去哪都行,但凡有机会为国效力,我等江湖儿女也是义不容辞。” 少年郎便道:“那你记住今天的话,若将来小爷带兵,你要做我的属下!” 明玉珠这才察觉出他有些不对,不由笑道:“殿下不怕我给您拖后腿吗?” “不怕,我觉得你挺好的。” “哪里好?” 她在顾飞扬漆黑的眼底看到了含笑的自己,今晚月色虽不似他绝食的那日,但因二人离的近,却依旧能在这氤氲的光华之中看到彼此的每一个表情。 少年郎有些局促的避开她,席地而坐:“不是我说的,是,是明泽说的。” 小弟? 明玉珠不由来了兴趣,也在他身边坐下道:“禹城世子是怎么说的?” “他说……说你帮他解决了麻烦,很是仗义,有侠者风范。” “还有别的吗?” “还说……说你懂得多,见识广,却一向谦逊,还说你马骑的好,刀也使的好,说你善恶分明,行事果敢,不似那些个闺阁千金,颇有胆识,还说你……” 他看着身边的小女人,她正一脸期冀的看着自己,似乎盼着能从自己嘴里听到更多来自明泽的赞誉。 不知为何,这样的眼神却让世子爷有些恼怒:“还说你长得漂亮!好看!他想娶你!” “什么!”明玉珠吓了一跳:“他,他不会真这么说的吧!” 那可是她小弟啊!这话谁都能说,独独他不能这说! 难道是她平日在和小弟的日常相处中让他产生了什么误会? 可他明明也说了,要拿自己当姐姐的啊! “是啊!他是这么说的,怎么,你不高兴?” “我当然不高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臭小子!下次他要敢说这话,你替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顾飞扬总算舒坦了点,却兀自嘴硬道:“教训什么?堂堂一王世子要娶你,你就偷着乐吧!” “你知道什么,我就算嫁你也不能嫁他啊……” 那可是她亲弟弟,只不过姐弟还没相认罢了,看来以后多少得和小弟保持距离了,以免少男心思很难猜。 “说啊!”顾飞扬急了。 “什么?!”明玉珠不明所以:“你问我什么?” 后者薄唇紧抿,似在赌气,将头扭向一旁,随手摸了颗石子远远扔了出去。 “我刚才走神了,你再说一遍。” 世子爷继续生气:“不说了!” “说吧。”她晃着男人的胳膊道:“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 世子爷不满:“谁耍小孩子脾气!我,我就是问你,为什么宁愿嫁给我也不愿嫁给他!” “当然是!” 这还用选吗!如果一定要在二人之间做选择,当然选没血缘关系的这个啊! “当然是世子殿下您英俊潇洒!器宇不凡啊!” 顾飞扬冷哼一声,仰起下巴:“小爷知道,用不着你提醒。” 明玉珠失笑:“小屁孩!” “你说谁小屁孩呢!” “谁急了谁就是小屁孩!哈哈哈!” 顾飞扬转身就向她扑去:“你还笑!我已经十八了!才不是小屁孩!” 明玉珠笑着往后躲他:“呦,十八了呢,还真够大的!” “你!不许笑了!” 明玉珠要躲,冷不丁撞上身后的树干,与此同时,嘴巴也被他用手捂了个结实。 她笑不出来了,因这少年郎单膝跪地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眸光恍如郊外的野狼一般,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占有欲。 顾飞扬又有些懊恼,嗓音微微暗哑的警告:“不许笑!” “唔……”她点点头。 男人的手掌很是宽大,盖在她嘴上的同时几乎能挡住她半张脸。 那掌心温热干燥,有着马场青草的气息。 风过树梢,沙沙作响。 云散夜幕,遮星蔽月。 这偌大一片树冠之下竟漆黑一片,但就是在这样的夜色之中,那两双眼睛却出奇的明亮,彼此间近在咫尺的呼吸亦十分炽热。 明玉珠觉得自己八成是被这一身火力的少年给传染了,如若不是,她怎会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一般。 顾飞扬定定看着她,一时间呼吸略有些急促,慢慢将那手从她的嘴上收回,兀自垂在身侧。 明玉珠依旧保持着紧靠树干的姿势,舌尖舔了舔干涸的唇瓣。 鬼使神差的,她道:“若我不是命不久矣,嫁予殿下也不是不行……” 顾飞扬只觉得心尖猛然疼了一下,却又说不出缘由。 他茫然,无措,像幽闭于黑暗的房中,找不到出口,但在寻找的过程中,他又焦灼,暴躁,急不可耐! 忽又一阵风来,那件挂在树梢的外裳被风吹落。 在罩上二人发顶的同时,他已不顾一切靠上前去,与她唇齿相抵,继而被这衣衫遮藏于看不见的夜色之中。 第七十八章 他的夏天结束了 “殿下有点不对……”在观察顾飞扬一整天后,子丑终于察觉到他的孩子,不,他的殿下今天有点不寻常。 “哪里不对?”美丽却是一头雾水:“瞧着不是挺正常的吗?” “正常?”子丑指指那个从书院回来就在房里转圈圈的世子殿下:“这叫正常?” 他不光转圈,还时不时啃自己的手指甲,这要在平时他早就冲上去了:指甲多脏啊!咱不啃!好孩子才不啃指甲呢!乖! 但今天不行,今天这‘好孩子’一看就有心事,而这又是在他养育世子多年第一次碰到的意外。 如此想来,以前的世子殿下简直不能让人更省心! “天不亮就嚷嚷着要去书院上课,正常?”子丑叹道:“我饭都没来得及准备,好在添味楼开门了,囫囵吃了点。” 美丽歪头道:“那确实不正常,殿下平时是能不去就不去的,迟到更是常有的事。” “到了书院就坐在那一动不动的看书,直到一个时辰后禹城世子来了,提醒殿下书拿反了,他才动了动。” 美丽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看了一个时辰的反书?哈哈哈!” “重点是!殿下枯坐了一个时辰啊!” 美丽沉默了:“怎么殿下最近总是奇奇怪怪的?” 子丑摇头,忽又道:“明珠呢?” “啊?她晨起听说殿下走了,又倒头睡了,后来我就一直在前院忙活没回去,也没看到她。” 子丑搓搓下巴:“这两个人……有点奇怪……” “是殿下奇怪吧?明珠看上去一点也不奇怪。” “你去问问殿下。”子丑碰了美丽一下。 “你怎么不去?” “我,我问一天了,再问殿下该抽鞭子了。” “……” 美丽刚要进去,就见顾飞扬从里头出来。 “你们在干嘛?” 美丽一脸无辜的摇摇头:“没干嘛。” “既然没事做,就去帮我买几个糖人。” “哦……”美丽一头雾水:“买几个?” “随便!” 美丽刚要走,顾飞扬又叫住她道:“有多少买多少!” 美丽应下,看子丑一眼,转身飞快离开。 子丑硬着头皮上前:“殿下想吃糖人啊?这好办,属下给您做?” “用不着!” 言罢又转身回了房,将房门一闭,他又开始在里头转圈圈了。 子丑那个急啊,便也只好围着门口转圈圈。 美丽确实是把所有糖人都买了,为了防止黏连,还特意把人家插糖人的稻草粑粑买来,举着这么一大串像走街串巷的。 顾飞扬看了却是一脸不满:“给我做什么?” “啊?”美丽不解:“不是殿下让奴婢买的吗?” “这么甜!你和明珠吃吧!” 美丽大喜:“谢殿下!” 刚要往外头跑,又被顾飞扬急急叫住:“我来!我给明珠送去!” 言罢便夺了她手上糖人,大步往后院去。 美丽委屈道:“那奴婢的呢?” “你要吃再去买!” “可,可都被奴婢买来了啊!” 世子殿下可不管她,兀自拿着糖人就去找明珠,回头看子丑正跟着,又没好气道:“你没别的事吗?” “没有啊……” 他的职责不就是保护世子殿下的安全吗! “那就找事做!平时不挺喜欢往后厨跑吗!” 子丑一脸局促:“殿下,殿下这是嫌弃属下了?” “是!” 言罢不管子丑泪流满面,他举着糖人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心烦意乱。 一会见了该说点什么? “给你糖人!” 不妥,昨日那周波波献殷勤的时候就不曾这样。 “你不是喜欢吃糖人吗,小爷给你买来了!” 还行…… 万一她问,为何买这许多? “小爷有的是银子,你管得着?” 不妥!不妥! “不知道你喜欢吃哪种口味,索性都买来了。” 嗯……也还行。 他掂量着,琢摸着,做的所有铺垫其实就是为了一句话。 “小爷亲了你,会对你负责!” 可该怎么负责? 娶她?那柳轻言和郡主怎么办? 而且爷爷如果知道她是偷马贼肯定不乐意。 不娶?可亲都亲了…… 抿抿唇,世子爷又忆起昨夜那混乱的一个吻来。 每每想起,他都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 这些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男女有别!恪守本心,不可始乱终弃! 再者说来,他心里明明只有郡主啊! 他当时忘了自己是如何落荒而逃的,像个懦夫,冷不丁回头的时候,看她靠坐在树下,头上盖着薄薄一件外裳,像新娘子的盖头。 “明,明珠……” 推开房门,他提起的勇气在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后又松懈下来。 “明珠?” 他举着糖人儿满院子找人:“明珠?明珠去哪了?” 有婢女闻讯道:“一天没看到了,没跟殿下在一起吗?” “什么?一天都不在府中?” “不在。” 不会生气了,跑了吧? 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他也顾不上手上的糖人了,一把将其塞到婢子的手中,又往前院跑:“子丑!美丽!明珠呢!美丽!” 世子爷这么一吆喝,府上的人也都急了,纷纷传话给美丽,等美丽找到顾飞扬的时候却看他一脑门的汗,忙不迭掏出帕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明珠呢!” “不在后院?” “不在!” “那在驯马?” 顾飞扬恍然大惊:“对!我怎么忘了!她是马夫!驯马!” 要往后园去,却又急急止步,一脸懊恼道:“万一不在呢!” 美丽有些纳闷:“那可能出去了吧?” “会不会生我的气,不辞而别了?” 美丽奇怪道:“为何要生殿下的气?殿下还没去找就说不在?”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言罢便扔下这话急急往后园去,还没穿过垂花门呢,就迎面撞上子丑:“殿下,属下找过了,明珠也不在后园,确切的说,不在府上!” “糟了!真的不辞而别了!” 子丑道:“可能去找禹城世子了吧?她这几日不经常和禹城世子在一起吗?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顾飞扬就想起自己昨晚赌气说明泽要娶她的话,转身便往大门口跑:“牵我的马来!” 顾飞扬在府上折腾一通,又急匆匆骑马出去,闹的顾骁一头雾水。 “他这是怎么了?” 美丽道:“奴婢也不知道,像丢了魂一样。” “啊?”顾骁纳闷,他孙子开窍了? 顾飞扬找了一圈没找到人,直找的天都快黑了才悻悻回府,也是因着子丑那句‘说不定明珠已经回来了’。 结果在王府门前勒了缰绳问门房,得到的答复却是还没回来。 心底一沉,明珠走了…… 都怪他太过失礼,莫名其妙的亲了人家,亲也就算了,还逃了。 这天地世界这般浩大,他又被囚于京城之中,只要她不想,恐怕二人此生难以再见了吧? 她像书院里的甜杏,也像夏日里的胡瓜,更像顾无敌,总能带给人莫名其妙的惊喜,可这惊喜,不过短短一个盛夏,一转眼便从他指缝间悄没生息的溜走。 他还想请她吃糖人,吃金膏蟹,还没让成爷爷给她治好内伤,还,还没带她回靖平看看。 不过是江湖逆旅,人生过客,多年后再也不会忆起的一个夏天,一个对他顾飞扬而言,过早结束的夏天。 “殿下才回来?” 他骤然转头,眼眶骤然一酸。 “明珠!” 明玉珠掀开马车的帘子,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他从马上跃了下去,快步上前:“你去哪了!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知不知道我多担心!” “我……”明玉珠本想跟他打趣两句,结果看着世子爷眼眶通红,心底不由一软:“抱歉……我跟于夫子出城垂钓去了。” “垂钓?” 于星河也从马车里探出个头来,摇着折扇笑眯眯的看着他:“这不是听说羡安今天很是用功,为师放心的同时便松懈松懈,叫上明珠小友一道出去转转。” “你!你们!”顾飞扬怒不可遏:“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世子吗!” “我……” “还不快下来!” 明玉珠向于星河辞行下车,于星河却悠哉悠哉道:“明珠,你不必怕他,他要敢欺负你,回头我替你教训他!” 顾飞扬扭头,猛的看了于星河一眼。 他本是笑着的,这笑容却不由僵在了脸上,他差点忘了,狼始终是狼,哪怕是个未长大的狼崽崽,打小被囚于笼中,也有着与生俱来的嗜血锋芒。 只得打着哈哈道:“你也别生明珠的气,我原本还想请她去秦楚楼喝酒,结果她怕你着急,说要赶在天黑之前回来,下次,下次我请你们俩,如何?” “不敢劳驾夫子!” 顾飞扬说着便一把抓住明玉珠的手腕,将人带回府中。 明玉珠跟在他身后踉踉跄跄,好半天才追上他的步伐。 暮色四合,王府四处点灯,煌煌灯火之下,少年郎止住脚步。 明玉珠径直撞上他的肩头,撞的她鼻头一酸,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世子爷扭头看她,看她莹润的一张小脸在灯火之下何其无辜:“我,我以为你走了。” 第七十九章 他算狗屁大英雄 “我,我以为你走了。” “去哪?” “不知道,我以为你生我的气,走了。” 明玉珠这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方才为何生气,这会儿又为何委屈。 忍不住打趣他道:“我若真的走了呢?” “走就走,你要不怕死在外面没人给你收尸,就尽管走!” “怕。”明玉珠揉着酸痛的鼻子笑:“还真有点怕。” 顾飞扬心里这才舒坦了些:“你知道就好。” “殿下!”美丽从后院跑过来道:“王爷叫您过去呢,好像突然收到了什么消息要跟您商量商量。” “啊?这个时候?” 美丽纳闷:“哪个时候?” 顾飞扬有些欲言又止,看看明玉珠,又看看美丽,最终只道:“你,你别再到处乱跑了。” 明玉珠哭笑不得:“我跑什么?殿下快去忙吧!” “好!” 看他带子丑快步离去,明玉珠却暗自忖度顾骁到底要跟他说什么,难道是跟五皇子有关的? 以她的功力去屋顶偷听应该不会被顾骁发现吧? 今日于星河找她说起五皇子明日回京一事,东洲的事情交接的差不多了,当地官员富商也都做了妥善的安置,五皇子明日就要凯旋而归。 他离京时只带了一队禁军,没人会想到他会削了东洲的藩王之权,但他连用五道圣旨,调遣五郡驻兵,打了东洲一个措手不及。 于星河既为这个外甥感到骄傲,又为他的未来感到担忧。 于星河说,萧源此人温吞单纯,陛下给他派了这样一个任务,全然没想过如果失败,他兴许会死在东洲。 到那时,东洲王只需说一声刀剑无眼,便可摘脱所有罪责,到那时,皇上只会更加被动,更无力追究一个皇子的生死。 她看得出于星河怕外甥出事,但不知为何,明玉珠却不这么认为。 “若这一切,五殿下早就已经成竹在胸了呢?谁说,这一定就是皇上的计划?” 于星河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说你不了解我这个外甥,他打小就是胆小,唯一点,那就是听话,十分听皇上的话! 她便没再争辩下去,兴许是她入京时间太短,对萧源还不够了解。 “明珠,你去哪?”美丽见她要走,一把将人抓住。 “我,去更衣……” 美丽笑嘻嘻道:“走!我带你去吃糖人!” “啊?我……大晚上的吃什么糖人啊?” 美丽却不肯放她走:“好多好多糖人!你来就知道啦!” 于是第二天,世子爷提议去添味楼吃千层糕的时候,明玉珠果断摇头:“昨天美丽也不知发什么疯,买了那许多糖人,怕放坏了,非逼着我吃,这会儿还齁得慌。” “咳!”顾飞扬干咳道:“你不是喜欢吃糖人吗。” “我觉得我已经把一辈子要吃的糖人吃完了,这辈子都不想再吃了!” “那咱们不吃甜的……吃小馄饨吧!” “哎?这个不错!” 看她高兴,世子爷也乐了,进门第一句话就是:“把你们这十八种口味的小馄饨都上一份!” 子丑一边拴马一边喃喃:“魔障了,殿下真是魔障了!” 五皇子萧源今日要班师回朝,一大早大街小巷便四处戒严,众人都等着看皇子的威风,早早的等在了最朱雀长街。 在添味楼的窗边正好可以看到街上热闹的人群,彼此摩肩接踵也好不热闹。 “五殿下凯旋而归,皇上怕不是得封他做太子了吧?” 明玉珠一边吃馄饨一边看向隔壁桌闲聊的二人,只听另外一人说道:“想什么呢,五皇子是什么出身,陛下怎么可能让他做太子?” “那可不一定,我大沛一向是立嫡立贤,嫡出的二皇子才被贬为庶人,眼下几位成年的皇子中,最贤能者非五皇子莫属!” 另外一人听了却直撇嘴:“咱俩打个赌?” “赌什么!” “谁输了,谁就去秦楚楼请客!” 顾飞扬也注意到这说话的二人,其实不光他们,眼下朝中民间对五皇子能不能获封太子多有议论。 “谁做太子也轮不到他!”顾飞扬没好气道:“我靖平第一个反对!” 明玉珠笑了笑,顾飞扬对五皇子的怨气还真是有增无减啊。 “明泽?”她往窗外探了探身子,正看到明泽和他的小厮挤在人群里,手上抱着书箱,有些吃力。 顾飞扬给子丑使了个眼色,他很快下楼将明泽主仆二人带了上来。 明泽有些惊讶道:“你们,你们也是来看五皇子开凯旋的?” 顾飞扬没好气的挑眉:“谁稀罕看他!我们来吃饭!” 明玉珠点头,指指一桌子的空碗空碟。 明泽不免有些咋舌:“吃了这么多?” “你吃了吗?要不要给你叫一份?” 他连忙摇头:“不必了,我在家里吃过了,本是去书院的,到了才知道今日夫子们要赴宴,不用上课……” 顾飞扬蹙眉:“昨天陈鹏没告诉你?” “没有。” “明天我找他去!” “别别!”明泽拦下他道:“他兴许只是跟我开个玩笑。” “这叫什么玩笑?”顾飞扬怒道:“小爷警告过他,让他不要再欺负你,这才多久,就原形毕露了?” 明泽忙道:“他兴许只是忘了呢,你就别吓唬他了。” 明玉珠也道:“就算是故意的,也无伤大雅,起码没像以前一样动手打人不是,你总得给他一点改过自新的时间。” 顾飞扬不乐意了,看看她,又看看明泽。 “闹了半天,就小爷一人是坏人,你们,连带陈鹏都是好人!” “羡安……” 明玉珠失笑,直接夹了快鱼糕塞他嘴里:“殿下是世上顶好的人!” 明泽也连忙点头:“你比陈鹏好!” “这还差不多……” 顾着腮帮子吃了那块鱼糕,顾飞扬心满意足。 只听明泽又道:“五皇子还朝,陛下宴请百官,顾爷爷也要去吧?” “嗯。”想起爷爷昨晚跟他说的,今日想在朝上向皇上提带他回靖平一事。 眼下东洲才平,五皇子也才回来。 他这个时候提起此事难免不让人怀疑,他是担心自己的孙子在朝中吃亏,也担心靖平将来会沦为和东洲一样的下场! 对此质疑,爷爷倒很坦然:没错,我就是这么担心的啊! 若皇上想安靖平之心,想安三王之心,那他就得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他绝对不会像对待东洲一样对待他们! 那他回靖平一事,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五皇子进城了!” “五殿下的人马已经进城了!” 街上一片吵嚷,添味楼中众人闻讯纷纷围聚在窗前。 明玉珠往楼下一看,只见人头攒动,愈发拥挤起来。 顾飞扬蹙眉道:“他做什么了,不过是不劳而获,又不是驱逐蛮夷,收复失地,就这般功劳?回来还要百姓夹道相迎?” “羡安,你小点声……” 明泽提醒他,他却完全不当回事,这话当着萧源的面他都敢说,更遑论眼下。 不一会,身着银甲的萧源便策马从京东门而入。 顾飞扬瞥了一眼,他并未带多少人,早先跟他一起去往东洲的古砚李恕等人在平定东洲后已提前回京。 他在交接往东洲事务后,便把将士归还各郡,此番回来只带了去时的一队禁军。 可就算如此,多少年未曾见过将军凯旋的京城民众依旧是群情激昂,上赶着要去看大英雄的威风。 顾飞扬再次冷嗤出声:“恐怕郡主都没这待遇!” “郡主的待遇可比这好。”明玉珠随口一说,却同时收获小弟和顾飞扬求知若渴的目光。 “你见过?” “啊……听说过!” “怎么说的?” 明玉珠歪头想了想:“夹道欢迎是有的,百姓们还将家里积攒的鸡蛋,饼子,肉干送予郡主和得胜归来的将士们!” “哈!”顾飞扬得意的双手叉腰:“我就知道!郡主的待遇肯定比这他好!他算什么狗屁英雄!” 声音太大,吸引了窗边一溜儿的脑袋看过来。 就在明泽担心要挨骂的时候,世子爷却脸色一沉:“看什么!不认识小爷?!” 靖平世子顾飞扬嘛!谁敢说不认识! 众人又大气不敢出的将头转了回去,专心去看五皇子。 顾飞扬也懒懒靠着窗户,看萧源那得意的模样怎么看怎么糟心。 有本事你出关打仗去! 明玉珠将没吃完的鱼糕端给小弟:“你帮我吃了吧,点的太多,吃不了。” 明泽抿抿嘴:“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若客气那就只能浪费了。” 明泽高兴的去吃鱼糕,明玉珠却往他身边靠了靠:“你……” “嗯?”他眨眨和对方如出一辙的大眼睛,略有些无措:“我怎么了?” 明玉珠斟酌用词道:“你跟顾飞扬同龄,他马上要娶妻了,你就没想过……” 少年眼神微有些暗淡,嘴里嚼的鱼糕也有些不是滋味:“我和他哪能一样啊……” 看一眼靠窗而坐的顾飞扬,一身锦绣红衣,如火一般热烈,连编发的金珠都纯粹的耀目。 他是整个靖平的宠儿,皇上都要让他三分。 而他呢,不过是禹城的弃子,就是死在京城也无关紧要。 “若不论出身门第,娶个妻子总不是问题。” 明泽摇头道:“谁跟了我,若将来不得善终,我不是害了她吗……” 明玉珠只得换一种问法:“那你可有心仪之人?” 言罢,目光灼灼的看向他,但凡他对自己有一点非分之想,她定要第一时间将这荒唐的想法扼杀! 可出乎意料的是,明泽还是摇头,眼神清澈的好像不谙世事的孩童:“没有。” 她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奇怪:“你,之前跟顾飞扬,夸过我?” 明泽蹙眉想了想:“不曾啊……你别看他待我不错,我们却很少说话。” 第八十章 国子监都是蠢货 明玉珠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感情顾飞扬那天晚上是诓她呢! 说什么明泽夸她!明泽喜欢她!害的她担心了好几天!差点以为自己要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若明泽真喜欢她,那将来二人姐弟相认,可如何自处! 荒唐!可笑!且可气! 正看向喧哗楼下的顾飞扬不由一个哆嗦,冷不丁回头竟对上明玉珠要吃人的眼神。 “你!你干什么?!” “我!我想揍你!”言罢,亮了亮自己的小拳头。 顾飞扬简直又好气又好笑:“揍我?明珠,小爷近来是不是对你太好了?!就你这小身板!谁揍谁还不一定呢!” “怎么?你还想还手?”明玉珠意有所指的看了看自己的肩头。 顾飞扬又想起自己差点送她归西的那一掌,登时心虚:“明明是你在挑事……” “你们怎么了?”被夹在中间的明泽一头雾水:“难道因为我说错了什么?” 经他一提醒,顾飞扬暗叫糟糕,别不是明泽真说漏嘴了吧? 正待问他二人说了什么,就听添味楼下面一阵嘈杂的声音,窗边围观的众人笑道:“这不是陈大人家那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吗!” 陈大人?纨绔? 三人同时向窗外看去,只见五皇子所带禁军已经走远,百姓散的散,退的退,却有一伙人正围作一圈,不知在吵嚷什么。 而圈子的正中心不是陈鹏是谁,这要放在平时,陈鹏一向是围别人的那个,今日反倒是别人围他。 明泽道:“是!是上次在小蓉山我阿姐的香台前那个……” 顾飞扬也认出了围困陈鹏的人,那个虎贲将军徐达的小儿子,叫什么来着…… “跪下!听到没有!跪下!”那人指着陈鹏,厉声训道:“你若不跪下认错!我今天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添味楼的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这陈公子也有今天?” “他要么不落单,但凡落单,被人抓住就能往死里打!” “原来吴兄也早想打他了?” “你不想打他?上次当街调戏我表妹,要不是他人多,我非把他鼻子打掉不可!” 明玉珠失笑:“这陈鹏的仇家可真不少。” 顾飞扬也冷嗤道:“以前也不是没人找他麻烦,奈何他死不悔改。” “看出来了。” 上次找明泽的麻烦被揍,一般人都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倒好,还惦记着报仇!结果那次还不是被教训了个心服口服? “没听说徐公子和陈公子有什么过节啊……两家好像还是世交。”明泽有些奇怪:“而且徐公子是个读书人,不会拳脚,为何要和陈公子过不去?” 只见这徐公子和他身边的人都穿着国子监的衣裳,一看就是一伙的,且都是斯文人,不像那等勾肩搭背招摇过市的纨绔子弟。 而陈鹏除了带了个小厮,身边也没旁人,此刻正卑微讨好的和他打着商量:“咱有话好好说,没什么问题是不能用一顿酒解决的!小弟请诸位去秦楚楼坐坐如何啊?” 那谄媚的模样既让人觉得可怜,又让人觉得好笑。 “你还好意思提秦楚楼呢!”其中一个国子监的学生怒道:“上次你带我去秦楚楼喝酒,顾飞扬一来你就临阵倒戈,合着顾飞扬一块找我麻烦的时候你是不是忘了?” 楼上世子爷听到自己的名字,又有些好奇道:“上次?那个西域客商胡说八道的时候?” 明玉珠点头:“好像是,这位公子当时还怒斥郡主杀人如麻?” 顾飞扬想起来了:“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国子监怎么尽是些不长脑子的蠢货?还有这个姓徐的,上次被小爷抽了,还是这么不长记性?” 只听不长记性的徐公子道:“你既和顾飞扬臭味相投,便不要跟我们称兄道弟!禹城郡主于家于国虽也功不可没,但你们也不该一叶障目!无视她曾心狠手辣残害妇孺!你若识时务就给我跪下!向我们道歉!向那些惨死在郡主手下的无辜性命道歉!” 陈鹏讪讪笑道:“徐兄,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小弟以前多有得罪,小弟愿给你们赔个不是,可咱们好歹都是大沛子民,我陈万里跪天跪地都行,你让我给郡主杀的蚩然人下跪?我得是怎样一个畜牲!才能做出这等猪狗不如之事?” “你!”国子监众人怒了:“众生来平等,没有谁就一定该死一定该活!” “就是!战场上!弱肉强食乃历史的规律!可她明玉珠为了战功不择手段,连孩童都不放过!本就该被口诛笔伐!反而因她身死就被歌功颂德!这算什么道理!” “我们便是要唤醒百姓!警醒世人!禹城郡主明玉珠,她没这个资格!好让世人看……” “她没这个资格,你有?”说话之人一把将徐公子推了出去,他一个踉跄急急回头,对上的却是顾飞扬如孤狼一般的眼神。 他只觉得双腿一软,急急躲在自己的同窗身后。 “顾飞扬?” “靖平世子!” “叫什么叫!”顾飞扬一把抽出腰间的长鞭,指向瑟缩的徐公子道:“徐……徐小儿!上次小爷打了你,你是一点记性也不长啊!” 国子监众人大惊:“上次就是你打的我们徐公子?!” “是小爷,怎么,你们也想尝尝鞭子的滋味?!” 众人又是一缩,怯怯看着他的同时又都纷纷咽了口唾沫。 到底有勇气可嘉的,站出来道:“顾飞扬!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什么叫多管闲事?”他道:“要不是你们口口声声叫着小爷的名字吗,小爷能不来吗?来了就是多管闲事?什么道理!再者说来,这陈鹏是我汉白书院的人,你们欺负我汉白书院的人,就是小爷答应,禹城世子也不答应!是不是?明泽?” 跟在后头的明泽听他叫自己,便忙不迭点头,咕嘟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你!你!你们不能欺负我们汉白书院的人!” 陈鹏不由感动的热泪盈眶:“羡安救命!明泽救我!我就知道,咱们可是打不散骂不离的同窗至交啊!” 明玉珠后头乐道:“这会儿就是同窗了?” “明珠!明珠!”陈鹏在看到她的同时又好像看到亲爹一样,撕心裂肺的吼道:“他们欺负我!还要我跪下!我就只跪过你!你不能不管我!明珠!” “咳咳!”明玉珠干咳一声,对上顾飞扬探寻的目光,忙补充道:“那是他脚滑……” 顾飞扬又看向国子监的众人道:“怎么?是现在滚,还是吃了小爷的鞭子再滚?” 徐公子仗着人多,也鼓起勇气道:“你敢打我们一下试试!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到时候,到时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爷好怕啊……对了,徐小儿,你爹上次找皇上告状不成,回去没跟你说?” 徐公子脸色一白:“你!你叫我什么!” “徐小儿啊?不对吗?” 徐公子气的脸红脖子粗:“我乃堂堂虎贲将军之子徐旻!” “好!小爷记住了,徐小儿!” 陈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收到徐旻的眼神警告后又赶紧闭嘴:“徐兄,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可是靖平世子啊!” ‘啪’的一声,顾飞扬的鞭子破空一声厉响,登时把徐旻吓的抱头后躲。 顾飞扬笑道:“放心,小爷还没打呢,先别急着躲。” “你!你!”徐旻告诉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上次被他打的伤现如今才刚好利索,哪能再吃这大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走!我们走!顾飞扬!陈鹏!你们最好记住了!世人都不是傻子!禹城郡主做了什么,到底有公道评判!日后的史书可都是要我们来写的!” “小爷看你们就是大傻子!还写史书!” ‘啪’的一声,他直接将鞭子抽了出去,那一众国子监的学生便在他的鞭子底下抱头鼠窜。 他怒不可遏的收回鞭子缠在腕上,一大早惹了一肚子的晦气! 陈鹏不无感激道:“羡安!多亏你!不然老子今天在这大街上就丢人丢大了!” “其实我还挺想看你丢人的样子。”顾飞扬打量他一眼道:“要谢就谢你自己吧,要不是听你维护郡主,小爷未必肯出来救你。” 陈鹏嘿嘿一笑,又看看明泽和明玉珠:“你们也是出来看五皇子得胜还朝的?” 说起这个…… 明泽不无委屈道:“你昨日为何没告诉我今天夫子不上课?” “啊?” 顾飞扬也道:“对啊,害他白跑一趟。” 陈鹏有些心虚,他是故意不告诉明泽的,就是想捉弄他这个书呆子,结果捉弄他不成,今天自己险些被人捉弄。 只得惭愧说道:“这人啊,果然不能做坏事!你看,我今天报应不是来了吗!明泽,对不住,等明天!明天上课,你别带午饭了,我请你吃饭如何!” 明泽嘟哝道:“不必,多谢!” 陈鹏一时间又不知该说点啥,顾飞扬道:“没什么事都散了吧,我要回家了。” 明泽又道:“羡安,既然今日不用上课,我,我能不能去你府上看看我阿姐的马?” 顾飞扬的眼睛瞬间一亮:“好啊!便让你见识见识!顾无敌的风采!陈鹏!你也来看看!那可是郡主的宝马良驹!寻常人一辈子也见不到!” “啊?”陈鹏骤然被点名,激动的有些无措:“我,我也能看吗!” 第八十一章 纨绔都是潜力股 “我跟你们说!郡主这马到底是战场上下来的,何其威风!在我马厩里都快称王了!除了马,我那还有好些铠甲兵器!小爷专门给郡主建了个小楼来收藏!一会看到了可别被吓着!战场上的东西,那可都带着杀气呢!” 陈鹏和明泽听的咋舌不已,既憧憬又向往。 而顾飞扬一看他们这少见多怪的样子,更加的洋洋得意,少年意气本就肆意洒脱,明玉珠觉得此刻的他不像狼崽了。 像只亮翅的野山鸡! 如果她见过孔雀,可能会觉得开屏孔雀更适合用来形容容貌俊美的世子殿下。 顾飞扬将二人带回靖平王府,迫不及待向他们展示顾无敌的风采。 一看到顾无敌,禹城世子明泽险些哭出来,手上抚着顾无敌结实光滑的皮毛,又盯着顾无敌的眼睛对视良久,几度哽咽。 明玉珠看着也有些心酸,此刻她觉得自己好像真已经是个死人一般,正以一种魂灵出窍的姿态看着他们。 她能看得见他们的喜怒哀乐,而他们却不知自己就在身边。 “阿姐……” “别……”明玉珠赶忙出声阻止:“这,就是一匹马,你管它叫阿姐,瘆得慌……” 顾飞扬见明泽这般伤心,也不由红了眼眶,抬手在明泽肩头拍了拍:“节哀吧,郡主应该也不想看到你这般伤心,不过郡主在天之灵若真有感召,应该也会十分欣慰。” “欣慰什么……”明泽背着他,悄悄擦干净眼角的泪痕。 顾飞扬道:“当然是欣慰我这个做姐夫的把你保护的很好。” “……” 明玉珠和明泽同样一言难尽的看着他。 只听顾飞扬又自说自话道:“还会欣慰顾无敌,以及陪你阿姐上过战场的兵器铠甲都被我很好的保存了下来,没有流入歹人手中,除了……” 他看了一眼明玉珠,一脸痛心疾首。 明玉珠知道他在心痛什么,抽出后腰别着的短刀,她交给明泽道:“这也是你阿姐的刀,曾陪她在战场上来去自如,斩首无数!” “啊?”明泽双手接过那把锃亮的刀,在看到刀柄缠绕的金丝软缎之后有些纳闷:“瞧着,怎么像把新刀?” 陈鹏也纳闷:“这是郡主的刀?感觉像才买的一样!城北铁匠铺子一百两三把!” 提起这个顾飞扬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就要问问咱们明珠姑娘了!好好一把刀,她非说脏,拆了缠刀的布不说,还给扔了!那可都是郡主斩首无数的勋章!小爷差点没被她气死!” 明玉珠嘿嘿一笑,拿回刀重新别进后腰的刀鞘之中:“那上头的血都洗不干净了,而且磨砺多年,拿在手上磨的掌心生疼,哪有殿下这金丝软缎舒服。” 顾飞扬也不跟她理论,拉了顾无敌的缰绳翻身上去:“陈鹏,你会骑马,要不要跟我跑两圈?马厩里的马你随便挑!” 陈鹏却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我那点技艺在你羡安面前不是班门弄斧吗,今日过来能见到郡主的宝马良驹已经此生无憾!” 明泽却不由喜道:“羡安,你,你能让我骑来试试?就骑我阿姐的马” 陈鹏也跃跃欲试:“我,我也想骑郡主的马!” 顾飞扬更加得意:“不是我不舍得啊,实在是这顾无敌认主,寻常人还真难驾驭的了它,若非小爷是郡主的夫君,它也是不认的。” “咳咳!”明玉珠重重咳了两声。 顾飞扬有些心虚,故左而言他:“一会给你们看看别的吧!” 明泽却不死心:“那,我还是阿姐的亲弟弟呢,顾无敌应该也能认我吧?” “不可能!” 陈鹏乐道:“羡安你不舍得就不舍得呗,编出这话来吓唬我们?” “小爷是那种人吗!”他脾气上来了,索性下马将缰绳交到陈鹏手上:“你试试!你要是不被它摔下来,我就跟你姓!” 陈鹏知他不舍得,就算自己真能骑也不敢骑的,得罪靖平世子可比得罪徐旻可怕多了! “不敢不敢!顾无敌认不认我另说,但一定能认禹城世子!” 明泽迫不及待点头道:“我想骑一下我阿姐骑过的马……” 明玉珠不由有些心酸,她要真的死了,小弟也只能以这些遗物来追思自己了。 “殿下……你,就让他试试吧。” 顾飞扬心一软,将缰绳交给他:“你又不会骑马,悠着点。” “好……” 明泽深吸一口气,抱着马鞍便要上马。 顾飞扬的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里,他很担心,倒不是因为明泽会被马甩下来,而是怕这顾无敌真让他骑。 若真是如此,那他这些日子在顾无敌身上花费的时间又算什么? 那他郡主夫君的脸面又该放到哪里?! 就在他紧张之余,顾无敌难耐的甩了个响鼻,一尥蹶子,明泽没能成功骑上去,反而还摔了个屁墩儿。 “好了好了,别骑了。”顾飞扬松了口气:“顾无敌不认你的,它只认我和你阿姐。” 明泽有些失望,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杂草,又依依不舍的在顾无敌身上摸了摸。 明玉珠挽了袖子道:“我带你骑吧!来!” 说着就要上马,却又被顾飞扬拦下:“不!不行!” “为何不行?殿下就不能通融通融?” 他没好气道:“男女有别!要带也是我带。” 明玉珠后退一步:“好,你来。” “……” 明泽充满期冀的眼睛看向了他,甚至还带着些许祈求。 顾飞扬只得硬着头皮骑在马上,一伸手把明泽拉了上来。 顾无敌甩甩鼻子,对于陌生人有些不置可否。 “抓紧了,别掉下去!” “好!”明泽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能,能走走吗?” “真麻烦!驾!” 顾飞扬带着明泽围着马场缓缓走动,他不敢骑的太快,万一顾无敌这小脾气上来了,把两人都甩了也不是没可能。 “真好!”陈鹏站在马场边上看着二人感慨:“哎呀,这个明泽其实有时候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那么一个英雄姐姐,够吹一辈子牛的了!” 明玉珠笑道:“可你之前不还骂他给郡主丢人吗?” “我,我说的也没错啊!”陈鹏没好气道:“郡主多厉害,你看看他……当然,我现在不是在骂他,我就是实话实说!明泽这人吧,确实窝囊了点,我以前是总欺负他,但那也只是明面上的,你们看得到的,那些你们看不到的,欺负他的人多了去了!” 明玉珠岂会不知,京中不光为官的欺他,就连归属禹城王府的客商田庄都不把他这个主子放在眼里,如若不然,禹城王府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拮据破败。 “其实我,跟他也挺像的……”陈鹏碾着脚下的一颗石子,略有些赧然:“我,我也给我爹丢人了。” “陈大人莫不是想让陈公子弃文从武,上阵杀敌?” 陈鹏摇头道:“那倒不是,我爹打小就对我管教甚严,希望我出人头地,结果呢,我什么什么都不如他!在私塾的时候先生还总向他告状,说我不肯好好上学,他没少拿家法揍我。” 说着便耸耸肩,好像曾经被打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后来他说我朽木不可雕,给他丢人现眼了,就把我送去了汉白书院,索性也不管我了。那老子自然就乐的一个自在,既然他说老子丢人现眼,那老子就丢给他看!” 言罢,一脚踢飞那石子,赌气一般暗中磨牙。 “为人父母者,哪个不是望子成龙,你爹不过是犯了一个所有父亲都会犯的错误。” “我知道!”陈鹏笑道:“很多人都这么劝过我,我兄长也说,当爹的都这样,在管教儿子方面明知自己错了,却死不悔改。” “不,你爹的错误是,他老眼昏花,没发现自己的儿子有着不世之材,还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 陈鹏惊呆了。 “你,你要夸我,大可不必如此……我是个什么东西,还是,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明玉珠也看着他笑:“我不是在夸你,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哪怕你昨日不是英雄,今日也是了。” “你,你什么意思。” “方才你和徐旻他们据理力争为郡主正名,不愿背弃本心向蚩然下跪,单这一点,已经远胜大多数人,起码比之徐旻之流的假仁假义,你已经算的上是一位善恶分明的英雄了!” 陈鹏不由激动的张大了嘴巴:“你,你说的真心的?我,我当时是不是十分英勇?” 明玉珠含笑点头:“何止是英勇,简直是让我刮目相看,想必世子也对你刮目相看了吧。” 陈鹏捏紧了掌心,笑的有些合不拢嘴:“也是,比之那些个不分善恶的小人,我比他们可强多了!他们只会打着众生平等的口号诋毁郡主!有本事蚩然来犯的时候他们也去上阵杀敌啊!可……可我之前也说过郡主的不是,但我都不是真心的!在我心中,还是十分崇敬郡主的!当时我也是鬼迷心窍才跟他们沆瀣一气!你,你要信我!” 他不知自己为何迫不及待的要向明珠解释这许多,好像只要明珠站在他眼前,总能让他无来由的敬服,好像只要被她看上一眼,自己内心那点小九九就无所藏匿。 她总给人一种安心的压迫感,让他不知所措的同时又渴望依附。 第八十二章 谁不羡慕顾飞扬 明玉珠看着他,忍俊不禁:“我相信,你日后的成就定也不会输给你爹,兵部尚书辛醇不也对你赞赏有加吗,你不会忘了吧?” 陈鹏忙不迭摇头:“我没忘!所以这几日我一直去辛府听课,实不相瞒,听辛大人夸我,我还挺受用的。” 言罢嘿嘿一笑,又挠挠头道:“辛大人慧眼识珠,被他看上的人在朝中都会有一番建树,你说我将来是不是也……” “会的!”明玉珠笑着点头道:“你要相信辛大人的眼光。” 他相信辛醇,也相信明珠。 此刻看她眉眼含笑的看着自己,那份肯定竟让他飞快跳动的一颗心无处安放。 怎么明珠这么好的人就成了顾飞扬的小厮了呢? 若跟了他,他定要将人好好供起来的! 顾飞扬带着明泽溜了一圈马,明泽下马的时候还有些意犹未尽,连眼眶都红了一圈。 “哭什么,没出息!” 明泽用衣袖小心擦了一把眼睛,嘟囔道:“我没哭,我就是,风大……有点想我阿姐了……” 阿姐也想你啊…… 明玉珠一脸欣慰的看着他,她在禹城的时候不是没想过来京城探望明泽,一开始是她年纪小,轻易出不得远门,后来又逢蚩然入关,她身先士卒更加不敢离开。 她总是告诉自己,待将来禹城安定,定要风风光光的去京城找她小弟,但凡有机会带他回禹城,也绝不将他置于危险之中。 但却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差不多行了啊……”陈鹏最看不惯这个:“你想她,她未必想你!谁愿意有你这么个窝囊弟弟?” 顾飞扬作势要打人,陈鹏第一时间躲在明玉珠后头,腆着个脸道:“我说错了吗?我有时候也纳闷,郡主是那样的大英雄,明泽怎么就这样呢?啊?咱远了不说,近了,有你羡安兄一半我也不至于总欺负他不是!” “你也知道自己总欺负他!”顾飞扬没好气道:“人生来性格迥异,他天性如此,你想怎样!” “好好好,羡安消消气,我以后不欺负不就行了!我就算不给你面子,也得给明珠面子啊!” 言罢还不无讨好的拍打明珠肩头看不见的灰尘,这倒让她有些受宠若惊:“陈公子客气了。” 顾飞扬看着他俩蹙紧眉头,这边明泽破涕为笑道:“我,我就是有点睹物思人,你们不必为我争吵。” “谁为你吵了!” “你也未免太拿自己当个人物!” “……” 明玉珠哭笑不得,所以说,男孩子们的相处方式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在军中如此,在京中的纨绔亦是不能免俗啊! 临走之前顾飞扬特地带他们参观了一下自己的‘鬼雄楼’,在看到顾飞扬的藏品后,二人有些傻眼了。 而世子爷又颇为享受他们的震惊和艳羡,来来来,给你们好好开开眼! 这是郡主穿过的铠甲!看到上头的洞了没!那都是郡主的荣耀! 这是郡主用过的马鞍!上头还有血腥之气! 明玉珠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胯下…… 还有!郡主穿过的袜套!战靴!什么?太大了?那是你没见过郡主的画像!郡主身高八尺,这靴子已经不算大了! 明玉珠默默点头,身高八尺什么的一直是她的梦想,没想到这个‘梦想’在死后终于实现了。 还有郡主打过的伞!这可不是一把普通的伞!这里头故事多着呢! 明玉珠抠抠耳朵,有些哭笑不得。 这种蹩脚的传闻也就只有他顾飞扬相信了,明泽和陈鹏又不似他那般疯魔,应该…… 结果一转头,对上明泽和陈鹏一脸憧憬的目光,显然已经沉浸在顾飞扬的故事里了!甚至还捏紧了小拳头,对郡主赞赏的同时还夹着那么点惋惜! 明玉珠干笑:“当故事听听也就算了,你们可千万不要当真啊……” 陈鹏叹了口气:“呜呼兮!我大沛女将军,天神下凡也不过如此了!” “……” 得,不仅当真了,而且还十分较真! 明泽道:“那箱子里装着什么?” “哦,上次在汉白书院找到的锦盒,里头不是你娘的遗物吗?你还想要吗?” 明泽摇头:“放在我手上不安全,辛大人如今虽给我上课,但有时候也会旁敲侧击的问我能不能把锦盒给他。” 陈鹏嘿嘿傻乐:“辛大人年过半百也未娶妻,不会是一直惦记着你娘吧?” “你别胡说!”明泽攥着小拳头瞪他:“辛大人高风亮节,我娘,我娘也温柔贤惠!断不会有这种事!” 明玉珠一旁笑了笑,温柔贤惠这四个字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但偏偏就不该是用来形容她娘的。 “你要真不要,那等小爷迎娶你姐的时候,真给你姐陪葬了?” “啊?”明泽纳罕:“你说真的?” “当然!” 明泽又定定看了他一会:“那,那你……” 他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寻常人家姐姐出嫁,这做弟弟的该说什么呢? “那你一定要好好对我阿姐……” “放心吧!我一定早晚三柱清香四时瓜果,让后世子孙供奉,我不成佛也得把她供成佛不可!” 明玉珠只觉得一阵头疼,一言难尽的看着他俩。 明泽重重点了点头:“嗯!” 你还嗯!这世上还有有没有个正常人了? 陈鹏不由叹道:“说实话,我平日虽也爱拈花惹草,但如果能娶到明玉珠做娘子,让我一辈子不碰女人我也认了!羡安!我真羡慕你!” 你还羡慕! 看着顾飞扬洋洋得意的小模样,明玉珠暗中下定决心,此生不复相认才是最好的结局! 直到傍晚明泽和陈鹏才告辞离开,炫耀了一番自己的藏品,并将郡主的英勇事迹与人共享,顾飞扬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吃饭的时候顾飞扬还在问明玉珠:“你不是说……你要不是命不久矣,也愿意嫁给小爷吗?” 问完了就赶紧扒两口饭,掩饰自己的紧张。 “放眼整个京城还有不愿嫁世子的吗?”明玉珠乐了:“殿下富可敌国,又是靖平唯一的世子,英伟不凡还武功高强,哪家姑娘不喜欢?” 顾飞扬蹙眉:“所以,你也跟她们一样?” 明玉珠坦然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但滋味有点不一样。 “那你到底不愿不愿意……” “殿下!”外头子丑过来传话:“王爷回来了!” “爷爷!”他看看明玉珠,一时也顾不上她的答案了:“你先吃着,一会我再来找你!” 言罢便快步出了膳厅去前头迎老王爷。 明玉珠顿了顿,也放下碗筷。 靖平王顾骁回京这么久她一直避免和他见面,但她却有点好奇,他进京不会真的只是为了求皇上给他孙子赐婚的吧? 今日五皇子还朝,皇上宴请百官,顾骁也去了,她隐约觉得今天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顾飞扬前头已经迎了顾骁,一边责怪他饮酒太多,一边吩咐美丽赶紧去煮醒酒汤。 径直将人扶进了迎晖堂内,顾骁接了孙子送上来是湿帕子擦脸擦手:“我也不想喝那么多,这不是老朋友太多,盛情难却吗?” 顾飞扬没好气道:“您跟谁不是老朋友!” “哈哈哈!”顾骁嗔怒道:“你懂什么!这就是逢场作戏!” “我只知道,谁也别想叫我做不愿做的事,喝酒也是!” 顾骁在孙子肩头拍了拍:“有骨气!但这做人啊,有时候就得像那竹子,虚怀若谷的同时,也要适当地弯个腰,你懂吗?” 顾飞扬故意气他:“不懂。” “哈哈哈!”顾骁也不恼,只狠狠在孙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不懂就不懂!有爷爷在!你不用懂!” 此刻迎晖堂耳房后头,明玉珠背靠着屏风也不由勾唇而笑。 她跟顾骁的熟悉程度远超顾飞扬,爷爷去后,她一度将顾骁视作自己的爷爷,想是因为孙子在京城的缘故,顾骁对她关爱有加的同时更视如己出,将多年来总结的兵法倾囊相授,甚至还将他的顾家枪法传给了她。 只是她更擅使刀,在枪法造诣方面始终不尽人意。 如今见这祖孙二人亲密无间,她怀念爷爷的同时竟还有些醋意。 只听迎晖堂内,顾飞扬迫不及待的问道:“您跟皇上说了吗?” “没说。” “啊?为什么没说?时机不到?” 顾骁气的只拍大腿:“我倒是想说啊!但那个太子,就是二皇子萧洵!他不让我说!” “他知道您要让我回靖平的事?” 明玉珠心下一凛,顾飞扬要回靖平了? 随即又伸长耳朵,只听顾骁道:“他怎么知道!是他宴上一直找茬!先斥五皇子此去东洲太过阴损,削藩不说,还灭宋家满门,连个后人都不给留!萧源自然不认啊,一推四五六,全赖在那庶子的身上了!” “真相到底是什么,还不是凭他一张嘴。” “萧洵骂完了他又骂皇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哎呦,我总算知道他这个太子之位是怎么丢的了!” “哈!”顾飞扬只恨自己不在场,没有欣赏到这百年难遇的画面:“他不是被贬为庶民了吗?怎么还能进宫?” 第八十三章 跟你入宫长见识 “还不是皇上念及父子之情叫他入宫赴宴,但我估摸着,皇上这会儿应该已经后悔了,被他这一闹,我哪有机会说,再加上那么多人敬酒,我只好却之不恭了……” 言罢又冲外头叫道:“醒酒汤呢!不是煮了醒酒汤吗!” “来了来了!”美丽端着醒酒汤快步入内:“王爷您慢点喝,有点烫。” “嗯。”如是应下,结果喝了一口还是被烫的吹胡子瞪眼。 顾飞扬在他身边坐下:“那爷爷,您什么时候再跟皇上说?” “明天!”他道:“明天皇上以皇后忌辰为由办了个家宴,请了萧氏的族老宗亲,连带你们三位世子。” 顾飞扬蹙眉道:“家宴请我们做什么?难不成在他心中,还真将我们四王视如萧家人了?不过是才灭了东洲又做做样子,好显得跟我们多亲厚一样!” “话不能这么说,当年我们随武帝南征北伐的时候,武帝说了!我们就是他的亲兄弟!同手足!我们的爹娘就是他的爹娘,我们的子孙就是他的子孙!” “结果呢?他儿子一道圣旨把您孙子都弄到京城当人质来了,他孙子又迫不及待的要杀我们,这叫什么?悖逆祖宗!忤逆不孝!” “啧!武帝是武帝!他儿子和孙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顾飞扬知道爷爷是武帝的忠臣良将,索性也不说什么了:“您明天也去?” “去!这可是个好机会,萧家的族老宗亲有不少当年都跟你爷爷我打过仗!趁着他们还活着,让他们美言几句,你回靖平的把握不就大了吗!” 顾飞扬自是高兴不已,当天晚上翻来覆去到大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天不亮又爬起来捯饬他的朝冠朝服,若非每年皇上的万寿节,他这身衣裳基本就是个摆设。 估摸着爷爷该醒了,他又迫不及待的往爷爷的小院去,冷不丁撞上一人被吓了一跳:“你谁!” 眼前是个陌生的小厮,一张小脸之上有个大大的鼻子,两条粗短的眉毛下是一双绿豆大的小眼,最要命的是,居然还有一条小胡子。 子丑大骇,他也没见过这人。 正要出手,那人却连忙摆手,扯掉胡子瞪大眼睛:“殿下,是我!” “明珠!?”顾飞扬瞠目结舌:“你,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我听美丽说殿下今日要进宫,便也想跟殿下去长长见识!” 言罢,又仔细贴上小胡子。 顾飞扬的第一反应就是美丽这个大嘴巴也太不靠谱了,随即一口否决:“不行!你一个姑娘家!” 更重要的的,皇宫重地非同小可,虽明珠住在王府也有几个月了的,但他对她并不了解,万一要是对皇上不利…… “殿下,您总得带人伺候的,就带在下去看看吧!” “想都别想!” 顾飞扬沿着回廊走的飞快,明珠在后头亦步亦趋:“若殿下能带我去宫里长长见识,我便将郡主的刀赠予殿下!” 顾飞扬止步,明玉珠又一头撞在他的背上,好在今日垫了鼻子,没那么酸爽。 “当真?” “真!特别真!” 她说着便抽出郡主的飞鸿刀双手奉上,顾飞扬的眼睛亮了! 明玉珠一阵得意,她还治不了顾飞扬? 结果那小子看了一眼那刀又转身就走:“不要!” “殿下!这可是郡主的刀啊!你真不要?” “最能证明郡主身份的一部分已经被你扔了,小爷不要!” 明玉珠急了:“难道这么一把好刀摆在这,上头萦绕无数魂灵还比不上一块染血的破布?”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顾飞扬又停下脚步。 她把刀往世子爷眼皮子底下送了送:“你仔细看看!趁我还没反悔!你要真不要我就拿鲜官楼卖了!” “你敢!” 明玉珠挑眉,今日特意修了半截短眉,挑动的样子还有点滑稽。 顾飞扬蹙眉,一把将那刀拿了过去:“跟上吧!” “谢殿下!” “跟我进宫可以,但你最好老实点,若让我发现有任何不轨之处,不等禁军抓你,我先不客气!” “殿下放心!在下就是去长长见识,绝不给殿下添一丝麻烦!” 顾飞扬看她这般乖巧却依旧有些不放心,索性也不去找爷爷了,将人带回自己房里,让美丽把她全身上下都仔仔细细的搜过,确定没有夹带什么东西后这才放心。 美丽又伺候他穿上朝服戴上冠冕,别说,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顾骁出门前也注意到了明玉珠,登时被这小厮丑的有点睁不开眼:“这,这是……” 顾飞扬道:“就,就我那驯马的小厮,明珠。” “明珠是个男的!?” 顾飞扬道:“我说她是女的了?” 顾骁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没说,但他为什么会先入为主的认为是个女的?难道因为名字像?还是谁在无意间跟他说过是女的? 明玉珠睁着两个小眼珠子也看向顾骁,憨厚一笑,反倒把他弄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本来想劝孙子不要带这人前,结果却有些说不出口,毕竟是个江湖游侠,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们在皇宫门口碰到了禹城世子明泽,他坐着王府简陋的马车而来,也穿着和顾飞扬一样的世子朝服。 这朱红色绣麒麟山川日月朝服穿在顾飞扬的身上自是英挺勃发,身高体健如他,恍如一株芝兰玉树,自能撑起这衣裳的气场。 但小弟个头略矮,虽然衣裳已经尽力裁剪缩小,但碍于朝服的宽大他还是撑不起来,多少有些没底气的样子。 二人一对比,哪位更像世子就不言而喻了。 “顾爷爷,羡安。” 明泽向他二人打了招呼,又看靖平王府浩浩荡荡跟来的人,出口便问:“明珠没来?” “你也知道明珠?他不是来了吗。”顾骁纳闷回头。 “咳咳!”顾飞扬一顿猛咳。 顾骁一脸担忧:“怎么了这是?” “风大!呛着了!” 明玉珠失笑,自顾飞扬身后向小弟悄悄打了个招呼,明泽定睛一看,猛的反应过来:“啊!来,来了!我没看到!” “进去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其实他们来的时间已经算晚的了,特意腾出了萧家宗亲祭奠先皇后的时间,踩着时辰入殿正是赐宴的时候。 皇上在乾安殿设宴,所到皆是萧氏一族的宗亲耆老,他们才祭奠了先皇后退下来,趁皇上更衣未到,正互相寒暄见礼。 若非这样的场合,他们虽也是一个宗族但却很少有什么交集。 乾安殿中正热闹,顾骁带着孙子来了,他们便像那趋光的飞蛾,忙不迭的飞扑过来,一口一个靖平王,世子爷! 顾骁也是来者不拒,打着哈哈跟他们寒暄,而顾飞扬虽有些不耐烦,但跟在爷爷身边倒也老实,礼数也算周到。 唯有跟他们一块来的明泽被冷落在旁,好像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将他无视了一样。 明玉珠在明泽的肩头轻轻拍了拍,他好像福至心灵一般明白了明玉珠想说的话。 少年回头冲她一笑:“我没事,习惯了。” 明玉珠亦是一笑,没再说什么。 引路的小太监过来请他们入座,明泽的位置安排在顾飞扬身边,明玉珠正好可以站在二人的中间,倒也便利。 北阙王世子达奚烈比他们先到一步,此刻正赖在顾骁的桌前跟他说笑。 无论他说什么,顾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时不时还称赞他两句,瞧着似乎挺欣赏这个后辈,但近处的人却听得出,老王爷这是在敷衍他呢。 达奚烈三句不离东洲,又一脸忧心的看着顾飞扬。 顾骁岂会不知在他在想什么,打太极一般,就是不做正面回应。 跟顾骁说完,他又往明泽的桌前凑,趁着有人跟顾飞扬寒暄,抓紧时机就一句话:“明泽,为兄真担心你会成为下一个宋同心啊,你是不知道,昨日五皇子还朝,皇上一时得意终是说出了削藩的本意!你要是不早做打算,莫说回不去禹城,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他一番言辞令色着实有些可怕,明泽刚要鼓起勇气回应,桌子便被顾飞扬拍了一巴掌。 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起码把周围的人都惊动了。 连对面才得胜归来的五皇子萧源都忍不住向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只听顾飞扬道:“达奚丽,从今天开始,你若再跟明泽说话,小心我不客气!” 达奚丽面色一白,嘿嘿笑道:“羡安,你这话说的,我和明泽也是手足兄弟,为什么不能说话?” “谁跟你是手足兄弟?你心思歹毒,连自己的亲兄弟都算计,要我一桩桩给你数出来吗?少在这里对明泽献殷勤!” 话音落,乾安殿中彻底安静下来,随即又响起嗡嗡嗡的议论声。 有人道:“早先听闻,这北阙世子将他爹在外头的私生子都杀了?” “竟有此事?果真歹毒!” “他那庶出的大哥听闻是突然消失的,找到的时候已然被凌虐致死……” “这事我也听说了……” “好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小点声……” 那些个审视的,忖度的,猜测的,嫌恶的,鄙夷的目光都向达奚烈射去,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顾飞扬如此落了面子,竟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灰溜溜的回到自己位上。 坐下的同时又死死掐住自己的腿根,好提醒他今日在顾飞扬面前所受之辱! 第八十四章 可怜可怜祖孙俩 顾骁看一眼孙子,又看看明泽,低声提醒他们道:“达奚烈这种人惯会玩阴的,你们日后得多多提防。” “我还就怕他什么都不做,反叫小爷无处发作!” 明泽看着顾飞扬,似乎要说什么,又看明玉珠在对自己轻轻摇头,便只好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明玉珠知道他想自告奋勇,但这种事,顾飞扬处理起来确实比他擅长。 不得不说,小弟一直被顾飞扬保护的很好。 达奚烈在小弟这里碰壁也全都拜顾飞扬所赐,有仇有怨他也只会算在顾飞扬的身上。 而顾飞扬做这一切也并非是为了要小弟的感激,左不过是他心中最初的道义和初心。 明玉珠只觉得眼前这少年好像周身自带光华,让人移不开眼睛。 被他少年意气感染的同时,又不觉有些担心。 不过眼下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命运既将她带到顾飞扬的身边,便换她来保护他,以报他多年对小弟的照应之情。 “皇上驾到——!” 内监通传,已换上蟠龙常服的庆章帝出现在众人眼前,众人齐声向他见礼。 “诸位爱卿族老不必多礼,今日乃是家宴,随意些好,还是随意些好啊。” 明玉珠起身,悄悄看了一眼庆章帝萧平。 他跟自己印象中的样子大差不离,虽也有帝王之威仪,但一向养尊处优惯了的他已略有些发福,连带头发都有些稀疏,大有浑欲不胜簪之态。 随着佳肴美馔依次呈上,酒宴开,觥筹错。 席间有萧氏一族的老人在追思先皇后,说皇后慧敏持善,最是贤良淑德不过,尤其是将二皇子教的识人善辩,进退知礼,简直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值皇后忌辰之日,请加封皇后,不为过吧? 皇上表示不为过,但去年才加封过,先缓缓。 又有人道,二皇子民间磨砺已一年有余,已经痛定思痛,痛改前非,值皇后忌辰之日,赦免二皇子也是告慰皇后的在天之灵,不为过吧? 皇上点头:“不为过,不为过……” 顾骁嘿嘿一笑,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看来皇上还没被这个儿子气着,昨儿才发生的事,这会儿就忘了。” 顾飞扬道:“就算皇上想叫二皇子回来,有人也不同意。” 明玉珠注意到,对面席上,五皇子的脸色已经微微有变。 与此同时,那五皇子一党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自然要据理力争一番。 然而人还没站起来,就听殿外传来一声大叫! “父皇不必赦免儿臣!儿臣自知有愧!宁愿永住民间,与庶民为伍!也好过在这里听你们一个个貌合神离胡乱攀咬!” 呵!二皇子! 明玉珠定睛一看,只见二皇子萧洵,一身布鞋布衣,胡子拉碴的从殿外堂而皇之的进来。 他走的那叫一个昂首阔步,全然不像个被贬的皇子,更像这金殿的主人一般。 也是,被当成太子养尊处优了那么些年,有些仪态神色哪是那么容易变的…… 不过,明玉珠很快就被自己的猜测打脸了。 只见他大大咧咧的进来,见没自己的座位,就顺拐着和五皇子挤了一桌,萧源连忙让了让,吩咐宫人给他二哥拿碗筷来。 直到斜着身子坐下,他才极为敷衍的向一国之君见礼道:“儿臣来迟了,还望父皇恕罪!” 皇帝一言难尽的看着这个儿子,略有些无奈:“朕倒可以恕你的罪,但你可想过你母后!你母后的忌辰你还敢迟到!可有一点孝心?!” “父皇错了!孝心二字可不是挂在嘴上说的,母后生前儿臣尽孝一日未落,母后去后,儿臣更是时常为母后|进香追思。这不比,每年去长安殿装模作样来的实诚!” “你!”庆章帝再次被自己的儿子堵了个半死,只得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你如今都是个庶人了!朕还能拿你怎么着!陪宗亲们吃个饭!然后再去祭拜你母后!” “儿臣遵旨!” 二皇子一出现,根本不用别人挑拨离间,方才主动为二皇子言好的话已经像阵臭屁一样随风而逝了。 明玉珠又不禁多看了一眼萧洵,只见他吃菜喝酒端的也是豪爽,跟旁边斯斯文文的五皇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其实有时候看一个人,单从言行举止就能将其看透。 他不想要这个太子之位是真的不想要。 “嘿!”顾飞扬冷不丁将用梅子弹了她一下:“看什么呢?” 明玉珠便垂眸说道:“看在座的年轻后生,可有超越殿下之风采的。” 正要举杯饮酒的顾飞扬听闻此言便顿了顿:“有吗?” “没有。” 他满意了,仰颈满饮美酒,好一出王孙公子意气骄。 酒酣耳热之处,庆章帝和靖平王又闲话起来,倒也诚意满满:“若靖平无甚要事,靖平王不如在京中多留一段时日!一来,朕和王爷许久未曾见面,二来,也好跟羡安多多团聚团聚。” “老臣感激涕零!”顾骁拱手道:“藩王无诏本就不该进京,老臣此番能来已是得了皇上天大的恩典,不敢居功恃宠!” “王爷这话就见外了!”庆章帝呵呵笑道:“王爷在京中多留一段时日,朕也有私心,神策军统领前几日还说,于禁军改立方面还有许多问题要请教王爷,王爷留下也并非就一定闲着。” “如此能蒙皇上不弃,也是老臣之幸,只可惜……”靖平王起身,行至大殿正中,以老朽之身,端端正正的向皇上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庆章帝大惊,莫说他了,就是其他人也都有些莫名其妙。 顾骁乃是武帝亲封的靖平王,功劳如何自不必说的,有见天子可不行礼的特权。 顾骁虽每次也都恪守礼数,但性此大礼还是头一遭。 顾飞扬暗中捏紧了手上的酒盅,他知道,爷爷要说了。 “靖平王这是何故啊?”庆章帝满脸疑惑:“你我君臣何时这般生疏了?有话站起来说,来人啊!快,扶王爷起来!” 五皇子萧源先内监一步,双手去搀顾骁,他却摆摆手:“多谢殿下好意,老臣有一句杀头之言要讲,殿下还是由着老臣去吧!” “可……” “皇上!”顾骁又道:“老臣曾伴武帝南征北伐,虽无不世之功,但也有着勤王之力!承蒙武帝不弃,忝居靖平王之位,如今已是风烛残年,每每入夜闭上眼睛,都不知能不能看到明日金乌。” “王爷这话就见外了,您就是我大沛的开国功臣啊!王爷如今正是老当益壮,还要为我大沛镇守靖平百年呢!快起来起来!” 说着便亲自下了御阶,去搀扶老王爷起身。 顾骁却依旧不肯起身,只双手抱住庆章帝的胳膊,深陷的眼窝之内一片浑浊的水色。 “皇上,这靖平之南,尚有鞑子虎视眈眈,老臣如今大限将至,若哪天一命呜呼,只怕靖平难保!特求皇上恩准,准许老臣将唯一的孙子顾飞扬带回靖平,传他王位,以求他能替老臣守住靖平百年,大沛江山永固!”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庆章帝除了有些无措,倒也并未愤怒亦或者惊骇:“这……父王临终前请诸位世子进京学习,本意也是想叫诸位世子将来继承王位的时候能守疆固土!眼下王爷尚还健在,叫世子回去,恐怕不妥吧……” “难不成,皇上非要叫老臣死在这殿中,才能放我这唯一一个孙子回家吧?老臣已经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啊!难道到死,也不能让孙子给我送终?” “爷爷!”顾飞扬腾的站了起来,明玉珠也赶紧跟上他的步伐。 他行至殿中跪下,明玉珠亦跪在一旁。 只听顾飞扬道:“爷爷,非是孙儿不想回靖平,实在是忠孝难两全,孙儿会在京中为您祈福,求您健康无虞长命百岁,你我总会再有再见之日!” 靖平王听闻此言却重重垂下头颅,这个曾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将军,曾于腥风血雨中打马而过的少年,如今已是垂垂老矣,他为沛国奉献一生,临死身边却无一位血亲,任谁看了都不免动容。 “皇上……”座上一位老者出列道:“老夫便倚老卖老,替靖平王求个情吧……” “皇叔,你!” “皇上,法外即是开恩,还请皇上念在靖平王一生忠君爱国的份上,便应了他吧!” “是啊皇上!”又有一人跪下求道:“自王爷掌管靖平以来,靖平便是我大沛的粮仓,养活了近半个大沛的子民,抛开王爷开国之功不论,如此也是功不可没啊!皇上不若就应了王爷吧!” 庆章帝一时有些骑虎难下:“可父皇临终前……” “父皇!”二皇子起身道:“皇爷爷已经去了!他留下的旨意可并未给诸位世子界定期限!更何况,靖平情况特殊,相信皇爷爷若还在世,定然也不忍见这祖孙分离的惨状!” “你!”庆章帝看向这个不省心的儿子,蹙紧眉头。 五皇子却道:“靖平虽特殊,但也是藩王之一,若开了这个先河恐怕不妥。” 庆章帝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第八十五章 狠起来连爹都骂 二皇子却冷哼道:“什么先河不先河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有的是理由能把北阙王世子和禹城王世子留下,哎?禹城世子今儿来了吗?” 一直不起眼的明泽怯怯抬手:“殿下……” “哦!你来了,我以为你没来,险些要说你坏话了。” “……” 只听二皇子道:“北阙王世子人虽在京中,却手握北阙王族大权,回不回北阙并不重要。而禹城世子虽也还有个世子的名头,打禹城有没有他也没什么区别!” 明泽欲言又止:您这还不算坏话? “所以啊,这二位完全不用父皇操心,倒是这爷孙俩,瞧着怪可怜的!还请父皇怜悯!” 庆章帝想当面骂他的心都有了,这一个是京城的混世魔王!一个是富甲一方的靖平王!哪里就可怜了? 他可怜,他们都不可怜! “二殿下,您这么迫不及待的要送世子回靖平,莫不是在诅咒王爷早登极乐好让世子登位?” 不知谁闲闲说了这么一句,直接就让二皇子炸毛了,二话不说走到殿中:“你再说一遍!我是那种人吗!” “那也保不齐是靖平给二殿下许了什么好处吧……” 仗着他已经是个庶人的身份,那人说话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二皇子萧洵当场就撸起袖子了,指着他道:“别以为我不知你打着什么算盘呢!跟我父皇合起伙来想削藩是吧!人家辛辛苦苦给我们萧家打江山!结果这上战场的人还没死绝呢!你们就一个个狼心狗肺丧心病狂的谋夺人家的功勋!家产!兵马!连做梦都在算计人家!恨不得他们一个个像东洲一样灭门绝户,好无人继承王位,你们再堂而皇之名正言顺的抢了人家的封地!好一个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的真小人啊!” 他这一骂,不光这说话的人,连带五皇子和皇帝也被骂入其中。 后者还要反抗理论,却被自家的父兄紧紧按住:跟二皇子比骂人,你怕不是个傻子?! 庆章帝的脸色也是一阵白一阵红:“老二!你久不问政事,哪知道这里头的厉害!什么削藩不削藩的!朕就从来没想过!当着王爷的面说这些,不是伤老臣的心吗!” “父皇确实没想过!您没想过,当年禹城城破,您半个兵马也不派,就眼睁睁的看着禹城王弃城逃走,眼睁睁的看着人家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带着全城百姓死守关隘!您可真是个明君呢!” 此言一出,明玉珠只觉得脊背一麻,随即竟觉出无边的舒爽。 这话她早就想说了,甚至好几次想过,若将来有幸得见圣面,她该以怎样委婉的方式质问庆章帝! “朕说过无数次了!禹城关破对朕有什么好处!实乃战报不及!战报不及!你非要把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来覆去的一遍遍说吗!” “好!那就不说禹城!北阙!北阙前几年闹饥荒的时候,灾民成匪!您不赈灾,反而问罪!要不是北阙王及时止祸,北阙就是第一个被削的藩王吧?” “朕当然要问罪!自己的百姓成了匪寇,烧杀抢掠!朕还不能问罪了吗!” “呵!那东洲呢?东洲王早就死了!你明知道,却不放东洲世子回去继承王位!且不论宋家是怎么死光的,单凭您不肯放人走我就看出来了!你就是想削藩!不光我看出来了!再座谁看不出来!不说出来,不过是给你个面子罢了!” ‘噗!’明玉珠失笑出声,暗地里却被顾飞扬一把掐住手心,用眼神警告。 她亦给他回了一个眼神:这二殿下还挺有趣。 世子爷白眼一翻:有小爷有趣吗? 得,世子殿下这好胜心真是没的救了。 庆章帝被儿子一翻质问问的是头晕眼花,一时间只觉得摇摇欲坠,当殿打死这个儿子的心都有了。 但这还不算,立刻有人趁机说道:“皇上……靖平王于我大沛实在是功不可没,他只想在晚年有孙子陪伴在侧,您可千万不能伤了忠臣的心啊……” “是啊皇上,我们都可为靖平做保,王爷一心为国!世子也是绝无二心!” “此事……此事朕还要与朝中大臣们商议,今日不能就此定下,不能……” 他说着便扶着内监的手准备重回位上,被儿子振聋发聩一番,他已经头晕眼花,站立不稳了。 这个结果对靖平王顾骁来说已经算好的了,他本就没指望皇上今天就能给他一个答复。 但他也不怕朝中商议不会给他一个好结果,朝中上下倚仗靖平的官员远超支持削藩的官员。 说句不好听的,支持削藩的朋党之中,也有近半年年都要靠靖平吃饭,他还真不怕。 “王爷,世子,你们起来吧……” “谢皇上!” 谁知靖平王和顾飞扬刚站起来,二皇子又开腔了:“父皇,别弄的这么难看,人家王爷既然今天开了这个口了,您就不要让这事成为隔夜仇!与其磨磨唧唧不肯放人走,再跟那些人商量半天,最终结果还是放人,您不如今天就给句准话!” 庆章帝指着他的手都在哆嗦:“朕!朕已经把你废为庶人了!你怎么还在这!你给朕滚出去!” “父皇,这就没意思了,您这么一生气,任谁都看出您想削藩,不想放世子走了。” 明玉珠隐藏在胡子里的唇角又勾了起来,结果指尖又是一痛。 这才发现他们就算站起来了顾飞扬也没松开她的手,不知是怕她失礼,还是怕她冒犯,宽大的袖摆之下,藏着二人捏在一起的指尖。 顾飞扬看她一眼,挑起眉梢:能不能老实一会。 明玉珠点头,决定不动声色,但指甲却闲不住,一会掐他一下,一会又挠他一下。 少年郎板着个脸,风雨加身依旧不动如山。 “好!朕应了靖平王就是!朕应了!你们说的没错!靖平王确实是我大沛的肱骨老臣!朕若连他这点天伦之乐都不能成全,那简直是禽兽不如!” ‘噗!’明玉珠这下真的受不了了,庆章帝是受了多大的刺激,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因为忍不住,顾飞扬又在拼命掐她的手指,她只得于暗处悄悄用额头抵住顾飞扬宽厚的脊背,笑的身形发颤。 “皇上!”靖平王听闻已是热泪盈眶:“皇上所言,当真?!” “朕既说了,自然是驷马难追!” “老臣!携已故儿子,儿媳,和我这不争气的孙子,多谢皇上的恩典!” 言罢又五体投地,激动的不能自已,涕泪横流。 顾飞扬也赶紧跪在地上:“臣!多谢皇上恩典!” 明玉珠跪下的时候还有点失望:顾飞扬这就要回靖平了啊…… 她在京中还有事,势必得继续留在京城,这顾飞扬一走,她岂不是要少很多乐趣? 这场家宴在一派闹剧中基本收场,皇上被二皇子气了个半死不说,还有苦难言。 尤其是他在临走之前还要强颜欢笑,客客气气的对顾骁一顿叮嘱:“王爷此番就在京城多住一段时间吧,陪陪朕,陪陪老朋友们!还要羡安,若回了靖平,以后再来京城可就是王爷了!朕哪还能像现在这样,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啊!” 一番寒暄,最终在内监的搀扶下唉声叹气的走了。 瞧着是不舍,实际上是在懊恼呢。 皇上一走,众人便也都放肆起来,哪还有方才的拘束,纷纷举着酒杯来向靖平王道喜,向顾飞扬道喜。 明泽一旁看着他们不由有些艳羡,明玉珠索性盘腿坐在他的身边:“你也想回禹城吗?” 明泽想了想,摇头道:“就像二皇子说的,禹城有我没我也没什么两样,我回不回去也不重要了。” 明玉珠道:“若将来有机会,你也会回去。” 她说的这个机会尚不知要何年何月,但顾飞扬的这个机会已经到了眼前。 如是一想不免有些唏嘘,正要再和明泽说句话,手腕却冷不丁被一人抓了个结实。 她回头去看,一脸纳闷:“二,二皇子殿下?” 既然扮作了男人,她说话还刻意加粗了声线,此番又仓惶的挣脱了二皇子的手,跪在地上道:“可是小人做错了什么?还请殿下明示!” “我如今不是皇子了,你也不必性此大礼,跟我出来,我有事要让你去做。” 顾飞扬也注意到这一变故,不顾旁人的推杯换盏,赶紧起身相拦:“二殿下可有什么吩咐?我这奴才笨手笨脚的,怕做不好。” “不过是件小事罢了!唉,我也是可怜,在宫里也没人听我的,只能向你借个人了,你不会不同意吧?” 明玉珠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敢在殿中叱骂皇上,谁可怜都不该说您可怜! “可……” 二皇子不耐烦道:“我才给你解了大围!借你个人用一下,瞧你这小气劲!半点恩情也不念?” 顾飞扬还要说,明玉珠已开口道:“殿下,小人去去就回,殿下不必担心。” 言罢不等顾飞扬阻止,就对二皇子道:“请吧。” 后者冷笑,已负手走出殿外。 第八十六章 龙生九子各不同 萧洵将人带出乾安殿,径直往东宫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在东宫落了些东西,你去帮我搬一下。” “是。” 萧洵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垂首而行,很是毕恭毕敬,便冷嗤道:“想看就看,你跟我在一处,哪怕就是东张西望也没人敢说你。” 如此,像是得了张圣旨,明玉珠还真就左顾右盼起来。 她是第一次进宫,皇宫禁庭殿宇森森,如何威严自不必说了,让人肃然起敬的同时又自然臣服。 与其说萧洵是从小在巍峨宫廷中长大的孩子,不如说萧源更像。 萧洵这个太子当的,未免有些太过散漫。 待行至东宫,昔日旧仆看到主子回来了,自然不敢怠慢。 萧洵说:“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我来拿那件镶狐绒的夹袄,冬日里好穿。” 为首的内监连忙说道:“殿下这话说的,保不齐尚未入冬您就该回来了,哪用得着这么着急。” “不回了,赶紧给我取出来。” 内监又道:“那奴才给您送过去吧。” “不必,我带人来了。” 言罢指指明玉珠,内监只得去箱笼里取去那件夹袄,又用包裹细细装好。 明玉珠拎着那件衣裳,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哪用得着单独找个人来取。 前太子取走了东西,又带明玉珠原路返回。 谁曾想,在出了东宫之后,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前太子便止住了脚步。 他回头看向明玉珠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人是靖平世子的小厮。” “胡说什么?你明明是个女人,男人的腕骨我还是捏的出来的。” 明玉珠一怔,乾安殿他拉自己那一下…… “你女扮男装进宫,可是欺君之罪。” 明玉珠笑着拱手道:“多谢殿下宽恕!” “我可没这样的善心。” “殿下若想拆穿小人和世子,方才在殿中就已经拆穿了,何必弯弯绕绕到这无人地方再来质问。” 萧洵收紧眉峰:“你这女人胆量可以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日老五在靖平王府闹事,那个拿着棍子拦在门口的女人就是你吧?” 明玉珠拱手道:“惭愧惭愧。” 萧洵短促一笑,二话不说就伸出手去:“你贴人|皮|面具了?” “没有没有!”她赶忙往后缩了缩,防止这缺根筋的前太子把她皮揭了:“不过是随便易了个容。” 萧洵连连点头:“不错,挺好的,你不光羊毛变了,连神态都伪装的很好,也难怪寻常人看不出来,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吗?” “自然是殿下慧眼如炬,一眼识破!” “你是不是平日奉承顾飞扬成了习惯?” “……” “方才在乾安殿,顾飞扬是不是拉你手了?别人有没有看到我不知道,但我看到了,你说我慧眼如炬好像也没错。” “……”这下轮到明玉珠一言难尽了。 “殿下叫我出来,不会是想提醒我,不要暴露身份吧?” “暴露哪个身份?” 明玉珠再次哑然,这是在套他的话? 萧洵见她不吱声,便又说道:“你知道我为何会记住你吗?” “莫不是小人长得好看?” “咳咳!”萧洵看着他那张经过易容奇丑无比的脸,咳的脸红脖子粗:“我是瞎了不成……” “……” 只听萧洵又道:“你这样的小厮、护院、丫鬟,靖平王府多的是,任谁也不会把你放在心上,但老五不一样,他竟专门派人去查你……” 明玉珠心下一凛,原本刻意伪装的小眼睛也骤然睁大,不可置信的看向面前之人。 萧洵道:“他那样一个心思缜密一步百计之人要查你,你的身份,很可疑!” “殿下多虑了,许是当日小人太出风头?” “是或不是,你自己心里有数。”萧洵又上下打量她道:“进京不到半年,先是入了靖平王府,又和老五的舅舅成为知己,甚至还和兵部尚书辛醇做了莫逆之交,你很厉害啊。” 明玉珠失笑:“到底是五殿下在查小人,还是殿下您在查小人?” “我如今庶人一人!怎么查你!不过是捡老五个便宜吧!” 能捡到五皇子的便宜,还好意思自称庶人? 她收回对这位前太子的错误判断,到底是天潢贵胄,一出生就位高权重,哪怕沦为庶人,其城府也不容小觑。 萧洵负手向她靠近两步,又仔细将人端详了一遍,最后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提醒你一句,无论你是何人,在京城目的何在,顾飞扬马上就能回靖平了,你最好不要牵连了他。” 明玉珠失笑:“殿下放心,小人不过就是靖平王府养马的小厮,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萧洵不再多言,负手回乾安殿。 明玉珠拎着包裹跟在他的身后,看着远处的巍峨殿宇,恍如巨人一般矗立其间,日升日落,斗转星移,见证了多少代帝王更迭朝堂政变。 “殿下!”明玉珠忽的出声叫住他。 萧洵回头,一脸不耐道:“还有什么事?” “殿下为何不同意削藩?” “跟你有什么关系?” 明玉珠耸肩而笑:“那我对顾飞扬做什么,跟殿下又有什么关系?” 萧洵笑道:“方才我在殿上不是说了吗?” “可殿下贵为皇子,将来说不定还能继承大统,对‘功高震主’四个字当真没有半点忌讳?” “若一个皇帝,要用打压忠诚良将来实现江山稳固,若一个皇帝,连藩王造反都遏制不了,那还谈什么皇图霸业?趁早退位让贤去吧!” 明玉珠失笑:“殿下便是因此而归耕田园的?” “当然不是!”前太子萧洵蹙眉道:“亲兄弟为了个破皇位打的头破血流多难看!我丢不起那人!” 言罢便大摇大摆的往乾安殿去,宴席结束,已经有萧氏的宗族耆老从里头出来了,客客气气的和二皇子打招呼,他也不过是随意敷衍一下。 “二哥,”五皇子萧源从殿里出来,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身后的明玉珠一眼:“父皇有话要跟你说。” 萧洵听闻只觉头皮发麻,狠狠挠挠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言罢不等萧源说什么,便一把抓了自己的包裹,在明玉珠耳边低声说道:“你看,怀疑你身份的,不止是我。” “二哥!” 五皇子叫他,他却跑的飞快。 明玉珠正要抬脚入殿,却被五皇子身边跟着的小厮拦住了去路。 她故作讶异的退后两步,垂首立于一旁。 世人评价萧源,说他温润谦卑,视民如子,最是和善不过。 还有人说他就因太过温良本分才总是做那些出力不讨好之事,比如这次平乱东洲。 “方才二皇兄跟你说了什么?” 明玉珠一脸无措的看向他:“没,没什么……” 萧源笑了:“你不用害怕,尽管实话实说就是。” “小,小人……” 萧源微微一笑:“我有这么可怕吗?” “是,是,是小人,第,第一次……” “你在干什么!”顾飞扬跟顾骁也自殿内出来,看她站在阶下结结巴巴的样子不由有些生气:“到底谁是你的主子?” 明玉珠见状赶忙小跑至他身后,怯懦低头:“自然是殿下。” “羡安不要生气,恰好碰到你的小厮,跟他说句话。” “我们不熟,我的小厮跟你,自然更不熟了!” 萧源哂笑,不置可否,反倒拱手向靖平王见礼道:“恭喜王爷终能和世子殿下团聚。” “多谢五殿下!” 顾飞扬却冷哼道:“何必在这惺惺作态?方才在殿中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羡安不懂我,王爷应是懂的,我身为父皇的儿子,有些时候也确实难办,不过论起私心,我自然希望大沛的英雄可安享晚年。” “老臣明白,明白!”顾骁呵呵笑道:“老臣多年未曾进京,殿下也已出落的这般文武双全,昨日接风洗尘宴上未能和殿下畅谈,改日老臣亲自登门拜访!” “王爷说这话便是折煞我了,该是我登门造访才对,不若改日由我设宴,请王爷和羡安过府小聚。” 顾飞扬冷哼道:“黄鼠狼给鸡拜年……” “咳咳!好!好啊!求之不得!”顾骁打着哈哈应下,为了以防孙子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他赶忙赶着孙子离开。 萧源目送他们离去,这才急匆匆往御书房找庆章帝。 萧平才被儿子气了个半死,此刻正靠在榻上大喘气,看萧源进来便厉声问道:“那个不孝子呢!” “二哥听闻父皇召见,急急出宫去了。” “混账东西!”一把摸起几上才喝了一半的药盏,他狠狠摔了出去。 琉璃盏碎在五皇子的脚下,黑色的药汁瞬间沾染了他锦绣白底的衣袍。 “请父皇息怒……” “你让朕怎么息怒!到底顾骁是他爹!还是朕是他爹!方才在殿下上!你为何不拦着!为何不拦着!朕生你们一个个的到底有什么用处!” 萧源赶忙跪下道:“儿臣实在无法……” “无法?平日里争强好胜你倒有的是法子!眼下便无法了?!” “还请父皇责罚!” 萧平怒极,指着他道:“朕恨不得拿板子狠狠的教训教训你们!” 五皇子虽觉得冤枉,却也不敢多言。 自小父皇但凡说拿板子拿戒尺,那便是真的打,而他也是习惯了的,直到他一年年大了,这样的惩戒才算结束,但没想到今日因二皇兄的错误,父皇竟又要打板子,心下自然不忿。 第八十七章 姜还是老的辣啊 庆章帝发泄完怒气,这才长长舒了口气,重重在桌上拍了一把:“你起来吧!” “是……” “东洲之事,你做的很好。” 五皇子面上一喜,不由期待的看向这一国之君。 “可你这手段未免暴虐了些,你二哥就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萧源神色一黯:“可若非如此……东洲之局恐怕难破。” “朕原本以为你会有更好的法子,却不想……罢了,事已至此,你也不必自责,往后行事多注意分寸,多向你皇兄学着点!” 萧源薄唇紧抿,略有些委屈,学什么?学他在殿上当众顶撞父皇吗? 庆章帝似也看穿他的心思,又蹙眉道:“当然,朕也不是说,你就朽木不可雕!你自有你的过人之处!有些事朕交给你还是很放心的!” “是!”萧源应道:“儿臣定然不会辜负父王!” 庆章帝点头,又问他道:“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萧源知他说的是顾飞扬要回封地一事:“儿臣还是坚持殿上所说,一旦开了这个先河,北阙和禹城恐怕……这样一来,皇爷爷临终之前将四王世子召入京中的苦心便白费了。” “朕何尝不知啊!”一说起这个,庆章帝只觉得头疼难耐:“你也看到了,就算没有老二位顾飞扬说话,朝中也有偏向靖平的臣子,到头来,反是朕的不是!” “父皇,眼下尚缺一个留下顾飞扬的理由!这个理由最好还合理合据!” “什么理由?你说说看!” “儿臣还没想好……” 一国之君深深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朕都一筹莫展,你又能有什么好主意!” “但儿臣会竭尽所能为父皇分忧!” 萧平又重重叹了口气道:“要是朕的儿子都像你这样,朕也无憾了!你去吧,若能想到法子自是最好的!” “是!” 萧源心事重重的回到府中,如今父皇已经松口,同意顾飞扬回靖平,他若再强行去拦,非要得罪靖平不可。 若将来靖平能顺利削藩也就算了,若是不能,在他问鼎皇位的路上,靖平势必要成为他最大的绊脚石。 在门口辅一下车,就见好友古砚正笑眯眯的等在他家仪门之下。 此刻看见他,不由笑弯了眉眼,拱手抱拳道:“恭喜恭喜,恭喜五皇子殿下凯旋而归。” 萧源苦笑一声回以一礼:“都是昨天的事了,你今日才想着要恭喜。” “昨日人多,也没来得及跟殿下说话,本想夜间来找殿下,又怕殿下才回京中有许多事要办,便只好今天来了。” 萧源请他入内:“也无甚大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就算有大事,你来,我还是得好生招待的。” 古砚爽落一笑,勾了他的肩道:“如何,你此番功劳,皇上可有嘉奖啊?咱们在东洲的时候可说好了,有福同享!” 萧源苦笑不已:“你想要什么嘉奖,我给你就是。” “啊?”古砚笑不出来了:“皇上没奖励你?” 后者摇头:“想来此事也不适宜大肆褒奖,反叫另外三王难堪。” “也是,那皇上私下可有称赞过你?” 萧源依旧摇头:“今日似是想夸两句的,奈何二哥又去闹了一出,父皇震怒,没能抓住二哥,便将怒气撒在了我的身上。” 古砚一时有些无语:“皇上怎可如此,他自登基以来就惦记着削藩,你如今给他解决了这样一个心腹大患,他没什么表示也就算了,怎么连夸两句都这般吝啬!” “你也不必为我抱不平,从小到大,习惯了。” 古砚伸手抱了抱他:“殿下,大器终会晚成,若文相信,殿下将来的成就定远不止于此。” 萧源低声而笑:“有你这话,纵然千夫所指,我也不怕了。” 古砚又点点头道:“近日京中有传言说,东洲宋家是被殿下灭门……” 萧源不由一凛:“你还不信我?” “殿下多虑了,我岂会不信,当日是我跟殿下一起到的东洲,也是我拿圣旨给殿下借的兵马,却不想,终还是慢了一步……” “嗯……”萧源垂眸道:“我赶到东洲城的时候,宋同心连带他的家眷都已遭横祸,无一活口……” “若京中风评对殿下不利,殿下还需早做澄清。” “我明白。” 古言点点头,又道:“对了,达奚烈此番奔投无门已然对殿下死心塌地,只需殿下许以重诺,将来北阙也是殿下的囊中之物。” 萧源不由喜道:“若文,我该如何谢你?” “哈哈,我早已经想好了,若殿下将来成为这天下之主,我要向殿下讨一山川秀美之地,从此隐居才好!” 萧源却摇头道:“这事我可不允,此番作为与飞鸟尽良弓藏有何区别?你若眼馋那名山大川,我便叫人在小蓉山给你辟一处田园!” 古砚却是满脸的不情愿:“殿下也太狠了些,叫我归隐也不得安宁!” “眼下还有更狠的呢!”萧源叹了口气:“父皇同意顾飞扬返回靖平封地了。” “什么!”古砚大惊:“这,这是真的?皇上不是一直想要削藩吗?怎么会……” 萧源冷哼道:“到底姜还是老的辣,我就知道,靖平王顾骁此番来京,绝对不会是探望孙子这么简单。” 他自十五岁便跟着武帝南征北伐,是四王之中最年轻的一个。 当年在军中便以‘诡’名著称,说他用兵诡诀,为人灵通,看似粗犷无谓,却心思细腻,时常出其不意。 他今日既敢提出这个想法,便代表他在暗中早已为今日做了伏笔。 无论是收买人心也好,还是威逼利诱也罢,今日他既然说了,便势在必得! 顾骁虽是顾飞扬的亲祖父,但因顾飞扬四五岁便来了京城,对顾骁的了解很多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若说明玉珠是他向往的榜样,那顾骁就是他的指路明灯。 时至今日,他才知晓自己这明灯不光为他照亮来时路,甚至也为他点燃明日光! 回王府的路上他雀跃不已,一想到马上就能回家,回靖平了,他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来。 顾骁看他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下马车的时候还有些不放心的叮嘱他道:“既然皇上已经同意了,便准备起来了吧,切记,高兴就放在心里,不可流于表象,你高兴了,有人可是会不高兴的。” “知道!最不高兴的就是皇上嘛,孙儿明白!” 顾骁欣慰点头,进门后又不由回头看了一眼他身后跟着的那个面貌丑陋的小厮:“你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二皇子和五皇子都对他这般上心?” 明玉珠只得将头垂的更低,顾飞扬却道:“我身边的哪个人他们不上心?就是子丑和美丽他们也都一清二楚。也就寅卯常在暗处为我办事他们差找不到罢了。” 说起寅卯,他又有些不甘心道:“这段时间,我叫寅卯在五皇子身边安插了一些人,若我离京,这些人不是就白白浪费了?” 明玉珠耳尖一动,计上心来,也不知顾飞扬愿不愿意将这些人留给她。 但她若问起自己为何要要,又该如何回他? 顾骁低声道:“你还想找出他的问题?” “嗯!” 老王爷深深叹了口气:“虽说玉珠那孩子死的蹊跷,但也并非就一定和五皇子有关……” “爷爷!?”顾飞扬惊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顾骁却警惕的看了一眼明玉珠:“你到我书房里来,我慢慢跟你说。” “好!” 明玉珠目送这爷孙俩离开,其实她不用听也知道顾骁想说什么。 她在蓝湖遇到埋伏的时候,禹城本可以出兵相助,但鏖战三天禹城也没派出一兵一卒。 这是父王想让她死呢。 但蚩然叫阵曾提过五皇子的名字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若不能在五皇子身上找出真相,她就算死,也不能瞑目! 回房间将易容的装束去掉,深深吸了口气,刻意眯小了眼睛,她觉得眼皮都要抽筋了。 “明珠!”美丽从外头奔了进来,满心欢喜道:“你知道吧!我们世子要回靖平了!” “我不光知道,还亲耳听到皇上同意的。”她对着铜镜看着自己的眉毛,被她削短了一截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长出来。 美丽喜道:“太好了!我也很久没回靖平了呢!明珠,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靖平可好了,比京城好一百倍!” 明玉珠大骇,京城在她的印象中已经是顶好的了,比京城还好一百倍,那得什么样? “难不成你们靖平的路是金子铺的?河里流淌的不是水,都是上等美酒?” 美丽想了想:“对!差不多!” 还,还真是! 她对靖平还真有点好奇起来,若将来找到她想要的答案,在临死之前去靖平看看也不是不行…… 她用美丽的螺子黛将缺失的眉毛补上半边,仔细端详了一下,还行,出门的时候不会吓着别人。 只听美丽又兴致勃勃道:“你别说,你长得还挺好看的,比那柳大姑娘好看!对了,世子是要完婚后走,还是带柳大姑娘回靖平完婚啊?” 她手上动作一顿,眉梢直接画飞了一截:“这我就不清楚了,想来,会完婚后再走吧……” 顾飞扬会不会娶她的‘骸骨’她不知道,但娶柳轻言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第八十八章 私闯还这么坦荡 五皇子萧源说要请靖平王赴宴自是说到做到,没几日,请柬就亲自送到了靖平王的手上。 眼下皇上虽然已经同意顾飞扬跟顾骁回靖平,但尚未给出具体时间。 顾飞扬也不着急,在京城生活了十三年,他还有许多事情未完成,比如五皇子萧源,就是其中一个。 萧源不光邀请了靖平王和世子,还请了自己的舅舅于星河以及古砚作陪。 宴席摆在了府上后园的临水小榭,曲水对岸有秦楚楼的名角在弹琴奏曲,歌喉舒展,婉转悠扬,隔着水面远远送来,竟出奇的好听。 萧源一直在向顾骁敬酒,二人说到投机之处还一同哈哈大笑。 顾飞扬是瞧不上萧源的,在他眼中,萧源就是个伪君子真小人,若非他对面还坐着个于星河,他保不齐要怼萧源两句。 但于星河今日瞧着却十分高兴的样子,时不时看他一眼,还主动给他夹菜,这倒让他有点受宠若惊。 “夫子,您是不是觉得以后不用教我这样头疼的学生了,倍感欣慰,所以才这般高兴?” 于星河嗔道:“胡说!我什么时候觉得你头疼了,你可一直都是为师最喜欢的学生!” 顾飞扬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他抠抠耳朵,将于星河夹给他的菜肴吃完。 只听于星河又道:“我高兴,是因为你此番终于能回靖平了!你也算是出笼的鸟儿,但笼外天际辽阔,更有无数迷途,你可千万要记住,不可迷路,要永葆初心啊!” 顾飞扬道:“你说这话语气好像个老头子……” “有吗!”于星河大惊,赶忙干咳一声,正襟危坐,想了想,干脆斜靠在圈椅上,作出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 “现在不像了吧?” “现在像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头子。” “……” 于星河举起筷子作势要打他,顾飞扬最怕这个,自是避之不及的。 萧源呵呵笑道:“也便只有舅舅才能治得了羡安。” “难不成你要治我?”顾飞扬没好气的瞥他一眼:“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目中无人顾飞扬,古砚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羡安回了靖平记得时常给我们写信,日后我若辞官,少不得也要去靖平游历一番。” “好说好说,你若来了,我靖平自要将你奉为上宾!” 萧源道:“那我呢?可有我的一席之地啊?” “五殿下还要继承大统呢,君王坐朝堂,您怕是没空来吧。” 萧源苦笑:“我可没这样大的本事,你这话若叫外人听了,岂不是要让我担上杀头之罪。” “五殿下真是谦虚了。” “扬扬!”顾骁低声呵斥他道:“跟五殿下说话怎这般没大没小!” “是他先来找我说话的,况且我一直都这么说话,他早就知道,他就喜欢我这么,没大没小呗,不然说不通啊!” “是!”萧源笑着点头:“每次和羡安说话,都让人觉得十分有趣。” 顾飞扬不置可否的撇嘴:有些人喜欢被人怼,也是没办法啊。 酒过三巡之后,于星河又悄悄问他:“那个,明珠姑娘,也要跟你回靖平吗?” 他不由蹙眉,定定看着于星河。 于夫子已经有些微醺,眼底蒙着一层水光,愈发使他的桃花眼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若是女子看了定要芳心暗许,但在他看来,只有两个字:无耻! “对!她当然得跟我一起回靖平!” 话音落,他便觉得背后一麻,却是那个易容成丑小厮的女人暗中掐了他一把。 没好气的回头瞥了明珠一眼,后者以眼神示意:别胡说! 他也怒上心头,挑眉反问:你是不是舍不得他! 明玉珠翻了个白眼,决定不搭理他。 于星河却不信他的话,呵呵笑道:“她肯定不会跟你走的!” “何出此言?她是我的人,自然什么都听我的!” 于星河借着酒劲欲要与他争高低:“你的人?那你去问问她!她上次可亲口跟我说了,她在京城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在没做完之前,绝对不会离开!” “什么!”少年郎又一脸不可置信的回头,却见明玉珠撇了眼睛看向别处,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于星河得意道:“我就知道!你根本没问过她的意见!” “是吗?重要的事情?”他又对明玉珠磨牙,一字一顿道:“那她可有跟夫子说是何事?” “这倒没说。” 顾飞扬冷哼道:“那我便告诉你,这重要的事情就是帮小爷驯马!如今她这马也驯完了,任务完成了,自然要跟小爷一起回靖平!” 于星河摇头:“我不信!除非她自己亲口说!” 为了防止顾飞扬真把她拉出来亲口向于星河解释,明玉珠立马申请尿遁:“属下尿急!” 言罢不等顾飞扬叫他,已跑的飞快。 出了水榭便对王府的小厮道:“敢问茅厕在哪?” 那小厮赶忙做了个请的手势:“跟我来。” “好!” 他们在的地方是五皇子府的后花园,堆砌着精美的假山池沼,茂林修竹,当真是美轮美奂。 跟随着小厮的脚步移步换景,终于行至一偏僻的茅厕,小厮道:“这里就是了,小人在外头等你。” “好!”明玉珠捂着肚子道:“肚子疼,可能时间就点长,你别见外。” “无碍无碍!” 于是,前脚进了茅厕,她后脚就从茅厕后头翻了出去,沿着抄手游廊径直往前院行去。 路上虽也碰到几个王府的小厮丫鬟,但看她这般光明正大毫不避讳的样子也并未多想。 直到行至萧源的书房门口,她才停下脚步。 书房四周有六人把守,两人在明,四人在暗。 自第一次夜谈五皇子府被抓了个现行,她晚上再来的时候这书房就已经加强戒备,本以为白天会松懈,没想到白天也依旧有人把守。 “快,把君子兰搬回房里吧,”一个小丫头指挥着两个小厮搬廊下的花盆:“太阳这么大,若晒伤了可就不好了。” 明玉珠走上前去,也跟着搬了一盆,跟在那两个小厮的身后。 小丫头在前头领路,那两个小厮还狐疑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过很快就被他丑的转了回去。 小丫头将书房的门打开:“手脚轻些,别磕坏了花盆,对,放在架子上。” 小厮捧着花盆进去,门口两个侍卫却盯着明玉珠的背影多看了两眼。 萧源的书房还跟她上次来时没什么两样,四排书架,窗下还放着一把古琴,一看主人就很会修养心性。 这书房之内打扫的一尘不染,就连书桌上也没有笔墨纸砚之外的东西。 她一边将兰花安置在架子上,一边四处打量,顾飞扬那样一个不学无术的世子,整日吊儿郎当的,书房的东西都比这多。 遑论一个掌管京城禁军,参政议事的当朝皇子。 他的东西应该只多不少才对,要么这里不是萧源的书房,要么就是存在什么密室。 她又跟小丫头出去,重新搬起廊下的花盆来,跟着一起送进书房里。 放花的空档,她的目光终于捕捉到一点不寻常的东西。 只见一架书架地步,黑石地砖上,一道清浅的划痕与寻常的磨损不太一样。 就在她想进一步过去看看的时候,一把利刃无声出现在她颈项。 她微微扭头,以余光看去,那丫头和小厮已经退出书房之外,守门的两个侍卫不知何时进来,正将刀剑架在她的脖子上。 “你是什么人!竟敢私闯殿下的书房!” 她立时哭丧着脸道:“小人是新来的小厮,看那位姐姐找人搬花,特地来帮忙的,怎么,怎么帮忙还帮出错来了呢!” 那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又看向门口的丫头:“他说的,是真的?” 那丫头却急急摇头道:“我不认识他!方才就有些怀疑了,见他十分坦荡,便没当回事!” “真的!真的!姐姐!我真是新来的!不信你去问总管大人!” “狡辩!”那两个侍卫却不听也的,其中一人一把抓住他的肩头道:“是或不是!带你问问便知!” 言罢便将她整个人押解了出去。 明玉珠脸色大变,心电急转,暗暗估算着,若要强行挣脱,这六个人是不是她的对手。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六人水平她尚不知晓,如何确定。 二人将她带出书房,正要找绳索将他捆了,她索性也不再等了。 一把抓住肩头的那只手,反手一击,就在猝不及防之下将人击倒,抢了他手上的剑就向另外一人格挡过去。 与此同时,暗处的四个暗卫也齐齐现身,功夫如何她不知道,单从这轻功身法来看,却都是不容小觑。 完了,她心想,对付一个两个还行,六个武功同样高强的,好像有点悬啊…… 就在她准备迎敌之际,一人从天而降,瞬间拦住了四人,动作迅疾,堪称行云流水,一招将他们击退的同时又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走!” 她最后将剑扔在追上来的侍卫身上,跟着那救命恩人跃上墙头。 第八十九章 我要你项上人头 五皇子府上顿时嘈杂一片,众人奔走搜寻,四处查找刺客! 而此时的明玉珠正和她的救命恩人躲在一处假山之后,大气不敢出。 待搜寻的队伍过了一波,身边的救命恩人这才一把扯下面上的巾帕。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她不由大骇:“寅卯!” 寅卯亦蹙眉看她。 她虽和寅卯不熟,但他常在王府来往,二人多少打过几个照面。 她自信自己的易容一开始连子丑和美丽都骗到了,但她没想到寅卯竟然认出来了。 “你到五皇子的书房做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王爷又没带你到这来!” 寅卯瞪她道:“这是你该问的吗!你知不知道,方才你若是被抓!会给世子带来多大的麻烦!” 明玉珠苦笑道:“不至于吧……那可是顾飞扬啊……” 那可是萧源最头疼的顾飞扬啊! “再者说来,我肯定不会被抓,就算鱼死网破,我也不会牵连世子。” 寅卯没好气道:“少在这里转移话题!说!为什么要去五皇子的书房!” 明玉珠叹道:“我如果说,我没找到茅房,迷路了,你信吗?” “……”寅卯大怒:“你觉得我信不信!你搬着花盆进茅房?!” 明玉珠又赶紧缩缩脖子:“好好说话,凶什么……” 他真是气不打一出来,若非他听说王爷和世子来了,他也顺便过来看看自己放在五皇子府上的暗哨,哪会发现明珠竟然敢来找死! “你不说是吧?你不说,我就把你扔出去!看你怎么个鱼死网破!” 明玉珠举手投降:“我说!我说!是这样的……我游历禹城的时候听闻,五皇子收了禹城郡主的一个订婚信物,便想偷偷找出来……” 寅卯蹙眉:“什么信物?” “你不知道?”明玉珠随即恍然:“也是,你人在京城怎么可能知道,是这样的,五皇子去禹城下聘的时候,正值郡主出征在即,郡主便将她爷爷传给她的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赠给了五皇子,说是订婚信物!” 寅卯大惊:“竟有此事?” “是啊,你想啊,郡主都不在了,五皇子和郡主的婚约也作废了,我若能找到郡主的信物转手献给世子,世子得多高兴,说不定还能给我记一大功!” 寅卯狐疑的打量她,却并未在她脸上找到撒谎的痕迹,又问她道:“这信物是什么东西,长什么样?我兴许能帮忙找找。” 明珠遗憾摇头道:“我只听说装在一个黑色的小匣子里,具体是什么东西,我就不知道了。” “黑色的小匣子……”寅卯在脑海里仔细搜罗了一番,印象中,好像并未在五皇子府上看到过这个小匣子。 “唉,看来是没戏了。”明玉珠拍拍他的肩道:“我先去世子那了,无论如何,方才多谢!” 寅卯目送她沿着墙根鬼鬼祟祟的溜走,又陷入沉思:“黑色的小匣子……” 明玉珠曾经夜间来过这里几次,对这里的地形也还算熟悉,能轻而易举的避开搜寻的人群回到后园的水榭。 回来之后发现于星河是真的喝大了,竟敲着桌子跟远处假山上的歌姬一起哼哼,又哭又笑,还眼神迷离。 五皇子也摇头叹道:“人生几世欢,杯倾江海间,舅舅之风流洒脱,倒是真让人艳羡。” 顾飞扬也在于星河面前挥挥手,笑话他道:“你外甥说你风流呢,先生,你不打他手心?” “去去去!”于星河没好气的在顾飞扬的手心拍了一巴掌:“别打扰我听曲儿!小心我打你!” “哈哈哈!” 席间众人哈哈大笑起来。顾飞扬讨了个没趣儿。 假山上,秦楚楼的歌姬一曲唱毕,抱着七弦琴从山上袅袅娜娜的下来,又乘坐了一叶扁舟,慢慢荡至水榭。 五皇子心情很好道:“姑娘歌喉堪称一绝,今日有幸得闻也是要绕梁三日的。” “殿下谬赞了,小女子愧不敢当。” 五皇子又道:“姑娘唱的这般好,自是要赏的,来人,给姑娘拿缠头!” 小厮很快捧了一盘银子奉上,那船上的女子却轻轻摇头道:“小女子确实是来讨赏的,但却不要这些金银俗物。” 顾飞扬正喝酒呢,听闻此言差点没把酒水喷出来。 这女子说的话他熟!上次在秦楚楼,花魁罗红便是这么说的,不要金银!要他! 这些个风尘女子总会让人出其不意! 不过好在今天这人不是他了,换成了萧源,他也乐的看热闹。 顺手勾了勾明珠的衣带道:“等着吧,有好戏要看了。” 她却好像呆成了一段木头,怔怔然看着那船上的歌姬。 顾飞扬也忍不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这歌姬容貌浓俪,纤细的一段水腰好似不盈一握。 她怀中抱着七弦古琴,垂首靠着琴弦的时候大有一番欲语娇又羞的姿态。 “姑娘想要什么,不妨说说,我若有,自然不会吝啬。” “殿下当然有的!” 顾飞扬又对明玉珠悄悄说道:“长得确实好看,但也就那样吧,不是小爷喜欢的样子,小爷反而觉得你比她要好看些。” “小女子想要你的项上人头作赏!” 明玉珠骤然大睁了眸子,急急出口:“不要!” 顾飞扬被吓了一跳,随即一凛,紧接着,他看到一柄寒光冷剑倏忽而出。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的,纵身一闪,一把擒住那冷剑,身形一避,已抓住女子的肩头,将她扔在地上。 就听那女子又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从琴中又抽出一把剑来,再次向五皇子萧源攻去。 萧源早在方才她攻过来的时候就有了防备,此刻身形迅速后退的同时,王府的侍卫已将这里团团围住,将她击倒,夺了双剑,数把利刃就向那女子砍去! “住手!”顾飞扬方才拦了这女子,眼下又去拦这些侍卫。 他红衣如火,身形高大,挡在这女子身前,众人一时间没一个敢上前的。 顾飞扬惊讶的回头看了看那女子,又看了明玉珠一眼。 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必定有什么关系,或者有什么牵扯。 若非如此,方才明玉珠为何会比任何人都警觉这女子的变化。 她想刺杀萧源? 一时间有些后悔听明玉珠的话去阻拦她了,就算不能把萧源杀了,也能把他吓个半死! 但萧源也并未受到惊吓,大步向前看那跌坐在地的女子:“你是什么人!受何人指使!” “哈哈!”方才还千娇百媚的歌姬,此刻的表情却如同鬼魅一般。 她坐在地上,五官狰狞,眸子淬血,狠狠盯着萧源道:“都是你!都是你害的!若非是你!郡主也不会死!郡主也不会死!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在场众人无不大骇,老王爷顾骁更是惊讶无匹:“你是从禹城来的?你是禹城郡主的人?!” 那女子扭头看了一眼顾骁,不觉间已是涕泪横流:“王爷!王爷!郡主她死的冤枉啊!王爷要为郡主做主啊!” 顾骁脸色大变:“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来行刺五殿下!又何出此言!” 那女摇头哭道:“我乃禹城一普通百姓!因听闻郡主之惨死为郡主抱不平!是他!是他联合蚩然部族!迫害郡主!” 她指着萧源叫道:“今日没能杀了你!就算死!我也不会放过你!王爷!还请王爷为郡主讨还一个公道!” 明玉珠的瞳仁骤然一紧,她想冲上前去,却被王府侍卫拦了个结实。 “顾飞扬!她要自尽!” 少年郎一把捏紧她的下颌骨,她却早已咬破了嘴里的毒丸,鸩毒攻心,吐出一口血来,紧接着,她便如一片破布一般滑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不再动弹。 如花似月的人儿,死不瞑目。 那双泛白的瞳仁依旧死死盯着萧源,好像真要随时化作厉鬼从地上爬起来向他扑去。 萧源大怒:“来人!弄下去!叫李都去查封秦楚楼!严查!” “是!” 变故生的突然,于星河都没反应过来,一听说要查封秦楚楼,瞬间便清醒过来,抓住大外甥就嚷嚷:“不可不可!这跟秦楚楼有什么关系!你怎知这人就一定是秦楚楼的!再说!她卖身秦楚楼,我们王娘子还负责给她查身世关系吗!不可不可!” “舅舅就不必操心这个了!”五皇子一把将人拂开,眼底却是一片狠绝,哪还是平日那个温文尔雅的五皇子。 古砚一介书生,被方才的行刺吓了一跳,想到萧源差点死在刺客的手上,便又十分理解他的做法:“于夫子别着急,若查明没有可疑之人,殿下也不会把秦楚楼如何的。” 于星河还要再说什么,看外甥这边坚决,只得作罢,挥挥手道:“算了算了,你是皇子,做什么,还不是你说了算!我这个做舅舅的,在你面前倒不如个孙子!” 言罢一脚踢翻面前的桌几,摇晃着身子从水榭中离去。 萧源吩咐身边的人道:“送他回去。” 小厮和丫鬟追上于星河,却被他一左一右的推开,自己依旧走的摇摇晃晃:“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姑娘!人之一死,有为忠,有为义!姑娘只品性高洁远胜多少男儿!我于某人就先甘拜下风!姑娘入了那阴曹!定也是为郡主抗旗领军的急先锋!哈哈哈!” 他这一番言论着实让萧源脸色难看,这般褒扬刺客,那被行刺的他,又算什么! 第九十章 要打她就先打我 刺客已经伏诛,但侍卫却不肯散去,各个手上握着兵器,一脸警惕的看向明玉珠。 顾飞扬往前迈了一步,将她挡在身后。 气氛一度有些剑拔弩张,连萧源都不觉蹙紧了眉头:“这是怎么了?” 为首的侍卫道:“方才这小厮擅闯殿下的书房,却又被人救走了……” 在场众人齐齐看向明玉珠,顾骁质问她道:“当真?你这混账东西,竟敢私闯主人家的书房!?本王不在京中,你们就是这样背着世子胡作非为的!回去看本王不打死你!” “爷爷!还没问清楚呢就要打要杀的!”顾骁不知她是女子,自然不留情面,但顾飞扬可不许他这样乱来。 上次一掌差点把人毙命,眼下还心有余悸呢! 萧源也劝道:“王爷别生气,想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言罢又看向明玉珠:“你不为自己分辨两句?” 她倒坦然:“小人说了,殿下会信吗?” 五皇子微笑道:“你是羡安带来的人,就算信不过你,羡安还是信得过的。” 明玉珠便睁着大眼说瞎话:“殿下,小人有错,小人还以为那是茅厕呢,这才走了进去……” “……” “你胡说什么!”侍卫忍无可忍道:“殿下的书房离这后园远着呢!你找茅厕能找到前院去?再者说来,明明是你假装府上小厮,跟着人搬花进去的,一看就是早有打算!” 明玉珠却低低叹了口气,着实委屈:“五殿下说相信小人,但小人说了,殿下又不信了,这不是让小人难办吗……” 侍卫还要和她理论,却被萧源伸手阻止:“信,我当然信。” 顾骁却是不信:“这些个混账东西欺世子年少愈发的无法无天了!回去本王便好好教训他!还请五殿下见谅!” 顾飞扬却是不满:“爷爷,他不是说了吗,把五殿下的书房当茅厕了,他又不是故意的。” 明玉珠忙不迭点头:不是故意的! “……” 送走了客人,萧源笑僵了的表情才终于得到缓和。 “那女人呢?” 府上侍卫回道:“搜了一遍,没在她身上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古砚却道:“她自己不也说了吗,她是禹城郡主的人,禹城百姓对郡主之死耿耿于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我也知禹城当地是怎么以讹传讹的,这刺客虽来的突然,但也算意料之中。” 萧源点点头:“我就是想知道,她背后可是有人指使。” 古砚却并不这么认为:“若有人指使,必然计划缜密,更不会一击不中,方才我见那姑娘身手很是笨拙,就算没有顾飞扬也不会得手,顾飞扬出手不像救你,反像是在救她一样。” 萧源微微沉吟:“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我这府中有些不干净的人,更有人妄想潜入我的书房……” “你是怀疑……” 萧源眉眼温润,但此刻眼底却藏着一波晦涩的暗涌,他这眼神看的古砚很不舒服。 “若文,你觉得……顾飞扬今天带来的那个小厮跟这刺客有没有关系?” 古砚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个面容丑陋的小厮,其中刺客要自尽的时候她是第一个发现的,还出声让顾飞扬阻止。 “一般来说,如果他们是一伙的,行刺失败,她应该不会让顾飞扬阻止她自尽才对。” “但他今日擅闯我的书房却也不假。” “这……” 萧源负手道:“还有更可疑的。” “什么?” “她是女子,却先是女扮男装入宫,今日又来我府上……” 古砚不由大惊:“女,女子!?” “不知你是否见过,近来时常跟着顾飞扬往来汉白书院。却也不知她哪来的本事,竟还和京中不少人交好,其中还有我这舅舅于星河。” “什么!”古砚大惊:“那你方才还放她离开!她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擅闯你的书房!说不定她和那刺客真有什么关系!” “你觉得,我留得下她吗?” 古砚一时又有些语塞,懊恼的在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且不说顾飞扬会胡搅蛮缠,就说靖平王一口一个带回去收拾,要留也难。” 萧源叹了口气:“眼下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刺客,这小厮,以及我府上那些不干净的人,是不是靖平安插其中的。” 古砚也是一脸难色:“若为将来大业,自然不能少了靖平的支持,可眼下顾飞扬……殿下,可有什么法子化解你和他的矛盾?有没有什么证明能让他相信,你和禹城郡主的死无关?” 萧源苦笑道:“从父皇赐婚的那天起,他就对我颇有不满,我去禹城下聘,郡主战场身死,他对我便只剩仇恨了。” “可皇上既然要放他回去,他继承靖平王位便板上钉钉了,此人若不能收为己用,将来恐怕会是殿下的一大阻力!就算殿下能排除万难成就大业,靖平若反,倾整个大沛的兵马粮草也难占上风。” 萧源岂会不知,否则今日也不会有这场宴饮。 顾骁若活着,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顾骁虽和他并不亲厚,但还算明事理,知忠义。 顾飞扬却不同,他完全是按照自己的性子来的,肆无忌惮无所顾忌! “不过殿下也不用太过担心,”古砚笑着在他肩头拍了拍:“一切未有定论,将来会生出什么变故也说不定。” “对……”萧源亦是笑道:“这变故二字,谁又能预料得到呢?” 当年,谁也没想到沛国强弩之末还能死灰复燃,谁也没想到顾飞扬幼时便失去双亲入京为质,更不会想到被誉为女战神的明玉珠会死在战场之上。 一切未有定论,确实会生变故。 未来会有什么变故明玉珠预料不到,但回到靖平王府会有什么变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靖平王顾骁不会放过她了! 回府第一件事,顾骁就一声呵斥:“你跪下!” 她也爽快,直接跪在了顾骁面前。 美丽迎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悄悄去问子丑,子丑也是摇摇头一言难尽。 “爷爷……我觉得他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这人到底哪来的!” 顾飞扬心虚的摸摸鼻头:“都说了,是游历在外的江湖人士,便结交了一下,收在身边做个马夫小厮……” “到底是结交还是收了当奴才的!” “都有吧!”顾飞扬也不由提高了声音:“她身子不大好,爷爷您还是让她站起来回话吧。” 明玉珠忙不迭点头,确实,这地砖硬的厉害。 “我问话!你闭嘴!” 顾飞扬还要张口,顾骁干脆四处找东西,看到墙边竖着根棍子便抓起来要揍他。 世子爷飞一般奔到子丑身后躲起来,子丑也是护子,不,护主心切,哭丧着脸去拦王爷,大有你要是打他,就连我一起打死的架势!。 顾骁果然要连他一起打:“他年纪小!遇人不淑!不懂事也就罢了!怎么你也跟着胡闹!江湖人就清白干净了!那些个以烧杀抢掠,欺淫百姓的江湖人还少吗!更遑论还有些偷鸡摸狗还自称梁上君子的江湖败类!” 明玉珠怯怯道:“王,王爷……我听得见……” “就是说给你听的!既入我王府,还这般手脚不干净,不是给你主子惹麻烦吗!” 如此一说顾飞扬更加心虚,没错,明珠可不就是哪个偷鸡摸狗的江湖败类吗! “可是爷爷,你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吧!衙门审案子还得给犯人一个解释的机会呢!” 顾骁怒道:“我自是要问的!若不是你在这里打岔!” 顾飞扬赶紧投降:“我不打岔了不打岔了!你问!我也想知道!明珠!你自己说,你为什么要去萧源的书房!” 跪在地上的她眨眨眼:“我……没找到茅厕……” “……” 顾骁二话不说就对她举起了棍子,顾飞扬吓的赶忙去拦径直扑在明玉珠的身上,那棍子便结结实实落在他的背上,又猛的弹起。 “殿下!” “世子殿下!” 子丑和美丽吓的魂不附体,子丑一把抱起顾飞扬,扯着嗓子就吼:“殿下!殿下你醒醒啊!殿下你可不能有事啊!殿下!” “我还活着呢!”顾飞扬怒极,方才还不觉得这样,眼下被子丑一抱,只觉得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蔓延开来,直接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美丽却十分英勇,张开手臂便拦在顾骁身前:“王爷!不能打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打人呢!” 顾骁也没想到自己这一棍子能落到宝贝孙子的身上,一时间也有些六神无主。 反倒是跪在地上的明玉珠最是清醒:“那什么……要不要找大夫?” “大夫!大夫!” “去成家看看成太医回来了没!” “快去!” 顾飞扬挣开子丑,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后背,他穿的单薄,顾骁又是战场磨砺出来的力气,那一下直接给他背上打出一条血痕,洇透了红色的衣衫一片晦暗的深色。 “你看看你!”顾骁抱怨道:“你给他挡什么!这做错了事我还不能教训她了?!” “不是您不能教训,他的身体真的不好……”少年郎忍痛倒抽一口冷气,又好生对顾骁说道:“爷爷,您就别管了,我问他行不行?他真不是那种偷东西的人,一定有原因的。” 顾骁一把将棍子扔下去:“那我不管了!你赶紧到房里来,我看看!伤的怎么样了!” “好好好!” 第九十一章 那你到底想娶谁 众人簇拥着顾飞扬回房,明玉珠这才从地上站起来。 刚才顾飞扬扑过来的时候把她吓了一跳,棍子和她之间虽隔着一个顾飞扬,但她还是被这力道推的整个人都向前仆倒。 本想跟过去看看,却又兀自停下。 顾飞扬是这府上的世子爷,那么多人围着他转呢,她就算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反而是老王爷顾骁,若是看到她肯定又想起宝贝孙子白白挨的这一棍子,反而是火上浇油。 抿抿唇,她索性乖乖回去卸妆吧…… 美丽直到天黑透了才回房,府上的主子好伺候,她也十分省心。 “殿下怎么样了?”明玉珠坐在床边吃饼,那是她方才去小厨房寻的。 因顾飞扬的事她有些愧疚,本想不吃饭了,奈何实在饿的厉害。 “也就还好吧。”美丽耸耸肩道:“大夫给开了三副药,衣服上都是血,殿下又素来爱干净,我都给扔了,但子丑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让扔。” “……” 明玉珠一言难尽的看着她:“都开三副药了……还都是血,子丑还哭成那样了,就,就还好?” “还好啊!”美丽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不得不说,美丽的心也实在是大。 以顾骁的力气,皮外伤倒是次要的,就怕牵扯了内伤,那才是最要命的…… 思及此处,她又不由脸色一白。 竟率先想的是,若顾飞扬被他爷爷这棍子打死了,她们岂不是可以做地府夫妻了? 随即赶紧摇头把这荒唐的想法甩出去! 顾飞扬那么好,好到可以长命百岁,阎王小鬼见了都要绕道而行的! 绝对不会有事,绝对不会有事! 美丽收拾了几件衣物道:“我要去洗澡,你去吗?” “啊?一会去……” “那我走了啊。” 美丽离开,她又怔怔然发了起了呆,连手上的饼子都索然无味。 房门被敲响,她起身过去开门:“忘带东西了?” 少年郎正人高马大的站在门口,挡了那满院的月光。 “顾飞扬?” “你叫我什么?” “世子。” 少年郎这才一声冷哼步入房内:“小爷给你挡了棍子,也不见你关心一下,还,还吃饼?” 明玉珠失笑,看他这精神头,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 “殿下吃吗?” “不吃!” 他在桌前坐下往后一靠,忘掉的伤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只得正襟危坐。 “殿下伤的严不严重?” “你说呢?要不你看看?” “好。” 顾飞扬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还真看?” “殿下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在军……江湖常为别人看伤……” “大夫都看过了……” 嘴上虽这么说的,但还是背转过身,褪下黑缎的外衣,露出他的后背。 少年身形单而不薄,瘦而不柴,肩头背脊的肌肉呈现出饱满的弧度,由宽肩没入窄腰,完美的无可挑剔。 偏偏一道血痕破开这肌理分明的好皮子,虽算不得狰狞可怖,但叫人看了依旧有些心惊肉跳。 明玉珠有些心疼道:“疼吧?” “还行,不疼,嘶——你戳什么!” “殿下不是说不疼吗?” “……” 明玉珠又靠上前去仔细看了看,王爷那一下是留了余地的,眼下除了有些红肿破皮瞧着并没什么大碍。 她又用指腹按了按顾飞扬背后的几个穴位:“疼吗?” 少年郎有些不自在:“不疼。” 她便又掐了一把他颈边的天柱和百劳:“疼吗?” “不疼……”她指腹间似有薄薄的茧,磨的他脖子微微有些发痒,便不自在的扭了扭头。 “那应该没有什么内伤。” “嗯……爷爷也这么说。”少年郎转过身来,有些紧张道:“你看哪里?” 虽不是第一次见了,但看到这具朝气蓬勃的躯体,肌理分明实在养眼,明玉珠竟还鬼使神差的摸了上去,后者亦缩,背又碰到椅子,疼的他又一激灵。 “真不错!”她由衷赞赏道:“为何我就不能这样!” 顾飞扬不由得意:“那是自然!小爷打小就习武练枪,没少下功夫!” “真不错,这肉!” 他蹙眉,怎么感觉像进了菜市场? “行了行了,看看就行了,怎么还摸上了。”振衣穿上,顾飞扬随即又板起了脸:“别以为你夸小爷几句,今天的事就能一笔勾销了!” “自是不能的!殿下今日也算是救我性命,日后有什么吩咐,在下一定赴汤蹈火!” “我不是说这个!这算的了什么!” 呵,救人命都不算什么? “我说你在萧源府上是怎么回事!” “我……” 对上顾飞扬充满审视的目光,她一时间还真不知该怎么解释。 突然砰的一声!顾飞扬在桌上拍了一巴掌:“你既知道郡主给了他信物!为何不早说!” “啊?” “你别藏着掖着了!寅卯都告诉我了!郡主给了他订婚的信物!” 明玉珠愣了愣,随即重重点头:“没错!” “这个萧源!”顾飞扬气的直磨后槽牙:“郡主已经不在了,他们之间的婚约也早已作废了!他还霸占着郡主的信物做什么!” “想是留个念想?” “他敢!郡主马上就要做我禹城的世子妃了,他还敢留郡主的东西!” “你不是要娶柳大姑娘吗?” “我!我可以娶两个世子妃!爷爷说了,只有娶了柳姑娘才能叫郡主入门,所以柳姑娘只能算作继室!” 明玉珠想了想感觉有点不对,按进门的时间,她该算继室才对吧? 提起柳大姑娘顾飞扬又有些心烦意乱:“皇上一直没说什么时候让我们离京,爷爷便想叫我在京城和柳姑娘完婚。” “啊……那,恭喜殿下。” 他却一脸委屈的看向明玉珠:“有什么好恭喜的,明明这世上女子有千千万,为何偏叫小爷娶她?” “那殿下想娶谁?不能说郡主!” 顾飞扬蹙眉看她,最后索性站起身道:“小爷要回去睡觉了!” “殿下?” 少年郎走的飞快,甚至都不肯回头看她一眼。 * 京城秋来早,满地落英纷。 西郊府有一处种满银杏的山坡,据说也是当年创建汉白书院的甘太师所植,历经二三十年的风吹雨打,如今银杏已长得茂盛笔挺。 一到秋天,这里的石阶小径就铺满了厚厚的黄叶,秋风掠过,银杏扇子一样的叶片纷纷扬扬,如阵阵金雨一般。 汉白书院因功课少,管的又宽松便很少放假,但今日却破天荒的放了半天假,只因柳安逸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幅前朝的夜宴图,一众夫子爱不释手,非要搞明白这图里究竟画了几个人,索性给学生们放了半天的假。 这一放假,众人便像脱缰的马,呼朋引伴要去饮酒作乐。 但秦楚楼被五皇子封了,一时间还真想不到该往何处去。 就在这时,不知谁提议附庸风雅一回,去银杏林游玩游玩,说不定还能碰到出来赏秋的千金闺秀,若能结下一段良媛那自然再好不过。 陈鹏第一个跃跃欲试,众人便都勾肩搭背的往银杏林去。 顾飞扬也勉为其难的跟了上去,他可没什么结缘的心思,一来今日确实没什么事做,二来看陈鹏把明泽弄走了,为了以防明泽吃亏,还是跟去看看吧。 这银杏林中有一酒家,说大不大,说小也有两层小楼,若不是秋日里赏叶的人多,这里平时简直可以说是门庭冷落。 但老板却是个性情中人,无论人多人少他一样招呼,有时候汉白书院的学生也喜欢来这里照应他的生意。 众人登了二楼,叫老板上了白果酿的酒,又叫了几个小菜,拼了几张桌子便各自嬉笑怒骂起来。 顾飞扬坐在窗边,一伸手便能抓住窗外飘进来的落叶,那把小扇子在他的大掌中愈发显得小巧玲珑。 李乔用折扇扇飞了他手心的叶子,忍俊不禁道:“今天羡安的话怎么这么少?啊?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说来给哥哥们听听,说不定还能为你解惑。” “喝你的酒,小爷没心事!” 陈鹏一脸好奇道:“羡安,我怎么听说,你要离京了呢,是再也不回来了,还是只是回去探亲,日后还要回来的?” 此言一出,众人也都纷纷竖起了耳朵。 顾飞扬能离开京城的事一直在京中传的虚真虚假,没有皇上的圣旨谁也不敢保证就一定是真的。 陈鹏也算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给众人求疑了,若这世子爷恼了说不定要抽鞭子。 “跟你什么关系?” 果然恼了,陈鹏自讨没趣。 李乔却不怕他,一把抓住她身后的明玉珠:“哎,明珠,你说,回头我给你买添味楼的好吃的!” 顾飞扬将他的手推开:“小爷是没银子吗,要你买?” “那你倒是说啊!” 少年郎冷哼道:“小爷是要走了,若能走成,就再也不回来了!” “什么?”陈鹏大喜,随即又一脸悲怆道:“这怎么可以,你就算回了靖平也要时常回京城来看看我们啊!我们可是你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你怎么舍得!” 顾飞扬冷睨他道:“完全没看出你不舍得!” 李乔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咱们同窗多年,羡安你要真走,我们多少得给你践行不是?以后山高路远,难能再见。眼下虽有些不对付,但过个十年二十年回忆最多的反倒是咱们这帮同窗,你们说是不是?” 第九十二章 英雄不太好救美 李乔这么一说,竟不觉戳中了不少人的软肋。 虽在书院也有磕磕碰碰打打闹闹,互相不对付,背后使绊子的更不少,但到底同窗一场,试问人生还有几个这样的青春年少,日后大家各奔前程,恐怕从诀别的那一刻起就是永别了。 “是啊,我爹现在还存着当年离开汉白书院时收到的赠礼,我小时候给碰坏了一个木雕,差点被他打死。” “没错,我爹有个知己好友被外放到西边了,今年终于能回京,俩人抱一块还痛哭流涕,我从小到大都没见我爹这么哭过,我都不知道我爹会哭!” 一说起这个,席间热闹的气氛便将至冰点,似乎都想到了日后分道扬镳的那天。 连陈鹏都有些动容,左手拍拍周波波,右手拍拍明泽。 然而他们到底没经历过这些诀别,明玉珠可是真真切切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 若注定终有一别,她倒希望能好好告别。 可这对她来说,终究是一场奢望。 眼眶微红的,她抬眸掠向窗外。 透过纷纷扬扬的银杏雨帘,她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被一众纨绔纠缠。 “柳姑娘?” 她这么一叫,楼中的学生们便齐齐向窗外看去。 只见柳轻言正和她的丫鬟被一群身着藏蓝学服的年轻男子包围在中间,她往哪边走,那些学生便往哪边走。 “国子监的人!”李乔唰的合上折扇:“好卑鄙!竟然敢调戏柳姑娘!” 如此一说,众人自然也都义愤填膺,且不说柳姑娘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他们都敬她不已,退一万步,柳姑娘还是夫子的孙女,他们身为夫子的学生怎么会允许柳姑娘受欺! “国子监这些人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调戏柳姑娘!当我们是死的吗!” 不知是谁带头撸起了袖子,众人已是义愤填庸恨不得从窗户跳下去解救柳轻言。 但李乔却出奇的冷静,看一眼窗外的人,死活不动弹。 除了他,陈鹏也有些无动于衷。 上次他当街被徐旻欺辱,眼下还心有余悸。 上次是他势单力薄,无法抗衡,今日虽人多,但架不住对方人也不少! 这两个人不吱声,其他人一时就没了主心骨,纷纷将目光看向顾飞扬。 可顾飞扬却在等着他们去英雄救美,一时间双方也都是大眼瞪小眼。 李乔道:“我看你们才吃了熊心豹子胆,底下谁你们看清楚了吗?” 经他一提醒,陈鹏注意到围困柳轻言的人中没有徐旻,但去有几位皇亲国戚家的二世祖。 这京城的纨绔圈子泾渭分明,皇亲国戚一圈,达官显贵一圈,附庸风雅一圈,富贵商贾一圈,若要再细分,那一个汉白书院就能分出好几拨来。 他们这一拨正是汉白书院中的达官显贵圈,当然,顾飞扬和明泽是个意外,他平时也不跟他们在一块玩的。 可这达官显贵碰上了皇亲国戚多少要矮上一头,若真闹出什么矛盾,还要连累朝中任职的父辈。 李乔怕回家挨打,自然不敢出头。 陈鹏更怕他那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爹,也赶紧摇头。 方才跃跃欲试的众人蔫了,恨不得没看到柳轻言才好。 “羡安!羡安你去!”李乔勾住顾飞扬的脖子:“咱们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夫子的孙女被欺负呢!” “就是!这些皇亲国戚平日在京城虽也横着走,但若真论起来,你可是王侯世子!他们哪敢对你动手!” “羡安!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顾飞扬扫他们一眼,腾的站了起来。 紧接着,肩头被明玉珠一按,他整个人又坐了回去。 狐疑回头去看明玉珠:“干嘛?” “你不能去。”明玉珠道:“再想别的办法就是。” 顾飞扬有些犯难:“小爷虽也担心英雄救美会让她非我不嫁,但这种紧要关头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 明玉珠忍下要揍他的冲动:“不是,既是皇亲国戚,殿下出手不合适,这种时候动手,若有死伤……对殿下不利。” 顾飞扬不由一个激灵,瞬间便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且不说柳轻言在京中才名在外,就是柳夫子,那也是曾经的太子太保,就是皇上的亲叔叔也要给他三分薄面,更何况这些皇亲国戚。 与其说今日他们是来调戏柳轻言的,倒不如说是在他顾飞扬面前上演一出好戏的。 一旦他出手,无论轻重,势必有个‘死伤’在等着他。 到时候,皇上追究起来,他想离京就没那么容易了。 窗外银杏林下,那些个调戏柳轻言的纨绔已经动上了手,柳轻言的丫鬟本挽着一个竹篮,此刻恨不得拿那竹篮去打那些个纨绔。 楼上众人看的心焦如焚,却又一个个胆小如鼠。 “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羞辱……” 明玉珠在他肩头轻轻按了按:“殿下若信得过我,就让我去看看。” “你?”顾飞扬不解:“你能有什么办法?” “我……” 然而不等明玉珠说完,就听‘咚’的一声,已有人快速起身带翻了凳子,蹬蹬蹬的跑下楼去。 “明泽!”陈鹏大惊:“明泽这是着急上茅厕吗!” 然而很快,众人又在窗外看到明泽奔着那些个皇亲国戚和柳轻言去了。 陈鹏怒道:“嘿!他还真拿自己当世子了啊!他去不是找死吗!谁会把他放在眼里!” “那也不一定……明泽他就是世子啊!” “我去看看!”明玉珠又一把按下要起身的顾飞扬:“殿下记住,千万不要过来!以免中了别人的圈套,再让王爷的一番苦心功亏一篑!” 顾飞扬不满:“小爷在这京中还就没怕过谁!” “听话!”她在他肩头拍了拍,本打算从窗户跃出去,又怕吓着这些个学生,索性也沿着楼梯奔了出去。 顾飞扬要追,却被李乔拉住:“人家都叫你听话了!你能不能听点话!” “是啊羡安!”陈鹏也急道:“虽说你我平日有些不对付,但,但正因为不对付,我才打心眼里希望你能离京,你可别到时候又走不了了!” 顾飞扬咬牙看向窗外,只见明泽已不知被谁一拳打倒在地,柳轻言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拦在明泽身前,不让他们靠近。 “他可是禹城世子,你们怎么能这样!” 为首之人笑道:“什么狗屁禹城世子!不过就是只软脚虾,还敢来坏爷的好事!你若识趣就赶紧让开!看爷怎么揍他!” “你们也不过就是些欺善怕恶之徒!还好意思穿着国子监的学服!简直就是国子监的败类!” “哈哈哈!柳姑娘,您这话我们就不爱听了,您也是这京中赫赫有名的才女,怎么还骂人呢?” “要我们不打他也行,你就让爷亲一口,亲一口就放了他,怎么样?” 爬起来的明泽已飞快将柳轻言藏在自己的身后,他容貌清俊,生着一双明眸大眼,就是生起气来的时候也没什么震慑力,但却有着一股不屈的意志。 “有我在,你们休想碰柳姑娘!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们碰她一下!” 本来已经行至近前的明玉珠却顿住了,她看小弟被群狼环伺,嘴角被打肿的地方已破皮流血,但那姿态却有种说不出的威武。 她登时就乐了,谁说小弟是软脚虾了,这不是挺威武吗! “明泽!你他妈就是欠收拾!”为首之人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往旁边一按,对着他的屁股便踹出一脚,将人踹的一个踉跄。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柳轻言要过去拦人,却被两个纨绔一左一右的按住,死活让他挣脱不开! “呀!”明泽也不去找踢自己的人,反而扑上抓柳轻言的人,抓住对方就一口咬了下去,咬的对方连甩带打,他被甩开又去咬另一个人,不忘大喊道:“柳姑娘快走!快走!不用管我!” “世子!” “快走!他们不敢把我怎样!” 柳轻言若轻易离开那就不是柳轻言了,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抓住打明泽的纨绔就一个劲的拍打:“住手!住手!放开他!” 眼看着人打起来,酒楼上的人急的跟热锅蚂蚁一样,就差啃手指了。 “明珠怎么回事!上啊!”陈鹏急的直跺脚:“上去揍他们啊!怎么还在一旁看戏了!揍老子的时候也没见她手软啊!” “不行!我要过去!”顾飞扬还是要走,却被李乔又紧紧抱住:“你不能去啊!他们就在等你呢!” 楼下,明玉珠比他们更急,小弟这身手不行啊!三两下就被人打倒了,还英雄救美呢……简直没眼看。 左右看了一圈,从地上捡起零落的白果,她弹指便打了出去。 但听‘哎呦哎呦’几声惨叫,扭打在一处的众人已停手四顾:“谁!谁打我!” “哪个打老子!” 明玉珠便掂着白果核走上前去:“以多欺少,国子监便是这么教学生的?” 众人其实早就注意到她了,本以为只是个围观群众,却不想竟还有两下子。 “你他妈——哎呦!”说话的人捂着被打的地方瞬间就流下两行热泪,那白果只要再偏半寸,他的眼睛就没了! “就算是国子监出来的,也得好好说话吧?”她歪头一笑,还轻挑眉梢,俨然一副挑衅的模样。 “明珠?”柳轻言有些着急,她一边扶住明泽一边唤住她道:“明珠,你别掺和这些,你快走,快走吧!” 第九十三章 明珠看我超厉害 明玉珠却道:“柳姑娘不必说了,他们不会让我走的,难道不怕我走后去叫人吗?” “我知道了!”其中一个胖子恍然大悟:“这姑娘是顾飞扬的人!顾飞扬咱可惹不起,她要是回去把顾飞扬叫来……” 明玉珠失笑:“我叫顾飞扬做什么?让他来投你们的圈套吗?” 欲擒故纵的招数被拆穿,胖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就算你把顾飞扬叫来我们也不怕!” “对!不怕!” “今天运气不错啊,不光能和柳大姑娘巧遇,还能碰到这么一个漂亮的丫头,咱哥几个带回去新鲜新鲜?” 明玉珠也不客气,张开手臂道:“好啊,那我便让你们新鲜新鲜。” 明泽心头不由一紧:“你们休想!明珠!你走!你走!” “那咱们今天也尝尝顾飞扬的相好是什么滋味?” “哈哈哈!” 胖子又嘿嘿笑道:“别说,虽还没脱衣裳,但瞧着身段匀称,却有一身好皮肉啊!这一段窄腰,细腿!那也相当销魂!” 明玉珠道:“那就快些吧,省的一会礼部的大人来了,坏了你们的好事。” 话音落,方才还伸着舌头一脸龌龊的纨绔们不由脸色微变。 “谁?谁要来?” 明玉珠道:“需要我提醒你们吗?顾飞扬就在这附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他为何没有出现?” 这话直接戳中了他们的小心思,有人甚至还在偷偷用眼去瞄不远处的小楼。 若非顾飞扬在那楼上,他们又怎么可能来找柳轻言的麻烦。 “既然你们来调戏柳姑娘,便已知晓她和顾飞扬有婚约在身,他是什么性子的人你们应该知道,看到自己的未婚妻被人调戏,能不出手?” 为首之人咕嘟咽了口唾沫,有些不太确定的看了看身边的其他人。 “你们被人当枪使本也无伤大雅,大不了就显得你们蠢一些,但这人可曾告诉过你们,调戏良家女子,当街斗殴致人死亡,将无缘会试?当然,你们都是金银窝里出生的皇亲国戚,自然不在乎这些,唉,我早就提醒了殿下,不必去请礼部的大人前来,但殿下偏偏不听,就算是被礼部的大人撞见了,不叫你们考试了,你们又不会损失什么。” 谁说不会损失什么! 若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会被老头子剥层皮好吗! 谁说爷是金银堆里出生的!那点微薄的佃租根本不够花好吗! 顾飞扬是吃准了他们不过都是落魄皇族,一点小恩小惠就让他们为人卖命,也吃准了他们要靠科举出人头地,分个一官半职为旧族增光添彩,这才去请礼部的人? 若被礼部的人抓了个现行,手上没有足够的银子疏通,明年的会试…… 明玉珠看他们的脸好像那秋日的叶,青红不接,不由勾唇而笑:“所以我才说,你们要做什么抓紧时间,顾飞扬的马,可快的很。” 方才被她用白果核弹过的人脑袋上肿了个大包,眼下已是冷汗涔涔:“你胡说!礼部离这儿远着呢!” “也是,不过礼部有位侍郎大人正好在汉白书院教书。” 那人脸色又是一变,像只变色的蛤蟆,让人恶心又让人好笑。 “谁叫你们来的?”明玉珠施施然道:“为什么,他不自己来?既能摆顾飞扬一道,又能攥上你们的把柄,就算日后你们一举中第,恐怕也要唯他马首是瞻了吧?” “你这丫头好伶俐的一张嘴!早知方才就该把你的嘴堵上!” 明玉珠又猛的弹出一粒白果,擦过那人嘴角,那人哎呦叫了一声抬手去摸,已经摸到了一手的血。 “你!” 明玉珠笑了:“我什么?有你们这么跟救命恩人说话的吗!” 众人虽也忐忑,但若这么走了,未免有些灰头土脸。 为首之人给众人使了个眼色:“一起上!要走也先出口气!” “明珠!”明泽大骇:“明珠小心!” 眼看着一拳挥来,明玉珠后仰的同时一把接住那拳头,她有些无奈的笑道:“没吃饭?” 对方成功被其激怒,一群人二话不说就扑了上去。 她身形一矮,正要扫腿将他们击退,就听凭空一声炸响,顾飞扬的鞭子已经先一步打在这些人的身上。 少年郎穿着汉白书院月白的学服飞身而来,身形迅疾如一道光电,然而,没等他挥出第二鞭子,这威猛强健的少年已被另外一群身着月白学服的人给压在了地上。 “不行啊羡安!!” “羡安不可!” “哈?”明玉珠看着这滑稽的场面不由失笑:“夫子来了?!” 一听这个,本就乱成一团的皇亲国戚哪还顾得上别的,撒腿就跑。 陈鹏等人见他们要跑,追上去就一顿连踢带踹,打的他们抱头鼠窜。 眼看将人撵出了银杏林子,李乔赶忙把人叫回来。 “别追了!生怕他们记不住你们是不是!” 陈鹏在地上淬了一口:“也就老子来晚了!要不然把他们的皮扒了!都是些什么东西!” “就是!他们要是再慢一步,我就打死他们!竟然敢调戏柳姑娘!还敢打明泽!” “你们!你们吹牛之前能不能先把小爷松开!” 众人这才看到被按在地上的顾飞扬,赶紧让开,把世子爷从地上拉起来,他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草屑,拧眉扫了一圈众人。 众人被他看的心虚,多少有些无措。 “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了吗,别去生气。”明玉珠也在他身上拍了拍,将衣上沾的树叶拍落。 陈鹏有些惭愧:“明珠,不是我们不讲义气,也不是我们胆小怕事,实在是,实在是,这人啊,有时候就是身不由己。” “是啊,我们平时不是这样的人!” 明玉珠点头:“知道,我不也没责怪你们。” “嘿嘿,明珠真好!” “明珠,下次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尽管来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顾飞扬一脸惊悚的听着他们的对话,好像明珠才是被调戏的那个,还有,他们字里行间怎么还有讨好她的意思。 “你刚才跟他们说什么了?他们怎么吓成这样?” “还有!还有!你用了什么招式?竟然把他们头都打肿了?” 明玉珠摊开掌心:“我玩过弹弓,就用白果打了他们几下。” “白果?”顾飞扬纳罕:“弹弓跟这有什么关系?” “明珠不愧是明珠!真厉害!” “这东西打人肯定疼!” “不是!”顾飞扬依旧有些惊疑不定:“会打弹弓就会扔暗器?” “明珠!刚才你怎么不早点出手啊?害咱禹城世子白白挨了好几下!” 说起明泽,众人又齐齐看向他,只见这位世子殿下正一身是伤的坐在石头上,柳轻言一旁查看他的伤口,有些心焦。 明泽见众人都在看自己,双颊一红,有些不自然道:“我,我……” 明玉珠倒也磊落:“没有,我就是想看看明泽能被打成什么样。” “……” 明泽的脸更红了:“是,是我没用……” 明玉珠也不跟他客气:“确实,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连基本的防身都不行,被人打了也就只有挨打的份,你看人家陈公子,就十分强健,还会写防身之术。” 陈鹏听到她夸自己,忙不迭的秀起了自己的防身术! 几个动作比划下来,获得大片掌声。 顾飞扬更加纳闷,这陈鹏被明珠灌了迷魂汤了? 只听她又继续说道:“你以后还要多跟陈公子好好学学啊!” 陈鹏哈哈大笑,拍着胸脯道:“明泽!你跟着老子混,老子就算不能教你盖世武功,多少能让你不这么白白挨打了!” 明泽红着脸点点头:“多谢……” 众人又在那围着明玉珠问东问西,问她怎么这么厉害,竟然如此轻松退敌。 明玉珠也模棱两可的表示,没有没有,哪里哪里,你们也厉害,他们是听说了你们在附近这才跑了的。 顾飞扬眉头愈发收紧,满脸郁卒之色。 直到李乔提醒他:“你,莫不是吃味了?” 他登时一凛,好像被人泼了一瓢凉水,每根毛发都要竖起来了:“胡说!小爷怎么会吃味!她以为她是小爷的谁啊!别人捧着她!小爷可不惯着她!不过就是个无关紧要之人!走在路上都未必会看一眼!” 李乔哭笑不得:“还说没吃味呢,没吃味还这般语无伦次的解释?” “你是不是皮痒痒了!” 李乔举着扇子投降,又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吃味也没什么,是个男人,看到自己的未婚妻对别人这般亲密,多少都有些受不了的,我理解!” “什么?” 李乔言罢还冲着明泽的方向瞟了一眼,拍拍他的胸口,让他克制一些。 顾飞扬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柳轻言。 只见柳轻言正在用帕子小心擦拭明泽脸上的伤口,那白绢做的帕子已经沾染了斑驳血迹,一片脏污。 但她眼底却一片柔色,只一心一意的注意着明泽的表情,看他蹙眉便赶紧顿手:“疼吗?我再轻些……” 第九十四章 姐弟俩都欠数落 “不疼不疼,对不起,没能帮到你……” “世子殿下说什么呢,若不是殿下,我恐怕难以脱身。” 明泽又是双颊一红,直到听周边安静下来,才一抬眼看到同窗齐齐在看他,他一个激灵赶忙站起来和柳轻言拉开距离,又带动身上的伤口,疼的他倒抽冷气。 “对,对不起!羡安!我……” “对不起什么?”顾飞扬蹙眉道:“你脸上那血赶紧让柳姑娘给擦擦,别吓着别人!” “不用了!我自己擦就行!多谢柳姑娘……” 柳轻言微微一笑,略有些怅然的将帕子送到明泽手上:“那世子殿下自己来吧,毕竟男女有别。” 陈鹏嘻嘻笑道:“我不怕男女有别,柳姑娘给我擦擦吧,我脸上还有汗呢!刚才打人我可没少出力!” 李乔用扇子敲了他一下;“你这是太岁头上动土知道吗!人家柳姑娘和羡安定下婚约了!就差下聘了!” “什么!?” 这话好像晴天霹雳,直接将他们从美梦中炸醒。 “柳姑娘!这,这不会是真的吧!” “羡安!你要娶柳姑娘?你不娶郡主了?!你对得起郡主吗!对得起你的小舅子明泽吗!” “天啊!我爹还说等我明年会试高中就去柳家提亲!怎么会这样!!苍天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好啊!你竟偷偷存了这样龌龊的心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得上柳姑娘吗!” “你们没这心思?你们敢说!你们谁没这心思!我就倒着尿!” 一群人嚷嚷个没完,作为当事人的顾飞扬和柳轻言却是相顾无言。 “走了,回去了!”顾飞扬带头离开,众人也都悻悻而返。 柳轻言微微垂下头跟在后头,因着众人眼下都要避嫌,唯有明玉珠陪在她身边。 陈鹏还是有点不死心的问顾飞扬:“你们真的定了?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我是说啊,这柳姑娘有没有寻死觅活不想嫁你?” “不想嫁羡安,难道想嫁你吗!”李乔又给他敲了一下:“死了这心吧!” 顾飞扬不想说话,只是走的飞快,众人只当他也有害羞的时候,快步追上他,甚至还问起什么时候办喜事,是在京城办还是回靖平再办。 与此同时,银杏林外的马车上,五皇子萧源掀开车帘的一角,看着这些青春年少的学子从树林里出来,各个勾肩搭背嬉笑玩闹,不由捏紧了手上的帘子。 “这个明珠……到底什么来头?竟有这般胆识?” 不止是胆识,还应对迅速,第一时间抓住那些个皇亲国戚的软肋,以会试作为要挟,使得他们自己的气势先矮了半截。 车外,他的护卫杨箕正骑在马上,听闻此言也不由蹙眉道:“不论怎么查,这人都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让你往禹城方向查,也没消息?” “派往禹城的探子还没传消息过来,目前还不确定她和那日的刺客到底有无关系,另外,秦楚楼应该是干净的,那楼主王娘子虽也敬重郡主,但却并不认同殿下就是害死郡主的凶手,去年还因这事和顾飞扬起过争执。” 萧源蹙紧了眉头,盯着顾飞扬他们的身影往书院的方向去:“今日不过就是试探试探,我也没打算单凭这个就把顾飞扬留下。” “是,顾飞扬平日看着虽有些肆意妄为,但也不是酒囊饭袋,岂会看不出来。” “顾飞扬不是酒囊饭袋,但那些蠢货却各个都是草包!被一个女人吓成这样!不堪重用的东西!” 杨箕垂首,不敢多言。 萧源放下车帘道:“再想别的办法吧……” “是!” 银杏林外的马车沿着另一条坡道缓缓离去,顾飞扬和明玉珠却相视一眼,心照不宣。 回到汉白书院,众人上赶着要找柳夫子告状,却被柳轻言拦了下来。 爷爷年纪大了,她不想叫爷爷担心,她日后尽量避着这些人就是。 陈鹏等人自然要展现一下英雄气概,大言不惭的表示若这些人再找她的麻烦尽管找他们帮着出气就好。 柳轻言便笑着应下,说归说,若真有下次,照样还是拿这些人没办法。 顾飞扬却有些惭愧,今天这事都是因他而起,若不是他,这些人碰到柳轻言也未必敢出面调戏。 “子丑,你护送柳姑娘回去吧。” 子丑被他留在了汉白书院,此刻看众人灰头土脸的回来,禹城世子还带着伤,可把他吓的不轻,正左右围着顾飞扬转。 顾飞扬将他的脸推开:“送柳姑娘回家!” 子丑不放心道:“那殿下您呢?” “我怎么了?我一点事也没有!” 子丑还是有些不放心,临走之前还一步三回头。 柳轻言的马车离去,众人也都走的走散的散。 顾飞扬又没好气的瞪了明泽一眼:“那么多人,就你是英雄?” 明泽脸上的伤还疼着,听了这话又气又委屈:“柳姑娘与你还有婚约,你看她被人欺负都不肯帮忙,我若不去,她真被欺负了该如何是好?” “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真对柳轻言如何!” 明泽抿嘴不言,那肿起来的脸瞧着还有几分滑稽。 明玉珠道:“这不没事了吗,走吧,我都饿了!” “还有你!”顾飞扬怒道:“你也当自己是英雄不成!也去英雄救美?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是个姑娘!仗着有点功夫在身就这般胆大妄为!就不怕他们把你拆吃入腹!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明玉珠一边缩着脖子一边嘟囔:“这不没事吗……” “是啊,”明泽也道:“明珠很聪明的,也很厉害……” “闭嘴!你们两个是不是成心来气小爷的!” 姐弟俩默默对视一眼,委屈,想哭。 顾飞扬又将他二人好一番数落,最后才想起来问明玉珠到底是怎么把那些人吓跑的。 “也没什么,我就是告诉他们你去找礼部的大人了,每年的会试都由礼部操办,若他们在会试之前有行为不端打架斗殴等行径,皆是会被取消考试资格的。” “是啊!”明泽也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个,自武帝废除察举公荐,他们要想有个一官半职也需跟寻常学子一样应试,自然怕礼部以品行不端为由取缔了他们的应试资格。” “单单取缔一人应试资格也就罢了,这后头牵一发动全身,他们既出身皇族,自然比任何人都怕无法守住家业,他们不行,自有庶子顶上,到时候可就怪不得别人了。” 顾飞扬听她说完,又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说你是江湖人,对这些东西倒比我还清楚!” 明玉珠歪头一笑:“还不是这段时间跟殿下长了见识,耳濡目染的缘故,再者说来,连垂髫小儿都懂,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顾飞扬翻身上马道:“小爷只知,今日过后,注意你的人更多了。” 明玉珠也暗道失策,这可不是她的本意。 果不其然,她在银杏林的举动很快便传到了兵部尚书辛醇的耳朵里,辛醇第二天下了衙门就到汉白书院来找人了。 他见明玉珠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太冲动了!太冲动了!” “也没那么严重吧,”明玉珠干笑:“他们应该不会将此事大肆宣扬才对,辛大人怎么知道的?” “这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夫能知晓,别人自然也会知晓!”辛醇负手站在汉白书院的门口,本来是带着一肚子火气来的,结果看到她这张脸,尤其是这歪头而笑的小模样,便和他记忆中的甘寻重叠,便说不出重话来了。 “不过就是逞了一时口舌之快,为柳姑娘解围而已,就算被别人知道也没什么。” “若那些话是顾飞扬说的,是任何人说的都好,偏偏你一个小厮说出来的,你让别人怎么想?” “我知道了,多谢辛大人提醒。” 辛醇又叹了口气,总觉得她并未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反而敷衍的意思居多。 “你也别怪老夫啰嗦,你如今这身份敏感,实在不宜暴露……若被有心人猜到,可是欺君之罪啊!” 明玉珠道:“只要大人不说,我相信应该无人知晓。” “老夫定然会替将军你守口如瓶!”似怕她不信,辛醇还要迫不及待的发誓,却被她拦下。 “多谢。” 辛醇又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不光长得像你娘,脾气秉性也像,专爱做这打抱不平之事。” “昨日若是别人我未必会管,只是我和柳姑娘也算是半个朋友,不忍见她受人欺辱。” “说起来,顾飞扬一直和你在一起,他为何没有出手?” 明玉珠失笑:“他怕英雄救美会让柳姑娘非他不嫁。” “……” 在官场浸淫多年的辛醇岂会察觉不出这里头的问题,只是跟他无关之事他也不愿做过多的猜测。 “郡主英明大义,有些事自是不用老夫多言。” “我也多谢大人为我费心了。” 辛醇点点头,又深深看了明玉珠一眼:“你近日怎么也不到我府上去了?” “之前是为陪明泽,眼下有陈鹏陪他,我还是回王府打盹去吧。” “你和顾飞扬……”辛醇犹豫道:“他逢人就说要娶你,你们……” 第九十五章 不醉不归哥俩好 “大人多虑了,我从未想过要对他坦白身份。” 既然早晚都是一死,不如就如他记忆中的一般,让她死在与蚩然作战的战场上吧,这样,她在他的心中依旧是那无畏的英雄。 辛醇又连连点头,明明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 “大人还……” “辛大人?”顾飞扬从汉白书院大步出来,在他身后,下课的学生也都抱着自己的书箱跟了出来。 辛醇随意拱手与顾飞扬打了个招呼:“世子殿下。” “辛大人今日怎么有空到我书院中来?还和我的马夫聊上了?”顾飞扬说着已一把将明玉珠拉到身后。 辛醇看他这般警惕,便呵呵笑道:“老夫过来办事,顺道带我那两个学生一起走。” “我我我!”陈鹏迫不及待的从人群里挤出来,不忘拉上明泽:“我们!辛大人,我们在这!” 辛醇笑着点点头:“走吧!” 陈鹏不无得意,冲他的狐朋狗友们挥挥手:“老子去辛大人府上听课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 “万里兄,你不会真要参加明年的会试吧?” “读书不考试,那我读个屁的书!” 辛醇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赶忙捂住嘴巴,瞪向狐朋狗友,拉着明泽追上辛醇。 “这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到底明泽是他兄弟!还是我们是他兄弟!” 顾飞扬对陈鹏的转变也很是意外,不过他更意外的是明珠。 “殿下干嘛这样看着我?” 顾飞扬收紧眉头:“小爷知你不是攀附权贵之人,辛醇那样一把年纪又有几分文墨的人,确实有些魅力,但这世上比他聪明,比年轻,比他英俊的人多了去了!更重要的是比他有钱!” 明玉珠不解:“殿下何意?” 顾飞扬干咳一声道:“他若以知己相交,必是想骗你感情,这天底下男人对女人的心思从来都只有一种!你听听也就罢了,不可当真!” 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少年郎已翻身上马。 明玉珠看他局促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也骑马追上他。 回到王府的时候,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顾飞扬喜道:“成太医来了?” 明玉珠道:“正好,让成太医看看你身上的伤。” “那伤早好了!不过就是些皮肉伤。” 待入了府门,美丽果然快步迎上来告诉他:“成太医回来了,说是昨儿才回家,今儿就来找咱们王爷了,王爷说等你回来了让你赶紧过去呢。” 顾飞扬一把拉住明珠的手道:“走!” “哎?你们爷孙相聚就好,我去做什么?” “让成爷爷看看你的内伤!” “不去不去!”明玉珠一心想挣脱他的手:“要看也改天看,我怕王爷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者说来,王爷还以为我是男人,骤然以女儿身见他,他少不得还要打我!” “爷爷知道你是女孩肯定不会打你!来吧!” “不去!” 一个拉,一个拽,二人在门口上演着拉锯战。 最后还是子丑看不下去了,赶忙将二人分开,捧着世子爷的手心疼的吹了吹:“都红了!” “不去就不去!我先去问问!” 顾飞扬言罢便飞快奔着迎晖堂去,美丽后头追他道:“在花厅里喝酒呢!都喝了一天了!” 少年郎听闻一个踉跄,愈发奔跑如风:“爷爷!您可少喝点!孙子不能没爷爷啊!” 明玉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揉揉被他抓红的手腕,还好躲过去了。 不过这人在一个屋檐下还真挺危险的,也不知顾骁什么时候带顾飞扬回靖平去。 可一想到顾飞扬真的要回靖平了,她不由又有些黯然伤神。 顾骁确实快撑不住了,和老友久别重逢本是一件喜事,奈何这成太医太能喝,险些给他喝成丧事! 听到孙子的呼唤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热泪盈眶:“扬扬回来了!让扬扬陪你喝!让扬扬陪你喝!” 成太医仰头又灌下一盅,紧接着给他和自己都满上:“老顾啊!你是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我还以为咱哥俩这辈子都见不着了!我要是知道你现在过来,打死我也不离京啊!老顾!” 顾骁哭丧着脸道:“你这话都说一下午了!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唉,不说了,不说了,都在酒里了!干!” 言罢便抓着顾骁的手和自己碰杯,仰头,一饮而尽!不忘擦擦眼角的泪,怎么看怎么心酸。 顾飞扬冲进来的时候正看到爷爷被成太医灌的一脸生无可恋,见他来后又生出一分回光返照:“扬扬!扬扬!” “爷爷!成爷爷!” 成太医指着椅子道:“坐坐坐!快,你自己跟你爷爷说,我是不是特别想他!想的日夜睡不好!” “嗯……嗯?” 顾骁哆嗦着腿起身道:“我这半天被他折腾的,醒了醉,醉了醒!不行,不行,我实在撑不住了。” 说着就要逃,却被成太医眼疾手快的一把按下:“你哪去!说好咱哥俩今天不醉不归呢!” “我已经醉了啊!” 顾飞扬哭笑不得:“成爷爷,您还太医呢,不知道酒大伤身吗?差不多行了。” “知道归知道,可我就好这一口,我攒了一辈子家产,赚那么多银子,生而为人,连自己的喜好都不能左右,那我忙活一辈子为的什么?又图个什么!我不管!我要喝!” 顾骁索性一骨碌倒在桌上装死,顾飞扬道:“醉了!我爷爷醉了!” 成太医无奈摇头:“他从小就酒量不行!” 顾飞扬暗自腹诽:就是酒中仙到您跟前也得矮半截,谁能跟您比啊。 不过他也就今天能喝个痛快了,久别重逢,无伤大雅,平日要喝爷爷肯定不允。 “成爷爷,您这次出京是去找药去了?” “啊!你以为呢!要不是当初收了你那——”看一眼趴在桌上的老东西,成太医赶忙压低声音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算机会渺茫,我也得试试不是!” 顾飞扬乐道:“太好了!明珠有救了!” “谁说有救了!我找是找了,但没找着!” “……” “成爷爷,您可是神医啊!” “神医也得有药才行啊!” “需要什么药您吱声,天底下还有我靖平买不到的药?” 成太医看着他脑门上写的‘有钱’二字,不由心痛的拍拍他的肩头:“那龙肝凤脑你买得到吗?” “……”顾飞扬急了:“您总得说一件这世上有的东西吧!” 成太医却神秘摇头:“这事你就别操心了,我再想想办法,如果能找到就有点希望,若找不到,那真是无力回天,你先做好准备。” 顾飞扬沉默了,自顾自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成太医登时眼睛一亮:“好酒量!你爷爷不能喝,你来!你陪我喝!” “我准备不好。” “啊?” 顾飞扬道:“我说,我准备不好,我不想让她死。” 成太医一时间也有些沉默,他从医多年,见多了生死。 死之一字没什么好怕的,人死如灯灭,托体同山阿,但对活着的人才是折磨。 “爷爷知道你重感情,但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吗,你总得想开些。” “成爷爷,你一定要想办法救她。”顾飞扬抓住他的手道:“只要将她救回来,您什么时候想喝酒了我都随时奉陪!绝不推诿!您想喝什么酒我都买来孝敬您!” 成太医一脸为难的看着他道:“从阎王手上夺人,我也不敢给你打这个包票。” “别人不行,您一定行!” 成太医只得模棱两可的应下,心里头却暗自琢磨,这傻小子莫不是真看上人家姑娘了? 顾飞扬说到做到,说陪他喝那就真陪,于是第二天的花厅里,美丽一进来就看到两老一少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 “小点声,别把殿下吵醒了。” 子丑从后头露了个头,看到里头世子殿下正躺在他铺的软垫上,老老实实的盖着被子,不禁露出个欣慰的笑。 美丽看了看蜷缩在冰冷地砖上的王爷,又瞧了瞧抱着酒壶,趴在地砖上的成太医,不禁有些纳闷:“你怎么只给世子盖被子?” 子丑道:“世子毕竟还小,着凉了怎么办?” 美丽虽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却又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直到日上三竿,顾骁才睡眼朦胧的醒来,他头疼欲裂,半边身子都麻了,好不容易坐起来了,结果看孙子正裹的严实睡在旁边,登时就觉得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子丑!” “王爷!” 子丑应声而来:“王爷有何吩咐!” 顾骁哆嗦着手指指向孙子:“这!这怎么回事!” “属下怕抱走世子会将他惊醒,索性就把铺盖抱来了,还请王爷见谅!” “……”顾骁怒道:“本王说的是这个吗!” “啊?那王爷说的是?” 顾骁被他气的直接失声,索性挥挥手将人赶了出去,也是眼不见心为净! 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不听指挥的手脚险些打翻桌椅,被惊动的顾飞扬也睁开眼睛:“爷爷?” “没事,没事,你继续睡,哎呦我这老腰……” 顾飞扬看看自己的被子,又看了看爷爷颤抖的腿,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赶忙爬起来扶爷爷坐在榻上,又将被褥包在成太医的身上,成太医这一醉保不齐得睡到天黑。 第九十六章 我给殿下助助兴 舞裙香暖金泥凤,画梁语燕惊残梦。 作为小蓉山的销金窟,秦楚楼才历经了一场大劫,时隔半个月才重新开张。 听说秦楚楼的歌姬竟行刺五皇子,与其说是胆大妄为,不如说她是自寻死路。 没错,事后有人议论此事,就一句话:自寻死路! “殿下就不要问了,我真不知道,我要知道,还能不拦着她?让她去找死?”王娘子一边给萧源斟酒一边忍不住落泪:“那姑娘虽在我楼中时日不多,但与我却情同姐妹,我秦楚楼本就是为了收容无所依靠的女子,对那些女子的过往身世就算盘问两句,也问不得那般仔细,更何况,人家若有心想瞒着你,你又从何知晓呢?” 萧源从袖中掏出帕子递给她道:“是我不好,又戳中了娘子的伤心处。” “唉,人死也不能复生,我伤心又有何用?只是楼中姐妹去而被她给害苦了,殿下封了秦楚楼这些日子,日日都要派人查审,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只这多日没有开门迎客,楼中姑娘们,连胭脂水粉都要买不起了。” 说着,又要落泪。 萧源勾唇而笑,转身对自己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后者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来交给王娘子。 王娘子接了,这才转悲为喜:“多谢殿下体恤,奴家敬殿下一杯。” 言罢便端起那琥珀杯里盛的青竹酒,一饮而尽。 抬首顾盼,端的是一段愁匀红粉泪,眉剪春山翠。 “请。”萧源却对这样的美色无动于衷,彬彬有礼的与她对饮一杯。 此时四壁灯黯,舞台中央升起荧荧一道白光,秦楚楼的花魁红罗姑娘在那白光之内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慢慢出现在众人眼前。 楼上楼下传来一片喝彩之声,但听丝竹乐动,罗红一跃,在台上翩翩起舞。 萧源看的专注,王娘子便起身道:“就不打扰殿下雅兴了,奴家去招呼别人。” “好,前几日给娘子带来不便,还请娘子见谅。” “殿下这话说的就见外了,谁让我们理亏在先呢,再者说来,殿下不是给奴家补偿了吗?” 言罢,晃晃手上的银票,顺手塞进她臌胀的胸前,萧源身边的侍卫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但见萧源,却依旧坐在原处不动如山,当真是君子温润,光风霁月。 王娘子要招呼的人是顾飞扬,顾飞扬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角落屏风后头的萧源,主要是王娘子太扎眼。 相信王娘子走过来的时候萧源也看到了他,不过他也并不打算过去打招呼。 “我要早知道她是禹城来的,打死也不会让她去行刺五皇子啊!”王娘子一边给顾飞扬领路,一边叹了口气:“听那意思,她应该是认识郡主的人,说不定啊,还是郡主的好姐妹呢,我定要好好将人供起来的!郡主已经不在了,她何必再去送死呢。” 顾飞扬道:“既然禹城有人为郡主的死打抱不平,那来京城为郡主报仇的人肯定也不止她一个,说不定日后还会有人来投奔你,娘子可要警醒了。” 王娘子惊喜过望,随即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殿下,到时候如果有什么可疑的人,我一定第一个告诉殿下。” 顾飞扬蹙眉道:“到时候再说吧,说不定我已经不在京城了。” 他若离开京城,肯定要先去一趟禹城,到那时,他的许多疑惑说不定也能被解开。 “不在京城能去哪?” 子丑后头嘿嘿笑道:“皇上恩准殿下可以回靖平了!” “啊?!”王娘子当真是又惊又喜,连忙屈膝道:“如此,那奴家先恭喜殿下了!” “嗯……”顾飞扬应了一声,瞧着却不怎么高兴。 王娘子又道:“那明珠姑娘也跟殿下回去吗?” 明玉珠本在后头想刺客的事,骤然听她叫自己,便笑着摇头道:“殿下身边也不缺伺候的人。” 顾飞扬看她一眼,又转过头来,推门进了李乔提前准备的厢房。 房内,汉白书院的一众纨绔正在饮酒作乐,脱下学服,穿上锦衣,他们就好像那脱缰的马儿,放纵本性,尽情宴饮,欢闹成一团,唯有角落里的明泽乖乖吃葡萄,和这些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顾飞扬一时有些没眼看,要不是李乔反应快奔来抓住他,他肯定转身就走了。 “羡安来的也太慢了!还有明珠!不是你跟你说了吗!今儿也没外人!让你穿女装女装!怎么还打扮成灰不溜秋的小厮!” “就是!明珠可是个大美人啊!不穿女装可惜了!” “怎么!你见过明珠穿女装的样子?!” “这还用见吗!穿着小厮的衣裳都这般俊秀!那换上女装肯定天仙一样!” 众人起哄起来,拉着顾飞扬和明珠进去,子丑则被留在外头和其他人的小厮坐在一块吃饼饼。 子丑委屈,但子丑说不出来。 众人又来拉王娘子,她却灵活脱身道:“我就先不凑你们的热闹啦,今日重新开张,那么些达官显贵来捧我的场,我多少也得卖他们一个面子,只能先冷落诸位公子了,还请原谅则个!” “好说好说!” “王娘子忙去吧!若是累了,便来瞧瞧我们,我们给王娘子捏捏胳膊捶捶腿!” 秦楚楼主王豪便笑着告辞,一把门关上,脸上的笑就荡然无存。 就这么些个东西还要给她捏肩捶腿?也是可笑。 不过顾飞扬竟然能离京了,这多少出乎她的意料。 厢房之内,王娘子刚走,李乔就一拍脑门道:“坏了!” 顾飞扬已席地而坐,背靠着围栏,转身就能看到楼下女子如蝴蝶一般飞舞,听到李乔一惊一乍的不免有些不耐烦:“什么你就坏了?” “忘记跟王娘子要件女装给明珠换上了!这可是秦楚楼啊!什么没有也不该没有女装吧!” 刚接过陈鹏递过来的一杯酒,明玉珠虽还没喝但已经想喷了:“李二公子,咱不至于……” “不至于!不至于!”陈鹏也道:“这烟花之地,脂粉之气!那些衣裳哪配的上咱们明珠姑娘!不穿!” 他这么一说,个别人也都纷纷附和:“不穿不穿!” 李乔不无遗憾的看了一眼明珠,又戳戳顾飞扬道:“你见过你这小厮穿女装吗?” “当然见过!”在这方面,作为她的主子,世子爷还是很有优越感的好吗。 “好看吗?!”李乔抓住他道:“什么样啊?” 一众纨绔也都纷纷向他看了过来,好像下一刻就真能看到穿女装的明珠一样。 世子爷却没好气道:“不好看,大街上随便拉一个都比她好看!” 明玉珠忍不住磨牙:“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我说什么了!” “你说太好看了,我穿成那样总在你眼前晃,你会把持不住,兽性大发!再非我不娶会对不起禹城郡主!这才让我换了小厮的衣裳!” “哦——!”众人了然。 顾飞扬登时就急红了脸:“小爷什么时候这么说了!小爷根本没这么说过!一派胡言!胡说八道!胡搅蛮缠!” 明玉珠无奈摇头:“敢说不敢认,还真是世子殿下的做派!” “你!”顾飞扬急了:“小爷真没这么说过!” 李乔怂恿道:“说没说也好鉴定,不如就让明珠姑娘换一身女装来,到时候不就能验证羡安到底说没说了吗!” “对对对!”有人表示赞同。 “不行!”陈鹏表示反对:“人家明珠不想穿!” “穿也不是不行,”明玉珠乐道:“难得今日高兴,大家在此为世子践行,不如我便换上女装,为大家表演个节目助助兴,如何?” 一听这个,众人马上血气翻涌,纷纷叫好,谁能想到不仅能看到明珠的女装,还能看她跳舞,真是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你干什么!小爷不需你助兴!”顾飞扬拦住她道:“这些人不过是随便说说,你也不必当真!” “殿下就让我去吧!”她冲顾飞扬笑道:“殿下马上就要回靖平了,若日后殿下在靖平宴饮的时候,能想到在下,也算你我也没白白相交一场!” 言罢便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出门找王娘子要衣裳去了。 顾飞扬站在后头,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难道这就是分别的感觉? 同窗们依旧在席间说笑逗趣,时不时有人端着酒水来与他碰杯,说着曾经对他的不满和敬仰,最后一句都在酒里了,仰头灌了个干净。 还有人问他回靖平会不会想起他们,然后又自说自话的答曰,肯定不会想的,以前你见我们一次恨不得就打我们一次,你要不是靖平世子我也想打! 马上有人道,所以你打不过羡安,就把气撒在明泽身上了吧! 那人被拆穿了面子,很是赧然,还去找明泽致歉。 明泽平时是不喝酒的,今日竟也端着酒水来和他碰杯,说谢谢他这些年的照顾,虽然总是以他姐夫自称,但他有时候也真希望他就是自己的姐夫。 顾飞扬只觉得浑浑噩噩,明明身边围满了人,耳朵里一片聒噪,却好像这世间就只有他一人一般。 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而到此时,他也才意识到,他竟也会有觉得孤独的一天。 再多的人也填不满他的孤独,但他又不知这孤独该如何排解。 “来了!来了!”李乔兴奋大叫:“明珠要出场了!明珠要来了!” 如此一叫唤,众人齐齐围着二楼的栏杆向下眺望。 第九十七章 郡主会口吞宝剑 明泽也拉着顾飞扬兴奋的挤了过去:“在哪?我怎么没看到?” “马上就来了,着什么急!”李乔道:“方才王娘子在台上说了,今晚的客人有眼福了,有位不是秦楚楼的姑娘毛遂自荐要给靖平世子表演个节目。” “嘿!”陈鹏舔了一圈嘴唇,有些着急上火:“咱打赌!赌明珠要表演什么!” “跳舞!”周波波迫不及待道:“明珠那大长腿,那小细腰,要是跳起舞来肯定好看!再穿上秦楚楼那些个薄如蝉翼的纱衣!哎呦,想想我这鼻血就不行了!” 顾飞扬没好气的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眉头紧锁。 周波波嘿嘿一笑:“那要不就唱曲儿?明珠说话声音中气十足,想来唱的小曲儿也一定缠绵悱恻!定能把人的魂儿都勾去!” 结果等着他的又是屁股上的一脚,他捧着屁股哎呦叫:“你们怎么不猜!” 陈鹏得意道:“我们这不是把机会都让给你了吗!” 言罢,众人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也就只有他这个傻子,敢太岁头上动土! 顾飞扬虽对周波波的口无遮拦不满,但他却控制不住的往他所说的方向幻想。 也怪明珠素日穿惯了小厮的衣裳,他一时还真想不出她作青楼女子的打扮会是何种模样? 可是也会如罗红她们一样妖娆妩媚?风情万种?讨好恩客? 如是一想,眉头愈发收紧,他方才就应该拦下她的! 正如是想着,楼下的灯光灭了,只留台子四周的一圈,恰到好处的照亮中间。 “来了来了!”一众纨绔期待不已。 其实不光他们期待,秦楚楼的其他客人也都被吊足了胃口。 忽然,一道银光从后台射了出来,紧接着,一位身着桃粉色裙裳的姑娘追逐着那道白光出现在舞台上。 “舞剑!”楼上,陈鹏一惊一乍道:“明珠要舞剑!我!我之前在,在一个酒宴上见过!那舞剑的姑娘!嘿!别提多神气了!那诗怎么说的来着!一舞剑器动四方!矫如群帝骖龙翔!” “你给我闭嘴!”顾飞扬没好气的拍了他一下:“知道你看过!嚷嚷什么!” 陈鹏悻悻闭嘴,专心看楼下舞剑的人。 只见这身着桃粉色衣衫的姑娘身形如电,旋转折腰,一柄银光细剑好像活的一般与她共舞。 就在众人喝彩之际,那姑娘却停下了动作。 众人这才得以看清她的容貌,但楼上几位公子哥儿却惨了,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漆黑的发顶,和鬓边簪戴的一根朱钗。 “今日有幸,承蒙王娘子眷顾,占此高台为靖平王世子表演个小节目助兴,还望诸位不弃。” “好!”众人喝彩:“姑娘长得真漂亮!” “那靖平王世子都要成亲了!姑娘跟了我吧!我娶你当正室!” “跟我!我把家里那母老虎休了娶你!” 一楼的热闹却与二楼无关,众人恨不得把脖子探出去也没能看到明玉珠的正脸,一个个急的抓耳挠腮。 顾飞扬同样也急,不过他听到这些人粗鄙的言语便是又急又气! 李乔一拍手道:“我莫不是个蠢货!二楼看不到我去一楼啊!” 一语点醒梦中人!众人嚷嚷着要下楼,就听楼下明玉珠脆声说道:“在下也不会什么,就给大家表演一个口吞宝剑吧!” 正要下楼的众纨绔齐齐摔倒,楼上楼下一片寂静。 直到半晌之后,明玉珠缓缓问出个:“怎么了?”才打破这僵硬的气氛。 “怎么了?你这么漂亮一姑娘!跳舞啊,唱曲儿啊,实在不行你舞剑啊!你吞什么剑啊!” 明玉珠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可我只会这个啊……” “……” 李乔在楼上起哄:“口吞宝剑也行!我长这么大只在街头看过那些臭男人吞剑!还从没见过美人吞剑呢!” 如此一说,又立刻群情激奋起来,纷纷嚷嚷着要看美人吞剑。 明玉珠看这么多人捧场,竟然还有些紧张,不过好在这活她熟,以前在军中打了胜仗,大家伙找乐子的时候就常玩这个。 当然,她可不会什么口吞宝剑,她一直是看客,直到方才在后台看到有一把可伸缩的假剑,才突然心生一计表演个口吞宝剑,不然她一时间还真不知该表演什么。 剑在手心挽了个剑花,在众人的屏气凝神中,她暗中建兵的机关,缓缓将其送入口中。 随着剑尖一点点没入,剑身也被她吞入,整个秦楚楼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 半晌之后她的嘴外只剩下一把剑柄,一时间掌声雷动。 她不免有些得意,为了效果逼真还原地转了两圈,力求让每个人都相信。 接着,她又缓缓将剑从嘴里抽了出来。 整个秦楚楼再次安静了,不知是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便引来了一阵的哄堂大笑。 就连楼上李乔他们也都跌足狂笑,顾飞扬更是哭笑不得。 明玉珠看着自己握着一柄光秃秃的剑柄,这才意识到露馅了,早知道上台之前练练了。 “哈哈哈!姑娘!你那剑呢!” “莫不是还留在肚子里?!” 明玉珠也跟着笑了起来,她这一笑,众人便都不笑了,盯着她的笑颜有些怔忪。 “对不住,让大家见笑了,今日,就权当是博君一乐吧!在下目的也达到了,还请诸位欣赏秦楚楼的姑娘们给大家带来更精彩的节目吧!” 言罢她便退居台下,看客们却依旧有些依依不舍。 楼上,李乔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哎呀不行!明珠这表演的是个什么破节目啊!哈哈哈!笑死我了!羡安!你知道自己的小厮这么可笑吗!哈哈哈!” “你管她表演什么,你笑了不就行了!”顾飞扬不满。 明泽也道:“就是,明珠为世子献艺,也是一番心意,你们怎可这般贬低!” “不能笑了,哈哈不能笑!”陈鹏一边揉肚子一边说道:“一会明珠回来可不许笑啊!谁也不许笑!” “对!我们得夸!好好夸夸她!演的真好!哈哈哈!” “问问,能不能给我们再演一遍,刚才没看清!” 顾飞扬一想到刚才她在台上那茫然四顾的傻样,还有被人拆穿的局促,也不禁抿嘴勾唇。 真够蠢的,什么都不会还要毛遂自荐给他表演,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羡安啊!”陈鹏一把勾住他,这让他很不自在。 “干什么!” “羡安!你不是要走了吗!等你走了!把明珠留给我!让她住我家去!” “你想的美!我还不知你打什么鬼主意!” “我跟你说!我对谁都有鬼主意!独独对明珠,我没那种世俗的欲望了!我现在就只想把这么位祖宗好好供起来!” 马上有人反驳道:“你爹同意吗!还是让明珠到我家来吧!我绝对把她养的白白胖胖的!” 顾飞扬不满,明珠不过就是他的马夫,有什么好争的! “她自是要跟小爷回靖平的!” “啊?”众人傻眼了? 明泽转移话题道:“怎么明珠还没回来?她不会要换了衣裳再回来吧?” 一听这个众人就更加不满了,还没见她穿女装的样子呢,怎么能换回去!绝对不行! 一个个要出去找人,还是顾飞扬将他们赶了回去,自己大步去找明玉珠。 而此时,在秦楚楼逼仄狭窄的后台,灯光昏暗的屏风后头,明玉珠正静静看着眼前的男人。 萧源找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的目的达到了?我来了。” 明玉珠笑他自作多情:“你来做什么?” “你在台上那一出,难道不是想让我注意到你?”男人又向前逼了两步,见她没有后退,不由便嗤笑出声。 “殿下真够自作多情的,我说了,我只是在给靖平世子助兴而已。” 萧源可不信她:“是你自己说,还是要我逼着你说?那日在我府上,你为何要入我的书房?” “哦……殿下为何不先反思一下,为何要把书房修的跟靖平王府的茅厕一样?” 后者语塞,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不知为何,明玉珠竟得了乐趣。 眼前这位面容英俊,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就是一年前险些要和她成亲的五皇子啊。 若没有后来之事,她得胜回去,是不是眼下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如此看来,好像也不亏。 她上下打量着此人,看的萧源警惕的眯紧了眸子。 明玉珠便也微微勾动了唇角,可惜,这世上的事情没有那么多如果,温驯的小绵羊竟是毒蛇披就的外衣。 “告诉我,你是不是从禹城来的?若你实话实说,我说不定会饶你性命。” “殿下要杀我?” 后者冷笑出声:“舍不得,所以,你最好乖乖的。” 明玉珠便向他靠近一步,抬起颈项,露出她颀长而又柔韧的一段脖子。 眼底藏着她婉转的讥诮:“杀我,或是做个交易,殿下自己选。” 萧源略有些狼狈的后退一步,在他眼前之人好像那致命的毒药,教人生死难料。 而他原本占据上风的得意,也尽数被这无往而不胜的勇气击退。 这女人,有点邪乎…… 第九十八章 郡主真乃大美人 “你说的,是什么交易?” “我为殿下平民愤,殿下放他归靖平。” 萧源笑了:“平什么民愤?我虽不才,但在百姓口中也赞誉有加,哪来的民愤?” “可只需禹城一句话,坐实了你迫害郡主的罪名,这些赞誉,这些美名,还不是会沦为诅咒和厌弃?” “郡主之死与我无关!” “那日的刺客已经不是第一个了吧?” 萧源蹙眉:“你什么意思?” “她,不是第一个想刺杀殿下的人吧,在此之前,殿下的书房就曾被人光顾过吧?当然,她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要禹城百姓认定殿下就是杀害禹城郡主的真凶,全国百姓都不会放过殿下,到时候,殿下唾手可得的权位恐怕要功亏一篑!” 萧源不由收紧掌心,在这昏暗的光线中,他死死盯着眼前这张如花一般的笑颜。 这女人的确长者一张和京城女子大相径庭的脸,她面庞柔和,五官却十分锋利,精致的眉骨和鼻梁恍似经过风霜的洗礼。 “你果然和那刺客有关系?你是禹城郡主的人?” “殿下不必深究,只需回答在下,要不要做这个交易,在下能平殿下在禹城的民愤,只要殿下不对靖平世子阻挠即可,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萧源知道,从他来找这个女人的时候,就踏入了一个圈套,这圈套让他进无路,退无门,只能被她困囿于此。 “皇上已经恩准顾飞扬回靖平,谁也不会阻挠。” “那上次西郊府的银杏林是怎么回事?”明玉珠依旧笑的气定神闲:“当日顾飞扬若和那些人起了冲突,恐怕现在已经背上人命官司了吧?” 萧源蹙眉:“你到底是谁?” “我?不过是顾飞扬的小厮而已。” “你一个小厮,竟敢大言不惭,要为我平禹城的民愤?” “这话若是别人跟殿下说的,殿下大可一笑了之,若是在下说的,殿下真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一个小厮,能结交上于星河和辛醇?一个小厮能让顾飞扬这般看重? 然而,没等他进一步发出质问,就听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这狭窄后台忽然涌入的光亮刺的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明玉珠便在这亮如白昼的光芒里看到一抹红色的太阳,那是顾飞扬。 没等她扬起笑脸叫出他的名字,这小太阳便大步行至二人跟前,一把拉开萧源,挺身护在她的身前。 “五殿下?”王娘子也紧跟着进来,一脸局促道:“殿下不欣赏歌舞怎到我这后台来了?莫不是她们伺候不力,不能叫殿下满意?不满意您可以说,奴家给您换人,但这明珠姑娘是万万不行的,她可不是我秦楚楼的伶人。” “萧源!你难道不知她是小爷的人!”顾飞扬怒道:“还是说你明知故犯!你若胆敢碰她一下!小爷可不管你是皇亲国戚!” “误会,”萧源依旧从容如常:“实在是你这丫头有趣的紧,令人心驰神往,便找来多说了两句,一时投机,险些忘了时辰。” 言罢不忘一脸挑衅的看向顾飞扬,也成功将他激怒。 “我再说一遍!她,是小爷的人!” “好好好,你声音再大些,整个秦楚楼都知道这方才口吞宝剑的姑娘是你的人了。” 顾飞扬不由有些恼怒,尤其看他笑着的模样,好像自己平白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萧源又对王娘子笑道:“一点小误会,反倒给王娘子添了麻烦,还请娘子见谅。” “好说,好说。”王娘子屈膝与他见礼道:“殿下若喜欢明珠姑娘这样的,奴家日后给殿下安排就是。” “有劳王娘子了。” 言罢,便告辞离开。 人一走,少年郎也不端着了,气的踢了一脚那破旧的屏风:“当初禹城郡主小爷抢不过他!那是因为他有个皇帝爹!小爷认了!如今竟然还敢来打明珠的主意!” 王娘子忍俊不禁道:“世子殿下莫生气,五殿下也并非好色之徒,再者说来,我也没想到明珠姑娘穿上女装竟会这般俊俏!” 说着还满心欢喜的围着明玉珠转了一圈,五指纤纤,抚上她的面颊,又随流畅的线条划过那道圆润的肩线,继而倾泻而下,勾出一段无可挑剔的腰身。 顾飞扬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干什么!” “殿下怕什么,同是女子,我还能把她吃了不成?我自认阅尽天下美人,看到明珠却一样觉得惊艳,也难怪殿下会这般宝贝。” 明玉珠还从未得到过如此高的夸奖,一时间还真有些飘飘然:“当真?虽总有人夸我长得好看,但我只当他们是客气客气。” “当真!不能再真了!”王娘子笑道:“这男人夸女人,兴许只是油嘴滑舌,但若女人夸一个女人长得好看,那就是真真的好看,寻常姿色只会让人嫉妒,只有明珠姑娘这般的倾城之貌才会让女人也收起妒心!” 明玉珠喜不自禁,还去向顾飞扬炫耀:“听到没,连王娘子都说我好看!” “小爷说你好看的时候也不见你这般高兴!” 言罢便抓了她大步离开,出了后台登了二楼,琉璃灯亮如白昼,顾飞扬扫她一眼顿住脚步。 “你原本的衣服呢?” “送王娘子了。” 世子爷怒了:“你给她做什么!” “她说,想买我那件小厮的衣裳给楼里的姑娘穿,还说有客人好那一口,我虽不知哪一口,但想来殿下也不缺这银子,便自作主张送给王娘子了。” “你!”顾飞扬不知怎么回事,今晚总是特别容易发火:“小爷虽不缺银子!但缺衣裳!” 明玉珠忙道:“没事没事,王娘子把这件衣裳送我了,说是她专门找人给楼里姑娘定做的,人手一件,还是新的呢!” 言罢便毫无自觉的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那桃粉色的衣裙虽不似他们说的薄如蝉翼,但也是用轻纱软丝织就,隐隐绰绰最是欲遮还羞。 短衣广袖千层裙,抬手之时还能露出一截白花花的纤腰。 顾飞扬又想起方才闯进去的时候,她就像那秦楚楼的魁首,巧笑妖娆,风情万种,只要她愿意,哪怕一个眼神,就足以让萧源臣服于她脚下。 可偏偏她自己,并未意识到这抹风情,就好像她觉得在台上表演个口吞宝剑只是博君一乐一般,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顾飞扬一把抽出腰间的长鞭,明玉珠后退一步贴紧墙壁:“我我我!我去找王娘子把衣裳要回来就是!你你你!你不能打人啊!” 然而,随即,少年郎脱下红衣,兜头盖脸的将她包了个严实。 “殿下?” “穿好!” “啊?” “小爷是正人君子,可不代表他们也是正人君子!” 说着便拉着她的手,一脚踢开厢房的大门,里头玩闹的人顿时安静了,并齐齐向他们看去。 还是李乔先大惊出声:“我说你们这半天哪去了!羡安!你娶妻在即竟然和明珠做出这种事!就不怕伤柳姑娘的心吗!” 明泽也是脸色一白:“你,你们……” “胡说什么!”顾飞扬没好气道:“她穿着裙子怕冷!” 明泽这才松了口气,不过任谁看到世子殿下只着中衣,明珠身上还裹着他的外裳都会想入非非吧。 以前还以为顾飞扬虽不靠谱,但起码不会乱来,如果他也跟陈鹏他们一样风流成性,那柳姑娘跟着他…… 还好不是…… “我就说,就算要做什么好事也不会这么快嘛!”李乔也哈哈笑道:“快来快来!明珠!你方才表演的那个口吞宝剑我还没看清呢!能不能再演一个?” 明玉珠谦虚摆手道:“不来了不来了,没带剑!” 不知谁从哪里掏出一把剑道:“我带了!我带了!” 明玉珠大骇:“你们纨绔出门喝酒还带剑的吗?” “防身啊!来来来!明珠!演一个!” “明珠!演一个!” 陈鹏没好气的去踹人,他已经喝的有些神志不清了,下脚也软绵绵的:“混账东西!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敢让明珠表演口吞宝剑?找死!” 言罢不无讨好的端了酒盏去给她敬酒,一边嘻嘻笑道:“那什么,表演就不用了,让我们看看你穿女装的样子吧~就一眼!求求你了,就一眼!” 说着还撒起娇来,明玉珠哭笑不得:“好好好,那就看一眼,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顾飞扬双眸大睁,还没来得及去拦人,就见她一把敞开他那件红色的外袍,露出里头桃粉色的裙裳。 “看吧!好看吧!王娘子送我的!” “噗——”的一声,陈鹏已经不知道自己喷的是酒还是血了,其余一众纨绔更是倍受震撼,一口一个这辈子值了,一口一个死而无憾! 明玉珠正嘚瑟呢,顾飞扬已经推开一众纨绔扑上前去将她重新裹好,这下连腰带都给她扣上了,还使劲勒了勒。 “不行了,明珠的腰真的好细,腿,腿也好长!” 顾飞扬瞪一眼说话的人,又把腰带松了松:“不许敞开!” “哦……” 没见她穿女装的样子也就罢了,一旦见了,再看她就好像这天地都是黑白,唯她独独出彩。 第九十九章 世子爷的小心思 顾飞扬烦的厉害,索性起身道:“不喝了,回家!” “羡安别急着走啊!”李乔道:“我们还没跟明珠说完话呢!” “……” 顾飞扬怒了:“你们是来给小爷践行的!还是来给明珠践行的!” “当然是给你践行的啊!” “要不然我们这般大费周章做什么!” “就是,况且明珠也不走啊!” “……” 顾飞扬真的要走了,这下谁也拦不住他。 出了秦楚楼,众人依次和明珠挥手作别:“明珠,明天去书院吗!” “只要你天天去书院,我保准不逃课!” “明珠,要不,你来我家驯马吧!为了你,我可以把庄子上的良田改成马场!” “明珠!别听他胡说!你来我家!来驯我!我特别欠收拾!” “来驯我!驯我!” 顾飞扬话不多说直接抽鞭子,吓的众人抱头鼠窜。 明泽呐呐上前:“羡安……” 顾飞扬蹙眉道:“怎么?你也欠收拾?” “不是……是!我想说,要是你走了,明珠没地方去了,可以来我家,我家虽穷了点,但,但我也不会亏待了明珠姐姐……” “你怎么跟他们也一样!” “明泽跟他们不一样,他是真想收留我。”明玉珠骑在马上冲明泽抱拳一笑:“心领了,多谢世子!” “不,不谢。” 顾飞扬急了:“还不一样!不一样你小子脸红什么!” 明泽赶忙摆手:“我,我视她如长姐一般!” “我管你!”世子爷调转马头:“你们都死了这条心吧!她会跟小爷一起走的!驾!” 顾飞扬策马离去,后头一众纨绔一脸惋惜。 陈鹏还勾了明泽的脖子怂恿:“是你说不定真有可能!” “可,可他说要带明珠一起走。” “顾飞扬才是胡说,我早就问过明珠了,明珠说不跟他走!他还强抢不成?” 明泽看着他们的身影没入璀璨夜色之中,也不由有些期待起来。 若明珠真的能留在京城,他禹城王府肯定欢迎! 回到王府的时候天色已晚,美丽迎出来看世子的衣裳穿在明珠身上不由有些纳闷:“怎么回事?明珠又落水了?” “没有,世子怕我冷。”她也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门口的侍卫。 子丑锲而不舍的要给自家世子披衣裳,却再次被顾飞扬推开。 “爷爷呢?” “在柳府喝醉了,回来便睡下了。” 孙子要成亲了,顾骁比任何人都要上心,这几天一直在忙着和柳安逸敲定三媒六聘之事。 一个是出身清流名门的千金小姐,一个是靖平王府的世子爷,何止是门当户对,简直是天作之合! 柳安逸也已经给儿子送去了书信,让他得空回京一趟,若不回来,那孙女的婚事就由他全权做主了。 两位老人却比两位新人着急多了。 “明珠!”顾飞扬叫住要和她分道扬镳的人。 明玉珠愣了愣,赶忙去脱衣裳:“忘了还给殿下。” “不是!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言罢便带头往西园的方向去,子丑拿着外氅要跟上却被他喝退。 “殿下这是怎么了?”美丽一脸的莫名其妙:“谁惹他生气了?” 子丑则幽怨的看了明珠一眼:“还能有谁。” 明珠讪笑:“那我过去了。” “把这个带上!”将衣服塞明珠手里,子丑不放心的叮嘱道:“入秋了,这更深露珠的,着凉可不是闹着玩的!殿下自己不警醒,咱们做属下的哪能不管不问!” 她抱着大氅一直跟顾飞扬走到了王府的祠堂前,顾飞扬看了一眼里头供奉的牌位,又回头问她道:“怕不怕?” “为什么要怕?” 少年郎便走了进去,端端正正给顾家祖宗上了柱香。 明玉珠注意到,她那盖着红布的牌位前供奉着她的飞鸿刀。 今夜月色如水,祠堂之内香烟袅娜。 少年郎只身着白色的中衣站在祠堂牌位前,负手而立,背脊宽阔挺拔,像一棵松。 明玉珠在门口站了一会,正要出言问他的时候,就听他反问自己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眼底光华一闪,继而笑道:“殿下不是查过我吗?” “我若查出来还用得着问你吗!”他有些气急败坏的回头,本来憋了一晚上的气,却在看到她后又偃旗息鼓。 她穿着他那件宽大许多的红衣斜靠在祠堂的乌木门框上,手上挽着一件大氅,在月色之下浅然一笑,竟让人有些目眩神迷。 “查不到也不要紧,这世上本就无我。” 她已经在一年前死在蓝湖,也将在几年后从这世上彻底的消失。 “那我问你,你来京城目的何为?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尚未完成?” “请恕在下不能告知。” “你可以跟于星河说,不能跟我说?”顾飞扬觉得有些好笑:“我们是什么交情!你认识于星河还是因为我!” “旁的我也没说,”明玉珠笑道:“谁也不知道,殿下也不必妄加揣测,不过殿下尽管放心,我视殿下如手足兄弟,断不会做任何伤害殿下之事。” “手足,兄弟?!”顾飞扬不免郁卒,他们亲都亲过了!还手足兄弟! 他一直觉得自己在男女之情方面反应太过迟钝,没想到她比自己还要迟钝! 像他这样的富家纨绔,就算家里没一两个通房暖床,出入烟花之地总也会发生点什么,也就只有他一直这般洁身自好! 鼓起勇气亲了一口,却被她形容为手足!兄弟! 谁家手足兄弟会这样! “你!你太让小爷!生气了!”他大步跨出祠堂,走了没两步又回头道:“我问你!你跟不跟我回靖平!” “殿下不是知道吗,我在京城还有事情,肯定不能去了。” 知道归知道,但听她亲口说出来就好像凌迟的刀终于落下,割的他血肉生疼。 本想扭头就走,跟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但走两步,他又一掌重重拍在廊下的柱子上,额头抵着柱子撒起了癔症:“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说把我当兄弟手足!你待我,甚至不如待陈鹏!待明泽亲厚!是不是小爷前脚一走,你后脚就搬到他们家去了!小爷这一走肯定不会再回来了,这山高水远的,一年两年你就把小爷给忘了!小爷还在靖平傻乎乎的记着你!说不定还要记一辈子!你根本没有心!与其这样,当初你为何要来偷小爷的马……” “我也会记得殿下。” 明玉珠抬手,在他肩头拍了拍:“起码会在有生之年一直记得殿下。” 顾飞扬只觉得鼻头一酸,扭头看她。 今夜无云,晓星伴月。 那如练的光华笼罩在她的眉眼之间,恰似似姣姣月中仙。 这个女人很是奇怪,在秦楚楼的时候,她入了风尘,带着勾魂的妖娆,在这月下,却又出了红尘,只待乘风欲奔,做那无法触及的神仙。 “你跟我去靖平吧。”少年郎抓住她的手臂,眸光清澈,带着泠泠水汽:“只要你跟我去靖平,我就一定能救你性命。” “殿下,不能。”她答的简洁干脆,不给他任何一点遐想和期望。 少年只觉得心头颓丧,跌坐在一旁的石阶上。 明知是这个答案,他却非要固执的问出来,这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 明玉珠也在他身边坐下:“若将来,我做完自己想做的事,还能活着,说不定会去靖平投军,到那时若在殿下麾下,也不枉今日相交一场。” “你要做的事很危险?” “不算安全。” “会死吗?” “应该不会。” 以后不知如何,起码现在,如果刺杀萧源的人是她,她能全身而退。 只是如今尚未有充足的证据证明萧源就是迫害她的凶手,也无法证明萧源和蚩然有所勾结。 无论是不是萧源,她都要查清真相,哪怕拼得一身剐,也要手刃叛党!诛杀贼子!为三千明家军报仇雪恨! 如果这样她还没死,兄弟们的仇,她会亲自讨来!再让蚩然血债血偿! “那我在靖平等你,”顾飞扬扭头看他:“你答应我的,要投我麾下。” “好!”她也不由笑道:“殿下可不要小瞧了我,若能驰骋沙场,我也会不计生死,浴血奋战!届时,我们便一起驻守边关,叫四方蛮夷不敢入我中原一步!如何?” 少年郎亦被她说的热血沸腾,重重点了个头:“好!只要有我顾飞扬在的一天,蛮夷宵小胆敢犯我大沛,先问我手上的枪答不答应!” 明玉珠忍俊不禁,歪头靠上他的肩膀看着头顶夜幕。 溶溶一捧月色化于眼底,是这天地间最澄澈的光芒。 “真好,”她喃喃自语道:“殿下年少有为,英勇不凡,有的是时间驱敌逐寇,保我大沛百年安宁,叫百姓安居乐业。” “你也可以!我不会让你死的,就算你不跟我回靖平,我也会让成爷爷救你!” “殿下不必费心,若非有惑未解,这般苟活,非我本意。” “苟活?”顾飞扬惊讶的看着她:“你竟说人活在世,是苟活?这世上就没什么可让你留恋的了?若小爷不叫你死呢!” 她怔怔然看着面前这个少年,因声音太大,他喊的气喘吁吁。 略有些懊恼的避开头去,又猝不及防的转了过来,他一把抓住明玉珠的肩膀,整个人便贴了上去。 唇齿相撞的刹那,明玉珠惊的睁大了双眸:磕到嘴唇了,好疼! 第一百章 世子爷的桃花债 但紧随疼痛之后的是少年笨拙的求索,他那藏匿于心底的不安、不甘、不平,都好似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发泄出来。 但因实在笨拙,连呼吸都在颤抖。 明玉珠也惊骇不已,以至于她没能在第一时间将人推开,直到对方离开,她才终于被他急促的呼吸唤回神智。 少年人的唇瓣带着清酒的甘冽和辛辣,炽热如火,烫的她想逃,但他却不肯松手,额头抵上她的。 他低声道:“我,我不想让你死,我想带你走……” 他的话中带着一丝哽咽的哑然,反叫明玉珠羞愧难当。 他以赤诚相待,她却百般隐瞒。 顾飞扬,如果你知道,我就是禹城郡主明玉珠,你会作何感想? 我没死在那场鏖战之中,我活下来了,我是一个逃兵,你还会将我视为英雄楷模?指路明灯吗? 她甚至不敢抬眼去看这个人,哪怕他们离的这样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灼热。 少年人长睫微颤,半晌之后,他终于平缓了情绪,慢慢将她松开。 “是我失态……你,你可有话要对我说?” 他那写满祈求的眸光好像小兽,让明玉珠急急避开。 “没,没什么要说的,该说的都说了。”她急急起身道:“殿下早点休息,我也该回去了。” “明珠!” 不等他起身去追,兜头盖脸便被扔下来一件大氅,天地一片漆黑。 赶忙将那大氅扯下,眼前哪还有半个人影。 “跑这么快?!” 屋顶上,明玉珠捂住砰砰直跳的小心肝,甚至用上了屏息的绝技。 但她能控制呼吸的频率却无法控制心跳的声音,恨只恨自己未免也太没出息了点,就被顾飞扬亲了那么一下,就能兴奋成这样?! 深呼吸,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好半天才安抚下不受控制的心脏,又猫儿一样轻手轻脚的回到她和美丽住的小院。 但顾飞扬说要走,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走的了的,在此之前二人还是要日日相伴在一处。 明玉珠心大,本也想像上一次坦诚相待,结果第二天看到顾飞扬的时候就被他一脸羞恼的表情给惊到了。 害的她多少也有些不知所措,更遑论坦诚相待了。 “殿下早!” “早……”顾飞扬干咳,有些不敢看她。 明玉珠失笑:就这? 顾飞扬要和柳轻言成亲的事情已经闹的京城众人皆知,有说郎才女貌的,有说可惜了柳姑娘的,还有那些个平时不声不响,这种时候求着要非顾飞扬不嫁的。 顾飞扬已经连续三天在上学途中被不同人拦住去路了,不同的是拦他的什么人都有,有名门千金也有小家碧玉,相同的是,她们都有一个目的:能不能不要娶柳轻言?娶我! 顾飞扬着实惊悚,平时他怎么没觉得自己这么多桃花债? “其实吧,你平时确实挺受欢迎的。”陈鹏虽然不乐意,但也难得说了句公道话:“我妹妹就一直很喜欢你,还总让我跟你要字画,我说你字写的像狗|爬,她还说狗|爬也要!就是你打翻的墨水也要!” “你敢说小爷的字像狗|爬?小爷写的比你好多了!” “是是是!是比我好,但跟明泽比呢?” 顾飞扬拿了桌上的砚台要去打他,他却跑的飞快,哪也不躲,就专门找明泽躲,腆着个脸让明泽保护他,还得意的冲他吐舌。 顾飞扬这才将砚台放了下去,满脸写着不开心。 李乔一进春晖堂就嚷嚷:“羡安!又有姑娘来找你了!在书院门口呢,非要跟你说两句话,还说,你要不见她她就不走了!就一直等到你见他不可!” 顾飞扬:“……” “哦,对了!她说你翻墙也没用,她叫家丁把咱书院围上了!” “……” “羡安真是好福气啊!怎么这么多姑娘来找你!” “说来也是怪了,以前怎么没见羡安这么受人欢迎呢!” “殿下不去我去吧!我替世子殿下会会这姑娘!” 众人哄堂大笑,一个个嚷嚷着要替他去见美人。 顾飞扬怒道:“你们都给我老实呆着!” 放下这话才匆匆出了春晖堂,后头众人鬼鬼祟祟跟着他看热闹,但他个高腿长,几步就把人甩在了后头,只能一路小跑跟上。 书院门口,几位夫子也正在发愁,也不知哪里来的千金小姐,将书院围了不说,还大言不惭,说什么,除非顾飞扬来见她,否则谁也别想出去。 跟这些发愁的夫子不同,于星河和明玉珠正靠在墙脚看热闹,俩人手上还捧着瓜子,俨然是老看客了。 “来了!”于星河眼睛一亮:“这不,新郎官来了!” 顾飞扬听闻只觉恼怒,没好气的看了一眼于星河,又瞪了一眼明玉珠。 于星河道:“羡安,这个好像不错,家里有钱,配得上你!” 明玉珠也忙不迭点头:“比昨天那个好,这个矜持,都没下马车!也没嚷嚷!” “小爷不喜欢矜持的!” “啊?那你喜欢奔放的?” “小爷喜欢会口吞宝剑的!” “……” 于星河乐了:“嘿,羡安这喜好还真是与众不同!谁家正经姑娘会口吞宝剑啊!” 明玉珠嘴角微抽,突然想打自己一巴掌:叫你嘴贫! 众人给世子爷让出路,顾飞扬一出书院就被眼前的阵势给吓到了。 一群手持棍棒的家丁是一波,靖平王府手握兵刃的侍卫是另一拨。 子丑身如铁塔,满脸凶相的站在中间,气氛剑拔弩张,简直一触即发。 “子丑退下!” “殿下!” “退下!” 子丑这才带人退下,却依旧一脸怨恨的瞪了一眼家丁身后的马车。 顾飞扬只瞥了一眼这些家丁,便向马车走去。 “姑娘,靖平王世子来了。”马车外的小丫鬟急急向内里禀报:“是他一个人来的。” “你们,都退下。” 马车里传来一个轻柔却不失明快的声音,小丫鬟便招呼家丁和车夫退至远处,将这马车和顾飞扬单独留在一处。 汉白书院的门口,一众夫子和学子几乎快要把门挤破,各个伸着脖子脑袋,恨不得把耳朵摘下来扔过去偷听才好。 顾飞扬蹙眉道:“姑娘找我何事?” 车内发出一声轻响,车帘被从里面悄悄挑出一道缝隙。 顾飞扬冷嗤,只假装自己没发现。 “世子殿下英武不凡,小女子,仰慕已久。” “我知道。”这话他都听腻了,没有一点新意:“姑娘还是直奔主题的好,马上要上课了。” “好,好吧……”似在给自己打气,那姑娘顿了顿:“听闻殿下即将娶妻?” “是!” 就算不愿意,爷爷也已经开始操持了。 “殿下能不能不要娶她?” “小爷不娶她,娶你?” “若殿下有这个打算……也不是不行……” 说着还扭捏上了,顾飞扬顿感无力,深深叹了口气:“姑娘千金万贵,自有大好儿郎可以匹配,何必这般委屈求全,快回家去吧!” “可在我心中,所有大好儿郎加起来,都不如一个你!” “咳!”少年郎沉痛点头:“这倒也是。” “那,那世子殿下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可儿戏?你快走吧,我就当今日你没来过,初沄公主。” 车里的人顿了顿,随即苦笑道:“你猜出我是谁了……” “你带来的根本不是家丁,况且,你这马车的仪制也非平民所用,驾车的,是位公公吧?” 马车里的女子又迫不及待道:“你既知道是我,就不能再考虑考虑吗?只要你愿意,我哪怕不做这公主也行,我愿为殿下洗手做羹汤,也愿为殿下生儿育女绵延子嗣。” 这话别人听了兴许会激动不已,但顾飞扬只会觉得头疼。 “你好烦啊……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难道殿下非要让我做妾不成?” “我何时说过!我的意思是,娶你,不可能,纳妾,也不可能!你莫不是听不懂人话?” 初沄公主轻声啜泣道:“怪我,慢了一步,其实,我早就对你情有独钟,若我早些让母妃去找父皇,说不定……” 顾飞扬最受不了哭鼻子的女人了,只得耐着性子安慰道:“虽然像小爷这样优秀的男人找不到了,但你稍微降低一下要求,也还是嫁的出去的,不必这般妄自菲薄!” “殿下……” 顾飞扬又有些纳闷道:“怎么以前也不见你们一个个冒出来要嫁给小爷?小爷才和柳姑娘订了婚约你们就都一个个冒出来了?” 初沄公主道:“以前殿下不是说非郡主不娶吗?郡主那样的巾帼英雄在所有女子中都是独占鳌头的佼佼者,我等敬服,自知不如郡主,自然就只能死了这条心,只敢把殿下珍藏于心底不敢妄想。如今,你要娶柳轻言,她虽有些才名,但那也不过只是个普通人,如何能与郡主可比?你娶她,倒不如娶我了!” 顾飞扬这才算明白了前因后果,他一旦在娶妻方面松口,就好像和尚还俗,万丈红尘就扑面而来了。 真是好笑! 他转身回了书院,那马车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悄悄的来,悄悄的走。 第一百零一章 你竟是这种皇子 董天知最近一直在换客栈,换客栈并不是为了掩盖行踪,而是因为他真的越来越囊中羞涩了…… 刚搬到一处人多拥挤,多是贩夫走卒的客栈,他从小二手上拿了钥匙就打开后院他那间逼仄的小房。 小房间有多狭小,窄到就只能供一人居住,而他打开的时候里头确实已经有个人了,正大大咧咧的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占据了房间大部分的空间。 “郡主?” 明玉珠一阵尬笑,抬手向他打了个招呼:“师父,你,怎么搬到这种地方来了?” “我,我没银子了。” 董天知略有些局促的入内,将房门关上,眼看着随房门关闭,连扇窗户都没有的房间陷入黑暗,只得又打开了一扇门。 明玉珠也是一脸惭愧,从腰间抠出几颗碎银:“虽然不多,但,足够你先用一段时间了。” “你哪来的银子?”董天知大惊:“郡主,我辈就算再如何艰苦,也不能行偷窃盗抢之事,这是郡主定的规矩,难道您忘了吗?” “师父放心,这银子来的正当。” 顾飞扬偶尔高兴了也是会给她一点零花钱的,虽然说好的五万两已经给她了,但她碍于没法取就一直放在王府账房那。 董天知还是不收:“你留下,我省着点用总是够的。” 明玉珠知道他的脾气,便也不再逼他,只道:“早先跟师父说的那个姑娘,师父可查出来了?” “嗯,禹城的人传话来说,行刺五皇子的姑娘叫吴竹,是禹城乐教坊的姑娘。” “原来是乐教坊的姑娘,怪不得我总有些眼熟,可惜了……” 董天知叹了口气道:“自郡主去后,禹城便有些风言风语,说郡主之死是五皇子所为,但大多也都说他和郡主八字不合,克死了郡主,否则又怎么会他才来禹城,郡主就如此大败?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明玉珠又想起蚩然叫阵的时候,口口声声说大沛的五皇子将她送给了蚩然军,心中怎能不恨。 “还有呢?” “吴竹姑娘离开禹城的时候也无人知晓,只当她丢了,眼下她行刺五皇子的事情恐怕已经被客商传回了禹城,只会叫禹城百姓对五皇子更加深恶痛绝。” “好事。”明玉珠叹了口气:“对了师父,你若得空再帮我多去五皇子府上走走吧。” 董天知不解:“为何?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我要的就是打草惊蛇。” 如果连这样的威胁萧源都不怕,那就当她没说过,但如果萧源怕了,顾飞扬在离京之前的日子兴许会好过一些。 该说的都说了,明玉珠临走之前又悄悄将那几颗碎银扣在了茶盏下面:“我先走了。” “郡主,你,你近来到底住在何处?我……” 董天知上下打量着她,见她穿着一件小厮的单衣,不免有些心疼道:“可是委身于哪里供人差遣?若郡主有自己的打算,我便与你一道!体力活我还是能干的……” “师父,你我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再好不过,若二人同进同出,被人抓了个现行反而没有逃出生天的办法了。” “怎会!” “好了,师父勿怪,我先走一边,得空再来看您,这地方若住的不习惯便搬去大客栈,不用担心没有银子,我如今可有着五万两的身家。” “你!”董天知急了:“你哪来那么多银子?” “可能……因为长得好看吧。” “什么!郡主!你,虽说偷窃盗抢不对,可你也不能出卖色相啊!” 她有些忍俊不禁:“师父放心,出卖色相的不是我!” 是可怜的疾风…… 她出了房间便和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隐匿在一起,让人难以寻找分辨。 董天知怎么可能放心的下,郡主一向主意大,他拦是拦不住的,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若再遇到什么麻烦……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郡主在蓝湖受到重创,外伤才刚好,内伤更致命,若再有个意外…… 他越想越是心焦,感觉现在的一切都在偏离他的本意。 他还记得当初从蓝湖救回郡主的时候她真的和死人无异,当然,这个形容不光是肉体上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从她昏迷不醒开始,她便一心求死,自有了意识,能睁开眼睛,更是抵触一切治疗。 她自责而又愧疚,她只想随那三千明家军一起死了才好。 三千,是多少人的丈夫儿子,又是多少家庭的顶梁柱。 他们盼着她能带人得胜归去,盼着一家团聚,而她,却把他们都害死了,到头来,只有她一人活着? 他用了很长时间才说服郡主,告诉她,老天爷既让你活着,便是要为他们报仇的,她的眼睛这才逐渐有了光彩,往后的康复之路,只能用复仇的意志来苦苦支撑。 郡主也是从那个时候性情大变,不爱笑,常常一个人枯坐发呆,三千人命像个枷锁,锁上了她的七情六欲。 他本以为未来的日子都要如此,但自进京,每次见郡主的时候,她都要比上次多一分自如,竟越来越像那个曾经傲立禹城关,潇洒得意的女将军了。 是谁改变了她,董天知并不知晓,但他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能让她在所剩不多的日子里拥有欢笑,这真是再好不过。 但同样的,作为师父,他更担心她此刻身处的境地。 她说要调查事情的真相,难道,她是去五皇子府上当小厮了? 如此一想,不由冒出一身冷汗,若真如此,那岂不是与虎谋皮? 他在房中怔忪半晌,直到夕阳西垂,这才想起放下背着的褡裢,那是他唯一的行李。 翻开茶盏要给自己倒杯凉茶,看到茶盏之下的碎银子,又不觉红了眼眶,郡主总是这般会为人着想! 是夜,董天知换上了夜行服,按明玉珠所说往五皇子府去。 他之前来过这里,只是这府上守卫森严,若想靠暗中探查查出五皇子的不轨之处,那简直是难如登天。 他原本已经放弃这个办法了,但郡主既然让他来,自然有郡主的打算。 正要做出一些打草惊蛇的举动,就见王府后园的凉亭里,萧源正和他的近卫立身其中,左右屏退,只他二人。 “初沄真的去找顾飞扬了?” 杨箕略有些难堪的点点头:“虽说是瞒着皇上的,但到底还是被皇上知道了,狠狠责罚了一番。” “丢人现眼的东西!” 董天知觉得顾飞扬三个字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 萧源看着眼前的池塘,那里是一片破败的残荷,颓丧且美感尽失,有点让人倒胃口。 “近来,京中的声音怎么少了许多?” “是顾飞扬,他在京中下令,若有人败坏禹城郡主的名声便第一个来报他,他素来胆大妄为殿下也不是不知,虽不至于亲自将人杀了,但也会不分青红皂白将人押入大理寺查审,属下怕查的多了,再暴露了什么,便叫他们先安分一阵。” “蠢货,京城有他的人,别的地方还能有吗?” 杨箕顿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赶忙应下:“属下明白了。” 萧源又道:“若将来,禹城百姓真的成了我的拦路石,那唯一能化解的还是禹城郡主,只要有越来越多的人认定她明玉珠并非善类,不再像如今这样盲目崇拜,我才能占据舆论优势,你明白?” “属下明白,属下会安排人手,大肆宣扬!败坏郡主的名声,绝不让禹城成为殿下将来登基的掣肘!” 董天知倒抽一口冷气,败坏郡主的名声? 萧源又冷笑出声:“拿禹城的民愤来威胁我?她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顾飞扬,我要留下,禹城,同样无法成为我的绊脚石!” “抓刺客!” 不知谁高喊一声,府上侍卫尽数出动,纷纷跃上屋顶楼阁,奔向方才董天知趴伏的地方。 但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众侍卫紧随其后,但也不过是一个起落的功夫,那黑影就彻底消失在夜色之中,众人追丢了,一时间无头苍蝇一般。 站在凉亭中的萧源看着这出闹剧,不由抓紧了手心,反身狠狠瞪了杨箕一眼:“你就是这样保护我的?!” 杨箕羞愧不已:“属下之过,还请殿下责罚!” “责罚?我责罚你,那刺客便能抓到了吗!你能保证他方才什么都没听到?你能保证这一会的功夫他没有告知别人!” 杨箕单膝跪在他的身前:“属下一定加强府中护卫!也会想办法找出刺客!” “蠢货!” 他一脚踢上杨箕的肩膀,将人踢倒在地,气的浑身发抖:“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否则,后果你知道的!” “是!” 萧源怒气冲冲的离开,杨箕更是心惊胆战,别人不知五皇子的手段,只当他温文尔雅谦谦君子,可作为萧源的贴身侍卫,他不可能不知道,萧源这人…… 董天知回到客栈的时候先是越想越后怕,紧接着便被愤怒占据心神,他近来在京中不是没听到过什么声音,但他只当那是有人见不得郡主好,在胡说八道,毕竟人心就是这样,有人唱好,有人唱衰,你也不能全部左右他们。 事实证明,他到底还是太小瞧这京中这浑水了! 再这样下去,郡主曾为禹城,为大沛所做一切终将被虚假的谎言掩盖,英雄虽不想要万人敬仰,但更不该被万人唾骂! 眼下,只凭他一人之力已经无法帮助郡主,若能有人…… 对!他怎么把这人给忘了! 靖平王,顾骁,他的旧主,就算这天下所有人都要害郡主,王爷也绝对不会害郡主的啊! 第一百零二章 顾骁的大起大落 “除了前几天江南郡给皇上进贡的金膏蟹,咱们府上的,算是今年京城第一批金膏蟹了,各个满黄满膏!肥的流油!” 车夫一边说着一边从马车上卸螃蟹,靖平王府的管家老余也是兴致勃勃:“世子爷念叨好几天了,总问我蟹来了没,蟹来了没!这可不就来了!” “嘿嘿,搬回来之前小的已经挑拣干净了,那些个瘦的,死的,瞧着快不行的都没要,您再看看!” 装蟹的笼子是竹篾编的,为了防止金膏蟹在长途运输中折损,里头还铺了湖草,一路上要随时注意洒水保湿,饶是如此,运进京中还是有不少亏损。 老余仔细看了看,十分满意。 “好,青背白肚,黄毛金爪!个头也不小,第一批能有这样的成色已是上乘,快,搬进去吧,让厨房收拾了,等世子爷回来就能吃了。” “好嘞!” 靖平王府门口,下人们正忙着一笼笼往府里搬运金膏蟹,一个身高八尺,高鼻深目,面带胡茬的男人出现在不远处,有些不确定的了看了看,又往后退了退。 靖平王府的侍卫何其警惕,已然给老余递了颜色。 老余笑眯眯的上前道:“敢问壮士,可有什么要事?” 壮士欲言又止:“我,我就随便看看……” 老余呵呵一笑,让下人送来一笼螃蟹道:“今年新上的金膏蟹,壮士若不嫌弃,带一笼回家尝个鲜吧。” “我,我不是想要这个……”他推辞。 老余却也变了脸色:“既是如此,还请壮士不要在我王府前逗留,以免扰了我家主子。” “我……”董天知一时间有些近乡情怯。 他打小就是跟着王爷在靖平长大的,自从当年他送世子进京,被王爷留在禹城做了禹城郡主的师父,也和王爷已经算不得主仆了。 如今郡主出事,他却要来麻烦王爷,怎么看都有点强人所难的意思。 王爷如今的处境也很不好,东洲被削,靖平也是唇亡齿寒,帮郡主反而会连累靖平,王爷是否愿意蹚这趟浑水呢? “再不走,休怪我们不客气了!”老余已变了脸色,一招手,身配刀剑的侍卫已经行至跟前,对他也是剑拔弩张。 “我,我……我要求见靖平王!” 不试试又怎会知晓王爷的态度呢?最坏的结果无非是王爷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罢了,总之,他不会出卖郡主,也不会害郡主就是了! 老余上下打量着他,又恢复了笑容:“敢问壮士尊姓大名?小的也好去传话。” “我,我姓董,王爷应该知晓……” “那壮士稍后!” 老余差门房进去回话,自己依旧看着他。 王爷进京,许多人慕名而来,前些日子王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但若正经拜见的何须像他这样眼神躲闪? 顾骁近来唯一的大事就是给孙子筹备婚事,柳安逸虽然答应了,但他儿子和儿媳妇还没回来,孙子已经无父无母了,这婚事只能让他这个当爷爷的操持,哪能让孙媳妇再受这个委屈,所以便只能再等几日。 只要等柳安逸的儿子儿媳回京,三媒六聘便准备起来,婚事也紧锣密鼓的操办起来,等收拾好了,成亲!回靖平! “呵呵呵!”顾骁越想越高兴,所以当小厮传话说有个姓董的找他,他虽然一时间想不到京中有哪个朋友姓董,但还是不嫌麻烦的往门口跑了一趟。 “唉?你们在搬什么?” 小厮道:“世子也要吃金膏蟹,这是江南郡府孝敬来的,说是给王爷世子殿下打打牙祭。” “呵,这么多?”顾骁看他们一笼笼往府里提,又赶忙吩咐道:“给柳家送些,也不必多,四笼足矣,对了,这金膏蟹属寒,柳家只有老头和姑娘,让他们少吃些,去吧!” “是,小的这就去办!” 那小厮要跑,又被顾骁拎了回来:“给,给成太医送四笼,就说,本王给他送的下酒菜!” “是!” 刚要跑,又被顾骁给拎了回来:“还有禹城王府,古家,五皇子府,李家……” 他这一琢磨,人有点多,索性道:“你先去办吧,别人家的一会本王写个单子,去吧!” “是!” 老余远远迎了过来,看他心情不错,赶忙笑道:“王爷,门口一直有个人鬼鬼祟祟的,奴才问老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要见您,也不知什么来路。” “谁啊?” 他往门外一看,登时就将眼睛瞪的铜铃一般。 董天知亦瞬间红了眼眶,快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王爷!” “你!你!”顾骁也匆匆下了门口的石阶,一把将人从地上拉起来,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一番,才又对管家说道:“关门!快!关门!” 老余吓了一跳,吩咐侍卫关门,府中瞬间戒严。 顾骁一直将人拖到后院才停下脚步,好像怕人会随时消失一般,松开了手又抓住了胳膊,一双深陷的眼眶一片通红。 “天知?天知!” “是属下,王爷!” “天知啊!”顾骁一把将人抱住,用力在他背上拍了两下:“本王还以为,以为死了呢!” 董天知亦心酸不已:“王爷,属下该死,去年郡主出站,属下被郡主留在禹城,因而,躲过了一劫。” “好!好啊!”靖平王又深深叹了口气:“你也不必自责,想来,也是天意如此,能活下来自然比什么都强!本王原本还以为,是自己骨头太硬,否则,怎么就,怎么就一次次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董天知听闻也不由红了眼眶:“王爷莫要伤心,属下还有件事要告诉王爷。” “什么事?可是跟禹城王有关?” 后者摇头道:“郡主,还活着。” 要说方才见到董天知的时候他眼睛瞪的像铜铃,这会儿听到这个消息,眼珠子险些没蹦出来。 “你说什么?” “郡主……” 他又掩住董天知的嘴,左右确认没人,暗处也都有人把守后,才终于不确定道:“你再说一遍?” “禹城郡主,明玉珠,还活着。” 顾骁这才倒抽一口冷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真?你怎么知道?” “郡主那次鏖战并非是要和蚩然正面作战,而是听闻我沛国的商客被蚩然兵掳走近百人,便只带了三千明家军去营救。因掳走商客的并非蚩然本部兵马,郡主便也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顾骁道:“不对啊,怎么本王收到的消息是郡主是去和蚩然军作战的?” “若真如此,郡主岂会只带三千军?” 顾骁点头:“本王听闻也是觉得蹊跷,但因是禹城事务,也不好过问,你继续。” 董天知:“在此之前,跟商队一同前往禹城的还有五皇子来下聘的队伍,郡主以军务繁忙为由推脱不肯见五皇子,整日宿在军中,直到出征前夕,被五皇子逼的急了,才托我给五皇子带去了一件信物,说出征归来就和他定了大礼,择日成婚。” “只可惜……”董天知又叹了口气:“郡主临走之前嘱咐属下,若她三日未归便叫我带兵驰援,以前郡主出征也会留这样的话,叫副将,或是叫王爷做好接应,但从未派上用场就是。后来,郡主三日未归,属下要带兵出城,却被王爷和五皇子拦下,说我私自拥兵,意图造反,将属下下了监牢。属下猜到郡主有变,在城中心腹的帮助下逃脱出去,赶到蓝湖的时候郡主已经……” 说到这里,他眼前好像又浮现出那日蓝湖的惨状。 明家军各个死战不屈,其中更有不少女子,也都鏖战至死,死不瞑目。 “属下趁乱救下沉入蓝湖的郡主,自知无力回天便也没再逗留,悄悄带郡主去了我们曾在草场建的一个小屋,在那里,郡主躺了半年才得以康复……” 顾骁听闻,沉痛的闭上眼睛。 “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他道:“本王早就知晓,这明厚恩不是个东西,玉珠的死肯定跟他有关!但本王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可以无耻到这这种地步!为了一己私欲,置禹城关不顾!置三千条性命不顾!置沛国百姓不顾!好狠啊!他真的好狠啊!” 恨恨一拳打在廊柱上,那游廊的瓦片都是瑟瑟发抖。 董天知道:“王爷也不必动怒,好在郡主活过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郡主当日受了重伤,属下用以西域的虎狼之药虽救回了郡主的姓名,但外伤所致脏腑生出内伤,病灶难除,只怕……也没有几年可活了……” “什么!”顾骁大骇,这一会儿简直是大喜大悲大起大落! “不止如此……”董天知一时间又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顾骁急了:“你到底能不能说句痛快话了?” “郡主丢了……” “……” 顾骁觉得,自己此刻能忍住没有把拳头打在他身上,一定是被孙子磨出来的好脾气。 他先是抱着柱子猛拍了两把,又指着董天知气的手指直哆嗦,最后一跺脚,险些没哭出来。 “丢了?怎么会丢了呢?好好一个人!怎么丢了呢?” “郡主康复之后便和属下来了京城,没想到,进京第一天,属下就和郡主走丢了……” “你们大老远的老京城做什么?既然玉珠康复了,你怎么就没想到把她送到靖平去?送到本王身边?你们来京城做什么啊!” 第一百零三章 世子的媳妇丢了 这下轮到董天知警惕了,他左右看了一圈。 顾骁道:“放心,你说。” “是这样的,郡主本是去救客商的,但在途中却中了蚩然本部兵马的埋伏,他们五万人与郡主叫阵的时候说,说是郡主是她的新郎官,五皇子殿下送给蚩然军的礼物……” “五皇子?萧源?” “正是如此,郡主康复之后才想入京寻找真相,那时候五皇子已经因为郡主之死解除了婚约,带着人马返回京城了。” 顾骁喃喃道:“五皇子,为何……我知道了……没错,他也有杀玉珠的动机!” “原本属下的意思是,进京要么向皇上告御状,让皇上着大理寺查明。” “不可,玉珠身死本就是欺君之罪,定会有有心之人拿此做文章,到时候她曾经的功绩会被一笔勾销不算,还会连累她和禹城一同获罪!” “郡主也是这么说的,所以郡主便说,要不先在京城探查探查,若五皇子真和蚩然有勾结,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不怕找不到。” “结果你们第一天就走丢了?” 董天知惭愧的垂下头去:“实在是这京城人太多,太繁华,也怪属下太紧张,一个没注意……” “你紧张什么啊!你三十多岁的人了,进城还紧张?” “没,没来过京城啊……” 顾骁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只得重重叹了口气:“罢了,人是哪天丢的?本王派人去找!” “四个月前……” “……” 顾骁手都抬起来了,要不是最后一丝理智拦着,他真想把这姓董的一巴掌拍飞! “四!四个月前,你才说?!” “王爷不也是上个月才进京……” “那你可以来找扬扬啊!就算你们十几年没见了!但扬扬记得你的!他又素来崇拜玉珠!肯定会帮你一起找的!” 董天知一脸为难道:“属下没,没想到……不过好在后来,郡主又出现了,但每次跟属下说两句话就急匆匆的走了,不过瞧着应该还好。” 顾骁这才松了口气:“这么说,她人,还在京城?” “嗯……”想到昨日见郡主她的打扮,董天知又补充道:“应该是在某个大户人家做小厮,想来是想暗中探查五皇子的事情。” 顾骁点头道:“应该是了,玉珠这丫头一向有勇有谋,这京城也没人认识她,倒也不用太为她担心。” “不过……” 顾骁又要打人了:“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了!” 董天知忍不住往后缩了缩,所以他才不喜欢见王爷,王爷这暴脾气一直没改。 无论他在禹城统兵多少,或者身为郡主的师父又如何高冷,在靖平王的面前一直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不过属下探听到,五皇子近日好像在传播郡主的坏消息……叫往来西域的客商在人多的地方宣讲,说郡主杀人如木,老人幼子也不放过,还挖孩童的心肝祭器,纵容手下将士烧杀淫掠,已经有不少人信了。” 顾骁纳闷:“他要干什么?” “禹城百姓一直坚信郡主之死和五皇子有关,前几日还有禹城来的刺客行刺五皇子……” “本王知道!本王那天也在!” “缘分啊王爷!” “……” 顾骁无力道:“你继续说!” “五皇子应该担心这舆论会对他将来登基不利,便索性从根源解决问题,败坏郡主名声,让百姓对郡主没那么爱戴,对他也就没那么大的威胁了。” “他还真,真把自己当三岁小孩了!”顾骁没好气道:“将军百战死!将士十年归!那禹城关!禹城关外的土地!都是英雄拿着血肉换回来的!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就想凭着一张小嘴胡编杜撰!把那些丰功伟绩都抹杀?!他想的可真简单!” 董天知道:“但防人之口胜于防川……属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来找王爷商量对策。” “你放心,这都不是事儿!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把玉珠找回来!” 董天知面色一喜:“王爷要找郡主?” “嗯,你们没来过京城,不知这京城的凶险,连我那聪明绝顶,勇气可嘉,行事果决,足智多谋的孙子也很难在其中斡旋!” “连世子也……” 顾骁点头道:“玉珠的聪明用在行军打仗上还行,但在京城……” 京城就是一片浑水,这里头的人各怀鬼胎,各自为政,小算盘打的门儿清,你以为你在算计别人,殊不知,你也是别人的掌控之中。 “来人!” 寅卯应声从屋顶跃下:“王爷!” “方才,你都听到了?” 寅卯重重点头:“属下听到了!” “你去安排找人,不可泄露半点消息!少顷,本王给你画个小像!” 他上次见明玉珠还是三年前的恒吉草场,想来外貌不会相差太大。 “是!” 靖平王又道:“要不,就说我靖平王府丢了重要的东西,要满城搜寻!” “是!” 寅卯退下安排事宜的时候,顾骁又急急唤来管家,俺怕董天知住下:“你好好洗个澡!刮个胡子!收拾收拾!瞧你这脏的!” 董天知有些羞赧道:“没,没银子了,最近就一直……” “哦,你没银子了才想起来要找本王啊!都这样了,还做人家师父!赶紧收拾收拾!等扬扬回来了让他见你!别在小孩面前丢脸!” “是,王爷。” 安置好董天知,他也急的热锅蚂蚁一般,快步往书房去,他得凭记忆给玉珠画张小像。 “爷爷!”顾飞扬放学回来,一进府就看到处乱糟糟的,那些个平日各司其职的侍卫也都动了起来,瞧着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 “爷爷!你这么急匆匆的干嘛去?”他三两步跃过了围栏,穿过垂花门奔到顾骁身前。 顾骁边走边道:“急着呢!别拦路!” 顾飞扬纳闷:“急什么?怎么我看所有人都急匆匆的?你们在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府上丢东西了!丢了个大宝贝!” 顾飞扬大骇:“什么宝贝?是,是鬼雄楼的东西?还是我的马?” “你媳妇!禹城郡主!” “什么?”小世子直接楞在了当场,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又快步追上他道:“爷爷!你,你把郡主的骸骨弄丢了?!” 顾骁一个踉跄,险些被摔倒在地上,转头指着孙子半天没说出话来。 “什么骸骨!” “爷爷,我发现你这个人挺口是心非的!嘴上说不同意我娶郡主,结果还不是偷偷去把郡主的骸骨请过来了,那我是和柳轻言成亲那天去郡主?还是事后再娶?不对,郡主的骸骨丢了?那我还怎么娶?” 顾骁觉得自己没被孙子气死,真是老天保佑! “罢了,跟你说不清楚,你别在这添乱了!” 顾飞扬却依旧不依不饶道:“到底丢的是不是郡主的骸骨?若真是,我就算将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出来!” “……”顾骁拍着孙子的胳膊,终于平复下个人情绪:“不是,你听话,丢的,是爷爷的宝贝,爷爷自己找,不干你事,听话。” 少年郎依旧一脸狐疑:“爷爷没骗我吧?” “没有,爷爷怎么会骗你呢,你听话,玩去吧!” 饶是如此顾飞扬依旧有些不相信,但任凭他问遍了府上所有人的人,都是一问三不知,谁也不知王爷丢的宝贝到底是什么。 “以前这王府没有什么是小爷不知道的,也没有什么能逃脱的了小爷的眼睛,自爷爷来后,我便才真觉得自己是个孙子。” 世子爷坐在荷风四面亭里感慨,桌上摆着几笼蒸熟的金膏蟹,美丽正在教明珠怎么剥螃蟹。 “小爷说话呢,你们听到没有!” “听到了,世子不是说王爷什么事都不告诉您吗?”美丽道:“想来是真的跟您没什么关系,王爷自己能解决,就让世子殿下担心喽。” 明玉珠已经成功剥开了一只蟹,学着美丽的样子把里头金黄的蟹膏抠出来吃掉,香油四溢,绵软味美,她还是第一次体验这样的快乐,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顾飞扬看他的样子有些好笑:“天下美食水螃蟹,天下螃蟹塞金膏,这金膏蟹乃是食中极品,你今日算是长了见识了。” 明玉珠不无陶醉道:“从来叹赏内黄侯,风味尊前第一流,若非世子殿下,在下哪能品到这等的人间美味,今日得此口腹之欲,就算明朝一死,也是无憾!” “胡说什么呢!怎么就死了!小爷不叫你死!”顾飞扬瞪她一眼,又亲自为她斟上一杯热黄酒:“这还不是最肥的时候,等到金秋十月,那时候的蟹才大,才肥。” 明玉珠惊讶道:“这还不算肥?我以为这已经是顶好的了!” “果真是没见识!这只是出湖的第一批蟹,小爷以前都不吃的,要不是你嚷嚷着想吃,按江南郡府怎么可能这样巴巴的送来?” “这么说……着是殿下特意给我要的?” “那是当然!”顾飞扬不无得意道:“只要你跟了小爷,莫说金膏蟹,就是天上的龙肉,小爷也能给你弄来!怎么样?要不要跟小爷回靖平?” 明玉珠笑弯了眉眼,漆黑水润的眼底碎着漫天星子,她冲顾飞扬伸手道:“那好!我要吃龙肉!” “……” 第一百零四章 真假画像的秘密 成太医来靖平王府的时候,顾骁第一反应就是让底下人赶紧把酒能藏的藏,能倒的倒。 其实他和顾飞扬本就不是嗜酒之人,因此家中也没多少存货,但成太医那鼻子像是属狗的,犄角旮旯里的酒也能给你闻出来。 但当管家说他是来找世子的,不是来找他的时候,顾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是滋味了。 是二人长久未见生疏了,还是他不配合喝酒见外了? 董天知来找他的时候正看到他门前踱步,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王爷?” “嗯,天知。” “王爷还在为郡主的事情担心?” “嗯……啊,是,是啊,一天找不到玉珠,我就一天放心不下,怎么样,你那边有消息了吗?” 董天知摇头道:“我在之前煮的客栈给郡主留了暗号,刚才去看了看,暗号没动过,郡主应该没过去。” 顾骁道:“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会有自己的打算,你别太担心,先在这安安心心的住下,若她看到你的暗号,知道本王进京了,一定会找过来的,放心。” “嗯,属下也是这么想的,如今郡主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信任的,也就只有您了。” “不对吧,明泽也是京中,她会不会去找明泽?” 董天知摇头道:“属下了解郡主的秉性,她怕连累世子,肯定不会去和世子相认。” 顾骁便点点头:“放心,只要她人在京城,我就有的是办法找到她,只是……” “只是什么?” 说起来也怪惭愧的,孙子天天念叨着要娶玉珠的‘骸骨’,他不是没遗憾过,如今知道玉珠还活着,结果孙子又在他的撮合下要和别人成亲了,这番阴差阳错也着实可笑。 不过就算没有柳姑娘的婚约,玉珠也未必就能看上扬扬。 如此一想,他总算说服了自己,好让自己的内心的愧疚不必那般强烈。 “没事,没事,眼下,先把人找着才是最要紧的。” “爷爷?”顾飞扬送成太医出门,一眼看到站在迎晖堂前的顾骁和董天知。 “这位是……” 顾骁呵呵笑道:“来的正好,昨日匆忙,没来得及跟你说,这是你董叔叔,当年送你来京城,路过禹城的时候被我留在禹城了,你还记得吗?” 顾飞扬愣了愣:“董叔叔?” 董天知上下打量着顾飞扬,见他穿着一件如火的红衣,勒着劲窄的腰身,个头高挺,身板结实。 一张英气勃发的面庞,五官俊逸凌厉,端的是器宇不凡少年英雄。 不由感慨道:“世子殿下都长这么大了……真是时光弹指,白驹过隙。” 顾飞扬被他打量的同时也在打量他:“我好像有点印象,但记不清了。” 成太医道:“这么说,这位壮士是从禹城来的?” 顾飞扬眼睛一亮:“禹城?” 顾骁道:“进去说,进去说。” 成太医犹豫道:“这,这好像也没我老头子什么事了吧?我先回了。” 顾骁不乐意了:“你刚来就要走?” “哪是刚来,跟世子说半天话了,走了。” “那,那你跟我说话了吗?” “跟你有什么好说的?你又不让我喝酒!走了走了!” 言罢挥挥手,走的头都不回。 顾骁叹道:“亏我昨儿还惦记着给他送螃蟹吃,都不念本王的好!罢了,我们进去吧。” 众人进了迎晖堂,子丑和寅卯守在门外。 “天知当年留在禹城做了玉珠的师父,教她一些拳脚功夫,当年蚩然大破禹城关,还是天知和玉珠一起联合抗敌,否则单凭玉珠一个小丫头定然不会有此胜算。” 顾飞扬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湮灭道:“那董叔叔知道郡主到底是因何而死的吗?” 董天知看了顾骁一眼,抱拳对顾飞扬道:“真相,应该跟世子殿下猜测的差不多……” 少年郎骤然收紧掌心,恨恨一拳打在茶几上,额头青筋已然绷紧。 顾骁道:“扬扬,天知如今是来投奔我们的,他的消息记得保密。” “是,孙儿明白。” “属下也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世子,当年,在靖平的时候,世子殿下还,还那么小……” 他说着,眼底还泛着泪光。 顾飞扬摇头道:“我只依稀记得董叔当年一路送我北山,但后来的事情就慢慢淡忘了。” “那是因为属下留在禹城了嘛,殿下没印象也正常。” 顾飞扬点点头,忽又想起什么来,腾的站起身道:“对了董叔,你既是郡主的师父,能不能告诉我,郡主到底长得什么样?” 董天知想了想道:“郡主很强壮,很威武,上阵杀敌的时候身形又非常灵活!” 顾飞扬眼睛一亮:“我就知道!” “说起玉珠的长相……”顾骁从袖子里掏出一副叠起来的画像道:“我昨日画好了一幅,但天知总说不像。” 顾飞扬好奇的拿了过来,只见上头以墨勾勒出来一个奇形怪状的人来。 “这……郡主长了羊角?是装饰,还是……” “辫子!那是辫子!”顾骁怒道:“哪里像羊角了!” “……” 顾飞扬又仔细看了看:“那,那这牙齿……” 顾骁干咳一声,有些不自然的转过头,牙齿画的比嘴巴还大他能有什么办法:“没那么细的笔……” “爷爷,也就我是您的孙子不跟您生气,你要是这样画别人媳妇,谁看了都得跟您急!” 董天知笑了笑,无奈摇头。 不过……等一下,媳妇?谁?谁媳妇? 顾骁叹了口气,遗憾的将那画像收起来,没有画像,寅卯他们要想找人就更难了。 “不过,我那倒有一幅郡主的肖像,一直也没给别人看,若董叔想缅怀一下,我倒可以拿来给你一观,或者,找人临摹一幅给董叔带在身边也好。” 董天知和顾骁同时大喜:“当真?” 顾飞扬点头道:“这应该是郡主仅存的遗画,虽然是前两年画的,但好歹也是聊胜于无。” 顾骁忙道:“你!你快去取来!我找画师临摹!快去,快去!” “好!” 少年郎说去就去,不一会的功夫就从鬼雄楼把装画像的匣子给抱来了。 小心翼翼捧出郡主的那幅肖像画,画师亦铺开了笔墨纸砚,在众人翘首以待中,他慢慢展开了画卷。 众人沉默了。 顾飞扬看看郡主的画,又看看他们,最后在董天知的肩头拍了拍:“董叔,我知你心里难受,当着郡主的面也不必强忍,想哭就哭出来吧。” 董天知大骇:“这,这是郡主?!” 顾骁怒道:“这哪里是郡主!” 画师:“那,那小人还画不画?” “画什么画!这根本就不是郡主!出去出去!” 把画师赶走,顾骁问孙子道:“你这画是从哪弄的?这青面獠牙一脸狰狞的怪物怎么就是郡主了呢!” 顾飞扬一时也有些无措:“这不是郡主吗?这是我从禹城客商的手上买的,说是禹城画师所作,千真万确。” “玉珠丫头的画像满世界都有!这你也信?” “他说的言之凿凿,应该是真的吧?还花了我一千两银子呢!” 董天知大骇,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一,一千两?!换成米面得吃多久啊!” 顾骁摆手道:“一千两算个什么,你未免也太大惊小怪了。” 也是……禹城的苦日子过惯了,他怎么忘了靖平可是个黄金铺地的富庶之城。 “殿下,属下只能说,这根本不是郡主的肖像,郡主之容貌比这好看多了。” “没想到……他们说的竟然是真的……” “他们?谁?” 顾飞扬道:“我给好几个人看过郡主的画像,但他们都说郡主不可能长这样,我却觉得他们都是瞎子。” 靖平王一言难尽的看着自己的孙子,实在不想吐槽:瞎的是你吧? “可恨我不会作画……”董天知自责道:“否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什么忙也帮不上。” “那也没办法,就这样吧。”顾骁又对孙子道:“这画你还打算留着?” “啊?”顾飞扬有些心不在焉道:“说不定,郡主上阵杀敌的时候是戴着面具的呢?” 董天知摇头:“郡主杀敌,从不戴面具,因郡主长得好看,蚩然宵小时常言语轻薄,不过郡主会让那轻薄之语成为他在世上说的最后一句话!” 顾飞扬的眼睛又是一亮:“董叔,你得空的时候多跟我讲讲郡主的故事吧!这京中传言多是真真假假,你一直和郡主在一起,一定什么都知道!” “好!”董天知也颇为欣慰道:“既然世子殿下想听,我一定知无不言!” “嗯!对了,最近京中还有些自称西域客商的人在传播郡主的谣言,言辞多诽谤,但凡我听到的都抓起来了,若董叔也有听闻记得告诉我,我叫人送到大理寺去!” 董天知和顾骁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五皇子的手笔。 但二人并不打算把萧源的事情告知于他,有些事情,少年人未免冲动,若再给他惹了麻烦,那岂不是给了皇上留他在京的理由? 第一百零五章 你要好好活下去 顾飞扬精心收藏的郡主画像被这两位否定,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画,心里甚至还抱着一丝希望,说不定这画和郡主像了七分呢?七分没有,五分总有的吧? 拿着画回鬼雄楼去,路上碰到来找到他的明玉珠:“殿下方才不是找我的吗?怎么我去找殿下你反而不在?” “家里来人了,爷爷让我去见见。” 明玉珠注意到他竟有些垂头丧气,认识他这么久,还没见他这样过。 “殿下怎么了?来的谁?莫不是柳家人?” 也便只有柳轻言和他的婚事,每每被提起的时候他都情绪低落。 “不是,是这幅画。” “郡主的画?你拿这个做什么?” “这不是郡主!” 明玉珠大惊:“你终于相信这不是郡主了?!” “……” 顾飞扬推开她没好气的往鬼雄楼去,明玉珠失笑,跟上他道:“我早就告诉你这不是郡主了,你不信,看来我在殿下心中还是分量不够啊。” “你又没见过郡主,小爷为何要信你?爷爷是见过郡主的,他说不是我才相信。” 明玉珠又点头道:“确实,那这画你还留着做什么?还不扔掉?” “既然是禹城画师所画,总有五分相似吧?既然有相似的地方,留着便权当个念想。” “……” 她要怎样委婉的告诉他,别说五分了,一分都没有! 最后,他还是端端正正的将这幅画收了起来,还喃喃自叹:“也不知将来还有没有人能为郡主画一幅真的肖像,否则这世间流传的都非郡主本来面目。” 明玉珠也觉得有些可惜,她好歹为大沛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临了连一幅画都没留下,要不改日找个画师画一幅? “对了,方才找你,是要给你药。” 顾飞扬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青釉葫芦瓶:“成爷爷给你配的药。” 她有些震惊:“成太医这么厉害?真给我配出救命良方了?” “不是,成爷爷说你内里受损严重,他就算调配出良方也未必能救你性命,更何况,有几味药特别难找,他最近正在想办法。至于这个药,成爷爷说,能暂且为你舒缓一下,说不定还能为你延长一年半载的寿命。” 明玉珠本不想收的,延长寿命也非她本意,但看少年郎一脸期冀的看着自己,眼底还留存着几分惭愧和不安,只得将那葫芦瓶接过:“谢殿下。” “嗯……” 顾飞扬又道:“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为何会受那么重的伤?” “殿下还是不要问了吧。” 她歪头而笑,眉眼弯弯,竟是出奇的温柔之色。 顾飞扬垂下眼睑点点头:“你不想说,那我便不问了。” 他今日也是出奇的乖顺,竟让人有些心疼。 * 禹城王府丢了东西,听说还是禹城王极为宝贝的东西,禹城王府的侍卫常在京城搜寻,神策营统领李恕和靖平王交好,要帮忙一起找,却被顾骁回绝了,并表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不必一起找了。 这让李恕有些纳闷,一会说是宝贝,一会又说没什么大不了的……着实让人觉得蹊跷。 “若丢的不是宝贝,是人呢?”五皇子萧源跟李恕聊天的时候状似无意道:“靖平王说不定以此障目,在找禹城来的人。” “殿下的意思是?” “禹城郡主之死,让禹城百姓对我积怨尤深,刺客不可能只有一个,顾骁应该也是有所察觉,所以便想着在刺客动手之前将他们找出来。” “靖平王这是怕惹祸上身?” “父皇终于同意顾飞扬回靖平了,这种事情出不得半点差错,禹城和靖平又一向交好,他怕被牵连,也是正常的。” 李恕点点头,深深看了一眼这位五皇子殿下。 他到现在也不确定,当初禹城郡主的死是不是真如禹城传言的那样,是他所为,但他却可以确定,萧源此人,绝不像表面看上去的这么简单。 平定东洲之时,他已经展示出了自己诡谲的智谋,从假意放宋同心离开,又在他兄弟二人之间斡旋,成功进禁军送进东洲城,这一切的一切,他都算无遗策。 如此,若将来能登大宝,也算得上是一位智勇双全的明君了。 不管怎么说,比之二皇子不知要强多少! 而此时,那位被废黜的前太子,被贬为庶人的二皇子萧洵正在街上卖字画。 他师从柳安逸,打小就写的一手好字,画的一手好画。 虽被贬为庶人,但他做太子时的食邑并未被收回,可他还是过的清贫如洗,只能靠卖字画为生。 顾骁见到他的时候,他刚帮一位大婶写完一封给儿子的信。 一手端正的小楷,横平竖直,笔锋圆润饱满,大小相同,宛若在起草诏书。 他租了一个馄饨摊的小角落,以木板相隔,只能放下一张桌案,桌案后面坐着这位人中之龙,人中之龙的身后挂着他写的字画。 有龙凤凤舞的草书,也有铁画银钩的行楷,还有他几笔勾勒的福运亨通。 “三文钱,不能更多啦!”大婶吹吹未干的墨迹,从兜里掏出三文钱放在桌上。 萧洵不乐意:“说好的五文钱,概不讲价!您要早说三文,我就不做你这生意了!” “哎呀,刚才你给那人写了两页纸收了五文,我这只有一页,给你三文已经不错了!” “那要不然我再给你补一页!你把那两文补给我!” “你说你年纪轻轻的,为了两文钱还这么斤斤计较!你怎么好意思呢!” “你这话说的,你不也在为了两文钱和我斤斤计较吗!” 顾骁看不下去了:“殿下……” 萧洵扭头看他,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王爷!你来的正好!这民妇蛮不讲理!快抓起来!” “王爷?”民妇一听,赶忙将信塞进菜篮子里,飞快的跑走了,跑的头都不回。 “回来!我的两文钱!”前太子气的双手环胸,狠狠磨着后槽牙。 顾骁哭笑不得,扭头问柳安逸道:“看到昔日学生沦落至此,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柳安逸却看得开:“已经很好了,凭本事讨生活,总比那些个游手好闲的纨绔要强!” “哈哈哈!可那些纨绔很多也都是你的学生啊!” “良莠不齐也是有的!” 萧洵也看到了柳安逸,起身向老师见礼,又邀请他们在馄饨摊的空位上坐下,还用刚赚的三文钱买了三碗小馄饨。 顾骁尝了一口,味道还真不错,不由有些陶醉:“府上厨子做碗馄饨得花好几两银子,味道却不如这街边的鲜美。” 萧洵笑道:“王爷这话说的有点酸。” 柳安逸道:“他总是这样,你又不是不知,听闻皇上今年秋狩的时间已经定下来了,殿下去吗?” “去不去有什么要紧,去不去,威风的也都是五弟,王爷和羡安去吗?” 靖平王摇头道:“让扬扬去吧,老夫就不去了,秋狩之地虽也离京不远,但我们爷孙都离开京城,反叫皇上不安。” 确实,虽然皇上每年秋狩的时候都会把四王世子带上,但那时候顾骁人在封地,皇上没什么好怕的,这要是把爷孙俩都带上,那秋狩之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皇上也怕靖平会突然给他杀个措手不及。 三人吃着热乎乎的馄饨,随意闲话,反倒像多年的老友一般。 眼看着天色渐晚,馄饨摊前的夜市也热闹起来,前太子便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顾骁道:“殿下当真愿意放弃前路?” 萧洵笑道:“我以卖画为生,前路坦荡,潇洒自如,不也妙哉?” 顾骁还要再说两句,却被柳安逸劝下:“算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何况,他打小在宫中长大,被皇上寄予厚望,又见多了那些个明枪暗箭,你就让他松快松快。” “知道你心疼自己的学生,但他既为皇子龙孙,一出生就注定要拥有比常人更多的荣耀,同样,肩上的担子重些,也是应该的!就好像贩夫走卒要讨生活一般,这都是必须做的事情,难道还不做了?”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你也不能逼他不是。” “你啊,就是太心软了!” 萧洵干笑道:“那什么……您二位还敢再大点声吗?我听得到。” “啊……殿下听得到啊?失礼失礼,惭愧惭愧。” 萧洵表示,完全没看出你失礼惭愧的样子…… 顾骁和柳安逸也没坐马车,两个老头子沿着热闹的夜市回家。 “听说小蓉山比这还热闹,改天,咱们叫上成太医,一起过去看看?” “不去,”柳安逸摇头:“那都是年轻人玩的地方,一把年纪了还去做什么?” “你这人!好没趣!” 柳安逸看看他,又负手往前走,有些心不在焉的,险些撞到人,还多亏顾骁拉了他一把。 二人又走了一会,顾骁便有些欲言又止。 直到半晌之后,还是柳安逸先开了口:“那什么……我儿子来信了。” “哦?令郎可在信中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柳安逸有些赧然道:“说起来,不怕你笑话,他当年离京的时候,羡安在京城还是个混不吝的小霸王,他对羡安印象一直不太好……” 顾骁瞪大了眼睛:“这!这小孩不都这样吗!” 第一百零六章 世子不好娶媳妇 “什么叫小孩都这样?”柳安逸有些着急道:“你不在京城,不知道羡安小时候有多调皮!” “什么叫我不知道!我是他爷爷,他有多皮,我能不知道?” 柳安逸摊手道:“你看,你自己都承认他皮。” 顾骁却摆手道:“你把我带偏了,再说了,那是小时候,而且就算皮,也算不得什么,皮小子皮小子,不都皮吗!” “可坏就坏在我儿子,被他,被他打过。” “什么!”顾骁整个人都惊呆了:“他,他打了自己岳父?” “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嚷嚷?”柳安逸赶紧左右看了一圈,确定左右都是逛夜市的陌生人瞪了他一眼道:“事情没定下来之前可不许胡说,我孙女可还要名节呢。” “哎呀,你早说啊,早说他连自己的,连你儿子都打,我回去不抽他去?” 柳安逸摇头道:“应该也是无心之举,跟别人玩闹的时候用弹弓伤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他心眼也是小的,记了这么多年。这不,来信说,说不该这般随意,就这么定下了婚事。” “啧!”顾骁一时间也犯难了:“这么说,你儿子不同意?” “王爷,这也不是什么难事,羡安这么多年,也算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待老夫再书信一封给儿子送去,仔仔细细明明白白的跟他说清楚羡安之为人,以及靖平的诚意,相信他会明白,嫁给羡安,对轻言而言方是最好的归宿啊!” 这话说的,顾骁都忍不住要给他竖大拇指了。 “还是你看的透彻!不说旁的,单说我那孙子从不在外花天酒地,我给他送了个通房丫头他都不碰!就冲这一点,你孙女日后嫁过来绝对不会吃亏!” 柳安逸也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啊……”顾骁又不无遗憾道:“这婚姻大事毕竟要父母做主,要是你儿子实在不同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必太过勉强。” “王爷放心,我一定……” “想来,也是扬扬跟轻言丫头没这个缘分啊……” 柳安逸也跟着重重叹了口气:“你说,这本来是多好的一门亲事……” “是啊,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惜了,可惜了,若非我着急带羡安回靖平,说不定还能等一等,等到年底你儿子回京述职,咱们坐在一块好好说说,但眼下……你明白的!” 柳安逸点点头道:“明白,老夫都明白,看来我这孙女确实不适合远嫁啊。” “如此也好啊,留在身边,找个如意郎君,纵然不会像扬扬这样高大英俊,勇猛威武,文武双全,知冷知热,但高低对你孙女好不就行了!” “……” 顾骁不无遗憾道:“咱们这亲家多数是做不成喽,也罢,也罢!” 虽然他一脸的遗憾,满嘴的可惜,但不知为何,柳安逸看他竟觉得他还有几分庆幸。 顾骁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孙子,兴高采烈的告诉他道:“你和柳姑娘的婚事!吹了!” “什么?”顾飞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爷爷?你莫不是要说成了?” “什么成了!吹了!”靖平王心情不错,还亲自动手倒茶,一杯递给孙子,一杯自己端着跟他碰了一下。 顾飞扬还是有些不明所以:“吹了您还这么高兴?您是不是气傻了?” “混账!有这么说自己爷爷的吗!还气傻了?我确实是被你气傻了!这些年,你在京城到底有多混蛋?柳姑娘的父亲对你至今心有余悸!” 顾飞扬想了想:“我什么也没做啊。” “你!”顾骁摆手道:“罢了罢了,我就告诉你一声,这婚事吹了!怎么,你怎么还一脸的不高兴?之前你不是总嚷嚷着不想娶她吗?现在怎么了?反悔了?” 顾飞扬说不清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滋味,他本来就不想娶柳轻言,既不会骑马,也不会打人,更非豪气干云的侠女,他们若在一块过日子肯定每天话都说不上两句。 但就是这么一无是处的柳轻言起码有一点好的,她同意禹城郡主过门,这不就很好吗! “那爷爷还会叫我娶别人吗?”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着什么急!这万一以后有更好的姑娘呢!” 言罢还意味深长的拍拍他的肩膀:“明日,明日我便进宫向皇上辞行,这婚事不办了,还是尽快回靖平的好!” “啊?明日就……” “夜长梦多啊扬扬,难道你不想早点回去?” “想……” 他是想的,但有个人还没答应要跟他一起回去呢。 顾骁办事一向不拖泥带水,第二日就写了折子送到了庆章帝的案前,一边言辞恳切道:“也怪老臣这些年对孙儿疏于管教,本想给他在京城寻觅一门好亲事,结果啊,他这臭小子也算臭的人尽皆知了,好人家的姑娘哪有愿意嫁给他的,他这会儿还在府上哭鼻子呢。” 庆章帝听闻不免有些遗憾道:“这么说……柳家的亲事,没成?” “唉,柳先生跟老夫是旧友,他自是没话说的,愿意让两个小辈亲上加亲,但他儿子就……” “哦……”庆章帝道:“柳先生的儿子离京外派多年,对羡安这孩子多有不了解也是正常的,要不要朕从中转圜一下?若朕下旨赐婚,说不定……” “小孩子的亲事,就不劳烦皇上了,老臣此番前来,便是想向皇上辞行的,想尽快带扬扬回靖平去。如今被柳家退婚,我们也实在没有颜面再留在京城了,还请皇上准允!” 言罢便单膝跪在地上,萧平又亲自步下玉阶来搀他:“朕和王爷多年未见,本想留王爷再在京城多住一段时日的,没想到竟这么着急要走啊……” “还请皇上恕罪。” “不知靖平王听说了没有?下个月,朕要在京郊围场举办一次秋狩,届时小辈中的青年才俊都会到场。羡安在京城住了十几年,跟这些人也都关系匪浅,不如王爷再给他通融个十天半个月,让他们这些年轻人再围猎一次,如何?” “这……” 顾骁暗叫糟糕,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皇上准备秋闱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但因想着孙子和柳轻言的婚事还要筹备一段时间,最快也要一个月后才能离京,孙子正好可以去围场玩玩。 但自和柳安逸退婚之后,他便一心想着快快离京,却不想皇上竟然以此为借口挽留他们。 “王爷也是过来人,小辈们年轻时趣味相投义气相交,将来分道扬镳也是有的,为了不让将来留下遗憾,不如就趁此机会,让他们好好作别?” “皇上……” 萧平呵呵笑道:“王爷就应了朕吧,朕也舍得羡安这孩子!虽说他顽劣,但朕却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他爹当年的影子,当年他爹打马京城的时候,不也是这般风头无两吗!” 顾骁果然心软,竟浑浑噩噩的应下了。 待他出宫,萧平立刻差了内监去把五皇子萧源叫进宫来。 萧源来的着急,一进御书房就见这一国之君如热锅蚂蚁一样急的直转圈。 “父皇?” “你近来干什么了?不是说要为朕分忧吗?那顾骁都要带顾飞扬回靖平了!你就是这么为朕分忧的?” 萧源忙道:“父皇,儿臣正在想办法。” 萧平指着他道:“想办法!你倒是想啊!眼下,朕暂且找了个借口,说留顾飞扬参与秋闱,这才把人留下!趁着这段时间,你赶紧想!若真要放顾飞扬回了靖平,便是纵虎归山你知不知道!” “是!”萧源垂首,不免也有些着急。 萧平叹了口气,看着跪在阶下的儿子,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别怪朕对你太过严苛!眼下,朕能指望的也就只有你了,你二哥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你底下那些弟弟又是不成器的!” “儿臣明白!” “你起来吧……”他在桌案之后坐下,属于帝王的深眸将其锁紧,萧源冷不丁和他对上又匆匆别开眼睛,不敢多看一眼。 只听萧平道:“源儿啊……” “父皇!”这个称呼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他已经忘记自己多久没听到父皇这样叫他了,反倒是幼时父皇时常称呼太子‘洵儿’。 “源儿,朕以前对你,多有亏欠,你可还怪父皇?” “儿臣不敢!” “不敢?不敢也是怪的……” 萧源心头一紧,没错,不敢也是怪的,同是父皇的儿子,二哥受到怎样的重视,他就遭受了怎样的漠视。 庆章帝叹道:“无论你信不信,朕如今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你,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可明白朕的苦心?” “父皇……”萧源心下大震,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一国之君:“儿臣没有要怪罪父皇的意思。” “如今若是叫顾飞扬离开京城,这便是纵虎归山,他是什么性子的人,你应该知道吧?” “是!” “将来,他若有了孩子,你觉得他会乖乖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京城为质吗?只要他愿意,起兵造反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啊源儿!” “是!”萧源不是没想过那个可能,想到将来会和靖平终有一战,他总觉得头皮发麻。 第一百零七章 父母爱子计深远 “源儿,朕以前对你,多有亏欠,你可还怪父皇?” “儿臣不敢!” “不敢?不敢也是怪的……” 萧源心头一紧,没错,不敢也是怪的,同是父皇的儿子,二哥受到怎样的重视,他就遭受了怎样的漠视。 庆章帝叹道:“无论你信不信,朕如今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你,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可明白朕的苦心?” “父皇……”萧源心下大震,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一国之君:“儿臣没有要怪罪父皇的意思。” “如今若是叫顾飞扬离开京城,这便是纵虎归山,他是什么性子的人,你应该知道吧?” “是!” “将来,他若有了孩子,你觉得他会乖乖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京城为质吗?只要他愿意,起兵造反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啊源儿!” “是!”萧源不是没想过那个可能,想到将来会和靖平终有一战,他总觉得头皮发麻。 【】 庆章帝缓缓走到他的身边,抬手在他肩头拍了拍:“朕不希望,朕百年之后,你还要收拾朕的烂摊子……先帝在临终之前,将四王世子召入京中,是先帝为朕做的筹谋,朕如今,也不得不为你做筹谋了……” 萧源大惊,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父皇……” “所以,只要朕还活着,你想做什么尽管放心大胆的做!你我毕竟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保证这天下,姓萧,而不姓顾!” 萧源咕嘟咽了口唾沫,额头已冒出一层汗珠:“儿臣确实有个事急从权的想法,还请父皇恕罪……” “哦?你说来听听。” “父皇应该知道吧,前几日,初沄妹妹去找过顾飞扬……” 萧平一愣,随即也想到这一关:“你的意思是,将初沄许配给顾飞扬?” “正是!” “可就算如此,也只能拖他在京中完婚,成婚之后他们还是一样能带着公主回靖平的啊,又不是入赘!” “若是正常成婚,自然是可以回靖平的,但若,若是顾飞扬觊觎公主美貌,玷污公主清白呢?” 萧平一惊,对上儿子的眼睛,他什么意思,瞬间都明白了。 “好!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吧!” 萧源松了口气,他原本还在担心父皇会不同意,甚至还会责怪他拿妹妹的清白做文章,既然父皇支持,那他还有什么不敢的呢? “儿臣定然不会让父皇失望!” “好!” 萧源临走前又道:“父皇,关于下月秋狩之事,儿臣都已经安排妥当了,行宫也都打扫干净,只待父皇驾临。” 秋狩是庆章帝每年难得放松的时候,也是他最期待的娱乐项目,自然十分满意:“好,对了,把你二哥叫上。” 萧源微微一愣:“二哥?” “嗯,他以前就喜欢骑马打猎,虽然他混账!但到底是朕的亲儿子,是你的亲兄弟,既是与民同乐,朕也与他乐乐,你去安排吧!” “是……” 萧源心事重重的出了御书房,上次二哥当着那么多宗亲耆老的面顶撞父皇,还为顾飞扬争取了回靖平的机会,他以为父皇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见他了,没想到还是这样念念不忘,连秋狩都要将他带上! 手指不由攥拳收紧,他眼底已盛满了冷锐之色,连永道外等候他的小厮都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 登上马车,在车里,他又将父皇所说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仔细回想了一遍,如此心里才算舒坦许多。 车驾缓缓在路上行驶,前方小厮却勒紧缰绳,回头道:“殿下,北阙王世子求见。” 掀开车帘的一角,街边果然站着北阙王达奚烈。 他正摇着一柄白色的折扇,穿着体面的锦衣,像一位附庸风雅的书生。 “出来时没乘车驾,走的有点累了,不知殿下可否行个方便啊?” 萧源微微一笑:“世子请。” 达奚烈堂而皇之的登上了他的马车,左右看了看,甚至还打趣道:“没想到这借口还挺好用的。” “哦?”萧源也跟着笑道:“原来这真是借口,我还在想呢,世子出门都是宝马香车,怎么会只靠双足?” “哈哈!什么都瞒不过五殿下啊!”达奚烈笑道:“这还是借了古砚顾大人的说辞呢。” 萧源但笑不语,不用猜也知道,古砚上次与他见面的时候应该就是用的这个借口。 达奚烈上来直奔主题道:“殿下想到了吗?留下顾飞扬的法子?” “还没。”萧源也展开自己的折扇,虽说已经入秋,但两个人坐在一辆狭窄的马车里还是有点热的慌。 达奚烈嘿嘿笑道:“殿下若没法子,我有啊,只要殿下一句话,我北阙愿为殿下做那马前卒!” 顾飞扬失笑:“你就这般信任我?我能帮宋同心逃离京城,未必也能帮上你,有宋同心在先,你要走,恐怕就没那么顺利了。” “我和他不一样,他都那么一把年纪了,要走还要带上家眷辎重,如此困难殿下都帮他逃了,我却只身一人,只要进了北阙地界便有人接应,殿下只需保我在此之前安然无虞即可。” “我保证不了,只能尽力一试。” 达奚烈摇着折扇笑道:“殿下这么说就没意思了,难道将来殿下荣登大宝之时,我北阙若告诉殿下,我们只能坐看京城风云,不会出手相助,殿下就高兴了?” 萧源内心发出一声冷嗤,这达奚烈别的本事没有,威逼利诱的本事倒娴熟,难怪顾飞扬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目的,也不会上他的钩。 “五殿下?”达奚烈见他脸色微变,又换上了一张笑脸:“不止呢,若殿下实在没有法子留下顾飞扬,我倒不介意,将这顾飞扬做投名状,加强你我之间的羁绊,也好让这合作更加信任无间不是!” 萧源道:“投名状?那你倒要让我看看,这投名状到底值几个银钱,可比世子你的身家性命还要值钱?” 达奚烈道:“一命换一命,殿下以为,值钱否?” 后者不由一惊,不可置信的看向达奚烈,却在他眼底看到一闪而过的凶光。 这达奚烈在京城虽也是个浪荡公子,但给人的感觉可比顾飞扬老实本分多了。 他长袖善舞,善于结交,又惯会装孙子,卖人情,谁也不得罪。 京城许多达官显贵都是表面和他客客气气,背后谁不啐上一口,骂他个软骨头,没出息。 “世子竟有这样的把握?顾飞扬的命,可不是那么好换的。” “只要殿下需要,那便瞧好吧!” “阿嚏!”此刻,小命被人算计的顾飞扬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揉揉鼻子,玩着手上的毛笔,课也听的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下课后,子丑凭着那个喷嚏摸了进来,瞧瞧给自家世子爷披上了一件外裳。 他也破天荒的头一遭,乖乖的让他披了,依旧在那里专心玩笔。 “羡安!”李乔回头叫他:“我怎么听说你那婚事不成了?” 他蹙眉道:“是谁舌头这么长?” 前头陈鹏听闻赶紧把头转了过去,大气不敢出一点,唯恐被他发现那个长舌妇就是自己。 “你别管谁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 这一个字落地有声,立刻在学堂内炸出不小的动静,一众学子好像疯了一般,嚷嚷着围了上来。 “当真?当真?你真的不娶柳姑娘了?” “这么说,我还有机会了?!” “我明日,明日就叫我爹去向柳姑娘提亲去!” “就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想娶柳姑娘?我真怕你爹骂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顾飞扬被围在中间反倒板起脸来:“你们要去尽管去!跟小爷面前嚷嚷什么!都让开!让开!” “哎?羡安,你要是不娶柳姑娘,是不是马上就要回靖平了?” “你要是回靖平了,那咱们以后是不是都见不着了?” “这不行啊!不如咱们再给羡安去秦楚楼办一个践行酒吧!” 如此,一呼百应,众人纷纷说好! 顾飞扬一脸头疼的看着这些不靠谱的同窗:“你们到底行不行?上次才喝了践行酒,你们怎么还要喝?既然想喝酒,就不要打小爷的旗号行不行?走开走开!” “不打你的旗号也行,你能不能把明珠带上?就,就让明珠穿女装就行!” 如此又是一番起哄,上次见过明珠女装的一个个把其形容的天仙一般,绘声绘色的向别人介绍,唯恐他们这次再错过可就不好了。 于星河站在门口看着学堂里热闹的气氛也有些乐:“年轻真好啊,哎?你穿过女装?” 明玉珠摸摸鼻子,有些尴尬的应了一声:“嗯……” 不仅穿了女装,还表演了一个口吞宝剑,事后她想了想,可能因为酒喝多了的缘故,否则何必用口吞宝剑来吸引五皇子的注意呢,反倒被这些学子念叨了这么多天,弄的她都有些悔不该当初。 于星河来了兴致道:“好啊,你下次再穿女装的时候我也去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绝色,让这些个看遍了红花绿草的纨绔都年年不忘!” 第一百零八章 千里江山美如画 江城如画里,山晓望晴空。 雨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 昨夜一场秋雨过后,万里江山一碧如洗,正是钦天监择定宜出行的好日子。 从京城往西三百里的合安郡建有皇家围场,自庆章帝登基以来,几乎每年都带着京中子弟前去狩猎。 一是不忘武帝马上得天下的祖训,二是考校年轻后生的武艺,后来百官又多了分私心,若是看中谁家少年郎,来个围场捉婿也是有的。 以至于这些年京城子弟虽也有不成气候的,但就算不为秋狩出风头,就冲着不能垫底这一个目的,也都纷纷习骑射,挽长弓。 尤其是后来禹城郡主横空出世,以女子之身驱蛮夷,夺失地,京城子弟更是纷纷效仿。 今年秋狩更是热闹非凡,几乎所有人都铆足了劲想在围场上大展身手。 顾飞扬才出京城的时候是有些兴奋的,但走了一天早就疲乏困倦,趁人不注意带着明珠钻进明泽的马车里。 明泽还笑话他道:“叫你坐马车出来你不肯,眼下不就累了。” 顾飞扬翻了个白眼:“本也没多少路途,小爷打马最多两天就到,这慢吞吞的队伍带着辎重女眷,也不知得走到何年何月。” “殿下往边上靠靠。”明玉珠推他。 “干嘛?”没好气的挪了挪,结果刚挪开,这丫头竟然大大咧咧的躺下了。 枕着明泽带来的包裹,她舒舒服服的喘了口气:“老了,才骑一天的马就累了,唉……” 这说话的口气竟像极了白发苍苍的老者,让顾飞扬和明泽一阵无语。 “什么时候到驿站,人可以坐马车,这马也得休息啊!”顾飞扬往窗外看了看,子丑正骑着马,牵着顾无敌和顾披靡。 顾无敌也跟他一样,才出家门的时候端的那叫一个兴奋,撒开蹄子就肆意奔驰,从这队伍前头跑到队伍后头,就唯恐有人没见过它。 顾飞扬也由着它跑,有人问起来,他就嘚瑟一下:“对,没错,郡主的马,郡主跟小爷有缘,这马也是!没错,认我,怎么不认!都不用驯!不行,别人不行,已经甩下去好几个人了,就只认小爷!” 这一人一马兴高采烈的招摇了一天,眼下,都瘫了。 “应该快了吧,天都黑了,比往年脚程慢了些。”明泽从马车底下掏出一个小包出来:“流萤给我带的肉糜饼,你先吃点垫垫肚子?” 顾飞扬接了那饼咬上一口,随即蹙眉道:“好硬!好干!” “将就点吧,出门在外干粮都是如此,等到了驿站再吃好的。” 世子爷味同嚼蜡,又还给他:“小爷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又不是带兵打仗的,不将就。” 明泽只得放弃:“明珠你要不要吃?” 明玉珠有气无力道:“我不饿……我就是累……” “子丑!”顾飞扬冲外头叫道:“我饿了!” “好的殿下!” 子丑叫停了马车,送进去一个食盒,连带两个水囊:“殿下先吃着,不够再唤属下!” “咳!”顾飞扬一声干咳,明玉珠立刻睁开眼睛:“某人现在还饿不饿啊?” 明玉珠咂咂嘴道:“你别说,还真有点饿……” 顾飞扬将明泽的饼子塞回包里,催他赶紧把小几收拾收拾,从食盒里端出一样样精致的菜肴来。 都是些鸡鸭鹅兔之类,做成卤味、淆肉、炙烤的口味,路上方便携带,还能不用加热就可保持风味。 除此之外,还有一盅盖的结结实实的靓汤,虽然凉了,却滋味不减。 明泽惊讶不已,明玉珠却已经食指大动,并表示这对子丑而言算不得什么,不要客气,赶紧尝尝! 待到三人吃的差不多了,队伍也已行至驿馆,皇上在何处下榻已早有安排,他们在当地有庄子的就住在庄上,没庄子的就住在驿馆。 如此停停走走五六天才到合安围场,围场行宫早已收拾妥当,庆章帝带着皇子公主舒舒服服的住了,底下官员则都住在营帐之中。 明玉珠觉得从京城到围场这段路虽不长,但却比她带兵打仗累多了。 一两天还好,三四天的时候已经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行也不是,卧也不是。 等好不容易到了围场,她只想好好歇歇,却又被顾飞扬拉起来出去玩。 这小子在路上也被折磨的有点蔫,但到了围场却又满血复活,身边环绕着一群纨绔,恍如众星拱月一般。 “羡安!看到没有!上次银杏林那几个!”李乔勾着顾飞扬的脖子,冲山坡上的几个纨绔小子努努嘴:“又在那憋着一肚子坏水呢。” 他们也正向这边看来,不知说什么,但一群人凑在一块嘀嘀咕咕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李乔这么想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他们在对方眼里也是凑在一块瞎嘀咕,没安什么好心! “管他们呢。”顾飞扬却不以为然:“咱们汉白书院和国子监素来不和,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想让人家敬你们几分,等开围的时候多猎些猎物就是。” 陈鹏道:“往年都是你猎的多,今年你好好灭灭他们的威风!” “再说吧,打猎这种事,凭的是运气。”他走两步回头看去,却见明玉珠正和明泽在队伍后头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他又蹙眉道:“喂!你们路上还没说够吗!” “哈哈哈!明泽!羡安还没会靖平呢,你就迫不及待要把明珠拐去你府上了?” 明泽小脸一红:“你们,你们胡说什么,明珠姑娘第一次来合安围场,不知这里狩猎的规矩,我跟她讲讲……” 顾飞扬蹙眉,一把抓过明珠的手腕:“小爷不会跟她讲?用得着你?” “我……” 言罢直接翻身骑上顾无敌:“你不是第一次来吗?小爷带你转转!” “好啊!”明玉珠也骑上顾无敌。 众人见状也要跟着,顾飞扬却道:“跟着也行,先追上小爷的马再说!” 言罢便双腿一夹马腹,顾无敌许久未能旷野撒欢,立时便像箭矢一般射了出去。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这明珠姑娘也紧随其后,二人转眼便将众人远远甩在后头。 陈鹏还没爬到马上呢,见状呸了一声,叉腰怒道:“顾飞扬!你有本事跑走了就别回来!” 李乔晃着扇子打趣他:“你说着话的口气像个幽怨的怨妇……” “你他妈才怨妇!老子才不是怨妇!老子就算是怨妇!那也是明珠的怨妇!跟他顾飞扬什么关系!” “哈哈哈!” 远处,顾披靡已经追上了顾无敌,虽都是宝马良驹,但也要攥在合适的人手上,才能发挥其最大的潜力。 这合适的人,当然是指他们两个。 “吁——”世子爷勒马,回头见他们没追上来,不由有些得意:“没这本事还想跟小爷并辔?” 明玉珠亦笑着上前,探身在顾无敌的脑袋上揉了一把:“高兴吧!这可比王府那小马场大多了!” 顾无敌甩了个响鼻,踢踏着小碎步,简直不能更开心。 顾飞扬道:“等去了靖平,还有更大的场子!” 顾无敌却颠了他两下,似是有些不满。 “怎么?不想跟小爷去靖平?不想去靖平?难道想去禹城?小爷会带你回禹城的!” 言罢,也在顾无敌的脑袋上揉了两下,顾无敌却不承情,悻悻将头扭到一旁,世子爷还就不乐意了,非要揉上这脑袋不可。 明玉珠笑看这一人一马闹别扭,山野风疾,鼓动她的衣衫发丝,那层林染霞光,竟是一片金色的浪涛。 她骑马驻足此间,远处是行宫营寨,大沛的兵强马壮。 近处是此间少年,未来的名将枭雄。 她突然想谢谢师父,谢谢师父将她从鬼门关中拉回,让她遍览这大好河山,也让她明白,她带兵出禹城的时候,保护的到底是谁。 “狩猎的规矩也简单,”顾飞扬道:“从明天开始,狩猎三天,三天之内,谁的猎物多,谁就取胜。” “皇上可有嘉奖?” “往年皇上会奖金饼等物,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若是在秋狩之中崭露头角,将来于仕途也大有裨益,说不定还会被人围场捉婿,匹配一门好亲事。” “世子殿下不能入仕,真是可惜了啊。” 顾飞扬无所谓道:“没什么好可惜的,小爷过来是玩的,在这种围场围猎他们投放的小兔?委实没什么意思,哪有去那深山老林捕猎猛兽来的痛快?” 明玉珠失笑,果真是个狼崽子! 第二天的她是在一阵急鼓声中惊醒的,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坐起,额上甚至还冒了一层的冷汗。 待看清自己身处一处华丽厚实的营帐,而非她那简陋颓败的小帐之后,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明珠?我穿这衣裳好看吗?”美丽闪身绕过屏风,身着银甲的她甚至还转了一圈,像只花蝴蝶。 “啊?好看,好看……”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怎么一身的汗?” “没有……就是,就是被鼓声吓着了。” 美丽笑道:“这是皇上召集兵马的军鼓,怪我,没提前把你叫起来,可世子说你一路劳累,让你多睡一会的,所以也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世子吧!” 她无奈笑道:“要没这鼓声我可能要睡到天黑。” “快起来吧!殿下给你送了新衣裳,咱们换了新衣去打猎!” 第一百零九章 无用之人无用功 美丽说着也把她的银甲战衣给捧来了,但这银甲轻薄,内里垫着柔软的棉缎,衣领袖口还绣着精美的花纹,裙摆百褶,一看就是供女子玩耍穿戴,莫说上战场,就是狩猎的时候刀箭无眼也起不到半点保护作用。 她只将红色的里衣穿上,外头的银甲没披,美丽奇怪道:“你为什么不穿甲衣?这要是进了林子里得多危险啊?” “不穿未必就危险,穿着反而碍事。” 而且身为大沛的将士,她对甲胄有着天然的敬畏之心,既要穿戴甲胄必是要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如此当个玩具,甚至还被许多女子当做惹人注目的道具就大可不必。 果然,出了营帐便看到不少女子穿着银甲小衣尽显娇俏。 皇上已经召集了百官和年轻一辈的儿郎,照例宣扬一番武帝曾于马上打天下安社稷的辉煌功绩,勉励年轻一辈要多向先辈学习,强身健体方可保家卫国。 号角齐鸣,众人纷纷策马奔向围场。 合安围场大的很,不光有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草甸子,还有一片茂密的山林,那山林便是众人的目的地所在。 虽出去的人多,但真正参与狩猎比试的却只有这些小辈,年纪大的人无论骑射功夫再好也不会和小辈们争彩头。 顾飞扬却不急着走,骑着马回来找明玉珠,看她没穿自己给的衣裳不免有些遗憾道:“怎么了?不合身?” “有些重,不想穿。” 顾飞扬也没勉强,他手上挽着一把劲弓,身后背着箭囊,腰间缠着长鞭,一身束腕的劲装穿在身上在年轻一辈中当真是风头无两。 那些个骑着小马闲溜达的女眷姑娘都有意无意的看了过来,没错,自从靖平世子被柳家退婚之后,京城的姑娘们又重新燃起希望,纷纷做着嫁给顾飞扬的春秋大梦。 子丑从后头跟了过来,将一套弓箭扔给明玉珠道:“你的!” 她接了箭苦笑不迭,顺手挂在了马鞍上,跟着顾飞扬也进了山林。 美丽一路上都兴奋不已,时不时还拿出自己的小弓比划两下。 子丑相对于她就安静多了,一路上都在警惕四周的动静,好不容易看到一只野鸡,他正要拉弓射箭,那野鸡却被不知从哪来来的箭钉在了地上。 “我当是谁,原来是靖平的世子殿下。” 顾飞扬扭头看去,只见一位风度翩翩的小公子出现在树后。 他的小厮快步去把野鸡捡了,他则骑着马,背着箭,穿着一件书生的宽袖衣袍,面色带笑,温文尔雅。 顾飞扬蹙眉打量着他道:“有事?” “没事,这不是碰到了吗?打个招呼。” “你谁?” “……” 子丑提醒道:“徐将军家的幺儿……” “哦……徐小儿?” 徐旻气的浑身发抖:“都说过了,我不叫徐小儿!你欺人太甚!” 顾飞扬懒的理他,直接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去,气的徐旻在后头叫嚣:“顾飞扬!你也太目中无人了吧!当这里是你的靖平吗?” “你第一天认识小爷吗?”他又回头道:“小爷什么时候把你放在眼里过?” 徐旻恨恨咬紧牙关:“看来他们说的没错,你这种人,就不该放回靖平去!若叫你回了靖平!保不齐会是下一个明玉珠!” 倏忽一阵风声,世子爷的鞭子已经先他一步做出回应,直接卷了他手上的弓箭甩飞出去,撞在树干上,摔了个粉碎。 徐旻脸色一白,莫说是他了,就是他带来的小厮也都僵在了当场。 顾飞扬收回鞭子道:“小爷有没有提醒过你?再敢辱没郡主,你,便形如此弓!” 这动静很快引来了围观者,连带虎贲将军徐达也闻讯而至:“出什么事了!顾飞扬!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和小儿过去不去!你到底要做什么!” “问小爷之前,先问问你的好儿子吧,他穿成这样,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不是来打猎的,而是来逞口舌之快的,当这里是国子监吗?要他以口舌论辩?说起口舌,你若管不好自己那条多余的舌头,不如捐给需要的人吧。” 言罢便调转马头,带着自己的人扬长而去。 徐达后头气的直哆嗦,看周围人都在看他的笑话,只得又把怒气转移到儿子身上:“都知道他是个混世魔王!你没事招惹他做什么!” “我!”徐旻还有些惊魂未定:“我哪想到在围场,他还敢……” “就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也没他不敢做的!你说,你到底说什么了!不会又是郡主吧?” 徐旻忿忿不平道:“难道我说错了不成?那郡主草芥人命,心肠歹毒,就算有再大的功业也不能这般无法无天!世人就是盲目!我还不能说了?” “你啊你!”徐达怒道:“你迟早要在这张嘴上吃亏!世人盲目,就你看的明白?可你一人能顶万人吗?人人都说郡主是巾帼英雄!你还能把人人的嘴都堵上?” “世人皆醉我独醒,我有责任警醒世人!” “你早晚要吃大亏!” 面对这不成器的儿子,徐达实在是不想说什么了,索性策马离去。 但徐旻却不这么认为:“夫子教我们坚守本心,明辨是非,不畏强权,可不是要叫我们随波逐流!” 若这话被顾飞扬听到,少不得又得骂他是个蠢货。 但此刻顾飞扬也没空骂人,他正在兢兢业业教明珠拉弓撘箭。 “你弹弓打的好,竟不会射箭?” 明玉珠一脸无辜道:“殿下不也说了吗,我只会些奇|淫|巧技,正统的东西是半点也没学会。” 顾飞扬围着她绕了一圈:“手抬高些。” 举着弓的手便抬了抬,他又道:“弦要崩紧,再用点力气。” 她便将弓弦拉了拉,顾飞扬有些无奈:“还以为你武艺平平,起码应该会射箭的,没想到竟然这般笨拙。” “其实我学什么还挺快的,殿下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您的教学水平!” 美丽一旁忙道:“对对对!我的箭术就是殿下教的呢!如今我已经能射出三尺远了!” “……” 明玉珠发自内心的赞叹:“真,真厉害!” 顾飞扬道:“那你试试,看有没有三尺。” 她便眼睛一闭,嘴上大喝出声,右手一松弓弦,只听‘吧嗒’一声,那箭成功掉在脚边。 众人沉默了,最后还是子丑嘿嘿哂笑出声:“看来,明珠确实不会射箭。” 怎么可能不会射箭…… 顾飞扬的余光瞥到她虎口的位置,那地方磨出的茧子必是长年累月练箭所致,原以为她应该是个箭术高手才对。 “收腰,”顾飞扬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重新拉弓撘箭,指尖有意无意的摩挲着她虎口的茧子。 明玉珠只觉得身形一僵,略有些不自然起来。 以前在军中的时候,教将士们习武多少也会有身体上的接触,更何况,她也用这样的姿势教年轻将士射箭,怎么这个人换成了顾飞扬反而让她不自在起来了呢? 顾飞扬却并未有这种意识,他只矜矜业业的拉着她的手,让箭矢瞄准不远处的一棵小树,一紧一放,箭矢破空出去,直接将那小树拦腰射断。 “殿下好厉害啊!”美丽兴奋的拍上了巴掌。 顾飞扬不免有些得意,冲明玉珠挑眉道:“学会了吗?” 她却不知为何,脸皮子有些发烫,低着头道:“嗯,学会了,我,我去把箭捡回来!” 言罢便赶紧跑去那棵小树的地方,顾飞扬后头唤她道:“丢了便丢了,不必捡了,我也不想猎什么。” 她哪是真想捡那箭啊,左不过是用着捡箭的借口出来凉一下脸颊。 真是奇了怪了,刚才什么情况? 难道就因为之前被他亲过,所以再跟他有什么接触就容易往儿女私情方面胡思乱想了? 要不得要不得,其实在她看来,柳轻言柳姑娘跟顾飞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个人怎么就没成呢? 在小树底下捡到了那根刻着‘顾’字的箭矢,明玉珠又快步折返回去。 “来,我再教你!”世子爷抽出她手上的箭,又握起她拿弓的手:“美丽能射三尺,怎么也得让你射六尺才行!” “啊?” 没等她拒绝,这顾飞扬就将她圈入怀中。 这一次,她的感受反而比方才更加真切。 少年郎的胸膛坚实火热,轻轻松松就能用臂膀将她困于自己的领地。 他微弯着劲腰向她贴近,目光如炬看着箭簇,呼吸喷薄在她的耳廓之上,烫的她耳垂红的像在滴血。 “捏的这么紧做什么?”始作俑者却依旧在沉浸式教学:“放松,捏的这么紧反而不好瞄准方向,射出的刹那会偏离靶心。” “我觉得我会了。” “会了?”顾飞扬勾唇笑道:“你读书虽然比小爷聪明,但这射箭嘛……” 他说话的功夫松开手指,那剑便又‘哚’的一声射进一株枯木之中,力道大的入木三分。 “殿下好箭法!”美丽拍手称赞,巴巴的跑上去拔箭。 顾飞扬却顺手从背后的箭囊中又抽出一根来,再给她搭上:“这次你……” 他侧眸,对上了她的眸子。 瞳孔骤然一紧,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二人的眼睛竟然离的这么近,近到好像她只要眨一下眼,那睫羽就能搔到他的眼球。 第一百一十章 狼崽不做笼中兽 明玉珠亦看着他,眼神略有些无辜,像是在无声发问:你终于知道我们俩离的有多近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世子殿下不仅没有和她拉开距离,竟还得意洋洋的又靠近一分:“小爷教你射箭呢!你专心点!” 你!你!你假公济私!不讲武德! 别以为我没看到!你脸明明也红了好吗! “殿下,我已经学会了!” “不,你还不会!” 明玉珠瞪他:“我真的学会了!不信我射给你看!” 言罢便抢过他那箭来,娴熟的搭弓拉弦,只瞬间的功夫,那箭矢便弹飞出去,钉进了方才那棵枯树之中。 美丽子丑同时瞪大了眼睛:“明珠!你真是进步神速!” 顾飞扬也大为惊讶:“你真是第一次射箭?” “让殿下见笑了,”她谦虚道:“不过主要是殿下教好的。” “我就说嘛!殿下教的可好了!”美丽也赞同不已。 “你再来!” 顾飞扬也是执拗,重新抽了个根箭递给她。 这一次他仔细观察着明玉珠的动作,无论的抽箭,还是搭弓,亦或者用小指勾动弓弦调试松紧,无不证明着一件事情:她是射箭的老手! 箭矢破空,那一刻,他觉得有点伤心。 二人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关系算不上亲密也算的上熟了吧? 会射箭又能怎样?至于藏着掖着? “明珠,你根本没当小爷是朋友。” 明玉珠纳罕:“咱们是朋友吗?” “你!” 后者举手投降:“跟殿下说笑呢,我自来京城无所依靠,是殿下收留了我,殿下何止是我的朋友!” “那你明明会射箭,为何要骗我?” 她的笑容不由僵在脸上,连带美丽和子丑也都惊讶的看了过来。 顾飞扬又道:“有些事你藏着掖着小爷也没那么好奇,但射箭……好像没什么好藏的吧?” 她想藏的,何止是射箭…… 顾飞扬说完也并不想要她的回答,转身去牵顾无敌。 明玉珠却道:“殿下不继续教我了吗?” 少年郎冷哼道:“不敢妄自称师。” “果然,殿下要早知我会射箭,肯定就不会教我了……” 言罢,不无遗憾的叹了口气,也跟着翻身上马。 少年郎呼吸一顿,扭头看她,却见她满脸遗憾。 “你……” “我什么我?殿下不教,我便找别人教去!驾!” 言罢便一夹马腹,策马往林间奔去。 “你敢!你是小爷的人!只能小爷教!”顾飞扬说着也赶紧追了上去。 越往里林间越密,二人马速也不得不降了下来。 明玉珠骑在马上有些忍俊不禁:“子丑和美丽呢?” “不必管他们!” 顾飞扬策马追上她道:“你,真的是想叫小爷教你射箭?” 明玉珠道:“殿下,有些话说的太明白就没意思了,姑娘家不要脸面的吗?” 顾飞扬抿抿嘴,心里竟还有几分小得意。 “那……” “嘘——” 明玉珠示意他不要出声,一边拿起弓箭瞄准不远处的一片矮树丛。 指尖一松,她扭头冲顾飞扬道:“成了!” 言罢便打马而去,身子一低,从树丛后头捞了只被一箭穿心的灰兔。 兔子还没死透,四腿乱蹬。 顾飞扬笑道:“小爷今天第一个猎物,竟是你打的,今日回去恐要垫底了。” 她道:“既然都是垫底,不如咱们把这兔子烤了吃了吧!” “也好,不过一只哪够吃的。”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又接连猎了两只野鸡一条獐子,已是日暮西斜,却还是没能与美丽子丑会和。 美丽找不到他们应该会自行回去,但子丑就不一定了,说不定还在兢兢业业的找他的世子殿下。 前方一片金辉暖阳筛过林间叶片,顾飞扬前头策马分开林叶,眼前竟是一片开阔的高台石崖。 二人并辔出了树林,站在石崖向远处眺望,晚霞如血,热烈灿烂。 大好河山镀霞光,江山世代谱英杰。 山风浩荡,没有树林的阻碍,扑面而来吹的人精神百倍,连带林中奔波一天的疲惫也荡然无存。 “难怪古来多少英雄都想逐鹿天下,”明玉珠不无感慨道:“这么美的河山,试问谁不想抢?” “你现在看着美,那是因为没有战乱,若生战乱,则满目疮痍,民不聊生,什么家国江山,都是断壁颓垣。” 顾飞扬正面向夕阳无限感慨,却冷不丁的,腰腹被戳了一下。 “你干什么!” “我确认一下,在我旁边的到底是靖平世子还是靖平王,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话来反而像个老头子?” “难道我说错了吗?你生于太平,哪知这沛国山河也曾民不聊生。” “殿下就知道了?” “我爷爷说的,我爷爷曾随武帝南征北战,自是知晓。” “巧了,我爷爷也曾说过。” 顾飞扬看她一眼,随即点头道:“那不稀奇,你爷爷也是从那战乱之地走出来的人。” 明玉珠道:“殿下想要这山河吗?” “不想。”他翻身下马,一脚踢飞一颗石子,那石子远远落进林中,似还惊动了某个小兽,撞的树梢打晃。 “小爷只想离开这牢笼!去靖平也好,去禹城也好,策马驱敌,固守河山,保我沛国百年再不受战火侵袭。像爷爷,像父亲,像郡主一样!” 他站在这石崖之上,晚风吹起他发丝翻飞,一身劲装的红衣少年,如利剑,如峭壁,如照亮黑暗的第一颗明星。 明玉珠静静看着他,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她突然开始明白,于星河为何独独爱重他。 她又何尝不是,眼下既然有了能让他离京的机会,断不能放弃,无论出京之路有何荆棘,她都要助他就铲平! 二人回到营地的时候,今日狩猎多少的排行已经张贴了出去,其中陈鹏竟然拔的头筹,他有多得意也不难想象了。 宫里的内监上来问顾飞扬猎了多少,他道:“一只没有!” 那内监看了看他马上悬挂的几只猎物,又道:“皇上设了宴席,炙烤了猎物,还请殿下过去品尝。” “今日有些疲累,便不去了,还请公公代为向陛下请罪。” “好说好说,那老奴这就去回禀陛下。” 待那太监走了,二人便翻身下马,拿了猎物就往自己营帐所在地方跑去。 子丑先一步回了营帐,结果没找到人,这会儿还想去找,就看到二人一起回来了。 “殿下这是去哪了!都不知道属下有多担心!眼看着天都黑了,人也没回来,这万一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让属下如何向王爷交代!” “好了,你别啰嗦,赶紧把这几只野鸡兔子洗剥了,咱们烤肉吃!” 子丑见状大喜:“好!属下和美丽也猎了几只,一道烤了吧!” “烤!” 子丑剥皮美丽喜,明玉珠带着顾飞扬辟出一块空地来生火,搭设烤架。 看她技艺娴熟,顾飞扬又道:“你以前常做这个?” “出门在外走闯荡江湖,总得填饱肚子不是!” 世子爷抿抿嘴,只帮她堆砌石台,不再言语。 不一会的功夫,子丑将铁叉穿好的兔子野鸡都拿了过来,还不忘掏出自己随身带的美味香料。 那篝火炸裂,火星飞溅,香料洒在上面,浓郁的香气立刻香飘十里,炙烤出来的油脂碰到滚烫的铁签子,发出嗤啦嗤啦的声响。 美丽接了烤熟的兔肉要给他们分割,明玉珠却一把抢了过去,率先掰了个兔腿:“切什么切,就得撕着吃才有趣!” 顾飞扬忍俊不禁,也学着她的样子撕了条兔腿,二人碰了一下,彼此大快朵颐。 “好吃!”明玉珠不无陶醉道:“到底是皇城根脚下的兔子!肉质鲜嫩还不塞牙!” “上次小爷猎的兔子也不见你这样夸过。” “没有吗?我记得我夸过了啊!” 子丑道:“没有,属下作证!不过你倒是吃了许多。” “吃的多不就代表夸过了吗!要是难以下咽我还会吃那么多吗!是不是,世子殿下?” 顾飞扬短促一笑,看她的脸庞被明灭不定的篝火映照的出不一样的光彩。 “羡安!明珠!好啊!你们烤肉吃居然不叫我们!” “好在老子鼻子灵!” “你鼻子是属狗的!当然灵!” 李乔和陈鹏他们闻着味儿过来,二话不说就要抢肉吃,顾飞扬没好气的赶人:“皇上设宴呢,那宴上什么没有!少来抢小爷的肉!” “这么多你吃的完吗!” “别提皇上行不行!我一晚上战战兢兢都没吃两块!