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所思》 楔子 浮戏之夜 http://.biquxs.info/

傍晚,浮戏国。 吧唧一声,一片腐烂的皮肉掉在地上,几滴恶臭而浓稠的脓水,混着猩红的血溅落开来。 一具行尸一步一步地朝城门外缓慢地移动着,筋肉破烂的嗓子眼里咯吱作响。 行尸身上的衣物已变得褴褛,湿漉漉的,浸透着恶臭的液体,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衣物间暴露的皮肤发黄透明,不时滑落一片,露出里面腐败的筋骨。 浮戏国城内一片死寂,只剩下不时响起的吧唧声,回荡在空气中。 城内尽是迷雾。 一阵慌乱而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妇人怀抱襁褓,拼命朝城门跑去。她破衣烂衫,手上、脸上千沟万壑,似被某种利器豁开。伤口附近的皮肉像孩子嘴一样,白花花地翻在外边。 那妇人连滚带爬,顾不得腿上、手上鲜血淋漓,只是将怀里的婴儿好好地保护着。 那婴儿竟乖乖的,半声哭腔也没有。 妇人终于跑到城门下。 城门紧闭,她用尽全身力气,也动不得分毫。她死命地拍着门,口中绝望地嚎叫着,嗓音沙哑。 城门无语。 妇人绝望了。她身子一歪,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身后的迷雾,眼中尽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迷雾中,一个摇摆的身影渐渐清晰,带着皮肉落地的声音,逐渐靠近城门。随后,噼啪声逐渐密集,越来越多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 那妇人抱着婴儿抖如筛糠,背靠城门胡乱地蹬着双脚,恨不得把自己挤进门里。 腥臊恶臭的气味渐渐浓郁起来,熏得那妇人眼前发黑。她捧起怀中的婴儿,使劲亲了亲,然后把脸埋在襁褓里,呜呜地哭起来。 忽然,那婴儿咕噜一声怪响。 妇人猛地抬头,发现婴儿的眼睛竟变成浑浊的黄绿色,脸上原本娇嫩的皮肤也变得发黄、透明起来。嘴角逐渐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似笑非笑。 “噗”的一声,婴儿的一只眼睛爆裂开来,浑浊的液体溅了那妇人一脸。 那妇人扯着沙哑的嗓子尖叫了一声,手一抖想要把婴儿扔出去。 她刚抬手,婴儿那两只小手却突然从襁褓里伸出来。随着呼啦啦一阵皮肉脱离骨骼的声音,噗嗤一声,小骨爪戳进了妇人的脖子。 妇人颈上鲜血喷涌,头磕在猩红的城门上,不动了。 行尸渐渐围聚在城门边,首先到达的行尸俯下身,开始啃食妇人的肢体。 行尸皮肉已烂,吞食下去的妇人皮肉,顺着漏空的下巴掉下来。噼里啪啦,跟行尸身上皮肉掉落的声音混成一片。 后面的行尸慢慢跟上来,黑压压的在城门边围成一堆。 城门边光秃秃的树梢上,无声地停着一个人形的东西。 那东西站在一根极细的树枝上,轻飘飘的,身形不算小,但却丝毫没有压弯树梢,仿佛半点重量也没有。 抓在树枝上的两只脚酷似鸟爪,身上一件血红色的布袍,漆黑凌乱的长发及腰,头发下面是一个与身材极不相称的小头颅。 而与这小头颅更不相称的,是头发后面那窄窄的脸上,两个放着蓝光的巨大眼睛,在漆黑的夜里仿佛两团乱葬岗的无名鬼火,诡异地闪动着。 第一章 初见 http://.biquxs.info/

三天前,浮戏城外,夏夜。 茅屋里,一个妇人歪在榻上,双手机械地抚摸着一个肚兜,眼眶红肿。 半晌,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神色萎靡的男人走了进来。 “找到了吗?”榻上的妇人忽然眼中放光。 “没,没找到……”那男人关上门,“到处都找……找遍了,还是没……没找到。” 那妇人眼中的光又消失了,她颓然地撂下手中的肚兜,大哭起来。 “小宝啊……我可怜的小宝啊……你到底在哪里啊……” 那男人挨到榻边,拉起妇人的手,柔声道:“宝他娘,你还没……没出月子,别哭了,当心哭……哭坏了身子。” 那妇人猛地抽回手,怒道:“都怪我瞎了眼,嫁给你这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窝囊废!我当初要是听我娘的劝,嫁给城里的赵四郎,怎么会连自己的孩儿都保不住……” 那男人讪讪的,耷拉着脑袋,闷声道:“还……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说!” “果园里的果……果子……”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你那些苹果?!”妇人抓起肚兜狠狠摔到男人身上。 “果子全……全没了。” 那妇人吃了一惊,连忙从榻上爬下来,蹒跚地跌到门口,猛地打开门。而后身子一歪,瘫坐在地上。 茅屋对面的苹果林,树上竟光秃秃的,一个果子都不见了。 男人赶紧跑过去想将妇人抱起来,却被那妇人推了个跟头。 “小宝没了……果子也没了……我的命好苦啊!”那妇人哭天抢地。 忽然,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屋顶传来。 “你们在找孩子吗?” 那妇人和她丈夫一惊,连忙跑到屋外。只见月光下,一个笔挺的人影立在茅草屋顶上。他眉间兰草印记暗红,一袭玄色衣衫,衣摆无风自鼓,飘逸飞扬,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而那男子的手中,竟抱着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婴。 “小宝!”那妇人激动地举起双手。 杜衡微微一笑,轻飘飘地从屋顶跃下,落到那对夫妇面前,将男婴塞到妇人手里。 “以后不要把孩子的衣服晾在外面,”杜衡轻轻掐了下男婴的脸蛋,“再被姑获鸟盯上就麻烦了。” 那男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响头,颤声道:“谢……谢谢这位神仙……我们再也不……不……” 那妇人见丈夫说话费劲,连忙接口道:“不把小宝的衣服晾在外面了。” 杜衡点点头,转身要走,却忽然被跪在地上的男人拉住衣角。 “神仙!”那男人抬起头,“我……我们家果园的果子都……都没了,能不能求神……神仙,帮我们把果子也找……找回来?” 杜衡面现难色。 “人家神仙好心把小宝找回来,你怎么还蹬鼻子上脸让人家帮你找果子?” 那妇人踢了男人一脚,转头面向杜衡,堆笑道:“神仙不必理他,这么晚了您累不累,要不要进来吃点东西?” “不不不,不用了!”杜衡忙摆手,“我那还有一车小孩要送呢,就不打扰了。”说着,一闪身便不见了,留下夫妇俩一脸惊愕。 杜衡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浮戏国,身后无声地跟着一驾马车。 马车无马,车轮却自行向前滚动着。车身轻摆,车内安安稳稳地,睡着十几个男女孩童。瑶华剑斜靠在车厢壁上,闪着凛凛寒光。 夏夜闷热,车里却异常凉爽。 杜衡从腰间的饕餮囊里摸出一个苹果,啃了一口,吧唧吧唧地嚼着。每经过一个有哭声传出的人家,便向车子挥挥手。这时,车窗内便会飘出一个婴儿,飘进人家的窗子里。 追了半个月了,姑获鸟没抓到,倒是天天帮别人捡孩子。不过,这苹果是真的好吃啊…… 杜衡啃掉了最后一口果肉,将果核扔过了后脑勺。 甘枣杜家是中土众仙家之首,先祖是山间兰草精华修炼成仙。杜家先祖修成正果后,为报上苍恩德,立誓消灭天下邪祟。杜衡今年八百岁,算是刚成年。成年之前,只在甘枣之山修习仙法,不曾下山。而成年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下山消灭一只妖魔,以表立世。 杜衡的任务是消灭一只姑获鸟——一种喜盗人类婴孩的怨鬼。 由于甘枣之山,遍山生枣。八百年来,杜衡从没见过枣子以外的果子,下山第一次吃苹果,便被那爆汁鲜脆的口感俘虏了。一路下来,杜衡不知顺手牵羊了多少个果园,成百上千的果子,统统都装进了他腰间那小小的饕餮囊中。 孩子都帮你们找回来了,吃你两个苹果也不算什么吧。 由于法力尚浅,而姑获鸟又行动迅捷,杜衡总是追之不及。偏生姑获鸟生性胆小,老远闻到杜衡的气息就溜之大吉了。 杜衡设了几次埋伏,有几次差点成功,却还是让它跑了,只留下几个嗷嗷待哺的婴孩。 他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手背上的抓痕。 这还是前两天送还孩子的时候,被孩子的娘抓的。孩子让姑获鸟抓走了,被自己救回来。结果孩子他娘却把自己当成贼喊捉贼的人贩子,上来就是一顿狠抓乱挠。 难道要找帮手吗?这也太丢人了,我好歹也是杜家大少主,连个小小的姑获鸟都料理不掉,以后有何资格继承君位啊。 三天后,浮戏城门口,正午。 浮戏城大门紧闭,杜衡看到从门缝里渗出来的黑血,嚼着苹果的嘴不动了。 自从上次离开浮戏城,那姑获鸟就有些不对头,似乎想把走过的路再重新走一遍。而且所过之处无人生还,竟把所有会呼吸的东西都变成了行尸走肉。 杜衡推开城门,看到门边坐着一具妇人的骸骨,怀中抱着一副小骸骨。小骸骨的双手插在大骸骨的颈椎骨上。 他叹口气,摇了摇头。 这个孩子没准儿还是我三天前救回来的,可现在…… 城门口恶臭异常,堆积如山的尸骨交叠在一起。腐烂的皮肉和脓水,滴答不停,浸湿了大片土地。 又屠了一城。 杜衡飞身越过尸堆,站在街道中央,闭上眼睛,感受着生人的气息。 他心知不会有奇迹,却依然心存希望。 但现实总是残酷的。 杜衡叹了口气,转身朝城外走去。他抬头看了一眼城墙,却忽然被吸引了。 只见城墙那斑驳的纹路里,竟有两只眼睛一样的花纹。那双眼似乎还很有神,包藏着惊恐万状的情绪。 杜衡伸手去抚摸那墙壁,没想到那对眼睛竟眨了一下,吓得杜衡赶紧缩回手来。 忽然,墙壁水波纹似的咕噜一声,然后哗啦一下,竟掉出一个灰头土脸的女子来。 那女子跌在地上,看也没看杜衡一眼,连滚带爬地径直跑向尸堆,然后扑通一声,颓然跪在地上。 杜衡摸摸墙壁,心下稍安。只是普通的隐身符咒,一些低阶的小仙都会炼。只是浮戏城这么小的城,居然也有修仙的,倒是卧虎藏龙。 这姑娘怕是受人保护,被藏在墙里,才免遭一难。不过,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藏进去了呢? 那女子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哭声都没有,几乎凝成一尊石像。 杜衡走到那女子身边,蹲下身,轻轻抚着她的背。那背上瘦削纤弱,脊骨节节分明,不禁让人心生爱怜。 “是你的家人吗?” 那女子点点头,神情绝望。 “他们为什么没跟你一起藏进城墙里呢?” “符咒只有一张,是别人送给爹爹的。” “你爹爹自己不会炼符吗?” 那女子摇摇头。她面容清丽,眉目如画,虽蓬头垢面,但却依然掩不住姿容秀美。只是眉宇间总是那如月的冷冷清辉,让人既怜惜又不敢靠近。 杜衡见自己不说话,那女子也不说话,便觉有些尴尬。他掏出一个苹果,递给那女子,道:“你吃苹果吗?” 那女子不答,也不动。 杜衡更尴尬了,他缩回苹果,讪笑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还有其他家人吗?” “慕予,没有了。” “慕予?你姓慕吗?” “我没有姓。” 杜衡一愣,道:“怎么会没有姓呢?” 在杜衡的认知里,人人都是有姓的,虽然接触的人不多,但到甘枣来拜访的其他家族,也都是有姓的,他还没有遇见过没有姓的人。 慕予缓缓抬起头,深深地望了杜衡一眼。那眼神寒意彻骨,几乎将杜衡全身的血肉都冻起来。 “像我们这种平头百姓,没有姓便没有姓了,有什么奇怪的呢。” “哦,那你跟我姓吧?”杜衡脱口而出。 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第一次见面,无缘无故,见人家可怜,居然想把自己的姓都给人家,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唐突的事了。 慕予猛地望向杜衡,面露惊疑之色,显然被杜衡的“热情”吓着了。 “跟你姓?姓杜吗?” 这回可轮到杜衡吃惊了。 “你怎么知道我姓杜?” “你眉间兰草,背上瑶华,身着玄衣,”慕予又缓缓转过头去,盯着尸堆,面淡如水,“你是甘枣杜家的人。” 杜衡腾的站起,心道这姑娘什么来历。 慕予依然不动声色,只是望着前面出神,仿佛自言自语道:“我爹爹很喜欢研究这些,可惜他只研究纸面上的,却不动手……” 只研究却不动手,还有这样的?那不是白研究了。不过这姑娘可太可怜了,一个凡人女子,无依无靠,遭此大难,往后只能苟且偷生。不如…… “不如你跟我回家吧?” 杜衡说完,只想抽自己一个嘴巴。 第一次见面,要别人跟自己姓不说,还想直接把人家拐回家,怎么听都不像好人。按说自己平时也不是什么乱说话的人,怎么今天碰到这姑娘,嘴里就没一句靠谱的呢,真是完蛋。 慕予抬起头,冷冷的眸子望向杜衡,半晌无言。 惨了惨了,这姑娘要骂我了。 谁知,慕予朱唇轻启,竟吐出一字。 “好。” 第二章 甘枣 http://.biquxs.info/

杜衡大喜。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他向慕予伸出手。 慕予看了一眼杜衡的手,又转过头去,自行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进尸堆里。 杜衡大惊道:“慕予,你做什么?” 慕予没有理会,弯腰在尸堆里翻找起来。那些尸块挤压碰撞,稀里哗啦响成一片,不一会儿就沾湿了她的衣裙。 她从尸堆里拖出一具娇小的尸体,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地上混黄浓绿的液体溅了满头满身。 慕予磕完头,又从那娇小尸体的手臂上撸下一个晶莹的玉镯。那玉镯沾着腐烂碎肉,她竟擦也不擦就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杜衡的脸一阵青绿,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这是……?”杜衡强忍住恶心问道。 “这是我的母亲,她曾经说过,我出嫁时会把这镯子送给我,可是……” 慕予哽住发不出声了。 杜衡叹了一口气。 杜衡带慕予回了薄山。 由于他修为尚浅,无法带一个凡人驾云,所以二人只能骑马。 一路上,慕予面上都是冷冷的。杜衡用尽各种办法,想让慕予笑一笑,但慕予却连话也不愿多说几句。 薄山的女子热情奔放,见了杜衡,都恨不得面红腿软扑倒在脚下。为了能让杜衡多看一眼,献礼丢花的有,故意摔倒的有,甚至以死相逼的都有,搞得杜衡都不太敢在薄山转悠了。 杜衡以为,女孩子就是那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慕予这种面如凌霜、神似傲雪的女子。那爱答不理的样子,甚至让杜衡产生了自我怀疑。 难道是我长得太丑了?可薄山那些姑娘不是这么说的呀。 二人行到薄山镇上时,杜衡故意对那些投怀送抱的女孩子回了礼,然后偷偷去瞧慕予的反应。没想到慕予依然不动声色,眼神淡漠,只是左右观察着周围的景色。倒是那些受了回应的女孩子,以为杜衡对自己有意,一阵尖叫,险些晕倒。 这姑娘对我如此冷淡,莫不是对男人不感兴趣? 过了薄山镇,二人来到一座山谷前。谷内瘴气弥漫,树木、杂草丛生,伸长的枝桠仿佛鬼怪的魔爪,看上去有些瘆人。 “这里是婴梁谷,是通往甘枣之山唯一的入口。从上面驾云是看不见甘枣的,只能从婴梁谷进山,”杜衡指了指谷中的树林,“你可不要小看这些树哦,它们会吃人的。” 杜衡扮了个鬼脸。 慕予冷冷地看了杜衡一眼,道:“魑魅林。” “这你也认识?”杜衡一惊。 “我爹爹跟我讲过,魑魅林中的树木有灵,且嗜血,若有人或动物误闯,便会将它们包裹了吃掉。” “哟,知道的不少嘛,”杜衡挤了挤眼睛,“那你知道怎么过去吗?” 慕予淡淡道:“魑魅林认主,你叫它们让开一条路便是了。” 杜衡瞠目结舌,他本想刁难一下慕予,结果却被堵得没话说。 这姑娘真是不简单啊。 “我是可以让它们闪开,保证它们不吃我们,但是这马……”杜衡从马上跳下,“它们却不会放过的,所以,到这里我们只能走着进去啦。” 慕予低下头,默默注视了杜衡半晌,没有说话。杜衡被盯得有些发毛。 其实是骗她的,完了完了,要被拆穿了。 正当杜衡以为慕予要揭露自己时,慕予却翻身跳下了马,站到杜衡身边,道:“走吧。” 杜衡以为奸计得逞,眼珠一转,又道:“哎呀,你看这瘴气弥漫,即使是树让开了,这瘴气又让不开。不过这路我熟,你拉着我的手,保你走不丢。” 慕予的眼角跳了一下,然后竟主动把手放进了杜衡的手心。 杜衡心里一阵狂喜。 他拉着慕予冰凉的手,在陆续让开路的魑魅林中穿行。 慕予的手娇小滑腻,却骨节分明,纤瘦冰凉。杜衡想到慕予那同样脊骨分明的背,不禁将握在掌心的手,又握得紧了些。 其实,将瘴气驱散,分出一条路来,杜衡也是做得到的。只是,他总是惦记着能跟这冰山一样的冷美人亲近一下。慕予越冷,他就越想亲近。 两个人无声地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终于走出了婴梁谷。杜衡从来没觉得这谷这么短过,怎么这么快就走完了。 瘴气渐薄,谷外,遍山的枣树亭亭而立,树上的枣子如玛瑙般剔透可爱。远处,几处亭台楼阁掩映于林,屋顶上瓦色青白。日光浮动,那屋瓦如琉璃晶莹,若飞泉倾泻。山脚下,一座大殿坐落在汉白玉校场后。重檐庑殿顶气势恢宏,青紫色的梁柱光滑如玉,汉白玉柱础上精雕细琢着香花兰草。校场中间,两列汉白玉石灯直通大殿门口,石灯长明,白光盈盈。 远远的,一阵耀眼的白光闪动。那光白得夺目,几乎晃花人眼,慕予不自禁地抬手挡住眼睛。杜衡却习以为常,嘴角微微上扬着,仿佛在看什么好戏。 忽然,一道黑影闪过来,一把将慕予抢过。杜衡没防备,想伸手去拦,却扑了个空。 那黑影又闪了回去,飞身停在校场中的汉白玉石灯上,是一个面容娇俏的少女。 那少女一袭玄色衣衫,背负仙剑素华,一头黑发高高束起,两道剑眉直飞入鬓,眉间一抹赤色的兰草印记红如烈火。虽是少女,但却透着一股男子的英气。 她一只手扣着慕予的脖子,将慕予紧紧勒在身前。慕予脚下腾空,双手死死地扒着那少女的胳膊,脸色惨白,几乎喘不过气。 “阿若!别胡闹了!快把她放下来!”杜衡大惊。 这少女正是杜衡的妹妹,杜若。 “放她下来也可以,你让老头把玉璜给我看看。” “玉璜?你怎么又在打那东西的主意啊?”杜衡无奈道。 他飞身上前,想要从杜若手中抢回慕予,却见素华忽然抵在慕予纤细的脖颈上,吓得他赶紧又翻身退了回去。 “阿若!你到底想干嘛?”杜衡怒道。 “你让老头把玉璜给我,不然我就杀了她。” 杜若微一瞪眼,素华又向慕予的脖颈紧了紧。慕予脸色更白,只把牙咬得死死的。 忽然,杜若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杜衡,你哪里捡来的小叫花子啊,怎么这么臭……” 她手上一松,慕予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杜若嫌弃地甩了甩手,道:“这小叫花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吗?怎么跟尸体一个味道。” 杜衡刚要上前去查看慕予,却又听到一阵兴奋的叫喊声。 “公子!你回来啦——” 杜衡眼前一黑,只觉面上有风,一个黑色的身影朝自己扑过来。他默默向旁边横跨一步,那身影来不及调转,竟轰的一声,拍在了地上。 那身影也不在意,腾的一声从地上爬起来,一张秀气的小白脸使劲往杜衡面前凑。 “公子你终于回来啦,这么多天不见,我好想你呀!” 杜衡一巴掌糊在小白脸的面上,不耐烦地扒到一边。 这是杜衡的贴身小侍卫,御阳。御阳是杜家世交之子,当年御家惨遭灭门,只留下小儿子御阳一个人。杜九斋怜其孤苦,便收养了他。御阳感念杜家,便以杜衡的安危为己任,寸步不离其左右,哪怕是洗澡、上茅厕也要守在门口。 杜衡的这次成年任务,按规矩只能由杜衡一个人完成,任何人不得跟从,所以御阳这些天一直守在婴梁谷口,等候着杜衡的身影出现。 “这位姑娘,你感觉如何?” 一个精瘦的小老头扶起慕予,脸上笑意盈盈。那小老头也是一袭玄色衣衫,佝偻着背,脸上的皱纹千沟万壑,一双小眼睛却神采奕奕,散发着光彩。手上拿着一把锦面玉骨的折扇,下面悬着一颗翡翠坠子。 慕予摇摇头,向小老头微施一礼。 此人正是甘枣国师,夕宿。 “切,又到这里来装好人。”杜若翻了个白眼。 夕宿抬头望着立在石灯上的杜若,微欠了欠身,道:“不是老夫小气,只是这玉璜是老夫贴身的法宝。本来借给二少主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二少主跟老夫借了不少东西,都不曾还过,所以……” 他嘿嘿一笑,又转身向杜衡施一大礼,朗声道:“恭迎大少主回山。” 玉璜,是招摇之山云家的看家法宝。云家地处西南,偏安一隅,少问世事,又世代不修攻法,只炼了这玉璜做防御类法器。玉璜自身可召唤出强大结界,保护佩戴者不受外界伤害。 至于夕宿为什么会有这东西,却没有人知道。 杜若啐道:“一块破石头而已,稀罕么?” 杜衡走到慕予跟前,见她脖子上被勒得通红,不禁心中有些疼惜,竟想伸出手去帮她揉揉。 手伸到一半,忽然,一个雄浑低沉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阿衡,姑获鸟杀了吗?” 杜衡猛地缩回手,打了个寒战,心沉了半边。 糟了,光想着把慕予带回来,竟忘了姑获鸟这档子事,简直找死。 “没……没杀掉……” “没杀掉就敢回来?!” 那声音陡然增大,连山间的树木都被震得沙沙直响,枣子纷纷掉在地上。 杜衡只觉得一股气浪扑在脸上,刮得他面皮生疼。忽然感到双膝一坠,肩上也仿佛降下个千斤顶似的,竟站不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看着慕予一脸惊讶,杜衡只想找个缝钻进去。 远处的大殿内,一个一身玄服的中年男子缓缓步出。他身材雄伟挺拔,半黑不白的络腮胡整齐地挂着下颌上,漆黑的双眸如潭水般深不见底。眉间一抹暗红色的兰草印记,衬得那男子深沉而又俊逸。 这男子,正是杜衡的父亲,甘枣之主杜九斋。 还没看清身形,杜九斋便瞬间近到几人身前,竟连衣袂也不曾飘动一下。他面色铁青,目光如刀,仿佛要把杜衡盯穿。 “杜衡,你脑子昏了吗?任务没完成就回来了,还带了这么个东西,”杜若将慕予上下打量了一番,“下了趟山,第一次见到凡人,就算新鲜,也用不着这么饥不择食吧?” 杜九斋眼睛一横,扫到杜若身上。只见杜若的身子不自然地抖了一下,竟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第三章 来犯 http://.biquxs.info/

父君怎么老是这个样子,哪怕是在外人面前,也半点面子都不给。 “出言不逊!”杜九斋瞪了杜若一眼,又转向杜衡,“阿衡,任务未成而擅自回山,你可知会受何罚?” 杜衡心如死灰。 任务未成,擅自回山,是要上祭坛受祖先鞭笞四十九日的。那魂鞭抽在山上如蚀骨削肉,滋味可不好受。 御阳见杜衡和杜若两人都被逼跪下,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便挨着杜衡也跪了下来。 杜九斋叹了一口气,缓缓抬起手,慕予忽然道:“杜公子没能杀掉姑获鸟,是因为姑获鸟升格为夜行游女了。” “夜行游女?” 杜九斋和夕宿异口同声,语气中竟有几分惊愕和恐惧。 好险,差点就被父君扔到祭坛上了,还好慕予说的及时。不过她怎么连这都知道,这世上有没有她不认识的东西啊…… “夜行游女是什么?”杜若道。 “夜行游女是姑获鸟的升格异种,但杀伤力却胜于姑获鸟十倍不止。被夜行游女所杀之人,皆为行尸,魂魄尽散,再无法可救。若君主早知这姑获鸟会升格夜行游女,定不会让大少主独自面对,这太危险了。” 杜若面色一白,吐了吐舌头。 杜九斋有些惊异地望着慕予,仿佛刚刚意识到这里还有一个人。他沉声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慕予悲伤道:“因为我的家人,都被它所杀。” 杜九斋的眼睛突然睁大,道:“你是说,它杀了你全家,唯独放过了你?” 杜衡见势头不妙,忙道:“慕予是被隐身符藏在城墙里,才逃过一劫,被我救回。” “隐身符?” 杜九斋拈着胡须,眼中疑云顿起,似又有些杀气。 慕予低下头,道:“我父亲是术士,这些东西,他都懂一些。” “哼,江湖骗子。” 杜九斋甩过袖子,负手向杜衡道:“这女子不能留在这里,赶紧带下山。” 杜衡大惊道:“为什么?” 杜九斋道:“夜行游女杀人,从不留活口,即使侥幸逃了,也会穷追不舍,到死为止。你带她进山,可知会将夜行游女也引来?” 杜若的嘴角浮起一丝笑容,目光狠狠地扫向慕予,道:“那我们先杀了她不就好了。”说着便微微抬手,素华寒光凛凛。 “已经来不及了。”杜九斋眉头紧锁。 忽然,一阵急促的号角声从婴梁谷外传来。 杜衡带御阳和一众杜家弟子赶到谷口,只见月光下,数以百计的行尸正如潮水般涌进魑魅林。魑魅林伸出树藤枝杈,将行尸紧紧缠绕拖进树冠,仿佛一只章鱼用触须卷住猎物送进口中。 婴梁谷前的树林里,行尸源源不断地走出来,又走进魑魅林,竟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似乎心甘情愿被魑魅林吞噬。 杜衡仔细看去,只见那些行尸身上,竟似薄山山民的打扮,只是筋皮尽烂,骨肉分离,已完全不是昔日熟悉的面孔。那尸群之中,竟有几个头上戴着花,似乎是白天才同自己调笑过的姑娘。 竟如此荼毒我薄山山民,简直是欺人太甚! 行尸大军将尽,林子里,忽然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声音。 杜衡竖耳静听,那声音嘁嘁喳喳,似有无数张嘴在窃窃私语,渐渐地,呼呼啦啦,仿佛一个巨大的斗篷在空中翻飞。 杜衡正摸不着头脑,突然,一道铺天盖地的灰色巨浪朝着杜衡等人咆哮而来。那巨浪中,竟是数以千计的小鸟,如同行尸一样,羽毛参差,骨架裸露,浑身被粘腻的腐臭体液浸透。 僵尸鸟如同山洪一般倾倒过去,劈头盖脸将一众弟子紧紧裹住。 杜衡嘴里冷哼一声,扬起嘴角。 寒白的剑光亮起,瑶华化作数十道闪电,将几千只僵尸鸟化作的乌云瞬间劈散,鸟尸碎块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眼前登时明亮起来。 然而好景不长,被破开的乌云又被后继而来的僵尸鸟迅速补上了。 僵尸鸟虽然力小,但数量越来越多,疯狂地向众人身上撞去。几个修为尚浅的弟子抵挡不过,竟不一会儿就被僵尸鸟啄了个精光,骨架哗啦一声散落在地上。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弟子接连倒下,杜衡自己也感到力量难支,他不禁暗骂一声:“妈的,难道要死在自己家门口了么?” 忽然,杜衡感到周围的空气有一阵轻微的波动,随后一道极强的气浪从杜衡的背后喷涌而去。那气浪雄浑苍莽,后劲推前劲,一道猛过一道,一堵气墙一样瞬间把鸟群组成的灰雾冲得灰飞烟灭。 灰尘落尽,夕宿的身影在迷蒙中显现出来,手中轻轻摇着泛着幽幽青光的荷衣扇。 夕宿走近,瞄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几副骨架,皱了皱眉。 忽然,一阵诡异的笑声响起,“咯咯咯咯”,像人又像鸡。 远处的树上一阵沙沙作响,一个红色的人形东西从树梢上倒挂下来。焦黑的头发一绺一绺地垂下来,干枯得如同玉米胡子,两只闪烁着蓝光的大眼球嵌在一张丑陋的窄脸上,咧到耳朵根的大嘴露出瘆人的微笑。 夜行游女到了! 不待夜行游女动作,夕宿翻手将荷衣扇在手中转了两圈,略一弯腰,将扇子往空中一抛。那扇子竟“豁”的一声,变成如城门一般巨大。一阵汹涌的气浪自荷衣扇中翻涌开去,婴梁谷前面的古树林,瞬间连根拔秃数十丈。 轰隆轰隆几声巨响,伴随着一阵枝杈断裂的声音,被卷上天的参天古树砸进了远处的丛林里。 然而,挂着夜行游女的那棵树,却依然孤零零地矗着。 夕宿大惊,在半空中翻了翻手掌。荷衣扇瞬间化作一道光刃,直朝夜行游女的面上削去。夜行游女不慌不忙,眼见着光刃快劈到面上了,却忽然不见了踪影。 半晌,一棵孤树静悄悄的,半点动静也没有。 几个杜家弟子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御阳嗅了嗅鼻子,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它好像……走了。” 杜衡惊道:“走了?!” “走了?”“走了?”众弟子中响起一阵骚动。 夕宿本就紧皱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夜行游女当真棘手,居然连荷衣扇都奈何不得……”他望了一眼杜衡,“早听说夜行游女来去无踪,老夫还以为只是传闻。” 杜衡道:“它难道不是来寻慕予的吗?怎么就走了?” 夕宿道:“它今夜怕只是来示威的。” 杜衡道:“示威?示什么威?” 夕宿道:“夜行游女智慧极高,它明知自己进不得婴梁谷,便以我薄山山民作要挟。我们若不将慕予姑娘交出来,它怕是要将我整座薄山的人都扔进魑魅林。”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御阳发狠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杀了它!” “小哥不忙,它接了我一扇却如若无物,恐怕以我们三人之力都未必奈何得了它。”夕宿伸手拦住御阳,“夜行游女月出时鬼力最强,我们现在追上去无异于以卵击石。还是先回去,再从长计议。” 说完转身朝杜衡微笑道:“慕予姑娘还在等大少主呢。” 杜九斋坐在大殿内,听了杜衡几人的报告,半晌没有做声。粗糙的大手一把一把地捋着胡子,恨不得把胡子揪下来。 杜衡站在下面,眼睛一直瞟着立在角落里的慕予。 梳洗后的慕予皮肤白皙剔透,似是剥壳荔枝。眉间依然是那如月的冷冷清辉,双眸清澈欲语竟还略显碧色。鼻尖精致,朱唇小巧丰盈。青衣白裳,像一棵亭亭玉立的小水葱。甘枣的姑娘们大多热烈似火,此时慕予的清冷动人,显得尤为可贵。 殿外,几个胆大的弟子不时地故意经过门口,斜眼窥视着慕予。杜若看在眼里,不禁妒火焚身,恨不得一剑把那些贼眉鼠眼全挖出来。 杜九斋端起茶杯,刚放到嘴边,却发现杯子里已经没有茶了。夕宿见状,连忙上前把茶倒满,又恭恭敬敬地退了回来。 杜九斋道:“居然连国师都束手无策,这夜行游女当真不除不行。”说完略一沉吟,冷冷的目光扫向角落里的慕予。 杜衡心下一惊,心道莫不是老爷子要将慕予拱手送出去,便默默向慕予那边挪了挪,想挡住杜九斋的视线。 杜九斋似乎看穿了杜衡的小心思,冷哼一声,道:“就算把这女子交出去,虽可解一时燃眉之急,但放任其自流无异于助纣为虐。此事若传扬出去,我甘枣杜家还有何颜面统领各族?” 他转了转桌上的茶杯,又道:“国师,一会儿派只鹓鶵给单狐山瞿家送信。” 夕宿立即会意,笑着点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杜若挑起眉毛,道:“送信给瞿家?搬救兵吗?” 杜九斋道:“是搬救兵,但不是搬到薄山来。” 杜若道:“那搬到哪去?” 杜衡抬眼瞧了一眼杜若,叹了口气,对杜九斋道:“我这就回去收拾一下,明早同阿若和御阳,带慕予离开甘枣。” 杜九斋“嗯”了一声,满意地点点头,朝站在下面的几个人摆了摆手,起身回房。 几个从大殿出来,杜若忍不住问道:“杜衡,父君到底想让我们干嘛?” 杜衡道:“你这丫头,长这么大都没叫过我一声哥,你叫我一声,我就告诉你。” 杜若翻了个白眼。 “哼,爱说不说,明天我趁你不注意……”她眼睛一勾慕予,“就把这小叫花丢给夜行游女。” 慕予脸色一白。 杜衡忙道:“好好好,我说。父君的意思是我们三个明早带慕予离开薄山,那夜行游女必定紧紧跟随。我们只需将它引到荒僻处,待瞿家派人前来汇合,便可剿了那鬼东西。” 杜若惊道:“那要是我们一出门就被夜行游女逮个正着怎么办?” 慕予道:“不会,夜行游女惧怕阳光,从来都是夜间出没的。” 杜若又是一个白眼,道:“就你知道的多。” 御阳道:“公子,夜行游女这么厉害,君主为何只派我们三个去呢?” 杜衡摇摇头。 御阳又道:“那我们要往哪边走呢?” 杜衡使劲一拍御阳的后脑勺,道:“笨蛋!当然是往北走了,瞿家在北方单狐山,我们自然要尽快迎上瞿家派来的打手才是。” 御阳揉了揉脑袋,委屈地“哦”了一声。 杜若愣了下,道:“凭我们三个的修为,怎么带着这个小叫花驾云啊?” “哪个说要驾云了?要是驾云,”杜衡伸手在御阳的头上胡乱搓了几把,把御阳的头发搓得乱七八糟,“我们怎么判断夜行游女追上来没有?” 杜若恍然大悟。 御阳的嗅觉极为敏锐,无论什么味道,只消过了御阳的鼻子,哪怕隔着山河湖泊,在他一闻之下便无处遁形。只要夜行游女出现在方圆十里范围内,他便可在瞬间侦测出。 虽说御阳祖上是山间的金石精华修炼而来,但杜若常常怀疑,御阳其实是狗精变的。 “可是,”杜若接着道,“我们一路带着这个小叫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再碰上几个拦路小鬼,还要分出精力照顾她,岂不累赘?” “二少主大可不必担心慕予姑娘的安危。” 不知什么时候,夕宿竟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几个人的身后,手中明晃晃地,托着白日里杜若同他争来抢去的玉璜。 夕宿走到慕予面前,双手奉上玉璜,道:“慕予姑娘,这玉璜是老夫的贴身之物,佩之可御万敌。今日便赠与姑娘,以护姑娘周全。” 杜若气得眼珠子几乎瞪出来,怒道:“你这老头什么意思?我同你借,你就不给,这小叫花又没来求你,你反倒舔着脸主动送给她,故意惹我的是不是?” 夕宿道:“哎呀呀,老夫可不敢故意惹怒二少主,只是慕予姑娘手无缚鸡之力,比不得二少主法力高强。此去单狐山,一路上鬼怪众多,万一慕予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又未及同瞿家汇合……” 夕宿欲言又止,朝杜若微一颔首,道:“老夫将玉璜赠与慕予姑娘,也算解决了二少主的后顾之忧啊。” 慕予望着杜若青一阵紫一阵的脸,忙摆手道:“国师客气了,慕予路上小心就是,不会给各位添麻烦的。这玉璜,您还是拿回去吧。” 杜若没好气道:“给你你就拿着吧!少装模作样了。这样的宝贝,你这凡人怕是连见也没见到过。你拿着这个防身,免得到时候跟那些鬼东西打起来的时候,还得照看你。” 慕予面对杜若的一番阴阳怪气,也不着恼,只是向夕宿行了一礼,道:“那就谢国师了。” 第四章 出山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太阳一出来,杜衡四人便骑着马,向北疾驰而行。 几个时辰之后,不觉太阳已经爬到头顶上。贴近地皮的空气掀起滚滚热浪,马被地面的热浪熏得站不住脚,然而疲惫却使它们不得不放慢脚步。 杜衡从饕餮囊中摸出一个苹果,自顾自大嚼特嚼起来,而后手一挥,果核扔过了后脑勺,又摸出下一个。 杜若道:“照你这个吃法,夜行游女顺着果核都能找到我们了。” 杜衡仿佛没有听见,回手又丢出一个苹果核。 杜若斜了杜衡一眼,又眯起眼睛,抬头望了望天。强烈的阳光几乎灼伤她的眼睛。 她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道:“我们都走了好久了,休息一下吧?” 杜衡道:“不能停,我们必须赶在天黑之前离开薄山境内。” 杜若见杜衡没得商量,便又转头看向另外两个人。 御阳一脸顽固,头上的汗瀑布一样地流下来,整个人仿佛要化掉一样。慕予却似乎并没有为烈日的炙烤所困扰,脸上表情依旧冷冷的,头发干净清爽,一点汗都没出。杜若不禁有些惊讶。 “喂,小叫花,你难道不热吗?” 没等慕予开口,杜衡在一旁不满道:“阿若,你放尊重一点好不好,人家有名字的。” 杜若道:“她都没说什么,你来什么劲啊?” 慕予对于杜若的无理,一如既往的不在意,只是淡淡道:“我不热。” 杜若奇道:“怎么会呢?” 慕予道:“可能是这玉璜吧,不仅可以替我抵挡伤害,还替我抵挡酷热,它怕是把这酷热也当作入侵的外敌了。” 杜若大喜道:“还有这种好事,借我戴一会儿吧?” 杜衡插嘴道:“阿若,你又来了,那是夕宿老头送给慕予护身用的,你要是拿走了,这时候来个什么妖怪,把慕予抓走了怎么办?” 杜若撇了撇嘴,道:“切,哪有什么妖怪,就是有,热都热死了。” 杜衡无奈地摇摇头,道:“你学学人家御阳,同样是热,你看人家说过一个字吗?” 杜若瞥了一眼御阳那热到胀红的脸。 “我跟他可不能比,他,石头蛋子一个,”杜若用指尖轻挽了一下头发,“我还是很娇弱的。” 御阳差点没绷住笑出来。 杜若白了一眼御阳,又向慕予看去,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忽然,目光在慕予手腕上的镯子上停了下来。 “小叫花,玉璜不给我也可以,把你手上那镯子摘下来给我看看。” 慕予低头看了一眼镯子,低声道:“这镯子……不能给你。” 杜若道:“看看怕什么?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小气。” 慕予道:“那天国师说,你借了别人的东西……就不还。” 杜若啐了一口道:“呸!你听那老头鬼扯!哼,你不给我看,我偏要看。”说着,就要隔着马背去抢。 杜衡见杜若又开始耍无赖,将苹果抛向空中,手在马背上一拄,整个身体腾空而起,腿顺势向后一踢,一脚踢开了杜若的手。 杜若大怒:“杜衡!你居然为了这个小叫花子踢我?!” 杜衡在空中翻了个身,又稳稳当当坐回马背上,严肃道:“那是慕予从她死去的母亲手上摘下来的,你安分一点,别胡闹了。” 话音刚落,那半个苹果从空中掉落下来,端端正正地落回了杜衡手里。 杜若愣住了,她回头望了一眼慕予悲凉的双眸,垂下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只剩下杜衡啃食苹果的脆响。 良久,杜若幽幽道:“我母亲在我跟杜衡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杜若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她瞟了一眼慕予手上的绿镯子,道:“可惜,她没能给我们留下什么念想。” 慕予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杜若道:“被俞空桑一箭射穿了心脏。” 杜衡身形一滞。 慕予道:“东方空桑之主?” 空桑之山,位于中土东部,俞家家主俞空桑,其名与其领地同名。祖上是树木精华修炼成精。俞家修法不走正路,专修驭鬼之术,给中土各族造成了极大的威胁。杜九斋号令各族围剿空桑之山,俞空桑一败涂地。然而,正当众家族要以俞空桑祭天之血时,俞空桑却趁机一箭射杀了杜九斋的妻子。 杜若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小叫花,那镯子你可要保管好了,别让人抢了去。” 慕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天色渐晚,太阳穿过云层,落到山峦之间。那山仿佛一张大嘴,一点点蚕食着太阳。 御阳望着天边的夕阳,发愁道:“公子,天快黑了,还没有遇到瞿家的人,要是一会儿夜行游女来了怎么办?” 杜衡没有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答。以他们三个初出茅庐的小仙之力,根本不是夜行游女的对手,何况还带着一个凡人慕予。 天渐渐黑了,乌云遮住月亮,远处的林子里不时传来一两声猫头鹰的啼叫。 四人骑马走到一个山谷里。山谷很长,草木茂盛,一条狭长的小路纵穿而过。 杜衡硬着头皮走在前面,时刻提防着两边树林里的动静。几个人脑子里都是一根弦紧绷着,这时候就是钻出个兔子,也能把他们吓个半死。 走着走着,马的耳朵忽然竖了起来,脚下步子一凝。杜衡刚要催促,四匹马突然受惊了似的,腾地抬起两个前蹄,发疯一样地暴跳起来。 慕予抓不住缰绳,扑通一声,被马掀翻在了地上。杜衡顾不上安抚马匹,翻身从马上一跃而下,急忙去查看慕予。 杜若和御阳见状也赶忙跳下马。 四匹马仿佛屁股上着火了一般,转身没命地奔逃起来,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杜若双手抱肩,道:“这下可好了,我们连马都没了。” 御阳望着马消失的方向出神,自言自语道:“它们看见什么了啊,怎么突然就全跑了?” 杜衡扶起慕予,迅速环顾四周。 风很大,山谷里的树木被吹得沙沙作响,枯枝败叶漫天飞舞。风在山谷里鸣响尖叫,如同一个大声嚎哭的女人。 杜衡有些脊背发凉,暗骂一声瞿家的人都是慢脚龟。 御阳抬起头,望向头顶厚重的乌云,皱着眉喃喃道:“好像要下雨了……” 杜衡道:“御阳,你闻到夜行游女的味道了吗?” 御阳愣了一下,抽了两下鼻子,摇了摇头。 这么晚了,夜行游女都没有跟上来,似乎有哪里不对。可马都被惊走了,若不是夜行游女,又是什么呢? 杜衡正思忖,慕予却一声惊呼,急忙拉着几个人躲进了路边的树丛里。 杜若有些摸不着头脑,道:“小叫花你干嘛?” 慕予将食指放在唇边:“嘘……” 忽然,一声雄浑的号角声响起,一阵慷慨激昂的战鼓声咚咚地敲击着。 紧接着,杀喊声、叫骂声、号令声、战马嘶鸣声、兵器撞击声、开膛破肚声,响成一片。 杜若蹲在树丛里,紧紧抓着杜衡的手,关节咯咯作响。杜衡的手几乎失去知觉。 突然,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空气出奇的静,静得几乎让人窒息。 “铿、铿、铿……” 寂静之中,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响起,还伴随着盔甲撞击和马蹄踏步的声音。 四个人躲在树丛中,浑身打颤,不敢出声,八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小路。 忽然,四只马蹄出现在面前。那马蹄在原地踏步了一圈,又向前走去。紧接着,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步兵方阵“铿铿”地走了过来。那些步兵身着盔甲,步伐一致,手中擎着长枪,摩肩接踵地向前挺进着。 谷中的小路很窄,只容得下两人并身而过。但这一队人马,一排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在这窄窄的山路上却能从容并行,甚至还有余份。 杜衡眯起眼睛仔细看去,那队人马的身形似乎有些透明,对面的树木都从他们的身体中透过来了。 杜若瞪大了眼睛望向慕予。慕予点点头,低声道:“阴兵借道。” 杜衡突然想起来,这山谷似乎是个古战场。一百年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恶战。当时有一个很显赫的家族,因为行事过于特立独行,遭到了其他家族的排挤和讨伐,在这山谷中被其他家族联起手来埋伏,最后竟惨遭灭门。 杜若僵直在那里,脚蹲得有些不听使唤,冷不防踩断了一根小树枝。 “咔嚓。” 一个经过的阴兵停下脚步,猛地转过头来,死死地盯住四个人藏身的树丛。那硕大的头盔下面是一张被斩掉了半边的脸,仅剩的那半边脸上死气沉沉,一只独眼里包含着恶毒、憎恨、愤怒,几欲燃烧。 杜若吓得几乎叫出声来,幸好嘴及时被御阳紧紧捂住。杜若的牙齿嵌进御阳的手掌,鲜血顺着胳膊汩汩流下。 突然,一道闪电劈开了夜空,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在头顶炸开。山风呼啸,树木齐刷刷地左右摇晃起来。 那阴兵缓缓抬起头望了望天,又望了望身前的部队,转身跟上了他们的步伐,离开了。 等到所有的阴兵都走过去了,四个人才战战兢兢地跳出了树丛。 杜衡向小路的尽头张望,刚才浩浩荡荡过境的阴兵队伍,完全消失了踪迹,似乎从来都没有来过。 慕予向四周看了看,道:“难怪夜行游女不敢过来,原来这里有阴兵。” 三人都望向慕予。 “我听父亲说过,阴兵是至阴至邪的鬼物,任何鬼见了它们都要退避三舍,丝毫不敢来犯。不过,阴兵虽然厉害,却从不主动攻击别人,只在自己的领地里巡视。”慕予顿了顿,“只要我们不主动出现在阴兵借道的路上,它们就不会来伤害我们的。” 御阳道:“那就是说,我们在这山谷里,其实很安全。” 慕予点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正说话间,几滴水忽然落在了御阳头上。御阳刚要抬手抹去,只听一阵哗啦啦的声音,瓢泼大雨瞬间倾斜而下。 豆大的雨点砸得身上生疼,四个人当场就被拍成了落汤鸡。 杜衡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喊道:“我们得找个地方躲雨啊,不然就是不被鬼缠死,也要被雨拍死了。” 雷声、雨声、树叶声混作一团,杜衡的声音瞬间就被淹没了。 几个人在山谷里小心翼翼地奔跑起来,生怕惊扰了刚才借道的阴兵。 密密麻麻的雨中,一顶小小的屋檐在林中若隐若现。等走近了,才发现是一间小庙。 几个人赶紧躲了进去。 庙不大,中央正殿上供着一尊大菩萨。面前一个香炉,里面的香灰都已经发潮板结,似乎很久没人来上过香了。供桌上空空如也,供桌两旁立着两个童子,四周杂乱地扔着几个蒲团。 杜衡随手扯过一个蒲团坐了下来,拧着衣服上的水。御阳给两个女孩子扯过两个蒲团,自己在狭小的殿内寻找可以生火的东西。杜若和慕予也坐了下来,脱下外衣,一点一点地拧着。 御阳找了一圈,没有什么收获,正打算拆几个蒲团来生火取暖,眼睛却被供桌旁边的童子吸引过去了。 那两个童子一左一右,周身被厚重的灰尘覆盖。 御阳伸手蹭了下一个童子的肩膀,发现那厚厚的尘土下面,石料竟光洁如镜,似是上等的玉石。 再往上看去,那童子的脸更是俊秀不可方物,连表情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御阳刚要赞叹这荒山小庙中的童子,竟也有如此鬼斧神工的雕刻,却忽然发现,那童子似乎眨了眨眼。 他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愣了半晌,终于颤颤巍巍地回过头来,结巴道:“慕……慕予姑娘,你不是说,有阴兵的地方,别……别的鬼不敢来吗……” 第五章 搬石 http://.biquxs.info/

三人抬头去看御阳的表情,不禁脸上一阵惨白。 御阳哆哆嗦嗦地磕着上下牙,结巴道:“这童……童子在眨……眨眼睛……” 杜若吓得浑身又僵硬起来,上半身动也不动,只拿眼睛斜瞟着慕予,战战兢兢道:“小叫花,你……你不是说……说……”后半句竟发不出声来。 慕予面无血色,显然也被吓到了。她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缓缓转头去看那供桌边的童子。 庙外暴雨倾盆,一道道闪电不时照亮庙内狭小的空间。庙中央的菩萨眉目慈悲,嘴角原本温柔的微笑,此时却显得异常诡异。 两个童子的脸一阵明一阵暗,本就栩栩如生的表情被闪电一晃,更显得如同活了一般。 杜衡壮着胆子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童子身边,恐怕自己的脚步惊扰了什么似的。 虽说同慕予只相处了几日,但一路上慕予所展现的博文广识,已经让杜衡对她产生了无比的钦佩与信任之情。只要慕予说此地有阴兵镇守,别的鬼不敢来,杜衡就觉得事情一定是这样。 但这山谷中的阴气和庙中的诡异氛围,还是让杜衡不敢大意。他慢慢靠到童子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查看起来。 那对童子肃穆而立,双手合十在胸前,显得十分虔诚。被御阳蹭出底色的一块,在不时亮起的电光下,泛着莹莹的绿光。庙外投射进来的树影在童子的面上一晃一晃,伴着谷中尖啸的风声,晃得那童子仿佛要跳起舞来一般。 杜衡看着童子面上婆娑的树影,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这笨蛋,也不看清楚就胡说八道吓唬人,”杜衡揍了一下御阳的后脑勺,“什么眨眼睛,那分明是外面的树影晃的,你被鬼吓得眼花了吧?” 御阳揉了揉后脑勺,一脸委屈。 杜若眯起眼睛仔细看过来,发现似乎的确是这么回事,心放下了大半,啐道:“这个呆瓜,果然是石头变的,说话都不过脑子。” 御阳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童子,脸上困惑依旧不减,但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继续捡起地上的蒲团拿来生火。 火不一会儿就燃起来了,小小的庙宇顿时便温暖了起来。蒲团虽然不大,但却扎得很结实,很耐烧。 慕予早已靠着供桌睡着了,杜家兄妹也各自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目休息,只留下御阳守夜。 御阳把庙里剩下的几个蒲团都拆了,不时往火堆里添蒲草。他瞪着眼睛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突然感觉供桌旁的童子,依然在悄悄对自己眨眼。 他吓得一僵,缓缓探出身子,拉过一把蒲草顶在头上,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第二天清晨,天朗气清,阳光明媚。 杜衡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转了转脖子,摸出苹果又啃了起来。 御阳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杜衡把咬了一半的苹果递给他,自己又摸出另一个。 几个人出了小庙向谷外走去。 行不多时,远远看见一座小城依山而建。走近了看去,只见城门上书三个大字“合谷城”。 御阳哀怨道:“早知道这里有城,我们昨天就不用那么狼狈了嘛……”话没说完,后脑勺上又挨了一巴掌。 “笨蛋!昨天我们几个要是进了城,夜行游女非把这整座城都端了不可。”杜衡骂了一句,向城门走去。 御阳缩了下脖子,一脸幽怨地看着杜衡。 小城不大,却有一半都建在山上,整座城看上去就像是行到山脚又爬上山去了一般。 四个人行了一天一夜都没有吃饭,肚子不禁此起彼伏地鸣响起来。 眼下为时尚早,街上的酒楼大多还没有开门。偶尔有一两个挑着扁担的伙计匆匆行过,似乎在为一天的营业做准备。 忽然,御阳停住脚步,抽动鼻子,四下嗅起来。 杜衡一阵警惕,沉声道:“夜行游女?它不是晚上才出现吗?” 杜若眉毛一立,手不自觉地移到了剑柄上。 谁知御阳却突然一脸兴奋,朝着右边的巷子大叫一声。 “面!” 说着转身奔了过去,然而没奔两步又折回来,拉了杜衡的手又继续狂奔。 慕予一脸愕然。 杜若把手从剑柄上拿下来,道:“这呆瓜还算有良心,每次就算有天大的好事吸引他过去,他都不忘自己的使命要守着杜衡。” 慕予低头一笑。 “小叫花,你是不是都饿得不行了?亏你一个凡人还能跟我们一起坚持这么久。走吧,吃面去。” 两个人也跟了上去。 巷子里,面摊上蒸汽腾腾,龙须似的白面条在锅里如游龙戏水。站在一旁的御阳口水都要掉到地上。 杜衡扶了扶额角,拉了御阳坐在面摊的座位上,刚好杜若和慕予也赶来,四个人围坐一圈,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面就端了上来。 御阳不怕烫似的,呼噜呼噜,连面带汤一股脑地往嘴里塞。 杜衡敲敲桌子,不满道:“我说你能不能注意点,吃那么大声,饿死鬼托生的吗?” 御阳头埋在碗里,抬起眼睛看着杜衡一脸嫌弃的表情,把碗往旁边移了移,继续塞面,声音小了许多。 四个人正吃着,巷子尽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你个老匹夫,我的话你都敢不听,你这店是不是不想开了?!” “齐爷饶命啊!不是小人不听齐爷吩咐,只是小人真的不敢去啊!” “不敢?光天化日的你怕什么?我再给你半天时间,正午时分我来验货,你要是不给我做好了,哼,信不信我连人带店都给你扔出合谷城!” 杜若心头火起,放下碗筷就要站起来,却被杜衡一把按住。 杜衡摇摇头道:“我们此行有重要任务在身,不便插手凡人俗务。” 杜若用力抽出手来,呼出一口粗气,狠狠地坐了回去。 一旁的面摊老板幽幽叹了口气,道:“唉,树大招风,这老石匠就是手艺太好了,才惹上这么个麻烦。” 杜若一听有料,接口道:“此话怎讲?” 面摊老板道:“这齐家啊,是我们合谷城的一个仙门。平日里谁家有什么怪事,都是他们帮忙出面解决。刚开始大家觉得,合谷有仙门驻守,可保一方太平,是件好事。可时间长了,这齐家就自恃能耐,开始托大,城里但凡谁家有手艺,都得做了好东西送给他们。” 杜若道:“哼,仗势欺人。” 面摊老板道:“谁说不是呢?可谁敢不顺他的意啊!齐家整天搞这些乱七八糟的,要放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到谁家里,谁也没办法。” 慕予忍不住插嘴道:“请问老倌,那齐家究竟想让老石匠做什么?” “嗨呀,齐家就是想让他给雕个石栏。要说按老石匠的手艺,雕个石栏本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面摊老板突然压低声音,“只是他们非要让那老石匠,用谷中小庙里那两尊童子当石料。” 四人听闻,脸顿时变了颜色。 面摊老板见几个人神色有异,便放下手里煮面的筷子,拉过一张凳子坐到几个人旁边。 “我看几位客官神采非凡,定不是常人,想必也跟那齐家一样,懂些道行。”面摊老板又凑近了些,“不知几位来时可曾经过那谷,可曾进过那庙?” 杜衡笑道:“怎么,你进过?” 面摊老板连忙摆手,道:“没没没,我可不敢去。我听说啊,那山谷里面,闹鬼。前几日,陈嫂她男人进谷去打柴,三天了都没回来。给陈嫂急的啊,带了几个精壮小伙子去寻。结果还没进谷,就看见她男人蹲在谷口那。人来了也不说话,脸煞白的,谁碰他一下就跟让火燎了似的。唉,好好的一个人,吓疯了。” 杜衡心道,那两尊童子像确是上等石料,姓齐的也算识货。 “那齐家为什么不自己去把童子像搬出来,给老石匠做工呢?”杜衡道。 面摊老板立起大拇指,道:“这位公子说到点子上了,想必啊,那些鬼的道行比他齐家还高,他们自己根本搞不定。老石匠之前因为一点小事得罪过齐家,他们只不过想寻个借口报仇而已。” 杜若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腾的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到巷子尽头。 杜衡见状,扔下银子便追了上去。 那老石匠正坐在门前台阶上,双手搓头扯发,见面前出现一双脚,便抬起头来。只见杜若抱肩而立,飘逸俊秀,英姿飒爽。眉间一道火红色的兰草印记,红艳如烧。 老石匠几时见过这等形貌的人,惊得几乎跪下来磕头,却被杜衡一手扶起。 老石匠抬起头一看,只见面前的四个人个个俊逸风流,宛若天人,不禁眼中堕下泪来。 “几位神仙!救小人一救啊!”说着又要拜下去,却被杜若抬起的脚尖托住了下巴。 “行了行了,别拜了,”杜若收回脚尖,“他齐家仗势欺人,我们替你管了这事了。不就是几个狗腿子么,打一顿就老实了。”说着就要走。 老石匠连忙起身拽住杜若的裙摆,道:“仙姑莫着忙,您就是打死了他们,也解不了小人的燃眉之急啊!” 杜衡奇道:“这是为何?” 老石匠把手往店门一指,道:“刚才那姓齐的,好像在小人的店里施了个什么法,说是一个时辰之后,那两尊童子若还没有进小人的门,小人这店就得连砖带瓦全都飞出城外去。您要是把他们打死了,这法谁来解啊……” 慕予听闻,走近店门几步,摸摸门框,又回头向杜衡点了点头。 看来这老汉说的没错,这咒不按时解了,恐怕这店真得飞上天去。 杜衡摸了摸下巴,脸上邪邪一笑,一手揽过御阳的肩膀,道:“御阳啊,走,回一趟小庙,帮我把那两尊童子搬过来?” 御阳登时脸就变了颜色,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道:“什么?让我搬那两个鬼童子?我不去!不去!” 杜衡揽着御阳肩膀手紧了紧,道:“哎呀,乖,不要怕嘛,我们都跟你一起去的呀。怎么,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说最后一句话时,杜衡的手用力捏着御阳的肩膀,几乎要把那肩膀捏碎。 御阳肩上吃痛,一看没得商量,便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 四个人又回到了小庙。 谷中寂静,偶尔有清风拂过,拉动树影斑驳,映在庙内两尊童子的脸上。 御阳一看那童子的眼睛,吓得赶紧别过脸去。杜衡却满不在乎,大步流星地踏进庙里,象征性地用袖子擦了擦童子身上的灰尘,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杜衡头一次对御阳如此客气,但御阳此刻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哭丧着脸道:“公子,就是要抬,我一个人也抬不了两尊啊……” 杜若在一旁差点笑出声。 杜衡脸一黑,仿佛刚刚意识到这个事情,暗道不妙,捉弄别人反倒把自己玩进去了。 慕予走近童子身前,用手抹了抹一尊童子的脸。这一抹,玉色的底便露了出来,显得童子的面容秀美无暇。 她皱起了眉,俏丽的脸上显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杜衡正待要问,回头看见太阳马上就要爬到头顶,便来不及多说话,一把扛起一尊童子,示意众人赶紧离开。 御阳见杜衡先自己一步,不禁有些惶恐,连忙扛起另一尊童子追了上去。 四人两石像在合谷城内穿行,引来了阵阵侧目。那两尊童子像与人同高,是实打实的玉料,少说也有几百上千斤。但这两个身着黑衣的俊美少年,扛起石像却脸不红、气不喘,健步如飞。 所过之处,惊讶之声此起彼伏。 两尊石像一进老石匠的店门,杜衡便感觉到店里似乎忽然凉快了许多,心下了然,必是那咒已解了。 老石匠带领四个人进了后院,将两尊童子像并排躺倒,放在地上。 杜若踢了一脚石像,道:“老石匠,请吧。” 老石匠点了点头,拿起锤子和凿子,摸准了童子的身体便狠狠地砸了下去。 只听见“铮”的一声脆响,老石匠被震得虎口发麻,一屁股坐在地上,工具都被震脱了手。而那石像却纹丝不动,面上甚至连个白点都没留下。 杜若大奇,将老石匠拖到一边,从背上抽出素华,寒白的剑光瞬间照亮小院。 坐在旁边的老石匠双眼瞪得大如铜铃,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神兵,下巴都要被惊掉了。 “哼,斧凿奈何你不得,看我素华剑如何!” 杜若手起剑落,只听见“哐”的一声巨响,素华剑被震得嗡嗡回响,那童子却依然好端端地躺在地上,身上毫无痕迹。 几个人都是大惊失色,杜若更是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居然连仙剑素华都不能动分毫,这两尊童子像到底什么来路? 慕予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她看看不住鸣响的素华剑,又看看躺在地上的童子像,突然眼睛瞪大,倒吸一口冷气。 杜衡察觉到了慕予的变化,刚要开口询问,不料慕予却一闪身冲到杜若身边,手在素华剑刃上轻轻一划,登时鲜血淋漓。 几个人又是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慕予要做什么,只见她又是一个箭步冲到两尊童子旁,一只血掌对准童子像的胸膛,狠狠地拍了上去。 第六章 兰兮 http://.biquxs.info/

那血掌印在两尊童子的胸膛上停留不过片刻,竟缓缓地渗了下去! “叮!叮!” 随着两声悦耳的清响,那两尊童子身上的玉石,竟化为无数晶莹透亮的碧色粉末。那粉末漂浮到空中,在阳光下炫目耀眼,只晃得小院中的几人睁不开眼睛。 待到粉末散尽,这院中哪还有什么玉童子像,只有两个风度翩翩的白衣美少年。 两个少年白衣如雪,负剑而立。修长挺拔的身形似仙山白鹤,肌肤白玉无瑕,眉目如画,美得不可方物,几乎胜过世间所有女子。嘴角勾勒的浅浅笑意恰到好处,少一分便显冷漠,多一分又略显轻浮,直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杜衡从来没见过长相如此秀美的男子,怕是比慕予都要美上几分,竟看得有些痴了。 偏生这两个男子又长得极像,若不仔细加以辨别,恐难以分出彼此。 两个男子灵步轻移,衣袂飘然,走到呆若木鸡的御阳面前,双双施礼道:“谢小哥识我面目。” 略一转身,转到杜衡面前,双双施礼道:“谢公子携我至此。” 又一移步,移至杜若面前,双双施礼道:“谢姑娘以剑相击。” 再一回首,步至慕予面前,双双施礼道:“谢姑娘足智多谋,以血相救。” 老石匠的后院原本逼仄狭小,而两个男子却如踏雪凌波,身形飘动,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四下转身施礼,如临云端,如履薄冰。二人声音如凤歌鸾唱,琴瑟和鸣,美若仙音,妙如天籁。 正当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时,慕予却不动声色,只微一欠身,回礼道:“恭喜两位兰公子,今日得以重见光明。” 杜家兄妹和御阳吃惊不小,猛地回头盯向慕予。 两个白衣公子却一脸平静,嘴角仍是那勾人心神的微笑,款款又施一礼,道:“姑娘好识见,兰籍、兰芜,这厢有礼了。” 司幽兰家! 杜衡脑子嗡的一声,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当年正是司幽国兰家行事乖戾,不合常理,被众家族在这谷中围剿覆灭。但兰家的两位同胞公子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二百年来音讯全无。 原来,竟是被下了这等邪门的咒法,困在这小庙中。 不过,慕予怎么知道这两尊童子像,就是兰氏兄弟呢? 慕予仿佛读懂了杜衡的心思,缓缓道:“素华猛击童子像后,兀自鸣响不停,似乎在同什么东西相呼应。神兵有灵,它们之间,也同人一样,也有同类相亲,知音相和之感。我去看两尊童子像里,似乎有幽幽蓝光微动。那蓝光空灵有神,除了兰氏兄弟的云旗、云容剑,再无神兵有灵光若此。在小庙时,我见玉童子脸上似有红瑕,像是血咒,血咒必以血解之,我刚才也只是碰碰运气罢了。” 杜衡心下,对慕予的钦佩之情又加深了一百多层。 兰氏兄弟堪称绝色,连杜衡自己看了都禁不住心驰神往,但仔细看慕予脸上,却依旧是如秋月冰凉,不动声色。神态虽是如水的温柔,却丝毫没有笑意。 接触慕予的这几天中,从来不曾见过慕予笑,似乎这是一个天生不会笑的人。 再去看杜若,还是那副玩世不恭、本姑娘最大的死德性。 这院子里总共就这两个女人,似乎都没有对这两个绝色美男子产生什么兴趣,难不成这两个女子都不喜欢男人? 杜衡心下一凉。 正当杜衡胡思乱想之际,店门外传来一阵吵嚷喧腾。 “老匹夫!老子来验货了,你狗日的石栏雕好没有?” 那老石匠呆坐在地上,被兰家两个宛若世外仙人的风流美男子深深震撼,对外面的聒噪之声充耳不闻。 御阳拔出龙堂刀,眼里怒火中烧,气势汹汹走到店门外。 门外,一身公子哥打扮的紫衣男子正兀自叫嚷不休,手中一把极长且柔韧的鞭子,随着那男子张牙舞爪地挥动啪啪作响。身后立着一众弟子家丁,也是满面的怒容。 那紫衣男子看见御阳从门里走出,仿佛一头被激怒了的公牛,顿时气势略减,警惕道:“你是谁?敢挡你齐爷的路?” 御阳并不答话,手中狠狠地攥着龙堂刀,怒目圆睁。 紫衣男子见眼前这少年竟不回答自己,有些恼怒。身边的一个家丁见此人竟如此不尊重自家家主,张口便骂道:“齐爷问你话呢!你这小杂种耳朵聋了么?”说着一拳朝御阳的脸上挥去。 谁知御阳并不躲避,抬手一刀,“嚓”的一声,竟把那家丁的手砍了下来! 那家丁痛得大叫,捂着鲜血喷涌的断手,嘴里爷爷奶奶地哭号叫骂。 紫衣男子身形一震,怨毒的目光狠狠扫向御阳,咬牙切齿地骂道:“小畜生!敢动你齐爷的人,活得不耐烦了么?”手起鞭落,直向御阳的头顶抽去。 那鞭子倏地在空中一震,一条紫焰焰的火舌竟从鞭身上燎起,烈烈之声不绝于耳。 鞭上之火来势汹汹,眼看就要贴到御阳的头上,一股焦臭的气息弥漫开来。 突然,一阵雪白的剑光亮起,齐家众人的眼前瞬间暴盲,纷纷抬手挡住眼睛。 吐着火舌的鞭子竟被剑气猛得一冲,从紫衣男子的手中挣脱开去,摔在了十丈之外的货摊上。 剑光收回,杜衡身后跟着杜若、慕予和老石匠,从店内缓缓走了出来。 “瑶华!你……你是甘枣杜家的人!”紫衣男子有些惊讶,他揉着发红的手腕,斜眼打量着几个人。 等看清来人面貌,那紫衣男子站直了身形,一挥袖,鞭子又被召回手中。 附近做生意的摊贩和路人吓得躲在周边的商铺里,只将脑袋探出门外,远远地瞧着热闹。 “你就是那个姓齐的?我看你修为不浅,何必为难一个平头百姓呢?”杜衡站到御阳身旁,双手抱肩而立,眉间的兰草印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股烧焦的味道飘到杜衡鼻子里,杜衡皱了皱眉,发现御阳头上正冒着黑烟,便吐了口口水在掌心,抹在御阳头上。 齐姓男子眼珠一转,正色道:“我齐昭向来不以强欺弱,只是老石匠答应我在先,我只是来等他履行承诺罢了。” 他看了看躲在杜衡等人身后的老石匠,道:“只要他交出石栏,我定不会再为难他。齐某是个聪明人,怎么可能为了这么个老匹夫跟甘枣杜家结仇?” 杜若上前一步,道:“他若是不交呢?” 齐昭啪地甩开鞭子,道:“那就休怪齐某不客气了。” 慕予在一旁向杜家兄妹低语道:“这齐昭道行一般,只是当心他手中的祝融鞭。” 突然,一道火光从祝融鞭的末梢燃起,迅速蔓延至整个鞭子,而后又向上蔓延开去,最后竟将齐昭整个包裹在熊熊烈焰之中。 烈焰中的齐昭仿佛一匹火兽,沉声低吼,目露凶光,周身的烈焰劈啪作响,滚滚黑烟直冲云霄。 杜衡等人不禁向后退了一步,身后的老石匠更是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抖如筛糠。 杜衡道:“这姓齐的什么来路?还会变身?” 齐昭缓步向众人逼近,双足踏过的地面瞬间化为焦土,只留下炭色的脚印。手中的祝融鞭化作一条吐着火信子的毒蛇,在齐昭手中不断发出嘶嘶的恐吓声。 “听说有人在找我们?” 两道幽幽蓝光从店内飞出,速度不甚快,却如渗透之势,半点不容躲避。那蓝光逼到祝融鞭前,竟如同拧麻花似的,将祝融鞭绞了起来。 那祝融鞭化作的毒蛇瞬间被幽幽蓝光缠绕得严严实实,最后竟悄无声息的,化为焦糊的碎屑,随风飞散了。 齐昭重新变回原形,表情扭曲,空空的手掌不住地颤抖着,仿佛不敢相信鞭子已经没有了。 他抬头望着面前两个白衣若仙的男子,眼中尽是难以置信,半晌挤出四个字:“你们……是谁?” 兰籍、兰芜明眸互望,忽然纵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如群燕归巢、万流成河,似是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声势浩大,到耳中却又变得细若蚊蝇,如同软羽轻拂,竟是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我们?我们就是你要找的石栏呀。” 齐昭定了定神,仔细向二人脸上看去,面上一惊:“你们……你们是那庙中童子!” 兰氏兄弟同声道:“是呀,齐公子别来无恙。” 齐昭面如土色,然而不过片刻,马上就换上了一副恭顺的神态,躬身行礼道:“二位仙官恕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妄想亵渎两位的玉身,实在是罪该万死……” 杜衡一脸鄙夷,想不到这个齐昭变脸变得比狗还快,前一刻还颐指气使,下一刻就变成龟孙子了,还真是难为他了呢。 “不妨事,不妨事哦,”兰籍轻飘飘地摆了摆手,“齐公子不用放在心上。” 齐昭一听,如遇大赦,擦了擦头上的汗,赔笑道:“二位仙官真是大人有大量,小人家里还有事,那小人就先行告退啦。”说着便弓着腰向后退了几步,转身要走。 “可是,齐公子……”兰芜素手一抬,纤长的白指轻轻一勾。 齐昭刚走出几步,突然衣服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了似的,噌的一下又被拖回到兰氏兄弟的面前。齐昭抬起双手在脸上捂了捂,又换上一副谦卑的神态,转身和颜悦色道:“不知仙官还有何吩咐?” 兰芜垂目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指尖,道:“我们在庙中站了这些许年,也陪了庙中的菩萨这些许年,”兰芜抬眼看向一脸猥琐的齐昭,略显碧色的眸子里一片澄澈,“我们兄弟这一走,剩菩萨一个人在庙里孤零零的,这怎么可以呢?” “这……”齐昭汗如雨下,面色煞白,“小人这就去派人再雕两个童子像,替仙官去陪菩萨。” “哦?还要再麻烦老石匠吗?”兰籍歪了歪头。 “不不不不,小人哪里还敢再烦劳‘石’大爷,”齐昭不知老石匠姓什么,只能胡乱地叫着,“‘石’大爷以后就是小人的亲大爷,小人定把他供在家里,好生伺候起来。这童子像,当然是小人来做!我们齐家上下亲自动手,用上等的玉料,再给菩萨做两尊童子,嘿嘿嘿……” 齐昭身后的众弟子家丁听家主这般言语,也都纷纷行礼附和道:“当然是小的们来做,当然是小的们来做。” 兰籍睁大了眼睛,面露欣喜之色:“真的吗?你们愿意来做?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齐昭一众人等点头哈腰,口中不住称是,刚又想退步转身,却发现自己的双脚仿佛灌了铁、生根了一般,半点也移动不得,就连动一下脚趾也不能够。 第七章 归童 http://.biquxs.info/

齐昭抬头去看兰氏兄弟,刚要张口询问,不料却一声也叫不出。他的身躯渐渐僵硬,最后竟变作一尊石像凝固在地上,脸上仍是一副张大了嘴,惊恐万状的神情。身后的众弟子家丁,也变作了一尊尊石像,只是脸上依然保持着那副前倨后恭的奴才相。 兰芜轻轻放下抬起的手,道:“以你们几个的资质,做玉童子是不可能的了,不过好在你们人数众多,菩萨冷清了这么多年,你们权且给菩萨作个热闹吧。” 兰籍双掌一拍,仿佛一个心满意足的孩童模样,笑道:“这下菩萨有人陪啦。” 兰芜满眼宠溺地看了看弟弟,又回头朝躲在铺子里的百姓招手道:“街坊们,不要怕,我们有话同你们讲。” 兰芜声音轻柔婉转,笑容如沐春风。百姓们放下心,纷纷围拢了过来。人群之中有几个少女,见兰氏兄弟风流俊逸,都忍不住双颊绯红,眉眼频抛。 “如今齐家上下都已变作石人,今后便再也没有人可以欺侮你们了。”兰芜将手停在齐昭化作的石人的肩膀上,“你们也无需担心再有邪祟侵扰时无人救援,只需将这一尊石人放在城门口,便可震慑鬼怪。” 百姓们听说此话,纷纷喜形于色,笑眯眯地议论开来。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更是不等有人吩咐,合力将石人齐昭奋力抬起,喊起号子,在众百姓的欢呼簇拥下,嘿呦嘿呦地将石人向城门口搬去。 兰籍抬起玉手,两只手指摆出小人行走的造型,在虚空中一划,顿时,前倨后恭的家丁石人们纷纷跳将起来,排成一列,一蹦一蹦地朝着城门方向跳去。 兰芜转身向杜衡等人笑道:“几位愿意一起去看看吗?” 石人列成一队,步伐整齐地朝谷中小庙跳去,咚咚的响声仿佛鼓点节奏,欢乐悦耳。 待最后一尊石人落定之后,庙里庙外已经挤满了石人。那躬身行礼的样子虽然滑稽,但却好似在拜那菩萨一般,动作神态也算是颇为协调。 御阳玩心大起,在石人之中往来穿梭,跑来跑去,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玩得不亦乐乎。 兰氏兄弟齐齐向杜衡三人行礼道:“承蒙公子相救,我兄弟二人愿为公子做一件事,以报答救命之恩。” 杜若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救了你们的命,才答应做一件事,真是抠……” 慕予见状,连忙摆手示意杜若闭嘴。 要知道,兰家行事乖觉,不随意帮助他人,也不愿承人之情。而此刻兰氏兄弟竟愿意为别人做一件事,可说是亘古未有之奇事了。 慕予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杜衡,杜衡会意,立马回礼道:“好说好说,举手之劳嘛。若说报答倒也不必,不过我确有一件事恳请二位帮忙。” 兰氏兄弟齐问:“不知杜公子有何事需要我二人?” 杜衡道:“我们一路都在逃避夜行游女的追杀,望两位兰公子能出手搭救。” 兰籍、兰芜面露难色,相顾一眼,道:“夜行游女嘛,确实棘手了些,即便加上我二人之力,我们几个人也未必是它的对手。”二人随即正色,又施一礼,“不过,既然答应了公子,要替公子做一件事,我兄弟二人就必定竭尽所能,哪怕穷尽一生,也会跟随公子,直到解决这个麻烦为止。” 杜衡连忙摆手道:“一生就算了,应该也不至于那么惨,毕竟我们还约了单狐瞿家,加上他们,应该能斗得过那鸟了。” 兰芜微笑道:“连杜公子都信得过的人,应当是很厉害的了。不知杜公子同这位瞿仙长约在何处?” 杜衡尴尬地笑笑道:“没约具体的地点,只是我们一路北上,他们南下,盼着与他们碰头就是了。”杜衡望了望庙外的夕阳,“天色不早了,我们权且在庙中再躲一晚,明天一早我们再赶路。” 几个人又在庙中凑合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几个人回城里买了马又再次上路,兰氏兄弟却不买马,自言有法跟上众人的步伐。 出城门时,城内百姓拉拉扯扯,你推我挤地送了几人出门。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捧着一大堆鲜花美食,纷纷塞到兰氏兄弟的手里。 兰氏兄弟笑着接下,回手就递给了跟在一旁的御阳,让御阳一股脑地塞进了腰间的饕餮囊中。 杜若看着兰氏兄弟招蜂引蝶的样子,翻了个白眼。 杜衡满腹狐疑,难不成我们在地上骑马,他们在天上驾云?驾云那么快,他们还能看见我们走到哪了吗…… 等到几个人上了马,发足狂奔时,兰氏兄弟竟轻飘飘从地上一跃而起,像两只白鹤一般在半空中滑翔起来,刚好罩在几个人的头顶,投下一片阴凉。 杜若瞪起眼睛,咂了咂嘴,低声道:“喂,小叫花,这姓兰的兄弟俩什么来历?怎么还会跟鸟一样飞?” 慕予道:“兰家是鸿鹄修炼成仙的,故特立独行,从不与燕雀为伍。” 杜若冷哼一声,暗骂道:“哼,自以为是的鸟人……” 几个人从天亮奔到太阳落山,连瞿家人的影子也没见到,心里渐渐凉了下来。 眼见着渐渐接近一座城池,身下的马也累得气喘吁吁,怕是再多跑一刻就要猝死了,杜衡便叫几个人停下休息,兰氏兄弟也从半空中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御阳问道:“公子,你不是说,我们进城休息会牵连城内百姓吗?” 杜衡环顾四周,道:“可这方圆十里都是荒漠,别说山,连棵树都没有,叫我们在哪休息呢?”杜衡抬头看了看城门上的牌子,“这城周围毫无遮拦,夜行游女想用城中百姓攻击我们便用了,我们在城内城外都是一样的,只能见机行事,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我们先进城休息一下,说不准今晚要有一场恶战。” 御阳挠头道:“那要是瞿家人没来怎么办?” 杜衡猛地一抽御阳的后脑勺:“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他们不来我有什么办法?” 御阳揉了揉后脑勺,一脸幽怨。 城门上书两个大字“景城”。杜衡回头看了看慕予,见慕予点点头,便带领众人走了进去。 傍晚的景城已经早早上了灯,街上灯火通明,往来行人络绎不绝,街边的店铺里不时传来招揽客人的吆喝声。 几个人在城内的街上走着,忽然,御阳脚步一滞,在一座宅子门前停住了。他盯着大门,陷入了沉思。 杜衡道:“你看什么呢?” 御阳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座宅子,跟我们家的老宅好像啊……” 杜衡道:“你那么小就到我家来了,还能记得你们家老宅子长什么样?” 御阳道:“小时候常一个人蹲在宅子门口玩,大门的样子,是我能记住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了。” 杜衡抬头看了看宅子的门顶,上面空空如也,连块牌子都没有,只有门楣上挂着一个酒葫芦。 杜衡正疑惑,宅子的大门却吱嘎一声开了,里面走出个衣衫火红、容颜绝丽的女子来。 “几位客官,是要住店吗?” 那女子纤腰款款,声音说不出的甜腻动人。 杜衡心下大奇,住店?敢情这是个客栈。可是,谁家客栈修成这个样子,还大门紧闭的,这还做不做生意了? 那女子好像看穿了杜衡的心思,露出一个荡漾心神的笑容道:“我们店不是什么人想进就能进的,平日里接待的都是不远万里而来的达官显贵,并且还要经人介绍才能来,”那女子将眼神把杜衡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恨不得马上吃了他,“我是这里的店主,见几位气度不凡,风流似神仙,料想整座城里也就只有我们店才有资格接待几位了。” 那女子把大门一敞,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杜衡见那女子上上下下把自己瞧了个遍,倒是一眼都没有去看身后兰家那两个美男子,虚荣心暴涨,大摇大摆地进了门。 六个人跟着店主进了大门,穿过一个厅堂,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整座宅子似建在一座湖上。宅子里屋舍十余间,如悬空的小船星罗棋布地凌驾于湖的上方。 屋舍与屋舍之间靠精美的汉白玉石桥相连相撑,屋脊飞檐参差错落,屋舍内灯火通明,时不时地传出阵阵女子悠长的歌声和男子的喝彩声。 宅子从外面看毫不起眼,里面却别有洞天,当真是一处躲避世俗的好消遣。 店主引一行人进了间屋舍。屋舍里面很宽敞,陈设华美而精致,一看就价格不菲。屋内除了基本的设施之外,房间的一侧还有一个小小的台子可供表演,甚至台下还摆了躺椅。 杜衡心下唏嘘,还是有钱人会玩啊。 六人在桌旁坐下,不一会儿,几个绝美的女子便端上饭菜,为众人一一摆好碗筷。往来穿梭,带起香风阵阵。 店主立在一旁,笑盈盈道:“几位客官好运气,今夜子时,我们店会在这湖中央的台子上献舞一支,名为望月之舞,好多客人都是慕名而来,几位客官也要赏脸哦。” 杜衡心中荡漾,刚想满口答应,抬眼看见慕予寒若秋水的脸,马上改口道:“不了不了老板娘,我们明天还要起早赶路,就不麻烦了。” 杜若见杜衡一脸假惺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吃过饭,六个人分作三拨,各自回了房间。 杜衡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尽是各路绝色妖姬在湖中心上下翻飞的场景,早已把夜行游女的事情忘在脑后。他瞥了一眼旁边床上的御阳,发现御阳已经开始打起呼噜来,便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心下怀疑御阳是不是断袖,从来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 想到这里,杜衡不禁打了个寒战。御阳若是断袖,那自己岂不危险? 杜衡赶紧使劲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出去。忽然,一阵丝竹之声从外面传来,似乎子时已到,望月之舞即将开始。 杜衡心中一动,瞥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御阳,发现他还跟刚才一样,连姿势都没变。便轻轻跃起,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飞身来到舞台附近。 悬在湖上的府邸里渐渐起了薄雾,月光透过薄雾,笼着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 湖中心的舞台上,十几个身着白衣的美丽女子正轻歌曼舞。丝竹管弦之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歌女们腰肢轻转,衣袖翩翩。 台下聚满了歇宿的客人,正不停地拍手叫好。 杜衡竟看得有些痴了,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漂亮的女孩子跳舞。 忽然,一只手伸到了杜衡的下巴底下,吓得杜衡猛地往后一躲。他刚要拔剑,发现那伸手的人,竟是杜若。 “啧啧啧,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快帮你接着点,免得你在这么多人面前,丢杜家的脸。”杜若嫌弃得直咂嘴。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流口水了?” “你确实流口水了呢……” 御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到了杜衡背后咕哝了一句,吓得杜衡又是一哆嗦。 “嗬,真是看得入迷,要按往常,你岂会感受不到我们俩的存在?我算是知道什么叫见色起意了。”杜若冷嘲热讽道。 “我不同你讲,”杜衡转头问御阳道,“我问你,这舞美不美?” 御阳似乎有些为难,目光在杜衡兄妹的脸上摇摆不定,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杜衡看他这副傻样,一摆手道:“算了算了,问你也是白问。” 忽然,杜衡感觉好像有哪有点不对头。 好安静,丝竹之声好像停了! 杜衡猛地回头朝舞台那边望去,只见舞台上的白衣歌女全部呆视前方,一动不动地立在台上。台下的客人也都垂着头,双手耷拉在身体两侧,直挺挺地杵在地上。惨白的月光下,景象尤为诡异瘆人。 第八章 杀女 http://.biquxs.info/

三个人面色都是一沉,手不自觉地移到了武器上面。 突然,一声尖啸划破夜空,台上台下的人如得指令,冰冷怨毒的目光齐刷刷地向杜衡三人的方向扫来。 那台上的女子,脸色惨白,面颊凹陷,眼球漆黑,一点眼白也没有。台下的客人们,脸上的皮肤开始腐烂脱落,露出了发黑的骨骼,眼中黄绿一片,明明分不清瞳孔,却也似目光森森。 忽然,嗖嗖几阵风声,台上的白衣女子一个接一个,像箭一样朝着杜衡三人的方向飞速射来。雪白的衣衫尽皆扯落,衣服下面的本体骤然显露。原本细腻柔软的皮肤都变得皱皱巴巴,干瘪的**贴在胸前,肚子却似怀孕一般隆起。 这十余只怪物张牙舞爪地飞向杜衡三人,手指上的指甲一瞬间变得奇长无比,嘴里的牙齿好像刷子一般尖细密集。 是伤魂鸟!冤死妇人的魂魄所化的伤魂鸟! 三人见状,同时祭出武器,一阵使人暴盲的雪白剑光瞬间亮起,将幽深黑暗的院落照得如同白昼。 剑光飞转,刀影重重,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来。伤魂鸟的指甲竟好似金属,同刀剑相碰居然也未立即折断。 后继而来的行尸也投入到这场混战中,一时间,尸块四溅,血肉横飞。 “咯咯咯咯!” 突然,一阵像人又像鸡的笑声响起,一个裹着红衣的人形东西停在了旁边屋舍的屋脊上。 杜衡心里一沉,没想到竟中了夜行游女的圈套了! 夜行游女直棱棱地站在屋脊的角兽上,仿佛是从屋脊上长出来的一样,两只铜铃大的眼珠子泛着诡异的蓝光,在黑夜中如同坟边鬼火。一张满是皱纹的大嘴以极其夸张的角度向两边弯起,直咧到耳朵根。 忽然,“倏倏”两道蓝光从几个人的身后射出,云旗和云容剑交相呼应,瞬间就缠上了夜行游女那骨瘦如柴的身躯,陡然收紧。两道剑光仿佛两条蟒蛇,死死勒紧猎物,那力道仿佛要把猎物的五脏六腑尽数勒碎,从口中倒吐而出。 然而,夜行游女只是低头,好奇地看了看缠在身上的两把仙剑,仿佛在观察两只奇怪的虫子。 立在廊下的兰氏兄弟绣眉蹙起,暗道不妙。 夜行游女似乎玩腻了,左右摆了摆它那丑陋的小头颅,突然抬头发出“喳”的一声尖叫。那声音如同老琴崩弦,锈铁磨锉,传到耳朵里竟像是一把叉刀扎进鼓膜。五个人顿时鼻口喷血,纷纷震得跪了下去。 御阳和杜若眼睛翻白,身子一歪,晕倒在地上。 夜行游女身子猛地一鼓,周身如同胀大的皮球,“砰砰”两声,云旗和云容剑竟被弹开,甩到了湖里。 杜衡跪在地上,一手拄着瑶华,眼中流血,咬牙硬挺着没有倒下。兰氏兄弟目眦尽裂,倚在栏杆上动弹不得。 掉落在湖中的云旗和云容剑破水而出,继续同剩下的伤魂鸟和行尸缠斗着,尽量不让它们近杜衡的身。 突然,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从湖边传来。 杜衡强偏过头向湖边瞥去,只见慕予的双手正紧紧地扒着湖边屋舍的石阶边缘,一条腿被一只从湖中浮上来的水鬼拖住。这只水鬼后面,还有几十个水鬼相继浮出水面,白花花的一大片,正迅速朝慕予游去。 那些水鬼的皮肤常年被水浸泡,已经变得鼓胀起褶,说不出的恶心。 慕予虽然紧紧扒住石阶,但终究体力不及水鬼,扒着石阶的手正一点点下滑。 杜衡顾不得内伤带来的剧痛,将拄在地上的瑶华奋力一击,身体立刻被剑气推了出去,背心瞬间暴露在伤魂鸟的攻击范围内。 一只伤魂鸟逮到空隙,利爪一抓,“唰”的一声,在杜衡背上抓出三道血淋淋的伤口。 杜衡突然感到背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身形一滞,扑通一声落入湖中,深碧色的湖水顿时绽开了朵朵血花。 兰氏兄弟齐声惊呼:“杜公子!” 呼啦一声,杜衡猛地从水下钻出来,将瑶华奋力抡向水鬼群,自己拼命朝慕予游去。 瑶华剑在空中飞速旋转起来,瞬间将白花花的水鬼斩得支离破碎,尸块横飞。 拉着慕予一只脚的水鬼被瑶华的剑气削去半个脑袋,枯瘦的手上劲儿一松,慕予使不上力,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杜衡大惊,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将慕予捞了起来,用尽最后一股猛力,将慕予丢上石阶。自己却由于体力不支,慢慢沉了下去。 兰芜大惊,费力地一挥手,将云容从混战中召回,钻进水中,绕上杜衡的身体,将他拖回岸上,又继续同伤魂鸟缠斗。 夜行游女眯起眼睛,仿佛在纳罕这几块硬骨头竟不太好啃。它缓缓张开双臂,血色的红衣像一面迎风招展的败军之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杜衡用余光瞟着憋大招的夜行游女,心如死灰,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想不到我杜家的两个少主,今日竟要命丧在这荒郊野岭的小城,枉我杜家几百年英名。 杜衡刚想闭上眼睛等待死亡,余光却又瞥见慕予那青色的衣角,心里又突然一片宁静。 不过,能和慕予死在一起,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想到这里,杜衡用指尖勉强地在地上向慕予抓去,握住慕予白嫩纤瘦的手,感受着她气若游丝的呼吸,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等了半晌,杜衡都没等到那临门一脚。 杜衡强撑着支起半个身子,只见四周的屋顶空荡荡的,连夜行游女的影子都不见。连同孤魂鸟那一众鬼物,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杜衡心下大疑,回头望向斜靠在廊柱上的兰氏兄弟,却看见他们也满脸写着困惑,朝自己摇头。 怎么回事?难不成夜行游女突然改变主意,放我们一条生路?它吃错药了吗? 杜衡略一调息,恢复了一点体力,艰难地站了起来。他翻掌召回瑶华,当作拐杖拄在地上,一瘸一拐地向前移动着。 兰氏兄弟也互相搀扶着,挪到杜衡身边。 三个死里逃生的残兵面面相觑,满腹狐疑。 杜衡眉头深锁,哑着嗓子道:“难道夜行游女藏在什么地方了?” 兰籍虚弱道:“不会呀,它刚才大可以直接杀了我们,犯不着埋伏偷袭。” 兰芜伸手抹去了弟弟兰籍嘴角的血,沉声道:“这样等着不是办法,”兰芜看了看倒在湖边的杜若和御阳,“杜公子,你在这里查看杜姑娘二人的伤势,我跟兰籍四处查探一下,看看夜行游女是不是真的走了。” 杜衡点点头。 兰氏兄弟互相搀扶着,挪向刚才夜行游女所站屋顶的房子,杜衡艰难地俯下身,见杜若和御阳面上尚有血色,心知二人性命无碍,不禁松了一口气。 “杜公子!” 杜衡听见兰籍一声尖叫,连忙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他绕到屋后,顿时大吃一惊。 只见夜行游女那干瘪的身体贴在对侧屋舍的墙上,丑陋的小头颅耷拉在一边,眼中一片死灰,嘴也变成了钩型,似乎恢复了姑获鸟的原身。胸膛中间,赫然插着一挺长枪,黑色的臭血四溅开来,沾湿了血色布衣一片暗紫。而那枪头上,却丝毫没有沾上黑血,在月光中闪着粼粼冷光。 杜衡惊得嘴都合不上了,半晌,吐出两个字来:“死了……?” 兰籍接口道:“好像……的确是死了……” 兰芜皱了皱眉,转头向杜衡问道:“杜公子,你可认得这枪?” 杜衡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发现,离开慕予,自己就像一个傻子一样,一问三不知。 兰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会不会是杜公子之前说的,那位姓瞿的朋友?” 忽然,一阵爽朗的笑声从湖边传来。三个人一愣,赶紧奔回湖边。 月光下,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杜若二人身边。那人身着灰色衣衫,手中横抱着的,是慕予瘫软娇柔的身子。他将慕予轻轻放在地上,拱手朝杜衡这边施礼道:“公子妙算,在下正是瞿家老二,瞿济朝。” 话音未落,瞿济朝手一抬,那柄钉在墙上的长枪悄无声息地飞回主人手中。随后,屋后传来扑通一声,似是夜行游女的尸体掉在地上了。 瞿济朝不再理会一旁呆若木鸡的杜衡三人,将长枪一立,蹲下身,扶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三个人坐起,用掌心轻轻在三人背后推拿按摩。 瞿济朝动作轻柔,举止儒雅,神色如水,被月光勾勒的面部线条,虽有棱有角,但却丝毫不显凌厉之气,反倒极尽温柔。 杜衡见瞿济朝的手在慕予背上推来摸去,不禁心中有些发酸。 不一会儿,三人便幽幽醒转过来。 慕予缓缓睁开双眼,朦胧的目光在瞿济朝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移到旁边兀自立住的长枪上,便看着瞿济朝的脸,柔声道:“多谢瞿公子出手相救。” “瞿家来人了?这群龟孙怎么才来……” 杜若仿佛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自顾自地胡言乱语着。身旁的御阳双眼空洞无神,仿佛魂魄尚未归位。 瞿济朝似乎对杜若冒犯的言语完全不在意:“对不住了杜姑娘,在下来迟了。”那语气中竟带着一丝歉意,转头又向怀中的慕予道,“这位姑娘莫非能掐会算,算到在下的身份?” 慕予轻轻摇了摇头:“我怎会算,只是碰巧认得那咸池枪罢了。”慕予面色一如往常的如月冷清,但眉目中竟似含着一丝笑意。 这一丝笑意,让杜衡不禁心头火气,嫉妒得发疯。 杜衡心道,我一路对慕予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慕予落水我拼死相救,甚至不顾惜自己的性命,都没换回她一个谢字。瞿济朝一个初次见面的毛头小子,竟然摸了两下就能让慕予这么看他,我…… 兰籍看出杜衡神色的变化,关心道:“杜公子,是身上的伤太痛了吗?” 杜衡随口接道:“痛,但不是伤口痛……” 瞿济朝缓缓站起身,道:“是在下失礼了,不知道杜公子身上也有伤。”说着一闪身近到杜衡三人身前,手在杜衡背后凌空平移。 杜衡心中不屑,刚想打开瞿济朝的手,却感觉背后一热,一股强劲的暖流从背上缓缓渗透过来。那暖流在五脏六腑中往来游走,竟是无比的舒服畅快。 杜衡暗暗翻了个白眼,哼,先让你小子给我治伤,等我恢复好了再跟你算账。 不一会儿,瞿济朝便给六个人都治好了伤。 御阳重新站到杜衡身边,无比关切道:“公子你怎么样了?都怪我修为太浅,没能保护好公子,让公子受了这么多伤,我真是罪……” 杜衡打断道:“行了行了,别废话了,你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杜若终于清醒了,她意识到自己刚刚口不择言,又放不下脸直接道歉,便打着哈哈道:“多亏瞿公子来了啊,想不到瞿公子竟然能找到这小城来,刚好救了我们,真是巧了,巧了……” 瞿济朝一愣神:“城?杜姑娘说笑了,这盐贩泽方圆几十里,哪有什么城呢!” 第九章 回山 http://.biquxs.info/