还要动辄给皇上敬酒,我都不知敬的什么!哎?酒呢!你吃肉怎么没有酒啊!” 李乔道:“等着!我去拿酒!我不回来都不许吃啊!” 他一走,他的位置便被别人抢占了,陈鹏眼尖,第一个抢到了明珠的身边,却又被顾飞扬拉开,挤在二人中间。 待李乔回来,搬着一坛子酒嚷嚷不醉不归,众人纷纷拿碗拿杯。 “明珠不能喝酒!不能喝!” “哎呀!少喝点!少喝点行不行!” “明珠!你最好少喝点!喝多了小爷可不管你!” 明玉珠嗤笑,不能因为她招架不了月下客就小瞧她的酒量不是! 结果,当所有人都在大块喝酒大口吃肉的时候,已经被灌了三碗酒的她成功仰倒,看着满天星空发出豪爽的大笑。 “兄弟们!待我们满饮此杯!西出禹城!把蚩然!杀他个片甲不留!” 热闹的人群登时一片安静,纷纷扭头看地上的人。 她举着空碗高喝:“干!” 不知谁带头应和:“干!杀蚩然!报国仇!收复失地!给郡主报仇雪恨!” “干!!” 今夜少年同战袍,他日疆场皆英豪! 第一百一十一章 蒙受不白的冤屈 “我昨晚……是不是又喝醉了?” 明玉珠躺在床上,定定然看着坐在身边的顾飞扬。 世子爷失笑:“还好,这次没跳水,也没缠着小爷要抱抱,就是有些大放厥词而已。” “我,我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说了一下你如何在敌军腹地大杀四方的。” 明玉珠脸色一白,只听顾飞扬又道:“还顺便向他们传授了一个血影飞鸿的使用精髓。” “……” 顾飞扬又瞥她一眼道:“小爷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会的可真多啊!” “殿下……我……” 她坐起来要解释,却又被这少年郎推了回去:“睡你的大头觉吧!小爷要跟他们去靶场,你别起来了!今天哪也不准去!等小爷回来!” 顾飞扬起身离开,美丽端着水盆进来,有些奇怪道:“还以为殿下是来带你去靶场的……明珠,饿不饿?我叫人给你送吃的来?” “不,不饿……”就是挺糟心的。 所以,她昨晚到底说了什么啊?不会把自己的身份也说出去了吧? 失策失策!酒果然不是好东西! “美丽,我昨晚喝醉后,说什么了?” 美丽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道:“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吹牛呗!” “吹牛?” “其实不光你吹牛,他们都在吹牛!你说你会血影飞鸿,他们就说他们会一箭双雕!陈公子说他将来要位列三公,你就说你是禹城郡主,还有一个谁,说,说他是什么天王老子!奴婢都要被你们笑死了!哈哈哈!” “……”明玉珠舔舔嘴唇,竟依稀忆起了一星半点:“那世子殿下?” “咳咳!殿下说——”美丽双手叉腰,做足了架势:“吹牛的都让一让!小爷是郡主的夫君!这可不是吹的!货真价实!等小爷娶郡主过门的时候!你们都得来!哈哈哈哈!” 明玉珠嘴角微抽,总算放下心来。 在她这是酒后吐真言,到别人那就变成酒后吹牛皮了? 爬起来洗漱一番又吃了顿饭,等她出帐篷的时候,她再次惊住了:“我,我睡了一天?” “对啊!”美丽道:“我都没忍心叫你。” 看着外头火红的夕阳,她第一反应竟是还穿什么衣服起什么床?接着睡呗! 不过也是奇怪,虽然以前在军中也有醉酒的时候,但她向来警醒,稍微有点动静就会醒来。 难道是跟顾飞扬在一起时间长了,她整个人也愈发松弛?连这点警觉都没有了? 她满腹狐疑,正纳闷间,就见一个小厮跌跌撞撞的向他们的营帐奔来。 她一眼认出来人,是跟明泽一起来的小厮。 “明珠姑娘!美丽姑娘!” 她一把抓住来人:“可是你们世子出什么事了?” “不是我们世子!靖平世子!他被皇上派人从靶场抓走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我们世子差奴才过来告诉你们一声。” “殿下!”美丽惊道:“怎么回事?什么叫抓?殿下怎么了?” 明玉珠心中瞬间便有了计较,拉住惊慌的美丽:“你先在这里,哪也不要去,我去看看,皇上不会无缘无故的抓世子过去。” “可是,可是我该怎么办?要不要给王爷送消息?” “别慌,你先等我消息!” 言罢便出了营帐快步往皇上的行宫而去,顾飞扬是靖平世子,这些年在京城虽也顽劣不驯,但皇上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有甚者还要礼让他几分。 ‘抓’这个字眼,委实有点过头了。 但如果真是抓,顾飞扬到底犯了什么样的大错? 杀人? “听说了吗?徐将军的幺子找到了!” “我还亲眼看到了呢!被抬回来的,胸口插着一根箭,那衣裳都被血浸的湿透!” “看来啊!是血枯而死啊!” 周围议论的声音传至耳中,再想到这段时间国子监对顾飞扬的态度,几乎不用猜了,徐旻之死恐怕被赖到了顾飞扬的身上! 皇上行宫之内已经围聚了许多人,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官员家眷,因不是在宫中,便没了那么多的规矩,纷纷围堵上来要一探究竟。 明玉珠也是心急如焚,但隔着禁卫,她挤不进去,只能依稀听到里头传来虎贲将军徐达的哭嚎。 “皇上!小儿死的好惨啊!不过就是小孩子家拌几句嘴,他竟然下此杀手!竟然下此杀手啊!请皇上做主!为我儿报仇啊!” “胡说!小爷今日见都不曾见他!” 是顾飞扬的声音,明玉珠踮起脚尖来,只看到堂中顾飞扬正被两个侍卫按跪在地上,一旁停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首和大哭的徐达。 庆章帝怒道:“那你昨日用鞭子抽他可是事实!” “不曾!臣只是抽坏了他的弓箭!却不曾伤他一分!” “你确实不曾伤他!但你说过!你要让他向那弓箭一样身消魂陨!” 顾飞扬没好气道:“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被我骂过的人不计其数!若都一一讨伐,那现在恐怕要血流成河了吧!” “竖子张狂!竖子张狂!你眼里还有没有陛下!还有没有我这大沛的王法!” “父皇,儿臣以为,这其中定有蹊跷!”五皇子听闻也急急赶来,为顾飞扬辩解道:“羡安心地纯善,绝对不会滥杀无辜!” “朕自会查明!你不必为他辩解!顾飞扬!朕问你,早上你去哪了!” “狩猎!” “可有和什么人在一起?” “我是的侍卫。” “除此之外呢?可有其他同袍一起?” 顾飞扬沉默了,他独来独往的习惯了,也就今年因为明珠的关系他和书院里的同窗走近了几分,但因为有心事,他一早便独自骑马离开,并未和别人一起。 “我们要不要帮羡安说句话?” 明珠扭头看向旁边围观的人,其中有两个是汉白书院的,一脸忧心忡忡道:“我看到羡安出去打猎了,我们就说,就说跟他在一起?” “你不想活了?这可是欺君之罪!” 那人赶忙闭嘴,不敢多言。 就听徐达怒道:“你说啊!你和谁在一起!说不出来了吧!你早就对我儿怀恨在心!巴不得找个时机泄愤!你小小年纪!好狠毒啊!” 顾飞扬亦咬牙道:“你一把年纪却是糊涂!你有功夫在这里指责我,倒不如找找真正的凶手!” “是啊父皇!”五皇子又道:“儿臣已经着人去查了,在事情尚未清明之前,不可妄下论断,再冤枉了好人……” “不是朕妄下论断,而是徐旻身上的箭,正是这顾飞扬的箭,想不让人怀疑都难啊!” 五皇子又道:“虽有物证,少不得还要再查查!” 明玉珠心道,也难为他演这出戏了,当初银杏林迫害不成,原来在这里等着顾飞扬呢。 若是坐实了顾飞扬杀徐旻的罪名,那等着他的就不单单是留在京城这么简单了,少不得还要有牢狱之灾。 王爷定然不舍得孙子受这个罪,放在别人身上,拿钱消灾是常理,但若放在靖平王的身上,恐怕得用王位还换孙子一命。 她一时间心急如焚,转眼间已经想了无数个可能,找到真凶?劫狱?自白身份? 就在她焦灼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父皇,儿臣能为靖平王世子作证!” 围观众人纷纷回头,只见一位戴着帷帽,身着锦衣的姑娘正站在众人身后。 “初沄公主?” “听说初沄公主来选夫婿……没想到是真的。” “咳咳!快帮我看看衣冠端不端正!” 门口一阵小小的骚动过后,众人自动分开一条路来,让初沄公主走了进去。 这公主虽戴着帷帽看不清脸,但单看身段便不难猜测是个美人坯子。 只听这公主入内,屈膝对萧平见礼道:“父皇,儿臣罪该万死……” “胡闹!你一个姑娘家到这里来做什么!” 初沄公主道:“儿臣……儿臣见不得靖平世子蒙受不白之冤,特来告知父皇,今日晨起至午间回营,世子都和儿臣在一起……” 话音落,门口一阵抽气之声。 “公主?顾飞扬?” “听说柳家拒了顾飞扬的婚约,莫不是顾飞扬高攀了公主?” “这还了得!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他顾飞扬占了?” “初沄……”五皇子道:“为兄知道你对他心生爱慕之情,但事关一条人命,你不可胡说。” “父皇,五皇兄,初沄所言,句句属实。” “荒唐!”庆章帝直接拍起了桌子:“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为了保他!连自己的名节都不要了吗!” 堂堂一国公主,众目睽睽之下遭此斥责,不仅没了脸面,甚至还赌上了一生的名节。 “父皇!名节不名节的,在人命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是初沄不自量力,缠着世子,想让世子带初沄狩猎!父皇若是不信,派人去看看初沄带回来的猎物就是,看看上面是不是也有顾家的箭!” 话音落,五皇子赶忙命内监去查看。 明玉珠亦从人群中抽身离去,刚走两步,又被人唤住道:“怎么?不看了?” 她扭头一看,却是那位身着布衣,摇着折扇的二皇子殿下。 她笑着拱手抱拳道:“我们家世子已经安全了,便没什么可看的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没和她在一起 “安全了?”二皇子笑道:“安全了就好,羡安这出京之路真是命途多舛啊!” 言罢又向她走近两步,左右端详着她的面容:“还是这样看着顺眼,之前扮的那么丑做什么?” 当然是怕别人认出来了……不过她也不能实话实说,只道:“二殿下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有点好奇,这个让五弟和他舅舅争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明玉珠吓了一跳:“二殿下,话不能这么说,小人就是个小厮,哪经得起这样的分量,不是折煞小人吗?” 二皇子但笑不语,又扭头看了一眼行宫的方向:“我还说少了呢,两位世子也为你神魂颠倒啊!” “那小人还真是该死……” 萧洵又摇着扇子靠近她,低声道:“明日,随我打猎去吧?我也想结识你这位神圣……” “不了吧……” “去吧……”二皇子又蹭她一下:“实不相瞒,每年狩猎都是我和明泽垫底,着实有点难堪……” “殿下不该是文武双全的吗?” “文武双全没错,但箭术奇差也是真的……” “明珠!”中气十足的一声呵斥,惊了二人一跳。 “世子殿下?” 顾飞扬已从行宫出来了,身边簇拥着几个汉白书院的纨绔,嘘寒问暖自不必说,还在头头是道的分析,到底是谁要陷害他。 但顾飞扬完全没听进去,一眼看到明玉珠和二皇子站在一处,大步走了过来,其他人赶紧止步,不想过去掺和。 萧洵摇着折扇洒脱而笑:“呦,恭喜靖平王世子洗脱嫌疑!” “二殿下。”他对萧洵还算客气,拱手与他见礼,继而又蹙眉看向明玉珠道:“你好大的胆子,知道这是谁吗?竟敢这般僭越!” “小人知错,小人有眼无珠!”明玉珠也是配合,赶忙弓腰退至他的身后。 萧洵笑呵呵的看他主仆二人演戏,又道:“我想厚着脸皮跟世子借个人,明日叫你这小厮帮我打猎去吧!” “二殿下恕罪,她又懒又笨!不堪重用!” 言罢便又拱手告辞,拉着又懒又笨的明玉珠就往自己的帐篷去。 萧洵后头长吁短叹:“自从不做太子,连个使唤人都没喽!” 顾飞扬只假装没听见,拧眉瞪了明玉珠一眼:“小爷被人冤枉,生死一线,你倒好,在这里跟二皇子攀谈上了!” “那是我知道殿下一定会安然无恙逢凶化吉,这才不怎么担心。” 回了营帐,美丽都快急哭了:“殿下,到底出什么事了?奴婢要吓死了!” “没事。”他吩咐子丑给顾骁送消息,这才入内更衣。 明玉珠看他脱下外裳,愈发显得身形挺拔,宽肩窄腰,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接了美丽送来的外衣穿上,脸色很是难看。 没一会,明泽也来了,小脸也被吓的煞白一片:“徐旻……徐旻死了?” “嗯。” “为什么?为了把你留在京城?”明泽不可置信的摇头道:“我宁愿相信那是一场意外!” “那你就当是意外吧。”顾飞扬叹了口气,自顾自将腰带束紧,他虽和徐旻有过几次不睦,但说白了,他对他而言,甚至不如绊脚的石头来的痛痒,他根本就从未将这徐小儿放在眼里,如今徐旻因他而死,他怎么能不忿? 明泽又道:“听说徐旻身上插的是你的箭?” “我的箭又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还锁在箱子里?这不算什么证据,更何况……” 更何况还有初沄公主为他做保,他有不在场证明。 “对!单凭一支箭肯定不能当做杀人的证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栽赃陷害,但若找不到杀人凶手,徐家还是会把责任怪到你的身上。” “小爷还怕他们不成?” 明泽摇摇头:“你自是不怕的,我就怕……他们再给你使绊子,顾爷爷说了吗?什么时候带你回靖平?最好是越快越好!” 这几乎是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顾飞扬岂会不懂。 他看了一眼明珠,见她若有所思,又没好气道:“小爷才经历了一场大劫,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说什么?” 她不擅长安慰人,而她能想到的,顾飞扬肯定也早就想到了。 “咳!你就不想问问,初沄公主为何会与我在一起?” 这还用问吗?必然是仰慕你啊! 不过他既然这么问了,自然是想彰显自己的魅力,明玉珠当然要配合一下:“对啊?为何?殿下到底为何会和初沄公主在一起?” “我没和她在一起!” “……” 明泽道:“难道初沄公主为了保你,犯下了欺君之罪?” “也不完全是,她早上是跟我在一起,说什么柳姑娘既不愿嫁我了,她愿意。” 说着,又看明珠一眼,见她听的专注才继续说下去:“当然,她愿意小爷还不愿意呢,小爷一直想娶的可是你姐,好不容易摆脱了柳轻言怎么会答应她?但她一直缠着我,没办法,我把猎到的东西送给她,打发她走了。” “后来呢?” “后来,我就在山崖上睡了一觉。” “……” 明玉珠有些不确定:“所以,徐旻死的时候,你在睡觉?” “应该是。” 也难怪没人可以作证,不过初沄公主能冒此大不韪犯下欺君之罪,对他来说,也是真爱了。 “我没和初沄公主在一起。” 明玉珠郑重点头道:“我相信你!不过,公主对你,倒真是一片情真意切!” 明泽和美丽也同时点头,大有一种你俩没在一起我们很失望的感觉。 顾飞扬没好气道:“想都不要想,小爷不会娶她!” 于是,众人的失望又加重几分。 * 经过两天的比试,狩猎排行榜上陈鹏已经被国子监的学生远远超越,第三天众人也不再像前两天那般吊儿郎当不急不忙,一大早就有人赶着进林子搜寻猎物,为的就是在最后一天一鸣惊人。 但也有谨慎者主动放弃这场赛事,毕竟昨日徐旻才丧命于林中,凶手还没抓到,谁也不确定凶手会不会对别人下手。 为此,五皇子还派了禁卫在林中搜寻,防止还有人会遇到不测。 “羡安,你看他们都不敢看我们!”陈鹏骑在马上,冲不远处国子监的一伙人努努嘴:“昨天那场戏肯定是他们干的!上次银杏林没能陷害你,昨天终于抓住了机会……” 国子监的人多是皇亲国戚,此刻也都在装配马鞍,整装待发,瞧见他们往这边看过来,纷纷扭过头去,似乎并不想和他们起什么冲突。 越是如此,陈鹏愈发得意起来:“居然敢惹咱们靖平世子!我看他们是真不想活了!昨儿徐旻那厮就是他们以后的下场!” 顾飞扬蹙眉看他:“胡说什么呢!” “嘿嘿,”陈鹏笑道:“说句玩笑!” 李乔也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箭囊,翻身上马道:“徐旻也是个可怜人,白白做了别人的炮灰,不过我估计,就算是国子监的人也没胆子拿徐旻开刀,上次银杏林闹事,他们顶多会杀个小厮或者路人嫁祸羡安,杀朝中大员之子?他们不敢。” “不是他们?”周波波也好奇的凑了过来:“那会是谁?” “恐怕他们还以为徐旻真的在哪里惹怒了羡安,叫羡安一怒之下给射杀了!毕竟羡安在京城的名头,你懂的,哈哈哈!” 众人一想,好像还真有这个可能! 因为国子监那些人明明已经收拾好了却一直不敢出发,只因他们正堵在路上,还有当他们看过去的时候,这些个皇亲国戚又赶紧避开眼睛,避免与他们对视。 在意识到这个可能后,陈鹏愈发得意起来:“我看今儿谁敢抢老子的猎物!老子一箭一个!” 知道他是个色厉内荏的货,众人也都嬉笑而过。 李乔道:“哎?明泽呢?” “他不会骑马,先一步带着小厮进林子去了,咱们过去跟他会和就是。” “好吧,不会骑马也不学,真不知他怎么想的,今年不会又是他垫底吧?” “他早就垫习惯了!管他呢!” 众人收拾齐备,打起精神进了林子。 陈鹏还打趣明玉珠道:“明珠,你会射箭吗?咱俩一路呗!” “不会。” 他又是眼睛一亮:“那正好,我教你啊!我跟你说,我别的本事不行,箭术奇准!你看到没!第一天就属我打的最多!” 明玉珠笑道:“是吗?那陈公子……” “小爷的人,用得着你教?”顾飞扬没好气的瞥他一眼道:“你们往那边走,离我远点!别惊了小爷的猎物!” 言罢便调转马头,和他们分道扬镳。 “羡安!我们还是在一块吧?谁知道他们还会有什么幺蛾子?” “不必,我倒要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林子里的猎物明显比第一天少了许多,但同样的,狩猎的人也不多,不一会的功夫,顾飞扬的马上已经挂上了一头小鹿并两只糜子,子丑也猎到了几只小兔。 前方树叶簌簌,一阵轻晃,顾飞扬搭弓拉箭,瞄向树丛之后。 子丑却骤然大惊:“殿下!” 明玉珠已眼疾手快的,一把将他的箭矢打偏,那利箭射偏出去,与此同时,明泽带着小厮从树丛后露出个头。 顾飞扬心头一紧,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额头瞬间冒出一层汗珠,他险些射到明泽! 明玉珠看他一眼,抓住他的手。 那只手冰凉湿润,甚至还有些微微颤抖。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介意头上长草吗 徐旻不是他杀,却因他而死,这个心结让他一夜未眠,今日也有些心不在焉。 “羡安?”明泽不知自己千钧一发和死神擦肩,绕过树丛走过来道:“你来多久了?竟猎了这么多?” “你躲在树后做什么!”顾飞扬突然拔高声音,不分青红皂白的训他:“知不知道这多危险!若有人一个不察!射到你怎么办!” 他说话的时候牙关紧咬,手指微颤,明玉珠只得用力将他攥紧。 “我……我知道了,我会注意。”明泽低声应下,难得没有和他争辩。 顾飞扬却依旧绷紧了神经,胸口剧烈起伏。 “咳!有点渴……”明玉珠干笑道:“明泽,带水囊了吗?” “带了带了。”明泽从小厮手上拿了水囊递给她。 “殿下,等我一会,喝口水!”她拉人坐在树下,示意明泽也坐。 自己喝了两口,又顺手将递给顾飞扬,他不想喝,却被她逼着灌了两口。 两口水下肚,他瞧着也松快不少,甚至还长长出了口气。 明泽一旁懊恼道:“我出来的比你们早,却一只都没猎到,方才看到一只不知什么鸟,本想射的,结果射偏了,让他飞走了……” “你这点本事还想射鸟?把那鸟绑到你眼前你也未必能射中。” 听顾飞扬奚落,小弟又抿抿嘴,拿着弓箭在地上拨拉枯叶。 顾飞扬蹙眉,一旁对子丑道:“把你猎的兔子给他。” “不,不用!”小弟连忙摆手:“我再找找就是,总不至于空手而归。” “你以前空手而归也就算了,今年你若再垫底,国子监那边定然要奚落咱们汉白书院。” 这话半真半假,左不过就是为了让他把猎物收下。 本以为小弟还要拒绝,他是块人穷志不短的硬骨头,以前就经常拒绝顾飞扬的好意,但今天他却出奇的安静,竟让小厮收下了。 几人休息了一段时间,又吃了些干粮继续打猎。 一天的功夫收获不少,虽然大多都是顾飞扬猎的,但他以瞧不上小东西为由将什么山鸡野兔尽数甩给了明泽。 待他们满载而归的时候,正好看到陈鹏他们也回来了,众人也都收获不少,暗暗计算着今天最终的赢家会是谁,能不能超过国子监那几个酒囊饭袋。 营地前的草甸子上,几位官家千金正坐在一处闲话,看他们这一行青年才俊驮着猎物归来,像那得胜的将军,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陈鹏嘚瑟,冲那几个姑娘挥手,还大声嚷嚷:“柳姑娘!柳姑娘!” 经他这么一叫唤,旁人也都跟着起哄,大声叫着柳大姑娘。 柳轻言被闺中好友推搡着,只得起身,那些姑娘便都挽着她,笑嘻嘻的走了过来。 众人见状也都纷纷下马,人模狗样的和姑娘们见礼,恨不得把‘年轻有为’四个字写在各自的脸上。 姑娘们红着脸回礼,明玉珠则顺着她们的视线看向了顾飞扬。 这小子无论是身高还是相貌,在这里头都是最出挑的,但这些纨绔不仅不自知,还都纷纷自恋的以为她们在看自己。 柳轻言也看向顾飞扬,只是二人目光一接触就迅速避开,都有些尴尬。 明玉珠暗中有些好笑,只听李乔道:“哎?柳姑娘,我们猎了些野味,你拿些回去,让柳夫子尝尝鲜!” 柳轻言忙摆手道:“这就不必了,我有些害怕……” 其他人也纷纷献殷勤:“那我给你洗剥好!” “干脆给你烤好了送去!” “我这鹿肉新鲜!给你做个炙烤鹿肉吧!” 柳轻言不肯收,旁的姑娘们却嬉笑着帮她应下,一来二去,竟还跟这几个纨绔眉来眼去起来。 明玉珠正笑看这群俊男靓女说笑,冷不丁扭头看了一眼明泽,只见他小脸涨的通红,小弓捏的死紧。 这什么情况?哪里不舒服? “禹城世子!”柳轻言的声音透过嘈杂传过来,那双清明的眸子闪闪发亮:“世子,今日收获不少。” “啊?是!比去年,好一些了。”虽然很多都是顾飞扬猎的。 “世子如今,真有郡主之风范。” “没,没有……也还好。” 看他紧张不失礼貌的微笑,明玉珠想翻白眼。 什么叫有她的风范,她就是传说中能一箭双雕的人,小弟再修行个八百年也不如她好吗! 柳轻言往前走了两步,又低声笑道:“世子猎的野味,能送我尝尝吗?” “你刚才不是说害怕吗……” 明玉珠和顾飞扬同时震惊的看向明泽:你是傻子吗?! 随即,他又立刻反应过来,赶忙说道:“没关系!你要害怕,我做好了送给你!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红烧?清蒸?炙烤?我,我都会的!” 柳轻言笑道:“什么口味都行。” 说完这话她又回到小姐妹们身边,‘青年才俊’们也依依不舍的和她们作别。 直到此时明玉珠才后知后觉:小弟和柳轻言是什么时候开始暗度陈仓的? 怪不得他坦然收下了顾飞扬的馈赠,谁不想在心上人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其实不光她反应慢,顾飞扬更是一路都在盯着脸蛋爆红的明泽,突然有种头上长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明泽上交猎物的时候本想留下几只做给柳轻言吃,结果被顾飞扬一股脑都给他交了,说什么你本就没几只,还留下,那真要垫底了! 他自己倒不在意名次,留了一头小鹿和两只野兔,让子丑烤了,削了几块上好的肉给他,他又巴巴的给柳轻言送去。 明玉珠见状也是感慨万分,自家的猪,终于会拱白菜了! 再看顾飞扬,为何他竟也如倚门送子的老母亲一般? 等看明泽欢天喜地的回来了,小脸比白天还要红了,二人同时松了口气。 不过明玉珠很快又陷入新一轮的纠结:若把小弟和柳轻言撮合到一块,那顾飞扬怎么办? 营帐前的篝火旁,纨绔们都在喝酒吹牛,她捧着一杯清茶,看着顾飞扬陷入沉思。 少年郎蹙眉道:“看什么呢?” “我在想,殿下介不介意头上长点草……” “……” 三天的自由狩猎只是一个小小的热身,第四天一早,皇上公布了狩猎名单上的头名,户部尚书之子——陈鹏! 陈鹏从浩浩人群中出列受赏,健步如飞,也是风头无两,除了让场外女眷们纷纷侧目,也吸引了不少官员的目光。 当然,陈鹏受赏,他老子也少不得被人恭贺,户部尚书陈非海面上带笑,一一应下,表示您过誉了。 辛醇也一直注意着陈鹏,算起来,陈鹏也是他半个学生,只是这学生虽有些小聪明,但于四书五经方面的底子却不好。 而如今朝中任官都要经过八股取试,如果连会试都考不过,就算再聪明也是不能入朝为官的。 不过陈鹏还有许多劣根性需再打磨打磨,倒也不急。 待皇上嘉奖完毕,众人各自散了,辛醇一边陪陈非海去往行宫一边说道:“你儿子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那第一名还不知多少水分呢,你又不是不知。” “话不能这么说,为何偏就你儿子第一?是别人不能造假还是怎的?你让禹城世子第一给我看看?” 这话说的陈非海心里一阵服帖,确实,说是比试并不严谨,这些公子哥儿的战绩哪个是真的?谁出门不带个把小厮。 不过要是自己没什么水平,就算小厮猎的再多,也难以弥补。 虽不愿承认,但他儿子好像还有那么点用处。 如此一想,竟忍不住乐了起来。 辛醇又道:“不过明泽今年也不错,竟排到了三十几名。” “若只会读书,那与废物何异?这话还是他娘说的呢!你改日把这话教给他,让他警醒警醒!” 是啊,若只会读书,便真成废物了,而他辛醇,当年就是个只会读书的废物,甘寻这话说的真真没错。 “爹!爹!”陈鹏捧着刚得的金饼,欢天喜地的跑了过来,草场上的风吹的他衣袂飞扬,满脸得意:“爹!辛大人!皇上赏的!嘿!大金饼!” 辛醇点点头道:“看到了,很好。” 如此一说,陈鹏更加得意,迫不及待的向老爹展示。 户部尚书却板起脸道:“你有什么可美的?这成绩是你自己的吗?还好意思到处夸耀!” 陈鹏笑容一僵:“爹?你什么意思啊?这怎么就不是我的了?”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里头的猎物,都是你打的?你那些个同学没少在你的淫威之下出力吧!” “我!大多数都是我打的啊!” “大多数?你脸皮真够厚的!读书读书不长进!武艺武艺也不行!有你哥哥一半我也算烧了高香了!” 陈鹏听闻大怒:“你不用说了!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废物!一无是处的废物!行了吧!” 言罢便要把那金饼甩出去,吓的小厮赶紧来抢,一口一个摔不得,一口一个大不敬。 他索性一把将金饼推给小厮,扭身就气势汹汹的走了。 “你干什么去!” “老子爱干什么干什么!你管不着!” “混账东西!”陈非海指着儿子就恨铁不成钢:“你要再惹事等回家看我不打死你!” 辛醇赶忙拦他:“消消气,消消气,孩子兴高采烈过来找你,你说你,夸两句就这么难吗?你总这样,以后他还能好好听你的话吗!” “你又没孩子!你知道什么!棍棒底下出孝子你没听过?” 辛醇表示你赢了,我不跟你争了还不行? 第一百一十四章 武帝能被你气死 合安围场的行宫门前聚着一群年轻后生,见辛醇和陈非海一起过来赶忙退避开来。。 “对不住了二位大人,皇上眼下正在和靖平世子说话,还请二位大人稍后。” 门口小太监的话很好的解答了他们的疑惑,难怪这些人聚在这,八成是在等顾飞扬的消息。 陈非海负手道:“怎么,不是说徐公子的死和靖平世子无关吗?” 那小太监一脸为难:“奴才也不清楚……” 一旁不知谁家的公子道:“顾飞扬要真是个男人,他就该认了!敢做不敢当?算什么!” “就是!他平日在京中就飞扬跋扈!上次还把徐旻堵在路上要打要骂!仗着自己是靖平的世子,就从未将我们放在眼里过!” “你胡说什么呢!”又一纨绔怒道:“飞扬跋扈怎么了?有本事!你也跋扈一个我看看!” “我看你们都是酸的!嘴上骂人家,心里巴不得给人家当孙子呢!那也得看看靖平王看不看得上你这条哈巴狗!” “哎?你们汉白书院的人是不是找抽啊!嘴巴放干净点!” “老子先抽你!” 眼看双方要呛起来了,辛醇一旁怒道:“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众人一看这位兵部尚书,立刻偃旗息鼓,不过依旧不忘用眼神威胁对方。 “亏的你们还一个个是世家公子!饱读诗书!私下里就是这样友爱同窗的?!” “谁跟他们是同窗!” “我们才看不上你们国子监这帮哈巴狗!” “住口!”辛醇一声厉斥:“既不想做同窗!那明年会试便不要考了!” 会试是众人的七寸,这下彻底老实了。 辛醇拧眉看着他们,眼底满是怒火:“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武帝平定天下才过去多少年!你们便都一个个互相挤兑!逞口舌之快!王公贵族士大夫便都教出你们这些个东西?!若把品性德行放在考校之列,你们就等着名落孙山吧!” 人群之中,不知谁小声嘀咕:“都知道你偏心那些穷鬼,一向瞧不上我们,至于吗……” “你说什么!” 那人却也毫不胆怯:“我说错了吗!辛大人出身贫寒,自诩清流!瞧不上我们这些世家子弟难道有假?私下里给那些穷书生办学堂,开小灶,考前补习,谁不知谁不晓?然而辛大人你就能保证,你手底下出来的那些学生,就都是好官?清官?好像不是吧?” “你!”辛醇指着他道:“老夫批评你两句,你竟敢出言顶撞!简直冥顽不灵!” “好了好了,消消气!”陈非海一旁劝道:“都是些不懂事的后生,你何必跟他们置气?” “是,我们确实不懂事。”那学生又冷言冷语道:“哪有辛大人懂事?” 人群之中传来轻蔑的笑声,一众学子得意的交头接耳。 辛醇气不过,正要再说他们两句,却被一人脆生生的打断:“听这位公子话里的意思,好像还在因没得到辛大人的指点而感到遗憾啊?” 众人扭头看向说话之人,汉白书院的人立时认了出来:“明!明珠……” 明玉珠本在墙脚等顾飞扬的,听见热闹就忍不住过来凑了凑,此刻正负手而笑,看向这学子道:“眼下辛大人不是给你补上了吗?既听了辛大人的课,还不跪下叫声先生?” 话音落,便一个扫堂腿过去,众人尚未看清,方才那学生就‘噗通’一声跪在了辛醇的面前,他整个人都是懵的,随即才意识到膝盖的疼痛,正要骂骂咧咧的站起来,肩头又是一沉,这丫头竟然将脚踩在了他的肩上! “你干什么!臭丫头!” “放开他!” 国子监的人要围上来,却被汉白书院的人格挡在外,地上的人要站起来,只觉膝盖一疼,好像要瞬间碎掉一般! 明玉珠施施然道:“辛大人说的没错,你们身为世家子弟,也算是饱读诗书,家中长辈,或是四书五经,便教的你们这般无礼傲慢?不敬师长?” “你!”她脚下的人已经疼的额头直冒冷汗:“你放开我,我,我不和辛大人顶撞就是……” 明玉珠却只当没听到:“也难怪辛大人要开办学堂,教授寒门子弟,实在是你们这些朽木不可雕也啊!其实,不光是辛大人这般认为,早在四十年前,武帝和甘太师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有教无类可是他们先提的啊。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世家子弟还是这般不知上进,烂作一坨!得亏武帝和甘太师已经不在了,若他们还活着,今日怕是也能被你们气死!” 一番话,直接斥的他们脸色青红不接,哑口无言。 汉白书院的人得意上了:“听到没有!你们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明玉珠斜睨他们:“难道你们不是世家子弟?” 众人羞愧低头:“我们错了……” “向辛大人道歉!” 汉白书院的人最是听话,马上听从吩咐:“辛大人,我们错了,感谢辛大人教诲。” 明玉珠又低头看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公子哥马上说道:“啊啊!错了!错了!我也错了!辛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姑娘饶命!” 他那些狐朋狗友见状,这才不情不愿的道歉。 明玉珠收回脚,众人搀扶着这公子哥起身,他刚站起来就疼的嗷嗷叫,几乎是被人连抬带扛离开的。 汉白书院的人也赶紧跑走,唯恐慢了一步也被明珠教训。 虽然不想承认,但明珠跟顾飞扬在一起时间久了,竟也如他一般跋扈起来,简直可怕! “辛大人。”明玉珠拱手向辛醇见礼。 辛醇还没开口,一旁陈非海早就吓的三魂丢了七魄:“这,这谁?” 明玉珠看着他,背地里搜刮了一遍,确定没见过此人,便大大方方的打招呼道:“不知这位是……” “哦……这是户部尚书陈大人,陈鹏的父亲。” “像!太像了!”陈非海一把抓住辛醇的胳膊道:“你不觉得她像一个人吗!” 明玉珠险些没吐出一口老血,她光顾着想自己有没有见过他了,却忘了她娘有没有见过他…… 这京城还真不是一般的小啊,看来以后出门真得易容了。 “确实有些肖似……”辛醇苦笑道:“但也只是乍一眼相似,仔细看,却大相径庭。” “是吗?”陈非海不信,还真就睁大眼睛仔细看了起来,反被辛醇拉到一旁:“对着个姑娘,你这成何体统!” 陈非海只觉得心口咚咚直跳:“可,可我仔细看也觉得像啊!” 明玉珠故作不解:“不知陈大人以为小人长得像谁?” “像,像我当年一个同窗!” 明玉珠展颜笑道:“那真是在下的荣幸,想来这位同窗眼下也应身居高位了吧?” “不不,她,她是个姑娘,已经不在了……” “哦……”明玉珠不无遗憾道:“也是可惜。” “是啊……可惜,太可惜了……”陈非海看着她又喃喃自语了一遍,眼睛一顿不顿的打量着她,但没想到看的多了,竟还真觉得越来越不像了。 也不知是记忆中的那个人已经变得模糊了,还是自己出现了什么幻觉。 辛醇道:“忘了介绍,这位姑娘是靖平世子的人。” 顾飞扬身边的人都是从靖平来的,陈非海听闻,再次打消了她可能和禹城有什么瓜葛的疑问。 “原来如此……” 辛醇又干咳道:“姑娘,老夫有话要跟你说,借一步?” 陈非海忙道:“我走!我走!你们说!” 说着赶忙走的远远的,不过依旧在狐疑的打量着明玉珠。 明玉珠见状,也有些哭笑不得:“我和我娘,当真这般相似?” “样貌上可能有些许不同,但神韵却像了八分,一打眼,将你认作你娘,也是有可能的。” 明玉珠点头:“不知辛大人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当……方才还要多谢你为老夫解围。” “相信世子若在,定也会为大人解围,他们这般嚣张无礼,任谁也看不过去。” 顾飞扬会给他解围?辛醇不相信。 但明玉珠方才的所作所为真是像极了她的母亲,甘寻一向看不惯这些是非不平。 “顾飞扬要回靖平了,你知道吗?” “嗯,皇上不是答应了吗。” “是啊……”辛醇试探道:“你,会跟他回靖平吗?” 明玉珠失笑:“大人下一句是不是要问我会不会嫁给他?” “当然不是……”辛醇冷嗤道:“他那样的纨绔子弟哪配得上你!” 其实顾飞扬……也挺好的。 但这份好,她打算只放在心中:“我并不打算随世子回靖平,京中有事未了,待了结之后再说。” “有事?”辛醇也不问她什么事,但作为兵部尚书,禹城和五皇子之间的恩怨他多少是知道一些的,这段时间他也在致力于帮助禹城百姓化解仇恨,但兵部派往禹城的督军总会受到冷遇和攻击。 “若,此事了了,你会回禹城吗?” “也许吧……”她也不确定最后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待她身份暴露,皇上是会为她做主,还是治她一个欺君之罪?一切都尚未可知。 当然,在她心中最好的结局便是让她回到禹城,跟蚩然好好清算一场! “你别回去!”辛醇忽然抓住她的胳膊,一脸紧张道:“皇上要削藩,你回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世子说要打光棍 但听明玉珠道:“我又不是藩王,不过就是马前卒而已。” “那也不能回去!”辛醇突然拔高了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禹城!禹城王!根本不值得你为其抛头颅洒热血!你回去做什么!你已经死过一回了!难道还不明白?你回去就是送死!” 看来,辛醇是知道当时兵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禹城没有援军。 “我若回去,肯定不会再让此事重演。” “那也不能回去!”辛醇急的都快跺脚了:“禹城!禹城!不是什么好地方!当年,我没能拦下你娘!如今,我拼死也要拦下你!你答应我!千万不要再回禹城了!” 他一脸焦灼,清凉的秋日里竟还冒了一头的汗,这着急的模样竟然不像是装出来的。 明玉珠狐疑的同时也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为何?辛大人为何如此执着不让我回禹城?” “禹城不值得!” 他只这一句话,一双精锐的眸子死死盯着她,连抓她胳膊的力道都大了几分。 “你听到没有!” 明玉珠失笑:“好吧,大人是长辈,又是兵部尚书,说这些肯定有大人的考量,晚辈听从便是。” 辛醇这才长长松了口气,随即又点头道:“你,你若不嫌弃,以后住在我那也行,虽房屋简陋,但多住一个你总归没什么问题。” “多谢大人。” “嗯……我一生未娶,也无子女,这段时间与你姐弟二人相熟,其实心中,早已……” “大人,可以了。” 后面的话他虽然没说出口,但明玉珠却猜得出他想说什么。 辛醇此人身上疑点重重,在真相尚未大白之前,她可不敢随便应下他的什么承诺。 有些事情,掺杂了感情可就没那么纯粹了。 “是我,是我糊涂了!”辛醇负手道:“又说多了。” 明玉珠没再说什么,辛醇在试探她,她又何尝不是在试探辛醇。 小弟这段时间得辛醇指点,辛醇喜欢他的刻苦认真,时常也会把朝中一些公事说予他听,像在培养自家子弟一般认真仔细。 而就小弟所言,他确实是一位为民为国的好官,并未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原本她已经放下怀疑,甚至还想从别的方向寻找禹城这些年粮草未到的原因,但他方才的失态却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辛醇一定知道什么,也一定做了什么! 行宫之内,顾飞扬终于被皇上放了出来,他一眼看到门外的辛醇和明玉珠,不由加快了脚步。 明玉珠亦警惕的往后站了站,和辛醇拉开距离。 “二位大人,皇上有请。”小太监出来传话,辛醇和陈非海向顾飞扬打了个招呼,匆匆入内。 顾飞扬出来看着明玉珠道:“你怎么在这?” “我怕殿下说我不关心你,就特意来等着。” “你和辛醇在说什么?” “他问我郡主的刀哪去了。” 顾飞扬没好气道:“你怎么说的?” “我说送给殿下了。” 少年郎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一手勾着她的肩头:“走!回去!” 他人高马大的,手臂又长又重,勾在明玉珠的脖子上还让她一个踉跄:“皇上找你可还是因为徐旻一事?” “嗯。” “那皇上可有责备殿下?” “这倒没有,他私下里对我一向客客气气的,还要装出一副长辈心疼的模样。” 说完又有些懊恼,他都不知这明珠什么来路,竟然对她说这些,没有半点戒心,失策失策。 不过明玉珠却没看出来,只道:“这栽赃的手法太过简陋,皇上应该也不会相信。” “若此事能赖到小爷头上,他就算不信也要相信,错过这个机会,他就很难再把小爷留下了。” “对了,初沄公主怎么样了?皇上没责备她吧?” 顾飞扬有些头疼:“被皇上关起来了,不过我方才替她求过情了,但皇上不听,我也没办法,她帮我一次,我却连这人情都没法还她。” “以后总能找到机会的,不过这初沄公主待殿下情深义重,殿下以身相许也不是不行!” 顾飞扬听闻险些没气的七窍生烟,怒目瞪她道:“你!你这什么道理!小爷对你不好吗!也没见你以身相许啊!” 明玉珠眨眨眼道:“可殿下不是说非郡主不娶吗?我若过门了,可是不会和郡主共侍一夫的!” “你!郡主怎么了!郡主乃女中豪杰!你不还将郡主视为榜样吗!与她共侍一夫,将来葬在一处!可是你我莫大的荣幸!” 明玉珠实在憋不住了,故作嗔怒道:“别以为郡主是个死人我便不会嫉妒了!我先死也就罢了,若我是最后死的,肯定要把郡主的骸骨迁出去!咱俩埋一块!” “你!你这妒妇!” “哈!”她从少年郎身边跑开道:“殿下好好考虑考虑,其实公主也不错的!” 顾飞扬看她站在草甸子上笑的狡黠,不禁也被逗笑了几分:“小爷打一辈子光棍!” 言罢便迈着大长腿往营帐的方向走去,明玉珠后头乐不可支。 就算你想打光棍,王爷也不会同意的啊! 只是不知继柳轻言之后,谁还能配得上咱们的世子殿下呢? 秋闱时间本就定了八天,前三天虽然众人都在为了夺得狩猎的魁首而铆足劲的攀比,但真正的好戏却在后头。 在休息了几日之后,将由皇上主持,由辰时起,历经五个小时,所有人同时出发,看谁猎的猎物最多,可谓是一局定输赢。 对于这场战斗,那些个骑射本事好的人自然跃跃欲试,但像禹城世子明泽这样的就主动弃权了。 陈鹏一心想在自家老爹跟前长脸,自然第一个就骑在马上,就等着皇上一声令下,他要身先士卒!为此,他甚至连一个小厮都没带。 顾飞扬本来也不想带子丑和明珠的,但子丑死活不愿放他一人去狩猎。 好在他也不想争第一,权当是带二人去玩玩。 皇上高坐看台之上,擂鼓声动,众人策马奔出,一路疾行入了山林。 远远的,陈鹏的马最快,入林一刹就发现了一只獐子,搭弓射箭,但那獐子被众人的马蹄声惊吓,迅速的跑远了,他这一箭落空,不免懊恼起来。 李乔宽慰他道:“不就一只獐子吗,一会还有别的呢,你要是猎的不够,我把我猎的也给你,断不让你这头甲头名丢了脸面!” “去去去!”没好气赶人,陈鹏道:“谁说老子猎不到第一!哪用得着你帮忙!” “哎!你怎么还不识好人心呢!兄弟我帮你还帮出错来了?” 陈鹏心道,可不帮出错来了吗,得了个第一欢喜去和老爹炫耀,结果直接被他拆穿! 可试问,那些人谁不作弊?带小厮出来打猎都是摆设不成? 陈鹏调转马头离开大部队,专去偏僻无人的地方,那地方去的人少,应该多少还会有些猎物。 顾飞扬却十分悠闲,碰到了猎物便打,碰不到就不打,但他却有着常人不能及的狗屎运,竟然接二连三的打到猎物,不一会马背上已经挂满了。 “小爷一点也不想要这个第一啊……”他看着那些猎物无奈叹气,这话要是被陈鹏听到少不得要编排他。 “但小爷运气就这么好,也真是没办法。” 明玉珠道:“若殿下不想要第一,一会丢几个,也不至于太扎眼。” “一会再说吧,其实这围场里的畜牲就跟家里园子豢养的一般,打起来一点意思也没有,日后小爷带你去京郊的林子打,那边的野物还有点意思。” 正说话间,耳边又响起一阵簇簇声响。 他拉弓撘箭,指向一片高大的野蒿。 明玉珠亦看了过去,多年行军打仗的经验告诉她事情好像并不简单。 她侧耳一听,他们周围已经不知不觉间围上来好几个人,这些人虽然尽量压着呼吸,放轻脚步,但人在林中,又多是枯枝断叶,岂会没有一点声响。 这种熟悉的包围感,登时让她热血沸腾。 她相信,顾飞扬也已经发现了,因为他的目光正看向子丑,子丑亦将手放在腰间的兵刃上。 但听‘嗖’的一声,少年郎的羽箭射了出去,力道之大,灌满劲力,直接穿透层层叶片,钉在一片血肉之上。 几乎也是在刹那,四周蛰伏的人瞬间窜了出来,跃至他们上方,挡住了半片天际,尽是一片黑衣。 “殿下小心!”子丑大喝的同时已经拔出兵刃,直接挡住劈过来的刀剑。 顾飞扬闪身避开一人攻击,一把将明玉珠掩在身后,随即抽出箭囊里的羽箭,三根搭弓,嗖嗖嗖!逼近的三人皆已中箭! 明玉珠也不敢懈怠,亦抽出自己的箭囊,背靠大树左右开弓,几乎也是百发百中。 但黑衣人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子丑一边奋力抵挡一边对顾飞扬叫道:“殿下快跑!不要管属下!” “闭嘴!” 顾飞扬又迅速抽箭,三两下将扑向子丑的人射退。 与此同时,他所带的箭也不多了,一时间只觉得心急如焚。 明玉珠却一把抢过他手上的劲弓,没待他反应过来,便已拉开那弓弦,但听‘嗖’的一声!手上的箭破空而出,穿透一个黑衣人的胸膛,又将后头一人钉在了树上! 顾飞扬大骇,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箭双雕?! 第一百一十六章 莫看狼崽好欺负 “想玩吗!” 明玉珠大声问他,与此同时一个反转,贴在他的背上,将他身后之人射退。 顾飞扬整个人都有些怔愣,又突然被她抓起手来,手把手的握住弓箭,一如他当时教她射箭的模样。 但听‘嗖’的一声厉啸,羽箭脱手而出! 没入一人体内又扎进另外一人心口,二人串成一串倒在地上。 “学的挺快啊殿下!”明玉珠在他肩头拍了拍,笑着打趣。 “小心!”他一把将人掩在身后,举起弓来,挡住当先之人的攻击。 明玉珠又在他肩头一拍:“抓那个人!”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顾飞扬甩出手中长鞭,突破黑衣人的包围圈,径直劈向一直站在外围的男子。 那人虽也会些功夫,但哪是顾飞扬的对手,少年郎身法灵活,五招之内便将其捆锁。 “住手!”他大喝的同时一把拉下此人的面罩,在看到虎贲将军徐达后,他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顾飞扬!你杀了我吧!今日你若不杀我!我便让你死!为旻儿报仇!” “别以为小爷不敢杀你!” 他手上鞭子骤然收紧,徐达愕然一声险些无法呼吸,一张脸憋成猪肝色。 黑衣人见状纷纷不敢动弹,警惕的看着他们。 “小爷说过很多次了!你儿子的死与我无关!你身为虎贲将军竟如此愚钝!也是可笑!陛下既已将此事移交大理寺,相信不日便会给出结果,徐大人何必急着送死!” 徐达气的浑身发颤:“除了你!还会有谁!我儿一向只与圣贤结交!一向斯文儒雅!怎会与人交恶!定是你!是你霸道跋扈!三番五次和他过不去!” “既然大人都这般说了,你我注定要死一个,那么……” 顾飞扬低头,眸光淬着冷冽的寒冰:“小爷大好年华,可不想死……” “大人!”黑衣人大惊:“放开我们大人!” 徐达不由颤抖起来,咕嘟咽了口唾沫:“顾飞扬!我乃堂堂虎贲将军!你敢杀我,皇上,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大人是不是忘了?小爷要回靖平了!等皇上查出你的死因,小爷早就天高皇帝远了!” 要说方才徐达只是害怕,但此刻他已是半个死人,深觉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鬼门关。 “顾飞扬!你!你!” 他哆嗦的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反叫人哭笑不得:“我什么我?你什么你?胆小如鼠也配称将军?睡在祖宗的功劳簿上,不过就是坐吃等死的硕鼠而已,让小爷杀你?你也配?” 他抽出鞭子,一把将人甩了出去,当先黑衣人赶紧上前把徐达接了个正着。 顾飞扬慢慢将长鞭缠回腕上,冷冷睨着他道:“徐大人,还想死吗?” 徐达气的抖如筛糠,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只听顾飞扬又道:“徐旻之死虽不是小爷下的手,但对方却是冲着小爷来的,你放心,就算大理寺不能给你一个交代,小爷也会给你一个交代!给徐旻一个交代!” 徐达垂眸,冷不丁拔出袖中短刀就向他刺去,但紧接着,那短刀被顾飞扬的长鞭击飞,‘哚!’的一声插入一株老树之上。 只听‘啊!’的一声,陈鹏吓的从树后滚了出来。 目睹了这场杀戮,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爷也被吓的三魂丢了七魄。 顾飞扬一时有些头疼,转而瞪向徐达。 徐达看看陈鹏,又看看顾飞扬:“好!我姑且再信你一次!要是!要是大理寺查出我儿之死和你有关!就是同归于尽,我也要让你为我儿偿命!” 待徐达带人走了,陈鹏才踉跄着站起。 明玉珠注意到他马背挂着许多猎物,看来收获不少,但此番变故也把他吓的不轻。 “陈公子。” “啊?!” 明玉珠笑道:“一起回去吧。” 顾飞扬也看了过来,他尚未从方才的杀伐之中抽神,从头到脚还带着些血腥戾气。 这也让陈鹏一个激灵,跟顾飞扬在一起称兄道弟的时间长了,他险些忘了他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否则这些年为何京中人人对他退避三舍? “不,不用,我还要打猎,还要打猎!” 言罢几乎是惊慌失措的,回身牵马要走。 顾飞扬没好气道:“一会你若遇到什么危险可别怪小爷没提醒你!” “跟你在一起才会遇到危险吧……”他嘀咕一声,牵着马赶紧离开。 顾飞扬蹙眉,心头却有些不安,又对子丑道:“你跟着他。” 子丑死活不动:“属下要跟世子在一起!”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恕难从命!” 明玉珠道:“好了,我去看看吧。” “不行!” “没事儿,我有箭。”她已经把射出去的箭能拔的都收了回来,禹城物资匮乏,打扫战场捡破烂也是她的一大爱好之一。 顾飞扬还是不允,方才虽也见识到她高超的箭术,但也不代表她一个人就能全身而退。 “让你去还不如让小爷去!” “陈鹏不是怕你吗?再者说来,徐达未必就一定会杀陈鹏灭口,他好歹也是尚书之子。” 正因是尚书之子才麻烦,徐达就算相信他不会跟别人说,也不会相信他不会跟陈非海说。 若陈非海因此在皇上面前参他一本,说他截杀靖平世子,那他要被皇上问罪不算,还会连累整个徐家。 明玉珠不由分说的按下顾飞扬,示意他稍安勿躁,紧接着便背着箭矢拿着长弓找陈鹏去了。 “等一下!”他又追了上去,将鞭子给她:“拿着。” “我不会用鞭,有箭就行了,我会尽快劝陈公子回去,殿下不用担心。” 又在顾飞扬肩头拍了拍,明玉珠灵巧的身影闪入林间。 陈鹏带着猎物走不快,更何况才目睹了一场杀伐,他一路上腿都有些哆嗦,额头冒着涔涔冷汗。 顾飞扬真的会杀人,方才他一箭一个,一箭两个,一箭三个! 一想到这,他更是双腿一软,险些站不起来,只得攀着马鞍妄想爬上去。 可他没什么力气,几次没成。 就在这时,前路突然冒出几个黑衣人,他骤然一惊假装没有看见,转身要走,几个人依旧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你们是谁!这里是皇家围场!不得!不得放肆!” 徐达从黑衣人身后出来道:“陈公子……” 陈鹏吓的连退两步,紧紧贴在马旁,他的马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踢踏着蹄子,有些不安。 只听徐达道:“陈公子,方才,你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徐大人!家父,家父陈非海!徐伯父!” “我认得你!顾飞扬曾经为了你,当街羞辱过小儿!不知陈公子还记得吗!” “啊?”陈鹏连忙摆手:“没有,没有的事!我和令郎无怨无仇!以前还在一起喝过酒呢!徐伯父放心,虽然令郎不在了!但,但我会代令郎尽孝!徐伯父!” 徐达步步紧逼道:“小儿路上走的孤单,你既是他的知己好友,不如去陪他如何?” “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啊!”陈鹏急的直摆手:“真的!你饶了我吧!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徐伯父!” 徐达刚一下令,仅剩的几个黑衣人便向他扑去,他吓的魂不附体,抱着脑袋就大叫出声。 但听耳边嗖嗖几声利箭破空的声音,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见明玉珠正身姿隽挺的站在身前,在她脚下,几个黑衣人中箭,或是倒地,或是后退。 徐达怒道:“顾飞扬什么意思!出尔反尔?” “世子殿下自然不会出尔反尔,但世子殿下希望徐大人不要滥杀无辜。” “谁说我要杀他!我不过是吓唬吓唬他!” “吓唬?”陈鹏哆嗦着腿道:“你要把老子尿吓出来了!” “你!” “明珠救我!”他一看徐达瞪眼就赶忙抱住明珠的大腿,哭的涕泪横流:“明珠救我!明珠救我!他要杀我!” “放心,不会的,他自己都自身难保。” 徐达面色一变,心跳骤急,他仓惶四顾,叫还能动的黑衣人都将他围在中间。 从方才他就发现了,有人一直在跟着他! 但没等黑衣人找到这个跟踪者,就有数支飞镖暗器射了过来。 明玉珠一把推开陈鹏,飞身上前,以弓为剑,打飞数只暗器。 射暗器的人被逼无奈,只得现身,目标便是徐达! 徐达的人死伤惨重,自己也被吓的半死,几乎是连滚带爬,转身就逃。 明玉珠拦截上去,一掌将这刺客击退数步,又接连和他过了几招,一时间竟有些不分上下。 看这二人缠斗,徐达已被吓的迷失了心智:“你要救我!只要你救了我!我就不找顾飞扬的麻烦了!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我都给你!” 明玉珠一腿扫断一棵小树,飞起一脚将那树踹飞出去,重重击打在刺客的胸口。 刺客眼中寒光毕现,手腕一翻,两根短刺径直向她逼来。 如此过了几招,刺客终是在她手上落荒而逃,而她亦有些筋疲力竭,只觉得周身血脉好像要涨开一般。 怕是内伤又发作了。 只得盘腿而坐,吐纳呼吸,平复身上的不适。 徐达原本跑了一段距离,此时又赶忙跑了回来,陈鹏见他直接冲着明珠来了,飞身上前,一把将人推出老远,拿起手上的弓箭就打他:“离明珠远点!离她远点!我打死你!”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这个女人好神秘 徐达反手将他按下,怒声斥道:“敢打我!信不信我杀了你!” 陈鹏这才冷静下来,不过依旧拦在明玉珠身前不让他靠近分毫。 明玉珠慢慢调理着周身血脉的运行,按下喉头的血腥之气:“徐大人,你还要做什么?” “方才,方才你救了我?” “徐大人是瞎子不成?” 徐达颤声道:“你,你为什么要救我?安的什么心?” “我救的可不是你,是顾飞扬。” 陈鹏有点懵,回头看他一眼,又盯向徐达。 “大人不光瞎,还蠢!”明玉珠亦斜睨他道:“此人杀你儿子嫁祸顾飞扬不算,还要连你这老子也捎带上,如果你真对顾飞扬仇恨至此,不如自行了断,地上,正好有顾家的箭。” 事已至此,他就算再蠢也看出来了,有人在盼着他死! 若他今日命丧于此,便是在告诉世人,是顾飞扬杀了他们父子。 死的是他,顾飞扬也落不到好下场。 然而,谁会和顾飞扬有着如此深仇大恨?为何不直接去杀顾飞扬?反而弯弯绕绕这么多? 明玉珠似乎也已猜到他在想什么,出声提醒道:“靖平世子若死在京中,对皇上可没半点好处。” 突然,他便好像打通了所有关窍,所有问题都有了答案! “这么说……我儿是被人利用,嫁祸……” 陈鹏看他要靠近,赶忙张开手臂拦在明玉珠身前:“你!你要干什么!” 明玉珠笑道:“别紧张,他就是有点害怕,怕他像他儿子一样,沦为一颗棋子,死的不明不白。” 言罢便也起身说道:“要不要在下护送二位回营?” “啊?”陈鹏还有点纠结:“我的猎物还不够……” “陈公子,第一名固然重要,但小命更重要。” 陈鹏一咬牙,下定决心,就算被老爹训斥他也认了,这大好年华的,他可不能白白送了性命。 言罢赶紧拉了自己的马来,让明玉珠骑上去,她却拒绝道:“你这马已经够累了,我还是走吧。” “可你……” 脸色不是很好…… “无妨。” 陈鹏还没忘记刚才徐达要对他杀人灭口,一路上都在警惕的看着这个形容潦倒的男人。 堂堂虎贲将军,和萧氏皇族也算是沾亲带故,如今怯懦瑟缩的模样甚至还有些可怜…… 赶紧摇头,将这个想法甩出去。 他可怜?难道自己差点被灭口就不可怜吗? 如此一想,陈鹏又向明玉珠贴近几分,刚要开口说话,却被她抬手阻止。 看她停下脚步,徐达一颗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又来了? 明玉珠抽箭搭弓,指尖一松,羽箭正中一头野猪,那野猪倒在地上直哼哼。 陈鹏惊讶的张大嘴巴:“你……” “愣着做什么?拖着吧!” “哦!哦!” 结果他们出林子这一路,明玉珠又接连给他射了几只野鸡。 待出了林子,日光明媚,直照的人有些睁不开眼。 “出来了!终于出来了!”陈鹏松了口气,行宫营地就在不远处,四周也都是巡逻的禁军,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期待着回来。 “明珠!你……” 一转头,明珠已双眸一阖,身形一歪便委顿在地。 “明珠!明珠!”陈鹏大惊,赶忙冲禁军吆喝:“来人!快来人!” 徐达既心虚又害怕,一把抓住陈鹏道:“你嚷嚷什么!” “你滚开!老子不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的!滚!” 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兴许是现在安全了,又或许是他身为男儿难道还真不如一个女子有勇气有担当? 巡逻的禁军闻讯奔来,徐达趁乱赶紧逃走。 “她!她晕过去了!可能受伤了!但我不知道她哪里受伤了!” 禁军道:“公子的小厮?” “顾飞扬,顾飞扬的小厮!” “啊?那我们帮你把她送回靖平王府的营帐!” 众人要帮忙把人抱起来,却又被陈鹏推开:“我!我来!我来!” “怎好叫陈公子……” 陈鹏说着已经把她一把抱起,一边吩咐道:“快帮我叫大夫!不,叫太医!”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小厮?叫太医?” “快去啊!顾飞扬肯定也会给她叫太医的!” 虽然不合规矩,但他就是这么认为。 禁军道:“就算我们叫了,太医去不去还是个问题呢。” “去叫!”众人扭头一看,说话的竟是五皇子萧源。 萧源骑在马上,身着护心银甲才从林中出来,微微眯着眸子,对禁军笑道:“我的话也不好用吗?” 众人一个激灵:“是!” 萧源又策马上前,冲陈鹏伸手:“把人给我吧。” “为,为什么……”陈鹏傻了,他没记错的话,明珠真的只是个小厮吧?怎么还劳驾五皇子? “你这样抱着她,何时走到营帐?” 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五皇子接了人安于怀中,对左右吩咐道:“若见到靖平世子便告诉他,人在我那。” 直到五皇子带人走远陈鹏才有些后知后觉:“什么情况?” 明玉珠虽已昏死过去,但却并不安稳,好似在痛苦中挣扎,眉头松了又紧,冷汗遍布额头。 萧源催马回营,直接将她带进自己的行宫,太医也先一步在那等着了。 辅一将人放在榻上就被她攥紧衣袖,他一时竟抽不出来。 太医只得抓起她另一只手把脉,神色一沉。 萧源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看着这张姣好的容颜,恍惚又回到秦楚楼的那夜,她站在台上,英姿飒爽,秀丽无双,连那双眼睛都好像会发光。 她到底是谁?从哪里来?有什么目的? “殿下,这位姑娘因是受了什么重伤,这……可能需要有人为她解开衣裳查看一下。” “重伤?”萧源纳闷,转身吩咐丫鬟进来,让太医去屏风外面等候,见她还是不肯放开自己,便只得背转过身。 丫鬟刚将她小厮的外衣解开,就听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却是顾飞扬已经不顾阻拦的闯进他的行宫。 “萧源!你干什么!” 他三两步奔上前来,一把将他推开,他脚下一个踉跄,紧攥的衣袖也随即挣脱。 “羡安,你别着急,是她晕过去了,我找不到你,便只好带到行宫里来。” “找不到我?找不到我为何殿下不送去我的营帐?” “这里不是有太医吗?” “看太医用得着脱衣裳?”他一把将明珠的衣襟合上,眉间怒气腾腾,若非其他人拦着,当场抽鞭子也有可能! 萧源叹道:“我这也是万不得已,太医说她受了重伤,不信你问太医。” “你少在这惺惺作态!” 抱起榻上的人,顾飞扬转身大步离开。 杨箕也是不明所以:“殿下为何要把这麻烦往我们这里带?” 萧源蹙眉道:“你不觉得这个女人在林中与人缠斗的身法,像极了军武出身?” 经他一提醒,杨箕想起来了,她救徐达时,与刺客缠斗无一不力道刚猛,干练果决,不似江湖杂学,反而更像多年对战积累出的经验。 “殿下怀疑?” “她说,她有办法消磨禹城百姓对我的仇恨……你觉得,她和禹城郡主,会是什么关系?” 杨箕蹙眉道:“从她神态来看,绝不是上次那个刺客一类,反而更加从容沉稳,似受过什么训练一样……若她真和禹城郡主有关,会不会是郡主的某位副将?” 郡主的副将之中不乏女子,还常因此被人津津乐道。 若当日有人从蓝湖逃出生天,或者根本没有去参与这场战斗,也是有可能的。 “她来找顾飞扬,真是找对人了……” 萧源喃喃自语道:“如此,看来这顾飞扬更不能离开了……” “徐达那边……殿下还有什么打算?可要属下再去……” “蠢货,你现在再去还有什么用?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你不懂吗?徐达眼下已经有所警觉,再者说来,错过了方才的时机,他就算死了,也很难让人怀疑就是顾飞扬下的手。” “是,属下该死……” “罢了。”萧源摆手道:“徐旻之死本就在我的计划之外,既然不能用徐旻的死做文章,徐达也不用管了,咱们的计划就照旧不变。” 杨箕垂首应是,很快,便有好戏可以看了。 美丽在明玉珠身上搜寻半天,终于找到那个天青釉的小葫芦瓶:“殿下,是这个吗?” “对,”他打开葫芦瓶,里头的药丸竟一颗没少,不由咬紧后槽牙。 成太医精心配制的药丸,她竟一颗没吃!是摆明了不想活了?! 一把捏开她的嘴巴,撬开她紧咬的牙关,他将药丸喂进去,又强行逼她咽下。 美丽急的原地直打转:“怎么出去一趟就变成这样了?殿下不会又打她了吧?” 她上次如此还是挨了他一巴掌的缘故,难道…… 顾飞扬看着她半开的领口,刚要掀开查看又赶忙起身叫美丽去看:“你看看她身上有没有新伤。” 他背对着床榻,一想到方才在萧源那边,他叫人脱她的衣裳,他竟也不回避,不由怒火更甚。 “殿下,奴婢没看到什么新伤,不过都是些旧伤。” “旧伤?” “对,她背上有些刀剑的伤痕。” “你,把她转过去,我,我就看看背。” 美丽让明珠伏在自己身上,顾飞扬转过身去,视线顺着她凝脂白玉一样的肩头往下看去,背上确实有数道伤痕,虽然已经褪去结痂长出新肉,依旧不难让人想象,当初的伤口有多狰狞……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伤疤是箭矢所致,他是射箭的人,他不会看不出来。 呼吸不由一滞,一时间竟只觉得眼眶发酸。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小弟的红颜知己 若她只是个普通人,怎会有这一身伤疤? 若她真是个江湖人,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命悬一线? “别让她着凉。” 放下这话,顾飞扬转身出了营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天色渐晚,参与狩猎的少年英杰都陆续归来,皇上依旧坐在高高的看台上,等着看这些人一日的成果。 “殿下?”子丑悄悄行至他身旁道:“王爷从京城送来了消息,说,若有紧急情况,请殿下速速抽身。” 抽身离京,这是万不得已的做法,一旦决定离开京城,对皇帝而言,就是整个靖平的背叛,他也注定要被打上乱臣贼子的烙印,从此与大沛决裂。 “还不至于……” 皇上若真心想把徐旻的死安在他身上,那日叫他去问话的时候就该枷锁加身了。 一来,庆章帝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二来,他也怕由此激怒整个靖平。 子丑又道:“属下查过了,徐旻之死,应该与五皇子无关。属下还问了寅卯,寅卯说这不是五皇子惯用的伎俩,若他做,当是滴水不漏,就是绑,也要把殿下绑在案发现场。” “确实不像他的手法。” 是谁?又有何目的?他尚不知晓。 远处高台之上,皇上身边的秉笔太监已经宣布了今日的优胜者,遥遥似乎听到了陈鹏的名字。 子丑喜道:“陈公子竟然又夺了头甲!” 这也不稀奇,陈鹏从入林开始就铆足了劲的想证明自己,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随着今日的比试落下帷幕,明日便是在合安围场的最后一天了,到时会烹羊宰猪,不醉不归。 同样,有人欢喜有人忧,徐旻之死一直没什么进展,而徐旻的尸身停放合安郡的府衙也不像话,徐达当夜便向皇帝求旨,带着儿子先一步回京。 据说临行前是五皇子去送的人,还在路上嘱咐徐达不必伤怀过度,定会为他找到凶手,让徐旻瞑目。 但徐达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言,似是讳莫如深。 顾飞扬这一夜也睡的并不安稳,他本有自己的营帐,因担心明珠夜里会出问题,干脆并了几条长凳在明珠和美丽的帐中,躺在上头守着。 隔着一道屏风,时不时把美丽唤醒,让她看看明珠情况如何,可有发烧,可有说胡话? 美丽这一晚上也被他折腾的不轻,但好在明珠还算安稳,并不像之前在王府时那般凶险。 “美丽?美丽?” 顾飞扬翻了个身,帐篷外头已经透出白色的天光,而桌上蜡烛也积聚成一座泪山,即将燃灭。 “美丽?” “美丽还没醒?殿下怎么来了?” 顾飞扬腾的坐起,甚至还踢倒了一条长凳。 明玉珠也是刚醒,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喉咙干哑有些渴,只得用力咽了口口水才能说话。 “你醒了?好点了吗?” “不太好……” 顾飞扬急道:“哪里不太好?疼吗?哪里疼?” “有点累……” “只是累?”他恨不得绕过屏风看看,但又碍于男女之防生生忍住。 明玉珠道:“还有点渴。” 顾飞扬便跳起来去给她倒茶,但壶中茶水已凉,只得又唤子丑送热水进来。 这一番折腾美丽也被吵醒了,看明珠好好的坐起来了不禁喜道:“你可算是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殿下该急死了!我也要被殿下折腾死了,他一个时辰能唤我七八遍!” 明玉珠有些纳闷:“唤你做什么?” “唤我看你,怕你夜里发热,还怕你乱动,万一被子捂住了口鼻不能呼吸可怎么办?” 她怔怔一愣,心头却不由微微发暖。 “没事了?没事那就再睡会,天色还早,我先出去了。” 顾飞扬说着便起身离开,美丽则爬起来接了子丑送来的热水给她润喉:“你昨天怎么会突然晕倒?吓死我了,还以为殿下又打你了呢。” “可能是旧疾复发了吧……”她喝着水,有点心不在焉。 美丽又道:“对了,你身上怎么那么多伤啊?好可怕,受了那么重的伤你居然还活下来了?” “你都看到了?殿下看到了吗?” 美丽以为她在害羞,委婉道:“看……就看到了一点,别的没有,非礼勿视嘛,你懂的!” 她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心中暗叫糟糕,顾飞扬是个外粗内细的人,说不定现在已经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 美丽被折腾了一晚上,真又倒头大睡起来,直到天光大亮才重新醒来,再看身边明玉珠早不知哪里去了,又赶忙起身找人。 出了营帐,正看到她和明泽站在一处说话,这才松了口气。 这么看来,八成是好了。 明玉珠也觉得自己应该好了,但她晨起刚要动用内力,却又觉得肺腑一阵抽疼,如此只得作罢,且看以后会不会有所好转吧。 “这些年,我很少和禹城通信……也就这次,听你说了历年皇上拨放的军饷没能送到禹城,我才,我才主动问了问父王。”明泽看着她的眼睛略有些羞愧:“如若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 “殿下这回信了吧?” “嗯。”明泽重重点头,亦捏紧拳头道:“我,我想将此事上报皇上,又怕……” 又怕这从一开始,就是上位者的意思。 “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明玉珠道:“殿下如今既然常在辛醇身边走动,不妨多多留意,若能由辛醇入手,再和朝中官员走近,相信总会发现什么。” “嗯!好!”他重重点头道:“我记住了!也要多谢你的提点!” 明玉珠欣慰一笑,又道:“对了,禹城王除了给你回信以外,可还有别的?” “什么?”问出来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赶忙摇头道:“没,没别的了……” 禹城一如既往,什么也没给他捎带,既无仆从,也无银钱,哪怕一句关心都没有,倒是让他找机会再跟皇上求些军饷,今年秋收,禹城的收成并不好。 在小弟肩头拍了拍,明玉珠正挖空心思想找点宽慰他的话,比如男儿当自强之类,忽见小弟双颊一红,视线看向她的身后。 他也回头看去,却是柳轻言正带着丫鬟过来。 “柳姑娘?” “明姑娘。” 柳轻言屈膝与她见礼,她点头受了,负手笑道:“柳姑娘怎么有空过来?” 这边是世家子弟居住的营帐,多是些不驯的男儿,千金闺阁的姑娘们通常不爱到这边来玩。 柳轻言道:“昨日听陈公子说明姑娘狩猎的时候受了伤,有些放心不下,特来看看。” “你受伤了?”明泽大惊:“伤在何处?” “没事没事,”明玉珠赶忙摆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晕过去了……说起来,还有点丢人……” 柳轻言笑道:“没什么大碍就好,这几日在围场多是食肉,小女子便借了行宫的小厨房做了些蒸米糕,也给明姑娘带来一份,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真的?我还说呢,有日子没吃糕点了,多少有些想的慌!” 柳轻言便叫丫鬟将竹篮递给她,她接过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两碟米糕,不禁笑道:“柳姑娘真是有心了,竟做了两份,你怎么知道我胃口大?” “啊?” “额……”她不确定道:“另一份给顾飞扬的?” 柳轻言微微垂下长睫:“靖平世子应该不爱吃甜食才对。” “那我都吃了吧!” “……” 柳轻言又抿抿嘴:“明姑娘若吃不下,也可以让禹城世子尝尝小女子的手艺……” 明玉珠刚要往嘴里送的糕点顿住了,看看明泽,又看看柳轻言,这二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对,那……明泽,你也尝尝柳姑娘的手艺!” 她将竹篮送到明泽面前,这傻小子马上拿起一块糕点喜滋滋的吃了:“真甜,多谢柳姑娘。” “我还没谢过你那日所赠烤肉,味道很好。” “其实是子丑做……” 明玉珠暗中掐了他一把:傻子! “其实是子丑教我烤的!对!” “我爷爷常说,读书人都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如此看来,倒不能尽信,殿下不光熟读经史子集,通天地之理,还会打猎烤肉,也是十分难得。” “也,也没柳姑娘说的这样好……”明泽心虚的挠挠头:“对了,你喜欢吃烤肉吗?你要是喜欢,我再学!今天再给你烤。” “这倒不用,”柳轻言道:“这几日吃的有些多了,殿下喜欢吃米糕吗?” “喜欢!特别喜欢!这糕点清甜!咬一口清香四溢,像置身稻田,迎面皆是稻花之香!” “你若喜欢,我再给你蒸一些明日回京路上吃。” “好!好啊!” 明玉珠默默吃着米糕看着这两人,突然认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看来顾飞扬只能娶那个什么公主了啊…… 还以为小弟是块木头,在京城多年也没有个红颜知己,现如今看来也并非如此。 至于这柳姑娘,较之普通人家的千金更多了分勇气,若非她几次三番的主动出击,小弟现在还在继续当木头呢。 “明珠!”顾飞扬从他的营帐里出来,看样子也是才睡醒,伸了个懒腰叫她:“你在干什么?过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你可别爱屋及乌 “你们聊,我过去。”她主动告辞。 柳轻言也道:“那……那我也先告辞了。” “哎?你别走啊,再跟世子聊聊,什么天文地理,诗词歌赋,想聊什么聊什么。” 柳轻言却一脸赧然道:“这……不太合适……” 刚才还说她勇气十足呢,不过这也没办法,孤男寡女呆在一块确实容易让人闲话。 “要不……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咱们继续聊天?”她一手拉起柳轻言,一手拉起明泽:“走,去我那坐坐,一边吃蒸糕,一边聊天!” “这……”柳轻言看了一眼顾飞扬的方向。 她只得又对世子爷叫道:“殿下你先洗漱吃饭,我一会找你!” “什么!”顾飞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拉着明泽进了帐篷,气的胸膛都鼓起来了:“她到底是谁的人!我还叫不动她了?” 子丑道:“明珠和禹城世子走的近也不奇怪,谁让人家是禹城郡主的弟弟呢!” 这话有点耳熟,他依稀记起了前几年在汉白书院,柳夫子每每带柳轻言到书院,柳轻言也总喜欢缠着明泽说话。 都是少年男女,刚到了明白人事的时候,那么一个花儿一样的姑娘谁不喜欢,可她偏偏只跟明泽玩,以至于一众学生没少为此争风吃醋。 最后还是从柳夫子口中得知,柳轻言之所以喜欢跟明泽玩,完全是因为他是明玉珠的弟弟,柳轻言敬重禹城郡主,时常问明泽一些关于郡主的事情。 如此,才算平息了众人的妒火,否则明泽少不得又得挨一顿打。 但那时候毕竟都还年纪小,互相往来也不算什么,随着各自长成,柳轻言也跟着避嫌,不常来书院,怎么她明珠就不知道避嫌呢! 直到他真的洗漱更衣还用了午膳,那明泽也没从帐篷里出来,顾飞扬急了。 三两步找了过去,正听到里头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也不知明珠说了什么,逗的明泽和柳轻言笑的前仰后合,反叫他心头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你们都不吃饭的吗!还不走?” “殿下?” “羡安?” 柳轻言赶忙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确实叨扰太久了,那我先告辞了,晚上见……” “好!”明玉珠又忙将空了的竹篮递给她:“多谢你的蒸糕!” 柳轻言笑了笑,赶紧告退离开。 顾飞扬蹙眉看着剩下的两人:“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聊了这半天,肚子不饿?” 明玉珠笑道:“还好,吃了糕点!殿下用过饭了?” “用了……”世子爷又看向明泽:“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明泽有些无措:“我,我还想跟明珠说会话……” 顾飞扬登时火大,不由拔高了声音:“说了这么半天!还没说完?” 明泽被吓了一跳,明明自己还要比他大上几个月,但不知为何,好像与生俱来就是他的小弟一样,怎么这般卑微? 难道是因为他总把‘姐夫’二字挂在嘴上? “那,那晚些时候再说吧,我先回去吃饭……” “嗯,去吧!” 说着在小弟头上揉了一把,却被顾飞扬抓住手拉了回来,还瞪了一眼。 待帐篷里只剩他二人,世子爷不高兴了:“你和明泽关系挺好啊?” “是挺好。”她大方承认。 少年郎蹙眉道:“你别不是对他有什么图谋不轨吧?” “殿下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知你崇敬郡主的威风,但郡主和他明泽完全是两回事!他胆小怕事!不会骑马,不会打仗!连郡主的一根汗毛都不如!” 她表示赞同的点点头,这一点,小弟确实没法和他比。 “不过,明泽读书还不错。” “读书?”世子爷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会读书有什么用?我大沛以武夺天下!可不是靠念书!小爷虽然不会念书!但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上阵杀敌未必就会输给禹城郡主!” “看出来了!”明玉珠再次表示赞同。 “所以,你别因为喜欢郡主就爱屋及乌,明泽他跟郡主差的远呢!” 言罢还表示遗憾的摇摇头,让她擦亮眼睛。 “殿下怎么看出来我是爱屋及乌?” “你!”顾飞扬怒道:“你真喜欢他?!” 后者失笑:“确实挺喜欢。” “那小爷若是离京,你是不是就要去禹城王府了?” 她歪头想了想:“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你!” 明玉珠有些着急的摸摸肚子:“哎呀,还真有点饿了,殿下没什么事我先去吃饭了!一会该凉了!走了啊!” 言罢迫不及待的逃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偷笑,结果刚跑出帐外就听顾飞扬气急败坏:“小爷一定要带你回靖平!” 脚下一个踉跄,她拍拍这不争气的腿:“你可长在我身上!千万别听他的!” 是夜,皇上于行宫赐宴,叫所有人都要到场。 因才被户部尚书陈非海认出来像她娘,为了保险起见,明玉珠早早的蹲在了床上。 顾飞扬来找她的时候就见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蜷缩在那:“哎呀……头疼,还要晕一会……” “不是叫你吃成太医给的药吗?你怎么不吃?” “吃了吃了,但这药效也要一点时间嘛,所以……不能陪殿下过去了……” 世子爷蹙眉:“那你好好休息吧,若有什么不适就叫美丽找我。” “好,有劳殿下惦记。” 顾飞扬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子丑在门口等着他道:“初沄公主终于被皇上放出来了,今晚也在宴上。” “你说这个做什么?” 子丑犹豫道:“王爷怕……皇上想撮合殿下和初沄公主。” 顾飞扬却不以为意:“小爷才不上这个当。” 若和初沄公主成亲,那她就是驸马,算上三媒六聘的时间再加上婚期,少不得又得在京城耽搁一年半载,这一年半载足以生出许多变故。 行宫最后一晚的夜宴办的十分热闹,随驾官员并世家子弟都已出席,连带女眷都有单独的配殿赴宴,正可谓流光华彩,熠熠生辉。 顾飞扬的位置虽离庆章帝不远,但除了开宴时主动向庆章帝敬了一杯酒全程就心无旁骛的专心喝酒吃菜。 旁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和庆章帝攀谈,他却不动如山。 最后还是萧平有些忍不住道:“今年秋闱,羡安好像并不积极啊,几次比试都被别人拔了头筹。” 他这才放下筷箸:“非是臣不积极,而是同龄之中不乏佼佼者后来居上,臣拼尽全力也难以追赶,难免灰心,索性就顺其自然了。” “哈哈哈!听听,羡安在这谦虚呢!”萧平叹道:“朕还记得你往年打马林中过,少年英姿勃发的样子,真有你父亲当年的风采!” 后者浅笑,不置可否。 只听一旁五皇子道:“羡安在年轻一辈中确实是难得的将才,将来回了靖平,定可保南疆安稳,使魑魅魍魉闻风丧胆!” “是啊!靖平世子文武双全,难得的将才啊!” “世子殿下也是这些小辈们的楷模啊!” “殿下满饮此杯!” 众人附和着五皇子的话,上赶着来巴结他,顾飞扬倒是十分从容,一一受了。 萧平呵呵笑道:“叫你回靖平,朕还真有点舍不得,一想到将来这山高路远,朕要见你一面,也难喽。” “父皇若真不舍得,不如给羡安在京城指一门婚事吧,将来少不得要时常带夫人孩子回来看看,总不可能不来拜见父皇。” 萧源此举立刻得到许多人的赞同,纷纷表示京城的姑娘最是是知书达理,教养优渥,做未来的靖平王妃再好不过! “我觉得不合适吧!”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殿中的嘈杂,众人齐齐看向门口的方向。 说话的却是昨日才拔得头筹的陈鹏陈公子,只听陈鹏道:“羡安才被柳姑娘退了婚,谁不知,谁不晓,这京城哪还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如此一说,汉白书院的人都纷纷打趣起来,表示如今在京城提起羡安,各家姑娘都退避三舍! 国子监的人一见他们奚落起顾飞扬来,也都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嗤笑道:“怪只怪羡安在京城名声在外啊!哈哈哈!” 陈鹏连连点头:“是是是!除非哪家姑娘父母想把她往火坑里推!” “逆子!住口!”陈非海呵斥他道:“还不坐下!” 陈鹏讪讪,只得坐了回去。 一时间殿中确实鸦雀无声起来,顾飞扬瞧着竟还有几分委屈。 “若真是如此,那父皇更应该给羡安指婚了,堂堂靖平王世子若娶不到妻子,那岂不要惹人笑话?” 坐在角落里的萧洵看了一眼这个五弟,重重将酒盅放下道:“京城娶不到,人家可以回靖平娶,你自己都还没大婚呢,整天惦记别人娶不娶!” 萧源脸色一白:“二哥说的是,是我多言了。” 庆章帝亦呵呵笑道:“朕还真有个合适的人选,就是不知羡安的意思……” 二皇子道:“儿臣方才说的话父皇没有听到?儿臣说……” “羡安啊!”庆章帝拔高了声音:“朕最宠的女儿,唤作初沄,你们打小在一块玩的,你还记得吗?” 来了,子丑暗地里低咳一声:属下说的没错吧? 顾飞扬道:“记得。” 第一百二十章 笑里藏刀小绵羊 “前几日,这丫头为你解围,许多人也都看到了,朕觉得你们既然玩的好……” 他说的委婉,但明眼人一听就听得出来,他这是在威逼呢。 顾飞扬起身道:“请陛下恕罪,秋闱这段时间本就男女少妨,围场上,或靶场上,男女纵马狩猎,打球射箭更是比比皆是,若因此就要臣娶某个女子,那臣岂不是要一次把三妻四妾都娶上?” “哎?陛下!让羡安娶妻之前先让明泽把柳姑娘娶了吧!”李乔看热闹不嫌事大:“明泽还给人家柳姑娘烤肉吃呢!” 明泽慌乱间红了面颊:“不,不是……” 只听陈鹏道:“那正好!我也可以娶几个!我算算啊,我给谁烤过肉!” “万里兄别算了!我家中有妻!若在围场与其他姑娘说过话,打过猎就要娶人家……那,那我以后再也不敢来了,母老虎非,非得撕了我不可……” “哈哈哈!你怎么这么怂啊!” “怂货!还怕个女人!” 众人嬉笑起来,三言两语便将公主的话题带过。 庆章帝无奈笑道:“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啊!朕越掺和越糊涂!喝酒!吃肉!朕也乐得轻松!” 一时间,席间又热闹起来,歌舞鼓瑟,佳肴美馔,觥筹交错。 汉白书院的几个纨绔勾肩搭背的来找顾飞扬和明泽喝酒,明泽也是个酒量差的,自然不敢多喝,顾飞扬也怕喝醉误事,便也尽量少喝。 待到酒酣耳热,不少嗜酒的达官显贵都已醉醺醺的躺倒,连庆章帝都有些不胜酒力,只得先一步离席。 庆章帝一走,萧源便起身来与顾飞扬碰了一下杯子:“昨日你那小厮……不,应该是位姑娘,可还好?” “不敢劳五殿下惦念,已然生龙活虎了。” “那就好,我瞧羡安待她与旁人不同,莫不是羡安的房里人。” 顾飞扬挑眉道:“是又如何?” “不如何,羡安好福气。” 看也空了酒盏,五皇子又回身,到自己桌上拿了酒壶过来给他斟上:“请。” 后者看看那酒水,又看看萧源道:“小爷今日喝多了,不能再喝了,还望五殿下恕罪。” “羡安就这么不给面子吗?” 他虽笑着,但眼底却全无笑意。 顾飞扬双手环胸道:“殿下若给我面子,便不该强人所难。” “哈哈哈!”他笑着点头应下:“也是,也是,既然如此,我代羡安喝吧。” 言罢,喝完自己酒盅里的,又将他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 顾飞扬挑挑眉,不置可否。 萧源随即向他靠了过去,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堂堂靖平王世子,到底在怕什么啊?我原本以为,世子在这世上无所畏惧才是。” “你离我远些,我怕我会忍不住抽鞭子,到时候再惊吓了五殿下可就不好了。” 萧源勾唇一笑,起身去跟一旁的大人寒暄起来。 顾飞扬只觉得心里堵的厉害,明明是他没给萧源好脸色,但怎么觉得这场对峙中,落下风的也是他。 皇上离席后众人也都变的散漫起来,他索性也不坐了,起身便向殿外走去。 殿门口,几位喝醉的大人正勾肩搭背就着耍着酒疯说着胡话,一旁还有汉白书院那些个纨绔跟着捧场,竟好像一出热闹的好戏。 ‘咚’的一声,一个小太监没头没脑的撞了上来,手上捧着的博山炉也被撞到在地,炉中的香灰尽数洒在他的衣袍之上。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那小太监赶忙跪地求饶:“世子殿下恕罪!” “算了,”少年郎蹙眉,拍了拍衣上的灰尘:“起来吧。” “是,是!”小太监感激不尽,却不着急怕起来,就着跪地的姿势帮他把衣袍下摆的灰尘也给拍掉,一边庆幸道:“还好是殿中燃尽的香灰,否则若有火星落在殿下身上,奴才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顾飞扬也并未当回事,只点头应下,挥挥手,让眼前的灰尘散去,随即又带着子丑往行宫外面走去。 衣裳脏了不要紧,回去也是要更衣沐浴的,也不知明珠睡下了没有,睡前可有服药。 “世子殿下!”行宫里,又着急忙慌的跑出来个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追上他道:“世子殿下,皇上有请。” “皇上不是喝醉了吗?”他不由警惕道:“有什么事吩咐微臣大可以明日再说。” 那小太监确实是皇上身边的近侍,听闻此言不由哭丧着脸道:“皇上喝了盏醒酒汤,已经好多了,殿下恕罪,奴才也是奉命行事,还请殿下过去一趟吧。” “今日……” “殿下……”小太监又哭丧着脸道:“皇上喝多了酒正有些不快,若看奴才没将殿下请来,少不得还要怪罪……” 顾飞扬看了一眼行宫的方向,心头一紧,转而对子丑道:“那你先回去,我去看看皇上有什么吩咐。” “是。” 子丑蹙眉看世子跟着那小太监回了行宫,顾飞扬背着手,冲他伸出两根手指。 子丑顿时便什么都明白了,转身快步离去。 小太监带着顾飞扬入了行宫之后皇上平日休憩的配殿,推门进去,里头却空无一人。 那小太监便道:“请殿下进来等候。” “你不是说皇上着急见我?圣上人在何处?” 小太监道:“许是更衣去了,方才陛下喝醒酒汤的时候脏了龙袍。” 顾飞扬道:“那我还是在外头等着吧,皇上不在,擅自入内多有无礼之处。” “殿下这话就见外了,此乃行宫,没京中那么多的规矩,其实不止殿下,无论谁来,都是要进去等候的。” 看他还是不肯进去,那小太监便不由哭丧着脸道:“殿下这不是为难奴才吗?待陛下来了,看殿下等在外头,还不知要怎么责罚奴才,奴才总不好说,是殿下自己不肯进的吧?” 若真是萧平叫他来的,他不入内未免有些不逊,反萧平觉得他不受摆布。 若是入内…… 他警惕的扫了一眼房中,确定没有半个人影,这才慢慢步入其中。 “奴才去给殿下斟茶。” 小太监说着便转身入了隔壁耳房,听得见里头正有瓷盏碰杯,水流之音。 他静静坐在位上,看着门外的黑黢黢的夜空,以及廊下灯笼的闪影,心头突突直跳,大感不妙。 他不该来的。 “殿下,请用茶。” 那小太监端了茶盏送来置于他的手边,又恭敬的退了出去,并随手将房门带上。 顾飞扬腾的站了起来,大步向门口走去:“皇上呢?” 那小太监道:“奴才这就去回禀皇上,殿下稍安勿躁。” 他要开门,却赫然发现房门已经上锁! 骤然间,他额角青筋都凸了出来,用力拉了两下却不得其法。 “来人!来人啊!你到底是何人!胆敢囚锁于我!” 小太监没再回他的话,看样子人已经走了。 不知是太过着急还是酒劲上来的缘故,他只觉得心头燥的厉害,无来由窜起一股无名之火。 连带抓门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他环顾四周,大步往方才沏茶的耳房走去。 结果进去才发现,这耳房之内竟还有一人!却是身着薄衫,小脸泛红,躺在榻上的初沄公主! 刹那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很难不让人怀疑此事是皇上所为,这小太监是皇上的人,这里也是皇上日常休憩之处。 这是非要逼他和初沄公出成亲不成? 他赶忙退了出去,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与此同时,内心的燥热更甚一层,心头急跳,丹田之内一股火气云结,使他呼吸急促,口干舌燥! “不!不!”他转身去抓那沏好的茶水,却又怕其中有诈,一把泼在了地上。 额头冒出层层冷汗,他大步向门口走去,却觉得步履沉重的厉害。 然而,没等他走到门口,那门便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他睁着赤红的眸子看出去,踹门的却是子丑。 “殿下!世子殿下!”子丑扑上来抓他,他亦紧紧抓住子丑的手道:“快走!” 出去才看到二皇子萧洵正在和方才那个小太监掰扯:“皇上怪罪?皇上怪罪你让他来找我!我都已经是个庶人了!他还能把我杀了不成?那就杀吧!去去去!你滚一边去!我要和羡安喝酒!哪凉快哪呆着去!” “二殿下,二殿下……”小太监要哭不哭道:“奴才会被皇上责罚的啊……” “我先责罚责罚你!”二皇子说着便对着他肚子踹了一脚,将人踢的一个踉跄。 转而一脸担忧的看着被子丑搀扶出来的顾飞扬:“羡安?你没事吧?” “我像是没事吗?”他面堂通红,额上带汗,因为在极力克制着身体里的欲望,他的手和腿都在颤抖。 若非最后一分理智压制着他,他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抽鞭子了! “快快快!快走!”二皇子催促子丑赶紧带人走,一边不忘回头指着那小太监道:“你给我等着!” 待顾飞扬终于被子丑送回了营帐,他第一时间便去拿水桶里的水瓢,给自己泼上一瓢凉水。 秋日里的水虽不能凉的人打颤,但看他这个样子,萧洵还是一个哆嗦。 “羡安?你,不会是被下药了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听说殿下是个雏 “什么!”子丑急道:“什么药?有解药吗?可要属下找太医过来?皇上为什么要给殿下下药?皇上难道宁愿留一具尸首,也不愿放殿下回靖平吗!” 顾飞扬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能盼我点好?” 他说话的嗓音都有些沙哑,那一瓢凉水根本解决不了什么,又接连泼了两瓢,子丑看着那叫一个心疼。 顾飞扬深知自己到底怎么了,没吃过猪肉还没吃过猪跑吗? 混迹于京城纨绔圈这么多年,烟花柳巷也不是没去过,他当然知道自己被下了什么药,这药效来的正是时候,既霸道又刚猛。 可他是什么时候被下的药? 席间他吃什么也都十分谨慎,喝的酒也都是跟同桌几位大人一样的酒,连那小太监沏的茶都没喝一口。 到底是什么时候…… 他低头看了一眼袍子上的香灰…… “给,给我打一盆凉水来!” 子丑赶忙摆手道:“万万不可啊殿下!您要是病了可如何是好!要不,还是叫太医吧!” “费什么话?!” 二皇子拦住这上火的主仆二人:“这又不是毒药,太医那也没解药,除非自己发泄出来,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子丑这才明白是什么药,老脸一红:“那,那……我去叫美丽?” “你叫她做什么?!” “殿下叫奴婢?”美丽和明珠听到外头乱糟糟的,跟出了帐篷,恰好听到自己的名字。 “美丽,你来的正——唔!” 顾飞扬一把捂住子丑的嘴巴:“你给我闭嘴!” 美丽不得其解:“到底怎么了啊?哎呀殿下,你衣裳怎么都湿透了?脸怎么这么红啊?落水了?着凉了?” 明玉珠亦好奇的将他打量了一遍,又看了看旁边的水桶和水瓢。 “没你们什么事!快回去睡觉!” 他说着便推了子丑一把,转而对萧洵道:“多谢二殿下解围,殿下也回去吧。” “你真没事?”二皇子摇着手上的折扇,有点不太确定。 “没事!” “好吧……”萧洵道:“那我先回了。” 萧洵走后,顾飞扬也转身进了帐篷,不叫他们任何一人进来。 子丑哽咽的想哭,美丽却有些莫名其妙,明玉珠却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咱们回去吧!”美丽挽着明珠的手要回帐篷,她却道:“你先去睡吧,我问问子丑。” “好吧……不过他肯定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他这个人,警惕的很,有些事连我都不说呢。” “嗯,知道了。” 子丑这铁塔一样的身躯还在世子帐前原地转圈,一个大男人就差急的啃指甲了。 “顾飞扬今天怎么了?” 子丑咕嘟咽了口唾沫,打量着面前之人。 帐篷前燃着两盆火把,却是将她姣好的容颜勾勒的完美无瑕。 对啊!她也是女人!还是殿下喜欢的女人! “明珠啊,我,我平时对你怎么样?” “啊?”她不由失笑:“很好啊!” “是吧!很好吧!虽然殿下对你没我对你这么好!但你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吧!你,你去给殿下纾解一下!” “什么?” 她怎么有点糊涂。 子丑便对她附耳说道:“殿下被人下了药,就,就是那种药……得跟女人睡觉的,那种药!” 说完这话,明玉珠一个姑娘还没怎么着,他一个大老爷们就先红了脸和脖子。 “春|药?” “嘘嘘嘘!不要说出来!” 明玉珠险些没笑出声:“他这般警惕也会中了别的人计?”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没办法!” 明玉珠正色点头,顺便摸了摸下巴:“我虽是个女人,但也帮不上什么忙……” “帮忙的来了!” 他二人回头看去,只见二皇子萧洵正摇着折扇想,笑呵呵的去而复返,走路带风,那叫一个意气风发。 在他身后,还带着六个漂亮姑娘。 明玉珠这下彻底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唉?这么多漂亮姑娘?殿下从哪找来的?” “也没费什么功夫,合安郡太守本想将这几个美人送给父皇,讨好父皇,但父皇……你知道的,有心无力!” 此时不光明玉珠没忍住,那六个姑娘也没憋住。 只听二皇子又道:“父皇拒了,合安太守拉不下这个脸,又送我那去了,我本想着等走的时候再放她们自由,谁知道今天就用上了!怎么样?不错吧?” “不错是不错……”明玉珠道:“你确定世子殿下会要?” “哎?哪位世子?”其中一位姑娘含羞带怯道:“可是叫我们来服侍那北疆的世子殿下?” “听闻他是个妻管严,最是宠爱自己的世子妃,没想到来了这围场,竟然还……” 说着都嘻嘻笑了起来,二皇子赶紧摇摇折扇:“非也!是靖平世子!听过没?” “呀!是那位爷啊?!” “你见过?” “早先听过这靖平世子的美名,多少闺阁女子的梦中情人……却不想,奴家也能有幸侍奉这位英俊潇洒的年轻世子。” “若真是他,让奴家为他死也是愿意的。” 姑娘刚含羞带怯的表露心迹,就被子丑一声呵斥:“什么死不死的!你们!你们要都去,吃不消的是世子殿下吧!就,就只去四个就行了!” 明玉珠大骇:四个也不少啊! 二皇子道:“事不宜迟!都先去侍奉着!羡安喜欢谁自就留下谁了,你们各凭本事!” 姑娘们一听,高兴的同时又都拿着几分矜持,款款而行,步入账内。 不一会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莺莺燕燕:“世子殿下?” “奴家奉命前来侍奉殿下。” “奴家都是清白之身,若能与殿下一夜欢好,就是明朝被弃如敝履也是认了。” “就让奴家来为殿下更衣——” “滚!!” 一声怒斥,叫门口的三人都一个哆嗦。 二皇子摇扇子的手艺僵,便看到那几位姑娘已经掩面而泣从帐篷里出来了。 最后一位姑娘竟然还依依不舍道:“殿下就留下奴家吧,奴家定伺候的殿下周周道道!舒舒服服!” “再不滚,别怪小爷不客气!” “嘤——” 连最后一位姑娘也被赶了出来,子丑再次垮下脸来,萧源却是一脸遗憾:“唉,以前常听人说羡安还是个雏,我却不信,今日看来,好像真是!” 子丑又是老脸一红:“世子殿下一向洁身自好……” “那这可如何是好啊?总不能就让他这么受着吧?” “咳咳!”明玉珠干咳道:“据我所知……这发泄,不一定非要找女人吧?” 她伸出自己的五指,冲那二人挑挑眉梢。 萧源恍然大悟:“你,你是男人?” 明玉珠干笑:“不,女人。” “那……”他挠挠头,有点不知该怎么往下接。 明玉珠也不知该说点啥,毕竟在军中多年,而军中多是男子,这种事情,她虽没亲眼见过,但,但多少还是明白一点的好吗。 于是,三个人便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 最后还是二皇子败下阵来:“那我还是走吧!羡安自己纾解纾解,说不定就没啥事了,咱们也不必为他太过担心!你说是吧,子丑!哈哈!” 子丑亦是干笑,看明玉珠的眼神都有些别扭和尴尬:“也,也是啊……”“那这可如何是好啊?总不能就让他这么受着吧?” “咳咳!”明玉珠干咳道:“据我所知……这发泄,不一定非要找女人吧?” 她伸出自己的五指,冲那二人挑挑眉梢。 萧源恍然大悟:“你,你是男人?” 明玉珠干笑:“不,女人。” “那……”他挠挠头,有点不知该怎么往下接。 明玉珠也不知该说点啥,毕竟在军中多年,而军中多是男子,这种事情,她虽没亲眼见过,但,但多少还是明白一点的好吗。 于是,三个人便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 最后还是二皇子败下阵来:“那我还是走吧!羡安自己纾解纾解,说不定就没啥事了,咱们也不必为他太过担心!你说是吧,子丑!哈哈!” 子丑亦是干笑,看明玉珠的眼神都有些别扭和尴尬:“也,也是啊……”“那这可如何是好啊?总不能就让他这么受着吧?” “咳咳!”明玉珠干咳道:“据我所知……这发泄,不一定非要找女人吧?” 她伸出自己的五指,冲那二人挑挑眉梢。 萧源恍然大悟:“你,你是男人?” 明玉珠干笑:“不,女人。” “那……”他挠挠头,有点不知该怎么往下接。 明玉珠也不知该说点啥,毕竟在军中多年,而军中多是男子,这种事情,她虽没亲眼见过,但,但多少还是明白一点的好吗。 于是,三个人便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 最后还是二皇子败下阵来:“那我还是走吧!羡安自己纾解纾解,说不定就没啥事了,咱们也不必为他太过担心!你说是吧,子丑!哈哈!” 子丑亦是干笑,看明玉珠的眼神都有些别扭和尴尬:“也,也是啊……”“那这可如何是好啊?总不能就让他这么受着吧?” “咳咳!”明玉珠干咳道:“据我所知……这发泄,不一定非要找女人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不爱你了郡主 今年秋闱顺利圆满的结束,抛开徐旻之死不算,那确实挺圆满的。 不过在往年的狩猎过程中,有人中箭受伤或身亡也有发生,只是那些时候确实只是意外。 但这次徐旻之死却是一眼可辨的谋杀! 在这波谲云诡的权谋之中,他甚至都不能算是个角色,时至今日,已经没人能记起有他这么一号人,众人或兴高采烈,或依依不舍的开始收拾营帐,准备随扈回京。 明玉珠一早便是被这嘈杂吵醒的,天才刚蒙蒙亮,美丽还没睡醒。 她起身后便去找顾飞扬,但从近卫口中得知,世子一早就跟子丑出去了。 正纳闷他这么早会去哪,一转身,正好看到他二人从另一个方向回来。 “殿下可好些了?”她大步迎上前道:“昨夜睡的可好?” 少年郎下巴上冒着青涩的胡茬,眼眶通红,扫她一眼道:“还好。” “那……” 他却飞快错开身去,三两步回了帐篷。 “他……真的还好?”她问子丑道:“缓过来了吗?” 子丑有些难以启齿的点点头,又叹了口气:“皇上派太医看过了,已是无碍。” “皇上知道了?” “嗯,皇上晨起听闻此事勃然大怒,方才把殿下叫了过去和昨晚引路的小太监对峙,却不想那小太监昨夜不见了,也不知……” “到底怎么回事?小太监是做什么的?” 子丑这才想起她什么都不知道,本也没打算说的,但见她一脸焦灼,似乎真的在为世子担心,索性把昨夜之事都告诉了她。 明玉珠原本还以为只是席间有人恶作剧,或者是不小心导致顾飞扬中招,毕竟这种事情在花花公子中并不稀奇。 听子丑如是说了,她才知道顾飞扬昨晚经历了什么。 “皇上怎么说?” 子丑道:“皇上也是怒不可遏,还当场下旨,待初沄公主回宫之后永远禁足后宫,直到将来许配驸马。还好昨晚二殿下去的及时,否则若世子真的把持不住,和公主发生了什么……啧啧!” 这不正是他们喜闻乐见的吗? 那已经不是单纯的喜结良缘了,玷污公主,轻则是牢狱之灾,重则怕是要杀头。 就算公主愿意以身相许,顾飞扬要想离开京城也是不可能了。 “不会,”她道:“你伺候世子多年,难道不知他的为人?” 他就算伤了自己也不会轻薄公主。 子丑一脸惭愧道:“不管怎么说,这次是我疏忽了,反害的世子有此一劫。” “千防万防,小人难防。” 她远看向行宫的方向,在那里,五皇子正在指挥宫人将收拾的物品箱笼逐一装车。 子丑道:“我也得赶紧去收拾了,美丽起床了吗?再不收拾东西赶不上出发的时辰了。” 众人一顿忙活,在用了早膳之后,合安郡太守带着官员恭送庆章帝的龙撵回京。 明玉珠骑在马上,看着来时意气风发的顾飞扬一路上都有些蔫蔫的,不禁有些心疼。 策马上前道:“世子殿下?” “啊?” 他仓惶间看了过来,双颊一红:“干什么?” “殿下很热?” “不热。” “殿下若是热了就去车里坐一会吧。” “知道了。” 言罢又快马加鞭的小跑了两步,显而易见是想故意把她甩在身后。 这反叫她更加莫名其妙起来,原本还想问问他被人陷害的细节,但路上这几日他一直在躲着自己,反倒弄的她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莫不是他被人下药的狼狈被自己看见,少年人脸皮薄? 不至于吧?大丈夫岂会连这点厚脸皮都没有? 在驿站休息的时候,她给马儿喂了饲料,刚回桌前吃饭,顾飞扬就腾的站了起来:“吃饱了!” 言罢,起身跟陈鹏他们玩去了。 桌上剩子丑和她大眼瞪小眼:“怎么觉得殿下近来总躲着你呢?” “你也看出来了?” “看到你还会脸红!” “害羞?” 子丑摸摸下巴,最后摇摇头:“不至于吧,殿下脸皮一向很厚。” 她就说嘛!害羞两个字根本不能和顾飞扬画等号! 回程比去程要快,待庆章帝带着大部队回京,不少百姓也跟看稀奇事一样出来围观。 不少人趁乱偷偷回家去,顾飞扬却依然尽忠尽责的和众人送皇帝进宫才打道回府。 靖平王顾骁早就和成太医等在王府门口了,明玉珠见状赶忙翻身下马,殷勤的去帮美丽拆卸马车上装载的行李。 “你可终于知道自己要干活了,这几日我没伺候世子几次,尽伺候你了!”美丽一边打趣一边指使小厮将马车上的绳索解开。 行李堆的高,上头够不着。 明玉珠便踩着车辕飞身跃了上去,三两下解开绳索:“还不是你疼我,要是别人,早就不管我的死活了。” “唉,谁叫我心地善良呢!” 明玉珠凑上去冲她一笑,抱拳拱手道:“美丽姑娘人美心善,难怪殿下要给你起这么个名字。” “那是,殿下这叫慧眼识珠!” 美丽心花怒放,指挥众人把行李搬回府去。 明玉珠本抱了装衣裳的箱子却又被她拦下:“你身子还没好呢,让别人干,这是体力活,咱们不干。” “那我干什么?” “看着就行。” “……” 她真不是故意托懒的。 待回府后,顾飞扬和子丑已向顾骁简单交代了这段时间在围场发生的事情。 顾骁想了想道:“不让你回京,只会是皇上的意思,至于会是谁从中作梗,那就不知道了。” “一定是萧源!”顾飞扬想也不想道:“上次在银杏林他没能得逞,这次便要抓住秋闱的机会。” “徐旻之死起码不是他做的。”顾骁摇头:“你不是让寅卯安插了人手留意他吗?若真是他做的,寅卯那边多少会得知一些风声,更何况,这种粗糙的手法不是他的做派!” “那初沄公主呢?” “此乃皇宫内院之事,随扈的皇子、公主、妃嫔都有可能,哪怕就是皇上,也有可能,总之,目的就是留下你。” 顾飞扬咬紧后槽牙,心头郁结着一层怒火。 他在京城多年,还从未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往日众人对他哪个不是毕恭毕敬,就算和他不对付的,也是退避三舍。 如今一听说他要走了,魑魅魍魉便迫不及待的露出自己本来面目,想尽一切办法做他的绊脚石。 为一己私利也罢,为讨好上意也好,总之,现在放眼整个京城,竟只有当初与他不睦的同窗是真心盼着他走的。 顾骁又宽慰了他两句,让他不要胡思乱想,继而又让成太医给他看看身子。 “那等虎狼之药,最是亏身,”成太医打量着他道:“我观世子眼窝发青,瞳有血丝,近日都没能睡个安稳觉吧?可是还有余毒未清?” “咳咳!”少年郎双颊一红:“清了,没,没再有什么感觉了,就是这几日路上有些疲累。” 成太医却是不信,拉过他的手给他把脉,紧接着点点头道:“殿下年轻,精力充沛也是正常的,但不可耽于美色,少顷我给你开个药膳,补补精气神。” “谢谢成爷爷。” 子丑却笑道:“成太医有所不知,殿下并未和女子有什么肌肤之亲,也绝不会耽于美色!” “啊?”成太医扭头看顾飞扬道:“那你的毒……” 顾骁也奇怪道:“有解药?” “哎呀!解了就是解了!你们非要问什么?!有什么可问的!小爷!小爷还没成亲,怎么会和别的女人有什么!” 言罢便腾的站起身来,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的转身出去。 剩下众人在堂中面面相觑,怎么孩子大了反而还害羞了? 顾飞扬平时就是个走路带风的主顾,每一步都走的昂首阔步,但今天的他比平时还要风风火火,府上众人多日没见他了,打个招呼的功夫他人已不见了。 明玉珠也还没来得及叫他,不由有些纳闷:“一回府就躲着我?” 心头不快,索性追了上去,却见他入了祠堂。 祠堂之内虽吊着盘香,但却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当先依旧摆着她的牌位。 顾骁竟然忍下了,可见他也确实纵容这个孙子。 “世……” “郡主!”顾飞扬‘咚’的一声在牌位前跪下了,虽垫着蒲团,但那力道着实把她吓了一跳,一时间站在门口竟不知该如何张口。 “我对不起你!郡主!” 哈?哪里对不起我? “郡主……我,我本无颜见你的……” 所以,红布都不揭了? “但你在天上应该看得到我……” 你也知道自己在掩耳盗铃啊? 少年郎深吸一口气,肩头微微一颤,莫不是哭了? “郡主……我曾答应要娶你,可爷爷叫我娶亲,我,我差点食言!” 那也是没办法啊,是个正常人就不会同意孙子娶一副骸骨的好吗!本郡主不会怪你的。 “我告诉自己,虽然我要娶别人,但我心里只容得下你一人!” 多亏你没娶别人,不然对别人也太不公平了! 顾飞扬又垂下头去,沉默良久,忽然道:“没想到,我连这个承诺都做不到!” 门口的人不由睁大眼睛:说好的楷模!英雄!一辈子敬仰呢!我是哪里做错了什么吗?! “那日我被人下药陷害,想了一夜的,却不是郡主的模样!” 明玉珠一言难尽的看着这个高大的背影,十分想同情他一把,你要是把那画像上的‘门神’想一夜,能解毒?那我敬你是条汉子! “我对不起郡主……” 没事没事,本郡主原谅你就是。 “我想的是明珠!” “……” 第一百二十三章 狂悖君臣不孝子 明玉珠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祠堂的,走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正同手同脚,赶紧调整回来,并蹲在墙脚开始啃手指。 什么叫想的是她? 如果真是这个原因,那之前种种便也都说的通了。 看她一眼就脸红哪是热的,现在想来,竟似羞答答的小媳妇! 他也不是不想搭理她,而是无法原谅自己对郡主的背叛? 说的通,完全说的通! 看不出来啊顾飞扬,你怎么总能给人意料之外的‘惊喜’? 两人确实亲过,某种意义上也抱过,也说过娶不娶嫁不嫁的玩笑话,难道就是这样的日常相处,她给他传递出了什么错误的引导?从而使这大好青年‘误入歧途’? 那她罪过不是大了! 第二天再见顾飞扬的时候,他照例只和她打了声招呼,避开她的眼睛,兀自骑马去书院。 “你怎么还笑上了?”子丑后头道:“殿下不理你,你就这么高兴?” “也不是高兴,就是想笑。” 一想到顾飞扬昨日像个养外室被抓包的丈夫,被媳妇罚跪忏悔,要多后悔有多后悔,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她就忍不住想笑。 以至于到了书院她都忍不住看着顾飞扬傻乐,于是,当二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世子爷干脆恼羞成怒,再也不看她了! 今日汉白书院的课只有半天,只因下午是于夫子的课,他以一句下午有事,打发了众人往李家的演武场习武去。 临走之前还特意看了顾飞扬一眼,见他被众多同窗拉着,商量着要去哪个酒楼吃饭,竟不觉拧眉叹了口气。 “夫子?”明玉珠走在后头,帮顾飞扬拎着书箱,笑着向他打了个招呼:“多日不见了,于夫子。” “明珠……”他点点头,又负手笑道:“合安围场好玩吗?” “不错,就是惊吓远大于好玩。” “呵呵,你一个姑娘家应该不会喜欢打猎。” 明玉珠亦笑道:“夫子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于星河脸色一僵:“唉……徐家幺儿的事,我都听说了,虽矛头指向羡安,但既有公主做保,不难看出是有人在陷害他。” 顾飞扬被人下药的事情知者甚少,于星河肯定也是不知情的那个。 “夫子以为是谁呢?” “谁最想将羡安留下?” “自古以来,总是不乏跳梁小丑揣测圣意,往往最后弄巧成拙。” 于星河顿了顿,总觉得眼前这女人虽是笑着的,但眼底却淬着寒冰。 “我……” “明珠!”已经走到门口的顾飞扬回头叫她:“还走不走!” “这就来!”她对于星河点点头,也并不着急等他的回答,转身快步跟上顾飞扬。 于星河站在当场有些错愕,等到冷风一吹才一个激灵,这才发现偌大一个书院已经空无一人。 他亦转身离开,乘了马车就直奔五皇子府上去。 他在路上已经想了多种可能,若萧源真认他这个舅舅,便该跟他实话实说! 首先,徐旻到底是不是他杀的?目的何在?难道真是为了留住顾飞扬? 糊涂啊!怎么能为了这种事就杀人!而且还是将军之子! 留下顾飞扬又能如何?让整个靖平与他为敌? 他不由抓紧了衣袍,盼着这个外甥能给他斩钉截铁的一句话:不是我做的! 否则他就算去秦楚楼也无法纾解心头郁卒,亏他还这么相信萧源! 马车在五皇子府停下,门口侍卫道:“殿下晨起入宫朝会,还没回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来?”他推开侍卫道:“我进去等他!” 那侍卫却将大门拦的铁桶一般:“请恕小人无礼,殿下说了,他不在府上,谁人也不得入内,哪怕是于先生您。” 于星河震惊了:“于先生?我是他舅舅!” “殿下确实是这么吩咐的。” “他府上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不让人进去了!再者说来,我进去还能给他东翻西找不成?!我大老远过来,进去喝杯茶都不行?” “不行!” 侍卫也是说的斩钉截铁,险些没把于星河气出一口老血来。 想当初这个外甥跪在他面前,求他不要入仕为官,防止皇上起疑的时候,他几乎是含着血泪认下,只为这个外甥铺平一条通天大道! 也亏的他纯善仁孝,对自己也一直毕恭毕敬,以至于他虽郁郁不得志也从未后悔过当初那个决定。 如今还没当上皇帝呢,他这个舅舅要进门就这般不允? “好!那我便在这门口等着!我倒要看看,他回来怎么说!” 侍卫面无表情到:“请您自便。” “你!” 不过这都大中午了,萧源也该回来了吧? 不是萧源此刻不想回来,现在的他比任何人都想回府,尤其是看到坐在御书房前的人后,他恨不得扭头就走。 “二哥……” 能岔开腿大大咧咧的坐在玉阶前的,也便只有前太子,先皇后嫡子,如今的庶人,二皇子萧洵了。 萧洵冷哼道:“你来的正好,去,敲门!” 萧源看看他,又看看一旁引路的小太监:“真是父皇叫我来的?” 那小太监目光躲闪,摇摇头,又点点头。 萧源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御书房的门刚打开,二皇子就在他背后连推带抱的将人弄进了房中。 庆章帝身边的秉笔太监见了,脸色一白:“二殿下还在呢?五殿下要找皇上?” “对!父皇!”二皇子说着便拉了他五弟入内:“父皇!您就别躲着了!儿臣把话说完就走了!” 萧源叹了口气,他就知道,父皇不想见二哥,二哥专门拉他来当这个挡箭牌。 一路闯进御书房内室,庆章帝正靠在榻上唉声叹气,看一眼进来的儿子有些欲哭无泪:“你做什么?你是不是嫌朕命太长?迫不及待的催命来了?!” “儿臣不敢!儿臣比这世上任何一人都盼着父皇能长命八岁!”言罢一甩手,将五弟拉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父皇长命百岁,起码可以让有些蠢东西不至于祸国殃民!” 五皇子脸色一白,温顺的站在一旁。 “怎么就祸国殃民了?”庆章帝气的去摸桌子上的茶盏,直接就摔了出去:“你这不孝子!朕早晚有一天要被你气死!” 萧洵闪身躲过皇帝是攻击,冷笑道:“我就问父皇一句!给顾飞扬下春|药是不是你们干的!” “你!” “等一下!五弟!你来说!” 五皇子本就唯唯诺诺站于一旁,听到他问这个不免有些瑟缩,小心抬眼看了一眼皇帝,又看了一眼这个二哥,没吱声。 “好!既然不是你做的,那就是父皇授意的?” “二哥,是,是我做的,跟父皇无关……” “你呀你呀你呀!”他指着这个五弟恨不得伸手打他一顿,吓的萧源连连后退。 “你说你!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初沄不是你亲妹妹?啊?你把自己的亲妹妹往火坑里推?发生这种事!你让她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二哥有所不知,初沄本就爱慕顾飞扬,我也是鬼迷了心窍,一时行差踏错……” “你也知道自己行差踏错?她爱慕顾飞扬你就设此毒计?!你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若不是我去的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萧源被他斥责,更是头都不敢抬,一味的垂首恭立。 萧洵转而又看向庆章帝,这一国之君被他的眼神吓的一个激灵,几乎是条件发射的要拿靠枕挡在身前:“你!你干什么!你要造反不成!” “父皇!他是个糊涂东西!你也糊涂不成?!别以为我不知道,此事若没经父皇同意,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会去做!” “不,不是父皇,是我擅作主张,还请父皇责罚!” “你别说!让父皇自己说!” “反了!”萧平一拍小几,发出一声巨响,似乎在给自己壮胆:“就是朕授意的又能如何?朕这么做为的是谁!不就是为了,为了你们兄弟俩吗!这顾飞扬若回靖平!你皇爷爷的一番心血就将付之东流!削藩!何年何月啊!朕已经这把年纪了!还真能万岁不成?你们呢!啊?后世子孙该当如何!” “父皇!儿臣并不是说不能削藩!”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放顾飞扬回去的是你!现在又说这话!你这是不是出尔反尔!自相矛盾啊!” 萧洵叹道:“太爷爷平定战乱才几年?大沛安稳了才几年?如今老臣犹在,您就迫不及待的削藩!这让天下百姓如何看?岂不是寒了老臣的心?寒了百姓的心!若再有蛮夷侵犯!谁还能像当年四王一样为太爷爷抛头颅洒热血?!” “你懂什么!朕如今也是在循序渐进!这东洲不就是个很老的例子!你见东洲反了吗!百姓说什么了吗!” “东洲是东洲!靖平是靖平!” 庆章帝怒道:“那你的意思是!除了靖平!北阙和禹城就能动了!朕现在就去削他们!” 说着竟似赌气一般唤内监拿玉玺圣旨过来,似乎要急着写上一笔! 萧洵这次干脆直接夺了玉玺抱在怀中,苦口婆心道:“父皇糊涂啊!您这不叫循序渐进!您这就是急于求成!若非当年您一意孤行!禹城至于损失惨重?被蚩然攻破?!还让人家禹城郡主,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身披战甲,上阵杀敌!儿臣都没脸说您!” 第一百二十四章 谢父皇不杀之恩 庆章帝被儿子怼的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指着他的手也在直哆嗦。 “你!你闭嘴!” “儿臣还没说完呢!”二皇子又道:“如今我也是悔不该当初!当年我要有现在一半的胆量,也要做那振聋发聩第一人!后头也就没这些糟心事了!反叫父皇一步错,步步错!” “你别以为你是朕的嫡子!朕就不敢杀你!朕可不止有你一个儿子!” “来啊!你杀我啊!杀了我!你眼不见心不烦,我又何尝不是!” 眼看这父子二人就要吵起来了,五皇子萧源赶紧上前劝和:“二哥何必如此,在围场千错万错都是臣弟的错,还请二哥恕罪!也请父皇恕罪!千万不要因我伤了父子和气!二哥和父皇若不解气,干脆便也将我贬为庶人吧!” “你少在这里当和事佬!”萧源转头又指向这个五弟道:“你要真想当孝子忠臣就该向那些个死谏的言官一般!而不是张口闭口父皇英明!” “二哥教训的是。” “总之,我今天来就一句话!削藩!急不得!顾飞扬!必须走!” 他冷哼一声拱手道:“儿臣告退!” 退了两步又道:“儿臣谢父皇不杀之恩!” 言罢,不等庆章帝再找东西打他,他已经闪身跑出御书房外了。 萧源这才松了口气,甚至还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 庆章帝也并不比他好多少,他虽是一国之君吧,却也总活在儿子的阴影之中,一是他做太子多年,比他这个皇帝在朝中都有威望。 作为父亲,不是没为儿子骄傲过,但当这个太子开始挑衅他的尊严时,他又开始恨铁不成钢起来。 难道这世上都是人无完人? 为什么上天能给嫡子治国之才,就不能给他老五这样恭顺的性子呢! 但凡他有半点将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他也不至于当着百官的面把他废了不是!滑开国之大稽不算,还伤父子感情!勿的的让人笑话! “父皇……”萧源怯怯开口。 庆章帝平复了一下心情:“嗯,你还在啊。” “父皇,围场之事,儿臣有错……” “你没错!你就算有错,也是没成事罢了!” 萧源叹道:“是啊,若是当日事成,就算二哥今日再如何生气,顾飞扬起码走不了了。” “别告诉朕,你就这点手段?” 萧源赶紧摇头道:“儿臣明白父皇的意思,儿臣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留下他!” “去吧去吧!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务必要一击即中!否则,下次那不孝子再来,你就等他处置你吧!” “是!”他扮出胆小怯懦的模样,不过是在庆章帝面前上演一出畏惧兄长的戏码。 那虽是他的兄长,虽曾贵为太子,但如今也不过是庶民一个,只要他愿意,随时要了他的命都如捏死一只蚂蚁,还怕他处置自己? 也是可笑! 从宫中出来,坐在马车上,他一想到方才被一个庶民喷的狗血淋头,就越发郁结难抒! 恨恨一拳打在马车上,马车突然停下。 他道:“怎么不走了?” 只听马车外面有人笑道:“五殿下,搭个便车吧!” 一听这声音,他眉头又不由蹙紧,掀开车帘道:“进来吧。” 北阙王世子达奚烈兴高采烈的上了车,刷拉一声展开自己随身的黑色折扇,笑呵呵道:“五殿下,真是好巧啊,又遇上了。” 萧源亦勾唇而笑,全然不似方才独处时的阴骘。 “与其说是巧,不如说是世子给面子,让我这简陋的马车也能蓬荜生辉。” 达奚烈哈哈一笑:“为了避免被有心之人闲话,在围场上,一直没能与殿下寒暄,殿下不会怪罪吧?” “怎会,你我是该避嫌……免得将来你回北阙,反叫人怀疑上我,那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哎呀,瞧我这榆木脑袋!”达奚烈自责的用扇子敲头:“下次我记住了,绝不当街拦殿下的马车!” 五皇子点头而笑,反倒令人如沐春风。 只听达奚烈又道:“不知殿下可还喜欢区区不才,在围场送的大礼?” “什么大礼?”萧源故作糊涂。 达奚烈挑挑眉梢,笑容满面:“殿下说呢?” 萧源忽而大惊道:“你是说?徐!徐旻!” “我还以为,殿下早该猜到我了才对,上次不是跟殿下说了吗,投名状……” 萧源却好似受到了天大的惊吓:“你怎么敢……那可是徐将军的儿子!他何其无辜!” “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以来,成事者的王座之下不知堆积着多少无辜之人,殿下有时候也不能太过心慈手软,反会叫我觉得自己是不是追随错了人。” 萧源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拧眉说道:“你就算把,把徐旻杀了,顾飞扬也还是全身而退了,他远比你想象的要聪明的多。” “聪明什么!”达奚烈冷嗤道:“不过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罢了,若没有初沄公主,他想洗脱罪名可没这么容易。” “这么说……初沄真的是在包庇他,我还以为他们……”一想到这个不成器的妹妹,萧源又是一阵懊恼之色。 达奚烈宽慰他道:“虽说我这投名状没送成,但也并非全无收获,起码让靖平王府和虎贲将军府有了不世之仇,这世上,又多了一个想要顾飞扬死的人,殿下不应该高兴吗?” 高兴虽高兴,但他要怎么告诉他,为了让顾飞扬明明白白的坐实杀人的罪名,他派人去截杀徐达反被顾飞扬的人救了。 让原本对顾飞扬恨之入骨的徐达反而变得立场不明起来,恐怕要挑起他二人的争端还得再加一把火才行。 车马辘辘,碾着京城的青石地砖一路行至五皇子府门前。 达奚烈道:“殿下放心,这投名状,我一定会送给殿下!待我将来平安北归,你我二人联手,这天下还不是殿下的囊中之物?” 萧源亦微笑点头:“世子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才是,被人抓了把柄,可就得不偿失了。” “哈哈!殿下放心,这都是我一意孤行!与殿下无关!” 跟聪明人说话,往往不需要太费口舌。 杨箕掀开车帘,请二人下车,顺便对萧源使了个眼色。 其实不用杨箕暗示他也看到了,于星河竟等在了他的门前,正双手环胸的看着他。 “呦!这不是咱秦楚楼的状元郎,于夫子吗?”达奚烈兴致勃勃的去跟于星河打招呼:“幸会幸会!” “呵!我当是谁,秦楚楼的常客,达奚丽?” 达奚烈面色讪讪,刷的展开自己的折扇,把内里反给他看:“达奚烈!” 于星河白他一眼,又对萧源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知道我在这等了多久了吗!” 达奚烈幸灾乐祸道:“哎呀,五殿下要被舅舅训斥了,我还是先行告退吧!” 言罢便大摇大摆的离开,临走不忘朝于星河挥挥手,做了个喝酒的动作。 “你跟他怎么混在一处了?”于星河没好气道:“好人不结交一个!” 萧源才在宫中受了一肚子气出来,到了自家门口还被他劈头盖脸一顿数落,立时脸色一黑。 “他好歹也是北阙王世子。” “什么北阙王世子,明明胸无点墨,却总喜欢附庸风雅,人前背后不知被多少人当猴看,连秦楚楼的姑娘们都瞧不上他!” “舅舅既然是秦楚楼的状元郎,何不眠花宿柳去!到我这门前晃悠什么?” “你!”于星河这才听出他话中带刺,不由怒道:“怎么跟我说话呢,你交友不慎,还不能让我说两句了?我好歹是你舅舅!” “能!怎么不能!遑论你是我舅舅,就是那路边上的庶民走卒都可对我指手画脚!你不是说达奚烈被人当猴看吗!没人瞧得上他吗?想来,我也是这样的人!” 于星河不由怒道:“你胡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你是这样的人了!我不跟你扯!我等你这半天是有话要问你!咱们是在这大街上问!还是进府上说?对了,他们不让我进去,到底是不是你下的命令!若是,也就罢了,若不是,你得替我好好管教管教他们!” “就在这里说吧!” 这几个字险些没把于星河噎死,他自己等了半天一肚子气还没撒呢,这小子倒好,不给他口热茶,反而先对他撒起气来了! 可谁叫他是长辈呢!不跟他一般见识! “好!我且问你!徐旻之死,是不是你干的?” 萧源这才微微眯了眸子,正色看他:“你问这个做什么?谁叫你问的?” “我就问问还不行了?你是我外甥,顾飞扬是我学生,我不能问?” “呵!我没记错的话,舅舅您只是一个区区汉白书院的夫子,什么时候管起大理寺的糊涂案了?若你一定要断这桩案子,不若进大理寺来的方便,秦楚楼的状元郎?” 今天的外甥很不对劲,跟他认识的外甥简直不是一个人! 于星河一脸震惊的看着他,以至于一时间竟忘了出言反驳。 直到萧源负手入府,他才气急败坏的在后头叫道:“你以为老子进不了大理寺吗!老子当年若参加了会试!莫说大理寺了!位列三公也不在话下!” 然而萧源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留他在原地气急败坏无处施展!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此人像玉珠丫头 “本王已经想好了,这几日若找不到玉珠丫头,就先送扬扬回靖平,再留些人手继续查找,等人找到了,这些人便都留给你,将来,你们行事也方便些。” 顾骁和董天知慢慢向后园走去,边走边道:“本王在这,还能大张旗鼓的满城找人,若本王走了,你有把握找得到他吗?” 董天知也不确定的摇摇头:“不过,郡主应该会来找我。” “她安然无恙自是可以来找你的,若是遇到了麻烦,还怎么找你?比如,旧伤复发?被人认出来了?” “属下就是有此担心,才想早点和郡主会和……” 顾骁叹了口气:“这丫头在禹城的时候不仅杀伐果决,还善于隐忍,最有主见,你与其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找到人后怎么把她留下来吧!” “是……” 顾骁又道:“本王说这些也是白费,扬扬能不能顺利离京都是个问题,若皇上真想留他,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还有五皇子!”董天知道:“围场种种王爷还没看出来吗?那五皇子最是心机叵测,属下怀疑,东洲覆灭,也和萧源有关。” “你怀疑没用,凡事终要讲究证据,就好像你说他害死了玉珠,也得拿证据!” 董天知悻悻垂首,证据,他自是拿不出的。 “王爷?”管家老余刚从后园的圆门出来就碰见了顾骁,赶忙作揖道:“王爷怎么有空到后园来?” “没事,我来看看扬扬的马,还有一匹是禹城郡主的?” 老余呵呵笑道:“确实,世子殿下宝贝着呢,不过来老奴看来,怕是那些个财迷心窍的奸商,又在迷惑殿下。” “是真是假本王还不是一看便知?前几日看他从围场回来骑着,远远打了一眼,好像真有点像。” 老余忙道:“那老奴带王爷过去!” “不用,你忙你的,本王随便走走,随便看看。” 老余退下后,他和董天知也迈步入了后院跑马场。 董天知道:“属下也是来了京城才知道,原来京城这些人都如此敬重郡主,给郡主修建香台,还自发悼念,连郡主的遗物都有人追捧。” “这遗物啊,十有八九都是他们弄来骗扬扬的!也就欺负他有钱好骗!早就听说他买了匹马,原本我也没当真,走,去看看。” 二人说着便去了马厩,马夫却说马被人骑走了,在马场上。 顾骁纳闷,谁这么大胆? 要知道,郡主的遗物他孙子轻易不让人碰,为此还建了一个鬼什么楼的!按理说这马更应该宝贝才对! 结果等俩人看到骑马的人后,第一个动作就是去揉眼睛。 “天知啊……”顾骁不太确定道:“我是不是太想玉珠那丫头了啊?我,我怎么好像看见她骑着疾风在向我奔来呢?” “属下好像也看到了……不!什么叫好像啊!那就是!那就是郡主啊!王爷!是郡主!” “什么!” 董天知抓住顾骁的胳膊,摇的飞快:“王爷!真是郡主!郡主来了!我,我,我先去把她拦下来!别一会跑了!” 没等顾骁反应过来,那董天知便纵身一跃,跨过马场的围栏,健步如飞的向着纵马之人奔去。 明玉珠今日本没打算来跑马,但看马厩里疾风恹恹的刨着蹄子不免有些心疼,虽然不能带它出府快活,但跑两圈总归是聊胜于无。 “早知道不带你去合安围场了,回来就无精打采,原先天天把你困在家里也不见你这样。” 正揉着疾风的脑袋自言自语,就听后头传来一声高呼:“停下!快停下!” “吁——”她收紧缰绳回头一看,不由惊道:“师父?你怎么在这?” 董天知已经追上了她,有些气喘吁吁道:“你,你怎么这?还有疾风!疾风怎么在这?” 她正要解释,却见靖平王顾骁正快步向她走来,心头一凉。 完了,藏不下去了! 于是乎,当顾骁把书房大门一闭,明玉珠一人面对两双愤怒的眼睛时,她习惯性的想找杯水给自己壮壮胆。 “胡闹!简直胡闹啊!”顾骁一边气的吹胡子瞪眼,一边重重将一盏茶放在她手边:“你说你!你说你!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啊?!这里是京城!你也不怕有人认出你来!” 她喝了口茶,缩缩脖子道:“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王爷与我重逢的第一句话便是训斥?” “我!”顾骁瞬间红了眼眶:“你这臭丫头!你知不知道,我在靖平听说你出事了险些没死过去!要不是王府门口拦着人,我当场就要点兵给你报仇去!没去成,我也恼啊!也气啊!恨不得把那些个蚩然兵撕碎了事!” 说着背转过身,恨恨一拳打在桌上,缓和自己的情绪。 董天知听了也不禁动容,眼眶亦红了大片。 明玉珠起身上前,张开手臂抱了抱这位花甲老者,一如多年来每次重逢的时候一样:“对不起……让顾爷爷担心了……” “臭丫头!”顾骁抬手,想用力拍拍她的背,却又怕牵动她的伤,只好轻轻拍了拍:“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我当时还在想,是自己的命太硬,还是你们的命太薄?怎么尽是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儿子和儿媳之死已是他一生的痛,对明玉珠,他多年更是视如亲生孙女一般,谁料竟也发生如此不测。 “您的福气这不是来了吗?等顾飞扬回到靖平,您就可以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了。” “我最大的福气就是你们都活着!都好好的活着!以后长命百岁,活的比我还要久!” 明玉珠回以一笑,眉眼弯弯:“您放心!世子的面相一看就是长寿的!” “你也是!”顾骁道:“我都听天知说了,你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日后好好将养,你还年轻,多重的伤都能长好!而且我还认识一个神医!叫她治你!治不好我就跟他绝交了!” “顾爷爷,这神医是不是姓成?” “你怎么知道!”顾骁吓了一跳:“你认识?” 她干笑:“我不认识,架不住您孙子认识……” 顾骁大惊:“什么情况?对了,你怎么在我府上!还穿着小厮的衣裳!骑着疾风!” 明玉珠抿抿嘴,不急不缓道:“这话从何说起呢……” 她只得从进京第一天如何和师父走散,又如何听闻爱马被卖,如何抢马不成反被你孙子抢了人的事,一一和顾骁说了。 包括在王府这段时间一边当顾飞扬的小厮,一边借着他的身份结识了许多人,下一步计划就是等顾飞扬走后,成功打入五皇子萧源的交友圈,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收获。 这话莫说董天知听了震惊,就是顾骁也直呼大胆。 “你以为这里是禹城吗!天子脚下,若被皇上发现你诈死?这可是欺君的死罪!你灵位还在太庙里供着呢!你让皇上怎么办?” “不怎么办啊!”她道:“皇上如果磨不开面子,我就当场再死一死好了,反正也是命不久矣。” “……” 顾骁没生气,但他心疼的一抽一抽的,他抹一把眼睛道:“是我不好……去年你战死沙场,我也没能为你做什么,如今,反叫你一个丫头,承受这许多……你放心!这次!你要的真相,顾爷爷给你找!你要的公道!顾爷爷给你讨!” 能叫一方霸主,一代枭雄靖平王说出这样气壮河山的话来,这天下应该没几个人了。 但明玉珠听了却是避之不及:“顾爷爷您不能这样,凡是总有个轻重缓急,我之所以不想跟您相认,不想跟您见面,怕的就是您非得揽下这事!” 言罢看一眼董天知,后者有些无措:“若非,我总找不到你,不知你安全与否,也不会来找王爷求助。” “我知道师父也是为我好,但您真不该叫靖平来蹚这浑水,顾爷爷,您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带顾飞扬回靖平。” “不!别说你还活着,就是之前知道你已经不在了,扬扬也在想办法帮你报仇,他和你一样,一直认为五皇子萧源嫌疑最大!” 和顾飞扬相处了这么久,明玉珠何尝不知他是什么态度。 但她还是坚持摇头:“这是我的劫,也是禹城的劫,靖平在您和顾飞扬的手上,起码可保上百年无忧,您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哪怕四王最后只剩下一王,朝廷也不敢轻易动他们。 “什么靖平不靖平,藩王不藩王的!对本王来说狗屁不是!”顾骁怒道:“要不是靖平还不安稳!各方势力还在胶着!我真想把王位交出来了事!也省去这些个麻烦!你听好了,玉珠丫头!顾飞扬是我最亲的孙子,你就算不如她,那也能排个外孙位置!没道理我连自己亲外孙的死活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不行!除非我先死了!” 明玉珠知道自己三头牛拉不回来的性子像谁了,竟和这个‘外公’如出一辙,到底也是哭笑不得。 “那您是不打算回靖平了?皇上可是会怪罪的。” “我走可以,扬扬留下!让他帮你!” “不!”她脸色一白,抓住顾骁的手道:“顾爷爷,我本就是个将死之人,拿我,换顾飞扬的未来?您可真够狠心的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孙子配不上你 顾骁也觉得不太好,拧眉道:“此事也并非全然无解,皇上自是不想让我们爷俩回靖平,只要我们还在京中,便能帮你一时,其余的事,以后再说。” “顾爷爷……” “总好过你无头苍蝇一样来的快些吧!” “郡主,”董天知也道:“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 明玉珠无法,只得点头同意:“如此,倒要叫您为我受累。” “这话说的!都是一家人!生分!”顾骁见她松口,马上高兴道:“你跟扬扬在一块这么久了,怎么憋得住不告诉他呢?” 明玉珠想说,她好几次都憋不住了,但一想到他得知真相之后说不定反而会退避三舍,便也没那么想说了。 “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 “那你天天听她嚷嚷着要娶你,你不想打他?” “什么!”董天知道:“世子要娶郡主?我怎么不知道?” “没有,他说笑呢,师父你以后要是听他这么说也不必当真。” 顾骁却道:“可不是说笑啊,我看他,认真的很呢。” “顾爷爷……”她哭笑不得:“他少年意气,心血来潮,不过就是一时发疯,您阅遍沧桑,历经人世疾苦,总不可能跟他一块发疯吧?” “咳!”靖平王干咳一声,胡子微微抖动道:“其实啊,我不是没想过……可我,又怕你看不上扬扬,他这孩子虽然聪明,果敢,还有一腔热血,可总是有些配不上你!” 董天知惊讶的看向他道:“王爷,您这什么意思?” “啊?不,不是拒绝的意思,我是真心的!我真心喜欢玉珠丫头做我孙媳妇!但我也真心觉得扬扬配不上她!真不是那种拒绝的意思,就真的真的是这个意思,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明玉珠连连点头笑道:“我知道!咱爷俩说话何必拐弯抹角。” “唉!就是!就是啊!天知你就是想的太多!” 董天知嘟囔道:“属下也没有想很多……” 只听明玉珠又道:“且不论我时日无多,就说我如今身份敏感,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我还是希望王爷暂时不要将我的身份告知顾飞扬。” “啊?”顾骁纳闷道:“你打算一直瞒着他?” 一直瞒着也没什么不好,她的死亡已经给他带来过一次伤痛,何必再来一次。 若将来二人分道扬镳,前路不见,就当从未相逢吧。 顾骁能明白她的心情,点头应下:“听你的!不过让你当他的丫鬟,还给他驯马也太委屈你了,要不,我管他把你要来,你以后要做什么事也便利些。” “委屈倒不委屈,顾飞扬待我挺好,美丽也从不叫我干活,子丑还给我做好吃的,自我入京以来,他们真带我长了不少见识。” “呵呵,扬扬那孩子没什么架子,时间一长了你就会发现,他很好相处!” 董天知却有些不乐意道:“郡主和世子本该是平起平坐的,若论上郡主的军功,世子见了郡主还要行礼。” 说起行礼,明玉珠又忍不住想笑:“他远比你想的要殷勤!” “是吗?” “上香算不算?” “……” 顾骁哈哈笑了起来,他这才想起祠堂里那块牌位,当初没阻止孙子胡闹,现在还真没借口将牌位挪出去,不过好在他们都是军武出身,生生死死早已看破,便也不忌讳那些。 顾骁这厢正在琢磨怎么能不动声色的留在京中,皇上那边又有了新的旨意。 说什么,今年京城禁卫军想在年轻后生中选拔合适的人选去神武营历练,合安围场表现优异者可直接入选。 此话一经传出,整个汉白书院都沸腾了,纷纷恭喜陈鹏,这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个好机会! 神武营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天子禁卫!在内,可守京城安危,护天子周全。 出外,则是天子的一柄利剑,剑之所指,所向披靡! 但凡男儿有从军之志,无一不首选神武营,一来这神武营确实能磨炼人,二来,将来在京中加官进爵,娶妻生子,还可留在父母身边,何乐而不为。 陈鹏听他们怂恿,内心虽然有些小期待,但依旧嘴硬道:“老子不稀罕!老子的梦想是像郡主一样大杀四方!守家卫国!神武营再怎么厉害,施展的手脚也太短了些!” “谁说短了!早先五皇子去东洲平乱的时候,若无神武营相助,哪能这么顺利!” 李乔冷哼道:“万里兄!你那都是妇人的短见!如今的神武营可跟以前大不相同,我爹自从接手了神武营,那可都是往正规军队方向发展的。进可上阵杀敌,退可守住城池,但凡有人要进去,不论你出身高低,先给你折磨一身筋骨,还要逼你学兵法兵器!绝对磋磨的你死去活来!” 如此一说,众人倒抽一口冷气,又纷纷劝陈鹏不要去了。 顾飞扬坐在春晖堂后头晃着手上的笔杆子,却听的津津有味。 明玉珠托着腮给他磨墨:“殿下想去吗?” “不去。” 明玉珠又道:“殿下不是一直想要从戎?” “小爷要回靖平打仗去,可不是跟他们在这过家家!” “就去年!去年京郊那伙贼寇你们知道吗!从东北一直流窜至此,沿途多少郡县,派了多少官兵都拿他们束手无策,我爹!直接就派了个底下的小喽啰!将他们碾死了!” 李乔刷拉一把展开手上的折扇,坐在桌上翘着腿,得意洋洋道:“你们还敢说神武营没用吗?不是我吹啊,哪怕你以后真要往边疆打仗去,在神武营学的东西,也够你们受用终身的!” 有人打趣道:“既然如此,李二公子,你怎么不去啊?” “对啊!叫你爹开个后门,把你弄进去呗!” “我?”李乔冷笑出声:“本公子一身的细皮嫩肉,哪经得起那等粗鲁的打磨!叫我去当兵?训练?习武?信不信我当场死在老爷子面前!” 众人哄堂大笑,不过倒有几个嚷嚷着,若有机会定是要去磨炼磨炼。 陈鹏也有些蠢蠢欲动,下学之后不着急跟明泽往兵部尚书家里去,反留下等顾飞扬。 “羡安,神武营招人进去历练,你去不去?” “小爷不定哪天就要离京了,不去!” 他一向高冷,陈鹏也没再说什么,摸摸鼻子自讨没趣。 正要走,就听顾飞扬又道:“你想去吗?” “有点想……”他嘿嘿笑道:“我读书不中用的,虽然辛大人也赏识我,觉得我多少能考个功名出来,但我怕,到时候什么都没有,反叫我爹……” 他爹一直不待见他,就算考中,但凡没个好成绩也要被奚落一顿、 顾飞扬道:“那你想去就去啊,这么婆婆妈妈,一点也不像个男人!” “那你觉得我行吗?神武营能收我吗?” 顾飞扬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蹙眉道:“不是我觉得你行不行,你若一开始就不相信自己,那还不如不要去丢人现眼的好,左右去了试试也不会怎样。” “那我去试试?”不知为何,听到顾飞扬的支持,他竟好像吃了颗定心丸一样。 加上他在合安围场取得的好成绩,进去应该不难。 顾飞扬把他安慰好了,自己则一路上都有些闷闷不乐,刚回家就听美丽对他说道:“殿下,王爷在书房等你呢,好像有什么事情要说,您快过去吧!” “爷爷找我?” “嗯,如果奴婢没猜错的话,应该不是什么好事……王爷看上去有点生气……” 美丽小心翼翼的说着,冲书房的方向努努嘴。 “我去看看。” 眼下最坏的事情就一个——皇上不让他回靖平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小爷教你学做人 “咳!找到了!”顾骁干咳一声,故左而言他:“那你收拾收拾,准备准备吧,看看上头什么时候来消息。” “好,对了爷爷,您丢的到底是什么宝物?既然找到了,给孙儿看看吧。” “你这孩子!”顾骁道:“怎么就没你不想看的!” 顾飞扬一脸无辜:“您就我一个孙子,将来什么都是我的,我提前看看怎么了?” “这,这个宝贝可不一定是你的!”顾骁没好气的挥手:“走走走!今天就这个事儿!” 言罢已经自顾自的拉开书房的门,外头子丑和明玉珠正齐齐向他们看来。 顾飞扬赶紧张开手臂拦住他的视线:“那什么!爷爷!这,你,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啊?” “就,就,她……”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早先明珠虽然和爷爷见过面但也是只是扮作男子而已,此刻虽穿着小厮的衣裳,但未做刻意的遮挡,依旧能让人一眼看出她是女子。 “哦……这谁啊?”顾骁故作疑惑:“你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姑娘?你喜欢这样的?” “她!”少年郎耳根一红:“她,她就是我跟您说的,那个江湖上的朋友,我养马的小厮,明珠!” 明玉珠亦笑,拱手道:“见过王爷。” 顾骁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不错啊!行走江湖的?还会养马?” “王爷见笑了,会点皮毛。” “是你谦虚了,本王观你身姿笔挺,腕上有力,举止从容,不吭不卑,想来,你身份远不止一个马夫这么简单吧?” 明玉珠苦笑不迭,对顾骁说道:“王爷果然是慧眼如炬啊!” “呵呵呵!”慧眼如炬的某王爷转身就对孙子说道:“你这马夫很不错,我要了!送我那,给我使唤!” “不行!”少年郎拒绝的同时赶紧拦在二人中间,斩钉截铁道:“明珠每日还得陪我去读书,您不知道,自从有她,孙儿的课业日渐长进了许多!” 顾骁道:“长不长进有什么要紧!再说,你要去了神武营便用不着去汉白书院了!这人,我要了!” “不行!”他都快急红了眼:“您找多少人伺候都无所谓!就是明珠不行!” 顾骁怒道:“你小子!反啦?” “反了!”世子爷可不怕他,一把拉了明玉珠的手转身就走:“不行就是不行!” “哎!” 明玉珠更是哭笑不得,临走之前不忘回头冲王爷和师父挥挥手,结果又被顾飞扬狠狠拉了回来。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他才把人松开,狠狠警告道:“小爷可是给了你银子的!别想着甩脱小爷去伺候别人!” “我没那么想。”明玉珠一脸坦荡道:“您没见我都没答应王爷吗?” “这还差不多……” 明玉珠又道:“对了,王爷说你要去神武营了?真的假的?” “我早该想到的,皇上这个时候把神武营推出来,就是想拖延我回靖平的时间。” “那殿下能带我一块去吗?” “当然不行!想什么呢!”顾飞扬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虽也不至于就像秦楚楼那些个姑娘一样酥胸颤颤,但也能一眼看出是女子好吗! “神武营不收女子!” 明玉珠锲而不舍:“我可以女扮男装!早先扮相你也看了,轻易不会被人识破!” “那也不行!那可是军营!一窝蜂的都是臭老爷们,言辞粗鄙也就算了,更衣洗漱多不方便!到时候你再后悔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都习惯了。” “习惯什么习惯!跟咱们王府可不一样!”顾飞扬拧眉看她,又不禁怀疑道:“你去神武营图的什么?总不可能是去给自己找小相公的吧?” 明玉珠将鬓发掖在耳后:“怎么,不行吗?” “想都别想!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同意的!你给我老实在家呆着!等小爷回来洗手奉茶才是正经!” 明玉珠失笑,每日逗逗世子爷,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没几日,禁军神武营在京中年轻子弟中招人历练的告示便贴出去了。 以往禁军招人都是每年春季会试出榜之后,一来,春季征兵也是传统,二来,给会试落榜的学子一点别的路子。 当然,那些想来年再考的另当别论。 一旦入伍就是禁军的人了,轻易不得擅自退伍,除非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但今秋招人就十分不同,说是皇上秋闱有感,感觉京中子弟一年比一年懈怠了,秋闱的成绩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其中尤其点名批评顾飞扬,以前少年意气,总要拔个头甲,今年连前十都没进,皇上表示你要这样,我还真不放心将靖平的边塞的安危交到你手上! 于是,打着这样的幌子,靖平世子顾飞扬甚至不用考校,直接入选。 其余众人提交了个人档案,又经神武营几位副将的考校,最终报名三百多人,只选了不到五十。 春日征兵是从士卒做起,但这五十人一进神武营就专门跟着各方参军历练,据说这也是神武营统领李恕的主意。 说是要培养专项人才,顾飞扬不懂,他对自己没能如愿成为一名光荣的士兵有点遗憾。 但很快他也就不遗憾了,因为他不仅要跟其他士兵一起做日常操练,还要学比他们更多的东西,一时间真有些热血沸腾。 入伍第一天,往神武营护军统领处递了铭牌,一屋子人本在插科打诨翘着二郎腿嘲笑近日新来的王公贵族,一个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 结果门口来了个高高大大少年,几乎挡住了一半的光影。 那护军统领微微眯了眸子,喷出嘴里的瓜子皮道:“哪里来的?叫什么?铭牌何在?” 顾飞扬大步入内,左右打量了一圈,又低头看他们一个个形色猥琐,塌肩翘腿,和那街头晒太阳的乞丐如出一辙,不禁蹙紧了眉头:“常听闻李家父子治军严明,却不想内里去是这样的!” “嘿!你找死是不是!知道爷爷们是谁吗!刚进门就敢大言不惭?” “呵!仗着家里有权有势是吧?老子告诉你!你就算是皇亲国戚!进了这神武营都不好使!乖乖跪下给老子磕个头,老子便既往不咎!看你是个娃娃,不跟你一般见识!” “否则打你屁滚尿流!” “不长眼的小东西!” 顾飞扬眉头愈发收紧,一只手本已按上了腰间的长鞭,但一想到临来之前明玉珠叮嘱过他,让他千万克制自己的脾气,莫要给皇帝增加什么把柄。 如此一想,索性作罢:“小爷来领东西,你们谁是管事的!” “你爷爷我!”护军统领又呸出一口瓜子壳道:“领也不是不行!先跪在地上叫两声爷爷!” “没错!赶紧的!爷爷们今天心情好,就不收拾你了!” “做我爷爷?你们也配?” 他一把抽出腰间的长鞭,手腕一转,便将那当中的桌子劈成了两半。 但听‘轰隆’一声,众人都愣住了。 紧接着有人反应过来:“这!这……难道是……” “妈的!你他妈找死是不是!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这神武营的规矩!” 护军统领一把摔了手上的瓜子,抄起一旁的长枪就向对方刺去。 顾飞扬连退两步将人引出门外,手上长鞭一卷,避开长枪的攻势,随即反身打出去,却是抽中对方双腿,迫使他双腿一软,径直跪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对方大怒,直接拿着长枪就刺了过去,招招狠辣,直逼顾飞扬的命门! 世子爷可不怕他,一边反身避开,一边凝眸看着他的招式。 一时间,小小的院子围上来不少人,都在看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妈的!你他妈找死是不是!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这神武营的规矩!” 护军统领一把摔了手上的瓜子,抄起一旁的长枪就向对方刺去。 顾飞扬连退两步将人引出门外,手上长鞭一卷,避开长枪的攻势,随即反身打出去,却是抽中对方双腿,迫使他双腿一软,径直跪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对方大怒,直接拿着长枪就刺了过去,招招狠辣,直逼顾飞扬的命门! 世子爷可不怕他,一边反身避开,一边凝眸看着他的招式。 一时间,小小的院子围上来不少人,都在看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妈的!你他妈找死是不是!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这神武营的规矩!” 护军统领一把摔了手上的瓜子,抄起一旁的长枪就向对方刺去。 顾飞扬连退两步将人引出门外,手上长鞭一卷,避开长枪的攻势,随即反身打出去,却是抽中对方双腿,迫使他双腿一软,径直跪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对方大怒,直接拿着长枪就刺了过去,招招狠辣,直逼顾飞扬的命门! 世子爷可不怕他,一边反身避开,一边凝眸看着他的招式。 一时间,小小的院子围上来不少人,都在看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第一百二十八章 好男儿就当兵去 “殿下!世子殿下!小人不敢了!小人再也不敢了!”跪在地上的人瑟瑟发抖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请殿下恕罪!” 顾飞扬长身玉立于院中,一杆长枪压在他的背上,星眸凝光藏着几分冷厉,却又百无聊赖的一拍长枪,收将回来。 那地上的人终是擦擦冷汗,松了口气。 “大人请起,不过是比试切磋,承让了。” “不敢,不敢。”对方讪讪起身。 人群之外,禁军南门统领李都看少年郎意气风发的吊打了他的手下,不由笑道:“羡安不愧是羡安,一来就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大人!”众人一看李都来了纷纷退让开来,方才被打倒在地的人更是灰溜溜的迎了上去。 “李大人……” 李都冷睨他一眼道:“刘金,你小子在靖平王世子手下吃亏,不算丢人,论起来,你还要谢世子的不吝赐教才对!” “不必谢了。”顾飞扬倒也坦荡,随手将将那长枪扔给一旁的围观群众:“小爷是过来领东西的,不是来打架的,多有得罪,还请李大人见谅。” 李都笑道:“说什么得罪不得罪,论起来,你我在汉白书院还有着一层师生之谊兄弟之情,权当是你替我教训他们了,看日后谁还敢这般眼高手低,目中无人。” 顾飞扬懒的跟他扯皮,从怀中摸出自己的铭牌道:“东西该找谁领?” “我我我!”方才被他打的护军统领刘金赶忙出来:“还请殿下跟小人过来。” 说着便带顾飞扬回了方才的小屋,桌子被一劈为二,桌上的文书笔墨也都掉在了地上,另有一堆瓜子果脯之类。 那人从地上一番摸索,找到一本小册子,对照着顾飞扬的名字勾画登记,又恭恭敬敬的将一纸文书还给他道:“殿下直接去找掌管甲胄的参军领取日常军需即可,还有,殿下平日应该不住营中吧?” “嗯,我家离的近。” 刘金顿时松了口气,又笑眯眯道:“如此,那被褥铺盖倒不用领了。” “好,有劳了。” “不敢,不敢。” 顾飞扬看他这点头哈腰的小模样还真有点不习惯,何必呢,早这样不什么事都没了吗。 去库房领了外穿软甲,内衬夹衣,并两双靴子,在新兵营中换好了衣裳,去找自己的顶头上司报到,却是将他送到了神武营南门左骑副将霍由山的手上。 已经有人将他报名时,把护军一顿好打的事情添油加醋的报给了霍由山,霍由山正幸灾乐祸呢,并且表示这祖宗可惹不起,结果一抬眼,就看到祖宗已到了自己的门前。 双方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还是顾飞扬率先打破沉默:“属下顾飞扬,见过霍大人!” “啊?!”霍由山一个箭步离席窜上前去:“原来是世子殿下!失礼失礼!殿下累不累?热不热?快快快,殿下请坐,来人!给殿下看茶!” 顾飞扬退后一步道:“我是来入大人麾下的,可不是来喝茶的,还请大人秉公办事莫徇私情。” 霍由山本来要拍的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一时间还真有些尴尬:“殿下既然这么说了,那我,我也……” “有什么吩咐还请大人示下!” “示下不敢当,不敢当,这样吧,你日后就跟着马参军吧,主掌兵曹军事,就是有点累,要寅时三刻晨起,卯时操练,除此之外,殿下这批新兵还有兵法实战方面的训练,与各位参军一同!殿下若是觉得累了可以随时来报予下……报予本官,本官给殿下调去掌管仓储军需,马匹甲胄也不是不行,那活轻松!” 顾飞扬蹙眉道:“霍大人觉得我是来玩的?” “不不不,殿下文武双全,我神武营能得殿下助力,自然是如虎添翼!” “既然霍大人没别的吩咐,那属下就先行告退。” “殿下请,马参军!照顾好殿下!” 那姓马的参军长得瘦猴一般,为人也跟猴子一样机灵:“大人放心!末将定会将人伺候的舒舒服服!” 顾飞扬额角青筋一跳,再去看那马参军,他已经换上一脸严肃的表情。 二人一道离了霍由山的地方,马参军兴致勃勃的带他去参观住宿吃饭的地方,又带他去了操练的校场。 “咱们禁军的校场有三个,一个就是现在您所在的京城南门营!还有一个在京郊,那地方大,能整合整个神武营进行操练。但最大的操练场还是合安围场,实战演练什么的,也经常选在那地方,不过合安围场离京城远,轻易不敢过去,要去也是分批。” 顾飞扬听的专注,看向校场之中,排列整齐的队伍手握枪矛正在按照教头的指令操练,呼喝声气壮山河,倒也精神抖擞,使人肃然起敬。 “殿下?您怎么不问呢?” 顾飞扬道:“问什么?” “嗨,问,当然是问为何要分批去啊?” “这还用问吗?禁军戍卫京中防线,守天子社稷,岂能倾巢而动?” 马参军眨眨绿豆小眼,哭丧着脸道:“原来你们都知道啊?!” “还有哪个傻子不知道吗?” “有,那傻子就是我,当年我入伍问了这个问题,险些没被人笑话死!” 顾飞扬失笑,竟觉得这个比他矮一头的参军还挺好玩的。 二人正要出校场,前头便雄赳赳走来几人,外裳搭在肩头,袒露着上半身,晒的黝黑锃亮,当先一人一把勾住马参军的脖子道:“我说青青啊!又带新人呢!你可真会给自己找麻烦!” “李,李大人……”马青瑟缩着肩膀,陪着笑道:“职责所在,职责所在。” “什么职责所在!我看你是不想跟哥几个一块玩是吧!”那姓李的一个使劲,粗壮的臂膀险些把马青勒的白眼外翻。 顾飞扬一旁蹙眉看着,却并未阻止。 马青又满脸讨好道;“不敢,不敢,万万不敢的,大人有什么吩咐,末将定当遵从!” “看你表现!今晚秦楚楼,别来晚了!” 言罢重重在他肩头拍了两下,楞是把人拍矮了两截。 对方要走之前看了顾飞扬一眼,亦不客气的笑了笑,他虽认识顾飞扬,但仗着自己并不会和他有什么交集,因而也没必要去刻意讨好他。 待这几个人走了,马参军终于擦了把额上的冷汗,悻悻道:“叫世子殿下见笑了。” 顾飞扬道:“同是参军,他们这样欺负你,你也能忍?” “同僚,闹着玩而已……” 闹着玩?顾飞扬冷哼一声并未拆穿,只道:“他是什么人?” “李统领的表弟,名为李三笑!在李统领手下办差,算的上是李统领的心腹吧,哪是咱们能比的。” 所以便只能打掉牙齿咽肚里? 顾飞扬不置可否,不由多看了一眼他们去的方向。 马青又带顾飞扬属下了其他各处,今日算是过来点个卯,明日便正式入伍训练。 “殿下不住军中,只要保证卯时之前到就行了,若临时有什么事情来不了,只要告知在下一声即可。” “也没什么事。”世子爷拱手道:“日后还请马参军不吝教诲。” “不敢,不敢。” 虽今天过来也没做什么事,但回府的时候已然天色渐晚。 少年郎翻身下马,长腿一迈,三两步便进了府中,高声叫道:“爷爷!明珠!快来看我!爷爷!” 他嗓门大,几乎惊动了整座王府。 明玉珠和顾骁连带董天知一道从后堂出来,只见这少年郎穿着军中的竹牌甲衣,蹬着一双黝黑的软皮靴子,劲腰一把如松似柏,束着一根皮带并他的软鞭。 他披着一身洒金的霞光,发间金珠跳跃,几乎是连跑带蹦的冲到众人面前,直接给顾骁来了个熊抱。 后者险些被少年人的力气冲倒,笑的合不拢嘴:“入了行伍就这般高兴!” “当然!我如今也是这大沛的将士了!爷爷您看我这行头!” 言罢又去抓明玉珠道:“明珠!你看我!精不精神!神不神气!” 明玉珠也是第一次见竹牌做的甲衣,围着他打量一圈道:“殿下自是精气十足的!只这铠甲怎么是竹子做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当年武帝征战时,一时造不出那些铠甲,便打磨了竹牌,用牛皮绳穿做甲衣!关键时刻也能保命!是不是爷爷!” “是是是!”顾骁不动声色的把董天知往一旁拉了拉,给这二人腾出更多空间,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董天知却有些担心道:“郡主……小厮哪能这样没大没小的,反而容易暴露……” “扬扬不拘小节,没事,没事。” “我们靖平当年还有用椰壳做的铠甲!你知道吗!”顾飞扬得意道:“劈开两个椰壳,往胸前一罩!正好当护心镜!” 他说着要对明玉珠的胸部伸出两只爪子,多亏顾骁一声干咳,他把两个‘椰壳’按在了自己的身上,嘿嘿一乐。 明玉珠全部注意力都在他的铠甲上,听到椰壳更是眼睛一亮:“那是什么东西?” “嗯……一种长在树上东西,还能喝!” 明玉珠更好奇了,能喝,还能穿?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看你们很般配 “等下次叫客商送些给你尝尝!光说是说不清的!” “好啊!多谢殿下!” 顾飞扬又迫不及待道:“我如今跟的是位参军,姓马,一个月之后有次考校,待小爷拔了头筹,给你换身铁甲瞧瞧!不过我听他们说铁甲要重,还是铜甲好些!” “世子当披银甲,什么铁甲铜甲,配不上你!” 顾飞扬一听更是得意,张开手臂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小爷今天刚把这身衣裳换上就觉得不得了!小爷是注定要当将军的人啊!你看!这不是量身给我定做的吗!不是我说,校场那么多人,就小爷穿着最神气!” 明玉珠前后左右摸着那铠甲,她有多长时间没碰真正的战甲了,虽然只是竹牌做的,但也是这大沛正统将士的制式! “殿下,能让我穿来试试吗?” “你?行!”少年郎一边应下一边去解两边的绑带:“也算给你圆个梦!” 董天知看他当着明玉珠的面就开始脱衣解带,登时急了:“这,这,王爷?” “没事没事!”顾骁按住他道:“年轻人!没事!” “男女之防啊王爷!” 顾骁呵呵笑道:“你在军中也这么管她?” 那倒没有,但这里不是军中啊! 顾飞扬也不是那些个大老粗的将士,他,他对郡主可有着不轨的图谋啊! 顾飞扬三两下脱了外甲,怕她不会穿还亲自给她穿上,又帮她扣紧了绑带。 饶是如此也大了一圈,穿在身上还有些空荡荡的。 “怎么样?”她迫不及待问顾飞扬道:“精神吗?” “不错不错!果然是人靠衣装,你穿上这甲衣,还真有郡主那么一两分英姿了!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别的就不用想了!” 董天知急了:“你看,你看世子说的……” “小孩子,说笑呢,说笑呢!”顾骁笑的见牙不见眼,死死拉住着急上火的董天知。 最后还是美丽跑过来通知他们饭菜做好了,摆在膳厅了,叫他们过去用膳,明玉珠这才依依不舍的脱了那铠甲。 顾飞扬道:“爷爷你带师父明珠先去吃,我去换衣裳!马上就来!” “好好好!”顾骁笑道:“跑慢点,别摔着!” “知道了!” 饶是一口应下,这少年郎却步伐不减,三两步跃上去往后院的台阶,踮脚一跳,拍了一把那垂花门上的风铃,叮当一阵作响,一如他今日这雀跃的心情。 “走吧!别看啦!”顾骁美滋滋的拍了拍明玉珠道:“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当时没让扬扬娶柳大姑娘简直英明!” 明玉珠失笑:“明明是人家退的婚吧?” “那我要是坚持,他也退不了啊!实在不行,我让皇上赐婚!这会儿都拜堂了!” “那您当时怎么就没坚持?” “这不是天知说,你还活着吗!”顾骁言罢又看向董天知:“你既然活着,我怎么能退而求其次!” 董天知没好气的嘟囔道:“早知世子对郡主这般轻浮不敬,我就不来见王爷了!” “你瞧瞧你!人家年轻人!不叫轻浮!非得跟你似的?整日这般严肃?” 董天知垂首,默默往前走,脸色并不好看。 明玉珠反挽住他的胳膊笑道:“师父当年带顾飞扬去禹城的时候,不也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那是世子当年还小!” “我如今却不小了,师父不也一样宝贝?” 董天知局促道:“那,那你在师父眼里依旧还小!” “我觉得师父该娶妻生子了,不然总将我带小孩,等师父有了自己的孩子,这番拳拳父爱正好有了施展空间。” “我!”董天知欲言又止,最后却咬牙道:“我不想娶妻。” 靖平王纳闷道:“怎么?天知一直没有娶妻?玉珠丫头,你们禹城就是这么对待我靖平的人吗?连一房妻妾都不给娶?” “哪能顾爷爷!”明玉珠委屈道:“当初在禹城,不知多少人上赶着给师父说媒,师父总是以蚩然未灭,何以为家为由拒绝!我也是没办法啊!” “也罢,待将来咱们回了靖平,本王给你张罗!” “不必!”他赶忙拒绝道:“此生我一人足矣,有了妻儿只是累赘,反倒不能更加方便的襄助郡主。” 明玉珠却道:“师父处处为我着想,我也不想师父一人孤独终老。” “不是有郡主吗?” “可我……”明玉珠苦笑,在他结实的臂膀上拍了拍:“你大好年华都给了禹城,我自是该为师父养老送终,如今我却要走在你的前头,虽然不孝,但也无可奈何……” “你若不在了,我也不会独活!” 这话脱口而出后方意识到有些不妥,赶忙改口:“我是说,你不在了,我活着也没什么用处了,也不能打仗了。” “谁说没用处!”顾骁不满:“如今你心里头只有玉珠丫头这个主子呗?还有没有我?!简直说的混账话!本王让你们两个都好好的活着,有本王和扬扬在一天,靖平就能保你们一辈子安安稳稳的!” 言罢率先进了膳厅,还有些气呼呼的,上来叫嚷嚷:“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拿酒来!” 美丽紧跟着端菜进来道:“王爷今天怎么想喝酒啊?” “今天这不是高兴吗!故人复归!孙子投军!高兴!喝酒!” “好嘞!奴婢这就去取!” 美丽欢欢喜喜的去了,顾骁坐于首位,让他二人也落座。 看得出今天的厨子是用了心的,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光是那金膏蟹就足有十几只,依次排在笼屉之内,向明玉珠散发出诱惑的光泽。 顾骁看她双眸一亮,赶紧吩咐下人将笼屉搬到她面前去:“这金膏蟹好吃,但不可多食,寒性大,还得配着这姜醋汁儿最是清甜!” “嗯,上次顾飞扬也让我这么吃的。” 她说着已经自顾自剥蟹,董天知却忙道:“郡主,还是等世子来了再吃吧?” 顾骁摆手道:“一家人!不拘小节,不拘小节!” “听到没,一家人这么讲究做什么?”明玉珠将剥好的金膏蟹放进师父面前的碗中:“就跟咱们在军营一样,谁先来了谁先吃,吃饱作数!” “对对对,哈哈哈!” 董天知无法,只得拿了那金膏蟹细细去剥。 明玉珠却不像他吃的那般细致,能抠的肉抠出来,不能抠的,比如腿脚,便囫囵嚼一嚼再吐掉。 董天知剥好了肉自己却不吃,浇上少许姜醋汁,送到她面前:“郡主吃这个。” “好,多谢师父!” 顾骁呵呵笑道:“天知还真就跟照顾孩子一般,怎么,你真不考虑娶一房妻室,生几个孩子?” “王爷……莫要再说了。”后者垂眸,不肯多言。 “罢了罢了,等将来玉珠丫头和扬扬成亲了,你就真成孤家寡人喽!” 明玉珠险些没把嘴里的蟹肉喷出来:“堂堂大沛靖平王,怎也跟自己孙子似的,满口胡言!” “你真不考虑考虑?虽说我这孙子配不上你吧,但你俩站一块也是真般配!你想想啊,将来,回了靖平,你二人身着银甲,英姿飒踏!直捣黄龙,打的蛮夷不敢叫嚣!也是一段佳话啊!” “不敢想不敢想!”明玉珠摆手,继续啃她的螃蟹。 只听顾骁又叹道:“你可能不知道,当年,扬扬听闻皇上要给你和五皇子指婚的时候,在皇上殿前跪了两天一夜,求皇上收回成命。” “什么?”明玉珠顿住了:“我怎么没听说?” “求了两天一夜也是未果,这么丢人的事情,他会跟你说?” 明玉珠舔舔唇瓣,面前的蟹肉也没了滋味。 “还自己写折子,上书,罗列了一堆五皇子不能娶你的原因,但皇上以他年纪小,不可参政,打发了,他又找我写折子。可靖平离京城千里之遥,山高路远,等来回一折腾,赐婚的旨意都送去禹城了。” 董天知蹙眉道:“世子为何这般反对?难道他那时候就想娶郡主?” “是啊,他自己说的,说什么小时候你二人定下了盟约,将来要做夫妻!我倒不知他哪来的盟约!真有这事?” 明玉珠苦笑摇头:“有。” 顾骁立刻松了口气:“有好啊!若真有这盟约,那就一切好说了,也算是你们订了娃娃亲了!那如此,便由我做主!这事……” “顾爷爷……”明玉珠哭笑不得的将他打断:“您能不能听我仔细说完前因后果?更何况,现在这种时候,我这身体……您真想让顾飞扬以后……”顾骁立刻松了口气:“有好啊!若真有这盟约,那就一切好说了,也算是你们订了娃娃亲了!那如此,便由我做主!这事……” “顾爷爷……”明玉珠哭笑不得的将他打断:“您能不能听我仔细说完前因后果?更何况,现在这种时候,我这身体……您真想让顾飞扬以后……”顾骁立刻松了口气:“有好啊!若真有这盟约,那就一切好说了,也算是你们订了娃娃亲了!那如此,便由我做主!这事……” “顾爷 第一百三十章 我要你当世子妃 “小屁孩!” 禹城关外,野草干枯如林,风过草场,吹起层层浪涛。 少女梳着宝髻,红色束袖的小褂外面套着件皮甲,她迎着夕阳蹚过草浪,向一块突兀的巨石走去。 那石头旁拴着匹小马,小马的脖子上系着个铃铛,风一吹,叮当作响。 她是循着铃声找来的,果然在石头旁,在沙沙作响的干草从里看到小屁孩正抱着手臂鼓着腮帮子看她。 他才来禹城的时候像个珠圆玉润的瓷娃娃,一张小脸粉雕玉琢,嵌着黑曜石一般的两颗大眼睛,水灵灵,润汪汪的。 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孩,第一次见面便忍不住上下其手。 而这小子却也出奇的乖,一边任她搓脸揉手,一边神态自若,奶声奶气道:“我叫扬扬!你呢?” 她拍胸脯:“我乃禹城郡主明玉珠!” 小娃娃双手叉腰,重新自我介绍:“我乃靖平世子顾飞扬!” 结果在禹城没住几日,当初那个剥壳鸡蛋一样的小娃娃就被禹城的劲风吹皱了皮,皴红了脸,干净的小褂拍一把便能扬起一层来自关外的细土。 唯独这双眼睛,依旧漆黑,水润,爷爷说,他眼睛里藏着那启明的长庚星。 此刻少女俯身看着他的眼睛,在那漆黑的眼底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笑道:“小屁孩,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谁是小屁孩!我才不是小屁孩!”小屁孩嘟哝一声换了个姿势,依旧抱着他的胳膊。 前几日坠马,他伤了一条手臂,担心以后不能弯弓射箭,他这几日都在小心保养,不叫人碰他一下。 “那世子殿下,你可知多少人在找你,你倒好,跑到这里来睡大觉?” “我也没有在睡大觉!” “那你在做什么?” 小屁孩不吱声,用指甲抠着石头,指甲缝里藏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明玉珠将他的手拿过来哄道:“好啦,我们回去吧,太阳下山就冷了,能冻的你直哆嗦!” “我不要回去,我不喜欢你!” 明玉珠不满:“我对你这么好!你还不喜欢我?他们说你丢了,我还特意跑出来找你!” “那也是你把我气丢的!” “哎呀!你还真是个小屁孩!这么记仇吗!” “如果有人说你不会骑马!不会打架!还说你是小矮子!你不记仇吗!” 小屁孩振振有词,她也毫不示弱:“我当然不会!因为根本就没人会这么说我!我骑马厉害!打架也厉害!我还比你高!” 言罢她还特意挺了挺胸脯,炫耀她抽枝拔苗一般的高挑个头。 三岁之差,对幼时的顾飞扬而言,就好像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你走你走你走!我要回靖平!我不要在禹城!我不喜欢你!我不喜欢禹城!我要回去找爷爷!” “哎呀,禹城也有爷爷!我爷爷就是你爷爷!” “你爷爷都要病死了!才不是我爷爷呢!我爷爷是大英雄!” 少女过于早熟的心智让她在听到这话冷下脸来,一把甩开他的手:“我爷爷也是大英雄!你爷爷还是我爷爷教大的呢!” “你胡说!不可能!” “你不信?你不信你回去问问!” 小屁孩冷哼一声往石头底下一窝:“我才不上当!我不走了!我今天就呆在这!” “那好,让我猜猜看,你是先被冻死,还是先被野狼叼走呢?或者,冻死后再被野狼叼走!” 小屁孩不禁打了个冷战,少女却得意挑眉:“走不走?” “不,不走!” “那我走了!” 她刚转身走了几步,就听那小孩背后叫她:“等!等一下!” “干嘛?你不是说不走吗?” “有狼!” 明玉珠无奈摇头,还世子呢,靖平的世子就是这么胆小的吗?她不过就是吓他一吓。 可当她回过头,看到小屁孩怕的手脚直哆嗦,却依旧在强行镇定的时候也不由紧了瞳孔。 “你别过来!”他眼底湿润,声音颤抖:“爷爷说,遇到狼不能跑,不然它就扑上来了,你走,你去叫别人来!” 他一边说一边冲自己挥手,一个五岁的孩子,明知自己身后有狼的情况下并未像其他孩子一样哭喊逃跑,而是理智的叫她去叫别人过来帮忙。 难道他不知道,狼要咬死一个人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等她回去再回来,说不定他已尸骨无存。 “哪有什么狼,你别自己吓自己。”她笑着,重新向他走去:“走吧,阿姐带你回去!” “你别过来啊!”小屁孩都要急哭了:“你过来也会被咬的!” 明玉珠拨开干草向他走去:“还说自己不是小屁孩呢,只有小屁孩才哭鼻子!” 话音落,她猛然向顾飞扬扑了过去,一把将他按倒在地,紧接着就势一滚,从短靴里拔出来的匕首已经连血带肉的捅了出去! 拔出来的瞬间,那炙热的血液喷溅而出,浸染了她的皮甲! “快走!” 她一把拉起顾飞扬向外推去,却被草丛里突然冒出来的两个戴着皮帽的蚩然士兵拦住去路! 顾飞扬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草丛里看到的并不是狼。 而是比狼更可怕的蚩然兵! 其中一人已经被明玉珠先发制人,此刻正躺在地上直打挺,鲜血顺着他的喉头汩汩向外流出! “拿他一命!换一个郡主!一个世子!值了!” 明玉珠捏着那把染血的匕首,将顾飞扬掩在身后:“他不是禹城的世子!你们放他走!” “我们认得你!明建璋的!宝贝孙女!有了你!我们就可以!让明建璋!死!” “做梦!” “哼哼哼!”那两个蚩然兵抽出腰间弯刀,一步步向他二人逼来。 明玉珠却掩着顾飞扬一步步向后退去,突然,她按倒了顾飞扬,一把抓起地上还热乎的马粪,当先便向一人掷去! 那人还以为是什么暗器,躲避的同时拿着弯刀啊啊挥舞! 还是另外一人呵斥他是马粪!马粪!他冷静下来。 顾飞扬见状也拿起马粪向对方投掷,两人挥手挡开,继续向他们逼近。 “别躲了!小丫头!你们逃不掉!” “野的很!小小年纪!野的很!” 明玉珠的胸膛剧烈起伏,再次抓起地上的马粪:“你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禹城儿女!” “我们!蚩然儿女!也不差的!” 她一把将手上的马粪投掷出去,近距离的投掷,准确的打在其中一人脸上,在他一把挥开的同时只觉得胸膛一紧。 低头的瞬间,那把匕首从他胸膛拔出,一道银弧划过,他举起弯刀便砍,结果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向后倒去,喉头鲜血喷涌。 仅剩的一人索性也不留活口了,举着弯刀呀呀呀叫着向明玉珠砍来,她反身一躲,那刀锵然一声砍在石上,冒出一串火星。 “啊!我打死你个坏蛋!”小世子也疯了般,一把抱住对方的手臂,张开锋利的牙齿就咬对方的手。 那士兵一把震开顾飞扬,举手便砍。 明玉珠已三两下蹦到那人背上,双腿绞住对方的脖颈,手握利刃,自后方捅入他的颈项!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直到那人倒地,她依旧不忘在他喉头血管补上一刀! 气喘吁吁的爬下来,她问顾飞扬:“你没事吧?” 小屁孩仓惶摇头,看她走过来还吓的往后挪了两下。 “你不怕他们?怕我?”她一把将人从地上拽了起来,想用袖子给他擦脸,却发现自己袖上也都是血,只得作罢。 “我不怕,我谁也不怕!”小屁孩一边哆嗦一边攥紧拳头:“我,我觉得你特别厉害!” “现在知道我厉害了?我说你不会打架你还委屈!” “不委屈了!”他赶忙摇头,漆黑的大眼睛定定看着她:“你比我厉害!你能教我吗?” “哈哈!”明玉珠忍俊不禁,在他头顶揉了揉,顺便将马粪蹭了上去:“那你叫我阿姐!” “我不想叫你阿姐,我想娶你当我的世子妃!” “啊?为什么?”虽然她会打架,会杀狼,会杀人,但她并不会当世子妃啊。 “因为爷爷说我以后的世子妃是世上最好的女人,你不就是世上最好的女人吗!” 明玉珠点点头,解开马缰,让他上马:“但我不知道我以后长大了还会不会是最好的女人,人都会变的。” “那你要是没变,能嫁给我吗?” “那得看你变没变,你要是还像现在这么矮,还这么不会打架,我肯定不能嫁给你啊。” “我会变的!我会变得像我爷爷一样厉害!” “要像我爷爷一样才行!” “可是你爷爷病恹恹的,一点也不厉害。” “我爷爷可厉害了,他是开国四王中最厉害的!” “啊?是吗?” “当然是啊!” 她牵着小马,马上坐着小娃娃,夕阳拉长彼此的影子,草浪如波涛一般起伏。 要不是顾飞扬提醒他们有‘婚约’在身,她几乎都要忘记这天傍晚发生的事情了。 她在禹城长大,像这样的敌军斥候都不知杀了有多少了,谁会特意去记那三个。 但此番想起,她才意识到,原来那时候的顾飞扬就已经喜欢她了。 人常说,禹城关是离太阳最近的地方,夕阳西垂,日大如轮,长庚星便伴着四合的暮色现于天边,直至长夜殆尽,重启黎明。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这位是明珠姑娘 “顾飞扬喜欢的是禹城郡主。” “你不就是禹城郡主吗!” “顾飞扬喜欢的是大英雄!” “那大英雄不也是你!” 明玉珠被顾骁扰的不胜其烦,这几日她但凡一碰见顾骁,就总被他没完没了的追问:你到底怎么想的?你看上扬扬的可能性有多大?你要是也能看得上扬扬,不如给彼此一个机会?我这辈子做梦也没想到扬扬能娶上你啊! “都说了,那只是童言无忌!说笑呢!”明玉珠额角突突直跳:“你现在问他,他未必还愿意娶我!” “那我现在就去问!” “回来回来!”抓着顾骁的胳膊赶紧把人拽回来,明玉珠道:“都说了我身份不能暴露!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您怎么回事!” 顾骁不满:“有什么危险!就算皇上现在知道了,也不敢拿你怎么样!你可是我大沛的镇西忠勇大将军!诈死归诈死!功劳还能给抹没了?” “那他想抹不也是一句话的事儿!”明玉珠把疾风从马厩里牵出来,顺了顺它的皮毛,见它兴奋的甩鼻,又拿起一旁的刷子给它刷了刷。 “他不敢!就是他想,那百姓能饶的了他?” “百姓?”明玉珠道:“百姓也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他们又不曾与我同上战场,又不曾与我共诛枭首,不过是别人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京城都流言四起了,更何况是别的地方。” 她的担心没错,就算有顾飞扬防微杜渐,那些流言还是会无孔不入,再佐以国子监学子的一番义正言辞,她很快就能从一个驱蚩然,收失地的大英雄变成了一个心肠歹毒,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你别着急,眼下我们已经知晓那些流言的源头是萧源,便没什么好怕的了!” 明玉珠缓缓刷着马道:“蓝湖之战,我并不能完全确定是他所为,如今看来,这次京城之行,倒也没有白来。” 顾骁亦凝重了神色:“他散播这些谣言就是为了和禹城的谣言对抗!若禹城众口铄金,指认他就是害死你的凶手,整个大沛的百姓都会反对他继承皇位!他能不着急?” 明玉珠冷笑道:“虽然我不知我和他有何冤仇,也不知蚩然给他许了什么好处,但单凭他葬送这些无辜性命来看!他就不配坐这皇位!” 疾风不安的踢了踢蹄子,提醒她手上的动作有点重了,他只得安抚性的拍拍疾风。 顾骁道:“依我看,这些事就让扬扬去办吧,你别去冒这个险,他既喜欢你,你就让他好好表现表现,说不定表现的好了,你就也能喜欢他了呢!” 明玉珠苦笑道:“顾爷爷!您怎么还在提这事!咱们不是已经翻篇了吗?” “啊?翻篇了吗?没有吧!” “翻篇了!” 她收起刷子,紧了紧疾风身上的马鞍,翻身上马道:“今日你那孙子荣封中侯,您不去瞧瞧?” “一个屁大的中侯也配我去?”顾骁摆手道:“不去不去!” 明玉珠乐了:“当初也不知是谁,在孙子投军第一天就乐的合不拢嘴,现在又不稀罕了?” “等他当上大将军我再稀罕!” 明玉珠笑道:“那我去瞧瞧,我还没去过神武营呢!” “好!你去!他看到你一准高兴!” 疾风一个踉跄,明玉珠突然有点不想去了。 顾飞扬入神武营已经一个月了,因表现优异得封中侯,听说不仅是他,连陈鹏等人也获封殊荣。 明玉珠到神武营南门大营前的时候,正看大兵部尚书辛醇和户部尚书陈非海正在门口跟人闲话。 确定跟他们聊天的人是他们的小辈,应该不会认识她娘后,她才放心的下了马。 “辛大人,陈大人!” 她拱手作拳,辛醇一看到她就赶紧迎了上去:“郡……你怎么来了?来找顾飞扬?” “对!大人是……” “哦哦,我们过来找南门统领李都李大人,商量一点小事,正要进去,一起?” “好!” 门口那几个年轻后生向她看来,一时间也捉摸不透她的身份,要知道辛醇此人十分清高,见了品级比他高的官员而已轻易不会折腰,今日对这不知哪来的姑娘竟如此恭敬?难不成是公主出宫? 不可能,公主何必打扮的这般寒酸,况且说句难听的,这辛醇看见公主都未必会这般客气…… “陈大人?这位贵人是?” 陈非海一时有些结巴,贵人?什么贵人!不过就是顾飞扬带在身边的女小厮嘛! 辛醇已将她带到门前,冲众人介绍到:“这位是明珠姑娘。” 众人赶忙与她见礼:“幸会幸会。” “这几位是禁军的护军统领,还有掌管军需的参军。” “诸位大人有礼。” “您客气,客气……” 陈非海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虽然觉得这场景有点滑稽,但却又隐约觉得合情合理…… 至于为何合情合理,难道就因为这姑娘长得像他年轻时的那个同窗? 若是此刻站在众人面前的真是那个同窗,那她也确实当得众人一礼,但这明明只是个小厮啊! 众人一道进了南门大营,那为首的护军统领道:“一月前招收安置的新兵今日正好加封,李大人应该正在校场,二位大人是先去厅中等候,还是一道过去看看热闹?” “咳!”陈非海干咳一声。 辛醇道:“校场就不必去了,太阳大,热得慌!” “咳咳咳!”陈非海一边咳一边瞪他,最后干脆暗中出手捏了他一把。 辛醇怒目圆瞪:“你要说什么你说话不行?掐老夫作甚!” 陈非海老脸一红:“都入秋了!能有多热!去看看就去看看!老夫又不像你!没事就往南门营跑!当是长长见识不行啊!” 明玉珠暗中偷乐:“是啊辛大人,我也想长长见识呢。” 辛醇道:“既然明珠姑娘都这么说了,那便去瞧瞧吧!哼!也不知是谁要看儿子加封,一大早就念叨,这会儿连说都不好意思说了!” “谁!谁啊!”陈非海怒道:“我看你是没睡醒!” “哼!”辛醇表示不想跟他一般见识。 两个老顽童一道去了校场,明玉珠一路行来也好奇的四处打量。 这南门营中十分开阔,无论是屋舍还是训练所用之物看得出来都是用心铸造,这一点,禹城没法比。 禹城就属于那种有的吃,有的住就能欢喜好几天,若还能再从敌军处缴获一些兵器更像是过了年一样高兴! 众人说笑间便到了南门营最大的校场,南门营中的禁军正身着甲胄,列队整齐。 穿竹牌甲衣的是新进的兵卒,其他有传铜甲的,也有穿铁甲的。 校场之前的棚屋之下,身着银甲的几位大将正威风凛凛的坐在其中。 护军统领将他们领入了棚屋之中,以李都为首的众人赶忙起身向辛醇和陈非海互相见礼。 那护军统领也不知怎么回事,鬼使神差的又介绍道:“这位是明珠姑娘。” 李都有些讶异,他是见过这姑娘的,顾飞扬身边的人,怎么今日又成了辛醇的人? 难道这姑娘是什么神通广大之人,有此能耐? 正疑惑的时候,身边几位副将已经依次向明玉珠见了礼,她也一一还礼。 尤其是左骑副将霍由山,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上次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明玉珠仔细看了看他才想起来,上次他跟五皇子来撞靖平王府的大门来着,没想到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还记得自己。 也随之笑道:“不过都是各为其主,算不得冲撞,大人说这样的话,倒让在下十分羞愧。” “姑娘真是好说话。” 李都笑着请他们落座:“今日新兵受封,辛大人和陈大人正好一块看看。” “也没什么好看的,辛大人非要过来。”陈非海叹道:“这大热天的,还在屋里凉快啊!” 辛醇皱眉道:“你记住你说的话,下次你要是再让我带你来,门都没有!” “你!”陈非海一时讪讪闭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而兵卒之中,也有人注意到了这前头的一幕,尤其是陈鹏,偷偷回头对顾飞扬道:“那是不是我爹?” “嗯。”顾飞扬应了一声,不过视线却并未放在陈非海的身上,他在纳闷,明玉珠怎么会出现在这,还是跟辛醇一起,还被李都奉为上宾。 再仔细看去,这周围的众人都对明珠礼待有加,甚至还毕恭毕敬的,尤其是霍由山,竟然像是多年老友一样跟明珠说说笑笑起来。 不由捏紧了拳头,这女人,怎么去哪里都能跟他们玩闹到一起?简直是胡闹! 霍由山哈哈笑道:“原来明珠姑娘也懂养马之道!真好!”“嗯。”顾飞扬应了一声,不过视线却并未放在陈非海的身上,他在纳闷,明玉珠怎么会出现在这,还是跟辛醇一起,还被李都奉为上宾。 再仔细看去,这周围的众人都对明珠礼待有加,甚至还毕恭毕敬的,尤其是霍由山,竟然像是多年老友一样跟明珠说说笑笑起来。 不由捏紧了拳头,这女人,怎么去哪里都能跟他们玩闹到一起?简直是胡闹! 霍由山哈哈笑道:“原来明珠姑娘也懂养马之道!真好!”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没儿子你不懂 “呸!那哪是珍贵!简直就是娇贵!是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娇贵的马,带露水的草不能,带泥沙的水不能喝,每天都要清洗的干干净净,否则就给你起一身的红疹子!一般人谁能伺候的了啊!” 霍由山说的是心有余悸,他养马多日,也是饱受折磨。 明玉珠笑道:“我虽也见过不少马,但这北阙的千山雪还从未见过,想来娇贵也有娇贵的好处,莫不是跑的快?耐力强?” “非也非也!也就长得好看吧!白的发光,远远瞧上去真跟雪山一般!但好看又不能当饭吃!不能跑,不能骑的马养来做什么?难不成就整天放在家里看着?那我干嘛不娶个漂亮媳妇!” “咳咳!”李都一旁忍不住干咳出声。 这边霍由山脸色一红:“当,当然,大人将马赏给属下,也是属下之幸,但属下就是个粗人……” 李都哼道:“你确实是个粗人!” 明玉珠却道:“不知李大人府上可还有千山雪?” “怎么,明姑娘想见识见识?” “若不叨扰,在下不胜感激!” 话音落,陈非海大吃一惊。 别人兴许对她的身份还有所怀疑,但他是知道的,这丫头就是个狐假虎威的小厮,怎么还敢这般大胆!竟要去南门统领的府中看马? 同样惊讶的还有辛醇,只是他的惊讶和陈非海不同,他搞不明白这明玉珠接触李都到底想做什么。 “不叨扰,小蓉山的武馆马厩,改日让羡安带你去瞧瞧。” 明玉珠拱手道:“如此,多谢大人。” “唉?大人?我们要去看,你总也不舍得,说什么北阙王世子所赠,十分珍贵,怎么现在就这么大方了!?” “你能跟人家明姑娘相提并论?” 虽然不知道这个明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李都没再说话,只以眼神警告众人,不要多言。 明玉珠却面带微笑,施施然看着校场上,几位副将正是给新兵加封。 如今的禁军神武营在五皇子萧源的麾下,而北阙王世子又赠马示好于禁军,是不是她可以大胆的猜测,达奚烈已经和萧源达成合作关系了? 若真是如此,萧源势必给达奚烈许了什么利益。 到底是什么样的利益,能叫北阙王世子和大沛的未来储君成为盟友? “陈鹏!” “有!” “我儿子!”陈非海听到儿子被点名,立马兴奋道:“这臭小子!还真混出个样来了!” 辛醇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你这口是心非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 后者干咳一声,没好气道:“你没儿子!懂什么!儿子就得这么教!不能夸!” 辛醇真想打自己的嘴!他也是犯贱,次次主动找怼! 陈鹏表现优异,也成功翟升了中侯头衔,从今往后便能脱下竹牌做的铠甲,换上铁甲! 待所有流程结束,李都登高讲话,无非的勉励之语,随即解散队伍,各自活动。 陈非海抓了辛醇的手就跑:“不是说有要事找李大人商量吗!走走走!赶紧商量!” “哎呀!”辛醇没好气的将人甩开:“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这一会的功夫,解散的人群里,陈鹏已经三两步奔了过来。 “爹!辛大人!” “嗯!”陈非海负手而立,一脸严肃:“这么大个人了!还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辛醇拧眉瞪他一眼,无奈摇头。 这边陈鹏被老爹一训斥,也跟着撇嘴磨牙,赶在陈非海开口之前将他打断,大声对辛醇说道:“辛大人!我如今获封中侯了!您听到了吗?!” “啊?啊!听到了!”辛醇十分欣慰的点点头:“好啊!老夫早就说过,你也是孺子可教!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夸人了!?”陈非海纳闷。 陈鹏却依旧对辛醇说道:“还要多谢辛大人连日来的教导!若非有大日的教诲,我此番投军,许多道理不懂,怕是要惹人笑话了!” “也是你敏而好学的缘故!若是不求上进之人,老夫就算磨破了嘴皮子,也未必能有你这样的成绩!” “敏而好学?你说的是他这三天两头打架喝酒逛青楼的纨绔吗?你莫不是老糊涂了?” 陈鹏依旧笑对辛醇说道:“那辛大人,我还要请参军喝酒!就先不说了,改日得空再去您府上听学!” “好!去吧!” 陈非海急了:“混账东西!又去喝酒!小心老子回家打断你的腿!” 辛醇赶紧把人拦了下来:“你嚷嚷什么!这么多人,不能给他留个面子?!” “你看他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 辛醇幸灾乐祸:“你眼里有他这个儿子吗?” “怎么没有!没有我能来看他?!你说他到底什么意思!不认我呗?!” 辛醇却遗憾摇头道:“我又没儿子,我哪知他是什么意思。” 言罢不等被怼,赶忙转身去找明玉珠。 明玉珠正被一群参军武将围着,军营之中本就少有女子前来,又见她和霍由山聊的投机,此刻你一言我一语的插了进来,听她对马匹甲胄侃侃而谈,都听的津津有味。 顾飞扬站在一旁属下,双手环胸,嘴上叼着片树叶,一动不动的看着人群之中的她。 辛醇道:“明珠姑娘,老夫有事要和李大人商量,就先行一步。” “好,大人忙吧。” 辛醇又道:“那你一会……” “我一会跟世子回去。” “好,你路上注意安全。” “大人放心。” 二人此番对话,更是引起众人的好奇心,甚至有人还猜测这女子莫不是辛醇的相好? 他一生未娶,老树开花也是有的。 但有人却暗地里摇头:不像,若真是相好,有必要对她这样恭敬? 就在众人猜疑不定的时候,顾飞扬已经没好气的拨开人群,黑着一张脸过来:“都说完了没有?!” “世子殿下!”明玉珠笑道:“你忙完了?” 什么叫他忙完了?他闲着两只手在旁边站半天了!她瞎了不成! 顾飞扬脸色不好,围观众人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唉?世子殿下,你也认识明珠姑娘?!” “我何止是认识!”他咬牙切齿一番,呸的吐出嘴里的树叶,一把抓住明珠的手就向军营外面拖去。 明珠不忘笑着冲众人挥手:“那什么,改日,改日有空再聊!” “啊?好好好!” “明珠姑娘!你记得!下次要教我怎么一只手就把铠甲穿上!” “好!没问题!” 顾飞扬脸色又黑一层,这段时间本就被太阳晒深的一层肤色,此刻却黑沉的有点吓人。 将人一把松开,推搡着推出军营之外。 门口,疾风看到二人出来了有些着急的刨了刨蹄子。 顾飞扬没好气道:“你是不是很得意?” 明玉珠不解:“得意什么?” “去哪里,都有一群男人围着你转,众星拱月一般!是不是很得意?” “额……”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如果说一切只是她的无意之举,顾飞扬会相信吗? 和霍由山、李都有什么交流兴许在她的计划之内,但别人…… 一看到这些年轻将士,就好像又回到了禹城一般,无论她走到哪里,身边总会无意识的聚集着一群将士。 他们陪她一起走路,一起说话,一起擦枪,一起饮马,她在禹城从来不是一个人,前后左右,总有自己的战友。 直到,这条路最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孤独了多久。 方才在营中还洋溢着喜色的一张小脸慢慢沉了下来,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暗斥自己这么快就将血海深仇忘了个干干净净。 顾飞扬见她如此,以为自己哪里说的太重,赶紧干咳一声道:“我就是问问你,没别的意思!” “是……” “你!你别生气啊!当然,你跟别的男人说话我也不会干涉,你毕竟不是我的什么人,我凭什么干涉你啊!” 明玉珠还是点点头,转身松开马缰:“殿下是骑马回去,还是……” “小爷没有骑马!” 她愣了愣:“那……你骑疾风?” “嗯!” 言罢,一个翻身上马。 明玉珠有些郁卒,难不成让她跟在后头跑? “来!上来!”顾飞扬冲她伸手:“小爷带你!” 少年郎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健马,逆着树叶筛下的暖阳,他眉梢眼角有跳跃的日光。 而这宽大的手掌,着甲的身躯,都与她记忆中禹城的将士一模一样。 只是这将士兜兜转转,竟和那个站在草丛中,让她赶紧逃走的小娃娃融为一体。 这是顾飞扬,长大了的顾飞扬。 “愣着做什么!赶紧把手给小爷!” 她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那少年郎便一个使力,将她拉到马背上。 明玉珠抓住他的衣裳,一时间有些怔愣,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顾飞扬抓住她的手,径直让她圈住自己的腰身。 随即嘟囔道:“不想掉下去就抱紧了小爷!” “这……不太好吧世子,男女授受不轻。”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将来会后悔的 “什么叫不太好!不太好你还抱这么紧!”顾飞扬只觉得脸上火烧一般,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她。 明玉珠盯着他赤红的耳垂看:“我这不是怕掉下去吗?” “那!那你抓稳了!” 言罢便勒了缰绳,夹紧马腹,催疾风前行。 明玉珠抱着他的后腰,全程感受着他甭的好像木头桩子一样的腰身,手底下甚至还硌得慌。 “你穿护甲了?” 顾飞扬大囧:“没穿!” “那衣服里面……” 她说着要伸手去摸,少年郎险些当街坠马:“别乱摸!” 明玉珠赶紧住手,一时间面颊也有些发烫,她嘿嘿一笑,外头贴在他的背上。 是了,这小子本就有一身好皮肉,在南门营训练这么长时间,把肉练的愈发结实也是有的。 比起那些长年征战沙场的猛将肯定也不遑多让,还真有点想看…… 不过眼下天气转凉,他也不会再往后园的水池子里游泳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有这个机会。 正兀自盘算要不要趁他洗澡的时候去偷看,就听这少年郎低声问道:“你,你跟李都在说什么?” 明玉珠道:“你说李统领?” “嗯……看你们聊的还挺投机。” “也没什么,那个姓霍的说李统领送给他一匹千山雪被他养死了,我便提议去李统领家中去看看千山雪,我可没见过呢。” 顾飞扬忍不住回头看她:“你怎知他家还有千山雪?” “千山雪何其珍贵,京中权贵得此贵驹通常用作赏玩,轻易不会送人,就算是拉拢下属送出去了,听闻死了竟无半点难过愤怒?想来这马对他来说不是什么稀罕物。” 顾飞扬心头一凛,随即放慢了马速:“千山雪确实名贵……” 北阙的千山雪是达奚烈在京城的社交手段,他长袖善舞,常以赠马为由结交朝中权贵,前几年也送给他一匹。 他素来爱马,结果这马也没养活,后来达奚烈还要送他,被他拒绝了。 一来,此马只能观赏,不能奔驰,二来,与其到他这养不活,还不如不要,也算是救马一命。 “由此,我便断定他府上肯定还有此马,他也承认了,还说改日让殿下带我去长长见识呢!” 顾飞扬面色一喜:“干的好!” 明玉珠故作不解:“原来殿下也想看,早说啊,那咱们择日不如撞日,明日如何?” “好!” 少年郎有点兴奋,策马疾步回府。 顾骁嘴上说着不稀罕孙子这个中侯的虚衔,但还是一早等在府门口,看孙子远远骑马回来了,浑浊的双眸也跟着一亮:“嘿!臭小子回来了!” 等看到明玉珠正环着他的腰身坐在他的背后,更是双眸放光,满眼写着‘般配’二字! “爷爷!”他翻身下马,刚要回头去扶人,明珠已经身形矫健的从马上下来,并牵着疾风向后园走去。 “唉?”顾骁急急唤她:“你要哪去?” 明玉珠抱拳拱手道:“回王爷,小人把马送到马厩,顺便给清洗喂食!” “这些粗活用不着你做!你回来!回来!好不容易把手养细了些,怎么又去做粗活!” 顾飞扬看看他,又看看明珠,满眼疑惑。 明玉珠唯恐露馅,赶忙说道:“这是小人的分内之事!哪有不做的道理!小人多谢王爷体恤!” “你,你去养马了!那本王得多伤心!多难过!要不然,你提要求!提个要求本王满足你!” 顾飞扬更是纳罕,伤心?难过? 爷爷这什么情况? “小人没什么要求,王爷您还是放过小人吧!” 她说完赶紧牵着疾风快步离去,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靖平王郁闷了,看她的眼神都写满了依依不舍。 顾飞扬眉头愈发收紧:“爷爷,您到底想干什么?她本来就是我的养马小厮啊!” “胡说!她怎么能养马!你根本不知道她是谁!我做主!以后不让她养马了!” “啊?她是谁啊?” 顾骁一时有些结巴:“她!她!她不是你江湖上的好朋友吗!哪有让好友养马的!不像话!” 顾飞扬一脸狐疑的看他,还以为爷爷这段时间跟明珠相处,打听出她的真实身份了呢,原来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您是不知道,她就喜欢干这个……” 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去偷马…… 顾骁叹了口气,带头向府中走去,孙子一旁紧紧跟上,顺便跟他念叨自己在军中获封中侯一事。 顾骁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忽又转头问他:“这明,明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你好好犒劳犒劳人家!别委屈了她,怠慢了她!” 不然将来可是要后悔的! 顾飞扬道:“也没什么喜欢的吧……吃东西算吗?不过近来我看她也吃的有些腻了。” 顾骁一脸同情的看着这个孙子,上下打量了一遍,又围着他看了一圈,以前还觉得这孙子挺聪明,挺机灵,现在怎么看怎么傻,怎么看怎么觉得配不上明珠丫头。 “唉……自己不争气,我替你着急也没用。” 顾飞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爷爷,您到底在说什么?” “没什么!你以后别这么粗糙!没事好好打扮打扮自己,眼下也就只能靠这张脸了!” 顾飞扬摸摸脸颊,依旧是莫名其妙,跟爷爷走了两步,又道:“对了,明珠喜欢银子,您要实在觉得她一个姑娘家养马辛苦,我再多给她点银子就是。” 顾骁恍然大悟,谁说他孙子一无是处了!他孙子还有钱啊!靖平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 一时间,只觉得老泪纵横,百感交集,重重在孙子肩头拍了拍:“好!银子好啊!” 顾飞扬今日自回家就处在懵圈当中,这个时候更是两眼发直,一头雾水,爷爷这是怎么了? * 第二日,顾飞扬休息,不用进南门营。 二人天刚亮就纵马去了小蓉山的李家武馆,刚进武馆大门口就见烂醉如泥的李乔正躺在树底下,他的小厮抓着他直跺脚,不能把人拖回房,着急不已。 顾飞扬下马,三两步走上前去,见李乔正躺在草地上打滚,嘿嘿一阵傻笑。 那草叶子上的露水沾了他一头一脸,弄的他狼狈不堪。 “李乔!李乔!”顾飞扬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没把人叫醒,把小厮心疼的不行:“世子殿下您慢点,咱们二少爷皮肉细嫩,经不起您这大靴子!” 顾飞扬没好气道:“他当自己是秦楚楼的花魁呢,还皮肉细嫩!李乔!赶紧给我起来!” “花魁……嘿嘿,花魁……红罗姑娘……” 顾飞扬登时气不打一出来,转身就去寻摸那校场旁的水缸,舀了一瓢水就端过来了。 小厮没拦住,他当脸一瓢水泼下去,李乔又惊又怕,总算是清醒些许,呆坐在地上大喘气。 这边顾飞扬双手环胸看着他道:“你总算是醒了!” 李乔揉揉眼睛,被天边硕大一轮旭日映的有点睁不开,待看清面前这个身着红衣,腰身笔挺,皮靴锃亮的少年郎是顾飞扬后,登时叫苦不迭:“你要干嘛!干嘛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爹来了呢!” 顾飞扬吓唬他道:“你要是再不起来,信不信我把你扔马上,送你爹面前!” “信信信!我当然信!”李乔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抹一把脸上的水,看到站在他身后的明玉珠,登时喜上眉梢:“哎呦!明珠!有日子没见了!不知的还以为你跟羡安一道去参军了呢!” 明玉珠拱手笑道:“好久不见,李二公子。” “你是不知道,这段时间没去书院,大家伙有多想你!尤其是明泽!天天魂不守舍的!当然,我也想你啊!你看看,你要不然……” 他刚热络的迎上去,就被顾飞扬一把抓住后衣领给拽了回来:“干嘛呢!小爷这么大个人在这你看不见?” 李乔怒了:“你要干嘛啊?这一大清早的!天还没……天才刚亮呢!你要干嘛!” 顾飞扬道:“我来看千山雪!” “什么东西!” “千山雪!马!” 李乔这才眨巴着小眼睛还魂,想了想道:“哦……是有这马,你看马看到我这来了?这里虽然是我家的武馆校场,但大多都是我住啊!” 热络的迎上去,就被顾飞扬一把抓住后衣领给拽了回来:“干嘛呢!小爷这么大个人在这你看不见?” 李乔怒了:“你要干嘛啊?这一大清早的!天还没……天才刚亮呢!你要干嘛!” 顾飞扬道:“我来看千山雪!” “什么东西!” “千山雪!马!” 李乔这才眨巴着小眼睛还魂,想了想道:“哦……是有这马,你看马看到我这来了?这里虽然是我家的武馆校场,但大多都是我住啊!” 热络的迎上去,就被顾飞扬一把抓住后衣领给拽了回来:“干嘛呢!小爷这么大个人在这你看不见?” 李乔怒了:“你要干嘛啊?这一大清早的!天还没……天才刚亮呢!你要干嘛!” 顾飞扬道:“我来看千山雪!” “什么东西!” “千山雪!马!” 李乔这才眨巴着小眼睛还魂,想了想道:“哦……是有这马,你看马看到我这来了?这里虽然是我家的武馆校场,但大多都是我住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郡主会不会没死 明玉珠打量着这些千山雪,不禁冷笑出声。 皇城之中,天子禁卫,竟然私自收受了这么多价值连城的马,这个李乔还敢说他大哥穷,这穷之一字简直就是讽刺。 顾飞扬听到她的冷笑,不免有些不放心,低声道:“你可别打什么坏主意!” 明玉珠不解:“我能打什么主意?” “小爷知道你手痒痒!” 她看看自己的手,登时明白了:“我们梁上君子也有原则,这等赏玩之物不配出手。” 这边李乔还沉浸在一夜暴富的快活之中,围着马厩转了好几圈。 顾飞扬看到这些马,确定了心中的猜测,正打算离去,就见李都带着一众属下来武官校场了。 看到顾飞扬和明玉珠还有些惊讶:“羡安?这么早?今日不用往南门营点卯?” 顾飞扬拱手草草和他行了一礼:“若因点卯错过了大人的好马,岂不要遗憾?” 李都愣了愣,随即哈哈笑道:“是你这丫鬟跟你说的吧?说我这有千山雪?你是怕自己晚来一步,我将这马牵走了?” 顾飞扬笑道:“怎会,你既大方说了,自会大大方方叫我们来看的。” 而且还会给自己编一个滴水不漏的理由。 “确实,没什么不能看的。”李都笑道:“北阙王世子赠给禁军的千山雪,本要在皇上寿宴之上供礼官所用,奈何所赠一十六匹,只活了十匹,怕扫了皇上的兴致,只得弃之不用。” “难怪,小爷还以为是北阙王世子给李大人送了什么贿赂呢!” “怎会,不过北阙王世子也确实大方,这马弃之不用他便说赠予禁军将领,零散分了几个人,还没分外,殿下要是喜欢,不若也牵走一匹?” 顾飞扬道:“不敢,我一个小小中侯,岂敢僭越,李大人还是分给别人吧!” “大哥!大哥我要!”李乔兴致勃勃的从马厩里跑出来,上来就给李都一个熊抱:“大哥!给我一匹呗!” 李都一脸的无可奈何:“你哪会养马!如此娇贵,再让你养死!岂不可惜!” “我不会养马,但明珠会啊!我叫明珠教我!” 明玉珠听到自己被点名,马上摆手道:“在下也没养过这么娇贵的马,二公子还是不要为难在下的好!” 顾飞扬一把抓了她的手道:“她忙着呢!要养自己养!” “羡安!” 李乔见人走了,不免有些着急,刚要去追他,就感到手腕传来一阵剧痛,他大叫出声:“大哥!你轻点!捏疼我了!” “抱歉,力气没控制好。” 李都松手,嘴角勾起带笑,眼底却无半点笑意:“你怎么这么早过来?” “我……我这不是在秦楚楼喝了一夜的酒不敢回家吗……” 他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小心去看自己的大哥:“你可别告诉爹啊!” 后者宠溺的在他头上揉了揉:“放心,不告诉,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明珠姑娘跟顾飞扬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李乔算是为数不多的,知道他们恩恩怨怨的明白人。 “羡安不是买了一匹郡主的马吗!”他又低声说道:“依我之见,他又被鲜官楼的老板坑了!那根本不是郡主的马!专门欺负他有钱人又傻!” “说明珠。” “哦哦!那明珠也喜欢郡主,你听她名字就知道了!她想去偷郡主的马,结果被顾飞扬抓住了!让她留下给自己驯马,一来二去,常带到书院,我们就都认识了,也都熟了!嘿,上次要给羡安践行,我们在秦楚楼看明珠穿着女装,那叫一个好看!大哥你问她做什么?我劝你别动这心思,且不说大嫂同不同意,就是羡安也不同意啊,他俩……你懂的!” 李都的重点却不在这:“顾飞扬身为靖平世子,府上还能缺马夫?为何要把她一个姑娘留下驯马?何况此人还是偷马贼!着跟监守自盗有什么区别?” “还是不因为只有她能骑那匹马!就,就是郡主那匹!不过羡安说了,说不定别的女人也能骑,但会骑马的女人实在少,他也不想找别人去验证!” “她?会骑郡主的马?”李都大吃一惊。 “错!那根本就不是郡主的马!” “若是呢?” “若是……那,那就骑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郡主是女人,她也是女人,那马认她也说得过去!” 李都却不这么认为,他从小就和马打交道,自认十分了解马的秉性和习性,尤其是好马,总带着些不屈不挠的张狂,一如顾飞扬这种人,轻易难以驯服。 就算是女人又如何,都是女人,就都能骑郡主的马? 他很快便将这疑惑告知了五皇子萧源,萧源知她是偷马贼,但却没想到这一茬,一时间也不由有些沉默。 “殿下?” 萧源负手凝眉,他静静看着院中水缸中那枯败的睡莲,明明叶与花皆落,那腐朽的烂叶底下,却有依旧有一支含苞待放,似乎只要太阳好的时候就能刺破水面,花剑开展,盛放出最艳丽的花儿。 “我府中来过几次刺客,偶有交手,对方的身法反像军中的姿态,从那时,我就怀疑过……” 说完,萧源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明玉珠……会不会根本就没有死?” “不可能吧殿下。”李都道:“禹城还找到了她的骸骨,下葬之日,那么多人都见过,岂会有假?” “没错……” 明玉珠下葬的时候他也在禹城,他原本真如禹城百姓所言,像只温顺的绵羊,乖乖等在王府,等着那得胜的将军回来‘娶’他。 但他等到的却是一场噩耗,全军覆没,将军身死。 百姓悲恸之余,将所有的矛头都向他指来,说是他克死了郡主,若他不来,若无此婚约,郡主依旧是那百战百胜的大将军,岂会败的这样的惨烈。 他便是顶着那些诅咒谩骂,亲眼目睹了郡主骸骨被迎回禹城,见了郡主最后一面,看她被葬入明家陵寝,所隔不远便是第一任禹城王明建璋,和已逝禹城王妃甘寻的坟茔。 萧源还记得那个躺在棺椁中的女人,她身着铠甲,满身皆是疮疤,被水泡到浮肿的身体无法盛放在铠甲之中,几乎要溢出来一般。 禹城王见了一眼就大哭出声,却没掉几颗眼泪。 反倒是那被他宠爱的侧妃,真心实意的哭了一场。 “不可能没死……不可能……”他喃喃自语,还是不愿相信。 半晌之后又道:“会不会是明玉珠身边的副将,从那样的鬼门关逃出来了,便想着,来找我复仇?” 李都听闻点头:“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殿下要写小心才是。” 萧源又道:“禹城百姓总是将她的死归咎在我一人身上,殊不知,最大的杀人凶手就在他们身边,就是他们每日顶礼膜拜的王……” 李都不敢置喙,正要打算告辞,却又被萧源叫住。 “千山雪,是怎么回事?” 李都顿时觉得头大:“还不是我手底下那个不懂事是霍由山,跟明珠说了会话,就把千山雪的事情说出去了,也怪我,当初不该给他这马!” “那你为何承认自己有马?” 李都道:“我若不承认,反叫让她起疑,也会让顾飞扬起疑,原本想着,将千山雪连夜转走了事,后来转念一想,这么多马,运到哪都是个麻烦,不如坦坦荡荡的认了,编个理由糊弄过去了事。” 萧源深深看着他道:“你觉得自己很聪明吗?” 李都看着这眼神,只觉得周身发凉:“殿下……” “你既爱慕虚荣,想要贪图他达奚烈给你的好处,为何还要闹的众人皆知?你赏赐给霍由山的时候,便该想到今天!” 后者低下头去,不敢多言。 只听萧源又道:“明珠的事情,你最好让你的弟弟盯着,你我派人到顾飞扬身边只会引起他的警觉,反倒是是你弟弟,无意间得到什么,可能对我们而言,都会是很重要的信息。” “是!属下明白!” 萧源点头:“你去吧,千山雪的事情不要再起风波,否则,我也帮不了你。” “是……” 目送李都离去,萧源只觉得心头怒火更上一层! 第一百三十五章 爷爷你在干什么 自顾飞扬入了禁军南门营,子丑便不用再贴身伺候这位世子爷了。 在怅然若失了一段时间后,他决定化悲愤为爱心,每日变着法的给世子爷做吃的,不光早上要做,晌午还要做好了送到营中。 一来二去,营中人人都知靖平世子顾飞扬有个五大三粗的奶妈子,唯恐他饿着渴着冷着! 再见子丑来送饭,便都围了上来,好话说尽,就为分一杯羹。 无他,实在是这‘奶妈子’的手艺堪比御厨! 顾飞扬忍无可忍,果断给子丑安排了一个差事:“你暗中跟着达奚丽,看他近来行踪如何。” 子丑有些纳闷:“殿下,您是认真的?” 顾飞扬道:“你看我像在开玩笑?” 子丑挠挠头:“可属下这身形,怎样才能做到‘暗中’二字?” 顾飞扬后退两步,确实被这铁塔一般的侍卫震撼到了,他好像第一天才认识子丑一样,遗憾的在他肩头拍了拍:“是小爷失策,你安排别人跟着吧!” “好!那属下继续给殿下做吃的!属下还给殿下缝了一对护腕!内里加了兔绒,冬天戴特别暖和!” 顾飞扬又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去跟!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不要让他发现!” 子丑欲哭无泪:“殿下……” 这事传到寅卯的耳朵里,他正在幸灾乐祸,做暗卫本是一件轻松的活计,除了演技,就是考验身手的灵活性,但显然这一点子丑都不具备,世子殿下不过是找个差事打发他而已。 毕竟,自从世子怀疑达奚烈与萧源有了什么不可见人的交易后,已经叫自己暗中留意了,而他也轻而易举的将暗桩送进北阙王府,只待近距离和达奚烈接触就好。 如今王爷在京,他也落的一个清闲,向王爷汇报完靖平送来的消息便哼着小曲从书房出来,冷不丁和明玉珠撞了个正着,吓的一个激灵。 明玉珠却很坦然,甚至还伸手跟他打了个招呼:“寅卯兄。” “不敢当,不敢当!” 虽王爷没明说这‘马夫’的来路,但就他知道的消息东拼西凑来看,这‘马夫’很有可能就是那个什么郡主……明什么珠…… 那个让他不敢念出全名的大英雄! 不过想来大英雄都是不拘小节的,今日的她就只穿着一件小厮的短打,扎着个高高的马尾,明眸皓齿,笑的随意又洒脱。 “您,您来找王爷?” “是啊,王爷在里边吗?” “在在在!”寅卯又道:“王爷正在和董,董师父下棋呢!” “他那棋艺也真好意思……”明玉珠失笑:“不过师父跟他,也是半斤八两,没准俩人还真能棋逢对手。” “那……”寅卯有些紧张,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大英雄,想到自己曾经还抓过她,还掐过她的脖子,更是恨不得将头埋到石头缝里。 “我进去瞧瞧,你忙吧!” “好!属下告退!” 明玉珠推开书房的门进去,顾骁果然在和董天知下棋,两人皆是盘腿坐于榻上,面色凝重,不知道的还以为碰到了什么生死局,但她走进一看,顿时对二人的智商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我原来只以为师父的棋艺差,如今看来,靖平人的棋艺都不怎么样!” 顾骁怒道:“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啊!说我不行可以!不能说我们靖平人不行!” 董天知提醒他道:“王爷的祖籍不是在珑西吗?” 顾骁沉默,摆摆手道:“下棋下棋!” 明玉珠站在二人面前,看了会棋盘:“轮到谁了?” 顾骁拉住她的手道:“我我我!你快看看眼下该怎么走了!真是兵遇险路,难以逢生啊!” “这么走,”明玉珠给他挪动了一颗黑子,没等他高兴,又给退回原路:“也可以这么走,当然,这样走也行,若是这样走的话,师父说不定会有点犯难。” 一连给了他三四种解法,虽然让他绝路逢生,但也同时让他陷入沉默。 董天知一推棋盘:“不玩了不玩了!下棋没什么意思!” “确实没意思!不过都是些奇|淫|巧技!” 明玉珠无法:“算了,下次你们再下棋的时候我不来打扰就是。” 顾骁嘿嘿笑着收起了棋子,指指一旁放的糕点:“柳府送来的,昨日扬扬又给柳府送了金膏蟹,那柳姑娘的回礼,唉,这柳姑娘真是好啊,心灵手巧的!” 明玉珠拿了糕点就吃:“而且还是京城第一才女呢,才貌双全,当真是难得的佳人!” “是啊,若是能配扬扬就再好不过!”顾骁说着,小心去瞥她的神色,见她脸色有异,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果然吃味了! 明玉珠却想到了另一关,在围场那几日,不难看出小弟和柳姑娘似乎早就相识,只是少年人的情窦一直未被揭穿,因顾飞扬和柳轻言婚约一事,反叫两人看透了彼此的心意。 若小弟和柳轻言能成,那必然会成为一段佳话,可同时也代表顾飞扬不能娶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好姑娘了,不免让人遗憾。 顾骁干咳道:“当然,你要是不同意呢,爷爷我也不是不开明的人,原本我还想着,等年前柳家的儿子儿媳回京,去跟他们好好说说两人的婚事……” “要不,还是算了吧……” 不是她有私心啊,实在是柳轻言跟顾飞扬八字不合,与其日后做举案齐眉的表面夫妻,不如现在就成全彼此。 顾骁一听,立马喜笑颜开:“好好好!你说算了那就算了!” “嗯。” “你看啊,你入京这么长时间了,一直以小厮的身份示人,也是委屈你了。” “王爷莫不是忘了?”董天知一脸狐疑的看向顾骁:“郡主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不必当自己是小厮,想做什么,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尽管去做!去买!” 说着,从书桌摸出个小匣,一打开,里面一堆的银票并碎银子:“拿去!花!扬扬他没别的长处,唯一一点,就是银子多,你随便花!” 明玉珠嘴角微微一抽:“顾爷爷,您今天这是怎么了?” 顾骁道:“你都叫我爷爷了!爷爷给你零花钱还不许了?” 董天知摇头道:“不可,如今住在府上,叨扰王爷世子已是惭愧万分,怎可……” “那我就收下啦!”明玉珠毫不客气的收了,甚至还抓了一把塞师父手上。 “嘿,师父!银子!” 董天知震惊了,说好了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呢! 这厢顾骁看她收了银子,竟忍不住鼻头发酸,暗中又将孙子编排一番。 也许他自己也没发现,他孙子在他心中的地位正在从英武不凡聪慧机敏降为一无是处,一文不值! “顾爷爷,您觉得达奚烈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顾骁把玩着手上的棋子道:“他这个人很是阴枭,虽人在京中,但北阙的种种皆在他的掌控。他爹年轻时是个风流种,生了不知多少庶出子女,他入京为质,那些庶子也都各自打着算盘,但却无一善终,连他爹,都怕他三分。” 明玉珠略微沉吟,四位藩王,和禹城关系最好的当属靖平,顾骁少年时投军到她爷爷麾下,几次鏖战表现出众,被爷爷一路提拔做了自己的副将,紧接着又独自领军锋芒毕露,从而被武帝赏识。 顾骁和爷爷明建璋的感情自是无人可比,相反,北阙与东洲就和他们疏远的多了,甚至还彼此有些瞧不上,唯一能将他们团结在一处的事情就是抵抗削藩。 达奚烈在京中游说顾飞扬和小弟不成,竟和萧源达成了合作? “瞧你这丫头!吃个东西还毛毛躁躁的,嘴上沾的到处都是!” 她囫囵擦了把嘴:“沾就沾了呗。” “还有呢!” 顾骁失笑,这丫头打小是当小子养的,只能用个‘糙’字来形容她! “还有?” 顾骁干脆自己倾身上去,用大拇指抹掉她嘴边的糕饼屑:“这什么做的,怎么还黏唧唧的!” “爷爷!!” “啊?”顾骁吓了一跳,转头看向门口:“臭小子!这么大声做什么!爷爷又没聋!” 顾飞扬不可置信的看看他,又看看坐在榻上,一手糕饼,一手清茶的明玉珠。 “你!你们!” 明玉珠反应过来,赶紧把糕饼塞嘴里,把茶放桌上,站起身道:“唔唔唔唔!” 好不容易咽下糕饼,她连忙补充:“王爷看小人饿了,特赐了点心!” 说着还背着双手一个劲给顾骁暗示,后者会意,亦一脸正经道:“啊!对啊!明珠饿了!吃块糕饼怎么了!瞧你这大惊小怪的!” “我大惊小怪?我?!”顾飞扬一惊未平又来一惊:“你们!你们!你!这样!那样!我?我大惊小怪?” 众人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什么这样那样?” 他急的险些跺脚,都这么明显了!难道还要让他说出来吗! 且不说明珠一个小厮为何坐在主人家的榻上!为何还神态自若的吃着糕饼喝着茶! 单说他进来的时候爷爷在做什么吧! 爷爷!他!居然亲自!用手!给明珠!擦嘴!! 他登时两眼一黑,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小爷救你出水火 难怪早先爷爷劝他成亲的时候,又是‘软玉温香’又是‘耳鬓厮磨!’ 初次见明珠的时候就在要到身边伺候自己!还让自己别怠慢了她!还问她喜欢什么东西! 如今!如今都亲自上手了! 还说不是想给他找奶奶! 他倒也说过不干涉!倒也说过唯一的要求就是这奶奶的年龄要比自己大!但也不能是明珠啊! 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明珠的手腕就拉到身后,一脸苦大仇深的看着自己的亲爷爷:“她比我小!” “哈?!” 众人再次满脸疑惑。 顾飞扬大喘气道:“反正她比我小!她不行!” 明玉珠更是莫名其妙:“小?哪里比你小?” “走!” 顾骁这边还在等他解释呢,他那厢就抓着明玉珠的手二话不说的拉走了。 董天知看世子爷带着怒气,唯恐徒弟吃亏,想追出去却被顾骁赶忙拦住:“年轻人的事,别担心,别担心,来,继续下棋下棋!我让你两步!” 董天知不担心才怪!总觉得郡主自进京之后就变的越来越奇怪!尤其是和顾飞扬在一起的时候! 他这厢觉得明玉珠奇怪,明玉珠那厢却在觉得顾飞扬奇怪。 一路被他拖着离开书房,总是有些莫名其妙。 直到在无人之处,世子爷才将她松开,气喘吁吁的打量着她。 嘴角还沾着糕饼的碎屑,一想到方才爷爷给她擦嘴的亲昵模样,他就忍不住一阵郁卒! 她根本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失策失策!他旁敲侧击多次,一直想要带回靖平的人,竟然,竟然在他投身军中报效家国的时候被爷爷挖了墙脚! 天啊!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还没来得及叫媳妇呢!结果叫上奶奶了?! 老天爷!你为何这么对我! 爷爷!你为何这么对我! 明珠!你也是! 啊啊啊啊! 明玉珠一脸震惊的看着那根被他拳脚并用,打的砰砰乱晃的无辜廊柱。 要不是担心这游廊坍塌会砸到自己,她本不想出手阻拦的。 “殿下?您没事吧?这柱子怎么了?还是说今日有人得罪你了?莫不是受了什么气?我给你出气去!” 顾飞扬怒不可遏的看着她,并以眼神回应:是你!是你!得罪小爷的人是你! 明玉珠愈发不解:“殿下?” “小爷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跟小爷回靖平?” 明玉珠忍不住腹诽,因为这个生气?可她早就拒绝过了啊,难道是他反应慢? 那未免也太慢了吧? “殿下,无论您问几遍,我都无法跟您回去。” “不能跟我回靖平,但跟我爷爷,可以?” “啊?” 顾飞扬一时间只觉得肝肠寸断,捂着稀碎的小心肝转身就走。 一边走还一边为自己默默流泪,难道,难道他真要叫明珠奶奶? 好在世子爷并非是个逆来顺受之人,哪怕给他施加逆境之压的是他爷爷,他也不可能就此妥协! 所以,在痛定思痛,思前想后,并和爷爷冷战宿于营中多日的他,终于欢天喜地的回家了。 一回府,照例高声唤爷爷,洋溢着满脸的喜色。 但一看到爷爷又是也明珠一起出现在眼前的,他的笑容登时一冷,看的顾骁都有些毛骨悚然。 “哈,扬扬啊……” 顾飞扬冷着脸回头唤人:“子丑!” “是!” 子丑从马车上接二连三带下数位女子,有钗环清雅,小家碧玉,也有妆容妍丽,妩媚天成,皆是环肥燕瘦,美不胜收。 那几位姑娘旖旎上前,屈膝见礼:“奴家拜见靖平王。” 顾骁吓了一跳,紧接着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孙子,总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别人家孙子也是直接从没开荤跳到夜|御|数女的吗? 这正不正常姑且不说,当着玉珠丫头的面把女人往家里带,真的好吗? 他难道就不怕玉珠丫头生气把他暴打一顿? 果然还是对他未来媳妇的战斗力一无所知啊…… 无知真好! “咳,你……”他给孙子使眼色,一个劲去瞥明玉珠。 然而…… “好漂亮妹妹啊!”明玉珠双眸一亮,先一步迎上前去。 顾骁要说的话顿时一梗,暗道糟糕,险些忘了这丫头是在男人堆里长大的! “殿下!真有你的!哪儿找来这些美人!” “哼!”顾飞扬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小爷要想找美人,多的是投怀送抱的!不过小爷不是给自己找的!也不是给你找的!” 他没好气的将人从脂粉堆里拉出来,那些个美人还有些依依不舍,这个拉她手,那个抱胳膊,双方竟然还彼此阿谀奉承上了。 她说:“妹妹们盘靓条顺,各个美若天仙啊!” 她们说:“姑娘真是谦虚,您也是倾城之色!” “妹妹们皮肤真好!嫩的能掐出水来!” “姑娘五官真俊,若真是男儿,奴家愿以身相许!” “当真?我虽不是男儿!但我们世子殿下……” “你差不多行了!”顾飞扬干脆人高马大的拦在双方中间,不准她们再进行毫无意义的会晤和交流。 明玉珠一脸失望,不过依旧眼巴巴的看着美人们。 京城的水土可真好啊!养出这些个娇滴滴的美人,这若是在禹城,定会被风沙磨砺的皮糙肉厚! 顾骁呵呵笑道:“你带这些姑娘回来是要做什么啊?难不成是请来伺候明珠的?” 顾飞扬心头大震,伺候明珠!? 爷爷果然对她图谋不轨!八字没一撇就把她当成这王府的女主人了! 多亏他发现及时!现在救明珠脱离苦海还不算晚! “当然不是!她一个马夫!哪用得着别人伺候!这些美人,是来伺候您的!” 顾骁大受感动:“你有心了,不过爷爷还没到生活不能自理需要人伺候的时候,你看爷爷身边连个使唤丫头都没有!” 确实,他从戎多年,事事亲为。 “爷爷,是那种伺候……”他干咳一声,上前一步,揽着爷爷借一步说话:“就是,那种伺候……相信奶奶在天之灵也能理解。” “啊?”顾骁莫名其妙:“怎么伺候?!” 他又压低声音:“就是,干柴烈火,耳鬓厮磨,春宵苦短……” “……” 顾骁直接就给他来了个暴跳如雷:“胡说八道!一派胡言!混账东西!说什么呢!” “爷爷!我都长大了!什么不懂!您别不好意思啊!” “荒唐!”顾骁气的胡子都一颤一颤的,指着他道:“赶紧把人打发了!从哪来的!送哪儿去!快快快!” “不行!”世子爷铁了心了,他好不容易找来这些人愿意伺候他爷爷,哪能说赶就赶,他还指望她们救明珠一场! 顾骁大声斥责子丑:“世子胡闹!你也由着他胡闹?!赶紧!把人送走!” “子丑!你敢!” 子丑被夹在两厢中间,左右为难:“属下,属下……” 顾骁没好气道:“爷爷知道孝顺!但爷爷不需要!爷爷心里头只有你奶奶一人!除此之外,谁也不要!” 顾飞扬大为震惊:“那明珠……” “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那您怎么对明珠这么好?还给她擦嘴!给她银子!还要让这些人去伺候她!” 顾骁总算明白了孙子的脑回路,一时间真不知该说他蠢还是蠢! 他甚至开始惭愧自己曾对外人出口的赞扬!尤其是机敏聪慧四字,以后谁跟他说,他跟谁急! “你!你真是要气死我了!”顾骁转身就去找家伙事,一把从院中篱笆里抽出一根竹条:“过来!” 顾飞扬能乖乖被他打才怪,闪身往明玉珠身后躲,甚至连那群莺莺燕燕也成了他的护身符,一起和顾骁周旋起来。 顾骁一边追他一边怒道:“我没给你擦过嘴?!我不光给你擦过嘴!我还给你擦过腚!我没给你银子!?我给你的银子都数不胜数!我没找人伺候你?!这府上的都是死的吗!你给我过来!” “不!”顾飞扬避之不及,连逃带躲:“可那是因为我是您孙子!明珠算什么啊!” 明玉珠也同样莫名其妙:“怎么还有我的事?” “她?她是我孙女!” “啊?!”顾飞扬大惊,忘了逃,结结实实被爷爷抽了一竹竿。 明玉珠无可奈何的抓住那竹条道:“王爷,差不多行了。” “哼!”一把甩开竹条,靖平王道:“赶紧把人打发了!赶紧的!” 子丑这才灰溜溜的把姑娘们送出去,一边一口一句对不住。 姑娘们倒无所谓的,反正世子爷给银子了,倒是这个明珠姑娘让她们有些依依不舍,临走还唤她,以后有空一起玩啊! 明玉珠表示:一定一定! 结果刚说两句就被世子爷拉了回来。 “殿下?” “我背疼……” 明玉珠看看地上那根细竹竿,又拍拍他厚厚的衣裳:“不至于!上次那么粗的棍子不都没事!” “……” 顾骁真是要被这孙子气死了,闹半天,他竟以为自己对明珠有意思,这才找了一群姑娘来。 “这么大个人了!整天行这些荒唐之事!” 顾飞扬道:“那您说清楚!明珠怎么就成您孙子了!我爹应该没私生女吧!” “……” 顾骁在心中默念了两遍成太医传授的‘心法’: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深呼吸,果然觉得平静了很多,也没刚才那么想打人了:“放心,她不是你爹的私生女,这几日我想了想,临时起意,想收她为义女,并为她向皇上求靖平郡主之封号,将来若你不孝,便叫她继承王位,早年我大沛,也不是没有女子继承王位的先例。” 第一百三十七章 孙媳妇可能不保 话音落,莫说顾飞扬,连明玉珠都傻了。 “王爷……您说笑呢?” “爷爷,您要不要找成太医看看?” 顾骁呵呵一笑:“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言罢转身就走,不给二人拒绝的机会。 明玉珠从始到终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会儿才慢慢问顾飞扬道:“你刚才跟王爷说什么了?” “我!我,我就是想解救你……爷爷!不行!绝对不行!”他立刻快步追上:“这门亲戚我不同意!” “亲戚?”明玉珠也傻了。 顾骁逗孙子逗上了瘾,越看孙子整日缠着他,义正言辞的拒绝明玉珠成为他的姐姐,越是想要逗逗他。 “我见人家明珠姑娘挺好的,最重要的是比你聪明!问什么知道什么,读的书也比你多!” “这又不是考状元,书读的多有什么用!” “可瞧着聪明啊!将来定能将靖平管制的井井有条!” “爷爷,您不会是认真的吧?她什么来路都不清楚呢!您倒好,收个不知来路的女人做孙女?为什么啊!” 顾骁认真想了想:“可能是因为相信你的眼光吧!” “……” 顾飞扬急了:“谁说我的眼光就一定要让她和我做姐弟!我们,我们就不能做点别的?” 他以眼神暗示,顾骁却有些不明所以:“那还能做什么?” 顾飞扬急了,索性以甩袖子转身就走。 临了还不忘回头给他爷爷警告:“您只能有我这么一个孙子,您要是收了别的孙女!我就离家出走!” 言罢带着一肚子的气回南门营了,可把顾骁后头给乐坏了。 “臭小子!想娶媳妇就直说啊!半点没有他爷爷当年的风采!也不像他爹!” 逗来逗去的,明玉珠险些都要以为他说的是真的了,甚至还有些摩拳擦掌,暗自琢磨,这要真成了顾骁的便宜孙女,她死后的封号是不是又得多上几个? 陪顾骁和师父吃了个饭,顾骁又问起她的旧伤来:“成太医给的药,你吃的吗?” “嗯……”模棱两可的应了,她多少有些心虚,她知道自己药石无医,就算那药能延长寿命,但对她来说意义不大,故而也就想起来吃一颗,想不起来就拉倒。 董天知跟她多年,对她的心思再清楚不过:“原本我以为日后……如今既得了这样的好造化,郡主更该好好珍惜才对,说不定将来,成太医真能找到治你旧伤的法子。” “再说吧。”她埋头吃饭,还给二人夹菜。 “什么再说不再说的,你知不知道,你师父,天知,打算日后随你去了!” “啊?”她一脸诧异的看向董天知:“师父?您不会是认真的吧?” 董天知在恼顾骁当着她的面说这样的话,甚至还略有些羞耻:“我本就这么想的,在禹城,你我并肩作战多年,形同一人。若没了你,便再无可并辔驰野之人,去哪里都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明玉珠万万没想到师父会说出这番话来,在禹城那么多年,她和师父既是师徒关系,又互为知己好友,二人的想法总是不谋而合,在战场上的配合和是亲密无间。 她自认也是个重情之人,但绝对做不到师父这般田地。 “师父……” “吃饭吃饭!”董天知又给她夹了几筷子菜,掩盖自己的不安:“这道松子鳜鱼是靖平的菜色,你多吃些!” “松子鳜鱼!”她眼睛一亮:“我特别爱吃这个!我第一次吃的时候就说爱吃!顾飞扬故意欺负人!非得让我教他骑上疾风才再给我做!后来他倒是能骑疾风了,我也把这事给忘了!” 她一边说一边吃,眉眼弯弯,一脸的心满意足。 董天知叹了口气,不由深深看了她几眼。 用过午膳,管家老余来报:“汉白书院的于夫子来了。” 顾骁有些诧异:“他来做什么?本王好像和他没什么牵扯吧?” 要说唯一的牵扯,那就是孙子顾飞扬,不过那也都是表面上的客气,靖平每年也没少给这位夫子送金银钱帛,别人自诩清流不肯收,他可是照单全收的啊。 “走!去看看!” 管家老余支支吾吾道:“王爷,不是来找您的……” “找扬扬?他不是知道扬扬投军去了吗!” “找明珠姑娘。” 如今看明珠深得王爷青眼,府上的人都眼观鼻鼻观心,早就把明玉珠当成半个主子。 明玉珠才刚吃完饭,正和师父凑一块瞎嘀咕,听到这话便自觉起身道:“我去瞧瞧。” 顾骁急了:“你去瞧什么?你跟他很熟?” “还可以吧!顾飞扬在书院读书的时候,我便和他坐一块吃茶畅谈。” 顾骁心中警铃大作:“畅谈?你和他能谈什么?风花雪月?淫词艳曲?” 后者失笑,无怪乎顾爷爷会这么认为,于星河风流之名实在是深入人心。 “我们自是畅谈天下时局!治国之道!再有就是五皇子萧源。”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还有什么比和舅舅聊外甥,更快去了解一个人的方式吗? “你们还聊这个?”顾骁道:“那,那他现在来找你做什么?” “可能又想聊天了吧?上次他还约我去钓鱼。”言罢不等顾骁再发问,大步跟着管家老余往前院去了。 顾骁一把抓住董天知道:“要坏!” 后者大惊:“郡主有危险?” “不是不是,扬扬有危险!” 他想了想,到底放心不下,扔下董天知,自己也快步跟去了前院。 听玉珠丫头的意思是,这于夫子对她颇有好感! 试问哪位风流浪荡子去青楼征服女人的时候,不是像野山鸡开屏一样,肆意张扬那点水墨功底的? 玉珠丫头饱读诗书,自然也欣赏满腹经纶之人,扬扬跟自己的夫子比起来,可不就是危险吗! 明玉珠是在前厅抱厦见的于星河,两人一见面就打了个招呼,刚说笑了几句就一起出了抱厦。 顾骁避之不及,只得与二人碰了个正着。 “靖平王!”于星河率先一笑,赶忙拱手道:“不知王爷在府上,未能先行拜见,实在失礼!失礼啊!” “呵呵……于夫子有礼。” 顾骁忍不住腹诽,这是老子的王府,老子不在府上能在哪里!我看你就是不想拜见吧! “王爷,您私下叫我行舟即可。”于星河笑的虽也彬彬有礼,但看在顾骁眼中怎么看怎么轻佻。 一个大男人,爱穿白衣,面若桃李,目含秋水,且不说毫无男儿的阳刚之气!甚至瞧着还有几分阴柔之态! 以前见着还觉得是个才子风流,俊逸青年。 此番进京见了,却是个热衷装扮自己,专门欺骗小姑娘的老男人! “行舟,好,行舟。”顾骁呵呵笑道:“你来找明珠有事?怎么,才说了两句就要走?” 明玉珠拱手道:“王爷,夫子说秦楚楼新到了一批胡笳,想让小人去看看,正好,小人走南闯北,倒也玩过胡笳,一时有些技痒。” 你技痒是假,想跟人家‘畅谈’是真吧! 顾骁突然有种孙子头顶飘绿的危机感! 但他自是不敢质问的,只得小心笑道:“那,你早去早回,扬扬一会该从营里回来了。” “不巧,怕是要晚些回来。”于星河笑道:“这秦楚楼,便只有晚间才热闹!王爷有空,倒是可以光顾光顾。” 他没光顾就险些让孙子误会要开第二春了!这若是光顾了!那还得了! 到底还是拒绝了,又寒暄两句,靖平王顾骁面带微笑,双手负于背后,目送他们出府。 待人看不见了,他才不无懊恼起来,刚才怎么就没有斩钉截铁的拦下他们呢! 就在他琢磨找个什么理由去秦楚楼把明玉珠给叫回来的时候,孙子顾飞扬果然已经回家了。 他暗道一声糟糕,感觉自己的孙媳妇要保不住了。 “爷爷?您站在这做什么?” 少年郎个子高,行至垂花门前,忍不住拍了一把门框,人跳脱的有点过分,怎么看都没那所谓的于夫子稳妥! 于是,孙子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又跌落几分。 顾飞扬在他眼前挥挥手:“爷爷?” “啊……今日怎么回来这样早?” “接了个差事,回来准备准备,您猜是什么差事?” 他言辞有些兴奋,但顾骁却心不在焉的:“哦,好!”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世子他着急上火 “嗯……嗯???” 顾骁一手摸着胡须,一边意味深长道:“你书院那个于夫子,今天来找她,我见他二人倒十分投机,怎么,于夫子没成亲吧?” 顾飞扬一脸震惊的看向自家爷爷,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于夫子?于星河?” “对啊!你在京中这么多年,人家对你也是多方照拂,眼下他看上你身边这个丫头,成人之美有何不妥?” “当然不妥!什么叫照拂!他动辄就打我掌心那叫照拂?如果这也算的话,那我这就还回去!” 顾骁没好气道:“你瞧瞧你!像什么话!人家就跟你讨个丫头!又不是讨你媳妇禹城郡主!你怎么还着急上火了!” “我!”顾飞扬语塞:“那也不行!您莫不是当媒人上瘾了!给我做媒还不算!如今又要给于夫子做媒!您快歇歇吧!这事成不了!” “怎么就成不了!方才我还问了,他二人也答应了,你若是成人之美就再好不过。当然,你要是不同意,也没关系,有情人终将成眷属!” 顾骁说完便乐呵呵的负手回他的后院,顾飞扬紧随其后追了上来:“什么答应?明珠答应了?怎么可能!她一个将死之人!怎么会去考虑婚姻大事!难道她想让自己的夫君当鳏夫!” 顾骁道:“怎么就不能考虑?她自己跟你说的?要真是这么跟你说的,那铁定就是拒绝你的借口!” 顾飞扬傻了,呆呆楞在当场。 顾骁却是心情不错,看热闹不嫌事大:“要不,你去亲自问问她?” 少年郎转身就向美丽的住处跑去,顾骁赶紧将人叫住:“不是跟你说于星河来找她了吗!他俩出去了!” 他又一个旋身,撑着围廊跳出去往大门口的方向跑。 顾骁后头唤他:“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您倒是说啊!” “秦楚楼!秦楚楼!” 少年郎三步并作两步,跑的那叫一个健步如飞。 顾骁一脸放心的目送孙子出去,嘴角甚至还带上满意的微笑。 “好啊,你也去,我不就放心了吗,果然,孙媳妇还是得靠我这把老骨头啊!” 顾飞扬赶到秦楚楼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秦楚楼最热闹的时间。 楼主王娘子往来穿梭于达官显贵之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勾的多少富贵王侯心驰神往。 顾飞扬一进门便吸引了数道目光,少年生的肩宽腿长,浓眉亮目,往门口一站,便是逼人的英气。 王娘子含笑迎了上去,手上还托着一杆水烟袋,冲他吐出一缕烟雾来:“世子爷今日怎么得空?可是约了哪位公子?” 顾飞扬挥挥那烟雾,蹙眉道:“于夫子在哪?” 王娘子笑着引他上楼:“方才于夫子来的时候,我还纳闷,怎么明珠来了,却不见你?” “难道她去哪,小爷就要跟到哪吗?” “世子殿下这话说的本末倒置了,当然是您去哪,明珠就跟到哪啊!” 这话说的顾飞扬心里很是服帖,眼瞅着王娘子要推开一间厢房的门,他赶忙伸手阻止,一个闪身进了隔壁厢房。 厢房里还有位公子正在和一女子手把手的作画,看到有人闯进来险些吓到尿裤子,定睛一看不是自己娘子,便准备破口大骂。 王娘子赶紧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劝慰了对方,让姑娘带着恩客换个厢房,并为他免去酒水饭菜的银钱。 这边安抚好客人,她去找顾飞扬,却见他正站在露台上,仗着身高优势,目光穿过两房之间的花墙,向隔壁房间看去。 王娘子忍俊不禁道:“殿下怎么不过去?莫不是怕被夫子抓包?来咱们这的许多公子哥儿,都怕碰见于夫子,说是要挨板子!” “小爷已经不在汉白书院读书了,能怕他?笑话!” “那是……”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王娘子只得作罢:“那殿下有什么需要随时唤人,外头有人伺候着呢。” “知道了,也没什么需要。”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向隔壁,楼下舞姬翩跹,琴音靡靡,都无法吸引他的目光,唯独隔壁风景独好。 隔壁正在奏乐,除了于星河和明玉珠,还有三位漂亮姑娘,那些姑娘或抱琴,或鼓瑟,还有一位两手空空的。 而明玉珠手上却握着一只箫不像箫的东西,一边把玩一边跟于星河说着什么。 于星河似没听清,歪着身子向她靠去,盯着她按在乐器上的手指,看是全神贯注。 明玉珠说完,于星河把乐器接了过去,自己放在嘴边吹了两声,其音粗糙,宛如裂帛,顾飞扬都有点不忍卒听。 一屋子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明玉珠也无奈而笑,接了那乐器,随手在袖子上一擦,也放进嘴里。 顾飞扬骤然大睁双眸,险些从花墙这边翻过去! 什么人用过的乐器你就往嘴里塞! 你还是个女人吗! 这让男人看了!作何感想! 果然!于星河果然又盯着她的嘴巴看的全神贯注起来! 这还不算,当明玉珠将那乐器吹响,这于夫子竟还双眸一亮,用手在腿上打着拍子,一脸的陶醉。 顾飞扬原本正要发火,此刻听到这声音,竟突然平静许多。 那乐器音色不似笙箫,凄怨之中带着些许高亢,忽然音色一转,直上九重霄,眼前尽是辽阔草场,浩浩天地,和一望无尽的蓝天白云,零星散落的牛羊野马。 他正听的专注,这声音却戛然而止,明玉珠苦笑着将乐器递给了于星河。 顾飞扬瞳眸骤然一紧:你莫不是也要放进嘴里! 于星河是没这个打算的,但明玉珠却不以为意,甚至还一个劲的怂恿:“很简单,你试试,我记得我小时候,吹了没几次就学会了。” 于星河舔舔干涸的唇瓣,拿着那胡笳,一时间竟有些无措。 他自诩也算是个风流才子,常年流连百花,自有片叶不沾的骄傲。 多少红颜知己,露水情缘对他用尽手段,百般撩拨,他都乐在其中面不改色。 但今日却因明玉珠这坦荡从容,毫不设防的一句话,一个动作,竟脸红心跳起来。 “没看清?那我再给夫子吹一遍。” 她刚要把胡笳拿回来,却被人先一步夺去。 二人齐齐抬头看去,却是顾飞扬正铁青着一张脸,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因这表情太过可怕,以至于那三个歌姬都吓的退向一旁。 “羡安?” “顾飞扬?” 少年郎怒不可遏,不由抓紧手上的乐器,但听‘啪’的一声,那根由胡桃木所制的胡笳,竟被他硬生生捏断! 明玉珠急急去掰他的手:“好的胡笳!你做什么!” “这偌大一个秦楚楼就只有这一根胡笳?要委屈夫子和你共用?” 同是男人,于星河不可能听不出他的愤怒和弦外之意,到底是有些心虚的,他打着哈哈一笔带过:“多的是!再叫王娘子拿几根过来就是。” 明玉珠无奈摇头,总觉得这少年郎的脾气来的莫名其妙。 顾飞扬扔掉手上断了的胡笳,在他二人身边盘腿坐下,双手环胸看向窗外。 看似是在看楼下歌舞,但那板起来的一张脸,却又明明白白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歌姬又送了根胡笳来,顾飞扬一把接了过去:“没看到是三个人吗!” 歌姬赶忙退下去再找,以前常听人说着世子殿下不好相与,是位大爷! 但在秦楚楼碰到几次也都是随和之态,今日见了,才明白所谓‘不好相处’到底有多难相处。 被瞪上一眼甚至都有生命危险! 再次战战兢兢的奉上两根胡笳,也被顾飞扬悉数夺去。 于夫子现在已经冷静不少,晃着手上的酒盏看一眼明玉珠。 后者无奈苦笑,笑容之中带着满满的歉意。 于夫子却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往心里去,毕竟谁也不知顾飞扬会怎么出牌。 二人的小动作看在顾飞扬眼中,俨然变了味道! 更像是原本浓情蜜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因他的闯入而变得拘束又局促,表面带笑,内里还不知怎么盼着他赶紧离开呢! 忍不住暗中磨牙,掂量着手上的胡笳道:“夫子好兴致啊,自己逛青楼不算,还拐带我的丫头一起?” 于星河呵呵笑道:“你还好意思说?自己逛青楼,还敢大大咧咧的跑到夫子的跟前?” “夫子莫不是上了年纪?忘性大?我已经不在书院读书了,您管不着我,也打不着我!” 他说的得意,于星河却险些被他气出一口老血! 什么叫上了年纪!什么叫忘性大! 他还是收割无数芳心的京城一枝花好吗! 明玉珠板着脸道:“世子今天说话怎么夹枪带棒的?夫子听闻秦楚楼有新做的胡笳,便带我来长长见识,若殿下不允,日后我不过来就是。” 这话说的顾飞扬很是受用,心里也倍感熨帖:“带你来长见识?怎么我看,没见识的人好像不是你呢?” 言罢,还面带嗤笑,很是不屑的瞥了于星河一眼。 于星河再次想要吐血:“为师只是不会吹奏!而已!” 顾飞扬又是一声冷哼,但笑不语。 于星河直接就蹦了起来:“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不会,起码会向明珠不耻下问!可不像某些人,在课上还悄悄叫人作弊!” 顾飞扬也急了:“我那也是不耻下问!小爷怎么可能作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能瞒得过我?” “好!就算我是作弊又如何!我起码没对她存了龌龊心思!那夫子呢!” “你说我存龌龊之心?!你说我?你!你简直是血口喷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曲胡笳等天明 明玉珠根本不知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情况…… 眼皮底下似乎进了灰尘,也就是她抬手揉个眼的功夫,两个人便你一句我一句,街头小孩辩日一般争吵起来。 她嘴角微抽,看看这个,学富五车儒雅风流的汉白书院夫子,看看那个,唯我独尊高冷霸气的靖平王世子。 谁能想到有一天两个人会在灯红酒绿的秦楚楼吵起来,而且还不是冲冠一怒为花魁,为的竟还是,还是一支胡笳! 她从顾飞扬手上抽走胡笳,后者大怒:“你做什么!” “啊?吹啊!” 言罢不等他痛斥:没看到我们在吵架吗! 明玉珠就已将胡笳放在嘴边,先是吹出一声气音,继而以指尖轻合五孔,随着手指的动作,悠扬舒缓的乐声倾泻而出。 不似笛音清脆,也不如萧声婉转。 是风在呜咽,遨游天地,归于旷野,骤然拔高的天幕,一望无际的草原,倾泻而下的月色,都汇聚于这胡笳之音,使人不由静在当场。 胡笳是禹城常见的乐器,由西域番邦传入,在军队之中广为流传。 因战场作战的将士大都背井离乡,生死难料,那吹奏的曲子自是一个比一个凄凉,偶尔打了胜仗,本该欢欣鼓舞,但胡笳一响,都是难掩的思乡。 明玉珠吹奏的这曲叫《月照高台》,算是难得欢快的曲子。 吹奏之时,她好像又坐于关外的旷野,和刚刚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聚在一起,环绕着烈烈燃烧的篝火,沉默的看着月光,听着胡笳,喝着烈酒。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们驱逐蚩然,收复失地,将来,还要长驱直入,关外寒山,叫蚩然血债血偿! 思乡情怯之时,唯有这天心明月,照上高台,与千里之遥的亲人,共赏。 一曲毕,明玉珠抬首看向顾飞扬和于星河。 她眨眨眼:“你们怎么哭了?” 少年郎飞快擦一把眼角:“你吹这样凄凉的曲子,不就是叫人哭的吗!” 她忍俊不禁,比这更凄凉的她都听过,想来战场来去数载,她已变得足够心硬如铁。 于星河也听的心绪悲凉,思及自己半生郁郁不得志,镇日醉生梦死于秦楼楚馆,又缓缓跌坐在软垫之上,摸了桌边的清酒一壶,仰头灌入喉中,重重叹了口气。 顾飞扬则坐在明玉珠身边,尚还有些湿漉漉的睫羽微微扑闪了两下,他道:“你以前的日子……很苦吗?” 明玉珠转着手上长长的胡笳,笑道:“不苦。” 少年郎欲言又止,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说她戴着让人一探究竟的神秘面纱,却又给人一种不敢窥伺真相的胆怯。 半晌之后,他又道:“你吹的,很好。” “不算好,我见过很多人,吹的比我好太多。” “嗯……” 厢房之内除了于星河喝酒的声音,只剩沉默。 “我……” “对了……”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止,明玉珠忍俊不禁:“你先说。” “我接了个差事……” “哦?什么差事。” 少年郎正在思考是现在说,还是回家再说。 说实话,这差事有点烫手,现在说了,夫子说不定还能给他些许建议,帮他出出主意。 但这不正好在明珠面前显露出自己的无能,那他和于星河一对比,岂不是高低立判? 尚未开口,就听厢房的门被敲响。 歌姬快步过去开门,却是王娘子正一边擦拭眼角一边缓步入内:“我方才在隔壁,听到明珠姑娘吹奏的胡笳,一时间心中激荡,不知为何,竟忍不住落泪。” “正常,”顾飞扬冷哼道:“明珠技艺高超,谁听谁落泪。” 明玉珠赶忙谦虚:“哪里哪里。” 王娘子轻声道:“一直也没问明珠姑娘,你……可是从西域来的?” “不是。” “那,去过西域番邦?” “没有。” 她说谎了,她不仅去过,而且和与大沛接壤的几个番邦小国还挺熟。 王娘子听闻此言,神色略有些暗淡。 “王娘子为何有此一问?” 她立刻收拾情绪,随之笑道:“听姑娘吹奏胡笳这般娴熟,还以为姑娘来自西域。不过这样娴熟的技艺也十分难得,不知可否传授给我楼中姑娘?” “不可!”顾飞扬替她拒绝:“她是小爷的人,可不是什么自由身,一个拉着去钓鱼听曲,一个还要留下叫人当师傅!眼里可还有小爷!” 王娘子连忙屈膝告罪:“殿下不同意就算了,奴家也就随口说说,若因此惹怒了殿下,还请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奴家吧!” 顾飞扬这才哼了两声,算是原谅她了,不过再看于夫子,心里依旧有些不痛快。 于星河看着他也不痛快:“你明日不用去南门营点卯?怎么现在还不走?” “怎么?夫子还要替我的顶头参军打我手心?” 于星河语塞,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我自是不能再打你手心了,这辈子都打不了了!” 本以为会听到他的反驳,少年郎却意料之外的沉默起来。 于星河没好气道:“怎么不说话了?” 顾飞扬偏过头去:“我知道,你以前打我是为我好。” “哎呦,可真难得,明儿早上的太阳怕是得从西边升起来!” “夫子也不必这样酸我,多年来,你为我传道受业解惑,学生也念在心里,将来夫子若到靖平去,学生还要以礼相待,奉为上宾。” 于星河本要打趣他两句,听到这话,竟有些百感交集。 想到顾飞扬很快就能离京,做那自由翱翔的雄鹰,来日壮志得酬,天高地远,说不羡慕,都是假的。 给他倒了杯酒,于星河道:“喝酒!” 于是这二人从一言不合开始争吵,到推杯换盏互相鼓励,再到秦楚楼门口依依不舍,好像明日就再难相见的一系列的操作把明玉珠看傻了。 京城的男人都这么黏黏糊糊的吗? 顾飞扬翻身上马,伸手去拉明玉珠。 于星河见状赶忙叫停:“羡安啊,这男女有别,你二人怎可同乘一骑?” 顾飞扬蹙眉:“不巧,我出门只骑了这一匹,总不好让她跟我的那些个侍卫同乘。” 于星河忙道:“来来来,明珠到我车上,我送她回去!” 顾飞扬立时警惕起来:“夫子你不是跟小心肝约好了吗!哪敢劳动夫子!明珠!快上来!” 明玉珠刚把一只手递给她,另一只手便被于星河拉了个结实:“不可不可!羡安!不是为师较真!你这样轻佻,日后哪个清白女子愿意嫁你!还是坐我的马车吧!” “夫子放心!我二人骑着一匹马招摇过市好几次了!您就别瞎操心了!” 言罢一个使力,拉的明玉珠脚下踉跄,险些撞在疾风身上。 这边于星河也是不肯撒手,张口闭口男女大防。 眼看二人又要吵起来了,明玉珠再次陷入沉思:男人的友谊都是这样来去如风的吗? 最终还是她迫于围观群众的压力,急急向于星河告辞,翻身上了顾飞扬的马,催他赶紧离开。 少年郎却恰恰相反,不仅不着急走,甚至骑马绕着于星河走了两圈:“那我们先走了啊?夫子?” 于星河脸色铁青,不搭理他:“明珠,改日,我们去京郊钓鱼!” “好!自当奉陪!” “你陪什么陪!”世子爷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又没好气道:“小爷还有差事要你做呢!” “什么差事?” “这差事,说来话长,小爷回去慢慢跟你说。” 言罢调转马头,得意洋洋的带着明珠穿越夜市人潮,往鹊桥行去。 明玉珠失笑,忍不住抬手去抓夜市之上坠着的彩灯,五指划过灯穗,光彩熠熠,亦照亮她的眼底。 卖花灯的小贩一时看的有些神迷,傻乎乎的乐呵:“骑白马的这位公子,给,给你后头这位小公子买个花灯吧!” 顾飞扬勒了缰绳回头,和明玉珠四目相对,又局促的移开目光,顺着她的手,看向那坠着彩色璎珞的花灯,彩云追月的样式,应了马上要来的中秋佳节。 “嘿,您看这小公子多喜欢,您就给她买一个吧!” 顾飞扬道:“你这什么眼神?她怎么就小公子了?” 她虽穿着小厮的衣裳,但一没束胸,二没易容,寻常人都看得出她是女子好吗! 谁知那小贩竟一副早就看透一切的表情,嘿嘿乐道:“明白明白!订了亲的公子小姐夜市出游,为了不惹闲话,便作小厮打扮,小人每天都要遇到那么一两个!小人明白!” 顾飞扬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不过那小贩却说的他心花怒放,恨只恨于夫子没听到这话。 “买了!”直接从怀中掏出颗银锭子丢过去:“不必找了!” “谢公子赏!姑娘!您可真有福气啊!觅此佳婿,一定恩爱白头!” 明玉珠也不禁轻笑出声,伸手接了小贩递来的花灯。 顾飞扬见她皎皎笑颜被花灯照亮,心情大好,又对她道:“姑娘,还不抱紧佳婿,别一会掉下马去!” 明玉珠还真就顺从他意,一手拎着花灯,一手环紧他的劲腰。 “驾——!”少年郎纵马而去,自鹊桥之上奔驰而过,流光飒踏。 第一百四十章 真希望你们拜堂 顾骁听寅卯说孙子回来了,披了件外氅就迎了出去,正看到二人进府。 明玉珠手上拎着个彩云逐月的花灯,时不时晃两下,既新奇又欢喜。 “又不是什么稀罕物,还当成个宝了!”顾飞扬忍不住嘲笑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但明玉珠却不这么认为,这在京城不是稀罕物,在禹城可稀罕了。 在禹城也就只有盂兰盆节方可奢靡一回在水渠投放河灯,但像这样种类繁多,拎在手上的花灯却是少之又少。 “你要是喜欢,明日小爷再多给你买几个。” “不必,一个是玩,两个就有些浪费,中秋将近,我也算凑个趣儿!殿下就不要浪费银钱了。” 顾飞扬暗中磨他的小虎牙,心中忿忿不平。 花灯是买给她的,反要被她怪罪自己浪费银钱,也真是不知好歹! 顾骁远远看着二人郎才女貌比肩而行,一时间还真要乐坏了,瞧这两人的状态,明日就算直接拜堂他也双手赞成! 谁知他才高兴了没一会,孙子的脸又垮下来了。 少年郎站在通往后院的角门下,颀长的身影被风灯拉长。 他道:“明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吹胡笳?” “殿下也知道胡笳?” “我以前不知,不过光听这名字就知这乐器是从西域番邦而来,那些个胡人,生怕别人不知这些东西是从他们手上传过来的,总爱在前头加个胡字!什么胡瓜、胡饼、胡毯!如今又来了这胡笳!”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不过你怎知这胡字不是咱们中原人给他加上的呢?” “是谁加的都不重要,你只告诉小爷为何会吹胡笳就行!” “嗯……” 顾飞扬又双手环胸道:“你可别说去西域番邦游历过!也别说自己走南闯北遇到了什么高人传授!更别说自己天赋异禀,生来就会吹奏!” 明玉珠哭笑不得:“殿下把我想说的都给说完了。” 顾飞扬满脸的不乐意:“怎么,你能跟于夫子说得,跟我说不得?我们认识也这么长时间了,你是什么人,会些什么东西,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怎么总是藏着掖着?” 她苦笑不跌,竟不知该不该和盘托出。 她想过无数次,如果他知道自己就是明玉珠,是惊喜,还是惊吓。 她死而复生明明满怀希望,却又因命不久矣而落满失望。 一个再也无法上战场的将军,将注定不能成为他心中顶天立地的英雄和楷模。 见她只看着自己不说话,顾飞扬有些不耐烦了:“难道一定要我亲口说出来,说你来自禹城?” 明玉珠的瞳仁骤然一缩,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顾飞扬被她这眼神看的心烦意乱:“不光小爷想到了!你以为萧源就没想到,他早就派人拿着你的画像去禹城寻亲了!若是有人认出你是禹城郡主的部下!你就算想躲也躲不掉!” “禹城郡主……的部下?”明玉珠一脸莫名:“谁?” 顾飞扬看她还在跟自己装傻充愣,索性咬咬牙转身就走:“行!你不想说,小爷也不做那咄咄逼人之人!等你哪天想说了,想坦白了,小爷洗耳恭听!不过你最好快点,最好在小爷离京之前!” 言罢他走的飞快,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掩饰自己紧张的心情。 人还没走两步,就被顾骁一把拉到一旁,惊的他险些动手:“爷爷!您这大晚上的不睡觉!跑这儿蹲我呢!吓我一跳!” 顾骁却嘿嘿一笑:“吓一跳?你心都长在人家明珠身上了,可不吓一跳吗!来,跟爷爷说说,你们聊的怎么样了?明天能拜堂吗?” “拜什么堂!”他拔高声音后又赶紧压低,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一眼,角门下已经没了明珠的身影,想来是回去了。 “不拜堂你们大晚上的凑一块亲亲我我?” 顾飞扬简直要抓狂了:“我们在说正事!怎么就亲亲我我!” “什么正事?” “我问她什么来路,险些就要逼她承认自己是禹城郡主的副将了!” “……” 顾骁吞了吞口水,一脸同情的看着自己的傻孙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会射箭,似在战场待过,又和顾无敌相熟,应该以前就骑过,最重要的是,她今天吹了胡笳!” “胡笳?那是什么东西?” “西域的乐器,中原少有,她竟可以娴熟的吹奏,单从这一点,我就敢猜,她来自禹城!上次行刺萧源的刺客死后,您有没有注意到,她一脸悲伤!” “咳咳!”顾骁干咳:“那,那谁看了不悲伤?你看于星河当时不比她更悲伤?” “这不一样!反正,我说不出来,她那眼神跟于夫子的不一样!” 顾骁忍不住挠胡子:“其实你要知道她是不是玉珠丫头的部下也很好办,玉珠的师父不就在咱府上吗?若她真是,天知能不认识?” 一语惊醒梦中人,顾飞扬恍然大悟:“也是啊!” “所以啊!她肯定不是郡主的部下,你也别胡乱猜测!人家不想告诉你,自有人家的理由,你非得这么刨根究底做什么!” 顾飞扬不满:“什么叫刨根究底?您之前还在问她来历,生怕我留她在身边是个祸害,怎么现在一看到她的真实容貌,立场就变了呢?” “我!” 顾飞扬围着他爷爷左右看了一圈:“很难不让人怀疑爷爷您是想开第二春啊……” “臭小子!又想挨打了是不是!” 顾飞扬皮一下很开心,赶紧躲开他:“爷爷您早些歇着!我回了!” 顾骁气的后头顿足,他这明明是对孙媳妇的关心!孙媳妇! 也白瞎这孙子长得一副好相貌,却在俘获芳心方面蠢钝如猪! 正要回房,那跑远的孙子又三两步跑了回来。 “还要做什么!” “忘了跟您说了,李都翟升我为参军,还给我派了个差事,让我出京剿匪。” 顾骁愣了愣:“带你?还是让你?” “让!”顾飞扬倒是一点也不含糊;“说是我近日多有长进,让我带病出去历练历练。” 顾骁像听了个大笑话:“历练?哪有让投军一个月的新兵去剿匪历练的!这不是胡闹吗!那他让你带的,莫不也都是些新兵!” “这倒没有,反而都是些老油条,李都还给我安排了一个副手,好像是他的什么亲戚,说是给我打打下手,但到底能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顾骁浓眉一紧,神色不郁:“李都……他莫不是要借剿匪的名义来对付你?” “想叫我死于匪徒之手?”顾飞扬勾唇笑道:“孙儿还真想去会会那帮悍匪!” “去!为何不去!”顾骁也咽不下这口气,几次三番被人背后捅冷箭,他早就不乐意了:“叫子丑寅卯把府上护卫带上!还有我带来的近卫!莫说几个小毛贼!就是上阵杀敌!也绰绰有余!” 顾飞扬赶忙摆手:“不必不必,我这是去剿匪呢,又不是去登基,那能连自家亲兵都带上,勿的让人笑话!” “哈哈哈哈!”顾骁朗声而笑:“你这臭小子,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您当我是童言无忌!”他也跟着乐道:“您就瞧好吧,老是纸上谈兵我都腻了,您就当我是去练手的,哪怕一败涂地溃不成军也没什么,只要将来回了靖平不打败仗就行!” 顾骁点点头,虽是答应了,不过暗中依旧叫子丑和寅卯准备着。 能不能成功剿匪并不重要,孙子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会不会有人背后放冷箭! 顾飞扬第二天见到明珠的时候,就把这事跟她说了说,并且还十分厚颜无耻道:“到时候,你,做男子打扮,随我出京剿匪!” 明玉珠有些震惊:“殿下这么看得起我?” “这是你应得的!你不是一直崇敬郡主吗?小爷给你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让你也感受一下上阵杀敌的快乐!” 谢谢您!她都不知感受过多少次了! 不过既然有世子殿下的盛情相邀,她一时有些技痒,便满口答应。 为了不暴露身份,她这次选择以弓箭做自己的兵刃,毕竟上次秋闱已经暴露过了。 到出征那天,顾飞扬才拿到新近的战报,说是京城之东,有一伙悍匪,他们背靠漕运要塞仓玉河,常做些打家劫舍,拦截货船的勾当,在天子脚下却闹的当地百姓民不聊生。 “既是悍匪,也是水贼,保守估计至少有七八百人,你们,就给我两百禁军?” 身着铜制甲胄的顾飞扬,晃晃手上的情报,问马青道:“这不是叫小爷带着人去送死吗?” 那马青一脸为难:“殿下这话说的,怎么就是送死呢,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动殿下一根毛发,您千金万贵,只需去走个过场就是,咱们人少,输了也不丢人,大不了来年再剿嘛!” 顾飞扬算是听出来了,说是剿匪,原来是拿着朝廷俸禄游山玩水,也没他想的那些个明枪暗箭,归根结底不过就四个字——官匪勾结! 第一百四十一章 就是有点小激动 “剿匪要起这么早?” 明玉珠骑在马上接连打了三四个呵欠,上次天不亮被喊起来急行军还是在一年前。 “不起早,怎么打悍匪一个措手不及?”顾飞扬说的头头是道。 后头却响起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什么措手不及?仓玉郡离此一百里,少说也要三五天才到,我看殿下是第一次办差,兴奋的睡不着吧?” 话音落,其他人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甚至还有人低声交头接耳,表示到底是毛头小子,沉不住气。 顾飞扬扭头看了一眼李三笑,却也不恼:“笑吧,都笑吧,脑袋掉了可就笑不出来了。” 果然有几个笑的戛然而止,低声问李三笑:“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李三笑也不怕被他听到,直接说道:“咱们只有两百人,去剿仓玉郡的水贼,这不是送人头吗?” “李,李大人,这话说的就严重了……” 李三笑看一眼说话的马青:“严不严重,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马青抿抿嘴,没敢多言。 李三笑又道:“对了,青青!你我现在可都是世子爷的手下副将,可别再李大人李大人的叫了!叫我三笑不行吗?这般见外做什么?” “不敢不敢。”马青拱手告罪。 “让你叫你就叫!这般婆婆妈妈的,还算个爷们吗!” 马青垂首,低声道:“还是先赶路吧李大人……” “呸!孬种!” 顾飞扬瞥了那二人一眼,又将目光落在明玉珠身上:“你怕死吗?” “死有何惧?” 少年郎揉揉鼻子,感觉自己向一个命不久矣的人问了一句废话。 “那你会不会怪小爷来带你送死?” “谁都会让我送死,唯独殿下不会。” 这话说的顾飞扬很是受用,甚至还有几分小得意,忍不住暗自腹诽,自己在明珠心中的地位是不是很不一样。 “那是,那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他道:“咱们只有两百人,仓玉河水贼少说要有七八百人。” “哦。” “哦?”顾飞扬一脸狐疑的打量着她,难不成真成了生无可恋? 一旁子丑悄悄策马向他靠近,低声说道:“殿下放心,王爷派寅卯暗中带了靖平两百精锐跟着殿下呢!” 后者浓眉收紧,已然微怒,低声呵斥道:“赶紧弄走!小爷用不着!” “殿下没带过兵,也没打过仗,这种生死关头不可儿戏,虽只两百人马,但都是精锐,对战千人也不在话下!” “我再说一遍!弄走!” 子丑见他是真的生气了,又懊恼道:“都是属下的不是!属下就不该跟殿下说这些!” “这是你该不该说的问题吗!”顾飞扬见她一脸无措,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出在哪,只得放弃:“总之一句话,赶紧让他们走!” 子丑一顿扭捏,显然不肯服从,眼看顾飞扬要抬手抽鞭子了,他这才赶忙唤了心腹过来嘱咐他给寅卯传话。 这边明玉珠见状却是忍俊不禁,且不说顾飞扬有没有胜算,生而为狼的尊严可不允许他外出打仗还要偷偷摸摸让人保护自己。 两百人的队伍,说多不多,说少走在路上也很是扎眼。 一路急行军,天刚擦黑就已出了京郊,照顾飞扬这个速度,最多三天就能到仓玉郡。 晚上也没宿在驿馆,只在官道附近临时安营。 子丑忙活半天给顾飞扬搭好了帐篷,回头去叫跟马青李三笑商量事情的世子爷,却被他催道:“让明珠去住!我和你挤一晚。” 子丑挠挠头,只得去唤明珠。 马青笑道:“若非早先见过,真不敢相信,明珠竟然是个姑娘,一个姑娘家家,骑了一天的马也不累,还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她这算什么,禹城郡主不光要骑马,还要作战,她难道就不是女子?” 马青人在京中多少也听过世子爷和禹城郡主之间的传闻,自然是连忙附和:“对对对,郡主也是女中豪杰,何其英勇无畏!” “我说青青,身为男人,你这点本是比不上郡主也就算了,可别被世子这丫头比下去!” 马青脸色讪讪,苦笑不迭:“又让李大人见笑了。” “想不让我笑话你,你就拿出点真本事来,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若非走后门,还真难进咱们这禁军的大门!世子您可不知,他当年新兵受训的时候,不知在校场晕倒多少次了!哈哈哈!想想那画面就滑稽!” 顾飞扬蹙眉,没好气道:“你进禁军又凭的几分真本事?李统领没少提拔你吧?” 李三笑脸上笑容一僵,双手环胸道:“怎么?世子是想跟在下掰扯掰扯?虽说这南门营里的兵总少不得沾亲带故的,但谁有您世子爷背后的靠山大啊?您就敢说自己是凭着真本事?” “小爷可没你这口才,小爷一向只用鞭子说话。” 他说着已将手按在腰间,唇角勾起,眸光映着月色,一片邪肆之气,身处郊外,愈发像头孤狼。 马青赶忙按住李三笑:“说笑,说笑,兄弟们出门在外不过就是说笑闹着玩的而已,李大人消消火,世子殿下也不必当真。” “哦,说笑啊?”顾飞扬挑挑眉松开手:“时候也不早了,小爷没心情说笑,回去睡了!” 言罢便转身就走,那姿态也是十分得意。 李三笑看他走了,一把将马青推出去,他一个踉跄,一屁股跌倒在地。 “要动手的是他!你拦我做什么!孬种!谅你也不敢去拦他!” 马青笑着从地上起身,拍拍衣袍上的草屑灰尘:“李大人,这靖平世子在京城是个什么名声您又不是不知道,在下也怕您会吃亏不是。” “吃亏?也就你们一个个把他当个东西!惯爱捧他的臭脚!” 马青讪讪:“不管怎么说,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此,就请李大人委屈委屈。” 李三笑一声冷哼,转身往自己的营帐走,想了想又回头唤他道:“你,你的营帐搭好了吗?” “应该好了吧。”他看了看,却发现自己的属下还在忙着埋锅造饭,并没给他搭营帐,顿时有些尴尬。 “别搭了,我们两个挤挤,这地方本就逼仄,搭那么多营帐也不便利。” “不敢劳烦李大人。”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当是谢你这两年总去秦楚楼接我吧!” 马青忍不住腹诽,说的好像他自愿要去的一样,还不是迫于这李三笑的淫威,才不得已去秦楚楼的门口接这烂醉的人。 “那……” “别磨蹭!把你的行李拎过来!” 言罢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李三笑大步回营。 又走了两日,众人已到仓玉郡的地界,明玉珠也终于见到了那条传说中的仓玉河。 仓玉河是前朝所凿,因年代久远,史籍记述不详也无从考证。 但从百姓嘴中却始终流传着一个天界玉女不忍本地大旱十年,而落泪成河的传说。 早先这河并不宽阔,后来因前朝帝王迁都至此,扩建仓玉河,使其成为一条连接南北的漕运之河。 因漕运的关系,仓玉郡的财力之雄厚丝毫不逊色京城。 但就是这样一个附属的郡属,众人一路行来,已在郊外见到数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莫不是都知道仓玉郡富庶,各地乞丐都结伴到此地乞讨?”李三笑道:“本地郡守也不管管?” 明玉珠却道:“瞧着却不像乞丐。” “何出此言?” “乞丐跟流民,还是有区别的。” “流民?”李三笑好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今年我大沛风调雨顺,无灾无战,哪来的流民?” “这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明玉珠也很奇怪,按理说,现在的大沛不该有流民才对,但看这些人奔走的方向……京城? 她和顾飞扬对视一眼,没再言语。 但随着离仓玉郡越来越近,流民也在逐渐增多。 甚至在经过一个村庄的时候,看到一伙流民正在被官兵驱赶。 流民不多,老弱妇孺算在一起也就十几个,但那一队官兵却多达四五十人。 他们虽隔的远,但依旧听到那些官兵笑的嚣张跋扈,将孩童打的嚎啕大哭。 流民中有男人要和他们拼命,却被一顿棍棒加身,但的他们无力反抗,只能跪地求饶。 但偏偏却有一人,哪怕被打的无法还手,也不肯服软,抓住一个官兵就奋力捶打,但几次下来,自己已经被打的头破血流。 “这个人,好像不流民……” 明玉珠话音刚落,顾飞扬就去抽腰间的鞭子。 李三笑赶忙道:“世子爷,这可不是咱们的差事,您这闲事若管的太宽,可是会得罪人的!” 顾飞扬冷看他一眼,甚至都懒得回他,直接策马奔了过去:“住手!住手!” 李三笑耸肩道:“这儿既不是京城,也不是靖平,他这样,可把当地父母光放在何处?” 马青怯怯道:“那,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后者斜睨他一眼:“怎么?他就是大英雄呗?你想当大英雄你也去啊!” 马青抿抿嘴,还真就策马跟了上去,这可把李三笑气的不轻。 “什么东西!顾飞扬才来南门营几天啊!堂堂一个参军都沦为他的狗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东洲城破家不在 顾飞扬带头冲进乱民中间,明玉珠和子丑紧随其后。 那队官兵纷纷停下手去,惊疑不定的看着来人,捏着手上的棍棒武器甚至还后退一步。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食朝廷之俸,却对无辜百姓大打出手!对得起身上这身衣裳吗!” 为首之人看看他,又扭头看看不远处的禁军,眼珠子一转,已换了副表情,先是拱手作揖,又是一脸讨好:“敢问这位大人可是从京城来的?不知怎么称呼啊?” “有眼不识泰山的狗东西,这是靖平王世子!”李三笑也自后头跟了上来:“怎么?没听过靖平世子的大名?” 此地离京也不远,更何况,靖平世子顾飞扬早已名声在外,众人怎么可能没听过。 为首之人赶忙跪下告罪,其他人也各个有样学样。 顾飞扬蹙眉看了李三笑一眼,显然不满他将自己的身份说出。 李三笑却只假装不知,很是随意道:“都起来吧,靖平王世子也不是什么刻薄之人!” “不敢不敢,还请世子殿下大人大量,莫要和小人计较,把小人当个屁,放了吧!” 明玉珠忍俊不禁,这人说话还真是有意思。 顾飞扬道:“算你懂事!小爷且问你!为何要打他们!” “小人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行什么事?” “奉,奉的自然是郡守之命,行的……是将暴民驱逐之事!” “驱逐暴民?”顾飞扬放眼看去,只见那瑟缩在一处的十几个人中,老弱病残幼算是都占全了。 他用鞭子指着那些人道:“你管这些人,叫暴民?” “额……”说话的人似乎也觉得不太合适,赶忙改口道:“乱民!乱民!” “你放屁!他们怎么可能是乱民!他们连乞丐都不如!”人群中刚有人开口反驳,便被其他官差不由分说的按倒在地堵上嘴。 顾飞扬大怒:“住手!放开他!” 那几个人却是不肯撒手,直到身上挨了鞭子,才将人松开。 明玉珠注意到,说话的是方才那个不似流民的男子,他穿着体面的衣裳,因和官兵争斗而染上斑驳血迹,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庞也被打的鼻青脸肿。 “你们!你们睁着大眼说瞎话!”男子抓起一个抱着孩子的老妇道:“这是暴民吗!是乱民吗!你告诉我!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要你们这样欺侮鞭打!” 这话说到了流民的心坎里,一个个不禁抹泪哭诉:“是啊,我们到底做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们?” “我们自打到了这仓玉郡的地界,整日就如过街老鼠一般!东躲西藏!被官兵抓住还要遭受一顿毒打!” “你们前几日还抢走了我们的一个姑娘!那好好的姑娘如今生死未卜!你们就不给个说法吗!” “就是!世子殿下!还请世子殿下给我们做主啊!” “世子殿下给我们做主!” 众人伏首在地,纷纷向顾飞扬求助。 李三笑道:“殿下,别说兄弟我没提醒你,你一无官职在身,二无陛下圣谕,这种事你想管也管不了的。” 他蹙眉道:“莫说小爷身为世子不能袖手,就是旁人,也没有眼睁睁的看着无辜受辱,而不出手相助的道理!你们如果怕得罪人,大可以退远些!” “殿下!”马青道:“此番出京,我自是要和殿下共进退,什么也不怕!” “你!”李三笑欲言又止,又恨恨瞪了马青一眼:“难道我就怕?我是在好心好意的提醒他!” 顾飞扬一声冷哼,问那底下的官兵道:“你既拿不出他们违法作乱的证据,便是在滥伤无辜!趁小爷没发火,赶紧滚!找你上司也好,郡守也罢!有何不满,小爷在这等着!” 那官兵见状虽是不甘,但也听过顾飞扬的名号,在混世魔王面前,要官职还是要小命,几乎是一目了然。 待一众官兵落荒而逃,众人自是感激不尽,纷纷对顾飞扬跪拜叩头。 顾飞扬自马上下来,叫来了随军的郎中过来给他们看伤。 明玉珠的目光落在那方才挺身而出的青年身上,她道:“你跟他们,不是一起的?” 子丑正在给他手背上的伤口上药,疼的他龇牙咧嘴:“不是!我那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流民中,一位白胡子老者带头拱手作揖:“还没谢过这位壮士,要不是你,我们这里的人,只怕要死的死,伤的伤啊……” “不要谢我,不要谢我!要没他们,我这会儿还不知会怎样呢!谢他们!谢他们!” 说着,他又急急避开身子,让老者给顾飞扬见礼。 顾飞扬不耐烦道:“举手之劳,用不着一遍遍的谢,小爷看你们也不像是乞丐之流,为何会这般落魄?而且还这么多人?” 他们一路行来已经见到不少流民,原本以为是乞丐,并未在意,但随着越往东,看到的越多,很难不让人上心。 “我们是!”队伍中的年轻人刚要开口,却被那老者捂住了嘴巴。 顾飞扬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小爷为了帮你们,不惜得罪当地郡守,如今连自己救了什么人都不知道,若你们是在逃钦犯,让小爷如何自处?” “这……我们这老的老,弱的弱,怎么可能是钦犯呢……” 顾飞扬道:“也罢,既然你们不肯说,那小爷便派人去问,在有确切消息回来之前,你们哪也不准去。” “世子殿下……” 顾飞扬看向那老者,似乎在等他回答,但他犹豫再三,瞧着有些羞于启齿。 明玉珠道:“你们可是从东洲而来?” 老者身形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明玉珠道:“其实这也不难猜,东洲靠海,世代以渔为生,你们虽然换了内陆惯穿的衣裳,但身上所佩戴的饰品却都和海有关,想来是祈福所用?” 老者局促的看了看自己腕上的一串神鱼图腾手链,又看了看身后一个小姑娘脖子上的海神项圈,终是惭愧道:“我等,确实是从东洲而来。” 明玉珠和顾飞扬对视一眼,只用二人之间才懂的眼神传递着一个信息:东洲王。 天色不早,顾飞扬命令禁军在附近安营,不必进村叨扰百姓。 从东洲来的那群乱民亦跟他们宿在一处,包扎了伤口,还得到一顿饱饭。 众人围坐在篝火旁低声说着什么,年幼的孩子戳戳那白发苍苍的老者,老者抬头,在看到顾飞扬的时候忙不迭站起身来。 “世子殿下。” “不必多礼,坐吧。” 顾飞扬和明玉珠一起过来的,二人身形俱是挺拔坚韧,于这漫漫长夜之中给人一种无来由的踏实感。 东洲流民纷纷让出个位置给他二人,不少人都偷偷打量着他们。 顾飞扬解下披风扔在地上,这才把明玉珠按下:“有露水。” “这有什么要紧。” 篝火映照在二人的脸上,照出一片火热的颜色。 “殿下,烤烤火吧,这下半夜有些降温了。” “嗯……” 他们行军所带帐篷有限,分出两个多余的帐篷,这老者也先安排了女人和孩子去休息,剩下的几个人,包括那见义勇为的青年都在外头坐着。 少年郎伸手烤烤火,又问道:“看你们明礼识字,应是东洲贵族才对,为何会沦为流民?” “这……”老者道:“殿下应该知道吧,我东洲王……没了。” “知道。”顾飞扬道:“东洲虽被撤藩,但朝中也派了官员接手,难不成他们还有为难你们的地方?”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明玉珠笑道:“老丈也不必有所顾虑,这位是靖平王世子,与你们东洲利益无关之人,便只当是在闲话家常吧。” 那老人点点头,这才说道:“我等有做南北买卖的宋家商号,也有耕种田产的庄园农人,更多则是依附于宋家的东洲士族。自东洲藩王被削,宋家全门被灭,我等家产田地尽数由朝廷收缴不算,还对我等盘剥欺压!许多人走投无路,只得隐姓埋名,偏居无人之处,更多的则是远走东洲,投奔远亲。像我们这样,在东洲活不下去的,又没有亲戚可以投奔的,便想着去外地谋个出路……” 篝火哔啵作响,晃动的火苗将少年郎的表情照的明灭不定。 他的手原本搭在膝盖上,此刻却不由收紧,同时收紧的还有他的牙关,和跳动着火色的瞳仁。 明玉珠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他这才垂下长睫,隐忍了自己满腔的怒火。 她又问老者道:“那这仓玉郡的官兵为何驱逐你们?” “姑娘,你是不知,这仓玉郡的郡守最是巧伪趋利,也好那脸面虚荣,看到这些人衣衫褴褛的出现在自己管辖的范围内,自然要派人驱逐!” 说话的是方才见义勇为的英俊青年,他身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但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扯动伤口,又倒抽一口冷气。 “就因为这个?”顾飞扬蹙眉道:“简直是欺人太甚!” “世子爷,您不必生气,”那老者道:“既然仓玉郡容不下我们,我们便往西去,若是京城也容不下我们,就算一路乞讨,我们也总能活下去,实在不行,我们便去禹城!” 明玉珠苦笑:“禹城四季苦寒多风沙,你们去了,只怕要不适应。” “只要能活下去就行了!”篝火后头一个小伙子说道:“我们东洲的说书先生常说,禹城郡主收留过许多无家可归之人,她如此深明大义,想来禹城百姓定也容得下我们!” 第一百四十三章 仓玉郡内藏奢靡 听他提起禹城郡主,顾飞扬的眼睛果然一亮。 明玉珠却是哭笑不得,他们只是从众人的口耳相传中得知禹城郡主的英姿,传言不仅对她这个人有些添油加醋的美化,连带对禹城的风土人情也都编造不实。 在他们心中,禹城好像一个世外桃源,人人皆可在这里实现梦想,农人有田可耕种,商人有和西域的互市可营作。 最重要的是,若想投军报国,非禹城不可! 但他们却同时都忽略了禹城如何贫瘠的事实,莫说他们,甚至连那一国之君应该都不相信。 第二日,顾飞扬派子丑送东洲流民离仓玉郡内,等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让子丑回来,他们则继续启程往仓玉河去。 “看到了吗?这便是削藩的下场。”少年郎紧了紧马鞍,低声笑道:“封王,非是一人一户之功德,同样,削藩,又岂会是一门之惨祸。” 正要叹气,脑袋冷不丁被揉了一把。 少年郎顿时炸毛:“你做什么!” “啊?”明玉珠忍不住笑道:“看你情绪不高,安慰安慰。” “那也不能揉小爷的头啊!”言罢便十分珍惜的顺了顺毛,子丑一大早给梳的头发,这要是被她揉乱了,威严何在? 见明玉珠正含笑看着自己,他登时大窘,随便划拉了两下:“小爷不是在自恋!赶紧的!上马!出发!” 二人刚要上马,就见一男子快步跑到他们面前,却是昨日为东洲流民解围的英俊青年。 “在下季停!敢问世子可是要去仓玉河一带?” “怎么?”顾飞扬蹙眉道:“你要做什么?” “世子别误会,”那青年憨厚一笑:“因为往年这个时候,朝廷总要派兵剿匪,所以我也是胡乱一猜,猜你们是去剿匪的!” 顾飞扬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李三笑,每年?好一个经验老到! “你想说什么?莫不是要拦着小爷?那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小爷没来也就算了,但凡小爷来了,便是要绝了这匪患!” “嘿嘿!”季停给顾飞扬竖大拇指:“昨儿我就看出来了!世子殿下威武不凡!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我哪是要拦着您啊!您看看,要不然带我一块去吧?” “若你也想报效朝廷,大可投军,半路出家算什么!” “不是不是,”那青年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几日吧,我一直为了那些流民和官兵周旋,早就被他们恨之入骨了,正好我家也在仓玉河一带,世子便带我一程吧!” 顾飞扬上下打量了他,明玉珠以为,以他的性子定然会二话不说的答应,没曾想他竟然扭头问自己道:“你觉得呢?” “我?”她不由失笑:“殿下若不能做主,大可以和二位副将商量,小人可做不得主。” “我就想问你。”他还赖皮上了。 而那季停听闻,又满怀期待的看向明玉珠:“小将军,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小将军?” 明玉珠和顾飞扬对视一眼,同时一阵恶寒。 顾飞扬一脸不满,这人莫不是瞎?怎么就对她叫起将军来了! 明玉珠也表示赞同:确实是瞎!该叫大将军才对! 不过也因着这一声小将军,他如愿以偿的加入到了剿匪的队伍之中,马青还给他安排了一匹好马。 一旦进了仓玉郡境内,便离仓玉河不远了。 也不知是昨日为那些流民解围的事情传到了郡守的耳朵里,还是郡守早就知晓这次剿匪行动,一大早便带人在城外恭迎他们。 那郡守瞧着年纪不大,却生的大腹便便,尤其是这深秋时节,天气寒凉,他走几步竟还冒了一头的汗。 郡守一看到顾飞扬就拱手作揖:“哎呀,哎呀,下官王序!见过靖平王世子!世子一路劳顿!辛苦辛苦!” 顾飞扬没下马,冷冷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队伍,除了仓玉郡的官员,甚至还有数十位美娇娘,或是捧着暖炉,或者提着食盒茶水,竟好像是随身伺候的。 这郡守王序的生活如何奢靡,由此也可见一斑。 “再辛苦也没王大人辛苦啊,”顾飞扬皮笑肉不笑道:“瞧大人这架势,莫不是在城门口等了三五天?” 王序回头看了一眼,脸皮子一红:“这,这三五天虽没有,但也足足一个时辰了!如今,都过了饭点啦!还请世子快快下马,随下官往府上用膳休息才好!” 说着用膳,他那一脸横肉竟然还兴奋的颤抖起来,嘴角流下不争气的口水,看的顾飞扬一阵厌恶。 “行军在外,不敢劳动当地官民是武帝之旨意,王大人还是快回去吧,我们此番出京办差,只要大人多行方便即可!饭食就不必了,我们自带了干粮!” “这……”王序有些手足无措,又问他身后的副将道:“李大人如何说啊?” 李三笑哭笑不得:“大人问我做什么?我如今只是世子的一员副将!” “那世子殿下……” 顾飞扬调转马头道:“看大人饿的都头冒冷汗了,还是快些回去吧!若是饿瘦了,反是小爷的不是!” 言罢便直接沿着城墙向另一个方向行去,却是连城门进都不进。 “世子!世子殿下!”王序唤人不成,又忍不住气的直跺脚,指着身后的人道:“你们!你们都是棒槌吗!都不知道说两句好听的留他?” 他那些个属下和幕僚也都一个个无可奈何:“我们也不知这顾飞扬什么脾气,说多错多,还是少说两句的好!” “是啊大人,其实这顾飞扬就是皇上派来游山玩水的,也不在乎那一顿饭食,人家是世子,什么珍馐美味没见过?” 王序眼珠子一砖:“你的意思是,让本官再直接一些?” 说话的人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那靖平什么金银珠宝没有?只要是世间的黄白之物,他顾飞扬都看不上眼,大人不若再想想别的办法!” “那你们倒是想啊!” 后头有个幕僚怯怯道:“大人不如从李三笑入手?虽说他今年只是顾飞扬的一个副将,但往年可没收我们的好处,也便只有他,能在顾飞扬面前说得上话了!” 众人一听,纷纷表示很有道理!不愧是你啊! 所以当天晚上,李三笑手中便得了一箱金子。 金子不多,但随着金子一起送来的银票却有厚厚一沓。 他在手上掂量了一下,那送金子的小厮满脸堆笑:“我们郡守大人说了,李大人带军辛苦,从京城而来,一路奔波,一点小意思,权当犒劳将士们了。” 李三笑道:“那你们这金子不应该给我啊,应该给顾飞扬啊,如今靖平世子才是我们的参军!我不过就是给他打打下手而已。” 小厮又嘿嘿一笑:“郡守大人又说了,哪个是来游山玩水的小毛孩,哪个是真正为皇上办差的聪明人,他一眼便知。” “那你替我告诉你们大人,若是小毛孩倒也不打紧,可若是一头狼崽子……” 他又掂掂手上的金子,嘴角勾起,带着几分轻蔑而又不屑的笑。 后者顿时都明白了:“李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回去回话,只要李大人解决了我们大人的后顾之忧,一切好说!” “去吧!” 那小厮说着便躬身退出李三笑的帐篷,迎面和马青撞了个正着。 马青看看他,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李三笑刚在榻上坐下,看他回来,便故意拍了拍身边装箱子的锦盒:“青青回来了啊?咱们世子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吩咐,只说明日依旧扎营不动。” 马青不去看他,转身去收拾自己的床铺。 李三笑故意磋磨他,拦着他住在自己的帐篷里,使唤他打水铺床,行军路上累了还要给他按摩拿捏。 “他这是要做什么?想去探探那伙匪徒?这顾飞扬不会真的要去剿匪吧?” 马青没吱声,他已经铺开了被褥,准备脱鞋睡觉。 李三笑没好气道:“去给老子打洗脚水!不吩咐你,你就不知道自己去做吗!” 马青沉下脸,将脱了一半的靴子穿了回去,出去给他打水。 不一会的功夫,那洗脚水打来了,还冒着热气。 李三笑试了试温度,很是满意,舒舒服服的泡起了脚:“先别睡啊,一会还要给我把水端出去泼了!” “嗯……”他闷声应了,转身摸了本书就着昏暗的烛光看了起来。 “喂!青青!你怎么不说话呢?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没有。” 李三笑自讨没趣,想了想,转身从盒子里拿出一块金子抛到他的书上。 马青眉头深蹙,将那金子拿起来,端端正正的放回李三笑手边。 “手下吧,老子赏你的,看你这几日伺候的还不错!” 言罢还哼起了小曲,瞧着还有几分得意。 马青放下书道:“不用了,出门在外,互相帮忙本就是应该的。” 他管这伺候,叫帮忙,也是在维持他身为参军的最后体面。 李三笑又把金子塞给他:“老子给你你就拿着!不就一块金子吗!老子在秦楚楼都不知散了多少了!就差你这一块吗!” “不要!”马青又把金子还了回去。 “欠揍是不是!” 后者微微缩了缩脖子,却不敢抬头看他。 “拿着!” 看着又回到手上的金子,马青不由抿紧唇瓣,终于抬头道:“第一,我不是那秦楚楼的红男绿女,第二,李大人,这次,不要再像往年一样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们真的不想死 “什么?”李三笑好像没听见他说话:“你再说一遍?” 他本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足以让花魁倾倒。 但不知为何,马青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满是阴骘,以至于就算在南门营碰见了,双方都是嘻嘻哈哈的,他也不敢去看李三笑的眼睛。 “我,我说,能不能不要再像以前一样了?”他到底勇气不够,又低下了头。 “以前?以前哪样?” “就是,收取仓玉郡郡守的好处,对仓玉河水匪不管不问,让水匪年年祸害百姓和过往商队!” 只听‘咚’的一声!李三笑脚下的水盆被他踢飞出去,撞在马青的榻上,水花四溅,连带马青的身上都泼了半身的水渍。 他惊慌的站起身来,滴着水的头发丝在眼前晃动,身形颤抖,满是对他的畏惧之意。 李三笑指着他道:“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敢到老子跟前说三道四的!你以为老子叫你一声青青!咱来就有多深厚的情谊?!什么玩意!” 马青身形抖的更厉害,他知道自己这话本不该说的,也想到了会有什么后果,但他没想到的是,这后果会让他心底生出阵阵寒意! “你以为你深明大义!心系百姓?!我呸!你要真是菩萨心肠!不如可怜可怜我们带出来的两百禁军吧!他们可都是和你日日操练的兄弟!你要不心疼他们!那你心疼心疼顾飞扬!我看你跟他关系不是好的都快穿一条裤子了吗!” “我!”马青急道:“我们当时明明可以向统领请调五百禁军!” “那你当时做什么去了?不敢?在老子面前说教你就敢了?!” 李三笑冷哼出声,一把扯过旁边的巾帕去擦脚。 擦了脚便转身倒在榻上,抱着他的金子道:“睡觉!” 马青攥紧的拳头颤了颤,慢慢松开。 他的被褥已经被洗脚水泼湿,李三笑这个人,哪天要不折磨他,那太阳定是要从西边出来的。 这样的天气,裹着湿冷的被子不仅睡不着,还会着凉,今夜只能多穿点衣裳,凑合凑合了。 他慢慢挪动脚步,将湿了的被褥揭下来。 李三笑回头看他一眼:“你要做什么?难道要盖湿被子?” “不!” “那你不盖被子?” 马青没回他,只将被褥搭在炉火旁的架子上,若今夜干不透,明日还要拿出去晒晒。 “不就湿了条被子吗!瞧你这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老子真是欠了你的!你过来!” “干什么?” “干什么!跟老子一块睡!不然明日顾飞扬问你为何着凉,你要怎么回他!” 马青不可置信的看向李三笑。 后者大窘,依旧不肯压低声音:“你来不来!” “不用了,我……” “磨磨唧唧!像个娘们!赶紧的!趁老子还没反悔!” “我,我出去和别人凑合一晚?” “你敢!”李三笑腾的坐了起来。 马青吓的往后退了一步,唯恐他再踢个什么东西过来。 李三笑指着他道:“要不然你别睡了!出去值夜!” “值夜?”他身为参军,哪需要值夜! “对!去值夜!叫你睡你不睡,呆在这里还碍手碍脚!去!明天一早记得来伺候老子更衣!” 马青暗中咬紧牙关,心头如何愤恨自不必说了。 攥紧拳头转身向门口走去,在那门口的兵器架子上,李三笑的长矛正竖在那里。 他一瞬间甚至有了一种特别强烈的想法,他想对李三笑动手! 和他打一遍也好,趁他睡着偷袭也罢! 他真是受够了被他要来喝去,还要看他脸色的日子了! 但事实上,正因为他没有正面拒绝的勇气,此时此刻,便也不得不顺从他的意思,出了帐篷,和那值夜的几个散兵坐在篝火旁喝酒。 那几个散兵看他身为参军还亲自值夜,甚至还有些感动。 其中一人旁敲侧击的问道:“是不是世子的意思?” “啊?” 那人指指顾飞扬的帐篷,又问马青:“世子是不是真要打那伙水匪?咱们人少,这不是去送命吗?” “对啊,我见世子治军严格,而且也不卖仓玉郡郡守的面子,摆明了是要拿我们的命开玩笑啊!” 马青又想起方才李三笑说的话,心中也不好受。 从离京开始,顾飞扬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清除水匪大展身手。 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身边还有人保护,但这两百禁军可就不一样了,和水匪正面对上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马大人,您要不要问问这世子爷?他不怕死,他想打胜仗,可也不能不管我们的死活啊?” “就是,打胜仗也不是不行,但单凭我们几个,都不够那些水匪塞牙缝的!” “他又没带过兵!又没打过仗!根本不知道这仗该怎么打!” “我可不想送死啊!我家里还有八十老母!十八媳妇!” “你放屁!你老母去年不是死了吗?还媳妇!你什么时候娶了媳妇我们怎么不知道?” “那我更不能死啦!我要是死了,我家就绝后了!” 马青用树枝拨了拨篝火,苦笑道:“我去问问,我去问问。” “这就对了嘛大人!您好好劝劝他!” 马青硬着头皮起身去向顾飞扬的帐篷走去,帐篷里还燃着灯烛,看样子他还没睡。 子丑见他求见便进去通报了一声,等他进去的时候,却看到那女扮男装的明珠姑娘也在帐篷里。 顿时老脸一红,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顾飞扬纳闷:“你这什么表情?” “我,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明玉珠也抬头看他,不由笑道:“明知不是时候还过来,马大人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马青点点头,这才注意到明珠正拿着一根蜡烛去看桌上摊开的一卷布帛。 “这是?” “仓玉河的地形图。”顾飞扬拍了拍那张图道:“说起来还真有点奇怪,这张图跟你给我的可有点不一样啊。” “啊?是,是吗?” 顾飞扬又道:“大人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惊讶?” “我……”他这个人有点不太擅长撒谎,表情很快出卖了他的内心所想。 顾飞扬也不和他为难:“说吧,来找小爷所为何事?” “这,这……” 看他支支吾吾的,顾飞扬又有些不耐烦了:“在京城你可不是这样的,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马青又顿了顿:“世子殿下,不是我想问啊,是兄弟们想问,就是,您,真的打算去剿匪?” “什么?”顾飞扬顿时有种被气笑了的感觉:“难道我们这次出京所接的差事不是剿灭仓玉河匪患?小爷没记错的话,这军令还是你马参军,亲自递到小爷的手上的吧?” 马青哭丧着脸道:“是,是……可,可兄弟们如今听闻那水匪十分悍勇,剿匪多年也不见成效,便都有些怯场,想让在下来问问世子殿下,可是有什么必胜之策啊?” 顾飞扬蹙眉冷哼:“当初他们都是自愿前来,怎么现在打起了退堂鼓?早干嘛去了?你告诉他们!小爷没有必胜之策!唯一一点就是小爷不怕死!” “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马青连忙说道:“我们死不足惜!可世子殿下何其金贵!若是因此白白丢了性命,那帮水匪只会更加趾高气扬肆无忌惮!” “你放心,若小爷真在这仓玉河丢了性命,我爷爷也不会饶了这些水匪,如此,小爷一死也能换得仓玉河的安宁,也算是死得其所!” 明玉珠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边马青吓的脸都白了,知道世子爷一腔热血都用来剿匪了,却不知道世子爷早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马青舔了舔嘴唇:“殿下,咱们毕竟人少,您要不然……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白白丢了性命可就……” “你们这‘青山’留的也太久了吧?”