听瞿济朝这么说,六个人的脸上登时变了颜色。 杜衡迅速环顾四周,不禁心下骇然。 这里哪还有什么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分明只剩下荒郊野岭、杂草丛生。本应该是湖泊的地方,只剩下一片洼地,不远处的小山坡上,竟高高低低、参差不齐地,尽是破败不堪的墓碑和坟头。 瞿济朝望着几个人扭曲的表情,叹了口气道:“夜行游女极善变化之术,又会造幻境,想必各位刚才所说的‘城’,该是夜行游女幻化出来的。” 御阳脸色发青:“那我们刚才吃的……” 瞿济朝迟疑道:“你们……吃它给的东西了?”说着望了望远处几个被掘开的坟墓,棺盖乱七八糟地掀在一边。 哇哇几声,几个人吐成一片。 杜若见呕吐物中,竟似有人指、肠头之类的东西,更生呕意,恨不得把胆汁都吐出来。 瞿济朝见慕予吐到脸色惨白,正痛苦地干呕着,便走上前去,轻柔地抚着她的背。 杜衡吐了一半,见瞿济朝又去慕予那里献殷勤,愣是生生把没吐完的东西咽了回去,硬装出一副无事的样子,将瞿济朝挤到一边,自己向慕予关切道:“你还好吗?” 瞿济朝也不恼,只是和善地笑笑。 慕予用袖子擦了擦嘴,微微点头。 杜衡见慕予的头发尚在滴水,便转身撕下御阳的一块衣角,给慕予轻轻擦着头发。 擦着擦着,杜衡忽然手上一滞,问道:“慕予,你不是带着玉璜吗?水鬼怎么会抓到你?” 慕予突然停止了干呕,慌张地站直了身子,手在身上胡乱地摸了起来,口里不住念道:“玉璜呢……玉璜呢……?” 杜衡见慕予手足无措的样子,安慰道:“算了算了,没了就没了吧,以后我来……” “保护你”三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只听见兰籍叫道:“那里有光!” 不等杜衡回话,御阳便屁颠颠地冲到兰籍所指的那个方向,又屁颠颠地跑了回来,手里拎着暖光阵阵的玉璜。 慕予舒了一口气道:“想是方才休息时,掉落了吧。” 杜若冷哼一声:“东西都保管不好,看来以后得挂你脖子上!” 几个人胡乱吃了些御阳饕餮囊中的存货,迅速恢复了体力。 兰氏兄弟一生不受拘束,见大恩已报,同众人道了别后便云游四方去了。瞿济朝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御阳皱起眉头:“公子,这荒郊野岭的,我们到哪里去找马回家呢?” 杜衡没有回答,心里犯起了愁。 瞿济朝见几个人面上犯难,笑道:“不知几位体力恢复得如何,可驾得起云?” 杜若道:“我们当然驾得了云,谁带这小叫花啊?” 瞿济朝道:“若是各位都可驾云,慕予姑娘,就交由在下来带就好。” 御阳恍然大悟道:“喔,怪不得单狐山只派了瞿公子一个人来助战,原来瞿公子这么厉害,还能带凡人驾云,真是……” 话没说完,御阳的后脑勺又被杜衡狠狠抽了一下。这一抽力大,御阳忍不住“哎呦”了一声。 天边翻起了鱼肚白,几个人跃上云头,一路向南,飞速向薄山进发。瞿济朝带着慕予,在杜衡三人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杜若向后瞥了一眼道:“这姓瞿的也不过如此嘛,到底是带着个凡人,飞不快。” “他本就没什么了不起。”杜衡口中附和道,心下却是了然。 瞿济朝在三个人身后亦步亦趋,距离保持极稳,一看就知道是故意放慢速度,好叫别人不必难堪。但他越是考虑周全,杜衡就越讨厌他。 杜衡的余光瞄到瞿济朝放在慕予纤腰上的手,觉得那手甚是扎眼。 回到甘枣,杜九斋办了个盛大的接风酒宴。席上山珍海味,无所不有,甚至还有除了枣子之外,平时见也没见过的水果。不消说,定是为了感谢瞿济朝的。 席间,杜九斋对瞿济朝嘘寒问暖,频频举杯。他笑容满面,脸上的皱纹仿佛秋日里一朵盛开的菊花。杜家兄妹长这么大都没见父亲这么开心过,心中颇为不爽。 杜九斋让瞿济朝在甘枣多住几日,并吩咐杜衡带瞿济朝四处转转,好好领略一下甘枣的风土人情。杜衡虽然嘴上敷衍着答应了,可实际上一次都没带过瞿济朝。瞿济朝也不着恼,每日自行在甘枣内闲逛。待杜九斋问起时,只说杜衡陪伴得很好。杜衡见瞿济朝如此会做人,便更恼他了。 慕予的处境却颇为尴尬。按杜九斋的意思,夜行游女既然已经除掉了,慕予的威胁便也随之解除了,理应离开杜家,自谋生路。可慕予已经一个家人都没有了,就是离开,也不知可以投奔谁。况且杜衡在浮戏国那日,已经答应慕予,今后都可以跟着自己混,怎么能说把慕予赶走就赶走呢。 杜衡给慕予安排了一间远离杜九斋的小院,让慕予尽量不要在杜九斋眼皮子底下晃悠,而慕予也很少出门,所以两个人相安无事,杜九斋也算默许了慕予的存在。 一日,慕予坐在小院的台阶上晒太阳,杜衡忽然闪身进来,咳嗽两声,装作一本正经道:“杜慕予,这几日你在我甘枣,住得可好?” 慕予一愣,随即面色又恢复往常,平静道:“我本是无名无姓的小辈,这辈子能上得仙山已经是万分的福气了,有什么资格谈好与不好呢。” 杜衡见她拿姓说事,尴尬地笑了笑:“怎么是无名无姓呢?你姓杜,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嘛……”说着说着,声音愈来愈小,最后竟没有动静了。 慕予看着杜衡底气不足的样子,眼中划过一丝无奈。 杜衡见慕予没有答话,知自己理亏,连忙拍着胸脯道:“慕予你放心,有朝一日我做了甘枣之主,就正式赐你姓,让你入我家的门。” 慕予垂下眼睛,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御阳呢?怎么没跟着你?” 杜衡道:“我特意叫他不要跟着我的。” 慕予抬头:“哦?他肯吗?” 杜衡背着手,神气道:“不肯也得肯。” 慕予道:“为什么把他赶走呢?” 杜衡忽然神秘道:“因为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不能带他去。” 慕予道:“什么地方?” 杜衡道:“我见你终日憋在这里,闷都闷死了,想带你去一个开阔的地方。” 杜衡拉着慕予的手,东躲西躲,躲过山中巡逻的杜家弟子,来到甘枣之山的高处。只见此处有一危楼耸立,楼顶的飞檐在云层之中时有时无,若隐若现,檐上的角兽仿佛在高空中腾云驾雾,气势非凡。 杜衡道:“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慕予道:“不知。” 杜衡笑道:“哈!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东西!我告诉你哦,”杜衡朝慕予挤了挤眼,“这楼名为望槐楼,是甘枣的制高点,也是甘枣的祭坛所在。你看见上面的飞檐了吗?” 慕予举头望去,点了点头。 “在上面看就不是这个样子咯。”杜衡神气道,朝慕予挤了挤眼睛。 看着慕予脸上略显疑惑,杜衡大为得意:“走,我带你上去瞧瞧。” 慕予道:“这么要紧的地方,会让人随便上去吗?” 杜衡道:“所以才这时候带你来啊,守卫刚好交岗,再不过去就要被他们发现了,快走!” 杜衡拉过慕予的手,急忙跑到望槐楼底下,见四下无人,便闪身进了楼门。 楼内中空,只有一个方形的木筐,四条绳子固定在四个角,另有一根粗绳系在顶端,直挂在楼顶。楼顶太高,那绳子竟一眼望不到头。 慕予一眼便看穿了其中机巧,道:“你们杜家还有不会腾云的人吗?上楼顶还要用这个?” 杜衡笑道:“这你就又不懂了吧,一看你就是不会腾云的人。腾云,一般都是斜着飞升的,修为深的方能直上直下。所以,这梯是给修为浅的人准备的。” 慕予转过头:“那你可以直接飞上去吗?” 杜衡咳嗽两声:“当然,我当然能了……这不是带你一起嘛,自然要同你一起乘梯咯。”杜衡的声音里透着些许心虚。 慕予也不戳破,只是跨进了木筐,杜衡赶忙跟了上去。 两人升到楼顶,慕予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方才掩映在云霞中的飞檐,此刻连影子都不见,只有一个宽阔的石底平台,上面画着奇怪的阵法。平台四周,八棵巨大的枣木从石台的缝隙中拔地而起,按八卦位立于各方。树上枝桠甚多而叶少,零星的枣子悬挂其上。仔细看去,那枣木之上,似有许多抽象的草木纹,神秘而饱含无穷力量。 慕予眼中震撼,道:“这树……” “这树是我甘枣灵木,上面的草纹是我杜家兰草,我杜家的命脉就在于此,”杜衡抚摸着树上的纹路,“这枣木之中,汇集着杜家祖先的精魂,这祭坛,也是我们杜家的法力来源。我们死后,魂魄也会凝结于此的。” 慕予道:“那岂不是,只要毁了这楼,你们就都……” 杜衡道:“哪有那么简单啊,在世的杜家人,性命早已同这祭坛连起来了,只要我们尚在,这楼就毁不掉。若我们不幸都死了,最后一个死的人也会借祖先之力得以转生。” 慕予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真是聪明!”杜衡笑道,“那飞檐就是障眼法,祭坛这么重要的地方,自然不能轻易让人发现。所以这楼从下面看,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高楼罢了。” 两人走到祭坛边,万里河山尽收眼底。眼下正值秋季,但见烟波浩渺,山中层林尽染。不时有数只青鸾从林中跃起,又消失在林中。远处层峦叠嶂,山路曲折,回环迤逦,一条大河冲出山峦,在阳光下如同白练,波光粼粼,熠熠生辉。 慕予闭上眼睛,微风吹动她纤长的睫毛,冷白的脸上隐隐透出红晕,显得娇艳可人。 杜衡盯着慕予的侧脸,几乎忘了呼吸。 慕予睁开眼睛:“你在看什么?” 杜衡慌乱地别过脸:“没,没看什么……” 慕予不去理会他,问道:“此楼为何名望槐楼呢?” 杜衡道:“世人都只道我甘枣之山,尽为枣木,其实也不尽然。”杜衡指了指东方,“此去东二十里,有座历儿峰,峰顶有一棵大槐树。那槐树自打我杜家立门户之时,就已经存在不知多少年了。” 慕予道:“想必这棵大槐树,也快修炼成仙了。” 杜衡笑道:“成不成仙的,我是不知。不过,那大槐树是我薄山境内的又一株神树。薄山境内有山十五座,方圆六千六百七十里,任你在任何一座山顶都看不到那大槐树,只有在这望槐楼上能看到。” 慕予道:“我却看不到。” 杜衡道:“因为你不是杜家人,它是不会在外人眼里显……”话说一半,杜衡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慕予的眼中的光暗了下去,杜衡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 看着大槐树那随风舞动的树冠,杜衡突然眼前一亮,打了个响指道:“慕予,你想去看大槐树吗?” 慕予没有抬头:“你又不能带我驾云,难道我们要走过去吗?” 杜衡一脸狡黠:“当然不能走,可谁又说非要驾云了?” 第十章 望槐 http://.biquxs.info/

杜衡伸出手,掌心在胸前翻转一圈,自下而上一挥,口中叫了一声“起!” 慕予的双脚渐渐离地,越抬越高,最后竟漂浮在半空中。 “你……你什么时候会这等法术了?”慕予惊道。 杜衡笑道:“会是一直都会的,不过也只能抬起个桌椅板凳之类。不过,”杜衡另一只手指向祭坛,“这祭坛是我杜家法力源泉,杜家人站在此处可瞬间增加数百年修为。抬起你,自然不是什么难事。”说着,便将手慢慢往前送去,慕予竟跟个风筝一样,乘着风,轻飘飘向东方飞去了。 眼看着慕予落地,杜衡也驾起云,飞身来到历儿峰。 大槐树树冠茂密,蝶形的树叶掩着一串串乳白色的槐花。树干似有十人合抱之粗,根系发达,盘旋深扎。乍一看去,同寻常的长寿槐树没什么两样。 慕予走到大槐树的树根旁,那树根粗壮,同板凳一般高,慕予便坐了上去。她从怀里掏出玉璜,递给杜衡道:“这玉璜,杜公子还是还给国师吧。我戴在身上,不光没派上用场,还差点弄丢了……” 杜衡一摆手:“哎,用不着,你留着吧。” 慕予摩挲着玉璜,低声道:“国师人真好,初次见面便把这么宝贝的东西送给我了。” 杜衡冷哼一声:“那老蛇精才没那么好心呢!” 慕予疑道:“蛇?” 杜衡道:“是啊,他原身是条蛇,很早就在我们家了。服侍杜家几代君主,也不知道这老家伙今年多少岁了。”杜衡瞥了一眼慕予手中的玉璜,“他看我在意你,所以当着我的面把玉璜送给你。其实不过是在讨好我罢了。” 慕予道:“因为你是杜家未来的家主吗?” 杜衡道:“是啊,不然阿若跟他要,他怎么死活不给呢。” 慕予道:“国师这么会拍你的马屁,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杜衡道:“我最讨厌他这种油嘴滑舌的马屁精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亲耳听见他跟父君讲御阳的坏话,想把御阳从我身边除掉,还不是怕御阳跟我走得太近,将来威胁到他的地位。” 慕予道:“御阳小哥思虑纯正,没什么城府,怎么会威胁到国师呢?” 杜衡道:“也多亏了御阳脑子不够用,所以才能平安跟我这么多年,不然早就不知道怎么死的了。不过,以夕宿那老家伙的德行,就算有一点点苗头也会被他掐死。” 慕予道:“左右杜公子是要继承家业的,到时杜公子成了一家之主……” 杜衡听出了慕予话里有话,道:“就算是我成了家主,也动不了他。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历代家主都把他看得极为重要,他死后,魂魄是要归祭坛的。” 慕予有些惊讶道:“原来国师在杜家的地位这么要紧。”慕予回头朝甘枣的方向望去,“杜公子,你把祭坛这么大的秘密告诉我,不怕我告诉别人吗?” 杜衡笑道:“你都进了我杜家的门了,还能告诉谁?” 慕予摇头不语。 杜衡见慕予不以为然的样子,忽然收敛起笑容,认真道:“因为,我信任你。” 慕予脸上红了红,躲开杜衡滚烫的视线,站起身,抬头去看槐花。那槐花花香沁人,却无蜂蝶伴其左右。 慕予伸手去摸槐花,竟沉甸甸、冰凉凉,质地类玉,通透可人。微风拂过,花枝轻颤,竟发出铃铛般清脆悦耳的声响。 “被你发现啦!”杜衡笑道,“这大槐树虽看上去同普通槐树无二,但这槐花可是有大大的妙处。” 慕予道:“有何妙处?” 杜衡眼睛一转,并不答话,而是问道:“慕予,你觉得瞿济朝如何?” 慕予沉吟片刻,道:“瞿公子法力高强,心思缜密,是个难得的人才。” 杜衡心中一酸,又道:“那兰氏兄弟如何?” 慕予道:“两位兰公子飘逸绝尘,不同凡响,世间难逢。” 杜衡酸意更浓,道:“那御阳如何?” 慕予道:“御阳小哥虽天资愚钝,但心地善良,忠心为主,也是可爱得紧。” 杜衡咬了咬嘴唇,失落道:“他们都好,那……我呢?” 慕予愣了愣,道:“杜公子,当然也是很好的。” 杜衡突然有些失控,大声道:“提到他们,你有那么多的美言来赞赏,提到我,竟只有一个‘很好’吗?” 慕予抬手放在嘴边,似乎有些受到惊吓。 杜衡泄气了,垂下头低声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慕予轻轻走到杜衡身边,扶了扶杜衡的胳膊,道:“杜公子,你……” 杜衡喃喃道:“慕予,那天我同你说的,让你随我的姓,我是认真的。” 慕予道:“我知道,杜公子是真心想帮我的。” 杜衡一滞,似乎被触动了一根弦。他猛地抬起头,双手紧紧抓住慕予的肩膀,颤声道:“你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杜衡用力晃了晃慕予的身子,“还是你装作不知道?!” 慕予脸色苍白:“杜公子……” 杜衡猛地甩开手:“我不要你叫我杜公子!”他退后两步,抬手摘下一串槐花,举到慕予面前,失魂落魄地笑道,“慕予,我喜欢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慕予身子一震,半晌呆立不动,脸色愈发苍白起来。 杜衡见慕予吃惊不语的样子,如遭雷击,举着槐花的手颓然垂了下去。他踉踉跄跄地退后两步,眼中尽是肝肠寸断的痛苦。 这一路风尘,历尽艰险,我死都不怕,就怕你受到一点点伤害。都说父命难违,而我却千方百计避开父亲的风头,让你留在山上,怕你一个人在外面孤苦无依。杜若嫌你累赘,她每次欺负你,我必挺身相护,你要知道,山中所有人都对她千依百顺,谁对她说个“不”字,她都要百倍奉还,可我……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仅仅是“很好”吗…… 杜衡气血上涌,口中竟有丝丝腥气。 正当杜衡万念俱灰,慕予忽然笑了。那笑容如冰雪消融,春花盛放,目中泪光点点,似曦光晨露,清泉溅落,连那满树的槐花都黯然失色。 杜衡心中,一下就释然了。 为你这一笑,我就是死,也值了。 慕予定定地望着杜衡的脸,轻声道:“我愿意。” 杜衡感觉脑子嗡的一声,心中发疯一般的狂喜。他突然像猴子一般在地上蹦跳起来,纵声大笑。那笑声气震山河,林中的丹乌都被惊得乱鸣,扑簌簌一阵喧腾。 杜衡围着槐树跳了一圈,跳回慕予面前,举起槐花,递给慕予。 慕予不明其意,只得抬手接过。 可当慕予的手刚碰到槐花梗时,那槐花竟“叮”的一声清响,化作一团银色的粉末。那粉末连成一条闪闪发亮的带子,在虚空中将两人抬起的手轻轻绑在一起,随后便消失了。 慕予惊讶道:“这是……长槐结?” “你认识长槐结?”杜衡更惊讶,随即又得意道,“那你应该知道这结是什么意思了吧。” 慕予点点头,眼中笑意盈盈:“君当长怀我心。” 杜衡牵起慕予的手,把她拉近自己身前,细细端详起她的脸。慕予面若桃花,眼含春水,双唇微分,吐气如兰。杜衡一阵恍惚,只想轻轻吻上去。 忽然,旁边的树丛中一阵响动。 两个人如触电般的瞬间弹开,却见御阳的脑袋从树丛中探了出来。 杜衡突然炸毛:“你什么时候来的?!” 御阳呆呆道:“我一直都在啊。” 杜衡吼道:“什么叫一直都在?!我不是叫你不要跟着我吗?!” 御阳道:“可是公子,我的职责就是保护你啊,你若不想看到我,我便不让你看到就是了。但是,我还是要跟着你啊。” 杜衡心里抓狂,完了完了,那我对慕予说的那些话,岂不是全被他听了去。他面上故作镇定,问道:“那你怎么又改变主意出来了?” 御阳笨拙地向外跨了两步,头上挂着几片树叶,凑到杜衡跟前道:“瞿公子要走了,姑娘让我叫你过去。” 杜衡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又不淡定了,吼道:“连阿若都知道你跟我到这来了??” 御阳挠挠头,一脸茫然道:“那倒没有,我是在甘枣那边碰到姑娘的。” 杜衡略略放心,心想要是杜若知道自己带慕予到这来,嘴上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不饶人的话。当即让御阳守口如瓶,不许让旁人知道今天的事,否则就打烂他的狗头。 杜衡让御阳背起慕予,三个人发足狂奔,不一会儿便回到了甘枣。 大堂内,酒宴早已摆好,堂上诸人均已按次位落座,只剩下杜衡的位子空着。 三个人冲进堂内,杜衡看着杜九斋铁青的脸,不禁打了个寒战。坐在次席的瞿济朝,脸上依然挂着得体的笑容,对因长子缺席而造成的延迟开席不以为意。杜若坐在下面翻白眼。夕宿始终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其他杜家弟子既不敢去看杜九斋的脸,又不敢得罪大少主,只好低着头盯着面前的酒菜发呆。 杜九斋压着怒气,不去看杜衡,转头向瞿济朝微笑道:“瞿公子在甘枣没住几天就要走,我杜家还没来得及好好招待。若非是哪里照顾不周,让瞿公子不满意了?” 瞿济朝微微颔首:“杜君说的哪里话,甘枣人杰地灵,杜家上下对在下更是照顾有佳。在下本想在甘枣多住几日,但实在是家中有事,家兄叫我速回,在下也不得不从命。” 杜衡见杜九斋不理自己,便赶紧拉着慕予走进席位里,自己坐下,让慕予和御阳立在一边。原本,慕予是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酒席的,但杜衡又不能把慕予赶走,只好硬着头皮带慕予进堂。 杜九斋笑道:“此次围剿夜行游女,多亏瞿公子出手,否则我这几个不争气的孩子,怕是要丧在那怪的口中了。” 瞿济朝道:“在下只是个帮手,还是杜公子和杜姑娘神勇无双。” 杜九斋哈哈大笑,杜衡和杜若在下面直撇嘴。 “我甘枣虽说土地贫瘠,但宝贝也是有几样的,”杜九斋捋了捋胡子,“为了向尊兄瞿君表示谢意,瞿公子尽可看上什么,便拿走什么,权当做我杜家的一点心意。” 瞿济朝闻言站起身,向杜九斋施礼道:“杜君太客气了,在下也没出什么力,怎能要杜君的宝物呢?不过,在下确有一事相求。” 杜九斋道:“只要我杜家办得到的,必定全力应承。” 瞿济朝没有平身,却把头埋得更低,道:“家兄让在下亲自来甘枣,其实,是为表我单狐瞿家的诚意。家兄有意同杜家联姻,不知杜君意下如何?” 第十一章 联姻 http://.biquxs.info/

杜衡心下一惊,转头去看杜若,只见她身子一僵,呼吸都似停止了一般。 杜九斋奇道:“哦?可是杜某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又任性得紧,怕是会烦扰了瞿君啊。” 瞿济朝直起身,笑道:“怎么会呢,杜姑娘聪明伶俐,爽朗洒脱,正对家兄的性子。” 杜九斋略一沉吟,点了点头,道:“好罢,能和单狐瞿家联姻,是我杜家的荣幸。” 杜若气得几乎晕倒,被杜衡一把扶住,坐正了身子。 瞿济朝大喜过望,躬身行大礼道:“谢杜君!能得杜姑娘做贤内助,实在是家兄的福气。在下明日便回单狐山秉明家兄,即日下聘,迎娶杜姑娘。” 杜九斋满意地点点头,见瞿济朝并没有直起身,略皱了皱眉,道:“不知瞿公子还有什么要求?” 瞿济朝道:“在下位卑,哪里敢向杜君提要求,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望杜君答应。” 杜九斋有些不耐烦,迟疑片刻道:“你说吧。” 瞿济朝抬起头,转头向杜衡那边望了望,微笑道:“在下自从第一次见慕予姑娘,便心仪之不可自拔,恳请杜君,”说着又行大礼,“能将慕予姑娘赐给在下。” 杜九斋愣了一下,随即又似乎松了口气似的,微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瞿公子只是想要这个凡人女子。瞿公子方才大可不必绕此大弯,明说便是,这女子,你领走罢。” “父君!不可!” 杜衡顾不得场合,拍案而起。 杜九斋脸色比杜衡迟到那会儿还黑,强忍住没有发作,沉声道:“为何?” 杜衡施礼道:“因为,我自己要娶慕予为妻!”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杜九斋更是气得发抖。 “胡闹!” 杜九斋一拳砸在食案上,案上的杯盘碗盏全部跳将起来,汤汁酒水撒得到处都是。他斜瞟了一眼瞿济朝,又强压下火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瞿济朝道:“孩子不懂事,让瞿公子见笑了,待瞿公子明日回单狐山,便可将这女子一并带走。” 杜衡本来还欲再辩,却突然感到一股压力迫面而来。那压力自杜九斋一边传过,如一堵墙挤在脸上,竟憋得杜衡半个字也吐不出。随后杜衡感到肩上如落大石,坠得他只能坐回席位上。他不敢回头去看慕予,只是一拳压在食案上,手上发力,震得酒水都从杯子里泼出来。 酒席散后,杜九斋叫了兄妹俩和夕宿到内堂说话。 杜九斋坐在榻上,黑着脸不说话。杜衡和杜若站在对面,垂手而立。夕宿手中握着荷衣扇站在杜九斋身旁,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慈爱脸。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杜九斋依然没有说话,兄妹俩开始低头交换眼色。最终,杜衡拗不过杜若,率先开口道:“父君……阿若不愿嫁到单狐山。” 杜若万万没想到杜衡会先把自己供出来,瞪着眼睛叫道:“杜衡!你……” 她转头看见杜九斋发黑的脸,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只做口型,“你找死啊?!” 杜九斋叹了一口气,面色稍有缓和。 “你们两个但凡争气,我杜家又何必跟他单狐瞿家联姻,”杜九斋看了杜若一眼,“瞿君济白这次让弟弟亲自前来,就是探咱们的底来了。” 杜衡同杜若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探底?” 杜九斋冷哼一声,道:“他见你们二人草包,才有这个胆子提亲。” 杜衡心中一梗,他虽面上不服瞿济朝,但实际上也不得不承认,瞿济朝的修为比自己高太多了。 杜九斋看了一眼杜衡,冷冷道:“阿衡,别以为我不知道,瞿济朝这几日在山中晃悠,你根本就没同他一起!” 杜衡见被拆穿,不禁打了个冷战。 杜九斋接着道:“亏得瞿济朝没有歹心,不然让他发现我甘枣之中的什么机要之地,那后果不堪设想。” 杜衡小声嘀咕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歹心……” 杜九斋道:“你自不去陪他游玩,难道我还不会派人暗中跟着他吗?”他叹了一口气,“若是你二人争气,又岂能容他在我甘枣的地盘上放肆。” 杜若道:“父君,听得出你明明也是瞧不起瞿家的,那为何还要答应瞿济朝?” 杜九斋叹了口气道:“唉,我老了,很多事情都照顾不到了。你们平时又不肯努力,只好先给你们找个支持。他瞿济朝修为尚且如此深厚,想他兄长瞿济白,实力更是不容小觑。眼下空桑俞家正虎视眈眈,一些不知名的小家族也是蠢蠢欲动。我们同瞿家联姻,也算是巩固自身的权宜之计了。” 杜若脸色发白道:“可是父君,我连瞿济白的面都没见过,万一他是个暴君,或者是个丑八怪,那我这辈子岂不是……” 杜九斋一瞪眼睛,道:“那也怨你自己。” 杜衡在一旁打趣道:“阿若,没准瞿济白长得俊呢,法力又高强,这回,你可找到一个能跟你匹敌的如意郎君啦。” 没等杜若还嘴,杜九斋狠狠一拍桌子,吓得杜衡赶紧敛起笑容。 “阿衡!你还有脸说你妹妹,你在外人面前都把杜家的脸丢尽了!”杜九斋放在桌子上的手握紧了拳头,“那女子不过是个凡人,他瞿济朝喜欢,要便要去了,你居然还当着众人的面跟他抢,你……” 杜衡正色道:“我是真心喜欢慕予的,就算她是凡人也无所谓。” “你闭嘴!”杜九斋气得直发抖,“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杜家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君位的,你的妻子,应当是仙家的女子,怎么可能让一个凡人入我杜家的门!” 杜九斋略调了一下呼吸,道:“你若是喜欢凡人,玩玩也就罢了,即使是生了孩子,孩子也大可以接过来,但是凡人,是绝不可能有名分的。” 杜衡道:“我对慕予不是玩玩的,我要娶她为妻!我要她姓杜!” “混账!” 杜九斋一声怒吼,一掌将榻上的方桌击得粉碎。木屑飞溅,乒乒乓乓地散落一地。 杜若吓得浑身一哆嗦,杜衡却岿然不动。 杜九斋的脸憋成了酱紫色,夕宿见状连忙安抚道:“君主,切莫动怒,少主还是小孩心性,再过几年他自然会懂。”说着忙向杜衡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我已同国师商量好了,阿若嫁给单狐瞿家家主瞿济白,你娶招摇云家的长女云鸣琅为妻。”杜九斋喘了两口气,“云家虽然不问世事,但国师同云家家主云悲怀有些交情。让国师亲自为你上门提亲,我想云悲怀也不会不答应。” 杜衡听闻,顿觉五雷轰顶,天旋地转,不禁眼前有些发黑。 我想要的,我得不到,我不想要的,却硬要塞给我。这到底是他妈的什么世道? “那凡人女子能嫁给瞿济朝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居然痴心妄想要嫁进我杜家的门,呵呵,她想得美!”杜九斋咳嗽了两声,摆了摆手,“你们都出去吧,国师你也回去收拾一下,明日就启程去招摇山。” 三人施礼退出内堂。 杜衡两人刚一出门,杜若便开口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居然要娶那个小叫花。” 杜衡怒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以后都要姓瞿了,别插手我杜家的事。” 杜若气极,大吼道:“杜衡!你说什么?!” 杜衡刚要再发作,却没留神,跟守在门口的御阳撞了个满怀。 杜衡见御阳神色慌张,问道:“你怎么了?见鬼了吗?!” 御阳支支吾吾,两只手胡乱地指了指内堂,又指了指外面,最后终于憋出一句话:“刚……刚才,君主说话太大声,慕……慕予姑娘听见了……” “什么?!”杜衡一把抓住御阳的领子,“她去哪了?你怎么不去追她?!她对这山不熟,跑丢了怎么办?!” 御阳口齿不清,嘴里兀自“我我我”地支吾着,杜衡“唉”了一声,一把推开御阳,径自跑了出去,差点给御阳推了个跟头。 天已经黑了,杜衡在各处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慕予的影子。 突然,空中一道闪电劈下,随即大雨如瓢泼盆倾,直浇得杜衡睁不开眼睛。本就漆黑一片的甘枣山,此刻更是让人摸不清方向。 杜衡在雨中奔跑,口中叫着慕予的名字。然而狂风怒吼,大雨猛落,风声、雨声、雷声、树声混杂在一起,瞬间就把杜衡的叫声吞没了。杜衡想起了在谷中的那一夜,也是同样的天气。可那时慕予还在身边,现在却不知去向。甘枣山的树林里虽没有什么恶兽,但光林中的瘴气就足以使人中毒身亡。 杜衡忧心如焚,把所有最坏的可能都想了一遍,越想越是着急,恨不得把山都翻过来找一遍。 这时,御阳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公子!公子原来你在这啊!” 杜衡大喜道:“你找到慕予了?” 御阳使劲摇摇头,急道:“公子你别找了,快跟我回去吧!出大事了!” 杜衡见御阳急得乱蹦,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斗争了一下便跟着御阳赶了回去。 杜若红着眼睛站在廊下,见杜衡赶了回来,二话不说,上去就狠狠打了杜衡一巴掌,杜衡的脸登时红肿一片。 “杜衡!你死哪去了?!怎么才回来?!” 杜衡不理会杜若,直觉引着他穿过门庭,直奔进内堂里。看见眼前的景象,杜衡的一颗心仿佛沉到了深海里,眼前一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杜九斋斜倚着榻角坐在地上,两只手颓然地耷拉在身体两侧,灰白的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他死了。 第十二章 暴亡 http://.biquxs.info/

杜九斋胸前无血,只有一个贯穿胸膛的窟窿。那窟窿周围的皮肤好似烧焦了一般,甚至散发出一股诡异的、烧熟了的肉香。 夕宿立在一旁,握着荷衣扇的双手布满老茧,微微颤抖。 杜若和御阳也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脸震惊的瞿济朝。 杜衡跪在地上,无力地问道:“怎么回事……” 夕宿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眼中尽是难以掩饰的震惊和悲愤。 杜若见夕宿不言,大吼道:“老头!杜衡问你话呢!到底怎么回事?!” “老夫……老夫也不知……”夕宿颤巍巍的老手搓搓扇子,“老夫方才正要回去收拾东西,就听到君主这边传来异响。等老夫赶到这里,就看见……就看见……” 瞿济朝皱了皱眉,向前一步跨到杜九斋的尸体前,翻起伤口附近的衣服,转头向夕宿沉声道:“国师,您见多识广,可识得这是何种武器造成的伤口?” 夕宿定了定神,凑上前去仔细观察起来,而后仿佛被雷劈中似的,呆立在地上一动不动。 杜若从没见过夕宿如此失态,轻轻推了推夕宿道:“老头,说话呀!” 夕宿呆了半晌,颤抖着嘴唇,艰难地挤出五个字。 “玉虬……俞空桑!” 几人听闻,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夕宿扶着榻角跪在杜九斋身侧,用手轻轻触着杜九斋胸前烧焦的伤口,颤声道:“老夫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伤口的样子,这伤口跟君后背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杜衡缓缓转过头,道:“你是说,我母亲也是这么死的?” 夕宿点了点头,道:“那年,君主带领众家族,攻上空桑之山,大败俞空桑,俞空桑和俞家两位国师——周流和周浦——被俘。当时君主气盛,未将败军之将放在眼里,只是缴了他们的武器,便把他们关进了地牢。只是没想到,玉虬弓竟也会变化,化作了俞空桑手上的一枚扳指。等到君主将他们拉出来,要拿他们祭天时,俞空桑竟祭出玉虬,企图射杀君主。等到众人看清俞空桑的动作时已经太晚了,玉虬放出的箭已经挨到了君主身前。君后来不及多想,便以己做盾,生生替君主挨了这一箭。” 杜若插嘴道:“祭天大典的人都是废物吗?!杀了我母亲,怎么还让他逃了?!” 夕宿道:“谁也没想到俞家族人会遁术,待众人反应过来,三人早就不知所踪了。” 瞿济朝道:“所以,俞家三人被俘,根本就是故意的。俞空桑知杜君自负,被俘之后定会对自己放松警惕,好伺机下手。只是,他没有算到,杜君后竟会为了救杜君而牺牲自己。” 御阳挠了挠头,道:“但俞空桑本是打不过君主的呀,怎么就会……” 夕宿叹了口气,悲痛道:“君主思虑甚多,一直未敢将此事透露给你们。玉虬不是一般的神兵,波及范围广,伤害极深。那日,君后几乎是贴在君主身上,替君主挡了一箭,但君主那日其实也受了伤。那伤无外显,却内噬五脏,又无法可医。君主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啊……” 御阳低头喃喃道:“难怪君主每年都只让弟子去铲除邪祟……难怪君主让我们几个去引开夜行游女,叫瞿家相助……难怪君主答应瞿公子……”话没说完,御阳瞄了一眼瞿济朝的脸,闭上了嘴。 杜若道:“那俞空桑杀了父君,为何没顺手除掉我们几个小喽啰呢?” “玉虬虽然有万夫难当之神力,但反噬力极强,使用一次后便会法力尽失一段时间,”夕宿低头,从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捡起几粒土块,在手中碾碎,“想是俞空桑得手之后,又逃了。” 瞿济朝道:“所以,当年被俘的,不是只有俞空桑一个人,而是三个人。原来,他们早已想好全身而退的计策了。” 杜衡半天不语,忽然开口道:“可是,俞空桑怎么知道父君身体不好,而且,他是怎么进来的?” 这一问,在场的人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甘枣有内奸?! 杜若气血上涌,一把揪住瞿济朝的手臂,怒道:“是你!父君在甘枣向来无事,是你前几日在山中到处闲逛,摸清了甘枣的地形。你明知杜衡喜欢小叫花,还故意跟父君要人,就是为了借杜衡激怒父君。是你通报俞家,让他们趁虚而入的!原来是你!都是你!” 瞿济朝也不辩解,只是冷冷地甩开杜若的手,道:“不是我,杜姑娘你想错了。” 杜衡一言不发,默默朝这间屋内所有人的脸上看去。 夕宿仿佛又苍老了几岁,头上不住地冒汗,神色悲痛。瞿济朝道貌岸然,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御阳目光呆滞,仿佛还沉浸在震惊中,没有缓过神来。杜若牙关紧咬,面色涨红,感觉随时要吃人。 虽然面上看起来,所有人都毫无破绽,但若说嫌疑,夕宿和瞿济朝都不能排除,只是,都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就不能轻举妄动。 杜衡默默站起身,冷冷道:“别吵了。” 他这一声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屋子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杜若瞪大了眼睛望着杜衡,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似的。 “俞空桑逃了,估计父君过世的消息很快就会散播出去,为今之计,是保住甘枣不受侵害。”杜衡转向夕宿,“国师,婴梁谷天险怕是不中用了,您看,还有什么办法能护住甘枣?” 夕宿愣了一下,杜衡对自己如此客气,这还是头一次。 “君主之前确实跟老夫交代过,他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吩咐老夫将君主的处幽剑置于八棵枣树中央。处幽结界,其力可抵万枚玉璜,但却不是长久之计,”夕宿瞥了一眼瞿济朝,故意将祭坛所在说得很模糊,“处幽之力,最多支持五年,五年之后便会油尽灯枯,处幽剑也会变成废铁一块了。” 处幽剑的名字,是以杜衡母亲的名字命名的。母亲死后,杜九斋便把这剑封存起来,再也没用过。 如今再用,却是连父亲都不在了。 好在父母的魂魄还都在祭坛,只是,再也没有人来责备自己,在自己做错事时训诫自己了。 杜衡强忍住流泪的冲动,回头冲瞿济朝抱拳,道:“不知瞿公子昨天说的联姻的事,是否还作数?” 杜若大叫:“杜衡你疯了吗?父君都不在了,你还想把我赶出去?!” 瞿济朝没想到杜衡还会提起这茬,愣了下便回礼道:“当然作数。” 杜衡道:“好!父君溘然长逝,是你我都始料未及的。我兄妹不济事,不知外面有多少人觊觎我甘枣。” 瞿济朝立即会意。 “只要杜姑娘嫁进单狐山,甘枣的安危,便是我单狐的安危,请杜公子放心!”他略顿了顿,笑道,“是在下失礼了,应该称您为,杜君。”言毕,恭恭敬敬,朝杜衡行一大礼。 杜若意识到这其中的要紧之处,本想再说什么,还是忍住了,只把拳头攥得咯咯直响。 杜衡在外面找了一夜,天蒙蒙亮时,已经把甘枣来来回回翻找了数十遍了。 雨停了,微风习习,吹动树上的枣子阵阵脆响。 对了!还有一个最要紧的地方没有找! 杜衡驾起云,飞身来到历儿峰。果然,在大槐树盘错的树根中,看到了瑟瑟发抖的慕予。 慕予一身水淋淋的,面色惨白,嘴唇青紫,兀自打着哆嗦。头发上的水珠,一滴滴掉落下来,身上的衣衫扯得破破烂烂,手上臂上,尽是一道道的伤痕。 杜衡赶紧跑过去,脱下衣服裹在慕予身上,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柔声问道:“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慕予哆哆嗦嗦道:“我……我也不知道……就记得穿过好多树……身上好疼……好冷……” 杜衡叹了一口气,把怀中的慕予又紧了紧。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又让你受罪了……” 慕予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猫,不停地发抖。她摇摇头,脸在杜衡的胸膛上轻轻蹭着,杜衡感到一阵心疼。 “杜姑娘怎么样了?”慕予抬头问道。 杜衡道:“你都快被冻死了,还在担心她,你怎么这么傻。” 太阳破出云层,阳光暖暖地照下来。槐树上的槐花闪着暖白色的微光,香气阵阵,叮咚作响。 待慕予好些了,杜衡便将慕予横抱起来,往甘枣走去,路上将夜里发生的事同慕予说了。 二人回到甘枣时,刚好御阳也从另一座山头找下来。御阳见慕予无事,不禁喜上眉梢,然而目光碰到杜衡冷峻的脸,笑容又消失了。 夕宿将处幽剑放到祭坛上,一股冲天的蓝光瞬间从祭坛中心迸发,而后四散开去,变成了一个半圆形的罩子,将整座薄山都罩在了里面。 瞿济朝望着头顶的蓝罩子,眼中流露出钦佩的神色。杜衡几人站在旁边,却是一脸的凝重。 “瞿公子,甘枣和单狐联姻的事情虽然作数,但是,”杜衡望了慕予一眼,“慕予是我心之属,恕我不能让她跟你走。” 瞿济朝笑道:“既然杜君坚持,在下也不好横刀夺爱。单狐能得杜姑娘便已是极大的荣幸,在下若是再贪得无厌,未免不成体统。” 杜若听到这里,故意大大地“呸”了一声。 杜衡向瞿济朝行礼道:“那我就在此地静候瞿公子佳音了,恕我不能出山相送。” “杜君客气了。” 瞿济朝回礼,又偏过脸对慕予道:“若是慕予姑娘什么时候改变主意,在下可随时来接姑娘。” 杜衡心下冷哼一声,这瞿老二,一面恭恭敬敬的,一面竟敢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真是欺我杜家无人。 谁知慕予却微微颔首,道:“多谢瞿公子错爱,只是我心仪杜君,不会改变主意的,瞿公子还是另寻他人吧。” 杜衡差点感动得哭出来。 瞿济朝也不恼,只是笑了笑,对杜衡道:“瞿某告退。” 待瞿济朝消失在婴梁谷中,杜若照着杜衡的背就是一记猛捶。 “就这么把我卖给瞿家了!杜衡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杜衡神色如常,严肃道:“如今杜家式微,若再不跟瞿家联手,怕是几个小国合起伙来,都能欺负欺负我们。” 杜若见杜衡不苟言笑,有些惊讶,嘴上却依旧不饶人道:“那你自己也去娶云家大小姐啊,这样岂不是更保险。” 杜衡自知理亏,便不再多说什么,任凭杜若在那里讽刺。 杜若道:“过几日我走了,这甘枣就剩你和小叫花了,当真逍遥自在。” 不待杜衡还嘴,夕宿忽然说道:“大少主,也不能留在甘枣。” 第十三章 求仙 http://.biquxs.info/

夕宿此言一出,几个人不明所以,都朝他看去。 “处幽结界最多只能维持五年,五年之后,甘枣将面临无遮无拦的脆弱处境,到时杜家若没有一个顶梁柱,必然要有倾巢之灾。” 夕宿面色凄然,向前移步来到杜衡面前。 杜衡以为又有什么高谈阔论等着自己,结果,夕宿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少主!君主生前最为看重您,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却时常向老夫提起对您的期望,”夕宿磕了一个头,“如今君主已去,老夫能力低微,甘枣再无人有资格教您仙术了。惟愿大少主趁甘枣尚能安稳度过五年,另投名师,学得一身好本领,壮大我杜家声威啊!” 夕宿寥寥数语,声泪俱下,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杜衡沉默了,按他之前的猜想,杜九斋之死,跟这老滑头脱不了干系。不过今日看来,这老滑头似又一心为杜家,却不知是真是假。他说的这些,不无道理,但若是自己和杜若都不在甘枣,万一夕宿是内奸,这样岂不是等于自己亲手将甘枣献给敌人。但若要说夕宿真的是内奸,他又何必将处幽的秘密说出来。夕宿的法力比我兄妹二人高出甚多,杀我二人易如反掌,又何必让我出去学艺呢? 杜衡抬头看了看罩在头顶的蓝光,转念一想,只要我跟杜若不死,祭坛神力就会长存,只要防着这老滑头,不要在他处动手脚就好。 心中盘算了一圈,杜衡扶起夕宿道:“国师之言,发自肺腑,杜衡定当谨记。只是投师之事,我却没什么主意。” 夕宿道:“大少主无需担心,老夫已经替大少主想好了。那东海之外,有一座流波仙山,上有一仙人名贤姱,法力高强,修为极深,也收了几位弟子。大少主可拜她为师。” 杜衡道:“好,那我带慕予跟我同去。” 夕宿连忙道:“大少主不可!” 杜衡疑道:“为何?” 夕宿道:“贤姱虽法力高强,但脾气古怪,只收男子为徒。再说流波山地处东海边缘,您带着一个凡人又不能驾云。若是只靠两只脚,不知要走到何年何月。” 杜衡心中冷笑,看来这贤姱还很好色,看见别的女子就要嫉妒。不过,老滑头后半句话,说得也有道理。 御阳听说贤姱只收男弟子,大喜道:“好啊好啊,我陪公子去拜师。” 杜衡摇头道:“不行,你要留下来,替我照看甘枣。”说罢,使了个眼色,意思让他替自己盯紧夕宿。 御阳却不解其意,依旧缠道:“这怎么行啊公子,君主叫我这辈子都必须跟在公子身边的,我怎么能……” “笨蛋!”杜衡狠狠抽了下御阳的后脑勺,“叫你留下你就留下,哪那么多废话?父君走了,我就是甘枣之主,杜君的话你敢不听?” 杜若明白了杜衡的意思,使劲踩了御阳一脚,让他赶紧闭嘴。 夕宿左右看了看众人的表情,和颜悦色道:“请大少主放心,御阳小哥和慕予姑娘就交给老夫照顾。待瞿家来人接亲,老夫也定会风风光光的,把二少主嫁出去。” 杜衡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东海。等我回来之后,必须看到这两个人白白胖胖的,否则就拿你煲蛇汤!” 杜衡一时想不到什么厉害的话来威胁夕宿,结果竟说出一句煲汤的话来。杜若不禁扶了扶额角。 夕宿只是和蔼地笑笑,躬身向杜衡施了一礼。 杜衡走到慕予身边,轻吻了下慕予的额头,道:“你乖乖的,在这里等我回来!等我回来继承了君位,就娶你为妻。” 慕予点点头,眼中泪光闪烁,嘴角的盈盈笑意,让杜衡心醉神迷。 杜衡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朝山下走去。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御阳远远地跟在后面。 杜衡转身怒道:“我让你留下来看着老头,你跟着我做什么?” 御阳目光躲闪,道:“我想再多看公子两眼……” 杜衡不想理会,径直快步下山。他自己又何尝不想多看薄山两眼,便没有马上驾云。 走到薄山脚下,杜衡发现,御阳还在自己身后,不禁心头火气,捡起一块石头向御阳砸过去,刚好砸中御阳的头。 “你怎么还跟着我?!信不信我砸烂你的狗头!” 御阳揉揉脑袋,委屈道:“公子……我……” 杜衡叹了口气,缓和道:“好了,快回去吧,小心提防那老头,保护好慕予。我回来的时候,你最好还活着。” 御阳笑嘻嘻道:“放心吧公子!我头硬,他打不死我的,我还得留着命,等公子回家呢!” 杜衡在云头上,望着身后的薄山,心中百感交集。 如今我父母双亡,妹妹又要嫁到别处,我竟真真的变成一个孤儿了。不过,父君的死总感觉哪里有蹊跷,但又说不出。只能等学成归来,再好好查探查探了。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茫茫大海上,遥遥有一座云雾缭绕的仙山若隐若现。那山生得奇怪,四周一圈都极平坦,偏偏中间的山峰赫然直立,直插云霄,好似一根针插在枕头上。 海外仙山就是海外仙山,长得都跟中土的仙山不一样。 杜衡正觉得有趣,突然感觉脚下一空,所驾之云突然消失了。只听“嗖”的一声,杜衡跟一块石头一样,狠狠地向地面砸去。“轰隆”一声,杜衡把地面砸出一个人形的坑。 “怎么回事?我的云漏了吗?” 杜衡吐了几口沙子,揉着头环顾四周,只见四周尽是些从未见过的树。那些树长得不甚密集,形状却十分奇特,有的树皮上的纹路甚至如人脸一般。 忽然,一阵说话的声音传来。杜衡赶紧躲到一棵树后面,探出脑袋,只见两个水粉色衣裙的女子从林中走来。 “听师父说,流波山又有人来拜师啦。” “呵,咱们流波山向来不能驾云,也不知道这位从云头上下来的时候,会摔成什么样子。” 杜衡心道,这贤姱竟知我来了,也知我是拜师的。不过,用这种让人出丑的方式给下马威,想必也不是什么善茬。 “唉,师父她老人家也真是的,被男子伤了一次,就觉得天下男人都不是好人,她也不为自己的弟子想想。” “就是的,她自己不近男色,我们却也要跟着守活寡。嗯……也不知新来的这位妹妹生得美不美。” “肯定比你美!” 两个女子径自嬉笑而去,杜衡却躲在树后面脸色发绿,不知所措。 好个老蛇精,为了不让我带慕予来,非骗我说什么,贤姱只收男弟子。这老寡妇分明是厌恶男子,只收女弟子,可把我坑惨了。还是回去,好好跟他算账。 杜衡起身刚要走,却又停了下来。 不行,慕予还在家里等着我学成归来,而且夕宿故意把我支到这里来,估计也是为了考验我,可不能让这个老蛇精看扁了。况且,老蛇精虽然心眼多,但从不乱说话,这个贤姱,可能真的有两下子。我得想个办法,让这老寡妇收我为徒。 杜衡正思忖,忽然听到一阵喧闹声。他寻声而去,走到树林尽头,一个热闹的镇子赫然出现在眼前。 好家伙,这仙山之上,居然还有市镇,跟凡间竟没什么不同。好啊,有市镇就好办了。 镇上的商铺一应俱全,往来行人神色悠然,面上挂着友好的微笑。行人身上衣服的颜色极为艳丽,花色繁多,样式也很独特。杜衡这一身单纯的玄色,明显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不过,镇上的居民见到他似乎也并没有觉得奇怪,甚至还冲他和善地笑笑。 估计此地经常有外人造访,居民们早已习以为常了。 杜衡走了几家店铺,买了一套女式的花裙衣衫,一些发饰和胭脂水粉,又回到林中找到一个小湖,在湖边打扮起来。 穿戴完毕后,杜衡便照着湖水,矫首弄姿地学着女子的样子,举手投足,拿腔作调。杜衡本就生的白净,轮廓柔和,扮起女相来,还真像那么回事似的,竟有些妩媚动人。 杜衡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自言自语道:“杜衡啊杜衡,你要是个女子,得迷倒多少少年郎啊……” 正顾影自怜,杜衡忽然看见眉间的那抹兰草印记。 这印记太招眼,就算是老寡妇少涉中土,不认得这印记,难保其他来投奔她的徒弟不认识。得想办法把它盖上。 杜衡从浅水处抠了一坨泥,按在了脑门上,施了个法,让这泥跟自己的皮肤融为一体,又将脂粉涂在了上面。 杜衡又看看倒影,原地转了个圈,十分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糟了,这里一马平川的,可怎么得了! 杜衡双手捂着胸,拼命地往中间挤,却怎么挤也挤不到一起去。正发愁间,杜衡的手滑到了腰间的饕餮囊上。 诶!有了! 杜衡从饕餮囊里摸出两个苹果,塞进了胸前的衣服里,左摆右推,终于像个样子了。看着自己胸前高耸,杜衡不禁放声大笑起来。 这一笑,声音雄浑低沉,哪里还像个女子。杜衡赶紧收住声音,捏着嗓子又咯咯咯地重新笑了一遍。 先到镇上试一试,也不知我这一身,能不能瞒过老寡妇的眼睛。 杜衡回到镇上,走近一家饭馆里。他随便叫了几个菜,张口便要大吃,忽然意识到,这吃相好像也得改。不禁手上一停,慢条斯理,细嚼慢咽起来。他面上平静,心里却叫苦不迭。 当女人真麻烦! 正吃着,杜衡忽然感觉有人在朝自己这边望。 难道我扮得不像,露馅了? 第十四章 流波 http://.biquxs.info/

杜衡不动声色,只将眼睛瞟向一边,只见一个渔夫打扮的中年男子,翘着脚坐在邻桌的板凳上。那男子卷着裤脚,四肢粗壮有力,手脚、胸口、腮帮子上尽是茂密的毛发。一对黑白分明的招子,溜溜地在杜衡的身上滚了一遍,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看来我扮得还挺像的,都招色鬼了。那我就陪你玩玩。 杜衡假装害怕,屁股往旁边挪了挪,显出一副委屈担忧的样子。那男子见状更是目中放火,两只手搓着指头,恨不得马上扑过来。 那男子放下碗筷,走到杜衡身边,紧挨着杜衡一屁股坐了下来。一张满是络腮胡的肥脸凑到杜衡面前,眼中满是放荡淫邪。 “小娘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吃饭哪?” 一股葱蒜味儿混着鱼腥味儿扑面而来,熏得杜衡几乎睁不开眼睛。 “我……我在等我妹妹。” 杜衡装作不敢看那男子,美目流盼,身子直向后躲。 那男子又凑近了些,一只脏手摸上了杜衡的腰,淫笑道:“你姐姐什么时候来呀?小娘子一个人等得寂寞,要不要大爷我陪你啊?” “不……不用了,我妹妹一会儿就来了,这位先生您别靠太近……” 杜衡面作怯弱,藏在背后的手却暗暗捏起两指,打算施个小法,拔掉这男子那一身令人作呕的毛发。 “喂!臭男人!再不离那姑娘远一点,当心我砍掉你的爪子!” 杜衡手上停住,只见一个粉衣女子俏丽丽地立在跟前,面若桃花,明眸有愠,竟是刚才在树林中看见的那个。 那男子转头看见粉衣女子,放在杜衡腰上的手却并没有松开,反而又紧了紧,调笑道:“哎唷,老子今日真是艳福不浅啊,碰上这么多美人。怎么,这位小娘子也想要爷陪?” 粉衣女子杏眼一瞪,再不多废话一句,双手陡出,在虚空中两划。两股凌厉之气从她双手中飞出,竟嚓嚓两下,将那男子的两只手砍了下来! 杜衡被溅了满身的血,心道,这男子只不过说了些好色的言语,就被砍掉了两只手,这女子未免太残忍了些。 那男子惨叫一声,跌在地上打滚,断臂上鲜血横流。饭馆内的客人们都战战兢兢地绕了出去。 粉衣女子踹了那男子一脚,怒道:“还不快滚?再不滚,看本姑娘把你两只蹄子也砍下来!” 那男子再不敢分辩,丢下两只断手,没命地逃了出去。 杜衡眯起眼睛,仔细去看那断手的截面。中间的臂骨竟齐刷刷的,一丝毛边都没有。就算是手风凌厉,也不可能利如刀剑啊。 杜衡心中纳罕,面上却装出一副大受惊吓的样子,用手掩住故意张大的嘴巴,双脚也抬离地面,似乎满地都是扎脚的钉子。 “姑娘,你没事吧?”粉衣女子道。 杜衡颤抖着摇摇头,面色慌乱。 粉衣女子伸出手,道:“你妹妹在哪里?我带你去找她吧?” 杜衡拉住粉衣女子的手,轻轻站了起来。那女子的手软若无骨,温热厚实,跟慕予的手完全不一样。 “我妹妹……我妹妹买苹果去了……” 杜衡嘴里胡乱扯着,目光闪烁,也不知那粉衣女子相不相信。 粉衣女子以为杜衡只是受了惊吓,便柔声安慰道:“这样吧,你告诉我你妹妹长什么样,我先送你回家,一会儿再帮你找到妹妹一起送回去。” 杜衡心道,这女子如此厉害,也许同那老寡妇有些渊源,说不定就是她的弟子,正好可以探探口风。 “其实……我是带妹妹一起来拜师的,听说这仙山上有一位大仙人,神通广大……” “哟,原来你就是那个来拜师的啊!”没等杜衡说完,那粉衣女子竟突然变了个嘴脸,“看你这副窝囊样,像是一点法术都不会,怎么连一个打渔的都收拾不来。” 那女子面露嫌弃,把杜衡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怕是连驾云也不会,那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难不成,是坐船来的?” 杜衡就坡下驴,假装被她说中的样子,大喜道:“对呀对呀!我们就是坐船来的!坐了好久呢。姐姐你真厉害,一下就猜中了!” 粉衣女子轻哼一声,面露得意之色。 “姐姐,你这么厉害,你师父是不是就是那个……”杜衡用手指了指山顶,“能不能带我去拜师呀?” “哼,我师父岂是你想拜就能拜的,看你资质这么差,趁早回去吧,别痴心妄想了。” 杜衡左右摇晃着那女子的手,撒娇耍痴道:“好姐姐,漂亮姐姐,你就带我去嘛,你看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连神仙老人家的面都没见到,不是白遭这么多罪了……” 那粉衣女子被夸了两句,面上更得意了,松口道:“好了好了,看你这么可怜,就带你去。不过,能不能拜得成,就得看你的造化了。” 杜衡正疑惑,那粉衣女子带着他左拐右拐,拐进了一个胡同里。胡同尽头,是一棵粗壮的老树,足有三人合抱之围。 “喏,”粉衣女子一指那老树,“从这进去吧。” 杜衡瞪着眼睛看了看树,又回头看了看粉衣女子,满脸费解。 “我不是戏耍你,这树是我流波门的机关。你只消进得了这树,便是同我门有缘,师父她老人家便会收你为徒。” 粉衣女子面上尽是瞧不起杜衡的神色,但又不像是在说假话。 流波山,流波门,那老寡妇是不是号流波仙子啊?真是一点创意都没有。 杜衡将信将疑,刚要伸手去摸那老树的树干,突然听见身后一阵吵骂声。 “你个小畜生,这糕是让你拿去卖的,不是给你吃的!居然敢偷吃,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还没等杜衡看清是谁,突然眼前一黑,一个瘦小的身躯便砸了过来。 杜衡伸手去抱,没留神,脚下被树根绊了一跤。两个人叠罗汉似的向后跌去,扑通一声,摔了个结实。 待杜衡睁开眼睛一看,自己却已经不再胡同里了。身边芳草萋萋,蜂蝶轻舞,又听得远处水声潺潺,莺歌阵阵。杜衡抬起头,发现脚边立着的,还是那棵老树。 我竟然过来了?! 杜衡刚要张口大笑,忽然感觉胸前压得慌,这才发现,刚才那个瘦小的身躯竟也同自己一道跌了进来。 那小身躯抬起头,怔怔地望着杜衡,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瘦小的脸上污迹斑斑,肤色蜡黄,像是很久没吃过东西了。面上看上去约莫八九岁,是个小姑娘。 “你是谁啊?”小姑娘声细如蚊,还带着奶气。 杜衡心下大奇,没想到这小丫头竟也会有此奇遇,得以穿过这老树,拜老寡妇为师。 “你是谁啊?”杜衡反问道。 “我是我爹爹的女儿。” 杜衡心中一梗,这算是什么回答? 看着小姑娘一脸天真,应该也没什么戏弄之意。杜衡坐起身,将小姑娘抱起来放到一边。小姑娘瘦得皮包骨,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杜衡将她从身上举起来,像拿起一样东西。 杜衡耐下心,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道:“我没有名字。” 杜衡一愣,又问道:“那你爹爹跟你叫什么?” 小姑娘咬咬嘴唇,憋了半天,小声道:“小畜生……” 这是亲爹吗?!打骂自己的女儿不说,连个名字也懒得。世间禽兽真是多。 杜衡看着小姑娘单纯干净的眼神,怜心顿起,柔声道:“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叫荃蕙,是香香的花的意思哦。” 小姑娘听到自己有名字了,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天真无邪。 “荃蕙,我叫荃蕙!” 小姑娘高兴地拍拍手,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杜……” “衡”字还没出口,杜衡心里便盘算开来。 杜衡这名字是不能用了,要是叫杜若,万一我以后闯出名堂了,岂不是给那死丫头长威风。 当下来不及多想,杜衡脑子一抽,道:“杜芳,我叫杜芳。” “芳姐姐好!”小姑娘笑道,两只眼睛眯成了月牙。 杜衡却只想抽自己一个嘴巴,怎么给自己取了个这么土的名字。 正尴尬,忽然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从荃蕙的小肚子里传出来。 “你饿了吧?”杜衡问。 荃蕙点点头,可怜巴巴的。 杜衡从饕餮囊中摸出一个苹果,递给荃蕙,道:“吃吧,这个可好吃了。” 荃蕙接下苹果,眼中泪光闪烁,不一会儿竟大哭起来。 杜衡叹了口气,怜惜地摸摸荃蕙的头,替她擦干眼泪。 “真没想到,你们两个居然都进来了!” 杜衡回过头,只见那粉衣女子背着手,站在老树边,神色傲慢。 粉衣女子朝杜衡一抬下巴,道:“你是进来了,你妹妹呢?” 杜衡目光一闪,抱过荃蕙的肩头,道:“这就是我妹妹啊!” 荃蕙听说杜衡说自己是他妹妹,当即哭得更大声了。 粉衣女子面现狐疑,她看了看荃蕙身上的破衣烂衫,又看了看杜衡身上的绫罗绸缎,冷笑一声道:“刚才我在外面把这小丫头的爹解决了,那臭男人可没说他还有一个女儿啊。” 杜衡眼珠一转,立即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道:“好姐姐,我其实是来认亲的。但是我爹爹不认我,还把我赶了出来。这又把我妹妹打出来了,我们真是太可怜了!” 粉衣女子面对这副漏洞百出的说辞,嗤之以鼻,但并没有拆穿。前来流波山拜师的人,有不少都是隐藏身世的,她们不愿说就不说,也不强迫。既然入得了这老树,便是师父认下了。 粉衣女子一挥手,道:“跟我来吧。” 三个人穿过草地,沿着河行了半个时辰,来到几座木屋前。粉衣女子推开门,掀起一阵尘土飞扬。 “这是你们的住处,后面是厨房,”粉衣女子把手往后面的几个木屋一指,“以后你们俩就负责整个流波门的膳食。” 杜衡刚要抗议,忽然一件衣服丢了过来,盖在了杜衡身上。杜衡只觉得身上一凉,那衣服竟自己在身上穿好了。衣服本是素白,不一会儿,竟慢慢变成了鹅黄色。转头去看荃蕙,也是一身鹅黄。 粉衣女子脸上挂着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道:“这衣裙是区别本门弟子修为深浅的,鹅黄色最低阶,紫色为中阶,粉色高阶,最高阶是绛色。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人能达到那个阶层。” 粉衣女子一脸得意,接着道:“我是你们的大师姐孟琼佩。我流波门没有拜师礼,入得老树便是我流波门人。能不能见到师父,要看你们的际遇了……” 孟琼佩后面说的什么,杜衡没有再仔细听,他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我为什么是鹅黄色?我怎么跟这个小丫头一样是鹅黄色?这小丫头看着就是个凡人,难道我的修为跟一个凡人一样吗? 第十五章 甘渊 http://.biquxs.info/

难道这小丫头不是人? 孟琼佩没有察觉杜衡脸色的变化,只是看向荃蕙,皱眉道:“这小丫头是有多久没洗澡了,简直臭死了……”说着捂住了鼻子。 杜衡牵起荃蕙的手,讽刺道:“我们这些农妇民女,自然是比不得仙家姐姐的,像师姐这般世间少有的仙女,连放的屁都是香的。” 孟琼佩只当杜衡是在夸奖自己,双手轻轻顺着长发,傲慢道:“那是当然。”她斜瞟着眼睛,“你们这些乡下来的,入了我流波门,也得洁净洁净,别脏了我们仙山的地。” 杜衡道:“好,我们今夜便洗干净。” “泥土洗得掉,俗气可洗不掉,”孟琼佩手往西边一指,“此去二十里,有一座竹林,林中有一座甘渊。昔者,羲和生十日,浴之于甘渊。新入门的弟子都会到那里洗去凡间污浊,你们这就去吧。” 还没等杜衡答应,孟琼佩便抬起手轻轻一挥,两个人竟如移步换景般的,瞬间就到了竹林里。 “这就去吧”几个字还在杜衡的耳边徘徊,眼前便赫然出现一汪深潭。潭面轻雾迷蒙,香气微熏。潭边竹涛声声,光影重重。潭中碧波荡漾,水光潋滟。那碧潭深处,竹影斑驳,竟白花花一片,有十几个光洁如玉的少女胴体在嬉笑玩闹,溅起水花阵阵。 杜衡一阵目眩,赶紧转过身去,脸直红到耳朵根。 “芳姐姐,你怎么了?”荃蕙拽了拽杜衡的手。 “没,没什么……我我我不喜欢一群人一起洗澡……我晚上再来,你自己洗吧。” 杜衡抽回手,抬腿就要跑,却忽然感到脚下一沉,原来是荃蕙扑在了自己脚上。 “那,那我也不洗了。”荃蕙趴在地上,抱着杜衡的脚,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杜衡。 “你为什么不洗?” “水太热……” “水热?这深山老潭的水,怎么会热呢?”这是杜衡听过的,所有不想洗澡的借口里,最离谱的一个了。 “就是热的!那水还冒热气呢!” 杜衡想起潭面上的轻雾,无言以对。 *** 半夜,杜衡见荃蕙睡熟,便悄咪咪地起身,一个人来到甘渊旁。 一轮满月倒映在潭中,仿佛一个巨大的瞳孔中,有一点小小的目光。 甘枣之主浸甘渊之浴,妙哉,妙哉! 杜衡乐极,几下便除去了身上的衣衫,扑通一声跳进了甘渊里。 甘渊里的水极清,看着似乎深不见底,没想到一跳进去,竟好像脚下有实地一般,深浅刚好浸没大半个身子。 杜衡用脚探去,潭中似乎暗流涌动。冷热两股水势交替冲刷,直有一股劲气从脚底冲进全身,打通经脉关节,说不出的畅快淋漓。似是羲和浴日之时,将太阳的阳刚之力留在了潭中,与甘渊原本的寒彻之力互击互荡,正是个修炼的好所在。洗着洗着,杜衡只觉得周身被两股洪荒之力冲刷洗涤,多年沉淀积攒于血液之中的尘垢,竟被扫荡一空,修为都仿佛增加了许多。 杜衡在甘渊中泡了半宿,眼见着天边泛起鱼肚白,便打算回去,明日再来。他刚上岸,正要去捡衣服,却忽然听见一声尖叫。 杜衡猛地抬起头,发现荃蕙正满脸惊惧之色,盯着自己的两腿之间。 “芳姐姐……你……你那里长了个什么……” 想是刚才光顾着享受,没听见荃蕙的脚步声,真是该死。 杜衡赶紧捡起衣服围在腰间,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忽然意识到,脸上的脂粉也被自己洗掉了。 “你都看见了,”杜衡再不捏着嗓子,而是恢复了男声,“不要说出去哦。” “芳姐姐要杀了我吗?”荃蕙颤声道。 杜衡哑然失笑。 “我杀你干嘛?你只要不说出去就好了,我们还是好姐妹呀。” “嗯!我一定会保守秘密的!芳姐姐对我这么好,我不能……”荃蕙突然面现疑惑,“芳姐姐……芳哥哥……芳……” 杜衡看着荃蕙手足无措的样子,笑道:“还是叫芳姐姐吧,免得露馅。” 说完,杜衡迅速穿好衣服,涂好胭脂水粉,又转回来,蹲到荃蕙面前,认真道:“丫头,你是人吗?” 荃蕙挠头,道:“芳姐姐,好端端的,你怎么骂人呀?” 杜衡笑道:“我没有骂你啊傻丫头,因为我不是人呀。” 荃蕙瘪了瘪嘴,用奇怪的小眼神盯着杜衡。忽然,她眼睛一亮,惊喜道:“那你是神仙吗?是鬼吗?还是妖精?芳姐姐你这么好,一定是神仙。” “神仙就一定是好人吗?”杜衡笑着摇摇头,“我是兰草,山谷里长的,叶子细细长长,开小花的那种。” “香香的!” 荃蕙突然扑到杜衡怀里,咯咯咯地笑。 *** 后来杜衡才知道,流波门四个修为等级的弟子,之间的差距非常大。以杜衡现在的修为,还够不上紫衣,所以才跟没有修为的凡人荃蕙穿一样的衣服。每念及此,杜衡都暗暗心惊,那粉衣的孟琼佩修为到底有多深,而从没露过面的师父贤姱,又会是多厉害的角色。 杜衡和荃蕙每日给全门派的人烧火做饭,只要做好的饭菜放到乾坤台上,那饭菜便会消失,自己派到各弟子的身边。所以,除了孟琼佩偶尔过来指手画脚,杜衡很少能见到门派内的其他人。 杜衡做饭从来不自己动手,都是施几个小法,让那些锅碗瓢盆、菜刀菜板、青菜萝卜自己料理自己,他和荃蕙只消到镇上买菜就好。荃蕙虽然从小在镇上长大,也见过不少会仙术的人,但用仙法做菜的还是第一次见。每次看着那些黄瓜木耳,自己在盆里洗干净躺到菜板上,又自己带着调料飞进锅里的样子,就乐得睁不开眼睛。 这饭一做就是四年。四年来,杜衡除了到镇上买菜,别的时间基本都在漫山遍野地找师父。虽然孟琼佩说,能不能见到师父要看造化,但杜衡一直都深信自己是个造化很深的人,遇到师父肯定不是什么难事。然而,他每日在山上游荡,别说师父,连碰到本门弟子的情况都很少见。 五年之约眼见着就要到了,杜衡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每次孟琼佩来吩咐事情时,杜衡总是各种旁敲侧击,想打听打听她是如何修炼到粉衣的。然而一提到此事,孟琼佩总是讳莫如深,生怕杜衡窃取了什么机密似的。所以,这四年来,杜衡的法力没什么长进,做菜功夫倒是越来越好。 荃蕙由于小时候营养不良,所以看上去十分干瘪瘦小。本来刚见到杜衡的时候,已经十三岁了,可却只有八九岁的模样。入了流波门后,一日三餐不愁,再加上杜衡偶尔会到山上打几只野味来解馋,荃蕙迅速成长,四年后便出落得亭亭玉立,俨然一个娇俏的美少女。杜衡看着荃蕙日益长大,总是暗自感叹,凡人长得真快啊,自己耗费几百年才能长成的样子,凡人只需要几年。 一日,孟琼佩要吃竹笋,还点名要吃流波山上的,叫杜衡亲自去挖。杜衡虽然不愿意,但又打不过孟琼佩,只好扯了麻布袋到山里去了。 山中四下无人,杜衡便不在装模作样故作娇嗔,而是放浪形骸起来。他口中吹着口哨,将麻袋搭在肩上,手中来回翻着镰刀,两步一跳地往竹林走去。 眼下正值春日,微风和煦,草木萌发,一场春雨后,竹林里春笋数不胜数。杜衡将麻袋敞口,往地上一坐,挥出镰刀自行去收笋,自己却摘下一片竹叶,吹起小曲来。 一曲吹完,杜衡料想笋也收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去捡麻袋,结果发现镰刀不见了。 忽然,一阵“笃笃”的声音传来。杜衡寻声望去,只见那镰刀正在远处兀自砍着一颗大笋。那笋粗壮如树,似乎比人都高。镰刀力小,一时竟砍它不倒,只削掉了一层皮。 这笋这么大,怕是老了。不过,那镰刀被我施了法,按说不会不识得老笋啊,怎么竟如此执着,非要去砍它。 杜衡走近,细看那破损处,发现还真是一颗嫩笋,竟长得这般大。他不待镰刀细磨,反手抽出瑶华,用力朝笋根削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笋便被齐根斩断,留下一个光光的白茬。 杜衡正要弯腰去捡那笋,忽然听见脚下一阵细细的碎裂声。不待杜衡反应过来,脚下那块地面竟开始松动,然后轰隆一声塌了下去。 流波山不能使用飞升仙术,杜衡只能伴着一堆土块碎石滚滚下落,最后轰隆一声摔在了地上。杜衡刚要开口骂娘,却见到眼前一闪,瑶华也剑刃朝下,正对着杜衡的脑袋冲了下来。杜衡赶紧翻身,“铮”的一声,瑶华嵌进了石缝里。 杜衡惊出一身冷汗。 这大笋莫不是什么连地的根脉,怎么斩了那笋,还天塌地陷的。 杜衡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似是掉进了一个天坑中。坑内光线昏暗,地面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腐败的气息。天坑似有数十丈之深,朝头顶看去,方才塌陷的窟窿变成了一个小亮点。 也不知这天坑有没有别的出口,若是没有,岂不是要在这里晾成干尸。 杜衡站起身,向坑内探去。坑内空间很开阔,像是地下的中空层。杜衡发梢微动,似隐隐有风。 忽然,不远处隐约出现一团泛着荧光的东西。杜衡走上前去,发现竟是一片白色的蘑菇。而这蘑菇下面,竟是一具身着紫衣的尸体!那些蘑菇接着尸体的养分茁壮生长,菌丝遍布,甚至有几朵是从尸体的口鼻中冒出来的。 杜衡感到一阵反胃。 “这是哪位师姐不幸掉到这里,给蘑菇当了人肉桩了,”杜衡用剑尖挑起尸体紫色的衣角,“怎么说也是在流波山,那老寡妇如此神通广大,怎会感应不到自己有徒弟死在这里了。唉,也不知是怎么死的。” 杜衡蹲了下来,仔细查看尸体的表面。但尸体已经被菌丝包裹得严严实实,就算是有什么伤口,也都被盖住了。 杜衡摇摇头,叹了口气,却听见一阵细细索索的窃窃私语。 “有吃的啦!”“又有吃的啦!”…… 杜衡一惊,连忙抬头去找,却发现那声音似乎从尸体上传来。 他凑近了脸去看,突然,尸体上的那些蘑菇竟如抬头般的,纷纷抬起伞盖。数以千计芝麻大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杜衡,眼中尽是饥肠辘辘。 第十六章 蘑菇 http://.biquxs.info/

杜衡虽见惯了各种东西成精,但由于之前心里没有防备,还是被这齐刷刷看过来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后退了两步。 那些蘑菇见杜衡动作,以为杜衡要跑,便叽叽喳喳地尖叫起来:“捆住他!别让他跑了!” 杜衡轻蔑一笑。 “跑?怎么说我也活了八百多岁了,我会怕你们这些小蘑菇精?” 只见那些蘑菇纷纷从女尸上滑了下来,如浪涌一般,瞬间涌到杜衡面前。但听一阵“嗤嗤”的声音,无数道菌丝仿佛织成一张白布,向杜衡这边喷射过来。 杜衡冷哼一声,挥起瑶华,直向那柔韧的菌丝斩去。然而,让杜衡没有想到的是,那些菌丝竟似触手一般,直缠上瑶华的剑刃,一卷一抛,竟将瑶华甩进了黑暗中。 不待杜衡反应过来,那些菌丝又瞬间缠上了杜衡的身体,活活把杜衡卷成了一只蚕茧。 眼见着连头都要被卷进去,杜衡赶紧转身,发疯似的蹦跳开去。 被菌丝捆得严严实实的杜衡像一只大虫,在地上一弹一弹,蘑菇如一群蚂蚁,跟在杜衡的身后紧追不舍。杜衡跳得不甚快,但仅凭蘑菇的小短腿似乎一时半会也追不上杜衡,双方竟跑了个平手。 杜衡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堂堂杜家大少主,未来的杜君,居然被一群蘑菇追得屁滚尿流。好在天坑无人,不然回去可就无颜面对中土父老了。他边用尽全身力气向前蹦着,边回头对着群蘑丢仙术。然而仙术此时似乎完全不起作用,丢到蘑菇堆里便如雪花入水,毛羽拂尘,半点反应都没有。 原来仙术在这坑中是使不出来的!难怪瑶华竟会跟普通剑一样被甩开! 完了完了,难道我今日要命丧蘑菇之口,跟这紫衣师姐躺在一处,成一对蘑菇眷侣了吗…… 杜衡脑子里正胡思乱想,忽然感觉到耳边有风声。 对啊!有风吹来,说明还有其他的出口,只消逆风而行,便出坑有门了! 想到这里,杜衡赶紧调转方向,朝着逆风的方向弹去。弹了几步,杜衡忽然又想,那女尸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师姐,一个人无依无靠投到流波山来,死了也没人知道。把她丢在这里,未免太可怜了。 念及此处,杜衡加速蹦跳,甩开蘑菇几步,兜了个大圈,弹到女尸旁边,躬下身一拱,将女尸挂在脖子上,顾不上回去捡瑶华,继续朝逆风的方向蹦跳开去。 忽然,杜衡的眼前出现一点亮光。随后,那亮光越来越大,竟是一个出口! 杜衡扛着尸体,虽然出口就在眼前,但速度却越来越慢,眼看着就要被群蘑追上了。 算了,想是我杜衡命该如此,只是死了,都见不到慕予最后一面,只能跟这位师姐死在一起。左右魂魄是要回祭坛的,到时候就能见到慕予了,也好。 群蘑越追越近,一只小蘑菇跳上了杜衡的身体,双脚噗的扎进菌丝,奋力吮吸起来。杜衡感到腿上一痛,心一横,猛地朝着洞口奋力一蹦,扑通一声,跌到了洞外。 谁知,那些菌丝连同那只附在腿上的小蘑菇,竟“咝”的一声,蒸发了。 杜衡只感觉身上一松。他抬头向周围望去,只见周围尽是绵密的沙土,不远处涛声阵阵,这洞口,竟是通向海边的。 此时,天已经黑了,月光映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女尸趴在杜衡身旁,干瘪的脸歪向一边,表情似笑非笑,显得颇为诡异。 杜衡猛地坐起身,回头向洞口望去。只见那些小蘑菇正挤在洞口,叽叽喳喳地叫骂着。无数只小脚抵在月光映下的阴影边,却完全不敢探出分毫。 原来这些小妖精是怕月光的! “哈哈哈哈,来呀来呀,来追我呀!” 杜衡摇头晃脑摆屁股,正朝洞口的那些小蘑菇做鬼脸,却忽然听见,背后有响动。 难道女尸活了? 杜衡感到脊背一阵发凉,好不容易落地的心又悬了起来。他缓缓地偏过头去,只见月光下,那具女尸的皮肤竟渐渐鼓起,干瘪的四肢也逐渐变得充实。不一会儿,整具尸体竟恢复了生前的原貌,宛若一个活人! 正当杜衡以为这女尸要睁开眼睛坐起来时,那女尸竟变得透明,漂浮到半空中。 “谢谢你!”一个空灵澄澈的声音响起。 杜衡满腹惊疑,向那飘在半空中的东西试探道:“是你吗,师姐……?” “是我,我族本为月精,死后见月光方得转世,谢谢你背我出来。” “举手之劳,啊不,举脖之劳!”杜衡忙不迭地摆手,“不过,师姐你是怎么掉到那里面的?” 那声音不答杜衡的问题,只道:“你将这海边之沙洒到蘑菇上,再将它们包起来,不要见到月光,带回去用水煮熟,吃了大有益处。你的剑我已替你收好,跟你的竹笋和镰刀放在一起了。” 没等杜衡再多问几句,那女尸之影竟愈发透明,最后消失了。 杜衡呆立半晌,望着天边的明月出神,忽然被一阵拍岸的涛声惊醒。他赶紧捧起一捧沙土回到洞口。那些小蘑菇正兀自不停地叫骂着,丝毫不知自己已大祸临头。 “嘿嘿!你们这群小妖精,吃我一沙!”说着就将沙子向群蘑撒去。 那蘑菇沾到沙子,立刻止住了叫喊,身体僵直,最后竟纷纷倒下,变成了正常蘑菇的样子。 杜衡赶紧脱下外衣将蘑菇裹了,跑回山顶上,拿了竹笋和瑶华,疾步奔回了住处。 *** 木屋外,荃蕙正急得乱蹦,忽然远远看见杜衡朝自己奔来,不禁高兴地大叫:“芳姐姐!你可回来了!你到哪去了呀?” 杜衡奔到门前,也不答话,只把荃蕙往厨房里推。进了屋,又将头探出门外左右望了望,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芳姐姐,你干嘛呢?” “嘘,别叫。”杜衡翻翻手指,炉灶里迅速燃起火来,“我带了好东西给咱俩吃。” 不一会儿,锅里的水烧开了。杜衡拿起包了蘑菇的衣服,向锅里倒去。那些蘑菇早已苏醒了,正在衣服里挣扎叫喊不休,结果下了锅之后,一会儿就没动静了。 “芳姐姐,你在煮小鸡吗?怎么活着就下锅了?”荃蕙惊道。 杜衡摆摆手,道:“这东西可比小鸡好多了,就咱俩吃,别声张。”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锅里就飘出了香气。那香气也似带了小爪,搔着二人的鼻子,撩着两人的味蕾,不禁让人口水直流。 杜衡将蘑菇捞出锅,那蘑菇顶顶如小伞,珠圆玉润,白如羊脂,颗颗剔透,粒粒可人。两个人话不多说,抡起筷子便吃了起来。 甘枣山上蘑菇无数,杜衡吃了八百年,然而却从未吃过如此鲜美的蘑菇,大嚼特嚼,两眼放光,已空不出嘴来劝荃蕙快吃。 荃蕙见杜衡如此爱吃这蘑菇,便悄悄地放慢速度,好叫杜衡多吃点。杜衡光顾着吃,没有留意荃蕙的动作,最后那些蘑菇竟大半都进了杜衡的嘴。 杜衡吃完,打了个饱嗝,拍拍肚皮,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忽然,荃蕙面现惊讶之色,指着杜衡,结巴道:“芳……芳姐姐……你……” “我怎么啦?” 杜衡不明所以,顺着荃蕙的手,低头向自己的身上看去,大吃一惊。 原本身上鹅黄色的衣裙,竟变成粉色的了! 杜衡猛地抬头,发现荃蕙的服色也渐渐变深,最后变成了紫色。 原来这些蘑菇,在那深坑中不知吸了多少仙子的精气,早已变成一个个装满灵力修为的小菌包。二人吃了这些蘑菇,竟比吃了无数灵丹仙药的功效还强数百倍。只是荃蕙没有杜衡吃得多,所以只升到了紫色层级,而杜衡却已经达到粉色了。 第二日,孟琼佩前来兴师问罪,想要质问杜衡为何昨日没给大家做竹笋吃。还没走近,便远远看见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卧榻,杜衡一袭水粉色衣裙,正妖娆地斜躺上面。 “杜芳!你什么时候……”孟琼佩几乎惊得说不出话来。 杜衡朝孟琼佩妩媚一笑,抬手翻了个兰花指,细声细气地招呼道:“大师姐,今日又有何吩咐啊?” 孟琼佩刚要张口,只觉得自己的腰上顿时多了一股牵引之力,将她直向杜衡拉过去。等到了杜衡身前,那牵引力忽然又消失了。 杜衡也不起身,将个勾人的眼神一丢,道:“师姐是来问竹笋之事的吧?哎呀,真是对不起,那竹笋太鲜美、太好吃了,都被我跟荃蕙两个人吃完了。” 孟琼佩一跺脚,刚要发作,却瘪了瘪嘴,将满腔的怒气憋了回去。 “阿芳师妹爱吃便吃了,用不着跟我道歉的……”孟琼佩迅速变了副嘴脸,用眼睛瞟着杜衡那粉色的衣衫,“不知阿芳师妹在哪里碰到的师父,修为竟有这般精进,真是可喜可贺呀。” 杜衡哼了一声,道:“我没有碰到师父呀,也没做什么别的事,只是听师姐的吩咐,每日在林中挖笋、采蘑菇罢了。不知师姐,今日想吃点什么呀?” 孟琼佩面露尴尬,赔笑道:“师妹说的哪里话,师姐就是再馋,也不能想吃什么,就叫师妹给做什么呀。” 她一拉杜衡的手,又亲热道:“这厨房啊,不是师妹该待的地方,我给师妹换个好房间,把荃蕙师妹也带上。” 杜衡心下冷笑,哼,跟老蛇精一样,又是个阴阳脸。 三个人一路向山上走去,不一会儿来到一座小木屋前。这小木屋与山下厨房的木屋有些相似,只是门前有院,有翠竹、芍药植于其中,显得干净雅致些。 孟琼佩将门一推,里面的景象让人错愕不已。 外表看上去只有柴房大小的木屋,里面竟然格外宽敞,可容纳数十人不止。屋内可分上下两层,下层有茶室和客室,用一扇绘着水墨的屏风隔开,上层卧房亦有好几间。 哼,这流波门竟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粉衣弟子居然能住上这样宽敞的居所,而黄衣弟子却只配在厨房里熏油烟。居所尚且如此,不知在他处还会有多少差别待遇。 荃蕙惊喜得大叫一声,冲进屋子东瞧西看,在楼上楼下跑来跑去,不时发出阵阵惊叹。杜衡却依然和孟琼佩站在门口,没有动。 “阿芳师妹不想进去瞧瞧么?”孟琼佩笑道。 “想必师姐一直都住在这样的地方,高阶就是高阶,”杜衡没接茬,只是双手抱肩,“不知师姐还有什么好东西,也一起拿出来给师妹开开眼怎么样?” “哪有哪有,这也只是师父激励大家用功的彩头嘛,也没什么别的不同之处了。”孟琼佩摆摆手,讪笑道。 “不过,”孟琼佩目光一转,“师妹可听说过,夔?” 第十七章 有夔 http://.biquxs.info/

“夔?”杜衡面现疑惑。 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师父啊,其实还给弟子们设了一个更大的彩头,师妹的修为有如此大的精进,理当知道这个啦,”孟琼佩挽过杜衡的胳膊,“这夔啊,是流波山上的神兽,师父曾许下诺言,谁要是能打败这只神兽,就把毕生的修为渡给她。” 杜衡道:“有这等好事,那这夔,岂不是每天都有人去骚扰。” 孟琼佩道:“哪有那么容易啊,夔虽然性格温顺,但若是有人去挑战它,也是要吃不少苦头的,流波门也只有粉衣弟子才敢去试试。我只去过一次,便知差距悬殊,只得潜心修炼,指望有所精进,再来斗它。” “性格温顺?”杜衡挑了挑眉,“这夔到底是个什么?” “其实啊,就是一头只有一只脚的牛,每日只在山北的少和之渊旁吃吃草。而且……”孟琼佩压低了声音,又往杜衡跟前凑了凑,“夔这神兽,世上只有三只。昔日黄帝得一,以其皮为鼓,其骨为槌,鼓之声闻五百里,威震四海。若是得了师父修为,又可得夔鼓,那当真是天下在握了。” 杜衡见孟琼佩眼神飘忽,目光游离不定,料定这里面必有蹊跷。他心道,孟琼佩故意引我去斗那夔,十有八九是想借夔之手除掉我,但她后半句似乎所言不虚。昔日黄帝大战蚩尤,似乎确实曾用过一种神兵,击之有巨响,蚩尤一方被震得七孔流血、神志不清,助黄帝大获全胜。 难道那神兵就是夔鼓?若真是如此,得此神兵可大振我杜家声威,那还真是值得去试试。 *** 第二日清晨,杜衡骗荃蕙上山挖笋,便独自一人望山北而去。他怕夔神勇,伤了荃蕙,便没有以实相告。 流波山四面,杜衡都转过,唯独没有到过山北。因为这里荆棘遍地,瘴气重重,平日里那些新鲜食材自然不会在这里有产出,他料想贤姱那老寡妇,应该也没什么受虐倾向,放着鸟语花香的山南不呆,偏要到山北这鬼地方来。 杜衡略施仙法,将荆棘辟出一条路来,可那浓郁的瘴气却总是劈开又合上,源源不断,怎么都驱不散。好在薄山就瘴气弥漫,这瘴气之毒对杜衡没什么大影响,自己也早已练就了在瘴气中视物的本领。只是他心里愈发怀疑孟琼佩是不是在说谎,按孟琼佩所言,夔在少和之渊旁吃草度日,但这流波山北尽是荆棘藤黎,哪有半点草的影子,那夔莫非口味独特,偏爱吃这扎嘴的东西? 忽然,杜衡听见背后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好像是荃蕙!这小丫头怎么跟上来了?! 杜衡赶紧往回跑,然而却连荃蕙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忽然,又是一阵咳嗽声。随后咳嗽声越来越多,似乎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荃蕙!”杜衡大吼一声。 “荃蕙!”“荃蕙!”“荃蕙……”杜衡的声音也从四面八方传回来。 怎么回事?此地怎么竟如一个深谷一般?难道是这瘴气有古怪,可以反射声音? 杜衡抽出瑶华,在剑刃上弹了一下。顿时,清脆的嗡嗡声便盖过咳嗽声。杜衡闭上眼睛,静下心来,从瑶华的回响中,仔细去辨别那无数的咳嗽声中最清晰的一个。 找到了! 杜衡陡然睁开眼睛,飞身向一个方向追去。本来在流波山上是半点腾空的仙术都用不了的,但由于之前吃了好多蘑菇,杜衡的修为大有精进,已经能略微抵消流波山地的压制了。 他一路轻点着荆棘枝杈,只寻着那咳嗽声。但那咳嗽声似会移动,总是同杜衡保持一段距离,让他追之不上。 难道有鬼?还是有什么东西将荃蕙绑走了? 杜衡心下更急,脚上的步子越来越快,身子越升越高,眼看着就要腾空而起了。 忽然,杜衡脚下一空,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怎么又飞不起来了? 杜衡脸朝下趴在地上,啃了满嘴的草。他吐了两口,抬头望去,只见一汪靛蓝色的深潭倒映着群山白云。四周雪峰环绕,这深潭好似一块嵌在银框内蓝宝石。潭边水草丰美,三棵桑树呈三角形立于一侧。那桑树笔直窜天,细密的桑叶直接长在树干上,竟一根枝桠都没有。 少和之渊! 一阵山风吹过,拂低了没腿深的青草,一个紫衣少女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竟是荃蕙。杜衡赶紧起身跑了过去,叫醒了她。 “你怎么上来的?谁带你来的?”杜衡扶荃蕙坐起来。 荃蕙一脸迷茫,向四周望了望,道:“我也不知道呀……这是哪啊……” 杜衡见荃蕙面色红润,道:“你吸了那么多瘴气,没事吗?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咳嗽了。” “诶?”荃蕙忽然摸了摸胸口,“刚才这里面还辣乎乎、烧哄哄的,怎么现在好了?” 方才那瘴气邪门,常人吸上一口,当场便会毙命。杜衡修为深,又从小泡在瘴气里,所以没事。饶是荃蕙身上有点修为,但凭刚才那瘴气的浓郁程度,就是不死,也要留下病根,怎么荃蕙好像没事人似的? “芳姐姐,你到这里来要干什么呀?”荃蕙歪着头,一脸天真。 “来找夔,我要拿它做鼓。” “可是,你不是说要出来挖笋吗……” 杜衡无奈地笑笑,他没有多做解释,只向潭边望去。潭面无波,一平如镜,周围芳草萋萋,哪里有牛的影子。 忽然,潭边那三棵突兀的桑树吸引了杜衡的目光。二人走上前去,只见一条碗口粗的锁链依次缠在三棵树上,十分稳固。锁链的另一头竟伸向潭中,似乎锁着什么东西。 难道夔平时都呆在潭底,饿了才出来吃草?这夔到底是什么凶神恶煞的怪物,犯得着用这么粗的链子拴着? 杜衡扯了扯伸向潭中的一边,发现竟能扯动,看来这链子还有不少余份。 荃蕙围着三棵桑树转了两圈,敲了敲树干,道:“这树怎么这么奇怪呀,树干上长叶子。而且,这树干好像是铁的?可是铁树怎么会长叶子呢……” 杜衡不去理会荃蕙的自言自语,他拎起铁链拽了起来,拽了一会儿,发现拽不动了。 哈!找到你了! 杜衡满脸放光,他放下铁链,双手运足法力向两边一挥。那铁链“腾”的绷紧,慢慢向后拖去。 然而,那链子似乎越来越沉,越拖幅度越小,杜衡的脑门上渐渐渗出汗来。 忽然,杜衡感到手上劲一松,那链子居然哗啦一声,拽出了数丈长。没等杜衡高兴,原本平滑如镜的潭面,微微泛起波澜。渐渐的,那波澜越来越大,最后竟波涛翻涌起来。 “嚓”的一声响雷,原本湛蓝纯净的天空,顿时彤云密布。四周妖风阵阵,空气中甚至夹杂着一股血腥味。“哗”的一下,大雨如灌江倾河,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 潭面上巨浪滚滚,摊在地上的锁链发疯一样地剧烈颤抖起来! 突然,一条光耀如日的巨龙从潭里赫然冲出,盘旋在少和之渊的上空。那龙张开巨口,怒吼咆哮。那声音如雷轰鸣,更甚于天雷,直震得人肝胆俱裂。两只血红的眼睛,如两盏大红灯笼,硕大的身躯好似一道巨型闪电,只衬得周围乌云中的闪电如同玩具一般。 巨龙只在后半身长了一只脚,鹰爪般地张开四只钩,杜衡只觉得,若是自己穿在那钩子上,估计跟个糖葫芦差不多。 孟琼佩这个骗子,说好的一只脚的温顺的牛呢?就算你骗我,也得贴点边吧?! 荃蕙吓得躲在桑树后,抱着树干浑身发抖。杜衡双臂向两边一甩,祭出瑶华剑,向巨龙击去。 只见瑶华剑化作一道白光,在巨龙的身边突然炸开,变作无数把剑,向巨龙的周身刺去。那白光瞬间将巨龙包裹得严严实实,几乎遮盖住巨龙本身的金光。然而当那些剑刺到巨龙身上时,却如同牙签扎在铁桶上,只听见一阵叮叮当当,却对巨龙半点伤害都没有! 杜衡看一击不成,便转移攻击对象,将千万把瑶华召到一起,汇成一道,直扎向巨龙血红的眼睛。那巨龙仿佛知道杜衡要干什么,没等瑶华靠近,一个神龙摆尾向瑶华抽去。只听铮的一声,瑶华竟被打了回来,噌的一下,扎进了杜衡身边的泥土里,只剩一个剑柄。 没等杜衡反应过来,那巨龙张开巨口,用力一吸。潭边的草皮石块,周围峰顶的白雪冰凌,甚至还有山下不远处的荆棘瘴气,竟尽数被吸进巨龙的嘴里。 荃蕙死死地抱着树,不肯撒手。杜衡只感觉耳边风声刺耳,手脚不听使唤,最后竟连同一堆草木乱石,一起被吸了进去。 一阵天旋地转,杜衡只觉得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腥臭无比,手边冰冷滑腻,不一会儿就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糟了!进了这巨龙的肚子了!这龙身子这么长,也不知道自己运动到哪个位置了,难不成要变成屎,被拉出去才能重见天日? 杜衡只感觉周身被一种酸腐恶臭的液体包裹,那液体有极强的腐蚀性,不一会儿杜衡就感觉周身的皮肤奇痒奇痛,如火烧、如针扎、如水烫、如钩划,直教人生不如死。 完了,今日怕是真的要把命交代在这里了,这与从蘑菇精手中逃脱的可能性相比,简直没什么可比性。唉,这次真的不能活着见到慕予了。 杜衡顺着巨龙的消化道缓缓蠕动下滑,正意志消沉,忽然听到荃蕙在外面大喊。他听不清荃蕙喊的什么,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仿佛那酸腐的液体已经把脑子融掉了。 忽然,杜衡感到有一股劲力正在呼唤自己,是瑶华! 杜衡只觉得手边一凉,竟是瑶华钻进了手中。他的脑子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将瑶华反手握住,对着那滑腻柔软的肉璧就是死命一划! 唰啦一声,那巨龙的肚腹竟被杜衡从里面划出一条大口子,巨龙腹中的杂物混着黑血和粘稠的消化液,如瀑布一般喷涌而出,杜衡也被喷了出来,摔在了潭边。 “芳姐姐!芳姐姐!你还活着吗?!” 荃蕙疯了一般地扑在杜衡身上,用手使劲抹擦着杜衡的脸,腥臭的液体沾了一身。杜衡仿佛一条刚从泥里捞出来的泥鳅,浑身黏糊糊的半棕不红的液体,说不出的恶心。 “我没事,瑶华是你丢进来的?”杜衡问道。 荃蕙使劲点点头,道:“我见你被那恶龙吞下去了,就把剑拔出来,趁它张嘴的时候扔进去了,没想到真的被你接住了!芳姐姐你太厉害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说着,荃蕙放声大哭起来。 杜衡笑了笑,伸手去抹荃蕙的眼泪,道:“若不是你丢剑给我,它皮那么厚,我哪能这么容易就把它收拾了。说起来,还是你最机智,功不可没啊!”杜衡蹭了荃蕙一脸粘液,把荃蕙蹭成了一个大花脸。 那巨龙被剖开了肚子,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惨啸,在半空中痛苦地扭动着身体。而后那身躯逐渐缩小,化成一道微光掉落在地上,最后竟化作了一头青色的独脚牛。 杜衡看见夔牛,不禁狂喜,连滚带爬地奔到牛身边,满眼放光。 夔啊!老子终于把你收拾了! “丫头!快过来,帮我把这牛皮剥下来,牛骨也抽出来!”杜衡招呼道。 荃蕙不明所以,但她已经习惯听杜衡的话了,便也不多问,快步跑到牛旁边,帮杜衡剥起皮来。 天放晴了,潭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潭边青青的草地却千疮百孔,如同一块长满了癞子的头皮,只剩下三棵桑树,依然突兀地挺立在那里。 两个人正忙着剥皮抽骨,忽然耳边响起了孟琼佩那令人厌恶的声音。 “你们两个竟……竟杀了师父的坐骑?!” 第十八章 贤姱 http://.biquxs.info/

“坐骑?” 杜衡和荃蕙回头,看见孟琼佩身后带领一班粉衣、紫衣弟子站在不远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夔是师父的坐骑?你不是说……” 杜衡刚要分辩,却被孟琼佩立刻打断。 孟琼佩转身对众弟子道:“各位同门师妹可都看清楚了,这两个人从刚入我流波门到现在,除了每日做做饭,其他正事一概不做,已经是很丢师父的脸了。师父好心收留这两个废物,结果她们居然害死了师父的坐骑!真是恩将仇报,丧尽天良!” 众弟子听到这里,脸上立马露出极度厌恶和愤怒的神态。她们眼中怒火燃烧,各个摩拳擦掌,纷纷祭出兵器,恨不得马上将这两个无耻之徒碎尸万段。 杜衡腾地站起身子,指着孟琼佩的鼻子,怒道:“姓孟的!明明是你昨天跟我说,这夔是师父设下的彩头,谁杀了夔,谁就能得师父真传!你怎么……” 没等杜衡说完,孟琼佩便抢道:“你这小贱人,还敢把这十恶不赦的事赖到我头上?!你每日不务正业,只知道在山上闲逛,说不定是什么地方派来的奸细,想摸清我流波门的底细,好为害我流波门!” 呵,孟琼佩打得一手好算盘。骗我说夔是什么彩头,让我来杀,杀不死就可借夔之手除掉我。若是侥幸,这夔被我杀死了,害死老寡妇坐骑这么大的罪过,也足可以引起全流波门的公愤。她老寡妇本人,更是饶不了我。左右我都活不成,这姓孟的好心机! “呵,我们不务正业,本就是你,欺我们初来乍到,只给我们安排这等下人的活儿,师姐该尽的本分你一样没尽到,”杜衡冷笑道,“我一心求学,每日在山上苦苦寻找师父的踪迹,却被你跟点菜一样的,指使去给你寻各种野味,耽误我求法于师。” 孟琼佩道:“你这小贱人,惯会说谎,明明是你自己嘴馋,山间的飞鸟走兽都快被你偷着吃光了,还想赖到我头上?怕不是你爹娘没教好,你便只会做这些偷鸡摸狗、偷奸耍滑的龌龊勾当!” 杜衡听到这里,脸瞬间便黑了下来,阴沉道:“你敢说我爹娘?” 孟琼佩道:“说你爹娘怎么?你自己便是这等下贱货,你爹娘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话音刚落,突然,原本刚刚放晴的天空又黑云涌动起来。阴风怒号,天色诡谲,少和之渊上涛浪翻天,只把孟琼佩和一众弟子吹得站立不稳,惊叫四起。 杜衡目耀红光,衣衫猎猎,眉间的兰草印记如燃烧的火焰,升腾摇动。乌黑的秀发狂舞,仿佛一头被激怒了的怪物。他翻手召唤瑶华握在手中,那夺目的寒光凛冽,直照得人心惊胆寒。 孟琼佩被大风刮得头发散乱,险些跌倒。她捏了个定身决,大吼道:“杜芳!你做的什么妖法?快快停下!”。 杜衡不答,只一步一步向众人逼近,那气势如排山倒海,迫得众人几乎喘不过气。 忽然,人群中传出几声惊叫。 “她……她的衣服!是绛色的!” “那剑!瑶华!” “她眉间!她是中土甘枣杜家的人!” 杜衡的嘴角勾起一个邪气的微笑,身上粉色的衣衫被夔血染得棕不棕、红不红,风一鼓,竟变成了赤艳的绛色! 孟琼佩面色惨白,俏丽的脸蛋因惊恐而扭曲变形。她嘴唇发抖,颤声道:“你……你你是杜衡?!你是个男人?!” 杜衡大笑,那苍凉沙哑,直震得人鼓膜欲裂。他恢复男声道:“我就是个男人啊!各位在甘渊里洗澡时,我可都瞧见过,那真是肤如凝脂,面若桃花,景象当真美得紧啊!” 话音一落,众弟子顿时又羞又恼,脸色忽红忽紫,却又都因为害怕,谁也不敢上前。 杜衡步步逼近,气势如刀,绛色的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几个紫衣弟子的衣衫都被扯得破破烂烂,祭出的兵刃也被扯脱了控制,纷纷往山下掉去。粉衣弟子勉励支撑,双脚深深扎进地里,却依然被迫得向后拖去,地上尽是被拖出的深沟。 孟琼佩的脸色愈发难看,她目光闪烁,强作欢笑道:“阿芳师妹,啊不,阿衡师弟,之前都是师姐不好,师姐同你道歉啦!念在同门一场的份上,就放过我们吧!你既已升为绛衣,我们自不是你的对手,你又何苦为难我们这群小喽啰呢?” 杜衡脚上步子不停,任剑气恣意,迫得孟琼佩头发尽皆散乱,像一只炸了毛的野鸡。 “还是师姐厉害啊,不仅法力高强,这变脸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 孟琼佩还要再说几句,却不敢张嘴。她只怕一张嘴,那风、那剑气便会灌进去,将自己的五脏六腑扯碎。 巨雷闪电、涛滚风号,眼看着一众流波门弟子就要被迫得跌下山去,忽然,云散风止,天色大明,杜衡周围的气场竟消失了。 少和之渊恢复了平静,被风掀起来的草皮石块、雪顶冰凌,仿佛时光倒流似的,“倏倏”地归回了原位,只有那夔依然倒在地上,被剥了一半的皮白花花地翻着,露出里面又青又黑的肉。 孟琼佩满脸是土,树叶草杆勾在她的头发里,如同一个鸡窝。荃蕙躲在夔庞大的尸体后面,探出脑袋东张西望,不知发生了什么。杜衡也恢复了原貌,漆黑的瞳仁里冷光凛凛,绛色的衣衫停止了飞舞。 忽然,一个调皮娇嫩的声音响起。 “今日这么热闹,你们都到这山顶来,是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几个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女静静地立在潭边,碧蓝的眸子仿佛是天空降下来,一身翠色的留仙裙衬得她如同一株嫩嫩的小苗。 没有人知道这少女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她是怎么来的。 几个人正发愣,那潭边的少女忽然消失了,又有一个淡蓝色衣衫的少女侧身跪坐在夔的尸体旁。那少女纤瘦清冷,面现病色,手轻轻地抚摸着夔的头,叹息道:“想是你命该如此,可惜你以后都不能陪我了。” 孟琼佩大惊,双手抱拳,向那少女施礼道:“师……师父……” 这病弱少女,竟然是贤姱? 那蓝衣少女抬头,眼神淡淡的,道:“琼佩,你又在这里欺负人了?” 蓝衣少女肤色极白,神色冷淡,说话的语气也没什么波澜,竟有几分像慕予。 “没有!师父!”孟琼佩慌忙摆手,又甩手指了指杜衡,“是他!是他叫弟子来的!是他杀了师父的坐骑!” “哦?”贤姱微微侧脸,望着杜衡,眼中仿佛一汪深潭,深不见底。 杜衡早已料到孟琼佩的变脸,他冷哼一声,道:“师姐刚刚那仗势欺人的样子,别提多威风了,这会儿却又来装可怜。呵,师姐不去演戏真是屈才了。” 孟琼佩神色一乱,仿佛刚刚意识到自己还带了一班弟子上来,她猛地一转身,指向身后道:“是她们!是她们撺掇我来……”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孟琼佩便发不出声了。 只见她身后空无一人,那数十个弟子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少和之渊旁边只剩下了四人一牛尸。 “她们都回屋舍了,”贤姱抻了抻袖口,又抬头望向杜衡,“没想到真的有弟子能穿了绛色的衣衫。” 孟琼佩喊道:“师父!他没资格做您的弟子!他是个……” “我知道他是谁。”六个字霸道骄纵,只见一个身着黑衣的身影忽然立在杜衡跟前,竟是杜若。 杜衡大惊,正要开口叫阿若,忽然神色一变,哈哈大笑起来。 “师父好变化,差点就骗过我了!”说完,抱拳躬身行了一礼。 荃蕙不认得杜若的样貌,她双手揪着牛皮,挡在胸前,只露出一个脑袋,颤声道:“师父……你你你知道芳姐姐她……” “呵呵呵,我当然知道他,说起来,他那一身衣裙,和那胭脂水粉……” 忽然,那“杜若”又消失了,一个厚粉敷面妇人拈着一个脂粉盒立在荃蕙身侧,娇笑道:“还是我卖给他的呢!” “你刚来镇上的时候一袭黑衣。”一个粗布麻衣的青年道。 “后来买了件五彩绫罗。”一个珠光宝气的女子道。 “又跑到饭馆里点了一碟酱豆腐、一盘炒青笋、一盘烧肉。”一个肩上搭着帕子的伙计道。 “还被我调戏了一番。”一个满脸黑毛的渔夫道。 几个身影此消彼现,仿佛周围有好几个人同时说话,仔细听去,却又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 杜衡惊得说不出话,原来,原来从一开始到现在,我的一举一动都被这老寡妇牵着鼻子走,这变化之术当真了不得。 那渔夫大笑了几声,朝孟琼佩道:“我知你常目中无人,那日我有心试你,盼你有道心,能对我出手。后来,我本对你的表现很满意,可当你得知来人是前来拜师的,你却又换上了那副嘴脸。” “师父……弟子……弟子……”孟琼佩汗如雨下,支支吾吾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好了,你回家去吧。”不待孟琼佩再多说一句,渔夫一挥手,孟琼佩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流波山向来不收男弟子,不过既然那老树让你进来了,你这徒弟我也只能认下了。”渔夫朝着杜衡摊手,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不过……” “那蘑菇好吃吗?”渔夫话没说完,一个紫衣女子忽然出现在杜衡身后,渔父却不见了。 杜衡大惊,道:“那女尸也是你变的?” 紫衣女子点点头,道:“你来流波山四年,我故意不见你,想考考你的耐心。你既已通过了考验,总该给你些奖励。也是你福至灵心,你若不善良,便也得不到那修为。” “这么多人都是你变的,那这镇上……”杜衡低头去看荃蕙那可怜兮兮的小脸,背后一寒。 难道荃蕙…… 第十九章 回家 http://.biquxs.info/

“初时,这岛上只有我一人,我呆得寂寞,就变了这镇子,自己跟自己玩过家家。只是,后来有渔民发现了这里,就在这里安了家,”紫衣女子望了一眼荃蕙,眼中满是温柔,“这小丫头真是幸运,遇到了你。” 还好,荃蕙真的是人,不是老寡妇变来忽悠我的。 紫衣女子俯下身,抚摸着夔柔软的皮,道:“琼佩既说这夔是彩头,而你又真的杀了它。让你失望总是不好,你把它拿回去吧。”说着,站起身,指尖在虚空中几点,那堆骨肉竟变成了一面大鼓,一只鼓槌正是那夔的一只独腿骨。 “那就谢啦!” 杜衡冲夔鼓招了招手,将它召进了饕餮囊中。他满意地拍了拍饕餮囊,拉起荃蕙,笑道:“你会变这么多人,能教教我吗?” 紫衣女子一笑,忽然消失了。杜衡感到有人从后面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一转身,竟看到自己站在自己对面,像是照镜子一般。 另一个杜衡道:“想让我教你也可以,不过你得带我回去,让我见见慕予。” 她怎么连慕予都知道?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吗? 杜衡脸上一阵青白,然后满脸堆笑道:“算了算了,我不学了,要是这么多人都会这变身之法,这世道非乱套不可。” 另一个杜衡莞尔一笑,道:“知道就好。” “那……”杜衡搔了搔下巴,“能不能让我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 杜衡一句话还没说完,另一个杜衡又消失了。杜衡环顾四周,发现身边只剩下一个满脸惊诧的荃蕙,半点别人的影子都没有。 “一个人一旦假面戴得久了,连自己本来的样子也会忘了……”一个空灵的声音在山风中回响,“阿衡,你的本事学得差不多了,回家去吧。” “那我能跟芳姐姐一起走吗?”荃蕙喊道。 “随你。” 哼,这老寡妇,临走了也不露个真容,净说些云里雾里的东西。 “阿衡,就算你不愿叫我师父,也别叫得那么难听。你自己没有经历过,就不要妄加揣测别人。” 杜衡倒吸一口冷气,看来不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贤姱的掌控之中,就连自己想什么她都知道,这未免太可怕了。 他使劲拍了拍脑袋,想把脑子放空。然而他越拍,脑子里的想法就越多,最后那些想法竟在脑子里互相吵了起来,吵得头大。 “好了阿衡,带荃蕙回家去吧,记得今后要多行善事。” 忽然,杜衡感觉脚下一动,眼前已瞬间换了景象。只见周围树木茂密,瘴气浓厚,竟已回到了薄山脚下。 “芳姐姐,这是你家吗?”荃蕙拉拉杜衡的衣角道。 杜衡刚要回答,却忽然听见一阵打斗的声音。 他拉起荃蕙循着声音飞身而去,只见数以百万计的大小妖怪怨鬼,正堵在婴梁谷前撕咬冲杀,战线绵延,看不到头。鬼群里铮铮有声,数十个身着黑衣的杜家弟子正在勉励支撑,眼见着打不过了。 杜衡皱了皱眉,他支起双臂祭出瑶华。瑶华飞身,在空中转了数圈,铿的一声扎进泥土里。霎时,一股猛烈的剑气呈环形波荡开去,轰的一声,那不可胜数的妖魔鬼怪,竟瞬间尽数化为灰烬。 众弟子尚举着手停在半空中,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公——子——!” 只听一声喜极的叫喊声,御阳将龙堂刀甩在一边,差点砍到一个弟子的脚。 他欢呼雀跃地奔向杜衡,张开双臂就要抱上去,杜衡却一抬手,一巴掌轻轻抵在了御阳的脑门上。 御阳头顶着杜衡的掌心,脚下仍不停向前飞跑,卷起地上草皮无数。 “公子!公子你可回来啦!公子你终于回来啦!公子……” “行了行了,”杜衡将御阳拿到一边,“怎么回事?又让鬼打到家门口了,不是有处幽结界吗?国师人呢?” “结界……国师……他……”御阳结结巴巴,话也说不完整。 杜衡扶了扶额角,这么多年了,这傻小子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抬头望去,只见淡蓝色的处幽结界正不停闪烁,颜色忽明忽暗,似乎摇摇欲坠。 怎么回事?不是说处幽结界可支撑五年吗?怎么五年期限还没到,这结界就一副要破了的样子? “国师在哪里?”杜衡道。 “国师在……”御阳瞟了一眼杜衡身边的荃蕙,“八棵枣树……” 御阳话音未落,杜衡早已奔进谷中,不见了踪影。 杜衡立在望槐楼下,抬眼望着云端里若隐若现的飞檐屋脊,心中百感交集,四年前带慕予上楼的情形历历在目。 也不知慕予怎么样了。 他走进楼内,竖直飞升上祭坛,只见夕宿盘腿坐在处幽剑对面。夕宿双眼紧闭,脑门上渗出汗珠,头顶荷衣扇浮悬,泛着莹莹青光。立于祭坛中心的处幽剑正兀自颤抖不停,剑身上甚至有细小的裂纹,并有延伸扩张的趋势。 杜衡挥手,瑶华剑铮的一声飞出剑鞘,立在处幽剑侧,凛凛的寒光如泉眼迸发,化成另一道结界罩在处幽结界上空。而那处幽剑仿佛泄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似的,猛地抖动了一下,砰的一声,碎成了一堆废铁。 “大少主!您可回来啦!”夕宿翻了个身,跪倒在杜衡身前。 “怎么回事?”杜衡冷冷道,没有去扶夕宿。 “是慕予姑娘!”夕宿伏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她见君主已死,我杜家式微,就叫瞿家二公子来把她接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杜衡惊道。 夕宿颤颤巍巍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堆碎石块,道:“您走后没多久,慕予姑娘就想走了。其实,她走便走了,老夫也不强留。只是她临走时,将这玉璜丢进了祭坛。这玉璜同处幽剑气场不合,两相克制,日积月累,便一点点损了处幽结界。君主死后,不断有外敌骚扰,企图破坏结界。初时,结界防御力强,那些鬼物本构不成威胁,但耐不住腹背受敌,再加上寿命无多,便提前现了衰势。” 杜衡望着夕宿苍老的面庞,半晌没有说话。他铁青着脸,心中狐疑,不相信夕宿说的每一个字。 临走时慕予答应过我的,会等我回来娶她为妻,她怎么可能就跟瞿济朝走了?还破坏了处幽结界,这不可能。 夕宿抬头,见杜衡满脸疑窦丛生,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老夫知少主不会相信老夫的一面之词,慕予姑娘走后,老夫在慕予姑娘的房中发现了这个。”说着,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段莹白透亮的物什,竟是半枝槐花! 杜衡双眼陡然睁大,他面色惨白,无力地向后退了两步,死死地盯住那半枝槐花,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长槐结只有在两情相悦时才会生效,且一旦种下,便分作两截种在两人手上。除非割腕将手上的血放干,以示情断爱绝,否则不可能除下此结。而失掉长槐结后,腕上的伤疤也一辈子都不会消失,以表刻骨铭心。 难道慕予,真的变心了…… “想是慕予姑娘决心要跟了瞿家人,便落井下石,好叫我们对瞿家再无威胁,这才将玉璜丢进祭坛。”夕宿站起身,举着半枝槐花走到杜衡面前,叹了口气,“大少主,儿女私情事小,家国天下事大。眼下虽有瑶华结界护山,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当务之急是尽快扫清薄山周边的入侵,确保我薄山山民太平,重立我甘枣杜家声威啊!” 杜衡默默地看着那半枝槐花,仿佛没有听见夕宿说话。他突然猛地将夕宿手中的槐花打落在地,又一脚将花踢下了望槐楼。他目中遍布血丝,面目狰狞,忽然仰天长笑。那笑声震耳欲聋,震得夕宿险些跌倒。 家国天下?慕予都不在身边了,我要这家国天下,又能拿来保护谁? 后来发生了什么,杜衡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似乎有号角声,有御阳和夕宿的呐喊声,一阵颠簸之后,又有兵器的撞击声和刀剑破肉、魂飞魄散的惨叫声。 再后来,是荃蕙告诉杜衡。那日,又有数不清的妖魔鬼怪和一些小家族来犯,是御阳把自己背了下来,放在了敌人面前。当时自己如同一只受了伤的野兽,冷不防被敌人砍了一刀,便被彻底激怒了,又变成了在少和之渊旁的那副可怕的样子。 谁也没看清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也没人看清自己是怎么移动的,只看见到处都是血肉横飞,破碎的魂魄在半空中尖叫徘徊。不一会儿便血流漂橹,尸骨遍地了。而那些所剩无几的妖魔和一些小家族的弟子,开始四散奔逃,却又被夔鼓震得肝胆俱裂,爆体而亡。等到所有敌人都死了,自己才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这些杜衡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的心在不停抽搐、缩紧,如同千刀万剐般的疼痛。他痛到无法呼吸,只想把这痛转移出去,好叫自己松口气。可这痛似乎无法转移,只能愈演愈烈,最后痛到承受不住,两眼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已是深夜。 屋内灯光如豆,御阳趴在杜衡的床边熟睡,口中正流着口水。不远处荃蕙坐在桌旁,手拄着脸蛋,脑袋一磕一磕的。 杜衡支起身体坐了起来,只觉得周身疼痛,没什么力气。 御阳被杜衡惊醒,欢喜道:“公子,你醒啦?” 荃蕙被御阳这一声吓醒,也凑到杜衡身边,道:“芳姐姐,你感觉怎么样呀?” “我怎么在这?”杜衡声音干哑,如同一口烧干了水的铁锅。 荃蕙连忙转身去倒水。 御阳握着杜衡的手,道:“公子,你那天杀红眼啦,然后就晕过去啦。” 杜衡接过水杯,喝了一口,道:“我睡了多久?” 荃蕙道:“七日啦,要不是国师说你修为深厚,身体并无大碍,我们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那天公子好厉害,把那些人杀的片甲不留,就像这样,这样……”御阳手中比比划划,好像在重现杜衡杀人的场面,“现在外面都在传,我们杜家又出了一位不好惹的杜君,他们以后再也不敢小瞧我们啦!” 杜衡叹了口气,摇摇头。忽然,他神色一凝,道:“差点忘了问,阿若怎么样了?嫁到单狐山去了吗?” 御阳面现难色,道:“公子你走后几个月,瞿家便派人来接亲了。只是这几年,就再也没听到姑娘的消息了。” “你没有给她写信吗?” “写了的,公子,”御阳挠头,“只是,姑娘从来都没回过信。” 没回过信? 第二十章 穷奇 http://.biquxs.info/

莫不是阿若这丫头在单狐山玩野了,连家里的信都懒得回了? “你们没有派人去单狐山看看吗?”杜衡问道。 “哎呀,公子,别提了,”御阳皱着眉,“你前脚刚一走,后脚薄山就来了好多鬼怪,日夜不停地骚扰。杜家的弟子全都派去抓鬼了,哪还有空余的人去单狐山啊……” 荃蕙道:“芳姐姐,反正眼下家里也没事了,你那么想你妹妹,不如你亲自去看她呀?” 杜衡摇摇头,道:“慕予既跟了瞿济朝,我再过去总是不妥。明天再派个人去单狐山吧。” 以阿若那个脾气,也不知慕予去了单狐山,阿若会如何欺负她。 自从那日薄山清鬼之后,杜家新君名声大噪,登门拜访的家族络绎不绝,其中甚至还包括那日来犯家族的新任家主。夕宿也没有多说什么,对来访的家族都是笑眯眯的。杜衡却不愿惹那些麻烦,每次有来访的都推说有事,把摊子全堆给夕宿。 时间久了,夕宿也不堪叨扰,索性将原本计划好了继位仪式日子提前,大小家族一并请了,来个一勺烩,免去了诸多麻烦。 继位仪式这日,甘枣人声鼎沸,前来参加仪式的客人,几乎将婴梁谷塞满。礼物堆积如山,清点礼物的弟子手忙脚乱,大殿内放不下,就只能堆到校场上。 杜衡一袭黑衣,只有头上多了一条红色的发带。这是杜家人在特殊的日子里,身上唯一的喜庆装饰了。他在大殿中央立着,同客人微笑行礼,脸笑得有些发僵。 陆陆续续的,单狐瞿家、招摇云家,甚至连空桑俞家都派人来了。杜衡看见瞿家那身浅灰色的族服就头大,连杜若的事情都不想问了,趁着夕宿招呼的功夫,赶紧猫着腰溜了。 杜衡绕开了各路宾客,一个人在山上兜转,竟不知觉的,上了历儿峰。他抬手去触那珠圆玉润的槐花,心中五味杂陈。 人心,真的是说变就变的吗。 杜衡叹了一口气,俯身摸着慕予躲过雨的树根,兀自出神,忽然听到御阳在叫自己。 “公子!公子你什么时候走的啊?自从公子法力变得高强了之后,想跟上公子越来越难了……” “你不在大殿招呼客人,跑到这里来找我做什么?” “我要保护公子。” “我现在哪还用得着你保护啊?”杜衡笑道。 “那也不行,公子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我得帮公子看着。” 杜衡笑着摇摇头,忽然一只金鹓鶵落到肩上。 杜家往来信件,从来都靠鹓鶵运送。一般的信件派青鹓鶵,往来都归国师夕宿掌管。而要紧的信件是派金鹓鶵,只对杜君一人负责。 杜衡皱了皱眉,从鹓鶵的腿上拆下一支小竹筒,抽出里面的小纸条,读了起来。读着读着,杜衡原本紧锁的眉头,竟缓缓舒展开来。 “好!”杜衡甩了一下纸条,“穷奇跑出来了!” 那纸条嚯的一声燃烧起来,化为灰烬。 穷奇,上古凶兽,因为吃人太多,为祸海内,被杜九斋降服后压在蛇巫山底下。那穷奇被千年玄铁牢牢锁了,动弹不得,杜九斋又派了两个大力神将守着。千百年来不曾生事,不知为何眼下竟跑了出来。 御阳瞪大了眼睛,道:“啊?穷奇跑出来了?这算什么好事啊?” “穷奇跑了,我就能名正言顺地溜了,”杜衡嗤了下鼻子,“再不用去看那些登门的虚伪假笑了。” “芳姐姐,你要溜到哪里去啊?”荃蕙忽然从云头上落下来。 “去寻宝。”杜衡挤了下眼睛。 “寻宝?那我也要去!”荃蕙一蹦三尺高。 “可是公子……” 御阳刚要说什么,却被杜衡一巴掌糊住了嘴巴,扒到了一边。 三个人跳上云头,向南而去。接近蛇巫山,远远地便看见山下血红的一片,鲜血几乎汇成河流,向四周淌去。 三人在血河边降下,面色沉重。他们刚要抬脚上山,却忽然被两个持剑的小道士挡住去路。 “你们也是来夺珠的?” “夺珠?夺什么珠?”杜衡道。 “哟,装的还挺像,”一个小道士叫道,“看你们几个也是有些道行的,何必装傻充愣呢?” 御阳看小道士出言不逊,张口道:“你们放尊重一点,这是我们杜……” 杜衡一挥手,示意御阳闭嘴,然后抱拳道:“两位道爷眼光毒辣,一下子就把我们拆穿了,我们就是来夺珠的。” 小道士面现得意之色,道:“哼,我看你们还是趁早走吧,这里已经被我栖凰山弟子包围了,这珠我们夺定了,休想跟我们抢。” 栖凰山?什么野鸡门派?没听说过啊。难道我不在中土四年,又多了什么不得了的门派了? 杜衡回头望向御阳,发现御阳也是一头雾水。 “就凭你们几个三脚猫,也觊觎这仙家宝贝,我看你们还是趁早走吧!”其中一个小道士不耐烦地挥挥手。 杜衡眼珠一转,试探道:“两位道爷好识见,我们虽然知道这珠是宝贝,但具体怎么个厉害法却不知,可否请教二位道爷?” 一个小道士冷哼一声,道:“说你们是三脚猫,看来还真不是瞧不起你们。你们连自己来夺的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来了也是枉送性命。这定魂珠是当时降服凶兽的那位老神仙,亲手放进凶兽肚子里的,不然仅凭这一座小小的蛇巫山,怎么可能关得住它?” 杜衡心中更奇,父君当年降服穷奇全靠一身卓绝的仙法和过人的胆识,能困住穷奇也是靠千年玄铁锁和大力神将手中的镇灵杯,从来没听说有什么定魂珠啊?难道是他们以讹传讹搞错了,说的是那镇灵杯?但那杯子只在神将手中才有用,别人拿着就跟普通的杯子一样,根本没必要抢啊。 也不知是谁放出去的口风,引来这些人,怕是这山上还有不少麻烦。 杜衡不再跟两个道士废话,他摆摆手,定住两个道士的身,便向山上走去。荃蕙经过两个一脸惊愕的道士身边,扮了个鬼脸。 一路上,三人碰到各种拦路的小门派,口中的说辞也都差不多,都是一副想把人撵走的架势,并不欢迎更多的人前来分一杯羹。 越往山上走,地上的血就越多,最后几乎变成瀑布一样了。杜衡的心越来越沉,纳罕这穷奇究竟杀了多少人,才能流这么多血。 御阳低头看着脚边的血流,道:“公子,穷奇不是会飞吗?它怎么不飞走,还留在这山上干嘛?” 杜衡道:“它的双翼被父君砍伤,威力大减,飞不动了。” “那它也可以用脚走啊。” 杜衡指了指天上,道:“这里不知被谁布下了困妖阵,虽然不甚牢靠,但对付一个残废的凶兽,也尚可维持一阵。” 荃蕙边走边抱怨道:“芳姐姐,你刚说的寻宝是不是就是寻那定魂珠呀?这地上这么多血,那肚子里装宝的妖怪,会不会很危险啊……” “是很危险啊,要不你回去吧?”杜衡道。 “我不!再危险我也要跟芳姐姐在一起。”荃蕙噘嘴。 “真不知公子你是怎么想的,”御阳趟着血河,血水四散飞溅,“对付穷奇那么危险的凶兽,还要带荃蕙姑娘来,公子也不怕她有什么闪失。 杜衡道:“让她一个人在家面对老蛇精,我更不放心。” 御阳道:“公子你还在怀疑国师啊?这四年,我跟国师每日出去收拾妖魔,他都是尽心竭力的,也没见他有什么危害甘枣的动作。公子你是不是想错了?” 杜衡道:“你每天都跟他在一起?时时刻刻都跟他一起?” 御阳迟疑了一下,挠头道:“那倒也不是,有时人手不够了,我们也会分头行动。难道……不过他图什么呢……” 眼见着要走到山顶,忽然,一阵吵嚷声传来。 杜衡仔细听去,那声音杂乱中似又有些规矩,好像是好几伙人在合力斗那穷奇。 他心神一凛,飞身上前,只见穷奇正背朝着自己,被一群人围在中间。 穷奇身形似虎,却体巨甚象。粗壮有力的尾巴像龙尾又像鱼尾,若是被抽一下,只怕要粉身碎骨。四只大足筋肉暴起,爪尖深深抠进泥土里,爪缝内尽是干凝的黑血。它周身鳞甲,虽在甲缝中刺进了几把刀剑,却如同牙签扎在西瓜上。 而这看似威猛无敌的身躯之上,却是一副残破的双翼。那双翼仿佛不会动似的,大半都累赘地耷拉在身体两侧,只剩两个小小的根部还倔强地支棱着。 周围数十个人满脸恐惧,法宝兵刃拿在手上,却脚底腾挪,谁都不敢上前。 突然,穷奇一声咆哮,猛地抬起了头。那硕大的头颅仿佛一个巨型铁锤,而在那利齿铜牙之间,居然还叼着半个人身子。那身子两条腿仍在奋力蹬踢着,这人似乎还没死! 寒光突现,杜衡振臂祭出瑶华。他翻手在半空中转了两圈,向前一挥。瑶华竟也翻转了剑身,以剑柄向穷奇的肋下狠狠戳去。 御阳大惊失色,叫道:“公子!扎反了!” 杜衡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顽皮。 穷奇正兀自摇晃着脑袋,甩动口中躯体,毫无防备。被瑶华剑柄这么一戳,双目暴凸,竟“吼”的一声,将那半个身子吐了出来。 周围人见此神兵飞来奇招,齐刷刷地看向这边,目光中满是惊诧。 荃蕙惊道:“芳姐姐,你怎么知道……” 杜衡笑道:“小时候玩山猫的时候,戳山猫肋下会催它呕吐。穷奇本是虎类,料想也应有相通之处,就想试试,没想到竟中了。” 御阳喜道:“穷奇居然有这么个弱点,那我们岂不是很容易就收服它了?” 杜衡摇摇头:“那只是个条件反射罢了,须出其不意才有此效果,算不上弱点。” 被吐出来的那人浑身血污,像个泥人。他支起身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转向了杜衡这边。 结果这一转身,几个人都惊呆了。 那沾着浑浊液体的头发下面,居然是杜若的脸。 第二十一章 暗刀 http://.biquxs.info/

不待杜衡同杜若打招呼,那穷奇慢慢转过身来,两只猩红的硕大眼珠瞪着杜衡。那对眼珠仿佛两面铜镜,将杜衡的身形映在里面,显得杜衡十分渺小。 几个瞿家人见穷奇转移注意力,连忙将杜若拉到一边。 穷奇鼻孔中喘着粗气,眼中怨毒、憎恨、愤怒充溢,似乎要将目光化作毒针,射穿所视之人。 杜衡面色一寒。 当初把这凶兽打趴下、关起来的就是姓杜的,怕是它现在看见这身打扮的人就怒火中烧。眼下它正在气头上,我来的可真是时候…… 站在杜衡周围的人也看出来这穷奇是冲杜衡来的,一群人哆哆嗦嗦,迅速向两边闪开,以免殃及自身。 “吼!” 穷奇一声大吼,杜衡只觉得一阵腥风冲面,仿佛五官都要被冲散开去。身后的树林唰的向后倾倒,树叶被刮得一片不剩,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枝。 随着一阵地动山摇,在场的所有人都站立不稳、东倒西歪,有的甚至跌了个跟头。 杜衡眯起眼睛,冷冷地盯着穷奇那黑洞洞的喉咙眼。他平伸一臂,瑶华化作一道寒光,环绕着穷奇急速狂转。那剑光极快,瞬间便化作一个光团,将穷奇包在里面。光团越缩越小,眼见着就要将困在中间的穷奇斩成肉酱。 忽然,穷奇压低身形,平地两转,那折断的双翼随着惯性,竟似扇叶一般横扫开来,“铿”的一声击中了瑶华。 瑶华承力,竟贴着一群人的脑瓜皮,嗖嗖地旋转着飞了出去,吓得那些本就站不稳的人,尽数趴到地上。 杜衡见一击不中,又召回瑶华,略一翻掌,瑶华顿时扩体数十倍,高悬穷奇上方,衬得那穷奇如同一只猫咪。 他将手掌虚空向下一划,瑶华便朝着穷奇背上那两只断翼狠戳下去,哐的一声,烟尘四起,那穷奇竟被瑶华戳进了地底下! 烟尘迅速落下,只见面前的深坑中,瑶华半截巨大的剑身露在地面之上,穷奇在坑内已没了动静。 正当众人以为穷奇被斩杀在剑下时,瑶华忽然开始抖动起来。那剑身竟慢慢上升,穷奇居然背抵着瑶华的剑尖,从深坑里爬了出来! 这穷奇,当真了得,竟连瑶华都动不得分毫。 “吼!!” 穷奇咆哮,这一声竟比刚才那一声更为震颤,在场几个修为不够的,竟登时眼珠爆裂,鼻口窜血。罩在上空的困妖阵,竟也被震得支持不住,叮的一声破了! 穷奇抬头望了一眼头顶消失的困妖阵。 杜衡心里一沉,完了,这回它要是跑了,我一个人也拦不住它啊! 没想到穷奇并没有要跑的意思,它低下头死瞪着杜衡,脚趾狠狠抠进地面,浑身颤抖,似乎愤怒到了极点。 突然,穷奇一个暴跳,朝杜衡猛扑过来。那巨大的身躯仿佛一座小山,直压下来。数寸长的剑齿仿佛两把尖刀,眼见着要将杜衡捅个透心凉。 杜衡一时无法,他心一横,卯劲逼出灵力护体,想着先抵过这一咬再说。不过他心中没底,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抵过。 忽然,那穷奇面色一凝,竟越过了杜衡,落到身后。它微伏着身躯,眼中警惕,小心翼翼地挪开步子,环绕着杜衡踱了起来。 在场的人群中发出一阵惊疑。 杜衡见穷奇停止了攻击,心中大为不解,但手中仍捏着决,不敢撤下护体灵力圈。他见穷奇眼中疑惑,似乎比自己更不解。鼻子里不停地嗅着,好像闻出了什么了不得的气息。 我知道了!是夔的气息!我曾在夔腹中走过一遭,被夔血染透过,身上便带了夔的气息。这夔也是神兽,怕是实力与穷奇不相上下,所以它才不敢贸然进攻。 杜衡心下了然,他从饕餮囊中摸出夔鼓,甩到地上。 那夔鼓咚的一声落到穷奇面前,穷奇竟有些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 杜衡微扬起嘴角,缓缓一点头,那夔鼓的鼓槌浮起,咚的一声敲击了一下鼓面。 没想到,那穷奇竟也随着这一声敲击,腾的一下跳了起来。眼中的愤怒和疑惑也淡了许多,似乎进入了某种迷茫的状态。 有意思,真有意思。 杜衡继续轻轻点头,那鼓槌也带着节奏轻轻敲着。那节奏舒缓轻柔,似乎是某个安眠曲的调子。 那穷奇受了鼓点的蛊惑,眼中迷雾大起,四只爪子竟不自觉地蹦跳起来,像在跳一支诡异的舞。 杜衡微笑着点头,抬手召起夔鼓,引到穷奇面前,像勾引驴子的胡萝卜似的,引着穷奇朝后山走去。 在场的人大为惊叹,也纷纷跟了上去。 杜衡指挥着夔鼓,走到原本用来关押的地洞,引着穷奇走了进去。又召起堆在地上的玄铁锁链,重新将穷奇缠了个结实。 穷奇伏在地上,眼神空洞无神,似乎已陷入某种幻境。它乖巧地趴着,像一只温驯的大猫,跟刚才吃人的样子判若两兽。 杜衡左右看了看,发现两个大力神将的尸体斜倚在一旁。手中的镇灵杯已经失去灵力,死气沉沉,变得跟普通杯子一样了。 洞口黑压压地挤着一堆人,好奇的、敬佩的、甚至嫉妒的目光纷纷投来。 没了镇灵杯,光有这玄铁链怕是困不住穷奇。一旦撤掉夔鼓,只怕它还是会疯狂起来。但若要把夔鼓留在这里,这么多人会觊觎这宝贝不说,把威力这么大的法器作困兽之用,未免也太可惜了。 要不,还是趁它迷糊,把它杀了吧。不过它这一身鳞甲,连瑶华都奈何不得,怎么杀呢? “这凶兽这么厉害,留着是个祸患,还是杀了吧。”满脸血污的杜若在一旁忽然道。 杜衡笑道:“你跟我想一块去了,不过它这铜皮铁骨的,砍不动怎么办?” “单狐山有一种植物,叫华草,它的种子很奇特,”杜若从袖子里掏出两个毛球,“表面摸着没事,但若是有动物误食了,便会在腹中迅速疯长,半柱香的功夫就能将整个动物吞噬殆尽。” 杜衡接过毛球,在手中把玩着。想起上次在夔腹中的经历,估摸着这些外表坚硬的神兽,内里也都是血肉之躯,这毛球没准真能顶事。 他俯下身,掰开穷奇的大嘴,拿着毛球就要往里面塞。 不料,洞口外忽然有人大喊一句:“他要取定魂珠啦!” 那些人顿时骚动起来,唰的一声,一把柳叶刀竟直朝着杜衡的天灵盖劈过来。 杜衡轻蔑一笑,并不在意。 只听噗的一声,一阵皮开肉绽的声音在杜衡耳边响起。 杜衡脸色一白,明明自己没有中招,这是…… 他猛地回头,发现那把冷光闪烁的柳叶刀,竟扎进了荃蕙的胸膛! “丫头!” 杜衡飞身过去,抱住就要倒下的荃蕙。荃蕙胸前鲜血汩汩,好在有修为护体,这一刀并不致命。但由于这刀似乎也是某种神兵,且出刀迅猛,劲力非凡,危害也是不小。 “丫头,你怎么这么傻,你明知道那刀奈何不了我的……”杜衡摸着荃蕙的脸,柔声道。 “我知道的,芳姐姐,我知道……”荃蕙勉强地笑了笑,“我就是下意识,不想让芳姐姐受伤……” 荃蕙咳嗽两声。 “芳姐姐……定魂珠,拿到了吗?” 杜衡摇摇头,道:“傻丫头,哪有什么定魂珠啊,我逗你玩的。” “哦……”荃蕙的眼神暗了一下,“芳姐姐说的话,我都信的……” 杜衡忽然感到心里一阵绞痛,他将荃蕙抱起交给御阳,翻手祭出瑶华,目露凶光,朝着人群怒吼道:“谁的刀?!” 人群中一阵寂静,没有人敢说话。 “谁!的!刀!” 杜衡眼中猛地血光四射,眉间的兰草如火燃烧,衣衫无风自鼓,整个人的气势似乎比盛怒之下的穷奇更为可怖。 人群中,有一人身形一颤。 杜衡双目猛睁,那人竟似被吸过去似的,噌的一下拖到杜衡面前。那人面色惨白,抖如筛糠,胯下湿漉漉一片,一股臊气弥漫开来。 “不不不不,不是我……不是……” 不等说完,那人竟如同一个炸雷,砰的一声,血肉飞溅,碎成了渣滓。 堆在洞口的人群一阵惊慌失措,转眼间就逃得连个影都没了。 渐渐地,杜衡的眼睛又恢复了黑色,衣衫也恢复了平静。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毛球,转身塞进穷奇嘴里。 不一会儿,穷奇就被毛球吞噬,变成了一坨黑黢黢的泥土。 “杜衡,你小子可以啊!得了神兵,还有了这么强的法力,这艺没白学嘛!”杜若拍了拍杜衡的肩膀,“就是这挑女人的眼光不怎么样,怎么又捞了个弱鸡回来。” 杜衡不理会杜若的挖苦,俯身蹲在荃蕙的身边。 荃蕙无力地靠在御阳怀里,胸前的刀已被拔去,伤口也止了血,看起来并无大碍,只是有些虚弱。 她握了握杜衡的手,笑了。 杜衡叹了口气,他站起身,对杜若道:“你呢?在单狐山这几年,是不是有如意郎君陪伴都荒于修炼了,怎么法力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哪里没有长进了?只是这死老虎偷袭我,我一不注意才让它叼在嘴里的……”杜若目光闪烁。 杜衡眼睛望着荃蕙,并没有发现杜若的恍惚,接着道:“我看你是被郎君伺候的太好了,把什么都忘了,连给家里写信也不愿。你说你不写也就罢了,家里的信你回一封也好啊,真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信?家里给我写信了?我没收到啊!”杜若惊道,“而且我几乎每个月都给家里写信,也从来没收到过回信啊!” 杜衡这才回过头来望向杜若,见她面上吃惊不小,不像是开玩笑,迟疑了一下,又道:“那慕予嫁了瞿济朝,你们相处的如何?” 杜若更惊,道:“小叫花?她不是在甘枣吗?而且,也没听说有人嫁给瞿老二啊!” 第二十二章 单狐 http://.biquxs.info/

杜衡大惊。 慕予不在单狐山?是夕宿那老蛇精在骗我?他为什么要骗我?慕予到底去哪了?? 杜衡气血上涌,忽然感到一阵目眩。 “公子,你怎么了?怎么流血了?”御阳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杜衡手在鼻子上一蹭,满手猩红。 “慕予到底是不是瞿济朝接走的?!”杜衡使劲摇晃着御阳的肩膀,“她到底被你们弄到哪去了?!” “瞿公子确实来过甘枣,他走之后慕予姑娘也不在了……”御阳脸色一阵青白,“公子你快别摇了!我的头都快被你摇掉了!” 杜衡停住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瞿济朝在单狐山吗?”杜衡把脸偏向杜若,声音嘶哑。 “确实有一阵不在了,也不知道去哪了。”杜若道。 想是带出去游山玩水了?那信是怎么回事? “回家吧……”杜衡抄起荃蕙横抱在怀里,朝洞外走去,“丫头身上还有伤……” 杜若愣了下,道:“你们这就要走了吗?” “不走,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杜衡没有回头,“你也回单狐去吧。” 杜若欲言又止,有些扭捏,她想叫住杜衡,却看了看左右的瞿家弟子,没发出声。 几个人走到洞外。 外面的血河已经干了,凝成了道道黑沟。日光强烈,晒得血河散发出阵阵腥气。 荃蕙双手挂在杜衡的脖子上,脑袋依偎在杜衡怀里,像一只听话的小猫。 忽然,杜衡身形一僵,迅速环顾四周。 “芳姐姐,你看见什么啦?”荃蕙仰起头。 “是慕予!慕予在这里!” 杜衡将荃蕙往御阳身上一扔,急冲进树林。御阳忙不迭地赶紧接住,摔得荃蕙哎呦一声叫起来。 只见杜衡化作一道黑影,飞身在山间搜索。几个人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到处都是杜衡的影子,但仔细一瞧却又不知道在哪里。 “小叫花在这?”杜若俏眉一立,转向御阳,“你看见了吗?” 御阳愣了下,又使劲嗅了嗅,摇了摇头。 “连你都没闻到,杜衡怕不是想小叫花想疯了吧?” 不一会儿,杜衡又回到几个人身边,面色颓然。 “我刚才明明感觉到她在这里的……”他喃喃自语道。 “连御阳这狗鼻子都没闻到,你偏就感觉到了?”杜若啧啧几声。 杜衡垂着头,回头望着荃蕙委屈得快要落泪的小脸,忽然神色一凛。 是不是慕予看见我抱着丫头,以为我移情别恋,所以才走的?不过她一个凡人怎么可能走的这么快,难道真的是我感觉错了?不会,绝对不会,我对慕予的存在太敏感了,绝对不可能感觉错。难道,这里刚刚还有别人? 杜若看着杜衡脸上失魂落魄,试探道:“杜衡,你,还回家吗?” 杜衡疑惑地望向杜若,奇怪她怎么不想让自己离开的意思。他见杜若拼命向自己使眼色,又小心翼翼地瞥着旁边两个弟子,仿佛不敢让他们瞧见。 “怎么?你舍不得我?”杜衡道。 谁知,杜若竟忽然嚎叫着扑向杜衡,将他紧紧抱住。 “是啊!我舍不得你啊!能不能再多陪我一下?” 杜衡大惑不解。 这丫头怎么回事,几百年没跟我说过一句软话,今天怎么如此主动?莫不是嫁了人之后,改了性了。 杜衡伸手在杜若背上拍了两下,忽然感到手上一阵冷热。杜若的体温竟不似常人,竟好像有两股完全不同的力量在体内来回乱窜。他用余光瞟着两个瞿家弟子,发现他们表面一派云淡风轻,但手上却又都握着拳头,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这两个弟子有鬼! 杜衡将怀中的杜若紧了紧,俯身在杜若耳边,轻声道:“要不要我帮你把这两个弟子除掉?” 杜若拼命摇头。 杜衡抚摸着杜若的肩膀,将她从怀里拉起,大声道:“左右慕予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我也许久都没见你了,不如我去你家坐坐,咱们兄妹叙叙旧?” 杜若眼中放光,口中却道:“不用啦,不用啦,你还是先去找小叫花吧。” 杜衡抬眼看着两个弟子,道:“找慕予固然重要,但不能因此冷落了妹妹啊!正好我也从来没见过妹夫的面,刚好借此机会拜访一下。亲戚之间也要相互来往嘛,对不对啊二位小公子?” 那两个弟子面现难色,互相对视了一下,点了点头,向杜衡行礼道:“恭迎杜君屈尊单狐山。” 杜衡让御阳带荃蕙先回了甘枣,虽然两人都不乐意,但鉴于荃蕙身上有伤,也只得听从。 单狐山上怪石嶙峋,草木甚少,只偶有几株从乱石中钻出来。 四个人在山间走着,一个弟子在前面带路,另一个弟子在杜家兄妹后面跟着。 杜衡一路都在心中暗骂,这单狐山真是个鬼地方,父君当初怎么就能同意阿若嫁到这里来?而且这两个小子前后这么夹着我们走,像是生怕阿若同我说什么似的,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 几个人行到一处断崖之上,下面涛声震天,雪白的浪花翻涌,一条大河浩荡而过。 走在前面的弟子向崖下扔了一枚珠子,顿时,宽阔的河面上掀起一个巨大的漩涡。 那弟子侧身,将手往崖边一送,恭敬道:“杜君,请。” 杜衡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山看着这么寒碜,原来府邸在河里。瞿家原身本是鲤鱼,难怪要在水里住了。只是,我就这么跳下去,岂不是要变成落汤鸡? 杜衡犹豫地望向杜若,见杜若点点头,便一狠心,飞身跳下崖去。 没想到,进入漩涡内,原本看着飞速激荡的水流,在身边竟如此缓和。杜衡只觉得自己掉进了云朵里,耳边柔风阵阵,脚下也是稳稳当当,不一会儿就到了瞿家的仙府。 一个身着灰衣的男子立在门口,衣衫之上有金丝绘成的鱼纹,颈上绕着一条狐皮毛领。他肤色白皙,目光如炬,嘴角挂着一丝邪气的微笑。整个人的气质雍容华贵,与瞿济朝的朴实无华迥然不同。 想必这就是瞿君济白了。 那男子见杜衡走近,躬身行礼道:“恭迎杜君驾临寒舍。” 杜衡回礼道:“瞿君客气了。” 瞿济白看着杜衡身后的杜若,道:“阿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给家里写了那么多信,怎么都没有请杜君来家里做客呢?” 杜若脸色一白,唯唯诺诺道:“是是是,是我想的不周到。” “真是不乖,可要受罚的哟,”瞿济白宠溺地勾了一下杜若的下颌,又转身让过杜衡,“在下已设下宴席恭迎杜君,还望杜君不嫌弃。” 杜若浑身一抖。 杜衡大惊。 阿若从小就是个泼辣的性格,整个甘枣没人能争得过她,更别提让她服软了。可她在瞿济白面前,竟像个被打怕了的驴子,半点脾气也不敢撒。这瞿济白到底把她怎么了? 殿内,瞿济白坐在上席,杜衡坐在次席,杜若则低头立在瞿济白身边,不时拿余光瞟着杜衡。 “阿若,哥哥来了,就坐下吧,不要这么拘束啦。” 瞿济白一挥手,一个小坐垫飘到身侧,他拍了拍坐垫,示意杜若坐在自己身边。 杜若咬了咬嘴唇,顺从地坐了下来。 杜衡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也不知我单狐山的饭菜合不合杜君的口味,”瞿济白拿起筷子,“如果还有什么想吃的,尽可跟在下说。” 杜衡低头看了看食案上的各类河鲜,感到有些头疼。他从不吃这些东西的。 “客随主便,瞿君客气了,”他向四周略一扫视,“怎么不见济朝出来一起?是不在家中吗?” “在下这弟弟向来不受管束,喜爱云游四方,已经有好些日子不在单狐山了。”瞿济白笑道,“听说,他看上了杜君的心上人,实在是冒失,在下先在这里给杜君道歉了。” 杜衡面色一尬,敷衍地摆摆手。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皱了皱眉。杯子里面不是酒,而是茶。 杜若见状,连忙道:“济白,我哥哥他爱喝酒,要不,我给他拿一些?” 瞿济白斜眼望向杜若,目光凛冽,吓得杜若恨不得缩成一团。 杜衡眯起眼睛。阿若提这茬,难道是他瞿济白喝不了酒? “还是阿若了解我,”杜衡笑道,“瞿君啊,我这个人吧,也没什么爱好,就爱平时喝两口。阿若要是不提,我都不好意思主动跟瞿君要,你看……” 瞿济白面色冷了冷,他沉吟片刻,笑道:“既然杜君喜欢,那自然要招待好啦,不过在下不胜酒力,一会儿要是喝多了闹出什么笑话,还望杜君见谅啊。” 不一会儿,酒就端上来了。 杜衡给自己倒满了酒,举杯道:“这第一杯,我要敬瞿君,祝瞿君早日修成正果,能带领单狐瞿家和我甘枣杜家匹敌,也不枉我们亲家一场。”说完,一饮而尽,将空杯底示以瞿济白。 瞿济白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他看着手边的酒杯,皱了皱眉,又看了看杜衡充满挑衅的双眼,便也端起杯,喝了个底朝天。 “这第二杯,我要敬不在场的济朝,要不是他当日将我们几个从夜行游女的手里救出,恐怕我今日就站不到瞿君的面前了,真是要谢谢他呀!”杜衡笑道,“不过可惜他不在场,只好由瞿君替他受我这一敬啦!”说罢,又饮一杯。 杜若将瞿济白的酒杯斟满。 瞿济白面色泛红,瞪了杜若一眼,然而无法推脱,只得再干一杯。 “这第三杯,”杜衡给自己倒满,“我要敬我家阿若,现今的瞿夫人,愿你的郎君能对你越来越好,越来越疼你,让我这个做哥哥的放心哪!” 杜若端起酒杯,犹豫了一下,刚要放到嘴边,不料却被瞿济白一把抢过。 “阿若近来身子不适,不能喝酒,这一杯,我替她喝了吧!”说完,又干了一杯。 三杯过后,瞿济白面色潮红,眼神迷离。一手扶着额头,拄在食案上,另一只手还握着酒杯。他眼睛一闭,竟不说话了。 “瞿君?瞿君!”杜衡轻声叫道。 瞿济白毫无反应。 好嘛!原来这瞿济白是个三杯倒,喝完了跟死猪一样的,怪不得请人吃饭都没有酒的。 杜若轻轻推了下瞿济白,发现他一动不动,便招呼弟子道:“瞿君醉了,快把他扶回房里,我带杜君到客房。” 下面几个弟子面面相觑,看着君主的醉态,便纷纷上前去扶。 杜衡被杜若带着进了一间客房。 他前脚刚进屋,就见杜若跟着闪进房内,头探在外面,左右瞭望着,然后赶紧关上了房门。 “阿若,到底怎么回事?” 杜若没有说话,她狠狠地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脸上忽红忽白,双手紧握着拳头,不住地颤抖着。 杜衡有些被杜若的样子吓到了,还未等再开口询问,只见杜若向自己的腰间伸出手,竟将自己的腰带解开来。 “阿若!你干什么?!” 杜若不答,手上不停,只是细细索索地脱着衣服,不一会儿就脱了个干净,只剩下一件小衣。她缓缓在原地转了个圈。 杜衡大惊失色。 只见杜若原本光洁的手臂、背上,竟密密麻麻地,被某种黑色的细线缠绕,那些细线似乎还会移动,在杜若的身上打着转地爬行着,不禁让人看了头皮发麻。 第二十三章 栖凰 http://.biquxs.info/

“阿若,这,这是什么?!”杜衡惊道。 “我不能说,说了就会……啊!” 杜若话没说完,身体忽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她扑通一声跪下,躺到在地上,拼命地打着滚,口中痛苦地惨叫着。那些黑色的细线飞速地移动,有的竟劈啪作响,冒出点点火星。 杜衡跪在杜若身边,伸出手想要去抱她,却被杜若一巴掌打开了。 “别……别碰我……越碰越疼……” 杜衡手足无措,心疼到发抖。 “我去杀了瞿济白!” 杜衡怒极,转身要走。 杜若一把抓住杜衡的脚踝,恳求道:“不……不要去……你打不过他……” “你怎么知道我打不过?!”杜衡大吼,双眼布满血丝,“我已今非昔比,夔牛、穷奇都不在话下,我会不如他一个小小的瞿君?!” 杜若牙关紧咬,疼得满头大汗。她艰难地爬到杜衡脚下,双手死死地抱住杜衡的两只脚,不住地摇头,生怕他离开。 杜衡软了下来,他蹲下身,轻轻抚摸着杜若的头,柔声道:“好好,我不去,你放开我,别弄疼了自己。” 杜若松开手,面朝上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不一会儿,杜若身上的黑线移速渐缓,呼吸也渐渐平复下来。 杜衡抹去杜若头上的汗水,拿过衣服盖在杜若身上,道:“我去帮你杀了瞿济白,然后带你回家,好不好?” 杜若摇摇头,道:“他法力高强,深不可测,你虽然修为有所精进,但也绝不是他的对手。况且,就算你真的杀了他,我身上这个,也解不了。” 杜衡拉过杜若的手,心疼道:“阿若……要不,我直接带你走吧?” 杜若坐起身,慢慢穿着衣服,道:“我不能走,我走了,会更疼。此次去蛇巫山,是因为穷奇本就是我杜家的责任,我千求万求,才求来出门的机会。而且……” 杜衡见她欲言又止,急道:“而且什么?你说啊!” 杜若眼中泪光点点,哽咽道:“而且……我怀了他的孩子……” 杜衡愣住了。 这瞿济白到底是人还是畜生?!自己的老婆不心疼,连肚子里的孩子也要跟着一起受罪,简直是丧心病狂!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杜衡道。 “当然是想要我们杜家仙首的位子,他知你修为精进迅速,杜家的声望更不容小觑,所以想用我来制衡你。这孩子,对于他来说,大概只是一个意外罢了。” “那……那怎么办?阿若,你告诉我怎么才能帮你?我不能把你扔在这里不管啊……”杜衡颤声道。 “栖凰山……”杜若声音微弱。 栖凰山?这不是蛇巫山下,那两个野鸡道士的门派吗?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杜若瘪了瘪嘴,道:“我不能再说了,杜衡,等他酒醒了,你要跟他客客气气的,别让他看出什么破绽,然后就走吧。” 杜衡点点头,他揽过杜若的肩,紧紧地抱在怀里。 第二日一早,杜衡就别了瞿济白,离开单狐山。 临走时,瞿济白领了一众弟子将杜衡送到崖上。他彬彬有礼,举止谦逊,脸上依然是同昨天一样的邪气的笑。 杜若立在瞿济白身后,低着头,偷偷瞟着杜衡,眼中尽是恐惧和期待。 杜衡心里一阵绞痛,面上却笑着同两人道了别。 他不知栖凰山在何处,只得先到蛇巫山,再到四周打听打听。 蛇巫山依旧气味难闻。山上的草木因有了血水的滋润,显得黑亮亮的,光彩诡异。 杜衡降落到后山的洞口,发现洞内有人声传出,只见前日在山脚下拦过自己的两个小道士,正在穷奇化作的泥土堆里仔细翻找着。 “定魂珠肯定被他拿走啦!你还不信,搞得老子浑身臭烘烘的。” “我看得很清楚,他只往这凶兽的嘴里扔了两个东西,没往外掏出过东西。这定魂珠啊,肯定就在这堆土里,快找吧!” 杜衡感到有些头疼。 看来这栖凰山弟子智商不太高,对这种骗人的说辞竟如此执迷不悟,很难想象他们能对阿若身上那恐怖的东西有什么帮助。 杜衡眼睛一转,将脚边一块石头挑起落到手中,施了个小法。那石头顿时金光灿灿,照得整个洞穴都亮了起来。 两个小道士猛地一回头,看见杜衡手中发亮的石头,垂涎三尺,连忙跑到杜衡身前,点头哈腰道:“这位神仙,前日小道有眼不识泰山,错把神仙当成来凑热闹的三脚猫,还望神仙不要怪罪。” “不妨不妨,”杜衡摆摆手,“我向来是个大度的人,懒得跟你们这些小辈计较。我今日来,是怕这穷奇死灰复燃,特意带了定魂珠过来看看。不过,看样子它应该是死透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哎哎,仙君留步!”一个小道士扯住杜衡的衣角。 杜衡瞪了一眼小道士那满是污泥的脏手,吓得那小道士赶紧放开了衣角。 “仙君……”小道士满脸堆笑,“你看,这凶兽确实是死透了,您也用不着再拿定魂珠制它了。仙君您家中宝贝那么多,像定魂珠这么个小小的物事,肯定算不了什么。不如,这定魂珠就赠给我们栖凰山,也算咱们两家结个善缘。” 杜衡心中冷笑,哼,就凭你们这野鸡门派还想跟我甘枣杜家结缘,美得找不着北了吧? “这珠子对我来说,确实没太大用处了,”杜衡拿着石头在两个小道士的眼前晃来晃去,“不过,定魂珠好歹也是我仙家宝贝,就这么白白送人了,总是有些可惜。” 两个小道士不错眼珠地盯着那石头,道:“仙君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只要小道办得到,小道定当全力以赴,万死不辞!” 杜衡将石头上下抛着,道:“死倒不用,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想见见你们当家的。” “仙君想见我们朝凤祖师?” 杜衡暗道,呸!还朝凤,嘲讽还差不多。 “就这么简单吗?”小道士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对啊,早就听说朝凤祖师神通广大,就是没有机会去拜访,”杜衡心中恶心,面上假意道,“见了你们祖师,这珠子我当面交给他。而且,你们看我这饕餮囊,里面装的全是好宝贝,到时候,也少不了你们两个的好处!” 杜衡拍了拍腰间的小囊包,两个小道士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哎呀,仙君太客气啦!那咱们这就走吧!” 两个小道士前呼后拥,三人驾起云,直往栖凰山而去。 杜衡站在云头向下望去,只见栖凰山遍山梧桐,绿树成荫,也算是没辜负这名字了。只是这凡间的山头,想引来凤凰,若是当家的没两下子,只怕是痴人说梦。 以这两个小道士的蠢德行,估计这朝凤祖师,也不过是个只会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罢了。 三人落到山门前,只见不远处是个颇为雅致的道观,里面钟声杳杳,烟气缭绕,似乎香火十分旺盛。 小道士弓着腰,谄媚道:“请仙君在此稍作等候,容小道进去通报一声。”说着就要走。 杜衡心下着急,哪还等得了通报。他伸手拎住小道士的领子,把小道士揪回来,道:“通报个鬼啊!直接带我进去!” 小道士一脸为难。 杜衡大怒,抬腿照着小道士的屁股就是一脚,吼道:“你还想不想要定魂珠了?!” 小道士惊出一脑门汗,便不再多说话,引着杜衡朝道观里走去。 三人兜兜转转,不一会儿便到了内堂。 “师父!师父!弟子回来啦!”一个小道士叫道。 “清修之地,吵嚷什么?” 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只见一个身着杏黄道袍的老道士走出堂门。那老道士身材瘦小干枯,发须极长,像一只海上漂来的、挂满海草的根雕。油光满面,两只眼睛小得几乎注意不到。 那老道刚要骂小道士,忽然看见一个人正朝自己来势汹汹,便住了口。 “你就是嘲讽祖师?”杜衡笑道。 “朝凤祖师,”老道纠正道,“不知这位施主未经通秉,擅闯内堂,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送定魂珠啊!” 话音未落,杜衡拿出石头朝老道的头上弹去。眼见着石头就要打着老道的脑门,那老道居然躲也不躲,倏的一下,石头竟从老道的脑门上穿过去了! 杜衡一惊,原来门口这老道是个幻象,我竟没看出来,看来这嘲讽祖师倒也有些道行。 “这位施主,急躁乃修道者大忌,您一上来就朝贫道扔石头,这就是您的不对啦……” “别装神弄鬼了,”杜衡打断那老道的喋喋不休,“现出真身,我们好好说话。你若不现真身,当心我一把火烧了你这破观!” 黑洞洞的门中一阵轻响,又一个身着杏黄道袍的老道走了出来,跟先前那个一模一样。 “这位施主,莫要寻贫道开心,您拿一块石头冒充定魂珠也就罢了,还要烧贫道的观,这就更不妥当啦。” “石头?”“石头?” 两个小道士对视一眼,大惊失色。 “谁告诉你穷奇肚子里有定魂珠的?”杜衡道。 “谁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定魂珠在谁的手里。”老道捋了一把胡子。 “哼,我若告诉你,根本没有定魂珠这东西呢。” 杜衡抬手祭出瑶华,一道寒光直逼老道的脖颈,凌厉的剑气将老道的发须尽皆掀起,如群魔乱舞。 那老道突然瞪起小眼睛,惊道:“瑶华!你!你是杜君?!” “算你个老东西有点见识,快说!那浑身缠了黑线的咒,到底怎么解?!” “什么黑线?什么咒?贫道没听说过啊!”老道目光闪烁,慌里慌张,“杜君是不是认错人了?贫道一直在这栖凰山清修,修的是天师正道,哪会下什么咒啊?” “呵,不认账是吧?那就给你点颜色看看!” 杜衡手掌微翻,瑶华寒光暴起,剑锋对准老道的嗓子眼直刺下去。那老道尖叫了一声,赶紧闭上眼睛。只听“铮”的一声,灰尘四起,瑶华竟钉进了廊前的石柱上。 等到灰尘渐落,只见那剑尖上钉着一件杏黄道袍,老道却不见了踪影! 第二十四章 瀑布 http://.biquxs.info/

这贼老道,跟老子玩金蝉脱壳是吧? 杜衡回过头,看着两个战战兢兢的小道士,吼道:“你们师父呢?哪去了?!” 两个小道士慌慌张张地摆手,吓得话也说不出。 杜衡翻手召回瑶华,手在虚空中一划,瑶华在空中转了个圈,唰地斩断了两个小道士的发髻,留下两个光光的脑瓜皮。 “仙君饶命啊!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啊!” 两个小道士吓得屁滚尿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地磕着响头。 “嘴硬是吧?”杜衡转着手指,瑶华在两个小道士的腰间划来划去,“反正你们都是出家人,这辈子都不娶老婆了。左右这东西也没用,你们要是不说,我就替你们把这六根都清净了,怎么样?” 两个小道士脸都绿了,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仙君!仙君!手下留情啊仙君!师父去哪了我们真的不知道啊!不过他老人家平时喜欢去雁门山修炼,要不您去那看看吧?” 雁门山?栖凰山?这都是些什么鸟山啊? “雁门山怎么走?”杜衡喝道。 “此去东五十里就是!那座山上有好多大雁,仙君肯定不会错过的!”一个小道士忙不迭堆笑道。 杜衡低头看着两个小道士脸上,那半哭不笑的表情,感到一阵厌恶。他挥挥手,瑶华寒光一凛,唰地朝两个小道士的腰间划去。 “不要啊!仙君!” 两个小道士绝望地闭上眼睛。 两个人等了半晌,发现身上并无疼痛,只是两腿之间凉飕飕的。低头一看,原来只是腰带断掉了,裤子堆在地上,屁股上剩下半截底裤。而杜衡却早已不知去向。 杜衡站在云头,不一会儿就看见一座小山,山间青松翠柏,间或有大雁飞出,云雾缭绕,竟也颇有些仙气。 他心道,这雁门山是个好所在,老贼道倒会挑去处,道观和弟子放在个寻常地方,自己却跑到这里来躲清闲。不过这山看着不小,也不知老贼道在不在这里。纵然他在这里,靠两只脚总是不好找,怎么办呢。 杜衡在身上摸了摸,摸到了腰间的饕餮囊。 诶?这夔鼓可以迷惑穷奇,说不定也能指挥这些大雁听我号令呢? 他从囊中摸出鼓,捧在手上,拿着鼓槌轻轻敲起来。 夔鼓有灵,能感知主人需求,要大便大,要小便小,拿在手上竟也只有水瓢一样大,杜衡不禁心中一乐。 “咚、咚、咚”,随着几声击鼓,盘旋在雁门山上空的大雁忽然浑身一抖,列成一队,围着山头转起圈来。而后又朝山后的一点飞去,临近了又折返回来飞到天上,再折返回去。 想必就在那里了,这夔鼓倒好用。 杜衡按下云头,向那一点飞去。只见远远的,一挂瀑布从山崖上飞流直下。水流湍急,白沫飞溅,轰鸣之声响彻山间。底下一汪深潭,碧如青玉。 那些大雁只飞到瀑布上方便折返回去,也看不出它们究竟提示的是哪里。 杜衡站在潭边,抬头望着瀑布,摸了摸下巴。 难道在瀑布后面?或是在这潭里面? 他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向瀑布丢去,只见那石头无声地没入瀑布中,而后随水流掉进潭里。 这么扔也不是办法啊,就是真的有洞穴,这么大一面瀑布,我得扔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洞,还是得先止住水流。 他走到瀑布侧面,手上运足法力,双掌擎天。那断崖处的瀑布,竟像是凭空生出一段河床,直承得水流又向前行了一段才向下折去。 瀑布里面的断崖壁赫然出现在眼前,却也只是一面光秃秃的石壁。 那就是在这潭底了。 杜衡皱了皱眉,心一横,跳了下去。 潭水清澈,水下视线很好,许多银鱼在其中成群结队地游来游去。潭底尽是污泥,偶有几棵水草,却也看不出有什么机关。 杜衡游回了岸上。他坐在潭边,头上滴水,心中很郁闷。 这些大雁受了夔鼓的召唤,肯定不会骗我,但这瀑布背面和潭里似乎都没有东西,那老贼道还能藏到什么地方去呢。 渐渐的,山间云气散尽,阳光倾泻而下,照在瀑布上。水雾蒸腾,一道彩虹斜插进瀑布里。 杜衡灵光一闪。 甘枣唯一的入口只有婴梁谷,从其他方向都寻不到甘枣所在。莫非这瀑布的玄机也在这彩虹里,只有通过彩虹才能寻到进入瀑布的密道?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飞身顺着彩虹向瀑布里面滑去。一阵五彩斑斓的闪光过后,杜衡的双脚竟踩进了柔软的雪地里。 这瀑布背后,竟有另一处严寒之地的所在。风雪呼啸,石山上、树枝上,到处都积着厚厚的雪,崖边还挂着几条冰凌。 杜衡原本浑身是水,一进到这里立马冻成了冰棍。 这老贼道到底玩的什么鬼把戏?放着外面鸟语花香的雁门山不待,偏要到这冰天雪地里找刺激,脑子有包? 杜衡甩了甩脖子,用仙法驱散周身寒气,一步一个坑地向前移动着。 周围除了干树枝就是冻石头,没有一点生气。 走着走着,远处一个大湖映入眼帘。湖面上早已结了厚厚的冰,一个身披蓑衣的身影坐在冰面上。那身影面前有一个冰窟窿,一根细长的鱼竿悬于其上。 忽然那鱼竿一动,一条大鲤鱼被弹了起来,甩进旁边的鱼篓里。 “嘲讽祖师好兴致啊,居然躲到这里来钓鱼。” 那身影抬起头,只见杜衡一手提着鱼篓朝自己笑。 “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那老道吹胡子瞪眼。 “怎么?就行你到这里来,我就不能来?”杜衡甩了甩鱼篓,“哟,收获不少嘛。” 老道眼光一闪,抬脚就要跑,不料铿的一声,被瑶华钉住了裤脚。 “你跑啊,你不是会脱衣服吗?怎么不脱了?” 老道颤颤巍巍地回过头,望着杜衡挑衅的笑脸,堆笑道:“这么冷的地方,脱了衣服还不冻死?” “我再问你一遍,”杜衡将脸猛地贴向老道,“那浑身黑线的咒到底怎么解,你要是不说,我今天就把你丢进这湖里喂鱼!” “什么咒啊?贫道不知啊!哎哎哎!” 杜衡一把掐住老道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悬在冰窟窿上。那老道口中怪叫,四脚乱蹬,像一只准备剃毛的公鸡。 “杜君!有话好说!先把……把贫道放下来!贫道……喘……喘不过气了……” 杜衡抬手把老道一丢,那老道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说!到底怎么解?!” “贫道……贫道真的不知道啊……” 杜衡抬脚踩在老道的胸膛上,渐渐发力,老道的脸由青变紫了。 “杜君饶命!那咒不是贫道画的!贫道只是个中间人而已!” “中间人?”杜衡心下起疑,“那这咒是谁画的?” “是……是葛君……” 葛君?猨翼葛家?葛蔓? 这东南的猨翼葛家是个邪门,比空桑俞家还邪,惯会下咒施毒,但葛蔓其人却没人见过,甚至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葛家从不跟中土各族来往,猨翼之山其地不祥,虽然也有号称正义之师的人,曾拉帮结派过去清剿,但搜遍了整个东南,都没有找到猨翼之山的方位。 虽说葛家很少露面,但哪里有邪门的事却总是要赖到他们头上,甭管事实上是不是他们干的。 不过,老贼道这野鸡门派的小门主,是怎么跟这么个神秘的家族扯上关系的? “你认识葛君?”杜衡道。 “认识啊,认识啊!我们关系很好,还在一起喝过酒呢!”老道目光躲闪,嘴里打着哈哈。 “喝酒?喝什么酒?在哪喝的?喝了多少?一起的还有谁?”杜衡追问道。 “这……喝酒就是喝酒嘛……喝的什么酒,在哪喝的,当时喝多了贫道也记不清了……”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杜衡说着,将老道一脚踢进了冰窟窿里。 老道在冰窟窿里上下翻腾,口中乱喊道:“杜君救我!贫道……贫道不会游泳!” “想起来怎么跟葛君认识的了吗?” “贫道……贫道真的认识葛君!唔……” 杜衡见老道要沉底,便伸手把他拎了上来。 老道趴在冰面上,嘴里吐着水,不住地咳嗽着。身上剧烈颤抖,似乎马上就要冻死了。 “说吧。”杜衡一脚踩在老道冻僵的手指上。 “哎哟!别踩!别踩!这咒是葛君赠给贫道的,当日贫道有幸帮了葛君一个小忙,葛君便赠了这咒作为答谢。可谁知后来竟被瞿君抢了去,至于他做了什么用,就不关贫道的事了。” “跟这么多仙家都扯上关系,你这老东西面子不小啊。”杜衡脚上一碾。 “哎哟!哪里,哪里,都是结的善缘而已……” 杜衡心里盘算,这老道虽然十句话有八句是假的,但他后面说的这些,似乎并不像在说谎。倘若这咒真是葛君下的,倒还真有些麻烦了。 “杜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道不会骗你的,”老道慢慢从杜衡脚底抽出手,“您能找到这里来,真是了不起,要知道那彩虹尽头是一道扭转乾坤门,这里已经是极北苦寒之地了。这万年冰湖里的鱼,可是增强修为的佳品。贫道今日就将这鱼送给杜君,也算跟杜君结缘啦!” “哼!到处跟别人结缘,”杜衡瞥了一眼鱼篓,想起流波山上的蘑菇,“老子才不稀罕。” 杜衡刚回过头,却发现脚边已是空空如也,那老道竟不知什么时候又不见了踪影!他急忙飞身四处搜寻,哪里还有老道的影子了。 杜衡心一凉,坏了! 他飞身回到刚才进来的扭转乾坤门,发现那里只剩下一面光秃秃的石壁,哪里还有什么门了! 第二十五章 大岛 http://.biquxs.info/

这下可惨了,这里若真像那贼老道说的,是极北苦寒之地,那离中土可隔着千山万水,就是驾云,累死也飞不回去啊。 杜衡一跺脚,飞身四下搜寻。但周围白茫茫一片,除了枯树就是怪石,怎么看都不像有扭转乾坤门的样子。 他回到冰湖上,望着脚边的鱼篓发呆。 寒风凛冽,钻到杜衡的骨头缝里,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随风狂舞的雪花仿佛千万把小冰刀,割得他面上生疼。 甘枣四季如春,杜衡还是第一次经受这么冷的天气。虽有仙法护体,但他依然浑身起鸡皮疙瘩。 呵,不就是极北吗?大不了我一路向南驾云,飞个一年半载,我就不信我飞不回去。 杜衡刚要腾起,忽然看见脚边的鱼篓。他将鱼篓背在身上,驾云南去。 他站在云头上俯视地面,发现不一会儿陆地就消失了,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海洋。 行了几日,眼前的景色丝毫没有变化,除了水,还是水,杜衡饿得眼睛有些发花。 总不能站在云头上啃生鱼吧?这么多天也不知臭了没有。 杜衡将鱼篓从背上拿下来,发现那些鱼不但没臭,反而还活着,不禁让杜衡大为惊讶。这些鱼难不成也跟那万年冰湖同寿,想是快成精了,只可惜被贼老道钓上来,坏了修行。 他拿起一条鱼放在嘴边,腥气使他作呕。 忽然,一座大岛出现在海平面的边缘。 杜衡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他按下云头降落到岛上,只见岛上仍是一片雪原,几棵枯瘦的小树随风摆动,杂草丛生。 累了累了,先休息一下,吃饱了再走。 杜衡掰了一把干树枝,生了一堆火,把几条鱼一插,放在火上烤了起来。不一会儿,鱼就飘出了阵阵香气。 几条鱼下肚,杜衡顿时感觉浑身发热,似乎有一股力量要破体而出。他张开嘴一声长啸,那声音化作一道能量波猛地朝空中荡去,驱散了空中的数朵白云。 杜衡吓了一跳。 贼老道这一点倒是没骗我,这鱼还真是提升修为的好东西,只可惜没多捞几条上来。 杜衡站起身,将火踩灭。燃烧的木条踩进地里,滋滋作响,冒出一缕黑烟。 忽然,地面传来一阵轻微的波动。 正当杜衡以为是自己吃多了的错觉时,整个小岛突然升高,岛的面积迅速扩大,新的陆地不断从海中升起。而那陆地的颜色竟不是土色,而是半黑不青的玄色。 什么情况?岛活了? 杜衡猛地向空中跃去,他站在云头向下望,只见那岛越升越高,不一会儿竟升得比云还高。那玄色的岛屿表面竟嵌着一面湖泊大的镜子,镜中黑得反光,杜衡的影子倒映在里面,仿佛湖里的一条黑鱼。 他伸手朝镜子摸去,只觉得手上湿滑冰冷,略微还有些柔软的触感。 杜衡不禁头皮发麻。 这触感……怎么感觉像是……眼睛?这这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唳!” 忽然,一声类似鹤鸣的声音传来,那声音飘然悠长,如闻天籁。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难道,这是鲲? 杜衡猛地缩回手,朝那眼睛施一大礼,道:“对不住了鲲先生!我不知道那岛是你变的,不是故意要在你头上点火的!那个,你吃苹果吗?”说着摸出一个苹果递过去。 那眼睛深邃无波,深处似有万象包藏,仿佛千年亘古都在那眼中倏忽而过。 杜衡抬起头,不禁被那神秘的玄色吸引过去。 他猛地甩了甩头,抽了自己几巴掌,暗道,这鲲当真了不得,差点就被摄去心神了。不过看这鲲好像也不怎么生气,只是它这身躯像一堵墙一样拦在我面前,上下左右连个边都瞧不见,可怎么过去啊。 杜衡正暗自发愁,那鲲的巨眼中似有灵光一动,竟隐隐透出几许好奇。 有了有了!鲲再大也是动物,它虽听不懂我说话,但是夔鼓能翻译啊! 他连忙从饕餮囊中摸出夔鼓,捧在手上敲了起来,意思是先问个好。 “唳!” 又是一声类似鹤鸣的声音,那音无婉转,却又如有旋律暗藏其中,语调轻柔,娓娓道来。 杜衡一愣,不禁苦笑起来。夔鼓能向鲲转达我的意思,但却不能向我转达鲲的意思,这也是很尴尬啊。 他摇摇头,捧起夔鼓继续敲,意思是能不能给我让个路。 “唳!” 这回的声音中略显不满,但似乎又并不生气,而竟似撒娇耍痴,闹小脾气一般。 糟糕!这鲲怕是千万年都没跟别的人打过交道,我可能还是第一个。它怕是太寂寞了,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能听懂话的,要我陪它玩吧? 杜衡眼珠一转,心生一计,端起夔鼓敲了起来。 “不如我们来玩捉迷藏吧?你先藏起来,我来找你!” “唳!” 随着一声欢快的鸣响,鲲那如山一般的身躯渐渐下落,没一会儿便无声地沉进海里,连一丝浪花都没有翻起来。 杜衡见鲲让了路,赶紧收起鼓向南疾速而去。他边驾云边回头望,发现身后的海面一派平静,毫无波澜。 但愿它能乖乖在那里等我去找它。 他松了一口气,运足仙法驾云,铆劲向南飞去,约莫又行了两个时辰,只见云下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偶尔有几个零星小岛点缀其上。 忽然,杜衡感到脚下的云朵传来一阵波动。随后,一片巨大的陆地从海面上升起,猛地冲到杜衡的脚底下。 杜衡没站稳,一个趔趄趴在了那陆地上。 “唳!” 那声音中明显带着嗔怒,似乎在责怪杜衡怎么没有去找它。 杜衡翻了个身,顺势躺在鲲的背上,叹了一口气。他摸出夔鼓,向鲲道:“鲲先生啊,我还有十分要紧的事要回中土,真的不能陪你在这里玩。” “唳?” 鲲似乎在问什么事。 杜衡猛地坐起身,心道,这鲲这么大,游的又这么快,不如让它送我回中土啊! 他赶紧用鼓转达了意思,谁知鲲竟半晌没有动静,仿佛在酝酿什么情绪。 坏了,该不是我得寸进尺,它真的生气了吧? 杜衡刚要敲鼓同鲲道歉,忽然感到身下一阵波动,仿佛地震一样的,竟震得杜衡坐不稳,跌躺在地上。 随后,鲲背上那原本冰凉光滑的皮肤,竟细细索索地长出羽毛来。那羽毛巨大无比,每一根都比自己还长。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扶摇直上九万里! 轰的一声,鹏那巨大的背向上腾跃而起,直往穹顶冲去。鹏背广袤无边,两翼若垂天之云,一眼望不到头。 杜衡只听得耳边呼呼的风声,身下的云朵风驰电掣地向后退去,周围的空气也逐渐稀薄起来,不禁心中大震。 果然鲲鹏才是一等一的神兽,中土那些穷奇、夔牛之类,在鲲鹏的面前简直是大象跟前的蚂蚁。我真是三生有幸,能同鲲鹏结识。只可惜,它体积这么大,我无法把它带在身边。它一个人在北冥上千万年,也是辛苦。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大鹏的背,像拍一个多年未见老友的肩膀。 “唳!” 大鹏似乎回应了他这一拍,语调安慰,却也略带伤感。 杜衡心中一动。虽然只接触了这短短的时间,他却感觉自己似乎已同鲲鹏心意相通,两者已不用通过夔鼓,便能理解对方所想。 杜衡不禁大笑起来。 “鲲鹏啊鲲鹏,我杜衡活了八百年,虽不及你活得久,但同凡人比起来,也算是沧海桑田了。”杜衡摸着着大鹏光滑坚挺的羽毛,“我若没有那一身烦心事,便同你一辈子呆在北冥又有何妨?只可惜,我还有家族之业未成,伤亲之仇未报,心爱之人未娶,不然,我愿陪你再看无数个春秋易变、万古千年。” “唳!”那声音中透着轻快,似乎并不认为这是什么难事。 杜衡正待要问,忽然感觉鹏背一侧,身体朝着一个方向飞速滑下去。他稳住身形,顺势向下一跃,双脚稳稳地落在地上。 周围雁群结队,云气翻飞,竟说话的功夫就回到了雁门山! 杜衡抬头,只见大鹏的身形变得越来越小,最后竟变成普通鹰隼一般大。那鹰振翅盘旋,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随后便扑棱棱地飞下来,落在了杜衡的肩上。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变化的本事!”杜衡大笑,“好!以后你就跟我一起,只要我杜家还有最后一丝血脉留在这世上,就定会陪你到底,永不相弃!” “唳!” 杜衡伸手摸了摸鹰的背,那鹰偏过头,冲着杜衡眨眨眼。 他抬头望着天上的大雁,叹了口气。 贼老道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吃了两次亏,此时想找到他当真是不容易。 杜衡在山中漫无目的地穿行,心中惦记杜若,万分焦急,只觉得有一股无明业火憋在胸口,却无处宣泄。 他只顾低头闷走,没留神已走到了一个镇上。往来行人见杜衡肩上停着一只鹰,不禁频频侧目。 忽然,一阵酒肉香飘进杜衡的鼻子里。 杜衡抬头,发现那味道是从身边的一座酒楼里飘出来的。酒楼有三层高,装修颇为雅致,隐隐有唱小曲的声音传来。 还是先吃点东西吧,不吃东西也没力气找。 杜衡上楼,坐在靠街的一处雅座上。 店中小二倒对杜衡肩上的鹰并不感到惊惧,反而觉得十分有趣,点菜时,还问要不要给这鹰也点两个。 不一会儿,酒菜就摆满了桌子。杜衡端起饭碗一顿猛扒,放任那鹰站在桌上随意吃着。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大厅中间,一扇绘着寒冬腊梅的屏风前,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抱着琵琶,正娓娓唱着一支曲子。那女子眼含秋水,眉黛如山,脸上挂着一条洁白的面纱。 杜衡望向那女子,心中一动。 那一袭青衣,口中唱词,倒真有些像慕予,可惜,她眉间少了慕予那清冷的韵味。 杜衡正兀自出神,忽然被一阵嘈杂声打断。只见一个彪形大汉冲到那唱曲的女子面前,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琵琶,摔了个粉碎。 “你这臭娘们,咿咿呀呀唱的些什么东西?牙疼是吧?今天老子就来帮你修理修理!” 那大汉一巴掌抽在女子娇嫩的脸上,把那女子抽得跌倒在地。女子脸上的面纱落下,脸上登时红肿一片。 杜衡大惊,那女子不是别人,竟是昔日在流波山上欺负自己的大师姐孟琼佩! 第二十六章 酒楼 http://.biquxs.info/

怎么回事?这姓孟的法力那么高强,怎么会被一个市井无赖打成这样? 几个伙计上前劝阻,大汉哪里肯听,抡圆了胳膊将伙计打翻在地,然后揪起孟琼佩的头发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孟琼佩吓得花容失色,嚎啕大哭。 杜衡想到在流波山时,孟琼佩对自己颐指气使、呼来喝去,今日得此下场也算是报应,本不想管。但那大汉越揍越狠,眼见着孟琼佩的娇嫩的小脸要被揍成猪头了。 他叹了一口气,手指虚空画了个圈。 那大汉忽然束手束脚,如同被一条无形的绳子捆了个结实。他奋力扭动,想要挣脱,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手脚分开。扭着扭着,脚下不稳,轰隆一声,竟趴倒在了地上。 厅里所有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暗自窃笑。 “是哪个狗日的龟孙捉弄老子?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那大汉面皮涨紫,又羞又怒。 一个馒头不知从哪飞过来,塞到了大汉的嘴里。 “吵死了,哪里来的饭桶?赏你个馒头还不快滚?”杜衡道。 “原来是你这小白脸!”那大汉呸了一声,将馒头吐出来,“老子可是城西彪爷,劝你赶紧收了妖法,给老子磕头认错,不然,老子让你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我管你是什么彪爷兔爷,你若是再不滚,我让你变成哑爷!” 杜衡翻手甩出了一根筷子,直射那大汉的嘴,嗖的一声,竟如锥子一般的,射穿了那大汉的舌头! 大汉嗷的一声惨叫,登时满嘴鲜血。 “还不快滚?”杜衡怒目圆睁。 大汉忙不迭地点头,扭动身体骨碌碌地滚下了楼去。 孟琼佩擦了擦嘴角的血,连忙爬起,坐到杜衡对面,大喜道:“真的是你!我刚才看着就有点像,不过你这身公子打扮,我还真是不敢认呢!师弟,你的仙法真是越修越精了!” 杜衡笑了笑,抿了一口茶,道:“不敢不敢,师姐当年可是叱咤流波山,小弟还是你手下的喽啰,却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要我来救你。” “哎呀,师弟还记仇呢,”孟琼佩娇笑着摆了摆手,“当年真是师姐有眼无珠,不知你是杜家大少爷,师姐在这里,给你赔不是啦!” “别,当不起,”杜衡放下茶杯,“不过话说师姐是怎么落到这般田地的,到这小酒楼唱曲不说,还让一个凡人欺负成这个样子。” “哎,都怪我自己,让师父失望了,”孟琼佩眼圈一红,“当年师父遣我回家,便收了我一身的法力。我是家中庶长女,本就不受重视,想着投师名门,出人头地,没想到好不容易学成,却因犯错被废了修为。回到家中,父亲亡故,被嫡母视为眼中钉,饱受欺凌,最后竟把我卖到这里当歌女,我……” 孟琼佩泣不成声。 杜衡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想不到这姓孟的身世竟如此可怜,想是小时候遭受了太多不平等的待遇,得了法力之后,才喜欢糟践别人吧。这,也算是事出有因了。 “疼吗?”杜衡微扬下巴。 孟琼佩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脸,又触电般地缩回了手。她盯着桌面,神情坚忍,摇了摇头。 杜衡伸出手,朝着孟琼佩虚空一推转,只见孟琼佩又青又紫的肿脸上,竟渐渐平复,不一会儿就恢复如初了。 孟琼佩还没来得及道谢,却看见杜衡从腰间摸出一个珠子,递了过来。 “你别在这唱曲了,也别回家,拿着这个,到他处谋生去吧!” 孟琼佩接过珠子,放在手心里细细把玩,低声道:“我一个弱女子,法力尽失,无依无靠,能到哪里去谋生呢……” 杜衡一愣,也不知怎么回答。 两个人沉默半晌,孟琼佩忽然开口道:“听说前些日子,有一位黑衣少年,仅凭一只鼓就驯服了千年凶兽穷奇,神勇无比。我想,那黑衣少年,应该就是师弟了吧?” 杜衡盯着孟琼佩流动的眼波,没有说话。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你,”孟琼佩笑道,“那夔是上古神兽,通晓古今,能解万物,能收服穷奇的,恐怕除了夔,没有第二个了。” 杜衡瞥了一眼停在肩上的鹰,笑而不语。 “而且……”孟琼佩压低声音,“听说,那穷奇腹中的定魂珠,也被你拿了去?” 杜衡哭笑不得,道:“这到底是谁放出来的消息,穷奇腹中哪有什么定魂珠啊?” “没有?” 孟琼佩歪头看着杜衡,见他目光坚定,便转移话题道:“师弟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我在找一个叫朝凤祖师的老道士。” “朝凤祖师?”孟琼佩粲然一笑,“师弟,我想到一个好主意,既能帮你找到朝凤祖师,又能助我脱离苦海。” “师姐有何妙计?”杜衡来了兴趣。 “我家也算是修真之家,虽然不如师弟家显赫,但在这穷乡僻壤里,也算是小有名气,刚好同那朝凤祖师有些来往。”孟琼佩向杜衡凑近了些,“我家的主母也觊觎那定魂珠,既然师弟说根本没这东西,那也就没什么好在意的了。师弟可跟我回家,假意用定魂珠同主母交换朝凤祖师的下落。主母是个势利眼,她见我有你这么个厉害的师弟,定然以后再不敢欺负我了。” 杜衡失笑道:“那我也真得拿出个‘定魂珠’同她换才行啊。” “那还不好办?”孟琼佩挺直了腰板,“师弟身上那么多宝贝珠子,随便施个小法,让它像那回事就行。我家主母眼拙,又是守财奴,她不会把这珠子真拿出来去定谁的魂的。凭师弟的本事,想骗过她,太容易了。” 杜衡心道,这嘲讽祖师是个野鸡游方道士,世家大族并不知晓,但像孟家这样的地方势力,没准还真的同他有私交。左右自己也寻不到贼老道的下落,不如去孟家碰碰运气。 两个人行到一座宅院口。只见那宅子修的豪华气派,门楣上书两个大字“孟府”。 孟琼佩上前,毫不客气地敲着大门。不一会儿,门缝里探出个家丁的脑袋。 “哟,这不是大小姐嘛,你是回家来收拾东西滚蛋的吗?”家丁阴阳怪气道。 “呵,要滚也是你滚,”孟琼佩还嘴道,“像你这种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天下能少一个是一个。快点开门,我可是带了贵客回来的。” “哼,你能带什么贵客。” “这位就是前几日那收服穷奇的黑衣少年,也是我的师弟,快睁开你的狗眼看一看!” “切,少吹牛了,还师弟,你想得倒美。” 那家丁嘴上不服,眼睛却向孟琼佩身后望去。只见一个一袭玄衣的俊朗少年立在门阶前,双手背后,器宇轩昂,神采飞扬,肩上还停着一只眼神锐利的鹰。 家丁神色一凛,将杜衡上下打量一遍,堆笑道:“果然是有贵客到访,是小的怠慢了,公子请进!”说着,将大门一开,躬身让到一边。 杜衡暗道,这孟府里果然都是见人下菜碟的,光看样子不问来历就往屋里请,也不怕引狼入室。 家丁喊人通报,引着杜衡两人向内堂走去。 杜衡用余光瞄着宅内光景,只见周围尽是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假山盆景、锦鲤池塘,倒像是个有钱人家。 不一会儿,几人便来到了内堂。家丁看茶,两人坐了下来。 “哎哟,贵客到访,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啊!” 一个衣着华贵的微胖妇人从后面走出,身后还跟着两个环佩叮当的美貌女子。她们拿眼睛偷偷瞧着杜衡,秋波暗送。 想必这就是主母了,那两个怕是主母的嫡女、孟琼佩的妹妹了。 杜衡站起身,朝主母略施一礼。 主母满脸堆笑,连忙摆手道:“公子不必客气,快坐快坐。我早听说公子技艺超群,收服凶兽。今日一见,当真是气度不凡,全天下,也就只有公子能收服那凶兽啦!” 杜衡心中厌恶,面上却礼貌地回以微笑。 “不知公子今日携小女到我府上,是有什么事吗?”主母瞥了孟琼佩一眼,“是不是我这女儿粗陋,冒犯了公子,特地来问罪的?哎哟,若真是这样,那真是对不住公子了!” “那倒没有……” 杜衡话说一半,孟琼佩却忽然插嘴道:“我哪里冒犯人家了,我同师弟心心相印,人家是来上门提亲的!” 杜衡心下一惊。 提亲?我什么时候说要来提亲了,这姓孟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面上不动声色,顺着孟琼佩的话,微笑道:“正是。” 站在主母身后的那两个美貌女子,听说杜衡真的是来提亲的,不禁咬牙切齿,嫉妒得发抖。 “原来是这样,我这女儿性格虽然骄纵了些,但相貌人品,那也算是出类拔萃,公子真是好眼光啊!”主母笑道,“不知公子今日是来下聘的不是,我们孟家虽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但是女儿也不是白白就能嫁给别人的。” “那是自然,琼佩天生丽质,才貌双全,当然不能随便嫁了,”杜衡从怀中摸出一个闪闪发亮的珠子,“这定魂珠,就当是我娶琼佩的聘礼了,不知主母意下如何?” 那珠子晶莹剔透,光芒璀璨,照得整间屋子都明亮起来。 主母两眼放光,恨不得马上就将珠子抢过来。 “好说!好说!您用这定魂珠做聘礼,别说一个女儿,三个女儿都嫁给你,也是可以的!” 杜衡感到一阵恶心。这主母果真贪婪,为了一个珠子,竟愿意拿自己的女儿做交换,这跟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他抬眼瞄向主母身后的两个女子,只见那两个女子竟是满脸娇羞,神态扭捏,似乎主母的话,正合她们的意。 杜衡心下作呕。他见主母贪婪地盯着珠子,仿佛恶虎准备扑食,便将手指一握,收了珠子,道:“除了琼佩,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好说!好说!公子就是想要了我也可以!” 杜衡浑身一抖。 “主母风姿绰约,在下不敢垂涎,只是在下一直在寻朝凤祖师的下落,恳请主母能告知一二。” “朝凤祖师?”主母定了定神,“公子问他做什么?” 第二十七章 孟府 http://.biquxs.info/