顾飞扬负手道:“一年又一年,楞是将十几个水老鼠留成八百人的寨子!你出去告诉他们!小爷是来剿匪的,不是送死的,让他们把心都放到肚子里!” “世子殿下!”帐篷外头,一人高声叫道:“世子殿下若还没睡,那我近来了啊!” “不可!李大人!” 子丑没能拦住李三笑,他人已经闯进帐篷之中。 在看到里头的三个人后,李三笑不禁嗤笑道:“这是做什么呢?把酒夜话?我说青青啊,你也太没眼力劲了,怎可打扰殿下的好事?还不跟我回去?” 马青脸色大变,赶忙摆手道:“不,不,李大人不是说了吗?今夜让我值守,大人回去早些歇息去吧!” “我看马参军是愈发的没皮没脸了!值守是假,来蹭世子的床榻是真!赶紧跟我回去!” 顾飞扬也跟着蹙紧眉头,虽这话不是冲着他来的,但马参军总归是带过他的人,也算是他的顶头上司,被李三笑这样冷嘲热讽他自是听不过去。 “马参军,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世子殿下不用担心,不用担心,那我先告辞了,不敢打扰殿下。” 说完赶紧拉着李三笑的出了顾飞扬的帐篷,反倒让顾飞扬自讨没趣。 “这李三笑指不定又在找他的麻烦!” “军营里,这种事很正常,”明玉珠继续去看仓玉河的地形图:“男人之间,总少不了磕磕碰碰,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但关键时候又可彼此交托性命。” “你倒对这军营的事挺了解?” “那是自然。” 《听说世子暗恋我》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听说世子暗恋我请大家收藏:()听说世子暗恋我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世子有断袖之癖 她也是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妥,但话已经说出来了,只能故作冷静,等着他接下来的刨根究底。 但顾飞扬却没再问下去,只走到她身边,抬手将她手上的蜡烛扶正:“小心,要滴到地图上了。” “嗯。” 后者微微勾唇,看她低头假装看的专注,实际上盯着一个地方已经看了老半天。 他双手环胸道:“你看出什么问题来了?” “啊?问题倒是没看出什么……”明玉珠略有局促:“那伙水匪背靠河堤,也不是什么天堑之地,应该不难攻破,只是我们人少,就算攻进寨众,也难有胜算,甚至会全军覆没。” “马青就是这个意思,他怕我带这些人去送死。” “但如果能再多一批人马,前后夹击,还有胜算。” 顾飞扬顿了顿,子丑跟他说过,爷爷派了寅卯带人在暗中保护他,如果他动用靖平王府的精兵,说不定可以搏一搏。 但这是他第一次剿匪,也是第一次带兵,此战无论输赢,将来有人再提起他顾飞扬的时候,只会说他是个靠爷爷的孬种! 若有此诟病,将来就算给他千军万马,他也没脸统率! “不管是长驱直入,还是前后夹击,都太过低端!自古以来,以少胜多的战役可没有这样的。” 明玉珠笑道:“不知殿下有何良策?” “现在没有,”他揉揉鼻子:“此事还要再从长计议,说起来,你们禹城郡主一向用兵如神,你就没学到什么皮毛?” 明玉珠这才明白他为何要带自己前来,她哪是想让自己给他出什么兵法计策,他是想试探自己到底是不是禹城郡主的副将! 她故作不解道:“让殿下失望了,我虽敬仰郡主,却对郡主的兵法一窍不通。” 顾飞扬一脸狐疑的看看他,索性也不再探究那许多,只道:“收拾了地图睡觉吧,别的事明日再说。” “好,那在下告辞。” 她说着便卷好地图要出去,只听外头子丑一声大喝,又有一个不速之客被他扭送了进来。 来人是季停。 这青年男子哭丧着脸道:“你轻点,轻点。” 子丑不仅不轻,还在他胳膊上多用了一层力道:“鬼鬼祟祟在殿下帐前做什么?” “我,我就是想来问问殿下,什么时候剿匪……” 顾飞扬没好气道:“小爷什么时候剿匪用得着跟你说吗?再者说来,眼下已经到了仓玉河一带,你怎么还不走?” “我,我这不是想留下为殿下出一份力吗!”那人可怜巴巴的看着顾飞扬道:“殿下就留下我吧,我对那水匪也是恨之入骨,相反,对殿下却十分敬仰!” “敬仰?”顾飞扬冷嗤:“小爷可没什么好名声!” “不不不!您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位来剿匪,却没入仓玉城的将军!小人不敬仰您敬仰谁啊!” “这么说,你知道其他人?” “当然!殿下,能不能先让这位壮士放开我?我,我胳膊要断了……” 顾飞扬示意子丑将他松开,只听季停倒抽一口冷气,揉揉胳膊,这才说道:“方才,来找殿下那位李大人,就来过三年了!” “剿匪三年,一无所获?” “也说不上一无所获吧,起码他走的时候带了好些东西,小人斗胆猜测,应该,是从水匪哪里缴获的战利品吧!” “那他所带人马,可有折损?” “禁军何其威武!怎么可能有所折损!” “那水匪呢?” “水匪当然有所折损,每年禁军走后,不多不少,水匪都得休养生息一个月才能恢复元气!重新祸害百姓!” “殿下!”子丑义愤填膺道:“这些人就是只拿俸禄不干好事的朝廷蛀虫!” 顾飞扬没吱声,不过瞧他脸色不好,指节捏的咯咯响,应该也是气的不轻。 只听季停又道:“世子殿下便留下我吧!若要诛杀水匪,我定然第一个冲在前头,生死不论!这次怎么也得把水匪打的屁滚尿流!起码让他们两个月爬不起来!” 明玉珠反是笑道:“两个月?你这雄心大志未免太短!有咱世子殿下在,怎么着,也得两年不是!” 顾飞扬没好气的看她一眼:“你可真了解小爷!” “好了好了!苦着个脸做什么!子丑,你把季停带下去吧,留不留改日再说。” 季停急了:“怎么着!殿下是觉得我不行吗?您别看我不如这位肌肉扎实的壮士!我武功也不弱,不比你手底下的兵差!” “啰嗦!”明玉珠沉声斥道:“出去!” 这两个字登时让另外三人同时一凛,尤其是子丑,竟然还真就糊里糊涂的拉着季停从帐篷里拖了出去。 不过出去的时候他依旧一头雾水,满腹疑惑:他怎么这么听明珠的话? 夜风一吹,清醒了大半。 季停奇怪道:“这位小大人是什么人?怎么还能替世子下令?” “啊?”子丑也有些慌乱起来,是啊,明珠哪来的本事! 只得模棱两可道:“房,房里人吧!” 季停大惊:“看不出来啊,世子殿下风流倜傥,少年英雄,竟然还有这样的断袖之癖!” 子丑怒目圆睁:“你休得胡言!去去去!离我们殿下的营帐远些!再让我看到你鬼鬼祟祟的,权当奸细论处!” 季停似乎还想说什么,看子丑面色不善,只得赶紧拱手告辞。 营帐之内,顾飞扬正面色沉冷的坐在榻上。 “这个李三笑,难怪要跟来,是唯恐自己捞不到肥水!” “好了,不要生气了,我以为殿下早就想到了这些可能。” 明玉珠说着,又在少年郎的脑袋上揉了一把,反叫他有些不自在,感觉自己像个被她安慰的小孩子。 “你能不能以后不要揉我的头?” “我,这不是顺手吗?”她苦笑:“既然殿下不喜欢,以后不揉了就是。” 顾飞扬又低声嘟囔道:“也不是不喜欢……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感觉怪怪的……” 他坐在那里,烛光映照之下,面庞竟然有些微的发红。 明玉珠故意逗他道:“不好意思了?” “怎么可能!小爷怎么可能不好意思!就是!就是,以前,我只被禹城郡主一个女人揉过头!” 明玉珠愣了愣,若他不提,自己也已经把这茬给忘了,原来在小时候,她就喜欢揉这少年郎毛茸茸的脑袋了。 顾飞扬心烦意乱道:“行了,你回去休息吧,也不用安慰我,我总不至于就被李三笑气死!” “好,那我先回去了,殿下不必生气,既然来都来了,殿下便该抱着必胜的决心,给那李三笑一点颜色看看。” 顾飞扬抬头看她一眼,见她身形挺拔,英眉似剑,却是自己从未在其他女子身上见过的自信,不禁有些痴迷。 直到这身影离开营帐,他都有些没缓过来,索性往后一倒,躺在榻上,盯着帐顶出神。 顾飞扬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他却是被一阵嘈杂惊醒的。 人还没醒,外头便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喝声。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这才发现身上的衣裳也没脱,只被盖了床被褥,应该是子丑进来过。 掀开帐子出去,外头刺目的晨光让他不由眯紧了眼睛。 “回京回京!” “就咱们这几个人!还打什么仗!” “这不就是送死吗!白白送死!” “何止是送死!简直是不得好死!” 众人吵嚷至他帐前,看他出来了,为首的人道:“世子殿下!您带过兵吗!” “就是!您打过仗吗!知不知道咱们这是来送死的啊!” “您一人想要建功立业玩大将军的戏码我们没意见,但您也不能把兄弟们的命不当命啊!” “我们可不像您,命值千金,出入有肉盾人墙给您挡着!我们可就一条命,没了也就没了!” “住口!都住口!”子丑怒极,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你们说的什么屁话!仗还没打呢!就张口闭口世子殿下叫你们送死!难怪那仓玉河水匪连年成祸!就因为有你们这些个贪生怕死之徒!就这,还好意思自称禁军!我看你们倒像是过街老鼠!” “剿匪的又不是你!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叫嚣!” “你不过就是靖平王府的狗!只要看顾你的主子就是!我们呢!我们怎么办!” 子丑还要和他们理论,却被顾飞扬背后叫住。 “殿下!他们!” 少年郎转了转脖子,活动了一下在硬板床上睡酸的胳膊腿儿。 “知道了!你退下。” 子丑依旧气不过,捏着拳头鼓着胸膛,站到顾飞扬身后。 “小爷问你们,”顾飞扬扫一眼众人道:“来此之前,马参军选兵,可有告知你们所为何事?” 马青站在人群外围,本也在劝他们,听到这话赶忙说道:“说了说了!还是左骑副将霍统领亲口说的,我这才点选人马,为殿下所用。” “没问你!”顾飞扬没好气道:“让他们说!” 那几个叫嚣最厉害的禁军应道:“说是说了的!但也不是叫我们来送死的!” “那是叫你们来做什么的?” “剿匪啊!” 顾飞扬双手环胸,冷声说道:“难道在你们心中,剿匪就等于送死?那你们为什么还要跟来?” 《听说世子暗恋我》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听说世子暗恋我请大家收藏:()听说世子暗恋我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四十六章 是男人就正面刚 “谁!谁说剿匪就等于送死!往年剿匪在几位大人的统率之下,不损一兵一卒还能打赢胜仗!可在世子殿下手上嘛……” 众人对视一眼,彼此发出一声冷嗤。 顾飞扬又道:“这么说,在来此之前,你们不知道此次统率是小爷?” “知道知道!”马青又连忙说道:“霍统领都跟他们说了!” 顾飞扬道:“你们早不闹,晚不闹,知道小爷要动真格了就闹,你们不会以为小爷跟你们一样,来走个过场!捞个油水!就打道回府了吧?” 众人被他拆穿了心事,一时间都有些讪讪。 顾飞扬的目光扫过众人,他带来的二百多人,叫嚣的也就那么几个。 “虽说此次出京办差,是为剿匪,但也与战场无异!小爷话先撂在这!临阵脱逃者!按军法处置!” “军法处置?你还能先杀后报不成?你就不怕皇上怪罪?” 少年郎看向说话的人,唇角微勾:“你看我敢不敢。” 后者一个激灵,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马青狠狠瞪了一眼。 马青这人在禁军之中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也是个从不多管闲事之人,但凡他要管的,那定然不是闲事! 顾飞扬又道:“还要别的事吗!没事的话都给我各自回去预备着!军法处置是死,剿匪战死是死,你们自己看着办!” 言罢便转身往帐篷里走,不忘回头对马青道:“还请马参军进来一下。” 马青硬着头皮跟进去,顾飞扬正在伸懒腰。 方才在众人面前端着架子,此刻看来,还真就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明珠呢?这么大的热闹她不过来?” 子丑还憋着气呢,一边给他捏脖子捏肩,一边说道:“一大早带着那个季停出去了,说是四处看看,也不知看到哪去了。” “什么?你也没派人跟着?” 子丑顿了顿:“本是跟着的,但,但跟丢了……” “为何不报我!这什么地方!她人生地不熟的!还有一个不知来路的季停!” 子丑忙道:“殿下息怒,看明珠姑娘的意思,似乎是有意将人甩脱……” 少年郎的眉心更紧一分,有意?她可真是好本事! 马青一旁讪讪开口,提醒他道:“殿下,叫在下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你还好意思问?”顾飞扬推开子丑,指着那帐外的人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小爷要打水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吧!谁干的?” “什么,谁干的?”马青一脸糊涂:“在下怎么听不明白?” “小爷问你!谁!去煽风点火?让他们到小爷帐前闹事!” 马青眼神飘忽,咕嘟咽了口唾沫,下一刻,他的衣领便被顾飞扬一把揪住,他登时一个激灵。 顾飞扬逼近他道:“你有什么不敢说的?是不是他李三笑?” “殿下……殿下消消火……” “你看小爷像是能消火的样子吗!别以为小爷是好糊弄的!你们和仓玉郡官匪勾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简直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马青连忙摆手道:“不曾不曾,起码我就从未和仓玉河的水匪勾结过!殿下明察!” 少年郎冷哼,一把将人甩开:“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交代!这仓玉河水匪常年为祸,到底是谁从中作梗!可是李三笑?” 马青脸色惨白,连忙摇头道:“在下不知啊殿下,在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我看那李三笑平日待你连条狗都不如,在小爷面前,你还有什么可为他遮掩的!” 说起这个,马青更是无地自容。 顾飞扬见他依旧不肯吱声,便只得无奈摆手:“罢了罢了!大人回去吧!也是我僭越!不该问你的!” 马青没动。 顾飞扬有些不乐意了:“说,你不说,走,你也不走!那好,小爷走!” “殿下!”他将人叫住,却不敢看他:“殿下,我……” “是不是男人!婆婆妈妈的!” “我说!”他抬头看向他道:“殿下猜的没错,李三笑此人,确实和当地仓玉郡郡守,以及仓玉河水匪有见不得人的交易!” 少年郎挑眉:“详细说说。” 马青便将他这几年带兵剿匪,如何和仓玉郡郡守达成共识,又如何和仓玉河匪徒暗中交易的事情说了。 所谓官匪勾结,无非是这匪首能给仓玉郡郡守王序好处,王序再将好处转接到李三笑的手上。 “那李三笑上头呢?” “啊?” “李都,李恕,萧源!他们,和这些匪徒可有干系?” 马青摇头道:“这些,在下就不清楚了。” 顾飞扬没再逼他,上头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就算知道他也不会指认。 “殿下,殿下今日之事能保密吗?” 顾飞扬蹙眉看向马青,他虽在禁军做到了参军之职,但为人却是胆小如鼠,被李三笑欺负了这么多年,今日告密恐怕是他做过的,最勇敢的一件事了吧。 “保密可以,但大人身为参军,难道就愿意永远受他差使?在他身边,连个小厮都不如吧?” “我……我毕竟还要在禁军里混嘛,”马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我爹娘,还等着我飞黄腾达呢,这哪能把人都得罪透了。” 顾飞扬岂会不知这里头的人情世故,索性摆摆手不作理会:“知道了,你回去吧。” 马青拱手告辞,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对顾飞扬道:“世子殿下,还有一事……昨夜,王序派人给李三笑送了一箱金子。” 少年郎眉头骤然收紧:“你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 “知道了。” 待人出了他的帐篷,他便一拳打在了茶几之上,扭头看向子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李三笑!他就根本不想叫小爷好好去剿这个匪!” 子丑也是怒不可遏:“这王序也不是个好东西,身为一郡之守!竟然这样贪赃枉法!鱼肉乡里!” “小爷便叫他们知道知道!栽在小爷的手上是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明玉珠刚进门便听到他这气急败坏的宣言,有些忍俊不禁:“谁又惹咱们殿下生气了?” “你去哪了!”他快步冲上去,抓了她的手,将人上下打量,又往她身后看了看:“那个季停呢?” “没让他跟来。”不动声色的将手抽回来,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出什么事了?” “你是不知,他们一大早到小爷帐前闹事!嚷嚷着要回京!还说小爷要叫他们送死!到底是谁叫谁送死!真正想叫他们送死的人他们倒看不见!” “谁啊?” “李三笑!小爷早就看出来了,他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如今又收了王序的好处,怂恿禁军跟小爷对着干!” “难怪……”明玉珠放下茶杯道:“难怪我方才回来的时候,那些人一直围着问我做什么去了,可是去勘测地形,什么时候攻打水匪。” “你怎么说?” “我自然要说,一切唯殿下号令!” 少年郎舒服了,甚至还有一点小得意。 明玉珠失笑,看他双手叉腰看着账外,小脑袋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时候,哼唧两声,又快步反身回去铺开笔墨:“愣着做什么?给小爷研墨!” 明玉珠道:“殿下要做什么?” “写信!写借兵的信!” 一人研墨一人写,少年郎笔走龙蛇,很快洋洋洒洒写完了一整封信,言简意赅,却带着震慑之意,张口就向王序借兵一千! 他吹干上头的墨迹,装进信封之内递给子丑:“务必送到王序的手上!” “这……”子丑有些犹豫:“这王序肯定不会借兵的啊,殿下与其跟他借兵,不如让属下找寅卯带人前来驰援!” “又不是真要他借兵,”明玉珠笑道:“你尽管去送!” 子丑再次狐疑的看看她,又看看顾飞扬。 少年郎不高兴了,推搡着子丑赶紧去送信。 明玉珠亦嘴角含笑,看他掀开帘子,一把将子丑推出去,那秋日的明光在他发辫之上一闪而过,折射着金珠的光芒,一如他少年的锋芒。 “说吧,你今日出去有什么收获?”他赶走了子丑,又问明珠道:“别说你一无所获。” “怎会。”她也勾唇而起,从怀中掏出一张布帛,上头用树枝青色的枝叶画了几个乱七八糟的东西。 随即又就着他写信的纸,照着那布帛,三两笔画出了一片图形。 顾飞扬越看越惊讶,紧接着睁大眼睛:“这是?” “逢生寨!”她已将整个寨子的大致轮廓画了出来:“和殿下收到的图纸不同,这是我在河对岸的一座山头画的。” 顾飞扬有些惊喜,因京中对这伙水匪没有太多的记载和赘述,以至于他连一张水寨的图纸都没有,到了仓玉河当地,也是从百姓口中得知了一些水匪的情况,昨夜他看的那张仓玉河的地形图也是由当地百姓捐赠。 “真有你的!这才出去多长时间,就记住这么多了,你以前莫不是给郡主做斥候的?” “咳!”明玉珠干咳,有些哭笑不得道:“跟殿下说过多少次了,我真不是郡主的副将!” 第一百四十七章 送死的事情不干 我不是郡主的副将,我是郡主本尊! 明玉珠几次都要忍不住脱口而出,但一想到种种顾虑只得默默咽下。 其实她自己也在怀疑,就算她现在不说,顾飞扬早晚也能猜出来。 顾飞扬送去仓玉郡的信很快就有了回音,仓玉郡郡守王序还真就答应借兵给他,这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不仅是他,连一众禁军听到这个消息都有些振奋,若是此番能顺利剿匪,还能建功立业,职位升迁不在话下! 但当仓玉郡的援军到达的时候,众人都傻眼了。 人群之中,唯独顾飞扬笑出了声。 “一百人,很好,不愧是王序!” 送人来的教头总兵双手环胸,大言不惭道:“我们郡守大人说了,今年夏,下游河口决堤,人手都派去修筑堤坝了,满打满算,便也只能凑出这些个人来,世子若是要呢,就收下,若是觉得这几个人帮不上什么,在下再带回去!” 顾飞扬没说话,一旁的李三笑已看起了热闹:“一百人也好啊!聊胜于无嘛!一百人也足以大壮军威啊!是不是?” 那教头是认识李三笑的,听他这么说,便大手一挥:“成,那你们就先留在这里助殿下剿匪吧!在下告辞!” 他走了,剩下的一百个老弱病残却是面面相觑,到这时候了,就算再蠢的人也明白过来了——他们是被王序卖了,此番只怕有去无回。 顾飞扬对李三笑道:“烦请李大人收编了吧,一一仔细对照花名册,不得有误。” 李三笑一边笑一边应了下来:“世子殿下可真是来者不拒。” “小爷叫你收编,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后者脸上笑容一僵,出京多日,顾飞扬还是第一次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少年郎就扭头向帐篷之内走去。 这边李三笑沉着脸接过花名册,呸了一声道:“都给我站好了!点名!” 围观的禁军也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看着那群老的老,少的少,胖的胖,瘦的瘦,顿时觉得前途堪忧。 “这顾飞扬要么是想立功想疯了!要么就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二世祖!” “他也不用脚后跟想想,就我们这几个人,能打得过人家七八百的水匪?这不找死吗!” “还有这王序,若真能借兵给他,那水匪用得着我们禁军来剿?!” “你们既然知道,怎么还不走啊?” 众人齐齐看向说话的青年,他路上舍身救人,众人也都对他敬佩几分,昨夜更是夜谈许久,大有几分惺惺相惜。 “你是没看到早上那世子爷发的什么脾气!” “说要将我们军法处置!我就纳闷了!他还真能把我们先杀后报不成?” “他不敢。”季停呵呵笑道:“你们出身也都是非富即贵,跟他们这些老弱病残可不同,他要杀你们,皇上定然问罪。” 众人自是明白,因而今早才敢跟他叫板,但他毕竟是靖平王世子,杀个把人总不至于偿命。 “兄弟,你不知道,靖平有的是银子,到时候靖平王给他摆明,万事大吉!” 季停又嗤笑道:“我虽然不在京中,但也知晓靖平王怕什么,你们竟然一无所知?” 众人面面相觑,突然间,也不知是谁恍然大悟,低声说了句:“怕他不能离京!” 季停耸肩:“我可什么都没说啊,要不是怕你们真的死在这仓玉河,我本不该多管这个闲事的。” “哪是你多管闲事,你就算不管这闲事,我们也不会蠢到要去水匪门前送死!” “就是!到时候被水匪杀了不算,还顺手丢进仓玉河喂鱼,连口棺材都省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军中也是人心惶惶。 马青见他们聚在一处不知嘀咕什么,便快步走过来道:“先别说话,听我说,各位十户长都随我过来,殿下有事要吩咐。” 人群中发出哂笑:“他要说什么?莫不是世子爷制定好了攻打水匪的计策?” “您不会真相信顾飞扬能剿水匪吧?” “按理说不应该啊,您可是聪明人,在京中也是从来不得罪人的。” 马青不满:“什么聪明不聪明的,既然跟着殿下出来了,便该有一腔孤勇才是!” “若丢了性命呢?” “怎么会丢了性命!” “马参军!您说了不算,这话得李参军说了,我们才相信!” “就是!” “您身为参军,前头有我们挡着,就算要全军覆没,您也是最后一个!” 马青听闻也是又急又气,脑门上还冒出一层汗来。 众人本也没将他放在眼里,吵嚷着要一起去见顾飞扬,马青张开手臂拦在众人身前:“你们听我说!不要都过去!你们惹的麻烦还少吗!殿下已经对你们多有包容!” 众人才不管那些,只一味的要去闹事。 马青正着急呢,肩头落下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 他回头,不由惊道:“明,明珠……让你见笑了,我们……” 明珠依旧做男子装束,甚至还穿上了一层军中薄甲,此刻明眸敛华光,竟带着一股震慑的约束力,让他无来由的心安不少。 “你谁啊!”禁军之中有人问道:“我们要见靖平王世子!你滚开!” 明珠道:“别的不论,我只问你们一句,从武帝收复分崩离析的疆土,至如今边塞抗击敌人的将士,他们每次上战场的时候在想什么?” “老子哪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爱想什么就想什么呗!” “当然是想怎么打赢胜仗!” “想着赶紧结束战争,回家去,老婆孩子热炕头!怎么了?笑是,我说的不对?” 明玉珠勾唇,眸光冷冽:“让我来告诉你们,他们想的,从来不是必胜的决心,也不是得胜的荣耀!更不是临阵脱逃!如何苟且偷生!他们想的,是以血肉之躯,挡住敌人的铁蹄!护住身后的山河!百姓!这才是我大沛的将士!才配穿我大沛的战甲!你们?不配!” 马青惊骇的睁大眼睛看向这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点非比寻常的色彩。 她眸光烈烈扫视全场,一如那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正在对她手底下的兵训话! “他们那是不得已!我们这是明明可以避免的!” 人群中,有人不服。 “就是!要是让我们去边塞守城!自也会抱有必死之心!但若是在水匪手上白白战死!我不甘!” “我也不甘!尤其是战死之后,水匪还毫发无伤!” 明玉珠又不禁发出一声冷嗤:“这话,我不知道顾飞扬听了会作何感想,但若是我听了,你们离死,也就不远了。” 她手上从未有过逃兵,也从未有过胆怯之徒! 没曾想,顾飞扬第一次带兵就带了群窝囊废,也真是为难他了。 “你放屁!你谁啊!在这里叫嚣!” “信不信!我一刀宰了你!” “滚开!” 马青刚要劝人,就听明珠唰拉一把抽出手上的刀来,银光霍霍,直接指向说话之人:“要宰我是吗?你过来!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若你有,那我就放心了,起码等你面对水匪的时候还能以一敌百!” 说话的人刚要冲上去,明珠的手腕便被子丑一把抓紧。 “松开!”她拧眉瞪向子丑:“你少在这里多管闲事!” 子丑大骇,这小丫头!脾气挺大啊! “你就不是在多管闲事?!”子丑怒道:“别给殿下添麻烦!” “麻烦是我添的,算不到他头上!” “可你别忘了,你是殿下的人,到时候再给殿下安一个治下不严之罪……” 话未说完,他整个人便被明珠反手一压,举着臂膀便重重摔了出去。 但听‘轰隆’一声,整个营地安静了。 连人群之外,正在点名的李三笑都忍不住往这边看了看,奈何人实在太多,他也没看出个什么。 马青一脸震惊的捂住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莫说是他,那二百禁军也都呆了。 当然,在这些人当中,最受震撼的要属子丑本人。 他躺在地上,先是盯着居高临下看他的明珠一遍遍自问:我是谁?我在哪?我怎么躺在了地上? 紧接着,那后背的灼痛才蔓延袭来,登时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他他!他竟然被明珠这个瘦弱的姑娘一把摔在了地上!自他满了十岁!就从未再尝过这等酸爽滋味! 明珠!竟然是明珠! 而始作俑者却不仅没有丝毫意外,甚至还捏了捏五指,重新拿起利刃,扫一眼全场道:“方才,是哪个贪生怕死之徒想要临阵脱逃?来,比划比划!也让我见识见识京城禁军有几分几两!” “你!”人群中,一威武的汉子大步而出,指着她道:“别以为你力气大就了不起!老子倒想会会你!不过老子话说在前头!若是赢了你,我等便直接回京去!什么水匪不水匪!让他顾飞扬自己一个人送死吧!” 明玉珠不耐烦的抠抠耳朵:“就你说废话的功夫,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她刚要举刀,手腕又被一人攥住! 子丑大骇:“不可!” 明玉珠拧眉回头:“顾飞扬?” 顾飞扬的眉头也跟着拧紧,他等着马青给他叫十户长过来,等半天没见人来,这才出来瞧瞧,没想到一出来就看到这明珠正举着刀跟人比划。 紧接着,他又扫了一眼地上的子丑:“你躺在地上做什么?” “我……”子丑局促,赶忙爬起来,顾不上拍身上的尘土,吓的肝颤:“殿下,您先把手松开!明珠,冷静点。”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这都是些什么兵 “让你冷静点,没听到吗!”顾飞扬一把将她手上的刀夺了过去,顺手递给马青。 “也不知自己有几分斤两就要跟人比划,真是不自量力!” “把刀给我!我让你见识见识!” “行了行了!”世子爷不耐烦了:“知道你厉害,动手之前先想想你的伤!” 说起内伤她也丝毫无惧,她的斗志一旦被激起,那就一句话——战死何妨! 但顾飞扬肯定不允许她乱来,只得暗暗磨牙,狠狠瞪了一眼方才那个要临阵脱逃的孬种。 “你们到底在吵什么?”顾飞扬也扫他们一眼,又看向子丑道:“谁打的你?” 众人齐齐看向明珠,子丑却赶忙摆手:“是,是属下不小心,摔的!” 少年郎低头看了看他的脚下,草叶顺滑,摔倒也不是没可能。 只是他身形魁梧,这一下肯定摔的不轻,不由有些同情。 “下次注意点。” “是!” “马参军!” “殿下有何吩咐?” 顾飞扬蹙眉道:“不是跟你说了吗?叫人来我帐中,人没叫来,还吵起来了,你是觉得小爷很有闲情逸致?” 马青有些手足无措:“殿下……” “行了行了!”人群中有禁军高声叫道:“世子殿下,您就给我们一句准话吧!此番剿匪,您是势在必行?” 顾飞扬看向说话的人:“既然你都这么问了,诸位又都在此,那小爷便把话撂在这!我既接了上头的差事,既带你们出京!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人群之中立时炸锅,纷纷交头接耳起来,皆被恐惧笼罩。 明玉珠简直被这些人气笑了:“好一个京城禁军,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仗还没打,甚至连敌人的面都没看到!就想着要自保为上,临阵脱逃,顾飞扬,这都是些什么兵?” 世子爷也满腹牢骚:“巧了,小爷也想问呢!” “世子殿下!小人家中传了消息来,说我媳妇难产,等着见我最后一面呢!小人向您告个假!等您凯旋归来再治我的罪吧!” 言罢便把身上的盔甲一脱,转身就往人群外头挤。 马青急了:“陈贵!你是真不怕死啊!擅自离军!可是死罪!” “我不是说了吗!等殿下回京尽管治我的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有句话他没说:若他顾飞扬有命回去的话! 有他带头,一群人也都纷纷跟着响应,这个说家里老母病重!那个说自己旧疾又犯,总之,人心惶惶之下,巴不得赶紧离开的好。 马青奔走相劝,力求留下众人。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手上一轻,方才顾飞扬交给他的那把刀又被他拿了回去。 少年郎人高马大,岿然不动的立于营地之前,大声喝道:“子丑!” “殿下!” “但凡有临阵逃脱!擅自离军者!皆扭缚过来!为什么要等小爷回京再治罪?既知有罪,小爷又岂会容你们多活这许多时日!” “是!” 子丑应下,一招手,他带来的随扈侍卫便纷纷扑上前去,在混乱的人群众一阵抓捕。 禁军虽也都有功夫在身,但如何抵得过武功高强的王府侍卫,不一会的功夫,以陈贵为首的众人便都被五花大绑的送到了顾飞扬面前! 世子爷扫了一眼,又冷然看向人群:“还有谁要走?!” 本还在观望的众人,立时闭嘴老实下来,有些犹豫不决。 李三笑这边还在点选花名册,听到热闹便赶紧跑了过来,看到被捆缚的十几个人也是脸色大变:“世子!您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来的正好,不如你来替我审审他们,到底是何人煽动他们做这逃兵败类!好让小爷一并发落了!省去那许多麻烦!” 李三笑大为震惊:“不可啊殿下,他们乃京中禁军,不是那等可以随意发落的无名小卒!” 有李三笑这话,众人更是有恃无恐,陈贵甚至还冷哼出声:“顾飞扬,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发落我们,别说我们这么多人,你就是杀我一个,也够你吃一壶的!” 顾飞扬却好整以暇的看着手上的利刃:“小爷是被吓大的?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顾飞扬怕过谁?今日小爷杀你,只说是水匪所为,谁敢拆穿小爷不成?” 陈贵焦灼的看向人群,一众禁军同僚却都抿紧嘴巴,就是没一个张口的。 “小爷再问一遍,谁,还想走?!”他冷冽的眸光扫过那十几个人,又在一众人禁军身上一一寻梭而过。 众人一时间捉摸不透他的意思,不敢言语,只觉得这少年郎年纪不大,却到底是将门虎子,自有一股杀伐决断的气场令人胆寒不已。 “谁想走,谁就替小爷祭旗!若你们都不想走……没关系!小爷便用你陈贵的人头,祭旗!” 说着,利刃轻轻拍过陈贵的脸颊,反倒把他吓出一身的汗来。 “你敢!顾飞扬!你敢!李大人!救我啊李大人!” 李三笑劝和道:“殿下,不过是兄弟们跟您闹着玩呢。” “闹着玩?这行军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当小爷是傻子不成!既然他这么想死!小爷便成全他!你要拦着!小爷便连你一起杀!” 言罢便转了转手腕,对着陈贵举起了利刃。 陈贵瞬间吓的面色惨白,浑身震颤。 就在顾飞扬手气刀落的时候,明玉珠忽的冲上前来推了他一把:“殿下!等等!” 那刀刃便擦着陈贵的发髻滑落,顿时削散了他的头发,使他被乱发覆面,整个人跪倒在地上,抽动不止。 “你干什么!”顾飞扬大怒:“没看到小爷是施行军法吗!” 明玉珠急道:“方才若不是殿下,此人早就成了我刀下亡魂!殿下该把这个砍头的机会让给小人才对!” 顾飞扬怒道:“胡闹!” 明玉珠不无可惜道:“只是……落子无悔,殿下既然已经动手了,小人也不好鞭尸,罢了罢了……” 子丑有些纳闷:“这,这人还没死呢,方才殿下只是削了他的头发……” 马青忙道:“您有所不知,这军中刑罚,只行刑一次,若是侥幸得活,那也没有办法,是吧殿下?您看,既然已经施刑了,不如就当这陈贵是个死人吧!您就别再追究了……” 少年郎恨恨将手上的刀扔在地上:“真是憋屈!你给小爷听着!你这项上人头已经是小爷的了!胆敢再临阵脱逃!或剿匪不力!小爷便将你五马分尸!” 言罢赌气一般转身就走,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明玉珠看着地上的人嗤笑:“就你这小胆儿,都不配跟我较量!” 马青赶忙将陈贵搀扶起来,拂开他满脸的断发,一脸担忧道:“没事吧?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激怒世子爷,不要激怒世子爷!你看!这叫什么事啊!” 陈贵一张脸已经吓的毫无血色,他不敢想象,若非方才不是明玉珠拦那么一下,此刻他已人头落地,哪还能再被马青扶起来,哪还能看这江边景色,感受这秋江水冷。 “我,我……”他哆嗦着唇瓣道:“我也没想到,这靖平王府的世子爷竟然,竟然真的敢杀人……” 李三笑道:“你不知他在京中有个混世魔王的诨名?上赶着找死!” 马青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吩咐给众人解绑,又劝了一番,让他们不要再妄图挑衅顾飞扬的权威。 等他筋疲力竭回到帐篷,就听李三笑道:“顾飞扬可以啊,且不论他带兵如何,吓唬人的手段还真有一套!跟那个明珠一唱一和,还真像那么回事!” 马青洗了把脸,没搭理他,这让李三笑有些懊恼:“干什么呢?老子跟你说话呢,你这什么态度?!” 见他还是不回自己,李三笑恼羞成怒,一把将他手上的洗脸盆拍翻,水洒了一地,也湿了他脚上的靴子。 “怎么着?在顾飞扬身边久了,脾气见长?也想去做他的一条狗?” “总好过没了骨气!” “你说什么!” 李三笑一把扯过他的衣襟,将人扯的一个踉跄,他怒目圆睁道:“你说谁没骨气?说谁没骨气呢!” “你要有骨气就不会收王序的金子!” “你是第一天在禁军任职吗!”李三笑怒斥他道:“你不知道,就算这金子我不收!也有别人收!更何况,你以为这金子就是给我一人的吗!” 马青本不擅长与人争辩,此刻急赤白脸却又哑口无言。 李三笑又冷笑道:“我知道了,是不是这金子没送到顾飞扬帐中,你替他抱不平了?” 马青一把将人推开:“顾飞扬起码是真心想要剿匪!你呢?你不想帮忙也就算了,竟然还策反禁军!” 李三笑惊了一跳,不知是该先惊讶于他推自己的勇气,还是该惊讶于他说的话。 “我策反禁军?我李三笑再怎么自私也绝对做不出阵前策反的举动!我若是策反一人!就让我在对阵匪寇的时候不得好死!” 马青咬牙切齿道:“这些话你不用跟我说,要说,找顾飞扬说去吧!” 言罢一把掀开帐篷出去,李三笑刚要叫他,却见他去而复返。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不曾策反过任何人和顾飞扬对着干!金子是我收了,但……” 马青没听他解释,端着手上的水盆便大步出了帐篷。 李三笑懊恼的一脚踢在他的行军榻上,也是怒不可遏。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天时地利人不和 是夜,乌云闭月,仓玉河水流湍急。 紧邻仓玉河驻扎的禁军营寨一片安静,正是酣睡时分。 而在不远处的一片芦苇荡中,几双眼睛正透过芦苇丛观察着这片营地。 “他们那带头的,叫什么?” “顾飞扬。” “顾飞扬?”说话的人啐了一口,又叼了个根芦苇含在嘴里:“就,就你说的,那个油盐不进的老顽固?” 身旁之人轻笑出声:“他可不是什么老顽固啊,人家年轻气盛,正是风华正茂少年郎。” “呵,不是老顽固,是小蠢货行了吧!” 季停不置可否,抛开顾飞扬不愿向王序妥协不说,他还是挺欣赏这少年郎的。 原本以为什么世家子弟必是满腹草包的膏粱纨绔,但他不一样。 他挺身而出救助东洲流民,一身正气自不必说了,这连日来带兵的手段,还有白日里的那一番震慑,着实是个响当当的汉子。 若非他们立场不同,季停还挺想跟他做朋友的。 “药,下了吗?” 季停冷哼道:“保准叫他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人又将嘴里的芦苇吐了出来:“要是就是这个效果!省的兄弟们出力,平日里拦截漕运,抢劫货物已经够辛苦了,哪有力气用来收拾这般朝廷的蛀虫。” 后头有人附和道:“就是,昨儿拦那艘江南丝船的时候,我这腰还疼着呢!受老罪了!” 季停道:“你那是在江南女人身上累断了吧!” “哈哈哈!”旁人跟着大笑起来。 “都他妈闭嘴!”说话间,那人又摘了片芦苇放进嘴中细细咀嚼:“二弟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季停抬头看了看天,月色被乌云遮蔽,看不真切,他只能凭借经验判断一下时辰:“差不多了,动手吧,记住,顾飞扬留活的,还有他身边的一个小厮!” “你说了也白说,咱们又不认得他们,总之,主帐你自己去,别的留给哥几个!” “也行!大哥,你注意安全!” “放心!” 说话间一众黑影缓缓从芦苇丛中钻了出来,慢慢向禁军的营地靠近。 进营地的时候季停还有些奇怪,怎么今天营地这般安静,连个值守的人都没看见? 难道是自己下在水中的药太猛,让他们吃完晚饭就各自躺下了? 但多年水上漂泊的经验告诉他,可能没这么简单。 他和逢生寨众人分开行动,黑暗中,健步如飞,黑色的身影直接窜入顾飞扬的主帐之内。 帐中漆黑一片,他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这才缓缓适应了黑暗。 兵器架和屏风在黑暗中如蛰伏的猛兽,静静注视着他,他同样也寻梭着它们。 脚步轻移动,缓缓绕过屏风,在往榻上看去的同时,他袖中的短刀已悄然出鞘,银光一闪而过,他飞快抬手挡住迎面而来的利刃。 但听‘当啷’一声,他的短刀已经被人生生劈成两半。 就着一闪而过的银光,他看到顾飞扬正衣着齐整,面色沉冷的向他逼来。 穿刺挑划,对方手持一把军中长刀,招招致命。 他暗叫一声糟糕,躲闪的同时奋力向外喊道:“有夜鸮子!撤!” 话音落,袖中落下一枚烟雾弹,整个人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顾飞扬冲进烟雾之中,紧追出帐外,却见从四面八方围抄而来的禁军已经和身处营地的逢生寨水匪对战起来。 他四处搜寻季停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那些水匪自知人少,也无心恋战,纷纷使出各自手段脱身,一个个下饺子一般跳进仓玉河中,很快便消失不见。 禁军此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不是全无收获,起码抓获了七八个水匪。 顾飞扬这才命众人点上火把,各营盘点可有人死伤。 明玉珠手上长枪一转,背在身后,冷不丁看了子丑一眼:“你这什么眼神?” 子丑看着她,嘴巴张的险些合不拢:“你,你会武功?” 后者轻笑:“你真够可以的,那般混乱的场面,四处乌漆嘛黑的,你不杀敌,反盯着我看?你若对我有意思,只怕顾飞扬不允。” 子丑大窘:“没有,我,我这不是看你拿着枪吗?不会功夫,拿枪做什么?” “怕死,自保,不行吗?” 子丑皱着眉头不说话了,方才他只顾着自家世子的安危,并未过多关注别人,看到明玉珠舞枪还是战局将解之时,她一枪拿下了一个匪徒,但至于她怎么做的,自己也没看个真切。 “回殿下,有十几个兄弟受了伤,不知轻重,但未有伤亡。” 听到马青汇报,顾飞扬点点头:“叫军医好好医治,若伤势严重的,速来报我。” “是!” 马青应了一声要去处理此事,李三笑又抓住他道:“你现在相信了吧,这些人根本不是我策反的!说不定就是这个埋进军中的季停策反的!” 马青一把将人甩开,大步离去。 李三笑怒不可遏,转过来将怒气发泄在顾飞扬的身上:“殿下怎么说!殿下心慈手软收留此人的时候应该没想到他会是匹豺狼吧!” 顾飞扬道:“你以为小爷为何今夜要将你们都带离营地?” 李三笑冷哼道:“反正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叫兄弟们送死也是对的!” 这话明玉珠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叫兄弟们送死?目前殿下军中,可有人因此丧命?” “那伤的怎么说?” 明玉珠以长枪指向那几个被捆缚而起的水匪道:“伤了十几个,换来这些个,李大人还觉得不值?那我倒要看看了,若是大人带兵会换来什么?” 子丑也跟着附和:“李大人可就厉害了,非金银珠宝不能入眼!” “你!”李三笑怒瞪向他们,恨恨甩手而去。 顾飞扬心情不错的双手环胸,对明玉珠和子丑说道:“回去,歇了!还以为这季停有多高的手段,原来也不过如此!” 明玉珠随他一起进了帐中:“不是他手段不够高明,而是他低估了殿下的手段。” 子丑将帐中的火折子点亮,一边问道:“殿下,您还没说呢,怎么发现季停不是好人的?” 顾飞扬道:“咱们沿着仓玉河一带行军多日,你可曾见过一户人家?” 子丑摇灭火折子:“仓玉河有水匪,而且夏季还有水患,百姓自然能搬走就搬走。” “但他说自己的家就在仓玉河一带。” 子丑大惊:“他撒谎了!” 顾飞扬道:“没有,人家不就住在逢生寨吗!” 明玉珠也跟着笑道:“那日我带他去巡视逢生寨周边,他一副不熟路况的样子,甚至渡河的时候还说怕水。试问,家住河边如何会不熟路况,还不会凫水?有时候,戏演的太过,好的无可挑剔,也是一种失败。” 子丑听闻,连连给二人竖大拇指:“您二位,真是……殿下!我的殿下!您这脖子怎么回事!” 子丑一咋呼,明玉珠也看向顾飞扬,之间烛火窒息啊,他的脖子上竟然有一道血痕,血珠正蜿蜒而下,滑进领口之内。 子丑已经吓的面色惨白,大呼小叫道:“属下该死!属下该死!殿下若有个三长两短!属下就随殿下一起去了!是属下保护不力!” 顾飞扬转了转脖子道:“小爷还没死呢,你就哭上了,没事儿。” 言罢还用手指在脖子上抹了一下,这一抹,那血迹蔓延开来,险些把子丑吓死过去,瞬间就泪流满面:“殿下您别动,您千万别动!属下就找大夫!我可怜的殿下啊——!” 言罢哭天抢地的出了帐篷,顾飞扬都没能叫住他。 一脸头疼的看向明玉珠道:“你怎么不拦着。” 一旁看戏正津津有味的明玉珠无奈耸肩:“我这不是没反应过来吗?” 二人同时叹了口气,看来他身负重伤,命不久矣的谣言很快要传遍军中了! 第一百五十章 送上门来给我亲 顾飞扬躺在榻上不肯动:“一点皮肉伤,明日就好了。” “随你,一会子丑回来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明玉珠刚要走,却被那人一把拉住手腕,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便趴在了他的身上。 隔着一层薄薄的单衣,是少年郎结实起伏的胸膛,不知是才经过一场战斗,还是因为瞬间的靠近,他绷紧的肌肉不得松弛,连带整个人都紧张局促起来。 空寂昏暗的帐中,只有二人的呼吸显得尤为突兀。 明玉珠眨眨长睫,捏紧手上的伤药小瓶,她好像又看到那个日光明媚的午后,小蓉山的校练场上,少年郎赤裸着上身,肌理分明的胸膛铺着一层薄汗,折射着太阳的光芒。 以至于,她当时就想摸摸看了,眼下终于抓住了机会,还真就用闲着的那只手,慢慢覆了上去,隔着布料,细细摩挲着那坚实青涩的身体。 顾飞扬眸光一黯,整个人绷的好像一根拉紧的弓弦,嗓音暗哑道:“你做什么!” “我……” 她抬头和他四目相对,眉眼一弯,实话实说道:“殿下真是身强体健!” 没有哪个男人不愿听这样的称赞,哪怕他还尚未弱冠,也常常以强壮的男人标榜自身! “那是自然!” “你躺着也行,我给你上药。” 说着,便顺着他的胸口一路摸索过去,后者更是动也不敢动,看她垂首查看自己脖子上的伤口,竟还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你真看过很多男人的身体?” “嗯。” 顾飞扬再次郁卒,暗暗捏紧拳头,不过这更坐实了她可能是郡主麾下的可能,若人在军中,见过男人的身体也不是不能原谅。 “那,那你可曾,可曾像摸小爷一样,摸过他们的。” “上药算吗?” 少年郎心情不错的勾起唇角:“这怎么能算。” 明玉珠失笑,看那伤口确实不深,以她多年看伤的经验来判断,应是季停短刀断裂时不小心划了一道口子。 顾飞扬动了动鼻子,竟有些纳罕,为何行军在外,她身上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暗香。 “你属狗的?”她道:“不,属狼的。” 狼崽子盯着她含笑的瞳仁,口干舌燥,咽了口唾沫,微微抬起后颈,唇瓣慢慢向她靠近。 像是面对神祇,又像是滚水煮冰,他小心而又虔诚的,贴了上去。 明玉珠愣了愣,盯着少年郎那漆黑明亮的眼睛,鬼使神差的,竟微微张开了唇瓣,与他轻触相抵。 什么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他们只知,情爱这一亘古不变的真理,可以将任何桎梏打破。 就像河川需要奔向大海,日月需要坠落西山,他们也许,注定要彼此融合,就像此刻交叠的唇齿。 “殿下,属下回来了!” 子丑冲进帐中,二人飞快分开,与此同时,擂鼓的心跳几乎快要敲破胸腔! “明珠!你干什么呢!”子丑大骇,三两步奔过去:“你怎么能压在殿下身上!” 明玉珠不自然的眨眨眼,坐起身,随便划拉了两下鬓发:“上,上药啊!” “哪有这样上药的!你还嫌殿下流的血不够多吗!你这样压着他!万一那血给你压的喷出来怎么办!” “没那么严重吧?你当你家殿下是属水囊的?一压身子就喷水?” “咳咳咳!”顾飞扬直接被呛笑了。 这边子丑更加气:“你看看!人都被你压的咳嗽了!你快回去歇着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毛手毛脚的……殿下,属下来给你上药,你要疼,你就说,哭也行,属下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小爷什么时候哭过!” “殿下,不用逞强,没外人!” 明玉珠失笑:“那我先走了。” 顾飞扬急了:“我!我真不会哭!” “知道了!” 出了帐篷,她心情不错的伸了个懒腰。 今晚打了水匪一个埋伏战,虽是以多胜少,但也能增加不少士气。 此刻阴云散尽,天心明月如盘,照亮湍急的仓玉河,宛若一条玉带奔流在大沛的疆土之上。 她所守护的山河或波澜壮阔,或秀丽婉约,自是美如画卷。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远在京城之远,还有一个少年郎亦在守护着她,守护着她的坚持,和她的传说。 她并没有急着回帐篷,简单的巡视了一番。 这是她在禹城养成的习惯,一来,可以查看值夜守卫可有漏洞,二来,还能偶尔听听兄弟们夜间闲聊。 有人想老娘,有人想妻儿,有人无可挂念,盼着今年多发些银饷,好去禹城最大的乐教坊快活快活。 更多时候,她听到的是兄弟们对朝廷的不满,和对蚩然的谩骂。 抱怨多了,便有人吹起羌笛,幽幽怨怨,倒勾的人思绪万千。 但今夜的禁军营地却千篇一律,每经过一个帐篷,总会听到他们对顾飞扬的质疑。 有人觉得他兴许真有几把刷子,有人觉得他今夜不过是误打误撞。 甚至还有人神神秘秘的说,他身边带着的那个小厮,瞧着娘们唧唧的,本以为是个姘头,也许是他的军师也说不定! 明玉珠失笑,在河边找了块背阴的石头靠着坐下,面向仓玉河,她丢了颗石子进去。 谁知刚坐下没多久,一个黑影便出现在她身边。 她往旁边挪了挪,黑影在她空出的位置上坐下。 “你……” 黑影刚开口,她便倾身靠了过去,抵上他的唇瓣。 夜风凉的有些刺骨,但二人之间胶合的呼吸却炙热的滚烫。 对面是河水碰撞的碎响,耳边却是胸膛跃动的轰鸣。 明玉珠微含了他的唇瓣,将其唇齿撬开,像剥开了汁水充沛的蜜桃,笨拙而又贪婪的寻求着什么。 少年郎闷哼一声,被她咬痛了舌尖,脑袋咚的一声撞在了石头上面。 明玉珠低笑出声,后者却颇为懊恼,反客为主的,加深这个吻。 是压抑已久的妄想,也是背叛一切的肆意。 直到彼此气喘吁吁的分开,顾飞扬看着她那在月色下晶亮湿润的唇瓣,依旧不知餍足的抿抿唇齿。 少年郎恶人先告状道:“你,你亲我做什么?” 明玉珠比他更恶劣:“这夜黑风高,孤男寡女,你送上门来,不就是让我亲的吗?” “歪理!” 她便乐了起来,也生出了几分调弄他的小心思:“你亲了我,郡主该怎么办?” “你又不肯随小爷回靖平去,什么怎么办。” 她又丢了颗石子入河,湍急的水流,打碎了夜空的银盘。 二人静默半晌,明玉珠起身道:“殿下快回去吧,一会子丑找不到人又要闹的人尽皆知。” 少年郎也跟着起身,略有些赌气道:“你真不愿随小爷回去?” 她头也没回道:“殿下值得更好的人,起码……此人要能陪殿下白头到老才行。” 言罢便挥挥手,踩着河边凹凸不平的石头往营中行去。 直到估摸着已经离开了顾飞扬的视线,她才慢慢抬手,按住肩头曾被他打过的地方。 不知为何,此处竟隐隐作痛。 跟战场上的劈砍比起来,这点痛完全算不得什么,但却险些让她落下泪来。 顾飞扬……为什么是顾飞扬…… 她二十多年无欲无求的人生平淡如纸,老天爷让她苟延残喘至今,便是为了让这热情似火的少年郎闯进她的人生,点燃她的欲念,再狠狠将其掐灭? 不得不说,这老天爷玩弄人的手段,果真让人望尘莫及! 回到帐中,她好半天才缓和下来,脱下外裳的同时,成太医给的葫芦瓶也咕噜噜的滚了出来。 拿起那葫芦瓶看了一会,她没像往常一样扔在一旁,而是倒出一颗药丸吞进腹中。 谁不贪恋尘世?更何况,这个尘世,还有顾飞扬。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霜未消融,马青便齐整二百禁军并一百老弱病残,等候顾飞扬进一步的安排。 明玉珠觉得自己真是废了,这要在以前,外头一点动静都能把她惊醒,现在倒好,但凡没人来叫她,都日上三竿了,她才堪堪醒来。 睡眼朦胧的出了帐篷,她先伸手挡了一下炽烈的日光,便冷不丁和顾飞扬对了正眼。 世子爷重新编选了几支小分队,并派出斥候,是打算正式开始剿匪了。 有了那日要砍头的震慑,今日这帮人还算老实,就是李三笑总有些不情不愿,但也还算配合。 顾飞扬正带着马青和李三笑回帐篷,冷不丁碰到了明玉珠。 想到昨夜的种种,有些不自然的干咳出声。 “殿下,好早啊。” “早什么早,不早了。”他嘟哝一声道:“你过来,小爷要跟你说点事情。” 明玉珠不明所以的跟他进了主帐篷,马青和李三笑被暂时留在外头。 “近日若有所行动,我会叫子丑带你走,虽说你有些功夫在身,还会射箭,但此番危急,最好不要涉险。” 明玉珠点点头:“我没问题,就怕子丑到时候不依。” 说实话,对顾飞扬而言,子丑也确实是个老大难。 “我会说服子丑。” 明玉珠莞尔一笑:“殿下若信得过我,不妨跟我说说有何策略?” “我怎会信不过你?”少年郎不满,亲都亲了,再说什么信不过,那不就太晚了吗。 “伏击水匪,以少胜多,我想来个声东击西,说不定能有五分胜算。” 说着,他的手指轻轻点在地图所画的一个位置,那双精锐的眸子写满了势在必得。 “用上王郡守给的人?” “嗯。” 明玉珠却笑着摇头道:“仓玉郡的兵,哪怕是老弱病残,也都习水性,殿下应该把他们用在刀刃上才对。” “哦?” 明玉珠冲他微微一笑,又在地图上点了一个位置,对方竟好像突然福至心灵,惊讶的看向了她。 “如此,殿下此番出击,胜算当在八成以上!另外两成,咱们再找补找补?” 第一百五十一章 仓玉河边逢生寨 季停近日一头恼火,这恼火不光来自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中了顾飞扬的奸计,让他跳河逃跑着凉发烧,还来自于一个寨子里的兄弟们都对他胡乱猜忌起来。 本来他在逢生寨是排不上名号的,仗着姐姐嫁给大当家的裙带关系,这才混了个二当家的位置。 自从当了这二当家,他为逢生寨出谋划策,联络仓玉郡守,暗地里行些恩惠,虽有时候也做亏本的买卖,但起码能保全寨子平安! 他自认是个目光长远之人,知道将头悬在刀刃上的日子不是长久之计,甚至还包揽了些码头漕运的生意,等着将来也能过那光明正大的日子。 为此,他还特意将姐姐,连带村中老弱妇孺都迁往就近的村庄,叫孩子们跟着学堂的先生学习,叫老人可安心颐养天年。 如此费心费力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寨子! 可一出了什么事情,兄弟们非但不理解,还各个说风凉话。 “大不了和那群禁军拼了!咱们还怕他们那几个人!” “就是!皇帝养的狗,只会一味的犬吠!哪年不是趾高气扬的来,最后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走?” “如果早听大当家的,一声令下,把他们连锅端了!咱们也不不至于损失那么多兄弟!” “你还不知道咱大当家的?他就是耳根子软!架不住老婆三言两语向着自家弟弟!” “呸!这姓季的!别的本事没有!惯会做那舔人屁股的哈巴狗!” 这话险些没把室内的季停气晕过去,他为这个寨子苦心经营自不必说,到头来,竟然还落的这样一个骂名,这群榆木疙瘩,哪知他的良苦用心。 “你们是没事可做了吗!若无事,便去操练起来!再嚼舌头,小心老娘撕了你们的嘴!” 听到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呵斥,季停赶紧起身。 果然,房门推开,是他姐姐来了。 他容貌英俊,姐姐自然也是不差,在船上长大的姑娘不仅漂亮,还自带一股子英气。 “姐姐?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这段时间不要来寨子吗!” 季芸却道:“我再不来,你该被他们骂死了!你也真是窝囊,读了几天书就把男儿的气性给读没了!这要是你姐夫,听到这种话早拎着砍刀将他们剁了!” 季停苦笑:“都是自家兄弟,大哥断不会如此。” “那他们为什么敢骂你,不敢骂他?就是你没用!” 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当姐姐的还是从竹篮里给他端出几个小菜来,季停见状乐不可支:“早就想尝尝姐姐的手艺了。” “吃吧,听说你病了,可好些了?” “好多了,就是下水着了凉。” 季芸给他倒了杯水酒:“着凉好办,多发发汗就好了,喝点酒,睡一觉,明日一早肯定就全好了。” “嗯,多谢姐姐!”他接了酒一饮而尽,又拿着筷子大快朵颐。 季芸轻轻拍去他肩头的灰尘,低声叹道:“虽说他们那些话有些难听了,但爹娘去的早,把你我托付到这逢生寨,他们便是你我的恩人。” 季停笑道:“那您刚才还说剁了!” “这不就说说吧,我常说要撕他们的嘴,我真撕了吗?” “那不能!” 季芸又道:“这次禁军是什么来头?不能像往年一样摆平?” “来了位摆不平的主儿,就是十个逢生寨他也看不上眼,誓要灭我们满门他才甘心呢。” 季芸心里咯噔一下,不由攥紧了领口:“若真这么危险,不如暂时避避风头?” “那倒不用,他想灭我们,有的是人不想灭我们,你弟弟我还不曾将这几个禁军放在眼里呢!” 季芸听他说的自信,自己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季停又问了她几句村子里的事情,眼看外头天色渐暗便催着姐姐赶紧回去。 “今晚不回去了,大宝小宝跟着他二婶。” 季停笑道:“也是,您也不能光顾着村子那边的事情,也得想想咱大哥一人在寨子里守活寡不是!” “臭小子!跟你姐这么没大没小的!”季芸啐他一口,又起身道:“你先慢慢吃,我得再给你姐夫做饭去。” “姐!”季停唤住她,有些犹豫道:“我知道,大哥也不满我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您跟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做的,都是错的吗?” 季芸将额发掩在耳后,微有些沉吟,终是笑道:“你我不是水匪的出身,在入这逢生寨之前,看世间之人,总要明明白白的分个善恶对错。自入了这逢生寨也才知道,这世上的人啊,忙忙碌碌也好,刀尖舔血也罢,不过就是为了一张嘴,一个肚皮!哪能就把人一棒子打死?” 季停点头,虽说逢生寨做的是水上杀人越货的买卖,但未曾真正经历过走投无路,根本无从像她们姐弟俩这样对‘绝处逢生’四个字感同身受。 哪怕,这生的希望是这群水匪给的。 “你盼着将逢生寨洗白,做那正经营生,姐是支持你的,你姐夫如今也想开了,若非如此,岂会处处都听你的?” “嗯!” “只是……”季芸犹豫道:“匪终究是匪,和官家打交道,只会被官家拿捏了把柄,将来,也是夜长梦多。” 季停点头道:“我想过,等将来,咱们逢生寨拿下了这仓玉河沿岸所有的漕运生意,我便解散逢生寨,将兄弟们各个打散。而那仓玉郡郡守虽拿着我们的把柄,我亦也捏着他的把柄,将来各自安生而已就罢了,若他咄咄逼人,以此要挟,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季芸笑道:“你聪明!有血性,这就够了!姐等着这一天呢,将来大宝二宝说不定还能考取功名,咱更不怕他了!” “嗯!” 季芸高高兴兴的推门出去,迎面碰上一个寨中小子火急火燎的窜了进来:“夫人!二当家的!不好了!出大事了!” 季停猛的放下筷子:“出什么事了?顾飞扬打来了?就他那几个兵也敢来打我逢生寨?!” “不!不是!”小喽啰气喘吁吁道:“打的,是咱们村子!” 季芸一听,险些软了腿,堪堪扶住门框。 季停更是不可置信道:“什么!他怎么知道的!那村子可是正经大沛百姓聚集的村落!他竟然敢去村中滋事?!若被朝廷追究,他十个脑袋都不够皇帝杀的!” “传话的兄弟说,禁军人马已经包围了整个村子,禁军都冲进去抓人了!” “怎么会这样!”季芸吓的直哆嗦,抓住弟弟的胳膊道:“大宝小宝还在村子里!” “姐!你放心,没事的!他不敢动手!他这个人,我清楚!” 行军路上看到被官兵驱逐的东洲流民都会出手相救,怎么会杀无辜百姓。 就算不是无辜百姓,只是逢生寨的家眷,那也手无寸铁,老弱妇孺而已!他绝对不会做出赶尽杀绝之事! “我去找大哥商量!姐,你别担心!大宝小宝一定没事!” 言罢他便快步出了自己的房子,直奔向平时议事的大厅去了。 这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逢生寨,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聚义厅中也是吵的不可开交! “够了!别吵了!”首位交椅上的大当家用力一声震吼,众人赶忙闭嘴。 “吵什么!啊?!吵来吵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这是菜市场呢!正好,二弟来了,让二弟说两句!” 季停快步如了聚义厅,众人都齐齐向他看去。 有资历高的,自然不将他放在眼里:“你还好意思来?!你知道不知道!这豺狼虎豹就是你招惹来的!” “就是!你当初要不去招惹那个什么顾飞扬!他敢去打咱们的家眷?!” “他是吃了你的亏!上了你的当!寻仇来了!” 季停怒道:“你们根本不知道他就在这里瞎嚷嚷!他肯定不会去打村子!” “我们不知道!你知道!传话的兄弟说村子都烧起来了!你要不信!你出去,出去瞭望台上看看!是不是烧起来了!” 季停道:“就算真的打了!跟我去埋伏他有什么没关系!他又未曾折损什么!” “怎么没关系!他那么几个人,敢来打我们,那是鸡蛋碰石头!不知死活!你偏偏要去算计人家!跟往年一样,有来有往,少些死伤!对你我都好!” “我们叫你一声二当家!你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这次!兄弟们被你坑惨了!” 季停真是气笑了:“你们是不是忘了!这几年的好日子是谁给你们谋来的?!今日才遇到这样一点小事,你们就迫不及待的窝里反了?!要不寨主临死之前跟我说!你们根本就不值得我季停披肝沥胆!” 此话一出,几个人已是面露讪色。 就在这时,外头又有人急急报道:“顾飞扬真的去了!这会儿该抓不少人了!” 大当家腾的站了起来:“快!随我带着弟兄们去弄死他!叫他看看!什么是有去无回!” “走!让他知道知道我们逢生寨的厉害!” “那天晚上我们虽然逃了!他不会真以为什么就这么好欺负吧!” “碾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第一百五十二章 逼入绝境难逢生 季停急了,赶紧拦住魁梧的大当家:“大哥!不可啊!你要是带人去了,那是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了!” 有人冷笑道:“就他那几个人,还能兵分两路?笑话!” 大当家道:“我不都带去!我带一半人马也够灭他全军了!他就算兵分两路,我寨子里的兄弟也叫他有去无回!” 季停叹道:“不可啊大哥!不能冲动!” 大当家彻底的火了:“你两个外甥还在村子里呢!你到底是我兄弟!还是他顾飞扬的兄弟!这么一个必胜的局!你非得弄的这么复杂!” “当初,怕打死顾飞扬朝廷问罪,你说先招安!招安不成!你又行刺杀!刺杀不成,人家都打到眼皮子底下了,可不管咱们的死活!你倒好!只知道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我也是为了我逢生寨着想啊!” 大当家道:“你若真为了逢生寨着想,这次就听我的!” 言罢便点了半数人马,尽数出了寨子,往村庄驰援。 季停见自己劝不动他,恐顾飞扬再留人马攻打逢生寨,赶紧安置人手把守寨门,吩咐他们提起十二分的警惕! “怎么样了?大宝和小宝没事吧!”季芸赶到聚义厅的时候就看到四处乱成了一锅粥,抓住弟弟的手就问:“你姐夫呢?” “大哥带兄弟们去村里救人了,姐,你干什么去!” “我要回去!孩子们还在村子里呢!” 季停赶紧抓住她道:“去不得去不得!姐!你相信我,顾飞扬不会滥杀无辜,也绝对不会伤害孩子们!” 季芸甩开他道:“既然不会滥杀无辜肯定也不会杀我!” 言罢快步往寨门奔去,季停后头一边追她一边叫道:“先把寨门关上!以防有人偷袭!” 乱糟糟的人群中有人回应道:“二当家!你到底有多怕这个顾飞扬!你就让他来!让他带着全部禁军来!我们叫他知道知道!什么是有去无回!” 季停已经抓住了他姐,依旧在极力阻止她:“大哥已经去了,你去了也于事无补,去了只会添乱!姐!你就听我一回吧!” 季芸心慌的厉害:“好,我,我听你的。” 季停又命令道:“你们!赶紧把寨门关上!在大当家回来之前守好寨门!” 逢生寨寨众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虽对他说的嗤之以鼻,但好歹是将寨门关上了。 就在众人懈怠之余开始编排顾飞扬的时候,就听寨子后头传来阵阵惊呼:“顾飞扬!顾飞扬从水里冒出来了!” 季停惊了一跳,等他回头的时候,就见一个人捂着流血的胳膊跑了过来:“顾飞扬!他们在后头!从仓玉河!仓玉河!” “姐,你先避一避!留一百人马看守寨门!其余兄弟!随我迎战!” 一听说要打仗了,众人像喝了鸡血一般斗志饱满,抄了家伙事就涌向后方。 逢生寨背靠仓玉河而建,为此还修了一个小码头用于停放船只。 平时这些船只都藏在芦苇荡中,因而偌大一个码头一般都是空空如也。 但今日不同,码头边停放着四五艘小舟,简陋单薄,舟上的人冲下来,正和一众水匪刀剑相向。 “他娘的!就这么几个人!哪个是顾飞扬!” 季停只听身后有人振臂一呼,众人乌拉拉的冲了上去要给禁军好看! 他心头一慌,总觉得哪里不对。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芦苇荡中浓烟滚滚,却是他们藏匿的船只被人点着了火。 水匪本就做的水上越货的生意,水匪没了船就如同酒楼没酒,花楼无妓!那在道上还怎么混! 季停知道哪里不对了,大声呼道:“别打了!别打了!快!救火!救火!” 伴随浓烟而来的是呛人的硝油之味,这可不是个好东西! 众人一时间不知是该先杀人,还是先去救火,混乱中有人叫道:“他们想跑!砸了他们的船!” “他们是从京城来的!不会凫水!” 然而那些禁军似乎全然无惧,一个接一个!一头扎进水中,任水匪投掷叉戟也无一击中。 “别追了!赶紧救火!他们在调虎离山!” 季停带头往芦苇荡奔去,抓起一只木桶就跳进水中,不顾扑面而来的浓烟和烈焰,拼命舀水救火。 这边救火救的热火朝天,寨门前却又传来急报:“顾飞扬打进来了!打进来了!” “娘的!到底有几个顾飞扬!” “救什么火!老子跟他拼了!” “冲啊!拼了!跟他拼了!” 季停被那浓烟熏的睁不开眼来,迈着沉重的双腿脱离泥淖,捧一把河水洗洗脸,环顾四方。 他现在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王序给顾飞扬的老弱病残不能战斗本意是用来羞辱他的,但他却知这些人水性好,因而叫他们暗地里偷袭放火。 当所有人被吸引到后方,他则在前方带人破门! 且不说顾飞扬此刻带了多少人来,单是逢生寨这乱成一锅粥的样子,已然失了士气!失了先机! 他又抹一把脸,翻身上岸,脱下被河水浸透的衣裤,寒冷的深秋只着单薄湿冷的里衣,就和一众兄弟们冲了出去。 都这个时候了,只能拼死一战等到大哥他们回来! 不出所料,前面才是顾飞扬的战场,他远远便看到顾飞扬身着银甲手握长矛冲在最前头。 在他身后,一片乌泱泱的旌旗和禁军破门而入,一时间竟让人无法分辨到底来了多少人。 然而这群人,看似杂乱无章,却又各司其职。 有人拉弓射箭,打下瞭望台上的弓箭手,也有人带队包抄,从两侧冲击而来。 禁军面对一群浑身湿透,举步维艰,又群龙无首的散兵简直如入无人之地,面对他们竟如砍瓜切菜一般。 眼睁睁看着逢生寨在自己眼前血流成河,季停目眦欲裂! 他随手抓起一对双流星就向顾飞扬攻去,顾飞扬也认出了他,侧身躲过流星锤的攻击,手上长枪一抖,已将一人打飞出去,反身挑了枪尖向季停刺去! 季停闪转停挪,手上流星锤见缝插针,直逼顾飞扬要害! “世子小心!”马青心惊不已,正要去帮顾飞扬一把,却被一人猛的撞开! 与此同时,那人亦一脚踹飞向他攻来的一个小喽啰。 李三笑转身朝他斥道:“你不要命了!什么时候了!还管别人!” 马青又用手上的剑挡住旁边的袭击:“世子有危险!” “顾好你自己!” 李三笑说着又为他击退两人,双方鏖战,愈演愈烈,简直连半分活路都不留! 马青见顾飞扬已被季停带的深入敌营,担心他一人吃亏,正要跟上去,但听身后闷哼一声,他转身的瞬间接住了险些摔倒的李三笑,又挥剑将李三笑身后的人刺伤在地。 “李!李大人!”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背上挨的一刀,显而易见,方才是在为他挡刀。 也不怪他惊讶,因为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李三笑会为自己挡刀! 这个平日里动辄对他冷嘲热讽,将他视同小厮一般呼来喝去的李三笑?! “小心!”李三笑被他扶着的同时又一脚踹飞了旁边攻来的小喽啰:“你发什么楞!想死吗!” 马青反应过来,只得先一手扶着他,一手杀开重围。 不过此刻的他脑袋里却一片空白,李三笑救了他,为他挡了一刀? 那生生剖开的血肉摆在眼前,不是假的! 他怎么会救自己?!怎么会! “让你留营!你不留!打起来又心不在焉!”李三笑说着把人推开,闪身躲过一支飞箭,他看准人群后头那个射箭的少年,纵身便向对方扑去。 “李大人!”马青没想到他身负重伤还这般勇猛,也紧跟了上去。 季停被顾飞扬节节逼退的同时也将顾飞扬引入寨中,逢生寨寨众虽不认得他,但想来也知此人身份非同小可,竟一窝蜂的全扑上来。 少年郎手上一杆长枪横扫之处,将人打的落花流水,竟无一人可近他身! 季停一柄流星锤甩出去,那长枪恍若旋风一般席卷而来,卷了流星锤的铁链就猛的往后一扯! 但见流星锤脱手,又被顾飞扬甩脱出去,重重砸在两个人的身上! 与此同时,那长枪的枪头已经抵在了季停的喉头! 季停怔愣的同时,枪头一转,但听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长枪贯穿他的琵琶骨,将人钉在一根木桩之上。 季停被擒,也宣告着逢生寨战斗的结束。 禁军或杀,或擒,竟以一百多人,大败三百多水匪! “世子!” 不知谁抓了个女人过来,往地上一扔。 但听季停叫道:“姐!姐!顾飞扬!你放了我姐!她只是个妇道人家!从没做过坏事!” 地上的女人虽瑟瑟发抖,却依旧双目清明,她看向长身而立的顾飞扬,显然不敢相信,这偌大一个逢生寨竟是被这青涩少年郎挑了! 他虽眉目青涩,神色却沉稳内敛,眼神更带着几分冷冽的压迫,莫说她一个女人,就是男人见了也会臣服下首。 “顾飞扬!”浑身是血的季停依旧嘶吼道:“跟我姐没关系!顾飞扬!” 少年郎却轻飘飘看他一眼,并未回答,转而给属下众人使了个眼色,除了一部分留下捆缚俘虏,其余众人已经奔赴寨门之外,等着大当家带人回援的时候杀他个措手不及! 第一百五十三章 眼见的并不为真 明玉珠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的骑在马上跟子丑改换阵地。 顾飞扬给了她一个闲差,让她和子丑带五十人马来村子里抓人。 这五十禁军对付村子里的壮劳力足够了,但要迎战逢生寨的大当家却不可能。 就在双方即将照面之前,子丑已经抱了必死之心的时候,逢生寨狼烟四起,却是从未有过的危急时刻。 大当家虽料想过顾飞扬会带人攻打逢生寨,但他没想到的是,顾飞扬竟然能把寨子逼到这个地步。 若他不返,寨子将被夷为平地! 于是,隔着村子的篱笆墙,明玉珠一边抠着耳朵,一边目送那三百多人马又浩浩荡荡的回去驰援了。 “咱们也去吧,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 子丑早就恨不得插翅过去,要知道,从小到大他没跟世子殿下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要怪就怪这个!这个!红颜祸水! 而红颜祸水明玉珠却依旧慢吞吞的,不急也不缓,甚至还明知故问:“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意见?” “哼!”将头重重扭向一旁。 要不是世子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务必照顾好明珠!此刻他早就打马找世子去了! 子丑心急如焚,眼看着快到逢生寨的地界了,打马便冲了过去。 不出所料的,世子早就安排的明明白白。 他们先拿下了逢生寨,又利用了逢生寨易守难攻的优势,以及逢生寨为防官兵所设的陷阱将大当家等人尽数伏诛。 子丑赶来也只能做个收尾工作,至此,这偌大一个逢生寨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一败涂地! 寨中死伤大半,禁军虽有死伤但也是屈指可数,顾飞扬此战立威,已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军中众人自然对他马首是瞻,不敢再有半点怨言。 “逢生寨一灭,断了多少人的利益关系,首当其中便是王序。” 顾飞扬站在聚义厅中,随手在搜刮出来的箱笼之内抓起一把金银:“就是因为王序的放纵,逢生寨才在仓玉河为非作歹至今!” 将那把金银重重摔在箱内,少年郎负手道:“马参军,回京之后,你知道该怎么办。” 马青心里一个咯噔,点了点头。 天色已黯,聚义厅中点燃了火把,禁军正在盘点所收缴的财物。 聚义厅门口,大当家正在酷刑之下咒骂,就是不肯交代还有没有别的藏匿。 顾飞扬从厅中走了出来,四处火光熠熠,以大当家为首的逢生寨一众首领正被捆缚在当前。 其中二当家季停因失血过多已昏死过去,在他身边,季芸虽然双手双脚被捆,却依旧挣扎着,将弟弟的头垫在自己的腿上。 耳边,大当家被施以鞭刑,发出凄厉的惨叫。 顾飞扬扫了一圈,看向人群之后的一座瞭望台,明玉珠正坐在上头吃着什么,火光点亮她的侧脸,倒使她的表情模糊一片。 正要过去,就听大当家叫道:“顾飞扬!亏我兄弟说你是仁义之师!不会祸及妇孺!你要真是个男人!就把我们村子里的女人孩子放了!” “就是!把她们放了!” “俺媳妇连俺是干啥的都不知道!你凭什么抓她!” 顾飞扬的目光落在季芸身上:“你是何人?” “她是我们水寨打杂的!”大当家挣扎着挡在季芸和季停面前:“她什么都不知道!把她放了!你想知道什么!老子都招!顾飞扬!老子求你!” 季芸痛斥道:“你向他求什么!你跟这些个假仁假义的官兵有什么好说的!不要求他!” 顾飞扬蹙眉:“你们逢生寨盘踞仓玉河码头,抢掠过往船只,杀人越货的时候不是假仁假义?小爷奉旨剿灭水匪!是假仁假义?” “冲我来!都冲我来!”大当家龇牙咧嘴道:“顾飞扬!你拿我回去交差!把女人和孩子都放了!她们可什么都没做!” “就算她们什么都没做!也有连坐之罪!”顾飞扬冷冷看向季芸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既享受了那些个来路不明的钱财!也该承受为此该付出的代价!” “顾飞扬!”大当家一声嘶吼,身上被鞭子抽打出来的伤痕都崩出血来,连带双目充血,可怖异常。 少年郎却看也不看他,转身就走。 大当家后头还要挣扎上前,又被两道鞭子打的满地打滚。 季芸哭喊着为他抵挡:“别求了!你别求了!你求他做什么!你早该想到今日的!早该想到今日的!” “我死不足惜!但我不能让你!让孩子们!” “十年前我就该死了!这十年!都是我赚来的!你别求了!别打了!别打了!” 顾飞扬抬手示意属下不必再鞭打匪首,并道:“叫随军的军医来给季停包扎!” 马青跟在他身后道:“世子殿下,这些人,可是要押解回京?若押解回京,只怕人数太多,路上容易出事。” “小爷已经送了战报回京,皇上会派监察御史连带大理寺官员到此接手此事。” “御史?大理寺?”马青心里咯噔一下。 按道理,这些人该交由当地郡守处置,但当地郡守王序跟水匪乃是沆瀣一气的一丘之貉,交给他,就无异于是放虎归山,最终也许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看得出来顾飞扬这次是想连王序在内,给这仓玉郡改天换日一回了。 夜色已深,逢生寨内依旧忙碌不停。 顾飞扬登上瞭望台,这瞭望台窄小,逼仄,只能容一人站着值勤。 但明玉珠很会享受,斜躺在一张兽皮凳上,翘着腿,嗑着瓜子,看着瞭望台下的呼喊叫骂。 “哪来的瓜子?”少年郎冲她伸手。 在腰间的口袋里摸了一把给他,明玉珠道:“聚义厅找的,你不是才出来?没看到?” 世子爷狠狠磕了一口瓜子:“小爷是来剿匪的!不是来搜刮零食的!” “哦……”明玉珠也磕了一颗,继而弯眉而笑:“出来打仗有这顿没下顿的,寻摸点吃的,无可厚非。” “说的好像你在郡主麾下经常饿肚子一样!” 哪是经常啊……明明是每天好吗? 又扔了个瓜子壳下去,明玉珠道:“这些女人,孩子,你打算怎么处置?” “小爷只负责剿匪,不负责定罪。” “那你说说,一般情况下,这些女人孩子会怎么处置?” 少年郎看向不远处的季芸,此刻大当家已经被人带了下去,季芸正在盯着军医给季停的伤口上药。 “法不责众,季停之流定然不会姑息,其他寨众,连带孩子女人要么服劳役,要么充为奴,要么就流放禹城等地,充军。” 明玉珠点点头,那也还好,刚要说什么,却见他目光一顿不顿的看着季芸,指尖捻着个瓜子仁迟迟没往嘴里放。 没好气的用脚尖踹了他一下,世子爷一个踉跄,险些从窄小的瞭望台坠下去。 “你做什么!” 明玉珠冲那季芸努努嘴:“心软了?心疼了?若是后悔,你就算把人放了,也没人敢说什么!” “可笑!小爷怎会徇私枉法!” 他把瓜子仁扔进嘴里,使劲一嚼:“七八百人的水匪盘踞一方多年,当地郡守竟然视而不见!朝廷年年剿匪!年年死灰复燃!小爷这次定然要将他们连根拔除!” 明玉珠道:“没来之前,我只当这是皇上对你的刁难,亦或者是有人想要除去你的又一手段,今日来看,似乎并不尽然。” 顾飞扬看她道:“难道不是?” “毕竟,除了殿下,好像也没什么人能公然将此毒瘤拔除。” 顾飞扬收紧眉头,电光火石间,竟和她不谋而合。 以少胜多,若他败了,意料之中,若他战死,靖平无后,有些人的目的就能达成。 然而,若他胜了,他势必会以靖平之名上书皇上,请求彻查,既为仓玉河拔除水匪之患,还能铲除当地贪官! 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殿下,”明玉珠突然唤他:“你知道季停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 “今日我去村子抓人的时候顺道问了一嘴,这才知道,这季停竟然还是名门之后。” 顾飞扬蹙眉:“什么意思?” “那是他姐姐,季芸。”她努努嘴,底下季停已经被人抬走,季芸也被带往一旁,和其他妇孺圈在一处。 “季家祖辈也曾在朝为官,因哀帝时丢了差事,后来武帝复国以科举取试,季家便在仓玉郡开办私塾,也算是书香之家。但仓玉郡郡守,对了,那时候还不是王序,前郡守搜刮民脂民膏,百姓苦不堪言,季家要为民请命却惨遭迫害,季停和季芸便是季家幸存的两个孩子,被逢生寨水匪所救。” 明玉珠说完便开始咔咔咔的嗑瓜子,夜风冷寂,吹动着四处旌旗猎猎作响。 顾飞扬沉默良久,一拳重重打在围栏之上,发出一阵闷哼。 “贤良被贪官所害,却遭劫匪搭救!如今倒转过来,与贪官为谋!真是一出好戏!那小蓉山鲜官楼的说书先生都编不出来这个!” “殿下,这世上有些事情,我们看到的,并不一定为真。” 顾飞扬一脸狐疑的向她看去:“你还要说什么?” 她但笑不语,只定定的看着他。 少年郎被她这眼神看的有些发毛,她本就生着一双极美的明眸,像碎了漫天的星辰。 不笑的时候,刀锋一般英挺清晰,但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勾,似带着几分诱惑。 尤其是她还穿着禁军的甲胄,团起的发髻已微有散乱,几根发丝被风吹进她的嘴里,又被她吐着舌头赶出来。 “我要说——恭喜殿下,首战告捷!” 第一百五十四章 身上的伤真难看 少年参军,首站告捷,还是以少胜多!说不得意那都是假的! 不过靖平王顾骁还是在接风宴上给孙子泼凉水:“爷爷我当年第一次带兵只十五岁!包抄了一伙偷袭我方粮草的北夷军!打的他们是落花流水!你如今都十八了……算不得什么功劳!” 少年郎满心邀功的激情被他爷爷一瓢浇灭,只得暗地里抱怨:“我人少!两百打八百!” 顾骁道:“我人也少啊!当年!我只带了三十人!打了北夷三百人!” 少年郎蔫了,可就算心有不甘他也不可能回到十五岁和他爷爷一较高低去! 明玉珠坐在一旁剥盐煮花生:“要说这以少胜多之战,郡主年仅十四,带着几个散兵游勇和蚩然周旋,算不算?” “当然算!”顾飞扬一拍桌子:“我虽不如你!但我媳妇比你厉害多了!” 顾骁斥他:“怎么就媳妇了!人家答应你了?就媳妇!我可没教过你口头占人便宜!” 言罢给明玉珠舀了盏汤道:“我没教他这么说。” 顾飞扬不满:“郡主不答话,我就当她答应了,总好过有人字字戳心的好!” 言罢一脸幽怨的看了明玉珠一眼,抬手灌了一口月下客,又撇撇嘴。 明玉珠看看他,又看看顾骁,总觉得这爷孙俩今天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第二天一早,顾飞扬回禁军述职,顾骁联合京城旧友,各部官员弹劾仓玉郡郡守王序,告他一个官匪勾结,蒙蔽圣听! 刚准备出门的明玉珠却被成太医拦了个正着,说是来给她把脉的,结果把了脉不算,还要查看她的伤处。 她倒无妨,就是师父死活不让。 “这男女有别,怎可在外男面前更衣!不可不可!” 成太医蹙着一双花白的眉毛看他:“你是她什么人?管的未免也太宽了吧?” “我是她师父,这种事自然要管一管!” “我是大夫!不是你嘴里说的外男!该走开的是你才对!走开走开!” 董天知被他推了一把有些着急:“她先前的伤便我是给治的!岂不是比你更懂!凭什么叫我走开!” “老夫明白了!你自己存了不干不净的心思,才会这么以己度人!” “你!”董天知怒不可遏:“在下敬你是王爷的故友才礼让几分,但你也不能……” 成太医推搡着人道:“我都一把年纪的老头子了!给宫里的娘娘看伤也没个男女之防!你赶紧出去!出去!” 明玉珠被他二人逗笑:“师父,没事儿,以前在军中也不见你这样。” “我!” 董天知还是有些不放心,人虽然出去了,却依旧守在门口,听着里头的动静。 明玉珠只着里衣背对着成太医:“有劳太医。” 成太医看着她背上纵横交错的伤口,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莫说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落下这一身的伤,就是子丑那样魁梧的汉子,遭此重创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你以前,也曾从军?” “嗯。”她应了一声,将发辫拨开,好让成太医更好的给她查看伤处:“蒙师父搭救,死里逃生。” 成太医有些唏嘘,并指按在腋下一处。 后者身形一颤,冷汗刷的就从脑门下来了:“别……” “疼吗?” “疼……” “疼就对了!” 她有些不明所以:“平时不疼,怎么您一按就疼?” “若我没有猜错,你受伤的时候应有异物随伤口进入,因没及时清理,随皮下游走方至此处。” “哈?”她伸手摸了摸,并没摸出不一样的地方。 “若不取出来,在体内长年累月的腐朽败坏,你这身子还要不要了?” 明玉珠苦笑:“我还能活几个‘长年累月’。” “话不能这么说,老夫既应了世子要救你,自然不会让你毁了老夫的一世英名!” “我真能活下去?” “不是没可能!” 不知为何,她眼前率先浮现出来的竟是仓玉河的岸边,她和顾飞扬抵死缠绵的那个吻。 清凉湿润,像是某种孤注一掷。 是他,如天心明月,照亮此方,亦是他,叫自己再也无法坦然面对死亡,竟从未像此刻这般求生。 “药!”成太医从药箱中拿出一瓶药给她。 “之前的药还没吃完。” “这不是吃的,是用来抹的,姑娘家的,身上有伤多难看!” 说起这个,明玉珠不依:“此乃军人之勋章!” “我不管你勋章不勋章的!老夫就看不惯细皮嫩肉落下疤!这可是老夫毕生所研!宫里娘娘都一瓶难求!你要不要!不要给我!” 明玉珠将那药瓶递给了他。 “……” 成太医怒不可遏:“每日一次!你给我好好涂!下次来给你复诊的时候我要检查!” “哦……”她只得将药瓶收了回去。 后者猛一吹胡子:“还有那葫芦瓶的药!你继续吃!至于你腋下的东西!改日我给你取出来!就这样,走了!” “多谢成太医!” 拱手作拳,送成太医出门。 门口的董天知急急问道:“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不是不让我给她看病吗!” 将药箱一背,成太医走的头也不回。 董天知急急追上他道:“王爷信得过你,在下自然也信得过!只是她,伤势实在复杂……” “何止是复杂!还错失了救命的最佳时机!罢了!也怪不到你!你甚至都不算个大夫!” 董天知既自责又惭愧,主动接过他的药箱:“实不相瞒,在下那点医术不过是长年军中耳濡目染所学,和太医自然不可相提并论,当时也是情况危急,只想着保她性命,别的也不敢想……” 看他还算谦卑,成太医的态度也有所缓和:“也不怪你,你也是有心无力,日后慢慢康复就是。” “太医若能使她康复,在下愿为太医当牛做马!就算今生不能,来世也要结草衔环!” 成太医一脸狐疑的看他,又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真的只是你徒弟?” 董天知不明所以:“不然呢?” “是徒弟就好……”不过背地里依旧犯嘀咕:“别不是跟扬扬抢媳妇的吧?” 董天知又道:“敢问太医,不知要何时才能彻底康复?也好了却在下的心结!” “不急,她外伤还好说,只是内伤难愈,触及脏腑,老夫也只能尽力一试,眼下还缺味药材尚未找全,等有了眉目一切好说,若是找不到……” 他啧啧叹气,如果找不到,于他而言,也是一大遗憾! “什么样的名贵药材,您尽管说!在下或许能帮上一二。” “你帮不了,这京城只有一家有这样的药材,而这户人家,早已没有活人,药材也流失辗转,不知所踪,你去哪找?” “这……” 二人已行至王府门口,成太医接回药箱道:“老夫认识的人多,先多方打听,说不定能有些眉目。” “有劳太医!” 成太医点头应下,在临上马车前又回头问了一句:“你真是她师父吧?” “啊?” 老人家没再说什么,总觉得此人对明珠丫头的关心有些超越师徒之情,再想到扬扬那小子…… 唉,他也是为了扬扬的终生大事操碎了心! 董天知回到王府后园,明玉珠已经从房里出来了。 “你怎么不好好休息休息?” 她不由失笑:“我又没受伤,休息什么?” “就算没受伤,才长途奔波打了一仗,如何不累。” “那点小打小闹算不得什么,而且顾飞扬知我身上有伤,也怕我受伤,不肯叫我帮忙,我权当是去凑了个热闹。” 她左右看了一圈道:“今儿这府上倒安静,人都不在家?” “王爷有事出去了,世子回了南门营。” “哦……我正打算去看看小弟,师父去吗?” “禹城世子在家?” 经此提醒她才反应过来:“看我,差点忘了,这个时辰他应该在汉白书院,那书院少了谁也不可能少了他!” 失笑间她又往后园行去:“那我去看看疾风。” 董天知跟在后头亦步亦趋,明玉珠走两步路回头看他:“师父没别的事要做?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王爷的命令,”说着又蹙眉道:“王爷怕你私下去查萧源,再被这五皇子抓到什么……” 果然还是顾骁了解她。 回来的路上她就和顾飞扬商量过,仓玉郡郡守看似是官匪勾结,从中得利,但直接受益人却不是王序。 朝中年年给禁军拨款剿匪不过是走个过场,这笔款项哪去了? 而逢生寨七八百人每年霸守漕运,抢掠货物,从中得利自然也要层层进贡,这笔银钱又进了谁的腰包? “禁军神武营统领是李恕,南门统领是李都,这父子二人都归萧源统辖,皇上岂会不知,用得着我查?” 董天知道:“你明白就好,这几日先在府上休息。” 明玉珠撇嘴:“好!我陪疾风玩!师父放心就是!” “嗯。” 本以为师父没那样的耐心一直守着她,却不想,她陪疾风玩了大半日,师父便坐在马场旁的小亭子里陪了大半日。 直至傍晚时分天色已黯,她刚把疾风和顾披靡顾无敌送进马厩,就听前头管家老余忙不迭的跑来找她。 “明珠姑娘,您快去看看吧,门外来了好些人直嚷嚷,老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玉珠失笑:“又是来找我的?” “那倒不是,说是来自好世子殿下的!” “既是找世子的,您怎么找到我跟前来了?我只是个养马的马夫,哪能做这个主?您找美丽都比我靠谱!” “可,可王爷临走之前嘱咐了,若有什么事及时向您通报啊……” “额……” 她只得硬着头皮跟管家往前院去,顾骁这样明目张胆的把她不当外人还真叫人难以拒绝!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世子竟然有朋友 听管家说门口有人嚷嚷找世子,她原本还以为是来闹事的。 到了才发现竟是汉白书院的一帮同窗,各家小厮手上还拎着书箱,瞧着像是才下学。 “明珠!明珠!”众人纷纷跟她打招呼,小弟也在其中。 李乔三两步迎了上来:“羡安呢?” “他去了南门营还没回来,怎么,你们找他有事?” 李乔道:“也没什么事儿,这不是听说他打了胜仗,来给他庆功吗!顺便也给你庆庆功!” “恭喜啊明珠!” 她忍俊不禁道:“我可没什么功劳,都别在外头站着了,快进来。” 人群中有人受宠若惊道:“这,能行吗?我还从没进过靖平王府呢!” 周波波也道:“别说你没进过!我也没进过啊!上次听万里兄说来过一次,早就心驰神往了!明珠!我们真能进去吗!” “怎么不能!世子又不是那等看重门第之人。” “嘿嘿!那咱可就不客气了啊!” 众人一乐,乌泱泱的跟李乔进了靖平王府。 “明珠姑娘……”管家老余一旁拉她。 她一拍脑门暗叫糟糕,忙问过管家:“我叫大家伙进来玩,没事吧?王爷不会生气吧?” “不会不会!”老余也高兴的直摆手:“看世子朋友多,王爷怎么会生气呢!老奴就是想问,要不要先将诸位请到抱厦暖阁去,老奴叫人点上炭炉子!” “好,有劳管家!” 这边她招呼众人进了抱厦暖阁,府中侍婢也忙不迭送茶的送茶,生火的生火。 有几个人更像是进了御花园一样,围着这暖阁转悠,一会看看摆在博古架上的各色玩物,一会又对着一块奇石赞不绝口。 更有甚者,连花架子上的花花草草都爱不释手,张口闭口这靖平王府果然是富可敌国,随意一处摆件都价值连城。 “呦!美丽姑娘!” 李乔突然高声一呼,马上引来旁人打趣:“靖平王府的姑娘虽各个美丽大方,李二公子这样称呼也未免唐突了些!” “什么啊!人家名儿就叫美丽!” 美丽带着丫鬟送了三五样瓜子点心进来,倒也自然得体,屈膝与众人见礼道:“奴婢是世子的丫鬟,诸位公子如若不弃,叫奴婢美丽即可。” “美丽姑娘有礼!” “美丽姑娘真是人如其名!” 李乔抓了把瓜子笑道:“人家美丽姑娘原本单名一个倩字,偏生被羡安给改了,不过改了也好,愈发的人如其名!” “倩字好!美丽也好!” 美丽莞尔一笑,又招呼众人先行用茶,这才屈膝退下。 刚出暖阁就碰上明珠,她一把抓住明珠的手睁大眼睛道:“吓死我了!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啊!还都是这样俊俏的公子哥!禹城世子也在!来干嘛的?不像是来找殿下麻烦的啊!” “啊?”明玉珠也被她的连环发问吓了一跳:“怎么能是来找殿下麻烦的?他们都是殿下的朋友,自然是来找殿下玩的。” “玩?” 美丽还真有点不敢相信:“殿下在京城这么多年,朋友屈指可数,还从没人无缘无故的来找殿下玩,别不是有求于殿下吧?” “应该不会吧?他们都是同窗,一起玩很奇怪?” “说是同窗,还不都是各自为营,怎么可能拿我们殿下当朋友?” 明玉珠乐了:“真的假的?原本我还以为顾飞扬起码比明泽好点。” 说起明泽美丽也有点奇怪,悄悄往里头看了一眼,明泽正被两个同窗夹在中间坐着,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跟他聊天,还主动给他添茶。 “以前禹城世子一向都是独来独往,怎么也跟这么多人混在一块了?” “是吗?” 明玉珠只当不知,负手道:“都是同窗好友,在一块玩很正常吧。” 美丽一脸的:并不正常好吗? 摇摇头,她下去安排其他的事。 明玉珠这边刚要进去,就听后头有人唤她:“明珠!” 一回头,却是顾飞扬回来了,方才叫她的是陈鹏,二人都穿着窄袖束腰的劲衣,走在一块身姿挺拔,很是扎眼。 “明珠!”陈鹏三两步跑了过来:“那什么,你剿匪还顺利?有没有受伤?行军在外很辛苦吧?” 顾飞扬没好气的将人推开:“剿匪的是小爷!不是是她!” “这不人家明珠也去了吗,我还不能关心关心?” 明玉珠亦负手笑道:“多谢陈公子,我也就负责给世子助威而已,可不敢居功!多日未见,陈公子也愈发挺拔结实了,令人刮目相看啊!” “那是!我在军中训练也是起早贪黑!不比羡安轻松!等得空带你去我们的训练场看看!咱俩比比箭?” “好啊!” “好什么好!”少年郎心头不快,将他俩再次分开,又蹙眉看向闹哄哄的抱厦暖阁。 “你们今天约好的?怎么都到我这来了?” 陈鹏嘿嘿乐道:“大家听说你得胜归来,便想约你去庆功!” “有什么好庆的!多大点事!” 说着便推开了暖阁的门,里头众人一看今天的主角回来了,纷纷围上来,左一句羡安右一句羡安,那叫的一个亲切。 他人也被围在当中左右不得出,要不是个头高,他一点也不会怀疑自己会被人压底下去。 “都静一静!静一静啊!”李乔嚷嚷道:“大家伙听我说,时候也不早了,咱们有话就到秦楚楼说去!” “秦楚楼?”顾飞扬听闻往后退了一步:“去秦楚楼做什么!” 陈鹏道:“去秦楚楼还能做什么?” “哈哈哈!” 众人大笑道:“自然是叫几个漂亮姑娘红袖添香!” “素手斟酒!” “歌喉蔓啭!” “嘤嘤切切!” “哈哈哈!” “羡安!别不是王爷回京了,你不敢去了吧?” “怎么可能!”顾飞扬不满:“我爷爷虽不住在京中,但也知晓秦楚楼乃是个清流之地!只是小爷如今已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哪怕是清流之地,也不能流连其中!” 言罢还以余光去瞥明玉珠,见她正和明泽聊的火热,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羡安啊!”李乔勾住他的脖子,言真意切道:“莫说你在秦楼楚馆没个相好,就是相好比于夫子还多,这京城的名媛贵女也都上赶着嫁你!放心!” “就是!咱们是去喝酒的!又不是真去做坏事的!” “既是喝酒,在哪里喝不一样,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在我府上喝吧,正好,小爷还藏了几坛好酒。” 众人一听,那都来了精神,这个说,能在靖平王府喝上酒,出去都够吹几年了! 那个说,这靖平王府不比秦楚楼高端大气上档次?!可惜就是没有添香的红袖! 马上有人出口反驳:谁说没有!明珠姑娘就——! 明玉珠含笑看他,那人立马躲到了陈鹏后头:“我什么也没说啊!” 陈鹏更是连连摆手:“我也没说!” 顾飞扬道:“行,既然你们都没意见,便在我府上喝吧!美丽!” 外头美丽闻声入内:“殿下?” “醉云轩收拾出来,咱们今晚在醉云轩喝酒!” “好,奴婢吩咐下去,叫他们做些下酒菜,不知诸位公子可有什么忌口的?” “没有没有!”众人齐齐摇头,纷纷作揖道:“有劳美丽姑娘!” “那……奴婢斗胆,殿下,不如晚上吃锅子如何?” “锅子?” 明玉珠眼睛一亮:“锅子好!” 顾飞扬道:“就吃锅子!” 待美丽出去了,众人才后知后觉:“锅子?!涮锅子?!” “锅子好啊!天儿这么冷!就适合吃锅子!” 于是乎,一呼百应,不忘各自提要求,这个要吃羊肉的,那个要涮鹿血的! 李乔道:“涮了鹿血上头,也没地儿给你泻火!” “哈哈哈!” 众人勾肩搭背的随王府侍从往醉云轩去,这醉云轩离荷风四面亭不远,有一半建在睡眠之上,是王府少有的风雅之地。 夏日里开了门窗有荷叶碧波与清风,这深秋时节,关了门窗,透过琉璃窗向外看去,恍惚如见落云若雪倒映水面,恰到好处的应了醉云二字。 管家又叫人在醉云轩中围了几个炭炉,一进去便热烘烘的。 因为人多,分了两张桌子。 明玉珠本不想凑他们这个热闹,却被李乔和陈鹏硬拉着来凑这热闹。 “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啊!” “就是,莫说眼下不能少了,就是将来咱们汉白书院同窗再聚,明珠,你也得在!” 明玉珠嗑瓜子道:“为何,我又不是你们书院的学子。” “咱们在一块认识这么久了,就算不是同窗,那也远胜同窗之谊!” “就是!” 忽又有人道:“你们瞧明珠像不像传说中的甘寻?” 明泽心里咯噔一下,扭头看向明玉珠。 她却怡然自得的嗑着瓜子,不以为意道:“长得像?” 李乔搓着下巴道:“不是,是觉得你和咱这关系像!都是女扮男装,都是入书院读书,还都英勇无畏讲义气!上次还勇救柳姑娘,我等男儿也是自叹弗如啊!” “别说,还真是!” “嘿!日后明珠姑娘说不定也会在书院传为一段佳话!是不是!万里兄!” 陈鹏嘴角一抽,心有余悸道:“有,有可能……” 顾飞扬不乐意了:“你们不是来给小爷庆功的吗!怎么都夸起她来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男儿志气比天高 “是是是!是给你庆功来了!酒呢!庆功怎么能少了酒!” “酒来了!”美丽应了一声,带人搬了美酒和铜锅进来。 烧着热炭的铜锅,滚着煮沸的高汤,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紧随着呈上来的还有新鲜肉片,并大厨做的拿手好菜。 明玉珠饿坏了,当先就夹了肉去锅子里涮,美丽还十分贴心的为她调了一碗可口的蘸料:“要辣子吗?” “有茱萸吗?” “有!” 美丽又给她碗里添了一勺茱萸粉:“你尝那鱼片,鲜着呢!切的又薄,只消烫一下就好,否则该化在汤里了。” “好!” 美丽知她爱吃鱼虾蟹,特意将这些鲜物放她面前,一会的功夫她已经动手剥上了金膏蟹,直到莫名其妙被人拉着起身才注意到满桌纨绔都在安静的看她。 “咱们给羡安祝酒呢,你倒还真不客气!先吃上了?” “嗯?”嘴里叼着个蟹腿,她有点没搞清楚状况:“我也要祝?” “让我们祝你也行!” “哈哈哈!” 顾飞扬也不由失笑,伸手把她嘴里的蟹腿拔出来:“说起来,这次剿匪得成,我这小厮也是功不可没!” “还小厮呢!”李乔压着明泽的肩头打趣他:“你要把人家明珠当小厮,我不介意娶她进门当姨娘!” “呦!二公子你这还没喝酒呢!就说上胡话了!” “别说你们没想过啊!人家明珠姑娘!要样貌有样貌!要身段有身段!最重要的是还有学识有胆识!你们敢说自己没想过!” 这群平日孟浪起来一个赛一个的纨绔却都齐齐退后一步,脑袋摇的像拨浪鼓:“没想过!” 察觉到顾飞扬不善的目光,又无人和他一起胡作非为,李二公子怂了,举着举杯给顾飞扬赔不是:“我说笑呢!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呢,只会占点口头便宜!我先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言罢一饮而尽,众人齐齐喝彩。 连明玉珠也忍不住给他拍巴掌:“好酒量!” 顾飞扬没好气的看她一眼:“你不许喝酒!” “少喝一点,无妨。” 说着也端了自己的酒杯要和众人碰一个,却被顾飞扬拦下,硬生生将那本就不多的酒水又往自己杯中倒了倒。 明玉珠低头看了看那仅剩的一滴:“也行!来!大家别客气!今儿来我靖平王府!就当是到了自己的家了!干!” “爽快!” “干!” “明珠姑娘请!” 顾飞扬眨眨眼:不是来给他庆功的吗? 不过好在总有人没忘记今日此来的目的,三两杯好酒下肚,陈鹏已经自壮熊人胆:“羡安!可真有你的!老子还以为是李都那厮故意找你麻烦呢!让你带兵去剿匪!这不摆明了在坑你!没成想!你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李乔一边吃肉一边说道:“我当时还问我哥来着!他说让我相信你!说不定你就赢了呢!你可真给咱汉白书院长脸啊!” 顾飞扬瞥一眼李乔道:“李统领真这么说的?” “是啊!” “咱就应该相信羡安!正所谓!虎门无犬子嘛!” “靖平王是何等英雄的人物!羡安自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陈鹏真是有点感慨万千,亲自给他倒了杯酒:“以前是我眼拙!小人之见!常怀不忿!今儿!都在酒里了!” 言罢一饮而尽,众人纷纷起哄顾飞扬也喝。 少年郎也不推辞,喝了酒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几个宵小水匪而已。” “这还不是大事呢!两百打八百!” “对啊!那什么才算大事!” 顾飞扬又勾唇笑道:“实不相瞒,小爷去之前就没打算吃败仗!最坏的结果是和他们来个鱼死网破!谁曾想竟还大获全胜了,弄的现在爷爷也夸,李统领也夸,皇上也夸,小爷还真有点不习惯。” “羡安你就嘚瑟吧!” “哈哈哈!人家有嘚瑟的资本!” 顾飞扬又道:“我倒不想嘚瑟,可你们知道吗!小爷一出去!连街头巷尾的都认得我!‘呦!这不那才打了胜仗的靖平王府世子爷吗!’‘嘿!别说!他还真有几分能耐!’你们说!整天听这话!谁不嘚瑟!” ‘噗’明玉珠直接喷了,赶紧接了美丽的帕子擦嘴。 莫说她,在座众人更是哄堂大笑。 更有纨绔道:“我家那妹子!急吼吼的问,世子爷打了胜仗,皇上不赐婚吗?还想叫父亲在皇上面前活动活动!” “赐婚你们家不必想了!前头还有位公主等着呢!” “公主?打了胜仗就能取公主?” “可不是!你看万里兄,将来若有了好差事,也打个胜仗,陈大人肯定得替万里兄求娶公主的啊!” “那咱们岂不得提前恭喜万里兄了!” “恭贺万里兄!” 陈鹏没好气的将祝酒的人推走:“添什么乱呢!老子从军那是要像禹城郡主一样保家卫国的!什么娶公主!老子终身不娶!要娶也得娶禹城郡主这样的女中豪杰!” 明玉珠含着美丽给她剥的虾,给陈鹏竖大拇指:“有出息!” 得了她的夸奖,陈鹏还有点不好意思:“我真是这么想的!以前我确实混蛋了些!还,还常欺负同窗!” 言罢看一眼明泽,端了酒杯冲明泽道:“也有许多对不住明泽的地方!咱大老爷们,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一杯泯恩仇,如何!” 明泽全程都在吃锅子,乐呵呵看他们聊天,没想到这么快聊到自己身上了,忙不迭搁下筷子,端起酒盏道:“我,我酒量不是很好。” “明泽!这点面子还是要给咱万里兄的嘛!” “哦……好,好!” 陈鹏仰头灌下酒水:“我干了,你随意!别勉强。” 他还真就不勉强,小抿了一口,便放下酒杯,立时有人笑的直拍大腿。 明泽也跟着笑了笑:“我怕一会喝醉了,给羡安添麻烦……” 顾飞扬也跟着乐:“喝醉了也不怕,我府上又不是没你睡的地方。” “多谢……”如此,他又敬了陈鹏一杯——不,一口。 陈鹏继续说道:“我想过了,以前我欺善怕恶,还人云亦云,总是做些混蛋事!也无怪乎我爹不喜欢我,现在的我都瞧不上以前的我!” “万里兄,您这不是骂自己呢,把我们也都骂上了。” 陈鹏瞪眼道:“那我问你们,以前你们跟着老子招摇过市,欺男霸女,你们快乐吗!” “快乐啊!” “爽啊!” “我们那一条胡同的人都怕我!” “去去去!”陈鹏一把将人拍开:“你们爽,老子不爽!老子还是觉得现在爽!自从入了这南门营,老子出个门腰杆子都挺直了!” 另外几个纨绔道:“万里兄你别自己个儿飞黄腾达把我们忘了!你也可怜可怜我们!” “就是!我们这文不成武不就的!以后怎么办?” 李乔打趣道:“那你们就等来年围场狩猎的时候赢个彩头,叫万里和羡安再提拔提拔!” 话音落,觉得不妥,忙改口道:“看我糊涂!到时候羡安肯定已经不在京中了!” 说起这个,众人又唏嘘上了。 陈鹏道:“羡安,你尽管放心的去吧!” “啊?”少年郎蹙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我没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啊,你尽管放心的回靖平!这京城的事儿,包括你王府的事儿,日后有我罩着!” “你是想罩着明珠姑娘吧!” “哈哈哈!” 明玉珠嚼着肉兴致勃勃的看他们,总觉得跟这些愣头青在一块好像又回到了禹城军中,但跟禹城那些将士不同的是,他们身上的光彩更胜一筹,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陈鹏连忙矢口否认:“你们别把老子想的这么庸俗!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拿禹城郡主做楷模,一个个写文写诗的称颂她!小蓉山郡主香台的贡品垒的山一样,有什么用?你看人家羡安,说娶郡主!那就娶郡主!说要向郡主学习!那就是要向郡主学习!这不就打胜仗了吗!” “咱要学也没的学啊!也不是人人都跟世子一样,这么早就有带兵打仗的机会!” “那咱们可以向世子殿下学习嘛!先追上世子!再追郡主!” “学什么?学他娶郡主?我可不敢啊!我怕羡安抽我鞭子!” 众人哄堂大笑,反惹的陈鹏不快,气的直拍桌子:“别的不说!我且问你们,日后若有蛮夷来犯!你们是狼狈逃窜,还是上阵杀敌!” “自是要上阵杀敌的!” “堂堂七尺男儿!哪能真叫人骂女子不如!” “你打仗就是怕人骂呗?” “那也不是!保家卫国才是一等一的要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又争辩开来,明玉珠一边吃一边听的津津有味。 后头美丽忍俊不禁道:“以前总觉得咱们殿下嚣张起来没边儿,如此看来,这些个公子爷一个赛一个的嚣张。” “嚣张吗?”明玉珠乐了,嘬着金膏蟹道:“我怎么觉得还好呢,年轻人若是连这点血性都没有,那还叫什么年轻人。” 美丽看她嘴角沾着蟹黄,赶紧用帕子给她擦了擦:“既然你说好,那就一定好!” 顾飞扬一脸狐疑的看着她俩,直到明泽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怎么?” 明泽有点不好意思道:“羡安,我今日还没敬你,恭祝你凯旋而归!” 言罢便学着陈鹏的样子一饮而尽。 顾飞扬冷冷道:“叫姐夫!没大没小!” “噗——!” 第一百五十七章 立了大功就得赏 顾骁也是在外头酒酣耳热才回的王府,大老远就听到后园吵吵嚷嚷的,醉云轩里还灯火通明。 “怎么回事儿?” 管家老余道:“回王爷,是世子殿下的好友,听闻殿下得胜归来,都来给殿下庆祝呢,此刻还没散场!” “呵!好友?都是他好友?” “正是。” 顾骁又去抓身边的寅卯:“你不是说扬扬在京中没几个朋友?这都哪来的?” 寅卯也有点尴尬:“不敢欺瞒王爷,在,在郡……在明姑娘来之前,殿下素日确实是独来独往的……偶有交集的,也不过都是些有求于他的狐朋狗友……” 顾骁乐了:“好啊!年轻人在一块,哪能没个朋友呢!让他们玩去吧!” 要回房之前不忘再叮嘱管家道:“客房都收拾好!要是有喝醉的,回去不去的,务必安置妥当,咱王府不能落人话柄不是!” “是!老奴正有此意,是否还要派人通知家里?” “派啊!不通知,人家爹娘不着急?你是久不待客!都糊涂了!” 老余呵呵笑道:“可不是,老奴确实糊涂了!” 不过虽然糊涂,他也高兴。 事实证明顾骁真的是未雨绸缪,醉云轩这一场锅子吃下来,还真喝醉了一大片。 第二日各自从客房清醒已是日上三竿,手忙脚乱的更衣洗漱,本要急匆匆赶往汉白书院,奈何这靖平王府的早点实在诱人,加上美丽姑娘的笑脸堪比今日朝阳,众人一时间又乐不思蜀,直到快晌午才各自离开。 顾骁满意的搓搓手:第一次招待孙子的朋友,不知周不周到啊…… “王爷……” 董天知来找顾骁:“郡主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说是,说是跟世子殿下去了南门营?” 他担心郡主会去查五皇子,心想把人盯紧了就行,没曾想,还是被她趁机溜了。 顾骁道:“无妨,也不能整天把她拴在身边不是,她那闲不住的性子,去南门营转转也挺好。” 顾飞扬和陈鹏一大早还有操练,想睡懒觉都没法。 好在二人喝的酒不多,否则到了操练场上非得头重脚轻不可。 他二人跟着禁军一道操练,明玉珠便穿着小厮的衣裳在后头兵器架上试兵器。 南门营许多参军副将也都认得她,知道她既跟兵部尚书关系匪浅,又跟靖平世子形影不离,对她也都是客气有加,恨不得再亲近两分,说不定还对仕途有益。 顾飞扬就这么一边操练,一边看她一会的功夫已经跟不少人打成一片。 有心卖弄的人甚至还在她面前舞刀弄枪,她也毫不吝啬赞美之词,一边叫好一边拍手! 顾飞扬冷嗤的同时不忘深深鄙夷一番,他的鞭法枪法不知比这些人强多少,也没见她夸一句的! “李统领,你这南门营的军纪,还真够散漫的。”萧源和李都一起来校场视察,也看到了围住明玉珠的那一伙人。 李都脸色一沉,叫人去喝退他们,却又被萧源阻止。 “挺好,让他们玩吧。” 他一边说一边盯向了明玉珠,尤其看她接过一人递过来的刀,手上挽了个动作,轻而易举的将那刀贴在了兵器架上,一气呵成也是相当娴熟。 李都道:“此番顾飞扬剿匪,也带了这个叫明珠的丫头,听三笑说,她也没少给顾飞扬出谋划策,瞧着不像个普通人,别的,下官就不清楚了。” “你不清楚也正常,”萧源负手而笑:“说不定,她还是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李都蹙眉,也看向人群中的女人。 他对她的了解仅限于顾飞扬,背地里有心想查点什么也一无所获。 “对了,三笑可还说了什么?” “王序恐怕保不住了。” “保他做什么?这些年来,他勾结水匪,为祸一方,搜刮的民脂民膏够他死一百次了。” 李都明白他的意思:“那……三笑?” “他自己聪明也就算了,若是犯蠢,我也救不了他啊……” 李都道:“王序不会蠢到反过来咬他一口,只是下官怕皇上问罪。” 才收到上头命令,命顾飞扬带兵去仓玉河剿匪的时候,他也想过,这要么是除掉顾飞扬的一个法子,要么就是给这混世魔王找点事做。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顾飞扬还真就一鸣惊人,将仓玉水患就此铲除,不得不说,着实叫人刮目相看!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却也让人头大,且不说王序此人保不住了,就是他那个表弟李三笑也惹祸上身。 “父皇……”萧源想了想到:“父皇应该不至于,他本也没将水匪放在眼里,因而也没想到水患背后还有这么多牵扯,索性叫监察走个过场也就行了,好在他们都是我的人,无甚大碍。” 李三笑放下心来,但他还有个大胆的猜测。 “五殿下,此番剿匪会不会是皇上借顾飞扬之手……” “李大人!殿下!” 护军统领刘金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萧瑟深秋,干冷的叫人有些不自在,他却因为带兵操练而热出一脑门子汗。 “五殿下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萧源笑道:“下了早朝路过这里,跟李大人说点事。” 言罢又问李都道:“你方才要说什么?” 李都苦笑摇头:“没什么,是下官多虑。” 那刘金又嘿嘿笑道:“李大人,一直想问您呢,这次咱们在仓玉河剿匪立了大功,可有什么赏赐啊!兄弟们可都等着呢!” 李都道:“你来的正好,殿下来此便是要说此事!” 言罢便叫刘金召集训练各部在校场集合,萧源是过来通知李都的,李都作为南门统领,如此大事自是由他宣布。 众人齐聚校场,李都高声唤顾飞扬和马青出列,因李三笑负伤在身,今日操练没有过来。 “我南门营兵事参军顾飞扬,马青,以及护军参军李三笑!此番剿匪有功!五皇子殿下特意带来陛下之口谕,对三人皆有嘉奖!升迁!另,随军二百禁军!死伤者许以最高抚恤,其余众人,嘉奖一年军俸!功劳卓著者,也有升迁!” 如此好事,振奋人心,众人纷纷对马青和顾飞扬道着恭喜。 世子爷虽然不喜欢萧源,但对他带来的消息还算满意,得意勾唇的同时不忘去看明玉珠,本以为也能收获她一个赞赏的眼神,她却隔着老远盯着萧源看,一时间,又忍不住磨起了后槽牙。 待解散后,众人又迫不及待的将顾飞扬和马青围住,叫他二人请客吃酒。 马青讪讪,脸色略有些发白,模棱两可的应付着众人。 众人转而又去恭维顾飞扬,这世子爷脾气更大,连应付都懒的应付,还反问一句:你们都没事做了?升的是小爷,又不是你们,怎么你们比小爷还要高兴? “殿下升迁于我们也是与有荣焉,鲜官楼还是秦楚楼,世子爷您挑!” 顾飞扬道:“你们挑好了通知小爷就是,多大点事!” 众人虽没得个好脸,但却得了一顿宴席,也算心满意足,又去找那些和顾飞扬同去的同僚蹭吃蹭喝了,早知能有升迁的好事,当初还真应该据理力争跟着去!说不定现在也能升个司戈执戢之类的小官当当! “羡安,恭喜啊。”萧源在众人散后才走到他面前,面带微笑,端的是温文尔雅。 顾飞扬随意拱手道:“见过五殿下,李统领。” 李都回以一礼:“世子客气了。” 萧源也有些受宠若惊:“世子有礼。” “没办法,人在军中,礼不可废,殿下找我有事吗?” 他虽也客客气气的,但那语气却十分轻蔑,似乎也并不想和他多做交谈。 萧源却不以为意道:“一来恭喜羡安得胜归来,二来,也是恭喜羡安鹏程得志!升迁在望!” “好说好说,”顾飞扬也不客气道:“这也算不得什么,细细数来,将来小爷还要回靖平,娶郡主,值得恭喜的事多了去了!” 听到郡主两个字,李都夹在中间不免有些尴尬。 一个是跟郡主有过婚约的五皇子,一个是张口闭口要娶郡主骸骨的世子爷,他正要找个借口遁逃,却不想竟被萧源点名。 “李大人,你说,这次羡安获升,得是个什么军职?” “嗯……按惯例,当封长史,不过也有破格直接晋封驱使官的!” “长史,驱使官……”萧源微微笑道:“在下会在父皇面前为羡安力争驱使官一职,李统领若是遇到李恕李大人,也请他多为羡安美言才是。” 顾飞扬一脸狐疑的看着他,总觉得这个萧源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不过到手的官职不要也是白不要,他索性就坦荡受了:“如此,多谢!” “羡安,你又见外了,对了,今日既然得空,不如由在下做东,请诸位到府上一聚?把马参军也叫上,还有你身边的明珠姑娘。” “不去。”顾飞扬半点面子也不给,拱手道:“小爷不得空!告辞!” 言罢便奔着明玉珠去了,剩下萧源和李都面面相觑。 还是李都干咳道:“想来这年轻人,都是脾气大。” 萧源却微微一笑,眸光与不远处的明玉珠短兵相接:“我也年轻,我怎么没这么大的脾气。” 第一百五十八章 你最好向我服软 “你干嘛呢?” “没干嘛。” “跟谁说话呢?” “没谁。” 顾飞扬一脸狐疑的看着明玉珠,却只在她脸上收获与平日不符的乖巧。 “殿下忙完了?” 顾飞扬蹙眉道:“你当小爷每日在南门营无所事事吗?” “那殿下忙去吧,不用管我,我四处看看。” “站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世子爷看看她,又看看后头虎视眈眈的萧源。 “跟我过来!” “殿下不是还有事要忙?” 少年郎二话不说,拉着她便往后头营地而去:“在小爷忙完之前,你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小爷是你的主子,还是那萧源是你的主子。” “当然殿下是!” “那你方才为何一直盯着他看?” “我在看殿下啊!” 再次狐疑看她,却见她一脸坦荡,要不是方才特意确认过,他还真要被她这‘坦荡’的小眼神给欺骗过去了。 拉着人一路进了南门营的典事处,恰好碰到马青走了出来。 “世子?明,明姑娘。” 明珠点点头:“马参军辛苦,这是要做什么去?” “啊?我……”他有些局促的看看手上的东西:“我给李参军送饭去。” 明玉珠蹙眉道:“怎么?他没在家中养伤?” “没有,说是小伤,不碍事,就来南门营当值了。” 明玉珠负手道:“也罢,不过这等小事何必劳烦马参军?随便差遣个人送去就是。” “我……” “你差不多行了啊!”顾飞扬忍不住了:“你一不是这南门营的统领,二不是马参军的直属上级,问这些不该问的,说这些不该说的?” 明玉珠暗叫一声糟糕,她就这毛病,跟熟人一攀谈起来,就忘记自己的身份了,连忙赔笑道:“我这不是觉得马参军辛苦吗,左右在下无事,不如替参军跑个腿儿?” “不敢不敢。”马参军也捉摸不透她到底是何人,赶忙拒绝道:“这也是我分内之事,并不觉得辛苦。” “我们一起去吧。”顾飞扬道:“自从回京我也一直没看到他,不知他伤势如何,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有过共战的情谊。” 明玉珠频频点头:“殿下说的对!” 马青只得带他二人一道去了李三笑所在的营帐之内,他如今负伤也只需来军中点卯即可,既不用操练,也不用干活,正在营中百无聊赖的翻兵书,就见他们三个一块进来了。 放下手上的兵书,李三笑道:“什么风,把世子殿下给吹来了。” 顾飞扬与他见礼:“李参军伤势如何?” “好,好的很,”他短促一笑,回以一礼:“殿下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在下可不敢受殿下的礼。” “这么说,你是知道自己不会升迁晋封?” “那也要看殿下给不给在下这个机会了。” 顾飞扬没再说话,在一旁的条凳上坐下,明玉珠则站在他的身后。 马青将饭菜给他摆在桌上,李三笑又对他说道:“马参军也要高升了吧。” “此番剿匪,我也没什么功劳,反还拖累李大人受伤,不敢居功。” “你傻不傻,你能去就是你的功!怎么别人不敢去,偏偏你去了呢?皇上封赏,你受着就是!” 马青不吱声,抿紧了唇瓣。 这边李三笑拿起了筷子,抬头看顾飞扬道:“世子殿下,你是是让我先吃,还是您先说。” 少年郎亦看着他,眸光一沉:“王序给你的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怎么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呢?” 顾飞扬道:“你不懂?那需不需要马参军与你对质?” 李三笑看了一眼马青,见他躲闪自己的目光,索性一把将手上的筷子扔在地上:“行啊青青!你居然背叛我?” 马青依旧没吱声,只默默将地上的筷子捡起来,用手擦了擦。 顾飞扬又道:“你与其等王序招认,不如先自己认了的好,想来查审的各位大人也会念在你坦白的份上,不作严判。” 李三笑咬紧了后槽牙,斜眼看向马青:“是,王序是给我银子了,他想让我阻止你攻打逢生寨,我阻止了吗?我没呀!顾飞扬,咱差不多行了,我也帮你风风光光打了胜仗,何必这么咄咄逼人呢?” “你是没阻止,那是因为季停把你该做的都做了,而且并没什么用。” 李三笑蹙眉:“青青,你也这么认为的?” 马青局促不安的捏紧指尖,终是开口道:“李大人,就听世子的吧,此刻坦白,不一定就会获罪。” “老子那是因为听了你的话!才没有去策反别人!” 李三笑一声怒斥,径直就要掀桌子,却因为扯动背上的伤口而没使上力,却依旧疼的满头大汗。 马青也急了:“你伤还没好,别生气,别生气。” “老子能不生气吗!是你说不要让我阻拦他!是你!老子虽然收了他王序的好处!但老子动手了吗!老子什么也没做!” “我,我知道!我也看到了!在世子攻打逢生寨的时候,你还如此不遗余力!” 李三笑又指着他道:“王序是什么来头,是谁的人!他顾飞扬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吗!那种情况!那银子,我能不收吗!” “我也知道你是万不得已……” “你知道?!你根本不知道!老子真是有病!跟你说这些!说了你也不懂!” “我,我懂……” “我说……”顾飞扬不耐烦的掏掏耳朵:“咱们不是在说银子的事吗?你们俩一会知道一会明白的,到底想干嘛?” 明玉珠也是一头雾水:“就是,收不收,做不做,那都已经过去了,眼下这事,李参军总得给个说法吧?” 李三笑又杀气腾腾的坐了回去:“银子,不在我这!我没的交!” 顾飞扬眸光一紧:“你给了谁?” “无可奉告!” “李三笑!”世子爷也怒了,他大步向他走去,把拦在中间的马青一把推开:“我告诉你!那王序鱼肉百姓!作恶多端!已然罪无可赦!他的银子可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 李三笑亦与他四目相对,端的是针尖对麦芒:“那世子爷尽管告我去吧!反正银子又不在我这,你们尽管搜查就是!” “你把银子交给了谁?难道你打算包庇王序同党?你可知,自武帝始,为虎作伥,官匪勾结!是何等大罪!” “是否有罪,你说了不算。” 李三笑去抽马青手上的筷子,见他不肯松手,又大发雷霆道:“连你也要和我作对!” 马青这才将手松开,定定然看着他。 李三笑一声冷哼,夹了块肉吃了:“您几位有事没事?恕不远送!” “李三笑!” 顾飞扬还要说什么,却被马青按下。 “哼,还是青青好,知道心疼我!” 马青却道:“我决定向李都,李统领,以及督查御史坦白此事。” 他手上动作一顿,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坦白什么?” “王序对你行贿一事!” 整个营房内安静如斯,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半晌之后李三笑才反应过来,嗤笑出声,继而又纳闷道:“青青?你没什么毛病吧?你要去举报我?” 他捏着拳头,重重点了点头。 “为什么?” “事关……” “你别跟我说什么大是大非!我不信!你向来胆小如鼠!卑微可怜!要不是老子施舍你!老子照顾你!你今天能做到参军的位置?!你做梦!老子还在逢生寨替你挡了一刀!你倒好!回头就要举报老子!可以啊马青!你行!” 眼看着他要对马青动起手来了,顾飞扬赶紧挡在二人身前。 “李三笑,你真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照顾他?是在为他好?!” “老子背上这道伤口还在流血呢!老子是为了谁!” 马青捏着拳头,浑身止不住的哆嗦,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只低声说道:“就算,就算你为我挡了一刀,我也不能,不明事理,不辨善恶!” “你!你想好了?你就算去举报我,也不一定有什么好结果!只要我还能回到南门营!还能回到禁军来!就能百倍千倍的叫你奉还!” 马青却忽的抬起头头来,一双充血的眸子死死盯着他道:“看来我非去不可了!若李统领不管,我便告到监察御史处!若御史不管!我便告到刑部!告到大理寺!” “用不着!”顾飞扬道:“我爷爷近来正在为彻查王序的事情奔走,想来他在京中的人脉可以帮上一二!” 马青拱手道:“多,多谢殿下……” 李三笑几乎咬破牙龈,咬出一口血来,他恨恨看向马青,竟从未像此刻这般希望他能向自己示弱服软。 只要他听话!像以前一样听话! 他可以既往不咎!可以把他刚才说的话当做是耳边风!他们还是南门营的好兄弟! 他,他还可以吃他送的饭,喝他烧的水! 为他挡这一刀也是心甘情愿的! 为他做什么都行! 只要他服软!示弱!承认错误! 向他保证,不会再惹他生气! 然而……马青跟着顾飞扬走了,出了营房,甚至头都不回一下! 重重一拳打在桌上,背后原本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很快浸透了衣衫。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全都在瞒着小爷 “多谢殿下方才为在下解围。” 顾飞扬道:“不是解围,我是认真的,你不是要告他李三笑收受王序的贿银吗?我爷爷正好可以帮忙。” “啊?”马青登时有点结巴:“现,现在?” “索性小爷无事,便陪你走一趟吧。” 马青怔怔然愣了愣,点头道:“也好……” 将马青带回靖平王府,顾骁正好在家,听闻此事便说带马青去找掌管此事的监察御史。 待人走了明玉珠才问顾飞扬:“禁军年年所受贿银不计其数,此间蛀虫若不拔除,禁军之威名也会荡然无存,你觉得皇上可会姑息此事?” “你还不如直接问小爷,皇上会不会彻查萧源。” 明玉珠心里没谱,今日所见萧源,他依旧从容不迫,好像那仓玉河的水匪,仓玉郡郡守王序都跟他无关一样。 不过他这个问题,很快就就有了答案。 当天晚上顾骁回来的时候就将二人叫到了书房:“马青虽然告发了李三笑收受贿银,李三笑也认了,但再多也没了。” 顾飞扬不解:“爷爷!银子呢?他把银子给了谁?您没问?” “银子在他那,已如数上交刑部。” “不可能!他自己亲口所说,这银子不是给他的!” 顾骁坐在灯下微微沉吟道:“他们打算折上一个李三笑,保全大局,再者说来,这贿银数目不多,也不足以定定罪,关键还是得看王序能吐出多少实话。” “那不用看了!这王序若真能实话实说,有些人就不会拿李三笑当挡箭牌了。” “你怎么看?” 见顾骁问自己,明玉珠摇头道:“若想以李三笑来扳倒幕后之人,恐怕无济于事。逢生寨和仓玉郡合作互利的事情已非一朝一夕,这几年,他们早就已经合作默契,对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也有了应对之法。此人手眼通天,牺牲一个逢生寨,或是一个郡守,想来也并不放在眼里。” “你的意思是说,小爷剿匪,拆穿王序的阴谋诡计,都白忙活了?” 明玉珠失笑,在少年郎肩头拍了拍:“谁说的,咱世子爷不还解决了仓玉河往来客商的一大心病吗!除害为民,多少人要谢你呢,怎么会是白忙活。” “他们算什么!他们不过是一群乞水为生的匪徒!虽杀人越货天理难容!但也是生死卖命,朝不保夕!他们背后之人才是真的可恶!担着贤良之名,享着荣华富贵!坐拥高官厚禄!简直就是恶贯满盈!” 少年郎说完,恨恨一拳打在桌上,继而又蹙眉看向顾骁和明玉珠:“你们干嘛这样看着小爷!” 结果那二人竟然对视一眼,又同时叹了口气,好像是商量好的一般,连眼神都带着几分慈悲。 顾飞扬不干了:“怎么?小爷说的不对?” 明玉珠道:“你说的对。” 顾骁道:“就是太对了,爷爷才担心啊。” “您老也不用担心,他也就在家里说说,在外,他动手的时候多,说话的时候少。” “哦……那就好,那就好。” 顾飞扬不满:“爷爷,我早就想问了!您找我来商量事情!怎么把她也带上?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啊?”顾骁心里咯噔一下,看看明玉珠,又看看孙子:“知,知道什么?” 少年郎眸光如炬,仔细的捕捉他那一闪而过的仓惶:“您是不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顾骁自认万敌当前也能从容冷静,但在孙子的眼皮底下却紧张的有些语无伦次:“什么真实身份!她!她什么身份还是你告诉我的!” 言罢暗地里给明玉珠使眼色:我真的什么也没说啊…… 后者失笑,忍不住摸摸鼻子,她也有点心虚。 顾飞扬蹙眉:“您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您要是不知道她是禹城郡主的人,为何这样重视她?我们商量事情还把她叫过来?” “啊?”顾骁道:“禹,禹城郡主?” “王爷,殿下一直怀疑我曾在郡守麾下任职。” 顾骁一言难尽的看看孙子:“你想的,可真够多的!” “你们便一直瞒着我吧!” 言罢,少年郎忿忿不平的便转身出去,险些和寅卯撞个正着。 “世子殿下,”寅卯急急向他行了一礼,又对他身后的明玉珠作揖。 “出什么事了?” “王爷……” 顾飞扬蹙眉道:“爷爷没回来之前你什么事都能告诉我,怎么爷爷回来了反而还要瞒着我?” 顾骁负手出来道:“你说吧。” “是。”寅卯道:“五皇子府上抓了个刺客,瞧着像董师父,属下急忙回来核实一下!” 明玉珠急急回头和顾骁对视一眼,后者瞬间便明白了:“快,你去看看他是否还在府上!” “是!” 寅卯应了一声先一步往后院厢房去了,这边顾骁也带着他二人急急去往后院。 “董叔怎么会突然去萧源府上?”顾飞扬道:“不是说好,郡主的事情由我们来帮忙查证吗?” 顾骁摇头:“不好说,也许突然心血来潮也是有的。” 言罢看看明玉珠,似乎在询问她的意思。 她却摇头表示并不知晓,算起来,师父才是那个不肯轻易打草惊蛇的人,怎么会去行刺萧源。 待到了后院厢房,正碰见寅卯和董天知一起出来,他们不觉松了口气。 寅卯道:“既然不是董师父,那刺客便另有其人。” 董天知也看了一眼明玉珠,确定她安然无恙,对那所谓的另有其人也好奇起来。 “寅卯,你的人注意留意,看到底是何人要行刺萧源,若是和禹城有关,要及时来报。” “是!王爷放心!” 寅卯应下便纵身而去,消失在夜色中。 而明玉珠则充满感激的看一眼顾骁,上次吴竹姑娘行刺萧源已经是不必要的牺牲,她不希望再有人为她送命。 “既然没别的事,便各自回去歇了吧!”顾骁负手道:“天知啊,若你那边有什么消息,也要及时来告诉本王,本王好有应对之策!” “是!” 顾骁负手而去,走了两步又回来拽孙子:“你还站着做什么?走了!” “我有话要问董叔!” 不用猜也知道他要问什么,无非是明珠到底是不是禹城郡主的人。 “我替他回答你!不是!” 言罢二话不说把人拖走,反叫董天知一头雾水:“王爷和世子这是怎么了?” “不用管他,”明玉珠失笑,陪师父一道往后院去:“师父,这刺客您怎么看,会是禹城的人吗?” “不知,也不是每个离开禹城的人我都能知晓,若有其他能人义士因为流言而要来为你复仇,那也说不准。” “嗯,对了,上次跟您说的,那一批逃往禹城的东洲流民,可有安置妥当?” “你放心,我已修书送往禹城,叫人接应了,若他们不觉得禹城苦寒,便一切好说,禹城荒地多,只要肯干活,填饱肚子总归没什么问题。” 后者失笑,反叫董天知有些局促:“郡主笑什么?我哪里说错了?” “没有,以前在禹城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眼下见了顾爷爷才想起来,您本是土生土长的靖平人士,却如禹城百姓一般,节衣缩食,拮据度日,是我连累了您。” “你这说的什么话,说的好像你每日锦衣玉食,独独苛待了我一样!” 明玉珠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您当初无论是随世子进京,还是回靖平去,都不至于……” “郡主,”董天知忽而正色看她:“我从未后悔留在禹城,也从未后悔伴郡主左右。” 他面庞刚毅,隔着王府浅黄色的灯光,目光灼灼。 “对师父,我也一向心存感激,十四岁那年,若没有你,我定然不会全身而退。如今,若没有你,我早已葬身蓝湖。” “郡主吉人自有天相,就算没有我也定然会安然无恙……可我若没有郡主……” 他不敢想,也不敢说,将她从蓝湖救起的时候,他甚至想过要将自己凌迟至死! 不,恐怕凌迟之痛都无法抵消他当时的痛苦。 “下雨了……”明玉珠张开五指,接住那从天际缓缓而落的雨丝。 雨丝银针一般,穿透黑暗,拖出一道银色的尾翼。 董天知也抬头去看,雨丝从夜幕坠落,淅淅沥沥的洒了一头一脸。 “下雨了!”明玉珠忍不住大笑出声:“师父,禹城什么时候也能像京城一样,高兴下雨,不高兴也能下雨,春天下雨,夏天下雨,秋天也会下雨?” “郡主,小心着凉!”他拉着明玉珠的手,强行将人拉至廊下,用袖子去擦她满脸的雨水:“这京城的雨不比禹城,秋雨寒凉,淋了雨可是会生病的。” “是啊……禹城若能下一场好雨,百姓都会在雨中载歌载舞……” 董天知手上动作一顿,紧接着又细细擦去她额上的雨水:“郡主,是想家了?” “想……若我必有一死,师父带我回禹城吧。” 夜色中,风灯下,她粲然一笑:“带我回禹城,和爷爷,和母亲,和万千将士葬在一起。” 董天知抿紧了唇瓣,喉头却哽咽嘶哑:“我也想和你回去,回我们的禹城……可是,若世子能救你性命,让我独自回去也行。” “顾飞扬?”想起那混小子,明玉珠不由笑道:“那我便信他一次?” “嗯……” 只要能保郡主无恙,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放弃。 第一百六十章 殿下全都猜对了 “听说,这李三笑的嘴巴也紧的厉害,什么都问不出来。对了,我一直想问,顾飞扬此番剿匪大获全胜,是不是也有你的功劳?” 兵部尚书问出这话的时候着实把明泽吓了一跳,他看看辛醇,又看看明珠,突然觉得自己在二人之间有些格格不入。 明玉珠是帮柳轻言跑腿来了,一层秋雨一层凉,虽还尚未立冬,但已是暮秋寒天,柳大姑娘深知禹城王府的艰难,看小弟穿的单薄就亲自动手给他做了身夹棉的厚衣裳,但男女之间互通有无总归要落人闲话,她便托付到她这了。 本也怕她被人说闲话,还特意拐弯抹角道:麻烦一下靖平王世子,哪天见到禹城世子的时候捎带一下。 她道,多大点事,不用麻烦顾飞扬,我给你送去! 于是今日便等汉白书院下学,她把夹衣送来,顺带陪小弟一块来了兵部尚书府。 辛醇府上虽一贯清俭,但她来的时候还特意呈上蜜酿的黄杏并三两样糕点。 她正吃糕点呢,乍然听到辛醇有此一说,赶忙摆手道:“没有,我也没帮他什么忙,这剿匪之策基本都是他一人想出来的,我顶多在旁给他叫叫好!” 辛醇呵呵一笑:“你也是谦虚,不过靖平世子假以时日也必成一代名将,将来功绩恐怕不会输给王爷。” “嗯,这倒是。” “来,这蜜酿黄杏特别好吃,你多吃点,明泽,你也吃。” 明泽受宠若惊,这大半天,辛醇终于注意到他了。 象征性的拿了颗蜜杏吃,他有些奇怪道:“听辛大人所说仓玉郡一事,那郡守和水匪两厢勾结,此番若不是羡安去剿匪,他们欺上瞒下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是啊,”辛醇道:“官者,两张口也,一为天子常警醒,二为百姓鸣不平,若连这两者都做不到,那还做的什么官?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小人罢了。” 明泽嘴里含着蜜杏,悄悄看了明玉珠一眼。 后者反是笑道:“世子殿下听到了吗?若将来世子有幸能回禹城,千万要记得辛大人今日所说之话,万不可为了一己私利,就置禹城百姓于水火之中啊。” “嗯,这几个月来,常听辛大人的课我也是受益匪浅。只是……禹城气候恶劣,五谷不升,我就算想贪图私利也没什么好贪的,难道还能把皇上分拨给禹城的军饷也贪墨了不成?那我成什么了。” 话音落,他又看向辛醇,却见他依旧面不改色,只淡淡道:“时候不早了,学生们都该到了,我们去草堂上课吧。” “好,那我便不打扰辛大人和世子了。”明玉珠起身,又接了仆人送来的帕子擦掉指尖糕饼的碎屑:“先行告退。” “我送你出去,明泽,你先去草堂吧。” “是……” 明泽走两步回头去看,见辛醇和明珠并肩而去。 他竟真的亲自送她出门了…… 想到这段时间辛醇对明珠的态度,心头竟好像鼓动着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一般,竟让他有些心跳加速,却又找不到答案。 “皇上若不追究,此事便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辛醇道:“禁军虽直接受命于皇上,但近年来已暗中变成五皇子的势利,除非皇上开口彻查,否则,想以一个王序扳倒五皇子绝无可能。” “皇上既让顾飞扬剿匪,为何不能趁此机会彻查到底?” 辛醇摇头道:“虽说上位者的心思你我难以琢磨,但有一点可以断定,皇上自从废了太子,近年来也十分器重五皇子。” 明玉珠冷笑道:“那也得此人能成大器才行。” “不好说,皇上尚还年轻,储君之事也并不急于提上议程,二皇子虽被贬为庶民,但到底占了个嫡子的名头,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明玉珠便没再说什么,行至门口,拱手与他告辞:“多谢辛大人解惑,改日再与大人畅谈。” 辛醇忙道:“你有没有安排?就是顾飞扬若回靖平,你是跟明泽同住,还是……总之,千万不要再回禹城了!” 她点头笑道:“我还没想那么多,顾飞扬年后离京,到时候再说吧。” 辛醇点头道:“也是……不过在他出京之前,肯定还会有人加以阻拦。” “大人可是知道什么?” 辛醇袖手笑道:“京城统共就这么大,早上在东市买条鱼,用不着天黑,全京都能闻到腥。” 明玉珠却忽又严肃了眉眼:“若大人知晓什么,务必要告知在下!” 辛醇微有错愕:“郡主想做什么?” “顾飞扬不该成为上位者争名夺利的牺牲品,也不该被困于京中樊笼,不得解脱!” 她只此一言,辛醇便明白了她的立场。 最终点头应道:“我知道了……若有什么消息,我会提前支会郡主。” “多谢大人。” 明玉珠出了门翻身上马,恰好和一顶小轿擦肩。 轿子在兵部尚书府的门口停下,陈非海下来时脚下一个踉跄:“百味兄!百味兄!” 辛醇正要回府,回头看到来人有些惊讶:“陈大人?” “方才!方才你猜我看到谁了!”他三两步登上石阶,抓住辛醇的手道:“我看到甘寻了!是不是甘寻!方才骑马从你门前离开的!是不是甘寻!” “我看你真是够糊涂的!你说是不是!” 陈非海抓住他的手道:“在合安围场的时候我就觉得像!你不觉得像吗!” “是有两三分相似,但也不至于将人认错!” “是吗?两三分?” 辛醇说的他自己也有点不确定,毕竟时隔二十年未见,让他现在画出记忆中的甘寻恐怕也不知如何提笔。 辛醇道:“你来的正好,我草堂里有几个学生,你今日来给他们上一课!来来来!” “啊?”陈非海还沉浸在方才的恍惚中没反应过来,眼看着他要拉自己进府,又赶紧扒着门框告饶:“我不去!我府上还有一堆事没做呢!你干嘛!松开!松开啊!百味兄!” 饶是他如何叫嚣也架不住这位兵部尚书热情洋溢的邀约,硬是被‘请’了进去。 辛府门口的闹剧明玉珠并不知晓,她只知,自己此刻还有别的烦恼要解决,比如拦在眼前的这八个人。 八人皆身着劲衣短靴,腰配短刀,目光炯炯的看着她,将她前后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姑娘可否下马?我家主子有请!” 明玉珠哂笑:“你家主子若好言好语,我说不定能过府一叙,可你们这请人的态度,着实让人有些为难。” “哈哈哈!”街角传来一声朗笑,一位身披青色绣松柏外氅的公子带着侍卫从另一条街上走了过来。 “我亲自来请你了,不知姑娘赏脸与否?” 她攥紧了顾披靡的缰绳,也跟着笑道:“能叫五殿下纡尊降贵,哪敢不从。” 萧源摆手道:“不敢不敢,姑娘身为靖平王府的座上客,自也是尊贵无匹。” “殿下抬爱,在下不过一届马夫,连这匹马的地位都不如。” 言罢便翻身下马向萧源走去,拦路的几个侍卫彼此对视一眼,满眼皆是警惕。 萧源示意他们让开,自知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起风了,还是坐马车方便些。” “还是殿下会心疼人,那我就不客气了!” 言罢便登上萧源的马车,弯腰钻了进去。 众人撤退,车马辘辘,向南苑街的方向驶去。 而方才那空寂的长街很快被夜色笼罩,顾披靡甩了甩鼻息,踢踏着步伐亦快步往靖平王府而去。 五皇子的车驾并不豪华,坐两个人甚至显得有些逼仄。 明玉珠也不客气,顺手拿了条羊毛毡盖在腿上,往旁边一靠,大有一副耽于享受的架势。 萧源上下打量她一眼道:“剿匪归来再见姑娘,愈发觉得姑娘也像军中之人。” “是吗?”明玉珠也不客气:“武帝尚武,全民皆兵,像五殿下这样的文弱书生倒是挺少见的。” 萧源不怒反笑:“是我没用,不过只会些纸上谈兵的功夫,论战事经验,自然远不如姑娘,更不如姑娘的顶头将军——禹城郡主。” 明玉珠抬眼看他,在他含笑的眼底看到自己清澈的瞳仁。 “我怎么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你若不懂,又为何会上我的马车?” 萧源依旧是笑,只是这笑容和他平日示人时的模样大相径庭。 若说平日里的他是那和煦的春风,那此刻的他,便是夏日里的骤雨,看似去暑消热,心旷神怡,殊不知,这骤雨所携飓风可摧枯拉朽,夹带冰雹,亦能砸破人的头脸。 明玉珠将这种笑称作:皮笑肉不笑,亦或是笑里藏刀。 “不是殿下请我来的吗?” “姑娘武艺高强,那几个人又岂会放在眼中?” “呵!” “姑娘笑什么?” 她道:“我整日跟顾飞扬在一起,他都不知我武艺高强,五殿下还真是无所不知啊。” 萧源道:“这么说,我猜对了?” “对!你全都猜对了!”她在马车中换了个舒服姿势:“你猜的没错,我确实是禹城郡主明玉珠的麾下副将,也确实是因为听闻殿下抓了个刺客而上了殿下的马车,目的就是想和殿下商量商量,能不能叫我见见此人,殿下若是心怀慈悲,也许我还会蹬鼻子上脸,求殿下放了此人。” 第一百六十一章 郡主以此做聘礼 萧源此刻却笑不出来了,虽然她已承认了他的猜测,但不知为何,愈发让他心里没底。 真相未明的时候,他笃定自己的猜测就是真相! 当她痛快承认,他却又暗中否定:这一定不是真相! “你是郡主的麾下副将?官拜何职?” “无官无职!”她掏掏耳朵道:“女子为将不容于朝中,更不会有朝廷俸禄,郡主便用战死兵将的户籍代替我们名录上报朝廷,从而为我等谋取一点军俸。” 这是明玉珠的一点私心,虽说有欺上瞒下之嫌,但因她所带女将也威名在外,因而六部基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事萧源是知道的,所以听到此话愈发不敢相信,此人真是郡主的麾下女将?! “当初郡主所带三千明家军尽数覆灭!为何你没死?你到京中又是意欲何为!禹城的流言又是何人散布?难道你也相信郡主之死与我有关?你和顾飞扬——” “殿下!”明玉珠突然高声将他打断。 萧源心头骤然一慌,骇然睁大了眼睛。 明玉珠倾身上前,那犀利的眸光好像钉子一般将他钉在原处,让他不由呼吸急促。 “殿下,”眼前的女子又轻笑出声,缓缓说道:“好像到了。” 萧源这才一个恍惚反应过来,车驾早已停下,车外是他的府邸。 明玉珠先下的车,负手仰头,看向那高高的门楣,仪门之上悬着璀璨宫灯,照亮她的眼睛,亦照亮半条长街。 萧源也跟着下了马车,杨箕扶了他一把,却发现他手凉的有些可怕。 “殿下?” “无碍……” 杨箕不由警惕的看了一眼门下的女人,压低声音道:“此女来路不明,行为狡诈,殿下小心为上……” “嗯。” 明玉珠回头看了他二人一眼:“殿下请?” “姑娘请。” 她倒也不客气,直接登堂入室。 五皇子府,她不是第一次来了,暗中来探查过几次,跟顾飞扬也来过一次,也算是轻车熟路。 萧源直接将人带至自己的会客堂,堂中灯火通明,酒菜俱备,满桌佳肴,当真是十分丰盛。 “殿下就这般笃定,我一定会来?” “你这不是来了吗?” 明玉珠短促一笑,先是端起那酒轻轻嗅了嗅,继而扫了一眼桌上的佳肴:“这酒不如靖平王府的好,下酒菜却是不错。” “你想喝什么酒,我叫人去买。” “不必,我不饮酒。” 萧源有些错愕:“常听人说禹城气候千变万化,白日里还是烈烈晴空,夜间说不定就会风雪加身,行军在外若不饮酒取暖,恐怕很难撑过去。” “殿下知道的倒是不少。” “既然要娶禹城郡主,我岂能没有准备?”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她入座,并叫人将她面前的酒盏撤去,换上清茶热饮。 自己也除了外氅,与她面对面坐了。 “殿下既宴请于我,那我便以茶代酒,三贺殿下。” 萧源也不由来了兴趣,亦举杯道:“哪三贺?” “一贺殿下妻未娶,人先亡,免叫殿下入赘禹城,受半生风雪。” 萧源苦笑道:“郡主大义,守家卫国,若她能安然无恙,莫说叫我半生风雪,就是给郡主当牛做马,我也愿意。” 明玉珠不置可否:“二贺殿下皇权在手,又得陛下器重,万里江山,尽在掌握,四王分封,不足为虑。” “你来京时间虽然不长,知道的,却不少。” “京城嘛,天子脚下,什么事都是小事,什么事,也都是大事。”明玉珠坦然而笑:“我这第三贺,也是件小事,恭贺殿下君子坦荡,治军严明,洗脱仓玉河水匪嫌疑。” 萧源脸上的笑绷不住了,甚至连酒杯都有些端不稳。 他将杯子重新放回桌上:“为什么突然感觉请你前来,是个错误?” “殿下就算不请,我早晚也要来的。” “为何?为明玉珠?为顾飞扬?还是为了仓玉河的水匪?” “都有,今日你我既然开诚布公,不如就坦诚相告。”明玉珠‘咚’的将那杯茶放在桌上。 “禹城郡主因何而亡?为何埋伏郡主的蚩然兵说,要谢你将郡主的命送给他们!” “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萧源看着她道:“你曾在郡主麾下,当知晓郡主行军路线乃是机密,寻常人等如何得知?更何况,我只是一个从京城派往禹城的和亲皇子!我何德何能,能从铁桶一样的明家军中得知郡主的行军路线?我又如何与蚩然部族暗通曲款,将郡主出卖?禹城百姓无知,将罪责指向于我!说我克死了郡主也罢,加害了郡主也好,怎么,你也这般无知?” “我只认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她腾的站起身来,收紧拳头道:“至于为什么,我自会查明!” “所以你便派禹城的杀手刺客来暗杀于我?还一次次来我府上试探,你在找什么?找我和蚩然来往的证据?还是在找这个?” 她瞳孔骤然一紧,劈手便抢:“还给我!” 萧源侧身闪过,将其紧紧攥在掌心:“还给你?这是郡主赠予我的成婚信物,为何要还给你?” 她盯着他的拳头,一双眸子恍如能喷出火来。 萧源观察着她的表情,亦勾唇笑道:“据说,这枚玉珠乃是先禹城王明建璋行军路上所得,以此为聘,娶得贤妻。后来,贤妻产子而薨,此玉珠又成了儿子求娶甘太师孙女的聘礼。只可惜,京城娇养的花儿钟灵毓秀,入了禹城却遭摧折,最终香消玉殒。这玉珠就落到了禹城郡主的手上,想来郡主出生之时,也珍贵的如珠似玉,先禹城王便给孙女起名明玉珠,殊不知,真正的不祥之物乃是这颗玉珠,由此可见,得此珠者,命难长久。说是我克死了郡主,怎么不想想,兴许是这珠子呢?” “殿下既然知道这珠子是个不祥之物,为何还要带在身上!” 萧源道:“我这人,向来不信命,既是郡主所赠,也算是我入赘禹城之聘,我自然要珍而重之,好好收藏。” “好好收藏?时不时拿出来为郡主哭一场,好叫人人知晓,你萧源是如何有情有义,对郡主不离不弃!就好像你为郡主修筑香台,超度郡主,悼念郡主一般,何其做作!” 萧源脸色微变,却依旧笑道:“你一个外人,怎知我对郡主之情!” “殿下,何必呢?说这话的时候,您自己不觉得恶心吗?”她道:“你一来从未见过郡主,二来,说句难听的,恐怕这赐婚禹城一事,您也是赶鸭子上架吧?您是天潢贵胄,锦衣玉食的皇子龙孙,让您入赘到禹城那苦寒之地,只怕路上没少咒郡主早日升天吧?” 萧源一声干咳,攥紧掌心,摩挲着那颗光滑的玉珠:“你错了,我对郡主心驰已久,无论出于家国大义,还是一己私心,我对郡主的情意,自始至终都未变过。” “既然如此,你便去求皇上,叫你娶郡主为正妻!完你们未完的成婚大礼,全你们未全的夫妻之情!” 萧源道:“你莫不是听多了顾飞扬的胡言乱语,以为人人都会像他一样发疯?” “殿下!殿下!”杨箕急急从外奔进来道:“顾飞扬找来了,要强闯入府,要带这女人回去……” 言罢看一眼明玉珠,却是对她满是敌意。 “他反了不成!他还真以为我平时对他多有忍让是怕了他不成?!” “可瞧顾飞扬这架势,似乎不把人带走不愿善罢甘休。” “此乃陛下敕建皇子府!他敢!” 杨箕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急急带人离去,硬闯皇子府,就算是将他斩杀当场也是他自己活该! “你说顾飞扬是疯子?”明玉珠绕过桌子向萧源走去:“你又何尝不是?” 她摊开手道:“将郡主的信物给我。” 眼前的女子虽身量不高,但不知为何,却给他一种泰山压顶的压迫感,让他无力反抗,只能后退一步。 明玉珠眼底光华流转,看看他,又看看他捏紧的手心:“我并非在与殿下商量,顾飞扬在等我回去。” “你以为,你既来了,还能离开?” 明玉珠道:“殿下,我这个人,只要不死,还没有能困住我的地方。” “我再问你一遍,你当初是如何死里逃生?还有多少人活了下来了!你来京城,又目的何在?” “我说了,殿下能将这信物还给我吗?” “这信物,比我抓的刺客还重要?” 明玉珠一脸同情的看着他,忽而勾唇而笑,她左右旁顾一圈,靠向萧源,低声问道:“哪来的刺客?” 男人身形一怔,与她四目相对。 “殿下,禹城百姓虽对殿下恨之入骨,前头还有个秦楚楼的姑娘行刺了殿下,但殿下再以刺客为借口诓骗我入府,简直是漏洞百出。” 萧源脸色一白,在她的笑容之下竟然无所遁形。 “你是如何知晓?” 只听明玉珠又道:“看来是被我猜对了。” 后者心头骇然,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只听明玉珠施施然道:“就在刚才,我也不能确定,殿下到底是真抓了刺客,还是在故意诓骗我。”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小爷在以权谋私 萧源自诩是个聪明之人,但此时此刻他才发现,眼前之人才是叫人难以捉摸。 “既无刺客,那我这一趟也不能白来。” 她又勾勾手指,俨然是准备要他手上的珠子。 “也难怪你和顾飞扬能成为一路人,你二人一样自以为是,颐指气使!还不知天高地厚!” “多谢殿下夸赞!” “离开顾飞扬,到我府上如何?” “什么?” 她微有错愕,想过萧源会动手,也想过他会为了不和顾飞扬撕破脸皮而放她一马。 但独独没想到萧源会有此一说。 “我才是郡主的未婚夫婿,我才是你们禹城的姑爷!”他居高临下的看向明玉珠道:“郡主死后,最悲恸的人,应该是我,我为郡主建香台,为郡主祈福!超度!你既是郡主麾下,最该投奔的人应该是我!而吧是他顾飞扬!” “你?”明玉珠似乎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殿下,有时候是不是谎话说多了,自己都信了?” “我说过了,郡主之死与我无关!禹城之流言自会不攻自破!” “那京城的流言呢?整个大沛的流言呢?”明玉珠道:“那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说郡主杀人如麻,连老弱幼子都不放过的流言,又是从何处传出?” “你在怀疑我?也是,顾飞扬就在怀疑我,你和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自然说风就是雨!” 后者无奈摇头,忍不住想给萧源的演技叫好。 若非是师父亲耳听闻,她今日可能真的会踌躇不定。 与此同时,大门方向传来阵阵嘈杂,二人同时向门口的方向去看去。 明玉珠道:“我劝殿下赶紧把东西给我,顾飞扬可是一头桀骜不驯的狼崽子,谁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当我的府兵也都是吃素的不成?” 明玉珠苦笑:“这么说,殿下今日是铁了心要将我留下?我先说好了,要想叫我帮你平息禹城流言,你就不要阻拦顾飞扬离京,我曾在秦楚楼告知过殿下,也许殿下并未放在心里。还有,我只是郡主麾下的无名之辈,殿下若想利用我削藩禹城,使禹城臣服,更是想都被想。” 萧源没再说话,只是定定看着她,眼底晦涩不明,似在斟酌她话中的可信度。 冷不丁的,眼前之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拉的他一个趔趄。 周围侍卫迅疾出手,将她格挡开来,把萧源挡在身后。 萧源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手腕,她的力气极大,方才白她住的手腕到现在还有些麻痛。 缓缓张开手心,一枚坠着璎珞的玉珠正躺在手心之中。 那玉本是上好的翠玉,清翠通透,华彩流光,未经雕琢,圆润饱满。 她的爷爷明建璋虽是那金戈铁马不离身武夫,却也有着附庸风雅的一面,当年得此好玉,人人都劝他找个能人巧匠雕琢一二,他却认为乾坤有精物,至宝无文章,这璞玉难得,若精雕细琢,反成了世俗之物,因而只是稍作打磨便带在身上。 他娶妻时,天下未定,这玉珠便装在一个粗糙的匣子中送到了媳妇手上。 再后来,到了她娘的手中,娘有一双巧手,编了璎珞流苏,常将此珠挂在腰间。 后来有了她,这珠子不知怎么就成了她的玩物。 爷爷打趣她,说当初得此至宝之时,可能就暗示将来会得这么一个如珠似玉的宝贝孙女,叫她玉珠,再贴切不过。 还说,将来这玉珠或可做嫁妆代代相传。 到头来,这玉珠没做成她的嫁妆,反成了她给萧源的聘礼。 皇命所赐,无可违背。 那个从京城来的文弱皇子将成为她的丈夫,但她的身份注定不能流连闺房,也不能与夫君日日相伴,为了安抚这个过分‘胆小’的丈夫,她送出了自己的至宝。 送的容易,要还难。 “郡主不在了,这是郡主留给我唯一的念想,难道你也想夺去?夺去给顾飞扬?” 她银牙紧咬,反手劈开周遭众人,径直向萧源冲去。 “保护殿下!” 然而,不等她靠近萧源,前门外火光大盛,一群身着甲胄的禁军从门外冲了进来。 萧源脸色大变,眉头紧锁。 高举火把的禁军分列两旁,顾飞扬自人群之后大步而入。 与此同时,近前侍卫杨箕也带人紧随其后。 “殿下!” “我让你拦人!你便是这样拦人的!”萧源怒声一斥,一把将杨箕打向一旁。 “属下该死!”杨箕单膝跪地,却是连头也不敢抬。 顾飞扬一眼在人群之后锁定明玉珠,大步上前,眼见近卫拦路,他已一把抽出了鞭子,破空声响,那近卫刚拔出来的刀剑便被他打落在地。 有人一把抓住鞭子,似要和他硬拼,他却是一声冷嗤,将对方甩飞出去! “不自量力!” 一把攫住明玉珠的手腕,这话,他不知是对那近卫说的,还是对明玉珠说的。 萧源自始至终站在一旁,死死攥紧手上的玉珠,冷眼和他对视。 顾飞扬亦回看向他:“五殿下二话不说便将小爷的人掳进府中,是何道理?” “顾飞扬,”萧源亦沉声说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差遣禁军闯皇子府?” “区区不才,小爷正是禁军的参军,手下有几个兵,不过是以权谋私而已!” 说着以权谋私的话,却好像做了什么利国利民的事一般,瞧着竟还有几分得意。 明玉珠扭头看了一眼一众禁军,一把将他的手甩开:“你简直是胡闹!” 他却又一把将人抓了回去,死死捏紧,不容挣扎,并用眼神对他发出警告。 萧源怒道:“别以为你是靖平世子便可不顾君臣之仪!便可肆意妄为!你敢私下调动禁军!这可是渎职大罪!” “小爷乐意!”他道:“那你堂堂皇子,当街掳走我的人!又该何罪!” “你!你!你可知她是何人!” “小爷只知,她,是我的人!”顾飞扬的眼底是烈烈燃烧的火把,他上前一步,便叫萧源绷紧了浑身上下每一块皮肉。 “若有下次……”他一字一顿道:“你不敢再有下次!” 言罢便拉了明玉珠大步向外走去,一众禁军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 直到嘈杂远去,萧源又一脚将杨箕踢倒在地! “废物!你们都是死人吗!连一个顾飞扬都拦不住!我在朝中受那庶人的窝囊气!难道还叫我在顾飞扬面前受此窝囊!” “殿下!”杨箕又赶紧跪好道:“属下已经尽力了!原本顾飞扬带了他府上侍卫前来要人,属下也带了人与他对峙,本想着大不了和他们打一场,或上报京畿府尹,由府尹大人驱逐他去!不曾想,不曾想,他二话不说去南门营带了禁军来……” “禁军……禁军!”萧源道:“好一个禁军!” 杨箕咕嘟咽了口唾沫:“禁军是皇上的亲兵,在京中公然与禁军为敌,便是与皇上为敌,属下,属下不敢为殿下担此恶名……” “就算禁军是父皇的亲兵!但他顾飞扬带禁军出营!显然是他一人肆意为之!上无文书!下无令牌!你竟被他唬住了!” 杨箕不敢抬头道:“属下该死,属下也是怕……” “没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 他又狠狠踹了杨箕两脚,似耗费太多体力,整个人颓然跌坐椅上。 杨箕更是跪在地上不敢吱声,五皇子想京中素有贤名,在皇上面前他更是把自己的忠心看的比命还重。 今日顾飞扬虽然擅自调遣禁军入府搜人,但无论怎么说也是禁军,若他真和禁军硬来,皇上难免不会多心,反会对这个敢和禁军大打出手的儿子多一分提防,到那时,殿下这些年的筹谋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殿下不该为了一个女人,而,功亏一篑……” 萧源疲惫的扭头看他一眼,眼眶充血。 “你起来吧。” “是……” 杨箕从地上站了起来,方才被他踢的地方依旧作痛,他却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我和顾飞扬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萧源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珠子,通透滚圆的玉珠,将他的表情映照出几分狰狞:“他以为自己赢了?咱们走着瞧!今日之辱,我定会叫他千倍百倍的奉还!” 他觉得自己今日被顾飞扬闯了府邸抢了人,是莫大的羞辱。 但对顾飞扬而言,他的马夫,小厮,当街被萧源掳走又何尝不是一种羞辱。 回去的路上他还在忿忿不平,感觉自己方才在萧源府上说的话未免太过不痛不痒! 如果萧源真敢有下一次,他自己打也要打进去!叫他好好知道知道他的厉害! 如是想着,亦咬紧牙关,捏紧了缰绳。 “明珠!” 前头明玉珠已夹紧马腹先一步到了王府门口,翻身下马,将马交给门房侍卫,大步入内。 子丑后头纳闷:“这明珠怎么回事?一路上连句话都不说?” 顾飞扬将马缰扔给子丑,快步追了上去。 “明珠!你干嘛呢!小爷把你从萧源手上救回来,你谢都不谢也就算了!还给小爷甩脸色?”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真是禹城郡主 后者却依旧不看他,沿着复廊往后园行去。 顾飞扬心下不安,抓住她的肩头将人转向自己:“出什么事了?萧源对你说了什么,还是对你做了什么?” 廊下的风灯在她眼睑之上投下一片浅色的光晕,却使瞳仁清透的无悲无喜。 顾飞扬仔细观察着她,知她平日或寡淡,或心不在焉,也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生气?痛恨?不,都不是! “是不是萧源?我找他去!” 他说着便转身要走,却听明玉珠道:“你也太不懂事了,你还是个三岁小孩吗?!” “什么?”他又看向她道:“你说什么?” “为何要私凋禁军闯萧源府邸?” 顾飞扬不觉收紧眉头,将她上下打量一遍:“为何?因为萧源不敢和禁军起冲突,小爷若带侍卫前去少不得要和他打起来,打起来小爷自是不怕!就怕耽搁时间,你再出什么事!”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他不觉拔高了声音,方才直面萧源的时候也没见他这样愤怒,竟好像有块巨石压上心头,叫他无法喘息一般。 “顾飞扬!”明玉珠也紧跟着大声斥道:“我原本以为你虽率性!却不至于如此一意孤行!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三番五次和萧源为敌对你有什么好处!如今你被困于京中,还嫌他给你使的绊子不够多吗!” “让他来!小爷最不怕的就是他!我只知他动了你,便是拼了这条命我也不怕他!” “是!你不怕天,不怕地,也不怕死!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真的被他害死!你爷爷该怎么办!靖平该怎么办!你路遇东洲流民,看的还不够透彻吗!” 顾飞扬听闻此话简直怒不可遏,他原地转了两圈,又急又气:“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又不是那砧板上的鱼肉!难道还会乖乖等死不成!我今日去救你!难道还救错了不成!” “救错了!”她道:“且不说我值不值得你去冒险!单是如此鲁莽之事你就不该去做!上位者生死关乎百姓!为将者,更要纵观全局!你这般冲动鲁莽!就算上了战场也是那不服统帅的乌合之众!更遑论将来还要成为靖平之主!全军将领!” 顾飞扬被她堵了个哑口无言:“我!” “还有!你还私调禁军!今夜他萧源不能拿你怎样!明日告到禁军统领处,治你一个滥用职权之罪!你才赢了仓玉河一役,正是倍受器重之时!眼下莫说给你晋升,单是给你革职都是轻的!” “小爷不稀罕!” “不稀罕?”明玉珠冷哼道:“也不知是谁入了南门营满心欢喜!穿了甲胄来向我炫耀!也不知是谁,胸有成竹,剿除水匪!受人恭贺得意洋洋!那些人还等着喝你的升官酒,结果却等来你被革职!当初有多少人恭喜你,现如今就有多少人在背地里嘲笑你!” 她字字诛心,几乎把顾飞扬砸懵在当场,张口结舌,竟无从反驳。 似还觉得不痛快,明玉珠反问他道:“怎么?我说错了不成?” “你没说错!”他捏紧拳头,眼眶憋的通红:“但,但若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还是会这么做!” “那你还真是冥顽不灵!” “我何止是冥顽不灵!我还愚笨无能!但凡我有一点能力,也不至于叫禹城郡主孤立无援战死在敌腹之中!” 明玉珠的瞳仁也是骤然一紧,竟被他眼底的水光刺痛。 “你骂我吧,若不解气,你打我也行!”少年郎捏紧的拳头让他周身震颤不已:“若再发生这样的事,我还是会去!我,我当时不知怎么了,我只想着要救你!一时半刻也耽搁不得!我怕稍稍耽误一会你就会出事!我从没怕过什么!但我怕你会出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强忍着眼底的酸痛,高大俊朗如他,竟好像瞬间卑微成了一粒瑟瑟发抖的的尘埃。 明玉珠亦楞在当场,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说的没错,无法无天顾飞扬还真没怕过什么。 他是真的蠢?还是真的无能?他不知道带禁军出营,私闯皇子府是什么后果? 不,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想在最短的时间见到她,确认她无恙。 “顾飞扬……” “你说的没错,我若是禹城的兵,肯定也会不服统率!就算拼得一死!我也要去战场救郡主的!” 他猛的抬起手臂,用力擦过眼睑,长睫濡湿,双目赤红。 “你哭了?” “小爷没哭!” 明玉珠语塞,方才她还怒不可遏,甚至恨不得动手打他一顿,好好教训教训他,叫他长长记性! 现在竟有些哭笑不得…… 试问,谁能有幸得见顾飞扬哭一次鼻子?也许这将是他长大后唯一一次哭鼻子,很难不叫人…… 想要嘲笑一二! “不过是批评你两句,你就哭鼻子?至于吗?” 少年郎吸了一下鼻头,将头扭向一旁,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她。 明玉珠略有讪讪,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说的太重了。 能把世子爷说哭,那也许,似乎,确实是有点重了…… 她抓住少年郎捏紧的拳头,一边掰着他的手指一边斟酌用词:“我说这些没有恶意,你别生气,要是无关紧要之人我才不会说呢,我管他死活!我这不是担心你吗,我怕你因为我误了前程,再和萧源起了冲突,多划不来?” 言罢晃晃他的胳膊,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他。 后者一声冷哼,将目光瞥向别处。 她继续好言相劝:“顾飞扬?顾羡安?世子殿下?你瞧瞧我?” 攀着少年郎的脖子,她踮起脚来,在他唇畔落下一吻。 结果不亲还好,一亲,那狼崽崽的眼底很快便蒙上了一层水汽。 “你……我!”明玉珠彻底慌了,怎么越安慰越不顶用? “我,我当时真的怕你出事!”少年郎长睫一颤,滚下泪来,似自己也觉得丢人,赶紧背转过身:“我怕你会和郡主一样……我救不了郡主,我连你也救不了!我什么都做不了!” “郡主之死与你何干?再者说来,你们相距千里如何相救?” “若我没有被困在京城,我起码能带兵驰援禹城,郡主一生为国为民,驻守边关,到头来,却落的这样一个下场……” 明玉珠心头亦是震颤不已,抿抿唇瓣,长睫微颤。 “顾飞扬,你先别哭……” 少年郎又抹了一把脸,没再吱声。 “顾飞扬……我没死……”她捧着他的脸,以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眼睑,一字一句道:“你看看我,我就是禹城郡主明玉珠,我没死,你别难过……” 少年郎这才惊骇的看向她,看她目光坚毅,神情却分外温柔。 “你……” “是我,我就是明玉珠。” 说完,又有些自嘲的笑道:“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我以为我能克制的住……” 她到底还是没能做到。 任是铁石心肠之人,在面对顾飞扬时,也能被他坦荡、一往无前的热情熔化。 他可是顾飞扬啊,无所畏惧的顾飞扬,却能为她的死落泪,自责,像瀚海起波澜,惊涛拍岸,转眼间又风平浪静,静影沉璧。 她便是他这片无垠海面,升起的银月一轮。 “顾飞扬……” 他的沉默,反叫她心慌的厉害。 他会怪她的欺骗和隐瞒吗?还是会更加冲动的想要为她报仇? 少年郎蹙眉道:“你方才还在骂我像个孩子,这一会的功夫,你也魔怔了不成?” “什么?” “小爷不是三岁小孩,这么容易就上你的当,我虽想娶郡主为妻,但,但我对郡主,向来只有崇敬之情,想叫她入我顾家祠堂,受后代子孙凭吊。我对你……你就算不是郡主,我也想娶你,想带你回靖平,你不用以此来宽慰我……” 言罢又垂下长睫,一只手按住她的手背,扭头,在她掌心落下一吻。 “你今日平安,便很好。” 说完,他便转身沿着复廊离开,那高高大大的背影,瞧着竟然有几分凄凉。 她先是有些错愕,继而苦笑出声。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坦白了,他竟然不信! 所以,闹这么一出有意思吗? 摇摇头,回后院去。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垂花门下,两个黑色的影子赶紧躲在门廊的阴影处。 其中一个影子还发出一声委屈的嘤咛,反挨了另一个人的一巴掌。 “哭什么!” “世子……世子他……是属下无能,没有保护好世子,竟叫这来路不明的女人勾引了世子!” 子丑说着便用头砰砰砰撞墙,大有一种要以死赎罪的架势。 顾骁却嘿嘿乐道:“她说他俩没什么……我还真以为没什么,果然这年轻人的话不能信!多亏柳家那婚事吹了,要不然这么好的孙媳妇我去哪找!哎?她亲扬扬了吧?不是我老眼昏花吧?” “不是——!”子丑嗷呜一声,又声泪俱下的撞大墙。 顾骁有些意犹未尽道:“瞧着好像不是第一次亲了,你说,他们俩会不会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子丑惊惧交加:“属下对天发誓!世子殿下依旧是那个单纯的世子殿下!他整日和属下在一起!绝对没有碰过其他女人!他连美丽都敬而远之!不可能!一定是她勾引世子殿下!一定!一定是这样!” 顾骁一脸同情的的看着他,不知为何,内心竟然还有一丝小窃喜。 “咳,这孩子大了,总要成家立业的嘛,玉珠丫头就很好啊!本王很是满意!” “王爷!她从一开始接近殿下就不怀好意!就图谋不轨!” “话不能这么说……别把人家想的这么坏!” “王爷!” “好了好了,本王今儿高兴,你和寅卯陪本王喝两盅!” “您有什么可高兴的!世子都,都被人觊觎了!” “那也高兴啊!这人又不是别人!赶紧的!撞什么墙!走走走!喝酒去!喝酒喝酒!” 第一百六十四章 什么时候开始的 顾飞扬长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看子丑破天荒喝的酩酊大醉。 顾骁一脸无辜道:“我跟他说少喝点少喝点,他不听,非说自己酒量可以,拦不住啊!” 言罢看一眼寅卯,后者忙不迭点头:“是,谁都拦不住!” 床上的子丑依旧迷糊,眯缝着眼打量面前的几个人,伸手要抓顾飞扬,却冷不丁从床上滚了下来。 “唔……酒……世子……酒能乱性啊……世子啊!不可!不可!” 少年郎没好气的将人从地上扶起来,又和寅卯俩人才合力把他搬回床上。 “你也知道酒能乱性,还喝这么多!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哎哎哎!”顾骁追上他道:“子丑喝醉了,叫明珠送你回南门营!” “用不着!”他已穿戴了软甲,随手将鞭子缠在手腕上,大步出门:“我也不是每次出门都带人的。” 顾骁急道:“这不是不一样吗?你昨天私闯萧源的府邸,他今天能饶了你?你要在南门营出了什么事儿,也好差个人回来报我!” 顾飞扬蹙眉看他,又看看子丑的房间:“您消息可真够灵通的。” 靖平王也不急着否认:“子丑听到你和明珠吵架,怕出事,去叫了我来,我就远远的瞧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 顾飞扬不信,顾骁再次强调:“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我那是被风迷了眼!” “什么?” 顾飞扬懒的再解释,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倒好,不光在明珠面前丢人现眼,也被爷爷看了笑话! “走了!” “真不用明珠送你?” “不用!” 躲都来不及! 目送孙子出门,顾骁也是一言难尽。 结果一转身,险些和明玉珠碰个正着。 她也正负手而立,愁眉不展的看向顾飞扬离开的方向。 “唉……” “嘿!” 明玉珠不解道:“您老乐什么?” “当然是有高兴的事情才乐!” “你孙子马上要被革职了,你还高兴?” “我孙子有封地要继承,谁稀罕那禁军的差事!” “……” 得,还真是有什么爷爷就有什么孙子! 这爷孙俩说话的口气都一样! 顾骁看她,满面欢喜。 明玉珠忍不住搓搓胳膊:“您老这什么眼神?” 顾骁又嘿嘿一乐:“你俩……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 “就是……”老人家有点扭捏:“怎么说呢,你叫我一个老头子说出来,还挺不好意思的。” 明玉珠满腹狐疑:“难道顾飞扬猜对了?您,真的要老树开花?” “别听他胡说八道!没有的事儿!我媳妇儿还在奈何桥等我呢!我是不想过奈何桥了吗!敢有这想法?!” 言罢气哼哼的转身回府,这年轻人,一个比一个敢说! 走两步才想起重点:“你还没说呢,你俩,你跟扬扬!” “我俩怎么了?”她摸摸肚子:“有点饿了,您吃了吗?咱们边吃边说?子丑有没有下厨?还真有点想吃他做的饭。” “喝了一晚上,酩酊大醉!倒头就睡!这会儿还没醒!” “哈?!”明玉珠也忍不住乐了:“他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居然还喝了个酩酊大醉?” “没遇到高兴的事,倒是遇到一件伤心事……”顾骁没好气道:“你又给我带偏了!你赶紧说,你跟扬扬!昨天,是不是,是不是亲嘴了!” 说完自己先不好意思的老脸一红。 明玉珠倒十分坦荡:“您都看到了?” “我,我不是故意看的啊!恰好路过!你们俩,都,都这样了,干脆把婚事办了吧!我也好早点抱曾孙不是!” 想想,还有点美滋滋。 “我当时也是万不得已,他昨晚冒险帮我脱困,我还把他骂了一顿,后来想想,确实有点过分。这不是人常说的,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吗?” “好家伙!甜枣是随便给的吗!你们都那样了!你给他的哪是甜枣!是一整棵枣树吧!” 明玉珠抿抿嘴:“枣树就枣树吧,反正我也没吃亏!我先去后头饭堂吃饭了!” 言罢走的飞快,唯恐顾骁再问她点什么。 顾骁后头有点着急:“我也没吃呢!你就不能跟我一块吃!” “哪有马夫跟王爷一块吃的!不合规矩!” “你吃的还少吗!” “下次下次!” 明玉珠避之不及,去了后头饭堂,府上众人也有日子没看到她了,见到还纷纷向她打招呼。 大厨更是热情洋溢,将自己一早起来包的鲜汤馄饨盛了三碗放在她面前。 “这么多呢!” 大厨乐道:“还有烧饼!来一个?” “来俩!” “好嘞!” 旁边桌上吃馄饨的侍卫叫她道:“明珠!你怎么会得罪五皇子?” “是啊!他抓你干嘛?” 送烧饼的大厨惊道:“呦!谁这么不长眼,敢抓我们靖平王府的人!” 明玉珠倒是坦荡:“没有,就是叫我去聊聊天。” 另一个侍卫道:“那也得小心,多数是想套你的话,打听世子的秘密,你没说什么吧?” “没有,我又不傻!” “对了,你怎么出来的?殿下一开始带我们去救你,眼看要打起来了,殿下又打发我们回来了,真不知殿下怎么想的!” 她苦笑道:“若真打起来,还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京畿府尹那边也不好交代。”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啊……”她抬眼往门口一看:“师父!您来啦!” 众人也都纷纷起身:“董师傅好!” “好。”董天知点点头走了进来。 他这段时间在王府也没闲着,又干起了老本行,有事没事练练兵。 这些王府的亲卫便都是他的‘兵’,因而这些人也都对他毕恭毕敬。 “师父,吃馄饨!” 将一碗没动的馄饨推到他跟前,顺带分了个烧饼给他。 董天知一脸担忧道:“只吃两碗,你够吗?” 众人吐血,看来府上没人不知明珠姑娘的肚子是个无底洞了! “一会我再吃点别的!” 果然还是不够啊! 众人吃的差不多了,收拾了碗筷告辞离去,后头又有轮值的小厮丫鬟进来吃饭,也都对这俩人客客气气的,甚至有几个小姑娘还偷偷打量着董天知。 明玉珠也忍不住去看他,自师父入了靖平王府,这刮了胡子,梳了发髻,衣裳也干净了,整个人可以说是大变模样。 他才三十出头,正是青年才俊最好的年纪,又生的高鼻朗目自带威严,只要不张口说话,还是很冷酷很霸道一男人,有人为他心动也在情理之中。 “这府上的人很奇怪,”董天知边吃边道:“眼神似乎不太好,你后面那个姑娘,竟然把油果吃进鼻孔里了。” “噗——”明玉珠直接喷了,赶紧接了好心人递来的帕子擦擦嘴。 并小声提醒道:“您小点声……” 果然,她后面姑娘掩着通红的脸跑出去了。 由此可证:师父还是不要说话的好!人家那姑娘明明是看他看的太专注才有此失误,没曾想,竟被师父公开处刑! 可怜呐! “好……”董天知似乎也觉得不妥,应下后果然压低了声音:“世子去南门营了?” “去了。” “我听寅卯说了昨晚的事,世子会不会受责?” “您说呢?” 好歹也是从军营出来的,岂会不知私自调遣部下是何罪状? “会被革职吗?” 明玉珠道:“不好说,当初叫顾飞扬进南门营的是皇上,眼下革职还是处罚,也得皇上说了算,不过可以看得出来,萧源肯定不会放过他就是了。” 董天知又道:“对了,萧源抓你是为了什么?可是他已知晓你的身份?” 搅着碗里的馄饨,她也有点心事重重,却还是摇摇头。 “他笃定我是郡主麾下之人,跟顾飞扬的猜测差不多。京城虽无人见过我不代表我的身份就不会暴露,萧源又是个谨慎之人,我在想,我是不是该和顾飞扬坦白身份,以免日后出了什么事,他措手不及……” 董天知倒抽一口冷气:“你,你要坦白身份?他整天说,说要娶你!” “师父,您这关注点好像不太对啊?” “我……” 董天知语塞,他也知道不太对,但一听说她要坦白身份,第一反应就是顾飞扬整天把娶她挂在嘴上! “我想过了,与其叫萧源查出我的身份,对我下手,或者公之于众上达天听,我诈死一事便是欺君大罪,到时候再连累了顾爷爷和顾飞扬就不好了……” “嗯……” “还不如现在就告诉他,让他有个准备,与我划清界限也好,帮我想办法也罢,总不至于太突然。” “他不会跟你划清界限的……” 明玉珠吸溜了一个小馄饨,柔滑的薄皮裹着弹牙鲜嫩的肉馅,吃进嘴里也是回味悠长。 “我也这么认为,其实我昨晚已经跟他坦白了……” “什么!”董天知大骇,知道自己的声音太大了,又赶紧压低道:“说,说了?” “嗯……但他不相信,觉得我在骗他!” 说起来,她自己都有点好笑。 不过想来也是,让他骤然相信自己就是那画像上狰狞魁梧的禹城郡主,总得需要点时间。 第一百六十五章 再见小爷的青春 “对了师父,萧源府上的刺客是他自编自导的一出戏。” 董天知愣了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试探我,若我真是郡主麾下,肯定不会对刺客不管不问。” “那……他可会对你不利?” “应该暂时不会,禹城流言对他不利,他只要还想当皇帝,还想削藩,叫禹城顺利臣服,就暂时不会对我动手,兴许还想拉拢我。” 董天知想了想道:“要不然,你来个将计就计?” 明玉珠失笑:“师父,您想什么呢?我放着那么大一个靖平世子不用,我和他将计就计?与虎谋皮,我夜里还能不能睡个安稳觉了!” “是我失言……” 将最后一口馄饨吃光,明玉珠拍拍手道:“我先撤了,师父你慢慢吃!” “对了,你近日还是不要出门了,以免萧源再找你的麻烦。” “没事,他不敢了。” 萧源确实不敢,他比任何人都相信顾飞扬能闹他一次就能闹他两次。 虽然昨晚闹了那一出导致他今日被踢出南门营,也保不齐他将来会不会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来。 李都不想做得罪人的差事,便叫副将霍由山去斥责了顾飞扬,并宣布将他从禁军革职。 霍由山面对世子爷更是不痛不痒了,连呵斥都打着商量来:“您看我这么说行吗?要不,还是不说了吧,非得说啊?其实也就走个过场,行,您看看也行,一样,一样!事呢,就是那么个事儿,世子殿下,这两个多月,辛苦您了!您看,您在在南门营也没捞着什么好处,还打了一场大胜仗,到头来……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护军统领刘金道:“话不能这么说啊,咱世子爷那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就算被革职了,也是心甘情愿。” 顾飞扬冷看一眼刘金,一只手摸上腰间的鞭子,后者赶忙双手合十,告饶。 顾飞扬平日虽在军中没什么朋友,对人也不怎么热情,但他眼下要走了,还真有许多人不舍得他。 马青就是一个,他给顾飞扬收拾了行李,其实他不住在营中也没几件行李,左不过一些穿过的衣裳靴子,并两件软甲。 他不确定富可敌国顾飞扬还会不会稀罕这些破烂玩意,但还是悉数给他打包。 “多谢。” 世子爷接了那包裹道:“听说李三笑要回来了?” 马青苦笑道:“他上交了银子,又有家中保释,此事便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揭发检举了他,若他回来刁难你怎么办?” “我……” 顾飞扬转而对霍由山道:“霍统领,李三笑和马参军的事你也知道吧?” “知道知道。”霍由山拍着胸脯满口答应道:“兄弟你既然开口了就尽管放心!李三笑此番不仅无功,还有过!定然不能翟升!而马参军的翟升手续都办好了,我一定将他们分的远远的!” 马青无奈道:“世子带我们打了胜仗,没想到到头来,这功劳都被我一人担了。” “小爷剿匪是为百姓,又不是为了功劳,你担了也好,日后高升,记得请小爷喝喜酒!” “好!”马青一口应下。 霍由山嘿嘿笑道:“那我也得凑个热闹!” 众人说笑着护送顾飞扬出去,营房外头也围上来不少人,大多是当初跟他一块去仓玉河剿匪的禁军。 “世子殿下!” “世子!” 众人跟他打招呼,他也一一点头应下,拿着自己的长枪和包裹往营外走去。 众人跟在他后头道:“殿下以后得空记得往小蓉山李统领家的校场去!咱们再好好切磋切磋!” “好!” “殿下,您这要走,我们还真有点舍不得。” “是啊,咱们私下里还说呢,以后要是在殿下麾下肯定次次都能打胜仗!” “嘿!殿下,您以后还来不来了!” 顾飞扬叹道:“小爷要回靖平了,以后你们若想从军靖平,倒可以来找小爷。” “好啊!跟着世子打胜仗!” “俺当初还想投军郡主麾下,这郡主没投成,投身靖平军中也一样!” “怎么,你不想留在京中过舒坦日子了?” “都过舒坦日子,谁打仗?谁杀敌?谁保家卫国!” “就是,郡主一介女流都能为国捐躯,我等又有何理由忝居人后!” 众人边说着簇拥顾飞扬出了南门营,纷纷向他告辞,约定好来日还要把酒言欢。 少年郎点点头,挥挥手让他们回去,自己个儿也十分洒脱。 马青是最后走的,顾飞扬看着他道:“马参军,这段时间也承蒙你的照顾,我也没帮到你什么,反而还因为这次剿匪牵连了你。” 后者听闻有些受宠若惊,都说顾飞扬目中无人,但这两个月的相处却从未让他如此觉得。 “殿下这说的什么话,检举李三笑收受贿银是我自愿之事!只是,我到底人微言轻,那李三笑背后之人又不可撼动,我也……” 说着,他垂下眸子,似也懊恼悔恨。 “若李三笑这次回来……” “殿下,我想过了,”马青笑道:“若他要找我的麻烦,我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忍气吞声,待将来殿下回归靖平,我愿投身殿下麾下!做殿下的马前卒!” 顾飞扬勾唇而笑,在他肩头拍了拍:“好!日后总有相见的机会。” “嗯!” “回吧!” 顾飞扬翻身上马,出乎意料的是,他还将自己的包裹珍而重之是挂在了马鞍之上。 少年英姿飒爽,长枪烈马,明眸如辉,深深的看了一眼南门营,这个他第一次从军的地方。 虽也算不得正经军队,但也叫他饱尝了一番军中的辛劳。 如今要走了,真有点舍不得。 “驾!” 他策马前行,不再回头。 然而还没走两步,就听有人唤他道:“羡安!” 他往街边马车看了一眼,一步不停的继续往前走。 那车只得急急撵了上去:“羡安!怎么回事!是我!是我啊羡安!” 顾飞扬懒洋洋回头,看了一眼那华丽的马车,随意拱手道:“我道是谁!” 马车上的北阙世子达奚烈满意笑道:“听说你从南门营革职了?” “你消息倒是够灵通的。”顾飞扬道:“也是,您和南门营统领李都什么交情啊,消息灵通也正常。” “李都?” “数匹千山雪说送就送,那关系肯定不一般。” 达奚烈愣了愣,随即又扒着车窗笑道:“我跟他交情再好,那也比不过你啊,但凡你开口,多少千山雪我都送!” 顾飞扬想了想道:“五百匹!” “……” 达奚烈摇着手上的折扇干笑道:“羡安,说笑的吧?这五百匹千山雪……我北阙马场一共几匹啊,你就这么狮子大开口?” “是你说多少都送小爷才张这个口的,这狮子大开口的,到底是谁?” “那你就,就当我方才放了个屁,别当真,别当真!” 顾飞扬又一言难尽的看着他,堂堂一王世子,能说出这种话,真不该说他太过卑微,还是骨头太软。 “说吧,你找小爷有何贵干?” “这不是看你一个人回家冷冷清清的,特意等你呢!怎么?靖平王是不是觉得你丢他的人了,连个接你的小厮都没有?” “是!”少年郎吊儿郎当道:“估计回家少不了一顿打。” “王爷就是太较真了,他哪知道这京城的日子难过,还以为跟在封地似的?那所有人都要唯咱们马首是瞻?” “就算在京城,他们碰见我爷爷也得下马行礼的。” “是,可咱们到底不是那老一辈不是!要我爷爷还活着,我也不至于过的跟孙子似的……你说是吧!” 顾飞扬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十分赞同的点点头。 “时候还早,你这会儿回家既然要挨打,不如咱哥俩找个地方坐坐?” “坐什么坐?” 达奚烈做了个喝酒的动作,随即眯着眼睛狂扇扇子,那叫一个得意。 顾飞扬很想由衷问一句:你不冷吗? 但又想到去年年节,大雪纷飞,进宫给皇上拜年遇见了他,他也是摇着折扇,跟现在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索性也不问了。 “你我就干坐着喝酒?” “顺便聊聊天。” “有什么可聊的。” 达奚烈一看他这态度就觉得有戏,要知道,以前顾飞扬可都是直接拒绝他的。 “听闻近来鲜官楼新得了郡主的一件好物什!去看看?” 若说还有什么能引起顾飞扬的兴趣,那便是禹城郡主的遗物了! 达奚烈在京中多年,最是擅长逢迎讨好,更何况顾飞扬的喜好还那么显而易见人尽皆知,二人还真就一块打道去了小蓉山鲜官楼。 虽然小蓉山晚上才是他真正热闹的时候,但鲜官楼不同,白日里同样人声鼎沸。 楼下居中一张桌案,说书先生正拍着惊堂木说的唾沫横飞,听客们则嗑着瓜子吃着点心,津津有味。 相较于楼下客人的专注,楼上的客人则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或是带了相好的来打发时间,或约了三五贵客谈事情。 也有像达奚烈这样带着朋友来闲坐的,没错,达奚烈把顾飞扬当朋友。 但世子爷却并不这么认为。 鲜官楼小二一看到这靖平世子翻身下马,再看他窄劲的腰上别着那根长鞭,连摔三跤才去把掌柜请来。 杨掌柜迈着小碎步,挪着肥硕的身躯迎出大门外:“世子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您几位啊。” 顾飞扬随意往后一指:“两位,达奚丽,你认识。” 后者嘴角微抽,将扇子转了个面,上图写着个大大的‘烈’字! 第一百六十六章 都说我年少无知 “您请!二位世子爷里边请!” 杨掌柜亲自邀二人入内,本就个头不高,这会儿点头哈腰的,站在人高马大的顾飞扬面前活像个番薯。 “世子殿下,这是雅间入座呢,还是楼下看茶?” “雅间吧!”达奚烈笑道:“我与羡安商量点事情。” 顾飞扬却不急:“听闻你得了郡主的什么好东西?” “哎呦,”那杨胖子搓着手道:“殿下真是千里眼顺风耳,我那是昨儿才得的!还没来得及广而告之呢,您就得到消息啦!” “小爷虽然消息闭塞,但架不住有人耳聪目明。” 言罢,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达奚烈。 后者以扇掩面而笑,对杨掌柜道:“没有外人,掌柜便说了吧!” “实不相瞒,近来往来禹城的客商新得了个水囊,经过我多方比对鉴定,基本可以确定是郡主遗物无疑!” 顾飞扬的眼睛果然一亮:“确定?” “确定!” 那杨掌柜做了个请的手势请顾飞扬上楼:“小人从水囊的磨损程度,还有被刀剑砍过之处判定,此水囊必定来自禹城军中!水囊上还有个太阳花纹,能用此纹者必是大将!民间虽然流传着郡主不一而同的画像,真假难辨,但无一例外的是,许多画像竟然都有着这同一个水囊!” 顾飞扬半信半疑:“你拿来我瞧瞧!” 杨掌柜搓着手道:“殿下,这虽是小人新得的东西,但像北阙王世子这样常来小店的几位贵客多少还是知道的。他们人中也不乏想买的,或是收藏等着将来卖个好价钱,或是崇敬郡主,想收在家中勉励后辈,也有像殿下这样爱慕郡主的,留个念想的!我这还没正式拍卖呢,就被您给截胡了,说不过去。” 顾飞扬没好气道:“我说瞧瞧,又没说要买!你是故意在这里吊着小爷的胃口吧?” “不敢不敢!” 达奚烈笑道:“你就去拿吧,靖平世子的为人你还不知?他就算想要定也不会叫你做亏本的买卖,更何况,只是看看!” 杨掌柜抿抿嘴,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好!小人这就去拿,殿下且先坐坐!坐坐!来人!好茶好点心伺候着!” 请顾飞扬和达奚烈入座,杨掌柜叮嘱了一声小二,自己摸着腰间的钥匙往楼下库房去了。 他们坐的二楼雅座,凭着栏杆正好可以看到楼下大堂的说书先生,前后又隔着屏风,看不见旁人。 达奚烈十分满意,收了扇子亲自为他打开面前的茶盅。 小二拎了热水上来,给二人泡茶。 顾飞扬听了会楼下说书的,又问小二道:“近来可有人再来胡说八道的?” 小二先是啊了一声,又赶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早先是有人在楼里聚众胡说,不过都被我们掌柜赶出去了!掌柜的说了,就算是骂他爹娘老子也不能骂郡主,那郡主可是靖平世子爷未过门的世子妃,一个个的都嫌自己命长了吗!” 小二机灵,说的话也很合心意,世子爷反手就给他赏了颗金豆子。 “谢殿下赏!” 赶忙将金豆子收起来,那小二笑的是见牙不见眼,唯恐被掌柜瞧见。 “有人背后议论郡主的是非?”达奚烈叹道:“我也听过几次,除了愤慨之外,也为郡主抱不平啊!” “说的好像你真关心郡主一样。” “话不能这么说啊羡安,郡主为国捐躯,到头来还被人这般编排,我就算不关心她,但同为四王后裔,未免有点唇亡齿寒……” 顾飞扬托着腮往楼下看,他有点着急,这杨胖子的动作可真够慢的。 达奚烈见左右无人,便倾身向他靠去:“羡安……” “干什么!”少年郎吓了一跳,赶忙和他拉开距离,蹙眉打量着他:“说话就说话,你突然靠过来做什么!” “我想问问你,要不要把茶,换成酒,咱们小酌一下?” “不必,天还没黑呢,喝什么酒啊!” 达奚烈自讨没趣,只得又道:“那你喝茶,喝茶!” 顾飞扬狐疑的看他一眼,自顾自喝了口茶。 达奚烈又道:“说起来,靖平王入京多日,我一直不得空闲,也没往府上拜见,是我这做晚辈的失礼啊。” 顾飞扬道:“原来丽兄想说这个?这好办,一会咱们看完了郡主的遗物你就跟我回去吧,我爷爷在家呢!” “啊?” 达奚烈的嘴角又抽了抽:“不是,我这什么都没准备,哪能冒昧登门,怎么着也得准备点礼物吧。” “那五百匹千山雪?” 达奚烈此刻不光嘴角抽,连眼皮也跟着跳了:“哈哈哈,羡安你可真会说笑!” 顾飞扬可没跟他说笑,谁让这人没事来招惹他,若能给他剥层皮,他还挺乐在其中的。 达奚烈也喝了口茶,到底是有点憋不住,终于说到了正题上:“王爷进京,可有对东洲一事发表过什么看法?” “爷爷他很震惊!” “哦?!”达奚烈双眸一亮,合上扇子道:“怎么说?” “爷爷没想到东洲庶子往日看着温顺,竟然会做出弑兄篡位之事!简直人神共愤!活该当诛!” “还有呢!” “还有……”顾飞扬认真想了想:“爷爷他还十分庆幸,当年没生庶子,只我父亲一个儿子,只我一个孙子,倒不用担心被人夺位。不过丽兄虽然庶出兄弟无数,应该也不用担心,听闻丽兄手段了得,倒也不足为虑。” “哪里哪里,”达奚烈谦虚摆手道:“不听话的尽管杀了就是,留着只会浪费粮食,你懂的,北方寒冷,一年里有四五个月种不了庄稼。” 残害手足的话到他嘴里,就跟议论天气一样稀松平常。 顾飞扬又喝了口茶,继续往楼下找杨胖子的身影。 达奚烈有些着急:“王爷可有什么应对削藩之策?” “没有。” “难道王爷就坐等靖平步东洲后尘?” “是啊。” 达奚烈哭笑不得道:“羡安,你要是不明白削藩的利害我可以理解,你毕竟年纪小,也没经历过什么,但王爷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你错了,我爷爷最是愚忠,坚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再者说来,我们顾家祖籍也并非靖平,削藩于否对我们不甚重要。” 达奚烈的笑容慢慢收敛:“你是认真的?” “怎么?你若不信可以找我爷爷问问。” 他知道,达奚烈不敢。 达奚烈的龌龊手段在任何人面前都能津津乐道,唯独在爷爷面前不敢张扬。 他怕靖平王,就好像怕自己已故的爷爷一样,这些老一辈人身上似乎真有什么精怪成了圣,战神附了身,叫他只被看一眼都自行惭秽。 “这都是小事,哪用得着惊动王爷。再者说来,我跟他可差着辈分呢,哪像咱俩,我虽虚长你十几岁,但到底能聊到一块去。” 言罢还用茶盏碰了他的,像敬酒一般,笑的意味深长。 顾飞扬不解:“可丽兄方才还在说我年少无知。” “谁没有年少的时候!但就算是垂髫稚子也知道惜命,更何况是羡安你呢?” 顾飞扬不耐烦的看他一眼:“是不是小爷不跟你一起反抗削藩就是自寻死路?” “羡安聪明人,何须点破?” 顾飞扬双手环胸看着他道:“我以为你在京中经营多年,早已给自己留好了退路。” “不一样啊羡安,那都是外人!跟他们不过是逢场作戏,是交易!哪像咱兄弟俩!是不是?利害相关,生死与共,绝对不带掺假的!” “谁跟你生死与共!” 顾飞扬没好气的一声冷嗤,眼尖的看到了一楼柜台后头的杨胖子,忍不住站起来斥道:“杨胖子!干什么呢!还不上来!” “是是是!”底下杨掌柜忙不迭应答:“小人这就上去!这就上去!” 达奚烈颇有些无奈:“咱们还没说完话呢,叫他上来做什么?” “还没说完?你怎么那么多话?” “我……” 达奚烈有点欲哭无泪。 顾飞扬往他身后看去,达奚烈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 视线绕过身后的彩屏,和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对上了! “站住!” 少年郎腾的站了起来,赶在那人要遁逃之前将人抓了个正着! “没听到小爷叫你站住吗!” 明玉珠一脸讪笑的给他见礼:“世子殿下!好巧!” “我当你为何着急要走,原来是看到羡安了!”旁边一人悠哉悠哉的说着风凉话:“也是,你是他的小厮,难免耗子见了猫一样,你早些投身我的府上,哪还有这些事?” “夫子府上若了少了伺候的人,学生倒不介意给夫子采买!” 顾飞扬说着,一把将明玉珠拉到自己身边来,一脸警惕的看向于星河。 于星河刷拉一把展开那素白的折扇,笑眯眯道:“我府上什么人都不缺,就缺一个明珠!” “夫子还真会挑人!” “世子!于夫子!”达奚烈远远的招呼他俩:“有话为何不坐下说?这儿还有热茶呢!” 于星河眉头一锁,反问顾飞扬道:“你怎么和他在一块?” “对啊,你怎么和他在一块?”明玉珠也问。 第一百六十七章 靖平世子冤大头 达奚烈颇有些无奈:“咱们还没说完话呢,叫他上来做什么?” “还没说完?你怎么那么多话?” “我……” 达奚烈有点欲哭无泪。 顾飞扬往他身后看去,达奚烈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 视线绕过身后的彩屏,和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对上了! “站住!” 少年郎腾的站了起来,赶在那人要遁逃之前将人抓了个正着! “没听到小爷叫你站住吗!” 明玉珠一脸讪笑的给他见礼:“世子殿下!好巧!” “我当你为何着急要走,原来是看到羡安了!”旁边一人悠哉悠哉的说着风凉话:“也是,你是他的小厮,难免耗子见了猫一样,你早些投身我的府上,哪还有这些事?” “夫子府上若了少了伺候的人,学生倒不介意给夫子采买!” 顾飞扬说着,一把将明玉珠拉到自己身边来,一脸警惕的看向于星河。 于星河刷拉一把展开那素白的折扇,笑眯眯道:“我府上什么人都不缺,就缺一个明珠!” “夫子还真会挑人!” “世子!于夫子!”达奚烈远远的招呼他俩:“有话为何不坐下说?这儿还有热茶呢!” 于星河眉头一锁,反问顾飞扬道:“你怎么和他在一块?” “对啊,你怎么和他在一块?”明玉珠也问。 【】 顾飞扬本不介意回答,但听他俩问的都一样,难免心中不忿:“我为何不能跟他在一块?” “哼!为何?”于星河没好气道:“人前是那媚上谄下的软骨头,人后却又憋着一肚子坏水的刁钻鬼,你说为何?” 于星河不愧是教书的,骂起人来也毫不留情,竟说的顾飞扬哑口无言。 反倒是明玉珠道:“你不是去南门营了吗?真被革职了?那你怎么不回家啊,还和他在一起?你不是一直很讨厌他吗?” “讨厌就对了!”于星河表示赞同:“放心,我也讨厌他!” “羡安啊!于夫子!再不来茶水该凉了!” 顾飞扬道:“是他说鲜官楼掌柜得了郡主的遗物,叫我来……” 话还没说完呢,这于星河明珠已经是四目放光,不约而同的奔着达奚烈去了! “哎呀!北阙王世子!久仰久仰!” “问于夫子好!夫子若不嫌弃,叫我一声达奚烈便好!” “不敢不敢!久闻世子平易近人,今日得见,果然谦逊随和!叫人刮目相看!” 顾飞扬蹙眉走了过去,方才还谗上媚下呢,这会儿就刮目相看了? “夫子快请坐!” “好好好!” 于星河坐了,招呼明玉珠道:“明珠与我同坐。” “啊?”达奚烈笑道:“她?” 顾飞扬却拉了人道:“凭什么跟你坐,她跟我坐!” 言罢特意将明玉珠按在自己的位置上,自己则紧挨着她坐下。 “也罢也罢。”于星河只得放弃,和达奚烈挤坐一处。 达奚烈尴尬不失礼貌的笑了笑:“在下没记错的话,这位姑娘好像是羡安府上的粗使丫头?” 连普通丫鬟都算不上,也便只有粗使丫头才不戴钗环,衣着简便。 “你没记错,”世子爷这才算找回了几分心理平衡,一边给明玉珠倒茶一边说道:“她就是小爷的粗使丫头!” 明玉珠嗤笑一声,懒的跟这毛头小子分辨。 “怎么?小爷说的不对?” “对!”她点头:“小人是小厮,马夫,粗使丫头!” “拿着!手跟冰块一样!” 接了热茶,明玉珠捧在手心吹了吹。 对面达奚烈嘴角微抽,有点搞不清状况的他只能扇扇子。 结果和旁边于星河的扇子对了个正着,二人马上又互相谦让开来,最后达成个共识,索性不扇了。 “不是说有郡主的遗物吗?”于星河兴致勃勃道:“我倒想见识一二!” 说起这个,顾飞扬就气不打一出来:“这杨胖子最好不是在骗小爷!” 言罢唤来旁边伺候的小二道:“把你们掌柜叫来!” “是!小人这就去叫!” 小二刚要下楼,就碰到杨掌柜带人屁颠屁颠的跑了上来。 “对不住,对不住二位殿下!小人这东西锁的有点深,试了好几把钥匙才打开,您多担待!” 顾飞扬早已将目光锁定在他后头那人捧着的匣子山:“别废话了,赶紧打开吧!” 明玉珠也伸着脖子好奇:“什么东西?兵器?” 达奚烈看她一眼,纳闷她为何可以落座的同时也在斟酌要不要回答她的问题。 都说宫里有位公主对顾飞扬芳心暗许,若非等闲之人,哪用得着顾飞扬亲自伺候斟茶? 难道真是…… “水囊!”于星河眼尖,已经看到了里头的东西,先一步回答了她。 只见杨掌柜小心翼翼的从匣子里捧出个痕迹斑斑的羊皮水囊,水囊上的有着多年的刀剑痕迹,甚至下头还破了小口,别说是水了,就是花生装进去也能漏出来。 顾飞扬已经站了起来,他想去拿那水囊,杨掌柜却不肯给他。 达奚烈道:“杨掌柜,别这么小心嘛,羡安又不是别人,乃是你的常客啊,你楼中所售郡主遗物,一多半都是被羡安买去的,你还怕什么!” “实在是这宝贝金贵,缝制水囊的筋线都松了,碰一下就容易散了。” “那还真够金贵的,羡安你可得小心点!” 顾飞扬从杨掌柜手上接过那水囊仔细看了看,果然如他所说,上头的太阳花纹十分突兀,若在军中,当是只有大将才能用这样的花纹。 于星河也不由有些感慨:“我虽未曾见过郡主,也未曾到过禹城,但单看这水囊的沧桑之色,恍如已身处黄沙漫天的塞外戈壁。两军对垒,血影刀光,黄土埋身,当真惨烈无匹!” 明玉珠也好像回到了禹城关一样,不过她不是看到这水囊回去的,而是听到于星河的形容回去的。 只是于星河的形容多少也有些片面,禹城关外也不光只有沙子和隔壁,还有恒吉草场,恒吉草场作战,更是危险重重。 “这真是郡主的水囊?” 顾飞扬捧着水囊,也不知在问谁。 掌柜说道:“殿下放心,小人找人专门看过了,确实是郡主水囊无疑!” 明玉珠本来还兴致勃勃的,结果看到那水囊的一瞬间她就没了兴致。 还以为什么东西呢,若像辛醇一样给她送把刀来,那才是真正实用的东西,可惜那把刀如今还在鬼雄楼供着呢。 “好!既是郡主的水囊,小爷要了!” 杨掌柜哭丧着脸道:“殿下,这,这许多人还等着小店拍卖此物呢!” “拍卖又如何?他们能竟的过小爷?最后不还得落在我的手上?” 顾飞扬说着,便将那水囊的塞子拔下来往里头看,能透过水囊的壶嘴看透底下的小洞洞。 杨掌柜道:“理虽是这个理,但小人骤然这样卖给殿下,不走个过场,以后我鲜官楼在小蓉山还如何立足啊?” 顾飞扬索性直接道:“你开价吧!” “殿下……” 达奚烈从中斡旋道:“既然早晚都是靖平世子的囊中之物,掌柜何必让羡安多等这几天呢,不如直接开个好价,羡安也不是那小气之人。” “对,你说。” 明玉珠一旁喝茶吃点心,她也有点好气自己的遗物能卖出个什么价。 疾风不算,疾风那是无价宝驹! “这不是为难小人吗……” 杨掌柜还在磨叽,眼看着水囊从顾飞扬的手上传到了于星河的手上,他吓的想去抢回来,唯恐坏了一星半点。 “您二位可小心啊,这水囊我收的时候可花了大价钱。” 于星河笑道:“若是坏了倒也便宜,你也不用纠结要不要卖了,唉?羡安,这补补还能用吗?” 于星河说着还举起水囊,做了个要喝水的动作,里头扑簌簌落下一层灰来,洒了他一脸一嘴,气的他连吐带抹。 “我这儿有帕子!”达奚烈忙殷勤的递上手帕:“补补自是能用的,这可是郡主用过的水囊,羡安若是用了……” 言罢一脸猥琐的冲顾飞扬挑挑眉:“那可不就相当于是和郡主嘴对嘴了吗!” “噗——!” 明玉珠直接喷了,看众人都齐齐向她看来,她赶忙摆手:“你们继续,继续。” 顾飞扬没好气道:“郡主是什么样的人,哪由得你如此编排!” “说笑而已,你不是还说要和郡主办喜事吗!既然要娶郡主为妻了,有此遐想有何不可啊?” “够了!”少年郎斥道:“说小爷没关系,不要牵扯郡主!” “好好好,你别生气,我说杨掌柜,怎么,开价吧,卖给羡安如何?” 杨胖子急的都出了一身的汗了,看得出来他真的是十分的不情愿。 “这样吧,世子殿下,您知道小店的行情,三千两白银,不能再少了!” “咳咳!” 这次明玉珠干脆呛着了,她赶紧给自己灌了口茶,再抬头的时候,见众人依旧不约而同的看着她,她又赶忙告饶:“你们,你们继续!” 顾飞扬道:“成交!” “什么!”她急了:“怎么就成交了?不,不砍砍价?” 《听说世子暗恋我》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听说世子暗恋我请大家收藏:()听说世子暗恋我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我选择相信明珠 一句味儿太膻,竟让众人哑口无言。 还是于星河低头闻了闻那羊皮水囊,方才没注意,这会儿竟真觉得尘土之下有股膻味! “确实膻!” 顾飞扬沉默了。 达奚烈忙道:“膻点怎么了,出门在外没水喝可是要死人的,更何况是行军打仗,哪还在乎这个!郡主连严寒酷暑都能忍,风沙都能吃,水囊膻点怎么了!” 明玉珠诚恳道:“这个真的受不了,会吐的……” “你这姑娘说的好没道理!”杨胖子也道:“这水囊酒囊要么是用羊皮做的,要么是用牛皮做的,有时候还用猪牛的尿包!多少会有点味儿!” “为何不用铜壶?” 众人再次沉默。 明玉珠道:“杨掌柜也说了,楼中经常往来禹城客商,敢问这些客商一路带着货物奔波,风餐露宿,他们用的是羊皮水囊,还是铜壶?” “铜壶。”于星河道:“禹城擅造铜壶,扁平小口,虽然硕大的一个,但因壶身造的轻薄,因而也不算重,我曾见过的。” “禹城铜壶硕大!”杨掌柜忙道:“带着不方便!哪有水囊方便,挂在马上,郡主可以随时饮水!” “无论是水囊还是水壶都不可能带上战场,两军作战,哪有功夫喝水?” 掌柜再次语塞。 于星河将水囊还给掌柜,笑眯眯道:“我选择相信明珠。” 顾飞扬眉头立时蹙起:“我先相信她的!要不然我早买了!” 掌柜傻了:“殿下,不能凭她一面之词就断定这不是郡主的水囊啊!我有许多证据!也有旁人佐证!” 明玉珠不满:“什么证据不证据的,我不是说了吗?这味儿太膻,郡主不喜欢!” “不是!郡主喜不喜欢你怎么知道!说不定郡主就喜欢吃羊肉呢!” “郡主喜欢吃羊肉不假,但不喜欢喝羊肉味的水,您骗别人去吧,咱世子殿下才不上当,是不是?” 世子爷大为满意,哼唧一声:“小爷本来就不会上当。” 杨掌柜向达奚烈求助:“您帮小人说句话啊!” 达奚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本来他还想以此来跟顾飞扬套套近乎的,没想到竟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丫头打破。 “羡安,偏听一人,未免有失偏颇,掌柜既然花高价购买,肯定也是胸有成竹。” “不管是真是假,小爷现在都不买了!” 明玉珠赞同点头:“对,不买了。” “这……哪能出尔反尔?” 顾飞扬道:“一无字据,二无契约,三无定金,怎会是出尔反尔?难道小爷看看就一定要买?” 杨掌柜傻眼了,他认识顾飞扬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左右他的决定。 忍不住多看了明玉珠两眼,竟觉得越看越眼熟,隐约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饿了,回家吃饭!”顾飞扬喝完最后一口茶水起身,又给明玉珠使了个眼色。 “啊?哦!” 她刚站起来于星河就不依了:“为师今日要请明珠在鲜官楼用饭,要不,羡安也一起?” 顾飞扬拱手道:“不必,多谢夫子,尚未告知夫子,我如今被禁军革职了,您日后不能偷偷摸摸带我这粗使丫头出去了。” 于星河大惊:“革职了?为何?你不是才打了胜仗吗!可是有人暗地里害你?我给你问问去!” “夫子要去问萧源吗?实不相瞒,就是萧源革的我。” “他?为何?!” 达奚烈笑道:“于夫子贵为五殿下的亲舅舅,竟然连昨夜殿下府上生变都不知晓?” 于星河还真不知道,已然一头雾水。 还要再问顾飞扬,他已拱手作揖,带着明玉珠告辞离开。 达奚烈笑眯眯道:“于夫子,不如我们两个落单的,凑一桌?” 于星河虽对他很是不喜,但满腹疑惑也便只有他能解答,索性又笑着落座。 杨掌柜忙不迭叫人把桌上的茶水点心撤了,好酒好菜的伺候上来。 上菜的功夫,达奚烈已经跟他大概说了一下昨晚萧源府上的好戏。 “我昨夜听闻的时候还有些纳闷,到底是什么人能叫羡安不顾王法,带着禁军闯门,想来,便是今日这个明珠姑娘了吧?” 别说他震惊,就是于星河也十分震惊。 在他的印象中,明珠的身份应当与子丑相同,且不说若子丑被他大外甥带走顾飞扬会不会去闯门…… 不对,子丑也根本不会被他外甥无缘无故的带走才对! 他又仔细回忆了一下明珠出现的时间和契机,到现在他都不知她到底什么来路,而他也从未问过! “会不会是哪位爱慕羡安的富家千金?我原本还想会不会是宫里哪位公主,可瞧着却又不像,但能叫羡安转性的,这还真是头一个!” “她既不是千金,也不是公主,不过就是混迹江湖的丫头……” 也许吧…… “哈哈哈!不说他了,我敬于夫子一杯,其实在下早就对夫子敬仰万分,奈何一直没有机会和夫子亲近,上次五皇子府上一别也太过匆忙。” 于星河与他碰杯道:“你跟我那大外甥倒是挺亲近。” “夫子见笑了,再怎么亲近,也不如您和五殿下血脉相连不是!不过都说外甥肖舅,我怎么瞧着,殿下和您不甚相似呢?” “哦?哪里不像?” “哪哪儿都不像!”达奚烈细细打量他道:“虽说您二位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但相貌却大相径庭,殿下之温和,夫子却舒朗。” “他更像我姐姐。” “难怪呢!”达奚烈又笑道:“除了相貌,这性子也十分不同!夫子诗书满腹,惊才绝艳,却淡泊名利不求功名!就算是考状元也只考秦楚楼的!哈哈哈哈!” 达奚烈自以为这个笑话很好笑,殊不知却正戳于星河的痛处。 他冷哼一声道:“彼此彼此!除了不流连烟花之地,萧源这一点还是像我的。” “不不不!”达奚烈忙摆手道:“这一点五殿下可真不像您,五殿下可比您努力多了,但凡皇上给的差事,哪一件不办的漂漂亮亮?就是皇上没给的差事,五殿下也没落下一星半点!在民间更是贤名远播,将来啊,这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你这话也真是敢说!” 达奚烈左右看了一圈,忙压低声音道:“好在这里没旁人,于夫子总不至于出去乱说吧?” 于星河没再吱声。 这段时间这个外甥的所作所为一再刷新他的认知,当年那个温软胆小的萧源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运筹帷幄的五皇子。 难道,禹城郡主之死真的和他有关? “皇上一向器重太子,太子在朝中也有许多支持者,虽被贬为庶人,但诚如你说,人家毕竟是血脉相连的父子,哪天复位也说不定。” “没错,可若是五殿下能给皇上解决心腹大患呢?” “眼下四海升平,哪有什么心腹大患?” 达奚烈啧啧摇头道:“方才走的那位,不就是心腹大患吗?” 后者心里一个咯噔,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达奚烈但笑不语,又展开了折扇。 于星河心念急转间,已经有了多种猜测。 再加上秋狩围场发生的事情,很难不让人怀疑,他这个外甥已经开始对顾飞扬下手了。 “夫子这是怎么了?是我说错了话,吓着夫子了?那我可得自罚一杯!” 看达奚烈假惺惺的灌了杯酒,于星河咬牙道:“他是皇上的心腹大患?那北阙又当如何?” “北阙如何,看我不就知道了?” 他在京中伏低做小,恨不得将忠心耿耿四个字挂在脑门上,就算将来叫他回去承袭王位,也不足为虑。 再者说来,北阙为四王之中最弱的一方,虽不如禹城贫瘠,兵马却比禹城积弱许多,年年补给还要多多仰仗朝廷。 作为最强一方的靖平,皇上岂会轻易放顾飞扬离开。 “我今日找羡安来,便是叫他小心,早做打算!”达奚烈叹了口气,不无遗憾道:“可他完全听不进去,也是,他多年来肆意妄为成了习惯,哪会相信蛰伏在暗地里的危险。” “皇上不会让他离京的……” “你我都明白的道理,他根本听不进去!难道非要等到将来像东洲那老东西一样,狼狈逃走?罢了,说这个做什么!第一次与夫子对饮,尽扫夫子的兴致!来来来,吃菜!改日我还要再去秦楚楼请夫子一次,哈哈哈!” 于星河这顿饭吃的很是心不在焉,模棱两可的应付着于星河,心里却总是来回辗转着一件事:萧源要害顾飞扬! 饭没吃多少,酒却没少喝。 于星河临走的时候已有些微醺,推搡着达奚烈,让他不要碰自己,也不用派人去送,他自己能回去。 达奚烈还取笑他呢:“好在秦楚楼不远,您要是真的倒在半路上,秦楚楼的姑娘们定然上赶着捡您回去!” 于星河指指他,没再说话,转身歪歪扭扭的离开。 达奚烈刷拉一把展开折扇,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望着那个自诩风流才俊的身影,他还真有点纳闷:“也难怪五皇子会说顾飞扬更像你的外甥,你这护犊子的表现能更明显一点吗?” 鲜官楼掌柜一旁小心翼翼道:“小人对不住世子,水囊没能卖给顾飞扬……” “卖不卖无所谓,顾飞扬就没打算跟我好好说话!不过我今日前来,也不是全无收获。” 起码于星河是信了他的。 “那……这水囊还要拍卖吗?” “卖!这京城从不缺装腔作势的冤大头,张口闭口敬仰英雄,敬仰英雄你们怎么不去禹城送死呢?” 杨掌柜也跟着笑了起来:“都去送死了,咱们赚谁的钱呢?” “哼,也是。” 毕竟他在京中上下打点的花销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些银子,也算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了,各得其所! 第一百六十九章 想吃月饼想家了 顾飞扬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踏进汉白书院的大门,他以为自己从今往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不曾想,这计划远不如变化来的快。 其实像他和明泽这样不用参加科举考试的王世子本不用上学,但先帝既然是打着教育他们的幌子请他们入京的,便是要让他们接受大沛最好的教育。 年纪小的时候会陪皇子读书于尚书房,待年纪大了,皇上有意叫他们入国子监,还是明泽提出想入汉白书院,说汉白书院乃是他外祖创办,多少心生向往。 待皇上恩准,又小心问顾飞扬要不要去。 年少的顾飞扬也并非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那汇集着皇亲国戚的国子监太过乌烟瘴气,两相对比,还是汉白书院更清静,因而一口答应。 “他当时还说,是因为答应了阿姐要照顾我。”明泽笑道:“我说我比你大,我照顾你还差不多。” 明玉珠失笑:“他怎么说?” “他神神秘秘的说,以后你就知道了,我当什么呢,原来他从那时候起就惦记着要做我姐夫。” 两人坐在杏树底下吃月饼,说是他府上那个叫流萤的婢女做的,内陷是绵软的红豆沙和绿豆沙,没有寻常点心那般甜腻,却也十分好吃。 “你喜欢吃吗?”明泽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 “喜欢啊,我喜欢吃点心,但凡是甜的点心我都喜欢吃!” “你要喜欢我叫流萤多做些,明日中秋,你带回去吃。” “这怎么好意思!”说着不好意思的话,她却已笑的眉眼弯弯,一本满足,自己吃一口红豆沙的月饼,又叫他也吃。 明泽笑道:“我吃饱了,这月饼顶饱。” “确实!” “禹城没有这样的月饼,”他顿了顿道:“禹城的月饼是酥皮的,酥的掉渣,包着各色果仁,有核桃,有花生,还有秋葵子。我第一次吃到京城月饼的时候觉得特别好吃,比禹城的好吃,现如今,这京城的月饼吃腻了,禹城的,却是再也吃不到了。” 明玉珠三两口吃完手上的月饼:“南市坊的铺子有的卖,你要想吃我去帮你买!等你下学就能吃了!” “不用不用,”赶紧拉住她道:“不必麻烦,你就算买了,我也不敢吃……” “啊?为何?” 明泽苦笑:“我怕,会想家。” “傻子,想家又怎样?出门在外,谁人不想家?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你等着,我去买!” 说着便往外去,没走几步就和顾飞扬撞了个正着。 她绕到一旁,这少年郎却好像故意和她作对,左右挡她。 “干嘛呢?”她失笑:“让开!” “不让,你干什么去?找你吃饭也找不到人。” 他提了提手上的食盒。 “我去给明泽买点月饼,你先吃着!” “你怎么不给我买月饼啊?给他买?” 世子爷只觉得胃里泛酸,还暗地里磨后槽牙。 “明泽想家了,我去南市坊给他买点禹城的月饼,这你也要争?” “我也想家,你怎么不给我买点靖平的月饼?” “你还好意思说?”明玉珠没好气的捏他鼻子:“靖平商会和地方官员送来的月饼都快长毛了也不见你吃!” 被捏了鼻子反叫世子爷心情大好:“我不舍得吃,留给你吃!” “那我得吃到明年中秋,你先陪明泽吃饭,我去去就来。” “子丑!”顾飞扬冲身后叫道:“你去南市坊买些禹城口味的月饼来。” 子丑不满:“属下还要保护殿下,让明珠去买!” “我去买!我去买!”明玉珠赶紧缓和气氛:“再者说来,一会你们上课了,我闲着也是闲着。” 这几天也不知怎么回事,子丑对她总是充满敌意,为了能叫子丑再给她做好吃的,她可没少去示好,但子丑就是油盐不进。 “小爷还使唤不动你了是吧?这汉白书院又没危险,用不着你保护,赶紧去!” 子丑委屈,猛男落泪,一跺脚,转身买月饼去了。 顾飞扬心情不错,拉了明珠的手到明泽身边,也在石桌前坐下:“我瞧瞧,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明泽却一直盯着他们交握在一起的双手,直到顾飞扬松开,自顾自的打开食盒,他才有些后知后觉道:“就,就几个月饼。” “月饼有什么好吃的?吃饭!”说着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盒,子丑的厨艺一如既往的让人胃口大开。 明泽摇头:“我不吃了,我吃月饼吃饱了。” “随便你。” 世子爷轻车熟路的拿出碗筷,子丑今天做的是面条,因怕汤汁泡的太久使面坨软,面条和汤汁是分开盛放的。 给世子带饭多年,他已经深谙带饭技巧,能保证面条不坨软,还能保证汤汁温热。 除此之外,还炒了几个上好的浇头,也是色香味俱佳。 顾飞扬给明玉珠抄面条,盛汤,问她吃什么浇头,最后将筷子塞她手上。 明泽盯着这二人吃饭,顾飞扬总觉得怪怪的。 再次诚恳问道:“你真不吃?” “不吃,我吃饱了。” “好吧。” 他见明玉珠捞着碗底的肉,索性将自己肉也都扒拉给她。 “喝口汤。” 勉为其难喝了一口,她道:“不喜欢喝汤。” “汤怎么了,这可是子丑吊的高汤,鲜美大补,光是食材都要几十两银子……” 她已将碗端到顾飞扬面前:“那你喝吧。” 少年郎小脸一红,脑海中骤然蹦出前几日在鲜官楼达奚烈说的话。 他和郡主共用一个水壶就是亲嘴,那,那和明珠喝同一碗汤…… 不过这又如何,他俩亲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好……” 刚要低头,明玉珠已将碗里的汤倒给了他。 汤去肉现,她美滋滋的吃了起来。 后者大窘,干咳一声,埋头干饭,暗地里还狠狠掐了自己的一把。 明泽看着这两个人,也不由捏紧了小拳头:“明,明珠,你要跟羡安回靖平了吗?” “没有啊。”明玉珠纳闷:“为什么这么问?” 明泽松了口气:“没什么,我以为你们要一起回去了。” “说这话还为时尚早,说不定到时候你舍不得小爷,上赶着要跟小爷回去呢!” 明玉珠失笑:“我还舍不得明泽呢,我能跟他回禹城吗?” “我!”世子爷怒了:“我跟明泽能一样吗!” 明泽也急道:“我们都是明珠的朋友!当然一样!” “你不懂就别乱说!我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顾飞扬这暴脾气上来了:“哪哪儿都不一样!我和你同事掉水里她救的肯定是我!明白了吗!” 明泽蔫了,可怜巴巴的看向明玉珠。 后者吸溜一口面条:“我谁都不救,我怕水。” 没想到顾飞扬不怒反而大笑:“巧了,明泽不会水,我能自己游上岸找你!” 言罢冲明泽挑眉:“知道了吗!就这种不一样!” 直到二人吃完饭,收拾了食盒要回春晖堂去,明泽才又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你不是说要娶我阿姐吗!这才多久就出尔反尔。” “谁说我出尔反尔了?” 顾飞扬莫名其妙的看看他,抓了明珠的手就走:“别理他,他今天吃错药了。” 明泽也觉得自己好像吃错药了,憋了一肚子的气,却又不知这气从何而来,下午听课也有些心不在焉。 每每课间休息的时候,扭头看向春晖堂后头,顾飞扬和明珠被人众星拱月一般围在中间,心中更不是滋味。 最后一堂课上完,夫子说明日中秋,放假一日,众人自是乐的快活,纷纷互相邀约游玩。 顾飞扬身边也围上来一群人,这个道:“羡安,咱们去城外打猎去吧!这会儿那些獾子狍子也都出来觅食准备过冬了,咱们打他们去!” 旁人笑道:“你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人家觅食,你觅人家!” “哈哈哈!” 顾飞扬有点心动,回头叫明玉珠:“打猎去?” 众人也都怂恿道:“对!明珠,这京郊猎场可比合安围场好玩多了!猎物也不似围场里的那般蠢钝!” “就是!在合安围场我都不想射箭!打中了也没什么意思,也就万里兄把这个当回事!” 李乔拍了拍说话的人:“万里在门口看着你呢!” 那人一个激灵赶忙回头去看,没看到人,这才松了口气,又去打李乔道:“吓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呗!” 李乔哈哈笑着躲开,一边道:“背后编排人算什么好汉!万里兄人如今入了禁军将来可是要报效朝廷的!你们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以前我还想着入禁军,现在看来,禁军也没什么意思!” “就是,羡安才立了大功就被革职,那些人生怕被羡安抢了风头吧!” “要我说,若要从戎,还是得首选禹城!” “禹城也不行了,昨日我爹还收到战报,说入秋后蚩然一小股流寇骚扰关外百姓,劫走了不少牲口和姑娘。” 明玉珠本站在人群后头听他们说笑,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瞳孔骤然一紧。 那说话之人乃是中书令之子,瞧着像是个消息灵通的,众人纷纷问他后续内容。 他这才发觉失言,压低声音道:“只咱知道,你们可不许出去胡说啊!” 第一百七十章 中秋月饼口味多 明玉珠本站在人群后头听他们说笑,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瞳孔骤然一紧。那说话之人乃是中书令之子,瞧着像是个消息灵通的,众人纷纷问他后续内容。 他这才发觉失言,压低声音道:“只咱知道,你们可不许出去胡说啊!” 【】 “放心放心,我们不说!” “都说郡主去后禹城不行了,按理说,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至于就如此吧?” “那我不知道!我爹担心蚩然趁机抢夺关外土地,正想上奏朝廷想办法呢!” “蚩然贼子想都别想!那可都是郡主一寸寸夺回的失地!哪能叫他们再抢了去!若实在不行,我这就往禹城投军去!” “自前朝哀帝起,蚩然便践踏我大辰河山,武帝将他们驱逐出关外,郡主又夺回关外老祖宗的土地,这才几年!若再被蚩然夺去,那郡主在天之灵如何瞑目!” ‘砰’的一声,顾飞扬一拳重重打在桌上。 众人齐齐向他看去,他已是牙关紧咬,崩紧了周身的神经,就算周围众人知晓他的怒气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也让他们不由一怵。 明玉珠抬手落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他扭过头来看她的时候,眼底满是愤懑与不甘。 “没事儿,”她笑道:“现如今的大沛已经不是哀帝时的大沛,朝廷兵强马壮,禹城也有将士万千,定然不会叫国土再失,蛮夷得势!” “说的好!”李乔嚷嚷道:“郡主早就把蚩然打的一蹶不振了,还想觊觎我大沛土地!再过一百年吧!” 明玉珠暗中苦笑,蚩然那等劣势小族,最是能厉兵秣马破釜沉舟,若他们不与天争,与人斗,就注定要被优胜劣汰,灭族绝种。 更何况,大沛江山,千里如画,谁人不觊觎,谁人不向往? 只是不知,此番蚩然卷土重来,禹城是否真的有应对之法。 她要不要劝师父回去主持大局? 若师父在,胜算还是有的。 正胡思乱想之际,众人已经立下志向,要么明年高中,要么往禹城投军,此事也就就此翻篇,重新回到刚才的话题,叫顾飞扬跟他们明日打猎去。 顾飞扬自是可去可不去的,见明玉珠心不在焉,知道她在想禹城的事,索性替她答应下来,众人欢呼,又开始盘算明天带什么好吃的。 “明泽,明日打猎去!” 顾飞扬拍了拍明泽的肩头,跟他一道出去:“不要再说自己不会骑马了!不学永远不会!” “就是!叫羡安教你啊!这么好的师父,在外头请可得花大价钱!” 明泽却赶忙摇头:“明日我有事……” “明日中秋,你能有什么事?”顾飞扬纳闷:“拜祭你阿姐?待重阳再拜不行吗?我和你一块!” 明玉珠现如今听到有人要拜自己已经可以做到气定神闲了,甚至面对靖平王府的那块牌位也觉得亲切许多。 “不是,我,我有别的事儿……” 他说着还有点扭捏,众人起哄道:“佳人有约!” “让我猜猜!这可太难猜了,一定不是柳大姑娘吧!” “哈哈哈哈!” 明泽果然被闹了个大红脸,赶忙分辨道:“别,别胡说!毁人家姑娘清誉!” “若是真毁了柳大姑娘的清誉,明泽你就娶了人家呗!” “就是!门当户对!” 李乔大笑一声举高顾飞扬的手:“这儿还有一位门当户对的呢!” “去去去!”顾飞扬赶紧将他推开,想去抓明玉珠,却发现她已先一步出了春晖堂。 春晖堂外头,子丑面前堆着数个包装精美的礼包。 一众纨绔奔了出来,纷纷问这是什么。 子丑得意挺胸向顾飞扬汇报:“南市坊今年的月饼花样实在太多了,南到南疆是腊肉月饼!北到天山的药材月饼!西有胡人的果仁月饼,东有寇贼的茶末月饼,我都给买了!买了这许多!” “还有药材月饼?我真是听都没听过!” “你怎么不说有腊肉的呢?腊肉不是咸的吗!这能吃吗?” “你别说,我去年吃过一回,味儿还不错!” “你没病吧!吃咸月饼?!” “肯定有大病!” 顾飞扬低头打量着这些礼包:“叫你买禹城的月饼,买了吗?” “买了!买了!”子丑忙不迭拿出一盒月饼道:“禹城口味的!” 顾飞扬接了要递给明泽,后者刚伸手去接,却被他一转手送到了明玉珠的手上。 “不,不是给我的?”明泽苦笑:“那便算了。” “是给你的,不过你明天晚上要亲自来吃,爷爷说了,他在家等你。” “啊?”明泽愣了愣,看看他,又看看明玉珠。 明玉珠也有点惊讶,顾骁可没跟她说过要叫明泽来王府一起过中秋。 “啊什么啊?明天晚上自己来,别叫小爷去请你!” 言罢又对众人说道:“你们喜欢吃什么味的自己挑,买这么多我怎么往回带啊!” “那咱们可就不客气了啊羡安!” 不一会的功夫,月饼被挑完了。 子丑看看两手空空的自己,委屈的再次想要落泪。 回去的路上明玉珠还问顾飞扬:“是王爷说要叫明泽去吃饭的?” “我爷爷连明日是中秋都不记得,他哪能记得这种事儿!” “那你这是先斩后奏?” “怕什么,再说了,爷爷一直拿明泽当亲孙子看待总不会不同意吧,等我回去告诉他,他高兴都来不及呢!” 明玉珠骑在马上,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摩挲着怀中抱着的月饼。 所以说啊,顾飞扬这个人,有时候心思细腻起来的时候还真让人欢喜不已。 谁说狼崽子就只能有一腔孤勇,对待同伴,他亦有温柔的一面。 “你过来点。” 少年郎一旁唤她。 “干嘛?” 她牵着缰绳向他靠去:“这里有没别人,有话直说就是。” 世子爷倾身向她靠去,冷不丁在她颊边落下一吻。 随即又策马向前行去,那顾无敌踢踏着雪白的蹄子走出一段哒哒哒的轻响,似发出了顾飞扬内心最得意的声响。 明玉珠失笑,正要说点什么,就见身旁传来重重一声冷哼。 却是子丑正气的七窍生烟,她忙讪笑道:“误会,误会!” 子丑大怒:“误会什么!殿下怎么没亲我!” “啊?” 子丑说完便策马追上顾飞扬,反留她在后头迷茫加震惊:“你竟然有这种癖好?不是,要不我帮你劝劝顾飞扬?” 子丑前头险些尥蹶子,再度想哭,谁能懂! 顾飞扬走在前头似乎心有感应,又调转马头转了回来:“你们在说什么?” 明玉珠刚要开口,就被子丑咆哮着打断:“属下在说!属下辛辛苦苦买的月饼,殿下没吃一口就被瓜分殆尽了!属下心里难受!” “多大点事!再说了,明珠那不还有一包吗,我回去就吃还不行吗!” 子丑委屈,使劲用袖子擦了把眼睛。 明玉珠傻了:不是吧?这就哭上了? 她总算明白顾飞扬哭鼻子这技能师从何处了! “走快点!” 顾飞扬催促她道:“怎么慢吞吞的?” “殿下不是已经走远了,干嘛还倒回来?” “我怕某人再落单,被有些心怀不正的家伙掳走!” “说真的,他要是再来掳我怎么办?” “小爷的鞭子不是吃素的!” 言罢抽出腰间的长鞭,似乎炫技一般在空中挽出几个鞭花,发出啪啪炸响,让人看了很是眼花缭乱。 再加上明玉珠也捧场,世子爷更得意了。 第二日众人想约去郊外打猎,明泽果然没来。 不过就李乔所说,他一大早出门的时候看到明泽去了柳府,要么是去找柳夫子请教学问,要么是去找柳大姑娘的! 众人听闻此话只想揍他,这般显而易见的答案还用得着用两个‘要么?’ 李乔告饶,转移话题问众人都带了什么好吃的,问了一圈,带的都是月饼,毕竟今日是中秋佳节嘛。 不过这月饼再好吃,吃多了也腻,更何况他们还都是一群嘴刁的纨绔。 李乔把最后的希望给了顾飞扬,希望财大气粗的世子殿下能带点不一样的,不说别的,打包一桌鲜官楼的饭菜不过分吧? “没带。” 世子爷的两个字,再次给众人头上泼了一盆凉水。 “行吧,没带就没带吧,大不了就吃月饼!” 顾飞扬纳闷:“不想吃可以不吃啊,干嘛这么勉强?” “不吃月饼吃什么?饿肚子啊?” “你们不是出来打猎的?为什么不能吃猎物?” 众人一听都恍然大悟,纷纷互相询问:“是啊!为什么不吃猎物啊!” 明玉珠骑在马上,更像是看傻子一样,一脸同情的看着他们。 顺带并辔和顾飞扬靠近,压低声音道:“他们真的能打到猎物吗?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也还好吧,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在书院时那么蠢的。”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问道:“对了羡安!”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世子跟人亲过嘴 汉白书院众人各自分开狩猎,相约正晌午的时候在三里亭相聚。 三里亭紧靠着仓玉河分出来的一条小河,河水清甜,春日里是踏青的不二之选,这深秋也别有意境。 李乔似乎也担心他们不是真来打猎的,分开之前还叮嘱那几个带着女人出来的纨绔,若什么都没猎到便等着吃月饼吧! 他们自然满口答应,但环抱着女人骑在马上耳鬓厮磨的样子,怎么瞧怎么不放心。 “羡安!咱们一道儿!”李乔摩拳擦掌道:“我想好了,今日就算猎不到獐子,猎只野鸡总不为过吧!” “野鸡比獐子难打多了。”顾飞扬策马,骑着顾无敌缓缓往树林里走:“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居然要打猎?而且还没带女人出门?” “什么女人不女人!”李乔忙道:“你别在明珠面前毁我清誉!我从来只喝花酒!不玩女人!一向洁身自好!明珠,你别听他的!” 顾飞扬蹙眉,看看他,又看看明玉珠。 “你喝花酒玩女人跟明珠有什么关系!” “我!我这不是不想让明珠觉得我不是个正人君子吗!” 明玉珠道:“李二公子正直善良,岂会不是正人君子。” “那是!” 李乔得了夸奖心里美滋滋。 顾飞扬瞧这二人反而更加纳闷:“你们怎么一个个的都想听明珠夸人?” “啊?还有谁?” “还有谁?还有陈鹏!” 李乔嘿嘿一笑:“不知为什么,就感觉明珠夸人特有分量!她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她夸我正直!那我得更正直!要不然不是对不起她吗!” “你要对得起她做什么?” “额……说了你也不懂!反正我就喜欢听明珠夸人!” 顾飞扬确实不懂,而且他还危险的发现,自己好像也喜欢听明珠夸自己。 再次狐疑的向她看去,忍不住暗自腹诽,难道因为她曾在郡主麾下,反而觉得她说话像郡主一样有分量了? 怎么可能! 三人在林间瞎转悠,后头远远跟着子丑并李乔的小厮。 秋日里的林子到处都是枯枝断叶,树梢也落的光秃秃一片,走在上头难免会发出声响,就算有猎物经过也会被惊动。 眼看着太阳越升越高,李乔有点着急:“要不,咱把马拴在这儿,往里头走走。” 顾飞扬没吱声,只翻身下马,李乔也跟着下来,见明玉珠不动,又对她道:“把马拴在这吧!” 她却趴在马上往地上一瞧,指着一堆枯叶道:“在那边!” 李乔正一头雾水,顾飞扬已三两步走了过去。 用弓箭拨开枯叶,竟然是一坨粪便,还冒着丝丝热气。 明玉珠又指了指左边:“那边。” 顾飞扬果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了,一手握弓分开枯枝败叶,跳过一棵倒下的枯树,越走越快,不一会的功夫脚步声便消失在林中。 李乔惊道:“有货?” “好像还是个大家伙。” 没多久,林中便响起野猪的哀嚎,李乔又惊又喜,赶紧顺着顾飞扬的方向去了。 明玉珠也忍不住咧嘴而笑,野外狩猎和围场如何相同。 围场都是事先投放的猎物,有人进入自然惊慌逃窜,不长眼的往箭底下撞。 野外可不一样,这里是动物的战场,若想猎获它们,少不了耐心和心眼。 这一点,顾飞扬显然很有经验。 很快,子丑等人欢天喜地的抬了头野猪回来,体型不大,也就四五十斤的样子。 “明珠!明珠!”李乔高声叫道:“羡安打了头野猪!嘿!我原本以为今天能猎几只野鸡野兔就不错了!不曾想还有野猪!” 那野猪脖子和腿各种一箭,此刻还没死呢,挂在木棒上嗷嗷直叫,一边叫还一边挣扎,显然不想赴死。 明玉珠笑道:“只这一头猪,咱们今天中午的伙食算有着落了!” 子丑原本还在逗野猪玩,听闻此话又沉下脸道:“让你来帮忙的,你倒好,就等着吃现成的!” “对不住对不住,一会杀猪的时候我帮忙!” 子丑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顾飞扬打了野猪也十分得意,翻身上马道:“走了,不打了,去三里亭吧!” 李乔也拍手笑道:“好的很好的很!这林子里的树枝不是刮我头发就是刮我衣裳,好几次险些把我给破相了!我这脸,细皮嫩肉的,哪经得起那一刮!” 说着又一个踉跄,险些被脚下的枯枝绊倒。 众人一起出了林子,沿着小道往三里亭走。 就因为今日中秋,来郊外游玩的人还真不少,三里亭附近已有不少游人,河边高处还有搭着遮阳棚的达官显贵于棚中垂钓,倒也乐的一派悠闲。 明玉珠看了一圈道:“好像都还没来。” “估计都还没有收获,咱们先预备着!”李乔又迫不及待的回头看了一眼众人抬着的野猪。 他们带着这个野猪一路招摇而来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这次干脆寻了个靠近林子的清静地,避开人群。 子丑指挥他们放下野猪,问顾飞扬道:“殿下,咱们现在就宰杀了它?” “杀吧,杀完烤熟也得一个时辰,差不多也都回来了。” 子丑应下又去叫明玉珠:“你方才不是说要帮忙杀猪吗?你行不行?” “哪有不行的道理!” 她将马儿拴在树上,已经解开袖口的绑带,将袖子挽起来。 “有刀吗?” 子丑将腿上绑着的匕首给她:“这个行不行?” “不行,你腰上那把不错。” 子丑又蹙眉拔出长刀:“没见过杀猪还要用长刀的。” “习惯了。” 接了刀,她在手上挽出一个花来,一旁李乔已是看的目瞪口呆:“行啊明珠!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本事?” “李二公子您也别闲着,帮我去采几张荷叶过来吧。” 李乔要打发底下小厮去,明玉珠忙道:“他们还有别的活要做。” 李乔只得不情不愿的跑去采荷叶,不远处正好有一片荷塘,引了河水入内,虽已残败一片,但挑挑拣拣也有些许能用的。 她又吩咐小厮在地上挖坑,搭起架子,挂上野猪,准备洗杀。 顾飞扬看她忙碌,好整以暇道:“我干什么?明将军不给个指示?” “殿下狩猎有功,还是等着吃现成的吧!” 顾飞扬哪能闲得住,干脆也去帮众人挖坑搭架子,等忙活好了,一扭头,明珠正一脚踩在石头上,弯腰霍霍磨刀。 秋日的阳光从细碎的枝头筛落在她身上,她的背脊长腿弯成劲弓一般,灌注着满满的力道与专注,好像磨的不是一把杀猪刀,而是一把即将把敌人开膛破肚的修罗刀。 这让他又不禁想起郡主的那把飞鸿刀来,郡主上战场前也会这么踩着石头磨刀吗? 那把刀,刀身薄而锋,显然已经用了数个年头。 “羡安!羡安!”李乔抱着荷叶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他这才从明珠身上收回视线。 “有野猪追你?” “没,没有野猪,我看到于夫子了!就,就在那边钓鱼呢!” 他指了指荷塘的方向,又连喘两口气道:“也是我嘴快,跟于夫子说你猎到一头野猪,夫子说一会过来分一脍!” “分就分呗!” “嗨!难得今儿咱们一块出来玩,夫子在,大家哪还那么自在!估计连话都不敢说了!” “平时在书院也没看你们话都不敢说。” “这不一样!本来吧,咱们要聊女人,夫子一在,岂不要聊之乎者也?” 顾飞扬将他推开:“谁要跟你们聊女人,赶紧帮忙干活!” “羡安,就因为你还是个处,不知道这女人的好处!” 顾飞扬大惊,一把捂住他的嘴道:“你给我闭嘴!” “唔唔唔!” 他将人松开,再次警告道:“不许嚷嚷!再嚷嚷肉没你的份!” 李乔马上可怜巴巴道:“我也帮忙了啊!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你帮什么了!” “摘荷叶!” “……” 顾飞扬白他一眼,一把夺过荷叶问明玉珠这东西怎么用。 “先帮我打点水吧!” 顾飞扬将荷叶卷了一下去打水,李乔又赶紧跟了上去:“羡安,你不会打算一辈子当和尚吧?” “谁说小爷要一辈子当和尚!”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女人的好处了?” 顾飞扬大怒:“你能不能闭嘴!” “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你看那些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已经妻妾成群了!你却连女人的小手都没摸过!” “谁说小爷没摸过!” “啊?美丽不算啊!” “当然不是美丽!” 这么一说,李乔果然又兴致高涨起来:“就只摸过手?别的呢?” “什么别的,亲嘴算吗!” “呵!”李乔惊的险些当场撅过去:“你别看我单纯就骗我啊羡安!你和谁亲过嘴!我想想!我想想!是不是上次在围场的时候,徐旻死的那天!你和初沄公主躲在林子里!是不是那时候!” 顾飞扬直接用荷叶里的水泼他个满脸:“一派胡言!我和初沄公主清清白白!” “恼羞成怒了!哈哈哈!恼羞成怒了!” 李乔一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往后躲,唯恐顾飞扬再给他来一瓢。 世子爷懒的跟他计较,自顾自打了水去送给明玉珠。 那边李乔已经躲到明玉珠身后,看他端着水来避之不及:“明珠!明珠你知道吗!羡安跟初沄公主亲过嘴!” 第一百七十二章 杀猪吃肉且为乐 “你!”顾飞扬听闻大怒:“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亲过初沄公主!” “围场的时候!” “没有!不是!没影的事儿!明珠!你别信他!我和初沄公主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过!他胡说的!” 明玉珠勾唇而笑,她对着阳光用指尖摩挲着那锋利的刀刃:“是吗?” 无来由的,世子殿下竟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李乔皮一下很开心,但他也是个见好就收的,赶在世子爷抽鞭子之前赶紧逃之夭夭。 顾飞扬也是百口莫辩,赶紧向明玉珠解释:“我真没有!你别听他胡说,那个什么公主,我碰都没碰她一下!” 明玉珠自是知道不可能,也许他会对自己撒谎,但他对禹城郡主绝对不会,当初他跪在郡主牌位前忏悔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呢。 “好了好了,把水给我。” 世子殿下把荷叶递给她:“在,在你之前,小爷根本没亲过任何人!” 被笑话就笑话吧,但原则问题绝对不能含糊。 “知道了。” 明玉珠接了水,咕嘟咕嘟喝了两口。 世子爷大惊:“这水是用来喝的?” “不然呢?” “啊?” 他原本以为这水是杀猪用,没曾想她是要喝的…… “走!杀猪去!” 明玉珠此刻长刀在手也是兴奋的跃跃欲试,虽然在禹城杀猪的经验不是很丰富,但宰杀牛羊她可是一把好手! 顾飞扬总觉得哪里不对:“你没生气?” “生什么气?” “就,李乔刚才说的。”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少年郎郁卒在当场,听听!这叫什么话?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虽没有过别的女人,但也知道,女人听到这种话免不了要醋意大发,威逼质询甚至以死相逼的都有! 怎么到明珠这,变成了轻飘飘的‘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这是太信任他,还是太不在乎他? 怔愣的功夫,就听到一群人欢呼的声音。 他抬眼看去,又有几个同窗回来了,为首的周波波看到这么一头野猪险些没流出口水来。 他们有的也有收获,死的猎物交给小厮拿去河边洗剥,活的则拴了跟草藤准备带回去。 众人围着明玉珠看她杀猪,她杀猪也很是干练利落,手起刀落,快准狠,破开血管,鲜血喷涌,全部流入事先挖好的坑中。 那野猪嗷呜嗷呜直叫唤,倒是让几个女眷圣母心泛滥,心疼不已,就差给这猪超度了。 放血的功夫她又吩咐小厮捡来干草,待那野猪死透了就原地生火灼烫猪|毛。 野猪被烧的外皮黑焦,又吩咐众人齐齐动手,打水的打水,刮皮的刮皮,待洗刷干净了,又开膛破肚掏出内脏。 那些娇滴滴的侍妾见此血腥场面纷纷惊惧不已,嘤咛一声将头埋入夫君的怀中,好狠好坏好残忍,一口一句奴家好怕怕。 顾飞扬见状心下冷嗤,心道,想不残忍,有本事一辈子别吃肉啊! 待他转过头来看向明玉珠,只见她正和子丑两人互相配合着摘下一块血淋淋的肝脏,俩人满手是血,举着那猪肝还两眼放光的相互议论:“嘿!这猪瞧着不大,长了这么一副好肝!” “我跟你说,盐焗特别好吃!可惜没带盐!” 子丑道:“我带了啊!” 明玉珠大喜:“你带了?!” “不光盐!番椒!胡椒!茱萸粉!都带了!” “子丑!真有你的!这!这还有一副大肠!” “呕!”顾飞扬听到大肠赶紧背转过身,不知为何,突然开始羡慕抱着娇美人的同窗了…… 野猪洗杀好后,生了几堆篝火,有炙烤的,也有埋在土里焖的,子丑还搭了个简易烤炉,选了肥瘦相间的在烤炉里烤,不一会的功夫就已经香飘万里了。 明玉珠是大功臣,毕竟众人没见顾飞扬射猎,只见她杀猪了,这会儿纷纷将各自家里带的点心茶水奉到她面前去,一口一个您辛苦了! 她也不谦虚:“没事没事,大家吃的高兴就好!” 顾飞扬看她坐在树荫底下如众星捧月一般,不由觉得好笑,又往篝火里投了两块木头。 一旁不知谁带来的两个姑娘坐在石头上正窃窃私语,一个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人杀猪,吓死个人了,那么多血。” “是啊,剖膛破肚的时候我只觉得两眼一黑,险些没晕过去!” “也不知她哪里学的这些屠夫之技……” “我光是想想就后怕!” 顾飞扬听着很是愤懑,明珠不辞辛劳杀猪烤肉再给这些人吃,却换来这样的编排! 若人人都玉指纤纤不染尘埃,不见血,不杀生,那边吃草去吧! 索性扔了手上的木炭反驳她们,结果还没张口,就听那二人又开始议论起禹城郡主来。 “你说,郡主一介女流在战场上见的血岂不比这还要多?” “这是自然!我听公子说,两军交战是要血流成河的!” “也是苦了郡主了,一个女孩子,要经历这些苦难,我若到了战场上肯定是第一个死的那个!而且还是被吓死的!” “我瞧方才杀猪那姑娘也颇有胆识,若我能有她一半的胆识那便谢天谢地了,在家也不至于被那主母欺侮成这样……” “也不知将来谁能娶了她,瞧她这样受诸位公子的喜欢,说不定也会嫁入侯门大户为妾,也便只有她拿捏主母的份。” “也是,还真是让人羡慕!” “是啊……好羡慕啊……” 这陡然递转的话锋直接让顾飞扬尴尬的摸起了下巴,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毕竟她们夸的这两个人都是要成为他王妃的人。 娶郡主那是板上钉钉了,就是娶明珠还要些道阻且长。 此刻看她和书院众人说笑,尤其李乔以一会问她一遍肉熟了没,肉熟了没,反叫他心里更不舒坦。 刚才她听到自己和初沄公主亲过嘴怎么一点也不在乎啊? 莫不是她也和别的男人亲过?已经习以为常了? 不可能吧…… 默默抿抿嘴,他回忆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几次亲嘴经验,实在不清楚明珠给他的回应到底是太生疏还是太熟稔…… “殿下!” “啊!?”他被子丑吓了一跳:“干嘛?” 子丑一头雾水:“殿下在想什么?” “没什么,你要说什么?” “盐焗猪肝!属下做好了!您尝尝?” “这么快?” “可不快吗!明珠给的方子,包上盐,包上荷叶,焖在篝火里,可不快吗!” 顾飞扬冷笑道:“你这几天不是跟明珠生气了吗?怎么?这就和好了?你也太没原则了吧?”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子丑又委屈上了,天知道他为什么和明珠生气! 但既然有着一起杀猪的情谊,索性也就原谅她拱了自己的小白菜吧! “殿下莫要打趣属下,属下叫明珠!叫明珠也过来吃!” 言罢便高声招呼明珠过来吃盐焗猪肝,他这么一吆喝,一众纨绔也都闻讯而来。 一群人围着篝火,片着烤肉,分着猪肝吃的分外开怀。 子丑小心切了肉和猪肝给世子殿下,又削了两根竹签给他当筷子。 明玉珠道:“我的呢?” 子丑故意道:“没你的,要用自己削!” 顾飞扬果断给她分了一根:“插着吃。” 她得意向子丑亮了亮手上的筷子,换来子丑一阵郁卒。 “要是有酒就好了!好酒配好肉啊!” 不知谁突然说了一句,李乔大声叫道:“我知道!我知道!于夫子有酒!我看到了!他带了一大壶酒!” “啊?于夫子?于夫子也来了?” “于夫子在哪呢?” 李乔又一拍脑门:“坏了!我忘了于夫子跟我说,肉熟了叫他吃肉去!” 言罢赶紧爬起来去找钓鱼的于星河,结果没一会又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顾飞扬切了片外焦里嫩的肉给明珠,看他道:“于夫子呢?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他,他不来!吓我一跳!”喘平了气他才继续说道:“要来才吓人呢!要是来了,咱们还能这么自在吗?” 周波波抱着怀里的美人道:“夫子应该就是怕扫我们的兴,这才不肯过来的吧。” “应该是,吃肉吃肉。” 顾飞扬又道:“那酒呢?” 李乔一拍脑门:“忘了!” “你呀你呀!” 众人恨不得戳他脑门,但叫他再去他也不肯去了,只得就此作罢。 明玉珠吃的差不多了,将一只没动的猪小腿用荷叶包好,对顾飞扬道:“你给夫子送去吧。” 少年郎蹙眉:“他不是不吃吗?” “人家毕竟是你的夫子嘛,君子隆师而亲友,再说了,等你过完年回靖平,以后更孝敬不着了。” 少年郎吐出嘴里的骨头,接过荷叶道:“先说好了,不是我要孝敬他,是你非得叫我去。” “赶紧去吧!” 明玉珠失笑,跟他一道往于星河垂钓的方向走去。 于星河果然还在垂钓,他也不像其他人一样搭个遮阳的棚子,就这么大喇喇的晒在晴空之下。 他今日依旧穿着一身白衣,因坐在地上,周身还沾着草屑。 一边倚着扶手,一边闭着眼睛打盹儿,手上捏着个白底青釉的葫芦酒瓶,河面上垂钓的竹竿都被风刮到了一边。 顾飞扬本想看看他钓了多少,拿两条回去烤烤也不错。 但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鱼篓,暗自忖度,莫不是睡着了被谁偷了吧。 又拿着香喷喷的荷叶猪肘子往他鼻子前晃荡,于星河被香味惊醒,整个人一个激灵。 “好香的肉!” 第一百七十三章 我真没亲过别人 “这么香的肉您还睡得着?”顾飞扬故意将肉举高道:“先生怎么不跟我们一道烤肉去?” “我这不是怕你们拘束吗!”于星河说着便起身抢肉,奈何顾飞扬实在比他高出太多,有心不给,他还真抢不着。 于星河急了:“有你这么哄人的吗!明珠你看他!越发的没大没小了!” 顾飞扬还嘚瑟上了:“给您吃也不是不行!这猪是我打的!肉是我烤的!先说好了,吃了我的猪肉以后您可不能再打我手心了!” “你专心上课,按时完成课业!我什么时候打你了!你以为我想打你!赶紧给我!” 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抢过那荷叶包的肉。 打开荷叶,猪肘子香气扑鼻,简直叫人陶然欲醉。 “怎么就这么点?” 顾飞扬大惊:“这么点?那小野猪统共五六十斤!洗剥干净烤熟了也就二三十斤!有这么点已经不错了!” “嘶——那为师就姑且塞塞牙缝!”于星河满意了,转身去找自己的酒葫芦。 明玉珠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他坐的位置,举着那垂钓的竹竿打量:“于夫子,您钓鱼没饵也就算了,怎么连钩子也没有?” 顾飞扬跑过去道:“夫子莫不是在学姜太公,也要钓个周文王?” 于星河咬一口脆皮嫩肉的肘子,满嘴流油一本满足:“饵丢了,钩子被鱼扯断了,我正不知怎么办呢,索性打个盹儿!” 顾飞扬从旁边的干草堆里掐了根尖锐的藤刺绑在钓线上,让明玉珠甩了出去。 他道:“你还会钓鱼?” “不会。” 说着不会,但神情比谁都专注。 顾飞扬指点道:“竹竿不要晃,有鱼也会被惊走的。” “哦……” “若带了足够的饵料倒是可以抛些下去,吸引鱼群过来再钓。” “那咱也没鱼饵,鱼钩还是直的,这能钓到鱼吗?” “愿者上钩呗。”少年郎说着垂下眼睑看她,那弯起的眉眼之内漾着秋水一泓,潋着华光。 他又向她靠近一分,清浅的呼吸带着温热的气息。 他道:“除了你,我真没和别人亲过嘴。” 语气里的委屈不能更明显,反把明玉珠逗笑。 “殿下想听我说什么?” “说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 少年郎抿着嘴偷乐,若有尾巴肯定会毫不意外的摇起来。 后头于星河靠在树荫底下喝酒吃肉,突然高声嚷嚷道:“有鱼吗?” 世子爷起身道:“有鱼也被你吓跑了!” “根本就没鱼!我钓一天了!” 顾飞扬没再搭理他,反对明玉珠道:“夫子真是但凡有水的地方就能垂钓,书院那个小池塘他也能钓几条鱼上来,也是奇怪!” “古来郁郁不得志者不通常寄情于山水吗?” “他?”顾飞扬摇头道:“别人是寄情山水,他那是打发时间。” “他为了萧源,舍弃自己的前途,成了别人口中的风流才子,平日了逛逛花楼,钓钓鱼,看似潇洒,实则内心也有自己的苦闷。” “谁没有苦闷!有苦闷那也是他自找的。” 说着,他从地上摸了颗石头打向水面,波光粼粼的河面惊起一连串的水花,让人目不暇接。 明玉珠道:“刚说了不要打扰,你又来惊我的鱼!” “你不会真想钓鱼吧!” “不然呢?我虽不会钓鱼,但看于夫子钓的多了也能学到一二。” 这话听的顾飞扬很是刺耳:“什么叫看他钓的多了?你还看小爷耍鞭子的次数多了呢,你也学到一二?” “那倒没有。” “哼!” “估计能学个四五六!” “……” 世子爷恼羞成怒:“你就吹牛吧!日后你要天天跟小爷在一块!别每次于星河一叫你你就出去!在书院也是!你要是觉得上课无聊,日后小爷就不上课了,天天陪着你!” “陪我作什么?” “嗯……”少年郎想了想:“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骑马,打猎,练功,这京城附近我还知道好多好玩的地方,还没带你去玩呢!我们这次离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不玩岂不遗憾?” 明玉珠脸上的笑容骤然收敛,她道:“殿下,我不会跟你回靖平。” “你杆子动了!看看有鱼没有!八成是有鱼!” 她无奈叹了口气,只好将杆子举起来,上头依旧孤零零的挂着一根利刺,别说鱼了,连虾米也没有一个。 于夫子啃完了肉骨头,到河边来找他们:“早跟你们说了,没鱼没鱼!你们还不信!要是有鱼我至于一天没有收获吗!” 顾飞扬道:“夫子选的这个位置不行。” 于星河难得表示赞同:“确实不行,我知道有一地儿,原是前朝取土挖的坑,里头的鱼都成精了,不光多,还大!” 明玉珠扭头看他:“就是您上次跟我说的深水渊?” “对对对!改日我带你过去,可能要驾小舟撒网,寻常的钓竿若是遇到大鱼就能折了。” “好啊!” “怎么就好了!”顾飞扬不满,压低声音道:“小爷刚才还说要一直陪着你!” “那你也去!” “我不去!我不爱吃鱼!你也不许去!你怕水!” 于星河笑道:“我还能叫明珠掉水里吗?你也太小瞧为师了!” 明玉珠给世子殿下维护最后的体面:“在下既是世子的人,世子不让我去我也没办法。” 于星河只得妥协:“好吧好吧,好在他也不能看你一辈子!” “谁说不能!” 顾飞扬咕哝一声,心头泛酸。 若明珠不跟他回靖平,那她能和这京中每个人都有关系,就是和他没关系,他自然是意难平! “说点正事!”于星河席地而坐,扭头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清风吹皱河面,枯草簌簌作响。 子丑带着侍卫正站在不远处守着,隔着个小坡,能听到书院的学生们正在一块玩闹。 但目之所及,也就再无旁人了。 于星河道:“你这回靖平的日子一拖再拖,有没有想过,到时候皇上再找别的由头把你留下?” “他不找才奇怪呢。”顾飞扬也在旁边坐下道:“当初爷爷求陛下开恩放我回去,二殿下又为我据理力争,皇上这才松的口。但他每时每刻都在想怎么把我留下,至于手段嘛,我也领教过几个了。” 说着,他又投了颗石子入河,发出咕咚一声。 “这算什么手段?”于星河道:“真正的手段你还没领教过。” “不至于,我爷爷说了,皇上不会对我动手,叫百官知晓反会扰乱人心。” “他不能对你动手,但是别人能啊!” 明玉珠突然来了兴趣:“先生可是知道了什么?” 于星河叹道:“以前,你问我萧源是个怎样的人,我却还当他懦弱温和,心系百姓,是个真正能为天下,为黎民谋福祉的皇子。现如今看来,这深宫内苑长出来的孩子,哪个又能真的安分守己?” 顾飞扬看了一眼明玉珠,又问于星河道:“怎么说?” “这上位者想要什么,只需一个眼神一句话自有人为他安排妥当。之前你遇到的麻烦事难道还是皇上动的手?” “萧源?”顾飞扬试探道:“那……徐旻是萧源杀的?我和初沄公主的事也是萧源做的?” 于星河面色沉重道:“我原本以为不是……” “那现在呢?先生可是有了什么证据?” “我没有……只是我的一点猜测和怀疑。” 顾飞扬却忽的压低眉毛,那双眼睛变的尖锐起来,连带眸光都藏着几分危险的气息。 于星河不由有些怔愣,这是顾飞扬,平日那个肆意妄为吊儿郎当的是他,此刻这个锋芒不敛的也是他。 “先生若有证据还望先生不要偏颇藏私,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更何况,徐旻乃虎贲将军之子,身份也非同小可。” “我,我当然不会藏私!” 看顾飞扬把于星河逼的都有些结巴了,明玉珠按住他的胳膊道:“秋闱的时候于夫子没去,岂会知道那许多,相信此事大理寺总会查个水落石出。” “我就是恨,徐旻与我也算相识多年,虽不算挚交也算的上是不错的朋友,没想到,他竟会因我而死!” 说着咬紧牙关,狠狠一拳打在草地上。 要不是知道徐旻之死根本不是萧源所为,明玉珠简直要忍不住给世子殿下竖大拇指了。 他为了从于星河嘴里抠出点什么也是拼了,把一副兄弟情深演了个活灵活现。 于星河道:“明珠说的对……大理寺,兴许会有进展……” 也许没有,毕竟,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这个外甥的手到底伸的有多长了。 “若萧源想做什么尽管冲着我来就是,何必牵连旁人!” 于星河叹道:“眼下,他就要冲着你来了。” “什么?” “若是实在找不到留下你的法子,他可能会孤注一掷,鱼死网破!” 顾飞扬愣了一愣,随即嗤笑道:“他想杀我?他好大的本事啊!竟然想杀我?!若是能杀我,皇上何必将我们四王世子留到现在!” 明玉珠却摇头道:“若……禹城郡主之死真的和他有关,对你动手自然不在话下,而且他还能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第一百七十四章 殿下尾巴摇起来 于星河神色凝重的点点头:“萧源,恐怕真的会孤注一掷……” “于夫子,您的消息可靠吗?” 于星河又摇头道:“我不确定,但我近来觉得这个外甥是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了。对了,上次北阙王世子达奚丽约你去鲜官楼所为何事?” 顾飞扬道:“老生常谈,叫我和他一起反抗朝廷削藩。” “你看看,你不同意明泽自然也不会同意,他北阙一人孤掌难鸣,他便审时度势,投靠了萧源,近来他们走的很近,你知道吧?” “嗯。” “萧源能收服的了他,却收服不了你,他自会想别的办法留下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叫靖平没有世子,将来王爷百年之后,还可名正言顺的削藩!” 顾飞扬蹙眉,正要说话,却被于星河抬手阻止:“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你要在京城出事,靖平也不会同意,但你想过没有?王爷真的会为了你,孤注一掷的造反吗?不顾黎民死活,不顾靖平多年经营来的富贵太平?届时,那些口口声声为你马首是瞻,过中秋还不忘给你孝敬月饼的商户当是第一个反对的!” 顾飞扬沉默了,于星河说的不无道理。 “他就算敢,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能耐!”明玉珠却忽然出声,字字铿锵:“他当顾飞扬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还是徐旻之流!还真是大言不惭!” “你,你别激动。”于星河赶忙道:“我也没说他一定能办到,但有时候,也不得不防啊……” “防!自然要防!且让他来!我叫他有去无回!” 顾飞扬赫然睁大眼睛向她看去,胸腔里竟燃起一团火热。 于星河却无奈道:“你一个姑娘家,就别惦记着保护世子了,此事自有子丑去做,不过说真的,既然知道前路危急,不若换条行路?” “先生是什么意思?” 于星河又压低声音道:“你有没有想过,提前离京?” “提前离京乃是忤逆之罪,与东洲的宋同心有何区别?” “区别就是,东洲有个等着要杀他的弟弟,靖平却没有!人人都道东洲世子叛逃出京,禁军四处拿人,天子震怒,但事实上呢?若当初宋同心真的成功继位,皇上也拿他没办法。结果,他死了,皇上更是以礼安葬,给了他继任东洲王的殊荣。所以,你要真回了靖平,此事便也没的追究了,更何况皇上早就同意你回靖平,再加上朝中王爷的同僚为你说话,待你继任靖平王的时候,皇上还要送上大礼!” 顾飞扬道:“先生今日与我说这些,便是想叫我叛逃出京?” “这怎么能是叛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什么时候走什么路,说什么话,你要懂得取舍。” 这种大逆不道的主意也便只有于星河会跟他说了,若是别人说,指不定是不安好心,但他说,便是真心想要他好,想要他全身而退。 明玉珠有时候也挺同情于星河的,若是可以选择,她宁愿要这朝中,这天下有个护国安邦的于星河,也不想有个工于心计的萧源。 然而,于星河为了他这个外甥硬生生将自己从一个本该青史留名的一代贤臣,沦落为野史乐道的浪荡公子。 一回王府,碰到来门口迎他的顾骁,顾飞扬便跟他说了于星河的话,顾骁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但却坚决反对孙子提前离京。 “咱们顾家满门,一心效忠大沛,效忠朝廷,乃是忠勇之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如今皇上已经同意你离京,回靖平乃是早晚之事,你身边又多的是侍卫保护,想他萧源不敢轻举妄动!” 顾飞扬点头,刚想发表一下个人看法,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喟叹:“糊涂啊!王爷您可真是糊涂!” “哈?”顾骁大惊。 只见明珠上前一步,痛心疾首的拍拍顾骁:“难怪世子要说您是愚忠!” “什么!” 顾飞扬吓的赶忙摆手:“没有!没说!不可能!” “愚忠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但您要忠心无可厚非,拿孙子的命开玩笑?开什么玩笑!” “我什么时候拿扬扬的命开玩笑了!你不知道!我在靖平的时候就天天惦记着扬扬!那是吃不好睡不着!恨不得安了翅膀飞过来!” “所以您就只给他安排了……”她转了一圈,指指子丑,又指指后头跟着的几个侍卫:“安排了几个侍卫保护他?您听过没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若他真出了什么事儿,您哪儿哭去!到时候您肠子都悔青了!” “明,明珠!”顾飞扬大骇:“怎么跟我爷爷说话呢!爷爷,她太放肆了,您别生气!” “那你什么意思?”顾骁竟还耐心问道:“你也觉得扬扬应该偷偷离京?这可是大罪啊!” “京!还是要离的!找个由头先斩后奏!您忠于朝廷,不会轻易背叛皇上,皇上又岂会拿此事怪罪靖平?” “爷爷!明珠说笑呢,我是不会离开京城的,她这个人口无遮拦的惯了,您可千万别生气,要……”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顾飞扬诧异,这,这就考虑上了? “总之,咱们现在要一切以世子的安全为重!”明玉珠说着干脆挽上顾骁的胳膊,跟他边走边聊:“听闻郡主噩耗,您伤心吧?” “伤心啊!当然伤心!” “若世子有了不测,您只会更伤心!” “这是自然!那我亲孙子!独苗!” “我只会比您更伤心!” “哦?为何?” 明玉珠摆摆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得想办法赶在皇上变卦,萧源动手之前送他回靖平!” 后头顾飞扬道:“我不回去!我就怕他萧源不冲着我来,若他真敢冲着我来,我便能抓了他的把柄,说不定还能找到他害死郡主的证据!” “没你什么事儿!”顾骁呵斥道:“我和明珠说话呢!” “我才是您孙子吧!” “孙子孙女都一样!我不偏心!” “哈?” 顾飞扬用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哪门子的孙女?! 什么时候背着他认了孙女!他早就说过不同意这门亲戚啊! 再者说来!这叫不偏心?您爷孙俩那亲昵样,唯恐外人不知你们才是一家人! 腹诽归腹诽,不满也挺不满。 待这爷孙俩聊完了,互相拍拍肩,似乎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那就看看再说!” “看看再说!” 顾飞扬一头雾水:就聊了个这?! “对了!扬扬啊!”顾骁又满面慈爱的看向宝贝孙子:“团圆饭摆在醉云轩怎么样?” “这会儿您想起来问我意见了?” “明珠你觉得呢?” “我觉得行!” “那就摆在醉云轩吧!” 顾飞扬:“……” 顾骁笑道:“那行,就这样,对了,打发人去叫明泽,左右闲着无事,来陪我说说话也好!” “知道了!” 顾骁负手笑呵呵的走了,这边顾飞扬便叫子丑去接明泽,他则和明玉珠一起往醉云轩去。 日薄西山,又起了秋风,让人觉得凉飕飕的。 少年郎将腰间的鞭子摘下来缠在腕上,又将外裳脱下来披在明玉珠的肩头。 她捏着衣裳有些好笑:“我不冷,再说,前头就是我住的地方,我过去拿件衣裳就是。” “穿好!”世子爷命令道:“小厮的衣裳太薄,不挡风。” 她但笑不语,用力将衣裳裹紧,看他唇角上扬又暗地里捏了他一把。 世子爷被捏的浑身舒坦,垂首道:“平日里见你素来沉稳,很少生气,也很少开怀,不悲不喜的,怎么,一听到小爷要出事,就这么激动?” “嗯,确实。”她果然又恢复了波澜不惊。 “那,为什么啊?”少年郎明知故问道:“为什么一听小爷要出事就这么激动,这么紧张?还有点嚣张。” “当然是担心你。” 世子殿下心里的笑简直快要憋不住了,只得干咳道:“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世上那么多人呢,你不担心他们唯独担心小爷?小爷哪用得着你担心啊。” 明玉珠扭头看他一眼,见他高高昂着下巴,一副得意洋洋却又刻意隐藏的模样很是欠揍。 “你近点。” 顾飞扬的‘尾巴’果然又摇起来了,一边抱怨着她太矮,一边低下头道:“近点做什么?不好吧?这光天化日的,我跟你说,女孩子不能动不动亲别人。” 言罢将脸凑了过去,眨巴着一双晶亮的星眸,满怀期待的看着她。 “其实……我主要怕王爷伤心,你恰好是他孙子罢了。” 言罢在他脸上拍了两下,裹着他的外衣大步逃走。 顾飞扬反应过来登时怒不可遏:“明珠!你给我站住!我不管!我今天就要你给我个准话!你跟不跟我回靖平!站住!” 他越在后头追,前头的人便跑的越快,那长衣拖在身后,红的炽烈,如晚霞一抹,恰好坠落人间。 少年郎几次要伸手抓住她了,却又被她从指间溜走。 那种无法紧握于手心的不确定性让他原本笑着的表情也渐渐收敛,竟无来由生出一丝慌张和无措起来。 他想起来了,他好像一直都是问的她愿不愿意跟自己回靖平,从未问过她是否喜欢他,是否如他一般,心悦欢喜,不想分离。 “明珠!” 《听说世子暗恋我》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听说世子暗恋我请大家收藏:()听说世子暗恋我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七十五章 捅破窗户纸的手 她绕过廊柱,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躲在柱子后头看他:“干嘛?” 到了嘴边的话,咀嚼两遍又彻底咽下,只道:“明珠不是你的本名吧?你本名叫什么?” “我就是明珠,明珠就是我,当然,你也可以把我当成明玉珠。” 顾飞扬见她不肯如实相告,不由又有些委屈,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怅然若失。 一时间他也不确定,到底是否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愣着什么?赶紧走吧!” “哦……” 她索性上前牵了大男孩的手,拉着一道往醉云轩去。 少年郎又低头看看两人交握的手,方才一闪而过的不快瞬间又烟消云散:她果然也是喜欢我的! 绕过荷塘的时候他还提醒她小心点,莫要掉进水里。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她看似是怕水的,但上次醉酒落水时又可看出她水性娴熟,全然不似个旱鸭子才对。 在她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而她又得什么时候才肯开诚布公的向自己坦白? 醉云轩已经被收拾出来了,上次过来吃饭还是汉白书院的同窗来为他庆贺凯旋归来,今日吃饭却是中秋佳节一家团聚。 虽然以前顾骁也来过京城几次但无一例外的都是来去匆匆大多是打着给皇上祝寿的幌子,说什么靖平给的贺礼她贵重了,他不亲自押镖实在危险至极! 皇帝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索性也就模棱两可的同意了,谁叫人家顾飞扬没爹没娘,又是质子中年纪最小的呢。 但近几年南疆边塞被顾骁治的服服帖帖,皇上要赏,他不要别的就想来京城看看孙子,看来看去还得留在这里过年,所以这是爷孙俩十三年来一起过的第一个中秋。 “原本王爷还在外头找了几个杂耍艺人,说是给殿下助助兴,但自己先看了一个耍猴人逗弄小猴子不知怎么看哭了,非得叫那耍猴子的把猴子放了,人家不肯,最后还是王爷把猴子买了下来,叫人偷偷送到城郊放了。” 美丽一边布置桌子一边说道:“真看不出来,咱们王爷也有如此铁骨柔情的一面。” 明玉珠一旁吃着蜜饯直乐呵:“八成是看到小猴子想到自己的小孙子了,被人挟持,没的自由。” 顾飞扬不乐意了:“小爷才不是猴子!” “那当然,你比猴子可聪明太多了,那猴子前脚被放了后脚还得找回去继续娱人玩耍。” “真的?” “八成是真的。”美丽道:“放猴子的小厮回来说,那猴子从笼子里刚出来就往京城跑,机灵的很。但他没敢跟王爷说,怕王爷难过。” 顾飞扬摆手道:“那就不要说了,爷爷也真是,自己想看京城的杂耍非说是给我助兴。” 明玉珠道:“杂耍的人呢?都打发了?” “打发了,王爷赏了银子,叫他们别处演去。” “哦……” 顾飞扬看她一脸遗憾,又忍不住道:“你想看?想看我着人去找。” “不看了,看你就挺好。” 少年郎又忍不住要摇尾巴,但等他看明玉珠憋笑,又忽的转过弯来:“好啊,你还编排我是猴子呢!” “没没没!殿下饶命!” 少年郎一把抓住人的手腕用力一拉,两人一齐跌坐在窗下的酸枝木塌上。 明玉珠暗惊,要站起来,却又被男人用力按回了怀中。 “有人,我帮美丽干活……” 美丽在指挥婢女布置桌案,听闻回头道:“好啊,那你先帮我伺候殿下吧。” 少年郎冲她挑眉:“听到没有,伺候小爷我。” “听到了听到了。”她只觉得被男人禁锢怀中,说话的声音都近在咫尺胸腔之下又痒又酸,有些避之不及。 “你除了喜欢看杂耍,还喜欢什么啊?趁小爷还没离京帮你实现了。” “我喜欢吃,喜欢银子,但殿下不都已经帮我实现了吗?” “总有我不知道的吧?” “我还喜欢郡主的飞鸿刀,殿下能送给我吗?” 后者听闻微微蹙眉道:“就这么喜欢啊?” “怎么?殿下不舍得?” “也,也不是不舍得……”顾飞扬顿了顿:“给你就给你!我就是怕你睹物思人,郡主的其他遗物你若喜欢,小爷也可以送给你。” “其他的……疾,顾无敌我就挺喜欢的。” “……”少年郎咬咬牙:“也行!不过要等我离京的时候。” “成!”她也没想到他能答应,迫不及待的和他拉钩盖印唯恐他会反悔。 顾飞扬倒是没打算反悔,尤其看她这么高兴,就更不可能反悔了。 “对了,郡主除了不喜欢用羊皮水囊装水,可还有什么喜恶?” “你问这个做什么?” “以前,我总觉得郡主远在天边,我对她的了解仅限于鬼雄楼的那些遗物,还有别人口中说的那个她。既然你是郡主的人,又知晓郡主的习惯,不如你跟我多讲讲?”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根本不是郡主的麾下大将。” 顾飞扬撇嘴:“不承认就算了。” 明玉珠失笑,这小子学会跟她套话了。 “其实,郡主的东西是我的,也是你的。”少年郎低头摆弄着她的指尖,突然有些支支吾吾:“你要是跟我回靖平,莫说郡主的东西,我的东西,也是你的。” 回靖平的日子越来越近,他近来也愈发执着的想要带这个人回去。 他迄今为止的人生只有两次无法掌控的挫败感,一次是不得不进京的无奈,一次就是眼下。 若非急着回靖平,他倒很享受自己和明玉珠的相处,天长日久,细水长流,一切好说。 但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去做那捅窗户纸的人。 说到窗户纸,他又细细打量着明玉珠圆润的指尖,椭圆形的指甲拉长了纤纤五指,指腹和掌心有拿兵器磨出的薄茧,但想来长久未用,茧子都变的有些绵软。 他用那只勒惯缰绳的手包裹着她的,像捧着一抔点心,又用另一只手的指尖戳着她的掌心,看她痒的想把手抽回去,又忍不住攥紧,兴致大发,变本加厉的摩挲起来。 窗罅明月如辉,罩在二人身上,如明纸一卷。 明纸底下,那即将喷薄而出的悸动,似乎只消指尖轻轻一动,就能捅个通透。 明玉珠心头一凛,她挣扎着,想要起身。 “殿下还说自己不是小屁孩。” 但世子殿下非但不肯松手,还得意上了:“亲都亲过了,抱抱还不行吗?” 说着,一脸委屈的看着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没等明玉珠打趣他,醉云轩的房门便被推开,门口说笑的三人瞬间沉默,表情各异的看着他们。 此刻也由不得世子爷不松手了,明玉珠腾的站起身来。 “啊!王爷!明泽!子丑,你们来啦!” 在场除了靖平王顾骁两眼放光,明泽和子丑皆是糅杂了震惊与愤怒。 如果一定要在这二人的表情中找到区别,那就是明泽的震惊多于愤怒,子丑的愤怒远超震惊。 “哎呀,哎呀,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啊!”顾骁满脸堆笑,甚至还想带头出去。 明玉珠赶紧拦着他道:“犯不着犯不着,什么时候不时候的,等你们半天了!你们再不来美丽该把这桌子摆第七遍了!” 果然,一脸苦恼道:“王爷,您说奴婢是把月饼摆一圈呢,还是只摆在当中呢?摆一圈的话这菜该摆在月饼外边还是里边?摆当中的话,奴婢不知道该垒个宝塔的形状还是只摆一个最大的?” “……” 顾骁道:“都行,都行,能吃就行。” 顾飞扬起身道:“明泽既然来了,就先上菜吧,月饼撤下去,待会吃。” “那好吧……” 美丽往下撤月饼,这边明泽送上自己的一份礼物道:“我去年酿的桂花酿,原本想存几年再启初来的,却,却又觉得王爷难得来京一次,今年不给,日后恐怕再没这个机会了。” 说白了,也是因为禹城王府穷的叮当响,他也没什么能上的了台面,又不用花银钱的东西可送了。 “这不错,你刚进来我就闻到味儿了!爷爷你你闻闻!” 世子爷接了那两坛酒叫顾晓闻,顾骁也是大为赞赏,夸的明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小时候还知道叫我顾爷爷,眼下怎么还生疏了,你我都是一家人,以后还要亲上上加亲,别这么生疏!” 顾骁说着在他肩头大力拍了拍,把单薄的少年拍的一个踉跄,内心更是惊疑不定,难怪顾飞扬张口闭口要当他姐夫,感情真是王爷在背后撑腰呢! 明玉珠看他神色就已猜到他在想什么,无奈叹息的同时又有些庆幸。 若真嫁给了顾飞扬,起码她百年之后也不会太过遗憾,只是有点对不起顾飞扬将来的娘子罢了。 这边顾骁和明泽说笑,顾飞扬却被子丑悄没声息的拉到一边。 “殿下,你们,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 子丑有点羞于启齿:“就是,她,坐,坐在……” “坐我腿上。” 子丑眼睛瞪的铜铃一般,压低声音吼道:“她好大的胆子!” 顾飞扬忍不住道:“嗯,胆子确实大,但我若不同意,她胆子再大也不敢。” “什么!!” 子丑险些当场撅过去,待冷静下来又赶紧道:“没看出来她,她这么会勾引爷们啊!” 第一百七十六章 我就要明珠这个 顾飞扬心里美滋滋,甚至还有点扭捏:“我也没看出来。” “殿下!不可不防!” “小爷相信自己的眼光,你也要相信我的眼光,知道吗!” 言罢在子丑肩头拍了拍,宣布自己的立场。 不是子丑不愿相信,实在是,实在是…… 就是那种,一个才牙牙学语的娃娃,连男女都分不清,结果今儿突然就跟你说,看,我娶媳妇了!三年抱俩了! 啊啊啊啊!他那个不通男女之道的世子殿下哪去了! 子丑这边郁卒,那边明泽又掏出一方荷包道:“在我们禹城,当地百姓把中秋叫做祭月节,香囊里会塞着月光草,为姻缘祈福。这是流萤做的香囊,月光草本是没有味道的,我又放了几味清淡的香料,明珠你不喜用香,平日佩带这个就挺好。” 明珠正偷吃刚上桌的果脯,听闻赶紧擦擦手接过,有些惊喜道:“给我的?” “嗯!”明泽点头,看她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目光在她含笑的眉眼间流连,一时看的有些怔忪。 世子爷十分不知趣的挡在二人中间:“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言罢一把抢过香囊,是霜色绣合欢的花样,底下还坠着一撮灰蓝色的流苏,样式素雅,味道也清雅。 “这东西不错,我要了!”世子殿下夺人所爱。 明玉珠却一把抢了过去:“这是明泽送我的,你一边去!” “明泽!”顾飞扬不乐意了,瞪着他道:“怎么没我的?” “啊?”明泽一时有些无措:“不,不是给你带了酒吗?” “我不喜欢酒!我喜欢香囊!” 明泽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不知道你喜欢这个,我以为只有女孩子才喜欢……” “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既然男人不喜欢,你为何戴着一个!” 而且也绣着合欢!这什么意思! 明泽有些无措的拿起腰间的那个道:“这是我夏日驱蚊用的,里头装着驱蚊草,若不是有些旧了,送你无妨。” “我就要明珠这个!” 顾骁简直没眼看,谁说他孙子成熟稳重有担当来着,这是瞎了不成? 哦,他自己说的。 明泽又道:“那要不然这样,我回去叫流萤再做一个,可能要等几日。” “等不了!小爷就要她这个!” 明玉珠后头狠狠戳了一下他的腰眼,疼的他倒抽一口冷气,回头瞪道:“你做什么!” “不就一个香包吗!你想要,金子做的也能买来!别丢人现眼了,赶紧吃饭,我都饿了!” “对对对!吃饭吃饭!扬扬!别耍小孩子脾气!叫人笑话!” 顾骁言罢看了一眼明珠,叫他心理有点数。 世子爷这才撅着嘴落座,原本他旁边该是明泽的,他硬是要和明泽换个位置,和明珠坐在一块。 顾骁无奈,只能一切依着孙子来。 京城秋来早,霜冷露渐凉。 美丽着人在醉云轩的墙脚各安置了一个炭炉子,饶是如此顾骁还是有点不满:“这京城冷啊,才八月份,都下霜了!若在我们靖平,这会儿才刚起点秋风,晌午出太阳的时候,还热辣辣的!” 明泽道:“听闻靖平四季如春,我也一直心生向往,此生若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的。” “哈哈哈!肯定有机会!不过我靖平虽是南国水乡,但也并非四季如春,冬天冷那么几天能把人冻的骨头打颤!还会下雪呢!” “下雪吗?”顾飞扬道:“我怎么记得小时候没看过雪。” “小孩忘性大,你能记得个什么,等你回去就知道了,那雪啊,还挺大!” 说起靖平,他又忍不住侃侃而谈,一想到那四季风景往年只有自己一人可赏,如今孙子马上就能回去陪他了,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甚至还觉得自己年轻了好几岁。 他们三个聊的不亦乐乎,明玉珠只专心吃菜,偶有听到有趣的地方才插两句。 “等本王下次进京的时候,明泽你也该娶妻生子了吧。” 说起这个,明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琉璃灯盏映的他双颊泛红。 “还,还早呢。” “不早了,不早了!”顾骁道:“我们当年是被战事耽搁,成亲晚,像你们现在,十七八岁早该当爹了!” “还真是,”明玉珠嘴里的菜肴没咽下就赶紧附和:“成亲就是大人了,不然一直是孩子,没来由叫人不放心。” 顾飞扬拧眉看她:“你不放心什么!” “我是说,让王爷不放心!” “是啊!”顾骁也道:“待扬扬安全后,我唯一放心不是下的,就是你了,若你成早日成家,有个知冷知热的,将来得了机会回到禹城,我死后也才算瞑目,不然都不知怎么向你爷爷交代。” 明泽慢慢嚼着一缕牛肉丝:“我如今的处境,谁家的姑娘愿意往火坑跳呢……” “那可不一定,明泽你就是太过妄自菲薄!”明玉珠打趣他道:“我怎么觉得有的是姑娘愿意跳呢。” 明泽看她一眼,脸颊又是一红。 顾飞扬被夹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得!不用吃了,气也被气饱了! 顾骁又端了酒盏和明泽碰杯,一脸慈爱的看着他。 知道明泽心气儿高,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一句话:“以后啊,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来跟我说!等我回了靖平,你在京城若有什么委屈也尽管送信过去,我叫扬扬给你留两个铺子,平日里你可自行经营,有事了,还可做你我的书信往来。” “啊?顾爷爷,这如何使得。” “使得使得!”言罢看了一眼明玉珠,得到对方竖的大拇指,又得意道:“你都叫我爷爷了!爷爷疼孙子,天经地义!” “谢,谢谢顾爷爷……” “吃菜吃菜!对了,扬扬买的禹城月饼呢?拿来,我也想尝尝!” 顾飞扬没好气道:“都被我吃完了!” 美丽却道:“没呢,多的是,奴婢去取。” 不一会取了禹城的月饼分给他们,这酥的掉渣的月饼皮实在很难对明玉珠的胃口,干巴巴的,噎得慌。 “我还是喜欢吃京城的!” 明泽道:“以后你想吃,我随时叫流萤做。” 说完,不知为何又收获世子爷的一记眼刀。 团圆饭吃完,顾骁和明泽这爷孙俩都有些喝多了,其实也没喝多少,主要是二人真的不胜酒力。 顾骁留明泽住下,还点名要他跟自己一块住,高高兴兴的拉着人往松鹤院去了,美丽前头提着一盏明晃晃的圆月灯引路。 顾飞扬问明玉珠道:“想不想去街上看看?今晚街上人多热闹。” “嗯!好啊!有杂耍吗?” “有!还有各种小吃,各色花灯,汇聚南北东西!” 她兴致勃勃道:“走!去看看!” 顾飞扬吩咐子丑去马厩准备马,自己拉了她的手,扶她走过石板曲桥,手腕一转,将她腰间的香囊摘了下来。 她大惊:“干什么!还给我!” “小爷带你去买个新的!京城最好的绣娘!用西域最上乘的香料!这个就不要了!” “不行不行不行!”她忙道:“你买的是你的,这是明泽送我的,给我!” 少年郎仗着身高优势将香囊举高:“一个破香囊有什么好稀罕的!还是说,你稀罕明泽这个人?” “香囊我稀罕,明泽我也稀罕!”她蹦起来抢,没抢到:“别闹,一会掉水里,快给我!” “我就不给,你信不信我真给你扔水里去!” “别!”她急了:“你说吧,要怎样才给我?你低一点,我亲你一口,来来来。” 世子爷委屈的不行:“你以为我在拿这个香囊跟你讨价还价吗!我就是不想给你!你要真喜欢香囊,我给你一百个!一千个!一屋子!” “我不要那么多!就这一个就行!” “呵!就因为是明泽送的是吧!” “对对对!” 她居然还承认了! 世子殿下反手便将香囊抛进水里:“现在没了!” 明玉珠骇然一惊:“你还真扔!我!给我留点念想不行吗!” 言罢二话不说的便往水里跳,这着实把顾飞扬吓了个够呛,一把将人抓住,环了腰身抱回来。 “你干什么!你不是怕水吗!怕水还下去!你不要命了!” “松开!”她用力拍打着他的手:“我要香囊!顾飞扬!你给我松手!” 少年郎一咬牙道:“你别动,我去给你捡!” 他到底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妥协,当他在心里把自己痛骂一场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冰冷的水中。 好在秋日水低,他轻而易举便在自己扔的地方摸到了那个香囊,这才湿漉漉的涉水回来。 明玉珠也跟着着急下水,岸边的水瞬间湿到她的小腿。 反把顾飞扬气的够呛:“我都给你拿回来了!你用得着这么迫不及待吗!” 从他手上夺过那香囊,捏一把,里头的水从指缝挤了出来。 顾飞扬浑身湿透,被夜风一吹,冷的直打寒颤。 明玉珠看他一眼,攥了香囊上岸。 顾飞扬也跟着上来:“你赶紧回去换双鞋袜,别着凉了。” “殿下才应该回去换洗一下,早点歇息吧!” “那,不上街了?” 回应他的只有她转身离去的背影,除此之外,没留一句话。 第一百七十七章 道歉也不原谅他 子丑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站在荷塘边,往前两步才发现是他家世子殿下。 待靠的近前更是吓了一跳:“殿下!这!您怎么浑身都湿透了呢!落水了?怎么会落水?!明珠呢!是不是明珠!一定是明珠把您推下去的吧!我早就跟您说过!叫您小心她!小心她!我的殿下啊!您这要染了风寒,病入膏肓,一命呜呼!属下也不活了!” “那就都别活了!”世子殿下暗地里磨牙,甚至还打了个喷嚏。 子丑如临大敌,脱下外衣就裹在他身上,不忘一叠声的叫道:“来人!找大夫!不!找成太医!成太医!” 一时间闹的整个王府后园也鸡飞狗跳的,四处灯火通明,小厮丫鬟奔走来往,烧水的,生炭的,请大夫的,熬药的。 美丽赶过来的时候世子殿下整个人已经泡进热汤里了,那沐浴的汤池里热气氤氲,顾飞扬正神情恹恹的趴在池边也不知想什么。 美丽问子丑道:“殿下是怎么了?” 子丑痛心疾首:“被明珠推水里去了!” 美丽大惊:“明珠居然能把殿下推进水里!好厉害!” 子丑一记眼刀看向她,她却全然无感,甚至还没心没肺的偷乐。 这边有婢女过来道:“大夫到了。” 子丑大怒:“怎么不是成太医!” 美丽道:“王爷说成太医年纪大了,小事不必惊动他老人家。” “这叫小事吗!殿下都落水了!这能是小事吗!是不是非得等殿下撑不住了,那才是大事!听我的!请成太医!此事非同小可!关乎性命!” 顾飞扬里头叫道:“闭嘴!吵死了!都滚!小爷谁也见!” 子丑顿时蔫了:“那,那,那滚吧……” 后头婢子又道:“药也好了,姜汤也好了,还有炭炉子……” 美丽道:“走吧走吧,一回殿下要的时候自然会叫,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要生了呢。” 小婢子噗嗤一笑,收到子丑的目光又赶紧闭嘴。 美丽刚要退下,就听顾飞扬里头叫道:“美丽!你去看看明珠!她,她也落水了!” “哦……” 子丑道:“活该!” 美丽道:“那你们守着点,我去瞧瞧。” “瞧什么瞧!她哪有世子重要!” 美丽没好气道:“世子世子!是不是世上除了世子,其他人的性命都无关紧要!都是蝼蚁草芥?!” “当然!” 美丽忍不住攥了小拳头狠狠打了他两下:“世子现在不好好的吗!反是明珠还不一定怎么样呢!你忘了?当初她就是落水昏死过去才被殿下捡回来的!” 子丑嘟哝:“当初要不是她偷马!也不会害的殿下也落水!生死一线!” 美丽这次干脆用踢的,踢他一脚又赶紧抹油跑路。 回到房里的时候明玉珠刚擦洗完,换上干净的衣裳。 美丽担心道:“听说你落水了,没事吧?要不要紧?我叫人给你烧点热水泡泡澡去去寒,再喝碗姜汤吧?” 她不明所以:“谁说我落水了?” “殿下啊!” “没有,我就只湿了双鞋袜。” 言罢指指一旁脏一盆里的鞋袜裤子。 美丽气呼呼的掐腰堵嘴:“吓我一跳!世子殿下又骗我!” 明玉珠顿了顿,将外衣的系带慢慢系好:“他怎么样?” “没事儿,洗澡呢!不过不肯看大夫,子丑正着急上火呢。” “那你让他喝碗姜汤吧,天这么冷,别再病了。” “也是!”美丽又忙道:“我还得回去!唉,这一晚上的,累死我了!果然你们谁离了我都不行!” 言罢又一刻不停的往前院跑,简直不能更忙碌。 美丽走后,房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从盆中捞出那个洗干净的香囊拎在眼前端详。 这是小弟送给她的香囊,她本没想过这次进京还能和小弟有什么牵扯。 最多偷偷看一眼,便就此作罢。 但眼下她不光和小弟成了朋友,他还送给自己一个香囊。 将来,若能查清真相,扳倒萧源也就罢了,临死之前也许能和小弟开诚布公。 但若一直像现在这样毫无头绪,她体内的旧伤再复发,这个小玩意能陪她入土,也算是一点安慰。 可顾飞扬不知道,他少爷脾气上来说风就是雨。 兴许是他从小到大还没有什么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也或许是单纯的不想叫她接受明泽的礼物。 香囊里头还在滴水,她索性将里头的月光草和香料一一取出,放在炭炉边烤着。 呆坐了一会,房门被敲响。 看着外头那个高大的身影,她蹙眉道:“我睡了!殿下如果是来道歉的,大可不必!我也不接受!” “郡主。” “师父?” 她快步起身上前开门,董天知正站在门外。 董天知略有些局促:“我,我听说你落水了。” “没有,是顾飞扬,不过也算不上是落水。” 她侧身叫师父进去,自己坐回炭炉边捻着香料烘烤:“师父坐吧,您吃月饼了吗?” “吃过了,跟寅卯一块吃的。” “明泽今天过来,您怎么不过去一块吃?” 董天知略有些紧张的在腿上搓搓手:“我和世子也不熟,见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又怕他问你的事情,我又怕说漏嘴。” 师父是个粗人,最是耿直,确实不擅长撒谎。 “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嗯……顾飞扬怎么会落水?” 她叹了口气,将香包的事情说了,完了又自顾自道:“您瞧着吧,一会就得来给我道歉,我肯定连门都不给他开,他以为自己是谁啊!我小弟给我的香包,他说扔就扔!” 董天知又回头看了一眼门外,好像真有个人马上要敲门一般。 “其实此事郡主做的也有不妥,他既然要这香包,你姑且给他就是,何必闹僵,再者说来,你连飞鸿刀都能给……” “那不一样!飞鸿刀乃身外之物,我此生是用不上了。但这个香包是小弟给我的,若我们不能相认,到时候我死了,你记得把这香包跟我埋在一处。” 听她心平气和的说出这种话,董天知却是心如刀割。 “不是说,成太医能救你。” “也许吧。”为了不让师父担心,她又展颜笑道:“我最近一直在吃成太医给的药,说起来,我也觉得身子轻快了许多,也不至于像以前那般无力。” “一定可以的,成太医一定能治好你!” 她从蓝湖归来,身处寒冷冰川,若非有未了的心愿,殉昔日战友也无妨。 但偏偏顾飞扬像一团烈火,为她驱走极冷的黑夜,叫她又生了留恋世间的心思。 “也许有时候,没那么多的期待,便也至于失望。” “郡主……” “对了,师父,近来你可有萧源的什么消息?” 董天知摇头道:“近来王爷不叫我往萧源府上探看,一来怕萧源起设计抓我,二来,寅卯在萧源府上埋有暗桩,消息更灵通一些。” “萧源有个舅舅,是顾飞扬的老师,今日他跟我们说,萧源要对付顾飞扬,可能还会要他的性命。” “什么!他竟然敢这么做!” 看师父有点激动,她又无奈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若真是他里通外贼,泄露了我的行军路线,那,杀一个顾飞扬,又算的了什么?” “我们一定要揭露他的罪行!将他的所作所为公之于天下!让皇上把他千刀万剐!不然不足以为三千将士报仇雪恨!” 明玉珠叹道:“此事不急,眼下顾飞扬的事才是最要紧的。” 董天知没再说话,只是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明玉珠拿着香料放在鼻尖嗅了嗅,又忍俊不禁道:“师父怎么不说话了?也在担心他?” “不,不是,这种事,我担心也没用,反倒是郡主你……你不是说不肯接受他的道歉吗?怎么反过来又怕他遭遇不测?” 明玉珠一脸同情的看着他:“师父,我终于知道您在禹城多年为何都娶不到媳妇了。” “为,为何!”董天知竟有些结巴起来。 “您老人家简直……咋说呢,其实这样也挺好,不至于胡思乱想扰乱军心。” “啊?” 她将烤干的香料归拢到一边,慢慢说道:“我跟顾飞扬确实吵架了,我也确实不打算原谅他,但谁敢伤害他,我就跟谁拼命!” 言罢眼睛一瞪,特意龇出她的小虎牙。 那模样,像极了龇牙咧嘴的小兽。 董天知一时间竟有了个大胆的猜测,难道……难道…… “当然!要是敢伤害你和明泽,我同样也不会饶过他!” 董天知又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是他想的那样。 等明玉珠烤完了月光草和香料,已经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时候美丽才回来。 她一个激灵,瞬间睁开眼睛。 美丽道:“你还没睡啊?” “嗯……你怎么才回来?顾,世子他没事吧?” “没事,到底还是惊动成太医了,王爷醒了酒,不叫成太医回去,又伺候他二人喝了会酒,眼下王爷又醉了,不然我还脱不得身。” 明玉珠纳闷:“世子真没事?没事还会惊动成太医?还,还……” 还不来找他道歉? “还不是子丑,大惊小怪的,世子掉根头发他都得哭半晌,打小就这样,你习惯就好。” “那他人呢?陪着喝酒?” “没有,洗完澡就睡了,睡的还挺沉。” 明玉珠把被子一拉,蒙头盖脸的闭上眼睛。 睡觉!绝交! 第一百七十八章 狼崽崽吃味了啊 第二天明玉珠起了个大早。 院子里落了一层白霜,像是撒了层珍珠的粉末。 她哈了口气,竟喷出一口的白雾。 京城果然的冷的很快,这才八月份就已经冷的让人直哆嗦了。 她在小院活动活动筋骨,奈何地方小,有点施展不敢,索性去了西园的练武台,她没记错的话,上面还有顾飞扬操练的长枪。 看顾飞扬练过几次,她对顾家枪法又有了不一样的解读,倒想再试一试。 当她刚走到西园,就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正在练武台上习武。 少年郎旋身后退,手上银光一闪,整个人向前刺去,衣带和发带飘飞而起,又戛然而止。 如此动作,他似乎练的很不满意,反过来又试了两遍。 但这两遍在明玉珠眼里根本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漏洞百出。 少年郎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兵刃,一甩手将发辫甩到生身后,步伐如影,又接二连三的使出其他招式。 外人看来,兴许是气贯长虹,所有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但明玉珠却怎么看怎么别扭。 “怎么了?” 她回头,顾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 “扬扬这刀法练的不对?” “乱七八糟的。” “是吗?” 明玉珠点头道:“这是我的刀法,传到京城早就变了样,我之前见李都练过,稍微有点样子,但他练的……乱七八糟。” 顾骁道:“这好办,你去指点指点,反正是你的刀法!” “我?”明玉珠双手环胸,挑眉冷笑:“想的美,那可是我苦心钻研的独门刀法!” 顾骁纳闷了:“你不像是这么小气的人啊!” “我不像?不孙子像?” “扬扬也不是小气的孩子。” “昨晚把我香包扔水里都没跟我道歉,这还不小气?” 顾骁隐约知道了点昨晚的事,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嘿嘿笑道:“他兴许就是有点吃味儿!” “吃——”明玉珠转念一想:“吃明泽的味儿?” “不然呢!” 于是,这一老一少,同时站在门口摸着下巴开始大量顾飞扬。 所以,这铁树不开花,一开就什么都明白了? 要不是被这眼神看的浑身发毛,顾飞扬可能还要再练一会。 他停手看向明玉珠,大声唤她道:“你过来!” “你叫我过去我就过去!我是你什么人!” “郡主这刀你还要不要了!” “好,我过去!” 她立马上了练武台,顾飞扬看她一眼,将郡主的飞鸿刀递给她:“说过要给你的,如今给了你,你要好好保存。” “这是自然!” 飞鸿刀在掌心转了一圈,不难看出手法娴熟。 “你也会刀法?” “一点皮毛!” “郡主教的?” “殿下,我跟您说过好几次了,我真不是郡主的麾下!” “哦。”顾飞扬神色恹恹,转身从练武台上蹦了下去。 明玉珠也紧跟上去道:“今天去书院吗?咱们去添味楼吃饭吧!好久没去添味楼了!” “不去!”少年郎冷声道:“你都不给小爷道歉,还想叫小爷带你去添味楼吃饭?” 说起这个,明玉珠也一肚子窝火。 “你怎么不给我道歉?明明是你先把我的香囊扔进水里的!” “到底是谁,先收了明泽的香囊!你要不收!我能扔吗!” “哎!你这个人!怎么还无理取闹起来了!” “哼!” 世子爷扭身就走,门口看到偷看的爷爷也没给好脸色。 明玉珠追了出来,指着他问顾骁:“就你孙子这臭脾气!能娶到媳妇才怪呢!” “要不然你心疼心疼爷爷!把他娶了!” 明玉珠大眼一瞪:“您是嫌我命长!” “哎哎哎!”顾骁赶紧拉住她道:“先别急着走,过来,成太医要看看你的伤!” 她一脸不耐烦的跟着顾骁去见了成太医,这位老人家昨晚留宿顾府,一大早起来就在喝酒。 看到明玉珠的同时双眸一亮,摸遍全身,从袖中翻出一个白瓷小瓶:“药!” 她也是愕然一惊:“救命药?” “那不是。”成太医叹了口气:“救命药还没配齐呢,不过这个药是之前给你那药的升级款!” “什么叫升级款?之前那个药不用吃了?” “不吃了!之前那药能多保你两三年的性命,这个药,能保个三五年!” “呵!”明玉珠乐了:“那我要一直这么吃下去,是不是可以三年又三年,五年又五年?” 顾骁大喜过望:“好啊!这样不就能长命百岁吗!” “原来成太医真是神医!” 成太医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这二人,最后选择不做解释,因为就算解释了也是浪费口舌。 “手给我,老夫给你把把脉!” 明玉珠在石桌前坐下,顾骁将上头的酒壶酒杯推到一边,不忘奚落成太医道:“大早上的喝冷酒,你死了没事儿,我这孙女的病谁给管啊!” 成太医一脸狐疑的看看他,又看看明玉珠:“怎么跟扬扬说的不一样?我以为她是你孙媳妇。” “咳咳咳!”明玉珠被口水呛的只咳嗽。 顾骁道:“我看他够呛有这个本事,先收做孙女,以免有什么变故,也好做两手准备。” 成太医又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这才把指尖搭在明玉珠的腕上。 这一会的功夫,他的神情已经发生了接二连三的变化,时而蹙眉,时而冥想,时而阖眸,又时而喟叹。 顾骁一旁看着有点抓耳挠腮的:“什么情况,你倒是说啊!” “你想知道什么?” “我?我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吗!