“在下找他,自然是有要事。”杜衡微笑道。 主母忽然有些警惕,她上下打量着杜衡,又狐疑地看了一眼孟琼佩,道:“公子真的是那收服穷奇的勇士?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师承何人?” 杜衡一瞥孟琼佩,见孟琼佩摇头,便道:“在下穆恒,师承流波山贤姱仙子,是琼佩的师弟。” 主母顿时换了一副轻蔑的嘴脸,冷哼一声,道:“看她那副窝囊的样子,能有这么厉害的师弟?我说你冒认靠山也不认个好点的,偏要认与那废物女儿同门。我看那定魂珠也多半是假的。” 身后那两个美貌女子一听,也是满脸讥讽。 孟琼佩气得满脸通红,指着主母的鼻子,怒道:“你个臭老太婆给我放尊重点!我师弟可是大人物,当心你说错一句话,我师弟把你踩在脚底下,碾得渣滓都不剩!” “哦?我倒要看看,是谁变成渣滓!” 主母眯起眼睛,目露凶光,肥嫩的白手一挥,桌上的茶杯猛地朝孟琼佩的脸上飞去。 那茶杯飞快,来势凶猛,孟琼佩不及躲闪,眼看着就要砸到鼻尖,那茶杯却忽然在孟琼佩的面前停住了。 只见那茶杯飘飘忽忽,回到主母面前,杯体无声地碎成白沫泻在地上,茶水却还保持着杯子的形状悬在半空中。里面茶叶根根分明,旋转着立在水中,如同跳舞。 主母和两个女子都瞪大了眼睛。 杜衡微微一笑,朝桌面上一只空杯子招了招手,那杯子慢慢飘到茶水旁。茶水变作一股,滴溜溜地钻进了杯子里。 “小姐站累了,喝杯茶吧。” 杜衡一摆手,那杯子又慢慢地飘到主母身后的一个女子面前。那女子接过茶杯,面露惊喜,娇羞无限。身旁的另一个女子却面现妒色。 “伯母想看定魂珠?” 杜衡甩出珠子停在半空,那珠子悠悠转着,发出温和的黄光。 立在门口的家丁忽然走进来,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珠子。眼中仿佛有大雾,空洞无神。 杜衡一笑,朝家丁招手。那家丁竟忽然跪下,汪汪地学起狗叫来。他爬到孟琼佩的脚边,用头蹭着孟琼佩的手,脸上十分享受的样子。然后又爬到主母面前,张口就要去吃那茶杯碎成的粉末。 “公子快停下!我信了!我信了!是我有眼无珠,错怪了公子,公子快饶了我这不识相的下人吧!”主母惊道。 话音刚落,那珠子顿时收住了光芒,溜溜地回到了杜衡手上。家丁的眼睛也恢复了神采,他舌头上粘了一点粉末,呸呸地吐着口水,眼中迷惑,不知发生了什么。 “伯母可还有什么疑问?”杜衡笑道。 “没没没,”主母慌忙摆手,满脸堆笑,“公子法术精深,刚刚我多有冒犯,请公子包涵。” 杜衡抛了抛珠子,道:“那朝凤祖师……?” “朝凤祖师嘛,好说好说,我这就派下人去打听,公子今晚先歇下,我明日再把详细信息告诉公子。” 晚饭过后,杜衡站在客房的院子里,望着月亮发呆。鹰落在屋檐上梳理羽毛,喙上不时发出嗒嗒声。 “这么晚了,穆公子还没睡啊?” 杜衡转身,见主母的两个嫡女走了进来。两人从杜衡面前翩然走过,带起一阵幽幽的香气。 “二位姑娘找在下有事吗?”杜衡礼貌颔首。 “穆公子,”两个女子神情魅惑,眼神勾人,“你说,我们姐妹好不好看?” “二位姑娘花容月貌,当然是好看的。” 杜衡面上奉承,心中暗道,好看?你们这样也配叫好看?还及不上慕予的一根头发。 “那你别跟孟琼佩那贱人在一起了,我们两个都跟你,一心一意地跟你,你看如何?” “这……” 还没等杜衡说完,两个女子竟一前一后,把杜衡抱了个结实。 杜衡神色凛然,道:“两位小姐请自重!” “穆公子,别这么紧张嘛。” 两个女子语带调笑,纤细柔软的小手在杜衡身上摸着,从背到腰,由胸及腹,竟不停手,直往下摸去。 杜衡一惊,运足了法力向周身逼去。一阵气浪从杜衡的周身破出,两个女子轰的一声被冲倒在地。 “姓穆的,你别给脸不要脸!”一个女子骂道。 “承蒙二位小姐错爱,实在是在下已经心有所属,恕不能答应二位,”杜衡退到门阶上,“况且,这夜深人静的,我又没招惹二位,二位却主动到我这里来,究竟是谁不要脸?” 两个女子气得脸上一阵青白,鼓着嘴说不出话。忽然屋檐上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竟是那鹰发出了讥笑般的叫声。 两个女子羞愧万分,掩着面跑出了院子。 杜衡抬头望了一眼屋檐,笑道:“连你也觉得她们可笑是不是?这孟家,人才还真是多啊。” “师弟,你这姓孟的‘人才’里,是不是也包括我呀?” 孟琼佩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酒坛。 她大咧咧地在杜衡脚边的台阶上坐下,灌了一口酒,抬头望向杜衡,把酒坛一递。 杜衡笑了笑,接过酒坛,坐在孟琼佩,也猛灌了一口。 “嗬,这什么酒,怎么这么烈?”杜衡皱眉道。 “这啊,是我们当地最烈的酒,叫醉倒驴,听说连驴子喝了都站不住脚。”孟琼佩拿过坛子,又喝了一口,“刚才我那两个妹妹来过了?” 杜衡点点头。 孟琼佩惨然一笑,道:“我这两个妹妹,从来都见不得我好。小时候爹爹给我买了什么好东西,她们都要抢走,抢不走的就弄坏。总之,就是不能让我有。” “所以,你就去学艺,想让她们刮目相看。” “是啊,自从我亲娘被嫡母害死以后,我在家里的地位一天不如一天,父亲对她们欺负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连家丁下人都开始欺负我了。”孟琼佩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后来,我历尽千辛万苦到了流波山。我也知我性格不好,但师父贤姱却不嫌弃我,又教我本事,又教我道理。只可惜,我最后还是让她老人家失望了……” 杜衡想到父亲杜九斋,临死之前竟委曲求全,答应跟瞿家联姻。结果,因为自己窝囊,妹妹被夫家欺辱,父亲含恨而去,心爱之人也不知所踪。 他悲从中来,不禁眼眶发红,一把夺过孟琼佩手中的酒坛,扬起脖子一饮而尽,哐的一声,将坛子砸得粉碎。 孟琼佩拍了拍杜衡的肩膀,没有说话。 杜衡心中冷笑,没想到自己的这些脆弱,会当着孟琼佩的面抖落出来,真是世事难料啊。 他闭上眼睛,长呼一口气,稍微平复了下情绪。 “师姐,你今日为何突然说,我是来上门提亲的?”杜衡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孟琼佩嫣然一笑,道:“师弟,你这么聪明,会不知道我的用意吗?” 杜衡刚要开口,忽然感到脑袋一阵眩晕,眼前的一切仿佛上了霜一样。孟琼佩的脸也渐渐模糊,只剩下她嘴角那一抹动人的笑,印在了脑子里。 周围的一切逐渐暗下来,又逐渐明亮。杜衡看见自己身在甘枣历儿峰,慕予正站在大槐树下,冲着自己笑。那笑容倾国倾城,快要把杜衡的心融化了。 他飞身抱住慕予,捧着脸狠狠地亲吻着,慕予眼中噙泪,热烈地回应着。 杜衡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天崩地裂,激动得不能自已。他周身燥热,便迅速把衣服脱了个干净。再去抱慕予时,却发现慕予身上竟也是光溜溜的。她皮肤细滑温热,四肢柔若无骨,双唇香软弹性,舌尖水润芬芳。 杜衡气血上涌,他疯狂地撕咬亲吻着慕予全身,恨不得把慕予整个人都吃进肚子里。 一阵颠鸾倒凤过后,杜衡浑身一震,一种无力感涌了上来。他眼前一黑,倒在一边晕了过去。 等到眼前再清晰时,杜衡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摸了摸身上,发现衣服竟真的不见了! 杜衡猛地坐起身,只见孟琼佩正趴在自己身边,光滑的脊背洁白如玉,双颊绯红,眼神游离,正望着自己温柔地笑。 “师……师姐……你……”杜衡神色慌乱。 “师弟好功夫呀!刚才可把师姐折腾坏了呢。” 孟琼佩眼中春情荡漾,酥胸半露,坐了起来。 杜衡慌忙闭上眼睛,把被子往孟琼佩身上一蒙,正身抱拳道:“刚才我酒喝多了,对不住师姐!” “哪有对不住,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况且,师弟刚才可是兴奋的很呢……” “别再说了!”杜衡大声道,“师姐,我早已心有所属,刚才的荒唐事,师姐要什么补偿尽管提,我杜衡无不答应。” “补偿?我跟你在一起,是图你那点补偿吗?”孟琼佩道,“刚才你我花前月下,惺惺相惜,我以为,你是真的动心了。没想到,你居然说出这种话!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卖肉的娼妇吗?” “师姐不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动心,我是万万不可能的。我已经爱上别人,师姐若是眼下不想要什么补偿,就请先回去吧,等日后想起来了,再来找我便是。”杜衡迅速穿好衣服,跳下床,抱拳而立。 “好啊杜衡,是我孟琼佩不要脸,我们整个孟家在你眼里都不要脸,我走就是了!” 孟琼佩咬咬牙,面色铁青,将外衣披了,捂着脸啼哭而去。 杜衡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床边,震惊、愤怒、绝望一股脑地涌上心头。虽说慕予已先破了长槐结之誓,自己再跟别的女人发生关系,也不算什么。但他心里,依然有一股深深的歉疚和自责,觉得自己对不起慕予。 忽然,院子里火光冲天,只听见一个妇人在院子里叫嚷。 “姓穆的,你接连坏我三个女儿清白,还不赶快出来受死?” 第二十八章 灭门 http://.biquxs.info/

杜衡整理好衣服,慢悠悠地走出了房门,只见院子里黑压压地站满了家丁。那些人举着火把,个个凶神恶煞,站在头前的主母和她三个女儿正满面怒容,瞪着杜衡。 “想不到昔日收服穷奇的少年英雄,竟是个好色的无耻之徒,”主母唾沫横飞,“劝你赶紧给姑奶奶我磕头认罪,这辈子都在孟家当牛做马,不然我就让你不得好死!” 杜衡站在廊下,略施一礼,淡淡道:“先不说我根本连碰都没碰过你那两个嫡女,我今日来跟孟家提亲,是想要娶琼佩的。她左右都是我的人,上了我的床也是正常的,怎么能叫坏了清白呢?” 主母被噎得一梗,气鼓鼓道:“我女儿还没过门呢,当然不能算你的人!再说了,就以你这点本事,还想跟我们孟家联姻,真是做梦!” 杜衡暗自感到好笑。就凭你这穷山恶水里的刁民,想跟我们杜家联姻才是做梦。 “我不知这几个女子都是怎么跟你说的,既然你们耍无赖,我也不愿自降身价跟你们辩解。你只消告诉我朝凤祖师的下落,我便不计较你们家这些胭脂俗粉对我投怀送抱,脏了我的衣服。” 杜衡负手而立,正气凛然,眉间兰草熠熠生辉。 “好啊!我看你是死鸭子嘴硬,看你丢了魂儿还硬不硬的起来!” 一个嫡女从怀里掏出一枚明珠,托在手上。那珠子圆润光泽,被火把的光映得闪闪发亮。 杜衡摸了摸身上,心下了然,想必是那两个女子对我左拥右抱时,从我身上摸去的。只可惜,你们摸错了东西。 “哈哈哈哈……”杜衡仰天大笑。 那女子见杜衡不惧反笑,怒道:“姓穆的,你笑什么?被定魂珠吓傻了吗?” “定魂珠?哪有什么定魂珠啊?你看看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那女子定睛一看,只见手上的珠子竟变得皱皱巴巴,不一会儿,竟化作了一个干瘪的苹果核! “这……白天你明明用这珠子……”那女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是说,像这样?”杜衡朝一众家丁挥了挥手。 只见那些擎着火把的家丁忽然眼中大雾四起,如梦游般地到处游荡开来。有的走出了院外,有的用头撞墙,有的甚至开始用火把去引燃院子里的花草树木。 “住手!快住手!”主母惊慌地叫喊起来。 但那几个家丁仿佛没有听见,点完了草木,又要去点房屋,吓得主母连忙朝杜衡作揖道:“穆公子手下留情啊!” 杜衡笑道:“伯母,你刚才不是很狂吗?你孟家,家大业大,烧了这点,想必也不算什么。” 几个家丁眼神迷茫,点完了客房,又朝其他院落走去。 主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乞求道:“穆公子我求你了!你快让他们停手吧!我孟家百年基业,不能就这么毁在我手上啊!” 两个嫡女见状,也连忙跪了下来,嘴里哭天抢地喊成一片。 孟琼佩在一直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此时突然得意地大笑起来。 “哼!你们去求那个禽兽,不如过来求我,兴许我还能救你们一命。”孟琼佩抱着肩,火光映得她的脸格外狰狞。 “求你?你这小贱人能有什么办法?”一个嫡女讥讽道。 “我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昔日他收服穷奇靠的是什么,是他那股不要脸的劲吗?还不是这个。”说着,从背后掏出一样东西端在手上, 杜衡大惊,一模腰间的饕餮囊,发现竟不在那里了。 “你在找这个?” 孟琼佩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正是杜衡的饕餮囊! 这个贱女人,竟然趁着跟我亲热的功夫,偷走了我的东西,大意了! 孟琼佩拿起鼓槌,在鼓面上轻轻一敲,只见那些正在梦游中的家丁忽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然后如梦初醒似的,全都炸了锅。他们见自己亲手点燃了宅院,不禁大惊失色,连忙东奔西跑地去找水灭火。 主母和两个嫡女见孟琼佩手上拿着宝贝,又纷纷向孟琼佩爬过去,哭道:“琼佩啊,是母亲不好,你今日救我们一救,我们日后定当好好待你,再也不欺负你了!” 两个嫡女的嘴里也是“姐姐、姐姐”地叫着,脸上的胭脂水粉都哭花了,仿佛两只丧鬼。 “哼,一群狗东西,最后还不是要靠本小姐!”孟琼佩转向杜衡,“我刚对你说的,也不全是假话。你当时若答应了,没准我还真的考虑就跟了你了。但你那么狠心,就休怪我无情了!” 只听嗵的一声,孟琼佩将鼓槌狠狠地砸在鼓面上。 杜衡眼前一黑,顿觉五脏六腑仿佛都要崩裂开来,周身的血管突胀,几乎要爆掉。 “怎么样?这滋味很舒服吧?” 孟琼佩手起槌落,一连串的鼓声咚咚咚响个不停。杜衡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只觉得脑子里有无数个响雷炸开。顿时七窍流血,目眦尽裂,眼前天昏地暗,生不如死。 “别敲了……别……敲……” 孟琼佩大笑,道:“想让我停手?只要你大叫三声‘我杜衡只配喝孟琼佩的洗脚水’,我就放过你!” “你……你做梦……”杜衡声音断续。 “还真是有骨气啊!不亏是杜家的大少爷!那我就送你去见你的列祖列宗!” 孟琼佩刚要加劲,忽然听见一阵仙乐般的鸟鸣。只见一只鹰从屋子后面飞出,在院子的上空盘旋。 那如鸾凤和鸣般的叫声,将鼓声中和,杜衡瞬间感到周身的血液清凉下来,五脏六腑也各自归位,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他站了起来,擦干了脸上的血,伸出手臂。那鹰扑簌着翅膀落在他的手上,嘴里鸣叫不停。 孟琼佩发狠,使出浑身的劲儿,猛力去敲那夔鼓的鼓面,却发现在那鹰的鸣叫声中,鼓声竟越来越小,最后无论怎么敲,居然都敲不响了! “这……这是什么鸟?”孟琼佩惊道。 杜衡大笑,学着当日孟琼佩同自己说起夔时的语调,细声细气道:“师姐,你可听说过,鲲鹏?” 孟琼佩终于绝望了,她跪在地上,爬到杜衡跟前,双手捧起夔鼓和饕餮囊,哭道:“师弟,这些东西都还给你,师姐这回真的知错了!师弟是天之骄子,得万物中意,师姐不该违抗天意跟你作对。师姐也不敢乞求你的原谅,只希望师弟能留师姐一条贱命,苟活于世。” 杜衡笑了笑,问手上的鹰道:“师姐让我饶她一命,你说呢?” “唳!” 这一声带着愤怒,毫不容情。 “嗯,我也这么觉得,像我师姐这种,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人,不能相信,留下反倒是个祸害,那就杀了吧。” 杜衡最后几个字说得极为轻巧,仿佛在谈论杀一只鸡。 不等孟琼佩再讲,只听砰的一声,孟琼佩的头仿佛一个爆裂的气球,血肉飞溅,躯干轰然倒地。碎成渣的脑子落在主母和两个嫡女的脸上,吓得三人面容扭曲。 杜衡慢慢走到主母面前,弯下腰,鬼魅一笑,道:“伯母这回可以说出朝凤祖师的下落了吧?” 主母万念俱灰,心知自己必死,竟忽然冷静下来,道:“你究竟是谁?” “伯母,你刚才没听见你那宝贝女儿怎么叫我的么?我叫杜衡呀!” “杜衡?”主母面现疑色。 “哦!对不起,我忘了你们这穷乡僻壤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可能没听说过我的名字。”杜衡绕着主母转了个圈,“不知你听没听说过甘枣杜家,知不知道仙剑瑶华?”说着,一道冷光闪过,嚓嚓两声,两个嫡女人头落地。 “我的心肝宝贝啊!”主母大叫一声,失声痛哭,“我知道了!你是杜君!” “哈,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识嘛。那还不赶紧交代朝凤祖师的下落?”杜衡挥剑直指主母的脖颈。 主母浑身一抖,脸色惨白,嘴角忽然露出笑容。而后那笑容渐渐变大,最后竟变成瘆人的狂笑。 “你笑什么?!”杜衡怒道。 “是孟琼佩那小贱人说,我们家同朝凤祖师有交集的?”主母面目狰狞,眼中尽是得意。 杜衡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主母一阵哈哈大笑,道:“杜君啊杜君,枉你身为甘枣之主,众家仙首,居然被一个小蹄子骗得团团转!”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呵,我们家同那野道士根本就不认识,只是听说过名号而已。我连他长什么样、住在哪都不知道,又上哪给你打听消息呢?” 主母说完,又是一阵狂笑。那笑声如怨鬼夜哭,仿佛要把阎王爷都召唤过来。 杜衡气得浑身颤栗不止,他瞪着猩红的双眼,召起瑶华朝主母乱剑刺去,一时间血肉横飞,没一会儿,主母就被刺成了筛子,身上连半块好肉都没。 宅内大火燃烧,房梁屋脊劈啪作响。杜衡如一堵墙一样颓然坍倒在地,任凭身边的鹰“唳唳”地叫着。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终于将一座偌大的宅院烧为了平地。 杜衡坐在石阶上,脸被熏得焦黑,衣服也烧出了几个洞。鹰站在他的肩上,不停地抖着身上的灰尘。 唯一的线索断了,贼老道不知去向。单凭贼老道的一句话就去找葛君,并不现实。阿若还在瞿家受罪,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能不能保住。而我却只能坐在这堆废墟里,什么都做不了。 不远处街上的行人,不时朝废墟里张望,看见杜衡一副罗刹鬼的凶相,不禁打了个冷战,快步而去。 杜衡就这样在废墟之中坐着,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不知坐了多少时日。期间酷热暴晒,风吹雨淋,他都无声地承受了。肩上的鹰也跟着一起,从来没有挪过地方。 一天正午,杜衡肩上的鹰忽然“唳”的一声鸣叫。一个小孩屁颠颠地跑到杜衡身边,朝杜衡扮了个鬼脸,又揪扯他的头发,然后嘿嘿地傻笑着。 杜衡动也不动,任凭这小孩捉弄自己。 最后那小孩玩累了,往杜衡的手里塞了个纸条,跑没影了。 杜衡的手颤了颤,艰难地展开纸条。只见那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十个字: 寻凤十二月,镜中有沉香。 第二十九章 沉香 http://.biquxs.info/

什么意思啊? 杜衡忽然意识到,那小孩来时,身边的鹰叫了一声。 这鲲鹏化作的鹰极有灵性,遇见一般的的人是不会叫的。难道刚才那个小男孩…… 杜衡猛地站起来环顾四周,只见周围都是烧毁的残垣断壁,还有几处没有完全熄灭,尚有余烟袅袅。 不过片刻的功夫,那小男孩竟跑得无影无踪,半点痕迹都没留下,仿佛从没来过一样。 这等精深的变化之术,这等来去无踪的身法,难道是…… “师父!” 杜衡大吼一声,几处勉力支撑的房梁纷纷震倒。 “你说得明白一点再走啊!徒儿愚钝,不懂师父的意思啊!” 四周一片宁静,偶有几只黄莺清脆鸣啼。 杜衡仔细看着手里的纸条,细细推敲着每一个字。 “寻凤十二月”,凤想必指的就是朝凤祖师那贼老道了,但眼下正值阳春三月,距离十二月还有大半年,总不能等到十二月再去找啊。再说这“镜中有沉香”,这镜又是什么镜,哪里的镜,镜子里为什么会有沉香?这沉香又是什么东西? 师父啊,你何不说得明白一点,干嘛非得跟我打哑谜呢? 他转头看了看鹰,鹰也转过头来看了看他,面面相觑,无所适从。 左右是个线索,虽然这线索有些抽象,但有总比没有强。还是先找个地方收拾一下,然后再做打算。 杜衡在镇上随便找了个客栈,让伙计送了热水到房间。他泡在桶里,仰着脖子,望着天花板发呆。 鹰变成了一条小鱼,在桶里游来游去。桶里的水一荡一荡的,蹭着杜衡的胸口,像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抚摸。 杜衡忽然感到一阵恶寒,想起了前几日孟琼佩的手也曾在自己身上抚摸。他哗啦一声坐起,拽起搭在桶边的毛巾在身上使劲地搓着,恨不得搓下一层皮来。不一会儿杜衡身上便开始泛红,有的地方甚至开始隐隐渗血。 恶心,恶心!受不了了! 鱼被杜衡的疯狂举动吓了一跳,呼啦一下跳出桶外又变回了鹰,叽叽喳喳地乱叫。 杜衡的身上多处开始流血,桶里的水也渐渐变红。他无力地趴在桶壁边缘,手垂在一边的小桌上。指尖上清水混着血水,一滴一滴地掉在桌面上。 十二月,十二月……难道真的要等到十二月才能去找那贼老道吗? 杜衡望着窗外发呆,手指不自觉地在桌面上划着“十二月”三个字。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有两个男人路过杜衡的房间门口。 “我跟你说啊,那翠香阁的姑娘,真是不赖。一个赛一个的水灵,那皮肤嫩的,跟剥壳鸡蛋似的。” “我说你真是没见识,一看就没去过潇湘苑。皮肤嫩算什么,那潇湘苑的姑娘不仅皮肤嫩,会的花样也多。我前两天才去了,愣是在床上躺了一天才歇过来。再看我们家那黄脸婆,一点兴趣都提不起。” “哎唷,还是大哥经验丰富啊,那今晚……” 两个人渐渐走远,听不清说什么了。 杜衡冷哼一声。 这凡间的男子真是恶臭,家里明明已经有老婆了,还要到青楼里去找刺激。我若有了慕予,任凭天下哪个女子再美再好,我也不会多瞧一眼。只可惜…… 杜衡瞥了一眼旁边的小桌,发现自己用血水层层叠叠写了一堆“十二月”。忽然,他在那层叠的字中瞧出了一些端倪。 十二月,十,二,月,这三个字,叠起来不就是个“青”字吗?青又代表什么,颜色?物品?难不成是,青楼?对啊!也不是没有可能啊。这贼老道一脸奸猾,看着就不像什么清修之人,去逛窑子也在情理之中。保不齐,他现在正在哪个温柔乡里逍遥呢。 可是,凡间青楼这么多,他能在哪里呢。 杜衡的心好不容易燃起了一点希望,转瞬之间又消失了。 唉,左右这镇子离雁门山不远,要不就先到这镇上的青楼找找吧。就是把这世间的青楼都翻遍了,我也要把这老臭虫翻出来。 夜里,杜衡来到了镇上的花柳之地,肩上扛着一只鹰。 柳巷里灯火辉煌,到处弥漫着浓郁的胭脂气。街道两边的青楼高低错落,楼上尽是些男女调笑之声。许多浓妆艳抹的女子倚在栏杆上丢花抛绢,极尽旖旎。 杜衡从来没有逛过窑子,他在一群举止轻浮的男子中穿行,目不斜视,与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巷内的烟花女子也从未见过杜衡这等风采的男子,也不管他肩上有只奇怪的鹰,纷纷上前拉扯。立在楼上的就丢花下来,花丢完了就开始丢帕子,最后甚至连肚兜都丢了下来。 杜衡在巷内转了几圈,虽一个门都没进过,但身上却沾满了水粉香气,比那些泡在青楼里几日的男子,身上味道都浓郁。 这么走也不是办法,还是要进去看看。 杜衡走到一座青楼前,抬头看见牌子上写着“潇湘苑”三个字。站在门口的姑娘看见杜衡在自家门前停住脚步,不禁大喜过望,欢叫着把杜衡拥了进去。 楼里的姑娘见杜衡进来,呼啦啦地把杜衡围了个严实。甚至那些已经被男人点去了的姑娘,看见杜衡这等风流人才,也都弃了自己的主顾,扑了上去。在台上表演歌舞的女子,使出浑身解数,腰肢款摆,歌声悠扬,只为吸引杜衡的目光,能瞧上自己一眼。 虽说杜衡在甘枣镇上时,也曾得一群姑娘青睐,但也都仅限于丢个花、抛个媚眼之类的,从没遇见过一群姑娘如饥似渴扑到身上的情况。这些姑娘的举止毫无分寸可言,上下其手,恨不得把杜衡身上能摸的、不能摸的地方都摸了个遍。 杜衡再也受不了了,大叫一声逃了出去。 他重新回到街上,脸上、身上尽是脂粉唇印。肩上的鹰不停地抖着身上的羽毛,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杜衡啊杜衡,枉你一身仙法,遇见一群凡人女子居然束手无策,任凭她们对你肆意妄为。这要是传出去,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杜衡用手使劲搓了搓脸,脑子清醒了一些。他又在街上重新游荡起来,一圈又一圈。每次鼓起勇气想再进一个门试一试,都又被那些姑娘如狼似虎的眼神吓了回去。 他感到很绝望。 怎么办啊…… 杜衡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着,目光忽然被一个幡子吸引住了。只见那巨大的幡子上写着一个“香”字,旁边是一家胭脂铺子,店名叫醉香居。 这胭脂铺子,怎么起了个酒楼的名?那卖的脂粉还不得是酒肉香,却当真是秀色可餐了。 这铺子是整条巷子里,唯一一间没有姑娘在门口招揽生意的店了。杜衡感到心情放松了许多,便走了进去。 店里生意很好,很多青楼里的姑娘到这里来买胭脂水粉。一个身材婀娜的女掌柜在店里招呼着。虽然客人很多,但她一个人却能面面俱到,把所有的顾客都伺候得舒舒服服。 杜衡心中赞叹,这掌柜的干活倒是利索的很。 “这位公子,是想买盒胭脂送给心爱的姑娘吗?”掌柜的朝杜衡眨眨眼。 “嗯。”杜衡随口答应着,眼睛瞟着堆在柜子上的胭脂盒。 “这挑胭脂可有讲究,胭脂的颜色千百种,姑娘的气质也各有不同。什么样的姑娘配什么颜色的胭脂,敢问公子,你心爱的姑娘是什么类型的?” “她……她是天上的月亮。” 杜衡一时找不到形容词,只是想到慕予眉间那如月的冷冷清辉,便脱口而出。 “喔,我知道公子爱的是什么样的姑娘啦,”掌柜的把店里的最后一位顾客送走,转身向杜衡道,“那位姑娘是不是可望而不可即,可遇而不可求,既让公子心驰神往,又让公子抓心挠肝。就好像那挂在天上的月亮,看着纯洁可爱,近在咫尺,却怎么都够不着。我说的对吗,公子?” 杜衡一愣,没想到这素未谋面的脂粉店掌柜,居然对自己的感觉了如指掌。想是看遍了无数男欢女爱的经验之谈了。 “请公子在此稍后,你想要的那种胭脂,这柜上可没有。你心爱的女子,在凡间也不常见。我去里面给公子拿。” 不一会儿,掌柜的从里面捧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圆盒来。 “这‘锦绣霓裳’是我们店的镇店之宝,一般人我是不会拿出来的。” 掌柜的打开小盒,只见里面一片樱色,水红鲜嫩却不艳俗,上面绘着桃花浮雕,淡淡的香气飘散开来。 “多少钱?”杜衡问道。 “给别人,千金不卖,”掌柜的眼波流转,“给公子,分文不取。” 杜衡接过小盒,笑道:“还有你这么做生意的?你这店还开不开了。” “缘分这东西,奇妙的很,也许我们以后还有再见之日呢。”掌柜的嫣然一笑,转移了话题,“公子心爱的姑娘,必不是这巷子里的姑娘,公子此次前来,必定也定不是来寻欢作乐的。我想,公子想去的地方,也应该另有乾坤吧?” “你知道我想去哪?”杜衡感到好奇。 “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随便就能猜到别人想去哪。不过我猜,去那地方的路,公子肩上的鹰应该会很熟悉。” “哦?那我怎么找呢?” “公子来时已经看见了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掌柜的朝门口一指。 杜衡忽然想起店门口那个写着香字的幡,便走到门外去瞧。只见那幡静静地斜挂在门边,旁边有一个池塘。池塘里锦鲤嬉戏,幡影倒映在水中,仿佛一面镜子。 镜中有沉香! 第三十章 洞庭 http://.biquxs.info/

杜衡一下明白掌柜的说的,去往那里的路,肩上的鹰会很熟悉是什么意思了。鲲本是鱼,当然会熟悉水路了。 不等杜衡说话,那鹰像能读懂杜衡心似的,瞬间化作了一条小鱼跳进池塘里。那玄色的小鱼同池塘内的锦鲤碰了个头,那些锦鲤竟围成了一个圈,把玄色小鱼围在中间,眨眼间,小鱼竟不见了。 “喂!你等等我!” 杜衡纵身一跃,跳进池塘里,身影瞬间就消失了。 塘内的锦鲤又恢复了往日的状态,闲散地游转着。 杜衡感觉自己像是又钻进了夔的肚子,周围黑洞洞、滑溜溜的,直将自己往下送去。不一会儿,这隧道便到头了,杜衡的双脚又踩在了坚实的地上。 他睁开眼睛,只见面前是一条热闹的街市。 无数的灯火无端自悬,将黑夜映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街市两边尽是数不清的精致楼阁,有的甚至漂浮在半空中。到处都是上下翻飞的绝世仙姬,有的手中弹着无琴之弦,有的指尖翻着奇花异草,还有的舒展歌喉,引得鸾凤翩翩飞来。其间还有许多风流俊逸的男子,或御剑飞行,或腾云而起,同那些仙姬看对眼了,便双双入到空中楼阁上。 忽然一阵香风拂过,杜衡只觉得头上一痒,竟是一条如云雾般轻薄的白纱正轻轻搔着自己的脑门。他握住白纱的一头,只见另一头牵着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美貌女子。那女子坐在一条青虹之上,翘着纤细白嫩的小脚,正对自己眉目传情。 这里……竟是仙门中人往来的烟花之地!怪不得那刚才铺子里的女掌柜,能将我看得那么准。估计她早就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这鹰就是鲲鹏,所以才说出那么多耐人寻味的话来。 “杜君是第一次来北渚?”那白衣女子声音澄澈,言语如歌。 北渚?这地方叫北渚? “嗯。”杜衡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我来找一个人,也不知他在不在这里。” “来北渚的,都是来找人的,敢问杜君,想找什么样的人?” 那白衣女子仿佛声音里都带着小爪子,挠得人心直痒痒。 “姑娘会错意了,我不是来找女人的。”杜衡微微颔首。 “那就是来找男人的咯?”白衣女子莞尔一笑,“杜君的口味,果然与众不同呢!” 杜衡苦笑,道:“我确实是来找男人的,但不是姑娘想的那样。” “我想的什么样?杜君说来听听。”白衣女子调皮地挤了挤眼睛。 杜衡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嘴笨,说不过姑娘。我只是想来寻一个人的下落,姑娘可知道一个叫朝凤祖师的老道士?” “知道呀,”白衣女子换了个脚翘,“他就在这里。” 杜衡大喜道:“那姑娘能否告诉我,他具体在什么地方?” “这个嘛……”白衣女子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好像很为难的样子,“杜君,不是奴家有意跟你过不去,只是我们这里有规矩,不能向任何人交代客人的任何信息。杜君也不能例外哦。” 白衣女子俯下身,伸出手指在杜衡的额头上轻轻一点,在上面留下了一个红印子。 “此人对我关系重大,还望姑娘能够略略指点一二,我杜衡感激不尽!”杜衡躬身行一大礼。 白衣女子倒不紧张,反而堂而皇之地受了他这一礼,娇笑道:“我能告诉杜君要找的人就在这里,已经算是破了例啦,剩下的,就要靠杜君自己咯!”说着便飞身而去,留下杜衡愣在原地。 唉,那就我自己找吧。范围已经缩小很多了,这比在凡间直接挨家挨户的敲,不知要强多少倍。 杜衡走进街市,身边的楼阁灯火通明,耳边仙乐不绝,身着各色纱衣的仙姬在空中轻转翻飞,不时低头向杜衡问好。 “杜君,你终于来啦!” “你好呀,杜君!” “杜君今日好兴致,要不要我来陪杜君玩玩呀?” 杜衡吃惊不小,怎么这里的仙姬都认得我?他连忙向周围的男子看过去,只见他们都各自寻找着各自的目标,并没有把自己当回事。 他们耳朵都聋了吗?还是我杜家的名号已经在外面销声匿迹了? “杜君不用害怕,他们听不见的。” 杜衡抬头,只见一个身着玫红纱衣的女子正倚在二楼的栏杆上,冲着自己微笑。 “他们听不见?怎么会呢?” 红衣女子笑而不语,忽然,一个高个的男子从她身边走过。红衣女子冲那男子打了个招呼,却只看见她张嘴,听不见她发声。 杜衡恍然大悟。原来她们不想让你听见,你便听不见,这地方的保密工作做得倒是周全。 “杜君是来找人的吗?”红衣女子笑道。 “是啊,我来找一个叫朝凤祖师的道士,姑娘知道他在哪里吗?” “我知道他在这里,只是不在我们家。” “那姑娘能告诉我,他在哪家吗?”杜衡态度恳切。 红衣女子温柔地笑笑,摇了摇头。 杜衡有些灰心。难道要在这里挨家挨户地去找吗?这里的仙姬虽不至于像凡间青楼女子般都扑到我身上,但这北渚这么大,怕是真的找到十二月也找不完。 “杜君若是诚心想找,可以去街道尽头的猫儿庙碰碰运气。”红衣女子素手一指。 “猫儿庙?那是什么地方?” 红衣女子笑了笑,道:“杜君亲自去看看就知道啦!” 杜衡朝那女子道了谢,快步走到街市的尽头。这尽头处格外冷清,似乎到了荒郊野岭,但仔细看去又看不真切,仿佛都是些幻景。 角落里,有一间类似土地庙一样的小庙。小庙只有半人高,里面小得只够放下一尊塑像。小庙前面有一只小桌,上面放着一个空碗。 杜衡在庙前蹲了下来,只见那小庙的神台上蹲着一只黑猫。那黑猫看见杜衡摇了摇尾巴,然后便打起呼噜来。 这东西怎么弄的?直接问猫吗?还是有什么别的要做的。 “喂,小猫咪,你知道朝凤祖师在哪吗?” 那黑猫舔了舔爪子,傲娇地别过头去。 嘿!这猫还挺有脾气。 杜衡低头看了看桌上的空碗,心道,难不成要拿出什么贡品跟它换? 他拿起饕餮囊,从里面摸出个苹果放到碗里。猫闭着眼睛,没有反应。他又掏出一把流光溢彩的珠子放到碗里,猫依然没有反应。 “那你想要什么啊?你不说,我也不知道怎么给啊!”杜衡有些急了。 那黑猫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杜衡肩上的鹰。 “你想要我这鹰?你知道它由多大吗?怕是撑死你都吃不下它。”杜衡笑道。 那猫听杜衡这么说,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开始打呼噜。 “你这猫,身子不大,胃口倒不小。”杜衡有些无奈,转头看着肩上的鹰,“你说怎么办吧,它非要你。” 那鹰朝杜衡眨了眨眼睛,忽然“唳”的一声,变成了一条玄色的小鱼,蹦到了猫碗里。 杜衡大惊。还没等他把小鱼捞上来,那猫忽然睁开眼睛“喵”了一声,碗里的小鱼竟不见了! “喂!我可没答应把它给你!快把鱼还给我!” 那猫不理杜衡,从神台上跳下来便向街市上奔去。奔出了几步,回头看看呆在原地的杜衡,又“喵”了一声,仿佛在问他还愣着干什么。 杜衡一拍脑门,赶紧跟了上去。 黑猫在街上左拐右拐,身形矫健,杜衡险些追不上。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黑猫在一座楼前停住,蹲了下来。 杜衡追到跟前,只见那楼上轻歌曼舞,几个仙姬在灯火中旋转着衣裙,长袖不时击磬,发出清乐声声。门匾上写着三个大字:洞庭波。 “那朝凤祖师就在这里?” 杜衡低头问那黑猫,却发现,黑猫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怎么走得这么快?我的鱼呢?算了,谅你一时半会也吃不下它。等我找到了那贼老道,再来问你要鱼。 杜衡进到楼内,发现里面十分热闹。往来宾客络绎不绝,各路仙姬美轮美奂。人虽然多,但却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他扫了一圈没发现老道的身影,便直接上到二楼去寻客房。客房甚多,每一间都静悄悄的。 杜衡趴在门边上看,看不到里面的光景。 想是这北渚注重保护客人隐私,无论是说话声还是人影,隔着门都透不出来。我又不能逐个去推门,这可怎么办呢。 杜衡挠头,正做没理会处,忽然想到饕餮囊中的夔鼓。 那贼老道是凡人修真,说不定夔鼓对他也有用处呢。 他摸出夔鼓,放了出去。只见那夔鼓变作巴掌般大小,沿着一排房门向前飘去。鼓槌轻轻敲击着鼓面,声音微乎其微。 忽然,夔鼓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敲鼓的声音也略微大了些许。 哈哈!终于让我找到了! 杜衡收了夔鼓,猛地推开门,只见屋内混乱一片,酒翻菜倒,配盘狼藉,杏黄道袍和纱衣堆得满地都是。一个黑黄干枯的男子跟一个白皙水灵的女子正在床上交叠,调笑之声不堪入耳。 “贼老道!你艳福不浅啊!”杜衡大喝一声。 那老道大吃一惊,吓得连忙从那仙姬的身上滚下来,捂着被子慌张道:“杜杜杜……杜君!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哼,你管我是怎么找到的,今天你不给我交代清楚那咒到底怎么回事,你就别想活着从这出去!” 杜衡翻了两下掌,刚要祭出瑶华,不料那躺在床上的女子忽然伸出手,娇嗔道:“哎呀杜君,你好坏啊!就这么打扰人家,那人家要拉你一起过来玩。” 那女子玉手一勾,杜衡没防备,竟被一股力道拉了过去,一个跟头摔在了两个人的身上。那女子一手抱住一个,左右各亲了一口,咯咯地笑了起来。 杜衡的脸一边贴在那女子的胸上,一边贴在那老道的脸上,裹在被子里,起又起不来,翻又翻不下去,尴尬得直冒汗。 旁边的老道也没好到哪里去,嘴里口齿不清地叫嚷着,却因为被挤得变形听不懂说什么。 杜衡几乎抓狂。 我这几天是犯了什么烂桃花了,怎么接二连三地被不相干的女子又亲又抱的,这都什么事啊?! 他刚要发力将被子震开,耳边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芳姐姐!你……你们在干什么?!” 第三十一章 破幻 http://.biquxs.info/

“丫头!你怎么在这?!” 杜衡好不容易别过一点脸,使劲斜着眼睛往旁边看。荃蕙愣在那里,面红耳赤,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们来找你啊!没想到你真的在这!” “你们?还有谁啊?” 还没等荃蕙回答,杜衡只觉得身边一空,那老道居然又跑了! 杜衡顾不得许多,迫出周身法力挣脱了那女子的怀抱,从床上身上跃起。 那女子哎哟一声,捂着胸口道:“杜君好不温柔,人家不陪你玩啦!”说着卷了地上的纱衣,从窗户飞身出去。 “你看见他去哪了没有?”杜衡急道。 “她?她不是生气走了吗?”荃蕙无辜地睁大眼睛。 “我没问那女子,我问你刚才那个男的,他跑哪去了?!” “我……我没看清……” “哎,你啊!坏了大事了!” 杜衡丢下荃蕙,跑出房门。只见大厅里熙熙攘攘,歌舞升平,看台周围人头攒动,哪还能寻得到那老道的影子! 他双手拄着栏杆,手指抠进头发里,仿佛要把头皮刮下来。 “芳姐姐……你……”荃蕙的手悬在杜衡肩上,想碰又不敢。 “贼老道没了……鲲鹏也没了……什么都没了……”杜衡声音干哑。 “怎么会呢芳姐姐,你还有我呀!” “你?”杜衡猛地回头瞪着荃蕙,双眼布满血丝,“你有什么用?你除了会坏我的事,还会干什么?!” 荃蕙的头埋得低低的,抿着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地上。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刚才不是说还有人跟你一起来吗,谁啊?”杜衡嗓音低沉。 “公子!是我呀公子!”御阳兴奋的声音忽然传来。 “你刚才去哪了,怎么才过来?”杜衡望着大厅中央悬着的巨大花灯出神。 “刚才有个姑娘让我帮她忙,我以为她有什么事……” “什么事?”杜衡顺着话随口问道。 “她说她衣服卡住了……让我帮她脱下来……”御阳的脸红到耳朵根。 杜衡只想拿头撞墙。 御阳这小子,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让仙姬挑逗了都不自知。这些仙姬消息甚灵,再加上我今日这“三人行”,一传十、十传百,我杜家的脸算是丢尽了。 “你们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杜衡站直了身子,神色萎靡。 御阳道:“我们早就出来找你了,但是不知道去哪找,所以就又回了蛇巫山。蛇巫山上找不到就又在周围找,周围找不到又再往外找……” “说重点。”杜衡有些不耐烦。 “哦,我们转了好久又回了蛇巫山,那山下有个镇子。我们在镇上吃饭的时候路过一家胭脂铺子,荃蕙姑娘也不知道怎么了,说从来没用过胭脂,非要去买,然后就进去了。结果那掌柜的对我们说了好多莫名其妙的话,最后她说,只要跳进她门口的池子就能找到我们想找的东西。” “池子?”杜衡忽然抓住御阳的袖子,“那铺子门口是不是挂了面大幡,上面写了个‘香’字?” “是啊,公子怎么知道的?” 杜衡恍然大悟。 原来那胭脂铺子隐藏在凡间的各个角落,铺子里的掌柜的是凡间和北渚间的导引使者。只要明白这其中的机要,就可以在凡间各地直接到达北渚,还真是方便呢。 “那你怎么知道,我就在洞庭波的?”杜衡问道。 “公子你忘啦?我会闻啊!” “对啊!我怎么把这茬忘了!”杜衡大喜过望,转身回到房间里捡起地上的杏黄道袍,甩到御阳脸上,“你快闻闻看,那贼老道去哪了?” 御阳把道袍拽下来,闻了闻,又抬头使劲抽了下鼻子。 “往那边去了!跑得好快!”说着便跑了出去。 三个人飞身冲到街市上,撞得一群人东倒西歪。他们冲到街市的尽头,杜衡看见那小庙还在那里,只是猫却不在了。 这猫估计是又帮谁带路去了,我的鱼怎么办啊! 杜衡在庙旁顿住,转头望见御阳和荃蕙的身影越来越小,冲到边缘忽然不见了。他左右为难,一跺脚,跟上了御阳。 那远处的幻景里有一道气浪,三个人冲出之后,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村庄。杜衡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刚刚似乎是从一口井里钻出来的。 “那贼老道在这儿?”杜衡问道。 御阳嗅了嗅鼻子,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道:“好像在这儿,又好像不在……” “那到底在不在呀?”荃蕙道。 “好像是在前面。” 三个人顺着御阳所指的路走去。天色渐明,小路两侧的民居大多破败不堪,门户歪斜,窗棂上积着厚厚的灰。 看来这村庄已经废弃很久了,那贼老道到这里来做什么? 御阳在一个院子门口停了下来,指着里面的屋子,道:“他好像在那里面。” “好像?” 杜衡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趴在窗户边。他透过破碎的窗户纸,看见那老道正撅着屁股在壁炉里面掏着什么。 荃蕙刚要开口说话,马上被杜衡堵住了嘴。 这回可不能打草惊蛇了,再把他吓跑了,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 那老道在炉子里左拱右拱,终于退了出来,手里拿着两个灰白色的齿状物。 杜衡向荃蕙和御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俩从窗户进去,自己则走到门口。他挥了挥手,三个人同时破进屋内,将老道围在中间。 “你个贼老道,这回我看你往哪里跑!”杜衡大喝。 谁知那老道面对壁炉坐着,手中把玩着那两枚齿状物,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屋子里多了三个人。 “嘲讽老道!你聋了吗?!” 那老道站起身转了过来,将齿状物揣进怀里,笑嘻嘻地朝门外走。 杜衡大为惊讶,他猛地朝老道伸出手,想要揪住老道的领子,没想到竟抓了个空。杜衡的手居然如无物般穿过了老道的胸膛,或者说,是老道穿过了杜衡的手! 忽然,有一只小燕子落到窗台上,喳喳地叫着。 糟了!我们三个不是实体!玄鸟把我们当作孤魂野鬼,化作燕子,要把我们收到阴间去了! “快走!回井那里去!”杜衡朝御阳和荃蕙大喊。 两人不明所以,被杜衡的样子吓到了,也不多问便疯了一样地往井边跑。 沿路的院墙上,渐渐落了越来越多的燕子。杜衡感到周身越来越冷,跑的速度也越来越慢,眼看着井近在咫尺,却怎么跑都跑不到。 “公子……我……我跑不动了……” 杜衡回头一看,御阳已经在自己身后十步开外了。他每一个动作都十分缓慢,身影也变得愈发透明。 周围落着黑压压的小燕子,都瞪着猩红的小眼睛。 “丫头你先走!” 杜衡转身往回跑,拉起御阳的手,向井边狂奔。但无奈加上一个御阳,杜衡完全提不起速度。说是跑,其实比走还慢。 “公子……你别管我了,你先跑吧!” “少废话!把你扔下我还是人吗?赶紧给老子使劲跑!” “公子,自从你变强之后,我就觉得自己越来越没用了,”御阳微笑着,回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燕子,“让我再保护你最后一次吧!”说着,手腕一转,挣脱了杜衡,把他向前用力一推。 “不要啊!!” 御阳的身形唰地向后退去,陷入了黑压压的燕群中。 杜衡几乎疯狂,他转过身想要追回御阳,却忽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把自己往井里拖去。 身边的一切飞速倒转,杜衡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平衡。 再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坐在地上。身边灯火通明,仙姬飞舞,似乎又回到了北渚。 “杜君怎么这么不小心?直接从幻境边缘冲出去了?”一个白衣女子坐在青虹上关切道。 杜衡连忙向身边查看,只见荃蕙正一脸茫然地从地上爬起来,御阳却周身僵硬地躺着,双眼空洞无神。 “御阳!” 杜衡扑到御阳身边,把他抱在怀里,浑身颤抖。 “唉……还是晚了一步。”白衣女子眼含悲伤。 “是你把我们救回来的?”荃蕙抬头望着白衣女子,“那你能把他也救回来吗?” 白衣女子微抬了下眸子,摇了摇头。 “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杜衡的脸紧紧贴着御阳的额头,那额头冰凉,硬邦邦的,好像一块石头。 “办法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先要保住这位小哥的肉身才是,”白衣女子飘到杜衡身边,“没有魂魄,这肉身很快就会恢复成本体的样子,到时候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我要怎么做?”杜衡抬起头。 白衣女子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雕刻精细的小陶瓶,道:“这是魂瓶,可以用来装魂魄,但稍加改动也可以拿来装肉身。” 杜衡接过陶瓶,只见陶瓶的盖子由一群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小人构成,小人中间还刻有一些房屋。陶瓶的瓶身朴实无华,没有半点装饰。 他仔细观察魂瓶,发现盖子顶端的一个小人好像是活动的。用手指稍用力一按,竟然把小人按了进去。 “杜君果然聪慧,这么快就发现了机关。” 杜衡想笑笑回应那白衣女子,却没有笑出来。他打开魂瓶的盖子,御阳的肉身化作一道光被吸进了魂瓶中。 “杜君想去哪里,可以跟奴家说呀,何必自己去冲那幻境呢?”白衣女子晃荡着玉琢般的小脚。 “我在追朝凤祖师,他先穿过去的。” “那臭道士身上有扭转乾坤门,杜君可不能随便追的呀!” 杜衡苦笑了一下。是啊,他有扭转乾坤门,这我是知道的啊,我怎么这么傻。 白衣女子叹了口气,道:“杜君想追那臭道士,这有什么难的,奴家送杜君去就是了。” 杜衡瞪起眼睛,道:“你们不是不能随便透露客人的信息吗?” “可他出了北渚,就不是客人了呀!”白衣女子面现愠色,脸颊上陡然升起两团红晕,显得楚楚动人,“况且他害得杜君这么惨,这个忙,奴家要帮的!只是……” “只是什么?” 白衣女子忽然娇笑着趴在青虹上,一张清丽的小脸凑到杜衡面前,幽幽道:“奴家都帮了杜君这么大的忙了,杜君就给奴家亲一下嘛!” 杜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感觉脸上落上了温软的一吻。眼前的景象倏忽而变,转瞬间两人竟到了一座大宅子里。 宅内张灯结彩,锣鼓唢呐阵阵,往来的人脸上都挂着喜庆的笑容,似乎是有人在结亲。 远处一对身着喜服的新人立在堂前,正双双朝众人行礼。等两人直起身,杜衡才看清两人的脸,然而这一看差点昏过去。 那新郎官竟是瞿济朝,新娘子竟是慕予! 第三十二章 对质 http://.biquxs.info/

只见堂下二人行了对拜之礼。瞿济朝一身红装,满面春光,慕予身着凤冠霞帔,面上仍是那如月的冷冷清辉,看上去并无喜色。 杜衡颤抖着嘴唇,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响。他微抬起了手,想要抓住什么似的,最后又无力地垂下了。 荃蕙见杜衡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道:“芳姐姐,你怎么了?” 杜衡没有回答,他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下来。 荃蕙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见过杜衡哭,最多就是红红眼圈,却绝没有掉过眼泪的时候。她望着堂下那一对新人,看到慕予那惊为天人的绝世容颜,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新娘子,是慕予姐姐,对吗?”荃蕙垂下了眼睛,“怪不得能让芳姐姐魂牵梦绕,原来竟是生得这般美的神仙姐姐。” “她是个凡人。”杜衡沙哑道。 荃蕙一惊,仔细朝堂下看去,然后若有所思道:“原来她也是个凡人……” 忽然,堂下传来一阵哄闹,瞿济朝被客人们簇拥着进了宴席,而慕予则在几个婢女的引领下走到后面去了。 那拥着瞿济朝的人群之中,杜衡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那老道。 瞿济朝看见老道,便退到宴席场外。老道凑到瞿济朝身边,悄悄塞给他两个灰白色的齿状物,正是杜衡在那村子里看见的老道从壁炉里掏出来的那两个东西。 杜衡心下起疑,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搞得神神秘秘的。 他伸着脖子朝老道那边望着,又转头朝堂后张望,一颗心两头拉扯着。 贼老道在宴席上喝酒,兴许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可我要是就这么去追那贼老道,说不准又要被他带到什么鬼地方去了。我有好多话想要问慕予,这次不问,怕是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丫头,你在这里盯紧老道,我到后面去瞧瞧。”杜衡拍了下荃蕙的胳膊。 “芳姐姐,你去瞧什么?瞧慕予姐姐吗?” 杜衡深深地看了荃蕙一眼,没有回答。他冲荃蕙点点头,便闪身朝堂后奔去。荃蕙无法,只能混进宴席里,装成来道喜的。 慕予静静地坐在喜榻边,两手交叠放在腿上,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旁边站着一个婢女,望着小桌上的饭菜咽口水。 忽然,那婢女身子一歪,倒了下来。 慕予周身一震,抬头望向门口,脸色苍白。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等我……”杜衡站在门口,眼神复杂。 “杜公子!”慕予腾地站了起来,“你,你怎么来了?” “你大喜的日子,外面那么多人都来了,我怎么不能来?”杜衡一步步走近,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恭喜你嫁了个如意郎君啊,瞿夫人。” 慕予咬着嘴唇,望着杜衡惨白的脸,眼中似有千言万语,但却始终没有开口。 “你说过要等我的,”杜衡走到慕予身边,猛地拉起慕予的手腕,“你难道不疼吗?!” 袖子滑落,露出慕予手腕上那翠色的玉镯,和一道长长的疤。 慕予拼命忍住泪水,艰难地摇摇头。 “呵,”杜衡一震,放掉慕予的手,“你当然不疼,就算是疼过,如今有了新欢,这点疼痛也算不了什么了,是吧?瞿夫人。” 慕予将手缩回袖子里,别过头去,不忍再看杜衡的样子。 “怎么了,瞿夫人?惦记着跟新欢洞房,连看一眼我这个旧爱都不愿了吗?!”杜衡冷笑,“呵,想是我自作多情,连你的旧爱都算不上吧?” “别说了!杜公子!别说了……”慕予抿住嘴唇,不停颤抖,“我出身低贱,配不上杜公子,又不会撒娇扮弱,讨人喜欢。公子还是走吧!” “撒娇扮弱?”杜衡愣了下,忽然笑了,“那日你果然在蛇巫山,是瞿老二带你去的?” 他见慕予不答,便上前一步,握住慕予的手,道:“你是在吃醋吗?那丫头是我在流波山的小师妹,我待她就跟待阿若一样。可你也犯不着因为她这样生我的气,就嫁给瞿老二了吧?” “就算你对她没有那个意思,可我是个凡人,无论怎样都当不了君后,”慕予抽回了手,“杜公子还是要以家族利益为重,云大小姐还在招摇山等公子上门呢。” “招摇山?”杜衡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暗了下来,“你的玉璜呢?还戴在身上吗?” “没,它不见了。” “不见了?又不见了?哈哈哈……”杜衡笑了,那笑声绝望,几乎带着哭腔,“我看你早就属意那瞿老二了,就等着我离开甘枣,让他去接你。临走时,还不忘给我杜家留下一份大礼。你可真是瞿老二的好夫人啊……哈哈哈……” 慕予身子一晃,想开口分辩,却咬住了嘴,什么也没说。她背过身去,叹了口气,道:“什么礼?杜公子说的,我一句也听不懂。今天是我跟济朝大婚,杜公子若是不愿送上祝福,就请回吧。” “济朝……济朝……叫得真亲热啊……”杜衡苦笑道。 慕予肩膀轻轻颤抖,头上的凤冠簌簌作响。 杜衡猛地拉过慕予,双手死死抓着她的肩,使劲摇晃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那日在大槐树下,那长槐结,都是假的吗?!都是骗我的吗?!” 慕予落下两行清泪,她偏过脸,避开杜衡炽热的目光,颤声道:“我已是单狐山瞿二夫人,还请杜公子自重!” 杜衡彻底绝望了,他松开手,步伐不稳地向后退去,转身冲出了房门。 外面一片喧闹,宅子内灯火通明,敲锣打鼓之声响彻云霄,大厅一侧人声鼎沸,欢呼声、道贺声、行酒令声、酒杯碰撞声不绝于耳,整个宅子陷入一片欢腾。杜衡站在角落里,冷眼望着喜庆的人群,握着拳头的手咯咯作响。 凭我现在的实力,把那瞿老二揪出来修理一顿,也不是难事。只是就算我把瞿老二打个半死,慕予不愿跟我走也是无用。我原本想着,做了杜君,就有天大的权力,中土家族都得臣服于我脚下。可是没想到,我还是输了,输得不声不响,输得一败涂地。 杜衡的视线渐渐模糊,胸腔里是撕心裂肺的疼痛。他想转身一走了之,可慕予的身上的气息还在鼻尖萦绕不去,让他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正恍惚间,荃蕙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芳姐姐,那臭道士要走了,我们追不追?” “追!”杜衡深吸一口气,敛住心神,“他往哪边去了?” “东边!” 两个人飞身去追,只见那老道避了人群,离了宅子,直往东边而去。两人追着追着,身边的景色逐渐荒凉,最后竟追到了一座山上。 山间弥漫着薄雾,草木茂密,不时响起一两声杜鹃啼鸣。 那老道左顾右盼,像是生怕有人跟踪似的。只是他修为不如杜衡二人深厚,加上那二人隐了身形,便没有发现自己身后有人。 老道在山间兜了几个圈子,才向山顶走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顶雾气渐浓,林子也越发稀疏了。 最后,老道在一棵大树旁停了下来。那树树干粗壮,却是一棵歪脖树。 杜衡眯起眼睛,只见那歪着的树脖子上,竟有一个人影躺在上面! “我不找你,你怕是不会主动来找我了。让你办的事,都办妥了吗?”那人影对老道笑道,声音忽而尖细,忽而低沉,竟不男不女,时男时女。 “办妥了!葛君吩咐的事,贫道哪有不办妥的呢?” 杜衡大惊。 葛君?!那人影竟是猨翼之山的家主葛蔓?!听说葛蔓是凤鸟修炼成仙的,难怪那贼老道要叫什么“朝凤”祖师,门派所在叫栖“凰”山,敢情都是冲着葛蔓去的,真是拍得一手好马屁。 “那你是怎么惹了杜君不高兴的呢?”葛蔓道。 老道目光躲闪,堆笑道:“葛君消息真是灵通啊,连这个都知道。其实贫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想是哪个蠢货惹到了杜君,把屎盆子扣到了贫道头上,都是误会,误会啊!” “哦?误会?” 那身影忽然坐起,高声叫道:“杜君!他说你们之间有点误会,你说呢?” 杜衡心里一惊。没想到隐了身形还是让葛蔓发现了,这葛蔓倒是不简单。 “我也不知这道士口中的误会指的是什么,”杜衡二人飞身上前,落到那老道身边,“我只知道,他跟我说,葛君曾因事赠他一咒。可这咒施到了我妹妹身上,所以我才一路追着他不放的。” 那老道完全没想到杜衡会突然冒出来,吓得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结巴道:“杜杜杜……杜君……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看把你吓的,”杜衡提起那老道的领子让他站起来,“到底是什么误会,你还不赶快跟葛君说清楚?” 那老道慌张地看着两人,支支吾吾,汗如雨下。 “哦?我给你的咒,不是让你去收服鲲鹏么,怎么会跑到杜君的妹妹身上呢?”葛蔓的声音不温不火,却杀机四伏。 杜衡心中冷笑。原来那日贼老道在极北苦寒之地,是去寻鲲鹏的下落了。他今日来参加瞿老二的婚宴,说明他跟瞿家也有交集,那咒八成让他借花献佛,给瞿济白送人情了。这贼老道道行不深,交际倒是广得很哪。 唉,也不知那鲲鹏现在如何了。 “我……我……他……那咒……” 那老道磕巴了半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葛君饶命啊!求葛君再给贫道一次机会!贫道一定把鲲鹏给葛君带回来!” “没机会了!” 葛蔓打了个响指,那老道呼的一声,竟像浇了油一般剧烈燃烧起来。火舌遍布全身,那老道还没来得及惨叫一声,便瞬间化作了一堆灰烬。片刻后,灰烬之中升起一股青烟,飘进了葛蔓的鼻子里。吸了那烟后,葛蔓本就白皙柔嫩的脸变得更加容光焕发了。 杜衡大惊。凤凰之毒!毒发者浴火,灵魂重生,为施毒者收归己用。若不是亲眼所见,果真不能想象。 “葛君果然是用毒的行家,施毒于无形,不引不发,名不虚传。”杜衡略施一礼。 “杜君过奖了,我这都是些小把戏,跟杜君那一身扎实深厚的修为实在无法相提并论。” 葛蔓从树上跃下,走到杜衡面前。只见他一袭火红的长袍,一头黑发如瀑布般倾斜而下。双瞳如焰,两颊和额头上,绘着暗红色的凤纹,面容精致而妖冶。 杜衡放出仙法探了探,惊讶地发现葛蔓身上的修为确实并不深厚。这葛蔓单凭下毒施咒便能纵横中土,真是让人不服不行。 “既然有幸能直接跟葛君面对面,我就不用费周章了。”杜衡上前一步,“希望葛君能给我杜衡一个面子,给个解咒的法。此恩此情,我杜衡必当重谢!” “请问杜君,你拿什么来谢呢?”葛蔓邪魅一笑。 “葛君想要什么?” 葛蔓兰花一指,道:“我要你身边这小妮子!” 第三十三章 共浴 http://.biquxs.info/

荃蕙吓了一跳,连忙躲到杜衡身后,露出半张脸,怯怯地望着葛蔓。 杜衡护住荃蕙,向葛蔓抱拳道:“葛君要别的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是这丫头是我的妹妹,这世间,断没有把妹妹当成交换礼物送给比别人的道理。” “哦?妹妹?”葛蔓慢慢踱着步子,绕到杜衡身后,“杜君好多妹妹,那另一个妹妹可是当礼物送给瞿君了呢。怎么?这个妹妹有什么不同吗?” 杜衡面色一沉,手紧紧攥着拳头,攥到发白。 我甘枣杜家当真是不比当年了,单狐瞿家、空桑俞家相继欺负到头上,现在就连从不露面的猨翼葛家也要来踩上一脚。呵,果然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哈哈哈哈……杜君别紧张,我跟杜君开玩笑的,”葛蔓阴阳怪气的笑声在杜衡耳边回响,“这个妹妹,杜君自己留着就是了,那解咒的法,杜君也可以拿去。” “葛君想要我拿什么换?” “唔,这个嘛,”葛蔓慢慢踱回大树下,转过身,不怀好意地瞧着杜衡,“杜君先不用急着报恩,这个情,先欠着吧。能让杜君欠我个人情,那可是天大的便宜呢!” 葛蔓伸出手,在虚空中画了一符。最后一笔画完,凌空一推,一道金光落进了杜衡手里。 “杜君将这符贴在妹妹的背上,那咒便解了。”葛蔓交叉着双手,两个食指打着圈圈,“不过这咒好解,杜君跟瞿君的结,可就不好解了。” “怎么讲?” “瞿君性子古怪,修为又深。杜君若夺回妹妹,便是驳了他的面子。依瞿君的为人,又怎能善罢甘休呢?” 杜衡强压着怒火。这葛蔓说话越来越放肆了,显然是在暗示我同那瞿济白实力悬殊,定会败在他手上。 葛蔓见杜衡的拳头越攥越紧,笑道:“杜君,你别总是火气那么大嘛,伤身的呢。我若是告诉你,那瞿家人,有弱点呢?” 杜衡心中一动,面上冷冷道:“有何弱点?” “那瞿家人是鱼身,这自不用我来告诉杜君。只是鱼无水不活,杜君可听说过,旱魃之牙?” 旱魃之牙?什么东西? 葛蔓见杜衡不语,嘿嘿一笑,道:“昔日黄帝大战蚩尤族,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当时洪水肆意,寸步难行,黄帝便请了旱魃来与之抗衡。旱魃一降,雨便止了,黄帝遂杀了蚩尤。可这旱魃却不肯回她原来的地方,所到之处无不大旱连年。旱魃死了以后,她的尸骨便消散了,只留下两颗牙齿。这两颗牙,便是杜君制胜瞿君的法宝。” 杜衡忽然大悟。那贼老道送给瞿老二的,就是两个牙齿一样的东西。莫非那两个东西就是旱魃之牙,让贼老道拿来送人情了? 葛蔓瞧见杜衡眼中有光,笑道:“看来杜君已经知道这旱魃之牙在什么地方了,那就不用我来多费唇舌啦。”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哈哈哈……不为什么呀,”葛蔓大笑,“人活一世,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活得有趣,不就好了?” 杜衡看着葛蔓,心中阴沉四起。这葛蔓阴阳怪气,总觉得有什么后手在等着。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杀了这个不男不女的妖怪。 杜衡眼睛一剑光一闪,瑶华暴起,直向葛蔓刺去。葛蔓微微一笑,噗的一声,竟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股青烟。 荃蕙瞪大了眼睛,道:“这葛君这么厉害,幻移术都比得上师父了。” 杜衡收回瑶华,冷笑一声,道:“呵,他可没师父那两下子,这根本不是幻移术,只是个移形咒,能将人传到别的地方去而已。而且短时间内只能传一次,逃命用用还行。” “哦……那也挺厉害的……”荃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杜衡捏着下巴,望着天边的月色发呆。 这旱魃之牙现在应该还在瞿老二手上,若是硬抢,他肯定会告诉他哥哥,到时候就麻烦了,还是得想个办法偷出来才是。 第二日,杜衡让荃蕙在客栈等着,自己则潜回了宅子。 他轻轻跃过院墙,只见几个灰衣服的瞿家弟子在收拾前一天的残局。摘灯的摘灯,收碗的收碗,一声不响,井井有条。 还好,他们还在这里,没回单狐山。这旱魃之牙对瞿老二来说,是个相当重要的东西,他应该不会放心搁在别处,定是随身带着。不过,这可就棘手了。 杜衡隐了身形,在宅子内穿来穿去,忽然看见一群女弟子列成一队,手中各自提着水桶水盆、毛巾刷子往宅后走。 这是,要洗澡?我的天,不会是鸳鸯浴吧? 杜衡感到一阵迷糊。 他硬着头皮跟了上去,轻手轻脚跃到了一座屋子前,只见那群女弟子推开门,安安静静地走了进去。 洗个鸳鸯浴要这么多人伺候?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不难为情吗? 杜衡挨到窗户边,伸出半个脑袋往里面一瞧。只见里面一个方形的大池子,一群女弟子正轮番往里面倒热水。水面上蒸汽腾腾,许多花瓣浮在上面。池子很大,一时倒不满。瞿济朝正站在池子边被人伺候着脱衣服,慕予并不在里面。杜衡向远处望去,看见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女弟子在往屋子里面提热水。 好家伙,洗个澡这么大排场。 杜衡灵机一动,他飞身到后厨,打晕了一个提水桶女弟子,然后换上了她的衣服。 由于之前有男扮女装的经验,杜衡扮女相已经是轻车熟路。他掏出饕餮囊中那个原本打算送给慕予的胭脂盒,对着水桶往脸上抹,又用胭脂把自己眉间的兰草画成了一朵小花。然后掏出两个苹果,塞在了衣服里。 他提起水桶,跟在一列女弟子身后,走进了屋子。 池子里的水已经差不多满了,屋内蒸汽弥漫,杜衡看见瞿济朝已经脱好了衣服,正泡在水中,靠着池子边闭目养神。身后,一个女弟子正轻轻按着他的肩膀。 杜衡不禁心头火起。 这瞿老二也太不是东西了,前一天刚娶了慕予,第二天就让别的女人伺候洗澡,还让人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真是恶心。 杜衡不想再多看一眼,只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他四下里望了望,看见瞿济朝脱下来的衣服堆在一边,便捏着嗓子道:“公子的衣服脏了,我去帮公子洗一下。”说着,抱起衣服就往外走。 “慢着!” 杜衡身形一顿,心道糟糕,莫不是露馅儿了?不应该啊,那姓孟的四年都没识破我,怎么这么一会儿就让瞿老二认出来了? 他故作镇定地转过身,低着头道:“公子还有何吩咐?” 瞿济朝回头,不满地看着身后的女弟子,道:“行了,别按了!手那么凉,还没力气,去去去,你去洗衣服!” 杜衡心里一惊,然后就听到了这辈子最不想听到的两个字。 “你来!” 杜衡的内心是崩溃的。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啊?!这几日被一堆不相干的女子调戏也就罢了,怎么还让我伺候别的男人洗澡?!难道我今年的烂桃花里,还包括男人吗?!这都什么事?什么事!什么事啊啊啊啊啊! 杜衡眼睁睁地看着瞿济朝的衣服被那女弟子拿走了,心里只想咆哮,真恨不得把那些衣服一把夺回来,拿了旱魃之牙赶紧走。 他转念一想,不行,现在还不能暴露,让瞿家生了防备之心,再想搞垮他们就难了。 “还愣着干什么呢?没听见我在叫你吗?”瞿济朝喝道。 杜衡极不情愿地挪到瞿济朝身后,跪坐了下来。他呆呆地望着瞿济朝肩上那坚实健美的肌肉,怎么也下不去手。 要不趁此机会,直接把瞿老二杀了算了!他脖子现在就在我的手边,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唉,不行,杀了他,慕予就要守寡了,而且也不利于我后面对付瞿家。可是,让我给这个人揉肩,我,我,我做不到啊啊啊! “你到底在发什么呆?早上没吃饭吗?”瞿济朝看着杜衡映在水中的倒影,“看你这小丫头长得挺好看的,以前也没见过你,新来的吧?是不是第一次伺候沐浴啊?” 杜衡忙不迭地点头,道:“是是是,我新来的,没什么经验,怕伺候不好公子。要不我给公子再叫个人进来吧?” “不用了,”瞿济朝一抬手掌,“一回生,二回熟,早晚都是要经历的。今天就当是练习了,你就随便按吧。” 杜衡内心几乎抓狂,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在瞿济朝肩上揉了起来。瞿济朝的皮肤光滑紧实,手感甚好,但杜衡还是一身一身地起鸡皮疙瘩。 “哎哟,对,对,就这,”瞿济朝闭着眼睛,舒服得直叫,“没想到你还挺会按的嘛,以后你不用干别的了,就专门来给我按肩膀。” 杜衡哭丧着脸,努力控制着自己翻白眼的冲动。 瞿济朝见杜衡没理会自己,便睁开眼睛,看见杜衡的倒影,挑起眉毛道:“怎么?你不愿意?你可知道我单狐的女弟子,有多少人排着队想给我揉肩。你可倒好,让你给我揉肩,跟要你命一样。” 杜衡心道,可不是要我的命吗,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瞿济朝忽然转过头,看着杜衡的脸,笑道:“哦,我知道了,你这是欲擒故纵。呵,想不到,你个小丫头手段倒不少。好啊,公子今天心情好,就陪你玩玩!”说着,一把拉住杜衡的肩膀就往水里拖。 杜衡没防备,扑通一声掉进水里。他在水中看见瞿济朝的身体,直感到一阵反胃,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来。 哗啦一声,杜衡钻出水面,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紧紧贴着面颊。脸上的胭脂质量甚好,过了水竟一点都没脱,反而显得杜衡的脸更加娇嫩了。 “怎么样?水下的景致不错吧?”瞿济朝一脸的坏笑。 “公子……好身材!”杜衡假笑着竖起大拇指。 忽然,一个东西咕噜一声冒出水面,杜衡倒吸一口冷气,几乎窒息。 苹果!我的苹果掉出来了! 第三十四章 劫人 http://.biquxs.info/

“你真的早上没吃饭吗?伺候沐浴还要带果子来?”瞿济朝皱起眉。 “呃……是啊……”杜衡默默缩进水里,只留下一个脑袋,“早上起的匆忙,就没吃……” “哦,其实我也没吃,是有点饿了,”瞿济朝捞起苹果,啃了一口,“唔,还挺甜的,哪买的?” “外……外面……” “废话!我也知道是在外面!” 瞿济朝见杜衡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啃苹果,以为杜衡饿了,便把苹果又递回来,道:“你也吃吧!吃完了,咱俩该干嘛干嘛。”说着挤了挤眼睛。 杜衡疯狂摆手,道:“不不不,不用了,公子你自己吃吧!” 结果,趁着摆手的功夫,又一个苹果咕噜一声冒出水面。 杜衡脸都绿了。 “我说你怎么不要,原来你带了这么多,”瞿济朝笑道,“看来你身上宝藏不少嘛,快让我来好好搜一搜。”说着便向杜衡扑了过来。 杜衡大惊,飞起一脚踹到瞿济朝的胸膛上,借着力窜出门去。 瞿济朝一个趔趄跌进水中,大吼道:“你个臭丫头给我等着!早晚我让你天天陪我洗澡!” 杜衡一路奔回客栈,荃蕙见他面若桃花,浑身是水,吃惊道:“芳姐姐,你怎么又扮上女人了?” “别提了,”杜衡抹了一把脸,“差点就失身于瞿老二了。” “啊?……”荃蕙不明所以,“那旱魃之牙拿到了吗?” 杜衡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旱魃之牙怕是一时半会儿拿不到了。阿若还在单狐山受苦,就算她能等,她肚子里的孩子也等不了了。还是先把阿若抢回来,再做打算吧。” “可是,葛君昨晚不是说,芳姐姐你……”荃蕙欲言又止。 “是,他说的没错,我是打不过瞿济白!”杜衡坐在桌边,用手胡乱地擦着脸上的胭脂,“明抢不过,就只能智取了。” “怎么智取?” 杜衡眼珠一转,道:“丫头,你这几日闷不闷?咱俩演一出戏玩玩怎么样?” “演戏?可我不会演啊芳姐姐!” “没事!”杜衡笑道,“你只要保持不动就行。” 两个人驾云来到单狐山的山崖上。杜衡扮成一个老太太跪在荃蕙身旁,荃蕙则浑身湿漉漉的,紧闭着眼睛躺在地上。 杜衡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便哭天抢地起来。 “哎呀!我苦命的女儿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非要跳崖啊!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走了,娘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杜衡扯着嗓子在那里干嚎,无奈没有眼泪流下来,便吐了两口口水抹在脸上。 荃蕙从来没有看见过杜衡这样,她瘪住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杜衡嚎了半天,见瞿家没人出来,便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纸钱,边嚎边往水里丢。 “我的孩儿啊!娘给你送点钱,你黄泉路上就别省了!多打点打点,下辈子投个好胎!” 然而,纸钱都扔完了,四周依然静悄悄的,半个人影都没有。 杜衡望着平静的水面,心下着急。他站起身,跳着脚大骂:“这姓瞿的一家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那瞿老二!勾引了我的孩儿,坏了她清白之身,却拍拍屁股就走了!没良心!没廉耻!” “喂!那老婆子!你在这里瞎嚷嚷什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赶紧滚开!” 崖后的乱石堆里,钻出两个瞿家弟子来。 杜衡心中窃喜,口上骂得更凶。 “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那瞿家的狗窝!我就是要在他们这狗窝门口骂,骂死这群狼心狗肺的!骂他们个狗血淋头!” 两个弟子见杜衡污言秽语,越骂越难听,便跑过来想把杜衡架走。结果杜衡却耍起无赖,对两个弟子又抓又咬,恨不得把他们的皮都抠下来。 两个弟子以为杜衡只是个凡人,拖又拖不走,打又打不得,只能勉力招架,弄得狼狈不堪。 杜衡借着抓挠的功夫,在两个弟子身上摸来摸去,终于摸到了那个召唤水门的珠子。他假装撕打,一巴掌把那珠子抽下了山崖。 珠子一落水,水面上顿时掀起轩然大波,一道巨大的漩涡出现在河面上。 杜衡见时机已到,抱起荃蕙冲到崖边,大吼道:“孩儿啊!你慢点走,娘来陪你啦!”说着便跳下了山崖。 两个弟子连忙跟到崖边,他们见杜衡二人消失在漩涡里,想着左右这两个只是凡人,跳下去就是摔不死也淹死了,便没多想。收了珠子,两人又走回乱石堆里去。 杜衡带着荃蕙落到河底,绕过巡逻的瞿家弟子,潜入了瞿家的水下仙府。 两个人隐了身形,在府中穿行,忽然听见一阵说话声,只见两个婢女从拐角处走出来。 “君主又在放‘水鸢’了,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我又不是瞎子,那‘水鸢’放的那么高,我能看不见么?” “哎,其实君后也挺可怜的,身上被下了那么恶毒的咒,还要陪君主玩这些。” “嘘!小声点,这话可不敢让君主听见。” “我知道,可是,君后好歹还怀着孩子呢,这么玩下去,孩子没了可怎么办?” “反正又不是你的孩子,你瞎操什么心啊,快过去吧。” 杜衡满腹狐疑,虽然听不懂两个婢女说的是什么,但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中升起。 两个人跟上婢女,来到一处空地。只见空地的一头站了几个瞿家弟子,瞿济白手里像放纸鸢一样的,牵着一根黑色的细线。细线的另一头高高升起,上面绑着一个人。 杜衡眯起眼睛,向那人仔细看去。只见上面绑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妹妹,杜若!那细线,似乎正是杜若身上的那些! 杜衡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看着,手死死地抓着石头表面,指尖都抠进石头里。荃蕙怕他控制不住冲出去,便牢牢地拉着他的胳膊。 杜若在空地上方升得高高的,她顺着水流拼命往远处划,可每当划到空地边缘处,便被瞿济白猛劲拽回来。杜若痛苦的惨叫声和瞿济白残忍的笑声夹杂在一起,十分瘆人。站在一旁的瞿家弟子有的低着头不忍心看,有的紧闭着眼睛,嘴里念着什么,更不忍心听。 有一个弟子看见君主笑,估计是想拍马屁,便也跟着笑起来。 “你笑什么?”瞿济白忽然转过头看着那名弟子,眼神阴冷。 那弟子吓了一跳,结巴道:“弟子……弟子……” “怎么?君后很好笑吗?” “不不不!不是!我……” 话说一半,也没见瞿济白有什么动作,那弟子便瞬间化作一团血雾,消散在水流中。 “你们还有谁觉得君后的样子好笑吗?!”瞿济白怒目向着一众弟子。 众弟子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着头,没人敢同瞿济白对视。 杜若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她面如金纸,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手捂在小腹上。 匆忙赶过来的两个婢女把杜若扶起来,小心翼翼地架着她离开了空地。杜衡二人连忙跟了上去。 婢女将杜若送回房中,又端了些饭菜进来,便退了出去。杜若斜靠在榻上,眼睛盯着饭菜冒出的热气,发紫的嘴唇不住颤抖。 “阿若!阿若!” 杜衡闪身进来,扑到榻前抚摸着杜若的脸,颤声道:“对不起,是哥哥没能耐,让你在这里受这么多苦……” 荃蕙跟着进来,关上门站在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 “杜衡!你,你怎么来了?”杜若见了杜衡,脸上瞬间恢复了一点血色,“他今天心情不好,你别来惹事,快走!” “我要走,你也跟我一起走!” 杜衡揽住杜若的肩头,将她抱在怀里,翻手祭出符咒,轻轻拍在了杜若的背上。 杜若肩头一震,从杜衡的怀里起身,惊讶道:“你……你找到了?” 她撸起袖子,发现那些原本缠绕在身上的黑色细线,竟一根也不剩了! 两个人喜极而泣。 “芳姐姐!好像有人来了,我们得赶紧走了!”荃蕙催促道。 杜衡点点头,他抱起杜若,冲出房门。 三个人回到了甘枣之山。 杜衡一进婴梁谷便祭出瑶华直奔祭坛,强大的结界瞬间罩住了整个甘枣。 按杜若的意思,瞿济白一旦发现自己不见了,定会到甘枣来寻。可两个月过去了,单狐山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让杜若总觉的有些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杜衡也一直睡不安稳,与其说是怕瞿家找上门来,不如说是惦记御阳的魂魄。但杜若的身体一直很虚弱,夕宿自从他们回来便有事出门去了,荃蕙又少经世事,所以他不放心把这两个女子扔在家里,就一直守着甘枣。 一日,荃蕙跟着杜衡在甘枣闲逛,不知觉的,两人走到了望槐楼下。 荃蕙抬起头望着不时消失在云间的飞檐,道:“芳姐姐,这楼上是什么呀?” “你猜是什么?” “我猜不出,”荃蕙摇摇头,“是不是用来放哨的?” 杜衡一笑,道:“你再猜。” “难道是用来看风景的?” “你再猜。” “芳姐姐你真讨厌,不说就不说嘛,总让我猜来猜去的干嘛?” 杜衡摸摸荃蕙的头,挤了挤眼睛,道:“你之前在甘枣这么多天,怕是早就偷偷上去看过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哪有啊!这楼附近这么多守卫,我怎么可能上去……”荃蕙有些心虚。 杜衡看在眼里,假装生气道:“得了吧,就凭那几个小弟子的修为,能拦得住你?你是骗我,还是骗你自己呢?” “没有就是没有嘛!”荃蕙见杜衡生气,有些急了,“里面那升降的梯子都坏掉了,怎么拉也拉不动,根本就上不去……” 荃蕙见自己说漏嘴,连忙捂住口。 杜衡皱了皱眉,道:“梯子坏了?怎么会坏呢?” 荃蕙低声道:“我哪知道它怎么坏的,反正拉不动……” 杜衡不解。 这升降的梯子是枥木制成,刀劈不断,火烧无痕,上面牵引的绳子浸过木漆,又有祭坛仙法支撑,无论怎样都不会失灵的,怎么会拉不动呢? 他走进望槐楼内,站在木筐里,挥手牵动升降绳。那绳子忽然绷紧,吱嘎一声带起梯子,慢慢向上升起。 “梯子没坏呀?你怎么说它坏了呢?”杜衡向下探着头,将梯子又放下来。 荃蕙摸不着头脑,待杜衡走下梯子后,自己又站了上去。她挥手去牵升降绳,那绳子却半点反应都没有。她又自己伸手去拽,也是纹丝不动。 杜衡“嘿”了一声,同荃蕙一道站在梯子上,朝升降绳挥挥手,那升降绳竟然又牵着梯子缓缓升起来。他抚摸着那绳子,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升降绳长期为祭坛仙法加持,早已认主,非杜家人根本无法独自使用升降梯上楼。由于这梯子长期以来都是杜家人自己使用,所以一直都没有人发现这个事情! 杜衡只觉得脑子里一个炸雷。 那玉璜,根本就不是慕予扔进祭坛里的! 第三十五章 摊牌 http://.biquxs.info/

那只能是,夕宿! 杜衡呆立在那里,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荃蕙被杜衡的样子吓到,不停地招呼他,但杜衡的灵魂仿佛已经不在身体里,任凭荃蕙怎么叫,都回不过神来。 慕予那日说她不知道什么礼物,说听不懂我说什么,原来不是装的,她是真的不知道!是我错怪她了!那她为什么要嫁给瞿老二?难道也不是她自愿的?我那天晚上那么质问她,一口一个“瞿夫人”的叫她,她该有多痛苦…… 杜衡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站立不稳。他不理会荃蕙的大声呼叫,急忙转身向夕宿的房中飞去。 夕宿房中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卧榻、一张书案和几个书架,别无他物。杜衡目之所及,并看不出什么异常。 杜衡闭上眼睛,伸出手,静静感应着。忽然,他感到那书案的下面,似乎跟周围有些不同。 他猛地一抬手,只听咔嚓一声,书案底下的地板骤然掀起,一堆黄色的信纸哗啦啦地翻飞出来。 杜衡随手抓过几张,脸色瞬间黑得不能再黑。 这些信纸,竟都是杜家与瞿家的往来信件。杜若的来信对自己询问慕予情况的问题只字不提,只是翻来覆去同样的几句话,说自己过得多么幸福。御阳的去信则尽数在此,竟一封也没有寄出去! 荃蕙刚刚赶到,她随手捡起一封信,惊道:“芳姐姐,这是御阳小哥写给若姐姐的吗?怎么都在这里?” “因为我杜家有个好国师啊!”杜衡突然笑起来,笑声冰冷刺耳。 荃蕙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忽然,一个小弟子跑进来,施礼道:“君主,国师回来了!” “回来得正好!让他直接去大殿,说我有事找他。” 小弟子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殿内,夕宿立在中央,手中端着荷衣扇,笑眯眯地望着站在上面的杜衡。杜衡也笑望着夕宿,仿佛望着一只待宰的羔羊。 两人对望了近半个时辰,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荃蕙感到了气氛的紧张,她暗暗揉搓着指尖,想走又不敢走,生怕自己一动就破坏了这暂时稳定的能量场,两个人便要大打出手。 杜衡心道,这老蛇精,我不说话,他就不说话,我走一步,他怕是有一万步等着我。 “自从我从流波山回来之后,事务繁忙,一直都没来得及跟国师好好叙话。不知我不在的这几年,家中可好?”杜衡先开口道。 “君主不在的这几年,家中一切都好。”夕宿笑眯眯道。 “哦?那国师把阿若送走后,可曾给单狐写过信?” “自然是写过的,只是那回信中并没有提到什么要紧事。而那几年,甘枣又时常有外敌骚扰,小哥带领弟子出战十分辛苦,老夫便没有再拿回信这点小事烦扰小哥。” 杜衡心中冷笑。这老蛇精怕是早就猜到御阳会跟我提起回信的事,便早就想好了说辞。 “哦?那御阳在信中问阿若的,关于慕予的事情,怎么在阿若的回信中只字未提呢?” “小哥也给二少主写信了?这,老夫倒不知。”夕宿依然笑眯眯的。 哼,还装?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杜衡勾起嘴角一笑,从怀里抽出一张信纸,在夕宿面前抖落开来,道:“你个老头子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什么?” 夕宿睁开小眼睛,看了看那信纸,然后又眯起来,笑道:“君主这是在拿老夫寻开心嘛,这纸上什么都没有啊。” 杜衡大惊,他收回信纸仔细看去,只见那御阳的去信上空白一片,竟连半个字影都没有! 他翻起一掌,将那张纸震得粉碎。 好你个老蛇精,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我会到你房里翻出这些纸。这纸被你施了法,上面的字见光不久便会消失。而这些信你没有直接销毁,反倒留着等我来发现,当面跟你对质,好叫我出丑。呵,就算你辅佐了几代君主,你未免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夕宿依然保持着一副笑眯眯的神情,既看不出嘲讽,也看不出生气。 杜衡迅速恢复往日的神态,淡淡道:“国师此行都到哪去了?” “老夫正要同君主报告此事,”夕宿从袖子里抽出一封红笺,“老夫此次去招摇云家,是替君主求亲去的。云家家主云悲怀已答应了跟杜家的亲事,不日便会把大小姐云鸣琅嫁过来。” “求亲?”杜衡眯起眼睛,“我几时同意你去云家求亲了?” “这些小事,不需君主开口。老君主临走前曾吩咐老夫亲自去云家求亲,这也算是老君主的遗愿了,”夕宿上前一步将红笺递给杜衡,然后又退了下去,“老夫知道,若是提前请示君主,君主定然不答应。可若要老夫违背老君主的遗愿,老夫却是万万不能,所以便自作主张去了招摇山。” 杜衡冷笑一声,道:“国师好手段,看来我一个在世的君主大活人,还比不过过世君主的一句话。” 夕宿躬了躬身,赔笑道:“君主说的哪里话,君主尚且年幼,很多事情还把握不好方向。老夫也是替君主的未来着想,替杜家的未来着想。” “呵,好一个替我着想,替杜家着想,”杜衡背着手,走下了高台,“在你眼中,我杜家的未来里怕是容不下一个凡人。所以你便趁我不在,把慕予赶走了,是不是?!” “君主又说笑了,”夕宿神色如常,“慕予姑娘是自己叫了瞿二公子来接,那槐花、那玉璜都是证据。君主回山那日,老夫便已同君主说清楚了,君主为何总是揪着这件事不放呢?” “你说那玉璜是慕予丢进祭坛的,那她是如何上去的呢?” “自然是乘梯上去的,君主之前不是带慕予姑娘上过望槐楼?以慕予姑娘的智慧,用过一次,她便知道那升降梯该如何操作了。” 杜衡一笑,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了。” 夕宿道:“知道什么?” “那升降梯认主,非杜家人根本使不动!” 夕宿眼睛一转,道:“君主,是在诈老夫?” “呵,我诈你?你这老狐狸,别人诈你你会看不出?”杜衡一指荃蕙,“你怕我诈你,那你问她!” 夕宿狐疑地望向荃蕙单纯的脸。 荃蕙没想到杜衡会突然把自己拉进来,吓了一跳,呆呆地望着夕宿那张老谋深算的脸,点了点头。 夕宿的脸变了颜色。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老夫知君主在想些什么,但事实真的不是那样的。老夫既已将玉璜给了慕予姑娘,便决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你说玉璜不是你扔到祭坛上的,那慕予总是你赶走的吧?” “求君主恕罪!”夕宿磕了个响头,“事到如今,老夫便同君主交个实底。瞿二公子并没有来过甘枣,是老夫跟慕予姑娘说,凡人入不得仙门,她嫁进甘枣对君主来说,百害而无一利。慕予姑娘不忍耽误君主前途,便自行离开了。而那长槐结,其实也是老夫逼慕予姑娘割断的,只为断了君主的念想。但那玉璜,真的跟老夫没有关系!老夫辅佐杜家九代家主,从来都是尽心尽力,决没有半点二心。危害杜家之事,老夫万万做不出来啊!定是另有有修为高深的人,没有乘梯直接上了望槐楼,将玉璜丢在了祭坛上!” “另有高人?”杜衡围着夕宿慢慢转着圈圈,“这甘枣之中,还有比你高的人?” “这……”夕宿额头冒汗,“难道慕予姑娘不是凡人……” “放屁!”杜衡大喝一声,“你这老滑头,为了把自己摘干净,连这种荒唐的话都说得出来。枉你活了这么多年,阅人无数,慕予是不是凡人你还看不出来吗?!” 夕宿哑口无言,他嘴角抽搐了两下,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杜衡冷笑道:“你为了不让我娶慕予,骗我说慕予被瞿济朝带走了,还连同阿若的信一起扣下了。你在扣下那些信的时候,就没有仔细看看,那里面有什么异常吗?!阿若每封信内容几乎一模一样,你难道都没有发现吗?!这么明显的求救信号,难道你都看不出来吗?!你差点害死阿若,你知不知道?!!” 夕宿面如死灰,喃喃道:“什么都不能妨碍君主的大业,什么都不能妨碍杜家的前途。” “呵,杜家的前途,我看是你自己的前途吧!”杜衡将红笺往夕宿面前一丢,“这亲事我不要,退了吧。” “不能退啊!君主!”夕宿颤抖着双手捧起红笺,“同云家联姻,是巩固杜家地位的大好机会,况且这是老君主的遗愿……” “你少拿父亲当挡箭牌!”杜衡狠狠一甩袖子,“明明是你自己跟云悲怀有交情,那云家长女嫁了我,你便是其中保媒拉纤的中间人。事成之后,两头都少不了你的好处。你以为我不清楚你的小算盘吗?你以为这世界上,除了你都是傻子吗?!” 杜衡深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呼出来,道:“你滚吧,以后杜家没你这个人了。” 夕宿如遭雷击,呆了半晌,道:“君……君主……老夫一心都是为了杜家,为了甘枣……您不能……” 杜衡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道:“我不想再跟你说第二遍。” 君主有权驱逐家族中的任何一个人,说一不二。即使是家族功臣,甚至是家族亲属也不能例外。 夕宿老泪纵横。 他在地上重重地磕下一个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杜衡一屁股坐在高台的台阶上,两眼空洞,望着殿外出神。荃蕙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一句话都没有说。 两人坐了许久,杜衡忽然感到胸前一阵凉意。他摸了摸胸前,发现挂在脖子上的魂瓶竟变得有些冰冷。 糟了,莫不是御阳的肉身许久没有灵魂附着,马上就要化为原形了?! 第三十六章 出窍 http://.biquxs.info/

杜衡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丫头,北渚那白衣仙姬不是说,这魂瓶可以保存肉身吗?”杜衡从脖子上摘下魂瓶,“它……它怎么凉了?” 荃蕙道:“我觉得,魂瓶之所以叫魂瓶,是作保存魂魄之用,可能本就不是保存肉身的长久之计,是不是已经到了最长的保存期限了?” 杜衡摩挲着魂瓶光滑细腻的瓶身,发现瓶盖上那原本被按下去的小人,似乎浮起来不少。 难道说,等到这小人完全浮起,御阳便无药可救了? “芳姐姐,你之前不是说,御阳小哥的魂魄被玄鸟带到阴间去了吗?你要不要去地府找找看?” “地府找不到的,”杜衡摇摇头,“地府掌管的是凡间的生死,里面收的魂魄也都是人的魂魄。像我们这种草木虫鱼修仙成人的,若是家中有可寄托之所,死后魂魄便可寄托在那里,可若是没有,便会被玄鸟带到另一个地方。” “那另一个地方,是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 杜衡忽然有些后悔把夕宿逐出杜家。若是那老滑头还在,说不定还能帮上点忙。不过,御阳没了,那老头就成了杜家唯一一个外姓要人了。眼下尚且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御阳若是不在了,他不知还要如何变本加厉。 算了,走就走吧,我堂堂杜君,难道还要靠他这个老蛇精? 在甘枣休养了两个多月后,杜若的身子已经明显好些了。杜衡跟她说自己要去阴间时,她正端着一碗燕窝粥。还没等杜衡说完,她噗的一声,把燕窝粥喷了杜衡一脸。 “什么?你要去那个地方?杜衡你不要命了吗?” “这么激动干什么,我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杜衡接过荃蕙递过来的帕子,无奈地擦擦脸。 “御阳可不是在凡人的地府,你带着肉身去不了的你知不知道?” “我自然知道,所以才想让你帮我看着肉身。” “天知道你去了那鬼地方,还回不回得来!你还没死就元神出窍,祭坛是不会拉你的!到时候,你可就是杜家唯一一个上不了祭坛的杜君了!” “就是让祭坛不要拉我,我才有机会去救御阳,”杜衡拿出夔鼓,“我元神出窍以后,你就敲这个鼓。等我找到御阳后,循着鼓声就找回来了。” “芳姐姐,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万一你走得太久,你的肉身等不到你回来了怎么办?” “这倒是个问题,”杜衡摸摸下巴,“兴许借祖先之力,能将我的肉身保存得久一些。” “你要上祭坛?杜衡你疯了吗?在祖先的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也不怕祖先生气,等你真的死了,他们都不接纳你!” “不管怎么样,御阳我是一定要救的,就是拿我的命去换,我也要把他换回来!你到底帮不帮我?” 杜若身子一拧,道:“不帮!天底下真是什么人都有,居然还有人要别人帮自己送命的。” “那我让丫头送我去,”杜衡站起来,“她自己不能控制升降梯,上去了便下不来,你就自己在这等着吧。”说完,拉着荃蕙就往外走。 “好好好!我帮你就是了!”杜若扔下碗,气呼呼地往门外走,“让这小弱鸡上望槐楼,你不回来,她饿死了都没人管。” 三个人上了祭坛。杜衡走到祭坛边,抚摸着那寄托着祖先精魂的枣树,心中百感交集。他回到祭坛中心,对着枣树跪了下来。 “祖先在上,杜家第九代杜君,杜衡顿首!愿列祖列宗佑我成功救回御阳,护我肉身不坏。事成之后,杜衡定当全力壮大杜家,重现昔日盛况!” 杜衡说完,磕了个头,然后躺了下来。 “阿若,别忘了敲鼓,哥哥我的身家性命就靠你了!” “切,保不齐我敲累了就不敲了,”杜若翻了个白眼,“你死了,我就能继承君位了!” 杜衡笑了。 他想起自己以前老是跟杜若拌嘴,可现在他突然觉得,杜若翻白眼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真怕自己一去不回,连杜若翻白眼都看不见了。其实能不能循着鼓声找回来,他自己心里也没底。就算他元神出窍依然听得见鼓声,但他也不知道,这鼓声能不能传到那边去。 万一到了那边他听不见…… 事到如今,只能把性命全压上了。御阳肯为了我连性命都不要,我又怎能明知他魂魄在那边,还安安稳稳地坐在这君位上呢?虽说杜家历代君主的君位,有哪个不是坐在如山的尸骨上?但这堆尸骨里,决不允许有御阳。 杜衡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将魂魄逼出了体外。他元神出窍,看见杜若已经开始敲鼓了,荃蕙则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的肉身。 不能再看了,再看就走不了了。 杜衡走到祭坛边,只见望槐楼下方黑压压地全是燕子。那些燕子在云端浮沉,燕头攒动,环绕着望槐楼。 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两个姑娘,然后闭上眼睛,一跃而下,修长的身影瞬间淹没在一片黑色的燕海里。 周围的一切顿时陷入黑暗。杜衡只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一堆针头里,浑身是蚀骨钻心的疼痛,那些燕子仿佛都长了尖牙利齿,狂风骤雨般地啄食着魂魄的每一寸。不一会儿,杜衡又感觉自己落入了火焰中,只觉得周身的皮肤都要被火舌舔掉一层。再后面,杜衡又觉得自己进了冰窖、过了刀山、四肢被撕扯、五脏被碾压、或窒息、或抽搐,简直生不如死,却又死而复生,将这些罪又重遭一遍。 想必成了仙,本就是违反自然的存在,死后,须将自己躲过的轮回之苦,尽数还回来。可这苦,何时才是个头啊…… 杜衡使劲睁开眼睛,发现周围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那些疼痛是清清楚楚的。 没有时间和空间,只有无尽的下坠,杜衡甚至觉得,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他努力使自己不丧失意识,只是循着那夔鼓的声音,一声一声,将心神凝结在上面。 忽然,周围明亮起来,杜衡终于触到了实在的地面。眼前一片模糊,只是光线刺眼。他缓了缓神,艰难地爬起来,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两堵墙中间。 那两堵墙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向上居然也看不到终点。墙色惨白,上面居然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无数扇颜色猩红的门! 他抬脚向前飞奔,想逃出这个诡异的地方,结果都快累断气了,前后依然是一模一样的墙,上面是一模一样的门。 杜衡只觉得头大如斗。 这就是另一边?这就是我们这种人的终点?这鬼地方除了门,还是门,这他妈的到底几个意思? 他沿着墙向前走,手在墙上划过。墙面冰冷,门上却温度不一。停下来敲敲门,竟没有声音,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 就这么走下去也没有个头,还是看看这些门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吧。 杜衡在一扇门前停住脚,抬手抚摸着门。那门面上细腻光滑,但他却感到一股苦涩涌上心头。 他推开门,眼前一闪,发现自己竟回到了甘枣的祭坛上。杜若和荃蕙都不在,一个熟悉的身影背朝着自己站在祭坛中央。 “父君!”杜衡失声叫道。 杜九斋回过头,面色铁青,挥了挥手。 杜衡只觉得双膝一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阿衡,你可知错?” “什么错?我没犯什么错啊!” “哼!还敢嘴硬!” 忽然,祭坛旁边的一颗枣树晃动了一下。只听咔嚓一声,杜衡的胳膊竟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被向上掰弯了!杜衡“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哎?不对啊,我怎么哭了? “现在知道错了吗?”杜九斋严厉道。 “不知道!啊!”杜衡的另一条胳膊也被掰断了。 “你是不是想让我把你那两条腿也废了?!” 望着杜九斋冷峻的脸,又低头看着自己小小的身体,杜衡忽然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一段回忆,是自己幼年时的回忆!这一天他被杜九斋掰断了两条胳膊,折了两条腿,养了半年才养好。 这是杜九斋惩罚自己最狠的一次,是自己印象最深的一次,也是自己最恨杜九斋的一次。 等等,我不是还断了两条腿? “啊!!” 随着两声骨骼断裂的声响,杜衡惨叫一声,瘫在了地上。 “你这孽障!你可知你把那些弟子挂在后山的树上,封住他们的嘴,过了多久之后才有人发现他们?”杜九斋脸气得通红,“你自己高兴完了就把他们忘了,你可知再晚半日,这些弟子就都救不回来了!难道人命在你眼里,就这么微不足道吗?!” 杜衡全都想起来了。 幼时自己很顽皮,经常寻杜家那些小弟子开心,动辄把他们丢进河里,或者吊在树上,转头就忘了。这些小弟子被弄得苦不堪言,但又不敢跟杜九斋打小报告,生怕下次被搞得更狠。而那次,杜衡玩过了,把几个小弟子挂在树上,封了法力,还封了嘴,结果就把他们忘在那里了,几个弟子差点晾成人干儿。过后当然受到了杜九斋的惩罚,而自己因为脾气倔,从始至终都没有承认错了。 此时,杜衡泪流满面。 不是因为疼痛,也不是因为憎恨,而是因为,父君死后,他经历了无数的波折和坎坷,才意识到父君的苦心。夜深人静时,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再见父君一面,亲口对父君说对不起,辜负了老人家的期望,然而,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父君!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耍脾气,再也不随便捣乱了!”杜衡越说越悲,只想把近来的内心所想,全都忏悔出来,“我再也不妄自尊大,再也不不学无术了!我再也不那么幼稚,再也不那么不负责任了……我再也不了……父君,我对不起你……我以后一定潜心修炼,不会让杜家毁在我手上的……我一定会为你报仇,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杜衡抬起头,透过泪水模糊的视线,望着杜九斋。而杜九斋竟然笑了,笑得那么和蔼,那么宽慰。 他忽然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个幼年的自己了,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当下。 “我相信你,阿衡,一直都相信你!” 杜九斋的身影渐渐变淡,最后消失了。杜衡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泣不成声。 等再抬起头,杜衡愣住了。只见面前仍是一望无际的白墙和红门,身边刚刚进去过的那扇门,竟完全消失了! 老子居然又回到这鬼地方了? 第三十七章 循环 http://.biquxs.info/

杜衡站起身,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门,两眼发花。咚咚的夔鼓声在两堵墙之间回响,周围的一切都很亮,却不知光源在哪里。 那就再进一个门吧,看看这鬼地方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 杜衡沿着墙走,手指触摸着门的表面。他发现,这些门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都一模一样,但在自己心中唤起的感觉却都不一样。刚刚通向儿时回忆的那扇,给他的感觉是苦涩,而他后面摸到的这些门,有失望,有忧伤,有愤怒,有痛苦,总之,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感觉。 这些情绪充斥着他的内心,汹涌澎湃,激荡变幻,几乎让他精疲力尽,寸步难移。 忽然,杜衡指尖一滞,一股熟悉的感觉从门上涌进杜衡的心里。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一种痛彻心扉的绝望。 他站在门口,呆立半晌,终于鼓足勇气,推门进去。 果然,耳边响起了阵阵欢愉的锣鼓唢呐声,四处张灯结彩,来往的人们热情洋溢,手中提着礼物,纷纷向远处一对新人道贺。 杜衡立在墙角,手不自觉地握住拳头。 慕予,我们又见面了。 “夫妻对拜!”司仪高喊着号子。 “慢着!” 杜衡飞身上前,落到慕予身边,下面的宾客响起一阵惊呼。廊上的两个新人面上都是一阵变色。 “杜君,你怎么在这里?”瞿济朝上前一步,将慕予挡在身后。 “瞿公子大喜的日子,也不请我这个昔日的老友,那我只能厚着脸皮自己来了。”杜衡双手抱肩。 “慕予如今已是在下的妻子,你不要乱来!” “哦?你的妻子?这第三拜还没拜呢,礼没成,算什么妻子?” “你……杜公子,在下知你和慕予曾经有过一段,但那都过去了,如今她已答应嫁给在下,你为何还要如此纠缠,为何不肯放下呢?” “我纠缠?我放不下?”杜衡冷哼一声,“那你问问你那未过门的妻子,她到底放不放的下?” 瞿济朝回过头望着慕予,慕予的脸更苍白了,她眼中噙着泪水,嘴唇颤抖,没有发出声音。 杜衡道:“慕予,我全都知道了,这一切都是夕宿那老蛇精逼你的。你不要信他的话,我不会娶云鸣琅的,我只要你!我不怕别人非议,也不在乎你是个凡人,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跟我走吧!”说着就去牵慕予的手。 瞿济朝横跨一步,拦住杜衡的去路,道:“杜君请自重!在别人的婚礼上说出这种话来,即使是你,也未免太荒唐了吧?” “我?我怎么了?呵,瞿二公子是响当当的正人君子,怕是谁在你眼里,都是一样的荒唐吧?” “哼,荒唐的人,在下见了不少,”瞿济朝双手背到身后,“但家主中这么荒唐的,在下还是第一次见。” “瞿老二!你不要欺人太甚!”杜衡指着瞿济朝的鼻子。 “哼,在别人的地盘上撒野,到底是谁欺人太甚?” 杜衡怒极,翻了翻手掌想祭出瑶华,却半天没有反应。他忽然意识到,瑶华还立在祭坛上。况且,这里是死后的另一边,瑶华作为一把武器,未必能跟他一起过来。 “哈哈哈,看来杜君这是气疯了,手都已经不听使唤,开始抽筋了。” 杜衡浑身颤抖,看着瞿济朝那一脸欠揍的笑容,只想把他剁成肉酱。然而,杜衡心头虽怒,却始终召不出那股逼人的夔牛之力。 他心下一凉,糟糕!难不成,在此地连法力都没有? 瞿济朝一阵狂笑,平伸一臂,咸池枪落在手上。只见他手起枪落,“噗”的一声,把杜衡捅了个透心凉。 杜衡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黑暗之中,一阵锣鼓唢呐的声音响起。杜衡循着声音走去,发现自己竟又回到了那宅子里的墙角,身边是一模一样的红绸高灯,一模一样的来往宾客,廊下一模一样的,站着一对新人,正准备行交拜礼。 什么情况?这是个什么诡异的循环吗? 杜衡定了定神,心道,嘴架我打不过瞿老二,真打我也打不过他,那就不能硬碰硬了。 他左右飞腾了下,发现身子很轻,飞起的速度也非常快。 唉,作为一条魂魄,可能也就这点好处了。 眼看着堂下的一对新人双双弯下腰去,杜衡一跺脚,飞身上前,把慕予扛在肩上。 瞿济朝猛地站直身子,慕予吓得尖叫一声。 “抢亲啦!抢亲啦!”人群中响起一阵骚乱。 “杜君!你干什么?!”瞿济朝瞪圆了眼睛。 “我不同你讲,我也不同你打,我就是来接慕予的。”杜衡将慕予往肩上稳了稳,“你留步吧,不用送了!”说着飞身便往宅子外面冲去。 “杜君慢走!” 只听瞿济朝大喝一声,杜衡只觉得胸腔一寒。他低头一看,咸池枪的枪头赫然破出胸口,鲜红的血染透了枪缨子。 妈的!又死了! 等杜衡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依然站在宅子的一角,瞿济朝和慕予正准备对拜,台下的宾客喝彩不绝。 这样下去不行,我在这鬼地方法力尽失,无论如何也打不过瞿老二,还是得想个办法绕过他。对了!他是会去喝酒的啊,之前我也是去过慕予房中,单独找过她的啊!我怎么这么傻,非要在这时候钻牛角尖。 杜衡冷眼瞧着两个人行了礼,只感觉一颗心像是在车轮子底下来回碾压。纵然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幻象,但这场景他依然看一次难受一次,看一次心碎一次。 好不容易熬到仪式结束了,杜衡悄悄跟上慕予,来到了后面。他见婢女送慕予进了房,便一闪身,来到慕予面前,拉起慕予的手,道:“我来了!你不用嫁给瞿老二了!快跟我走吧!” 慕予吓了一跳,道:“杜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我都知道了,你嫁给他也是被逼无奈,其实心里还是惦记我的,对吧?我们快走吧!” 旁边的婢女见来者不善,张口便大喊:“来人呐!来人呐!有人抢亲啦!” 杜衡一惊,糟了,忘了这还有一个人了! 忽然,一阵衣衫猎猎作响,杜衡刚转过身,就看见一身红衣的瞿济朝。 瞿济朝面色铁青,嘴角扬起一道残忍的微笑,手臂猛地平伸,一杆枪直插进杜衡的心脏。 啊!又死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杜衡又重新站回了墙角,眼前依然是一堆满面春风的宾客和布置喜庆的礼堂。 没了法力,瑶华也不在身边,想不伤人就把慕予带走是不可能了。算了,反正这里的人也都不是真的,那就想办法除掉那婢女好了。 杜衡来到后厨,拿起一把菜刀在手上掂了掂,然后又摇摇头把菜刀扔到一边。 不行不行,虽然不是真人,但用菜刀也未免太有失身份了。 他在厨房里寻摸了半天,终于选定了一根粗木柴,打算把婢女敲晕。 忽然,身后响起一声惊叫。 “杜君?你怎么在这里?” 杜衡转身,发现竟然是朝凤老道。 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到哪都能出岔子?诶?不对啊,我的记忆里没这段啊? “我……”杜衡把木柴藏到身后,“我饿了,来找点东西吃……你来干嘛?” “我?”那老道的面容忽然变得狰狞,“贫道同瞿公子的交情,杜君是知道的,杜君是来干什么的,贫道也是知道的,所以……” “所以什么?” “贫道怎么能让杜君坏了瞿公子的事呢?” 话音刚落,杜衡又觉得胸口一凉。他低下头,看见刚刚被自己放在一旁的菜刀,楔进了自己的胸膛。 杜衡只想咆哮。 不是吧?还带这样的? 杜衡又回到了墙角,心情很糟糕。 这鬼地方简直就是个诅咒之地,一遍一遍地提醒你生前最难过的时刻,还要用诸多方式来碾压你,甚至利用你之后的经历来对付你,让你无法逃出这牢笼,简直是丧心病狂! 不过,上一个门是怎么放过我的呢? 杜衡来回踱着步子,仔细回想着在上一个门里的每一个细节。 我之所以会被父君惩罚,是因为差点害死几个弟子,还嘴硬不肯承认错误。而等我后来承认了错误,父君就原谅我了,我也从那个门里出来了。眼下我一直在同一个场景徘徊,总是死在夺回慕予的路上,难道说,想要出这个门,首先要做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俩完婚,而我却在一旁什么都不做吗? 杜衡脚下不停地挪着,没留神,竟挪到了瞿济朝和慕予的新房门口。婢女早已扶着慕予进屋了,屋内灯光摇曳,慕予和婢女的影子投在窗户上,瞿济朝还没有回来。 他走到窗前,轻轻掀开窗子,发现婢女正靠窗而立,慕予坐在榻上,面无表情。 还是应该把这个碍眼的婢女给解决了。 杜衡四下望了一圈,想找个衬手的家伙,然而并没有什么收获。他又向屋内望去,目光忽然停在了用来支撑窗户的铁钎上。 虽然用这东西捅人不太光彩,但是也没有什么其他选择了。 他伸手轻轻去晃动铁钎,想要把铁钎拆下来,却被慕予发现了。慕予目瞪口呆,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发抖。 杜衡察觉到慕予神色的变化,他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慕予不要出声,然后继续去拆铁钎。 慕予很听话,马上就恢复了往日那副淡淡的表情。 婢女正盯着桌上的菜咽口水,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窗外的杜衡正举着铁钎对准自己的背心。只听噗的一声,婢女的一口口水还没来得及吞下去,便被一钎捅穿了心脏。 “杜公子,你,你怎么来了?”慕予神色慌乱。 “唉,别提了,我都来了好多趟了,”杜衡翻进窗户,在慕予跟前站定。 “好多趟?” “是啊,唉,三言两语也跟你解释不清。” 杜衡怔怔地望着慕予的脸,心中化开千万股柔情。 这门虽是噩梦,但只要梦里还能看见她,重复无数次的循环其实也没有那么糟…… “杜公子,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我……我知道这都不是真的,但是我还是想问你个问题,你能认真回答我吗?” “什么问题?” “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慕予神色一滞,明眸中闪过一丝悲凉。 “你说话啊!你说啊!”杜衡猛地抓住慕予的双肩,“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你也不想嫁给瞿老二的对不对?!” 慕予面色凄楚,闭上眼睛不忍去看杜衡的脸。 忽然,一个声音在窗外响起。 “平日只知杜君行事不循常理,没想到还会骚扰有夫之妇,看来杜家真的是江河日下了!” 第三十八章 牺牲 http://.biquxs.info/

杜衡万万没有想到瞿济朝会回来得这么快。 记忆中那日,明明跟慕予说了好久都没有人打扰的。看来这鬼地方就是想让你一遍遍经历最痛苦的时刻,事情的走向稍有偏差就会以死亡终结,然后再重新开始。 唉,该来的总会来的,那就重新开始吧。 杜衡走出房门,看见持枪而立的瞿济朝。他默默走到瞿济朝身边,一把把枪抢过来,然后捅穿了自己的心脏。 “夫妻对拜!” 杜衡站在角落里,眼前依然是两个新人交拜的场景。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离开这里?到底哪里才是关键?在瞿老二身边必死,除了这个墙角和在慕予房中的短暂时间外,去其他地方必死。而这个墙角里又什么都没有,看来关键之处还是在慕予那里。不过我要怎么做呢? 眼看着瞿济朝已经入席,慕予又被婢女带到后面去了,杜衡心里很是焦急。 刚才那扇门里,我承认了错误,获得父亲的原谅,这才出来了。而以我幼时的性格,是决计不可能承认错误的,我越是嘴硬,父君惩罚得就越狠,若不是母亲替我给父君说情,我怕是要被父君打死了。难道说,要做出当时最不可能做的事,才是离开这里的方法? 那我当时最不可能做的事是什么呢?置之不理?可这四周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似乎出了这个院就到头了,想去别的地方都去不了。向瞿老二贺喜?这好像也不对,这瞿老二看见我就想杀了我,哪容得了我跟他道喜?况且我向他道喜也并非出自真心,这鬼地方是情绪的交融之所,似乎得是发自内心的情绪才能动摇这里。 难道说……是杀了慕予? 杜衡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慕予确实是这段回忆中最重要的一环,在我所有不愿做的事里,伤害慕予便是第一个,而杀了她更是不可能。可是眼下,若想逃出这里,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选,不然就会一直被困在这个死循环里。 即使这个慕予不是真的,可让我杀了她,我真的做得到吗? 杜衡正踌躇间,忽然发现宴席那边的喧闹声似乎变小了,那些宾客手上的动作似乎也越来越慢。 糟糕,这鬼地方见我半天没动作,怕是要派那些东西来收拾我了,真是半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给。 他赶紧朝宅子后面跑去,来到慕予房前,推开窗子,看到那条铁钎依然在窗棂上。 慕予抬起头,看到杜衡,吃了一惊。 杜衡依然示意慕予不要出声,手上动作不停,把铁钎拆下,然后捅穿了婢女的胸膛。 而与上次不同的是,杜衡没有让铁钎继续插在婢女身上,而是拔了出来。 杜衡走进房中,双眼通红地盯着慕予,手上的铁钎鲜血淋漓。 “杜公子,你,你要干什么?”慕予向榻里面退去。 杜衡看着慕予惊慌失措的样子,心如刀绞。慕予是这八百多年以来,唯一让他心动、令他心疼的女人。而此刻,他居然要为了自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虽然真正的慕予还在世上,但让他杀了这个幻象,他还是万万不能。 可是御阳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我真的要为了一个幻象放弃御阳吗? 正在杜衡举棋不定时,慕予忽然跪了下来,乞求道:“杜公子,你别冲动,都是我不好,我其实还是爱你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杜衡愣了一下,然后大声冷笑起来。 呵,这根本不是慕予,只是这鬼地方耍的鬼把戏!这破地方到底还是道行太浅,以为让慕予装可怜就能打动我,让我不要起杀心。可它没想到,慕予虽是个凡人,却比仙族更有骨气,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强敌,都不可能让她示弱。 她是傲雪凌霜的寒梅,是清冷孤傲的明月,怎会如此卑躬屈膝? “原谅你?原谅你把我耍得团团转吗?你以为你长了一张她的脸,你就是她了吗?你以为你让她跪下来求我,我就会心软了?”杜衡举起铁钎,抵在“慕予”的心口,“我告诉你,不见到御阳我是不会罢休的,就是把你这鬼地方所有的门都闯个遍,我也要把御阳带走!你和你这鬼地方都去死吧!” 杜衡手上一发力,铁钎瞬间扎进了“慕予”的身体里。 周围突然白光一闪,杜衡双眼暴盲,只感觉手上一空。等他看清周围的景象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两堵墙之间。刚刚进去过的那扇门也同第一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哼,不就是门么,不就是痛苦的回忆么,来啊!你们有能耐一起上啊! 杜衡飞身腾起,推开了一扇位置靠上的门。他走进门里,忽然发现自己在奔跑。周围是一座荒凉的村庄,背后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 是御阳!这是御阳临死前的那段回忆! 好啊,真有你的,我刚说不见御阳不罢休,你就把御阳给我送过来了。你就是想让我一遍遍地忍受失去御阳的痛苦,是吧? 身后玄鸟群的叽喳声震耳欲聋,无数个闪着红光的小眼睛在黑云般的鸟群中闪烁着,诡异而阴森,不禁让人头皮发麻。 眼前的景象似乎比真实发生过的一切还要恐怖。 杜衡转过身跑到御阳身边,拉起他的手又继续向前狂奔。 “御阳你给我坚持住了!赶紧跑!”杜衡大吼。 “公子,我……我跑不动了……公子……你先跑吧!”御阳上气不接下气。 “你少废话!我不会把你丢在这里的!” “公子,放手吧!自从你法力变强之后,我就越来越没法保护你了。今天,让我再最后保护你一次吧!”御阳说完,将杜衡向前一推,跌进了玄鸟群里。 “御阳!!” 杜衡感觉自己的心被疯狂拉扯,痛到无法呼吸。然而还没等喘口气,他忽然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一个御阳。 他又转身拉起这个御阳,拼命奔跑,大叫道:“御阳你坚持住!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公子!放手吧!我的使命就是保护你,就让我保护你最后一次吧!”说着,又在杜衡的背上猛推一把,自己跌进了玄鸟群。 “啊!!” 杜衡大号一声,双手狠狠揪着头发。还没等缓过神,他忽然发现,身后竟又出现了一个御阳。 杜衡几乎崩溃。 干什么?到底想干什么?!这鬼地方让御阳一遍遍地死在我面前,一次次地撕碎我的心,难道所有到这地方来的仙族,都要一遍遍地经历生前最痛苦的时刻吗?这地方是想把我们的魂魄都逼疯吗?难道逼疯这些魂魄,对这地方有什么好处吗?! 身后的御阳越跑越慢,马上就要被玄鸟追上了。 在这里我最不愿意做的,就是丢下御阳不管,那是不是只要我自己先跑,就算过关了? 杜衡回头看了一眼御阳的脸,强忍着泪水别过头去,拼命朝井边跑。忽然听到身后哇啦一声,杜衡知道,那是御阳被玄鸟群吞没了。 御阳,对不起!在阳间我救不了你,在这里我依然救不了你。我没用,我没用啊! 杜衡跑到井边,奋力一跳,跳了进去。 当杜衡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又跑了起来,身后依然跟着面色苍白的御阳和黑压压的一大群玄鸟。 这他妈的还有完没完了?!救他救不起,扔下也不行,那到底要怎么做啊?!刚刚杀了慕予才出了那道门,难道现在还要我杀了御阳吗?! 哼,你休想!就是我死了,我都不会杀御阳的! 杜衡一咬牙,转过头来向反方向跑,直冲向玄鸟群。 “公子!你干什么?!”御阳失声惊叫。 杜衡没答话,发着狠,一头扎进了鸟群。然而一阵钻心噬骨的疼痛之后,杜衡绝望地发现,自己又在村子里奔跑起来。 一瞬间,杜衡感觉有千军万马在自己的心里暴跳如雷。他想骂人,但不知道骂谁,他想把这地方砸个稀巴烂,却因为法力尽失,一点劲儿也使不上。 杜衡忽然感受到一种令人疲惫的愤怒。 这鬼地方,一遍遍地用御阳的死来折磨我,是不是想等我麻木了,对御阳的死毫无知觉了,才算过了这一关?呵,你做梦!休想把我变成一个无情无义的废物!你就是把这出戏演一千遍、一万遍,我还是要救他!救不回来我也要救! 杜衡一转身,拉起御阳拼命奔跑起来。 然而他每次去拉御阳,御阳每次都会露出同样的表情、说同样的话。到最后,都是以御阳猛推杜衡一把,自己跌进玄鸟群告终。 渐渐地,杜衡感到力不从心,终于被绝望湮没了。 他机械地掉转方向,机械地拉起御阳的手,机械地向前跑着。 “公子!我跑不动了,你放手吧……” 杜衡回头看见御阳露出熟悉的微笑,明白御阳又准备牺牲自己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救我?!你为什么就不能再坚持一下,跟我一起走?!”杜衡声嘶力竭。 “公子,你拖着我,怎么也跑不快的,你还是先走吧!” “我不走!大不了我跟你一起死!” 御阳忽然温暖地笑起来,道:“公子,你是我最仰慕的人,是我心中的神!我就是拼死也要保护你!哪怕这轮回永不停止,哪怕再让我死千万遍,我也依然要竭尽全力,让你活下去!” 杜衡脸色陡变。 轮回?!千万遍?!他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真的是御阳!! 第三十九章 浓雾 http://.biquxs.info/

“御阳!你坚持住!我真的是杜衡!不是这鬼地方派来折磨你的影子!你信我!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公子是真的,是假的,对御阳来说都一样。只要公子能活下去,御阳怎么样都可以……”御阳嘴上微笑,眼中却是无尽的悲伤。 “呆瓜!我真的是杜衡!阿若已经被我从单狐山接回来了,她和丫头现正在祭坛上看着我的肉身!我是元神出窍来救你的!你醒醒啊!!” 御阳的脸上浮现出迷惑的表情,他皱着眉定定地望着杜衡的脸,忽然眉头一展,大笑道:“公子!公子你真的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 “是我啊!你坚持住!马上就到了!” 杜衡死死抓着御阳的手,回头看到玄鸟群已经越来越近,眼看着要将两个人全部吞没了。 御阳,你怎么这么傻?你这辈子都在守着我、保护我,从来没为自己而活过。哪怕是死了,魂魄困在这致命的循环里,也始终不肯放弃救我。我杜衡此生何德何能,能有你这么个忠心的挚友。 从前,你为我牺牲了无数次,今天,就让我为你牺牲一次吧! 杜衡咬紧牙,手上猛地一发力,狠狠地把御阳甩到了身前,自己却脚下一慢,仰身跌进了玄鸟群。 “公子!不要啊!” 耳边御阳绝望的哭腔回响,杜衡只感觉周身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而后眼前白光一闪,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杜衡忽然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 “公子!公子!你醒醒啊!” 杜衡睁开眼睛,看到御阳涕泗横流的脸。 “公子!你还活着!太好啦!” 御阳扑到杜衡身上,紧紧地抱着,似乎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抱不到了。 杜衡感觉胸腔一紧,艰难道:“快放……手……放手!要被你……勒死了!” 御阳赶紧松开杜衡,抹着脸上的鼻涕,嘿嘿地傻笑。 “真是傻话,我们都已经是死人了,还什么活不活的?” 杜衡咳嗽几声,抬头去看周围的情况。只见四周都是浓浓的雾气,两堵挂满红门的墙却不见了踪影。眼前苍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咚咚的鼓声依稀可辨。 这地方诡异得很,还是赶紧离开这里为妙。 杜衡催促道:“快走吧,我们只要循着这鼓声,就能回家了。” “鼓声?”御阳挠挠头,“什么鼓声?” 杜衡一惊,道:“你听不到吗?是我让阿若敲夔鼓给我们做指引啊!” 御阳左右张望了一下,疑惑地摇摇头。 难不成,这鼓声只有我一个人能听见? 杜衡拉起御阳的手,道:“听不到就算了,你拉紧我的手,无论怎么样都不能放开,听到没有?” “嗯!”御阳忙不迭地点头。 两个人在大雾中穿行,除了鼓声,四周都静悄悄的,空气中也没有风,似乎一切都静止了。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阿衡,阿衡!” “父君?”杜衡失声道。 他回头看看御阳,发现御阳一脸木然,似乎并没有听见杜九斋的声音。 “阿衡,我在这里好冷,你不要管他了,快来带我回家吧……” 杜九斋声音凄苦苍凉,仿佛一个无家可归的老人,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样子。 “父君!你在哪?”杜衡一阵恍惚,几乎松开御阳的手。 夔鼓的咚咚声忽然变得急促,一下将杜衡的神智拉了回来。 杜衡打了个寒战,好险,差点就松手了。这地方惯会骗人,我父君的魂魄在祭坛上,怎么可能跑到这种鬼地方来?一定是想骗我放开御阳,哼!休想! “杜公子!救我啊杜公子!”一个凄婉的声音又忽然响起。 “慕予?”杜衡头皮一震。 “杜公子!你不要管他了,快来救我!我好疼!” 慕予的声音痛苦万分,如同千万条毒虫在噬咬。 “芳姐姐!芳姐姐!我怕……我怕!” “杜衡!你怎么还不过来?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吗?!” 荃蕙和杜若的声音又接连响起,跟杜九斋和慕予的声音混成一片,吵得杜衡恨不得把耳朵揪下来。 “够了!都给我闭嘴!你们都是假的!休想骗我!我是不会丢下御阳不管的!” 话音刚落,那些痛苦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正当杜衡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却忽然感到手上一松,御阳几乎放开他的手。 “御阳!你干嘛?!”杜衡赶紧伸出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御阳。 “公子,我好像听到我娘在叫我……” “那不是你娘!是这地方用来留住你的鬼把戏!”杜衡大吼道。 “我娘也在这里!她说她很难受,说让我去陪她,好像真的是她!”御阳努力挣着杜衡的手。 “你个蠢蛋!那不是你娘!你要是松手了就再也回不了家了!快抓紧我!” 杜衡抬手,猛地一抽御阳的后脑勺。御阳吃痛,“哎呦”一声,幽怨地看着杜衡。 “公子你怎么老打我呀……”御阳委屈道。 “打的就是你这个傻瓜!你要是再敢松手,我就这辈子都不认你了!” 御阳一听,连忙慌张道:“公子我错了!我再也不松手了,你别不认我!” 杜衡刚要再教训几句,忽然感到空气中一阵奇怪的波动,一股烧焦的糊味儿若有似无地飘散开来。 御阳抽了抽鼻子,道:“公子,好像有什么东西烧焦了……” 杜衡循着那波动的方向,朝身后望去。 那浓浓的雾霭之中,隐约两点红光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一条淡淡的黑影左右摇摆着。那黑影极高极长,仿佛一条粗壮的大蛇,两点红光就在那黑影的头上,似乎是它的眼睛。 杜衡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快跑!” 杜衡也不知那是什么东西,他拉起御阳的手,没命地狂奔起来,拖得御阳险些跌倒。 “公子!那东西,越来越近了!” “那你还回头看什么?!还不快跑?!” 烧焦的糊味儿愈来愈浓,周围空气的温度似乎也在上升。杜衡感到脸颊发烫,身上的汗毛几乎都要燃烧起来。 两个人都无暇说话,只是拼命地跑着。然而那影子的速度越来越快,转眼间已经追到两人身后了。 杜衡回头一瞥,不禁大惊失色。只见一条巨大的黑蛇正逶迤着身躯紧紧跟随,两个灯笼似的大眼睛泛着凶狠的红光,头上两只鹿一样的角,口中锋利细长的牙泛着枯黄的颜色。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杜衡只觉得背上越来越热,仿佛有一个大火球跟在后面烤。 刚逃离玄鸟群的追逐,怎么这会儿又拉着这呆瓜被这么条大蛇追着跑。说好的逃出那个死循环了呢?怎么又来?真是造孽啊…… 夔鼓的响声似乎越来越近了,眼前的浓雾似乎也越来越稀薄,看样子是马上就要到出口了。然而跑着跑着,杜衡忽然发现,鼓声又越来越远,雾气也浓了起来。 怎么回事?跑过头了吗? “公子!你看!”御阳抬手一指。 杜衡循着御阳的手望去,只见这浓雾的上方有一处较其他地方稍亮,如同一扇天窗,鼓声似乎也是从那上面传过来的。 他一跺脚,拉着御阳飞身上去。眼见着面前的光线越来越强烈,马上就要出去了。 “吼!” 杜衡忽然听到背后一声怒吼,紧接着,身边的雾气倏倏地疾速后撤,两个人向上飞升的速度也顿时减缓了。 他一回头,看见大蛇正张着血盆大口,周围的雾气漩涡一般地涌进它的嘴里。 糟糕!它想把我们吸回去! 杜衡使出全身的力气,如蛤蟆游泳般地拼命向上划着。然而同巨蛇比起来,杜衡二人的身形简直如同两只苍蝇,哪里能和巨蛇的吸力相抗衡。没过多久,杜衡便感到体力不支,渐渐跟巨蛇的大口拉近了距离。 “公子!我帮你支住那大蛇的嘴!你先走吧!”御阳大喊道,手上划动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你休想再跟我来这套!老子豁出命来救你,你居然又想玩什么自我牺牲!赶紧给老子跑!” “我们不可能两个人都能走脱的!公子,杜家的未来就靠你了!你不能死!” “你也不能死!刚刚说什么来着,你要是再敢松开,我就不认你了!这辈子都不认!” “不认就不认吧,比让公子死在这里强!”御阳说着,腕上一扭,挣脱了杜衡的手。 “御阳!!” 杜衡目眦尽裂,心如刀绞,眼睁睁地看着御阳落到巨蛇的口中。 御阳横过身子,勉力绷直了身体将巨蛇的口撑住。玄色的衣衫在巨蛇的口边飞舞,吸力顿时小了许多。 “快走啊!公子!快走!”御阳艰难地回头喊道。 杜衡眼皮一跳,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竟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鼓好像停了?! 雾气上方的光亮顿时消失不见,杜衡只觉得有一扇门在眼前轰然关闭了,瞬间便失去了方向。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巨蛇突然加大了吸力。杜衡顿觉身形不稳,向后一仰,猛地向巨蛇的口中飞去,啪的一声,砸在御阳身上。 御阳本就支撑不住,被杜衡这么一砸,手上一松,两个人便向巨蛇的嗓子眼里跌去。 杜衡心下一凉,完了,这下可是真的完了,这回估计可没有进夔牛肚子里那么好运了。 焦糊的气息浓烈而滚烫,几乎灼伤杜衡的肺,杜衡的意识渐渐模糊,脑海中只剩下一个疑问。 魂魄为什么会感到肺疼? 忽然,杜衡感到腰上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接着便是一股极强的牵引力,瞬间便将杜衡二人从巨蛇的喉咙里揪出来了。 杜衡二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模糊的视线中,杜衡隐约看见一道蓝光缠在自己的腰间。那蓝光幽幽,似乎有些眼熟。 这不是……? “杜公子!别来无恙啊!” 一声问候如鸣仙乐,两道如鹤的身形亭亭而立。明眸灿如星辰,身上白衣如雪。 第四十章 还魂 http://.biquxs.info/

杜衡趴在地上,抬头向上看去,不禁目瞪口呆。 这不是兰家那哥俩吗? 杜衡咳嗽几声,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御阳则揉着刚刚被杜衡砸到的腰,嘴里哼哼唧唧的。 “你们怎么在这里?”杜衡问道。 “我们?” 兰籍同兰芜对视一眼,微笑道:“我们本就应该在这里啊。” 御阳托着腰站起身,道:“你们难道也死了吗?” 兰氏兄弟哈哈一笑。 兰芜道:“我们可还没死呢!这里是我们家呀。” 杜衡更惊。 这里是司幽国?原来司幽国就是仙族死后要去的地方。怪不得当时兰家灭族一战会发生在那座山谷里而不是这里,原来这地方要死后才能来。 “刚才那条蛇呢?”御阳惊恐地转着圈圈,“跑到哪里去了?” “你在找他吗?” 兰芜朝浓雾中招招手,只听一阵细细索索的响动,一条巨大的黑影从雾中逐渐显形,两只硕大的红眼睛闪着诡异的光。 那大蛇来到兰芜身边,支撑起上半身,低头朝兰氏兄弟温和地吐着信子。兰芜亲切地拍拍蛇颈。 “它它它它……”御阳结巴地说不出话。 杜衡接口道:“它是你们家的神兽?” 兰藉微笑道:“他确实是掌管仙族魂魄的守魂人,但也不能完全说是神兽。” “那那那那……” 御阳依旧结巴,杜衡有些怕他咬着舌头。 兰芜张开双臂抱住蛇身,撒娇道:“这位是晏龙,是我爷爷!” “爷爷?!”杜衡和御阳瞠目结舌。 兰籍道:“爷爷晏龙是上古帝王帝俊之子,因为犯了一点小错被贬到这里看守仙族魂灵。爷爷虽然当时并不情愿,但时间久了,他意识到这项任务的重要性,便一直坚守在这里。司幽是我父亲的名字,爷爷以父亲的名字给此地命名,是希望他可以继承这个事业,只可惜……” 御阳看着兰藉黯然失神的样子,想缓解一下气氛,便干笑两声,道:“你爷爷长成这样,却能生出你们兄弟俩这么漂亮的孙子来,真是……哎呦!” 杜衡狠狠一抽御阳的后脑勺。 “没关系的杜公子,小哥这么想也可以理解!”兰藉开怀大笑,“其实爷爷是修成了人形的,只是用原身来看护偷跑的魂灵更有效而已。时间久了,他就有些忘了如何变为人形了。” 御阳脸色一白,指着兰氏兄弟,又结巴起来,道:“那那那……你们也是……是……” “对呀!我们的原身也是这个样子的!”兰芜扮了个鬼脸。 御阳倒吸一口冷气。 杜衡一巴掌糊在御阳脸上,把他往后扒了扒,道:“御阳人傻心直,还请二位不要见怪。刚才兰大公子说的,‘偷跑’是什么意思?” 兰芜眨了眨眼睛,道:“杜公子不记得那些门了吗?” “记得啊!当然记得!” “如果那些门都走完了,魂魄就会来到此处,被爷爷吞进腹中。”兰芜歪着头,笑了笑,“不过,很少有人能走完那些门。有的人,甚至成千上万年都被困在同一扇门里。” 杜衡点点头,这一点倒是有可能,不过我也没走完那些门啊? “但其实,这机关是有漏洞的,”兰藉背过手,抬头看着晏龙的头,“比如杜公子,刚刚就钻了这个漏洞。” “什么漏洞?” “就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结,”兰藉颇有深意地一笑,“这些门,都是仙族人生前最痛苦的回忆,而杜公子和小哥的痛苦回忆有重叠,所以便陷入了同一段回忆中。世间最难抵,便是感情。感情至深,互牵互挂,便能突破层层围障,达到至真至纯的境界。” “这就是你们至真至纯的境界?被雾里的大蛇吃掉,蛇肚子里的境界?”杜衡有些恼火。 “杜公子别生气嘛,我爷爷晏龙是仙族轮回之始,被爷爷吞进腹中,下一世便可投胎重生了。虽然前世的记忆都没了,但总比困在永恒的痛苦循环里要好得多。”兰芜把头靠在晏龙身上,一只手拉着哥哥兰籍的衣袖。 杜衡思忖了下,想必刚才掉进大蛇嗓子眼里那种灼烧感,就是那浴火重生的前兆了。好险,差点就被回炉重造了。 “那些门?”御阳忽然挠头,把“些”字咬得很重,“有很多门吗?为什么我只看到一扇?” 杜衡惊讶道:“一扇?你只有一扇?我那里怕是有成千上万扇,你却只有一扇?” “是啊……”御阳瞪着两个眼睛,一脸无辜。 兰藉意味深长道:“那说明,小哥生前痛苦的回忆只有一段,而且还刚好跟杜公子重叠了。若真是这样,那倒是不多见呢。” 杜衡转向御阳,道:“你爹娘去世那段,难道不是你的痛苦回忆吗?” 御阳仰着脖子,若有所思道:“我爹娘去世的时候,我还太小,印象其实也并不很深刻。我大部分时光,其实是跟公子一起度过的呀!公子才是我最亲的人!” 看着御阳笑嘻嘻的模样,杜衡内心大震。 我的世界有千万人,而这傻小子的世界却只有我一人。我有丧父之痛、夺妻之痛、失友之痛,而他却只有失去我一人之痛。若是我没有去救他,他将永远困在那循环里,无数次牺牲自己来换回我的性命,无数次遭受与我永别的痛苦。 御阳啊,你怎么这么傻? 兰芜抬头望着雾气顶端,奇怪道:“我刚刚好像看到那上面有一点亮光,这会儿怎么不见了?那是什么东西呀?” “那就要问杜公子了,”兰藉朝杜衡微微颔首,“没想到杜公子竟得了如此神兵,可沟通阴阳,做司幽引渡。” 杜衡纳罕道:“你听得见鼓声?” 兰藉点点头。 “什么鼓声?什么鼓声呀?我怎么没听到呢?”兰芜忽然瞪大眼睛,好奇地围着兰藉转来转去。 “想必杜公子已去了流波山?”兰藉微微眯起眼睛。 杜衡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兰藉正了正身,微行一礼,道:“杜君安好。” 兰芜听闻,拍手笑道:“杜公子继承君位啦?那真是太好了!但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兰藉道:“我说了杜君不要见怪,以杜君的性子,让你自行去流波山修炼怕是不能,除非杜家老君主仙逝,需要杜君你来担起重任。而杜君既得了夔鼓,便说明已得了夔之神力,自然是有资格继承家主之位的。“ 杜衡一愣,随即大笑道:“兰大公子真是聪明绝顶,仅凭一鼓便能推算出这么多事,真是佩服啊!” “杜君过奖!”兰藉摆摆手。 杜衡道:“刚才还没来得及谢谢二位救命之恩呢,要是我们俩真落了你爷爷之口,我杜家也就算是走到头了。” “你们要是进了我爷爷的肚子,那这世间可就没有你这个杜君啦!”兰芜吐了吐舌头,“现在天下群魔乱舞的,正缺一个能主持大局的人,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杜君神思泯灭而袖手旁观呢?” “那兰二公子的意思是,可以送我们俩回家了?”杜衡大喜。 还没等杜衡道谢,一阵刺耳的金鸣忽然响起。杜衡眼前一闪,顿觉肺部饱胀,猛地坐起身来,只见自己已经回到祭坛上,耳边兰藉的声音尚在徘徊。 “杜君珍重,我们后会有期!” 杜衡赶紧从脖子上摘下魂瓶,拔开盖子。 一道白光从瓶中窜出,化作御阳的身体落到地上。御阳诈尸般地惊坐而起,口里大喘着粗气。 “芳姐姐!小哥!你们回来啦!” 荃蕙满脸慌张,泪水混着汗水挂在面颊上。她怀里的杜若面如金纸,嘴唇青紫一片,肚子高高隆起,比快要生了的样子还大一圈。 “怎么会这样?!不是才四个月吗?怎么这么大了?!”杜衡赶紧扑了过去。 “我也不知道……”荃蕙语带哭腔,“若姐姐一敲鼓就开始不舒服,她也不说,就一直敲,结果肚子越来越大……后面换我来敲,她肚子还是越来越大……我本来说不敲了,可若姐姐不同意,她怕你回不来……但是真的不能再敲了,再敲若姐姐的肚子就要破了……” 杜衡轻轻摸着杜若的肚子,颤声道:“阿若……阿若,你怎么样,疼不疼?是不是要生了?” 杜若紧紧咬住牙,艰难地摇摇头,汗水湿透了全身。 杜衡心痛至极。 定是胎儿受了那夔鼓的召唤,提前长大了。没想到夔鼓还有这等妖力,能催熟腹中胎儿。可是,阿若的肚子已经这么大了,她却只是干疼,没有要生的意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轻轻抱起杜若,跳下望槐楼,把杜若送回了房间。等杜衡帮杜若把被子盖好,御阳才带着荃蕙跟了过来。 “怎么办啊?公子!”御阳急得直跺脚。 “你跟丫头去那老蛇精的书房找找,有没有什么医书之类的能用得上的!” 御阳得令,带着荃蕙奔出房门。 “阿若……对不起!”杜衡坐在榻前,握着杜若的手,“是哥哥没有能耐,让你在单狐山受苦不说,回家了还要继续为那姓瞿的遭罪。都是哥哥的错……都是哥哥脓包……” 杜若虚弱地笑了笑,摸摸杜衡的脸,道:“就是你的错……所以你得负责……” “我负责!我负责!可我怎么负责啊?我连这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杜衡把脸埋在杜若的手上,“要是我没有把老蛇精赶走就好了……他兴许还能知道点什么……你兴许就不会这样了……” “他在有什么用?走了更好,我看见他……就心烦……” 杜衡心知杜若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还来安慰自己,心中直是撕裂般的痛苦。 “公子!找到了!”御阳还没进门就开始大喊。 “找到什么了?!” “一封信,国师留下的。”御阳将信递了过来。 “别给我!你不是看过了吗?!说什么了!”杜衡大吼。 “哦!国师说,他早就看出来姑娘怀的是妖胎,要想除掉,只能去招摇山借玉琮来。” “妖胎?!玉琮?!” 杜衡心乱如麻,一边气老蛇精居然明知道怎么回事却只字不提,另一边又气瞿济白丧尽天良,居然给自己的妻子下妖胎。两边都让他愤怒至极,怒不可遏,只想把这屋子砸碎,把这天下都砸碎。 “芳姐姐!你先别乱,还是先去借了法宝救若姐姐啊!” “借法宝?” 杜衡冷笑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真正气的是什么。 我走之前已经写信向云家退婚了,你让我还有何颜面去登门求宝? 第四十一章 山贼 http://.biquxs.info/

看着杜若大到几乎爆开的肚子,杜衡的拳头握得咯咯直响。他一挥手,“哐”的一声,将身边的一个小几震得粉碎。 招摇山地处西南,偏安一隅,不谙世事。但因为招摇山底下藏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玉脉,经济实力十分雄厚,再加上云家的结界对外力冲击有巨大的反弹效果,所以中土各族也没有哪个家族敢去招惹云家。 招摇云家全家上下均是女子,家主云悲怀性如闲云野鹤,对中土世事毫不关心,对合纵连横的巩固手段也不太感冒。杜衡也不知夕宿哪来这么大面子,居然说动了云悲怀同杜家联姻。 然而,云悲怀虽然对争夺权力没有兴趣,却不代表她不要面子。被退婚这种丢脸的事情,即使是云家,估计也要暴走的。 杜衡在杜若的房间门口坐了一夜,任谁去叫他都没有反应。御阳几次想把他扛回房间,都被他一掌掀开,有一次差点把他掀出甘枣去。后来御阳终于放弃了,便坐在杜衡身边,跟他一起坐了一晚上。杜若已经勉强稳定下来,荃蕙在旁边照顾着。 朝阳爬上山头,万道金光洒在甘枣的林子里,将山间的枣树叶照得亮闪闪的。 杜衡的半边脸被映成金色,却没有使他冷峻的神色有丝毫的和缓。 御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着柱子睡着了,偶尔发出轻微的鼾声。 杜衡搓了搓脸,对着朝阳叹了口气。 阿若落到这般田地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无能,为了她,就是云家让我磕头谢罪,我也得硬着头皮跪下去。 杜衡轻轻推开房门,见杜若气息平稳,尚未醒来,荃蕙正趴在桌子上流口水。 没想到刚从鬼门关走一遭,好不容易回到家人身边,却又要离开了。 他谁也没有叫醒,自行离了甘枣往西南而去,杜若还需要有人照顾,他怕御阳又要吵着跟过来。 杜衡只知道招摇山在西南,却从来没有去过,所以招摇山具体的方位他并不清楚。他立在云头上向下望,只见下面都是郁郁葱葱的森林,山脉连绵起伏,河流蜿蜒于山间,景色都差不多。 想必招摇山的人都已经把我恨透了,就算我找到了招摇山,在那里的待遇估计跟人人喊打的老鼠差不多,得想个办法才是。 驾云行了两个时辰,杜衡远远地望见天边有一道巨大的光罩。那光罩泛着温暖的黄光,半虚半实地扣在一片青翠的山峦之上。 想必这就是招摇玉璜结界了。 瑶华结界放的是凛冽的白光,看上去坚不可摧,本来杜衡是相当满意的。可当他见了招摇的玉璜结界,顿时便觉得自己的瑶华结界就跟小孩过家家一样,简直就是个水泡泡。 招摇玉璜结界浑圆敦厚,稳重扎实,跟瑶华结界的凌厉锋芒完全不一样。那朴实和暖的金黄光芒,似水柔软,仿佛能将天下的能量都收归己用,饱藏之后的力量反弹无疑才是最可怕的。而瑶华结界似冰坚硬,只能做外力的抵御,时间久了,自然会出现裂痕导致崩坏。 以柔克刚想必就是这个道理了。 杜衡这次出门并没有带着瑶华,而是仍放在祭坛上做结界。杜若的素华剑被瞿济白收了去,还没有拿回来,所以他除了饕餮囊里的一个鼓,基本上属于手无寸铁。 来硬的肯定不行,那只能悄悄的进村了。 艳阳高照,阳光穿过树叶,投下斑驳的树影。一道道光柱从树冠中射出,照在一个白衣公子的身上。那公子手持一把金丝折扇,腰间挂着一个玉坠子,看上去价值连城。雪白的衣服上用金线绣着卷云纹,跟扇子的花饰相呼应。头上的金丝冠上,镶嵌着鸟蛋大的红宝石。那公子面如冠玉,两道剑眉飞入两鬓,双眸漆黑如墨,嘴角挂着邪气的笑容。 这人自然是乔装改扮的杜衡。他本想学兰家兄弟穿白衣服扮得清新脱俗,却怎么也学不来那股超然世外的仙气,便索性搞得再华丽些,活脱一个富家纨绔子弟。 招摇山附近城镇广布,且十分富足,想搞身行头并不难。杜衡隐了眉间兰草,敛了修为,边哼着小曲,边沿着山路朝招摇结界走去。 突然一声大喝响起,紧接着一阵沙沙的响动,从两边的树林里猛地跳出十几个彪形大汉来。 “喂!那小白脸!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本大爷饶你不死!” 为首的大汉擎着一柄大环刀,架在杜衡的脖子上。 招摇山自成经济中心,附近城镇的人估计都会到这里来置办东西。山贼越不过结界,便在结界边来个守株待兔,倒也方便。 杜衡的脑子里飞速转开。把这几个山贼收拾了倒也不难,只是怕留下什么痕迹,引人注意就不好办了。不如先认个怂,打听一下招摇虚实。 “大王饶命啊!”杜衡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人身上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求大王放过小人吧!” “你个脓包,当本大爷瞎吗?!”那大汉指着杜衡的头上和腰间,“那,那,不都是值钱的东西吗?赶紧拿过来!” “这……”杜衡假装被戳穿,“大王手下留情啊!我所有的钱都用来买这些东西了!我娘说,招摇山的女子长得好看,让我寻一个回家当媳妇。我想着,不穿得好点,人家也看不上咱小地方来的,所以……所以……” 几个大汉相互看了几眼,忽然大笑起来。 “想不到你不仅脓包,还是个骗子!那招摇的女子个个都精得很,你这草鸡就是穿了凤凰毛也还是草鸡一个。不过你小子倒长得水灵,比那招摇的女子也不差到哪去,不如……”那大汉笑容里透着猥琐,“把你带回寨子,给兄弟们快活快活!” 杜衡脸都绿了。 想不到这西南招摇山地区,竟是好男色之风盛行,未免太恐怖了。可是虚实还没有打听清楚,贸然将他们收拾了只会给自己后面的行动带来麻烦。算了,就先跟他们回寨子里,演戏还是要演全套,万不得已的时候,跑就是了,我还能被几个凡人控制住不成。 几个大汉上下其手,将杜衡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抢了个空,然后把他绑了起来。哄抢之中,杜衡感到有好几只油腻而粗糙的大手在自己的屁股上掐了几把,他好不容易才忍住冲动没把那几个爪子给剁下来。 山贼的寨子在一个山窝窝里,由削尖的木头桩子搭成围墙。寨子门口有两个小塔楼,上面各有一个小喽啰站岗。寨子的门上挂着个牌子,上面写着“猛虎寨”三个大字。 一个胸口长满黑毛的大汉扛着杜衡进了寨子,像是在扛一头猪。 “哎呦,这是哪抓来的小白脸啊?” “看这皮肤嫩的,这小身段苗条的,啧啧啧……” “屁股倒是肉挺多,哈哈哈!” 杜衡一进寨子,就被一群山贼围住了。那些山贼个个长得尖嘴猴腮、油光满面,毛手毛脚地在杜衡身上摸来捏去。 “快放手!你们这群狗贼,快走开!” 杜衡被扯得头发散乱,他假装娇嗔,在那大汉的肩上扭来扭曲。 那大汉扛得不舒服,忽然伸手在杜衡的屁股上拧了一把,吼道:“别动了!再乱动就把你的屁股拧烂!” “你你你……你要是再捏我的屁股,我就尿在你身上!” 那大汉冷哼一声,不在理睬杜衡,径直向寨子后的一间土房走去。 土房的房顶由稻草搭成,一面墙空着,由一扇齐墙高的木栅充当栏杆,做成一间牢房,木栅门的旁边站着一个挎刀的瘦子。 瘦子打开门,那大汉将杜衡一丢,丢进牢里,像丢下一个面口袋。 “哎呦!” 杜衡假装摔痛,装模作样地大喊一声,然后又一骨碌地爬起来,双手握着木栅,道:“喂!你们把我关在这里干什么?快放我出去!” “你急什么?晚上就放你出去!” 那大汉一脸猥琐的奸笑,剔了剔牙,转身离去。 “晚上?”杜衡转向看门的瘦子,“这位大哥,他说的‘晚上’是什么意思?” 那瘦子将杜衡色眯眯地上下打量了一圈,笑道:“今天是我们大当家的生辰,各个分寨都要前去庆贺,你也得去!” “我去干什么?” 那瘦子尖声笑起来,道:“当然是给大当家的做贺礼啊!” 杜衡感到脊背上爬上一层鸡皮疙瘩。 “你……你们,要吃人不成?” “是啊!大当家的最喜欢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了!” 杜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心中暗骂,想不到为了处置瞿家的祸端,居然要屡次被男人消遣,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那瘦子看着杜衡那失魂落魄的脸,轻蔑道:“哼,你小子别不知好歹,能被我们大当家的享用,那可是万幸之事,寨子里多少弟兄都享受不了这个待遇。” 杜衡小声嘀咕道:“你们弟兄都长得那么丑,半夜醒过来看见你们还不吓死,哪个敢拉你们上床?” “你说什么?!”那瘦子吹胡子瞪眼。 “没没没……”杜衡连忙摆手,一脸谄媚,“我是说,给大当家的祝寿这种大事,只把我送过去当贺礼,会不会显得太单薄了些?大哥你放我回家,我家里还有好多好东西呢,我一并拿过来给大当家的当贺礼好不好?” 那瘦子啐了一口,道:“呸,你少给老子来这套,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孩?放了你回去,你还能回来?” 瘦子扶了扶刀,又道:“光拿你过去,这礼当然不够,喏,她也得去。” 杜衡顺着那瘦子的眼神看过去,只见这牢房的角落里,还蜷缩着一个娇小的姑娘。那姑娘面容清秀,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似乎正在熟睡。身上穿着一件土黄色的衣服,几乎跟土墙的颜色融为一体,难怪刚才没有注意到。 第四十二章 贺礼 http://.biquxs.info/

“喂!你醒醒!”杜衡凑过去,戳戳那姑娘的肩,“你是谁啊?怎么也被抓来了?” 那姑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杜衡的脸,疑惑道:“你是谁啊?怎么也被抓来了?” 杜衡苦笑道:“你重复我的话干嘛?傻了吗?” “你才傻了!”那姑娘杏眼一瞪,“你哪来的?叫什么?” 杜衡想到之前在孟家的时候自称穆恒,便信口胡诌道:“后山来的,叫阿穆。你呢?” “我?”那姑娘鄙夷地打量了一番杜衡身上的白绸金丝袍,“我叫阿磬。” “你是怎么被抓过来的啊?”杜衡问道。 “我就在山上走,然后就被抓过来了。” “你是招摇山人吗?” “是啊,怎么了?招摇山的人不能出来走走吗?” 杜衡满腹狐疑。 出来走走?招摇山的人会不知道自己结界外面有山贼?这小姑娘孤身一人跑到这荒郊野岭,被山贼抓了好像也并不怎么害怕的样子,还在这里睡大觉,缺心眼不成? “你呢?你为什么被抓?”阿磬看了一眼杜衡被扯散的发冠,“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穿得太好了,被山贼盯上了!你看,想保太平,还是得穿成我这个样子,才不引人注意。” 阿磬掸了掸身上的粗布麻衣,好像很显摆的样子。 “那你怎么还是坐在这里了?”杜衡笑道。 “我……” 阿磬哑口无言,掩饰道:“那是因为我长得太漂亮了,这总不是我的错吧。” 杜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姑娘挺自信的嘛。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阿磬面现愠色,双颊绯红。 “对对对!阿磬姑娘真是太好看啦!像你这么好看的姑娘,怕是整个招摇山都不多见吧?” 阿磬喜上眉梢,道:“那是。” 杜衡见自己马屁拍得顺溜,便又往阿磬身边凑了凑,小声道:“听说你们招摇山,归姓云的一家管?” “是啊,怎么?” “我听说云家有三位公主,她们都长什么样?好看吗?” 阿磬忽然挑起眉毛,道:“你问这个干嘛?” 杜衡大咧咧地往墙根一靠,两只手放在后脑勺上,道:“我娘这次让我来招摇山,就是想让我找个媳妇回家,还说一定要找个漂亮的、懂事的。我娘说,我是个好孩子,只有好姑娘才能配得上我。我就想啊,招摇山最好的姑娘,那肯定是云家的公主啦,所以我就想打听打听。” 杜衡一脸傻笑,恨不得口水都要流下来。 阿磬冷哼一声,道:“你是哪里来的土鳖,居然想打我们云家公主的算盘?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嘿嘿嘿……”杜衡搓搓手,神色忽然变得神秘,“我听我娘说,你们云家的大公主被外面的一个什么人给退婚啦!被退了婚的女人,哪还有人会要?不过我不嫌弃,云家要是同意的话,我可以接受啊!” 杜衡笑嘻嘻地望着阿磬,没想到阿磬竟飞起一脚踹到他的胸口上。杜衡假装吃痛,顺势躺倒在地。 “哎唷,你踢我干什么?” 阿磬突然站起身,双手掐腰,满脸通红地破口大骂起来:“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居然色胆包天惦记我们云家的公主!他们杜家人不知好歹,都是畜生!那杜家屁大点的小地方,我们招摇山的山民,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那狼心狗肺的杜家人淹死!” 杜衡没想到阿磬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继续试探道:“可是,我听我娘说,那家人好像还挺厉害的样子……” “厉害个屁!都是饭桶!都是瞎子!都是些脑满肠肥的妖怪!” 阿磬气急,揪住杜衡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别打了!别打了!我又不是那杜家人,你也不是那云家人,你在这里拿我出气算怎么回事啊?”杜衡抱头乱叫。 “哼!我就是替我们公主抱不平!”阿磬总算住了手,双手抱肩,气鼓鼓地站在一旁,“我们公主人美心善,幸亏没嫁给他,不然简直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杜衡悻悻地爬到角落里,拿无辜的小眼神瞟着阿磬,脑子里飞速旋转起来。 想不到招摇山的人竟对此事有这么大的反应,看来还真是不能暴露身份,不然全是麻烦。这个阿磬对这件事如此紧张,许是跟云家有什么关系也说不定,还是要跟紧这个小丫头。 两个人各占一个角落坐了半晌。天渐渐黑了,山林里不时传出一两声狼嚎。少了阳光的照耀,空气也渐趋冰凉。 杜衡打了个哈欠,几乎要睡着了,这时,外面忽然喧闹起来。 “快快快,把这两个塞进去,别耽误了大当家的寿辰!” 杜衡抬起头,只见几个山贼举着火把,扛了两个方方正正的大木笼子放在牢门口。木笼子的栏杆有小臂粗细,里面黑黄一片,臭烘烘的,不知道曾经关过什么。 两个粗手粗脚的山贼进到牢里,抓起杜衡和阿磬的胳膊向外拖去。 “哎哎哎!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杜衡张牙舞爪。 “老实点!”那山贼踢了一脚杜衡,“再不老实就把你的手脚都剁下来!” 杜衡住了嘴,他发现,阿磬虽然也被粗鲁地拖来拖去,但却一声不吭,十分顺从的的样子。 难不成,她很想去?我的天,她不是真想跟这伙山贼的大当家一夜春宵吧? 两个人关进笼子,被几个山贼轮流挑着往山里走去。整个寨子的人倾巢出动,只剩几个人看家。数十个火把排成长长的一队在山间穿梭,如同一条火龙。 杜衡在笼子里一颠一颠的,他装作极不舒服的样子,哀嚎道:“大哥行行好啊,能不能让我自己走?我发誓,我绝对不乱跑,一心一意跟着你们,好不好?” 扛着笼子的山贼面无表情,谁也不理杜衡。阿磬则盘腿坐在笼子里,气定神闲地调着息。 杜衡搔了搔下巴,看来这个阿磬是个练家子,不是普通凡人,难道是故意被这群蠢贼抓住,想让他们带她到那个什么大当家那里去的? “喂,阿磬姑娘,你被这么抬着,不难受吗?”杜衡双手扶着栏杆撩闲。 阿磬不动声色,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杜衡呆着无聊,又道:“阿磬姑娘,你长得这么好看,有婆家吗?” 阿磬依然没有反应,但耳朵根却微微有些发红了。 杜衡看到了那细小的变化,接着调戏道:“那就应该是没有啦?我娘说了,让我找个好看懂事的姑娘,那云家的公主看不见摸不着的,不如你给我回家当老婆算啦。我年纪也不小了,家里还指着我传宗接代呢,也不好老是挑肥拣瘦的是吧,我……” 还没等杜衡说完,只见阿磬捏起两个手指在虚空中一划,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嘴好像被什么东西胶住了一样,怎么也张不开。阿磬满意地微笑了下,又入定去了。 杜衡摸摸被封住的嘴,发现只是普通的封口法术,想要破解十分容易。但他怕引起怀疑,便假装焦急地捏脸掰嘴,最后束手无策地堆下身去。周围的山贼满脸木讷,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一众山贼抬着两个木笼子,行了约半个时辰,远远的,林子的尽头透出几点火光。等走出了林子,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但见一个比猛虎寨大出几倍的寨子建在山洼之中,寨门高大,门上挂着一块匾,写着“劈山寨”三个字,里面人声鼎沸。 杜衡和阿磬被抬进寨子里,来到一座巨大的木屋前。身边还站着好几伙人,似乎都是从别的分寨来的,每伙人的前面都放着点东西。 “彩头到!”站在木屋边的一个山贼喊道。 屋内忽然传来一阵骚乱,紧接着,一个黑黢黢的身影滚球似的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杜衡眯着眼睛仔细看去,发现竟是一个侏儒一样的小人。那小人手里擎着一个酒坛子,光头,脑袋溜圆,竟有些分不清是手中拿着酒坛、肩上扛着脑袋,还是手中拿着脑袋、肩上扛着酒坛。 “大当家的,我今年在招摇山拿了不少好东西,您看看这个,上好的珍珠翡翠和各种宝石!这么漂亮的东西,就要配大当家的您这么潇洒的人!”一个山贼打开了一口紫檀木大箱子,里面珠光宝气,晃得人眼花缭乱。 杜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山贼到底什么眼光,居然认这么个矮子当头儿,脑子被猪啃了? 大当家的冷哼一声,道:“你们分寨年年都拿这些东西来糊弄我,就不能有点新意?教给你们遁术,就是让你们给我带这些破玩意的?” 大当家的满脸厌弃地踢了一脚箱子,朝下一伙人走去。 “遁术?什么遁术?”杜衡小声嘀咕,声音刚好足以让阿磬听见。 “哼,我们招摇山有结界,山民遭了侵害,那结界便会把那些坏人打出去。但这伙贼人不知怎么,都会遁术,在结界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他们就都跑没影了,真是狡猾!”阿磬恨得咬牙切齿,仿佛那一箱子宝贝全是她的东西。 “大当家的,您看我们分寨为您准备的,这些可是上好的补药,您吃了不光可以益寿延年,还能让您……”那山贼打开一个小匣子,眉飞色舞,眼睛直往杜衡这边瞟,“虎虎生威!” 大当家的眼前一亮,道:“哦?真的?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啊!”说着,拍了拍那山贼的,然后接着往下走。 守着笼子的山贼毕恭毕敬地朝大当家的弯腰行礼,一只手指着两个笼子,道:“大当家的,您看看这货色,您可还满意?” 大当家的踱着方步,绕着笼子转了两圈,满意道:“唔,还是你们分寨有眼力。不错,不错,抬进屋里吧!” 杜衡听闻,慌张道:“屋里?什么屋里?谁的屋里?抬进屋里干什么?” 大当家的把满是猪油的手伸进笼子,在杜衡的脸上掐了一把,狞笑道:“嘿嘿,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杜衡脸上发绿,拼命蹭着脸上的油。另一个笼子里的阿磬却似乎没什么反应,甚至嘴角还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第四十三章 显形 http://.biquxs.info/

杜衡和阿磬被抬进了一间屋子。几个山贼打开笼门,将两个人揪了出来,像揪着两只鸡。然后回手带上房门,严严实实地锁上了。 “喂!开门啊!开门啊!”杜衡拍着房门,“快放我出去!我要尿尿!” “里面有夜壶!”站在门口的山贼喊道。 “当着女孩子的面,怎么用夜壶嘛……” 杜衡透过门缝,看见外面站着五六个膀大腰圆的山贼,偏过脸朝着身后小声道:“阿磬姑娘,外面好多人啊,你快想个办法救我们出去啊!” 等了半天,却没有听到阿磬回答。杜衡回头一看,只见阿磬毫不客气地在屋中央的小桌旁坐下。桌上摆着一盘酱猪蹄、一盘卤鸡爪、一盘鸭腿和一盘花生米,都是下酒菜。阿磬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拿起一个酱猪蹄啃了起来。 “阿磬姑娘,你可真是好兴致,居然还吃得下去。”杜衡揶揄道。 阿磬横了一眼杜衡,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啊,你还别说,这猪蹄子烧得不错呢,你不想尝尝?”说着,又使劲啃了两口猪蹄,吧唧吧唧地嚼着,猪蹄蹭得白玉一般的双颊油光锃亮的。 杜衡咽了一口口水,肚子里传出咕噜噜的声音。他一天都没吃饭,确实饿了。那猪蹄泛着油汪汪的琥珀色,看上去鲜嫩多汁,肥美可口,馋得杜衡口齿生津。 盘子里原本有三个猪蹄,阿磬挥舞着白胖的小手,风卷残云般的,居然瞬间就干掉了两个,正准备向最后一个出手。她刚抓起猪蹄啃了一口,杜衡赶紧从她手中一把将猪蹄夺了过来,大啃特啃起来。 真香,真香! 阿磬也不生气,笑了笑又去抓鸭腿。两个人相对无言,屋子里只剩下响亮的吧唧嘴的声音。 “哐”的一声,门突然大开,大当家的黑煤球一样矮小的身躯出现在门口。他满身酒气,棕黄的脸上透出两朵红晕,眼神朦胧,充满了色眯眯的意味。 屋子里的两个人顿时停止了咀嚼,但举着鸡爪的手却没有放下的意思。 “哟,你们两个倒是自觉,背着我先吃上了哈?吃吧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啊!” 杜衡心下一寒。 干活?刚才阿磬好像也说过要干活,那,他们两个说要干的不是同一个活吧? 他默默咽下了嘴里的东西,然后把啃了一半的鸡爪又放回盘子里。 大当家的走到跟自己一般高的桌子旁,踮起脚尖,提起桌上的小酒坛,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把空酒坛往后一丢,搓着两只油腻的手,狞笑道:“来吧!我的两个小乖乖,来陪爷爷干活吧!”说着便猛地朝阿磬扑过去。 阿磬嘴里叼着鸡爪,灵巧地一转身跃到一边。大当家的扑了个空,一把抱住了凳子。 不知是吃的太快还是怎么,阿磬开始不停打嗝,她提起另一只小酒坛喝了一口,然后使劲拍拍胸膛。 “哎唷,小丫头有点意思,跟你爷爷玩捉迷藏是不是?” 大当家的站起身,拿过阿磬刚才喝过的酒坛灌了一口,又向阿磬扑过去。阿磬见这矮子还冲自己来,便又凌空一跃,向大当家的身后跃去,在半空中还把嘴里的鸡爪塞进了大当家的嘴里。 杜衡在旁边瞧着热闹,心道,这个阿磬似乎是故意想要到这里来的,但却迟迟没见什么实在手段,难道只是为了来戏耍这个黑矮子? 大当家的见嘴里多了个鸡爪,竟没有要吐出来的意思,反而“咯嘣咯嘣”连骨头带皮全都嚼碎了吞进肚子,惊得阿磬面上一愣。 “小娘子真是向着你爷爷我啊!怕爷爷饿了,还给爷爷送鸡爪吃。唉,这沾了小娘子口水的鸡爪还真是香甜,来,再让爷爷好好尝尝!” “停!”阿磬举起一只手,抵在大当家的撞过来的脑门上,“大爷爷,您不能光消遣我一个人啊,您身后那位小哥,还一直等着伺候您呢!他刚才一直说您怎么怎么英俊,怎么怎么威武,就想拜倒在您的虎皮裙下,一亲您的芳泽呢!” “哦?是吗?”大当家的回过头来,眼中闪着饥渴的光,恨不得把杜衡活吃了。 “大王您别听她胡说!她……” 杜衡的脸涨成了酱紫色,刚要摆手,却看到阿磬在冲自己使眼色,身子还悄悄地朝桌边挪动。 终于要开始行动了? “她哪里胡说了?”大当家的见杜衡如此反应,面上一沉,似乎有些不高兴了。 杜衡连忙改口道:“她……她说的一点都不全面,您何止英俊,何止威武?简直是赛过天神,赛过天仙,赛过世界上所有的男人!您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您是我见过的最帅的男子汉!” 杜衡朝大当家的竖起大拇指,余光瞟着阿磬。发现阿磬正从怀里掏出一颗棕色的小果子,放到了酒坛里。她挤着一只眼睛朝酒坛子里面瞅,然后皱了皱眉,又把那小果子倒了出来,扔进嘴里,想要把那东西咬开的样子。 这姑娘是想给矮子下药?那倒是先研究明白啊!这果子一看就是什么草药之类的,怎么可能融化在酒里?她是傻还是怎么着?就以她这笨手笨脚的样子,我若不动手,怕是两个人都要失身于这臭矮子了! 大当家的听到身后有动静,刚想要回头,杜衡暗道不好,连忙又拍起马屁道:“大王!我还没说完呢,您看您,如此英明神武的一个人,又有这么多身强力壮的兄弟,怎么能甘心委屈自己,就当一个山大王呢?依我看啊,您应该广招兵马,再招些能人异士,自己立个什么门派,做一番大事业,这才不算瞎了您的才能啊!” 杜衡嘴上讲个不停,余光瞥见阿磬正挤眉弄眼,左咬右嗑,就是弄不开那个小果子,不禁心中急得乱蹦。 哎呦,这姑娘怎么这么笨,简直比御阳还笨!谁要把身家性命托付给她,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大当家的听得眉飞色舞,喜笑颜开,光头上的两根黄毛都跟着颤三颤。 突然,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竟是阿磬气急,拿着酒坛子猛地砸了那小果子一下。 什么都阻止不了这矮子回头了,杜衡心中无比抓狂。 小果子终于被砸开,露出里面白色的粉末。那粉末似乎有什么刺激性的气味,阿磬刚砸开果子,就立刻皱了皱鼻子,然后打了一个巨响的喷嚏。 “阿嚏!” 大当家的刚好回头,却被迎面喷了一脸的白沫沫。 “咳咳咳……这是什么鬼东西?”大当家的被迷得睁不开眼。 杜衡瞪眼瞧着阿磬,阿磬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当家的的脸,仿佛那张脸上即将开出花来。 “怎么还不变?难道那老婆子骗我?不应该啊……”阿磬小声嘀咕道,显得很焦急。 “变什么啊?”杜衡问道。 “变?”大当家的好不容易把眼睛蹭干净,“好啊,你个小蹄子,居然想给你爷爷下药?我看你是活腻了吧?你盼着我变成什么?变牛?变羊?看我变个大灰狼吃了你们这两头小肥猪!” 大当家的那敦实的身躯猛地弹起,一个暴跳便向阿磬扑过去。阿磬吓得脸色煞白,索性眼睛一闭,直棱棱地杵在那里,不动了。 杜衡心中暗骂,真是废物!干什么也不想个后路,一计不成就听天由命了,就这还想暗算别人? 他万般无奈,只得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给那黑矮子迎头一击。他手上捏着一决,准备施个定身法,却见大当家的飞在半空中,突然悄无声息地渐渐缩小,最后竟缩成了一个表面光滑的球砸在阿磬身上。 阿磬冷不丁吃了一撞,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那球。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却看见一只缩成一团的穿山甲在自己手中瑟瑟发抖。 “奏效了!奏效了!哈哈哈……”阿磬举起穿山甲球,脸上乐开了花。 这回轮到杜衡目瞪口呆了。寨主是个穿山甲?难怪这寨子叫“劈山寨”,倒是名副其实。 “这这这是……?” “这是我从我们招摇山神婆那里要来的显形果,无论是谁,吃了它便会法力尽失,现出原形。我就说那老婆子不能骗我,哼哼,她敢骗我?” 阿磬一只手将穿山甲抛起接住,像在玩一个皮球。她掂着穿山甲猛地朝门踹了一脚,那门竟像没有锁似的,砰的一声敞开了。 杜衡探头探脑地走到门外,只见月光下,遍地的爬虫走兽在桌椅饭菜之中穿行。几处火把掉在地上,正逐渐引燃寨子里的草垛和木屋。原本人生鼎沸的寨子里,这会儿竟静悄悄的,只剩下爬虫走兽细细索索的脚步声。不一会儿,那些丑陋的东西就全都跑没影了。 杜衡冷笑一声。 呵,原来尽是些虫子野兽成精了。老大现了原形,这些小喽啰没了法力维持,便也都跟着现了原形。只是,这爬虫走兽虽然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但穿山甲似乎也不是什么威猛的东西,它们怎会拜个穿山甲为大当家的,还年年往这里进贡呢?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学遁术? “哈哈!也挺简单的嘛!”阿磬将穿山甲抛得高高的,然后又接住,“我终于除了招摇山的心腹大患,也不枉我深入虎穴啦!” “阿磬姑娘,原来你是故意被他们抓过来的?”杜衡假装恍然大悟。 “是啊,这伙山贼都会遁术,抓又抓不到,打又打不死,每日来招摇山骚扰,搞得山民们都暴躁得很。我就问神婆要了神药,亲自将它们一网打尽。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阿磬将穿山甲往后一丢,双手掐腰,得意地大笑起来。那笑声清脆悦耳,在山林中轻轻回荡着。 “阿磬姑娘可真有智慧,这么大一窝贼寇都让你给端了!看来姑娘你不光人长得漂亮,还足智多谋,我真的好佩服你呀!” 杜衡面上奉承着,心里却骂成一片,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蠢的偷袭。 “哈哈!我也很佩服我自己呀!”阿磬掸弹衣服上的灰尘,“好啦,我该回家啦,阿穆兄弟,咱们后会有期!” 杜衡见阿磬要走,连忙跟上去,道:“哎哎哎,阿磬姑娘,你看,这荒郊野岭的,我也不认路,媳妇也还没找到,不如,你带我去招摇山好不好?” 还没等阿磬回答,只听见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从林子深处传来。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谁也别想走!” 第四十四章 遭遇 http://.biquxs.info/

杜衡心中暗骂一声,怎么刚搞定一个又来一个,这还有完没完了。 二人定身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头发散乱、身材瘦削的人站在草垛旁。草垛被火把引燃,不时发出噼啪的响声。火光映得那人的脸忽明忽暗,呈酱紫色,干瘦的脸细而长,一堆招子炯炯有神,仿佛两团火星在跳跃。 杜衡感到脊背上的毛发有些悚然,好强的杀气。 “你们杀了我义弟,还想拍拍屁股就走了?当我野王是吃素的?”那声音嘶哑干涩却刺耳无比,如同两把生锈的铁钎在使劲摩擦。 “义弟?” “野王?” 杜衡和阿磬两人异口同声。杜衡的声音充满疑惑,阿磬的声音里却透着恍然大悟的恐惧。 “阿磬姑娘,你认识他?”杜衡把头朝阿磬那边凑了凑,小声道。 “我也只是听说过,没真的见过。听别人说,这野王生性残暴,又惯会使毒,恨不得浑身上下都是毒药,旁人挨着就死。“阿磬吞了一口口水,声音有些发颤,”跟你在一起真是倒霉,居然栽在他手里了,这下咱俩谁也跑不了了……” 野王耳朵好使,听阿磬说完便接口道:“呵,小丫头倒也有些见识,这回该知道害怕了吧?” 杜衡假装惊惶,心里却一阵冷笑。 害怕?哼,你这瘦高杆也就吓唬吓唬这些乡野村姑,葛蔓我都不怕,我会怕你?真是笑话。想不到这瘦高杆竟是那穿山甲的大哥,怪不得那个饭桶能当这么多山贼的大当家,原来背后有这么个狠角色撑腰。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来路,而且身边阿磬这丫头也有些碍手碍脚,想要不露声色就把这家伙处理了,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阿磬姑娘,怎么办呐?你神通广大,想个办法救咱们两个离开呀!”杜衡假装没主意道。 阿磬上下打量了一眼杜衡,眼前一亮,然后将杜衡往前一推,朝野王大叫道:“喂!那个野王!是这个人杀了你义弟,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个路过的,你要抓就抓他吧!” “我?我不是……不是我……是她……哎哟!” 杜衡慌乱地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身后的阿磬,然而阿磬的手死死地抠着杜衡胳膊上的肉,杜衡疼得叫起来。 “哈哈哈哈……” 野王仰天大笑,那笑声尖锐,比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打鸣还难听。 “你个大男人还想指望一个女人替你拿主意?真是个废物!像你这样的小白脸,我看见一个杀一个!” “大王饶命啊!你义弟真不是我杀的,是她……嗯?” 杜衡刚要回头把阿磬拉出来,却忽然感到胳膊上一松,阿磬居然不见了! 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小丫头也太不靠谱了,只顾自己跑,就这么把我这个患难与共的人扔在这,良心都不会痛的吗?!哼,她走了也好,这样我动起手来也少了许多顾忌。 “大王,她跑了,你不追吗?”杜衡痴呆问道。 “她跑不了,看我先收拾完你,再收拾她不迟!” 话音刚落,野王背一弓,猛地向后发力,突然一条粗壮坚硬的尾巴从他的身后窜出,比身子长两倍不止。那尾巴节节分明,外壳漆黑锃亮,边有刚毛,末梢上一个锋利的弯钩向前挑衅地斜伸着。 杜衡心下了然。 好家伙,原来是只蝎子成精了。还说什么浑身上下都是毒,这蝎子也不过就是尾巴上有些毒罢了,竟被这些乡野村夫传得这么邪乎,真是蛮荒之地的人没见过世面。 野王也不多话,猛地刺出尾巴扎向杜衡的面门。杜衡假装害怕,一偏头,顺势躺在地上,刚好躲过那突如其来的一刺。 “野王爷爷啊!你就放过我吧!” 野王见一刺不中,奇道:“想不到你小子身子倒还挺灵光,竟被你给躲过去了,看我多刺你几下,你还躲不躲得过去!” 只听见嗖嗖数声风响,蝎子尾巴竟如狂风骤雨般地,突突突刺成一片,竟像是有千万个弯钩向杜衡刺来。杜衡假装慌乱,脚上乱踢,手上乱抓,抓起地上的枯枝石头向野王胡乱砸去,但事实上每一脚和每一个丢出去的石头都刚好砸中刺来的尾钩,那暴雨般密集的钩刺竟连杜衡的边都没挨上。 “杀人啦!杀人啦!快来救命啊!”杜衡哭咧咧地大叫着。 野王收回尾巴,警惕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杜衡,怀疑杜衡并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脓包。但无奈杜衡装得太像,怎么也看不出破绽,这让野王有些郁闷。 趁着野王愣神的片刻,杜衡心道,这么耗下去不行,得想个办法把这毒蝎子解决掉。 杜衡装作没意识到野王停下动作,继续胡乱丢着石头,顺便把夔鼓也丢了出去。那夔鼓变作石头大小,完全没有引起野王的注意。他手上不停,心里却默默召起夔鼓向林子深处滚去,然后远远地敲了起来。 野王正待再要发力,听见夔鼓的响声,忽然安静了下来。他的尾巴松松垮垮地垂在一边,头上耸立的散碎毛发也趴在了头上。 杜衡坐了起来,静静地盯着野王的脸。他发现野王的表情虽然平静了,但眼中却一会儿浑浊一会儿清明,似乎有两种意识在脑海中搏斗,并不像穷奇那般,听见夔鼓就完全陷入迷茫。 想不到这蝎子竟也有些道行,夔鼓都不能完全蛊惑他。看这样子他还没有完全糊涂,我还是得小心些。 杜衡站起身,慢慢走到野王面前,拍拍他的脸,试探道:“大王,大王!你怎么啦?” 野王嘴唇颤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始终没有发出声音。他的眼中忽而起雾,忽而跳动着怒火,此起彼伏,闪烁不定。 杜衡眉头一皱,心中暗暗召着夔鼓将鼓点敲得更密,野王的眼中也随着鼓点的节奏,起雾的时间渐渐长于清明的时间,眼见着就要完全被迷住了。 忽然,天边一道黄光爆亮,杜衡的注意力被吸引住了片刻。然而只这一瞬间,夔鼓的鼓点一顿,野王的神色陡然恢复往常,然后竟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妈的,居然让他给跑了!”杜衡骂道。 他眯起眼睛,仔细瞧着天边闪过黄光的地方,心头一凛。 那黄光闪过的方向,不正是招摇玉璜结界的方向?那黄光,不正是结界的光芒?难道说,招摇山有难了? 杜衡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枯叶,伸手召回夔鼓,塞回饕餮囊中,连忙向招摇山的方向走去。 然而他走了半宿,眼见着天色放明,却依然在林子里瞎转悠,怎么也走不到招摇山。 杜衡感到很费解。 印象里,招摇山离寨子也没这么远啊,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走到,遇到鬼打墙了不成?不过也不应该啊,哪个鬼敢打我的墙,不想活了吗? 杜衡刚想腾云,却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人声。 “小兄弟,这么早,你怎么一个人在林子里?这里有很多豺狼虎豹,很危险的。” 杜衡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樵夫背着一大捆柴,从林间的小路里走过来。那樵夫一手拿着斧子,一手拄着一根粗棍子当拐杖。脸上笑容灿烂,双眼漆黑,看着十分忠厚老实。 “我……我在这林子里迷路了,大哥你知道招摇山怎么走吗?” “招摇山啊,你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就到啦!”樵夫走到杜衡身边,拍拍杜衡的肩膀,“这林子,天色不明朗的时候,走着就跟迷宫一样,不熟悉这里的人,还真是容易迷路。小兄弟一看也不像本地人,快些去你要去的地方吧,早晨这林子里有瘴气,别迷着了。” 樵夫笑了笑,转身钻进林子里。杜衡定了定神,沿着路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听见林子里有呼救的声音。 杜衡一惊,是阿磬! 他急忙飞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只见阿磬被拦腰捆住,吊在一个大树上。她乱踢着两条腿,看见杜衡跑过来,大叫道:“你终于来了!快放我下来!” “阿磬姑娘!你怎么吊在这里啊?” 杜衡急忙去解树干上的绳子,慢慢将阿磬放到地上,然后又跑过去帮阿磬去解身上的绳子。 解着解着,那绳子竟像是活了一般,嗖嗖地捆上了杜衡的双手,将他捆了个结实。绳子的两端,竟变成两个蛇头,朝杜衡张开大口,嘶嘶地叫着。 “怎么回事?阿磬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阿磬松开了手脚,笑嘻嘻地朝杜衡吐了下舌头,然后滴溜溜转了个身,竟变成了一条黄鼠狼,噌地窜进林子不见了。 杜衡吃惊不小,他眼见着两个蛇头朝自己的脸咬过来,也顾不上许多,手上运足法力猛地一挣,啪啪几声,蛇身应声断裂掉在地上,又变回了绳子的模样。他蹲下身,想仔细去查看那绳子,竟发现哪有什么绳子,只是几根普通的枯藤罢了。 这闹的是什么鬼?难道是我出现幻觉了? 杜衡踢了两脚地上的枯藤,继续往前走,忽然又听到阿磬的呼救声。 “八成又是什么鬼叫,休想骗我过去。”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好让自己清醒一点,然而那呼救声却好像从脑海深处传出来,他越不想听,那呼救声就越响亮,最后竟吵得他头疼。 杜衡无法,只得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只见一棵大树下,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大坛子,那大坛子的口上,探出一个小脑袋,正是阿磬那秀美的小脸。 “你终于来了!快救我出去!” 杜衡心下迟疑,他眯起眼睛,绕着坛子转了几圈,细细打量起来。 阿磬急了,骂道:“你这个笨蛋!看什么呢?还不赶快救我出去?!” 杜衡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他叹了口气,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头,猛地朝大坛子砸去。 只听“哐”的一声巨响,坛子应声而碎,阿磬哎呦一声跌倒在地。 杜衡连忙伸手去扶,口中关切道:“阿磬姑娘,你没事吧?” 阿磬嘻嘻一笑,嘤的一声,竟变成了一只兔子,蹦蹦跳跳地钻进林子里。碎在地上的坛子碎片,竟唰唰地站立起来,化作无数把尖利的刀锋插在地上,把杜衡围了个严实。 杜衡站在刀林之中,郁闷地直挠头。 这到底是犯了什么邪了? 第四十五章 造梦 http://.biquxs.info/

杜衡抬起双手使劲搓了搓脸,好让自己清醒一点。他低头看着立在地上的锋利刀尖,怀疑眼前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刚才两个阿磬都是野兽变的,那变蛇的绳子最后也不过是几根枯藤。难不成,这些都是假的,这刀刃也是什么东西变的?” 杜衡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摸了下刀尖,没想到手指竟被划开一个小口,殷殷渗出血来。 “嘶,这要真是假的,那做的也太逼真了吧?”杜衡把渗血的指尖放进嘴里边吮吸,边自言自语道。 尖刀扎在地上,仿佛一片密密的草丛,范围并不广。 杜衡瞧着不远处的空地,一纵身想要跳出刀丛。然而脚尖正待要落地,那无数的尖刀竟无足自走,瞬间便出现在了杜衡的脚下,吓得杜衡赶紧点了下刀尖迅速弹起到半空中。 就这么弹起的功夫,地上的尖刀已布满在杜衡的身下,让杜衡无处落脚。他心一横,脚上运足法力使劲向下一冲,尖刀轰的一声被震得四散飞溅,戕戕数声插在周围的树干上。 杜衡重新落回地上,只觉得脚底有些凉。他扳起脚板一瞧,发现刚才在刀尖上点的那一下,竟将鞋底戳了个洞。他抬头去看嵌进树干里的尖刀,发现原本闪着寒光的锋利刀尖,竟变成无数片普通的树叶纷纷落在地上,跟堆积在地上的落叶混在一起,分不出你我了。 “嘿!真是出了鬼了!” 杜衡头大如斗,只想挠头。 忽然,不远处传来阿磬凄厉的惨叫,那叫声瘆人,直摄得杜衡的心像掉进冰窟窿,紧接着,一股焦糊的味道飘进杜衡的鼻子里。 他顾不得这到底是不是幻觉,急忙飞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只见林子尽头的空地上,搭着一座几尺见方的木台,熊熊的烈火燃烧,冒起滚滚黑烟。木台中央钉着一根柱子,阿磬被绑在柱子上,浑身被烈焰包围。 那声声惨叫,叫得杜衡浑身不住地颤抖。他顾不得许多,猛地跃起身子,飞出一脚朝柱子踢去。然而脚心刚刚碰到柱子,杜衡却感到周身一紧。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回事竟被绑在柱子上。熊熊的火舌舔舐着杜衡的皮肤,瞬间一片大水泡从杜衡的皮下冒了出来。 然而,阿磬竟好模好样地立在木台下面,叉着手哈哈大笑起来。她将两只手放在耳边上下摆动,冲杜衡扮了个鬼脸,然后一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杜衡浑身剧痛无比,他拼命扭动身体想要挣开捆绑,却发现怎么也使不上力气。捆着手脚的绳子竟似有弹性似的,任凭杜衡如何以法力相迫都无法将绳子崩断。 “难道我杜衡今日要烧死在这里了吗?” 杜衡闭上眼睛,紧紧地咬着牙,忍着钻心的疼痛不让尖叫破口而出。那火舌凶猛,他感到自己的皮肤仿佛已经被烧成裂开的脆片,几乎剥落下去。 忽然,杜衡心中一动。 这感觉似乎有些熟悉,这灼烧感有点像掉进玄鸟群里的那种感觉。难不成,这真的都是幻觉? 杜衡敛住心神,将注意力集中收回到心湖。不一会儿,身上那阵阵灼烧竟逐渐淡了下去,手脚上的束缚感也渐渐松弛了。他屏住呼吸,不让浓烟进入鼻腔,慢慢地,杜衡感到似乎整个身体已经脱离火场,掉入了一个凉爽的地方。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周围黑乎乎的一片,只有头顶一个小小的圆洞透进些许微弱的光线。他摸摸地面,触感冰凉光滑,像是某种陶瓷的表面。 这是什么地方…… 杜衡坐起身,借助微弱的光亮向四周看去,忽然发现阿磬正斜倚着墙壁,面上毫无表情,两眼空洞出神,呆若木鸡。 “阿磬姑娘!阿磬姑娘!” 杜衡手脚并用爬到阿磬身边,轻轻摇晃着阿磬的肩膀。然而阿磬似乎已经灵魂出窍,对杜衡的呼唤和摇晃毫无反应。 “阿磬姑娘!得罪了!” 杜衡拱手略施一礼,啪的一声,一个巴掌重重甩在阿磬娇嫩的小脸上,抽得阿磬的脸瞬间红肿起来。 阿磬眼中忽然恢复了神采,她捂着脸,尖声大叫道:“混蛋!你不想活了吗?!居然敢打我!” 杜衡见阿磬已醒,立刻假装委屈道:“我要是不打你,你怎么醒得过来?大不了,再让你打回来嘛……” 阿磬猛地抬起手想要抽杜衡,却一只手悬在半空中,没能打下来。 “哎呀,算了,”阿磬气鼓鼓地摔下手,“你不是被野王抓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野王他……后来就忽然自己走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杜衡摸摸脑袋,笑嘻嘻道,“我放心不下阿磬姑娘你,就到处找你,还好找到了,嘿嘿……” “你放心不下我?还到处找我?”阿磬狐疑道。 “是啊是啊!你一个姑娘家,这荒郊野岭的,太不安全了。我作为男子汉大丈夫,应该要保护你才是啊!”杜衡拍拍胸膛。 阿磬的脸上露出惭愧的表情,道:“可是,我刚刚把你一个人抛下,自己走了,你不怨我吗?” “不怨不怨!我娘说了,别人不仁,我不能不义,我是个好孩子,是个男子汉,碰见弱女子应该要保护。而且……” “而且什么?” 杜衡眨眨眼睛,笑道:“我娘说,女孩子永远都是对的,无论她们做什么都是对的,哪怕看上去是错的,但实际上也是对的,错的永远是男人。阿磬姑娘,对不起,是我让你陷入险境的,是我没能保护好你。阿穆在这里跟阿磬姑娘道歉了!” 说着,杜衡作了个大揖,把头埋的低低的。 阿磬见杜衡语出真诚,噗嗤一声笑了,道:“讨厌!油嘴滑舌。” 杜衡见阿磬脸上飞起两朵红晕,让原本娇美的小脸更添风采,不由得心神一荡。 “你是怎么到这来的?还有,这是什么地方啊?” 阿磬的脸烧得滚烫,她避开杜衡的视线,站起身向四周试探着。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林中碰到了一个砍柴的。我问他有没有看见一个漂亮的姑娘,他给我指了路。之后我又看到了许多奇怪的东西,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到这来了。”杜衡半真半假地敷衍着。 “砍柴的?”阿磬猛地一回头,“你也碰见那个砍柴的了?” “是啊,阿磬姑娘也碰见了?”杜衡忽然想到了什么,偏过头看向自己的肩头,“而且,他还拍了我的肩膀……难道……” 没等杜衡说完,忽然从头顶的圆洞外传来一阵怪异的笑声。 “哈哈哈哈!想不到这小子还挺机灵的嘛!” 话音刚落,杜衡的周围忽然明亮起来,一张巨大而丑陋的怪脸出现在两人面前。那张怪脸满脸坑包,两颗大眼珠子鼓胀着,里面布满血丝。旁边,野王那张细长干瘦的脸也凑了过来。杜衡两人在这两张怪脸面前,如同两只小老鼠。 杜衡忽然发现,自己和阿磬竟像是被装进了一个透明的罐子里,被外面的人当成玩物在观赏。 “你你你……你是谁啊?”杜衡指着怪脸的鼻子大叫道。 “我?说出来怕吓死你,我就是招摇山一霸,人称梦王!” “梦王?!”阿磬倒吸一口冷气。 杜衡见阿磬的脸上露出之前见到野王的那种恍然大悟的恐惧,只是恐惧中又带着一点难堪,心中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原来阿磬早先说的那个,浑身是毒,一碰就死的根本不是什么野王,而是这个梦王。想必那樵夫就是梦王变的,被梦王触碰到了就要陷入幻觉,甚至在梦里被折磨致死。阿磬真是个草包,居然连敌人的名字都分不清,还要出来替百姓出头,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二弟,你说,咱们怎么处置这两个小人儿啊?”梦王狞笑道。 野王冷笑一声,道:“他们两人杀了三弟,不如我们把他们俩烧熟了,放在三弟的灵位前当贡品。” “好啊!”梦王从身边拿过一盏油灯,把火苗放在罐子底部,“就这样,做成焖肉,给三弟的亡灵祭酒!” 灯火迅速将罐底烧热,罐子里的温度也逐渐升高。杜衡二人的脚底发烫,渐渐停不住脚了。 阿磬两只脚不停地倒来倒去,她冲杜衡哭道:“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我不要死在这里!我不要给那臭穿山甲当贡品!” 杜衡的脑门上渗出汗珠,他瞪着眼睛盯着脚下的烛火,心里明白,这可能只是梦王下的另一个幻觉。他拉起阿磬的手,柔声道:“阿磬姑娘,你别慌,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你把眼睛闭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玩这种小把戏?!” “你相信我!”杜衡握着阿磬的手,紧紧攥住,神情无比坚定,“把眼睛闭上,不要管脚下,静心听鼓声。” 阿磬见杜衡不像开玩笑,便顺从地闭上眼睛,也没有多问什么鼓,哪来的鼓,只是静静地去听那从杜衡身上传来的咚咚的夔鼓声。 两个人手拉着手,闭着眼睛,脑海里一片澄澈,只剩下敲鼓的声音。渐渐地,周身的热量减退,脚下的温度也在降低,随后,一阵微风吹到脸上,两人感到面前一阵清凉。 杜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宽敞的洞穴里,面前的野王和梦王正一脸惊诧,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们居然出来了!阿穆你也太厉害了吧!”阿磬高兴地跳了起来。 “呵,想不到,你这小子居然能破了我的梦境,真是不简单啊!”梦王阴笑着,冷冷道,“说!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我什么来路?说出来吓死你!我就是大名鼎鼎的‘破梦王’!专门治你这种造假梦的妖怪!” “破梦王?世间还有这么号人物,我怎么不知道?” 梦王见杜衡一脸的讥讽,才明白过来杜衡在耍自己,恼怒道:“你这小子,居然敢戏弄本王,看我怎么收拾你!” 还没等梦王手上动作,忽然,洞穴里哗啦啦地涌进了一队人马。这队人马个个身着天青色长袍,上面绣着金丝云纹,头顶的发髻上插着云头金簪,手里拿着玉鞭,气势汹汹。 杜衡定睛一看,发现这队浑身云彩图案的人马,竟清一色的都是些美貌女子,一种不好的预感从杜衡的心底腾地升起。 为首的一名女官奔到二人面前,朝阿磬施礼道:“属下无能,让大小姐受惊了!” 杜衡听闻,只觉得眼前一黑,心里一阵冰冷。 大小姐?云鸣琅?! 第四十六章 招摇 http://.biquxs.info/