我还想听你说是喜脉呢!” 这次,不仅成太医了,连明玉珠也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成太医收回手道:“你近来感觉如何?” “好多了,动用真气的时候不再像以前那样气息不足,而且事后也没有晕厥。” 成太医点点头:“之前给你的药是固本培元所用,你早先元气大伤,虽然保住了性命,却没好好补养回来。但那毕竟是重伤所致,不是娘胎里带来的,因而也不是无解。待我配齐了药,再帮你取出体内的东西,问题不大。” 顾骁听闻简直比明玉珠本人还要高兴,甚至还大力拍了成太医一把:“你要真把我孙女救好了,要什么你尽管说!” “哦?那好酒……” “酒就算了!那东西真不好!” 成太医二话不说,起身收拾东西就要回府,顾骁赶忙追上去告饶,让他务必大人有大量。 明玉珠听到成太医的话也松快许多,当初想活的时候没能活,后来想死的时候又死不了,她以为这次也会事与愿违,没想到还会峰回路转。 转身要回去,就碰见顾飞扬正站在松鹤院的门外,他已换了身衣裳,但少年人火力旺盛,天气岁冷依旧穿着两层单衣。 她弯起的嘴角瞬间躺平,熟视无睹的走了过去。 “喂!” 她还是没回头,直到手腕被他抓住,她才用眼神发问:干嘛? “成太医刚才说什么?” 她盯着少年郎的眼睛,看他虽然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但眼底依旧写满焦灼,不由生了逗弄他的心思。 “成太医说,他也无力回天。” “不可能!他之前还说能救你!” “但他想找的药,一直没找到!” “我帮他找!”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 少年郎哑然怔于当场,嘴里还喃喃自语:“不可能,既然是药,这世上怎么会没有,他是不是搞错了,小爷有的是银子,就算是皇宫御药房的药,小爷也能弄出来!” “节哀顺变吧!”她在少年郎肩头拍了拍,从容不迫道:“如果我死了,殿下只当从未认识过我吧。” 言罢转身就走,然而没走两步,整个人又被他抱了个满怀。 高高大大的少年伏在她的肩头,身形微颤。 明玉珠心头顿时铃声大作:不会又哭了吧! “顾飞扬?” “我不管,我不许你死!小爷没同意!你不能死!” “好好好,我不死,你能不能先把头抬起来?” 好不容易将人掰过来了,她端详着世子爷这张俊脸,不能更遗憾:居然没哭! 少了嘲笑他的由头,明玉珠只好开诚布公:“骗你呢,成太医说还在找药,早晚能找到!” “真的!?”刚才没哭,这会儿眼尾却一片泛红。 “真的!” “你为什么要骗我!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我!我刚才都想过了,要是你也不在了,我这辈子就守着你和郡主的坟茔当一辈子鳏夫!” “啊……”她赶忙劝慰:“用不着用不着……” “我说到做到!” 不是不相信他会说到做到,只是,一个坟头就够了这种话,她要怎么向世子爷解释。 干脆转移话题道:“咱们扯平了吧,你昨晚扔我香包,我今天骗了你,和好,行不行?” 少年郎委屈的瘪嘴:“那你把香包扔掉!” “……” 明玉珠转身就走,狼崽崽果然是吃味了啊! 顾飞扬急了,又赶忙追上她道:“要不然,不扔,烧掉也行,剪碎?” 她半句话也不想搭理他! “行吧!你收下可以!但不许佩戴!” “戴也行,起码跟小爷在一起的时候不许戴!” “难道你还想天天戴着?” “你是不是睡觉洗澡也要戴着啊?” “明珠!明珠!” 跑远了的明玉珠:果然还是绝交了清静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我宁愿不要父王 兵部衙门每天都异常忙碌,明泽想不通这兵部都已经这么忙了,辛醇怎么还有时间在府上开草堂授课。 他在门口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见有数十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有南北往来传递消息的信使,也有各衙门递送来的文书,有来有往,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 “你怎么来了?” 冷不丁听到有人在跟他说话,他赶忙作揖道:“在下前来求见兵部尚书辛大人。” “我知道!” 待抬起头他才看到来人竟是辛醇的门客崔策,在辛府见过几次,但他对这个人并没什么好感。 “大人叫我问你,为何过来?” 明泽衣袍下的手微微捏紧:“我有个问题想向辛大人请教。” “世子殿下可以等大人回府后再说。” “我,有点着急。” 崔策又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你进来吧。” “好。” 崔策走在前面:“别到处乱看。” “哦……” 这兵部府衙原比明泽想象的要大的多,绕过石屏便是主堂,进进出出的兵部要员时不时看他一眼。 崔策却又将他带向后堂,随口问了一句:“你母亲的遗物,顾飞扬还给你了吗?” “没有。” “怎么,是你不想要,还是他不想给?” 他道:“皇上不是同意他回封地了吗,我心想着,将来说不定这遗物能有机会重回母亲或者阿姐身边。” 崔策道:“那你未免也太信任顾飞扬了吧,他现在也就一时兴致所起,崇拜你阿姐,时间一长,也就抛之脑后了。” 明泽没再吱声,他又想到自己在靖平王府看到顾飞扬和明珠亲昵的样子,一时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到了。”崔策将人领到一间连房门口:“辛大人就在里面。” “多谢。” “之前逼你卖你母亲的遗物,实在失礼,还请世子殿下海涵。” 明泽没想到他会为这种事道歉,看得出崔策也并非是个不讲道理之人。 “没事……” 他还以一礼,独自推门进去。 里间,辛醇正在案前和人说话,见明泽来了,便将手上的事情先放到一边。 “辛大人。” “嗯,有事?” 明泽看了一眼旁人,辛醇又道:“无妨,这位是兵部侍郎,马闻,马大人。” “见过马侍郎。” 那马侍郎看着十分年轻,从他进来就在笑:“两年前下官见过世子,两年后再见,差点不敢认了,殿下长高了,也更加英气十足!” “年轻人,长得快,变的也快。”辛醇道:“有什么事当着马大人的面说,也无妨。” “好!” 明泽的的手指捏紧又松开,下定决心道:“今日我收到禹城来信,父王说,今秋蚩然多次骚扰边境,掳掠民生。父王两次上书朝廷,求朝廷发放今年军饷,派兵驰援禹城,但朝廷并未给出任何回音,父王想让我问问皇上……” 辛醇打断他道:“你一个藩王质子如此去质问皇上,是觉得自己在京中的日子过的太舒坦了?” “所以学生只能来问辛大人了,还请大人能为我指点迷津,或是朝中有什么安排也请告知,也好叫父王早做准备。” 马闻干咳一声道:“说起来,禹城的事也是我们兵部的事,你来问尚书大人,总好过去问皇上。” 辛醇却顾左言他道:“你姐姐去年才牺牲在战场上,今年那蚩然就不将禹城放在眼里了,往后怎么办?难道要全靠朝廷?那朝廷分封四王作甚?倒不如削藩!” 明泽抿抿嘴,低下了头。 马闻赶忙活跃气氛道:“话不能这么说啊大人,这禹城乃苦寒之地,若像靖平那般富裕,哪用得着找朝廷啊……” “就你知道禹城苦寒?” 马闻嘿嘿一笑:“我这不是举得禹城王和世子殿下也有难言之隐吗。” “这难言之隐,明玉珠在的时候就能克服,怎么她一死,就克服不了了呢?” “这,这若人人都是禹城郡主,那咱大斉也天下太平了啊!” 对于这个处处拆自己台的属下,辛醇直接撵人了:“你给我出去!出去!” 马闻告饶:“我这还要文书没整理完呢。” 言罢抱着文书一旁假模假样的校对起来,不忘偷看他二人一眼。 辛醇又对明泽道:“军饷,朝廷近来已经在核算了,户部以秋收还没入库为由百般推诿,可能还要过段时间,且叫禹城再等等。” 明泽大喜过望:“真的吗!那禹城有救了,只是……” “你还有什么疑问?” “虽说每年朝廷都给禹城分拨大量军饷,但不知是杯水车薪还是怎么,父王总是一次次向我抱怨军饷不足……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辛醇看着他道:“你说。” 明泽看向他的眼睛:“辛大人,会不会,有人贪墨军饷?” 辛醇蹙眉,一脸不悦:“你怀疑兵部在往禹城运送军饷的时候有人中饱私囊?可每次运往禹城的军饷都是由你父王亲自点算完毕才回执朝中,再者说来,贪墨军饷乃是杀头之罪,怎会有人冒此大不韪?” “大人误会了,”明泽赶忙说道:“我并不是怀疑兵部有人贪墨,我怀疑的是我父王……” 他低声说道:“我怕是我父王将这笔银子用在了别处,才一次次向朝廷要银子,若真是如此,岂不是大逆不道!” 他说的诚恳,甚至还一脸的痛心疾首。 辛醇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竟怀疑到禹城王的头上?” “他虽是我父王,但更是禹城百姓的父母官,若他为一己私利不顾百姓死活,不顾江山安危,这样的父王,我宁愿不要!” “有志气!”一旁的马闻忍不住插了句嘴。 辛醇听到这话也感慨万千,瞪了马闻一眼又对明泽说道:“这段时间,你还是和禹城少有往来的好。” “大人什么意思?” 辛醇一时竟有些不敢看他,反叫明泽更是起疑:“皇上,要查办我父王?” “不会吧?”马闻惊讶道:“没听说啊!” 辛醇又瞪他一眼,他赶紧捂紧了嘴巴。 只听辛醇道:“你所担心的事情早有其他几位大人向皇上提过,禹城就算是无底洞,朝廷年年派发的军饷补银也该把禹城填满了吧,此番禹城再向朝廷求助,皇上之所以迟迟没有下令,便是想到了这一层关系。” “那……” “不过你放心,禹城关的安危当为重中之重,该给的,朝廷不会不给,但该查的,皇上也不会轻易放过。” 明泽缓缓点了点头,攥紧的手又慢慢松开,拱手作揖道:“多谢辛大人告知。” “明泽。” “大人。” 辛醇又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和禹城的关系,要早做打算,你明白?” “我,我不是很明白……”明泽怔怔道:“大人的意思,难道是我叫我和禹城断绝关系吗?我虽知皇上一直有削藩的打算,但我生来就是禹城世子,这层关系如何断的了?” “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那一天,我自会在朝中为你奔走,你要做的,就是尽量和禹城断绝往来。” “为何?大人为何要为我一个质子奔走?” 辛醇被他问的有些不耐烦:“单凭你我这段时间的师生之谊还不够吗!我辛百味一向袒护自己的学生,谁人不知?” 明泽还要说什么,却被辛醇挥着袖子赶:“没什么事你回去吧,有事就等上课的时候再说!” “大人!” “崔策!送世子出去!” “是!” 崔策应声而入,对明泽做了个请的手势。 明泽没动,反是马闻上前拉着他,将人拉到门外:“明世子,大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明白吗?咱们辛大人最是个外冷内热之人,见不得无辜之人遭罪!” 明泽不解道:“他护我,难道不怕受到牵连?” “大人自然有万全之策!” 明泽依旧不解:“什么万全之策?这天底下有什么计策能瞒得过皇上?” 马闻也不知该怎么说,只道:“这……世子尽管知晓,大人一定能说到做到就是!” 明泽还要问什么,马闻已经避之不及的回去了。 他只得跟着崔策往衙门外走,崔策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别胡思乱想了,辛大人帮你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 “我娘?我知道我娘和辛大人是同窗,但我娘哪有这个面子可叫辛大人以身犯险的救我?” 崔策笑道:“只是同窗这么简单吗?” 明泽心里咯噔一下:“你什么意思?” “大人不娶妻,不纳妾,独身至此,难道你不知是什么意思?” 明泽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你胡说什么……” “事关禹城王妃的清白,在下不敢胡说,不过世子殿下倒是可以琢磨琢磨,或者偶尔也观察一下,看看辛大人身边常用的物什,挂的字画,甚至是对世子的态度,想来,会找到答案。” 直到行走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明泽的心情也是久久未能平静。 他在京中多年未和辛醇有过交集,只知他是寒门士子,为人刚正明晰,不愿娶妻生子,反要传业授道。 京中有许多关于辛醇不肯娶妻的流言,其中,其中自然有过什么艳俗的秘闻,却不想,竟…… “明泽!” 第一百八十章 父子二人是冤家 “明泽!” 陈鹏注意他半天了,叫了两声没搭理他,他干脆直接动手,在他肩头猛拍一下。 明泽果然吓了一跳,陈鹏心情不错的笑了起来:“想什么呢?老子叫你半天了!屁都不回一个!” 周波波道:“他要真给你回个屁,你也得愿意接啊!” “你找打是不是!”陈鹏说着已经打了他巴掌,周波波赶紧举手告饶。 明泽有些奇怪的看向他们:“你今日没去南门营?” 陈鹏道:“你不也没上学吗!” “今日休沐。” “巧了!我也休沐!走,玩去!” 说着便拐带了明泽的脖子,让他加入自己狐朋狗友的队伍。 明泽道:“去哪?” “还能去哪,当然是去秦楚楼啊!” 周波波话音落,马上迎来一片附和。 陈鹏却道:“秦楚楼!秦楚楼!这要是京城没个秦楚楼,你们还不打算出门了是吧?” “谁说的!没秦楚楼还有小香祠呢!” “还有月桂坊!” 陈鹏算是败给这几个哥们了,勾着明泽的肩头一道往秦楚楼的方向去,顺便问他道:“你去兵部了?” “嗯。” 旁人问道:“你和辛大人关系这么好了啊?不仅能在他家听课,还能去兵部找他?” “这有意思了啊!得亏明泽不用参加科举,明年春试辛大人也是主考,明泽若是参加科举很难不让人诟病啊!” 明泽看向说话的人道:“辛大人的为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再者说来,辛大人只是主考,又不是出卷人。” 陈鹏也瞪了他们一眼:“若这世上只有一个清官,那定然是辛大人!” 周波波乐了:“我们爹也就算了,你把你爹往哪搁?” “我爹?他连人家辛大人一半都比不上!” “万里兄!这后头是不是令尊?” 陈鹏一个激灵,飞快转身去看,找了一圈没看到陈非海,没好气的踹那人一脚:“青天白日的!你是要吓死人啊!” “大庭广众的!你怎么动手动脚的!” “爹?” 陈鹏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陈非海吓的一个激灵,赶紧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陈非海正带着个小厮从一家商铺出来,小厮手上还捧着一套文房四宝。 原本高高兴兴的,结果一出来就看到儿子又作那纨绔做派,对着自己的朋友连打带踢,整个人瞬间没了好脸色。 “见过陈大人。” 众人也都一一向陈非海见礼,后者冷着脸应了,蹙眉看向陈鹏道:“你干什么呢!不好好当值!操练!跑出来鬼混什么!” “铁打的人也得叫人歇歇吧!别人家爹娘生怕儿子累着,您倒好,巴不得我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那校练场泡着才好!” “说你两句就顶嘴,我是越来越管不了你了!” 陈鹏哼了一声,晃着腿不耐烦道:“您有事没事?没事我们哥几个要去秦楚楼快活了。” 明泽惊讶的瞪大眼睛,这个陈鹏,当着自家老爹的面说去秦楚楼,是唯恐自己挨的骂还少吗! 果然,陈非海已经是气的吹胡子瞪眼:“你这逆子!全无半点可造之材的样子!你是不是成心要把我气死!” “那也是您自己找气受!” “给我老实点!还晃!” 陈非海说着就踢了儿子一脚,后者身形矫健,猛的躲向一边,反把老父亲闪的一个踉跄,叫明泽急急扶住。 “哎?打不着!您老人家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走了!” 陈鹏一招呼,众人赶忙向陈非海告辞,追着陈鹏去了。 “逆子!逆子啊!” 陈非海算是看出来了,他除非是不跟这个儿子碰上,但凡跟他碰上了,总要少活几年。 “明泽!”陈鹏回头叫人:“快来!磨磨唧唧的!老子打你啊!” “你敢!”陈非海怒斥:“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明泽苦笑,松开陈非海道:“那陈大人,我先告辞了。” “世子,”陈非海抓住他道:“你别怕他,他要欺负你,你尽管来跟老夫说!老夫给你出气!” 明泽摇头道:“大人误会了,我和令郎是很好的朋友,他没欺负我。我们去秦楚楼也只是饮酒作诗,并没有什么不得体之处,令郎说的也都是气话,您别往心里去。” 陈非海不无感慨道:“这人啊,果然一出生就定了性,世子从小一人在京,无父母庇佑教导,却言行有度,进退有礼,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不管怎么打怎么教,就是不成器,将来还不知要怎么样呢!” “其实万里兄也有许多过人之处,大人倒不用太担心他的前程。” “但愿吧。” 陈非海又细细看了看明泽的五官眉眼,略有些无奈道:“你是不是长得像禹城王?” “啊?大人见过家父?” 他摇头道:“没见过,但我与你的母亲也是同窗,你和她的容貌相差甚远,我猜,定是像你父亲的。” “我也不知……”明泽抿抿唇,又笑道:“我已经不记得父亲和母亲的样貌了。” 明泽在京中一向懂事乖巧,这笑起来的模样也确实让人心疼。 陈非海顿了顿道:“莫说你了,就是我这个昔日同窗,与你母亲在汉白书院读了三年书,也记不清她的容貌了。我记得靖平世子有个丫头,我初见她的时候还以为是你母亲呢,大惊小怪的,反叫百味兄笑话!也是,谁都可能会认错你母亲,但唯独百味兄不会!” “为什么?”明泽急急问道:“母亲离开京城的时候还是二十多年前,诸位不记得母亲很正常,为何辛大人不会认错?” “这……”陈非海意识到自己说漏嘴,正不知该如何找补,就见儿子大步折回,一把拉住明泽的手腕就拽。 “你别不是趁机想跑吧!说好了今天一起玩的!” 陈非海这次没拦儿子,明泽被拽走之前忽的灵光一闪,又急急问道:“羡安身边的丫头?是不是明珠?” 陈非海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点头应道:“是是是!就是她!” 他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挣脱了陈鹏,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明泽!” 陈鹏大声叫人,又瞪了自家老父一眼:“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啊!” “我?我没说什么啊?”陈非海也慌了:“这是怎么了?” “你还没说什么?刚才还高高兴兴的!这是怎么回事!” 陈鹏要去追人,奈何大街上人来人往,明泽又长得矮小,一会的功夫就找不见了。 他气急,转身忿忿去招呼那些狐朋狗友:“明泽不去了!咱们走吧!” “他怎么不去了啊?” “对啊,他人呢?” “刚才不说好一起去玩的吗?他要是不想去秦楚楼咱们去别的地儿也行啊!” 陈鹏啐了一口:“真是给他脸了!管他呢!走!” 最后反剩陈非海被晾在当场,左右不是,他好像也没跟明泽说什么吧? 明泽是一路小跑着到了靖平王府的门口,弯腰喘气的功夫门房已经快步迎了上来。 “世子出什么事了?有人在追你吗?” “没,没有。”他咽了口唾沫,抓着那门房道:“明珠在家吗?” “明珠姑娘出去了,不过美丽姑娘在家。” “那,羡安呢?” “世子也出去了,她们俩一起,还有子丑。” 明泽又喘了两口气,门房要扶他进去歇歇,他却不肯:“羡安去哪了?” “小人不知啊,不是去书院吗?” 明泽摆摆手:“我先走了,我去找找。” 那门房也是机灵:“要不,我们给殿下套辆车吧?” “不用不用!”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靖平王府,已经没了方才那般着急,一边走一边在脑海里反复回忆陈非海说的话。 他说明珠长得像母亲,如果,如果…… 他用力摇摇头,将这个想法从脑海里甩出去。 “明泽!” “啊?!” 他吓了一跳,回头的时候,却见陈鹏不知什么时候骑着马追来了。 “吁——你今天怎么回事!”陈鹏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下马:“能一天在大街上捡你两次,也是奇了怪了!” 明泽也是一头雾水:“你不是去秦楚楼了吗?怎么会在这?” “废话!当然是来捡你的!不然老子这会儿已经在秦楚楼喝上了!” 明泽又呐呐道:“你哪来的马?” “明珠的!” 他说着还十分得意的拍拍马鞍:“不过也是羡安的,他的马,可都是宝马良驹啊,你要不要试试?” 明泽双眸一亮:“明珠?” “就知道你想试试!来!上来吧!我带你去秦楚楼!” 言罢又上马,拉了明泽的手和他同乘一骑。 “坐稳了啊!”陈鹏一边握紧缰绳一边给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一年前,我打破脑袋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和你同乘一马!” 明泽应道:“我也想不到……快走!” “这就走!急什么啊!对了,你刚才跑什么?我爹跟你说什么了?要是有什么不爱听的你别往心里去,他这个人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 明泽看他一眼道:“你既然知道陈大人是什么样的人,怎么还跟他置气。” “这不是习惯了吗!有时候也是话赶话收不回来了!其实也是他活该!说点好听的能怎样?非得嘴上骂骂咧咧的,背地里对你好!” 明泽道:“你和陈大人,还真是亲父子。” “我!”陈鹏恼羞成怒,摸摸鼻子道:“他可不愿听你说这种话,他巴不得我不是他亲儿子!” 明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来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天王老子不顶用 二人到小蓉山秦楚楼的时候天色尚早,不过已经有不少整日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先一步到了。 姑娘们还没开始表演,楼上楼下闹哄哄的。 明泽一下马就火急火燎的往里头跑,陈鹏把缰绳甩给小二道:“你急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相好的被人给抢了!” 明泽脚下一个踉跄,回头瞪他一眼:“羡安在哪?” “楼上,老地方!” 他又急忙往楼上去,冷不丁撞上一个小胖子,他忙说了句对不住。 对方却将楼梯口堵了个结实,回头冲众人奚落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救美的英雄,不陪你的美人,到秦楚楼寻欢作乐来了?” 明泽小脸一红,退了两步。 以胖子为首的正是国子监那群膏粱,上次在西郊府的银杏林也是他们几个找的柳轻言麻烦。 时隔一月有余,这几个人显然还记着仇呢。 陈鹏后头追了上来,一把将明泽拽到身后:“怎么着?知道这谁吗?就拦路?” “谁?”那胖子笑道:“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他还是个世子!不过说起来,陈鹏!你能耐了啊?在哥几个面前横起来了?以前你跪在哥几个面前舔的时候忘了?” “人家现在舔上了顾飞扬,可不就横了吗!” “可惜今儿他的主子顾飞扬不在啊!” “哈哈哈!” 陈鹏脸色一沉,指着他们道:“知道老子现在禁军是何官职!就凭你们!也敢在老子面前狗吠?!” 胖子道:“你不说我都忘了,听说进南门营了是吧?恭喜恭喜啊!” 说着便往下走了两步,用肥胖的身躯撞上他的,俨然一副挑事的模样。 明泽忙道:“你们明年还想不想考科举了!这秦楚楼常有朝中大人光顾,若是,若是被看到了……” “你以为老子还会上你的当啊!这种谎话一次就差不多了!” “就是!再说了,就算这里真有哪位大人在场,他敢现身吗?” “哈哈哈!说不定怕被人认出来还得走后门进来!” 陈鹏推了那胖子一把:“让开!老子没时间在这里跟你啰嗦!好狗不挡道!” 那胖子叫道:“那你动手啊,我没记错的话,禁军那边对街头私斗的处罚轻则打板子,重则革职吧!” 陈鹏果然犹豫起来,他们这僵持的功夫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明泽也是急的不行,忽的看向二楼道:“羡安!” 那胖子笑道:“吓唬谁呢!” “就是!今儿天王老子来了也不顶用!” 楼上突然插进来一个声音:“那顾飞扬呢!” 五个字,好像五根钉子,瞬间将那国子监的众人钉在原处。 陈鹏抬头一看,果然看到顾飞扬正趴在二楼栏前,一手抓着四处飘飞的帐幔,一手拿着一捆鞭子,好整以暇啊的看着楼梯上的他们。 少年英姿勃发,红衣锦绣,眸间多戏谑,唇角勾风流。 这位吸引了满楼目光的世子爷不忘再次强调道:“天王老子不顶用,顾飞扬顶用吗!” 话音落,他身后那群汉白书院的学子齐声叫嚷:“靖平王世子顾飞扬驾到——!” “世子爷驾到——!” “京城小霸王驾——!” 李乔脑袋上直接挨了顾飞扬一下,他还一脸迷糊:“不是小霸王吗?” 那国子监那几个立时讪笑起来:“误会!都是误会!咱们跟两位兄弟闹着玩呢!” 顾飞扬只道:“今天可是有人指使?”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那胖子手摆的蒲扇一样:“今天真是巧遇!京城统共这么大!遇上了这不正常吗!” “既然没有,那就滚吧,不然死伤起来,你们也是出力不讨好。” “你别说!还真是!我们还要去香台祭拜郡主呢!倒把时间耽搁在这儿了!那我们回见!” “世子爷回见!” 言罢便要下楼,看陈鹏挺着胸脯拦在那,只得翻了个白眼,身子贴在扶手上,叫明泽和陈鹏先上去。 不忘暗地里低声啐一口陈鹏:“不过也就是狗仗人势。” 陈鹏不恼反笑:“彼此彼此吧?当初在银杏林你们可不是这样的。” 众人眸光又躲闪起来。 他们身为国子监的学生,自然也都是出身名门,各个皇亲国戚,不管姓萧还是不姓萧,多少都跟皇帝沾亲带故。 单凭这一点,在京城就别提有多嚣张多得意了。 上次被五皇子指使找顾飞扬的麻烦,趁机再伪造顾飞扬杀人的证据,本以为天衣无缝无人知晓,没想到汉白书院的这些人是知道的! 从皇亲国戚变成萧源的一条狗,又能比他陈鹏高贵多少? 明泽一上楼就到处看,陈鹏没好气的拉他一把:“羡安不是在这吗!你看什么呢!” 顾飞扬也纳闷:“怎么了?” 陈鹏道:“有事找你,不知道什么事,还跑到靖平王府了,刚才还火急火燎的,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明泽道:“明珠呢?” 顾飞扬本来还在好奇呢,听到这话险些没翻白眼,转身就走。 明泽急急追上他道:“不是说明珠跟你一块出来的吗?她人呢?” “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顾飞扬道:“我叫她烧香囊去了!” “啊?”他没明白过来,顾飞扬也懒的解释,带头往雅间去。 明泽这边还在纳闷呢,身旁飘来一阵暗香,一块帕子按上他的额头,吓的他赶忙躲开。 “王娘子?” 秦楚楼楼主王豪一脸好笑的看着他道:“这大冷天的,世子怎么流汗了?” “是吗?”他抬手摸了一把额头,果然摸到一手汗珠。 王娘子将帕子送到他的手上:“方才那几个无赖没刁难你吧?” “没有,还要多谢王娘子……” 除了王娘子,他想不到会是谁帮他叫顾飞扬出来。 “世子就是太斯文,那些人一向欺软怕硬,你揍他们两次,保准就服帖了。” 明泽讪笑:“王娘子说笑了。” 莫说揍两次了,一次都够呛,他不挨揍已经不错了。 后者叹了口气,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略有些遗憾道:“若是长在禹城,定也是杀敌诛贼的好儿郎。” “王娘子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如阿姐,太窝囊了?” “这倒不是,”王娘子笑道:“这普天之下能有几个郡主啊?再者说来,郡主也是被禹城那样的时局逼的。若非走投无路,好好女儿家,放着胭脂水粉不用,华服美衣不穿,偏要穿那几十斤的铠甲,要么冰天雪地,要么骄阳似火,受那个罪做什么!” “嗯……若,若我在禹城,说不定也能帮上阿姐一二。” “你在京城,日子也难熬……对了,马上要年底了,你再帮我秦楚楼写些桃符春联吧?” 明泽有些意外:“这么早?” “今年除了赠予楼中常客,我还想多整理一些,叫往来客商带到外地卖去,你是不知,我秦楚楼美名满天下,偶有字画流出,外地人都争相购买呢。” 每年王娘子都会请他写桃符春联,早先他还拒绝,并非是他清高,实则是对自己的书法并不自信。 后来在王娘子的坚持下,他意识到,这可能是王娘子接济他,接济禹城王府的一种方法。 再也没拒绝她的一片好心,每年帮王娘子写些春联,她赠予恩客的同时也会给他一些润笔费,如此倒也能过个滋润的年节。 当然,这些春联与寻常人家贴的不同,基本都是于星河,于夫子为楼中女子写的诗词,有辞藻华丽,清新脱俗的,自也有淫词艳曲,叫人回味无穷的。 “此番我打算,再请于夫子为楼中每位姑娘画幅画,下个月,叫客商带着一同卖往外地,倒也便宜。” 明泽拱手道:“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娘子满意的回以一礼,请明泽进顾飞扬的雅间去。 明泽突然又道:“方才,羡安是跟明珠一块来的吗?” “是一块来的,但明珠姑娘有事,出去了。” “去哪了?” 王娘子疑惑摇头:“这奴家就不知道了,兴许是逛夜市去了?世子找明珠姑娘有事?” “有……” 还是没有? 他越是见不到这个人越是心下不安,好像有什么急于戳破的秘密堵在他的喉间,不上不下,叫他抓心挠肝,无所适从。 “我去找她!” “哎?世子不跟他们一块玩了?” 明泽忙不迭告辞,又再次冲了出去。 王娘子无法,只得亲自进了雅间道:“这禹城世子也不知找明珠姑娘所谓何事,火烧屁股似的。” 顾飞扬已经和众人坐到一处了,听到这话也紧了眉头:“他人呢?” “出去找人去了。” 他也腾的站了起来,却被李乔拉的一个踉跄:“你急什么啊!且不说他不知道明珠她们去哪了,就算知道,人家找明珠说句话,还得经过你的同意呗?你真把明珠当马夫啊!” 顾飞扬直接发火了:“他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啊!非得跟明珠说?这明珠跟他什么关系!搞不好又背着小爷送这送那!中秋那日送了个香囊小爷说什么了吗!两人带着一模一样的香囊招摇过市!这不是打小爷的脸吗!” 话音落,整个雅间都沉默了。 还是陈鹏大着胆子问道:“不是,羡安,这,明珠和明泽戴一样的香囊,你生什么气?”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受了气的小媳妇 “是啊羡安!你生什么气?” “这天要下雨,娘,呸!姑娘要嫁人,你也管不了吧!” “我怎么听羡安这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还是王娘子一语道破玄机:“世子殿下,您莫不是想娶明珠姑娘吧?” “什么!?” 众人震惊过后又纷纷摇头,李乔道:“羡安立志迎娶禹城郡主的骸骨,别人不相信,难道王娘子你也不信?” 陈鹏道:“我作证啊!羡安一听别人编排郡主就急!不娶说不过去!” 周波波也道:“明珠再好,那也只能是个小丫头,做妾将就!不过要是嫁给我,我倒是愿意叫她做正房!嘿嘿!” 刚说完,便迎来众人一番拳脚相加,一边痛呼一边求饶。 顾飞扬清了清嗓子:“没错,小爷就是要娶她,怎么?不行?” 雅间再次沉默。 还是子丑一声沉重的叹息打破沉默,作为一个目睹了两人又是亲嘴又拉手的当事人,子丑只想说,他家世子还是太年轻太单纯!明珠简直欺人太甚! 李乔急了:“羡安!你真要娶她?不是开玩笑?那郡主怎么办?” 顾飞扬道:“郡主人已经不在了,小爷还不能续弦?” “续,续弦?!” 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月上华楼,轻歌曼舞,秦楚楼迎来了它最热闹的时候,络绎不绝的宾客,精彩绝伦的表演,吟唱的,喝彩的,吵嚷的,嘈杂一片。 但在二楼这间有着最佳观赏位置的雅间里,一片沉默。 要说还有什么声音,那就只剩下呼吸,似乎连面前的美酒佳肴也没有任何吸引力。 王娘子眼观鼻,鼻观心,小心道:“奴家叫人来给诸位爷温酒吧……” 言罢退了出去,找了几位机灵的姑娘进去伺候,务必要打破这被顾飞扬破坏的气氛。 但那几个姑娘不仅没有打破气氛,反被这沉默压的大气不敢出。 最后,解铃还须系铃人,顾飞扬开口了:“除了娶她,我也不知还能用什么办法叫她跟我一起回靖平。” 陈鹏眼睛一亮:“对啊!人家明珠本来就不想跟你回靖平!人家想留在京城!” 这一句话,又点起众人的希望,纷纷附和:“你不能仗势欺人!” “不能强人所难!” “不能逼良从……呸!反正不能逼她!” “就是!而且像明珠那种武艺高强,粗暴无情的女子,你娶了她可是要天天挨打的!靖平世子的面子往哪放!” 这句话立刻收获了许多人的共鸣,就连子丑也抓住了希望:“是啊殿下!她打起人来下手那是真的狠!殿下您这身娇体柔的,哪是她的对手?” 顾飞扬星眸一敛,瞪向他道:“你说小爷什么!” “这!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明珠连属下都能分分钟打倒在地!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顾飞扬纳闷:“她什么时候打你了?” “仓玉河的时候!就是,禁军要闹事的时候!” 顾飞扬眯起眼睛想了想,他记得,当时自己来的时候就见子丑趴在地上了。 “你当时不是说自己摔的吗!” 子丑绞着手指扭捏道:“那……那谁好意思说是被一女子打的……” 陈鹏大惊:“原来你也是!” 顾飞扬又看向他:“怎么,你也?” 后者赶紧闭上了嘴巴,以手遮脸,分外羞耻。 反倒是周波波嘴快无比:“咱汉白书院还有没被明珠打过的吗!” 话音落,在场众人,一大半都纷纷举手表示被打过! 周波波得意道:“明珠打谁,那是看得起谁!我还被打了不止一次呢!是不是万里兄!” “啊……是!”陈万里赶紧转移话题,以免自己尿裤子的事被他们想起:“羡安你没被她打过你不知道!她力气又大!手段又野蛮!娶回家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们心里跟明镜似的!” 众人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顾飞扬道:“不可能,她就算会武功,也都是些三脚猫的功夫,小爷总不至于怕她!” 陈鹏道:“你真是对明珠的力量一无所知。” “唉……羡安啊,有你后悔的时候!” “可别怪我们没提醒你。” 众人说的玄乎,弄的顾飞扬无端起了身鸡皮疙瘩。 李乔忽又摸着下巴说道:“不过话也不能说的太满,万一人家明珠姑娘不喜欢你们才打你们的呢?人家说不定就喜欢羡安,才从来不打羡安!” 陈鹏不满:“她怎么会不喜欢我!打是亲!骂!骂……反正就那么个意思!她要是不在乎我们,怎么可能打我们!” “就是就是!” 顾飞扬扫了他们一眼,微微咬了咬下嘴唇,赌气道:“这么说,你们谁都知道明珠喜欢你们,就我不知道明珠是不是喜欢我?” 其中一个纨绔见状马上捂上眼睛:“羡安你别这样,像受了气的小媳妇!” “就是,你也别太难过,明珠虽然没打过你吧!但她心里肯定也是有你的!” 顾飞扬更加委屈了:“她总是叫人捉摸不透。” 众人点头:“确实,确实。” 顾飞扬又道:“有时候会拉我的手,有时候会抱我的胳膊,高兴了,还会亲我几下。” 众人:“……” 顾飞扬深深叹了口气:“弄的我也不知她到底怎么想的,若说她心里有我,为何不愿随我去靖平?若说她心里没我,为何我亲她的时候,她也不反对?” 原以为世子爷在自我吹嘘,故作夸耀,但此刻看他这一脸懊恼的样子,又不像是装的。 少年郎端了热酒猛灌一口:“所以!谁能告诉我!她心里到底有没有小爷!也好让小爷走个明白!” “那什么……走,是去靖平吧?不是那种意思吧?” 众人又齐齐瞪向说话之人,那人赶忙闭嘴。 “万里兄?你看呢?”周波波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可怜的世子。” “有什么好可怜的……”陈鹏没好气的嘟哝:“我也喜欢明珠,她都没亲过我,难道我不可怜吗!” “但她打过你啊!” “……” 李乔勾着顾飞扬肩膀道:“所以,明珠拉过你的手,亲过你的嘴,你却不知道她喜不喜欢你?” “没错。” 李乔做出一副牙疼的样子:“这种事要放在别人身上那是显而易见的,但放在明珠身上,还真吧一定,是不是?” 众人纷纷表示还真是,周波波道:“怎么说呢,我第一次见明珠的时候,就感觉她像是某种世外高人!来一趟京城,体会世间百味。” “你怎么不说她是仙女下凡,体验人间疾苦呢?” “这么说也行!” 陈鹏蹙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明珠文武双全,定然是瞧不上咱们的,这才弄的你们也觉得她像世外高人!” “有道理!” “要我说,羡安你就直接去问她!问她心里有没有你!总好过你自己在这儿喝闷酒,唉声叹气的强!” 顾飞扬道:“她就算说了心里有我,却又不肯跟我回靖平,那我还觉得她说那活纯粹是敷衍我!” “有道理!” 顾飞扬又叹了口气:“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看透一个人的内心?比如什么药,吃了就能让人说实话?或是找什么人,算命先生一样,能通过卜算知道点什么?” 李乔道:“羡安,你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啊,你现在又不着急回靖平,等等就是。” 顾飞扬却道:“谁说的!难道小爷坐以待毙,等着皇上来拦人?” 话音落,雅间众人纷纷露出惊骇的神色。 有人大着胆子道:“羡安!你,你不会要偷偷离京吧?” 李乔拿着桌上的瓜果打了那人一下:“吃你的酒!胡吣什么!” 那人赶紧自罚一杯,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顾飞扬看看他们,又敲敲杯子道:“问你们话呢?有没有什么法子?” “有有有!”周波波家里妻妾成群,对这种事最有发言权了:“其实也简单!生死关头最见人心!我家里那些个小妾就喜欢用寻死觅活来考验我!动辄就要投井上吊喝毒药!” 李乔看热闹不嫌事大:“看你家这样,我更不想娶妻纳妾了!还是一个人逍遥快活,爱跟谁好就跟谁好!” 陈鹏也道:“你可别闹出人命。” “万里兄放心!每次她们要上吊,我就先吊上去,她们要喝毒药,我先给灌了!” 顾飞扬骇然大惊,忍不住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你可真是条汉子!” “那上吊绳还没跟头发粗呢!是想死吗?毒药里头装着红糖水,想死吗?其实吧,她们就想看看我对她们是不是真心!看我想跟她一起死了,那必然是真心无误,马上就百依百顺的伺候我了!” 话音落,遭到一片奚落。 李乔道:“难不成你让羡安去明珠面前喝毒药?看明珠愿不愿意陪他一块死?” 顾飞扬道:“不可能,她不光不会陪我喝,还会我骂我蠢……” 他去萧源府上救人那晚,可没少挨骂。 众人又仔细想了想,觉得顾飞扬说的也很有道理! 周波波道:“不一定非照着我来啊!主旨!你明白什么是主旨吗?于夫子天天说的,要透过现象看本质!那就是主旨!” “你直说吧!磨磨唧唧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禹城世子窝囊废 “好嘛,我的意思是,咱们要不要来个美救英雄,就是,找几个高手追杀羡安,生死一线,羡安叫明珠走,看明珠是走,还是一命换一命,这不就得了!” “嗯……” 众人纷纷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连子丑都表示可以试试,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让单纯的世子殿下看看明珠那丫头的本质到底如何!到底值不值得托付终生! 为了世子殿下的一生幸福,他也是操碎了心啊! 李乔招呼众人靠前,商量着这个美救英雄的计划该怎么实施。 这边陈鹏听了他们的计划却有点耳熟:“还要挡刀?怎么有点像李三笑和马青呢?” 顾飞扬道:“对了,李三笑回去后没再找他麻烦吧?” “那倒没有,倒是马青总说他伤还没好,老去照顾他,你说这什么伤啊,都多久了还没好!” 李乔急道:“别转移话题!听我安排!” “你说,你说!” “咱们先找到明珠,然后派人告诉她,说羡安遇了到麻烦,叫她来救,到时候,咱们几个……再加上各家小厮,穿上黑衣,把羡安往死里打!” 顾飞扬:“……” 李乔忙道:“当然是假的!不是真打啊!主要看明珠会不会来救你!” 陈鹏道:“肯定来救啊,咱们几个都不够她收拾的,得找练家子!武功高强的那种,只有她打不过的时候,命悬一线的时候,才能确定是不是生死不离!” 李乔怒道:“你安排还是我安排!我们不是练家子,但可以假装是练家子!到时候把羡安打的血肉模糊,是个人也看得出来我们武功高强!” 顾飞扬:“……” 于是众人一拍即合,说干就干,这就出去找明珠。 明玉珠是被柳轻言叫走的,她刚来秦楚楼就碰到和婢女一块出来的柳轻言。 小蓉山的夜市男女如织,有不少名门闺秀趁着夜色出来游玩,有的碍于闺誉会戴着面纱遮挡,有的则像柳轻言这样,视禹城郡主为榜样的女子,举止大方,毫不在乎流言蜚语。 明玉珠也许久未见她了,跟一群爷们在一块吃酒玩乐实在没什么意思,况且她也不会喝酒。 便跟顾飞扬打了个招呼,陪柳轻言闲逛去了。 两人性格虽是天差地别,却不知为何分外投机,柳轻言带她几乎尝遍了小蓉山上的美食,还带她去成衣店买了新衣裳,并亲自为她编了发髻。 “我还是第一次穿这样的装束,”明玉珠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道:“我们那没这么宽大的衣裳!” 柳轻言笑:“你在家也常穿男装吧?” “对啊,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她拔下鬓边一根银钗,上头用云母雕着一朵山茶,珠光闪闪,当中还欠着一颗玉髓,晶莹剔透。 将那银钗簪在她的浮云髻上,柳轻言又道:“初次相见的时候就觉得你非比寻常,潇洒自如,应是从小就有这样的家教。” “我幼时跟着爷爷和母亲,他们都是心怀天下之人,告诉我大沛也曾国破城倾,也曾民不聊生,他们见不得这样的灾难再降临人间,因而要求我们当地不论男女,都要全民皆兵。” 柳轻言目光灼灼,点头应道:“为国为民,当如是也!” 明玉珠又对着铜镜转了转头:“可以了吗?” “好了,你喜欢吗?” 她站起身来,白色的交领长裙,外罩一件宽袖杏红绣缠丝萤草的外裳,三指宽的月色腰封勒出一段袅娜的身段。 外裳明丽,垂落肩头,里衣洁白,又添一段明媚。 连那卖成衣的老板都赞不绝口:“方才姑娘才进来的时候,小人就觉得姑娘清新脱俗,此番换上女子的装束,简直昳丽娇俏不可方物!” “果然还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老板,主要是你这衣裳好看!” “哎呦,姑娘真是抬举小人了,这衣裳再好看,没姑娘的姿色也穿不出姑娘的气质!” 明玉珠心下高兴,要给银子,柳轻言却先一步给了。 “这多不好意思。” 柳轻言却不以为意:“这有什么,你我一见如故,我也不知你喜欢什么,你就不要推辞了,再者说来,你上次还救过我呢。” “好!那在下便谢过柳大姑娘!” 说着,拱手作拳。 后者掩嘴轻笑,纠正她的动作,将手摆在她的腰间,与她屈膝道:“明姑娘见外了。” 她也学着行了个屈膝礼,展颜一笑,让成衣店的老板都有些移不开眼。 二人一道出了店铺,行走在夜市之上果然吸引了不少目光。 一路所见璎珞、香包、耳环之类女子的物件她平时看都不看一眼,此刻不知是不是穿上裙子的缘故,有些心痒痒,接连买了一堆。 腰间挂着的,腕上戴着的,手里提着的,一路兴致勃勃。 明泽出了秦楚楼本在漫无目的的找人,夜市人多,一直也没看到明珠的身影,正打算回秦楚楼看她回来没有,就见柳轻言闯入了自己的视线。 刚想上前打声招呼,却发现她与女伴同行,待那女伴转过头来,他更是惊讶的睁大眼睛。 明珠?! 二人站在一家卖豆花的小摊前,小贩盛好的豆花给舀了大大一勺红糖,柳轻言却叫他再多加一勺。 待接了那豆花,她先叫明珠吃,后者吃了却频频蹙眉,似乎吃不惯这样的味道。 柳轻言端着碗笑的前仰后合,明玉珠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小摊之上的油灯照亮二人的双眸,这人来人往的街头,好像都是陪衬,此时此刻,便只有这两个人是最耀眼璀璨的存在。 不知为何,明泽站在当场只觉得脚步沉的厉害。 当他鼓起勇气想要上前一步的时候,屁股吃痛,整个人被踹的向前一个踉跄,直接匍匐在地。 没等他回头,腿上又挨一踹,紧接着,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 “禹城世子也太客气了吧!一见面就给我们行如此大礼?” “别只磕头不喊爹啊!” “谁要当他爹!他爹那种弃城出逃的孬种!我呸!” “跟他爹一样窝囊懦弱!” 明泽趴在地上,手指捏成拳头。 不用看他也知道,这几个人就是刚才在秦楚楼吃瘪的皇亲国戚! “窝囊废!你们明家的男人都是窝囊废!” “啊!”他大叫一声,反身冲过来,对着当先一人就是一拳!打的对方措手不及,直接摔倒在地。 那人反应过来,大声叫道:“敢对老子动手!给我打他!往死里打!” 明泽扑上去,又对他抡起拳头,然而还没碰到他的皮肉就被左右架起了胳膊拖走,砰砰两拳打在他的肚子上让他呕出一股酸水。 “住手!快住手!你们干什么!” 柳轻言的声音让他一个激灵,他挣扎叫道:“你不要过来!” 话音刚落,便见左右抓着他的人直接被人踹飞出去。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几个纨绔已哀嚎着被一抹倩影打倒在地。 他惶然去看,却见明珠一把抓住挥过来的拳头,反肘将那人的后槽牙打飞出去,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纨绔们动弹不得,围观百姓纷纷叫好。 明泽抬头看去,顺着那迤逦的长裙,织锦的刺绣看向那露出来的一节小臂,是力量与婉约的揉和,如神,却又是这芸芸众生,是救世主,更是他的……他的…… 方才挨打的时候他没哭,此刻眼泪竟汹涌而出。 “明泽!世子!你没事吧?” 柳轻言将人扶了起来,他用沾着尘土的袖子擦一把脸,赶紧摇头。 明玉珠冷看一眼那几个纨绔,他们顿时炸毛一般,一边扔下狠话一边落荒而逃。 她从地上捡起摔断的朱钗,有点不好意思的对柳轻言道:“断了……上头的花也掉了……” “没事没事,一根银钗而已。” 明玉珠点点头,又看向明泽:“可有伤到哪里?” 明泽飞快摇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反把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 他盯着面前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像塞了一团面糊,吐不出,咽不下,只憋的他眼眶发酸,痛哭流涕。 这架势,别说明玉珠了,就是柳轻言也吓的够呛。 明玉珠一手摸上他的脑门:“别不是真被打坏了吧……” 随即,手腕被一把抓住。 “殿下?” 顾飞扬沉着脸抓着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在他身后,汉白书院的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露头露脑,又是干咳又是傻笑的,李乔甚至还在顾飞扬肩头拍了拍:“就问你怕不怕!自求多福吧!” 明玉珠更是一头雾水:“怎么了?” “你打人打的挺爽啊?” “额……”她扯了嘴角干笑,到底还是被看到了,其实她也并非有心想要隐瞒,看到就看到了吧。 “防身的功夫,还是有的……” “看上去可不止防身这么简单!”顾飞扬说的咬牙切齿,甚至眼底还带着几分冷锐。 明玉珠咬咬嘴唇:“你是在怪我刚才不应该出手相助?” “没有!” “那你就松开!” 她一把将他的手甩开,展开掌心给他看那根断钗:“这是柳姑娘的钗,断了,你赔给人家。” 顾飞扬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不过到底还是乖乖应下:“知道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你是人间四月天 顾飞扬言罢又去看明泽:“他们打你,你都不会还手吗!” 明泽又擦一把脸上的狼狈,抿紧唇瓣不肯说话。 还是柳轻言解释道:“这怎么能怪他,他们人多势众,他也只是个文弱书生……” 顾飞扬心头烦的厉害,又指着明玉珠道:“你这穿的什么衣服!” “啊?” 她赶紧整理了一下因为打架而扭曲分散的裙裳:“刚才穿的时候挺好看的。” 世子爷把她的手按下:“真是越弄越糟!” “我来吧。”柳轻言将她拉到一个胭脂水粉摊后面,为她整理衣裳云鬓。 这边书院众人将顾飞扬围了个结实:“羡安,这忙,我们帮不了……” “就是,我们还想多活几年呢。” 陈鹏更是夸张:“实不相瞒,她这还没使出全力呢!” 顾飞扬蹙眉:“有这么厉害?” “当然有!我们本来就是想帮你试探试探她的,如果到头来还被她打个半死不活,哪儿说理去?” “就是!” 顾飞扬瞪他们:“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兄弟义气!” 众人齐齐摇头:“没有!” “……” 那边明玉珠整理好衣裳过来,一众纨绔立刻不吝言辞,各色赞美之语恨不得都砸她身上。 她有些奇怪道:“你们不是在秦楚楼吗?怎么会在这?” “这不是出来找你和柳大姑娘吗!” “对啊!没有护花使者,姑娘家出来多不安全!” “明珠!你还有没有想买的东西?我们给你买!” “想吃的也行!” 明玉珠双眸一亮:“好啊!” 众人乌泱泱挤着她就走,甚至还把顾飞扬推搡到一边,就是不让他靠近明珠。 少年郎自是不满,斥责他们不讲义气,就听他们幸灾乐祸起来,催着他赶紧回靖平,明珠留在京中自有他们照拂! 一群人说说笑笑着走远,柳轻言后头一脸担心的对明泽道:“我们先去医馆看看吧,这万一哪里伤着了……” 明泽摸着肚子摇头:“我没事。” “那也不能太过逞强,还是看看更放心一点。” “我真没事!” 他突然将柳轻言推开,后者脚下不稳险些跌倒,吓的明泽赶紧扶了她一把。 “唉……”柳轻言眉梢微拧:“是我不好,明明看得出你心里有事,却还一遍遍在这里烦你。” “我……”他也只是个小小少年,不管平时装的多么淡定沉稳,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柳轻言看左右没有旁人,便拉着他的手道:“你来。” 二人穿过满街的鱼龙灯火,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奔进一条窄小的胡同。 胡同口是那亮如白昼的夜,胡同内,却是漆黑一片。 气喘吁吁的停下,柳轻言要松手,却发现他捏着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她便将那手指回握收紧,明亮的眸子看向他道:“若你信得过我,有什么话倒可以对我说,总好过你自己憋在心里难受。” 明泽飞快摇头,黑暗中,似乎还能听到他啜泣的声音。 柳轻言心下也不是滋味:“你是不想说?还是不相信我?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可从未隐瞒过你什么。” “不不不,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怕,我是怕连累你……” 如此说来,柳轻言虽也好奇,但总归不像刚才那么生气了。 “我不怕被你连累,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没关系,总之,我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明泽指尖一动,这才意识到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指,欲要将手抽回,却又被她握紧。 他略有些惊讶,柳轻言反而不卑不亢的看着他道:“你躲什么?怕落人口舌?这里又没有别人,你若还想躲着,那便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不是的!”明泽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不是的,我,我只是不知道,我不确定……” “我要你确定!”她目光灼灼的看向面前之人,连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 在她十几年的人生中,身为大家闺秀的她,处处规行矩步,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将一个男子逼在墙脚,逼着他来接受自己。 明泽心如擂鼓,紧接着也将她的手握紧道:“我,我确定!” 柳轻言这才释然一般笑了:“好,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 明泽的表情在黑暗中有些恍然不安,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反倒是柳轻言急不可耐道:“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我只是一个质子……” “我难道不知你是质子?”她听了这话简直是又急又气:“不仅我,全京都知道你是质子!而且还是个无权无势的质子!就算皇上不会削藩,禹城的王位也轮不到你!” “是啊……”他喃喃道:“父王不喜欢我,从不管我的死活,家中有庶出的弟弟,早已被视为王位继承者。我无兵,无权,只能被困死在此地……” “那又如何!”柳轻言急道:“难道你得有权有势有王位!我才能喜欢吗!那为何我不干脆嫁给顾飞扬一了百了!两家长辈皆看好的一门婚事,我若嫁给顾飞扬,定是能锦瑟和鸣!举案齐眉!” 明泽急了:“不可!你们都已经解除婚约了,还提这个做什么!” 柳大姑娘这才稍微有了点好脸色,纤纤五指落在他的心口处:“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啊?”明泽重重点了点头。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汉白书院,他还记得当时的柳轻言穿着轻罗小裙,扎着两个双环髻,簪着新开的春海棠,整个人就像一朵海棠花。 这样一个精雕细琢的小姑娘吸引了半大小子们的注意,他们围着她笑闹,起哄,逗着她挨个儿叫哥哥。 那时候的柳大姑娘就已十分知礼十分得体,依次向众人行礼。 待一一见过了,又看到人群之外的他坐在石头上托着腮看自己。 一个小子挡住她的视线,说你别看他,他是个傻子! 傻子?她知道,真正的傻子是不会有来书院读书的机会的。 一群小子们围着她嬉闹,不知谁失手将她推到小池塘里,湿了半身衣裳,站在四月的春寒料峭中瑟瑟发抖。 柳夫子大怒,让孙女进了夫子休息的房里换衣裳,自己则在门口训斥这帮小子,让罪魁祸首站出来,给孙女煮汤药以作惩戒。 众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齐齐指认了不曾靠前的明泽。 于是,他便成了那个蹲在房门前扇着扇子煮姜汤的傻子。 柳轻言换了衣裳出来,蹲在他身边,眨着大眼睛看他:“明明不是你干的,你干嘛不反驳啊?” 他却有些不敢看她,不觉红了面颊:“我怕没人给你煮汤……” 小姑娘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那弯弯的眉眼叫他一个半大孩子看了心跳加速,也从那时候起,他心里开出了花,一朵名叫柳轻言的花。 柳夫子自然知晓推孙女下水的不是明泽,他只要否认,只要叫孙女出来对质,便一目了然,但这孩子既然有此担当,也足以叫人敬佩。 便告诉孙女道:“爷爷跟你说的那位禹城郡主你还记得吗?” 小姑娘赶紧点头:“威风八面的禹城郡主?她虽只大我四岁,却可护百姓无虞!实乃伟丈夫也!” “哈哈哈!”柳安逸被孙女逗笑:“这位小哥哥叫明泽,乃是禹城世子,是郡主的弟弟。” 于是,他便看到那双圆润漆黑的眼睛亮了起来,像点燃的某种萤火,灼灼热烈。 当时的柳安逸还是太子太保,一个月来汉白书院讲习一次,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每个月都盼着那个穿着花色裙裳的小姑娘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只是人,终归要长大,他们增长的不仅是身高,还有越来越多世俗赋予的束缚和压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小无猜的孩子变成各自拘束的少男少女,因而也渐行渐远。 “我那时候就在想,将来也不知谁会有这样的福气,能把你娶回家中。” 黑暗的小巷里,明泽握着她的手贴在心口之上。 柳轻言也跟着笑道:“我没你想的那么早,我其实一直想成为郡主那样的人,但我人在京中,又无法远行,只能就此作罢。直到爷爷跟我说起婚嫁之事,我才开始认真思量。那时候……我虽应了爷爷,同意嫁给顾飞扬,但每每见到你,却又无法释怀,总觉得哪里岔了什么。” “是我太蠢!也是我太懦弱,若我当时……” 柳轻言却忍俊不禁:“你不蠢,也不懦弱,真正愚蠢懦弱的人,拿着你这样一个身份岂会活到今天?” 明泽听到这话又不觉有些赧然:“待年底,你父母回京,我便亲自登门提亲!” 柳轻言重重点了点头:“我想成为郡主那样的女子,却又一直被束于闺中,如今,我也算是做了一件随心所欲之事!” “嗯!” 明泽将人抱于怀中,一颗心砰砰直跳,好像随时能跳出胸腔。 她做了一件随心所欲之事,他又何尝不是! “你今晚……”柳轻言又抬头看他道:“是不是有话要对明珠说?” “啊?”明泽慌了:“你,你误会了,我找她,是别的事情,并,并非是儿女之事……” 第一百八十五章 少男心思你别猜 后者笑道:“我当然知道是别的事情,难道我还怀疑你有二心不成?若你真有二心,当日在银杏林也不会不顾自身安危的挺身救我,如今还被这些国子监的人盯上。” 明泽松了口气:“嗯,我现在没二心,将来更不会有二心!” “我信你,若你和明珠之间有什么秘密,我也不会过问。” “我……”他一时间还真不敢说出来。 难道,单凭陈非海的一句话他就要怀疑明珠是他的,他的阿姐? 如果是真的,阿姐没死,还来了京城,来到他的身边,那一切便都说的通了。 明珠对他出手相救,他对明珠的一见如故。 他在京中忍辱负重生活多年,藏在心底的秘密数不胜数,却不知为何,竟悉数向明珠坦诚相告,这些话,他甚至连顾骁都没说过。 就好像有一只大手推着他,叫他毫不设防的,将明珠视为自己的指路明灯。 陈非海说她长得像母亲,他多希望她真的是阿姐,那个从他五岁就在禹城诀别的阿姐…… 阿姐没有不要他,也没有不想来看他,她这不是来了吗,她来了! 思及此处,鼻头又涌上一股酸涩。 但同样的,他怕戳破疑虑之后得到的是失望,更怕真相之后会给她给顾飞扬,甚至给所有认识的人带来的麻烦。 “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跟你说的时候,这会是一个好消息……” “好!”柳轻言点头应下:“希望以后在我们的人生当中,得到的都是好消息!” “嗯!” 几个顽童擒着火光四射的焰火冲进漆黑的胡同,洒下一片绚烂的光火,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二人的眸子被焰火点亮,照耀着彼此。 所以当他们手拉着手,沿着无人的小道回到京中,在柳府门前分别的时候,似乎还有一肚子依依不舍的话尚未说完。 柳府门楣之上悬着灯笼,上头贴着彩云逐月的剪纸有些褪色。 见明泽在看,柳轻言道:“还是中秋时贴的,忘记摘了。” 明泽道:“改日我来帮你摘吧。” “好。” 哪里就一定要他摘,府上虽只有爷爷和她两个主子,但使唤的家丁还是有的。 但不知为何,好似一句小小的承诺,便成了一家人一样。 “你进去吧,”明泽道:“我看着你进去。” 柳轻言也有些不舍,看街头左右无人,便踮起脚尖来,在他颊边飞快落下一吻,继而莞尔一笑,转身进了柳府。 裙裾飞扬,恍惚似梦 明泽怔愣在当场,随即又傻笑起来,想去摸摸脸颊,又唯恐蹭掉了那丝香甜的气味,只傻笑着往禹城王府去。 夜色有些深了,他今日出门本带了小厮,但先是被陈鹏骑马带走,又自己在小蓉山的夜市游荡许久,那小厮早跟丢了他,此刻应该已经回家了。 此番一人行走街上他还依旧沉醉于今天柳轻言跟他说的话,当他意识到有几个影子跟在不远处的时候,心里亦咯噔一下。 他加快脚步,但跟踪他的声音亦越来越明显,似乎并不屑去隐藏。 心头冒出一层冷汗,他已下定决心,若是这些人真的要来找他的麻烦,那他就是跟他们拼个死活! 就算叫他们打死,也要在临死之前拖上一个! 他的爷爷是禹城王明建璋!他的阿姐是禹城郡主明玉珠! 他当然不是孬种! “呀——!” 他大叫一声转过身来,拳头刚挥出去,便被那人娴熟的侧身挡开。 “吓我一跳!”明玉珠大惊。 真正被吓了一跳的明泽愣住了,大冷天的,脑门上还滚了一层汗珠。 “羡安……明,明珠?” 他二人正站在自己面前,在他们身后,子丑牵着三匹马急急追了上来。 顾飞扬奇怪道:“你要干什么?不会以为我们是坏人吧?你是不是傻子!要是真遇到坏人你不会跑吗!竟然还要动手?!” 明珠也频频点头:“要么是傻,要么就是活腻了。” “没错!” 二人一唱一和的,反叫他不好意思起来:“我,我还以为是国子监那几个。” 顾飞扬没好气道:“那更要跑啊!他们一个个脑满肠肥追不上你的!但硬拼可不好说,毕竟你也不像小爷这么英明神武武功高强!” 明珠再次点头:“没错!” 明泽嘴硬道:“打不过就跑,那是懦夫行径!” 明玉珠听到这话倒抽一口冷气:“命都没了,还管什么懦夫不懦夫的!你当自己是谁啊?你姐吗?” “啊?” “你姐那是没办法,名气太大,跑了太丢人,不然她好几次都想跑了!” “啊?!” 顾飞扬炸毛了:“郡主才不会想要临阵脱逃!不许你这么说她!” “好好好!你小点声!”明玉珠抠抠耳朵,很是头疼的瞥了他一眼:“小屁孩!” “还有!不许再叫我小屁孩!” “知道了——!” 看着这两个人在空无一人的长街吊嗓子,明泽简直不能更惶恐:“你们俩声音都太大了,一会把禁军引来……对了,回靖平王府不走这条路吧?你们怎么在这?” “你闭嘴!”顾飞扬怒道:“还没说你呢!你也知道自己一人会有危险!还敢偷偷摸摸的跟柳轻言走!要是那几个蠢货再来找你麻烦怎么办?柳轻言能救你吗!” 明泽眼神躲闪道:“我,我当时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想着要落单……” “重要的事?让小爷猜猜!” 他说着便围着明泽打量起来,路上街灯昏暗,他其实也没看出个什么,但那眼神着实凌厉,反叫明泽心虚,整张脸都涨的通红。 顾飞扬指着他道:“跟柳轻言拉手了!” “啊!”他大惊,眼皮跳的飞快:“我……” “还亲嘴了!” “没有没有!”他急忙摆手:“我们什么也没有!” “没有你这么紧张干吗?” 明玉珠也跟着打趣道:“刚才还说自己不是懦夫呢,敢作敢为方不是懦夫行径!” “真没有!也,也就只拉了手……”说着,他的脸更红了。 早已看透一切的顾飞扬却不这么认为:“不止吧?” 明泽羞的无地自容:“亲……亲了一下,没亲嘴,亲了脸……” “哦——!”那两个人彼此对视一眼,露出奸计得逞的笑。 顾飞扬道:“怎么样,我说他们得亲嘴吧!” 明玉珠不满:“亲脸不算!” “那也是你输!” “怎么算我输呢!明泽自己都说了,只亲了脸!没亲嘴!” 顾飞扬依旧坚持己见:“亲了就是亲了,不分脸和嘴!” “那不一样好吗!” “一样!” 明泽:“……” 好吧,他就不该为这两个人驻足…… 如是想着,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但那两个人却不依不饶的追了上来,非要叫他自己说说,到底一不一样! 他只好跑的更快,若有禁军巡逻,看到这几个人在大街上你追我赶,不知的还以为抓贼呢! 第二日,顾飞扬睡了个大懒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子丑端了早饭进来,寅卯也紧跟在他身后挤了进来。 顾飞扬还依旧睡眼惺忪:“你们一个个的要干嘛?” 子丑:“殿下,吃饭!” 寅卯:“殿下,有情报!” 顾飞扬道:“子丑你先出去。” 子丑急了:“什么事能有吃饭重要?殿下已经起晚了,若是不吃早饭一日都不舒坦,将来老了还会生病!” 寅卯笑道:“马上要用午膳了,吃了早膳哪还有肚子吃午膳。” 子丑瞪他一眼:“你懂什么!不吃早饭的危害你知道吗!就因为你天天不吃早饭!现如今瘦猴一般!将来老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寅卯不服,要跟他辩解,反把顾飞扬吵的头疼:“子丑你先出去!” 子丑委屈,猛男落泪,端着饭碗就奔了出来。 当面撞上明玉珠,猛擦一把通红的眼眶:“谁让你来的!” “殿下起了吗?” “起了!有事!你别过去!” 明玉珠侧头看他:“他骂你了?” 子丑立时委屈的不行,嘴巴一瘪就难受道:“殿下今日起晚了,这早饭凉了热,热了凉,我容易吗!殿下非但不吃,还赶我出去!” “顾飞扬怎么这样啊!”她忍不住双手叉腰:“简直是不识好人心!难道他不知道!这偌大一个京城,人人都盼着他摔跟头!只有你关心他冷不冷!饿不饿!” “所以说,我!我真是白费一番心意!” “没错!欺人太甚!是我我也看不下去!你别管他,饿死拉倒!” 子丑赶忙摇头:“不可不可!殿下千金贵重!若不吃饭……” “可他都已经赶你了!”明玉珠叹了口气,伸手道:“算了,给我吧,我拿给他!” “你?!殿下在议事!不能进去!” 她一把将早饭抢过来:“我当然不进去!我在门口等他!” “那好吧……” 挥挥手,让子丑赶紧离开,自己还真就坐在门口阶前,煞有其事。 子丑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待看不见他的身影后,禹城郡主毫不客气的揭开托盘上的碗盖。 一盅嫩的乱颤的蒸蛋,并一碟小笼包,一碗清淡的鱼糜粥,还有剥好的两个鹌鹑蛋和两个小菜。 她搓搓手,不客气的开动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财大气粗靖平王 寅卯在房中没停留多久,出来的时候骤然看到明玉珠吓了一跳,赶紧与她见礼道:“您,您怎么在这!” “咳!”她直接将鹌鹑蛋吞到了喉咙里,吓的寅卯赶忙一掌拍在她的背上,那鹌鹑蛋瞬间飞出,落在了地上。 明玉珠都被呛出眼泪来了,却依旧依依不舍的看着那沾了泥土的鹌鹑蛋:“可惜了……” 顾飞扬听到动静也从房中快步出来:“出什么事了?” “没,没事!”她摆摆手,将吃赶紧的碗碟端给他道:“子丑叫你一定要吃早饭!” “……” 顾飞扬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吃什么!吃盘子吗!” “额……” 寅卯还是为那颗鹌鹑蛋的事忏悔不已:“都是属下的不是。” “跟你什么关系!又不是你吃的!” 明珠忙道:“就是,本来也跟你没关系,你快走吧!走吧!” “是……” 寅卯忙不迭的告辞离开,唯恐慢了一步要被世子殿下的怒火波及。 顾飞扬一脸头疼的看看她,她展颜一笑,嘿嘿直乐。 他虽被这笑容感染,却不肯放下身段:“偷吃小爷的早饭你还笑!” 她道:“反正你也不吃,浪费了多可惜!” 虽然这是事实,但世子殿下却无端有些郁闷。 “连子丑都知道关心小爷吃没吃饭,你倒好,不关心也就算了,竟然还偷嘴!” “好啦!下次我少吃点,给你留一半!” “没有下次了!” 明玉珠撇嘴,瞧着还有点委屈。 世子爷只得又缓和了语气:“你怎么想到要来找我?平时也不见你这么殷勤。” “我半天没见你了,心里想,就来了。” 世子殿下险些笑出声,不过依旧板着脸道:“矫情!” “对了殿下,现在去书院也来不及了,咱们今天做什么啊?” 顾飞扬道:“去买东西,你昨天不是把柳大姑娘的银钗摔断了吗?去买几支赔给人家啊!” “你不说我都忘了!”她忙道:“是得赔!” “你怎么又穿上小厮的衣裳了!”他扯着她的腰带转着圈的看:“昨天那衣裳呢!” 明玉珠讪笑道:“说来惭愧,我不会脱,昨儿晚上不小心扯坏了……” “……” 顾飞扬道:“以后!不要穿小厮的衣裳!穿女装!叫美丽给你换一身!美——!算了,出去买!” 他说着便兴致勃勃的手拉着她的手往外走,边走边叫子丑:“叫人!套马车!小爷要出去买东西!” 子丑道:“殿下今日不骑马了?” “怕买的多,装不下!” 子丑应了,赶紧去套马车,临了不忘问他道:“殿下早饭吃了吗!” “吃了吃了!” 子丑倍受感动,暗地里给明玉珠竖了个大拇指:真有你的! 明玉珠也不忘点头回应:交给我,你放心! 二人手拉着手出门也惊动了顾骁,他跑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俩人要上马车,迫不及待道:“你们干嘛去?” “带明珠去买东西!” 顾骁双眸一亮,赶紧吩咐管家:“快快快!银子!银子!” 管家不敢耽搁,直奔着账房去了。 顾飞扬道:“爷爷不用!我有银子!” 靖平王恨铁不成钢道:“你那点银子能买什么!” “给她买衣裳首饰总是够的!而且能买很多!” 顾骁指着他气的说不出话来:“堂堂靖平世子只给女人买这种东西!说出去我都觉得丢人!” “那我还能买什么!” 顾骁道:“宅子!铺面!大花园!夏天的雪!冬天的瓜!她想要的你得给买!不想要的你也得买!” 明玉珠:“……” 顾飞扬咕嘟咽了口唾沫,瞧着有点紧张。 明玉珠干笑道:“王爷可真会说笑……” 顾飞扬却对着爷爷他老人家拱手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赶紧给带上!” 顾骁一声令下,管家忙将搬来的一匣子银票悉数给他塞车上:“殿下,随便用,咱们靖平不差钱!” 明玉珠抱紧匣子道:“多少!” “不多,五十万!” “……” 她有点欲哭无泪,这可够五十万大军用上好几天了! 要是她现如今还执掌禹城大军,抱的也就不是匣子了,他会抱紧顾飞扬的大腿:殿下!什么时候成亲啊! “殿下,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要娶禹城郡主的话,会给聘礼吗?” 顾飞扬一脸狐疑的看她:“自是要给的,往里头坐。” 把人推到马车里边,车夫外头驾着车往京城最繁华的朱雀街去。 明玉珠道:“那,那这聘礼你打算给多少?” “我又不知,这都是长辈们该商量的事情,不过各地有各地的婚嫁民俗,自是要依禹城的习俗。” “禹城的……” 她抱着匣子想了想,家里她最大,没操办过什么人的婚嫁,但她见过母亲的侍女出嫁。 母亲去后那侍女就一直伺候她,直到三十多她才在别人的提醒想后知后觉的想到她该嫁人了。 本想撮合他和师父,但师父死活不同意,她便在军中找了位得力的统领,别说,二人还真就看对了眼。 她的嫁妆母亲早就给准备好了,虽然不多,但对一个侍女来说已是丰厚! 至于聘礼…… “好像有两头羊……” 她这个记得比较清楚,因为那羊还是她宰的! 银子是有的!她想起来了,红纸包着两份,放在一堆瓜果粮油上头。 想在想想,那分量,似乎一份五十两,两份一百两! 一百两! 她震惊了! 于是将匣子抱的更紧了! “郡主身份尊贵,若是出嫁,这聘礼应该比府上侍女要多吧?” 顾飞扬道:“当然要多!怎么也要是侍女的一百倍!” 一百倍也才一万两啊! “不行不行!上次那个羊皮水囊都值三万两!”明玉珠觉得这生意亏大了。 随即转念一想:“干嘛不依着你们靖平的风俗来?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你说什么!”顾飞扬捏着她的两腮瞪她:“给我好好说话!谁是鸡!谁是狗!” “瓤!里!里是瓤!” “什么!” 把人推开,她抱着两腮直抽冷气:“你是狼!狼崽子!一言不合就要吃人!” 狼崽子洋洋得意:“我是狼崽子,你是什么?狼娘子?狼夫人?” “狼王妃!什么娘子夫人!狼王妃多霸气!” 世子爷冲她挑眉,一脸得意:“你说的啊,不许反悔!” 后者翻了个白眼,居然中了他的道! “咱,咱继续说这聘礼!将来你娶禹城郡主的时候能不能依着你们靖平的风俗来?谁让你们靖平有钱呢!” “你要是同意也不是不行。” “我同意啊!”明玉珠猛的反应过来:“不是!这还用得着我同意吗!” “当然要你同意,”世子爷贴过去,靠在她耳边叫道:“谁让你是狼王妃!” 这次轮到明玉珠出其不备,一把捏住了他的两腮:“我看你不应该叫顾飞扬!你应该叫得力便宜又卖乖!” “殿下!”子丑敲车窗了。 明玉珠赶紧把手松开,疼的男人差点哭出来。 “怎么了?” “有尾巴。” 顾飞扬摸摸被她捏酸的两腮:“不用管。” “是。” 明玉珠道:“我说你今天怎么想着跟我出来买东西,买东西是假,溜尾巴来了?” “你猜,这尾巴哪来的?” “萧源府上?” 他道:“狼夫人可真聪明!” 不过她依旧有些不解:“平时怎么也不见有尾巴跟着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昨天我在秦楚楼透露了想要提前离京的消息。” “什么!”明玉珠大骇:“你傻吗!秦楚楼是什么地方!人多口杂,耳目众多!你,你这不是明摆着想告诉萧源吗!” 顾飞扬不以为意:“小爷就是要告诉他!” “你!”她怒道:“这要不是你的马车,我真想把你踹出去!” “……” 顾飞扬干咳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小爷自有小爷的道理,你别管了。” “我倒也不想管,可你非要给我找事情!” “给你找事情?我的死活与你何干!” 明玉珠语塞,她现在是真的想要踹人了! 好在车夫及时停车,子丑道:“殿下,百宝斋到了。” “嗯。” 顾飞扬带头下车,看她还坐在后面生闷气,忍不住拽了一把:“不买了?” “买!” 说完抱着装满银票的匣子跟他一块下车,一脸的怒不可遏。 世子爷笑道:“匣子放车上!” “不行,万一丢了呢。” “谁活的不耐烦了,偷小爷的东西!” 明玉珠回头看了看,见子丑带的侍卫将马车围了个结实,便也只好妥协,将匣子放回车上。 这百宝斋坐落在朱雀街的拐角处,连接着热闹的市坊和汇聚商贾的长街,可谓是个风水宝地。 这卖的东西,自然也是价值连城。 要不是顾飞扬带她来,她根本想不到要来这个地方,只觉得多看一眼都要花费好些银子,更何况是进来转转。 百宝斋的万掌柜听说是靖平世子来了,搓着手出门相迎,一口一个殿下万福,您要看点什么。 顾飞扬指指身边的女人:“给她找几件好看的衣裙。” 明玉珠提醒道:“人家这里是卖首饰的,不卖衣裳。” 万掌管忙道:“卖!卖!只要世子爷需要!小店也可以卖衣裳!” 所以……生意人都是这么没原则的吗! 第一百八十七章 没了郡主真不行 万掌柜迎二人入了二楼雅间,先是上了茶水点心,又搬来今年新款首饰送给二人观赏。 顾飞扬道:“嘴里有点没味儿,我想吃路口那家糖渍梅子!” 明玉珠也是眼睛一亮:“我也想吃!” 万掌柜忙道:“马上,马上安排!” 明玉珠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尝一口万宝斋的点心,随即一脸遗憾:“没有饴味斋的千层糕好吃啊……” “安排!” “要是能有鲜官楼的蜜|汁烧鹅就更好了!” “额……”万掌柜笑道:“鲜官楼的蜜|汁烧鹅只有晚上才有,不过小人可以去问问!看他们的厨子能不能先给姑娘做一份!” “好!我还要……” 顾飞扬一脸头疼的看着她:“你是来买首饰的,不是来吃饭的!” “好吧!”她只得放弃:“先买首饰!” 首饰是万掌柜的老本行,叫伙计依次奉上今年的新品:“这钗环,玉簪步摇,花钿,小人这里应有尽有!另外还有臂钏,手镯,戒指,扳指!耳铛、耳坠,耳钉,也都是最新款!若姑娘喜欢玉佩,项圈,宝石扣子,小人这里也有!若殿下喜欢……” “不用管我,给她买!” 明玉珠道:“我只要一根银钗,海棠花样式的有吗?” “额……”掌柜犹豫了:“可是七彩碧玺做的海棠花?” “不是,贝母即可。” 掌柜干笑道:“这贝母可算不上是名贵珠宝啊,姑娘是不是……” 顾飞扬道:“但凡是海棠花的钗,你都拿上来就是,管他什么做的。” 掌柜这才欢喜的唤人去取,当真是做工精绝,样式各异,且不是材质,光是工价就十分昂贵! 明玉珠看了一圈,挑出一根银钗,上头用珍珠穿成一团海棠花的样式。 “这支素淡些,像柳姑娘那支,就这个吧。” 顾飞扬点头:“那就这支吧。” 掌柜忙道:“姑娘好眼光!这是南海月光珠,虽然小,但颗颗饱满圆润,在月色下还别有一番美意。” 明玉珠不以为意:“多少钱?” “七百两!” “……” 她放下那银钗,拉住顾飞扬,瘪着嘴,一脸的委屈:“咱们还是去夜市买吧,也才几两银子。” 世子爷财大气粗,哪在乎这些:“摔坏了人家的东西,哪有等价赔偿的。” “……” 掌柜大喜:“小人这就去给殿下包起来!殿下和姑娘可要看看别的!” 顾飞扬道:“看衣裳吧!” “是!这就安排!” 本以为来他这买衣裳是在开玩笑,没曾想,他真叫人送来了十几套女子的裙裳。 虽是裙裳,但和柳轻言穿的又很不相同,多是窄袖高腰,裙裾仅到脚踝的。 然而每套衣裳的配饰,腰带,或者花色又各有不同,各有千秋。 不得不说,这掌柜察言观色的本事无人能及,只看她一眼,就按照她的喜好,为她挑选了最适合她的衣裳。 明玉珠先去换了一套白的,腰封勒出一段婀娜纤腰,收紧的小臂绑着臂缚,行动间十分干练得体,愈发像个行走江湖的女侠了。 她也十分满意:“要不,买这件吧!” 顾飞扬围着她转了两圈:“好是好,不过白色的容易脏。” 他今日穿着件藏青的夹衣,腰间缠着鞭子,站在一身白衣的她身边,倒也十分般配。 掌柜道:“这布料是南方来的,十分好洗!” “不行,再好的衣裳洗几次也没个样了,先来十套吧!” 明玉珠大骇:“十?!十套?” 掌柜大喜:“好嘞!不过得做!没现成的!成衣铺统共就这么一件白的!” 顾飞扬道:“那先做,剩下这些也都要了,不过马车好像装不下……” “没关系!小店可以送货上门!每套衣裳再给姑娘送一枚指环搭配如何!” 顾飞扬忙道:“你提醒我了,这好看的衣裳还得配好看的钗环首饰,你做生意的,最懂这些,配好了一并算钱就是。” “好勒,小人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与此同时,饴味斋和鲜官楼采购的各色点心菜肴也都送上来了。 不得不说,这掌柜的脸面真是够大,真让鲜官楼在大白天做了蜜|汁烧鹅。 掌柜退了出去,世子爷和明玉珠坐在雅间吃饭。 子丑站在窗边往外看了一眼:“尾巴还在。” “别管他,到饭点了,吃饭!” 子丑将佩刀放在一边,也在桌前坐下,看着那满桌佳肴道:“都还热乎着!还都是殿下喜欢的菜!” “万掌柜辛苦了。” 明玉珠已经啃起了鹅掌:“你们认识?” “靖平商会的副会长。”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在京城这么吃的开。 其实在京城是否吃得开跟人没多大关系,关键得看银子,银子若是到位,皇上都得卖三分薄面。 最好的例子就是这次顾骁为孙子求情一事,若换作父王来求皇上放小弟回去,那铁定没戏,说不定还要因此获罪。 她啃完了鸭掌又想到一个问题:“既然都是一家人,怎么不给打个折扣?” 顾飞扬道:“没关系,他赚的多,税也交的多。” 她恍然大悟,搞半天这银子兜兜转转又回了顾飞扬的口袋,难怪这般财大气粗! 在百宝斋用了晌午饭,万掌柜亲自把子丑送了出去,又从店里抬出几大箱子宝贝放上马车。 待马车驶离,路边的行人摊贩都默不作声的退去。 “跟丢了?” 萧源也刚用过午膳,放下饭碗就听到杨箕的汇报,不觉有些好笑:“这么大两个人,朗朗晴空之下,竟然跟丢了?” 杨箕单膝跪在桌前,垂首道:“一人依旧跟着马车回了靖平王府,还留了两个人守在百宝斋前后,其他的人已经各自分散,在京城寻人,属下有点担心……” “他既然动了想要离京的心思,必然不会贸然行动,更何况顾骁还在靖平王府,他不可能留顾骁一人离京。” “是!” 萧源又道:“你近日还要留意顾飞扬身边的人,尤其是汉白书院那几个,他们都是权贵之子,要给顾飞扬行便利也十分容易,尤其是陈鹏,他人在禁军,让李都将他看好。” 杨箕点头道:“殿下放心,陈鹏身边都是我们的人,若他和顾飞扬有什么小动作属下会第一个知晓。” “好,你退下,以后跟踪顾飞扬的时候务必警惕些。被他发现不可笑,可笑的是,居然还被甩了。” 萧源的语气虽然平静,但却像六月的寒冰一般,叫人心底发寒,他低声应了,屈膝退了出去。 他离开没多久,管家就来通报道:“皇上请殿下进宫一趟!说是有军情要与殿下商议!” “知道了。” 没进宫之前他就知道了,此番军情肯定和禹城有关。 禹城郡主战死沙场一年,蚩然也休养生息一年,眼下一天天冷了,蚩然多以游牧为生,入冬后水草不丰,牛羊无处觅食,对蚩然来说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穿过禹城关,迁往恒吉草场,要么就破开禹城关,抢夺大沛百姓的过冬粮食。 也正因如此,禹城关从前朝起就是个必争之地,战火从未停歇。 他到御书房的时候,兵部尚书辛醇和户部尚书陈非海已经先一步到了。 两位尚书看完了禹城新送来的军报,在庆章帝点头示意下递给了萧源。 萧源看后脸色一沉:“这禹城没了明玉珠,难道就真的不成了吗!” 陈非海道:“殿下,不仅仅是一个明玉珠啊,和明玉珠一起葬身蓝湖的,还有三千明家军!那可都是禹城的尖锐之兵!” 庆章帝叹了口气,稍微挪动了一下他肥硕的身躯:“可就算如此,也不至于就这样兵败如山倒吧?居然让关外丢了两郡!明玉珠把那两郡收回的时候恍如昨日,今天就丢啦?这叫什么事儿!” 陈非海还要说什么,但看辛醇不吱声,他也便只好作罢。 禹城关虽是大沛最西的关隘,但那关卡乃是五百年前所立,这五百年,中原经历几番更迭,关中内外也有过战乱,直到大沛立国之初正式在禹城关外设立三郡十八县,由朝廷派遣郡守,设布政司。 而在哀帝时期,大沛被周边各国瓜分殆尽,武帝虽重整山河,但依旧有许多土地没能收回,其中就有禹城关外的三郡十八县。 明玉珠用两年的时间收回故土,不可谓不振奋人心,以至于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无一不对她敬服有加。 本来她在民间就是有口皆碑,经此一事,谁敢说她一句不是,那势必要群起攻之。 结果她死后一年,蚩然就再夺两郡,莫说当地百姓如何苦不堪言,就是京城百姓远在万里之遥知道了也会愤恨悲痛。 “无论如何,此事不宜声张!”萧源斩钉截铁道:“若此时公之于众,人心惶惶不算,民间谣言反会紊乱军心!” 庆章帝道:“朕若想声张也不会叫你们来想办法了,自从武帝分封,能用的武将也都归属四王,朝中能用之人寥寥无几,难道真叫要朕去御驾亲征不成?” 陈非海道:“那也不至于,也不是没别的办法。” “有什么办法你倒是说啊!支支吾吾的!还有辛爱卿,你怎么进来就不说话?难道议政还要朕求着你不成!” 辛醇连忙告罪:“微臣倒有一计。” 第一百八十八章 父皇他刚愎自用 庆章帝惯受不了他这卖关子的样子:“说!一个大男人!别婆婆妈妈的!” “微臣以为,请靖平襄助,或可解决禹城的燃眉之急!” “不可!”萧源急急将他打断。 辛醇头也没抬:“敢问殿下,为何不可?” 萧源顿了顿,随即说道:“靖平近年来虽也的太平,但靖平兵马若调往禹城难保靖平不会出事!更何况,蚩然与禹城之战势必旷日持久,靖平能救一次两次,还能长远的救吗?” 他说的不无道理,陈非海思索道:“微臣记得当年蚩然大破禹城关的时候,就是郡主苦撑多日,等来了靖平的援军。靖平援军打败蚩然后便回归靖平,后头有郡主重整明家军,这才得以抵抗蚩然。” 庆章帝蹙眉道:“闹了半天,这话题又扯到禹城郡主的身上了?她如今人已经不在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户部和兵部两位尚书便垂首不再吱声,庆章帝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萧源道:“父皇,儿臣以为,要么再给禹城一个机会,禹城王所需粮草军需朝中尽量满足,熬过今冬,来年再看。” “不可啊皇上!”辛醇急急说道:“禹城关非同小可,不能儿戏!” 庆章帝道:“朕也知道不能儿戏!可你又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那靖平……” “别提靖平!” 陈非海暗中戳了辛醇一下,示意他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皇上正在想办法把顾飞扬留在京中,若是此番要叫靖平王回去主持大局,带兵前往禹城,那顾飞扬回靖平的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敢问陈大人,禹城所需钱粮户部可有结余?” 陈非海听到萧源问他,赶忙应道:“下官近来核算过了,虽有结余,却也不多,若先紧着禹城,今年的年节怕是有些拮据。” 庆章帝道:“这也无妨,省着些总是好的,更何况年底各郡还有进贡,到时候再添补户部便是。” “是。” 眼下便拍板定了给禹城的粮草军需,庆章帝另外又下旨禹城王明厚恩,不求他能收复失地,但求守好疆土,守好关隘。 熬过今冬,待明年重整兵马,好与蚩然决一死战。 * “为了一个顾飞扬,父皇竟然拿禹城关冒险!”前太子萧洵一进柳府就恨不得骂大街:“还有那个萧源也是个糊涂蛋!混账东西!” 柳安逸一脸头疼的看着自己昔日的学生,唤下人来给他看茶:“你先消消气,别总是骂骂咧咧的。” 萧洵这才长出了口气,给柳安逸见礼:“是学生失礼了,在先生面前没了规矩。” 柳安逸也不恼他,叫他落座:“我都知道了。” “先生,您说!这禹城怎么会丢了两郡!就算三千明家军葬身蓝湖,那禹城还有五十万兵马,郡主在时,几次带领大军都要踏平蚩然老窝!怎么郡主一不在,这五十万大军连区区几个蚩然崽子都打不过了呢?” 柳安逸才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又惊又痛,相信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沛子民知道这个消息都会痛恨交加。 可丢了就是丢了,偌大一个禹城,抵挡不过蚩然宵小,说出去简直可笑。 “事已至此,当谋生路才是。” 萧洵道:“我可听说了,辛醇辛大人向父皇请求,叫靖平来救禹城危急,但被父皇驳回了,他不就是担心顾飞扬趁此机会回去吗!我搞不懂了,都已经要答应放人家回去了,干嘛还要一次次阻拦!横生枝节!哪是一国之君所行之事!就这样!他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一言九鼎呢!” 柳安逸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己这个学生,普天之下也便只有他了,敢这么编排庆章帝萧平。 但也正因为他这张嘴,给自己招来多少祸事! “你以为,单单是因为顾飞扬吗?”柳安逸道:“若此番禹城大败,禹城关失守,削藩禹城,岂不轻而易举?” 萧洵气的捶胸顿足:“所以我说父皇也糊涂!他是安稳的皇位坐久了,不知天下疾苦!到底削藩重要还是百姓的性命重要!那么多无辜百姓,难道就得为一个萧氏江山白白丢了性命!?那武帝驱逐敌寇何为?四王收复天下何为!那么多将士难道都白白流血牺牲了不成?!” 柳安逸看他如此自然欣慰,不过他如今只是一个庶人,有再多的报复也难以施展。 “若能劝得动皇上,那就再好不过,若靖平驰援禹城,一切还不算晚。” 萧洵道:“我这就进宫去!谁也别想拦我!” 柳安逸道:“殿下,殿下先不要轻举妄动,待老夫联络一下朝中旧部,看看谁能在殿前说的上话,再……” “没用!”萧洵急道:“先生,你认识我父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不知道他这人如何刚愎自用吗?” “殿下!” “他就需要我这一声振聋发聩!否则一错再错!等禹城关丢了,一切都晚了!我去了!” 言罢又风风火火的往外走,刚跨过门槛就吓了一跳:“轻言?” 柳轻言也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赶忙给他见礼道:“太子殿下。” “什么太子不太子的!我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了,你还跟以前一样,叫我二哥就行!” 柳轻言可不敢这么叫他,折中道:“二殿下。” 萧洵点点头,忽又想起什么,回头问柳安逸道:“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说要把轻言许配给顾飞扬吗?为何婚事告吹了?” “哦……”柳安逸道:“早先我那儿子就不待见靖平世子,我和靖平王一商量,此事就作罢了。” 萧洵道:“怎么就作罢了呢!这多好的一门婚事!顾飞扬混蛋是混蛋了点,但绝不会亏待了你孙女!轻言嫁过去定然不会吃亏!况且他那小子好像对男女之情不怎么开窍,也不用担心嫁过去会有妾室相争,多好的婚事啊!” “这……”柳安逸道:“要么等儿子儿媳年底回京,我再问问他们。” “你问!若他们不同意,我来帮你做这个说客!做媒人也行!” “二殿下!”柳轻言忙道:“殿下当以天下位重,我这点小事怎敢劳烦殿下帮忙。” 萧洵不乐意了:“你这是小事吗?对女子而言,找个好夫君便是头等大事!终身大事!我这人素来喜欢多管闲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放心!这门婚事!我保准给你说成了!” 柳轻言急了:“真不用啊殿下!我,我不想远嫁靖平!爹娘人在外地还不知多久能调回京中,我若远嫁靖平,那爷爷岂不更加孤单!” 萧洵一听,好像也这么回事,转而看向柳安逸。 后者也点头说道:“若她真的嫁去外地,我这做爷爷肯定也想的慌,还不如就留在京中,在眼皮子底下,想来也没人能欺负的了她。” 萧洵点头:“好!我会留意的!若有好人家,我来给你做媒!等我好消息吧!走了!” 言罢风风火火的去了,不忘叮嘱柳安逸别送了。 柳安逸无奈:“他就是个热情的性子,说他不适合做皇帝吧,他又心系天下,说他适合做皇帝吧,又从来不屑权谋之术。” “爷爷,”柳轻言捏紧掌心:“我方才听了一点,可是禹城出事了?” 禹城丢了两郡的事还没有昭告天下,所以孙女也不知道。 柳安逸点点头:“此事你不要对外声张。” “居然是真的!郡主出生入死夺回失地!就,就这么丢?!郡主在天之灵,如何能安!”她说着还红了眼眶:“那偌大一个禹城,竟无一个男儿?还有禹城王!难道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蚩然攻进来?” “从当年明厚恩弃城逃走还看不出来吗?他本就懦弱胆小,若禹城关再破一次,他定跑的比兔子还快!” “可这一次,不会有郡主守城驱敌了!”柳轻言几乎快要气哭了:“如此禹城王!皇上还留他做什么!皇上不是急着要削藩吗!削了就是!” 柳安逸缓缓摇头,又重重叹了口气:“当年他弃城而逃实乃家国存亡之时,有郡主出面将功赎罪,皇上便也没追究他的错处。更何况,当年削藩,禹城难保。但现在不同了,现在皇上兴许还盼着他能再逃一次,这样,朝廷就可名正言顺的接管禹城。现在的蚩然对朝廷而言,也不足为虑。” 柳轻言心念急转道:“爷爷!能不能叫世子回去!让世子继承王位!带领禹城,击退蚩然!” 柳安逸大惊:“世子?明泽?” “对!”她捏紧了拳头,双眸明亮:“明泽聪明,勇敢!若他执掌禹城,起码不会做那逃亡之君!” 柳安逸赶忙摆手:“不行不行,明泽聪明是聪明,但也仅限于读书,你是不知那禹城是何等穷困潦倒之地!明厚恩五十万大军在手也难敌蚩然,明泽回去也难以力挽狂澜,不行不行。” “他回去是继承王位的,指挥千军万马的,不是亲自上阵杀敌的!自古以来,为将者,为君者,只要知人善用,操纵全局方可挥斥方遒!明泽可以!” 柳安逸深深看了一眼孙女,他竟在孙女的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火光。 不知为何,刚才还在说不舍得孙女远嫁,现在就让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小爷我看不起你 “二哥定是辛醇叫去的,父皇不同意他的计策,他说服不了父皇,便叫萧洵那蠢货去找父皇胡搅蛮缠!” 夜色如墨,一辆双辕马车缓缓行驶在空无一人的朱雀长街上。 自中秋过后,朱雀长街的夜市散的比往常要早,无星无月的夜空缓缓飘落点点光辉,却是寒霜已至。 马车里,萧源又叹了口气:“我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他一次次顶撞父皇,驳父皇的脸面,惹天威震怒,为何父皇还是对他无动于衷?” 杨箕骑在马上,听闻也蹙眉道:“皇上不是已经将他贬为庶人。” “若是别人,哪怕是我,早已死不足惜,他只是庶人?” “毕竟……是先皇后的嫡子,皇上念及父子之情也是有的。” “呵……嫡子……” 萧源听到这两个字就不由觉得好笑,贵为嫡子又如何,有得必有失。 门阀大族出了个中宫皇后,殊不知,这样的门第亦让皇帝忌惮,因而这几年没少打压外戚,为此还将太子贬为庶人。 “殿下不用多虑,皇上对他如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过是无可奈何罢了,对殿下却是寄予厚望,千锤百炼方可成为人上之人。” 萧源抚着额头,有点犯难。 父皇真是这么想的吗? “前方何人!” 马车急停,车里的人也险些跌倒:“出什么事了?” 杨箕道:“有人拦路。” 萧源一把掀开车帘,看向外面。 只见夜色之中,路边影绰的灯火照出两个骑在马上的人影。 单凭身形不难看出是一男一女,男的身形挺拔高大,头戴玉冠,昂首挺胸。 女的则纤腰一握,微挑了下巴,亦是飒爽英姿。 随着一男一女的靠近,车灯照亮二人,杨箕和萧源同时露出惊讶的神色。 “顾飞扬?” 骑在白马之上的世子爷掩耳盗铃的拉了拉自己的蒙面黑布:“认错人了!” 明玉珠亦确定了一下自己脸上的黑布,这才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萧源:“……” 杨箕拧眉道:“世子殿下,从禁军革职,还没让殿下长记性吗?此乃五殿下的车架,您还是不要在这里开玩笑了。” 顾飞扬却不肯承认:“小爷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赶紧把东西交出来!不然休想过去!” 萧源笑道:“你下次劫道之前能不能不要只挡脸,也适当换一下衣服,换匹马。” 明玉珠道:“我早就跟你说了,要换衣服!” “换不换衣服有什么要紧!劫道还看衣服?” 杨箕一脸狐疑的看他:“看殿下似乎准备的很是仓促?” “不然呢?”顾飞扬坦然道:“你的人一直跟着小爷,小爷哪有功夫准备,说起来,还得怪你!” 杨箕干笑:“殿下说笑了……他们那几个废物怎么可能跟得住殿下……” “那你记得下次亲自来,派废物来,就是瞧不起小爷!” 明玉珠捧场道:“对!瞧不起我们世子爷!” 顾飞扬道:“赶紧的!把东西叫出来!” 萧源无法,只得对杨箕笑道:“既然富可敌国的靖平世子要来劫我,也是看得起我,杨箕,将银子都拿出来吧。” 顾飞扬道:“不好意思,我看不起你,更看不起你的银子。” 萧源神态自若道:“除此之外,我也身无长物。” “郡主的信物,这东西跟你不配,赶紧给小爷叫出来!” “放肆!”杨箕怒道:“五殿下和禹城郡主的订婚信物岂容的你说要就要!” 顾飞扬指着他道:“现在要娶郡主的人是小爷!这信物该给小爷!” “就是!给我们世子爷!”明玉珠继续捧场! 萧源虽然面色不动如山,暗中却已紧咬牙关,他一手捏紧马车的门框,黑暗中,那指尖似乎能掐进木料之中。 顾飞扬竟然敢跟他索要禹城郡主的信物!他怎么敢! “恕我不能奉送!郡主对我一片情谊皆寄托于此,郡主去后,我却拱手他人,待百年之后,我又该如何向郡主交代!” 顾飞扬道:“用不着你交代!小爷自会和郡主交代!你给不给?不给小爷可就不客气了。” 言罢扫了一眼他的随行人员,除了杨箕会些功夫,其他都是小厮之流,他也并未放在眼里。 “你要怎么不客气?” “当然是硬抢!” “顾飞扬,你不要太过分!”萧源眯紧了眸子,车灯将他半张脸照亮,阴骘的像某种昼伏夜出的蛇类。 少年郎却不以为惧:“过分的到底是谁?皇上疼你,把天下最好的女人许配给了你,你又是如何对她的?她如你所愿的死了,你还霸占着她的信物,恶心她!” “确实恶心。”明玉珠亦看向萧源,她此时竟庆幸自己当初‘死’了,从而也看清了他的嘴脸。 少年郎已经抽出腰间的长鞭:“给不给?小爷可没耐心跟你耗。” 萧源道:“你不怕,你抢了我的信物,父皇会追究于你?” “那他也得找得到小爷才行!” 萧源骤然一凛,随即便看到顾飞扬手握长鞭攻上前来。 杨箕出手阻拦,拔出腰间佩刀和他战在一处。 明玉珠趁机冲向马车,车夫和小厮纷纷上前阻拦,她却毫不留情,三两下便将人击退,伸手便向萧源抓去。 萧源也是有点功夫在身的,避开她的同时跃下马车,和她两回交手,她都抓向对方腰间的香囊荷包。 只摸了两把,她便急急后退。 “不在身上!” 顾飞扬一鞭抽出,杨箕滑退出去,将萧源掩在身后。 少年郎收回长鞭缠在腕上,露出黑布之外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萧源看了一眼:“小爷势在必得!你最好藏好了!” 萧源双目好像能喷火,一口牙齿几乎咬碎。 那蒙面的二人翻身上马,策马驶入黑暗之中,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殿下,是否要上报京畿府尹?” 杨箕话音刚落,脸上便挨了他重重一个巴掌。 赶忙单膝跪地:“是属下无能,是属下失策!原本属下以为在京中不会有人胆敢对殿下动手,因而也没安排什么人来保护殿下!属下该死!” “你何止是该死!”他咬牙切齿的看向杨箕道:“你有没有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没用了!跟丢了的顾飞扬居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还大言不惭的来抢我的东西!若我今日带在身上,岂不就要被他夺去!” 杨箕垂首,不敢多言。 萧源越想越气,不过他也从顾飞扬的话中获得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看来他真动了要提前离京的心思,由此可见,他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抢回郡主的信物,带着信物一起回靖平,父皇到时候就算想要追究他,也抓不到他了。 第二日,萧源夜间被顾飞扬拦路抢劫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虽然没人敢在明面上嘲笑五皇子,但暗地里少不得要编排一番。 做皇子能做到他这个份上,也着实屈辱,处处要看靖平的脸色不算,连靖平世子爷都能打上门来。 更遑论禹城郡主了,当年是他的未婚妻子,现在京城谁人不知,禹城郡主抢了他未过门的妻,要娶人家的骸骨! 简直是茶余饭后的笑料! 北阙王世子达奚烈在知晓此事之后第一时间来五皇子府拜访,当然,他不是来看笑话的,而是感同身受的来抚慰萧源那颗受伤的小心肝的。 “殿下的心情我十分理解!”他一脸愁容道:“这顾飞扬嚣张跋扈不是一天两天了,试问这偌大一个京城,他把谁放在眼里过?说句难听的,恐怕就是皇上!他也没给过好脸色!” 萧源一夜未睡,从一开始的愤怒,到现在的平静,鬼知道他经历了什么,脸上的憔悴和疲惫更是难以掩饰。 “烈兄懂我……” 达奚烈忙不迭点头:“我懂,我懂!” 萧源又紧紧握住拳头,在桌上重重一击:“有些话,我一直不曾对别人说过,但不代表我不在意!” “殿下可是要说郡主之事?” 萧源又面露难色,似乎难以启齿。 达奚烈在京中察言观色多年,一眼便看懂了他的意思,扭头屏退左右,这才对萧源说道:“莫说殿下贵为皇子,就是普通百姓,被人夺妻也是深仇大恨!非与那人同归于尽!难消心头之恨啊!” 萧源再抬头看他的时候,眼眶通红:“你是不知,他在京中四处散播要娶郡主的骸骨,我心中如何愤恨!又如何诉说!难道我要去满大街的和他理论?和他争执?和他大打出手?郡主乃我大沛的英雄!此番作为,如何能让她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殿下大义,能为郡主想这许多,可顾飞扬就不一样了,他可不会想这些!” 萧源又长长叹了口气:“他这次来,想抢郡主赠我的信物。郡主人已经不在了,这是我对郡主唯一的念想。虽然这次没被抢去,但他有的是手段,强抢也好,暗偷也罢,我真担心……我守不住。” 达奚烈又低声问道:“殿下,都这个时候了,有些事情,要早下决心!” “你什么意思?” “不如,就让我来送殿下一份大礼,解决了殿下的心头大患,还望殿下信守承诺,还我北阙一个安宁。” 达奚烈看着他的时候,眸光似笑非笑,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深秋寂寥,寒霜侵体,他却摇着一把折扇,故作风骚。 达奚烈走后,萧源一改方才的憔悴与懊恼,冷眼看向杨箕:“吩咐李都,达奚烈若找他合作,让他全力配合。” “是!” 第一百九十章 狼会撒娇最好命 明玉珠很少看到这么严肃的顾飞扬,尤其是严肃之中还带着那么一点焦虑,焦虑中又稍微有那么一点不自在。 “我去抢郡主的信物,你,真不在意?” 她一脸莫名:“在意啊!” 顾飞扬一拍手,指着她对子丑道:“听到没!她在意!她不想让小爷去抢!” 明玉珠失笑:“我要是不想让你去抢,干嘛还陪你去?我在意的是什么时候能抢回来!” “……” 世子爷又开始焦虑了,甚至开始原地转圈。 明玉珠拉住他道:“我认真的,我一想到郡主的东西在他手上,我就心有不甘!一想到他每天还把玩着,我就恨不得把他手给剁下来!殿下,你可答应过我,要帮我夺回来的!” 顾飞扬眨眨眼:“那是郡主的订婚信物,我抢回来,你就不会吃味的吗?” “我为何要吃味!” 子丑冷哼道:“属下怎么说的来着,人家心里根本就没你,怎么吃味。” “闭嘴!” 子丑不满的转过头去,不过依旧伸长了耳朵。 明玉珠这才明白他这焦虑从何而来,安抚性的在他肩头拍了拍:“不管怎么说,郡主已经是个死人了,我和死人计较什么,只要殿下心里有我,别说一个信物,就是一百个,我也不在乎!” 顾飞扬赶紧让她打住:“这一个信物都让我不知怎么下手了,还一百个!” “若你离京之前拿不到也没关系,”明玉珠道:“离京要紧,若我日后拿到了,托人带去靖平给你。” 世子殿下忍不住磨起了后槽牙,不死心道:“你真不跟我回靖平?” 她摇头:“恕难从命。” 顾飞扬怒上心头:“也是!我明知是这个答案还厚着脸皮问你,是我不自量力!” 言罢转身就走,子丑赶忙跟上。 明玉珠急了:“你去哪?” “你管我!” “哦,那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 她也无所谓道:“与你何干?” 顾飞扬:“……” 他又转身回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属于少年人的英俊面庞写满了委屈二字。 明玉珠真是败给他了,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长的。 面目冷酷的时候如鬼似煞,撒娇耍赖的时候,又呆萌可怜! 反正不管是何种形态,在她面前,她都想狠狠揉揉他的狼头。 “好了!是成太医,成太医让我得空去他那,要给我取身体里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估计是清理旧伤。” 顾飞扬也糊里糊涂的:“旧伤?这可不是小事,我陪你一起去。”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这要是在外头受伤了,我自己随便包扎一下就行了,哪用得着找太医费心。” 少年郎冷笑:“那你最好尽快习惯,我们达官显贵之家,擦破点皮就得人参燕窝来进补。” 明玉珠看他一脸得意,忍俊不禁。 二人一道策马去了成太医的府上,成太医的家和她原本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她心想,像成太医这样的世外高人,必然是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但来了才发现,成府竟也是高门大户。 只是和普通人家不同的是,没有侍卫看守,只有进出几个小厮。 “成太医当年没能治好皇后,引咎而退,要归耕老家。”顾飞扬翻身下马,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皇上几次请成太医重回太医院,他都不肯,最后只得两厢妥协,皇上给他在京城建了大宅子,他则在皇上需要的时候进宫为皇上看病。” 明玉珠道:“顺便照顾你。” “我也孝顺他啊,我爷爷不在京中,我拿他当亲爷爷,逢年过节我也得上门磕头的好吗。” “咱殿下可真懂事。”仗着骑在马上的身高优势,她在少年郎的脑袋上摸了一把。 这可把世子爷气的不轻:“都说了不要老摸我头。” “为何?” “你一摸我头,我就想到一个人,我,我不想把你当成她,对你不公平!” 这小子倒是实诚,还一副坦荡从容的模样。 成府的小厮出来禀道:“我家老爷请二位进去。” 两人这才双双进去,子丑则把马牵去马厩。 成府外头瞧着光鲜,这里头……也十分光鲜,一个太医俸禄有限,显然无法奢靡,不难看出这里头有某位世子爷的孝敬。 绕过前堂入了后院,扑面而来是各色药材的清香。 偌大一个后园全被成太医改成了药圃,因不同药性和生长习性还划分成好几个。 有正在长的药,也有正在晾晒的药。 成太医端着一簸箩药材从药庐出来,看到他们俩愣了愣,随即问道:“其他人呢?” 顾飞扬手贱,从药圃里摘了朵不知名的话,顺手给明玉珠别在了鬓上:“什么人?” “就你们俩?” “还有子丑。”明玉珠把那花摘下来,反手给他插脑袋上。 成太医道:“美丽没来?” “叫她来做什么?这个时辰在睡大觉吧。”顾飞扬又摘了朵,锲而不舍的往她鬓上插。 “哎呦喂!”成太医顿足道:“我就那么几朵玉桐花!都被你给摘完了!能不能消停点!” “哦……”世子爷应下,将手背在身后,又暗中摘了一朵。 成太医道:“怎么不多叫几个人来帮忙?不叫别人,你起码把美丽叫来吧,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她一个姑娘家,伺候起来也方便些。” 明玉珠摸摸鼻子:“我心想着,一点小事,哪用得着麻烦美丽姑娘。” “小事?!破开肌肤,从身体里取东西出来,这是小事?!” “什么!”顾飞扬大骇:“取什么东西?不是说清理旧伤吗?” “什么清理旧伤!”成太医说完又转念一想:“啊!是清理旧伤!” 顾飞扬不解:“那用得着这么多人伺候?实在不行,小爷也能伺候她。” “你?十指不沾阳春水!你能?” 世子爷不满:“我又不是姑娘!怎么就十指不沾阳春水了!我不能谁能!说吧!让我干什么!是上药还是包扎!” 可当他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的时候,咕嘟咽了口唾沫,哪还有方才的大言不惭。 明玉珠已经按照成太医的吩咐脱光了上衣趴在了一张窄小的竹榻之上。 这竹榻一看就是单独订制的,比寻常床榻要高上许多。 而这间房子也是特意布置过的,能保持四处透光不透风,四角烧着炭火,整洁又温暖。 成太医用布巾包起了头发和口鼻,换上一件崭新的白衣,点上一盏灯烛,铺开一堆刀枪剑戟,不,银针细刀小剪子。 明玉珠趴在竹榻上,双手举过头顶,身上盖着一件单薄的被单。 她扭头看了一眼顾飞扬,这小子正局促的不知该把眼睛往哪看。 她打趣道:“你包着头发的样子像,像西市卖茶的姑娘!” 少年郎大怒:“胡说八道!小爷可比姑娘高大强壮!什么眼神!” “是是是!您高大,您强壮。” 成太医道:“别贫嘴,一点也不严肃!” 于是世子爷又换成了一副严肃的嘴脸,眉头下压,光看眼神,还有点凶狠。 成太医用手掐了一把明玉珠裸露在外的肩膀:“有感觉吗?” “有。” “什么感觉?” “挺疼的。” 成太医沉默了,转身又端了一碗汤药过来:“再喝。” “刚才不是喝过一碗了。” “一碗不够。” 明玉珠硬着头皮喝了那碗又酸又苦的药,五官扭曲的她自己都不敢认。 顾飞扬光看她那表情也知道这药有多难喝,忍不住问道:“这什么药?就没有药丸吗?” “麻沸散。”成太医在烛火上慢慢炙烤着刀子:“一会割的时候不至于那么疼。” 明玉珠险些从榻上蹦起来:“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不喝了!这点小伤小痛算的了什么!我跟你说,我之前,那么长一刀划下来,我眉毛都没皱一下!” “知道你厉害!但这里是成太医说了算!你最好老实点!” 不得不说,顾飞扬用那张‘严肃’脸发话,还是很又震慑力的。 她果然又老老实实的躺下了,一边嘴上抱怨道:“我真不怕疼,你直接动手就是。” 成太医无奈,又在她身上拧了一把:“疼吗?” “不疼。” “我不是说你怕不怕疼,是问你有感觉吗?” 她顿了顿:“是确实疼。” “……” 顾飞扬哼道:“看来还得喝。” 成太医却道:“没用了,两碗要是没用,那喝多少都没用。” “什么!”顾飞扬道:“为什么会没用?” “有的人对麻沸散无感,这是正常的,十个人里有一个例外,这丫头,就是那个例外!” 顾飞扬摆手道:“不行不行,哪能生割啊!这不得疼死!” 他在京中没受过什么皮肉之伤,但平时习武受点摩擦都会觉得疼,更何况用刀子把皮肉割开。 “疼,总比死好吧?” 看得出来,成太医已经快对这位世子爷失去耐心了,不过依旧说道:“你现在的任务,不光是擦血,还要按住她,防止她疼的受不了的时候乱动,要是别人,说不定还会爬起来跑走。” 明玉珠失笑:“我不至于,我衣服都没穿呢。” 顾飞扬脸又腾的红了:“按,按哪?” 成太医怒道:“她不你媳妇吗!你爱按哪就按哪!啰嗦!” 第一百九十一章 想要嘴对嘴喂水 于是,这位世子殿下顶着一张严肃的大红脸,神情专注的点点头:“我会好好配合!” 成太医却一脸不放心的看看他,这才拿起剪刀剪开她腋下三寸的被单,露出一块洁白无瑕的肌肤。 “那老夫这就开始了,你抖什么?” 明玉珠道:“没有啊!我没抖!” “没说你!” 顾飞扬道:“我,我有点控制不住我自己……” 成太医彻底怒了:“那你出去!出去!我叫药童进来伺候!” “不行!这我媳妇!除了我谁都不能看!我不抖了!” 他还真就不抖了! 明玉珠看他一眼,深深叹了口气,再次将头埋在榻上:“赶紧的吧……再不快点我要凉了。” 成太医哼道:“有老夫在!你想凉都难!” 这麻沸散不顶用,成太医下手的时候还有点担心,甚至还给顾飞扬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你得按住了。 世子爷重重点了点头,已经蓄满了力气。 随着银刀缓缓破开肌肤,明玉珠倒抽一口冷气。 成太医道:“疼吧?疼就说出来。” “没事儿。” 成太医继续下刀,血珠汹涌而出,好在顾飞扬随时警觉着,赶紧拿着巾帕擦干血迹,双目炯炯的盯紧动刀的地方。 大约切了两三寸的样子,成太医已经用镊子翻开皮肉,找到了隐藏在肌肤底下的东西。 “啊!” 稍微碰了一下,明玉珠痛呼出声,但她却只用两手捏紧竹榻,身子却能保持不动。 成太医手上动作飞快,将皮肉之内的东西取出来,扔在瓷盘里的时候发出‘当啷’一声,听着竟是块铁。 顾飞扬道:“这什么东西,怎么会在她身体里?” “那你得问她。” “明珠……” “别跟我说话……啊!” 从她身体里取出那东西远比破开皮肉要痛苦的多,多年根植于肌理之内,早就已经和她的身体融为一体,就好像硬生生割掉一块肉一般。 她趴在榻上,顾飞扬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可以看到她的身子正在微微颤抖。 陈太医取了药来,低声道:“有点疼。” 言罢,刚把药粉洒上去,就听明玉珠惊叫一声,整个人条件发射般的弹了一下,随即趴在那里不再动弹。 “明珠!明珠!” 顾飞扬大骇,手忙脚乱的捧起她的脸,见她满脸都是汗水,脸色苍白如纸,已然眼皮紧闭,整个人昏死过去。 “成爷爷!成爷爷!她怎么了!怎么会这样!您快救救她!成爷爷!” “没事!”成太医怒不可遏道:“你要想让她好就赶紧把她放下!” “啊?放下!好放下!”言罢赶忙将人放下,这边成太医才动手给她缝针。 一边缝还一边笑道:“我还以为刚才就得昏死过去,没想到还能撑到现在,不错,哎?擦擦。” 顾飞扬哆嗦着手去擦拭滚出来的鲜血,却因为手不稳擦的一塌糊涂。 成太医瞪了他一眼道:“你紧张什么,挨刀的又不是你。” “还不如是我呢!她一个姑娘家,哪受得了这个,你还把药洒在血肉之中!” “你懂什么!这要是不上药,伤口发炎脓肿,里头血肉坏死,还得再切一遍!到时候还得把坏死的肉切喽!这不得受两遍罪!” 顾飞扬不说话了,不过少年郎的眼眶却红了一圈。 成太医只得宽慰他道:“昏死过去好啊,起码能少疼一会,再擦!” 终于将伤口全部缝合完毕,成太医道:“让她歇着吧,估计明天就能醒过来。” “还要明天?” “不然你以为呢?所以我才问你,怎么就你们俩过来了,也没个伺候的!” 顾飞扬语塞,他原本没想这么严重。 眼下只得派子丑回王府通报一声,顺便叫美丽带两个丫鬟过来。 原本还要让子丑去买点滋补的药材,成太医表示用不着。 明玉珠虽然昏死过去无知无觉,但她在梦里却依旧不得安宁。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禹城关外的战场上,她和众将士并肩作战,结果对面蚩然箭矢流星一般,她被射成了个刺猬,依旧能将手上的一杆长枪舞的跟……跟顾飞扬一样! 顾飞扬! 她骤然睁开眼睛,梦里被射成刺猬的疼痛铺天盖地的袭来,疼的她叫唤出声。 “怎么了!怎么了!”顾飞扬撞开房门飞扑进来:“你醒啦?疼吗?要不要喝水?你别动,千万别动!动了会流血!成爷爷出去了,他说你要是醒了就吃饭喝水就行,你想吃什么?我叫子丑去买!” 她这一句话还没说呢,这小子倒先发制人了。 “水……” “好好好!水!” 世子爷忙不迭去端水,看她躺在床上一时真不知该如何下手,扶她吧,会碰到她腋下的伤处,不扶吧,喂个水还不得流的到处都是。 “小爷不是要占你便宜啊,实在是情势所迫,再说了,咱俩也没什么好见外的。” 明玉珠:“?” 她正一头雾水,就见少年郎自己先灌了一大口,低头向她凑来。 她顿时觉得伤口也不那么疼了,她刚微微张开嘴巴,就听房门再次被撞开。 “啊!明珠醒了?” “咕!”顾飞扬把那一口水咽下去了,随即一脸幽怨的看向陈美丽。 美丽一无所知的笑道:“明珠要喝水吗?奴婢来吧殿下,怎么能让殿下喂呢。” 顾飞扬道:“你别碰她!小心伤口!” “放心!奴婢早就想到了!”言罢,亮出手上一根芦苇管:“用这个喝水喝汤特别方便!” 顾飞扬看看那芦苇管,又看看手上的茶盏,脸色又黑一层。 美丽道:“殿下怎么了?是,是奴婢这管子做的还不够好吗?” “好!好的很!” 他一把将茶盏塞美丽手上,自己则赌气一般坐在一旁。 明玉珠盼了半天,终于能喝上水了,她一边喝水一边去看顾飞扬,这小子显然还在因为没能成功嘴对嘴喂水的事懊恼。 喝完水,美丽又帮她换了伤处的药,这才离开。 明玉珠躺在床上唤人:“世子殿下……” 少年郎没理她。 她苦笑道:“你过来,我亲你一口就是。” 结果少年郎直接炸毛:“小爷就缺你这口是吧?” “那你生什么气?” “这是什么!”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一片铁片:“你自己说,这什么!” 她眯着眼睛看了看:“什么啊?” “蚩然所用箭簇的碎片!” “哦。” “哦?!”顾飞扬怒道:“你还不承认是吧?还不承认自己是郡主麾下旧部!现在证据确凿了,你再编!什么盗马贼!什么游历江湖!我看你怎么编!” 明玉珠有气无力道:“我跟你说的实话你不相信,自己猜的,就这么笃定……” “这是猜吗!小爷现在有证据了!” “那你可真厉害……” “……” 顾飞扬觉得自己被她绕了进去,重新回到话题:“我就要让你亲口承认!你是郡主旧部!” “我是郡主旧部……” “……” 顾飞扬依旧不满:“你也太敷衍了吧。” “不是……”她可怜巴巴的看着这位居高临下的少年郎:“我好疼……” 他果然脸色一变,收起那箭簇道:“疼?那,我去找找有什么止疼的药。” “这倒不用……”她又道:“我忍忍就过去了……” 言罢还配上一个无奈的叹息,眉头微蹙,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看在顾飞扬眼里也狠狠的心疼了一把。 半晌之后,他终于说到:“这箭簇几乎快要长在你的肉里了!你当时就不知道吗?” “不知道……”她道:“原本中箭的地方不在这,成太医说,可能是长年累月游走过去的……” 顾飞扬道:“那你平时感觉不到疼吗?” “疼……”她音色低缓,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我这一身毛病多,或疼或痒,都正常,不会想那么多……” 言罢,她又看了一眼少年郎:“你别哭鼻子啊……” “谁说小爷哭了!”他确实没哭,但那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 “小爷就是觉得,你一个姑娘家,不该受这个罪!” “保家卫国,还分男女吗?”她回忆起昏迷时的噩梦,缓缓说道:“战场上,身首分离都是常见之事,更遑论受伤……我这又算的了什么?有人断了胳膊腿脚,依然在杀敌,有人哪怕被分尸四方,一张嘴,依旧,死死咬着敌人的铠甲,还有人……家中父老被赶尽杀绝,还是要,要拼死一战,和蚩然同归于尽……” 顾飞扬听闻也是大受震撼:“我,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只知战场惨烈,却不知如何惨烈,今日你见到我这样,还想回靖平,回去带兵打仗,固守边疆吗?” “想!”他几乎没有思考,直接答道:“你都尚且如此,更遑论我堂堂一男子!而且爷爷和父亲一生征战沙场,我也不能给他们丢脸,就算战死又何妨!” 明玉珠看着他低声一笑,随即慢慢闭上眼睛:“狼,终究是要回到属于他的战场上去的。” 顾飞扬抿抿嘴,又道:“那你休息吧,这几日我们先住在成太医这里。” “嗯……” 她闭上眼睛,听到顾飞扬关门出去的声音,也听到子丑低声询问道:“殿下,咱们的计划,还要继续吗?” 顾飞扬道:“继续。” 明玉珠便微微一笑,不属于京城的狼,谁也困不住他,他终将会回到靖平。 第一百九十二章 陈公子不好对付 不知为何,今天京城的冬天冷的特别早。 南门营禁军一大早就发了过冬的衣物,一群人在营房内试穿比大小。 陈鹏刚把外袍穿上,就听一旁人打趣他道:“陈公子,眼瞅着一天天冷了,你不回家去住啊?咱们这营房一到冬天就四处漏风。” 陈鹏却不以为意:“怕什么?当兵又不是为了享受,你们能受,我就不能受了?” “这不是怕陈公子您吃不了这个苦吗!” “就是,咱们皮糙肉厚的倒无所谓。” 陈鹏转了两圈,紧了紧袍子,觉得大差不离才把软甲往上套:“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老子在家,连炭火都没的,还不如营房呢!” “真的假的?” “不应该啊,你爹不是户部尚书吗?不应该这么穷啊!” 陈鹏道:“他倒是不穷,架不住他抠,自己的亲生儿子,手都冻僵了,握不住笔了,不给烧炭,说什么,写不好字,就别想用炭!老子真是倒八辈子霉了!摊上这么个爹!” “哈哈哈!你这不更难写了吗!” “你爹不是陈大人吧?别不是辛大人!都说辛大人过惯了穷日子,又省又抠,你爹不应该啊!” 陈鹏软甲换上了也觉得合身,便将其一件件脱下,现在还不用穿这么厚。 “人家辛大人才不抠呢!我去他家学习的时候,还有好茶好点心!辛大人说了,自己苦点没关系,不能苦了学生,没有山珍海味,温饱起码是有的。” 众人听了频频点头:“我也一直挺敬佩辛大人的,当年武帝虽说是有教无类,但那些贫寒子弟没读过几天书,哪就真能考取功名!哎?结果人家辛大人考上了!” “就是!武帝去后,要没有辛大人促进各地新建学府,让贫寒子弟也能读书,估计现在朝中依旧是权贵遮天。” 旁边有人笑道:“你们的重点不应该是陈公子怎么去给辛大人当学生吗?” “是啊,你怎么去给辛大人当学生了!” 陈鹏顿了顿,没吱声。 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被明玉珠挟持去的,还鬼使神差的成了辛大人的得意门生! 咳!虽然这得意门生是他自封的,但他还真想试试明年的春试,说不定就种了呢! 门口一个小兵探头探脑道:“你们还没换好呢?都出来看看!李统领骑了匹千山雪来!” 陈鹏双眸一亮:“千山雪?!” 千山雪可是北阙的宝马良驹,千金难得,他虽不像顾飞扬那样爱马如命,但对宝马也十分向往。 一把扔掉身上的外袍,他迫不及待道:“我去瞧瞧!” 那几个还没还完衣裳的同僚一听,也顾不上换衣服了,追着他就往外跑:“陈公子!你别着急啊!” “就是!等等我们!” 陈鹏一脸狐疑的看着他们,扣扣子的,提着靴子的,衣裳穿了一半的。 “着急的是你们吧?你们要看,换好衣服再来!” “我们,我们也确实急!” “就是!我们也想见识见识千山雪!” 陈鹏看他们一眼,没再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李都果然骑了一匹千山雪来,这种|马十分娇贵,挑食且难养,也正因为如此,在京中千金难求。 此刻那马正独自在校场中溜达散步,昂首挺胸,还挺得意。 一旁早有不少人在此围观起来,甚至还一脸艳羡,纷纷幻想着这马要是自己的多好。 已经有人十分自觉道:“要是我的,我绝对不骑,我转手给他卖了!” “是我我也卖!好家伙,这么贵,谁养得起,这要是死在手上,那多不划算!” “就是!” 陈鹏看的兴致勃勃,扭头问身边的一个参军:“李统领这么有钱?居然买得起千山雪?” “谁说李统领就一定要买?” 陈鹏笑道:“也是,李统领说不定和北阙王世子关系匪浅,人家送一匹给李统领玩玩也是有的。 “一匹?”说话的是李三笑,他撇嘴道:“一匹就想认识我表兄?你可真有意思!” 他现如今虽被革职,但因和李都有一层亲缘关系,禁军之中人人都卖他几分面子,因而他还像以前一样横行霸道。 陈鹏没打算搭理他,之前和他起过冲突,明明自己占理还被上峰好一番训斥。 吃一堑长一智,他现在乖的很。 只听李三笑继续说道:“以前五殿下就赏赐过千山雪给我表兄,但我表兄为人低调,不愿骑出来。这次是那北阙世子自己送上门的,我表兄才骑出来给你们开开眼。” 旁边有人奉承道:“李公子,您去骑来试试!也让咱们开开眼!” 李三笑愈发得意:“也行!我去问问李统领!” 言罢大摇大摆的往主营去了,没多久果然高高兴兴的出来了,推开围观的众人,自己抓了那马鞍便翻身上去。 千山雪嘶鸣一声,倒也温顺,任由他骑着。 这一马一人,洋洋得意绕了两圈,尽显高傲! “青青!你要不要骑来试试!”李三笑冲马青打趣:“这马也就只能骑着遛弯,打仗不行!” 马青赶忙摆摆手,表示不敢。 李三笑硬是骑着这马围着他转悠,别人要试试他不让,非要让马青骑,最后马青也架不住他的软磨硬泡,骑上去走了两圈。 众人看的津津有味,不知谁突然一个激灵,碰了碰身边的同僚。 “陈鹏呢!” 那几个跟陈鹏一块出来的人立时脸色大变,赶紧各自分开找人。 找了半天才看到陈鹏正从主营的方向过来,他们赶紧迎了上去。 “陈公子,你哪去了?不是看马的吗?” “上茅房。”陈鹏抠抠耳朵:“怎么?你们也要上茅房?” 那几个人齐齐摇头,其中一个问道:“上茅房怎么还跑到这来了,咱们那边也有茅房啊!” “排队,我不想等,就到这边来了。” “哈哈哈!我说呢!我还以为陈公子也来找李统领了。” “就是,不知道陈公子向李统领借马来骑,李统领会不会答应。” “别人不知道,我只知,若是顾飞扬还在咱们南门营,肯定一借一个准!” 陈鹏听他们一边走边聊,内心忍不住发出一声冷嗤:要是顾飞扬在,才不屑去骑这种绣花枕头呢! 而此时的世子爷似乎正感受到有人在编排他,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坐在廊下的明玉珠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道:“也就你了,这么冷的天,还穿着单衣!” “小爷不冷!” “不冷还打喷嚏?” 他揉揉鼻子,乖乖拿着药碾子给成太医研磨药材。 明玉珠则和美丽坐在廊下将一种不知名药材的花叶分开,据说是两种药。 太阳正好,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还将药材的香气蒸发出来,馥郁芬芳。 “着凉了也不怕,两碗苦药灌下去,药到病除!”陈太医从药庐出来,晃着手上的簸箩,里头铺着他新团的药丸。 “好好好!小爷一会去穿衣裳还不行!动不动就拿苦药来吓唬人!” 说起苦药,明玉珠就忍不住反胃,她已经连着喝了几天的药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把从小到大的药在这几天喝完了。‘’ “成太医,这药,我到底还要喝多久?” “这不给你团好药丸了吗?”白胡子的老太医呵呵一笑,向她展示最新成果。 明玉珠感动的快要落下泪来:“您早点团我也能少受点罪。” “不是老夫不想团啊,是有些药,只能煎服!还得我亲自控制火候,什么时辰下哪一味!你当这药熬的容易吗?若不是怕靖平王府的人弄不清楚,早就该给你喝了!正好!趁着你在这里养伤,给你喝几天!” 顾飞扬眼睛一亮,赶忙问道:“这就是您说的那个很难配的药?这么说,喝了这药,她就彻底好了?” “哪这么容易!” 世子爷的表情马上又以看得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咬咬牙,狠命磨着药碾子里的药材,似乎是在赌气发泄。 明玉珠看他一眼,又对成太医道:“我没那么大的奢望,眼下能在太医手上得以延续几日性命,就已十分知足了,剩下,顺应天命即可。” “哼!”成太医一声冷哼,将药丸晾在架子上:“天命?不巧,老夫做的,正是与天争命的活计!你且等着!等老夫找到那味药材,就给你治!” 顾飞扬道:“您每次都说药材难找,却又不肯让我们帮忙,那药材到底有多难找?” “哎呀!你一个小娃娃知道什么!那药材二十年前就已经绝迹了!你还没二十岁呢!你知道个什么!” 明玉珠一脸纳闷:“绝迹?” “这药材,乃是甘太师,甘家的传家宝。” 她瞳眸骤然一紧,手上捏着的一朵花瞬间被她碾碎。 只听成太医继续说道:“这甘家满门皆是忠臣,当年因甘家男儿集体上书斥责哀帝而被哀帝赶尽杀绝,甘太师被武帝救走,一起被救的,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孙女,也就是明泽的娘亲,甘寻。” 明玉珠的指尖微微发颤,她以前并不知晓这段历史,以为娘亲的亲友都是在哀帝时死于蛮夷之手。 第一百九十三章 倾尽所有来救你 “后来,武帝入主帝京,迎甘太师还朝助他理朝纲,修律法,甘太师为武帝也算是殚精竭虑,孙女出嫁没多久,便也驾鹤西归了,再后来,他的孙女,禹城王妃也离开人世,自此甘家,已是后继无人。” 成太医话音落,小院之内一片沉静。 连顾飞扬都忘记去碾药,还是美丽打破沉默道:“这么说,能救明珠的药,在甘家?” “嗯……”成太医点点头,划拉了两下簸箕上的药丸:“甘姓一脉本源于西南一个古国,据说那古国有个镇国之宝,味苦,性寒,却是一味神药。为守此神药,古国便以‘甘’为姓。甘对苦,此药便名苦石。” 顾飞扬急道:“这是传说还是真的?真有这味药吗?” “有,当年武帝重伤在身,伤处溃败,蔓延全身,甘太师便进献苦石,我师父便以此制药,外敷内服,救了武帝性命。此在武帝本纪之中也有记载,有据可考。” 顾飞扬不由激动道:“这么说,明珠真的有救!” 明玉珠扭头看他,四目相对,她在他眼底看到前所未有的神采。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她不想让顾飞扬失望,因而也不想叫他有所期待。 “且不说这神药世间是否能寻,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能对我的症状。” 成太医却摆手道:“你的顽疾乃是外伤所致,除了脏腑需要天长日久的养护,还有脏器头脑之内所积淤血才是大患!我能为你破开肌理取出箭簇,却不能为你破开头颅,疏通血脉淤塞!但那苦石可以,苦石于散淤活血有奇效,因而常能治疗寻常不可治之症!” “那还等什么!找药啊!”顾飞扬忍不住跃跃欲试:“小爷就算把世间翻个遍也要重金求得此药!” 成太医却无奈道:“老夫原不打算告诉你,就怕你像现在这样慌慌张张!” “那!那不是你……你当然不慌张……” “臭小子!老夫既然答应帮你救人!难道还能糊弄你不成!这药,甘太师去后就没人知道在哪了,我这段时间奔波往来各处,便想找甘太师旧友打听,但他们所知甚少,甚至很多人没听过这个东西。若非当年师父用此救人我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世间还有这种东西。” “那怎么办!” 顾飞扬有些着急上火,心浮气躁的转了一圈,又奔到明玉珠面前。 明玉珠一脸狐疑的抬头看他:“怎么?” “我一定要救你!” “哦……” 少年郎干脆蹲在她面前,澄澈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她道:“我说真的,我要救你!” “你怎么救?” 他站起身来,高声叫道:“子丑!” “啊?”子丑应声而来:“殿下叫属下?” “你去,发靖平告令!重金寻药!此药名为苦石,有此药者,送至成太医手上确认无误,我靖平王府必将重金酬谢!” 子丑应了一声就要去办,成太医却一把将人拦下。 “这苦石本就没几个人知道,你就算悬赏也不一定能找着!” 顾飞扬却道:“不一定不代表一定不能!” “那退一万步!如果真能找到!再被有心之人知晓!跟你这个富可敌国的靖平世子漫天要价!你这不是助长奸商的歪风邪气吗!” 顾飞扬一脸纳闷:“你都说我富可敌国了,我还能买不起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成太医气的跺脚:“我是说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一条人命还抵不过身外之物?” 成太医还真不知该说什么了,干脆去向明玉珠求助:“明珠姑娘,你看他这不是胡来吗!你赶紧劝劝!” 明玉珠却无所谓的笑笑:“太医不必多虑,也不必劝,他高兴就好,而且我觉得他这随心所欲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世子爷得意的哼唧一声,吩咐子丑赶紧去办。 成太医算是彻底放弃了:“你也是!情人眼里出眼屎!他发疯你都觉得可爱!” 美丽一旁不明所以:“我也觉得殿下可爱!我们殿下最可爱了!” 明玉珠与她会心一笑,心头却是又甜又酸。 就让顾飞扬悬赏去吧,他一直觉得自己没为禹城郡主做点什么,没能帮她,也没能救她,算是此生一大憾事。 若自己哪天真的一命呜呼,顾飞扬岂不也要背着这样的遗憾度过余生。 且不论这悬赏有没有用,能不能救她。 他做了,起码可以让他将来不至于太过自责。 “你放心,只要是这世上有的东西!就没有小爷弄不到的!”他又蹲到明玉珠的面前,捏着她的手,满满的志在必得:“小爷一定救你!你要相信小爷!也要相信成太医!” “好。” 她看着少年的熠熠双眸,在他眼底看到了星河灿烂,看到了前路明灯,也看到了同样双眸璀璨的自己。 她突然生出一种荒谬的想法,若当年文帝没有让质子入京,他们是否早已成为战友,或是夫妻。 并肩而战,蛮夷无敢侵犯,便也没有现在的生生死死,遗憾和喟叹。 靖平王府的告令很快就由各府郡衙门传递出去,或是快马加鞭,或是飞鸽传书,没几天就铺遍全国。 整个大沛,不,连周边小国都知道,靖平世子顾飞扬在重金悬赏一味名叫‘苦石’的药,哪怕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一时间,男女老少都加入到了‘赌石’大军,大的小的,颜色各异,五花八门,只要和寻常石头不一样的,那都值得赌一把。 赌来赌去,连那些最常见的石头,也总有人认为不寻常,还越看越不寻常!十分值得拿到成太医面前掌掌眼。 成太医从医多年,遇到过瘟疫之年,前来求药的人使他这里门庭若市,但却从未遇到过太平之年,自家门口被挤的水泄不通的! 他这几天不干别的了,一睁眼就被人拉起来看石头,看的他自己都要眼花缭乱成瞎子了。 他合理的怀疑,要是再这么看下去,哪天真的苦石放在他眼前他也认不出来! 一张告示贴在了成府门口:颜色不是黑的不要,重量超过两斤的不要,传家宝优先,路边捡的求求您别来添乱了成吗! 饶是如此,前来送石头的还是络绎不绝,有些人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没进过京城,为了这不菲的酬金也跋山涉水的入京来。 守城的将士也都是见怪不怪,甚至还不忘打趣他们能成为下一个富可敌国。 拿石头的总要回一句:借您吉言! 他们能不能一夜暴富还是未知,但京城的旅店酒肆却赚了个盆满钵满,纷纷表示靖平世子莫不是财神转世,临走之前也不忘在京城散财。 看着靖平王府门前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街边马车上,萧源眉头紧锁。 没错,有些人在成太医府前连排多日也没见到成太医的面,都纷纷赶到靖平王府前,求世子殿下给鉴定一二。 顾飞扬也不含糊,拿了成太医写的苦石特征就誊抄几份,让府上的账房和文书都坐在仪门下收石头,验石头,忙的不亦乐乎。 “顾飞扬出来了。” 杨箕低声说完就闪到车后,避免自己暴露。 萧源顺着车窗掀开的一角看出去,只见靖平世子顾飞扬身姿挺拔负手而出,他个头高,五官峻拔,生来便贵胄天成,站在一群普通人中间简直是是颗耀眼的明星。 然而这颗明星却十分的平易近人,满怀喜色的招呼他们,还主动接过他们带来的石头一一查看。 一边看还一边跟众人攀谈起来,时而皱眉,时而喟叹,时而又哈哈大笑,却也是不知在说些什么。 说了会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众人将石头送给旁人检测,自己则又晃荡着发上的金珠进了王府。 没多久,一个穿着锦缎绸衣的富商挺着大肚子回到街边,爬上了马车。 一进马车,那富商就毕恭毕敬的向萧源行了一礼:“殿下,这靖平世子只问了我们是从何处来的,还问了大家石头的来历,见有几个像的,便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下。” “就这些?” “有人远道而来,他还多问了两句,问当地民俗,问他们可知晓禹城郡主,问……” 见他停顿,萧源蹙眉,知道后面不是什么好话:“你说就是。” “还,还问他们知不知道自己要和禹城郡主成亲……” 萧源暗中磨牙,娶郡主的骸骨,他真恨不得闹的人尽皆知。 “还有呢?” “有人知道,有人不知,他便问不知的人,难道就没听过郡主的光辉事迹。” 萧源倏忽抬了眼皮:“问的可是对郡主不利的谣言?” “他没直接去问,不过倒有几个人说了郡主的不是,他自然是不满,责令他们不许胡言,自己便回去了。” 萧源又往车外看了一眼,吵吵嚷嚷的人群里,盲目的百姓纷纷举着不知哪来的石头,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 殊不知他们只是顾飞扬计划中的一环而已,就好像自古以来,蝼蚁只能沦为上位者的阶石。 “谁说这位靖平世子只是位糊涂的二世祖?”萧源放下车帘,对车夫吩咐道:“走吧。” “驾!” 萧源的马车缓缓驶离,靖平王府门前依旧热闹不停。 府内,顾飞扬对子丑道:“做戏,要做全套,不然不够逼真。” 子丑表示您就放心吧! 第一百九十四章 您到底意欲何为 因靖平世子寻找神药一事,京城难得热闹了一回。 就连南门营的众人提起此事也是津津乐道,有说顾飞扬是个人傻钱多的糊涂蛋,也有说这药莫不是是能使人长生不老,他寻来给老王爷吃的? 但陈鹏和他们不同,他多少知道一些内幕,隐约猜测顾飞扬应该是为明珠寻药。 从校练场上下来,他满头大汉,正打算去洗把脸,左右就被两个同僚勾住了肩膀。 “陈公子,洗澡去?” 陈鹏一脸冷漠:“我要回家去,就不在这里洗了。” “稀奇真稀奇!咱陈公子也要回家?” 陈鹏干笑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我爹再怎么讨厌我,那我也是他儿子,我既是他儿子,为何不能回家。” “那我们跟你一块回去!” 陈鹏一脸狐疑的看向他们:“跟老子回去干吗?一起挨打吗?” “你这话说的!你回去挨打,我们跟你一块回去还能保你不受皮肉之苦呢!” “不是,你们跟我回去图什么啊?不会今晚还打算住我家吧?” “那有何不可!” 陈鹏沉默了,干脆停下脚步盯着他们去看。 而那几个人却依旧一脸的坦荡,甚至还苦口婆心的劝他道:“今晚住家里多不方便,办完了事就赶紧回来吧。” 陈鹏再次冷下脸来:“我总觉得你们这几天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还是说,有人叫你们监视我?” “那不能!” 陈鹏一把将二人推开,大步往南门营外走去。 谁知没走两步,一左一右又贴上来那两个人。 “陈公子,您别让我们为难。” “就是,您不让我们为难,我们自然也会给您行方便。” 陈鹏见这二人是铁了心要跟着自己的,只得退一步道:“也罢,我只问一句,你们跟着我,不会是因为老子犯了什么事儿,要找老子什么把柄吧?” “不会不会!陈公子,您想到哪去了!绝对不是因为这个!” 陈鹏还是一脸狐疑:“难道是因为有人要对我不利,你们要保护我?” “那倒也不是!不过啊,您就别胡思乱想了。” “就是!就当带我们回你家玩玩!大家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登门拜访一下令尊令堂总没什么问题吧?” 陈鹏这才作罢,跟他们一道回家。 路上他又去了一趟辛醇的府邸,正好碰到辛醇刚从兵部衙门回来。 “早先在先生这里读书的时候,我的笔墨纸砚都落在了府上也没来取,今日正好得空,顺便过来取一下。” 辛醇将陈鹏上下打量了一遍:“嗯,进来吧,黑了,瞧着似乎还高了点。” “嘿嘿!”陈鹏在辛醇面前是难得的乖顺,得他一句夸奖就能高兴半天。 三人一起进的辛府,但在草堂门口辛醇却把那两人留了下来,以除了自己的学生之外,任何人不得进草堂。 他们只得叮嘱陈鹏赶紧的,陈鹏明白他们什么意思,跟辛醇飞快进去取了东西又飞快出来,再忙不迭跟辛醇告辞。 这位兵部尚书负手看他,一脸不满:“老夫好歹是教过你的,算是你半个先生,你这样来去匆匆的,着实有些失礼吧。” “学生实在对不住辛大人,改日一定,一定再登门拜访。” 言罢便带着那二人告辞离开。 陈鹏前脚刚走,辛醇后脚就急急唤了管家过来:“你去……去……” 管家还在这边等着他的吩咐呢,他却又思前想后最终作罢:“你退下吧!” 那管家又一头雾水的退了下去,退下去没多久,就见老爷吩咐草堂里读书的学子今日提前下课,临了还告诉他们明日不用来上课了。 这就有点稀奇了,除非遇到老爷外派公干不在京中,几乎每一天都会给这些贫寒子弟上课。 但第二天他就知道,还有更稀奇的。 老爷竟然以生病为由告假不上朝,要知道,以前就算是真的病了老爷也会带病上朝,绝对不会做出玩忽职守之事。 就在他琢摸着是否要去请郎中的时候,这位自称生病的尚书大人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套车,我要去成太医府上看病。” “这……老奴帮您把成太医请来吧?” “不,我亲自去。” 管家只得去套车,又亲自目送辛醇离开,自己依旧一头雾水。 辛醇没能在成府前下车,只因成府门前已经里里外外挤满了人。 他正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进去,就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成府侧门挤了出来。 “郡!明珠!” 明玉珠手上提着个小包裹,好不容易将自己的裙子从人堆里拽出来。 “辛大人?” “你好些了?” “已经好了!” 辛醇还是听明泽说她近日在成太医这里养伤,否则自己也不至于找到这来。 “辛大人怎么有空过来?莫不是要见成太医。” 辛醇摇头道:“没有,只是许久没见你了,放心不下,过来看看,你这是要去哪?” “我要回靖平王府,这里人实在太多了,天不亮我都能被吵醒。” 言罢打了个呵欠,眼眶还红红的,看来真没睡个好觉。 辛醇忙道:“那你到我府上住两日吧,我看靖平王府的人不比这里少。” “那倒不用,王府大,我住的内宅,听不到前头的嘈杂。” 辛醇却坚持道:“你过来,我正好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明玉珠这才严肃起来,点头应道:“也好。” 刚要上马车,就见不远处驶来另一辆马车。 辛醇忙不迭要把人往车上推,就见明玉珠急急说道:“好像是美丽,我跟她说一声。” 那辆车上果然坐着美丽,美丽打开帘子道:“你要去哪啊?殿下叫我来接你回王府。” 她道:“我去辛大人府上坐坐,你跟殿下说,我很快就回去。” 美丽又道:“那你快点!殿下说今日叫你务必回府!” “好!知道了!”她挥挥手,钻进辛醇的马车。 辛醇也跟着上来,脸色一沉,瞧着有些不太高兴。 明玉珠不明所以:“辛大人,您要跟我说什么?” “哦……到府上再说。” 看他不愿直言,她也没再咄咄逼人,该说是总归会说的。 待回到辛府,管家给二人看茶,辛醇又吩咐管家取了一盘围棋过来。 明玉珠更加一头雾水:“大人这是做什么?叫我来喝茶下棋的?” 辛醇没有抬头看她,只自顾自道:“你知道禹城关近来出事了吗?” “知道。” “禹城关缺粮少兵,想必你父王也很不容易。” 明玉珠仔细看着他的表情,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您是兵部尚书,这些,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对。” “你担心他吗?”辛醇分好棋子,自己执黑她执白。 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他缓缓抬眼看向明玉珠,眼神冷漠的好像不是她所熟悉的辛醇。 他又问了一遍:“若禹城关破,蚩然杀进城中,你担心他吗?” “担心。”明玉珠也在棋盘上落下白子一枚:“我更担心百姓。” “也是,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当年禹城关破,第一个落荒而逃的是他,你城外厮杀,城中享乐的也是他,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明玉珠蹙眉道:“听辛大人的语气,好像很憎恨我的父王?” “他不值得憎恨吗?” 明玉珠冷笑一声不置可否:“我原本也是恨的,只是现在……与其说恨,倒不如说麻木。” “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将他取而代之,成为禹城的王?” 明玉珠又缓缓摇头,竟和他对垒起来:“我志不在此。” 辛醇不无遗憾道:“除了你,能继承你爷爷的衣钵,成为禹城新王,谁也不配。听说,他还有意要废黜世子,扶自己的庶子继位。” “明泽人被困在京中,他其实早就放弃了,我这一‘死’也有好处,起码能来见明泽一面,知他一切安好就已经知足了。” 辛醇默默咬紧后槽牙,又重重落下一子:“我只恨当年未曾去过禹城,未曾见你一面!” 明玉珠失笑道:“见不见我有什么要紧?” “以前你人在禹城,京中传言无数,我只当你是个只知为他卖命的傻子!甚至说是被他操纵的傀儡!若我知你像极了你的母亲……我定会助你夺禹城王位!” 明玉珠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假装没看到他泛红的眼眶。 又在棋盘落下一子,她道:“过去的都过去了,你不也在劝我不要回禹城了吗,俱往矣。” “对,对!别回去了,永远也不要回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定会保你,保明泽安稳一生!” “我姐弟二人何德何能啊……”她苦笑不已,指着棋盘道:“大人不专心下棋,要输了。” 辛醇暗地里擦一把眼眶,手指颤抖的落下一子。 明玉珠紧跟着又落下一子,随即转头看向门外。 今日天色阴沉,浓云厚重,不知是否有雨,但她心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辛醇道:“我输了。” 她便将手心剩下的棋子放下:“若大人没别的事,我先告辞了。” “且慢,”辛醇道:“你难道就不好奇我和你母亲的关系?” 她的瞳眸骤然一紧,眉头微压:“什么?” “你要不要看看,你母亲曾经的遗物?她曾有许多遗物在我这里。”说着,竟有些迫不及待道:“她当年跟我是同窗,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我那是,并不知道她是女子,还以为……” “辛大人!”明珠突然高声将他打断,上前一步,盯着他的瞳眸,一字一句道:“您留我在辛府,到底意欲何为?!” 第一百九十五章 想见你最后一面 “大人何必在这里欲盖弥彰?您到底为何留在我在此?” 辛醇高居兵部尚书之位,在朝堂纵横多年,自以为面对庆章帝也能从容依旧,但唯独面向明玉珠,他慌了。 不知是这张脸太像她的母亲甘寻,还是因为她逼迫而来的眸光太过强势。 大冷天的,他竟渗出一丝冷汗。 “您还不说吗!”明玉珠咄咄逼人道:“我视大人,亦师亦友,还请大人不要有所欺瞒,否则……” “顾飞扬,今日离京。” 辛醇打断她,果不其然,在她脸上看到震惊的神色,显然,顾飞扬并未告诉她。 他继续说道:“我也是昨日听陈鹏所说,但我不知真假,不过近日因为他重金寻找苦石,京城往来人数倍增,到处乱糟糟的,也正方便他趁乱离去。” 明玉珠喃喃自语道:“离京……离京……” 她知道顾飞扬要离京,她也支持顾飞扬离京。 他是属于旷野的孤狼,一腔悍勇,不该被困于樊笼。 他该冲出牢笼,回到靖平,骑上他的宝马,穿戴他的盔甲,手握长枪,驰骋于战场之上。 离开就对了,离开就对了! 可为什么,当这一天终于摆在她的面前,当现实终于来了个当头棒喝,她竟然,竟然…… 酸涩? 捏了捏鼻尖,她想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 其实,也不怪顾飞扬不告而别,他问过自己许多次了,问她要不要一起回靖平,但每一次都被她拒绝。 既然已经拒绝了,何必再生出这些依依不舍! 走吧,走了挺好。 “你,大人怕我会跟顾飞扬走?所以才……” 辛醇摇头:“我知道你不会跟他走,我是怕你会为了他,不要命!” 她骤然睁大眼睛,通红的眼眶锁定辛醇道:“你什么意思?” “萧源早有准备,他要伏击顾飞扬。” 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么把萧源忘了! 辛醇继续说道:“禁军今日要在路上拦截顾飞扬,他身为质子私下逃离出京乃是死罪,一旦抓住,就地正法,萧源来个先斩后奏也挑不出错来。” “怎么可能!”她心电急转,一边说着不可能,一边又想到顾飞扬好几次隐晦的向别人表达过自己要离京的想法。 他兴许是想打草惊蛇,让萧源做出行动,好抓住他的把柄,但他肯定没想到萧源会对他起了诛杀之心! “陈鹏怎么会知道这些?” 辛醇道:“他近日在南门营发现一些蹊跷,本想探听一二,但身边有人看着,叫他脱不开身,他联络马青帮忙,加上自己多方打听才知道此事。昨日他找了借口来我府上,悄悄对我说了原委。” “他想让你告诉顾飞扬!” 辛醇面色凝重,最终点头承认。 明玉珠怒不可遏:“那你说了吗!你跟顾飞扬说了吗!” “老夫为何要说?”辛醇也不由抬高了声音,以彰显自己的立场:“我乃大沛的兵部尚书,忠于皇上,忠于萧家!可不是他靖平的臣子!皇上要削藩,萧源要拿他,我不帮皇上出谋划策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助他做那叛臣!” 明玉珠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我原本以为,辛大人达怀天下,应该知晓四王苦衷,也该明白削藩之利弊,现在看来,到底是我高估了大人!” “老夫明白,但跟老夫的忠君之心没有冲突!” 明玉珠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眸如星子一般,凝光冷厉。 辛醇微震,他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身形挺拔的姑娘,真的是那杀伐战场上,来去自如的禹城郡主。 “告辞!” 明玉珠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去,辛醇张张嘴,到底没能把人叫住。 管家奔进来的时候又见自家老爷在原地转圈,不禁有些担心:“老爷可是身体不适?可要老奴去请成太医?” 他摆摆手,又急急说道:“套马车!去兵部!” 他可以无视顾飞扬的死活,可以不插手藩王和庆章帝的较量,但明玉珠的死活他不能不管! 那是甘寻的女儿!那是甘寻死里逃生的女儿! 明玉珠奔回靖平王府的时候,美丽正焦灼的等在前院的影壁后头,一见她就急急抓着她的手:“你怎么才回来啊!你去哪了!他都等你半天了!” 言罢指向一旁侍卫,却是顾飞扬身边眼熟的一个。 “顾飞扬呢!”她抓住那人:“顾飞扬去哪了!” 侍卫赶忙大声禀道:“不好了!明珠姑娘!世子殿下受伤了!” “什么!” 明玉珠和美丽同时震惊出声,美丽更道:“你怎么不早说,只知道在这里转圈!早说我去把成太医请来啊!” 那侍卫一脸苦涩:“这,这殿下说只能告诉明珠姑娘,不要告诉别人!” 美丽气的双手叉腰:“我是别人吗!我是你姑奶奶!” “这……殿下说……” 明玉珠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别说了,快告诉我,顾飞扬在哪!” “属下这就带你过去!” “好!” 美丽道:“我也要去!” “你就不要去添乱了!危险!” 美丽一想也对,殿下都能受伤,肯定危险重重,只得又叮嘱道:“那你们注意安全啊!要不要再带几个人啊!” 明玉珠也是翻身上马后才意识到:“不用再带几个人?” 那人道:“人够了!就是殿下想见明珠姑娘一面!” 明玉珠险些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她心如擂鼓,甚至不敢多问一句,唯恐听到‘奄奄一息’四个字。 这种情况她在禹城见得多了,每次厮杀结束,重伤将士在弥留之际通常都想再见家人,见爱人最后一面。 顾飞扬,你不能有事! 我不允许你有事! 她策马而奔,跟那侍卫向城外疾驰! 与此同时,城外树林,上次来的时候还狩猎山野,同学意气,宰猪为乐。 此番却在进行着一场你追我赶的杀戮,林间少年红衣翻飞,发上金珠勾到树枝,崩射出去,落入草丛寻找不见。 他挥手用鞭子击退一个举刀砍过来的蒙面黑衣人,打的那人捂住胳膊一阵哽咽。 “没事吧?小爷没用力啊。” “没事没事。”黑衣人摆摆手,一脸难过道:“要不,咱歇歇?” 一旁子丑却道:“不能歇,估摸着明珠姑娘该来了,这万一要是被明珠姑娘识破,咱们不是白打这么长时间了。” 顾飞扬将鞭子卷在手上,看着林中搏斗的双方。 一边是‘追杀’他的黑衣人,一边是靖平王府的近卫,打了半天,双方都有些懈怠,甚至还在互相纠正彼此的动作,力求更加逼真。 “血,血干了。”顾飞扬将头伸到子丑面前:“再涂点。” 子丑拿下腰间的羊皮囊,先把他特配的猪血倒在手上,又给他家世子头上,脸上糊了一层:“够多了吧。” “身上,身上再来点。” 世子殿下穿着红衣,血倒上去又红又黑,瞧着分外可怖,子丑一不小心倒的多了,后背还湿了一片。 “瞧着像是重伤要死了吧?” 子丑眼眶一红,哽咽道:“像!” “你哭什么!小爷又不是真的要死了!” 不说还好,一说,子丑嚎啕大哭起来:“属下不想看到殿下这副样子,属下害怕……” 且不说自己到底可不可怕,看这么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哭着说害怕,却十分吓人。 “行了,越逼真越好,这样才能骗过明珠,她在战场上什么没见过。” “嗯……” 顾飞扬在子丑身上拍了一下,印出一个血红的手印。 上次李乔他们给自己出主意,说要打劫他,看生死之间明珠会怎么做,虽然计划没能实施,但他已经记在心里了。 他今天倒要试试,看看自己在明珠心中到底有没有一席之地! 如果二人之间的感情能超越生死,那让他一人回靖平他也认了! 如果这份感情是他的一厢情愿,那……那他还是得一人回靖平。 只不过心里多少有些不甘罢了…… 子丑却是成竹在胸:“殿下放心!这世上除了属下,没有第二个人愿陪殿下赴死!” 顾飞扬背地里又踢他一脚,子丑却将食指竖在唇边:“好像有动静……” 言罢做了个手势,停手的双方又战到一处。 顾飞扬且战且退,一直退到树林外头。 又有两个黑衣人从两侧向他包抄过来,他躲避不及,胳膊上的布料已被对方割破。 他大惊,仰身后避,险些被对方抹了脖子。 “要不要这么逼真!” 子丑一旁也被两个黑衣人缠斗的分身乏术:“殿下!认真点!他们都是专业的!” 顾飞扬咬牙道:“知道了!” 一边应付这几个人的逼杀,一边看向不远处,直听到马蹄声,他才手上动作一转,连退两步,脖子上已架了两把锃亮的长刀。 “吁!”数匹奔马逼近,为首的,却是身着黑衣的北阙王世子达奚烈。 刀下的顾飞扬赫然一凛,以眼神瞥向同样被俘的子丑:“假戏真做了?” 子丑险些哭出声来:“属下什么都不知道啊……” 顾飞扬这才注意到,他带的侍卫已经被几个黑衣人按倒在地,脖子上无一例外的架着武器。 而在这群黑衣人中,还有几个黑衣人正不明所以面面相觑,显然他们也是自己一开始带的人。 不过好在这几个人急中生智,没有暴露身份,在敌军之中也能来个浑水摸鱼。 第一百九十六章 生死一线风雨来 “呵!羡安老弟!真是好久不见!” 达奚烈身边跟了一百多个人,看样子是有备而来。 这些人手持兵刃,立刻将顾飞扬他们团团围住! 他则骑在马上,一脸的洋洋得意:“我当你有多大的本事,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抓了,亏得为兄还带了这么多人,真是杀鸡用了牛刀啊……” “原来是丽兄……”少年世子舔舔唇边的猪血,唇角勾笑:“丽兄何时做了萧源的走狗,我竟不知。” 这段时间,他只顾着提防萧源,达奚烈倒成了漏网之鱼。 不过也不难猜到,达奚烈的所作所为不就是为了萧源吸引他的视线,然后自己再趁机插刀。 “羡安,我说你都死到临头了,就不要再逞口舌之快了!”达奚烈施施然翻身下马,稍微整理了一下挺括的袍子。 他又抬头看天,只见乌云蔽日,天色阴沉,这场酝酿已久的大雨却迟迟不肯落下。 “顾飞扬,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现在如果跪下求我,我说不定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呸!”红衣少年冲他啐出一口血水,惊的他连退数步,赶紧拿着帕子擦脸。 他怒目圆瞪:“顾飞扬!” “小爷可以死,但小爷绝对不会向你这种卑劣小人下跪!” 达奚烈飞起一脚,直踹他的胸腹:“我让你嘴硬!” 少年踉跄两步跌倒在地,没待起身,两柄利刃再次抵上喉头。 “你看看你自己!”达奚烈指着他道:“堂堂靖平王世子在京城何其嚣张,从来只有你打别人的份!谁能想到!你也会有被老子逼上绝路的一天!” 顾飞扬坐在地上却不急不缓:“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想叫你死啊!”他咬牙切齿道:“你就算跪下求我!我也要让你死!叫你爷爷跪下求我!我还是会叫你死!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你还真是一副硬骨头!可以!单从这一点,你还真配得上禹城郡主,比萧源配!不如就让为兄做主,让你们到阴曹地府配成鸳鸯!如何?” “北阙世子!我们殿下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伏击我们!”子丑大叫欲要挣扎,却被左右几个黑衣人死死按住! “无冤无仇?在你眼里,我们无冤无仇?”达奚烈大笑出声。 但听轰隆一声,天空炸响一道惊雷。 达奚烈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顾飞扬!你告诉他!我们到底有没有冤仇!” 顾飞扬拧眉想了想:“不记得。” “你当然不记得!我身为北阙世子!在你眼里却不如一个路人!我几次三番向你示好!你又是如何回应我的?!”他嘶吼出声,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甚至还上前一步,一步将人从地上拽起,拉着他无力的身躯大声斥道:“我们才应该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们才应该齐心协力一致对外!你为什么这么刚愎自用!啊?!为什么不愿听我的!我问你为什么!” 顾飞扬被他喷了一脸的口水,痛苦的闭上眼睛:“你能不能离小爷远点……” “不能!” 得!又是一脸口水! 达奚烈气的胸膛起伏,好像才从校练场上下来一般气喘吁吁。 他一字一句道:“我要叫你顾飞扬后悔!后悔你当初没听我的!我也要叫你爷爷后悔!早先我向他提议三王协作的时候,他说什么?!他说我不知好歹!说我为人诡诈!让我收敛收敛自己的小聪明!他知道好歹!他不诡诈!但他是老顽固!老蠢货!” 顾飞扬微眯了眸子道:“小爷警告你,上次有人骂我爷爷,便靖平将士乱箭射死。” “来啊!我还怕了你们靖平不成?!今日若你死在这!用不着对付顾骁!他自己哭也得哭死!中年丧子!老来丧孙!你们靖平王脉就此断子绝孙!” 顾飞扬叹了口气:“这么说,你没法联合我们抵抗削藩,就去投奔了萧源?” “你终于明白了?我不过是略施小计,就让你主动逃离出京,此刻我在这里将你杀了,再将功劳送给五殿下,待明年你的忌日,我会在北阙遥遥为你祝上一杯水酒,叫你在阴曹地府也与我同乐。” 顾飞扬淡淡一笑,头上的猪血顺着鬓角滑过脸庞,流进领口,凉津津黏糊糊,不甚舒坦。 “北阙……萧源真会送你回北阙吗?” “你是不是想说,我在痴人说梦?” 顾飞扬睁开一只被血糊住的眼睛看他:“难道不是?” “他不敢,他有把柄在我手上。” “什么把柄?”顾飞扬继续说道:“我都要死了,丽兄就不要这么吝啬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不如让我临死之前见见丽兄的手段,也好让我后悔当初鼠目寸光,没与丽兄合作。” 达奚烈抓着他的衣襟,神色激动的略有些狰狞:“东洲你知道吧?宋同心那个老东西是萧源放出京的!若不是东洲庶子造反被他剿灭,宋同心早就已经继承王位!你说,皇上要是知道这些,他萧源能不受责难?” 顾飞扬却反问道:“难道皇上不想削藩?” “所以更不能放东洲世子离京!” 顾飞扬依旧一头雾水:“有什么区别吗?放与不放,东洲已削,甚至还全族被灭,永远复位无望。” 达奚烈的瞳孔骤然一缩,定定然看向顾飞扬。 少年在他眼里明明浑身浴血,即将油尽灯枯,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清明舒朗,不喜不悲。 又一道惊雷炸响,达奚烈一个激灵。 “你,你是说,皇上知道五殿下放人?” “天威难测,不好说,不过剿灭东洲之计肯定不是临时决定的。” “不……不可能!”北阙世子达奚烈一遍遍回忆有关东洲的事情:“既要削藩,五殿下为何还要放走宋同心!他这不是自找麻烦!” 顾飞扬冷笑道:“如果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削藩,而是灭族呢?” 达奚烈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就好像,萧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帮你,而是看我们自相残杀,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呢?” 达奚烈骤然松开攥他的手:“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我和他本也不是什么君子盟友,不过是因利而聚!各取所需” 顾飞扬不由有些好笑:“你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重了些……” 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叫达奚烈恼羞成怒,若说方才的他正顶烈阳,气焰高炽。 那此刻的他,却被还没落下的瓢泼大雨,浇了个透心凉。 他怒不可遏:“那你就去阴曹地府等着!若我步你后尘,也便罢了,如若不能,我便叫你悔不该当初!” 顾飞扬却懒得再与他分辨,一来这人被逼到这个份上唯有孤注一掷,哪怕知道自己可能中了萧源的圈套他也不会承认。 二来,这猪血太难吃了!也不知子丑加了什么在里头,又酸又涩,还一个劲的往他嘴里淌。 一脸幽怨的看了子丑一眼,子丑被挟制的同时也给了他一个眼神:只等殿下一声令下! 顾飞扬刚才就粗略算过,达奚烈前后应该带了一百多人。 藩王世子入京,身边不可能有这么多武艺高强的侍卫,这些人应该另有来路。 而他带的人中,十几个侍卫被尽数拿下,还有十几个黑衣人跟达奚烈的人马混在一处。 一旦得令,这些人也能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正兀自想着,达奚烈一把抽出黑衣人的长刀,眼底露出嗜血的光芒:“我从没亲手杀过人,顾飞扬,你应该感到荣幸!死在我的手上,总比死在这些个兵卒手上,体面!” “多谢……”顾飞扬懒懒说道:“就是不知,将来你会死在谁的手上。” “要不是你挡了我的道儿,说不定咱俩还真能成为朋友,羡安老弟。” 顾飞扬却不想和他周旋:“不必,小爷交朋友素来挑剔,长得丑的不要。” 达奚烈气的浑身颤抖,正欲搜肠刮肚骂他两句,忽听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顾飞扬突然高声叫道:“离开这里!不要过来!” 子丑也骤然一惊,急急抬头去看,却是自己派出去的侍卫带着明珠来了! 那侍卫一见这黑压压上百人顿时吓的险些惊了马:“什!什么情况!怎么突然这么多人?!” 但紧接着,他意识到事情不对,正要阻止明玉珠,却已被她闪身避开,纵身一跃,从马上跳了下来。 “顾飞扬!” 她一眼便锁定被黑衣人团团包围的顾飞扬,只见他满头满脸的血,还被两把刀抵住了脖子,俨然是生死一线! “我道是谁,吓我一跳!”达奚烈冷笑道:“原来是你的小马夫!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你的小相好吧?羡安老弟,我可真够佩服你的,沙子里头挑珍珠,硬是在马夫里头挑了这样一个妙人儿!” “你住口!”他忽的拔高声音,大声冲外面叫道:“明珠!回去!回去!赶紧给我走!” “且慢!”达奚烈发出一阵怪笑:“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嘛,你这女人可有名的很,听说五殿下也一直对她很有兴趣。既然你已经活不成了,不如,小美人就由我带去一并献给五殿下?” “达奚丽!你找死!”顾飞扬目露凶光,恶狠狠的瞪着他道:“你要敢动她一下,小爷把你五马分尸!” 虽知顾飞扬身负重伤,还被两个人死死按住,但达奚烈看到他那恶狼一样的眼神,拿刀的手依旧一颤。 “把她拿下!” 第一百九十七章 血影飞鸿是真的 一声令下,近处几个黑衣人已向明玉珠窜去。 她一把拔下腰间短刀,手腕一转,身形闪动,反手便割了三人的喉管,血溅当场! 此番手起刀落,何其干练利索,莫说达奚烈,就是顾飞扬见了都惊诧不已。 她捏着短刀横在眼前,双眸如隼,呈戒备之势。 周遭黑衣人见状,竟没一个敢上前的。 她左右看了一眼,最后将眸光锁定达奚烈:“放开他!否则,我今日就让你客死异乡!” 达奚烈心头一慌,随即倒退一步,推开挟持顾飞扬的黑衣人,自己的刀抵上他的喉头。 “你好大的口气!”他大声呵斥:“我倒要看看!是你先把这些人杀光,还是他的人头先落地!” 言罢一个使力,顾飞扬的喉间立刻涌现一条血痕。 “住手!” 达奚烈洋洋得意道:“怎么?怕了?你若是怕了,便自断手脚筋脉,我兴许会饶他一条小命!” 隔着层层叠叠的黑衣人,明玉珠与顾飞扬四目相视,看他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一时间心急如焚。 她眸光赤红欲裂,身形稍向前倾,那锋利的刀刃就在顾飞扬的喉间加深一毫! “我让你!自断!手脚筋脉!” 她缓缓收回持于眼前的短刀,一双眸子却依旧死死盯着达奚烈。 顾飞扬微微挣扎了一下,喉间鲜血便顺着刀刃滴落在地。 “不要……”看她将刀置于腕间,他一阵心惊胆跳:“不要……不要为了我……” 子丑一旁也嚎啕出声:“明珠!你别犯傻!你就算照做他也不会放过殿下!” “闭嘴!”达奚烈道:“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一团破布塞进子丑嘴里,却依旧无法堵上子丑的呜咽。 达奚烈冷笑道:“顾飞扬,有人愿意为你自断筋脉做个废人,也不枉你活了这十八年,我就不一样了,恐怕到我死的那天,只会是树倒猢狲散吧?所以!”他面目狰狞道:“我才要更加拼命的活着!谁也休想算计我一分一毫!” “我不该试探你,不该怀疑你!”顾飞扬欲要挣扎,却被两侧之人死死按下。 他冲明玉珠高声叫道:“你不要做傻事!我要你好好的!无论发生什么!我要你好好的!你走!快走!” 明玉珠立于外围却身姿挺拔,呼吸沉稳,连带手上那柄短刀也未颤动分毫。 只要她动动手指,腕上的筋脉就会寸寸断裂。 “还不快点!”达奚烈急不可耐。 明玉珠却不由收紧眉头,侧耳去听。 与此同时,达奚烈也意识到什么,手上握着的刀不住颤抖。 但听马蹄轰隆,却是一队身着甲胄的兵马急急赶来,为首的竟然是兵部尚书辛醇和虎贲将军徐达! 徐达虽是虎贲将军,但在京中并无兵卒,饶是如此,东拼西凑百十来人还是有的。 此番浩浩荡荡而来,训练有素的将士立刻将以达奚烈为首的黑衣人团团围住。 辛醇一见顾飞扬的模样,险些从马上摔落在地! “北阙世子!你这是何故!” “辛大人!徐将军!”达奚烈一见来人激动万分:“你们来的正好!我抓住了要私逃出京的顾飞扬!此刻我将他就地正法!你们也好帮我做个见证!” 辛醇急道:“万万不可!就算靖平世子私逃出京,也要上报皇上再做定夺!你怎可私自动手!” “可是辛大人!他如今已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就算我不动手,他也活不到京城了!” 言罢一手拉住他的发辫,却是让他发出一声闷哼! 辛醇又上前一步:“此事本官不知也便罢了!本官既然知晓!便由不得你胡来!” 达奚烈却扭头看向徐达:“徐将军,顾飞扬杀了你的儿子!你还为他出兵?您可真是宽宏大量以德报怨啊!” 徐达咬紧牙关捏紧佩剑,看辛醇的时候还有丝怨怼:“若知道是为了顾飞扬,本将军肯定不来!” 辛醇怒道:“人命关天!真相如何,先把人救了再说!” 言罢又看向明玉珠:“你,你没事吧?啊?可有伤到哪里?” 明玉珠摇摇头,她本对辛醇心存怨言,但看他能搬了救兵过来,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感激。 京城戍卫皆是禁军,而禁军又是萧源的人,他只能退而求其次。 虽然来的是徐达,但只要徐达不反水,也不是没有胜算,可他和顾飞扬…… “我救他?”徐达看向辛醇的眼神带着不甘:“那当时!谁救我儿子!” “徐将军,”明玉珠沉声说道:“事到如今,您还怀疑顾飞扬是杀你儿子的凶手?” “一天找不到真凶,他就一天无法洗脱嫌疑!” 明玉珠却抬起她圆润的下巴,冲着黑衣人的中心点了点:“不如问问这位北阙王世子如何?” 徐达骇然一惊:“你说什么!” 明玉珠道:“在围场的时候你也看到了,那人不仅要杀你儿子,还要杀了你一并嫁祸顾飞扬。我当时还想不通,这世上除了皇上和萧源不想叫顾飞扬离京,还会有谁出手阻挠,今日,这人,不就自己站出来了吗?” 徐达听闻,几乎立刻反应过来! “是你?!” 达奚烈一脸苦笑:“这又是什么道理!无凭无据!将军莫要信了她的胡言乱语!” “放眼整个京城,除了此刻要杀顾飞扬的你,谁还会想要杀死徐旻嫁祸顾飞扬?”明玉珠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当时就是想要向萧源邀功的吧?一计不成,就动杀心?也是,包括自己的庶出兄弟在内,你早不知杀过多少人了,徐旻和顾飞扬又算的了什么!” 徐达气的身形颤抖,吹胡子瞪眼道:“好!好你个达奚烈!为了一己私利,你竟然连我那无辜的幼子也不放过!” “将军!” 徐达哪还听得进他说什么,一声令下,周遭将士便向达奚烈冲杀过去。 辛醇大骇:“靖平世子还在他的手上!” 徐达可不管这些,他这段时间探查儿子的死因,早就猜到儿子的死是被有心之人策划,他甚至怀疑过萧源! 此刻真相就在眼前,恨不得立刻让达奚烈伏法,以慰幺儿在天之灵! 至于顾飞扬!若不是他!他的幺儿也不至于惨遭毒手! 这两个人!都该死! 达奚烈见他身先士卒,带头和黑衣人拼在一处,知道自己处于劣势,急忙叫道:“拦住他!拦住他!辛大人!快拦住他!若你不拦住他!我就杀了顾飞扬!我说真的!” 辛醇一个文官,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如何拦得住! 只得大声叫道:“达奚烈!你当真糊涂!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挟持着他做什么!赶紧把人放了!” “不行!不行!”他抓着顾飞扬向后退去:“他好不容易落在我手上!杀了他!我就能给五殿下一个交代!” “你是傻子不成!你和五殿下合作无异于是与虎谋皮!你真正应该合作的人是顾飞扬!是,是明玉珠!” 言罢,他一把将明玉珠拉到身前,指着她对达奚烈道:“你看清楚了吗!这是谁!” 达奚烈和顾飞扬俱是一愣,不过他很快清醒过来,周遭血肉横飞,刀枪厮杀,他慌乱无措,双手颤抖,急急斥道:“顾飞扬愚不可及!我早就给过他机会!可她是谁!我为何要与她合作!辛醇!你!你少在这里吓唬我!” 话音刚落,他喉间便发出一声呜咽,整个人双腿一软,重重倒了下去。 随着寒光一闪,挟持着顾飞扬的两个人也尽数倒下。 周遭黑衣人一见达奚烈被杀,纷纷对视一眼纵身而去。 徐达只楞了一瞬又反应过来,带着手下追着黑衣人而去。 而少年世子却错愕的大睁双眸,他不可置信的看到自己跌在一个纤瘦却分外有力的臂弯之中。 他看向眼前之人,看她眼底明星尽碎,烧成一片,唇瓣紧咬,面色惨白。 方才别人也许没注意到,但他看到了。 他看到她于交战的混乱中,步伐如影,身形似魅,迅疾如她,一把飞鸿刀,破开重障! 一招血影飞鸿,取了北阙王世子的小命! “千,千军万马,直取敌首……是真的……”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他看到真的了! 他原本以为,以为所谓的血影飞鸿也只是往来客商为明玉珠编造的传说。 原来,原来是真的…… “你,你是谁……” “顾飞扬!”她痛苦的闭上眼睛,眼角滚落的泪珠落在他的脸上,又与他脸上的斑驳血迹晕染开来。 此刻,一颗心恍若被利爪撕扯,叫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郡主!郡主!”辛醇跑来,看顾飞扬满身是血的倒在她的怀中也是又惊又急:“怎么会这样!” 脚踝忽被一只手抓住,他扭头一看,达奚烈正在地上痉挛挣扎。 一只手捂着冒血的喉头,一只手死死抓住辛醇的脚踝:“辛,辛大人……辛大人救我——” 他每说一个字,鲜血就从嘴里喷涌而出,脸上青筋爆凸,连带眼珠子也要凸掉出来一般。 辛醇指着他道:“你自己说!你现在可明白!她是何人!” “救,救我……郡,郡主!”达奚烈又扯了明玉珠的裙摆,一边抽搐一边求饶:“我,我错了,郡,郡主……郡主救……” 第一百九十八章 明玉珠非你不嫁 “郡主……郡主我错,错了!” 明玉珠却一言未发,手起刀落,寒芒一闪而过。 辛醇猛的闭上双眼,等他再睁开的时候,达奚烈已昏死过去,喉间鲜血依旧汩汩而出。 而他那只被砍断的手也落在血泊之中,小指甚至还弹了一下,分外可怖。 杀个人,砍个手,对真正的禹城郡主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她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战场的生死早已将她的心磨成了一颗冰冷的磐石。 可这颗石头,偏又叫顾飞扬焐热…… 天雷炸响,浓云压上头来,天地由黄变黑,这场秋雨,如约而至! 冰冷的雨点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明玉珠抱紧怀里的人,伏身下去,周身颤抖不已。 子丑一旁噗通跪下,抹一把脸,不知是泪还是雨。 “殿下!” 明玉珠一个激灵,随即颤声说道:“子丑!快,快送他回去,找成太医!” “不……”顾飞扬却一把拉住她,脸上本就血迹斑斑,此刻被雨水一冲才依稀能辨出肤色。 他长睫微颤,有些睁不开眼睛:“你,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是明玉珠!”她身心俱裂,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顾飞扬!我是明玉珠!” 泪和雨混在一处,何其苦涩难咽,一如当年蓝湖之水。 顾飞扬还是不愿相信,他抬起手来,仔细抚摸着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指尖在她脸上留下血痕,却又被雨水冲刷殆尽。 “明玉珠?”还是不敢相信。 “我是……”她侧过脸,紧紧贴着他的掌心:“我是,我没死,我就在这里……” 辛醇一旁也负手叹道:“现在知道又能如何?不过还是阴阳相隔罢了……” 他如此一说,明玉珠更是心如刀割:“是我不好,我来晚了,我来晚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谁也救不了……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我!” 辛醇纵然是个冷情之人,见到生离死别也不由动容:“郡主节哀,咱们还是尽快送殿下回京去吧……” 她踉跄着,要将人抱起,却因少年身躯高大而力不从心,她又仓惶转头去向子丑求助,却被顾飞扬死死按下。 “你,你真是郡主?” “我是!我是!” 顾飞扬抓着她的手臂,一张口,又一口血水混着雨水吐出,他眼巴巴的看着她道:“临死之前,我,我有句话,一定要说……” “你说!” 他身上的血水被雨水冲刷开来,周遭红了一片。 看着这血,明玉珠怕的厉害,她好像又回到那个浴血挣扎的战场,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她眼前倒下。 而她,无能为力。 此刻,她不知该去擦他脸上的血水,还是去捂他身上的伤口。 少年眼眶泛红,慢慢说道:“无论是郡主,还是明珠……我顾飞扬贪得无厌,都,都想娶,你可愿?” “我愿!”她颤抖哽咽,却又字字清晰,直击肺腑:“郡主是我魂,明珠为我身,愿,魂授,身予,非你,不嫁!” 辛醇鼻头酸涩,背转过身,不忍卒看。 顾飞扬抓紧她道:“好!那你可愿,随我回靖平?” “我愿!”她再次斩钉截铁的应道:“我愿与你生死相随!” “不……”顾飞扬摇头道:“我不要你陪我死,我要你好好活着,活着跟我回靖平!” 她泣不成声:“我若答应,那你能活下来吗?你能不抛下我吗?只要你不离开,你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我答应!”顾飞扬直接从她怀中坐了起来,迫不及待道:“我答应了,你别反悔!” 明玉珠一脸错愕,怔怔然看着他,几乎忘记说话。 大雨浇湿他的衣发,他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双目炯炯,看向明玉珠道:“我答应了!你别忘了!要跟我一起回靖平!” “你……” “小爷怎么舍得抛下你,况且我也不放心把你一人留在这强敌环伺的人间!” 他刚把人抱入怀中,就被明玉珠一把推开。 她又抓过他的臂膀,迫不及待的检查者他身上的伤处,不可置信道:“怎么会……你没事?” 少年雨中粲然一笑:“我一听你愿跟我回靖平,就全好了!” “到底怎么回事!”明玉珠脸上还挂着泪痕,心慌的厉害:“没事怎么会这么多血!” “对不起,我装的……我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担心我……你别难怪,我真没事!你看,我好好的!” 明玉珠腾的站了起来,连退两步,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 世子爷正得意呢,却又被她扑上前来,锋利的牙齿狠狠咬上他的肩头。 他嗷呜一声赶紧捂住嘴巴,任她发泄不敢出声。 待明玉珠慢慢脱力,伏在他的怀中身形微颤,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少年郎将人拦腰抱起,对子丑使了个眼色。 子丑留下几人处理达奚烈和地上的尸体,自己则去牵了顾飞扬的马来。 顾飞扬对辛醇道:“走了,辛大人。” 这兵部尚书被他吓的惊魂未定,眼睁睁看着刚才还气息微弱,这会儿又活蹦乱跳的世子爷抱着明玉珠翻身上马。 自己也赶紧骑马跟上:“殿下!到底怎么回事?刚才?刚才你不是?” “哦,大人是说达奚丽啊?小爷能被他擒获?笑话!” “那是?” 顾飞扬又擦一把脸上的雨水,方才生离死别之际,这大雨十分配合,此刻像是功成身退一般,竟越下越小。 不过身上湿透,冷是真的冷啊! 他抱紧明玉珠道:“皇上开恩允我离京,有些人却尽想着给小爷和皇上添堵,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就略施小计,这人,不就自己冒出来了吗!” 明玉珠在他怀中探出头来,眸光不甚清明:“当真?” “当然是真的!能叫小爷死的人还没出生呢!” 明玉珠又抱紧他窄劲的腰身,伏在怀中不再说话。 无论真假都不重要,只要顾飞扬没事,一切都不重要…… 回到王府的时候雨已经彻底停了,顾飞扬行了一路身上血水虽被大雨冲了个七七八八,但美丽见到他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 尤其看明玉珠被抱下马的时候不省人事,整个人都傻了:“殿下!她,她还活着吗!” “叫成太医!” 美丽不敢耽误,一边派人去请成太医一边跟顾飞扬去了他的房内,她亲自给明玉珠擦洗换衣,又将人搬到床上让成太医诊治。 直到成太医确定她只是悲恸过度,又催发内力带动体内旧疾复发,休养一下就能无碍,顾飞扬才频频点头,松了口气。 成太医看着他道:“你不冷吗?” “啊?” 少年一个激灵,这才发现身上湿衣未换,一拍脑门赶去沐浴更衣。 成太医和美丽则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成太医还问子丑道:“平时你家世子湿个鞋袜你都大呼小叫要死要活,怎么今天这么冷静?” 子丑咕嘟咽了口唾沫,看看床上的人,灰溜溜的往外走:“我还是不丢人了……” 成太医又和美丽面面相觑:什么情况? 顾飞扬在汤池里急匆匆洗了个澡,刚披上里衣就问外头:“她醒了吗?” “还没呢。”子丑端了姜汤推门进来:“若是醒了美丽会过来告诉殿下。” “哦!小爷不喝这个!” “喝!”顾骁正坐在一旁,手上转着两颗铁核桃,汤池雾气后的一张脸难得严肃。 少年郎只得接了姜汤三两口灌下,辛辣的气味冲的他连打好几个喷嚏。 子丑一脸担心道:“殿下定是着凉了,那么冷的雨水……” “没事,你怎么样?” 他又拍拍胸脯道:“属下皮糙肉厚自是无碍。” “你也去喝碗姜汤,有备无患。” “是。” 待子丑退下,顾飞扬抢过侍女给他擦头发的巾帕,将伺候的人都赶出去,这才蹲到顾骁面前,满脸幽怨的看着他。 “爷爷!您怎么不早说她就是禹城郡主啊?” 顾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没说你就闯了大祸!我若说了,你还会乖乖回靖平吗!” 少年郎用巾帕包住脑袋,一边擦一边闷声说道:“您还能一辈子不告诉我?” 顾骁看一眼孙子,无奈叹了口气:“这是玉珠丫头的意思,她诈死来京乃是欺君大罪,怕牵连了你。还有,她知你怀疑萧源,也怕你去查萧源惹祸上身,这才想要瞒着你。” 顾飞扬猜也是这个原因,现在细细想来,其实她也并非隐瞒的天衣无缝。 除去那次他闯萧源府邸惹怒了她,被她训斥后脱口而出她就是禹城郡主之外,她已经有好几次露出破绽了。 比如她骑射高超,还能驾驭顾无敌,身上还有战场上的斑驳伤痕,甚至还会吹西域胡笳! 他想到她有可能是郡主麾下死里逃生的将士,怎么就没想到她就是郡主本人呢! 她还说过家乡贫瘠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而且她还有个弟弟!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如此看重明泽! 他早该猜到的! 在头上重重打了两下,手被顾骁拉住:“你脖子。” 用手一摸,达奚烈划的伤口又被挣破了,渗出一串血来。 “没事儿。” 顾骁忧心忡忡道:“别处呢?可有伤到?” “没有,我是束手就擒,又不是真被逼上绝路。”说着用那巾帕把脖子缠了两圈,权当止血。 “你呀你!怎可这般胡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蠢货竟是我自己 顾飞扬苦着脸道:“爷爷,我也没想到啊!我这段时间又是散播我要离京的消息,又是发动百姓找苦石,我还找萧源的麻烦!为的就是引他出洞!结果寅卯传来消息,他竟对我无动于衷,好像知道我是冲着他来的一样!我这才孤注一掷带人离京,没想到他府上还是一点动静也无!我就心想,逗逗明珠……” 说着撇撇嘴,虽然也算大胜而归,但他被擒还要明珠来救也是事实,说起来还挺丢人的。 “胡闹!万一你要是有个好歹,你叫爷爷怎么活!” “我这不没事吗……而且我当时已经有了盘算,脱身总不是问题,后来,郡主来了,辛大人也来了,就变成了现在这样,达奚丽还死了……” 门外寅卯低声求见,顾飞扬起身叫他进来。 寅卯看他只穿着里衣头发也没干,赶紧把门关了个结实:“王爷,殿下,属下都处理好了。” “那些黑衣人是何来路?” “诚如殿下所料,都是北阙世子在禁军借的人。他们的尸体连带北阙世子的,都已运回大理寺,待大理寺卿验明正身上奏陛下,再做定论。” “李都没去认领?” “大理寺尚未公布黑衣人的身份,李都怎可贸然认领。” 顾飞扬点点头:“可有捉到什么活口?” 寅卯摇头道:“徐将军那边也是一无所获,不过听闻他震怒回府欲要上书陛下找北阙王追责,为他儿子讨公道!” 顾飞扬扭头去看顾骁:“爷爷,我杀了达奚丽皇上和北阙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保不齐明日就要宣我入宫问罪。” 顾骁蹙眉道:“你杀了达奚丽?那我倒要问问皇上,堂堂京城禁军,天子禁卫,为何被他一个无权无职的藩王世子调动!还在路上截杀于你!他要问罪?!我还要讨个公道呢!” 顾飞扬噗嗤一声笑道:“高啊爷爷!” 后者一声冷哼,还在因为孙子死里逃生一事心有余悸。 虽然孙子平安归来,但不代表他就可以就此作罢!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靖平王顾骁就已经整装待发要去宫里讨公道,临了问子丑:“扬扬一夜未睡?” 子丑道:“下半夜困得受不住,趴在明,郡,郡主床前睡着了。” 顾骁忍俊不禁:“臭小子!” 子丑咕嘟咽了口唾沫,目送王爷离开,又奔回后院找他的世子爷。 昨晚顾飞扬一直守在明玉珠的床前,害的他和美丽也只能陪在外间打盹。 此刻天光乍破,洒扫的小厮刚托着笤帚出来他就挥手叫人赶紧走。 世子殿下好不容易睡着,万一再被吵醒了呢! 美丽正在外间的榻上睡着,他蹑手蹑脚的进了里间,刚绕过屏风,那伏在榻前的世子爷就倏的抬起头来。 子丑一脸委屈:他明明已经踮起猫步了啊! 顾飞扬看看床上的人,又一把抓住她的手,柔软温热,这才松了口气,将手送回被子里,起身伸了个懒腰。 子丑捡起他肩上滑落的狐氅:“殿下要不去榻上睡会?” “不睡了,睡着也不安稳。”他道:“爷爷进宫去了?” “是,带着寅卯一道去了。” “嗯。” 摸摸脖子,成太医给他缠了好几圈布帛,总感觉有点不得劲。 “殿下疼吗?属下去厢房请成太医过来。” “不疼,你别吵……阿嚏!” 他摸摸鼻子,连眼眶都酸出泪来。 子丑经验丰富:“殿下这是着凉了!” “啊?是吗?不是喝过药了吗?” 成太医怕他们淋雨着凉,特意着人熬了板蓝根一人分了一碗。 “药虽是好药,但殿下毕竟身娇体弱扛不住也是有的……” 顾飞扬一脸头疼的瞥他:“你才身娇体弱!” 子丑局促道:“那,那属下再去给殿下熬药。” “去,多放点甘草!” “是!” 子丑走后顾飞扬又伸了个懒腰,可能是真的着凉了,总觉得鼻子痒痒的,忍不住想打喷嚏。 但为了不把明玉珠吵醒,他还是…… “啊?!你,你醒了?” 明玉珠已经被他吵醒了,撑着手臂要从床上坐起来,他赶忙上前小心将人扶了,偷偷看她一眼,又赶紧将目光移开。 “这是……”她还有些浑浑噩噩,浑身上下都有些酸软无力。 “我,我房间……”顾飞扬又急忙解释道:“昨儿淋雨回来你昏迷不醒,我房间,近……” 明玉珠点点头,又抬手去摸他脖子上的绑带:“怎么样了?” “没事儿!小爷的脖子皮糙肉厚!三刀砍不透!” 她又勾起苍白的唇瓣笑道:“何止脖子,脸皮也厚。” “嘿嘿!”少年郎赧然一笑,在她身后垫了个软垫,又问她道:“你饿不饿?渴不渴?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成太医就在府上,我叫他来!” “不必,就是有点累。” “那……喝水!”世子爷亲自去倒了水来,端到她面前,她也只是小抿一口。 “不太想喝。” “哦!”世子爷又将茶水放了回去,高高大大的他杵在床前,瞧着还有些局促。 明玉珠忍俊不禁道:“你怎么了?” “我……你……” “这么支支吾吾的,可不像你。” 少年郎又摸摸头,一脸忏悔道:“我以前说了很多混账话,做了好些混蛋事,你是不是很生气?” 床上的人明知故问:“比如?” “比如……我总说你是我的世子妃……” 明玉珠想了想道:“一开始听到确实挺生气,不过后来听着听着耳朵就起茧子了,也没那么生气了。” 少年郎又不安的搓了搓手:“我还,还把那么丑的画像当成你……” “这个确实生气,”明玉珠严肃的点点头:“柳大姑娘画的虽然也不像,但起码没那么难看吧?” 顾飞扬却忙不迭摆手:“不!也难看!你可比她画的好看多了!” 明玉珠这下真的忍不住了,笑的呛咳起来,少年郎又赶紧给她捶背纾解。 “你以前可没这么夸过我。” 顾飞扬一脸别扭:“我以前那是怕你骄傲……” 她点点头:“这么说,我还要谢过世子殿下。” “那倒也不用……”顾飞扬又拉了被子给她往上盖了盖,忽的想到什么,暗叫一声糟糕。 “我,我先出去一下!” 言罢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明玉珠反倒一头雾水。 子丑端了药进来没找到人,看到床上的人正在看着他,立刻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参见郡主殿下!” 明玉珠哭笑不得:“咱俩就不用这样了吧,赶紧起来。” 子丑却连忙摇头:“属下不敢!属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郡主恕罪!” “你天天给我做好吃的,我谢你都来不及呢!” “可,可属下……”子丑说着红了眼眶:“属下暗地里还骂过郡主……” 明玉珠来了兴趣:“哦?你骂我什么?我好像没得罪过你吧?” “骂,骂你勾引世子……现在看来,原是你们两情相悦,没想到,蠢货竟是我自己!” 言罢又是一顿猛男落泪,竟还有些泣不成声。 明玉珠吓了一跳:“你快别哭了,多亏你是个男的,这要是女的,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别人还以为我抢了你的夫君呢!” “郡主!您打我吧!骂我吧!属下真是猪狗不如!竟然敢在背地里编排郡主殿下!属下真是该死!真是该死!” 言罢左右开弓就给自己掌嘴,吓的明玉珠赶紧下地拦人,结果双腿一软,竟摔倒在地。 “郡主!” 子丑吓了一跳,赶忙爬过去扶人:“属下该死!属下该死!又害的郡主摔倒了!” 明玉珠抱着膝盖道一脸痛苦:“你确实该死!嘶——好疼!” 顾飞扬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片兵荒马乱,赶紧将她从地上抱起来,一叠声的问着哪里疼,怎么了? 子丑肿着脸道:“都是属下该死!属下害了郡主……” “你快别说了,再说下去我摔的就不止是膝盖了!”明玉珠打发他道:“赶紧去找药抹抹脸吧!力气真大,都肿起来了……” 顾飞扬看到他脸上的五指印也吓了一跳:“郡主,你,你打的?” 明玉珠再次感慨:“得亏他不是女人,不然真说不清了。” 子丑捂着脸哭跑出去,临了不忘嘱咐道:“殿下,记得喝药!” “啊……哦!” “你没事吧?”顾飞扬将人扶着靠坐在自己身上,一边揉着她的膝盖问道:“碰到哪了?” “好点了,可能正好碰到麻穴,没事没事,不用揉。” 少年又把手收了回来,一垂眸就能看到她低头抱着膝盖,露出一片白花花的颈项。 咕嘟咽了口唾沫,他身形一僵。 明玉珠回头看他:“你干嘛去了?” “我,我去把祠堂,你的牌位……扔了。” “扔?扔了?!”明玉珠吓了一跳:“牌位怎么能随便扔!” “我,我是敲碎了扔的!看不出来是什么!” “你把我的牌位敲碎了?!” 顾飞扬还真说不清了:“那,那又不是你的牌位!你这不活的好好的吗!” “那也不能毁了啊!毁人牌位跟挖人祖坟有什么区别!” 顾飞扬急道:“什么啊!你活的好好的!我弄个牌位,这不是咒你吗!没人比我更盼着你好好活着了!小爷才不要什么牌位!” 明玉珠看这狼崽崽委屈上了,又噗嗤一声笑道:“我的意思是留着好了,早晚有一天能用得上。” “用不上!”世子爷脱口而出:“永远用不上!” “还永远用不上,我能长生不死吗?” “能!” 听他这孩子气的话,明玉珠忍不住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那我就借你吉言。” 顾飞扬微微垂首,指尖摆弄着她的衣角,委屈的像个大姑娘。 第二百章 美丽姑娘您抬爱 成太医睡醒就先来给明玉珠把脉,还查看了早先她取箭簇的刀口,见刀口无恙便点点头道:“你底子好,没什么大事。” “多谢成太医。” 成太医捋着胡子笑道:“老夫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啊,这辈子还有机会为禹城郡主看病疗伤,真是老夫之幸!” 这话说的明玉珠有些不好意思:“能得神医搭救,也是我的幸事。” “老夫之前还在想呢,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生死劫,将你伤成这样,现在看来,竟然是从战场上死里逃生,一切也便说的过去了。” 顾飞扬一旁听着蹙起眉头,一脸严肃道:“这些伤痕,小爷早晚要向蚩然讨回来的!” “好,有志气!”成太医点头,又对他道:“如果你喝药的时候也能有这样的志气就更好了!” 一提起那药,顾飞扬再次求饶:“就不能多放点甘草吗……” “不能!你爱喝不喝!” “那小爷还就不喝了!” 明玉珠失笑:“堂堂靖平世子竟然怕喝药?传出去叫人笑话,你这风寒要想早些痊愈,还是听成太医的好。” 他抿抿嘴,转身端起那碗凉了的药,眼一闭,心意横,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成太医看他喝了个干净,直到稀奇,为此还奖励给他一颗糖渍梅子。 结果世子爷刚塞嘴里,又被这味道冲击的痛苦不堪,赶紧跑到外面呸呸呸的吐梅子,唤人来给他漱口。 成太医对明玉珠道:“我故意的,那是盐渍梅子,又酸又咸!” “哈哈哈哈!” 成太医也跟着笑了起来:“当时若是老夫救的你,你兴许不会落下这一身病痛,也不至于时日无多。不过,你师父也算是个能人,虽不是大夫,但已经比许多大夫做的好了,起码保住了你的性命。” “师父他带了我十几年,与我出生入死不计其数,在军中也常为将士们疗伤,他是我的师父,亦是我的恩人。” 成太医点点头:“你二人的师徒之情也是难能可贵。” “确实。” “明泽世子那边,你打算告诉他吗?” 明玉珠摇头道:“我暂时还不能与小弟相认,我这个身份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怀疑,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好,你放心,老夫定然会守口如瓶的。” “晚辈还是信得过成太医的。” 成太医点点头,没旁的事就要告辞回府,出去碰到顾飞扬还打趣问他要不要吃梅子,顾飞扬直接火冒三丈,并斩钉截铁的表示:“您老下次来,没酒了!” 气呼呼的回了房,世子爷险些撞到了绣屏:“这什么老头,居然还随身带着这种杀人的东西!小爷险些吐了!” 美丽端着早膳从外面进来:“殿下吃什么了就要吐?” “没什么?有什么好吃的?”他扒着碗去看,却被美丽躲开。 “这是给郡主的。” 言罢见过明玉珠,与她屈膝行礼,忙不迭将饭菜布置在床边。 明玉珠舒舒服服的往软枕上一靠:“我还有这待遇呢?” 美丽手脚勤快道:“您快躺好,奴婢喂您!” 言罢就亲手舀了一勺鸡茸粥喂到她嘴里:“怎么样?好吃吗?奴婢特意去添味楼买的!还热乎呢!” “好吃!是添味楼的味儿!多谢你!” 顾飞扬一旁凑了过来:“她喜欢喝八宝甜粥。” 美丽又夹了个黄金卷儿送她嘴边:“郡主尝尝,这个也好吃!” “我来,我自己来。” “别啊,让奴婢伺候您!天底下当奴婢的千千万,谁有奴婢这福分,能伺候禹城郡主啊!” “哈?!是,是吗?”明玉珠受宠若惊。 顾飞扬不满:“能伺候小爷也是你的福分。” 美丽喂她吃了黄金卷儿,脸上的笑是挡也挡不住:“更不要说,奴婢还跟您住一块!这要是说出去,够奴婢吹一辈子了!” “哈?!”她诚惶诚恐道:“美丽姑娘您抬爱,抬爱了!” 顾飞扬不满:“小爷也要吃这个!” 美丽直接将他无视,又换了碗小馄饨喂明玉珠道:“这馄饨是素馅的,大清早吃的太油腻,不好。” “嗯!味道真不错!”明玉珠给她竖大拇指:“有心了,有心了!” 她欢快应道:“郡主喜欢就好!奴婢以后天天去给郡主买!” 顾飞扬:“……” 他这还没把人娶回来呢,这一个个的,就倒戈了? 不过也怪不得他们,毕竟自己才是最先倒戈的那个。 用完早膳明玉珠又睡了一会,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晚霞透过窗棂洒在黑色的砖石上,竟还亮堂堂的。 她从床上爬了起来,身体起码没那么酸痛了,精神也好了许多。 房中无人,她唤了声美丽,还是没动静。 只得自己在房中翻找了一圈,只找到顾飞扬一件软蓬蓬的狐氅,干脆以此裹在身上推门出去。 天边的火烧云炽的刺目,她微微眯了眼睛,再定睛去看美丽正和师父站在二门外说话。 二人也看到了她,美丽快步跑过来道:“郡主怎么出来了?” 说完又赶紧捂住嘴道:“看我,话都不会说了!世子叫我们日后依旧叫你明珠。” “叫明珠吧,明珠就挺好,还亲切。” 美丽听闻满心欢喜:“那等将来你嫁给我们世子了,奴婢还能叫您明珠吗?” “咳!”师父董天知重重咳了一声:“说这些没影的事做什么!” “也不是没影的事啊!”美丽分辨道:“殿下想娶郡主想了很久很久了!眼下终于能娶到了,奴婢都为殿下高兴!奴婢现如今就盼着您二位赶紧成亲呢!” 明玉珠连忙说道:“别,这话别乱说,以前说娶我的浑话也是知道我已经死了,这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美丽蹙眉,一脸的怅然若失:“好吧……奴婢听你的。” “嗯,乖!” 董天知又道:“王爷回来过了,又跟世子一并去大理寺了。” “王爷怎么说?” “王爷将达奚烈的死都揽在了世子身上。” 明玉珠裹紧身上的狐裘道:“走,边走边说,我里头没穿衣服呢。” 董天知本来一脸严肃,听闻立刻脸红嘴结巴:“那,那你,这,怎么,还……” “就穿了一件里衣,快点!美丽,你先回去帮我找几件厚衣裳,这穿堂风太冷了。” “哦哦!好!” 美丽先一步走了,他二人跟在后头。 只听董天知又道:“王爷见到皇上先发制人,质问北阙世子为何要去截杀世子殿下,还说殿下是去郊外狩猎的,结果却飞来横祸。” 明玉珠忍俊不禁:“顾爷爷也是有备而去。” “朝中也有人质问王爷,但因有辛大人和徐将军作证,皇上便也没再追究什么,拟旨问罪于北阙王。” 明玉珠顿了顿:“徐达?徐达也为顾飞扬说话?” “嗯……”董天知蹙眉道:“王爷说,这个徐将军似乎也猜到了郡主的身份,三朝后还向他旁敲侧击的询问。” 她蹙眉回忆昨日京郊种种,她杀达奚烈的时候徐达正在和黑衣人搏斗,不知是否注意到她使的招式。 血影飞鸿实在太过出名,徐达又身在军中多少听过这样的传说。 达奚烈死后徐达就带兵追击黑衣人去了,而她和顾飞扬坦白身份的时候他并不知晓。 所以,他也只是怀疑而已。 眼下徐达突然转了风向,主动向顾飞扬示好,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不过她现在也只是个人猜测,具体是什么,还要等王爷和顾飞扬从大理寺回来后再一起商量。 回房换了衣裳,美丽将暖炉烧的旺旺的,还把她的床铺也收拾的松软温暖。 忙完这些子丑已经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叫人送来,说什么以后她想吃什么就给她做什么。 她倒没什么特别挑剔的,其实只要能吃饱就万事大吉。 吃饱喝足,已是月上中天,顾飞扬和顾骁还没回来。 美丽怕她着凉,又把人叫回房中睡觉。 半夜浑浑噩噩的醒来,感觉有人站在自己的床前,眼皮又沉的厉害,怎么也睁不开。 等她终于努力睁眼的时候,床前又空荡荡的,并无一人。 扭头去看美丽的床铺,也是空了。 外头天光大亮,她微微眯了眯眸子。 自己可真能睡啊,这两天什么事也没做,光顾着睡觉了。 “明珠!”美丽从外头进来,欢欢喜喜的打开自己带的油纸包:“我一大早去买的烤番薯,你吃吗?” 她点点头,从床上下来:“世子和王爷回来了吗?” “早就回来了。” “世子现在人在哪?” “我不知道,许是出去了吧,子丑也不在府上。” 出去了? 明玉珠微微蹙眉,慢慢穿上衣裳,暗自思忖道:出去也不叫她?知道她担心,也不过来交代一下昨天的事情? 刚开始知道她身份的时候明明恨不得跟她一直黏在一块,这才一天,就全变了? “明珠!快!吃番薯!特别甜!” “哦,好……” 吃了番薯没多久又到吃午饭的时间,结果吃完午饭顾骁和顾飞扬还是没回来,在后院跟师父说话她也总是心不在焉,不知道顾飞扬人在哪,她都不知该去哪里找。 等好不容易天黑了,府上华灯齐放,这爷孙俩还是没回来! 明玉珠纳闷了,甚至还傻乎乎的去问董天知:“顾飞扬是不是在故意躲着我?” 董天知想了一下,沉痛点头:“有可能……毕竟,他以前是知道你已经不在了才口无遮拦,眼下当着你的面,肯定会不太自在。” 是了,换了是谁多少都有些尴尬…… 第二百零一章 没想到都是假的 “其实你不用有所顾虑,我知道,少年意气口无遮拦也是有的……” “而且我也没当真啊,说起来,当初在军营的时候,就有好些将士上想要娶我,不过都是说说罢了,哪能个个当真。” “本郡主都没往心里去,你也不用太别扭。” 明玉珠抿抿嘴,又叹了口气:“而且,你就算想娶,我也不想嫁啊,呸呸呸!这句不好,万一他真的想娶呢……” 她已经托着腮在房里坐半天了,桌上的烛泪都积了许多。 她十分怀疑,自己要不去开导顾飞扬,他估计还要躲着自己。 起初知道她身份的激动心情过后,剩下的反而是无尽的尴尬。 “不行不行,不能这么说!” 她把头发揉乱,一脸郁卒。 “郡主,您干嘛呢?”美丽提着灯笼一回来就看她一脸的死气沉沉:怎么还不睡?” “王爷和世子回来了吗?” “回来啦。”她道:“世子还问郡主今日心情如何,吃饭如何,奴婢说可好了!世子还夸奴婢伺候周到。” 明玉珠粲然一笑,腾的站起来道:“我去找他!” “哎?现在去吗?会不会太晚了?” “不晚!” 想见一个人,多久都不晚,从昨天到今天,他们二十多个时辰没见了。 去前院的路上,她心头甚至还有些雀跃。 她就说嘛,顾飞扬怎么会因为尴尬而躲着她,怎么会不见她,就算没跟她说这两日去哪了,那也是因为不想让她先养好身体。 爷孙俩还是书房里没出去,里头点着灯火,一片透亮。 寅卯和子丑本坐在阶石上闲聊,看她来了马上爬起来,忙不迭拱手抱拳向她见礼。 “不用这么客气,”在二人肩头拍了拍,明玉珠问:“世子在里面吗?” “在!”子丑连忙补充道:“王爷也在。” 寅卯打趣:“王爷在不在不要紧,主要是世子。” 子丑挠挠头,嘿嘿笑了一声。 明玉珠笑道:“那我进去看看,你俩继续歇着!” “好!” 明玉珠敲门的时候顾骁还以为谁呢,开门一看是她还有些惊讶:“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她道:“顾爷爷也知道很晚了,怎么你们才回来?” “唉,有点事,耽搁了。” 言罢侧身叫她进来,顾飞扬看到她的同时双眸一亮:“明——郡主!” 他刚往前迈了一步又急急后退两步,明玉珠脸上的笑有刹那的凝固。 还……真在躲着她? 干咳一声道:“我就是来问问你们去哪了?可是去查达奚烈了?” “嗯……”靖平王顾骁略有些疲惫道:“今日皇上下令禁军搜查北阙王府,老夫怕那些个禁军是萧源手下有所隐瞒,便联合兵部尚书并大理寺卿一并求了搜查令往北阙王府搜查。” “可有所获?” 顾骁摇摇头:“他这个人,心思缜密,自然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顾飞扬道:“也不是全无所获,起码知道他那些兄弟们是怎么死的了,还知道他在京城送出多少千山雪了。” “那萧源……” 顾飞扬撇撇嘴:“和萧源有关的信息倒没有发现,不知是他隐藏好,还是早在我们去之前就已经被处理了。” 他和萧源有合作关系是事实,只是现在欠缺证据,就算给他定罪也跟萧源无关。 这一次,萧源又干干净净的把自己摘除在外。 顾骁道:“方才又跟靖平商会的人吃了个饭,他们也担心扬扬,商量着要想办法带扬扬回靖平。” 她瞬间抬眸:“有办法?” 顾飞扬急了:“爷爷,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想回去,早先说要回去,那也不过是做给萧源看的!我当初坐着马车千里迢迢来了京城,当然也要光明正大的回去!偷偷摸摸算怎么回事。” 顾骁无奈,指着他道:“你看到了,他还是这样。” “萧源手段非常,能收用达奚烈肯定也还有别的办法来对付你,你就不怕?” “不怕!”顾飞扬挺胸抬头,少年人的眼睛闪着火彩:“我还就怕他没有动作!待小爷和他狭路相逢!看谁先死!” 明玉珠不觉笑出了声,顾飞扬还是那个顾飞扬。 “也罢!随你去吧!”顾骁看来跟她想的一样:“生死有命,想当初你爷爷我年轻的时候,单枪匹马穿梭敌营人人劝!笑话!根本就劝不住!哈哈哈!” “这么说,我还真像您!” “像!是我顾骁的孙子!”言罢又摆摆手道:“我去睡觉了,这两天可把我累的够呛!明天要是有人来找我,你帮爷爷挡挡。” “好嘞!” 顾骁临走之前又道:“对了,那什么,你又不考科举,汉白书院去不去的无意思,有这功夫多跟玉珠丫头学学骑射!刀法!你不是一直练她的那什么……飞刀?多学学!” 言罢嘿嘿一笑,十分体贴的将门关上,赶着子丑和寅卯赶紧走。 子丑还问了一句:万一殿下叫呢? 顾骁神神秘秘的表示:叫就对了!赶紧离远些! 相信子丑和屋里的两个人一样,都是一头雾水。 顾飞扬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明玉珠:“你是在担心我吗?这大晚上的也不睡。” 明玉珠则用指尖随意翻着桌上的书册,头也没抬:“主要是好奇你们干什么去了。” “那,那你现在知道了,还不去睡?” 明玉珠暗地里磨磨后槽牙,放下手上的书道:“那我去睡了。” 言罢转身就走,结果刚把门打开,身后世子爷又叫道:“你是不是还不困?” 她勾起一侧的唇角,没好气道:“还行,干嘛?” “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言罢手被抓住,世子爷拉着她出了书房快步往西院去。 如水的月色之下,秋霜缓缓沉落,如小雪一般洒在二人的衣发之上。 明玉珠被他干燥温暖的大手拉着手腕,看他红衣黑发金珠在眼前晃动翻飞,竟一时有些眼花缭乱。 她也不知自己被拉去了哪里,只是这么小跑的跟着他,周遭的一切都在远去不见,似乎即将要乘风欲奔一般。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词,叫私奔,不知道戏本子里,那些个跟着年轻后生私奔的大家闺秀是否会如她一般惶惶不安。 “就是这里!” 明玉珠抬头看向高高的鬼雄楼,沉默了,连带方才的旖旎幻想也都全部打破。 世子爷上前一步打开鬼雄楼的房门,依次点亮里面的烛台。 于是她又看到了那些世子爷的‘珍藏’,传说中的,她的遗物。 顾飞扬站在众多遗物中,兴奋的宣布道:“你看看!你的东西都在这!这个!你的伞!你的衣裳!你的长刀!” 一边说着一边将宝贝塞到她手上,明玉珠嘴角微抽。 上次来的时候还是碰都不让她碰,今天就这般积极的献殷勤了,果然还是郡主这个身份好用啊! 顾飞扬又蹬蹬蹬的跑到楼上,抱下一堆兵器道:“这都是你的东西!我都好好放着呢,时不时拿出来观摩一下!” 明玉珠接了那些沉重的兵器,险些失手砸了脚:“殿下,这都是您花钱买的?” “有的是买的,有的是别人送的,京中人人都知我对郡主情深义重,不乏有人上赶着献殷勤,小爷也来者不拒。” 明玉珠苦笑,将兵器又一股脑的塞他手上:“可这些,都不是我的东西。” “什么?”世子爷大惊:“都不是?” “都不是,”她道:“兴许有是的,但不过都是些旧物,还要来做什么?禹城贫瘠,缺衣少粮,总是一件东西新三年,旧三年,修修补补又三年,我如今人在靖平王府,你还叫我用旧东西吗?” 顾飞扬一听,哗啦将一堆兵器全扔到一边:“不用!咱才不用旧东西呢!不管是不是你的,咱都不用了。” 鬼雄楼四壁嵌着明珠,明珠的光华将少年人的眸子照亮,他身形挺拔站在这间兵器林立的房中,还真像是位即将上战场的小将军。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贴向少年人的胸膛,微微踮起脚来。 顾飞扬怔愣的同时赶紧向后退了一步,她眸光一黯,似是无所察觉一般,慢慢将脚跟放了回去。 “费尽心机收藏入库,没想到都是假的,”明玉珠勾唇笑道:“这种感觉不好受吧?” 少年郎赧然一笑:“只要你活着,这都不重要!” 她点点头,转身摆摆手:“不早了,我先回去歇着了,殿下也早点休息。” 顾飞扬快走两步道:“郡,郡主,我,我还有话要对你说呢。” “不想听!”她道:“累了!” 确实累了,这样的猜忌和试探让她觉得疲惫。 从始至终,这个无法无天的少年都是在自欺欺人叶公好龙罢了。 她相信,他对自己的敬畏之心是真的,但这份敬畏不足以叫他一定要娶她。 他也说过,娶她,不过是不想叫英雄亡魂无所归依,不想叫世人看她明玉珠的笑话。 可如果她没死呢? 收集的遗物是假的,对她的那份爱意,不也是假的吗。 思及此处,她竟无奈的笑出声来。 明玉珠啊明玉珠,你还当他是个孩子,这么好糊弄吗? 他的心,比任何人都要清明。 第二百零二章 尸体刀口有蹊跷 北阙王世子死后,尸体一直放在大理寺,皇上派往北阙的使者已经出发多日,算时间应该到达北阙。 现在就看北阙王达奚慧珍是什么想法,若他乖乖认罪便会再送一子入京为质,好接回儿子的尸首。 若他不愿就此认罪,说不定还要和朝中扯皮。 这也是萧源所担心的:“北阙王怕是要反。” 杨箕摇头道:“属下以为北阙王应该没这个胆子,北阙兵马不如禹城,富庶不如靖平,若是要反,拿什么与朝廷抗争。” 萧源却并不赞同:“东洲自从被朝廷接手,东洲王的老士族重,许多人都带兵投奔了北阙,有这样一支兵马在手,达奚慧珍可能也想搏一搏。” 但这也不过是他的猜测,这样的猜测,归根结底是北阙和朝廷的恩怨,反叫那个真正杀死北阙世子的顾飞扬脱身在外。 “我还以为,这达奚烈真有办法拿顾飞扬的人头送我做投名状……没想到,这么不堪以用,而且还牵连禁军!” 杨箕小心道:“殿下,李都,李统领还在外面跪着呢,您就不见见?” “见他作甚?他爱跪就跪!” 杨箕不再说话,这几日李都时常前来请罪,无他,只因和达奚烈一起死的黑衣人中,细查身份,皆出自南门营禁军。 天子震怒,让大理寺彻查南门营,还让他这个南门营统领暂停职务,以便大理寺严查。 他外面丢了差事,回家又被身为神武营统领的父亲好一番斥责,听说还抽断了一根藤条。 萧源知道这消息的时候不过也只是冷笑了两声:苦肉计,做给父皇看看而已。 在家休养了没几天,这李都便来萧源府上请罪。 怕被外人看到,特意跪在了二门外。 杨箕正要出去,萧源又把他叫住道:“你把李都叫进来吧。” “是!” 杨箕快步出去传话,没一会李都就步履蹒跚的进了萧源府上的偏厅暖阁。 快入冬了,一天比一天冷了,萧源畏寒,天还没彻底冷的时候就穿了夹袄,这会儿已经披上了大氅。 他坐在炭炉前一边烤手一边看着李都进来,随口道:“看来你被李大人打的不轻啊。” 李都面色讪讪,跪下见礼:“参见五殿下,属下办事不利,还请殿下惩罚。” “我若再惩罚了你,改日你官复原职回到南门营,兀的叫人笑话!” 李都双眸一亮,急迫的向他看去:“殿下的意思是……” 五皇子也不卖关子:“我今日朝上已经向父皇求过了,应该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回去,当然,这也有你父亲的功劳。” “多谢殿下!殿下大恩!属下没齿难忘!” 萧源不耐烦的点点头:“起来吧。” “是……” 他刚站起来,萧源又冷了一张脸道:“你只说你是来请罪的,不如说说看,你到底有什么罪?” 李都一对上他那双淬着冷光的眸子,便双腿一软,又跪倒在地。 萧源是皇子龙孙,天生贵胄,对人三分笑,常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但别人不知道的是,他发怒的时候像是某种从阴暗角落爬出来的猛兽,吐着长信,吊着眉眼,也不说有多生气,就是这么平静的看着你,已叫人毛骨悚然。 “属下,属下不该把北阙世子送的千山雪骑着到处招摇……”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萧源淡淡说道:“李统领,你好歹也出身名门,虽是庶子,但李大人一视同仁,给你的,不比李乔少啊,怎么你就这般贪慕虚荣,追名逐利?听说你早先还倾尽家产给你夫人买了一支前朝贵妃的步摇?知道的,说你对结发妻子情深几许,不知的……你是唯恐别人不知你财大气粗!挥金如土是吧!” 言罢,手边的茶盏重重推了出去,地上摔了个粉碎,滚烫的热茶溅了他一身,他却动也不敢动。 “达奚烈给你几匹马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炫耀,唯恐京中没人知道你李都也成了他达奚烈的座上宾是吧!如今他死了!落的一个截杀顾飞扬的罪名!用的还是你的人!我想给你开脱都没有理由!” 萧源怒极,额角的青筋都是突突直跳,恨不得当场踹他两脚。 李都身形颤抖道:“五殿下!属下没想到,没想到他会失败,我原本以为,他成竹在胸,又有这么多人,怎么会……怎么会败了呢,辛醇又是如何知晓的?徐达又为何会去帮顾飞扬?” 萧源指着他道:“你还好意思问辛醇为何知晓?好!我来告诉你!陈鹏!陈鹏不过一个市井纨绔,一个只知道欺侮弱小溜街逗鸟的膏粱!他都能长出一颗七巧玲珑心来!怎么你还这么蠢!你和我一起长大,一步步被我送上南门营统领之位!怎么你还是这么蠢!” 李都被他骂的有些说不出话来,既惭愧也羞愧,只一味的垂头不语。 半晌之后,炭炉里的炭火发出啪啪的炸响,萧源才缓缓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达奚烈的尸体,你见过了吧?” “见过了。” 萧源又道:“你可有发现什么蹊跷?” 李都急忙看向他道:“殿下也发现了?达奚烈的刀口好像不对。” 萧源点点头:“其实不光是你,就连大理寺的仵作也有所怀疑,说他的伤口整齐平整,因是常年用刀之人所致,而顾飞扬用的是枪,最不济还有鞭子,他什么时候练的刀法?” “不是顾飞扬所为!是顾飞扬身边那个姑娘!” 他没有详细说明,但光是听到姑娘二字萧源就瞬间坐直了身体:“你说什么?明珠?” “对!就是她!”李都急急说道:“我也是听回来的人说的,说是达奚烈用刀挟持顾飞扬,那姑娘趁其不备杀了达奚烈。” 萧源虽然不是习武之人,但多少也会明白,所谓的趁其不备要多不备才能杀了一个人。 首先达奚烈的刀就在顾飞扬的脖子上,明珠动作得多快才能不让他有所察觉,在他动手之前杀了达奚烈。 其次…… “虽然当时他们正在和徐达的人缠斗,但也清楚的知道明珠离达奚烈很远。” 萧源略有些呆怔,再次看向李都道:“你确定?” 李都重重点了点头:“他们应该不会骗属下,而且属下在小蓉山校场经常和顾飞扬切磋,属下知道他的刀法并不精进,根本切不出这样的伤口来。” 萧源却忽然平静了许多,他道:“血影飞鸿?” “对!属下也是这么猜的!但属下不敢说!” “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会血影飞鸿吗?” 李都摇头道:“传说只有一个人会,不过也不排除她会把这样的招式教给别人,哪怕不能尽学,稍微有所掌握想来也不难。” 萧源重重闭上了眼睛,他心念急转,眼前都是明珠那张脸。 她穿着小厮的衣裳骑在马上也好,穿着秦楚楼姑娘的衣服表演口吞宝剑也罢,甚至那天晚上,也是在这里,她双眸寒光毕现,咄咄逼人,将他逼的无路可退。 “不可能……她不可能还活着……我亲眼看她下葬,不可能……” “属下也觉得不可能,若真还活着,为何没有回禹城说明一切?要隐姓埋名来到京城?” 萧源又倏忽睁开眸子,他一字一句道:“亏的你你还是南门营统领,不会连禹城的流言都没听过吧?” 李都咕嘟咽了口唾沫,连忙说道:“属下忘了……” 禹城流传是萧源害死了明玉珠,不管明珠的身份是谁,她来京城肯定是奔着萧源来的。 “你退下吧,”萧源道:“好好养伤,以后,我还有许多地方用得着你。” 听到此话李都大喜,赶忙起身告辞。 萧源心底却无法平静,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一遍遍的在向他重复:明玉珠来了,明玉珠回来了,她来找你报仇了,找你报仇了…… 他一个激灵,只觉得遍体生寒,赶紧往炭炉里投了两块炭。 傍晚的时候,京城下起了小雪。 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并不大,淅淅沥沥,落在地上就变成了冰。 但这对明玉珠来说已十分值得庆祝,她早先一直惦记再吃炭锅子,但因近来事情多,也就忘了。 一看到下雪就叫美丽准备炭锅子,美丽问她,要在膳厅跟世子王爷一块吃吗? 她想了想到:“还是咱们在后院吃吧,叫上师父!” 美丽欢喜的应了,一路小跑着去小厨房做准备。 她这几日又试探了一下顾飞扬,跟他说话的时候也像个没事人一样,但只要她已靠近,想像以前那般亲热一下,这位世子爷就忙不迭的避开。 这让她三番五次的怅然若失之后,彻底的死了心,已经不怎么往他面前凑了,有什么最新的消息也是从顾骁处问来的。 罢了罢了,与其分别的时候依依不舍,眼下这样,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不错的结局了。 没多久,美丽就欢欢喜喜的把炭锅子拿来,后头还有厨娘端着新鲜切好的菜蔬和肉类。 二人就将锅子支在了院中的四角亭里,正好可以一边看着下雪一边吃烫锅子。 她正要去叫师父过来,结果在门口撞见了顾飞扬。 少年世子一脸幽怨的看着她,眨眨湿漉漉的大眼睛,像只受了委屈的狼崽崽。 第二百零三章 郡主我很崇敬你 “世子殿下?”明玉珠道:“你怎么来了?” “你们在干嘛?”少年郎仗着身高优势往小院里看了看:“要烫锅子?” 明玉珠心虚的揉揉鼻头:“嗯,这不是下雪了吗?吃个锅子暖和暖和。” “哦。” 明玉珠见他还杵在门口不动,不由说道:“我,要去叫师父。” “好吃吗?” “什么?” “我说那锅子,好吃的吗?” 明玉珠被他逗笑了:“殿下难道还没吃过锅子吗?好不好吃殿下不知道?” “我没吃过你做的。” 明玉珠却不上当:“这也不是我做的,都是厨子做好送来的。” 美丽见明玉珠站在门口没动,好奇的跑了过来:“郡主,怎么还没去啊?啊?殿下!你来的好巧啊!我们正要烫锅子!” 顾飞扬双眸一亮,紧接着问道:“好吃吗?” 明玉珠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只听美丽迫不及待道:“好吃好吃!特别好吃!殿下进来尝尝不就知道了!” “那我……” 他刚要往里进,就被明玉珠伸手拦住:“你来就不够吃了。” 顾飞扬可怜巴巴道:“那我叫厨房再送些。” “厨子忙活一天了,让人家歇歇吧。” “那……” 明玉珠挑眉道:“殿下还有别的事吗?” 顾飞扬欲言又止,看看美丽。 美丽顿时心领神会:“殿下和郡主要商谈要事?那奴婢去请董师父吧!” 言罢就从二人身边钻了出去,一路小跑着去请董天知。 这边顾飞扬终于说道:“郡主,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明玉珠额角青筋一跳,突然意识到他嘴里应该没什么好话,赶紧打断他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用道歉。” “不,我不说,心里难受,更何况,你这几日总躲着我,我……” 到底是谁躲着谁? 明玉珠忍不住挑眉看他:“那你说。” “我原本以为,你真的死了……”顾飞扬怕她不信,又赶忙说道:“我还在家里供着你的牌位呢,早晚三炷香,还有瓜果点心,逢年过节还得摆上五牲祭品……” “我知道,你能不能说重点?” 明明气氛很严肃,不知为何,竟然险些被他逗笑。 “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我若非对你真心崇敬也不会这般虔诚。所以,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坏你闺誉……” 明玉珠挑眉:“闺誉?” “嗯……总有人劝我,让我不要到处传播说要娶你的事,可我当时也不知怎么了,就是想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现在想想……此番说法实在欠妥,坏你闺誉不说,还叫你一个英雄,沦为别人的笑柄。” “是吗……”明玉珠淡淡一笑,心头怅然。 当时说的时候如何炽烈,今日解释起来,就如何苍白。 “当时是知道我已经死了,所以才肆意胡说的吧……” “对!说实话,我当时也确实冲动,因为你不在了,所以我就爱怎么就怎么说,也没问过你的意见。” 明玉珠抬头,冲他莞尔一笑:“没事儿,说实话那时候我也没生气,一来,并未放在心上,二来,你年纪小,我只当你是年少戏言。” “对对对!年少戏言!”少年满脸欢喜道:“我这两日一直忐忑不安,都不知该怎么跟你解释。” 年少戏言,谁又会当真呢。 正如那日大雨滂沱,生死之间,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还不是被大雨冲刷殆尽。 她踮起脚来,想擦掉少年发上的落雪,他却先一步在头上胡乱扫了一下:“没事儿!” 她嘴角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了:“那你进来吃锅子吗?” “不吃了,我说笑呢。”顾飞扬道:“我,我吃过饭了。” “好,那你走吧。” 他又有些欲言又止,最终挠挠头,一步三回头道:“郡主,你真的不要生我的气啊。” “不生气。” 直到看到这个高高的少年消失在圆门外,她脸上的笑容终于再也无法维持。 双腿好像不是自己的,她沉重行至四角亭中坐下。 烧着炭火的锅子正咕嘟咕嘟滚着沸水,石桌周围摆满了各色菜蔬和肉类。 她盯着滚烫的汤水看了一会,忽然拿起桌上的白瓷酒壶。 她和美丽都不饮酒,这是给师父准备的,但她又不能用师父的杯子,索性直接拿着酒壶往嘴里倒。 结果刚举起来,那酒壶就被师父从她手上夺下。 她耍赖伸手道:“师父给我!” “不能喝!”董天知将酒壶收了回去,在她对面坐下:“你每次喝醉都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在军中也就罢了,将士们见怪不怪也不至于笑话你,但这里是靖平王府,你贵为郡主之身,若是因此闹了笑话,丢的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脸。” 是啊,她现在已经是明玉珠,不再是明珠了。 她不光是禹城郡主,还是统率千军万马的将领,还是皇上供在太庙里的将军。 她嬉笑道:“不喝就不喝,那我吃菜,吃肉!” 美丽一旁也跟着落座,手脚勤快的帮忙涮菜涮肉:“奴婢还特意给郡主要了一碗鹿血,给郡主好好补补身子!” 董天知结结巴巴道:“这可不光是补身子的吧?” 明玉珠道:“我可不敢吃这个,师父你吃!” 董天知也不肯吃,结果涮熟捞出跟嫩豆腐一样,两个人都没少吃。 外头下着雪,三人在亭子里吃这滚烫的锅子,别提有多美了。 美丽甚至还一脸兴奋道:“郡主,你跟奴婢说说你在战场上的故事吧,奴婢以前听世子殿下说过,但殿下知道的也不多,郡主,您跟奴婢说说吧!” 明玉珠有些心不在焉,只顾埋头吃东西:“过去太久了,记不清了。” 董天知叹道:“这才一年多,怎么就记不清了呢?” 言罢又问美丽道:“你想听什么,我跟你说。” “好啊好啊!”美丽高兴的拍手:“奴婢想听郡主一人杀百狼的故事!” 董天知吓了一跳:“有这事吗!我怎么不知道?” 明玉珠从锅里捞出一片肉,沾着芝麻和茱萸粉吃进嘴里:“有这事,顾飞扬也跟我说过好几次,要不是那人也叫明玉珠,我都怀疑跟我没关系。” 美丽忙道:“难道不是百狼?是千狼?” 董天知一言难尽的看着她:“还有没有别的?” “还有还有!殿下说,郡主曾经只带了百人就偷袭了蚩然藏在深山里的粮仓!” 董天知想了想,问明玉珠道:“是不是那次十人轻骑,端了蚩然兵器库的事?” 明玉珠边吃边点头:“应该是,粮仓没有,蚩然的粮食全靠抢,哪来的粮仓。” “十人?!”美丽的眼睛亮的发颤:“董师父!快讲讲!快讲讲!” 董天知架不住她的好奇心,边吃边讲了起来,听到关键之处美丽还会兴奋的惊叫出声,一惊一乍的,都忘记吃肉了。 明玉珠可惜那些被煮老的肉片,用筷子全部捞进自己的碗里。 不知顾飞扬第一次听到她的传说的时候会不会也像明珠这样兴奋,也是因着这些传说,少年人对英雄的崇敬之情全部有了归处。 她远在禹城战场,却不知京城有个少年对她心驰神往。 “可惜郡主是女儿身,若是男儿,奴婢也想嫁给郡主!” 董天知忙道:“这也不难,像郡主一样的英雄男儿禹城比比皆是,你若想找这样的夫君,我倒可以帮你留意。” “算啦算啦!”美丽赶忙摆手道:“奴婢就是说说,也不一定非要找这样的,再说了,奴婢还想留在王爷和世子身边伺候呢。” 对啊,她就只是说说而已,何必当真。 这样的话,她听到的还少吗? 明玉珠又塞了一块肉进嘴里,忍不住眼眶一红,抽了一下鼻子。 美丽忙道:“郡主怎么哭了?” “嘶——烫着了!”她擦一把眼泪:“吃的太急了。” “吃涮锅子可急不得!”美丽捞了肉出来,仔细吹了吹才放进她的碗里:“您没听过一句话吗?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虽是肉,但也跟热豆腐一样热,慢慢吃!” “好!慢慢吃!” 董天知看她强扯着嘴角去笑,心头五味杂陈。 有些时候,相见不如怀念,思念不如不见。 这句话适用于他和明玉珠,又何尝不适用于她和顾飞扬? 只是,经过一番痛苦的折磨,他早就已经说服自己,郡主又该如何自我解脱呢? 吃完热乎乎的锅子,雪下的比方才要大,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白。 夜色静谧,落雪簌簌,四角亭上的琉璃灯虽未点燃,四周却依旧被雪光照亮。 美丽送董天知回去,两人一路说笑,在地上留下一双并排远去的脚印。 明玉珠一人趴在石桌上,眼前的落雪原本尚还清晰可见,可渐渐的,又一片模糊。 她闭上眼睛,将脸埋在胳膊里。 不知过了多久,肩头一重,一件带着体温的大氅盖在身上。 她道:“美丽,我不冷,你快回去睡吧,我看会雪。” “我还以为你睡了。” 听到说话的声音,她愕然抬头,顾飞扬不知何时来了,正站在她的面前。 第二百零四章 郡主我很喜欢你 靖平世子顾飞扬素来喜穿红衣,张扬热烈,像一团火,灼的人眼眶发烫。 不知为何,方才心口堵的慌她也没哭,看到来人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大晚上的,世子怎么来了?” 顾飞扬瞧着有些不知所措,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轻声询问她道:“你,不冷吗?怎么不回房?” “河里的水还没结冰呢,怎么就冷了。”她脱下身上的白色大氅递给顾飞扬道:“禹城不知要比这里冷多少,倒是殿下您容易着凉,还是多穿点吧。” “我不怕!大不了多喝几碗药,你不行,要看雪就赶紧穿好!” 言罢用大氅将人裹了个结实,按紧了她,防止她再脱下来。 明玉珠无法,只得由着他去。 顾飞扬抿抿嘴,有些欲言又止。 明玉珠一时觉得有些可笑,她在等什么?又在盼望着什么? 少年忽然开口道:“其实,我,还有话要说!” 她顿时有点头疼:“你怎么那么多话?” “啊?多吗?”少年郎眨眨漆黑的眼珠子,一脸无措。 “多!你自己算算,这几天,你支支吾吾的说了多少了?我要是你,就算有一箩筐的话也该说完了。” 少年不说话了,低头玩着手指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话太多。 明玉珠看他这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想说什么赶紧说,说完了赶紧走,不要打扰我看雪。” “好!”他连忙应了,张张口,盯着明玉珠的眼睛,半天没说出话来。 明玉珠算是彻底败给他了:“你到底想说什么?道歉?还是要给我什么东西?” “我想说,我,我爷爷很喜欢你……”他咕嘟咽了口唾沫:“他,他孙子也是。” 落雪是有声音的,明玉珠一个人的时候能听的清清楚楚。 但不知为何,身边多了个人,四周便一片静谧,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怔怔然看向顾飞扬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胆大妄为,我不知天高地厚,我就是喜欢你!禹城郡主我喜欢!养马的明珠我也喜欢!不是我爷爷对你的那种喜欢!我是想娶你的那种喜欢!喜欢的不行!喜欢的睡不着!喜欢的我白天夜里都在想你!” 一口气说完,他胸膛剧烈起伏着,连脑袋里都空空如也。 可说完之后他要面对的又将是未知的回复,可眼前的只是不声不响的看着他,就是迟迟不给他一个答复。 顾飞扬急了:“郡主你也知道,小爷从小到大就没怕过谁,也没小爷不敢做的事儿!但,但跟郡主说这些话,我却是想了又想。原本还想叫爷爷旁敲侧击的帮我问问你,可我又想听你亲自给我一个答复,拒绝也好,同意也罢,我真的就想听你亲口跟我说。” 明玉珠并非不想给他一个答复,而是她耳朵里来来回回全是‘喜欢’二字,这两个字像魔咒一样反反复复,震的她头晕眼花。 用力甩了甩头,她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好让她听清顾飞扬开阖的嘴里有在说些什么。 这个动作把少年郎吓的不轻:“你!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不用这么着急回复我!你想想我的好!我,我虽然平时也会欺负你!也有些混账!但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将来我只会对你更好!如有违背,就让爷爷把我打死好了!” 明玉珠惊喜笑道:“听到了?” “啊?” “你方才说什么?” “我,我……”他又局促的抿抿嘴:“我再说一遍,你真的不会打我吗?” “慢着,让我想想……”明玉珠越是回味越是心跳加速,不知是方才吃了锅子的缘故,还是这会儿受到的冲击太大,下着雪的夜里,她竟觉得浑然燥热。 “你想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你?” “嗯!”顾飞扬的眼底倒映着她清俊的面容,坚毅如斯。 “那日京郊,你问我是否愿意嫁给你,是否愿意跟你回靖平,我是如何说的?” 顾飞扬的表情瞧着有些失落:“那天毕竟是我以死要挟,我怕你是逼不得已才哄我……” “我愿意。” “啊?” 明玉珠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愿意跟你回靖平,我也愿嫁你为妻。” 少年人微微张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随即又被狂喜取代:“你,你说真的!不是在哄我?” “只要你不是在哄我,那就是真的。” 她还是有所顾虑,自己何德何能,得此良人。 顾飞扬欣喜若狂,他攥紧拳头想要蹦起来,却又怕吓着她,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怎样表达自己的喜悦。 明玉珠却也忍俊不禁,她捧了少年的脸欲要贴上去,却被他赶紧推开:“我,我风寒未退,别再传染给你。” “风寒?” 她哭笑不得:“就是因为这个风寒,你总是拒我千里?” “成太医让我离你远点,说你若感染了风寒还不能用药,会和你体内的药相克……” 话音未落,镇西忠勇大将军就已勾了他的脖子用唇瓣堵上他的。 纵然凉亭之外,雪花漫天,他的唇瓣依旧火热炽烈。 此时此刻的她,急需这样的方式来给她无处安放的慌乱找个归宿,只有这真实的温度才能让她安心,才能叫她意识到,这一切的一切都真实存在。 良久之后,她慢慢将人松开,垂下的长睫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靖平世子却恬不知足,勾了她的腰身将人带入怀中,细密的吻落在她的额上,又顺着颤抖不止的长睫一路向下,慢慢撬开唇齿,迫不及待的加深彼此。 明玉珠觉得自己醉了,她很少喝酒,但却又向往醉酒后的肆意。 飘飘然,如坠云端,惬意之余,有些分不清白天黑夜,人间天堂。 与此同时,小院之外,美丽刚刚探头,一双眼睛便被顾骁捂了个结实。 “看什么看!你还小,不能看这个!” 美丽不满,压低声音道:“奴婢不小了!” “你在提醒本王尽快把你嫁出去吗?” 美丽忙不迭摆手:“不要不要,奴婢要一直伺候王爷世子!还有世子妃!” 顾骁满意了,嘿嘿一乐,自己倒扒着门框去偷看亭子里火热接吻的二人。 一边看还一边啧啧点评:“都不知道喘口气吗?看来还有的学啊!一点也没他爷爷当年的风范!” 美丽道:“这个好学吗?我觉得殿下和郡主挺默契的啊!” “你懂什么!”顾骁又一脸头疼的看着她道:“看来你真的得嫁出去了。” 美丽不满的瘪嘴,眼瞅着要哭出来一般。 顾骁偷窥孙子追妻成功,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真好!试问天底下,还有比他俩还美满的姻缘吗?没有!还有比他俩更般配的夫妻吗?没有!还有比他俩更契合的灵魂吗?当然也没有!果然郡主就该配我孙子,我孙子就该娶郡主啊!” 他越想越高兴,竟然有些得意忘形。 美丽忙道:“王爷!那咱们王府是不是该办喜事了?” “不急,等回了靖平再说,玉珠丫头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本王现在就算拼了老命也得保她安全无虞!” “哦!”美丽重重点了点头:“奴婢也会保护好世子和世子妃!” 顾骁又一言难尽的看看她:“你不说这话,本王都差点忘记你也会武功了……” “奴婢也没说自己不会啊!” 顾骁摆摆手道:“这不重要,等将来他俩回了靖平,咱们靖平就跟铁桶一样,什么人也不怕,自然也不用你保护他,他保护你的!到时候他俩一起带兵保护靖平还差不多!” “哇!”美丽兴奋的惊叫,又赶忙捂住嘴巴压低声音道:“到时候我能看到郡主带兵杀敌了啊!” “何止是带兵杀敌!你知道吗?她有个绝技,叫什么,什么飞刀?” “血影飞鸿!” “对对对!就是那个!”顾骁忙道:“你到时候啊,还能亲眼看到她用这个绝技!高不高兴!激不激动!” “高兴!激怒!奴婢现在只想一件事,那就是快点回靖平!” 顾骁又何尝不是:“等回了靖平,他二人联手,定然会罕逢敌手!到将来百年之后,我大沛定然还会流传着他们们的传说,人们再提起来的时候,必将会称他们围‘扬明天下’夫妻俩!” “扬明天下?!”美丽双眸放光:“这个名头好响亮!” 顾骁嘿嘿一乐,见孙子对自己的未来一无所知,依旧沉迷亲嘴儿不可自拔,索性拍拍美丽让她赶紧撤离。 “走走!咱们再看下去要长针眼了!” “啊!王爷不要拽奴婢的辫子!” 听到动静,明玉珠赶紧扭头向门口的方向看去,见那边黑黢黢一片,只有雪花无声飘落,她急促喘息道:“你听到什么了吗?” “没有啊。”世子爷依旧有些依依不舍,掰过她的脸来,像某种幼犬一样,一边闻着她的味道,一边落下细密的吻来。 明玉珠被他拱的痒痒的,忍不住缩缩脖子:“行了,再亲下午我要不能呼吸了,你现在也不担心我会被传染风寒了。” 少年郎脸色一僵,明玉珠大窘道:“你不会还在担心吧!” 第二百零五章 扬明天下真般配 “这搬的哪是你的遗物啊……” 雪后初霁,天气晴好,顾飞扬看着那些从鬼雄楼搬出来的东西,不由感慨万千:“是小爷灌了水的脑子吧?” “噗!”明玉珠一手搭在他的肩上,也是看的兴致勃勃:“我怎么觉得像是银子呢?白花花的银子。” “千金难买爷高兴,要是银子能买回你的命,小爷掏空靖平也在所不惜。” 说着揉揉鼻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差不多行了啊世子殿下,我这不好好的吗?不信你摸摸。” 言罢拿着他的大手去摸自己的脸,顾飞扬不动声色的将拇指划过她的唇瓣,脸颊染上一层绯色。 明玉珠心有灵犀一般挑眉道:“还想亲亲?” “想……” 她踮起脚来,在少年郎唇瓣上啾了一口,后者一顿傻乐,怎么看怎么欢喜。 “咳!殿,殿下!”子丑实在不想打扰这二人的浓情蜜意,但又不得不出声询问:“这,这箱子也扔吗?” 他搬的箱子里头装着母亲甘寻的遗物,明玉珠亲眼看他放进去的,此刻世子爷要清空鬼雄楼,这箱子也被搬了出来。 顾飞扬道:“当然不能扔!郡——明——我以后该叫你什么啊?” 明玉珠已经上前打开了那个箱子,从里头抱出母亲的小匣子。 “叫什么都行,不过一个称谓。” “那……”他在她耳边说道:“夫人?娘子?爱妃?” 明玉珠蹙眉看他,他立马躲远,嬉皮笑脸道:“是你说叫什么都行。” “爱妃吧!”明玉珠道:“这个听上去比较亲切!” 子丑一把捂住嘴巴,惊骇的瞪大眼睛。 顾飞扬却怂了:“那我这不是相当于告诉所有人,你就是禹城郡主了吗?这个称呼等回了靖平再叫!” 明玉珠失笑,吧嗒一声打开母亲的小匣子,里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东西,保存的还算完好。 “有苦石吗?”顾飞扬也凑了过去:“说不定岳母的爷爷将苦石给她了呢。” “没有,而且那么重要的东西应该不会放在这里。”她又合上盖子道:“这可能是母亲要离开京城之前,舍不得汉白书院,舍不得以前的记忆,才把这些东西藏在书院,权作思念。” 她又想起之前辛醇说的话,看得出来他对母亲有情,若母亲也对他有意,这东西,说不定真是留给他的。 “想什么呢?” 明玉珠道:“我在想,我那外曾祖若真把苦石给了母亲,母亲会不会带到了禹城?” 顾飞扬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那你记得岳母有什么石头遗物吗?” 她摇摇头,印象中母亲好像没有对她提起过石头,唯一一块石头还是爷爷当年那块玉石,现在还在萧源的手上。 “会不会是岳母走的突然,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没有,自明泽出生,母亲的身体就大不如前,她也常说自己活不久了,恨不得将毕生所学都教授给我,但从始至终也没提过苦石。” 顾飞扬叹了口气,看来这苦石真的从甘太师去后就断了线索。 见鬼雄楼的东西都搬的差不多了,明玉珠问他道:“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一把火烧了!” 明玉珠一听赶忙说道:“烧了多可惜?这里许多东西造价不菲,比如这杆枪吧,黄杨木的,多少能卖个好价钱,还有这些铠甲,在禹城一甲难求,很多时候都是战场上的甲片收起来东拼西凑一件甲胄,你这一把火烧了多可惜。” 顾飞扬大惊:“禹城真的这么穷?” “你还扔吗?” 少年郎挠挠头:“其实前两日,鲜官楼的杨胖子听说我不打算把这些东西带回靖平,就上赶着想买,我没卖给他。” 明玉珠嗤笑道:“他好再找下一个冤大头吧?” “没错,小爷才不上这个当,让他打着你的旗号赚的盆满钵满!” “你这个最大的冤大头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谁让我对你一往情深呢,我才不想让你的东西落到别人手上……”他又赶紧话锋一转:“这样吧,我着人把能拆的拆了,不值钱的烧了,值钱的就送到铺子里卖了,你看怎么样?” “不错,有点勤俭持家的意思。” 得了夸奖,世子爷心里美滋滋,偷偷勾起她的小手指。 明玉珠也是心情大好,与他五指相握。 子丑他们又把‘明玉珠’那件染血的铠甲搬出来,据说上头每个洞都是她受过的伤。 如果这铠甲没那么高大的话,明玉珠就真的信了。 顾飞扬却看着铠甲抓紧她的手指:“以后小爷保护你,小爷再也不会叫你受伤。” “想受伤也没机会了,还不知能……”她怕提及自己的命数惹少年伤心,只得改口道:“不知能不能再回战场了,我如今对大沛而言是个‘死人’,不是郡主,也不是将军。” 她忽的扭头看他:“若我日后再也不能上战场,再也不能像你所崇敬的郡主一样战场厮杀,你还会喜欢我吗?” 少年郎惊骇的瞪大眼睛:“你在说什么?我当然喜欢你!我喜欢你又不是因为你,你会杀人!我说不清!反正以后小爷保护你!什么样的你小爷都喜欢!” 这倒是事实,毕竟她变成一副‘骸骨’的时候他也没嫌弃。 她勾唇而笑,刚把头垂下,少年郎就将那张俊脸怼到自己眼前。 “干什么?” “我嘴甜吗?” “甜。” 世子殿下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你还没尝。” 后者失笑,抬手揉一把他的脑袋,转身就走。 “走了!王爷还在等着我们呢!” “还叫王爷呢?多见外啊?”世子殿下追上来道:“该改口了吧。” “那我叫顾爷爷行吗?” “行!” 她毫不怀疑,如果这狼崽崽长尾巴肯定已经摇起来了。 顾骁今日接待了两拨客人,先来的是徐达和辛醇,顾骁有点纳闷,不知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和他们成了战友。 徐达张口闭口都是为了儿子和孙子,唯恐皇上为了两厢和睦对对北阙从宽处理。 而辛醇似有其他目的,喝着茶水都不忘向外张望,似乎想见什么人。 徐达见他心不在焉,就拍了他一巴掌,说什么,你找我搬救兵的时候我可出兵了,这种时候,你若不帮我儿子讨个公道,那就是不仗义! 辛醇赶忙答应,并表示自己一定会仗义到底。 徐达又看顾骁,顾骁也连忙表示你为儿子报仇雪恨,我为孙子伸张正义! 徐达一时间热血沸腾,最后总结了一句:我们的目标就是让北阙血债血偿! 然后,心满意足的走了。 临走之前不忘问出心底的疑惑,那个救你孙子的姑娘…… “靖平暗卫!” 徐达狐疑的看他一眼,一边跟辛醇往外走一边表示还靖平暗卫,还真是信了他的鬼。 辛醇也频频点头表示靖平王狡猾的很,这姑娘说不定真的来自郡主麾下! 徐达:“!” 顾骁:“……” 这第二拨客人就好对付的多了,皆是顾飞扬在汉白书院的同窗。 也是这北阙王府被禁军看守起来众人才知达奚烈已死,而且还是因为伏击顾飞扬被顾飞扬反杀! 如此一出大戏竟被他们错过,说不遗憾是假的,于是下了学就结伴来了靖平王府。 顾骁着人去叫孙子,等半天孙子也没到,自己则被这些个年轻后生围着问东问西。 一开始还好,问这达奚烈怎么死的,为什么要截杀羡安啊?羡安怎么一个人去京郊?羡安不会真的要回靖平了吧? 可问着问着,话题就跑到他身上来了,非要让他讲讲当年带兵打仗的英勇事迹,讲他的还不行,还四王都得说说。 顾骁简直苦不堪言,一边忙不迭应付,一边盼着孙子赶紧来。 等终于看到孙子出现在迎晖堂门口,赶紧挣脱众人道:“来了来了!扬明天下这不来了吗!” 李乔乐道:“什么‘扬明天下’?羡安和明珠吗?” “是啊!你不觉得他们很般配吗?” 众人齐齐附和:“般配般配!” “我们早就觉得般配了!没想到王爷您也这么认为!” 陈鹏一旁冷冷道:“还不知明珠姑娘什么意思呢,说不定是羡安自作多……” 看着手拉手进来的两个人,陈鹏沉默了…… 李乔还不忘暗中撞他一下,低声揶揄:“到底谁自作多情?” 陈鹏抿抿嘴,只觉得那两只交握的手有些扎眼,扎的他眼眶酸涩。 众人欢喜的围了上去,打趣的打趣,恭喜的恭喜,甚至还有问什么时候喝喜酒的。 “去去去!你们要是想喝喜酒小爷现在就给你们安排!” 众人欢呼一声纷纷表示今晚有口福了,说起来,他们还惦记着上次在醉云轩吃的热锅子。 顾骁赶忙道:“老夫去安排!老夫去安排!你们先聊天!” 言罢赶紧脱身,出了迎晖堂就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昨夜薄雪未消,他竟然还出汗了。 果然孩子多了就是遭不住啊,以后还是让孙媳妇少生几个吧,不,一个足矣! 如是想着,又回头看了一眼迎晖堂里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两人。 “扬明天下……扬明天下!嘿!还真般配!” 迎晖堂里,明玉珠打了个喷嚏,顾飞扬立刻紧张道:“不会被传染了吧?” 她额角轻跳:“不会吧……” 第二百零六章 你是不是我阿姐 说好了是来慰问顾飞扬的,结果变成了蹭饭! 膳厅里烧着炭火,众人围聚到一块喝酒吃肉,还是一直沉默不语的明泽突然问起顾飞扬脖子上的伤,众人才想起此行目的。 拉着他,非叫他讲讲前因后果。 “当时那刀就贴小爷脖子上,”顾飞扬用手抵在脖子上比划:“小爷能坐以待毙吗?” “那必然不能!” “坐以待毙还是咱们世子殿下吗!” “京城小霸王的名头往哪搁?” 明玉珠噗嗤笑出了声,顾飞扬干咳一声道:“就在这时,徐将军跟他的人打起来了,达奚丽当场就慌了,他慌不要紧,可他手抖个不停,小爷心想,你再抖下去明年的今天就是小爷的忌日了啊!” 周波波赶忙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被徐达吸引了注意力,小爷就脱身反杀了他!” “好!”李乔带头拍巴掌:“不愧是羡安!” 陈鹏凉凉道:“你还好意思拍手呢,你知不知道,达奚烈带去伏击羡安的人马都是禁军的人。” “我怎么不知道,我哥还被革职了呢!”李乔扔了颗花生米到嘴里,一边无所谓道:“不过没关系,听我爹说五殿下在帮忙走动,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官复原职了。” 明玉珠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顾飞扬,少年世子果然眉头紧蹙。 陈鹏冷哼道:“你怎么不问问你哥为什么要和达奚烈沆瀣一气?为什么借人给羡安?” 李乔道:“我问了啊!我哥说跟他没关系,那是底下人擅自为之,而且人也交到大理寺了,若非如此,我哥还能在家呆着吗?” 陈鹏不满:“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哥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砰’的一声,李乔直接拍桌子了:“万里兄,你今天什么意思?来给我添堵是吧?你才进南门营几天就比我还了解我哥了?” 陈鹏也腾的站起身来:“我虽然不了解你哥,但我知道南门营的规矩,若非……” “陈鹏!”顾飞扬低声呵斥他道:“高高兴兴来找小爷玩儿,怎么还吵起来了?不知的还以为小爷招待不周呢。” 陈鹏沉下脸来,端起桌上的酒杯就仰头灌下:“是我失态了,我自罚一杯!” 顾飞扬又去看李乔:“你呢?” “好好好,我也自罚,我也自罚!”李乔给自己倒满了酒,端起酒杯道:“说一千,道一万,我哥是南门营的统领就有责任,有错处!我不仅要自罚,还要代我哥给羡安赔个不是!” 陈鹏冷冷道:“叫你哥自己来。” “你!”李乔咬牙切齿:“我大人有大量,懒的跟你计较!” 言罢,喝了那酒。 虽然气氛又慢慢活跃起来,但看得出来陈鹏今晚真的是心事重重,临走之前还特意落在了后面,紧跟着明玉珠道:“我知道,是你救了羡安。” 明玉珠苦笑:“我还没谢你当初去给辛大人报信。” “我也没想到辛大人居然还有私心……”陈鹏说着又重重叹了口气:“我原本以为他是个好人……”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定论?好人和坏人之间的界限本就不那么清楚。” 陈鹏有些迷茫,他透过靖平王府悬着的琉璃宫灯看向明玉珠,她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顾飞扬的身上。 “你,真的要跟顾飞扬回靖平吗?” “嗯。”她点头应道:“我答应他的。” 辛醇又道:“那你要在京城做的事情……” “尽快办好就是。” 前头簇拥着顾飞扬的人已经到了大门口,周波波回头招呼陈鹏赶紧过来,陈鹏应了一声,又深呼吸一口气问明玉珠:“你是不是禹城郡主?” 他双手捏拳,甚至还有些微微发抖,连带闪亮的瞳仁都在颤动。 明玉珠却笑着说道:“再不走他们该等急了。” 一瞬间,陈鹏只觉得心跳加速,快的他险些不能呼吸。 他重重点头应了一声,三两步跑了过去。 顾飞扬在他背上拍了一把,又一脸狐疑的看看明玉珠。 待他们骑马或者坐着马车走了,顾飞扬才不解的去问她:“你们说什么了?” “说……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啊?”顾飞扬一头雾水:“这种问题还值得探讨吗?” 明玉珠失笑,看向站在一旁的明泽:“殿下怎么回去?要不要世子送你?” 所有人都走了,就只剩下明泽还杵在当场。 但他从来的时候就心事重重,刚才众人说笑他也一直默默吃菜。 虽然知道他平时就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但仔细观察还是不难看出他反常的地方。 “是,是王爷叫我留下。” 顾飞扬无所谓道:“哦,爷爷是怕你晚上回去不安全,那你还住在厢房好了,美丽肯定收拾好了。” “不是,王爷说,有话对我说……” 顾飞扬和明玉珠彼此对视了一眼,似乎猜到了靖平王想说什么。 最后还是明玉珠敲敲额头,无奈笑道:“那走吧。” 三人一起返回迎晖堂,昨夜才下了一场小雪,今晚就有些冷了,连带呼出来的气息都化作白雾。 顾飞扬给明玉珠裹紧身上的大氅,又一脸担心的看向明泽:“入冬了,你府上的冬衣到了吗?” 明泽摇摇头,禹城岂会给他送冬衣过来,无非是顾飞扬总是打着禹城的旗号接济他,这些他都知道。 果然,顾飞扬道:“应该过两日就到了,也不急在这几天。” “嗯。” 进了迎晖堂,顾骁果然在等他们,他等的甚至有点着急了,只能感慨一句年轻真好,吃着锅子喝着酒,哪像他啊,偶尔和同僚喝个酒,不到半个时辰就累的慌。 “爷爷,您找明泽干嘛?”顾飞扬还不明就里:“是禹城有消息了?” 顾骁摇摇头,又喝一口茶,定定看向明泽道:“不用我说,你是不是差不多也猜到了?” 明泽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看向明玉珠。 顾飞扬这才后知后觉的瞪大眼睛:“不是吧……” “你是阿姐……”明泽上前两步,紧紧盯着明玉珠的眸子:“你是不是我阿姐?” “对不起……”明玉珠张了张口,只觉得鼻头酸涩的厉害:“你在京城十三年,我却从未来看过你,是我食言了……” “阿,阿姐,阿姐!”这个年仅十九岁的少年能隐忍一切,却最终无法隐忍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一把将人抱紧,不敢嚎啕大哭,只能颤抖呜咽。 顾骁一旁也重重叹了口气,连带手边的茶也没了喝的兴致。 明泽的哭声像是某种受伤的小兽,怯懦,害怕,又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怕引来更大的敌人。 他就只能这么抱着她,将十三年来的委屈,和得知姐姐战死沙场的悲痛尽数倾泻而出。 他一遍遍念着:“阿姐,阿姐,阿姐——” 明玉珠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小弟的身体这般单薄,这十三年来,他在京城也受苦了。 良久之后,这对姐弟才在顾飞扬的拉扯之下分开,饶是如此,明泽依旧抱着明玉珠的胳膊不肯松开,一边哽咽落泪,一边咬紧下唇。 顾骁道:“你既然早就猜到了她的身份,怎么一直不来与她相认?难道你还怕她不认你吗?” 明泽擦一把脸上的泪痕,哽咽说道:“我不敢,我怕若不是阿姐,我,我只会再痛一次。” 顾飞扬将他的手从明玉珠的胳膊上拉开:“你不问是对的,少知道点秘密对自己没有坏处!” 明泽又锲而不舍的抱住姐姐的胳膊:“其实,我早就有种感觉,感觉你就是我的阿姐。” “哦?”明玉珠也用手指擦去眼角的泪:“你是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的?” “就,就……”他回忆了一下:“在汉白书院,陈鹏欺负我的时候,你出手帮我解围,我依稀记得小时候,王府门口有人笑话我,阿姐也是这么救我的……” 顾飞扬再次将他二人分开:“哼!巧了,你阿姐也这么救过我!” “啊?”明泽纳闷:“什么时候?” “你不知道的时候,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抱着她!是不是男人!” 看看自己抱紧明玉珠的手,明泽含泪摇头:“这是我阿姐,不是你的!” “这是我媳妇!” “……” 顾骁赶紧做起了和事佬:“扬扬!你冷静一下,人家姐弟才刚刚相认!这点度量也没有?” “我们俩还刚刚才成亲呢!” 三人大骇:“什么?!” 他摸摸鼻头,一脸坦然:“就在刚才啊,明泽你不喝过喜酒了吗!” 明玉珠嘴角微抽:“你能不能不要闹了?” “哦……” 世子殿下耷拉了耳朵往一旁坐着去了,不过不满是真不满,委屈也是真委屈。 明泽又道:“后来,你一直照顾我,帮我,我更加觉得你像我阿姐,但我不敢这么想,也不敢这么猜,只能在心里,把你当成阿姐。” 明玉珠心疼的在弟弟头上摸了摸:“我就是你阿姐,我没死,我还活着。” 话音落,明泽再次落泪,将头埋在她的肩膀哽咽出声。 “明泽,我问你,你想不想离开京城?想不想回禹城?” 第二百零七章 姐夫为你操碎心 明玉珠的问题让明泽微有些怔愣:“阿姐?” 她只得再问一遍:“阿泽,你想回家吗?” 明泽抿抿嘴,没有吱声。 顾飞扬一旁翘起了二郎腿:“这话你跟别人说不得,跟自己的亲姐姐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莫不是你不想回去?” “我不想……” 明泽的话并不让人觉得意外,当年来京的四位质子中,只有他不是世子。 他来的时候爷爷虽病入膏肓,但也尚在人世,身为世子的父亲欺上瞒下上报朝廷禹城王薨世,请继王位,封嫡子明泽为世子。 可以看得出来,明厚恩从那时起就已展露出他自私怯懦的本性,他贪生怕死,却将年仅五岁的亲生儿子送入火坑。 也是从那时起,明玉珠才意识到,爷爷和母亲去后,再也没人能保护他们姐弟。 若想活下去,若想叫千千万万的禹城百姓活下去,她势必要强大起来才行。 “况且,禹城也无我的一席之地……” 顾飞扬怒道:“什么叫没有你的一席之地?你是皇上封的世子,先禹城王的嫡孙!你回去他们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那,那也说不定……” “那你就任由他们吃?明泽,不是姐夫说你,你越是如此别人越会欺负你。” “你!你怎么这样!” 顾飞扬下巴一抬,一脸挑衅:“小爷说的不对?你强他就弱,你弱他就强,亏的先生夸你学问好,这样的道理你却不懂!” “不是!”明泽涨红脸道:“你以前胡言乱语也就罢了,当着,当着我阿姐的面,你还乱说什么!” “小爷说什么了?” “姐,姐夫什么的!” “呵!”顾飞扬弹了弹身上看不见的灰尘,嘚瑟上了:“以前兴许是胡言乱语,但现在还真不是,你自己问你姐!” 明泽赶紧扭头向明玉珠证实:“阿姐?” 明玉珠摸摸鼻头看向别处:“啊……嗯……” 他的眼眶登时又蓄满泪水:“阿姐你,你怎么会看上他?” 顾飞扬急了:“小爷怎么了?试问整个大沛,除了小爷还有谁能配得上你阿姐?” “没有没有。”顾骁笑眯眯的应了,见三个小辈都看向自己,又赶忙说道:“你们继续,继续。” 明泽低声嘀咕:“你比我还小,怎么能做我姐夫!” “唉,架不住你姐对我死心塌地不离不弃啊!”世子殿下说完不忘给明玉珠一个飞眼,那剑眉星眸,肆意飞扬的模样像极了打马楼前招红袖的纨绔。 明玉珠登时忍俊不禁,甚至还故作嗔怒的瞪他一眼。 饶是如此,两个人的‘打情骂俏’还是让明泽醋意大发。 “我到底是慢了一步,若我当时就和阿姐相认……” 顾飞扬道:“当时相认又能如何?我和你阿姐的缘分那是写在三生石上的,早晚都得成亲,改不了!” 明泽低头,神色寂寥。 明玉珠又心疼的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好了,别伤心,我首先是你阿姐,其次才是他顾飞扬的世子妃。” 这么一说,明泽更伤心了。 “怎么就世子妃了啊!” “额……不是吗?”明玉珠有点不知所措:“咱们这种还没成亲的应该怎么称呼?” 顾飞扬强调:“就是世子妃。” “你看,我没说错。” 明泽瞪一眼顾飞扬,转而抓住她的手道:“阿姐既与我相认,就跟我回王府去吧,我们姐弟俩再也不要分开!” “不可!”顾骁和顾飞扬同时开口。 明泽如临大敌,紧张的看着他们。 顾飞扬道:“不是姐夫拦着你们姐弟相聚,实在是你阿姐身份特殊,眼下已经引起多方怀疑,若是回了禹城王府基本就坐实了他们的猜测。” 顾骁也频频点头:“要不是怕被别人猜出来,老夫都想给他们俩完婚了。” 明泽委屈道:“那,那,难道让阿姐一辈子躲躲藏藏?”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顾飞扬道:“这是我们家的事。” 不等明泽反驳他,明玉珠就赶紧说道:“所以我想问问你的意思,你若想回禹城,我来帮你想办法。” “阿姐……”明泽顿了顿,果断摇头:“我不想回去……” 顾飞扬不满:“你就应该回去!这样吧!若禹城胆敢为难于你,姐夫即刻出兵为你主持公道,谅你父王也不敢把你怎样!” 他抿紧唇瓣,不再言语。 明玉珠也没再说话,和小弟相处这几个月,虽然对他还没完全了解,但到底是姐弟,她似乎也明白小弟在顾虑什么。 对他而言,他对禹城既陌生又熟悉,对父王,既痛恨又畏惧。 饶是如此,他也从未忘记自己不单单是明泽,还是禹城世子。 顾飞扬敢回靖平,那是靖平有这个资格和皇上讨价还价,除此之外,北阙和东洲,哪一个落到好下场了? 北阙尚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理,东洲已无东洲王,连带士族都受牵连。 他若回去,危险重重不说,甚至还会牵连全家,以及百姓。 现如今禹城正逢危急存亡,再也经不起任何动荡。 “不回就不回吧,禹城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明玉珠在他头上摸了摸,眼底满是怜爱之色。 她的小弟长大了,从一个五岁稚童长成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曾经幼嫩圆润的五官脱胎换骨,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美男子一个。 小弟当晚便留宿靖平王府,姐弟俩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秉烛聊个不停。 顾飞扬在榻上躺着,一开始还能兴致勃勃的听他们聊禹城旧事,聊他们的母亲甘寻,慢慢的,不知是吃多了酒,还是这两日实在疲累,他也慢慢睡了过去。 明泽起身过去将一件薄被盖在他的身上,明玉珠却道:“这屋里暖和,不冷。” “还是盖了好,着凉就不好了。” 她揶揄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他。” “我……”明泽略有些局促:“我不是不喜欢他,我也知他对我照顾颇多,我就是一想到他油嘴滑舌骗了阿姐……” “他可不是油嘴滑舌的人,”明玉珠笑道:“反而有点自以为是。” 明泽连忙点头:“还嚣张!霸道!胆大妄为!不计后果!这样下去,他迟早要惹出事来!” “若非如此,也就不是顾飞扬了。” 这便是小弟和顾飞扬的不同之处,顾飞扬是好的,他的一腔热血皆是赤子之心。 小弟也是好的,瞻前顾后却是为大局着想。 “阿姐,你以后还会回禹城吗?” 明玉珠叹了口气:“我不知还能不能回去,但我想回去,我原本以为已经放下了,但每每听到禹城战报,还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回去。” “若回不去,你会跟羡安去靖平吗?” 她这次倒没犹豫:“会,我答应他的。” 明泽张了张嘴,忽然释然一般笑道:“也,挺好的,他……再怎么混账,总归对阿姐情有独钟,应该不会负了阿姐,也会护得阿姐一世周全。” 明玉珠连连点头:“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堂堂靖平王世子总不至于说话不算话吧?” 明泽苦笑:“其实他以前老在我耳边念叨,说要娶你,我当时甚至都已经认了他这个姐夫了。后来,你出现了,他整日缠着你,又对你心怀不轨,我甚至还有点生气,总觉得他负了我的阿姐,没想到……对了,他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的身份的?” “就在达奚烈伏击他的时候。” 将达奚烈的所作所为跟小弟说了,又把自己和辛醇的过往也跟小弟说了,明泽恍然大悟。 “难怪你每次和辛大人在一起,他都对你毕恭毕敬,连带他周围的人也都对你讳莫如深。” 明玉珠蹙眉回忆了一下:“有吗?你们不也这么跟我说话吗?” “……” 好吧,确实,不知为何,大家在阿姐面前总是习惯性的自降身份,恭顺不说,还不敢违拗分毫。 原本以为是被她打怕了,但想来其中更多的则是禹城战神的威压吧…… 如是一想,他对顾飞扬就更加怨念,这么好的阿姐怎么就便宜他了呢? 睡梦中的世子爷翻了个身,似乎能感觉有人在暗中编排他。 明泽又缠着她问了当初蓝湖之战,她想了想,模棱两可的带过,至于萧源和她的恩怨她也不打算跟小弟说。 不过小弟也并非一无所知,反特意问道:“禹城流言,说你此番战败是五皇子所害……” “无凭无据,我也说不清,反倒是辛大人那边,你查的怎么样了?” 说起辛醇,明泽立刻警惕道:“我现在十分怀疑,真是辛大人动手克扣了禹城的军饷粮草,不过我也没有证据,但我会想办法再查!” 明玉珠点点头,陈鹏问她的时候她就说了,好人和坏人之间的界限本就没有定论。 辛醇出身寒门,广开门庭,为上京赶考的寒门子弟传道受业,此举看似被人津津乐道,但殊不知,他也是在为自己广纳门生,待将来这些学子高中,报效朝廷的同时也是在为他辛醇一党添砖加瓦! “你查辛醇可以,但自己也要小心。” “放心吧阿姐,对了阿姐,辛大人还说,若将来陛下要对付禹城,他可以保我平安。” 明玉珠纳闷:“他?他哪来的本事?” “是啊,我也在想,他为何能说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但,我也纳闷,我和他不过做了几个月的师生,他竟可以为我得罪皇上?” 这个问题明玉珠兴许有点答案,但这个答案必然和她的母亲甘寻有关。 第二百零八章 北阙王达奚慧珍 不日后,北阙王达奚慧珍的折子就送到了京城,他以世子人在京城,身为生父,有教养不足之过上书请罪,与信一起送来的还有对靖平世子顾飞扬的慰问,可以说是姿态已经放到最低。 “北阙王此举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御书房内,五皇子萧源看完了达奚慧珍的折子,将其放在桌案之上:“儿臣原以为他会抵死不认,要求严查,和靖平抗争到底,没想到竟然这么快服软,这达奚慧珍,莫不也如明厚恩一般?” 庆章帝摇头道:“他可不是明厚恩,他当年跟着自己的父亲南征北战,小小年纪就豪气干云,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北阙王这个封号多半还是武帝看在他的面子上给的。如今虽已年近花甲,但身子骨依然硬朗,前两年还生了个儿子,你不知道?” 萧源岂会不知,前两年那儿子生出来的时候朝中不少人跟着看笑话,甚至还有膝下无子的想尽办法去求北阙王的生子偏方。 说起来,北阙王年轻的时候也是英雄威武风流多情,这样的人,身边显然不缺女人。 不过这都不要紧,既然他想生,那生多少都不是问题。 最大的问题反而在达奚烈这,他身为北阙世子,人不在封地,父亲早年风流留下的种也都长大了,各个都想将他取而代之。 不过比东洲好的是,北阙大权由他父亲一人掌握,不用担心庶出兄弟们作妖,他也正好趁此机会一个个铲除。 眼看拔的差不多了,结果又冒出个小的,听说那几天达奚烈不知是因为上火还是怎么,起了满嘴的泡。 越是如此,就越是有人要看他的笑话,但凡碰到就先说恭喜,恭喜他喜得胞弟。 他在京中做惯了笑脸迎人的模样,听到这样的话也只能苦笑应下,说声同喜同喜。 “对了父皇,达奚烈残害手足兄弟的证据不是一并送去了吗?北阙王为何只字未提?” 庆章帝哼了一声,反问他道:“你以为,就凭他是世子,是嫡子,就能随意摆布那些在北阙王眼皮底下的兄弟?” 萧源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 达奚慧珍那样的英雄人物,若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由得儿子胡来? 可都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为何不管不问?还任由儿子…… 忽然,他周身出了一层冷汗,贴在身上的里衣也变的凉津津的。 他小心抬头看了一眼高位之上的父皇,咬紧牙关的同时也咽了口唾沫。 在兽类的世界,王位的抉择往往都是强者居之,所以他们会任由继承者们殊死搏斗,以求决出最后的赢家,以带领部族走向更强大的未来。 达奚烈在和兄弟们的战斗中赢了,却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而从达奚慧珍不痛不痒的奏折中不难看出,无论是嫡子还是庶出,他都从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北阙,又或者,仅仅只是他自己。 “你怎么了?”萧平看了一眼儿子:“大冷天的,怎么还出汗了?” 一旁内监听闻赶忙给五皇子送上一块帕子,萧源接过来道:“实在是御书房的炭火太旺,儿臣有些燥热。” “朕老了,身子也大不如前,这一变天啊,就浑身不舒坦,特意叫他们把炭炉子烧的旺旺的!” 言罢又重重叹了口气:“现在,朕最放不下的就是靖平那对爷孙,也不知朕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到四海归心!” 萧源惭愧的垂下头去:“儿臣辜负了父皇,请父皇恕罪。” “这就辜负了?”萧平眯紧眸子看向自己的儿子道:“你的本事呢?你当初拍着胸脯给朕的保证呢?” “儿臣……” “行了行了!你不用说了!”萧平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转身就向内室走去:“一个个的!都不堪重用!朕生养你们就是让你们长大了来气朕的!” “父皇!”萧源又急急上前两步,一脸焦灼道:“父皇再给儿臣一点时间,儿臣一定想办法!儿臣有办法留住顾飞扬!” “给你时间给你时间!朕给你的时间还少吗!”萧平指着他道:“朕现在觉得自己真是老糊涂了!竟然把希望放在你的身上!不是你傻!是朕蠢!” 言罢,拂袖而去,俨然不顾萧源背后一叠声的呼唤。 直到庆章帝离开良久,他才慢慢收拾了情绪转身离开。 推开御书房的大门,一阵寒风迎面扑来,利刃一般割在脸上,恍若随时都能把他割出道道血痕。 他原本以为,这些年的忍辱坚持到底让他长出一身无坚不摧的铠甲,可没想到,父皇几句话就足以将他的铠甲击碎,任由这寒风肆虐凌迟。 但他也怨不得任何人,父皇本就给了他机会,是他自己没珍惜,也没做到,才会让父皇失望至此。 他抬头看向眼前巍峨高耸的宫殿,心中的愤恨与不甘又加深几层,暗暗下定决心的他只得加快脚步,不管不顾的向宫外行去。 他不信顾飞扬真的这般命大,一次可以躲过去,次次都能躲过去! 与此同时,北阙王达奚慧珍的书信也已经送到了靖平王顾骁的手上。 顾骁和庆章帝一样,看到达奚慧珍的言辞也十分惊讶。 将那信笺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上头有北阙王的火漆和王印,才捻着胡子喃喃自语:“达奚慧珍这什么意思?” 座下,顾飞扬悄悄对着明玉珠咬耳朵:“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他就叫达奚慧珍,他儿子就叫达奚丽,哪是什么达奚烈啊!亏的他整天自欺欺人” “我在禹城的时候就知道他叫达奚丽。” “你知道?” “知道!” 顾飞扬失笑:“那你知道前几日北阙王府的牌位写成达奚烈的事吗?还是小爷好心好意提醒他们,这才改了过来。” 明玉珠给他竖了个大拇指:“那你知道达奚丽的爷爷叫什么?” “不知。” “达奚灵秀。” “……” 顾骁将信笺放在一旁,朗声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北阙部族给儿子起名,习惯用父姓母名,很是随意,反而给闺女起名就仔细的多了,毕竟这名字将来外孙还得用。” 顾飞扬道:“那如果一个女人生了好几个呢?” 顾骁一脸嫌弃道:“你说呢?当然是大丽,二丽,小丽这样的叫了!” 顾飞扬吐舌:“还好小爷不是生在北阙!” 明玉珠也是忍俊不禁,顺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世子殿下食髓知味,又把脑袋蹭了过来:“再摸摸。” 胡乱敷衍的一摸,明玉珠干咳一声问顾骁道:“北阙王真的要向靖平示好?” “是啊,他说自己不在京城,没管教好儿子,叫儿子做出此等十恶不赦之事,他也觉得有愧,还问扬扬有没有受伤。” 顾飞扬乐了:“哎呀这个达奚慧珍,还挺会说话!皇上叫我们入京就是为了管教我们,他说自己没管教好儿子,不是在变相的说皇上没用吗?” 明玉珠也跟着笑了起来:“你懂的还挺多。” “那是自然!”顾飞扬又问道:“爷爷,北阙王不会也要像他儿子一样想拉拢咱靖平一起反抗削藩吧?” 顾骁摇头否认:“以我对达奚慧珍的了解,他不会做这种事。” “那就好,不管他目的何在,只要跟小爷无关,小爷也不是不能原谅他儿子做的那些混蛋事,可若背地里再打小爷的注意,小爷就让他知道知道咱们靖平也不是吃素的!” “嗯,咱们靖平的扬扬长大了啊!”顾骁呵呵笑道:“当年听说要自己来京城的时候还哭鼻子呢!” “爷爷!都过去的事儿了,咱能不提了吗?总说,多没意思!还有,您以后能不要再叫我扬扬了吗?” 顾骁不解:“为何啊?打小不都这么叫的吗?” “那,那不是以前没媳妇吗……” 世子殿下说着又悄悄看了一眼明玉珠,还有点羞答答的意思。 顾骁呛道:“你小子还知道要面子啊!别说你有了媳妇,就是以后有了儿子有了孙子!那你在我面前也是扬扬!扬扬!扬扬!我还偏要叫!” 顾飞扬拱手告辞:“您可真幼稚!您自己叫着玩吧!” 顾骁忙道:“哪去?” “不告诉你!” 言罢拉着明玉珠就跑,顾骁后头又气又笑:“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忘了爷爷!” 世子殿下心情大好,出了迎晖堂就给‘媳妇’披上外氅:“我再叫万掌柜给你做两件狐裘吧,冬天就得穿的暖暖和和的。” “好啊。”明玉珠笑咪咪道:“多谢你,扬扬。” 世子殿下大窘,瞪着她道:“不许这么叫!” “扬扬!”越是不让叫,就越是勾的人心痒痒:“扬扬也挺好听的!” 世子殿下委屈的瘪嘴,最后又挣扎道:“那,那我叫你珠珠!珠珠!” “……” 明玉珠想了想,最终在他肩头沉痛一拍:“和解吧,我不这么叫了……” 扳回一局,顾飞扬心情大好:“其实郡主叫我什么我都喜欢。” “扬扬?” “……” 世子殿下可怜巴巴的看着她,终是将明玉珠逗的笑出声:“秦楚楼的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咱们再不去,怕是要赶不上了。” 后者勾唇一笑,少年风采,如琢如磨。 第二百零九章 我们一起来看戏 相较于小蓉山夏夜街头摩肩接踵的盛况,冬日的小蓉山就萧条的多了。 摊位小贩减少了不说,连游人都少了大半,毕竟顶着寒风出来夜游远不如老婆孩子热炕头来的舒服。 也正因天气寒冷,鲜官楼和秦楚楼的生意较之往常也更加红火。 尤其是秦楚楼,红灯绿酒,歌舞升平,隔着芙蓉湖都好像能听到楼中的欢声笑语。 芙蓉湖上,一架鹊桥连接两方,一男一女并辔驰骋,衣袂翩飞。 在秦楚楼前拉紧了缰绳,两匹快马喷出白色的雾气气喘吁吁。 “人还挺多!”顾飞扬翻身下马,上前一步扶了明玉珠一把。 二人刚要进去,就见几个人张牙舞爪的从秦楚楼跑了出来,一边跑还一边嚷嚷:“打人啦!打人啦!” 顾飞扬顺手抓住一个:“打谁了?” “羡安?!”那人双眸一亮:“羡安你来的好巧!里头有人闹事,都打起来了!” 顾飞扬和明玉珠对视一眼,快步进入楼中,结果刚进去就有一只盘子冲他飞了过来。 他偏了偏头,盘子撞在门框上,摔了个粉碎。 只见秦楚楼中,两拨人马正你追我赶,但凡是手边能抓的东西都抓了起来,暗器一般满场乱飞。 一时间,酒倾桌倒,吵吵嚷嚷。 “正赶上好时候!”明玉珠也一个闪身避开了飞袭过来的桌子腿儿,瞧着还有点兴奋。 秦楚楼的王娘子正追着那两拨人劝和,其他姑娘则躲在一旁瑟瑟发抖。 “来,这边!” 顾飞扬拉着她的手挤过看热闹的人群,沿着楼梯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看热闹的人可不止他们两个,然而他们却不是要看热闹。 径直推开一间雅间,虎贲将军徐达正端坐在内。 他看了一眼明玉珠,略有些讶异。 顾飞扬和他已经冰释前嫌,行了个晚辈的礼。 徐达点点头,算是应了,请他落座。 “大人这戏,开的这么早。” “早点好,早点散场好回家睡觉,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徐达叹了口气,顾飞扬这才注意到这几个月他老了许多,白发清晰可见。 秦楚楼二楼的雅间能看到一楼的歌舞,因而,那出闹剧也能看个明明白白。 楼下乱成了一锅粥,不光秦楚楼的客人,就连附近的人也惊动,大门口都是些探头探脑的围观群众。 徐达和顾飞扬面对面坐着,明玉珠则兴致勃勃的靠着栏杆看热闹。 被追的,她熟,国子监那几个惹祸精,上次在小蓉山夜市还被她好一番教训。 追认的则有些陌生,看衣着打扮倒像是外地的客商。 “你奶妈个腿儿的!有种你再说一遍!看老子不把你那张臭嘴按进茅坑好好洗剥洗剥!” “跟他们废话什么!打死了事!要没郡主!他们现在怎么是的都不知道!” “你们!你们简直粗鲁!” “你们不粗鲁!满嘴喷粪的臭玩意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娘老子生你们的时候嗬出来的是坨屎!” “噗!”明玉珠笑出了声。 顾飞扬干咳道:“脏话有什么好听的,仔细污了你的耳朵……” “哦。”她应下道:“我就看个热闹。” “好。”顾飞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满是柔色。 徐达抿抿嘴,忽而说道:“这……羡安贤侄……这位姑娘,是何来历?” 顾飞扬脸上的柔光荡然无存,他警惕的看了一眼徐达,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徐大人,太好奇,可不好,大人为官多年,难道还不明白什么可以问,什么不可以问吗?” 徐达默然,虽然没再继续问下去,但在心中更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坐攀着栏杆的姑娘,秦楚楼的明灯照出她的玉色肌肤。 若只看她的身段和那出挑的五官,说她姿容靓色艳压秦楚楼所有姑娘也不为过。 但这样一副容颜配上那样一双沉静的眼睛就全变了味道,让昳丽的美人便多了几分从容与果敢,纯澈与刚强。 唯独扭头看向顾飞扬的时候,那双含笑的眉眼弯成了月牙一般,方才生出几分亲切。 徐达赶紧喝了口凉茶,压下心头的震骇。 “来了!”明玉珠兴致勃勃道:“萧源来了!” 顾飞扬和徐达也同时向楼下看去,只见萧源被人簇拥着从外头进来,那几个被追赶的国子监学生立刻奔向萧源,向他求救。 “殿下!五殿下救我们!这几个野蛮人!他们!他们要杀了我们!” 萧源负手看向这乱糟糟的秦楚楼,大手一挥,身后所带侍卫立时挡在身前,将那几客商团团围困! 那几个人道:“干什么!你什么人!老子话给你撂这儿!污蔑当朝镇西忠勇大将军!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 萧源蹙眉看了一眼身边那几个学生:“怎么回事?” “我,我们不过是在秦楚楼闲聊!这几个野蛮人不知怎么冲上来就要打人!殿下要晚来一会,我等必得死在这了!” “你们好歹也是皇亲国戚,谁敢动你们分毫?” 其中一个胖子哭丧着脸道:“这皇亲国戚不当也罢,平白不知挨了多少打了……” “是啊是啊……” 作为曾打过他们的‘凶手’,明玉珠一声干咳:“徐大人,他们……” 徐达忙道:“他们,是旻儿的同窗好友,虽是纨绔,但也惜命……” 明玉珠了然点头,听徐达的口气,显然已将这几人收为己用。 “我道是谁呢!原来你就是那个害死郡主的五皇子萧源啊?!” 客商一句话,立刻激起周围千层浪,围观人群发出窃窃私语,其中有人还大声说道:“不会吧?不会还有人不知道吧?禹城郡主的死和五殿下有关!” 旁人提醒他小点声,结果他刚把声音放小,旁边角落里又有人大声嚷嚷道:“嗨!我也是听说!据说啊,五殿下克妻!到底怎么克的!咱也不知道啊!” 顾飞扬怒斥:“谁是他的妻!胡说八道!” 明玉珠赶忙在他背上顺了顺:“演戏呢,不生气不生气。” 楼下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五皇子已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他一改往日的随和,一双眼睛鹰隼一般盯着说话的人:“你可知,污蔑皇子又是何罪?” “污蔑?”那客商嗤笑道:“你怎么害死郡主的事,老子没证据!老子不给你扣屎盆子!你你污蔑郡主!老子自己就是证据!你的人,在各个商会抓人,让他们散播郡主恶名!将那位舍身卫国的郡主骂的体无完肤!你找别人也就要罢了!还找到老子头上!老子是为了几个臭钱就能把屎当饭吃的人吗!” “哈哈哈哈!”明玉珠笑的拍腿:“这人说话真好玩!” 顾飞扬却有些不满:“低俗!” 楼下围观群众又嚷嚷起来了:“怪不得最近总在京中听到有人污蔑郡主!” “是啊!那靖平的世子都不知道抓了多少个了!” “不会真是五殿下吧?殿下不是还给郡主修筑香台,为郡主办水陆法会的吗?” “那谁知道……做给别人看的也未可知……” 萧源却神色未变,听到这样的话也不过冷笑一声:“还自己就是证据?简直一派胡言!你以为单凭自己几句话就能在这里搅乱人心?来人!把他们统统抓起来!当众私斗!打砸他人财物!扭送京畿府尹!” 话音落,府中侍卫立刻冲上去拿人,那几个客商自然百般不配合,一边挣扎一边怒骂:“别以为你他妈是皇子就能杀人!老子不怕你!谁说老子没证据!他们几个方才就在说郡主的坏话!你也把他们抓起来!让官老爷审审!看看是不是你指使的!” “就是!凭什么只抓我们!把他们也抓了!” “凭什么?”萧源冷冷看着他们道:“凭他们生来就比你们的命,值钱。” 杨箕一声令下,府中侍卫用布团将他们的嘴堵了个结实,抓着就往外拖去。 秦楚楼外头也都围满了人,在看到那几个客商被抓出来的时候,人群中也议论纷纷。 见萧源也跟着出来了,四周又都安静下来,不过依旧在暗处悄悄打量萧源。 显然,五皇子害死禹城郡主,还污蔑郡主的传言已经不胫而走。 不论真假,已足以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百姓大多如此,家国大义,民族英雄对他们而言远在天边,难以触及,他们更关心嘴边的粮食,手中的银子。 可一旦这些问题变成互相抨击的矛盾,他们往往乐意高举正义大旗,用口诛笔伐做那替天行道之人。 萧源岂会不明白这些,也正因为明白,他们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显得尤为刺耳。 他转过头去,看向秦楚楼里正愁眉苦脸的王娘子。 “殿下,您看奴家这生意做的……不知能否向那几位爷要些赔偿啊?” 萧源咬牙切齿道:“王娘子真是好手段啊……店都被人砸了,不知道报官,先赶着去通报我?” 王娘子大叫冤枉:“实在是那几位爷,张口闭口的要叫五殿下救人,奴家听闻殿下就在附近,那可比报官便利多了啊!” 第二百一十章 这是家乡的味道 萧源听闻又看向那群瑟瑟发抖的国子监学生,冷声喝道:“回府!” 杨箕推搡着那几个学生上了马车,一并带往五皇子的府上。 与此同时,顾飞扬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问徐达道:“徐大人就在这等着?” 徐达道:“就在这。” 顾飞扬又笑:“大人若有了结果,不妨告知一声,说起来,令郎之死,我也十分可惜。” 徐达没再说话,且不说儿子是谁杀的,但那人为了嫁祸顾飞扬是事实,儿子的死,他也有责任。 顾飞扬和明玉珠一起出了雅间,两人都心情不错。 正商量着要去夜市寻摸点好吃的,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明泽?”明玉珠唤人道:“明泽!” 明泽正在楼下帮忙收拾东倒西歪的桌椅,听到她叫赶紧回头,满脸的慌张无措:“阿……明,明珠姑娘!” 顾飞扬上前一步没好气道:“眼里只有她吗?没看到小爷?” 他才终于结结巴巴道:“你们怎么在这?我,我看桌椅倒了,过来帮忙收拾,我来,我来是有别的事情,我不是来寻花问柳的,不是!” 他急忙摆手,想要自证清白。 明玉珠却不以为意:“我知道,来玩的!我们也是来玩的!” “嗯……不是!不是来玩的!” 顾飞扬又在他肩上拍了拍:“来玩不可怕,被我们撞见也不可怕,小心别被柳大姑娘发现,那才可怕!” 明玉珠正色点头:“没错没错!” 明泽赶紧解释道:“是王娘子托我写几副春联,给姑娘们画画,我才来的。” “不是吧?就你那手字?也就比小爷好那么一点点吧?”顾飞扬道:“莫不是你不收钱?” “收的……”明泽惭愧的低下头去,随即想到眼前的是自己的姐姐,便也不再隐瞒:“王娘子年年以此来接济我,我也十分感激……” 顾飞扬哼唧一声撇嘴:“小爷帮你的时候也没见得你感激!” “我不是都以身相许了吗?”明玉珠用胳膊肘撞他一下,他立刻眉开眼笑。 王娘子从门外进来,看他们一边聊天一边给自己收拾东西,快步上前拦着道:“哪能叫您几位贵人动手啊,我楼中有的是人使唤,不妨事不妨事。” 顾飞扬拍拍手道:“举手之劳,王娘子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不如就叫人煮碗汤面来犒劳犒劳我们!” 后者忍俊不禁:“殿下等着,奴家亲自去煮!” 明玉珠捡起一只完好未损的胡笳放在桌上,又对顾飞扬道:“砸了人家的店,还好意思要面吃?” “那是徐达砸的,跟小爷何干,不过你真应该尝尝,她那面,做的真是绝了!寻常人根本吃不到,我也是早先沾了于夫子的光,有幸吃过一碗!” 明玉珠来了兴致:“真那么好吃?” “当然!你试试就知!” 试问靖平世子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他说好吃的,必然不会差! 如是一想,肚子竟咕噜噜饿了起来。 明泽一边干活一边问他们道:“你们刚才看到了吗?萧源的事?” “看到了,”顾飞扬道:“怎么了?” 明泽叹道:“那几位客商虽言语粗鲁了些,但毕竟是为阿姐仗义执言,只怕此番要受牢狱之灾。” 顾飞扬不以为意:“放心,若不是背后有人,他们哪敢这样放肆?” 明泽有些疑惑,但顾飞扬显然不打算告诉他再多,不过只要知道这几个为阿姐说话的客商能全身而退也就足够了。 待秦楚楼大堂收拾的差不多了,世子殿下找了张椅子大喇喇的往上一坐就高声嚷嚷:“王娘子?王掌柜!王豪!面!小爷的面呢?!” “来了殿下!殿下急什么,还能少了你的?”王娘子说着亲自端了三碗面从后头出来。 她端过来的时候面香扑鼻,楼中姑娘和小厮也都伸长了脖子去看,奈何没这样的好口福,只能干瞪眼。 顾飞扬来了精神,拿了筷子就等着了。 “不够后头还有,您几位先吃着!”王娘子为了下厨换上了简单的布衣钗环,哪还是什么风尘女子,瞧着竟有几分贵妇模样。 “有劳王娘子!”明泽向王娘子道谢,接了面碗先喝了口汤。 一抬头却见明玉珠盯着那面没有动,不由奇怪的道:“你,不喜欢吃面?” 顾飞扬也注意到了:“不可能吧,子丑做的面她能吃三碗!” 明玉珠摇摇头:“我就是没想到,让顾飞扬期待的面会这般素淡。” “你尝尝就知道了!真的好吃!”顾飞扬催她,恨不得亲自动手喂她。 她也跟明泽一样,先喝了口汤。 汤头浓郁,带着胡椒的辛辣醇香,从喉管滑下去,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怎么样?好吃吧?” 顾飞扬兴致勃勃的问她,她点点头,眼眶却有些湿润。 “那你们先吃着,我去忙了!不够再叫人给你们添上!” 王娘子说着便扭身离开,招呼着楼里的人收拾残局。 明玉珠咬断嘴里的面条,细细嚼着,忽而看向顾飞扬道:“这个王娘子是什么来头?” “我哪知道,我来京城的时候就有她……你怎么哭了?” 明玉珠眨眨眼:“这么明显吗?” “也还好……”顾飞扬指指她的眼睛:“眼睛红了,辣的?” “不是,就是……想起了禹城的味道。” 世子殿下一脸讶异:“禹城?这面是禹城的面?” 对面明泽也顿了顿:“王娘子是禹城人?” “我不确定,”明玉珠缓缓说道:“我只知这面和禹城牛肉面味道一样。虽然京城也有卖禹城面的商铺,但为了迎合京城的口味,用的都是细面和牛肉块,汤也比较浓郁。可禹城本地的面却是宽面,用牛骨和牛肉熬煮的清汤,因禹城苦寒,没什么浇头,只能洒点西域的胡椒以驱寒冷。” 明泽愣了愣,拿着筷子喃喃说道:“难怪我我每次来,王娘子留饭,总会给我做碗面。” 顾飞扬不满:“你每次都能吃到?为何小爷没有?” “可能因我是禹城人,才,才给我做的?” 明玉珠又低头吃了口,熟悉的味道,舒服的口感,让她分外满足。 “你要喜欢吃,回去专门找个禹城的厨子给你做,”顾飞扬看她吃的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还把碗里为数不多的几片肉挑给她。 明玉珠笑道:“偶尔尝尝味道就行了。” “那更应该找个厨子了,不然等你想尝的时候还得来秦楚楼,而且有厨子还能吃禹城其他的美味佳肴!岂不快哉!” 她点头应下:“也行!” 明泽险些被面呛着,他的阿姐被顾飞扬带的骄奢起来了啊! 三人正吃面呢,秦楚楼外头又急匆匆跑来几个人,明泽一见来人吓了一跳。 那几个人显然也看到了吃面三人组,为首的胖子不敢耽搁,带人快步上了楼。 秦楚楼被方才那样一闹,已经没几个人了,就算有客人也被姑娘们陪着进了雅间,他们几个的出现着实让人意外。 “他们,怎么又来了?” 明泽话音一落,身边就响起一个声音:“殿下!” 他吓了一跳,以为叫的自己,结果却是顾飞扬身边的寅卯。 寅卯不知何时出现,倒是有些悄无声息。 他向三位见礼,才对顾飞扬道:“他们来找徐达了。” 顾飞扬点点头:“萧源怎么说?” “如殿下所料,他们不想再听萧源差遣,毕竟这段时间因为这些事他们没少遇到麻烦,今晚还险些丢了小命,这次,萧源没留他们。” 顾飞扬吃着面道:“就这些?” “萧源今晚失态了,在府中发了很大的脾气,威胁他们若敢走漏半点风声就让他们类同徐旻。” 明泽手上一个哆嗦,不可置信的看向顾飞扬:“徐旻……是,萧源?” “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反正达奚烈已经死了,只要徐达知道背后的主使人是萧源就足够了。” 寅卯又继续说道:“萧源甚至还动了杀心,要不是杨箕拦着,那几个人,今晚要吃大苦头。” “所以他们一脱身就迫不及待来找徐达交代情况,若是他们哪天真的像徐旻一样不明不白的死了,起码徐达知道原因。” “正是。” 明泽听他们说了这些还是有些不解之处:“散播阿姐恶名的,真是五皇子?” “这件事,已经不是秘密了。”顾飞扬淡淡说道:“今晚不过是徐达想证实儿子的死是否跟萧源有关,眼下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们说话的功夫明玉珠已经吃完了一整碗面,舔舔嘴角的汤汁:“不出意外,明天,他就得登门了。” 顾飞扬看着她笑:“他是个急性子,又爱子心切,我猜,今晚。” 二人对视一眼,勾唇而笑。 一个势在必行,一个成竹在胸,不得不说,他们真是天生一对。 对他们而言,受萧源摆布至此已是极限,是时候主动出击,跟他好好清算清算了。 从秦楚楼离开的时候,明泽坐在马车上,看着那并辔而去的二人,明明才和阿姐相认,却有种愈行愈远的错觉。 阿姐是英雄,顾飞扬将来也是英雄,他才是那个该守着阿姐,陪着阿姐的人。 而他呢,他不过是禹城质押在京的人质,一个甚至连命都不属于自己的工具。 他没有顾飞扬的勇气,也没有达奚烈的计谋,等着他的未来兴许只有死路一条…… 第二百一十一章 才女有情郎无意 明泽回府的时候流萤还给他留着灯,王府人少,若非留着那几盏灯,就显得太过萧条。 “柳大姑娘又来了,也不说话,坐在这儿等了殿下半天,才刚走。” 明泽脱衣服的手一顿:“你没告诉她我去哪了吧?” “奴婢没有。”流萤解下他的外氅,顺手挂在了屏风上:“殿下难道就打算这么一直冷着她?” 明泽也面露难色,低低叹了口气:“我现在也不知该怎么办好……” “奴婢以为,殿下与其这样冷着她,不如说清楚的好。” “我……我会说的……” 明泽垂下眸子,将桌上的油灯拨亮,砚台里的墨已经结冰了,他不在家的时候为了节省点,流萤都不让人烧炭,这会儿才把炭炉子送进来。 “对了,我荷包里有些银子,王娘子给的,你收起来了吧。” “是。”流萤取出荷包里的银子,不由惊喜道:“王娘子真是好人,给了这么多。” “嗯……” 以前就知道王娘子对他多有仗义,但听阿姐说到王娘子可能是禹城之人,这份感激只叫他有增无减。 第二日柳轻言似乎是算准了明泽要出门的时辰来的,一大早就坐着辆马车,堵在了禹城王府的门口。 明泽出门的时候满脸讶异,不过有很快收拾情绪,冲下车的柳轻言问了声好。 “殿下这几日好像很忙?” 明泽心虚的点点头:“临近年关,乱七八糟的事情多了起来……” 柳轻言微微一笑,尽显大家女子风范,她将手上的包裹递给他道:“我近日无所事事,给你做了件外袍,你看合不合身,若不合身我再改改。” 明泽没有伸手,而是低声说道:“我有冬衣,不敢劳你费心。” “你穿的是冬衣,我送的却是心意,这怎么能一样?” 言罢又将衣裳往他面前送了送,寒风料峭的清晨,她披着件鹅黄色的斗篷站在偌大的门楣之下,娇小而又单薄,唇珠和鼻头都被冻的通红,却依旧满脸的笑意盈盈。 明泽险些都要忍不住了,指尖动了动,却最终因着强大的自制力而放弃:“我,还是不能要,柳姑娘,是我明泽有负于你……还请日后各自安好,莫要落人话柄!” 言罢便匆匆上了自家马车,催车夫赶紧往汉白书院去。 柳轻言愣了愣,盯着远去的马车若有所思。 “柳姑娘?”府上婢女流萤唤回她的神思:“我们殿下说的话,姑娘明白吗?” 柳轻言依旧气定神闲:“不是很明白,你明白?” 流萤苦着一张脸,期期艾艾道:“殿下本不想伤了姑娘的心,因而这段时间总是避着姑娘,怎奈何姑娘人虽小户,却心比天高,一次次送到殿下眼皮底下来,殿下今日才说了重话。” 柳轻言微挑了眉头看她:“你又是什么意思?” “奴婢想说,姑娘虽对殿下有情,但殿下对姑娘无意。姑娘也饱读诗书,有京城才女的美名,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若因此坏了姑娘的闺誉,反叫人笑话不是。” 柳轻言不禁笑出了声:“你倒是懂他。” “奴婢伺候殿下十年,事无巨细皆是清清楚楚,自然比任何人都懂殿下。” “所以,我上次送来的徽墨,他见都未见,便被你卖进了当铺?” 流萤不由一惊,随即有些结巴道:“姑娘是在我们府上插了眼线,还是特意跟踪奴婢?奴婢不过是奉命行事,无情之物,留着何用?” 柳轻言歪头轻笑:“不过是碰巧看到罢了,那徽墨乃是上品之色,皇上所赐,你胆子不小,竟敢私自盗卖?也不怕脑袋不保?” 流萤小脸一白,立时慌了:“奴婢,奴婢岂会知晓……” “你不知,他还不知?他若真看过那墨,就不会叫你去卖了。” “奴婢也是万不得已……”流萤说着竟抽噎起来:“我们禹城王府是何模样姑娘看看便知,一个铜板掰成两半来用,奴婢打理王府上下,所求,不过叫每个人都能吃口饱饭罢了!” 柳轻言瞧着也并未生气,只是轻飘飘的鄙薄道:“省钱为用?你可真是打理府宅的一把好手。” 言罢转身登上马车,流萤又上前一步:“柳姑娘,您那冬衣,要不交给奴婢吧?” “给你?叫你再去当了吗?” 流萤连忙摆手道:“不不,同是女人,奴婢和姑娘一样担心殿下,这天眼瞅着冷了,府上冬衣都是旧年留下的,不舒服也不保暖。奴婢给殿下穿上姑娘做的冬衣,也算全了姑娘的一片心意。” 柳轻言透过车窗看她道:“你错了,我一点也不担心他,这京城的冬天再冷,也不至于把他冻死。” 言罢便催车夫离开,剩流萤站在当前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叹了口气,正要回府就,就听街头远远有人唤她。 一看来人,她又满脸欢喜道:“陈妹妹?你怎么来了?” 美丽也是坐着马车来的,一从车上跳下来就指挥跟来的苦力帮忙搬东西。 “殿下一大早也不知抽的什么风,叫我来给你们府上送碳。” “前几日不才送过吗?怎么又送,这叫我们如何使得。” 美丽噘嘴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啊,但殿下那叫什么……对,爱屋及乌!非要送不可!我就被差来了!” “爱屋及乌?”流萤有些不解:“这屋……是谁?” 美丽随意摆摆手道:“不知道!反正府上多的是炭,你们随便用吧,要不是担心你们殿下收到了炭不高兴,我还真想叫人直接送几千斤过来。” 流萤忙道:“那哪用得完啊,府上只有殿下一个主子,往年五百斤也能熬一冬。” “五百斤?这么少?”美丽惊讶的直咋舌,随即拍着胸脯道:“今年你们随便用,以前我们殿下接济他他会拒绝,以后就不会了!” “啊?为何?” “为何?”美丽偷着乐,却也不敢明说:“反正你知道就好!不用知道为何!” “那奴婢就代主子谢过靖平世子体恤。” 美丽大大咧咧道:“不用客气,要是府上还有什么短缺尽管跟我说!” 流萤感动之余又唉声叹气道:“今年还能得过且过,等靖平世子离京,我们还不知要过怎样的苦日子呢。” “放心,你们早晚能回家去的,等回家了,就什么都好了!” “嗯!奴婢也这么认为,既然靖平世子能回去,我们世子肯定也会有这么一天。” “对对对!” 二人又说了会话,待东西都卸下来了,美丽坐上马车辞别流萤,欢欢喜喜的回去了。 顾飞扬这几天托懒没去书院,带明玉珠去添味楼吃了早餐,回来时正好碰见美丽也回来了,将打包好的点心顺手递给她:“东西都送去了?” “送了,正好碰见柳姑娘从禹城王府出来。” 顾飞扬一脸惊讶道:“柳轻言?” “是啊!” 明玉珠却不以为意,将马缰递给子丑,跟着顾飞扬一起进府:“他二人早已情意互通你又不是不知道,有那么惊讶吗?” “不,不是,我就是没想到这么快……”顾飞扬摸摸下巴,又嘿嘿一乐:“平时看你这个弟弟木讷寡言,柳姑娘也端庄守礼,没想到竟然还会暗度陈仓?” 经他这么一说,明玉珠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难道……” “很有可能!” 明玉珠大骇:“明泽怎么能这样!这还没有三媒六聘就把人留在府上过夜?这万一传出去可如何是好?” “就是!他以为他跟咱俩似的,想完婚随时可以完婚?他的长辈可都在禹城呢!这一来一回的,肚子别再大起来,若禹城王再不同意,那孩子说不定都能满地打酱油了!你让人一个姑娘家带着孩子?像什么话?” 他越说越玄乎,连明玉珠也不禁有些担心。 “不,不会就这么巧吧?” “这可不好说。” 明玉珠咬着下唇一阵沉思,忽然叫道:“要不然!让顾爷爷替明泽去柳家求亲吧!” “啊?” 于是,在距离给孙子提亲几个月后,靖平王顾骁又再次登门提亲了。 来之前顾骁心里还挺没谱的,毕竟以他的眼光来看,明泽虽也不错,但远不如他的孙子,甚至还做好了被柳安逸拒绝的准备。 但叫他没想到的是,柳安逸竟然还满心欢喜:“禹城世子好啊!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聪明,稳重,持之以恒!好孩子!” 