“你们这群废物,怎么才来啊?!”云鸣琅使劲一跺脚,指着女官的鼻子骂道。 女官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恭敬地朝云鸣琅低着头。其他的人擎着玉鞭,将梦王和野王两个人团团围住。呼的一声,一道暖黄色的结界从玉鞭的尖端升起,把梦王和野王包裹在了里面。 “哈,想不到这小丫头竟是云家的大小姐,”梦王抱着肩,鼻孔朝天,阴阳怪气道,“云小姐,刚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啊!” 野王警惕地望着罩在头顶的结界,梦王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当结界不存在。 “哼!你们知道就好,还不赶快跪下来给姑奶奶我磕头认罪?不然,我要你们两个臭虫好看!”云鸣琅夺过女官手中的玉鞭,冲着梦王指指点点道。 杜衡见梦王眼中目光闪烁,嘴角微笑狡黠,心道不妙,便暗中攥紧拳头,以便随时发起攻击。 “磕头?好啊!那我这只小臭虫,就给云大姑奶奶磕头啦!” 梦王嘻嘻一笑,两只手举过头顶,身子一弓就要跪下去。然而他膝盖刚要点地,身形却陡然一模糊,立时分作两团黑影。其中一团不知怎么着,竟毫无征兆地越过结界,瞬间出现在云鸣琅的面前。两只跳跃着绿火的眼睛幽幽燃烧,诡异万分,黑影中两只扭曲的巨爪,直抠向云鸣琅的头顶。 举着玉鞭的一众女子吓得花容失色,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杜衡也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想到这梦王被结界圈住了,还能分身出来。这一爪他毫无防备,本能似的挥起胳膊将云鸣琅护住。 突然,只听“铮”的一声巨响,杜衡的手竟化作一道使人暴盲的白光,与黑影中伸出的巨爪相碰。黑暗的洞穴顿时被白光充斥,所有人都晃得睁不开眼睛。一击之下,那巨爪竟应声而落,哗啦啦地掉了下来,碎成了一地黑亮的晶体。 留在结界中的另一半黑影顿时一声惨叫。黑雾散去,梦王的身形颓然堆坐在地上。他面色惨白,眼中的瞳孔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对瘆人的眼白。 野王见梦王已废,抖如筛糠,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失声道:“瑶华剑气!你……杜……杜杜杜君!杜君饶命!方才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杜君大驾,求杜君饶命啊!” 野王磕头如捣蒜,脑门上鲜血直流。 杜衡心里一惊。 我这次出来也没带着瑶华,身上怎么会有瑶华剑气呢?难道是瑶华常年伴我左右,早已经将剑气灌注在我的体内,只是我以前总是剑不离身,才一直没有发现?怪不得之前在流波山上,孟琼佩只凭两只空手就削断了那渔夫的胳膊,原来,她也已经跟自己的武器合二为一了。 “杜衡……?你是杜衡?!!” 云鸣琅失声尖叫,两只手捂住脑袋,手中玉鞭“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她脸上表情复杂,有惊愕、有恼怒、还有失望,这些情绪在她眼中交替变幻,奔腾汹涌。但其中,却又隐藏着微微的欣喜和庆幸。 云家众弟子听闻,迅速将野王身上的结界撤下,然后跑过来布在了杜衡的头上。 杜衡望着头顶上的黄光,堆笑道:“云姑娘,你看,我刚才救了你一命啊,你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呢?” “你闭嘴!”云鸣琅指着杜衡的鼻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这个畜生,我没有去找你的麻烦,你居然自己舔着脸到招摇山来了?你是不想活了吗?!” “哪有啊?我还没活够呢,”杜衡不好意思地搓搓手,笑得更灿烂了,“你看,我这不是来登门道歉了嘛。咱俩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也算是出生入死,患难与共了。你就念在我一片诚心的份儿上,放过我吧。” “一片诚心?诚心来气我吗?诚心来给我们云家难看吗?” “不是啊……唉……”杜衡叹了口气,指了指头顶的结界,“云姑娘,咱们有话好说,你先让她们把这东西撤了行不行,顶着这玩意,我压力挺大的……” “哼!你也知道怕?”云鸣琅冲几个女弟子挥挥手,“再把结界缩小点,压死他!” 几个弟子得令,玉鞭在手中齐刷刷地转了三圈,杜衡头顶的结界骤然缩小,眼见着贴住了杜衡的脑瓜皮。 “云姑娘,你别老冲我来啊,你看,后面那蝎子精快溜啦!”杜衡指着云鸣琅身后。 “少花言巧语吓唬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借机逃跑,你以为……” 杜衡见云鸣琅喋喋不休,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打了个响指,径直飞身闯出了结界。 野王原本见云鸣琅这边吵得热闹,云家弟子也都顾不上自己了,便打算悄咪咪地找个石头缝跑路,没想到还是被杜衡给发现了。 杜衡拎着野王的后领子,将野王给揪了回来。野王吓得眼睛鼻子挤成一团,浑身发抖。 “这孽障,留着也是祸害,我帮你把他除了!”杜衡说着,一掌击穿了野王的天灵盖。 云鸣琅和云家弟子见杜衡轻而易举地就杀了招摇山两个心腹大患,还视结界如无物,都又惊又怒,一时说不出话来。 杜衡把野王的尸体往云鸣琅脚下一丢,看着她惊愕的样子,摊手道:“云姑娘,你不会真以为,那玩意能困住我吧?” 云鸣琅气得满脸通红,抬手照着杜衡的脸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响彻整个洞穴。 云鸣琅没想到杜衡竟躲也不躲,生生接下了这一巴掌,不禁呆住无语。 “我之前欠你一巴掌,现在还给你了。”杜衡面不改色道。 云鸣琅身边的女官怒道:“还?你让我们云家颜面扫地,在中土之中无处立足,这你还的清吗?!” “哪里就无处立足了……你们不是自己在这西南角呆的挺好的嘛……”杜衡小声嘀咕道。 “你说什么?!”女官更气了。 “没没没!没说什么!美人息怒!”杜衡慌忙摆手。 杜衡看了一眼半晌没说话的云鸣琅,上前一步走到她面前,正色行礼道:“云姑娘,我杜衡在这里郑重向你道歉,退婚的事情,确实是我考虑不周。请容许我亲自登门,向云君道歉。” 云鸣琅看了看杜衡真诚的脸,又看了看女官气得通红的耳朵根,左右为难。她咬着嘴唇,下定决心似的,冲女官摆摆手,道:“就让他去见我母君,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女官愣道:“可是……大小姐……” “哎呀哎呀,别废话了,就这么办!” 云鸣琅见女官仍在踌躇,怒道:“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了吗?!” 女官怒视着杜衡,又深深望了一眼云鸣琅,然后叹了一口气,侧身给杜衡让出了一条路。 一行人穿过招摇山的镇子。街上相当热闹,镇上做生意的很多,生意也很好。往来行人的穿着十分讲究体面,看得出来,招摇山的山民日子过得非常滋润。 街上的商人百姓看见云鸣琅,无不纷纷行礼,但当他们看清云鸣琅身边的杜衡时,又吧着嘴,把杜衡上上下下瞧了个仔细,然后窃窃私语起来。 杜衡大摇大摆地从百姓打量的目光中走过,不以为意。只是他发现云鸣琅总是用羞涩的眼神偷偷地瞄着自己,心里不禁有些怅然。 这傻丫头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真是孽缘啊…… 云家的仙府修在招摇山的山尖上。云家仙府宫殿林立,皆用上好的玉石雕砌而成。仙府的大门高耸如云,遥不见顶,人在下面显得十分渺小。虽然此时天气炎热,但在云家的仙府中,却因玉石的缘故而一片清凉。 杜衡换上了自己往日的玄色装束,额头上的暗红色兰草印记十分引人注目。在仙府中穿行,杜衡感觉府中所有的云家女弟子都在死死盯着自己。那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的目光,如同刀剑一般朝自己射过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云家人虽然不会打架,但这么多人,还都是女子,我总不能下狠手。等下要是一言不合真打起来了,还确实不太好办呢。 云悲怀坐在正殿的翡翠宝座上,一手托腮,倚着身边的小几,神态慵懒。雪白的肌肤粉雕玉琢,光洁无暇,却毫无血色,显得冷若冰霜。丰满的身材有些微微发胖,虽不是那种窈窕娉婷,但却独具风韵,依然美得摄人心魄。一袭云白的金丝长袍轻盈柔软,毛茸茸地笼在身上,显得她整个人如同坐在云端上一般。 宝座很高,放置在雕琢华美的白玉台上。云鸣琅站在玉台下面,低着头。她也换上了跟云悲怀差不多的云白色长袍,只是装饰没有那么华丽。她的身边,还站着两个穿着相同的美貌女子。 杜衡用余光瞟了那三个女子一眼,心中猜测,那两个大概就是云鸣琅的妹妹了。 “杜君此番前来,是想来羞辱我云家吗?”云悲怀的声音缥缈空灵,虽是质问,但语气却不温不火,丝毫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不敢,”杜衡拱手略施一礼,“杜某对退婚一事一直深感不安,时常挂念于心,此次前来,是专程来登门道歉的。” “哦?道歉?”云悲怀坐直了身子,“你说你来道歉,我就一定要接受吗?” 杜衡抬头望向云悲怀的绝世容颜,心中暗忖云悲怀的年纪,竟能把容貌保持得这么好。他微笑道:“云君当然有理由不接受,只是杜某不知如何才能平复我们两家之间的恩怨。但凡云君有什么要求,只要我杜衡办得到,就必定义不容辞。” “真的吗?”云悲怀向前探了探,目光炯炯。 “嗯。” 杜衡微笑着点点头,迎上云悲怀凌厉的目光,自信而平静。 “那好啊,我们云家人向来有一说一,从不拐弯抹角,那我就直说啦,”云悲怀翘起自己精巧的指尖,看了看绘着金丝云纹的指甲,“杜家退婚的消息,我一直都封锁得很好,招摇山境内,除了云家,其他山民目前还不知道这件事。我猜,杜君身为甘枣之主,应有分寸,不会拿这件事到处说嘴吧?” 杜衡略一低头,浅笑道:“杜某自不是多嘴之人。” “那就是了。所以,我觉得,知道此事的人,应该是不多的。”云悲怀重新倚回小几,白皙的玉手托住精致的下巴,“既然杜君是来弥补过失的,那就让此事重归于圆满。请杜君履行之前的承诺,跟小女鸣琅完婚吧。” 第四十七章 石碑 http://.biquxs.info/

杜衡一惊,心道,退了的婚还能再圆回来?是她在做梦还是我在做梦? 他仔细瞧着云悲怀那宠辱不惊的脸,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玩笑,便暗暗纳罕这云悲怀是太要面子还是太不要面子。被退婚这种丢脸的事情,发生了就是两家恩断义绝,自己上门本是做好挨打的准备,没想到云悲怀居然好像并不计较,反而要求完婚,这是杜衡始料未及的。 “这……” 杜衡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斜着眼睛瞟了一眼玉台下的云鸣琅,发现云鸣琅也在偷偷看自己。目光相接的一瞬,云鸣琅羞红了脸低下头去,嘴角还露着隐隐的窃笑。而云家的另外两个姐妹,显然也没有想到母亲会做这样的决定,却又不便表露,只是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空气,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惊愕。 糟了,云鸣琅这傻丫头居然对这馊主意一点都不生气,还在那里偷笑。看来是真的看上我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云悲怀见杜衡踯躅,叹了一口气,道:“鸣琅这丫头,虽然平日里娇惯了些,但心是好的。杜君对这桩婚事有顾虑,我其实是理解的,这毕竟是两家的长辈做的决定,你们两个之前连面都没有见过,忽然说要成亲,心中抵触也是情有可原。” 杜衡听她的语气温柔,仿佛像是在安慰两个耍脾气的孩子,心里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云悲怀看了一眼站在下面的云鸣琅,见她脸红得如火烧,从耳朵一路红到了脖子,嘴角泛起爱怜的笑意,抬头望向杜衡,又道:“让杜君仓促定下婚姻大事终是不妥,不如这样,先请杜君在我招摇山呆上一段时日,跟鸣琅好好熟悉一下,然后再给我答复。不知杜君意下如何?” 杜衡略一迟疑,心想,此时若是一口回绝,别说借玉琮,就是再跟云家说句话恐怕都不能够。但若要是答应,我对云鸣琅又没有那种意思,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人家一番心意。 这可真是难办了。 云鸣琅见杜衡没有说话,以为杜衡不肯,那原本通红的小脸便渐渐变得苍白起来。她眼中噙泪,嘴唇也开始微微颤抖。 还是先答应下来吧,阿若还在甘枣等我回去救她。我若是空着手回山,那还有什么资格做哥哥。 “那就打扰云君了。”杜衡拱手施礼。 杜衡瞥见云鸣琅喜形于色的样子,颇有些于心不忍。 对不住了云姑娘,为了我妹妹,也只能牺牲一下你了。天高海阔,希望你以后别在我这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云悲怀给杜衡安排了一处风景绝佳的别院。别院建筑也用玉雕,可俯瞰整个招摇盛景。杜衡站在别院中延伸出山外的一座玉台上,看着市镇中往来的招摇山民。 从高处看,这些山民们小得如同蚂蚁,连房子也精巧得如同玩具一样。 “怎么样?我招摇山的景色不错吧?是不是比你们甘枣漂亮多了?”云鸣琅站在玉台上,假装不经意地往杜衡身边凑。 杜衡微笑着,没有答话。 这云家大小姐想来家教不太周全,哪有当着别人面,说别人家不如自己家的道理?若不是这一路走来,对她的脑子缺根筋已经稍有了解,知道她不是有意贬低别人抬高自己,还真以为她欠修理了。 云鸣琅见杜衡没有说话,还以为他是默认了,便又自顾自地大谈起招摇山的好处。 “我们招摇山的玉脉大大小小无数,数都数不清。这些玉脉开凿出的玉料,都是极上乘的,那成色,估计你连见都没见过。我们招摇山的山民虽然很富裕,但心地都特别忠厚,跟外人做生意,也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弄虚作假……” 杜衡表面上边微笑,边点头,而事实上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招摇山看上去十分富足,云家的整个仙府更是全部以玉雕琢,看来当真是当地盛产,用起来毫不心疼。但刚刚从大门一路进来,都是从各种建筑内部穿过来的,也看不清整座仙府的全貌,不知那玉琮会放在什么地方。亲事我是不可能答应的,所以,以亲换宝这条路怕是走不通了,还是我自己找到了带回甘枣吧。偷别人的宝物虽说不太好听,但为了阿若的性命,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杜衡看着云鸣琅滔滔不绝的样子,忽然打断道:“云姑娘,我进来时发现,云家弟子都是女子,这是什么缘故呢?” 杜衡一直很好奇这件事,刚好云鸣琅没什么心计,即使越界了估计她也听不出来,索性就问问她。 云鸣琅对杜衡的打断并不介意,甚至还对杜衡表示出的兴趣感到惊喜,笑道:“那是因为我们云家很少收外来的弟子,基本都是上一代弟子的孩子直接入了我云家的门。” “那她们都不生儿子的吗?” “为什么会生儿子呢?她们到了年岁,服了玉灵,自然就会怀孕生子,并且,从来都是生女儿的。”云鸣琅用手指缠绕着头发转圈圈,“我还一直很好奇,山民们是怎么生出儿子的。不过每次我问他们,他们就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哪里那么好笑……” “服玉灵生孩子?那云家弟子都不成亲的吗?”杜衡对云鸣琅的回答感到匪夷所思。 “唔,好像也没看见谁成亲,就连我母君也没成亲……” “那云君为何如此想让我们俩成亲?” “我刚开始也觉得奇怪,也不知道母君怎么想的……”云鸣琅望着山下熙熙攘攘的市镇,“有的时候,看山民们做婚礼,还觉得挺好玩的。但是婚礼结束了,那女子以后好像就什么事都得听那个男人的了,我还挺替那些姑娘感到委屈的。不过……” “不过什么?” 云鸣琅娇羞地瞄了一眼杜衡,幽幽道:“不过,我最近想了一下,好像以后都跟一个男人一起生活,也应该还不错的……” 杜衡恍然大悟。 怪不得云悲怀急于促成这桩婚事,甚至面对退婚这种丢脸的事,还能拉得下老脸,要求重修旧好,原来,是想给家里添个男丁。但由于招摇山闭塞,与外界几乎没有交流,所以,一直也没能给自家的姑娘寻到门当户对的夫君。 我来的可真是时候…… 杜衡看着云鸣琅天真纯洁的脸,不由得心中苦笑。看来这姑娘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估计还不知道正常人生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可惜,这事还轮不到我教给她。 “你见过别人的婚礼没有?”云鸣琅从羞涩中跳出来,愉快道。 杜衡原本心情也还算是轻松,但这一问之下,竟感到一阵窒息。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连心脏都停了。他仿佛看到慕予一身红装,正在张灯结彩的堂下,跟瞿济朝夫妻对拜。 “见过的。”杜衡呼吸急促,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 云鸣琅似乎并没有看见杜衡陡然苍白的面色,继续追问道:“那你觉得婚礼好玩吗?” 杜衡再也说不出“好玩”两个字。他这辈子唯一参加过的婚礼,就是慕予的婚礼。那场婚礼的每一刻,对于他来说都是心如刀割的煎熬,甚至在幽界,都是他一生都逃不出的绝望梦魇。让他去附和云鸣琅说婚礼好玩,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云鸣琅见杜衡没有说话,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说,便又自顾自地说起来:“我也觉得挺好玩的。我都想好啦,以后我的婚礼要在招摇仙府最大的殿里操办,要用最贵的红绸子做衣服,我还从来没穿过红颜色的衣服呢。要叫最好的管弦班子,要坐最大的轿子,要摆最大的酒席,要买最好的……” 往后云鸣琅再说什么,杜衡又听不清了。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问题。 不知道慕予过得怎么样了。 等杜衡缓过神来,天已经黑了。他还站在玉台上,而云鸣琅早就不见了。杜衡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只怕是见自己不搭理她,就无聊走了吧。 此时,招摇山被大雾笼罩,视线不好,但对于杜衡这种,从小就在薄山林间瘴气中玩惯了的,想在大雾中看清东西并不是什么难事。 杜衡望着山间的浓雾,心中暗喜。 真是天助我也,今晚这么大的雾,刚好隐藏身形,我得赶紧去找找玉琮到底放在哪里了。 杜衡飞身跃到屋顶上,在仙府中跳跃穿梭。但无奈云家仙府的所有房屋都是用玉石砌成的,除了大门,几乎所有建筑的外形长得都一样,只是大小略有区别,这让杜衡差点迷失在这堆石头房子里。 最后,他站在中央大殿的屋顶上,透过雾气抬头望着朦胧的月色,心中焦急。 到底在哪啊?这堆鬼房子长得都差不多,也没个牌子之类的,真不知道到底哪个藏着宝贝。看来云家人确实都是死脑筋,房子建得一点创意都没有也就罢了,还不给这些房子起个名。估计是因为起不出什么好名字,索性直接放弃了吧。怪不得那云悲怀这么着急想给女儿找个夫君,就这脑子,确实应该跟外面互通一下,改善改善下一代了。 杜衡加快了速度,几乎将仙府中的每一座建筑都瞧了一遍,但一圈看下来,似乎哪个都没有藏有宝贝的样子,这不禁让杜衡有些灰心。 他在后山一处不起眼石碑旁停了下来。石碑很矮,白玉质地,表面光洁无暇,虽然透过浓雾的月光很少,但依然照得那石碑泛着莹莹幽光。 杜衡坐在石碑上,擦了擦头上的汗珠。 这一夜他半刻也没闲着,东瞧西看地把仙府里里外外翻了个遍,甚至连弟子们睡觉的地方都看过了,可就是没有发现玉琮的踪迹。 杜衡心中凄然,他一想到杜若还在甘枣被妖胎吞噬着灵魂,就心疼得直哆嗦。忽然,他感到屁股底下的石碑好像有些热热的。 杜衡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难不成我尿裤子了? 第四十八章 偷窃 http://.biquxs.info/

杜衡惊雷似的蹦了起来,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诶?没湿啊!难道这碑会发热? 他伸手去摸那石碑,发现那光润的表面,确实隐隐有一股热量从里面透出来。 难道,这石碑里有蹊跷? 杜衡蹲下身,仔仔细细地抚摸着石碑。碑上无字,只是里面若隐若现的有一道血色的痕迹。他忽然想起,之前慕予以血掌破兰家玉石咒的情形。 他心一动,将手指尖咬了个口子,然后顺着碑里血色的纹路一路描了下去。 忽然,石碑旁的山体上,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光圈。那光温柔和暖,莹莹如碧,似一道通向山里的门。 杜衡望着这门,犹豫了一下。他抬头看见东方已经渐渐发白了,便一咬牙,钻进了那道光圈。 光圈后面是一条人工开凿的隧道。隧道很宽,可容两辆马车并驾齐驱。隧道的石壁上,一点一点碧色的光闪烁着。越往里走,那碧色的闪光点越多,随后竟汇成一道如绸缎般晶莹的万里星河,照得整个隧道通亮,如点燃了几千盏碧色的灯。最后,无论上下左右,竟全都铺满了那碧色的长河。 杜衡越走越惊讶,心道,这定是招摇山的主玉脉了! 走到隧道尽头的拐角处,杜衡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一间阔大的玉石室赫然出现在眼前。那石室中央,有一座精致的玉台,上面摆着的,竟是外表朴素无华,只有三槽四节做装饰的玉琮! 玉琮表面无光,在通亮的玉室里,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那质朴的古老浮雕,却透着一股自然淳朴的原始力量,昭示着招摇山的万年屹立的沧桑积淀。 杜衡一见这玉琮,只觉得有一股震撼灵魂的力量在体内激荡,竟让他寸步难移,心潮澎湃。 世间沧海桑田,唯招摇云家历经万年而不朽,果然是有道理的! 杜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想到夕宿说杜若腹中妖胎,只能靠玉琮相迫方能安度。原本他是不信的,今日一见这玉琮,他方才信了。 杜衡蹑手蹑脚地接近玉琮,好像那玉琮是沉睡的猛兽,怕惊扰了似的。他搓搓手,刚想去碰,却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冷冷的质问。 “杜衡!你想干什么?!” 杜衡猛地缩回手,他回头一看,看见了一脸惊怒的云鸣琅。 “云姑娘,我……”杜衡一时语塞。 “你什么?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是想偷玉琮吗?!”云鸣琅的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 “不是啊,我就是一个人睡不着,在招摇山闲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走到这里面了……”杜衡越说声音越小,显得很心虚。 “这玉脉的入口又不是开在外面,你是怎么知道入脉机关的?!是不是谁告诉你的?你说!你说啊!” “机关?我……”杜衡支支吾吾,一时想不到什么好说法,“我没看到什么机关啊……” “呵,一定是你早就打探好了,想来偷我云家的至宝,”云鸣琅惨然一笑,眼中尽是失望和痛苦,“你之前藏起一身本事,都是为了假意接近我,让我对你放松警惕的对不对?你答应母君留下来,也是为了趁人不备来偷玉琮的对不对?你根本就不想跟我成亲!只是想利用我!对不对!!” 云鸣琅从冷笑变成怒斥,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哭喊。杜衡望着她夺眶而出的泪水,竟有些手足无措。这一路以来,云鸣琅骄纵霸道、蛮横无理,表面上总是有一股天真的顽固和倔强,像是从来不服输似的。但现在,她将自己所有的脆弱的绝望在杜衡面前暴露无遗,杜衡竟不知如何安慰她。 “云姑娘,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在瞒你了。我此番来招摇山,确实是想借玉琮一用,只是因为我妹妹被人下了妖胎,非玉琮不能救。”杜衡躬身,朝云鸣琅施一大礼,“她现在被妖胎侵蚀,眼看就要不行了。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打扰云家……” “救你妹妹?”云鸣琅的神色有些缓和,“你妹妹现在处境很危险吗?” “危急万分!” “傻瓜!那你也犯不着自己来偷玉琮啊,等你跟我成了亲,你就是招摇山长女婿,这玉琮你自然可以拿去,没有人会拦你的!”云鸣琅忽然破涕为笑,“这样吧,明天我就去跟母君说,马上就给我们举行婚礼,到时候我亲手拿着玉琮,跟你一起回甘枣山,好不好?” “我……” 杜衡感到有些于心不忍,但若此时再不坦白,以后将更加难办。 “云姑娘,对不起,我,不能跟你成亲!”杜衡拱手,将头埋进胳膊里。 云鸣琅浑身一震,通红的脸变得苍白,颤声道:“为什么?我不够好吗?我哪里不好,你说出来,我可以改的呀!” 云鸣琅可怜乞求的样子,杜衡实在不忍再看。他将头埋得更低,沉声道:“云姑娘很好,只是我……心里已经有别人了。” “是谁?是哪家的仙子有这样的好福气?”云鸣琅苍白的脸忽然转红,有些愠怒道。 “她是个凡人。” “凡人?呵,我竟还不如一个凡人……”云鸣琅冷笑着,顿了顿又道,“怎么?她在你府上等你回家呢?” “她……她嫁给别人了。”杜衡握紧了拳头。 云鸣琅对杜衡的回答显得有些难以置信,惊道:“嫁给别人了?那你还惦记她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杜衡忽然有些无力。 是啊,她已经嫁给别人了,我还惦记她做什么呢? 云鸣琅深吸了一口气,她静静地望着杜衡,半晌没有说话。杜衡感到空气十分凝重,平日叽叽喳喳的云鸣琅突然少话,让他感到有些不适应。 “她既已经嫁给别人,我想你们之间,应该也没什么可能了吧?”云鸣琅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用极细小的声音,颤声道,“那,你真的不能喜欢我吗?” 问出这句话,杜衡感觉云鸣琅已经卑微到尘土里。堂堂云家大小姐,平日呼风唤雨,没人敢跟她说个不字,今日竟如此低声下气,只为了一个曾退她婚的人,说出一句“可能“。 杜衡此时就是铁石心肠,也不忍直接去践踏云鸣琅那颗情窦初开的心。他只是拱着手,将头埋得低低的,一言不发。 云鸣琅就是再傻,也知道杜衡是什么意思了。她向后跌退了两步,忽然狂笑道:“哈哈哈!真是报应啊!平时都是我糟践别人,今天终于也轮到别人在我的心上踩来踩去了!真是报应!” 她使劲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咬着嘴唇低声道:“你好歹是要借玉琮的,怎么连骗骗我都不肯吗?” “对不起!我辜负了姑娘一番心意。”杜衡也吸了一口气,“只是,我妹妹现在危在旦夕,仍然希望云姑娘能大发慈悲,将玉琮借我一用,用完之后,定当完璧归赵!” 杜衡觉得自己提出的要求无比厚脸皮,可他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呵,你还想借玉琮?”云鸣琅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除非把我招摇山夷为平地!” 云鸣琅向旁边迈出一步,翻起一掌狠狠朝石壁拍去。石室内突然“嗡”的一声,杜衡只觉得脑子一阵迷糊,一阵极强的力量将他陡然弹了出去。耳边是嗖嗖的风声,只一瞬,杜衡竟被弹出了招摇山之外数里! 咚的一声,杜衡头朝下摔在地上。他艰难地坐起身,吐了一口鲜血。 招摇山方向,那玉璜结界的和暖黄光忽然变得凶狠,在天边放出如同大火烧山般的赤色光芒。 杜衡想要运起仙法护体,却发现体内的仙气竟被震得四分五裂,一时无法汇集,并且还到处乱窜,几乎将自己的筋脉冲断。 玉璜结界,果然名不虚传! 杜衡盘着腿,闭起眼睛,仔细理顺体内的仙气。好在他修为甚高,梳理起来也不很艰难,只是需要些时间。等他再睁开眼睛,发现竟已是第二天下午了。 早知这招摇求宝之路不会太容易,却也没想到会出这么多岔子。但我已在此地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总不能就轻易放弃,功亏一篑了。 杜衡拍拍身上的尘土,驾云向招摇山方向飞去。他站在云头,看着西南方变成血色的招摇结界,越靠近就越觉得呼吸困难。最后,他也忍受不了那股压迫之力,在里结界不远处停了下来。 “云姑娘!千错万错是杜某的错!只是,妹妹还在家中受苦,我实在没有脸空着手回去见她!”杜衡站在云头,拱手朝结界喊道,“只要云姑娘肯借玉琮一用,等救了妹妹,我一定回来向云家磕头谢罪!” “谢罪?我们不稀罕!”云鸣琅忽然带着两个妹妹,怒气冲冲地出现在结界上方的云头上。 “那要怎么才能借?”杜衡直起身。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么?除非你把我招摇山夷为平地!” 杜衡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对不起云姑娘了,怎么还能再做出伤害招摇山的事情呢?” 云家三姐妹忽然大笑不止,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 二小姐云玉瑱上前一步,尖声道:“姓杜的!别以为你是仙首家的仙君,你就天下无敌了!我招摇山万古长存,虽然不是打出来的天下,但别人想欺负我们,那也是不能够的!你一个区区甘枣山大王,竟说出如此大话,未免也太不把我招摇云家放在眼里了!” 杜衡道:“我若出手,无论胜败,我们两家的关系就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还是恳请三位云姑娘高抬贵手,救我妹妹一命,我杜家,将永远欠云家的人情,日后必当百倍奉还!” 云玉瑱笑道:“人情?我们不稀罕!你杜衡算什么东西?值得我们用镇山之宝去换你的人情?” “那杜某就得罪了!” 杜衡奋力挥出两臂,瑶华剑气携着耀眼的白光笼在他的胳膊上,仿佛将那两条胳膊都变成了仙剑。云家三姐妹见杜衡发狠,也都纷纷祭出玉璜,化作一道结界罩在头顶。 杜衡运足全身法力,拼命挥出瑶华剑气,朝玉璜结界顶端劈去。只听“锵”的一声震天巨响,剑气挨着结界竟劈出火花,如同货真价实的瑶华仙剑劈在了什么坚固无比的硬壳上。 火光暗去,杜衡被结界震得虎口发麻,剑气竟不觉消失了,仿佛在结界面前丧失了声势。 “哈哈哈哈!想不到堂堂甘枣之主,就只有这点能耐,我还当你有多厉害呢!” 云鸣琅叉着腰大笑着,笑声中充满了嘲讽。 杜衡低头看了看两只手,发现手掌中竟密密的,都是被震裂的伤口。伤口不大,却又多又深,直楔进骨头里。 一阵冰冷的绝望涌上杜衡的心头。 难道,我真的救不了阿若了吗? 忽然,只听见破空一声尖啸,一个熟悉的声音震彻杜衡的灵魂,云家三姐妹也被这声音吓得脸变了颜色。 “唳!” 第四十九章 玉琮 http://.biquxs.info/

杜衡惊喜得差点哭出来。 我的大鹏来了?他还活着? 远处传来一阵隆隆的声音,天边似有万点惊雷在蠢蠢欲动。杜衡回头望去,只见那云头与天相接处,一道东西不见尽头的黑压压的城墙渐渐朝这边逼近。 “那是,大鹏鸟?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云玉瑱掩着口惊道。 云鸣琅惊得脸煞白,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怎么会……不应该啊……” 杜衡心中暗笑道,想不到这偏安一隅、见识浅薄的云家,也会识得这等神兽。不错了,这鲲鹏是上古神兽,而招摇云家也有上万年的历史,他们一开始还互相认识也说不定。 “三妹!快!快去报告母君!” 云鸣琅惊恐地朝三小姐云安瑶招呼着。 然而还没等云安瑶反应过来,那黑压压的城墙转眼间已挨到了跟前。忽然,几个人只觉得头顶一阵几乎掀起头皮的大风,一个巨大的身躯轰隆隆地风驰电掣而来,几个人头上的阳光竟被遮了个严严实实。 而玉璜结界原本散发着可怖的红光,这会儿竟在大鹏鸟的声势之下,黯然失色了。 杜衡距离云家三姐妹之间不过数丈,却因为失了光源,而几乎看不见对方的身形。 “喂!你还好吗?你怎么逃出来的啊?”杜衡乐极,也不知道大鹏的头在哪里,只好仰着头一会儿朝东,一会儿朝北,大声叫喊着。 “唳!唳!” 大鹏的声音也显得兴奋异常。 “大鹏鸟认识他!大鹏鸟居然认识他!这可怎么办啊姐姐?!”云玉瑱带着哭腔喊道。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新仇旧恨一起找上门来了,我能怎么办?”云鸣琅颤声尖叫着,又朝云安瑶喊道,“三妹还不快去找母君!我跟你二姐先在这里顶着!” 云鸣琅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混着云安瑶惊慌失措的哭声,结界之下一片慌乱。 杜衡在另一边,虽看不见三姐妹的表情,但光听声音,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曾经发生在这鲲鹏与云家之间。 难道,这云家跟鲲鹏曾经有账? 忽然,玉璜结界又挣扎着亮起红光,只见云鸣琅和云玉瑱两人作了个式,强撑着玉璜顶起结界。两个人眼中布满血丝,原本绝美的容颜在这诡异的红光之下,竟显得格外狰狞。 杜衡见自己来了个如此强有力的后援,顿时有了底气。他朝头顶招呼道:“大鹏兄!我妹妹命在旦夕,需要借云家玉琮一用,但我进不去这结界,你能不能帮帮我啊?” “唳!” 大鹏如得指令,举起山一样大的利爪猛地朝结界抓去。那玉璜结界在大鹏的爪下,如同一个玻璃球一般可笑。突然一声震穿鼓膜的破碎之声,那结界竟在大鹏的一抓之下,裂开了一条大缝! 云家三姐妹顿时惨叫一声,口吐鲜血,头重脚轻,跌下云头而去。 杜衡吓了一跳,惊道:“你别伤她们性命啊!我就是来借个东西,还要还给她们的!” “唳!” 大鹏仿佛在说“知道了”。 杜衡见结界上面的裂缝隐约有愈合之势,又见大鹏已经答应不伤云家人性命,便做了个法,化成一股青烟钻进裂缝里。 结界内部温度很高,空气也在颤动着,杜衡感觉自己正走在一个随时要爆炸的炉子里。他左飞右跃来到玉脉入口,见那光圈尚未关闭,刺眼的强光正从里面射出来。 杜衡虽早就见惯了瑶华的刺眼光芒,但此时也觉得快闪瞎了。 他站在光圈门口,背靠着山体,深吸一口气。然后定了定神,闭起眼睛,两手扶着墙壁向隧道深处摸去。 虽然是闭着眼睛,但杜衡依然觉得,那强光几乎透过眼皮,将自己的双眼灼伤。他只能一只手挡住眼睛,另一只手扶着墙壁继续往里走。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杜衡只觉得手上的触感越来越光滑,眼前也越来越亮,心知已经接近那山体中心的石室了。他离了墙壁,伸出双手向前摸索着,忽然碰到放置玉琮的玉台。他又接着向里面的玉琮摸去,没想到那玉琮竟如同烧得滚烫的铁锭,滋的一声,竟粘掉杜衡手指上一层皮! “嘿!老子的手指头啊!”杜衡疼得龇牙咧嘴。 他俯下身,从袍子上扯下一块布,将玉琮一盖,然后兜了下来。 玉琮一离了玉台,石室里就突然黑了。杜衡睁开眼,也不敢去摸那被布包着的玉琮是不是还在发烫,只是闷着头,一路小跑出了隧道。 结界上的裂缝眼看着就要愈合了,杜衡趁着结界闭合的最后一瞬,化作一缕青烟钻了出去。 云家三姐妹还在结界下苦苦支撑着,大鹏在结界上方叱咤不已,云悲怀依旧没有来。 杜衡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无暇多想了。 “大鹏兄,我拿到啦!我们快走吧!” “杜衡!你这个畜生!居然光天化日抢走我们家的宝贝,你就是这么做仙首的吗?!”云鸣琅腾出一只手,指着杜衡的鼻子骂道。 杜衡心里愧疚万分,他提着布包,遥遥向云家三姐妹施一大礼,道:“三位云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杜衡的错,但我也是被逼无奈。等我用玉琮救了我妹妹,定当亲手归还玉琮,叩谢大恩!” “还?你以为你姓杜的还有什么信誉可言吗?”云玉瑱愤怒地尖叫着,“还说什么为了救妹妹,想必都是骗人的鬼话!你抢走玉琮,为的就是搞垮我们云家的万年基业,你好称霸中土是不是?!” “我绝没有那个意思!我借玉琮真的是为了救我妹妹!”杜衡立起三根手指,“我杜衡对天发誓,用完玉琮,我一定会归还的!不然就让我杜家毁在我手里!” 云玉瑱怒道:“不用你发誓,杜家也早晚会毁在你手上!你们杜家上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都不得好死!” 云鸣琅见云玉瑱骂得激烈,忽然浑身颤抖,大哭着跪了下来,喊道:“杜衡!我求你不要拿走玉琮!那是我招摇山的命根啊!” 杜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无论我说什么,这三个姑娘怕是都不会相信我了。还是先拿了玉琮救了阿若,然后赶紧还回来,再好好跟云家赔罪吧。 他朝头顶的黑影打了个唿哨,转身朝东驾云而去,实在不忍再看云家三姐妹那绝望而悲愤的目光。 大鹏见杜衡行远,忽而化作一只小鹰,追了上去。 薄山山口,御阳正十分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脚下的草皮被踩秃了一大片,也不知他在这里倒腾了多久。 他一抬头,看见天边一大一小两个黑影正逐渐靠近,便兴奋地大叫起来。 “公子!公子!你回来啦公子!” 杜衡不及答话,他看了一眼御阳,点了点头便直奔甘枣,一心惦记着杜若腹中的妖胎。 阿若,你要等我啊!哥哥来救你了! 临近杜若的房门口,杜衡的心情越发沉重下来。最后他竟站在门前,手里拎着布包,不敢进去。 御阳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见杜衡傻站在院子里,那鹰正在房顶上“唳唳”地叫着。他拉着杜衡的胳膊,道:“公子,你怎么不进去啊?姑娘还等着你呢!” “她……她怎么样了?”杜衡哑着嗓子。 “姑娘还强撑着,不过快不行了,你快进去看看吧公子!” 杜衡咬了咬牙,推开房门,一眼就看见了骨瘦如柴的杜若,正闭着眼睛躺在榻上奄奄一息。 荃蕙正在盆里洗帕子,忽然看见杜衡出现在门口,喜极而泣道:“芳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拿到玉琮了吗?” 杜衡点点头,伏到榻前,握着杜若皮包骨头的手,带着哭腔轻声道:“阿若!阿若!哥哥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哥哥啊!” 杜若气若游丝,脸颊深深凹陷,眼球隔着眼皮向外凸起着。脸上的皮肤干皱得如同老树皮,下面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原本俏丽的脸蛋早已丝毫看不出往日的风采,竟如同一张鬼脸。她全身干瘪,只有肚子高得不像话,像是一个大木盆竖直塞在被子里。 杜衡把脸埋在杜若蜡黄的手中,那冰冷的指尖戳在杜衡的脸上,让他的心痛得一阵又一阵的痉挛。 我真该受千刀万剐,居然让妹妹受这么大的苦! “杜衡……”杜若忽然发出声音,如同一个烧干的水壶。 “阿若!阿若你醒啦!你感觉怎么样?”杜衡忍着眼泪道。 “感觉……好极了……”杜若勉力挤出一个微笑,在骷髅一般的脸上显得有些怪异。 荃蕙见杜衡只顾着悲伤,心中焦急,急忙去翻杜衡带回来的布包。她刚要去打开,却被杜衡喝住:“丫头别碰!那东西烫!” 荃蕙一惊,触电似的缩回了手。 杜衡起身,一点一点地解开布包,却只敢露出一个小口,怕玉琮太亮,晃坏了杜若。 然而,那玉琮竟像是离了烛的灯罩,竟不亮也不热,又回到那个普普通通的石头样子。 “这……这就是玉琮?招摇山镇山之宝?”御阳对这块其貌不扬的石头感到有些不敢相信。 杜衡小心翼翼地拿起玉琮,生怕它再发光发热。在他确信这东西恢复正常了之后,便拿着它在杜若的肚子上蹭来蹭去。 然而蹭了半天,杜若毫无反应,肚子也是一如既往地膨胀着。 “公子,你是不是拿错东西了啊?”御阳挠挠头。 杜衡心里一沉,原本燥热的心瞬间冰冷。 错是不会错,但这东西怎么用,我倒是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啊! 第四十九章 玉琮 http://.biquxs.info/

杜衡惊喜得差点哭出来。 我的大鹏来了?他还活着? 远处传来一阵隆隆的声音,天边似有万点惊雷在蠢蠢欲动。杜衡回头望去,只见那云头与天相接处,一道东西不见尽头的黑压压的城墙渐渐朝这边逼近。 “那是,大鹏鸟?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云玉瑱掩着口惊道。 云鸣琅惊得脸煞白,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怎么会……不应该啊……” 杜衡心中暗笑道,想不到这偏安一隅、见识浅薄的云家,也会识得这等神兽。不错了,这鲲鹏是上古神兽,而招摇云家也有上万年的历史,他们一开始还互相认识也说不定。 “三妹!快!快去报告母君!” 云鸣琅惊恐地朝三小姐云安瑶招呼着。 然而还没等云安瑶反应过来,那黑压压的城墙转眼间已挨到了跟前。忽然,几个人只觉得头顶一阵几乎掀起头皮的大风,一个巨大的身躯轰隆隆地风驰电掣而来,几个人头上的阳光竟被遮了个严严实实。 而玉璜结界原本散发着可怖的红光,这会儿竟在大鹏鸟的声势之下,黯然失色了。 杜衡距离云家三姐妹之间不过数丈,却因为失了光源,而几乎看不见对方的身形。 “喂!你还好吗?你怎么逃出来的啊?”杜衡乐极,也不知道大鹏的头在哪里,只好仰着头一会儿朝东,一会儿朝北,大声叫喊着。 “唳!唳!” 大鹏的声音也显得兴奋异常。 “大鹏鸟认识他!大鹏鸟居然认识他!这可怎么办啊姐姐?!”云玉瑱带着哭腔喊道。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新仇旧恨一起找上门来了,我能怎么办?”云鸣琅颤声尖叫着,又朝云安瑶喊道,“三妹还不快去找母君!我跟你二姐先在这里顶着!” 云鸣琅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混着云安瑶惊慌失措的哭声,结界之下一片慌乱。 杜衡在另一边,虽看不见三姐妹的表情,但光听声音,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曾经发生在这鲲鹏与云家之间。 难道,这云家跟鲲鹏曾经有账? 忽然,玉璜结界又挣扎着亮起红光,只见云鸣琅和云玉瑱两人作了个式,强撑着玉璜顶起结界。两个人眼中布满血丝,原本绝美的容颜在这诡异的红光之下,竟显得格外狰狞。 杜衡见自己来了个如此强有力的后援,顿时有了底气。他朝头顶招呼道:“大鹏兄!我妹妹命在旦夕,需要借云家玉琮一用,但我进不去这结界,你能不能帮帮我啊?” “唳!” 大鹏如得指令,举起山一样大的利爪猛地朝结界抓去。那玉璜结界在大鹏的爪下,如同一个玻璃球一般可笑。突然一声震穿鼓膜的破碎之声,那结界竟在大鹏的一抓之下,裂开了一条大缝! 云家三姐妹顿时惨叫一声,口吐鲜血,头重脚轻,跌下云头而去。 杜衡吓了一跳,惊道:“你别伤她们性命啊!我就是来借个东西,还要还给她们的!” “唳!” 大鹏仿佛在说“知道了”。 杜衡见结界上面的裂缝隐约有愈合之势,又见大鹏已经答应不伤云家人性命,便做了个法,化成一股青烟钻进裂缝里。 结界内部温度很高,空气也在颤动着,杜衡感觉自己正走在一个随时要爆炸的炉子里。他左飞右跃来到玉脉入口,见那光圈尚未关闭,刺眼的强光正从里面射出来。 杜衡虽早就见惯了瑶华的刺眼光芒,但此时也觉得快闪瞎了。 他站在光圈门口,背靠着山体,深吸一口气。然后定了定神,闭起眼睛,两手扶着墙壁向隧道深处摸去。 虽然是闭着眼睛,但杜衡依然觉得,那强光几乎透过眼皮,将自己的双眼灼伤。他只能一只手挡住眼睛,另一只手扶着墙壁继续往里走。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杜衡只觉得手上的触感越来越光滑,眼前也越来越亮,心知已经接近那山体中心的石室了。他离了墙壁,伸出双手向前摸索着,忽然碰到放置玉琮的玉台。他又接着向里面的玉琮摸去,没想到那玉琮竟如同烧得滚烫的铁锭,滋的一声,竟粘掉杜衡手指上一层皮! “嘿!老子的手指头啊!”杜衡疼得龇牙咧嘴。 他俯下身,从袍子上扯下一块布,将玉琮一盖,然后兜了下来。 玉琮一离了玉台,石室里就突然黑了。杜衡睁开眼,也不敢去摸那被布包着的玉琮是不是还在发烫,只是闷着头,一路小跑出了隧道。 结界上的裂缝眼看着就要愈合了,杜衡趁着结界闭合的最后一瞬,化作一缕青烟钻了出去。 云家三姐妹还在结界下苦苦支撑着,大鹏在结界上方叱咤不已,云悲怀依旧没有来。 杜衡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无暇多想了。 “大鹏兄,我拿到啦!我们快走吧!” “杜衡!你这个畜生!居然光天化日抢走我们家的宝贝,你就是这么做仙首的吗?!”云鸣琅腾出一只手,指着杜衡的鼻子骂道。 杜衡心里愧疚万分,他提着布包,遥遥向云家三姐妹施一大礼,道:“三位云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杜衡的错,但我也是被逼无奈。等我用玉琮救了我妹妹,定当亲手归还玉琮,叩谢大恩!” “还?你以为你姓杜的还有什么信誉可言吗?”云玉瑱愤怒地尖叫着,“还说什么为了救妹妹,想必都是骗人的鬼话!你抢走玉琮,为的就是搞垮我们云家的万年基业,你好称霸中土是不是?!” “我绝没有那个意思!我借玉琮真的是为了救我妹妹!”杜衡立起三根手指,“我杜衡对天发誓,用完玉琮,我一定会归还的!不然就让我杜家毁在我手里!” 云玉瑱怒道:“不用你发誓,杜家也早晚会毁在你手上!你们杜家上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都不得好死!” 云鸣琅见云玉瑱骂得激烈,忽然浑身颤抖,大哭着跪了下来,喊道:“杜衡!我求你不要拿走玉琮!那是我招摇山的命根啊!” 杜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无论我说什么,这三个姑娘怕是都不会相信我了。还是先拿了玉琮救了阿若,然后赶紧还回来,再好好跟云家赔罪吧。 他朝头顶的黑影打了个唿哨,转身朝东驾云而去,实在不忍再看云家三姐妹那绝望而悲愤的目光。 大鹏见杜衡行远,忽而化作一只小鹰,追了上去。 薄山山口,御阳正十分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脚下的草皮被踩秃了一大片,也不知他在这里倒腾了多久。 他一抬头,看见天边一大一小两个黑影正逐渐靠近,便兴奋地大叫起来。 “公子!公子!你回来啦公子!” 杜衡不及答话,他看了一眼御阳,点了点头便直奔甘枣,一心惦记着杜若腹中的妖胎。 阿若,你要等我啊!哥哥来救你了! 临近杜若的房门口,杜衡的心情越发沉重下来。最后他竟站在门前,手里拎着布包,不敢进去。 御阳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见杜衡傻站在院子里,那鹰正在房顶上“唳唳”地叫着。他拉着杜衡的胳膊,道:“公子,你怎么不进去啊?姑娘还等着你呢!” “她……她怎么样了?”杜衡哑着嗓子。 “姑娘还强撑着,不过快不行了,你快进去看看吧公子!” 杜衡咬了咬牙,推开房门,一眼就看见了骨瘦如柴的杜若,正闭着眼睛躺在榻上奄奄一息。 荃蕙正在盆里洗帕子,忽然看见杜衡出现在门口,喜极而泣道:“芳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拿到玉琮了吗?” 杜衡点点头,伏到榻前,握着杜若皮包骨头的手,带着哭腔轻声道:“阿若!阿若!哥哥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哥哥啊!” 杜若气若游丝,脸颊深深凹陷,眼球隔着眼皮向外凸起着。脸上的皮肤干皱得如同老树皮,下面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原本俏丽的脸蛋早已丝毫看不出往日的风采,竟如同一张鬼脸。她全身干瘪,只有肚子高得不像话,像是一个大木盆竖直塞在被子里。 杜衡把脸埋在杜若蜡黄的手中,那冰冷的指尖戳在杜衡的脸上,让他的心痛得一阵又一阵的痉挛。 我真该受千刀万剐,居然让妹妹受这么大的苦! “杜衡……”杜若忽然发出声音,如同一个烧干的水壶。 “阿若!阿若你醒啦!你感觉怎么样?”杜衡忍着眼泪道。 “感觉……好极了……”杜若勉力挤出一个微笑,在骷髅一般的脸上显得有些怪异。 荃蕙见杜衡只顾着悲伤,心中焦急,急忙去翻杜衡带回来的布包。她刚要去打开,却被杜衡喝住:“丫头别碰!那东西烫!” 荃蕙一惊,触电似的缩回了手。 杜衡起身,一点一点地解开布包,却只敢露出一个小口,怕玉琮太亮,晃坏了杜若。 然而,那玉琮竟像是离了烛的灯罩,竟不亮也不热,又回到那个普普通通的石头样子。 “这……这就是玉琮?招摇山镇山之宝?”御阳对这块其貌不扬的石头感到有些不敢相信。 杜衡小心翼翼地拿起玉琮,生怕它再发光发热。在他确信这东西恢复正常了之后,便拿着它在杜若的肚子上蹭来蹭去。 然而蹭了半天,杜若毫无反应,肚子也是一如既往地膨胀着。 “公子,你是不是拿错东西了啊?”御阳挠挠头。 杜衡心里一沉,原本燥热的心瞬间冰冷。 错是不会错,但这东西怎么用,我倒是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啊! 第五十章 妖胎 http://.biquxs.info/

杜衡拿着玉琮,在杜若巨大的肚子上蹭了半天,并没有什么变化。他颓然地堆坐在榻边,拿着玉琮的手无力地垂在一旁。 玉琮从杜衡的手中跌落,咕噜噜地滚到荃蕙脚边。 荃蕙捡起玉琮,在手上掂了掂,又翻来覆去仔细看了一圈,抬头问道:“芳姐姐,这玉琮,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吗?看上去跟普通的石头没有什么区别嘛。” “招摇山有难的时候,它亮得很,”杜衡眼皮抬也没抬,“我又不能现在再去求人家,我没脸……” 荃蕙歪着头,神情困惑,道:“招摇山怎么会有难呢?那芳姐姐你也遇到危险了吗?” “危险?是啊……“杜衡冷笑一声,”我就是那个危险。” 御阳听到杜衡这么说,“啊?”了一声,道:“公子,这玉琮,难道是你抢来的?” 杜衡又是一声冷笑,瞥了一眼玉琮,道:“算是吧……” 御阳倒吸一口冷气,眼珠瞪大如铜铃,但却瘪住了嘴什么都没说。 “这玉琮在阿若的肚子上,半点作用也没有。我甚至在怀疑,夕宿那老蛇精是不是骗我的……”杜衡把头一仰,表情显得十分悲壮。 荃蕙将玉琮放在桌上,摸着玉琮表面的凹槽,似乎感觉到一股古朴的力量在指尖缓缓流淌。她抬起头,又道:“芳姐姐,你刚才说,‘你就是危险’是什么意思?” “其实不是我,”杜衡摇摇头,“你们看到跟我一起回来的那只鹰了吗?是他……” 杜衡突然一个激灵,从榻上弹了起来,失声道:“难道,是他?” 还不等荃蕙和御阳发问,杜衡打了个唿哨,站在屋顶的鹰忽然扑楞着翅膀,从窗户外飞了进来,站在窗台上,“唳唳”地叫着。 御阳奇怪道:“公子,刚才都没来得及问你,这是你在哪捡的鹰啊?” 杜衡兴奋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鹰,这可是鲲鹏啊!” “鲲鹏?!”御阳和荃蕙异口同声。 “我能拿到玉琮,全靠他相助。原本我是斗不过云家、破不了玉璜结界的,要不是他把结界撕了个口子,我现在说不定已经生祭了结界了。” “把结界撕个口子?!”御阳和荃蕙又是异口同声,只是这次的语气比刚才更为惊愕。 杜衡不再理会两个呆若木鸡的人,他径直走到窗台边,朝玉琮一指,向那鹰道:“喂,好兄弟,你能不能把那石头块子叫醒了,让它救我妹妹?” “唳!” 那鹰眨眨眼,简短地应了一声,扑棱棱地飞到玉琮上。他站在玉琮顶端,低头看了看玉琮,轻轻啄了两下,仿佛在同一个老朋友打招呼。 杜衡感到惊奇,看来这鲲鹏还真是跟云家有些渊源。 那鹰盯着玉琮看了一小会儿,然后挺胸抬头,张开嘴忽然鸣叫了起来。只是那声音不似他先前发出的“唳唳”声,而是杜衡从来没听过的一种声音。那声音让他想起了海边一道道冲刷着岸边的波浪,又让他想起了丝竹悦耳的清响,甚至还想起了山间的阵阵松涛。 在那鸣叫声中,玉琮竟从内而外地隐约透出些许光亮,渐渐地,那光亮明显了起来,最后,竟使整个玉琮亮如一盏明灯。虽然是白天,但依然无法削弱那光亮半分。 不过这一次,玉琮虽然又重新亮了起来,却不像在玉脉中亮得那样刺眼,而是温情脉脉,细密绵长,让人心旷神怡。 玉琮的光映在杜若身上。 杜衡惊讶地发现,随着玉琮荧光的笼罩,杜若那干瘪如枣核的脸,竟然逐渐丰满起来。皮下鲜明的血管也渐渐消失,肌肤也渐渐恢复成往日白皙细腻的状态。 杜衡喜不自胜,忍不住使劲抓着御阳的胳膊。御阳被抓得生疼,但看杜衡激动的模样,又不忍心打断,只好瘪着嘴忍着。 当杜若的身体恢复常态后,忽然渐渐腾空,悬浮在榻的上方。她的肚子忽然由内而外发出妖冶的红光,并渐渐强烈,照得整个房间如散漫鲜血般的诡异。 “啊!” 杜若一声痛苦的尖叫,原本平静的脸,随着红光的渐趋强烈,变得有些扭曲。肚子也逐渐胀大起来,最后竟大如磨盘,眼看着就要撑爆了。 荃蕙吓得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御阳惊得上牙敲下牙,杜衡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这妖胎要破开阿若的肚子直接出来?那阿若岂还有命在? 他不敢再往下想,突然吼道:“快停下!停下!” 然而那鹰站在玉琮上,鸣叫的频率变得更高,玉琮的光亮也愈发凶狠起来,仿佛在跟杜若肚子里的红光较量。 “你听见没有?!快停下!” 杜衡刚要冲到玉琮前,想将玉琮打翻,忽然听见呼啦啦一阵水盆倒水的声音。只见一个包裹着恶臭褐色粘液的球状物,从杜若的肚子里滑落出来。 杜若身子一沉,“砰”的一声,失重似的又落回到了榻上。那澡盆大的圆球湿哒哒地滚到地上,静止不动。 杜衡搓了搓手指,难道这就是妖胎了? 御阳缓缓抽出龙堂刀,蹑手蹑脚接近圆球。由于紧张,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滚了下来。 忽然,那圆球一动,周围包裹着的粘液一点点地掉在地上。 御阳吓了一跳,赶紧向后退了一步。 那圆球渐渐开始发生变化,有的地方塌陷,有的地方又鼓起,最后竟变成了一个没有身子、没有四肢的灰色的大脑袋! “这,这是个什么东西?!”御阳端着刀的手不停颤抖。 没有人能回答他,所有人都在死死地盯着那圆球,生怕它变成个什么妖怪。 那圆球缓慢地转着圈,将一张丑陋的脸转向了几个人。只见那一张丑脸几乎铺满了半个球身,两只硕大的眼睛空洞无神,没有眼皮。眼睛下面没有鼻子,只有一对鼻孔,上面有两条短短的须。再下面,竟然是一张长满了细密牙齿的嘴。那嘴的嘴唇诡异地向外翻着,仿佛永远也闭不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腥臭气息。 荃蕙不知是被这球的样子恶心到了,还是被这奇臭无比的味道熏到了,竟忽然弯下腰,“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杜衡强忍着反胃,仔细去看那张丑到令人发指的脸,发现那张脸似乎有些像某种动物。 鱼!好像是鱼!对啊!瞿家先祖是河鱼修炼成仙的,他的妖胎也本该是鱼才对!只是这鱼竟没有身子,也没有鳍,若不是它长了一张鱼脸而不是兽脸,我还以为这是个饕餮! 御阳退到杜衡身边,压低声音,颤声道:“怎么办?公子,砍死它吗?” 杜衡望了一眼躺在榻上人事不省的杜若,又望了一眼那丑得要命的鱼头,缓缓点了点头。 御阳定了定神,将龙堂刀在手中抡了个圈,突然暴跳而起,向鱼头砍去。 眼看着刀锋就要挨上鱼头的头顶,谁知那鱼头竟擦着刀边,溜溜地滚开了。 御阳收不住劲,只听“铿”的一声巨响,刀身竟生生砍进了地板里,没进半把刀! 杜衡见御阳一击不中,连忙甩开双手祭出瑶华剑气,准备发动下一次攻势。 没想到那鱼头竟咧开大嘴,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牙齿,仿佛在笑。没等杜衡出手,它竟弹跳着破出了窗子,冲到外面去了。 杜衡一惊,连忙追了出去。御阳和荃蕙也急忙跟上。 屋外早已不见了鱼头的踪迹,只有一道水淋淋的恶臭液体,一路向甘枣内部延伸着。几个人顺着那液体向前追,忽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那鱼头竟不知怎么,变得比房子还大。它张着大嘴,在仙府中弹来跳去,追咬着四散奔逃的弟子。追上了就将弟子吞进嘴里,鱼头便又大一圈。只一愣神的功夫,那鱼头已经吞下十几个弟子了! 杜衡急忙从饕餮囊中掏出夔鼓,向鱼头丢去。那夔鼓飞到半空中,变得同鱼头一般大小,鼓槌高高抬起,咚咚咚地猛敲起来。 那声音震彻山间,连土地都跟着颤动着。修为不太高的弟子们竟一时被震得东倒西歪,站立不稳。 然而那鱼头竟似乎完全不受影响,还趁着弟子丧失行动能力的工夫,又吞了几个进去。 夔鼓加力,狠狠地击着鼓面,甘枣中的房屋几乎要被震塌了。 那鱼头见夔鼓发狠,便停止了吞食,缓缓地转过身瞪着悬在半空的夔鼓。空洞无神的双眼中,似乎有什么阴谋在蠢蠢欲动。 突然,鱼头猛地弹起硕大的身体,张开大嘴朝夔鼓咬去。速度之快,让杜衡来不及反应。“哐啷”一声,夔鼓竟被鱼头咬得粉碎! 荃蕙吓得哭了起来,御阳脸都吓白了。 眼看着降服过穷奇的夔牛之鼓化为碎片,杜衡将拳头攥得咯咯直响。 这鱼头妖胎,居然狠过上古凶兽,未免太可怕了! 杜衡怒极,双眼陡然变得血红,眉间的兰草印记仿佛一团火,腾地燃烧起来。他甩开双手祭出瑶华剑气,渐渐逼近鱼头。随着他一步步往前走,身上也渐渐被火焰包裹,最后竟变成了一个火人,连寒白的剑光也燃起熊熊火光。他所走过的土地,竟被烧得焦黑,缓缓冒着青烟。 “把我杜家弟子,吐!出!来!” 杜衡一字一顿地怒吼着,声音已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更像是一头被激怒了的困兽。 山间的枣树被杜衡身上吹来的热浪吹得,瞬间朝一个方向倾倒。跌坐在地上的弟子们被热浪掀得衣衫纷乱,睁不开眼,连腮帮子都被吹得鼓起来。有几个幼年的小弟子,甚至被吹出去数丈远。 那鱼头在热浪中纹丝不动,只有周身的粘液被吹得稀里哗啦。它的双眼依旧空洞无神,嘴角那恐怖的笑容却越咧越大。 “哇——” 鱼头陡然张开大嘴,一股胶着的恶臭粘液从鱼嘴里朝杜衡喷涌而出。粘液的量极大,堪比数十个泉眼同时喷水,并伴着强烈的腐蚀性气息,劈头盖脸地一路浇了过去。 路径中间的几个弟子被粘液沾到,如同被浇了滚烫的火漆。脱皮的嘶啦声伴着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混成一片,几个弟子的脸仿佛融化了一般,骨肉分离,最后竟化作了一滩滩血水! 那粘液朝杜衡铺天盖地般喷了过去,瞬间就将杜衡的夔牛之怒熄灭了! 第五十一章 锁妖 http://.biquxs.info/

杜衡顿时感到周身如同掉进滚烫的铁水里,疼痛刺骨钻心。 “公子!!” “芳姐姐!!” 御阳和荃蕙两个人吓得魂不附体,惊声尖叫。 荃蕙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失声痛哭。御阳发现杜衡似乎并没有化成一滩血水,赶紧用胳膊肘戳了戳荃蕙,道:“荃蕙姑娘!你先别哭啊!公子好像还活着!” 由于修为甚高,杜衡并没有被融掉。然而,他却像一坨黏糊糊、臭烘烘的粪堆,只有两只不太明显的眼睛露在外面。 杜衡站在黏着的液体中,只能勉强睁开眼睛。他发现眼前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粘液蒸腾出的气体熏得他涕泗横流。 荃蕙半信半疑地将颤抖的双手从脸上拿下来,发现场中央的“粪堆”还傲然挺立着,不禁又破涕为笑了。 “芳姐姐!你还活着吗?!” 杜衡不出声,他也出不了声,因为他的嘴已经被粘液粘住了。 他本想运足周身法力,将这坨粘液迫开,却发现那粘液在他身体表面仿佛凝固了一般,无论他怎么运力都动不得分毫。他想吸气,却发现鼻孔已经被牢牢堵住,他想眨眨眼,却发现眼皮也被固定了。最后他发现,自己竟像是站在一堆胶水里,完全凝住了! 鱼头歪了歪它那张丑脸,死盯着杜衡,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仿佛在思考这个人为什么还没有融化。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唯恐自己发出一点点声响,打破了这平静而遭受灭顶之灾。 “啵!” 忽然,鱼头的头顶冒出了一个泡泡,破碎了。 随后,鱼头周身的泡泡越冒越多,越冒越密集,最后那一身的粘液竟被泡泡布满了。一阵阵熏人的热气在鱼头上蒸腾,整个鱼头的表面居然如热水般滚了起来,连颜色都变成了更为恶心的酱色!上面那对原本空洞无神的硕大瞳孔,竟变成了诡异的血红色,闪烁着凶狠的光芒。 一个堆坐在御阳脚边的小弟子结巴道:“发发发……” 御阳颤声接道:“发怒了!” “吼!” 鱼头暴跳而起,怒吼声响彻山林。它悬在半空中,张开大口,猛力吸起来,山间的草木碎石如经历龙卷风般地,呼呼啦啦,被尽数吸进鱼头口中。在场的弟子们,手上没有东西可抓的,尖叫着飞进鱼口,有东西可抓的,随后也被强大的吸力,连同他们手上抓的东西,一并被吸了进去。 最后,半个甘枣仙府,无论草木房屋,竟被吸得支离破碎,全部落入鱼口之中,近百名杜家弟子无一逃脱。 大风呼号声、飞石撞击声、草木断裂声响成一片,混着众弟子们的惨叫声、哭喊声,甘枣仙府仿佛人间地狱。 悬在半空中的鱼头,随着吞进去的东西越来越多,体积也越来越大。甘枣上方的光线越来越弱,最后,那鱼头竟要把太阳给遮住了! 御阳将龙堂刀“铿”的一声扎进地里,另一只手扯着荃蕙不让她飞走。然而,那鱼口中的吸力越来越大,他抓在地上的脚开始挪移,楔进地里的刀也被一点一点地拔了出来。 杜衡的脑子嗡的一声,他只想赶紧逼碎这包裹在身上的、已经结成硬壳的粘液,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完了,这回是真的完了,我发的毒誓这就应了,我甘枣杜家,果然就要毁在我的手里了。 突然,大风呼啸声中,一声尖叫从几个人的身后响起。 “滚开!” 一个纤瘦的身影笨拙地飞身迎上了鱼头狂吸的浪潮中,眼见着就要被鱼头吞进嘴中。 没想到那鱼头的身形竟在空中一滞,口中的风也渐渐小了。它蹩脚地在空中翻了个个,轰隆一声摔在了树木被拔秃的空地上。 飞来的那个身影无力正身似的,咚的一声,倒在了杜衡所在的“粪堆”前。 “阿若!” 杜衡被憋住的嘴里咕哝了一声。 杜若穿着贴身的单衣,在余风中瑟瑟发抖。她艰难地支起上半身坐在地上,瞪着那半座山一样大鱼头,嘴角涌出了一流鲜血。 “怪物!快滚!” 杜若一开口,又是一大股鲜血涌出。 那鱼头呆立在地上,半晌没有再动。身上的泡泡也渐渐息了,颜色也恢复了灰色。赤红的双眼又变回空洞的黑,整个鱼头都变得出奇的安静。 又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忽然,鱼头脸上那铜镜大的两个瞳孔,竟开始朦胧起来,两道水流从里面涌出,将脸上的粘液冲出了两道沟。 这鱼头妖胎,居然哭了?! 杜衡站在粘液堆里,忽然明白了。 原来这妖胎天不怕、地不怕,只是怕阿若!是啊,阿若再怎么说也是生了它的人,一个孩子,究竟是怕母亲的。 只是,它哭什么呢? “吐出来!把我杜家弟子吐出来!”杜若捂着胸口吼道。 鱼头微微抖着下巴,慢慢张开嘴,咕噜一声,一堆黑红的粘液伴着一堆骨头渣子顺着鱼头的两颊淌了下来,淌成了一片胶着的、令人反胃的粘液河流。 杜若见状,脸变得更加惨白。她浑身发抖,尖叫道:“你这怪物!看我不杀了你!” 然而,她猛地一起身,刚想站起来,却又晃了两晃,晕倒在地上。 那鱼头将嘴合了合,不再吐东西,并向杜若缓缓移动过去。鱼头无脚,也不知是如何移动的,只是很像一颗划水的球,在地上留下一道痕迹。 杜衡心里一凉。 这妖胎又想干什么? “唳!” 忽然一只鹰从后山飞来,双脚抓着玉琮。那玉琮通体发亮,光芒四射,简直堪比另一个太阳。 那鹰飞到鱼头的上方,爪子一松,将玉琮抛了下去。玉琮落下,忽又在鱼头的头顶停住,耀眼的玉光瞬间像瀑布一般倾斜而下,将鱼头笼罩在里面。 那鱼头抬起脸望着玉琮,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表皮又开始冒出酱色的泡泡。它瞪着血红的双眼,暴跳起来朝玉琮顶去。谁知那鱼头竟像是被罩在一个玻璃罩子里的蚂蚱,任凭如何左突右冲,就是无法破开那道亮光。那看似凶狠的撞击,甚至连一点声响都发不出来。 御阳惊喜道:“原来玉琮也有结界啊!真厉害!连妖胎都镇得住!” 玉琮在空中转着圈,越转越快,结界随着这旋转也越来越小。里面的鱼头张开大口发出刺耳的尖叫,身上忽然升起黑色的浓烟。浓烟滚滚,尽数被吸进了玉琮里,那鱼头的身躯竟如缩水般的,变回了原来的大小。最后,它重归安静,只是眼巴巴地瞧着外面瘫软在地的杜若。 玉琮吸了浓烟,渐渐变成赤色,又渐渐变回暖黄的颜色。 鹰扑楞着翅膀,落在了杜衡的“粪堆”顶上。他将双翅猛地一震,“锵”的一声,凝结在杜衡身上的粘液硬壳应声而碎,变成了一堆黑色的渣子。 杜衡周身力解,鼻子里却依然塞满了那种令人作呕的气息,让他胃里禁不住一阵翻江倒海。 荃蕙和御阳见局势已经得到控制,便急忙朝倒在地上的杜若奔了过去。御阳用手指探了探杜若的脖颈,又摸了摸脉,然后回头朝杜衡点点头。 杜衡松了一口气,忽然感觉浑身都没有了力气。 昔日景色绝美的甘枣仙府,如今竟满目疮痍,生灵涂炭。弟子们损失近半,半数的画栋雕梁尽皆化为断壁残垣。 荃蕙走到杜衡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杜衡的表情如死灰一般,毫无情绪可言。他任凭荃蕙那样握着他的手,没有回应也没有躲开。他浑身冰冷,眼中没有泪水,没有感到悲伤也没有感到痛苦,只是感觉很无力。这种无力,是倾尽一腔热血却竹篮打水的无力,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无力,更是孤注一掷却倾家荡产的无力。 荃蕙被杜衡的样子吓坏了,她摇了摇杜衡的手,道:“芳姐姐,你别这样,你说句话啊!” 她见杜衡毫无反应,手上摇晃的幅度不禁加大,最后竟拉着杜衡的胳膊使劲甩了起来。 杜衡任由荃蕙使劲摇晃着自己,像风中一片被吹得乱七八糟的破布口袋。 哀莫大于心死,想必就是这种感觉了。 虽然甘枣有一半被毁,但基业还在。风波过后,御阳便领着杜家剩余的弟子们开始了甘枣仙府的复建工程。荃蕙在后山打扫出一间房子,将杜若暂时安置在里面。玉琮依然高悬在上空,用结界困着鱼头妖胎。而那鱼头妖胎,除了每日惯例似的冲撞一回结界,剩下的时间,都在望着杜若所在的方向发呆。 随着复建工程的日益进展,甘枣仙府已经渐渐恢复了生机,杜若的身体也在逐渐康复。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在忙,只有杜衡,依然站在那里,盯着妖胎,一动不动。 刚开始大家都以为杜衡是心疼家业,或者觉得自己辜负了先祖的期望才变成一尊雕像的。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转变,杜衡却依然面如死灰地立在原地。 仙府从上到下都在进行翻修。屋舍草木,造景广场,甚至连墙面地砖都焕然一新了,只是谁也不敢让杜衡高抬贵脚。所以地砖铺到最后,只有杜衡脚下的那一块地方,依然是秃的。 御阳常常立在杜衡的身后,望着杜衡的背影叹气。荃蕙几次想搀着杜若来劝劝杜衡,但杜若十分抗拒再见到妖胎,以至于每次荃蕙劝她,她都忍不住大吵大闹。 不过最后,杜若还是答应过来了。倒不是因为她屈服于荃蕙的唠叨,只是,听荃蕙的描述,杜衡这样子也确实够吓人的了,她还不想这么年轻就丧父丧母又丧兄。 荃蕙扶着杜若,一点一点地向杜衡这边挪过来。然而,杜若刚一露头,那玉琮结界里的鱼头就突然兴奋起来,又蹦又跳,翻起的嘴唇一开一合,粘液溅得到处都是。 杜若见到鱼头这副模样,忍不住脸上一阵青绿。她掉过头去,转身想跑,却被荃蕙一把拉住。 这时,杜衡身形一颤。他猛地一回头,望着杜若,眼中仿佛有两团火焰微微跳动。 御阳在一旁,见雕像杜衡终于动了,不禁大喜道:“公子!你活啦?!” 杜衡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嘴角隐隐泛起一丝残忍的笑意。 第五十二章 报复 http://.biquxs.info/

一个月后,单狐山。 北风呼呼地刮着,山上怪石嶙峋,风在怪石间穿梭呼啸,发出阵阵鬼叫似的怪响。崖底的大河被风刮得涛声阵阵,拍在崖壁上震耳欲聋,激起一片半黄不白的沫子。 一个瞿家的小弟子背靠着一块大石头,一边躲风一边发呆。 这是他最后一次放哨了,明天他就要晋升成为高一级的弟子,站岗这种又苦又无趣的工作,以后就可以扔给刚进门的小虾米了。 太阳暖洋洋的,烤得他有些昏昏欲睡。 忽然,背靠着的大石头里传来一阵阵轻微的震动。 小弟子猛地一激灵,他拔剑朝四周查探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便收剑回鞘,自嘲地笑了一下。 正当他刚要靠回到那块大石头上,却感到脚底也传来一阵震动。那震动起初不明显,但渐渐的,他发现地上的石子如同簸箕上的豆子开始蹦跳起来。随后,那震动越来越大,小弟子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变得不受控制地蹦跳起来。 突然,“哗”的一声巨响,小弟子感到脸上落满了一层带着腥气的水雾,那腥气他十分熟悉,正是单狐山大河里的气味。 小弟子头皮一炸,他急忙拔剑来到河边,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头顶太阳旁边,有一个巨大的灰褐色的球体悬在半空中,河里的水竟螺旋着滚滚涌到天上,涌进那球体里。那球体随着吸入的水量增多,体积也愈发大起来,最后,竟把太阳都遮住了。 小弟子吓得浑身僵硬,眼睁睁地看着河水水位正在一点点下降。他使出浑身力气滚动了一下喉结,吞了一口口水,手颤颤巍巍地向怀里摸去。 刚摸到开启水门的珠子,他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手牢牢抓住,猛地一拽。小弟子使不上力,差点被拽个趔趄。 “瞿君真是好耐心,家里的水都快被吸干了,居然还能沉得住气不出来。”杜衡死死捏住小弟子的手腕,一脸凶狠的笑。 小弟子吃痛,手上一松,开启水门的珠子掉在地上,“啪”的一声,被杜衡踩得粉碎。 “瞿瞿瞿君……不不不在家……杜杜杜君过两天……再再再来吧……”小弟子吓得满头冷汗,连话都说不完整。 “哦?不在家?怪不得,那他不在家怎么办呢?”杜衡用另一只手摸摸下巴,扬了扬脖子,“你看见头顶上那个东西没有?” 小弟子慌慌张张点点头。 “那东西啊,两个月来滴水未进,都快渴死啦,多可怜呐,我怎么能忍心让它继续渴下去呢?况且,它也算是你们家的血脉,用你们家的水养你们家的孩子,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杜君饶命啊!”小弟子两腿一软就要跪下去,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冷汗浸得湿透了。 旁边的杜若忽然皱了皱鼻子,道:“这什么味儿啊?这窝囊废尿了不成?真是怂包!” 杜衡眉头一皱,赶紧将小弟子甩到一边,十分嫌弃地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 小弟子见到杜若,连忙扑倒在杜若脚下,大声哀求道:“君后!君后饶命啊!快别让它喝了!再喝就喝干了啊!” 杜若见小弟子扑过来,眼睛一瞪,两腿迅速向后挪动两步,以免那一身臭烘烘的贴着自己。 悬在空中的球体体积越来越大,头顶的光线越来越暗,河水的水位也越来越低,最后竟被完全吸干,河床上的瞿家水下仙府暴露无遗。河床上的水草淤泥里,无数瞿家弟子被紧紧缠绕,动弹不得。 杜衡朝河床一望,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瞿家这个鱼窝也真就是在水下看着还好看点,出了水怎么跟坨泥巴一样?” “原本很好看吗?那我还没见过呢,真是可惜了……”御阳十分惋惜地咂了咂舌头。 “看这样子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肯定没有甘枣漂亮!”荃蕙叉着腰,理直气壮道。 忽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 “看来我真是小瞧杜君了,没想到这妖胎居然还能听你的话。” 四个人寻声望去,只见一袭银灰色长袍的瞿济白立在高高的崖上,雪白的狐毛领子在风中翻动着。 “怎么阿若?想我了吗?娘家呆腻了,想起为夫的好来了吧?” 杜若身子一抖,脸上惨白一片,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然后不由自主地,往杜衡的身后缩了缩。 杜衡拍了拍杜若的胳膊,抬头对瞿济白道:“还是瞿君性子稳,能成大事,自己的家都快被吃完了,还能站在那若无其事地吹风。” 瞿济白冷哼一声,看也没有看河床一眼,道:“看来杜君记性不太好,早就忘了这妖胎是谁下的种,居然还天真地想用小子来制服老子。我还真是同情老杜君啊……” 杜衡沉下脸来,道:“你什么意思?” 瞿济白怪笑一声,道:“我什么意思杜君听不出来?啧,看来杜君不仅法术修得不怎么样,脑子也不大好使。真是可惜了仙首的位置,不如让我来坐吧?” 没等杜衡说话,瞿济白忽然朝天上摆了摆手。那鱼头妖胎原本盯着满是淤泥的河床,忽然脸一抬,目光变得更加呆滞了。它动了动那硕大的嘴唇,然后一张口,将吸进去的河水尽数吐回河床里。那河水竟依然十分清澈,跟被吸进去之前没什么两样,连点腥臭的气息都不带。 随着河水吐出,鱼头渐渐变小,最后又恢复了原貌。它轻飘飘地从空中落下,落在了瞿济白的脚边。 瞿济白摸摸那鱼头,像是在抚摸一个乖巧的孩子。 杜衡倒退一步,他光想着妖胎会听母亲的话,却忽视了它也会听父亲的话这一点。 瞿济白站在高处,低头俯视着下面的四个人,那神态仿佛天神怜悯地俯视苍生。他叹了一口气,又尖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刺耳难听,如同一个铁蒺藜在耳膜上刮来刮去。 忽然,瞿济白冲鱼头妖胎打了个唿哨。那鱼头妖胎一晃,整个忽然变成厚重的墨绿色,浑身还散发出阵阵青色的烟气。 鱼头妖胎猛地从高处跳下,张着大嘴势不可挡地朝杜衡几个人砸下来。那嘴张得仿佛整个脸就剩一个嘴,看上去将几个人一同吞下去毫不费力。 杜若眼疾手快,一把揪起旁边吓成一滩烂泥的小弟子,朝大嘴猛地扔了过去。谁知那大嘴来者不拒,“哐嗤”一声,竟将小弟子咬成了两截! 鱼头妖胎顺势砸在地上,嘴里咀嚼着小弟子的尸体。鲜血混着腐臭的液体顺着嘴角流淌下来,皮肉骨渣飞溅,骨头碎裂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荃蕙脸色一绿,又忍不住呕吐起来。 鱼头看到荃蕙的动作,如同捕蝉的螳螂,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它停住嘴里的咀嚼,向后微微蹭了蹭,仿佛为发动下一次攻势做准备。 杜衡祭出瑶华剑气,用身体将几个人挡在后面。 他在甘枣时就已经领教过妖胎的厉害,心里明白这两道剑气在鱼头面前就如同螳臂当车。身后这几个人看上去法力高强,实际上在妖胎面前不过是一群脆皮。但除此之外,杜衡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甚至想自己先在鱼头嘴里支撑一会儿,为剩下的几个人争取一点逃命的时间,即使他们逃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杜若看见杜衡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知道他想牺牲自己,忽然扯过杜衡的领子向后一拽。 杜衡丝毫没有预见到身后会有人拉扯自己,没防备便被拉了过去。杜若挺身站到前面,指着鱼头那张丑脸,大喝一声:“怪物!你休想伤害我家人!赶紧给我滚开!” 没想到那鱼头妖胎被杜若一喝,竟止住了蓄势,身上冒出的青烟也渐渐稀薄了,身体甚至开始恢复成原本的颜色。 杜衡被杜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有料到平时胆小的杜若,此时竟有这么大的勇气,在危急关头拦在所有人前面。 瞿济白的脸色变了变,他冲着下面的鱼头妖胎吼道:“你在干什么?还不快把他们吃了?!” 鱼头扬起脸望望头顶的瞿济白,又望望面前的杜若,左右为难。 杜若见鱼头竟听得进自己的话,赶紧趁机道:“喂!你快把上面那个人吃了!不然我就不要你了!” 鱼头的眼中陡然露出一丝恐惧和欣喜的神色,它抬头望着站在崖顶的瞿济白,嘴唇一开一合,似乎在蠢蠢欲动。 突然,鱼头暴跳而起,直朝瞿济白咬去。 瞿济白狞笑道:“呵,有意思,还真冲我来了啊?” 他微微抬手,一挺长枪落到他手中。那枪漆黑如墨,却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仿佛天下邪气尽收枪内。 鱼头不知厉害,只是疯了一般地冲向瞿济白。然而没有人看清瞿济白的手是如何动的,那漆黑的枪竟直直地刺向鱼头深不见底的大嘴,直要将鱼头捅穿。 谁知那鱼头看似笨拙,却灵巧得很。临到了枪尖处,竟如鹞子翻身一般打了个转,避开了。 瞿济白目光一闪,嘴角的弧度挑得更大。他手腕一翻,以枪作棒,朝翻到一旁的鱼头猛地一弹。 鱼头再也没能躲过这一弹,只听“邦”的一声闷响,那枪身结结实实地击在了鱼头上,瞬间粘液四溅,鱼头被打得凹进一条,惨白色的肉竟也翻了起来,然后咚的一声掉在了杜若面前。 瞿济白尖声大笑道:“小东西!居然还想来攻击我?你也不看看自己是谁生的?真是蠢!跟你那脓包娘亲一样蠢!” 鱼头艰难地正了正身,瞪着两个巨大的眼珠子盯着上面。半晌,随着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那鱼头表面竟如同在甘枣那日,又冒出了无数泡泡。只是这一次,鱼头不仅变成酱色,还变红、变紫、变青,只一眨眼的工夫,竟变了好几个颜色,活像个上了发条的走马灯。 瞿济白微一俯身,显出饶有兴趣的样子,道:“哟,怎么?说你蠢你就生气了?可我说的是事实啊,你有一个那么蠢的娘亲,她怎么可能生出聪明东西来呢?” 第五十三章 反噬 http://.biquxs.info/

说完,瞿济白又大笑起来。那笑声仿佛鬼哭四起,狼嚎遍野,竟像是从无数个方向传来,直吵得人头晕目眩、心神恍惚。 鱼头忽然“嗷”的一声怒吼,又朝瞿济白暴跳而去。 瞿济白见鱼头又想再来一次,鼻子里挤出一丝轻蔑的哼声,手上的枪在掌心转了三转,便又朝鱼头的嘴里直刺出去。这一刺,连招式都没有变一变,似乎觉得以鱼头那点小伎俩,还不值得他使出真本事。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回鱼头竟躲也没躲,直棱棱地张开大口朝枪尖咬去。瞿济白略一眯眼,也将长枪迎上去,准备一枪捅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怪。 站在崖下的四个人,眼睁睁看着那比鱼头长出两倍的枪,马上要被鱼头吞进口中。荃蕙捂住脸不忍再看,杜衡手心里也捏着一把汗。谁知那长枪被吞下去之后,并没有从鱼头的后脑穿出来,而是像刺进了无底洞,竟连同瞿济白高抬起的右手一同吞进嘴里。 瞿济白万万没有料到这一点。他的瞳孔骤然缩紧,精致的俊脸因惊诧而变形。还没来得及将枪拔出来,竟瞬间连人带枪一齐被鱼头吃了下去! 鱼头吧唧一声落到地上,仿佛一个灌满了水的皮袋子。平日里翻起的嘴唇,此时竟闭得紧紧的。瞿济白的长枪在鱼头里左突右刺,将鱼头表面戳得此起彼伏。 面前的四个人屏息而立,谁也没有动。 杜衡心知,此时逃走是最好的机会,若是等瞿济白挣脱出来,那就谁也别想活了。可是,他心里虽驱使着他赶快远离此地,脚却不怎么听使唤,眼睛更是没办法离开鱼头片刻。 忽然,鱼头头顶“噗”的一声响,一根长枪刺破鱼头而出。紧接着,瞿济白拽着枪身唰啦一声从鱼头里面钻了出来,趴倒在地。 瞿济白浑身被粘液浸透,黏糊糊、湿哒哒,散发着阵阵臭气。他双手拄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面白如纸,双眼凸出,一对眼珠子布满黑色的网状物,仿佛要从眼眶里脱出来。 那杆漆黑的枪被甩出几丈远,戗啷一声摔在石壁上。 杜衡向后猛退一步,张开双臂把三个人挡在身后。 瞿济白微微抬起头,用死鱼一样的眼珠子瞪着面前的几个人。他继续喘着,嘴角却浮起瘆人的微笑。 “想动我单狐瞿家,你个小杂种还没有这个本事!” 瞿济白猛地伸出一只手,朝旁边虚握一下。然而这一握之后,他的表情却立马僵住了。 杜衡看出其中端倪。 这姓瞿的是想召他那挺黑枪!但那枪好像不听他的了! 瞿济白又使劲甩了甩手,可那枪只是静静地躺在石壁底下,纹丝不动。 杜衡朝御阳使了个眼色,又瞥了一眼那枪。 御阳“嗯?”了一声,摸着后脑勺,一脸困惑。荃蕙却马上会意,迅速跑到石壁旁,把那挺黑枪捡了回来。 瞿济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枪被别人捡走,颤声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突然举起手掌朝石壁猛地拍去,然而那石壁竟也丝毫没有反应,甚至连一粒碎裂的石子都没有。 杜衡忽然感到有种绝处逢生的大喜涌上心头。 这姓瞿的一身修为,居然散了?!之前我杜家的弟子被妖胎吞进去,都变成骨肉渣滓了,没想到这姓瞿的被吞进去,竟然像扒皮一样,把法力都扒光了?! 瞿济白颤抖着将手掌伸到眼前,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恐惧。他又缓缓放下手掌,望着面前的四个人,因绝望而张大的嘴,忽然又露出一个微笑。 只是,这微笑的意味似乎变了,不仅变了,简直跟刚才有天壤之别。 “杜君……你大人有大量,能不能别杀我……?” 杜衡吓了一跳。 不可一世的瞿济白居然在向自己求饶?这还是他认识的瞿济白吗? 瞿济白见杜衡没有说话,便手脚并用爬到杜衡脚边,拽着杜衡的衣角道:“杜君,你不是想替你损失的弟子报仇吗?我瞿家有七千弟子,都给你!你要杀要剐都随你心意,只要你放过我!” 杜衡一脸厌弃,将瞿济白手里的衣角抽了回来。 瞿济白望望杜衡冷峻的脸,又望望荃蕙手里的那杆枪,又媚笑道:“杜君想要我的枪?好啊!只要杜君留我一条性命,那枪杜君尽可以拿去!” 杜衡依旧没有说话。 瞿济白见求杜衡不成,又挪动着双膝来到杜若面前,乞求道:“阿若!阿若!念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能不能帮我跟哥哥求个情?求求他别杀我!只要不杀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杜若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低头向瞿济白道:“我的剑呢?我的素华剑呢?!” “素华剑?”瞿济白目光躲闪,“素华剑不在我这里啊,素华剑被济朝拿走啦……” “被瞿济朝拿走了?他人呢?单狐山有难,他居然还能有心思陪小娘子游山玩水,难道他都不来救你吗?” 瞿济白道:“他在哪,我不知道啊!他去哪我向来不知道的……” 杜若见瞿济白言辞闪烁,便望向杜衡。 然而,趁着两人对视的功夫,瞿济白目光一闪,忽然身子一偏,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猛地朝杜若刺去。 荃蕙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举起黑枪朝瞿济白一捅。 噗的一声闷响,瞿济白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眼中那不甘的神色渐渐冰冷,而后一片死寂。黑枪从他的背后穿出,带着黑色的粘液和血液,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谁也没有想到局面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御阳显然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瞪得眼睛大如铜铃,结巴道:“他刚才……他这是……他……死了吗?” 杜衡从荃蕙手中接过枪身,一只脚抵在瞿济白的肩膀上,使劲往前一蹬,将枪抽了回来,沉声道:“死了。” 他把枪在手中掂了两掂,发现这枪不是一般的重,心里还颇有些佩服瞿济白,居然能将此枪挥击自如。 那枪身乌黑锃亮,隐隐泛着青色的光芒。整条枪看不出材质,很像是用某种金属或石头打造的,但在杜衡的认知范围里,任何金属和石头都不具备这种质感和光泽。 他缓缓地转动枪身,发现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刻着两个字。 “独茕”。 御阳将脑袋凑过来读出两个字,然后拍手笑道:“这下可好啦!瞿家的宝贝和云家的宝贝,都归我们杜家所有啦!哈哈……哎哟!” 杜衡猛地一抽御阳的后脑勺,道:“说什么呢!那玉琮是要还给云家的!什么叫归杜家所有?” 御阳委屈地“哦”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 杜衡看了一眼瞿济白的尸体,叹了一口气,刚想打个手势招呼几个人离开,却忽然发现,杜若不知什么时候跪在了崖下鱼头的尸体旁。 鱼头的尸体此时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张饼一样地摊在地上。两个硕大如碗的眼珠子此时已经浑黄一片,分不清瞳孔和眼白了。只有那张大嘴还在轻微地一开一合,不知那是尚有一丝知觉的表现,还是鱼类那种没死透的肌肉跳动。 杜若跪在那里,双手放在膝盖之间,一脸木然地盯着鱼头。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眼中也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 杜衡看了她半天,竟猜不出她的情绪,但又不忍去打扰,只好静静地站在她身边。 荃蕙望着杜若的脸,冲御阳小声道:“御阳哥哥,你看,若姐姐的表情,像不像那日甘枣有难,芳姐姐脸上的表情?” 御阳摸了摸下巴,道:“你还别说,何止是像,简直是一模一样,可真是兄妹俩……” 荃蕙轻轻点点头,又道:“你说,瞿君的弟弟还不知道在哪里,他要是听说自己的哥哥被我们杀了,会不会来寻仇啊?” “我们会怕他寻仇?”御阳哼了一声,“我们公子现在这么厉害,就是十个瞿济朝也不怕,让他来好了!” “可是,我们要是再杀了瞿济朝,那芳姐姐心心念念的那个慕予姐姐,不就守寡了吗?他……会忍心吗?” 御阳奇怪地看了一眼荃蕙,笑道:“不忍心?我看公子巴不得那瞿济朝赶紧去死,这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跟慕予姑娘在一起了。” 御阳顿了一顿,忽然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自言自语道:“不过公子也不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但是公子想跟慕予姑娘在一起啊……可是瞿济朝活着的话,公子该怎么才能跟慕予姑娘在一起呢……要不我来帮他杀瞿济朝好了……我杀得了瞿济朝吗……” 荃蕙没有再接御阳的话,脸上那原本因胜利喜悦而浮现出的红晕,忽然变得苍白。失望和落寞悄悄爬上荃蕙的脸。她缓缓低下头去,只顾盯着自己的脚尖。 几个人静默良久。 杜若的身子忽然微微一动,她试探地朝鱼头伸出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杜衡看着杜若的样子,心里一痛,连忙俯下身抓住杜若的手,再次向鱼头伸去。他感到杜若的手在自己的手心里挣扎,然而他却将手握得更紧了些。他知道,若是此时不推杜若一把,这个妖胎将成为杜若一辈子的心病,杜若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最后,杜若的手终于被杜衡强拉着,放在了鱼头那冰冷滑腻的脸上。 杜若的泪水夺眶而出。 而鱼头,似乎终于吐出了最后一口气。那微微开合的嘴唇,也终于,不动了。 第五十四章 争执 http://.biquxs.info/

经过杜家弟子们的齐心协力,甘枣山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只是山间的枣树上面,却没有了那颗颗如玛瑙的枣子。 鱼头之战,山间枣树被拔去了大半,虽然弟子们很快就种上了新的树苗,并用仙法加快了枣树的生长,但树易长,枣难结,那凝结了甘枣千百年精华的大枣子,这一朝一夕,怕是很难恢复过来了。 瞿家覆灭,瞿家的弟子们见瞿济白大势已去,除了少数铁杆和一些想要隐居起来的,多数都自愿跟随杜衡回了甘枣山。 杜衡原本对是否要接纳这些外人有些犹豫,但看着这些弟子一个个都战战兢兢的,估计平时没少被瞿济白欺负,就也心软下来,带他们回家了。 自打从单狐山回来之后,杜若就再也没出过房门,杜衡几次想进去找她,都碰了一鼻子灰。即使扒在门缝上,也听不见、看不见什么东西,若不是每天摆在门口的饭菜都被吃光了,杜衡还以为她要坐化了。 杜若遭此大难变得有些反常,杜衡还能理解,但荃蕙自打回来之后,话也变得少了很多。有时候她甚至在大殿门口的石阶上,一坐就是一天,叫她也不应,非要走到面前了才知道有人。然而,说不了几句话就又开始恍惚,神思不知又飘到哪里去了。 只有神经大条的御阳还跟往常一样,只不过比先前更粘着杜衡,生怕他有什么事又要独自一人出远门,把自己丢在这里。 一日,荃蕙又坐在石阶上,望着不远处林子里的一对青鸾发呆。那对青鸾在枣树枝头上下翻飞,翩翩共舞,和鸣之声清脆悦耳,婉转悠扬。 “喂!傻丫头!我叫你半天了,你怎么又在这里晒太阳啊?不怕晒黑吗?” 杜衡忽然出现在荃蕙面前,挡住了荃蕙头顶的一片阳光。身后的御阳抬头瞅瞅太阳,又瞅瞅荃蕙的脸,好像在观察荃蕙有没有真的变黑。 荃蕙仿佛刚从沉思中缓过神来,愣了一下,微笑道:“叫我半天了吗?我怎么没听见呢……芳姐姐,你叫我有事吗?” 杜衡横跨一步,抖了下衣服的下摆坐在荃蕙身边,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他顺着荃蕙的目光看过去,又问道:“你在这看什么呢?” 荃蕙赶紧把目光从那对青鸾的身上移开,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去,道:“没,没看什么。” 御阳挠挠头,朝着树林望去,道:“荃蕙姑娘不是在盼枣子吧?那枣树才生了没多久,枣子怕是还要好几十年才能再生出来呢。” “哦……是吗?那太可惜了……”荃蕙就坡下驴,然后歪着头冲杜衡道,“芳姐姐,你几时去招摇山还玉琮呀?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御阳一听这话来了兴致,赶忙插嘴道:“公子你要去招摇山吗?把我也带上!把我也带上!” “招摇山……” 提起招摇山,杜衡一个头两个大。 “招摇山过几日再去嘛,你看咱们那鲲鹏,好像跟玉琮还挺投缘。先让他们俩再温存温存,等他们温存够了,再还不迟。” 御阳又挠起头,道:“可是公子,那玉琮也不是活物,怎么跟鲲鹏温存啊?” “唳?” 那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大殿的屋脊上,歪着头叫了一声,好像在质疑杜衡刚才的话。 杜衡咂了咂嘴,回头冲那鹰扮了个鬼脸。 荃蕙看出杜衡局促,笑了笑,转移话题道:“芳姐姐,我们杀了瞿君,那他弟弟会不会来找我们寻仇啊?” “可能会吧,我也不知道……”杜衡叹了一口气,“来吧,来了也好,这件事,迟早要做个了断的。” 御阳道:“来就来,谁怕谁啊?瞿济朝有什么好在意的,我们公子这么厉害,连他哥哥瞿济白都收拾了,还会对付不了他?” 杜衡摸摸荃蕙的头,笑道:“怎么?傻丫头你怕他?” 荃蕙嘟起嘴,道:“有芳姐姐在,我怕他干嘛?” 杜衡道:“那你担心这件事做什么?” 荃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小声道:“你会杀了他吗?” “杀他?”杜衡愣了一下,脑子里涌出一堆念头。 是啊,瞿济朝来寻仇是十有八九的事,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要说以我现在的修为,收拾一个瞿济朝应该不在话下,可我若真杀了他,慕予怎么办?我来娶她吗?慕予当日是被夕宿那老蛇精骗走的,所以她心里应该还是在乎我的。我若是杀了瞿济朝,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慕予在一起了。可是,这不就成了夺人之妻了吗? “芳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了?”荃蕙扯了扯杜衡的胳膊。 “啊?哦!”杜衡回过神来,“要是瞿济朝做得太过分,那杀他也是别无选择的事……” “杀了瞿济朝,你就能跟慕予姐姐在一起了,对不对?”说完这话,荃蕙的眼眶忽然变得有些红。 杜衡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天边出神。 荃蕙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道:“慕予姐姐,她是个凡人,对不对?芳姐姐作为杜君,可以娶凡人为妻吗?” 御阳接过话茬,嗫嚅道:“按道理来说,是不可以的,仙家的家主,只能娶仙子为妻,更何况公子是仙首,而且慕予姑娘又无名无姓……” “哼!道理?”哗啦一声,杜衡甩了一下衣摆,“我若想娶谁为妻,管他什么道理?我说你这个榆木脑子,几时学得跟夕宿那老头一样了?” 御阳低下头,搓搓手,委屈道:“唉,我这也是替公子着想嘛。公子你看,你是甘枣杜君,是仙首,是众仙家的领袖,有多少人惦记着你的位子呢!以前我只知道跟着公子,听公子的话,从来没有想过哪些是真正有利于公子的。” 杜衡抬起头,深深地望着御阳,忽然发现,御阳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御阳没有注意到杜衡反常的沉默,依然自顾自地说道:“老杜君当时把我救回来,让我跟着公子,就是希望我能保护公子。即使现在公子强了,不需要我保护了,可是我还是得想办法让公子变好。眼下公子的地位特殊,娶妻这种事肯定是要昭告天下的,可到时候若是让众仙家看见,公子居然娶了一个凡人,还是从别人的手里抢来的,还不知道他们要怎么想。况且慕予姑娘是个凡人,一点法力都没有,以后想要服众都难啊……” “行了!别说了!”杜衡不耐烦地打断道,“御阳,你还真是长大了哈?有主意了,敢跟我对着干了。你既然这么有主意,不如自己去自立门户啊?还跟着我做什么?” 杜衡越说越气,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气势逼人。 御阳吓得单膝跪地,拱手施礼道:“御阳不敢!只是……” “没有只是!我身为杜君,若是想娶谁为妻还不能自己做决定,那我以后,岂不是万事都要听旁人的?御阳,今天这些话,是我最后一次听你说,以后你若是再说,就给我离开甘枣!” 说完,杜衡拂袖而去。 荃蕙吓了一大跳,她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能惹下这么大的麻烦,竟然让从小情同手足的杜衡和御阳差点反目。她赶紧把御阳扶起来,好言安慰了几句,然后便向杜衡追去。 她一路飞奔,却见不到杜衡的影子,跟几个小弟子打听了之后,才辗转多时,找到了后山的一处凉亭。 夕阳下,杜衡坐在石凳上,影子被拉得老长。手里提着一个小酒坛,不时往嘴里灌上几口。他眉头紧锁,双眸深邃,眼中神情极是复杂。乌黑的秀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如同燕子的尾翼。 荃蕙默默在杜衡的对面坐下来,轻声道:“芳姐姐,你别生气,御阳小哥为人实在,不会说漂亮话,可他却都是为你好的。” 荃蕙原本以为杜衡还会再发一通脾气,没想到杜衡只是灌了一口酒,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沉声道:“他说的那些事情,我何尝不明白呢,只是,好久没人跟我说这些了……我……” “我知道你的,芳姐姐,忠言逆耳,你虽然生气,但也知道那都是好话,你也不会真的就把御阳小哥赶下山。” 荃蕙望了一眼酒坛,又道:“芳姐姐想喝酒,我来陪芳姐姐喝!” “你陪我喝酒?你会喝酒吗?”杜衡抬起一条眉毛。 荃蕙没有回答,她轻轻握住杜衡的手,停了一会儿才把它从酒坛上拿开,然后端起酒坛,自己闷了一大口。 酒很辣,呛得荃蕙直咳嗽,脸也烧起来。 杜衡看着荃蕙狼狈的样子,笑道:“好啦好啦傻丫头,不会喝酒就不要逞能,好酒都让你浪费了。” 荃蕙头脑有些发热,她望着杜衡那醉人的一笑,竟有些痴了。 “喂!傻丫头!”杜衡在荃蕙鼻子底下拍了一下手,“魂儿怎么又丢啦?” 荃蕙赶紧收回目光,脸烧得更厉害了。她偷偷瞄向杜衡,眼睛瞄到杜衡腰间的饕餮囊,停住了。 “芳姐姐,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送我一个苹果吗?我还……” “怎么?小馋猫,又想吃苹果了?”杜衡笑着打断道,然后解下饕餮囊,往荃蕙面前一丢,“喏,想吃多少拿多少,都吃光了,我再去买。” 荃蕙欲言又止,她拿过石桌上那小小的饕餮囊,在手里摩挲着,然后伸手进去,没想到竟摸出一个胭脂盒来。 “芳姐姐,这是……?”荃蕙望着手中那小巧精致的胭脂盒发愣。 “哦!这个啊,别人送给我的,”杜衡想到那日在北渚,那胭脂铺子里老板娘的话,目光有些黯淡,“你喜欢的话,就拿去吧!” “好啊,谢谢芳姐姐!” “谢什么!这东西我也用不着,你那天不是还缠着御阳买胭脂嘛,刚好这个送给你了。” 两个人又聊了些许时候,直到荃蕙开始不停地打呵欠,杜衡才意识到已经半夜了。 杜衡把荃蕙送回房间,又回到亭子里喝了一坛酒,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几坛酒对于杜衡来说,原本不算什么,但不知为何,今日的酒似乎格外醉人,竟让杜衡有些两眼发花。 他扶着门框走进屋内,鞋也不脱,迷迷糊糊地摸上了榻。 恍惚中,杜衡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那香味沁人心脾,似桃花,又似栀子,悠悠扬扬,撩人心神。 他感到身上有些燥热,便伸手胡乱地扯着腰带。扯着扯着,忽然摸到一只滑腻的手,正帮自己宽衣解带。他又半梦半醒地向旁边摸去,不料却摸到一个光滑的胴体。 杜衡的脑子突然嗡的一声,瞬间清醒过来。他一骨碌从榻上坐起,看见自己身边竟袅娜地卧着一个美貌的女子,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美貌女子,竟是荃蕙! 第五十五章 还玉 http://.biquxs.info/

“丫头!你你你……”杜衡急忙侧身,用袖子挡住眼睛,话也说不利索。 “芳姐姐,你酒喝多了,身子热,我帮你把衣服脱掉吧!”荃蕙眼神勾人,脸上桃花似的两朵红晕绯然。 杜衡闭着眼睛,解下外套,呼啦一声甩在荃蕙**着的身体上,道:“丫头,你……你快把衣服穿上,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怎么了?芳姐姐,你看我一眼啊,我不好看吗?”荃蕙把杜衡的外套撇在一边,坐直了身体道。 “好看!好看!穿上衣服更好看!” 荃蕙道:“芳姐姐,我一直都喜欢你,你难道都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杜衡心里咯噔一下,他又何尝不知道荃蕙这傻丫头一直喜欢自己,只是他一直在装傻,避免把这件事拿到台面上来。 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喜欢我?哈哈哈……”杜衡干笑道,“我也喜欢你呀!你就跟我的亲妹妹一样,跟阿若一样。不过你比阿若乖巧多了,我还更喜欢你一点呢,哈哈……” “妹妹?”荃蕙的笑容忽然凝固了,声音颤抖道,“我不要当你妹妹!我要当你妻子!慕予是凡人,我也是凡人!你既然能喜欢慕予,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呢?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当你妻子呢?!” 荃蕙越说越激动,最后竟变成歇斯底里的呐喊。她翻身从榻上下来,光着两个玉琢般的小脚,站在杜衡面前,使劲把杜衡挡在眼前的胳膊扳下来,紧紧抓在手里。 “芳姐姐……”荃蕙乞求道,声音里带着哭腔,“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你不是说我长得好看吗?那我有没有慕予好看?你能不能忘了她,跟我在一起啊……我会一心一意对你好的,不会像慕予那样伤害你、不理你、背叛你……” 杜衡死死闭着眼睛,也不敢拨开抓在胳膊上的双手,生怕再碰到那冰凉滑腻的肌肤。 “而且比起她,我会仙术,懂仙法,我一定会成为你的贤内助的!”荃蕙泪如雨下。 “傻丫头,就知道你不能喝酒,你看,你都开始说胡话了。快把衣服穿上,我送你回房间,好不好?” “我没有说胡话!我是真的喜欢你啊!阿衡哥哥!我是真心想成为你的妻子啊!”荃蕙哭喊道。她用力摇晃着杜衡的胳膊,缕缕发丝撩在杜衡的脸上,一阵阵幽香扑面而来。 这香味,竟如此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杜衡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光芒。 这不是丫头身上本来的气息!这是那胭脂铺老板送给我的胭脂香!那日在胭脂铺,那老板娘说什么我心爱的姑娘可望而不可及,然后就送了我这胭脂。眼下丫头赤身裸体向我投怀送抱,莫非…… 杜衡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猛地甩开荃蕙的双手,翻手一掌在荃蕙的后颈上劈下。 荃蕙吃了一掌,顿时身子一软,跌倒在杜衡脚边,昏了过去。 杜衡伸出手,一条被子飞到手中。他将被子盖在荃蕙身上,然后把荃蕙卷了起来,这才睁开眼睛。 “傻丫头……”杜衡叹了口气,摸了摸荃蕙的头,“咱们俩啊,都着了那老板娘的道儿了……” 他望着荃蕙脸上那两朵绯色的红晕,忽然在想,这胭脂若是真的涂在慕予的脸上,会有多么好看。 第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杜衡用布兜了玉琮,打算去招摇山还宝。走到汉白玉校场上,忽然听到背后一声呼唤。 “芳姐姐!”荃蕙站在大殿廊下,面带羞赧。 御阳站在荃蕙旁边,也是一脸的小心。 杜衡回头一笑,本想调笑一句“怎么不叫阿衡哥哥了?”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我去招摇山还玉琮,你们两个好好看家。” “那……”荃蕙又道,“你不把鲲鹏带上吗?一个人去招摇山,多危险啊……” “鲲鹏啊……”杜衡抬起头,看见那鹰正站在大殿房顶上冲自己眨眼睛,“还是不带了吧,免得人家以为我是带着敌意去的。” 他看着御阳,那手握拳头又放开,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笑道:“御阳,你跟我去吧。” “啊?真的吗?公子!”御阳喜形于色,忙不迭地点头,“好啊好啊!” 两个人跃上云头,直奔招摇山而去。 御阳一路傻笑。 招摇山的玉璜结界还跟杜衡临走时一样,泛着诡异的红光,本是正午时分,却把天边映得如同夕照下的火烧云。 杜衡拎着布兜站在结界外,望着招摇山界发呆。 “公子,你不进去吗?”御阳问道。 杜衡没有答话,心中踌躇,不知进退。 将玉琮物归原主,并登门谢罪,本是那日我答应云家的,并且出于道义,我也应该这么做。可是,那云家的三姐妹都不是省油的灯,云君说话也是话里有话,我若说不过她们,却该如何?倘若她们得理不饶人,让我当牛做马,做些丢脸的事情,我以后又将在这中土各家中,如何立足?况且那云家大小姐对我有意,我如此负她,还有何颜面再相见? “公子?”御阳又催促道。 “啊!”杜衡看了一眼御阳,然后眼光一闪,把布兜往御阳手里一塞,“要不,你去帮我还吧!” “我?!”御阳瞪大了眼睛。 “没关系,不用怕,我不是让你当面去还。”杜衡拉过御阳,往东边指了指,“从这里步行五六里上山,你会看到一个石碑,你把血涂在石碑上,会出现一道门。走到尽头你会看见一个石室,中间有个玉台,你把玉琮放在玉琮上再出来就好了。” “石碑?玉台?”御阳挠挠头,“公子,难道我们不应该当面谢谢云家的救命之恩吗?” “哎呀,还都还了,谁管他怎么还的呢!”杜衡推搡着御阳的肩膀,想让他赶紧上山。 “可是公子,”御阳转过身来,“这么大的恩情,当面谢过是最起码的,你怎么能……” 杜衡不耐烦地打断道:“啰嗦什么?我又不是那种欠别人恩情不还的人,日后肯定会找机会报答云家的。报恩,也不图这一时嘛。” 御阳还想说什么,见杜衡又有些生气,便忍住了,嘟囔道:“那你也可以自己去送嘛,我又不认识路,走丢了怎么办……” 杜衡道:“你不知道,这结界认人,不经过同意我是进不去的。不过它不认识你,你去肯定不会拦你。” 说完,又在御阳的背上使劲推了一把。 御阳把布兜抱在怀里,一步三回头地上了山。 杜衡见天色尚早,御阳步行上山再加上找到入口,估计还要一段时间,便漫无目的地四处溜达起来。 他脚上不停,脑子里也很乱。慕予、荃蕙、云鸣琅,这几个女子的形貌在他的脑海中此起彼伏,若隐若现。回忆如车轮一般,碾压过一遍又一遍,让他不禁感到有些头大。 我不过是想跟心爱的人在一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杜衡脚力很好,不知不觉已经走出招摇山十余里,等他发现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走到一个市镇上来了。 市镇十分热闹繁华,街边商铺装修华丽,往来居民的衣着也十分体面,看上去整个市镇十分富裕。 想不到,这招摇山之外,也有这么有钱的地方,我还以为,所有的好东西都被招摇山捞去了呢。 杜衡在街上大步流星地走着,忽然看到一个神色匆匆的小童,从街边一个卖乳品的铺子里走出来。 那小童身着灰袍,竟是瞿家的族服! 杜衡神色一凛,想不到这里竟有瞿家的残余势力,莫非是瞿济朝?那岂不是慕予也在这附近?! 他隐了身形,小心翼翼地跟在小童身后。 那小童将两个罐子和几个油纸包揽在怀里,不时地朝身后望,似乎真的怕有人发现自己的行踪。 杜衡眯起眼睛仔细看去,发现这小童左顾右盼,把罐子和油纸包在怀里抱得严严实实。看这样子,与其说是怕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更像是怕别人发现自己怀里的东西。 从乳品店里拿出来的,还能是火油不成,搞这么紧张做什么? 那小童左拐右拐,拐到了市镇边缘,一座气派的庄园赫然耸立。 庄园青瓦白墙,外有茂林修竹,内有桃李芬芳,蝉鸣鸟叫萦绕于耳,当真是一处绝妙的所在。 哼,这瞿老二,惯会享受,到哪都挑好地方住。 杜衡趁小童进门之前,施了个仙法定了小童的身,将一身行头换了下来,依样画葫芦把东西抱在怀里,进了庄园。 一进门,一个管家模样的女子便掐着腰,朝杜衡低声叫道:“你怎么磨磨蹭蹭才回来?东西买了没有?” 杜衡低着头,支支吾吾道:“买了。” “买了就好,还不快去厨房热了,端进房里?”那女子手指比划着。 “是。” 杜衡赶紧离开那女子的视线范围,找了个角落,打开罐子。他发现里面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只是一些奶。杜衡凑近鼻子闻了闻,发现这奶似乎比寻常的奶更香浓些,甚至香浓得有些过头了。他又拿起那几个油纸包闻了闻,也是一股奶味儿。 杜衡一头雾水,他拿着几样东西在庄园里转来转去,也不知那女子刚刚说的“房里”是哪间房,只得在庄园里四处观察。 好在大家手上都各有各的活儿,没人注意到没头苍蝇似的杜衡。 正不知如何是好间,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 是慕予! 杜衡撇下罐子和油纸包,飞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来到一间屋子旁。屋子很大,似乎是庄园里的主室。 屋外已经围了一些瞿家弟子,但他们都站在门**头接耳,谁也不敢去推门。 杜衡顾不得许多,他一脚踹开大门,一心惦记着慕予的安危。然而,门一开,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慕予正靠在榻脚蜷着身子瑟瑟发抖,浑身是血。屋子的中央,瞿济朝正躺在地上,嘴角和胸口正汩汩冒着鲜血。 而他的胸腔中间,竟赫然有一个血窟窿,一颗发黄的牙齿楔了进去。 旱魃之牙?! 瞿济朝,也死了?! 第五十六章 夺人 http://.biquxs.info/

“二公子!” “二公子被那个女人杀了?!” “二公子死了?!” 围在门口的瞿家弟子中,掀起了一阵骚乱。 慕予猛地抬头,看见呆立在屋内的杜衡,先是一愣,转而眼底噙泪,嘴角颤抖,几乎哭出来。 瞿济朝躺在地上,吭哧了几声便不动了。他周身的皮肤迅速干瘪,不一会儿就变得地砖一般粗糙。皮肤褶皱,甚至跟鱼鳞有几分相像。 刚刚在大门口的女管家也闻声赶到,见到屋内一片狼藉不禁大惊失色,失声道:“你你你……你这野女人!居然把二公子……” 她“倏”地祭出一条皮鞭,啪的一声甩开,尖声怒道:“看我不杀了你这野女人,为二公子报仇!” 女管家手中的皮鞭青绿,仿佛一条藤蔓,上面竟密布着尖锐的芒针。周围的弟子听言也都摩拳擦掌,恨不能将慕予杀之而后快。 杜衡上前一步转身将慕予护在身后,呼的一声卸下灰袍,现了真身,指着人群吼道:“我看谁敢动?!” 瞿家众弟子倒退一步,为首的女管家略略将杜衡打量了一番,疑惑道:“杜君?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在这,自轮不到你管,”杜衡气势逼人,“今天只要我在这里,你们休想动慕予一根汗毛!” “看来杜君这是出息了,长本事了,居然敢明目张胆跟我瞿家作对了!”女管家鼻孔朝天,虽一口一个杜君的叫着,却丝毫没有尊敬之意。 杜衡看着女管家这副阴阳怪气的刻薄嘴脸,冷哼一声,暗道,这女子真是跟瞿济白一个德行,就是缺了点教养。 “我今天来,不是来杀人的,只想把慕予带走,你们不要逼我。”杜衡环视了一圈屋内,又朝女管家道,“素华剑呢?也给我交出来!” 女管家愣了一下,嘲讽道:“素华剑?那是什么东西?杜君凭什么以为,我们这里会有那种垃圾?” 杜衡强压住一口气,不想跟这泼妇一般见识,沉声道:“瞿济白说,我妹妹的素华剑在瞿老二这里,快拿出来,我不想亲自动手。” 女管家冷笑一声,道:“呵,别说那个垃圾没在我们这里,就是真的在,也不会给你。” 杜衡面色铁青,牙咬得咯咯直响。 这女子虽然说话难听,但看样子好像真的没见过素华剑,难道,是瞿济白在骗我? 女管家见自己把杜衡气得说不出话,便面露得意之色,笑道:“哟,怎么了?杜君生气啦?别呀,您可是众仙之首,怎么能跟我这种小人物置气呢?岂不是伤了您的尊贵?” 说完,又不露声色地朝旁边的弟子使了个眼色。那弟子得了指令,便想趁杜衡不注意悄悄地溜走。 杜衡望着她那白多于黑的眼珠,这才明白过来,这女管家的底气是哪来的。 “哈哈哈哈……”杜衡仰天大笑,“我说你这狗腿子怎么这么嚣张。行了,别挤眼睛了!还想找瞿济白报信?” 女管家神色一凛,道:“怎么?杜君怕了?” ”怕?你们的瞿君都已经死在我手上了!你们这些小鱼小虾,再负隅顽抗也不过是强弩之末,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原本还准备为主报仇一群人,此时竟纷纷有退却之意。那准备去报信的小弟子,更是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女管家见人心思动,叫道:“你们怕什么?他不过是吓唬你们的!一个在流波山学了两年手艺的毛头小子,想动我们瞿君,还嫩了点!” “哦?我吓唬他们?” 杜衡略一挑眉,翻了翻手掌,一挺沉甸甸的黑枪落在手中。 “这独茕都已经在我手上了,你说我是不是吓唬他们?” 众皆骇然,有几个甚至已经悄咪咪地逃走了。 女管家的脸变得惨白,她定定地望着独茕枪,半晌挤出几个字:“瞿……瞿君,他……你……” 杜衡转动枪身,把一挺枪舞得虎虎生风,然后枪尖直指女管家的鼻子,喝道:“你什么?还不快滚?!” 他面上不动声色,持枪的手腕却微微感到有些酸麻,不禁心中感叹。 这独茕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转的,我只耍了一番就已经感到有些不支,但它却是瞿济白的得力武器。看来若非侥幸,想杀瞿济白还真是不太可能,我们二人之间的差距,真是比我想象的大太多了。 众瞿家弟子听见杜衡这一声大喝,顿时四散奔逃,只留下一个女管家,一脸的难以置信。 “可……可是,”女管家惊疑万状,“若是瞿君已逝,我们怎么会没有……难道……” 女管家将目光移到了慕予身上,刚要说些什么,慕予忽然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然后便要向旁边倒去。 “慕予!” 杜衡大惊,收了枪,一把将慕予托住抱在怀里,柔声道:“慕予,你怎么样?” 慕予不答,双眼紧闭,面无血色,脸白得像纸一样。 杜衡伸手一抄,将慕予横抱起来,对女管家道:“你还不滚?想死吗?” 女管家眉头紧蹙,眼珠转了转,闪身退去。 杜衡带慕予回了甘枣,将她安置在之前住过的院落。 御阳隔了两日才回来,也不敢直接跟杜衡抱怨,为什么把他遗忘在招摇山,只是跟荃蕙发发牢骚,说自己一路闻着杜衡的味道才找回来的,感觉自己像一条小狗。 杜若听闻慕予回了甘枣,破天荒地从房间里出来,到慕予的房中来看她。杜衡原本担心杜若这么长时间都闷在房间里,怕不是要发霉了。不过当他看见杜若不但没发霉,反而面色红润,还长胖了不少,就放下心来。 荃蕙时常坐在慕予的榻前发呆,盯着慕予的脸一动不动,有时候甚至一盯就是半天,嘴里还时不时地咕哝几句。 慕予则昏迷不醒,眼睛一闭就是七日。 第七日一早,荃蕙照例跑到慕予的房间,盯着慕予的脸看,边看边咕哝道:“怪不得芳姐姐那么喜欢你,原来你长得这么好看,连我都快喜欢上你了。唉,我要是长得有你一半好看就好了……” “傻丫头,你在那嘟囔什么呢?” 杜衡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荃蕙身后,吓得荃蕙浑身一震。 “没有啊!我什么都没说……” 御阳从杜衡身后探出头来,道:“可是,我刚刚听见,你在那说什么‘喜欢’、‘好看’之类的,你是不是觉得公子好看,喜欢公子啊?” 荃蕙一听,脸上立即飞起两朵红晕,朝御阳挥了挥拳头,嗔道:“你别瞎说!再瞎说我打你!” 杜衡干咳两声,也感到有些尴尬,暗骂御阳这小子,真是脑子跟别人不一样,怎么能想到这上面来? 忽然,慕予睫毛一颤。 荃蕙激动得大叫:“慕予姐姐!你醒啦?” 慕予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荃蕙红润的小脸,虚弱道:“你是谁?” “我?”荃蕙呆了一下,笑道,“对哦!慕予姐姐不认识我,我叫荃蕙,是芳姐姐的师妹!我跟你一样,我也是凡人!” 慕予疑道:“芳姐姐是谁?” 杜衡把荃蕙扒到一边,坐到榻角上,笑道:“是我,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我日后再跟你详细解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慕予挣扎着坐起身,摸了摸额头,道:“头有点晕……” 老远的,听见杜若在门口喊:“我要是一睡七天,我头也晕!” 杜若跨进房门,走路带风地来到慕予榻前,道:“小叫花!你可真能睡啊!睡这么多天,滴水不进的,你不饿不渴吗?” 荃蕙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道:“我去倒水!” 杜若朝慕予扬了扬下巴,又道:“小叫花!我的剑呢?真不在你夫君那里?” 慕予望着杜若的脸,摇了摇头。 杜若眉头一皱,背转过身,边朝桌子边踱步,边自言自语道:“奇怪,那能在哪呢……” “杜公子,谢谢你!”慕予望着杜衡,眼波流转,眼角有许许笑意。 但就这一点点笑意,就足以引起杜衡内心一荡了。 杜若拿起桌上的点心,咬了一口,道:“小叫花,你可真厉害,居然能杀了瞿济朝,说你没点法力,我都不信。” 慕予眼中的神采忽然冷了下来,望着被子上的绣花出神。 杜衡把手轻轻放在慕予手上,柔声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瞿济朝怎么死的?” 慕予把被子抓进拳头里,一声不吭,眼睛里像结起了千年寒霜。 杜衡吓了一跳,连忙抚摸慕予的肩膀,道:“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你别多想。” 荃蕙把水递给慕予,她看见杜衡握着慕予的手,眼神黯淡下来。 慕予喝了口水,神色有了缓和,她抬眼望着杜衡,轻声道:“杜公子,你那天说你杀了瞿济白,你是怎么杀的?” “我杀的!”荃蕙自豪地拍拍胸脯。 “你?” “是啊!当时啊,瞿君被妖胎散了修为,跪在地上跟芳姐姐求情,求芳姐姐放他一条狗命,”荃蕙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讲着,“结果他在鞋子里藏了一把小刀,居然想趁芳姐姐不注意,伤害芳姐姐。这我哪能同意呢?我就灵机一动,一枪把他的心脏给捅穿啦!也不知道我当时哪来那么大勇气……” “枪?独茕?”慕予神色变得有些紧张。 “是啊,”杜衡道,“怎么?哪里有问题吗?” 慕予面色一沉,道:“瞿家人原身本是鲤鱼,鱼无水不活,只有旱魃之牙才能抽干瞿家人身体里的每一滴水,杀了他们,否则,何种神兵都不能彻底夺走他们的性命!” “难道说……瞿瞿瞿……”杜若的舌头有些打结。 慕予望了一眼杜若,摇摇头道:“瞿君没死!” 杜若几乎当场昏过去,幸亏御阳一把扶住。 慕予接着道:“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难怪济朝没有收到单狐的丧帖,原来瞿君还活着。” 杜衡却没有接茬,只是苦笑一声,道:“你……还叫他济朝吗?” 慕予一怔,没有说话。 杜衡回头斜了一眼旁边的三个人。 御阳一脸茫然,荃蕙的眼睛不时地瞟着杜衡握住慕予的那只手,只有杜若马上领会了杜衡的意思,赶紧拉着两个不知趣的离开了房间。 门轻轻地关上了,屋子里只剩下杜衡和慕予两个人。 杜衡用双手把慕予的小手托在掌心里,柔声道:“既然瞿济朝已死,你便不再是他的妻子了。” 他疼惜地抚摸着慕予腕上,那因破长槐之誓而留下的疤痕,抬起头,目光灼灼。 “那……你还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 第五十七章 姐妹 http://.biquxs.info/

“做你的妻子?” “怎么,你不愿意吗?”杜衡的心冷了半截。 “可是……”慕予道,“你不是已经跟招摇云家的长女定亲了吗?” “退了。”杜衡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讲别人的事。 慕予吃惊地瞪大双眼,道:“退了?为什么?” 杜衡笑了笑,把慕予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道:“为什么,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慕予的眼中似有一汪秋水,她垂下眼帘,看着杜衡的手,声音细如蚊蝇:“可我是个凡人,而且还嫁过瞿家人……” “我不在乎。” “可这不算是你父君的遗命吗?而且,就算你不在乎,国师也不会同意的……” “国师?”杜衡冷笑一声,“他早就不在甘枣了。” 慕予奇道:“不在?他去哪了?” “被我赶走了。” 杜衡见慕予瞪着眼睛不说话,苦笑道:“家里的老人都走光了就这点好,再也没有人干预你的私事了。” 说这话时,杜衡的眼中闪过一丝隐忍的悲哀,但转瞬便消失了。 “可是,你是仙首,是杜君,娶一个无能的凡人为妻,你不怕各家族在背后说闲话?”慕予轻轻偏着头,如月般清冷的双眸里似有点点星辉。 “别人怎么想,都跟我没关系,我只在意你怎么想。”杜衡目光如炬。 慕予苍白的脸颊里隐隐泛起一点红晕,没有说话。 杜衡也不说话,他只是盯着慕予那眼波流转的双眸,焦急地等待着。 屋内寂静,窗外不时响起一两声鸟鸣。杜衡从没有感觉时间是如此的漫长,一颗炽热的心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渐渐升起了寒意。 她,不愿意吗? 忽然,杜衡只觉得掌心里慕予的手动了一下,然后竟反过来握住自己的手。再然后,杜衡便听到了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话。 “阿衡,我愿意做你的妻子!” 自从得知瞿济白没死透,杜若便又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敢出来了。直到杜衡再三跟她强调,瞿济白就是不死,他散了一身的修为,也构不成太大威胁了,杜若这才又见了太阳。不过每每有什么风吹草动,杜若总是马上抓住身边离得最近的人,缩在身后,有如惊弓之鸟。 慕予的身体恢复之后,便每天由荃蕙陪着,在薄山各处看风景。不知是好事将近的喜悦,还是清闲生活的滋润,慕予脸上的表情也没有那么冷了。可每当有人提起瞿济朝死的那天的情形,慕予就会立即陷入沉默,整个人如同掉进冰窖里,冰冷得让人无法接近。时间久了,大家便都不去问了。 所有人都对瞿济朝到底怎么死的很好奇,唯有荃蕙从来不问。倒不是荃蕙有多善解人意,只是比起瞿济朝是怎么死的,她对慕予口中那些来自凡间的故事更感兴趣。 虽然荃蕙自己也是凡人,但她从小遭受父亲打骂,受人白眼,过得十分凄苦,后来遇见杜衡,上了流波山,便从此脱离的凡人的生活。慕予口中的那些民间的玩意,那些童年的趣事,在荃蕙的眼中,几乎是全新的世界,让她不禁对凡间又重新燃起兴趣,甚至怀疑自己不是个正宗的凡人。 慕予讲故事时,眼神总是很温柔,看荃蕙的目光里也总是笑意盈盈的。杜衡每次发现两个人又在讲故事时,总是不禁纳闷,慕予平时话那么少的一个人,怎么对荃蕙有那么多话可讲。 杜衡每次看见她们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像两只小老鼠,常常摇头苦笑。 一个是对自己投怀送抱的纯情小师妹,一个是朝思暮想终成眷属的未婚妻,照常理来说,两个人本应该是情敌关系,可事实上,两个人却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这世间之事,还真是奇妙呢。 “慕予姐姐,你知道的东西这么多,都是你爹爹教给你的吗?” 慕予放下编纸鸢的手,看着荃蕙清澈的大眼睛,道:“关于玄门法术之类的,确实是我父亲教我的,不过……”她拿起刚刚编好的纸鸢骨架,递给荃蕙,“这些小玩意都是我自己学的。” 荃蕙接过骨架,抚摸着那优美的弧度和精巧的关节,赞叹道:“做得真好,姐姐你的手真巧。” 她举起纸鸢骨架,几朵白云的倒影透过骨架的空隙落在她的眸子里,像一潭清澈的泉。 “我小的时候从来没玩过这些东西,我爹爹不让我玩。”荃蕙把纸鸢骨架放下,眼中掠过一丝伤感。 “那你父亲都让你做什么呢?” “劈柴、挑水、烧火,家里需要干的活,都是我来做。”荃蕙轻轻叹了口气,“他甚至让我去偷东西,可是我不愿意……” 荃蕙陷入了对往日的回忆,慕予没有打断,只是耐心的听着。 “只要我对他的要求说个‘不’字,他就要打我,还不给我饭吃。有一次我实在饿极了,跟街边的狗抢肉包子,结果被狗追着咬……街上的小孩子都笑话我……” 荃蕙的眼中忽然如洪水决堤,豆大的泪珠滚滚滑落。 “芳姐姐给我那个苹果……那还是我第一次亲手摸到苹果……” “好了好了,不说了,”慕予揽过荃蕙的肩,在她肩头轻轻拍着,像安慰一个受委屈的小孩,“现在不是都好了吗?开心一点。” 荃蕙从慕予的怀里立起,使劲抹了一把鼻涕,笑道:“嗯!都好啦!自从芳姐姐收留了我,我才知道生活可以这么有趣,这么开心。从那天起我就发誓,不论芳姐姐让我去做什么,我都愿意!” 慕予伸手擦掉荃蕙脸上的眼泪,道:“你看你,都哭成小花猫了,还是笑着好看。” “我好看吗?” “好看啊,当然好看。” 荃蕙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好看,还是姐姐好看……” 此时虽是正午,阳光正暖,但慕予的脸上依然是那如月的冷冷的清辉,美得不可方物。 “慕予姐姐,你人长得这么美,一定有很多男人喜欢你吧?” “那倒也不是,”慕予的眼里温柔似水,她拉过荃蕙的手,道“等你以后长大了,去的地方多了就会知道,有的时候,男人喜欢的,不只是长得美的女子。” “那他们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他们喜欢长得美,又有才艺的女子,而我,只是空有一副皮囊罢了。” “姐姐,你怎么会这样想自己呢?”荃蕙反握住慕予的手,“姐姐是我见过的最博学的人,当然是有才艺的!” 慕予轻轻摇了摇头,又捏了捏荃蕙的脸,道:“傻丫头,知道的多算什么才艺?男人很多都是自大的,你在男人面前,越显你知道的多,就越显得男人无知。这样,反倒不招男人的喜欢。” “知道的多不叫有才艺?那什么样的女子,才叫有才艺的女子?”荃蕙越发疑惑起来。 “男人眼中的有才艺,指的是琴棋书画这些可供赏玩的东西。在凡俗男人的眼里,女人不过是他们的玩物。女人不仅要长得美,还要会那些取悦人的手段,这样的女人才招男人喜欢。” “男人真是肤浅!” 荃蕙嘟起嘴巴,然后莞尔一笑,又道:“不过,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这么肤浅,芳姐姐就不是。我知道,芳姐姐最喜欢你博学多才啦,他对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才不感兴趣呢!唉,我要是能像慕予姐姐这样博学多才就好了……” “你想知道这些东西,我可以说给你听呀。” “真的吗?那太好了!”荃蕙摇晃着慕予的手,眼睛弯弯,眯成一条缝。 慕予静静地望着荃蕙天真的小脸,忽然幽幽道:“你也喜欢阿衡的,是不是?” 荃蕙的脸腾地红了,她目光躲闪了一下,然后一拉慕予的胳膊,“嘤咛”一声,道:“哎呀,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慕予姐姐的眼睛。不过姐姐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跟你抢芳姐姐的。你人这么好,只有你才配得上他。” 慕予的眼中升起一团迷雾,她望着远处出神,嘴里喃喃自语道:“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配得上他……” “当然配得上!你若是配不上,那就没有人能配得上了!”荃蕙双手叉腰,那股骄傲的劲儿,仿佛在说自己一般。 “可是,”慕予低下头,手指摆弄着衣角,“对他好的事,我一件都没做过,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负他。他不但没有放在心上,还依旧想要我做他的妻子……” 荃蕙拉住慕予的双手,真诚道:“那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你从今以后对芳姐姐好,不就好啦?” 慕予没有说话,她摸了摸荃蕙的头,眼中尽是笑意。 “不过,话又说回来……”荃蕙扬起脸,把头靠在慕予的肩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必定都是大家闺秀,可是,又有几个男人能娶得到大家闺秀呢?那些俗人,怕是连闺秀的面都见不到……” 慕予道:“不必非要是大家闺秀才能精通琴棋书画的。” 荃蕙直起腰道:“那还有哪里能找到这样的女子?” 慕予微微偏了偏头,道:“青楼。” “对啊!”荃蕙在空中虚拍一掌,“青楼的女子,都是靠取悦男人吃饭,她们肯定要会那些东西的。而且,她们必然是要长得很美的……” 慕予见荃蕙开始神游,便轻轻拍了拍荃蕙的脸颊,道:“小傻瓜,又想什么去了?” 荃蕙回过神,狡黠一笑,道:“慕予姐姐,你去过青楼,看过那些女子吗?” 慕予平静道:“我一个女子,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你想不想去?” “去那里做什么?那里不欢迎女子的。不仅不欢迎,还会有危险。” 荃蕙朝慕予挤挤眼睛,道:“我知道有个青楼,特别好玩,而且女子去了也没有危险。” 慕予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 荃蕙的眼中亮起点点星火。 “慕予姐姐,你知道‘北渚’吗?” 第五十八章 烟柳 http://.biquxs.info/

杜衡最近实在是太忙了。 自从杜君大喜的消息放出去之后,便陆续开始有大小家族前来道喜。本来离结亲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可还是有一些家族带着礼物提前来了甘枣,说是要沾沾喜气,并准备结亲当日再来一趟,拿更大的礼物来贺喜。 他们不嫌麻烦,杜衡倒嫌麻烦。 来一次也就罢了,来那么多次做什么,搞得跟踩点一样。 可是嫌麻烦也没有用,人家是来贺喜的,总不能拉下脸来把人家撵走。所以杜衡每日都在忙着接待各路家族代表,御阳则忙着收礼道谢,两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好在慕予倒不用提前跟这些人见面,也省去了一些麻烦。只是身在甘枣,出来进去难免也会碰上一两个客人。荃蕙随行左右,常常听见这些客人私下里惊叹,杜家未来的君后竟有如此绝世的容颜,甚至比仙子还美上不少,真是难以想象这女子竟只是一个凡人。 每次听见这些,荃蕙都打心眼里感到自豪,好像那些人是在夸自己一般。 左右帮不上忙,荃蕙便想着带慕予去北渚玩。 虽说北渚里的歌舞伎都是仙姬,接待的也都是仙族的男子,不会像凡间的烟花柳巷那么乌烟瘴气。但北渚在本质上还是窑子,女孩子没事到那里去闲逛,怎么说都不太合适。 所以一开始,杜衡是不同意的,但荃蕙每日拉着他软磨硬泡,从大殿跟到卧房、从校场跟到客室,就差跟着去茅厕了。杜衡本就被接待来宾的事情烦得焦头烂额,再也忍受不了一个不时添乱的小丫头,便同意她们二人去北渚玩,只是以带上鲲鹏为条件。 荃蕙并不觉得多带一只鸟有什么问题,便满口答应下来。 为了方便起见,两个人还是换了男装。 男装之下的慕予风流俊逸、清丽脱俗,仿佛一个不问世事的逍遥散仙。荃蕙见了痴呆了半晌,一时竟不敢相认。 依上次的经验,北渚应该在许多凡间的花柳巷都设置了暗门,所以两个人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北渚的入口。 北渚依然是那个北渚,到处灯火辉煌,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进来之前虽是白天,但一到北渚境内,一轮玉盘似的月亮就高高悬于夜空之中,跟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整个北渚似乎只有黑夜,没有白天。 灯火暖黄,香气氤氲,身着各色纱衣的仙姬在半空中上下翻飞,轻歌曼舞,语笑嫣然,气氛十分暧昧。 荃蕙拿着一把折扇,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开路,肩上的鹰因站不稳脚不时拍打着翅膀。慕予不疾不徐地在后面缓缓跟着,只是偶尔抬头望一望飘在星光里的仙姬,神色如常。 “慕予姐……公子,这里好不好玩?”荃蕙回过身,朝慕予欢叫道。 “好玩。” 荃蕙跑到慕予身边,道:“我看你一点都不觉得这里好玩,都不笑一下的。” 慕予淡淡道:“我一直都是这样子的。” 荃蕙央求道:“慕公子,你就笑一下嘛,你笑起来一定特别好看……” 慕予无奈地看了一眼荃蕙,把她的领子略微整理了一下,没有说话,又接着往街心走去。 荃蕙有些泄气,但那股劲儿稍纵即逝,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街道两边那些精致华丽的建筑和容颜绝丽的仙姬吸引了。 那些仙姬抚弄着手中的乐器,缥缈动人的乐声流动于指尖。有些乐器甚至连本体都没有,只有几条无根无着的弦漂浮在空中。 荃蕙上次来得匆忙,都没来得及仔细欣赏过这些神奇的奏乐方式,不由得每个都想仔细看看。然而,各色的仙姬琳琅满目,这个没看够,下一个又来到眼前,目不暇接,此去彼来,看得荃蕙心花怒放,喜不自胜。 忽然,一个身着烟色纱衣的仙姬飘然而落,垂于荃蕙面前。那仙姬停在一架秋千上,衣袂随着她轻盈舞动的身姿摇摆缭绕。那秋千也没有实体,只是一道莹白的亮光,仿佛从月亮上垂下来的一样。 仙姬两手牵着光索,口中轻唱,用极撩人的目光拨动着荃蕙的心弦。 “秋月洒金波呀,与君对饮,暮暮又朝朝。管他风也萧萧,雨也萧萧,只愿常伴君身侧,比翼连枝共枕衾……” 词虽华艳,但曲调清新雅致,入耳竟是说不清的舒服受用。 一曲唱完,荃蕙还沉浸在那绝美的歌声中,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自言自语道:“想必,这就是男人喜欢的有才艺的女子吧……” 那仙姬朝荃蕙微微探下身来,用指尖轻轻勾着荃蕙的下巴,吐气如兰道:“你喜欢我的唱的曲子吗?” 荃蕙忙不迭地点点头,道:“喜欢!唱得真好!” 仙姬咯咯地笑了,轻转腰身,环在荃蕙身侧,像一只依偎的猫。 “那我再唱一曲给姑娘听,好不好?” “姑娘?!”荃蕙惊出了一身冷汗,“谁是姑娘?哪有姑娘?” 她警惕地环顾四周,怕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可周围的人看上去依然各怀心思,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那仙姬又娇笑起来,伸出一只葱白似的胳膊环在荃蕙肩上,伏在耳边道:“姑娘不用怕,他们听不见我们说话的。” 荃蕙猛地回头,直对上仙姬贴在耳根的脸,双颊腾地烧了起来。 仙姬见荃蕙娇羞的模样,更加放肆起来,脸贴着脸,一只玉手轻柔地在荃蕙的脖子上搔来搔去,用极勾人的语气在荃蕙耳边道:“姑娘别害羞嘛,北渚也有很多姑娘来玩,都是我接待的。姑娘想玩什么,尽管跟我说呀,我什么都能答应的……” 那仙姬将“什么”二字咬得格外诱人,小蛇一般钻进荃蕙的耳朵里,令荃蕙不由得心神一荡。 她急忙摇了摇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伸出手去拉慕予的袖子,道:“公子公子,我们快走吧!这里不好玩。” 然而这一拉,荃蕙顿时吓得快要哭出来。 慕予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她拉着仙姬的手哭道:“姐姐,你看见和我一同来的那位公子了吗?” 仙姬面带疑惑,摇摇头道:“公子?我来的时候,只看见姑娘你一个人,没见什么公子呀。” 荃蕙忽然想到肩上的鹰,便又握住鹰爪,急道:“你呢?你看见她了吗?” 那鹰眨眨眼,“唳唳”地叫了两声,歪着头看着荃蕙。 荃蕙也不明白鹰的意思,但见它不飞也不跳,估计也没看见,脸一抽,眼泪便涌出了眼眶。 “怎么办啊……我把慕予姐姐弄丢了……芳姐姐要骂死我了……” 那仙姬见荃蕙大哭,有些慌乱。她从怀里抽出一条帕子,给荃蕙擦了擦眼泪,安慰道:“姑娘别哭嘛,北渚这么大,跟同伴走失是常有的事,想找到人也不难的。” 荃蕙一听,立马止住了哭声,道:“是吗?到哪里去找?” “从这里沿着街一直往前走,”仙姬玉手一指,“在街尽头有一座小庙,你去庙那边问问看。” “庙?”荃蕙不明所以。 仙姬点点头,又拍了拍荃蕙的肩膀,示意她赶快过去。 荃蕙一头雾水,但又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只得沿街向前走。 街尽头的光线有些晦暗,一座半人高的小庙静静坐在那里。 荃蕙看着这小得可怜的庙有些纳闷,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可当她向四周望了一圈,并没有看见其他的庙宇,只得在小庙前蹲了下来。 一只黑猫蹲在神坛上闭目养神,荃蕙一蹲下便陡然睁大眼睛,嘴里还发出“嘶嘶”的叫声。 那鹰一见了猫,也发出急促的“唳唳”声,翅膀乱扑,爪尖死死抠进荃蕙的肩膀。荃蕙吃痛,“哎哟”一声叫起来。 她不知前因后果,使劲把鹰爪从肩上扒开,有些埋怨道:“你怎么啦?看见什么了?” 那鹰落在供桌上,冲着猫大叫,一翅膀将桌上的碗打落在地。 黑猫猛地弓起背,身上的毛根根倒竖,尾巴变得短而粗,张开满是利齿的嘴嘶吼着。 荃蕙见一猫一鹰剑拔弩张的样子,一头雾水。她捡起掉在地上的碗,重新摆在供桌上,抚摸着鹰的脑袋道:“鲲鹏,你不要闹了,我们是来找慕予姐姐的,你惹怒了它,我们就找不到人了,找不到人,芳姐姐会疯的……” 荃蕙鼻子一酸,泪水又吧嗒吧嗒地流下来。 那鹰仿佛听懂话似的,渐渐平复下来,但两只眼睛依然瞪着黑猫,一副随时发动攻击的样子。 荃蕙双手合十,向黑猫请求道:“猫儿,猫儿,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她叫慕予,是个姑娘,你知道她在哪吗?” 黑猫神气地“喵”了一声,仿佛在说“知道”。 荃蕙欣喜道:“那你能带我去吗?” 黑猫摇了摇尾巴,看了看供桌上的碗,又朝鹰怒目而视。一对招子闪着金光,将容身的小庙照得通亮。 荃蕙看看碗,又看看鹰,为难道:“你不是想要它做交换吧?” “唳!” 那鹰仿佛又被激怒,扑棱棱地猛劲扇动着翅膀,几乎掀翻供桌。 那猫却不再理会鹰的挑衅,只是轻蔑地瞭了一眼荃蕙,然后便高傲地闭上眼睛。 荃蕙丧气地“唉”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下可完了,这北渚这么大,要是挨家挨户的找,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敲,我就是找上十天半月也找不完啊。更何况过几日就是大日子了,我要是跟芳姐姐说,我把他的新娘子弄丢了,他还不得杀了我呀……” 她两腿一歪,跪坐在地上,用幽怨的眼神望着那鹰,又喃喃地念叨起来:“可是,这鲲鹏对于芳姐姐是有救命之恩的,又是厉害的神兽,用鲲鹏去换消息怎么能行呢?唉,鲲鹏重要,慕予姐姐也重要,这可怎么办啊……” “用我去换慕予姐姐行吗?”荃蕙可怜巴巴地望着黑猫。 黑猫的喉咙咕噜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那鹰冲荃蕙眨眨眼睛,又抬头望了望月亮,忽然发出“唳”的一声长鸣。那鸣叫声苍劲而凄凉,仿佛在感叹命运的捉弄。 还没等荃蕙反应过来,那鹰竟向上一跃,化作一条小鱼弹进供桌上的猫碗里。鱼一入碗,转眼便消失了。 鱼消失的那一瞬间,黑猫突然睁开眼睛,“嗷呜”大叫一声,充满了胜利的兴奋。它从神坛上跳下,朝荃蕙回头一望,便向街上跑去。 荃蕙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发足狂奔,生怕稍微慢了一步就跟不上黑猫了。 一人一猫,在北渚城中左转右转,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座装修极为气派的花楼前。 还没等荃蕙走近,花楼里忽然传来一阵邪恶的笑声。 “女扮男装?是忘春楼的新玩意吗?快过来让爷爷好好瞧瞧!” 第五十九章 礼物 http://.biquxs.info/

荃蕙的脸陡然变色,她飞身奔进花楼里,只见慕予正被两个衣着夸饰的男子拉扯着。 慕予头发散乱,衣服也被弄得凌乱不堪。周围的仙姬和客人都紧张而恐惧地观望着,却谁都不敢上前劝阻。甚至连花楼的几个打手也都只是手握棍棒,前后腾挪,但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荃蕙来不及多想,她猛地向上一挺身,想冲开那两个登徒子,却忽然被身边一个客人按了下来。 “这位仙君,使不得啊!”那客人朝荃蕙慌忙摆手,又指了指撕扯慕予的两个男子,“你知道那两个人是谁吗?他们可不是我们这等小仙能惹得起的啊!” 荃蕙一把甩开那客人的手,边往前挤边喊道:“我管他们两个是谁,谁都不能动我姐姐!” 那客人见荃蕙不明事理,急忙又拽住荃蕙,道:“仙君仙君!我也是一番好意啊!那两个人是空桑俞家的国师,周流和周浦,专会使些毒蛊鬼妖之类的。你要是得罪了他们,一不留神被下了蛊,那就无药可救了!” 荃蕙急得直跺脚,道:“空桑俞家?空桑俞家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吗?!” 那客人也急,挤眉弄眼道:“哎哟,空桑俞家惯的是飞扬跋扈,他们想要的东西,谁敢拦着不给?” 空桑俞家名声在外,荃蕙平日也有所耳闻,自知不是对手。但远远望着慕予被两个恶臭的男子推来扯去,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她再也不听那客人的唠叨,一把抢过打手手中的棍棒,飞身冲进周流和周浦中间,将慕予往身后一护,大喊道:“都给我滚开!你们知道她是谁吗?!再过来我就跟你们拼了!” 二人一愣,随即又大笑起来道:“好小子,敢挡你周爷爷的好事。那你说说看,这小妮子是谁?” “她是……” 荃蕙话没说完,忽然感觉有人拉了拉她的袖子。她一回头,撞上慕予的目光,示意自己不要多讲。 荃蕙忽然意识到,以她们二人的身份到北渚来有多么不妥,只得改口道:“她是……是……是我姐姐!你们敢动我姐姐,我就杀了你们!” 周流、周浦一听,笑得更厉害了。 “你姐姐?你又是哪颗葱?看你也长得油光水滑的,真不愧是姐弟俩。信不信我们连你带你姐姐一起享受了?” 荃蕙听了这番污言秽语,登时气得双颊通红,抡起棍棒便向周流的头上劈去。 谁知周流竟避也不避,生生地受了这一棍。只听“噗”的一声,这一棍竟像是打在豆腐上,直接楔进了周流的脑袋里,将脑袋劈成了两半!**顺着棍子滑落下来,直滑到荃蕙的手上。 周围的人见了这等血腥的场面,顿时乱成一团,纷纷向身后退去。 荃蕙吓得尖叫一声,触电似的缩回了手。 谁知,周流那劈开两半的脸上,忽然嘴角上扬,发出含混不清的笑声。那笑声毛骨悚然,引得一阵阵阴风从窗外吹来,熄灭了花楼内大半的灯火。 周流残损的脸在摇曳的灯火中忽明忽暗,诡异万分。溅落满地的血渐渐变成黑色,滚起泡泡,不一会儿便发出嘶嘶的声音,一股股呛人的黑烟冒了出来,花楼内红木的地板竟被腐蚀得千疮百孔! “鬼替身!”慕予低声叫道。 荃蕙一听,吓得赶紧抱住慕予。 正当众人惊慌失措之际,阴风忽然停了,花楼里的灯又重新亮了起来。 荃蕙抬起头来,只见花楼内满是惊疑不定的仙姬和客人,唯独不见了周流和周浦,溅落满地的**和黑血也痕迹全无,甚至连地板也完整如新,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荃蕙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道:“姐姐,他们怎么都不见了?” 慕予眉头紧锁,她嗅了嗅鼻子,道:“他们好像走了。” “走了?!我们刚刚大闹一场,他们就这么放过我们了?”死里逃生的荃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慕予摇摇头,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以空桑俞家的行事风格,本该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不过,他们虽然行事霸道凶狠,却对家主言听计从。也许是俞空桑忽然叫他们回去了。” “还有这种好事……”荃蕙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拉起慕予的手道,“那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别等他们办完事又回来找我们。” 杜衡站在大殿的后室里,听荃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半晌没有说话。荃蕙怯怯地低着头,看着绘满奇花异草的地毯,两眼有些发花。慕予已经重新梳洗完毕,一袭春柳似的青衫格外清新淡雅。 “芳姐姐……你说句话嘛……”荃蕙的声音仿佛一只刚出生的奶猫。 杜衡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道:“你想让我说什么?要不是你缠着我,非要我同意你们去北渚,能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荃蕙抽抽搭搭,泪水从面颊上滑落,渗进地毯里。 “芳姐姐,我错了……我肯定帮你把鲲鹏找回来……” “找?”杜衡哼了一声,“去哪找?去北渚找吗?你还敢去那个地方,不怕俞家人等着你?” 荃蕙一听,不禁浑身打了个冷战。 慕予上前一步,拉过荃蕙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道:“阿衡,不管丫头的事,是我自己看风景分了神,跟丫头走失了。” “你别替她说话了!”杜衡摆摆手,手指一戳荃蕙的脑袋,“这丫头整天傻乎乎的,跟师父白学了一身本事,一点用处都派不上。” 杜衡又朝荃蕙厉声道:“你本来应该好好保护慕予的,结果却让她受了欺负,还把鲲鹏给卖了!上一次他从黑猫那里重新回到我身边,就花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谁知道这次他会在黑猫那里又受什么苦,你让我怎么对得起他?” 荃蕙把头埋得低低的,拉着慕予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慕予拍拍荃蕙的胳膊以示安慰,然后抬头对杜衡道:“等婚礼结束了,我们再一起去北渚把鲲鹏找回来便是,你这样凶她,有什么用?” “凶她?我何止要凶她?我都想揍她!” 杜衡猛地伸手想去抽荃蕙的头,被慕予拦住了。 “她差点就害你被别人糟蹋了,你还这么护着她!”杜衡呼地甩了一下袖子,“你要是真在那种地方有个什么好歹,我就是杀了她都不为过!” 荃蕙听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慕予赶紧把荃蕙揽进怀里,柔声安慰道:“丫头不哭,你芳姐姐吓唬你呢,他怎么可能舍得杀你?” 杜衡愤怒地“哼”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我舍不得?我杜衡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不能失去你,无论是谁做了伤害你的事,我都要他加倍奉还,不管他是谁!” 他朝门外望了望,又发狠道:“俞家那两个姓周的,敢动我的人,看我不把他们的鬼爪子砍下来!” “芳姐姐……”荃蕙从慕予肩膀上探出头来,“我也帮你一起去砍他们的爪子,给慕予姐姐报仇!” “你?哼!”杜衡冷哼一声,斜了荃蕙一眼,道,“你不给我添乱我就烧高香了,老实在家待着吧!” 荃蕙吓得又缩了回去。 杜衡在台阶上背着手踱来踱去,心中千头万绪。 眼下结亲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各家族登门送礼的又这么多,婚事之前怕是脱不开身去北渚了。上次把他留给那只猫,他花了那么长时间找回来,非但不怨我,还赶来救我的性命。如此仗义,我真是自愧不如。只能等婚事结束再去北渚把他找回来了。 也是我太大意了,怎么能放心让这丫头带慕予去那种地方玩呢?好在慕予完完整整的回来了,不然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杜衡叹了一口气,仔细端详着面前的两个姑娘,忽然若有所思道:“那两个姓周的居然没在你们身上下蛊,真不知道是你们太幸运还是什么……” 荃蕙微微抬起头,小声道:“可能他们走得匆忙,忘了……” “忘了?!你知不知道他们空桑俞家什么品性?都是一群睚眦必报的疯狗!你这么闹了他们一场,他们能让你们就这么干干净净的回来?” 荃蕙撸起袖子,看看自己光洁如玉的手臂,看见慕予也冲自己摇头,便又无辜地望着杜衡摇摇头。 杜衡心中疑窦丛生,他走近二人道:“那两个姓周的临走时,就没放下什么话?” “没有!”荃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忽然就不见了,跟没来过一样。” 杜衡又用询问的眼光朝慕予望去,慕予也摇摇头。 看着两个姑娘无论问什么都在摇头,杜衡感觉自己头大如斗。 这事情有蹊跷,俞家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走她们呢? “你们再仔细想想!”杜衡不甘心,“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气味、声音、感觉,想到什么说什么,快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两人只是摇头。 杜衡刚要发作,御阳忽然跑过来,被杜衡铁青的脸吓了一跳,哽了哽道:“公……公子,大殿里的客人都等着跟你道喜呢,茶都快不够喝了,你快去看看吧!” 杜衡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就说我不在!茶喝完了就让他们赶紧走!” “可是公子……”御阳有些为难道,“葛家也来人了,还带了一份大礼。” “猨翼葛家?”杜衡眉毛上扬。 “嗯嗯!说是叫滃郁,是葛蔓的首席弟子。” 杜衡深吸一口气,深深望了两个姑娘一眼,然后整了整衣衫便向大殿走去。 大殿内,滃郁正绕着柱子四处观光转悠,其他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光了。 还没等进门,杜衡便闻到一股刺鼻的香味。他硬着头皮走进殿内,滃郁便迎了上来,略施一礼,媚声媚气道: “杜君安好!” 一袭暗紫色长裙,紧实地裹在滃郁身上,衬得她的身材凹凸有致,像一根水滑细长的茄子。 杜衡微微皱眉,发现那刺鼻的香气,正是从滃郁身上散发出来的。 怪不得客人都走光了,这么大的气味,谁能受得了。 “杜君近日接待客人如此繁忙,小女子本不该来打搅。只是家师有命,让小女子先送一份礼物来给杜君道喜。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杜君不要嫌弃。吉日当天,家师还有更大的礼物相赠!” 滃郁袅袅婷婷地回手一指殿外,只见一个一人高的金丝楠木箱子方方正正地扣在殿前的汉白玉校场上。 杜衡正待要问,一回头却不见了滃郁的影子。 第六十章 闲话 http://.biquxs.info/

“这葛家人还真是任性,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 杜衡摇头自言自语着向殿外走去,御阳和荃蕙早已跑到箱子旁边好奇地打量起来。 箱子由上等的金丝楠木制成,表面用浮雕金漆绘着凤求凰的图案,角上更以纯金镶嵌宝石的龙头做装饰,显得整个箱子华美而大气。 “小哥,你说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这么大个!”荃蕙敲敲箱子,传来一阵空空的声音。 “箱子这么漂亮,里面的东西肯定差不了。”御阳从箱子后面转过来,抚摸着箱子角上的龙头,“想知道是什么东西,打开看看不就行了。” “等等!”杜衡按住御阳的手,“葛家送来的东西,还是要小心一些才是。” 他想起那日在瞿家庄外,葛蔓连碰都没碰那老道一下,老道就灰飞烟灭的样子,不禁心有余悸。 荃蕙道:“芳姐姐,你疑心也太重了,这可是你大喜日子的贺礼,他总不能送你一箱毒药吧?” 杜衡眉头深锁。 御阳把耳朵贴在箱子上,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动静,又趴在地上嗅了嗅箱子底部的缝隙,自言自语道:“好香啊……” “什么好香?”慕予走过来问道。 御阳指指箱子,道:“这里面好香,好像是什么花的味道,以前从来没闻过。” “香吗?我怎么闻不到啊……”荃蕙使劲抽动着鼻子,然后向杜衡撒娇道,“哎呀芳姐姐,你就让我打开来看一看嘛……” 杜衡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慕予,见慕予点头,便一挥手道:“开吧开吧!真拿你没办法。” 御阳和荃蕙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抬起来。 箱子一起,顿时香气四溢,如千树花枝同时盛放,惹得林间的鸟儿一阵欢鸣。 杜衡走近,发现这箱子里的东西似乎是一个紫玉的熏香炉。香炉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古朴温润的光芒,精致的镂空雕刻着众仙朝圣的图案。袅袅紫烟从炉中升起,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徐徐萦绕,闻之使人神清气爽。 “什么味道,这么好闻?”杜若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杜衡一笑,道:“看来这香当真厉害,连杜家二姑奶奶的大驾都惊动了。” 杜若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杜衡,而是朝慕予道:“小叫花,这是什么香,你知道吗?” 还没等慕予答话,荃蕙却怅然凝视着香炉,幽幽道:“这是彼岸花香……” 慕予奇道:“你认识?” 荃蕙点点头,道:“我小的时候,爹爹常常让我天还没亮就上山去割猪草。虽然很辛苦,但那也是我每天最快乐的时候了。” 荃蕙微微仰起头望着天边,眼底一片朦胧,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在山边靠海的那一侧,开着一大片一大片的彼岸花。那些花红的像火、白的像雪,早晨的太阳一出来,光照在花海上,就好像天上的彩霞落下来一样好看,那香气我永远都忘不了。可惜,我爹爹不喜欢花……有一次我带了一束彼岸花回家,爹爹好生气,把我揍了一顿,说我贪玩不好好干活,还把花踩烂了……” 说着说着,荃蕙便哽住了,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慕予叹了一口气,上前握住了荃蕙的手。 杜若咂咂嘴,道:“我还以为我父君待我严厉,没想到你爹对你更狠。你这爹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还不如死了呢……” 杜衡一拉杜若的袖子,杜若赶紧闭上了嘴。 正在所有人都沉默之际,御阳忽然指着不远处的枣林,大喊道:“你们快看!” 只见香薰的紫烟笼在树间,漫山遍野的枣树突然开始齐刷刷地抖动,眨眼之间,树梢上竟开出了点点黄花,甜丝丝的香气混杂着彼岸花香弥漫开来。不一会儿,那如星的黄花绽放之后又纷纷飘落,满地金黄,树尖上又结出了葡萄大小的青色枣子。 周围洒扫庭除的弟子们见了这奇景,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驻足张望,惊叫连连。 “这这这……这是……”杜若惊得说不出话。 慕予走到香炉边,拈起一点掉落出来的香灰,放在鼻尖闻了闻,道:“难怪,这里面有烛阴骨,焚之可令死物复生,是难得一见的奇珍。甘枣的枣树曾遭大难,如非千年再难结果。可若有了这烛阴骨,不消三日便可使这漫山的枣树重获丰收。” 荃蕙大喜道:“真的吗?我们又有枣子吃啦?” 慕予点点头。 杜若“切”了一声,道:“枣子有什么好吃的,从小吃到大,早就吃腻了……” 杜衡冷笑道:“葛君还真是消息灵通,连我杜家遭难,树不结果都知道。他可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荃蕙跳到杜衡身边,道:“芳姐姐,你也不要老把别人想得那么坏嘛。葛君在婚期将近时送了这香炉,可能想在你大婚之日,有满山的红枣子给你添些喜庆。而且,收了枣子,还可以招待客人,这不是好事吗?” 杜衡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显得心事重重。 “公子……”御阳望着杜衡,道,“你不喜欢这香炉吗?要不要我帮你把它收起来?” 荃蕙小嘴一撅,道:“收起来干嘛呀?难道你不想在芳姐姐大喜那天,看见满树的枣子吗?而且甘枣山要是枣树都光秃秃的,客人们会怎么想啊……” 慕予抚摸着杜衡紧锁的眉头,柔声道:“这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是让山间的花草生得快些。你若不喜欢,收了便是。” 杜衡望着慕予,道:“你喜欢吗?” 慕予轻轻点点头,眼中温柔似水。 杜衡看了一眼香炉,目光变得柔和,微笑道:“那就放在这里吧。” 荃蕙拍手笑道:“还是慕予姐姐说话管用!” 她向殿内望去,用胳膊肘捅了捅御阳,道:“小哥,你说这个礼物这么厉害,那堆里会不会也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御阳笑道:“想知道?拆开看看不就行了?” 两个人兴高采烈地朝大殿跑去,杜衡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也跟着走进大殿。 几个人坐在堆积如山的礼物旁边,一个接一个地拆着礼物。然而拆了半天,也无非是些古玩字画、宝石首饰之类,再没什么新奇的了。不过,虽然没什么稀奇的,但这些东西成色甚好,一看便知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看得出送礼的人也是破费了不少的。 拆完的礼物被弟子们一个个分门别类搬到里面去,几个人拆了一个时辰,才终于拆完了大半。 荃蕙捶着酸痛的胳膊,又拿起一个柱状的盒子,道:“这个肯定又是个瓶子什么的,一点都不好玩。” 御阳拿过荃蕙手中的盒子,两三下拆干净,一个精巧的玉净瓶出现在手中。那玉瓶玲珑剔透,翠色的瓶身上结着霜花一样的纹路,煞是好看。 “你别不识货,这可是好东西!”御阳吹了吹瓶口,发出一阵轻灵的回声,“等以后你成亲了,可不见得有人送你这么好的礼物。” “切,我才不稀罕!”荃蕙一嘟嘴。 “不过……”御阳举起玉净瓶透过亮光看着里面的霜花,“他们不是不喜欢慕予姑娘吗?怎么还送这么多好东西……” “谁?谁不喜欢慕予姐姐?” “就来道喜的那些人啊,他们表面上说的好听,可是我也总听见他们背地里说慕予姑娘是看我们杜家的权势,故意迷惑公子的……” 御阳手上还在不停地拆礼物,完全没有看见杜衡兄妹俩朝他使眼色。 “他们还说什么一个凡人做了杜家君后,将来肯定不能服众,搞不好杜家连仙首的位置都保不住了,刚好可以让他们来坐一坐。还说什么,要是慕予姑娘怀了杜家的孩子,那孩子定然不是纯正的仙族血统,到时候让一个小杂种来继承君位,那杜家肯定就彻底完蛋了。他们还说……” 御阳还要再说,杜衡见慕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赶紧使劲踢了御阳一脚。 御阳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猛地抬起头来,向慕予抱歉道:“慕……慕予姑娘,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耳朵好使,这些都是我听那些人在背后偷偷讲的,他们以后也不敢当着你的面讲的……” 杜若扶住额头,又使劲踹了御阳一脚。 御阳瘪了瘪嘴,再也不敢说一个字,只是闷头拆礼物。 慕予的脸色冷若冰霜,她默默地站起来,向众人点了点头,便无声地出去了。荃蕙气呼呼地打了御阳一拳,赶紧追了上去。 慕予疾步如飞,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慕予姐姐!你慢点走,等等我呀!”荃蕙一个飞身跑到慕予身边,拉住她的衣角,道,“你别听小哥胡说,他脑子不够用,说不定是他理解错了,那些人没有不喜欢你的意思的……” 慕予冷冷道:“别人怎么想,他不说我也知道,你无需多言。” “哎呀……”荃蕙愤愤道,“这个小哥也真是的,怎么什么话都讲呀……慕予姐姐,你不要听他的,你以后一定是最厉害的杜家君后!不会仙术,可以学啊,你看我不就学会了吗?你这么聪明,肯定学得特别快,将来,把那些乱讲话的人都打趴下!” 慕予停下脚步,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其实,有时候我觉得,御阳小哥似乎不喜欢我,这些话也许是他故意说给我听的……” 荃蕙拉住慕予的手道:“姐姐!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他怎么会不喜欢你?” 慕予望着荃蕙天真的大眼睛,黯然道:“之前我们一起去引开夜行游女的时候,他便很少同我讲话,我在甘枣山的时候,他也很少同我来往。大部分时间,小哥都是跟着阿衡,每每阿衡向我示好的时候,他总是显得有些古怪。” “哪里古怪?” 慕予望着东边,喃喃道:“那次在历儿峰,阿衡第一次跟我说,想让我做他的妻子。可话还没说完,小哥就不知从什么地方跳出来,有事把阿衡拉走了……” 荃蕙瞪大了眼睛,道:“他是不是真的有事?应该不是故意打扰的吧……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慕予摇摇头,垂下眼帘,道:“那些我做不好君后之类的话,小哥怕是已经藏在心里很久了……” “没有的事……” 荃蕙说这话时有些心虚,她还记得那次因为这个话题,杜衡和御阳大吵一架,差点把御阳赶下山的事。 慕予好像看穿了荃蕙的心思,叹了口气,苦涩道:“在这甘枣山上,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是个突然闯进他们之间的陌生人。也许,小哥对阿衡是有心意的,所以才对我如此介意。” “心意?”荃蕙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小哥能对芳姐姐有什么心意?他们两个不都是男人吗?” 第六十一章 落刀 http://.biquxs.info/

慕予一愣,道:“你不知‘断袖’吗?” “断袖?”荃蕙也愣住了,摇了摇头。 荃蕙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柔和下来,道:“傻丫头,‘断袖’就是男人喜欢男人的意思。” “男人也可以喜欢男人吗?!”荃蕙瞪大了眼睛。 “你还太小,涉世尚浅,不知道这些也情有可原。”慕予伸手轻轻挽起荃蕙鬓角的碎发,“不过,这些东西到底登不上大雅之堂,你以后切不可出去乱说。” “可是,男人喜欢男人,那怎么生宝宝呢?”荃蕙的脸上写满了困惑。 慕予道:“谁说在一起就一定要生宝宝了?只要两情相悦,男人跟男人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这段关系,可能会遭到很多非议……” “不行!不可以的!芳姐姐是杜君,小哥怎么样都不可能跟芳姐姐在一起的!”荃蕙的声音有些颤抖,“难道,一个凡人女子做不得君后,他一个男人就能做得了君后了吗?!” 慕予有些着急,拉起荃蕙的手,道:“丫头你先别激动,我也只是猜想,许是我猜错了也说不定。” “我要去告诉芳姐姐,原来小哥他几次说你的坏话,都是他自己想跟芳姐姐在一起!什么为了甘枣,为了名声,都是骗人的幌子!” 荃蕙甩开慕予的手就要返回大殿,却被慕予一把拉住。 “丫头你别冲动!我刚说的也是气话,当不得真的,你若是跟阿衡说了,万一没有这回事,他反而会怪我多心。况且他们二人自幼关系甚好,不能因为我的到来就影响了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不然的话,我的罪过可就大了。我委屈一点,真的没什么的,只要阿衡开心,我怎么样都可以的。” “哎呀,慕予姐姐!你总是替别人着想,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想想啊,看你都被那些人欺负成什么样了……” 慕予没有说话,只是轻柔地抚摸着荃蕙的手臂,像安慰一只暴躁的小兽。 荃蕙冷静下来,双手放在慕予肩上,定定地望着慕予的眼睛,道:“慕予姐姐,你放心,你一定会嫁给芳姐姐,没人能跟你抢的!” 慕予看着荃蕙认真的模样,宠溺地掐了下荃蕙的脸蛋,笑盈盈道:“傻丫头,难道不应该是你跟我抢才对吗?” 荃蕙瘪了瘪嘴,道:“在没见到你之前,我确实不明白芳姐姐为什么那么喜欢你。我以为你是凡人,我也是凡人,甚至我还比你会法术,长得又不丑,芳姐姐本应该喜欢我才是。直到我见了你,我才知道,世界上居然可以有长得这么美、懂的这么多、又这么善解人意的人,如果不是你来做芳姐姐的妻子,还有谁能做呢?” 她挽着慕予的胳膊,像个小孩子一样贴在慕予身侧,道:“如果我不能跟芳姐姐在一起,那就一定要让比我好一万倍的人跟他在一起,这样他才会开心。只要每天都能看到他开心的样子,我就很开心啦。” “阿衡真是幸运,能有你这么个师妹。”慕予的眼中泛起波光盈盈,声音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荃蕙离了慕予,便跑到大殿里去,发现杜衡几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殿内,只有几个小弟子还在拆剩下的礼物。她又跑到卧房那边,发现房间里也都空空如也,几个人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 夕阳的余晖散落在甘枣山间,油亮亮的枣叶反着金光,天空中万道霞光齐放,灿烂得如同万匹绫罗铺陈直挂。 香炉里飘出的彼岸花香笼罩着整座甘枣山。荃蕙望着天边的云霞,自言自语道:“若是甘枣也有彼岸花就好了……” 她举起一只手,边走边抚摸着枣树上玲珑的青枣,不知不觉走到了望槐楼下。 影影绰绰的,楼下伫立着两长一短三个人影。荃蕙走近,只见御阳正面朝望槐楼的墙壁跪在那里,头一歪一歪的,仿佛马上就要睡着了。身边有两个站岗的弟子,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目视前方,想看御阳又不敢,站在那里也不敢动,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 荃蕙跑到楼下,惊道:“你们在干嘛?” “荃蕙姑娘!”两个弟子朝荃蕙微微颔首致意。 御阳被喊声惊醒,但依然面朝着墙壁,也不转过身来,只是偏过一点脸,朝后面喊道:“荃蕙姑娘,你怎么来啦?” 荃蕙看着御阳别别扭扭的样子,向旁边的弟子道:“他怎么啦?怎么跪在这里连身子都不能转?” “御公子他……”小弟子为难地望着御阳,欲言又止。 “有什么不能说的,”御阳左右摇晃了一下,松了松跪得酸麻的膝盖,“我刚刚口无遮拦,被公子罚在这里跪一夜,不能吃东西也不能睡觉,连跪的姿势也不能换……” 荃蕙看了一眼旁边的弟子,道:“那他们在这里做什么?望槐楼不是从来都用暗哨不用明岗吗?” “他们?”御阳一瞥弟子,又讪讪地收回目光,望着墙壁,“是公子派来看着我,不让我偷懒的。” 荃蕙感到有些好笑,向那弟子道:“他刚才都睡着了,你怎么不提醒他?” “这……”那弟子为难得要命,只是挠挠头,尴尬地笑笑。 御阳道:“他当然是不敢管我咯,怕我起来以后揍他!” 荃蕙笑道:“小哥,看你平时呆呆的,你还会打人呀?” 御阳神气地哼了一声,道:“我怎么就不会打人?我打起人来可凶了,尤其是跟公子过不去的人。要是谁敢跟公子过不去,我肯定第一个冲上去,把那人打得稀巴烂!你看我这把刀,以前帮公子挡过多少伤害呀……” 龙堂刀被御阳抽出半截,锋利的刀刃在暗淡的天色中闪着凛凛寒光。 荃蕙哽了一哽,收住笑容,道:“为了芳姐姐,你什么都能做得出来,是不是?” “那当然!”御阳丝毫没有注意到荃蕙情绪的变化,依然得意洋洋道,“公子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是对我最好的人。他虽然平时老打我的脑袋,老嫌我笨,但我知道,他心里一直都是记挂我的。为了保护公子的周全,我可以把命都豁出去!” 荃蕙硬挤出一个笑容,道:“小哥你说大话,芳姐姐法力高强,哪还用得着你来保护?” 御阳心虚地低了低头,然后又昂首挺胸,道:“我现在确实本事不济,脑子又笨,不过我每天都勤学苦练,有朝一日一定能够成为公子最得力的助手。谁要是敢伤害公子一根汗毛,我就把他两只手都砍下来!” “那慕予姐姐也曾伤害过芳姐姐,你也要把她的手砍下来吗?”荃蕙的声音中透着前所未有的寒意。 御阳显得有些犹豫,嗫嚅道:“慕予姑娘……慕予姑娘的话……她也不应该伤害公子的,可是公子喜欢她啊,我又不能违了公子的意思……而且,她当时也有难言之隐的,也不能全怪她……” “不全怪她,那也就是说,你还是有些怪她咯?” “……”御阳皱着眉,抬头望着头顶隐约闪烁的星星,似乎有些被荃蕙绕晕了。 荃蕙冲两个弟子道:“你们两个都回去吧,我来帮你们看着御公子。” “是!” 两个弟子巴不得赶紧卸了这个苦差事,一听荃蕙要替他们看着御阳,马上一溜烟地都跑了。 御阳还在抬头望天,荃蕙冷冷道:“你喜欢芳姐姐的,是不是?” “喜欢?”御阳从思考中回过神来,然后又陷入了另一段思考,“喜欢公子?我当然喜欢公子啊!那次我魂魄出了窍,去了司幽,公子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去救我。公子对我那么好,我就是几辈子都还不清……” 荃蕙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吼道:“你不可以喜欢芳姐姐!芳姐姐是要娶慕予姐姐的,你休想在中间拦着!” 御阳吓了一跳,完全没有想到荃蕙会突然发飙。他微微想荃蕙探过身子,询问道:“荃蕙姑娘,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生气了?还有,我拦着,我拦什么啊?” “我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了!”荃蕙声嘶力竭,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可怖,“你三番五次说慕予姐姐的坏话,就是不想让他们两个在一起。只要他们不在一起,你就可以一个人独占芳姐姐了!” “荃蕙姑娘,你到底在说什么呀?什么‘独占’?什么‘在一起’啊?”御阳一头雾水,挠了挠后脑勺,“哎呀,我这个人嘴笨,姑娘是知道的,可那些‘坏话’也都是实话,都是为了甘枣的将来嘛。其实,以荃蕙姑娘的聪明,也不会想不到这些的,你……” “你闭嘴!什么嘴笨,什么为了甘枣,都是借口!都是幌子!你一个大男人,不知羞耻,竟然妄想跟芳姐姐在一起!我告诉你,永远都当不了君后!你做梦去吧!” 荃蕙猛地一抬手,别在御阳腰间的龙堂刀“铮”的一声飞到荃蕙手中。大风忽起,卷得荃蕙的长裙和头发在风中张牙舞爪,凌乱翻飞。 “君后?你在说什么啊?快把刀放下!我们有话好好说!”御阳笨拙地支起一条腿,想要站起来。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荃蕙双臂猛地一振,凌厉的气势从头顶呼啸着盘旋直上。手起刀落,寒光在眸间一闪。 只听“噗”的一声,龙堂刀瞬间楔进了御阳的胸膛。鲜血喷涌,溅得荃蕙水蓝色的长裙紫了半边。 御阳的眼睛瞪得巨大,眼中还停着对荃蕙突然发难的困惑,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惊讶。 荃蕙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刀会真的捅下去,更没有想到御阳竟笨到躲也不躲。她恐惧地猛地缩回了手捂住嘴。双手满是鲜血,蹭得脸上猩红一片。 御阳应声倒下,龙堂刀插在胸膛上,刀口鲜血汩汩。 “御阳!!” 突然,一声绝望的哭号响彻甘枣。 荃蕙微微偏过头,看见杜衡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不远处,孤单的身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在狂风中摇摇欲坠。 第六十二章 前夕 http://.biquxs.info/

杜衡跌跌撞撞地跑向望槐楼,颓然地跪在御阳身边,抱起御阳的肩膀,颤声道:“御阳……御阳……你怎么样……?” “公子……”御阳的嘴角涌出鲜血,声音虚弱而迟钝,“我……我不能再保护你了,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我要你好起来!” 杜衡两指狠狠戳向御阳胸前的几处大穴,想止住血,但却无济于事。 御阳穿着玄色的衣衫,跟血色融为一体,从外表上看几乎看不出流了多少血。只有杜衡知道,只有杜衡能感觉到。他感觉到御阳的衣服正在迅速濡湿,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正变得滑腻,他甚至感觉到自己臂弯里的御阳越来越轻,离他越来越远。 杜衡翻起手掌向御阳输送仙气,然而那仙气却如同石沉大海,竟感受不到一点回应。 “公子……别白费力气了……咳咳……”御阳抓住杜衡输送仙气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我活不活得成,你还不知道吗……” 杜衡横了一眼插在御阳胸口的龙堂刀的刀柄,痛苦地闭上眼睛。 “你说过要永远陪在我身边的……” 御阳歉然地笑了笑,道:“是啊……我也想永远陪在公子身边……只是……我办不到了……慕予姑娘……” 杜衡睁开眼睛,发现御阳正望着自己的身后。他回过头,发现面色惨白的慕予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这里。 “公子就……就交给你了……你要替我好好照顾他……” 慕予眼角噙泪,点了点头。 “公子……”御阳伸出手想去摸杜衡的脸,“请你……” 话未说完,手也未碰到杜衡的脸,御阳胳膊一垂,闭上了眼睛。 “御阳!!”杜衡声嘶力竭,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山间,“为什么?!你们为什么都要离开我?!为什么啊……” 他把头埋在御阳的胸前,鲜红的血液浸染眉间的兰草,晕成了一片绝望。 “芳姐姐……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荃蕙试探着想要去摸杜衡的肩膀。 “呵,对不起?你也来跟我说对不起?”杜衡冷笑一声,甩开荃蕙的手,“御阳走了,你不觉得‘对不起’这三个字,很可笑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真的砍他……他为什么不躲啊……”荃蕙泣不成声,“他不是石头做的吗……怎么就死了啊……” “这世间只有一样东西能彻底夺走他的性命,驱散他的魂魄。他生怕让别人得去了,伤了自己,没法保护我,便把这东西打造成了一把刀,只由他一人掌控。” 杜衡的声音空荡荡的,无尽的悲凉在脸上蔓延。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龙堂刀的刀柄,仿佛那刀极为脆弱,一碰就碎似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每日随身携带着的,这世上唯一能伤他的东西,最后却还是要了他的性命……呵呵……”杜衡冷笑几声,那笑声渐渐增大,最后竟变成了狂笑,“你说,这是不是造化弄人?!你说,这是不是报应不爽?!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啊!!” “芳姐姐……你别这样……你别吓我……”荃蕙恐惧地抓住慕予的袖子,手心全是冷汗。 “呵,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杜衡的声音中透着彻骨的寒意。 “芳姐姐……你别赶我走……我知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荃蕙咧着嘴大哭,脸上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原谅你?我原谅你的次数还不够多吗?”杜衡寒冰一样的目光扫向荃蕙,“你弄丢了鲲鹏,我原谅了你。你差点让慕予受欺负,我又原谅了你。” 杜衡转过脸,望着御阳苍白的脸,嘴角抽动两下,道:“你于我就像亲妹妹一样,之前无论你做错了什么,我都可以原谅你。可你这次杀了御阳,我无法原谅。” 荃蕙哀求的目光又投向慕予,慕予叹了口气,把手放在杜衡的肩上,柔声道:“阿衡,丫头也不是有意要杀小哥的,你心里恨她,罚她便是。你把她赶走,她在这世上无依无靠,你叫她去哪呢?” 杜衡冷冷道:“她爱去哪去哪,都跟我没有关系了。” “芳姐姐……”荃蕙颤抖着嘴唇。 “你别那么叫我!你以后再也不是我师妹,你也不用再叫我给你取的名字了。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再无瓜葛。你走吧。” “芳姐姐……” “滚啊!!” 荃蕙松开慕予的手,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转身向山下跑去。杜衡将怀中的御阳紧了紧,始终都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杜衡将御阳葬在了望槐楼下,坐在他墓前,絮絮叨叨一刻不停地说着。从小时候的糗事,到修炼时的辛苦;从闯祸后叫御阳背锅,到被父君发现后的一起受罚。一桩一件,事无巨细,仿佛要把之前一起经历过的、没一起经历过的,都说一遍给御阳听。 “之前是我太忽视你了,又好多事情都还没来得及跟你讲。可你也太小心眼了,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你还记不记得……”是杜衡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 身边的酒壶每日都堆得像山一样高,虽然弟子们常常过来打扫,再添新酒,但始终供不上杜衡喝酒的速度,因此来换酒的弟子常常挨骂。 有几次,杜衡烂醉如泥地抱着御阳的墓碑,嘴里叽里咕噜不知在念叨什么。杜若走上前去,想趁他喝多了让他答应推迟婚期。可杜衡总是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马上又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叽叽歪歪地大叫着:“推迟?为什么推迟?……御阳盼着我能得到幸福,我可不能让他失望了……”“要成亲!当然要成亲!还要热热闹闹地成亲!风风光光地成亲!……” 婚期马上就要到了,然而婚礼的当日清晨,杜衡依旧斜歪着身子坐在御阳的墓前,陪御阳喝酒讲故事,丝毫没有挪地方的意思。 杜若气急败坏地跑到杜衡身后,使劲拽了一把他的肩膀,怒道:“杜衡!我说你还有没有点心?你明天就要成亲了你知不知道?怎么还在这?!” 杜衡的脸被酒熏得红红的,他眼皮也没有抬一下,醉声醉气道:“我怎么在这?我当然得在这了!我得在这陪御阳啊!……你怎么也在这?你也是来陪御阳的?” “陪个屁!”杜若扯了扯头顶绑了一半的红绫,“我是不应该出现在这,我现在应该在陪你的新娘子!刚刚还在给小叫花梳头,结果就有弟子跑过来跟我说你不见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还在这里喝大酒!” 杜若的衣角领边多了几道红绸装饰,与头顶的红绫相映成趣,衬得她本就英气的面庞又多了几分活力。 “什么小叫花?还‘小叫花’长,‘小叫花’短的……”杜衡皱着眉毛,手厌弃地望旁边一挥,“那是你嫂嫂!以后得尊重人家……嗝!” “嗬,你还知道那是我嫂嫂?你要是再不回去,我明天就没有嫂嫂啦!” 杜若又拽了一把杜衡的肩膀,却被杜衡不耐烦地一掌拨开。 “急什么?我又没说我不回去!嗝……”杜衡一只手扶住御阳的墓碑,“这不是,还没跟御阳说完呢……说完我就回去……” “说完?你还有个说完?”杜若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棒子揍晕杜衡,把他扛回去。 杜衡嘿嘿傻笑两声,脸贴着御阳的墓碑,咕哝道:“御阳……明天我就要成亲了……虽然大喜的日子带兵刃不好,但是龙堂刀我一定会带去的……我要让你看看我穿喜服的样子,比你好看一万倍……我本来还想撮合你跟丫头的……没想到……呵呵……” 杜若正感头大,忽然,慕予清冷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 “阿衡,你是不是不愿同我成亲了?” 慕予在冷风中娉婷而立,身子单薄瘦弱得让人心疼。乌黑的发丝轻拂着她的面颊,身后的朝阳徐徐而升,火红的落晖投在她火红的衣裾上,如同一只涅槃重生的凤凰。 杜若吓了一跳,道:“小叫花!你来干什么?婚礼之前你不能见新郎官!会不吉利的!” 杜衡“嗤”的一声笑了,他翻了个身躺靠在墓碑上,嘲弄道:“杜家二姑奶奶天不怕地不怕,居然还会信这些……” 杜若愤愤地踢了杜衡一脚,心虚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 “还是亲妹妹好……嘿嘿……” 杜衡亲热地拍拍杜若的脚踝,却被杜若嫌弃地一脚踢开。 慕予走到杜衡身边蹲了下来,牵起杜衡的手,柔声道:“阿衡,我知你心中苦楚,你若不愿今日成亲,大不了我们一走了之便是。等你什么时候想成亲了,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以天地为媒便可成亲,不必非为这繁文缛节所困。” 杜衡傻笑道:“走?好啊!我们走!” 杜若一听急了,忙道:“哎哎哎!你们可不能就这么走了!你们要是走了,一会儿来参加婚礼的客人还不得把我骂死?” 慕予向杜若使了个眼色,然后摇了摇头。杜若见状忙把嘴闭上,悄咪咪地退走了。 “可是,今日你我二人要是真的走了,”慕予贴着杜衡身边坐下,望着他迷离的眼睛,“各家族的人都会说杜家新君是个无信之人,将亲事昭告天下后,却同那本就搬不上台面的凡人女子私奔了。不仅无信,而且怕事,是个事到临头却只知退缩的无能小子。” “哼,他们敢?我……我一剑捅穿他们的狗嘴!”杜衡猛地伸出两指向前一戳。 慕予轻轻按下杜衡的手,道:“人言可畏,杜家之所以能成为众仙家之首,靠的不仅是实力,也是大家的尊敬和爱戴。” 杜衡冷笑两声,道:“尊敬?爱戴?老子才不稀罕!” “是是是,你不稀罕,”慕予语气温柔,像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我身份卑微,自知配不上你,你却对我一片真心,我必此生不忘。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若真的走了,别人会说,你之前的豪言壮语都是装腔作势,等到动了真格,你才意识到让一个凡人做君后,终是件丢人的事,才在大婚当日逃走了。他们说我什么,我都不在意,可是我不希望你因为此事,以后在众仙家面前抬不起头来。” 杜衡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眼中的迷雾也明朗起来。他坐直身体,凝望着天边冉冉而起的朝阳。 “能娶你为妻,是我杜衡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谁敢说你丢人,说你不配,我就剜掉他的舌头,让他这辈子都说不了话!” 第六十三章 酒宴 http://.biquxs.info/