顾骁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放下心来:“既然你做爷爷的都这么说了,我这个做媒人的那还能说什么!听说两个孩子也心意相通,要不然,咱尽快把这事办了?” 柳安逸道:“这么着急?我虽是做爷爷的,但孙女的婚事总要支会她爹娘啊。” “不急不急,”顾骁急忙摆手:“急什么啊!你儿子儿媳不也快回来了吗?只要我和扬扬回靖平之前把这婚事办了就行!你也知道,这禹城山高路远,明厚恩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个儿子了,他叫是一声爷爷,我也托大一回!做这门婚事的主,你看怎么样?” 第二百一十二章 阿姐快疼疼我吧 “好好好!”柳安逸连连点头:“再好不过!有你这么个亲家,我也放心!日后若不太平,起码还有你,有羡安看护我这孙女!” “哈哈哈!老哥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还想呢,若将来真不太平,索性将他二人接到靖平去!” 柳安逸自是满心欢喜的,吩咐底下人备美酒佳肴要与顾骁痛饮。 柳轻言从诗社回来的时候正碰到两位老人相谈甚欢,她过去请安,柳安逸便将顾骁的的意思跟她说了说。 柳轻言顿了顿,没有吱声。 顾骁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瞧着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难道扬扬和玉珠丫头故意匡他的?人家两个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柳安逸看出他的疑惑,示意他放心,作为爷爷,他当然知道孙女对明泽是什么感情。 果不其然,柳轻言也只是在微微思索过后便点头应下:“我答应,有劳王爷费心。” “呵呵,不费心不费心,没想到本王一把年纪还能当一回媒人,好!好啊!” 柳轻言又犹豫道:“只是小女虽然答应了,但却不知禹城世子那边……” “明泽能娶到你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他高兴都来不及呢,你放心!” 柳轻言赧然一笑:“若真如此也就罢了,若是,禹城世子再拒了小女,知道的,会说其中各有缘由,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女被两位世子殿下拒婚。一旦传扬出去,说小女攀附王权富贵也就罢了,若再编排出其他难听的话来,小女这辈子都恐难再嫁。” 顾骁双眸瞪的铜铃一般,直接拍了桌子:“我看谁敢!谁要是敢说一句你的不是,尽管找我来!本王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莫说没人敢说闲话,就是禹城那小子也不敢拒这个婚!” 柳安逸也呵呵笑道:“听到没有?有靖平王给你做保,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啊?” 柳轻言拎了裙摆跪下,端端正正给靖平王行了个大礼:“小女谢过王爷。” “好!好!” 顾骁心情不错,回家就把明泽给叫来了。 可当明泽跪在他面前不是感谢他,而是要拒婚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傻了。 “我怎么听扬扬和你姐说,你和柳轻言是两情相悦?” “顾爷爷……”明泽眼眶通红的抬头看他:“晚辈一个质子,在京中一无所有,和柳姑娘也只是朋友之谊,不敢肖想别的。” 顾骁伸手拉他:“你先起来,起来跟爷爷好好说,你告诉爷爷,是不是因为手头不宽裕,有难处,这才敢娶妻?怕委屈了柳姑娘?” “是……” 顾骁斥道:“亏的柳夫子还夸你聪明!我看你真是个糊涂蛋!人家柳姑娘贪图你的钱财吗?她能不知道你府上是什么光景?既然都知道了,还愿意嫁给你,就代表人家不在乎这个!” 明泽虽被他按在了椅子上,但却如坐针毡:“也不光是这个,说到底,我毕竟是个无权无势的质子,前途未卜,她那样一个好姑娘,跟了我反而会受委屈!” “她能不知道?”顾骁真不知该怎么说他,干脆道:“爷爷只问你一句!你自己说,抛开这些不论,你对人家是否有情!是否愿意娶人家!” 明泽垂下头去不说话,看那样子似乎还有点纠结。 纠结就对了,纠结就代表有情啊! 顾骁刚要拆穿他,就听他大声说道:“没有!我真的只是把她当朋友!” 顾骁被他气的险些当场撅过去:“你呀你!就是死鸭子嘴硬!我话都放出去了!已经跟柳家说好了!只待柳轻言的父母回京就给你们成亲!你现在叫我怎么办?出尔反尔?” 明泽心虚道:“要不然……就说她爹娘不同意?” “好啊!上次扬扬那事儿可叫你学着了是吧?一次两次都是爹娘不同意,你还叫人家柳姑娘嫁人吗?有这么一双父母,谁还敢上门提亲?也可怜柳大人和柳夫人,远在京城之外还背上一个恶名!” “顾爷爷……” “你别叫我爷爷!亏的我还不是你亲爷爷,要你亲爷爷还活着也能被你气死!” 明泽抿紧嘴巴不说话了,只是眼眶的红晕更甚一层。 那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落在顾骁眼底,反叫他的铁石心肠也不由软化。 要是他亲爷爷还活着,他哪会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莫说他了,就是玉珠丫头也不至于受此劫难。 “好了,我既应了你,做了你的爷爷,爷爷就不会害你!你是我孙子,那柳轻言就是我孙媳妇,我能亏待了她不成?你担心的那些事情都无关紧要!听到没有!” “还请顾爷爷再想想办法吧,我真不能……” “我说你能你就能!这婚事,你不答应也得答应!去吧!” “顾爷爷!” “去去去!赶紧回去把你那生辰八字写好!改日我再亲自往柳府跑一趟,给你们交换庚帖!” 明泽是被顾骁赶出去的,甚至不再给他拒绝的机会。 他垂头丧气的出了迎晖堂,看顾飞扬和明玉珠从后院过来,又打起精神打了个招呼。 “阿姐,羡安。” “叫姐夫!没大没小!” 顾飞扬话音刚落就被明玉珠揪了一下小辫子,她注意到明泽脸色不郁,不解道:“出什么事了?” “没,没事……”他摇头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对了,羡安,谢谢你送来的炭。” “不用谢,这是姐夫应该做的!” 明泽没再跟他分辨,匆匆出了靖平王府。 顾飞扬虽然没心没肺,但也察觉出点不一样:“难道是爷爷没把婚事谈成?咱弟弟不开心了?” 说曹操曹操到,顾骁负手从迎晖堂出来,气的吹起了胡子:“这天底下还有我办不成的事吗!这婚事不仅成了!还特别成!柳安逸,柳轻言,都喜欢这小子!这小子倒好!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竟然不知道珍惜!还叫我把婚事推了!” “什么?”明玉珠大惊:“他真这么说?” “玉珠丫头,不是爷爷说你!你一开始信誓旦旦的,说什么他二人是郎有情妾有意!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怎么不是这么一回事?”顾飞扬先急了:“就是这么一回事!他俩早就好上了,真真的,比我和郡主都真!而且汉白书院的人也都知道,柳轻言前段时间还总去书院给他送吃的,两个人还躲在没人的地方说悄悄话!” 顾骁纳闷道:“那他怎么回事?难道是太高兴,说错话了?把答应说成拒绝了?” “……” 顾飞扬道:“等回头我碰到了再问问他,不应该啊!是不是?郡主?” 明玉珠点点头,却是若有所思。 小弟有什么事都会藏在心里,是个多虑多忧的性子,他定是遇到什么难处一时想不开才决定拒绝柳轻言。 可眼下顾骁人在京中,若能为小弟做主这门婚事就再好不过。 若将来顾骁走了,小弟就算再遇良人想要成亲,禹城管不管他另说,自己到时候恐怕也不在人世…… 她也和顾飞扬一样,想得空碰到小弟好好问问他是什么情况,本来是皆大欢喜的一件事怎么会闹成这样。 但小弟不知是躲着她还是怎么回事,这段时间以感染风寒为由闭门不出,就算她亲自到了禹城王府也没能进去。 不管来几次都是闭门羹,这让她很是郁闷。 “禹城的王府回不去也就罢了,怎么京城的王府我也进不得?这小子!还拿我当姐姐吗!” 明玉珠骑在马上,看着禹城王府破旧的门楣,恨的直咬牙。 一旁顾飞扬幸灾乐祸道:“你没听说过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人家都不要你了,你只能乖乖跟我回家去!” 明玉珠没好气的瞪他:“这是说不要就能不要的吗?我是他阿姐!他是我小弟!他还能和我断绝血缘关系不成?” 世子爷凑了过去,嬉皮笑脸道:“那我叫你一声阿姐,你以后把疼他的那份也一并给我吧!阿姐!” 明玉珠被他成功逗笑:“再叫两声听听!” “阿姐!阿姐快疼疼我吧!”撒了个娇,世子殿下成功偷得香吻一枚! 在她动手打人之前又飞快策马转身:“走喽!人家不叫进,咱们还杵在这干嘛!” 言罢又拽一把缰绳:“让顾披靡和你的疾风比比,看谁跑的快!” “不比,”她懒洋洋的调转了马缰,慢悠悠的走:“京城的青砖跑起来没劲!疾风喜欢在草场戈壁跑,能从城墙根跑到天尽头!是吧,疾风!” 言罢拍拍胯下的白马,疾风甩了个响鼻,表示十分赞同。 顾飞扬又兴致勃勃道:“你去过天尽头吗?” “去过啊。” “天尽头有什么?” “有……”她看着头顶阴沉沉的天空,慢慢回忆道:“有金发碧眼的胡人,还有各色香料和奇怪的吃食!” 顾飞扬道:“那尽头之后呢?” “没去过。” “等将来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她扭头向顾飞扬,少年人的笑容好像能把这沉闷多日的天气点亮,他骑在马上,腰杆笔挺,俊眉朗目,发辫上垂着的金珠随着马儿的颠簸微微晃动,晃出耀眼的光彩。 “来吧!看谁先到王府!” 她话音落,策马疾驰出去,身后顾飞扬大叫她耍赖,也骑着顾披靡追了上去。 她确实耍赖了,她怕顾飞扬叫她给出承诺,她更怕自己无法兑现。 一前一后回了王府,两人本还在争论是谁先到的,门房就先一步过来通报道:“殿下,五皇子来了,正和王爷说话呢。” 方才还肆意而笑的世子殿下不由紧了眉头:“他来做什么?” “属下不知!” 他又看一眼明玉珠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 明玉珠失笑:“我可不认为你和顾爷爷是鸡。” 世子爷也勾起薄唇,嘴角染上一抹邪肆的笑意:“正好,叫小爷会会他!” 第二百一十三章 我到底哪不如她 萧源是带着礼物来的,迎晖堂外头摆着各色野禽,美丽正和送礼物的伙计清点。 顾飞扬看了一眼道:“这些东西冬日里难有,也是难为他了。” 美丽道:“那殿下,咱们要留吗?” “留,为什么不留?”他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杨箕的身上,甚至还勾唇一笑:“毕竟都送上门了。” 杨箕看他和明玉珠过来了,便拱手见礼:“不知世子殿下寻到苦石了没有。” “若这么容易就找着了,小爷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怎么,你有线索?” “没有。” “我当你天天派人在我府前看守,是有了什么发现又不好意思冒领小爷的赏金呢!”言罢在他肩头拍了拍道:“放心,咱们可以私下里悄悄的,绝对不叫你的主子知道你领小爷的银子。” 杨箕垂首道:“殿下说笑了,在下不敢。” 顾飞扬没再说什么和明玉珠一前一后,进了迎晖堂,堂中五皇子和顾骁正品茶闲聊,见他二人进来竟是眼前一亮。 顾飞扬也就罢了,一件黑色的大氅之下,惯穿红衣的他明媚如冬日里的一团烈阳。 明玉珠不做小厮打扮,白色镶狐绒的斗篷下是一件白色对襟的锦缎小袄,窄袖封腰,虽不似大家闺秀那般云鬓钗环裙裾翩翩,却也不是小家碧玉的姿态。 婢女上得前去,她仪态自然的微微抬颈,任婢女解开暗扣,抬手间为她除去斗篷,又将玉手递给婢女,任其拿着热帕子给她擦手。 娴熟的动作,像是做过千百遍,若非从小就被人伺候着,哪来这样的熟稔? “咳咳!”顾飞扬重重一咳,挡在了明玉珠身前,面色而不善的看向萧源。 后者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赶忙笑着起身道:“正和王爷说起羡安呢,这就回来了?” “难得,五殿下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萧源苦笑道:“若靖平王府都叫寒舍,那我的府邸岂不只能算是个窝棚。” 顾飞扬并不给他面前:“虽然不是窝棚,但也差不多了,堂堂皇子住的那般寒酸,确实有点丢人。” “扬扬,不得无礼。”顾骁斥道:“殿下特意来看你的,你怎能口出不逊?” “看我?”顾飞扬纳闷:“看我做什么?我有什么好看的。” 萧源笑道:“早先你在城外被达奚烈伏击,身受重伤……” 他说着又看向明玉珠,见她向自己走来竟微有些错愕。 明玉珠抱着暖手焐子在顾骁身边坐下,看众人都在看自己也是不解:“怎么了?你们继续。” “好……”萧源自嘲般笑了笑:“能叫羡安冒着丢差事的大不韪来我府上抢人,看得出来,这位明珠姑娘,对羡安果然非同小可。” 顾骁摆摆手笑道:“让殿下见笑了,小儿女之间就喜欢弄些海誓山盟步不离不弃的戏码,我老人家看着都牙酸!” 说着牙酸的话,但看这两个晚辈,他还是满目柔和。 顾飞扬也坐下道:“五殿下的话还没说完呢。” “好……因着这段时间整饬禁军,处置北阙王府一时也没顾上来探望你,不知羡安的伤,可好些了?” “我若说好了,你那些野味会拿回去吗?” “怎会,本就是送给你和王爷尝尝鲜的,”言罢又看向明玉珠道:“还有明珠姑娘,权当是我为上次的鲁莽致歉。” 明玉珠正拈着盘子里的酥麻球吃,听到这话便点点头:“多谢。” “府上什么时候办喜事?” “哈哈哈!”顾骁朗声而笑:“怎么就喜事了呢,殿下从哪听得风声?” “不是吗?”萧源又道:“羡安当初收集郡主遗物闹得满城风云,如今销毁郡主遗物也是人尽皆知,人人都在猜测,羡安这是找到了自己的良配才不像以前那样小孩心性,张口闭口要娶郡主骸骨。” 顾飞扬不满:“谁说小爷不娶郡主了,郡主,还是要娶的,至于遗物嘛,小爷现在只想要一样,别的都不想要。” 言罢将目光落在萧源腰间的荷包上,甚至还打趣道:“今天带没带?” 萧源果然脸色一变,随即又皮笑肉不笑道:“当着王爷面,你还要抢不成?” “这可不好说,毕竟这是我家。” “扬扬,不得无礼。”顾骁又呵斥孙子一声,也给萧源一个台阶下:“殿下别跟他一般见识,就是个孩子!闹着玩呢!” 顾飞扬得意而笑:“人都是我的了,也不在乎那点东西。” 话音落,莫说萧源了,就是顾骁也被吓了一跳:“说什么浑话!” “我说错了吗?”顾飞扬看看爷爷,又看看萧源:“我既要娶郡主,她人可不就我的了吗。” 萧源藏在袖中的拳头却死死捏紧,看向他的同时也将目光落在了明玉珠的身上,她却只顾着埋头吃东西,顾骁甚至还十分怜惜的将点心都推到她眼前。 “最近听闻,禹城好像不太平。” 明玉珠吃东西的动作果然一顿,抬头看了过来,开始专心听他们说话。 “是啊,”顾骁叹了口气:“本王也曾上书皇上,请兵禹城,但皇上说此非危急存亡之时,等等再看,也不知禹城王现在能不能应付。” 萧源又道:“今日才来了战报,看着着急,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我出来时留了话,若父皇着急召见就来靖平王府找我,这会儿也没见人来,想是父皇召见了别人吧。” “哦?”顾骁忙道:“禹城又来战报了?算时间,支援禹城的兵马粮草应该尚未到达吧?” “所以,我才担心,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萧源说着,又看向明玉珠道:“明珠姑娘好像对军事很感兴趣?” 明玉珠慢慢嚼着嘴里的点心:“我只是有点可惜,以五殿下这运筹帷幄的本事,当初若入赘禹城,就算郡主去了,禹城也不会连吃败仗。” 萧源干笑道:“你这什么意思?” 明玉珠忽而福至心灵,对顾骁道:“王爷!要不然就请书皇上,叫五殿下娶了郡主的骸骨吧,一来,以殿下的智谋,定能退敌,化解禹城的危急!二来,还可以平息禹城民愤,岂不一举两得!” 萧源愈发的惊疑不定:“你不是在说笑吧?” “问过小爷的意见了吗?”顾飞扬没好气道:“他离开禹城的时候就已和郡主解除了婚约!郡主是小爷的!他想都别想!” 明玉珠隔着小几拉着他的手,一双明眸眨巴眨巴的看着他,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殿下有我还不够吗,心心念念的怎么还是郡主?我到底哪里不如她呀?哼!” “……” 世子殿下咕嘟咽了口唾沫,在她小手上摸了一把:“你和郡主,小爷都要!” “世子讨厌,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顾飞扬没笑场,顾骁先笑场了,只能赶紧正色干咳道:“这个主意好啊!” “怎么王爷也爱说笑了?” “哈哈哈哈!说笑,说笑,殿下请。”顾骁举起茶盏和萧源碰了一下,一边喝茶一边偷瞄孙子和孙媳妇秀恩爱。 萧源坐了一会就走了,也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问杨箕:“我让你找的人,你到底找到没有?” 杨箕忙道:“禹城王送了郡主的画像过来,想是这一两天就能道了。属下还在民间还找到一位自称从前伺候过郡主的小厮,虽然是做粗活的,但总比没有要强。” “没多找几个?” 杨箕遗憾摇头:“派去禹城的人回话说,明厚恩在郡主死后十分警惕,王府的人把控的极为严格,不知在防什么。至于军中见过郡主的,我们总不好随意带来。” 虽然只有一个,但也够了。 萧源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心事重重,以前他还只怀疑明珠是郡主麾下,来京城是给郡主报仇来了,但他现在越来越怀疑,她,就是明玉珠本人! 明玉珠没死?明玉珠还活着? 如果是真的! 他不敢想,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别说明玉珠欺君之罪必死无疑,就是靖平王和他的孙子顾飞扬也要受连累。 虢夺王位都是轻的! 不由捏紧了手心,他盼着那一刻早点到来! 车外缓缓落了小雪,萧源将手探了出去,那轻薄的晶莹落在他的掌心,化成水滴。 看着这水滴,他竟想到了方才在靖平王府,看到她眼底晶亮清澈,似凝着水光柔波。 如果,她真的是禹城郡主…… 郡主竟是长成这样的吗? 他又想起当年初入禹城,在王府等待郡主的日子难免会好奇郡主的长相,但打听来的无一不是对郡主霸气魁梧的形容。 更有甚者,说的详细的,那是目如金铃,铁齿铜牙,高大威猛,力拔山河! 就连禹城王明厚恩也说,他这个女儿,有着说一不二的性子,以一敌百不在话下,阖府上下无有敢顶撞于她的。 也正因如此,他在怀疑明珠来路的时候根本没把她往禹城郡主的身份上想。 “让他们快些进京,越快越好!” “是!” 他需要尽量多的证据证明,她,就是禹城郡主! 第二百一十四章 儿臣愿一力承担 跟禹城战报前后脚进京的是北阙王派来的使者,他们奉命来收敛北阙世子的棺椁,连带世子妃和孩子们一并带回北阙。 禹城战报说是又丢一郡,北阙使者带来的奏折却是请封新世子。 庆章帝一上早朝就发飙了,摔了两封奏折真不知该先骂哪一个。 他指着地上的奏折道:“一个明厚恩!一个达奚慧珍!当朕已经死了吗!就是这样效忠朝廷?效忠朕的吗!” 满朝文武立时跪下山呼:“皇上息怒!” “让朕息怒?朕怎么息怒?”他大声斥道:“明厚恩!守城不利!只会一个劲的跟朕要银子!要兵马!这达奚慧珍!先送了封勤勤恳恳的奏表上来,朕刚给他写了宽宥的圣旨!他请封新世子的折子就送来了!朕的圣旨还在路上,他的折子就到了!他这安的什么心?啊?安的什么心!” 有老臣道:“皇上大可不必如此震怒,世子薨逝,请封新世子也无可厚非,叫北阙王将继任世子送进京来就是。” “你当他是傻子不成?朕封了新世子,他真能把人送过来?你知不知道,他派了第九子来京城为达奚烈扶棺,却要请封第十八子!他是傻子吗!” 朝臣们不说话了,萧平更是怒不可遏:“朕看!他比你们任何人都聪明!” 可不就聪明吗,嫡子人在京城,他束手无策。 如今嫡子一死,他先是低声下气的请罪,算准了皇帝会宽恕北阙。 结果这宽恕的圣旨还没送回去,他请封新世子的奏章就送来了。 新世子一封,北阙王知道自己年事已高,定然不会再送儿子进京,就这么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这就是他的如意算盘,比靖平不知高明多少。 “皇上!微臣以为,不可轻易这样答应了他!若开此先河,先帝为削藩所做的努力就将功亏一篑!” “皇上!不如就下旨北阙,叫他将十八子送进京来,再行册封世子之礼!” “老臣以为此举可行!” 当然,朝中也有不少反对的声音。 “达奚慧珍虽然老了,但你们是不是忘了他有多么不好对付了?若是忘了便看看靖平王,他可就在京城呢!” “是啊,北阙地域广袤,又处天险要塞,易守难攻,往前推五百年,达奚一族本就不是我中原族人,也并非我大沛子民。他们要是想反……恐怕将是大患!” “是啊……” “皇上,此事急不得……” “此一时彼一时,四王原本是武帝麾下,文帝在时也能有所震慑,现如今,这些人都老了,哪能不为后世子孙打算。” 这些人的聒噪听的庆章帝心烦意乱:“其中利害朕岂不知?朕问你们,是想要个解决的法子!不是想听你们在这里分析利弊!你们倒是给朕拿出个法子来啊!” 众人沉默,其中有几个将目光一同投降五皇子萧源。 庆章帝也注意到他,干脆指着他道:“萧源你说!” “是……”五皇子出列:“儿臣以为,世子不可封!” “不可封?你可知不封世子的后果?” 萧源道:“儿臣知晓,越是知晓,为我大沛万年基业,这世子,越不可封!” 萧源这话直接说到了庆章帝的心坎里,他爷爷武帝南征北伐,带着四王重聚这个七零八落的大沛,他爹文帝为削藩临终之前请四位藩王世子入京。 他在世期间,不仅没有丝毫建树,还推翻父亲的削藩大计,那后世子孙再想削藩,可就难了,他将成为大沛的罪人! “你既这样说了,若有任何后果,你都要一力承担!” 萧源顿了顿,随即应道:“儿臣,愿一力承担!” 散朝后,数位官员围聚在萧源身边出了大殿,其中不乏恭喜他的声音。 “陛下既然都这么说了,这是将大沛的百年基业都压在殿下一人身上啊。” “是啊,如此看来,废太子已经没戏可唱了。” “臣等先要在此恭贺殿下!” 萧源的目光在众人身上寻梭一遍,冷哼道:“国无储君,东宫空悬,诸位大人竟然还都坐得住?” 众人岂会不知他的意思,第二日就将请封太子的奏折送到了庆章帝的案头。 萧平挨个儿翻了一遍,虽无指名道姓,但无一不暗示了五皇子萧源。 太子萧洵才被废黜的时候不是没人请封新太子,但那时候他只当没看见,并未批复,似乎心里还念着太子的好,有些不舍这个位置。 这次不一样了,他统一回复:立储之事关系重大!待定! “皇上这么说,就代表心中已有动摇!” “相信待北阙之事了结,皇上看到了殿下的能力,定然会立殿下为储!” “是啊,届时,殿下也是人心所向!” 听到这些话,萧源不心动是假的,他被二哥萧洵压在底下多年,一直盼着有朝一日能跃居他上,如今终于被他等来了机会,岂会任由机会再从指缝溜走? “将北阙来使禁足北阙王府,无诏不得出!” 北阙王送来的是他的第九子达奚霜,在这九子之上,除了两个不惑之年还残废的哥哥,其余的已是死的死,丢的丢。 达奚霜本以为达奚烈早晚会将矛头指向自己,却不想,他竟先一步的死在自己前头,心中雀跃不已,因而达奚慧珍问起谁愿去京城接回世子棺椁的时候,他第一个毛遂自荐。 他倒要看看,这个人在京城却依旧嚣张不可一世的哥哥,是如何狼狈而死! 定是老天开眼,让他逃过一劫,此等好事,他岂能不扶棺而笑? 结果他进京的第二天,尚未在京中活动,禁军便再次封了北阙王府,让他沦为笼中困兽。 随行的幕僚给他出主意:“皇上八成是不想应咱王爷的要求,封十八子公子为世子,这对殿下而言,是个好机会啊?” 达奚霜岂会不知这是个好机会,皇上不是不想封世子,他只是不想把这个世子放在北阙而已。 眼观当下,身在京城的北阙公子就只有他,他离世子之位也便只有一步之遥。 他看向被禁军守的牢不可破的大门,陷入沉思。 当天晚上,就有一位自称是北阙来使的幕僚进了靖平王府,来人见过靖平王顾骁后又匆匆离去,接连去了数位京城要员的宅邸,甚至连二皇子萧洵的别院也没放过。 “不得不说,这个达奚霜之所以能在达奚烈的手上活到现在,也不是没有原因。” 兵部尚书辛醇坐在炭炉前烤手,与他围炉而坐的是兵部几位主事。 “大人也见到这位九公子的使者了?”一位圆脸侍郎说着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旁侧坐着的明泽。 明泽不用参加来年的科考,便帮辛醇誊抄民间流传的兵法,因有许多佶屈聱牙之处不甚了解只能跟他一起来了兵部,有查漏补缺的地方也好及时跟辛醇沟通。 辛醇知道,这些人怕说北阙的问题叫明泽面子上难堪,毕竟明泽是禹城世子,四王在某种意义上算得上是一家人。 辛醇却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在意:“见是见了,不过对方只叫老夫在朝上求求情,为那九公子解了禁足一事。” “九公子想是知道大人向来刚正不阿,不敢有其他图谋,下官听闻,这九公子给好几位朝中大员送了金银,可不单单是求解除禁足这么简单的啊。” “无非就是为了个世子之位,”马侍郎嘿嘿笑道:“他宁愿被困在京城也要当这个世子,野心不小嘛。” “如果是你呢?”辛醇抬头道:“如果是你们呢?” 众人纷纷摇头:“做世子固然好,可哪有小命重要?不管皇上想不想削藩,送进京的质子八成是有去无回……” 众人说着,又看一眼明泽,压低了声音。 马闻似乎也怕明泽胡思乱想,赶忙分辨道:“谁说就一定有去无回?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想当这个世子!嘿!当世子好啊!多威风!” 辛醇从炭炉边摸了个烤熟的花生捏开:“你尽想着威风去了。” “也不全是威风,大人您想,若他不做这个世子,北阙王又不愿送别的世子进京,北阙和京城势必有一场硬仗。花生脆吗?” “还行。” 马侍郎听闻也摸了一个捏开,刚扔进嘴里就被烫的火烧火燎,直接将花生米吐进了炭火里。 “你慢些吃!”辛醇忍俊不禁:“也没人跟你抢,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整天跟个小孩一样。” “嘿嘿,在大人面前,下官可不就是个小孩吗!” 众人又开始打趣他三十好几还不娶妻,莫不是也要像辛大人一样为朝廷奉献一生。 马闻却连连摆手,并表示他是没遇到喜欢的姑娘,整日在兵部和一群大老爷们厮混,能遇到喜欢的才怪! 说笑间到了晌午饭的时辰,有家的回家吃饭,没家的就在衙门凑合两口。 马闻招呼明泽道:“世子殿是回家吃啊,还是跟我和辛大人凑合凑合?” 明泽赶忙抬手说道:“我,我带了饭!” “呦,还带了饭!”马闻笑道:“我瞧瞧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第二百一十五章 生生世世的纠缠 言罢坐在明泽的桌案前面,将他誊抄的书册堆到一旁,把自己早上买的肉酱酥饼摆上桌。 明泽也从后面拿来自己常带饭包裹:“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府上婢子做的糖蒸糕。” “糖蒸糕?瞧着不错,咱俩换着吃!” 明泽笑着点点头:“马大人不嫌弃就好。” “世子这说的哪里话,每天都吃这肉酱酥饼我都吃的腻了!唉,要是有个媳妇就好喽!媳妇天天变着法儿的给做好吃的!” 外头小厮进来给辛醇送午饭,辛醇没带饭,也没买饭,他平时在衙门的时候会叫小厮去后巷的小饭馆买两个小菜。 今天特意多买了两个,叫小厮一并摆在明泽誊抄书册的桌上,自己也跟他们坐下。 马闻眼睛一亮,美滋滋的夹了块猪耳朵包在自己的酥饼里头。 辛醇又将一碗热乎的白米饭递给明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光吃点心有什么用。” “多谢辛大人……” 马闻也跟着点头:“殿下跟靖平世子同龄吧?却要比他矮上一截,一定是没好好吃饭的缘故,你府上的人伺候的也不得力!” “不是……”明泽分辨道:“他们也尽心了……” 马闻又道:“近日坊间传言,说靖平世子身边跟着个漂亮姑娘,想来是好事将近,殿下你呢?可有好事?” “啊?”明泽连忙摇头道:“我能有什么好事啊,现如今唯一盼着的好事就是禹城能传捷报,可是……好像有些事与愿违……” “唉!”马闻三两口把饼塞肚子里,端了多余的那碗饭往嘴里扒:“你放心!陛下这次派去的都是精锐之师,定然能大获全胜!” “吃饭也堵不上你的嘴!”辛醇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嘴角都是米!” “嘿嘿!”马侍郎又匆匆擦了两下,又道:“早先在街上遇到你和柳大姑娘一起买文房四宝……” “不是不是,”明泽急急否定道:“我和柳大姑娘没什么的……” “这男未娶,女未嫁,就算有什么又能如何?” 明泽忙道:“马大人这话说的,我一男子,兴许无关紧要,但姑娘家毕竟爱重名节,这样的话传扬出去,以后叫她也不好自处……” 马闻在头上拍了一把,连忙说道:“看我!糊涂了!是!确实不该说的!” 一直安静吃饭的辛醇突然插嘴道:“我怎么听说,靖平王有意要做你和柳姑娘的媒人?” 明泽手上的饭碗一滑,赶忙顿住,支支吾吾的看向辛醇。 辛醇亦看着他,不知是出于长辈的身份,还是他兵部尚书这个二品官职压在头上,竟叫明泽不敢回避。 “此事虽然无人知晓,但也不是什么秘密。”辛醇缓和气氛道:“京城说大不大,说小爷不小。” 明泽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只得硬着头皮道:“嗯,是提过,不过我拒绝了。” “这是好事啊!”马闻又咋呼起来:“人家柳大姑娘,年纪轻轻就在京中享誉才女之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相貌也是没的说!堪予殿下匹配!” “不,不,我,我已经拒绝靖平王的好意。” 辛醇不解:“为何?莫不是有了心仪的姑娘?” “其实,诚如方才诸位大人所所说,身为质子,人在京中难免朝不保夕。羡安算是好的,连皇上都让他三分,可是……还是险些丧命。” 明泽垂下头去,看着面前的饭菜也没了吃的胃口。 连辛醇和马闻也跟着沉默了,他们倒想安慰他两句,但他说的却也是事实。 半晌之后,辛醇给他夹了块肉:“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若真到了那一天,无论用什么办法,我都会保你无虞,别的不敢说,活命总是能的。” “辛大人一片好意就算想要保下晚辈,那也是明面上的,在皇上的圣旨之下。若还有那些看不见的呢?就如上次羡安在郊外遇袭一般……” “这……”辛醇蹙眉道:“你想那么多做什么?你也不会像他一样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我就不想了嘛,”辛醇咧嘴笑道:“不想了,我就专心过我的日子,听辛大人上课,帮大人抄书,我就已经很知足了。再有些别的,凭白分心罢了。” “你!”辛醇一时也拿他有些无法,最后只得喟叹一句:“你倒一点也不像你娘!” 明泽重新端起碗来笑道:“嗯,打小在禹城的时候他们也这么说,他们都说阿姐像我娘,我像我爹。” “不,你也不像你爹!”辛醇批评起他爹来也是毫不留情:“他要是你,早就像东洲世子一样逃出京了,全然不顾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禹城带来什么样的厄运!” 马闻叹道:“要是禹城郡主还活着就好了,禹城不会打败仗,皇上也不敢轻易动禹城,你在京城的日子也好过些。” 一句话,让三人都沉默起来。 辛醇上次亲眼见了明玉珠在顾飞扬‘奄奄一息’之际答应了他的求婚,但答应归答应,她不会真想跟顾飞扬回靖平吧? 不过去靖平也好,起码可以远离纷争,就怕她放不下禹城,到时候再带靖平的兵去支援禹城,那必然是立于危墙之下,是件出力不讨好的事。 只是……一想到那受万人敬仰的禹城郡主,就这么白白便宜了靖平那个毛头小子,他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啊! “阿嚏!”顾飞扬打了个喷嚏,一脸惊悚的看向明玉珠。 后者有些纳闷:“怎么了?” “我不会又着凉了吧?” “不会吧?”她把疾风送进马厩,关上门:“成太医早上不才给你诊过脉。” 两人才在王府的跑马场上跑了一圈,风吹的她鼻尖还有些发红。 “可是我刚才打喷嚏了,你没听到吗?”他说着又屈膝看着她道:“你摸摸,我是不是发热了?” 明玉珠真有些拿他没办法,摘下手套,手心贴上他的脑门:“不怎么热啊,还有点凉津津的。” “是吗?”世子殿下不信:“你再好好摸摸!” 明玉珠失笑,刚要把手手回来,便被他撅着嘴在腕上亲了一口。 狼崽崽偷腥成功,笑着往后退了一步:“上当了!” 明玉珠不怒反笑,甩了一下手上的马鞭,破空发出一声脆响,冲他勾勾手:“你过来!” 世子殿下才不上这个当:“要切磋咱们去校场上,这地方太小,就怕郡主施展不开拳脚。” 她却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够了。” 言罢便甩了鞭子出去,直接圈了世子爷的脖子,拉的他脚下不稳径直向她扑去。 与此同时,禹城郡主已将鞭子换成手臂,勾了他脖颈贴上他的唇瓣。 她想要他,想要与他纵马驰骋,想要与他并肩作战,想要生前、死后,都与他纠缠。 等她意识到再热烈的情感也需要呼吸的时候,她已经气喘吁吁的被顾飞扬扒了半身的衣裳。 不过好在这冬衣繁多,不至于就有碍观瞻。 推开在她脖颈处乱啃的狼崽崽,明玉珠忙道:“还要出去呢。” 世子殿下委屈的不行,将人抱紧在怀,一双湿漉漉却又浸满情|欲的眸子看着她道:“要是不出去就可以吗?” 明玉珠失笑,用手指指一旁背对着他们正在假装看风景的子丑。 顾飞扬好像瞬间被泼了一瓢冷水:“子丑!” “属下在!”子丑站直了身子,却依旧不敢回头。 顾飞扬道:“你为什么还在这?” “属下!属下要保护世子的安危!” “我和郡主在一起能遇到什么危险!” “那,属下,属下就保护郡主的安危!” 顾飞扬气的牙痒痒:“被人撂倒在地的不是你?” 子丑不说话了,一脸惭愧的垂下头去。 明玉珠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对子丑说道:“把顾披靡牵出来吧,我们去禹城王府。” 子丑忙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他虽然牵马去了,不过全程依旧不敢看他二人。 顾飞扬却对他十分感兴趣,逮着他拼命看,果然被他抓到子丑那张脸涨的黑红一片。 如此,世子殿下竟生出一种隐秘的小得意。 牵了马刚出王府,寅卯就匆匆过来,贴着顾飞扬小声说道:“五皇子派人去禹城请了郡主的画像,还找了可能认识郡主的人,不两日就要进京了。” 顾飞扬双眸一紧,不由冷哼道:“看来他早就有所怀疑了。” “属下无能,没有及早察觉!” “没事,能拦就拦,拦不住也不必硬来,免得打草惊蛇。” 第二百一十六章 逢君不吝此生轻 明玉珠是故意来堵明泽的,不过在外人看来,堵人的那个应该是顾飞扬。 毕竟明泽的马车才刚停下,顾飞扬就已将人一把拽了出来。 明泽大惊失色的同时赶紧去向他阿姐求救,但收获的却是阿姐挑高的眉梢还一脸无奈的表情。 “行啊你小子,你姐夫来多少次了,大门都不开,你有本事叫他们这次也别开!” 明泽从顾飞扬的手上挣脱出来,局促不安的看了明玉珠一眼:“我,我之前真的病了,怕把病气过继给你们……”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赶紧去开门!” 明泽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叫门,禹城王府的管家亲自来开的门。 这里不比靖平王府,又是侍卫又是门房守着,只一根门栓就担负着禹城王府全部的防卫力量。 禹城王府的管家对顾飞扬十分客气,想来也是知道他对王府多有照顾。 众人一道进去,流萤快步迎上来道:“殿下回来了?奴婢参加靖平世子殿下。” 顾飞扬道:“不必多礼,你前几日把小爷关在门外的账还没算呢。” 流萤立刻一脸委屈道:“奴婢也只是奉命行事,若没主子的吩咐,奴婢哪敢啊……” 顾飞扬撇撇嘴,也没打算和她计较。 明泽道:“到我书房来说话吧,流萤,烧炭了吗?” “烧着呢,殿下快去暖和暖和吧。” “羡安还有阿……”他看了一眼明玉珠:“你们先去,我去换件衣裳。” 流萤这边引着顾飞扬往左进小院的书房去,明玉珠一路上都在打量这座京城的禹城王府。 这座王府建于十五年前,用的当年最精致的砖瓦和最流行的花色,但经过十五年的风吹雨打,该斑驳的斑驳,该腐朽的腐朽。 在靖平王府看不到的岁月痕迹在禹城王府却一目了然,看得出来有些地方也经过修缮,但似乎是没法用了才不得已修葺。 不知是不是冬日的缘故,府上看不到一丁点绿,廊下风灯还有好几个破损不堪,迎着寒风发出声声呜咽的哀嚎。 顾飞扬见她东看看西瞧瞧,弄的自己也有点磨不开面子:“我早先就说找几个靖平的工匠给他修修王府,他非得说能住人就行,可怪不得我啊!” 明玉珠笑道:“我没有怪你,他虽身处逆境,却意志不屈,挺好的。” “好什么啊,夏天都漏雨呢!是不是?流萤?” 流萤也跟着埋怨道:“可不是,奴婢劝了殿下好几次,殿下都不肯找您帮忙,夏日里雨水丰沛,动辄就是雷雨,屋里不知淹了多少次了,每次淹水,殿下就挽着裤腿给奴婢们一起往外舀水。殿下也不是没动过修房子的念头,好几次自己爬上去修,险些摔下来,结果修了没几日,又漏了!” 顾飞扬道:“我想想,过几日找人修一下吧,来年我若走了,越发没人管他了。” “奴婢多谢殿下!”流萤欢喜的向他屈膝。 明玉珠却忍不住多看了流萤一眼,小手暗中却被顾飞扬勾住。 她不解的抬头,世子爷便附耳说道:“你劝劝他,叫他别这么死要面子。” 明玉珠却不配合:“跟我有什么关系,住在这的又不是我。” “你就不担心他?” “我也不能为他担心一辈子,不过依我看来,他这份骨气倒难能可贵。” 顾飞扬撇撇嘴:“都是一家人,又不是外人,要什么骨气啊。” 说话间到了明泽的书房,流萤推门进去,却在顾飞扬进来之后拦住明玉珠:“这是主人家议事的地方,姑娘进来,不合规矩。” 顾飞扬刚要说话,却被明玉珠阻止,她问流萤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流萤是知道她的,明泽更是时常在她耳边提起,说顾飞扬身边有个新来的姑娘,对他很是照顾,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中秋那日,他更是把她做的荷包送给了这个姑娘。 “姑娘是靖平世子的婢女吧?” “不是,我是他的枕边人。”明玉珠指指顾飞扬,后者一愣,随即脑袋点的像小鸡啄米。 “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 流萤错开身子,让她进去。 她去将目光在书房内寻梭一圈,顺手拿起软榻上,一个绣了一半的秀绷子:“你绣的?” “是……” 她又问流萤道:“你既知道这是主人家议事的地方,下人不入内,怎么你还在这里绣花?难道你不是禹城世子的婢女?” 流萤微有些错愕,随即赶紧解释道:“只是,只是这书房烧着炭,奴婢便过来暖和暖和,顺带陪殿下习字看书。” 顾飞扬道:“小爷不是给你们送了许多炭,怎么只在书房烧?” “奴婢想省着点用,这么多年了,也习惯省吃俭用了。” “你以前省着点用可以,”明玉珠扔下那秀绷子:“等世子妃进门,你再这样登堂入室就是僭越。” “姑娘说世子妃还言之过早……” 明玉珠勾唇而笑,和顾飞扬落座:“巧了,今天我们就是来说世子妃的,靖平王做媒,是门普天同庆的好亲事!” 流萤脸色大变,随即仓惶说道:“姑娘不知道吗?殿下已经拒绝了柳大姑娘!” “没了柳姑娘,还有张姑娘,王姑娘,京城的名门淑女那么多,总有他看得上的吧?” “奴婢念姑娘是靖平世子的人对姑娘也客气有加,但姑娘一上来就端出娘嫂的架势,不知道的以为姑娘攀附上了靖平世子,就真把自己当成了咱们殿下的姐姐了呢!” 明玉珠被她堵了个正着,错愕的看向顾飞扬:“你不是明泽的姐夫吗?” 顾飞扬拍着胸脯道:“是啊!如假包换!” “那我可不就是他的姐姐吗!” “你!”流萤气的咬牙说道:“奴婢劝您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吧,别在这里多管闲事,勿的污了禹城郡主的好名声!” “流萤!”明泽大步从外头进来,高声呵斥道:“你在胡说什么!” “奴婢……”这姑娘一见到明泽就立刻换了一副面容,一张白嫩嫩的小脸挂上泪珠当真是我见犹怜:“奴婢该死,不该在殿下的书房绣花,平白叫人抓住把柄出言呵斥!” “我问你!刚才胡说什么呢!” “我……”流萤看看顾飞扬,又看看明玉珠,噗通跪下道:“是奴婢口不择言,只是她将自己类比禹城郡主,奴婢气不过罢了!” 明泽怒道:“向她道歉!” “殿下?奴婢也没说什么啊……” “没说什么也要道歉!日后她要来这王府便来,不得阻拦,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要听着,不可出言不逊!更不可出言忤逆!” “殿下!”流萤大惊失色的同时更是满脸的不解:“殿下可知,这,这姑娘是靖平世子的枕边人……” “我!”明泽实在不愿将那句‘我当然知晓’说出来! 因为在他心中,他的阿姐依旧是那个完美无缺的战神!怎会有了七情六欲,还被顾飞扬占了便宜! “我说的话你也不听了吗!”他大声呵斥,把流萤吓的一缩脖子,鹌鹑一般颤巍巍的转过身,对着明玉珠磕头:“奴婢,奴婢该死,还望姑娘恕罪。” 明玉珠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你对我不客气也没关系,以后对你府上的主母客客气气的就行了,别仗着自己伺候世子多年,就把自己当成了府上的女主人。” 她哽咽拭泪,没有答话。 明泽却有些气不过:“你没听到吗?我刚才怎么说的?以后,我的话可以不听!但她的话不能不听!” “殿下?”流萤用眼神向他求助,却并未得到他的同情。 只得对明玉珠磕了个头:“奴婢,记下了。” 明玉珠撇撇嘴:“行了,出去吧,别偷听啊。” “是……” 流萤擦一把眼泪正要退下,明泽抓了她的绣筐塞给她:“一并拿出去!” 明玉珠补充道:“别不舍得用炭,天冷了,仔细冻伤了手。” “是……” 流萤退下的同时关上书房的房门,里头,明泽一脸局促的看向明玉珠:“我平时就是看她太冷了,才……” “知道,你心软,可你没看出来吗?她一直以女主人自居,甚至还想阻止你娶妻,对我都充满警惕。” 明泽垂首没说话,顾飞扬却凑了上来:“阿姐,我看出来了!这女人不怀好意!好在小爷心里只有你!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明玉珠在他头上摸了一把,世子殿下立刻心满意足的眯起了眼睛。 明泽却抿抿嘴,点头说道:“我记住阿姐说的话了。” “你要是对她有心,日后娶了妻,问过妻子之后再做定夺也行……” “不不不,我对她无意,只是这些年在京城,生出些相依为命的情意罢了……” 明玉珠点点头:“我也觉得你不会喜欢她这样的,不过我有点好奇,她是哪来的?” “十年前,禹城送来的。”明玉珠点点头:“我也觉得你不会喜欢她这样的,不过我有点好奇,她是哪来的?” “十年前,禹城送来的。” 第二百一十七章 做的再好不如他 “顾爷爷给你做媒,你为什么拒绝了?” 明泽站在明玉珠的面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我现如今还不想成家。” “是不想成家,还是不敢成家?别说你心里没有柳大姑娘,我不信。” 明泽心虚的不敢看她:“阿姐是来替王爷做说客的吗……” “我为何要替王爷做说客?”明玉珠气定神闲的喝了口茶:“是你娶媳妇,不是顾爷爷娶媳妇,你成亲对顾爷爷来说有什么好处吗?他还得为你操心忙前忙后!” “那阿姐希望我娶她吗……” “希望!”明玉珠倒是回的很干脆:“别的不说,作为姐姐,我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你成家,将来见了娘亲,也好叫她放心。” 顾飞扬一把抓住她的手,用眼神警告:不许胡说! “还有就是,顾爷爷如今人在京城,可以做长辈为你主持婚事,若他走了,你以为禹城会轻易同意你娶妻生子?” 妾室不好说,生的是庶子,禹城无所谓,但若娶正妻必是得入宗亲族谱的,生的孩子也关系到禹城王位。 父王和北阙王一样,也想叫庶子继位。 但他和北阙王又不一样,北阙王盼着儿子能从京中杀出来,证明他儿子有胆有谋,堪配王位。 但父王不一样,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叫这个儿子回去,也没打算百年之后把王位传给他。 “当然,我来,不是逼你的,就是想问问你的想法,你想娶,就让顾爷爷欢欢喜喜的给你办喜事,你不想娶,今年,你依旧一个人过,不,去靖平王府过吧,就跟中秋时一样,热闹。” 顾飞扬一旁撇嘴:“我就怕他看到咱俩成双成对,他一个孤家寡人难堪……” 言罢,和明玉珠五指交握。 明玉珠任由他玩自己的手指,依旧正色看着明泽道:“阿泽,我问你话呢,你到底怎么想的?” “阿姐……”他顿了顿,最终下定决心道:“我要辜负阿姐和顾爷爷的一番心意了。” 明玉珠听闻便也不再说什么,点点头起身道:“行吧,那就这样,我们走了。” 顾飞扬有点蒙:“就这么走了?你不再劝劝?明泽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不想娶柳姑娘啊?你们俩吵架了?还是生了什么误会?或者你觉得自己配不上柳姑娘?但凡你说了,姐夫都帮你搞定!绝对让你再无后顾之忧!” “走吧!”明玉珠拉了他一把:“你以为他还是小孩吗?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顾飞扬也是恨铁不成钢:“你将来保不齐会后悔的!” 明泽张张口,欲言又止。 她以为阿姐是来训他的,或是来逼她的。 看来阿姐也知他心有顾虑,这才没有横加干涉。 如是一想,只觉得心中更加愧疚,这么多人为他谋划,他却白白浪费了众人的好意。 “这京城的雪就没有痛快的下一回。”回靖平王府的路上,明玉珠抬头看天,阴沉沉的云层压在头上,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加上她心情不好,越发的没有精神。 顾飞扬将她圈在怀中,紧了紧她身上的斗篷:“什么叫痛快的下一回?不是下了好几场了吗?” 明玉珠道:“就那么一点皮毛,也叫雪?在禹城,真正的大雪要能没过膝弯的!不过这么大的雪也常会有百姓受灾……” 她喜欢看大雪,却又不忍百姓受灾。 每次一场大雪降临,她胸怀间的兴奋又常被担忧所取代。 “京城不会!京城下再大的雪也不会有百姓受灾,更何况,天子脚下,就算受灾也会第一时间营救。” 她便笑了起来,倒开始期待今夜这场雪能够声势浩大的落下。 当晚,京城确实下了一场大雪。 与此同时,一封来自北阙的急报也匆匆送进宫中。 “北阙王这是要造反啊!”庆章帝将急报重重摔在地上,怒不可遏道:“他是算准了朕不会同意封他的十八子为世子!已经开始屯兵守城铸造兵器了!好!很好!” 朝中百官听闻已经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更是纷纷推举兵部尚书辛醇说两句,如果真跟北阙打起来,朝廷能有几分胜算? 辛醇出列道:“微臣以为,北阙王这些年早就做好了与朝廷一战的准备,以前,兴许是为着世子回去,现如今世子一死怎么可能再送别的儿子入京为质。” 萧平怒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朕只有答应他,赐封十八世子,方可息事宁人?” 辛醇拧眉道:“赐封世子,朝廷和北阙相安无事,削藩之事就得向后推迟。若不赐封便是强行削藩,北阙肯定会心生不满……” “放肆!朕是一国之君!朕是大沛天子!他不过一个藩王!有什么可对朕心生不满的!有什么资格跟朕讨价还价!” “皇上息怒……” 众臣工齐齐跪下告饶,越是如此,越是把庆章帝气的够呛。 养着这群废物,关键时候不能出谋划策,每天除了息怒就是息怒,他这皇帝做的,还真跟孤家寡人没什么区别! 要说这封急报还只是猜测,那接下来派往北阙的探子依次传回来的消息才叫庆章帝一颗心彻底感受到了今冬的冷酷。 为此,他还着急上火大病一场,几个成年的皇子轮番侍疾,五皇子萧源更是衣不解带,在宫中陪了两三天下来,他整个人都憔悴不堪。 庆章帝就这么浑浑噩噩反反复复了几天,人也终于清醒了些,看到龙榻之侧,儿子正坐在镂雕的炭炉前看折子,便张口唤人:“洵儿……洵儿啊……” 萧源一个激灵,赶忙放下奏折上前道:“父皇醒了?来人!端茶水过来!” 萧平眨眨眼,眼前却依旧有些模糊,连带头脑都有些不清醒。 “洵儿啊……” “父皇,我,我不是二哥……” 外间内监急匆匆入内,端了清茶过来。 萧源费力托起这个男人肥胖的身躯,将茶盏送到他的嘴边。 连喝好几口水润了嗓子,庆章帝长长出了一口浊气,总算觉得好些了。 他摆摆手,萧源将茶盏撤了下去。 “洵儿啊……父皇骂你,还将你贬为庶人,你是不是特别恨父皇?” “父皇……” “可父皇一片苦心都在你,都在这大沛的江山啊……” 扶着庆章帝的手死死收紧,萧源颤声说道:“父皇,我不是二哥!” “啊?”庆章帝这才扭头去仔细分辨眼前的人,颇有些惊讶道:“洵儿呢?” “二哥没来!”他盯着这一国之君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父皇病重这几日,二哥从未踏入宫中半步!” “哦……”萧平缓了过来,脑袋也没刚才那么晕了:“他一个庶人,没朕的旨意,想来也来不了啊。” “可他连问候都不曾传达!”萧源突然拔高了声音:“若他心中真有父皇!若他真想尽孝大可以托付任何一位大人!哪怕是托付儿臣也行!” 庆章帝摇摇头,无奈叹了口气:“他是怕见了朕,再受朕的责怪……他打小就不愿对朕服软,你又不是不知。” 萧源知道,他当然知道! 在这深宫大院之中,同是父皇的儿子,却又有着不同的待遇! 小时候,他是唯一一个敢坐在父皇肩头的儿子!长大后,他又是唯一一个敢在父皇面前胡闹,却连一句呵斥都听不到的儿子! 再后来,他参政了,桀骜不驯的性子使他常和父皇想法相悖,但朝上父子俩争的面红耳赤,下朝回去,父皇反要对他苦口婆心! 父皇给他的,何止是一个帝王该给储君的偏爱,更是一个父亲从没有过的偏心! 若这世上真有天之骄子,那便是二哥了吧,从皇后的肚子里出生,一生出来就是嫡子皇太子。 哪怕是威严冷酷如父皇,对着他也从来是笑眯眯的模样。 如今病在榻上,明明是他在衣不解带的侍疾,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找他那个宝贝皇太子! 知道太子没来,还主动为他找理由分辨! 也是可笑,他竟然相信自己只要足够孝顺,足够优秀,站在足够高的位置让父皇离不开他,他就能将这个庶人取代! 可笑!还真是可笑! 庆章帝终于后知后觉感受到胳膊被他捏的发疼,忍不住蹙眉道:“你要勒死朕吗?” 萧源赶忙将颤抖的手松开,慢慢扶庆章帝躺下。 “儿臣一时心急如焚,下手不知轻重……” “罢了,也难为你一片孝心,朕病的这几日,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萧源道:“北阙王已经收到了消息,知道父皇不想立十八子为世子,将朝中派往北阙的使者,杀了……” “什么!”萧平大惊,径直坐了起来,随即又重重摔在榻上,白眼一翻,又再次不省人事。 萧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转身对内建吩咐道:“父皇又晕倒了,叫太医吧。” “是!是!” 内监火急火燎的去传太医,他却面无表情的退到一旁。 他本不想说的,杀了使者就代表对朝廷宣战,北阙,真的反了。 庆章帝现在大病初愈,浑身抱恙,骤然听到这个消息肯定无法承受,晕倒都算轻的。 可他不知为何,就是想说,而且还要清清楚楚的说出来。 看他再次晕倒在榻上,他竟生出一丝隐秘的快感! 第二百一十八章 吃肉要眼疾手快 “达奚霜又悄悄派了人过来,”寅卯一进暖阁就将手贴在了瑞兽镂空的炭炉上:“最近他的人一直在京中四处活动,看来达奚霜对世子之位也是势在必得。” “坐!”顾骁示意寅卯坐下,董天知拉着子丑往旁边挪了挪。 他们正在围着炉子烤肉吃,圆桌上摆着新鲜片好的肉类菜蔬,当中放着一个炭炉子,炭炉上方一个竹筒正好可以将烤肉的油烟抽到窗外。 众人席地而坐,美丽还给寅卯递了双筷子。 寅卯有些为难道:“王爷先不见他吗?” “吃肉呢!”靖平王一脸的不乐意:“是这天不够冷,还是这肉不够香?你看郡主,吃的都没工夫说话了,你还惦记着个外人!” “啊?嗯嗯!”明玉珠冲寅卯竖了个大拇指,刚把嘴里的肉嚼完,盘子里又被顾飞扬放了两片。 董天知无奈笑道:“郡主慢点,小心烫。” “小爷给郡主吹着呢。”顾飞扬果然夹了肉先吹吹再送给她。 董天知不说话了,神色却有些暗淡。 美丽忙不迭将其他肉放在炭火上铁板上,肉片发出滋滋的声响,与油脂一起分泌出来的还有这独特的香味。 “吃吃!”顾骁招呼寅卯:“吃了暖暖身子!” “那,属下就不客气!” 光是闻着这香味都口水直流了,谁知他刚把筷子伸出去,铁板上就一块肉也没了。 美丽又勤勤恳恳的放上新鲜肉片,洒上调味料,并负责翻面。 他眨眨眼,纳罕道:“这肉,会飞?” “肉,不会飞!”顾骁心满意足的嚼着肉,嘴角的胡子一抖一抖的。 子丑也心满意足的嚼着肉:“吃肉,要眼疾手快!” “为什么?” 话音刚落,肉又没了。 顾骁伸在半空的筷子遗憾收回:“光顾着跟你说话,大意了!” 子丑也叹了口气:“别跟我说话!” “来,郡主,这是猪五花,比牛肉香多了!”顾飞扬笑眯眯的将盘子里小山一样的烤肉一片片向明玉珠投喂,后者吃的心满意足摇头晃脑:“美丽烤的真好吃!” 众人咕嘟咽了口唾沫:谁不知道好吃啊! “郡主多吃点!多着呢!”美丽听到来自禹城郡主的夸奖,像是喝了鹿血一般,整个人都振奋起来了,手上的筷子上下翻飞,不一会就烤熟了一盘。 当然,这一盘又成功被顾飞扬霸占。 “我喂的不好吗?”世子爷眼巴巴的看她。 明玉珠忙不迭点头:“好!也好!” “咳咳咳!”顾骁重重咳了一声,用眼神示意自己面前的空盘。 顾飞扬勉为其难的夹了小小一片肉放进爷爷的盘子里,甚至还蹙眉抱怨:“郡主在禹城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爷爷您就不能让她多吃点?” 顾骁吐血的心都有了,真不知是先说:你打发叫花子呢!还是先说:她吃的还不够多吗! 最后含泪吃下那一片肉,在美丽投放下一波肉的时候眼疾手快! 寅卯也加入到了抢肉大军,等明玉珠吃饱了,众人也吃的差不多了,这顿烤肉吃的虽然热闹,但各个都已暗中下定决心,再也不和这俩人吃肉了! 撤了烤肉的桌案,换了身衣裳,顾骁带着孙子和孙媳妇接见了达奚霜派来的人。 来的是个其貌不扬的小厮,穿着北阙王府的衣裳,如此才瞒天过海的出来。 上次小厮来的时候说的还十分含蓄,这次就直接开门见山。 “我家九公子希望靖平王能在皇上保他为世子!” 顾骁剔着牙缝道:“哎呀,不是本王吧想帮他啊,实在是你们北阙王欺人太甚,把陛下派去的使者都砍杀了,陛下不杀他个儿子都是轻的,怎么可能再封世子?” 使者局促不安道:“九公子说了,若陛下封他为世子,他就劝王爷罢兵。待百年之后他做了王爷,定然上交北阙所有兵权归兵部统辖!” 顾骁‘砰’的在桌上拍了一巴掌,把一旁咬耳朵的孙子孙媳妇吓了一跳。 顾骁道:“你家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啊?他要上交兵权,问过本王和禹城的意见了吗!他那死去的嫡兄还尸骨未寒呢,他便上赶着要削藩了?也难怪你们北阙王不想叫他做世子!” “王爷,这也不过是我家公子的缓兵之计!一旦稳定时局,我家公子定然也不想丢失王权,皆是再与二王联合抵抗削藩……” 顾骁深深看了一眼来使,突然发出一声冷笑:“你回去吧,回去告诉你家公子,本王考虑考虑。” 来使犹豫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顾骁逐客坚定,只得应下,屈膝告退。 待行至门口,顾飞扬突然出声叫住他:“别往禹城王府去,小爷是禹城王世子的姐夫,小爷的意思就是禹城世子的意思,你要是敢去,我爷爷就不考虑了!” “啊?”被拆穿了心思,来使忙点头应下,不过出去的时候依旧纳闷非常:姐夫?哪来的姐夫? 可怜他进京时间不长,怎知靖平世子早在口头上和禹城郡主结亲已久! 明玉珠喝了盏美丽送来的炒麦芽茶,这东西去油解腻,还香喷喷的。 “王爷不会真要为北阙说话吧?” “这个时候为北阙说话便是火上浇油,”顾骁沉吟道:“北阙若反,朝廷必然会前去平叛,到时候,苦的还是百姓。” 对跟着武帝打天下的老一辈来说,最是见不得百姓水深火热饱受战争之苦。 其实不光顾骁,明玉珠也心疼百姓所受之苦厄,禹城不像其他三王,禹城常年有战,百姓如何苦不堪言她也亲眼所见。 “若皇上真的封九公子为世子,朝廷和北阙是否还有的商量?” 顾骁摇摇头:“你不懂他,达奚慧珍这个人不像他爹,他是有野心的,当年他甚至问过我们,收河山驱四夷的明明是我们,为何没想过要将武帝取而代之……” 话音落,明玉珠和顾飞扬对视一眼,都对达奚慧珍有了不一样的了解。 顾飞扬道:“小爷原本以为自己够狂妄的了,没想到他更狂妄。” “他哪是狂妄,他是狂悖,不忠君,不孝父,视人命为草芥,视女子为玩物,唯有一点,他的野心,哪怕过了这几十年,依旧没有改变。” 顾飞扬道:“现如今终于被他等到机会了,禹城有外患,朝廷派兵支援。东洲又才被削藩,昔日将领族亲大多奔赴了北阙,若此刻造反,唯一能与之一战的便只有我们靖平,可靖平毕竟在极南之地,穿越恒吉草场,过了禹城关方可行军北阙,那最少也要一月有余,届时,什么都来不及了。” 顾骁冷哼道:“你以为皇上会让靖平出兵?” 明玉珠亦笑着摇摇头:“皇上怕三王联手,一起反抗削藩,朝廷没有招架之力的时候,说不定还能自立为王。” 顾飞扬蹙眉道:“难道皇上唯一的能做的就是同意达奚慧珍的要求?” “不好说……”顾骁摇摇头,陷入沉思。 明玉珠也不由想到,若北阙王这一‘无理’要求被皇上同意,那是不是代表小弟也能有机会回禹城了? 顾飞扬是顾骁亲自入京求来的特例,毕竟朝廷还要多多仰仗靖平,若哪天顾骁真的驾鹤西归,兵强马壮富可敌国的靖平朝廷也吞不下。 但北阙不同,达奚慧珍此举就像是给所有世子开了个先河。 既然北阙世子能回北阙,那禹城世子为何不能? 可小弟就算回了禹城又能如何,等着他的风风雨雨只怕并不比在京城的时候少。 达奚霜的说客果然听了顾飞扬的话没去求禹城,似是知道禹城世子在朝中也没几分说话的分量,多跑这一趟得罪了靖平世子就不值当了。 他没去,却有人早早的去了,本来去的时候时辰尚早,但不知是不是冬日昼短的缘故,没一会天就黑了,甚至还飘起了小雪。 柳轻言穿着镶秃毛的兜帽斗篷站在禹城王府门口,她抱着的暖手炉已经冷了,无处添炭,只能让丫鬟送进马车里。 她在手心里哈了口热气,依旧在王府门前转悠着。 过往路人看这么一个冰雕雪砌的姑娘吃闭门羹,忍不住都要多看两眼。 可随着雪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连路人都没有一个。 禹城王府大门打开,她惊喜的看了过去,却只看到打着伞出来的流萤。 流萤指挥小厮将府灯点燃,轻飘飘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上前一步道:“跟世子说了吗?” “世子若想见您早就出来了,姑娘何必在这儿讨嫌?” 柳轻言怔了一怔,嘴唇冻的发白,鼻头却冻的通红:“你告诉他,若他不出来,我就不走了。” 言罢叫车夫搬了车上的下马凳放在门口,自己在上头坐了,不顾大雪纷飞,铁了心的要等明泽出来。 流萤叹了口气,倒生出几分恻隐之心:“姑娘若一直坐在这,下一夜的雪,明儿保不齐要冻成冰疙瘩!” 柳轻言失笑道:“也好,说不定等我死了,他也会像顾羡安一样,娶了我这副骸骨,到时候,他也不必躲着我了。” “姑娘真会说笑,殿下可不像靖平世子那般对我们郡主痴情不悔。殿下将来是要回禹城的,多少姑娘上赶着想要嫁给他成为王妃,就是公主也是有的,怎么算也轮不到姑娘啊。” 第二百一十九章 许你之心不动摇 柳轻言抬眼看向流萤:“你也是那众多姑娘中的一个?” 流萤被拆穿了心思,扭身回了王府,着人将门重重关上。 她刚步下台阶,就见明泽正站在雪中,赶忙快步上前,一手举着伞一手去扫他发上的雪:“殿下站在这里做什么?仔细着凉。” “她?怎么不走?”明泽盯着那黑黢黢的大门,说话的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流萤叹道:“不过是苦肉计罢了,想叫殿下心疼,用不了多久,冷的受不了了,想必就会走了吧。” “她不会的……”明泽喃喃道:“她不会的。” “殿下还是回房去吧,外头冷,一会她要是没走,奴婢再去劝劝。” “嗯……” 入冬后,京城的天就时常灰蒙蒙的,似是层云之上压着皑皑白雪,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便从云间缝隙漏些出来。 因而就算有雪,也都不痛不痒,下过之后,那天际依旧沉闷,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但今天不同,似是天门大开,雪片倾泻而下,如搓绵扯絮。 偌大一个京城悄无声息,街道空寂,家家闭户,就连那大户人家值守的侍卫也因主人家的体恤而提早交班。 长街延展,飞雪迷眼,一辆孤零零的马车停在街边,拉车的马儿踢踏着马蹄,从鼻子里喷出一团白色的雾气。 在马车旁边,禹城王府的门口。 纤细的身影坐在一张条凳上,桃粉色的斗篷已被落雪覆盖,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柳轻言将手缩在袖中,周身震颤发抖,却依旧看向那扇紧闭的大门。 旁边丫鬟已经冻的抱紧臂膀,一声声劝道:“姑娘何必呢,禹城世子这样绝情绝义,姑娘何必为他遭这份罪,若冻出个好歹,这辈子,这辈子不就完了吗。” “你回马车上去吧,”柳轻言一张口,发现整张脸都冻的有些麻木,连舌头都不能自如的操控:“别陪我站着了……” “奴婢不走,若姑娘要等,奴婢便陪姑娘一起等!奴婢倒要看看,这个禹城世子是不是铁石做的心肝!好的时候,也是霁月清风的一个人,和善妥帖,不好的时候,就这般冷酷无情!堪比这寒冬腊月的大雪!” “不……他也是有难言的苦衷……”柳轻言缓声说道:“他,也有苦衷,我若不逼他一逼,他便只会缩在门后……” “姑娘……” 长夜冷寂,雪满长街,柳轻言就伴着禹城王府的两盏孤灯静坐在前。 柳轻言这一坐,何止是逼他,也是在逼自己。 她是书香门第的才女,虽非大富大贵之家,但从爷爷到父亲都有清贵之名。 凭她的才貌若想在京中觅得佳婿,必得将她家门槛踩破。 就是人人以为柳大姑娘眼高于顶,令人高山仰止的时候,她却又自甘屈辱,主动坐在了禹城王府的门前。 知道的,说她早就对禹城世子芳心暗许。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高攀禹城世子的门楣,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坐上王妃之位。 然而只有明泽知道,哪有什么王妃之位,每一日醒来,他都不知自己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禹城王府的大门轰然大开,柳轻言长睫微颤,透过睫羽处的碎雪,他看到明泽快步奔了出来,不由勾唇而笑。 “柳姑娘!”明泽脚下一滑,几乎是扑倒在她面前,双手抓着他的手臂膝盖,又迫不及待的抓了她冰凉僵硬的小手抱进怀中。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比任何人都聪慧!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不肯放过你自己!”他嘶吼出声,眼里的泪也汹涌而出。 柳轻言已经冻的脸呼吸都是冷的,但她却依旧维持着最后一丝神智道:“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许你之心,从未动摇……” 明泽将她抱入怀中痛哭出声:“正因为我知你的情意,我更不能害了你!” “你,你能这样想,岂不也证明,对我的情意……”柳轻言顿了顿:“如今,我,我都这样了,你再不娶我,传扬出去,你叫我日后,如何嫁人?” 明泽哽咽不已,却依旧不敢许下那个承诺。 “我知道……你原本,没想到,顾飞扬会出事……连他都会出事……你不怕死,你只是,怕牵连了我,和我的家人……” “轻言……” “明泽,你不娶我,我便终生不嫁,等你被逼上绝路,我便随你同去。可是,你若娶了我,咱们,起码还能过一段好日子……你说,是不是啊……” 话音落,她便双目一阖,整个人都软倒下来。 明泽大惊失色:“轻言!轻言!” 一旁丫鬟急的都哭了:“世子,我家姑娘都冻死过去了!您还不赶紧把她抱回去请大夫!” “好!好!” 明泽反应过来,赶紧抱着柳轻言回府,派了小厮去请大夫来。 这禹城王府忙活了一晚上,天刚亮的时候明泽想派人去告知柳夫子一声,又怕惹怒柳夫子,或在名声上不太好看,只得偷偷派人去请了明玉珠来。 明玉珠昨夜吃了烤肉有些积食,和顾飞扬玩到天快亮才躺下。 结果躺下没多久就被美丽唤醒,说什么禹城世子派了人来,在后门等着姑娘呢,神神秘秘的。 她便瞬间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下了一夜的大雪还没停,王府清扫出来的小路旁,积雪有小腿般高。 她沿着小路从后门出去,外头禹城世子派来的小厮急急将人接了回去。 等到了禹城王府,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又听了来龙去脉,明玉珠沉默了。 “阿,阿姐……”明泽局促不安的看着她,等着听她的批评。 她却在沉吟之后反问:“你叫我来,就是因为这个?” “嗯……” 她彻底无奈了,围着柳轻言看了两眼:“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邪风侵体,脉象浮紧,乃是寒症之象,眼下先退了急热再说……” 明玉珠真不知该怎么说他了,又抬手在柳轻言额头试了试,果然烫的能煎包子。 “莫说她这么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就是普通人,坐在冰天雪地里头也早就冻出个好歹了,你也真是心大!” 明泽有些欲哭无泪:“现在怎么办啊阿姐?” “回头叫成太医给瞧瞧吧。” 别的帮不上,但这点人脉还是有的。 “就是成太医给看的!” 得,这点人脉也帮不上了。 “那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明泽又道:“我自会好生照料轻言,只是,柳府那边……” 柳安逸那边确实不好交代,好好的孙女自奔去禹城王府求嫁,还病倒在冰天雪地里。 寻常人家父母早就跟这样的女儿断绝关系了,柳安逸虽然不至于,但心里肯定也不舒服,只怕对小弟还会心生怨恨。 也不怪人家怨恨,换成是她,也怨恨。 “柳安逸那边我和顾爷爷想办法,你先把柳轻言照顾好吧。” “多谢阿姐!” 明玉珠临走之前又问他道:“你决定了?不会再出尔反尔了吧?” 明泽抿紧唇瓣,重重点了点头:“以后再也不会了!此生定然不会再负轻言。” “早这么痛快不就行了吗!” 明玉珠摇摇头推门出去,碰见流萤拎着银碳过来,她摆摆手道:“柳姑娘正发热,炭火不要烧的太旺,另外,此番你将她照顾好,日后等她和世子成亲自然也会念着你的好。” 流萤怔了怔,随即赶忙应下,却有些不敢抬头看她。 直到她三两步出了王府,翻身上马,白色的斗篷裹着风雪而去,流萤才惊讶于自己方才一闪而过的臆想,匆匆进去伺候柳轻言。 明玉珠先回靖平王府叫了顾骁,两人一道去柳府找柳安逸说清了前因后果。 柳安逸自是知道孙女的秉性,听说孙女病了自然也好一番惊讶,但随即有听闻明泽同意了这门亲事便跟着松了口气。 只是如今柳轻言人在禹城王府养病,实在不宜声张,若是传扬出去,就算最后能成亲也难免落人闲话。 此事双方也便三缄其口,只待柳轻言稍微康愈再悄悄回来便可。 柳安逸又说起儿子儿媳妇不日便要回京,儿子信中已经同意了这门婚事,本来站在父母的角度并不想女儿往那火坑里跳。 但他们因身为父母多年来对女儿多有亏欠,这又是女儿自己选定的亲事,没什么能比女儿高兴更重要,如此便也同意。 送顾骁出门的时候柳安逸还说道:“年底我自会多活动活动,为我儿子求个京官,将来也好叫他在京中帮扶明泽一把。人人都说我一世清流,官场上那一套最是不屑一顾,可我如今都老了,要这名节换孙女的一生安乐,我自认值当!” 顾骁不禁握紧他的手,在他手背上重重拍了拍:“你放心,就算不为明泽,哪怕是为他爷爷当年对我的知遇之恩,我也不会不管他!我就算死了,也还有扬扬呢!扬扬好歹也是他姐夫不是!” 柳安逸正神情凝重的点头呢,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心里突然就没谱了。 “你一把年纪了,怎么也跟着小孩子玩笑!你还真能叫扬扬娶禹城郡主?” 第二百二十章 柳家也不好摆布 “哈哈哈哈!”顾骁朗声笑道:“那不然呢,你都同意孙女嫁所爱之人!我不能同意孙子娶所爱之人?” 柳安逸无法,只得摇摇头:“行,谁让我们是爷爷呢!你走吧,我就不送了!” “不必送!留步!” 顾骁说着便招呼明玉珠出门,二人一同登上马车。 明玉珠不无感慨道:“阿泽这臭小子也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能讨这么个媳妇,倒是要委屈柳夫子一把年纪还要为他奔劳。” 顾骁在炭炉上转了转手:“他不是为明泽奔劳,是为孙女奔劳,柳轻言是他一手带大的孙女,他怎么舍得孙女吃一点苦,受一点累。” “如此,我更觉得愧疚,阿泽娶柳大姑娘,让她置身危险不说,将来若连累柳家……” 顾骁摆摆手:“你多虑了,你以为柳家就是那么好摆布的吗?” 明玉珠不解:“是我见识浅薄了?” 顾骁呵呵笑道:“柳家从前朝便是官宦士族,若非哀帝时的战乱柳家男儿弃文从武死伤无数,也不至于人丁稀疏到现在这样。到柳安逸这,太子还没出生就官拜太子太保!他儿子虽常年外派为官,但也都是州郡刺史之职,有监察核举之权!” 明玉珠这才知道柳轻言父亲的官职,以前看柳家门楣不大,真就以为是个小官。 刺史虽不似粮道布政那般是个肥差,但权可通天,寻常人不敢得罪不说,还要上赶着巴结。 不过看柳安逸就知道他儿子也不是那种徇私舞弊之人,如此看来,小弟竟还是高攀了人柳家。 “您这么一说,我怎么还觉得明泽越来越配不上柳大姑娘了呢?” “呵呵,”顾骁笑道:“什么配不配得上,小孩子自己选的,自己把日子过好就行!扬扬也配不上你,那你还能嫌弃他不成?” “您说的也是!” 顾骁更乐了,看着这个未来的孙媳妇,真是越看越高兴。 马车碾着积雪往靖平王府去,大雪未停,因商贩行人往来,街上的雪都被碾成了冰碴,这要是明天,必然要结冰的,到时候再有马车走在上头肯定要打滑。 果然,第二天一早雪停之后,大街小巷都结了冰,才官复原职的南门营统领李都带着禁军为百姓做好事,满大街的铲雪。 皇上近日龙体抱恙一直没上朝,五皇子萧源床前侍疾,直到雪停才得以回府。 只是这路上积雪厚冰尚未铲平,他也只能徒步回去。 徒步回去也正方便他想事情,最近北阙的事他不止和百官商议过一次,在众多同意给达奚霜赐封世子的意见中,偶尔夹在着几个同意和北阙死战到底的声音。 但他知道,就算给达奚霜封世子已经是最好的安排,可若是他提出这样的意见,父皇只会对他更加失望。 再者说来,封了达奚霜,达奚慧珍就会满意吗? 他选的世子可不是达奚霜啊…… 他心事重重,深一步浅一步,险些踩进泥水坑里,杨箕赶忙扶了他一把。 又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人已经进京了。” 有些没反应过来:“谁?” “送画像的人,至于当年伺候郡主的小厮,反被半路刺杀。” “什么?”萧源瞬间一凛:“死了?” 杨箕扶着他,顺带提起他身上的狐裘大氅,以防扫到脏水,待跨过一个泥潭方道:“殿下放心,属下早就预料到了,因而又做了其他的安排,没叫那小厮一同过来。” 萧源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画像呢?” “画像完好,来的人要毁了画像,杀人灭口,属下便提前叫人准备了假的画像。” 萧源点点头,随即又沉声说道:“府上有细作,也不知你整日是怎么办差的!” “属下该死,属下此举就是为了引蛇出洞!以防细作将来坏殿下大计!” 萧源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只想加快脚步,快些回府。 此刻在他的府邸中,却有三拨人马正在候客厅焦灼的等候。 虽然于星河不想承认,但他真的是沾了另外两人的光才进来的。 其中一位是达奚霜派来的说客,他是见过的,不知为何此人前几日也带了好酒登了他的门,叫他托宫里的姐姐给皇上吹吹耳边风,等达奚霜成为世子,那好处自然不会少了他们姐弟。 于星河拒绝了,并表示京中人人都知我们姐弟多年未见,你哪怕是提前打听打听,也不至于就浪费这几坛好酒。 那人便讪讪走了,所以今天在五皇子府的门口碰上,着实还有些尴尬。 至于另外一人,他就不认识了,出现在府门前的时候人和马都气喘吁吁,风尘仆仆。 那人浴着风雪,满脸青红,皮裘破烂,解下背后背着的竹筒,从里头拿出一卷油纸包的东西就高声叫着要求见殿下。 府上的人不敢耽搁,先放了他进去,说客拿了达奚霜的拜帖,紧接着也被放了进去。 他这个当舅舅的不乐意了,怎么人人都能进,就我不能进? 哪怕今日硬闯也要闯进去! 到头来,还真让他跟着两个人闯进来了。 萧源不在,三人焦灼的等在会客厅里,于星河清茶都喝了两盏了。 最后还是他打破沉默,问那说客:“你们九公子,一切都好?” “好!”说客连忙点头:“托于先生的福。” 于星河摆摆手:“哪是托我什么福啊,是托老天爷怜悯,得亏近日天寒地冻,要不然,他兄长非得发臭不可,到时候也好不了了。” 说客脸色讪讪:“是……” 于星河冷哼一声道:“都说你们北阙的人都聪明,一步百计,怎么贵世子算计来算计去,把自己的命给算没了呢?” 说客略有些不悦:“世子之死还无定论,先生怎知我世子不是无辜的呢?” “他无辜?”于星河现在一想到当初他诓自己,说萧源要杀顾飞扬他就一肚子火气。 害的他还‘好心好意’的去提醒顾飞扬提前离京,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顾飞扬早就有此谋划,躲过一劫,还反杀了达奚烈。 所以说,顾飞扬聪敏勇锐,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将来若能回到靖平,建树比之禹城郡主,也只多不少。 此刻在靖平王府的顾飞扬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奇了怪了,最近怎么总是打喷嚏? 于星河又道:“连你们王爷都认了世子的罪,你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 说客便不再说话了,他是来求萧源的,犯不着得罪萧源的舅舅。 可这个舅舅并不自觉,见他不吱声,又看向另外一人。 “从哪来的?” 那人不敢说话,将头垂的更低,握紧手上油纸包的东西,紧张的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于星河反而来了兴趣:“出去给你们五殿下办差的?” “是!” “办什么差事?手上拿的什么东西。” “无可奉告。” 于星河见他这么不配合索性也不再逼问,可越是如此,肚子里越是有个叫好奇的蛔虫让他蠢蠢欲动。 而且不知为何,他竟还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放下茶,闲庭信步走到那人面前。 那人将头低垂,只盯着眼前油纸里的东西。 于星河道:“能看看吗?我是五皇子的舅舅。” 来人摇头,他虽不是萧源的近卫,常年在禹城办事,但也知道此事关系非同小可,只能叫萧源亲自过目。 于星河却不听他的,直接伸手去抢,后者大惊,死死不肯松手:“请您不要逼属下!” 于星河嚷嚷道:“我是他舅舅!他没穿裤子的样子我都见过!怎的,什么宝贝不能叫我看?你松手!松手!哎呦!要撕破了!” 那人果然紧张的一松手,只在刹那,于星河便一把展开了油纸里包的东西。 在看到画像的一瞬间,他的眼眸也瞬间一紧,随即,画像被夺了去! 那人连忙将画像重新用油纸包好,死死抱在怀中。 于星河在平复下内心巨大的震惊之后,又轻飘飘说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一副画而已,谁人不知在下一手丹青出神入化,当我稀罕这般粗陋的笔锋?也不知我那大外甥哪处寻来这样的败笔!” 就在这时,外头内侍通传:“五殿下回府了!” 另外两人面色一喜,齐齐站了起来向门口看去。 只见萧源确实匆匆忙忙的来了,甚至连沾着泥水的衣袍鞋袜都来不及换,看得出来是满脸迫切。 “见过世子殿下!”说客快步迎上去行礼,一脸的讨好之色。 萧源却不看他,直接向那个衣着破烂的下属走去。 那人却也跪地道:“属下不辱使命,为殿下带……” “哎呀!你可真能啰嗦!”于星河飞快打断了他,一把将画像从他手上抢了过去,直接奔着萧源去了:“不就是给你家殿下送画像吗!还说这些废话!没看他正着急——哎呦!” 他光顾着训人了,一个不查,直接撞翻了堂中的瑞兽炭炉,整个人连带滚烫的炉子都摔了出去,手上的画像也瞬间和滚出来的炭火融为一处。 “于先生!” “画!” “殿下不可!” “来人啊!拿水来!” 第二百二十一章 错的是这个天下 萧源的候客厅登时一片混乱,他扑上去抢画,可那画为了防止风雨侵湿还包着油纸,瞬间在他眼前腾出一片火来,逼的他急急挡脸。 杨箕眼疾手快将画抢了出来灭了火,上头已是焦黑一片。 与此同时,府中侍卫搬着水桶冲了进来,对着炙烧地毯的炭火就一顿猛浇,连带身上带火的于星河也不放过。 很快,湿冷的候客厅中,于星河一边瑟瑟发抖,一边颤声说道:“多,多谢……” 而比这寒冬腊月的冰水更冷的,则是萧源的一双眼睛! 他死死盯着于星河,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 于星河似乎也猜到了他的心情,只顾抱着臂膀打寒颤,就是不敢去看他,甚至还向旁人说道:“快快快!再去搬炭炉子来!有没有干净衣裳,给我找一件!嘶——我这胳膊怎么这么疼啊……” 撩开被烧了一半的袖子一看,整条手臂都被炭火灼出了燎泡,油汪汪一片。 “哎呦,我这胳膊算是废了!赶紧的!赶紧给我拿伤药过来!不,先拿衣裳!冻死我了!” 他在这边叫苦连天,萧源的人却一个也没有动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萧源终于忍无可忍,厉声斥道:“谁让你进来的!谁又让你去碰那画的!” 于星河不乐意了:“我是你舅舅!为什么不能来!天大地大娘舅最大!你问问普天之下!谁敢把自己的亲舅舅关在门外不让进家门的!就没这个道理!你就问你娘,看她打你不打!” 萧源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肩头,他疼的倒抽一口凉气,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你想干什么!” “我问你!谁叫你去碰那画的!” “我这不是看你着急吗,想递给你,谁想,谁想……” 送画的使者依旧跪在地上,此刻赶忙分辨道:“从属下拿了画进来,这位先生就一直想要抢过去!方才抢了一回,被属下夺过来了,只是属下看殿下回来了,一时放松警惕,没想到,又……” 萧源气急,一把将于星河推倒在地,他哎呦一声没待反应过来,萧源沾着泥水的靴子就向他踹来。 他只觉得胸腹一阵剧痛,登时一口气便没上来,白眼一翻就昏死过去。 萧源还要再补上两脚,却被杨箕死死抓住,最后那两脚甚至都踹在了他的身上。 他面目扭曲,神态狰狞,真是跟平时的他大相径庭! “殿下!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杨箕一边抱紧了他的腿一边招呼底下人赶紧过来善后。 萧源渐渐冷静下来,扭头恶狠狠看向方才送画的人,一把拔出杨箕的佩剑,当即将他砍了! 而那个达奚霜的说客,眼看萧源血红的眸子看向自己,转身就要往外跑,却被萧源一剑刺中心口,当即便倒了下去。 在地上几经抽搐,又被萧源连补两刀,终是咽了气。 如此,萧源也还没发泄心中愤懑,拿着剑劈向瑞兽香炉,但听‘当啷’一声,那剑当场断开,连他虎口都震出了血。 “殿下!”杨箕大惊失色,却被萧源一把推开。 “所有人都和我作对!所有人!都和我作对!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就算是对了!那也是错的!明玉珠她不该死吗!她该死!她一个女人上什么战场!杀什么敌!难道没了她!我大沛就能四分五散不成!该死!顾飞扬也该死!他不过一个质子!敢逼入我的府中!还敢杀我的人!找我的麻烦!他该死!连老二都该死!什么太子!狗屁不是!就凭他这种无勇无谋的太子!也能治理家国?!当那龙椅上坐着的!是个瞎子吗!呵!还不如一个瞎子!聋子!” “殿下!殿下不可啊!”杨箕一边求他不要再说了,一边叫底下人将周围团团围住,万不可叫他说的话走漏了出去。 萧源狠狠甩出手上的短剑,脸上却是又哭又笑,又抬脚,狠狠踹了于星河一脚。 “你是我舅舅!你好歹也是我舅舅!你去做他顾飞扬的舅舅吧!” 当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人都好像在冰天雪地里走了一遭。 颓然跌坐在地上,谁劝也不言不语。 杨箕命人将尸体处理了,又将于星河抬下去救治。 眼下断然不敢送于星河回去的,若是叫人知道他在萧源手上受伤,定然会叫萧源背上一个不孝之名,传到皇上耳朵里,只会叫皇上更加厌恶。 萧源只觉得自己好像灵魂出窍了一般,他浑浑噩噩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看着众人进进出出。 他的魂魄飘至府邸上空,俯瞰着这座简朴低调的院子。 又缓缓飘飞出去,看着那银装素裹的京城,百姓们或是热火朝天的铲雪,或是沿街售卖炭火。 他又飘啊飘,飘啊飘,不知飘向何处,只觉好像乘奔御风,眼前尽是一片旖旎。 有碧海蓝天,巍巍高山,有壮阔江河,还有锦绣江南。 这是大沛的山河,亦是他的山河。 老天既叫他投身于帝王之家,为何这高坐江山的人就不能是他吗? 他该当执掌天下!庇佑万民! 而不是做这个虚与委蛇的皇子!做那个要入赘禹城的郡马! 他是大沛下一任皇帝! 他是! “殿下!”杨箕一直陪在萧源身边,此刻看他白眼一翻没了动静,顿时大惊失色,赶忙拉住人道:“殿下!殿下醒醒!来人啊!快叫大夫!” 萧源府上一大早就闹了个人仰马翻,寅卯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告诉了顾飞扬。 “于夫子没事吧?” “世子放心,于夫子暂时无碍,杨箕也叫大夫看过了。” 顾飞扬怎么可能放心,听说他连达奚霜的使者都砍,看来真的是气急了。 寅卯想说什么,却有些犹豫的看了看不远处的明玉珠,她正在和董天知射箭。 冬日靖平王府众人没什么事做,常缠着董天知二人学射箭和搏斗。 顾飞扬嘴上说着不稀罕,但依旧有有点怀念自己当初在京郊围场一箭双雕的英姿,因而今天也缠着明玉珠再教自己点新鲜玩意。 顾骁说让他以后跟明玉珠多学点东西,除了血影飞鸿他还学了兵法,但不知为何,每次学兵法的时候当‘夫子’的郡主总会睡着。 “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是……”寅卯惭愧道:“属下按殿下的吩咐截杀了人,抢了画,但现在看来,那画,应该是假的,今日送去的才是真的,若没有于夫子……恐怕萧源就看到了。” 少年郎眉峰下压,眼底一沉看向他道:“那杀的人呢?就是真的吗?” 寅卯低声说道:“属下就怕这个……” 顾飞扬深深叹了口气,举起手上的弓箭,搭弓,射箭。 箭矢破空,和明玉珠的箭在半路相撞,径直将她的箭打偏出去。 世子爷冷嗤:“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小爷还真有点期待他了……” “顾飞扬!”明玉珠转身斥道:“我在和师父比赛呢!能不能不要添乱!” “啊?”刚才还神色冷峻,运筹帷幄的世子殿下立刻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阿姐别气,一会您比完了小爷给您揉揉肩!” “……”寅卯。 顾飞扬又对寅卯说道:“萧源既然知道我们会去拦截,肯定也会对他府上的暗桩有所察觉,你最近要小心。” “殿下放心。” “嗯,你去忙吧。” “是……” 寅卯这还没退下呢,就见他那英明神武的世子殿下屁颠儿的凑到禹城郡主跟前:“阿姐!我刚才虽打偏了你的箭,但阿姐还没夸我箭术高超呢!” “高超高超!”郡主殿下果然在敷衍他啊! 被敷衍的世子殿下却一点也不这么认为,又美滋滋的凑上去:“那阿姐摸摸!” “啧!”明玉珠无奈放下拉了一半的弓,招呼了一把大男孩的高马尾,重新搭弓瞄准。 寅卯看世子殿下这一脸满足的小模样,就算他现在突然长了条尾巴不停的摇,他也绝对不会惊讶! 萧源杀了达奚霜的使者,因达奚霜还在禁足,且派出去的人目的不明,他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不敢声张此事。 但萧源却不一样,直接就在庆章帝面前捅了出来。 张口就是北阙王在封地厉兵秣马想和朝廷作对,他的儿子达奚霜则在京中收拢人心,不知贿赂了多少官员,为他争取世子之位。 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中不乏萧源一党的人也被牵连。 庆章帝的病还没好,知道此事不能深究,若是深究,半个朝廷的官宦都要彻查。 便问萧源该如何处置,萧源就一个字:“战!” 如此,朝中原本反对的声音也不敢说什么了,庆章帝见他下定决心,便也只得准允。 当天,萧源便去了兵部,召集各部将军,一同商议削藩北阙之事。 这也是自武帝统一大沛起,中原第一次内战,而且对象还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跟随武帝的有功之臣。 后来很多年后,史书再提此战,说到武帝若在,该当如何痛心疾首,君臣离心,盛世不再! 第二百二十二章 母妃只求你平安 萧源很少往后宫去,确切的说,自他成年,便不怎么去了。 此番是悦僖宫的愉妃亲自派人来请的,派来的小太监从早朝等到皇帝御书房议事,一直等到晌午才把萧源盼了出来。 萧平岂会不知愉妃找他要说什么,只道:“你和你母妃也有日子没见了,就在他那用午膳吧。” 萧源应下,跟着内监去了后宫。 愉妃也确实备下了午膳,见儿子进来脸上也并未有多少喜色,只点点头,命宫人给他除去了衣袍,叫他吃饭。 又见他右手包着布帛,知他受伤,命人将筷子换成了调羹。 “你近来在皇上面前走动的越发多了,也不见你时常来看看本宫。” 萧源垂首道:“儿臣实在太忙,还请母妃见谅,日后儿臣定会时常前来探望母妃。” 愉妃微微一笑,她是个美人,算是后宫中仅有的一位圣宠不衰的。 不过很多人说,这也也于家背后的关系有关。 皇上忌惮外戚,因而对这位没有家世的愉妃极为看重。 皇后去后,原本许多人一位愉妃要一飞冲天,但这多年来,她也仅仅坐在一个妃位再也没有动过。 要知道,后宫妃位就有八位,所以这也算不得什么。 愉妃皓腕轻抬,挑了块鱼肉放进萧源的调羹之中:“虽说皇上越来越器重你了,但你也不能忙起来连自己都照顾不到,这天寒地冻的,要吃饱穿暖,注意身体。” “儿臣会注意,多谢母妃提点。” 愉妃又点点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萧源明明看出来了,却也不问,只一位的低头吃饭,吃两口还要称赞一下御厨的手艺,说比自己住在宫里的时候不知好吃了多少。 “你要是喜欢吃,就多吃点,日后常来母妃这里坐坐,也能多吃点。” “儿臣记下了。” 愉妃犹豫再三,终是说道:“我听底下人浑说,说你舅舅好像在你府上受伤了?” 萧源看了愉妃一眼,那眼神轻飘飘的,并无多少实质的东西在里边,却叫人有些捉摸不定。 “母妃的消息倒是比父皇还要灵通。” “可那毕竟是你的舅舅,本宫的亲弟弟,本宫难免要上心的。” 萧源叹道:“也是儿臣的错,不该将那炭炉摆在正厅之中,舅舅走的急,撞翻了炭炉,被炭火灼伤了……” 愉妃波澜无惊的脸上现出几分不解:“那么大的铜铸炭炉子,能撞上去?” “不然呢?难道母妃以为,是儿臣推他的不成?” 愉妃没再说话,反叫萧源收紧眉头,眸光森冷的看着她道:“母妃不会真这么认为吧?” “不,本宫没这么想。” 愉妃说着又笑道:“快吃吧,一会饭菜该凉了。” “母妃就是这么想的。”萧源放下手上的调羹:“舅舅在我府上出了事,儿臣本就难辞其咎,昨日父皇才问过,母妃今日又来问。儿臣有时候就搞不明白,为何儿臣明明是母妃亲生的,母妃对儿臣这般疏离警惕?儿臣说的话父皇不信也就罢了,怎么连母妃也不信?” 愉妃微有些错愕,也慢慢放下手上的筷箸:“源儿……母妃没有不信你,只是你舅舅毕竟为你付出太多,他这个年纪也没成家立业,孤身一人,我这当姐姐的,难免有些不放心,也盼着,你能多为他上上心。” 萧源却反问道:“什么叫为我付出太多?” 愉妃蹙眉:“这还要我说吗?” “是,当年是我求着他,不要入朝为官,父皇不喜外戚干政。但我求他的时候,母妃还曾告诉过儿臣,说外戚干政,是太子要考虑的事情,与儿臣无关,儿臣又是如何回母妃的?” 虽然当年他不过是个十岁稚子,却已经明明白白宣告了自己的野心:为什么我不能当太子? 愉妃不满:“你怎又提当年之事!” “我不该提吗?当年我可挨了母妃好一番毒打,至今难忘!” 愉妃也是面色不郁,微微沉吟道:“过去的都过去了。” “是,过去了,那舅舅的事,怎么就过不去?就算不入朝为官,以他的才学,他也能成为一代大儒!是我让他眠花宿柳?是我让他成为风月场上的逍遥仙?” “源儿!”愉妃呵斥他道:“你如今是大了!也敢指责你舅舅的不是了!他不过是在你府上受伤,我问你一句,你就这样愤懑?!” 萧源一把将桌上的碗筷扫落,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吓的周遭宫人齐齐跪在地上。 “《战国策》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儿臣长这么大,从未看过母妃为儿臣打算过什么!母妃身为父皇的枕边人,甚至从未在父皇面前夸奖过儿臣一句!” “夸了又能如何?你可知你父皇是什么样的人,就算母妃将你夸的天花乱坠,他就能叫你当太子?叫你继承大统?” “为何不能?”萧源眼眶通红看着她道:“父皇能倚仗的也只有儿臣了!儿臣现如今就给母妃争个太子回来瞧瞧!” 愉妃也不由怒道,用力在桌案上拍了一把:“你简直是糊涂啊!皇上最为看重嫡庶长幼!若要争,你一开始就不该托生到本宫的肚子里!” 萧源却笑了,一边笑一边反问她道:“母妃果然是不愿生下儿臣的吧?没关系,就算如此,儿臣也会给母妃最高的尊容,叫母妃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言罢他却站了起来,拱手向愉妃行礼,转身告退。 愉妃又急急叫住他道:“源儿!你听母妃一句劝!切不可做出傻事!安安分分便可!母妃不求什么尊容!母妃只求你一辈子平安无虞!” “我错了,”萧源叹了口气:“我说错了,母妃也不是没为儿臣做过什么。” 他又转过身来看向愉妃道:“母妃也曾为儿臣的婚事奔波过,求了多少人,叫他们在父皇面前为儿臣求了禹城那一桩好婚事!” “源儿!”愉妃双眸赫然大睁:“他们说,禹城郡主之死跟你有关,到底是不是真的?” 萧源嗤笑道:“禹城郡主?有她,我便不再是京城皇子,而是禹城郡马。以郡主之功勋,将来我们的孩子定会继承藩王之位。一位姓萧的藩王,这禹城王权,还用的着削吗?哈哈哈哈!” 他擦一把眼角,转身大步离去。 愉妃重重跌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心口疼的厉害,疼的她眉毛眼睛都皱到一块。 宫人急急送来的药丸叫她吃了,她才稍微舒缓了一些。 只是一想到儿子如今走火入魔一般,只会更加痛心疾首罢了。 萧源出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命大理寺拿下了北阙的九公子达奚霜,至于达奚烈的遗孀和子女也被大理寺尽数收押。 由此,朝廷正式向北阙宣战! “这信,是你父王回的。”靖平王府内,顾骁将明玉珠和董天知叫到书房里,将禹城王明厚恩的信递给她看。 “他在信里说了什么?” “说世子的婚事由老夫全权做主,还说禹城此番危急,若靖平能出兵解围……” 明玉珠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信,又将信递给了董天知。 二人都是从禹城的战场上下来的,岂会不知禹城的为难多么紧迫。 “皇上不同意,靖平哪有资格出兵!”董天知重重叹了口气。 顾骁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道:“你当年在禹城虽官职,但也是带兵的一把好手,此番禹城危急,无人带兵,你要不然……” “请恕属下难以从命!”董天知斩钉截铁的拒绝道:“禹城确实危急,但郡主……属下不能留郡主一人!” 明玉珠也点头道:“师父为我,为禹城已经做的够多了,我现如今只庆幸当初师父没有随我一起去往蓝湖,如若不然……” 她死不足惜,但每一条因她而死的生命都好像一座大山一般压在她的身上。 “罢了罢了,不说这个!”顾骁咳了一声,又乐呵呵道:“你父王是把你弟弟全托付给本王了,只光秃秃送了封信来,看来也没打算帮个忙什么的。” 明玉珠苦笑:“禹城再如何贫瘠,世子的婚事总不至于就办的这么难看,他是铁了心的不想给,好叫顾爷爷您破费。” “不给就不给!咱也不缺他给什么!莫说世子成婚,就是太子成婚,这点小银子我靖平还是拿的出来的!” 明玉珠伸手抱了抱顾骁:“顾爷爷,您可真是我的大恩人,如此,也算了却了我的一大心事!” 顾骁却不满:“什么恩人不恩人的!见外!” 董天知也不禁笑了起来:“看王爷和郡主,倒像是亲爷俩。” “是吧!”顾骁左右端详了一下明玉珠,竟还呵呵笑了起来:“长得也像!” 明玉珠点头:“您是想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美男子?” “那可不!我告诉你啊!我年轻的时候可不比扬扬差!你爷爷还夸我俊美!哈哈哈哈!” 明玉珠自是信的,毕竟顾飞扬那容貌也多少有些像他。 董天知又道:“属下见识浅,不知这世子和柳大姑娘的婚事,该如何操办?属下要做点什么?” 顾骁朗声笑道:“虽说这些年,我也没操办过什么喜事,但我近日来问过好些给儿孙娶媳妇的老友!心里有谱了,这次,两个孩子的婚事,肯定办的漂漂亮亮的!还有些三媒六聘的事,本王跟你说说,还得让你跟着忙活一下。” “属下难辞其咎!” 明玉珠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便先告辞出去,一出门就看到顾飞扬正杵在门口,脸上明显写着:小爷生气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成亲就可以洞房 “怎么了?”她在少年郎的脑袋上摸了一把,后者却转身就走,跟平时那个跟她摇头晃脑的狼崽崽全然不同。 明玉珠一头雾水,又追上他道:“顾飞扬?谁得罪你了?” “你说好今日要教我刀法,说话不算话!” 她挑眉,就因为这? 抓了他的手道:“走!我去教你刀法!” 二人脱了冬衣,轻装上阵。 可这小子今天不知怎么了,心不在焉不说,还险些几次失手伤了她。 飞鸿刀在掌心转了一圈,明玉珠失笑:“你是要跟我动真格的?那我可不客气了!” 言罢便径直攻了上去,在他格挡的同时又迅疾转身,用刀背敲的他一个踉跄。 迅速收刀,手腕一转,那刀,已抵在了顾飞扬的喉间。 世子爷不乐意了,转身下了校场,接了子丑送上来的帕子擦脸,任由子丑给他披上外袍,就是看也不看明玉珠一眼。 明玉珠更加纳闷:“扬扬?不练了?” “不练!” “要练的是你,不练的也是你,你逗我呢?” 顾飞扬没搭理她,直接转身离开校场。 子丑却有些为难,看看顾飞扬,又看看明玉珠,最终说道:“属下……” “你在这!我去看看他!”她冲着手上的刀吹了口气,二话不说气势汹汹的就跟着顾飞扬去了。 子丑吓的一哆嗦,那可是飞鸿刀啊,直接动手真的没事吗? 顾飞扬也没去别的地方,却是回了西园的鬼雄楼。 鬼雄楼的东西被搬空了,招牌也被摘了下来,此刻他盯着这被皑皑白雪覆盖,颇有些壮丽与苍凉的楼阁,重重叹了口气。 忽然肩头挨了一巴掌,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他却倔强的不肯去看。 明玉珠不乐意了:“怎么?后悔把东西扔了?” “后悔!”说出这两个字,瞬间红了眼眶,却依旧不回头看人,只自顾自走到台阶上坐下。 “不是跟你说了,那都是假的,不是我的东西。” 顾飞扬还是不说话,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抠着虎口处练弓箭而磨出的茧子。 胳膊被抬了起来,明玉珠从他胳膊底下钻进他厚厚的斗篷里。 他低头一看,这小女人难得笑的眉眼弯弯,一脸餍足,连那英气的眉峰都柔和了许多。 “我是真的。” “什么?” 明玉珠道:“我是真的,我把我给你了,你还要那些假的做什么?” 世子爷眼眶一红,感动之余又有些委屈:“你还好意思说!我都听到了!” “听到什么了?” 他哼了一声,不肯说,只紧了紧斗篷,将她包紧。 “告诉我,你听到什么了?” 明玉珠亦环紧少年劲瘦有力的腰身,哄着他道:“世子殿下就告诉我吧,不然我都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还是不肯说,亦或者想看看她还有什么花招。 明玉珠的花招果然是有的,隔着衣衫去挠他的痒痒肉,挠的他快要憋不住笑了,死死按住她的两只小爪爪。 “要不然我先跟你道歉,不论我行差踏错了什么,都先跟你道歉,还请殿下怜惜,原谅则个?” 顾飞扬心里憋着气呢:“你还好意思跟我嬉皮笑脸?你明知小爷心里只有你!死生不变!还和爷爷合谋!要把柳大姑娘嫁给我做什么!” “啊?”明玉珠眨眨眼:“你,听到了这个?” “没错!我都听到了!”他彻底生气了,抓了怀中的人就抱坐在腿上,一边不忘用斗篷包住她:“我知道你们在盘算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成太医救不了你,便盘算着让我和柳轻言成婚?我告诉你!就算!有最坏的结果!小爷这一辈子也能有你一个女人!什么柳轻言张轻言!小爷不要!” “那什么……”明玉珠无奈叹了口气,双手捧着他愤怒的俊脸,一脸悲伤道:“就算你想要,也得问我小弟同不同意啊。” “就算明泽……什么?!”顾飞扬后知后觉道:“你说什么?” 后者失笑:“那是我未过门的弟妹,你上赶着抢什么?” “明,明泽?他不是死也不娶柳轻言吗?”顾飞扬不解的眨眨眼:“我还以为,柳轻言没人要,你们又塞给我了。” 没好气的在他肩头拍了一巴掌,明玉珠正色道:“谁说人家柳大姑娘没人要,才貌双全如她,京中不知多少好男儿上赶着想娶!” 世子爷冷哼:“十个她也比不上你的一根小手指!” 言罢真就拿着她的手指摆弄开了,心里却一顿美滋滋。 明玉珠打趣:“这会儿知道笑了,也不知刚才谁差点要哭了。” “小爷才不会哭呢!” “是,你不会哭。”明玉珠撇嘴吐槽:“早先哭鼻子的是我吧……” 顾飞扬觉得这槛是过不去了,一脸的无可奈何:“是不是等我们将来老了,儿孙满堂了,你还要跟孙子说小爷以前哭鼻子的事儿?” “看我心情!” 顾飞扬大怒,一把掐住她的腰! 被抓住了痒痒肉,她立时控制不住的挣扎起来:“顾飞扬!松手!哈哈哈!我不说!绝对不说!你松开!扬扬我错了!扬扬!阿姐错了!” 将人抱个满怀,顾飞扬不再逗她了,也实在是因为她在自己怀中笑的花枝乱颤,弄的他也起了一身邪火! 贴在她的耳边,顾飞扬轻声问她:“这明泽都要成亲了,咱俩什么时候成亲啊?” 明玉珠喘息未定,眼底却涌上一片黯然之色。 “成不成亲有什么要紧,咱俩现在这样不也挺好。” “不好!”世子殿下噘嘴:“成亲就可以洞房了!” 明玉珠看他,笑的一脸狡黠:“你不知道吗?不成亲也能洞房。” 世子殿下连忙摇头:“如此悖俗坏礼之事,小爷不能做。” “若是两情相悦呢?” 少年郎双眸一亮,直接就这么将她抱着站了起来。 明玉珠冲他挑眉,勾着他的脖子:“去你房里?” 世子爷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连喘息都重了几分。 “怎么?你害怕了?”明玉珠打趣。 后者却将脑袋摇的飞快,抱着人就往自己的院里去。 明玉珠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来,他却不肯松手。 “我又不是受伤了,”她道:“叫人看到成何体统。” “小爷乐意!”顾飞扬还十分得意! 谁知才刚出了西园就迎面撞上顾骁和董天知,顾骁一看他二人这架势就连忙问道:“玉珠丫头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没有没有。”明玉珠连忙否认,却不知该怎么解释。 顾骁便点头道:“那就好,正好有桩事要你们去办。” “……”顾飞扬:“爷爷,我们还有别的事呢!” “什么事?若不要紧就往后放放。” “要紧要紧!顶要紧的大事,我们——唔!” 明玉珠将他嘴巴捂了个结实,笑眯眯对顾骁道:“不要紧,您说。” “礼部在修葺四方馆,年底各番邦使节即将进京贺岁,礼部的意思是,靖平商会多的是能工巧匠,今年四方馆的修葺就由工部转包给靖平商会。方才商会来人说,第一次接礼部的生意,怕被人拿捏,你陪商会的人去一趟。” “这是朝廷要打仗,没银子,故意想叫我靖平出银子吧。”顾飞扬一语中的:“既知道我们靖平能工巧匠多,怎么前几年不见得用。” 顾骁负手道:“你心里有数就行,你跟着去,那些人不至于剥削太甚,但于钱财方面也不必太过较真,大差不离不要亏损就行,朝廷也不容易。” “知道了。” 明玉珠拍拍他,从他怀中下来。 顾骁又对董天知道:“近几日你就先带人住在禹城王府吧,盯着他们,该修葺的修葺,该装扮的装扮,莫要叫人家柳大人一家回来再说出闲话。” “是。” 顾飞扬笑了起来,顾骁不解:“你笑什么?” 世子殿下乐道:“这不是高兴吗,小舅子要成亲,我替他高兴!” “你小子!”顾骁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可眼下也顾不上他和玉珠丫头的婚事,当务之急是救玉珠丫头的命啊…… 临近年关,京中连下了几场大雪亦是年味十足。 行在路上随处可见小贩商铺在兜售和过年有关的东西,小到孩子的头花,大到祭祖的香烛,更有来自各地的行脚商,带着稀罕物进京兜售。 寻常不舍得买的东西,因为加了个过年的前提,便也都舍得买了。 顾飞扬和明玉珠骑着马走在前头,商会的几位老人家坐在后头的马车里,边看热闹边往四方馆去。 这边两个人正聊着,迎面却碰到一个熟人也正快马加鞭的过来。 顾飞扬叫了一声:“二殿下?” 二皇子萧洵急急勒了马缰,一脸震惊的看着他,确切的说,是看着明玉珠。 明玉珠亦毫不回避的回看着他。 今日的萧洵有点不一样,一改往日的邋遢,不光剃了胡子,连还破天荒穿了锦衣华服,束了腰带戴了冠冕。 虽不似王公贵族的打扮,但在寻常百姓之中,已是少有的得体。 顾飞扬见他一直盯着明玉珠看,顿时有些不悦,挡了他的视线道:“二殿下这是要去哪?” “进宫去。”萧洵神色一沉,随即说道:“改日再请你游乐,今日,先不说了。” “请便。” 萧洵错开他们正要走,忽而回头,又深深看了明玉珠一眼:“这位姑娘当真是好本事!” 后者心头一凛,总觉得萧洵话中有话。 第二百二十四章 二皇子就是跋扈 萧源比萧洵先一步到了宫门口,下了马车后杨箕还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袍。 “我那个舅舅,最近怎么样了?” 他本想将于夫子继续囚于府上,后来想了想,还是决定放他回去。 于星河不是傻子,看到一个人风尘仆仆的从禹城而来,还手拿明珠的画像,他应该已经猜到,画中的人是明珠,但同时也是禹城郡主。 因此他才火急火燎的烧了画,想要毁尸灭迹。 所以于星河在他府上养了几天的伤,他便亲自将人送了回去。 “依旧闭门不出,有客来访,也只说身体抱恙,不便见客,谁都没见。” 萧源蹙眉:“没派人出去?” “不曾。” 原本以为他会第一时间去向顾飞扬告密,但现在看来,他这个舅舅远比他想的要谨慎,甚至是护短。 “不过二殿下去见过一次。” 萧源临走之前又扭头看他:“见了?” “没见,二殿下说是去要书的,早先借给于夫子一本典籍,问夫子看完了没有,夫子着人送还,并打发二殿下赶紧离开。” 五皇子萧源听闻已顿,继而大步往御书房的方向去。 他不确定二哥是否已经察觉了什么,这段时间他看似已是个被贬的闲人,镇日在街头靠写字营生,但他作为曾经的太子,又岂会真的变成一个不问世事的庶民。 正如是想着,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呵斥:“老五!” 他不由一个激灵,赶忙转身见礼:“二哥?” 叫完这声二哥他竟有些不敢去认眼前的人,喉头好像被扎了根刺,叫他咽不下,吐不出,浑身都不甚自在。 “别叫我二哥!我没你这样的兄弟!” “二哥……” 萧洵说着便大步向前行去,布衣加身,却走的昂首阔步,在皇宫大内如入无人之境。 追在后头的萧源登时觉得自己好像个挑梁小丑,甚至还不如那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厮马夫! 御书房内,庆章帝正在和几位臣子议事,萧洵便这么堂而皇之的闯了进来。 萧平一见这二儿子,登时一阵头大。 众臣工赶忙向他见礼:“见过二殿下,五殿下。” “儿臣,参见父皇。” 这逆子却是破天荒的给萧平行了一礼,这让原本已经准备尿遁的皇帝登时冷静下来。 但紧接着,他又开始后悔没有尿遁! “儿臣如何也没想到,父皇正值盛年,五弟正是青春年茂,你二人竟想出一个和北阙开战的计策!真是好谋略啊!” 萧平一脸为难:“这也是朕和诸位臣工多日商讨的结果。” 那意思是,你要怪不能只怪我一人,所有人都有错! 二皇子冷嗤道:“好一班为家为国的肱骨之臣!两厢开战,置百姓于水火之中,你们可真行!” 众人都知二皇子的秉性,因而垂首不敢作答。 萧源只得说道:“事已至此,不知二哥有什么高见?” “你也说了!事已至此!事已至此我还能有什么法子!我难道还能出尔反尔叫派出去的兵收回来不成?!还有你派出去的兵!这不摆明了是去送死的吗!” 兵部尚书辛醇却道:“二殿下多虑了,禹城才传来捷报,近日接连大胜,届时支援禹城的兵马也可调转支援征北之军。而且就禹城王明厚恩估算,蚩然年前应该无有兵力再骚扰禹城,到时候禹城的铁甲也能北上,不怕北阙不输。” 萧洵听他这么说,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 他又将目光看向庆章帝萧平,后者咕嘟咽了口唾沫,不知儿子后面还要怎么数落他。 半晌之后,萧洵突然说道:“父皇你瘦了!” 萧平真是鼻头一酸,险些哭出声来:你这不孝子终于发现朕瘦了!朕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你知道吗! “父皇,儿臣近日苦思冥想,深感不孝,亦悔不该当初……” 五皇子萧源眼皮一跳,抬眼看向这个二哥。 只听前太子萧洵叹道:“还请父皇再给儿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好叫儿臣床前尽孝!” 御书房的几位臣工已经窃窃私语起来,其中不乏前太子一党的,脸上甚至还有雀跃的笑容。 “皇上!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太子殿下已经知错了,皇上何不给殿下一个机会!” 萧洵看向说话的人:“说的好,我记住你了!” 庆章帝却没好气道:“他能知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父皇……” “行了行了!你是朕的儿子!朕还能不知你肚里的那点浑水?你是不是觉得眼下民间的日子不好过了?是不是想着府上的妻儿了?朕就是要治治你这目中无人的臭脾气!你哪凉快哪呆着去!” 萧源垂眸,暗暗松了口气。 听父皇这个意思,他并不打算叫二哥回来…… 萧洵也不恼,甚至还低声一笑,转过身来向几位臣工见礼道:“自家父子,关起门来有话要说,还请诸位大人,行个方便。”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纷纷告退出去。 庆章帝一个激灵,突然有点着急:“干什么?干什么?朕还有话没说呢!” “臣等门外等候。” 众人出了书房,刚把房门体贴的关上,就听内里传来‘砰’的一声! 众人相视一笑,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御书房里,前太子萧洵一巴掌拍在皇帝的御案之上,逼的庆章帝起身要逃,他却将人按了个结实。 “父皇别急着走啊!咱们好好聊聊!” “二哥……” 萧源刚张口就收获萧洵一个严厉的眼神:“你先闭嘴!一会才轮得到你!” 萧平只觉得额头青筋砰砰直跳,咕嘟咽了口唾沫道:“你要干什么!朕是可你的父皇!” “儿臣不干什么,儿臣就是想知道,父皇当初给儿臣大理寺监正一职,现在还作不作数?” 萧平忙道:“你都已经……哪还能作数!” “不作数也得作数!”萧洵突然拔高了声音道:“儿臣明日就去大理寺赴任!我看哪个敢拦我!” “你要造反不成!” “儿臣若是再任由父皇肆意妄为!武帝打的天下便要分崩离析了!” 萧平也气的直拍桌子:“就算分崩离析!那也是朕的天下!” “除非哪天儿臣死了!否则!儿臣身为武帝之后!一刻也容忍不得!” “你!”萧平气急,一屁股跌坐在龙椅之上,本就大病初愈,脑门上冒出涔涔冷汗。 萧源快步上前道:“父皇息怒,二哥,有什么不满你冲着我来就是,父皇还病着……” “那你给我听好了!”萧洵用手指向他的额心:“原本这烂摊子糟心事我是不屑去管的,也不想去管!我也盼着父皇将来传位给你,你能做个治世明君!且不说你能不能等到这天,就说你真能等到父皇传位的那天!这大沛也要被你糟践个干净!” 萧源惭愧道:“二哥教训的是,我自是愚笨……” “北阙的事,我不管,禹城和靖平!你若胆敢插手!致武帝打下的江山于不顾,休怪我翻脸不认这兄弟之情!” 二皇子说完便转身出去,临了不忘回头告知庆章帝道:“明日儿臣出任大理寺监正!还望父皇知会一声诸位大人!” “你!” 萧洵言罢便转身离开,走的头也不回,反倒把萧平气的直叹气。 萧源面带不解:“父皇,二哥这般跋扈,父皇难道就任他胡作非为?” “跋扈?他何止是跋扈!简直不把朕放在眼里!” “那……” 庆章帝抬手道:“朕知道你要说什么,眼下多事之秋,他又素来胸有成竹,能帮你分担一下,你也省去许多麻烦不是?更何况,北阙之战若不及时安定,届时,你少不得要亲自去一趟。” “嗯……儿臣早有这样的打算,只要给儿臣足够的兵马……” “要去也是年后的事了!”庆章帝打断他:“倒是顾飞扬……你若实在无能!朕也不怪你了!” “父皇!”萧源急急说道:“非是儿臣无能!请父皇再给儿臣一个机会!儿臣定然会想办法将他留下!” “你的办法就是杀了他吗?”庆章帝没好气的看他一眼:“罢了!你回吧!” 收紧的拳头在微微震颤,萧源在听到‘无能’两个字的时候已怒上心头。 无能!无论他做什么,他在庆章帝的眼里,便只是无能! 从宫中出来的时候,萧洵正坐在永道之旁的石阶上,眯着眼睛看太阳。 冬日的暖阳有些耀目,叫人有些恍惚。 萧源只当自己没看到他,快步向马车行去。 那萧洵却不肯放他走,大声叫道:“老五!你过来!” 掩下眼底的冷意,萧源快步上前:“二哥……” 二皇子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当哥哥的要告诉你,有些事,若真和你无关,你最好老实点,不要被我抓了什么把柄。” 萧源故作不解:“二哥说的是什么意思?” “有些人,不该你问的,不该你管的,你也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千万别做出忽什么悔不该当初的事……” 他说完便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行去,似乎是牵马去了。 这边萧源却捏紧了拳头,牙关紧咬! 第二百二十五章 能不能别找事儿 冬至当日,庆章帝祭拜皇天后土,在乾安殿宴请百官。 明玉珠依旧将自己扮成了一个驼背小厮的模样,唇上还粘了片胡须。 明泽在殿中碰到她的时候睁大了眼睛,认了半天才认出这是他的阿姐。 顾飞扬在他肩上拍了拍:“都要娶媳妇的人了,别总盯着别人的媳妇看。” 明泽抿抿嘴,小声嘀咕道:“你这好没道理,你吃着,让我阿姐看着?” “那怎么可能,小爷就算不吃,也少不了她的啊。” 果然,宴席开场之后,明玉珠便坐到了顾飞扬的身边,别人都是红袖添酒,他身边却是一个丑陋的小厮。 庆章帝萧平和顾骁说罢了话,又指着顾飞扬道:“还不给靖平世子换个得力的宫人伺候!” 顾飞扬忙道:“多谢陛下好意,只是微臣早先在宴席上吃过亏,习惯让自己人伺候。” 这话直指当初围场被下药一事,萧平干咳一声也不说什么了,继续和别人说话。 每年冬至,乾安殿中皇亲国戚者众,又有百官相聚,自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 过完了冬至便奔着年节去了,辞旧迎新总是叫人鼓舞。 二皇子萧洵近日走马上任大理寺监丞,一上任就以雷霆手段查审了北阙世子达奚丽私调禁军截杀顾飞扬一案。 涉案禁军全部定罪,唯有李都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也牵涉其中,更何况早先皇上也惩戒过了,才算不了了之。 不过李都知道,自己是被萧洵盯上了。 哪怕是在这冬至的宴席之上,二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依旧有噼里啪啦的火花在闪烁。 “感觉萧洵一点也不像……”明玉珠被迫张开嘴,顾飞扬给她塞了一大块肥肉相间汤汁饱满的扣肉,才鼓着腮帮子说道:“不像皇子。” “不像皇子像什么?” “像个绿林好汉。” “哈?”顾飞扬纳罕,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萧洵。 “太后娘娘问,靖平世子是哪位。” 一个小太监进了乾安殿来传话,一国之君伸手一指,那个正和明泽碰杯的英俊少年郎:“就是他!” 顾飞扬端着酒杯纳闷:“太后娘娘问微臣做什么?” 那小太监将他上下打量了,满面笑容道:“太后娘娘说,自世子出宫读书,已有多年未见,眼下想见见靖平世子。” 萧平也呵呵笑道:“后宫今日也有宴,想是太后看到后宫的孩子们,也就想到了你,你去见见太后吧。” 顾飞扬指指明泽:“那禹城世子呢?不见吗?岂能厚此薄彼?” “这……”小太监面露难色:“太后娘娘只叫了靖平世子一人,小人……” 顾飞扬耍起了赖:“定是太后娘娘也叫了禹城世子,你没听清,你最好回去问问,看是不是!” “这……”那小太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主顾,在宫里就是皇上也对太后唯命是从,这位爷的胆识可真不一般。 最后还是顾骁开口,叫他不要为难这位公公,速去给太后请安。 顾飞扬只得不情不愿的放下酒盏,扭头对明玉珠道:“小爷不在你也尽管吃,他们没人敢说你。” “嗯,”明玉珠嘴里嚼着块肉糜糕,忙不迭点头:“放心。” 他对她倒是挺放心的,毕竟爷爷和明泽都在这,也能看护她。 就是…… “你对我放心吗?” 明玉珠纳闷:“有什么不放心的?” 世子爷撇嘴,没再说什么,起身跟那小太监出去了。 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时辰也没回来,宴上的菜肴都换了好几波了,还有几位臣工都喝晕了过去,那顾飞扬也迟迟不归。 他不回来,菜肴自然也没浪费,明玉珠帮他都吃了。 遇到喜欢的菜式,分量少,三两口没了,顾骁和明泽便忙不迭把自己桌上的端给她。 殿中人多,酒酣耳热都乱糟糟的,敬酒的敬酒,吹牛的吹牛,也没人往这边看。 不过她的一举一动尽数落在了萧源的眼中。 萧源正看的出神,眼前突然横过来一个身影,他赶忙伸手将对方扶了个正着。 二皇子萧洵醉倒在他身上道:“难得五弟得空,身边没人,不如陪兄长我,喝上一杯?” 他才去大理寺没两天,已变得和做庶人时一样放浪形骸,连胡子都留了出来也没心思去打理。 “二皇兄这话说的,您要训诫臣弟,臣弟随时可以洗耳恭听。” “是吗?”二皇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对面的明玉珠,忽而笑道:“你盯着羡安的小厮瞧什么?” “二哥,你说,若我当着父皇的面,直接拆穿了她的身份,她该当如何?” 萧源面带微笑,眼底却是一片冷意。 萧洵也从方才的随性变的严肃起来:“你能不能不要找事儿?!” 萧源笑了笑,垂下眸子。 通过这句话,他就都明白了。 二哥已经知道了明珠的真实身份,而他得知的渠道很可能来源于于星河。 有此是不是可以证明,于星河烧的那副画上,画的就是明珠本人? 天意弄人,也是十分可笑。 她没死! 禹城郡主居然没死?而且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你不是要听哥哥训诫你吗?哥哥现在就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不要一错再错!” “我做错了什么?”萧源笑道:“二哥,你不会也相信坊间传言,说禹城郡主之死跟我有关吧?” “我!” “还是说,你觉得我当初没有留在禹城是个错误?我回来了,可是误了二哥的皇图霸业?” 萧洵没好气道:“你这说的什么浑话!父皇春秋鼎盛!什么皇图霸业!再者说来,我无心皇位人人皆知,你怎的还不信呢!” “没有不信,只是小弟以为,二哥从小便被立为太子,乃我大沛……” “你说这话的时候你自己信吗?”萧洵一脸头疼的看看这个弟弟,又道:“你我之间,谁不知道谁?我现在就一句话,你看好北阙,靖平,不准动,她——” 萧洵向明玉珠使了个眼色:“也不准动。” 萧源赶忙应是:“二哥既然发话了,小弟遵从就是。” “这就对了!”在五弟的肩头拍了拍,萧洵十分欣慰。 临走之前他又问这个五弟道:“顾飞扬被太后叫去?不是你干的吧?” 萧源苦笑:“太后眼里有我这个孙子吗?” 后者语塞,虽然想为他争辩两句,但他说的好像也是事实。 太后偏心谁阖宫皆知,这也是他在父皇面前趾高气昂的后盾。 萧洵走后,五皇子又看向明玉珠,却发现她已经不在席上,不禁起身在满殿的人群中搜索她的身影,终于看到她正站在殿门口。 原本伪装成一个驼背的小厮,此刻她也不装了,甚至还大大方方的伸了个懒腰。 他唇角不禁勾起,竟觉得她的小模样有几分有趣。 待自己也挤了出去,这才看到,她身边竟还站着两个人。 一个明泽,一个户部尚书的儿子陈鹏。 陈鹏今年在禁军有了职位,因而也得了机会来赴这样的盛宴。 但他显然是不想来的,一口一个‘没意思’。 明玉珠也表示赞同:“是挺没意思的,还以为有歌舞美人可看,没想到连这都没有。” 陈鹏嘿嘿一乐:“你自己就是美人,回家照镜子去!” 明泽急了:“万里兄,怎可如此轻佻!” 陈万里撇撇嘴:“老子算是矜持的了!这要搁以前,老子看上了谁,那是直接抢回家的!还在这儿孟浪?” “你看上谁你也不能看上她啊,她是……羡安的……” 明泽说着压低声音,甚至还瞪了陈鹏一眼。 “知道知道!也怪我当初没有孟浪,若生米煮成熟饭,也就没羡安什么事了!” 明玉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孟浪过,你忘了?” 陈鹏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老脸一红,叫她赶紧别说了。 明泽也想到了,忍不住偷着乐。 陈鹏自己也没憋住,三人一起站在乾安殿前哈哈大笑,到把来回上菜忙碌的小宫娥吓的不轻。 萧源看着这三个人,忽又黯淡了眸子。 他盯着明玉珠的侧脸细瞧,此刻她画了妆容,垫高了鼻头,贴了胡须,丑陋不堪。 他扪心自问,若是当初在禹城,他先是见了禹城郡主,是否会为她动心? 是否会敬服她的力量和胆识,是否会忠于她的美貌和才干? 但世间种种哪有那么多如果,此时此刻,他们这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却站在了河的两岸。 可他心中又生出强烈的不甘! 凭什么他的人,他要拱手让出? 就算他不要,杀了!毁了!那也不该便宜了别人才是! “羡安回来了?” 陈鹏眼力好,踮脚看向乾安殿侧面,顾飞扬正和几个人一道往这边来。 明泽忙拉着他道:“我们,我们先回去喝酒吧!” 言罢不有分说拉着陈鹏回殿中,迎面撞上五皇子还吓了一跳。 萧源向他们点点头,也跟着回了殿中,落座之前又悄悄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明玉珠不见了,应是去找顾飞扬了。 他不动声色的咬紧牙关,猛然灌下一杯烈酒,烧的他肺腑灼热,想咳,却又被他生生压下! 他相信,是他的,终究都会回到他的手上! 第二百二十六章 本公主非你不嫁 “都已经送到这了,公主还是回去吧。” “既然已经送到这了,不如直接送殿下进殿吧。” “若被旁人看到,恐怕有损公主清誉。” “初沄都不怕,世子殿下又怕什么呢。” 明玉珠靠在墙边听了一会,算是明白太后叫他去做什么了。 这位初沄公主对顾飞扬的心意人尽皆知,当初在围场的时候为了还顾飞扬清白还让自己受到严惩。 “我不是怕什么,我是……”顾飞扬没好气道:“总之,不要跟来了!” 言罢快走两步,那初沄公主却依旧亦步亦趋。 顾飞扬只得伸手拦住她道:“公主,太后说的,当不得真!况且年后我就要回靖平去了!” 初沄不解:“可太后不也说了吗,只要我愿意,远嫁靖平她也不会阻拦!而我……是愿意的!” 言罢神色羞赧,揉着手上的帕子,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顾飞扬大惊:“公主,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事情,是我不愿意!我这话说的还不够明白?” “噗!”明玉珠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世子殿下怒了:“谁?” 她赶紧从前面的拐角处出来,压粗了声音道:“小人见殿下回来了,特来相迎。” 见顾飞扬要走,初沄公主赶忙拉住他道:“你先退下,本宫还有话跟世子说。” 世子殿下避之不及,赶紧将人推开:“公主,该走的是你,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言罢便快步上前,拉着明玉珠的手就走。 初沄公主忙道:“顾飞扬,你都不愿跟我说话相处,又怎知我不是你喜欢的姑娘?如果我们在一起,我一定会叫你喜欢上我!” 明玉珠挑眉看他:“真的?” “假的!”他不耐烦回头斥道:“小爷今儿就告诉你,我喜欢禹城郡主那样的!你能变成她那样吗?” 后者咬紧唇瓣,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突然红了眼眶:“好!我能!” “你能?”顾飞扬像是在听笑话:“你先变了再说吧!” 初沄公主左右看了一圈,突然提着裙子飞快跑到乾安殿门口,一把抽出禁军的佩剑。 禁军吓的一阵胆寒:“公主!” 顾飞扬不由眯紧了眸子:“你这就要上阵杀敌了?” “你不是要我跟禹城郡主一样吗?禹城郡主已经死了,那我也死掉,不就和郡主一样了吗!” 言罢便将刀剑架在了脖子上! 周围人见状纷纷变了脸色,这是在乾安殿门口,一个不查就会惊动皇上和百官,她这哪是要自杀,是要逼婚啊! 可就在这时,只见一抹瘦小的身影忽的窜了过去,一边夺下她她手上的剑,反手插入禁军的剑鞘之内。 那迅疾的速度一触即发,莫说初沄公主,就是顾飞扬也没反应过来。 明玉珠的血影飞鸿在战场上赫赫有名,论速度,没人比得过她。 众人一见公主手上没了剑,便都蜂拥上去,将她围了个结实,不准她再去碰那刀剑。 初沄公主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叫道:“顾飞扬!你非要逼我吗!你今日能拦我!那明日呢?” 世子殿下真是被他气的一个头两个大,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人快步从殿中出来,二话不说就拿了块帕子塞进她的嘴里! “唔唔唔!”她睁大眼睛看向眼前的人。 二皇子萧洵也同样瞪大眼睛看她,一边看还一边说道:“你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吗?在乾安殿前叫嚷什么!上次父皇罚你禁足的事你是忘了吗!” “唔唔!”她不服! “带公主回去!要是让我再看到她出现在前朝,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虽然他已经不做太子了,但余威犹在,众人不敢耽误,赶忙拖拽着公主回后宫去了。 待殿前安静下来,二皇子萧洵一脸玩味的看向顾飞扬和明玉珠。 后者拱手道:“多谢殿下解围。” 他又双手环胸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谢,不过我倒很好奇你身边这位,功夫不错?” 顾飞扬上前一步,将人挡在身后。 萧洵又将目光落在他二人交握的手上,挑眉道:“难怪你不肯接受我这皇妹,原来竟有这样的癖好?” 明玉珠坦然笑道:“殿下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哈哈哈哈!”萧洵又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改日,我做东,请你二人,连带我五弟他们一起去城郊泡汤池,如何?” 明玉珠不解:“什么汤?” 顾飞扬道:“温泉,二殿下在城郊有家温泉庄子,多谢殿下盛情好意,我们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明玉珠却一把抓住他的手道:“温泉?就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热水?” “是。”萧洵连连点头:“不止有温泉,还有各色来自大江南北的吃食,比之鲜官楼也不遑多让!” 明玉珠的脑袋点的小鸡啄米一样:“去吧殿下!” 顾飞扬嘴角微微一抽,不无委屈道:“小爷才不要和萧源泡汤!” 明玉珠道:“那咱俩泡!” 少年人双眸一亮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那便去吧!” 萧洵:“……” 萧洵本意是想撮合五弟和顾飞扬冰释前嫌,若能趁此机会再叫禹城郡主过往不究,那这大沛才有真正太平的日子。 毕竟,北阙和东洲反了不怕,禹城和靖平才是最大的威胁。 所以,他后来在宫中碰到萧源,顺带把自己想撮合他和顾飞扬冰释前嫌的话说了。 萧源表面上对他感激不尽,说什么,还是二哥想的周到,想的万全,如若不然,哪天他和靖平撕破了脸,酿成大祸还不自知呢。 “我知道你聪明,可有时候这人,就不能太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听过吗?也不能父皇叫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你自己也要分辨一下何对何错,也要细想一下,你踏出的每一步,都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萧源恭敬的听着,陪着这个哥哥踩着冻硬的砖石一步步往御书房去。 好像又回到了他当初做太子的时候,自己见了他也要卑躬屈膝矮上一头。 萧洵不知道自己的话他听进去几分,但他该说的也已经说了,若这个弟弟实在不开窍,那他势必也不会心慈手软。 “禹城世子要成婚了你知道吗?” 萧源顿了顿,赶忙应道:“听说过。” “虽说是质子,但明面上依旧是世子,该有的礼数也得到位。” “皇兄放心,我已经着人备下贺礼。” 萧洵干咳一声道:“那,也顺带给我准备一份吧。” “啊?”萧源愣了愣,不解的看向这位兄长。 萧洵干咳道:“早先父皇将我贬为庶民,我东宫的东西该抄的抄,该罚的罚,仅剩一点家底也在你嫂子手上,我哪还有多余的银钱准备贺礼?你先备着,我记着你的好,将来有银子了再还你就是。” 萧源踟躇道:“愿为皇兄分忧,只是……不知皇兄想送些什么?” “你送的是什么?” “不瞒皇兄,我送的也都是些俗物,往年各地官员进贡的珍玩古董之类,母妃倒是给柳家姑娘送了一对金臂钏,一对金锁,也叫我一并带去。” 在人情世故方面萧洵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白痴,今日一看,自己果然是个白痴。 以前做太子的时候,都是人人巴结他,他也从来不屑这些礼尚往来的东西。 实在躲不过了也是太子妃帮他照应,如今太子妃还生着他的气呢,他只能自己周全。 兄弟俩说话间到了御书房的门口,内监上前除了二人身上的大氅。 虽然萧洵已经入了大理寺的官职,但依旧住京城西市坊简陋的小屋里,穿的还是那粗布的棉衣。 小太监看了他的打扮,欲言又止。 萧洵瞥了对方一眼道:“怎么?狗眼看人低?” 这可把小太监吓了个胆裂,赶紧跪下告饶。 后者哼了一声进去,竟看到初沄公主正跪在庆章帝的面前,旁边站着钦天监几位大人。 “参见父皇,这丫头哪里又惹父皇生气了?” 萧洵随意行了一礼,不等萧平出声就自顾自的站起来,将手放在炭炉子上烤,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妹妹。 “你自己问她!朕是管不了她了!居然胆大包天私下找钦天监合谋欺君!好在钦天监及时告知予朕!否则这丫头就酿下大祸了!” 初沄公主哽咽起来:“不过是儿女私情,怎就成了大祸……” “你还敢分辨!钦天监关系国之根本,岂容你在这里愚弄是非!” 萧源不解道:“莫非初沄还对顾飞扬念念不忘?” 萧平气的想拍桌子:“朕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父皇!”初沄满面泪痕的看着她道:“儿臣长这么大,一直乖巧懂事,也从未对父皇提什么要求。如今,儿臣唯有这一个愿望,还请父皇成全!” 言罢便重重在地上叩起头来,萧源赶紧上前扶了她,满目皆是痛心:“你这又是何苦呢。” “五皇兄,你为我说两句吧!再不说就来不及了,等顾飞扬回了靖平,我与其受相思困扰倒不如一死了之的好!” “这……”萧源一脸难为的看向萧平:“父皇……” 萧平真是被这个女儿气的没了脾气:“丢人现眼!丢人现眼!” 萧源求情道:“如若不然……父皇便成全了她吧。” 第二百二十七章 风雪加身染白头 “能成全父皇早就成全了。”前太子一旁冷冷开口:“一来,那靖平未必是个好去处,毕竟父皇心里还惦记着削藩,初沄,父皇不叫你去,也是为了你好啊。” “只要父皇成全,儿臣心甘情愿!” “这二来,”萧洵冷笑道:“你不嫁给顾飞扬就寻死觅活,又怎知顾飞扬若娶了你,他不寻死觅活呢?” 初沄回望他道:“我知道,他心中惦记着那位死去的禹城郡主,可禹城郡主明明是五皇兄的妻啊!再者说来,我一个大活人,一旦成亲,整日在他眼前,还能比不过一个死人吗?” 一国之君被她气的直拍桌子:“好!好啊!你自己说的!等朕下旨给你和顾飞扬赐婚!你随他去吧!日后你是死是活与朕无关!” “当真!”初沄公主面上大喜:“父皇真的愿意成全儿臣?” “成全!朕这就下旨给你和顾飞扬赐婚!” 庆章帝说着便叫内监执笔下旨,萧洵听闻脸色大变,顿感不妙:“父皇,这种时候赐婚老王爷说不定会抗旨不遵,很难不让人怀疑父皇是想留下那爷孙而出的权宜之计。” “那你说怎么办!这臭丫头以死相逼!朕还能不管不问?” 萧洵想了想,对左右内监吩咐道:“先把公主带回后宫去闭门思过吧。” 初沄公主大惊:“我不!若真要我闭门思过,我就一死了之!父皇!” 萧洵干脆从怀中摸出条帕子,再次将她的嘴堵了个结实,当着皇帝的面扭了她的两条胳膊推到内监手上:“赶紧带下去!” 皇帝和钦天监的官员都吓了一跳,他这哪里学的土匪行径! 初沄公主还在挣扎,萧洵却不耐烦道:“还不走!别磨蹭!” 内监们拖着公主出去,公主不配合的挣扎。 萧源不放心,赶紧追了上去,一口一句你们轻点! 待出了御书房,他忙将那团帕子抠出来,初沄公主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又这么对我!他非要逼死我才高兴!” 萧源不无心疼道:“你今日确实做的太过了……” “不是你跟我说的吗,等顾飞扬回了靖平,一切都晚了,我会后悔一辈子!近日,我越想越难受,凭什么啊!我凭什么会输给一个死人啊!我就是要惊动父皇,就是要以死相逼,若真不能嫁他,死了也省的伤心了!” 萧源回头看了一眼御书房的方向,又低声在她耳边说道:“还有的是机会,他要走也得等到年后冰雪融化,你若信我,就不要做傻事。” “五皇兄……”初沄公主满面泪痕,哽咽道:“我就知道,真正疼我的就只有你了。” “嗯……”他点点头,在妹妹肩上轻轻拍了拍:“去吧。” “好……” 目送初沄公主跟宫人离去,萧源前一刻温柔如水的目光登时一冷,是那数九寒冬檐上的冰錾。 他回去的时候正听到钦天监监丞报说今日占星所得,皆是紫微东落,否极泰来的好话,庆章帝喜欢听这个,女儿带来的大半怒火都被消减不少。 待钦天监的人退下了,一国之君才缓缓说道:“北阙如今天寒地冻,我大沛兵马去了只能处于劣势,不是好兆头啊。” 萧源点头:“儿臣也得了战报,说北阙数九寒冬滴水成冰,那冰山雪海就是阻挡我大沛铁骑的第一道天堑。但北阙兵马就是在冰原上组建起来的,最不怕的就是冬天,儿臣以为,不若等到来年开春再做打算的好。” “北阙会让你等到开春吗?”萧洵冷嗤:“达奚慧珍为什么平时不反,现在要反?他知道现在对他有利,等天气暖和了,他就失了最佳的时机。” “那你说,这事怎么办?”萧平问他道:“难道就由着他去了?” “儿臣以为,以退为进,方是上策。”萧洵话说一半,故意问道:“父皇真想听儿臣的意见?” 萧平气的都想打他了:“有话就说!” 后者笑道:“放了达奚霜和达奚烈的遗孀,应了达奚慧珍的要求,封他的十八子为世子,可不必送来京中为质。另外,放顾飞扬和明泽各回封地。” 庆章帝的脸果然沉了下来。 二皇子嘿嘿笑道:“不是父皇要问儿臣的吗?儿臣说了呀,怎么父皇还生气了呢?跟小孩子一样。” 萧平不爱听这个当然要生气,虽然他也知道这个法子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但他作为大沛的一国之君也是一言九鼎岂能朝令夕改! 再者说来,放质子们回去,那他的威名何在?! “这个暂且不提,兵部又给朕拟了几个法子,你兄弟二人看看。” 萧平将奏折点了点,让他俩拿着去看。 兵部的意思也很简单,既然现在禹城暂且无碍,就先拖着,让禹城出兵北阙,看看能不能在年前扳回一局。 毕竟禹城兵马悍勇,又常年习惯了恶劣天气和地势,北阙对他们而言就是小意思。 若实在不行,就等年后再说! 父子三人都各执己见,最后探讨无果,话题又说到禹城世子的婚事上面。 萧洵大大方方的开口:“父皇,明泽成亲,你送什么?” “礼部自会按照礼数规矩办事,哪用得着朕来操心。” “往年礼部多的是赏赐些不实用的东西,儿臣以为,不若今年尽数折现成银两?” 萧平纳闷:“为何?” “禹城贫瘠,禹城王也照应不到远在京城的儿子,禹城王府年年都是捉襟见肘,这次府上办喜事听闻还是靖平王操持的。儿臣方才还在跟五弟商量,给明泽送些什么合适,眼下一琢磨,感觉送什么都不如送金银来的实惠。” 庆章帝蹙眉想了想:“随了你吧,你如今都进大理寺了,礼部那边有什么,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另有番邦来贺一事,你记得提点他们务必安置妥当,查点各方人马,安全为重!” “好,父皇放心就是,这以前就是儿臣的活。” 萧源面上不动声色,但私下里已是咬紧牙关。 父皇这意思,是让二皇兄继大理寺之后,又要重新接手礼部了? “对了五弟,你要送的贺礼,不若也折换成现银?你送的东西,他卖也不是,典当了也不是,放在家中不能吃不能用,反倒还招贼!” 后者收了情绪,马上应道:“二哥说的极是,是我没考虑周到。” 萧平也呵呵笑道:“看你兄弟和睦,朕心甚慰!” 明泽的好日子定了腊月初六,柳轻言的爹娘已经从外地回来了。 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柳父还亲自见了明泽一面,留他在家中吃饭谈话,一番畅聊下来发现这孩子虽然谨慎,但也并非是上不得台面的人。 原本以为禹城世子如传闻中的一般胆小懦弱,结果见面之后,却发现他自有一份不为人知的胆识。 因而在明泽走后也跟柳安逸夸他:想来在禹城,上至世子郡主,下至普通百姓,都有着临危不惧之态,历经锋镝之苦还能向阳而生,这样的精神实在叫人敬佩啊! 明泽没想到自己会受到未来岳父如此之高的评价,府上有董天知为他操持婚事筹备,他自己也没闲着,近日一直进出兵部,帮兵部尚书辛醇做点力所能及之事。 一天忙碌下来,他竟觉得分外充实。 辛醇看他前前后后的奔忙,手上甚至还生了冻疮,也有些于心不忍,叫人买了上好的冻疮药送来,亲自交到他的手上。 “你母亲若还在世,看你和你的姐姐受这样的苦楚,她不知该多伤心呢。” 明泽腼腆一笑:“这算什么苦,比之百姓所受的苦,我觉得自己已是万幸。” 辛醇不无感慨的叹了口气:“你和你母亲一样,善良,懂事。但这份善良有时候也要用对了人,像你父王那般,将你弃之不顾的,你也不必再为他着想,更何况,你如今还有了家室,总得多为妻儿打算。” 他那意思很简单,能自保的时候就自保,禹城什么的,你管不了,也不用去管。 明泽微微沉吟,却摇头说道:“我人在京城为质,为的不是保他安宁,我阿姐上阵杀敌,也并非为了那个弃城而逃之人。我为禹城百姓,我阿姐为大沛太平,就这么简单。” 说着简单,做着,却不容易。 辛醇深深叹了口气,在他肩上拍了拍:“你去吧,要成亲的人了,每日还在我这里忙活,明日便不必来了!” “没事,反正府上也用不着我做什么,大人能将我带在身边,教我许多东西,我正感激大人呢,连柳大姑娘也说了,叫我珍惜。” 辛醇呵呵一笑,暖黄色的灯烛照在明泽的脸上。 那张属于少年人,充满朝气和蓬勃的面容如此年轻可爱。 相反,他应该已经老了吧,兴许还未到老态龙钟的年纪,但他却早已觉得自己是风烛残年之人。 他也曾做过少年,也曾意气风发,也曾做着迎娶心爱女子的好梦。 可到头来,风雪加身染白头的时候,他却只能孑然一身的看着这个心爱女子的儿子,就要成家立业。 “回吧,回吧……” 目送明泽坐上马车离开,辛醇负手站在兵部衙门的门口,心底也是感慨万千。 若再也不生变故,就这样在京中看着他度过余生,也算是为年少时的那个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姐姐姐夫很恩爱 明泽没有直接回禹城王府,而是让马车行到了靖平王府。 立冬之后就是昼短夜长,眼下时辰尚早天就一片漆黑,甚至还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雪。 “方才王爷还在说呢,过两日就是殿下的婚期,盼着这场雪早些落了,省的大婚当日给殿下添麻烦。” “顾爷爷也是金口玉言。”明泽随余管家一道往后院去,进了垂花门便是一溜的长廊,管家将雨伞收了起来。 “殿下今晚在府上用膳吧,小人去着人准备。” “这倒不必,一会我就回去了。” “好吧,估计王爷要留世子。” 明泽笑了笑没说话,这边老余将他带到后头顾飞扬住的院子,听到顾飞扬说话的声音才躬身退下。 明泽沿着游廊绕到院内,还没看到人就听他阿姐叫道:“高些高些!” “还高啊,再高你再摔下去!” “你自己力气不够,说的好像心疼我一样!” 明泽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院中不知何时搭了一架秋千,他的阿姐拥着件白狐裘的大氅,手上撑着把碧青的纸伞坐在秋千上。 顾飞扬却只穿着件蓝色的夹衣,腰间束着的长鞭,辫上坠着金珠。 他在手心哈了口气:“你说要高,那我可不客气了!” 言罢便使出吃奶的劲来用力一推,明泽眼看着那架秋千飞了起来。 与之一同飞起的,还有阿姐白的裙,黑的发,和那把碧青的伞。 “喔——!”明玉珠大叫出声,随即又发出一串笑声:“再来再来!” “那你可抓紧了!” 顾飞扬话音落,她再次飞向高空,与雪花起舞。 明玉珠闭上了眼睛,整个人都好像化作了一只自由的小鸟,飞翔,俯冲,坠落。 飞鸟坠落天空,又称了徜徉在水底的游鱼。 穿过发丝抚过脸颊的风雪都是湛凉的湖水,托着她的身子沉浮,漂动。 紧接着,汹涌的顺着口鼻灌入! 她赫然睁大眼睛,抓着绳索的手骤然一松,整个人向前扑去。 明泽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去,没等他唤出声音,顾飞扬已经先他一步的跃上前去,一把将她接了个正着,垫在她的身下,两个人同时摔在地上! 明玉珠额头冒出汗来,一双明眸突兀大睁,却不知看向何方。 “郡主!”顾飞扬亦是心如擂鼓,依旧是躺在地上的姿势,却迫不及待的唤她:“阿姐,阿姐你看看我!” 她这才缓缓回神,瞳仁深处的那一抹白亦有了焦距,眼底映出顾飞扬焦灼的神色。 “阿姐?” 明玉珠抬手,在他脑后摸了摸:“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怎么样?都怪我!推那么高做什么!” 言罢赶忙将人抱坐起来,上下检查着她的身体有无大碍。 “阿姐走神了。”明泽也快步赶了过来,捡起地上的伞打在二人的头上,一脸的忧心忡忡:“倒也不怪羡安。” “走神了?”顾飞扬依旧满脸自责:“那咱不要玩了。” 明玉珠则笑着在他身上拍了拍:“没事儿,而且我穿的厚,摔了也不疼!” “那也不玩了,你不疼,我疼!” 言罢委屈的将人拦腰抱起,二话不说就往屋里去。 明玉珠无奈,唤明泽道:“赶紧进屋暖和暖和!” “哎!” 明泽举着伞紧随其后,若非亲眼看到,他真不会相信顾飞扬对阿姐的感情,做的远要比说的多。 虽然,他说的已经够多了…… 且不管禹城,不管那些恩怨,阿姐就这么跟顾飞扬回靖平去,平安喜乐的度过一生该多好啊。 也不枉她这二十多年来所经风雨折磨,为禹城的披肝沥胆。 “真没事!”明玉珠刚被顾飞扬放在榻上,手上就接了美丽奉上的一盅香气四溢的补汤。 美丽见她三两口喝了,就将空盅拿了下去。 明玉珠意犹未尽:“太少了点。” “先喝盅汤水暖暖胃,一会吃了药还得吃饭,吃多了反而撑的难受。”美丽倒十分体贴。 明泽有些奇怪道:“阿姐在吃什么药?” 美丽自知嘴快,吐吐舌头不知该如何接话。 顾飞扬倒十分从容:“补药啊。” “为何要吃补药?” 顾飞扬白眼一翻:“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娶什么媳妇啊?” 明泽更是一头雾水,把擦过手的帕子递给下人,迫不及待的坐到明玉珠身边,仔细打量着她的面色。 后者亦配合的抬头转头:“看出什么了了?” 明泽缓缓摇头,这虽然是他的亲姐姐,但他对她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这女人是,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你没媳妇,不懂也正常。”顾飞扬手脚麻利的将她的大氅脱下来,又将灌了热水的暖手焐子塞她手上:“平时补一补,那几天就舒坦些,是不是,阿姐?” “啊?”明玉珠倒没想到他居然能编出这些,而且听着还挺像那么回事,便郑重点点头:“确实。” 明泽小脸一红,却有些懵懂。 “对了,来找你姐和你姐夫,有何贵干啊?”顾飞扬又打趣他。 他这才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犹豫了一下说道:“阿姐,我发现,兵部真的有在克扣禹城的军饷和粮草。” 明玉珠本来轻松带笑的表情瞬间一紧,随即蹙眉道:“你找到证据了?” “嗯……”明泽又摇摇头:“我只有眼下的证据,但我不确定以前是否也是如此。” “说说看。” 顾飞扬使了个眼色,美丽出去守在了门外。 明泽道:“近日皇上有意想要叫禹城出战北阙,还给禹城拨放了大量的军饷粮草,由户部向兵部交接。兵部交接之后连夜装车,一并运往禹城。但在那之前,我故作无意翻了两车,装的都是体积庞大的棉花,而所运物资清单上,并没这些东西,我怀疑,其他车上装的,也都是棉花。” 明玉珠微微咬紧唇瓣:“棉花……” 顾飞扬则起身向外行去,高声唤来子丑,叫他派人去追兵部的车队,想办法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运送粮饷自有禁军护送,一切当以安全为重,若实在看不到就不必看了。” “是!” 子丑应下,安排人去了。 “阿姐,你说,往年兵部拨给禹城的粮饷是否都被兵部换成了棉花?” 明玉珠摇头:“我从未见过朝廷给的棉花,每次拨放粮饷都以户部不裕为由大打折扣,给的东西仅供禹城兵马用个两三天的。” “今年蚩然来犯的时候还父王求助朝廷,户部派去的粮饷父皇应是已经收到了,否则他还会书信给我,只是此番朝廷叫禹城出战北阙,只给了五十车的棉花……这……” 顾飞扬却道:“照你阿姐说的,这五十车棉花,到禹城的还不知有几车呢,若都能送到,也算是为将士和百姓送冬衣了。” 明泽不由捏紧了拳头:“阿姐,辛醇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对禹城到底有怎样的深仇大恨?” 明玉珠亦是神色凝重,如果真是辛醇做的,她是不是可以大胆的猜测,此事是否也是因母亲而起? 辛醇莫不是因为母亲的事而恨上了父亲,便借着职位之便一次次的为难禹城。 不过这也说不通,这么多军饷,他一人是怎么调换的?东西又去了哪里? 朝廷派发的军饷自有专人押运,都要守城将士亲自签收才能回报朝中,辛醇就不怕东窗事发吗? 还是说,他联合各方势力,私吞军饷,早已中饱私囊了? 但以辛醇在外的口碑,和他清贫的生活作风,怎么看都不对劲。 “我爷爷就常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有时候这看一个人,不能只看表面的。” 顾飞扬似乎猜中这姐弟俩在想些什么,无奈叹了口气道:“看来小爷在离开京城之前还要把辛醇查个彻底。” 明玉珠点点头,又对明泽道:“往年兵部和禹城来往的文书和讫票,你能看得到吗?” “能!”明泽重重点了点头:“我近日便在找机会去翻进兵部的档库,等我看了,回来报给阿姐。” “嗯,你大概看看心里有数就好,别誊抄,以免时间久了被人发现。” 顾飞扬笑道:“你不知道吗?咱弟弟可有个过目不忘的本事,记这种东西对他而言还不是小菜一碟?” 明玉珠倒真不知道,看明泽的眼神还充满惊讶。 后者赧然的挠挠头道:“还好,也没什么用处。” 顾飞扬点头:“确实没什么用。” 明玉珠瞪了他一眼,抓住小弟的手道:“谁说没用,也就你不用参加科举,若是能,明年的状元郎便非你莫属了。” 后者嘿嘿一笑,被姐姐夸的心花怒放。 外头美丽问要不要吃饭,王爷已经在等着了。 这边明玉珠便拉了明泽一道去吃饭,明泽却推辞道:“我还要回去呢……” “你回去就不吃饭了?”顾飞扬没好气的插到二人中间:“回去也得吃饭啊,哪有到姐夫家还让你空着肚子回去的道理?走!吃饭!” 明泽瞧着还想推辞,但架不住顾飞扬和姐姐的热情,只得应了。 明玉珠打趣他道:“怎么了?平时没见你这么见外。” 第二百二十九章 没成亲也能洞房 “我……”他抿嘴笑了笑:“我想回去收拾一下,过两天轻言就要来了……” “董师父不是带人帮你收拾了吗?”顾飞扬道:“听说收拾的差不多了。” “嗯,师父和靖平的几位帮我把府上焕然一新,但有些小心思,我想亲自来……” 看他虽有些害羞,但又满脸甜蜜的憧憬,顾飞扬酸了。 忍不住又偷看明玉珠一眼,却见她出门口便看向了院子里的那架秋千,想来又想到方才从秋千上跌落的事情了。 用了晚膳小雪未停,顾骁留明泽住一晚,他却不肯。 这次顾飞扬也给他帮腔,终于让他如愿以偿的回去了。 顾飞扬打着伞送明玉珠回房,夜色静谧,扑簌簌的雪花落在伞上,也落在他的手心里。 奈何他火力旺,那雪花一触碰掌心就化成了水。 顾飞扬一脸遗憾,又问明玉珠道:“方才在秋千上你怎么走神了呢,看来我一开始就不该做这架秋千。” “怎么不该做,我觉得挺好玩啊,等回靖平,再做一个。” 顾飞扬听她这么说自然是满心欢喜,尤其是听到‘回靖平’三个字,简直比那秦楚楼最出挑的歌女唱的都好听。 “那你方才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又紧张道:“对了,一会脱了衣裳,我看看你背上有没有受伤。” “没什么事儿。”顾飞扬用手摸了摸后背,虽然他穿的薄,但自认也是皮糙肉厚,这算什么。 明玉珠点点头:“还是看看吧。” “阿姐想看我脱衣裳直说就想。” 明玉珠则忍俊不禁,趁机在他腰间掐了一把:“有日子没看了。” “是不是看了小爷的身子,便愈发觉得军中那些味同嚼蜡?” 明玉珠赞同点头:“跟世子殿下比起来,别人都是猛壮肥柴,哪有殿下这般体魄匀称!” 顾飞扬听了,又忍不住想要摇尾巴了。 明玉珠却暗中松了口气,因为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蓝湖的过往。 蓝湖的伤痛她只需自己一人记住即可,在京中娇养而成的花朵,如何叫他知晓战场的残酷,又该如何叫他感同身受? 有时候,一遍遍撕开伤疤向别人血淋淋的展示,一次两次,兴许会愤慨,三次四次,也许就是敷衍。 他们某些时候是一类人,但大多时候,又是那么不同。 到了明玉珠的房中,顾飞扬迫不及待的关上门,二话不说就脱了外氅。 明玉珠拨旺炉子里的炭火道:“外头还下着雪呢,你也不怕着凉。” “郡主要看,莫说下雪了,就是下雹子,小爷也得脱啊!” 说话的功夫已经把外衣脱了,又依次脱下中衣和里衣,露出他结实的挺拔上身。 顾飞扬真的十分神奇,穿衣服的时候宽肩窄腰体型修长,瞧着有些清俊。 脱了衣裳又肌理结实,块块分明,一路从肩甲往下,弧度顺滑的腰线直入腹下,叫那一段劲腰藏于碍眼的中裤之内。 他背转过身:“阿姐你瞧,没事吧?” 明玉珠只顾着看他那一身好皮肉,刚要说没事,就看到腰背青了两块。 夏日里晒黑的皮肉捂了一个秋冬,又白的要命,因而那两块青紫就十分明显。 “还说没事呢,都青了。” 她转头去找美丽的药酒,还是上次肩上受伤剩下的。 “坐下,我帮你揉揉。” “明天就好了。” 明玉珠已经开了药酒的瓶塞,倒了一些在手上:“那可不一定,若是严重了,碰你一下你都疼,还是早些化开淤血的好。” 顾飞扬被她按在凳子上,靠着火炉浑身暖烘烘的。 明玉珠搓热的手心贴在他的腰上,他一个激灵,有些想躲。 随即又痒的想笑。 明玉珠看他一眼,暗中一个使力,他立时嗷呜一声叫了出来。 禹城郡主心情大好:“现在知道疼了,老实点,一会就好。” “哦……” 他老老实实的坐了,可不知为何,精神愈发的集中向身后的人。 炉火中炭火哔啵炸响,烘的房中暖烘烘一片炙热。 那双媃夷还带着薄茧,该软的地方软,该硬的地方硬。 时而点涂,时而拍打,更多时候则以掌心包裹着药酒按敷在他身上。 隔着一层紧致的皮肉,似乎能清晰感受到血肉的颤动。 明玉珠不无羡慕道:“我就算天天习武,也难练出这一身好肉。” 后者颇有几分小得意:“也就还行吧,其实郡主你现在就挺好,身手敏捷,爆发力和速度又快,我就不行。” “会夸人了!难得!”在他身上拍了一把,明玉珠道:“好了,把衣裳穿上吧,别着凉。” 话音落,纤腰被他勾着,将人抱在腿上,整个人便贴了上去。 明玉珠赶紧挡住这张蹭过来的‘狼头’:“还亲!” “我想亲……”世子殿下委屈上了,眼巴巴的看着她,甚至还孩子一样扁着嘴。 明玉珠哭笑不得,敷衍般亲了他一口,后者立马心满意足起来。 “郡主,你摸摸,我这肉!” 言罢抓了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前:“比腰上更结实!” “确实……”明玉珠拍了拍,又捏了捏。 世子殿下只觉得小腹起了一层邪火,连忙抓住她的手瞪大眼睛。 对于坐在他腿上的明玉珠来说,岂会不知这代表什么。 她先是微有些怔愣,随即苦笑道:“这可怎么办啊,还没成亲呢。” 顾飞扬立刻反对:“你说了,没成亲也能洞房!” 身边炭火烧的炽烈,使这房中不仅不冷,甚至还有几分灼热。 少年人的眼底好似也有一团炽烈的火在燃烧,烧的他喉咙干涩,浑身燥热。 不安的将人抱紧,少年郎笨拙且迫切的需要得到她的安抚。 明玉珠也不禁有些情难自禁,勾着他的脖子,刚抬首触碰了他的唇瓣,就听身后的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两人一个激灵! “好冷好冷!”美丽搓着手进来,一边跺脚一边关上房门:“殿下?郡主?你们不冷吗?” 顾飞扬:“……” 明玉珠失笑:“还好……原本有点热,你一进来,就冷了。” “是奴婢的错,奴婢刚才是不是把门开的太大了?郡主?你在给殿下擦疗伤?” 明玉珠坐在顾飞扬的腿上,一手勾着人家的脖子,一手贴着赤裸的胸肌,坦然自如道:“嗯,是啊,你看出来了?” 顾飞扬:“……” “这种事怎么能劳烦郡主,殿下也真是,早说,奴婢来就行了啊!” 明玉珠有点不敢去看顾飞扬的脸色,世子殿下已经憋的想打人了啊! 赶紧拍拍他,放自己下来。 美丽又道:“殿下哪里伤着了?要不要奴婢帮忙看看?” 顾飞扬沉着脸穿衣:“不用,已经好了,郡主妙手回春。” 美丽双眸一亮:“这么厉害!” 明玉珠得意点头,顺便展示了一下她那双手:“没错!” 男人默默咬紧牙关,闷声说道:“我走了!郡主早点休息!” “好,你也睡个好觉!” 待世子走后,美丽一脸纳闷的看向明玉珠:“你们吵架了吗?怎么殿下看上去不太高兴?” “没吵架!”明玉珠道:“我,还坐他腿上呢,像吵架?” 美丽大惊:“你,坐殿下腿上?!” 明玉珠:…… 这很难发现吗? * 腊月初六是个好日子,禹城世子和柳家大姑娘大婚。 窸窸窣窣下了两天的小雪,在初六这日放晴。 天朗气清,十里红妆。 汉白书院的一众学子都骑在马上簇拥着新郎官去柳府接新娘,一路锣鼓喧天,吵吵嚷嚷,倒是热闹的众人皆知。 明泽本不会骑马,为此还特地受了顾飞扬两天的特别训练,最后找了匹最乖顺的马儿当成亲这日之用。 明泽在京城一直没什么存在感,更有许多人不知这禹城世子高矮胖瘦,年龄几何,今日就着这热闹的气氛一看,呵!这禹城世子竟也是一表人才! 明泽有点紧张,随行的同窗一路都在打趣他:“你放松些,不然你一会得从马上摔下来!” 他又咕嘟咽了口唾沫,依言放松了身子。 好在柳府离的也不远,到柳府后,众人便吵嚷着下马进门。 柳府的亲眷小辈则堵在门口要彩头,闹闹哄哄的,不亦乐乎。 “彩,彩头?”明泽连忙要回去找小厮拿准备好的红封,却被同窗七手八脚的拦住。 “要你就给啊!没你这样的新郎官!” “就是!咱是来接新娘子的!名正言顺进这个门!” “羡安!把你鞭子抽出来!” 顾飞扬也是第一次接亲,正一旁傻呵呵的看热闹幻想自己成亲时的热闹场面呢,听到有人叫他,还真就二话不说把鞭子抽出来了。 柳家小辈们以看这小霸王抽鞭子了,登时吓的齐齐后退。 李乔赶忙按住顾飞扬,一顿挤眉弄眼。 他这才明白,虚张声势道:“没有彩头!只有鞭子!” “今日就算吃你的鞭子,你不给彩头也休想进门娶我们大姐!” 小辈们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个跃跃欲试,竟还要和他切磋。 顾飞扬正要再咋呼几下,就感觉身后有人对着他猛的一推! 他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一帮同窗们推挤着,顺着那破开的人缝挤进了柳家的大门。 众人吵嚷着,得意大笑,说:“我们这不进来了吗!快叫新娘子来见新郎官!” 第二百三十章 禹城王妃送贺礼 前头一群纨绔簇拥着明泽闯门迎新娘子,后头禹城王王府的小厮就忙不迭的派发彩头红包。 柳家亲朋如数到场,另有世交好友和左邻右舍济济一堂。 喜婆一声:“新娘子到了——!” 众人都欢呼起来,上赶着近处去看那新娘子。 只见柳轻言头戴凤冠,身披霞帔,以团扇遮面,由喜婆搀着从内院出来,莲步轻移,仪态万方。 她本就有才貌双全之名,容貌出众,姿态出挑,新婚当日更是美不胜收。 一众纨绔看的都有些呆愣,还是李乔推了明泽一把,他才反应过来。 “新娘子到啦!”喜婆满面欢喜的将人领到新郎官的面前。 新郎官局促紧张的竟不知该说什么,倒是李乔经验丰富,率先说道:“哈哈!柳大姑娘今天真是太漂亮了,我们禹城世子都惊的不知该说什么了!” “还叫柳大姑娘呢!该叫人家世子妃了!” “对对对!世子妃!” “明泽!你可真是好福气啊!咱们书院所有福气都被你占尽了吧!” 这边,众人打趣,明泽那边一张脸涨的通红,竟有些手足无措。 柳轻言轻轻移开扇面瞧他一瞧,又垂首微微一笑。 少年郎的赧然,闺阁女的娇羞,又在众人起哄之下拥进堂屋之中。 柳家堂屋首位坐着柳轻言的爹娘和柳安逸,一对新人给三位长辈敬了茶水,又收了长辈给的贺礼,这才在喜婆的安排下出门上花轿。 一路又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回了禹城王府,隔的大老远,王府里就已点好了炮仗,噼里啪啦炸响了整条长街。 顾飞扬原本正在听他们说笑,不知谁说了句:明珠今天也好漂亮! 他顺着那目光向前看去,只见爷爷和明玉珠正站在禹城王府的门口等人。 禹城郡主明玉珠虽是禹城世子的亲姐姐,但却也不能太过招摇,只是换上了件对襟立领镶狐绒的宽袖小袄,配了条双色的马面裙。 站在一群达官显贵中间,又有美丽伺候在侧,倒真像是哪家前来观礼的闺阁千金,反不像个南征北伐的大将军。 不过叫顾飞扬真正雀跃的是,这位在众人眼中容貌与手段一样出众的姑娘,恰是他未过门的世子妃! 便不由策马过去,众人后头唤他他也不管,只奔着明玉珠而去。 在围观的群众面前翻身下马,他三两步挤到禹城王府的仪门之下。 “殿下!你们可算回来了!”美丽刚说了两句,便被她家殿下无情的推到一边去。 解下身上的狐裘大氅,二话不说就将明玉珠包了个结实,一时间引的周围众人纷纷侧目。 “哈哈哈!不知道的,还以为羡安你是来接新娘子的呢!” 顾飞扬向旁边一看,惊讶的看到了二皇子萧洵。 这二皇子也难得收拾了自己,正袖着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二殿下怎么来了?” “来看新娘子啊!”他得意道:“顺便告诉你一声,腊八,去我那温泉庄子玩!” 顾飞扬看看明玉珠,见她点头,这才也跟着应下。 前头新人已经到了王府门口,喜婆忙着进行婚仪流程,又是踢轿门,又是跨火盆,一连串下来可也闹了不少的笑话。 围观众人看的捧腹大笑,可忙坏了那成亲的两个。 顾骁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趁机叮嘱孙子道:“学着点!等你成亲的时候保不齐要用!” 顾飞扬却不以为意:“等我成亲,谁也别想折腾小爷,小爷抱着新娘子就直接洞房!” “咳咳咳!”顾骁重重咳了一声,用眼神示意他周围还有别人呢,让他注意点! 明泽和新娘子经过好一番折腾终于成功进门,明泽请顾骁上坐,作为长辈受他夫妻二人的跪拜。 待三拜过后,正要送入洞房,就听外头传来两声明亮的恭喜恭喜。 “王娘子!”李乔惊叫出声,随即一把捂住了嘴。 原本热闹的气氛甚至还有些停滞,还是顾骁不明所以的问了句:“王娘子?什么王娘子?” 二皇子低笑出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王爷有所不知,这王娘子可是京城第一妙人,乃秦楚楼楼主是也!” 顾骁虽没去过秦楚楼,但也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心头一凛,暗暗咋舌:别不是明泽这小子的相好吧?! 只见观礼的众人齐齐分开一条道来,那秦楚楼的楼主王豪便在众人的注目中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 在座众人多少都是秦楚楼的常客,心中顾虑自然也和顾骁一样。 自古以来,男人娶妻,风尘女子却登堂入室,一是求名分,二是讨说法。 什么想当年你说非我不娶,结果你今日娶的是谁? 什么我都有了你的孩子,你竟这般始乱终弃? 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王娘子这样,很有可能是来替楼中姑娘讨说法的。 一时间,众人窃窃私语的同时都在准备看一场好戏。 只见那王娘子难得穿的体面严实,披了件湘妃色的斗篷。 鸦发斜堕,簪着金珠玛瑙,鬓边一溜儿卷发荡在眼角眉梢,尽显妩媚动人。 当是未语人先笑,迈步扭着腰,勾的男人都移不开眼,不然怎么说她徐娘不老,是这京中尤物呢? “看来奴家没来晚,正好赶上了好时辰!奴家在此,先恭贺世子殿下娶得娇妻,白头到老,夫妻恩爱!” “多谢王娘子。” 明泽笑着与她见礼,牵着的新娘子也屈膝向她行了一礼。 只见那王娘子又细细打量了一遍新娘子,又看看明泽道:“按理说,这大喜的日子,我本风尘出身,自有污名在身,不该来的,我来,殿下生气吗?” “娘子这说的哪里话!”明泽忙道:“来者都是客,我禹城王府自是蓬荜生辉。” 后者笑了,又看向柳轻言道:“柳大姑娘,你可生气?” 柳轻言却摇头说道:“诚如世子所言,娘子能来,也是敝府之幸。我先前虽待字闺中去,却也久闻娘子济世慈心,曾救助许多孤女,轻言深为感佩。” 王娘子双眸一亮,倒没想到她竟这般了解自己,随即便点头笑道:“奴家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也不怎么会夸人,但今日见了姑娘,见姑娘仙姿佚貌,端庄得体,入这禹城王府,亦是禹城之幸。” 明玉珠暗中偷乐,低声对顾飞扬道:“还说自己不会夸人呢,太谦虚了。” 后者点点头,不能更赞同,但他俩也不知这王娘子是来做什么的,难道只是来送祝福的? 就在众人纳闷之际,王娘子已向身后带来的姑娘招招手,那姑娘便抱着一个朴素的柳木箱子送上前来。 王娘子笑道:“今日世子大喜,奴家是特地来送贺礼的!” 人群中,周波波嚷嚷起来:“王娘子你偏心!我成亲的时候也没见你送贺礼啊!” 有他带头,几个纨绔也都嚷嚷起来,纷纷叫王娘子补上,更有甚者高声问道:“你不能只给明泽送啊!年后我成亲,你也得送!” 如此一吵嚷,冷掉的气氛倒热闹起来。 明泽也连忙摆手道:“王娘子能来吃喜酒就已经够了,如何还能再收您的贺礼,再者说来,往年我禹城王府多有艰难之时,王娘子也曾多有照拂,这份恩情,我明泽已经铭感五内,贺礼是万万不能要了。” “小爷也照拂他了!”顾飞扬迫不及待的对明玉珠表忠心:“是他自己不稀罕。” “知道知道!”她拍拍大男孩的肩膀,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王娘子到底想干嘛。 只听王娘子莞尔一笑,大声说道:“这贺礼,可不是我送的,是我一个故人送的,我不过是受人之托。” “谁啊?”明泽纳闷,自他外祖去后,他在京中便没了亲人,今日到场的朋友还是汉白书院的居多。 不过,若阿姐没来,他兴许也不会跟这些人成为朋友。 不对,说不定他连柳轻言都娶不到。 王娘子没说什么,笑着将柳木匣子打开,从中取出一对玉镯和一对龙凤金锁。 明泽看这贵重,连忙推辞。 王娘子却避开他,递给柳轻言道:“这是禹城王妃,送给未来儿媳妇的见面礼。” 话音落,厅中再次一片沉寂。 原本坐着的顾骁甚至险些站起来,他急急看一眼明玉珠,在她脸上看到同样的惊疑不定,这才稍稍安心。 看来被蒙在鼓里的,不止他一个。 再看明泽,他更好像傻了一般,呆呆的立在当场。 “婆母给的,柳姑娘便收了吧。” 柳轻言也十分震惊,看看明泽,又看看王娘子。 “我知姑娘心中有疑,不如先收了,我再替世子和姑娘解惑?”王娘子笑看他俩,最后干脆将东西塞到柳轻言的手上。 随之又从箱子里取出一摞账本:“此乃禹城王妃在西域置办的商铺和商队,至今已有十五个年头,年年红利皆由商队送往秦楚楼由我簪管,今日我先将账本交给世子,明日我便着人连本带利的把金银送来!” 言罢,那账本硬塞到明泽手上。 明泽早就惊的嘴巴微张,呆若木鸡,王娘子噗嗤一声笑道:“世子还是叫别人帮你拿一下吧,我这,还有呢!” 第二百三十一章 风尘女行侠义事 话音落,顾骁忙打发了两个小厮上前帮这新婚夫妇拿东西。 只见王娘子又从箱子里搬出一摞账本道:“这是禹城王妃当年成婚时,嫁妆里的商铺和田庄,多是甘太师家的祖业,有在京城的,也有在外地的。这每本账本里都附有地契,这些年来也未曾收租,殿下日后慢慢查检即可。” 言罢,将那厚厚一摞账本又塞给了明泽。 小厮赶紧从明泽手上接了过去。 只见王娘子又从箱子里拿出厚厚一叠纸张:“这是禹城王妃在靖平商会各大银号所存财物,京中也有银号的分号,殿下可自去取来,虽然不多,但作为给新妇的见面礼总也聊胜于无吧?” 言罢,将那‘不多’的见面礼,又送到了新娘子的手上。 柳轻言真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拿着银讫看看明泽,又看看顾骁。 直至此时,那箱子里的东西才算空了。 顾骁不解道:“王娘子啊,这真是禹城王妃甘寻所留?” “正是,”王娘子笑道:“无论地契还是银讫,上面都是有名有姓,皆可查根究底,王爷若不信,查明便可。” 明泽已急急忙忙翻看了几本账簿,在看到上面的名字和印记后,不由红了眼眶,连双手都跟着颤抖起来。 周围众人也都开始窃窃私语,都道禹城贫瘠,京城的禹城王府也是一贫如洗,却不想禹城王妃早就为儿子做好了谋划! 还有道,柳大姑娘不问前程,不问贫富,执意要和禹城世子厮守,如今看来,却是心怀善意终究未被辜负。 只听王娘子又低声叹道:“诸位一定想知道,奴家和王妃有怎样的渊源吧?实不相瞒,奴家本非京城人氏,祖籍乃是西域番邦一小国,全家遇害被王妃搭救,就此在禹城安家落户。后来,王妃临死之前托付于我,若将来儿女有难,王族之人怕不能指望,想求我护他们一个周全,奴家也是万万没有想道,王妃竟然这般器重于我,临危受命,不敢有违,亦不愿有违!可奴家到底还是辜负了王妃的期望,随世子入京的同时,却叫郡主置身危险之中……” 说到这,她又忍不住啜泣落泪,连围观者也无有不动容的。 若说她是仆,能坚守这份信念和秘密到如今,也实在不易。 若说她是友,背井离乡万里之遥来到京城守着明泽十多年,早就超脱了寻常朋友的托付。 而禹城王妃甘寻更是不得了,深知禹城王的为人,连儿女都不愿托付给亲生父亲,暗中更是做了多少谋划。 “这些东西……”柳轻言喃喃自语道:“本该也有郡主的一半……” 王娘子拭泪点头:“我人虽在京城,却无时无刻不牵挂着禹城战事,常常夜不能寐,终究……还是没能躲过那噩耗……” 这大喜的日子,又因重提禹城郡主,气氛低迷到了极点。 人群中也有感同身受的,纷纷为郡主感到惋惜。 顾飞扬站在一旁也不由红了眼眶,拳头捏的死紧,却突然被一双柔软的小手包裹。 他神情一凛,低头看向依偎在身边的女子,又赶忙克制了情绪道:“我,我就是想到我以前……” 明玉珠点点头,在他手上轻轻拍了拍。 明泽为新娘子拭了眼泪:“今日大婚,不该叫你哭的。” 柳轻言苦笑:“是,不该哭的,王妃和郡主虽不能亲临,但也会在天上看着我们。” “嗯!” 王娘子擦去眼角的泪,又强自笑道:“我啊,一直在想着,什么时候把这些东西交给世子,可又怕交给世子引来麻烦,别的不说,禹城可还有虎视眈眈的呢。如今倒好了,世子大婚,府上有了当家做主的,正是个好时机,殿下不会怪奴家给的晚了吧?” “怎会,”明泽忙道:“还没谢过王娘子这些年的操持。” “受故人之托,忠故人之事,我如今也算功德圆满,就算明日闭了眼,也不怕了!殿下大婚之喜,我就不在这里凑热闹了,先行告辞!” “王娘子留步!”明泽去拦人,她却说什么也不肯留,匆匆离开。 观礼的众人也是百感交集,纷纷感慨王娘子豪迈忠义。 虽是风尘女,却行侠义事。 柳轻言被送回洞房之后,看着桌上王娘子带来的那些东西,心头亦是思绪万千。 房门被敲响,流萤着人端了酒菜送进来。 “柳姑娘若是饿了可以先吃点垫垫肚子,世子前头待客,怕还要过会儿才来。” 柳轻言身边的婢女没好气道:“还叫柳姑娘呢,禹城王府的人就这般没有规矩?也是难怪,谁叫你们以前没有主母呢!” 流萤伺候在明泽身边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敢用这样的口气跟她说话,原本今日明泽大婚,她就憋着一口气,此刻竟也忿忿不平道:“也非是奴婢没有规矩,只是这府中一切从来都是世子说了算的,骤然多个主母,奴婢一时没反应过来改口,也怪不得奴婢。” “什么叫骤然多了个主母!”那婢子知道自家姑娘以前受了这婢子的气,因而也不由怒道:“我们姑娘是你家世子三媒六聘娶进府的,你这话说的好像多么见不得人一样!” “如何进来的,柳大姑娘自己心里没数吗?左不过是知道我家殿下人善心软罢了。” “你!”那婢女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奴婢不敢有什么意思。” 流萤冷哼一声,示意众人放下饭菜出去。 “世子妃!您看她!竟这样没大没小胡说八道!” 柳轻言却从始至终都冷冷看着流萤,见她要告退出去,这才将人叫住道:“我知道,你不愿我和你们殿下成亲,我也知道,你对我多有误解,今日你言语无状,我不做追究,若日后在这府上再有什么越矩的地方,休怪我行当家之权。” “是!您以后就是世子妃,是主母,看奴婢能贴身伺候殿下,难免不满,奴婢们哪敢有什么怨言。” 这流萤看着像是认错,语气却带着冷嘲。 柳轻言蹙眉道:“你是想说我管教你,是平白无故?是在拈酸吃醋?” “是或不是,您自己明白,奴婢告退了!” “你站住,把话说清楚!” 流萤却不肯应她,转身便向门口走去。 谁知刚打开房门,便被门口之人当胸踹了一脚,她哎呦一声倒在地上,顿时便吓的三魂丢了七魄,立刻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明珠姑娘,奴婢,奴婢……” “你不用解释了,你和世子妃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明玉珠避开她,大步入内,身后跟着明泽和顾飞扬两人。 明泽亦是眉头紧锁,快步进来便奔着柳轻言去:“你别生气,我这就将她打发了。” “殿下!”流萤一听便大哭起来:“殿下!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奴婢不过是心疼殿下!这才一时难过口无遮拦!还请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顾飞扬一旁险些笑出声:“说的好像明泽娶妻是被胁迫的一样,谁胁迫的?柳姑娘?还是我爷爷?你倒是说明白啊!” “奴婢不敢……”她说着,又哽咽啼哭起来,那小模样当真是楚楚可怜:“殿下,求殿下饶了奴婢吧,念在奴婢往日伺候殿下一场的份上,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这是第一次了吗?”明玉珠毫不客气的看着她道:“你仗着这王府没有长辈,就对世子妃出言不逊,饶你一次你还会有两次!要我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既是思春,便叫世子妃把你嫁出去吧!” “不要啊殿下!殿下饶了奴婢!世子妃饶了奴婢吧!” 柳轻言也无奈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若……” “怎么不是大事,”明泽出言将她打断:“她以前伺候我,确实事无巨细,因而她在府上做什么小动作我也一直视而不见,但如今你来了,我向岳父母保证过,要教你过舒心的日子,若我连这点都做不到,哪能对得起岳父母的一番托付!” 柳轻言颇为欣慰的笑了笑:“如此,那流萤你先下去吧,明日我再发落你。” “殿下!世子妃!明珠姑娘!不要啊!求求你们,饶了奴婢吧!” 听她还在叫嚣,柳轻言身边带来的婆妇婢女立刻上前将人拖了下去。 明泽又叫剩下的人也都出去,将房门关了个结实,随即拉了柳轻言起身:“你来。” 后者一头雾水:“殿下?” 他又将明玉珠按坐在椅子上,随即拉着新妇一起在明玉珠面前跪下。 柳轻言惊疑不定的向他看去,却看到他满眼通红,似要哭出来一般。 那一刻,她的脑袋亦是‘轰’的一声好像炸开了锅。 “轻言,这是……” 她又赶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自己已先一步哭出了声:“你,你别说,别说……”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明玉珠,看她神色舒朗,气质从容,又看她身姿挺健,目若朗星,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缓缓将手放在明玉珠的膝盖之上,湿润的眼底泪光轻转:“我,我能叫这声姐姐吗?” 后者微笑点头:“若你不怕惹祸上身,自是可以叫的。” 第二百三十二章 新婚洞房知心话 “姐姐!”柳轻言再也没能忍下,伏首在明玉珠的膝上压抑的哭了出来。 明泽也忍不住要落泪,背上却被顾飞扬拍了一把。 顾飞扬用眼神瞪他:“这大喜的日子!你要哭几遍?” 他赶紧擦干眼泪,憋住情绪。 明玉珠也宽慰的拍拍柳轻言:“别哭了,再哭新娘子就不好看了。” 柳轻言却不肯听她的,一边哭一边倾诉道:“我从小便憧憬敬仰着姐姐,当日听闻姐姐噩耗,险些哭死过去……” “我知道,是我无能,却不想还叫你们伤心一场。不过你放心,以后我要死的时候定然不会再叫你们知道了。” “姐姐!” “阿姐!” 明玉珠赶忙打着哈哈摸摸鼻子:“我说笑呢……” 催着明泽扶新娘子起来,明玉珠才又缓缓说道:“我本不想告诉你的,是明泽非要说,说什么,既娶你过门,你便和我们一样,是为骨肉至亲,对你不该再有所隐瞒。” 柳轻言嗔笑看一眼明泽:“我就喜欢他这点坦诚。” 后者略有些赧然的挠挠头:“既然羡安都能知道,你为什么不能知道。” 顾飞扬冷哼道:“你跟小爷攀比什么,不叫柳姑娘知道那是为她好!” 柳轻言却急急摇头:“我既入了明家,便是明家人,深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姐姐无恙,我自然比任何人都高兴,亦会坚守这个秘密,姐姐日后若有用得上弟妹的地方,我也会万死不辞!” 顾飞扬啧啧叹道:“没看出来,你一个闺阁里的姑娘,竟还这般豪迈。” 明泽忙道:“你后悔也不行了,她今日都过门了!” “我?我后悔?!”顾飞扬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迫不及待的将明玉珠搂进怀中:“我放着这么一个大将军不要!我后悔?你可真是草木皆兵!放心!除了你!没人稀罕她!” 明玉珠暗中掐了他一把,世子爷立刻不满的哼唧一声。 柳轻言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反而十分大度道:“这么说,我要在此恭贺殿下终于得偿所愿了。” “客气客气!小爷也祝你得偿所愿!” “能让郡主回来,亦我是最大的愿望,没想到,我真能在有生之年叫郡主一生姐姐,原以为这声姐姐要到了……才能叫呢。” 看美人落泪明玉珠也有点心疼,赶紧叫明泽安慰媳妇。 随即又转移话题道:“从方才进来我就闻到一股香味,原以为是房中燃着熏香,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顾飞扬也左右看了一圈:“是啊,哪有熏香?” 明泽略有些不好意思:“是,是梅花的香味。” 言罢打开窗子,后园之中,被王府红灯照出数株红梅,前几日的落雪还在梅上,红白相映,十分得趣。 “梅花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明玉珠倒也十分惊奇:“我上次来的时候你这府上还十分破败,连棵活的树都没有,怎么突然多了这许多梅花?” “我……”明泽悄悄看了一眼柳轻言:“我在京外买的,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给轻言做聘,便着人买了这一院子的梅花,想叫轻言年年岁岁与我一起赏梅,直到白雪覆白头。” 柳轻言看着那满院的红梅,亦十分感动,握了他的手道:“那你要说话算话,年年岁岁陪我赏梅。” “嗯!” 顾飞扬咋舌:“你们两个可真够酸的,也不看看这儿还两个大活人呢!” 那两人便不好意思的松开了手,明玉珠只得拉着顾飞扬告退:“今日是人家的洞房花烛夜,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姐姐!”柳轻言忙唤住她道:“今日王娘子送来的东西,母亲不在,长姐为尊,还是交给姐姐保管吧。” “别!”明玉珠赶紧摆手:“你们权当我已经死了吧,这东西我一样也不要!” “这怎么能行,”柳轻言急了:“母亲也有遗言,这也是姐姐的东西。” 顾飞扬不乐意了:“你没听明白吗?咱郡主是根本没瞧上!你们也不看看小爷是什么身份!都不够小爷塞牙缝的!走了!” 明玉珠噗嗤一声笑了,冲新人挥挥手:“你们留着吧,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母亲看了也高兴!不枉她一场谋划!” 言罢,二人便告辞离开,也叫明泽不必送了。 洞房之中终于剩下了新婚夫妇,也终于能坐下说两句体己话了。 柳轻言不无兴奋道:“我真没想到郡主居然还活着,当初第一次见明珠姑娘的时候,我就觉得她十分面善,言谈不俗,私心想着,若下次再给郡主作画,就照着她的样子画!没想到这画还没画成呢,就见到真的了!” “其实我早就有所察觉,只是,我也一直不敢相信她还活着……”明泽喃喃,又看着桌上摆着的那些东西:“我也不敢相信,母亲竟然给我留了这些……我原本,一直以为,母亲是不喜欢我的……” 柳轻言纳闷:“你为何会这样想?” 虽然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在禹城的一切都变的模糊且遥远,但在一个孩子的心中,母亲对他的态度,却叫他敏感的铭记至今。 就好像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能看到蓝天红日,却依旧深知扎根的泥土是什么样的味道。 “母亲生了我便重病在床,因而我小时候都是奶娘和旁人带的,每每想去见母亲一面,母亲也都以身体不适拒绝。我一开始以为是真的,后来知道,阿姐能时常和母亲相见,我便觉得母亲是不是不喜欢我,是不是我不出生,母亲就不会重病……” 这样的疑问和自责一直困扰着幼小的他,直至如今。 “如果我是母亲,也会不想见你。” 明泽愣了愣,满脸委屈道:“你也觉得我……” 柳轻言却轻轻摇头:“郡主去的时候,你伤心吗?” “伤心,阿姐小时候最疼我了!” “那就是了,若是当年,你们母子情深,母亲去的时候你岂不也要伤心?” 明泽依旧不解,却又好像隐约触碰到了什么…… “母亲十月怀胎生了你,她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她难道不想把你抱在怀里?不想陪着你长大吗?只是她知道,若是自己哪天不在了,留给你的只有伤痛,索性一开始就让你对她不抱任何情感为好。至于姐姐,她已经大了,和母亲的感情分不开了,自然可以常常去看母亲。” 一语点醒梦中人,明泽再度哽咽,终究无法克制,伏在柳轻言的怀中哭出声来。 柳轻言也跟着叹了口气:“你我能做的,便是不要辜负母亲,日后好好活下去。我想过了,将来不说能够回禹城守卫关塞,但在京中也不能任人轻看,叫人搓扁揉圆!” 明泽惊讶的同时却也不惊讶,只看着柳轻言重重点了点头。 “还有姐姐,她既然还活着,咱们便要护她周全,无论如何,不能教她再出意外。” “好!” 柳轻言失笑,凤冠的珠翠滴溜溜垂在额心:“你不问问我,就说好?” “问什么?你说的,就是我想的,只是我以前没有足够的勇气,如今我既有你,还有阿姐,我什么都不怕了!” 柳轻言也欣慰的笑了笑,又看向桌子上摆着的账本道:“明日我便核算一下账目,再打点一下京中该回的贺礼,王娘子和靖平王那边自是要头一份的!” “好!” “另外,田庄商铺,离的近的,年前我们去视察一下,看看租银如何给付,账目又如何盘点。” “好!” “还要,姐姐虽说不要这些,我们也得为她预备下,将来她若真要嫁给顾飞扬,嫁妆方面,我们自是不能少了。虽不敌禹城富庶,但多少得叫她在靖平王府想买什么,想做什么不必瞻前顾后。” “好!” 柳轻言在他鼻子上拧了一把:“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你说的,自然都是好的!比我想的周全!” 别的暂且不论,只今日这夫君对她的态度就让柳轻言觉得自己那日的雪没白淋,这人,也没白嫁。 月移天心,禹城王府红灯高悬,洞房之内红烛炽热。 明玉珠和顾飞扬出门的时候,靖平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口了。 子丑怕他二人骑马冷,却也十分贴心。 马车里还备着炉子炭火,狐裘厚毯。 明玉珠刚坐进去就被顾飞扬拥进怀中,迫不及待的嗅着她颊边的味道,又咬着她的耳垂挑弄,一边嘟囔道:“小爷也想成亲了。” 后者失笑,那毛茸茸的脑袋蹭的她痒痒的。 两情相悦,终成眷属,这对旁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对她来说,却有些不易。 “着什么急啊……” 顾飞扬不无委屈的看着她:“我发现明泽这小子平时虽然傻的不行,但比小爷会哄姑娘开心!他竟然还给柳轻言种了一院的梅花!说什么年年岁岁一起赏梅!你说,你想要什么!小爷也去办来!梅花喜欢吗?” 明玉珠认真想了想:“明日,能吃添味楼的千层糕吗?” “就这?这也太简单了点!” “那……年年岁岁都吃添味楼的千层糕吧!” 顾飞扬又认真想了想,似乎觉得有点难度了,终于勉强点头:“行吧,等回靖平的时候把那楼里的厨子带着就是。” 明玉珠十分配合的抓住他的手,一脸感动道:“得此良人,夫复何求?” 后者嘴角一抽,自己都觉得有点尴尬,索性将人压在行驶的马车上,一口堵住了她的嘴,一边亲还一边在心中腹诽:年年岁岁只吃千层糕怎么行,他要把所有想做的事情都和她做了!最好是那些戏台上唱的,话本子里写的,但凡是相爱之人能做的,都做了才好! 第二百三十三章 给阿姐做火头军 腊月初八这日顾飞扬起了个大早,甚至比子丑起的还要早。 子丑找到后院饭堂的时候,正看到他家世子爷坐在下人吃饭的桌前,盯着面前的四碗粥发呆。 “殿下怎么在这?”子丑快步走了进去:“还起的这样早。” 说话的功夫大厨又端了碗粥送上来:“请殿下品评,小人真的是江郎才尽了!” 顾飞扬用勺子尝了一口,随即蹙紧眉头:“太甜了。” 大厨一脸为难:“甜了不行,咸了不行,稠了不行,稀了也不行,小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做这腊八粥了!” “算了算了,等外头的吧!” 话音落,外头已有两人拎着四个食盒急奔入内,忙不迭从食盒里端出新鲜出锅的腊八粥:“殿下,有添味楼的,也有鲜官楼的,但秦楚楼说晚上才做!还有吉庆巷的,一大早就排了大长队,京郊李老汉进京卖的,属下也给买了来!” 几碗颜色各异用料也大相径庭的粥摆在了桌上,顾飞扬依次尝了,那紧皱的眉头却依旧没有散开。 子丑不确定道:“殿下怎么今儿想喝腊八粥了?早说属下给殿下预备啊!” 他这才反应过来:“那你现在去预备!东西都是现成的!快去!” “啊?是!” 子丑说着已系上围裙,在后厨忙活起来。 不一会,子丑版腊八粥也端上了桌。 顾飞扬尝过之后依旧不甚满意:“太一般,她肯定不喜欢……” 子丑大惊:“您是要给……那也不一定,明珠姑娘常年在苦寒之地,寻常东西她吃就觉得十分好吃了!必然不会像殿下这样挑剔!”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拿寻常东西糊弄她!” 子丑大为震惊:“那……要不,属下再重新做一碗?” 顾飞扬却摇摇头,又依次品尝了桌上的几碗腊八粥,最终下定决心:“还是得小爷亲自来啊!” 子丑上赶着拦人:“不可啊殿下!这后厨油烟重!更何况,古人有云!君子远庖厨!而且那灶火猛烈,再灼伤了殿下,毁了面皮事小,伤了性命事大啊!” 顾飞扬用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你想说,每天给小爷做饭都要赌上性命?” “属下绝无此意!当然,殿下既然这么说了……” 顾飞扬一把将人推开,直接撸了袖子就往后厨去,一边叮嘱道:“赶紧过来帮忙,时候不早了!” “是!” 大厨和子丑齐齐上手,又是给他预备东西,又是手把手的教,没一会,那一锅腊八粥已经炖上了。 闻着那锅里的味道,顾飞扬自我感觉还行。 靖平王府的大厨连连夸赞:“殿下果然是殿下,还真是学什么会什么!没想到如今都会煮粥了!以后咱们岂不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想什么呢,”顾飞扬没好气道:“小爷只煮给一个人喝。” 言罢又坐在桌前焦灼的等待,等那粥彻底变的浓稠香甜,他又调了一匙桂花蜜便迫不及待的端着粥往后园去。 子丑紧随其后:“殿下不尝尝?” “小爷亲手做的,用不着尝!” 子丑又道:“那万一不好吃呢!” “那就是你做的!” “……” 示意子丑去敲门,明玉珠刚应了一声,就听顾飞扬满心欢喜道:“阿姐!起来喝腊八粥了!” 子丑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十分怀疑世子殿下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人! “进来就是。” 顾飞扬用脚踢开房门,进去才看到明玉珠似乎刚刚起身,只穿着中衣洗漱。 顾飞扬一脸不满:“美丽哪去了?怎么也不伺候你?” “去伺候你了吧。”明玉珠将擦脸的巾帕扔到一边,又去端桌上的冷茶漱口。 世子殿下连忙自证清白:“小爷今儿可没叫她伺候,天不亮就起来了,要不你干脆去我那住,这样美丽就可以一起伺候我们俩了。” 明玉珠想了想,忍不住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好主意!” 得了夸奖,世子殿下又满心欢喜起来,迫不及待道:“今儿腊八,要喝腊八粥,快尝尝。” “还有这讲究?”她伸了个懒腰,中衣小褂向上抻起,露出一截瓷白的纤腰,顾飞扬赶紧伸手给她往下拽了拽:“别着凉。” “不至于。” 在桌边坐了,世子爷亲自动手,用翡翠盏给她盛了一碗腊八粥。 “禹城过腊八也喝粥吗?” “不知道,没什么印象,我好像也不曾喝过。” “小爷以前也没注意过,倒是他们逼着我喝,权且喝一口意思意思。” “那你今天是来逼我了吗?”明玉珠接了那粥碗,里面的各色用料已经让她十分惊奇,跟寻常喝的八宝粥却又不太一样。 “我不是在逼你,我只是觉得……”顾飞扬抬眼看她,舌尖微微触碰了唇瓣道:“我只是觉得跟你在一起,好像寻常看腻了的山川日月都变的新鲜起来,所看所听都想叫你知道,就拿这过节来说吧,我都过了十几个腊八节了,平平无奇,但跟你在一块就不一样了,就变的……变的特别重要!” 虽然他说的有点语无伦次,甚至还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但明玉珠却十分能够理解。 这种迫切的,想要跟人分享,想要将最好的告知对方的心情,她又何尝没有? 尝了一口粥,软糯的江米和煮烂的莲子入口即化,粟米和红豆的清香本没有其他味道,却不小心咬破一颗果干,一粒果仁,酸甜的味道在味蕾中炸开,顿时让这口粥变的有滋有味起来。 咽下之后,舌尖还留有桂花的馥郁,确实应了那句唇齿留香。 明玉珠惊奇道:“好吃!这粥真好吃!怎么平时我没吃过呢?难道只有腊八的时候才能做?” “那是因为平时小爷没下厨!”世子殿下不无得意的哼了一声,甚至还挑起眉梢。 明玉珠惊道:“你做的?” “小爷做的!” “不,你不是在哄我吧?”明玉珠真是惊喜交加:“你会下厨?还会煮粥?” “这有何难?小爷要是想学,添味楼的千层糕也给你做来!” 明玉珠真是有种捡到宝的感觉,惊讶的看看他,又看看碗里的粥:“我以为你学东西学的快,仅限于武艺方面,没想到你还会做饭!不错不错!以后行军在外,不怕没有火头军了!” 这话要别人说,顾飞扬第一个炸毛。 但若是明玉珠说…… 他立马捧着脸凑过去:“那阿姐做将军,我做阿姐的火头军!” “可以可以!不枉阿姐栽培你一场,连血影飞鸿都教给你了。” 顾飞扬忙不迭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外头子丑叫道:“殿下!二皇子来催了,叫您和明珠姑娘早些出发去往温泉山庄。” “好!”顾飞扬应了,催促明玉珠赶紧喝粥。 她道:“你也喝。” 后者默默抿紧了嘴巴,他要怎么说,早上尝百粥的他早就被撑了个半饱! 二皇子萧洵的温泉山庄在京城往东北十里地,几人轻装简从,骑着快马,半日也就到了。 这温泉庄子很不起眼,入口竖着一块石碑,上书‘镜光’二字。 “汤泉吐艳镜光开,白水飞虹带雨来。”明玉珠翻身下马:“以前在书里看文人墨客说汤池,总觉得地底下冒热水十分稀罕,今日一定要好好见识见识。” 顾飞扬道:“不知靖平有没有汤池,不过就算没有,小爷造也给你造一个出来!” 子丑忙牵过二人的马:“属下好像听说过,靖平商会的老板们都喜欢泡汤池,应该早就造过了殿下。” 顾飞扬不乐意了:“这些人倒会享受!” 子丑语塞,殿下这两面派要不要这么明显? 石碑旁一条小径直通山上,他们一同拾级而上。 冬日冷冽的寒风因被此处山石树木遮挡,晒着太阳反而还有些暖和。 石阶清扫的很干净,遥看远处,还能看到未化的白雪。 小山不高,不过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温泉山庄的大门口。 说是门口也不完全是,除了几个侍卫把守,也没有门楣之类,一眼就能看到隐藏在一座石屏之后的茅屋竹舍,以及漫漫升腾的水汽。 门口值守的侍卫向顾飞扬见礼,带他们往庄子里走去:“我们二殿下早就到了,此刻正在待客,请世子先回房中休息休息,待晚间夜宴,自会好好招待殿下。” “不忙,”顾飞扬倒无所谓:“不招待也行,小爷可以自己玩。” 明玉珠是第一次来这地方,忍不住左顾右盼。 温泉山庄建在小山坳内,三处环山,可见林木叠嶂。 虽然山都不高,但因冬日寒冷萧条,竟有几分深邃的意味。 这山庄很大,又依据山势地形在各处修建了不同的房屋,造型也是别具一格。 顾飞扬指着那些房子道:“这里头都有汤池,有的三五个,有的一两个,大大小小,热度还不一样。” “这么多?”明玉珠大骇:“都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是啊,后头还有好些呢,三步一小池,五步一大池,配上各色药材滋味也大不相同,还能疗伤呢。泡完一个就换另一个,想怎么泡就怎么泡!” 明玉珠双眸一亮,已是满脸期待。 顾飞扬又赶紧补充道:“那是露天的,爷们泡泡也就算了,你不准去!” 后者表情又黯淡下来,甚至还重重叹了口气,要多失望有多失望。 世子爷又赶紧哄她:“你在房里泡!小爷伺候你!” 前头领路的侍卫脚下一个踉跄,子丑瞪了对方一眼。 对方赶忙讪讪应道:“脚滑,脚滑!” 第二百三十四章 小爷要图谋不轨 萧洵给顾飞扬安排的屋舍掩映在一片葱翠的绿竹之中,也正是这片葱翠给萧瑟的冬日平添了几分活力。 “世子殿下请,因不想打扰殿下雅兴,伺候的人都离的远,若殿下有需要及时唤人就是。” 子丑已经里里外外跑了一圈,地方虽大,但布置的无一不精细,只有一点叫他纳闷:“怎么只有一间卧房?” 那侍卫又赶忙说道:“兄台可以去后舍休息,后舍也有一个单独的温泉,不远,世子吆喝一声就能听到!” “不是!”子丑指指明玉珠,又指指顾飞扬,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表达:“二殿下可是请了两个人啊!” 那侍卫面带不解:“所以……” “要两间卧房!” “咳咳!”顾飞扬瞪子丑一眼:“你当是在客栈?还挑三拣四的?有的住就行了,你快去收拾一下!” “就算不是客栈,两间客房总该有的吧!” 侍卫犹豫道:“那……小人这就去回禀二殿下?” 顾飞扬连忙说道:“不用不用,你不是说他正在忙吗!一会我亲自跟他说就行了,你下去吧!” “是……” 侍卫挠挠头,依旧有些费解。 官员或是纨绔带女人来温泉山庄的不少见,像靖平世子这样带着女人还要两间卧房的还真是少见。 明玉珠已踏着木制的阶梯入了内室,这是一间典型的木屋,墙壁屋顶,连带卧榻移门,都是木头做的,裱以山水墨画清新淡雅。 屋里没烧地龙,赤脚走在上头却暖烘烘的。 推开一扇移门,里头便是内室。 内室宽阔,一片高台叠放着被褥,是床榻。 高台之下,以鹅卵石砌了个小池子正冒着丝丝热气。 小池子直通屋外,连通了外头露天的一个大池子。 明玉珠站在窗前看了看,外头是个小院,院中铺着白石,种着修竹绿松,景致别具一格。 除了眼前这个大池子,隐匿在竹林和巨石之后,应该还有几个汤池可供沐浴玩耍。 “这屋子真不错!”她一手攀着木墙,用脚尖挑着那热水撩了一下很是惊喜:“水真是热的!” 顾飞扬从身后圈了她的腰身,将下巴垫在她的肩头:“你喜欢?你喜欢你今晚住这。” “那你呢?” 少年郎可怜巴巴道:“我去跟子丑挤一挤,若是换了别的房,离阿姐就远了。” 明玉珠拍拍肚子上他的手:“行!” “啊?”世子殿下更委屈了:“可,可你自己一个人睡不害怕吗?” “不怕啊!” “那,那万一晚上有人要对你图谋不轨怎么办?” 明玉珠却冷嗤出声:“谁?活着不好吗?” 少年郎撇嘴:“那,要是我呢……” “你?”她扭头,捏了这大男孩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下:“你要是敢来,那图谋不轨的,可就是我了。” 后者一声欢呼,径直将人高高抱起:“那小爷就等着你来图谋不轨!” “哈!放我下来!一会掉水里去!” “没事儿!这水浅的很!” 两人在屋里玩闹,这可苦了门口探头探脑的子丑。 他咬着指甲一脸焦虑,殿下这是要干嘛? 是他想的那样吗?应该不是吧? 这份焦虑一直伴随着晚间到了二皇子的宴席上,这一去不要紧,果然看到所宴宾客身边都是衣香鬓影。 这是要干嘛?所以大家都是打着泡温泉的幌子来享受软玉温香的? 不得不说,二殿下可真会玩! 可他家世子不一样啊,世子殿下还只是个单纯的孩子!哪经历过什么男女之事! 更何况还是第一次! 所以这第一次,要不要做什么准备? 瞧郡主这般,也不像是贴心温柔的,万一再给殿下留下什么阴影,让殿下从今往后惧怕这样的事情可如何是好? 放眼众人,二皇子美姬在侧,分外享受。 于夫子也是左拥右抱,一看就是身经百战,要不,让殿下去找于夫子请教一下? 于夫子既然是夫子,能教殿下文韬武略,自然也能教这床笫之事! 但他要怎么说服殿下呢?殿下会不会恼羞成怒? “子丑?子丑!” “啊!” 子丑一个激灵,赶忙瞪大眼睛看向顾飞扬:“殿下!” “你发什么呆?”顾飞扬举着手上的小碟,碟子里放着块蜜瓜:“吃瓜!” “啊?谢殿下!”子丑接了那瓜冒冒失失咬了一口,立刻冰透了牙齿,刺的他一个激灵。 后者失笑:“凉的,还吃这么快!” “属下,属下没想到会这么凉……”子丑捂着嘴直抽气。 明玉珠坐在一旁却吃的不亦乐乎:“没想到冬天还能吃到蜜瓜!” “别处没有,这山内皆是温泉,再搭个棚子,冬日里也能结瓜。泡着热腾腾的温泉,吃着凉津津的瓜,那才舒坦!” 一旁李乔嘿嘿乐道:“要说会享受,还是咱们二殿下会享受!” 没错,陈鹏和李乔也在二皇子的宾客名单之内,这两个人本和萧洵没什么交集,此番能来也是沾了顾飞扬的光。 李乔说完,陈鹏已把自己桌上的蜜瓜悉数端到明玉珠的面前:“明珠,你要喜欢吃,都给你吃。” “那我就不客气……”她刚把手伸出去就被顾飞扬拦下。 世子爷眉心一紧,已瞪了陈鹏一眼:“这东西凉,吃多了要闹肚子,你安的什么心。” 陈鹏自讨没趣:“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我吃!我闹肚子!” 言罢将瓜收回去,自己先啃了一口。 一旁李乔噗嗤笑了出来:“你这马屁拍在马蹄子上了吧!” 陈鹏听了分外心酸,看顾飞扬和明玉珠凑一块说话,他只会更心酸。 “陈鹏!李乔!顾飞扬!”对面,于夫子叫了他们:“和先生同席也不知过来敬杯酒?” 顾飞扬不满:“方才跟先生打招呼,先生都不看我!” 正在垂首听萧洵说话的五皇子微微抬眼,看了他们一眼。 今日萧洵宴请的人不多,不知是试探还是怎么,竟叫他带于星河一起过来。 自上次在府上一脚踢晕了这个舅舅,他再也没看他一眼。 这次请于星河过来,他没亲自去叫,打发了下人去请,本以为于星河会拒绝,没想到他竟然来了。 他那一脚踹了于星河的心窝,养了多日才见好,不过当日为了焚烧那副画,他身上多处烫伤,应该还没好利索,此番来温泉山庄,也是只能看,不能泡的。 此刻顾飞扬他们几个都围聚在于星河身边,依次给这位尊师敬酒,说说笑笑,倒也十分得意。 萧洵喝了口酒道:“于夫子可惜了,若是入朝为官定也是国之栋梁,五弟,你可是有个好舅舅啊。” 萧源点头笑道:“只可惜我这个舅舅,志不在朝堂,唯独和那些个莺莺燕燕分外投机。” 后者却道:“他现在志不在朝堂,将来可不好说,就看五弟给不给他这个机会了。” 萧源没再说什么,眼底却已起了一阵冷意。 给他机会? 这可是他的亲舅舅,然而自己在他眼里,甚至都不如一个顾飞扬重要。 为了顾飞扬,为了顾飞扬身边这个女人,他不惜伤了自己也要毁了那画! 可真是亲舅舅啊! 与此同时,于星河看萧源的眼神是冷的,但嘴角的笑却颇为风流不羁,一手揽美人在怀,一手举杯依次跟三个学生碰杯。 仰头,一饮而尽:“你们三个,一个明年要离京了,一个已入了南门营,剩下这个还是个一看就考不上的!哎呦!想我教书多年,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夫子怕什么,没我们,还有别人呢!”李乔嘴甜,手也勤快,一边给于夫子斟酒一边说道:“咱书院明年肯定独占彩头!到时候请夫子的谢师宴估计都数不过来。” “说实话!说实话啊!”于星河听了这话也有点飘飘然,就着酒劲说道:“要不是明泽是那禹城世子不能参加科考,明年的状元郎非他莫属!” “对对对!”陈鹏也迫不及待道:“我虽瞧不上他那一根筋的脑袋,但不得不说啊,他那一根筋的脑袋确实好使!不光您夸!那兵部尚书,辛醇!辛大人也夸!说别人要背好几天的东西,他只看一眼就能背下来!” “这辛醇也是慧眼识珠啊!” “可不是!最近他一直在兵部帮忙,也就前日成亲才请了一天的假!我瞧着,他也就是没施展的地方,不然肯定比那些吃空饷不办差的强的多!” 于星河连连点头,一边听陈鹏夸明泽,一边去看明玉珠的表情。 明玉珠依旧坐在原位,也不知吃了口什么,似乎有点嚼不动,正蹙着眉头使劲去嚼。 萧洵也注意到了,高声问道:“今晚的鹿筋是不是没炖好?” 她点点头,旁边婢女快步拿了漱口盅来,叫她吐进去。 “哈哈哈!”萧洵又道:“我这里的厨子多是山野村夫,只会做些寻常野味,比不得靖平王府,你多担待。” “除了这鹿筋嚼不动,我觉得其他都挺好,原汁原味的东西吃着也香!” 萧源眼底眸光一闪,竟莫名其妙开口道:“是吗?我怎么觉得腥膻?还是说,姑娘闻惯了这样的血腥味,反而不足为奇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和事佬也不好当 明玉珠依旧从容道:“同是天潢贵胄,五殿下这一点就不如二殿下了,一看您就是娇生惯养吃着山珍海味长大的吧?皇上还真是偏心啊。” 萧源脸色一变,京中谁人不知,皇上真正偏心的,可是这位前太子。 明玉珠故意戳他的痛处,反叫他面色不郁。 萧洵却不以为意,在这个弟弟的肩上拍了拍,又对明玉珠道:“我这个弟弟跟你说笑呢,是我思虑不周,待客也没事先做好准备,只能以野味和瓜果招待!” “殿下言重了。” “五弟,不如你和明珠姑娘喝杯水酒,赔个不是,以后切记,不可再口无遮拦。” 他今天宴请双方,为的就是让他们和解。 让萧源和靖平王府和解,和禹城郡主和解,当然,前提是,她真的是禹城郡主的话…… 萧源自是听他的,已经端了酒盅过来。 与此同时,身旁却被一个高大的影子笼罩。 顾飞扬抬手,以手上的酒盅和他的碰了一下,挑了眉梢问他:“内子不胜酒力,我代饮如何?” “内子?”萧源眉头深锁。 “哈!”顾飞扬一拍额头,苦笑不迭:“看我糊涂!忘了跟你们说了,小爷马上就要和明珠成亲了,二殿下,五殿下,还有于夫子,到时候记得来喝喜酒啊!” 话音落,宴席之上,脸色大变的又何止一人! 李乔不满的嚷嚷:“羡安!你是不是把我和万里兄忘了!” “你们还用得着小爷请吗!” 陈鹏却有些着急:“羡安!你也不问问明珠答不答应!就胡乱说!” “小爷问没问还得告诉你?!” 陈鹏捏紧拳头,似乎还有话要说,却又碍于他的淫威不敢造次。 “哈哈!”二皇子萧洵朗笑出声,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没一个人配合他的。 五弟面色铁青也就算了,怎么于星河看上去也是一脸的不高兴? “殿下请!”顾飞扬又和萧源碰了个杯,仰头一饮而尽。 萧源却眉目冷锐的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顾飞扬好整以暇道:“怎么,五殿下连二殿下的一番好意也要辜负?” “五弟!”萧洵低声呵了他一句:“有什么恩怨在这席间不能一笑而过的?” 萧源这才垂眸,兀自饮尽了杯中酒,重重将酒盅放在桌上。 萧洵拍手道:“好!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我大沛唯有君臣一心才是国祚绵延之策!年后羡安就要回靖平了,五弟也要去往北阙督战,届时真是天南地北相隔万里之遥,想见也没的见了,更何况还坐在一处饮酒作乐?” “二哥说的极是……” 萧洵又道:“你二人如今也是年岁小,少年意气也是有的,就算有什么不对付的地方,将来回想,也只是笑谈!哈哈哈!尤其是羡安!日后可不许再耍小孩子脾气!” 顾飞扬没好气道:“殿下误会了,小爷可从未对五殿下耍什么小孩子脾气,所说所做,都是有感而发!” 萧源冷冷看了他一眼,却是半点遮掩也无。 “羡安!”萧洵无奈:“权当是给我一个面子如何?日后,我大沛的未来都要系于你二人之身!” “不敢!”顾飞扬冷睨一眼萧源:“靖平不在小爷手上葬送都算是好了,哪敢再奢望其他?倒是五殿下,乾坤在握,执掌江山,指日可待啊!” 萧源听他阴阳怪气已是眉头紧锁:“当着二皇兄的面说这个,你确定不是在挑拨我兄弟二人?” “殿下真是多虑了,这一点二殿下就不会,想来只有极为看重皇位之人,才会有此顾虑。” “你!” “好了好了!”萧洵觉得自己这和事佬真是越和越糟糕,赶忙示意二人不要争吵,并快速转移话题。 眼神一瞥,见明玉珠正低声和李乔陈鹏说话,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明,明珠姑娘!哎呀!羡安!不是我说你,早先还张口闭口非禹城郡主不娶呢,所以说,少年人的话,都是此一时彼一时!做不得数!谁能想到你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啊哈哈!” 明玉珠不解的眨眨大眼睛:“他没移情别恋啊。” 席间一片寂静,连萧洵的笑都僵在了脸上。 在座的,除了顾飞扬明确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外,其他人多少都带着些许怀疑。 尤其是于星河,亲眼目睹了那幅来自禹城的画像,看到了画像中的禹城郡主和她生的一模一样,早就已经吓的心惊肉跳! 萧洵听了于星河的转述也早就有所怀疑,如今,她,是要真的承认了?! 萧源捏紧手上的杯子,一顿不顿的看着她。 明玉珠慢条斯理的嚼着颗豆沙馅的芋丸:“世子没变心,等将来成亲,郡主做大我做小,有什么冲突吗?” “……” 顾飞扬不无心疼道:“如此……倒要委屈你了。” “只要妾能嫁给殿下,便不觉得委屈。”言罢,还亲自往顾飞扬嘴里塞了个芋丸。 看两人好的如蜜里调油一般,再看萧源眼底好像能喷出火来,萧洵现在只有一个想法:这话题转移的有点不成功啊。 其实不光话题转移的不成功,今晚这场宴席也有点不成功! 因而直到最后散席,他没觉得自己有拉近顾飞扬和自家五弟的距离,反而还让两个人的关系更加水深火热起来。 临走之前只得又将五弟留下,美名其曰:“咱兄弟二人还从未在一块泡过汤池子呢!走,泡泡!” 萧源笑道:“二哥盛情相邀,小弟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羡……” 萧洵刚开口,顾飞扬就抓着明玉珠的手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任萧洵后头如何叫他,他只当没听见! “小爷吃饱了撑的,跟萧源泡汤?!”世子一边冷哼一边接了子丑抱着的外氅给明玉珠披上:“小爷还嫌那水脏呢!” 明玉珠失笑,二人一道出去,夜色笼罩下的温泉山庄和白日里又是不一样的风景。 山峦起伏,花木扶疏,仅石灯小路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方。 “羡安,明珠。” 二人回头见礼:“于夫子。” 于星河从宴席上出来,却没带随行的两个姑娘,表情也是难得的严肃。 顾飞扬以为他要跟自己说点什么,谁知,一开口就是:“明珠,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先生?”顾飞扬不解:“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学生的面说?” “不能!” 言罢便负手往一边走去,明玉珠在他肩上拍了拍:“我去去就来,你先在这等我。” “哎!” 没把人叫住,顾飞扬心里那叫一个不痛快。 于星河这老男人有什么好,怎么他每次一叫就把人叫走了! 就算是夫子,那也是他顾飞扬的夫子!跟她明玉珠有什么关系! 冷哼一声,双手环胸面色不郁。 “殿下,这外头冷,不如先到里头等吧?”子丑也是十分贴心了。 顾飞扬却不肯:“万一趁小爷一个不注意,他把人带走了怎么办!小爷还等着跟她回去泡汤池呢!” 子丑再次啃起了指甲:殿下不会真要和郡主…… “子丑!” “啊?!”他惊了一跳:“殿下?” 顾飞扬勾着子丑宽阔的脊背,把他压低了些,自己个头已经算是高的了,但在铁塔一样的子丑身边却还要踮脚:“你去找找,看看这儿有没有花。” “花?” “嗯。” “殿下,冬天怎么会有花呢?” “冬天还没蜜瓜呢!”顾飞扬强调道:“不管什么花,都给小爷找来,直接送房里去。” 子丑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找花去了。 “一定要找到!有多少要多少!” “哦……” 世子爷满意了,明泽能给柳轻言种梅花,他也可以! 不就是花吗,好像谁不会哄姑娘高兴似的! 不过这两个人怎么还没回来?这都大半天了! 他这边的大半天对于星河而言,却只够走出他视线范围的。 确定已经走远,且有花木相隔,二人说话不会被别人看到听到,于星河才缓缓说道:“明珠……或者,我该叫你,明玉珠?” 明玉珠抬手,弹开面前拦路的一根旁枝,故作不解:“夫子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你的真实身份,真实目的,我从未问过。”于星河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让她正视自己:“我一直拿你当知音好友,你却只为了从我这里探听萧源的消息?” “夫子这话从何说起啊?自从与夫子相识,我和夫子之间也是知无不言。再者说来,五皇子的消息,夫子又知道多少呢?” “是……”于星河喃喃道:“我虽是他的舅舅,却对他知之甚少,我原本以为,他最是宽厚仁义,绝对不会做出谋害禹城郡主之事,但现在……” 明玉珠眸光收紧:“现在又如何?” “我不知道,我看不懂他,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于星河面目仓惶,在冬夜的冷寂之中像是一只找不到巢穴的小兽。 他急促喘息的同时,贸贸然险些撞上一根树枝。 萧源是谁?萧源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萧源吗? 明玉珠并不十分理解他的心情,却依旧觉得他这个样子有点可怜。 只得反过来宽慰他道:“都说夫子才高八斗,不出仕入相可惜了,但我看来,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以夫子的秉性,入了朝堂真不一定能斗得过他们,好一点,落个归耕田园的结局,坏一点,可就不一定了。” 于星河心里难受,方才在席间已尽量装的与平时无异,但此刻看到明玉珠,竟险些哭出来:“所以,是真的吗?他,真的害了禹城郡主?害了你?” 第二百三十六章 谁偷看公主洗澡 明玉珠低低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外氅:“我只能说,我什么也不知道,夫子也不要多问的好,有些事,知道太多,对你反而没什么好处。” “好……那我就不问这个……” 他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起伏和波澜。 二人行至一段没有路灯的地方,于星河掩映在黑暗中的表情有些许激动:“不论你是不是禹城郡主,你日后都要小心萧源!” 明玉珠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夫子为何会有此一说?” “上次,我在萧源府上,看到了禹城郡主的画像,和你,一模一样。” “这……”明玉珠忍俊不禁:“我也见过许多郡主的画像,但无一相同,许是哪个好事之人随便画的吧?” “不!”于星河赶忙说道:“那是从禹城送来的画像!就算是假的,萧源也可以以此来找你的麻烦,定顾飞扬的罪!” 明玉珠顿了顿,一时有些心中不忍,她瞒着于星河,于星河却如此坦诚。 “多谢……” 于星河听她这么说,便知她信了自己,点点头,松了口气。 “对了,我听闻夫子在萧源府上受伤,可有大碍?” 于星河摸了一下袖中胳膊的伤处,摇摇头:“一点小伤,慢慢将养就是。” “夫子一番好意,明珠不知如何报答,只望夫子日后诸事顺意,莫要再与是非牵扯。” “明珠!” “嗯。” 黑暗里,于星河从未像此刻这般局促:“顾飞扬说的是真的吗?你要嫁给他?” “有什么问题?” 于星河急道:“当然有问题,你和他才认识多久?你对他了解吗?” 明玉珠反问他道:“先生跟他认识的时间够久了吧?但先生还不是张口闭口的夸他?有何不妥?” “这不一样!对女子而言,择夫婿良人关系一生之重!我很少欣赏一个人,更何况这还是个姑娘家,我希望你若嫁人,能深思熟虑,而非被两句甜言蜜语,或者金装玉裹的表象迷惑!” 明玉珠笑道:“多谢夫子提点,若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你真听明白了吗!”于星河迫不及待的拦住她:“你要真听明白,应该知道,顾飞扬,实非良配!” “夫子这话从而来?” “顾飞扬,他年少冲动,常常是想一出是一出,今日能为了禹城郡主和萧源为敌,大放厥词闹的满城皆知!明日又会为了你将郡主抛之脑后!将来,你怎知他不会为了别人抛下你!” 明玉珠短促一笑:“多谢夫子提点。” “明珠,我虽不知你的身份,但我知道你肯定经历过许多。我也明白,你渴望一个人能给你归宿,给你安稳!但这个人,真的不是顾飞扬,少年人的情爱说变就变,并不长久!” 明玉珠定定然看着黑暗中的于星河,纵然看不正切,亦能感受到他的焦灼。 “若连他都不能长久,那这世上便无人能待我长久。” “有!”于星河急急说道:“有!不瞒你说,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我既欣赏你言行谈吐颇有女中豪杰的义气,也渴望,能与你有红袖添香的缘分。” “什么?”明玉珠纳闷:“夫子,您这话说的,不是我想的那种意思吧?” 于星河咕嘟咽了口唾沫,迫不及待道:“其实早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对你动了私心。你我之间秉性相投,又总有说不完的话,相伴一生,相知相交岂不更好?而且,我也不是顾飞扬那样的毛头小子,不会轻易去喜欢一个人,但若是喜欢了,就不会轻易放手!” 明玉珠一时间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轻轻摇头道:“但夫子,你并不是我想要的人……” “你想要什么样的人?顾飞扬对你说的话,我也会说,甚至比他说的还要好听!但那是什么,不过是男人哄骗女人的把戏!你这般聪明,应该明白才对!” “夫子……” 于星河又连忙打断她道:“况且,既要相伴一生,就该找个知冷知热之人,难道你愿意成婚之后像个嬷嬷一样伺候着自己的丈夫?他就是个孩子,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我不一样,我!” “夫子!”明玉珠拔高声音,将他打断:“顾飞扬远比你看到的更加优秀,你自以为了解他,但事实上,你对他的了解也带着世俗的偏见。” “什么?” 明玉珠轻声笑道:“我在这里多谢夫子爱重一场,但这男女之事要两情相悦才行,我心中所悦是顾飞扬,也唯有顾飞扬,别人,不行。” “明珠!”于星河急了,干脆一把拉住她的手,迫不及待道:“你怎么还不明白,你将来会后悔的!” “顾飞扬不会让我后悔的。” 她一把将人甩开,后者抱着受伤的手臂表情痛苦。 明玉珠蹙眉看他,到底没有停留,转身向来的方向快步走去。 拂过旁错的枝叶,穿过那一段狭窄的黑暗,前路逐渐被光芒照亮。 廊下风灯朦胧摇曳,灯下少年长身而立。 少年的眼睛漆黑明亮,看着她来的方向,忽的迈开步子,快步迎上前来。 她亦加快步伐,急急扑入他的怀中。 像幼时在黑暗中急行,唯恐周遭会有恶魔鬼怪,可一旦拥有这方臂弯,一切便都不足为惧。 “出什么事了?” 顾飞扬有些紧张的看看她,又看看她来的方向,眼底满是警惕:“可是夫子说了什么?” 她笑着摇摇头,捧着少年郎的脸颊,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后者既惊喜又羞赧,甚至还左顾右盼,巴不得被人看见才好。 明玉珠道:“有点冷,我们回去吧。” “好!”他给她紧了紧外氅的领口,牵着她的手一道往木屋的方向走去。 谁知刚走两步,就听另一个方向传来一声惊叫:“来人啊!抓贼啊!抓淫贼啊!” 两人一个怔愣,就见守卫山庄的侍卫都围了上去,登时一片灯火通明。 明玉珠跃跃欲试:“有淫贼?” 顾飞扬拉住她道:“这可是皇子的庄院,哪个瞎了眼的淫贼敢来这里造次。” “可万一真有……” 话音未落,就听松林深处传来淫贼的叫声:“等一下!等一下!我不是淫贼!我不是!” “陈鹏?” 顾飞扬嗤笑出声:“差一点就是小爷了。” “什么意思?” “走,咱也去瞧瞧。” 明玉珠一头雾水,边走边问:“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刚才,我在这等你,陈鹏鬼鬼祟祟过来问你去哪了,我问他找你干嘛,他说有话要跟你说。” 明玉珠想到方才于星河跟她说的话,不由惊道:“陈鹏不会也喜欢我吧?” “什么!”顾飞扬大惊:“他?喜欢你?什么叫‘也’?!” 禹城郡主暗道糟糕,讪讪苦笑;“没什么,你先说,一会我再跟你说!” 顾飞扬暗自磨牙,忍下心头不满:“我不让他见你,赶他走,他狗皮膏药一样不肯走,结果这时候,你就从旁边过来了。” “什么?” “你,转了一圈,跑到松林那边了,陈鹏见了就赶紧去追,我也追了两步,忽然感觉那人除了身形与你一样,衣服与你一样,走路的步伐却十分不同,有些扭捏,而且那人还没穿外氅。” 明玉珠低头看了看身上披着的顾飞扬的外氅,有点后知后觉:“有人在冒充我?” “嗯。”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沿着小路到了松林深处,果然看到陈鹏正被一群侍卫压在地上,在他面前还有一个冒着热气的汤池! 他大声叫道:“我不是淫贼,我真不是淫贼,我就是路过!” “你还说你不是淫贼!此处隐秘!若不是特意来寻,根本找不到这里!”一个穿着宫装的丫头指着他斥道:“我们公主的清白都被你毁了!” 明玉珠一个没忍住,险些笑出了声。 她,什么都明白了。 “我!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我发誓!” 丫头可不信他,又怒声斥责:“你没看到你叫什么!” “我,我……” 就在这时,二皇子和五皇子也被惊动,两人看样子还没来得及泡汤,衣裳都还穿的齐整。 萧洵上来就问:“出什么事了?” 那丫头立刻跪下哭诉:“请两位殿下给公主做主啊!公主正在此间沐浴,却不想闯进来一个淫贼惊吓了公主!” 萧洵大惊,看看陈鹏,又看那丫鬟:“初沄呢?” 丫鬟道:“公主已经进去了。” 言罢指指汤池后面的小亭子,亭子四周放下竹帘和轻纱,挡住了里头的光景。 “你好大的胆子啊!”萧洵指着地上的人道:“不知道什么地方该去什么地方不该去吗!还有你们!是怎么保护公主的!” 众侍卫齐齐跪下请罪,连那丫头也连道该死。 不过那丫头又紧跟着分辨道:“想来此事也怪不得别人,他贵为靖平世子,无法无天的惯了,谁敢拦他!” “……” 顾飞扬一旁负手道:“小爷再怎么无法无天,也断不会做出偷看公主洗澡之事。” “世子!世子殿下救我!”陈鹏一看到救星,立马就找到了主心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我,我跟着明珠,不知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世子救我!” 那丫头大惊:“什么!你,你不是靖平世子?!” “我当然不是啊!” 与此同时,凉亭中一声惊呼:“不是?!” 紧接着,一抹倩影倒了下去,亭中众人赶忙呼救:“公主!公主!公主醒醒!” 明玉珠嘴角微抽:“这事闹的……” 萧洵更是怒不可遏:“这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陈鹏便交代道:“我,我刚才看到明珠……” 他扭头看了一眼顾飞扬身边的明玉珠,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上当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我们一起泡温泉 陈鹏交代完前因后果,萧洵已沉下脸来。 他这个人,平时嘻嘻哈哈的,很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 这次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一声令下:“明日一早将公主送回宫中!还有你!”他低头看了一眼陈鹏:“你身为户部尚书之子,此事轻重该当知晓,我也不罚你,也不骂你,你回去问问你的老子,这事该如何办吧!” 言罢便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五皇子叹了口气,看一眼顾飞扬,快步追上萧洵。 侍卫放开陈鹏,他整个人脱力一般坐在了地上。 看热闹的顾飞扬和明玉珠悠哉悠哉的走了过去,他一见这两人就忍不住想哭:“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我怎么就……那个人为什么要把我骗过来看公主洗澡?” 明玉珠十分同情的在他肩上拍了拍:“骗的不是你。” “啊?!” 顾飞扬也有点同情他,将人拉起来道:“好在小爷没上当。” “你?!”陈鹏惊讶道:“我想起来了,这个初沄公主向来倾心于你!她,她是要骗你过来?” 顾飞扬得意道:“好在小爷没上当!不过小爷也要在这里恭贺万里兄了啊,看光了公主的身子,迎娶公主指日可待!” 陈鹏跌足长叹,叫苦不迭:“羡安你可饶了我吧!人家公主明明想套路你的!是我给你背了黑锅!你可不能不管我!” “娶公主这等好事,多少人挤破脑袋也求不来,万里兄,你这么说,小爷不禁怀疑,你是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陈鹏转而向明玉珠求救:“明珠,你帮帮我!帮帮我!我才不想娶什么劳什子公主!” “我怎么帮你?”明玉珠也有点莫名其妙:“我也不是朝中之人,哪能为你说上话。” 陈鹏一拍脑门,也怪自己糊涂,病急乱投医,但他不知怎么回事,就是相信明珠有这样的力量,能帮他转危为安。 明玉珠看他这可怜巴巴的样子,也有点无奈:“好了,也不一定就非要你娶,再者说了,你想娶,人家公主未必想嫁,毕竟公主想嫁的,另有他人。” “对对对!” 顾飞扬看他俩都看向自己,登时就不乐意了:“别看小爷!小爷宁死不从!走了!” 言罢拉了明玉珠的手就往回走,陈鹏后头紧随其后:“等一下!羡安!我,我有话要跟明珠说!” “那你说!” “我要私下里说!” 顾飞扬回头瞪了他一眼:“你们一个个的,是当小爷不存在吗?爱说不说!” 言罢也不管陈鹏亦步亦趋的追,他拉着人就加快脚步。 待行至自己的木屋门口,他算是彻底败给陈鹏了:“怎么?你要进来看我们俩泡澡?” 陈鹏大惊:“你,你们俩,一起泡?” “没错!而且我们还一起睡!你不知道吧?”顾飞扬嘚瑟上了:“这屋里就只有一间卧房,一张床,一床被褥!” 陈鹏眼睛瞪的铜铃一般,看看他,又看看明珠:“可你们还没成亲。” 顾飞扬道:“成不成亲有那么重要吗?我们俩整日住在一个府上,你不会以为我们什么都没发生吧?” 言罢还上下打量了一遍陈鹏,嗤笑道:“都说你陈万里最是风流不羁浪荡的没边儿,眼下看来,那传说也不能尽信啊!” “我!” 顾飞扬道:“什么话,说不说,不说就赶紧消失!” “我!”陈鹏眼睛登时就红了。 明玉珠想挣脱顾飞扬的手:“那……” 后者一把攥了个结实:“小爷就要听!” 义正言辞的背后,却是一个属于狼崽崽的眼神,湿漉漉的带着委屈。 明玉珠瞬间心软:“你要说,就在这说吧。” 世子殿下立马挺胸抬头看向陈鹏:“赶紧说!” 陈鹏顿了顿,抽了抽鼻子:“我,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没的说就赶紧回去泡你的池子,可别辜负了小爷带你来的一番好意。” “好……” 言罢,垂头丧气的,陈鹏像霜打的茄子,走了。 顾飞扬后头悄悄对明玉珠道:“一看就是对你心怀不轨,还好小爷机智!” 后者无奈,挠挠他的下巴:“那我还要多谢殿下?”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走!泡池子去!可算是轮到小爷享受了!” 二人推开移门进去,瞬间一凛。 只见满室的花儿,或是撒在床铺之上,或是漂浮在汤池之中。 子丑一旁过来,嘿嘿一笑:“殿下,属下已经按殿下的吩咐,准备好了!” 顾飞扬沉脸看他:“难为你了,大冬天,居然找来这么多的……南瓜花?” “不难为!殿下说冬天有蜜瓜,瞬间就点醒了属下!属下往后头菜棚子里一找,果然看到南瓜花开的正好!那种瓜的还说呢,再过一个月就有南瓜吃了!” “……” 明玉珠有些不解:“找南瓜花做什么?” 子丑忙道:“自然是殿下想送给你的。” 明玉珠沉默了。 顾飞扬当场把子丑拍死的心都有:“你,趁小爷还没发火,赶紧滚出去!” “哦……对了殿下,属下还给殿下准备了许多惊喜!” “出去!” “是!” 子丑忙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将门关好,一边暗自拍着胸口自我安慰:“殿下的初夜,一定会顺利圆满!” 明玉珠蹲在汤池边,顺手捞出几朵泡软的黄色南瓜花,哭笑不得道:“所以,在殿下眼中,我就好比这南瓜花?” “阿姐,你听我解释!”他赶忙说道:“我原本想叫子丑去找点梅花什么的,最不济喇叭花也行啊,我哪想到他那榆木脑袋找的却是南瓜花!” 明玉珠失笑,将花别在鬓边,又看了看满屋子的花,还真有点头疼:“罢了,也难为他了,不管怎么说,冬天赏南瓜花,也别有一番风趣。” “阿姐,你喜欢?”看她笑,顾飞扬立刻来了精神头,迫不及待道:“你要喜欢,我叫子丑多采些带回府上!” “这就不用了吧……” “也是,咱们回了府,什么花小爷都能给你找来!” 明玉珠点点头:“到时候再说吧,不是要泡澡吗?泡吧!” “额……”天不怕地不怕的世子爷扭捏上了:“我,我们真的一起?” “你要是不想,可以去外头,我看外头还有好些……” “想!特别想!”话音落,他已三下五除二的脱了衣裳,露出结实的胸膛和一条里裤。 明玉珠意有所指的冲着他的里裤看了看,少年郎脸颊涨的通红,有点不好意思的捂住关键部位。 “那,郡主,你脱衣裳,我,我要不要闭上眼睛?” “随你。” 少年郎立刻将眼睛闭上,明玉珠将衣裳脱了,慢慢走进水里。 顾飞扬依旧紧闭双眸:“好了吗?” “好了!” 他小心翼翼睁开眼睛,在看到水里的人还穿着贴身的小衣后,顿时失望的嘟起了嘴。 不过纵然如此,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别说,这水还有点烫。”贴着汤池坐在里头,她撩水洗了把脸。 顾飞扬干脆直接跳了进去,噗通一声,溅起的水花直接打湿了明玉珠的衣发。 她抹一把脸上的水,嗔笑道:“你这属狗呢!” “汪!” 她一个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撩一把水泼在他身上。 水珠顺着他肌理结实的胸膛慢慢滑下,又没入水中。 顾飞扬往她身边坐了猿臂一展,直接揽她在怀,低头瞧着她,眼底盛满醉人的笑意。 明玉珠也歪头看他,在他漆黑的眼底看到同样双眸晶亮的自己。 温热的泉水打在二人身上,雾气袅袅间,这份炙热在二人之间慢慢流转。 明玉珠只觉得喉咙有些干哑,刚要开口,唇瓣便被对方含了,辗转轻触,细细品评。 不过也只是浅尝辄止,但这样的滋味已足够拉近二人的距离,使坦然相对变的不再那么疏离。 少年郎将人在怀中圈紧,喃喃自语道:“我前世到底积了怎样的大德,今生能得郡主相伴,而且还是失而复得。” 明玉珠啄了一下他的唇瓣:“我却宁愿你从没见过我。” “不行,见过就是见过了,就算现在不见,小时候也见了,那时候我就立志此生非郡主不娶!” “我不信!” 世子殿下立刻掐了她的腰身道:“天地可鉴!我顾飞扬从不说谎!” 明玉珠被他抓了痒痒肉,一边挣扎一边投降:“好好好!我信,我信!” 好不容易从他怀里挣脱开来,她赶紧和这个人拉开距离,和顾飞扬泡温泉真是十分危险。 温泉的另一头在露天的院外,她道:“我们去外头看看,在夜幕之下,也别有趣味。” “小心!”顾飞扬忙拦住她道:“外头水深,你慢慢走,别一会吓着。” 明玉珠一听,就果断放弃:“算了,我不会游水,一会再灌了水给你添麻烦。” 顾飞扬凝神看她:“阿姐,你为什么撒谎?” “啊?” “阿姐会凫水,我见过的,你为什么说自己不会凫水?” 明玉珠苦笑:“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我什么会被你带回王府了吧?我当时差点被水呛死!我要会凫水,能被呛死吗?” 第二百三十八章 郡主你真的很好 顾飞扬不信,他是亲眼见过明玉珠在王府的荷花池中游的如鱼得水。 顺手将她鬓边的发钗拔下,那一头青丝便垂浮在水中。 “阿姐,”五指伸入她的发中,少年郎用额头贴着她道:“阿姐若不会凫水,我教你?” 明玉珠蹙眉:“不要,我学不会。” “你只是怕,并不是学不会,只要克服一次,以后就没那么害怕了。” 明玉珠摇头,再次将他推开,还故意拉开两人的距离。 顾飞扬有些无奈:“若是行军打仗,遇上水战,该当如何,就好像我们上次剿匪一样。” “那就让会水的人去,”明玉珠赶忙摆手:“我只要会骑马作战就行。” “其实我更担心遇到上次的事,若是你当初在小蓉山碰到的不是我……那后果该当如何?” 明玉珠怔了怔,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面前之人:“我……” “阿姐,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担心,我在这,我就在你旁边,一定没事。” “不……” 她嘴上不肯,却在对方扶着她的手和腰慢慢往院外走去的时候并未拒绝。 顾飞扬暗自觉得有戏:“一旦游起来了,也就没那么可怕了,若你不游,不去克服,这将永远成为你的弱点。” “可我……”她暗中吞了一口口水,脚下一滑,赶紧双手并用的抱住顾飞扬:“我不行,真不行!” 世子殿下扶了她一把,她却手脚并用的将他抱了个结实,像是恨不得长在他身上一样。 “郡主……”顾飞扬一脸无奈:“我虽然很喜欢你抱着我,但,这水这么浅,真不至于。” “我也喜欢抱着你!” “哈?” 少年郎失笑,将人只得也将人抱紧在怀,慢慢向院子里走去。 汤池里的水还真是越来越深,顾飞扬个头高,但那水也已经没过了他的胸腹,若不扶着汤池的石壁,他可能真会游起来。 明玉珠抱紧了她,只露出上半身和脑袋,看水越来越深,忍不住又夹紧了双腿。 “咳!”顾飞扬略有些局促道:“郡主,你再这样,我,我可能要把持不住了。” “没关系!”明玉珠一脸正色:“只要你别把我扔下去就行。” “关系可大了……” 话虽这么说的,但软玉温香在怀,他又岂会真的放手。 找了个还算平坦的地方坐了,顾飞扬抄了热水淋上她的肩头:“冷吗?” “不冷。”明玉珠好奇的打量着周围。 白日里看这小院是别具一格,夜里看却又是静谧幽宁。 深蓝的夜幕好像一张偌大的棋盘,载着星辰月辉。 苍穹之下,泉水热气袅袅,波光影绰。 蜿蜒曲折的小道被石灯照亮,使地上的白沙细腻莹润,直叫人疑为银河天落。 “这地方真好。”明玉珠伏在少年郎的肩头,不无感慨道:“如果能一辈子生活在这种地方该多好啊。” “咱们回靖平,也弄一个。” 世子殿下说着,又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背脊,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他能清洗感受到她身体弯曲的弧度。 像弓,像月,叫人浮想联翩。 没听到她的回应,顾飞扬纳闷的扭头看她,却在她眼底捕捉到一抹一闪而过的狠厉。 他心头一凛,手也有些僵住。 “阿姐?” 明玉珠扭头看他,含笑说道:“真好,那浴血奋战的边关将士,缺衣少粮,寒山难越,守卫的,却是这样一片靡靡奢华的皇室权贵。” 顾飞扬语塞,方才还旖旎连篇的幻想,此刻却当然无存。 “对不起,阿姐,我……” “你说的对,有些事情,若不克服,便永远是我的弱点。” “阿姐?” 明玉珠慢慢松开盘踞他的双腿,一双湿润的眸子亮如星子:“我打小就没怕过什么,不就是凫水吗?我会。” “阿姐!” 她的腿已经离开了少年,漂浮在水中,随着她慢慢将手也松开,整个人便就着温泉之水向后漂去。 双臂一展,她向另一个方向游去。 这温泉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初学凫水的时候,那水深的能淹没一个成年人,她不一样无所畏惧? 泉水倒影着夜幕,是黑的,点点星光散落其中,恍若水底的珍宝。 她深呼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却看到那珍宝沉浮,晃动,放大,刺目! 竟成了一张张五官怒张的脸! 那些面容扭曲、狰狞、痛苦、死不瞑目! 泉水彻底变的猩红一片,向她汹涌而来,灌注进她的眼耳口鼻,紧扼她的喉咙,直叫她再也无法呼吸! 她是这些脸中的一个! 她该葬身于此! 她早就该葬身于此! “阿姐!郡主!” 谁在唤她?是师父吗? 不要救她,不要管她,如此,彻底的死了,烂了,腐朽在这水底,与三千明家军在一起,才好…… “郡主!” “明玉珠!明玉珠!” 她赫然睁大双眸,刺痛由眼底直扎胸腔,她痛苦的侧过身去,呕出一大口水来。 “咳咳!咳咳咳!” “郡主!郡主!” 刚把水咳出来,她便被一双臂膀抱进怀中,感受着那人颤抖的身躯和哽咽的嗓音,明玉珠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该死!我再也不叫你凫水了!再也不叫你凫水了!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我保护你,再也不叫你碰水了!对不起对不起!” 少年郎一边说着一边哭出声来,炽热的眼泪落在她的肩头,叫她一个激灵。 明玉珠这才缓缓回神,自己已经被顾飞扬抱到了岸边上,那寒夜的风激的她打了个寒战。 “你,能不能,先把我送回屋里?” “啊?好!好!”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将人抱进房里去。 房中暖意扑面而来,她又打了个哆嗦,顾飞扬赶紧扯了被褥要给她裹在身上,她却坚持把湿了的衣裳脱了,这才裹上被子。 少年郎的眼眶通红,那是哭的,鼻头也红,却是冻的。 明玉珠哭笑不得的看着他,虽然从梦魇中清醒过来了,但依旧有些有气无力:“你快把湿衣裳脱了,一会再着凉。” 其实他的湿衣裳也就那么一条里裤,此刻也顾不上害羞不害羞了,脱了裤子便也裹上一床被褥。 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又敞开被褥,将她连人带被子的一起抱住。 做完这一切,世子殿下又抿紧唇瓣,眼底湿润一片。 明玉珠有些头疼道:“又要哭啊?” “都是我不好……” “没有,你很好……” “我不该叫你来泡汤池,不该带你去深水处,更不该叫你凫水,都是我不好,郡主你打我吧。” 狼崽崽的眼睛湿漉漉的,别说她明玉珠不舍得打,就是和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在他面前恐怕也下不去手。 不顾话说回来,他这副样子好像也有自己才有幸能见。 如此一想,竟还生出几分优越感来。 “郡主……” “啊?”明玉珠回神:“没事儿,怪不得你,要怪,也只能怪……” 怪蚩然?怪那幕后的黑手? 归根结底,还是要怪她带明家军打了败仗。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会凫水……”她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汤池,静谧的泉水平静如镜面。 “那为何……” “世人只知,我是战死,却不知,我是如何战死。” 顾飞扬的瞳仁骤然一紧,似乎已经猜到了症结所在。 “我身受重伤,被打入蓝湖,蓝湖你知道吗?禹城关外的百姓常去此处饮马饮牛,若没有战事,当地该会圈地成城,化为绿洲。” 顾飞扬大为震撼,将被褥里的人抱紧。 明玉珠亦享受着这份温暖,也便只有这样的安全感,才叫她有胆量回忆曾经。 “那日,我带了三千明家军欲要绕过蓝湖,我们的目标是蚩然的一支游击队伍,他们抢掠了两个村庄,抓走了村子里的女人和壮丁。但在经过蓝湖之时,我遇到了埋伏,三千明家军,对战两万蚩然军。” 顾飞扬不可置信道:“六七倍之多?” “蚩然严甲重兵,似乎等候多时,我当时便知自己中了埋伏。兴许蚩然掠境也是假的,对方只是为了引我过去。而此番我之所以只带了三千人马,也是为了轻装简行,不要引人注目,除了师父和父王,无人知我出战,城中百姓甚至以为我是带兵野练去了。” 顾飞扬道:“师父?董天知?” “嗯,不过师父是不会出卖我的。”明玉珠又低低叹了口气:“我以为是父王,但他虽然胆小懦弱,应该也不会做出和敌军勾结之事,那一刻,我真的以为就是父王的时候,蚩然的大将说,要多谢大沛五皇子将我打包送给了他们。” “萧源!”顾飞扬目眦欲裂:“是他!真的是他!” “我当时并未在意,我以为是蚩然在挑拨离间,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带着人马突围出去,但……” 说到这里,她面露痛苦之色,眼尾泛红,几乎也要落泪:“但我没用……蚩然兵像秋日里杀不尽的蝗虫,此起彼伏,一波又一波的涌来,而我却只能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的倒下,死去,再也无法站起来……” 她颤颤呼了口气,眼睑落下一滴清澈的泪水,浸润进被褥之中,缓缓洇晕开来。 “我没用……我救不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我面前,倒下……” 第二百三十九章 疼你爱你不负你 “郡主,你,你已经尽力了……”顾飞扬抱着她的肩膀,缓声安慰道:“换做别人,兴许一天都坚持不了……” “坚持又有何用?我还是没能等来禹城的驰援……”她自嘲般一笑,又一滴泪水落下:“也是我一贯自负,总是说一不二,宁愿以少胜多在我父王面前耀武扬威,也不愿服软认输,叫他驰援于我。如今,他真的不管我了,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我死不足惜,可,可那三千人,不该死在这里,他们是被我牵连……” “战场之上,生死有命,他们既愿跟你打胜仗,自然也愿和你共生死。” “可我……”她鼻头酸的厉害,连带双目也炽热疼痛。 “可我落入蓝湖的时候,看到……你煮过饺子吗?那湖里的尸体,就像饺子一样,层层叠叠,沉沉浮浮,他们看着我,都睁着眼睛在看着我,似乎在问我,郡主,将军,你,不是说,要带我们打胜仗的吗?可你却,害死了我们……” 她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时隔一年有余,当时的一幕幕恍若昨日画卷,一一在她眼前闪现。 那切肤之痛,亦让她无法摆脱。 “那偌大一个蓝湖,全被染成了红色……那是我三千明家军的血!顾飞扬,你知道吗?不,你根本不知道我的痛苦,我的绝望……你根本不知道……” 她哭着哭着便笑了起来,抱着被子擦一把脸,笑的有些狼狈:“你一个在京城长大的世子爷,对战事的了解仅限于书本或别人的交谈,怎么会明白,我又何必奢求你明白。” “你说的没错……”顾飞扬捧着她的脸颊,唇瓣小心翼翼的贴在她的眼睑之上:“你说的没错,我不曾亲身上过战场,也不明白战场的残酷,但我明白你,看你痛苦,我只会比你更痛苦。若是将来再有战事,我宁愿那个身先士卒的是我,也不想叫你再置身这样的危险之中。让我带兵厮杀,让我死在战场上,只要你好好的!” 明玉珠破涕为笑:“你说什么浑话?” “我是认真的!”顾飞扬眸光坚毅的看着她道:“我一直在想,当初我要不在京城,我就可以带兵去救你了,可我……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无能为力,但以后,我断不会叫此事再发生一次。” 明玉珠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却揉了一手的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不过我相信,无敌披靡顾飞扬,肯定也不会打败仗。” 少年郎听了又有些小得意:“郡主看人真准!” 明玉珠也跟着笑了起来,想到方才明明是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结果闹了半天反把自己弄哭了,简直失策。 “所以,真是萧源干的?” 明玉珠顿了顿:“我当时并不相信,因为萧源虽在禹城,却并不知晓我的行军路线。后来,养伤的时候,我和师父分析了一下,可能是蚩然故意嫁祸离间,但这个猜测也不成立,因为蚩然的目的是将我斩尽杀绝,又不是想放我回去和萧源为敌。而且,萧源一直生活在京城,蚩然恐怕都没听说过这个皇子的大名。后来,师父说,可能是父王不小心透露,或是故意透露给萧源,萧源和蚩然有所勾结,这才出卖了我。” “他一开始就不想娶你!所以才生出这样的阴谋!想置你于死地!简直其罪当诛!” “若只是害我一人也便罢了,他错就错在,不该叫那么多人为我陪葬,他们,守卫禹城,浴血奋战,哪个不是战功赫赫!结果到头来却被自己人出卖?” 明玉珠的眼底登时又清明一片,似淬着血色的利刃:“我来京城就是想找出他勾结蚩然的证据!以慰将士们的在天之灵!” 顾飞扬抿紧唇瓣,眉峰也压低了几分:“你说,你要跟我回靖平,是故意骗我的吧?” 明玉珠略有些心虚:“也,也不全是……” “哦?”他危险的逼近一分:“怎么说?” “我想跟你回靖平一趟,再偷偷回来……”鬼使神差的,她竟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暗道这少年人的眼神太具压迫力,作为‘阿姐’也遭不住…… “郡主!” 明玉珠赶忙作讨好状:“我又不是不回去,我都想好了,若是找到真相我还没死,我就回靖平再找你去!” “要死的不是你,是我!”顾飞扬气的想跳起来,考虑到自己衣不蔽体,只得又恨恨裹紧被褥。 明玉珠哄着他道:“你别生气啊,我以前还想着查清真相之后就跟师父浪迹天涯,走到哪死在哪,也就这样了。但你看,我现在还想着要去靖平找你!” “你要让我谢你,谢你心里还有我的一席之地吗?” “难道不是?” “……” 顾飞扬一把将自己的被子扯了,掀开她的被褥钻进去,将人抱了结实。 明玉珠赫然睁大眼睛,身体崩的僵直,动也不敢动。 才泡完汤池的两个人,就这么肉贴肉,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彼此。 “浪迹天涯?跟你师父?还走到哪死在哪?郡主,你当真以为小爷没脾气吗!” 被子里的大手在她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明玉珠只觉得每根头发丝都要竖起来了,登时如临大敌。 “顾,顾飞扬……你别乱动啊,我有痒痒肉。” “我还就乱动了,你能拿我怎样!” 狼崽崽的眸子危险的眯紧,哪还有方才柔顺可欺的小模样,明玉珠咕嘟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被褥之下但凡被他碰触到的地方都好像被热水烫过一般,像个鹌鹑一样缩紧了脖子。 世子殿下的嘴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他好整以暇道:“都说禹城郡主所向披靡,是那地府的修罗,看来传言不能尽信。” “啊!”不知被捏了哪里,明玉珠登时瞪大眼睛,颊边飞红:“顾飞扬!” “明玉珠……”相较于她的恼羞成怒,世子殿下叫出的这三个字像是在唇齿舌尖细细品评了无数遍,携着梦的旖旎和情的缠绵。 他又轻轻唤了一声:“明玉珠……” 唇瓣落下,明明早已熟稔的亲热,却叫他格外虔诚和小心。 “我突然明白你爷爷当初为何要给你起这个名字,”少年郎的额头抵住她的,眸光亮的如星辰,有迹可循。 “你就是那样一个如珠似玉的宝贝,只想叫人捧在手心珍而重之。” 他灼热的呼吸扑在近处,反叫明玉珠有些不太自在。 “郡主……”顾飞扬又侧过脸去,轻轻含了她的耳垂,用牙齿细细碾磨。 明玉珠缩缩脖子,刚要开口,就听他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郡主……让我疼你,敬你,爱你,此生,不负你。” 二人相拥而卧。 一室红尘共旖旎,明月含羞半窥人…… “嘶——” 禹城郡主倒抽一口冷气:“等,等一下。” 箭在弦上的某世子:“怎么了?” “有东西,咯到我的头了。” 两人在枕后一摸,竟摸出三四本春色小画本,连带一堆乱七八糟的小东西。 世子殿下五指捏的‘咔咔’响! “子丑!看小爷回头怎么收拾他!郡主!继续!” * 这一大早的,子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拒绝来客了,且不论二皇子来了三四趟,期间五皇子萧源也来了一趟。 李乔和陈鹏因要回京,也来找了两趟,但世子殿下尚未起身,两人也只能败兴而归。 话说,陈公子那核桃一样的眼睛,哭过? 抛开这几个人不说,他怎么也没想到初沄公主竟然会来! 她也在温泉山庄?昨日宴上怎么没见过! 她来做什么! 她不会还惦记着要嫁给世子吧!? 子丑心中警铃大作,已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 “公,公主殿下!” 初沄公主包裹在厚实柔软的兔绒大氅中,只露出一张白皙清翟的小脸和一颗通红的鼻头。 “我要见顾飞扬。” 子丑伸手拦住她:“实在不巧,公主殿下,世子尚未起身。” “你少在这里哄我,这都日上三竿了,怎么可能还不起身!” 子丑眼神飘忽道:“想是昨夜……累着了吧。” “你走开!我有话要跟他说。” “公主,万万不可啊!” 子丑堵在门前,身高体壮,门神一般,反叫那初沄公主也毫无办法。 “这里是我二皇兄的别庄,你一个侍卫竟然敢阻拦我,就不怕我二皇兄治你的罪吗!” 子丑十分坦然道:“属下的主子是世子,只管做好世子给的差事,别的,若是因此得罪了公主,叫二殿下责罚,属下便只有受着的份了。” 初沄公主狠狠委屈了一把,刚打算甩袖离开,就见内室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随即又赶紧关上! “他醒了!你还在这里骗我!” 初沄公主绕过子丑就飞快向内室走去,子丑要拦,她则直接挺起胸脯道:“你要怎样!敢对本公主动粗不成?” 子丑一时间真是进退两难,只能由着她行至卧房门前。 “顾飞扬,我有话要对你说。” 移门之后,一片安静。 初沄公主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已经醒了,昨晚的事,你听说了吧?但你要相信我,我宁愿那人是你!此番回京,还不知父皇要如何罚我……” 说着,她又忍不住低声抽噎:“眼下,能救我的,就只有你了。你可愿娶了我,我随你回靖平,生死不离,你愿意吗……” 门后依旧一片安静,初沄公主又道:“你若不出声,我就当你答应了!” “公主,您这又是何必呢……” 初沄公主大惊:“什么人!” 第二百四十章 都是世子爷惯的 一把拉开移门,却看到明玉珠正穿着白色的里衣坐在落地的榻上,嘴角挤出一抹尴尬不失礼貌的笑。 初沄公主又往旁边看了一眼,顾飞扬果然正在睡觉! “你!你什么人啊!” “嘘——” 明玉珠想拦已经来不及了,才被吵醒的顾飞扬直接光着膀子坐了起来,睡眼朦胧的看向明玉珠:“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我有些口渴,唔!” 对方毫无预兆的亲了她一口:“是该喝水了。” 初沄公主赫然大睁双眸,眼珠子险些蹦出来。 亲完人,世子殿下直接将头抵在她的肩上,半是祈求半是撒娇:“我还想睡一会,行不行啊……” 明玉珠只得尬笑,顺手将世子爷背上,一朵被压扁的南瓜花摘下来。 “你!你谁啊!在这里不知羞耻的勾引世子!” 顾飞扬听到声音,扭头看看人,又看看明玉珠,忽而大惊,赶紧扯了被褥挡住赤|裸的上身:“你什么时候来的!身为公主私闯男子卧房!皇上知道你这么没规矩吗!” “我若不来,又怎知会有旁的女人来勾引你!” “谁勾引我?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我对你的一番心意,你是看不见?还是听不见?” 这初沄公主说着已大哭出声,哪还有半分公主的仪态。 明玉珠赶忙劝道:“别吵别吵,别哭别哭,这大清早的,吵的我头疼。” 子丑看了看外头高悬的太阳,忍住了纠正她时间错误的打算。 “不疼不疼!”顾飞扬赶紧给她揉着太阳穴,又迫不及待的自证清白道:“从来都是她一厢情愿,小爷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 “你心里有她?”初沄公主揪着心口哽咽道:“若你心里有她,娶做侍妾又何妨,我又不是容不下!何必一次次拒绝我,伤害我!” “啧啧,”明玉珠看她梨花带雨简直不能更心疼:“好公主,咱能不哭了吗?我谢谢你能容得下我,可我容不下你啊。” “你说什么!” 明玉珠被她尖锐的嗓音惊的一个激灵,抠抠耳朵问顾飞扬:“爷们纳妾是不是都得经过主母同意?” 少年郎忙不迭点头:“没错没错。” “可我不想叫她过门……” “世子妃既这么说了,那小爷只有唯命是从!” 初沄公主听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已然忿忿不平:“世子妃?殿下!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她有何家世?有何身份?不过是仗着一张脸,以色侍人!” “小爷就喜欢她这张脸,不行吗?若是公主自重,待我二人成亲之日说不定还能请公主一杯水酒,如若不然,小爷只能赶人了!子丑!” “属下在!”顾飞扬指着他道:“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啊?”子丑大惊:“是!” 言罢便二话不说的,直接扛起公主就往外走。 “放开我!顾飞扬!昨晚是不是你故意的!你故意把别人引过去的!是不是!我恨你顾飞扬!” 子丑蒲扇一样的大手还得分出来捂住她的嘴,一边往外走一边纳闷:世子让我赎罪?我何罪之有啊? 卧房之内,明玉珠直接倒在了男人的身上:“不知道的,还以捉奸成双了呢……” “咱们是名正言顺!”顾飞扬抄了被褥,将两人裹在一处,被子底下的手又开始不安分了。 明玉珠告饶:“好饿……” 世子爷想了想:“那你在房里休息,我去瞧瞧这山庄里有什么好吃的给你弄来。” “好,多弄点!” 每每提到吃的,他的郡主殿下总能喜笑颜开,因此也叫人恨不得把全天下的美食都送到郡主面前。 明玉珠看他只穿了两件单衣就往外跑,无奈摇头,所以说,这少年人火力十足,大冬天都不带冷的。 相比于她,可就不行了。 闹了一晚上,这会儿还腰酸背疼不想动弹。 顺着地榻滑下去,她干脆又泡在了温泉里。 汩汩泉水穿透薄衣,抚慰着她每一寸酸疼的肌理,让她舒舒服服的呼了口气。 “郡主。” 明玉珠眸光一凛,扭头看向门口。 她没做回应,门外的人继续唤道:“郡主,我能进来吗?” “这里没有郡主,只有个在洗澡的女人,若你不想叫世子误会,最好还是在门外说的好。” 来人要推门的手顿了顿,随即哂笑;“好好好,是我莽撞了。” 明玉珠道:“你们兄妹二人可真有意思,一个接一个的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世子这里藏了什么宝贝呢,叫你们这般趋之若鹜。” “你不就是这个宝贝吗!”二皇子干咳:“所以,初沄也来了?” 明玉珠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往水底下缩了缩。 “我已经命她回宫,她在我这庄子住了多日,本以为是来散心的,没想到竟惹出这样的乌龙,早知便不叫她来了。” “公主也是自作自受,二殿下象征性的责罚责罚也就算了。” “……”萧洵失笑:“好!责罚,我会责罚的!不过在这之前,郡主……姑娘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殿下直说便是。” 门口的萧洵往前走了两步,几乎快要和那移门贴在一处:“我很好奇,姑娘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叫我那个素来眼高于顶的五弟也能如此在意姑娘。” 明玉珠故作惊讶道:“五皇子殿下眼高于顶?我怎觉得他最是平易近人,重情重义。” “我是他哥哥,他什么样,我还不知道?”萧洵说的颇有些无奈:“你不愿告诉我真实身份,可是有什么顾虑?我先向你保证,你若说了,我定会为你保守秘密!” 明玉珠靠着温泉的石壁,感受着温暖的泉水将她包裹,抚慰,慢慢闭上眼睛。 “能说出来的,算什么秘密?” 门外一阵沉默,过了半晌,萧洵叹了口气:“也罢,我也不知如何才能叫你相信我,不过日后你在京中若遇到麻烦,倒是可以随时来找我。” 明玉珠淡淡应了一声:“多谢殿下,眼前就有一桩。” 萧洵迫切道:“何事?” “殿下这温泉山庄很是不错,能否再容我住上一日?” 萧洵忙道:“别说一日,你就是在这里住到过年也是没问题的。” 明玉珠勾唇而笑:“不用,一日就行。” 被小狼崽折腾了一晚上,她得好好歇歇。 萧洵离开不久顾飞扬就回来了,真叫人搬了好些吃的回来,甚至比昨日宴席上的还要丰盛。 明玉珠趴在池边看他将美味佳肴依次摆在自己面前,胃口大开:“二殿下特意着人做的?” “他?当然不是,是小爷叫子丑做的!” 她就说嘛,萧洵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吃的不尽人意。 不过说起来,她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挑剔? 真不是世子爷惯的? 舒舒服服在温泉山庄住了两日才打道回京,结果却在进京前卡在了城门口。 不光他们,许多进出城门的百姓也都在等着排队,排队途中还有禁军巡逻维持秩序,切不可发生滋扰之事。 明玉珠收紧缰绳,远远往前看了一眼,城门前华盖如云,幡节林立,那架势不亚于皇亲出巡。 “番邦来朝,”顾飞扬与她并辔而行:“早年间番邦前来贺岁都是过了腊月二十才到,鲜少有这么早就来的。” 明玉珠也想到之前工部求靖平帮忙修整四方馆,有些担心道:“也不知四方馆修葺的怎么样了,若没修好,这使节不就没地方住了吗?” “大不了先住客栈。” 少年郎说着,用手上的鞭子指着前头维持秩序的禁军道:“你们参军是谁?” 对方虽只是个小卒但也一眼认出了顾飞扬,连忙惊道:“小人眼拙,竟没看到是世子殿下。” 顾飞扬也不跟他拐弯抹角:“小爷要回府,叫前头让路。” “是!是!” 禁军忙不迭前头开路,直领着他们穿过人群到了城门处。 瞧着似乎是从西域来的胡人,虽长途跋涉风尘仆仆,但依旧难掩车马衣着的华丽。 作为离西域最近的禹城,明玉珠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使团来自西域的小国——乌兹。 此番京城相遇,竟还生出几分亲切。 城门禁军正在查验乌兹使团的随行人员和所带物品,见顾飞扬来了,赶忙暂停手上的活计,让开一条路来。 明玉珠一边打马而过,一边打量着当中最为高大奢华的马车。 金珠成串,胡锦艳丽,珍宝聚顶,一看就是非富即贵,普通使节团的官员是不够规格乘坐这样的香车宝马。 就在她纳闷之际,那马车的车门突然被从里头掀开,钻出一个高鼻深目,一身华服的俊朗少年。 明玉珠飞快避开眼去,但依旧被那少年捕捉到她的面容和身影。 “哈?!”少年急了,飞快吐出一串胡语却叫周围众人一头雾水。 他只得自己从车上跳了下来,追着明玉珠的方向就跑:“*&*%&……*!!” 他的随行人员赶忙去拦,连带禁军也都吓了一跳,唯恐这个番邦蛮夷对世子不敬。 顾飞扬冷看一眼那个要挣脱包围圈的胡人,策马和明玉珠飞快离去。 后头被众人拦下的英俊少年终于反应过来,此地是大沛!还有!他明明会说大沛的语言! “哎呀!你们拦着我做什么!刚才那个人!我要找刚才那个人!” 为首的禁军管事一脸为难:“王子殿下,方才那是我们靖平王府上的世子,您要拜见,入了京,尽管拜见!但眼下这不合规矩啊!” “世子?那个!不是郡主?” 管事哈哈笑了出来:“王子,您什么眼神啊!” 后者绞着眉头歪头苦思:“那这也太像了吧……”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多久能看出怀孕 “乌兹的小王子蓝尔加?” 明玉珠点头,深呼吸一口气:“他应该是认出我来了。” 顾飞扬不解:“乌兹偏安一隅向我大沛称臣,以前也从未有过战事,他怎么会认识你?” “早先在关外有过一面之缘,就认识了。” 顾飞扬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清楚到底哪里怪。 正纳闷的是,美丽已经从王府里快步迎了出来:“殿下,明珠姑娘,你们回来啦,成太医来了,在等着你们呢。” 顾飞扬一把拉住明玉珠的手腕:“走!也许成爷爷找到苦石了!” 拉着人径直去了老王爷的松鹤院,顾骁正在和成太医围炉对弈,炉上还烫着一壶好酒,一进去就是扑鼻而来的酒香。 “爷爷!成爷爷!” “嗯。”顾骁笑眯眯的看着两个人:“回来啦,在二皇子的山庄玩的怎么样?” 少年郎迫不及待道:“玩的可好了!” 言罢看看明玉珠,兀自抿嘴,无法无天的大男孩难得害羞:“我俩已经……” 明玉珠一把捂住他的嘴,面带微笑看向两位老人:“我俩差点乐不思蜀,殿下说了,等将来回到靖平,也修个温泉汤池!就是不知靖平有没有温泉。” 顾骁呵呵笑道:“靖平有温泉,就是没人敢泡。” “为何?”顾飞扬纳闷:“是不是靖平太暖和?” “那倒也不是,主要是那鸡蛋扔下去都能煮熟,你说谁敢泡?哈哈哈哈!” “您这……”顾飞扬无奈摇头:“您说了跟没说一样,这有也跟没有一样。” 顾骁皮一下很开心,又对明玉珠道:“让你成爷爷瞧瞧你的身子,一大早就来了,一直等到现在!” 明玉珠便走到成太医面前坐下:“有劳成爷爷了。” “你这丫头也算说了句中听的,哪像这爷俩,好像我欠他们似的!喝酒都不让喝饱!” 顾骁又好言劝道:“不是不让你喝饱!这酒大伤身!你一个大夫!难道还用得着我来说?” “去去去!你既不是大夫!难道还比我更清楚?!” 顾飞扬头疼:“您二老歇歇行吗?一会,一会我叫子丑去买好酒!晚上咱喝个饱!” 成太医立时喜笑颜开,甚至还得意瞥了一眼顾骁,那意思是说:你说了不算,还是你孙子孝敬我! 顾骁正要反驳,就听孙子又迫不及待道:“成爷爷,我问您件事。” 成太医的手搭在明玉珠的腕上,听闻此言微微蹙眉:“何事?可是这丫头近来有所不适?” “没有啊,”明玉珠摇头:“我一直在吃您给的药,不仅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反而还觉得气息强健了不少。” 在温泉溺水甚至都没晕倒,这不失为一大进步。 “不是,我就是想问问您,”顾飞扬一脸严肃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当然,你们要以为是真的也行,我就是说如果……” 顾骁没好气道:“你这小子什么时候也变的婆婆妈妈了!能不能干脆点!” “我是说如果,这要是同房,得多久能看出来有没有身孕?” “……” ‘啪’的一声,明玉珠一只手拍在了脸上,她已经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了。 成太医咕嘟咽了口唾沫,指尖动了动,给明玉珠把脉的神情更专注了。 顾飞扬还要问,却被顾骁揪着耳朵拉到一旁,低声呵斥道:“你怎么回事!这还没成亲呢!就知道胡闹!你爷爷我还没盼着抱曾孙!你就盼着抱儿子了?!” “不是啊爷爷,我是担心,我不是盼着!”顾飞扬连忙解释道:“郡主身子不好,这万一有了身孕,岂不影响她治病?更何况,我在郡主眼里边还是个孩子呢,我可不想有个孩子来跟我争宠!” 成太医默默看了一眼明玉珠:你们挺会玩啊…… 明玉珠再次捂脸:“你俩说话能不能小点声!” “哦哦!”顾骁连忙又把孙子揪了回来:“不说了不说了,成太医你看,我这孙媳妇……” “没怀孕。”成太医回的干脆利索。 “那就好,那就好!”爷俩长长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明玉珠忽然很想把这俩丢门外去。 “那成爷爷,她身子如何?你找到苦石了吗?” 成太医撤了手,摇头道:“若一直寻不到苦石,无法根治,那便只能先将养着。” 看看能活几日是几日吧。 当然,这话他没说,毕竟那爷俩的心里承受能力都不咋地。 成太医把完脉,又给了明玉珠一瓶新的药丸,嘱咐她一日一颗,千万不要偷懒。 顾飞扬也言出必行,打发子丑出府买酒,还叫他带着马车去。 一听用马车去买酒,成太医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摩拳擦掌等着晚饭时刻。 顾骁则悄悄对顾飞扬道:“你这几日看好玉珠丫头,年后我们离京,我怕她等不及要去找萧源的麻烦。” 这一点顾飞扬倒不担心:“爷爷放心,她打算跟我回靖平之后,再偷偷回来对付萧源,现在应该不会。” 顾骁赫然瞪大眼睛:“这样你还叫我放心?你放心吗!” “所以,我们决定,速战速决!然后回靖平过好日子!”顾飞扬捏紧了拳头。 顾骁拍了拍他:“好孙子!不过你俩要注意安全!” “嗯!” 言罢三两步跳出门去,高声唤人:“美丽!美丽!陈美丽!” 美丽闻讯而至:“殿下?” “搬东西!把郡主的东西都搬到我房里去!” 明玉珠也从暖阁里出来道:“不用吧?” “搬!” 世子大手一挥,把眼前能看到的人都点了过来:“跟小爷一起去搬东西!” 顾飞扬带人浩浩荡荡的往后院去,美丽快步跟上却十分不解:“这明珠跟我住的好好的,殿下为什么要叫她搬去你房里啊?殿下房里不是只有一张床吗?你们俩谁睡榻啊?睡榻会不会太硬了?要不还是别搬了吧。” 明玉珠低笑出声,她想知道顾飞扬怎么回答。 结果世子殿下倒十分坦荡:“美丽啊,我叫她搬去我那,是为了你好。” “啊?”美丽不解:“为了奴婢好?” “对啊,你早上要去伺候我,回来还要伺候她,两头跑,多不便利,如今,你只需要跑一趟就行了,两全其美!” 美丽认真想了想,随即双眸一亮:“高啊殿下!殿下想的真周到!” 顾飞扬满意点头:“低调些。” 明玉珠却暗地里失笑,这主仆两个,说聪明的时候比谁都聪明,闹乌龙的时候又比谁都不正经。 带了浩浩荡荡一群人,打开美丽的卧房。 顾飞扬问明玉珠:“阿姐,哪些东西是你的?” 她看了一圈,最后指了指桌上的药酒,和早先万掌柜送来的衣裳首饰。 顾飞扬蹙眉:“就这么点?” “我本也没什么东西,都是美丽借给我的。” 美丽倒十分大方:“说什么借不借的,你要用尽管拿去!奴婢再买新的!” “……” 顾飞扬道:“用不着,小爷那什么也不缺,把衣裳搬走。” 扭头看自己带的人着实有点多,想了一下道:“一人拿一件!” 虽然王府下人排队捧着衣裳搬运的画面有点滑稽,但好在每个人也都没闲着,如此轻松的活计,众人也乐于去办。 都搬走后,明玉珠最后收拾了一下自己私人的东西装进一个小包裹里。 美丽有些庆幸道:“郡主不在了,以后晚上奴婢也能睡个好觉了!” 明玉珠小心道:“我……晚上打扰你睡觉了?” “那倒没有,只是世子让奴婢看好郡主,奴婢只能一个时辰醒一次,唯恐郡主再跑了。” “……” 她在美丽肩上拍了拍:“你,可真是个忠仆啊!” “嗯嗯!王爷也是这么夸奴婢的!” 明玉珠哭笑不得,刚要去开门,却碰到董天知正推门进来。 “师父?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明泽才成亲,禹城王府没个长辈料理,一直是师父在那边盯着。 董天知道:“世子妃回门后,我也就回来了,左右王府有了主母,便也用不上我。” “师父这几日辛苦啦!”她赶紧叫董天知进来,将他按着坐下,手脚勤快的给他捏肩捶背:“那天我去喝喜酒的时候,看王府上下那么多人,忙的不可开交,我还有点担心,但事实证明,只要师父在,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 “董师父!喝茶!”美丽提了炭炉上的热水给董天知倒了一杯:“这几日在府上没见到董师父,奴婢还真有些想念!” 董天知点点头:“多谢。” 明玉珠一边给他捶肩一边说道:“明泽那边没再出什么事吧?那个叫流萤的,没欺负柳大姑娘吧?” “她已经被世子派人送走了。” “送走了?” 董天知点点头,不舍得叫她给自己捶肩,拉她坐下道:“流萤私下给禹城送的信被世子抓到,想来以前她就有给禹城打小报告的习惯,但世子从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这次送的信却十分严重,世子大怒,要将流萤发卖,世子妃拦了下来,说送她回禹城去。” 美丽惊讶道:“没想到流萤竟做出这样背主之事!柳大姑娘也是心善,还把她送回禹城了。” 明玉珠淡淡笑了笑,柳轻言确实心善,她大可以狠狠处理了流萤在禹城王府立威。 不过此番送流萤回禹城,她也落不到什么好结果,毕竟,无用的棋子,禹城也不会待见。 当初禹城侧妃送流萤进京的时候想必也许给她许多好处,说不定还许给她一个王妃梦,结果转眼间,这个梦就此破灭,她又岂会甘心,定会在给禹城的信中添油加醋,把柳轻言写的不堪入目。 小弟不生气才怪! “郡主……我听世子说,你要跟他……住到一块?” 第二百四十二章 昨日之日不可留 “啊……嗯……” 明玉珠摸摸鼻头,还有点小尴尬:“他素来喜欢胡闹,你是知道的。” “既是胡闹,郡主便不该由着他这样……” 董天知蹙紧眉头,一脸担心。 “师父,我也没几天好日子了,你就让我随心所欲的活一次吧。”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董天知忙道:“成太医不是有法子!” “若我能以苟活,余生我愿和顾飞扬同往,若我不能苟活,剩下的时间,我也想叫他陪着我。” 董天知像是被石头堵住了喉咙,嘴里说不出话,胸腔内却又沉闷的厉害。 明玉珠抬手,在师父的肩上拍了拍,坦然一笑:“当然,能活下来最好,这样我就可以和师父,和顾爷爷,和明泽他们永远也不分开了!咱们日后还有好些事情要一起去做!” 董天知喉头发紧,慢慢点了点头。 明玉珠道:“那我先去前院了,省的一会顾飞扬再跑过来找。” “好……” 明玉珠起身,拿了自己的东西离开。 董天知却怔怔然坐在房内,半晌也没能缓过神来。 炭炉子里,银碳烧透,发出噼啪炸裂的声响,美丽拿了拨火棍勾了勾炭,重新将铜水壶坐了上去。 董天知意识到身边还有别人,赶忙抬了袖子擦一把眼角:“让你见笑了,我先告辞了。” “董师父,如果郡主没来京城,你是不是想娶她?” 美丽素来不会拐弯抹角,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 偏这句话,像一把刀子一样,直接捅破了他掩埋于心底的一层明纸,直接叫董天知震颤不已。 “你,你说什么?” 美丽不解:“难道不是吗?奴婢见您待郡主与寻常人不同,应该也想娶郡主吧?不过也难怪,若奴婢是男子,定也要和世子争一争的!” 董天知哑然的同时又有些忿忿不平:“郡主叫我一声师父,我待她与常人不同不是应该的吗?” “也是……” “自我留在禹城的那一日开始,郡主便拜我为师,这些年,我将自己的骑射兵法倾囊相授!从未有过任何私心,更遑论是对郡主的私情!” “我,我说错了还不行……董师父,您别这么生气嘛。” 董天知怎能不生气:“我为的是禹城,为的是郡主,如此背井离乡多年,到你嘴里却把我说成儿女私情一般!你叫我如何面对王爷,如何面对郡主?” 美丽有些仓皇无措:“我,我也是信口胡说的,董师父……您别这么生气嘛……” “我没有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郡主如今找到了好的归宿,不必再茹毛饮血,也不必生死一线,我替她高兴!我为何要生气!” 美丽有些不解的眨眨眼,这还叫不生气? 可她不敢问,总觉得问出来之后他只会更生气。 董天知手指捏紧,重重一拳打在桌上:“若是世子好好待她也就罢了,如若不能,我第一个不会饶了他!” “不会的不会的!”美丽赶紧摆手:“王爷早先还在说呢,说终于有人能制得住世子了,您就放心吧!” “放心?叫我怎么放心?”董天知的唇瓣微微颤抖:“他,根本不了解郡主,也不知郡主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他见过郡主顶着疾风骤雪去和敌人作战的样子吗?从马上摔下来,敌人的刀剑尚未近身,她先被冰錾刺伤!他见过郡主在狼口里抢夺战马的样子吗?百匹饿狼,和不足五十的人马厮杀!郡主却乐在其中,舔着刀口的血说痛快!他没见过!郡主根本不是他眼里看到的那个,只会,只会傻笑,只会胡闹的郡主!” 又一拳重重打在桌上,董天知激动的内心酸疼一片,却又不知因何而起。 “董师父……”美丽手足无措道:“你,你别难过,就算郡主和世子成亲了,你也永远是郡主的师父啊……” “我一点也不难过,郡主想做什么,我都支持她,她高兴,我就高兴!” “那就好……” 但董天知那牙关紧咬,隐忍克制的势头,怎么瞧都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啊…… “世人都知,郡主于危城之上,怒斥不战而降之兵,年仅十四!她带着百姓和蚩然兵周全游击,终是守到了援军。可他们不知道的是,郡主那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她身上,敌人的血痂已经凝固成厚厚的壳,后来因为头发无法洗净,她甚至还剃了个光头!我留在禹城教她骑射,她总是起的比我还早,每天,天不亮,守在我的房门外头,迫不及待的给我打水,洗脸,追着我问东问西,问我们今天要学什么……” “难怪郡主这么厉害……” “她敏而好学,不光骑射武功学的好,连四书五经也不在话下,都说,若她是男子,该是禹城最适合当王的人。” “嗯嗯!”美丽十分配合的点头道:“我也这么认为!若郡主是男子,不知多少姑娘做梦都想嫁给她呢!” 董天知颤颤舒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因为老了,他近来越发喜欢回忆过去, 但那些过去,似乎只有他一人记得,另外一人只记得奋勇向前,将曾经的过去全部抛之脑后。 她忘了吗? 并辔驰骋的日子,并肩作战的时候,亦或者,打马长街,嬉闹玩乐,她都忘了吗? “董师父,方才我还以为您想娶郡主呢,现在看来,是我狭隘了,以您的胸襟,该是郡主的爹娘才对!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 董天知听了这话竟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与此同时,那憋在胸腔多日的一块石头也好像落了地。 虽然难受还是难受,但若按美丽说的,他就只当自己是郡主的长辈,看她找到归宿,便可以将这份难受看作是不舍。 “我……多谢……” 美丽眨眨眼:“谢我吗?” “是,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也谢你能开解啊。” 美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我没觉得自己哪里值得你谢,但我看到董师父能高兴起来就也会高兴!而且马上就要过年了!师父您不知道!在京城过年可热闹了!尤其是今年咱们府上有这么多人!肯定只会更热闹!” 她说着又往炭炉里添了块炭,绘声绘色的向董天知描绘过年时的盛况,还向他细数今年自己做了哪些准备,恨不得明天就过年才好。 董天知听她说的眉飞色舞,内心突然平静了许多。 她就像这脚边的炭火一样,哔啵炸响,热热闹闹。 透过这张笑脸,他恍惚又看到曾经的戈壁的营帐之内,也是守着这盆篝火,拥着从蚩然营中缴获的兽皮,郡主兴致勃勃的向他描述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她像太阳,照亮了禹城,也温暖了整个冰封的戈壁。 天黑之前,明泽携新妇柳轻言来靖平王府拜见顾骁,谢他做媒的同时也送了一份大礼给董天知。 子丑采买了好酒,顾骁留两人在府上用膳,膳厅里燃着炭火,众人围聚一堂,也是其乐融融。 在喝酒方面,明泽和明玉珠的酒力可谓是一脉相承的差。 只不过一个差的不自知,忙不迭跃跃欲试,一个却听媳妇两句劝便能乖乖少饮。 明玉珠道:“你这不行啊,这才成亲几天啊,耳根子就软了?爷们在外头,就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阿姐……你就别笑话我了……” “没错,这事你姐说的对!”顾飞扬端了明玉珠酒盅里的,尽数倒进他的杯盏之中:“跟姐夫干一个!” 明泽悄悄看一眼柳轻言,见她但笑不语的看着自己,又看顾飞扬盛情相邀,只得端了杯子,跟他碰了一下。 世子爷一饮而尽,当真是豪迈,他也只敢小抿一口。 明玉珠趁机要跟柳轻言碰杯,却被顾飞扬一把拦下:“对了,柳大姑娘,趁着成太医在,你不让她给你把把脉?” 席间众人一头雾水:“把脉?” 明泽更是紧张道:“你可有不适?” 柳轻言不解的摇摇头:“没有啊?姐夫这是从何说起?” 一声姐夫顿时把顾飞扬叫的轻飘飘起来,愈发得意道:“你们既已洞房,就会有孩子,正好叫成爷爷看看有没有!” “噗——”成太医一口好酒直接喷了出来:“他们才成亲不到五日!哪这么快!” 新婚的小两口不免有些害羞,连明玉珠都忍不住提醒顾飞扬:“最快也要一两个月吧。” “啊?是吗?”少年郎一脸单纯的眨眨眼:“那为什么我们才两天顾爷爷就可以给你把脉了。” “……” 明玉珠以手遮脸,有点后悔今天跟他坐一块吃这顿饭了。 他哪是单纯无知,纯粹就是恨不得天下皆知罢了! 不过好在在座的也没有外人,而这几个内人更是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顾飞扬。 傻子自己却不自知,依旧神采飞扬。 明玉珠悄没声息的喝了杯酒,真恨不得一醉解千愁啊! 顾骁赶紧转移话题,好让众人不要过多关注他这个傻孙子:“你们成亲那日,你们母亲所送的贺礼,可都盘点过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那你以后乖不乖 “已经盘点过了,后来王娘子又叫人把这些年的商铺结余送了过来。”明泽又道:“我们想着,赶在过年之前再去几家庄户商铺看看,时隔多年,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是该去看,你们要是有用人的地方尽管来找本王!天知也能帮上忙。” 董天知点头应道:“愿为世子效劳。” “多谢顾爷爷,董师父。” 顾骁又道:“对了,那日来给你们送东西的女人……叫,叫王什么?” 顾飞扬道:“她是秦楚楼的楼主,人称王娘子,早先我还和郡主说呢,王娘子知道胡笳,也会做禹城的面条,说不定和禹城沾亲带故,没想到被我们猜对了。” “是啊,”明泽点头,感慨道:“我也没想到王娘子竟然是从禹城来的,还和母亲有那么深的渊源,也难怪我在京中多年,每到年底王娘子都以各种理由照顾一二。” 顾骁频频点头:“虽身在红尘,却心有大义,这样的女子很难不叫人敬佩啊!” “怎么,你要去会会他?”成太医打趣。 顾骁听闻一把夺过他的酒盅:“当着小辈的面!胡说什么呢!黄汤灌多了吧!” “我不说,不说了行不行!”成太医上赶着去抢:“这又不是你给买的酒,扬扬给买的!给我!” 好不容易抢了回去,成太医搬着屁股下的椅子往旁边挪了挪,非要和他拉开距离,唯恐酒盅再遭不测。 “我们也一直想去谢谢王娘子,却不知该怎么谢,”柳轻言道:“金银之物太过俗气不说,王娘子应该也看不上眼,顾爷爷可有什么好主意?” 顾骁凝神想了想:“像她这样的清楼女子,既不做皮肉生意,想来也愿做良家之妇,要不然,打听打听她偏爱哪家男子,本王去做个媒?” “咳咳咳!”顾飞扬刚吃了口菜就被呛了个半死,抓着美丽的手就给自己灌了口茶。 明玉珠一旁好整以暇道:“呦,这个被偏爱的男子不打自招了啊。” 少年郎赶紧分辨:“跟小爷没关系!小爷不过是听她常说郡主之事,才跟她走的近了些。” 言罢往郡主身边贴贴,唯恐自己的姻缘被爷爷篡改。 柳轻言笑道:“看来这个法子也行不通,我只能另寻他法了。” 一直没说话的董天知忽然问了一句:“王娘子真是禹城人氏?” “说是番邦小国,曾被母亲救过性命,这才举家搬到禹城。” 董天知蹙眉看向明玉珠,二人双目一对,明玉珠瞬间读懂了他,也知道师父在担心什么。 当初那个刺杀萧源的吴竹姑娘,可是隐姓埋名于秦楚楼的啊,难道王娘子对此真的一无所知? 董天知又道:“王娘子,叫什么名字?” 柳轻言道:“王豪,豪侠的豪。” “呵!”顾骁道:“我方才说什么来着,我说这女子有有情有义吧!连这名儿都豪气干云!不过说起来,她的爹娘,能给她起这么个男孩名儿,也是气派!” 顾飞扬再次被成功呛到,灌了口茶就要去贴媳妇。 某郡主却赶紧和他拉开距离,心情复杂的灌了口酒。 “怎么回事?”顾骁不解:“这事不会也跟扬扬有关系吧?” 明泽道:“顾爷爷,实不相瞒,这个名字是羡安起的。” “……” 顾骁直接拿了面前的花生米去打孙子:“你小子!可真够能耐的啊!” 顾飞扬接了那粒花生米就去打明泽:“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明玉珠却中途用筷子打偏那颗花生米,以眼神警告,世子爷立刻偃旗息鼓了。 董天知干咳道:“言归正传,这王娘子本名到底叫什么?世子知道吗?” 顾飞扬道:“我哪知道,当初她只说自己本家姓王,要改名叫王玉珠,那怎么行!满大街都是叫玉珠的!我就让她叫王豪了。” 董天知看了一眼明玉珠:“改日,我去会会她。” “好。” 待酒足饭饱,成太医喝了个酩酊大醉,自然而然的留宿在靖平王府。 以前明泽虽也有留宿的习惯,但如今已经成家,自是不便外宿,带着媳妇乘着马车走了。 剩下顾家爷孙俩,趴在桌前盯着明玉珠看。 顾骁不太确定道:“真喝醉了?” 顾飞扬点头:“要不是喝醉了,您能见得着这样的她吗。” 顾骁啧啧称奇:“你别说,这喝醉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顾飞扬心头一凛,赶紧伸手挡住媳妇不叫爷爷看。 顾骁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瞧你这小气劲!还不把人带回去!” 言罢负手而去,剩顾飞扬和明玉珠大眼瞪小眼。 明玉珠是真的醉了,双手托腮坐在桌前,一边歪着头打量他,一边晃动着两只脚,表情纯稚,天真无邪。 顾飞扬小心哄道:“郡主,天色不早了,咱们去就寝吧!就是……睡觉!” “睡觉?”她眼珠子一转,很是欢喜的拍手道:“睡觉好!玉珠最喜欢睡觉了!” “好嘞!”世子殿下高兴道:“那咱去睡觉!” “抱抱!”她直接向男人伸出手臂,一双漆黑清澈的大眼睛,不染尘埃,任谁也无法拒绝。 顾飞扬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劲腰被她的腿盘了个结实:“抱抱就抱抱,还就怕你不让我抱!” 言罢抱着人,一脚踢开房门,沿着长廊大摇大摆的往卧房走。 一边走还一边嘚瑟:“郡主,从今往后,咱俩就要睡一块了,你说,我抱着你,像不像入洞房?” “什么是洞房啊?我不知道啊。”她说话的语调都比平时轻软了许多,贴着男人的脖子往上面狠狠蹭了蹭。 顾飞扬道:“这洞房啊,就是男人和女人成亲后要住的地方!” “可玉珠还没挑选郎君啊,爷爷说了,以后要让天下最好的男儿都到玉珠面前,让玉珠挑个郎君。” 顾飞扬酸了:“好啊你!小爷心里只有你一个!你却要挑挑拣拣?!” 明玉珠不解的看向他:“那你为什么不选呢?” “我才不选!”世子爷没好气道:“你就是最好的,没人比你更好了,你也不许选!” “为什么啊?” “我说你不许选,你还敢问为什么?!”他又一脚踢开卧房的门,把里头整理东西的婢女都吓了一跳。 明玉珠微抿了唇瓣,可怜巴巴的看他一眼,又将目光躲闪开来。 世子殿下大刀阔斧的往榻上一坐,依旧保持着抱她的姿势:“以后,小爷就是你的天!小爷说什么,你就得听什么!小爷叫做什么!你就得照办!若有忤逆!看小爷怎么收拾你!” 后者撅着嘴巴露出不满却又不敢反抗的神情,这可直接激怒了世子殿下:“怎么?你不乐意?!” “玉珠不敢……” “那你以后乖不乖!” “乖……” “这就对了!来,亲小爷一口!” 怀里的人怯怯看着他,眼底还洇着水色,胆怯的同时又有些赧然。 后者不满:“方才还说要乖!这么一会就忘了?!” 她赶紧仰起头来,在少年脸颊落下一吻,随即仓惶看他,小声问道:“可以了吗?” “凑合吧!以后叫你亲小爷的时候,动作快点!” “哦……” 美丽高高兴兴的从里间出来:“殿下,床铺都整理好了,炭火也烧上了,您和郡主快就寝吧。” “好!” 抱着人往内室去,美丽又关心了一句:“两个人睡在一起真的不会挤吗?” “若是挤,郡主可以睡在小爷身上。” 美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明玉珠脱了衣裳一上床就摸到两个汤婆子,迫不及待的要抱,美丽赶紧给抢了过去。 “郡主,这汤婆子太烫了,是用来暖被子的,您仔细烫着。” 明玉珠抿抿嘴,可怜巴巴道:“可是,玉珠的脚冷……” 顾飞扬一把摸到她的小脚,确实冰冷,不由蹙眉看看她的鞋袜。 为了行动方便,她都没穿棉靴,不冷才怪。 世子爷给美丽使了个眼色:“你去睡觉吧。” “好,那奴婢告退了。” “嗯。” 临走之前还贴心的放下帐幔,帐幔之内,顾飞扬的大手包裹着她的双脚:“还冷吗?” “冷,玉珠要汤婆子!” 世子爷将人裹到被子里,将她那双冰冷的小脚捞进怀里,贴着肉:“这个汤婆子怎么样?” 后者双眸一亮,十分满意的点点头:“暖和了!” “暖和了就好,以后我天天给你暖手暖脚,暖一辈子。” 明玉珠不解:“为什么?” “因为我以后就是你的夫君了。” 虽不是芙蓉暖帐,却也有着醉人的旖旎。 他细细吻过爱人的额发,在她耳边蛊惑道:“郡主……叫声夫君来听听。” “你是我的夫君吗?” “当然!” 明玉珠便弯了眉眼,笑眯眯的唤了一声:“夫君。” 后者分外餍足,又生出逗弄她的小心思:“以后,要一直叫夫君。” “好。” “要经常亲夫君。” “好。” “也不能离开夫君。” “为什么啊?我离开了,你会哭吗?” “会!” 明玉珠捧着他的脸,十分心疼道:“不要哭,母亲说,长得好看的人要经常笑,不能哭,你看,我每天都在笑!”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顾飞扬竟生出一丝酸涩,忍不住将人拥紧道:“以后,在夫君面前,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第二百四十四章 乌兹王子蓝尔加 天才刚刚蒙蒙亮,寅卯便敲响了世子爷的房门:“殿下,属下回来了。” “嗯……” 寅卯推门而入,风风火火的撩开内室的珠帘:“诚如殿下所料,属下……属下什么也没看见!” 他一把掩上珠帘,捂着脸转身就走。 顾飞扬惊了一跳,确认床帏闭的结实,郡主也只露了只手出去,这才松了口气。 明玉珠昨晚醉酒还混闹了大半夜,还是让她再睡一会吧。 蹑手蹑脚的起身出去,外间寅卯正一脸惆怅的原地转圈。 顾飞扬还有点没睡醒:“何事?” 寅卯一时间竟不知哪件事更重要,有些结巴道:“属下久不在近前伺候,竟不知殿下床上有人,一时唐突了,还请殿下恕罪。” “嗯。” 顾飞扬应了一声,顺手抓了件外裳披在身上:“说正事。” “正事……”寅卯脑袋里一团浆糊,鬼使神差道:“郡,郡主知道吗?” “哈?” 寅卯又道:“虽说这男子红颜众多,左拥右抱不算什么,但殿下身边毕竟有位彪悍的镇西忠勇大将军,殿下总得为自己的安全着想一二……” 顾飞扬拧眉看他:“你说什么?” “就是,若郡主知道殿下床上还有别人,那后果……属下等,自是不敢和郡主对阵,到时候,还得殿下自求多福……” 顾飞扬指尖轻点着桌面,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以为小爷床上的是谁?” 寅卯楞了楞,随即反应过来:“殿下?!高啊!” 世子爷勾唇而笑,示意他不要太过崇拜自己。 “属下原本以为,像郡主这样的悍勇之人,寻常人自是难以驯服,不过殿下也不是寻常人!属下叹服!” 顾飞扬舒服了:“那是自然,郡主心里满满的都是小爷!你赶紧说正事!别一会把人吵醒了。” “我已经醒了。”内室之中,明玉珠爬起来打了个呵欠。 顾飞扬赶紧站起来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就是‘殿下,高啊!’的时候!” 寅卯惭愧的低下头去:“属下该死。” “说说看,兵部给禹城送的东西,查的怎么样了?” “属下带人追上兵部的送往禹城的辎重,追上之后才发现并非五十车,只有二十车。”寅卯道:“若禹城世子说的没错,那另外三十车却是在不知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了。” 顾飞扬蹙眉:“三十车物资?可不是三十斤,这辛醇胆子可真够大的!” 寅卯又道:“仅剩的二十车中,也只有十车粮草,另外十车全是棉花,属下又跟了两日,发现那十车棉花也在渡江的时候被分向别处,属下派人跟着棉花的队伍去了,另一部分人则跟着兵部的粮草辎重往禹城去,属下一人赶回来向殿下复命。” 明玉珠坐在床上微抿着唇瓣,她在禹城的时候每次接收朝廷的粮草辎重就没有超过十车的时候,这对缺衣少粮的禹城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原本以为朝廷就只分拨了这些,现在看来,其中竟还有这样的暗箱操作。 辛醇干的? 可辛醇为什么要这么做?单单只是儿女私情引起的仇恨? “你先下去吧,马上要过年了,也不必出京了,派出去的人回来再说。” “是。”寅卯应了一声,又道:“萧源从禹城找来的人已经进京了,早先因为路上被属下拦截,他们使了障眼法,属下一时把人跟丢了也没注意,方才得到消息,人已经进京了。” 顾飞扬眉头一紧,目光沉冷的看着他道:“此人若指认出郡主,你可知后果如何?” “是!属下这就去办!” 寅卯离开后,顾飞扬心头乱的厉害,转身回内室,抱了一把正在穿衣的明玉珠:“阿姐,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放心,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没人能伤的了我。” 顾飞扬心下仍有不安:“送往禹城的辎重被减少大半,你怎么看?” “意料之中,辛醇既然能做的不动声色,在上,不被皇上察觉,在下,又能瞒得过禹城,可以看得出来,他对这样的操作早就已经熟稔,而且他身边的人肯定也已经和他沆瀣一气,要想拆穿他,没那么简单。” “萧源会不会也参与其中?” 明玉珠想了想:“我不确定。” 萧源背后是世家门阀,辛醇背后则是寒门举子,看上去两人似乎互不相容,但这官场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殿下。”门外子丑拍门道:“宫里传话过来,请殿下即刻进宫。” 顾飞扬不耐烦道:“这大清早的,皇上要干嘛?” “属下不知,不过听传话的公公说,禹城世子也被叫过去了。” 明玉珠拍拍他:“那你去吧,应该不是叫你娶公主的事情。” 她这话还真说到了顾飞扬的心坎里,自从初沄公主开始嚷嚷着要嫁给他,他生怕哪天皇上真的不管不顾要强行给二人赐婚。 “以前初沄公主不这样,”顾飞扬叫子丑近来伺候自己更衣,一边跟明玉珠解释道:“说她清高也不为过,身为公主,岂会不知什么事该做,什么话该说。” 明玉珠点头:“从当初在围场就看得出来,如今她这样孤注一掷,想必背后有什么‘高人’指点吧。” 顾飞扬顿了顿,随即反应过来:“萧源这孙子!” 顾飞扬到宫门口的时候正好碰到百官下朝,明泽已经先一步到了,正在等他。 两人一道步行进宫,都有些拿捏不准皇上到底想干嘛。 二人由内监引着绕过前朝主殿,入了御书房暖阁,还没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皇上,靖平世子和禹城世子来了。” 内监通报完,听到里头传话出来便请二人入内。 庆章帝萧平刚换下朝服,庞大的身躯正坐在软榻上,一边品着宫人送上的点心,一边满面笑容的招呼二人:“也没外人,不必见礼了,坐吧。” “谢皇上。” 虽说不用见礼,但两人还是象征性的行了一礼,坐下后发现,哪是没有外人,这儿还有个最外的外人。 皇上身边除了二皇子萧洵不在,其他几位皇子不管成年的还是没成年,都围坐在侧。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身着织锦华服,戴羽翎帽冠,棕发碧眼的英俊少年。 “羡安,明泽,你们都来见见,这位是乌兹国的王子蓝尔加,此番随使臣一道出使我大沛。” 明泽和顾飞扬便起身与对方见礼,蓝尔加亦将右手贴在心口处回了一礼,却又歪头看着顾飞扬笑:“这位,我昨日见过!” “哦?”庆章帝乐道:“在哪里见的?” “城门口。”蓝尔加又兴奋道:“你也见过我,对吧!” 顾飞扬却矢口否认:“不记得了,小爷看你们胡人都长得差不多,想来你们看我们汉人也都大差不离。” “是吗?我看错了?” 五皇子萧源却道:“羡安在我大沛的后起之秀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王子把谁看错了也不可能把羡安看错了吧。” “我也觉得不可能看错!皇上,就让这位世子陪我出去玩吧!” “什么?”顾飞扬不解:“你要干什么?” “哈哈哈!好!好!”庆章帝笑道:“方才蓝尔加王子还在说,他第一次进京,对我大沛的风土人情十分向往,眼下又临近年关,王子便想好好体验一番我大沛辞旧迎新的民俗。朕想到要论对京城的了解,没人比得上你二人了。” 明泽没想到竟还有自己,迫不及待道:“臣才完婚没几日,府上诸事繁忙,恐怕招待不周。” “那你二人就轮着来,一人一天,这总行了吧?” “别啊皇上!”顾飞扬也急了:“微臣岂能越俎代庖抢了礼部的差事?” “蓝尔加是王子,怎可让乌兹王子纡尊降贵跟礼部那些粗人混在一处?朕让你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你好好办差就是,莫不是仗着年后就要走了,越发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微臣不敢!” 萧平短促一笑:“你这孩子,就得时不时的凶你两下,天生的反骨!” 顾飞扬只觉得头疼,扭头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蓝尔加,又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萧源。 他第一次进京过年?郡主难道不是第一次吗! 原本还想着好好陪陪郡主,竟不想横生这样的枝节! 待众人告退,萧源却依旧留在了暖阁之内。 庆章帝面带不郁:“你怎么还在这?” “儿臣,还未向父皇告罪……” “你也知自己有罪?把初沄带到京郊的皇庄,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朕还没找你算账!” 萧源垂首道:“是……虽说是二哥庄子上的侍卫不得力,但归根究底,也是儿臣有错,早知,便该拒绝初沄才对。” 萧平细细品着他这话,虽是在告罪,但字里行间无一不是在推脱罪责。 “哼!这一年年的,差事差事办不好,嘴皮子功夫倒是见长!” 萧源只得按下心中不快:“父皇,儿臣有要事要回禀父皇!” “什么事?” “明玉珠,没有死!” 第二百四十五章 你这没用的东西 庆章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甚至还眯着眼睛反问了一句:“哪个明玉珠?” “禹城郡主明玉珠,镇西忠勇大将军!” 萧平身子向后,缓缓靠在了靠背上,思索了半晌才道:“怎么会没死?她不是战死了吗?你还亲眼见她尸首下葬!” 萧源急道:“下葬的尸首是从蓝湖之内打捞出来的,身形面貌皆被湖水泡的变了形,只能从盔甲和所带的东西来辨认。但当时三千明家军都葬身蓝湖,儿臣也不疑有他。” “不疑有他?那你现在又从何说起?她若没死,那她人呢?被人救了,还是自己跑了?” “父皇!”萧源猛的抬头,表情难得严肃而又冷静:“父皇有所不知,她诈死之后潜入京城,到了顾飞扬身边!” “什么?诈死?”萧平显然不信。 “儿臣大胆猜测,她进京目的不纯,兴许是想联合靖平与禹城,两厢抗衡,抵抗削藩!若顾飞扬离京,她再想办法就走明泽,对朝廷而言,无异于是放虎归山!还请父皇早做决断!” 萧平略微沉吟了一下:“她若真是诈死脱逃,那也是欺君之罪,凭她有天大的功劳,也要伏法认罪!但你说,她想联合靖平和禹城,可有证据?” “最大的证据,就是她和顾飞扬的婚事!”萧源突然有些激动道:“父皇虽在宫里应该也听过京城的流言,顾飞扬从郡主死后便扬言要娶郡主的骸骨!闹的人尽皆知,反而让儿臣里外不是人!” 庆章帝干咳一声,倒也默认了自己听过此事。 只听萧源又道:“如今她活着出现,两人私定终身,这也是顾飞扬为何不肯娶初沄的原因!禹城和靖平一旦结为姻亲,再想削藩,可就难了!” 庆章帝何尝不知,这也是他当初想把皇子送入禹城结亲的一个缘由。 “简直荒唐!不过你既说禹城郡主没死,既要指认此人也得有证据才行!是她亲口承认的,还是有人指认的?” 萧源从袖中抽出一张画卷:“儿臣找人作了幅画请父皇过目,父皇应该在顾飞扬身边见过。” 萧平蹙眉接了那画,一边说道:“朕见过没用,朕又不曾见过禹城郡主。” 言罢展开画卷细细一看,还真有了些印象。 无他,实在是这姑娘容貌不俗,又自带英气,在男儿群中柔韧秀美,在女儿群众又英姿出众。 “这是……”他想起来了,秋日里在合安围场,确实见过顾飞扬身边跟着这么一个姑娘。 当时虽穿着小厮的衣裳,却也没做性别上的遮掩,因而总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是她?”萧平道:“她就是禹城郡主明玉珠?” “儿臣虽有此猜测,但也不敢信口开河,因而派人去了一趟禹城请了个伺候过郡主的小厮入京,想叫他当面指认!” 一国之君眉头深锁,看着画上的人道:“若她真是禹城郡主,便是欺君之罪……” “还有顾飞扬!”萧源迫不及待道:“顾飞扬和顾骁定也知晓内幕,但却瞒而不报,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父皇都不该放她们离京才是!” 庆章帝正在因为年关将近顾飞扬即将离京,还有北阙造反一事愁眉不展,竟不想突然有了拨云见日的契机! 若这个禹城郡主真的没有死,还来了京城,还被顾飞扬包庇隐瞒,那么,一切便都有了转机! “朕再问你一遍,这人,真是禹城郡主?” “儿臣确定!”萧源亦眸光坚定:“儿臣不敢以此事欺瞒父皇!” “你可知,禹城郡主在民间颇有威名,若是抓错了人,毁了她的声誉,百姓可不会饶了你!” 萧源上前一步,目光炯炯道:“儿臣将人带来了!就是那个伺候过郡主的小厮,还是让他亲口跟父皇说吧!” 庆章帝急道:“还不快传!” “是!” 内监出去带人,不一会便将一个侍卫打扮的青年男子带了进来。 那男子虽做侍卫打扮,但行走间畏首畏尾,左顾右盼,旁边内监一声呵斥,他立时屁滚尿流的跪在了地上,却是头也不敢抬。 萧源道:“在你面前的,是当今圣上,我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若有欺瞒或者答非所问,你知道后果!”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源道:“好,我且问你,你姓甚名谁?” “小人胡松子!” “家住何方?做何营生?” “小人禹城人氏,因,因爹娘死于战乱,七岁就入了禹城王府,一开始是在后厨帮工的,做些烧火砍柴的活计,后来管事的看小人伶俐,就叫小人去伺候王妃了,王妃去后小人一直伺候郡主。” 庆章帝萧平神色有些激动,连身子都忍不住向前倾了倾,萧源也看出他眼底的迫切! 若这小厮真的指认出明玉珠,禹城和靖平都是罪责难逃! 那些困扰了他日日夜夜年年岁岁的削藩难题也能迎刃而解,他岂会不激动,岂会不迫切? “那我问你,你现在还记得禹城郡主的模样吗?” 那人忙道:“郡主的模样小人怎么会忘!纵然郡主面目全非小人光看背影也能认出来!” 庆章帝急道:“快把画像拿给他!” “是!”萧源应了一声,将明玉珠的画像拿到那小厮的面前:“你抬起头来看看,这是谁!” 那小厮这才敢怯怯抬头,盯着那画像看了半天,面上冷汗涔涔。 庆章帝怒拍桌案:“还不快说!你尽管说!朕恕你无罪!” “小人,小人不认识啊!” 一句话,登时让这暖阁里的父子脸色大变。 萧源瞪大眼睛盯着他道:“这画上的人,你不认识?” “小人不认识啊……” “这难道不是禹城郡主明玉珠?” 胡松子甚至都没仔细看,一边摆手一边哆哆嗦嗦道:“不是不是,这画上的姑娘这么漂亮,并不是我们禹城的郡主!” 萧源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人拉了起来,低声斥道:“那你说!禹城郡主长的是何模样?” “我们,我们郡主高大威猛,身高八尺有余!力拔山河!能举,举四百斤的重锤!这不是我们郡主,不是!” “你胡说!”萧源一把将人扔在了地上,大声斥道:“你可知自己已经犯下了欺君之罪!禹城郡主的模样若真像你说的那样!她如何使出血影飞鸿在万千兵马中取敌军首级!”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啊皇上!小人真的不认识这画上的人,若小人说这就是郡主,那小人才犯了欺君之罪呢!毕竟禹城的人都见过郡主,皇上一问便知,一问便知!” 萧源怒极,再次将人一把抓起,面目狰狞道:“他明明就是禹城郡主明玉珠!明明就是!你告诉父皇!她就是明玉珠!” “够了!”庆章帝一声呵斥! 萧源咬紧牙关,额上青筋都崩了出来,只得狠狠将人甩在地上。 萧平亦是满脸愠色,指着萧源道:“这就是你找来的人?!这就是你的计谋?你的算无遗策?!” “父皇!父皇请听儿臣解释!儿臣还有别的证据可以证明!” “你闭嘴!”庆章帝一把将面前的茶盏向他抛去,这次直接是冲着他的脸来的,擦过他的额头,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那一国之君气的脸色通红,颤手指着他道:“朕,原本对你寄予厚望!可你呢!一次次叫朕失望!今日又变着法儿的来诓骗朕!你好!你很好啊!你也真是出息了!当真以为朕每日坐在宫里,就什么都不知道吗!” “儿臣不敢!父皇!儿臣句句属实!” “属实?!你这漏洞百出的计划也好意思说属实!朕问你!自打顾飞扬要离京开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但凡做对一点!也不至于变成今天这个局面!连北阙!都反了!你敢说!北阙造反!不是你造成的?!” 萧源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父皇,那达奚慧珍早就有了狼子野心,若能趁此诛灭,也算是拔除后患,警醒各方!” “诛灭?!你拿什么诛!都是你!朕这个年也过的不安生!朕能活生生被你气死!滚!朕不想再看到你!滚!” 萧源周身巨颤,愕然睁大双眸:“父皇!儿臣纵然力有不逮,但所作所为无不是忠于父皇,忠于大沛!” “忠于朕?!朕差遣谁也比差遣你省心!没用的东西!滚出去!” 此言,字字诛心! 萧源恍如被雷击了一般,直到左右内监来搀他,他才浑浑噩噩的出了暖阁,紧接着,那个禹城来的小厮也被扔了出来。 他可以将父皇的愤怒理解为是因为太过期待,而又被失望充斥的愤怒。 但他说的那些话?哪一个字不是发自肺腑? 恐怕在他心里,自己一直是那个‘没用的东西’!一直难堪重任! 无论做了什么,费了多少心思,换来的,终究不过一个‘滚’字! 一人上前为他擦拭额头的伤,却被他一把推开,后者摔在地上,疼的倒抽一口了你。 他这才往地上看了一眼,却是他的好友古砚。 第二百四十六章 王座之下皆枯骨 “若文?”他立时收拾了情绪,上前将古砚从地上拉起来。 “殿下好大的脾气,好重的戾气。” 古砚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面露忧色:“我陪殿下一起出宫吧。” “你怎么在这?” “原本想跟陛下说翰林院想重修年节祭祀的书籍,但听你被陛下训斥,便不想进去了。” 萧源垂首道:“让你见笑了。” “你我二人说这话岂不见外,对了,这是何人?” 萧源看了一眼身旁瑟瑟发抖的小厮,眸光一片森冷,他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不管是谁指使你胡说八道,你若见了真人还不肯实话实说,休怪我不客气!” 那小厮立刻跪地以头抢地:“小人说的!是实话!是实话!” 萧源对等在阶下的杨箕道:“带走!” “是!” 在回去的马车上,他跟古砚说了自己的猜测,并将自己从禹城找人找画的事也跟古砚说了。 同样,古砚听闻禹城郡主没有死也十分惊讶,但很快又冷静下来:“你自己都说了,这只是你的猜测,如何当真呢?” “若是假的,于星河为何要急于把那画烧了?” 古砚失笑:“如果他真是失手……” “失手?也便只有你信他的鬼话。” 古砚见他神情低落,无奈拍拍他道:“他如今也在你那边得了教训,以后定然不会再触你的逆鳞。” “不止是他,还有父皇……母妃……我真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萧源脸埋在手中,整个人佝偻着身子,又何止是痛苦和失落。 马车碾过长街的青石,留下空寂的回响,似乎连市井的嘈杂也瞬间消失,唯有这回响伴着他委屈滋生。 古砚叹了口气:“殿下不必如此自怨自艾,我相信殿下终会有一番作为,达成所愿,从而叫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可我却不敢再相信自己了,难道我错了?难道我一开始就错了?” 他又看向古砚,眼眶通红道:“是不是我一开始,就该乖顺的听从父皇母后入赘禹城?乖乖做那禹城郡马,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 “殿下……” 萧源痛苦的闭上眼睛:“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只会叫你也为我忧虑而已。” “殿下,年后我们去北阙吧。”古砚突然说道:“我们去北阙打场胜仗!” 萧源蹙眉看他:“若文肯跟我去了?” 后者赧然而笑,早先萧源坚持要跟北阙开战他是反对的,两人为了这事还好些日子没说话。 但后来他又仔细想了想,除了开战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去!”古砚点头:“皇上本来就偏心二殿下,若您不建功立业很难压的过去,年后我们便去打北阙!我做殿下的军师!还望殿下不要嫌弃才好!” 萧源抓住他的手:“我自是求之不得的。” 古砚要在自家巷口下车,萧源却坚持将人带回自己府上,说是想大醉一场。 看着这个才被亲爹骂过的皇子,古砚也生出些恻隐之心,应了他的,跟他一道回去。 古砚自诩是酒量好的,但每次都是先醉的那个。 而明明最想醉的那个,脑袋却一片清明。 待古砚醉酒之后伏倒在桌上,萧源也痛苦的用手抵住额头,却不想碰到伤处,又烦躁的将杯碗摔在地上! 杨箕匆匆上前,低声问道:“殿下,可要请大夫来看看?” 后者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要请大夫,你是唯恐我还不够丢人吧?” “小人不敢!” 萧源哼了一声,又灌了口酒。 他看着那个伏在桌上,已经酩酊大醉的好友,喃喃自语道:“你说,他若知道我做的那些事情,知道我为了一个皇位不择手段,他会不会也会像舅舅,像母妃一样……和我对着干?” “古大人不会的,大人一直坚信殿下会成为圣君明主,也会协助殿下达成所愿,可大人又哪里知道前路艰险,若不使些手段,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说的好。”萧源道:“若文是真心为我,因而,他也会理解我的吧。” “是。” “谁没有两副面孔?有的人,兴许还有三副,四副,五副面孔……”他伸出手来,缓缓打量着自己的五指:“萧洵,张口闭口对皇位不屑一顾,明面上还不如那些个游戏京城的膏粱纨绔,可他被黜以来,对朝堂之事依旧了如指掌,竟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执掌大理寺全局,你敢说,他没有两副面孔?” 杨箕垂首道:“殿下明察秋毫。” “竟还惺惺作态,要我和顾飞扬重修旧好?他在想什么?是顾飞扬夺妻之仇不够辱我,还是他回到靖平不会对付我?还有这个顾飞扬,人人都说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你看他简单吗?简单的人,可不会让所有人都对他无可奈何,还叫达奚烈陪了夫人又折兵,哼!” “莫说靖平世子了,就是禹城世子,也是表里不一之人,瞧着软弱,实则是在韬光养晦,听闻他大婚之后,府上的人都被换过了,不管是禁军还是朝中各方势力安插过去的,都摘了个干净。” “所以啊,当他们发现我有两副面孔的时候又何必大惊小怪的来质问?大家,不都一样吗?” 说着,萧源低笑出声,拿起酒壶又自斟自饮起来。 杨箕犹豫道:“殿下,那禹城来的小厮,怎么处置?” 后者听闻,一双冷若寒星的眸子又危险的眯起,他重重将酒盅投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杨箕也随之跪在地上:“是属下办事不利!” “好一个明厚恩!竟胆敢戏耍于我!” 杨箕心念一转,已明白了萧源话中的意思。 “殿下认为,是禹城王所为?” “他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明玉珠没有死……”萧源暗中咬紧后槽牙:“他是明玉珠的父亲,又岂会认不出女儿的尸体?” “可他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他虽贵为禹城王,但最得人心的却是他的女儿,他甘心吗?若他甘心,他就不会与我合作!” 从当初他弃城出逃,十四岁的女儿接下千钧重担开始,他在禹城的地位已经名存实亡。 方眼偌大一个禹城七郡十八府,能真正听从于他的便只有他那一个小小的王府,只有他的姬妾和仆从。 他岂会甘愿受女儿压制,因而,当时就算是没找到郡主的尸体,他也依旧迫不及待的找一具顶替,从而向天下宣布郡主身亡,再收回禹城大权! “禹城内忧外患之时,他抱头鼠窜,禹城兵强马壮之后,他迫不及待的想独占胜果,你觉得,他这样的卑鄙小人,又岂会真心实意的和我合作?” 杨箕大惊:“属下明白了,他怕禹城郡主被指认出来,从而被波及定罪!” “他,信不过我,反正郡主之死,他手上干净,他宁愿相信自己的女儿不会拿他开刀,也不愿相信我拆穿明玉珠后,皇上还能放过禹城。” 萧源冷嗤,随即又道:“你看,这懦夫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起码,他惜命。不过我倒要看看,没有明玉珠的禹城,他能撑到几时……” “可要属下亲自去禹城走一趟?” 萧源道:“不必,我想对付禹城,那是鞭长莫及,但你是不是忘了,禹城关外还有一柄利刃正虎视眈眈!” “蚩然!” 杨箕心口突突直跳,就因为他太相信自家主子的手段,才不由为禹城捏了把汗。 萧源抬手揉了揉眉心,但有些事情一旦想通了,却又足以叫人热血沸腾。 “殿下,禹城关系重大……” 杨箕不敢去想,当年武帝驾崩之前仍对禹城未收之失地抱有遗憾,奈何当时的禹城王明建璋也是廉颇老矣,无以为继。 后来禹城郡主横空出世,只用了不到五年的时间便将关外失地尽数收回。 待失地收回,皇上还特意焚香沐浴祭告武帝,以慰武帝在天之灵。 因而禹城郡主也受百姓爱戴至此。 “正因为关系重大,明厚恩才不得不死……”萧源缓缓说道:“自古以来,战乱不休,分分合合,皆为一个权字。若真有尧舜禹洗耳投渊的禅让之德,这世间哪还有这些纷争?那王座之下,又哪会有那些枯骨?” 杨箕惭愧的低下头去:“是属下狭隘了。” 萧源没再说话,只是一想到自己能把明玉珠所得意的明家军碾成齑粉,他就没来由生出一阵快意。 那些她所珍视的,她所保护的,都将和她一样,成为自己王座之下的垫脚石。 当然,若她愿意匍匐在自己脚下,哭着求他,愿从今往后为自己所掌握,有些事,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古砚醒来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做梦,好半天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 从床上坐起来,他头沉的厉害。 侍女听到动静进来伺候他,他跌跌撞撞的向外走:“告诉殿下一声,我得回家去。” 侍女赶忙搀扶他道:“殿下上朝去了,还没回来。” 他惊了一跳:“上朝?这什么时辰?上朝?” 侍女一脸不解:“殿下每日都是这个时辰上朝的啊……” 奔到窗前往外一看,古砚暗道一声:“坏了!” 眼下日上三竿,他竟浑浑噩噩睡了一天一夜! 虽然他不用上朝,但昨日翰林院有要事要奏禀皇上,他竟给耽误了。 匆匆忙忙穿上外衣就往外去,刚出了府门就碰到下朝回来的萧源。 萧源还打趣他:“你这样着急做什么?我府上有豺狼虎豹?” 第二百四十七章 逃不过的是套路 古砚瞪了他一眼道:“你还好意思说呢!我醉了!睡了!你怎也不把我叫醒!” 二皇子从马车内下来,拉了人道:“睡呗,我府上屋子多,你挨个儿睡一遍也够你睡到过年的,干脆过年也在我这里过吧。” 古砚抓了他就用脚踢:“耽误我的差事!若皇上将我罢免,我还真要吃住都赖在你这!” “哈哈哈!”萧源心情大好:“不打紧,翰林院几位大人已经跟父皇说了,我也替你在大学士跟前告了假,你今日可以舒舒服服的醒醒酒。” 听他这么说,古砚终于松了口气,也不像刚才那样火烧眉毛,这才注意到自己踢了他一脚,抓了人道:“没事吧?我方才不小心。” “我巴不得你再踢我几下。” 后者听闻险些笑出声来:“你这人什么毛病!” “咱们年少时没那么多规矩,如今大了不仅不愈发亲厚,还这么见外起来。” 古砚摸摸鼻头,有些不好意思:“有些规矩,到大了才明白。” “我宁愿你不明白,走,进去吧,我还有好些事要同你商量。” “好,你额上的伤没事了吧?” “小伤,已经好了。” 二人一道相携回府,杨箕后头看着,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殿下不过就是想求真心待他之人,可怎奈何,无论亲朋好友,都逃不过一个貌合神离。 古砚再从萧源府上出来的时候径直去了靖平王府,王府门口正人声鼎沸,却是靖平商会的人正排着队往府上送年礼。 管家老余一边带着账房统计,一边安排家丁小厮将东西收进去,另有丫鬟前头带路,请诸位商会老板进去喝茶烤火,跟老王爷闲话。 “真是热闹。”古砚从马车上下来,老余赶紧迎上去道:“原来是古大人,您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古砚指指那些商会老板道:“我和他们一样,也是来给王爷送年礼的,就是看了他们的,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寒酸。” “大人您这话说的,王爷什么也不缺,怎劳大人您破费,您快请,快请。” “多谢。” 老余亲自领路,将古砚和捧着礼物的小厮一并请到迎晖堂去。 迎晖堂内,顾骁正与商会众人喝茶闲聊,本以为是寒暄,但古砚站在门口听了一耳朵,却总有些不对味。 直到老余通报完毕,领他进去,他还听到顾骁在抱怨:“把这些个翡翠玉石尽数都换了,你就拿这些破玩意来送礼?本王丢鱼缸里都嫌寒碜!” 古砚眼皮子一跳,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小厮手上捧着的匣子。 那商会老板叫屈:“王爷要的珊瑚玛瑙实在太过廉价,小人送不出手!叫人知道了还不砸了我们珠宝商会的招牌!” “叫你送你就送!你怎么那么多废话!珊瑚玛瑙的颜色喜庆!我穿几挂门脸儿,给我孙子娶媳妇用!不行吗!” “王,王爷……”老余小声提醒道:“古大人来了。” “啊?” 站在门口的古砚略有些局促:“搅了王爷和诸位老板的雅兴。” 顾骁还没说话呢,那几位老板已经忙不迭起身道:“不打搅不打搅,大人既然来了,我等就先行告退。” “王爷,我等告退!” 顾骁急了:“喜庆的!告诉他们!拣着喜庆的东西送!” 众人忙不迭告退,一边走还一边抱怨,这王爷的要求真是越来越难办了,送好的贵的不愿意,还偏要些便宜货! 这叫他们堂堂靖平商会怎么拿得出手嘛! 古砚咕嘟咽了口唾沫,随即向顾骁见礼道:“近日朝中事多,自那日拜过王爷之后已许久不曾登门,还请王爷见谅。” “呵呵,你有这份心就行了!”顾骁笑了笑,招呼他入座:“你不来,本王知道你忙,你来了,本王还有点害怕!” “王爷何出此言?” “这不是怕你做五皇子的说客吗?哈哈哈!” 古砚略有些赧然道:“看来王爷对晚辈多有些误会,晚辈虽与五殿下交好,但也深知靖平的难处,自不会做那等讨嫌之人。” “你这孩子,反叫你为难了!”顾骁招呼他近处落座,吩咐下人看茶。 古砚招呼小厮上前:“眼看要过年了,知道王爷什么也不缺,一时间也不知送点什么好,家里嬷嬷做油炒面,给王爷送点过来,跟世子吃个新鲜。” “油炒面?” 管家老余接了小厮送来的盒子,在顾骁面前打开。 香味扑面而来,顾骁喜道:“这油炒面我还真没吃过!” “北方的吃食,冬日里又便于保存,又能顶饱,吃的时候挖挖两勺出来,倒上开水拌一拌,想吃的稠一些就少放点水,想吃的稀一点,就多放点水。” “好好好,哎呀,这山珍海味吃多了,还真想吃点不一样的东西,老余你好好收起来,等世子回家后弄点出来尝尝。” “是。” 古砚又道:“羡安不在府上?” “这不,皇上给他派了个差事,叫他陪乌兹的王子在京城逛逛,一大早就出去了。” 古砚忍俊不禁:“听闻羡安要成亲了,原本我还想着来瞧瞧他看上的姑娘是何模样,看来今日来的十分不巧。” 顾骁摸着胡子乐道:“不是本王自夸,本王这个孙媳妇啊,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谁见了谁夸!多少人上赶着要娶,到头来,谁能想到便宜了我们家,哈哈哈!” 说起孙媳妇他红光满面得意非凡,看来是再满意不过。 古砚把顾骁的话和萧源的猜测联想到一块,暗自思忖,难道顾飞扬身边的姑娘真的是禹城郡主明玉珠。 又和顾骁寒暄了两句,他却早已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早先就知道羡安在府上有一处跑马场,我一直想来见识见识,难得今日休沐无所事事,顾爷爷带晚辈去看看吧。” 顾骁犹豫道:“不是爷爷不想带你去看啊,实在前几日大雪消融,那雪水把马场泡成了一片烂泥地,哎呦,为这事儿,扬扬没少找那些个马夫的麻烦!责怪他们尽知道喝酒玩牌,积雪也不铲一下!” 言罢还啧啧直摇头,也是一副懊恼的模样。 古砚哭笑不得:“我几乎能想到羡安那气急败坏的样子,也罢,今日晚辈来的不凑巧,等改日再找羡安喝酒去,晚辈先告辞了。” “这就走啊?”顾骁道:“府上正好有些野味,你带些回去,给你爷爷尝尝鲜!告诉他,等过年我去给他拜年!” “顾爷爷您实在太客气了,那晚辈就却之不恭了!” “收下就对了,本王素来不喜那些个推三阻四的!” 言罢招呼老余去取野味,自己则陪着古砚慢慢往外走。 二人正聊的开心,就听不远处美丽叫道:“王爷!王爷您来的正好!” 顾骁扭头一看,眼皮突突直跳。 古砚也往美丽的方向看去,愕然一惊。 只见在王府前院的那一片空地上,商会送来的各色礼物正络绎不绝的堆过去。 一个娇俏明媚的姑娘穿着件鹅黄色镶绒边的石榴裙,正冲他们招手。 她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美人一个,但在她身旁站着的女子才是他真正吃惊的原因。 那姑娘穿着窄袖窄腰的斜襟小衣,未簪朱钗步摇,一手环胸,一手捏颌,长身而立于各色精美绝伦的礼物中,自己也如那精挑细选的礼物一般。 她在箱笼间行走打量,时而露出疑惑的神色,时而又若有所思。 提腿间,千层卷雪一般的裙裾被她的脚尖勾起,那双鹿皮小靴尚未看个真切,便点开了箱笼的大锁,随即一脚挑开,露出里头泛着光华的锦绣。 顾飞扬要娶的姑娘。 不知为何,古砚心中自然而然的蹦出这个念头。 他以前虽也见过此人,但那时她尚是男子打扮,远不如女装来的叫人惊艳。 “什么事晚点再说!没看到本王身边还有客人吗!” 顾骁的一句话,登时叫古砚还魂,甚至还有些自责于方才的失态。 “这不是……”那女子开口,音色清亮如玉石相击:“我好像见过,是古大人吧?” 古砚连忙还礼道:“姑娘有礼了。” “古大人好。”她回了一句,又兀自在一堆礼物中打量。 美丽却三两步跑了过来:“王爷您快帮明珠看看吧,她到现在也没想好要送什么回礼!” 顾骁蹙眉道:“给谁送?” “禹城世子啊!” 古砚眼皮又是一跳:禹城世子?禹城郡主?! 他愕然看向明玉珠,却并未在她的表情上看出丝毫破绽,但自己内心已是惊涛骇浪。 “那小子来过了吗?” “早上才来过,正好碰到世子,世子收了年礼便叫明珠姑娘看着回礼,只能多不能少,奴婢好不容易把明珠拉过来,结果她已经选了一个时辰了,也没选出来!” 明玉珠后头不满:“这可不怪我!我都挑了七八样了,是你都说不行!” “您那挑了什么啊!叫王爷评评理!禹城世子文弱书生一个,您挑的都是些马鞍、脚蹬、弓弩之类!还有禹城世子妃,多么清贵的人儿,您上来就要给金银俗物!更可气的是,小两口才成亲没几日,您就要给人送送子观音!怎么看都像那话本子里,催生的恶婆婆!” 明玉珠尬笑:“不过说起来,怎么会有人给王爷您送送子观音当年礼啊?” 第二百四十八章 王府主母不好当 “咳咳!这不重要!”顾骁故作愠怒:“你看看你,回礼都选不好!不像话!美丽,还是你自己来吧!” 美丽道:“虽然奴婢打理王府多年,最是精通人情世故,但世子殿下说了,明珠姑娘以后要做府上主母的,这些事情要让她自己慢慢学着来!” “饶了我吧!”明玉珠看一眼地上的箱笼只觉得两眼发昏。 顾骁却露出宠溺的笑:“别为难她了,她在市井长大的,哪懂这些人情世故!” 古砚一旁也笑道:“听闻世子殿下这位良人出身草莽,原来竟是真的?” “哈哈,让你见笑了。”顾骁又道:“不过本王从不在意门第,只要这两情相悦,那比什么都强!” “王爷,”一旁管家老余已经命人提了些腌渍风干的野味送来了:“小人将东西都准备好了。” “给古大人送到车上!” “是!” 古砚便也拱手告辞,临了又看明玉珠一眼,却见她赌气一般盘腿坐在箱子上,拧眉思索的模样也着实叫人见之忘俗。 上了马车他还在回忆方才所见之人,怎么也不能将她和想象中的禹城郡主重叠。 她,真的是那个地狱修罗明玉珠? 马车一个颠簸,他又瞬间清醒过来,隔着马车问外头跟着的小厮:“可认出来了吗?” 那小厮先是啊了一声,随即怯怯道:“大人说的是谁?” 古砚心下一凉,已知道了答案。 萧源让自己带胡松子去靖平王府碰碰运气,他本没想到能有机会见到这个女人,却不想竟真叫他碰上了。 若真是禹城郡主,这个胡松子竟然没把人认出来? 要么是他真的不认识禹城郡主,要么就是她不是禹城郡主。 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萧源所猜的,禹城王一开始就没打算叫胡松子说实话。 * “那个小厮,已经被萧洵处理了。” 靖平王府内,顾骁坐在一口大箱子上,和明玉珠面对面说道:“当时寅卯的人追杀不成,杨箕的人带着小厮躲了一段时间,但没想到在进京之前,萧洵把人掉了包。” 明玉珠蹙眉:“这么说,萧洵现在已经知道我的身份?” “嗯……”顾骁拍拍大腿:“扬扬本来还以为,此人是受了你父王的指使,叫他不要供出你来,没想到竟是萧洵干的。” 从那小厮进京开始,顾飞扬就叫寅卯盯着,想要伺机处理了。 但萧源显然比他还要警惕,第一时间将人带到皇上面前,想把此事做绝。 宫里发生何事无人知晓,只知道萧源出来的时候头上带伤,且一蹶不振,当时他们已经猜到了萧源此计未能得逞。 明玉珠道:“萧洵想干什么?他不会真想保护我吧?” “你对这位二殿下不了解,他看似荒诞不稽,实则为人十分谨慎,如若不然,从他被贬为庶民开始,各方势力就不会放过他,尤其是五皇子的势利。” 明玉珠明白,皇子龙孙从一出生就要面临皇位的争斗。 他能活到现在,绝不仅仅是皇上有心偏袒。 顾骁起身道:“行了,我就告诉你一声,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那小厮的事情已经摆平了。” “嗯。”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给你弟弟回什么礼啊?赶紧想吧!” 明玉珠连忙抱着肚子起身:“不行,肚子疼,哎呦喂!美丽,你赶紧挑!我先撤了!” 言罢也是跑的比兔子还快,顾骁后头哭笑不得:“比叫你打仗还难啊!” “难!” 言罢也是跑的比谁都快! 最后还是美丽挑选了些大相径庭的礼物还送给了禹城王府。 这过年就这样,不过是打着送礼物的幌子两厢多走动而已。 兴许这礼物早上刚送出去,兜兜转转一整天,又会回到自己的手上。 禹城王府今年难得大方一回,世子妃多方走动,送了不少年礼,给明泽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 柳轻言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这当家不易,尤其是要当王府的家。 明玉珠和美丽来送回礼的时候她正将算盘拨的啪啪响,左右两摞长辈垒的小山一样。 “明泽呢?”明玉珠一进门就先问出自己的疑惑:“他怎么也不帮帮你?” 柳轻言赶忙起身向她见礼:“不是来了个乌兹国的王子吗?皇上叫他陪王子去了。” “不对啊,昨天是他,今天不是轮到顾飞扬了吗?” “啊?”柳轻言不解:“是这样吗?我怎么听他说,要两人一起?” 这下轮到明玉珠纳闷了:“他不会是背着去做什么坏事了吧?” “不可能吧,”柳轻言倒十分信任他:“他不是这样的人,莫不是昨日跟乌兹国的王子相谈甚欢,所以今日也被叫去了?” 明玉珠纳闷的看看美丽,美丽摇摇头表示并不清楚。 “好吧,可能是我多虑了,你在忙什么?” “核对田产商铺是盈亏,除了母亲留下的,我又将禹城王府在京城的铺子收回来了。” 明玉珠有些惊讶:“那些铺子不都在我父王手上攥着吗?” “嗯……”柳轻言略有些不安:“按理说,京城的产业盈亏都应归于京城的王府,但明泽入京十三载,这些铺子和田庄都只认禹城的王府,不认京城的王府和世子,以前明泽不争不抢也就罢了,如今我既主持大局,便想着拨乱反正一下。” 明玉珠忍不住拍巴掌,顺带对美丽咬耳朵:“我怎么说的来着,明泽取的这个媳妇真是烧了高香,厉害着呢。” “嗯嗯!”美丽也一脸的崇拜:“柳大姑娘这主母当的,真叫人省心!” 柳轻言还有些不好意思:“阿姐不会怪我吧?” “怪你做什么!你做的好!”明玉珠道:“我还没谢你不嫌弃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呢!” 后者赧然一笑:“世子也很好的……” “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情人眼里出西施!” “轻言!轻言我回来了!” 人还没看到,先听到明泽的叫唤。 等人快步进了内院,看到明玉珠的同时也是一喜:“阿姐怎么有空过来。” “哦,我来给你送回礼呢。” 她指指美丽,美丽这才想起把礼物清单送到世子妃的手上。 “哪能要阿姐的礼,”明泽忙道:“该是我们孝敬阿姐,孝敬靖平王才是。” “是啊,本也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东西,私心想着,阿姐日常都用得上,再叫阿姐破费,我们心里也过意不起。” 柳轻言要将礼单塞给美丽,她却怎么也不肯收。 明玉珠乐道:“这又不是我买的东西,破费什么,不过也都是别人送的,打乱了顺序再送出去,也就走个过场,意思意思。” “……” 明泽失笑:“既是如此,那便收着吧。” “收着吧,虽是一家人,但既在红尘过活,也是不能免俗。” 柳轻言这才将礼单收下,命人收拾了桌子看茶。 明玉珠有些奇怪道:“我听顾飞扬说你和他一人陪蓝尔加一天,怎么你昨日陪了,今日还要去?” 明泽喜道:“阿姐没见我回来的早吗?” “是啊,怎么回事?” “临近年关,府上事多,我一想想在家里听轻言的差遣,谁想皇上给我派了这么个差事,我昨日便将蓝尔加送去了汉白书院,叫李乔他们陪他玩耍,我就早早回来了。” 明玉珠忍俊不禁:“你这脑袋还挺灵光。” “我今日去给靖平王送年礼,羡安非让我替他陪蓝尔加王子,我原本想叫他再把人送去汉白书院,但书院从今日开始放假。好在路上我们碰到了陈鹏他们,万里说带我们去城郊玩,我们一道去了,玩的热闹的时候,我和羡安又偷偷溜回来了。” “哈哈哈哈!”明玉珠笑的眼泪险些出来:“你们,你们就把那么个皮猴子塞给陈鹏了啊!” “对啊!哈哈哈!阿姐,你怎么知道蓝尔加王子顽劣活泼?” “咳!”明玉珠道:“当初在关外见过,对了,顾飞扬也回来了?” “回了,刚骑马把我捎带回来。” “你怎么不早说啊,我找他去!我先走了啊!” 言罢拉着美丽就往外跑,柳轻言急道:“我叫他们给你做点心了!” 明玉珠道:“让人送我家去!” 明泽愣了愣,看她飞快的跑了出去,有些委屈道:“明明这里才是她的家……” 柳轻言却走上前挽着他的胳膊道:“怎么,殿下伤心了?” “有一点……” “好啦,算起来,你和顾飞扬在阿姐心中分量一样,只是这段时间阿姐一直住在靖平王府,对那边更亲切一点也正常。” 明泽将人拥入怀里:“还好我有你,不然就算和阿姐相认,我也是孤家寡人一个。” “呦,殿下现如今知道我的好了?当初也不知是谁闭门不见嗯?” 听柳轻言打趣他,明泽又羞恼上了:“我都知道错啦!对了,明日我们去拜见岳父岳母还有爷爷吧,正好以此为借口将那蓝尔加打发了。” “你到底是多不喜欢那个蓝尔加?” “也没多不喜欢,就是想多陪陪你。” 柳轻言听闻心花怒放,忍不住踮脚亲了他一口。 明泽高兴的同时还有些庆幸,庆幸阿姐走的早! 明玉珠出了王府就让美丽乘车回去,自己则骑马去追顾飞扬,盘算着年关街上人多,就算顾飞扬骑着马也走不快。 果然追了没多久就看到那少年郎一片红色的衣袍,高高的马尾后头,坠着两串若隐若现的小金珠。 “顾飞扬!” 少年郎回头的同时,露出他对面同样骑在马上的蓝尔加王子。 第二百四十九章 你真的很像郡主 明玉珠立刻调转马头,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蓝尔加后头大声叫道:“哎?郡主!郡主!” 顾飞扬一把将这碧眼金发的王子勾进怀里,一只手死死捂住他的嘴。 周围众人,连带街边小贩,酒楼食客都纷纷看来。 就在众人一头雾水的时候,顾飞扬突然大声斥道:“小爷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蓝尔加王子!我们中原人叫世子妃!不是叫郡主!” “唔唔唔!”小王子被人高马大的他掣肘的险些从马上坠下来。 跟在王子后头的陈鹏不乐意了:“人人都知道你要娶明珠,你大可不必天天挂在嘴上!明珠!明珠过来!” 明玉珠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最后,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那王子见她靠近,那双眸子也越睁越大,扒着顾飞扬的手发出唔唔唔的惨叫。 明玉珠勒了缰绳,一手掩唇,面露惊诧,柔声细语道:“世子殿下怎么又在欺负人呢,奴家跟殿下说过多少次了,莫要恃强凌弱才好啊,否则……奴家就不理你啦~” 话音落,一众纨绔,包括顾飞扬在内,纷纷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少年郎僵了僵,慢慢松开蓝尔加。 “好,小爷听你的。” “这才是奴家心生向往的世子殿下。”低声道出情愫,长睫微垂,又小心抬眼瞧他一眼,真是欲语还休,情难自已。 周波波乐道:“嘿!我说!这许了人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啊!突然有那味儿了!” 陈鹏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会不会说话!” “我说错了吗?” 顾飞扬干咳一声道:“你怎么在这?” “奴家思念殿下,便想出来寻找,不曾想,有缘人终得相逢,任是茫茫人海,也能相遇……” 言罢又是羞赧一笑,双颊漫上一层红霞。 众纨绔嘿嘿直乐,纷纷表示活久见,能见到明珠这样的一面。 “巧了,小爷也想你啊,咱们回家去?” “好……但是奴家的手,被缰绳勒红了……” 说着,可怜巴巴的抬起纤纤玉手,上头确实有几道红痕,任谁看了也心疼不已。 “可心疼死小爷了!”少年郎话音落,已勾了她的纤腰,将人抱到自己的马上。 明玉珠依偎在他怀中,一脸甜蜜。 “不是!你不是郡主?”蓝尔加惊骇的睁大眼睛:“可你很像郡主!” 顾飞扬蹙眉:“你要做什么?若非你是友邦王子,这样直勾勾看着小爷未过门的妻,信不信小爷用鞭子抽你!” “殿下~”明玉珠捏着小拳拳在他胸口捶了一下:“这么凶,奴家好怕怕……” “放心,小爷只对别人凶!” “我!”蓝尔加急的有些结巴,语速一块,连乌兹国的语言都吐出来了。 “行啦行啦王子殿下!我们可招呼不了你!你要是不愿跟我们玩,那您自便!”陈鹏不耐烦道:“没见过您这么难伺候的!” “就是,您不是会说中原话吗?怎么又说蛮语!” 他们听不懂,明玉珠却听得懂。 这蓝尔加对她的身份依旧半信半疑,这一会的功夫,那两片嘴唇已经吐出一大串关于‘禹城郡主’的话来。 什么她如何像禹城郡主,他们又是怎么认识的,郡主又是什么性格的。 奈何除了她,没一个听懂的。 最后他又盯着明玉珠自言自语了几句,却是在说服自己,就算是长得像,但郡主断然不是这样温柔的女子!更不会依偎在男人的怀里! 听到这个,明玉珠又狠狠往世子爷的胸膛上蹭了蹭! “羡安!这位贵客我们可招呼不了!”陈鹏调转马头就要跑。 顾飞扬急了:“做什么!不是说好今天你们带他去打猎!” “我们带了啊!您和明泽倒好,跑的比谁都快!你们前脚刚跑,他后脚就要回来!这一路上,一会要喝水,一会要人背,一会还要天上的星星!谁受得了啊!” “果子!”蓝尔加强调道:“松果!” “那么高的松树!你让我们爬上去!你怎么不直接让我们去死啊王子殿下!” 蓝尔加双眉一横,叉腰怒道:“我是你们大沛的客人!你们!必须让我高兴!否则我向陛下告状!” 果然还是那个他……动不动就把告状挂在嘴上…… 明玉珠暗中叹气,想来小弟昨日也没少受他的祈福,其实对付这种小孩也好办,揍一顿万事大吉。 “王子殿下您讲不讲理啊!照顾您,带您玩,那是羡安的差事!与我等何干!” “就是,我们陪您玩,还陪出罪来了?” 蓝尔加得意挑眉,一副你们能拿我怎样的表情。 顾飞扬无法:“是你到底为止,还是让小爷去回了陛下,找些礼部的官员陪你做点使节应做的事情?” 那蓝尔加急急摆手:“不要官员!他们无趣!我跟你们玩就很好!我在大沛京城哪也不知道,谁也不认识!等我熟悉了,就可以自己玩了!” 众人沉默了。 陈鹏打破沉默道:“要说这最好玩的地方……” 周波波嘿嘿一笑:“当然是小蓉山啦!” “不过这小蓉山夏日里最好玩,现在也就一般般吧……” “对啊!羡安,我们带王子去小蓉山玩吧!” 顾飞扬额角青筋一跳,询问怀中明玉珠的意思。 明玉珠点点头:“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认错人了……” 顾飞扬这才松了口气:“那便带王子去小蓉山看看吧,若王子喜欢,就自个儿玩,小爷可没这个闲情逸致。” “羡安放心!若王子喜欢!我们也可以留下陪王子啊,哈哈哈哈!” 蓝尔加的脑袋点的飞快:“嗯嗯嗯!只要是好玩的地方!我可以自己玩!” 一众纨绔说走就走,一道并辔往西郊府去。 待他们走了,街边茶楼里,刚从萧源府上出来的古砚已经是面色如纸。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嘴里喃喃念叨着两个字:“郡主……” 蓝尔加大街上脱口而出的两个字,没人在意,尤其是在这样一个达官显贵遍地走的京城,莫说郡主,就是公主出现在街头市井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但怪就怪在,这个称呼是奔着明玉珠来的。 其实不光古砚起疑,连一向粗枝大叶的陈鹏也起了疑心。 他原本就对她神秘的来历表示过怀疑,若真是来自江湖,为何还能叫萧源和顾飞扬两厢起了争端? 当听到蓝尔加的称呼时,他心头一跳,大胆的试探了一个自己从来不敢想的答案。 此刻他骑马走在人群后头,看她被顾飞扬包裹在怀中小心呵护,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 他怎么就慢了一步呢? 是不是当初不尿裤子,他们就能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万里兄!” “啊!”陈鹏一个激灵,瞪大眼睛看向一旁:“做什么!” 李乔嘿嘿一乐,策马悄悄靠近他:“还没问你呢,上次回家?你没挨打?” 陈鹏瞪他道:“老子怎么会挨打!敢打老子!老子就不回去了!” “哦……” 陈鹏意识到他嘴里没个好话:“你‘哦’什么!” “难怪万里兄最近几日都没回家呢!不过好在你如今有个南门营可以去,倒可以不必眠花宿柳了,哎,不对,若眠花宿柳被公主知道了,那也是死罪啊!” 陈鹏赫然睁大眼睛:“老子眠花宿柳跟她什么关系!” “万里兄不知道吗?这娶公主就如同娶个祖宗回去,日日要三叩九拜不说,还要克己守礼,没有公主的允许,莫说与公主同房,就是想跟你那些美妾同床共枕,也是万万不能的!” “谁说老子要娶她!” 他骤然拔高的声音吸引了前头众人的目光,连顾飞扬也好奇回头插上一刀:“娶公主吗?” “什么!万里兄要娶公主了?” “嘿!这么天大的好事我们怎么不知道!” “可以啊万里兄!到时候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啊!” “就是!明泽那次没能闹洞房!你这洞房肯定要闹一闹!” “去去去!”陈鹏不耐烦道:“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就算我想娶,人家公主也不想嫁!” 周波波咂嘴道:“可以啊万里兄!别说,你爹虽然平时对你不咋地,但还惦记着给你求娶公主!我爹要有你爹一半的心思,我如今不说公主吧,娶个郡主也行啊!” 听到郡主两个字,明玉珠的额角又是突突一跳。 果不其然,正中蓝尔加的下怀:“郡主!是禹城郡主吗!我也很喜欢禹城郡主!” “呦!王子殿下也知道我们禹城郡主啊!”李乔笑眯眯的策马过去:“您见过我们郡主?郡主可真如传说中的,貌如李逵?” “李逵?什么是李逵?”蓝尔加指指顾飞扬怀里的人:“禹城郡主和她长得很像!我刚才差点认错了!” 李乔也惊了一跳:“当真?” “本王子怎么会说假话!” 明玉珠连忙讪笑:“王子都说,自己认错人了,奴家何德何能,不敢高攀郡主的姿容。” “真的!”蓝尔加急道:“你真的和郡主很像很像!但我也有两三年没见她了!可能记得,有所偏差!” 第二百五十章 十分普通明玉珠 “像归像,但奴家终究不是郡主……”明玉珠觉得自己的演技已经快黔驴技穷了,甚至还有些心虚。 “是啊,可惜了。” 好在蓝尔加主动改口:“禹城郡主心地无邪!为人爽朗!直率坦荡!像我们乌兹儿郎!” “我呸!那是我们大沛!禹城郡主!怎么成你们乌兹儿郎了!” 周波波第一个不满! 蓝尔加怒道:“我说错了吗!你们大沛的男女只会读书写字,郡主跟你们一点也不一样!她和我们乌兹国的儿郎一样,会骑马!会射箭!还会跳篝火舞!” “我们也会!” “就是!真应该叫你见识见识!” 这边吵嚷起来,顾飞扬暗中却捏着明玉珠的痒痒肉不满:“骑马?射箭?还跳舞?这就是你说的一面之缘?” 禹城郡主作求饶装:“殿下可消消火吧,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哼!” “本王子和郡主五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候郡主来我们乌兹借粮,恰好在最热闹的互市碰上了,一个小贼偷了个骆驼褡裢,我和郡主一起去追,也算不打不相识!她还随我去皇宫住了几日!” “啊!”明玉珠一声惊叫,瞬间捂住了嘴。 众人齐齐看她,她含泪说道:“被,被马,颠了一下!你们继续!” 那边继续侃侃而谈,世子爷已将后槽牙磨的咯咯响,大手更是毫不留情的顺着她的腰身摸了下去。 手上一个使力,疼的明玉珠泫然欲泣。 “好殿下,我错了……” “怪不得说‘不是生气的时候’,原来还有更叫小爷生气的?嗯?你倒不如先给小爷提个醒,以免再被他吓着!” “没了没了,”明玉珠指天发誓:“过去的事儿我都不记得了,他对我来说,真的只是一面之缘!莫说我们没相处几日,就是日日相见,那也是一面之缘的情分!” 世子爷心情不错,轻轻给她揉了揉:“疼吗?” 你说呢!! 郡主含泪而笑:“不,不疼。” “后来,本王子每年都要和郡主见上几次!我们一起跑马!一块逛夜市!还一块烤肉!” 明玉珠十分自觉的抬手捂住嘴巴,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男人的低气压:“你,你打我吧,我受得住……” 男人冷声道:“回家再找你算账!” 明玉珠欲哭无泪:蓝尔加!你把本郡主害惨了! 周波波好奇道:“照你这么说,郡主也并不是别人说的那样三头六臂凶神恶煞?” “三头六臂?”蓝尔加大惊:“那是什么!” “那是哪吒!”陈鹏道:“你别听他胡吣,这世上怎么会有三头六臂的人,不过是坊间传说!” 蓝尔加也笑了笑,回头去看和顾飞扬同乘一骑的明玉珠,大声叫道:“这位姑娘!实不相瞒,本王子一直爱慕禹城郡主!” 明玉珠赫然睁大眼睛,因为她又感觉到某‘醋坛子’的手正在她的腰后蠢蠢欲动。 “你,你爱慕郡主,跟奴家什么关系?” 蓝尔加高声说道:“可惜的是,我配不上郡主那样的女中豪杰,而且郡主战死沙场!我没法娶她啦!” 顾飞扬冷冷说道:“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但姑娘你不一样!你除了和郡主长得像之外,十分普通!中原有句话叫爱屋及乌!本王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要不要跟本王子回乌兹!将来本王子登基,你可以做王后!” “……” 十分普通的明玉珠嘴角微抽:“多,多谢王子厚爱,奴家已经许了人家。” “姑娘,你可能不知道我们乌兹的好处,我们乌兹虽是小国,但十分富裕!” 李乔噗嗤一声笑道:“好一个富裕的乌兹……在靖平世子面前谈富裕……唉,无知果然可以为所欲为!” 陈鹏也冷哼道:“真是大言不惭,你配不上禹城郡主,难道就配得上我们明珠姑娘了吗?” “这是自然,本王子配她?还不绰绰有余?本王子就算不是王子,那也十分优越!用你们中原的话来说,就是文武双全!尤其是一手钢鞭,使的出神入化!除了禹城郡主,你们中原应该没人是本王子的对手!” “呵!”李乔拍手:“厉害啊!羡安我不知道你什么性格,是我就不能忍!” 顾飞扬咬牙切齿道:“那小爷也告诉你,不管是禹城郡主,还是这位姑娘,都是小爷的人,你想娶她,不难,赢了小爷再说。” 明玉珠立刻配合道:“殿下讨厌~就算殿下赢了,奴家也不想嫁给别人!” “好!你说话算话!”蓝尔加马上兴奋道:“等本王子把她带回乌兹,也算没白来你们中原一趟!” “不要啊殿下,”明玉珠抓着世子爷的衣襟泪眼朦胧:“奴家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奴家不要离开殿下~” 李乔一边抖鸡皮疙瘩一边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便去小蓉山我家的演武场比试比试?况且兵器都是一应俱全的!” 顾飞扬冷哼:“好!蓝尔加王子以为如何?可要给你些时间准备?” 那乌兹王子也十分豪爽道:“不必!我一定能战胜你!叫你们中原的男人见识见识我们乌兹男儿的厉害!” 李乔拍手道:“好好好!如此!咱们今日也能一饱眼福了啊!” 说着,众人便策马而奔,沿着鹊桥往小蓉山李家的别院而去。 这李家别院本是汉白书院众人上武学课的地方,因而也十分熟悉,来了这儿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 演武场上有李家侍卫和禁军在一处切磋,看闯进来这么一群少年,都纷纷围了上来,听李乔说他们要为了姑娘比武,好久没乐子的他们也都跟着凑热闹。 顾飞扬脱了外氅站在擂台之上,四面寒风冷冽,天地肃杀。 那蓝尔加王子也是仆从的帮助下解了佩戴的翎羽,脱了繁重的华服,行至顾飞扬面前。 底下众人搬了兵器架来,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样样不少。 顾飞扬道:“王子选兵器吧。” 蓝尔加道:“中原的规矩,客随主便!你选就是,我什么兵器都能战胜!” 世子爷勾唇而笑:“王子记错了,应该是主随客便。” “啊?是吗?” “王子快选吧,别再叫人说小爷欺负你。” 蓝尔加半信半疑,看了一圈兵器,又问旁边的侍卫道:“可有钢鞭?” “有!” 那侍卫忙不迭去取了各色钢鞭来,从两节到十八节,软硬粗细,各不相同。 他找了一条九节鞭,比划了两下,还算顺手,示意顾飞扬挑。 世子爷道:“不必,小爷带了鞭子。” 言罢抽下腰间牛筋与天麻所拧的鞭子,破空一声炸响:“此鞭名渡影,还请王子指教。” “本王子用钢鞭,你用皮鞭?这不成了本王子欺负人了吗?” 顾飞扬不以为意:“这话,等王子赢了再说不迟!” “世子殿下加油啊~”擂台之下,明玉珠坐在一众纨绔的中间,吐出嘴里的瓜子壳:“奴家等殿下赢了娶奴家呢~~” “明珠,这个好吃。”李乔献殷勤的捧上一个九宫格的果盘,上头却是各色果脯。 明玉珠拈了颗糖渍梅子放进嘴里,顿时被酸的眼睛鼻子都皱在一起。 陈鹏急的推开李乔:“好吃什么!明珠不喜欢吃这个!” “啊?明珠不能吃酸?” 明玉珠抬手示意无碍,一边皱着五官说道:“茶茶茶!” “哦哦哦!”李乔又赶忙捧上上好普洱:“悠着点,小心烫。” 茶涩冲淡了嘴里的酸涩,明玉珠点点头:“好多了。” 陈鹏将李乔挤到一边去,自己端着个干果盘子凑过去:“吃什么果脯啊,吃瓜子!还有核桃!” “好!” 擂台上,顾飞扬没好气道:“你们是来吃东西的,还是来看小爷打人的!” “世子加油!”明玉珠挥手招呼:“奴家当然是来看世子殿下打人的!哎?陈鹏,你把松子挨个儿给我夹开。” “您瞧好吧!” “……” 虽然郡主给的助威很是敷衍,但世子殿下的比试却一点也不含糊。 “王子,出招吧!” 蓝尔加冷哼道:“先说好了!这擂台之上,生死有命!你这要是伤了,瘸了,残了,可不许怪本王子!更不许找皇上告状!” “你废话可真多!”顾飞扬话音一落就直接攻了上去,手上长鞭直取他的命门。 这蓝尔加也是个练家子,侧身躲避的同时举鞭去挡。 破空一声炸响,两方相击! 紧接着,他挥舞着九节鞭反守为攻。 “羡安行不行啊?这兵器上就吃了大亏!”李乔摸着下巴有点担心。 “是啊,”一旁看热闹的禁军也道:“这乌兹王子瞧着还真有两把刷子。” 明玉珠却不以为意:“绣花枕头一个。” 陈鹏深深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想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你怎知他是绣花枕头? 但话尚在喉咙里,就被明玉珠打断:“松子。” “哦哦!” 擂台上,顾飞扬闪转挪移,看似是节节后退,实则在行家眼中,却如同在遛他一般。 蓝尔加几次将他逼到擂台的边缘,这世子爷又是一避,已换开方位。 乌兹王子还洋洋得意道:“我道你这世子有什么能耐!原来只会一味躲闪!” 第二百五十一章 揍你个不知好歹 “哈哈哈哈!”围观众人哄堂大笑,蓝尔加愈发忘形。 明玉珠道:“顾飞扬,你转的不累吗?” “小爷这不是想逗他玩玩吗。” 说完,他敛了眸光,手腕一动,劲风来袭,蓝尔加尚未反应过来,便噗通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顾飞扬道:“怎么?就这点本事?” 后者大怒,挥动着九节鞭就向他甩去。 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若是挨那么一下,非得见骨不可! 少年郎仰身避开的同时,长鞭恍若一条毒蛇一般和那钢鞭迎面相接,结结实实的将钢鞭捆缚其中。 他腕上一个使力,钢鞭挣脱蓝尔加的手心飞脱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紧接着,长鞭渡影,凌厉如电,摧枯拉朽。 他也不似蓝尔加那般狠辣,只冲着他脚下鞭打,打的擂台之上木屑炸裂,他躲闪不及,直至从擂台上滚了下去。 乌兹国的仆从见状急急扑了上去,一边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一边抱着蓝尔加不叫他再登擂台。 这蓝尔加也是好气性,指着顾飞扬就嘟噜嘟噜的吐了一串乌兹语。 若非身份不允许,明玉珠真要忍不住拍腿大笑了。 这蓝尔加张口闭口就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言罢还掰着手指头向顾飞扬数自己打败了多少乌兹的力士,怎么会败在你的手上!有本事咱们再从头来过! 挣脱了仆从,他抓起地上的九节鞭,大叫一声又向顾飞扬冲去。 结果这次更惨,直接被顾飞扬用鞭子卷着腰身从擂台上扔了下去。 “哈哈哈哈!”明玉珠这次是真的没忍住! 蓝尔加恨恨回头向明玉珠瞪去,结果看她笑的直不起腰,眼泪都要出来了,竟有些恍惚的将她和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在一处。 如此,满面怒火全化作惊诧。 顾飞扬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踹的人一个踉跄,一时竟也忘了生气,指着明玉珠就用乌兹语问了一句。 “你叽里咕噜的说什么?你不是会说中原话吗?” “她,真的像,禹城郡主!” 顾飞扬白眼一翻,慢慢将鞭子缠在腕上:“像不像都与你无关,以后莫说是肖想她,就是肖想禹城郡主也不行,小爷也不怕告诉你,禹城郡主的骸骨,已经被小爷娶回家了!” 蓝尔加赫然大睁双眸,一把将人推开:“你!你居然娶死人!” “有什么问题吗?小爷乐意!” 蓝尔加又惊又惧,咕嘟咽了口唾沫:“算了算了!本王子输了!鞭子不如你!手段也不如你!” “承让了王子!”顾飞扬倒好脾气,收了鞭子大步向明玉珠走去。 “哎呦,王子殿下,您就这点本事?”李乔冷哼道:“原想着今日能见一场酣畅淋漓的好戏,未曾想,您竟这般不堪一击,我这零食还没吃两口呢,这就结束了?” “那!那是他功夫太高!”蓝尔加不服。 围观的禁军道:“那,王子殿下要不要跟我们比试比试?” “比就比!本王子是乌兹第一勇者!” “哈哈哈哈!”众人又哄堂大笑。 眼看那几个人真要脱了外袍跟他比试,顾飞扬赶紧叫停:“别打了,若伤着王子,皇上还要怪罪下来。” 众人一想也是,这王子再如何目中无人,那也是大沛的使节,是客人,真要伤着哪里,也不好交代。 蓝尔加怒道:“一定是你们中原的鞭子跟我在乌兹用的不一样!等改日本王子叫人做一条和乌兹一样的鞭子,肯定把你打的落花流水!” 顾飞扬一声冷嗤:“小爷等着。” 明玉珠叹了口气:“王子殿下,还是算了吧,你在乌兹比试别人输给你,那是碍于你的身份,若真打起来,这在座的,除了……除了李乔,你一个也赢不了。” 这话着实伤自尊了,而且还是从喜欢的女子口中说出。 蓝尔加暴跳如雷:“不可能!你们!你们仗势欺人!待我向皇上秉明!治你们的罪!” “你除了会告状还会什么!”陈鹏也腾的站了起来,指着他道:“仗势欺人?老子当年仗势欺人的时候你还在在你娘怀里喝奶呢!输不起就别比!滚回家当你娘的乖宝宝去吧!你乌兹让着你!老子不吃这一套!” “你说什么!”蓝尔加瞪大眼睛:“我可是乌兹王子!你居然敢对我这么说话!信不信我告诉皇上!” 周波波也看不下去了:“你去去去!快点去!我们万里兄是被吓大的吗!告诉你!万里兄除了他爹!谁也不怕!” 陈鹏没好气的踢了他一下,后者讪讪:“我说的不对?” 蓝尔加气的直跺脚,指着顾飞扬道:“我再也不跟你们玩了!我要回家!我要回乌兹!” 众人一齐嚷嚷:“你快赶紧回去吧!” “既是我们大沛的附属小国!便该有小国的样子!” “就是!当我们是你的老子娘!还处处让着你?!” “老子从不这么惯着自己个儿的儿子!” “哈哈哈哈!” 蓝尔加气的一张白面皮通红一片,抓起兵器架上的兵器就要向他们砍过来。 就在众人要招架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笑:“做什么呢?这么热闹?” 众人齐齐向后一看,来的竟然是五皇子萧源身边的侍卫长——杨箕。 原本乱做一团的众人都安静下来,一并看向他。 李乔因着哥哥李都和萧源相熟,因而自己也和杨箕有些熟悉。 率先上前道:“原来是杨大人,不知大人光临敝处,有何指教啊?” “大人不敢当,”杨箕谦虚笑道:“不过是替五殿下来给蓝尔加王子带句话。” 众人又都齐齐看向蓝尔加,蓝尔加依旧举着手上的兵器,一脸的莫名其妙:“我?” “是的,五殿下说,王子进京多日,他身为大沛皇子,理应宴请王子和随行使团,听闻王子今日无事,便想请王子过府赴宴。” “那……”蓝尔加刚张口,左右胳膊就被陈鹏和周波波抱紧。 “对不住了杨大人!王子今日和我们有约!是吧羡安!” 顾飞扬愣了愣,随即点头:“是,我们说要带王子去秦楚楼玩。” 杨箕干笑道:“这五皇子宴请,还望世子和诸位公子,行个方便。” “这方便恐怕真不方便。”李乔笑道:“我们先说好了要一起玩的,哪有言而无信的道理?” 杨箕指指蓝尔加道:“不如叫王子自己选吧。” “放开我!放开!”蓝尔加挣扎道:“你们都一起欺负我!我才不和你们玩!我要去找你们的皇子告状!” “那更不能叫您走了啊!”周波波嘿嘿笑道:“今晚我们定要好好给王子赔个不是!直到您消气方可!” “对对对!我们都要给王子赔不是!”周围人附和。 “就是!况且宴饮无趣,秦楚楼可是汇聚了我大沛无数美人之地哦!” “当真!”蓝尔加的眼睛亮了起来。 众人连忙点头:“当真!自然当真!” 蓝尔加直接道:“改天吧!我今日跟他们说好了要去玩的!改天!” “这……”杨箕还想再努力说服一下,结果几个纨绔已经开始赶人了,连哄带劝的把人往外处推。 他没办法,只得告辞。 临走之前看了一眼明玉珠,她却是全程在外围乐呵呵的看热闹。 光看热闹还不算,嘴上还嚼着世子爷给剥好的松子。 待杨箕走后,李乔突然一脸无奈的看向顾飞扬:“我们可还仗义” 顾飞扬笑道:“多谢。” 陈鹏抿紧了嘴,看看蓝尔加,又看看明玉珠,总觉得这萧源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和李乔算是半个朝堂上的人,敏感些也就罢了。 结果看周波波他们也都有些若有所思,陈鹏知道,有些事儿,大家不说,但心里已经有了些乱七八糟的猜测。 李乔道:“萧源不会就此作罢,定然还会想别的办法,现如今唯一的法子就是不叫他和蓝尔加王子单独见面。” 蓝尔加蹙眉不解:“为什么?” 陈鹏道:“这也好办,我们每日都陪着他!” “对!轮流陪!” 蓝尔加大喜:“当真?你们要陪我玩?” “陪你玩可以,但玩的不开心你不许告状!” “玩还有不开心的吗!玩当然开心啊!” 众人不是很能理解他的逻辑,不过既然已经这么说了,自然也得这么做,好在大家伙轮着来也比较轻松。 说干就干,陈鹏道:“今夜,谁陪王子去秦楚楼快活?” 除了顾飞扬,所有人的手都举了起来。 世子爷默默拉下明玉珠的手:“咱不去,咱回家还有账要算。” “……” 陈鹏没好气道:“还能不能行了!我们不是去玩的!知道吗!” “知道!当然知道!” “我们都很严肃!” “……” 顾飞扬失笑:“怎么不是玩的!玩,尽管玩!只要你们别给小爷喝醉了,坏了事儿,你们这段时间的花销都记在小爷账上!” 众人欢呼一声,纷纷围着蓝尔加,迫不及待的要把人往秦楚楼拖。 甩脱了这个麻烦,顾飞扬心情不错的回家。 如此,他和明泽也算是解脱了。 结果回家刚把媳妇捞怀里要好好‘算账’,寅卯就急急冲了进来。 “暗桩来报……属下没打扰到殿下的好事吧?” 坐在榻上,怀里抱着媳妇的世子爷挑眉:“你说呢?” “那……” “赶紧说!” “暗桩来报,说那位翰林院编修古大人,方才急急去了五皇子府上,说听到乌兹王子蓝尔加当街叫明珠姑娘‘郡主’!” 第二百五十二章 殿下他富可敌国 “哦,”顾飞扬道:“我已经知道了。” “殿下是如何知晓的?” “猜的。” 萧源不会无缘无故去找蓝尔加,若想宴请这位友邦王子他早就宴了,何必等到今日。 今日唯一不寻常的,让他出了一身冷汗的时候就是在街上蓝尔加那声‘郡主’。 别人听了兴许会不当回事,但若传到萧源耳朵里就另当别论了。 他去禹城又是找画像,又是找人的,不就是想拆穿郡主的身份吗。 结果不仅没有如愿以偿,还被皇上严厉斥责。 他如今,正急于找到证据证明自己的观点,好重新博取皇上的信任。 “那个禹城来的小厮呢?” “已经被萧源处理了。” 明玉珠蹙眉:“他不是二皇子的人吗?未免死的有点冤。” “萧洵既然派人过去,必然也已经想到了后果。” 寅卯道:“殿下若没别的事,那属下先行告退。” “嗯,四方馆那边你要多留意,不可叫萧源和蓝尔加有什么接触。” “属下明白。” 顾飞扬知道,蓝尔加虽然觉得自己认错了人,不一定会在萧源面前咬死明玉珠。 但萧源和皇上本就有所怀疑,并不需要他咬死,只要他说一句相似,便能认定禹城郡主还活着的事实。 寅卯退去,顾飞扬面色沉冷。 明玉珠道:“为今之计只能先拖一拖,等拖到你回了靖平,就算我的身份被萧源拆穿也不怕了。” “我倒不是怕这个,我只是觉得……萧源谨慎了这么长时间,也该露出马脚了吧?” 明玉珠勾着他的脖子仰头看他:“你要作甚?” “小爷想送他一个新年大礼。” “什么大礼?” 后者故意卖关子,反将毛茸茸的脑袋蹭上明玉珠胸前。 后者失笑去推人,却瞥见他颈侧擦破了点皮,用手摸了一下:“怎么回事?” 世子爷看不见,只觉得有些刺痛:“怎么了?” “是不是跟蓝尔加比试的时候伤着了?” “是吗?”顾飞扬抬手摸了摸:“好他个蓝尔加,小爷可没伤他,下次见了,小爷定不会手下留情!” “你跟他一般见识做什么,他不过是个在乌兹被宠坏的王子,远没有世子殿下英明神武。” 顾飞扬却不吃她这一套,将人在怀中抱紧道:“说起来,你跟她的账小爷还没算呢!” “殿下……”明玉珠面露疑惑:“你近些,我瞧这伤口有些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不过就擦破了点皮,还……嘶——” 他倒抽一口冷气,一股酥麻的战栗自伤处传遍周身。 明玉珠伏上前去,柔软湿润的舌尖细细舔|舐|着那伤口。 她身披利甲无所不能克,唯有在他的面前,才能暴露出最温柔缱绻的一面。 一如小兽只有在信任之人的手下,才会露出肚腹最柔的地方。 旖旎的水色自伤处蔓延开来,宛如万蚁噬心一般,直叫世子爷痒的想缩脖子,却又迫切的需要再靠近一些,以求索取更多。 唇瓣相抵,世子殿下发出一声闷哼,毫不犹豫的将人压在身下,非要变本加厉的欺负回来才好。 明玉珠由他作恶,却失笑出声。 狼崽崽还挺好哄的嘛! 第二日,顾飞扬还没想着要去找蓝尔加,这陈鹏等人已经带着蓝尔加登门了。 一群人裹挟着一身的寒气闯进靖平王府,嚷嚷着要给蓝尔加王子长长见识。 明玉珠和顾飞扬就这么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看他们带着这位番邦王子东看看西瞧瞧,一口一个:如何!你乌兹再富贵,能比靖平王府还富贵?! 蓝尔加确实大受震撼,一会看看头顶的雕花木椽,一会又看看那院中的奇石假山,甚至还指着隔壁院子飞过来的花树大为惊奇:“这什么花?为什么冬天能开?我要带去乌兹!” 顾飞扬懒懒瞥了一眼:“假花。” “什么?” “假花!”陈鹏道:“咱世子爷财大气粗,这是丝绸做的花,如何,可是惟妙惟肖啊?” “原来如此!”蓝尔加恍然大悟:“因为要过年了,所以弄些假花热闹热闹?” 顾飞扬瞧一眼墙头外伸过来的花树:“你们不会以为真是假花吧?” 众人惊疑不定,和蓝尔加一样好奇的看向顾飞扬。 “真花?” “自是真花,此乃花匠所培,有御用花匠专人打理,每年防寒防冻,保温开花,都要费些功夫。” 有个纨绔大声叫道:“羡安你直说养这么一棵要多少银子吧!” “小爷哪记得住。” 明玉珠道:“一年三千五百两。” 顾飞扬纳闷:“你怎么知道?” “殿下看了,我看过这府上的账目。” “哦……没错!” 纨绔向那蓝尔加夸耀:“听到没有!三千五百两!王子殿下以为如何啊?” 后者却不以为意:“三千五百两算的什么!” 明玉珠补充道:“类似这样能在冬日长青或开花的花木,靖平王府一共三百六十六株。” “……” 见他们都沉默不语,蓝尔加也变了脸色,她又十分配合的抱住顾飞扬的胳膊:“世子殿下!您果然是富可敌国呢!奴家比以前更喜欢您了呢!” “咳咳!”少年郎憋笑,将人抱在怀中亲了一口,也是十分满意。 蓝尔加大怒,指着他二人憋了半天,憋出一串乌兹语来。 顾飞扬听不懂他,也懒得跟他计较,招呼美丽他们来招待贵客。 众人欢呼一声,表示早就想靖平王府的美食了,都已经轻车熟路的报上自己想吃的东西。 那边正热闹,陈鹏却和顾飞扬一道站在了门口。 陈鹏摸摸鼻子:“昨夜我把蓝尔加带回了家。” 后者楞了一愣,随即在他肩上拍了拍:“多谢。” “你倒不必谢我……”他扭头看了一眼暖阁里,正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明玉珠:“我是看在明珠的面子上。” 顾飞扬撇嘴:“小爷能叫蓝尔加死了心,还不能叫你也死了心?” 陈鹏哼唧一声不置可否:“昨日五皇子去四方馆没找到蓝尔加,今日南门营便给我传了话来,叫我今夜去当值,我明明已经放了年假休沐,还叫我去,显然是那萧源的意思。” 顾飞扬微微沉吟:“要不然,今晚就把他留在我这。” “这倒不用,辛醇辛大人方才传话与我,说要宴请蓝尔加王子,看似要留宿。” 顾飞扬又是一愣,下意识的想到那给禹城的五十车粮草不翼而飞之事,一时间竟不知辛醇是敌是友。 “如此,你就放心吧。” “嗯……” 不过他到底还是不放心,辛醇前脚将蓝尔加请到自己府上,顾飞扬后脚就派了人过去盯着,他还真怕辛醇反手将人送给萧源。 结果辛醇好似真是请他过去宴饮的,陪坐的都是他的得意门生,有已经入朝为官的,还有即将参加春日科考的。 “昨夜宴饮过后,蓝尔加王子酩酊大醉,便宿在了辛府,属下的人一直盯着,整夜也没什么动静。” 顾飞扬听了寅卯的汇报依旧有些疑惑:“昨晚真没说什么?也没问什么?” “能问什么?”明玉珠道:“我倒觉得你有些草木皆兵,辛醇是第一个猜出我身份的人,若他想和萧源沆瀣一气,大可以跟萧源去皇上跟前拆穿了我。” “你说的也对……” 寅卯又道:“昨夜辛大人只叫王子说了乌兹和关外的风土人情,说是叫门生们放宽眼界,长些见识。” “应该,”明玉珠磕了颗松子,崩的牙疼,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顾飞扬忙将她面前的松子端过来,用夹子给她夹开:“那蓝尔加现在人呢?” “在辛府用了早膳,刚出门就被陈公子他们带走了,说要带他出去玩,但属下看得出来,这蓝尔加王子已经玩累了,一门心思想回去睡觉,属下派人盯着呢,殿下放心。” 顾飞扬点点头,只要不叫萧源和蓝尔加接触,这一来二去的,过完年,皇上打发使节离京,萧源也就黔驴技穷了。 蓝尔加算是进京比较早的番邦来使,紧随其后又有几个小国来使进京。 前脚拜见了皇上,后脚就被萧源请到府上宴请招待。 萧源**也趁机在庆章帝面前加以辞藻,张口闭口都是五殿下为君分忧,五殿下十分得体,五殿下友睦邦邻居。 终于缓和了父子二人前两日的紧张关系,据宫里传话出来,说萧源可能要在年三十的时候代皇帝祭告祖先。 一时间,朝中的萧源**走到哪里都挺直了腰杆,好像大年初一就能听到皇上封太子的诏书一样。 但萧源显然并不满足于此,依旧不愿放过蓝尔加。 寅卯天黑来报:“殿下,蓝尔加王子被五皇子请到府上去了,陈公子他们不肯放人,但杨箕说,萧源也请了他们,叫他们一道跟着去!若是不去,便要治罪。” 顾飞扬腾的站了起来:“走!看看去!” 明玉珠迫不及待道:“我也去!不过你不要担心,这些公子哥儿都是朝中大员之子,萧源应该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他明面上是不敢的,但谁知道背地里会有什么手段。” 第二百五十三章 装疯卖傻有何难 二人辅一出府就碰到了明泽,看得出明泽也得了消息才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我有些放心不下,说到底,陈公子他们完全是替我们做了这些。” 顾飞扬翻身上马:“你回去吧,不是什么大事,我和你姐去看看。” 明泽却是不肯,他坐着马车来的,让他姐上自己的马车。 明玉珠却灵机一动道:“顾飞扬,要不然让明泽去吧?我们在外头等着。” “你是不是亲姐姐?把自己的弟弟往虎穴|里塞?” “我去我去!”明泽迫不及待道:“我也该做点什么了,否则也会心下不安。” “那就跟上吧,我骑马就行。” 顾飞扬还要阻止,明玉珠却示意他不要紧张。 虽然眼下天气寒冷,但因为马上要过年的缘故,京城热闹的厉害,逢夜市的长街摩肩接踵都是人。 他们特意选择了僻静的小路,顾飞扬道:“你打算叫他进去会会萧源?” “嗯。” “他在萧源跟前老实的跟个鹌鹑似的,他能做什么?” 明玉珠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不用看也知道小弟在马车里听到这话定然已经紧张的捏紧了双手。 “你平时还说呢,叫他像个爷们一样,他如今要去做爷们的事了,你怎么还拦着呢。” “这不一样!如今有他姐夫给他撑着,这些事倒不用他亲自去做!更何况他才娶了妻,若出了什么岔子,这不连累人家柳姑娘吗。” 明玉珠还没说话呢,马车里的人已经掀开车窗道:“羡安,你,你就让我去吧,我来,也是轻言的意思。” “有胆识!”明玉珠赞赏的看了小弟一眼。 顾飞扬白眼一翻,不想说什么了。 待到了五皇子府的门口,三人立在巷口的暗处。 顾飞扬将一支火哨塞给明泽:“如果有事就放信号。” “嗯。” 明玉珠倒十分从容,在小弟肩头拍了拍:“别紧张,应该没什么事,最坏的结果就是蓝尔加供出了我,萧源为了不打草惊蛇,扣下这些公子哥儿,然后去靖平王府抓我,连夜将我和顾飞扬扭送到皇上跟前判个斩立决。” “……” 明泽捏紧那只火哨子:“这还不是大事啊!” 顾飞扬冷哼:“他敢!去吧!” “好!”咕嘟咽了口唾沫,收好那只火哨,明泽带着仆从出了小巷,大步向五皇子府走去。 先是在门口等了一会,府上的人便开门将他请了进去。 明泽自诩还算从容,只是掩在袖中的手死死捏紧。 跟着侍卫穿过两道垂花门,人还没进萧源府上的宴客堂便听到阵阵欢声笑语。 “世子殿下。”杨箕快步迎了出来,拱手赔笑道:“是小人之过,竟忘了去禹城王府邀请殿下一并过府,还请世子原谅,在五殿下跟前莫要告小人的状才是。” 明泽淡淡一笑:“杨大人言重了,我禹城王府向来难入人眼,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杨箕脸色讪讪,虽说明泽还和以前一样,说话细声软语,不急不躁,但听着那味道却和以前不太一样。 “世子请。” 明泽入内,宴客堂中烧足了炭火,又有舞姬翩翩,迎面便是脂粉的暖香。 萧源正坐于首位,四周围聚着陈鹏等人。 杨箕领他过去的时候,那舞姬还甩了水袖径直扫在他的脸上,反叫他避之不及。 “明泽来了!” “明泽!你怎么来了!” 萧源也看到了他,脸上笑意未减,起身迎来,向他打了个招呼,随即便招呼他落座。 陈鹏打趣道:“明泽!你怎么有空出来,这时候你该和世子妃在家里忙活才是啊!” “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那蓝尔加王子还不明所以道:“忙什么?” 于是,众人笑的声音更大了。 明泽略有些不太自在:“我……蓝尔加王子本是皇上指给我的贵客,劳烦诸位同窗照顾了多日不说,还惊动五殿下宴请,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定要治我一个渎职之罪,如此,我才急急过来,还望诸位在皇上面前莫要提这几天的事才好。” “不提!不提!我们肯定不提!”周波波乐道:“可人家羡安日日请我们花销,你也总得有点表示才行啊!” 旁人推了他一把:“去去去!你这不是要扒明泽世子一层皮吗!谁人不知禹城王府是何光景?” “不对吧?”萧源也笑着凑热闹:“我怎么听说今日的禹城王府和往日大有不同了?说是继承了禹城王妃的遗产,已经平地青云了啊。” “对对对!亏的你们当日还去了明泽的婚宴,居然把这茬给忘了!” “好啊!我还真给忘了!明泽!你这不贴补点哥几个,说不过去啊!” 明泽连忙拱手告饶:“贴补,贴补!一定一定!” 陈鹏举着杯子道:“要想封我们口,光贴补还不行,来,满饮此杯!” “对对对!满饮此杯!” 明泽架不住众人的热情,乖乖端了酒杯喝了。 喝完一杯众人还要再灌,他一个劲的推辞,席间闹哄哄乱成一片。 舞姬一舞毕,各自散到众人身边,纤腰款款,媚态横生,恨不得将这些公子哥儿的魂都勾去。 就连那番邦王子蓝尔加也没被放过,左拥右抱啧啧称奇:“这比秦楚楼的姑娘还要放|荡!” “咳咳!”萧源干咳一声,有些不自然道:“叫王子见笑了,王子若是喜欢,大可自便。” “喜欢!当然喜欢!”他近距离看着那些漂亮姑娘,一时间真不知该从何下手,反是一位姑娘十分上道,抓着他的手就贴在自己傲人的胸脯之上,反把他羞的脖子通红。 “都说乌兹美女如云,殿下觉得跟我大沛的美人比起来,哪厢更得心意?” “不一样啊!我们乌兹的姑娘虽也好看,但没有这样的,一个个,跟水做的一般!” “哦?我还从未见过乌兹的姑娘呢,”萧源又道:“我虽去过禹城,却没有机会出关,下次定要去看看。” 蓝尔加大喜:“你去过禹城啊?” “殿下不知道吗?我曾被父皇指婚做禹城的郡马。” “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啊!”蓝尔加连美人也顾不上了,看萧源的眼神竟还有些愤懑。 萧源苦笑点头:“可惜脸郡主都没见上一面……近日听闻王子在街头碰上了郡主……” “蓝尔加王子救命!”陈鹏一声高呼,一把将怀里的舞姬推到蓝尔加身边:“这女人要偷老子荷包!” 那姑娘一脸委屈:“瞧您说的!公子,给奴家一百个胆子,奴家也不敢啊。” 言罢纤纤玉手摸上蓝尔加的腰腹,逗的他嘿嘿直笑:“偷我的?好!偷我的!我不怕被偷!” “咳!”萧源干笑一声,又继续问蓝尔加道:“可是有谁长得像……” “殿下!”其中一个纨绔急急上前,一把抓住萧源,旁边杨箕吓了一跳,险些拔刀。 萧源蹙眉看着此人:“怎么了?” “在下瞧殿下双目熠熠,神采飞扬,竟好似桃花将近!可是早就已经金屋藏娇了?不如赶在年前把婚宴办了吧!咱们再喝一场!” 底下人道:“一场哪够!殿下府上好酒!喝多少我都不嫌多!” 如此,众人又哈哈笑着,互相碰杯。 萧源将后槽牙咬的咯吱咯吱响,眸光微黯,又去看蓝尔加。 却见蓝尔加推开怀里那几个姑娘,急急起身道:“我,我要如厕!” “快!”萧源催促杨箕道:“带王子如厕!” “我也去!我也去!”陈鹏紧跟真站起来道:“一直憋着呢!没好意思说!” 他这么一说,好几个也都站起来纷纷表示要如厕。 蓝尔加一脸的:你们什么毛病! 虽是如此,但众人还是高高兴兴结伴如厕去了。 席间的人去了大半,剩下明泽坐在原处有些不知所措。 他也没想到,这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简单的多嘛……尤其是看到萧源现在的表情,他真想叫阿姐和顾飞扬看看。 很快,如厕的人都陆续回来了,又凑到一块吃酒说笑。 萧源几次想跟蓝尔加说话,都被众人打断,先是以欢迎他的由头敬酒。 喝了一轮,又以欢迎他再来的由头喝。 又喝了一轮,又感谢他将来招待众人去乌兹为由头喝! 蓝尔加一头雾水,已被灌的云山雾罩,喝到最后,‘咣当’一声,直接一头栽在了桌子上。 萧源见状赶忙着底下人扶蓝尔加王子去休息,一众纨绔却不乐意了,非说蓝尔加是装醉。 蓝尔加被晃了半天,都晃吐了也没睁开眼。 陈鹏也醉意朦胧,晃晃悠悠的起身道:“那,那今日多谢殿下招待,我等告退了!” 萧源瞧着松了口气:“诸位留步,我着人送你们回去。” “不必!不必!”陈鹏嘿嘿一乐:“老子,老子没醉!老子认得回家的路!” 言罢晃晃悠悠的走了两步,又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老子回家要挨打的!”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架着他一并往外处走。 明泽也赶紧起身告退,并去扶蓝尔加:“我送王子回四方馆吧!” 萧源却给杨箕使了个眼色,他快步上前,推开明泽:“不敢劳烦殿下,交给属下吧,属下派人送他回去。” 第二百五十四章 居然搞到真的了 “是啊,况且这四方馆也不和禹城王府顺路。”萧源负手走了过来:“我府上养这些人也不是吃闲饭的,怎敢劳烦你?” 明泽急道:“不劳烦,这本就是我的差事。” “哎?”陈鹏一旁忽然挤了过来,抓住蓝尔加就往怀里拉:“你跟我回去吧!你跟我回去!我爹就不会打我了!” “对对对!这主意好!”旁人赶忙附和,帮着陈鹏来扶人。 杨箕却不肯放人:“陈公子不该如此!若陈公子怕挨令尊的板子,今夜不如宿在我们府上?” “你去去去去!”陈鹏用力推人,对方纹丝不动! 他登时就火了,撸|着袖子道:“反了天了还!你,你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在这京城横行霸道的时候还没你呢!回家叫你爹娘来跟老子说话!” “就是!知道我们陈公子是谁吗!” 旁人也跟着上手,推开了杨箕,就将不省人事的蓝尔加和陈鹏护在身后,仗着喝多了酒真有点无法无天。 “你们!” 萧源拦住杨箕:“罢了,随他们去吧。” 杨箕恨恨咬紧牙关,目送他们这群醉鬼摇摇晃晃的出了大门。 众人一出门,各家小厮就上来扶人。 醉的没边儿的那几个都被小厮扶上了马车,像陈鹏这样还有些意识的,被冷风一吹,酒醒了大半。 明泽也把蓝尔加弄到自己车上,陈鹏道:“你不会真要把人送到四方馆吧?” “哪能啊,我带回王府。” 陈鹏点点头:“我们先送你回去。” 明泽道:“这倒不用,我……” “别磨蹭!这万一萧源半路劫人怎么办?” 明泽没想到他竟想的这么周到,点点头应下,上马车之前还往街边巷口瞧了瞧,不知顾飞扬和阿姐走了没有。 夜市已经散了,华灯也都灭了。 只有街边留着的一地垃圾杂物证明方才曾人声鼎沸过。 马蹄声在街市上留下哒哒哒的空响,几位公子哥儿饶是有烈酒暖身,此刻也觉得冷了。 陈鹏道:“我他娘的出门之前怎么没带件大氅呢!” 明泽掀开车窗道:“要不,你到车里来坐吧。” “不用!”陈鹏兀自口是心非:“老子就是抱怨一下。” 旁边有人打趣他:“你就是死鸭子嘴硬,不过说起来,万里兄,你回去真要挨打吗?” 陈鹏沉默了,众人了然,不再揭他的伤疤。 “怕挨打,去我那?” 突然插进来的一个声音叫众人纷纷回头,只见不知何时,两匹马和两个人已经悄然跟在了他们身后。 “羡安?”众人大惊:“还有明珠姑娘!” 夜色中,二人并辔上前,街灯拖长了他们的身影。 疾风甩着响鼻,喷出一团白雾。 明玉珠伸手在马鬃上摸了摸,随即对这几个纨绔展颜而笑:“多谢。” “谢?谢什么?”陈鹏咕嘟咽了口唾沫,不知为何,明明知道自己和她已经不可能了,心底依旧带着些盼望和期许。 “谢你们替我保守秘密。” 一众纨绔瞬间睁大了眸子,好像被冻僵在马上一样,动也不动的看着她。 明玉珠倒十分大方,任他们看。 顾飞扬反而不满了:“别当小爷不存在啊!” 明泽也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早知这么顺利,我就不该来的,万里兄他们都没给萧源和蓝尔加说话的机会。” “哦?是吗?”明玉珠笑道:“你们应变的还挺快!” “当!当然!”陈鹏紧张的有点结巴:“我们,肯定不能叫,萧源问出什么……” “您是不知道!”周波波兴奋道:“从我们一进府,萧源就迫不及待的要和蓝尔加独处!” “没错!他一会拉着蓝尔加看字画,一会要带他逛园子,巴不得将我们支开!” “那怎么能行!我们就是死了!也不能叫他跟我们呆在一块!” “就是!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啊!” “还有宴席上,但凡这萧源一张口,我们就给他堵回去!绝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哈哈!”明玉珠笑的不能自已,冲他们伸出大拇指:“干的漂亮啊!” “嘿嘿!”众人被夸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还是周波波胆子大,直接了当道:“所,所以……你,真是郡主吗……” 问出来,周遭便都安静了,连陈鹏也紧张的心口突突直跳。 众人都翘首以盼的看着她,看着这位从一开始出现在汉白书院,就十分不寻常的女子。 看着这位曾将他们揍的屁滚尿流的女子,甚至还希望被她揍几次的女子。 她骑在白马之上,一件红色镶绒边的披风罩在身上,身姿挺拔如松柏伟岸,却又在夜色的笼罩下,刚柔并济叫人浮想联翩。 她唇角带笑,只抬手将食指竖在嘴边:“嘘——” 只这一个音节,就瞬间刺激到了众人最敏感的穴位。 他们又兴奋的险些从马上跌下来的,有捂着嘴巴大吼大叫的,更有甚者,如陈鹏的,早就已经泪流满面。 周波波喃喃自语道:“搞,搞到真的了……” “居然是真的!我!我猜过您是!也怕您是!但没想到!真!真的是!” “您,您居然还活着——!”陈鹏将拳头塞进嘴里,险些哭出声来。 明玉珠笑道:“我死的时候你有这么哭过吗?” 后者飞快摇头,随即又迅速点头。 有纨绔为陈鹏辩解:“其实万里兄打心眼里就佩服郡主,一直也想成为郡主那样的人,就是这二世祖当久了吧,再叫别人知道他有雄才大志,多少有点丢人……” 陈鹏擦一把眼泪:“闭嘴!” 明玉珠失笑:“我知道,你们都是好样的,也都是我大沛的好儿郎。” 众纨绔忙不迭点头:“没错没错!” 被郡主夸了,不能更开心! 顾飞扬看他们一个个都满脸兴奋,也不似刚才被冻的直抽抽,忍不住失笑:“都回去吧,小爷送明泽回府。” 陈鹏道:“人多点,总归没坏处,这万一……” “是啊,就怕会有人来搞突袭。” “没几步路就到了。” 明玉珠无奈:“放心吧,没事儿。” “好,那我们回去了!” “嗯,您说没事肯定没事儿!” 顾飞扬一言难尽的目送那几人挥挥手散了,又一脸郁卒的看向明玉珠道:“他们是不是故意在气小爷?” “怎么可能,他们就是看到殿下在侧,才这般放心离去。” “是吗?” 顾飞扬蹙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头。 两人一道送明泽和蓝尔加回了禹城王府,顾飞扬还嘱咐晚上加固守卫,两人这才打道回府。 结果这萧源也是个不死心的,又接连两天宴请蓝尔加,无一例外的是,汉白书院那群人死活非要跟着不可。 一来二去,这蓝尔加王子先是没了耐性,萧源再请说什么也不肯去了,又整日和这群纨绔厮混在一处,变着法的玩乐! 萧源无法,只得再去找庆章帝求助。 谁知他才刚开口提起此事,庆章帝便冷冷看了他一眼。 “朕发现你总是在小事上较真,大事上糊涂!” 言罢,将一封奏折扔给他道:“你自己看看吧,禹城根本没有想在年前出兵北阙的打算。” 他捡起奏折,一目十行的看了,心下不安:“可父皇,若能抓住郡主和顾飞扬的把柄,禹城便不足为虑。” 庆章帝忍不住拍了一下桌案:“你怎么还不明白?如果这是有心人给你下的套,想叫自食其果呢!” 萧源愣了愣,尚未说什么,又一封奏折被扔了过来。 “你自己看吧!” 他将奏折打开,所看内容却有些触目惊心。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父皇明鉴!儿臣绝不可能做出勾结外敌之事!禹城郡主之死与儿臣无关!” 萧平高坐首位,冷冷看了他一眼,随即叹了口气:“罢了,你起来吧。” “谢父皇……” 只听萧平又道:“大理寺说是禹城百姓上京请命,告你里通外国,可不论真假,你都叫朕太失望了,若此事闹大,朕不处置你,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父皇!儿臣也是被冤枉的!去年也是儿臣第一次前往禹城,连郡主的面都没见上,郡主就已战死沙场,禹城百姓却说儿臣是灾星,是克死郡主的罪魁祸首!这等怪力乱神之说本就不可信,如今他们便找了个里通外敌的由头来告儿臣!还请父皇明鉴!” “朕自会查清,再者说来,大理寺如今交给老二负责了,他也会给你一个清白!” “那顾飞扬……” 萧平蹙眉:“你要是真没法子对付他!朕就愿赌服输!年后敲锣打鼓的送他回靖平去!” 萧源垂下眸子,低声应道:“儿臣明白了……” 萧源离开皇宫的时候也是满心不甘,马车行至大理寺门口,远远听到门口有人跪在地上高声请命。 掀开车帘一看,见十几个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围观百姓却有上百,都在指指点点。 “早就听说了,这五皇子萧源害死了禹城郡主,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郡主也是可怜哦!好好一女将军上阵杀敌多好!成什么亲啊!被害死了吧!” “还真别说,我好几次见那五皇子,都见他印堂暗沉,眼睑发青,是个克妻的命……” “你说,要当初禹城郡主嫁的是靖平世子,会不会好一点?” “还真是!一个修罗!一个霸王!般配!” “哼!只要不是嫁五皇子就行,反手被捅一刀都不知怎么死的!” 杨箕干咳一声,轻轻将车帘放下:“殿下,百姓往往听风就是雨,没什么自我辨识力,殿下还是不要听了。” 萧源垂下眸子,捏紧腰间配着的香囊道:“去查,看这些禹城百姓,到底是什么人……” “是。” 第二百五十五章 合该做天下之主 腊月二十三,民间俗称小年。 还还没亮,明玉珠就听到身旁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好奇看了一眼,见顾飞扬正蹑手蹑脚的穿衣。 “天亮了吗?” “尚早,你先睡。” 少年郎俯下身子亲了她一口,又给她掖好了被角。 “嗯……” 她睡的尚有些迷迷瞪瞪,闭着眼睛很快沉入梦乡。 世子爷重新拨旺了房里的炭火,随即快步出去。 外间子丑吓了一跳:“殿下今日起的怎么这样早?” “今日不是小年吗?” “什么小年大年的,殿下以前可从来记不住这些,属下叫您过节,您还抱怨麻烦。” 顾飞扬道:“那能一样?如今郡主在,一年三百多天,大节小庆一样也不能少!怎么热闹怎么来!郡主早年过的辛苦,小爷要好好疼疼她!” 内室之中,明玉珠把他的枕头抱在怀里,舒舒服服的往被褥里蹭了蹭。 靖平王府的小年已经开始预备起来了,一大早的,煎炸烹炒就没停过。 顾飞扬亲自坐镇,四处寻梭,看到不干净的就叫人来打扫,看到不合眼的就立时整改。 哪怕是明玉珠今日要穿的衣裳,也由他亲自挑选。 可等美丽等人带着冗繁的衣服首饰请郡主更衣的时候,她直接泄了气:“穿点轻松简单的不好吗?” 世子爷二话不说:“快去换轻便的!” 更衣出去,府中积雪扫除,花树盛开,香气四溢。 从顾骁到丫鬟小厮,各个脸上都喜气洋洋。 用过早膳,董天知过来找她:“这几日我一直在秦楚楼旁敲侧击那位王娘子,却一直不得头绪,禹城也没传消息过来,就是不知……” 顾飞扬不以为意:“董师父就不要担心了,王娘子保存岳母的遗产转交给明泽也是一片好意。” “我不是担心这个……”董天知有些犹豫道:“我是怕她和那个行刺萧源的姑娘有什么牵扯和瓜葛,若是她背后指使,我怕她再叫别人去白白送命。” 明玉珠嗑着瓜子点头:“我也怕这个,萧源经此一事已经十分警惕,如果有人行刺,定然不会成功,如果行刺就能一了百了,我第一个去,只是有些事,死一个他,不能算完。” 董天知也沉重点点头,随即又问顾飞扬道:“世子是从哪里找来这些禹城的百姓上告五皇子?” 顾飞扬眨眨眼,把剥好的瓜子仁悉数放在明玉珠的碟子里:“你猜。” “在下不知。” 明玉珠失笑:“这就是你要给我的大礼?可这算什么大礼啊?用不了多久大理寺就能拆穿这些人。” “小爷不需要多久,只要这段时间足够膈应到萧源就行。最近朝上一直呼吁叫萧源年底替天子祭祀祖先,要知道,此等大事通常只有储君能够代劳,以前太子在的时候太子会替皇上祭祀。如今太子被废,若萧源代替,很难不叫人怀疑,皇上有意想要扶持他做太子。” 明玉珠点点头:“确实,所以你要闹一闹,闹到皇上跟前,他这事也就晃了。” “没错,虽不知传闻真假,也没有证据他和你的死有关,但小爷讨厌他,小爷就要让他这个年过的不痛快!再有就是,之前那个禹城来的小厮被萧洵换了,小爷承他一份人情,若他想,这太子之位小爷倒是可以帮他争一争。” 董天知疑惑道:“不过听闻,这二皇子似乎对皇位不感兴趣,否则也不会冒大不韪丢了太子之位。” 顾飞扬丢了粒瓜子仁进嘴,慢慢咀嚼道:“他不感兴趣有什么用,若真叫萧源那厮做了太子,小爷和靖平可不愿意。” 明玉珠扭头瞧他一眼,在少年人的眼底看到一抹老成持重的色彩。 突然心底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当年,这天下之主若是改了姓,今时今日,不知又是何等光景。” 董天知心里咯噔一下,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顾飞扬。 后者眨眨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摊开双手,递上自己剥好的瓜子仁:“阿姐吃!” 明玉珠直接低下头去,将他手心的瓜子仁吃进嘴里,心底却有些不一样的滋味。 这么好的顾飞扬,合该做这天下之主才是。 靖平王府的小年过的十分热闹,待入夜祭灶之后便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 世子爷还搜罗了些各色烟花炮竹,一个个插在院子里的积雪堆中。 点燃引线,他三两步跳进四面亭,双手捂住明玉珠的耳朵。 那雪地里的炮竹便‘咻’的一声窜上天去,在夜幕之中炸开了一片火树银花。 紧接着,又有几个炮竹腾空而起,五颜六色,精彩纷呈,几乎照亮了半片夜空。 随着靖平王府的炮竹升空,整个京城各打王公侯府达官显贵也都接二连三的放起了炮仗。 顾飞扬拉着她道:“我们去鬼雄楼顶上去看!” “好!” 两人孩子一样手拉着手登楼,子丑和美丽本也要跟去的,却被顾骁连声叫住。 美丽不解:“王爷!奴婢也想看焰火!” 顾骁嗔怒:“你也不怕看多了长针眼!” 美丽更加不解:“奴婢往年都要看的,也没长针眼啊!” “咳咳!”子丑干咳,有点不自然的往楼上努了努嘴。 几个人在底下仰颈去看,楼顶上有人凭栏而望,那一道道炸裂的焰火,将两个人映成了一条影子,如此如胶似漆,任谁看了都不忍搅扰。 顾骁招呼他俩:“咱们先去吃饭!吃好吃的!等这俩人回来!叫他们吃剩下的!走走走!” 言罢也跟孩子一样,乐颠颠的去膳厅。 谁知刚进去,屁股还没坐热,余管家便急急来报:“不好了王爷,秦楚楼出事了。” 董天知率先站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余管家气喘吁吁道:“着火了!” 顾骁不满:“着火了?着火了应该报京畿府尹,应该叫禁军灭火,怎么还通报到本王这了?” “五皇子殿下在楼中!” 原来这才是大事!也是上报过来的原因! 顾骁神色一凛,随即对寅卯和子丑使了个眼色,二人得令,快步出去。 董天知急的原地转圈:“一定是王娘子干的,我就怕!就怕她和之前行刺五皇子的姑娘有什么关系,我也怕她会再行此下策!” 顾骁却不这么认为:“看她,应该是个聪明人,在京中隐忍多年保守秘密,应该不会如此冲动才对。” “那秦楚楼为何在五皇子去的时候着火?这不明显是冲着五皇子来的吗?” “你先冷静,一会叫扬扬去看看。” 说曹操曹操就到,顾飞扬也得了消息跟明玉珠从鬼雄楼下来,向顾骁打了个招呼,二人便带着董天知一并往秦楚楼的方向去。 辅一出王府,就听到街上人声鼎沸,纷纷向各处逃窜,一边跑一边嚷嚷着走水了走水了!秦楚楼走水了! 他二人方才在鬼雄楼就看到了,小蓉山的方向突然升腾起一片炽烈的火光,照亮半壁天空。 此刻越往西郊府去,便越能看到那片火光越来越亮。 禁军得令正从各地集结,奔跑着向小蓉山跑去。 鹊桥之上,人流如织,你来我往,竟是乱成了一锅粥。 他们只得下马,耳边皆是从小蓉山逃出来的人大声呼号。 众人一边跑一边叫道:“不好啦!烧起来啦!都烧起来啦!快跑啊!” “可是秦楚楼?”顾飞扬一把抓住一个男人:“着火的是秦楚楼吗?” “方才是秦楚楼,这会儿已经烧到别处了!公子还是别过去了!” “让开!让开!”禁军逆着人流冲过来。 顾飞扬一把拉紧明玉珠的手避开禁军,转而又对董天知道:“前面危险,师父你和阿姐先留在这!我去瞧瞧!” 明玉珠却不肯:“我和你一起,师父你留下!” 言罢,不等董天知说什么,二人就将马缰塞给了他,快步汇入人群之中。 董天知有些着急,奈何手上牵着三匹马也追不过去。 当顾飞扬和明玉珠穿过鹊桥的时候,扑面而来炙热的温度也足以说明这火势如何凶猛。 先一步到达的禁军正在奔忙救火,好在小蓉山四面环水,取水十分方便,再加上人多,火势已经逐渐被控制。 昔日熟悉的秦楚楼在窜天的火光中摇摇欲坠,火舌卷着能触碰到的一切东西,毫不留情的吞没! 禁军一个个奔走的汗流浃背,还要随时提防引火烧身。 “世子!世子殿下!” 禁军中跑出一个身着盔甲的人,近了才发现是马青。 “殿下怎么来了?此处危险!” 顾飞扬看他满面黑灰,手上还提着个木桶,不由蹙眉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这里伤亡如何?” “尚不知晓!我来的早,刚着火的时候就来了,但没能控制住火势!” 顾飞扬又道:“听说五皇子也在楼中?” “是!”马青点点头:“说是这么说的,但若真在楼里,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世子殿下担心?” 顾飞扬眉头紧锁,虽然萧源该死,但不该以这种方式去死。 他一人之死,值得赔上这么多的人命吗? “马大人!”禁军中有人呼号道:“马大人快来看,这边有许多人!” 第二百五十六章 应该是凶多吉少 负责救人的禁军领着马青等人绕开火势猛的地方,直奔秦楚楼后门的方向。 一群人,男女都有,正被搀扶着,呛咳着,上气不接下气的从秦楚楼跑出来。 “快!快避一避!” 马青招呼逃出来的人远离火场,顾飞扬和明玉珠各提来几桶清水,叫他们或是饮用或是洗去灼热。 “世子殿下……” 顾飞扬扭头一看,人群后头,王娘子正穿着件被火灼破的绸衫叫他。 “王娘子?这怎么回事?为何会突然起火?” “也是奴家不谨慎!本想着今日小年,请了打铁水的在楼中戏台子上表演火树银花,谁曾想,这铁水飞溅至楼上,点着了帐幔,瞬间就起了大火!奴家这个急啊!招呼众人赶紧救火,眼看救不了啦,奴家便想逃出去,前头是出不去了,只能带他们沿着后厨往后院跑,谁曾想后院也烧起来了,这会子火势小了,才跑了出来!” 一边说着一边还急的直落泪,胳膊皮肉或有灼伤之处,疼的她哎呦哎呦直叫唤。 有从秦楚楼逃出来的恩客连忙说道:“这也怪不得王娘子,谁也不曾想会变成这样!也不知楼里的人都跑出来没有啊……” “什么!楼里还有人?”顾飞扬大惊:“还有多少?” 王娘子哭道:“有不少人呢!能及时跑出来的便只有一楼的,二楼先烧起来的,怕是二楼的人很难跑出来!” 明玉珠蹙眉看向不远处的秦楚楼,虽然这会儿已经火势渐小,但那主楼也快被烧个干净,正摇摇欲坠。 马青吩咐身边的人道:“你们看顾好这几位,其他人跟我去,继续救火!救人!越快越好!” 言罢加入到救火的大军当中,剩下众人一阵唉声叹气。 王娘子更是双手合十道:“过往神佛保佑,保佑楼中的姑娘和客人们都能平平安安!若他们平安,奴家下半辈子愿青灯茹素!以报神佛之恩!”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明玉珠深深看了一眼王娘子道:“原以为娘子是个聪明人,不曾想……” “是奴家不好!是奴家该死!一切都是奴家的错!” 王娘子一边自打嘴巴一边哭道:“奴家自作什么聪明啊!竟找人来打铁水!这十多年的产业烧了也便烧了!只可怜那么多条人命啊!奴家就是万死也于事无补!万死也难以赎罪啊!” “娘子不要这样,这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啊!”楼中姑娘也纷纷劝她。 连从楼中逃出来的恩客也连连说道:“人各有命,人各有命啊娘子!” 顾飞扬亦是眉头紧锁,低声问她:“萧源可在楼中?” 她先是一愣,随即满面慌张:“在!在的!他在!” 顾飞扬暗道糟糕,若是萧源死在这场大火之中,就算这一切只是意外,哪王娘子和楼中姑娘也活不下去了。 “世子……明珠姑娘……”王娘子喃喃自语道:“事发之时,他人在二楼,他不会……” ‘轰隆’一声,秦楚楼的主楼已经坍塌。 火舌直冲云霄,炸裂的火光四处飞溅。 众人纷纷为没逃出来的人捏了把汗。 顾飞扬眉头紧锁,正要过去,一只手却被明玉珠捏紧。 “这么大的火,你去了也是于事无补,等消息吧。” 这消息也没用多久,楼坍塌后,火反而容易救了。 等大火尽数扑灭,满地皆是淌着黑灰的泥水,在那些断瓦残垣之中还冒着白色的烟气,时不时有火光亮一下,又被一桶水无情泼灭。 “找到一个人!” 禁军之中传来一声呼号,众人立刻围了上去。 是个秦楚楼的姑娘,当她被抬出来的时候,虽然尸身保存完整,但已然没了气息,应该是被烟火活活呛死的。 王娘子和其他姑娘见了,纷纷唤着那人的名字,哭嚎不已。 紧接着,又接连找到几人,一部分躲起来的,火势尚未波及到,活下来了。 另有一部分也如这姑娘一般,死在烟气之中。 而在坍塌的楼中,抬出来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有严重的还被烧成了焦炭,却是姑娘和恩客都有。 “快!找人!快找人啊!再找!”李都不知何时来了,正加派人手,在废墟中找人。 顾飞扬道:“他应该知道萧源在这。” “这么大的火,他又是在二楼……”明玉珠沉吟道:“应该也是凶多吉少了。” “也不一定,若此事是王娘子谋划,萧源应该会有所警惕,若真是意外,他身边高手多,救他也不无可能。” 明玉珠又看了一眼王娘子,她顾不得身上的伤,每救出一个人就双手合十唤一声‘阿弥陀佛’。 “她何苦……” 顾飞扬将人揽入怀中,在她肩头拍了拍。 秦楚楼大火,很快将京中的达官显贵惊动。 又缝小年,许多人家此刻也在庆贺,乍然听闻家里有骨肉或亲朋在秦楚楼出了事,也都悲痛欲绝。 顾飞扬原本也在担心会看到自己熟悉的人从楼中被抬出来,但看了一会却是没有,便也跟着松了口气。 他认识的多是年轻纨绔,逢年过节应该是要被拘在家中的。 “哪些是秦楚楼的人!”李都挎着长刀往人群前一站,高声斥道:“秦楚楼的!无论男女老少!只要还活着,尽数到此处站好!若有抗命不遵者,当场拿下!” “官爷!李统领!”王娘子急急说道:“只拿奴家一人便是!他们才受了惊吓,官爷要问话,只拿奴家一人便是!” 李都可不听她这些:“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一个也跑不了!都过来站好!” 言罢,禁军已经推推搡搡的上前抓人,看到姑娘就扯了过去,看见男人倒先要问一句可是秦楚楼的小厮。 顾飞扬行至李都面前:“李统领。” 李都佯装惊讶:“羡安也是过来玩的?” “你抓她们问话可以,但她们身上都带着伤,若不及时医治,恐怕会溃败加重,到时候就算无罪,也落不得个好。” 李都连忙笑道:“羡安放心,我自会找人医治她们。” 言罢又冲人群中叫道:“可还有秦楚楼的人没出来的!若不乖乖站出来!叫本官查出来!可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我也是!我也是秦楚楼的人!” 身后忽然奔来一个姑娘,却是秦楚楼的头牌罗红。 跟罗红一起来的,竟然是明泽和于星河。 于星河看着面前的废墟也是大受震撼:“怎么会这样!” “羡安!”明泽也快步上前,向明玉珠点点头。 顾飞扬蹙眉道:“你怎么来了?怎么还和于夫子一起?” “京中乱糟糟的,我也是听下人说秦楚楼着火了,因担心王娘子的安危,这才急急来了。至于夫子,路上碰到的……” 于星河上前走了两步,却因为腿痛难忍而扶着棵树慢慢在路边蹲下。 顾飞扬和明泽见状连忙上前搀扶了他:“夫子,您怎么了?” “摔了一跤,”他瞧着似乎真疼的厉害,大冬天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顾飞扬不解:“什么时候摔的?可看过大夫?” 于星河摆摆手,依旧关切道:“方才在我这还好好的,怎么一会的功夫就,就变成这样了。” “水火无情,何须一会子功夫。”明玉珠一旁说道:“瞬间的事罢了。” “那,那楼里的人!” 顾飞扬指了指,活着的正被禁军安置在一处,有家人赶来的正在嘘寒问暖,左不过官府还要问话,暂时谁也离不开罢了。 于星河又急忙起身道:“萧源!萧源也在楼中!他可出来了?” 因为起的太急,牵动腿上的伤,他又疼的倒抽一口冷气。 顾飞扬扶着他道:“夫子稍安,现在他还没有消息,不过想来没消息也是好消息,因为楼中的尸体也搜找的差不多了。” 这一会的功夫又陆陆续续抬出许多,废墟也找的差不多了。 “不行!我放心不下!他若出了事,我如何向他母亲交代!我去找找!” “于夫子,”明玉珠亦拦住他道:“五殿下已经加冠立业,早就不是孩子了,若连他都保护不好自己,想来,您更没有法子,还是安静的等消息吧。” 于星河又懊恼的叹了口气:“也是怪我啊!” 顾飞扬和明玉珠对视一眼,总觉得这里头不对:“怎么会怪夫子?还有,您方才说,您也在秦楚楼,那为何……” 于星河刚一张口,忽而意识到什么,迅速起身向禁军的方向行去,却因为腿上不便而无法快行。 明泽连忙扶住他道:“夫子,夫子您这是要做什么?” “王娘子!王娘子何在!” 一边说着一边在人群中四处梭巡王娘子的身影,待王娘子听到动静唤了他一声,他则不过禁军的阻拦行至王娘子身边。 “于夫子?” 于星河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道:“你为何,要我在秦楚楼宴请萧源?” 一句话,顾飞扬和明玉珠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王娘子愣了愣,随即说道:“奴家,没说过这样的话啊……” 于星河冷哼道:“你确实没说,可别人说了,这几日楼中一直都在传萧源要纳罗红为妾,而罗红宁死不从。你们背地里还说,知我和萧源闹出嫌隙而不敢向我求助,如今想来,竟是你们故意想叫我知道!” 王娘子依旧是一头雾水:“你,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啊?萧源要纳罗红为妾?怎奴家这个做妈妈竟然不知道呢?” 第二百五十七章 他也真是够狠的 “好……好啊……”于星河指着她踉跄一步险些摔倒。 禁军过来赶人了,叫顾飞扬多少卖他们一个面子,别耽误他们办差才好。 事已至此,顾飞扬也没说什么,和明泽一道将于星河扶到一旁。 于星河整个人都有些呆怔,喃喃自语了什么,忽又站起来向废墟冲去,却被顾飞扬一把拦了个结实。 “夫子!” “是我!我是害了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夫子想干什么?想陪他一起死吗?再者说来,他现在是生是死尚不知晓,夫子倒不用这么着急。” 于星河剧烈喘息着,又一屁股跌坐在石上,用手攥拳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我原本想着,今日小年,可以有个由头宴请他,就当是我这个舅舅给他赔不是……为此,我还找了几位昔日同窗一道相邀,但没想到……” 明玉珠道:“夫子觉得这不是意外?” “我不知道,不知道……”他虽有些慌乱无措,但到底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真相。 “王娘子,是禹城之人……她底下还有人行刺过萧源……我混迹秦楚楼多年,早就和这里有了感情,看到楼中姑娘被迫害,岂会袖手旁观……但在宴请萧源的时候,我却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罗红前脚刚送我离开,后脚秦楚楼就着了火……” 他说的虽然杂乱,但逻辑却一清二楚。 明玉珠面色沉冷,若真是王娘子一手策划的,那这次,她和秦楚楼的姑娘都将死罪难逃。 明泽看上去也十分着急,王娘子对他有恩,他自是不愿看到她沦落到这样一个下场。 他道:“羡安,有没有办法……” “那就看萧源了,”顾飞扬道:“看萧源是否还活着,若活着,兴许还能逃脱一个死罪……” 明泽抿抿嘴,又小声对他二人说道:“早先陈鹏他们也想带着蓝尔加王子来秦楚楼过小年,但就在昨夜,蓝尔加王子在秦楚楼受了气,扬言再也不踏足一步,今夜,他们坐着花船游湖去了……” 顾飞扬蹙眉,难怪他没看到哪些熟悉的面孔,原来是这些人今夜根本不在。 王娘子惯会左右逢源,轻易不会得罪恩客,更何况还是他们这群半大的小子,就算说了难听的话也一笑而过不和他们计较。 能把陈鹏和蓝尔加惹怒,很难不是为了今夜这场大火做准备的。 因为,若是人来了再赶,肯定会引人注目。 禁军那边问完了话,大理寺也派人过来接手此事,楼中的尸体也清理的差不多了。 最终也没发现萧源的踪影,不过众人已是心知肚明——萧源应该是平安的。 果然第二日,萧源就出现在大理寺。 大理寺连夜审了秦楚楼众人,倒也没发现什么嫌疑之处。 只是打铁水的艺人莫名不见了踪影,既没找到人,也没找到尸首,一时间,所有嫌疑都指向了那艺人。 “二皇子说了,务必要严查,京中多年未有这样的大火,还是在年关,不论是刻意为之,还是意外,所有百姓府邸以及店家商铺都应该有所警醒。至于王娘子他们,暂时收监大理寺,还要再一一详查之后再定罪论处。” 子丑打听消息回来,在迎晖堂向众人报备。 顾飞扬微微沉吟道:“萧源怎么说?” “五皇子说昨日着火之时,他的侍卫第一时间将他救了出去,因不知火势会如何发展,第一时间将他送回了府上,而他被浓烟呛咳的也有些不省人事,故而昨夜没能及时到达现场。” 明玉珠却道:“与他一同宴饮的,救了吗?” 子丑摇头:“死亡名录中,好几个都是朝中官员,亦是于夫子所请的昔日同窗。” 董天知听闻却是狠狠一拳打在桌子上:“他也真是够狠的,多救几个人又能如何!” “五皇子说了,他只带了杨侍卫一人,后悔没多带几个贴身侍卫,也没能多救几人。” 顾飞扬却一声冷哼,眼底一片清明:“只带了一人?他身边常年蛰伏着五人,难不成都是摆设?连自己整日装出一副慈悲心肠的事都忘了吗?” 董天知又十分懊恼道:“这几日我旁敲侧击的向王娘子打听,她却不曾泄露分毫,我都忍不住要怀疑,她根本不是什么禹城人氏,只是一个受王妃之托的普通人。现如今看来,却是她藏的太深,太完备了!” “她连楼里的姑娘们都瞒着,何况是你……”明玉珠看了一眼门外,冬雪窸窣落下,用不了多久,那片黑的焦炭一样的废墟,都会被白雪覆盖。 那些死在这场大火里的男男**,也将在年关之前发丧掩埋。 “我不确定王娘子是不是为了我……但我却宁愿没有这场大火,哪怕真能把萧源烧死,我也不希望看到这一切。” 明玉珠话音落,冰凉的手便被顾飞扬握紧。 她看向少年漆黑的瞳仁,亦在他眼底看到脸色苍白的自己:“失去至亲,太痛了,你是不是以为我见多了会麻木?” “郡主……” “其实不然,见多了,反倒会更痛,这世上的疼痛,真的可以累加,世子,是真的。” “我明白。” 小蓉山秦楚楼遭此大火,伤者上百,死者四十。 奏报上呈,龙庭震怒,严令彻查此事,并叫与此相关联的京畿府尹也严查问罪。 一时间,京中的防火令更是严上加严,禁军整日巡逻,甚至还禁止燃放焰火悬挂花灯。 萧源跟随卢主簿进入大理寺天牢的时候脚下一滑险些没站稳,卢主簿赶忙搀了他一把。 “二殿下小心,这眼下京中防火,天牢的油灯也是能少点就少点,光线昏暗,下官扶着您!” “这倒不必,方才台阶有些滑。”萧源松开他,整理了一下衣袍。 大理寺天牢因建在底下也确实潮湿昏暗,要说唯一的好处就是冬暖夏凉,此刻外头大雪纷飞,地牢之中却暖意融融。 狱卒见到来人,纷纷侍立两侧。 牢中虽打扫的还算赶紧,但霉烂腐臭的气味依旧灌的人眼酸。 “您瞧瞧,这地方如此腌臜,殿下要审问犯人,下官应该为殿下把人提出来才是,可一旦将人提出来,又恐会惹人注意,就是委屈了殿下……” “不委屈,还没谢过大人行此方便之举。” “哎呦,不敢当,不敢当。” 卢主簿手脚麻利的打开一间暗室,里头一张桌椅,一盆炭火,再无别的东西。 “殿下稍后。” 卢主簿说完就退了出去,不一会的功夫,提了个人进来,却是秦楚楼楼主王豪。 王娘子身上的火伤已经得到妥善包扎,因尚无证据证明是她故意纵火,因而也无囚衣加身,只是暂时收押。 萧源在桌后坐了,王娘子一见了他,立刻跪下来道:“五殿下!一切都与我楼中姑娘无关,还请殿下念在往日情谊之上,宽恕了我楼中的姑娘们吧,都是罪妇不好!罪妇不察,害死这许多人命,也害的殿下受了惊吓!” 萧源的表情隐藏在暗室的阴影处,无法叫人洞悉。 卢主簿悄悄看了他一眼,见他不出声,便忍不住道:“这……事情已经发生了,谁也不想看到这样的惨案,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既开门做生意,便要保证每个进入你楼中的人,都能平安无虞才是。说到殿下,也是殿下洪福齐天,半点皮毛没有伤到,如此,便是好事啊,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是是是!”王娘子掩泪痛哭道:“若罪妇能逃一死,往后余生一定天天吃斋念佛超度亡灵!” 她哭的哀切,卢主簿听的也有些心疼,毕竟算起来,他也是秦楚楼的常客。 正要替王娘子再求求情,萧源却缓缓出声道:“我没死在楼中,王娘子很失望吧?” “殿下!”王娘子一脸的不可置信:“殿下这说的什么糊涂话!罪妇宁愿自己身死,也不想叫殿下伤到一分一毫啊!” 黑暗中,萧源发出一声冷笑,忽又转头对卢主簿说道:“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这……” 卢主簿虽然有些犹豫,但心想既然都已经把人带来了,再退让一步也不算什么大事,便拱手告退出去。 暗室的房门被关上,以至于这房中光线愈发阴暗。 萧源起身走到王娘子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你为何要行刺于我?” “殿下这说的什么话!给罪妇十个脑袋!罪妇也不敢行刺殿下啊!” “我没问这大火是否是你刻意为之,就代表我已知晓这其中缘由,你这样藏着掖着,有什么意思?死到临头,你难道还想把这些个隐秘带到地底下不成?” 王娘子的哭声戛然而止,抬头和萧源对视。 墙脚的炭火发出哔啵的炸响,萧源的半边脸被那炭火映照出赤红的颜色,却是面目死沉,无悲无喜。 而另外半张脸,于阴暗之中好像长出了獠牙,随时只待扑出黑暗,咬上她最脆弱的颈项。 “你为了杀我,不惜杀死那些无辜之人,要知道,那些人,不仅不曾为难过你,还曾是你秦楚楼的立身之本!都道,最毒妇人心,如此看来,却是真的!” 第二百五十八章 我们不是一路人 王娘子耸肩,嗤笑出声:“我手上沾的人命,跟殿下比起来呢?他日死后,下了十八层地狱,我和殿下还能故人相逢!” 萧源眉头深锁,沉冷变作恼怒:“你果然不怕死!” “死有何惧?我贱命一条,死便死了,若能因此带上了你,一切也都值了!到时候,我就算身处油锅,也要亲眼看着你上刀山!下火海!受千刀万剐之刑!” 萧源深深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他一把抓住王娘子的衣襟,将她从地上拉扯起来。 他面目狰狞的贴近她道:“王豪!好一个王豪!你当真以为顾飞扬给你起这个名字,你就能豪气干云!豪迈万千!能比肩禹城郡主了吗!没错,她的死,是我造成的!你们只知道她的冤屈!何曾想过我的艰辛!” “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狗东西!”王娘子一把抓住他的脖子,怒声嘶吼:“我杀了你!!” 萧源一把将人甩在了地上,外间卢主簿听到动静惊慌道:“殿下,殿下可要下官帮忙啊?那什么,殿下,这毕竟还未定罪,殿下不可私自用刑的啊!” “没事!”萧源整理了一下衣襟,冷冷说道:“不过是跟王娘子叙叙旧!” 言罢,他又看向王豪道:“从你自曝身份,说自己是禹城来的人后,我便处处提防于你,但千防万防,还是没防到你这阴损的招数!如此,是我疏忽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实话实说,你楼里的人,我兴许还能留条性命。” “哼!”王娘子趴在地上冷哼道:“叫我相信你?那还不如与虎谋皮,你阴险狡诈,心地不纯,骗骗皇上还可以!” 萧源蹙眉:“我问你,大理寺前击鼓状告我的那些禹城之人,跟你是什么关系?他们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背后可还有指使之人!” 王娘子咬紧牙关看向他道:“我若说了,你真能放过我楼里的姑娘?” “那就要看你说的,是否合我的心意……” 王娘子向他勾勾手指,风月场所惯会的伎俩和招数,若非身处的环境不对,直叫人心猿意马。 “殿下近处来,我告诉你……” 萧源垂眸:“你少耍花招。” “我不想耍花招,可二殿下应该也不想叫人听到吧?” 萧源听闻缓缓垂下身子:“你说。” “都说五皇子殿下儒雅良善,我却觉得殿下真的好大的本事……”王娘子靠近他道:“殿下去了禹城一趟,就覆灭三千明家军,叫郡主战死沙场……” “我问的是,那些自称来自禹城的百姓,到底是何人指派!” “殿下急什么?我一一与殿下说来……要说这后头指派的人……是你糟烂了的黑心肝!” 言罢,她径直向萧源扑了上去,结果还没碰到人就被萧源一脚踹在地上。 那一脚结结实实落在她的胸口上,踢的她闷哼一声,趴在地上半天没能起来。 萧源怒不可遏的指着她,眼里险些喷出火来。 王娘子吃吃笑道:“殿下恼怒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我可以死,但我与殿下打个赌,用不了多久,你我就能在地府相遇!殿下不会还在妄想着继承大统吧?皇上只要一日没有老眼昏花,断然不会将皇位传于你手!” 萧源再次抬脚,却在落下之前顿住。 他咬牙切齿的看向王娘子,亦被她气到险些吐血。 “好,那你就先去地府等着,看看你第一个等到的会是谁!是不是你背后的主子!” “哈哈哈哈!” 王娘子放声大笑,萧源转身,怒步离开。 外头卢主簿也受到了惊吓,吩咐人将王娘子带走,又赶忙追上萧源道:“殿下!殿下为何如此震怒?那疯婆娘若是说了什么叫殿下生气的话,尽管告知下官,下官上报大人和二殿下,定给殿下出气!” “我如今也不急着出气了,你且告诉我,谋害当朝皇子是何罪名?” “斩立决!” 萧源看了他一眼:“那便去办吧!” 言罢留下一头雾水的卢主簿,兀自出了大理寺。 回去的路上他也是越想越气,越气越恨不得找个人好好清算清算。 当马车停下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第一个能叫他清算的人! “于夫子?” 等在门口的于星河听到这个称呼,骤然一愣,随即快速转身看向他道:“你我舅甥之间非得这样吗?” 萧源冷哼一声从车上下来:“我可没有一个想杀害亲外甥的舅舅。” 于星河听到这话更是不满:“那日约你去秦楚楼,是我不对!但我真的毫不知情,再者说来,秦楚楼那场大火说不定就是一场意外。” “意外?王娘子方才在牢中已经将真相都告知与我。” “什么?” “她也和舅舅一样,听信了禹城的风言风语,认定我就是杀害郡主的凶手,您猜怎么着?她想和我同归于尽。” 于星河赫然睁大双眸:“什么?她,她招了?她说了?” 萧源道:“没招,私下里跟我说的,不过舅舅放心,我很快就能找到她杀害我的证据,叫她百口莫辩!她不是想下十八层黄泉吗?那便去!” “萧源!” 萧源冷笑:“怎么?舅舅不装了?想为老相好开脱了?若此刻,从秦楚楼抬出来的尸首有你外甥的一具,你恐怕也要为这老相好据理力争吧?我知道,你我虽是亲舅甥,但我在您眼里连个妓子都不如。” 言罢,大步进府,于星河后头急急追上他道:“萧源!你等等!” “送客!” 府门前的侍卫齐齐上前阻拦,不让他再踏入这府门一步,倒把他急的后头直跺脚。 萧源进了府门才看到已有另外一人在等他,眉目神色缓了缓,已经换上另外一副表情。 “若文。” 古砚方才在角门后头看到了门口的变故,有些担心道:“眼下是真的和你这个舅舅撕破脸了?” “从他烧我的画开始,他便不是我的舅舅了,我说他是顾飞扬的舅舅还差不多。” 古砚无奈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你也怪不得他,于夫子饱读诗书,推贤乐善,视权柄争斗为豺狼虎豹辱没圣贤,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萧源笑了笑,和古砚一道往书房去。 两人边走边道:“殿下,最近京中的流言可是对殿下大大不利啊,那班自称禹城百姓的流民上告殿下,此事若不及时找出幕后指使,恐怕连皇上也会对殿下失去信任。” “还用找吗?我猜也猜得出来,要么是顾飞扬,要么是禹城王。” 古砚不解:“你和顾飞扬不睦已久,若是他折腾你,那就好办了,待大理寺对这些人验明正身,发现他们不是禹城人氏,殿下就能落得一个清白,还能叫陛下知道,禹城的诬告都是假的!可明厚恩……他远在禹城,会费这样大的周章?” 萧源忧心忡忡道:“他给的画,我暂且不论,但他给的那个小厮俨然是撒谎的,明厚恩兴许背地里和靖平做了什么交易,想和我撕破脸了……” 古砚蹙眉:“那眼下……你可要敲打敲打他?” “我暂时动不了,二哥和顾飞扬那边还有人在盯着我,若我派人送信出去,岂不叫他们抓住我结党营私的把柄?父皇还在盼着我能削藩禹城,此番若知道我和明厚恩牵扯……” 古砚想了想,忽而看向他道:“殿下若信得过,叫我走这一趟吧。” “你?”萧源讶异道:“若文,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要替我做信使?” 古砚淡淡一笑,拱手作拳:“愿为君驱使!” 萧源抬手包住她的手道:“此事不必再提,我再想别的法子,怎能叫你去冒这个险。” “殿下,是真的,”古砚急急说道:“殿下,我真想为殿下做点事情,只是拘泥于京城之中,将来如何能为殿下谋得天下!” “可你去禹城……” “殿下也不用担心,我已想好了说辞,正好我的先生想叫我游学编书,我趁着年下休沐出去一阵子,年后再回来述职即可!” 萧源还是有点不放心:“你又不曾去过禹城,此地离京城万里之遥,路上艰辛更不必说了,还时值寒冬,若是,若是有什么闪失……” “殿下不是吧想叫我去,是不信任若文吧?” “我没有!” 古砚笑着拱手作揖:“还请殿下入书房修书一封!” 萧源架不住他的执拗,只得应下,入了书房提笔修书,见他要避嫌,只得将人拉了回来。 “你既叫我信得过你,自然也要信得过我才行,我写,你看着!” 古砚淡淡一笑,便看着他写下给禹城王明厚恩的信。 信中先是指责禹城王暗中指使小厮不实话实说,紧接着便晓以利害关系,若想禹城长久平安太平,最好和他达成合作共赢。 这番说辞,他曾经也给北阙王送过一次,但北阙王并未将他放在眼里,半点回应也无。 也正因如此,他坚定了要和北阙开战的决心! 古砚拿了这封信便即刻收拾行李,辞别了翰林院的老师,以编书为游出京游历。 都说年关时节,游子归家,他却反其道而行,还叫京中不少饱学之士津津乐道,总说古砚古若文是个奇人。 第二百五十九章 无能鼠辈明厚恩 “说是早先检查的时候疏忽了,昨日再查,竟发现那些个被烧损的门窗都是上了锁的,难怪二楼的没人逃出来。” 子丑才得了消息从大理寺赶回来向顾飞扬汇报,彼时顾飞扬正在院子里,看着汉白书院那一帮同窗帮他扫雪。 确切的说,是堆雪人。 秦楚楼小年夜着火,朝廷对各处管的严,轻易不叫太多人员聚集。 这几日这些人无处可去,有事没事就带着蓝尔加过府,这蓝尔加玩遍了京城好玩的地方,最后发现竟然都不如靖平王府好玩。 有吃有喝不说,还有一位跟禹城郡主容貌相似的女子。 虽然不是他的,但光是这看一看,就聊表相思了。 此时,一群人分作两拨,本来还在好的堆雪人,结果陈鹏手巧,堆了只惟妙惟肖的小鹿,惹的众人不满。 不知是谁把他的鹿头掰了下来,直接砸了过去,堆雪人演变成了打雪仗。 顾飞扬十分没脸,不太想看他们,叫子丑继续。 “除此之外,大理寺那边还在城外抓到了当日打铁水的艺人,那艺人自招说:这烧热的铁水一锤子打下去火花四溅虽然好看,但他早就提醒过王娘子,在室内操作会导致走水,王娘子只说秦楚楼一楼宽阔,没什么问题,一楼确实宽阔,可二楼也不高,直接将二楼点着了。” “那人还说了别的吗?” “属下知道的就这些。” 顾飞扬点点头,大理寺如今得了证据,眼下怕是要发落王娘子和秦楚楼中众人了。 “明珠!明珠到我身后来!”陈鹏叫了一声。 顾飞扬扭头看去,只见明玉珠蹲在地上团雪球,反应似乎也慢了一拍,脸颊结结实实挨了一个雪团子,整个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打人得逞的蓝尔加兴奋拍手道:“打中了!打中了!” “好啊!你竟然偷袭我!”明玉珠站起来,将团的结结实实的雪团子向蓝尔加打去,他却早有防备,马上躲到一棵树的后面。 那雪团子落空,蓝尔加却是愈发得意,吐着舌头嚷嚷:“打不着!打不着!你就是打不着!” “明珠再打!” “明珠报仇!” 身边纨绔接二连三的往她手上塞雪团子,她立时来了底气,一边冲着对方丢雪团子,一边上赶着撵人。 于是乎,本来两相对立直接成了明玉珠带着千军万马追赶敌军一人。 蓝尔加一边跑一边嚷嚷:“不公平!不公平!你们到底和谁是一伙的!你们!你们怎么都变节了!” “王子不知吗!我们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就是!我们本来就跟明珠是一伙的!何谈变节!” 蓝尔加避之不及,身上已经挨了明玉珠好几个雪团子。 这边闹的正欢,顾飞扬却有些笑不出来。 不一会,寅卯又气喘吁吁地来报:“殿下,方才,王娘子招了。” 少年郎眉头紧锁,低声道:“招了什么?” “王娘子认罪了,说她本就是禹城人氏,和禹城所有百姓一样,相信萧源是杀害禹城郡主的真凶,因而早就生了报复之心。这火,是她有意为之,就算铁水没有溅到帐幔上烧起来,她也会放火烧死萧源!” “顾飞扬看招!”蓝尔加二话不说,直接向世子爷投掷出一个雪团子。 后者看都未看,一把将雪团子接在手中! 蓝尔加大惊:“这么厉害?顾飞扬!你过来!跟我一伙吧!” 陈鹏趁机往明玉珠手里塞雪团子:“他竟然打羡安!明珠打他!” 很快,蓝尔加又被明玉珠打的抱头鼠窜。 顾飞扬却没心思去跟他们玩闹,手上的雪团子被他捏开,雪渣簌簌落下。 “殿下,”寅卯道:“故意纵火和意外起火是不一样,若是意外导致的秦楚楼那场大火,王娘子兴许会落个流放之罪,但若故意纵火,死罪难逃,更何况她要杀的还是当今皇子。”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显然是抱了必死之心。” 寅卯无奈叹了口气:“属下告退。” “嗯。” 寅卯走后,蓝尔加又躲了过来,嚷嚷着饿了,不打了不打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也发现肚子唱起了空城计。 顾飞扬道:“别闹了,先吃饭!” “吃饭吃饭!”蓝尔加一听吃饭来了精神,要知道,他喜爱靖平王府最大的原因是这里厨子做饭好吃!简直叫人欲罢不能! “我脖子里……”明玉珠缩着脖子找顾飞扬:“进雪了。” 少年郎仔细将她脖子里的雪清理出去,还瞪了蓝尔加一眼。 蓝尔加更是委屈的不行:“她才挨了我几下!你不看看我!都要被她打死了!还有我脖子里,你看看,都化成水了!看看!” “小爷才不管你!” 蓝尔加又扯着领口给旁人看,周波波勉为其难的给他扫了扫脖子里的雪。 旁人打趣道:“你一个大老爷们让着点我们明珠姑娘怎么了?” “就是!下手那个狠哦!也难怪羡安有媳妇你没有!” “哈哈哈哈!” 蓝尔加恼羞成怒:“我们郡主说了!战场上不分男女!” “别浑说啊,是我们的郡主,不是你的!”陈鹏勾着他的脖子,一群人跟着顾飞扬,沿着长廊往饭厅的方向走。 蓝尔加不满:“郡主也是我们乌兹的郡主!我们乌兹还给她点了长明灯!” “这话你别处说可以,但不能当着羡安的面说,小心他不叫你留在这里吃饭!” 蓝尔加见识过顾飞扬的脾气,知道他是位说一不二的主儿,因而也捂住嘴巴不敢说什么了。 美丽已经准备好了众人的饭菜,众人热热闹闹的围坐在一处。 本来还在感慨年后顾飞扬回了靖平,像这样聚在一起的好日子不多了,谁知蓝尔加又十分兴奋道:“我也要去靖平!顾飞扬!我跟你一块去靖平吧!你不是要娶郡主的骸骨吗!我去见证见证!也好死了这条心!” “……” 明玉珠纳闷:“你年后不需要回乌兹吗?” “我好不容易来中原一趟,当然要玩个够!靖平我只听说过,还从未去过呢!顾飞扬!你带我去看看吧!对了,你们靖平有什么好玩的,也带我玩玩!哎呀,我差点忘了,你在京城做人质,也多年没回去了,肯定也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没关系,让你爷爷带本王子玩也是可以的!” “……” 顾飞扬蹙眉看他:“你话怎么这么多?” “多吗?” 众人一边吃菜一边点头:“多,你再不吃,我们都给你吃光了!” 蓝尔加急了,嚷嚷着叫他们给自己多留点。 明玉珠吃了一口顾飞扬给她夹的菜,又看了一眼蓝尔加:“年后,你随使节速回乌兹。” “为什么?” “蚩然的目的可不光是禹城,禹城关外失地收复后,禹城军驻扎关外也能保乌兹太平,防止禹城骚扰乌兹。但此番禹城关外不太平,若关外失地被夺,蚩然攻不下禹城关,便会打乌兹的算盘。” 蓝尔加叹了口气:“其实,年前蚩然就已经骚扰过乌兹好几次了,我此番进京还有一件要事就是请皇上出兵支援禹城,支援乌兹。” 明玉珠惊道:“这禹城关外的土地还没全丢呢!蚩然是怎么去的乌兹?” “虽没全丢,但也跟全丢没什么区别了。”蓝尔加瞬间也没了什么好胃口:“禹城王早就把关外驻军调入城内,禹城暂时是安全的,只是可怜关外的百姓……” “这个无能鼠辈明厚恩!”陈鹏在桌上用力拍了一下,胳膊肘被身旁的人撞了一下,赶紧讪讪闭上嘴巴,小心看了一眼明玉珠。 明玉珠却好似没听到一般,眉头紧锁,一时也没了胃口。 顾飞扬道:“难怪禹城连丢几郡的速度那么快,关外无驻军,这不变相将土地和百姓送给蚩然吗?!” “我早该想到的……”明玉珠喃喃自语:“我早该想到的……他在乎的,从来都只是自己……” “当然不是!”蓝尔加王子急着嚷嚷:“我在乎的可不单单是自己!我方才是说笑的!我怎么可能真的去靖平!我过完年要回家的!若蚩然敢来犯,我定然身先士卒!” “呵呵,殿下好样的!” “王子真叫人刮目相看啊!” “对嘛!这样才是血气男儿!” 众人忙不迭给蓝尔加夹菜,以求转移话题。 结果这个话题刚翻过去,余管家通报道:“禹城世子到了。” 众人大喜:“他可真会挑时候!早不来晚不来,赶着饭点来!” “快!快叫他来吃饭!” 顾飞扬忧心忡忡的看了明玉珠一眼:“报忧的来了。” 她不解:“什么?” 很快,她就明白了何谓报忧。 明泽也得了王娘子招供的消息,承认是自己设计要加害五皇子萧源。 好好一顿热闹的饭,被他这消息一打击,每个人都没了吃的胃口。 就连蓝尔加,虽然和王娘子相处时日不多,但也十分喜欢这个既豪爽又妩媚的女子。 “要不……”周波波大胆提议:“我们去劫狱吧!不管怎么说,不能叫王娘子死啊!” “你怕不是脑子里缺根筋?”陈鹏白了他一眼。 周波波挠挠头:“那怎么办啊?难道你们想叫王娘子死吗?明泽!你说,王娘子对你那么好,你就没什么要表示的?难道要忘恩负义不成?” 明泽可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若他不在乎王娘子也不会镇日派人去大理寺打听消息,从而第一时间知道这一切。 “他不忘恩负义又能如何,王娘子所作所为,说好听了是孤勇之举,说难听了……”明玉珠扫一眼在座众人道:“不过是杀人偿命,自作自受。” 第二百六十章 王娘子该不该死 明玉珠话音落,席间顿时鸦雀无声。 在座的,除了蓝尔加王子,哪个都知道明玉珠的真实身份,她的话某种意义上具有一定的威慑力,众人不敢再吱声也是真的。 “别生气,他们都还小,说话总喜欢意气用事。”顾飞扬轻轻给她捏了捏肩膀,半是讨好,半是宽慰。 陈鹏有点不满,心道,这里头最小的好像就是世子爷您了吧? 但现在世子爷已经是郡主的裙下之臣了,地位比之以前只高不低。 不过话说回来,以前他的地位也不敢叫人随意顶嘴。 “是啊……”明泽也跟着叹了口气:“大家伙说这些话,也只是意气用事而已,王娘子纵火是真的,要杀萧源也是真的,还害死这么多无辜百姓,更是真的。” “可!可不一样啊!”旁边有人依旧不死心:“如果五皇子真是杀害郡主的凶手,那王娘子就是为民除恶!就好像战场杀人一样!难道战场杀人也要以死谢罪吗!” “现在的问题是不是战场!”明泽突然拔高了声音:“她也不是那为国为民的英雄!她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怨,滥杀无辜!” “什么叫一己私怨!”陈鹏道:“明泽,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啊!五皇子和郡主之仇!那是不共戴天!他是我们整个大沛的敌人!可不是王娘子一个人的私怨!” 蓝尔加王子大惊:“什么!郡主是被五皇子杀的?” 明泽腾的站起身道:“你说这些!有证据吗!没证据就是一己私怨!” 蓝尔加忙不迭点头:“对啊!有什么证据啊!” “要什么证据!禹城百姓就是证据!现如今还有人在大理寺请命!要皇上彻查萧源呢!” “那也只是请命!事实和证据他们也没拿出来!” 陈鹏也跟着站起来,指着他道:“明泽!你到底是不是郡主的弟弟!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呢!” 蓝尔加又是一惊:“你是郡主的弟弟?!” “我不是胳膊肘往外拐!我只是想说,律法面前,容不得任何一人胡作非为!” “哎呦!你可真够一身正气的!不进刑部,不进大理寺,真是可惜了了!” 蓝尔加拉了陈鹏一把:“他真是郡主的弟弟?” 陈鹏一把将人甩开,指着明泽又道:“你是不是忘了王娘子怎么对你的了?人家王娘子保存你母亲的东西十多年!分毫不取的还给了你!要没人家王娘子,你今日哪来的底气在这里吆五喝六的?你不照样还是以前那个低声下气的分文不值的禹城世子吗!” 一句话,说的明泽面红耳赤,他手指攥拳捏紧,脸憋的通红。 最后依旧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我念她的好,我也知道她的好!我比你们任何人都希望,她能平安无虞!但,若皇上真的放过了她,岂不是会有更多人打着为阿姐报仇的幌子滥杀无辜!” “萧源不无辜!”陈鹏也怒不可遏,一声怒斥,几乎要把口水喷出来:“我早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东西!” “可死在楼里的人无辜!” “那也不能——”陈鹏肩头一沉,他扭头看去,却是顾飞扬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背后。 少年郎拍拍他的肩,示意他不要生气:“好好说话,吵什么?” 陈鹏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再去看周围的同窗,也都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这才垂下头一屁股坐下:“我失态了!自罚一杯!” 言罢端了冷酒灌了一口,瞧着还有些委屈。 “看,看不出来啊万里兄,”周波波干笑道:“看不出来万里兄竟然也是此等血性男儿,对秦楚楼的王娘子竟也如此重情重义。” “我也不全是为了王娘子说话,我就是讨厌萧源,早先羡安在京郊遇刺我就觉得跟萧源脱不了干系,达奚烈再怎么有本事,能动的了我们禁军的人?” “有道理!万里兄说的有道理!” 蓝尔加一旁怯怯问道:“所以,真是萧源杀了郡主?还有你!真是郡主的弟弟?” 明泽叹了口气,冲陈鹏拱手作揖道:“我也失态了,不该对万里兄这般出言不敬,我也自罚一杯!” 言罢,端了一杯酒饮尽。 陈鹏摆摆手:“罢了罢了,我知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就是发泄发泄,如何处置,还是要看律法。” 蓝尔加又道:“本王子问你们呢,萧源真的……” “其实这件事很容易想通……”明玉珠看着他们这些年轻的面孔,缓声说道:“若当日从秦楚楼抬出来的,是你们身边坐着的人,你们又会作何感想?” 众人沉默,甚至有点不敢抬头看她。 甚至还在心里暗自腹诽,郡主果然是郡主,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把两人争执不下的结果直接点破。 如此,愈发觉得郡主果然如神人一般。 待用过了饭,众人各自归家。 顾飞扬将他们送到门口,陈鹏有些不放心道:“王娘子的事……我不是说她无辜,我是想说,我们还能最后给她做点什么?” 世子爷想了想:“等我们商量一下再告诉你们。” “对对对!你们商量!”陈鹏又道:“别人我不知道,我十四五就在秦楚楼那片混,王娘子待我不薄啊!我有时候被我爹打了,王娘子还留我住在那,当然!是干干净净的住!干干净净的!” 顾飞扬短促一笑:“明白,等我消息!” “好!” 蓝尔加依旧不死心:“本王子再问最后一遍!真是萧源那个……” “走了王子!”陈鹏二话不说的,扯了王子殿下就往马车上塞。 到底也没能为自己的疑惑找到答案。 目送众人的马车离去,顾飞扬才回暖阁。 果不其然,他那个小舅子正对着自己的媳妇哭呢,他额角一抽抽。 “哭唧唧根本不像个爷们!” 明泽连忙掩盖性的擦擦眼,忍住了哭。 明玉珠无奈道:“怎么?世子殿下就没哭过?” “笑话!小爷怎么会哭!” 明玉珠叹了口气,她这个小夫君,记忆力简直短的吓人。 “我就是替王娘子难过,你说,她为什么要行如此危险之举!无论成不成功,这都是死罪一条!”明泽又抽噎了一声:“我原本还想将来等她老了,我若还活着,就将她接到府上奉养。” 明玉珠心疼的拍了拍小弟,他怕是在王娘子身上找到母爱了。 “她本来就报了必死之心,水火无情,她纵火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会全身而退,跟萧源同归于尽也是她的目的。” 明泽又抿抿嘴,心里头难受的厉害。 明玉珠拍了拍他:“没事,没事……她早就想好了。” 顾飞扬想了想道:“我这几日想个办法,带你们过去见见她。” 他说干就干,好在靖平王府在京中有些威名,老王爷的面子拿出去也十分值钱,没多久大理寺的卢主簿就安排他们和王娘子会面。 顾飞扬和明泽是以世子的身份去的,明玉珠扮作丫鬟跟着他们。 卢主簿专门找了间厢房给他们,不一会就把王娘子亲自领了来。 “咱们大人交代过了,说二位殿下尊贵体面,还是不要往腌臜的牢狱里跑为好,您几位就在这里说话,有事随时叫下官。” “有劳了。”顾飞扬使了个眼色,明玉珠给卢主簿掏了枚金子,他立刻满心欢喜的出去。 他一出去,王娘子就在顾飞扬面前跪下:“奴家多谢殿下,在这般田地,还愿意来看望奴家。” 后者将她搀扶起来,细细打量了她一遍,虽然穿着囚服,但可以看得出来,她身上除了烧伤并无什么伤痕,可见也不是屈打成招。 明泽红了眼眶:“王娘子……您这又是何必呢?” “好殿下,莫哭,你这一哭,我也想哭了……” 明泽哽咽:“您真不应该冒这个险的。” “我恨只恨,自己没有半点功夫,若我有功夫在身,趁萧源不备,杀了他一了百了,也不至于叫那么多人白白送死……” 顾飞扬蹙眉:“二楼的门窗,你真的上锁了?” “不曾……”王娘子又道:“不过,我动了上锁的心思。” “那应该上锁的门窗应该是萧源做的假象。” “无所谓了,就算他们不知道奴家想要行刺皇子,死了那么多人,奴家也不想活下去了……” 明玉珠看看她,将手上提着的食盒放在桌上。 “明珠姑娘……”王娘子擦擦脸上的泪痕,苦笑道:“叫你见笑了,我原本还想着,你我心性相投,将来说不定能做成好友。” 明玉珠没说话,只是将食盒打开:“马上要过年了,给你送盘饺子吃。” “好!好啊!”王娘子戴着镣铐的手接过她送上来的筷箸,夹一口吃了,眼底水汽氤氲:“多谢姑娘,很好吃。” 明玉珠也跟着笑了笑:“好吃就行,我也不知你喜欢吃什么,唯有这饺子,是我一大早跟着大厨包的,本来还有些忐忑。” “奴家何德何能,怎敢劳烦姑娘亲自为我这罪人包饺子呢?您日后可是要做世子妃的啊……” 明玉珠垂眸叹了口气:“我又何德何能,叫娘子豁出性命,也要为我报仇雪恨。” 第二百六十一章 隐约难诉平生事 ‘当啷’一声,那筷箸掉在地上。 王娘子的眼底瞬间涌出泪来,她上下将明玉珠打量了个遍,喉间堵着饺子,哽咽出声。 “郡……是……真是……” 明玉珠点点头,攥着她的手道:“王娘子,请恕我不能与你相认之罪……反叫你铤而走险。” 王娘子连连摇头道:“莫不是老天爷听到了奴家的祈求?若老天爷开恩,奴家愿一命换一命!哪怕是让奴家来世投了畜生道也行啊!” 顾飞扬有些唏嘘:“早就该告诉娘子的,便也不会生出这许多事来。” 王娘子连忙摇头道:“不说是对的,不说是对的!现如今我也可以放心赴死了!也能欢欢喜喜的去见王妃了!” 明玉珠也跟着微微一笑,抬手将王娘子鬓边的乱发理了理:“若非此番死里逃生得以入京,我也不能认识像王娘子这样有情有义之人。” “这都是缘分啊!”王娘子笑道:“当年你母亲在关外救了我亦是缘分,若没有她,早在二十年前我便死了!哪还有今日!昨夜我又梦到了王妃,见她来接我,我要跟着去,她却说让过完年再找她,不忙,呵呵,现在想起来,姑娘的音容笑貌竟和我梦里的一样!” “阿姐,真的和我母妃长得很像吗?” 禹城王妃去的早,明泽已经印象全无。 王娘子点头道:“像,我虽和王妃没见过几次,但此番和郡主相认,便将过往的点点滴滴都想起来了!” 屋里他们正说着话,外头卢主簿敲门道:“二位世子,陈公子他们来了。” 顾飞扬道:“叫进来吧。” “好,殿下还请快些,这要是被人看到了,下官也是乌纱不保啊!” “好!” 卢主簿应了一声,请陈鹏和李乔他们进来。 一群大小伙,也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路上哭过,眼眶都红红的。 王娘子见了他们很是高兴,摸摸这个,拍拍那个:“好!好啊!我也算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以后没了秦楚楼,你们可不要再去流连别家的烟花柳巷,小心奴家晚上来找你们!” 李乔嘿嘿笑道:“好啊!您来找我吧!我不怕!” “我也不怕!”陈鹏嘟囔,一张口,眼眶又是一酸。 王娘子笑道:“浑说!过了年,你们该考试的考试,该成亲的成亲,正所谓成家立业才是好男儿该做的事情!” “知道了……” “在京城这十几年,我也没什么念想,唯有楼中的姑娘都是清白之人,若诸位公子方便,给她们找个营生,也算是奴家伺候诸位一场。” 顾飞扬道:“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叫大理寺尽快放人,若她们愿意随我回靖平我就带着她们一道走,若是不愿,便给些安身立命的银子。” “奴家谢过殿下!”王娘子说着要跪地磕头,众人忙上前拦着。 又说了会话,卢主簿来催,众人只得依依惜别。 此番一别,便是永别。 隐约难诉平生事,忍看花枝谢玉楼 * 宫门口,五皇子的车驾刚停下,杨箕就隔着窗户报备:“顾飞扬带着李乔他们去见了王娘子。” 萧源顿了顿,整理了衣袍从车上下来。 “明珠也去了?” “是……” “哼,也不知她会作何感想,”萧源勾唇冷笑道:“她这个保家卫国的女将军,却叫那么多无辜之人死在火场?” “不过由此也能看出,禹城郡主果然是深得人心……” 萧源的表情又是一黯,扭头问他道:“所以,你在怪我当初没娶她?”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殿下恕罪!” 萧源没再说什么,径直往御书房去。 今日父皇叫他过来应该是和礼部以及钦天监对一下明日祭祀的细节,哪怕父皇有心偏向他的二哥,在朝臣的压迫下,他还是得妥协。 但等在御书房的却只有他二哥一人,其他臣子却不是不在。 “皇兄。” “嗯……”萧洵坐在暖榻上头也没抬,一手茶盏,一手奏折,在他身侧的矮桌上还堆着厚厚一摞。 他以前是太子,十五岁便开始代天子批奏折,也是父皇有心想要历练他。 自他被废之后,奏折也先由中书省阅览之后,择出轻重再上呈陛下。 如今他倒好,手法娴熟的拿了奏折就看,还真以为自己仍是太子不成? “坐!”萧洵放奏折的时候抬头看了看他:“坐啊,站着做什么?” “父皇还没来呢。” “父皇要一直不来你还一直站着啊?胆子怎么这么小?” 萧源苦笑,终于小心翼翼的在旁边坐下:“我打小就不懂规矩,常常出错,为着这些小事,父皇没少生气,如今大了,可不敢再犯。” 萧洵也是语塞,在这一点上,他确实得到了太多的偏爱。 “没事儿,父皇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的。” 谁知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呵斥:“你还有脸坐着?!” 萧洵手上的茶险些打翻,萧源更是腾的站了起来。 “儿臣参见父皇!” 萧洵也紧跟着道:“参见父皇!” 庆章帝脸色瞧着不太好,走路还得叫人搀着,只那双眼睛,瞪向儿子的时候依旧夹枪带棒! 萧洵道:“父皇,太医今日看过了吗?眼下时节不好,可千万别坐了大病。” “要病也是被你们两个气病的!” “儿臣有罪……”萧源再次垂首:“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你也知道自己有罪?!”萧平干脆叉腰指着他道:“你自己说说!自打你从禹城回来!什么时候消停过!竟有百姓告发你杀害郡主!你真是反了天了!” 萧源赶忙跪下道:“儿臣也正要请父皇和二皇兄严查此事!也不知哪里来了一群刁民诬告儿臣!儿臣没做过的事情如何能叫这些人平白冤枉!” “好!这一桩是冤枉的!那前几日京城那场大火又是为了什么!” “父皇……”萧源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儿臣也险些丧命火场啊父皇……” “大理寺的案卷朕已经看了!那罪妇扬言是为了给禹城郡主报仇!你若真没做过这样的事!为何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指向了你!你就算是冤枉的也洗不清了!” 萧源站在当场如遭雷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皇不相信儿臣?” “这不是朕相不相信你的事!而是你已失了民心!若朕再叫你祭祀,那百姓岂不连朕一块骂了!” “父皇!”萧洵忍不住道:“真真假假还要大理寺审过才能知晓,近日大理寺已经查出那群刁民确实不是禹城人氏,保不齐是背后有人指使,五弟也……” “你闭嘴!”萧平指着他道:“朕叫你回来!叫你去大理寺办差!你就是这么办的吗!” “儿臣……” “闭嘴!” 萧洵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站在当场还有点发蒙。 只听萧平又道:“明日的祭祀暂交萧洵!” 萧源身形一颤,甚至都不觉得惊讶。 他就知道,哪会这么顺利,哪会这么顺顺利利的,他就能当上太子了? 这么多年,这么多事,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他还在期盼些什么?还在妄想些什么啊! 在那个帝王心里,从始至终,只有他的嫡子才是皇位的继承人! 从始至终,他不过是就是多余的人! 如今回想一下,他为了一个所谓的‘器重’肝脑涂地,何其好笑! “父皇!”萧洵依旧不满道:“怎么能说换就换呢!儿臣已经不是太子了!更何况,那么多臣子的眼睛看着呢!五弟一向勤勉,于朝政也多有助益,儿臣就不行了!儿臣只知道吃喝玩乐!近日还十分懒惰!” “你们一个个的!非要气死朕吗!好!你可以不去祭祀!那今年就让祖宗们喝西北风去吧!” 庆章帝扔下这话扭头就走,当真是不给他二人说话的机会。 萧洵气的要追上去,结果一转头,萧源已经起身向外头走去。 他只得又快步回来,追上萧源道:“五弟!五弟!你听我说,明日的祭祀依旧由你主持!父皇不过是说的气话!禹城郡主之死本是蚩然所为,与你何干,父皇就是太在意这忠臣良将,所以才生气了些。” 萧源头也不抬,只是脚步匆匆。 萧洵有点担心这个弟弟,更加快步追上:“五弟,五弟你听我说一句,我本就无心皇位,你也不用担心我……” “多谢二哥……”萧源这时候才抬起头,向他微微笑,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依旧是那风光霁月的一位皇子殿下。 “只是父皇金口玉言,我怎能不遵,明日祭祀,有劳二哥了。” “五弟!” 萧源又是微微一笑:“连二哥都知道郡主之死的真相,父皇英明神武,岂会不知?” 言罢,脚步匆匆的向宫外行去。 寒风吹动他的衣袍,叫他形单影只,愈发显得有些凄冷。 二皇子深深叹了口气,看看御书房的方向,又看看这个和他渐行渐远的弟弟,一时间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萧源回到府上的时候杨箕还没看出什么,本来他家主子就惯于沉默,一路上不言不语也是有的。 但一会去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还不叫任何人进去,一直关到了天黑也没出来,这就十分蹊跷。 若是古砚大人还在京中也就好了,可以请古砚过来看看,但他如今已去了禹城…… 待府上上灯时分,萧源终于将房门打开。 杨箕快步上前,却看到他形容潦倒,面容枯槁,几个时辰的功夫,竟好似老了十岁…… “殿下……” 萧源疲惫的指了指房中的炭盆:“搬出来,我要烧点东西。” “是……” 第二百六十二章 我给岳母尽孝心 腊月二十九,皇子代天子祭祀宗祠,百官跟随。 待祭祀礼毕,朝臣们开始正式休沐,直到正月十六。 顾骁和顾飞扬回府后,府上也正在准备祭祀典仪。 “阿姐!阿姐!”少年郎走路的功夫已经脱了朝服,顺手接了子丑送上来的外氅披上,健步如飞的往后院找人。 顾骁后头指着这个孙子有些无语:“你跑那么快干嘛!人还能丢了不成!” “爷爷不许胡说!” 少年郎反瞪他一眼,愈发加快脚步。 明玉珠听到动静从顾家祠堂出来:“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要过晌午才能出宫。” “这本来就是皇帝的家祭,跟我们没多大关系,做完了样子可不就回来了。” 他三两步蹦到明玉珠跟前,发辫上的金珠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阿姐在做什么呢?” 明玉珠吃一口点心:“我闲着也是闲着,帮美丽她们打扫祠堂。” 少年郎往祠堂里头看了一眼,美丽带人擦牌位的擦牌位,抹桌子的抹桌子,撤换贡品的也有条不紊。 唯有明玉珠,左手一块福寿糕,右手一个大苹果,都啃了大半。 她解释道:“这是祖宗吃剩的,赏我吃了。” “郡主辛苦了。” 她粲然而笑:“不辛苦,应该的,尽尽心嘛!” “嗯!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世子爷将她圈在怀里,用手在她面前比划:“你给萧源的那个信物,是不是圆形的翠色玉珠?坠着红色的璎珞?” 明玉珠惊讶道:“你看到了?” “嗯,萧源今日戴在腰间被我瞧见了。” “其实就是一颗珠子,他喜欢就给他好了。” 顾飞扬不满噘嘴:“凭什么,那原本应该是小爷的!” “那我再送你一颗!” 少年郎双眸一亮:“你还有啊?” “没有,去珍宝坊买一个做成那样的不就行了!” “……” 顾飞扬暗中把牙齿磨的咯咯响:“郡主啊郡主,小爷是要你的信物,不是要跟他萧源戴成双成对的东西!” “啊?” “算了,你又怎么会懂,你若懂,当初就不会要明泽的荷包了,虽然他是你弟弟……” “哈?” 明玉珠更糊涂了,但看他那又委屈又不满的可怜样,竟生给出一种隐秘的快乐,忍不住踮脚在他头上挠了两下。 顾飞扬嘿嘿一乐,一把将人抱起:“随我更衣去,更衣完毕祭祀祖宗,小爷带你好好过个年!” “你更衣抱我做什么?叫美丽和自筹伺候啊!” “当然是叫你看着!” 于是乎,嘴上说着更衣,结果却在房内磨蹭了大半天,直到子丑拍门,两人才一块出来。 在京城的顾氏宗亲已经到了顾家,正由顾骁领着去祭祀祖宗。 顾骁右手边是顾飞扬和明玉珠,后头跟着宗族众人,依次奉上飨食,烧祝祷词,才行跪拜。 待众人散后,顾飞扬又拉着明玉珠的手,神神秘秘的将她带往祠堂偏房,悄悄打开一个壁龛。 明玉珠失笑:“我的牌位你不会没扔吧?” “真的扔了!” 壁龛打开,里头端端正正供奉的却是‘禹城王妃明甘氏往生之莲位’。 明玉珠有一瞬间的怔愣,心头涌起万千情绪。 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眼下年关,游子归家,说她不想娘,不想禹城也是假的。 只是这份思念在看到这块牌位后又被无限放大,让她一个不怎么会哭的人也红了眼眶。 然而在看到牌位旁的一行小字后,她的低落又瞬间被扫荡一空。 “小婿顾飞扬敬立?” 少年郎摸摸鼻头:“我也想给岳母尽点孝心,写的虽不规整,但意思是那个意思……” 她失笑,拉了他一道在蒲团上跪下。 “母亲,这是顾飞扬,您不认识他没关系,您一定认识他爷爷,靖平王顾骁。” “嗯!”少年郎重重点了点头:“还有我母亲您也一定认识!她叫顾人间,我也不知您二位当年有没有给我俩订过娃娃亲,不过忘记了也没关系,我们现在要成亲了!” 他说的很是得意,还十分虔诚的补充道:“岳母要保佑我二人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她扭头看了一眼这个少年郎,看他端端正正的行了三叩之礼,也只得在心中默默补充道:便让我多陪他一段时日吧……到他厌恶我为止,或者,我走后,他能再遇良人,欢喜一生。 二人行完了礼,关上壁龛。 从祠堂出来,子丑正等在外头:“殿下,郡主,寅卯回来了,和王爷在书房。” 二人不敢耽搁,快步往书房去。 自古砚出京,寅卯便被顾飞扬派了出去。 古砚是替萧源送信给明厚恩的,萧源原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古砚越是明面上充当信使,就越是给人造成一种他在真游学,假送信的错觉。 但顾飞扬却不这么认为,他一见到寅卯就开门见山道:“古砚带的信你看了吗?” 顾骁坐在榻上,拍了拍桌上的两封信:“都在这呢,一封是古砚带给明厚恩的,一封则是萧源暗中派人从另一条路送往禹城的。” 明玉珠失笑:“他还真是狡兔三窟。” 寅卯答:“好在属下并未发现第三条路线,应该就这两封。” 顾飞扬拿了信给明玉珠一封,两人看完了又互相交换。 信是寅卯在原件上涂了特殊的粉末拓印的,拓印过后再用炭火一熏,就显出字来了。 两封信,字一样,内容却大差不离。 古砚那封更像是礼节性的问候,避重就轻的问了他为何要叫小厮撒谎,如今没能揭穿明玉珠的真实身份,他还受到皇上的斥责。 而着另外一人送的信就有些不一样了,虽也指责了小厮的问题,但态度却有明显的高高在上。 信中不难看出他的威逼和利诱,若两厢合作,前途顺坦,若不肯合作,莫要忘了蓝湖之役手上沾了谁的鲜血! 明玉珠看完那封信,小手指不觉间跳动了一下。 顾飞扬将那信从她手上抽出去,蹙眉道:“也许萧源知道我要去截信,所以才这么说的。” 顾骁也看了一眼明玉珠,无奈叹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那个父王,未必就是什么好东西。抛开他遗弃禹城私自逃跑不说,你看他这些年,是怎么对明泽的,又是怎么对你的?我看萧源说的话,倒有几分可信!” “爷爷!” “怎么?我还不能说了?那是你的岳父!可不是我的!大义灭亲你没学过?” “爷爷您少说两句!” 明玉珠却笑了笑:“没事儿,说吧,我本也没抱过什么希望,我早就想过,那日行军,除了跟着我去的,便只有师父和父王知晓路线。” 顾飞扬心疼的将人拢入怀中:“大过年的,咱不说这个了。” “说啊,怎么不说?不说的话,寅卯岂不是白费一番心思。” 寅卯嘿嘿笑道:“郡主这话说的,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明玉珠又拿了信仔细看了看:“萧源应该是急了,想叫父王趁早交出我没死的证据。” “每错,这一次次的,他在皇上面前屡遭训斥,今日祭祀还是由二殿下主持的,他的太子之位算是泡汤了。不过他肯定做梦也没想到,那个小厮已经被二皇子掉包了,光找禹城王有什么用。” 顾骁跟着乐道:“说不定明厚恩收到这信还要一头雾水呢。” “吓一跳也是真的,他肯定也没想到郡主竟然还活着!” 明玉珠忽又蹙眉道:“父王收到信,不会真的打算和萧源合作吧?” 那爷孙俩也是一愣,随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只要和萧源合作,拆穿了你,就能保住封地,保住王位,何乐而不为?而且萧源肯定也会向他承诺自己登基后的好处。” 顾飞扬犹豫了一下:“岳父不至于这么……笨吧?若郡主被拆穿身份,萧源不是正好有理由发作禹城?” 但彼此对视一眼,又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他很可能就是这么笨! 外头传来一点动静,寅卯在请示过顾骁之后飞快出去。 很快,他又回来:“萧源方才又派了几个人出去,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去了。” 顾飞扬乐了:“还真是狡兔三窟啊,不管他有几窟,你也不要输给他,咱靖平别的可以输,人数不能输!” “是!” 寅卯应声退下,这边顾飞扬收了明玉珠的信,拉了她的手道:“阿姐,眼下你应该高高兴兴的跟我过年,这些糟心的事儿咱不去想,也不去管!” “对对对!”顾骁也道:“过个好年!” 明玉珠在少年郎头上揉了揉:“明天年三十,我们把明泽和轻言也叫过来一起过年吧?” “好啊!我原本也想说的,又怕你说我打扰他们小两口……” 顾骁呵呵笑道:“如此才算热闹!说起来,当初爷爷也是糊涂,差点点错了鸳鸯谱!现在好了!你们四个成双成对!比什么都强!” “说起成双成对……”顾飞扬挑眉揶揄:“陈鹏今日被太后留在了宫里,也不知他和初沄公主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明玉珠忍俊不禁:“若是成了,恐怕对他来说是大大的不妙啊……” “哈哈哈哈!” 第二百六十三章 济世为民怀天下 陈鹏从宫中回来的时候正一脸的郁郁寡欢,好像街上的热闹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过往孩童拿着纸风车和糖人冲撞过来,糖人黏了他一身,身边跟着的小厮正要破口大骂,他却不耐烦的将人打断:“大过年的!嘴巴能不能干净点?” “是……是!” 随手弹了弹身上的糖稀,他又重重叹了口气。 “万里兄!你怎么才回来?” 路过的马车掀开帘子,明泽从里面探出头。 陈鹏一脸郁卒的看着他道:“嗯,才回来,你要去哪?” “这几日辛大人在西市坊做善事,我早就想过去看看一直不得空,今日怎么说也得去帮帮忙。” 陈鹏道:“要不,我跟你一块去吧!” 言罢把马缰塞给了小厮,自己往明泽的马车上爬。 那小厮急了:“老爷嘱咐过了,叫公子您务必回家去!” “知道了知道了!”陈鹏不耐烦道:“还怕我不回家过年吗!” 言罢催着明泽赶紧走。 “你这车里有衣裳吗?” 明泽疑惑的摇头:“没有?怎么了?” “方才被小孩沾了糖稀!” “哦……” 陈鹏解开腰带,把外袍脱了,卷了卷放到一边。 明泽道:“你,不冷吗?” “要不是进宫拜见太后,我本不想穿这么多的!”他一边抱怨一边嘟囔:“皇上要逼老子娶初沄公主,好在太后不同意,真真吓出一身汗来。” 明泽笑道:“娶初沄公主也挺好的。” “好?你怎么不娶?” “我已经娶妻了。” 陈鹏冷哼道:“娶公主回去跟请尊大佛有什么区别?再者说来,她心里惦记着羡安,老子娶回家不膈应吗!” 明泽低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陈鹏却有意打量起他来,知道这小子长得清秀,不知为何,成了亲愈发的像模像样。 可能有媳妇给他捯饬,一改曾经的臊眉耷眼,五官舒展开来,像是那破开春泥的枝叶,带着成长的朝气。 不止是容貌,连他说话的气度和举止都变的很不一样。 明泽疑惑的和他对视:“我脸上有什么?” “咳!”他局促的抓过一旁脱下的衣服,有些不自然道:“你还记得吗?有一次在书院,你不小心将墨泼在了我的身上。” 明泽蹙眉:“我当时就说了,是你故意绊我!” “对对对!是我,是我故意绊的你,绊你是一桩,揍你,叫你给我磕头是另一桩,这两桩事如今我都拿出来了,还请世子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 “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的?” 陈鹏扯了一下车帘指给他看:“没太阳呢!我好不容易道个歉,你别转移话题行不行,你说吧,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你该向我道歉的事,可不止这两桩。” 陈鹏又咂咂嘴,索性也豁出面子,拱手作拳:“不管什么事,我以前都大错特错!日后我陈万里和你明泽那就是异姓的兄弟!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的事儿不敢劳烦您!这总行了吧?” 明泽忍不住笑道:“陈公子今日怎么想着要跟我道歉了?” “这不要过年了吗!好兄弟没有隔年的仇!就算有,你,你姐也替你打过了……差不多行了吧?” 明泽还是什么都没说,看到马车停下,他便掀帘子下车。 后头陈鹏忙不迭的追了下去:“明泽,咱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大老爷们,你那心眼怎么跟针尖似的?” 明泽回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快步进了一条小巷。 巷子里是一方开阔的小院,几口大锅正冒着热气熬煮粥饭。 正有人从门口的方向依次排队进来,门口小厮大声叫道:“领过的就不要领了,先紧着过年,过完年还有呢!过完年还有!呦,世子殿下,您来了?还有陈公子!” 明泽道:“我带了点东西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他后头的小厮扛了几袋米面并一些干果之类。 “殿下里边请,大人在里头呢。” “好!” 陈鹏追上他,拉了人一把:“你带东西怎么不早点说呢,我两手空空就来了!这多不合适!” “下次,下次吧。”他笑了笑:“辛大人这里已经收了许多捐赠,并不缺什么。” 院里头,辛醇正带着自己的学生们布施,这里头有尚未科考的举子,也有已经入朝的官员。 辛醇在传道受业的同时也不忘每年带着他们做善事,甚至还将年年布施定为硬性规定。 那些从他手上出去的寒门子弟,哪怕外放他处为官也一直将这一传统保留,在外地开办义舍。 可是,他到底是个乐善好施的大善人,还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辛大人!”陈鹏向辛醇打了个招呼,又拉了明泽一把:“发什么呆?” 明泽反应过来,也向辛醇见礼。 辛醇正挽着袖子和学生们量米,成年人每人可以领两斗米两斗面,并一包果脯,一包干果,一件冬衣,一块肉,和几棵菜蔬。 十二岁以下的则是减半供给。 “你们来的正好。”辛醇招呼道:“快来搭把手,我歇歇,上了年纪站久了就容易腰疼。” “好!”明泽让底下人把带的东西堆到一边。 辛醇道:“怎么又送东西来,不是跟你说不用送了吗?早先靖平王府送来的估计能派到正月十五。” “这是陈公子的心意。” “啊?”陈鹏冷不丁被明泽掐了一下,忙不迭点头道:“对对对,辛大人,我,我的一点心意!” “你也有心了。” 辛醇点点头,叫学生登记入册。 随即将自己的位置腾出来给他俩:“你们过来量米,我坐一会。” “好!” 两人直接挽了袖子上手,量出来的米面自有专人包好,连带其他东西一块送到正堂去,再依次派送给排队的难民百姓。 “谢谢啊!”陈鹏嘿嘿一笑,悄声对明泽道:“等回头我发了薪俸还给你!” 明泽道:“陈公子现如今也要指着俸禄活了?” “老子老早就不花家里的钱了好吗!” “那你没入南门营之前,银子哪来的?” “你这不明知故问吗!” 明泽忽的一顿,忆起自己曾被他敲诈了好几次银子,不觉有些好笑,这银子哪来的,显而易见。 陈鹏又撞了撞他:“好明泽,我方才车上跟你道歉,你还没说原谅我呢。” 明泽不搭理他,扭头问辛醇:“大人,您小年之前就开始派发米粮怎么还没发完?京中竟有这么多难民?” 辛醇叹了口气:“京中难民虽然不多,但周边郡府也有闻讯过来的,今春,北边闹雪灾,今夏,南边又闹洪涝,入了冬,又有了几场雪灾,有些人等不到朝廷的救济都逃荒出来了。” 陈鹏道:“若非亲眼看到,我竟不知天子脚下会有这么多人要靠救济才能吃得上饭。” “平日里这义舍每逢初一十五会熬煮粥汤施舍给乞丐,遇上节庆或是祸事则由老夫牵头,京中权贵捐赠一些米粮救济灾民,好在这几年也未有什么大灾大祸,因而也不经常启用。” 陈鹏道:“大人,您从什么时候开始办这个义舍的?瞧着有些年头了吧。” “并不是老夫办的。”辛醇接了学生端上来的浓茶,抿了一口:“早先这义舍办在南门营那边,后来南门营扩大,老夫就把义舍挪到了这里。” “竟不是大人办的?那是谁啊?” 明泽手上动作顿了顿,低声道:“你又不认识,问那么多做什么。” “甘寻。” 辛醇话音落,陈鹏愣了愣,随即惊喜道:“是你娘!” 明泽垂下眼睑,没吱声。 “竟是你娘!”陈鹏一脸兴奋道:“明泽你娘也太厉害了!一个女流之辈竟有如此济世为民的心胸!你别说,这件事多少男子都做不到!她如今人虽然不在了,但义舍却在,受义舍救济活下来的百姓却在,如此,她的魂灵必然也在!” 明泽略有些讶然的看着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从这个角度评价她的母亲。 “人虽然不在了,但魂灵永驻……”辛醇低声感慨道:“说的好……” “也难怪郡主是大英雄,谁让人家母亲就是大英雄呢!”陈鹏说着拍了拍明泽道:“以前是我小瞧你了,你若身在禹城,必然也会成为不输郡主的大英雄!” 明泽被他拍的呛咳两声,嘴角勾出一抹笑来:“谢你这样看得起我。” “我实话实说呢!哎?其实我还有一事要跟你说!” “什么?” “我想去禹城去!” “咳咳咳!”明泽再次被口水呛了个正着:“去禹城做什么?” “其实也不一定要去禹城,我想去从军!不是南门营的那种从军,南门营毕竟是天子禁卫,主要职责的保卫皇城安宁,我想去从那种能上阵杀敌的军!” 他说着还拿着手上的米瓢挥舞起来:“去禹城!杀蚩然!我跟你说,这话我一年前肯定想都不会想,但这一年来发生了许多事情,我觉得我得去从军,兴许我多杀一个蚩然兵,就会有我一个大沛百姓免遭横祸,叫妻不散子不离,若我多杀几个呢?” 他在这边说的眉飞色舞,辛醇的目光却穿透他看向对面,连手上的茶凉透了都未察觉。 第二百六十四章 甘太师家小公子 在义舍的东南角有一张桌子,桌子后头坐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年轻男子。 辛醇眨眨眼,不知为何,虽明知对方是自己的同窗,却依旧下意识知道她是女子。 “甘寻!” 义舍外头又跑进来几个学生,都穿着汉白书院的衣裳,跑的满头大汗。 “甘寻!咱们这几日凑的字画古玩都卖了也只有这些银子,别说用来赈济灾民了,就是用来租院子也租不了几天啊。” “是啊甘寻!还有别的办法吗?” 桌子后面的男子笑着放下手上的笔:“不急,船到桥头自然直。” 那几个学生打趣道:“你这老神在在的模样和你爷爷如出一辙!” “哈哈哈!甘太师也常这么摸着胡子说:不急,不急!哈哈哈!” 甘寻也不禁乐道:“别说,你们学的还挺像!” “那是!” 辛醇站在人群外围正要凑过去,忽然有个人回头指着他道:“他怎么在这!” 辛醇愕然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正是户部尚书陈非海。 不对,是年轻了二十多年的陈非海。 甘寻抬头看过来:“他是来帮忙的。” 辛醇瞳孔微缩,不可置信的看向面前之人。 她到底是甘寻,还是明玉珠? 不过他很快就有了答案,她是甘寻。 第一次见明玉珠的时候,她虽也穿着小厮的衣裳,但因为没有刻意改变容貌和身段,依旧能叫人一眼认出是女子。 但甘寻在女扮男装上面显然已经世人娴熟,她画粗了眉毛,束了胸缠了腰,清秀虽清秀,但却可以骗过所有人。 “穷鬼一个能帮上什么忙?” “就是,我们要救济的不就是他们这样的人吗?” 甘寻蹙眉道:“嘴巴放干净点!既是同窗便不该这样折辱!” 那两人惭愧的垂下头去,反而是陈非海道:“谁说帮忙就一定要有银子?没银子出力气也行啊,等采办米粮到了,总得有人扛吧!” “对啊!穷——你叫什么来着?” 辛醇稍有些木讷:“老夫辛醇……” “哈哈哈哈!老夫?!他叫自己老夫!” “哈哈哈!你还没睡醒吧!” 众人哄堂大笑,连甘寻也忍不住笑出了眼泪。 “平日里看你在书院不苟言笑呆呆的,没想到私底下也这么的老气横秋!” 辛醇又愣了一愣,紧接着肩上被陈非海拍了拍:“辛老先生,一会我们要去采买粮食,你要不要一道去啊?” 甘寻却道:“不急,先别走。” 旁人将变卖字画的银钱铺在桌上:“是啊,先算算这些银子能买多少米粮吧,这次黔南水患,奔逃入京的灾民那么多,若是少了,反叫人笑话我们汉白书院。” 但桌上摆着的碎银着实不多,因为水患的关系粮油的价格也在一路飙升,他们这些学生想要施粥都有点困难。 辛醇看他们都紧锁眉头一筹莫展,有些不解道:“甘寻不是已经想到办法了吗?” 众人齐齐看向甘寻,她却当场炸毛一般蹦了起来:“辛醇!谁让你说的!我原本还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哦——”众人了然:“你居然告诉辛醇不告诉我们?!” “可以啊甘寻!” “快说!什么主意!” 众人蜂拥上去,甘寻却直接跳上桌子,从桌上跃下来,一把抓住辛醇挡在身前:“我可谁都没说啊!辛醇你说!说我没告诉你!我什么都没说!” 众人可不信这个,又扑上来挠她,非逼着她坦白不可。 她抓着辛醇的衣裳,老鹰捉小鸡一样躲着他们,一群人在院里嬉闹成一片。 辛醇再次恍惚起来。 这些欢声笑语意外的亲切,却又渐行渐远,最后只看他们年轻朝气的脸上嘴巴张阖,他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耳边只有树梢知了的鸣叫,刺耳而又悠长。 这个夏天,烈阳正炽,无风无雨,满头大汗的他们,却依旧热爱打闹和奔跑。 身后,甘寻死死拽着他的衣裳寻求庇护,一边拍着他的肩命令他拦着这些人。 辛醇心道:老夫一把年纪竟然要跟你们这些人蹦跳,简直不成体统! 正兀自呆愣,就听一个声音打破他耳膜里的蝉鸣。 “敢问!甘家小公子可是在这里?” 瞬间,所有声音都回来了。 同窗们的嬉笑怒骂,甘寻的大声回应。 众人又一股脑的涌到门口,围上那叫门的小厮。 “做什么的?” “找我们甘小公子所为何事?” 那小厮满头大汗,温吞道:“敢问,哪位是……” “不说来意就想贱人?美的你!” “就是!” 小厮赶忙作揖,回去请了马车上的老爷过来。 其中一位家里从商的公子道:“您不是西市坊最大粮油店的掌柜吗?” “正是在下,正是在下!”那胖掌柜一顿点头哈腰:“您是甘小公子?” 那人哼了一声,让开一条道来:“请甘小公子!” 甘寻干咳一声,负手从后头上前,那大摇大摆的模样,当真是拿捏了十足的架子。 辛醇忍俊不禁,她果然还是这样的。 只听甘寻颇有几分傲慢道:“找小爷所为何事啊?” 那胖掌柜道:“小公子,借一步说话……” “好说,好说。” 二人真就出了门,在巷口说起了悄悄话。 同窗们围在门口对他们的悄悄话很是好奇,还是陈非海反应快,问辛醇道:“你不是说她已经想到办法了吗?什么办法啊?” “对啊!快说快说。” 辛醇想了想到:“甘寻第一次办义舍的时候因为没有银钱买米,便放出风声,说她爷爷向户部提议,第二批赈灾的粮食从各大商会中购买,便有人闻讯而至,想通过贿赂甘寻而叫他爷爷在户部说几句话,好叫户部采购他们的米粮。” 众人大喜:“原来如此!感情是给甘寻送银子来了!” 辛醇摇头:“她没要。” 众人一脸失望。 不过第二次她要了,第二次赈灾是在秋日里闹蝗灾的时候,她号召京中权贵捐银子,但权贵们的银子哪是那么容易出的。 她便想了个认购的法子,通过所捐银子的多少可以认购受灾郡县的名字。 像什么道路的名字,山的名字,捐的多的,还能在当地为大善人立庙。 以至于直到二十年后,许多年轻人十分不解,为何自己家乡会有一条路叫王来福路,或是叫李安邦山。 没一会,甘寻回来了。 众人围着她问谈妥了没,那掌柜给多少银子,为什么不要啊? 甘寻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些人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一样。 她道:“等着吧,不急!” 又是不急! 一个时辰后,胖掌柜已经着人送了五车上好的大米过来,还捎带了伙计过来帮忙。 而他们汉白书院的这群学生也尽数到齐,忙着劈柴,支起锅灶,挑水熬粥。 天黑之前,油灯点上,四口大锅已经咕嘟咕嘟煮熟了浓稠的米粥。 街上灾民一听说有人施粥,蜂拥而至。 “不急不急,都有都有!” 这边四口锅施粥,另外还四口锅已经架上了柴火开始熬煮。 甘寻一边指挥一边对灾民们说道:“别抢别抢!都有!名儿一早还有!以后一天两顿粥!大家伙互相转告一下!” “小公子真是大善人啊!” “公子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甘寻嘿嘿一乐:“善人可不是我啊!是咱汉白书院!是不是啊诸位!” 话音落,一呼百应! 众人干活的积极性愈发高涨! 直忙到大半夜,人越来越少,粥也越来越少,辛醇总算得空坐在柴火堆上喘了口气。 辛醇拿了片切好的西瓜递给她:“吃块瓜吧,也没见你喝口水。” “多谢!” 接了瓜她大咬一口:“好甜啊!我果然还是最喜欢夏天!夏天有西瓜可以吃!” 辛醇忍俊不禁:“你女儿和你一样,也爱吃西瓜。” “我女儿?”甘寻乐了:“我尚未加冠,也没成家!哪来的女儿!” “你女儿像你。” “是吗?”甘寻拍拍身边的位置让他坐:“你会算命不成?来,说说,我女儿到底什么样啊?也让我这个当爹的好有点心理准备!” 辛醇在她身边坐下,看她的侧脸被油灯照出一片油光,流了一天的汗,感觉她比之平时更瘦了。 下巴尖尖的,下颌线绷出一条流畅的弧度,嘴角粘着一颗黑色的西瓜种子。 辛醇忍不住伸手将那颗西瓜种子摘下来,甘寻赧然一笑,胡乱抹了下嘴,又啃了一口西瓜。 “你女儿和你一样,是个英雄。” “嗨,我算什么英雄啊,我就施施粥给灾民,也没做什么。”她把嘴里的西瓜子吐出老远,一改白日里的活力四射,反而有点蔫蔫的:“我幼时跟随祖父颠沛辗转,见多了民不聊生的惨烈,若有可能,我恨不得自己早生几十年,跟武帝驱逐蛮夷,保家卫国,好叫百姓免于战火,那才是真的英雄。” 辛醇低声道:“你女儿做到了……生下她,兴许是你去禹城,唯一一件好事,也是唯一一件正确的事。” “禹城?”甘寻失笑:“我为何要去禹城?我虽有心投军,守家卫国,但四海皆有蛮夷对我大沛虎视眈眈,我为何偏偏要选禹城?” 是啊,为何一定是禹城? 为何偏偏是禹城,那个抹杀她的笑容,折戟她的羽翼,使她年华葬送的禹城?! “别去,别去,算我求你,不要去!” 第二百六十五章 闺房闲趣你不懂 “辛大人,辛大人!” 辛醇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围聚在眼前的几个人,一时有些恍惚。 他急急起身,却因为用力过猛一阵头晕眼花,险些站不稳。 陈鹏一把将人扶好:“大人,您还是回府去吧,这里的一切有我们照应。” 辛醇急道:“甘寻呢?” 众人不解:“什么甘寻……” 明泽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辛大人做梦了吧……” 辛醇这才有些回神,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何时睡着了。 另有旁人道:“大人,您脸色发红,额头滚烫,应该是这几日接连的操劳着了凉,还是回家歇息歇息,找个大夫抓副药来吃吧!” 陈鹏点头:“正是,大人先回去,这里有我们照应着。” 众人好一番劝说,终于将辛醇一步三回头的送出去上了马车。 马车驶走之前他还依旧不甘心的掀开车帘回头去看,明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义舍,也不是曾经的时光。 这寒冷的冬日,更不是那个炽热的夏天。 可他依旧恍惚能在义舍里看到那个穿着月白长袍,忙碌的小身影。 想来,她的精魂真的未曾离开吧…… 回到府上,他下马车的时候已经有些脚步虚浮,管家上前搀了人,也发觉他周身滚烫,赶忙着人去叫大夫来瞧。 想了想又改口道:“请成太医吧。” 辛醇摆手道:“不必劳烦他老人家,这大过年的,成太医的儿孙应该也已经回京,让他共聚天伦才是。” 管家点点头,便打发小厮请大夫去了。 “不是小人多嘴,大人就算不想娶妻,从本家过继个一儿半女也是好的,养在膝下,且不说老来有个指望,就是逢年过节也不至于这么冷清不是。” 辛醇抬眼看向他这三进的大宅子,里里外外虽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也贴上了崭新的桃符窗花。 但也正因这份干净,这份安静,将这院子衬托的更加冷清。 “这么多年,不也已经习惯了吗,明日你把这里的事安排妥当照例回去和老婆孩子过年吧。” “可大人眼下正病着,小人还是陪着大人吧。” “你陪着我就能好了吗?没你还有别人伺候,你快些打点好回家去吧!” 辛醇摆摆手,自己摇摇晃晃的进了屋,管家在外头无声的叹了口气。 辛醇这一病来势汹汹,当晚喝了药一直睡到年三十那天下午。 此刻人虽在家中躺着,却依旧能听到街市上小孩燃放炮竹噼里啪啦的声响。 热闹是真热闹,吵也是真的吵啊。 他烦躁的拉了被褥蒙住头,不一会又听到下人敲门道:“老爷,禹城世子携世子妃来看望老爷了。” 辛醇烦躁的说了句不见,但因为喉咙干涩生疼,声音夹在了嗓子眼。 外头小厮没得到回应,又唤了两声,索性将房门推开。 明泽便带着妻子一道入内:“辛大人?” 他快步上前,扶了辛醇起身,柳轻言亦屈膝向辛醇见礼,还将带来的礼物放在桌上。 辛醇张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明泽赶紧给他端上一盏茶来:“大人先润润吧。” “嗯……” 待饮了茶,柳轻言又回头嘱咐小厮煮些百合粥过来。 “我一路进来也没看到几个人,大人病着,身边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辛醇终于能发出点声音:“过年,有家室的都打发各自回家了。” 明泽沉默,饶是贵为尚书,平日里门庭若市,这逢年过节却也只能独自一人。 明泽道:“原本想着明日初一再来拜见大人,但又惦记大人身体抱恙,因而携内子过来探望。” 柳轻言也向辛醇点点头,又对明泽道:“要不,我从府上抽调几个人过来照看一下大人。” “不用不用。”辛醇赶忙摆手道:“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你派了人来也是闲着,不如就让我自己躺着睡一觉,没人搅扰,明日也就好了。” 明泽点头:“如此也好。” “嗯,义舍你过去看了吗?” “早上和陈鹏过去瞧了瞧,有商户给灾民送了被褥,义舍里的几位大人帮忙派发了一下。” 辛醇又咳了两声,忧心忡忡道:“不管这日子多么艰苦,年总归是要过的。” 明泽顿了顿,忽而问道:“大人为何多年来坚持行善?难道单单只是因为我母亲的缘故?” 辛醇有些不解:“你想问什么?” “大人可曾做过什么违背良心之事?” 辛醇蹙眉,沉默的看着他。 四目相对,二人之间夹杂着探究,审视,甚至还有责问。 反是柳轻言轻轻拉了拉明泽的衣袖:“夫君,说这个做什么……大人一心为国为民,你怎可如此质询。” 明泽垂下长睫,拱手见礼道:“是学生言语莽撞,唐突了大人。” 辛醇反而无所谓的摆摆手:“无妨,你并不莽撞,你是不是想问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因而才想积德行善来弥补。” 明泽没说话,但他显然就是这么想的。 “没有,”辛醇摇头:“起码在我看来,没有,我在义舍的所作所为不过都是为了继承你母亲的遗志,只要我活在世上一天,便会继续保留义舍,哪怕将来告老还乡,也必要尽自己所能去扶危济贫,同样,我希望你们夫妻俩,也能记得甘寻曾经做的一切,若是有可能……也像她一样,便就够了。” “多谢辛大人教诲。”柳轻言屈膝应下。 明泽亦轻声应答:“我记住了。” 又说了两句话,眼看外头天色暗了下来,怕是要下雪,二人便告辞离去。 年三十的京城十分热闹,众人赶在旧年的最后一天采办年货,路上也是摩肩接踵车水马龙。 路上堵的厉害,小两口索性直接去了靖平王府,顾骁邀他们年三十过来一块吃饭。 靖平王府也正忙活着张贴春联悬挂灯笼,那簇新的门楣也是才漆过的。 门房看到二人来了,高声向府里通报:“禹城世子到——世子妃到——!” 两人刚进了大门,便见顾飞扬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张望:“明泽救我!有个女罗刹要杀人!” 明泽也被吓了一跳,尚未问清缘由,便听到他姐大老远的叫人:“顾飞扬——!” “她来了!”少年郎吓的往明泽身后躲。 紧接着又听明玉珠高声叫道:“你给我过来!” “羡安别怕,”明泽拦住他:“我好好跟阿姐说说,大过年的总不至于打你。” “你姐叫我过去!” 言罢推开他,又迈着大长腿往垂花门后头跑:“来了来了!” 明泽一阵语塞:“挨打还跑这么快。” 柳轻言挽着他的胳膊笑道:“挨打是次要的,当务之急是阿姐在唤他。” “原来是这样……” 两人先去拜见了顾骁和董天知,再去找顾飞扬的时候,却见他正和阿姐两个人关在房里。 敲了门,听到里头应声才进去。 明玉珠坐在椅子上,抬着头叫顾飞扬用热毛巾给她擦脸,睁开一只眼睛看向明泽和柳轻言:“你们要早来一会还能帮我一块打他!” “郡主当真是铁石心肠,自己打不算,还叫别人打,嘶——我这会儿屁股还疼呢。” 明泽和柳轻言忍俊不禁,看明玉珠脸上未洗完的墨迹,再看桌上乱七八糟的笔墨,他们也猜到了靖平世子干了什么‘好事’挨了一顿打。 “羡安在写春联?” “没有。” “阿姐在写春联?” 明玉珠道:“没有。” “那……” 柳轻言拿起一张字来细瞧:“阿姐在教世子写字?” “嗯。” 明泽暗中咋舌,没想到媳妇如此的慧眼如炬。 顾飞扬不满:“什么叫教?我不会写字吗?算了,跟你们说你们也不懂!” 明泽故意道:“我们确实不懂,毕竟我和轻言的字都各成一派,或娟秀,或飘逸,不过倒可以偶尔互相切磋。” 顾飞扬被噎了个正着,拿着帕子扭头瞪他:“呵!切磋!?你以为小爷是写字不好看才要郡主教的吗!你们成亲才多久就这么无趣!也是,你们两个本就是无趣之人!其实习字是假,闺房闲趣是真!这身子贴着身子,手握着手,一笔一划的写,写累了一低头还能在香肩粉腮上亲上一口!你们既不知这些,肯定在床上也十分古板无趣,话说子丑找了许多……嘶——郡主轻点!” 世子爷揉揉被掐的地方,一脸委屈。 明泽脸涨的通红,险些要冒烟。 这个顾飞扬,居然当着他姐的面跟自己说这些没羞没臊的话! 柳轻言却依旧从容道:“世子殿下,要不然还是我来帮阿姐擦洗吧。” “不用不用,”顾飞扬在桌上的热水盆里湿了帕子,又一点小心翼翼的在明玉珠脸上擦了起来:“这也是我们的闺房闲趣,你们不懂。” 言罢岔开双腿直接坐在了明玉珠的腿上,后者又好气又好笑:“我经得起你这么压吗?” “也是,咱郡主毕竟身娇体柔。”他拍拍屁股赶紧站起来,愈发仔细的去擦她脸上每一点磨痕。 待擦干净了,又着人打了盆水来给她洗脸,洗了脸又递上帕子,一张帕子擦完,又送上另外一张。 待擦过两遍脸,美丽端了一盘子东西送过来。 世子爷先取了个小夹子夹了明玉珠的鬓发,又打开一个陶瓷小盒,却是上好的珍珠脂。 沾了少许点在明玉珠的脸上,她自己揉匀。 世子爷又问:“眉毛画吗?” “又不出门,画什么眉。” “哦。” 又取了个小瓶出来,倒出一粒药丸给她,看她仰头吞了,端了美丽递上来的热汤,让她喝了一口。 “再多喝点。” 明玉珠依言,喝了汤。 明泽和柳轻言看着这二人熟稔的配合度,当真有点咋舌。 这莫不也是闺房的闲趣?? 第二百六十六章 生生世世的纠缠 年夜饭,顾骁多饮了几杯酒。 自顾飞扬进京,他也是多年未曾这样吃顿年夜饭了。 隔着朦胧的醉意和恍惚的灯烛,看着孩子们围聚在桌前吃酒说笑,他也是笑的合不拢嘴。 他的孙子长大了,玉珠丫头也长大了,明泽更不用说,如今都娶妻生子了。 儿孙如今的福气,想必那些在天上的人也能得见。 明建璋大哥,甘寻,还有他的儿子和儿媳妇。 说不定值此佳节,天门大开,他们也能同桌共饮,热闹热闹。 思及此处,他又呵呵一笑,端了酒盏一一敬过诸位。 “顾爷爷,”明泽起身道:“顾爷爷,时候不早了,晚辈和轻言这就先告辞了。” 顾骁笑着点头:“好,回去吧,今夜除夕,记得守岁。” “是,我们明日一早再来给顾爷爷拜年。” 小两口屈膝向顾骁拜别,顾飞扬和明玉珠又一道将人送出府外。 因着秦楚楼大火一事,朝廷格外看重今年的火情,大年三十的晚上街头巷尾少了许多焰火和炮竹,只能零星听到几声炸响。 “方才还担心雪会下大,这会儿竟停了。”明泽有些遗憾的伸手,没接到一片雪花。 明玉珠却道:“瞧天上云层厚,想来夜间还得下,你把那斗篷的领子掖好,路上风大。” “好。” “我来吧。”柳轻言为他整理了一下斗篷上的毛领子,又对明玉珠和顾飞扬道:“殿下和郡主也快进去吧,外头怪冷的。” “是有点冷……”顾飞扬展开自己的大氅,顺手将明玉珠拢了进去,眉眼弯弯道:“这就不冷啦!” “咳!” 明泽有些没眼看,虽然他已经接受了顾飞扬姐夫这个身份,但看他在自己面前宣誓对姐姐的所有权,还是叫他心里一阵憋屈,那明明是他的姐姐! 柳轻言似是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挽着他的胳膊道:“夫君,上车吧,不是说了今晚跟我一起包饺子吗?” “好!” 他笑着点头应了,向姐姐和顾飞扬辞别,扶着柳轻言上了马车。 这边人走了,顾飞扬撅着嘴巴看明玉珠:“我也想听你叫我夫君。” “梦里想吧,梦里什么都有。” 笑着挣脱他的怀抱,大步往后院去。 明玉珠的斗篷是白色的,行动间裹着一兜冷风,随着步伐加快,那斗篷好像随时都能带她飞起来一般。 顾飞扬笑着追她道:“其实你叫过的!叫的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要不要我提醒提醒你?” 明玉珠却不去看他:“你不会真的在做梦吧。” “郡主!今夜无事,要不咱们再喝点酒吧!” 明玉珠脚步一顿,似乎想起什么,回头恨恨瞪了他一眼。 少年郎得逞,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在府中回荡,引得门房小厮也都探头去瞧。 明玉珠愈发加快脚步,少年后头一路小跑。 “阿姐,才下过雪,小心地上滑!我扶着你!” 他刚拉了她的臂弯,便被她抱了个满怀。 明玉珠一手勾着他的后脑勺,一手压低他的肩头,踮脚贴上他的唇。 不知何处窜天一支焰火带着鸣响穿透云霄,怦然炸裂,点亮夜空,亦照亮顾飞扬愕然大睁的双眸。 明玉珠这个吻带着几分凶狠的味道,直接攻城略地撬开了他的唇齿,柔软的唇瓣和舌尖碰撞着坚硬的牙齿,胶合出洇晕的水色。 世子爷反客为主,勾了她的腰身,低下头去,好叫她不必这样辛苦。 他想将人揉于怀中,融于骨血,一如她也想与自己生生世世的纠缠。 像是被茧束缚已久的蝶,这个身经百战的女将军不知为何抖的厉害,只能紧紧攀附着面前这伟岸而又高大的身躯,好叫自己不至于被脆弱击倒。 二人紧紧贴在一处,直亲的焰火在这年三十的晚上接二连三的绽放。 直到那城楼的钟声缓缓敲响,二人方有些呼吸不继的慢慢分开。 顾飞扬低头细瞧她,看她红唇微张,眼底水色氤氲,双颊绯色盎然,只觉得心头咚咚直跳。 低下头去,再次含住她的唇齿,狠狠厮磨了一番。 明玉珠抬手推了他一把,他才将人分开。 “郡主……” 一张口,是无法遮掩的欲望。 明玉珠岂会不懂他,反而失笑道:“要守岁。” 少年郎咂咂嘴,忽的想起什么:“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 他一把将人拦腰抱在怀中,大步往房中行去。 他个子高,步子大,三两步便回了房。 美丽已着人将房内熏的热烘烘的,两人裹着一身凉气进去,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等着!” 他把人放在榻上,刚走两步又倒了回来,解开她身上的斗篷放在一旁。 明玉珠看他这忙忙碌碌的模样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她倒要看看这狼崽崽藏了什么好东西。 很快,世子爷捧了一个小盒子过来。 他蹲在明玉珠跟前,打开那盒子,取出里头一串辟邪钱:“这是我给你做的辟邪压胜钱。” 明玉珠接了仔细看了看:“这粗糙的手艺,一看就是你做的。” 世子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是,我跟子丑学了好长时间。” “为什么是子丑?为什么不是美丽?” “美丽不会啊。” “……” 明玉珠失笑:“你这又学腊八粥,又编辟邪压胜钱的,叫我如何承受。” “郡主的人许了我,我才不知该如何承受,若郡主这样见外,那我们不就生疏了。” 明玉珠抿了抿唇,将那串辟邪压胜钱握于手心:“我以后每天都要戴着。” 世子爷嘿嘿一笑:“我以后每一年都给你做一串新的!” “好!” “还有这个……” 他摸摸鼻头,从盒子里取出一封信来,双手递给明玉珠。 她不解:“谁的信?寅卯的情报?” “不是不是,我写的!我给郡主写的!” 明玉珠讶然:“什么时候?以前写的?” “不是,近来写的。”少年郎难得也有脸皮薄的时候,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的,将信塞到明玉珠的手上:“等你一个人的时候再看!” “哦……那你先出去一下。” “不是现在!!”世子爷急了:“你现在看了,一会我再见了你多不好意思啊!” “到底写了什么啊,还不好意思?” “等你看了你就知道了!” “那我看看!” 言罢作势要去拆那信,反被顾飞扬手忙脚乱的拦下,两人歪倒在榻上。 面对面看着,明玉珠又忍不住靠过去,在他嘴角落下一吻。 顾飞扬将人抱紧在怀,似乎觉得还不够,索性连腿也一并纠缠上去,将人死死困了,叫她插翅难逃。 四目相对的久了,明玉珠竟然生出几分无奈:“我原本心里有些难过,想找你慰藉慰藉,你倒好,怎瞧着比我还难过?” 顾飞扬顶着湿漉漉的眼眶看她:“谁说小爷难过了,小爷是高兴,特别高兴!” “哦,原来世子爷高兴的时候才会哭?” 顾飞扬埋头往她肩头蹭了蹭,似乎想把眼睛擦干,但愈擦愈红倒是真的。 “我就是,一想到你以前太不容易了,太苦了,禹城那等艰苦之地,你缺衣少粮带兵打仗,还被辛醇那老东西克扣了粮草!我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生气!” 明玉珠没忍住,在他鼻子上拧了一把:“那世子爷以后要为我做主。” “做!小爷一定为你做主!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好!” 两人正躺在榻上说悄悄话呢,外头美丽敲门:“二位殿下!要不要打叶子牌!” 明玉珠道:“那是什么?” 世子爷将要坐起来的人往怀中一按:“啥也不是!不打!” 美丽走了,没一会又来敲门道:“二位殿下!投壶玩吗!他们说有彩头!” 明玉珠惊奇:“这个我会!能赢遍全军!” “不玩!”又把媳妇往怀里按了按。 结果没多久,又是一阵敲门声。 顾飞扬不满:“陈美丽!你再敲门!信不信小爷叫你明天早上收不到压岁钱!” “殿,殿下,是属下……” 听到是子丑的声音,顾飞扬的火气不降反升:“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紧事!否则你的压岁钱也没了!” 子丑支支吾吾道:“是,是挺要紧的。” 顾飞扬蹙眉,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叫他进来破坏自己软玉温香在怀的美好年三十。 结果明玉珠已经自顾自的坐了起来,一边整理衣裳一边说道:“进来说话。” “是。” 子丑入内,手上却举着个托盘。 顾飞扬眉梢一跳,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世子,郡主,这是属下连日来为二位赶制的新年新衣!” “你压岁钱没了。” 子丑吓了一跳,明玉珠赶紧捂了顾飞扬的嘴:“他说笑呢,什么新衣?我看看。” “是。” 子丑赶忙将托盘放下,将最上面一件外裳拿起来道:“这是属下给郡主缝制的雀翎裙。” 是件交领的窄袖裙,以金线绞了银线织的布料,绣了当下时兴的雀翎纹,无论是斜襟多层的领口,还是高腰封的曲线,亦或者的袖口点缀的小细节,都是当下成衣店的流行。 明玉珠赞不绝口道:“这可比外头卖的好看多了,真是你做的?” “是属下。”子丑老脸一红,献宝一样又拿出底下那件:“这是给世子殿下做的,两件样式花纹差不多,但男子的腰封更窄一些,花纹少一些,旁的都一样。” 顾飞扬蹙眉:“别人说你像老妈子你是不是不服,又开始舞针弄线起来?” “属下,属下就是觉得,让二位殿下穿的一样出去拜年,不仅体面,还,还能叫人一眼认出二位是天生一对……” “这衣裳做的可真好!”顾飞扬双眸一亮,十分赞赏! 第二百六十七章 正是一物降一物 大年初一的早上天刚亮,靖平王府的大门刚打开,那些个拜年的亲朋好友便都络绎不绝。 顾骁只需往迎晖堂中一坐,左右管家捧着压岁钱的红封,但凡是进来的无一不是‘给王爷拜年,王爷新年大吉!’ 顾骁则是‘好好好!新年大吉新年大吉’ 管家亦马上送上红包一封,对方收了红包便不必多做停留,告辞出去赶往下一家。 这一会的功夫顾骁已经见了不知多少人了,认识的,不认识的,亲疏远近该来的也都来了。 等他好不容易喘口气喝口茶,忽的想起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都来给他拜年了,怎么自家孙子还没来。 “扬扬呢?” 余管家道:“殿下一早便起了,许是……练功去了吧?” “练功?大年初一的早上练功?”顾骁登时吹胡子瞪眼起来:“把这小东西给我叫来!以往过年不在眼前也就算了!现如今本王人都来了,他怎的愈发没规矩了!” “是!” 余管家快步去了,没一会又赶了回来,老脸通红:“王爷,美丽姑娘说,世子殿下原本已经起了,同子丑煮了饺子送进房里给明珠姑娘吃,但不知怎么回事,又睡起了回笼觉。” “守个岁而已!至于这么困吗!都要日上三竿了!” “这……” 顾骁拧眉看他:“不对,睡个觉你脸红什么?” 余管家嘿嘿一乐:“小人听到殿下房中有说笑的声音,便暗自忖度,睡觉应该是假的。” 顾骁乐了:“这个臭小子,还以为他那般自命不凡这辈子都讨不到媳妇,果然还是得一物降一物啊!” 正乐的高兴,外头忽然吵吵嚷嚷的涌进来一群人。 管家笑道:“禹城世子和诸位公子来了。” 果然,明泽、陈鹏、李乔等人带着汉白书院的一众同窗,呼朋引伴的来了。 一进门就齐声道:“给顾爷爷拜年了!祝顾爷爷新春大吉!龙虎精神!岁岁年年长寿万安!” “好好好!”顾骁笑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头了,忙不迭的应了,叫管家赶紧给压岁钱。 这家里有媳妇的给双份,没媳妇的就只有一份。 周波波和明泽拿了双份的,可把众人羡慕的不行。 李乔打趣起陈鹏道:“万里兄,是不是后悔没早把公主娶回去啊?” 陈鹏斥道:“大过年的,我不想跟你打架啊!” “哈哈哈!” 明泽道:“顾爷爷,羡安呢?” “他……”顾骁转念一想,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孙子流连床笫之事,大年初一还赖床,多少有些没脸,连带他这张老脸也叫人笑话! “他一大早去给恩师拜年去了!” “不对啊!”李乔道:“我们才从几位恩师的府上出来!” “是啊!”陈鹏道:“明泽还点名要先去柳夫子的府上,说那毕竟是他岳丈家!” “这……”顾骁暗地里流汗。 好在明泽想通了关窍:“许是走岔了,说不定我们去柳夫子府上的时候,羡安正好去了王夫子府上。” “对对对。” “有可能!” “有道理。” “那王爷,我们就先行告辞了,还要去别家拜年呢,说不定路上还能碰到羡安和明珠。” “好好好,”顾骁乐呵呵的点头:“饿不饿?带些零嘴儿路上吃?” 丫鬟们端着手上各色干果点心,肉脯果脯送了过来。 几个小辈们也不客气,各自去拣自己爱吃的。 大年初一就是长辈疼小辈的时候,盼着他们多带些才好。 顾骁也是笑的春风满面:“喜欢就带上,叫底下人给你们包一份!” 但紧接着,他笑不出来了。 “爷爷!” 众人齐齐回头,顾飞扬正和明玉珠手拉手的站在迎晖堂的门口。 “羡安?!”李乔喜道:“你们回来啦!” 顾飞扬不解:“去哪?” “咳咳!”顾骁干咳。 顾飞扬快步进去道:“爷爷您这大清早怎么咳上了?” “没事没事,呛着了!” 言罢,一个劲的给孙子使眼色。 孙子顿了顿,随即恍然大悟:“哦——!我知道规矩!晨起第一件事要先给爷爷拜年!我们这不来了吗!” 言罢拉了明玉珠一道给顾骁磕头拜年,但不知怎么回事,顾骁不仅没有意料中的高兴,甚至还有点不想看他。 打发了管家给了红包,随即重重叹了口气。 李乔一把勾住他的脖子道:“好你个羡安啊!原来是才起床啊!王爷还说你已经出去拜年了!” 顾骁再次干咳:“那什么,我以为,以为他起的早,出去了。” “羡安你居然赖床!” “人说大年初一赖床,一整年都得赖床!羡安!你可真是给自己做了个好榜样啊!” “哈哈哈哈!” 眼看顾飞扬被他们打趣的有点百口莫辩,明玉珠只得为他解围:“是我赖床了,他一早就起了。” “哦,原来是明珠啊。” “这么冷的天儿就应该晚点起。” “是啊,起的刚刚好,正好赶上我们来了。” “明珠你若是困了再睡会儿,我们等你一块出去拜年。” “……” 顾飞扬暴跳如雷:“你们大年初一来给小爷找不痛快来了吧!” 众人嬉笑着去躲,生怕他下一步抽鞭子。 不过…… 看他今日光鲜亮丽,穿了身金银线的雀翎外裳,似乎也并没把鞭子带在身上。 “你俩穿的衣裳一样?!”李乔大惊:“你们还挺会玩啊!” “那是!”世子爷嘚瑟上了,一把勾了明玉珠的腰揽入自己怀中,俨然是向他们炫耀! 周波波道:“好家伙,哪家成衣铺子买的!我也去买一身,回去跟我的小情儿穿!” 世子爷道:“天下独此一件,买不着!” “啧啧,独一件,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门口的子丑干咳一声,有些脸红的低下头。 外头又有人来给顾骁拜年,一群年轻人也不多留,说是要去别家,顾飞扬和明玉珠也跟他们一道出去。 以前他在京中也没什么朋友,大年初一的早上也只去各位夫子家意思意思,独自来,独自去。 如今不同了,他朋友多了,众人只得舍命陪君子,陪着他二人再往各位夫子家去一趟。 “我父亲和辛大人一早就带着蓝尔加王子进宫了,”陈鹏勒了缰绳靠近顾飞扬和明玉珠道:“前段时间萧源还想尽办法要和蓝尔加独处,这几日却有些偃旗息鼓了,不知怎么回事。” 顾飞扬是知道的,蓝尔加这两日都没去这些纨绔子弟的家里,哪怕是宿在四方馆萧源也没再上门找人。 “许是放弃了?”顾飞扬纳闷。 明玉珠却摇头:“他应该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想必知道蓝尔加身边有你的人,所以才不动声色。” “有可能。” 众人又一道去了拜见了于星河,自从秦楚楼大火,这位于夫子的相好都进了大理寺,他便开始闭门不出。 有人说他是受了惊吓,有人说他已经心如死灰。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他竟是在家中埋头苦读了,大年初一的早上,除了自己的学生可以入门拜见他,其余旁人,一概不见。 还说什么,等四月的春试,他也要去赶考,这着实叫人大为惊讶。 顾飞扬一看到他看明玉珠的眼神,心头一凛,随便找了个由头就带着众人告辞。 结果刚出于星河的门,就碰见五皇子萧源正往这边来。 周波波低声道:“前几日还听说五殿下和于夫子吵了一架,这舅甥关系已大大的危险,怎么还来拜年呢?难不成传言是假的?” 陈鹏冷哼道:“惺惺作态谁不会,过年不个舅舅拜年,那可是不仁不孝之徒,皇上能不知道?” 做给皇上看的而已,目的无非就是皇位。 只是…… 顾飞扬剑眉一紧,看着同样骑在马上的萧源,下意识的去摸腰间的鞭子。 待没摸着,才想起来,这鞭子会挡着他和郡主的同款封腰,因而没带。 萧源瞧着才从宫里出来,倒不像往常一样坐着车,而是穿着朝服骑着马,倒是十分的精神。 玉冠墨发,面如敷粉,虽然未语人先笑,但不知为何,那笑容给人的感觉却是阴森森的,全然不似平日里的阳光和煦。 明玉珠知道顾飞扬在因何生气,毕竟萧源腰间那颗明晃晃的珠子十分扎眼。 “嘶——”旁边有人搓了搓胳膊:“怎么感觉今日这五殿下面色不善啊?” 话音落,萧源已经到了跟前。 众纨绔还算客气的见礼:“五皇子殿下。” 唯有顾飞扬,依旧眼高于顶的,看都不看他一眼。 萧源勾唇而笑,只是眼底依旧一片阴鸷,叫人没什么好感:“诸位来给我舅舅拜年。” “正是!” “巧了,一起?” “我们拜见过夫子了,”陈鹏道:“而且还拜了两遍。” 他们先来的,紧接着又陪顾飞扬来了一趟。 萧源点点头:“如此,那我只好自己去了。” 结果刚要策马往前,顾飞扬却伸手拦在他的跟前,扭头,眼神睥睨的看着他:“五殿下,别人的东西,占的久了,是不是以为就是自己的了?” 萧源不解:“羡安这是何意?” 第二百六十八章 抢夺郡主的信物 “你说我什么意思?” 顾飞扬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坠上,手心向上,做出索要的姿势:“郡主的东西,还给我。” 萧源哂笑,低头摸了腰间的翠色玉珠,随即眸光一转看向明玉珠:“我当是什么,原是郡主所赠定情信物。” 少年郎面色一冷:“定婚!你们之间半点情分也无!” 明玉珠抬手按住他:“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私占郡主之物,还这样大摇大摆的带在身上招摇过市!当小爷是瞎的不成!” “私占?难道这是我偷的?抢的?”萧源笑意加深:“羡安说这话不觉得好笑吗?要说偷要说抢,要说私占,明明是你,占了我的!” “你!”顾飞扬一摸腰间,没带鞭子。 不过他这个动作依旧被人察觉,左右同窗赶忙策马靠近拦他, “羡安,大过年的,犯不着。” “您二位有什么过节以后慢慢说,但今儿到底是大年初一,有什么事不能一笑泯恩仇呢?” “就是就是。” “羡安这样生气莫不是我说错了?当年被皇上赐婚的是我,去禹城提亲的也是我,郡主所赠信物之人更是我,若论起来,郡主才是我未过门的妻。” “你说什么?”顾飞扬危险的眯起了眸子:“你再说一遍!” “难道不是?若郡主当初得胜归来,我们早已完婚,说不定孩子这会儿已经呱呱落地了。” “你居然还有脸说! 顾飞扬怒极!纵马向前,一把捏了萧源的颈项,将他整个人按倒在马背上! “顾飞扬!”明玉珠大惊! 萧源身边的人也已瞬间拔刀:“住手!不得对殿下无礼!” 顾飞扬冷睨一眼杨箕等人,手上一个使力,愈发按的萧源气都喘不上来! 萧源脸色瞬间憋成了猪肝色,汉白书院众人也都吓的不轻:“羡安不可啊!” 他却不听这些,只居高临下的看向萧源:“你应该庆幸自己当初没能娶上郡主,否则你现在,已经是我的手下亡魂了!” “你!”萧源目眦欲裂,一只手紧紧捏着他的手腕。 杨箕更是惊惧不已:“顾飞扬!你不想回靖平了吗!若是胆敢伤了我家殿下!别说靖平!你连府门都出不去了!” 后者一记眼刀向他看去,反把杨箕看的一个哆嗦。 他伸手去拽萧源腰间的玉坠,萧源却用一只手死死按住,那双眼睛更是淬了血一般。 但听‘咔’的一声,萧源闷哼一声,面目扭曲,一张憋成猪肝色的脸冷汗涔涔,而那只在顾飞扬手底下的手已无力的脱垂下去。 顾飞扬一把将那颗珠子从他腰间拽下来,这才一个使力将萧源甩脱。 萧源险些坠马,得亏杨箕搀了一把。 见自家主子安全了,几个侍卫随即扑了上来。 明玉珠眸光一凛,夹着马腹挡在顾飞扬身前,格挡开两人的兵刃,接二连三踢下马去。 紧接着,汉白书院众人也都围聚在顾飞扬身边,两方人马彼此对峙。 萧源呛咳了半天才恢复状态,一双眼睛好像淬了寒毒一般死死盯着他们这帮人。 这帮汉白书院的后生虽有初生牛犊之勇,但到底年轻,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着,纷纷都有些后怕。 萧源扫了一圈众人,将目光落在了明玉珠的身上。 “一个信物而已,你今日夺我信物,我他日就要叫你知道知道,就算没有这信物,该是我的,还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明玉珠面色沉冷,在顾飞扬出声之前一把按住他。 萧源在于星河门前受了气,本以为没心思拜年了,结果仍旧调转马头往于星河家里去。 见他们走了,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顾飞扬手上捏着那枚玉珠,心中却是久久无法平静:“多谢诸位。” 陈鹏想想方才的一触即发就有些后怕,若真打起来,出于兄弟义气他肯定要出手相助。 但到时候他会丢了禁军的差事不说,还会被老爹胖揍一顿。 好在没真打起来…… “客气啥!”他拍着胸脯道:“这五殿下简直欺人太甚!抢夺郡主的东西也不归还!老子方才都想好了!若他真的不还!老子第一个上去揍他!” 言罢还邀功一般看看明玉珠,后者却并未看他,只是静静看向顾飞扬。 顾飞扬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哪还有方才那嚣张跋扈的模样,进一时有些偃旗息鼓,还有点不敢看她。 “能让我和世子说会话吗?”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忙道:“那我们去前头等你们,就是朱雀街那个路口。” “对对对,你们要赶紧过来啊!” “先走一步,先走这一步。” 待这些人纵马离去,顾飞扬终于敢抬头看她了。 明玉珠一瞧他的模样,不由蹙起眉头。 只见这不可一世的世子爷正一脸委屈的撅着嘴巴,小心翼翼瞧她一眼,又摸摸高挺的鼻头,局促的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了?方才殿下那嚣张的气焰哪去了?” “我知你又要责怪我是个不听将令的散兵……” 明玉珠低低叹了口气,将手伸了出去。 顾飞扬愣了愣,反被疾风撞了一下才意识过来,亦将手伸过去,握着她的。 明玉珠没好气道:“玉珠!” “啊?” “哦。” 忙不迭将那颗才从萧源手上抢来的珠子递给她:“是你的吗?别不是萧源拿了个假的滥竽充数。” “应该是吧……”她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母亲打的璎珞时间久应该是松散了,这是他后打的璎珞……” 话音未落,顾飞扬又将珠子抢过去,三两下撕了那璎珞。 活像个张牙舞爪搞破坏的狼崽崽,等撕赶紧了,狼崽崽哼唧一声,心满意足的将那颗光秃秃的玉珠还给了她。 明玉珠真有些哭笑不得;“我刚想说,那璎珞打的还挺漂亮。” “小爷回去叫子丑给你打个更漂亮的!” 明玉珠这才算满意,将珠子给他道:“装好。” “好!” 世子爷高高兴兴将珠子装进自己佩带的荷包里,一边小心翼翼道:“你不生我的气?” “生气又怎样,左不过你被皇上罚的时候我陪着,自己捡的狼崽崽,还能扔了吗?” 世子爷立马心花怒放,又摇起了他那看不见的大尾巴。 两人便一道往朱雀街的方向去,找陈鹏他们会合。 明玉珠还有些不放心道:“下次可不许再这样冲动行事,萧源此人伪善,并不是个好对付的。” “我明白,不过他就算再伪善,恐怕也快憋不住了。” 顾飞扬冲她眨眨眼,一脸的志得意满。 两人和汉白书院的众人会和,一道想约去小蓉山吃茶。 大过年的,茶社里的人也不多,一群人在里头大牌喝茶,玩骰子,直到天快黑了,茶社里突然跑进来个小厮,上来就找李乔。 “二公子,老爷叫您回去呢。” 李乔丢掉手上的叶子牌,大呼扫兴:“不是说好了吗,今儿初一,叫我好好在外头玩个尽兴!况且我也答应他了,过了十五就老老实实在家看书备考,怎的还出尔反尔!” “这……”小厮面露难色。 周波波输了好几把,脸上已经被贴了好几张金箔纸,整个人闪闪发亮:“怎么了这是,咱李二公子如今也要考取功名了?这可是京城头一遭的新鲜事儿!” 顾飞扬也忍不住向他多看了一眼:“你莫不也和夫子一样,秦楚楼没了,心如死或,打算寄情于功名利禄?” “怎么可能!我当然是被逼的!”李乔一脸郁卒,从烧着地龙的木榻上蹦下来穿鞋,一边穿鞋一边叹道:“老爷子和我大哥逼着我成亲,你们想啊,我要是成亲了,就得被女人管着,哪还有半点自由!” 周波波道:“哎?李兄这就有所不知了,被女人管着也是一种幸福啊,不信你看我!看羡安!” 顾飞扬抿嘴偷乐,悄悄给明玉珠嘴里塞了颗剥好的葡萄,见她吃到了种子皱眉,又赶紧伸手接下。 明玉珠刚学会了打叶子牌,此刻正全神贯注的盯着牌面看,暗中计算对家那几个手上都有什么牌,也没细听他们在说什么。 “哼,我可不上这个当,天下美人,熙熙攘攘,可都等着我李二公子去解救呢!所以我就说了,先立业!再成家!这不,非逼着我读书!” “二公子,您,快着些吧……” 李乔瞪了一眼小厮:“催催催!催命啊!我爹难道,过了十五就老老实实在家看书备考,怎的还出尔反尔!” “这……”小厮面露难色。 周波波输了好几把,脸上已经被贴了好几张金箔纸,整个人闪闪发亮:“怎么了这是,咱李二公子如今也要考取功名了?这可是京城头一遭的新鲜事儿!” 顾飞扬也忍不住向他多看了一眼:“你莫不也和夫子一样,秦楚楼没了,心如死或,打算寄情于功名利禄?” “怎么可能!我当然是被逼的!”李乔一脸郁卒,从烧着地龙的木榻上蹦下来穿鞋,一边穿鞋一边叹道:“老爷子和我大哥逼着我成亲,你们想啊,我要是成亲了,就得被女人管着,哪还有半点自由!” 周波波道:“哎?李兄这就有所不知了,被女人管着也是一种幸福啊,不信你看我!看羡安!” 顾飞扬抿嘴偷乐,悄悄给明玉珠嘴里塞了颗剥好的葡萄,见她吃到了种子皱眉,又赶紧伸手接下。 明玉珠刚学会了打叶子牌,此刻正全神贯注的盯着牌面看,暗中计算对家那几个手上都有什么牌,也没细听他们在说什么。 “哼,我可不上这个当,天下美人,熙熙攘攘,可都等着我李二公子去解救呢!所以我就说了,先立业!再成家!这不,非逼着我读书!” “二公子,您,快着些吧……” 李乔瞪了一眼小厮:“催催催!催命啊!我爹难道”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不敌郡主一回眸 明玉珠在陈鹏肩头拍了一把:“大过年的,叹什么气啊!” “就是!这大过年的!” 明玉珠乐了:“继续!殿下来吗?” 顾飞扬冷嗤:“我要是来,小爷要是来,他们今儿得输的血本无归!” “哎呦喂,你就吹牛吧!”周波波不信:“你会不会打还不一定呢!” 顾飞扬直接把剥好的葡萄强塞进明玉珠嘴里:“小爷今天就叫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打遍天下无敌手!” “你顶多打遍你府里的,还天下!” 顾飞扬接了湿帕子擦手,已经挤到了桌边:“我府上的怎么了?我府上百口人,也没一个能赢得了我的!对付你们还不是绰绰有余!” 言罢又用胳膊肘拐了明玉珠一下:“阿姐等我赢钱给你买好吃的!” “好!” 众人兴冲冲的摸牌打牌,可没打一圈,这问题的症结就出来了。 “羡安,你这样出不对。” “羡安,还没到你摸牌。” “羡安,一次只能摸一张!” 眼看郡主开始用审度的目光看自己了,顾飞扬咕嘟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道:“怎么不对?你们到底会不会玩牌!小爷在府上就是这么打的!” “你府上的规矩我们不知道,但到了外头,那就得遵大沛的规矩!咱大沛的叶子牌就得这么打!” “好好好!知道了!来来来!” 三局下来,顾飞扬看了看面前空空如也的碎银子,再次咽了口唾沫。 明玉珠拢着自己面前的那一堆,和众人一样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你好像……不太行啊……” 世子殿下瞬间炸毛:“不是小爷不行!是阿姐太厉害了!实在太厉害了!” 众人哄笑。 明泽一旁也跟着笑道:“羡安,是不是你府上的人都被子丑收买了?” 顾飞扬一想到那个处处以他为重,不肯叫他有一点不开心的子丑,深以为然! 手上一个使力,叶子牌都险些被他捏成粉末! 众人吓的赶紧去掰他的手,他扔了牌道:“不玩了不玩了!阿姐,咱们出去玩!我给你看好东西!” “哎呦!好东西!” 一众纨绔也都开始跃跃欲试! 纷纷穿了外裳拥出茶楼外头去,此刻华灯初上,大年初一的晚上各处花灯璀璨,孩童拎着鞭炮奔走街头。 极目远眺,鹊桥横架在半空之中,桥身由花灯组成的灯带点亮,宛如银河玉带,自天际而来。 明泽穿好衣裳也走了出来:“我就先失陪了,我一天没陪轻言了,晚上答应要陪她放焰火。” “哎呦,连你也要走啊。” 明泽笑了笑,又对明玉珠行了一礼,圆嘟嘟的脸蛋被冷风一吹还微微泛红。 他眸中含笑道:“恭祝阿姐新年如意,健康喜乐!” “也祝你和轻言新年如意,恩爱白首。”明玉珠想了想,从荷包里掏出自己赢的银钱,掏出两枚铜板递过去道:“压岁钱。” “嗯!”明泽欢欢喜喜的接了,小脸蛋更红了:“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等一下!”顾飞扬不满,抢了明玉珠的荷包,也拈了两枚铜板丢给他:“姐夫给的!” 明泽赶紧接了,又忍俊不禁道:“谢谢……姐,姐夫……” 世子殿下一听这个称呼,双眸一亮,立时鼻息仰天,得意非凡:“应该的!” 明泽坐上马车走了,明玉珠问:“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玩?” 陈鹏干咳一声看向顾飞扬:“这就看世子殿下的安排了!” 顾飞扬道:“走,咱俩去,不带他们!” 言罢,一把拉了明玉珠的手就跑了出去。 众人见状反应过来,后头撵着追:“等等!等等!” “好你个顾羡安!卸磨杀驴!” “呸!是翻脸不认人!” “我们也出了不少力气!你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也要去!” 顾飞扬可不理他们,由着他们追,自己已经拉着明玉珠的手出了小蓉山,直接奔鹊桥而去。 道路两侧鱼龙共舞人潮熙熙,男女老少共贺新年。 顾飞扬拉了人,挤来挤去,在鹊桥最中间停下。 因着大年初一,鹊桥上也挤满了人,甚至还有人往桥下扔花灯的。 世子爷刚找了个位置拉明玉珠过去,后头陈鹏那些人就追上来了,皆是气喘吁吁。 陈鹏没好气的拍他:“你,你不厚道!累死我了!” 顾飞扬乐了:“小爷哪里不厚道了,你们这不来了吗!” “你!” 算了,众人懒的跟他费口舌。 明玉珠也跟着笑:“来鹊桥做什么?看湖水?” “放灯啊!”顾飞扬拍拍手,桥上原本卖花灯的商贩立马送上一盏荷灯给他。 陈鹏等人也都取了自己心仪的河灯,有荷花模样,也有小船模样,还有鸳鸯鸭子的,各不相同。 顾飞扬点燃了荷灯递给明玉珠,双眸被那灯内的烛火映照的闪闪发亮:“阿姐,许个愿望!” 明玉珠道:“只能一个愿望?” “对!多了可就不灵了!”世子爷说完又一声干咳,挑起眉毛向她暗示:“比如……你方才跟明泽说的什么?要不要对小爷也说一遍?” “新年如意?” “还有呢?” 明玉珠看着他那双充满期冀的眸子,少年人活力四射,朝气蓬勃,破土而出的种子长成了大树,稍一抬头,就能看到他顶着光芒,是多么的与众不懂。 他的血是热的,连心跳都比寻常人快上许多。 而她却偷生于世,贪婪的汲取着他的光和热,却还如此的心安理得。 她怎就如此心安理得? “阿姐!愿望!” “我愿……”她喃喃张口,顾飞扬亦满脸期待的看着她。 “我愿,今夜你们的愿望都能实现!” “好!”围聚在周围的几个纨绔已经高呼出声! “郡——你可是阎罗见了都要抖三抖的修罗!肯定是一言九鼎!说什么就是什么!” “对对对!我得仔细想想我要许什么愿望!这就跟白捡的便宜一样!” “叫我高中!叫我春试高中!” 众人吵嚷着,已经迫不及待的往下扔河灯了。 顾飞扬也点燃了自己的:“那我就愿阿姐与我,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明玉珠愣了愣,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竟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后者却不叫她躲避,拉了她的手,似乎也能洞悉她在想些什么。 “阿姐与我一起放河灯吧!” “好……” 两人一道将河灯放入芙蓉湖中。 那原本黑黢黢的水面本零星飘散着几只河灯,谁知在他们放下之后,竟从桥底涌出无数河灯,顺流漂出,越漂越多。 一时间,竟密密麻麻数以千万之多,彻底将这条河,这片湖变成了天上银河! “哇!”周遭百姓也都惊奇不已,趴在桥边往外看。 “好多河灯!”明玉珠也是又惊又喜,拉了顾飞扬的衣袖道:“快看!哪来的这么多河灯!” 世子爷但笑不语的看着她,她瞬间便明白了:“你准备的?” “咳!”世子殿下咳了一声,嘴角的笑却怎么也压不住。 明玉珠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底水光绰约,映着璀璨花灯,恍若星子皆沉入眸。 只见千万河灯顺着水流飘向天际,天际却又升起一片明灯,恍若是那河灯流到了天河之中。 百姓们还没来得及看完这水里的灯,又被天上的灯惊的张大嘴巴。 万千孔明灯自四面八方飘飞而起,在夜空之中宛若星罗棋布。 “这也太壮观了吧!”连陈鹏等人也看的目不暇接起来。 “是啊……我看着看着就感觉自己也在天上飞是怎么回事……” “哎?我伸手好像就能够到这灯!” 话音落,燃料用完的孔明灯熄灭,从半空坠落而下。 不过与此同时,又有万千灯火点亮帝都的夜空。 此刻无论身处何地,都能见证这一场浩大的,绝无仅有的盛会! 明玉珠亦看的呆怔,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灯,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致。 从小到大,她见过最密集的东西便是戈壁的沙砾,草原的草叶,亦或者,战场上的兵将。 从未见过这样的…… “禹城郡主威武霸气!所向披靡!” 她惊了一跳,急急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曾有洛神惊鸿舞,不敌郡主一回眸!” “巾帼英雄之称,禹城郡主当之无愧!” “若无郡主,何来民安?” “郡主!添味楼的点心过完年要出新品了!” “哈哈哈哈!”周遭百姓都各自大笑起来:“这都谁写的啊!他怎知郡主喜欢吃添味楼的点心!” 众人一边笑着,一边捡起落在地上的孔明灯,争先恐后的去念。 “郡主,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最是好看!” “常听人说郡主是修罗,修罗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去竟不敢去想!” “你知道什么!我见柳大姑娘当年画的郡主画像,英姿飒爽,叫人敬服!当真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呦!是吗!” “看这个!看这个!郡主,祝你新年诸事顺意,高高兴兴!” 此人念完了,好些人都沉默起来。 竟有些热血之人,拱手作拳,对着小蓉山郡主香台的方向,齐声道:“郡主!新年到了!诸事顺意!” 明玉珠的眼底瞬间一酸,此时此刻,偌大一个帝京,无论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捡起地上的孔明灯,都在对她诉说着祝愿和喜爱。 人不尽同,但这份爱意,皆出自一人之手。 她扭头,看向明灯璀璨中,笑的一脸骄傲的靖平小狼崽。 第二百七十章 还是二哥心疼我 大年初一那场漫天明灯被百姓津津乐道了好长一段时间,连带明灯之上写的字也被不少人收藏了起来。 也正因为这些字,又勾起百姓对禹城郡主的哀思,自发前去祭奠禹城郡主,连带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也重新讲起郡主的故事,还次次都是座无虚席。 “父皇,禹城郡主颇得人心已是有目共睹,儿臣以为,若是严惩,恐怕会激起民愤。” 二皇子萧洵在说那帮为禹城郡主请命的百姓,年前他们在大理寺上告五皇子陷害郡主,说萧源是造成郡主蓝湖兵败的罪魁祸首。 蓝湖之事已经过去太久,更何况还发生在禹城关外,大理寺已经无法详查。 但大理寺注意到这群人并非禹城人氏,细细查问之后,发现他们竟是来自东洲。 东洲百姓为禹城郡主请命,无凭无据诬告皇子,按律该当严惩。 但萧洵却不这么认为:“眼下正是郡主最得民心的时候,若是打上五十大板,这些老的老,小的小,保不齐命都没了!父皇是天底下第一仁义之人,封郡主为镇西忠勇大将军,配享太庙,若父皇不肯饶过他们,反叫百姓寒心,难免会认为父皇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卑鄙小人啊。” “大胆!”庆章帝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朕还以为你有了规矩!现在看来,一点长进也没有!” “儿臣该死!”二皇子自打了一下嘴巴,嬉皮笑脸道:“儿臣近来一直管着嘴呢,奈何还是会一个不查,父皇只拣爱听的听,不爱听的,就别听!” “哼!”庆章帝冷哼一声,接过内监送上的茶盏品了一口,抬眼瞥向御书房内站着的儿子:“那照你说,该怎么办?” “儿臣以为……” “父皇!”一旁萧源却出乎意料的将二人打断,冷声道:“儿臣以为,若不严惩才是难堵众口!如今连几个东洲百姓都能打着为郡主请命的幌子去叩大理寺的门头,若就此姑息,以后谁知还会有什么人敲登闻鼓,告御状!届时可不光是信口开河这么简单了!” 说着,他又扭头看向萧洵道:“皇兄如今既然掌管大理寺,应当没有人比皇兄更懂我大沛律例,皇兄也不必卖谁面子,只按律例办案就是,恶意诬告,诽谤皇子,该当何罪?” “你!”萧洵蹙眉,抬手要去拍他,他却向旁边迈了一步,和萧洵拉开了距离。 二皇子蹙眉道:“五弟!我也是为了你好啊,你想,你若放过他们,也能为自己博一个宽厚仁慈的好名声!更何况,此事和禹城郡主有关,禹城郡主还曾指婚于你,你和郡主的情意难道不能抵消这些人的罪责?” 萧源微抬了眼皮子看他,嘴角似笑非笑:“还是二哥心疼我,为我想的这般周到。” “那是,我……” “还请父皇责令大理寺!按律处置!” 萧洵啧啧叹气:“你怎么就不开窍呢!” 萧源依旧抱拳看向上位之人:“父皇!” 庆章帝也蹙紧了眉头,想了想道:“罢了,此事交给老二去办吧,老二说的也没错,这是给你博名声的好机会,也好叫民间对你没有那么多的怨言。” 听闻此言,萧源并未有太大的反应,只微微顿了顿,随即应道:“是。” 待兄弟二人一块出了御书房,眼看落雪,内监拿了两把伞跟了过去,萧洵却自己拿了伞,打发内监退下。 萧源见状,也自己拿了伞,跟他一块步下石阶。 二皇子歪头看这个弟弟,嘿嘿笑道:“怎的,生气了?” “二哥说笑了,我有什么好生气的?”萧源扭头,依旧面带微笑的看着他:“这不是意料之中的吗?” “你将来……” “父皇和二哥从来才是一家人,我的意见,我的荣辱,我的死活,又与你们何干?” 萧洵意识到什么,不由停下脚步:“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二哥真是为你好啊!你想想,将来你是要做皇帝的人啊,眼下禹城对你多也有怨言,保不齐父皇百年之后禹城造反也是有的。” “这么看来,二哥还真是为我着想呢。” “那当然了!”萧洵道:“我已经想好了,回去就跟那些告状的人说是你不予追究才放了他们。年前那场大火,是冲着你来的,告状也是冲着你来的,若你我不做点什么,这些事情只会更多不会变少!所以我想啊,得找个法子,定定禹城的人心,你看看要不要和禹城王……” “不劳二哥费心了,”萧源将他打断:“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我心知肚明。而且那些人,是何人指使,二哥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五弟……” “二哥不会还在想着,叫我和顾飞扬和解吧?” 萧洵语塞,大年初一的街头,顾飞扬和五弟起了冲突,他是知道的。 “若二哥真想帮我,不如帮我想想,该如何削藩禹城。” 萧洵蹙眉,还想再说点什么,但他这个五弟已经打着伞步行远去。 他怔怔然站在当场,依旧有些恍惚。 总觉得五弟哪里变了,而且这变化还挺明显,但又叫他有些说不上来。 他又想到方才在御书房内父子之间的对话,不禁有些懊恼,早知道便该避开五弟跟父皇说那些话的。 如今只盼着五弟真能明白自己的苦心才好,省的到时候闹的兄弟阋墙,反而有违初衷。 年还没过完,朝廷就已经二次向禹城拨发了攻打北阙的粮饷。 这一次依旧同上次一样,五十车的粮饷,半路失踪了近一半,却无一人察觉,无一人质疑。 “辛大人病好之后便去了兵部衙门,这次粮饷也是由他亲自检点,派发。” 明泽陪着媳妇去了一趟诗社,但看前往诗社集结的都是女子,自己便主动到门口等着,没想到竟碰上了顾飞扬和明玉珠,就聊起了辛醇一事。 明玉珠手上拿着几串糯米丸子,上头沾了红糖浆,撸一个丸子入口,嘴角沾了红糖,顾飞扬就用帕子给她擦擦。 “这辛醇真有意思,我看他这官运也差不多到头了。”顾飞扬一边给明玉珠擦嘴,一边笑眯眯的问明泽道:“辛醇和禹城,你更希望哪边出事?” 明泽愣了愣:“出,出事?” 明玉珠也忍不住抬眼看向顾飞扬:“这么快?” “再拖下去,小爷和你都该离京了,辛醇若不解决,那皇上支援禹城的粮饷永远也无法到位。你在还好说,总能想方设法打胜仗,如今你不在禹城,难不成要等到禹城关破,再做打算?” 明玉珠慢慢嚼着嘴里的丸子,想了想道:“你既然都想好了,便去做就是,不用问他,也不用问我。” 明泽依旧有些惊疑不定:“做,做什么?” 顾飞扬勾唇而笑,少年英姿,洒脱不羁:“不做什么,就是想看看着兵部尚书有几副面孔。” 明泽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其实,辛大人不仅为寒门子弟传道受业,还,还常接济百姓,年前还曾为流民派放米粮,解决过年的难题。” 顾飞扬挑眉:“你说,派往禹城的那些粮饷,够流民吃多久的?” “不,不可能!”明泽连忙摆手:“辛大人没有……” 顾飞扬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将自己手里的一串丸子塞进他嘴里。 “唔!”他拔出丸子,只留了一个在嘴里嚼了嚼。 明玉珠笑道:“好吃吧?特意叫老板多塞了些红豆沙。” 明泽一脸郁卒:“好吃……” 顾飞扬道:“行了,咱俩继续溜达,左右要走了,趁机把京城没吃到的好东西都吃个遍!” 顾骁已经和他商量好了,过完了正月就辞行回靖平。 背井离乡十四载,如今终于能重归故里了,他竟还有些不舍得。 “哎!等一下!”明泽忙道:“羡安,你近来有见到李乔吗?” “李乔?”顾飞扬蹙眉回忆了一下,自大年初一之后他就一直和明玉珠在府上没怎么出去。 唯有昨日蓝尔加王子要请他们吃烤肉,这才一道去了四方馆。 蓝尔加不仅请了他们,还请了四方馆中其他国家的使者,人实在多,他没注意,也不知李乔去没去。 “怎么了?” “昨日我遇上李乔府上的小厮,问我近日有没有见到他们二公子,说他们二公子自大年初一出门就一直没回家,李大人生气了,问我若见到他们公子,就叫他不要再流连烟花柳巷,早日回去赔个不是。” 明玉珠和顾飞扬对视一眼,顾飞扬道:“他大年初一那天晚上不是被李恕叫回家了吗?后来又出门了?” 明泽摇头:“我也是这么说的,谁知那小厮说他早上出门拜年就没再回去过,还说他可能是找什么理由又去喝花酒了吧。” 明玉珠吃丸子的动作也慢了一拍,仔细回忆着那天晚上的事情,又看向顾飞扬。 果然,他也察觉到了不对:“那晚来找他的小厮,神色慌乱,语焉不详,也不是他身边常见的人,现在想想,竟然有些可疑。” 明泽道:“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真是去喝花酒了,这么多天了,也该回去了吧。” “等我回去派人找找看。” “好!”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世子殿下的情书 顾飞扬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叫寅卯暗中打探李乔的消息,先把城中他常去的花楼并酒肆找了个遍,又把纨绔子弟常去的地方也都找了一遍。 最后反而是国子监一个小胖子提供了一点关于李乔的线索。 “他只说,当夜和李都在同一家酒楼饮酒,虽不同桌,但离的不远。巧就巧在他和李都都是提前离席,一前一后出了酒楼,李都没骑马,却上了一辆马车,他原本还在纳闷,堂堂南门营的统领出门竟然不骑马,谁知竟听到马车里传来李乔破口大骂的声音,他有心想多听一些,但后面什么也没听到,连说话声也没了。” “什么时辰?” “戌时。” 顾飞扬微微沉吟道:“戌时,这么说,李乔跟我们分开便找李都去了,两个人在车上还大吵了一架?” 寅卯摸摸头道:“算不上是大吵一架吧……” “后头没声音了,应该是李乔被堵上了嘴。” 顾飞扬收紧眉头,随即对寅卯吩咐道:“去找李乔。” “是!” 寅卯得令下去,明玉珠也有些担心:“莫不是冲着我来的?” “能叫李都瞒着自家老子,偷偷把弟弟藏匿起来音讯全无,应当不是什么小事。” 他见明玉珠担心,随即又笑着宽慰道:“阿姐不用担心,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他的亲弟弟,他不会把人怎么样。” “这可不好说……” 李都和李乔兄弟俩并不怎么对付,志趣也是南辕北辙,但在外人面前却也维持着兄友弟恭的情分。 李乔风流多情,优柔寡断,惯于眠花宿柳。 李都却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当初为了娶得贵妻,能逼死为自己生了孩子的女人,可见手段也是有的。 顾飞扬思及此处,又暗中找了陈鹏他们,叫他们去寻李乔的同时也要多注意李都的动向。 李乔没找到,寅卯的消息却再次传来,当着明玉珠的面,他有些支支吾吾的。 扭捏了半天,终于说道:“一点家私……” 顾飞扬不满:“我能有什么家私好瞒着郡主的,你直说就是。” “殿下……”寅卯做出告饶的表情,反叫人更加好奇。 明玉珠主动避嫌:“你们去书房说吧。” “是!” 寅卯二话不说,扯着自家世子直奔王爷的书房。 顾飞扬满脸写着不乐意:“你搞什么!郡主又不是外人!我不能知道的事她都能知道!我一直想叫郡主把这里当成自个儿的家!你如今这样,不显得她还是外人吗!” “殿下,这事若叫郡主知道了,要出事!”言罢便将人推进书房。 靖平王顾骁正在抓耳挠腮的写奏疏,看孙子来了,赶紧说道:“你帮我看看,怎样才能委婉又不失迫切,还要叫皇上看不出我们爷孙俩高兴的写一封请辞书?” “王爷……”寅卯道:“出事了!” 顾骁纳闷:“什么事?” 寅卯又道:“殿下还记得年前萧源派出一批人吗?那群人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去了,属下细查之后发现,皆是一群死士。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一封密信,信上内容都无关紧要,唯有一封,有些问题,正面看,是给乌兹国王是贺信,但背面却用蜡石所书,轻易不能显现。属下的人盗取了信笺,使其显字拓印,又将信笺还了回去。” 言罢掏出那封信来,顾飞扬急急拿了过去,却在看到信上的内容后脸色一沉,五指不由捏紧。 顾骁也凑过去看,虽然惊讶,却也并未像孙子反应的这么大。 “萧源!”顾飞扬咬牙切齿道:“好一个萧源!终于动了!” 顾骁蹙眉:“我堂堂大沛皇子,皇上寄予厚望,竟私底下做出这等龌龊卑劣之事!与敌军勾结,坑害百姓!残害将士!简直罪该万死!扬扬,这事,不能姑息,若武帝还活着,这样的人该拉出去祭旗的!” 顾飞扬却不动声色的捏紧那封拓印的信,缓声道:“爷爷的意思是,叫我去御前,告发他?” “这信是拓印的,恐难说服……” “就算是原件,也做不得证据,”顾飞扬看着那信笺道:“寅卯所拓印的萧源信件,没有一次笔迹是相同的,要么是别人所写,要么就是他刻意隐瞒。” 他又将手上的信仔细看了看,勾唇冷笑,眼底华光,却如锋利的刀刃:“难得他终于坐不住了,露了尾巴出来,此番阻止,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番细心谋划?” 顾骁却有点担心:“扬扬,你不日就要离京,眼下所有的事都比不上让你,让玉珠丫头离京重要,她的身份已经瞒不住了。” “爷爷放心,孙儿要护郡主周全的前提,就是为她扫清背后的小人!孙儿和萧源的仇,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 顾骁没再说什么,看到眼下孙子斗志昂扬,万般皆在掌握的样子突然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年轻时的一往无前到老来反而被他抛之脑后,如今想想竟然还有些惭愧。 犹记得当年明大哥跟他说过,‘我就喜欢这小子的凶狠劲儿!不过说真的,凶狠的人多了去了,但大多不长脑子,这小子不一般,他居然长了脑子,哈哈哈!’ 顾骁自嘲一般笑了,他怎么就忘了呢,他若年轻个四五十岁,不也跟扬扬一样? “此事不能要叫郡主知晓,”顾飞扬再次强调:“萧源送信给蚩然,叫蚩然趁着禹城攻打北阙的时候偷袭禹城关,郡主若知道了,肯定会不管不顾的要回去。” 寅卯哭笑不得:“方才还责怪属下不告诉郡主呢……” “不光郡主,董师父也不能知晓,此事,你知我知,明白吗?” “是!” 顾飞扬又稍作沉吟,转而看向顾骁:“爷爷,你得先回去。” “回哪?” “靖平!” 与此同时,明玉珠坐在迎晖堂中百无聊赖,也掏出了一封信。 是大年三十那日,顾飞扬给她的。 ‘郡主,见字启笑颜。’ 明玉珠不由勾唇,这信她拿在手上已经有几日了,但因着近来一直和顾飞扬在一起,一直没得空去看。 不对,只要她想看,哪怕是半夜也看了。 不看,却是因为有些近乡情怯的缘故,面对未知的可能,她第一次选择做一只缩头乌龟。 他会写什么?是热烈的告白,还是怜悯的疼惜。 ‘下笔时,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你,斟酌再三,还是叫郡主比较妥当。阿姐是明泽的称呼,我不过是拿来讨你欢心,叫世子妃又不太稳妥,毕竟你我尚未成婚,还是叫郡主吧,毕竟这普天之下提起郡主二字,都知道是说你禹城郡主。’ ‘我喜欢郡主,不单单因为郡主是大沛的英雄,也不单单因为郡主是我的英雄,是那种说不上来的,就算你我不曾相识,只要给我机会,让我见到你,便会喜欢上你的那种喜欢。’ ‘人常说,见山是蓬莱,见海是瀛洲,见你,你就是我的全世界,如今,我的全世界便只是你了。’ ‘这些话并非是我不敢当面跟郡主说,当然,我也不是怕郡主打我,而是我总觉得语言消亡的太快,不如文字来的长久,我要每年给郡主写一封信,叫郡主知晓,我每年如一日,每日如此刻,此刻如此心,我顾飞扬心悦郡主,愿与郡主白首一生。’ ‘我必是前世修道念佛,才有今生福报,爷爷没骗我,这天下最好的女人,果然是我的世子妃。’ ‘郡主,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一封信,以后还会有许多许多。’ ‘顾飞扬亲笔。’ 明玉珠低头笑了起来,不知为何,眼眶却有些模糊。 直到信纸上落下一颗水滴,她才赶忙小心的用袖口擦拭干净。 这个顾飞扬,平日看似大大咧咧的,却又惯会花这些小心思。 就算没有这信,没有三十那晚的明灯,什么都没有,她也不会在意。 可偏偏有了,弄的她,进而不得,退而不舍,一颗心被搅的乱七八糟。 她甚至有理有据的怀疑,顾飞扬就是故意的,故意要搅动她的心扉,好叫她无法抽身的。 “明珠姑娘!”余管家急急奔进迎晖堂来:“陈公子求见。” 她才刚把信收起来,陈鹏就不等通报就先一步进来了,乍暖还寒,他却跑出一头的汗:“明珠!羡安呢?” “他在跟王爷商量事情,怎么了?” 陈鹏上前两步,在她耳边说道:“我找到李乔了,他就在南门营!” 她愕然看向陈鹏:“什么?” “被关起来了!我也是跟踪送饭的伙夫才发现的,应该是李都做的,你说,他一个当哥哥的!为什么要囚禁自己的弟弟?” “你见过李乔了吗?” “没有!我只在门缝看了一眼,他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嘴里还塞着东西,身上的衣裳还沾着血!我害怕,我害怕惊动了别人反害了他,所以我就……” 明玉珠按住他道:“你先别急,此事再无别人知晓吧?” “没人知道!” 陈鹏的呼吸有点急促,明玉珠点点头:“我跟你过去。” “那羡安!” 明玉珠往书房的方向看了看:“先把人救出来再说,若叫他知道,说不定会把动静闹大。” “也是!”陈鹏道:“我带你去!” “好!我去换件衣裳。” 第二百七十二章 趁夜暗探南门营 明玉珠又换了小厮的装扮,还粘了胡子。 待二人到了南门营,门口守卫向陈鹏打了个招呼,却拦下明玉珠:“禁军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出入!” 陈鹏没好气道:“这我的人!不是什么闲杂人等!” “陈公子您体谅!”守门的两人嘻嘻笑道:“咱还能不知这是您的人吗?说句不好听的,进的了禁军的,在家里哪个不是少爷公子哥儿,若人人都带小厮进来,咱这南门营岂不是乱了套了!” 陈鹏上前两步,低声在那二人耳边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带他来吗?” 那二人彼此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陈鹏道:“我问你们,开春,是不是又该到禁军选拔的时候了?” 见这两个人还有点不开窍,他只得恨铁不成钢的说了句:“他,女的!” 那两人赫然睁大双眸,不可置信道:“你不是吧?” “我也是帮别人的忙,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后事成,统领说不定还要嘉奖你们!若是不成,有什么罪责我一人担着!” 那二人眼下再看明玉珠,已经换上了一副色眯眯的表情。 陈鹏见他们不说话了,在他二人肩上拍了拍,领着明玉珠进去了。 她却觉得有些好笑:“要进南门营还得给统领送女人?” 陈鹏冷哼:“您别不信,这里头,没几个人的手是干净的,就算不喜欢女人,那也喜欢银子,好人屈指可数。” 言罢指了指不远处的马青:“他算一个,如今高升了,因为眼睛不揉沙子常被旁人找不痛快,但架不住李三笑罩着他,否则他现在早就混不下去了。” “万里。”马青走近,向陈鹏打了个招呼:“年没过完就叫你来当值,辛苦了。” “不辛苦,这都是分内之事!” 马青笑了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小厮。 明玉珠双肩一塌,作出一副佝偻相。 马青过去之后,陈鹏将人带到了自己的营房。 眼下还在过年,值守的人不多,他营房一共四个人,除了他,另外三人都没回来。 “李乔就在东栅栏外的养马所,年前禁军的马都被送去了合安围场,是以马场之内无人值守。” 陈鹏掀开门帘的一角,指向不远处的养马所道:“我也是偶然见到有人往养马所送吃的,这才暗地里跟了过去。” “你们禁军守卫,什么时候交**?” 陈鹏看天色渐晚,日已西斜,第一缕晚霞已经开始微微泛红。 “上灯之前,不过,你要一个人去吗?我去的时候虽看那附近无人值守,但我怕……” 明玉珠却道:“一个人出入敌营我也干过,这算什么。” 陈鹏心跳加快,更加对她肃然起敬。 “不过我有个疑问,李都,李统领,为何要把自己的弟弟囚禁在这?他什么目的?” 明玉珠摇摇头:“目的我不知道,但我猜,他放在这,一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方便行事,还有就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就算有人发现李乔消失之前是和他在一起的,也想不到他会被弟弟藏在这里。” 陈鹏点点头,随即又攥紧拳头道:“我真不知道李乔这几天是怎么撑过来的,要是我,被这么捆着,还受了伤,又天寒地冻的,一天也撑不下去。” “正如你说的,多一天,李乔就多一分危险。” 明玉珠看看他,又看看营房:“脱衣裳。” “啊?啊!”陈鹏一脸震惊,脑子里一片空白。 明玉珠却道:“我穿禁军的衣裳出去方便点。” “哦!哦!”陈鹏手忙脚乱的开始脱棉衣,禁军的冬衣分为棉衣外袍和铠甲,不训练不当值的时候他只穿外袍。 他把外袍脱给了明玉珠,自己抱紧了臂膀站在原地。 明玉珠道:“你这里没别的衣裳了?着凉了怎么办?” “有!有的!” 他忙不迭打开箱笼,从里面又拖出一件一模一样的外袍。 明玉珠看看自己手上这件,又看看他新拿出来的那件。 “你……” “我,我那件暖和!” 她却哭笑不得,将暖和那件塞给他,自己穿了那件凉的。 天色渐晚,两人一道从营房内出来。 巡守的禁军还没换班,但看得出来他们已经有些松懈。 快到饭点了,他们已经没多少耐心,一边巡守还一边闲聊是在南门营食堂吃饭,还是出去喝两盅。 跟一队巡守擦肩而过,陈鹏已经带着明玉珠进了养马所。 天边晚霞渐灭,两人沿着养马所的墙根走,这边草木茂盛,加上天色昏暗,离的远了,根本看不到有两个人。 “你在这边等着,我过去。” 陈鹏着急:“不行,这万一有危险呢!” “正因为万一会有危险,你才不能跟上去,若只我一人,我可以轻易脱身,若再带上一个你,不是拖我后腿吗?” 明玉珠的语气有些严厉,加上她的身份,对陈鹏多少有些震慑力。 他想了想道:“那行,我在这儿守着,一会若是有人来了,我就给你发信号!我就……汪汪叫!” 明玉珠打量着不远处,隐匿在黑暗中的一座小屋,那应该是养马人值夜的屋子。 “为什么不是喵喵叫?” 陈鹏拍着胸脯道:“汪汪叫的声音大啊!喵喵叫……当然,郡主若喜欢喵喵叫,也不是不行。” 明玉珠失笑:“还是汪汪叫吧。” 陈鹏摸摸头,自己的‘汪汪叫’得到了郡主的肯定,别说,他还挺有成就感的。 两人说了暗号,陈鹏就留在养马所的门口附近。 明明玉珠则趟着地上干枯脆裂的杂草往小屋的方向去。 那小屋因为长久无人居住的关系有些破败,在空旷的跑马场中还有点凄凉。 里头一片漆黑,连半点灯烛也没有,怎么也叫人无法联想到里面会有人。 但里面应该有人,陈鹏不会撒谎,就算陈鹏撒谎,周围的痕迹也不会。 前几日的落雪虽然化成了泥水,但地上的冰碴却有被踩过的痕迹。 破旧的小屋,用着一把新锁,看锁孔的样子,应该没用几回。 确定四周没有别人,她小心翼翼靠在窗下,透过缝隙往里面看了看。 黑的,什么也看不到。 还有些不死心的,她又轻轻在窗户上拍了两下。 依旧没听到任何动静。 她从指间探出一根细细的铜丝,探入锁孔之内。 稍微试探了一下,但听‘啪嗒’一声,锁孔应声打开。 她开了锁,一把将门推开。 但她却并不急着进去,直到确认明玉珠则趟着地上干枯脆裂的杂草往小屋的方向去。 那小屋因为长久无人居住的关系有些破败,在空旷的跑马场中还有点凄凉。 里头一片漆黑,连半点灯烛也没有,怎么也叫人无法联想到里面会有人。 但里面应该有人,陈鹏不会撒谎,就算陈鹏撒谎,周围的痕迹也不会。 前几日的落雪虽然化成了泥水,但地上的冰碴却有被踩过的痕迹。 破旧的小屋,用着一把新锁,看锁孔的样子,应该没用几回。 确定四周没有别人,她小心翼翼靠在窗下,透过缝隙往里面看了看。 黑的,什么也看不到。 还有些不死心的,她又轻轻在窗户上拍了两下。 依旧没听到任何动静。 她从指间探出一根细细的铜丝,探入锁孔之内。 稍微试探了一下,但听‘啪嗒’一声,锁孔应声打开。 她开了锁,一把将门推开。 但她却并不急着进去,直到确认明玉珠则趟着地上干枯脆裂的杂草往小屋的方向去。 那小屋因为长久无人居住的关系有些破败,在空旷的跑马场中还有点凄凉。 里头一片漆黑,连半点灯烛也没有,怎么也叫人无法联想到里面会有人。 但里面应该有人,陈鹏不会撒谎,就算陈鹏撒谎,周围的痕迹也不会。 前几日的落雪虽然化成了泥水,但地上的冰碴却有被踩过的痕迹。 破旧的小屋,用着一把新锁,看锁孔的样子,应该没用几回。 确定四周没有别人,她小心翼翼靠在窗下,透过缝隙往里面看了看。 黑的,什么也看不到。 还有些不死心的,她又轻轻在窗户上拍了两下。 依旧没听到任玉珠则趟着地上干枯脆裂的杂草往小屋的方向去。 那小屋因为长久无人居住的关系有些破败,在空旷的跑马场中还有点凄凉。 里头一片漆黑,连半点灯烛也没有,怎么也叫人无法联想到里面会有人。 但里面应该有人,陈鹏不会撒谎,就算陈鹏撒谎,周围的痕迹也不会。 前几日的落雪虽然化成了泥水,但地上的冰碴却有被踩过的痕迹。明玉珠则趟着地上干枯脆裂的杂草往小屋 破旧的小屋,用着一把新锁,看锁孔的样子,应该没用几回。 确定四周没有别人,她小心翼翼靠在窗下,透过缝隙往里面看了看。 黑的,什么也看不到。 还有些不死心的,她又轻轻在窗户上拍了两下。 依旧没听到任何动静。 她她从指间探出一根细细的铜丝,探入锁孔之内。 稍微试探了一下,但听‘啪嗒’一声,锁孔应声打开。 她开了锁,一把将门推开。 但她却并不急着进去,直到确认从指间探出一根细细的铜丝,探入锁孔之内。 稍微试探了一下,但听‘啪嗒’一声,锁孔应声打开。 她开了锁,一把将门推开。 但她却并不急着进去,直到确认 第二百七十三章 你别忘了我是谁 “顾飞扬没来?”萧源左右看了一圈,瞧瞧陈鹏,又瞧瞧明玉珠,一脸遗憾道:“可惜顾飞扬没来,不然,你们黄泉路上,也能有个伴儿。” “唔唔唔!”陈鹏挣扎,但因为被堵了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明玉珠有点担心的看看他,陈鹏却瞬间夹紧了腿,拼命向她摇头,用行动向她证明自己这次绝对不会尿裤子了! 明玉珠点点头:我相信你! 郡主相信他! 陈鹏瞬间要哭。 萧源却道:“你们眉来眼去传什么消息呢?” “没什么,”明玉珠勾唇而笑:“就是在猜,顾飞扬还有多久能到。” 萧源脸色猝然一冷,瞳仁明显收紧。 他甚至还回头看了一眼李都,反而是李都,依旧十分自信道:“殿下不必担心,就算顾飞扬能找来,也进不了这南门营,这可是京城禁军最多的地方。他一人偷偷摸摸的兴许能进来,若是带了人,休想。” 明玉珠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萧源的表情这才有所缓和:“眼下顾飞扬也救不了你,是不是很好笑?” “我笑殿下是多怕顾飞扬啊,光是听我提起他,就这么草木皆兵?” 萧源神色又是一冷。 明玉珠又道:“你不就是要抓我吗?我跟你走,要杀要剐你随意,李乔,陈鹏,他们是无辜的,放了他们。” “他们不无辜。”萧源上前一步,看一眼倒在地上浑身抽搐颤抖的李乔,嫌恶的捂住口鼻:“他身为李统领的亲弟弟,胳膊肘往外拐,替你隐瞒身份,打死不肯张口,也不肯去皇上面前作证,单从这一点来看,他就和你一样,犯了欺君之罪。” 明玉珠亦上前一步,清明的一双黑眸,与他对视:“既然你这么好奇我的身份,我如今就在这,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他能知道什么?他一无所知!” “那我就不清楚了,左右是李统领审的,他还能害自己的弟弟不成?他也是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啊!” 明玉珠一把扯了他的领口,将人拉的一个趔趄,身后众人则拔出兵刃。 萧源嗤笑,近距离的打量着这张愤怒却又不失美艳的面容:“还有陈鹏,私自带人前往南门营劫持要犯,又该什么罪?可怜陈大人望子成龙,最后,你却把他这个儿子送进了天牢,还在天牢被迫自尽,你说,你怎么跟陈大人交代?” “唔唔唔!”陈鹏的身子剧烈扭动起来。 “你敢!”明玉珠道:“萧源!你要是敢动他们,我叫你以命抵命!” 萧源被她抓在手上,却依旧气定神闲:“不愧是禹城郡主啊,好大的口气。好!我可以不动他们,但我现在就要让你到父皇面前认罪!叫陈鹏指认你!承认你就是禹城郡主,承认你诈死欺君!你敢去吗?” 明玉珠的目光瞬间变得凶狠无匹,她一动不动的看着萧源,像是在审度他的什么破绽。 “你不会的,”她道:“我就算承认了又能如何?就算李乔和陈鹏都指认了我,又能如何?就算你扳倒了顾飞扬,扳倒了禹城!又能如何呢?你不过就是在给他人做嫁衣!就好像你忙忙碌碌一整年,到头来,祭祖的那位不还是萧洵?” 听到这话,萧源像是猫被踩了尾巴,突然大声叫道:“你闭嘴!” 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将明玉珠推开,额角青筋凸起:“你闭嘴!闭嘴!” “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明玉珠冷嗤:“我真庆幸,当年我死在了蓝湖,没有与你成亲。” 话音落,萧源身形一震,一双赤红的眸子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连带唇瓣和双手都跟着颤抖起来。 他的嗓子像是堵了某种东西,咕噜噜响了一通,才颤声问道:“你,你真的就是,明玉珠!” 明玉珠站在老旧的小屋之中,身姿笔挺,眸光晶亮。 冬夜的月光如霜雾一般洒在她的身上,将她周身度上一层朦胧的雾。 萧源几次想伸手触碰,想穿透那薄纱,抓住薄纱背后的人。 但不知为何,双手却如千斤之重。 他突然哀嚎一声,蹲在了地上,双手抱头,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为什么!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为什么如此不公!” “殿下……”李都时刻保持清醒,不得已上前提醒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您还得早做决断啊殿下!这个女人该如何处置!” 萧源依旧沉浸在知道真相的痛苦之中,好半晌才缓过来,喃喃道:“她关系到禹城和靖平,不能死……至于李乔和陈鹏……” 李都一脸凶狠道:“我拷打他的时候就没想过让他活着回家,否则我爹不会放过我的!” “随你处置。” “谢殿下!” 明玉珠脸色大变:“你敢!他可是你的手足至亲!” 李都却一把抽出身后侍卫的长刀,冷笑出声:“什么手足至亲,我为李家殚精竭虑,挣得荣耀家产,凭什么将来都要传给这个不求上进的纨绔膏粱?就因为他是嫡子?!凭什么!” “李都!” 李都已经举起了手上的刀,明玉珠却飞起一脚将他的刀踢飞出去。 李都脸色一变,再次拔刀,明玉珠却不给他拔刀的机会,劈手拦下,手腕一转,先一步抽出腰后的飞鸿短刀向李都刺去! 李都大惊失色,避开的同时险些摔倒! 周围禁军扑将上来,双方战在一处! 与此同时,陈鹏也已暗中解了自己的束缚,抢过挟持他的刀刃就和周围的禁军拼命。 二人互相合作,竟然还击杀数人。 萧源眼看这明玉珠身形灵活的在刀光剑影中闪转腾挪,竟一时有些失神。 “去!去帮李都!” 杨箕不动:“属下应该保护好殿下!” “我自己可以!” “可是……” “去!李都打不过她!” 杨箕咬咬牙,这才加入战斗直逼明玉珠而去。 敌众我寡,明玉珠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恋战。 她眸光一闪,看向萧源的同时迎面撞上杨箕的刀刃! 杨箕本意不想伤她,却不想她竟不躲不避,刀刃划过她腰间的同时急急收了兵刃。 就在这时,明玉珠已经一个闪身,众人只见飞鸿刀划成一条银色的弧线,再次停顿的时候,落在萧源的颈侧。 “住手!再不住手,我割掉他的脑袋!” “你干什么!”李都大惊,示意众人停手:“他可是当今五皇子!” 明玉珠嗤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 李都浑身一怵,他怎么会忘。 眼前这个可是禹城郡主明玉珠,那个传说中的地狱修罗,不知打过多少以少胜多的战役,手上一把飞鸿刀更是不知割掉多少蚩然的脑袋。 还有她方才的动作……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日夜练习的血影飞鸿,有一天能亲眼得见! “住手!住手!”杨箕阻止禁军对陈鹏攻击。 陈鹏已经重伤在身,若再打下去,他要么死,要么擒。 此刻终于得以喘息,他一手拄着刀,几乎快要站立不稳。 明玉珠扫一眼众人,她的目光恍如野兽的利爪,所扫之处,众人已觉得遍体鳞伤,无来由一阵毛骨悚然。 但她明明只是一个女子,一个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瘦弱的女子。 “陈鹏,还能走吗?” 陈鹏点点头,啐出嘴里的鲜血:“能!” 言罢不等明玉珠指挥,他已兀自拉起地上的李乔,将他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步履蹒跚的出了小屋。 明玉珠亦挟持着萧源走了出去,月光如纱,笼罩着整片天地。 脚下泥土被冻的梆硬,走在上头踩断草叶,能听到清脆的咔嚓声。 明玉珠呼出一口白色的雾气,一边挟持着萧源倒退,一边对陈鹏道:“你先走。” 陈鹏却是不肯:“要走一起走!我不会抛下你!也不会抛下李乔!要走一起走!” “萧源在我手上,你怕什么?走!” “明珠!”陈鹏双目充血,心脏狂跳,他险些要哭出声来。 明玉珠却忍不住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这点场面都见不得,将来如何去禹城参军,如何保家卫国?” 陈鹏憋下喉头的腥甜:“我,我是大丈夫吗!” “当然是!”明玉珠道:“我一直觉得你是。” 陈鹏咬咬牙,转头便又背又拖的,带着李乔走了。 他数次回头,见明玉珠只是挟持着萧源缓缓后退,心下愈发不安。 思前想后,只能加快脚步,快些离开这个南门营才好。 “李统领,”明玉珠见李都向身边的人吩咐什么,便扬声道:“李统领想做什么?为何不大点声?什么?不要放过陈鹏和李乔?” 李都要说的话被她猜到,脸色变了变。 明玉珠却低头对萧源道:“你看到了没有,你养的好狗,关键时候也只为自己着想,怕李乔回去告发他,此刻也顾不上你的死活了!” 言罢便一个使力,萧源喉间立时出现一条红线,缓缓流淌而下。 杨箕大惊:“郡主!不要!李统领!这个时候了,你多为大局考虑考虑!” 李都咬咬牙,最终没将那个命令放出去。 明玉珠带着萧源,一步步向养马所外头退去,一边退,还一边问萧源道:“当初达奚烈京外围堵顾飞扬,可是你授意的?” “不是,”萧源小命虽在她的手上,但却比方才平静许多:“是他想杀了顾飞扬向我邀功,好叫我助他离京。” 明玉珠低头,贴着他的面颊道:“你知不知道,达奚烈在顾飞扬的脖子上划了一下,就是这个位置。” 她的飞鸿刀向上移了半寸,第二道红痕滚出血珠,缓缓滑落。 第二百七十四章 可怜的孤家寡人 杨箕惊的大气都不敢出。 萧源道:“我不知。” “那我今日就叫你知道知道,”明玉珠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一分,萧源在她手上发出一声闷哼。 “其实,我更想叫你知道知道我的心情,”她冷哼道:“可怜你是一个孤家寡人,此刻就算是死了,烂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心疼你,为你哭丧。更何况,还是这样不轻不重的一道血痕……” 萧源缓缓闭了一下眼睛,没错,他就是一个可怜的孤家寡人。 父皇母妃,从来都对他不假辞色。 那个名义上教导她长大的舅舅,一口一个血浓于水,到头来,还是为了顾飞扬和他作对! 他有什么?他什么也没有。 “我真想就这么杀了你,为我禹城三千明家军报仇,可你若就这么死了,只会落的一个被害身亡的名声,我只能报仇,却无法雪恨!我要让你萧源等着,等着水落石出的一天,叫你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叫你跪在禹城,赎罪!” 明玉珠一口气说完,力气大的几乎叫她咬碎一口银牙。 她觉得人生真是好笑,明明仇敌就在眼前,她却不能手刃! 她明明是奔着这个目的活下来的,明明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进京! “郡主……”萧源轻声道:“此刻,陈鹏应该已经出了南门营了,你,还不走吗?你挟持着我,想去哪里都可以,莫不是,走不了了?” 她笑道:“殿下真是料事如神。” 杨箕不解:“殿下!” 萧源缓缓拨开她手上的飞鸿刀,转身的同时,一把接住昏死过去的明玉珠。 众人大惊,杨箕赶紧上前:“殿下迷晕了她?” 萧源却缓缓摇头:“没有,她已经体力不支。” “体力不支?”杨箕蹙眉,以明玉珠方才以一敌十还能顺带保护陈鹏的战斗力,他完全没看出任何体力不支的地方。 “你还记得吗?早先成太医四处寻找‘苦石’,当时我还叫你暗中查探苦石是何物。” 杨箕点点头:“记得,好像还是皇上提起过,苦石是一种疗伤神药,当年武帝……” “近来少战事,靖平王也多年未曾受伤,成太医找这东西给谁用?” 杨箕灵光一闪,看向他怀里抱着的女人。 若她真是明玉珠,从千军万马中活下来,肯定身受重伤。 “杨箕,是她要用苦石……”萧源低头看向明玉珠:“当初在围场,她也昏死过一回……” “属下想起来了……” 萧源却兀自将人抱紧:“真好,你也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你看,咱俩终于有一样的地方了……” 他说完,就忍不住发出一声怪笑,随即,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将头埋进她的肩胛处,又哭又笑起来。 那声声呜咽,在寒冷的冬夜里回响,使这空旷的养马所愈发阴森可怖。 * 陈鹏拖着李乔才刚出了南门营没多久,就有一队禁军追了出来。 他心底霎时一凉,知道明玉珠是出不来了。 但既然明玉珠把生的希望给了他,他更不能犹豫。 因而不顾重伤在身,撑着最后一口气拖着李乔拼命向前跑去,哪怕叫他遇到一个人,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叫他找个地方躲躲也行啊!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快。 他的脸上,汗水、血水、泪水混在一处! 所行之处,拖了一条长长的血迹! 他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每一步都艰难异常。 完了,他想,郡主这样拼了命换他出来,他却辜负了郡主。 他不是男子汉,也不是大丈夫! 完了!完了! 就在他绝望之际,又一队人马从另一个方向冲来,拦住了禁军的去路。 紧接着,就听李三笑高声呵道:“干什么呢!私自出营!可有手谕!” “我们奉李都,李统领之命捉拿宵小!” “宵小?我看你们莫不是接了什么私活吧!上次达奚烈的事情给的教训还不够吗!” “李三笑!这轮不到你管!快让开!耽误了李统领的大事,我看你如何向他交代!” “滚!老子在南门营混了这么多年,还没人敢这么跟老子说话呢!你算哪根葱!哦!我知道了,你是觉得老子如今职位不在你之上,便敢命令老子了!” “你!” 陈鹏双腿一软,跌在墙脚。 一辆马车急急驶来,车上跳下一个人,先将李乔抱进车内,又扶陈鹏上去。 “马大人!” 马青冲陈鹏点点头:“去李府还是回你家!” 陈鹏却道:“靖平王府!” 马青点点头,对车夫吩咐一句,目送马车扬尘而去,他则急急向李三笑的方向奔去。 明玉珠二话不说就跟陈鹏走了,顾飞扬很是担心,他怕陈鹏找到了李乔的线索,而明玉珠要独自一人去以身犯险。 天黑后,这份担心无限放大,他刚把人派出去找,就见陈鹏满身鲜血的带着李乔滚下马车。 顾飞扬目眦欲裂,急急上前,一把抓住他道:“她呢?” 陈鹏咳出一口血来:“在,在南门营,养马所,萧源,你,快去,救,救……” 撑着最后一口气说完,白眼一翻,已经不省人事。 顾飞扬怒不可遏,命人将陈鹏李乔带进府里医治,随即点了府上所有近卫两三百人,策马便向南门营而去。 南门营前已然戒备,似乎就是在等着他来。 顾飞扬二话不说就要硬闯,禁军知道他是个硬茬,不敢和他斗狠,只能一边拦着他一边去找李都汇报。 李都从南门营外赶来的时候正衣衫不整,瞧着似乎已经上床睡觉,又被人急急叫醒。 “羡安,有话好好说!” “我跟你没话说!我的人在你南门营!我要进去!我要去找她!” 他的表情几乎要吃人,策马上前,见有人拦着,已然抽了鞭子破空甩去。 拦路众人都受了波及,一个个疼的龇牙咧嘴。 李都见他脾气暴躁,听不得半点劝,只得板着脸道:“羡安!这里没你要找的人!我是为你好!你若硬闯南门营,皇上知道了,怪罪下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还想不想回靖平了!” “那你就试试!”顾飞扬骑在白马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那小爷就留在京城,和你们,死磕到底!” 虽然不想承认,但李都今晚真的是接二连三的受到了惊吓和威胁! 先是明玉珠,又是顾飞扬! 真是两个活阎王! “好!羡安,既然如此,你非要进去,那我就卖你一个面子,可里头若没你想找的人……” “废话少说!” 少年郎可不管他要怎样,直接打马冲进营中。 一众禁军面面相觑,想问问李都是什么意思,但见他脸板的铁锅一般黑,更是一个敢说话的也没了。 顾飞扬带着府上近卫闯了南门营,直奔养马所而去。 饶是养马所一片漆黑清冷,他下马的时候还是闻到了浓重的血腥之气。 近卫点起了火把,他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只看到地上有残留的血迹。 还有…… 他从过门石的缝隙里,捡起一串铜钱来,双目瞬间要喷火一般。 他抓着那把‘压祟钱’,直奔李都而去:“她人呢!她人在何处!” 李都道:“殿下在说什么,在下怎么听不懂。” 顾飞扬牙关紧咬:“好!很好!李都,你很好!我顾飞扬敬你是汉白书院的武师傅,平日里给你三分薄面,你竟如此不知好歹!好!很好!” 李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能受殿下三分薄面,在下真是荣幸之至!” “滚!” 他一鞭子抽过去,李都闪身避开的同时,身上也擦到了鞭梢,痛的他瞬间收眉。 顾飞扬翻身上马:“去找萧源!” 李都也同时命令道:“禁军列队,去保护五殿下!” 顾飞扬低头看他:“你还真是不知死活!” “禁军的主要职责就是守护陛下,守护皇城安危,五皇子贵为皇子,身处京城,保护五皇子是在下的分内之事!” 顾飞扬也不跟他废话,直接打马,带人就往萧源的府上而去。 此刻,萧源也刚刚到家。 他轻轻将明玉珠放在榻上,抬手将她鬓边的乱发扫开,露出那张光滑白皙,却不知沾着谁的血的脸来。 “殿下,水来了。” 侍女端了盆水进来,萧源用帕子蘸取温水,仔仔细细的将她脸上每一处脏污都擦的干干净净。 待房内炭火的温度上来了,他又亲自动手,将那件属于禁军的厚重外袍脱去,只留下一件里衣。 这里衣单薄,能清楚的看到她身体的轮廓。 在女人中,她不算矮,却十分瘦。 这瘦也不是干瘪的柴瘦,而是血肉都化作了力气一般,薄薄的贴着她的骨头,勾勒出她矫健的身形。 把被褥轻轻盖在她的身上,却在她里衣的袖中发现了一封信。 萧源纳闷,取了信,细细阅过一遍。 他低头笑出了声:“没想到,顾飞扬竟然也有被女人玩的团团转的一天……哈哈哈哈!女人,女人果真是祸水,是不是?”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明玉珠说,指尖缓缓擦过她的面颊,一双眼睛弯的月牙一般,一如别人嘴里那个温润如玉的他。 他起身,走到炭炉旁,缓缓将那封信投入炉中。 “顾飞扬,这是你给她写的第一封信,也终将会成为你们的,最后一封。” 第二百七十五章 多谢世子的收留 寅卯才刚回靖平王府就碰到顾飞扬正急急往外走,在他身后,明泽步履匆匆:“羡安!我只会比你更着急!但眼下不是急的时候!” 顾飞扬回头斥道:“等等等!若非你们拦着,这会儿人都回来了!” “那总得弄清楚,人在不在他府上,若是他将人藏在别处,你硬闯进去,皇上怪罪下来,正好可以发作!” 寅卯一把拦住顾飞扬道:“殿下,属下查清楚了,人在!” 顾飞扬又回头对明泽说道:“你听到了吗!她在!我现在就去要人!” “殿下不可!”寅卯再次将人拦下:“萧源府外围满了禁军,府内也是严加戒备,显然是在等殿下自投罗网!” 顾飞扬一把抓紧寅卯的手臂,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又如何?” 言罢,一把将人甩开! 寅卯也是急的火烧眉毛,转头向明泽求救:“王爷呢?王爷怎么说?” “王爷劝不动……” 寅卯虽知道顾飞扬遇到郡主的事就容易自乱阵脚,但这种时候他们若不拦着,真叫他冲动起来,功亏一篑,还要不要回靖平了! 两人只得再去追他,却在门口碰上董天知。 董天知穿着夜行衣,瞧着似乎也才从外头回来。 “我见过她了。” 顾飞扬眸光一紧,看向董天知:“她可有受伤?说了什么?” 董天知看着面前这个气焰冲天,似乎随时都能烧起来的靖平世子,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郡主一切安好,她叫你莫要去找她!” 顾飞扬蹙眉,没吱声。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冷静下来的时候,他竟一把推开董天知出去,翻身上门,对子丑吩咐:“带上人马,随我去!” “是!” 子丑应了,点了人马跟随顾飞扬而去。 董天知后头追上来道:“若殿下真为大局着想,此刻应该挺她的!一旦此事闹大,闹到皇上那,身份被拆穿,岂不是顺了萧源的心意!” “他若想闹大,早就闹了!”顾飞扬勒紧缰绳,回头看了一眼董天知道:“董师父是多少年没撒过谎了?” 董天知老脸一红,怔在当场。 眼看顾飞扬已经策马带人去了,寅卯后头气的直跺脚,不忘问董天知道:“你那是撒谎?” “我!”董天知急的不知该怎么说:“当然不是!” “那你脸红什么!” “我,我怎么知道!” 寅卯哭笑不得:“罢了,走吧。” “做什么?” “自是去给殿下助威啊!” 顾飞扬到萧源府上的时候,果然如寅卯所说,里外被禁军围的铁桶一般。 南门左骑副将霍由山一见他来了,赶忙迎上前去:“殿下!殿下您可算是来了!小人在此等候了您一晚上!您怎么现在才来啊!” 顾飞扬蹙眉,他也想问问自己怎么现在才来,被爷爷和明泽拖到现在,等等等,查查查,闹了半天不还得他亲自来要人。 一想到这一夜郡主生死未卜,他只会更加懊恼。 “知道小爷要来还在这拦着?你是自己开门,还是叫小爷闯进去?” “犯不着啊殿下!”霍由山哭丧着脸道:“五殿下不见客,您若是硬闯,那便是寻衅滋事,惊动了京畿府尹,您这大正月的进天牢,不合适!” 顾飞扬冷哼:“是吗?拿京畿府尹来压我?好,你觉得我靖平的精兵近卫,破你南门营的禁军,需要多长时间?” 少年郎骑在白马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晨光折射在他的侧脸之上,将他的眸子映的恍若坚冰一块。 霍由山脸色一变,他在禁军浸淫多年,自是知晓这些由关系户爬上来的小子们有几把刷子。 对面可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靖平精兵,寻常人避之不及,他还要上赶着硬碰硬,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小人明白,小人什么都明白,但身在其位也是身不由己啊,殿下如果动真格的,也只能踩踏着小人的尸体进去了,小人不算什么,但架不住南门营还有几万兄弟,总有办法拦得住殿下。” 顾飞扬缓缓抬起右手,身后近卫皆绷紧了脊背,只待一声令下就要冲锋陷阵。 霍由山咕嘟咽了口唾沫,暗道今日这差事只怕是有去无回。 然而,就在顾飞扬的手落下之前,萧源府上的大门缓缓打开。 他瞳孔骤然一紧,看向出现在门后的人。 “阿姐!” 他急急下马正要奔上前去,却被禁军以兵器层层阻拦。 “别急,”明玉珠道:“我没事。” 顾飞扬这才稍稍冷静下来,上下打量着她。 明玉珠已换回了女子的衣裳,一件厚实的雪狐领的斗篷披在身上,愈发衬的她面色苍白,恍如大病初愈一般。 顾飞扬心急如焚,直接抽下腰间的鞭子。 明玉珠却道:“殿下,回家去吧。” 也不可置信的收紧眉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回家?那你过来!” 明玉珠却神色从容的站在原地,不悲不喜的看着他:“这半年来叨扰贵府,日后自当答谢,只是今日殿下为我大动兵戈,实在惭愧,还请殿下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收了兵刃,莫再叨扰五殿下。” 顾飞扬只觉得耳朵里一阵嗡嗡作响,她后面两句说了什么竟再没听见。 不止顾飞扬,就连后头子丑和寅卯也楞在当场。 明玉珠静静看着他,与他之间隔着手持兵刃的禁军。 “你在说什么?”靖平世子终于回过神来,再次问道:“你在说什么啊?我可以回去,但怎么能把你一人留在这里!你要跟我一起走,跟我一起走!” “殿下不日即将启程离京,我再住在王府多有不便,好在五殿下宽宏,愿留我小住。” 顾飞扬闭上眼睛用力摇摇头,那一瞬间,他已经想到了无数种可能。 萧源是不是已经拿到了她身份的证据,是不是在威胁她! 还拿他的生死来威胁她! 或者,萧源给她下药了!下蛊了! 不论是什么,萧源肯定对她做了什么! 否则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定! “师父!”明玉珠高声叫人。 董天知从后头走了过来,顾飞扬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要做什么?董师父!” 董天知道:“方才我跟殿下说的不是谎话。” 言罢,便绕过禁军,走到明玉珠身边。 明玉珠道:“师父可有谢过世子?” “多谢世子这段时间的收留。”董天知行礼作揖。 “董师父!”子丑大声叫道:“你,你们什么意思啊!你们不是答应了我们世子,要一起离开京城的吗!” 董天知将眼神看向别处,显然有意回避。 顾飞扬却一个激灵,双目赤红,一把推向拦他的禁军,当先之人毫无准备,竟被他险些推倒在地,很快,又有数人拦了过去,铸成人墙一般。 顾飞扬抓住拦他的兵刃,还要向前,明玉珠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可冲动行事,看来,殿下这个毛病是永远也改不了了。” 这句话,就好像一根利刺,瞬间将灌满气焰的他扎破。 他几乎是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下自己继续上前的冲动。 他盯着明玉珠看了良久,终于退后了两步。 霍由山见状也跟着松了口气,小心上前赔不是:“殿下恕罪,小人也是职责所在,职责所在!您看看,咱差不多就行了……” 顾飞扬却只盯着明玉珠看,胸膛剧烈起伏的同时,所有人都警惕的看着他手上的那根鞭子。 然而半晌之后,他终于缓缓开口:“我听你的……” 少年人的目光太过明亮,刺的明玉珠眼底生疼。 顾飞扬高声道:“我永远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听你的!” 言罢,他转身喝到:“回府!” 子丑将马牵来给他,他接了缰绳,看看明玉珠,又看看手上的疾风,一脸局促道:“顾无敌,你要吗?” 明玉珠摇头:“不必了,殿下替我好好照顾它。” 顾飞扬翻身上马:“走!” 言罢便带着府上的人又浩浩荡荡的走了,霍由山这才真正意义上的松了口气。 “这闹的是哪一出啊?靖平世子和五皇子争女人?这女人什么来路?” 旁边有人碰了他一下,他急急闭嘴,咕嘟咽了口唾沫转身去看。 明玉珠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和董天知一道离开。 “郡主……” 她勾唇而笑,看向董天知道:“我猜,他回去又要哭鼻子了。” “郡主,为什么……” 明玉珠刚要张口,便见萧源快步向她走来。 萧源手上还抱着个暖手焐子,迎上她,将暖手焐子递过去,满脸皆是讨好的笑:“他走了?到底是个孩子,不叫人省心,冷不冷?快进屋暖和暖和。” 言罢又对左右吩咐道:“给董师父安排住处!” 董天知不情不愿的被人带了下去,明玉珠则被萧源半请半拉的叫进滴水堂。 堂中烧着暖炉,桌上摆着美味佳肴,明玉珠看了一眼,竟都是她喜欢吃的。 “喜欢吗?我特意叫人从添味楼买的,你看,只要你喜欢的,我都能给你办到。” 明玉珠被他按在一张椅子上,他又殷勤的递上筷箸:“阿姐请用。” 她顿了顿,蹙眉看向萧源:“你叫我什么?” 第二百七十六章 我看你病的不轻 “你叫我什么?” “阿姐?顾飞扬是这么叫你的吗?你喜欢这个称呼?那我以后也叫你阿姐。” 萧源说着便呵呵笑了起来,嘴角弯起的弧度竟有些狰狞。 “阿姐尝尝,放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明玉珠胃口全无,直接将筷子放了回去:“我不想吃。” “别啊!”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忙脚乱的把添味楼的点心往她面前挪了挪:“阿姐想吃什么便告诉我,若是饿坏了自己岂不得不偿失?你如今病着,更要对自己好一点。” 言罢,不由分说的,将筷箸再次塞进她的手中。 “阿姐,尝尝这个奶香酥,添味楼的新品,来,尝尝。” 他小心翼翼的把奶香酥夹进明玉珠的盘中,满脸堆笑的哄着她去吃。 “给我个面子吧?阿姐?” 明玉珠扭头看他:“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些虚情假意,无论你现在做什么,也改变不了你曾经做过什么。” 萧源却假装没听见,再次锲而不舍的喂她:“阿姐,尝尝。” 明玉珠将他的手推开,他顿了顿,忽的一把甩了手上的筷子,连带那块奶香酥也在地上摔了个七零八落。 “你看看你自己!你病了!”萧源指着她大声说道:“你病的无药可救了!为什么不能在临死之前对自己好点呢?!” “不劳殿下费心。” “我当然要费心!你是我的人!你是皇上指婚给我的人!他顾飞扬不是要娶你吗!不是就算你死,也要娶你的骸骨吗!我倒要叫他看看!你生是谁的人!死又是谁的鬼!” 他目露凶光,一把抓住明玉珠的肩膀,叫她看向自己:“你看看我!阿姐!你看看我!我才是你的夫君!我才是禹城的郡马!我们才是一路人!” 明玉珠嗤笑:“你既知道我已经无药可救,还要上赶着做这个鳏夫?” “谁让我喜欢你呢?对,我以前确实不情不愿,但我知道错了!阿姐,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没想到,你……” 他吃吃笑了起来,竟像个害羞的孩童:“我没想到你这么漂亮,这么通情达理,还文武双全,试问这样的妻子,谁人不向往?就连他顾飞扬也对你不能自拔!不是吗?” “你想娶的,并不是我,你只是想去争抢原本不属于你的东西,和你的兄弟争,和顾飞扬争,和所有人争。” “谁说的!”萧源瞪大眼珠子,两只手用力抓住她的臂膀:“我真心喜欢你!我会告知父皇,我有了喜欢的姑娘,我要和你成亲!我要和你拜堂!” 明玉珠蹙眉,看了一眼肩上的手:“你抓疼我了。” 后者仓惶收手:“对,对不住阿姐,对不住。” “我看你病的不轻。” “是啊,你怎知我也病了?你我都病了,是不是更加般配了?” 明玉珠叹了口气:“萧源,我既答应你留下,你答应我的,最好也不要食言。” “好好好!”萧源笑道:“我不过是吓唬吓唬阿姐,我哪能真叫蚩然攻打禹城?蚩然可是我大沛的死敌啊,我就算病的再重!也不会大开禹城关,迎死敌入内!” 明玉珠微眯了眸子,略带审度的看着他。 只听萧源又道:“就算阿姐不留下,我也不会做那通敌卖国之人!” 明玉珠起身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走了。” “阿姐,阿姐,”萧源笑着将人按下:“阿姐都答应我了,就留下吧,你去找顾飞扬还有什么意思呢?你难不成真想叫他带着你的骸骨回靖平?” 是啊,她终将会成为一个死人。 山盟海誓越是刻骨铭心,留给顾飞扬的越是不公。 “我帮你隐瞒身份,放顾飞扬离京,连李乔和陈鹏,我都可以放过!”萧源抓紧她的手:“阿姐你看看我。” 明玉珠一把将手抽了出来:“好好说话。” “我怕你不要我,我才是你的郡马,我才是,顾飞扬不是!” “不敢,殿下天潢贵胄,将来要承袭大统之位,我又何德何能。” 萧源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只要你愿意与我成亲,我继承大统,封你为后,好不好?你喜欢吗?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禹城?我可以永不削藩禹城!” 明玉珠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这眼神在萧源看来却大感不妙:“你在可怜我?” “殿下确实很可怜。” 萧源腾的站了起来,一把掀翻了当中的桌子,上头的杯碗筷箸尽数摔了个稀碎。 门口杨箕捏紧手上的兵刃,小心往里头看了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 不一会,萧源满面愠色的走了出来。 “殿下……” 他攥紧拳头,将牙齿咬的咯咯响,紧接着抓过杨箕道:“我到底哪里不如他顾飞扬!我到底该怎么做!是我慢了?是我晚了?还是我做的不够?!” 杨箕忙道:“殿下,这人与人如何能一样?而且,郡主和顾飞扬在一起毕竟好几个月了。” 萧源这才慢慢松开了他的衣裳,颤抖的调整了一下呼吸:“也对,也对……只要她不离开我,等顾飞扬离京,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相处。” “是。” 萧源满意的笑了起来,却忽的换了一副面孔,高高兴兴的转身回到滴水堂。 “阿姐啊!” 明玉珠一阵牙酸,她想把萧源的嘴堵上。 “阿姐,对不住,一时失手,来人,把这里收拾了,重新去添味楼买点心。” 明玉珠忙道:“不必了,我不饿。” 萧源点头:“那我陪阿姐逛逛园子吧,你日后要长久的住在这,还是多熟悉熟悉的好。” 明玉珠点头:“也行。” 萧源过去扶她,她却要将手抽回来,后者含笑道:“阿姐,咱们还要长久的相处呢。” “一边说着要长久的相处,一边还不相信我?” “怎会。” “那就让我一个人逛逛。” 萧源随即笑道:“好,阿姐若是逛累了,随时派人叫我,我愿为阿姐鞍前马后。” “知道了。” 目送萧源离去,明玉珠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不过说实话,过了个年,萧源变化还真大,难不成年前没能代天子祭祖真的给他很大的打击? 满腹狐疑的,她还真就在萧源府上逛了起来。 说是一个人逛,实则身边还是跟了两个婢女。 两人一言不发,不远不近的跟着。 她试探性的进了几个偏僻的小院那两个侍女也没拦着,她正要往萧源的书房去,却碰到了已经安置下来的董天知。 董天知快步迎上她道:“我想了想,方才你就应该跟世子回去。” “我也想了想,是时候跟顾飞扬做个了断了。” 董天知大惊:“了断?你二人之间,又不是假的!” “师父,”她笑着看向面前这个如师如父的男人,这几年为她奔走,他已早生华发。 她抬手,为董天知拔掉鬓边一根白发:“师父,有时候假的反而好办,倒是那些个真的,难办。” 后者似乎明白了什么,抿紧了唇瓣。 假的好办,真的反而难办。 这句话,他深有体会。 明玉珠又道:“我一直在想,怎样才能叫顾飞扬放弃带我离京,眼下,也是个办法。” 董天知自责道:“都是我不好,若我昨夜不冲动前来,不被萧源抓住,也就不会中了他的毒,更不会牵绊郡主……” “没有你,他也有的是法子留我。”她抬眼看向董天知道:“你知道吗?他拿禹城来威胁我,扬言要叫蚩然攻破禹城关。” 董天知赫然一惊:“他和蚩然早有勾结?那,蓝湖之战!” “我不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就让他死,反而便宜了他。” 她下意识的去摸腰间的压祟钱,却发现这衣裳不是她的,而她的压祟钱早就不知丢在何处。 也好…… 丢了也好,本就是不属于她的东西,她的人。 “郡主,萧源到底想干什么?”董天知不放心道:“他是不是想揭发你?” “不,他已经不相信皇上了。”明玉珠冷笑:“这对父子也当真是有意思。” “那他……” “他想娶我。” 后者赫然大惊:“他敢!我就算是拼得一身剐也不能——” “师父!”明玉珠哭笑不得的看着他道:“您紧张什么?我是这么好娶的吗?顾飞扬要娶我,都嚷嚷好几年了,我不也没嫁给他?” “可这萧源……” “萧源怎么了?三头六臂?” 看董天知一脸自责,明玉珠反而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还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师父,又剩下我们两个了。” “啊?” “我说,又剩下我们两个了……” 从一开始,两人千里奔走来到京城,到结识顾飞扬,和明泽相认,与顾骁共度佳节。 到现在,离开那个靖平王府,似乎一开始,便不曾拥有过他们。 “郡主……” “我就是有点不放心……” 明玉珠深呼吸一口气,一张口就觉得鼻头酸的厉害,她用力眨眨眼,好半天才平复自己的情绪。 她抬头往院外看去。 今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干燥的冬日正在渐渐远离。 她道:“你说,顾飞扬,要多久,才能忘了我啊……在,在忘了我之前的这段时间,他,怎么熬啊……” 第二百七十七章 没有郡主有玉珠 “我什么也不要,我就要郡主,我就要明玉珠。” 顾飞扬已经在房中呆坐一天了,美丽送饭送水送点心,只得到这么一句话。 在第五次将茶水端出来后,子丑急的团团转:“我进去试试,这哪能不吃不喝啊,好好的人非得垮了不可。” 美丽耸耸肩:“也只一天不吃不喝,没什么事吧。” “一天?别说一天,半天也不行啊!”子丑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心疼!” 美丽纳闷:“也不是你的孩子啊。” 但子丑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端了茶就悄悄进去了。 顾飞扬双手环胸靠在榻上,眼眶红红的,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越想越生气,竟用力在桌案上拍了两巴掌。 子丑缩缩脖子,慢慢上前:“茶水来了,殿下,茶水来了!” 顾飞扬抬头,大声强调:“我不要!我只要郡主!只要明玉珠!” “这……这郡主属下弄不来,但属下有玉珠……” 他先是一个怔愣,随即马上反应过来:“给我!” 子丑连忙道:“属下给郡主的珠子打了一条很好看的丝绦!还请殿下喝了……” 顾飞扬二话不说,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殿下再吃……” 世子爷将糕点塞进嘴里的同时向他伸手,用眼神示意。 子丑知道,自己再得寸进尺他八成要动手抢了。 这才从袖中拿出一条墨翠色的丝绦,串以玛瑙红珠,当中是那颗从萧源手上抢来的玉珠。 玉珠流光如水,丝绦红黑大气,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顾飞扬抽了一下鼻子,就在子丑以为他要哭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将玉珠丝绦系在了腰上:“爷爷回来了吗?” 子丑刚要说没有,就听外头有人通报:“王爷回府了。” 顾骁进宫辞行去了,不出所料,庆章帝果然以还没过完年为由要将他爷孙留下。 好在他此番早有准备,说靖平有要事需要他回去主持,想是蛮夷又在蠢蠢欲动。 庆章帝一听他是要自己一人回去,自然满口答应。 眼下还有半个月就出正月了,在此之前,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呢,说不定顾飞扬就走不了了呢。 毕竟他也听说了,这个无法无天的世子险些带人冲了五皇子府。 “皇上依旧没放弃扣留你的想法,东洲灭了,北阙反了,眼下尚不知晓他要如何对付禹城,不过我靖平依旧是他最大的心腹之患。” 顾骁看着府上忙碌的众人,又叹了口气:“我也试探了一下陛下,萧源勾结蚩然攻打禹城关一事,皇上应不知晓。” “他肯定不知道,”顾飞扬道:“皇上就算再怎么想要削藩,也不会拿大沛的安危冒险,禹城已经丢了关外三郡,若禹城关一破,蚩然就可长驱直入!届时和北阙两厢包抄,用不了多久就能打到京城。” “是啊……”顾骁看向孙子,神态也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你放心,我回靖平暗中点兵去禹城驰援,定不会叫蚩然破关。至于京城的事,你要小心,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想办法,全身而退!” 顾飞扬攥紧拳头,没吱声,但他坚毅的眼神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扬扬,”顾骁抬手,在孙子的肩上拍了拍:“我给你留了一百精兵,必要的时候,你可以考虑强行突围离京。只要你回到靖平,一切便可从长计议,只要你回到靖平,爷爷就不怕他萧平小儿了!别说要回玉珠丫头,就是要萧源的小命,萧平也不敢说什么!” 顾飞扬抬眸看他,沉默半晌:“我知道了。” 顾骁依旧不放心道:“你要记住,靖平只有你了,爷爷,也只有你了。” “嗯……” “当然,玉珠丫头……爷爷希望你们两个都好好的,只是,若真到了必须有所抉择的时候,她肯定也希望你能保全自身。” 顾飞扬捏紧腰间的玉珠,亦咬紧唇瓣。 直到寅卯跑过来叫一声王爷,他才慢慢收拾了情绪,抬起头来。 寅卯道:“一切都收拾妥当了,王爷,随时可以出发。” “嗯……” 顾骁点点头,接过手下副将递上来的披风穿上。 他年近古稀,还要长途跋涉披甲上阵,但对于戎马一生的他来说,战场上的刀光血影和生死难料本不该算什么。 但想来真是上了年纪,他越来越害怕分别。 每一次分别,他都有种再难得见的恐慌。 “我走了,你们还和以前一样,照顾好世子。” 顾骁言罢,带着副将往大门口的方向行去。 “爷爷!” 顾骁顿住,回头看向这个比他要高上许多,眸中满是不舍的孙子。 顾飞扬单膝跪地,向他行礼道:“爷爷一路保重,孙儿很快就能和您重逢!” 顾骁的喉头酸涩的滚了一下,千言万语攒在嗓子眼里说不出。 有什么好说的呢。 恰如他当年目送儿子带兵离去,他一句也没说,看到儿子是尸体被运回来,他依旧一句话也没说。 有什么好说的呢…… “回去吧。” 他转身,大步出了靖平王府。 听到孙子在后头高声说道:“恭送靖平王!” “恭送靖平王!” 靖平王顾骁策转马头,带着手下精兵浩浩荡荡而去,往靖平奔赴。 靖平王走的第二天,顾飞扬就坐不住了。 他几次走到大门口被子丑拦了下来,顾飞扬咬牙切齿,忿忿甩袖倒了回去。 子丑算是发现了,明玉珠不在身边,他整日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只能用坐立不安来形容。 在顾飞扬又一次闯到门口的时候,子丑小心翼翼道:“王爷临走之前说了,不能叫您冲动行事。” “我知道。” 他蹙眉,转身倒了回去。 子丑刚松了口气,这世子爷又转了回来:“我去瞧瞧她总行吧?她就算不住在这了,那咱们也是朋友啊,我去瞧瞧!” “殿下!” 子丑这次没能拦住他,顾飞扬已经纵马而去。 等子丑终于追上顾飞扬的时候,已经到了萧源的家门口,他苦口婆心的劝道:“殿下,如果您实在想去,那属下回府叫人!” “小爷一个人进!” 子丑大惊:“不可啊殿下,五皇子肯定不会放您进去,势必还要派人拦您,到时候刀剑无眼,您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再有个三长两短,属下如何向王爷交代!” 顾飞扬额角青筋微微一跳:“你能盼我个好吗?” 言罢跳下马来,五皇子府上的侍卫登时如临大敌。 “告诉你家主子,说小爷来了!” “敢,敢问世子……”那侍卫没想到顾飞扬这次竟然不是要硬闯:“所谓何事?” “来找人,他知道是谁。” “是!” 侍卫应声去传话。 不一会,他又回来,向顾飞扬禀道:“五殿下请世子一人进去。” 子丑不满,要说什么,却被顾飞扬拦下。 “好!” 见他进去了,门口的侍卫才松了口气,还好没跟这位世子爷起冲突。 萧源本就不觉得顾飞扬会轻易作罢,原以为他会去想别的法子,但没想到他会在顾骁离京的第二天就只身上门。 “羡安。” 这位脾气性格都极为温雅的五皇子笑着迎了出来:“羡安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嗯,”世子爷负手,往前走了几步,几乎快要贴在他的面上。 萧源只得后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听说王爷离京了?怎么不等出了正月和羡安一块走?” “小爷走不走还不一定呢,”他说着又上前两步:“毕竟小爷的人还在你这。” 萧源又笑着退了两步:“羡安真会说笑。” “难道不是吗?”他说着,用自己的腿撞了他一下。 萧源吃痛,低头看到他垂在腰间的玉珠,新打的丝绦,流光暗转。 他眸光一紧,冷笑道:“你抢我这珠子,我可以不做追究,但你若明目张胆在我府上抢人,可就是强盗行径。” 顾飞扬不以为意,双手环胸,倨傲的看着他:“那又怎样?没了达奚烈,你要亲自动手?” 萧源也不再和他虚与委蛇:“顾飞扬,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但就算你不是个聪明人,也应该明白,什么该是你的,什么不该是你的。郡主诈死,乃是欺君大罪,你明知有罪还收留她,你想过王爷吗?想过整个靖平吗?” “殿下既然知道这是大罪,还请速速将罪人交出来吧,莫要连累了自己。” 他看萧源生气,刻意维持的体面一点点土崩瓦解,心情大好。 萧源咬牙道:“你护不住她,不代表我护不住,我身为皇子,早就和她婚约在身,待我们成婚之后一切好说。” “她是小爷的人!”顾飞扬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你若胆敢动她一个指头,小爷定叫你后悔来到这世上!” 萧源却不怒反笑,甚至还抬手在肩上弹了弹看不见的灰尘:“顾飞扬,说这些做什么?谁能得到她,很快就能见分晓。若你乖乖的,你还能顺利离京,若你不听话,那不如留在京城吃我俩的喜酒?” 四目相对,几乎剑拔弩张。 就在顾飞扬以为自己快要控制不住的时候,垂花门后头过来一人。 那人开口:“萧——” 二人同时回头看去,明玉珠一个闪身飞快避开。 第二百七十八章 我宁愿你和他走 顾飞扬见状立刻将萧源扔在原地,追着明玉珠去:“阿姐!” 明玉珠走的飞快,甚至还躲在了假山后头。 顾飞扬仗着身高优势一眼就看到了她:“阿姐,你出来!”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要来找我!” “你为什么不肯跟我回去?萧源威胁你了?给你下药了?还是他要和你做什么交易?你跟我回去,这些都不是问题!” 明玉珠焦虑的啃着指甲,昨天晚上她还在辗转反侧,回忆着二人之间的点点滴滴难以入眠。 原以为顾飞扬是最放不下的那个,没曾想,她才是。 今天见了人,她几乎快要不能坚持自己的立场了。 “你走吧,我自有我的道理!” “你不走,我也不走!我就赖在这了!” 言罢回头找了块石头,径直坐在上头,盯着假山后头的人。 萧源赶了过来,见此情形也是心生怒火:“顾飞扬,这可不是靖平王府,由不得你胡来,既然你无要事,还请自行离去” 杨箕对身后侍卫使了个眼色,众人将他团团围住。 “五殿下!”明玉珠却道:“五殿下人多欺负人少?” 萧源语塞,顾飞扬反得意起来:“听到没有,阿姐生气了!说你们人多欺负人少!若伤了小爷一根汗毛,阿姐必定跟你拼命!”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把玩着腰间挂着的玉珠,一脸得意。 萧源咬牙:“你炫耀什么!信不信我将这珠子抢回来!” “那你倒可以试试!” 萧源对杨箕使了个眼色,后者刚要动手,就听明玉珠道:“萧源!莫要欺人太甚!” 顾飞扬挑眉:“听到没有?莫要欺人太甚!” 萧源牙关紧咬,看向明玉珠:“那你说,这颗珠子,应当给谁?” 明玉珠道:“不就一颗珠子吗?殿下贵为皇子,要什么样的宝物没有。” 顾飞扬嗤笑:“也是,不过这唯独他最想要的,没有。” 言罢兴冲冲的起身说:“阿姐,咱们回去吧!” “世子,该回去的是你。” 顾飞扬不满:“你若不走,我今日真赖在这!我说话算话!” 明玉珠顿了顿,又缓缓说道:“你在逼我去换个你找不到的地方?” “阿姐!” 萧源对杨箕道:“送客!” 杨箕做了个请的手势,顾飞扬牙关紧咬站在原地,良久才恨恨转身离去。 待这少年郎离开,明玉珠才慢慢从假山后面出来。 萧源沉默的看着她,脸色冷若冰霜:“你既已和他没有瓜葛,便该将那玉珠给我!” 明玉珠一脸同情的看着他:“争来争去有意思吗?他没长大,你也没长大?” “我!” 明玉珠挑眉:“我什么我?我说错了?我与你同龄,你却整日学那小孩子行径,追着我叫姐姐,也不害臊?” “如此显得亲昵,也不生疏……” “我和你本就是生疏的,殿下想要的亲昵,不过是一厢情愿。” 几句话,堵的萧源哑口无言,不过好在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马上变了一张笑脸转移话题:“还没问,郡主来找我,所为何事?” “你是不是该给我师父解药了?” “对对对……”萧源拍拍脑门:“看我,险些忘了。” 言罢,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双手奉上:“每日一颗便不会毒发,还请郡主见谅,待你我成婚之日定将解药双手奉上。” 她接了那小瓷瓶,晃了晃,约莫只有三五颗:“知道了。” “郡主!”萧源见她要走,连忙叫住人道:“明日上元佳节,我特意为郡主备了筵席,郡主一定要来。” 他不是在询问,俨然是不打算给她拒绝的机会。 明玉珠想了想,上元节,这么快。 再有十五天出了正月,顾飞扬就可启程离京了。 “郡主,一定要来。” “嗯。” 她虽是模棱两可的应答,但在萧源听来却有如天籁,一扫方才的不快,连忙吩咐左右好好准备明日的筵席。 “多备些花灯!民间的新样式都要!” “是!” 明玉珠拿着瓷瓶回去,想到方才顾飞扬那一脸失望的表情,她的心头也生出一丝钝痛。 董天知正在萧源的书房里,为了体现出自己的诚意,萧源允许他们自由出入任何地方,包括自己的书房。 当然,在他同意的前提下,书房里的东西肯定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她还没进去,就和董天知碰了个正着。 “师父?” “嗯。”董天知看看她,又回头看了看书房:“你可还要去查看一二?” “不必。” 董天知应了下来,与她一起并肩离开。 “我仔细找过了,这书房里应该没有密室,”董天知道:“除了无关紧要的书籍字画,萧源没留下任何东西,不过,有一点不知郡主注意到了没有……” 他的目光掠向远处,四五个杂役小厮正抬着几盆春海棠往后园去送。 那些春海棠都打着花苞,是即将迎春的状态。 一个高鼻深目,四肢短粗的小厮吸引了他的注意:“五皇子府上,有蚩然族人。” 外族人和中原人还是会有些差别的,比如蓝尔加王子。 但蚩然和中原人差别不大,再加上哀帝时期战乱,致使各族各国往来频繁,许多外族人已经开始定居中原,其后代子女已经很难分辨血缘的归属。 但明玉珠和董天知不同,他们久居禹城,和蚩然人打过太多的交道,对他们的生活习惯和言行举止再清楚不过。 “这说明不了什么……”明玉珠看向那搬花的小厮:“这并不能作为他勾结蚩然的证据……” 不过萧源既然自诩磊落的允许她在府上自由活动,定然会将所有的罪证藏的干干净净。 “我再多留意一下,”董天知道:“他养这些蚩然人在手上,肯定不会毫无用处。” “看看再说,既然是狐狸,时间一长肯定会露出尾巴,在此之前,咱们先不要自乱阵脚。” 言罢,将那瓷瓶里的解药递给他。 董天知心事重重的接下解药,欲言又止:“郡主……” 明玉珠抬眼看他,董天知捏着瓷瓶,神情严肃:“郡主,我这毒无关紧要,但你……真不打算和世子回靖平?” 她苦恼的摸摸脑门:“等他回了靖平,飞出牢笼,外头花花世界什么都有,时间长了,他也就忘了。” “我宁愿你和他走。” 明玉珠错愕的抬头看他:“师父?” 董天知叹了口气,似乎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发,中途又收了回来:“以前我想过,若是无法复仇,我愿在你有生之年,带你浪迹天涯。但现在不同了,自从结识顾飞扬,我却希望你能在有生之年,有人珍爱,有人怜惜,快快乐乐的,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师父……”明玉珠抬手,用力抱了抱他:“师父放心,我已经足够快乐。” 快乐吗?董天知却又清楚的明白,她那不叫快乐,是一种名叫:我想叫你们放心的东西。 * 是夜,月凉如水,一地白霜。 萧源一人站在水渠边喂鱼,这水渠是从府外引来的,穿越他的府邸,又流向城郊。 渠内养着锦鲤,用铁网阻隔,不至于随着水流流向别处。 此刻杨箕提灯侍立,渠内锦鲤便都趋光而来。 萧源抖了抖手指,将最后一点鱼食都投了进去:“直说吧,你们王爷是怎么想的?” “我们王爷看了古大人的信也是一头雾水,”假山石的阴影后头缓缓走出一个黑衣人:“王爷说,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 “不明白?”萧源道:“我看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隐瞒诈死,可是欺君之罪。” 黑衣人又道:“王爷一无所知。” “他明明可以置身事外不管不问,但我从禹城找的人被他换了,这多少就有些说不过去,禹城此刻若还想独善其身,可就有点难了。” “禹城并不打算独善其身,愿为殿下驱使!王爷眼下已经做好准备,可以随时配合殿下攻打北阙。” 萧源转身看向那个黑衣人:“这就对了,回去告诉你们王爷,识时务者为俊杰,待我与禹城联姻,结百年之好,也可保禹城太平无虞。” “殿下……”来人压低声音:“还有一事,王爷以为,我们如今的世子胆小懦弱,恐难当大任……” 萧源冷笑:“怎么,尚未结亲就想指使我帮你们换世子了?” “将来这事对殿下而言,轻而易举。” “如今的世子是禹城郡主的同母弟弟,你们又怎知我不会帮郡主?我可听说了,禹城当地的流言蜚语对我可是极为不利。” 黑衣人顿了顿:“小人明白了。” “告诉你们王爷,小心蚩然来犯,大军开拔北阙,但禹城守备不可松懈,这些蚩然宵小和郡主有血海深仇,若胆敢趁机偷袭,定要叫他们有来无回!” “是!” 黑衣人又缓缓隐匿于黑暗,跃上墙头,几个起落便已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角落里另外两条黑色的影子也慢慢退去。 明玉珠打开房门,屋里躺着两个被她敲晕的侍女。 这一招对美丽不好用,但对萧源府上的侍女用起来十分顺手。 董天知也跟在后头进来,刚把门关上就急不可耐道:“王爷已经知道你还活着了?他为何要隐瞒此事?莫不是怕拆穿之后牵连禹城?还有,这几年侧妃一直想要叫自己的儿子继任世子之位,没想到王爷居然真的答应了!世子万一再有个好歹……”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东施效颦的东西 明玉珠轻笑出声,施施然在炭炉前坐下:“师父冷不冷?先暖暖身子。” “我不冷,你身子虚,别着凉。” 明玉珠将手悬在炭炉之上,缓缓说道:“师父放心,明泽不会有事。” “若王爷真动了换世子的心思。” “起码这几年不会有事,如今的禹城已经自顾不暇,若父王真和萧源达成合作,他就会发现禹城王和禹城世子这个位置,是块烧红的铁板。侧妃不是傻子,如果她真想给儿子谋世子之位,早就对明泽动手了,还会等到今天?他们,都在等一个最好的时机,但这个时机,不会有了。” 董天知也是关心则乱,听她这么说方定了定心神:“没错,更何况眼下世子娶了柳大姑娘,多少有了靠山。” “嗯……” 董天知又想了想:“方才听萧源话里的意思,难道蓝湖之战他真的一无所知?真的跟他无关?” 明玉珠笑了,抬头看向董天知:“师父,你在想什么呢?” “我……” “方才我们看到的,听到的,不过是萧源演的一出戏,你不会真以为那人是禹城来的吧?” “啊?”董天知糊涂了:“戏?” 明玉珠道:“萧源派人去禹城找了个小厮来拆穿我的身份,那人父王并不知晓,人,是二皇子萧洵换的。” 董天知面露疑色:“二皇子,萧洵?他,为什么?” “说到底,他可是做了二十几年的太子,萧源能查到我没死,他自然也能。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顾飞扬说他不想挑起京城和禹城的争端,也是为了卖个面子给他,好叫他能与萧源和解。” 董天知缓缓点头,随即又愤怒说道:“那他演这出戏的时候莫不是知道我们会看?” 这正是明玉珠苦恼的地方:“师父,我们好像被人当猴耍了。” “……” 董天知又道:“他想叫我们相信,蓝湖之战与他无关,还想叫郡主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应该是,”明玉珠无所谓摇摇头:“他这么喜欢演戏,那我陪他演下去就是了,我倒要看看,他是否真的毫无破绽。” * 上元佳节,是一年中唯一没有宵禁的日子,皇亲国戚与民同乐。 早在前朝还有皇帝带着后妃乘坐彩车于朱雀大街游玩,却又因哀帝时一场大规模的刺杀而废止。 但这并不妨碍京城的上元佳节一年比一年热闹,兼收并蓄,除了大沛本地的焰火彩灯,由商贾番邦带来的外族特色也在热热闹闹的街市上演。 要说遗憾,唯一的遗憾就是秦楚楼了。 一把大火将秦楚楼变成了一座废墟,京城的烟花柳巷秦楼楚馆再难有秦楚楼的景致。 也是鱼龙舞毕,盛筵难继。 二皇子萧洵正站在秦楚楼的废墟前,眼前颓垣断瓦似萦绕着冤魂死气,叫人光是看一眼就毛骨悚然,与周遭的热闹与繁华简直是两个世界。 “都查验过了?” “是!”萧源身后的侍卫应道:“这王娘子布局周密,除了她,没再查出任何可疑之人。” 萧洵长舒了口气,竟有几分庆幸。 大理寺也盘审过秦楚楼幸存下来的人,他们当中对王娘子的身份知之甚少,更遑论她要刺杀萧源一事。 也正因如此,那些曾和他们朝夕相处之人也葬身火海。 “走吧,”萧洵刚一转身,耳边就传来一阵呼啸。 他迅疾一避的同时,近卫已经挥剑斩断一支射来的利箭。 与此同时,又有四五支利箭向他射来。 萧源躲避的同时已经一把接过侍卫的佩剑,和两个侍卫背靠着背,接二连三的将箭矢打飞。 紧接着,在飞箭的掩护下,五个黑衣人向萧洵攻来。 萧洵蹙眉,向后退了一步,从天儿跃八个劲装侍卫,挡在他的面前。 黑衣人本占据上风,此刻看他们人多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不消片刻,黑衣人便被擒获。 但在擒获的瞬间,五人皆服毒自尽。 “回来!”萧洵叫住要离开的近卫:“你现在去也晚了,那些弓箭手早就隐匿了行踪。” 近卫却道:“说不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不必,”萧洵摇头,左右瞧了瞧。 秦楚楼废墟四周皆是楼阁,高处很容易成为弓箭手隐匿的场所。 此刻若他们扮作普通百姓,混入看花灯的人群,想找可就难了,更何况,还会引的人心惶惶。 “你无非是想查谁是幕后指使,”萧洵笑着在那近卫的背后拍了一把:“我已经知道了,走吧。” 近卫惊疑不定:“殿下知道?” “嗯。”他唇角勾笑,很是耐人寻味:“大过节的,非要来这出。” 与此同时,萧源府上。 杨箕急急奔入后院,在一片灯海中寻到了正在灯上写字谜的萧源。 “诚如殿下所料,他身边的人,远比我们看到的要多。” “几个?” “八个。” 萧源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又将细小的笔尖在左手的砚台中舔了舔。 “应该不止。” 杨箕摇摇头:“属下没想到……” “不止是你,他自己可能都没想到。” 萧源再次提笔,叫侍女把着一盏走马宫灯,在上面细细写下:一人一心一张口。 写完之后左右端详:“父皇怎么舍得自己的宝贝儿子,遭遇不测呢……” 杨箕顿时了然:“是皇上?” “嗯。” “殿下早就知道刺杀不会成功,只是试探?” 萧源笑了笑,指着那灯谜问杨箕:“猜得出这是什么字吗?” 杨箕摇头:“属下该死,属下愚昧。” “这本来就不是给你猜的,你该死什么。” 话音落,外头侍女高声道:“明珠姑娘来了。” 萧源脸上阴骘的冷笑顿时荡然无从,满面欢喜的从花灯深处走出胡来:“阿姐!” “怎么这么多花灯。”明玉珠一进后园也被吓了一跳,房檐上,门柱上,地上插的,天上挂的,各色花灯将这后园映照的恍如白昼。 “阿姐不是喜欢花灯吗?我特意为阿姐寻来的。” “我喜欢花灯?”明玉珠随手拨开荡在眼前的一串黄莺翠柳灯:“你哪只耳朵听说我喜欢花灯?说殿下是小孩心性,殿下果真不负所望,弄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反而还劳民伤财。” “你!”杨箕不满,却被萧源阻止。 他随手拿了只孔明灯送到明玉珠跟前,脸上皆是讨好的笑:“是我考虑不周了,只是听闻羡安初一那日以明灯千万博美人一笑,我才大胆猜测,阿姐是喜欢花灯的。” 明玉珠接了那孔明灯,看着上头写的字谜,随手一扬,白色的天灯晃晃悠悠的飘飞出去。 “那你猜错了,我只是喜欢顾飞扬而已。” 萧源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阿姐,现在没有顾飞扬,只有我。” “我是来赴宴的,吃饱喝足还要回去睡觉呢,宴席呢?” 杨箕看不下去了:“明珠姑娘,我家殿下为了让你过个好节,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做花灯,写灯谜,姑娘赏玩过后再赴宴也不迟。” 明玉珠刚要说话,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讥笑:“东施效颦的东西,也值得赏玩!” 房檐之上,顾飞扬背光而立,月出东山,如银盘一轮,映照的少年郎的剪影长身似玉。 在看到来人,杨箕脸色大变,已经带头冲了上去! 萧源更是攥紧拳头咬紧牙关:“羡安,若你从大门进,我当以礼相待,可你偏偏要做这梁上宵小,可别怪我不客气!” 话音落,院中纵身而跃数道黑影,直奔屋顶而去。 眼看众人刀光冷冽向他砍去,他却不躲不避,神色从容的站在原地。 明玉珠的瞳孔骤然一紧,亦纵身跃上墙头,向他的方向掠去。 然而没等她冲过去,杨箕当先一刀便劈向顾飞扬,但见寒光闪过,站在原地的人竟被一劈两半。 明玉珠脚下一个踉跄,耳膜之内嗡的一声。 但紧接着,那被杨箕劈成两半的‘人’瞬间燃烧起来,还迸射出无数火星。 杨箕等人避之不及,火星溅到他们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炸响! 众人挥袖去躲的同时,明玉珠只觉得腰间一紧,瞬间被勾进了一个强有力的怀抱。 她愕然回头,恰好看到这位靖平王府的世子殿下冲她勾唇挑眉。 他眉目峻拔,意气风发,属于少年人的骄纵之下又多了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睿智。 顾飞扬是火,是剑,是嗅着她的气味就能找过来的狼崽崽! 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但紧接着,少年转头冲着萧源高声叫道:“人,我带走了!灯,五殿下自己赏吧!” “顾飞扬!你好大的胆子!”萧源疾步上前,面目扭曲:“你最好给我把人放下!” “小爷偏不!” 言罢,他不等杨箕等人追过来,便抱着怀中之人,跃出高墙之外。 杨箕等人要追,萧源却怒道:“回来!” “殿下?” 萧源手指攥拳捏紧,浑身气的颤抖不已。 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他不仅没能平静下来,内里却翻腾着熊熊火焰。 他一把打破眼前的花灯,火苗窜出,接二连三的,将周围的花灯全部点燃,后院瞬间连成了一片火海。 第二百八十章 杀了我吧明玉珠 杨箕大惊,勒令众人救火的同时已跃入火海之中,抢出了萧源。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萧源的震颤,能明明白白的看穿他的痛苦和不甘。 萧源看着眼前燃烧起来的花灯,咬牙切齿的,一遍遍念道:“她愿意,她愿意,她愿意!” “殿下……” “她是心甘情愿要跟顾飞扬走的!她到底还是跟他走了!她的心里从来都没有我!从来没有!”萧源一把将杨箕推开,杨箕也吓了一跳。 萧源指着他道:“你是不是也要背叛我!是不是!是不是!” 杨箕慌乱无措道:“属下绝对不会背叛殿下,就算全天下所有人都背叛了殿下,属下都不会背叛殿下!” “哈哈哈哈!说的好!说的好!”萧源高声大笑,随即又面目阴骘道:“说的好啊!全天下所有人都背叛了我!没错!天下所有人都负我!都负我!生我养我之父,御赐大婚之妻!兄弟手足,不外如是!所有人,都负我!” “殿下……”杨箕有点担心他:“属下不会,属下永远为殿下马首是瞻!” “你?”萧源看他一眼,又被烟火呛咳几声,最终无力的摆摆手:“扶我回去,把,把她师父找来!” “是!” “等一下,不必了。”萧源又咳了两声:“她既然能头也不回的走,肯定也已经找到了解读的办法。” “也许……她还会回来?” 萧源笑道:“是你天真,还是我天真?” 杨箕垂首:“属下知错。” 明玉珠到了顾飞扬的手上,就算她想回来,那个混世魔王也不会允许。 他留住明玉珠的法子,远比萧源要多的多。 明玉珠被顾飞扬抱在怀中逃离萧源的府邸,他在热闹繁华的上元节大街上刚找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巷,明玉珠就抬手要将人推开。 后者一把将她的手攥了个结实,含笑看她:“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不能推开我!” 明玉珠故作愠怒:“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你回你的王府,回你的靖平!我和你从此不再相干!” 顾飞扬却道:“我没叫你跟我回去啊,今日上元佳节,我带你过节啊!” “过节?” “我说过的,以后每个节日我都要跟你一起过,而且还要你快快乐乐的过!” 明玉珠强调道:“每个?” “对啊,每个!无论你人在哪里,天涯海角也好,碧落黄泉也罢,我都要和你一起过!” “顾飞扬,你是癞皮狗啊?” “汪汪汪!” 明玉珠咬牙憋笑,却被他低头亲了一口。 如此,彻底破防,转身就往巷外走去:“癞皮狗!还不跟上!” 少年郎立时高兴的追上她,猿臂一展,一把将人拥入怀中。 与此同时,灯辉如梦,点亮了他们的三千世界。 热闹的街市摩肩接踵,各色花灯形态各异。 在这样令人目不暇接的花灯中,明玉珠挑了一只小白狗的花灯。 甚至还提起来和顾飞扬比了比,后者立马做出吐舌头的动作,当真像极了那花灯上的小狗。 明玉珠失笑,挽了他的胳膊和他一道在灯海中穿梭。 “让一让,花车来了!花车来了!” “哦哦!花车!花车来了!” “来看花车喽!” “花车!” 随着节奏明快的鼓点被敲响,人群自动分到道路两边,由南至北,缓缓行来一辆马车。 拉扯的是两匹千山雪,皮毛雪白锃亮,头颅高昂,马蹄轻快,尾毛用彩灯编织,行走间晃的人眼花。 在千山雪后头拉着的马车上,花灯做的散财童子穿着五颜六色的衣裳,手上抱着一个硕大的金元宝,栩栩如生。 散财童子之后,有常见的鱼龙花灯,孔雀开屏,还有各色神仙之类。 有马拉的车,也有人推的车,无一例外的是造型别致,尤其硕大,看的人目不暇给。 明玉珠正看的津津有味,身侧挤过来一人,将她挤的险些没站稳。 顾飞扬将她护在怀中,毫不留情的挤了回去,谁曾想,那人也不示弱。 顾飞扬扭头一看,哼了一声:“蓝尔加王子,来晚了就到后头去看,挤什么啊?” 蓝尔加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挤到了顾飞扬的身边,连忙说道:“你们怎么在这!也来看灯?中原的花灯真好看!我想回去的时候,买好多好多花灯带着!” 顾飞扬笑道:“行啊,堂堂一国王子出使大沛,回去不带上丝绸茶叶,却带些不中用的花灯,我要是你爹,就打断你的腿。” 蓝尔加咕嘟咽了口唾沫,随即想了想:“你是不是在占我便宜?” “没有。” 明玉珠但笑不语,继续看灯。 蓝尔加又道:“那我不带灯了,这样吧,我学制灯的手艺,等盂兰盆节,做新的灯!” 顾飞扬又道:“堂堂一国王子,如此玩物丧志,谁是你爹都想揍你。” 蓝尔加王子烦躁的挠挠头,此刻,他身后又挤过来一人:“王子,羡安?” 顾飞扬一看,是周波波:“你们一起来的?” “嗯,别人在后头还没过来,对了羡安,你最近有没有见到万里兄和李乔?这几日我怎么没看到他呢?” “许是外出办事去了吧,早先听他们说过此事。” “这样啊……他走之前怎么没跟我说呢,我也想跟他去长长见识啊!” 顾飞扬叹了口气:“还好没跟你说。” “啊?” “没什么,看灯吧。” 明玉珠却悄悄对着顾飞扬咬耳朵:“他们俩,怎么样了?” “死不了。” “哦……” 顾飞扬顿了顿,又低头看明玉珠,在她耳边说道:“他们死不了,我却要死了。” 她赫然睁大眼睛看向这个少年,结果却只看到他微微抬起的下巴,很是傲娇。 最后一辆花车被推了出来,压轴的这车十分巨大,用竹竿撑起一轮高高的圆月,足足有两层小楼那么高。 圆月之下,围绕着一圈栩栩如生的仙娥,衣带缓缓,好像真能随时飞动起来。 围观百姓发出惊呼,蓝尔加更是看的眼睛都要直了。 等花灯远去,街市恢复如织的盛况,蓝尔加王子依旧意犹未尽,兴奋的去拍顾飞扬:“我决定了,我一定要把这个仙子的花灯买回去!” 结果那人回头瞪了他一眼,却不是顾飞扬。 他吓了一跳,往周波波身边躲:“顾飞扬呢?” 周波波也是一头雾水:“对啊,人呢?什么时候走的?” 巡游过后的花车全都聚集在东庙街供人观赏,男女老少围聚过来,一时间人声鼎沸。 而那轮明月灯也功成身退,被高高架在一座楼阁的最上空。 远远看去,竟好像双月同辉,令人向往。 而此时这轮明月之下,屋宇之上,明玉珠正在感慨这做工的精绝:“竟不是纸做的,这什么皮?” “鹿皮,”顾飞扬抬头看了看那轮圆月:“除了外层的皮毛,再以硝烧灼,浸泡清洗,刮去杂物,剩最后一层吹弹可破的皮膜,最后再找人缝合,藏了针脚。便成了。” “这灯不错,轻便,还防火。” “小心,”顾飞扬扶了她一把,防止她将瓦片踩破滑到。 环绕在明月灯周围的则是细竹和明纸做的仙子美人灯,一个个好像随时都能活过来,奔月而去。 二人坐在楼阁瓦片之上,藏身于仙子美人中间,头顶是硕大的明月,脚下是鼎沸的人流。 “刚才在萧源府上,被杨箕砍的也是灯?” 顾飞扬靠近她,漆黑的眸子被彩灯照亮,定定然看着她道:“若不是呢?” 明玉珠道:“杨箕杀不了你,我当时一时没反应过来。” “杨箕是杀不了我,但你可以,”世子爷贴在她的耳边,咬着牙齿轻声说道:“明玉珠,这世上,只有你杀的了我。” 后者心虚,指尖抠着身边的仙子美人灯的薄纸,不去看他:“我是不会杀你的。” “我知道,你离开,无非是想叫我独自一人回靖平,你想找萧源报仇,也想孤独赴死。可是明玉珠,你有没有想过我?” 被拆穿,她一时有些支支吾吾:“我就是想到你……” 少年郎却一口咬住了她的耳朵,明玉珠下意识一缩脖子,没待避开,就被他困入怀中。 “顾飞扬……嗯……” 她本要笑他真像只癞皮狗,却又因耳垂被柔软触碰出阵阵酥麻,一张口尽是隐忍的喟叹。 癞皮狗又变成了那个恬不知足的狼崽崽,略有些凶狠的磨着她的耳垂,顺着她的耳蜗直达腰眼深处,叫她瞬间软了身子。 “你不必丢下我,”世子爷的唇瓣轻轻擦过她的颈项,低声道:“直接杀了我吧,明玉珠。” “直接杀了我,更简单。” 周围的仙子彩灯应声而灭,只有头顶那轮圆月依旧洒下银辉。 明玉珠的瞳仁微微收紧,心跳骤然加快,指尖捏紧了他的衣裳,俨然被吓了一跳。 “别怕,”世子爷抬头看她,眉眼弯弯,绽出一个笑来:“我这不好好的吗?” 言罢,大掌包裹着她的,顺着层层衣襟探入胸口处。 温热的胸膛,有力的心跳,无一不昭示着他健康的体魄。 他叫她明玉珠,这是她的顾飞扬。 第二百八十一章 郡主怎么腿软了 那轮硕大明亮的圆月最终也没能逃过去,被顾飞扬捡了颗瓦砾打灭。 在楼宇之上一片漆黑之后,明玉珠整个人也陷入一丝茫然的昏沉。 她混乱的呼吸交融着少年郎的灼热,原本畏寒的手指也不知浑摸到哪里,叫她整个人都冒出汗来。 似乎与生俱来有种熟稔的贴合,彼此深知各自的隐秘与柔软。 在这上元佳节,绚烂灯会,他们踩着喧嚣与繁华,藏着悖逆和伦常,历经分别,热烈如新。 明玉珠最后不知是怎么从屋顶上下来的,脚尖落地的时候双腿一软险些没能站稳。 世子爷暗地里一边脸红,一边悄悄将人在怀中抱紧,不忘低声在她耳边揶揄:“郡主这是什么了?所向披靡的禹城郡主怎么站都站不稳了啊?” 后者咬牙瞪他:“你说呢?” “啊?是我弄的吗?”少年郎明知故问:“我做什么了啊?我怎么就把郡主弄的腿脚都软了呢?那我的罪过岂不大了?郡主,不是我弄的吧?” “你!闭嘴!”明玉珠一把捂了他的嘴巴,在周围人看过来的时候赶紧拉着他往人少的地方去。 原想避着些人,结果却碰上了蓝尔加一行。 蓝尔加连忙迎上来抓住他俩:“别跑别跑,一起去看花灯!” 顾飞扬避之不及:“看什么花灯!” “本王子要看月亮灯!但不知怎么灭了!” “咳……”顾飞扬指指楼阁后头搬梯子的工匠:“他们正要上去修呢,王子在这等着吧,一准能看到。” 蓝尔加大喜过望:“好好好!一起一起!” “谁和你一起!小爷要回去了!” 顾飞扬吹了一声口哨,子丑牵着疾风从人群外头过来,他翻身上马,一手将明玉珠抱坐在怀中。 没待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骑着疾风在从偏僻的巷道离开。 众人一头雾水,还是周波波后知后觉道:“蓝尔加王子,你是不是得罪羡安了?他们今日怎么都在躲着你?” 蓝尔加一头雾水,甚至还认真回想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周波波不无同情道:“也难怪近日不见万里兄,你要真得罪了羡安,可别怪我们翻脸无情啊,我们日后也不能跟你玩了!” “没有没有!”蓝尔加连忙分辨:“你们要跟我玩!我没得罪他!一定是哪里有误会!” 周波波撇撇嘴:“最好是。” “我马上就要走了,我原本还想今晚叫你们一块饮酒吃肉!你们要是不愿意……” “愿意愿意!”一听有美酒,众人立刻迫不及待道:“王子要是走了,也不知哪天才能再见,当然要好好喝一杯!” “就是,羡安那边一定有什么误会,改日我们帮王子问问!” “对!问问,对了,王子,有美人吗?” “最好是乌兹国的美人!” 蓝尔加嘴角微抽,心道,这些人变心简直比恒吉草场变天还要快! 顾飞扬并没有急着带明玉珠回府,而是将人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市坊。 这是京城最老的一片城区,虽然高门大宅挺多,但瞧着都有些老旧和破败。 偶有几个小院传出欢声笑语,还有一户人家应该有个顽皮的儿子,点燃爆竹,焰火喷的比墙还高,紧接着,传来那孩子欢呼的声音。 除此之外,明玉珠便只能听到疾风的马蹄铁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低沉的脆响。 隔着几条街是热闹的市坊,这巷道却是黑的,疾风走的不紧不慢。 “这是哪里?”明玉珠靠在少年郎的怀中,一侧脸就能亲到他的唇畔。 “也是我家。” 疾风在一座小院门口停下,上元佳节的热闹好像与这里无关。 若非门口挂着两盏门灯,明玉珠几乎要怀疑这里已经荒废很久。 顾飞扬翻身下马,又将她扶了下来。 拍了拍门,一位打着呵欠的老者过来开门,看到来人也并未惊讶:“这么晚,殿下怎么来了?” “逛灯会,顺道过来看看。” 老者腿脚不好,慢吞吞的侧身到一旁,注意到后面跟过来的明玉珠,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的满脸皱纹都挤到了一处。 “咳!”顾飞扬指指她,对老者说道:“媳妇!” “哦!恭喜恭喜,没想到小老儿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殿下娶媳妇,眼下也不怕阎王来索命了!” “说什么呢,余老,您歇着去吧,我带媳妇四处看看,一会走的时候把大门给你关上。” “好好好!” 老人颤巍巍的回了房,顾飞扬便顺手拿了个烛台带着明玉珠进去。 “他是余管家的什么人?” “余管家的父亲。”顾飞扬道:“当年是我爷爷在战场上救了他,爷爷分封后回了靖平,便将这京城的旧宅交给余老看护。在这旧宅周围住着的本是我顾氏一族的本家亲朋,后来我父亲回京一趟和他们生了矛盾,到眼下爷爷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走动一下。” 明玉珠想到了年前靖平王府祭祖,所到的虽有族中耆老,但看得出来顾骁对他们既疏远又冷漠。 而顾骁贵为靖平王,本该一荣俱荣,靖平的顾氏一门不知什么境况,京城的,竟似没沾半点的光。 “以前不是这样的,”推开堂屋的门,顾飞扬在黑暗中轻而易举的找到桌上灯盏,一一点亮。 “我爷爷最是看重亲缘,当年武帝赏了宅院田地,除了犒劳军中将领的,其余的都被爷爷分给了同宗的本家,许多族人趁此机会举家搬到了京城,做官的做官,做生意的做生意,同宗同源,满门荣耀。” 明玉珠就着精致的琉璃烛火打量着这间房子,岁月痕迹清晰可见,然而却都一尘不染。 “后来呢?” 顾飞扬又将内室点亮:“后来,泼天的富贵养出些恶霸刁奴,我爷爷人在靖平一无所知,还我是父亲回京的时候得知他们作恶多端,其中一位他的本家堂叔,六十多岁,强纳民女为妾,险些逼出人命,被我父亲在新婚之夜救了下来。” 明玉珠微有些错愕,因为她看到内室中的帐幔虽已褪色暗沉,但不难看出原本该是鲜艳的红。 而在内室的床上,百子千孙的床帐更是昭示着曾有一对新人在这里成亲。 床上的被褥枕头是新物件,叠放的整整齐齐。 顾飞扬在床上坐下,招呼明玉珠近前。 她大胆猜测:“你父亲救的那个民女,是,你母亲?” “嗯。” 顾飞扬将人拦腰抱在腿上:“我不知道我母亲长什么样子,余老说,她很美,以至于京中多少人都对她不怀好意。这次能逃过六十老翁,下次未必就能逃过街头恶霸,但那些人无一例外的,只将她当视为一个玩意,甚至都没将她看作是人。” 明玉珠蹙眉:“不应该啊,于夫子说过,我母亲和你母亲是好友,我母亲是甘太师的孙女,你母亲怎会……” “我母亲,不会说话,”顾飞扬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老余说,我母亲,是个哑巴。” 明玉珠心里咯噔一下,哑巴? “我才来京城的那几年,断断续续听老余提起母亲的旧事,我有时候会把耳朵堵上,闭着嘴巴,一整天不跟别人说一句话。”顾飞扬苦笑:“结果,我没忍住。” 他用下巴轻轻摩挲着明玉珠的脸颊:“就是在这个宅子里,在这间屋里,父亲娶了母亲,许了她正妻,当着族老和老余的面发誓,此生不再纳妾。但他也因此激怒了那个堂叔,宗族中人恶意刁难他们夫妻俩,却被父亲搜集他们的罪证告到了先帝那。这些人,官也做不成了,生意也败了,从此便和我们一家势如水火。” 他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了那些过去,又像个旁观者一般细细讲述给她。 那些曾经的历史,和他无关的恩怨,虽已成为过去,但依旧还因为血缘的关系,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印记。 “后来,这些人想向我示好,我依旧不给他们好脸色。”这少年还有几分骄纵的抬了抬下巴:“他们觉得我小,也要欺负我,都被我揍了,他们告官,但这京城的官也怕我,因而这几年这些人也都老实了!” “原来我的羡安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小爷混世魔王的名号便是这么来的。” 明玉珠失笑,捧着他的脸细细端详,在他眼底捕捉到一闪而逝的水光。 “看得出来,你的父亲和母亲十分恩爱。” “嗯……” “若他们还活着,你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我现在也很幸福,我有爷爷,还有你。” 明玉珠张开手臂抱住他的脖子,顺着他的脖颈,抚着他的背脊:“我也很幸福。” “他们已经不要我了,你不能不要我,”顾飞扬深吸一口气,将怀中的人抱紧:“我想他们的时候就会过来,躺在这床上想他们,但我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于是我又开始恨他们,父亲战死沙场,我可以原谅,可为什么,为什么母亲也如此狠心……” 她明明还有一个襁褓里的孩子,为何还要如此义无返顾? 他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可能这个答案真要到百年之后,当着两人的面,才能问出一个结果吧。 “我要你,我要你……”明玉珠拍拍他的背,像在哄孩子。 后者一个翻身将人压倒在床上,略有些狡黠道:“光是这么哄还不够。” “把,把灯灭了!” 待内室的灯烛灭掉,门房内的老余也呵呵笑了起来。 他上了年纪,反而不那么缺觉,很多时候他都会半夜醒来,坐在摇椅上看着门厅的方向,好像随时能看到一个高大英俊的少年郎从里面迈步出来,叫一声:“余叔!” 第二百八十二章 此时人间夜微凉 “余叔,” 靖平世子顾夜凉特意换了一件新衣,藏蓝的窄袖袍,四指宽的镶金腰封,配以香囊丝绦,银冠玉簪。 这样一个浓眉明眸,高鼻薄唇的俊雅公子走在大街上,任谁也无法将他和战场上的杀伐联系到一块。 可他十六岁便已在沙场扬名,靖平以南和禹城以西的蛮夷宵小见了他都要抖上三抖。 他在战场上是杀伐果断的年轻将军,在京城就是一位略显儒雅的富贵王侯。 “这衣裳我总觉得有些紧,什么时候做的?” 管家老余站在门口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是紧了些……不过也是才做的啊!” 顾夜凉不信:“我去年穿都嫌小。” 老余一拍大腿:“是了,是了,尺寸是去年靖平报过来的!” “……” 老余又道:“要不,世子,咱去买一身吧!” “来不及了!先这么凑合穿吧,等明日再说。” “世子!”老余拉住要着急出门的他:“今日过去务必谨言慎行,前两日你叫族长家那两个孙子丢了差事,他们那些人可都跟你记着仇呢,别不当回事儿!” “余叔您就放心吧。” “嗯,若是没什么事,早点回来,省的他们公报私仇,再私下里灌你酒!” “好!灌我我不喝就是。” 言罢出门上马,往三安坊去。 今日是三安坊一个本家堂叔纳妾,按理说此人比他爹年龄大,他本不该叫叔叔的,但他们的关系早就不在五服之内,他也是随着族长家的那几个小辈这么叫的。 顾家人都喜欢纳妾,以至于他娘前两年去后,靖平的顾家宗亲也在劝他爹纳妾,爹自是不肯的,说什么一世一双人就够了,若是多一个,挤得慌。 而这位‘堂叔’显然不怕挤,据顾家那些小辈们说,这是他纳的第三十二房妾室,比当今陛下后宫的妃嫔还要多。 虽然是第三十二房妾室,但该有的排面也不能少。 红灯高悬,张罗酒席,红罗小轿趁着夜幕降临抬进院中。 顾夜凉本不想来凑这个热闹,但因着前几日整治了族长的孙子,和顾家宗亲有些生分,他是不得已过来示个好的。 但这些宗族耆老似乎比他更怕生分,一见他就上赶着问安,新郎官还亲自将他请到上位。 “世子殿下能来,敝府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满饮此杯,满饮此杯!” “嗯……”顾夜凉喝了酒,又看他身披红袍,一头白发,走两步还直哆嗦腿,一时间也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挤出一句:“您多注意保养,毕竟一会还要洞房。” 新郎官笑容一僵,随即打着哈哈道:“世子放心,世子放心,有秘方!” “哦……” 紧接着,族中各家家主都端着酒盏上赶着给他敬酒,都知道他前两日雷厉风行收拾了族长家,唯恐祸及自身,非要叫高抬贵手。 “跟我说这些没用,陛下自会审的,若无侵占良田,欺行霸市,欺男霸女,手上没有人命官司,行事磊落,无愧于心,便也没什么可怕的。” 围在他周围的人沉默了。 顾夜凉蹙眉:“都有?” “没,没有!没有!” “是啊,什么也没有,世子您跟大理寺打声招呼,跟庆王爷打声招呼,能憋查了吗?” “对对对,大理寺您还不知道吗?但凡要查,没事也给你查出事来!” “而且咱们可都是靖平王的族亲,哪有人上赶着叫大理寺查自家族亲的?” 顾夜凉算是听出来了,这些人不是不怕查,而是真有事。 “如今不是我要查,也不是大理寺要查,而是族长家那两位哥哥,为了减轻刑罚要全盘托出,我也只能说一句,您诸位,自求多福。” 众人表情垮了下来:“那……那若是真查出什么来了,世子能不能跟庆王爷说说,多通融通融?” 后者蹙眉,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到时候再说,若是十恶不赦之事,我也救不了你们。庆王爷萧平掌管大理寺,眼里不揉沙子,我说了也没用。” “哎呦,多谢世子,多谢世子。” 众人说着又围上来敬酒,顾夜凉摆摆手都推拒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人,哪有一个是干净的。 宗亲如此,何其不幸,他甚至有点后悔过来了。 席间热闹依旧,他坐了没一会就觉得头脑一阵昏沉,心道自己也没喝几杯,莫不真是这京城的酒劲太大? 正要起身告辞,谁知刚站起来,便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席间一片寂静,一众宗亲彼此间相视冷笑。 顾夜凉再次醒来是因一阵剧痛,梦中好像被万剑穿身一般,痛的他险些嘶吼出声。 但他没能发出这个声音,双眸大睁,冷汗涔涔。 他的嘴被一只小手捂了个结实!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乎是一把将人推开,瞬间跃起。 浑身的凉意叫他立时意识到此刻自己挣一丝不挂,条件反射的去拉床上的被褥,但那被褥却被对方攥的死紧。 两厢拉锯的同时他只能妥协,勉为其难的用被子的一角挡住关键部位,这才定下心神去看身处的环境。 婚房? 红烛、喜被、新嫁娘? 顾夜凉看着床上那个裹着被褥,只露出一个脑袋的女子,耳朵里嗡的一声,险些摔倒。 “你,你是……” 那女子摇头,不说话,清亮的眼底氤氲着水汽,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像什么动物的幼崽一般不谙世事。 “我们,我们没发生什么吧?”他不是很确定,毕竟现在衣不蔽体的…… 女子依旧摇头,靖平世子松了口气。 他依稀记得自己没喝多少,却晕了过去,再醒来怎么会在这? “我怎么会在这?衣服,是你脱的?” 女子眨眨眼,似乎犹豫了一下,慢慢往下拉了拉被褥,露出堆雪一样的香肩,抽出两条莹润白皙的藕臂。 顾夜凉双眸大睁,连忙示意她不要动。 但她却不听,只用被褥挡住胸部一下,伸手向他比划了几个动作。 “什么?” 那女子又给他比划了一下,他后知后觉道:“你,你不会说话?” 女子点头,指指他的嘴巴,示意自己能看懂唇语。 顾夜凉点点头,又忙说道:“你再,再……” 她又比划了一遍,这次他看的专注:“是很多人把我带了进来,脱了我的衣服?” 女子点头,又慢慢比划。 “把你的衣服也脱了?还,点了迷烟?迷烟对你……没用?” 女子点头,顾夜凉愣了愣:“你把我弄醒了?” 女子拔下头上的铜簪,尖锐的簪头闪着冷光,反叫顾夜凉有些哭笑不得:“还真是万箭穿心……” ‘什么?’ 他摇头:“没事,没事,我大概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了。” 如果他猜的没错,明日一早便会有人过来捉奸在床。 新过门的小妾被他靖平世子欺占,他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到时候为了息事宁人,他势必要答应这些宗亲一些条件,比如,叫大理寺放过他们。 “我去找衣服。” 他要走,却没注意手上的被褥也被对方拉了一半,一个不察就全扯了下来,将她冰雕玉砌一样的身体暴露在红烛之下,炽热灼目。 “对不住!” 顾夜凉大惊,连忙抱着被子扑盖在她身上,语无伦次道:“我,我没注意,你,你挡好!挡好!” 他盖的太急,将人整个扑倒在床上,连脸都蒙了个结实,看她挣扎才仓惶的往下扯了扯,露出她的脸来。 小姑娘俨然是生气了,嘟着嘴巴,愈发使那双幼兽一样的眼睛显得楚楚可怜。 顾夜凉一时看的有些出神,咕嘟咽了口唾沫。 那双大眼睛眨了眨,漆黑的长睫似乎能扫到他的鼻尖。 被褥里的人动了动,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坐到一旁,依旧用被褥的一角挡住关键部位。 耳根一直红到了脖子,急促喘息的同时,竟半点也不敢看她。 脑海里全是她眨眼的样子,以及,隔着一层被褥,玲珑的身段被他压在身下的感受。 小姑娘也慢慢坐了起来,用手向他比划:‘我刚才找过了,衣服被藏起来了。’ “啊?哦!” 小姑娘顿了顿:‘你也是被抓来的吗?’ “啊?” ‘他们也烧了你的房子?杀了你的仆人?’ 顾夜凉一脸震惊:“烧了你的房子?杀了你的仆人?” 小姑娘点点头,平静的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天子脚下竟然会有这种事!我还以为你是自愿嫁过来为妾。” 后者摇头,比划道‘我住在西郊府竹林,你住哪?’ “我……” ‘我们逃走吧。’ 顾夜凉点点头:“好,可眼下没有衣服,怎么出去……” 她想了想,又拔下鬓边的铜簪,巧手一双,很快把被面拆了下来。 顾夜凉将大红的被面裹在身上,赶紧远远走开背对着她。 等肩上被轻轻拍了一下,他才敢转头。 小姑娘已经披上了床单,虽有些地方无法遮挡,但总归不是赤身裸|体了。 顾夜凉悄悄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果不其然,门外有两个人守着。 他放轻了手脚,瞬间击倒二人拖进房中,用被褥的棉花堵住嘴巴,用拆被子的棉线一圈圈捆住手脚。 二人出了门,满月如辉。 他抿抿嘴:“得罪了。” 言罢,一把抱起这姑娘的腰身,跃上房顶,踩着屋檐墙头,迅速离开。 第二百八十三章 预知未来看人间 将人带回家,跟余叔简单的交代了一下,顾夜凉又趁着夜色出门。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已是日落西斜,接了婢女奉上的茶盏顾不上喝:“我带回来那个姑娘呢?” “在后院。” “我去看看。” “世子,茶!” 囫囵灌了两口,顾夜凉便急急往后院去。 原以为婢女说她在后院是在后院的房中,结果去了才看到她正坐在小院中心的水池边。 已过了盛夏的时节,池中的睡莲早就已经开败,但不知为何今日却颤巍巍的开了一小朵,迎着碧波和晚霞,立在水面之上。 这姑娘穿了件婢女的外裳,鬓边依旧簪着她那根锋利的铜簪。 此刻她正赤脚坐在石上,莹白的脚尖踢着水花,叫那晶莹的水煮渐在花瓣上。 明明耳不能闻,嘴不能言,但她却好像能听到他的脚步声一样转过头来。 她白皙的面颊被斜阳扫上一层红粉,眉若远山,眸如黛石,像出水芙蓉,沾着清澈的碧波,却唯独不像一个人。 因为她……太干净了,尤其是那双眼睛,干干净净,不染尘埃,叫人多看一眼都好似亵渎一般。 昨夜烛光昏暗没看清,此时此刻却有些不敢去看。 但她紧接着对自己笑了起来,顾夜凉暗中给自己打气,人都是他救回来的,有什么不能看的呢。 如是想着,便大步上前:“你放心,害你的歹人已经被绳之以法,你安全了。” 后者微微一笑,眉眼弯弯,用力点点头。 顾夜凉又连忙说道:“马上要立秋了,这水凉的很,你还是先出来吧。” 后者又点点头,要爬起来,但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顾夜凉连忙扶了她一把:“小心。” 她站稳后,向他比划了一个感谢的手势。 “不必言谢,对了,还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她拉过男人的大手,指尖沾着水,在他手心写下两个字。 “人间?”顾夜凉细细品了一下:“姓什么?” 她摇头。 顾夜凉道:“是我唐突了……人间姑娘……” 她便又笑了起来,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用晚膳的时候,管家余叔还特意来问她:“世子问问这姑娘还有没有什么亲人,留在我们府上也不方便,容易落人口舌。况且日后世子回了靖平,我是拿她当主子,还是拿她当婢女啊?” 顾夜凉看了一眼低头吃饭的人间,想了想道:“我会问的。” 老余搓着下巴看他:“世子殿下莫不是喜欢这姑娘?不舍得放她走?” “胡说什么呢,”顾夜凉干咳一声转头:“一码归一码。” 老余但笑不语正要退下,就听外头门房前来通报:“庆王爷来了。” “先请去书……”顾夜凉随即开口:“请过来吧。” “是!” 没一会,庆王萧平便大步从外头进来。 他身高八尺,身板结实挺拔,大步进来的时候还风风火火的:“顾老弟!你怎么知道我还没用膳呢!” 顾夜凉起身笑道:“嗯,我就算准了你没吃饭,才叫他们做了这满满一桌!” “哈哈哈哈!”萧平朗声大笑,悄悄给那姑娘使了个眼色:“你为了谁,别以为我不知道。” “真不是……”顾夜凉头皮发麻:“这位就是昨夜那个被抢去的姑娘。” 萧平大喜:“如此甚好,由她去大理寺为证,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他们!你是不知,要么不动,一动就牵一发动全身,如今朝中三省六部还有哪个角落没被他们蛀过?啊?你只知你抓了几个顾家的宗亲,却不知他们之所以能这样肆无忌惮为祸一方,全依仗着谁!说出来你要吓一跳!” 言罢,顺手摸了桌上的茶盏咕咚咕咚灌下:“怎么是甜汤?” 顾夜凉欲言又止,一旁认真吃饭的姑娘却抬起头来看他,眨了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指指自己。 “你,你的?”萧平大惊,双手合十:“对不住,对不住!” 顾夜凉干咳一声,叫婢女重新为她盛来。 萧平又连忙说道:“对了,我来找你要说正事,你说西郊府的竹林我去看过了,竹林都被烧了,里头有个竹林小筑也被烧了,什么也没了,现场有血迹,但人……” 人间姑娘腾的站了起来,用手比划道:‘人,都被坏人杀死了,尸体被烧了吗?’ 萧平有些惊讶:“你不会说话?” 顾夜凉只得又向他解释了一下,结果一解释,萧平的惊讶有增无减。 “你是人间婆婆?” 顾夜凉大惊:“你认得她?” “不,不认识……”萧平忙道:“京城传说有位能预知未来的人间婆婆,住在西郊府的竹林里。许多人慕名去找,但在竹林中一无所获,后来有人说竹林内藏有奇门遁甲,因而谁进去都会迷路。还有人说,人间婆婆因为知道的太多,所以上天夺去了她的声音,让她变成了一个哑巴。” “她可不是什么婆婆,她是位姑娘!” 萧平怔怔道:“既,既知晓未来,定然是神仙,神仙长生不老也是有的!” 两人双双看向那姑娘,她却笑着摇头:‘婆婆已经去世了,我是她收养的孤女。’ “那你,也能预知未来吗?” 她眨眨眼,缓缓摇摇头。 萧平似有些不甘:“人间婆婆没教过你?” ‘没有。’ 萧平这才彻底失望:“好吧……” 那姑娘又道:“我的仆人,都没找到吗?” “没有,若被烧成灰烬也会留下痕迹,等明日,我再派人仔细查找。” ‘多谢,他们照顾我多年,我想叫他们入土为安。’ “好……” 萧平又和顾夜凉说了一下明日来大理寺为证之事,便急着要走。 顾夜凉送他出门:“真不在这里吃饭?” “府上还有一堆烂摊子,哪有心思吃饭。” 顾夜凉却打趣他道:“不是烂摊子,是喜事吧?我怎么听说你府上又添了个儿子。” “一个庶子而已,不值一提,原本不想办满月宴的,前两日父皇问了起来,这才准备要办满月宴。可就因这个满月宴,王妃和本王又生了嫌隙,已经好几日对本王不管不问了,连每日的朝服也不拿了,以前回家的时候还能有口热汤热饭,现在连口热茶都没有,你是不知道,我那整个王府都是她说了算,她不同意,谁也不敢给本王好脸色……” 人家家里的私事,顾夜凉本不想打听的,结果却听他说了这么多,只得转移话题道:“孩子起名了吗?” “起了,父皇给选了个‘源’字。” “萧源?这名字不错啊,听上去似有一番大作为。” “什么作为不作为,一个庶子,还能压得过嫡出的?” 言罢接了小厮牵过来的马,翻山上去:“走了,你也回去吧,陪你的哑巴姑娘吃饭,明日记得来大理寺找我。” “好!” 第二日顾夜凉果真带人间去了大理寺,人间不会说话,但不妨碍她会写一手好字。 将自己如何被人刁难骚扰,那伙人又如何将竹林烧尽闯了进来,又是如何杀人放火写了个清清楚楚。 最后则是自己因为寡不敌众而被擒获捆绑,换上喜服被抬走。 再后来便是和顾夜凉同处一室的尴尬。 尤其是她还把二人没穿衣服的细节也写了出来,几位主簿一边看一边提醒:“不,不用写的这么详细。” 顾夜凉忍俊不禁,她心思纯澈,并不会像这些人一样有旖旎的遐想。 看来,只要她自己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从大理寺出来,顾夜凉问她在京城还有没有亲人朋友。 ‘我原本有个好友,但她两年前远嫁禹城,如今京城我谁也不认识,不,还认识你。’ 顾夜凉很高兴自己能成为她唯一认识的人:“禹城我熟,将来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去禹城看看,探访旧友。” 她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顾夜凉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只将人抱到马上:“若你没别的朋友,眼下先在我家住下,住多久都行。” ‘我想去竹林,看看。’ “好。” 言罢便策马带人去了西郊府,西郊府的汉白书院还在上课,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在汉白书院不远的地方有一片着火的竹林,有的地方火势大,竹子被烧成了黑炭,有的地方火势小,但翠竹依旧被熏的漆黑一片。 顾夜凉和这位人间姑娘踩着地上的灰烬往竹林深处走,果然看到一片废墟,那应该是她住的地方。 看到眼前的景象,哑巴姑娘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怔怔然楞了半晌也没动弹。 “你也不要太难过,若你喜欢这个地方,不想住我的府上,我就叫人在这里重新盖个房子。” 她却缓缓摇摇头,似乎有些失落,绞着指尖微垂着头。 顾夜凉又道:“那……” ‘他们在河里。’ 她指向不远处的芙蓉湖,已经从湖中流向各沟渠的小河。 “谁?” ‘我的仆人,被杀了,在河里。’ 靖平世子蹙眉:“你昨晚不还在问他们的下落?怎么?你看到了?” 她摇摇头:‘我没看到,我感觉到的。’ 顾夜凉微有些惊讶,她似乎也怕自己吓到他,又连忙补充:‘我能感觉到一些不好的事情,比如我,我能感觉到他们会死,我叫他们外出避难,断断续续避了两三年,还是没能躲过去。’ “难道真如庆王所说,你能预知未来?” 第二百八十四章 便胜却人间无数 虽然这位哑巴姑娘并不承认自己能预知未来,但当顾夜凉派人从河中打捞出三具尸体后,庆王的人也赶来向他汇报。 “大理寺审过了,他们一共杀了五个人,三个老婆婆,两个姑娘,尸体都被扔在了芙蓉湖。” 顾夜凉收紧眉头,指了指湖边刚打捞出来的尸体:“想必原是湖里的,又被冲到了河里。” 来人也是大为惊讶:“世子怎么知道要去河里捞?有目击证人?” 所以,她到底算不算目击证人? 如果是,明明尸体被抛入湖中,她为何说在河里? 如果不是,这尸体确实是按照她指的方向发现的。 “左右闲着无事,估摸着杀人抛尸应该首选水中,所以便着人试着捞一捞。” “哦……” 那人还要问什么,就见一位小将快步奔来:“将军,城内的河道已经捞完了,可要去城外看看?这河通往城外的护城河,护城河太深,只怕……” 他既说要帮人间姑娘打捞尸体,那就要说到做到,今日一共找了十几艘船来,紧急调派了大量近卫,一天的功夫已把城内的河道捞了个遍。 “明日再说吧,天黑也不好找,把人撤了!” “是!” 小将回去叫众人撤回来,又着人将尸体收殓准备送往大理寺,这也是给那些人定罪的证据。 顾夜凉往河边看去,那哑巴姑娘只身站在原地,面向黑黢黢的河面似乎若有所思。 他拍了拍哑巴姑娘的肩:“还有两人没有找到,明日再……” 后者却笑着摇头:‘不必找了,她二人找不到了,谢谢你帮忙。’ “找不到了?”顾夜凉若有所思:“会不会还在湖中?” 后者依旧摇头:‘不必费心,她们不愿出现,不必强求。’ “也罢,你既这么说了,那就不找了,不过找到的这三位,要等大理寺入册登记,仵作验尸取证之后再行安葬。” ‘多谢,你真是个好人。’ 被她夸的还有些不好意思,顾夜凉道:“就是有一点,过几日我要回靖平,你如果不嫌弃,就先在我府上住着,等将来有了去处再走也行,若没有去处,想住多久住多久,当成自己的家。” 她那双清凉漆黑的眸子看向眼前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露忧色。 “行吗?人间姑娘?” 顾夜凉被她看的有点不好意思。 她这才点点头,应了下来。 顾夜凉此番进京是为皇上寿诞而来,只是他没想到皇上过寿的同时还能不动声色的将朝中一帮腐朽之辈连根拔起。 跟那些高官显贵比起来,顾氏宗亲作为旁支末梢,所犯的罪已经算是少的了。 如今寿宴已过,他也该回靖平去了。 只是不知下次来京会是什么时候,也不知将来有无和她再见的缘分。 正兀自想着,马背上坐着的姑娘便拉了拉他的衣襟,指向路边的汉白书院。 暮色四合,汉白书院的夫子和学生也已经下学回家,唯留门口两盏风灯摇出一圈光晕。 “你要去书院?” 她点点头,眼巴巴的看着他,似乎在无声发问:‘行吗?’ “行,当然行啊!” 顾夜凉在书院门口下马,将人抱了下来。 她身形纤瘦,抱在怀中也没二两肉,轻的好似抱着个猫儿一般。 一进书院她就轻车熟路的往书院后头跑,顾夜凉只得在后面追她:“慢点,看好路!别摔了!” 但她显然比自己更熟悉这个地方,到了后院就直接跳了起来。 但听哗啦一声,树梢弹起,她手上已经摘了个东西。 顾夜凉上前才发现竟是一株杏树,不过让他惊讶的是,这黄杏都已经熟透了,有些已经熟的掉在地上摔成了泥。 书院都是一群半大小子,竟然能忍住没有偷嘴? “嗯!”哑巴姑娘又跳了起来,没能够到稍高的那个。 顾夜凉则一抬手,轻而易举的帮她摘下,忍俊不禁道:“看来你是个‘惯偷’了。” 后者飞快摇头,并比划道:‘这是我的杏树,我的朋友种的,她说只给我一人吃,我才没有偷。’ “是吗?只给你一人吃?那我能吃吗?” 顾夜凉不过就是说笑一句,但见他竟然真的锁紧眉头左右为难起来,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刚要说说自己是故意吓她的,结果嘴边却多了个杏。 她踮起脚来,很是辛苦的举着那个杏送到他的嘴边,眼底满是壮士断腕的决然。 顾夜凉这下真是被她逗笑了,索性一低头,含住了那颗杏。 对方却没松手,他蹙眉,只能咬下一口杏肉。 剩下的半个黄杏被收了回去,她腼腆的笑了笑,问:‘甜吗?’ “甜,我还以为是因为太酸了所以没……” 他后面的话没说下去,因为他看到眼前这个小姑娘没有丝毫芥蒂的,将他咬了一半的黄杏放到嘴边,也小小咬了一口。 她的贝齿小小的,嘴巴也小小的,连舌头也小小的。 咬了一口,还剩下一大半的果肉。 她一边吃着那颗黄杏,一边指指树上剩下的,推着他过去帮忙摘。 顾夜凉哭笑不得,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高还有这样的用处。 低处的摘完了,高处的够不着,便又去旁边找了把书童洒扫的笤帚过来。 “接好了!” 他敲一个,人间便兜着裙摆过去接一个。 一心盯着树上的黄杏看,冷不丁和顾夜凉撞了个满怀,裙兜里的黄杏尽数滚了出来。 两人又围着树下追逐那些滚向四周的杏,捡了一通已是热汗淋漓。 索性便坐在地上彼此傻笑,感觉两人像两个馋嘴的顽童。 顾夜凉道:“还有几个不知滚到哪里去了,估计要明日天亮才能出来。” 人间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她觉得这摘杏、捡杏也是一件乐事。 倾身上去,她用袖口给他擦擦鬓角的汗。 顾夜凉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下意识的想避一避,但内心隐秘的私心却叫他不仅没避,甚至还慢慢向她靠了靠。 “你……”他踌躇道:“既然你在京城没有亲人,不妨跟我回靖平吧。” 后者不解。 “靖平四季如春,适宜居住,而且靖平也有许多竹林,你若喜欢,再造一座竹林小筑。” ‘我喜欢杏!’她指指他身后的那棵杏树强调。 顾夜凉忍俊不禁:“你心里便只惦记着吃?要吃黄杏也不难,靖平也有!” 她却犹豫了一下,摇摇头:‘竹子烧光了也没关系,我想留在京城,用余生,种黄杏,将来,能长成一片杏树林,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还余生,你小小年纪便开始盘算余生了?种这么多杏你吃的完吗?” ‘可以给别人吃,给书院的人,给我朋友吃……’她脸上的表情微有些黯然:‘我的朋友去了禹城,再也回不来了……’ “那可不一定,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况且,我不是说了吗,你如果想去禹城找到她,我可以带你过去。” 她却神色痛苦的摇摇头,垂下长睫,甚至还哽咽了一声:‘她不喜欢她的丈夫,却不得不嫁给她,我很不高兴,我让她不要嫁,她不听。’ 顾夜凉道:“这种事太多了,人世间哪有那么多称心如意。” ‘还有,我觉得她去禹城会遇到不好的事情,会死,我不想让她去,她不听。’ “当真?”顾夜凉又听她提起自己会预知未来,有些不放心道:“也许只是巧合……” ‘我希望是巧合……’ 她专注的看向面前的男人,眼底既有悲悯,也有不舍,似乎欲言又止。 但在顾夜凉的眼中,她仰起白皙的一张小脸,恍若银月一轮。 星子伴月,她瞳如辰星。 微张的红唇,莹润着水色,于夜色下竟叫人想入非非。 似有种不能自持的专注,他竟鬼使神差的低下头去,以唇瓣触碰着她的。 紧接着,大掌捞过她的腰身,将人带入怀中。 汉白书院的杏树之下满是旖旎而又香甜的气息,像那熟透了的杏,吮一下,便是丰沛的汁水,甘美甜蜜。 顾夜凉心跳的厉害,他一向自诩自制力惊人,但今日却好似中蛊一般,不仅不能自持,还想所求更多。 美的好似不是人间烟火的哑巴姑娘被他揉在怀中,发出让人脸红心跳的嘤咛,反叫人愈发变本加厉不知餍足。 也是从这一夜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变了。 他急着要回靖平,临行前叮嘱老余把西郊府烧毁的竹林收拾干净,种上杏,他的哑巴姑娘喜欢杏。 老余满口答应,第二天就叫人去买几十车的银杏苗。 人间不肯叫他回靖平,两人为这事还起过争执。 最后他还是要走,她却不肯跟他一道。 世子爷也是无奈:“那你等着我,等我军中的事情安排好了就来接你。” ‘你真的会来吗?’人间问他,似乎怕他会一去不回,会食言。 “当然,一过完年,我就会带着你爱吃的黄杏来接你!” ‘冬天没有杏。’ “别处没有,靖平有!” 靖平的世子殿下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手下的人,浩浩荡荡而去。 送出七里亭外,人间还有些依依不舍。 直到人马绕过山坡,再也看不见了,老余劝她回去。 她正要上马车,就见远处一人骑着快马急急奔来,她双眸一亮。 那人从马上跃下,三两步跑到她身边,一把将人抱了个满怀,气喘吁吁道:“怎么办?我还是不舍得你。” 她被人抱在怀中,不知他在说什么。 等好不容易把人推开,这位英俊高大的靖平世子,已扬起了明快的笑意:“我想了想,顾人间这个名字极好,你喜欢吗?” 她笑着点头,‘很喜欢,我以后就姓顾了吗?’ “当然,先这么叫着,等我娶了你,入了族谱,便名正言顺了。” 顾人间又笑着催他上马:‘你早一点去,就能早一点回。’ “好!” 第二次目送世子离开,老余也是感慨万千:“殿下最是沉稳干练的一个人,但遇见姑娘就好似变成了孩子。” 顾人间不解的眨眨眼:‘有吗?他总说我是孩子。’ “呵呵,可能因为姑娘不会说话的缘故,我总觉得你比世子更沉稳些,心里也最能藏事儿。” 她抿抿唇,又笑着摇摇头,眉眼弯弯,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他是除了甘寻,唯一能耐心‘听’我说话的人,他是我的声音,如果将来没有他,我宁愿永不说话。’ 余老当时还有些奇怪,她本来就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为什么还要说这样的话? 但后来他明白了,‘永不说话’还有个意思,就是‘死去’。 人一旦死了,就永远不会说话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一定会寿终正寝 “这都多少年了,顾飞扬过了年都十九了……”辛醇坐书房里喝茶,苦思冥想道:“长相……怎么说呢,很是纯净!对,纯净……” 明玉珠哭笑不得:“辛大人,您这不难为人吗?我弟妹就算画工再好也画不出您说的这个‘纯净’啊!那好歹也是我母亲的至交好友,您再好好想想!” “我这不正在想着吗……” 柳轻言已经在桌案后头铺开了笔墨纸砚:“大人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好,也不必说的太过详尽。” “主要是,我也没想到什么……”辛醇有点局促:“可能是上了年纪,这记性一天不如一天!乍一想,觉得有那么个影子,但想仔细瞧瞧,又十分的模糊。” 柳轻言道:“要不,大人画下来?” “不行,不行,我哪会画画啊,画出来也不像,要说这样貌,其实顾飞扬有的地方像他娘,比如……嘴巴和眼睛!” 后者笑道:“既然世子的眼睛嘴巴像,那就好办了,大人只管想到什么说什么就行。” “好,在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她都穿着红裙子,红石榴色的,这一点,顾飞扬还挺像她!这血缘关系……果然奇妙!” 明玉珠已经大致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女版的顾飞扬了,看来柳轻言也想到了这一点,已经开始动笔。 只听辛醇继续回忆,忍俊不禁道:“那时候你母亲常带她出去玩耍,偷偷出入汉白书院。书院里那棵杏树便是你母亲小时候种下的,还放出话,说这黄杏酸涩难咽,谁也不准摘,一开始有人摘,被她教训了,后来,就再也没人敢动了,再后来,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杏又酸又涩,更不会去摘了。” 说着,他似乎陷入某种回忆,呵呵笑了起来。 明玉珠道:“大人,说顾飞扬的娘呢,怎么说到我娘身上了。” “哦……对……”辛醇又蹙眉想了想:“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特别高兴,说我不会死于非命,一定会寿终正寝,当时啊,我吓了一跳。” 柳轻言也道:“看来若是她会说话,肯定也是个十分跳脱的姑娘。” “是啊……” 辛醇感慨良多,当年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甘寻带着她,她也不过是个十三四的少女,还不到甘寻的肩膀高。 “我还记得,她在得知你娘要嫁往禹城的时候发了很大的脾气,”辛醇蹙眉:“你娘去竹林找她,她也不见,我原本以为她二人要断交了,不曾想,她竟给你娘绣了嫁衣和喜被……” 这是他不愿回忆的过去,闭上眼睛的时候,好像依旧能看到那日的热闹。 甘太师嫁孙女,禹城世子娶妻,普天同庆。 然而这热闹却与他无关,他像只阴沟暗渠里的老鼠,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敢看,也不敢听。 但那送亲队伍的锣鼓鞭炮依旧响彻京城,直到婚事过去好几天,汉白书院众人,以及街头巷尾,依旧在谈论那场婚事。 “辛大人,如果我没猜错,您和我娘应该早就有了情意。” 柳轻言正在作画,闻言惊讶的抬头看向他们。 辛醇略有些不安的垂下眉尾:“都是过去的事了。” “为什么我娘要嫁去禹城?难道也是皇上赐婚?” 辛醇却缓缓摇头:“这倒不是……当年哀帝之乱时,甘太师一家惨遭劫难,被流寇追杀,是你爷爷救下他们爷孙俩,带在军中。那时你母亲尚还年幼,却已经表现出对兵法的天赋,被你爷爷带了一段时间,也沾染了些男子的豪气,后来天下逐渐安定,你爷爷舍不得她,就向甘太师要了这门亲事。”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明玉珠喃喃道:“我也是来了京城才知道我娘原来也是这样一个有故事的人,我竟不知,也从未问过。” “她的故事,很多,很多,只是,已经没多少人记得了。”辛醇长长叹了口气:“直到她走,我都没能再见她一面,如今,也便只有往阴曹地府再作相见了……” 明玉珠看他回忆过去,心下戚戚,也不由有些同情。 只是,依着母亲的性格,若对辛醇又情,断不会嫁往禹城才对,哪怕有婚约在前,爷爷应该也能理解。 可为什么…… “辛大人,当年…” “大人!大人!”外头门外顾不得敲门,急急奔进书房:“大人!不好了大人!外头来了好些官兵!” 明玉珠愣了愣,反倒是柳轻言有些惊骇:“官兵?” 辛醇这些年也见惯了大风大浪,表现的十分冷静:“官兵,请进来就是。”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用不着辛大人请,我们自己进来了!” 为首的是二皇子萧洵和靖平世子顾飞扬,在他身后,大理寺卿正和京畿府尹正带人跟在后头。 辛醇依旧不动如山的坐在榻上,苦笑道:“今儿是什么日子?都来老夫这里讨茶喝的吗?” 萧洵指着他道:“辛大人,这茶,恐怕得去大理寺喝了!” 辛醇叹了口气,起身点头:“走吧,去哪喝都一样。” 言罢,又看了一眼顾飞扬,却见他拧眉咬牙的看着自己,不由有些好笑。 “辛苦世子了。” 顾飞扬冷声道:“看来,辛大人已经知道所为何事了。” “呵!”辛醇却扭头看向柳轻言:“对了,生气的样子和咱们世子殿下也像,不过那眼睛,圆滚滚的,不似世子这样锋利。” 言罢,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顾飞扬,自言自语道:“也就只像了个三四分吧……” “说什么呢?”萧洵道:“走吧辛大人,时间紧迫。” “好,走,走!” 辛醇连连点头,跟着萧洵便走了出去。 外头大理寺卿和京畿府尹碍于他的身份还十分客气有礼,互相寒暄了两声。 顾飞扬留了下来,看看明玉珠,又看看柳轻言。 “你们怎么在这?” “我……” 柳轻言已经拿起了桌上的画像,吹了吹上面的墨迹:“阿姐听说你想母亲了,便带我来问问辛大人,记不记得令堂的模样。”为首的是二皇子萧洵和靖平世子顾飞扬,在他身后,大理寺卿正和京畿府尹正带人跟在后头。 辛醇依旧不动如山的坐在榻上,苦笑道:“今儿是什么日子?都来老夫这里讨茶喝的吗?” 萧洵指着他道:“辛大人,这茶,恐怕得去大理寺喝了!” 辛醇叹了口气,起身点头:“走吧,去哪喝都一样。” 言罢,又看了一眼顾飞扬,却见他拧眉咬牙的看着自己,不由有些好笑。 “辛苦世子了。” 顾飞扬冷声道:“看来,辛大人已经知道所为何事了。” “呵!”辛醇却扭头看向柳轻言:“对了,生气的样子和咱们世子殿下也像,不过那眼睛,圆滚滚的,不似世子这样锋利。” 言罢,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顾飞扬,自言自语道:“也就只像了个三四分吧……” “说什么呢?”萧洵道:“走吧辛大人,时间紧迫。” “好,走,走!” 辛醇连连点头,跟着萧洵便走了出去。 外头大理寺卿和京畿府尹碍于他的身份还十分客气有礼,互相寒暄了两声。 顾飞扬留了下来,看看明玉珠,又看看柳轻言。 “你们怎么在这?” “我……” 柳轻言已经拿起了桌上的画像,吹了吹上面的墨迹:“阿姐听说你想母亲了,便带我来问问辛大人,记不记得令堂的模样。”为首的是二皇子萧洵和靖平世子顾飞扬,在他身后,大理寺卿正和京畿府尹正带人跟在后头。 辛醇依旧不动如山的坐在榻上,苦笑道:“今儿是什么日子?都来老夫这里讨茶喝的吗?” 萧洵指着他道:“辛大人,这茶,恐怕得去大理寺喝了!” 辛醇叹了口气,起身点头:“走吧,去哪喝都一样。” 言罢,又看了一眼顾飞扬,却见他拧眉咬牙的看着自己,不由有些好笑。 “辛苦世子了。” 顾飞扬冷声道:“看来,辛大人已经知道所为何事了。” “呵!”辛醇却扭头看向柳轻言:“对了,生气的样子和咱们世子殿下也像,不过那眼睛,圆滚滚的,不似世子这样锋利。” 言罢,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顾飞扬,自言自语道:“也就只像了个三四分吧……” “说什么呢?”萧洵道:“走吧辛大人,时间紧迫。” “好,走,走!” 辛醇连连点头,跟着萧洵便走了出去。 外头大理寺卿和京畿府尹碍于他的身份还十分客气有礼,互相寒暄了两声。 顾飞扬留了下来,看看明玉珠,又看看柳轻言。 “你们怎么在这?” “我……” 柳轻言已经拿起了桌上的画像,吹了吹上面的墨迹:“阿姐听说你想母亲了,便带我来问问辛大人,记不记得令堂的模样。”为首的是二皇子萧洵和靖平世子顾飞扬,在他身后,大理寺卿正和京畿府尹正带人跟在后头。 辛醇依旧不动如山的坐在榻上,苦笑道:“今儿是什么日子?都来老夫这里讨茶喝的吗?” 萧洵指着他道:“辛大人,这茶,恐怕得去大理寺喝了!” 辛醇叹了口气,起身点头:“走吧,去哪喝都一样。” 第二百八十六章 阿姐我会保护你 徐达越说越是愤慨:“辛醇这个匹夫!美名在外是他,中饱私囊也是他!皇上这次给禹城拨的军饷够他吃一辈子了吧!就算此事与萧源无关,我也看不下去!绝不允许此等国之蛀虫依旧为祸朝纲!” 顾飞扬看了明玉珠一眼,见她眉头紧锁,便将她想的问题说了出来:“贪污一次够他吃一辈子,那如果贪污十几次呢?” “什么!”徐达大惊:“他疯了不成!贪得无厌也就罢了,可他平日里还要做出一副穷酸样!这些银子他要留到什么时候花?留到去了阴曹地府花?” 顾飞扬摇头:“大人很快就能知道了,二殿下已经带大理寺的人拿走了辛大人。” 徐达张了张嘴,他生气归生气,愤慨归愤慨,那毕竟也是自己共事多年的同僚,听他被抓,也有点兔死狐悲。 “唉!想他高高在上,贵为六部尚书,这些年一路走来何其不易,何苦来哉呢!不娶妻!不生子!一门心思为国为民!还培养了那些寒门举子!如此高风亮节,偏偏还是败给了一个‘贪’字!” 确实,辛醇的罪名若是坐实了,所作所为也着实叫人唏嘘。 徐达临走之前还在跟顾飞扬确认:“我儿子的仇,不共戴天!就算抓不到萧源的把柄,我也不会让他日子过的安稳!” “大人放心,他已经开始露出马脚了。” 徐达显然不能放心,但眼下他唯一能合作的人便只有顾飞扬了。 目送徐达出了迎晖堂,顾飞扬的胳膊被明玉珠挽住。 他蹙眉道:“你相信是辛醇干的?” “为什么不是?”明玉珠反问他:“能接触到兵部运往禹城的粮饷,还能不动声色,欺上瞒下的掉换,除了兵部尚书有这个权利,谁还有?” “但你我都知道,应该不是他。” 明玉珠长睫微垂,目光森冷的看向庭院。 冬日已尽,春信已来。 屋檐下吊着冰錾,正在日光下缓缓滴水,融化。 她不敢细想,也不敢深究,有些事情,想的越多,一颗心便只会比冬雪更冷,比冰錾更硬。 她收拾情绪在顾飞扬胳膊上拍了一把:“我原以为此事还要靠小弟在兵部搜集证据,没想到你竟出其不意的把粮饷劫了,胆子够大的。” 顾飞扬听的有些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会怪我一时冲动,但我想过了,就算是冲动我也要动一回,不然等回了靖平,这些事就没人管了。” “嗯……”明玉珠又抬头问他道:“顾飞扬,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是瞒着我的?你告诉我,我不怪你,我只是不想让你陷入危险之中,也好让我有个准备。” 少年郎张了张嘴,有些局促不安。 他果然不擅长撒谎,明玉珠一眼就读懂了他的目光:“你说吧,我不生气。” 他这才支支吾吾道:“萧,萧源要联合外敌趁禹城奔赴北阙战场的时候攻打禹城。” 明玉珠抓他的手不由一紧:“外敌?哪个外敌?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着急。” “那你也要告诉我啊!”她脱口而出:“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瞒着我!顾飞扬!” “我……” 明玉珠还要再说什么,却在他漆黑的眼底看到失态的自己,只得连忙闭了一下眼睛,好叫自己冷静下来。 但根本没用,年前,蚩然几次三番骚扰边境,侵占疆土,奸|淫掳掠,禹城选择的是保守关卡,对关外三郡几乎是拱手相让。 为此,她每每想到关外那些百姓要面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她就也不能寐。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是无知无觉的物品,可以随意丢弃! 但大沛和禹城确实舍弃了他们,那些曾被她一寸寸夺回的山河也被舍弃了。 原以为将士们祭献血肉之躯,保的是家国安宁,保的是安居乐业,结果这才几年,那些地下的血肉尚未完全腐朽,关外的土地又重回蚩然的手中! “我到底在做什么?”明玉珠看着他道:“顾飞扬,你说,我到底在做什么啊?禹城,明明已经岌岌可危,大沛也已经岌岌可危,我却还在执迷不悟的追寻真相,为了这个真相,难道要更多人牺牲,更多人死去,才算圆满吗?” “阿姐,你别急,爷爷不是已经回靖平了吗?我和爷爷商量好了,待他回靖平后就让董师父悄悄带兵驰援禹城,定然不会叫蚩然破关!” “不行!”明玉珠坚定摇头:“我得回去,禹城关非同小可,不可冒险!” 言罢,她就有些慌张无措的想要去收拾行李。 顾飞扬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但没想到她细胳膊细腿的力气却大的很,险些将他甩脱出去。 顾飞扬吃痛,再次叫道:“阿姐!你在大沛已经是个‘死’人来!” “禹城定然欢迎我回去,父王也不敢说什么。” “是,你回去守城,是不敢说什么,但若皇上事后问账,你有罪,禹城也逃脱不了!” 明玉珠牙关紧咬的看着他,四目相对:“你就应该早点告诉我,我隐瞒身份跟着师父回去!” “我就没打算告诉你!”顾飞扬直截了当:“眼下禹城的危机跟你无关,你记住,你已经不是镇西忠勇大将军了,你只是明玉珠!” 明玉珠的身子晃了晃,脚步虚浮,吓的顾飞扬赶紧将人扶稳在怀:“阿姐!” “我要被你气死了!” “我!你连我都受不了,那你若真回了禹城,面对蚩然的千军万马不是更受不了!要我说,你还是听我的,给爷爷和董师父一个机会,禹城难道还离不开你了吗!” “禹城关有多重要你知道吗!” “我知道!”顾飞扬高声强调:“我还知道,兵法有云,擒贼先擒王!萧源稳坐军中帐出卖禹城,就算有十个你在前面冲锋陷阵也没用!咱们得先把萧源除了再说!” 明玉珠蹙眉看他,在少年郎的眼底看到灼灼的亮光。 “那禹城……” “你是觉得我爷爷还不如你?”顾飞扬冷哼道:“他好歹也是开国四王之一,你是不是都给忘了?” 明玉珠这才逐渐冷静下来,由顾飞扬扶着,在迎晖堂的椅子上坐下。 她冷静下来之后便认真思考道:“萧源此举是为了什么?难道他想以此削藩?那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禹城王没能守住关卡势必要被定罪,削藩更是早晚。 可蚩然一旦破了禹城关,大沛便国门大开,任由蚩然在西境肆意奔袭! “还是……为了让我回禹城?揭穿我的身份?” 顾飞扬道:“不管为了什么,禹城关不能破,你也不能回去。至于他想做什么,我们也不用知道。” 明玉珠蹙眉,略微沉吟过后有些不解:“你想做什么?” “我要让他为蓝湖之战付出代价,一旦他被定罪,他就不能带兵去往北阙,蚩然和他也就不能联手。” 明玉珠想了想,再次抓住他的手道:“你拿到了他的罪证?” “没有,我不过是把他写给蚩然的密信誊抄了一份,着人快马加鞭送给了禹城王。” 明玉珠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竟还有些哭笑不得:“你果然比我还要了解我父王。” 顾飞扬看她笑了,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下,反握住她的手,似乎唯恐她会消失一样。 “阿姐,你看,我是有用的,我不希望你孤身一人留在京城,和萧源那个狐狸斗。我也不愿看到你再披甲上阵,拿着兵器去战场杀伐,我可以保护你。” 我可以保护你。 明玉珠因这几个字鼻头酸涩,连眼眶都有些发红:“其实,如果没遇到你,我都不知该怎么做,也许到现在也不能把萧源怎样,又或许,我已经死了……病死的,或者是刺杀萧源不成,死了。” 顾飞扬听了这话却心如刀割:“不会,永远不会,你我还要回靖平,还要成亲,还要白头到老长命百岁。” 明玉珠挤出一个笑来,正要再说什么,便见董天知从外头急急进来:“世子,郡主,辛大人是怎么回事?” 明玉珠有些惊讶道:“你不是去成太医那里解毒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董天知道:“成太医看了萧源给的药,很快便认出这是他徒弟配的毒药,虽方子有些变动,但他那边有现成的解药也能解。” 明玉珠松了口气,当初她也是在赌,赌萧源的解药并非无解。 萧源出身皇室,想必所用毒药应该也跟皇室有关,而成太医曾是太医,兴许有解。 没想到被她赌对了。 “那就好……”明玉珠道:“辛醇贪墨运往禹城的粮饷被徐将军发现,眼下大理寺已经把他拿下了。” 董天知吓了一跳:“辛大人?不应该啊。” 几乎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会说这么一句话,但越是最不可能的人,越是做了最不可能的事。 “对了师父,你来的正好,眼下你得立刻启程回禹城。” 董天知不解:“为何?我和郡主一起来到京城,眼下怎么弃郡主一人在此?” 顾飞扬不爱听这个:“小爷不是人吗?有小爷呢,师父你怕什么!” 看他还要争辩,顾飞扬索性把萧源的计划跟他说了:“要你回去是为了接应我爷爷,你二人联手,务必要守住禹城!” 董天知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惊了好一会。 反而明玉珠疑惑的问顾飞扬:“若我和师父坚持要在萧源府上不回来,这禹城,你打算叫谁接应顾爷爷?” 第二百八十七章 让你做乌兹王后 “不可能,你肯定会回来。” 明玉珠没好气道:“我说万一呢,万一我不回来呢?” “没有万一,”顾飞扬挑眉:“小爷才是你的万一,我知道你舍不得我!” 后者低笑出声,少年郎见她高兴了,便勾着她的肩,将额头抵在她的脸侧:“不过阿姐,你闹这一出,我真的生气了,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怎么过的,我好想你啊。” “我也想你……” 明玉珠低声喟叹,怎么感觉自从来了京城,所有的理智都被情绪占领。 董天知一旁看这两人靠在一处,恍如交颈鸳鸯一般,心头酸涩。 “世子,郡主,那我收拾一下,这就启程回去。” “好,”明玉珠起身道:“师父,你出京的时候最好做一下乔装打扮,萧源已经猜出我的身份,自然也知道你的,若他得知你出京的消息,难免不会有所警惕,这还是次要的,万一再对你下手……” “郡主放心。”董天知应下,告辞离去。 顾飞扬也吩咐寅卯点选了几个暗卫暗中保护董天知,和他一道回禹城之后,再和顾骁汇合。 明玉珠人在京城,却无时无刻不牵挂着禹城的情况,每有西域行商来京,寅卯总会第一时间收集禹城的消息来报给明玉珠。 虽然禹城目前来看一片平和,但却有看不见的危险正在远处蛰伏,随时会打禹城一个措手不及。 过完正月十五,往京城送年礼的番邦来使也开始陆续辞京。 乌兹王子蓝尔加此番来朝是想向庆章帝借兵,原以为萧平如此热情招待了他定然也会爽快的答应。 却不想临走之前变卦,直言朝中兵力有限,已经派往北阙,乌兹与禹城相隔不远,定会下旨禹城王多看顾乌兹。 蓝尔加的差事没办成,也是一脸的失望,在临行之前,众人邀约他去坐船他都是兴趣缺缺。 “这快活是一天,不快活也是一天,等王子殿下回了乌兹可就没这么美的画舫和这样美的夜色了。” 画舫中的纨绔勾着美人的细腰,遥遥向乌兹王子敬酒。 蓝尔加撇嘴,陪了一杯:“乌兹的夜色比这好看太多!” 后者嗤之以鼻:“怎么可能,我大沛的帝京有着天下最繁华的夜景,灯火璀璨,美不胜收!小小乌兹岂能相提并论!” “谁说的!乌兹的夜景就是最好的!” “呦!殿下怎么还急了呢,出门在外,想家是在所难免,但也不能睁着大眼说瞎话啊!” 蓝尔加本就心情不好,被他们几个一怼,也忍不住火气上头:“我们乌兹的夜色就是最好的!你们见都不曾见过才是睁着大眼说瞎话!” “哈哈哈哈!好好好!我们错了!错了!都听好了!王子殿下明日就要走了,今儿晚上他说什么!那就是什么!谁也不许反驳!” “好好!” 蓝尔加岂会听不出他这话里的意思,更是被堵的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你们不相信王子的话?” 船舱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方才还在围着蓝尔加打趣的几个纨绔立刻手忙脚乱的起身。 顾飞扬撩了船舱的珠帘,明玉珠躬身入内。 “相信,相信,我们相信!”周波波推开坐在旁边的美人,亲自擦了擦矮榻:“当然信!” 明玉珠失笑:“在禹城关以西,四野浩瀚,星夜无垠,银河自天际泄流而下,那样的盛景可不是这些灯红酒绿所能比拟的。” 几个纨绔也露出向往的表情:“若就此论起来,乌兹的夜景确实比咱大沛京都要美上百倍啊!” 蓝尔加气的跺脚:“当然啦!我说了那么多遍你们都不信!怎么她一说你们就信了!气死我了!” 周波波忙去哄他:“王子别生气,我们本来就信你的!” “没有!你们方才根本不信!别以为我没听出来!” 众纨绔也上赶着安抚他,还叫美人尽数过去陪他。 明玉珠坐在桌前,端起桌上的脆花生给顾飞扬:“这个好吃。” 顾飞扬拿了一颗扔进嘴里,看周波波给蓝尔加灌酒便多了句嘴:“王子明日就要启辰了,万一醉酒起晚可就不好了。” 蓝尔加一把将人推开,心里憋着一股气。 周波波讪讪将酒盅放下:“王子,有些事既然已成定局,你难过也没用啊,明日就要走了,索性今夜就快活快活?” “我不想快活!”蓝尔加干脆换了个位置,换到了明玉珠身边。 顾飞扬如临大敌:“坐远些!” “不!”他还不知死活的往明玉珠身边靠了靠。 世子爷要抽鞭子了,蓝尔加大声嚷嚷:“你干什么!欺负我没带兵器是不是?” 顾飞扬道:“你就算全身带满了兵器也不过就是个绣花枕头!” “……” 蓝尔加来大沛一趟,唯一增长的就是自己的觉悟了。 起码他现在知道,他那全国第一都是别人谦让出来的虚名,实力配不上名头也就算了,可偏偏他是在大沛京城丢的人,一想到这个,他简直不想回国了。 整个乌兹都知道他是个草包,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端起酒盅,猛灌一口,呛的直咳嗽。 “好了,别喝了。”明玉珠在他背上拍了拍。 顾飞扬赶紧将她的手拿开:“你差不多行了,不会真想把自己灌醉吧?” “你们哪知道我的苦衷!我奉父王之命来大沛借兵,却一无所获,我父王一定对我十分失望!” “按理说,西边也太平了几十年,这几十年你们也没能休养生息,壮大兵力?” “这乌兹和大沛不同,”明玉珠道:“乌兹地广人稀,百姓多是能歌善舞一族,守着肥沃的国土,以商贸为主。后来随着蚩然一族的崛起,他们开始掠夺周边小国,乌兹就首当其冲。当年大沛哀帝之乱的时候,乌兹也国力大伤,后来还是我——先禹城王明建璋出兵为乌兹平乱,才叫蚩然不敢来犯。” 蓝尔加惊讶的看向明玉珠:“你,比我知道的还多。” “先辈的历史,知道不足为奇。”明玉珠又道:“眼下禹城关外三郡已经被蚩然占领,蚩然若一时破不了禹城关,还是会去掠夺骚扰其他小国。” “对对对!我父王就担心这个呢!” 明玉珠想了想:“你也不必着急,你回去后先去禹城找个叫董天知的人,就说……靖平世子叫他借兵给你,眼下禹城危急,他可能借不了多少,但以我对蚩然大将的了解来看,他们会疑作计谋,不敢擅自行动,非得查明兵力如何才会动手。” 蓝尔加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 反而是周波波问道:“那,若是蚩然查明兵力不足为虑,再攻打乌兹不一样没什么用。” “用不着等到那时,”明玉珠勾唇而笑,看向顾飞扬道:“世子不会叫乌兹和禹城等太久。” 少年郎挑眉:“这是自然!” 周波波又在蓝尔加肩上用力拍了一把:“对啊!王子殿下,我跟你说啊,谁说你来京城一趟一无所获的?您看咱这位,一位是富可敌国兵力雄厚的靖平世子,一位是——他未过门的世子妃!你算是踩了狗屎运了知道吗!能交到羡安这样的朋友,你们乌兹想灭国都难!” 蓝尔加却依旧有些云山雾罩,盯着明玉珠看了半天,支支吾吾道:“你有没有姐妹在禹城……” 后者摇头:“怎么?殿下又开始思念故人了?” “嗯……”蓝尔加咕嘟咽了口唾沫,急急脱口道:“你跟我回去吧!回去我让你做乌兹的王后!我是真的非常喜——唔唔!” 话还没说完呢,一群纨绔已先顾飞扬一步出手,将蓝尔加按到了地上。 “居然敢觊觎我们的靖平世子妃!你还真活的不耐烦了!” “信不信羡安让你明日躺着出京!” “看来这酒喝的还不够啊!喝!再给我喝!” 明玉珠忍俊不禁,冲紧锁眉头的顾飞扬道:“这小子,还跟以前一样冒失。” 后者磨牙:“他最好是最后一次!” “额……” 明玉珠缩缩脖子,总觉得后勃颈有点发凉是怎么回事。 第二日,乌兹来使和蓝尔加王子启程离京。 顾飞扬念在相逢一场的份上也去四方馆送了他,结果刚回王府,就碰上了礼部的官员。 他们是为靖平世子离京一事来的,世子在京多年,若要离京得准备一应手续,而且皇上还要为顾飞扬设宴送别,满朝文武都要参加。 说是设宴,无非是示好。 去年,为了阻拦他离京,皇上和五皇子萧源没少在他身上做文章。 如今阻拦不成,他离京已经成了定局,眼下庆章帝能做的就是最后再给这位世子爷留个好印象,恩威并施,避免靖平再走北阙的老路。 “不瞒诸位大人,小爷在京城住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满打满算也有十四年了,眼下要走,还真有点舍不得啊!” 几位礼部的官员面面相觑:“殿下的意思是?” “这具体哪天出行,我还没定下来,等我玩够了再说吧!” 他这操作着实叫人有些看不懂,当初那个整天嚷嚷着要离京的世子不是他? 顾飞扬送客,直接言明,等哪天想要走了,就直接告知礼部。 众人告辞离去,他一转身就碰到了明玉珠。 明玉珠将手背在身后,打趣他道:“殿下这会儿不想家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再难回到少年时 “都这么多年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他巴巴的凑过去,将人抓在怀里蹭了蹭,真像幼崽一般。 明玉珠拿他没办法,将人推开一点:“总要走的,就看萧源争不争气了。” “他已经很争气了,”顾飞扬道:“他不对付我,转手对付禹城,就代表他已经坐不住了,若是此番二皇子重回太子之位,他这几年的谋划都要功亏一篑。” 明玉珠问他:“信,该送到禹城了吧?” “应该到了。” 明玉珠冲他勾勾手指:“你得加把火。” 顾飞扬不解,将耳朵贴了过去。 明玉珠悄声在他耳边说道:“你给我父王写信,告诉他,兵部粮草克扣的背后是萧源指使。” 顾飞扬微有些讶异:“明明不是。” “萧源通敌的信我父王只会怀疑,并不会尽信,况且这信来路不明,不能证明就是萧源所写。但眼下兵部尚书成了阶下囚,举国皆闻,父王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辛醇侵占不了那么多粮饷,背后必然有更大的势利。” 顾飞扬道:“你想叫他们狗咬狗?呸!我怎么能说自己的岳父是狗呢!” 明玉珠不怒反笑,舌尖探了探,轻轻舔了舔|他的耳垂,直叫他麻的一个哆嗦。 “没关系,我也常这么骂他。” 世子爷嘿嘿一乐,正要抱着她亲热亲热,就见陈鹏从后院的圆洞门里出来,看到他二人站在廊下旁若无人的说悄悄话,真是近也不是,退不也是。 “咳!”顾飞扬将人松开,向他打了个招呼:“陈公子今日感觉如何?可是大好了?” “啊?嗯!”陈鹏挠挠头走了过来:“方才成太医来给我换过伤药了,没什么大碍,快好了。” 言罢还拍了拍自己受伤的地方,却因不小心力气用大了,疼的倒抽一口冷气。 明玉珠道:“别逞强,先养着,若是养不好将来可是要做下病根的。” 陈鹏点点头,张张嘴,又有些欲言又止。 顾飞扬道:“你要说什么?堂堂陈公子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婆婆妈妈了?” “我……我想,要不然我先回家去吧,总不能一直住在你这。” “你不怕李都找你麻烦?” “南门营我是回不去了,”陈鹏叹了口气:“但李都总不至于找到我家来吧,我父亲好歹也是户部尚书。” “对不住啊万里,”明玉珠在他肩上拍了拍,很是惭愧道:“此事都因我而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陈鹏连忙摆手,他就算被连累也心甘情愿的,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勇敢的一件事了。 “但你现在真不能回去,李都身为南门营统领营造出持重稳健的假象,实则却是个暗地里与萧源勾结的小人,你在明,他在暗,除非你告到皇上面前,否则……” “不能告!”陈鹏脱口而出:“若是告出去,那,你的身份……” 顾飞扬乐了:“看在你这样护着郡主的份上,我靖平王府自然也会护你和李乔周全,现在的问题是,你先好好养伤,别想那么多。眼下辛醇被抓,外头乱糟糟的,恐怕大理寺还要彻查各方官员要害,令尊身为户部尚书,也逃脱不了干系,你出去,不是也给他添乱吗。” “辛大人被抓了?”陈鹏大惊:“怎么回事?” 顾飞扬叹了口气,将这几年禹城粮饷被暗中克扣的事情跟他说了。 陈鹏听闻更是一脸震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从少年起就是父亲口中的不孝子,混账东西,扶不起的阿斗,只有辛醇看到了他的优点和长处,真心的称赞了他。 也是辛醇,将他从自暴自弃的深渊拉了回来。 虽然在辛府的抱香草堂没上几天课,但他早已视辛醇为自己的夫子,要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让他崇拜。 一是禹城郡主,其次便是辛醇辛大人。 “不,不可能吧……”陈鹏喃喃自语道:“辛大人一心为民,也为莘莘学子,向来刚正不阿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贪墨禹城的粮草,是有人陷害还是有什么误会?” “陷害是不可能的,”顾飞扬道:“拆穿他的,是小爷的人,小爷还会陷害他吗?而且,明泽在兵部也找到了许多关于辛醇调换粮草的证据,明泽也会陷害他?” “不……不会……” 陈鹏面色发白,不敢深想。 明泽对辛醇的感情比他还要重,明泽根本不会陷害他。 这短短几天的功夫,他身体和心灵都遭受了重创。 原本以为值得信任,令人崇敬的,竟然都是包裹着伪善的虚情假意。 所以这世上,到底有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谁又是真的,谁又是假的? 他瞳孔微颤的看向明玉珠,他眼前看到的这个郡主,就真的是郡主吗? “想什么呢!”明玉珠笑了,用指尖戳戳他的腮。 这一指头戳下去,就好像按到了什么开关一样,瞬间就叫他清醒过来。 “李乔怎么样了?” 他用力摇摇头:“他……还是不说话。” 李乔比他受到的打击还要大,平日里也是家中父兄娇养的宝贝疙瘩,任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亲哥哥竟然对他如此痛恨。 这种痛恨来的没有缘由,昨日还在哥哥弟弟叫的亲昵,还会抚着他的发顶叮嘱他不要总惹父亲生气。 结果今日就能将他捆绑囚禁,对他严刑拷打,逼他说出明玉珠的真实身份,并去殿前作证! 他细皮嫩肉,受不了这些,莫说被打的奄奄一息,就是刚破点皮他就后悔了。 他说,好哥哥,我什么都说!你别打了,明玉珠确实是禹城郡主! 但很快他就发现,他这个好哥哥只是简单的想要凌虐他,欺侮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吊着,承受这一切痛苦! 也是,如果真这么容易放过他,他转而向父亲告状,这个家哪还容得下这个庶子? 最后,他想明白了,也想通了,索性放弃反抗,默默等死。 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大难不死的活了下来。 “说是说的,但说的少。” 陈鹏将他二人带到李乔房间门口,内室里,李乔正在喝药,成太医哼着小曲在写药方。 写完了药方,成太医叫婢女抓药:“你这娃娃也不必灰心,年纪轻轻的,养两年就养回来了,爷爷我给你再换个方子,没之前那么苦了。” 李乔坐在榻上向成太医颌首:“多谢……” “唉,真看不出来,扬扬那个混账小子竟然还有你这么文静的朋友,小姑娘一样!” 被形容为小姑娘,李乔没反驳,只是面无表情的看向门口的三个人。 顾飞扬进来,勾住老爷子的脖子:“成爷爷,背后编排我什么呢?” “怎么?爷爷说你两句都不行了?”成太医哼了一声去推他:“我夸你这朋友文静呢,哪像你!混账一个!” 顾飞扬嗤笑:“他文静?他混账的时候你是不知道!是不是,李二公子?” 李乔垂下眸子,没吱声。 反而是陈鹏难得体谅一回:“羡安你就别打趣他了,人还病着呢。” 明玉珠道:“二公子怎么样了?” “好些了……”李乔回了一句,又对明玉珠道:“多谢郡主那日……” “你也是受我牵连,该说谢的人是我。” 李乔却摇摇头:“就算没有郡主,他迟早也会要我的命。” 一想到那暗无天日的几天,他整个人都有些瑟瑟发抖。 以至于他睡觉的时候也要点灯,唯恐半夜从噩梦中惊醒周围漆黑一片,他会以为自己还没从李都的手中逃出来。 李乔身上的伤容易医,这心里的伤恐怕还要天长日久才能淡化。 不过就算哪天他能走出兄长带给他的恐惧,曾经的噩梦依旧会如影随形的伴随着他,时不时出来提醒他,让他痛不欲生。 明玉珠发现,陈鹏变了,李乔也变了。 就连她的小弟明泽也和初见时变的不一样了。 犹记得去年才到汉白书院遇见他们几个的时候,一个个都如头顶炽热的夏阳一般,带着挥发不完的精神头,志得意满,就差指点江山。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陈鹏这个欺凌弱小的恶霸成了守卫京城的禁军。 别人口中胆小懦弱的小弟却得到了京城第一才女的青睐,两人居然还成亲了。 而那个最是快活自在无忧无虑的李乔,却险些被自己的亲哥哥杀死。 一切都不一样了。 * 明玉珠在大理寺门口等小弟的时候还在想这个问题,小弟是一开始就懂得藏锋露拙,还是这一年来真的变了许多。 正兀自琢磨,就听身边顾飞扬唤她:“明泽出来了。” 二人从树下走了出来,明泽看到他们,也一路小跑的迎过来。 “阿姐,羡安。” “叫姐夫!” “……” 明泽无视某人的坚持,对明玉珠道:“你们怎么来了?可是要去看辛大人?” “你姐担心你,”顾飞扬替明玉珠回答:“姐夫也担心你。” 明泽的眼睛亮晶晶的,不由捏紧了小拳头:“阿姐担心我?” “嗯,我怕大理寺的人刁难你,心想你若长时间不出来我们就进去找你。” “大理寺的人怎么会刁难我,我不过是去送证据,录供书而已。” 顾飞扬道:“你傻不傻?辛醇背后若没有势利撑腰,敢动这么大的手笔?光是销赃就难上加难。” “我,我知道……”明泽又迫不及待道:“但我相信大理寺起码是干净的,我相信二皇子殿下!” 第二百八十九章 总能慢慢熬过去 “那你未免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吧,小心被人卖了还不自知!” 明泽不满的嘟囔:“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顾飞扬笑道:“你忘了自己怎么亲近辛醇的?险些认贼作父!” “我没有!”明泽迫不及待的分辨:“从一开始就是阿姐授意我留意辛醇有没有做什么对玉成不利之事,不过在东窗事发之前,我虽然敬重他,但也从未真的就相信过他。” “真的?”顾飞扬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想法。” “那是当然……” 明玉珠看这二人拌嘴看的津津有味,结果两人又同时看向了她。 “怎么了?” “阿姐,以前禹城缺衣少粮还没兵器,你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忘记了,年年的熬法都不相同。” 明玉珠笑道:“有时一旱,旱上八九个月,百姓和士兵渴水渴粮食,若是从周边郡府和邻邦小国借不到粮,百姓易子而食的也有。不过后来关外三郡收复就好多了,三郡有绿洲水源,师父带人修筑河道,可直通禹城十八郡,不过也因为缺银子,眼下还没完全修好。要说最难熬的应该是每年的冬天,一场大雪就能封了粮道和马道,将士们穿着梆硬的棉衣冷甲铲雪,一边挖一边下,裹着风,盐粒子一样,打在脸上都能出血。” 明玉珠眨眨眼,看着眼前这个两个同时红了眼眶的大小伙:“怎么了?” “阿姐……”二人同时开口,彼此对视一眼,似乎觉得有点丢人,又将头扭向一边。 顾飞扬咬牙道:“太可恨了!禹城的将士们在前线不计生死保家卫国,京城的粮饷却迟迟不到!若是我,早就反了!” “羡安!”明泽警惕的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不远处大理寺的门楣,确定没人听到他们说话,赶紧拉着顾飞扬和明玉珠边走边聊。 “阿姐的艰苦我也是难以想象,阿姐不是英雄,谁人是英雄。” 明玉珠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还好吧,其实慢慢就习惯了,天天掰着手指头算,冬天什么时候过去,粮草什么时候运过来,熬着熬着,也就过去了。” ‘熬’这个字,说的轻巧,但真实体会过就会发现并不简单。 三人正要离去,就听身后有人叫住他们:“都到门口了,怎么不进去?” 二皇子萧洵从大理寺出来,这才几日未见,他又有些邋遢起来,嘴角的胡茬冒出来了,那衣裳瞧着已经好几天没换,满是褶皱。 顾飞扬道:“进去做什么?小爷是来接明泽的。” “你把人送进大理寺,就不想知道审的如何了?” 顾飞扬懒洋洋道:“二殿下必定会秉公执法,哪用得着别人操心啊。” 后者嘴角一撇,短促的笑了一声:“你不想知道,有人想知道。” 他说话的时候看向了明玉珠,不过和萧源不同的是,他并未审度她,只是淡淡道:“有什么问题想问的,直接进去就是,我嘱咐过他们了。” 明玉珠顿了顿,随即道:“殿下不跟我们一起?” “我要进宫,向父皇秉明审讯结果,你们去吧。” 话音落,已经有底下人牵了他的马车过来,还贴心的问了一句:“殿下要不要回府换件衣裳再进宫?” “老子是去见老子!换什么衣裳!尽整些冠冕堂皇没用的玩意!”言罢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顾飞扬:“羡安要说什么?” 顾飞扬咽了口唾沫:“没,没什么。” “那我走了。” 言罢上了马车,车夫驾车而去。 顾飞扬心有余悸:“以后他要是当了皇帝还这么不修边幅,咱大沛的脸往哪放啊?” 明玉珠拍拍他:“放心,到那时你人在靖平,眼不见心为净。” “也是……” 三人一道去见了辛醇,和上次见秦楚楼王娘子一样,卢主簿引着他们在一间还算干净的房中见面。 这房子便是囚禁辛醇的牢房,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在未定罪之前,大理寺按规矩,对他还算礼待。 两厢见面,竟没有一个说话的。 最后还是顾飞扬没憋住,问卢主簿道:“听二殿下说辛大人招了?可是招出了哪个同伙?” 卢主簿紧张道:“啊?招?嗯……下官不清楚啊殿下,下官的职权……” 明玉珠道:“不必为难卢大人,若我没猜错,辛大人应该是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了吧?” 顾飞扬蹙眉:“大人可想好了,这可不是一桩小事。” 连明泽的心也跟着噗噗直跳:“大人,我禹城和你有何仇怨?我阿姐和你有何仇怨?你要这样对她!这样对禹城将士,你良心何安?” 辛醇那双略有些浑浊的眸子看向眼前三个年轻人,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笑出了声:“何愁何怨?是啊……何愁何怨……” “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明泽捏紧拳头上前一步,激动的涨红了脸:“虽然粮草是你亲自派发出去的,押送粮草的曹军也是跟你复命的,但我宁愿相信有人暗中使诈欺上瞒下也不相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辛醇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到了一处。 他平时很少会这么笑,无论是在兵部衙门,或者在家中的抱香草堂,他这个人总是太过古板严肃,因而许多人还曾背地里编排,说他找不到媳妇是因为没有姑娘喜欢不会笑的男人。 但此刻他却笑了,不仅会笑,而且还笑的有点好看。 没错,是好看。 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他年轻时也是一位美男子。 “明泽……”辛醇笑道:“是我看走了眼,你不仅一点也不像你那个懦弱的父亲,甚至还有些像你的母亲。” 明泽心情激荡,捏紧的拳头不住颤抖,以求眼泪不要流出来。 辛醇又道:“你在京城委曲求全这么多年,很辛苦吧。” 他用力摇摇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也是,这也是你的活法,不过,你竟然能骗得过我,让我将你带入兵部,还叫你搜罗了许多线索,是我大意了。我当初还在想呢,你这孩子不错,虽然胆子小,但胜在一个聪颖好学,你还是甘寻的儿子,我怎样也会保你周全,不会叫你走东洲和北阙的老路。没曾想……你根本用不着我,我反过来还要被你检举,呵呵,好,很好啊!” “辛大人,”顾飞他听不下去了,蹙眉道:“小爷敬你,但也不得不说一句,有些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算眼下没有明泽检举你,你对禹城的所作所为早晚也会被拆穿。” 辛醇又淡淡笑了笑,没再吱声。 明玉珠看了看他,转身跟卢主簿打商量:“能不能让我单独和辛大人说句话?” “啊?”卢主簿紧张的不行,他不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但能叫两位世子都会她言听计从的,必然来头不小。 “行,行,姑娘请便,若有需要叫唤下官!” “多谢。” 卢主簿出去了,顾飞扬想留下,却被明泽推了出去。 待房门关上,辛醇又笑了起来。 他看着明玉珠,脸上的笑容却带着分慈爱与关怀:“禹城的世子妃,把顾飞扬的娘画出来了?” “画好了,也不知像不像,但多少让他心中有些慰藉。” 言罢,她在辛醇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辛醇点点头:“顾飞扬不错啊,你若终身托付于他,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也是放心的。” “她自是放心的,但我母亲肯定在九泉之下也想不到,她曾经欣赏称赞,装进自己心扉的挚爱之人竟如此痛恨着她,痛恨着她的女儿。” “不,我没有,我不恨她,我也不恨你!”辛醇用力闭了一下眼睛:“为什么是禹城,为什么偏偏是禹城……” “你不恨她?可你却能杀了她的女儿。”明玉珠扭头看他,一字一句道:“若你从未克扣过禹城粮饷,禹城兵马也会壮大,蚩然定然早被打回戈壁腹地!更不会有蓝湖之战!你既不恨她,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恨的不是她!我恨的!是禹城!是你父亲!”辛醇终于脱口而出,双目大睁:“你知道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她聪敏灵动!满腔热忱!熟读兵法又心怀天下!她不该被束之高阁!不该做那禹城的贤妻良母!更不该为了讨好你的父亲!硬生生折断自己的羽翼!是你父亲!是禹城!杀了她!埋葬了她!我不该恨吗!我恨不得他去死!恨不得禹城全给她陪葬!” 一口气说完,辛醇气喘吁吁的将脸埋在手中,发出难抑的呜咽。 “我知道,她在禹城过的很不好……”辛醇绝望道:“她当年跟我说过,想要一直女扮男装,科举入仕,文可提笔定乾坤,武能上阵安四野。她说过的……但这样的她,却被囚于四方院中,为别人生儿育女!若我是她,也会抑郁而终!” “那当年,你为何不留下她?以我母亲的性格,若这京城还有叫她留恋的人,她肯定会抵死不从!” 第二百九十章 怎知她过的不好 明玉珠说这话的时候眼眶也是红的,尤其是看辛醇一边落泪一边缅怀过去,她简直想上去给他一拳! 辛醇闭上眼睛,喃喃道:“是啊……为何不留她?原来,害死她的竟然是我……我该恨的人,该是我自己才对啊……哈哈哈哈哈!” “还有,你怎知我母亲在禹城过的不好?” 明玉珠的话,又让辛醇瞬间一凛:“她……” “我爷爷对自己挑的儿媳妇很满意,他许我母亲纵马驰骋,许她上战场,甚至有时候带兵埋伏蚩然军的时候还会叫我母亲一道过去参战。” 辛醇更加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不仅爷爷,禹城的百姓也喜欢她,她有孕之后,百姓还自发将家中的米肉蛋送往王府,明明知道王府不缺这些,却还是想要尽一尽心意。当然,你也不必问我怎么知道的,母亲是念情之人,是她告诉我的,她让我记得要报恩,善待禹城百姓。你看,这就是你和她的不同之处,她想要报答的百姓,到你嘴里却是该死的仇敌。” 辛醇震颤不已,一双枯枝一样的手顿时无处安放,一会搓搓脸,一会又搓搓膝盖:“那她,那她可有提起过我?” “没有。”明玉珠摇头:“母亲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你,她已经把你,以及和你有关的记忆,全部都留在京城了,去了禹城,她有了自己崭新的人生,而不是你所说的四方高墙。” 辛醇一瞬间好像苍老了许多,鬓边的白发瞧着比以前更明显了些。 呆坐半晌,他喃喃自语:“是了,我被她留在京城了,连带我们的记忆,都撞在那个锦盒之中,被她留在京城了……我却还想要回……我有什么资格……我配吗……我不配……” “诚如所有人看到的,我父亲是胆小怕事之徒,也没有主心骨,爷爷为他做的这门婚事言听计从,对我母亲也敬爱有加。他们之间有没有爱意我不知晓,但起码有夫妻的情分在。否者也不会有我,也不会有明泽,至于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坊间流传是因父亲宠爱侧妃冷落了她,她抑郁而终,想必辛大人听到的也是这个版本吧?” 辛醇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难道不是?” “大人离禹城远,不知可有听过另一个版本,说禹城的世子妃为人直爽磊落,几次被侧妃使手段加害,临终之前几乎面容尽毁,世子明厚恩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她最终一人在残破的旧殿中悲惨死去。” 辛醇颤抖的抓住她:“这,这不是真的!你母亲……不!” “原来大人不知道啊,想来禹城离京城太远,这些新出的谣言想传播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什么?” “这是谣言,连带大人听到的那些也是,坊间百姓热衷听什么,便会有什么,大人人在京城,应该比我还要清楚吧。” 明玉珠按下他的手:“大人放心,我当年虽然年幼,不知母亲因何而病,但她临终之前却很安详,我们都在。” 辛醇又痛苦的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漏出。 这个在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臣,从未像此刻这般失态过。 那些被他尘封在心底的往事明明已经被锁了个结实,此时此刻,却又以一种粗暴的方式将其敲碎!翻出! 将往事化针,一针针扎在他的心肺之上,他还要说,扎的好!扎的好啊! 只有极致的痛,才能唤醒他极致的执迷不悟! 明玉珠起身,一双冷眸,淬着冰一般看着他:“退一万步,就算你恨我父亲,恨禹城,甚至恨我母亲,恨我,可与大沛千千万万的百姓有什么关系?你连他们也不放过?你为了一己之私便要大开过门将他们送到蛮夷手中!?辛醇,辛百味!这便是你寒窗苦读,为官二十年要的结果?!” 辛醇浑浊的双目看着她,颤抖的唇瓣欲言又止。 明玉珠的眼底亦满是血丝,她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辛大人不恨大沛百姓,否则也不会年年呕心沥血,送寒门士子入考场,为朝中培养那么多股肱之臣。大人不妨说说,到底是何人在背后指使,要你做出这等足以毁掉半生清誉之事!” 他缓了半晌才嗫嚅道:“你真的很像……” “你别提我母亲!我母亲若有感知,也会以你为耻!” “是……是……”辛醇兀自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明玉珠道:“怎么?你还不肯说吗?” 后者摇头,一言不发。 明玉珠抬手,擦了擦眼角,转身就走。 行至门口处,她又忽然回头道:“你说你能护明泽周全,我本来还在纳闷,你一个兵部尚书,有什么本事左右皇上的决定?现在看来,你不仅有这个本事,还有跟皇上讨价还价的资格!” 辛醇身形震了一震,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她。 然而她却没再说什么,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两个少年急急迎了上来,明泽道:“他说了吗?” 顾飞扬道:“肯定不会说的,若想说早就说了。” 明泽一脸失望。 “走吧,回去吧。”明玉珠眼下也是什么也不想说,扭头对卢主簿道谢,带二人一起离去。 卢主簿后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是怪了,这姑娘什么来头?叫两位世子言听计从?” 明玉珠一路上也是一言不发,明泽本想将人送回去,但顾飞扬坚持不让他送,这才打发他先回家去。 待二人回到靖平王府,门口的侍卫快步跑上前来牵马。 顾飞扬看了一眼街边停着的一辆马车问:“什么人?” 侍卫低声道:“初沄公主派人来看陈公子……” 顾飞扬和明玉珠都有些意外,彼此对视一眼。 顾飞扬又问:“初沄公主来了吗?” “说是没来……”那侍卫却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马车的方向。 明玉珠也瞧了瞧马车,又看了看周围。 虽然这辆不起眼的马车是孤零零停着的,但不难发现周围多了些乔转打扮的禁卫。 顾飞扬心下了然:“不用管。” “是。” 二人进府,正好碰到陈鹏出来送客,在看到二人之后,莫名其妙的红了脸。 顾飞扬打趣他:“陈公子真是门庭若市啊,怎么,这就要走?” 来的是位宫中的老嬷嬷,那嬷嬷屈膝向顾飞扬见礼道:“见过世子殿下,太后听闻陈公子在靖平王府养伤,特意差奴婢过来探望探望,未能先来见过世子殿下,实在罪过。” 顾飞扬无所谓的摆摆手:“无妨,小爷也是刚回来,你们聊吧,小爷走了。” “是。” 陈鹏迫不及待道:“羡安,我,我正好有事要跟你说!” 言罢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以眼神向他求救。 顾飞扬故作不解:“什么事这么着急?” “自然是急事!走!我们去书房说!” 那嬷嬷却也急道:“陈公子,咱们不是说好了……” “嬷嬷见谅,我真有急事!” 顾飞扬却一把将人的手掰开,蹙眉道:“再急也没有小爷出恭急,你先送客!一会再说!” 言罢拉了明玉珠就快速遁逃,临走还一脸得逞的笑。 陈鹏要追,却被嬷嬷看穿,一把将人抓了个结实。 嬷嬷笑道:“陈公子跟奴婢去吧。” 陈鹏只得硬着头皮送这嬷嬷出门,又被这嬷嬷带着行至马车旁边。 “公主。”嬷嬷冲马车叫道:“陈公子来看您了。” 车窗的帘子被一把掀开,露出初沄公主怨怒的表情:“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咳咳!”嬷嬷用力咳了一声,以眼神向她警告。 初沄公主只得蹙眉改了态度:“本宫看到陈公子无碍也就放心了。” 陈鹏敷衍道:“多谢公主关怀。” “……” 两人大眼对小眼的看着,完全无话可说,甚至还有些无语。 最后还是陈鹏先尴尬的将头偏到一边,抽了一下鼻子,又挠了挠脖子。 嬷嬷又用眼神向公主示意,初沄公主这才敷衍道:“听闻陈公子受伤了,可大好了?” “已经好了。” “哦。” “……” 嬷嬷再次提醒公主,后者却是绞尽脑汁也不知该聊什么,最后迫不得已,又问道:“你受伤了怎么不回家?为什么在顾飞扬这里养伤啊?” 陈鹏道:“靖平王府有现成的药材,取用方便。” “这大街小巷都是药铺,你就算是买,也方便啊,更何况我看你也不是重伤。” “靖平王府安静,适宜养伤。” “怎么,户部尚书府很吵闹吗?” “……” 陈鹏又不说话了,却是哼了一声。 初沄公主不满:“本宫关心你两句,你这什么态度?” “公主是嫌我住在羡安这里?公主又不是这里的主子?管的还挺多。” “你!”初沄公主一把抓住车窗的边框,满脸怒容。 陈鹏转而对嬷嬷说道:“在下告辞了,嬷嬷好走。” 嬷嬷也真有点拿这两个人没办法,只得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回宫。 谁知道在马车临走之前,初沄公主突然飞快的探出车窗,在陈鹏的头上用力敲了一下。 等他吃痛反应过来,那马车已经扬长而去,只能看到初沄公主伸出窗外的手,向他摆了摆。 那意思是:你不行! 第二百九十一章 儿子真以您为耻 马车行驶入宫,在永道前换上轿撵往后宫而去。 初沄公主看着身边跟着的老嬷嬷,心头生怨。 “嬷嬷!” “公主怎么了?” 她伸手撩开轿撵的纱帘,撅着小嘴,可怜巴巴的看着她道:“太后不会真要把我嫁给那个登徒子吧?” 老嬷嬷摇头纠正道:“人也是尚书府的公子,还在禁军任职,公主怎么能说人是登徒子!” “可他明明就是登徒子,早先在二皇兄的山庄,他还偷看我洗澡呢!” 嬷嬷不由冷下脸来:“当时是怎么回事,公主心知肚明!太后她老人见原本还想帮公主和靖平世子玉成好事,结果公主偏偏不听劝,非要自作主张闹出这样的丑事!就是太后再想帮忙,人家靖平王也不会同意进门了。” 初沄公主听闻揉着手上的帕子,险些哭出来:“就算不能嫁给顾飞扬,我也不要嫁给陈鹏!太后根本不知京中之事,这陈鹏可是个不着调的二世祖,吃喝嫖赌没他不行的!” 嬷嬷笑道:“谁说太后不知道了,太后疼你一场岂会把你平白许给了糟烂之人?太后早先特意着人去打听了,这位陈公子年少时确实是不服管教,但好在他父亲陈大人教子有方,如今已教的这个儿子本分明礼。更何况,他秋狩还得了第一,入了禁军,脾性收敛了不少,连那位对学生一向严厉的辛大人都夸呢。” “辛大人说的作数吗?他自己首先就不是个好人!眼下都进大理寺了,嬷嬷别不是不知道吧?” 那嬷嬷瞧着好像真不知道,还有些惊讶:“辛大人为何会进大理寺啊?” 初沄公主撇撇嘴:“这我就不清楚了,前朝的事还是二哥和五哥最清楚。” 而此时,最清楚此事的兄弟俩正和一应官员在御书房内。 萧源是来汇报北阙一事,他正准备请兵出发北阙,粮草筹备,一路行军,争取一个月之后就能到达前线和北阙王开战。 兵部尚书进了大理寺,此事由中书省协同兵部一同裁定。 待商量的差不多了,庆章帝也面露疲色:“没什么事就散了吧,眼下才过完年,朕的身子也不大爽利,若无要紧之事也不必入宫,其他琐事若不能定夺,可向……” 他的目光在书房内游了一圈,落在旁边垂首坐着的萧洵身上:“找老二!” 萧洵没动,萧源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庆章帝。 他方才在期待什么?用脚趾头猜也该知道他会说出什么。 众人应下,依次退了出去。 萧洵依旧坐在原处,动也不动。 庆章帝有些头皮发麻:“你怎么还不走?” 萧洵没吱声,也没动,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那。 萧平重重咳了一声:“你近来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连朕的话都爱答不理了!朕叫你去大理寺,那是叫你替朕看着朕的朝廷!该管的你不管!不该管的你偏要管!你要有老五一半孝心,朕至于这么操心吗!至于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吗!” 萧洵还是不吱声,萧平正要拍桌子,还是身边的秉笔太监提醒了一句:“二殿下有点不对劲……” 后者一凛,连忙起身。 那内监扶着他肥硕的身子下了台阶,越是靠近,萧平就越是心惊。 那一瞬间,他几乎把所有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了个遍! “洵儿!”他在萧洵肩头拍了拍。 后者一个激灵,用力揉揉眼睛,调整了一下坐姿:“啊?说完了?” 萧平松了口气,同时蹙眉看着睡眼惺忪的他:“你可真行啊!你竟然在朕的御书房,睡着了?!你可真行!真行!” 言罢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父皇!”萧洵连忙将人叫住:“父皇!儿臣的事还没说呢!” “方才不说现在说?你是看朕的时间太充裕了是不是!” 萧洵亦没什么好脸色:“倒也是,就是怕人多说了,反而叫父皇难堪!” 一国之君眯着眼睛看他:“你叫朕难堪的次数,还少吗?” “父皇!儿臣就来问一句话!运往禹城的粮饷是否由您授意!叫辛醇暗中操作!” “什么?”萧平回到他面前道:“你再说一遍?” “儿臣说!运往禹城的粮饷兵器,是由您!授意辛醇暗中偷梁换柱!叫禹城收到破朽的棉花和糙米冷甲,还由承诺中的数量削减大半!” 他这次没有问,而是直接陈述了自己要说的话。 萧平盯着这个最器重的儿子,一顿咬牙切齿,他还没说话,就听萧洵又继续说道:“您不必否认,辛醇什么都说了,不过想来也是,若真是他一人贪墨粮饷,这么多年,这么多东西,他该往哪放啊?除了国库,放到哪里都会被人发现!” 萧平张了张嘴,怒不可遏:“他竟然是这样说的?他竟然说是朕指使的?好一个辛醇!好一个辛醇!” 萧平道:“父皇何必再惺惺作态?事到如今,连您的儿子都要瞒着,这难道就是世人常说的,天家无父子?呵,也是可笑!” 后者咕嘟咽了口唾沫,没有接话。 直到萧洵心灰意冷的看了他一眼,他才颇有些为难的张口:“有些事,朕不跟你说,那是时机未到,但朕总有百年之后,朕如今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萧洵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要为了我?您先是一个皇帝!其次才是一个父亲!我泱泱大沛数以千万子民都是您的孩子!您是不是忘了!” 萧平呵斥道:“混账!怎么跟父皇说话的!” “难道我说错了?您有没有想过禹城关破会给我大沛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哀帝之乱才过去几年啊?您这么快就忘了?当初见证这场浩劫的老人还没死光呢!” “不要拿朕和哀帝相提并论!如今的大沛兵强马壮!就算禹城关破也定能将蛮夷驱逐出去!” 萧平不可置信道:“您还真是大言不惭啊!您打过仗吗?带过兵吗?上过战场吗?也是,若您真的能骑马上战场,也不会日益臃肿成这样!” “萧洵!” “您先别急着生气,还有叫您更生气的呢!” “什么?” “辛醇没招,我故意诈你的!” 萧平的手指着他一个劲的哆嗦:“你!你!你是朕的儿子!是储君!你竟然不和朕站在一处,胳膊肘往外拐!朕可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啊!” 萧洵冷冷看着他道:“您知道吗?您承认的那一刻,我甚至有点以您为耻!” “混账东西!”萧平抬手要打他,却被这个比自己还要强壮的儿子一把攥住手腕。 “咳咳!咳咳咳!”萧平被气的呛咳,身边内监吓的要传太医,却被萧洵拦下。 他道:“父皇,以前您说,有法子对付禹城,我也没去细想,但现在看来,您早在很久以前就埋下这一关节了。您从禹城郡主在时就克扣禹城的粮草,盼着郡主打败仗吧?” 萧平咳的脸色通红双目充血,瞪着这个儿子。 萧洵却扶着他在旁边坐下,甚至还十分体贴的去抚摸他的背脊:“太好了,禹城郡主死了,您的目的达到了?眼下只要禹城接二连三的兵败,最好禹城王再来一次弃城而逃,您就能名正言顺的削藩!再出兵讨伐禹城王!驱逐蚩然出境,夺回境外领土!” 萧平虽然已经不想搭理这个儿子了,但见他说出了自己所有的谋划,便也毫不客气的承认道:“是!朕有生之年若不能削四藩!到了泉下也难见列祖列宗!” “父皇……”萧洵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却是一脸平静:“您确定自己真的有脸去面对列祖列宗?且不说那些因您而死的无辜将领和百姓也会在九泉之下与您重逢,就是武帝见了您,不会骂您是不肖子孙?!” 萧平惊了一跳,瞪大眼镜看向这个儿子。 萧洵的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那是武帝,带着,万千将士,一寸一寸夺回的河山,保下的百姓,您说给就给?说杀就杀?父皇,您所做的这一切,若真是为了我,那我宁愿以死谢罪,也不想看到您在歧路之上越行越远!” “你……” 萧平又猛咳了两声,不知是不想跟他分辨,还是气力不足,将头扭到一边,不肯去看这个儿子。 萧洵也长舒一口气道:“我知道您怕什么,自古以来,藩王起兵造反的不在少数,您怕将来四王会叫我大沛的后世郡主如鲠在喉,因而想要在活着的时候做点什么。哪怕天怒人怨也罢,自己死后一并其带到坟茔之内,再将美名留给后世之君,是也不是?” 萧平还是没说话,萧洵继续说道:“可是父皇,您糊涂啊,您可太糊涂了。削藩虽是势在必行,但时机不到。您看东洲,虽成功削藩,但东洲士族举家逃往另外三王藩地,因为他们怕,怕自己将来也会沦为东洲世子这个下场!还有北阙,只要再等上几十年,最多五十年,北阙王权更迭,与我族血缘共深,到那时削藩何至于将人逼反?” 萧平拍了拍桌子:“够了!你别说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没有讨价的余地 “我要说!”萧洵反而还拔高了声音:“靖平乃我大沛粮仓!何其重要自不必说。难道禹城就不重要吗?禹城之外可是虎视眈眈的蚩然啊!那与狼为伍,在马背上长大,被贫瘠和困境逼的无路可逃的蚩然啊!就算武帝在时也要忌惮三分!您竟然……” 萧洵说到这里是真的不想说了,他来之前就已经想了许多。 甚至想过此番入宫,怕是又要父子决裂。 思及此处,他轻笑出声:“也是我爱多管闲事,做个无权无职的平头百姓多好,可我偏偏见不得你们把这大沛搞的乌烟瘴气!” 萧平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招招手,示意内监扶他离开。 但萧洵却拦着道:“父皇,今日不说个明白,你我都不得安生,我看您要逼的不是禹城王,您要逼的是我啊!” “殿下……”秉笔太监忧心忡忡道:“皇上的身子入冬之后就不大好,您也是知道的,还是早些传太医看看为妙。” “你退下!” “二殿下……” “我叫你退下!” 内监这才迫不得已的退了出去,临行之前还满腹忧愁的看了一眼那一国之君。 萧平叹了口气,也并未生气,眼底满是疲惫和倦怠。 “还有什么要说的?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你还要朕说什么?总不至于叫朕下一封罪己诏,然后再引咎退位吧?” 萧洵蹙眉摇头:“事情已经发生了,父皇乃一国之君,若将此事公之于众,我大沛王权也岌岌可危。一个北阙已经让您焦头烂额了,若是禹城和靖平联手,怕是江山不保啊。” “你不也明白吗?”萧平反问道:“何苦就要和朕过不去呢?朕这一切……” “够了!” 萧洵突然将其打断,把这做皇帝的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我说够了父皇,一切到此为止!儿臣能猜到这一切是父皇所为,别人也不是傻子,别人一样也能猜得到,禹城王和靖平王眼下就缺个造反的理由呢。” 萧平沉默了。 萧洵道:“您是不是在想,若是辛醇没被顾飞扬抓住就好了?” 萧平道:“朕没这么想。” “没这么想最好,此番征伐北阙大战在即,禹城的粮草重新押送要只多不少。” 萧平道:“这用不着你说。” “还有,父皇,此事罪不在辛醇,辛醇为您办事,若您把所有的罪责都怪到他一人身上,那未免要叫臣子寒心,也可惜了这样一位俊才。” “那你说怎么办?” “将其革职就行,只要辛醇不坦白,别无人可以继续深究,您那些不齿之事总不至于大白于天下。” 萧平没好气道:“你都这么说了!朕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按你说的办就是!” “父皇既然也这么说了,那儿臣再向父皇求一恩典。” “朕恕你今日无罪!朕的免死金牌都不知给你用了多少次了!” 萧洵却摇头道:“儿臣想叫父皇答应一件别的事情。” “何事?” “儿臣眼下还没想好,若是将来想好了,还望父皇能够兑现诺言。” 萧平真是要被这个儿子气死了,要说他有谋略堪社稷是不可多得的皇帝人选,他又偏偏对皇位权柄不屑一顾! “朕这江山都能给你!还有什么是不能答应你的!” 后者点头,单膝跪地抱拳道:“谢父皇!” 萧洵推开书房的门,等候在外的内监和太医已是满脸焦灼。 在得到他首肯之后,内监才带着太医快步进去。 萧洵眯了一下眼睛,看看头顶刺目的日光,心头生出一丝寒意。 方才,他在做什么? 父皇老了,病了,有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了不如就此让他病死的想法。 这个想法太可怕了,也太疯狂了! 他用力摇摇头,一定是近日来不眠不休身心俱疲才会胡思乱想。 他需要回去好好睡一觉。 对,好好睡一觉。 * 二月初九,辛醇被放了出来。 理由是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辛醇贪墨禹城粮饷,也没在任何地方找到不翼而飞的粮饷。 说没有充足的证据,这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就明泽在兵部所获证据就足以证明,每次运送粮饷都由辛醇亲自盘点盖印,而禹城收到之后,回书也由他确认收录。 前后不一,自相矛盾,这难道不是证据? “但大理寺说了,这只能算是渎职。”明泽一脸失望的对明玉珠说道:“是我没用,没有拿到更有力的证据……” 明玉珠却在他肩上拍了拍,权作安慰:“不,你已经拿到了最有力的证据,辛醇是抓是放已经不重要了。” 明泽不解,看看她,又看看一旁的顾飞扬:“可背后之人还没浮现……” 顾飞扬又在看田庄铺面送来的账本了,他坐在凉亭的石墩子上,屁股底下像是长了刺一样,一个劲的变换姿势,时不时拿笔挠头。 明玉珠给他指出一处错处,他像是终于抓住了什么把柄一样,在上头用朱砂重重圈画出来,到时候好叫掌事回去重新核对。 “能动用辛醇办事的人有许多,但能将辛醇毫发无伤的饶恕,普天之下,只有一人。” 明泽抓紧了手上的热茶,直到指尖被烫的生疼才一把松开。 他几乎瞬间就红了眼眶:“阿姐!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这样对禹城!难道他不知只有阿姐在,只有禹城在,这大沛才能平安无虞吗!” “可能对他来说,枕榻之侧,无人安睡才是平安无虞吧。”明玉珠说着,又在账本子上点了点:“这家出账有问题吧?我就算没做过生意也觉得许多条目写的自相矛盾了。” 顾飞扬也紧锁眉头,又翻到账本的第一页看了看,确定是哪家铺子哪个掌柜后,将这一本单独摘出。 “有问题的就他一个,也不是个个都有问题。” “是啊……”明玉珠喃喃:“也不是个个都有问题。” 明泽牙龈几乎要出血来,抽噎了一声,问明玉珠道:“阿姐现在打算怎么办?这样的家国,不守也罢!” “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她道:“我自始至终想守的都是禹城和禹城百姓,但却又不得不仰人鼻息。” 顾飞扬张张嘴,欲言又止。 明泽却注意到了他:“羡安你说句话啊。” “我不说,说了你姐要生气。” “你不说怎么知道阿姐就一定会生气呢?” “早先说过了。”顾飞扬用手摸摸鼻头,却不知手上何时蹭了朱砂,也让鼻头红了一块。 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明泽看了却破涕而笑。 顾飞扬道:“对于这件事,我只会比你俩更生气,我提议,禹城和靖平也反了吧,推翻这个昏君!” 明泽瞬间瞪大眼睛,一把捂住顾飞扬的嘴:“你,你还是别说了,难怪阿姐要生气……” 明玉珠轻笑道:“我不是生气,我就是觉得没必要,你方才不也说了吗,也不是个个都有问题,否则辛醇也不会安然无恙的出来,二皇子其中肯定出力了。” 顾飞扬撇嘴:“前几日他还向我示好,说什么我要走了,要请你我去他府上饮酒,给我送别。” “哦?”明玉珠道:“你没跟我说啊,什么时候?” “我拒绝了,我说着一年来我都不知吃过多少送别酒了,几次三番都没走成,还是别请了,万一还是走不成,反叫人笑话,说小爷蹭吃蹭喝来了。” 明泽成功被他逗笑:“说不定二殿下也想跟你们说一下辛醇的事。” “没什么好说的,而且你姐也不想听。” 明泽看了看明玉珠,却见她风轻云淡的喝着茶,看着亭外的闲云清风,好像真的什么都不在意一样。 不,她应该是在意的,只是故作如此。 明泽跟她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不知为何,就是能看穿她。 最后他起身告辞,顾飞扬打发子丑送他出府,自己缠着明玉珠帮他看账本。 明玉珠盯着那账本看了一会,半晌没有动作。 顾飞扬不安道:“阿姐……” 她顿了顿,又扭头看他,笑道:“怎么了?” “阿姐,你会骂人吗?” 她笑道:“君子动手不动口。” 顾飞扬也跟着笑了起来,抓住她冰凉的小手就往自己的怀里塞:“你不会骂没关系,我早已替你将那个人骂了个千疮百孔体无完肤!狠狠给你出了口恶气!” 她藏在少年郎怀里的手悄悄捏了他一把,后者倒抽一口冷气:“郡主果然是君子啊!” 明玉珠却摇摇头:“我有时候真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有什么意义……我没有败给蚩然军,却败给了身后的大沛。你说你想造反,我又何尝不是!” 顾飞扬双眸一亮,抓紧她道:“以我靖平的财力,禹城的兵马,定能叫这江山改名换姓!到时候阿姐可就不是镇西忠勇大将军了,是……” 他倾身过去,在她耳边说道:“是开国女皇帝!” “哈哈哈哈!” 明玉珠险些笑出眼泪:“嗯,你是不是连国号都想好了?” “这倒没有,不过小爷聪明,要是认真想,很快就能想出来!” 言罢还得意的挑挑眉,一副尽在掌握的得意。 第二百九十三章 送君别离十里亭 明玉珠倾身过去,唇瓣擦过他的鼻尖,吻去他鼻头的朱砂。 顾飞扬看着她殷红的唇瓣,水润的星眸,顿觉昳丽光耀,垂首下去,含了她的唇瓣辗转加深,一度使呼吸都变的灼热。 碾碎在唇齿间的朱砂在唇角泄出丝丝缕缕,只待二人分开,少年郎的拇指才擦着那朱砂,涂抹开来。 他一边涂一边笑,眸光却深的吓人,恍如能将她溺毙其中。 他说:“阿姐,我真愿为你反。” 明玉珠却仰着小脸看他:“你可知,我娘为何想救天下?” “为何?” “因为我娘曾见过满目疮痍的大沛,见过民不聊生,见过男女老少皆被外侵者挑着尸体拖行,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顾飞扬,若我大沛乱来,周边恶邻将会把我大沛瓜分啖之。” 少年郎没吱声,但看得出来他是不满的。 他是被关在京城这个牢笼的狼王,一朝出笼,他想将这牢笼碾碎,叫其再也无法束缚自己。 但他又深知,碾碎这牢笼简单,碾碎之后的代价却要天翻地覆。 * 明泽去了一趟辛府,是以学生的身份前去拜见。 自辛醇被革职,出了大理寺,门庭冷落路人稀。 别说往日常来常往的同僚避之不及,就是常在辛府抱香草堂读书的举子为了不因他牵连考试和仕途,也不敢登门造访。 明泽来的时候,见辛府比之以前更凄凉了。 之所以说是凄凉,是因为府中佣人遣退了大半,本就没几个人的三进宅子,看上去空荡荡的。 辛醇正在书房收拾东西,管家将他带了进去。 跟辛醇一起的还有那位兵部侍郎马闻,马闻见他来了顿时就没了好脸色。 明泽尴尬的在门口站了一会,还是辛醇注意到他,笑道:“既来了,便进来吧。” 明泽进去。 辛醇的书房已经全部打乱,辛醇和马闻正在整理书籍和文稿。 旁边四个樟木箱子,瞧着要往里面搬。 明泽道:“大人要离京?” “嗯,”辛醇又将整理好的一摞文稿搬进箱子里:“志为酬,人为老,便要告老还乡去。” “大人明明不必走的,”明泽小心道:“大人之才学有目共睹,哪怕被革职,留在京中教书育人也足也是多少学子梦寐以求。” 辛醇摇头:“走吧,还是走吧……” “辛大人……” “世子差不多行了,”马侍郎将一本书重重摔在桌上,冷睨他道:“这样假惺惺的,不觉得可笑吗?辛大人平时对你如何?他教你诗书策论,授你国家政要,说是如师如父也不为过,可你又是怎么回报辛大人的?你居然构陷他!算计他!恩将仇报!” 明泽已瞬间捏紧拳头,没有反驳。 辛醇笑了笑,拍了拍马闻的肩膀:“你不是他,你无法感同身受,你也不是我,岂会知晓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马闻红了眼眶,不再说话,继续帮他整理文集。 明泽的手捏紧又松开:“大人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那……你帮我把那个架子上的书搬过来吧,小心,别打乱了顺序,不然等回去了,我还要重新校对排序……” “好……” 明泽也加入到整理书籍的队伍,三个人忙忙碌碌一天,终于收拾的差不多了。 这一收拾明泽才发现,辛醇真没多少财产,而当初他的门客拿了大笔的银票要来买他母亲的遗物,应该是他变卖过后的所有身家了。 辛醇离京的日子定在了二月十三,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不过郊外的冷风刮在脸上依旧让人觉得生疼,辛醇在城门前喝了故吏和门客的送别酒。 一人,两车,沿着出京的笑道慢慢往北行去。 他忆起当年被郡府举荐入汉白书院读书,如今细算下来已是近三十年的光景。 这三十年,他竟一次也未回过家乡。 人都说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他这算什么? 兜兜转转一大圈,他像是在大沛最繁华的帝京,做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梦中的他,拥有了此生挚爱,登上了庙堂之高。 由贫寒子弟,位列公卿。 但梦毕竟是梦,梦,早晚都要醒的。 辛醇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一时间有些分不清眼下是身处现实,还是仍在梦中。 直到车夫拉紧缰绳,停下马车,他才问道:“怎么了?” “老爷,有人在等您。” 掀开车帘看了看,城外十里亭,顾飞扬和明玉珠正站在其中。 二人穿着一白一黑两件斗篷,旁边拴着一黑一白两匹骏马。 十里亭已经有些破败,亭外一副门楹写着:海内知己无岐路,天涯儿女共沾巾。 漆字已经有些脱落斑驳,但亭中的石凳却因被太多人坐过而显得锃光瓦亮。 初春的风还是有些冷的,吹的那二人脸蛋有些泛红。 不过二人比肩而立,神色从容,不像是来送别的,像是一对出游的璧人,暂且到这亭中歇歇脚。 真好,辛醇心生感慨。 真好啊,多年以前,他跟甘寻出游的时候被人碰到,他们在别人眼中,是否也如这二人一般? 会叫人心生艳羡,也会不自觉的送上祝福。 “辛大人。”明玉珠唤人。 辛醇道:“大人不敢当……如今不过是山野村夫一个。” 言罢,由车夫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明玉珠听明泽说过辛醇的变化,但没想到变化还挺大。 他原先的年龄不算大,只因位高权重受人尊敬,才叫他无形之中增添了些老态的古板。 但今日再见,比当初在大理寺时见到他的时候,更显老了。 一夜白发,灰白一片,如同覆雪一般,连身板都有些佝偻。 他一生无妻妾子女,也无亲朋好友,孑然一身的来,又孑然一身的去。 三人互相见礼,顾飞扬没好气道:“小爷本不愿来送你的,是郡主宽宏大量要开送你最后一程。” 辛醇点点头:“多谢二位。” 明玉珠一时也不知该说点什么,站在禹城的角度,她该恨辛醇,但如今身处京城这个复杂的漩涡之中,她却又恨不起来。 想了想,将掩在斗篷下的东西拿到辛醇面前。 辛醇在看到那东西后,瞬间鼻头酸涩老泪纵横,双手颤抖着,几乎不敢去碰。 顾飞扬道:“不认识了?” “认识……认识……”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又抬头看了看明玉珠:“给,给我的?” “嗯,”明玉珠将锦盒往他面前送了送:“想来母亲,本就是留给你的。” 辛醇接过锦盒,颤巍巍的打开。 看到那些曾经的旧物件都被保存的很好,将锦盒紧紧的贴在心口处,他扶着一旁的柱子哽咽不已,险些站立不稳。 曾经年少时的心意相通,海誓山盟,到天涯相隔。 一个死生不见,一个终生不娶。 蹉跎二十多年,半生终结,本以为不提起便能忘了。 可这样的刻骨铭心又怎么能忘,一件旧物就能唤醒他所有的记忆。 一切的一切,恍如昨日。 看他哭的痛彻心扉,明玉珠和顾飞扬作为旁观者也是心有戚戚。 顾飞扬赶紧眨了几下眼睛缓解酸痛,悄悄低头在明玉珠耳边说道:“你要是不要我了,我也会这样的。” 他原本是想逗逗明玉珠,不曾想,却也叫她红了眼眶。 她看着顾飞扬道:“我不希望你这样,我要你夫妻和睦,儿女成群,你若做不到,我就算是死了,也会不得安宁。” “我就是要你不的安宁。”世子爷偏执的厉害:“所以,你不准离开我。” 明玉珠抬手捂住眼睛,定了定心神。 半晌之后,辛醇也终于平静下来,在石凳上慢慢坐下。 他擦干眼角的泪,将锦盒打开。 他似乎知晓这锦盒有夹层,将夹层打开,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封信。 “告辛百味,亲启。” 是甘寻的字迹,辛醇一眼便认了出来,看那信封的很好,又看了一眼明玉珠:“为什么不打开看看?” “给你的信,我为什么要看。” 辛醇点点头,想将信拆开,却又近乡情怯,失了胆量。 想了想,又将信颤巍巍的塞了回去。 明玉珠也没问他为何不看信,只道:“东西我送到了,还望大人一路珍重。” “好……”辛醇点点头,刚要把锦盒盖上,就注意到一个陌生的沙包。 “这是……”他将沙包拿起来仔细端详,却想不起来是谁的东西。 “怎么了?” 辛醇道:“这好像不是你母亲的物件,她女扮男装,从不玩这些女子的物件。” 明玉珠道:“兴许是背着你们偷偷玩呢。” 顾飞扬愣了愣,随即上前拿过那个沙包:“不可能,这里面的东西都和辛大人有关,怎么会多出一个无关之物!” 言罢,不由分说的,他直接将沙包撕开。 缝制沙包的锦缎虽然结实但也抵不过年岁的侵蚀,轻而易举的被他撕开。 从里面倒出来的小石子却是漆黑锃亮的,一颗颗圆润细腻,用指尖掐一下似乎还能留下痕迹。 顾飞扬一时间呼吸急促,他攥紧那些漆黑的小石子,对明玉珠说道:“是,是不是苦石?” 第二百九十四章 他的世界坍塌了 明玉珠也一头雾水:“我不确定。” 辛醇听过顾飞扬大张旗鼓的找灵丹妙药,想来这就是他要找的东西。 “既是药……殿下和郡主便拿去吧,没想到甘寻二十多年前的无心之举,今日还能救郡主之性命!” 顾飞扬一时间倍受鼓舞,激动的不能自已,恨不得此刻就插翅飞回京城找到成太医。 他小心翼翼的将小石子和那个沙包一块塞进荷包中,拉着明玉珠就要上马:“走!回京!” 明玉珠最后又向辛醇告别,辛醇目送二人策马离去,眼底亦满是艳羡。 真好,年少有为,无往而不胜。 最重要的是,门当户对。 是的,门当户对。 当年的他,若再勇敢一点,冲破世俗和门第的桎梏,也不会叫甘寻心灰意冷的嫁去禹城。 他还清楚地记得甘寻最后一次和他见面,她是有些忐忑的,却又有些孤注一掷。 那日她换回了女装,却不习惯佩带任何首饰,连一头青丝都是用丝线编织,又柔顺的垂到腰下。 她站在芙蓉湖边,手上的石子打飞出去,在湖面上激起一连串的水花,十分好看。 而她层层叠叠的裙裾也随着她的动作晃动起来,像花儿一般。 她说:“只要你留我,我就不会嫁。” 他低垂着头,看着脚下的卵石。 直到一双绣鞋走入他的视线之内,他才仓惶的退后一步,险些滑到。 甘寻笑了起来,他终究没能忍住,抬头瞧了她一眼。 甘寻笑起来的时候很美,像乍泄的天光,带着感染一切的魅力。 只是这个时候的她,笑的却是苦涩的,甚至更像是在掩饰什么。 “给你。” 他低头,看到甘寻的手上卧着一颗黑色的鹅卵石。 “给,给我做什么?” “这是你的东西,给你。” 辛醇不解:“我是东西?” “这不是你的心吗?”甘寻又笑了起来:“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还不解风情。” 辛醇没出声反驳,他只是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甘寻将手收了回去,亦攥紧石头道:“你何必妄自菲薄,自怨自艾?我看上的人,能差到哪里去?将来等你功成名就,岂不胜过任何富贵王侯!” “我怕……” “你怕什么?”甘寻又上前一步,逼问他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他咕嘟咽了口唾沫,近距离的看着这个填满他心扉的女子。 “甘太师希望你能觅得良人佳婿,使你一生富贵喜乐,而,而不是我这样的穷小子,一无所有,朝不保夕……” “你觉得我是唯利是图之人?”甘寻挑眉看他:“你觉得我过不了苦日子?” “不……” “那就娶我!”她一把将人抱了结实,双目灼灼的看着他:“让爷爷知道,就算是嫁给穷小子,没有富贵,但我有喜乐。” 她嘴角带着狡黠的笑,计谋得逞般将人抱紧,不让他挣脱分毫。 说到底她毕竟是个女儿身,能迈出这样一步,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她故作泼辣的强抢民男,逼他正视自己的心意。 可他呢?他当时做了什么? 他用力将人推开,大声质问:“你是个姑娘!怎的就这样恨嫁?这样恬不知耻?明明有婚约在身,还在撩拨我的情意!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甘寻如遭雷击,站在原地半晌,才轻轻说道:“辛百味,你没有心。” 他却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鹅卵石:“这就是我的心!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心!” 言罢,他一把将那石头投入湖中,转身就走。 其实他并未走远,他越走越后悔。 甚至还担心甘寻会想不开。 他又折返回去,却看到甘寻抱膝坐在湖边,那小小一团,哭的震颤不已。 记忆中,她永远是想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未有任何伤心事足以叫她痛哭一场。 以前辛醇没注意,为什么她不会哭,每天总是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 现在他才知晓,原来只要她哭了,整个世界都会坍塌。 风雨雷电,山河倾倒。 他的世界,坍塌了。 他的懦弱,终究葬送了她。 * 顾飞扬和明玉珠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成太医,成太医在看到沙包里的石子之后也是大为惊讶:“这是……这是苦石?” 顾飞扬急的要命:“您问谁呢?这里还有比您更懂医术的人吗?您要是不能鉴定我再去找别人去!” “你这臭小子!除了我,还有谁见过?” 成太医小心拿起一粒石子打量,又是闻又是摸,甚至还泡水火烧,最后下定结论:“是苦石!” 顾飞扬那颗悬在喉咙里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既兴奋又焦灼,抓住明玉珠的手,迫不及待道:“太好了!太好了!终于找到了!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说着就撩了袍子要给明玉珠磕头,后者哭笑不得,将人拉起来道:“好了好了,等回家再拜吧。” “对对对!”顾飞扬连忙说道:“家里有岳母的牌位呢!回家再拜!” 言罢他又抱紧明玉珠,强调道:“要好好拜拜,还要给岳母奉上眼下最好的瓜果点心!岳母这不是救了你的命,是救了我的命啊!再造之恩,无以为报!唯有生生世世找到你,伺候你,与你儿孙满堂才能报答了!” 明玉珠被他逗笑,在他背上拍了拍。 成太医一旁看着也忍不住乐了:“确实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不过甘寻能吧这么重要的东西打碎留给辛醇,可见他对辛大人的感情也是不一般。” 顾飞扬却道:“也多亏我们郡主心地善良,想着要把锦盒送给辛醇,这才……” 言罢,他红了眼眶道:“我当时还反对……阿姐,我差一点就救不了你了。” “既有机缘,早晚会发现。”明玉珠在他鼻尖上捏了一把,少年郎又圈了她的腰,恬不知足的用鼻尖去蹭她的脖颈,一副黏黏糊糊的样子。 成太医看不下去了:“我去配药!我去配药!” 二人留在成府也没什么事,索性便回王府去。 管家老余一看二人回来,就急急禀道:“陈大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明玉珠纳闷:“哪个陈大人?” 老余道:“户部尚书陈大人,来找陈公子的!” 顾飞扬倒很无所谓,将明玉珠的斗篷摘了,又去脱自己的:“陈鹏现在伤还没好呢,跟他说在我这住一段时间。” 余管家却道:“世子,不是这事儿,问题是陈大人在斥责陈公子不去禁军当差,方才还要动手打人,多亏我等拦着……” 顾飞扬大惊:“还,还要动手打人?这可是小爷的王府!可不是他陈家!” 老余哭丧着脸道:“谁说不是呢!但谁也不敢去劝啊……” “走!去看看!” 明玉珠随他一块到了后院,果然,还没进去就听陈非海怒声斥道:“我就没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文不成武不就!好不容易进了禁军,我以为咱们老陈家祖坟冒青烟,祖宗显灵了!你倒好!看我不打死你!” 顾飞扬推门进去的时候就见陈非海脱了脚下的靴子,直接拎着靴子追着儿子满屋子跑。 “大人!陈大人!”顾飞扬一把将陈鹏拉到身后藏起来,赶紧叫停:“大人息怒!” “息怒?我说他这哪来的胆子!感情是世子殿下背地里支持他!” “我?”顾飞扬连忙摇头:“这其中有些误会还没跟大人说清楚!” 陈非海怒不可遏:“误会?有什么误会连禁军衙门都不去了!人禁军统领都找到家来了!非得丢了差事才不算误会吧!” 说着又要去打儿子,明玉珠赶紧出手去拦:“大人先息息怒,有话咱好好说。” 陈非海一看是她,老脸一红,偃旗息鼓,二话不说就蹬上靴子,向明玉珠拱手见礼:“失礼失礼。” “好说,好说。” 顾飞扬和陈鹏对视一眼,有些相顾无言。 怎么明玉珠说话这么好使? 陈非海被劝着坐了下来,美丽着人送上茶点,小心翼翼围在门口偷看,唯恐里头一言不合再打起来。 陈鹏坐的远远的,尽量和他爹拉开距离,满脸写着不高兴。 这要是在以前,他说不定就直接跟老爹对着干起来了,摔门就走也是他常用的伎俩。 但现在不行啊,若真的摔门走了,出去立马叫萧源的人逮走。 “方才听大人说,有人来找陈鹏?不知是谁?” 陈非海蹙眉想了想:“他顶头的一位参军,忘了叫什么了。” 言罢又看一眼儿子,恨铁不成钢道:“你当初送信回来,说受了点轻伤,去靖平王府住几天,顺带跟世子学学功夫,我还以为你转了性了!没想到你连禁军都不去了!你这也没缺胳膊少腿!为什么不去!” 陈鹏没好气的嘟囔:“我不仅现在不去,以后也不会再去了!我要去禹城当兵!” “你说什么!”陈非海听闻又要站起来打人,明玉珠赶紧把这暴脾气的老爹拦住。 “你还敢说!”陈非海指着他道:“就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人家禹城也不会要你!” “我去当死士!冲在前头送死!禹城肯定要!” “你!”陈非海被这个儿子气的险些撅过去。 明玉珠却被这对父子逗笑,她道:“陈大人,这事怪我,没提前跟您说清楚,其实令郎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 他不是我的兄弟 “什么?”陈非海微眯着眼睛看她:“救你?你和我儿子……可你不是世子的人吗?而且太后有意要赐婚公主给这个臭小子……” “爹!”陈鹏大惊失色:“我不要公主!我不会和公主成亲的!难道您想叫她已嫁过来就守寡吗!” “混账!”陈非海又要上去打他,明玉珠赶紧拦下。 “大人误会了,我和令郎是至交好友,那日我被五皇子胁迫,是令郎不顾生死的救了我。但也因此得罪了五皇子,顾飞扬让他先留在府上是怕他回到南门营会被五皇子找麻烦。” 陈非海听闻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狠狠在儿子背上拍了两巴掌:“你可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差事都丢了!” “谁说他的差事就一定会丢,”顾飞扬补充道:“等将来禁军不受萧源管辖,我相信万里兄肯定能在禁军中有一番作为!” 顾飞扬这评价非常之高,陈鹏还十分骄傲的挺了挺胸脯。 陈非海却眉头紧锁道:“这话说着容易,可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萧源如今可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若被立为储君……你小子说不定真得去禹城!” 陈鹏无所谓道:“去就去!我就算去了禹城也会有一番作为!大不了一死!壮士殉国,以死明志!还给您长脸了!” “你!”陈非海气的要命,又追着他打:“我叫你长脸了吗!我叫你长脸了吗!” “可您每次打我都说我给您丢脸了!那我可不就得长脸吗!” “长脸!我叫你考科技!你也得有那个脑子啊!长脸!我叫你长脸!” 看这父子二人又在进行追逐战,明玉珠和顾飞扬默默退出了房间。 并贴心的将房门关好。 两人一转头,看到李乔正站在廊下。 顾飞扬道:“你跟陈大人见过了?” 李乔摇头:“羡安,我想了想,我得回家一趟。” 明玉珠走到他面前:“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 “好多了。” 顾飞扬也道:“你想好了?你要面对的是手握重兵的李都,他背后还有萧源撑腰。如果不能一举将他拿下,他定然还会伺机对你下手。” “但前提是,他是我爹的儿子,我爹也会管束他!”李乔深吸一口气,颤声道:“虽说我是嫡出,他是庶出,但爹娘从小都是一视同仁,从未厚此薄彼。他比我优秀,爹反而更器重他,他如今权势在握,将来说不定还会成为新帝面前的大将军。我想过……我日日夜夜都在想,若我们就此揭过,我们还能做回以前的兄友弟恭吗……我们,我们还是手足兄弟吗……” 说着,他落下泪来。 饶是那李都曾给他带来非人的折磨,但少年的心中仍旧有一片柔软和净土是留给这个兄长的。 “你傻了?”顾飞扬咬牙道:“你想叫一个恶魔脱胎换骨?他就算为了当下的利益向你示好,求你宽恕,也难保不会有下次!你就这么想死?” “不,不!”他急急摇头,两只手也在不停的颤抖。 那是他被绳索捆缚时间太长留下的后遗症,一激动两只手腕就会不停的颤抖哆嗦。 “所以我,不会放过他!”李乔这话像是在对他们说,更像是是在给自己打气! 他一字一句的强调:“我不会放过他!我要告诉爹!我要让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从今往后,他不是我兄弟!” 听他这么说,顾飞扬算是松了口气。 抬手,重重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明玉珠却道:“你要回去的话,带上子丑。” “对对对!带上子丑!” 不远处,子丑看到这三人看过来的目光,无来由一阵哆嗦。 李乔当天夜里便趁着夜色由子丑带人护卫着,悄悄送去了李府。 自新年过后,这位李府的二公子就没回过家。 不过这在李家看来也属正常,以前他就常眠花宿柳不肯归家。 而李恕公务繁忙,也顾不上管这个儿子,每次都会叮嘱长子看顾好他,不要让他惹出麻烦,再如何玩乐不要荒废功课,否则将来真就一事无成。 李恕甚至想好了,若是此子将来真的不成气候,无官无职,趁他现在年轻,多为他攒些家产,让他富贵终老应该不成问题。 他为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也是操碎了心。 但养病这段时间李乔才意识到,自己竟从未珍视过这份父爱,恨不得和他一年都不要见上一面才好。 今夜归家,他却比任何人都要迫切。 李家大门紧闭,门房听到外头的动静过来开门,却惊诧的发现自家二公子正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下来。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周围有数人护卫,其中一位还身高八尺有余,体格粗壮,铁塔一般沉着脸。 黢黑的夜色之下,那门房看着子丑,竟觉得他周身带着杀气。 险些要去叫人,李乔却叮嘱道:“不要声张。” “是……” 李乔只带子丑入内,一边往后院走一边问道:“父亲在家吗?” “老爷尚未回来。” 李乔不由紧张的捏紧拳头:“大,李都呢?” 门房又道:“大公子今日回来用了晚膳,又说南门营有急事,便匆匆赶过去了。” 说话的功夫,李乔已经到了后院她母亲的住处。 李夫人身边的丫鬟看到这风风火火的二公子也吓了一跳,正要问两句,便见他二话不说的闯了进去。 李夫人本来已经睡下了,听到动静便披衣起来。 “是乔儿来了吗?” “娘!”李乔入了内室,一把将李夫人抱了个结实,再也忍不住的,眼泪决堤而出。 李夫人吓了一跳,连忙拍着儿子的肩背道:“乔儿怎么了?哭什么啊?在外头可是受了气?你跟娘说,娘叫你哥哥去给你出出气!” 李乔一听他提起哥哥,有呜咽一声,抱紧自家娘亲,哭的不能自已。 饱受非人折磨,历经一个多月的痛苦挣扎,他无人倾诉,也不知如何倾诉。 但一回到母亲的怀抱,他的委屈好似都能得以慰藉。 这终日缠绕他的惊惧,终于有了个决堤的出口,顺着泪液发泄出来。 等他终于哭完,整个人平静下来,他又再次问道:“母亲,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李夫人正紧张的观察他,见他全身上下都好好的,胳膊手脚也不缺,便松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近来也不知神武营出了什么大事,他已经好三天没回来了。但你哥哥说皇上近来为攻打北阙做准备,可能要征调神武营,你爹忙着呢。” 李乔点点头,又擦一把眼泪:“娘,你派人去找爹,就说我有要事要跟他说。” “好,好……”李夫人刚要去唤人,李乔却是瞬间一凛。 他赶忙说道:“娘,还是我亲自去找吧!我亲自去!” 李夫人不放心道:“你去找什么啊,正好叫你爹回来洗个澡,睡个好觉,他在军营里头连个澡都不洗,估计都臭了!” 李乔却顾不上说什么,冲出去就对子丑说道:“去神武营!神武营!” 子丑不解,却也听从他的,众人又连夜去了神武营。 丑时,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神武营中却爆发出一声恸哭。 然而此时的靖平王府,亦在酣睡之中。 层叠的帐幔之内,少年郎坚实的臂弯之中,明玉珠额角一跳,倏忽睁开了眼睛。 她先是侧耳仔细听了听,又轻轻拍了拍顾飞扬的胳膊。 世子爷动了动,却是将人往怀中揉了揉。 明玉珠轻声道:“醒了吗?” “阿姐是没睡着,还是醒了……” “醒了,”她探出头来,贴着少年郎的下巴,落上一吻,又一路攀附上去,直到贴上他的唇瓣。 少年人高马大,一个转身,轻而易举的将她压在身下,甚至还挑眉警告:“阿姐今晚不想睡觉了吗?” 明玉珠点着他的鼻尖,眼底倒影着少年的惺忪睡颜:“我唤醒你,就没打算要睡。” “正好,小爷有个宝贝想让阿姐品鉴品鉴……”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还探出舌尖舔过唇角,一副公子风流,多情多意的模样。 谁知他刚扯过被褥盖过二人头顶,就被明玉珠一把扯了下来。 被子里,甚至还挟持了他的某个宝贝:“现在不行。” 后者面露难色,几乎是半撒娇的往她怀里蹭了蹭:“是你说今夜无眠的,你还把我亲醒了!” 明玉珠往账外递了个眼色:“有人来了。” 顾飞扬这才注意聆听,发现门外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他顿觉扫兴,从床上翻身下来,扯了屏风上的外氅披在身上。 “进来吧。” “是!” 先进来的是寅卯,他将外间的灯点亮,明玉珠隔着帐幔能影影绰绰看到他们那几个人的身影。 第二个人进来,单膝下跪道:“殿下,我等随扈李乔公子前往神武营寻找李恕,但在李恕帐中却发现他早已死去,子丑说,可能有一两天了,叫属下来回禀殿下。” 顾飞扬沉默不语。 床上,明玉珠躺在那里看着帐顶,亦眸光深沉。 李都,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放过。 没一会,顾飞扬叫那人回去找子丑,务必照看好李乔,还要跟进李恕的尸体处置,以及死因探查。 待此人和寅卯退了出去,顾飞扬才带着一身凉意重新回到被窝。 第二百九十六章 大沛极西禹城关 一进被窝,他就将明玉珠抱紧在怀中。 二人沉默不语,半晌后,他才开口:“你都听到了?” “嗯……”明玉珠抬头看他:“你觉得是何人所为?” “李都。” “李都……”明玉珠冷嘲道:“他就是个不仁不孝之徒!我以前真是低估了他!” 顾飞扬又将人抱紧几分:“阿姐你看,有些京城的豺狼虎豹,远比关外虎视眈眈的蛮夷还要可怕。” 是啊,蛮夷最起码能把仇恨杀戮摆在眼前。 而豺狼虎豹只会躲在暗处,出其不意的生啖亲人血肉! 第二日,子丑派人回禀李恕的死因。 说是饭菜之中查出了芒草,此芒草极像一种名为八角的香料。 而李恕在神武营吃了几天的饭菜都有这味芒草,做菜的厨子已经被京畿府尹拿去审问,厨子自己一口咬定并不认识这芒草,更不知有毒。 “八角之所以叫八角,是因为通常有七八个角,多的还会有九个,但绝对不会多这么多。” 成太医手上拿着几颗八角和几颗芒草。 搀在一起的时候的确不容易区分,但如果将这两样东西分开就不难发现,芒草普遍比八角多上五六个角。 顾飞扬仔细看了看,蹙眉道:“毒性这么大?” “毒性倒也不大,”成太医摇头:“大量服用会因无法呼吸而致死,但无意中放在饭菜中,最多会使人晕厥,呕吐,心悸麻木。” “那李恕……” 成太医叹道:“巧就巧在李恕此人气虚血淤有恶风之症,时常要服用右归饮,芒草不过是催发了他的恶风发作,这才使他晕厥过后无人发现,慢慢无法呼吸,休克而死。” 明玉珠道:“可子丑说,他已经死了一天了,怎么一直没人发现。” 顾飞扬却不意外:“他这个人喜静,没有要事不喜别人打扰,凶手便是抓住了这一点。” “唉……”成太医遗憾的叹了口气:“说实在的,李恕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虽位高权重,但待人接物倒十分谦逊,有时候路上碰到我的马车还要下马来聊两句,年前还送给我两壶好酒呢……” 顾飞扬将他手上的八角和芒草收了起来,叫美丽拿下去处理,叮嘱那芒草有毒,销毁了事。 继而又将成太医按在椅子上:“成爷爷,咱说好的药呢?配好了吗?若是配好了,别说两壶好酒,小爷给你两百车!” “哈哈哈哈!你是要喝死你成爷爷啊!” “我哪敢啊!还指望着您能长命百岁呢!” 成太医没好气的用手指点点他:“近日我一直在研究这苦石应该如何服用才能把药效发挥到最大,快了!快成了!” “太好了!”顾飞扬满心欢喜,双手握住明玉珠的:“如此,郡主也要长命百岁!” 明玉珠也十分期待,以前的她一心求死,如今的她被顾飞扬从绝境拼命拉了出来。 她所能做的,便是陪着这个少年,与他一起兑现诺言。 迎晖堂外,余管家来报:“京畿府尹请成太医去一趟。” 成太医闻言起身:“八成是为了李恕之死,有时候啊,他们的仵作验出什么东西都要请我去看看,我去瞅瞅。” 顾飞扬点头,着人护送成太医。 想了想又追出去道:“你们不必回来了,一直在成爷爷身边照顾他老人家吧!” “是!” 成太医听闻啧啧咂舌:“别啊!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得养这些个闲人?没那功夫!” “不用你养,每月开支走靖平的账目,”顾飞扬笑道:“成爷爷就收下吧,等我回了靖平,就叫他们替我给您尽孝心了。” 成太医拿他没办法,挥挥手,走了。 明玉珠却有些不解:“你担心有人会对成太医下手。” 顾飞扬收起方才嬉皮笑脸的表情,重重点了点头:“当初小爷找苦石闹的惊天动地,虽说这苦石找到的事情无人知晓,但我怕就怕在有人会暗中留意此事。若是到时候有人暗中破坏,岂不功亏一篑。” 明玉珠看着他笑,后者被这柔和的眼神看的心里痒痒的。 “阿姐是我觉得我好看吗?” “原本我以为你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顾飞扬双眸一亮:“那现在呢?” “原来,你还会更好看!” 世子爷一把将人抱了起来,没等明玉珠反应过来,他便抱着人原地转起了圈圈。 她先是一惊,随即伏在少年肩头,双手贴着他颈后结实有力的肌肉,心满意足的享受着这飞起来的感觉。 闭上眼睛便好像身处恒吉草场,她策疾风分草而过。 破开天际,肆意飞翔。 她,想禹城了。 不知师父此刻是否到达禹城,禹城又不知是什么样的光景。 * 禹城位处大沛极西。 禹城关的矗立代表着大沛开国时禹城的版图,但随着后来几位君主的土地扩张,于城关外开垦荒田,百姓迁徙,设立三郡。 因而,禹城关的七郡十八府,其中有三郡却是关外的领土。 这是大沛先辈打下的江山和土地,已经有了世世代代生活在此的百姓。 他们或是务农,或是经商,修建茶楼酒肆,学堂医署,已经将根扎在了这里。 他们中很多人还和邻邦通婚,生下或是蓝眼或是是金发的孩子,会说多种语言,有着惊人的天赋。 一开始无人察觉,塞外游牧民族太多,几个部落常有冲突也是正常的。 直到一支部落崛起,以摧枯拉朽的速度吞并了其他部落,大沛才开始真正担心。 但这支强大的部落却又是谦卑的,以大沛为尊,年年上贡牛羊皮草,只为换得大沛的粮食。 大沛的皇帝也彰显了上邦风度,大度的赏赐了粮食、茶叶、丝绸。 这支部落感激不尽的同时又在飞快扩张,但他们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上苍如此偏心,同样是赐下阳光雨雪,为何大沛就能风调雨顺,而他们却要抵挡抗争。 同样是脚下的土地,为什么大沛就能长出丰富的粮食瓜果,而他们却要向他们摇尾乞怜。 有过一次掠夺之后,就会有十次百次。 这支名叫蚩然的部落靠掠夺不断壮大着自己,与此同时,大沛才真正意识到危机来临。 但那时的大沛已经从内到外的烂透了,直至哀帝之乱,蚩然带着兵马长驱直入大沛腹地,他们也终于体会了一把人上人的滋味。 杀戮和掠夺是他们的代名词,无论走到哪里都以此标榜自身。 再后来,武帝收复河山,将四野外敌驱逐出境,但直到身死也未能得见禹城三郡收回。 他和先禹城王明建璋没能做到,但禹城郡主明玉珠做到了。 她能保关外安宁,百姓将她视为神祇一般。 可当这位神祇陨落,三郡百姓的噩梦再次来袭。 他们当中侥幸存活下来的也背井离乡,往关内逃难,这些逃难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许多不同。 但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带着痛哭之后的绝望,家没了,房子没了,也许亲人也没了。 而活着的人,却不得不带着这份绝望疲于奔命,妄图叫时间抹去这一切。 可关外肆虐的蚩然又好像在时时刻刻的提醒他们:你们以为躲到禹城关就安全了?做梦! 董天知一路行来便是看到这样一副民不聊生的景象,一开始看到有逃难的百姓他会将所带的盘缠施舍出去。 但后面越来越多,不仅他,连带顾飞扬给他带的近卫也都捉襟见肘。 无法,只得就此作罢。 这些近卫都是在靖平长大,后来又被送到京城顾飞扬的身边。 若轮起来,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出远门。 随着越往西去,地域愈加平坦广袤,鲜少看到人烟。 时不时路过禹城的州府和郡县,也不似京城那般繁华。 离禹城关越近,这份贫瘠就愈发明显,土城土路土房,骑马的时候经常被刮一脸的风沙。 刚入禹城,便见身着甲胄的禹城将士匆匆集结,往四处奔走,而百姓则在家中闭门不出。 董天知熟悉这情形,却是大战在即的状况。 他带着近卫直接登上城楼,守城的将军叫袁珂,一眼便认出了他,大喜过望的迎了上来:“天知!你还活着呢!我们!我们都以为你受不了郡主的死……” 言罢糙老爷们红了眼眶,用力在他身上拍了拍,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董天知也是感慨万千,一边往城下望了望:“怎么回事?蚩然又来攻城了?” “他娘的!过完年蚩然小儿就没消停过!投胎也不见得这么忙!三天两头的来骚扰爷爷们!简直找死!” “骚扰?”董天知道:“只是骚扰!” “那谁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艹蛋玩意儿!明知咱禹城关攻不破还要上赶着送死!你说不是骚扰是什么!” 董天知却十分严肃的看了看,只见蚩然派来攻城的兵马确实不多。 又对袁珂说道:“袁将军,这是我从京城带来的几位小将,眼下事态紧急,您给他们安排个差事,让他们也出出力帮帮忙。” 那几个近卫听了,不由热血沸腾挺直腰杆! 然而袁珂却冷笑道:“这几个小白脸能行吗?” 几人又是脸色一变,他们跟这些蚩然将士比,确实瘦了点,白了点,但,但他们武功高啊! 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武功高在这禹城关上屁用没有! 第二百九十七章 禹城王府明厚恩 饶是董天知已经有一年多不曾带兵,但这禹城关的城防,军事实力,以及蚩然惯用的战术他都了然于胸。 就好像吃饭喝水一样已经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东西,随手拈来,再自然不过。 等此战结束已是东方启明,这一夜的鏖战双方都筋疲力竭,但好在禹城将士占据有利地形,损失不大。 董天知从成城楼上退下来和那几位靖平近卫汇合,好在他们也只是一点外伤,并不伤及性命。 在他们肩头拍了拍,董天知道:“怎么样?能行吗?” 当先为首的那个瞧着年纪不大,却透露着一股狠劲,捏紧拳头咬紧牙关:“这群狗|娘养的蚩然贼子!若是敢再来,我定要将他们打的妈都不认识!” “哈哈哈哈!”周围几个已经哄堂大笑起来。 又一个道:“以前只听过战场上两军交战风起狼烟,没想到亲眼看到的可比听到的刺激多了!” 董天知也笑道:“昨晚打了一场胜仗,辛苦你们了,我带你们回王府先安顿下来,好好休息休息。” 那几个人却连道不累,精神着呢!就算再打上三天三夜也不用睡觉的! 董天知点点头,不过他也该回王府去了。 禹城王明厚恩一听他回来了,先一步便迎到了门口,一见他下马就连声叫着你可回来了! “参见王爷!”董天知带人行礼。 那几个近卫悄悄抬头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禹城王,彼此又对视一眼,带着狐疑的同时又都感觉是意料之中。 在郡主身上却半点看不到禹城王的影子,郡主像只浴火的凤凰,周生带着凌厉的华美与昳丽。 而这位禹城王却有些书卷气,容貌也过于普通,甚至禹城世子都要比这个父亲好看。 他忙不迭将董天知迎了进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昨日听闻你回来了,我这一颗心算是彻底放下了!天知,你是不知,你走的这段时间蚩然简直可恨!太可恨了!所以我一听说你上了城门,本王这颗心就算放下了!彻底放下了!有天知在,定能打个胜仗!” “王爷过奖了。” “不过奖不过奖!来来来!”言罢又招呼着董天知往厅堂里去:“来人!设宴!给先生接风洗尘!” 禹城王府的岳明厅宽阔高大,当中摆了一张圆桌,婢女正络绎不绝的往桌上摆放佳肴。 跟董天知一起回来的几个近卫也由明厚恩热情招待着入座,那几个小将自然是要推辞的。 董天知却让他们不必客气:“昨夜也是辛苦你们几个了,坐下一道吃吧,不过禹城的饭菜你们可能吃不惯。” “那就拣爱吃的吃!拣爱吃的吃!”明厚恩忙不迭招呼人道:“吩咐厨子,再炒几个中原的菜!” “是!” 几个小将盛情难却只得落座。 坐虽然坐了,不过还是要忍不住腹诽,虽说这王府已经十分广阔气派,但其中不难看出破败之处。 大门斑驳,墙头坍塌,就连这岳明厅宝顶的油漆也都大片脱落,可见王府至少有十几年不曾修缮过了。 再看这桌上的菜肴,多以肉食居多,炖煮煎炸烤,做法多样。 菜蔬瓜果在禹城价格昂贵,可总不至于连王爷都吃不起吧? 明厚恩招呼他们饮酒吃菜,几个人便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待用过了这顿接风宴,禹城王府的管家便安排他们去后院休息,明厚恩则单独把董天知带回了自己的书房。 房门一关上,这明厚恩已是泪水涟涟,一把抓住董天知道:“先生!你得救救我啊!救救我啊!” 董天知不解:“王爷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眼下还不是麻烦吗?蚩然已经夺了关外三郡!兵临城下了!还不是麻烦吗!一定要等到他们破关!冲到王府才是麻烦吗?到那时候,我真是死到临头了啊先生!” 董天知蹙眉,看着眼前这位形象尽失的王爷,心头怒火翻涌。 他永远只担心自己的死活,殊不知,蚩然破城,首当其中的是那些无辜百姓。 可就算蚩然不攻破城门,时时刻刻都有禹城将士为城捐躯! 而他,竟从未想过这些! “王爷……” “先生!” “王爷不用担心,先王将禹城关修的固若金汤,郡主在时又修建女墙机弩,蚩然要想攻城没那么容易。” “可,可是……”明厚恩一咬牙,从书架上的暗格里取出来一封迷信给他:“你瞧瞧,这信!” 董天知接了密信一目十行的看过,故作惊讶道:“这,王爷是从哪里得来的?” “斥候掳获一个鬼鬼祟祟的商人!从那商人身上拿到的!” 明厚恩说着又要哭出来一般,抓住董天知的胳膊道:“你说,这是真的假的?啊?真的假的?” “我也不知……”他面容严肃道:“不瞒王爷,离开的这一年多,我去了京城。” 明厚恩惊讶的张大嘴巴:“你,你去京城做什么?” “禹城传言,说郡主之死是五皇子萧源所为,我去京城,是想寻找证据,为郡主之死讨个公道!” 明厚恩又结结巴巴道:“那,你找到了吗?” 董天知摇头:“我虽没找到证据,但在京城时间长了,也看得出来五皇子萧源是个两面三刀之人,此人为人阴险狡诈,不是好相与的。我本想对付他,但几次失手……” 明厚恩又连忙说道:“你是不是找了个女孩假扮玉珠!” 这下轮到董天知惊讶了:“王爷怎么知道?!” “那个萧源!他没见过玉珠!派了个使者来问我要玉珠的画像,还说早先从禹城带走一个人,想辨认玉珠的身份,结果这个人却在皇上面前矢口否认了!他怀疑是我调换了人!” 董天知摇头道:“本就不是郡主本人,任谁也认不出来。” “可是先生啊!你此举便是要置我于死地啊!若那人真的听了萧源的话,指认一个假的就是玉珠,那我禹城,那我,岂不死无葬身之地了!” “王爷放心,我做事自有分寸。” 明厚恩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叹了口气。 董天知又道:“王爷若想辨认这字迹的真假,找萧源以往的书信对比一下不就行了。” “对比过了,不一样。”他摇头道:“确切的说,萧源给本王写的信,没一份字迹是一样的。所以这封他写给蚩然,要和蚩然里应外合攻打禹城的信,我真是不知该不该信!” “应该是王爷多虑了,说不定是蚩然的离间计,”董天知又反复看着那封信道:“禹城关破,对萧源有什么好处呢?他可是皇子,这天下可是他家的。” “先生,你是不知,这萧源……”明厚恩咬咬牙,没继续说下去。 董天知见他不说,便将信放在了桌上,转身要走:“王爷尽管放心吧,此信不必理会。” “等一下等一下!”明厚恩又抓住他,迫不及待道:“这萧源如今已经不得圣宠,明面上问玉珠是否真的死了,其实背地里却要让我与他合作,承认玉珠没死!到那时……” “郡主的坟茔都长草了!这种事哪是空口白牙能编造的!” “他说了,若本王认了,就保我禹城平安,若不认,就……” 董天知不解:“就什么?” 明厚恩心虚的转过头去,不敢看他。 董天知也并未逼他,只是淡淡说道:“王爷,天知此番回来,是向您辞行的。” “先生?” “王爷应当知晓,当年我留在禹城是奉靖平王之命教导郡主武艺兵法,虽说郡主早就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因郡主的器重我也一直不曾离去。” “是是是!”明厚恩迫不及待道:“玉珠器重你!本王更器重你!只要你肯留下!本王上奏朝廷,叫你做大将军!” 后者摇头道:“不瞒王爷,天知无法为郡主之死查明真相已经羞愧难当,不敢再忝居高位,唯一的愿望便是希望余生能替郡主踏遍山河,好好看看这个她所守护的大沛。” 明厚恩急的死死抓住他:“不可啊先生!先生岂能见死不救!” “自郡主去后,天知的心也跟着死了。” 明厚恩登时哑口无言。 他又急急上前两步,挡住董天知要开门的动作:“先生!” 他迫不及待道:“先生!玉珠之死,是萧源所为!是萧源所为!” 董天知大惊,抓住他道:“王爷可有什么证据!” “我,我……”明厚恩眼神躲闪道:“你还记得吗?那日玉珠行军,只有你我知晓。” “是!”他一字一句道:“除了你我之外便只有那些死去的明家军知道!” “是我不好!我本王不好!”明厚恩说着,抓着董天知跪了下去,一边痛哭流涕道:“是我一时糊涂听信了这萧源的话!告诉了他行军路线!是我糊涂!是我糊涂啊!” 董天知虽然早就猜到这个原因,但骤然听到真相还是目眦欲裂的红了眼睛:“王爷!” “你杀了我吧!若杀了我玉珠能活过来!你杀了我吧!” 董天知却愤怒的将人推开,连退两步,一拳重重打在桌案上,指着明厚恩的手都在颤抖! “王爷!你害的可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第二百九十八章 你不是人是畜牲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当时糊涂,心道,他反正是玉珠的郡马,将来都是一家人,知道也没什么,我就……以前我还不相信,不信他会和蚩然互通有无,直到这封秘信,我明白了,一定是在此之前,他和蚩然就有了联系!一定是的!” 董天知牙关紧咬道:“可他,为什么要害郡主!” “他不想娶玉珠!”明厚恩又连忙说道:“他想要的一直都是皇位!若是玉珠没了,这门亲事自然就做不得数了!没错,他根本就不想和玉珠成亲!你也看到了,玉珠死后,他回到京城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皇位!” 董天知痛苦万分,指着明厚恩半晌说不出话来。 “怪我糊涂!错信了他!怪我啊!怪我啊!”这禹城王说着还左右开弓自打起嘴巴来。 董天知也不拦他,直至他将自己打的两腮通红,才慢慢停下手来。 “先生,这密信很有可能是真的,若真是真的,等皇上下令我禹城将士驰援萧源攻打北阙,那禹城到时候就是空壳一个!必然敌不过蚩然!到时候本王就死定了!” 董天知沉默半晌,最终缓缓摇头。 “王爷这种时候怎么还在犯糊涂?萧源要做的,并不是杀掉自己的未婚妻,而是削藩。” 明厚恩大惊失色:“削藩?” “兴许,连他入禹城都是他计划中的一环。郡主固守禹城功劳震天,有郡主在,皇上就算想要削藩也会遭百姓反对。王爷常年不出禹城,应该不知道吧,郡主在各地百姓心中的地位早就超越了开国四王。” 明厚恩点点头,又迅速摇摇头。 董天知道:“若郡主不在了,禹城关便守不住了,到时候,皇上就能名正言顺的削藩,再往禹城关派兵马元帅驻守,岂不便宜?萧源为皇上立下如此大功一件,皇位岂不是囊中之物?” 明厚恩呆跪半晌,整个人都有些失神。 董天知上前两步,搀禹城王起身道:“那萧源可是以郡主之死来威胁王爷?” “先生!”明厚恩的手不住颤抖。 “王爷,您难道要被他以这个理由掣肘一辈子?!”董天知道:“将来若他登上皇位,要想削藩,还是会以此昭告天下,说郡主之死是您泄露了消息!到时候,您就算铁证如山也板不倒一国之君啊!还不如趁着现在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先发制人的好!” 明厚恩脸上又是汗又是泪,方才掌掴的痕迹微微泛红:“先生的意思是……” “索性鱼死网破!揭发他萧源!趁此贼子尚未酿成大祸!让萧源身败名裂!一来,可叫王爷免受他的掣肘和威胁,二来,也能告慰郡主!” 明厚恩犹豫了一下,慢慢将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颤巍巍的转过身去。 “我想想,我想想……”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原地转圈。 董天知神色严肃道:“王爷到现在还不明白吗?禹城距京城万里之遥,最快的马也要十日之久,说不定在那之前萧源就已经北上,皇上的军令也已发至禹城,到时候,王爷是抗旨不尊,还是留一座空城叫蚩然虎视眈眈!” 明厚恩的身形颤抖的更加厉害,眼神落在董天知的身上又急急移开,讳莫如深一般。 半晌之后,他道:“我,我该怎么做?” 董天知没再说什么,直接将笔墨纸砚铺开在桌案上:“王爷,不要再犹豫了!” 禹城的奏疏在当日便快马加鞭送往京城,这一路上还要换至少四五十匹马,不分白天黑夜的跑上十天! 在禹城的奏疏送达之前,京城就已变天。 统领整个禁军神武营的李恕死了,他的死原本以为只是一场意外,但随着李恕的厨子在大理寺自尽,这场意外才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李恕出殡那天,京城的达官显贵都已到场。 李府内外白幡打杆,灵棚之内时闻哭声。 长子李都在门前迎客,次子李乔在灵棚受礼。 顾飞扬和明玉珠对着李恕棺前的灵位行了四揖四叩首,又按规矩上香跪拜。 李乔在旁回礼,苍白的脸上遍布泪痕,但他已经哭不出来了。 在他身后,是子丑等人或是暗中,或是明面上的保护他。 顾飞扬和明玉珠退出灵堂后,对子丑使了个眼色,他们便找了个没人的僻静处说话。 子丑道:“这几日二公子的饮食属下也一直留意着,绝不会叫二公子暗中吃亏。” “嗯,”顾飞扬点点头:“李都现在应该不会对他做什么,但你们也不可放松警惕。” “殿下放心吧。” 明玉珠又道:“要不然等丧事结束,还是把李乔接回家里住吧,保护起来也更便利。” “李二公子应该不愿意……”子丑道:“我见这二公子的模样,恨不得和李都拼命,若非属下拦着……” “他和李都拼命?”顾飞扬哼了一声:“不自量力,以卵击石。” 话音刚落,就听灵棚内传来嘈乱的骚动。 子丑赶忙反身回去,明玉珠和顾飞扬也急急跟了过去。 只听灵堂之内传来一个女人的嘶吼:“你不是人!不是人!!你的心是铁石做的吗!那可是你的亲生父亲!亲生父亲啊!” 之间人群分做两拨,一拨死死拦着李夫人和李乔母子,一拨则将大公子李都护在其中。 李都似乎站立不稳,周身落下斑驳血迹,众人一边将他围紧一边大声道:“找大夫!找大夫!” 再看那李夫人,手上一把沾血的匕首任谁去掰就是死死不撒手。 掰的急了她还挣扎嘶吼:“都走开!走开!放开我——!!” 顾飞扬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三两下便推开了那些扑上来的人,怒声斥道:“做什么!你们可都是李家旧部!李统领才走了几天!就对他的遗孀如此大不敬!干什么!还有没有故吏之情!还有没有王法!” 如此厉声斥责,众人终于后退几步。 顾飞扬又回头去看李夫人,只见她一身缟素,握着手上的匕首滑坐在地,抱着儿子,二人嚎啕大哭。 而李都却捂着身上的伤口,跪在这母子面前,一脸悲恸的忏悔道:“是儿子不好,是儿子没有及时察觉营中有人要对父亲不利!一切都是儿子不好,还请母亲节哀,保重身体!母亲对儿子有怨恨,尽管杀了儿子就是,儿子没一句怨言!你们都走开!” 言罢还推开要来扶他的官员,一副大义赴死的模样。 李夫人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凶手到底是谁!你心知肚明!你不是人!你是个畜生!从小到大,我待你视如己出!你父亲也最器重于你!你却这样对他!这样对乔儿!你这个畜生!畜生!” “若杀了儿子母亲就能消气,儿子也毫无怨言!” 言罢又膝行上前两步,地上拖出斑驳血迹。 李夫人到底是女流之辈,看到这个她亲手养大的儿子如此卑微祈求,一时竟有些心软起来。 反而是李乔,疯了一样夺过母亲的匕首再次向他大哥刺去。 这次拦的不是别人,却是子丑。 子丑急的瞪圆了眼:“二殿下不可!” 李乔岂会不知他为何要拦自己,他怕自己成了杀人凶手,还要一命抵一命! 就算一命抵一命他也认了! 他不能放任杀父凶手就在眼前却不能报仇!不能! 但子丑的力气何其之大,轻而易举的就将他拖到一旁,还从他颤抖的手上夺过了匕首。 子丑甚至还低声斥他:“就你这样的身手,还想杀人吗!” 李乔闭上眼睛,无论他如何痛苦,干涸的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很快,有人带了大夫过来,众人或抬或扶的将李都带下去了。 京畿府尹还一脸为难的对李夫人道:“若长公子追究起来,本官恐怕还要对夫人不敬……” 李夫人却早已心如死灰,好像没听到这句话。 她盯着牌位之后丈夫的棺木默默流泪。 李家刚结束这一出血溅灵堂的戏码,萧洵和萧源兄弟俩便一起登门了。 看府上乱糟糟一片,马上有人来悄悄附耳对二人说了来龙去脉。 萧源故作惊讶道:“李夫人也是糊涂,怎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更何况,此事自有大理寺给李大人还个公道,她可真够着急的。” 言罢又看一眼萧洵,意有所指。 萧洵此来是带着愧疚来的,大理寺卿和他又是多日的不眠不休。 但自那厨子自尽之后,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兄弟俩碰上正从灵堂出来的顾飞扬和明玉珠,萧洵打招呼道:“你们拜过了?李乔怎么样了?” “拜过了,”顾飞扬答了一句,又冷眼看向萧源:“李乔好不好,可能没人比五皇子殿下更清楚了吧。” 萧源皮笑容不笑道:“我怎么可能清楚,羡安跟李二公子不是亲兄弟却胜过亲兄弟,逛烟花之地也是勾肩搭背。” “小爷什么时候逛烟花之地了!如果秦楚楼也是烟花之地!你萧源可没少去!” 言罢便上前一步,身高上的压迫力让萧源忍不住后退一步,连连拍着心口道:“羡安这么凶做什么?我不说就是了,在别人家,别闹的面子上过不去。” “什么叫你不说!本来就没有的事儿!”言罢又看明玉珠道:“没有的事儿!”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不能看上老男人 “没有的事儿!” 后者淡淡一笑:“我知道!” 萧洵对顾飞扬招招手:“你过来,我问你个事。” 顾飞扬不放心明玉珠,萧洵没好气道:“移两步就行。” 二人这才往旁边移了两步,萧洵蹙眉附耳,问他道:“李恕之死真是李都所为?你有多少把握?”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有十足的把握!” 萧洵冲他摊开手:“证据呢。” “我!”顾飞扬气急,心道:我若有证据还用得着你们大理寺去查吗。 但萧洵并未在这件事上较真,又低声道:“杀李恕,只是为了掩盖他要想杀李乔?” 顾飞扬张了张嘴,却没这么快给出答案。 明玉珠等在一旁看着顾飞扬,她不知这二人在聊什么,但看得出来表情十分严肃。 目光突然被一个身影挡住,她抬眸,看向萧源那张精致而又温雅的面庞,微微一笑:“五殿下?” 萧源笑盈盈的看着她:“你怪我?” “殿下何意?” 萧源嘴角又染上一抹苦涩,温和的眉眼之下不难看出几分委屈:“那日顾飞扬来将你抢走,我竟束手无策,我对不住你,亦护不住你……” 明玉珠只觉得头皮略有些发麻,看他那副表情,好像在真心忏悔一般。 “是我有负殿下。” “我不怪你!”萧源忙道:“我真的一点也不怪你,眼下我向你保证,你若愿随我回府,我一定尽最大的能力将你保护好!我就算是被顾飞扬杀了,剐了!也不会叫他动你分毫!” 听他言辞恳切,明玉珠一时间真有点分不清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殿下还不明白吗?我不会再和顾飞扬分开。” “怎么会呢,”萧源笑弯了眉眼:“你与我有婚约在身,你和他必须分开啊。” 明玉珠摇头,后退一步,以此来做回答。 但萧源却突然间脸色大变,方才那温和带笑的眉目瞬间荡然无存! 他尖锐的瞳仁恍如蛇一样收紧,死死盯着她。 一字一句道:“郡主,你这样出尔反尔,我很不高兴。” 明玉珠似笑非笑:“那殿下打算怎么报复我呢?” “既然,我护不住你……便只有,毁了你。” 舌尖舔过唇瓣,像什么凶恶的动物,在对即将到嘴的猎物细细品评。 就在这时,萧洵勾着弟弟的肩头,一把将人拉开。 明玉珠眼前豁然开朗,顾飞扬高大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视线之内。 他看看萧源,又看看明玉珠,宣誓主权一把,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回去的路上,顾飞扬问她:“萧源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少年郎一脸委屈。 明玉珠哭笑不得:“真没说什么,我都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可能自己也不知道想说什么。” 顾飞扬作罢,又道:“二皇子跟我说,就算没有李乔的事,李恕也必须死。” “为什么?” “我对他们官场上的事不清楚,但听二皇子的意思,好像是有人在觊觎李恕的统领之位。” “萧源。” 顾飞扬不解:“萧源对早有管辖之权,他何必。” “有管辖之权,却无调兵之权。”明玉珠看向他道:“后面谁能接替李恕已经定下来了吗?” “定了他的副将,江图。”顾飞扬想了想道:“回去我叫寅卯好好查查这个人。” “嗯。” 顾飞扬悄悄看她,明玉珠不解:“还有什么事?” “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还是在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打量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待回到府中,美丽已经备好了午膳。 “世子殿下?您怎么老是盯着郡主看啊?” 顾飞扬故作从容的给明玉珠夹菜:“我看看郡主怎么了?我天天看!” “但奴婢发现,您的眼睛都要长在郡主身上了!” 明玉珠吃了颗虾球,鼓着腮道:“你别拆穿他,他会不好意思。” 果不其然,顾飞扬低下头吃菜,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美丽偷乐:“殿下天天看也看不够。” “你懂什么。”顾飞扬哼了一声:“若你将来觅得良人,只怕不会比小爷看的少。” 美丽歪头想了想:“董师父在府里的时候,奴婢也总喜欢看他。” “噗——”吃饭的二人同时喷饭,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美丽不解的眨眨大眼睛:“怎么了殿下?饭菜不合胃口?” “不是!”顾飞扬大惊失色,直接拍了桌子:“你什么眼光!你看上了董天知那个老男人?!” “顾飞扬!”明玉珠也跟着拍道:“你说谁是老男人呢!” “我!难道不是吗!董天知三十多岁了,难道不是老男人!不是,我说他老男人你生什么气?你的男人又不老!” 明玉珠语塞:“我怎么可能不生气!那是我师父!” “就算是你师父,那也不能改变他是老男人的事实!” “你!” 顾飞扬挺了挺胸膛:“反正我不同意!” “你凭什么就不同意!你要真为美丽好就应该希望她也能够得到幸福!要尊重她的选择!” 顾飞扬飞快摇头:“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明玉珠冷嗤:“也是,毕竟算起来,美丽也是殿下的房里人。” “说什么呢!当然不是!”顾飞扬急道:“我一直清清白白!我的第一次和最后一次永远都属于你!” 明玉珠细细品了品这话,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美丽看这二人吵起来,自己也是一头雾水:“世子和郡主方才明明好好的啊,是奴婢说错什么话了吗?” “你没说错。”明玉珠回答。 “是你爱错了!”顾飞扬补充。 美丽更加不解:“奴婢爱错什么了?” “董天知!”顾飞扬连‘师父’二字都不想叫了,直截了当道:“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你们俩不配!而且我是不会把你嫁给他的!” 美丽惊讶道:“奴婢为什么要嫁给他!” 吃饭的二人双双抬头看她,却见美丽有些着急:“奴婢才不要嫁人呢,奴婢要留在王府,永远伺候世子和郡主!” 顾飞扬松了口气:“我早就说了,她是不会看上那个老男人的。” 明玉珠却有些失望,师父为了禹城耽误到现在也没娶妻,若是能遇到两情相悦之人,也不枉来京城一趟。 “虽然……”美丽歪头想了想:“董师父离京的这段时间我总是会想他,会梦到他,但奴婢不会嫁给他的!殿下放心!” “……” 顾飞扬欲言又止,反而是明玉珠占据上风,得意的挑挑眉。 美丽看上了董天知? 这成了顾飞扬的一块心病,哪怕午后翘着腿躺在他爷爷的竹椅上晃悠,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美丽怎么会看上了董天知呢? 且不说京城有那么多的青年才俊,光是他身边那些公子哥儿,哪个不比董天知强? 前两年李乔那厮还曾腆着脸跟他要美丽来着,美丽是多想不开,喜欢一个老男人?! 正兀自磨牙,冷不丁透过镂雕的花窗瞥到廊下明玉珠正踮着脚去够鸟笼子。 那玩意儿还是他早些年喜欢的东西,养死了两只鹦哥便空置了。 他本将这鸟笼子抛之脑后了,却不想子丑那个多管闲事的,编了些色彩斑斓的丝线在上头,屋檐底下像是盛开了一大朵美艳的花。 明玉珠一手拿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一手去够那鸟笼子。 但她身高不够,堪堪只能碰到笼子的底座。 她又试了一次,索性踮起脚尖,纤长的指尖探的高高的,手臂往下,拉长了腰线,柔韧的一段纤腰因为下盘不稳略有些摇晃。 她一个发力,直接蹦了起来。 这次成功的托住了那鸟笼子,将其从挂钩上取了下来。 顾飞扬看的专注,索性又往花窗前靠了靠,隔着那花窗打量明玉珠。 吸引明玉珠的是鸟笼子上的那串小铃铛,刮风的时候能听到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她坐在廊下的石栏上,咬一口苹果,另一只手摆弄着铃铛。 春光正好,洒在她的身上,柔和的包裹着她所有的棱角。 她整个人,好像在发光。 顾飞扬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见过这幅画卷,记忆中好像也有这么一个小姑娘,坐在石头上发着光。 不,那不是普通的石头。 是垒起禹城城防的巨石,在那个小姑娘的脚下是十仞高墙,她却无所畏惧。 一手啃着胡瓜,一手摆弄腰间挂着的玉珠。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纱衣,被关外的风吹动,恍如柔软的云彩。 而他那头青丝又被红色的丝线编织,叫她整个人都昳丽耀目。 顾飞扬怔愣间,突然将眼前的画面和记忆重叠。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明玉珠从一开始也不是一个杀伐果断的大将军,也不是一个刀枪不入的女英雄。 她也曾是个小姑娘,是个会摆弄着玉珠,会啃着胡瓜,晃着脚丫,穿着软纱华服的小姑娘。 “我以为你睡了。”明玉珠冷不丁突然凑到花窗前,笑道:“看什么呢?” 一窗之隔,顾飞扬的瞳仁有些无处安放:“看……郡主好看。” 明玉珠失笑,将吃完的苹果核丢了出去,拎着鸟笼子绕到室内。 晃了晃手上的鸟笼子,她打趣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姑娘家的玩物,反不像是爷们的东西。” “嗯……”顾飞扬依旧怔怔看着她,等意识到她误会了才想着要分辨:“不是我,是子……”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了,因为明玉珠已经把鸟笼子丢在一边,直接跨坐在他的腿上,将他按倒在了这摇摇晃晃的躺椅中。 第三百章 摇椅真是好东西 “扬扬也好看!” 世子爷倏的红了脸,梗着脖子道:“叫什么呢,叫夫君!” “夫君也好看。” 他没想到明玉珠应的这么痛快,反叫他刻意积攒的气势荡然无存。 明玉珠倾下身去,一手贴着他的耳朵放在椅背上,一手抵在他的胸口处。 人高马大的顾飞扬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有点渺小,好像能被她一手掌握。 明玉珠的目光顺着他高挺的鼻梁一路往下,掠过紧抿的薄唇再往下,是他滚动的喉结。 世子爷色厉内荏:“看,看什么呢!别乱看!” 明玉珠的手在他胸膛上拍了拍:“好好好,只许殿下看我,不许我看殿下,这可真是天底下第一公平。” 顾飞扬急道:“也没有不让你看,就是你现在的眼神吧……” “怎么了?” “像要吃了我似的!”言罢猛一抬头,贴着她的嘴就亲了一下。 随即,满是得逞的笑。 明玉珠不逗他了,攀着他的肩膀直接趴在他的身上。 顾飞扬将人抱紧,躺椅又晃晃悠悠起来,晒着花窗外的春光,恍如有养老一般的错觉。 晃了一会,明玉珠突然道:“你抢得过了。” “什么?” “我说,你抢得过萧源了。” 顾飞扬愣了愣,随即又哼唧一声,不置可否。 他以前曾经说过,在得知皇上赐婚萧源和禹城郡主的时候,他去求过皇上,想把她抢回来。 如今,是真的抢回来了。 明明此刻就在他的怀中,二人紧贴在一处,他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唯恐会失去一般。 明玉珠扪心自问,也是怪她没给顾飞扬什么安全感,才叫天不怕地不怕的世子爷唯独怕她离开。 “我现在发誓你还相信吗?” 顾飞扬哼了一声:“看你诚意如何。” 明玉珠随即坐起身来,顾飞扬只觉得下腹一紧,喉头一紧,眼神晦涩,不由抓住了她的纤腰。 只听明玉珠举手发誓:“今生今世,我明玉珠与顾飞扬,非生死不能分离,来生来世,非生死也要相见。” 言罢又道:“行吗?” 顾飞扬看看她,又看看她坐着的地方,倒抽一口冷气:“我看你不是来发誓的……” 后者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来,低声附耳道:“左右下午无事……是不是,夫君?” 这声夫君带着气音,好像能透过他的耳膜穿进他的身体,刺入骨髓,叫他也整个后背都酥麻一片。 两人胡闹了半日,一觉醒来已是华灯初上。 哄着郡主吃了点东西,看她小猫一样窝在自己怀里不爱动弹,世子爷又和她一番耳鬓厮磨,平白惹火,结果她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顾飞扬只想说,摇椅真是个好东西…… * 李恕死后,他神武营统领的位置果然由江图担任。 江图此人在李恕手下做了多年副将,一直都有些郁郁不得志,原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不曾想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能叫他将李恕取而代之。 待江图到任,江府的门槛几乎快要被前来贺喜的达官显贵踏破。 这些人备着好礼相赠,而主人家也是满面春风的欢迎。 京城又热闹起来了,一改前两日李恕出殡的时候,街头白幡林立,纸钱漫天的悲凉。 有前人去,马上就有后人来。 正也是,死去长已矣,托体同山阿,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不过几天的光景,李恕这个曾经在京城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已经无人记得。 京城,每天都有不同的好戏接二连三的上演,所有人都在忙着巴结新晋权贵,打听最新的小道消息以供谈资。 “哎?你们说,今春会试,谁能高中?” “这可说不准啊,搁往年,国子监是考不过汉白书院的,汉白书院又考不过京外子弟,但今年不好说。” “确实不好说,我怎么听说今年国子监那些个学生都拼了呢!” “可不是!原以为他们都是那混吃等死的纨绔,怎么就突然想通了呢?” “想不通不行啊,仗着皇亲国戚那点微薄的供奉能吃几年?” “对了,听闻汉白书院的于夫子今年也要考科举。” 正在添味楼吃饭的陈鹏听到这话面露惊色:“是真的?我,我原以为夫子只是说说。” 顾飞扬道:“应该是真的,我听明泽说他每日放课后也在研读八股,应该是打算去应试了。” 陈鹏忍不住缩缩脖子:“那今年头甲之争有的看了,还好我不用争头甲。” 顾飞扬看了他一眼道:“你能不能中举都是个问题,想的还真够长远的。” “谁说我不能中举!我在你府上也没闲着啊,每日都在勤学苦读好吗!是不是,明珠姑娘!” 明玉珠一边吃东西一边专心听隔壁桌闲聊,听陈鹏问她,便敷衍的点点头。 顾飞扬舀了一勺豌豆酪送到她嘴边,她习以为常的接受了投喂。 只听隔壁桌已经从春试聊到了宫闱秘事,其中一位道:“你们猜怎么着?初沄公主今年就要嫁人了!” “呦呵!这么说,公主今年要选驸马了?也不知谁有这样的好福气!” 陈鹏立时低下头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只听那人又道:“谁有这福气那就不知道了,我还是听家里亲戚说的,他在司天监供职,前几日司天监监丞夜观星象,推算了公主的驸马要往南方去找,还是极南的南方!否则会有噩运!” 陈鹏听闻又瞬间抬起头来看向顾飞扬。 顾飞扬还在吃夹肉锅贴,一脸狐疑的看看他。 只听隔壁桌又道:“这话说的,极南,靖平?靖平世子?” 顾飞扬险些一口喷出来,赶忙囫囵吞了。 明玉珠也险些笑喷,抬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那几个人反来了兴趣,其中一个道:“不都说靖平世子娶了禹城郡主吗?” “瞎说!你一外地人尽瞎说!年轻人嘛,谁不想娶郡主,但郡主都不在了,他又不可能真娶人家郡主的骸骨!不过是郡主去后有些可惜,一时冲动便挂在了嘴上,最近这段时间你们还听那世子说过吗?小孩子心性,此一时彼一时,再过两年,他连郡主是谁都记不得了!” 明玉珠低声道:“是吗?” “你听他们胡说!”顾飞扬砰的在桌上拍了一把,惊动周围食客。 那几个背后编排的,一看正主就坐在旁边,立时吓的连忙起身见礼赔不是。 顾飞扬蹙眉,没好气的呵道:“吃饱了就给小爷滚!你爹娘给你生舌头不是叫你们出来胡说八道的!” “是!是!” “这就走,这就走!赶紧走吧,吃什么吃啊,那位可是靖平世子!” 言罢,拖着同桌的朋友也赶紧跑了。 顾飞扬这才觉得舒服多了:“也是小爷近来太本分,险些叫这些人骑到头上来了。” 明玉珠一边吃东西一边点头,甚至还多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娶公主啊?” “娶什么公主!小爷要娶郡主!” “可,可刚才他们说,司天监……”陈鹏喃喃道:“司天监这也能看出来?” 顾飞扬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他们说的话是真是假尚不知晓,你就开始给小爷安排婚事了?再说了,极南之地难道只有小爷一个男人?我知道你不想娶公主,但也用不着上赶着把这事往小爷身上推啊!” “我也没有……” 顾飞扬没再说什么,不过他也有些惆怅,总怕这公主真给他弄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眼下便只能盼着禹城的奏折快些送来才好! 三个人用了早膳一起出去,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今日是坐着马车出来的。 陈鹏觉得自己有日子没出门了,想当初,自由自在的打马长街,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一去不复返了。 谁知他们刚上了马车,便有人在马车外头拍了拍。 顾飞扬掀开车帘看到来人先是一个怔愣,随即惊的瞪大眼睛,一把将车帘放下。 明玉珠不解:“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他蹙眉,欲言又止。 随即又再次掀开车帘:“你怎么在这?” “我不是来找你的。” 明玉珠好奇的趴在他肩上往外看,也吓了一跳。 竟然是女扮男装的初沄公主! 初沄公主穿着书生的袍子,带着纶巾,身边还带着个女扮男装的小宫女。 因春试将近,最近一段时间京中多了些前来赶考的举子,初沄公主的打扮应该算是最不起眼的一类。 “那你找谁?”顾飞扬语气不善。 “陈鹏。” 若非不能放陈鹏一人出去,顾飞扬真想把他一脚踹下马车,眼下只能勉为其难的让了让,叫这位公主登上马车。 吩咐车夫,车夫却不解:“殿下,去哪?” “去……找个安静的地方绕圈!” 安静的地方? 车夫挠挠头,径直驾着马车往西郊府去了。 马车里,看到突然出现的初沄公主,陈鹏的震惊程度不亚于顾飞扬和明玉珠。 此刻见她坐在自己旁边,自己也赶紧正襟危坐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而他对面坐着的是顾飞扬和明玉珠,被他俩同样目不转睛的看着,也有些不自在。 “公主,这人就在你眼前,有什么事赶紧说,小爷也那么多时间陪着你们。” 初沄公主面露难色:“你们不避一避吗?” “避?这是小爷的马车!你让小爷避到哪里去?” “下马车避啊。” “我!”他还真是无言反驳! 第三百零一章 不敢再认的外甥 最后,明玉珠还是跟顾飞扬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芙蓉湖畔,他二人则找了个树荫底下坐着。 顾飞扬道:“这孤男寡女共处一车,若是被人看到了,陈万里铁定要娶她的,你说,他们在聊什么呢?” 明玉珠往湖中投了个颗石子:“也不一定是在聊天吧。” 顾飞扬大惊:“不,不聊天能做什么?” “互相盯着发呆?”明玉珠猜测道:“这二人看似咋咋呼呼的,真要叫他们面对面反说不出话来。” “哦……”顾飞扬摸摸鼻子。 明玉珠又道:“兴许还会做别的事。” 少年郎又惊了:“做,做什么?” “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也是有的。” “哦……” 明玉珠贴了过去:“世子殿下在想什么呢?脸怎么红了?” 顾飞扬连忙分辨:“我,没想什么啊!什么也没想!怎么可能脸红,你看错了!我没红!” 明玉珠嘿嘿一乐,揶揄道:“方才没红,现在红了。” 她这么一说,顾飞扬知道自己上当了,索性一把将人抱在怀中,磨着牙威胁道:“既然郡主知道我在想什么,那要不要随了我的心意?” “世子在求我吗?” “小爷求你!” 明玉珠挑眉,索性勾了他的脖子,抬首在他唇上印了一吻。 世子爷要压下头去,再去寻觅香唇,就被明玉珠伸手拦下。 “有人找你。” 少年郎一副没吃饱的委屈样,将人松开,扭头问道:“何事?” “二殿下有请!” 来的是寅卯手下的暗卫,应该是二皇子找到了府上,寅卯这才派人出来寻他。 顾飞扬起身:“我去叫陈鹏。” “别,”明玉珠拦住他:“他二人还没说完话呢,你先走,我等他一起。” “可万一。” 明玉珠勾唇:“放心,我能应付。” 顾飞扬蹙眉,想了想,转身骑上暗卫的马往京中的方向去。 明玉珠继续坐在湖边的石头上,一边把玩着手上的石子,一边打量着周遭悄无声息绽放的春色。 柳枝已经抽芽了,不远处,汉白书院的门口,嫩黄的迎春开的一簇簇一团团,十分热烈。 而在书院大门的侧面,一双眼睛正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那双眼睛带着阴骘的墨色,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随即,一只大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好气道:“别打坏主意!” 眼皮一抖,眼底随即漫上一层漫不经心的笑,他扭头道:“我在舅舅心中,已经是个只会打坏主意的外甥了吗?” 于星河依旧板着脸道:“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萧源叹了口气,苦笑道:“那别人对我做了什么,舅舅清楚吗?” 于星河语塞,他以前以为自己了解这个外甥,以为他温善老实,重情重义,以为他心系百姓,关心朝政,将来会是个好皇帝。 但自从在他府上挨了他那么一脚,他简直不敢认他。 就好像突然之间,被恶魔侵占了躯壳。 他不想承认这就是他那个温文尔雅的外甥。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既然舅舅这么说了……”萧源低低垂下眸子叹了口气:“我又何必再来自取其辱,这世上,人人都负我,唯独,我负舅舅。” 于星河心底一疼,看着萧源这颓然失色的表情,好像又看到二十年前,那个在庆王府被小厮乳母欺辱的小公子。 没错,人人都负他,就连他的奴婢都能对他非打即骂,在他面前作威作福。 而那时,同样是少年的他,在庆王府看到这个被人欺负了,却不敢哭,只能躲在假山的角落里缩起小手小脚的外甥。 他为他打了下人,骂了当年还是庆王的萧平,还去斥责姐姐的失职。 当时的萧源是个小矮子,仰头看他的时候微微张着小嘴,像是在看自己仰慕的英雄。 他将这小矮子抱起来说:“别怕,以后舅舅保护你,谁敢欺负你,你告诉舅舅,舅舅保护你!” 如今,这小矮子长大了,目光不再澄澈,再也无法叫他一眼看穿他的情绪。 “若还能够挽回,我宁愿舅舅永远也不知我的模样,哪怕我在外双手沾满鲜血,我也会洗的干干净净再到舅舅面前。叫舅舅夸我写的字又有进步了,叫舅舅再抱抱我……” 于星河缓缓闭上眼睛,心底恍如有个大大的漩涡,搅的他不得安宁。 “舅舅,今日源儿拜别了您,日后是生是死,也算不留遗憾。” 于星河骤然睁开眼睛看他:“你要做什么?” 萧源没回答他,只是恭恭敬敬的给他行了一礼。 于星河再次强调道:“你可千万不要做什么傻事!你如今在朝中|功绩斐然,皇上总能看到你的努力!” “多谢舅舅。” 萧源微微一笑,带着杨箕从汉白书院出去,上了路边的马车。 于星河咬咬牙关,突然大声道:“皇上不喜外戚干政,我不考科举就是!你别冲动!” 马车缓缓离开,于星河只觉得心头有些不安。 马车里,萧源发出一声冷哼,随即又对外头的杨箕道:“走了?” 杨箕道:“嗯,明珠自己上了马车,顾飞扬先她一步走了,像是有什么急事。” “跟上那辆马车。” “是!” 马车驶入京城,穿过人潮拥挤的朱雀长街,本以为是往靖平王府去的,结果却目的地一转,进了一家商铺的后院。 当那辆马车再从商铺出来后,去的却是皇宫的方向。 然而,在皇宫外面的内巷中,这辆马车却被十几个禁军前后包抄,车夫连忙勾紧缰绳:“你们是什么人,可知这是谁的马车!” “谁的马车?不妨出来见见?” 萧源从禁军后面走过来,冷眼看向那车夫。 “没这样的道理!”车夫道:“我家主子乃是靖平世子,你带兵前来,可有抓捕文书?” “抓靖平世子,当然要抓捕文书,但若是别人呢?” “你!” “怎么?殿下还要请我过府?”明玉珠的声音从车内传来:“这一次次的,殿下可真有耐心,我都有点觉得对不起殿下了。” 萧源脸色一沉,冷哼笑道:“你想多了,小爷今日不是来请你过府的,小爷今日是来送你上路的!” 说着,他又上前两步:“你早在一年前便该死在禹城关外,眼下活着,岂不是给人招祸?你让禹城王如何自处?又让靖平如何脱身呢?” 明玉珠笑道:“最想脱身的应该是殿下吧?得不到我,便要毁了我,这可是殿下亲口说的。” “难道你后悔了?眼下也想对我摇尾乞怜?” “殿下还能给我一个机会?” “不能!”萧源几乎是想也不想的,赫然瞪大了双眸,一字一句的强调道:“你休想!你这满口谎言的骗子!误我!害我!为免日后夜长梦多,今日我就叫你和那些死去的将士团聚!”“没这样的道理!”车夫道:“我家主子乃是靖平世子,你带兵前来,可有抓捕文书?” “抓靖平世子,当然要抓捕文书,但若是别人呢?” “你!” “怎么?殿下还要请我过府?”明玉珠的声音从车内传来:“这一次次的,殿下可真有耐心,我都有点觉得对不起殿下了。” 萧源脸色一沉,冷哼笑道:“你想多了,小爷今日不是来请你过府的,小爷今日是来送你上路的!” 说着,他又上前两步:“你早在一年前便该死在禹城关外,眼下活着,岂不是给人招祸?你让禹城王如何自处?又让靖平如何脱身呢?” 明玉珠笑道:“最想脱身的应该是殿下吧?得不到我,便要毁了我,这可是殿下亲口说的。” “难道你后悔了?眼下也想对我摇尾乞怜?” “殿下还能给我一个机会?” “不能!”萧源几乎是想也不想的,赫然瞪大了双眸,一字一句的强调道:“你休想!你这满口谎言的骗子!误我!害我!为免日后夜长梦多,今日我就叫你和那些死去的将士团聚!”“没这样的道理!”车夫道:“我家主子乃是靖平世子,你带兵前来,可有抓捕文书?” “抓靖平世子,当然要抓捕文书,但若是别人呢?” “你!” “怎么?殿下还要请我过府?”明玉珠的声音从车内传来:“这一次次的,殿下可真有耐心,我都有点觉得对不起殿下了。” 萧源脸色一沉,冷哼笑道:“你想多了,小爷今日不是来请你过府的,小爷今日是来送你上路的!” 说着,他又上前两步:“你早在一年前便该死在禹城关外,眼下活着,岂不是给人招祸?你让禹城王如何自处?又让靖平如何脱身呢?” 明玉珠笑道:“最想脱身的应该是殿下吧?得不到我,便要毁了我,这可是殿下亲口说的。” “难道你后悔了?眼下也想对我摇尾乞怜?” “殿下还能给我一个机会?” “不能!”萧源几乎是想也不想的,赫然瞪大了双眸,一字一句的强调道:“你休想!你这满口谎言的骗子!误我!害我!为免日后夜长梦多,今日我就叫你和那些死去的将士团聚!” 第三百零二章 明玉珠能言善道 初沄公主用力捂住耳朵道:“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如今我不得不嫁给陈鹏了!你高兴了!你满意了!” 明玉珠和顾飞扬对视一眼,真不知该恭喜陈鹏,还是同情初沄。 萧源指着初沄公主道:“像你这样肆意妄为!永远也难成大事!” “殿下!”禁军统领打断他道:“还请二位殿下跟属下到陛下面前将今日之事解释清楚。” 顾飞扬应的爽快:“好!小爷也正好问问皇上,是多舍不得小爷离京,烦劳五殿下亲自带人刺杀!” 萧源的眼睛好像要喷火一般,但顾飞扬却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明玉珠没有进宫,作为从属她只能等在永巷之外。 初沄公主的眼眶依旧有些发红,禁军劝她快些进宫,但她却不肯。 “你们也知道,我这次回宫就出不来了,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我一点独处的时间吗?” 禁军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各自散到一旁。 明玉珠抿抿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想了半天,只挤出两个字:“节哀……” “你让我节哀,我是不是得跟你说恭喜?” “嗯……你要是想说,也行。” 初沄公主气的跺了跺脚:“你到底什么来头!把顾飞扬迷的魂不守舍!” “顾飞扬喜欢我跟我什么来头关系不大,”明玉珠强调:“主要是我招人喜欢,尤其招他喜欢。” 初沄公主听闻已经气的大叫起来,明玉珠赶紧抬手捂住耳朵。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顾飞扬肯定会娶我的!” 明玉珠道:“不会吧?他要娶的是禹城郡主啊。” “娶完郡主也会娶我的!” “人家郡主可未必会答应,”明玉珠故意吓唬她:“万一,这郡主晚上来找你……说你鸠占鹊巢……” “闭嘴闭嘴闭嘴!”初沄公主一边捂着耳朵摇头一边尖叫道:“你再说!再说就让郡主晚上去找你!” 明玉珠失笑,决定不逗她了:“说真的,皇上什么意思?是要把你嫁给陈鹏,还是嫁给别人?” “我谁也不嫁!” 初沄公主说着又抽噎起来,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 明玉珠也有些心疼她的,抬手将她的纶巾正了正:“其实陈鹏挺好的。” “他哪里好!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是个浪荡公子!他连顾飞扬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明玉珠却不赞同的摇摇头:“陈公子怎么不好,他……有勇有谋有担当!之前还曾为了救同窗好友受了伤,而且近来他也在努力读书,准备参加春试。这一点顾飞扬就不行了,他写的字不如陈鹏好看,读的书也不如陈鹏多,在汉白书院的时候顾飞扬是垫底的你知道吗?” “啊?”初沄公主一时也忘了哭,不由有些惊讶:“当真?可,我听听说陈鹏……” “他那是跟自己的父亲置气,故意惹他生气,”明玉珠说着又笑道:“你就不会故意惹皇上生气吗?” “以前,是会的……” “这就得了,你想啊,户部尚书陈大人的为人怎么可能养出废物儿子?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还有一腔报国热血,公主择婿放着这样大好儿郎不要,要顾飞扬那样只会贫嘴跋扈的世子爷做什么?” “可……可顾飞扬长得好看啊!” 明玉珠认真想了想:“那确实,但好看的人不适合过日子。” “怎么讲。” 明玉珠深深叹道:“不瞒公主,靖平美女如云你是知道的吧……” “嗯……” “顾飞扬身为王世子肯定也要纳妾,到时候,公主您,就那么自信能争得过那些妾室?” “我……” 明玉珠再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所以,还是陈公子最靠谱!人,就在天子脚下,有皇上撑腰,又有陈大人这样正直刚硬的人在,陈公子肯定不敢纳妾!必然将公主您伺候的万般周全!” 初沄公主认真想了想,忽然又道:“那照你这么说,京城其他王公子弟又如何?就没有比陈鹏更好的了?” “有啊,”明玉珠毫不客气道:“自然有比陈鹏好的,但我对那些人不够了解,无法向公主保证婚后一定会像陈公子这样,对公主死心塌地,唯命是从。” 初沄公主半信半疑:“真的?” 明玉珠点头:“如果他胆敢对你不好,你尽管找我告状就是。” “找你告状有什么用?” 明玉珠道:“我可以帮你打他,他打不过我。” 后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故意撅着嘴道:“那我要真嫁给了他,我是肯定不会让你打他的,你要敢打他,我和你没完!” 明玉珠叹了口气,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她却又毫无察觉。 “对了,”初沄公主道:“方才我跟陈公子说了,叫他想办法向父皇回绝了我们俩的婚事。” 明玉珠道:“他应该没什么办法,无非就是去找陈大人帮忙,不过想想也是,你二人的婚事本就是因一场乌龙引起,若你二人都不愿意,还是作废的好,省去许多麻烦了。” “你,你方才明明说陈公子很好。” “是很好啊!” “既然很好,我为什么要作废?” 初沄公主指着她道:“一会你回去告诉陈鹏,就说本宫要嫁给他!叫他准备好!” “啊?”明玉珠真有些惊到了:“公主不再想想?” “不想了,与其让父皇听从司天监的谗言,将我嫁给天南海北的陌生人,还不如嫁给他呢!你说的没错,他很好!” 明玉珠笑着拱手应道:“公主放心,我一定将话带到。” 初沄公主抿嘴笑了笑,擦去眼角的泪痕:“多谢你!” “公主客气了。” 初沄公主转身要走,却又回头,把她抱拳的手压了下来:“你跟顾飞扬学了些什么,我们姑娘家不是这么行礼的。” 明玉珠嘴角一抽:“公主,还是快回去吧,省的一会皇上要传你这位证人。” “也是!”她又连忙说道:“你说,父皇若问我为何出宫,我该怎么说呢?” 明玉珠道:“实话实说,就说你去找陈鹏,叫他不要娶你的。” “啊?” “你放心,你越是如此,皇上这门亲事就做定了!” 初沄转念一想,竟发现眼前这个人比自己还要了解她的父皇。 如此,竟头一次放心大胆的去见她父皇去了。 明玉珠目送这公主一路小跑着进了宫,自己也悠哉悠哉的在永巷旁拴马的石墩子上坐下。 永巷旁的首位禁军不禁都向她看了过来,显然是听到方才她和公主的对话的。 明玉珠看着这些人,忽然出口问道:“眼下开春了,怎么还穿着冬日的甲胄?” 那几个禁军彼此对视一眼,没敢说话。 只听明玉珠又道:“我明白了,京中军资匮乏,否则也不会减少给禹城的军资。” 其中一人道:“才不是,给禹城的军资是被人私下转移了,京城的军资岂会匮乏。” “难道你们还没到换甲的时候?” “到了啊,不过这也要神武营统一调配发放,神武营李大人才走,眼下还没调过来呢。” 明玉珠恍然大悟:“也是,等江图江大人正是上手了,你们也就该换甲胄了,我见你们都配着刀,怎么,为何不用枪啊?” 一个年纪稍大的禁军走到明玉珠跟前:“以前是用枪的,后来不知怎么,让我们练刀了,眼下宫门禁卫配的都是刀。” 明玉珠却蹙眉摇头:“刀不行,若非近身之战,还是枪好用,上了战场上,远攻近守也都便利。” “对对对!我也这么跟我们统领说的!”那个年纪大的索性蹲在了明玉珠面前:“但这也是神武营统一安排的,还说什么,以后不仅要用刀枪,还要练其他兵器,要我说,哪用得着那许多,练好了一样保护好皇上就行了!练那么多做什么?咱又不当统领!” “就是就是!” 众人说着也都围了过来,明玉珠看他们穿的甲胄有些稀奇:“甲片为何如此稀疏?若真的有敌来犯,你们这甲片岂不是虚有其表?哪能保命啊?” “你这就不懂了吧,这甲片后头还有一件锁子衣,但冬天穿着太冷了,咱们就都没穿。” “就是,而且这皇宫大内,哪来的敌人!这玩笑可开不得。” “哎?姑娘,你还挺懂我们禁军的事儿啊,怎么?家里有人在禁军?” 明玉珠谦虚的摆摆手:“也不算吧,就是早些年在禹城呆过,见过禹城的将士们打仗。” 那几人听了不由都肃然起敬,纷纷说禹城这地方难啊,年年要死那么多人。 “当初我就要从军禹城的来着,像郡主一样,驱逐蛮狄!但我爹不同意,非要叫我留在京城!为此,我还跟我爹大吵过一次!险些没把他气死。” “哈哈哈!真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这么温吞!竟然还会跟你那老子爹吵架。” 被嘲笑的禁军挠挠头:“这不,没吵赢,留在京城了,不过眼下还有些庆幸当年没去禹城,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到这,众人也有些唏嘘,明玉珠却不这么认为:“人人都有一死,或早或晚,或轻或重,或被遗忘,或被铭记。” 众人微微沉吟,又十分赞同点点头,紧接着又问她有没有见过禹城郡主,郡主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真如传言中的那样三头六臂。 提起禹城郡主,明玉珠那话可就多了。 才刚讲到郡主身高八尺,红冉白发的时候,顾飞扬便沉着脸出现在他们身后。 他就纳闷了,怎么这么一会的功夫,明玉珠就又收了帮‘小弟’? 她是怎么做到让这些禁军玩忽职守,蹲成一圈听她讲故事的? 第三百零三章 世子郡主的儿子 明玉珠见到他甚至还有点骄傲:“殿下来的正好,我们在聊禹城郡主呢!” “世子殿下!” 一众禁军急急起身,在这一刻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职责了,恭敬肃立于永道两侧。 其中一位还为明玉珠分辨:“殿下息怒,是下官等主动和这位姑娘攀谈,还请殿下不要责罚于她。” 顾飞扬沉下脸来看向明玉珠:“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其他人纷纷替她打掩护。 明玉珠也忙不迭的点头配合:“没错!他们整日守卫皇宫,无人攀谈,呆站在这里多无聊,有个人聊聊天也挺好。” 顾飞扬一步步向她走去,就在所有人都在为她捏一把汗的时候,谁知世子爷已一把将人勾进怀中。 众人赫然睁大眼睛,接下来的画面又险些让他们把眼珠子瞪出来。 顾飞扬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略有些委屈道:“以为你会担心小爷,这才急急的出来,却不想,你在这里聊的正欢,反而是小爷打扰你了?” “不打扰不打扰,”明玉珠嘿嘿乐道:“你也可以加入进来,跟我们一起聊!” “小爷没空!走!回府!” 言罢二话不说的,拉着明玉珠的手便向宫外走。 明玉珠不忘回头冲那几个禁卫挥手:“以后有机会再聊!” “还聊!”世子爷咬牙:“没这机会了!” “不知怎么回事,看到这些个军爷,我就觉得特别亲切!” 顾飞扬扭头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两人出了皇宫,寅卯已经带着人和马车等在宫外了。 二人上了马车,陈鹏正坐在里头。 他一见二人便松了口气,迫不及待道:“怎么样?还顺利吗!”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顾飞扬道:“下次你见到公主要帮我们好好谢谢人家。” 陈鹏眼神躲闪:“没,没有下次了,等父亲再来找我的时候,我得让他向皇上求个恩典,不要再把公主许配给我。” “皇上怎么会答应?”顾飞扬道:“再者说来,当初是你先对公主无礼在先,除非你有一个正当的,皇上不得不答应的理由!” 陈鹏作祈求状:“羡安!你可一定要帮帮我!” “嗯……要不然这样吧!”顾飞扬道:“你在外找个女子订婚,就说你二人从小就有婚约,就算皇上要你娶公主,公主也只能为妾!皇上岂会同意,如此,说不定这婚事也就能够作罢!” 陈鹏听闻恍然大悟:“高啊!羡安!真有你的!” 他这里正高兴着呢,明玉珠插了句嘴:“对了,方才临走之前初沄公主跟我说了句话。” “她说什么?” “她说以前对你不了解,现在多方打听,知道你是难得的俊才,早已生了爱慕之情。只可惜啊,妾有意,郎无情,她为了成全你,只能对你放出狠话,叫你和她早日了断。” “……” 顾飞扬道:“你什么时候喜欢给人说媒了?” “殿下是知道我的,我宁愿动手也不愿动口,本不想做这个传话筒,却又怕因此耽误了一桩好姻缘,只能勉为其难了。” 陈鹏却还是不信:“怎,怎么可能,她来找我的时候,说话可凶了!这样!眉毛都竖起来了!” 言罢还用手比划她眉毛竖起来的样子,确实让人很容易脑补公主生气的娇态。 明玉珠失笑:“我说归说,你既不喜欢人家,便不必往心里去。只是我有点想不明白,这初沄公主人长得漂亮,还知书达理,怎么嫁人就这么难呢?一个你,一个顾飞扬,她以后不会再也不敢喜欢别人了吧?” 陈鹏惊讶:“不,不至于吧。” 顾飞扬蹙眉:“那可说不准,如果郡主不愿嫁给我,我肯定再也不会喜欢别人了。” “啊?”陈鹏顿了顿,没再说什么。 待回到王府,顾飞扬问迎上来的美丽:“人呢?” 美丽道:“在后院马场呢。” “怎么跑到那边去了!” “说是……想驯驯禹城郡主的马……” 顾飞扬脸色一沉,飞快向后院跑去。 明玉珠后头哭笑不得:“你说,他这是担心马,还是担心人?” 美丽歪头笑道:“以奴婢对殿下的了解!肯定是担心马!殿下可把这些马视作自己的性命一样重要!尤其是郡主的马!” 明玉珠也表示赞同,刚要叫陈鹏一块去马场看看,但见他魂不守舍的往后院去,索性也不管他了,由着他纠结去吧。 她和美丽一道往马场去,美丽又讲起二皇子方才从疾风背上摔下来的惨状。 明玉珠失笑,疾风心高气傲,以前只认她这一个主子,如今认了顾飞扬已经算是委曲求全,岂会再认一个。 不过二皇子既然能把萧源的计划透漏给顾飞扬,那他肯定也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没错,做了十多年的太子,萧洵也并非外界所看到的那样莽撞无礼。 他既有缜密的心思,也有完善的布局,在大沛,更有他的天罗地网,比之萧源的计谋,只多不少。 萧源上次就跟她说过,得不到她,就会毁了她。 原以为当时只是吓唬吓唬她,现在看来,却更像是在害怕她会反将一军,因而要除去她,永绝后患。 说什么喜欢她,想娶她,不过是一个任性的孩童,在无法争得自己的糖果后,做出歇斯底里的破坏! 后园马场内,萧洵正在和顾飞扬进行拉锯战。 看得出萧洵从马上摔下来好几次了,一身华服满是泥尘,连头发都乱成一片。 饶是如此,他还是不依不饶,非要再试试不可。 顾飞扬心头疾风,攥紧缰绳不肯撒手,两人便你扯一下我拽一下。 疾风仰头嘶鸣,抬起马蹄子,叫了一声就挣开他二人自顾自跑走了。 明玉珠远远吹了声口哨,疾风立刻欢快的奔向她,和她隔着跑马场的围栏甩响鼻。 摸摸疾风的脸,明玉珠高声道:“二殿下还是不要为难世子了,这里的马世子宝贝的跟儿子似的!” “我算是看出来了!”萧洵一边摘身上的草屑一边向她走来:“别的都是干儿子,唯独这匹白马是亲儿子!这亲儿子还十分肖似它的父亲,碰一下就尥蹄子,估计上了战场也是跑在最前头最不要命的主儿!” 顾飞扬哼了一声:“就算是,也是小爷和郡主的儿子,自然最像小爷和郡主!” 萧洵笑出了声:“养马很有意思吗?生一个多有意思,哎?你说,你和郡主的儿子,集两家之长,别说保家卫国收复失地了,将来吞并整个中洲也不无可能啊!” 顾飞扬双眸一亮:“殿下说的对啊!” 明玉珠嘴角微微一抽:“你……不会是信了他的话了吧!” “怎么?我这话如今就撂在这了!二十年后就能得到见证!” 顾飞扬重重点头:“殿下说的对啊!” 明玉珠:“……” “哈哈哈哈!”萧洵觉得打趣这二人还挺有意思,不过眼下他出来时间够久了,还要急着回去呢,索性直奔主题:“如何了?萧源动手了?” “如殿下所料,他以为马车里只有一人,便派人截杀,”顾飞扬道:“我叫人将马车驶入皇宫的方向,萧源心知此时动手不妥,但下次也许就没这个机会了,干脆就动手了。” “他就是这样,”萧洵道:“从小到大就是这样,”明玉珠嘴角微微一抽:“你……不会是信了他的话了吧!” “怎么?我这话如今就撂在这了!二十年后就能得到见证!” 顾飞扬重重点头:“殿下说的对啊!” 明玉珠:“……” “哈哈哈哈!”萧洵觉得打趣这二人还挺有意思,不过眼下他出来时间够久了,还要急着回去呢,索性直奔主题:“如何了?萧源动手了?” “如殿下所料,他以为马车里只有一人,便派人截杀,”顾飞扬道:“我叫人将马车驶入皇宫的方向,萧源心知此时动手不妥,但下次也许就没这个机会了,干脆就动手了。” “他就是这样,”萧洵道:“从小到大就是这样,”明玉珠嘴角微微一抽:“你……不会是信了他的话了吧!” “怎么?我这话如今就撂在这了!二十年后就能得到见证!” 顾飞扬重重点头:“殿下说的对啊!” 明玉珠:“……” “哈哈哈哈!”萧洵觉得打趣这二人还挺有意思,不过眼下他出来时间够久了,还要急着回去呢,索性直奔主题:“如何了?萧源动手了?” “如殿下所料,他以为马车里只有一人,便派人截杀,”顾飞扬道:“我叫人将马车驶入皇宫的方向,萧源心知此时动手不妥,但下次也许就没这个机会了,干脆就动手了。” “他就是这样,”萧洵道:“从小到大就是这样,”明玉珠嘴角微微一抽:“你……不会是信了他的话了吧!” “怎么?我这话如今就撂在这了!二十年后就能得到见证!” 顾飞扬重重点头:“殿下说的对啊!” 明玉珠:“……” “哈哈哈哈!”萧洵觉得打趣这二人还挺有意思,不过眼下他出来时间够久了,还要急着回去呢,索性直奔主题:“ 第三百零四章 我的羡安给的起 “哎呀——”萧洵笑道:“我这个弟弟还有个优点,那就是能屈能伸,他肯定跪了!” 顾飞扬和萧源彼此对视一眼,同时笑出了声。 顾飞扬道:“这一跪,我只当是替郡主受了。” 萧洵干咳了一声,看看他,又扭头看了看明玉珠。 就在这时,寅卯又急急来报:“殿下,宫中传来消息,说皇上将五皇子禁足在府,收了他统辖禁军之权,朝中不少官员听到这个消息正要前往宫中求情。” 明玉珠道:“用得着求情吗,这禁足又禁不了几日,大军不日开拔攻打北阙,战前更换主帅可是大忌,再者说来,皇上此举不过就是做给靖平王府看的。” 萧洵扭头,不无欣赏的看向明玉珠:“你来京城时间虽然不长,但对我父皇的了解倒是十分深刻啊!” “二殿下见笑了,我也只是猜测。” 萧洵又深深看了她一眼,继而又对顾飞扬道:“好了,弟弟得罪了靖平王府,此等大事,我不得去瞧瞧?” 顾飞扬好整以暇道:“若是能有什么实质性的补偿那可就太好了。” “你呀你!”萧洵点点他:“你们靖平各个都是经商的一把好手,你这世子别当了,去当货行的掌柜吧!” 顾飞扬还有些得意:“那也不是不行!” 萧洵无奈摇头,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往外走。 顾飞扬想提醒他回家换身衣裳再入宫,但想到上次那个提醒他换衣裳的没落个好,他也索性不开口了,由着这放荡不羁的二皇子去吧。 谁曾想,明玉珠却那壶不开:“二殿下既要进宫,还是先回府更衣比较好,省的叫人笑话。” 顾飞扬为自家阿姐捏了把汗,正要找话带过去。 就见萧洵身子一僵,有些不自然道:“很脏吗?” “脏,”明玉珠诚恳道:“特别脏。” “好好好,我回去换,回去换!” 萧洵说完便灰溜溜的跑了,仔细看还能看到他脸红到了耳朵根。 顾飞扬也就纳闷了,感情二皇子不是听不进劝,而是听不进男人的劝? 待二皇子走后,寅卯又将另一个消息告知顾飞扬:“禹城的奏折差不多再有两天就该到了。” 顾飞扬神色一敛,点点头:“好,知道了,看来阵前换帅势在必行了啊。” 明玉珠蹙眉:“你怕萧源手握兵权之后会生事端?” 顾飞扬却勾唇而笑:“我就怕他不生事端,小爷可还惦记着早点跟你回靖平呢!” 明玉珠忍不住打量着他:“我以为你是狼,没想到你还是只狐狸。” 后者得意:“你方才没听二殿下说吗?我们靖平人,骨子里都有着经商的天分,总能以最实惠的方式换得最丰厚的报酬!” “哦?是吗?”明玉珠双手环胸道:“既然世子殿下这么会做生意,那以后的账本就自己看吧!” 言罢,扭头就走。 顾飞扬大惊,急急忙忙追上她道:“这怎么能一样呢!有天分归有天分!看账本归看账本!阿姐!你可不能不管!你也是你的银子和账本啊,你就忍心叫那些人欺上瞒下把咱家掏空啊!” “没事,反正家里银子多的是!” 顾飞扬不乐意了:“银子多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他亦步亦趋的追上她,一把将人拦腰抱起:“我现在就去跟你拜堂成亲入洞房!看你还管不管!” “顾飞扬!”明玉珠大惊,一边拍打着他道:“放我下来!叫别人看到成何体统!” “小爷就是体统!都过来看!都过来!小爷要和郡主拜堂成亲了!” 寅卯和美丽他们跟在后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早就该拜堂啦!” “恭喜世子!恭喜世子妃!” 两人玩闹,弄的府上也热闹无匹。 明玉珠挣扎不开,索性就由着他去,径直被人抱入房内,竟随手扯了帐幔上的绯色薄纱就兜头盖脸的将两个人都罩了进去。 “拜堂成亲喽!” 世子爷混闹,抱着人转圈,那长长的纱幔缠裹在身上,绊的他一个踉跄,抱着人就歪倒在床上。 隔着乱七八糟的纱幔看人,明玉珠笑的险些喘不过气,此刻就算想要挣扎也不行了,这纱幔缠的乱七八糟的,简直动弹不得。 顾飞扬也气喘吁吁道:“阿姐!咱们回靖平第一件事就是成亲好不好!” “好!” “到时候我飞鸽传书给爷爷,叫他准备好成亲的一应物件,等咱们回靖平王府的第一天就拜堂成亲!然后再摆上七天七夜的流水席,叫靖平各郡府的百姓都来吃席!” 明玉珠道:“那七天七夜肯定不够。” “那就摆上七十天的!这总够了吧!” “勉强吧!” “等靖平的流水席吃完了,咱们再去禹城摆!去禹城不光要摆流水席,小爷还要给所有人发银子!禹城不是穷吗!但他们的郡马有钱啊!岂会亏待了禹城!” 明玉珠看他说的神采飞扬,畅想起来也是天马行空,还是忍不住泼醒他道:“如果禹城百姓人人手上都有一百两银子,这一百两银子基本也就跟石头一样,所以,他们还是穷。” 顾飞扬眨眨眼,隔着绯色的纱幔看她:“阿姐什么意思啊?” 明玉珠想了想道:“眼下禹城穷,一斗米也许只需要两筐番芋或者两吊钱就能换到,但如果人人都有一百两银子,一斗米兴许要一百两银子才能买得到。” 顾飞扬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禹城缺的不是银子,而是粮食?这好办!我靖平不缺粮食,大可以往禹城运送!这点粮食我还是给得起的!” 明玉珠笑了笑,抬手,隔着纱幔抚着他的脸颊:“我的羡安自是给的起的。” 后者嘿嘿一乐,恨不得摇尾巴。 明玉珠又话锋一转:“禹城七郡十八府,二十万大军,八十万百姓,靖平能养几天?就算殿下愿意,靖平的百姓又当如何?假设靖平有源源不断的粮食可以供养禹城,那禹城的未来又该如何,永远不思改变,安于现状,稀释靖平的血肉?” 顾飞扬的笑容渐渐隐退:“我好像明白了,夫子说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是不是这个道理?” “嗯,曾经也是为禹城找过出路,开通边塞互市,挖通绿洲河道,但这一切都只是开始,禹城总要想办法自己强大起来才行。” 顾飞扬将人抱紧道:“那咱们一起想办法,叫禹城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好!”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互相看了一会。 顾飞扬又烦躁的去扯身上的帐幔,明玉珠道:“你越扯越乱,小心扯坏了。” “坏就坏了!”世子爷才不在乎这个,还真上手将纱幔撕开,二话不说的就贴上明玉珠的唇瓣,抛开所有阻隔的,攫取她的柔软。 亲了一会,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带二人分开,顾飞扬终于耐下心将剩下的纱幔揉成一团,远远的扔了出去,唤下人过来打扫。 美丽带人进来,见二人脸颊都有些泛红,不由有些担心:“殿下和郡主可是今日出去着凉了,这种乍暖还寒的天气最容易着凉了,奴婢还是去煮碗汤药来给郡主喝吧。” 顾飞扬蹙眉:“你眼里只有郡主吗?” 美丽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世子殿下着凉了没关系,但郡主万万不能!” 顾飞扬瞪大眼睛:“你到底是谁的人!” 美丽歪头想了想:“世子和郡主的啊!” “……” 明玉珠忍俊不禁:“不用什么汤药,我没事。” 美丽又道:“可成太医叮嘱过了,叫郡主这几日千万保重身子,不要剧烈运动,也不要染了邪风寒症,以免影响药效。” 顾飞扬愣了愣:“什么药效?” 美丽不解:“成太医没跟殿下说吗?明日他要给郡主用药,就是那个找了很久的苦石!” 顾飞扬和明玉珠同时惊讶的对视了一眼:“他什么时候说的!” 美丽一拍脑门:“差点忘了,成太医前两日跟奴婢说的,奴婢忘了告诉你们。” 顾飞扬左顾右盼,一把抽出明玉珠腰间的飞鸿刀就去追她:“小爷要你何用!这么大的事你不先说一声!万一郡主今天受伤了怎么办!万一这两天染风寒了怎么办!陈美丽啊陈美丽!你是不是脑袋里整天都去想董天知了!连这么大的大事都塞不下了是吗!” 美丽一边四处躲闪一边求饶道:“奴婢这不是忘了吗!殿下息怒啊!您要是把奴婢杀了,以后谁伺候您啊!” “我不杀你!你给我过来!我现在就把你捆了送去禹城给董天知!” “不要殿下,奴婢要永远伺候殿下!郡主!郡主救我!” 两人兜了半天的圈子,美丽躲在明玉珠身后向她求救。 明玉珠无奈,拦下顾飞扬,拿回自己的飞鸿刀。 “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了,我这不好好的吗,成太医配好了药是好事啊,你消消气。” “哼!”世子爷双手环胸,气的胸膛起起伏伏。 美丽讪笑:“世子,郡主……奴婢真不是故意忘的,再有下次一定提前告诉你们!” “你还想有下次!”顾飞扬瞪她:“我告诉你!郡主吃了这药就药到病除!健康长寿!永远没有下次了!” “是是是!没有下次!没有下次!” 第三百零五章 给世子唱个曲儿 顾飞扬又连忙道:“既然明日要用药,今日便得好好休息了!美丽你去把门窗关好!别让郡主寒风侵体!对了!吩咐厨房做点可口的东西!最好是大补之物!人参鹿茸冬虫夏草都用最好的!还有!叮嘱下去,切勿喧哗,郡主要好好休息!” 明玉珠看看窗外高悬的太阳:“休息?现在?” “现在!” 明玉珠道:“那我现在休息,晚上做什么?” “晚上继续休息!一直休息到明日!” 明玉珠想要反驳,但见顾飞扬一脸祈求的模样,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此时此刻她竟有些庆幸美丽现在才说,若是早说了,她岂不要从那时候就得休息了! 顾飞扬将她伺候的十分周全,还叫她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只是面对美味佳肴她却没什么胃口,顾飞扬道:“不想吃就先不吃,等睡醒了再吃。” 于是,青天白日的,两个人就这么躺在了床上。 美丽还从外间往里面探头探脑,顾飞扬瞪了她一眼,她才讪讪放下帐幔走了出去。 明玉珠平躺在床上看着头顶:“就这么休息?” “不说话就能睡着了。” 明玉珠还真就不说话了,可半晌之后,她到底没忍住,扭头看顾飞扬:“你睡着了吗?” 少年郎双目紧闭,双手交握在腹前,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沉入梦乡。 明玉珠蹑手蹑脚的爬过他准备离开,却冷不丁的被人一把抓住,将人拉入怀中。 她整个人压在了顾飞扬的身上,与他四目相对。 顾飞扬蹙眉:“干什么呢,不好好睡觉!” 明玉珠哭丧着脸道:“我真睡不着,要不然咱们做点什么再睡?” 世子爷大惊失色:“你!你真是不可理喻!想什么呢!” 明玉珠不解:“什么?我是说,要不然去跑会马?累了,就能睡着了。” 后者微张着嘴,哑口无言,最后,没好气的将人推到内侧:“不能跑马!万一再受伤了,耽误了用药的时机,此事还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明玉珠双目一闭,抱着他的胳膊强迫自己入睡。 但事实证明,越是想睡的时候就越是睡不着,越是不想睡的时候就总春困秋乏夏打盹。 “要不然你给我唱个小曲儿吧。” 世子爷道:“我不会。” “秦楚楼的常客哪能不会唱曲啊。” 顾飞扬道:“我是真不会,有时候她们一首小曲唱三遍,我还以为唱的不是同一首。” 明玉珠没忍住,笑出了声:“那我给你唱个曲儿。” “好是好,可你一唱起来不就更睡不着了吗。” “也不一定,我幼时,母亲常唱这首小曲哄我睡觉,只是年岁久了,我不记得唱词是什么了,只依稀记得曲调。” 顾飞扬转过身抱住她:“那你唱,说不定唱着唱着就睡着了。” “嗯……”明玉珠沉吟了一会,似在回忆,随即,慢慢哼出一段曲调。 随着记忆越来越清晰,那曲调也哼的越发流畅起来。 像是蜿蜒的小溪流淌过草原林场,又像风过林间,晚照西垂,白日的喧嚣和热闹终归无边寂静。 她缓缓吟唱着那支不知从何处流传下来的小调,舒缓的音律倾泻而出。 顾飞扬忍不住放轻了呼吸,低下头去。 却见明玉珠正闭着眼睛,长睫柔顺的搭在下眼睑上,微勾的眼角沁出泪来,瞬间宛如刀子一样刺入顾飞扬的心底。 她在思念自己的母亲,或许比他还要思念。 因为他对父母没有任何记忆,成长的路上只会因为别人有的他没有而赌气不满,甚至生过憎恨之心。 但她不一样,她体会过那份母爱,再一朝失去,只会叫她更加悲痛。 这份悲痛被她埋葬在心底,以笑颜和无畏掩藏,但掩藏的再深,终究是在的。 顾飞扬低下头,捧着她的脸,吻去她眼角的泪滴。 却不想,又有大颗的泪涌了出来。 明玉珠埋首于他的怀中,不再吟唱。 将人抱紧,半晌之后,感觉怀中的人慢慢平静下来,顾飞扬再低头仔细看,却发现她已经带着眼角的泪痕睡着了。 又心疼的亲了她一口,顾飞扬也抱着人慢慢睡去。 这一觉两人还真就睡到了第二天,虽然天还未亮,但明玉珠嚷嚷着饿了。 世子爷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去唤外头守夜的美丽,吩咐厨房做些补品过来。 但后厨做的补品反不合明玉珠的胃口,顾飞扬干脆吩咐底下人去添味楼买吃的。 天色尚早,添味楼没开门。 于是靖平王府的后厨又重新忙活起来,等热乎乎的饭菜点心依次摆上餐桌的时候,几乎整个王府的婢女小厮大师傅和厨娘都围在了膳厅外头。 尤其是那做早饭的大厨,抓住个近前伺候的姑娘就问:“明珠姑娘吃了吗?还合胃口吗?有没有说最近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啊?或者以前不吃,现在喜欢吃的,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的,有没有忌口,成太医怎么说?” 那婢女一头雾水:“没听说啊,殿下只吩咐做饭菜,可没说那许多。” “说是没说,可我们都看出来了!”那厨娘甚至还在嗑瓜子,她往房内努努嘴:“挑食了是吧?以前可没这么挑,一早上好几顿,没吃到口满意的,还真是叫人心疼哦!” 那大师傅不满:“我已经尽量把她喜欢吃的都做了,可这有了身子的人,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那谁摸得准呢!” 那婢女惊了一跳:“有什么?” 厨娘乐道:“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小世子啊!” “当真!”那婢女惊讶的捂住嘴巴:“这是喜事啊!” 众人连连点头,各个伸长了耳朵,想探听膳厅里的动静,也不知这次做的合不合孕妇的胃口。 那婢女又道:“原来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了?” “知道什么?”美丽奇怪的从后面走过来,手上还端着一盘水灵灵的樱桃。 “酸的!”大师傅指着樱桃,一脸了然的对众人说道:“酸的!” “好!好啊!好!”众人齐齐拍手。 美丽看看手上的樱桃,又看看他们那一脸激动的模样,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婢女悄悄附在美丽耳边一说,美丽大喜过望:“原来是这样!我说呢!世子殿下这样小心!” 说着就兴奋的进膳厅去:“世子,您都快当爹了啊!怎么连奴婢也瞒着呢!” “咳咳咳咳!”顾飞扬直接被热粥呛着了。 明玉珠贴心的给他擦擦嘴:“我跟你说了,这粥热,怎么样,烫着了吧!” 世子爷摆摆手,红着脸咳了半天才缓过来。 美丽递上茶盏,他灌了一口:“你方才说什么?” “您怎么不告诉奴婢,您快当爹了呢!” “什么爹!”少年郎大惊失色:“谁的爹!” 美丽不解的眨眨眼,看看他,又看看明玉珠。 “郡主不是有喜了吗?” 明玉珠:“……” 顾飞扬更加惊骇,僵硬的扭着脖子去看明玉珠:“你,你有喜了?” 后者抿抿唇瓣,抬手在肚子上摸了摸,才吃饱了饭,小肚子滚圆,尤其是坐着的时候,还真有点明显。 “嗯……”她万般羞赧的点点头:“看来瞒不住了。” 美丽忙道:“哪能瞒得住!阖府上下都知道了!” 明玉珠:“……” 阖府上下都知道她吃撑了? 顾飞扬一脸震惊的站起来,险些被椅子绊倒。 他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 明玉珠眼巴巴的看着他道:“怎么,世子殿下好像一点也不高兴呢。” “我……我……我当然不高兴!”顾飞扬紧张话都有些说不利索,拧眉咬牙,最后干脆在房内转起了圈圈。 明玉珠瞧他这模样还真有点奇怪,想当初也不知是谁从温泉山庄回来就抓着成太医问会不会有孩子。 “我原以为你是喜欢孩子的。” “我!”顾飞扬道:“我是喜欢孩子,可……可你如今身子还没养好,若是因此不能用药,再加重伤势,以后可如何是好!” 原来他是怕这个,明玉珠忍俊不禁,索性继续骗他:“那……这孩子不要了?” “我……”狼崽崽的眼睛圆乎乎黑亮亮,委屈的同时还有些心疼在里头。 明玉珠叹了口气:“不过我觉得这好歹也是一条性命,既然殿下喜欢,那便留下吧,至于我……相信成太医总会有法子。” “不不不!”顾飞扬连忙摆手:“我只要你,你和孩子岂能一样,你我相识已久,我又不认识这个孩子!咱们去找成太医!无论如何先救你!” 说着就迫不及待的要拉着她走,还十分自责道:“都怪我,都是我不好,阿姐拿鞭子抽我几下吧!叫我下次再也不敢如此莽撞!” 明玉珠却摸着肚子道:“不必!上个茅厕就没了,哪用得着找成太医啊!” “……” 顾飞扬一言难尽的看看她,又看看美丽:“什么情况?” 美丽眨眨眼,不解道:“大家都说殿下十分宝贝郡主,郡主定是有了身孕。” “……” 顾飞扬再次去拔飞鸿刀,直奔美丽而去:“陈美丽!小爷为什么宝贝她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要你何用!” “啊——!”美丽惊叫一声就往外跑。 门口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世子爷举着刀追出来了,众人也都哇啦啦跑为上策。 靖平王府的清晨,注定无法宁静! 第三百零六章 龟苓膏可真好吃 顾飞扬和明玉珠到达成府的时候,成太医也才用过早膳。 “怎么来的这么早?” 顾飞扬道:“宁来早,不来迟,爷爷说的。” “你爷爷说的好。”成太医带着二人往后院他的药庐去:“不过还得再等等,药还没完全好。” 顾飞扬却无所谓道:“那就等着呗,我亲自守着,以免出了纰漏,对了,药呢?” “厨房。” “哦,还在熬煮?” “不是,在烤。” “……” 顾飞扬委婉道:“成爷爷,那是药,不是肉。” “我还要蒸呢,你来瞧瞧?” “……” 顾飞扬咕嘟咽了口唾沫,扭头去看明玉珠:“我有点后悔把苦石给他了。” 明玉珠失笑:“怎么?你难道还想叫我直接吃?我牙口可能没这么好,成爷爷此举应是为了更好服用。” “还是郡主看的明白,”成太医哼了一声,不无鄙夷的看了一眼顾飞扬:“老夫那还有剩的苦石,你尝尝?” “我谢谢您……尝就不必了……”顾飞扬赶紧摆手。 后院药田已有许多草药开始破土发芽,药田之后便是成太医的药庐和厨房。 成府有两个厨房,这个小厨房是专门用来炼制药材的,成太医十分热衷将药材炼成药丸,一来容易吞服,二来也比汤药的口感要好一些。 对药材一窍不通的顾飞扬决定扬长避短,问点自己明白的。 “成爷爷,近来一切可还顺利?可有人来找过您的麻烦?” 成太医想了想:“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应该有,也许又没有。” “……” 顾飞扬对自己的理解力有些不太自信,干脆问道:“我给您安排的两个人呢?怎么没看见。” “喏,在前头。” 顺着成太医手指的方向看去,顾飞扬又一次沉下了脸。 只见那两个暗卫正站在晾晒药草的架子前,一个手捧一本医书对照药草辨认,一个端着一个簸箩,嗅了嗅,又拈了一小搓塞到另一个的嘴里。 强行被喂药的那个一顿呸呸呸,吐完了就扔掉书去追他,要揍他。 顾飞扬咳了一声,两人也顾不上打闹了,立刻跑了过来。 “属下参见殿下!” 顾飞扬没好气道:“小爷叫你们来做什么的?可不是叫你们来学医的!” “是!”二人惭愧的低下头。 成太医到底跟他二人在一起时间长了,有几分感情在其中,马上为他二人分辩道:“学医怎么了,你还叫他们一辈子打打杀杀?那老了怎么办?告老还乡怎么办?伺候老头子我一场,我总不能不管他们吧,有个一技之长傍身,将来回乡开个医馆,这可是造福乡邻的好事啊!” 顾飞扬不满:“以后的事我管不着,但眼下也不能为了学医就荒废了正事!” “回殿下,属下没有荒废!” “是的殿下,属下在保护成太医的同时也一直照看着药,如殿下所料,确实有宵小在打药的主意,但可能属下看顾的太过周全,他们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 顾飞扬道:“这么说,小爷还得夸你们?” “属下不敢!” “我看没你们不敢的!不仅玩忽职守,还学会邀功了!” “属下不敢!” “得亏药没有差池,若是有差池,你二人也不必为老了做打算了!现在就能打算下辈子了!” “属下不敢!” 这主仆三人一个训,两个听,成太医拉着明玉珠的手赶紧走:“别搭理他们,咱们走。” “您不劝劝。” 成太医哼的胡子都翘了起来:“你怎么不劝!” “顾飞扬在立威,我劝不太好,再者说来,他马上就要离京了,若此时不严肃,离京之后这二人反而更不紧张了。” 成太医嘿嘿笑道:“我跟你想的不一样,我寻思着,让他们见识了扬扬的狠,就知道小老儿我的好了!将来还不得跟孙子似的,对老夫死心塌地!” 明玉珠忍不住给老人家竖大拇指:“高啊!” “见笑见笑!” 二人进了厨房,内里烟雾缭绕,三五个泥炉上炖着药盅,当中还有个灶台上放着蒸屉。 明玉珠挥挥手,挥散眼前的雾气,有点惊讶道:“您还真是又烤又蒸啊。” “确切的说,这不叫烤,叫焙!” 靠墙边的炭炉子里燃着木炭,零星一点红光,火势不大。 炭炉之上吊着银盘子,上头是三颗黑乎乎的药丸,已经被热度焙的有些开裂。 明玉珠拿起一颗,呵,还挺沉。 再往盘子里一扔,‘咚’的一声,石子一样! “我是直接吞啊,还是用牙咬啊?” “还没成呢,还得蒸!” 成太医说着又将药丸上了蒸屉,一边解释道:“九蒸九晒,方可制成,眼下这早春的日头不太行,只能焙干药丸,再行蒸制。” 明玉珠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还要等多久?” “一个时辰吧!”说着,成太医调了一下角落里的沙漏。 忽然,他又似想到了什么,打开水缸的盖子,从里面端出一瓷盆用冰水镇着的东西,黑乎乎的。 “来尝尝,老夫做的龟苓膏!降火润燥!你们年轻人火气大,多吃点有好处。” 明玉珠却有些一言难尽的看着这盆东西:“额……近来我没什么火气,一直清心寡欲,就,不用吃了吧。” “尝尝!特别好吃!小老儿还能哄你?!” 明玉珠双手交叉,做拒绝状。 “不识货!”成太医哼了一声:“禹城没这个?” “还真没有……不过药我总是喝过的……” “这不是药!”成太医也懒得跟她解释,拿出薄瓷小碗出来,给碗中舀了两勺龟苓膏,又浇上一勺蜂蜜,递给明玉珠。 “就算加了蜂蜜……” 成太医不由分说的塞她手上:“吃!” “好吧……看在蜂蜜的份上。” 光是看着这碗黑乎乎的东西她就好像闻到了汤药令人作呕的气味,还没吃呢,舌尖就开始发苦。 可当她硬着头皮吃了一勺,整个人都惊了一跳。 柔嫩滑过唇齿之间,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已带着一丝清甜的气味消失在喉咙深处。 再吃一口才能细细品出其中清凉爽|滑的滋味,跟她想象中的味道大不一样。 “怎么样?不错吧!” “嗯嗯!”明玉珠忙不迭点头:“您说这叫什么?” “龟苓膏!” 明玉珠三两口吃完了自己的,又去端另一碗:“您多做点,等回去的时候我得带着,顺便给明泽两口子尝尝。” 成太医顿了顿,欲言又止。 顾飞扬带着那两个近卫从外面进来:“阿姐你在吃什么?药?” “不是药,龟苓膏。” 言罢,喂了他一口:“怎么样,好吃吗?” “还行,”顾飞扬道:“喜欢吃也不能多吃,这东西凉。” “嗯,我叫成爷爷多做点,我们带回去吃。” 成太医转身去查看其他炭炉上熬煮的汤药,没做声。 顾飞扬纳闷:“成爷爷,这东西好做吗?要不然您跟我说一下方子,回头我叫子丑做给她吃。” “好做是好做……” 成太医看这二人,又眼神躲闪的将目光移开。 顾飞扬道:“怎么了?” “等郡主服了药,再说吧。” 顾飞扬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为什么?这药有什么问题?” “药没什么问题,”成太医摸摸鼻子,小声道:“就是不知郡主能不能熬过去。” “什么叫能不能熬过去?您不是说这苦石能治好她?怎么还出尔反尔?” 成太医看他急的神色慌张,索性也不吊着他了:“郡主的症结所在是因长年累月的伤病所致,再加上蓝湖一战血枯魂竭,以虎狼之药强行救回一命,从而使得筋脉不通,淤塞滞阻,天长日久必将五脏六腑衰竭而亡。” 顾飞扬紧张的看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出。 但一旁明玉珠却还在认真吃着龟苓膏,一边吃还一边品,似乎想要琢磨出里头用的什么配料。 成太医继续说道:“苦石药性极强,虽有化瘀疏通之效,但也极为考验身体的承受力,轻则如武帝一般,身乏力亏,休息几日便可大好,重则……阴阳相撞,水火不融,一守一攻,共存于体内,要人性命也有可能。” 顾飞扬沉下眸光,一言不发。 小厨房内只能听到汤药煮开咕嘟咕嘟的声响,以及,明玉珠又吃完了一碗龟苓膏,放下薄瓷的小碗,轻轻磕在桌上。 她去拿勺子,想再来一碗,成太医拦下她道:“再好吃的东西吃这么多也该腻了。” 明玉珠一脸无辜道:“不会啊,我觉得好吃的东西顾飞扬总会给我准备的特别多,我一直吃也不会腻。” “……”成太医无法,只得让开:“最后一碗,也就他惯着你。” 顾飞扬又道:“成爷爷,您不是说,只有武帝用过这药,您说的要人性命可有什么依据?” “正因为此药用的人少之又少,典籍上也没什么记载,早在给武帝用药之前,我的恩师就曾以低量药在牲畜身上用过,有些和武帝反应一样,有些,则没能熬过去。” 顾飞扬眉头紧锁,面露冷色。 只听成太医又道:“这几日,我也在兔子和鸟雀身上试过,结论和恩师手记所写一模一样,当然,除了这两种可能,还会带来其他可能,筋脉尽毁,昏迷不醒,失明失聪,不好说……” “结论就是没有结论……” “嗯……” 顾飞扬的呼吸略有些急促,他结结巴巴道:“不,不吃了,这药,咱不吃了!” 。。 第三百零七章 郡主也是个凡人 明玉珠又给他喂了一口龟苓膏:“吃,好不容易找到的药,为什么不吃。” 顾飞扬含着那口龟苓膏只觉得嗓子眼堵的厉害,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看着明玉珠一副无知无畏的样子,他眼眶又有些泛红:“我不想做任何后悔的事……” “我也不想!”明玉珠将最后一口龟苓膏吃完,将碗重重放在桌上:“如果不吃这药,我必死无疑,如果吃了,我有可能活命,是吗?” 少年郎的瞳仁骤然缩紧:“我们还可以想别的法子,这世上总有我们不知道的灵丹妙药!更何况,成爷爷的药已经让你缓解许多,总会有别的办法……” 成太医叹了口气,又问明玉珠道:“你近来觉得如何?” “不好,上次跟萧源在南门营对峙,用了内力,昏死了过去。” 顾飞扬惊的说不出话,他竟什么都不知道! 成太医又转身看了看灶台上蒸的药丸,低声说道:“老夫觉得,还是试一试吧,她虽是个姑娘家,但却又不同于别的姑娘,兴许也会如武帝一般扛过去了,药到病除也说不定。” “有道理!”明玉珠笑道:“早年我什么病什么伤都能扛过去,这苦石的药性总不会比战场上的真刀真枪还要人性命。” 顾飞扬急道:“就因为你什么都要硬捱,现在才……” 他说不下去了,喉头堵的厉害,转身就出了小厨房。 成太医又叹了口气:“你想好了?” “想好了,”她将目光从顾飞扬身上收回,答的倒一点也不犹豫。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扬扬恐怕会承受不住。” “我宁愿他现在承受不住,也不愿一年两年,或者三年五年之后再经历这些。” 成太医点点头,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明玉珠从小厨房出去,却见顾飞扬正蹲在田间地头,也不知在做什么。 他身高腿长,偌大一个少年郎蜷在那瞧着还真有几分委屈。 明玉珠走上前去想叫他,却见他神情专注。 伸长脖子一看,他正用一根小树枝逗弄着泥土里的蚯蚓。 那蚯蚓被他用树枝拨的满地打滚,蜷缩又松开,扭曲出不同的形态。 “你杀过蚯蚓吗?” 顾飞扬闻言扭头看她,又低下头去继续逗弄蚯蚓:“我为什么要杀蚯蚓。” 明玉珠笑道:“百姓常说,蚯蚓很神奇,你将其斩断不仅不会杀死它,反而会让它分裂成两条,所以说,蚯蚓是杀不死的。” 顾飞扬蹙眉看她:“你是想说,你也和蚯蚓一样,是杀不死的?” “啊?”明玉珠连忙笑着摆手:“不不不,我就是想验证一下这话的真假,不过一直没有机会,要不,你试试?” 顾飞扬没好气道:“不要。” 明玉珠却迫不及待的蹲下:“我来!” “不要!” 世子爷不仅救下那蚯蚓,还用泥土将其覆盖,叫明玉珠找不到。 明玉珠失笑:“看不出咱们世子殿下还是个心软的。” “小爷不心软,小爷在想,现在替你积德还来不来得及。” “哈哈哈!”明玉珠直接笑歪在他怀里。 世子爷蹙眉:“小爷是认真的!” 明玉珠狠狠往他衣上蹭了蹭眼泪:“要不然你现在去城外搭个粥棚施粥?或是救助一下灾民和乞丐?” 顾飞扬沉下脸来没说话。 明玉珠惊了一跳:“你不会真这么想吧!” 世子爷嘟哝道:“不过是自欺欺人。” 明玉珠笑了笑,靠在他的身上。 “我无数次想谢谢师父,”她喃喃自语:“谢他将我从蓝湖中救了回来。” “我也要谢的。” “你说,我若是死在蓝湖,哪会知道这世上还有个叫顾飞扬的小心肝在等我啊。” “咳!”世子爷觉得脸皮有些发烫:“乱叫什么呢,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过你可以多叫几次,听习惯也就好了。” 明玉珠干脆挽住他的胳膊:“我时常想,这一年肯定是上天的恩赐,叫我知晓这人世并非只有战乱、离别、苦痛,还有顾飞扬……” 明玉珠缓声道:“若我离开,我想叫你忘记我,重新开始你的生活,可我又想到,你会娶别人为妻,与他人相拥终老,我就十分的,嫉妒,顾飞扬,你看,我也并非外界传说的那样神圣,我只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顾飞扬红着眼眶看她,漆黑的瞳仁骤然缩紧。 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明玉珠在他面前闭上了眼睛,身子一软,向后倒去。 “郡主——!” 他将人抄在怀中,而她,已经不省人事。 “郡,成太医,成太医!”顾飞扬一把将人抱起,却因为蹲的太久的缘故双腿发酸,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成太医!” 成太医正站在厨房的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慌张无措的他。 “郡主她……成太医?” 他看着过于平静的成太医,又看看怀里的人,终于忍不住的嘶吼出声:“她吃了?!她吃了?” 成太医沉重点头:“眼下,应是生效了,若是扛过去,万事大吉,若是抗不过去……” “为什么要吃!为什么!为什么让她吃!!” 顾飞扬歇斯底里的质问,又迫不及待道:“有没什么办法让她吐出来!现在就吐出来!” 成太医遗憾的摇摇头:“我原本以为,她会和武帝一样……” “你原本以为?”顾飞扬双目猩红:“你原本还以为这苦石能救她性命!现在!现在怎么办?!” “只能等……” “等多久?” “不知……若是顺利,很快就能醒来,若是不顺利……永远也不会醒来。” 顾飞扬颤声问道:“她会死吗?” “不,也许会永远睡下去。” 听到这个回答,顾飞扬一时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恸,若和死亡比起来,昏迷不醒好像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并未将明玉珠带回王府,这也是成太医的意思,留在成府方便就近照应,也可应对其他变化。 但明玉珠又好像并无任何变化。 她昏迷的时候太过平静,此刻躺在床上也十分平静。 期间成太医给她多次把脉,还在她周身大穴上做了推拿。 但她还是毫无反应,除了清浅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外,一切都平静的有点不可思议。 顾飞扬焦灼,成太医也同样不安。 就这样等了一天一夜,明玉珠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她浑身烫的厉害,脸也通红一片。 美丽从王府带了人过来伺候,但来了之后就发现自己有点多余。 事关郡主,世子爷总要亲力亲为,唯恐这些人手脚不知轻重,再叫她有什么不适。 顾飞扬按成太医说的,用凉水浸过的巾帕为她擦拭身体降温,额头上放的帕子没一会也会热的厉害。 美丽见自己实在插不上手,只得带人出去。 外间,寅卯正急急赶来:“殿下还没出来?” 美丽的眼睛也红红的,像是才哭过,她摇摇头:“殿下现在哪还有别的心思啊。” 寅卯急道:“不行,这是大事!” 没等他问话,就听顾飞扬里间问道:“何事?” 寅卯听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粗粝,险些没认出来。 还是美丽碰了他一下,他才连忙说道:“禹城的奏折已经送到京城了,按殿下说的,属下一路派人暗中保护,好在不辱使命!” “萧源动手了?” “在入京之前派人劫过,但因为并不知晓奏折里的内容,派的人也不难对付,一次没成,可能怕惊动旁人,就没再继续下手。” “今天,就让皇上看到。” “是!” 寅卯急急回去安排,既然殿下说今天就要让皇上看到,此奏折势必不能走寻常的流程,由三省六部一一上递。 于是,这封奏折刚入京城便由专人送到了虎贲将军徐达的手上,徐达找了自己交好的中书令,直接递送到皇上手上。 因事态紧急,中书令也没来得及看奏折的内容。 所以当皇上打趣他,何事这样着急,竟然连明日的早朝都等不得的时候,中书令实话实说道:“十万火急!” 庆章帝看看他,又一脸狐疑的看看虎贲将军徐达,慢慢拆开了禹城的奏折。 刚看了一眼,萧平就冷下脸来。 待他将奏折从头到尾的看完,又冷看向御阶之下的二人:“你们,都看了?” 中书令和虎贲将军硬着头皮道:“看,看了。” “来人!传萧源!” 而萧源此刻依旧被禁足在府中,他在书房习字,一张纸上,光是‘江山’二字都用了七八种写法,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一人所书。 杨箕正在给他回话:“那位明珠姑娘还没醒,成太医原本以为这药能救她性命,却不想倒行逆施,现在恐怕回天无望。” “顾飞扬伤心吗?” “自是伤心的,”杨箕又道:“暗中探看的人说他如今反倒更像个病人,形容枯槁不说,连精神都有些不济。” “伤心好,伤心好啊!”萧源一把将笔扔在砚中,又弹了出去,在桌案的宣纸上滚出一圈墨迹。 “他们伤了我的心,我也叫他们尝尝伤心的滋味,至于明玉珠……她早就该死了,早就该死在蓝湖,死在,和我成亲之前!” 他的计划虽有变数,但无一例外的,都会以他的想要的目的为大结局。 第三百零八章 你也要反了不成 “殿下!” 萧源府上的管家急急跑进书房:“殿下,宫里传来旨意,叫殿下速速进宫。” 杨箕有些担心:“皇上既已将殿下禁足,为何又作通传?莫不是有什么大事?” 萧源想了想,扭头看向杨箕:“你觉得会是什么?” “难道跟攻打北阙有关?殿下毕竟是攻打北阙的主帅,不可能因为您和顾飞扬之间的矛盾就临时换人。” 萧源却不这么认为,他的直觉告诉自己,一切好像并不简单。 “更衣。” “是!” 婢女依次入内,为萧源换上朝服。 萧源神色凝重,忽然问了一句:“禹城来的奏折,没拦下来?” 杨箕垂首道:“属下无能,禹城王派来的使者身边有暗卫保护,属下几次没能找到机会。” “罢了。”萧源道:“这禹城王妄想用一份奏折扳倒我?” 杨箕犹豫了一下,有些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 杨箕终于开口道:“当年去禹城不是殿下的意愿,离开禹城,也非殿下本意,殿下也不过是局里人,无论禹城王奏折里说什么,殿下都要想办法脱身才对。” “知道,”萧源推开手脚不知轻重的婢女,自己紧了紧腰间的绶带:“但你也要做好我回不来的准备。” 杨箕大惊:“殿下!” “你去安排吧。” “是……” 萧源正了衣冠,大步迈出书房。 门外,管家已经套好了车驾,萧源端正得体的登上马车。 “走吧。” 车驾周围由禁军护卫,浩浩荡荡的往皇宫行去。 萧源到宫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了二皇子萧洵,兄弟俩对视一眼,萧源依旧面色温善,端端正正的给这个哥哥见了礼。 萧洵的脸色却不太好:“你知道父皇叫你我过来所为何事?” “不知,二哥知道吗?” “我要是知道还问你?” 萧源讪讪,不再说话。 兄弟二人一起往乾安殿的配殿去,此地常为议政之处,却是比皇帝的御书房还要严肃许多,可见今日要说的是件严肃的事。 乾安殿的配殿之中,庆章帝正面色沉冷的坐着。 中书令与虎贲将军徐达原本也沉默的坐在旁边,但见这兄弟二人来了,又赶紧起身与他们见礼。 “给父皇请安。” 萧平应了一声,给中书令使了个眼色。 后者将禹城的奏折拿给兄弟二人。 中书令和徐达已经在等人的功夫里把奏折看了一遍,看过之后两人大为惊诧,却只能装出早就看过的样子。 此刻小心去观察两位皇子的表情,二皇子惊讶在意料之中,但五皇子却显得太过平静。 难道,这奏折所写,都是真的? 萧平砰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冷声道:“萧源!你可认罪!” 萧源跪在地上道:“儿臣何罪之有?” “这禹城的奏章,白纸黑字,说你通敌卖国!出卖郡主的行军路线,你还说自己何罪之有?” “父皇,这样的说法在禹城传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这禹城王不知在何处听了这些个风声雨声,就明目张胆的上书父皇,当真如儿戏一般!儿臣没做过这样的事,请恕儿臣无法认罪!” 萧源难得硬气一回。 不过想来也是,此事事关生死,若不硬气,便只能任人宰割。 “你是说,禹城王胆敢污蔑皇子?” 萧源垂首道:“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他在奏章中不是说了吗,若不严惩儿臣,就拒不出兵北阙!由此可见,他在以此威胁父皇!” 萧源说着又慢慢抬头,一双素日温和的瞳眸,此刻却无悲无喜的看向那一国之君。 “父皇是选择听信这无稽之谈杀儿臣祭旗,还是选择相信儿臣,任由他禹城枉顾军令,成为第二个北阙?” “皇上!”中书令忍不住开口道:“禹城王素来胆小懦弱,若非此事非同小可,禹城王也不敢上书京中,依微臣看,还是应该严查到底!一来,堵住悠悠众口,二来,也算是给禹城王一个说法!以免他节外生枝!” “是啊皇上,”徐达也道:“年前就有百姓曾在大理寺前状告二殿下,如今,禹城王的奏折也紧随而至,老臣以为,若不彻查,此事定会没完没了!” 萧源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们一眼,又将眸光垂下。 庆章帝却有些犹豫:“眼下还要攻打北阙,禹城王又来给朕闹这一出,若朕应了他,下一个是谁?是不是靖平!非要叫这三王都反了!才称了你们的心意?” “皇上息怒!”徐达道:“禹城反不了,禹城前有蚩然如狼似虎,后有北阙虎视眈眈,禹城一旦脱离我大沛的掌控,必将被这些虎狼邻居瓜分殆尽!” 庆章帝抿嘴不语,总觉得这皇帝当的有些窝囊。 沉吟过后,他问萧洵道:“老二,你掌管大理寺,你怎么看?” 萧洵也不含糊,只一个字:“查!” 萧洵的回答在萧源的意料之中,所谓的兄弟手足在权势面前什么也不是。 萧洵见皇帝还在犹豫,便用审度的目光看着他道:“父皇在害怕什么?莫非这郡主之死的真相,父皇早就知晓?” “放肆!朕高居庙堂!如何知晓!” 萧洵却懒洋洋道:“那也不一定,父皇为了削藩禹城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死一个禹城郡主反而会事半功倍!” “混账东西!”萧平直接站了起来指着儿子就破口大骂:“你眼里还有没有君!有没有父!这是朕的江山!朕的天下!朕比任何人都希望禹城郡主能长命百岁!叫蚩然不敢来犯!到你嘴里!朕反而成了为了削藩迫害郡主的杀人凶手?!” “父皇当然不是杀人凶手……”萧洵看他暴跳如雷,自己却偏偏更加冷静,冷睨一眼萧源道:“可架不住有人要揣测圣意,做父皇的刀剑,去当那杀人凶手。” 萧平怒斥:“那就给朕查!” “查谁?” 萧平指着萧源道:“还能查谁!是谁去了禹城!是谁要和郡主成亲!又是谁!在郡主死后安然回京!” 萧源跪在地上,双手攥拳,力气大的几乎让指甲深深陷于掌心之中。 饶是如此,他依旧挺直了背脊,不吭不卑。 只是那双眼睛,再也不复往日温柔,像是淬过冰水的冷箭,令人不敢逼视。 “父皇既然这样说了,那儿臣定会不辱使命!” 萧洵看了一眼这个弟弟,转身对外吩咐:“来人!将萧源拿下。” 殿外进来两位身着甲胄的禁卫,一人卸去萧源的冠冕,一人将其粗暴的从地上拉了起来。 萧源却用力挣扎了一下,萧平立刻瞪大眼睛道:“你做什么!当着朕的面就这样不服管束!进了大理寺还能老实吗!” 萧源却冷笑出声,继而又面无表情的抬头,看向高位之上的庆章帝。 “儿臣临走之前,还有一句话想问父皇。” 萧平蹙眉:“你最好问点有用的!若证据确凿,你我父子恐难再见!” 萧源叹道:“恐难再见……父皇这话,说的真是轻巧啊……父皇是多不想见我,如今二哥还没查呢,就盼着我有罪了?” “五殿下,”中书令忙从中调和道:“话不能这么说,皇上自然也盼着您能洗清冤屈,但眼下却又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此,倒要委屈您了。” “不委屈……”萧源道:“意料之中罢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对四王如是,对自己的儿子,亦如是。” “你也要反了不成!”萧平指着他道:“你身为皇子理应知晓对朕出言不逊是何罪责!” “对父皇出言不逊有罪?”萧源又露出一脸单纯的笑来:“可是父皇,您可从未给二哥定罪啊。” 萧平怒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没什么,儿臣就想问父皇一句,在您的心里,是不是只有二哥,一个儿子?” 萧洵听闻也扭头看了他一眼,眉头收紧,却是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萧源看那一国之君气的吹胡子瞪眼,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那么在他的心中,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所有的问题都不必再问。 “儿臣去了。” 萧源挣开钳制他的禁军,转身出了配殿。 殿外,春光正好,暖阳正熏。 萧源却清楚的明白,一旦踏足那大理寺,这样的好日子,他再也见不到了。 而此时殿内,萧洵却对中书令和虎贲将军说道:“二位大人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有劳二位大人。” 那二人面面相觑,见皇帝没留,十分知趣的退下。 待人走后,萧平终于怒而说道:“是不是要朕赌咒发誓你才能相信!朕真的不曾授意那逆子去杀害禹城郡主!” “儿臣相信父皇,”萧洵虽这么说着话,但眼底却也是一片冷意:“只是父皇明知他惯会揣摩您的意念,还一向喜欢曲意迎合,却偏偏一次次纵容,允许,给他机会,五弟若真坐实了通敌之罪,父皇,您难道就没有半点心疼?” “什么?” 萧洵盯着他的眼睛道:“他也是父皇的儿子,是我的手足兄弟,我不愿看五弟走上末路无药可救,难道父皇就如此忍心?” 第三百零九章 莫不是不想活了 这一国之君听闻此言几乎气的浑身发抖,他快步行至儿子面前,一字一句的质问:“是朕?是朕把他逼上末路无药可救?是朕叫他通敌卖国!迫害郡主?若真是如此!那朕生养了他一场才是最大的错误!” 萧洵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 萧平因愤怒而喘息不定,又指着儿子道:“你好!你很好啊!你从小到大都受朕悉心栽培!可你呢!你看看你又成了什么样子!三番五次对朕出言不逊!悖逆君父不说!如今也开始指责朕了?!朕还是那句话,无论朕做什么,为的都是这江山社稷!为了你!” 言罢,一阵猛咳,几乎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一般。 萧洵赶紧伸手搀扶着他,却被他一把甩开,兀自扶着一旁的座椅咳的佝偻了身子。 伺候在旁的秉笔太监早有之前的教训在前,眼下也不敢多言,只紧张无措的看着二皇子。 萧洵道:“传太医,送父皇回去休息。” 那太监才急急忙忙去找太医过来。 直到太医到了,往内殿去给皇上看病了,萧洵才心神不宁的准备出宫。 结果刚出了大殿,就又转了回去。 内殿之中,太医刚给萧平把过脉,正在书写脉案。 小太监则在一旁的小炭炉上熬煮汤药,萧平已经咳的没有方才那么凶了,只偶尔咳两声,但呼吸听着却有些沉重。 “怎么在这里熬药?”萧洵低头看了看小炭炉 那内监连忙解释:“回殿下,太医嘱咐了,用汤药的热气和味道熏一下房内的病气,皇上也会舒服点。” 萧洵蹙眉,他果然对父皇身边的种种太不了解了。 又去问太医道:“父皇的病情如何?” “殿下放心,皇上年前坐的病本已经康复,但想来近日天气忽冷忽热,皇上又忙于朝政饮食不周,这才病情反复,日后多加休养注意,便能慢慢调养回来,不打紧。” “什么叫不打紧?病的又不是你们,就没什么好方子能药到病除?光是调养有什么用?” “这……” 帐内,一国之君没好气道:“你找他的麻烦做什么!也真是难为你了,也知道过问朕的病情!朕病情反复与别人无干,都是被你气的!” 萧洵却不这么认为:“这样吧,儿臣去宫外请成太医来给父皇瞧瞧。” “他都告老出宫了,就别麻烦他了,再者说来,你请他不要紧,不知道的还以为朕病入膏肓,民间会如何议论?北阙知道了岂不是士气大振?” 萧洵没好气道:“父皇您就是想的太多!若我是您,必然先以自身为重,自己不舒坦,谁也别想舒坦!自己舒坦了,想干什么干什么!” 萧平又咳了两声,看来又被他气到了。 “你这个逆子,便是由着自己舒坦,太子太子不做,朝政朝政不管,江山江山不要,你看你现在舒坦吗!” 萧洵哼唧一声:“不怎么舒坦。” “由此可见,这人啊,天潢贵胄也好,平头百姓也罢,总归不是一个人,事事以自己为先,亲者痛,仇者快,自己也就没那么舒坦了。” “父皇还能对儿臣说教,看来龙体应该无碍,儿臣先行告退!” “你回来!” 萧洵这次溜的比谁都快,他原本是真想来关心关心这位一国之君,不过眼下看来,他父子二人应该是命理相克,还是保持距离为妙! 不过相克归相克,父子到底还是父子。 萧洵出宫后并未急着回大理寺,而是先去了一趟成府。 成太医府上大门紧闭,拍了半天的门,门房来赶人,结果一看是他,便又赶紧去向成太医请示。 成太医应允后才放人进去。 萧洵有些纳闷,看成太医从后院出来便直接了当的问道:“你府上好像多了些人,平日你这不是连个伺候的都没有吗。” 成太医顿了顿:“啊,靖平世子在我这。” “羡安的人?”萧洵了然,忍俊不禁:“是了,那位世子殿下走到哪都是金贵又宝贝,哎?他是要住在你这?” 成太医有点不擅长撒谎,面对萧洵的质问,面露难色。 萧洵紧张道:“他不会是病了吧?” 成太医索性转移话题:“没病,没病,二殿下找老夫所为何事啊?” 萧洵这才想起来意:“是这样的,父皇年前感染风寒病了一场,病好后又时常咳嗽,今日又咳起来了,您这两日若是得闲便进宫去瞧瞧,对了,别说是我叫您去的,您就假装是去请安的。” “这……”成太医有些犹豫:“宫里的太医怎么说?” “只说是忽冷忽热,病情反复,但父皇非说是被我气的,我也不知该信谁的。” “……” 成太医又道:“忽冷忽热引发咳疾也是有的,不过老夫这两日恐怕不得空……” “无妨,父皇又不是突发急病,都断断续续好几个月了,也不在乎这两日。” 成太医点点头。 萧洵又道:“您不得空是跟顾飞扬有关吧?他怎么了?” “唉……”成太医犹豫了一下:“要不然,你去劝劝他?” 萧洵更加狐疑,可当他看到顾飞扬的时候,也就明白成太医是什么意思了。 少年郎正坐在后园的草亭下,怀中抱着个人,背倚着栏杆,一动不动。 萧洵绕到正面去看,却见这位素来衿贵体面的世子爷竟有些蓬头垢面,脸上冒出一圈青色的胡茬,身上的衣裳多日未换,还有些皱巴巴的。 萧洵的第一反应是想笑,但在看到他怀中抱着的人后,笑不出来了。 他快步进入草亭,惊讶道:“这……这……死了?” 少年郎倏的抬眼看他,一双眼睛好像刀子一般要扎在他的身上。 萧洵却不自知,赶紧伸手去探明玉珠的鼻息,顾飞扬却一把将人打开。 萧洵虽没探到鼻息,但离近了看,明玉珠面色泛红,双眸紧闭,却不像是个死人。 他又回头去看成太医:“这怎么回事?那日我见她,不还好好的?” 成太医道:“病了,昏迷不醒。” “哦?那什么时候能醒?” 成太医没说话,萧洵顿时了然。 “什么病啊,竟这样凶险?连您都束手无策?” 成太医摇头:“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不过扬扬,你听爷爷一句劝,别等到这丫头好了,你又倒下了,你总得吃点,喝点,不然哪撑得住啊!” 萧洵吓一跳,低声问成太医:“他莫不是不想活了?” 成太医叹了口气。 顾飞扬低垂着眼皮看着怀里的人,哑声说道:“我没事……只是吃不下。” “吃不下?”萧洵道:“那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说不定就吃得下了。” 顾飞扬这才抬起眼皮看看他。 “禹城王上书弹劾萧源,说是他出卖郡主的行军路线给蚩然,这才导致郡主之死,眼下,他已经收押大理寺,正要彻查。” 顾飞扬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似乎并不惊讶。 “若真是五弟所为……”萧洵叹了口气:“对郡主也算是慰藉。” 言罢,看了一眼他怀里的人。 “多谢殿下。” “嗯……”萧洵不会安慰人,也不知怎么开解他,站了一会便转身要走。 成太医连忙去追他:“殿下怎么不好好劝劝?” “这不在我的能力范畴!”萧洵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草亭中枯坐的顾飞扬,低声在成太医耳边说道:“不是我说话难听,若就此死了也就罢了,若一直这么昏迷不醒,先把羡安的命给拖没了!” “这!”成太医怒道:“你说话确实难听!” 后者干笑:“没办法,这不,才把父皇给气的病发,对了,您得空就去看看我父皇,至于羡安,要不,你找他那些个兄弟伙来劝劝?” 成太医摆摆手,叫他赶紧走。 萧洵又最后看一眼顾飞扬和明玉珠,转身快步离开,但脸上的表情却已然沉了下来。 待萧洵走后,成太医又去劝了几句,可这劝了不如不劝,顾飞扬直接抱人回房了,将房门关上,谁也不见。 成太医一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扭头看美丽正站在旁边啃苹果,又焦急道:“你都不着急吗?你家世子都这样了,你也不着急?” 美丽道:“又不是第一次了,果断时间就好了。” “什么?不是第一次?” 美丽想了想:“上一次也是您给看的啊!” “什么?” 成太医也仔细回忆了一下,忽而恍然大悟:“郡主死讯传回京城的时候!” “对对对!” 成太医可没忘记这事,当年郡主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回京城可谓是处处闻悲声,家家着素服。 不少百姓都自发的悼念郡主,更有才子佳人还为郡主赋悼亡诗。 其中更有甚者如柳大姑娘,将自己关在家中痛哭多日的也有。 而那时的顾飞扬也与平日不同,要么不言不语,要么就是心不在焉,若非子丑在旁悉心照料者,他和今日的又有何差别。 所以…… “子丑呢?” “殿下叫他去李府看顾李二公子了。” 美丽继续啃苹果。 成太医一言难尽的看着她:“你到底是不是你家世子的婢女?看他这样你就不能去伺候伺候?” 第三百一十章 靖平世子要死了 “我去了,”美丽一脸无辜道:“殿下赶我出来呢。” “那你就出来了?” 成太医简直是匪夷所思! 美丽更加无辜:“那我能怎么办?” 后者语塞,气的摆摆手:“罢了罢了!也不指望你什么了!我看你们府上离了子丑真是什么也不行了!” 这一点美丽倒十分赞同,连忙点头道:“确实!” 成太医叹了口气,负手要走。 美丽又急忙拉住他道:“郡主什么时候能醒啊?我都等着急了!” “……”成太医没好气的在她脑门上拍了一把:“我就不着急吗!我比你更着急!” 美丽挠挠头:“那您倒是让她快点醒过来啊。” “我!我是神仙吗!” 老太医哼了一声扭头就走,瞧那架势还有些怒不可遏。 美丽后头补充道:“您不就是神仙吗!” 神仙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 美丽啃完苹果,又踮起脚尖顺着窗户缝往里头看了看,还十分贴心道:“殿下,要吃东西吗?” “不吃!” “哦。”美丽又道:“喝茶吗?” 就在美丽以为他没听见的时候,里头终于传来一个声音:“端进来。” “好!” 忙不迭将早就备下的茶水送了进去,不冷不热,正好可以喝。 顾飞扬回到房中已经将明玉珠安置在榻上,为了让她舒服些,还让她侧着身子。 美丽小心翼翼道:“殿下,郡主的头,还热吗?” 世子爷探了探她的额头,方才在外头吹了会风,已经没那么热了。 “好些了……” 美丽将茶水递给他:“殿下喝茶吧。” “放下吧。” “哦……” 美丽将茶水放下,又去看明玉珠:“奴婢看郡主气色好多了,也许晚上就能醒过来了。” 顾飞扬扭头看她:“你昨天也这么说的。” “是吗?” 美丽挠挠头,她怎么没印象了。 “不过今天晚上肯定能醒过来,郡主这次睡的太久了。” “是啊……太久了……” 属于少年人的手指抚过她的面颊,将她脸侧的鬓发顺到耳后。 明玉珠双眸紧闭,除了清浅的呼吸,却无一点动静,甚至连眼珠子都不曾动一下。 此时的她,在哪里? 在梦中,还是在另一个世界。 她知道这里还有人在等她吗?在等她回来吗? 她,还会回来吗? 顾飞扬不敢想,如果她再也不回来,他便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沉睡,衰竭,直至连最后一丝呼吸也被剥夺。 这世间还有比看着心爱之人慢慢死在眼前,而他却无能为力更给残忍的事吗? 美丽又提醒他道:“殿下,茶。” 顾飞扬这才抬手将明玉珠抱入怀中,一手托着她,叫她倚靠在自己的肩头,一手去端茶盏。 美丽赶紧将茶水递了过去。 顾飞扬看着怀中好像个玩偶,软着手脚,任他摆布的明玉珠,鼻头一酸,眼底一片通红。 “我来就好,你下去吧。” “还是奴婢来伺候吧,方才成太医还说奴婢不会伺候人。” “下去。” 美丽只得将茶水给他,屈膝告退。 明玉珠昏迷期间水米难进,整个人也消瘦了许多。 她不能吃,不能喝,他也跟着不吃不喝。 他就想体会一下她此刻在经历什么,似乎只要跟她一样,她的痛苦便能被分担一些。 他先喝了口茶,再低头撬开她的唇齿,慢慢将水哺喂过去。 但因为不能吞咽,大多又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顾飞扬又连忙用衣袖给她擦了擦水渍,再喂了一口进去。 等将这一盏茶慢慢喂完,窗外已是霞光漫天。 光影交错,隔着窗棂照进室内,落在明玉珠的颊边,好像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细细的金光。 顾飞扬看着这样的她,竟鬼使神差的想到,若是她真是死了,定会往生极乐。 她功勋卓著,会不会也如青史上的那些伟岸先人,也能位列仙班,成佛成仙?穿着金银的铠甲,走到哪里都金光耀耀,令人不敢逼视? 然而,他又忽的一个激灵,一把将人抱紧在怀,甚至还顺手扯下帐幔,将窗外的霞光挡了个结实。 好像只要这样,就能阻止仙界的使者,就能阻止她成佛成仙一样。 “郡主……阿姐……” 他一边抱着人,一边细细给她揉捏着身子:“我是不会放你走的,哪怕仙界神佛亲自来请,小爷也用鞭子给抽回去,你看我,就是这么肆意妄为,就是这么不听人劝,又,又要惹你生气了是吧,阿姐……” 眼角的泪落在明玉珠的眼睑之下,又顺着她脸上的弧度滚落在耳畔,像是她在哭一样。 少年郎手忙脚乱的将那眼泪擦去,兀自笑道:“我没哭,你别又笑话我,是你哭了。” 言罢,似乎是想逗逗她,还在她的鼻子上戳了戳。 可看她依旧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回应。 顾飞扬再也忍不住的,俯首哽咽出声。 “怎么办……我原以为,是因为离的太远,我救不了你。如今,你就在我眼前,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救你……” “明玉珠,你怎么这么狠心?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你看看,看我一眼!你现如今连看都不愿看我了吗?” “对不起……阿姐……对不起……”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他擦一把眼角的泪,强忍着翻涌的情绪,逼自己冷静下来。 “我又在犯傻,犯糊涂,我又在惹你生气,我错了,我不会了……阿姐,你要是还想睡,你就睡,你睡着,我守着,守着。” “没事,没事……无论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第一个看到的肯定会是我,别怕,我一直在,一直在……” 夜色四合,天地间一片静谧无声。 内室中的昏暗让顾飞扬恍如身处某种混沌时空,蛰伏于黑暗之中的,好像有些未知的爪牙。 这些爪牙似乎随时都能撕裂黑暗,伸出利爪,会将明玉珠从他怀中抢走一般。 而他能做的,便只有紧紧将人抱在怀中。 若这些爪牙真的来袭,那就先撕开他的肺腑,碾碎他的骨肉,他才会放手。 结果当天夜里美丽过来查看,便看到昏倒是床边的顾飞扬。 顾飞扬得了顽症,已经一病不起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京城。 坊间传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这世子殿下没病,是受伤了,而且还是五皇子派人刺伤了他,否则五皇子也不会被大理寺收押。 马上有人要问了,不可能吧,五皇子谦谦君子,怎么会和那混世魔王动刀枪,说这位世子爷刺伤五皇子还差不多。 另有人解释道,五皇子再如何好脾气,那也不能容忍顾飞扬糟践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啊,从当初顾飞扬说要娶郡主骸骨开始,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然而,很快又有知道内幕的人表示,五皇子被收押,跟顾飞扬一点关系也没有,是有人弹劾五皇子和郡主之死有关,皇上是勒令大理寺严查。 于是,众人又迅速转移话题,纷纷对萧源和郡主的八卦上了心。 第二日,谣言升级。 说什么,靖平世子和五皇子不争禹城郡主了,两人又同时看上了一位姑娘。 这位姑娘本是五皇子送到靖平王府的细作,结果不知怎么跟顾飞扬好上了。 姑娘心有所属之后五皇子就发现了这姑娘的好处,想尽办法想把人捞回来,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还真成了。 这世子爷再如何跋扈,到底年纪小啊,被女人玩弄了感情,一时想不开就自戕了,眼下还在鬼门关徘徊呢! 众人听到这一传言,无不惊骇。 一听说顾飞扬在成太医府上已经奄奄一息了,众人也都念起顾飞扬的好来,一个个也都不胜唏嘘。 萧源此刻人虽还在大理寺,但对外头的消息也十分灵通。 吃个饭的功夫,已经有人将顾飞扬重病的消息事无巨细跟他说了。 “那位姑娘怕是不行了,顾飞扬又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倒下了。成太医眼下正在汇集杏林高手,想要救那姑娘。” “若能救,早就救了……”萧源冷哼道:“我就说,她怎么可能活着从蓝湖出来,想来,她本就该死在蓝湖的,如今时候到了,该偿还了。” 布菜的狱卒又道:“嗯,若连成太医都束手无策,再多的人也没法子。” “早知道顾飞扬这么好对付,当初我一开始就该找对他的死穴……”萧源吃了一口菜,随即又轻笑出声:“找到死穴又如何,把顾飞扬留下又如何?成功削藩又如何呢?还不是为他人打江山,做嫁衣?” 狱卒细细听了听门外的动静:“杨大人的意思是,殿下不用担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近日若无别的事,属下就不来了。” “你去吧,若是顾飞扬哪天死了,记得来告诉我,让我高兴高兴。” “是!” 那人提着空的食盒出去,在门口碰到正要进来的二皇子萧洵。 萧源如今住着单独的牢房,在地上,虽然环境好一些,但却比别的地方看守的都要严格。 萧洵看了一眼提着食盒出来的狱卒,后者躬身退到一旁,给萧洵让路。 萧洵刚推门进去,就忽的反应过来,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身边的人立刻追了出去,那个狱卒却再也找不到了。 萧源正坐在里头吃饭,简单的三个小菜,一碗白饭,他吃的津津有味。 萧洵蹙眉:“方才来的是谁?” 第三百一十一章 没有拒绝的权利 “方才来的是谁?” “不知。”萧源笑道:“怎么,二哥觉得有岔子?” “不知你还敢吃这饭菜!也不怕有心之人来加害你!” 萧洵话音落,身边的人赶紧上前查看饭菜。 饭菜没问题,也是大理寺做出来的。 萧源却懒洋洋道:“我自认活了二十多年,也没得罪过什么人,细细算来,也便只有一人会这么偷偷摸摸的加害于我,若真是此人,这一死,我是躲不过去了,甚至死后也无人会替我伸冤。” “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我才不屑做这种勾当!也不屑与你争什么皇位权势!” 萧洵冷哼,在他对面坐下,见桌上没筷子,直接用手拿起一片干炒羊肉扔进嘴里。 萧源却笑着摇头道:“我说的这人当然不是二哥,以前也是我糊涂,我原以为,这世上,最容不下我的人是二哥,此番看来,却并非如此。况且,二哥不是容不下我,而是知道,我就算削尖了脑袋,使出浑身解数,也永远也挤不上皇位,也永远成不了二哥的威胁,对吧?” 萧源笑着,但眼底却一片冷意,叫人看了,好像他随时都会变成一条吐着长信的毒舌,冷不丁的一口咬下,便能要人性命。 萧洵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就是想的太多,我说我无心皇位,但你就从没信过,你总是迫不及待的要向父皇证明你的能力,证明你是他的左膀右臂,证明你才是那个最顺从他,最能为他分忧的儿子。可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就因为你太过听话,才使自己一步错,步步皆错,也使得父皇不知利害,刚愎自用!” “我有什么选择吗?”萧源亦看着他道:“二哥,我愿意顺从吗?从小到大,我有说不的权利吗?我从小便与生母分离,由王妃养育,我可以拒绝吗?启蒙之后,我要替你写文章,做你的箭靶,你闯祸后还要替你顶罪,我可以拒绝吗?” 萧洵难堪的摸摸鼻子:“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也知道,我这不着调的性格……以前也确实不懂事。” “不是你不懂事,是因为父皇给了你拒绝的权利,你不喜欢什么,就能不要什么,就可以说不!而我呢?不满十二便出宫独居,你能娶权门贵女为太子妃,母妃和父皇却只为我物色小门户的女儿。是,虽然最后赐婚我和郡主,外人看来,门当户对,郡主手握重兵,还是我高攀了她。可事实上呢?别人不知,二哥,你还不知?” 萧洵眼神有些躲闪,他道:“我原以为,你是愿意的。” “我不愿意又能怎样?父皇是铁了心要将是发配到那不毛之地!铁了心的要叫我远离这权利的中心!他怕我威胁到你!怕我将来抢了你的皇位!二哥!你不知道吗!” 萧洵深吸一口气:“你当时若跟我说你不愿意,我肯定会向父皇求情。” “还用我说吗?”萧源双目充血,咬牙切齿道:“当年京中盛传禹城郡主三头六臂,面目可憎!你们,送我去禹城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感受?抛开一切不论,若是和禹城郡主成亲的人是你!你愿意吗!” “我……” 萧洵语塞。 “没错,你自己都不愿意,那你凭什么认为,自己的手足,兄弟!就愿意!” 萧源情绪有些激动,这些过往他本不愿去回忆,但偏偏又有些不吐不快! 萧洵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现在就算说什么,也有些晚了。 萧源慢慢放下手上的筷子,他已经没了吃饭的胃口。 兄弟二人对坐良久,萧洵又打破沉默:“你我兄弟二人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你实话告诉我,你和蚩然,到底有无勾结,禹城郡主之死是不是你泄露了她的行军路线?” 萧源笑道:“我若说不是,你愿意相信我吗?二哥。” “信不信不是我说了算的,此事定要彻查到底,才能还你清白。” “那我若说是呢?便也不用查了?直接可以将我定罪处死?” 萧洵再次语塞,不知为何,以前这个兄弟在他面前温吞惯了,反叫他以为他本就是这个性子。 眼下变的这样咄咄逼人,他一时还真有点招架不住。 萧洵道:“好吧,你不想说就不说吧,这两日你府上但凡有字的东西都会搬到大理寺来,无论你做过什么,就算藏的再好,也终会留下纰漏。” 说完,他起身要走。 “二哥,”萧源叫住他道:“二哥,不是我做的。” 萧洵扭头看他,微微收紧眉头。 萧源却微微笑了起来,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像个人畜无害的孩童:“二哥,这世上,想叫禹城郡主死的人,有很多。” 萧洵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萧源府上任何写了字的东西果然都被搬到了大理寺,这两天,萧洵一直和大理寺的官员衣不解带的翻找查询,又将可疑之物整理留存。 这天夜里,众人依旧在翻阅文书。 突然,一声爆竹似是炸响了整个京城,将大半个帝都的夜空照的透亮。 萧洵急急奔出去看,却见那亮光闪过,一切又归于平静。 “这不年不节的,谁家这时候放烟花啊!”卢主簿觉得有些好笑,还跟其他同僚打趣道:“莫不是谁家老祖宗过寿?” “过寿就放一支焰火?” “八成也就只能买得起一支吧!” 卢主簿点头:“有可能。” 言罢,他又伸了个懒腰,看着头顶如水的月色,对萧洵道:“殿下,您要是困了就先回去歇着吧,这儿有我们呢。” 萧洵却站在院子里动也不动,似乎在倾听什么声音。 忽而又对左右吩咐道:“快去看看萧源!” “是!” 左右不敢怠慢,连忙奔着后院关押萧源的地方去。 萧洵想了想,到底还不能放心,也赶紧追过去。 卢主簿等人也不由有些紧张,他主动问大理寺丞:“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那大理寺丞犹豫了一下,吩咐左右道:“先把大理寺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 等卢主簿等人往关押萧源的地方赶时,正好碰到沉着脸回来的萧洵。 “二殿下!” “人被劫了。” 众人听闻脸色大变,卢主簿忙道:“赶紧!赶紧抓人!兴许这时候还能撵上!” 萧洵却道:“能在大理寺劫人,劫的还是皇上亲点的钦犯,你觉得,你有多大的把握能把他抓回来?” “这……” 大理寺丞也点头道:“萧源肯定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任何人从大理寺被劫走都好说,唯独他,一旦被劫,便叛逃之罪。” “啊?”众人也都惊疑不定。 不过仔细想想还真是,他身为皇子,皇室宗亲,不服宗族管束,可不就是叛逃吗。 叛逃之罪等同于死罪,他为了不让自己被抓回来赴死,肯定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有人奔过来道:“二殿下!大人!不好了!禁军!禁军!” 萧洵急道:“禁军怎么了?” “禁军反了!” 众人愕然大惊,纷纷以为自己听错了。 其中一人道:“禁军反了?什么叫反了?” “东西南北四营禁军尽数出动,由神武营统领江图带着,真奔皇宫而去!” 众人大惊失色,萧源拔腿向大理寺的门口奔去。 然而他人还没到门口,便有两队禁军高举火把从外破开大门冲了进来。 “保护好二殿下!” 大理寺丞一声令下,左右戍卫顾不上别的,先将萧洵连拖带拽的拉到后边的暗处。 萧洵自是不愿,拼命挣扎,却被大理寺丞死死按住。 “殿下,先看看再说!” 二人躲在树后的暗处,前方卢主簿等人已经骂骂咧咧的迎上禁军。 “你们干什么!” “谁给你们的胆子夜闯大理寺!” “难道要劫狱不成!好啊!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为首之人却是南门营的刘金,他也还算客气,笑嘻嘻道:“呦,这大晚上的,诸位都在呢,还真是齐整,正好,省的我们往诸位的家里去了!” “你什么意思!”卢主簿指着他道:“把话说清楚!”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刘金啐了一口;“烦请诸位都先回房,在没有我的命令之前,谁也不准踏出房门半步,如若不然……” 他唰拉一把抽出手上的长刀,叫那些个文官都吓的一阵胆寒。 长刀折射着月光,刘金挑眉:“怎么?还要老子请你们吗!” 众禁军上前一步,卢主簿等人则后退一步。 在双方压迫之下,卢主簿等人只得退回房中。 刘金大手一挥,命人将房门紧锁,又对左右吩咐道:“去搜!看还有没有别人!” “是!” “若是找到二皇子,重重有赏!” “是!” 禁军散去,躲在树后的萧洵则被大理寺丞带着往墙根一株老树的方向走去。 在那老树之后,却有一扇石头做的暗门,暗门和墙体颜色一样,寻常很难分辨。 萧洵不解:“怎么会有门?” 大理寺丞低声道:“这原本是前朝预留的暗室,若遇到战事或者走水皆可进去躲躲,本以老臣有生之年是用不上了,没想到还能派上用场,殿下快进去躲躲吧!” 萧洵不肯:“一定是萧源,江图是萧源的人,他今夜定然会带着禁军逼宫!父皇有危险!” 第三百一十二章 总有人粉身碎骨 “殿下!”大理寺丞满脸焦灼道:“有危险的何止是皇上啊,殿下您更危险!皇上身边尚有宫廷禁卫可以保护,可您呢?如今禁军在到处找您,您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吗?” 萧源逃出大理寺,带着禁军造反,便是奔着鱼死网破去的! 他的目的一目了然,那就是逼宫,逼着萧平退位也好,弑君上位也罢,他今夜不成功便身死! 而除了庆章帝萧平,他这个前太子也是最大的威胁,萧源想要上位,宗亲耆老和满朝文武定然不从,他又不能将这些人都杀了。 他能做的,就是把其他有可能上位的皇子赶尽杀绝! “父皇危在旦夕!我却躲在这里苟且偷生!不忠不孝!我算什么儿子!你让出去!我定要手刃这个畜牲!” 大理寺丞死死抱住他的腿,眼看有一队禁军巡逻过来,赶忙将石门推开,将他推了进去。 待石门关闭,门外,禁军战靴的踢踏声逐渐远行,大理寺丞这才颤巍巍的打亮火石,将一盏灯烛点亮。 萧洵看了一眼,这地方不算大,不过藏七八个人不是问题。 他还想要出去,却又被大理寺丞拦下。 “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是皇上有法子脱身,殿下不用担心!若是皇上束手无策,殿下就算出去了,一切也都是徒劳!凭白还要赔了夫人又折兵!殿下也是懂兵法的人,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萧洵既焦灼又隐忍:“难道就让我在这里等着?” “等,是眼下唯一的法子!”大理寺丞分析道:“眼下京中只有禁军可供调遣,从外地调兵一时半会也来不及,若是萧源事成,殿下日后自可搬救兵回京!京中内外三十万禁军根本不算什么!他除了这三十万什么也没有!” 萧洵牙关紧咬道:“可父皇!萧源狼子野心,肯定不会放过父皇!” 大理寺丞痛呼道:“若一定要有个不忠不孝之人,那这人就让老臣来当吧!老臣就算一死!也绝不会叫殿下出去!” 言罢,噗通一声跪在了萧洵的脚下。 萧洵沉默的将人拉了起来,眉头紧锁,恨恨一拳打在石桌之上。 大理寺已被禁军接管,京中各处差不多也是这个光景。 从官员聚居的平吉巷,到皇亲国戚汇聚的南苑街,再到各衙门办公之所,无处不见禁军的身影。 四王府邸自不用说了,北阙和东洲王府早就查封,但禹城王府和靖平王府则被禁军团团包围。 明泽几次要闯出来都被禁军强制拦下,黑暗中,禁军高举的火把烈烈燃烧,叫这本该宁静的春夜喧哗四起。 “连我都敢拦!放肆!”明泽再次要往外面闯,却被这些人用刀剑拦了个结实。 “你们好大的胆子!没有圣谕就敢包围禹城王府,下一步!是不是连我都要斩杀在此!” 为首的禁军却吊儿郎当道:“世子殿下别叫我们为难,若您不配合,血溅当场也不是没可能的。” 明泽听闻怒不可遏,直接以血肉之躯硬闯樊篱。 但他哪是这些禁军的对手,三两下便被人推搡在地。 见他摔倒了,众人哈哈大笑,小小兵卒却能逗弄着王世子,当真是叫人觉得浑身舒坦。 明泽红了眼,一把夺过旁边人手上的刀,径直向前砍去。 众人连忙躲闪,还真给他空出一个位置出来。 而为首的禁军却不怕他,直接上前两步,伸长脖子道:“你往这边砍,多砍几刀试试。” 明泽两手握刀,因为用力过猛虎口都挣裂开来,瞪大眼睛却使不上力,怎么也无法真的下定决心去杀人。 那禁军便一把抢过他手上的刀:“您要是靖平世子,那另说,可惜,您是禹城世子,我知您没这个胆量,也下不了这个手,差不多行了,别闹了,兄弟伙也是依命行事,这大晚上的,谁不想在家里搂着婆娘睡大觉啊!” 明泽还是不甘心,但那禁军却向他身后努努嘴:“柳大姑娘如花似玉的一个人儿,年纪轻轻守寡可不太好。” 明泽急急回头看去,却见柳轻言正被两个高大的禁军钳制着带到了大门口。 他三两步冲上去,拼了命的将那二人推开,一把将柳轻言抱在怀中。 “世子。” 明泽脸色煞白,维护着柳轻言的同时亦死死盯着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笑脸。 柳轻言忙道:“怎么样?世子能出去吗?” 明泽咬牙,带着柳轻言撤回府中。 府中也满是禁军的人,他夫妻二人只得回到内室之中,将房门紧闭。 柳轻言急道:“萧源谋逆,除了皇上,势必还会对阿姐动手,我怕……” 明泽担心的也是这个,他不想再失去这个姐姐,哪怕以死相护也在所不惜,可,同样,他也不想失去柳轻言。 “也不一定……”他紧张的眼皮一直颤抖,抚着柳轻言的肩头,宽慰她道:“她,她在顾飞扬身边,顾飞扬一定会保护好她。” “可靖平世子……” 这几日顾飞扬突发急病的消息传的到处都是,他和柳轻言去过成府,但成太医嫌来的人太多,一直紧闭大门,谁也不让进。 关心顾飞扬生死的何止他们,上至与靖平有交情的达官显贵,下至靖平商会,中间还有顾飞扬在京中的同窗好友,恨不得把成府的门槛踩破。 但挤来挤去,成太医就一句话:谁也别来了!要真想让他活命就别来打扰他! 明泽还特意挑了无人的半夜过去,结果也是没能进。 “但愿阿姐和靖平世子都能吉人天相,”柳轻言双手合十道:“定能平安无事。” “嗯……眼下京城内外定然已被禁军团团包围,消息送不出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明泽焦灼道:“若是天亮之前还没有援军前来,那么……皇上恐怕也凶多吉少。” “也不知父亲和爷爷怎么样了……” 顾飞扬将柳轻言拥入怀中,搓着她的脊背给她温暖。 “就算真要改朝换代,萧源也不会轻易动这些老臣,他弑君夺位已经不得民心,若再杀忠臣岂不要被天下人讨伐。” “我知道……可我怕的是爷爷和父亲坚守忠臣风骨,不愿屈服,宁愿……” 这确实是一大难题,历朝历代的更迭都伴随着流血和牺牲。 而他们不过是滚滚青史车轮下碾压的一粒尘土,上位者高居车马之上,总要有人粉身碎骨。 此时,偌大一个京城,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都从睡梦中惊醒。 饶是如此也没有人敢点灯亮烛,唯恐一个不查就为自家招来杀身之祸。 而此时,身着甲胄的禁军正围堵在天街御道之外,面向耸立的天枢正门,高举火把,杀气腾腾。 萧源披着银甲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他的面容被火把照亮,一半像被烈焰灼烧着,一半却又隐匿在黑暗之中,神情难测。 在他身边,神武营统领江图有些不敢看他,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乱臣贼子,会带着数万禁军逼到宫门口。 但既然选择了这条不归路,选了这个主子,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 成了,高官厚爵接踵而来,若是败了…… 他暗中咽了口唾沫,若是败了,不过就是一死,跟此时临阵脱逃又有什么分别? 宫门紧闭,宫门之后的殿宇恍如巍峨的巨人正俯瞰世间。 又像萧氏一族的先人,正看着这个忤逆不孝的子孙。 萧源要破开这城门,长驱直入,要逼得庆章帝退位让贤,如若不然,便只能生死相隔! 萧源缓缓举起手上的佩剑,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是你逼我的,自古以来成大事者,总要经历此般! “破门!” 一声令下,数万禁军蜂拥而至,直向天枢! 宫墙之上,防守禁宫的禁卫接二连三的往下射箭,但收效甚微。 江图甚至还在扬声怒吼:“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原以为,这些在禁宫养尊处优的兵将必然会第一时间投降,却不想,他们竟愈战愈勇,大有和宫门共存亡的架势。 但皇宫禁卫到底人少,武器也十分有限,天枢门很快被攻破,众人嘶吼着冲了进去,似是想要去抢头一份的功劳。 但第一批冲入禁宫永巷的禁军却传来声声惨叫,后面的人皆不敢动弹。 江图大怒,逼着这些人往里面冲。 随即,自己带头冲锋陷阵。 当他冲进去后才发现,永巷的地砖上也不知洒了什么东西,湿润黏|滑,但凡是用跑的,无不摔跤。 不知谁喊了一句:“火油!是火油!” 就在这时,永巷两侧的墙上,已有人举了火把站在其上。 夜风猎猎,火舌在飞速舞动。 “给我冲!违令者斩!” 萧源一声令下,众人便也顾不得那许多了,直接向永巷的尽头连跑带爬的冲过去。 进是死,不进也是死! 城墙上举着火把的人却迟迟没动,不知是对同僚动了恻隐之心,还是在等着这些人全部进入永巷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知谁喊了一句:“快点火!” 那几个人便也顾不上了,径直将火把丢了下去。 登时,火势冲天! 第三百一十三章 今夜江山要易主 火光里,众人一边哀嚎嘶吼挣扎着,一边向永巷的出口奔出去。 萧源更是骑着快马,第一时间便出了永巷。 等他回头去看的时候,虽有数千人跟他一起冲了出来,但也依旧有数百人被困在大火之中,其他的,则被这大火阻拦在永巷之外。 隔着火势和众人嚎叫,他隐约看到宫门口的禁军不知和哪路人马战在了一处,登时大感不妙。 “殿下!莫不是救兵到了?”江图紧张的不行。 试问,谁有生之年谋过反?第一次不紧张才怪! 萧源却十分冷静:“京中四门皆被严防死守,消息出不去,外人进不来,哪来的救兵!” “可是……” “不过是些散兵游勇,怕什么!” “那,那我们是等那些人过来,还是……” 萧源看了一眼烈烈燃烧的大火,又回望向黑黢黢的宫廷。 “来不及了!不能功亏一篑!” 言罢策马便向正安殿奔去! 江图带人紧随其后,碰到宫廷禁卫便如砍瓜切菜一般,长驱直入,没有丝毫阻挡。 宫中细作及时给萧源传来消息,说皇上就在他的寝宫正安殿,禁卫精锐也都在此防守。 萧源一边往正安殿去一边细算宫中禁卫还剩多少人。 仔细算来,禁卫大多都在前门守卫,另有一批定然还防守后宫。 这正安殿的人,满打满算,不足一千。 “不过都是些没有武器铠甲的老弱病残,殿下,不足为虑!” 这一点江图十分自信,因为就是他,置换了宫中禁卫的长枪和铠甲。 叫这群人跟他神武营的精兵对抗,简直是以卵击石。 但当他们到达正安殿的时候,情况远比他们想象的要轻松许多。 就着夜色看来,正安殿前守卫的人,不足五百。 如此,江图才彻底放下心来。 “殿下,拦住禁军的肯定是宫里的禁卫,他们可能没想到我们能从火墙中冲出来,因而没在正安殿留多少人马。” 萧源却翻身下马,率先向前疾行:“那还等什么!” 话音落,禁军齐齐向前冲去! 刀枪刺穿甲胄,热血迸溅,今夜,是他们一战成名的时刻! 今夜过后,等着他们的将是新的大沛和高官厚禄! 五百人顿时溃不成军,逃的逃,伤的伤,皆是散沙一盘! 当萧源踩着脚下黏|腻的血液踹开正安殿大门的时候,门口探听动静的老太监已经吓的直接摔倒在地。 他脸色惨白,面目惊惧,被萧源身上的银甲刺的几乎睁不开眼。 江图几人护卫着萧源,径直入了大殿。 殿中内监宫女早就吓的不能自已,却又大气不敢出。 萧源扫了一眼偌大的寝殿,帐幔被门口灌注的风吹的呼呼作响。 连铜鹤灯上的灯芯都在摇曳起舞,好像随时都能熄灭。 他一步步走了进去,脚下的血渍在身后留下一个个寂灭的印记。 内监宫女缩成一团,竟无一个敢出声的。 萧源冷声道:“父皇何在?” 没人回答他。 这又恰好的激怒了他,他快步奔向内室,一把扯下舞动的帐幔,瞳仁骤然大睁。 庆章帝萧平正衣冠齐整的坐在内室的榻上,冷眼看着他。 萧源一时间真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畏惧和恐慌。 他从未以这样的身姿踏入过正安殿,也从未以一个乱臣贼子的身份站在萧平的眼前。 不得不说,幼时对这个父亲的恐惧根深蒂固,以至于,他明明是胜者,却依旧有些瞻前顾后。 “父皇,您在啊?我还以为,您跑了。” 他笑道:“您在,那便省去儿臣许多麻烦。” 萧平满面怒容的看着他:“这是朕的寝宫,朕不在这,能在哪?” “那就不好说了……父皇,您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吧?若您照做,儿臣向您保证,这里,依旧是您的寝宫,可若是……” 他居高临下的,一脸悲悯的看着萧平道:“若是您不配合,儿臣可就不能保证,你躺的地方会不会太过清冷。” “朕真是看错你了,”萧平怒斥:“朕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敢如此大逆不道!欺君罔上!带兵谋反!亏的朕还如此器重于你!想要将江山社稷托付于你!” “哈哈哈哈!”萧源听闻此言,禁不住狂笑出声,险些没把他的眼泪笑出来。 “器重?江山社稷?父皇,您这话说多了,是不是连自己都信了?” 萧源冷睨他一眼,看着这位身宽体胖,双目浑浊,要么脾气暴躁,要么犹豫不决的皇帝,他竟在他的身上丝毫找不到记忆中的模样了。 记忆中,他的父皇高大伟岸,一言九鼎,是他的高山仰止,是他的指路明灯。 他当年有多畏惧他,有多敬重他,如今就有多痛恨他,多嫌恶他! 是的! 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庆王!也不是他的父皇! 他为什么要怕? 该怕的,明明是他才对! “父皇……”萧源盯着他,一步步向他逼近:“您扪心自问,您可曾有过,哪怕一点点,想要传位于我的想法?” “你……” “没有!我替您回答,您也不必自欺欺人,过往神佛,还有萧氏的列祖列宗可都看着呢!” 萧平气的喘息不定:“那是因为朕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个无情无义的白眼狼!朕可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竟刀剑相向!好!很好!” “我是白眼狼,可父皇从未想过,白眼狼也不是一出生就是这样的。” 萧源低笑出声:“我不过是你为自己的好儿子铺路的一颗垫脚石,你给我权利,给朝臣制造出倚重于我的假象,实则是想让我,为你的儿子,扫清障碍,助他顺风顺水的登基,再治国安邦!海晏河清!成为一代明君!那我呢?我活该就要坏事做尽!做这颗铺路的石子?!再等他登基之后将我贬到边陲之地!做那个永不见天日的闲散王爷?我凭什么?!” 萧源一口气说完,像是把一切都发泄出来一样,他舒服了,痛快了,终于能卸下肩上压着他的那座大山了。 “父皇,我不怪你偏心,我只是恨你,”萧源盯着他,眼底血丝密布:“既然你要做个好父亲,既然你眼里只有嫡子,为何还如此荒淫无度?生下我们这些庶子?啊?为何啊?” 萧平脸色沉冷,显然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萧源却并不打算放过他:“如果有的选,我宁愿选择不出生,也不想选择今日做这个弑君杀父之人。” “你!你!你很好!”萧平咬牙切齿道:“很好!你到底是朕的骨血,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回头是岸,朕可以留你性命!” “这种时候了,父皇还看不清时局?” 萧源收拾了情绪,扭头看了一眼殿外,江图等人正恭立于外。 “父皇你看看!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今夜过后,这大沛就要易主了!您还说什么留我性命的话,不觉得有些可笑吗?” “萧源!”庆章帝怒而拍案:“你当真就如此执迷不悟!朕就算有所偏私!但也不愿看你行差踏错!” “父皇!您这话又说错了,您应该说,您就算有所偏私,但也罪不至死才对。” 萧源冷冷的看着他,‘唰拉’一把抽出手上的佩剑。 “不,您就是该死。” 那剑搭在了一国之君的颈侧,萧源深吸一口气道:“原本,儿臣想留您一命,不过留了也没什么用,您喝的药,熏的药,都被儿臣做了手脚,您活不了多久了。眼下留您,不过是为了堵别人的口罢了!不留您,那是因为我,不想再看到您了。” “什么!你竟然……”萧平大惊,剑架在脖子上他没害怕,但此刻他却是真的怕了! 萧源又道:“儿臣想了想,还是最后再尽点孝道吧,与其让您活着受病痛煎熬,不如死了一了百了的好。” “殿下!”门口,江图突然叫道:“殿下!宫外好像有人杀进来了!” 萧源眉头一锁,又迅速瞪向萧平。 萧平也顾不得其他,面目扭曲,怒而斥道:“逆子!逆子!” 话音刚落,但听耳边倏忽一阵风声,一条长鞭猛的甩将出来,径直缠住庆章帝颈侧的长剑,瞬间甩飞出去。 萧源吓了一跳,看到长剑当啷一声跌落在地,随即不可置信的看着从帐幔后面缓步走出来的顾飞扬。 靖平世子顾飞扬慢慢将长鞭渡影缠绕在腕上,与萧源对视。 属于少年人的目光,清澈,冷锐,尚未被这世俗玷污,有着最纯净的颜色。 而他,身形又十分高大挺拔,佼佼而立,如松如柏,光是这么站着,就给人带来无形的压迫。 萧源不可置信的打量着他,嘴上连说了好几个‘不’字。 顾飞扬明明突发急病!明明因为明玉珠的昏迷不醒而不饮不食,卧倒在床! 明明…… 依暗卫传来的消息,他几乎已经认定,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已经因为一个女人快要把自己折磨致死了。 他嗤笑,到底是被娇养起来的,受不得半点挫折,不过一个女人,也值得赔上性命? 但眼前的这个顾飞扬,步履稳健,身披铠甲,金冠墨发,尽显英姿,丝毫不带半点病态。 “顾飞扬……顾飞扬!” 世子爷冷哼道:“萧源,叫小爷作甚?莫不是多日未见,有些想念?” 第三百一十四章 长夜淋血待天明 萧源的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他小心谨慎,一步百计!到底还是一个不查,被反将一军! “你想小爷,小爷可不想你。”顾飞扬冷眼看向他道:“小爷恨不得与你永不相见,今夜,非是你死,就是我亡!” 言罢,这位来自靖平的孤狼已行至萧源的身前。 他高大的身形和冷然的表情,迫的人节节败退! 萧源用很大的自制力才强迫自己不要后退,强迫自己与他对视。 他有些想不明白,他连萧洵都不怕!连这一国之君都不怕,为何,独独怕顾飞扬! 很快,他便有了答案,因为顾飞扬破空一鞭向他抽来的时候,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劲风将他险些抽倒在地,鞭梢擦着他的颊边一闪而过,带来火热的灼痛! 很快,血珠自伤处滚落下来。 “五殿下!”江图等人冲入内室,纷纷拔刀向顾飞扬冲去。 但世子爷却毫不怯场,避开他们攻击的同时,那长鞭已剿了他们的武器。 就在这时,正安殿外刀剑相击,动|乱四起。 众人脸色大变,彼此对视了一眼。 顾飞扬道:“还不明白吗?小爷既出现在此,你们的计划就已经落空了。” 江图登时一阵胆寒,心头也是惊惧交加,转身向五皇子求道:“殿下,我们还是先撤吧!留存实力不怕来日方长。” “留存实力?”顾飞扬冷嗤道:“我看你应该说,保命要紧,今日过后,你们还有这样直入禁宫的机会吗?” 江图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他瞬间在脑海中想了数种办法和结局。 但当他一看到庆章帝那杀气腾腾的眼神时,所有或倒戈或求饶的法子都被他尽数否定! 皇上不会饶恕他,更不会饶恕萧源! 今夜,难道注定要败北不可? “五殿下!” 江图拉住萧源挡在身后:“我们还是……” 萧源却不听他的,牙关紧咬,突然拔出腰间的短刀,直接向庆章帝扑去。 江图见状也赶忙去助阵,但顾飞扬亦早有准备,一边格挡开二人,一边将二人飞踹出去。 萧源却依旧不肯言败,再次抄起短刀杀过去。 他怒不可遏,既委屈,又愤懑! 他想不通!想不明白! 为什么会败! 为什么! 就算要死,他也要拼死一搏! 但江图意识到他们已是穷途末路,抓住萧源就往外拉。 萧源嘶吼,挣扎,直向萧平扑去,但江图却不给他任何机会。 顾飞扬追了出来,瞬间被禁军的刀剑阻拦了去路。 正安殿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马已经和萧源那几千禁军战在一处。 顾飞扬扭头看向庆章帝,目光像极了被激怒的孤狼。 萧平几乎是想也不想的,重重点了点头,顾飞扬便纵身出了正安殿,加入到交战的中心。 萧平那一点头便是金牌令箭!他叫他抓住萧源! 生死不论! 于是他便在人群中四处寻梭萧源的身影,一开始还能捕捉到他的一抹影子,但随着火把接二连三的熄灭,双方兵马乱成一团,再找萧源却已不那么容易! “找萧源!找到萧源!重重有赏!” 世子爷一声怒吼,混战中,有人高声回应:“萧源跑了!” 顾飞扬立时追向永巷的方向,一直追出永巷之外,方看到萧源正骑在马上与江图等人带着禁军向城中逃窜。 “世子殿下!”禁宫统领满脸是血的迎上他:“按殿下所说,我们将萧源留在宫外的禁军全部打散,眼下这些人以为援军来了,已经四处奔逃,若是他们再和萧源会和,恐怕……” “他们会和不了!” 顾飞扬话音落便吹了一声口哨,顾披靡从城墙根下跑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寅卯和靖平王府的近卫。 他翻身上马,一把接过寅卯丢过来的长枪。 他对禁军统领说道:“你们依旧把守禁宫,不得有误!” “是!” “正安殿前的禁军虽然多,但已经群龙无首,告诉他们,皇上说了,法不责众,降者不杀,如若不然,明日便将他们的头颅挨个儿送回家中!” 周围的禁宫禁卫听了也都是一个哆嗦,禁军和他们本是同宗同脉,他们若也行差踏错,那今夜掉脑袋的就是他们了。 见顾飞扬要走,那禁宫统领又道:“殿下可要带人过去?” “不必,一百个你们,也比不上她一人。” 没等那统领纳闷,便见顾飞扬带着手下人马冲入夜色之中。 天枢门前一片狼藉,死伤者众,夜风中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禁宫统领喃喃自语道:“这位世子爷平日看着吊儿郎当的,想来,到底是虎父无犬子,有那样的爷爷和父亲,自己也非等闲之辈!” “是啊,谁能想到他一个久居京城的质子,竟然还会懂兵法,会打仗?说实话,还好当初我们没有投靠江图,如若不然……” “嗯……”那禁宫统领依旧心有余悸,他一拳打在说话的下属身上,感受到他身上铠甲的结实。 后者也摸了摸自己的铠甲:“没想到他能通过我们穿的衣裳,用的兵器猜到五皇子要谋反,大人,若是他早先回了靖平,咱们这江山岂不是要易主了?” “那也不一定,你以为皇上就是那么好骗的?”旁人插了句嘴:“你以为咱们现在穿的铠甲,用的兵器哪来的?” 众人想不通,索性也就不想了,若是想通了,那他们就不是冲锋陷阵的兵卒了,就能做那上位之人了。 “今晚这五皇子,恐怕凶多吉少。” 不知谁说了一句,有人却不敢苟同。 “五皇子手上有三十万禁军,除去二十万守在京城四门的,还有两万城中巡守。剩下的这些也只是上了我们当才逃的逃,散的散,若是重新聚集,靖平世子哪还有这么多人马能与之对抗?” 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明明知道双方力量悬殊,仍旧有一些人觉得顾飞扬能赢得了萧源。 不知为何,他们打心眼里就是这么想的。 这时候,禁宫传来消息,说萧源带到正安殿的禁军已经全部伏法投降,眼下都是一盘散沙,也好接管。 禁宫统领不敢怠慢,亲自过去接手。 而此时,萧源剩下的人手也确实如他们猜测的一般,虽然又依次汇聚,但也在反思方才那些装备精良的精兵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当有人意识到他们兴许被骗了,上当了,一切也都晚了,一时间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抛开禁军的身份不算,他们也都出生优渥,没吃过苦,没流过血。 眼下却要让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任谁都是有些怯场的,因而输了这场战役,一个个也都士气大跌。 萧源在夜色中带着人马奔袭,江图的意思是赶紧送他出城,今夜若不能出城,明日一旦有援军来,那他腹背受敌,将难以为继。 萧源在宫里的时候还是百般不愿,千般不甘。 但出了皇宫,他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此刻,他的意念已经不是杀萧平。 他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会有万般可能。 “冲啊!杀啊——!” 突然间,一队人马从一条巷道中扑了出来,直奔萧源而去! “诛杀逆贼!” “生擒萧源!” “冲啊——!” 众人蜂拥而至! 江图大骇:“不好!援兵到了!” 萧源大怒:“怎么可能有援兵!慌什么!” 然而,没等他话音落,那些个黑压压的人马便压了上来,群情亢奋,放眼望去,竟然都身着甲胄,配着军队的抢矛! “我的殿下!不管是不是援军!咱们眼下也无法招架!” 江图话音落,立刻调转马头,带着萧源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他们纵马在夜色下的京城中疾驰,穿过大街小巷。 马儿急促的喘息和仓促的蹄音像鼓槌一样咚咚咚敲击着萧源的心房,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如此狼狈的穿过这些的地方。 然而,狼狈也恰恰证明他为自己拼了一次,搏了一次!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定要叫这些人知道知道! 他萧源!并不会束手待毙! 后方人马已经被截下,萧源和江图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但没等他们跑多久,又有一队人马喊打喊杀的冲了出来。 江图登时肝胆欲裂:“殿下!往西!往西!李都在西城门守着!快去和他汇合” “驾——!” 萧源径直打马向西郊府去! 结果没跑多久,又遇一队人马拦截。 当萧源意识到自己的人马已经被接二连三的拦下,他身边算上杨箕等暗卫也不足一千的时候,他才仓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上当了? 然而,他甚至顾不上去细想,只要逃到西城门和李都的人马会和,他就能活下去!就能重新来过! 但他没想到的是,若一切都这么简单,今夜又岂会如此狼狈! 西郊府通往西城门的路上,一队人马正恭候多时。 “吁——!”江图急急勒了缰绳,气喘吁吁的向前看去。 那群人隐匿在黑暗中,有些辨不清人数和来路。 就在他咕嘟咽了口唾沫,想征询萧源的意思时,为首的一人骑着一匹白马,出现在月色之下。 萧源瞳眸欲裂,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三百一十五章 今夜要血债血偿 “怎么会……怎么会……不可能!你!你要死了!我知道!你伤病加身!要死了!你!你到底是人是鬼!是人是鬼!” 明玉珠手上挽着疾风的缰绳,颇有几分悠然自得:“那你呢?你又是人是鬼?” 见对方不答,明玉珠轻笑出声:“若你是人,你为何要做那鬼神难容的勾当?若你是鬼,你又为何还会贪生怕死?” “我,我没有杀你!我没有!” 萧源惊惧交加,急急分辨道:“我真的!没有杀你!我没有!” 明玉珠骑在马上,她一身白衣劲装,马尾高束,明眸亮的恍如春夜辰星,英气之下却也难掩动人的姿容。 江图亦是惊疑不定:“五殿下……她是何人?” 萧源捏紧缰绳,因为用力过猛,连额头上的青筋都崩了出来。 明玉珠道:“为何不告诉他,我是何人?” “不,不……”萧源用力摇头道:“你不是!不是!” “你不是一直在探究我的身份吗?迫不及待的想要公之于众,怎么,现在反而不敢说了?” “不!”萧源嘶吼出声:“杀了他们!给我杀!给我杀!” 话音落,江图率先带人冲了过去! 他就不信了,他堂堂禁军统领,难不成还能怕一个女人! 而明玉珠却脆生生喝道:“列阵!” 话音落,身后隐匿在黑暗中的人迅速向四周扩散,呈扇形向他们包抄而来。 而她则手握一把短刀,劈开月色,身形迅疾,如风,似燕,直向江图袭来。 江图大惊,堪堪避过的同时喉间已经见血。 瞬间,他脸色煞白一片。 当明玉珠再转着手上的短刀向他逼来的时候,他几乎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吓的瞬间从马上滚落在地。 禁军被这不知人数的人马包围,只觉得周围满是打杀之声,一时间既分不清敌我,又分不清人数,他们慌不择路,节节败退。 可没等他们退出包围圈,就听身后再次传来援军的声音。 萧源调转马头,在杨箕等暗卫的保护下冲出包围圈,慌不择路间奔上连接西郊府与小蓉山的鹊桥。 在他身后,追兵步步紧逼。 而在他们之前,李乔和陈鹏却带着不知多少人马拦在了鹊桥的对面。 杨箕急急收拢缰绳,命令暗卫将萧源挡在中间。 李乔和明玉珠的人,隔着萧源在桥上相望。 明玉珠咬牙道:“萧源,我今日让你死个明白!” 萧源赫然间睁大双眸,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只听明玉珠又继续说道:“你有七罪!一罪为谋逆!二罪为弑君!三罪为杀父!四罪你通敌卖国!五罪你迫害忠良!六罪,你滥杀无辜!七罪,你,还没向死去的禹城将士叩头谢罪!” “我今日,今日难道真要死在你的手上?”萧源质问过后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你以为,你杀了我,便报仇了吗?便为禹城报仇?为自己报仇了吗?” 明玉珠没回答他,但她看向萧源的眼神不带任何情绪。 萧源又继续说道:“是,我是通敌!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长居京城的皇子!怎么会结识蚩然?又怎么会把消息传递给蚩然?又凭什么叫蚩然相信我呢?” 明玉珠依旧没吱声,因为她知道,萧源会一字一句的全部吐出来。 “明玉珠啊明玉珠!枉你英雄一世!你只看到了你的将领你的兵!看到了禹城的百姓和大沛的江山,你什么时候能回头看看,看看你的父亲!看他,有多恨你!” 夜风将萧源的声音扩散开来,他话音落,鹊桥之上鸦雀无声。 唯有桥下,芙蓉湖的潺潺水声荡涤着世间的一切污浊。 萧源深吸一口气,又继续说道:“没错,我不想入赘禹城,我也不想娶你。其一,因为世间传你面目可惧,我不想娶一个母夜叉。其二,我的才干远超那不成器的太子,为何做太子的不能是我?做皇帝的不能是我呢?” “那可真是委屈你了,”明玉珠冷嘲:“还好你没娶上我这面目可惧的母夜叉。” “我想过要让你去死,”萧源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想过!给你下毒也好!刺杀也罢!我想过无数种法子弄死你!但我从未想过,让你死在蚩然人的手上!你可是我大沛的女将军!你是大沛的战神!你怎么可能战败!战死!但是!偏偏这个法子!比所有的办法都好用!” 萧源强调道:“是你的父亲!他将行军路线告诉了我,又从中牵线,叫我去和蚩然联络。你以为他胆小怕事?实际上,他早就在密谋害你之事!你知道吗!你功高盖主!不光皇上忌惮你!就连你的父亲,都害怕将来你会骑在他的头上!你会成为下一任禹城王!到那时,你我的孩子,继承王位,禹城改姓萧了!还用得着削藩吗?不得不说,父皇这个计策,还真是一举两得。” 明玉珠不无同情的看着他:“他让你去做你就去做?怎么?你聪明的头脑派不上用场了?” “我有什么选择!我当时还有什么选择吗!若你我成亲!一切都晚了!”萧源疯了一般的大吼大叫:“我不想和你成亲!我一点也不想娶你!你知道吗!我一想到,我要和你成亲,我就吓的夜不能寐!我还会夜半惊起!尤其在你死后!我常常觉得自己床前悬着恶鬼的亡灵!那是你!你索命来了!我只能给你做法事!建香台!我求你!求你放过我!可你怎么还是不肯放过我!哪怕是从阴曹地府爬出来!也要杀了我吗!” 他声嘶力竭的质问,整个人几乎陷入癫狂的状态。 杨箕既紧张又担心:“殿下,此时还需冷静!” 萧源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自己的心情。 夜风袭来,将他脸上的泪痕吹的冰凉一片。 萧源的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哽咽,他又道:“你为什么不去找你的父亲报仇啊?从你十四岁一人守住禹城,叫他遭受万人唾骂开始,他就恨上你了!他想要王位,想要权势,想对得起先人,他远比我,更想叫你死啊!你为何非要抓着我不放?” 明玉珠却冷静如常,好像这一切她早就已经知晓:“萧源,我的仇,我自会报,不巧的是,我的仇恨中,恰好也有你的名字!” 她缓缓抬手,两方人马同时警惕的盯向萧源。 她的手没有落下,而是凭着一柄飞鸿刀直向萧源袭去! 众人也都紧随其后飞扑上去! 明玉珠的刀和杨箕的剑碰撞出刺耳的铮鸣,明玉珠却无心和杨箕周旋。 她此时此刻便需要做个了断! 她要取萧源的性命!一刻也等不了了! 她要杀萧源! 杨箕手上的刀被明玉珠震飞出去,眼看着她双目赤红的冲着萧源去了,杨箕径直扑上去,以血肉之躯挡下这一击。 萧源踉跄摔倒,在暗卫的保护下自顾不暇。 明玉珠一刀划破杨箕的后头,鲜血喷溅。 萧源的脸上全是杨箕的血,整个人已经软了双腿。 没等他反应过来,脖子上已经架了一柄刀,力道大的恍如数十壮士推搡一般,砰的一声将他撞在了鹊桥的栏杆上。 周围混战一片,李乔和陈鹏带兵拦住萧源的暗卫,不叫他们近身。 他们要让让明玉珠亲自了断自己的恩怨! 萧源的身体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被压在栏杆上,脊椎翻折,上半身垂到桥下,垂下的发丝几乎能触碰到芙蓉湖的水流! 明玉珠压着他! 咬牙切齿道:“萧源!萧源!你知道有多少无辜死在你的手上吗!你知道!你之所以能在京城夜夜笙歌!是因为有他们以血肉之躯挡着敌人的弯刀!而如今,他们不在了!你为何还活着!你去死!我也要你去死!” 言罢!她高高抬起手上的飞鸿刀,一刀插入萧源的胸膛之中。 后者闷哼一声,压弯的脊椎不由甭的死紧。 肺腑被迫,鲜血逆流,又呛入气管,从他的喉咙和鼻腔之中喷涌而出,糊了满脸! 明玉珠依旧不能解气,她再次高高抬起手上的匕首,第二刀插在了他的腹部! 当她再抬起第三刀的时候,她的手被一只大手猛的攥住。 她大睁着瞳眸扭头看去,哑声质问:“为什么拦着我!” 顾飞扬几乎不敢去看她的表情,但此时此刻,他必须做那个清醒的人。 “你要么直接杀了他,要么将他留给皇上定夺,你这样一刀刀的折磨他,皇上那边不好交代。” 庆章帝就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中也会有些芥蒂,将来对她会更加警惕。 明玉珠却一把将他甩开,再一刀刺入萧源的肩胛。 后者痛的浑身抽搐,却无法从她的掌心挣脱开来! “我要叫他尝尝!尝尝禹城将士尝过的滋味!” 第四刀落下的同时,她一把将人推入芙蓉湖。 顾飞扬大骇,攀着栏杆去看,萧源的身影彻底消失是暗黑色的湖水中。 湖面倒影的圆月被迅速被血染红,波动的水面很快又归于平静。 他浑身是伤,虽然没死,却已连挣扎的能力都没有了。 明玉珠缓缓收回手,扭头看向顾飞扬。 月色下,她白皙莹润的面庞溅着斑斑血迹。 而她却微偏着头,咧嘴一笑,牙齿森森:“这样,可以交差了吗?” 第三百一十六章 真是虎父无犬子 顾飞扬瞳孔大震,他又迅速向周围看去。 好在身边都是李乔和陈鹏带来的人,萧源的暗卫也都死是死,抓的抓,没有其他多余的人。 “将此处封锁!任何人不得靠近!” 陈鹏还有些怔愣,李乔用力拍了他一下,他才一个激灵明白过来,赶紧吩咐底下的人将鹊桥两头封锁,不叫闲杂人等过来。 他一边去做这件事,一边心如擂鼓。 萧源死了。 五皇子死了。 不,兴许现在还没死,兴许他现在仍在水中挣扎,奄奄一息。 现在捞上来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顾飞扬要他死,明玉珠要他死! 甚至…… 他看了一眼李乔,他和子丑的在人群中穿梭下令,一脸警惕。 顾飞扬将明玉珠拥入怀中,感受到她身体的震动。 他轻抚着她的背脊道:“没事了,你已经报仇了,没事了!” 明玉珠深呼吸一口气,夜风湛凉,涌入肺腑,登时叫她清醒许多。 是的,她报仇了,她亲手杀了萧源! 从今日以后,大沛再无五皇子萧源,而她,也终于可以向死去的三千明家军交代了! 月色粼粼的水面上,月光倒影其中,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而她要的,就是什么都没发生。 “你去吧,”明玉珠在他胸膛上推了一把,而他却身形挺拔,岿然不动。 “你去,把烂摊子收拾了。” 顾飞扬有点担心道:“你不跟我一起?” “这是你立功的时候。” 顾飞扬抿唇,点头,转身大步向鹊桥另一头走去。 在那里,寅卯和靖平王府的近卫正在等他。 一行人策马向城门奔去,今夜,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萧源和江图的死让整个禁军群龙无首,除了南门营统领李都负隅顽抗了一段时间,最后奔逃出京,其他三位将领也都老实投降。 天光乍亮的时候,京城的大街小巷便充斥着血腥的气味。 晨起的风将这血腥送到了每个角落,就连添味楼早点的香气也没能盖过这股味道。 此时此刻,添味楼的掌柜,连带伙计都瑟瑟缩在柜台后边,看着今天第一波客人。 为首的是个姑娘,一身白衣开着朵朵暗红色的血海之花,连带发上都有干涸的血迹。 但她毫不在意,千层糕上来的时候她直接上手就抓,还是她身边一个铁塔一样的侍卫将她拦下,取了湿帕子给她擦干净手上的血渍才叫她吃东西。 掌柜没敢说,其实在这铁塔侍卫取湿帕子的时候她已经偷偷往嘴里塞了几块糕点了。 这姑娘是浴血的修罗,但精神头却十分不错,一边吃东西还一边打趣身边的人吃的太少了,大男人胃口小是没力气的表现。 那人被她说的脸红,咕嘟咕嘟灌了一大碗馄饨。 姑娘便笑了起来,莹润的黑眸,曜石一般明亮。 陈鹏吃完了馄饨,明玉珠又唤伙计过来再给他添一碗。 他赶紧摆手:“吃,吃不下了。” “多吃点,累了一晚上了,李二公子,你也吃。” “嗯,”李乔不含糊,他是真的饿了,不过纵然有些大快朵颐,但身为公子哥的修养还是让他的吃相十分优雅。 自己吃的同时不忘招呼其他桌也都多吃点,反正今儿是靖平王府请客。 众人听了也都哈哈大笑,高高兴兴的吃着早点。 明玉珠好奇道:“这些人,都哪来的?” 李乔道:“羡安叫我找人,说最少五百,我去哪找那么些人,就把庄子上的壮劳力都叫来了,签了生死状的,因而一个个也都极为卖命,好在死伤不多。” “还有我家的,”陈鹏连忙补充:“我也凑了一百多。” 明玉珠点头:“危急存亡之时,匹夫上阵也在所难免,不过最让我惊喜的是你,李二公子,还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陈鹏又补充道:“我,我也冲在最前头!” “你本来就很厉害,这没什么可夸的。” 那一瞬间,陈鹏体会到了顾飞扬的快乐,忍不住想要摇尾巴。 明玉珠又吃了块枣泥核桃酥,问李乔道:“怎么了?” 李乔吸了一下鼻子,埋头吃饭,掩饰自己通红的眼眶:“我爹,死的实在不值!他英雄一世,没死在战场上,却,却被自己的儿子毒害!” 他捏紧筷子,眼泪吧嗒掉进碗里,嘴里的东西一时也有些咽不下。 明玉珠道:“虽说站在你的角度,我该叫你节哀,但站在我的角度,我却觉得这一切都没什么,这世上,总会有些蝇营狗苟之辈,也会有些工于心计之徒,在他们眼里,什么骨肉血亲,不过就是白给的利益,一旦影响到自己,依旧会眼都不眨的,直接斩断这血缘。” “简直猪狗不如!狼心狗肺!” 李乔在桌上用力拍了起来,吓的那些个掌柜和伙计更不敢冒头。 陈鹏拍了拍李乔,示意他先收一收情绪。 “你委屈,还能比咱们郡主更委屈吗……” 李乔又赶紧擦掉眼泪,想到萧源的话,唯恐自己哪里戳到明玉珠的痛处。 她却笑道:“这有什么,这么多年了,有些事,我都已经习惯了。” 她又叹了口气,四肢大敞的靠在椅子上,舒舒服服的看向门外。 第一缕晨光正折射着对面的瓦片,闪出一段刺目的白光,叫她微微眯起了眸子。 也不知顾飞扬此刻如何了,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羡安没事吧?”陈鹏也有点担心:“他手上没那么多人,禁军能听他的?” “北门是马青和李三笑带人防守,李三笑不好说,但马青肯定会第一个投降。” 陈鹏道:“李三笑怎么不好说,他现在什么都听马统领的。” 明玉珠还真有些意外:“你确定没有说反?” “反什么啊!”陈鹏哼道:“南门营都知道,李三笑为了尽快官复原职,对马统领卑躬屈膝的,就差给他提鞋了。” 明玉珠乐了:“看来马青升的还挺快。” “是啊,上头器重他,升的也快,不过我也有些纳闷,李三笑想官复原职怎么不去求他表哥呢。” 明玉珠陷入沉思,这,确实是个问题。 不过她搞不明白的事情也不愿再去搞,又继续说道:“马青和李三笑一束手就擒,那另外两门也就好办了,就是不知李都那边会如何。” 言罢,又吃了口藕粉羹:“不过应该问题不大,虎贲将军多日前便调遣了军队藏在城外,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兴许会和顾飞扬会来个前后夹击。” 李乔和陈鹏一脸震惊,李乔道:“多日前?你们早就知道了?可,多日前,你和羡安不是还病着吗。” 陈鹏道:“你是傻子不成,当然是装病!” “这倒没有,是真的病了,差点儿就死了。”明玉珠一边说一边吃藕粉羹:“不过成太医妙手回春,给我捡回条命。至于虎贲将军,他暗中调遣人马回京之事早就在做了,兵作平民打扮,隐在城外各处,听候指令,作不时之需。” 二人听了恍然大悟,心道,原来这步棋早就已经开始下了,他二人才是最后才知道的。 “那皇上知道吗?”李乔问:“羡安之前有没有告诉过皇上?” “没有,他怕说的太早,皇上捉拿萧源,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说白了,皇上捉拿自己的儿子,就算有谋反的可能,但是生是死谁也说不准。 可若他们拿了,定要叫萧源死的! “顾飞扬等着禹城的弹劾送到京城,算准了皇上要找萧源的麻烦,也算准了萧源会起事,这才布下一个局,待萧源入宫后,再用宫廷禁卫将禁军层层打散,再雇佣百姓穿着铠甲假装兵将,一路追杀萧源,叫他以为援军到了,慌不择路。” “我知道!我知道!”李乔忙道:“这叫草木皆兵!杀人诛心!” 明玉珠笑:“你知道的还挺多。” 话音落,添味楼跑进来一人找明玉珠:“世子让属下给您传个话。” “你说。” 那人道:“京中禁军基本已经束手就擒,只有李都带兵逃往城外。” 李乔手指猛的收紧,径直站了起来。 陈鹏赶紧将他按下:“别激动,听听。” “没,没了。”那人道:“世子在整饬禁军,也没去追。” 李乔直接去摸自己的刀,陈鹏拦不住他。 明玉珠没好气道:“你打得过他吗?还是说,你这些农家壮丁打得过?” 李乔不吱声了,老老实实坐了回去,不过依旧可以看得出来他脸上的表情十分懊恼。 明玉珠又问那近卫:“你还有什么事?” “没事了。” “那坐下吃饭。” 近卫有些犹豫:“属下还得回去向世子回话。” “吃两口,不耽误,一会给他带点。” “是……” 硬着头皮坐下吃了几口,明玉珠让小二包了几个肉饼让他带给顾飞扬。 结果他刚走没多久,又有个近卫来传话道:“世子殿下请几位到宫门口和他汇合!” 陈鹏有点紧张:“我们,都去?” 李乔却不含糊,直接站起来:“去!当然要去!我要将李都如何迫害我,杀害我父亲的事都告诉皇上!” 明玉珠点头:“没错,此事也不光是为了你们自己,最重要的是,你们也是顾飞扬的证人。” 那近卫道:“世子殿下说……您也要来,一定要来……” 第三百一十七章 做郡主的不二臣 众人齐齐看着她,明玉珠略微沉吟想了想,起身道:“行吧。” 她知道顾飞扬想做什么,立了这么大的功,顾飞扬想为她请命。 想叫她,光明正大的站在这京城之中,而不是隐姓埋名。 众人又一同到了宫门口,天阙门前虽被收拾过,但依旧留存着昨夜酣战的斑驳。 顾飞扬正等在宫门口,经此一夜,他身上戾气犹存,被身着甲胄的兵将拱卫在前,恍如是那三军统帅。 明玉珠走近才发现他的衣发之上也留存着干涸的血迹,因为穿着红衣并不明显。 这一夜的奔袭并未使他变的憔悴疲惫,反而愈发使他精神饱满,好像他不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而是才经历过金榜题名或洞房花烛一般。 这份得意在见到明玉珠后有增无减,三两步便迎上她。 “阿姐!” 明玉珠也跟着笑道:“带给你的早饭吃了吗?” 少年郎面露不满:“您怎么不问问我战事如何,这早饭难不成比战事还要重要?” “对我来说,是的。”明玉珠忍不住伸手在他发上揉了揉:“更何况,就算不问我也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顾飞扬心满意足了,又忍不住想要摇尾巴。 陈鹏干咳一声。小声对李乔道:“你说的没错,一见到郡主羡安眼里就没我们了……” 顾飞扬又在他和李乔的肩头拍了拍:“怎么没有,昨夜还没谢你们帮了这样的大忙!” 李乔踟躇道:“我大……李都那个卑鄙小人——” “放心吧,徐达已经把人拦下,他身边虽然人多,但毕竟都是禁军。禁军人在京中有家有口也并非都和他一条心,本来就难成气候,就算昨夜让他逃了,将来也会人心向背。” 李乔不由捏紧拳头咬紧牙关:“好!好的很!如此,也算告慰我父亲的在天之灵!” 顾飞扬又重重在他肩上拍了拍:“行了,走吧。” 言罢又左右看了一圈,点了寅卯子丑,连带李乔陈鹏身边几个领头人:“你们!都来!小爷要给你们讨赏!” “多谢世子!” 众人欣喜不已,迫不及待的要去面圣讨赏。 说笑间通过永巷往禁宫而去,永巷的高墙之上依旧可以看得出昨夜被大火焚烧过的痕迹,焦黑一片。 禁宫之内虽已恢复秩序,宫人也在极力打扫,但明玉珠知道,这样的痕迹很难消除,兴许会伴随着这座禁宫直到其覆灭的一天。 她不是第一次进宫了,但今时今日再来,却又恍如隔世。 处处都可见到叛军留下的疮疤,像一张张丑陋的嘴脸,嘲笑着这个王朝,这个世间。 手指被顾飞扬捏紧,她抬头看了看身边这个高高大大的少年郎。 后者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笑:“阿姐,我很高兴,能在离开京城之前了结这一切,我也很高兴自己能帮到你。” 明玉珠握他的手紧了紧,示意自己也很高兴。 顾飞扬又道:“我……我今日想向皇上开诚布公,皇上不追究也就罢了,若皇上追究,你可愿与我逃出京城,做一回叛臣?” 来自靖平的狼崽崽长大了,晨光在他发顶镀上一层熠熠金光。 他的瞳仁漆黑明亮分外坚毅,却又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祈求。 昨夜,他才勤王有功,今日,便要做那叛臣了。 但明玉珠给他的回应也十分果断:“好!” 后者备受鼓舞,更加精神焕发。 拉着明玉珠快走两步,把众人远远甩在后头,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明玉珠打趣他:“你这是等不及要做叛臣了?” 少年郎又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不,小爷是迫不及待要做禹城郡主的不二臣!” 不知是这话太过撩人心扉,还是少年人的呼吸喷在耳廓上让人难以自持,明玉珠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一国之君正稳坐乾安殿,文武百官昨夜也都受了惊吓,待禁军一撤,这些人也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第一个便要进宫叩见皇上。 似乎只要皇帝没事,那天下就是太平的。 乾安殿中,庆章帝萧平正在和百官商议事情,话题自是围绕萧源展开。 今日的文武百官已经众口一词,抛开党派之分,达成斥责萧源的共识,接二连三的弹劾萧源一党所犯之罪。 不论真假,但光是这些唾沫星子就够人受的了。 “世子殿下和诸位请在此稍候片刻,皇上忙完了一准过来。” 内监将顾飞扬等人安置在配殿,叫左右奉上茶水点心。 众人也不觉得枯燥,一边喝着茶一边津津有味的听着乾安殿中的慷慨陈词。 “萧源做过欺男霸女的勾当?”李乔听到这一段的时候还有点惊讶:“他,他不是自诩清正,还时常缅怀郡主,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吗。” 陈鹏叹道:“真真假假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现在已经死了,他是乱臣贼子的身份也已经板上钉钉了,这些人只在乎墙倒的时候自己有没有伸手,好为自己博个直言上谏的美名罢了!” 陈鹏说完这话,见所有人都在看他,弄的他不由紧张的吞了口口水。 “我,我说错了吗?” “没有,”李乔打趣:“我就是没想到,这话竟然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行啊万里兄,你果真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陈鹏听闻更是老脸一红,大声嚷嚷道:“这人总会变的嘛!我也不可能一直不变,我若一直不变,郡主又怎么会夸我……” 顾飞扬蹙眉看向明玉珠:“你经常夸他?” 明玉珠则故左而言他:“这,穹顶做的挺好看啊……” 众人齐齐抬头看了看没有任何装饰的穹顶,又看看明玉珠。 心道,您这转移话题的能力还能再笨拙一点吗? 好在世子爷虽然心里不痛快,但也不会真就在这里和她算账。 等了没一会,庆章帝便从乾安殿正殿回来了,瞧着似乎有些臣工还有不满,想要挽留他。 但二皇子萧洵厉斥他们,众人才消停下来。 萧平是被萧洵扶着回来的,有些步履蹒跚。 众人连忙起身,向他跪下行礼。 萧平坐在龙椅之上,疲惫又心酸的叹了口气,恍如一夜老了十岁:“羡安,昨夜多亏有你,快起来,你是朕的大功臣!” “微臣不敢,能为皇上分忧是身为臣子的本分!” 顾飞扬没有起身,众人也都没动,跟着他跪在后头。 萧洵冷哼道:“连你都懂的道理,那些活了半辈子的人精却一点也不明白,父皇才受惊吓,还痛失一子,这些人却一个个杀人诛心!要我说,干脆拖出永巷外,打上二十大板才算完!” 萧平却摇头道:“你看看你,什么脾气!就你这脾气,朕怎么放心将天下给你!” “父皇,若非五弟闹了这么一出,我还真不想要这皇位。” 萧平再次语塞,对儿子在这么多人面前也不给自己面子的事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 “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萧平又看向顾飞扬道:“羡安,这次朕要好好嘉奖于你!也要好好嘉奖你身边的这些勇士!你说吧,你想要什么,但凡是朕能做到的,绝不含糊!” 顾飞扬听闻此言欣喜的抬头看他,直接双手抱拳道:“臣,想求皇上赐婚!” 萧平一听,立马乐了,这一乐,也将他昨夜的愤怒和惊惧扫去不少。 他感慨万千的指着顾飞扬对萧洵道:“你看看他,少年人到底是少年人,上阵能将生死抛之脑后,下了战场却还惦记着那点儿女情长。” 萧洵道:“这才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普通人,若连情意都能抛之脑后,血亲相悖,断情绝义,那也不必做个人了。” 萧平语塞,总觉得儿子在指桑骂槐。 顾飞扬又道:“皇上才历浩劫,臣本不该提此非分之想,但皇上既然问了,臣便有什么说什么了。” “无妨无妨,”萧平道:“不知,你选中了哪家名门闺秀,朕倒也愿意成人之美!” 顾飞扬抬头看向这一国之君,眼底满是坚毅的神色:“皇上!臣,想娶的姑娘是禹城郡主明玉珠!” 话音落,配殿之内一片安静。 李乔和陈鹏悄悄看了一眼顾飞扬,都为他捏了把汗。 但顾飞扬依旧无所畏惧,坚定不移的看向萧平,等着他点头。 萧平犹豫了一下:“说起来,朕在这件事上确实对你有所亏欠,当初,朕要将郡主许配给老五的时候,你还曾跪在殿外求过朕收回成命……如今一眨眼,已经两年多了……最近,朕也听过京中的传言,说你和萧源不和,扬言要娶郡主的骸骨为妻,以此来羞辱老五?” “臣想娶郡主并非是为了羞辱五殿下!”顾飞扬解释道:“臣幼时便与郡主相识,许下终生,长大后更是对郡主心驰神往,如今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唯有郡主是我所爱,还请皇上成全!” “这……”庆章帝一脸为难的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顾飞扬:“若郡主尚在人世,朕成人之美也就算了,如今郡主已仙去已久……朕若是同意了,别说你爷爷会不会找朕算账,就是天下百姓也要骂朕昏聩,将你一个大好儿郎与逝者配婚?不妥不妥!” 顾飞扬急的膝行上前:“那如果郡主还活着,皇上是不是就能同意这门婚事了?” “活着,当然同意,你和郡主既是门当户对,也都十分悍勇!朕也乐见其成!” 庆章帝话音落,便听身边儿子叹了口气。 他蹙眉看向儿子:“你也觉得可惜了这段大好姻缘?” 萧洵却摇头道:“儿臣只是觉得,父皇被靖平世子套住了。” 萧平正纳闷,就听御阶之下,女子清啭不失利落的声音响起。 “皇上,臣,还活着。” 第三百一十八章 明玉珠叩见皇上 饶是这龙椅足够宽大,庆章帝还是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面色惨白的看着御阶之下,那白衣之上开满血花的女子。 女子明眸皓齿,眉如剑,唇若锋。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庆章帝,漆黑的眼仁好像能洞穿他的一切。 将他那些龌龊的,卑劣的,虚伪的一切都看穿。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眼前所看到的并不是个活人。 她从地府而来,踏着万千枯骨,找他来了。 找他,要个说法! 萧平一把抓住儿子的手,身为一国之君,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慌乱。 “谁?她,是谁?” 萧洵道:“这位,便是父皇追封的镇西忠勇大将军,也是我大沛开国以来,唯一一位配享太庙的女将军,父皇不认得也正常,毕竟将军常年带兵驻守关外,京城和禹城更是相隔十万八千里。” “臣!禹城关,明玉珠,叩见皇上!” 萧平震惊的久久无法平静下来,甚至还额冒冷汗,几次吞咽唾沫。 直到顾飞扬拉这明玉珠的手,对他说道:“若皇上给我二人赐婚,既嘉奖了臣,也嘉奖了郡主,岂不一举两得?” 萧洵打趣:“你这小算盘打的还挺好。” 但萧平依旧无法接受:“禹城郡主?你,真是禹城郡主?可郡主明明已经战死沙场,禹城也将郡主的死讯上报朝廷,朕也给了郡主死后殊荣,还将郡主的牌位移入太庙!现在你们却告诉朕,郡主还活着?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明玉珠叩首道:“五皇子萧源通敌卖国,将我军将士置于死地,臣原本浴血沙场也抱了必死的决心,但上天垂怜,臣蒙恩人相救死里逃生。但这一年多来,臣缠绵病榻神志不清,并不知晓其他事情,等臣伤好归来才得知人人皆以为臣以身殉国,未能及时通报朝中,承蒙皇上错爱授此荣耀,实乃大罪!” “你……” 庆章帝刚开口就被萧洵打断:“郡主不必自责,你也不是故意隐瞒,重伤之人自是身不由己的,如果能够选择,郡主肯定也不希望自己受伤。不过,郡主能平安归来也是禹城之幸,大沛之幸!是吧?父皇?” 庆章帝握紧了龙椅的扶手,稍作沉吟,低声问道:“那要如何证明,你,就是禹城郡主?” “父皇!”萧洵不满。 明玉珠却不吭不卑道:“臣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若陛下一定要,不知臣身上多年累积的伤痕可算?” “皇上!”顾飞扬怒目看向首位之人:“皇上可以不相信她的身份,但还请皇上莫要自欺欺人!” 萧平语塞,才经历过亲生儿子的背叛,他现在几乎是草木皆兵,唯恐再有人生乱。 面对强大的靖平,他不得不多方权衡。 “是朕失言,想来这世间也无人胆大包天敢冒充禹城郡主。”庆章帝妥协道:“郡主还活着,乃是天大的喜事,世子又立下这样的功劳,朕自当有求必应!今日,朕便赐婚靖平世子顾飞扬与禹城郡主明玉珠,你二人良缘缔结,百世相好,莫要辜负了朕的一片心意。” “臣,多谢皇上!” 二人双双叩头,又彼此对视一眼,满心满眼的欢喜。 此事既定,庆章帝也已精力不济,将封赏之事安排给二皇子萧洵去办,自己先去后殿歇息去了。 萧洵先是着人拟旨,昭告天下,叛贼萧源通敌卖国,迫害郡主和三千明家军,又谋反作乱,其心可诛!当处以凌迟之刑!但其落入湖中凶多吉少,此番罪责一应免除。 紧接着,又一道诏书下发四海,昭告天下,禹城郡主得神人襄助,并未身死,天佑禹城,天佑大沛! “神人襄助?董师父摇身一变还成神人了。” 靖平王府中,顾飞扬看着手上的诏书觉得津津有味。 美丽不满道:“董师父能单枪匹马救出郡主,还能救活郡主,可不就是神人吗!” 世子爷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婢女,脑海里先是蹦出一句胳膊肘往外拐,又蹦出一句女大不中留。 正兀自叹气呢,明玉珠已经把手上的信笺看完了。 她看的是来自董天知的飞鸽传书,要比送往朝廷的奏章快上几日。 “师父说蚩然时常骚扰禹城关,但都动作不大,但不知为何,十日前突然大举进攻,攻其不备,原本禹城有些难以抵挡,但好在靖平援军到了,蚩然暂且停了攻势,近来不知是否还会生变。” “阿姐……”顾飞扬瞧着有些委屈,眼巴巴的看着她道:“你若不和我回靖平,那我就和你回禹城,左右我们现在有了婚约,是你嫁,还是我入赘,你给句话。” 明玉珠冲他招招手,狼崽崽立刻蹭到她身边坐着,将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 “我嫁,”明玉珠含笑说道:“我要嫁给靖平世子,谁也不能阻止。只是眼下,你总得叫我回去安顿安顿方能安心。” “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可,你被困京城十多年,不光王爷盼着你早日回去,靖平的百姓更是将希望和未来寄托在你的身上,你眼下必须回去,给靖平百姓吃颗定心丸,如若不然,靖平也会人心惶惶。” 顾飞扬陷入两难境地,面上郁郁寡欢。 明玉珠看他不应自己,没好气的捏着他的腮道:“昨日还答应的好好的,堂堂靖平世子居然还会出尔反尔?” 顾飞扬嘟囔:“那是昨日你威逼利诱。” “哦?这么说,今日我还得故技重施?” 少年郎双眸一亮,刚要点头,就听外头管家通报道:“禹城世子和世子妃来了。” 自那日从宫中出来见过一次小弟和柳轻言后,他们也已经多日未见。 这几日靖平王府在忙着迎来送往,不管是知道还是不知道郡主身份的,都上赶着要来拜见郡主。 更有好奇的想一睹郡主尊容,看她到底是否真的如传说中的那样三头六臂。 明玉珠也推辞不得,更有如柳夫子和陈大人这样的老相识,她更不好避而不见,因而临走之前有要嘱咐小弟的话也一直不得空去说。 没想到小弟算准了她今日得闲,带着媳妇过来了。 管家老余很快带着明泽和柳轻言如了迎晖堂,明泽一进门就迫不及待道:“阿姐,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顾飞扬立刻不满:“没大没小!眼里只有你阿姐,将我这个姐夫放在哪里?” “什么姐夫……”明泽嘟囔,故意往明玉珠身边躲。 “什么姐夫?!”少年郎怒了:“皇上金口玉言给你赐的姐夫!你想不认都难!快!叫姐夫!” 明泽不肯,干脆躲到明玉珠身后。 顾飞扬只得放过他,转去教训柳轻言:“你们两口子可以!等我们成亲了,非得让你们叫上三天三夜不可!” “姐夫!”柳轻言十分识趣,立刻改口,甚至还福生行了一礼:“弟妹见过姐夫!” 这声姐夫可叫顾飞扬心花怒放,正了正衣冠,干咳道:“不必多礼!还是弟妹懂事。” 言罢瞪了一眼明泽,故意亮了亮手上的拳头。 明玉珠被这两个没长大的少年逗笑,又问明泽道:“什么好事这么高兴?” 明泽顿了顿:“我原本也不知是不是好事,但轻言说是好事,定然就是好事,特来告诉阿姐一声。” “哦?” 顾飞扬不耐烦道:“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皇上准许我和轻言回禹城了。” 话音落,明玉珠也是又惊又喜。 她想过为小弟求此恩典,但不是现在,毕竟皇上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允许她‘复活’一事,若再蹬鼻子上脸求小弟回禹城关,皇上未必就能答应。 兴许因为她太过在乎这个小弟,而让他在京中未来的处境陷入危险之中。 “当真?皇上怎么说的?为何会答应此事?” 明泽道:“昨日傍晚二殿下去了我们府上,带了皇上的旨意,二殿下说了,是他向皇上求的情,我和轻言将旨意反复看了又看,皇上确实同意我们回禹城!” 他说的有点激动,甚至因为近乡情怯,眼底泛出一层水色。 明玉珠也喜不自胜:“好!太好了!” 她用力在小弟肩上拍了拍,又看了看满面笑容的柳轻言。 只听明泽又道:“我原本怕皇上有别的目的,也不知回禹城会不会害了禹城……但轻言说,无论未来是好是坏,能回家,能和阿姐在一起就是眼下最好的结果!那我便要跟阿姐回家去!” “好!回家!”明玉珠眼眶泛红,又忍不住拍了拍他。 “只是要辛苦柳大姑娘,要跟我们回禹城那穷苦之地吃苦受累。” “阿姐这话说的就见外了,我既和明泽成为一家人,锦衣华服能穿的,糙米糠菜就吃不得了吗?”柳大姑娘依旧端庄如斯:“更何况,作为明泽的妻子,禹城的世子妃,我也想为阿姐,为禹城做点什么,也好不辜负我毕生所学,一腔报国的热血。” “好!”明玉珠笑着点头:“是我禹城儿郎!那我们就回家,回禹城!” 即将回到阔别已久的故土,姐弟三个凑在一起,情入愁肠,感慨良多。 顾飞扬却十分不知趣的挤了进去:“我也要去禹城!” 第三百一十九章 送君千里终有别 明玉珠最终也没答应靖平的狼崽崽,被排除在外的狼崽崽明显感受到了孤立的委屈。 这份委屈只能让他在床笫之上加倍的向明玉珠讨要,势必叫她松口同意不可! 但直到临别在即,禹城郡主依旧不肯松口,万般无奈,两厢权衡,明玉珠给他最后的温柔却是:“我们在京外十里亭分别吧。” 世子爷听闻险些落泪,怎么也不愿相信他就要和媳妇一别两宽天涯海角不能见了。 天不亮子丑就在卧房之外唤人,他怕误了启程的时辰,更怕叫两人伤心。 估摸着里头的人听到了,便也不唤了,默默立在墙根边上,一边盯着脚趾头,一边心酸的叹了口气。 内室之中,明玉珠的拇指擦过少年郎泛红的眼眶。 顾飞扬一张嘴,将她的指头含进嘴里,用牙齿厮磨着。 昏暗的帐中,两人都没说话。 半晌之后,明玉珠终于哑声开口:“我等你来禹城娶我。” “那我回去应个卯就去禹城。” “我又丢不了,”明玉珠眼底含笑:“靖平等着你去处理的事情你总归要办完才好。” “很快就能办完。” “好。” 明玉珠抽出湿润润的指尖,捧着他的脸颊,送上一个热切的吻。 唇齿交融间,缠绵之下,并没有过多的欲念,有的只剩不舍和未分离就滋生的思念。 等二人从房中出来,已是天光微霁。 靖平王府的车马已经整装待发,顾飞扬在京中生活了十五年,自己的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收拾起来也足足装了二三十辆车。 府上伺候的大多都是靖平送来的旧人,除了在京中安家不想离京的,能带走自也得带走,毕竟世子这一走也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来。 这几日迎来送往的人见多了,真要启程的时候半个人影也没看到,顾飞扬哼了一声,嘴上说着来了还得寒暄,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殿下,禹城王府的车队来了!”寅卯从大门外奔进来向顾飞扬报信。 明泽没他这么墨迹,说是寅时出发就是寅时出发,这会儿已经带着车队到了靖平王府的门口。 顾飞扬又回头看了一眼‘迎晖堂’,对余管家吩咐道:“关门吧。” “是……” 管家老余是要留在府上守着的,因而对这位他看着长大的世子爷也十分的不舍。 他佝偻着身子过去关了正厅的房门,又灭了两侧的门灯,除了每日清扫,再也不会有主人在此会客了。 顾飞扬握着明玉珠的手带着众人一道出了靖平王府,虽是天光微亮,但不点灯依旧有些看不清什么。 因而街边停着的马车上都悬着数盏风灯,连带禹城王府的车队,绵延一整条长街,恍如漂浮在天河中的明灯一般。 “阿姐……”明泽披着斗篷等在阶下,看到他二人出来了便迎了上去。 对上顾飞扬的目光,他踌躇的唤了一句:“羡安……姐夫。” 听到这个称呼,顾飞扬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都收拾好了?”他沉声道:“没忘什么东西吧?” “应该没有,都是轻言收拾的,”他指了指身后的马车:“大清早太冷了,我没叫她出来。” 前两日柳大姑娘突感不适,成太医看过后,说是有了身孕。 柳家怕女儿舟车劳顿难以保胎,因而想跟明玉珠商量商量,说生完孩子再去禹城。 明玉珠知道他们顾忌什么,这不止是舟车劳顿的问题,如今的禹城是侧妃和她那庶子的天下。 嫡世子归来,还带了个小的,自会威胁到侧妃和庶出的地位。 见多了高门大户的你争我夺,他们怕柳轻言会出事。 明玉珠当时向柳夫子和柳家夫妻俩保证会保护好柳姑娘,当然,若他们实在担心,也可以留女儿在京中安心生产。 最后还是柳轻言极力要随明泽回去,此事才算定下。 “什么事都指望你媳妇,要你还有什么用?”顾飞扬拿出姐夫的款儿来训他:“眼下就算有什么缺漏也来不及了,还是路上多多留心,缺少什么及时添补!” “好……”明泽呐呐应下,暗地里却有些偷乐。 顾飞扬捕捉到他的笑,没好气道:“你就这么高兴?” “当然高兴,马上要跟阿姐回禹城了,能不高兴吗?怎么,羡安不高兴?” “我!”世子爷的火气直接就窜上来了:“你是高兴了!你要带走的是我的媳妇!我当然不高兴!” 一听这个,明泽反而更乐了。 不无讨好的对明玉珠道:“阿姐,咱们走吧!” “好!”明玉珠应下,对子丑吩咐道:“牵我的马来。” 子丑忙道:“殿下给郡主准备了马车,一路劳顿,郡主还是坐马车舒坦些。” 言罢便有人驾了辆马车过来,瞧着普通与寻常无异,但当顾飞扬掀开车帘进去检查的时候,众人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 包着棉花和皮革的车壁隔音保暖还防碰撞,铺的绒毡软垫,嵌着方桌小炉,另有灯烛笔墨,干粮小食,种种物品皆是一应俱全。 世子爷满意的点点头,给子丑一个赞赏的眼神。 “我哪用得着坐这样的马车,还是让柳大姑娘坐吧,她一个有身子的人。” “不不,”明泽连忙摆手:“我在马车上也铺了软垫,阿姐不必担心,怎么说也是羡安的一份心意,轻言肯定不会来的。” 顾飞扬也道:“就是,小爷是给自家媳妇准备的,她难不成想当我媳妇?” “你想的美!”明泽驳了他一句。 顾飞扬哼了一声,又对子丑道:“银子呢?” “在后面的车上。” 明玉珠回头看了看,确实有辆车装着两口箱子。 “什么银子?” “你,你是不是忘了?”顾飞扬没好气的嘟囔:“小爷当初跟你说了,你给小爷驯马,小爷给你五万两银子。” 明玉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还记着呢?我不过随口说说,再者说来,我带这些银子在路上也不方便,你拿回去吧。” “小爷就知道你不会要,因而也没给更多,但这是你辛苦赚的银子,你若不要,小爷就一路给你送回禹城去!” 少年郎又跟她胡搅蛮缠,明玉珠只得退让,让明泽将马车和银子收下。 子丑嘱咐道:“马车里是部分现银,供郡主花销的,另有四万银票郡主可以在任何一家票号折换。” “好,知道了。” 如此,各自嘱咐了,明泽上了马车前头带路,明玉珠刚要登自己的马车,冷不丁被人圈住了腰身,直接掳走。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坐在了顾飞扬的马上。 二人共乘一骑,倒是谁也没说话,领着车队浩浩荡荡的往京城南门的方向走去。 街头巷尾尚无人出门,隐约还能听到不远处打更人的梆子声。 车马辘辘伴着马蹄的清脆的踢踏声,扣响了整个京城的清晨。 刚行至南门,前方的车马便停下了下来。 顾飞扬定睛一看,策马带着明玉珠快走上前,明泽也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只间南门外站着数人,男女都有,高矮胖瘦,有熟悉的,也有不熟的。 为首的竟然是二皇子萧洵和几位汉白书院的同窗旧友。 “羡安!” “明泽!” “郡主!” 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响起几声呼唤,但声音都不大,像在路上碰到了,简单的打个招呼。 萧洵双手插在袖中,乍暖还寒的天气,他还有些畏寒。 他扯着嘴皮子笑道:“这么早就走啊?怎么?怕我们不舍得?故意这么偷偷摸摸的?” 顾飞扬和明玉珠翻身下马,少年郎有些不好意思:“怕你们耽搁小爷的行程!” “哈哈哈!”萧洵爽朗一笑,抬手在顾飞扬的肩上拍了拍,又指着身后众人道:“他们听说你们今日要走,丑时就来等了,我来的时候还吓了一跳!险些以为错过了!” “殿下来的也早,我和万里兄才险些错过了。”李乔也笑着打趣:“不过这可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万里兄那马拉稀了,临了撂挑子!” 陈鹏低声呵他:“说这个做什么!” “也没什么可丢人的,咋就不能说了!” 他不觉得丢人,陈鹏却十分不好意思的侧过脸去。 顾飞扬看看他们,又看看他们身后的人。 “都来送什么送,快回去吧,没听过吗,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想的美,还送君千里,”李乔乐道:“送你出城就不错了!不过我也没想到,羡安你平时在京城人缘不怎么样,竟然还有这么多人不舍得你啊!” 话音落,人群中已经有姑娘隐声啜泣起来。 李乔忙道:“哎哎哎,好姑娘!可别哭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跟羡安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呢,这让郡主情何以堪?” “闭嘴吧你!”顾飞扬要踹人,被他嬉笑着躲了过去。 那啜泣的姑娘却道:“李二公子可别胡说了,奴家哪是舍不得世子,奴家明明是舍不得郡主,奴家一想到郡主要回关外战场出生入死,奴家,奴家就……” 她这么一说,许多人也都唏嘘不已。 以前将郡主传说的牛头马面一般,大大消弭了他们对女子为将的敬佩与同情,眼下见到郡主也不过就是个娇俏的小姑娘,试问谁不怜惜。 第三百二十章 恭送世子和郡主 明玉珠倒十分无所谓:“诸位不用为我担心,我舞刀弄剑也跟你们拿绣花针一样,熟能生巧!” 人群后头走出来一位老妪:“老婆子没什么本事,家里穷,唯有这烙的美人饼,街坊四邻都夸,我近来刻了郡主的模样,做了些饼,诸位带着路上吃吧!” 言罢硬要塞给明玉珠,明玉珠推辞不得,只得收了。 老婆婆又给顾飞扬塞:“你也拿着!” 顾飞扬赶紧拒绝:“小爷不吃饼!” “吃!你小时候为了这口饼还给我家丫丫扎小辫!你怕是忘了!” 世子爷大窘:“那都多少年的事儿了!您老怎么还记得!” “我记性好着呢!要不是我家丫丫还在坐月子,她都要亲自来送你的!” 顾飞扬唯恐她再说下去再暴露自己什么陈年旧事,赶紧让子丑把饼收了。 与此同时,其他来送行的百姓也抓紧机会送上自家的东西,像自己的孩子要出远门一般依依不舍。 顾飞扬扭头到一边去,不想去看这些人。 萧洵一把勾住他的肩,将人往一边去带,还顺道打趣他:“你小子,人缘不错啊,若有朝一日我要离京,恐怕一个送的也没有。” 顾飞扬哼道:“殿下将来要入主紫微,这辈子怕是无法离京了。” “谁说的,”萧洵回头看了一眼被众人包围的明玉珠和明泽,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我想去禹城看看,这两年就得去,父皇的身子被萧源那厮坑害了,怕是命数不得长久。” 顾飞扬蹙眉,没再说什么。 只听萧洵又道:“禹城和蚩然,一直是我大沛心病,如鲠在喉,此番,我交给郡主了,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吧。” 顾飞扬眉头皱的更深:“所以你向皇上求情,放明泽回禹城?” “哎?我没有想叫郡主欠我的人情啊!”萧洵连忙自证清白道:“不过就是之前父皇欠我一件事,我正好顺水推舟。当然,郡主若不念我的好,不管禹城的死活,跟你回靖平做快活神仙,我绝对也不说什么,还会送上大大一份贺礼!” 顾飞扬此刻看他的眼神真是半点温度也没有,甚至还带着些恼怒。 萧洵明知他的意思,却依旧笑的恬不知耻:“还请靖平世子可怜可怜我吧!” 顾飞扬挣开他要走,萧洵却死死将人拉着,非要叫他给句准话。 顾飞扬恼了:“将家国安危系于女子之身,殿下也真是好意思!” “眼下朝中无可用之将,羡安和郡主就当是可怜可怜我!我保证,将来定要培养后起之秀替换郡主,好叫你二人稳坐军中帐,省去杀伐浴血,可好?” “不好!那是小爷的媳妇,你怎么不叫自己的媳妇上战场,她这还没回禹城呢,你就开始盘算起来了?殊不知我整天提心吊胆!” 萧洵抓着他的手臂,作势要给他跪下。 顾飞扬哪敢受他一拜,连忙将人拉起来,拉起来的同时,萧洵趁机说道:“你应了!我就当你应了!” 言罢不等他反驳,转身就加入到众人当中一起抓着明玉珠寒暄。 汉白书院那几个小子眼睛都红红的,尤其是陈鹏,险些哭出来。 明玉珠在他肩上拍了拍,他侧过脸去,用袖子擦了把脸。 “郡主,我,我一定会去禹城投军的!”说着,他捏紧拳头,表达自己的决心:“哪怕做郡主的马前卒也在所不惜!” 明玉珠笑道:“禹城不缺你一个死士,但皇上缺少贤臣良将,不日春试,若是高中,记得书信与我。” “好!” 顾飞扬忙道:“把书信给小爷就好,小爷会替你转达。” 陈鹏破天荒的没有搭理他,又擦一把眼泪。 周波波看不下去了:“我认识的万里兄可不是这样的啊!又不是生离死别,咱不至于,未来长着呢,总能相见!您说是吧?郡主大人?” “是,未来长着呢,说不定等我和顾飞扬成亲的时候,他还会请你们去喝喜酒。” 众人听闻面色大喜,就连顾飞扬也是又惊又喜。 “听到了没!等着喝小爷和郡主的喜酒吧!” 前来送行的百姓都道着恭喜恭喜,汉白书院的同窗却都一个个嫉恨上了,纷纷表示当初若是早一点认识郡主,说不定现在要娶郡主的就是他们了! 简直失策! 世子爷可不听他们啰嗦这许多,催促着赶紧上路,叫明泽也不必和众人寒暄了,各自上马上马车。 今日南门值守的马青,李都被擒后,他升了南门营左骑,按理说早就不用来城门值守,但顾飞扬依旧能在他脸上看到守卫一夜的疲惫。 马青穿着软甲,披着斗篷,拱手向顾飞扬作别:“两位世子殿下,还有郡主,一路顺遂,万万保重。” “多谢。” 车马出了南门,披着晨光,沿着官道一路迤逦而去 待所有的车队都出了城,不知谁突然高喊一声:“恭送世子!恭送郡主——!” 顾飞扬和明玉珠同时回头去看,明泽也探出车窗。 只见那高耸如巨人一般的城楼上,无数黑压压的影子围拥其上。 紧接着,山呼海啸一样的声音传来—— “恭送世子——!恭送郡主——!” “恭送世子!” “恭送郡主!” 这是困住他十四年的京城,也是他生活了十四年的京城。 那是曾经朝夕相处,又相看两厌的旧友和故交。 天下之大,四海难接,从今往后,一别两宽。 有些人,兴许此生都难再复相见。 “驾!” 顾飞扬呵斥一声,策马疾行,似乎只要他跑的够快,便不会听到那一声声呼唤,也不会叫他总也忍不住想要回头去看。 他是靖平的世子,他的家在靖平。 他注定要离开此处,远远的将过去抛在身后。 直到顾披靡将大部人马甩出老远,顾飞扬才慢了下来。 他的眼睛被风吹的生疼,喘了两口,低头看怀中的女子。 “郡主。” 明玉珠却好像什么都明白一样,握住他的攥紧缰绳的手。 “你总要学着去习惯,人这一生,总是在面临分别,无数场分别……” 幼时与父母作别,与靖平作别,如今又要与旧友作别,与爱人作别。 将来兴许还要面临其他分别,他有时候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人要有七情六欲? 若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感情多好?他做该做的事,不会被任何人所影响。 但反过来想一想,也正是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感情,他才又体会到各色的人带给他各色的喜怒哀乐。 欢喜与伤悲,亦会伴随他的一生。 “我什么都能习惯,就是不能习惯没有你。” 世子爷嘟囔。 明玉珠却打趣他:“过完年都快二十了,怎么还跟小孩一样。” “舍不得就是小孩吗?如果这就算的话,那我这辈子在你跟前都是小孩。” 明玉珠挑眉,忍不住去捏他的腮:“我哄你这几日已经够累了,你还想叫我哄你一辈子?” “不敢不敢,”世子爷求饶:“我哄着你,将来你叫我做什么我都唯命是从。” “这还差不多!” 明玉珠松手,在他被拧的地方毫不心疼的拍了拍,瞧他脸颊微微泛红,像涂了胭脂一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世子爷贪婪的汲取着她的一颦一笑,似乎要将其刻入脑海骨髓,最好一闭眼就能看到一样。 但分别的时间总是来的很快,待明泽的队伍跟上来后已是晌午时分。 众人到了京外的十里亭,在此,双方便要分别。 一个往南走官道,一个往西,走直达禹城关的直道。 顾飞扬看着十里亭的匾额,再一次觉得这座古老的驿站应是有许多故事的,只是他们毕竟都是俗人,无法耐下心来却读这些故事。 如今,这些故事要发生在他们身上了,他才真切体会到那份心酸。 “阿姐你说,这亭子,看了那么多的分别,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岂不是每天每日都要伤心。” 明玉珠却不这么认为:“有分别,也会有重逢,这里不仅是送别之所,也是故人归来,重逢之地。” 她眉眼含笑,为少年郎整理了一下肩上红色的披风。 她的顾飞扬身高体健,是匹悍勇的狼,从今往后,这天地四野将会任他驰骋。 “上马吧,再不走,天黑之前赶不到下个驿站了。” 明玉珠催人上马,顾飞扬深吸一口气,看看他,又看看她身后的明泽和柳轻言。 少年郎拱手作拳,与他们作别。 子丑寅卯也上前向他们告别,美丽这一路上都在偷偷抹眼泪,她觉得自己入京十年流的泪也没今日一天流的多。 “郡主,还有,禹城世子,世子妃,你们要多多保重。” “美丽姑娘也千万保重。”柳轻言轻声应下。 美丽上了马车,顾飞扬催促明泽赶紧先走,他要目送他们离开自己再走。 为了不耽误时间,明泽也不跟他推辞,带着姐姐和媳妇先行一步。 他的车队辎重少,带的人也不多,没一会的功夫便沿着直道远去是,转了个弯,再也不见。 第三百二十一章 今日过后是夫妻 顾飞扬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迎着刺目的日光,依旧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 看不见了,一个人也看不见了。 方才临转弯的时候,他甚至还依稀看到明玉珠在向他挥手,他想跑马追两步却又被寅卯拦下。 “殿下不该这样的,”寅卯苦口婆心的劝道:“既然早晚得上路,早晚得分别,一来二去黏黏糊糊的,反而耽误时间!” “嗯……”子丑表示赞同,一边哽咽一边说道:“殿下,您就听他的吧,每分别一次就心痛一次,何必呢……” 言罢,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顾飞扬和寅卯都被吓了一跳。 “走走走,赶紧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世子我出什么事了呢,让你当街嚎了起来!” 子丑猛擤了一把鼻子才跟上顾飞扬的马,顾飞扬频频侧目看他,自己本来是有几分伤心的,但不知为何,见到子丑这般竟觉得有些落于下风,索性也不伤心了。 和明玉珠分别后,顾飞扬就专心赶路,心里不盘算怎么留下明玉珠就开始盘算别的了。 他与子丑和美丽会轻车简从会先行一步,估摸着十五日之内定能到靖平。 寅卯带着近卫的队伍护送辎重会晚几日到达,原想着到靖平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爷爷张罗他和郡主的婚事,如今也泡汤了。 摇摇头,他怎么又想到郡主身上了,简直十分不稳重! “郡主虽为女子,但却比殿下这个男人要持重许多,”寅卯一旁打趣:“想必也有郡主心系禹城归心似箭的缘故,两相比较起来,殿下反而一点也不把我们靖平放在心上。” “是,她持重,她爱民如子,小爷就是拿不起放不下,还整日沉迷儿女情长,你不就是想说这个吗?你说吧,小爷不生气。” 寅卯失笑,连忙拱手作拳:“属下不敢。” “你不敢?你不敢也没少说!” 子丑为寅卯分辨:“他说也没说错……殿下真应该向郡主学习学习,当断……呸!今日的别离是为了他日更好的团聚!别总是依依不舍,那不是爷们的行径!” 顾飞扬没好气的夹紧马腹,又快行起来。 后头下属唤他:“殿下!殿下!” 世子爷怒道:“让小爷清静清静!一个个的就喜欢围着小爷说教!” “殿下!” 顾飞扬懒的搭理他们,呵斥顾披靡加快步伐。 后头一人高声唤道:“顾飞扬!” “吁——!” 世子爷连忙拉紧缰绳,纳闷道:“我怎么好像听到郡主的声音了?” 结果一回头,吓了一跳。 明玉珠正策马向他追来,她披着件红霞般的斗篷,鬓发如云,笑颜如花,径直投入了他的视野。 直到他奔下马,将人拥入怀中,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难道真如子丑说的,分别是为了更好的团聚,他们可以团聚了? 他的心砰砰跳,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才听清周围的车马之音。 子丑和寅卯也跟了上来,寅卯甚至还叹了口气:“方才我们还叫殿下不要拖泥带水依依不舍,要向郡主学习,没想到郡主远没我们想的那么干脆啊!” 顾飞扬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惊和欣喜若狂中冷静下来,他抓住明玉珠的臂膀道:“你,你怎么又回来了?难道想通了?不回禹城了?要跟我回靖平了?” 明玉珠忍俊不禁:“你说呢?” 世子爷飞快摇头:“不可能,禹城可比小爷在你心中的分量重多了。” “那可不一定,我身在禹城,心却在你这。” 世子爷抿抿嘴,成功被她这句甜言蜜语给俘虏。 “难道是有什么话忘了跟小爷嘱咐?或是有什么东西忘了带?” 明玉珠但笑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世子爷忙道:“什么?” 后者抓住他的手覆于心口:“你!” 她说的坚定,眸光亦是坚毅,微抿的唇瓣甚至还泄露了她的一丝紧张和局促。 禹城郡主紧张了? 寅卯和子丑看在眼里一头雾水,也更加好奇起来。 “郡主莫不是要把我们世子带走?” 明玉珠含笑摇头,再次说道:“顾飞扬,我们成亲吧。” 世子爷惊讶的张大嘴巴:“什么?” “我们现在就成亲吧!”她强调道:“今日便纵我一次,应了我吧!” “现,现在?” 明玉珠重重点了点头。 顾飞扬只觉得眼前好像炸开了五彩斑斓的焰火,他咕嘟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道:“郡,郡主,你这话说的,就有点太过分了!什么叫纵你一次,我哪次不纵着你,从来你说什么我应的!” 明玉珠瞧着高兴的不行,勾着他的脖子便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看的子丑和寅卯赶紧转过头去。 “那我们现在就拜天地!” 说着便拉着顾飞扬找地方拜天地,世子爷还有点慌:“不用准备什么?” “要准备什么?” 她已经找了处还算平整的草地,面向山川河流拉他跪下。 “香,香炉?”世子爷还有点懵:“糕点?” “我们是成亲,不是结拜。” “啊?” “等一下等一下!”美丽急吼吼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拿着块红布就冲了过来:“盖头!盖头得有!” 言罢不由分说的,将那盖头盖在了明玉珠的头上。 世子爷指指那盖头:“这不是小爷披风上……” 寅卯赶紧拉下他的手:“殿下,郡主都没嫌弃,您就不要挑三拣四了。” “小爷不是……” “来来来,我来帮你们喊个号子!” 顾飞扬急了:“什么叫喊号子?你要干什么?” 寅卯忙道:“殿下别在意这些细节!咳咳!一拜天地!” 话音落,顾飞扬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他,是真的要和明玉珠成亲了。 他心心念念多年的女人,他深爱入骨的女人,终于,要和他成亲了。 盖头之下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她一定也是欢喜的。 顾飞扬捉住她的手,捏紧,一同向山川叩拜。 “二拜高堂!”寅卯补充道:“权当是向仙逝的高堂叩拜吧!” “夫妻对拜——!” “礼成——!”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啊!”的一声,却是子丑已经张着血盆大口仰天痛哭起来! 吓的明玉珠想要掀盖头,却被世子爷赶紧压住:“小爷来!” 言罢又吩咐寅卯:“堵住他的嘴!” 奈何寅卯实力有限,怎么也堵不住子丑那张大嘴,子丑哭的那叫一个涕泪横流声泪俱下。 一边哭还一边念叨:“殿下怎么就成亲了呢,殿下明明还是那么一丁点的小娃娃,这一转眼,都,都成亲了啊,我的殿下啊——以后有了媳妇也用不上属下了啊!殿下怎么说成亲就成亲了呢!属下还没伺候够殿下啊——!” 顾飞扬怒道:“你再哭!再哭现在就给我回京城去!” 子丑一把捂住了嘴,憋红了脸,看得出十分隐忍了。 寅卯不无同情的在他肩上拍了拍。 属下不争气,世子爷也叹气,本来高高兴兴成亲,被他搅和了。 刚要掀盖头,就听明玉珠也道:“以后还指望你伺候我们两个呢,怎么,不乐意伺候我?” “不不,属下乐意!甘之如饴!” 顾飞扬掀开那盖头的瞬间,便看到明玉珠唇角勾笑,眼底流光溢彩,明明和方才一样的打扮,但不知为何,从变成他妻子的这一刻,眼前之人似乎瞬间蜕变,仙姿佚貌,无法言说,叫他一时看的有些失神。 明玉珠亦看着他,眼眶泛出亮晶晶的水光。 顾飞扬握紧她的手:“今日,在山川大泽面前,过往神佛为证,你明玉珠从今往后便是我顾飞扬的妻子,白首不分,死生不离!” “白首不分,死生不离。”明玉珠亦含笑说道:“若我将来遭遇不测,你记得带我回靖平等你百年之后团聚。” “郡主……”顾飞扬鼻头突然涌起一股酸意。 明玉珠松开他的手向后退去,再次抓住疾风的马缰,翻身而上。 “郡主!”顾飞扬急忙追了过去,喉头紧涩:“你不能有事!” “夫君放心!你我夫妻定能早日团聚!” 她笑容灿烂,眼底却水光氤氲。 “驾——!” 明玉珠策马,沿着来时路追赶明泽的车队。 直到那身影远去,顾飞扬才一个激灵,慌乱间去牵自己的马。 子丑和寅卯见状连忙扑上去拦人,又拖又抱,三人甚至还扭打在一处。 好一会顾飞扬才在二人的钳制之下冷静下来,但他埋首于臂膀之上,哭的无声却又让人心酸不已。 谁也不知道明玉珠此回禹城会遇到什么。 也许是战神归来,她能无往而不胜。 也许会小人当道,强敌难当,她会再次葬身蓝湖。 他们的世子,一个不过未满二十的毛头小子,刚体会过情爱的滋味,刚和心爱之人拜了天地,就要面临未知的可能,不怪他们不体谅,实在是这世上总要太多不得已。 “殿下……” 顾飞扬不言语,低着头去扯马缰。 子丑还要拦,寅卯却对他使了个眼色。 顾飞扬上马,向南而去。 后头众人也一并跟上,皆是沉默不语。 第三百二十二章 禹城郡主归来时 明玉珠并没有跟明泽的车队同行,一来,柳轻言有孕在身不宜疾行,二来,也不知是谁将她要回禹城的消息散播了出去,以至于沿途官府百姓都自发的迎来送往也十分耽误时间。 她便自行带了几个人轻装简行的往禹城去,也没坐顾飞扬准备的马车,走走停停,半个月便到了禹城境内。 她知道自己是急了点,若是顾飞扬知道又得不乐意了,非得说她将禹城看得比他都重。 但她知道,若是去见顾飞扬,她只会走的更快。 又行了三五日方到禹城关。 她走的时候是已死之身,送别她的只有漫天黄土。 她回来的时候以巾帕掩面,却还是惊动了不少百姓,当有人认出她,将禹城郡主回来的消息传出去的时候,她已经悄悄寻了自己熟悉的小道和师父董天知会和。 董天知乍一见她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伸手想在她肩背上拍一拍,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中途收回。 “郡主……一路辛苦了。” “归心似箭,不觉得苦。” 明玉珠倒一点也不避讳,反揽着他肩膀十分亲昵。 “将士们听说你这几日就要到了,一个个上赶着要来迎你。” 明玉珠左右看了一圈:“人呢?” “郡主不会真要叫他们来吧!”董天知哭笑不得:“若都一涌而来,谁守城?” “说笑说笑!”又在师父肩上拍了拍,明玉珠开门见山:“最近蚩然可有动作?” “没有,上次他们原本和萧源已经密谋好了,要攻打禹城关,没曾想萧源计划败露,这才恼羞成怒倾巢而出,多亏靖平援军及时赶到,否则禹城关真的悬了。” 明玉珠何曾不知,这也是她急着要赶回来的原因。 “不过郡主也不用太过担心,上次蚩然吃了败仗定还要休整一段时间。” “他们要休整,我们可不能叫他们喘气!” 董天知重重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 他们禹城和蚩然的仇恨远不止这些,眼下关外丢失的三郡便是首当其冲。 董天知带着众人穿过小巷进了禹城王府的后门。 董天知有点惭愧:“若非前门堵了太多的人,哪能让郡主一回家就走后门。” “师父去了京城一趟怎还拘泥起这些规矩来了?” 后者赧然一笑:“是,是我拘泥了。” 言罢又问;“看了靖平世子的来信,说成太医已经治好了你的伤病,可是真的?” “嗯,成太医只叮嘱我日后还要小心,若有不适及时告诉他。” 董天知脸色一沉,不自觉的合十双掌。 明玉珠失笑:“师父怎么和顾飞扬一样。” “啊?” “你是不是也在求成太医最好长命千岁?” “啊?” 这表情,看来是了。 “人各有命,寿数天定,我也不求什么,眼下活着的时候没有遗憾我就知足了。” 董天知也跟着点了点头:“不过以郡主的功德和百姓的不舍,上天定会垂怜的。” 明玉珠抬头看了看天,粲然笑道:“那挺好,我对这人世间也颇有不舍。” 董天知笑了笑,抬手拂过明玉珠发顶的一串紫藤叶,叫她穿过拱门入了后院。 明玉珠边走边打量这熟悉的一切的,两年未曾归家,她也并未看出什么变化,若一定要找出点不同,那就是这王府的墙砖瓦片愈发破旧松动了。 不过再怎么寒酸也比不上京城的禹城王府寒酸,尤其是在京城那样的富贵窝一对比,说是荒废十年也有人信。 “啊!” 一声惊叫,明玉珠寻声望去。 只见一身着彩珠纱裙的女子正要躲闪,明玉珠反而高声道:“是我吓着侧妃娘娘了?” “没有,没有。” 周侧妃连忙从一株沙枣树后面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的少年,二人看到她的同时皆有些呐呐,惊讶全写在脸上。 董天知见礼道:“见过侧妃娘娘,见过三公子,门口人太多了,属下这才一切从权带郡主从后门回家,未曾想惊扰了娘娘。” “无妨无妨,”周侧妃摆摆手,声音有些颤抖,几乎不可置信的打量着明玉珠,险些将眼珠子掉出来。 而明玉珠亦负手站在原地,任她打量。 “两年未见,周侧妃愈发丰腴了,涛儿的个子也长高了不少。” “啊?没有没有,郡主倒是,愈发白净了,想是京城水土到底比咱们禹城要好……”周侧妃说着又连忙按着儿子给她见礼:“不认得了吗?还不见过你阿姐!” “拜见,拜见阿姐!”明涛向她行礼的同时不忘再去偷偷打量她。 明玉珠勾唇而笑:“回来的匆忙,也没给你们几兄妹带什么,不过你大哥哥就在后头,过几日就到,他倒是给你们带了礼物,都是京城的新奇玩意儿。” “世子没和郡主一起回来?”周侧妃一边说话一边捏紧了手指,颇有些紧张道:“臣妾,臣妾听闻世子成亲了,但这山高路远的,也没来得及给世子准备什么,一无礼,二无聘,实在,实在惭愧!” 明玉珠笑道:“好在我母亲事先都预备下了,也算没有薄待人家的千金,若周侧妃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等人进了府再好好善待就是。”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她又忙指着隔壁院子道:“臣妾命人把锦松园收拾出来了,那园子地势低,墙面高,冬暖夏凉,就是黄风天也能挡不少风沙呢!” 禹城关最难熬的就是这一冷一热一黄风,也不知柳轻言这样娇贵的姑娘能不能受得了,尤其是她如今还有了身子。 正兀自思忖,就听周侧妃又忙不迭的补充道:“郡主若是不满意,不如咱们再盖新的!两三个月便能搬进去。” “锦松园挺好的,若他们两口子住不惯自会想法子,你我就不必操心。” “是,是……” 周侧妃绞着手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明玉珠没有要走的打算,她也不敢擅自告辞。 好在明玉珠很快打破沉默:“府上的人都知道我要回来了?” “何止府上知道,全禹城都知道了,百姓们已经载歌载舞好几天了!还说要杀牛宰羊给郡主享用,每天都有人来打听郡主什么时候回来。” 明玉珠叹了口气看董天知道:“师父,看来少不得要吃几天肉了。” 董天知也笑道:“你长途奔袭,歇两天也好,其实不光百姓们知道你回来了,蚩然定也知晓,这会儿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但愿吧。”明玉珠点点头,又对周侧妃道:“我那院子还在吗?” “在!在!郡主走后,臣妾一直命人看顾打扫,和郡主生……在的时候一样。” “麻烦周侧妃叫人烧点热水,我这一身沙尘总得要洗洗。” “好好,臣妾这就去办!” “嗯。” 明玉珠笑了笑,顺手在明涛肩上拍了拍,带着众人一道往前庭去。 她一走,周侧妃就吓的软了腿,赶忙扶住儿子,一手抚着胸口道:“要不是早就听说她没死,这会儿见着,我非得被她给吓死不可……” “不光没死,还,还跟以前一样……”周涛咽了口唾沫,不无后怕道:“娘,怎么办,她以后还得逼着我和二哥习武!” 周侧妃没好气的拍了他一把:“没出息的东西!习武怕什么!还有比习武更可怕的呢!” “什么东西能比习武可怕?” 周侧妃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儿子一眼:“以前咱府上虽也有个世子,但远在京城,又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如今,这姐弟都回来了,扶不起的阿斗有这么个罗刹姐姐,你和你二哥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那二哥以后还能当世子吗?” 周侧妃摇摇头:“难说!眼下就盼着你父亲有法子掣肘她了,不过……” 她没明说,但她心知肚明。 明玉珠此番归来,明厚恩也是自身难保。 在明玉珠归来之前明厚恩已经失眠多日,床上辗转反侧不得安宁,为此她还将人赶去侧房去睡。 不光禹城的百姓在盼着明玉珠的消息,他也在盼着明玉珠的消息。 只不过他和那些百姓不同,别人盼着好消息,他盼着坏消息。 他甚至想过,若蚩然真有本事,能在明玉珠回禹城之前将人刺杀,那他也算逃过一劫,如若不能…… “父王。” 明厚恩一个激灵,腾的站了起来。 岳明厅中,明厚恩正在与人饮茶闲话,这一站,连带手上的茶盏都跌落在地,咔嚓一声摔碎。 厅中其余众人亦不可置信的看向门口的方向,只见禹城明亮的日光中,女子肩平腰挺,从容迈过门槛,拱手向禹城王见礼:“父王,女儿回来了。” 她明亮的眉眼被金乌点亮,璀璨如明珠宝玉令人不敢逼视。 “这是……” 还是一位西域商贾率先认出了她,几乎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随即张开手臂,高举呼唤:“我禹城关的明珠啊!明珠啊!” 他身后众人也都乌拉拉的跪下,高呼郡主,高呼明珠。 明玉珠着实有点受到惊吓,赶忙让左右搀扶众人,奈何这些人竟还变本加厉的哭了起来,弄的她也十分无奈。 再看明厚恩,他的脸上既有惊恐,也有惊骇,更多的则是对这个女儿的惧怕。 待明玉珠好不容易将众人稳住,这才顾得上去和明厚恩说话。 “怎么父王看女儿回来好像并不高兴?” 第三百二十三章 镇西忠勇大将军 明厚恩却连忙干笑道:“怎会,为父是太高兴了,高兴的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回来了好,回来了好啊!” 一边说着还一边哽咽起来。 众人又忙安慰王爷,只当他是高兴过度才哭的,劝说的同时也为明厚恩高兴。 纷纷说他的掌上明珠失而复得,是天大的幸事! 明厚恩连连点头,不忘问明玉珠道:“你说,你,你还活着,为何不回家来?从来都是你庇佑王府庇佑禹城,就,就不能让父王也庇佑你一回吗?” “是啊郡主,你是不知道,当初王爷听说你出事了,简直悲痛欲绝!” “唉,何止王爷,禹城哪有不悲恸的呢!” “是啊……” 明玉珠无奈笑道:“非是不愿回来,而是师父怕禹城有人会趁我重伤,对我不利。” 董天知点头,一言不发的站在她身旁。 一人道:“我们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六皇子那样温雅谦逊的公子竟然会做出通敌卖国的事来!也就是他现如今死了,若还活着,我第一个去京城刺杀他!” “对!让他死一百遍也无法告慰死去的禹城将士!” “这样卑劣无耻的小人!就算死了也无法升去长生天!” ‘咚’的一声,众人齐齐扭头去看,却是明厚恩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明玉珠笑道:“坐,诸位都坐,我赶了半天的路也有些累了。” 言罢带头在椅子上坐下,又问一众盯着她落泪的婢女:“炒奶茶有吗?我惦记着这一口呢!” “有有!” 婢女连声应下,不一会就端了棕色的炒奶茶并各色果脯干果肉脯送上来。 明玉珠又饿又渴,一口气灌了一碗奶茶又叫婢女添上。 婢女边添边哭:“郡主可要吃点什么?蒸薯糕也是郡主最爱吃的!” 明玉珠忙点头:“对对,我记着呢,你们先去做。” “好!” 明厚恩又连忙说道:“吩咐厨房,给郡主准备饭菜,接风,接风!” “是!” 那几个商贾却起身道:“郡主归来了好啊!一家子团聚,我们今天就不打扰了嘛,改日设宴,请郡主去喝酒吃肉好吧!” 明玉珠点着说话的人道:“格玛老板明知我不能喝酒还要灌我酒,这样的宴席我可不去。” “不能不去!不能去的!”那西域的老板笑着摆手:“郡主是大福星,跟我们喝酒吃肉,让我们沾沾福气!要是不去,就是不管我们的死活啦!” 明玉珠无奈:“惯会说这些花言巧语,葫芦里却不知卖的什么药,好,我去就是!” “好呀!好呀!那郡主今天好好休息!我们就先告辞啦!” “好。” 待这些个商贾都告辞离开,岳明厅中便没了外人,禹城王明厚恩看上去更加局促不安。 明玉珠打量着熟悉的岳明厅,又对明厚恩道:“两年没回来,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没,是没什么变化,”明厚恩忙道:“你走后,禹城事务繁多,为父也顾不上收拾王府……方才你也看到了,这些个刁商又来变着法儿的来威胁为父,想要避税,但这禹城关税早就降无可降,如今还要……” “父王不必说这些,”明玉珠淡淡开口:“我今日刚回来,您就没有什么父女之间的话要跟我说吗?” 明厚恩隐藏在宽袍下的手微微汗湿,他有些不敢去看明玉珠。 早在明玉珠回来之前他就想过多种可能,他甚至想过这个悖逆猖狂的女儿会在进门的瞬间用飞鸿刀抹了他的脖子! 但她没有。 她知道了什么,又知道了多少? 萧源可曾透露过什么?她又信了多少? “玉珠……”明厚恩一张口又落下泪来:“是,是为父对不住你,是为父有愧于你!险些害死了你啊!” 明玉珠依旧淡淡的看着他,并未作声。 只听明厚恩声泪俱下的指天说道:“当初!当初我就不该那么信任他!就不该把什么都告诉他,自他来了禹城,我就把他当成了一家人!谁曾想,他竟是这样的狼心狗肺之人!还最是擅长花言巧语,将为父骗的是团团转!” 明玉珠短促一笑,并未表态。 她越是如此明厚恩就越是后怕,远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东西,倒不如她直接喊打喊杀来的痛快。 明玉珠的指尖摩挲着奶茶的碗,眼皮也没抬一下。 “杀萧源的时候我太高兴了,忘了留个活口,叫他到皇上面前立个口供,不过没关系,”她起身,弹了弹身上的风沙:“有些事,总得慢慢清算,才有意思。” 明厚恩的哭声戛然而止,一脸惊惧的看着她。 “你,你要和谁清算?” “父王慌什么?”明玉珠笑道:“我当然是和蚩然清算,虽说萧源是因,可这蚩然也是果啊,但凡手上沾了我的血海深仇的,一个也跑不了。” 她虽是笑着的,但却比发怒还要令人胆寒,只因她曾说过,这世上最快意之事,便是斩下敌人的首级。 思及此处,明厚恩只觉得后颈一凉,咕嘟咽了口唾沫。 “父王,我如今既回来了,禹城城防兵马事宜依旧归我统辖,至于禹城的公务琐事,父王若年事已高力有不逮也没关系,小弟回来了,他倒可以为您分忧。” 言罢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的圣谕交给身边的人,那人忙呈送到禹城王面前。 明厚恩接了手谕看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镇西忠勇大将军?” “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早年京城对禹城有所忌惮,明玉珠虽屡立大功也只是个禹城关将军,直至身死才追封了镇西忠勇大将军。 眼下她诈死一事不仅没被追究,还依旧保留了这一封号,这代表着她如今有调度大沛半数兵马之权,是禹城关兵力的五倍以上。 “好,好啊!”明厚恩噗通一声跪下,举着皇上的手谕高呼:“臣!叩谢皇上!叩谢隆恩!” 左右搀明厚恩起身,他又连忙说道:“这是喜事啊玉珠,今日为父要大摆筵席,还要去灵堂告慰祖宗,将这一大好消息告诉你爷爷,告诉你母亲!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明玉珠点点头,紧跟着补充道:“还有一件喜事。” “哦?”明厚恩笑的合不拢嘴:“是不是泽儿的婚事?为父早就知道了!那柳家乃书香门第,宦海清流,能娶到柳家才女也是我禹城之幸!” “哦……这权且算一件,不过我要说的喜事是和我有关的,我和顾飞扬成亲了,只是事出匆忙,无媒无聘也尚未通告父母先祖,因而跟父亲说一声,一会一并告诉祖宗们。” 董天知一旁听着,猛的捏紧了拳头。 他虽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也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让他猝不及防。 相对于董天知的失落,明厚恩已经被这接二连三的大事冲的头晕脑胀耳膜突突作响。 好半天他才摇摇头定下心神:“你……为何会与靖平世子……” “皇上赐的婚,”明玉珠道:“本要昭告天下,但女儿不想以私事供人评说,因而也没几个人知道。离京之前我想日后还不知能不能再见,便仓促和他拜了天地,心想着,既有这么回事,便该告诉祖宗一声。” “皇上,赐婚?”明厚恩依旧有点不敢相信,整个人半天不能缓和过来。 明玉珠笑道:“该说的我也都说了,父王,我去换身衣裳,少顷前来赴宴。” “啊?好!好!” 呆滞的目送女儿出门,他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原想叫住董天知好好问问,但转念一想,董天知也是女儿的人,自己能问出什么来? 待明玉珠离开,侧妃周氏悄悄从后堂走了出来。 “王爷?” “吓我一跳!”明厚恩倒抽一口冷气,瞪着她道:“你来怎么也不带点动静?玉珠回来了,你知道吗?” “臣妾何止是知道,方才还在后院碰到了!”周氏上前,揉着他的肩膀:“王爷不会真要把兵权都交给她吧?” 明厚恩将手谕往桌上一拍:“你以为我想?皇上金口玉言在这放着呢!再者说来,就算不交,她如今回来了,禹城关的将士也只会对她唯命是从,这道手谕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那,就算兵权能交,禹城大权也不能交啊,皇上总不至于连这个都要管吧?” “这倒不至于……”明厚恩重重叹了口气:“泽儿回来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皇上封的世子,若他要过问禹城之事,也是他分内之事。” 周氏却不这么认为:“王爷说的没错,人家毕竟是世子,可世子长于京城,未必就能适应我禹城的苦寒,再者说来,世子随了王爷,心头软,脾气顺,还是个只会读书的文人,未必就会打理这些。” 明厚恩转念一想也对,这几年派往京城的人往禹城带的消息都是明泽胆小懦弱只会埋头苦读,他偶尔想叫明泽为禹城做点什么,比如向皇上求个粮草恩赐,明泽也做不到,以至于他早就放弃了这个嫡子,纵然有朝一日能回禹城,那也是废物一个。 “郡主就算再疼弟弟也不会这么想不开吧?若把禹城交到这样的人手上,反会害了禹城。况且,淳儿和涛儿也是她的弟弟,还是她看着长大的,按理说,情谊更加深厚才对。” 明厚恩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虽然让她点头有点难,不过这世子之位,我也会尽量帮淳儿办到!”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世子爷的蜜罐子 明玉珠回到自己熟悉的望阙楼,自十四岁后,她住在军中的日子要远多于住在家里的时间。 因而这望阙楼中也没多少她的物件,但供她日常起居倒也够了。 更衣沐浴的功夫,董天知已在门外将这两年禹城的情况跟她做了一一汇报,还将整理好的文书一并给她搬了过来。 “禹城太平的时候,父王也不是用不上,但禹城一乱,他便顾不上什么商贾贸易百姓死活,更顾不上城防和兵将了。” 董天知顿了顿:“好在禹城最难的时候也没看到他有弃城的打算。” “如今的禹城早就已经今非昔比,穷是穷了点,油水还是有的,他哪舍得。” 明玉珠从浴桶里出来,早年伺候她的水溶和水清依旧娴熟的给她擦身更衣。 从她走后,这两个姑娘便被周侧妃安排去做粗活,现在再见到她,那眼泪就没止过。 明玉珠打趣:“看我回来就这么不高兴啊?小脸皱的。” 那二人连忙摇头,水溶道:“是太高兴了,才忍不住想哭,这两年,郡主受苦了……” “一开始确实有些苦,不过后来掉进了蜜罐子,就把前头的苦都忘了。” “是,是靖平世子的蜜罐子吗?”水清好奇。 明玉珠干咳道:“倒不必说的这样直白。” 二人总算破涕为笑,一边道着恭喜一边手脚麻利的给她穿衣。 “以前郡主的脸和身子总是两个颜色,如今在京中养了一段时间,这脸和身子总算一样白了。” “你别说,连身上的伤疤都淡了许多。” “是吗?”明玉珠有些好奇的在浴桶的倒影里看了看:“你们不说我还没注意。” 水清偷笑道:“想来也有靖平世子的功劳在里头。” “郡主,靖平世子是个怎样的人啊?比咱禹城的将士还要威武不成?” “额……”明玉珠在脑海里仔细对比了一下:“其实他也没那么威武,毛都没长齐的小孩。” 水溶大惊:“那怎么行?郡主,这种小白脸要不得,那个六皇子便是前车之鉴!” “是啊!当初的六皇子是皇上赐婚,咱没办法,其实大家伙都希望郡主的夫君是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如此才堪匹配!” “就是!” “郡主可是被他胁迫?” “胁迫也不怕,如今郡主回了禹城还能怕他不成?若他敢来强的,咱们禹城的将士也不答应!” “没错!” 明玉珠又听到了熟悉的叽叽喳喳,高兴的同时也十分无奈:“没办法,这次也是皇上赐婚。” “啊?!”两人听闻满脸失落。 明玉珠失笑,装扮齐整打开了房门。 董天知正等在外间,看她出来了也连忙起身,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看惯了她在京城的装扮,乍然换上禹城轻便束腕的织纱裙倒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上好的胡纱,与身形一致的裁剪,手臂和腰间的线条十分贴合,柔顺的同时也不乏力量的柔韧。 唯有裙裾像垂落的水瀑一般,很好的掩藏了她笔直秀美的双腿。 水溶追了出来,又给她穿上一件对襟的小褂,上头坠着金银薄片,腕处还有两排红玛瑙的袖扣。 董天知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明玉珠失笑。 “差不多行了,我可不想这几天看到你们都是泪汪汪的。” 董天知连忙收拾情绪,点点头,指着旁边的一摞文书道:“这是军中的文书,我帮你拿来了,至于禹城的……” “无妨,我会看到的。” 明玉珠命水溶和水清将东西收拾了,自己则和董天知一起去岳明厅赴宴。 既是家宴便只有他们一家人,明厚恩先带着女儿并两个庶子拜了祖宗祠堂才正式开宴。 背地里有什么不对付那都是看不见的猫腻,看得见的面子总得过得去才行,因而这宴席上也是欢声笑语分外开怀。 尤其庶子明淳,已经是个大小伙了,对着明玉珠一口一个阿姐叫着,十分亲昵。 “初闻噩耗,我当时恨不得随阿姐去了才好,但父王说了,我要真随你去了,到了长生天你也得打我!”明淳亲手切了块蒸薯糕给她:“还说,我只有学好武艺和兵法,将来为阿姐报仇才是男儿该做的事情!” 明玉珠看看他,又看了一眼略显局促的明厚恩:“那你的武艺和兵法学的怎么样了?” “这……”明淳又连忙说道:“我正要向阿姐诉苦呢,阿姐不在的这段时日,父王和母亲逼着我跟几位先生学律法看账目,弄的我也是头晕眼花!” “是吗,”明玉珠道:“你既不喜这些,不如明日随我去军中住下,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二人一个十八,一个十六,也该从军了。” 兄弟两人听了面色煞白,明涛险些掉了筷子。 周侧妃连忙说道:“这,这事不急,不急,郡主快尝尝这蒸薯糕,这样的做法也只有咱们禹城有,别处哪能吃得上。” 明玉珠点头,尝了尝蒸薯糕,仔细咂摸了一下,不禁笑了起来。 一桌子人看她笑,都有些惊疑不定。 “可是……这蒸薯糕做的不好?”周侧妃紧张道:“我叫他们再重新做。” 明玉珠摇头:“没有,很好,还是旧时的味道。” 众人松了口气。 “只是被靖平世子养叼了嘴,以前觉得美味的东西,现在却有些寡淡。” 周侧妃干笑道:“也难为郡主见识到了京城的繁华还愿意回禹城来受苦,其实郡主现在就算随靖平世子回靖平去住,别人也不敢说什么的,谁让皇上已经给你二人赐婚了呢。” 明厚恩瞪了周氏一眼,后者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赶忙闭嘴缩头。 明玉珠却直截了当道:“我才刚回来,周侧妃便盘算着让我走了?” “不敢不敢,臣妾这不是心疼郡主吃苦受累吗……说到底,郡主也只是一女子……” 董天知却蹙眉道:“这么多年了,周侧妃怎么还拿女子说事,到了家国存亡之际,男子也未必能做的像郡主这般。” 周侧妃还要张口分辨,就听明厚恩斥道:“一个妇道人家,不懂的事情尽瞎说!” “是臣妾失言了,臣妾失言了。” 明玉珠笑了笑:“无妨,一家人吃饭闲聊天而已。” 言罢以茶代酒,邀众人一同举杯。 就在这时,门房小厮急急来报:“有来使要求见郡主!” 明厚恩道:“不是说了吗,郡主刚回来,谁也不见,让登门的都散了吧!” 那小厮又道:“说是靖平世子的来使。” 众人齐齐看向明玉珠,她也是一头雾水:“叫进来吧。” 董天知不解:“算日子,靖平世子也该才到靖平才对,就算派人过来也得十几日才能到我禹城,莫不是有人打着靖平世子的旗号……” “应该不会,”明玉珠摇头:“出了京城并无多少人知道我们的关系,顾飞扬惯会做些出其不意的事情,也不是没可能。” 果然如她所说,来的正是京城靖平王府的侍卫,那人一进门就欢喜的给明玉珠磕头。 “属下参见郡主!” 明玉珠失笑:“起来吧,你不是跟顾飞扬回靖平了吗?” 那近卫掏出怀中的信递过去:“走了没几日属下就被世子遣着来给郡主送信了,本以为快马加鞭能追上郡主的车队,没曾想郡主先一步走了,这才紧赶慢赶,一直追到禹城来。” 明玉珠接了信道:“倒叫你受累。” “属下不累!就是劳烦郡主在给世子回信的时候能说两句属下的好,否则世子怕是要责怪属下路上贪耍,误了时日。” “好,你放心。” 说着便拆了信,在一家人的翘首以盼中慢慢看完了信,不多不少,两页纸,她看的十分仔细,嘴角始终挂着微笑。 她将看完的信收好,仔仔细细折了放回怀中。 “你来的巧,正好赶上了饭点,尝尝我禹城的饭菜,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属下谢郡主赏!” 送信的使者被带下去用膳,这边明厚恩不由紧张问道:“可是靖平世子有什么要事?” “他一个质子能有什么要事?”明淳笑嘻嘻道:“才出京城就给阿姐写信,一定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要求阿姐,又或许十多年没回家了,露怯了也说不定,我看兄长迟迟不到家估计也是这个缘由,其实这又有什么呢,大家都是一家人,何至于排外,时间长了便也就熟了。” “排外?”明玉珠看了一眼这个弟弟。 明淳被她的眼神看的略有不安:“我的意思是说啊,不要让兄长把自己当外人!是怕他回家不习惯!” “放心,回自己的家,有什么不习惯的,倒是你们,要慢慢习惯才好。” 明淳还要说,又被明厚恩一记眼神所阻止。 这饭桌上,一个个各怀鬼胎心思各异,有怕她的,也有恨她的,更多则是算计她的。 原以为在京城见识到的面具已经够多了,没曾想,她家里的面具才是五彩纷呈,各不相同。 这顿饭吃的也没什么滋味,她临走之前吩咐道:“日后我还和以前一样,大部分时间住在军中,就算偶尔回来你们也不必管我,各忙各的就好。” “好,好,”侧妃周氏忙道:“那郡主有什么短缺尽管派人来支会一声。” “嗯。”明玉珠点头要走,又忽的想起什么:“趁明泽还没回来,你们在锦松园给他们两口子单独建个厨房吧……” “啊?”周氏还没反应过来。 明玉珠又连忙改口道:“算了,不必了,让他们两口子跟着你们吃就好,府上的厨房也够用。” 言罢不等周氏疑惑就率先带人走了。 半路上董天知还有些不解的问她:“分开吃住不好吗,若在一块,少不得要拘束受气。” 第三百二十五章 爷们不像个爷们 “明泽在京城受的气还少吗?分开吃住就能避免?若是此局不破,一辈子都要过的艰难,有些事,他总归要自己面对。” “郡主说的是,对了,顾飞扬的信……” 明玉珠笑道:“没什么,就是想我了,写封信过来嘘寒问暖,我在禹城活了二十多年,难道他比我还了解这里的气候?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没话找话说。” “嗯……”董天知应了一声,但看郡主的侧脸被王府的风灯照亮,笑容使她容光焕发,知道她嘴上虽对这小孩子的把戏不屑一顾,但心里却又十分开心。 开心就好。 董天知想,只要郡主开心就好。 二人一道回了望阙楼,连夜秉烛看过积压的军事文书,有问题的摘选出来,临时想到的问题又做了一一标注。 明玉珠看的专注,直到水溶过来问她饿不饿,她才发现子时已过。 再看董天知,手上虽还捧着一卷文书却已难掩疲惫。 “师父先回去休息吧,这些也不必今日就看完。” 董天知应下:“好,那你明日该到军中去了,让她二人把郡主的东西都收拾好带上,别有遗漏。” 水溶和水清连忙应下。 方才看文书的时候不觉得什么,这会儿一松懈下来明玉珠真切感受到了疲累。 待两个婢女伺候她躺在熟悉的床上,她本以为会很快就能睡着,结果却又辗转反侧起来。 她已经忘了从何时开始,开始依恋身边会有另一个人的温度和另一个人的味道。 她以前在军中无论是训练还是行军打仗,是出了名的沾了枕头就能睡,睡到一定时间就能醒,哪怕是没到时间,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也能叫她立刻醒来。 但这养成多年的习惯却被顾飞扬用几个月的时间搅的一塌糊涂,一觉睡不醒也就算了,现如今没他在侧竟还睡不着了。 明玉珠在黑暗中磨牙,撩了帐子往外看了看,水溶和水清已经在外间睡下,内室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小灯。 这才偷偷摸摸爬起来,从枕下摸出顾飞扬的那封信。 这是少年郎给她写的第二封信,第一封虽然被萧源烧了,但她依旧清晰记得他在上面承诺过,要给她写很多信,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 这信虽是在路上写的,但也十分考究,用的是京城的撒花小笺,上好的松烟墨。 开头就是‘望郡主安,我十分想你。’ 明玉珠抿紧了唇瓣也抑制不住嘴角上翘的弧度,竟还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信里说的都是些琐碎的小事,说他路上的见闻,说碰到一位行脚商,那人说家中有九个儿子,就是没一个女儿,听者无不新奇,郡主觉不觉得新奇? “这有什么新奇的,有的人家还十几个儿子也没一个女儿呢。” 又说碰到一位从山中来的姑娘,穿着衣服与寻常人不同,说的话语也与寻常人不同,子丑也不知对她说了什么,把姑娘惹急了,用他们听不懂的话骂了子丑一顿。 “这种事也有必要告诉我?” 明玉珠嘴上抱怨,却又看的津津有味。 讲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最后统统都化成了一句话: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过都抵不上和郡主在一块有趣,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看着郡主也十分有趣。 明玉珠挑眉,似乎能想象得到这位世子殿下坐在灯下一边写字一边遗憾叹气的模样,甚至按照他的习惯,他兴许还会啃一啃笔杆子。 ‘阿姐,我真想你啊,我们何时才能重逢。顾飞扬,搁笔。’ “我也想你,”明玉珠将那封信贴在心口处,似乎透过头顶的屋顶看穿了同一片星空:“像你想我一样想你。” 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给他回信,一口气写了三四页,结果看他只给自己写了两页,索性删删减减,也成了两页纸。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彰显出自己沉稳的一面,不会被他看出自己那迫切的心情。 吹干上头的墨迹,将信封封好,明玉珠终于能安稳的睡个觉了。 * 自从禹城郡主没死的消息传回禹城关,恍如一阵清风,吹走了笼罩在禹城之上的乌云黄沙,使得整个禹城瞬间晴空万里。 虽然关外丢失的三郡依旧没有收回来,虽然蚩然还在大言不惭的骚扰城关,但那些曾经低迷的士气却又高涨起来。 不仅将士们作战更加勇猛,就连百姓也都自发的奔赴前线,积极的援军补给。 曾经他们惶惶不可终日如丧家之犬,每日沉浸在悲伤和恐惧之中,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但现在不一样了,只要撑的下去,他们会等到郡主回来的一天,会等到郡主回来带着他们过好日子的一天! 所以,当明玉珠出现在军营里的时候,附近百姓几乎是自发的围堵而来,嚷嚷着要见郡主一面。 明玉珠无法,只得登上城墙,向百姓们道谢。 一时间,整座禹城几乎是万人空巷,都等着来看郡主一面,确认郡主真的没死,百姓们载歌载舞自不必说了,还都将家中贵重的东西纷纷送往军中。 明玉珠好不容易从城墙上下来,就又得面对那些泪汪汪的将士们。 曾经并肩作战,曾经血海出入,但此刻,他们一个个哪还有半点勇猛的风姿,用袁将军的话来说,那就是优柔寡断的小娘们。 可说着别人优柔寡断,自己先挂了两行泪。 明玉珠气急败坏的打了他一拳:“都收一收!我死的时候未必有这么哭过吧?” 后头一个副将道:“得知郡主死讯的时候,属下哭的险些没撅过去!” 明玉珠指着他斥道:“真没出息!” “属下就是这么没出息!属下恨不得随郡主去了才好!” 这话明玉珠这几天真没少听,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她把人丢下转身就走,众人又都乌泱泱的追上去。 直到坐在中军营这些个兵将才终于有了严肃的自觉,一个个虎目圆睁,正襟危坐的盯着明玉珠看。 明玉珠也打量着他们,忽又察觉出几分端倪:“怎么不见女将?” 禹城武将参军以上几乎都到了,三四十位,一个女将也无。 当初她在的时候女将虽也不多,但七八位总是有的,这些女将有的负责后方补给,有的擅长游击,有的则也身兼重任,守护一方。 明玉珠问完,没一个接话的,都将头垂了下去。 明玉珠蹙眉,问董天知:“师父知道吗?” “郡主走后,有几位将军和女将起了冲突,告到了王爷处,王爷便将所有女将,连带女兵在内全部革职调离,不许她们再入军营。” 董天知说完,中军营中没一个吱声的,有几个似乎觉得心虚,头垂的更低。 明玉珠的目光静静扫过众人,干脆双手环胸靠坐在椅上。 “我原本以为你们想我是真心实意的,如今看来,不过只是说说。” “没有没有!俺们对郡主当然是真心实意的,做梦都想着郡主带俺们打胜仗的日子呢!” “郡主怎么能和那些娘们一样,郡主豪迈英勇!那些个娘们不服军令也就罢了,还给咱们拖后腿!” “就是!尤其是郡主走后,她们也不知怎么回事,整天跟疯了似的说我们故意找她们麻烦,谁吃饱了撑的找她们麻烦,一个个又黑又丑干巴巴的,当自己是什么香被窝里的美娇娘啊!” 明玉珠蹙眉,看向说话之人:“怎么,本将军定的规矩已经在这军中不作数了吗?” “啊?”那人一个怔愣,随即一把捂住了嘴。 明玉珠道:“在我的军中不论以行为举止或是言辞话语羞辱女子,该如何论处?” 那人脸色一白:“打,打五十大板,或是,逐出军营。” “你自己选。” 后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属下愿领五十大板!” 明玉珠挥手,左右副将立刻将人拉了下去,没一会,外头就响起木板击打皮肉的声响,伴随着那人一声声哀嚎。 明玉珠现在才算明白怎么一回事,女子从军本就多受诟病,以前有她镇着,这些男人们多少能管束好自己的行为举止,但依旧无法杜绝这种偏见。 后来她不在了,曾经的恩怨或是不满就紧跟着发泄出来。 明厚恩本也不喜她这个女儿成为将军在禹城一呼百应,因而几乎是报复性的,一夜间将城中女将全部罢黜! 明玉珠默默咬了咬后槽牙,她让自己冷静下来。 紧接着,锋利的眸光看过在座众人:“你们自己扪心自问,若是家国安宁,阖家融融,哪个女人不愿在家相夫教子,过好日子?谁愿怕抛家舍业,穿着几十斤的铠甲上阵杀敌?不过是几个女人而已,抢了你们的功劳了?分了你们的军饷了?吃了你们的军粮了?夺了你们在荣耀了?所以你们便恼了,怒了,干脆一脚将她们踢出军营,一了百了?!” 众人沉默,惭愧的低下头去不敢看她。 明玉珠冷笑:“好一个爷们行径!真正的爷们,不想着如何将功劳抢回来,不想着如何比她们强上百倍千倍,只一味的恼羞成怒,行使你们自以为是的男人权利!这样小肚鸡肠莫说我明玉珠瞧不上,就是你们自己,瞧得上自己吗?” “若你们真心不想叫这些女人入得军中,若你们真觉得打仗是男人的事,是爷们的事,那便都站起来!做个真正的爷们!守护好家国!守护好你们身后的女人!叫她们安心在家读书绣花!何必冒此身死之险!” 第三百二十六章 将军稳坐中军帐 明玉珠几句话,说的众人面红耳赤。 半晌之后,还是袁珂打破沉默:“有些人是该骂,也该打,但俺老袁先表个态,俺老袁就从来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事就规定了只能男人做不能女人做,或是什么只能女人做,不能男人做!” “怎么?你要替女人生孩子?” 不知谁打趣一声,又引得哄堂大笑。 “去去去!”袁珂闹了个大红脸:“这事,咱男人确实做不来,有心无力啊!” “哈哈哈哈!” “但就说这打仗吧,古有王后妇好与夫并肩作战成就佳话,今有咱禹城郡主,驱逐敌寇收复失地!谁说打仗就只能男人做,女人不能做?郡主,俺老袁支持你重组女将!” 他这话音落,许多将军也是高声附和。 明玉珠道:“我虽是女子,但在禹城统兵多年,如何治军诸位也是有目共睹,何曾因男女之分有所偏颇?也从未做出厚此薄彼之事,相反,我见女子之中,吃苦耐劳不畏艰辛者也不计其数,若你们日后再有诟病也不必背后指摘,直接告到我军中就是!” 众人沉默,不敢言语。 明玉珠对身边副将吩咐道:“传我军令,广征女兵,曾在军中服役者若还愿投军,皆官复原职!” 话音落,一片哗然。 其中不少女将的职位早被他们中的人取代,眼下自然有不乐意的。 明玉珠蹙眉看向他们:“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各项变动我自有安排,若有什么想说的大可以现在就说,若不说,便一切听从安排!” 众人彼此面面相觑,零零散散的摇头,表示没什么要说的。 “那便散了吧,我和师父再到军中巡查一遍。” “是!” 一散会,众人又都恢复嘻嘻哈哈的模样,上赶着请郡主去自己的营中视察。 明玉珠今日穿着自己的轻甲,被众人簇拥着出了中军营。 所到之处众将士上赶着打招呼,连带校场里训练的士兵也都心不在焉,领兵的参军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明玉珠路过靶场,顺手抽出一人箭囊中的羽箭,也未拉弓,直接投掷出去。 羽箭‘哚’的一声正中靶心,周遭一片喝彩。 她颇有些无奈:“好好训练,别以为我今天才过来就不会处罚你们,都打起精神来!” “是!” 在军中巡查一遍,又与几位将军聊了最近禹城的军防事宜,一直聊到黑透了天,干脆留众人在她营中用饭。 还是军中熟悉的伙食,虽不似京中那样精细味美,却也十分可口,看得出来伙夫为了欢迎她也在穷尽所能的让她吃好。 明玉珠一边啃饼子,一边指着沙盘问负责关外防务的戚将军:“关外三郡丢失以后,往日的营地也没留人?” 戚有生将军已经年过半百,因为主要负责关外防务,因而在面对明玉珠的时候也属他最是惭愧:“原是留的,后来被那群蚩然疯狗给咬了,就只能……” 明玉珠点点头,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 “今天怎么没看到金统领?” 众人沉默。 明玉珠看他们一眼便什么都明白了,金统领负责后方粮草运输,保障关外各营的补给,是最累也是最危险的活。 关外三郡都丢了,他势必也没能幸存。 “吃,都吃,不必拘束。”她拿了块油汪汪的羊肉包进饼中,刚咬了一口便觉得这膻味顶的她腹中泛酸,只得将那块饼子放下。 董天知有点担心:“郡主怎么不吃?” “我原本就不大喜欢膻味,加上在京城养坏了习性,回来骤然吃这么多肉有点反胃。” 众人又连忙将各色菜蔬推到她面前。 禹城这地方菜蔬金贵,牛羊肉反而十分普通。 不过因着关外三郡的丢失,百姓失了牧羊的草场,这两年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蚩然现如今是谁在领兵?” “蚩然头领喀其南娶了北边部落的新娘,相当于是变相吞并,将新娘的哥哥任命了前锋军首领,跟着他们的国师打了几次胜仗,夺去我关外三郡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如今正如日中天。” 明玉珠纳闷:“他一个新来的如日中天?当初杀我的格鲁尔去哪了?” 说起这个,席间气氛欢快了不少:“按理说这格鲁尔立了大功,没曾想喀其南不仅没奖励他,还把他刚成婚的女儿给霸占了,格鲁尔这个气啊!” “哈哈哈!格鲁尔当众辱骂喀其南,被赶去西边放马了!” 明玉珠蹙眉:“这可真有点遗憾,我还想再会会他呢。” “也不难,”董天知冷笑道:“再把他弄回来就是。” 明玉珠点头而笑:“师父说的对。” 这边正吃着,外头进来个小将禀报:“靖平使者求见大将军!” 明玉珠纳闷:“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她把回信给了顾飞扬的近卫,还给了他一匹快马,怎么还倒回来了? 董天知也纳闷:“郡主叫来问问便知。” “嗯。” 很快,小将领着顾飞扬的近卫进了中军营。 明玉珠盯着来人仔细看了又看,不由有些讶异:“你不是走的那个?” 此人在看到明玉珠的装扮后眼底闪过一丝崇拜的敬意,随即单膝见礼:“属下奉世子之命来给郡主送信。” 明玉珠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董天知问出了她的疑惑:“送信?怎么又送?昨日不是才送过?” “属下不知,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明玉珠眼皮一跳:“拿,拿来。” “是!” 他将信掏出来交给副将,又由副将递给明玉珠。 明玉珠暗中咬牙,要是顾飞扬敢戏弄她……看她以后怎么收拾他! 结果刚看了两眼,她便将信飞快的收起,随之一脸严肃的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歇息,你们世子所言之事我会好好想想,明日给你回信。” “是!” 今日来的这个倒十分持重,二话不说退了下去,不禁让围坐在周围的几位将军暗中称赞,夸这靖平王府的近卫训练有素。 董天知一脸担心的看了看明玉珠,直到众人吃完了饭,各自退下去,他才问起那信。 “顾飞扬莫不是用了声东击西?怕有人截信,这才写了两封?” 明玉珠抿抿嘴,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 这反而让董天知更着急:“他什么意思?可有要事?” “没……师父,他就一小孩,故意写信闹着玩呢,其实什么事都没有。” 董天知先是疑惑不解,随即脸色铁青:“闹着玩儿?这!这军中之事岂是闹着玩的!他千里奔袭就为了送封信闹着玩儿?” “没那么严重……他就是给我写封信,怎么就事关军中了。” 明玉珠如是说着,又美滋滋的拿起那封信来仔细去看。 董天知一看她的表情便什么都明白了,这对旁人来说是闹着玩的,但对郡主来说却是小夫妻之间的小心思。 虽不知顾飞扬信里写了些什么东西,但看郡主一挑眉,一撇嘴,还啃着饼子傻乐,全然不似方才训斥将士们的模样,董天知全明白了。 他顿了顿,拱手道:“那,既不是什么要事,我就先回去了。” “对了师父,咱们按计划行事。” 董天知点头应下,随即出了她的营房。 待这议事厅中只剩她镇西忠勇大将军一人,明玉珠立刻甩了靴子往榻上一躺,翘着腿,举着信,看的津津有味。 昨日跟她说路上的见闻,今日就跟她说夜里梦到她了,梦到被她打了,最可气的是竟然还是用鞭子捆住手脚打的。 最后还可怜巴巴的问上一句:郡主你什么时候来捆我手脚,挨你一顿打便也认了。 “做个梦都要告诉我,是嫌自己的近卫都太闲了吗!” 她翻身起来,坐回桌案前,推开方才跟将军们商议军务的笔记,找了张还算干净的纸给他回信。 “顾飞扬你害不害臊,你瞧瞧你脑袋里除了儿女情长还有旁的吗?若你还知羞愧二字怎么写,就给我乖乖读书习武,别以为回到靖平就能把一切荒废,对了,还要练好飞鸿刀法。” 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禹城的规矩,郡马不会飞鸿刀可是要被赶出城的!” 仔细瞧了瞧,明玉珠满意了,算到顾飞扬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靖平,这信送到最快也是半月之后了,又在后头补了几句给顾骁问安的话。 明知这是少年郎用来逗弄她的伎俩,她偏偏还就十分配合,不仅认真给他回信,还不忘将对方调戏一番,如此,也是十分有趣。 步出营房,左右副将叫了声将军,她点头应下。 如今在她身边的都是新人,当年的旧人早就随她葬身于蓝湖之内。 蓝湖,那个她势必要回去的地方。 那里不仅有等着她收回的失地,也有着等她带回家的皑皑白骨。 左右火台在夜风中烈烈燃烧,跳动的火焰与赤红的明月相呼应。 红月,明日又是一个大风天。 只是在风起之前的夜是极美的,一如蓝尔加王子所说,这世上最美的夜色在关外,这这里,不仅有最澄澈的夜空,也有真正的星辰汇聚成海。 她,明玉珠,回来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大将军只打胜仗 关外起风的时候吹着戈壁黄沙,几乎叫人睁不开眼。 但蚩然部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气候。 早年间,蚩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部落,被别国驱逐这才成为居无定所的游牧者。 再往后,随着部落不断发展壮大,出过几位他们口中的英雄,带着部落一路往东,觊觎着中原的富足和丰饶。 从一开始的不被重视,到后来成为大沛劲敌,蚩然并没用多长时间。 这些年,蚩然一族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的发展着,壮大着。 面对禹城,与其说他们是侵略者,不如说他们是强盗。 当年他们并不会真的去侵占中原城郭,一是无法保障后方补给,二是习性不同,无法融入其中。 作为强盗,他们热衷于烧杀抢掠,中原在他们眼中成了待宰的肥羊,缺衣少粮没女人的时候,便掠夺一次,所到之处烧杀抢掠,灭门绝户,既刺激又新鲜! 但从哀帝时起,中原也日渐衰弱,蚩然一族出了一位高瞻远瞩的首领,提出要将大沛取而代之的想法,蚩然这才开始大规模的组建正规军队,成为真正的侵略者。 但这样的侵略者却遭遇了明玉珠的重创,直到杀了明玉珠,他们才从被这个女人支配的恐惧中活了过来。 但这样的快乐并未持续多久,如今,这个女人,又回来了。 都说她一开始并没有死。 但蚩然人相信,她一定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带着不甘复仇来了! 兴许,她会乘着这样的黄沙,突然出现,手上弯刀毕现,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守卫营地的蚩然兵用纱布捂住了口鼻,在风沙之中明明睁不开眼,却又极力将眼瞪的滚圆。 “来了!来了!”他用蚩然语向身后示警:“明玉珠带着她的兵从地狱爬出来了!” 隔着漫天飞舞的黄沙,一群黑色的影子如魑魅魍魉一般逐渐靠近。 蚩然兵一开始还想去努力辨识那夜色之后掩藏的是敌人,还是幻影。 但当他们看清一切的时候,禹城将士们的长枪利刃已经终结了他们的性命! “冲啊——!” 随着战鼓擂动,风传千里,身着甲胄,捂住口鼻的禹城将士们恍如狼群出动,瞬间便攻入了蚩然的西南营地,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夜色中,刀剑相击,血肉喷溅,你来我往间尽是一片杀伐之音。 禹城的将士憋的太久了,既窝囊又委屈! 他们急需发泄,也急需证明自己! 他们不是孬种!他们能夺回山河!亦能守卫家国! 一片混战中,明玉珠一刀劈开了中军帐,内里扑出数人,弯刀绕颈直向她逼来,她背身后仰避开弯刀,如游鱼一般瞬息逼近! 但听噗嗤几声,那几人的喉管已同时被她破开! 越过这几人,她冲进帐内。 灯火俱灭的军帐中,对面破了一条大口子,狂风卷席着黄沙一并向她扑面而来,一人早就从破口处逃了出去,慌不择路的抓住一匹马,一边挥着弯刀砍向拦路的士兵,一边向西飞速逃窜。 “郡主!要追吗?” 明玉珠抬手道:“不必,他就是吉老六?” “是!曾在关外郡守门下做幕僚,后来叛逃蚩然,如今已经当上蚩然的守备!” “权当是给蚩然送个报信的吧!”明玉珠话音落,劈手接过身侧砍过来的长刀,再次加入到外面的混战中去。 而这场风暴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停,日出东方之时,土墙枯树皆被覆盖了一层风尘黄沙。 吉老六的快马已经快不起来了,他深一步浅一步的向着蚩然大营的方向奔去,眼看大营近在眼前,他又噗通一声从马背上摔落在地,吃了满嘴的沙子。 踉跄着爬起来,一边吐着嘴里的沙子一边歪三斜扭的向前跑。 驻守大营之外的蚩然士兵见了他快步冲上前质问,他手忙脚乱的掏出腰牌。 蚩然士兵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将人搀了,连拖带拽的弄进大营。 “明!明玉珠回来了!明玉珠回来了!” 一进主帅的营帐,吉老六被丢在地上,忙不迭道:“大首领!明玉珠回来了!” 如今蚩然的大军首领图索正坐在主位之上,他身着铠甲,足踏兽皮,怒目而睁的模样像极了一头花斑老虎。 “明玉珠?!” “对对对!”吉老六连忙哭道:“明玉珠!禹城郡主明玉珠!她来了!她带兵夜袭西南营地,我们已经全军覆没了啊大首领!” 话音落,营帐中其他首领也都变了脸色。 “不是说她才刚回禹城没两天!” “你确定是明玉珠?她已经两年没有带兵!” “确定!确定!千真万确!” 图索还是不相信:“可我派往禹城的探子告诉我,明玉珠正在忙着招兵买马!重新分派各营将领各方事务!莫说两天!就是两个月她也未必能整饬好这支军队!” 吉老六急的都结巴了:“是她!是她!我见过她!我认得她!大首领,她行军打仗最是出其不意,昨夜既能偷袭西南营,说不定现在大军已经,已经摸到这儿来了!” 如此一说,帐中曾经和明玉珠有过交手的将领已经大惊失色,竟有人还一把掀开羊皮毡的帐子向外眺望,唯恐看到明玉珠的大军真奔袭而来。 “慌什么!”图索大声呵斥道:“你们已经不是快要饿死的羊了!被她赶的四处躲藏!你们现在是我蚩然部族的鹰隼!若她敢来,张开翅膀!亮出利爪!与她作战就是!看她先砍了我的翅膀,还是我先啄瞎她的眼睛!” “对!对!” “跟着大首领,没什么好怕的!” “你这个中原人丢了营地还在这里危言耸听!你莫不是明玉珠的奸细吧!” 吉老六吓的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啊!我一心都为蚩然!我是蚩然人!是蚩然人!” 言罢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还一把扯开胸膛的甲胄,让他们看自己纹在胸前的雄鹰。 众人见状皆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人抬脚踹上他胸口的雄鹰:“是我蚩然的子民就好!等将来大首领攻入禹城,有你的好处!” “谢大首领!谢大首领!” 图索不禁有些洋洋得意,但一想到自己的西南营到底还是丢了,又有些愤怒。 “她不是敢抢我的西南营吗,我倒要叫她尝尝我图索的手段!如今关外都是我蚩然的领土,一个小小的西南营,她未必守得住!” 众人明白他的意思,纷纷请缨去夺回营地。 图索却看向吉老六:“你打头阵!” 吉老六吓的一个哆嗦:“我,我?” 图索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露出尖锐的獠牙:“难道你真是奸细?” “不是不是!”吉老六已经吓的浑身发抖,连忙应道:“西南营是我丢的,我去!我去!” 图索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当即抽调了近处的横丘营做后援,若明玉珠只是速战速决打完就走也就算了,若她还妄图占领西南营,那他倒要活捉这个明玉珠!好好折辱一番! 但吉老六却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当天晚上带兵去往西南营的时候就已冷汗涔涔。 原本他也抱着侥幸之心,暗自琢磨禹城关外明玉珠孤立无援应该不会恋战,将西南营洗劫一空兴许就会回禹城了。 他带人才入营地的时候,以为自己猜对了。 但当周遭接二连三冒出数个黑黢黢的影子,他已经吓的一屁股跌坐在地。 西南营上空射出一束刺目的的白光,这是吉老六和横丘营约定的信号。 白色代表一切尽在掌握,红色则代表此处十分危险。 蚩然横丘营的众将士看到白光,这才悠哉悠哉的入了西南营,谁知才刚进去,周遭喊杀四起,无数人马从各方包抄而来。 两厢作战,互以命博,你来我往,各不相让。 吉老六被五花大绑在战场边上,瞪圆了眼寻梭明玉珠的身影。 没有! 明玉珠不在这里! 那她…… 就在蚩然群情高涨,以为这次定能活捉明玉珠的时候,远处突然火光冲天。 横丘营地势高,一旦着了火,方圆百里也看得到。 因而明玉珠当年曾在横丘营设立烽火台,以防蚩然来袭。 横丘营的将领一看这火势顿时心凉了一半,召集部将回防,结果在半路上又被明玉珠的人马拦下,杀了个七零八落。 这一仗,直把蚩然高涨的士气彻底碾压,也成为禹城关内外津津乐道的佳话。 说这禹城郡主明玉珠才回禹城的第三天就带兵出城,连夜突袭西南营,短短四五天的功夫便拿下蚩然两营地,擒获蚩然俘虏四千多人,缴获兵器铠甲更是不计其数。 曾经被蚩然铁蹄践踏的百姓终于看到了希望,笼罩禹城的阴霾也终于云开雾散! 明玉珠得胜归来那日,禹城上下已是一片欢欣鼓舞,无数百姓蜂拥而来,给她,给众将士献上最高的礼节。 百姓们高兴,明玉珠也高兴。 她顾不上一身的沙土破甲,与百姓同乐,光是吃百姓们给的美食都把她撑了个饱。 第三百二十八章 靖平狼崽回家了 待回到军中将俘虏关押,明玉珠让师父着手与蚩然谈判,用俘虏交换被蚩然抓走的禹城百姓。 “这一仗打的真他娘的痛快!”戚有生脱了铁皮做的头盔就大声狂笑:“痛快!痛快!” 副将给他递上一碗烈酒,他咕嘟咕嘟灌了,还将碗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明玉珠笑了笑,拒绝副将送来的酒。 “不对啊大将军!”旁边有将士打趣:“大将军虽然不胜酒力,但以前跟咱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没少喝!怎么现在滴酒不沾?” 明玉珠晃晃脑袋,一侧头,耳朵里哗啦啦倒出不少沙砾。 “以前是行军太苦,喝酒暖身提神,现在打了胜仗还喝什么,喝多了反还误事。” “不喝酒算什么爷们啊!” 明玉珠一乐,指着旁边的袁珂道:“袁将军不才说了吗,谁规定有些事就一定要爷们才能做,不做的就不是爷们了?” “就是!谁规定的!再说,咱大将军也不是爷们啊!” “哈哈哈哈!” 将士们笑的前仰后合。 明玉珠赶忙叫董天知帮她看看耳朵里还有没有沙子:“我一晃头,还觉得耳朵眼里咚咚乱响。” 董天知捏着她的耳朵仔细看了看:“看不见,一会我用棉花沾水给你擦擦。” “好!” “此行还算顺利?” 明玉珠应道:“顺利!师父你是不知道,蚩然一点提防都没有,我还当这图索多了不得呢!跟格鲁尔简直没法比!” “这图索是你走后才受器重,在关外打了多次胜仗正是骄纵的时候,哪知道你的厉害。” 董天知这话说到了众人的心坎里,一个个群情激昂,非要乘胜追击,叫图索知道知道他们郡主的厉害不可。 董天知却又补充道:“此般境地就行了,我们这次要的就是出其不意,所有人都以为郡主才回军中,算上整饬兵马,粮草补给,最快也得一两个月后才能作战,他们说不定正盘算着哪天打我们一个出其不意,却不想被我们捷足先登。” 明玉珠点头:“正是,他们千算万算也没算出来,我与诸位将军如同手足一般,配合无间,与自己的手足作战,哪还需要什么磨合!” 众人听闻大受感动,纷纷表示愿为郡主肝脑涂地! “我们既是郡主的手足,郡主指哪我们便打哪,郡主让我们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哪怕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不要兵器甲胄!不要后方补给!也要给郡主胜仗!” “没错!” “还叫郡主呢!要叫大将军!” “对!大将军!” “大将军威武!大将军威武!” 待热闹过后,明玉珠终于能有自己的时间沐浴更衣,脱了铠甲,光是里衣和裤管里抖落出来的沙子都得有两三斤。 洗了个澡浑身舒坦,她出来找董天知给她抠耳朵,却见水溶和水清正站在外间等她。 “你们怎么来了?” “董师父叫我们来的。” 明玉珠不解的眨眨眼:“师父呢?” 正问着,董天知从外头进来,拿了些处理伤口的布条和伤药。 “郡主如今已经成婚,我总在旁照应也不像话,所以特意把她二人从王府叫了过来。” “这里是军营,带着婢女才不像话呢,明日都给我回去。” 那二人听闻噘着嘴虽一脸不乐意,却也不敢驳郡主的话。 明玉珠拢了衣裳坐在榻上,水溶水清一左一右帮她清理耳朵里的沙子。 董天知注意到她小臂上有伤,赶紧为她上药包扎。 明玉珠笑着问两个婢女:“王府可有什么动静?” “王爷听闻郡主打了胜仗可高兴了,”水溶抢着回答:“打发二公子和三公子来为郡主祝贺,但二公子不知跑到哪里逍遥去了,三公子又怕的紧不敢过来,王爷这才作罢,说改日郡主回去好好张罗一桌好菜!” 明玉珠看向董天知:“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就拿一桌好饭来打发我,只字不提军需粮饷。” “郡主既明白,还这么在意做什么?” “我以为他会变,”明玉珠又拍拍耳朵:“看来还是我想多了。” “对了,世子传了消息,这两天就要到禹城了。” “真的?”明玉珠终于来了精神,险些从榻上蹦起来。 董天知拿了布帛给她包扎伤口,其实这伤口包不包已经没多大意义,该流的血早就流完了,才洗完澡,泡的裂口有些泛白。 不过好在是小伤,否则董天知又要自责自己没有随军出征。 “若是快的话,后天就能到禹城。” “后天?”明玉珠暗自算了一下,后天好像没什么事。 “后天好,我亲自带兵去接他!” 董天知道:“用得着带兵去吗?” “师父不懂,我带兵去接,显得我重视,我既重视,禹城岂敢低看了他?再者说来,当初是我送他离开的,如今我再把他接回来,如此才算圆满!” 后者点头:“是我想的不够完善,如此势必还要昭告整个禹城?” “那就麻烦师父去写通告文书!” “好。” 董天知收拾了东西起身,临走之前又将怀中的一沓信笺拿了出来。 明玉珠不解:“这是什么?” “咳,靖平世子的信。” 后者讶然,几乎不可置信的伸手接过。 不多不少,她出关五天,顾飞扬送了五封信来。 她一言难尽的看着这些信,又看看董天知。 “我……没让他给我写信。” “嗯,”董天知点头:“我知道,这种事只有那位世子爷做得出来。” “对对对!小孩心性!”明玉珠不屑一顾的将信丢到一边去。 董天知道:“郡主看吧,看过之后再写回信,我留了一个信使在军中住下。” “有什么可看的,有空再说!”明玉珠没好气道:“将人打发走吧,再者说来,说不定他前脚刚走,后脚又有信使过来了!” 董天知点头:“也好……” 水溶和水清给她清理完了耳朵,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 “师父你先回去歇着,明日还有要事要与你磋商。” “好。” 董天知走到门口又回头提醒她:“你明日不必起的太早,女将遴选的差不多了,只等你拍板就行,关隘防务虽未开始整顿,但也已做了细致的排查。” 明玉珠连连点头:“好,师父您辛苦了!” “无妨……倒是你……” 董天知看她坐在灯下榻上,才沐浴过的头发尚未干透,沙砾刮红了面颊,一双漆黑的眸子星子一般明亮,他竟生出几分悔意。 若当初不管不顾,让她随顾飞扬回靖平多好,便也不会再有这些血雨腥风,杀伐来去。 “师父?” “没事,郡主早些安歇。” “好。” 待董天知一走,明玉珠赶紧招手,叫水溶把烛台端近一些,叫水清给她找个靠枕来垫着腰下。 “顾飞扬搞什么,一天一封信?他也真是闲得慌!” 如此抱怨着,已经摆好了姿势,就着灯烛拆了信。 拆开之后又回头去看信封,未在上头找到具体的日期,只得凭感觉胡乱拆开。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信上都是些回靖平途中的见闻。 越是往南走,新奇事也就越多。 说什么,人家多年未回家乡,是乡音未改鬓毛衰,他倒好,乡音改了不说,连家乡话都听不懂了。最可笑的是,路上遇一老妇请他们饮酒,众人毫不知情,饮酒之后却被那老妇留下,说是他们村的规矩,饮了他们的酒就要留下做村子里的姑爷。 世子爷说他有皇帝的赐婚在身,结果在这个村,皇帝都不好使! 最后还是连夜爬墙头才跑了出去! “哈哈哈哈!”明玉珠笑的在榻上拍腿,眼泪都笑出来了。 水溶水清一头雾水,明玉珠把信给她们看,她二人看了也都忍俊不禁。 “这位靖平的世子殿下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要我说,不仅不聪明,还笨手笨脚的,怎么想的,居然爬墙?要我们郡主,能从墙这头,飞到墙那头!” 明玉珠擦擦眼泪,收起了信:“许是不想惊动旁人吧,人家除了想留他做姑爷也没什么坏心。” 又拆开一封信,结果开头就是:‘阿姐,可把我吓死了!’ 感情这封信是接了上一封的,他们虽逃了,但还是被那村子里的人追上,万般无奈,只得以回靖平报信为由先拖着他们。 没曾想对方一听他是靖平世子,立刻改了副嘴脸。 ‘早知靖平世子的身份比皇帝的圣旨好用,小爷当初何必去爬墙?!’ “哈哈哈哈哈!” 不止明玉珠,水溶水清也笑的前仰后合! 由此,水溶水清更加认定:这位世子爷好像真的不太聪明! 明玉珠擦擦眼泪,去看下面的信,下一封字数不多,却又从寥寥数语中透露出他的焦虑和不安,想是近乡情怯四个字真的不止是说说。 剩下两封信便是在靖平写的了,字也出奇的多,写到他回到靖平王府,竟依稀还能寻到幼时记忆。 爷爷让他找自己住的房间,他还鬼使神差的找到了,别提多高兴了。 一番感慨,愁肠难诉,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阿姐,我回家了,我终于回家了。’ 明玉珠也感慨万千。 是啊,靖平的狼崽崽独自北上,十几年后,幼狼长成,他,终于回家了。 而她的小弟,也要归来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恭迎嫡世子回城 明泽抵达禹城的这天天气出奇的好,天空碧蓝,无风无云,站在高处一眼就能望见十几里外的景象。 因而小弟的车队一出现在视线中,明玉珠便忍不住的打马相迎。 在她身后,上千名禹城的将士和百姓也都紧随其后。 明泽先是听到外头山响的动静,再有护卫禀报,这才连忙从马车中探出头来。 他的阿姐,镇西忠勇大将军,身着软甲,策马而来。 马背上,她英姿飒爽,神采飞扬,是那真正得胜归来的大将军。 随着无数马蹄轰隆隆的靠近,明泽的心也跟着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手腕被抓住,他回头看向妻子柳轻言。 “阿姐来接我们了。” “嗯,”柳轻言近来害喜,一路上身子都不爽利,脸色苍白,眼下竟微微有些泛红。 “这一幕我好似在梦里见过无数次,”柳轻言不由笑道:“且这个梦还不是我认识阿姐之后做的,是我打小就会梦见的,只是没想到的是,竟和我梦里一模一样。” 明泽也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道:“这说明你和我们姐弟俩有着天定的缘分。” “嗯,也要感谢上天垂怜,还好阿姐无恙。” “吁——!”明玉珠驰近,已经收了缰绳。 疾风焦灼的顿着马蹄,喷着鼻息。 明玉珠身姿笔挺的坐在马背上,高声呼道:“恭迎禹城世子!世子妃回城!” 在她身后,上千人也呼的山响:“恭迎禹城世子!恭迎世子妃!” “恭迎禹城世子!恭迎世子妃!” 明泽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之情:“阿姐!” “怎么样?路上还顺利吗?” “一切顺遂,有劳阿姐挂念。” “轻言怎么样?” 柳轻言也连忙答道:“我好的很,虽有些疲惫,但看到阿姐便一扫而空了!” “好就行!咱们快回城吧,家里都在等着呢!” “好!” 众人簇拥着禹城世子的车马浩浩荡荡的往禹城而去,入了禹城,百姓们也奔走相告,说世子带着世子妃回来了,街头巷尾也都是围观的百姓。 柳轻言打了车帘向外看去,立刻收获了一片惊呼。 “郡主!世子妃长得可真漂亮啊!” 不知谁高声叫了一句,明玉珠骑在马上立刻点头:“世子妃可是京城的第一美人,其实要我说,整个大沛也找不出比咱世子妃更漂亮的姑娘了!” 柳轻言车里听着又是羞赧又是不满:“谁说的,阿姐就比我漂亮多了,只是阿姐惯穿男装,不擅装扮。” 明泽在她的手上拍了拍:“可在我和阿姐的眼里,你就是最漂亮的!” 车外头,明玉珠还在炫耀自己的好弟妹。 “我跟你们说啊,咱世子妃不光长得漂亮,那文采也是无人能及,若是男子,势必要三甲及第,高中状元!” “这么说,咱世子殿下是几世修来的好福气啊!给咱禹城娶了这么一位九天仙女!” 柳轻言听闻已忍不住掀开车帘,对左右围聚过来的百姓说道:“你们世子也很好,若不好,我又岂会看上他?” “啊?哈哈哈!” “世子妃护短呢!” “当然好!我们虽没见过世子!但看郡主也知道世子肯定也是举世无双的好男儿!” “就是!” “都好!都好!” 明玉珠高声道:“他们在京城成的婚,没能跟你们好好热闹热闹,少顷叫他们给你们分喜糖!” “谢郡主!谢世子!谢世子妃!” 沿街被众人簇拥一路抵达禹城王府,禹城王明厚恩带着侧妃和两个庶子已等在门口了。 周侧妃原是和明厚恩站在仪门下等着的,冷不丁对上明玉珠含笑的眉眼,立刻步下石阶。 拉着两个儿子到世子车驾前见礼:“恭迎世子和世子妃回府,快,给哥哥嫂嫂见礼!” 明淳和明涛被母亲按着见礼,那马车的门帘这才打开。 明泽先一步下了马车,又抱了妻子下来。 周遭百姓各个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世子殿下身着簇新的锦袍,体态端正,眉目如墨,面如冠玉,白白净净的一个富贵公子哥儿,光是看容貌就和两个庶子有着云泥之别。 再看世子妃,云鬓翠翘,肌映霞光,眸光温婉流转,举手投足皆是娴雅之态,就算是饱读诗书的,也搜肠刮肚不知如何赞美。 这样的穷山恶水之地,何曾见过真的仙子神人。 如今,算是见识到了。 “周侧妃不必多礼,这便是两位弟弟吧,第一次见面,你们嫂嫂给你们带了礼物,不知你们喜不喜欢。” 明泽话音落,后头就有婢女捧了两个箱子过来,一人一个。 明涛忍不住想打开看看,却被周侧妃打了一下手。 周侧妃忙不迭道:“世子和世子妃大老远回来,还惦记着给这两个皮小子带东西,有劳了。” “无妨,应该的。”柳轻言笑着看她一眼,周侧妃只觉得瞬间矮进了尘埃里。 “来拜见父亲吧。” 明玉珠说着看了一眼明厚恩,后者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却是有些局促。 明泽牵了妻子的手登上仪门,盯着眼前这个极为陌生的男人看了看。 他路上想过很多该如何面对这个父亲,也明白,他对自己和姐姐的所作所为该让他恨这个男人,但为了彼此面子上好看,他不该表现出来。 可当他真正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竟半点也笑不出来。 近卫拿了蒲团放在地上,夫妻二人按部就班的拜过明厚恩。 待行过礼后,明厚恩立时老泪纵横的搀起儿子,一口一句我儿受苦了。 明泽却只漠然的回了一句:“比起阿姐所受之苦,我这不算什么。” 后者一顿,又连忙说道:“如今回家就好,回家就好,快,给你母亲和爷爷上香,也让他们高兴高兴!” 如此,这一家人才欢欢喜喜的进门,外头围观的将士和百姓到此也才算散了。 不过今日见识到了世子和世子妃的光彩,他们还可以津津乐道好几年。 主人高兴,下人和仆从也跟着高兴,牵马的牵马,卸车的卸车。 拜过了祖宗祠堂,周侧妃又领着小两口回锦松园。 明玉珠也是第一次过来,所见屋舍皆是新修葺的,打扫的也是一尘不染,看得出周侧妃是用了心的。 “世子妃是京城来的千金,臣妾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怕是无法将您伺候周到,您要是有什么想添补的,尽管说,臣妾再去找人办!” 柳轻言忙道:“不必麻烦,已经很好了。” “臣妾又选了几个手脚勤快的下人在这院子里伺候,他们都是府上的老人了,什么规矩都明白,世子妃若有事,差遣他们即可,若有怠慢,臣妾定饶不了他们!” “您这话严重了,我也只是初来乍到,还要多多仰仗大家。” “是是是!”周侧妃笑容满面:“这不是怕招待不周吗!” 明玉珠率先推门入了堂屋,一边打量一边说道:“周侧妃,你就是个劳碌命。” 周侧妃立刻眉开眼笑道:“嗨!哪能不操心呢,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上百口人,一个不查就要出差错!” “要我说,世子妃既然回家了,何必事事都要你来定夺,世子妃也是主子,她自己不能定夺吗?也能叫你轻快轻快。” 周侧妃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又连忙说道:“看来臣妾又失了分寸,倒叫郡主不快了,也是,郡主虽人在军中,这家中大小事务还得看郡主脸色呀……” 明玉珠蹙眉:“你这话说给世子妃听的吗?”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怕世子妃若有行差踏错之处反像臣妾一样,惹的郡主生气吗?” 柳轻言却一脸担心道:“阿姐若生气,定是我之过,我自当加以改正,免叫阿姐动怒。” 明玉珠挑眉,拍拍周侧妃的肩道:“听到了没?你若是没错,我岂会生气,记得没事常自省,以免行差踏错。” “是,是……” 周侧妃摸着肩头被她拍的地方,只觉得酸疼的厉害。 待明泽这边都安顿好了,明厚恩也在岳明厅备好了家宴,一家人吃饭自是其乐融融的。 除了给两个小弟带的礼物,小两口也给明厚恩和周侧妃各带了京中的补品,瞧着虽贵重无比,但实际上却多少没什么用处。 明玉珠吃了饭就回军营去了,第二日听府上来的侍卫说世子和世子妃去拜访本家亲朋去了,原本要找个下人带路,但明淳非上赶着要去,便一道去了。 明玉珠听闻微微蹙眉:“明淳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这样殷勤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言罢拉弓,射箭,羽箭飞射出去,直中靶心。 校场上的将士们都在喝彩,明玉珠掂了掂手上的弓道:“有些重了。” 董天知道:“和你以前用的一样。” “是吗?”她又活动了一下胳膊手腕:“莫不是长时间没用生疏了?” “若你觉得重,我命人再给你换个轻的。” “算了,我练几日再说。” 言罢又抽出一根羽箭,对王府的侍卫道:“你们也不用事无巨细都来跟我说,我军中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哪有闲暇再去管他们。” 那侍卫挠挠头:“这……这不是担心世子和世子妃会吃亏吗……” 明玉珠失笑:“我都不担心你们担心什么。” 那侍卫嘿嘿一乐:“主要是看世子文弱,世子妃又温柔,咱禹城就没出过这样的人物。” 第三百三十章 谁说英豪无归处 “那是现在,过两年你再看,保准跟你们一样了!” 羽箭又射了出去,明玉珠活动了一下手腕。 王府侍卫道:“那行吧,若有什么大事属下再来跟郡主说。” “嗯,去吧,我留你们是听他俩差遣的,不是叫你们主动惹事的,都给我机灵点。” “是!” 明玉珠练了一天的弓箭,最后还是决定换个轻便些的,为了练好这重弓把胳膊废了实在不值。 如今营中已经多了不少女兵,除了那些被罢黜的女兵官复原职,还有远近各地听闻郡主回来的百姓,也都自发前来投军,短短几天的功夫,禹城的守城将士已远超二十万。 明玉珠虽然每日都有不一样的忙碌,但唯有一样不变,那就是顾飞的信每天都会雷打不动的动的送到军中。 ‘阿姐,这靖平吃东西真是清淡,不过甜食多,你应该会喜欢。’ ‘郡主,你睡了吗,我要睡了,兴许能在梦里见。’ ‘今日我去军中,那些将领刁难我,爷爷也不帮我说话,还在一旁呵呵傻笑,这老头!’ ‘早杏熟了,给你留了一树。’ ‘早杏熟了,很甜,给你留了一片杏林。’ ‘阿姐,你在做什么啊?今日我还要应付那些文官和武将。’ ‘爷爷说我又长高了,我却并未觉得,等见面的时候阿姐看看。’ ‘听闻大将军打了胜仗,既欢喜又牵挂,大将军务必照顾好自己。’ ‘我才知东南有个神秘的寨子,寨子里的女人都擅巫蛊之术,好在他们跟我靖平交好,不然小爷再被他们蛊去做压寨相公就大大不妙了。’ ‘早上吃了三五块蒸糕,腻得慌。’ ‘梦里抱着你睡觉,晨起湿了被褥,不是哭湿的。’ 明玉珠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这个顾飞扬,真是芝麻大的小事都要跟她说,也无怪乎每日一封信都不带间断的。 她将信收入柜中,已经有了厚厚一沓。 提笔想给他回信,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又不知该如何倾诉,索性放下笔杆子,拿起铠甲重新穿戴齐整。 今日她要带兵出关,要去会会蚩然新的大军首领——图索。 图索在城外叫嚣多日,如今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算起来今日就要攻城。 这几日她也没闲着,命人打造了新的机弩和投石机,只待图索攻城之时好好会会他。 步出军营,大军已经整装待发,城关之上,将士们也都肃穆而立。 城外,图索的人马还在叫骂,非要逼着她出城不可。 “大将军,都准备好了。”袁珂见她来了,迎上她道:“现在就能干死这伙兔崽子!” 明玉珠道:“不急。” 她登上城墙,极目远眺。 蚩然大军举着手上的兵器乌泱泱一片,喊杀震天。 而在她背后,一人也正快马加鞭的赶向城关的方向。 “吁——”董天知收紧缰绳,冲城墙上的人高声说道:“大将军!京城的粮草军饷悉数运到!” 明玉珠勾唇而笑,看向袁珂。 后者立时会意,振臂呼喊:“将士们!京城的粮草军饷已经运到了!打赢这场胜仗!咱们分军饷!” “好!” “好!” 一时间,群情激奋,摩拳擦掌。 明玉珠一声令下,城郭之上,箭矢流星直入敌方军中,两厢交战,瞬间点燃。 图索收到开战的信号,刻不容缓,驱使着攻城车和爬墙梯直奔着禹城关而来。 “活捉明玉珠!重重有赏!” 明玉珠听到蚩然将士间高喊的这句口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她可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儿,能活捉她的人还没出生呢。 “上重弩,投石机!” 一声令下,早就准备好的弩车和投石机尽数投入作战,巨大的石块抛投出去,将蚩然大军打的七零八落,四处奔逃。 待时机成熟,禹城关大门洞开,大将军银甲披身,率先带着英勇的禹城将士冲杀出去。 相较于一片混乱的蚩然大军,禹城将士训练有所,阵法多变,时而冲锋陷阵,时而退守自保! 几乎是在天黑之前,便将蚩然大军打的丢盔卸甲,四散奔逃。 “将军!好机会!”袁珂浑身浴血,一边跟在明玉珠身边追逐散兵,一边请命:“属下请兵五万追击图索!” “不必!” “将军是怕有埋伏?” 明玉珠却呸的吐出嘴里的一口血沫,一双漆黑的眸子恍如破碎的星子,明亮又不失锋利。 “若此刻将他擒获,蚩然的头领喀其南势必会把格鲁尔调回来。” 袁珂恍然大悟,格鲁尔对关外战场的地形和气候再熟悉不过,跟郡主作战多年也经验丰富。 若是格鲁尔回守三郡,收复关外三郡还需时日。 但如果是骄傲自满的图索,收复三郡却是指日可待! “回城!” 明玉珠一声令下,号角吹响,大军得胜而归! 回到城中,明玉珠如当初承诺的一般,连夜开始犒赏三军。 待看到师父呈给她的军饷清单,她着实吓了一跳:“这么多!?” 中军营中的诸位将军也顾不上换洗,迫不及待的去看她那清单,看过之后也都惊掉了下巴。 “郡主!这,这老皇帝莫不是把亏欠咱禹城多年的都补上了?” 董天知却道:“这都是二皇子尽量争取的,但国库里也没这么多可用的银子,其中……靖平出了大半。” 话音落,众人沉默不语,皆看向明玉珠。 她反而一头雾水,尤其是这些人有的甲胄破损,有的满脸是血,有的还灰头土脸,弄的气氛还有些悲伤。 “怎么个意思?” 其中一位小将还委屈上了:“就算咱禹城再穷,也,也不能叫大将军出卖色相……” “就是,咱禹城不缺他靖平的银子!” “我说呢!我堂堂禹城郡主岂会看上一个小白脸!原来!原来郡主竟是为了,为了……” 话没说完,这英勇无畏的汉子竟嚎啕起来。 明玉珠却忍俊不禁,指着那人问董天知:“像子丑吧?” “咳,”董天知无奈:“郡主严肃点。” “好好好,”她又连忙解释道:“我再说一遍,我和靖平世子虽是夫妻,但也从未要过他一分一厘……不对,要过五万两银子,但那是我凭本事挣的!这军饷是靖平出给朝廷的,朝廷给谁不是给!难不成给了旁人,旁人也得对靖平世子以身相许?没这个说法!” “那,那郡主真不是被那小白脸胁迫的?” 明玉珠失笑:“你们听谁说我是被胁迫的?” 众将军面面相觑,异口同声:“水清。” “水溶。” “……” 看来以后顾飞扬的信不能再给这俩人看了,世子爷的一世英名怕是要毁。 “不是不是,今晚高兴,你们快去吃点喝点,完了各营来领军饷和犒赏,旁的事先不用管!就算明儿那靖平世子来强抢你们大将军,你们也得记住了!我,是心甘情愿的!听到了吗!” “是!” 众将士这才散了,董天知则带着几位师爷连夜核算粮草军饷该如何分配。 明玉珠抱着那长长一本清单看的眉眼弯弯,她,明玉珠,也终于能够大方一回了。 有钱真好,有个有钱的夫君更是好上加好! 禹城关外,蚩然吃了败仗正夹着尾巴逃窜。 禹城关内,明玉珠犒赏三军,正热闹非凡。 董天知用了好几天才把军饷粮草分派清楚,明玉珠本想舒坦两日,就听闻禹城的商队出了问题。 她赶回王府的时候,却见不少商会老板正围堵在禹城王府的大门口。 众人见她来了,都冲上去向她讨说法。 “当初可是王爷收了我们的银子,并向我们保证,东南互市交给我们!怎么还出尔反尔?” “眼看着一年年的赋税我们都要交不起了啊!” “早年动|乱的时候,我们商会七十八人,三十匹马都死在了关外,这说法哪里讨要?” “哪能因着日子太平了就翻脸不认账了呢?” 明玉珠好半天才搞明白,原是禹城关外不太平的时候,中原和西域的互市取消了一部分。 可有些商人秉持富贵险中求的理念,非要继续互市贸易,这才给了禹城王府银子,叫禹城派兵保护他们东南互市。 禹城王府既收了银子,自会许给他们足够的好处,因而那些没给银子的小商小贩连出关的机会都没有,乱世之中,这些人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但如今关外收复了几座营地,蚩然缩头不出,东南互市又热闹起来,其他商贩尽数出动,分了他们这些人的利益,众人不满,还想独占互市,这才来找明厚恩讨说法。 “眼下就算你把银子吐出来,他们也不会同意。”明玉珠坐在书房之内看着这个缩头缩脑的父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银子早就被你弄去别处了吧?” 后者不敢吱声,虽说当年弃城出逃沦为千夫所指,但他依旧无时无刻不给自己留后路。 也正因如此,事关粮草军饷的事情明玉珠也从来不敢让他插手。 “方才我和他们谈过了,他们的意思是,要么双倍退还银钱,要么西南互市依旧由他们把持,不让旁人加入。” 明厚恩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父王怎么想?” 第三百三十一章 指望自己的世子 “王府没那么多银子,可若互市只交由他们把持,垄断市价,激怒百姓,禹城又会再生动荡……” 明玉珠淡淡看着他:“原来父王也不是不明白。” “为父听闻朝廷才拨了军饷,要不然……” 明玉珠冷笑:“擅动军饷,以权谋私?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后者咕嘟咽了口唾沫,他就知道不该跟女儿提这个。 “那,要不然让明泽想想办法?他手上应该有些银子……” 明玉珠叹了口气,看明厚恩的眼神已多了许多不屑:“父王真是贵人多忘事,禹城王府在京城的产业由谁把控还要我多说吗?我若不往京城去这一遭兴许还不知道。如今小弟才带了媳妇回来,父王便开始打他的算盘了?” “都,都是周氏那个贱人欺上瞒下!为父根本不清楚,若为父知晓,怎么会叫我的嫡长子在京城受那个委屈!” “这事,我和明泽不追究,也请父王不要再打他的主意,如今他已成家,父王伸手跟儿子儿媳讨要银子,也不嫌吃相难看。” 明厚恩又是老脸一红:“那,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你若没主意,关外互市一事就全权交给明泽打理。” 明厚恩双眸一亮:“他有主意?若他有主意自是该为我分忧!” “父王仔细听,我说的是全权,”明玉珠道:“不止西南互市,与周边小国,各处边境的互市,以后也都交由明泽安排。” 明厚恩脸色大变:“他才从京城归来,知道什么啊!不妥不妥!” “行,那这事我不管了,您看着办吧。” 言罢转身要走,明厚恩又连忙叫住:“回来回来!” 明玉珠却不回头:“忘了跟您说了,那些老板说明日得不到回复便要叫上商会伙计一并前来向父王讨说法,您最好先想好说辞。” 这俨然是要闹事,胆小如明厚恩自是怕的要死。 “答应答应!我答应!以后互市就交由泽儿!你看行吗?” 明玉珠哼笑一声挥挥手,大步出了书房。 外间董天知正等着她:“王爷松口了?” “嗯,师父,麻烦你跟小弟说说关外的情况,若他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董天知点点头,不过依旧有些放心不下:“世子初来禹城,什么都不明白,能行吗?” “不是都来大半个月了吗?”明玉珠失笑:“怎么就不行了。” “可……” “师父,这大半个月,明泽可没闲着,”她勾唇笑道:“这可是禹城,未来是他的封地,他自是要尽心的。” 董天知点点头,虽对世子了解不多,但他相信,有这样如珠似玉的姐姐在前,弟弟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没几日,明泽便摆平了这伙奸商,果然也没叫明玉珠失望。 不过正如顾飞扬说的,富贵险中求,这伙奸商趁着家国危难发大财虽然于情于理说不过去,但也是人家卖命换来的。 因而明泽的处理也很简单,那就是西南互市还交由他们把持,只不过,他又新增一块和乌兹贸易的互市之地。 禹城和乌兹原本就有互市,但因禹城关外丢了三郡,这互市也就此关停,此番明玉珠归来,乌兹互市重新提上议程,一众商贾也是皆大欢喜。 原本霸占着西南互市的那些商队听闻乌兹互市要重新开张,还有上赶着要来给世子好处的,怎么说也要分一杯羹去。 “世子的意思是,你们松口,我就松口。” 明玉珠听董天知如是一说,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他说了相当于没说。” “不过想必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些商贾便会松口,到时候便会心甘情愿的交出西南互市。” 明玉珠将腿翘在沙盘上,脚尖拨了两下,推倒几支王旗。 “什么时候交,取决于我什么时候把关外三郡收回来。这是世子殿下回禹城做的第一件大事,咱们可不能给他拖后腿,是不是啊师父。” “嗯!” 明玉珠的目光落在沙盘上,有些账,是时候跟蚩然清算清算了! 镇西忠勇大将军再次带兵出征,哪怕她什么都没说,禹城百姓也无来由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像是酝酿了一场许久未至的暴风雨,终于,要来了。 三天后,禹城便传来郡主大捷的消息。 三天,仅用了三天的时间,明玉珠的兵马便如天神降临一般,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将蚩然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禹城成功抢下一郡,这一仗因为打的突然,叫蚩然毫无防备,快准狠的拿下。 剩下的就是两军对垒,长时间的消耗。 不过好在禹城的补给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如今的禹城补给十分充足,以前明玉珠最担心的问题现在反而成了最不担心的。 禹城将士们在横丘营安营扎寨,将横丘营内外修的牢不可破,而禹城的补给也在源源不断的运送过来,无论明玉珠巡视多少遍,都好像觉得在做梦一样。 “像做梦一样,”跟在她身边的女将也笑的合不拢嘴:“早在三年前郡主就想修横丘营了,一直不得补给也修不了。” “你也觉得像做梦?”明玉珠看着身边这个比她要高大许多的女人,军中人人都唤她铁娘子以为她是因为能扛能打才得了这么个称号。 不过人家本来就姓铁,但能扛能打也是真的。 蓝湖之战铁娘子也跟她一起去了,只是中途她让铁娘子领兵去了另一个方向这才躲过一劫。 “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郡主还活着,”铁娘子说着又红了鼻头:“郡主,我这是不是在做梦?” 明玉珠笑着在她肩上拍了拍:“看来昨日的伤还不够疼。” 铁娘子立时笑了起来:“其实我做梦也不敢这么想,不敢想郡主能回来,也不敢想咱禹城能有不缺钱的一天!” 明玉珠负手,站在一处正在修筑的烽火台下面仰头去看。 戈壁的日光十分刺目,耀的人有些发晕,而入夜之后,这里又会温度骤降,几十个人窝在一起也还是瑟瑟发抖。 “银子,总会有花完的一天,也不能事事都指望朝廷,朝廷也有朝廷的花销。” 铁娘子急了:“那咱们不得省着点用?近日我看兄弟伙的肉可以少吃点了!” 明玉珠失笑:“虽不能指望朝廷,咱们还可以指望别人。” 铁娘子大惊:“原来他们说郡主出卖色相给靖平世子竟然是真的!” “胡说什么呢!他就算给,咱也不能要啊!” “当然不能!那咱们从哪弄银子?” 明玉珠跳上一块巨石,远眺禹城的方向,她指着那远处看不见的城郭。 “当然是指望咱们禹城自己的世子了!我来的时候世子跟我说了,务必让将士们吃饱穿暖,不必有任何后顾之忧!他既回了禹城,断然不会亏待了将士们!” 不光铁娘子听了振奋,其他众人听了也都精神百倍,纷纷叫好! 明玉珠这话并非信口开河,没错,她出征之前明泽也确实是这么跟她说的。 明泽比她更加清楚,若叫禹城一切都指望朝廷将会变得十分被动。 更何况,他和柳轻言这段时间也亲眼看到了禹城的不易。 禹城的难不仅难在有外敌,还有内忧。 禹城的七郡十八府都是片不毛之地,在这片土地生活的百姓,祖祖辈辈都在与天争,与人斗。 就算当年禹城郡主夺回失地,将禹城守的固若金汤,百姓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所以早在京城的时候明泽就在和柳轻言商量,该如何让禹城百姓也能过上好日子,纵然天灾不可逆,但在天灾之下,更好的生活应该不难。 柳轻言为此还翻阅不少书籍,每日晨起就叫下人将书搬到院中光线好的地方翻阅,一边看还一边随手记录。 而禹城二公子明淳也不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她了,但不知为何,纵然他已经见过柳轻言无数次,可每次再见还是犹如初次见面时一般惊艳。 这样的美人从未在他的人生中出现过,纵然和富家子弟胡闹,去品尝所谓京城来的官奴,他也从未见过像柳轻言这样出淤泥而不染,天生自带一股神圣之光的女子。 像最甜蜜的胡瓜,光是让人看一眼就想品尝那鲜嫩多|汁的滋味。 “二公子!” 侍女一声呼唤,叫明淳一个激灵。 院中风亭下,柳轻言抬首,蹙眉道:“二弟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明淳嘿嘿一笑,快步走了过去,双手奉上自己带来的礼物:“我叫人做的果仁糖,嫂嫂在京城应该没吃过吧?尝尝看,特别甜!” 明淳继承了明厚恩的容貌,笑起来的时候还真有几分憨厚。 但柳轻言却无来由不太喜欢他,示意婢女将糖接了过去。 “有劳二弟,若没旁的事就先回去吧,我还要看书。” “嫂嫂看什么书呢?”明淳一把将书抢了过去,在看到《农耕要术》的时候不由有些惊讶。 “嫂嫂还看这种书呢?嫂嫂难道不知道,咱们禹城最不适宜农耕,也是种什么死什么,因而这粮食啊,特别昂贵!” 柳轻言冷哼道:“怪不得这几日只给锦松园送番薯,竟是连米面也无,原来是这米面已经贵到王府都吃不起了,那百姓的日子又该多么艰难。” “嫂嫂没米面吃了吗?”明淳问出来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柳轻言反问:“怎么,二弟这几日吃的难道不是番薯?” 明淳忙道:“是!我,我怎么给忘了呢!不过嫂嫂放心,嫂嫂是有身子的人,我就算拿私房钱,也给嫂嫂买米面过来!” 柳轻言冷声道:“不必,你大哥哥已经去查了,想来,是这王府有人不欢迎我们吧,郡主一出城便叫我们好看?”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世子不是软包子 “嫂嫂这话说的未免有些难听,您和兄长从京城回来,大家高兴都来不及呢,岂有不欢迎的道理?要我说,实在是嫂嫂和兄长不了解我们禹城的情形,这和京城是没法比的,遇到灾年,哪怕是王府也会缺衣少粮。” 柳轻言反问他道:“如今是灾年吗?” “这……”明淳有些局促:“眼下不正在交战吗?” 柳轻言又道:“为何郡主在禹城的时候有米面可吃,郡主不在,便没了?” 明淳被她问了个哑口无言,其实他自己也心知肚明,这应该就是父王和母亲的伎俩。 都说已故禹城王妃给世子和世子妃留了万贯家财,当爹的就算再如何眼红也没有去索要的道理。 于是便想了这么个法子,倒要看他二人遇到困境会不会拿这银子出来解困。 明淳心虚,随便找了个借口告辞走了。 他前脚刚走,明泽后脚便回来了。 柳轻言接了他的外袍,抖出不少沙尘下来,知道他是骑马出去的。 原是养在京城的质子,为遮掩锋芒龟缩王府,竟是连马也不会骑。 但不知是少年人学东西快,还是身为郡主的弟弟也有着郡主一样的勇气,他竟在回禹城的路上学会了骑马。 回禹城后,他出门都是骑马,只有陪柳轻言出门才会跟她一起乘坐马车。 “小心呛着你,”明泽扯过那外袍丢给侍女,又接了湿帕子擦脸擦手:“明淳又来做什么的?” 柳轻言道:“来送果仁糖的。” 明泽看了一眼桌上纸包的果仁糖,扭头叫小厮过来将那糖拿下去分了吃。 “你要想吃,我给你买,谁知他们安的什么心,别吃这个。” 柳轻言忍俊不禁:“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吃的。” 明泽收拾好了自己才靠到妻子身边,一手抚着她隆起的肚子,一手揽过她的肩膀,亲昵的用脸颊贴上她的。 “别人有孕都是要发身子的,反观轻言,却清减消瘦了不少,你跟我到禹城来,却是吃了大苦头。” 柳轻言却不以为意:“我这才吃了几天苦?若这几天我都受不了,那阿姐呢?还有这些祖祖辈辈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该当如何?” 明泽也跟着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又要说我,不要总想着自己,也要为百姓们想想?” “正是!”柳轻言转过身来,正色看向他道:“你今日出去可有什么收获?” “有!”明泽拉她坐到桌前,摊开她的笔墨道:“之前阿姐不是说董师父在修一条从关外绿洲贯穿禹城的河渠吗?我近几日找人看人勘查过了,就算以后修成了,遇到旱年也会干涸,所以我想,将北边的冰川之水引入禹城,与此绿洲的川渠汇合,到时候,整个禹城都将变成绿洲!” 柳轻言双眸一亮:“这确实是个好法子,只是眼下北边在打仗,能行吗?” 北阙反了,眼下是朝廷的一块心病。 原定于要出征北阙的六皇子也死在叛乱之中,北阙确实成了一个大麻烦,朝廷派过去的几位将军似乎都不是对手。 明泽道:“我相信,朝廷终归会降服北阙,在此之前,绿洲的河渠还要继续修!有水了,你就能种庄稼了!” 柳轻言听闻很受鼓舞,将自己找的几种耐旱的作物给他看,其中还有一些东洲港的舶来品,从东洋传来的一些新鲜品种倒是也可以试种一二。 “轻言,你太能干了,我能娶到你真是三生有幸,禹城有你也是三生有幸!” “吃苦受累我不怕,我最怕什么,你应该知道。” 明泽点点头:“我明白。” 言罢,他瞬间板起脸来,对外呵斥道:“将这锦松园里的几位管事都拿过来!” 近侍是他们从京城带来的,其中不少都是柳轻言的陪嫁,因而办事十分利落,不一会就将三个婆妇并两个壮汉带来了。 近侍将人推倒在地上,五人跪着也不敢多言。 但柳轻言只管坐在桌边吃着点心,明泽则拿着纸笔写写画画,好像没看到他们一样。 五个人这一跪,就跪到了饭点,明泽终于抬头问道:“怎么午膳还没送来?” 地上跪的腰酸腿疼的老妈妈忙不迭答:“回世子,膳食都是奴婢掌管的!” 明泽道:“这么说,没了你,我锦松园是吃不了饭了?” “这……”那老妈妈颇有些拿乔:“奴婢伺候世子和世子妃,那是奴婢分内的事,只能说是各司其职吧!” 明泽没看她,又对外吩咐道:“去厨房,看看今日午膳都吃些什么,若还有,就端来,若没有,便叫他们再重新再做。” “是!”近侍应声去办,那老妈妈却变了脸色。 明泽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又问道:“锦松园的采买是谁负责。” 其中有个胖妈妈忙不迭答:“是奴婢负责,可是近日的采买不合世子世子妃的心意?” “合不合心意暂且不说,你先看看这账本。” 近侍又将账目送到那老妈妈面前,后者扫了一眼连忙答道:“这账目有何问题啊世子?” 明泽却冷哼道:“这里头你签的账目和花销,你可都认?” “认,认,奴婢从来都是如实汇报!” 明泽点头:“好一个如实汇报,我看你这刁奴就是欺负世子妃年少心善吧!” 话音落,明泽砰的一掌拍在桌上,吓的那胖妈妈一个哆嗦。 “世子,世子何出此言?” “你身为王府买办却串通禹城商贩做假票据,假账目来瞒天过海,是也不是?” “奴婢冤枉啊世子!” “你冤枉?那你就是猪油蒙心,好坏不分!同样的绸缎,十家卖五钱银子,你偏要去买那个卖一两的,看来,你也是白活这样的岁数了!” “世子!世子殿下明鉴,奴婢为王府采买多年,从来都是只挑物美价廉的买,断然不会像世子说的这样!那些便宜货必然不是好东西!” 明泽也不跟她多废口舌,直接叫人拿了各商铺购买的物品和她采买的过来对比,几十样东西,非要叫她找出不一样不可。 她找不出,近侍便按着她的头,扒着她的眼,非要让她挑出来不同。 明泽不着急,慢悠悠给柳轻言磨墨。 没一会,去厨房的人也回来了,将精米精面并菜蔬果品肉,都摆在了一旁的膳桌上。 明泽略有些惊讶:“莫不是禹城今日的米面降价了?” 那老妈妈脸色大变:“世,世子殿下,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明泽好脾气:“说来也是奇怪,怎么你来上膳的时候,我们吃的都是番薯,我叫人去厨房做的时候,却都是这些东西了?” “世子殿下!”对方立马磕头,哭喊道:“世子殿下,奴婢,奴婢不知,奴婢也是在厨房领的膳食啊!” 明泽也不含糊:“要哭出去哭,别惊着世子妃!” 话音落,近侍立马将人拖了下去。 谁知她才刚拖下去,周侧妃就闻讯赶来,一进门就指着那哭喊的泼妇斥责:“你们一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尽心侍奉世子和世子妃,倒在这些地方耍小聪明!我要是世子,早把你们打死了!” 柳轻言没好气道:“这会儿倒耍起威风了。” 明泽亦跟着笑了笑,扶她到桌边坐下:“小心,你先吃着,别一会凉了。” “嗯,”柳轻言看桌上的饭菜都是她喜欢的,也不由胃口大开,这几日没吃好,也叫她十分不爽。 周侧妃骂完了人,就入内找他们两口子,忙不迭告罪:“世子和世子妃恕罪,这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就容臣妾带回去管教管教,臣妾再挑几个得力的给世子和世子妃使唤!” 明泽给柳轻言布菜,头也没抬:“周侧妃不必忙了,锦松园也不是没有人,以后锦松园的事还是由世子妃的人负责吧。” 周侧妃知道近日被他抓了把柄,不敢多言,连忙应下。 柳轻言却抬头问她:“周侧妃用过饭了吗?” “用过了,用过了。” “吃的可是番薯?” “啊?”周侧妃一时没反应过来,竟不知如何回答。 柳轻言却笑道:“难为周侧妃跟着我吃了好几天的番薯,放着这么多的山珍海味也不敢偷偷享用。” 周侧妃讪笑道:“世子妃这话说的,您和世子的吃穿用度皆是这府上最好的,王爷特意叮嘱过,世子妃如今有孕,万万不能亏待。这要是亏待了世子妃啊,非得骂我不可!” 柳轻言脸色不由一冷:“你别跟我说这些弯弯绕绕,我来禹城之前就已知晓禹城的艰辛,吃苦受累我都能忍,但我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这后宅之内的勾心斗角。这王府统共只有我们两个女人,周侧妃这又和是何必?” 周侧妃连忙喊冤:“臣妾没有啊,世子妃这话说的,臣妾着实惶恐!” ‘咚’的一声,明泽的碗已重重放在桌上,周侧妃一个激灵,不由紧张的看向这夫妻二人。 明泽初来禹城的时候,眉眼温润的像是从南方烟雨中走出来的江南才子。 再对比京城的传言,人人都当他是任由别人搓扁揉圆的软包子。 但当明泽来了禹城之后,但这才一个月的功夫,这位温润儒雅的公子哥便蜕变的不像他了。 许是风沙的磨砺,叫他原本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更加棱角分明。 白皙的面庞也在明烈的日光下被熏成了另一种颜色,这位世子爷不穿锦衣华服,常穿着短褂长裤带着下人们进进出出忙前忙后,竟叫许多当初瞧不上他的人也刮目相看。 因而,看到明泽动怒,周侧妃心里多少有些发憷。 第三百三十三章 我不是什么靠山 “世子,您这是……” 明泽道:“明日我便回了父王,以后王府中馈还是由世子妃掌管吧,就不劳周侧妃受累了。” 周侧妃依旧浅笑盈盈:“世子真会说笑,臣妾的管家之权是王爷给的,再者说来,臣妾毕竟是长辈。若娶个媳妇就要分管家之权,那等你两个弟弟娶妻,这家里还不乱套?” “长辈?”明泽冷眼看他:“你一个妾室,在我面前充什么长辈?” 周侧妃脸色一白,明玉珠姐弟俩从未叫过她一声姨娘,叫的都是周侧妃,恍如唤一个小厮,唤一个丫鬟一般。 但她一向懂得隐忍,因而这些年也一直受着,好在明玉珠不经常在家,这样的窝囊气也不常有。 但如今明泽和柳轻言回来了,这两口子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是那上不得台面的妾室! 明泽又道:“轻言是我明媒正娶来的世子妃,母亲不在,理应由她掌管中馈。但碍于轻言有孕,不宜操劳,再加上周侧妃这些年操持王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和轻言也从未想过要这管家之权。” “谁说不是呢,”周侧妃连忙赔着笑道:“世子妃怀着殿下的骨肉已经够辛苦的了,咱们阖府上下理应伺候的!” 明泽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周侧妃真是这么想的吗?这一个多月以来,王府有些事着实让人瞠目,哪怕我在京城,连个正经管事都没有,也不曾出过这样的纰漏!” “是我束下不严,世子和世子妃尽管放心,回去我便发落了这几个!” 周侧妃十分知趣,态度和缓了不说,还亲自上前为明泽和柳轻言布菜。 明泽却依旧毫不含糊:“这管家之权是你自己交,还是由我去禀告父王?” “世子……”周侧妃有点笑不出来了,脸色更是青一块白一块:“咱不必这么较真吧?” “内宅不宁,我和阿姐在外无论做什么都不放心,你说我要不要较真?” ‘吧嗒’一声,周侧妃将筷箸放回桌上,笑容依旧:“那您去跟王爷说吧。” 言罢,也不再虚与委蛇,直接拂袖而去,俨然并不将这二人放在眼里。 待周侧妃一走,柳轻言便收紧眉头:“这管家之权无论如何也要要,如若不然,这个家,就要被他们搬空了,阿姐前线打仗还不算,还要操心内宅之事?。” “嗯,我明白。”明泽亦是脸色微沉。 他要管家之权一是不想叫妻子再看人脸色,吃什么喝什么都要受人摆布,二来就是因为王府中的进项一直是亏损状态。 阿姐提醒过他,说父王担心禹城难保,一直在别处给自己留了一个退路,这银钱应该是被他搬去别处了。 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别人当着他的面嘲笑他的父王是胆小鬼,甚至连个男人都算不上,他为此还与人起过争斗。 但眼下,那些难听的谩骂,他竟想如数奉还给他的父亲! 所以,当明泽找到明厚恩的时候,他便直接开门见山:“这管家之权于情于理都不该由一个侧室包揽,以前形势所迫也没有办法,如今我有了正妻,便该由轻言掌管。” 明厚恩却是满脸笑容:“你消消气,我知道你说的都是气话,前几日确实是府中艰难,让你和轻言受了委屈。为父已经骂过周氏了,以后无论日子再怎么艰辛,就是变卖家产也不能叫你二人吃苦受累。” “这不是吃苦受累的事情,再者说来,这府上还有什么可变卖的吗?” 明泽眸光透着一股森森冷意,反叫明厚恩有点不敢看他。 “这不是考虑到你二人是从京城来的,哪知道禹城多么艰难,更不知道周侧妃管家多么为难。” “父王不必拿这些来搪塞我,既然为难,以后不让她管就是!” “你!”明厚恩瞬间冷了脸:“怎么,你才回来几天?就要当我的家?做我的主?” 明泽反是不吭不卑:“如何做不得?父王年纪大了,爱犯糊涂,日后让儿子二媳孝敬您就是。” “你真够可以的,我管不了你阿姐,难不成还管不了你?就算是你阿姐也说不出这种话来!不孝的东西!” 明泽微微捏紧了掌心,暗地里亦咬紧牙关:“父王,这本是我们的家事,若闹大可就不好看了。” “我倒要看你能怎么闹大!”明厚恩也跟着拔高了声音:“既是家事,本王是一家之主!本王还做不得主了吗!周侧妃这些年来打理王府上下,还为本王生养了两个儿子,本王欠她一个正妻之位还没说呢!你就来夺管家之权?谁给你的胆量!是不是你阿姐教唆的!” “那我母亲呢?”明泽定定看向他道:“你眼里只有这个侧妃,和两个儿子,何曾有过母亲?有过阿姐和我?父王,您做过什么事,自己心知肚明,何必叫我拆穿?” 明厚恩听闻此言几乎是瞬间气急败坏,他一把抓起书房案上的茶盏就向儿子投掷过去。 明泽也没躲闪,依旧站在原地,那茶渍泼了他一身。 “我做过什么!连你也要来指责我不成!反了!反了天了!” 明泽冷哼道:“您也知晓自己曾经有过不光彩的过去?过去的事,不必提,只说眼下。这禹城是边塞要地,是武帝和爷爷拼却性命打下的城关,这么多年,全靠一堵城墙撑着。阿姐在前头为这堵城墙拼命,您却因那点见不得人的私心要拆毁这城墙,搬空这王府!做了十多年的禹城王,您怎么还不明白?您早就不是自己了,您是禹城百姓最后的指望和靠山!这王府若散了,那禹城就没了!” “我从来不是什么靠山!”明厚恩疾步逼到他面前,指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爷爷活着的时候我不是靠山!你爷爷死了!也轮不到我当靠山!这个禹城!它不需要我!禹城百姓,也从不需要我!” 因话说的急了,明厚恩还忍不住呛咳几声,但依旧无法减少他的愤怒。 “您如此冥顽不灵,没什么好说的,”明泽转身便向门口走去:“我会联络宗族耆老,我相信,于情于理,没有哪位族老会反对世子妃掌管王府中馈。” “你!你!明泽,你好大的本事!好大的能耐!我看你姐姐的脸色不算,我如今,如今还得看你的脸色了!” 明厚恩气急败坏,但明泽却走的头也不回。 “逆子!逆子啊!”明厚恩拍击着桌子,气的跳脚。 周侧妃从内室急急出来,也是一脸焦灼:“王爷,这,这什么意思?这管家之权?” “你还有脸说?!”明厚恩直接一把打过去,将周侧妃径直扇倒在地。 “王爷……”周侧妃捂着脸,泪光盈盈的看着他:“您可从未打过臣妾啊……” “我如今打你都是轻的!都是你,要试探他们做什么!要逼的他们拿银子做什么!你也不想想!他若真是那么容易摆布,这些年在京城是怎么活下来的!你也不想想!” 周侧妃也是委屈的浑身发抖:“可王爷不也说,王妃给他们留了许多银钱,让我想办法套出来……” “那你就想出这个馊主意?!”明厚恩面目狰狞,指着她的手也在不住哆嗦:“明玉珠,才将边境互市的大权要给他,他现在就又来要家中大权!下一步,这整个禹城都要他说了算了!我这禹城王还当什么当!索性让给他好了!” “不可啊王爷!”周侧妃急急说道:“您答应过臣妾,要上奏皇上,将世子之位要给淳儿!您怎么能出尔反尔!” “你还惦记着世子之位?”明厚恩也是被她气的没了脾气:“明玉珠在京城立了功,此刻还在关外收复失地,你觉得皇上会同意罢黜她弟弟的世子之位吗!痴心妄想!” 周侧妃瞬间泄了力气,瘫坐在那动弹不得。 明厚恩抹了把脸,他到今时今日才明白,他眼里的明泽,只是他想让他看到的样子。 甘寻的儿女,哪是那样轻易就被打倒的人? 而他,这些年,又都做了些什么! 是他亲手将自己的一双儿女越推越远,直至反目成仇! “王爷……”周侧妃坐在地上,喃喃说道:“妾身入王府多年,知道王爷待妾身一片真心,妾身也从未奢求过什么,更也未曾求过正妃之位……妾身的所作所为,不过就是为的两个孩子,不曾想,到头来,王爷竟连这点要求都不肯答应……” “你自己说,本王该如何答应?你若是本王!又该怎么做?你自己说,你说了,本王就去办!” 后者嗤笑,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屈膝向明厚恩行了一礼:“妾身明白了,不为难王爷了。” 言罢,她亦转身离开。 明厚恩眉头深锁,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道:“要不然,你先把管家之权给了世子妃吧,眼下两厢若闹的难看,你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当然,你要坚持不给,本王也不会逼你,只是,你知道的,世子回了禹城就常和宗族耆老走动,到时候他们势必不会帮你。” “妾身明白了。” 周侧妃却是头也没回的离开,剩下明厚恩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叹了口气。 他也是一步错,步步错,错到至今再回头看去,来路早已坍塌。 第三百三十四章 地狱修罗回来了 无风的时候,旷野戈壁辽阔的一眼望不到头,斜阳夕沉,暮色如血,明玉珠几乎分不清目之所及是真的鲜血还是晚霞的颜色。 从昨夜凌晨偷袭蚩然总兵营,这场交战已经持续十个时辰,两厢兵马都已疲惫不堪,但一鼓作气的士气决定着这场战役的成败。 期间,禹城兵马经过一场补给,蚩然内部不知出了什么矛盾,补给迟迟未到因而也是一路节节败退。 此刻明玉珠身处交战的中心,偌大一个战场早已横尸遍野,她劈手将砍掉一颗飞扑而来的头颅,放眼望去,蚩然后方已经开始有撤退的迹象。 “戚有生!”她高声喝道:“带一队先锋随我捉拿图索!” 戚将军发号施令,明玉珠翻身上马,一把将飞鸿刀别入后腰,策马的同时抄起一杆不知插在谁身上的长枪便直奔蚩然后方而去! 在她身后,禹城的先锋队如利刃一柄,刺开了交战的阵列,一路护送明玉珠追击后方撤退的人马! 明玉珠眸光晶亮,恍如燃着一簇烈火,待疾风越过一道战壕,她的长枪便已将迎战而来的蚩然士兵扫的无敢近身! “女战神!是女战神!” “地狱修罗!她回来了!” “明玉珠来了!” 在蚩然士兵此起彼伏的呼喊中,禹城先锋队已冲入蚩然后方。 蚩然数名将领逃窜不及,但明玉珠的目标却不是他们! 她远远便看到蚩然的大军首领图索,他正由一队轻骑护卫,一边奔逃一边回头向她看去。 这是他第一次见明玉珠,传闻中的她三头六臂面目狰狞,以至于他甚至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身姿矫健,铠甲加身,只凭一杆长枪就敢闯入敌军后方的人,竟是明玉珠! 然而,没等他看清明玉珠的容貌,那敢长枪的枪头已在他眼前瞬间放大! 紧接着,他闷哼一声,从马上跌落在地。 明玉珠这一枪稳准狠,直入图索的肩胛,迅疾利落,不给他丝毫反应的机会! “大首领!” “保护大首领!” 周围的蚩然士兵也反应迅速,一边掩护图索继续撤退,一边冲向明玉珠的人马。 明玉珠抽出腰间的飞鸿刀,直接从疾风的背上一跃而起,脚尖刚在地上踮了一下便避开数把弯刀。 没待蚩然士兵反应过来,她的飞鸿刀已架在了图索的脖子上。 “血影飞鸿!” “是血影飞鸿!” 只在这一瞬的功夫,保护图索的近卫已被戚有生的先锋队团团包围,而图索更是脸色惨白,双腿颤抖不止。 飞鸿刀抵在他的脖子上,他甚至连唾沫都不敢咽一下。 他用蚩然语一遍遍确认:“你真是女战神?你不会杀我吧?你不能杀我,我对头领很重要!你留下我,我有用!有用!” 明玉珠却冷笑出声,亦用蚩然语回道:“不,你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若是格鲁尔还在,尚可一战!” 话音落,飞鸿刀利落的割断他的喉管,鲜血喷涌而出,些许溅在她的身上,脸上,但她却不以为意。 因为,这场战役,终将以她的胜利收尾。 金乌彻底沉入西山,暮色四合,长庚耀耀,见证着这场胜利。 “战神威武!” “将军威武!” “郡主万岁!” 禹城的将士们宣泄着胜利的喜悦,亦在庆祝被蚩然掣肘两年,每每行动总是被打的抱头鼠窜的窝囊! 这场战役,不仅收复了被蚩然侵占的土地,亦将蚩然打的溃不成军,短时间内他们将再没有能力打禹城的主意,甚至连周边小国都不必再看他们脸色。 明玉珠回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篝火被夜风吹动,闪烁着飞溅的火星,火舌肆意飞舞,与众将士们庆贺这场胜仗! 明玉珠心里也是高兴的,收回三郡的时间比她预料中的还要短,甚至连伤亡都没她料想中的那么多。 高兴之余也被将士们灌了几杯酒,董天知怕她喝醉了又要闹笑话,连忙将人塞进营帐之内。 找了两个女将过来伺候她更衣,自己刚要走,就听明玉珠急急唤住他:“师父,师父……” 酒意上头,她面颊泛红,踉跄着推开那两人奔到董天知面前。 “师父……” 董天知连忙扶住她,看她长睫颤抖着,甚至还挂着战场上没洗净的血痂。 “郡主?” “师父,你今天,还没给我信。” 她笑了起来,全然不似那浴血的修罗,却像是个左家娇女,怀揣着期冀在等着什么。 以为他没听清,明玉珠伸手,再一次讨好道:“师父,信……” 董天知顿了顿,将怀里的信交给她。 她便将那信贴在心口处,脚步虚浮的往回走,被那两个女将军赶紧捞住,不忘打趣她几句。 “这还是咱们威武的大将军吗!” “就是!这哪来的怀春少女!” “你说,那小白脸就那么好?打了胜仗也顾不上高兴,只顾着要信!” “哈哈哈!我倒愈发想见见这小白脸了!” 明玉珠也跟着笑了起来:“叫,叫他小白脸,好!我,我以后也这么叫他!” “哈哈哈!” 董天知叹了口气:“郡主喝醉了什么都做得出来,你们受累。” “大人,您就放心吧!” 他不放心也没办法,他还要召集文臣武将连夜布防,防止蚩然偷袭三郡。 但出了明玉珠的营帐才看到外头众人已经喝的东倒西歪,数堆篝火前围绕着战甲未解的兵将,有笑的,有哭的,也有闹的。 不知何人吹响了羌笛,幽怨空灵,众人竟接二连三的停止了喧闹,隐约还能听到几声啜泣。 没人愿意打仗,哪怕是打了一场胜仗。 董天知站了一会刚要走,那两位女将已经从明玉珠的营帐内出来。 他不由担心道:“可是郡主又在闹?赶你们出来的?” “没有,大人多虑了,郡主睡着了。” “可不是,抱着那信贴在心口上,睡着啦!” 董天知喉头微紧,无措的点点头:“睡,睡着了好,睡着了好……” 顾飞扬起码可以叫她睡个好觉,这就足够了。 “嘿,董大人,”其中一位女将忍不住乐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喝郡主的喜酒啊?” 董天知微微蹙眉:“禹城如今离不开郡主,郡主一时半会也无法抽身,这亲事恐怕要拖一阵子。” 另一位道:“都说靖平山川秀美,养出的姑娘也一个赛一个水灵,您说,那世子回去见多了美人,会不会一转头把咱们郡主忘了啊?” “他敢!”另一位女将已经一把抽出连自己的佩刀:“若是敢,老娘第一个支持郡主带兵踏平靖平!” “应该,不会……”这一点董天知似乎还是能为顾飞扬打包票的,虽然他们相识并无多长时间。 那二人这才满意,收起佩刀,告辞。 董天知又看了一眼明玉珠的营帐,不知从何时起,他突然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归宿。 以前,他一度以为自己终其一生都要困锁在禹城,困锁在明玉珠的身边。 哪怕她将来婚嫁生子,他也会站在她叫一声就能立刻出现的位置。 但现在,他突然意识到,也许过于亲密的陪伴也会成为明玉珠的负担。 羌笛之音,靡靡幽怨,万千将士,解甲同悲。 今夜,有人酩酊入睡,亦有人对月无眠。 * 明玉珠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侧耳听了听,营帐外也不是全无动静。 有将士们奔走的踢踏声,还有人收拾兵器的碰撞声,甚至还伴随着几个百户长的争吵。 她暗叫一声糟糕,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耳朵,以前但凡有点动静就能醒过来的警惕是回不来了。 她不知该怪自己,还是怪顾飞扬! 想到顾飞扬,又满床榻的找那封信,好在除了揉皱了之外也并未丢失。 她便津津有味的看了一遍,看到他说自己包子吃的急了噎着了,明玉珠忍不住撇撇嘴。 她也有点想吃包子,奈何身处军中,吃住与将士们一样,就算火头军包的出来这么多包子也没地儿蒸去,眼下也只能想想! 起身,更衣,她唤了外头等候的将士们入帐议事。 依旧是一边吃饼一边喝着烤奶茶,一边听将士们商讨昨日之战。 她正盯着沙盘看的专注,一碟糕点放到眼前。 顺着那糕点抬头看去,是个生面孔。 来人个头不高,五短身材,满面笑容,生的也十分憨厚,一看就不是禹城人氏。 明玉珠又奇怪的看看董天知:“师父?” “他是靖平世子的信使。”董天知道:“昨日送信过来就没回去。” 明玉珠蹙眉:“信使会做添味楼的千层糕?” 没错,眼前这碟糕点正是添味楼的千层糕。 那矮胖的信使立马说道:“小人名唤马上来!原是添味楼的厨子,后被世子殿下带回了靖平,又差遣了小人到禹城来伺候郡主!” “马上来?”戚有生听到这个名字险些笑出眼泪:“这名儿好啊!跟咱们禹城有缘!有缘!哈哈哈!” 众人也都跟着乐了起来,再三确认他是不是真叫马上来。 明玉珠却笑不出来:“这糕点是只我一份,还是将士们都有?” 马上来马上回到:“小人带的面粉有限,因而只做了郡主这一份。” 明玉珠脸色微沉,将糕点推到一旁:“撤下去吧,军中伙食没有特例一说,你也回靖平去吧,我这里不必要你伺候。”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世子他不一样了 马上来一听,立刻跪下道:“郡主,世子殿下特意叮嘱小人,说郡主治军严明,叫小人不要自作聪明给郡主开小灶,在军中的时候只做这一道千层糕就好!” 戚有生道:“呦,感情咱郡主就只喜欢吃你们什么楼的千层糕啊?” 马上来却道:“世子殿下说了,以前答应过郡主,要叫郡主年年岁岁都吃上添味楼的千层糕,郡主寿辰在即,世子爷不过是想叫郡主高高兴兴过个生日罢了。” 明玉珠喉头一紧,一时间竟说不出严重的话来。 当初顾飞扬说这话还以为只是句玩笑,却不想,他记得这样清楚。 眼眶发热的同时又觉得有几分好笑,从添味楼挖个厨子带回靖平,又不远万里送到禹城,也便只有靖平世子的财力了,寻常人可真办不到。 “郡主,俺觉得,还是留下吧!”有副将提议:“不就一碟千层糕吗!不妨事!” “就是,这种甜兮兮的糕点!将士们才不吃呢!都是姑娘家喜欢的!” “没错!留下吧!” 明玉珠看了看桌上的千层糕,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品尝。 是京城添味楼的味道,多少个清晨,她和顾飞扬坐在添味楼的方桌前,一样一样的品着那种类繁多的糕点。 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我吃也吃了,你先回禹城王府去吧,待我回府再做给我吃。” “可世子说……” 明玉珠挑眉看他:“这里是禹城,你们世子的话,不管用。” 马上来对上她的眸子骤然一怵,立刻低声应道:“是!是!小人明白了,小人这就去王府!” “师父,劳烦你找几个人送他。” “好。” 待马上来走了,明玉珠便叫众人把糕点分而食之。 虽然她很想吃,虽然她胃口大,但她更愿看到这些人吃到千层糕时惊艳的表情。 就好像,总有一天,她也要叫他们在看到顾飞扬的时候感到惊艳! * 禹城郡主归来,蚩然大败,关外失地得以收复,逃亡在外的百姓也都陆陆续续归来。 蚩然停战,禹城也要休养生息。 这几天明玉珠也没闲着,一边在关外几大营地中巡防,一边和董天知商量如何再紧固关外防线。 关外三郡也是大沛的土地,世世代代生活在此的也是大沛子民,没有战事一开就将他们弃之不顾的道理。 “师父,我在想,要不要在外面再建一道城墙?”明玉珠骑在马上,北指绿洲的方向,南指横丘营:“要么,重新修筑一道城墙,墙上设烽火台,若有敌军来袭也可及时通报。” 董天知亦极目远眺,关外的天地实在太辽阔了,而这关外三郡的土地面积更是远超关内七八个郡的大小,若真建这样一道城墙,那也是一个极大的工程。 “连接北邙山如何?”明玉珠又往北边看了看,透过澄澈的天际,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 “那是北阙的地盘,”董天知叹了口气:“自从入夏,朝廷在北阙接连吃了败仗,但若等到入冬,这北阙更是固若金汤,想攻都难。” 明玉珠何尝不知,若非禹城也自身难保,皇上肯定希望她能出兵北阙。 “驾,”她打马前行,疾风的蹄印在覆着薄沙的戈壁滩上留下一串浅浅的坑印,两侧胡杨沙柳已经抽枝带绿,趁着夏日雷雨天多,赶紧生长。 董天知追上她:“郡主,昨日听闻世子在东三营,要不要去看看?” “明泽?” “嗯。” 明玉珠忍俊不禁:“他跑出来做什么?” “世子近来一直在为修筑河道的事情奔波,我也将当初修筑的图纸都给了他,连带对此有经验的河工都听他的调遣,但近来听闻他的想法跟咱们以前计划的不大一样。” 看董天知面露担心,明玉珠反而无所谓:“师父,我觉得这种事咱们得相信他,他毕竟在京城长大,还读了那么多书,见识自比咱们宽广。其实就算哪里出了纰漏也不妨事,谁也不是天生就能做好一方之王,总要他自己摸索出经验才行。” “郡主说的是。” 明玉珠又调转马头:“走,有日子没见他了,去看看!” “好!” 二人并辔,一起去了东三营,谁知才刚走到门口便远远看到了明泽的身影。 明泽正被几位年轻的将领簇拥着,饶是他回禹城后整个人黑了不少,也健壮了不少,但跟土生土长的禹城将士还是有着天差地别。 别人赤膊他大热天还系紧了腰带,别人唾沫横飞,他更多时候则是耐心倾听,当别人不知说了什么豪迈大笑的时候,他终是没忍住,在近处一位将领的背上拍了拍,与对方一同大笑。 “大将军!” 不知谁看到了明玉珠,大老远便喊了起来,明泽注意到刚入营的她,也快步迎了上来。 “阿姐!”明泽小跑上前,一脸兴奋,额上还冒着一层汗珠。 明玉珠也翻身下马,随手将马上系的汗巾递给他:“关外危险,你出来怎么也不多带几个人。” “人不在多,都是熟知路线的老人,阿姐放心,我随身也带着兵器。” 言罢,叫她看自己藏在袖中的机关暗器,大有向她炫耀的成分。 明玉珠忍俊不禁,在他肩上拍了拍:“好样的,你做什么来了?修筑水渠?” “倒不全是,我听说关外有座铜矿山也想去瞧瞧。” 董天知蹙眉道:“世子想开采铜矿?” “有这个打算,董师父知道这座铜矿山?” “早先为了铸造兵器郡主开采过两年,但因开采难度太大,也就此搁置了。” 明玉珠点点头:“不过你倒可以去试试,当初我们要打仗,还要冶炼,分身乏术,最重要的是,开采的器具都太过老旧,也无法保障矿工的安全,但今时不同往日,禹城总要有自己的生计才行。” 明泽重重点了点头,眉梢眼角都有藏不住的喜悦。 明玉珠愈发笑道:“要当爹的人了,怎么还傻傻的。” 说起这个,明泽又连忙说道:“阿姐在关外一个多月,轻言都想阿姐了,还叮嘱我,若是见到阿姐就劝你回家歇两天,她给你做好吃的。” 明玉珠点头,拍拍小弟的背,示意他陪自己一块走走。 左右副将都知趣,没有跟上这姐弟俩,两人便在军营中慢慢溜达。 虽然蚩然危机已解,但和蚩然对战多年的禹城将兵清楚的知道,蚩然的疯狂绝对不会止步于几场败绩,因而每日的操练也没有丝毫松懈。 明玉珠一边看校场上操练的士兵,一边问明泽道:“轻言管家还可能上手?” “早先确实有些人不服管教,不过都被轻言驯服了,她虽然厌弃内院里的争斗,但不代表她不能应付,阿姐倒不用太担心。” “那就好,”明玉珠又点点头:“咱们这个父亲,你瞧着他似乎懦弱无能,实则心机又深又重,我在他手上险些丢了性命,你也不得不防。” 明泽捏紧拳头,重重点了点头。 血缘上,明厚恩是他的父亲,但于感情上,他恍如没有这个父亲一般。 母亲去世,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是阿姐。 不,如今还有了轻言,有了孩子。 “我现在巴不得他做点什么,也好叫我尽快抓住他的把柄!” 明玉珠失笑,看向这个弟弟,隐约觉得他好像也长高了不少,虽然还没有顾飞扬高,但和京城时的他早就不一样了。 “你是我禹城的世子,无论你要做什么,唯有一条,保证自己的安危。” “阿姐放心!” 姐弟俩又并肩走了一会,明泽忽然说道:“对了,顾飞扬还是每天都在给阿姐写信吗?” “嗯,在京城的时候倒没发现他话这么多。” “那就好……”明泽笑了笑:“不过才几个月也算不上什么,若他还能坚持写上几年,方可论证他待阿姐的真心无可动摇。” 明玉珠咋舌:“几年?我二人又不是牛郎织女,况且,那牛郎织女每年还要见上一次呢。”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怕他,变心……”明泽连忙解释。 明玉珠却故作嗔怒:“我看你是还想留我在禹城为你打一辈子仗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明泽手忙脚乱的解释:“昨日我还在问那几位将军,阿姐麾下可有可堪重用之材能为阿姐分担的!阿姐,这世上没人比我更盼着阿姐能远离战场,你要相信我!” 看小弟着急,明玉珠也跟着笑了起来。 “逗你呢,不过这段时间我也在留意一些年轻将领,有些人倒可以好好练练,不过还要一段时日。” “嗯,阿姐能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不然总是提心吊胆的。” 小弟是什么心意她当然明白,只是这战场好像早就和她融为一体,是她的起居之所,亦是灵魂的归处。 又带小弟见了几位将领,说起铜矿山一事,众人支持的同时自然也愿意鼎力相助。 看来明泽这几日势必要留在关外,明玉珠担心柳轻言一人在府上会遇到棘手的事,打发了麾下的副将带了一队人马回城。 目的只有一个,听柳轻言的差遣,其他的事完全不必做。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倒不多余。 第三百三十六章 将军后院要起火 周侧妃对禹城世子妃怀恨已久,估摸着明泽一时半会回不来,便教唆自己娘家人找世子妃的麻烦。 先是拦了王妃当年留下的商队,又挑衅世子妃的管家之权,不过柳轻言看似文弱也并非是那好欺负的人,硬是挺着肚子上街,将搜集来的罪证扔在这伙人的面前,直接命属下将人抓了,当街一顿狠揍。 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城中老人甚至还说这位世子妃有当年王妃的风范。 明玉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忍不住乐了起来,她接了董天知的信道:“早就跟师父说了,不用担心这两口子,师父还总要操心。” “无论怎么说,世子妃怀着身孕,生产在即,若真出了什么纰漏后悔也来不及,此事世子妃确实有些鲁莽了。” “那孩子在她的肚子里,如何好,如何不好,你还能比她更清楚?”明玉珠一边在榻上坐下,一边打开顾飞扬的信:“师父你就是爱操心的命。” 董天知没再说什么,正打算退出去,忽而听明玉珠一声惊叫。 “这个顾飞扬,在搞什么!” “出什么事了?可是靖平有了战事?” 靖平和南蛮近几年虽有修好的趋势,但那些个蛮夷素来奸诈诡谲,背后捅刀子也不是没可能。 上次靖平王带兵来解禹城的危机,来去匆匆,就是怕靖平趁着禹城和北阙生乱也会生出战事,好在当时的担心是多余的。 “不是战事,是本将军的后宅要起火啊。” 明玉珠一边磨牙一边看着手上的信,几乎一目十行的将其扫完。 董天知意识到什么,马上问道:“可是世子有了新欢?” 明玉珠摇头:“倒也算不上是新欢……” 她慢慢收起信,略有不安的看向董天知:“又或许是我想多了。” 董天知却摇头:“郡主并不是会多想的人。” “是吧!”明玉珠也连忙说道:“我也这么认为,我要真能多想,早就发现事情不对了,总不至于现在才发现!” 董天知忙道:“到底何事?” 明玉珠拍了拍榻:“师父你坐!” 董天知虽一头雾水,但看她一脸要倾诉的模样,只得配合坐下。 “早先顾飞扬跟我说,靖平有位将军的女儿也和轻言一样对我十分敬重,听闻我二人有皇上赐婚,便缠着他,要他讲我的轶事。那顾飞扬就说了,说我除了吃,一无是处!” “啊?”董天知摇头:“世子怎么能这么说呢。”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女子还因此生气,和他打了一架。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两人便成了朋友,那女子便扮作男装常跟着他去军营厮混。” “靖平和禹城不同,无一女子从军,这确实不妥。” “我当时还真就没这么想!”明玉珠急道:“我还写信给他,说,这女子将来说不定还能女承父业,也能成为女将军!” “这倒要看靖平王是什么意思了。” “师父,这不是重点!”她万般无奈的在董天知肩上拍了拍:“重要的是,顾飞扬这几天的信,三句话不离这女子,什么学射箭,什么学兵法,今日的信中竟然还说她像我!” 董天知却不以为意:“天下女子皆以肖似郡主为荣,不是还有许多女子将名字改成和郡主一样的吗,这并不奇怪。” 明玉珠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对师父说什么了。 就好像点燃的炮仗烧完了引线,却发现是个哑炮! “师父,您,没明白我的意思……” “郡主直说就是。” “那我直白点,就是,顾飞扬会不会跟这姑娘日久生情了?” 言罢,她一脸求知若渴的表情看向她的师父。 但这个问题对董天知而言确实有点超出自己的认知范畴,竟也是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师父,您也直说。” 董天知想了想:“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明玉珠急了:“可他明明不是这种人啊!” “他是什么人,郡主就十分清楚吗?毕竟在京城的时候你们从未分开过这么长时间,而且当时他身边除了郡主和美丽姑娘,也再无别的女子日日相伴,说起来,郡主和他,不也是日久生情吗。” 一句话,直接叫明玉珠的心凉了半截。 她原本还想自欺欺人,现在竟是连自欺欺人的资格都没有了。 董天知看她沉默不语,既有些担心,又有些庆幸。 还好郡主尚未真的和他完婚,当然,在路上拜堂无人见证,假装不作数就好。 “我若给他写信,叫他不要和那女子来往,你觉得他会听我的吗?他最听我的话了。” 董天知犹豫了一下:“郡主,你看到的这封信已经由靖平送出来十多天了,你再给靖平送信,少说也要十几日,整整一个月,要发生什么也早就发生了。” 明玉珠的心彻底凉了下来:“那会不会,我这封信还没送到,再等几日,我就会收到顾飞扬与我诀别的信?” “这……也不是没可能。” 明玉珠又盯着董天知看了一会,后者略有些局促:“郡主在,在看什么?” “师父,你真的,一点也不会安慰人。” “我……” 明玉珠顿了顿,将信重新收起来:“也罢,他人远在靖平,我能给他的也便只有最后一分信任,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董天知再次意识到笨嘴拙舌带来的不便,他明明能感受到此刻郡主的忧虑和不快,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不过明玉珠很快就顾不上去想顾飞扬和那女子的事了,因为曾经在蓝湖大败她的蚩然大将格鲁尔回来了。 他们的头领喀其南曾因强占格鲁尔的新娘导致君臣失和,此番图索一死,蚩然没有可用之将,格鲁尔的回归也是势在必行。 格鲁尔回归的第一场战役并没有硬碰禹城大军,而是带着旧部洗劫了一把乌兹国的边城。 等明玉珠得到消息派兵支援的时候,格鲁尔已经带着人马满载而归。 说他们是贼匪,再贴切不过。 明玉珠追击格鲁尔的人马,没追上,再深入戈壁腹地将会十分被动。 留了一部分人马在乌兹边境,明玉珠又返回营地。 “同一个地方格鲁尔不会去两次,”她一进营帐就摘下头盔甩了甩头发,今日又起风了,从头盔的缝隙灌进去,现在她一挠头就哗啦啦往下落沙子。 “他最喜欢出其不意,周边各地还是得多留意才行。” 与她一起回来的几位大将都纷纷应是,表情十分严肃。 明玉珠接过副将递来的帕子擦了把脸,扫视他们一眼:“怎么?怕了?” “不怕不怕!” “跟着郡主怎么会怕呢!” “别说格鲁尔,就是他们头领喀其南来了也不带怕的!” 明玉珠失笑:“你们怕也正常,毕竟上次和格鲁尔交手,他把我杀了嘛。” 众人又集体沉默,明玉珠眼观鼻鼻观心,知道他们到底是怕的。 “要说怕,真正应该怕的是我才对,但我不怕。” 她战甲未解,负手而立,看向一众将士:“我巴不得尽快和他一战,不仅仅是为了给死去的将士们报仇,还因为我这两年一直在反复回想着那场战事。我发现,当年我无论是排兵布阵,还是冲锋陷阵都有许多不足和纰漏。不过输就是输了,眼下,本将军和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雪前耻,叫格鲁尔的兵马见识到我禹城真正的实力!” “末将明白!” 明玉珠呵道:“真明白假明白!若真明白就打起精神来!” “是!明白了!” 众人高声应了,明玉珠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 “晚间还要议事,先去吃饭。” “是!” “这句声音不用这么大!” “是……” 看这些饱经风霜的汉子们一个个低头出了营帐,明玉珠也活动了一下脖子,示意副将抬热水进来,她要洗洗这一身的风沙。 烧水的功夫她已经一屁股坐在桌案上,一边翻看各大营送来的军报一边思考格鲁尔的事情。 图索在她走后才正式接手蚩然兵马,一方面对她不够了解,另一方面还有些轻敌自负。 但格鲁尔不一样,两人是多年的死对头,对彼此的性格和习惯再清楚不过,每次交手都是一场鏖战。 身后传来脚步声,明玉珠头也没回:“师父,咱们又要打格鲁尔了,这次我可得好好会会他,就是不知他什么时候敢出来。” 侧身拿过狼毫笔,舔足了墨汁,在一封军报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什么玩意!不把脑子用在军阵上,整日想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又拿起另一份军报:“师父你给我送信来了?先放下吧,我得空再看。” 身后没了动静,却从她脸颊一侧递过来一封信。 明玉珠伸手接过,对方却没有松手。 她顿了顿,顺着那信,看到指骨分明,指甲修的圆润饱满的一只手。 而那只手的主人,正静静看着他。 斜阳如血,被营帐的四方小门框出一片光华,夺目的照在他的背上,一如少年郎被无限放大的笑容。 明玉珠忽然失力一般垂下手,不可置信的将他上下打量,紧接着,她便被拥入了一个结实宽阔的怀抱。 她整个人都有些懵,以至于目之所及耳之所闻都是空的。 好半晌才清醒过来,终于能感受到铠甲挤在在二人胸腹上的疼痛,也能听到耳边他灼热急促的呼吸。 “顾飞扬……”她怔怔自语:“是顾飞扬吗……” “阿姐,是我。”少年郎似乎想要迫不及待的大声宣布,但积聚的情感不知是压抑了太久,还是近乡情怯,竟只能从胸腔之内发出隐忍的回应。 “郡主,是我,你的顾飞扬。” 明玉珠便卸了力气,任由他抱着,汲取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和力量。 有预谋的分别和突如其来的重逢,她觉得一切都有些不太真实。 第三百三十七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 董天知看到那二人抱在一起便背转过身,校场上,禹城的将士们还在拿着武器操练,高喊着号子,将内里二人的细语遮盖。 原以为还要再等一会,谁知明玉珠很快便唤他道:“师父,进来吧。” 他这才稍微整理了一下外裳,步入营帐之内。 “郡主,世子……” 明玉珠的面颊还有些泛红,不知是高兴的,还是被这少年抱久了的缘故,想将批完的军报给他,却误把顾飞扬的书信递了过去,意识到错了,赶紧手忙脚乱的换了,还干咳一声掩饰窘迫。 “他要来师父也不跟我说一声。” 董天知还没开口顾飞扬就抢着回答:“董师父也不知道,他一开始还以为小爷是信使。” 他为了行路方便只穿了件单衣,浑身上下唯一的装饰便是腰间那条鞭子,远远瞧着确实不像个世子。 此刻世子爷贴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灼热的眸光一如戈壁上的烈日,叫人不敢逼视。 明玉珠连忙避开他的眸子:“对了,你怎么会来?也不说一声。” “想来就来,难不成还得先昭告天下?” 言罢又往她身边贴了贴,明玉珠忙向后退了两步。 “你离我远些。” “哦……” 高高大大的少年瞧着有些许委屈,也不似方才那样赤果果的盯着人看了,像做错事的孩子。 明玉珠连忙补充道:“我才从边塞回来,身上脏。” 他双眸一亮:“阿姐不用特意解释,我没觉得咱俩生分!” 明玉珠失笑,又对董天知说道:“师父,既然靖平世子来了,晚间我想叫他见见几位将军,对了,看明泽在附近吗,若是在,一起叫过来。” “好,那再张罗几张宴席为世子接风洗尘?” “知我者,师父也!” 董天知点点头,拿着军报退下。 人刚出去,明玉珠的腰便被世子爷勾了个结实。 她挣扎,甚至还局促的往帐外看了一眼:“刚说让你离我远点,被人看到成何体统。” “你我既拜过天地还怕人看?谁要看尽管看!” 话虽这么说的,但世子爷还是给大将军留足了面子,拐着人绕到屏风后头,二话不说的,便托举着她的背心凭白将人拔高了一截。 少年郎晶亮的瞳仁在她眼前放大,紧接着,唇瓣被他攫取。 原本似乎只想浅尝,但数月的思念直叫他失控。 唇齿交融,辗转其中,是去时路的彷徨,也是思念尽头的守望。 少年的大掌将人往怀中揉去,似乎恨不得和她融为一体,溢出唇齿的唾液和低吟叫人脸红心跳。 明玉珠对呼吸的渴望让她想要将人推开,但对这个人的渴望却足以将她溺毙其中。 再亲一会,一会就好。 暮色四合,帐外响起停止操练的号角,帐内急促的呼吸却没有一刻停歇。 半晌之后,世子爷懊恼的将人松开,低头看向她的铠甲。 他尝试过好几次脱了这碍事的东西,但都不得章法,眼眶泛红,蓄满水汽,像是随时都能急哭一般。 明玉珠瞧着十分可爱,又捧了他的脸,踮脚亲了一口。 “顾飞扬,”郡主勾着他的脖子看他,笑起来的时候桃腮星眸,媚色天成,像沙漠里狡黠的狐狸:“你想我吗?” “行走坐卧,总盼着你在眼前,这是想还是不想?” “这是想坏了,想的病入膏肓了。” 世子爷轻笑,抵着她的额头又偷了枚香吻:“那就是了。” 明玉珠含笑看着他,确实如他信中所说,又高了,也更健壮了。 曾在京城富贵窝里长大的世子一朝回了靖平,又浸润了几层江南的水色,贵气逼人的同时连眉梢眼角也都精致的挑不出一丝瑕疵。 有这样的比较,明玉珠身着破旧的铠甲,脸上沾着风沙,手上虎口还裂着血痂,愈发有些自行惭秽。 她轻轻将人推开:“我洗个澡,换身衣裳,晚间带你见几位将军。” 顾飞扬也注意到屏风内早有人准备了浴桶和干净的衣裳,便自告奋勇的撸起了袖子:“我来给你洗。” 明玉珠大窘,连忙将人往外头推:“你还是出去吧!” “阿姐,你不会是害羞了吧?你浑身上下有哪里是我没见过的?咱们在京城的时候不也经常在一块洗澡吗?” 明玉珠一时间真不知该去捂他的嘴还是推他这个人,等终于将人推出营帐之外,大将军对左右吩咐:“不要叫人进来!” “是!” 世子爷要闯,两把长戟交叉拦在他的面前。 顾飞扬声嘶力竭:“郡主!就让小的伺候您洗澡吧!” 明玉珠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桶里去。 不过这世子爷没喊两声便没了动静,明玉珠猜他定是被自己的手下给弄走了,便安安心心的洗了个澡。 待出浴更衣,想了想,翻出出关前水溶水清给她带的香脂,仔仔细细在脸上手上涂了。 一边暗自懊恼,早知他要来,就每日都涂了。 出了营帐,两侧篝火台被戈壁的风卷动招摇,她问副将:“人呢?” “将军是问方才的登徒子?” 明玉珠语塞:“啊……对!” “被戚将军带下去了!” “老戚?!”她赶忙往外跑,跑两步又急急回头问:“带哪去了?” 副将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慌张,一时也有点懵:“那里吧……”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明玉珠看到被一群人围聚的校场。 她人还没靠近,就闻得一片叫好声。 “这大晚上的,你们在干什么?” “让一让,大将军来了!” “大将军!” “大将军也是来挑擂台的吗!” “大将军是女子,挑什么擂台!” 众人分开一条道,明玉珠一头雾水的走了过去,只见白日练兵的校场被一圈篝火包围,两个人正在校场之上比射箭。 这两人明玉珠都再熟悉不过,一个顾飞扬,一个是戚有生麾下的莫西沙。 “嘿!大将军!”铁娘子挤到她身边,兴致高昂道:“将军来的巧啊!戚将军不知从哪带来个小将让我们教训教训,结果,您猜怎么着!” 明玉珠嘴角微抽:“他把你们教训了……” “可不是!哈哈哈!”铁娘子放声大笑。 她身后一女将看热闹不嫌事大:“我们铁将军可放出话了,谁要是能挫挫那小子的锐气,谁就能娶我们铁将军!要是没人赢得了他,那他就得娶我们铁将军!” 铁娘子故作嗔怒的推了属下一把:“我反悔了!我眼下只盼着他赢!哈哈哈!” 众人立时笑作一团,打趣她一个老蛤蟆要吃小鲜肉。 明玉珠一言难尽的看着这几个人,平日里跟男人们厮混的久了,别都没沾染,倒学会了欺男霸男的行径! 这边几个女人正乐呵,围观众人已爆发出阵阵喝彩。 莫西沙不满:“有风!风太大!” 戚将军一旁看不下去了:“你差不多行了!怎么,这关外的风只吹你一个人呗!怎么不吹人家!” 后者怒道:“咱们再比别的!比枪法!” 明玉珠也跟着笑了:“这傻子,比刀啊,要赢顾家枪法?这不是做梦吗?” “铁将军!”旁边小将打趣:“看来莫大人做梦都想娶您呐!” 铁娘子立时故作羞赧道:“奴家啊!已经是那小将的人了!莫西沙没机会了!” “哈哈哈!” 明玉珠摇摇头,双手环胸看校场上的比赛。 二人又比了一阵枪法,顾飞扬的枪法自不必说的,虽然特意给莫西沙放水,但他还是在他手下走不了两个来回。 最后莫西沙是真的恼羞成怒了,多亏戚有生拦下两人。 那杆长枪在顾飞扬手上轻松转了个来回,顺手被他掼入兵器架中:“还有要来的吗?” “我来!” 一位魁梧壮汉登台,二话不说就拿着手上双刀去砍他。 铁娘子一边兴奋的大笑一边故作担忧道:“这小将要完!要完!哎呦,难道我注定要给我家那死鬼守一辈子寡吗!” 话音刚落,顾飞扬已一把抽出腰间的长鞭,以柔克刚,三两下便将那武将耍的团团转,最后跌下校场,险些撞进篝火堆里。 顾飞扬长身玉立于场地中央,他高挺的身姿被火光映照的十分热烈,一如他这个人,如跳动的焰火一般,生机勃勃,肆意飞扬。 世子爷一脸嘚瑟:“马术比了,射箭比了,枪法也比了,还有要比的吗?若没有,那小爷可就要走了啊!” 戚有生不服,明玉珠就算看不见他的表情也猜得出来他脸色有多难看。 自己的手下接二连三在顾飞扬手上吃了败仗,能高兴才怪! 然而,没等戚有生说话,铁娘子已经迫不及待的冲上校场。 “我来!我来!”铁娘子三两步跃过篝火跳上校场:“你要娶我总得赢了我才行吧!” 周遭一群人哄堂大笑,顾飞扬脸色大变。 “谁要娶你?” “方才不是说好了吗!赢了你的人能娶我!若没人赢得了你,就你娶我!” 说话的功夫,铁娘子已经逼到了少年郎的面前。 顾飞扬闪身避开,连忙叫停! “说好了要娶将军!你是将军吗!” “我怎么不是将军!” “小爷说的是大将军!大将军明玉珠!”。 第三百三十八章 星辰都在你眼里 “口气不小!还要娶我们大将军!”铁娘子高声叫嚷:“让你娶我们大将军也不是不行!可惜啊,大将军被皇帝许给了靖平的膏粱纨绔,你是没机会喽!” 顾飞扬怒目圆睁:“谁是膏粱纨绔!” 铁娘子道:“就,就靖平那个世子!小白脸!没断奶的娃!” “你!”顾飞扬三两步上前:“谁告诉你的!” “这还用谁告诉吗!那种门第出来的,就算断奶了,那也配不上我们大将军!” “哈哈哈!”众人又哄堂大笑起来。 人群中还有人插上一嘴:“估摸着也跟当初那五皇子一样,弱不禁风!连我们禹城男儿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我倒有个好主意,”铁娘子迫不及待道:“你要真想娶我们大将军也不是不行,你跟那靖平世子商量商量,给我们大将军做妾吧!” “对!做妾也行!” “哈哈哈哈!” “这位小哥也不用急着生气,待过门之后也是谁生了儿子谁地位高,我看你肩宽腰细腿又长!一定能赶在小白脸之前生儿子!” “没错!” 这些嘴上没把门的男男女女,最擅长的就是在生死夹缝间取乐别人消遣自己,粗话浑话随口捻来,饶是顾飞扬在京城也算一霸依旧有些招架不住。 没一会就被这些人堵的哑口无言,搜肠刮肚不知如何回敬。 看狼崽崽吃瘪,明玉珠只得为他解围:“好了!吵什么,本将军娶他做妾就是!” 话音落,众人又嚷嚷起来,催促着两人择日不如撞日,赶紧完婚。 顾飞扬见了她就像见了救命稻草,跃过篝火跑到明玉珠身边,一把将人抱了个结实,指着众人道:“都给我闭嘴!小爷是正房!小爷就是靖平顾飞扬!” 话音落,众人沉默,紧接着纷纷看向戚有生。 戚将军干咳一声,闹了个没脸。 “就,就闹着玩嘛……” 明玉珠无奈摇头:“都闹够了吗,闹够了开宴吧!” “开宴开宴!” 众人欢呼,假装没有方才的插曲,着急簇拥着明玉珠和顾飞扬前去赴宴。 世子爷急了,一边走一边告状:“郡主你不为我做主?他们欺负我!还要强娶良家少男!你要再不来,洞房都该入了,那小爷唯有一死来为郡主守身!” “世子世子!话不能这么说!”铁娘子也追了上来:“别说您点名要嫁我们大将军,就是您自个儿没说,我们得了俊秀美男子也第一个献给大将军啊!大家伙说是不是!” “是是是!” “第一个孝敬大将军!” 众人纷纷附和,反叫顾飞扬怒不可遏:“什么献给大将军!除了小爷!你们谁也不准献给大将军!” “是是是!” “不献不献!” “献你献你!” 明玉珠哭笑不得,只想快走两步摆脱这些胡言乱语,但众人显然不想放过她,一边追一边问。 “大将军,他真是靖平世子吗!” “不都说靖平世子是小白脸吗!” “还没断奶!” “一天一封信,离了您就不行!” “瞧着也不像啊,还挺能打!” “能打也不代表断奶了啊,我三叔家的混小子四岁多了,把他七八岁的哥哥打的哇哇哭!不也没断奶!” “哎呦!是吗!别不是他哥让着他的吧!” “那也不好说,毕竟大的懂事嘛!” “也对也对!” 顾飞扬原本还想反驳一二,听到这里果断放弃,自己和郡主的事,用得着跟他们说吗! 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啊!不过是跟郡主并肩作战过几回就真当自己是郡主的娘家人了? 笑话! “其实,小爷跟郡主也是不打不相识!”营帐内,顾飞扬坐于首位,高举手上的粗瓷酒盏:“当日要不是郡主手下留情故意败北,也就没后头那些事了,说起来,郡主,你当日是不是故意的?其实早就在背地里算计着小爷呢?” 明玉珠十分配合:“是啊,本将军久仰世子大名,特意选了个黄道吉日,晕倒在你怀里,叫你把我带回了家。” “哈哈哈!”在座诸将都拍案大笑。 “不管是故意还是无意,那都是缘分!缘分!”铁娘子高声道:“以前我还总说世子配不上我们大将军,今日得见世子犹如人中龙凤,是我错了!我满饮此杯!权当是向世子赔个不是。” 世子爷心满意足,笑眯眯陪饮一盏:“好说,好说,不知者无罪。” 后头的莫西沙十分诚恳的发问:“那世子,你到底断没断奶啊?” “……” 要不是明玉珠按的及时,顾飞扬保不齐当场就抽鞭子了。 虽然有些小插曲,但整体而言,今日这场筵席还算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已经开始不分你我,几个胆子大的私下里商量给顾飞扬下马威,巧立名目逼顾飞扬喝酒,结果少年郎没喝趴下,那几个号称千杯不倒的已经一头栽在桌上不省人事。 其实顾飞扬也不是样样都行,在吃肉方面显然不敌这些个茹毛饮血的禹城男儿,牛羊肉烤的滋滋冒油,带着大戈壁特有的膻气,世子爷吃两口就顶的慌,还是明玉珠给他嘴里塞了几颗酸枣解腻。 酸枣酸的他五官扭曲,不过总归好些了。 平日明玉珠治军严明,鲜少有这样酒酣耳热的时候,饶是营帐内醉倒了一片,顾飞扬出来醒酒的依旧看到严甲肃容的将士们手持剑戟,眼底跳动着热烈的篝火看向戈壁的远方,那是敌人的方向。 被湛凉的夜风一吹,酒醒了大半。 入夜后的戈壁温度降的厉害,白日里还骄阳似火,眼下已经叫人冷的直搓鸡皮疙瘩。 顾飞扬正要回去,冷不丁撞上明玉珠含笑的眉眼。 大将军负手而立,对他使了个眼色。 瞬间会意,两人便一道悄悄溜出这饮酒作乐之地,行走在安静的营地中,顾飞扬一把将人揽进怀里。 明玉珠抬头的时候正好与他四目相对,不由短促一笑:“看我做什么?” “初见郡主的时候我还在想,这女子眼底的星星怎么比我平生见过的都多,如今到了禹城才明白,原来整个银河的星辰都在郡主的眼底。” 明玉珠笑容加深,踮起脚来,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原来整个添味楼的糖都在世子的嘴里。” 少年郎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再细细尝尝,整个大沛的糖都在这呢。” “换个地方再仔细尝。” 少年郎双眸一亮:“好!” 所谓换个地方却是营地后方的粮仓,粮仓是兵家重地,除了守卫森严之外,还有将士们轮流巡逻。 二人便猫着身子悄悄躲在一垛马草后头,枕着松软的马草,望着浩瀚的星空,彼此间的千言万语都汇聚于二人的唇齿之间。 又一队巡守在二人身边路过,急促的呼吸终于慢慢平息。 顾飞扬抓着她的手,近距离的打量着她的眉梢眼角。 饶是夜色正浓,云遮月色,他依旧能将她的每一分变化都观摩的清清楚楚。 “阿姐……”少年郎的呼吸轻微的扑在她的脸上,温热的同时带来几分暖意。 “阿姐,我有好几次忍不住想来,但当我把马牵出来的时候,我又怕见到你,你再责我,说我小孩脾气,不听管束,还冲动行事。” 明玉珠被他灼热又纯净的目光看的无处可躲:“那你现在来,不怕我责你?” “我……” 他想了想,似乎下了好大的决心,抓了明玉珠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上。 “你责我吧,打我也行!” “傻子,我已经这样理智了,若你再不冲动些,这日子得多难熬啊?” 顾飞扬的表情瞬间舒展,欢欣雀跃的摇着‘尾巴’,恨不得扑上去再‘啃’她几口,明玉珠连忙叫停。 “陪我看会儿星星。” “好!” 于是便将人拢入怀中,看向那沉寂遥远的夜空。 天地浩大,星罗棋布。 看的久了,便有一种身处银河的错觉,触手左右,皆是星子,迎面而来,俱是神光。 “顾飞扬,每次想你的时候我就会看这些星星,古人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也会想,你我虽不能相见,但说不定能看到同一颗星,同一轮月,我便看啊看,看着看着,就更想了。” 顾飞扬扭头看她,看她英气的眉眼鼻廓在夜色下变的柔和。 “我从不知,郡主也会说这样的话。” “我不过是说了自己想说的。” 顾飞扬笑了笑,愈发将人抱紧。 “我喜欢听,郡主多说点。” “没了。” “怎么会没了呢?你我这么长时间没见,就算每日想我一个时辰,攒到现在也该有千言万语了吧?” “没了就是没了,要不然你说,我听。” “那小爷可说了啊!咳咳!” “停停停!我每天看你一封信已经够累的了,别说了。” “大将军怎么还出尔反尔。” “我既是大将军,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 “好好好,我不说,我做给你看,让你知道知道小爷的心意!” “顾飞扬!好世子,别闹,有人来了。” “大将军说两句好听的!” “我说,我说……” 两人躲在粮草垛的后面混闹了一会,回到营帐之中更是小别胜新婚,直至天快亮的时候才睡下。 第三百三十九章 整个军营都酸了 明玉珠这一觉睡的那叫一个踏实,将士们似乎也知晓她的‘劳累’,竟然日上三竿也没人来叨扰她的。 等她终于幽幽醒转的时候身边已经空空如也,摸了摸,床榻是凉的,看样子是早就起了。 更衣洗漱,明玉珠打着呵欠出了营帐。 左右副将精神抖擞的向她打招呼:“大将军!” 她有气无力的点头回应:“靖平世子呢?” “说是给大将军做饭去了!呦!来了!” 明玉珠扭头一看,果然看到顾飞扬从远处跑来,没待她反应过来,某人便像大尾巴狼一样将她扑抱了个结实。 “大将军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小爷还想着回来亲口把你叫醒呢!”不光动作像大尾巴狼,说话的口气也是像极了。 明玉珠指指军营里计时的长杆:“还早?” 大尾巴狼依旧不明所以:“这不是昨晚叫大将军受累了吗,今日怎么着也得多睡一会。” 明玉珠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一边对看热闹的副将干笑,一边将人拖回营帐之内。 “这里是军营,你我住在一块本就不符军纪有伤风化!你还挂在嘴上说!” 少年郎不解的眨眨眼:“可他们好像什么都明白,咱俩再这样会不会太自欺欺人了啊?” 明玉珠咬牙威胁:“那也得给我继续自欺欺人!不然我揍你!” “哦……” 得,又委屈上了! 哄吧! “咳咳!你,给我做吃的了?” “对!”世子爷果然一哄就好,兴奋的出了营帐:“快点!” 明玉珠正纳闷,便见两个火头军托着吃食送了进来,一边往桌上摆一边还一脸揶揄的看着看着大将军。 明玉珠则一脸正色的坐在桌前,临走还小声责备了一句:“私自开火有违军纪,以后不要做了。” 两个火头军连忙溜了,虽说军纪确实如此,但若能叫大将军吃的舒坦,他们宁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爷给你煮了粥,蒸了糖糕,包了小馄饨,可能味道不是很好,但你就当是换个口味。” 明玉珠接过他递来的筷箸,一脸奇怪:“你怎么会做这些。” “临来子丑教我的,都是些简单易学的,倒也不难,快尝尝。” 架不住他这一脸期待的表情,明玉珠也不跟他废话,直接开吃,别说,还真不赖! 这些东西不是厨子不会做,而是做起来麻烦,十数万大军吃饭,当然是怎么简单怎么来,怎么能吃饱怎么来。 “不错不错,手艺不比子丑差,你也吃,对了,子丑怎么没跟你一块来。” 顾飞扬也拿起筷箸尝了块糖糕:“他走的慢,在后头。” 明玉珠失笑:“他居然放心你一个人前来?”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都快要到禹城我才快马加鞭甩了他。” “呵!方才还想夸你,看来不用了。” 世子爷吹了吹瓷勺里的鲜肉小馄饨,送到明玉珠的嘴里:“子丑带着聘礼,慢点也正常。” “咳咳咳!”明玉珠被馄饨呛着了:“什,什么东西?” 世子得意:“聘礼!靖平给禹城的聘礼!小爷三媒六聘来了!” 明玉珠傻眼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顾飞扬!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呢?每天一封信,也没见你说这个啊!” 顾飞扬不解:“这还用说吗?小爷千里迢迢过来,总不至于空手而来!” 明玉珠咬着唇瓣直摇头:“太冲动了,你这事做的有点冲动。” “阿姐昨夜还夸我冲动是好事!” “那是昨夜,昨夜我也冲动。” 顾飞扬偷乐:“小爷就喜欢冲动的大将军。” 明玉珠瞪他:“有你怕的时候!” “怕也喜欢!” 明玉珠算是彻底败给他了,两人一估摸,子丑这两日就得到禹城王府,吃了饭,她派人先给禹城送了消息,省的到时候手忙脚乱。 “如今禹城王府是柳轻言管家,”明玉珠陪世子爷巡视她的大营,不少将士们听闻这位是靖平的世子都纷纷好奇打量。 “明泽自从回了禹城也没有一刻停歇,忙的脚不沾地,我还在关外碰到他好几次。” 顾飞扬点头,揽着她的肩,叫她避开一队奔跑而过是侍卫。 “关外三郡收回,我算是彻底回到了三年前的状态,”明玉珠叹了口气:“和蚩然的对战还要旷日持久,他们想在这大漠戈壁活下去,我们同样。” 顾飞扬道:“我在靖平听闻你次次大捷,替你高兴,却也十分担心,你以后写信能不能多写点?好事坏事,自己把握不住的事,都告诉我,省的叫我胡思乱想……” “说的多才更容易胡思乱想吧?你每次洋洋洒洒写那么多,我也没少想!” 顾飞扬不解:“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有什么可想的?” “就……那谁?那个将军的女儿,天天跟你去军营那个……叫什么来着?” 少年郎更是一头雾水:“谁?” 明玉珠一时也想不起她叫什么,抓着他的袖子好一番思索:“就是很崇敬我那个!你还说她像我!” “像你?!”世子爷大惊:“这世上就没一个像你的人!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怎么没说,信我还留着呢!” “是吗?”世子爷自己也有点没谱,思索一番:“那可能是我一时糊涂才这么说的?” 明玉珠回敬了他一个白眼,后者立时喜笑颜开:“阿姐莫不是吃味了?好酸啊……” “没错,你仔细闻闻,整个军营都酸了!” 顾飞扬还真就贴过去拿着鼻子闻她,明玉珠忙不迭要躲,却被高大的少年勾着腰身揽入怀中。 “阿姐别急着吃味,那姑娘我一开始确实挺喜欢她的。” 大将军挑眉,俨然是有些不满。 只听顾飞扬又道:“我原本还想着介绍她给阿姐认识认识,心想,这样坦诚豪爽的女子,阿姐说不定有兴趣将她收归麾下!” 明玉珠再挑眉。 世子爷不无遗憾的叹了口气:“但我后来发现她说喜欢你都是骗人的,原来他喜欢的人竟是小爷!还要自荐枕下给小爷暖床!” 明玉珠嘴角微抽:“你……至于这么惊讶吗!” “呵,竟然觊觎大将军的男人,这种人未免也太自视过高!她不配做你麾下!我将她赶走了,许是姑娘家脸皮子薄,说是去外地游历。反正只要不出现在小爷眼前就行,骗我骗的好苦!” 明玉珠忍不住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世子殿下凭一己之力做到无人暖床,在下实在佩服佩服!” “大将军就不一样了,手下万千将士,随时可以掳了年轻后生来与你做妾!” 得,还记着昨夜的仇呢,明玉珠正要解释,就听后头传来铁娘子浑厚的嗓门。 “大将军!” 二人回头看去,只见铁娘子正身着盔甲,满面红光的大步走来。 “铁……”顾飞扬双手抱拳,才刚说了一个字,就被这铁娘子扑过来猛拍了几把。 “我说呢!大老远就看着风风光光的一个人!” “咳!”明玉珠纠正:“风光霁月!” “对对对!”铁娘子豪迈笑道:“我还以为是谁这么风光霁月呢,这不是咱大将军的小妾吗!” 顾飞扬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好’脾气,依旧笑眯眯道:“铁娘子真是好记性……” “那是!别的不说,多少人夸我记性好!连这关外的地形我记的都比大将军清楚!” 明玉珠赞赏点头:“没错,她就是一张活地图。” 顾飞扬听闻也十分敬佩:“我昨日才到这关外戈壁,遍是黄沙旷野,若无人领路定要迷路的,铁娘子有空可以教在下怎么认路。” “其实要认也不难,这太阳,树木,哪怕就是一棵草一块石头都能当标记!”铁娘子豪爽道:“你要是想学,下次我教你!” “好啊!” 明玉珠笑道:“原以为你昨夜醉酒,今天要多睡一会,看样子,你是出营了?” “老戚叫我带兵去探伏牛山后头的粮仓,正要跟大将军说呢,虽蚩然掩盖了痕迹,但他们确实在偷偷往伏牛山运送补给,格鲁尔铆足了劲要和咱们硬碰硬!大将军,这一仗早晚得打!” 顾飞扬来了兴趣:“什么时候打?” 铁娘子打趣:“怎么,难不成您想跟我们将军出征?” 世子爷干咳:“我既来了,便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愿为大将军的马前卒!” 明玉珠却道:“这也不是我们想打就能打的,蚩然如今遭受重创还要将养一段时间,我禹城关外三郡虽也收回,但百姓经也经不起战事,更何况,明泽和轻言也想叫禹城休养生息一段时间。” 顾飞扬的一腔热血被她泼灭,不过随即又来了别的兴致:“既然要双方都要休整,不如大将军跟我去靖平小住几日!” 铁娘子大惊:“好啊你,醉翁之意不在酒!竟是拐带我们大将军来了!” “她本就是我的娘子,何来拐带一说!” “那也不行,你要带人走,先问禹城的将士答不答应!” 顾飞扬还要反驳却被明玉珠拦下:“这种事有什么好争的,待将来战事停歇,本将军还不是想去哪就去哪!” “没错!”世子爷揽着她的肩背贴紧自己:“以后大将军去哪小爷就去哪!” “哎呦,”铁娘子咋舌:“得得得!咱们都盼着这蚩然赶紧死回大漠里去吧!也好成全您二位牛郎和织女的情意!” 明玉珠忍俊不禁,暗地里却又长长叹了口气。 铁娘子说的没错,她和蚩然,和格鲁尔之间还有一场硬仗! 第三百四十章 世子是大尾巴狼 明玉珠暂时把军务托付给了董天知,自己和顾飞扬回了禹城王府,他们前脚刚回来,子丑后脚就到了。 子丑一行所带聘礼确实不少,实打实装了数辆马车,能顶数个禹城的财力。 但其实这并不算什么,聘礼清单中那些装不下的,比如世子爷给禹城购得的马匹还在后头尚未送到。 这清单莫说明厚恩和周侧妃看了咋舌,就连明泽和柳轻言也是大开眼界。 再去看那两位当事人,竟好像没事人一样坐在桌边和子丑说笑逗趣,恍如满院的聘礼都和他二人无关一样。 柳轻言暗中悄悄拉了明泽一把:“我现在才觉得我给阿姐存的那些嫁妆根本不够……” “那只能再等等……”明泽面露难色:“再存几年再让阿姐出嫁!” 柳轻言刚要附会点头,忽又意识到不对,连忙摇头:“他二人早就拜过天地,如今这些不过是走个过场,无非是择个良辰吉日再办场喜事告知天下而已,这嫁妆咱们眼下就得预备好!” “预备归预备,那阿姐也不能跟他走啊!”明泽心有余悸的看了顾飞扬一眼,原先在京城还没这种感觉,眼下真是越看越担心,巴不得他赶紧离开禹城才好。 “阿姐是我的阿姐,是禹城的郡主,哪能轻易就跟人走……” 他说完又一脸求助的望向柳轻言:“你说是吧?咱们禹城离不了阿姐。” 柳轻言失笑,贴近他道:“我虽也不舍得阿姐,但同为女子,我知道和心爱之人分别有多难熬,咱们再如何不舍,也要遵从阿姐的心意。” 明泽抿紧了唇瓣,不吱声了。 “世子殿下,”子丑跟明玉珠说完了话,又欢欢喜喜的跑到明泽面前:“问世子殿下和世子妃安!” 明泽笑着点头:“不必拘礼,在京城时常受你照应本以为无法回报,如今你来了禹城便不要客气,只当这里是你自己的家就好,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随意!” “好!”铁塔一样的汉子感动坏了,脑袋点的像小鸡啄米。 顾飞扬一旁酸溜溜道:“唉,这么大个姐夫坐在这,也不见你客气客气!” 明泽哼了一声,也不知哪来的怨怼,可把顾飞扬看的眉头紧锁。 还是柳轻言连忙缓和气氛:“明泽的意思是说,姐夫是自家人,自家人回家,哪用得着客气。” “这还差不多!还是世子妃会说话!” 明泽虽还是满脸不高兴,却也没有反驳。 子丑嘿嘿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出来:“王爷说,小公子出生怕是不得空过来,特意叫属下带上给小公子的礼物!” 打开布包,里头是一只做工精细的金制长命锁。 明泽惊讶道:“我和轻言成婚的时候顾爷爷给的已经够多了,哪能再收。” “王爷给小公子的,世子和世子妃便收下吧!” 推辞不得,柳轻言只得收下。 明泽却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就收顾爷爷这么贵重的礼物。” “男孩女孩都一样贵重!”顾飞扬高声道:“不论生男生女,小爷也有大礼!” 明泽两口子一脸干笑。 顾飞扬不满:“你们怎么回事?” “没,没事!我去告诉他们一声,有些东西不能放入库房!” 柳轻言也附和:“站的久了,腰酸,我先去休息一下。” 明玉珠一脸担心:“快去吧,我这边不用操心。” 两口子一出门就彼此对视一眼,同时发出喟叹:“还有大礼……” “这将来可怎么还啊……” 靖平的财力他们虽比不了,但身为禹城郡主的娘家人,他们为了不给明玉珠丢脸也是拼尽了全力了。 子丑来了禹城,向明玉珠提了个不情之请:“属下……想去西域看看,属下还从未去过西域呢!” 顾飞扬和明玉珠好像第一天认识他,明玉珠道:“你想丢下你家世子,自己去西域?” 子丑憨厚一笑:“这,孩子总归要断奶的嘛……” 世子爷二话不说就要抽鞭子,明玉珠死死抱着他的腰才没闹出人命来! 子丑躲在门外,攀着门框,露个脑袋可怜巴巴的问:属下……是说错什么了吗? 明玉珠嘴角为抽:“没,没,这样吧,咱们一块去西域看看!” 定下明日一早出关去西域,明玉珠嘱咐子丑晚上早点睡,不过瞧子丑那一脸兴奋的模样能睡得着才怪。 晚膳是跟明厚恩一道吃的,面对这位岳父顾飞扬倒还算客气,只是明厚恩多少有些不自然。 因而这顿饭也吃的十分匆忙,二人早早回了望阙楼。 水清水溶已经备下热汤热水伺候二人沐浴,从二人一进来她们就放轻了手脚,甚至不敢多言一句。 明玉珠觉得奇怪,打趣二人:“平日看你们嚣张的很,怎么此刻倒像老鼠见了猫?” 两人抬头看一眼顾飞扬,又立马红着脸垂下头去。 世子爷一脸纳闷:“小爷又不是洪水猛兽,你们至于怕成这样?” 明玉珠好像明白了什么,打趣道:“我看她们是心虚。” 世子爷本还有些奇怪,但一想到军中众人对自己的评价便瞬间都明白了。 这两人之前定也没少说他的坏话,眼下见了正主可不就心虚吗! 圈了郡主在怀,世子爷咬着她耳朵抱怨:“看来小爷这趟来的值,不然还不知要被你们禹城怎么编排!” 明玉珠连忙点头附和:“值,太值了!” 世子爷又打量那两个鹌鹑一样的侍女,咳了一声:“你二人过来。” 两人迈着小碎步凑过去:“世子殿下有何吩咐。” 顾飞扬在身上摸了摸,随手在香包中掏出一把金瓜子来。 明玉珠大惊:“香包里怎么装这种东西!” “不知道,美丽给装的吧,”世子爷将金瓜子递给两位侍女:“拿着!” 二人一脸胆怯,连忙摇头。 世子爷却道:“让你们拿着就拿着!从京城到靖平,还没人敢忤逆小爷,莫不是想吃鞭子?” 二人哪敢,急忙伸出手来接下。 世子爷满意了:“以后,小爷不在禹城的时候,你们要把郡主伺候的妥妥当当!伺候好了,有赏,伺候不好,将来郡主去了靖平,你们也休想跟着!听到了吗!” 二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奴婢谨记!” “起来吧,今夜用不着你们伺候,退下吧!” 二人又眼巴巴的看向明玉珠,见她点头了,这才快步退下,一出门就连拍胸口。 水溶哭丧着脸道:“原以为是像咱们世子一样,温和有礼,文质彬彬,哪曾想……” “尤其是要仰着脖子看他,天啊,我心肝都要跳出来了,方才被他看了一眼,我腿都软了!像关外的郊狼一样!” “不过这位世子虽对咱们没个好脸,但对郡主是没的说,方才一进门就给咱们郡主拿湿帕子擦手。” “我也看到了,一直跟在郡主后边,更像大尾巴狼了!” “咳咳!”明玉珠室内咳道:“你们不能走远点再说吗?” “奴婢该死!” “世子英武!” 两人忙不迭跑远,哪还敢再多做逗留。 顾飞扬被说成大尾巴狼竟还有几分嘚瑟,凑到明玉珠跟前就要蹭她,后者无法,任由世子爷抱着好一顿亲热。 直到三催四请才哄着人沐浴更衣躺在床上,帐幔也没放下,望阙楼外月色如水,流淌进室内,映照在二人的眉眼之间。 薄被底下,世子爷手脚并用的将人困在自己怀里,盯着明玉珠,越看越欢喜,接二连三的啄了好几口。 明玉珠无法:“说你是狼,你还真要把我弄的满脸口水才作数?” 顾飞扬听闻竟故意伸了舌头要舔她,明玉珠哭笑不得:“靖平也有狼吗?” “你今日不是见到了吗。” “我看你是癞皮狗才对,对了,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遇到蚩然兵的事吗?你还以为遇到狼了。” 顾飞扬点头:“当然记得,我还以为你不记得了。” “原是不记得了,后来见了你,便都想起来了。” 这话不知戳到世子爷哪里,直叫他将人抱紧。 “我有时候既想谢蚩然把你送到我身边,有时候又后怕,宁愿你我此生不复再见,也不愿让你身处危险境地。” “可我现在就在你身边,这就是最好的安排,”明玉珠亦看着他道:“将来,也会永远在你身边。” “嗯!” 顾飞扬把人拥入怀中,沉默良久,忽然低笑出来:“第一次登门提亲就直入小姐闺房,普天之下是不是只有小爷一人?” 明玉珠忍俊不禁,拧他的鼻尖:“登徒子。” 登徒子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看来小爷不做点什么实在对不起登徒子这个名号!” “那便补上洞房花烛吧!” 世子爷转念一想:“你昨晚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世子爷洞房花烛还嫌多?” “当然不,小爷可以夜夜红烛,日日春宵!” 说着又去蹭她,明玉珠被挠到了痒痒肉,一边笑一边推他:“你是想以此证明自己真的已经断奶了吗?” 世子爷一个怔愣,随即掀开被子将二人兜头盖脸的蒙下,他则躲在被子里做坏事。 “断什么奶啊!断奶了阿姐就不愿疼我了!” 月色到底有些自欺欺人,扯了乌云蒙面,却又禁不住少年人热烈的情意,攀着窗棂悄悄窥视。 不觉间,天涯明月共婵娟,风灯照夜已三更。 第三百四十一章 禹城关外乌兹国 “驾!” 一红一白两个身影纵马出关,浩野万里,踏云逐沙。 关外的风夹着沙砾扑面而来,明玉珠扭头看了一眼顾飞扬:“比吗?” 少年郎身着红衣,像一团烈火,与她四目相对,便在她眼底簇簇燃烧。 “好!” 二人相视一笑,紧了缰绳夹紧马腹便直往天地交界处驰骋。 子丑出关后还在后头紧紧追赶,结果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已经化作远处的黑点,索性放过马儿也放过自己,悠哉悠哉的慢慢赶路。 那二人直跑的马儿受累才终于停下,倒是有点不分伯仲。 顾飞扬抚着胯下爱马,十分得意:“原先在京城的时候不见顾披靡这么能跑,许是又见疾风,不愿服输。” 疾风甩着响鼻,斜睨着顾披靡,顾披靡则十分讨好的龇牙看它。 明玉珠也不禁笑了起来,回头看子丑还不知在哪,二人索性下马,将马儿牵到一片水草丰美的地方饮水。 “这底下其实是井,夏日雨水多便会变成绿洲,等入了冬,就看出来是井了。” 明玉珠说着也撩了一把水洗洗脸,那晶莹剔透的水珠在日头下熠熠生光。 顾飞扬帮她把被风吹乱的头纱拉到一旁,此刻她不披铠甲,不着榴裙,穿着异族姑娘常穿的轻纱小衣,半裙长裤,露出一截柔韧有力的小蛮腰,直叫人眼睛无处安放。 顾飞扬又将她的头纱扯了扯,试图遮挡那段腰身。 “咱们现在到哪了?” “再往西,是乌兹境内,乌兹守着绿洲,水土也十分丰饶,也常被蚩然列为打劫的目标。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她说着已经解下马背上的铜壶给他递了过去,世子爷拿在手上失笑:“禹城郡主果然是不用羊皮水囊的。” 明玉珠愣了愣,随即想到鲜官楼里卖的那只羊皮水囊,十分豪迈的拍拍世子爷:“你日后想要本将军的什么东西直说就是,便宜卖你。” “我想要的,是无价之宝。” 世子爷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没再伸手将她吹在脸上的头纱拨开。 隔着薄薄一层轻纱,他趁机偷亲一口,宣誓着占有权。 明玉珠长睫微颤,眼前一片朦胧,心底却又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明了。 他要她,她也想要他。 二人没等多久子丑便追了上来,又休息了一会,三人一道往乌兹国去。 赶在天黑前绕过最后一道沙梁,乌兹国的城墙便映入眼帘,子丑兴奋的险些从马上跳下来。 明玉珠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回归故里了。” 子丑却迫不及待道:“郡主,实不相瞒,能走遍天涯海角增长见识一直是属下的第二志向!” “哦?第一志向是什么?” 子丑忙道:“当然是照顾好世子殿下!” “咳咳!”顾飞扬瞪他。 明玉珠点头:“不错,这志向很远大!” 三人说话的功夫已到了乌兹的城门口,乌兹虽是小国,但乌兹商贾众多,还守着金银铁矿,因而国内百姓也十分富庶。 明玉珠拿了禹城的文书,守城将士们连忙放行,还十分尊敬的以手贴在心口处目送他们进城。 进了城,便是另一番景象。 顾飞扬在京城多年也算见识广博,但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景致。 圆塔宝顶巨石为墙,长街胡饼瓜果飘香。 或是金发碧眼的胡姬擦身而过,或是胡须浓密的商贾兜售货物,间或夹杂着各国来客,衣着打扮各不相同,也是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顾飞扬看的眼花缭乱:“这是乌兹的王城?” 明玉珠点头:“以前王城不在这,自武帝分封禹城,禹城能保乌兹平安,乌兹国王便将王城迁到了离禹城最近的城郭,若王城遇到麻烦禹城救援也能及时赶到。” “也不枉乌兹对我大沛称臣多年,不过是互惠互利。” “正是。” 两人牵着马边走边看,子丑也对周围的一切倍感新奇。 相较于他们的好奇,乌兹人看到他们也忍不住要多多看上几眼。 有热情的姑娘还往子丑的手上送花,明玉珠打趣:“乌兹女子崇尚强者,子丑这样健壮高大正是择婿的上上之选!” 子丑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羞答答的跟大姑娘一样。 顾飞扬却是不满:“怎么没人给小爷送花,难道小爷在他们眼里不是强者?” 明玉珠举起两人交握的手:“谁敢?” 世子殿下立刻心满意足的摇起了‘尾巴’:“也是,除非她们想要自取其辱!” 饶是西域比中原天黑的晚,行至乌兹王宫前也已是夜色弥漫。 和京城的小蓉山一样,入夜后的乌兹也十分热闹,宫门前围聚着男女老少弹奏着西域的胡琴敲击着手鼓载歌载舞。 子丑看了咋舌:“这要是在咱们中原,早就被禁卫抓入天牢了。” 顾飞扬道:“上邦大国总喜欢把与民同乐挂在嘴上,实则他们最怕自己真的成了平头百姓中的一个。” 明玉珠轻声一笑,倒也不置可否。 将自己的印信给王宫守卫看过,守卫惊骇的同时也将他们一行不动声色的带入宫中。 和大沛皇宫的巍峨不同,乌兹更加崇尚太阳的图腾,大多建筑都以金漆装点这份明亮。 他们一路入了乌兹王宫的会客室,侍卫通报乌兹国王,国王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迎了出来,一见明玉珠就举高双手对她五体投拜。 “不敢当,国王陛下不必行此大礼!” 乌兹国王深陷的眼底泪光点点,用乌兹国的语言向她诉说着思念和感谢。 顾飞扬虽一句也听不懂,但竟从这份情感中获得几分共鸣,隐约猜出国王是在感谢长生天将她送了回来。 没错,明玉珠此次出关虽打着带靖平世子游玩的幌子,但却是要来悄悄和乌兹国王会面。 这两年,乌兹也保受蚩然骚扰,明玉珠回来后才过上几天安稳日子。 所以,当明玉珠一提出两厢联手的决定,乌兹国王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 “虽然我们乌兹地小人少,但只要大将军能用得上我们,我可以赌上长生天的庇佑,配合大将军和乌兹血战到底!直至剩下最后一个子民也在所不惜!” 明玉珠点头:“国王陛下放心,既然我明玉珠有此求,便是有十足的把握。不管是禹城将士还是乌兹男儿,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胜利,而不是流血!” “是的,是的!我们乌兹唯一能信任的人,就只有禹城和禹城大将军!” 双方既已达成共识,明玉珠便要告辞出宫,老国王却十分诚恳的要挽留他们在宫中住下。 “感谢国王陛下的好意,只是这王宫之中也并非人人都能信任,若我来过乌兹之事被蚩然得知,恐怕我们的计划就不能顺利进行了。” 乌兹国王听她这么说,自然什么都明白了,叫侍卫送明玉珠一行人离去。 谁知才刚出了会客室就和火急火燎的蓝尔加撞了个正着,蓝尔加王子穿着华丽的长袍,戴着羽帽,惊骇的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 “郡,郡主!你真是郡主!我在大沛京城就认出你了,你为什么不和我相认!” 顾飞扬和子丑一左一右挡在了明玉珠的身前,那蓝尔加又是一个怔愣。 “靖平世子?” 少年郎双手环胸,仗着个头比他高,丝毫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不无挑衅道:“正是小爷,又见面了,王子。” “我想起来了!当初是你跟我信誓旦旦的保证,她根本不是禹城郡主!是你骗了我!” “是又如何?” “你!”蓝尔加气的攥紧拳头,这要是在以前,他肯定会像那点燃的炮仗一样炸起来,但眼下,面对曾将自己击败的男人,他早已心服口服。 “不如何,我,我听说大沛的皇帝陛下给你们赐婚了。” 少年郎挑眉而笑:“王子的消息倒十分灵敏。” “恭喜你们。” “真心的?” 蓝尔加不满:“当然!” 顾飞扬在他肩上拍了拍:“谢过!待将来天下太平,乌兹和我们靖平说不定也会有商贸往来。” 蓝尔加双眸一亮,忙不迭点头。 既然遇到了蓝尔加,送他们出宫的任务就落在了王子的身上。 他一路迫不及待的向明玉珠汇报自己此番回国的经历,还着重感谢了董天知给他借兵,助乌兹度过了难关。 明玉珠也听的十分认真,再仔细看他的表情,竟从其中看到了几分明泽的影子。 “王子殿下真的长大了。” 蓝尔加骄傲的挺胸抬头:“这是自然!我最近也在重新学骑射,将来定要保卫王城!保卫乌兹!” 明玉珠赞赏道:“乌兹人和善宽容,远胜蚩然百倍,将来若乌兹壮大,统治西域诸国,相信西域将会再无战事。” 蓝尔加惊的目瞪口呆:“郡主可是认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 连禹城郡主都这么说了,就算再如何天马行空的想象王子殿下也会坚定不移的相信,他重重点了点头:“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出了乌兹王宫,三人在街头巷尾闲逛,热闹的街市,淳朴的百姓,他们都在享受战争间隙的宁静。 第三百四十二章 顾飞扬愿为先锋 子丑找了家驿馆,刚开了两间客房,一回头,明玉珠和顾飞扬已不见了踪影。 克制下去追二人的冲动,子丑嘴上念念有词:“孩子总要断奶的!” 二人虽未对子丑明言,但子丑大概知晓他们要去做什么。 两人乘着夜色纵马出了乌兹王城,在乌兹和蚩然的交界处,蚩然的营地篝火通明。 顾飞扬捏紧手上的缰绳看了明玉珠一眼:“这就是阿姐面对的敌人?” 明玉珠笑着看他:“你怕吗?” “这世上小爷只怕一个人。” 知道她要说什么,明玉珠调转马头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顾飞扬追上她:“咱们不是来刺探军情的吗?” “蚩然能在我身边安插细作,我就不能往蚩然军中送人?” 世子爷却有一腔热血亟待释放:“那你什么时候和蚩然交战,我和你一起出征!” 湛凉的夜风吹在明玉珠的脸上,她拉紧疾风的马缰止住步伐,扭头看向夜色下少年明亮的双眸。 “你下次来的时候吧。” “吁——”顾飞扬也拉紧缰绳,满脸的不情愿:“阿姐要赶我走吗?” “你是靖平的世子,总是在禹城像什么话。” “那你还是靖平的世子妃呢,怎么就一直在禹城。” 明玉珠知他说的是气话,索性转移话题,她指着那天地交接的地方说:“你问过我,有没有去过天尽头。” “你说去过,还说天尽头有金发碧眼的胡人。” 明玉珠含笑看他:“那尽头之后呢?” 顾飞扬道:“我说,等将来,我们一起去看看。” “等将来,我们一起去看看。” 明玉珠将手伸给他,少年郎攥了个结实。 明玉珠道:“等将来,四海升平,没了战事,我们不光要去天尽头,还要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嗯!” 这是他们在这大漠星夜许下的承诺,也是分别后的日日夜夜,足以支撑他们坚守彼此的信念。 回到禹城没两日,顾飞扬便启程告辞。 他走的时候明玉珠正要带兵去拦截蚩然派往北阙的兵马,因而也没来得及去送他。 明泽和柳轻言将人送至城外,顾飞扬又依依不舍的看向禹城高阔的天际。 明泽叹了口气:“羡安,你有时候也要理解一下阿姐。” “我理解,我就算理解,也不妨碍我担心她,思念她,她可是我媳妇。” 明泽语塞,尤其是看他眼眶通红的模样,竟觉得这二人的分别带着些许的残忍。 但顾飞扬没再说什么,他调转马头和子丑一并离开,似乎只要他走的够快,时间就能过的足够快。 那禹城郡主明玉珠凯旋的消息也能很快就传遍大江南北! 顾飞扬此次轻装简行,十几日便和子丑回到了靖平。 他这一走一回,靖平的夏天已经快要结束了,靖平王府的几株老香樟吊着声嘶力竭的蝉鸣。 王府的议事厅中,靖平王顾骁正正襟危坐听着军中几位将军的奏报。 顾飞扬一回府就想去拜见他爷爷,但在议事厅门口听了一会,却是在说军中一位老将带着麾下投了敌军一事。 老将之前和顾骁有过冲突,加上顾飞扬回来成为军中统领,这老将多有不服,因而投敌。 他投敌不算,还说服一直和靖平不温不火的南蛮攻打靖平,争夺土地,眼下却有些麻烦。 “爷爷,叫我去吧!” 世子爷跨过门槛从门外进来,身姿英挺如他,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和胆量。 他拱手作拳,面向顾骁和诸位将军:“顾飞扬愿为先锋!” 顾骁深深看了一眼孙子,他从禹城回来,黑了不少,瞧着也更健壮了些。 不过这都不是最大的变化,最大的变化当是他的眼神。 竟隐约能在其中能窥见他父亲当年的毅力和勇猛。 “好,你去!” 有几位将军是要反对的,但却被顾骁按下。 “若你此战得胜,本王便传位与你,若你不能得胜归来,那只能说我顾氏一门福气单薄……” “王爷……” 众人心有余悸:“世子到底……” 顾骁摆摆手:“顾飞扬,本王再问你一遍,这一仗,你要去吗?” “去!” 他的语气和目光,没有一丝退缩之意! * 少年白马,英姿飒踏,两军交战的同时,他枪出如龙,横扫千军! 这是他要守卫的靖平,亦是他要守卫的未来。 这一仗打的极为酣畅,有世子身先士卒,将士们的士气也十分高昂。 一战过后,叛徒被生擒,靖平世子也凯旋而归。 靖平王顾骁也如承诺中的一样,上书朝廷,以年事已高为由,请求皇上将靖平王位赐封给孙子。 于是,在冬天来临之前,靖平世子成为靖平王的消息便传到了禹城。 彼时禹城王府才发生一件大事,正闹的鸡飞狗跳,明玉珠也百忙之中赶回王府。 一进王府的大门,便听到二公子明淳正跪在院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张口闭口求大哥哥放他一马。 间或还夹杂着明厚恩的怒火:“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莫说一个奴婢!就是寻常姑娘嫁入我禹城王府那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便是父王一贯骄纵着他,他才变成今日这样!” “好啊你!你才回来几天!就骑到老子头上!对自家老子这样出言不逊!我看你是一天天的!翅膀硬了!这个家,到底谁说了算!” 面向怒不可遏的明厚恩,明泽也毫不怯懦,正要反驳,就见明玉珠进了内院。 “阿姐?你怎么回来了?” “我听说轻言遇到了麻烦,回家瞧瞧。” 明厚恩一看女儿回来了,登时偃旗息鼓,连狰狞的表情都收敛了几分。 明玉珠看看地上跪着的明淳和周侧妃,又看向明厚恩。 “到底出什么事了?” 明泽道:“二弟夜间私闯轻言的房间,轻薄了轻言的婢女,若非那姑娘挣扎的厉害,便要被他得手了。” 明玉珠眉头紧锁,指着那明淳就问:“这大晚上的,谁给了你熊心豹子胆,叫你入锦松园,还闯嫂嫂的房间?” “郡主息怒,郡主息怒!”周侧妃护着儿子的同时也向明玉珠抹眼泪:“他是吃多了酒,糊涂了!郡主和世子就饶了他这一回吧,以后再也不敢了!” 明玉珠冷哼道:“知道的,他是去轻薄婢女的,不知道的,怎偏偏闯嫂子房间!若轻饶了他,保不齐就还有下次!” “郡主!”周侧妃扑上去抓明玉珠的裙摆,见她无动于衷,又向明厚恩求助:“王爷!淳儿这小身板哪经得起责罚啊!王爷!” “这……”明厚恩一改方才的颐指气使,用商量的口气和明玉珠说道:“你二弟知道错了,况且方才我也跟他说了,叫他将那婢女纳为妾室,此事就这样过去吧!” 明玉珠蹙眉看向这个父亲,反而发出一声嗤笑:“轻薄了人家姑娘,已经让人家痛不欲生,还想逼着她入门为妾?雪上加霜!父王何不直接将人逼死呢?” “这,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这是好事啊!多少人都求不来!” “最好的结果就是严惩这登徒子,还人家姑娘一个公道!而不是逼着她往火坑跳,日日面对这个伤害她的人,日日揭她的伤疤!” “玉珠……” 明玉珠直截了当道:“我知道父王爱子心切,这样的惩罚肯定下不去手,那便交给明泽来做就是,父王和周侧妃还是离远点好,眼不见为净!” “不要啊!郡主!郡主!他也是你的亲弟弟!”周侧妃还要向明玉珠求情,已被左右侍卫架着胳膊拉到了别处。 明厚恩无法,本来一个明泽自己一天天无法招架,现在明玉珠又回来了,他真是恨的不能自已! 最后也只能拂袖而去! 明泽勒令左右按住明淳,命人取了板子来痛打他。 明淳的惨叫声在王府回荡,隔着几个院子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明玉珠没看他被打的惨状,而是直接奔着锦松园去了。 柳轻言头胎得子,锦松园内外守卫愈发严谨,大多都是明玉珠从军中调来的人。 因而她也很奇怪,明淳是怎么摸进来的。 柳轻言神秘一笑,和身边的婢女对视一眼:“是我和底下人做的一场戏。” “哦?”明玉珠仔细想了想:“他一直对你有不轨之心?” 虽然这种事太不光彩,但关起门来,柳轻言自是什么都能对明玉珠说的。 “他既对我抱了这样的心思,我便想着好好惩治惩治他,最好日后见了我就绕着走!” 明玉珠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逗弄着摇篮里的小侄儿:“看得出明泽也是气坏了,下了狠手。” 柳轻言侧耳听了听外头的动静,笑道:“打的好。” “打的好,确实打的好,”她刚把侄儿从摇篮里抱出来就被侄儿蹬了一脚:“踢的也好!昇儿好脚力,快些长大跟着姑姑习武,日后定要比你父亲强健!” “昨日世子还在说呢,等他长大了就送去军营找你历练叫我别难过。” 明玉珠笑道:“做娘的哪舍得。” “我倒是舍得,就怕阿姐到时候人不在禹城了。” “我不在禹城能在哪。” 柳轻言掩唇而笑:“当然是姐夫在哪阿姐就在哪啊。” 第三百四十三章 他来娶他的王妃 “当然是姐夫在哪阿姐就在哪啊。” “咳咳!”明玉珠面颊浮上一层绯色,有些不自然道:“到时候再说吧,禹城一时半会也离不了我。” “如今靖平世子承袭王位,阿姐也是王妃了,身为王妃哪能总是在枪林箭雨中拼命的道理。” 明玉珠还真没有身为王妃的自觉,听弟妹这么一说,恍惚间恍如做梦。 “我是王妃了啊……” “是啊,阿姐如今都是王妃了。” “王妃不过是个名号而已,我有许多名号,郡主,将军,还是咱昇儿的姑姑,是不是?” 说着,她低头逗弄襁褓里的娃娃,那娃娃咯咯直笑,倒是和她十分亲热。 柳轻言看着也十分开心:“阿姐做了姑姑,我也想做舅母。” “我怎么记得你娘家没有兄弟?” 柳轻言嗔怒道:“阿姐,我就算有娘家兄弟,也是做姑姑啊!” “哦哦哦,我犯糊涂了,那这舅母……” 她惊了一跳:“我?” 柳轻言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吓的明玉珠连忙将娃娃塞到她手上:“估摸着明泽那边的事也差不多弄完了,我先回军中去了,军中还有事!” “阿姐!” 奈何明玉珠跑的实在迅速,柳轻言攒了一肚子的体己话也没来得及说。 但一想到方才明玉珠的模样她又十分想笑。 等明泽处理了明淳回来,柳轻言就将方才的对话转述给了明泽。 明泽却眉头紧锁道:“以阿姐的性子,就算真的有孕也会出征打仗,反而于身子不利,没孩子正好。” 柳轻言点点头:“有时候盼着阿姐能一直这样英勇无畏下去,有时候作为女人,我又盼着阿姐早日和靖平王团聚,生儿育女,满堂欢喜。” 明泽表情沉重的点点头,倒是有些心事重重。 柳轻言转移话题道:“明淳如何了?” “估摸着这个冬天要在床上度过了。” “父王和周侧妃,”柳轻言抓住明泽的手,神情严肃道:“应该不会轻易作罢。” “嗯。” 明泽心知肚明,他别的不怕,就怕父王按兵不动。 在外,有再多的不快,见到娇妻稚子的时候也一扫而空。 世子殿下将儿子抱回怀中轻轻晃动,满心满眼的柔情。 “对了,你教城西百姓种的棉花这两天就要收了,都说收成不错,还要留种明年再种。” 柳轻言听闻也十分高兴,棉花种子是她叫商队从北方带来的。 她原想着种种看,没想到禹城的气候和温度这样适合棉花生长,第一年就有了好收成,这也给她增添了更多信心。 “待明年河渠通水,我要教百姓们种植更多适合禹城的粮食、瓜果,既能救活更多的人,也能叫阿姐在前方没有后顾之忧!先自给自足,将来有了多余的还可卖往别处!” 明泽重重点了点头,亦是十分怜爱的看着她:“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 禹城关外,蓝湖绿洲,一队铁骑如开锋的利刃射向蛰伏在黑暗中的猛兽。 利刃的银光划破夜幕,当先之人挥刀洒下一抔热血,紧接着,喊杀四起,擂鼓震天!从另一个方向涌现的军队已和他们短兵相接! 禹城关的战场从不缺勇士,亦不缺热血! 禹城郡主的铁骑是这片战场上的常胜之师,他们浩荡而来,长驱直入,足以叫蚩然闻风丧胆。 蚩然将士在格鲁尔的带领之下也是杀红了眼,接二连三的扑来,数十人,百人,千人,只围堵一人! 盔帽打落,散下一把青丝长发。 明玉珠奋力抬手,架住迎面砍来的弯刀!力道大的瞬间将她手上的虎口震裂! 但周遭利刃依旧裹挟着大漠里的坚冰,毫不犹豫的向她刺来,她闪身避开的同时却被一人抓住手臂拉至身后,她踉跄两步站稳,已见来人一脚踢飞蚩然的士兵,不忘砍飞近身的敌人。 “小心!”明玉珠亦拦下旁生的刺杀,与他并肩而战! 那身姿矫健的少年人避开蚩然的弯刀,不知从何处夺下一杆长矛,一个借力回打,将对方数人推翻在地,又被禹城的将士们补上数刀! “不长眼的东西!连小爷的王妃都敢算计!” 少年郎冷嗤一声转身看她,已然换了副表情。 “阿姐!想我不想!” 明玉珠气喘吁吁的看着他,看他在燃着火把的长夜里,在充斥着血腥的战场上冲着她笑。 她从未见过一个人能笑的这样干净,像是周遭的杀伐都与他无关,他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慈悲。 直到他上前一步,她才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她披头散发,满身脏污,身上不知还沾染着谁的血肉。 而他,红衣劲腰,玉冠绾发,贵胄天成,是在金银富贵窝里养大的世家男儿,靖平新王。 “怎么?阿姐不认得我了?” 她张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马嘶,却是追来的董天知大声厉斥:“顾飞扬!谁叫你出营了!你不想活了吗!” “小爷的王妃在这!你说我为什么出营!”他挥手刺穿敌军的胸腹,长矛抽还,鲜血淋漓。 那来自靖平的王爷勾唇而笑,直叫这份衿贵糅杂了嗜血的味道。 董天知无法,只得叫左右护好顾飞扬。 战场之上,也由不得明玉珠多思所想,她重新投身战斗,直迫的蚩然节节败退。 入冬了,蚩然今年过的并不好,这场战役他们蓄谋已久。 若胜,则可抢掠禹城的粮草过冬,若败,他们只能退回大漠深处。 生死攸关,两厢人马互相胶着。 这是一场鏖战。 天快亮的时候,明玉珠的人马追击着蚩然一路往西北逃窜。 就在这时,西北的山丘后面早就埋伏好的乌兹兵马迎面而来,将蚩然打了个措手不及! 明玉珠趁机冲上前去,直奔格鲁尔而去。 等顾飞扬从后方战场脱身寻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明玉珠的飞鸿刀已经割断了格鲁尔的颈项。 她骑在马上,高举敌人的头颅,鲜血淋漓而下,而她也终于能够发出一声痛快的嘶吼! 她报仇了! 她为三千明家军报仇了! 为自己,报仇了! 大军凯旋而归,所有人都拖着疲惫的身躯,带着沉痛的心情。 这场战役注定要被铭记,一如每每路过蓝湖都要祭奠这里的亡灵一般。 明玉珠回到营中,只身坐在黑暗中良久。 帐外将士们皆肃穆而立不敢打扰,待第一缕晨光刺透天际,预示着新一天的到来,顾飞扬终于忍无可忍的第一个冲进营帐之内。 他进来的时候带着晨光,叫明玉珠不自觉的眯了一下眼睛,略有些嗔怪的看他一眼。 年轻的靖平王三两步行至她的身边,抓她的手,冷的像冰。 他咽了口唾沫,斟酌用词:“郡主,咱们胜了,禹城胜了,未来几年禹城关将再无蚩然兵患。” 明玉珠眼底布满血丝,她打量着顾飞扬血迹斑驳的面庞,忽而笑了起来:“还好,当年我没死,若我死了,这仇,这恨,就永远葬在蓝湖了。” “你说过的,这就是最好的安排。” “嗯……” 明玉珠慢慢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颤抖的叹了口气,眼泪却顺着眼角慢慢滴落。 顾飞扬没再说什么,只将人揽入怀中,给她带来这个冬日永不消融的温暖。 等明玉珠出了营帐的时候,她依旧是那个强者无畏的大将军,依旧是那凯旋的禹城郡主。 她振臂而呼,万千将士山呼海啸,庆祝着这场胜仗,呼喊着将军的威名! 顾飞扬看着这样振奋人心的一幕,亦暗中下定决心,他的王妃,他的阿姐,要永远荣光加身,英姿饱满,而不是那困于四方院墙的后宅妇人。 班师回城的时候明玉珠才有功夫问顾飞扬:“你怎么又来了?” 靖平王那叫一个委屈:“什么叫又?距上次已经过了四个半月,一百三十七天了,阿姐竟不想我吗?” “自是想的。”大将军坦荡豪迈,对自己的心事倒也毫不避讳。 这句话十分恰当的讨好了新的靖平王,他回头看了一眼浩荡的大军,暗中对董天知使了个眼色。 董天知无法,却也只能悄悄给几位将士下令。 明玉珠骑着疾风在前头走,全然不知后头发生何事,直到前方斥候紧张的叫了一声:“大将军,前方有诈!” 她才警惕的极目远眺,不远就是禹城的城郭,能影影绰绰看到禹城高耸的城墙。 但在这之前,一抹鲜艳的红与这荒凉惨淡的大漠戈壁格格不入。 “这是什么?” 周遭众人也都有些发懵,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他们对红色有着绝对的警惕。 “来人……”明玉珠刚转身向后看去,便见身后千万将士皆以红缎缠腰,像戈壁中绽开的簇簇红花。 她错愕的同时又瞬间明白了前方的红色到底是何物,她不无惊诧的看向顾飞扬,在这年轻王爷的脸上看到一抹自得的笑。 靖平王上次来的时候带着倾城的聘礼,这次来的时候带着十里红妆。 他来娶他的王妃了。 有红妆铺地直入禹城,红灯高悬点缀着巍峨城郭,红花如雨自城墙倾泻而下。 这是一场天地浩大的盛事,足以为天下人称道百年。 第三百四十四章 彼年京城又飘雪 明玉珠身披铠甲,于花雨中入城,被红色妆点过的禹城焕然一新,浓丽的颜色更是前无仅有。 她整个人还有些迷糊,便听城中百姓和城外将士山呼一般高喊:“恭迎禹城郡主凯旋!” “恭迎靖平王妃凯旋!” “恭迎禹城郡主凯旋!” “恭迎靖平王妃凯旋!” 从今往后,她不仅仅是禹城郡主,更是靖平的王妃,这些被她庇佑守护多年的百姓发自肺腑的感恩着她曾经带来的一切,又情真意切的祝愿着她的未来的幸福。 人群中,不少老人恍如送自家闺女出嫁一样百般不舍,竟还暗中揩泪。 明玉珠张了张嘴,也觉得喉头堵的厉害。 但紧接着,一只大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她的所有不安和忐忑又在瞬间烟消云散。 少年人双眸在日光下坚定如初,他又看向城中百姓,高声宣布:“今日,明玉珠虽嫁我顾飞扬为妻,但她依旧是这禹城的郡主,依旧是这镇西忠勇大将军!我顾飞扬!愿生生世世为将军马前卒!” “大将军威武!” “靖平王威武!” “大将军威武!” “靖平王威武!” 这场婚宴如顾飞扬所承诺的一般,在禹城热闹了十数天之久,等热闹散场,二人已经在前往京城的路上了。 新婚夫妇要赶在新年之前向皇帝谢恩,还要亲自呈送禹城大捷的战报。 一路快马加鞭入了京,年节之下,京城依旧和往常一样热闹繁华。 入京的同时二人也被百姓认出,不出半天的功夫,靖平王和禹城郡主入京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明玉珠才刚在府上洗了一身的疲惫,就听外头管家老余通报:“陈大人来了,周公子来了,马大人来了,李大人来了,刘大人也来了,徐将军来了,王公子来了,红罗姑娘也来了。” 明玉珠听的嘴角微抽,一脸求助的看向顾飞扬:“是我脑袋不好使了吗?怎么都分不清谁是谁了?” “分不清就分不清,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人,怎么头发还是湿的。” 拿了块烘干的帕子,将明玉珠按坐椅子上,王爷亲自给她擦头发。 明玉珠却还在想那一连串的名字,忽而惊道:“那陈大人莫不是陈鹏?我还在想呢,陈非海一个长辈怎会亲自登门。” “那便是了。”顾飞扬依旧不急不缓的给她擦头发。 明玉珠却有些着急:“快,我们去瞧瞧他们!” “外头天寒地冻,你这样出去?” 明玉珠低头看自己只着中衣,只得翻箱倒柜找衣裳。 二人虽一路轻装简行,但好在去年顾飞扬给她做的衣裳还簇簇如新。 换了衣裳去往迎晖堂会客,果不其然,竟都是昔日的熟人旧友。 整整一年的时间,这些曾经在汉白书院上树掏鸟,打闹玩乐的年轻人都大变模样。 有人高壮了不少,有人肥硕了不少,还有如陈鹏这般的,瞧着像突然长大了好几岁一样,成熟稳重了不少。 “羡安!郡主!” 众人欢喜的迎上去,顾飞扬连忙叫他们改口:“叫王妃!王妃!” “哈哈哈!郡主王妃!” 顾飞扬:“……” 明玉珠笑的眉眼弯弯:“怎么叫都行。” 迎晖堂满满当当塞着人,各自寒暄,彼此也客气有礼,明玉珠觉得自己不像是来会客的,反而更像是叫他们来膜拜参观的。 等拜会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这府上便只留了陈鹏李乔等几个要好的同窗。 依旧是醉云轩,依旧是铜炉炭锅子,在滚烫的沸水中,汆熟的肉片和醇厚的美酒很快便将时隔一年的生疏一扫而空。 李乔勾着顾飞扬的肩,向他诉苦:“我娘,非逼着我成亲!非说什么我再不成亲,咱们李家就要绝后了!你听听!这叫什么话!二公子我正值大好年华,她怎么就担心会绝后呢!” 旁边一旧友打趣他:“你娘不是担心要绝后,是怕你再招惹红颜,被哪个红颜一怒之下阉了!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气的李乔拿酒泼他。 “这一年你看我招惹哪个红颜了?我连小蓉山都不去了!” 顾飞扬也跟着乐:“新鲜啊,莫不是……不行了?” 言罢,意有所指的看一眼他的胯下,李乔气红了脸,又开始嚷嚷:“你放心!比你行!肯定比你行!” 旁人跟着打趣:“羡安你听了能忍?是我肯定不能忍!” “郡主在这呢!你们说话嘴上也没个把门的!”陈鹏没好气道:“来,郡主,我敬你,别听他们胡言乱语。” 明玉珠笑着与他碰杯,一饮而尽,她杯子里明明装着茶水,但豪迈的气势却丝毫不输烈酒 她打量着陈鹏道:“曾经的陈公子如今都已经是陈大人了?” 陈鹏羞赧的挠挠头,自己还没张口,旁人就迫不及待的向明玉珠汇报他这一年多的成果。 什么考科举没考上,又投身入了禁军,京外剿匪,立了功,如今手下已有五百禁军! 明玉珠不由赞赏道:“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其实眼下仔细想想,当初若不是郡主把我狠狠打了一顿,也就没有我陈万里的今天!郡主!我再敬你一杯!” 众人起哄,非要叫明玉珠换成酒不可。 明玉珠在军中被将士们起哄就经常不会拒绝,眼下自然也不推辞,谁知刚斟满了酒就被顾飞扬一饮而尽。 众人不满:“羡安你这就没意思了啊!” “怎么没意思,夫妻一体!小爷喝了就是郡主喝了!” 陈鹏道:“那行!郡主的酒都你喝!看你能喝多少!” “瞧不起小爷是吧?喝就喝!” 他既这么说了,众人索性抓住他灌酒,直到月上中天,炭火微熄,一群人才依依不舍的互相作别。 陈鹏走的时候又是满眼落泪,借着酒气要给明玉珠下跪。 明玉珠刚把她扶起来,顾飞扬背后使坏在他膝弯处踢了一脚,叫他‘噗通’一声重重跪在了青石板上,权当报了方才被灌酒的仇了。 陈鹏抓着明玉珠的裙裾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郡主,我,我想去禹城找你投军,我都出城了,皇上又,又把我抓了回来。” 明玉珠不无同情道:“皇上连这个都管?” “他,他抓我回来,叫我娶公主!” “咳!”靖平王夫妇十分不给面子的笑了出来。 而陈鹏还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控诉:“好男儿,志在四方!要么像郡主一样,守卫边关,要么,要么就像是于夫子一样行万里路,画万卷山河,造福江山百姓!但,但绝对不是做驸马!” 明玉珠惊讶:“于夫子没考科举?” “没考,说是画画去了!”陈鹏擦了一把眼泪:“画画也好啊!起码不用被困在京城!” “画画……”明玉珠喃喃。 萧源身死,萧源的母亲也受到牵连,听闻为了忏悔将自己禁足在宫室之内,和冷宫无异。 而作为萧源的舅舅,于星河自然还是远离京城为妙,这对他,兴许就是最好的结果。 陈鹏这边还要哭,顾飞扬已经十分不耐烦起来,吩咐左右将人连拖带抱的弄出府去。 自己没好气道:“大冷天的,谁有功夫听你在这里嚎!阿姐,咱们回屋里暖和去!” “好。” 二人刚要回房,夜空飘雪,搓绵扯絮一般,于无声处妆点着这个天下。 明玉珠抬眸看向天际,张开手心,迫不及待的想和身边的人分享,却发现他的眼里从始至终就只盛满了自己。 她笑:“顾飞扬,下雪了。” 顾飞扬看着她笑:“嗯,下雪了。” * 夜间这场大雪下的十分浩大,墙头屋顶堆出厚厚的雪山。 但靖平王和靖平王妃出门后,眼前却是清扫的干干净净的石板长街,直通皇宫的方向。 这都是禁军和百姓的手笔,他们知道今日二人要入宫,因而早早便将长街扫净。 再次入宫,曾经困足于京城的年少质子成了富甲一方的靖平之王,而这位王爷还娶了天下最好的女人为妻,顾飞扬行走在通往乾安殿的御道上,神采飞扬! 乾安殿中,庆章帝萧平坐在龙椅之上,身边是监国太子萧洵,另有文武百官相陪,在无数敬仰的目光中,庆章帝既嘉奖了禹城郡主驱逐敌寇的英勇,也恭贺了二人新婚大喜。 文武百官也接连向二人贺喜。 待萧平问他二人想要什么赏赐之时,年轻夫妇彼此对看了一眼,明玉珠拱手说道:“皇上,臣此次前来并非是来讨赏的,愿替我父王明厚恩,舍弟明泽向皇上交出禹城王权,从今往后,明家愿为陛下驱使,不再做分藩之王!” 话音落,满殿哗然! 明玉珠的话,无异于是平地惊雷。 紧接着,顾飞扬也道:“将军所言也是臣之所想,臣此番入京还带了藩王印信愿一并上交皇上!” “这……这如何使得!”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萧平先慌了一把:“靖平王和大将军说出这样的话,叫朕情何以堪啊!” 众臣子也都开始犯嘀咕,无一不遗憾。 不过想想也是,皇上为了削藩可没少费力气,又是要质子入京,又是拦截禹城粮草,还接二连三的给众藩王挖坑。 不得不说,明玉珠和顾飞扬都是聪明人。 在这样的时刻急流勇退,既可免去未来的担忧,还能得名得利,主动上交王权总好过将来被这帝王算计要强的多。 第三百四十五章 都是最好的安排(完) 大殿之内一片窃窃私语十分嘈杂,有人想替这二人说话,又怕触到皇帝的逆鳞,因而也都不敢多言。 良久,反而是一直没说话的太子萧洵开了腔。 “父皇,儿臣以为,这藩王之权收不得!” 他一开口,众人附和的声音也大了几分。 “是是是,”庆章帝也连忙点头。 这一年来,他已病入膏肓,也早就习惯了处处以太子的意思为先,他深知,这时候削藩不仅会激怒百姓,还会使得边关不稳。 就算明玉珠愿意连兵权一并交出,那二十万边关将士早就唯她马首是瞻,再闹出一个北阙,这偌大一个大沛当真是乱了!彻底的乱了! 更何况,平定北阙还要指望禹城和靖平强强联手,这时候削藩实在不妥! 他现在才明白,顾飞扬和明玉珠表面上说的是上交王权,实则却与威胁无异,他们要的,是朝廷的一个保证! 萧洵起身,负手说道:“自武帝始,封四王,封的不仅是镇守四方的国之肱骨,更是天下民心!难道四王与武帝出生入死的时候就在想未来的功绩与王爵?若非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何来如今的大沛!要我说,这王爵兵权皆是你们先辈以命相搏,子孙承恩配享,当之无愧!莫说你们战功赫赫不输先祖,就是你们坐吃山空游手好闲,这王位,也是你们该得的!若就此削藩,我父子二人的朝堂之上,哪还会再有披肝沥胆之臣!将来百年之后更是无颜面见武帝与四王!” “是啊……” “太子说的对……” “这王位本就是人家先辈的功绩。” “皇上,这藩王之位削不得,郡主和世……王爷也赶紧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是啊是啊。” 众臣子一并祈求道:“四海永固,方是大兴之道!” 萧洵又道:“今日,既然靖平王和禹城郡主说起此事,那我萧洵便在此立个保证,百年之内绝口不提削藩一事,也叫禹城和靖平吃颗定心丸,如何?父皇以为呢?” 萧平哪还有说不的权利,连忙点头应是:“好,太子所言也朕心中所想。” “皇上英明,太子英明!” 太子英明没有错,皇上这英明着实有点被迫无奈。 他终其半生都在琢磨如何削藩,闹出东洲分裂北阙叛乱这些事来。 还有禹城,若无明玉珠,禹城王明厚恩早为自己做好打算弃城而逃了。 如今,一切又回到了起点,他的削藩大梦就此破灭! “羡安!郡主!” 太子萧洵步出乾安殿的时候叫住要离开的顾飞扬和明玉珠,几位老臣原本还想跟他二人寒暄一二,但见太子来了,也十分自觉的先行一步。 内监给萧洵披上了金蟒刺绣的大氅,他手上还抱着个暖手焐子,金冠华服,端的是一国储君的模样。 顾飞扬和明玉珠刚要给他见礼就被太子伸手拦下:“这才一年没见,你二人就如此见外?” 顾飞扬低笑:“哪是见外,只是礼不可废。” “什么礼不礼的,你当上王爷之后当真无趣了许多,走,边走边说,这地方过堂风冷的厉害。” 言罢拍了拍顾飞扬的肩,送二人出宫。 “禹城每有捷报传送京我都要第一个看,当真是痛快!”太子笑看明玉珠道:“谁能想到咱们这样一位金珠玉贵的王妃娘娘竟然还是带领千万大军的大将军呢!” 明玉珠着王妃华服,裹着一件大氅,早上起的太早还有些困倦,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句:“太子殿下谬赞了。” 太子失笑,又道:“我以后有机会定要去禹城的,郡主到时候记得带我去关外好好看看!” 顾飞扬想了想:“怕是不成,郡主过完年要随我回靖平。” “那也不打紧,我找明泽去!” 提起明泽,萧洵又将他修筑河道,传百姓耕种作物一事狠狠夸了一遍。 “可见当初我求父皇放明泽回去亦是善事一桩,他这一去,不知救了多少性命。” “还有轻言,”明玉珠为弟妹说话:“她也操持许多,如今禹城百姓也对她交口称赞。” “柳夫子真是养了个好孙女,柳大人也养了个好女儿啊!” 明玉珠笑着拱手道:“我此番进京还受轻言之托给柳夫子和柳大人夫妇带封信,轻言想请他们开春去禹城小住几日,若是到时候柳大人告假,还请太子殿下行个方便!” “好说好说!这京城距离禹城也是万里之遥,到时候我跟他们说,去个一年半载也没关系!” 三人说笑的同时已经出了永道,行至宫门之前。 顾飞扬扶着明玉珠登上马车,太子萧洵含笑站在车外。 “羡安,郡主,等过年的时候来我府上赏梅吧!” “好!”顾飞扬应道:“那殿下要备下好酒!” “哈哈哈!一定!” 车马辘辘,北出宫门。 萧洵目送车马远去,车辙在未干透的青石长街碾过两道水渍的长印,一时间竟不知该是艳羡他二人,还该同情自己。 回首望去,宫宇巍巍,墙固如牢,他忽的大笑一声,大步往东宫而去。 * 三年后 * 江南四月最是春光无限,蛰伏了一冬的色彩恍如一夜之间被唤醒,迫不及待的妆点着整个靖平。 在春花最烂漫的时候,达官显贵之家十分热衷成群结队的出游。 往年无论是文人墨客还是千金贵女都要三五成群赏春赏花吟诗作对,写诗造句附庸风雅。 但今年不同,竟是有人早早占据了视线最好的山头,看他们的王妃在草场练兵。 不出意外,第二天彰显王妃英姿的小像和歌颂王妃的词赋就会传遍街头巷尾。 没错,禹城郡主明玉珠已经以靖平王妃的身份在靖平住了一年。 听闻前年禹城王明厚恩要迫害自己的儿子和儿媳被抓了个正着,紧接着便有朝臣上报禹城王通敌不轨,明厚恩被新帝虢夺了王位由世子明泽承袭。 自此,禹城王被囚禁不算,还在他的暗庄中搜剿出万千财富,足以叫禹城百姓吃上好几年。 还听说,那新的禹城王待人如沐春风,王妃也是乐善好施,禹城百姓在二人的治理下今非昔比,无外患也无内忧,真正过上了好日子。 再后来,明玉珠和顾飞扬带兵去了北阙战场,直捣黄龙,逼得北阙王达奚慧珍自尽而亡,北阙由此才重新回到大沛的版图。 自那之后,二人便一道回了靖平,许是再也不用刀口舔血,日子过的舒坦,明玉珠也在众人的期盼中有了身孕。 为此顾飞扬特意叫人去京城把成太医接来,老人家也十分欢喜,整日跟顾骁下棋饮酒游山玩水。 顾骁对靖平事务彻底放手,顾飞扬就忙的脚不沾地。 他这几日又忙着监造战船,临海小国蠢蠢欲动,要早做防备也要早做打算,一天忙下来回到家中拜见爷爷,爷爷上了年纪,早就歇下了。 再去和媳妇亲亲,媳妇身怀六甲,也已入了梦乡。 随意洗漱一番,拖着疲惫的身子爬到床上,抱着心爱之人刚把眼睛闭上,就听外头子丑唤门,说时候不早了,该起身了。 他只得亲亲怀里熟睡之人,披衣起床。 这样的日子一连持续到第一艘战船建造完工,炮台弩口无需再做更改,他也终于能松快几日。 可当他买着媳妇爱吃的松果回家的时候,却被告知:“王妃又去练兵了。” “又?” “是啊王爷,王妃近日一直在城外草场练兵,说等入夏的时候去恒吉草场和禹城的将士们操练一番,还说到时候请王爷一块……” 顾飞扬没听美丽说完,转身出了王府就骑上了顾披靡。 “驾——!” 他打马长街,将随从远远甩在身后,直奔着城外的校场而去。 这一路上,他把要对明玉珠说的重话翻来覆去嚼了好几遍,深知自己此番若不严词厉色一些,她丝毫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 平时练兵也就练吧,现如今有了身孕也不知收敛! 去恒吉草场也不是不行,可算算日子,入夏之时孩子都要生了,难不成她想把孩子生在草场? 这倒真是有意思,大将军的孩子,一出生就能舞刀弄剑上战场了? 这个明玉珠,就是仗着他拿她毫无办法! 人刚到校场,便见偌大的草甸子上,靖平骁勇的儿郎列阵四方,正在指挥官的鼓声中变幻方阵。 这是明玉珠的新阵法,将士们还在一遍遍熟悉。 而明玉珠本人正骑在白马之上,在校场上前突后绕,教将领们冲锋之术。 靖平的将领对她也是敬重有加,因而学的也十分认真。 明玉珠侧身避开一位将士的长枪,手上长枪一转,用调转的枪尾敲了一下对方的胳膊:“松了!战场上兵器脱手可是大忌!” “是!” 那将军应了,再次变幻方位向明玉珠攻去,没待她闪身避开,就见一抹红衣从斜后方直刺而来,一杆枪,将对方的兵器挑飞出去,重重插在校场下方的草地上。 “王爷!” 众将士看到自家王爷高兴,但王爷似乎一点也不想看到他们,脸黑的难看,沉若坚冰,众人不觉一阵哆嗦。 有机灵的立刻反应过来,招呼同僚赶紧退让,将地方腾给王爷和王妃。 明玉珠看到来人也十分欣喜:“怎么?王爷今日得闲?” “但王妃好像一刻也不得闲!”靖平王没有半点好脸色,哼了一声,调转马头转身就走。 一边走一边用余光向后瞥去,没见明玉珠追上来,他扭头一看,这女人竟然下马捡起了兵器! 他也翻身下马,三两步冲上去,一把夺过他手上的兵器,怒目而视:“我没禹城重要也就罢了,如今也没靖平重要了?!甚至,甚至都没这几件兵器重要?” “啊?”明玉珠却是一头雾水,看着这高高大大的男子一时竟不知他怒从何来。 “出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 “谁!谁敢欺负本王!” 后者失笑:“那你这一副要哭的表情做什么?” “谁要哭了!”英武高大的靖平王还真抬手抹了一把眼睛,生怕自己真哭出来一般。 明玉珠凑过去:“难不成是我?” 顾飞扬闹了个没脸,却又憋着一肚子的怨气,转身捡起校场上散落的兵器大步送回兵器架上。 明玉珠指着操练的将士们,兴奋的向他宣告:“你看,这几日你忙,我也没闲着,靖平战场多草木山林,我排练了一个更适合山林作战的阵法!” “看到了。”顾飞扬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句,就算看着士气饱满的将士他依旧有些无精打采。 明玉珠只得又问:“可是造船那边出了问题?” “没有,船造好了。” “当真!”靖平王妃双眸一亮,迫不及待道:“那你带我去瞧瞧,我还没见过战船呢,更别说坐了!” “很好,我如今连战船都不如了。” 明玉珠哭笑不得,抬手捧着他的脸用力挤了挤,将他挤成嘟嘟嘴的模样:“咱们扬扬这是怎么了?这可怜巴巴的,真想叫人亲一口。” 靖平王十分不害臊的弯下腰,靖平王妃左右看看无人,赶忙亲了一下。 像是有蜜糖在唇齿间化开,男人得了便宜还卖乖:“不够。” “这么多人看着。” “那就找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靖平王说完一把将人抱入怀中,没待明玉珠反应过来已被他高高抱在了马背之上。 “成爷爷叮嘱你要小心身子,你也是转头就忘。” 明玉珠摸摸宽衣之下的小腹,含笑说道:“我小心着呢,日后他们练兵我只动口不动手,如何?” 顾飞扬翻身上马,将人困在自己的怀中,下巴蹭了蹭明玉珠的鬓发:“说的好像委屈了大将军一样!” “不委屈,只要我家扬扬不委屈,我就一点也不委屈。” 她说着又侧过头去,含了男人的唇瓣,柔软与湿润交汇其间,是他们历久弥新的小把戏。 一吻毕,靖平王心满意足分外餍足,他双眸晶亮如江南四月的春光,整个人又精神饱满起来。 “驾——!” 策马出了草场,红衣如火,神采飞扬。 明玉珠仰头看着他,看他意气风发,肆意洒脱,一如当年那个纵马驰骋穿过鹊桥的红衣少年郎。 这是靖平的王,亦是她的少年郎。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