杜衡站在殿前的石阶上,望着东升的朝阳,负手而立。 绚烂的朝霞燃烧着半边天,整座甘枣山被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树上红圆的枣子大如石榴,挂在枝头如玛瑙般晶莹剔透。校场中央的紫玉香炉在地上投下一抹紫晕,袅袅的青烟缭绕。 杜衡一身火红的喜服,与他眉间的暗红色兰草印记交相辉映。眼中闪着熠熠金光,不知的朝阳的投射还是因兴奋喜悦而绽放的光彩。 再有约莫半刻,面前空旷的汉白玉校场上就会人头攒动,各家前来参加婚礼的人就会遍布整个甘枣山,而他自己,也不再是孑然一身,一个风华绝代、世间难逢其二的女子将成为他的妻子。 杜衡摸着腰间的龙堂刀,喃喃道:“御阳,我就要跟慕予成亲了,我的梦就要实现了,你会替我高兴吧?”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享受着这马上便要逝去的宁静。 忽然,他感觉到这呼吸之间,似乎有一些异样。 杜衡睁开眼睛,只见面前的汉白玉校场依然空空如也,点点闪亮的石砖上反射着阳光,看起来似乎与刚才没什么不同。只是,好像少了些什么…… 烟呢?那香炉中的香烧完了? 还没等杜衡走近去看,忽然从校场尽头的魑魅林出口传来一阵洪亮的高唱。 “有客到——” 杜衡正了正衣襟,走下台阶。 众鸟齐鸣,百花盛放,各家族携着大小各色的礼物从婴梁谷口鱼贯而入,校场上顿时热闹起来。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比杜君继位仪式来人都多上几倍。 “太华吴君到——” “鹿台秦君到——” “乐游何君到——” 杜衡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头大如斗。 弟子们前呼后拥,忙着将各家的宾客向杜衡引荐。杜衡立在殿前,听弟子们唱着各家名姓,有的听过,有的没听过。招呼了这个,又忘了那个,光是听名字就让杜衡感到头晕眼花。若不是旁边有弟子提醒,张冠李戴的笑话怕是免不了了。 “招摇云君到——” 杜衡神色一凛。 云悲怀?她也来了? 挤在校场中央的宾客听到云君的名号,忽然自动让出一条路。一队容颜绝丽的雪衣女子从婴梁谷口飘然而至,淡淡的香气氤氲,原本喧闹的人群竟渐渐平息下来。有的低头耳语,有的呆若木鸡,有的拼命往前挤想一睹云家仙子的芳容。 杜衡重新整理了下衣冠,穿过人群迎了上去。 然而当他走近了,才发现那为首的仙子竟不是云悲怀,而是云鸣琅! “云姑娘……”杜衡脱口而出。 云鸣琅低垂着眼睑,脸上微微泛着红晕,没有说话。身旁的二公主云玉瑱上前一步,大声道:“什么云姑娘?这是我们招摇云君!” 杜衡诧异道:“云君?” “杜君……” 云鸣琅叫了一声,低着头微一屈膝,被云玉瑱使劲捅了捅,才抬起头来,言不由衷道:“恭喜杜君终得良配!” “多谢云君!”杜衡还礼道。 云玉瑱冷哼一声,怪气道:“我倒要看看这凡人女子究竟有多美,能让杜君魂牵梦绕,连我姐姐……” “二妹!”云鸣琅低声喝道。 “云君能不计前嫌屈尊来甘枣,杜某不胜感激。”杜衡拱手微笑道,“之前借玉琮一事,未能登门拜谢,实在是事出有因,还望云君见谅。” “杜君不必介意,还了就好。”云鸣琅的目光偏向别处。 云玉瑱看着云鸣琅唯唯诺诺的样子,还想说什么,却被云鸣琅横了一眼憋回去了。 杜衡看在眼里,心中纳闷。以云鸣琅骄纵跋扈的性格,本应该在自己的婚礼上大闹一场才对,怎么会如此冷静,甚至有些心虚? 不待杜衡多想,又一声高唱响起。 “空桑俞君到——” 话音未落,人群中顿时起了一片骚动。刚刚在校场中间让出的那一条路瞬间宽了两倍,站在外围的人吓得更是拼命往里面挤。 “哈哈哈!恭喜杜君!贺喜杜君!”一个雄浑的声音从校场的一头穿到另一头,震得枣树的枝叶簌簌的响。 杜衡望着枝头纷纷掉落的枣子,暗道这俞空桑法力如此高深,竟同父君不相上下。 俞空桑应声而至,身后跟着两个国师——周流和周浦。杜衡惊讶的发现,俞家此行似乎只有三个人,不像其他家族啰啰嗦嗦一大堆。 三人都是一袭华丽的墨绿色长袍,只是俞空桑的颜色更深一些。 俞空桑向杜衡微一拱手,强大的气场如山呼海啸般四处奔腾。一双褐色的眼睛深不见底,既和蔼可亲,又老谋深算。 周围的人几乎被俞空桑的气场掀个趔趄,只有杜衡视若无物。 这气场如此凌厉,不像是修为本身造就,而似乎有兵器加成,莫非是玉虬弓? “哈哈!杜君小小年纪修为如此深厚,老朽自愧不如啊!”俞空桑笑声爽朗,语气如同前辈对后辈的赞赏有加。 杜衡想起杀父之仇,又斜了一眼俞空桑身后的周氏兄弟,狠狠咬了咬牙,然后微笑道:“俞君说笑了,小侄的婚礼能得俞君赏光亲临,不胜荣幸。只是不知小侄哪里得罪了俞君,何以刚一见面就来了个下马威呢?” 俞空桑回头看了两个国师一眼,朗声笑道:“杜君到底是后起之秀,连字里行间都是锋芒。有杜君做领袖,我中土各家当真是未来可期哪!” 他眼睛一低,瞄见杜衡腰间的龙堂刀,笑道:“杜君今日大喜,却带兵刃迎亲,可是怕有人抢亲么?” 杜衡讥讽道:“我杜衡今日大喜,俞君却带了玉虬登门,可是来抢亲的么?” “哈哈,杜君真会说笑,老夫一把年纪,怎会来抢亲?”俞空桑伸出空空的两只手,“这哪里有什么玉虬,杜君多心啦!” 杜衡望着俞空桑布满老茧的双手,心中起疑。 早听说玉虬是不具形的光刃,以首饰的形态寄在主人身上。眼下俞空桑两手空空,身上似乎也没什么东西,难道是我刚才感觉错了? 未容细想,又是一声报菜名似的高唱响起。 “单狐瞿君到——” 杜衡的脑子嗡的一声。自从他得知瞿济白没死后,就一直心中不安。无数种二人再会的场景他都想过,可唯独没想到,瞿济白竟会到自己的婚礼上来。 一些来往忙碌的弟子听到这个名号,吓得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摔在地上。不消说,这些弟子都是瞿家从前的老部下。 校场尽头,瞿济白坐在一架木制的轮椅上缓缓向前移动。轮椅不驱自走,滑行无声。 杜若刚想出来帮帮手忙脚乱的杜衡,见瞿济白来了,又赶紧缩了回去。 “杜君,别来无恙!恕在下身体不便,不能起身!”瞿济白眼神飘忽,嘴角依然是那抹玩世不恭的微笑。 杜衡定了定神,笑道:“瞿君能来参加婚礼真是意外之喜啊!” “哎,杜君说的哪里话,”瞿济白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似乎自己身上的残疾同面前的这个人没有关系,“你我二人怎么说也有亲缘,大舅哥的婚事,我这个做妹夫的怎能不来呢?” 瞿济白四下微微望了望,道:“阿若呢?多日不见,想念得紧呢。” 杜衡岔开话题,道:“瞿君既然身体不便,怎么一个人前来?” “我一个人可来不了,自是有人送我来的,”瞿济白哈哈一笑,“此人稍后就到,而且他还给杜君准备了一份大礼。” 不待杜衡多问,又是一声响亮的高唱响起。 “猨翼葛君到——” 校场尽头,数十只五彩缤纷的大鸟,伴着阵阵悦耳的乐声,分成五队飞到校场上空。那些大鸟在半空中翩然起舞,在阳光下如同五道绚丽的彩虹。 空中群鸟随舞随聚,最后在空中组成了一朵牡丹花的形状。少时,牡丹花瓣陡然散开,从花蕊中倏地飞出一只火红的凤凰。彗星般的长尾簌簌地落下金粉,金粉所到之处遍地生莲,整个校场仿佛一汪六月荷塘。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所有人都被这壮观的景象震撼了。 “愿杜君和君后花开并蒂,百年好合!” 那凤凰在空中转了两转,化作一团红影轻飘飘地落下。红影渐明,一袭红衣的葛蔓独立杜衡面前,笑靥如花,风姿绰约。空中的其他大鸟也飘然在空中转了两转,落到地上变成数十个俊俏的美少年。 “葛君好变化!”杜衡微微颔首。 “小小戏法,不足为道,只求能博君一笑。”葛蔓玉手轻拂。 由于来参加仪式的客人众多,远远超出了杜衡的估量,原本设在大殿内的酒宴便搬到了校场上。天色渐晚,灯火已明,客人们按次落座,偌大个汉白玉校场愣是给坐满了。 随葛蔓来的美少年在校场中央轻歌曼舞,客人们推杯换盏,相谈甚欢,向杜衡敬酒的人一个挨着一个,就连原本有过节的瞿济白和俞空桑都亲切地来拉杜衡的手。 整个宴会的氛围奇好,简直好得不真实。 杜衡抬眼望着欢喜的众人,发现只有云鸣琅望着场中央的香炉发呆,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觥筹交错之间,葛蔓忽然飞身跃到校场中间的香炉之上,起舞的少年也变幻队形,以葛蔓为圆心手舞足蹈。 香炉之上只有一个极小的尖顶。葛蔓一只脚立于尖顶之上,随着乐声飞旋蹁跹。周围的客人们望见葛蔓如此高难度的舞蹈,不禁纷纷鼓掌叫好。 葛蔓微微一笑,朝杜衡调皮地挤了下眼睛。足尖轻点香炉的尖顶,身体陡然飞向空中。那香炉竟“叭”的一声轻响后,一阵机括翻转,十余股淡紫色的酒浆从香炉里喷洒而出。那酒浆香气浓郁,透过摇曳的灯光泛着动人的光泽,精准地飞进众宾客案上的酒壶里。 “这紫玉琼浆是用猨翼之山的葡萄酿造而成,每一个环节都由我亲自把控。窖藏百年,只待良机,今日作为薄礼献给杜君,还望杜君赏脸。” 葛蔓端起酒杯舞至杜衡面前,莲步轻移,腰肢款摆,而杯中酒竟稳稳当当,一滴都没洒。 杜衡接过酒杯,有些迟疑。 葛蔓却轻巧一笑,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在场的宾客本来对擅长用毒的葛蔓有所忌惮,他们见葛蔓自己先喝了,才放下心来,纷纷饮下,赞不绝口。 杜衡见葛蔓以身试法,便不好推辞,举杯刚要饮酒,却听见一声高唱。 “吉时到——” 无数桃色的花瓣漫天飞舞,身着凤冠霞帔的慕予踏着月影星辉款款而来。双眸灵动如泉,顾盼生姿,精巧的朱唇嵌着隐隐的笑。她一出场,让宴席上所有的溢彩流光都黯然失色。 人们被这惊为天人的绝世容貌惊得连喝酒都忘了,有的甚至酒倒在衣服上都浑然不知。 杜衡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他放下酒杯快步上前,牵起慕予的双手,颤声道:“慕予,我终于娶到你了!” 慕予轻轻点头,眼中波光粼粼闪烁,抬手轻抚杜衡的脸颊,一滴泪水无声滑落。 按规矩,新人在拜完宾客之后,要到祭坛上拜祭列祖列宗,才算入了族谱,正式成为杜家人。 来到望槐楼下,杜衡横抱起慕予飞身上了祭坛。二人在祭坛中央跪了下来,杜衡倒了一杯酒,举杯道:“列祖列宗在上,第九代杜君杜衡携君后慕予敬拜。愿列祖列宗佑我甘枣后人百代不衰,佑我夫妻二人同心同德!” 祭酒后,杜衡又倒了一杯,向慕予道:“从今往后,你我就是夫妻了,我杜衡愿与你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他刚要喝下,忽然听见远处有一阵奇怪的响动。 只见甘枣山间星星点点似有火光闪动,汉白玉校场上更是几乎陷入一片火海,惨叫声杀伐声不绝。 杜衡心中一寒,起身朝外凝神望去。只见校场中央的香炉,依然在持续不断地喷洒酒浆。无数弟子变成火人尖叫着四散奔逃,而宾客们却毫发无伤,正挥动刀剑疯狂砍杀那些弟子。山北面的仓库里,一群鬼怪妖精从里面狂奔突进,啃咬着山间剩余的弟子。 “这……这是……” 杜衡顿时感觉周身冰冷,心如同被无数根细线勒紧,几乎停止跳动。 那库房,是堆放之前送来的礼物的地方。那香炉,在宾客来的前一刻忽然就不冒烟了。席间俞空桑和瞿济白谈笑风生,云鸣琅却仿佛丢了魂一般。场上着火的人,只有我杜家弟子却没有宾客。 一桩桩,一件件,在杜衡的眼前过往行来,渐露本相。 忽然,杜衡感到背后风起。那风似万箭破空,比俞空桑身上的凌厉百倍不止。 呵,原来如此。 杜衡惨笑一声,叹道:“好计谋!好耐性!好城府!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俞慕予姑娘!” 第六十四章 弱点 http://.biquxs.info/

身后,一架青龙似的长弓正瞄准杜衡。箭矢如电,长弓周身燃烧着青绿色的烈焰,虎虎生风。焰气拨动慕予的凤冠霞帔,在风中猎猎作响。慕予眼中闪烁着两团绿色的火苗,衬得她绝美的容颜分外妖冶。 “呵,玉虬,我早该想到的……”杜衡脸上被焰气刮得发烫,心却如同结上千年寒霜,“在浮戏城,你故意从一具尸体上摘下那镯子,这样别人就会怜你孤苦,不去碰它。我找了这么久的玉虬,原来一直都在你身上。” 慕予凝然望着杜衡惨然的笑,没有说话。 “所以是你杀了我父君,是么?” 慕予依旧没有说话。 “那遁地之术的痕迹也是你故意留下的,好让我们以为是俞空桑杀了我父君。而你装成一个凡人,刚好可以掩盖使用玉虬后的法力暂失。你装得如此像,竟瞒过了父君和夕宿那老蛇精的眼睛。” 慕予冷冷道:“玉虬可随主之性变幻外形,也可按主之需隐藏灵力。” “呵,难怪,当真是仙家至宝!” 杜衡望着那闪电般耀眼的箭矢,冷笑一声,转过身朝山中望去。只见校场已化作一片火海,各个家族杀红了眼,只要见到玄色衣服的人便如砍瓜切菜般疯狂屠杀。葛蔓已不知去向,云家弟子冷眼旁观,瞿济白仰天大笑,得意而恐怖。俞空桑引弓直射,无数碧色的箭矢如火山爆发般扫向杜家弟子,被击中的弟子霎时间灰飞烟灭。 “玉虬在你身上,那俞空桑拿的又是什么?” 慕予淡淡道:“沐芸。” 杜衡冷笑一声,道:“我就知道我没有感觉错他身上的气势,只是猜错了兵器。” 望槐楼上风大,穿梭在枣树见呜呜鬼响,震耳欲聋。然而,即使这风声如此之大,也丝毫掩盖不住那回荡在山间的刺耳惨叫。 “那凤凰之毒,是葛蔓的酒催发的,是不是?”杜衡背对着慕予,影子斜长,“那香炉里的香,早就被葛蔓动了手脚。闻过香的人,喝了酒便发了毒,没闻过香的,喝了那酒却没事。之前我就怀疑那香炉有问题,而你却说你喜欢那香气。这也都是你谋划好的,是么?” “杜君聪慧。” “呵,聪慧?我哪有俞姑娘聪慧啊。你挑拨众家族与我杜家为敌,还把我骗得团团转。”杜衡摇头苦笑,声音悲凉,“你知瞿家待阿若不好,便放出了穷奇,好引我二人在蛇巫山相见,暴露瞿济白的真面目。而你,更是以自己作为筹码,嫁给瞿济朝,好让杜瞿两家彻底反目。我本以为,你是在蛇巫山看见我抱着丫头,吃醋了才一气之下嫁给他的。原来,这全都是你谋划好的,都是你算计过的,你甚至连我怎么想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枉我愧疚了许久,俞姑娘真是厉害,厉害啊!” 杜衡竖起大拇指,眼中绝望、痛苦、悲愤混杂胶着,嘴角却始终挂着一丝苦笑。 “瞿济白其人虽然阴险毒辣,但却不善弄鬼,我想,那妖胎也是出自你俞家的手笔了?” 慕予微微一笑,道:“杜君比我想象的聪明得多,可惜,只是反应慢了些。” 杜衡坦然走近一步,对那直指自己的箭矢丝毫不以为意,道:“妖胎须用玉琮相克,但我却因你退了云家的婚事。此时再借玉琮,必然更加引起云家不满,而我忧心阿若安危,只能强攻云家。自此,我杜云两家也是势不两立了。” 山间的火越烧越旺,漆黑的夜空被火光映得如同白昼。呛人的黑烟裹挟着烧焦皮肉的味道,飘散千里。 杜衡摇摇头,笑道:“瞿济白法力高强,你便借我之手除掉了他,但兄弟情深,瞿济朝就是再贪玩,也不会不顾哥哥的性命。想必,求援的信,也是你扣下的吧?除掉瞿济白,你就可以轻松手刃瞿济朝,然后顺理成章地被我带回家。瞿家大势已去,云家明哲保身,葛家行踪不定,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这仙首的位置,你父君坐定了!” 慕予道:“这一切当然还是要多谢杜君的配合,不然以我一人之力,是决计做不好的。” 慕予的面庞被玉虬晃得忽明忽暗,萤绿的烈焰同火红的衣裳对比鲜明,显得格外讽刺。 出双入对的梦已经破碎,再回首仍是孑然一身,杜衡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舍生忘死,倾尽所有,只不过为博你一笑;众叛亲离,基业尽毁,却落得个孤家寡人。 “是啊,这一切的一切,都少不了我的推波助澜,我才是罪魁祸首啊!”杜衡忽然大笑,笑声呜咽,竟分不清是哭还是笑,“我不在甘枣时,你把玉璜丢进处幽结界,好削弱结界能量。若是事成,甘枣便被你俞家放出的鬼物吞噬,若是不成,也还有夕宿那老儿顶包,怎么也怀疑不到凡人慕予身上。你知丫头单纯,便骗她去北渚,还故意让两个国师绑架你、调戏你,好让她把鲲鹏卖了。御阳虽蠢笨,但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不躲,是你施法让御阳无力抵抗,让丫头一击即中!说到底,是你杀了御阳!可我不知你到底跟那傻丫头说了什么,让她非要杀御阳不可。” “我没说什么,只是埋了个种子,让它自己生根发芽。”慕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毫无感情。 “什么种子?” “我只是说御阳可能对你有特殊的情意而已,荃蕙姑娘想象力很丰富,剩下的只消交给她就好了。” “呵呵……”杜衡一声长叹,伴随着阵阵冷笑,“说什么权倾天下?说什么力敌千钧?我们不过都是些可笑的牵线木偶!都是你手中的玩物罢了!” 杜衡的声音越来越大,火红的喜服狂舞飞扬,整个人如同一只愤怒咆哮的怪物。 “废夕宿,卖鲲鹏,逐荃蕙,杀御阳,件件由你一手造成,而你的手却一滴血都没沾过。高手!真是高手啊!” 杜衡抚摸着祭坛上的千年古树,指尖颤抖。古树的树根如盘虬卧龙,粗糙的树干上兰草精华隐隐有光,零星的枣子随风摇摆,摇摇欲坠。 “而你,选择在这里动手,”杜衡抬头望着枣树上廖廖的树叶,“都是我作茧自缚,带你上这望槐楼,让你知道了我杜家的秘密。” 慕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幽幽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身边的人一个个被你兵不血刃地解决掉,只剩我兄妹二人,如待宰羔羊,留给你们享受一锅端的快感。”杜衡望着树上仅剩的两个枣子,“不知阿若现在如何了,但愿她走的时候,不会太过痛苦。” “杜姑娘有我父亲解决,杜君不必挂念。”慕予顺着杜衡的目光望着枣子。 “呵,你父亲?落在你父亲手上,真不知她要遭到如何的对待。你在这祭坛之上取我性命,顺道毁了这祭坛,一箭双雕,我杜家从此烟消云散。俞姑娘,你真是你父君的好女儿啊!”杜衡的声音如撕裂般痛彻心扉。 谁知慕予听了这话,身体竟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眼中的绿火也熄了很多。 “我父亲,从来就没把我当过女儿,我不过是他推翻杜家,统领中土的工具罢了。” 杜衡一愣,他倒没有想过这一点。各家的谱系,基本上是对外公开的,但这么多年以来,他确实没有听说过俞空桑还有一个女儿这回事。 “我为父亲追求权力而生,为父亲称霸中土而训练,最后被父亲安排在你捕猎姑获鸟的路上。” 杜衡回忆起被夜行游女追杀的日子,道:“那日在鬼庄,你故意丢掉玉璜,陷入水鬼的围攻,好让我分心。夜行游女本有无数机会杀你,可始终没有动你一根汗毛,只是不停地进攻我们。现在想来,竟如此多的疑点,当时竟浑然不觉。想必,那夜行游女也是听你号令了?” 慕予点点头,眼中划过一丝伤感,道:“夜行游女是我炼成的第一个鬼物,其实跟我很亲,拿来做诱饵我是不舍的。但我父亲一定要让我用它来引你上钩,就是为了能绝了我的善念,断了我的感情,好让我在完成任务时舍去所有羁绊。” 杜衡心中唏嘘,忽然觉得慕予虽然攻于城府,机关算尽,但其实却很可怜。所有的这些,都不是出自她本愿,即使事成,她在这里也得不到半点好处。俞空桑身为父亲,却让自己的女儿亲手把心爱的宠物送上绝路,未免也太残忍了些。 慕予抬抬手,将杜衡又瞄准了些,道:“杀了你,毁了这祭坛,我的使命便完成了,这世上也再没有什么值得我眷恋的了。” 杜衡疑道:“你不回空桑,跟你父亲在一起?” 慕予抽了下嘴角,道:“他从未把我视作他女儿,我又何必认他作父亲呢。” “你既心知他对你无情,你又何必为了他的利益牺牲自己呢?” 慕予惨然一笑,道:“有些深埋在骨子里的东西,你明知它是错的,却还是要依着惯性去维持。也许,这就叫弱点吧。” 杜衡心中震动,自打他认识慕予以来,慕予一直是冷冰冰的,如夜空中的明月,遗世独立,不可触及。然而今天,杜衡才真正见到慕予深藏在心底的感情,真正感受到慕予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只是,这血肉全由悲伤筑成,由痛苦堆砌。 慕予挺直了胸膛,道:“其实,这其中关节,我本想亲口告诉杜君,好让杜君死的明白些。没想到杜君如此聪慧,竟自己将这些想了个清楚,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只是有一点,你说错了。” 杜衡本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忽然听说自己哪里说错了,便狐疑道:“哪里错了?” 慕予粲然一笑,皓齿明眸,如轻云之蔽月,若流风之回雪,山间熊熊烈火的冲天光焰都敌不过这一笑的百媚千娇。 “我不姓俞,我姓杜!我算到了每一步,可唯独没有算到我会真的爱上你。杀了你,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眷念就没了。阿衡,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 杜衡大震,浮戏国冠姓的情形赫然眼前。诀别时的呜咽,再见时的颤抖,还有迎亲时那滑落眼角的泪水,原来不是逢场作戏,全部都是真的! 她心里,是真的有我! 慕予泪眼斑驳,星眸中尽是不舍与心疼。她刚要松开右手,突然,一个碧色的圆盘不知从什么地方嗖地飞来。 那圆盘光晕耀眼,瞬间楔进了慕予的后背。玉虬上的箭矢失了准头,叱的一声擦着杜衡的耳朵根一飞冲天。 虽没有刺穿胸膛,但那箭矢的烈焰还是灼伤了杜衡的肩膀,焦糊的气息弥散开来。 “慕予!不要啊!” 杜衡飞身将慕予抱住,发现慕予背上深深嵌着的,竟是一把打开的扇子。 荷衣扇! 第六十五章 逃命 http://.biquxs.info/

是夕宿!他回来了?! “大少主快走!这里有老夫顶着!” 夕宿那干瘪褶皱的老脸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祭坛后方。他身上依然穿着被逐出甘枣时的那身玄衣,只是有些破烂,似乎被火烧穿了很多孔洞。 杜衡抱紧慕予,咆哮道:“我不走!我不能把慕予丢在这里!” “大少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俞姑娘被老夫的荷衣扇击穿,少时就要魂飞魄散,无论如何都活不成了!您别管她了!快走啊!” 慕予口中鲜血涌动,她颤巍巍地握住杜衡的手,道:“阿衡……你快走吧,以后要当心我父亲……” “不不……我不走!我要救你!” 慕予微笑着,目光变得很柔和,而后渐渐涣散,手上的劲儿也慢慢松了。 杜衡呜咽着死命摇头,目光忽然瞥到旁边的酒壶。 凤凰!之前那老道中了凤凰之毒,魂魄完整脱出,直接被葛蔓吸进身体里。慕予在临死之际中了凤凰之毒,说不定能保住魂魄! 杜衡放下慕予,连滚带爬地拿过酒壶,然后把酒灌进了慕予的嘴里。 “腾”的一声,慕予的身体顿时燃起熊熊大火,绝美的容颜被烈火吞噬,唯有眸中那难舍的目光斧凿般刻在杜衡的脑子里。 杜衡心如刀割。 烈火将尽,一缕幽蓝色的微光从灰烬中冉冉升起。杜衡急忙从饕餮囊中掏出魂瓶,小心翼翼地将魂魄收进瓶中。 杜衡望着仍在祭坛中央伫立的瑶华,忽然感觉可笑。 瑶华结界尚存,而危险却被自己亲手迎进了家门,真是天大的讽刺。结界只御外敌无损于内患,只能怪自己修炼得不到家,及不上玉璜结界的十分之一。 突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祭坛陡然倾斜半边,夕宿和杜衡险些跌下祭坛去。 “他们在破望槐楼!”夕宿惊恐万分,冲杜衡大喊道,“大少主快走啊!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杜衡把魂瓶挂在脖子上,叫道:“阿若呢?她在哪里?我要去救她!” “二少主已经被老夫送下山了!大少主从后山小路下去便可跟二少主碰头!”夕宿趴在祭坛边往下看,声音颤抖。 “那你呢?!” “大少主别管老夫了!快走!” 夕宿抄起瑶华往杜衡怀里一丢,然后一把抓住杜衡的腰带,拼尽全力朝后山甩去。杜衡失重下坠,眼中伏在祭坛边缘的夕宿慢慢变成一个黑点,最后消失不见了。 沐芸弓强,兄妹两人不敢驾云,只能徒步,一路狂奔了三天三夜。路上东躲西藏,滴水未进,终于到第四天傍晚,再也跑不动了。 杜衡靠坐在一棵大树下,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杜若干脆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残阳如血,落日的余晖投下斑驳的树影,在二人的脸上晃动。树林里不时响起一两声杜鹃的啼鸣,凄凉婉转。 国仇家恨一齐涌上杜衡的心头,前一刻还是众仙朝拜,歌舞升平,这一刻就变成丧家之犬,漏网之鱼。 俞空桑的得意忘形,瞿济白的阴险扭曲,葛蔓的狠毒,云鸣琅的心虚,夕宿的不甘,御阳的惊愕,荃蕙的伤心,慕予的痛苦,一张张面孔在杜衡的眼前挥之不去,几乎让他头疼欲裂。只有脚边杜若的温度让杜衡心中稍感安慰。 还不算无家可归,有家人的地方,便是家了。 杜衡望着杜若的脸,忽然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杜若眉间的兰草印记哪去了?! 他心一惊,一骨碌地爬起来扳过杜若的脸仔细端详。 杜若被杜衡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叫道:“杜衡你干嘛?做噩梦吓着了不成?” 杜衡不答,赶紧跑到不远处的小水坑旁照镜子,发现自己眉间的兰草印记也不见了! 完了!我杜家的命脉,那屹立千年不倒的祭坛,终于毁了! 杜衡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双目空洞无神,口中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道:“没了……都没了……” 杜若走过来,看见杜衡的样子,顿时慌了神,道:“喂!杜衡!什么没了?你说句话啊,别吓我!” 她扶住杜衡的肩膀,刚想摇晃,忽然发现手上的触感有些粘腻。抬手一瞧,竟是满手棕黑的液体,散发着阵阵焦糊和血腥的气息。 “杜衡!你的肩!”杜若失声大叫。 杜衡毫无反应,嘴里依然不清不楚地咕哝着。 杜若急了,猛地一戳杜衡肩上的伤口,想让杜衡清醒点。但她发现,那伤口处竟软绵绵的,直把自己的手指陷进去,仿佛戳进了一块豆腐里。 而杜衡,却好似没有知觉似的,连眼皮也没有跳一下。 杜若猛地抽了杜衡一巴掌,杜衡依然两眼瞪着前方,只是忽然有一滴泪水滑落下来。 “阿若,哥哥无能,把杜家都葬送了……” 杜若叹了口气,蹲到杜衡面前,轻声道:“说什么傻话呢?杜家怎么会完?你忘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了?只要我们杜家还有一条命在,早晚会卷土重来的!” “会吗……?” 杜衡明知杜若在安慰自己,但听杜若这么说,心里还是踏实了不少。 杜若坚定地点点头,然后忧心地望着杜衡肩上的伤,道:“玉虬的伤真是不一般,不疼不痒的,却烂到骨子里了。” 她扯开杜衡的衣服,发现杜衡肩上一大片肉已经变黑坏死,软塌塌的呈蜂窝状,而且似乎还有蔓延之势。 “不行,这肉得割掉,不然你整个人都要烂透了!” 两个人逃命出来,谁身上也没有带小刀,只有杜衡带着瑶华、龙堂、独茕三把神兵。可这三把神兵个头都太大,又极为锋利,搞不好会直接杀了杜衡,所以哪个都用不了。 一路走来,周围都是荒郊野岭,连个房子都没有,也无处去借工具。 “再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杜若看着杜衡肩上几乎变成霉豆腐的烂肉,咬了咬牙,徒手直接向伤口上抓去,竟生生抓下了一大块软腻黏稠的组织。 一股浓郁的臭鱼发酵的气息扑面而来,差点给杜若熏个跟头。 杜衡毫无痛感,他看看杜若脏兮兮的手,又顺着杜若厌恶而恐惧的目光看看自己的肩,一阵强烈的呕吐感猛然在胃里翻腾。 这也太恶心了吧?! 杜衡紧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干呕起来,然后向杜若使眼色示意她继续。 杜若双手颤抖,她硬着头皮,边别过脸边用余光看着继续抠那些腐肉,直到抠出森森白骨,将杜衡原本壮实的肩膀挖缺一块才停手。 抠完腐肉,杜若终于忍不住跪在一旁干呕起来。杜衡则扯下一块衣角,自己给自己包扎好,然后艰难地站起来想要继续赶路。然而他刚想迈开步子,却脚下一软,又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喂!你怎么回事?”杜若从干呕中抬起头来。 杜衡面如金纸,双唇发白打着哆嗦,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似乎都随那些腐肉一起被挖走了。 杜若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要是再不找个地方恢复,非把杜衡的命交代在这不可。 她回头望见树林深处似乎有尘澜微起,像是有追兵撵上来了,便连忙把杜衡背在背上,没命地奔逃起来。 等到杜衡再睁开眼睛,却看见眼前挂着几串玉米辣椒。两条腊肉悬在房梁上,旁边还放着几个老鼠夹。他挣扎着坐起来,环顾了一圈,发现自己似乎正躺在一个农家里。 房间不大,屋内的陈设也很简单,只有几个箱子、水盆之类。窗台上摆着一盆紫色的小花,窗外阳光正好,炒菜的声音传来,一股食物的香气飘进杜衡的鼻子里。 “这位小哥,你终于醒啦!”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走进屋子里。 “我这是……”杜衡想要摸摸脑袋,发现左肩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抬不起来。 老太太嘿嘿一笑,道:“你这小伙子,真是命大,被老虎咬成那个样子,愣是活下来了!” “老虎?” “是啊!骨头都露在外面,吓死人了!这得流多少血啊……”老太太直咂嘴。 杜衡一脑袋问号,忽然想起什么,惊道:“我妹妹呢?!” 老太太狡黠地笑着摆摆手,道:“别装啦!还‘妹妹’呢,阿若都告诉我啦!你爹爹强给你安排一桩婚事,你不满意,大婚的当晚跟心爱的姑娘私奔了。嗨,我也年轻过,我都知道!” 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忽然一红,似乎想起了一些动人的往事。 这时,杜若突然冲进来,大叫道:“杜……阿衡!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门猛然大开,明媚的阳光照进来让杜衡几乎睁不开眼。他眯起眼睛望着门口,发现一个身着粗布麻衣、头戴蓝底白花巾的姑娘,正提着一只秃了半边毛的公鸡兴奋地大叫。 要不是这大嗓门,杜衡还真认不出这是谁。 “你……我……”杜衡看着杜若这身淳朴的打扮,又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粗布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杜若冲到床前,捏捏他肩膀以下的肌肉,笑道:“还好还好,还挺结实,没接着烂!” 老太太见二人举止变得亲密,便偷笑着掩门出去了。 杜衡看在眼里,问杜若道:“你这丫头,跟人家老太太说什么了?” “说什么,你还猜不出来?”杜若眼珠一转,“我要是不那么说,人家能收留我们嘛……” 杜衡叹了一口气,道:“胡闹!我们身份特殊,要是各家族的追兵找过来,岂不是害了这小老太太……” 杜若愤愤地一鼓嘴,道:“你都快死了!我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杜衡无语地看着杜若手里的鸡,感到头大。 被开水烫过的鸡散发着一股不太令人愉悦的味道,这让他又想起了自己肩上那堆烂肉。 “这里偏僻得很,在一个山崖下面。要不是我跑懵了掉下来,兴许还找不到这户人家呢!”杜若挥舞着手中的公鸡,鸡毛甩得到处都是,“已经五天没人发现我们了,应该还可以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 “五天?!我都躺了五天了?!” 第六十六章 寄生 http://.biquxs.info/

杜衡东倒西歪地从床上跳下来冲出房门,向四处张望。 只见这茅屋地处一座山谷之中,山谷里鸟语花香,泉水潺潺。房前屋后种着许多白菜红薯之类,旁边还有一个小鸡窝,里面七八只小母鸡咯咯叫个不停。 他抬起头,发现头顶似有一层薄雾样的东西,但又不妨碍阳光透进来。 “小哥好眼力,这么快就发现这上面有玄机啦!” 一个短衫汗服的精干小老头从玉米地里钻出来,胳膊上挎着一个竹筐,筐中满满的尽是鲜嫩翠绿的玉米棒。 杜衡听见这两个不知比自己小几百岁的凡人,居然跟自己叫“小哥”,不禁心中苦笑。 “这上面哪,据说是有个什么‘障’,”小老头走到杜衡身边,指指头顶,“连神仙的眼睛都能骗过,谁都发现不了!” 杜衡看着小老头得意洋洋的样子,问道:“那你们老两口是怎么发现这块宝地的呢?” 小老头摆了摆手,道:“嗨,这种东西,都是因缘注定。那一年呐,我上山砍柴,还没走到半山腰,就看见那草窠里有一团白乎乎的东西。等我凑近了一瞧,才发现是个小狐狸。那小狐狸被捕猎的夹子别住啦,怪可怜的,我就把它给救下来。谁知这小狐狸竟是个神仙,他为了报答我,就把这地方告诉了我,说这地方一年四季风调雨顺,谁都打扰不了,送给我们二老颐养天年。” 杜衡望着头顶那薄雾一般的障子,才意识到这是道结界。 这山谷八成是那狐狸精修炼的地方。谷内灵气旺盛,广聚天地精华,又有天险相护,当真是个清修的好地方。没想到竟赠给两个凡人当菜园子了,还真是有点可惜。 不过若能躲避其他仙族的视野,倒不失为一个休养生息的好所在。 忽然,一股烧焦了的味道从厨房里飘出来。 “哎哟!这老太婆,老是顾头不顾腚的,怎么又把菜扔锅里就不管了……” 小老头把筐子撂在地上,慌慌张张地跑进厨房。 “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杜若拎着鸡走过来。 “你怎么还拖着这只鸡?鸡脖子都快被你甩断了,”杜衡望着杜若手里的秃脖鸡,“你不是在给鸡褪毛吗?怎么褪了一半又不褪了?” 杜若一甩手中的鸡,道:“哎哟,当个凡人太难了,拔个鸡毛还要烧水……” 她左右望了下,见老两口都不在,便翻动两下手指,朝着鸡一挥。那鸡浑身一抖,如同一棵大风刮过的雪松,羽毛纷纷而落。 杜衡还没来得及制止,就听见厨房那边传来两声呼号。 “神……神仙哪!!” 杜衡嗔怪地瞥了杜若一眼,道:“你看你干的好事……” 小老头抱了满怀的木柴,乒乒乓乓散落一地,一根圆木滚到了杜衡脚边。 杜衡低头看了看圆木,脚一勾,将圆木勾到脚背上,装模作样道:“既然你们都说我们是神仙了,那我们总得有个神仙的样子吧。” 他挥动手掌,褪了毛的公鸡立刻漂浮到空中,唰唰地自动变成一堆小块。锅台上的油壶早就自觉往锅里倒好了油。鸡块嚓嚓入锅,煎鸡的香味伴着滋啦滋啦的油响弥漫在小院里。锅台边小篓子里的野蘑菇滴溜溜地跑到水盆里洗了个澡,又跑到菜板上乖乖躺成一排,被菜刀切成圆片后也纷纷跳进了锅。随着最后一粒蘑菇纵身一跃,锅盖站起来砰的一声盖在锅上。 杜若道:“嗬,你还会做菜?” 杜衡得意一笑,道:“那当然,在流波山学艺五年,我可是有四年都是在做菜中度过的,你以为我这手艺是白来的?” 杜若啐了一口,道:“不务正业,你还好意思说?” 老两口惊得目瞪口呆,老太太手里的鸡蛋不觉滑落。杜若赶忙虚空一托,刚要砸向地面的鸡蛋忽然漂起,转转悠悠飞进了蛋筐。 杜衡挑起脚上的圆木,一脚踢到墩子旁,地上散落的圆木也骨碌碌跟着滚过去。他祭出瑶华飞进圆木堆,几下光闪,堆得房子一般高的圆木垛瞬间被劈成一大堆粗细均匀的木条。 “这这这……”小老头话也说不利索。 杜衡收了瑶华,刚想吹嘘一番,却忽然感到头晕目眩,连忙扶住土墙。他大口喘着粗气,脸色白得吓人。 杜若抓住杜衡的胳膊,道:“你怎么了?怎么脸都白了?是伤口复发了吗?” 她忙摸了摸杜衡的左肩,惊奇地发现肩膀上的缺肉似乎都长回来了,甚至比以前更硬实。 老两口仍然呆若木鸡。 杜若忙把杜衡推进屋子里,解开杜衡的衣服查看。只见那原本缺了一大块肌肉的肩确实已经完全长好,但却有密密麻麻的墨绿色网纹遍布其上,仿佛水草的根系盘根错节。 杜若惊道:“这,这是什么东西?” 杜衡虚弱道:“不知,不过它似乎在吸我的法力。” “之前父君……”杜若伸出手,试探着触碰那可怖的纹路,“难怪父君每次沐浴都不要人伺候,原来是因为他怕人发现这个东西。” “不行!灭族大仇未报,慕予魂魄无归,我不能失去法力!我不能!” 杜衡奋力一挥右臂,瑶华又出现在手中。他将瑶华使劲向前一劈,却只觉手腕酸痛异常,瑶华竟几乎脱手,“铮”的一声扎进地里。 小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被这一击吓得魂不附体,哆嗦了半晌终于挤出六个字。 “神仙……鸡炖好了……” 自此以后,杜衡每日练剑,以求早日康复。然而身体每况愈下,最后竟连剑都拿不住了。 两个小老头、老太太把杜家兄妹当成天神一样供着,好吃好喝地招待,生怕亏了二人。老太太见杜衡每日练剑辛苦,也想帮点什么忙,但除了食物之外什么都拿不出来,便把窗台上的那盆紫色的小花换成了一个香炉,每日添香。后来似乎是嫌一个香炉不够,愣是现捏了几个陶盆,把杜衡住的茅屋周围全部焚上香。 杜若觉得很奇怪,便问老太太道:“阿婆,你这是在干嘛?我们还没死呢,烧什么香啊?” 老太太正在插香,听杜若这么说连忙举起香拜了两拜,道:“哎呦哎呦,女神仙可不敢说这么晦气的话,神仙那都是与天同寿的,怎么会死呢?还有啊,女神仙可不敢这么叫老太婆,可折煞人啦!叫我小梅就好……” 杜若一脸苦笑,道:“‘小梅’?这我可叫不出。你还没告诉我你这是在干嘛呢。” “噢噢!”老太太把手中的香插进陶盆里,“神仙嘛,都是吃香火的,吃了香火就有功力啦,男神仙就耍得动剑啦……” 说完,老太太又拿着香冲杜若拜了两拜,然后到别处去插香了。 杜若扶了扶额角,摇摇头不再理会老太太奇怪的举动,便走到前院去看杜衡练剑。还没绕过茅屋,只听见“哐”的一声响,发现杜衡正手拄着剑跪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你别那么着急嘛,”杜若走到杜衡身边,搭着杜衡的肩膀,“你受玉虬重伤,法力一时恢复不全也是正常的,再等等。” 杜衡的鼻尖上一滴汗水滴落,眼中尽是绝望与不甘。 “没用的,你不用再骗我了,我自己什么德行,我自己最清楚。” 他猛地捧起瑶华,狠狠往地上一砸。只听“轰”的一声,地面顿时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坑。头顶的结界震了两震,谷中的鸟儿惊得扑棱棱乱飞。 小老头刚从泉眼那边挑水回来,被这一声巨响吓得一哆嗦,“咚咚”两声,两个水桶掉在地上,水洒得到处都是。 杜若朝小老头摆摆手,示意他无事。小老头点点头,又捡起水桶走回泉眼去了。 她干笑两声,不知该怎么安慰杜衡,绕着杜衡转了两圈后,假装轻松地笑道:“嗨,大不了我来保护你嘛,咳咳……” 杜衡呆望着陷进地里的瑶华,一声不吭。 杜若瘪瘪嘴,有些支吾道:“我不跟你抢你的宝贝,你把瞿济白那个枪给我,我……我用那个来保护你!” 杜衡头也没抬,转了下眼珠看了杜若一眼,从腰间解下饕餮囊丢了过去。 杜若接住饕餮囊略一后仰,仿佛那饕餮囊是个烫手的山药蛋子。她把独茕抽了出来,刚想掂两掂,谁知那独茕仿佛一块磁铁似的,直朝地面砸去,险些砸扁了杜若的手。 “好家伙!这枪有这么重!你还说你之前舞过,看来还是你比我强多了。” 杜衡偏过头来,望着静静躺在地上的独茕,眼中的神色渐渐生疑。 就算阿若的修为没有我高,就算独茕奇重无比,但至少不会连拿都拿不起来,莫非…… 杜衡猛地抬头,道:“你再把瑶华拿起来试试!” 杜若不明就里,只得照做。她捡起坑里的瑶华,皱了皱眉,单手舞了几个剑花,脸竟微微红了。 “想不到瑶华剑这么重,用起来还挺难的,”杜若将剑杵在地上,揉了揉手腕,“不过瑶华跟素华不是同胎锻造的吗?怎么差距这么大,素华比这个衬手多了……” 杜衡顿时感到浑身冰冷,如遭雷击,脱口而出道:“祭坛!” 杜若也倒吸一口冷气,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祭坛没了,杜家血脉的法力来源就没了,千年修为的加持也跟着没了。杜若现在的修为,跟山里那些几百年的小狐狸精小蛇精没有半点区别,根本驾驭不了瑶华、独茕这等神兵。而杜衡原本还有夔牛之力,此刻却逐渐被肩上那青苔似的寄生物消耗殆尽。 杜衡望着面前的一枪一剑,忽然笑了。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紧紧咬着的齿缝之间鲜血直流。 说什么东山再起?简直是痴人说梦! 第六十七章 鸡雏 http://.biquxs.info/

杜衡站起来,自行回了茅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杜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独茕塞回饕餮囊,收了瑶华,然后坐在砍柴的墩子上发呆。 老太太攥着一把香,左看看茅屋,右看看杜若,抿抿嘴,然后分别朝两个方向拜了几拜,把剩下的香插在杜衡茅屋的门楣上,就去帮小老头了。 杜衡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三夜,杜若也在墩子上坐了三天三夜。小老头几次想劝杜若回去歇歇,都被老太太叫住了。 到了第四天傍晚,杜若忽然被一阵咯咯的鸡叫拉回现实。她抬头朝鸡圈望去,只见老太太正在圈里四处追撵仅剩的一只母鸡。也不知是鸡太灵活还是老太太过于笨拙,竟抓了半天也没抓到,反而搞得满头都是鸡毛。 杜若一抬手将鸡身定住,鸡仿佛石化了一般,终于卡在篱笆上不动了。 老太太见鸡忽然不动,便直起腰看看杜若,微笑道:“神仙,你醒啦?” 杜若失笑道:“我一直也没睡啊,怎么说醒呢?” 老太太嘿嘿一笑,把母鸡抱起来,一步三颤地走到鸡圈外,又转过身想要把鸡圈门关上。然而她手刚挨着圈门,却又缩了回来,仿佛意识到这鸡圈里已经没有鸡,关不关门都无所谓了。 “阿婆,你养了这么多鸡,都给我们两个吃了,”杜若走到老太太身边,“这最后一只,你们二老留着吧,别烧了。” 老太太仰起头看着杜若俊俏的脸蛋,笑盈盈道:“这鸡吃的都是这谷里种的粮食,喝的都是泉水,是好鸡!给男神仙吃了补身体,男神仙就拿得动剑啦……” 杜若道:“我们两人把二老种的养的都吃了个干净,跟强盗山贼也差不多了,这怎么好意思呢?” 老太太摇摇手,道:“神仙说的哪里话,能给神仙吃我们养的东西,是我们的福分。” 杜若见劝不听老太太,便看了看空荡荡的鸡圈,道:“阿婆,要不我去集市帮你买几只鸡雏回来吧,刚好我在谷中呆太久了,想出去逛逛。” 老太太刚要摇头,忽然听见茅屋门吱扭一声响,杜衡目无表情地出现在门口。 “我去吧。” “你去?”杜若瞪大了眼睛,“你不怕出了这谷,被他们发现了?” 杜衡冷笑一声,道:“我法力尽失,跟个凡人也差不多了,还有谁能发现我?” “神仙……” 老太太还想再说什么,被杜若拦住了。 杜衡穿上小老头的蓑衣,戴着一顶斗笠来到了距离山谷几里外的集市上。他把斗笠压得极低,只剩一个棱角分明的下巴露在外面。 集市不大,东西的种类也不算多。好在一些常见的农产品都有,杜衡很快就将目光锁定在一个卖鸡的摊位上。 “客官买鸡?”麻脸摊主热情地招呼杜衡。 杜衡点点头,望着筐里叽叽喳喳的鸡雏发愣。 鸡雏黄灿灿的,在筐子里挨挨挤挤,蹭来蹭去,如同无数团小火苗般蠢蠢欲动。 火…… 绝望的惨叫,焦臭的浓烟,逃命的火人,枣木燃烧的噼啪作响,无耻敌人的放肆大笑,无数触目惊心的回忆在杜衡的眼前铺陈展开,每一幕都让杜衡心如刀绞。 摊主看见杜衡攥得咯咯作响的拳头,讪笑道:“客官别激动,我这鸡虽然三文钱一只,比别人家的贵一文,可是我家的鸡结实,长得快,贵有贵的道理。而且就贵一文,您也犯不着动这么大的气啊……” 杜衡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又怕露出破绽,便顺水推舟,扁着嗓子道:“哦哟,一只鸡贵一文,十只鸡就要贵十文。我买二十只鸡,那不是要比在别家多花二十文?不买了!不买了!” 杜衡摆着手转身要走,摊主赶紧叫道:“哎哎!客官别走!你买二十只鸡,我饶你五文,这总行了嘛!” 杜衡“噫”了一声,道:“才饶五文,那我还不是要多花十五文?十五文能买多少萝卜哪!你再看你这个鸡,又瘦又小,我多花银子还要买这小瘟鸡,回家我老婆要骂死我的啦!” “饶十文!十文可以啦!我这个鸡,真是比别人家的好,你不买,早晚要后悔!” 杜衡心里偷笑,瞟了一眼筐里的鸡雏,又转过来,道:“哎!好好好!给我装二十只吧!嗨,我老婆又要说我不会买东西了……” 摊主从下面提起一只空竹筐,笑道:“买了我的鸡,包你老婆要夸你。你看,在我们家买鸡还送筐,不知比别人家便宜多少哩!” 杜衡提着竹筐往回走。 竹筐沉甸甸的,里面黄澄澄的鸡雏唧唧地叫,一会儿都跑到左边,一会儿又都跑到右边,搞得竹筐倾来斜去。 最后杜衡无法,只得双手捧着竹筐。竹筐很大,几乎把脚完全挡住了,这让他有些看不清路。 唉,当个凡人果然事事不便。眼睛看不见的,便真的看不见了,还得防着别摔跟头,真是麻烦。 临近谷口,忽然起了一阵大风,掀掉了杜衡头上的斗笠。他刚要骂人,却发现谷顶原本近乎透明的结界竟泛起了隐隐的红光。 他迅速环顾四周,只见周围树叶沙沙作响,草丛却静止异常。虽然没了法力,感应不到周围是否有什么东西,但直觉告诉他,此处似乎有埋伏。 他捡起斗笠,装作满不在乎地扣在头上,嘴里甚至还哼起了小曲。 想必来者不善,不知谷内情况如何了。但愿那些人投鼠忌器,尚不敢强攻,不过该如何解决掉这些人倒是一个问题。 杜衡站在结界外遥望谷内,发现里面似乎一切正常。 老头在挖地里的红薯,老太太在洗衣服,而杜若竟在改装鸡圈。想是为了匹配鸡雏的身材,打算把篱笆间的缝隙缩小些。 杜衡心中暗忖,杜家祭坛的秘密只有我杜家人知道,绝不能让他们发现我法力尽失,得想个办法骗过他们。 杜若见杜衡回来,刚要说话,却发现杜衡面色铁青,不停地朝自己使眼色。 “阿若,你说我们休息了这么久,练剑也练得腻了,确实挺没意思的。”杜衡朝山谷里高喊,“也是巧了,正愁没处试手,就有虾兵蟹将送上门来,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杜若一听说有“虾兵蟹将”,神色略有紧张,不过很快就掩饰过去了。她大咧咧地把锤子往旁边一丢,边朝杜衡这边走边笑道:“还有这么好的事?快让我瞧瞧!” 杜衡转过身,朗声道:“朋友们,怎么还躲在草里?是嫌外面蚊子不够多么?” 随着一阵沙沙的响动,十几个持剑的大汉接连从草丛中跃到杜衡面前。为首的男子眉毛奇长,拖在地上,且半黑半白,这让杜衡感到有些眼熟。 这长眉老怪似乎在婚礼上见过,好像叫个什么……鹿台秦君?原身似乎是个不太起眼的东西,是什么来着…… 长眉男子背着手笑道:“哈哈,杜君别来无恙,秦初在此恭候多时啦!” 秦初故意将“杜君”二字拖得很长,语气十分嘲弄。 杜衡冷哼一声,道:“哪里来的山猪野怪,也敢在这里放肆?” 秦初来回踱着步子,悠然道:“杜君没有听说过‘虎落平阳被犬欺’?你就是再厉害,没了杜家撑腰,也不过是条可怜虫罢了。” 杜若没忍住笑了出来,道:“哦,原来是条狗精,我还当是个什么呢。” 秦初指着杜若的鼻子,怒道:“你,你说谁是狗?!” 杜若装得一脸无辜,道:“‘虎落平阳被犬欺’,我们是‘虎’你是‘犬’,你自己说的呀!” 秦初气得吹胡子瞪眼,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杜衡把筐子放到一边,道:“阿若,我一会儿还要下厨,不想脏了手。你不是总惦记用我的瑶华吗?今天就让你开开荤。” “好嘞!” 杜若翻手祭出瑶华,在半空中舞了个剑花,剑尖挑起秦初的一根长眉。 “我觉着这两条眉毛碍眼得很,要不我帮你把它们剃了吧?” 秦初脸色一变,猛地向后退了几步。身后的十几个男子也恐惧地跟着退了几步。 杜衡心中冷笑。 若在以往,这几个酒囊饭袋也配用瑶华收拾?随手一挥就能让他们原地爆炸。可惜今时不同往日,竟要在这小阴沟里翻船了。不过,这山谷有结界保护,这些人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秦初神色慌乱地望着瑶华剑刃上流动的寒光,似乎有些忌惮。他眼神一偏,却看见山谷口两个老头老太太正紧张兮兮地握着锄头和菜刀,似乎知道杜家兄妹不敌,准备随时过来帮忙。 “哈哈!他们在虚张声势!”秦初指着山谷口大笑,“小的们!给我上!” 杜衡回头看见老两口,立刻意识到这对善良的老人竟无意间出卖了自己。 糟了糟了!露馅了! 他飞起一脚把面前的竹筐踢到秦初身上,拉起杜若拔腿就跑。然而没等跑出几步远,却听见身后一阵恐惧地大叫。 “鸡!鸡!快走开!不要啊!” 杜衡忽然感到背后风起,两人停下脚步回头一看。 只见一只鸡雏竟变得如两层楼一般高,那鸡雏一身黄灿灿的茸毛,扑棱着两只羽翼未丰的翅膀兴奋地“吱吱”鸣叫,两只巨大的脚爪深深抠进草地里,几株瘦弱的小树苗愣是直接被踩断在脚下。 十几个壮实大汉被鸡雏掀起的大风吹得七零八落、东倒西歪。他们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没命地四散奔逃,秦初更是吓得连剑都丢了,只顾张嘴大叫。 杜衡恍然大悟,这才想起这鹿台秦君原身好像是只蚂蚱。 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来我甘枣分一杯羹。不过,这鸡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难道…… 杜衡忽然想起买鸡的时候,那摊主不停跟自己讨价还价,好像生怕自己放弃跟他做生意。一般做生意的,似乎很少有这么执着的。 是师父!那摊主一定是师父变的! 鸡雏见这些大汉要跑,急忙迈开大步奋起直追。大脚重重落在地上,一时间地动山摇,站在谷口的老头老太太立刻被震得瘫坐在地上。 有几个大汉慌不择路撞在树上,冷汗一出竟立刻现了原形。鸡雏高兴得要命,两三下就把大蚂蚱吞进腹中。剩下的几个人见势头不妙,吓得抱头鼠窜,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初被自己的眉毛绊了个跟头,逃避不及,被鸡雏逮住,成了鸡雏的嘴边肉。 鸡雏吃完几个蚂蚱,吧唧吧唧嘴,浑身一抖,又变回原来大小,回到了鸡群里。 杜若目瞪口呆,结巴道:“你,你买的这是什么鸡?” 杜衡没有回答,他笑眯眯地捡起筐子,将小鸡雏挨个捡回筐子里。他又走到老两口身边,将二人扶起,然后把筐子塞到老太太怀里,道:“阿婆,这鸡你好生养着,比你之前的鸡可要好太多了。” 老太太连连后退,道:“这……这鸡是神鸡啊!我不敢养,不敢养……” “阿婆不用怕,鸡还是鸡,你就放心养吧!”杜衡扯过老太太的手,“就当是我们送给你的临别赠礼,多谢二位这几日的精心照看!” 小老头一听,惊道:“怎么?神仙要走?” 第六十八章 义庄 http://.biquxs.info/

杜衡点点头,道:“不走不行,我们在这里的位置已经暴露了,再留下去只会招来更多的人。你们二老也不要继续留在这里了,这里不安全,收拾收拾细软到别处去吧。” 他望了一眼谷内的花草树木,叹道:“那狐狸送给你们这么好的地方,竟因为我们的打搅不得不舍弃,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小老头道:“神仙多心啦,我老头子这辈子能两次遇见神仙,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至于住处,只要有小梅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老太太看着小老头亮晶晶的眼睛,脸上飞起两团红晕,嘿嘿地笑了。 杜衡看着老夫妻幸福的模样,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魂瓶。 慕予,你等我,我一定想办法让你重返人世! 杜若往筐子里一探头,笑道:“阿婆啊,这鸡如此神勇,又吃了几个妖怪,说不定将来也能成个什么仙,你可要好好对待它们呀!” 老太太一听,把头埋进筐子里,咂咂嘴道:“啊呀,这可了不得了,以后我们家也能出个神仙啦!” 老太太把筐子抱到鸡窝旁边,把鸡雏放了进去,添了几碗米在食槽里,然后又转头去搬了香炉放在鸡窝周围。 杜若捅了捅杜衡,小声道:“刚才到底怎么回事?那鸡怎么突然就变了?而且你把它们送给阿婆,真的没问题吗?” 杜衡道:“那鸡是我师父助我渡过难关的,自然不会有问题。” 杜若一惊,道:“你师父?贤姱?她在哪?帮人怎么不帮到底嘛……” 杜衡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抬头去看结界,发现那原本泛着微微红光的罩子又恢复了半透明的状态,忽然想起自己前些天把瑶华摔在地上,结界颤了两颤的情形,顿时大悟。 都怪我一时鲁莽摔了仙剑,引起了结界的震动,这才招来了周围灵物的注意。看来这地方真的不能多待,得马上离开才是。 两个人略略收拾了下东西,告别了小老头和老太太,离开了山谷。 持续数十年的夏日终于走到了尽头。寒风刺骨,树叶凋零,连阳光也愈发吝啬了。 杜家兄妹怕再次引起敌人的注意,原本日间都在树林野外度过,采些野果之类维持体力,夜间就寻个山洞树枝,暂避风雨。 可是随着天气逐渐寒冷,丧失法力的杜衡无力抗寒,野果也无法满足他的日常所需,再加上肩上玉虬之伤的吞噬,身体每况愈下。 杜若看着日渐消瘦的杜衡感到很焦急,本来想靠着仅剩的一点修为,打扮成个女道士,替人降妖除魔,赚点生活费。可杜衡觉得,这样做简直是把自己拱手送给那些鬼怪,反倒不安全。最后二人决定化妆成贫苦的伙计,到凡人之中去讨生活。 先把命留下,再做其他打算。 几经打探,二人找到一处义庄。义庄里面寄居了很多手脚健全、急需做工养家糊口的人。庄子提供粗糙的饭食和简陋的住处,虽然比起原来那座山谷差之甚远,但总算是有了个不挨饿受冻的地方。 义庄的庄主姓范,人很热情,也很友好,并不因为来寻生计的人地位低下而轻视别人。 “两位从何处来呀?”范庄主见杜家兄妹站在义庄门口,迎上去问道。 杜衡装作老实憨厚的样子,手指了指上面,嘿嘿一笑,道:“北,北边来的,这,这是俺妹子!” 杜若也装成羞怯,半看半不看地冲范庄主点点头。 “噢,北方来的,”范庄主叹了口气,“最近北方来的人愈加多起来了,想是那边天气寒冷,大家都到南方来避寒了。” “是是是啊,”杜衡忙不迭地点头,“俺家田里的庄稼都冻死啦!父母也都饿死啦!俺是带着妹妹一路讨饭过来的。听人说这里有个姓范的庄主,为人慷慨热情,很可怜俺们这些穷人,就想来看看。今日见着了范庄主,才知道外面的人说的都是真的,俺们兄妹有救啦!” 杜衡弯腰要拜,范庄主赶紧把杜衡扶起来,道:“这位兄台不必行此大礼,这庄子是我们范老爷吩咐的建的,我也只是听差。你要谢,就谢我们范老爷吧!” 杜衡又朝天拜了两拜,道:“谢谢范老爷……” 杜若看见杜衡那装傻充愣的样子,憋不住笑,赶紧也转身过去跟杜衡一起拜,避开范庄主的视线。 范庄主满意地点点头,又道:“不知这位兄台高姓大名?” “俺不姓高,也没有姓,俺们村里人都叫俺阿木,俺妹子叫阿娟。”杜衡一脸傻笑。 范庄主一愣,然后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便叫人把二人带进庄子里了。 庄子不大,只有几座用来睡觉的茅屋和一个厨房。吃饭时,碗筷分发下去,众人排队打饭,蹲在墙根便吃了,吃过饭又将碗筷收回。睡觉时,大家便在茅屋中的大铺上连成排地凑合挤挤。 晚饭的蔬菜只有些萝卜白菜,但馒头却管够吃。 杜衡好久都没吃过一顿热乎饭了,一口气吃了六个馒头。杜若却拿着黄不拉几的馒头吃不下,即使是在瞿家受瞿济白的欺负,但在饮食方面还是颇为精致的。 杜衡见杜若望着馒头发呆,小声安慰道:“多少吃一点吧,这不比家里,凡事能将就便将就一下。况且就算你用不着吃饭,但总要装装样子,被别人发现异常就不好了。” 杜若幽怨地看了杜衡一眼,叹了口气,一点一点掰着馒头往嘴里送。 忽然,一个高大的男子不知从哪冒出来,横冲直撞地走过二人面前,碰掉了杜若手中的馒头。还没等杜若说什么,那男子却先转过头来,挑衅地笑道:“哟,真是不好意思,我没看见这还蹲着个人呐!” 杜若气得瞪眼,道:“你没看见?你瞎吗?” “嘿!你这臭娘们怎么说话呢?” 杜衡见那男子来势汹汹,连忙站起来拦住道:“哎哎,这位大哥,小妹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计较。” 杜衡冲杜若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惹事。 杜若憋下一口气,往旁边挪了挪,不再理会。 谁知那男子并不打算就此了事,他往地上吐了一口痰,道:“哼,一个破烂货还想顶嘴,真是给脸不要脸。” 杜若气得发抖,杜衡连忙把脚往后一挪,腿贴在杜若身上。 那男子见二人不吭声,自以为厉害,又接着道:“喂!那臭娘们,范庄主好意给你吃给你住,你就这么把馒头扔了,还有没有良心?” 杜若恶狠狠地瞪着那男子,道:“你还想怎样?” 那男子把馒头一踢,踢到杜若面前,颐指气使道:“怎样?还不赶紧捡起来吃了?” “你……”杜若腾的一下站起来。 “怎么?你这臭娘们来劲是吧?信不信我告诉范庄主,把你们都赶出去?” 杜若满面通红,她手指微动,地上的馒头缓缓转了个圈。杜衡暗道不好,刚要用脚去踩那馒头,忽然,一声严厉的呵斥响起。 “赵大胆!你怎地又在这欺负人?终日混吃等死不寻活计,你当我这庄子是养闲人的吗?” 范庄主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茅屋前,脸色十分难看。 “明明是他们先……”赵大胆还要再分辩。 “嗯?” 范庄主的声音中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赵大胆哼了一声,端着饭碗到别处去了。 范庄主走到二人身边,和蔼道:“这个赵大胆,惯会欺负新来的,自己又不努力,是个无用之人,你们二位不要放在心上。” 杜衡拉着杜若,憨笑道:“没关系,没关系。” 范庄主道:“我们庄子每日都会有城里来招工的,有些还是大户人家。我看你们二位老实忠厚,若有好机会,我定会先把你们推荐出去。今日天晚,你们先去屋内歇下,明日看看有了中意的活计,就来告诉我。” 杜衡连连拜谢道:“哎呀,真是碰见好人啦!谢谢范庄主!” 入夜,狂风鬼哭一般呼啸,吹得窗纸呼啦啦地响。茅屋内灯光如豆,数丈长的大通铺上并肩躺着几十号人。这些人男女混杂,挨挨挤挤,屋子里充满了一股臭烘烘、酸唧唧的汗臭味。 杜衡站在铺上,好不容易把几个睡得死猪一样的大汉搬开了一条一人宽的缝。他招呼杜若道:“你先躺下歇一会儿吧。” 杜若掩着鼻子,皱眉道:“我不躺,臭死了。” 杜衡叹了口气,道:“这里不比家里,你多忍耐一下嘛。” 杜若四下看了看,然后靠着墙坐下,道:“我就是坐一夜也不要躺在那上面!” 一个被搬开的大汉翻了个身,刚要把那条缝填上。杜衡看见了赶紧伸出一脚,又把他踹了回去。那大汉哼哼两声,朝另一边压过去了。 “你今天坐一夜,明天坐一夜,我们要是一直找不到活计,一直无法离开这里,你难道要一直坐着睡觉吗?”杜衡跳下铺,拉起杜若的手,“你虽然还有几百年修为护体,但半月以来风餐露宿,一直没好好休息过,这样你会扛不住的。” 杜若丧气地“唔”了一声,看看那窄缝,道:“这地方这么窄,我们两个也躺不进去啊。” 杜衡笑道:“成了凡人就这一点好处,吃不上饭便瘦了。我们两个挤一挤,肯定没问题的。” 两个人侧身立着,终于在那窄缝中都躺了下来。铺上的臭味更浓郁了,甚至还混杂着一股熏人的臭脚丫子味。 杜若几欲作呕,杜衡见状便把杜若的头揽进自己怀里。虽然自从大婚之日,二人就没有洗过澡,可杜衡的身上依然散发着一股兰草的清香。这熟悉的气息很快让杜若安下心来,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正在迷糊之际,杜衡忽然听见一阵“嚓嚓”之声。他微微仰起头,只见一个身穿寿衣的老妇人正伏在铺边。那老妇人面如金纸,双目泛白,头上系着一条白绢抹额。 老妇人双手扶着铺沿,朝把头的男子面上吹气,吹了几下之后又去吹下一个。 赵大胆躺在离杜衡不远的地方,正打着呼噜。那老妇人走到赵大胆跟前,连吹了三口气,赵大胆如雷的鼾声竟戛然而止。 杜衡轻轻唤醒怀里的杜若。两个人不知来人底细,便不动声色,默默看着那老妇人一个一个地吹过来。等吹到杜衡身边那大汉时,杜衡忽然感到脊背一凉。 那大汉的身体竟瞬间坚硬如石,冷若冰块! 第六十九章 诱饵 http://.biquxs.info/

怎么吹两下就把人吹死了?这老婆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老妇人吹完了大汉,便又移到了杜衡的上方。杜若浑身直冒冷汗,她翻手轻弹了下手指,立在桌上的油灯忽然倒下。 灯油洒落,大火“呼”的一下就着了起来。 那老妇人见到火光,像一根桩子一样猛地弹起,“哗啦”一声冲破窗户纸逃了出去。 杜衡跳下大铺,发疯似的大喊:“着火啦!快跑啊!” 铺上的人被杜衡惊醒,看见自己被火光包围,吓得连衣服也顾不上穿,尖叫着连滚带爬地往门外冲。 场面十分混乱。 杜家兄妹趁着没人注意,赶紧跟上了老妇人。然而没走几步,就看见那老妇人踮着小脚,风一般地奔回义庄后面的一间灵堂里,小腿一抬,躺在了停尸的台子上。堆在脚边的一条白布,自动盖住了她的身子。 “诈尸?!”兄妹二人异口同声,面面相觑。 隔壁屋的人全都跑出来救火,一个时辰之后,大火终于被扑灭了。 天光初现,几只乌鸦停在义庄门口的枯树上“哇哇”地叫。茅屋被烧得只剩下几根梁栋,不时乒乓落地。 幸存下来的人低着头站成一排,范庄主身后跟着着两个随从,立在废墟旁沉默不语。 范庄主围着废墟转了一圈,又走到站成一排的幸存者对面,来回踱着步子,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光着膀子的胖子举起手,道:“可能是昨晚风大,吹翻了油灯……” “风?”范庄主停住脚步。 胖子道:“是啊是啊,昨晚的风,刮得可吓人,跟狼叫一样。” 站在胖子旁边的瘦子挥了下手,道:“什么风啊?屋子里面怎么会有风?你说话怎么也不动动脑子,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放的火!” 范庄主走到瘦子面前,严肃道:“孙小五,你凭什么说是有人蓄意纵火?” “这义庄由范老太爷亲自看的风水、亲自挑的地方、亲自主持修建的,多少年没起过火。” 孙小五讲得唾沫横飞,他目光闪烁,瞟了一眼杜家兄妹,道:“怎么他们两个一来,庄子当天晚上就着火了?我看,就是他们两个放的火!” 杜若指着孙小五的鼻子,怒道:“喂!你不要乱说好不好?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们放的火了?” “哼,大家都在老老实实地睡觉,是你哥哥先喊的‘着火了’,这分明就是贼喊捉贼!” 杜若上前一步想要冲过来揍孙小五,被范庄主的两个随从拦住了。 杜衡道:“你,你凭什么说是俺们放火?俺们是来找活计的,放火烧了这里对俺们有什么好处吗?” 孙小五指了指几个幸存的人,道:“你看看,这屋子里原本有几十个人,现在就剩一半都不到了。我看你们就是怕我们跟你抢活计,就想放火烧死我们。烧死了我们,你们被挑去的机会就大了!” 范庄主默默看着几个人争吵不休,一言不发。 杜衡见范庄主神色有疑,便弓了弓腰,谦恭道:“范庄主,其实昨天晚上,俺看见一件稀奇事……” 范庄主道:“什么稀奇事?” “俺看见,后面灵堂里的那个老太婆,”杜衡装作害怕地指了指庄子后方,声音忽然压低道,“诈尸啦!” 人群里忽然一阵骚动。 “诈尸?”“诈尸?” 孙小五跳起脚来骂道:“放屁!你们这对狗男女,净在这里装神弄鬼!你们知不知道,那后面灵堂里停的,是范老太爷朋友的妈。还诈尸,这种鬼话你以为范庄主会信吗?” 杜衡心下一寒,他倒是没有想过这老妇人还是个关系户。若是这范庄主是个护短的,事情倒当真难办了。 范庄主面色凝重,他直视杜衡的眼睛,威严道:“阿木兄弟,你说李娘娘诈尸,有何凭据?” 杜衡一拍胸脯,道:“当然是俺亲眼看见的!俺睡觉不死性,有点响动就醒啦。昨天半夜,俺正迷糊着,忽然就听见有动静,然后就看见这老……这李娘娘趴在铺沿儿上,挨个冲人吹气。俺在家的时候就听过‘诈尸’这回事,但是没见过,这还是头俺一次见哪!结果她吹着吹着,不留神就碰倒了油灯,火呼的一下就起来啦!她自己也吓跑啦!” 孙小五一脸刻薄,“哼”了一声道:“这么没边儿的事你也扯得出来,你当范庄主是月窠里的孩子吗?” 范庄主没有理会孙小五,他把杜衡上下打量了一遍,没有说话,然后走到了废墟里。 废墟里一片狼藉,所有东西都被烧得焦黑。挨着门口铺上一边,躺着一整排的尸体。尸体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皮肤都皱在一起,风一刮便碎成一片一片的。 “你说,李娘娘挨个往他们脸上吹气?”范庄主问杜衡道,“是从哪边开始吹的?” “那边!”杜衡指着铺头。 范庄主看看铺头上的干尸,然后从废墟里走了出来,掸掸身上的灰尘,又指着几个幸存者道:“你们今天晚上留在庄子里,剩下的人先到晒场去。” 范庄主指指杜若,又指指杜衡:“你也去晒场,你今晚睡铺头。” 杜衡一听,心中叫苦不迭。 这范庄主明显是想拿我去探路啊,倒是还挺知道怜香惜玉不让阿若去。可他哪里知道,现在阿若才是道行最深的,我只是个菜鸡啊…… 杜若听说要把杜衡留下来送死,忙道:“范庄主,我哥哥胆小,不敢一个人在外面,你让我也留下来陪他吧?” 范庄主有些生气道:“他哪里是一个人?这不是还有这么多人陪着他吗?难道他一个大小伙子,还要一个姑娘陪?” “可是范庄主……”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你们跟着阿龙去晒场吧!” 杜若还想再求情,却被范庄主打断了。 范庄主冲一个随从挥挥手,那随从便带着众人出去。杜若跟着大部队一步三回头,杜衡想哭的心都有了。 深夜,杜衡缩在铺头心中忐忑。剩下的十几个幸存者也都苦着脸,有几个还凑到杜衡身边,问他诈尸到底是不是真的。 大家都紧张得要命,恨不得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以作防身之用。除了杜衡,所有人在铺尾的位置挤成一堆,生怕躺得离门口近了,被诈尸的李娘娘吹死。 没有人敢睡觉,幸存者们把仅有的几床被子顶在头上,捂得严严实实。杜衡捞不着被子,只得光着头皮躺在铺头,掰着手指头算天亮的时辰,盼着李老太太今晚不要诈尸。 忽然,一阵“嚓嚓”的声音响起。 杜衡头皮一炸。完了完了,又来了! 门“吱扭”一声开了,老妇人依然穿着那身寿衣,缓缓向铺头移动。 杜衡感到头上的发丝轻微颤动,他微微抬起头一瞧,只见一张青色的干瘪老脸正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脸。凉气从那张老脸上散发出来,传到了杜衡的鼻尖上。 “救命啊!!” 杜衡猛地坐起身,脑门狠狠地磕上了老妇人的下巴。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这一磕,直把老妇人磕了个趔趄。 他翻身下铺夺门而逃,直朝庄外的树林里跑去。 老妇人见杜衡跑了,两个三寸金莲倒腾得飞快,箭矢离弦般地追了上去。 弦月低垂,林子里露水很重。杜衡没命地狂奔,只觉得浑身上下湿湿黏黏,也不知是被露水打湿的,还是被汗水浸湿的。 约莫跑了一炷香的工夫,杜衡渐渐体力不支。老妇人眼看着就要追上来了,她伸出两只干枯的手爪,几次碰到杜衡的发梢。杜衡只觉得那冰冷的尸寒顺着头发传到头皮上,连脑子都要被冻住了。 忽然,一棵几人合抱之粗的大杨树出现在杜衡眼前。杜衡两步并作三步冲到树边,用大树当作屏障挡住了老妇人的追挠。 他站在树后,猛地向左一探,老妇人也向左探。他吓得又向右探,老妇人也跟着向右探。几番回合下来,一人一尸谁也抓不住谁,谁也躲不开谁,都累得精疲力竭。、 杜衡扶着膝盖气喘吁吁,老妇人也站在那里不动了。 杜衡靠在树干上,衣服被汗浸得几乎能拧出水来。那老妇人立在树后,突然暴起,两只手爪猛地抱住树干,想要绕过大树抓住杜衡。杜衡吓得立马往地上一扑,摔了个狗啃屎。老妇人一抓不中,两只手爪竟深深插进树干里动弹不得。 东方的天空渐渐泛白,不远处的村庄里传来一两声鸡啼。 这时,范庄主带着一众随从赶到了树林里,看见杜衡扑跌在地上,连忙扶了起来。 杜衡睁开眼睛看见范庄主,带着哭腔道:“范庄主!你可算来了啊!吓死俺啦!” 自从成为了凡人,杜衡的情绪越来越容易波动了。他心中原本是怨恨范庄主的,但和女尸斗了一整晚,许久没有见过活人的他,这一见范庄主,竟生出一种同类相亲的亲切之感,连那哭腔中也是连假带真。 范庄主拍拍杜衡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阿木兄弟,我们都来了,你也安全了。” 两个随从绕着李娘娘的尸体打量了几圈,伸手想把尸体的手爪从树干上扳下来。然而两个人扳了半天,愣是如同徒手拔钉,竟动不得手爪分毫。 杜衡走到树边,发现那手爪竟像钩子一般钩进了树干,半截手指都没了进去。 站在旁边观望的几个随从见状也凑了上来。几个人合力猛拔,最后终于把深嵌在树干里的手爪给拔了出来。而树干上被手爪插过的孔洞,竟如同铁钎凿过的一样深。 几个随从看见了,各自唏嘘不已。 杜衡走回到范庄主身边,指了指女尸,道:“范庄主你看,俺没骗你吧!” 范庄主颇有深意地望了杜衡一眼,道:“阿木兄弟,前夜那火,可是你故意放的?” 第七十章 挑人 http://.biquxs.info/

杜衡见范庄主目光炯炯,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心知范庄主是个聪明人,再骗他也没有意义,便憨笑道:“嗨,什么事都逃不过范庄主的眼睛。那火,确实是俺放的。” 范庄主眼含笑意,嘴上却假装嗔怒道:“不过,你确实烧毁了我的庄子啊。范老爷若是怪罪下来,你我怕是都要受罚。” 杜衡笑道:“可俺要是不放火,俺现在就站不到这里啦,跟俺同屋的那十几个弟兄,肯定也要没命啦。俺放火,其实也是为了救人嘛。至于庄子……等俺以后赚了钱,一定赔给范庄主!” 范庄主赞赏地点点头。 杜衡往范庄主的身边凑了凑,道:“范庄主,你为啥不信那个孙小五说的话哩?” 范庄主轻哼了一声,道:“那孙小五跟赵大胆是一路货色,惯会排挤、污蔑别人。这些蛀虫,我迟早要把他们赶出庄去!” “那你怎么知道,俺没说谎?”杜衡眨眨眼睛。 “我去那废墟里看时,只见那铺上整整齐齐地排着一列尸首,”范庄主捋了捋胡须,“试问哪有活人明知身旁起火,还硬挺着不走的道理?他们分明是在起火之前就已经死了。” 杜衡竖起大拇指,道:“范庄主真是明察秋‘毛’!” 范庄主又是一愣,转而无奈地笑笑。他拍拍杜衡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阿木兄弟善良忠厚,不知这世上诸人有许多坏心。昨日是我在这里主持公道,若换做一个糊涂的,便是葬送了你也不为过。你日后要多加小心,人若犯你,你也当礼尚往来。” 杜衡点头称是,看见几个随从将女尸塞进袋子里,又问道:“范庄主,这李娘娘,到底是个啥人哪?” 范庄主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复杂,他谨慎地看了杜衡一眼,道:“阿木兄弟,除了我方才跟你说的,你还应该记住一点:不该多问的事情就不要多问,多问多责。” 杜衡碰了一鼻子灰,他见范庄主走远,便拉住一个把尸体往袋子里塞的随从,小声问道:“这位小兄弟,这李娘娘究竟是谁呀?” 那随从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望了望范庄主逐渐缩小的背影,低声道:“我看你是捉鬼的大英雄,我才跟你说这些。我听说,这李娘娘是跟范老太爷有点什么渊源,至于是什么渊源,我就不清楚了。” 杜衡道:“是范老爷朋友的娘亲?” 另一个随从摇摇头,插嘴道:“什么朋友啊?分明是兄弟!我听说啊,这李娘娘是范老太爷在外面的姨太太,李娘娘还给范老太爷生了个儿子呢。不过,谁都不知道后来这个儿子去哪了。” “哎,越说越离谱了!范老爷是范家的独苗,哪来的什么兄弟?”那装袋子的随从道,“你再这样胡说八道,当心范老爷知道了要治你的罪!还不赶紧过来帮忙?想等天黑了诈尸吗?” 另一个随从一听,赶紧弯腰过来帮忙扯袋子。 杜衡见两个人装完袋子,把袋口封得严严实实,问道:“你们这是要把李娘娘丢进河里吗?” 一个随从道:“扔河里哪行啊?万一漂到哪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那你们要把她抬到哪去?” 另一个随从叹了一口气,道:“按范庄主的意思,是要找个没人的地方烧掉,免得她再害人。唉,好歹是范老太爷的相好,最后竟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哎呀你别瞎说了!范家待我们不薄,别总在背后说这些不中听的,又不知道真假。” 两个人抬着袋子一步三晃地朝林子深处走去。杜衡站在大杨树旁,对着那十个半指深的洞发了许久的呆。 等杜衡回到义庄时,那些被带去晒场的人已经回来了,一群男男女女都站在庄子中间的空地上等着。他一进门,人群就一窝蜂地拥上来,七嘴八舌道: “阿木兄弟,你可真厉害,居然把女鬼都制服了!” “阿木兄弟,女鬼长什么样啊?真像说书的讲得那么吓人吗?” “阿木兄弟,你命可真大……” “阿木兄弟……” 杜衡一边哼哼哈哈地答应着,一边穿过人群走到杜若身边,道:“怎么样妹子?俺厉害吧?” 杜若笑道:“厉害!厉害!一个人也能对付女鬼了!以后就不用我……” 杜衡见杜若要说漏嘴,连忙打断道:“不用你跟老天爷求情啦!俺都知道,俺每次一出门,你就拜老天爷,生怕俺有啥闪失,妹子最疼哥哥了!” 孙小五忽然走过来,谄媚地笑道:“阿木兄弟,之前都是我不好,错怪了你,你别放在心上哦。” 杜若“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杜衡笑道:“小五兄弟也是着急了,其实是为了义庄好,俺都懂的!” 孙小五笑了笑,还要再说什么,忽然庄子里的人都开始哄闹起来,原来是有人来挑伙计了。 一个员外打扮的中年男子站在庄子门前,背着手打量着底下的男男女女。身后两个家丁手持棍棒,一脸凶相。 一个家丁举起棍棒,比划道:“安静点!女的走开,男的站成一排。” 庄子里的女人听到这话,都识趣地走开了。男人们推推搡搡地站成一排,争着抢着往前面挤。 杜若“切”了一声,眼珠子快翻到天上去了。 那男子从头开始往后走,一个接一个地打量。挑中了也不说话,只是回头看一眼家丁。家丁得了旨意,便用棍子把他们杵到一边去,态度极其恶劣。 “哼,好大的架子!” 杜衡暗骂一声,他一看见这种狗眼看人低的人就感到恶心,便悄悄地躲到了队伍的最末尾。 不过他惊讶地发现,这男子挑中的人,竟无一例外都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长得很丑,而那些眉目清秀的却不被考虑。 前一日那个被孙小五骂过的傻胖子刚好站在杜衡身边,他见杜衡面有疑色,便小声道:“阿木兄弟,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吗?” 杜衡回过头道:“咋?你知道?” 胖子略显得意道:“我当然知道,这男的,是城里一大户人家的老爷,姓张。他婆娘长得天仙似的漂亮,就是性子孟浪了些。看见那些小白脸啊,就想往上蹭。张老爷看不过去,但又舍不得休妻,只能挑些长得难看的伙计来做工。听说啊,他们家已经把好几个年轻小伙赶出去了。” 杜衡笑道:“还有这种事。” 胖子道:“可不是嘛,而且这家人脾气都不怎么样,每次来都鼻孔朝天的。但是听说他家富裕得很,工钱给得又多,家里吃的用的,吃一口、用一次就不要了,下人便可以随便吃、随便拿。所以,好多人豁出去受人白眼,也争着抢着要去。” 杜衡心中暗道,原来凡人之中,竟有这么多贱骨头。 张老爷走到队伍尾巴,看见杜衡,脸立刻阴了一下,然后又看了一眼胖子,转身走了。 胖子叹了口气,道:“阿木兄弟,咱们俩都是生得标致的,这辈子都无缘进张家啦!” 忽然,一声莺啼似的呼唤从门外传来。 “哎呀老爷,您怎么又不带上我,自己就到这里来挑下人啦?” 张老爷皱着眉,如临大敌似的一拍脑门,再把手拿下来时却换了一副嘴脸。 “夫人,你怎么来啦?这外面天气凉,当心受了风寒,快回家去吧!” 张夫人花蝴蝶一样地飘进庄内,扑到张老爷身上,撒娇耍痴道:“人家想你了嘛,人家一刻都不想离开你!” 杜衡听得浑身发抖,鸡皮疙瘩都快掉地上了。庄子里其他的男人见了张夫人,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口水几乎要流下来。 张夫人从张老爷怀里抬起眼睛,看了看张老爷挑出来的人,又看了看旁边站成一排的人,马上从张老爷身上脱出来,飘到众人面前。 她手里拿着帕子,厌恶地朝张老爷挑的那一小撮人抖了抖,道:“哎呀,不要这些,不要这些!” 然后又从头把队伍走了一遍,重新挑了些长得清秀的出来。当走到杜衡面前时,张夫人眼前一亮,脸上简直要乐开了花。 “哎哎!我要这个!我要这个!” 张老爷面现难色,道:“夫人,这个不好,这个一看就是个不会干活的。” 杜衡也连忙摇手道:“是是是,俺笨得很,啥都不会做。” “我又不要你做什么,”张夫人拿眼睛上上下下把杜衡舔了个遍,“你就负责看门就好。” 张夫人忽然凑近杜衡,小声道:“看我闺房的门。” 杜衡屏住呼吸,努力不让自己被张夫人身上浓烈的脂粉香气熏晕。 胖子以为来了机会,忙上前道:“张夫人,我也会看门!除了看门,我还会好多东西呢!” 张夫人看了胖子一眼,冷哼一声,道:“怎么又是你?我上次不是才把你赶出去了吗?” 胖子瞠目结舌,磕巴道:“上,上次,是您把我赶出去的?不是张老爷?” 张夫人道:“你一个人顶十个人的的饭量,哪个能养得起你这头猪?不用劳烦老爷开口,我自作主张就可以把你赶出去!” 她又回头冲张老爷撒娇道:“老爷,上次我没跟您说就把这头猪赶走了,您说我赶得对不对嘛?” “对,对!夫人赶得对!”张老爷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拇指竖得直直的。 胖子面如死灰,他终于知道自己进不了张家的真实原因了。杜衡之前见过胖子一顿吃十几个馒头还吃不饱,知道张夫人说的是真的。他看着胖子很想笑,但又替他感到有些可怜。 张夫人把帕子往杜衡脸上一撩,媚笑道:“小兄弟,跟我来吧。” 杜衡刚想拒绝,忽然听到范庄主朗声笑道:“小姐,您怎么来啦?” 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响起:“小姐怕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想再挑个丫鬟去府里帮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容颜绝世的青衣女子站在门口,亭亭而立。那女子青衣白裳,美目流盼。洁白无瑕的面庞上,泛着如月般冷冷的清辉。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娇俏的小丫头,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 杜衡顿时感到气血上涌,眼前一阵恍惚。 慕予?是你吗?! 杜若望着门口,脱口而出道:“小叫花?!” 第七十一章 范府 http://.biquxs.info/

“哟,这不是三秀嘛,”张夫人飘到青衣女子身边,用帕子一扫那女子的肩膀,“你怎么今日有空,到这腌臜地儿来?” “我为什么到这来,苦杏刚刚不是说了么?”青衣女子面无表情地回道。 “噢!想找个丫鬟是吧?”张夫人在原地转了个圈,裙裾飞舞,“范府缺丫鬟,尽可以派个下人到我们家来知会一声,我们马上就给你送个聪明伶俐的,犯不着你亲自到这种地方来。” 那个叫苦杏的丫鬟道:“我们家小姐想去什么地方,还用得着你来多事?” 张夫人目露凶光,抬手就要打苦杏:“你这小蹄子,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轮的上你插嘴?” 青衣女子将苦杏护在身后,双眸冷冷地瞪着张夫人。 张夫人不甘心地“哼”了一声,一扭腰走了。张老爷对家丁使了个颜色,示意他把刚才挑的那几个丑的带回去,然后就笑着去追张夫人了。 杜衡原本充血的大脑一下子便凉了下来,他仔细地打量起门口的这位小姐,才意识到这位小姐只是跟慕予长得有些神似,但并不是真的慕予。 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你还没去努力,自己就办到了呢?这范府还真是幸运,居然生出跟慕予一样美的小姐。 杜衡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笑。 不,全天下没有人能跟慕予一样美。慕予就是慕予,别人长得再像也不是慕予。 杜若走到杜衡身边,指着三秀欲言又止:“她……” 杜衡望着杜若,摇了摇头。 杜若叹了口气,道:“我就说,那瓶子还在你脖子上挂着,小叫花怎么可能就活了。不过,这小姐跟小叫花长得可真像……” 庄子里的女子听说范家小姐要选丫鬟,忙把堵在前面的男人扒到后面,又把脸上的泥蹭了蹭,满面春光地望着三秀。 苦杏咬了一口糖葫芦,左边看看,右边看看,边看边摇头,似乎都不满意。 杜若正往后缩,杜衡见状忙把她往前推了一把。杜若没防备,冷不丁向前一冲,差点摔个跟头。 “杜……你想死啊?!”杜若回头恶狠狠地瞪着杜衡。 还没等杜衡说话,就听见门口那边,三秀温柔地呼唤道:“那位姑娘,请你过来一下。” 杜若脑袋往脖子里一缩,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心虚道:“我……我吗?” 三秀点点头,道:“是的,就是你。” 杜若穿过众女子嫉妒的目光,硬着头皮走到三秀面前,道:“范小姐,我手脚很笨的,只会干些粗活,我怕照顾不好你……” 她话音刚落,身边的那些女子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切,装蒜,能给范小姐当丫鬟简直是天大的福分,她居然还在这里假惺惺。” “就是的,你不愿意干,自然有人愿意干,少在这装模作样了,显得有多清高似的……” 杜若假装没有听见,她抬头直视着三秀的双眼,目光中尽是倔强与执拗。 三秀见杜若态度强硬,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那笑容在她的脸上荡漾开来,如同一池吹皱的春水,温柔而清莹。 “笨不要紧,只要肯学,都会做好的。” 杜若见推脱不成,又偷偷拿求助的眼神去瞄杜衡,发现杜衡正朝自己坚定地点头。她叹了口气,无奈道:“那好吧……不过事先声明,我要是哪里弄糟了,你可不许骂我……” “怎么会骂你呢?”三秀和悦地笑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杜若抬了一下眼皮,道:“我叫阿娟。” 苦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道:“阿娟?这名字也太土了吧?” 杜若见苦杏嘲笑自己,便又恶狠狠地瞪着苦杏。 “休要胡闹!”三秀拦了下苦杏,然后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阿娟这个名字的确不太文雅,要不我重新给你起个名字吧?” 三秀看了一眼苦杏,接着道:“她叫苦杏,那你就叫甜桃吧!” 杜若听到这个甜到掉牙的名字,刚想拒绝,没想到苦杏倒先不满地叫起来。 “小姐!你偏心!为什么给我起名叫‘苦’杏,给她起名叫‘甜’桃啊?你看她那副气鼓鼓的样子,一点都不甜!” 杜若见苦杏发酸,得意道:“甜桃就甜桃,我还就爱吃桃!” 三秀微微一笑,朝范庄主略一颔首,便转身走了。杜若走到苦杏身边,握住她的手,从竹签上面咬下一颗山楂,道:“哦哟,真酸……”说完便跟上了三秀。 苦杏气得一跺脚,也连忙追了上去。 庄子里的人见来招工的人都走了,纷纷唉声叹气,一哄而散。 杜衡凑到范庄主身边,小声道:“范庄主,俺妹子都让范小姐挑去了,你看我……” 范庄主似笑非笑地看着杜衡,道:“你妹妹是小姐亲自挑选的,她不挑你,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杜衡道:“唉呀,范庄主真会说笑。那范小姐挑的是丫鬟,俺又不是女的,她怎么会挑俺呢?” “她不挑你,等别人来挑你就是了,以阿木兄弟的机敏,还怕找不到好活计?”范庄主略略打量了一下杜衡,“或是……你‘不敢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便一定要跟妹妹一起?” 杜衡听范庄主拿杜若的话打趣自己,心知范庄主只是开玩笑,并没有不让自己进范府的意思,便想了个顺理成章的理由,道:“范庄主,你也看见了,俺那妹子脾气大,范小姐又是个好性子,要是没有俺去盯着,还不知道俺妹子会惹出什么乱子。” 范庄主微微点头,表示同意。他顿了一顿,忽然道:“阿木兄弟,你可会栽花?” “栽花?” 杜衡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跟着母君一起去栽花的时光。虽然甘枣的造景都有专门的弟子打理,但母君生**花,总是喜欢亲手摆弄甘枣的花花草草。杜衡跟在后面,虽不伸手,但看在眼里,渐渐地也对播种、施肥、扦插等手艺略通一二了。 “俺会栽花!”杜衡堆笑着疯狂点头。 就这样,杜衡被编进了范府的园丁队伍。白天要么跟着园丁长在府内巡查哪处的造景该修理了,要么就跟着去花市上去进购新的植株。晚上跟下人们挤在一起喝酒打牌,赢了钱便请大家喝酒,输了钱也不在意。 杜衡原本只对仙花仙草懂些皮毛,但等见了凡间的花草,才发现这些东西简直比仙草好伺候太多了,他随手摆弄两下,就能让半死不活的草木重新焕发生机。再加上杜衡跟其他园丁们关系混得很好,没过多久,杜衡便升职成为新的园丁长。 唯一不太令他满意的是,由于下人们分管的领域不同,进府半月以来,杜衡一次都没看见过杜若,也没有见过范小姐,也不知杜若这炮仗脾气跟别人对不对付。 天气愈发变冷了,偶尔甚至会下一两场雪,范府内不耐寒的花便冻死了大半。杜衡得了范老爷的旨意,去花市上采购些耐寒的松柏、茶花之类。 杜衡到了花市,直奔自己常买花的那家铺子。才听见店主招呼,还没等进门,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可算找到你了!累死我了!” 杜衡一听,不禁喜上眉梢。这不是阿若么。 杜若穿着一身玫红色的丫鬟衣服,头上插着一根璎珞簪子,面若桃花,唇红齿白,还比刚入府时胖了不少。杜衡见了,忍不住想笑。 “笑什么?你想死啊?”杜若抬手要打。 杜衡笑道:“你这身打扮,倒挺趁你的新名字。几日不见,看着‘健康’了不少嘛。” “唉,别提了,我每天吃的东西太多了……三秀吃饭跟吃猫食一样,一顿就吃这么一点点!”杜若把手指捏在一起,举到杜衡眼前,“还有好多甜点、水果,三秀不愿意浪费,就叫我跟苦杏吃。我怕露出破绽,每日又荒于修炼……” 杜衡眼中满是宠溺的笑,但心里却隐隐担忧。 在范府的生活,对于我们二人来说,确实过于安逸了。眼下我法力尽失,也就阿若还能靠着几百年修为死撑。若是她也荒于修炼,野火之战的复仇大计和复活慕予的希望,岂不是越来越渺茫? “喂!你发什么呆呢?”杜若举起手在杜衡眼前晃。 “哦!没什么。”杜衡低头看见杜若提着一个小篮子,“我还没问你呢,你追我做什么?” “三秀叫我来买花,我说我不懂花,能不能找你来帮忙,她就同意了。结果我在府里追了你一路,每次都是你前脚刚走,我后脚才到。最后他们说你在花市,我就追到这来了。”杜若把篮子套在手腕上抡圈圈。 “买花?她要花干嘛?” 杜若把篮子放下,凑近了杜衡,小声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过,三秀手上一直戴着一副皮手套?” 杜衡点点头。 “我听说啊,三秀一生下来就被诅咒了,凡是她手碰过的活物,全都会立马死掉!”杜若不耐烦地把挡到眼前的璎珞拨开,“什么诅咒,我看倒不像外面说的那么邪乎,八成是三秀身体里有什么她自己不会控制的力量。” 杜衡道:“力量?真的不是被人下咒了?” 杜若摇摇头道:“被人下咒了,身体表面会有痕迹的。我伺候三秀沐浴的时候,可没看见她身上有什么东西。” 杜衡忽然想到杜若之前被瞿济白下的咒,那浑身密密麻麻的黑线,到现在都让杜衡头皮发麻。 “不过,她这碰什么死什么的功夫,只在动物或人身上管用,花草什么的却没有影响。”杜若重新提起篮子,“眼下天气越来越冷,范老爷怕三秀受风寒,也不愿她在外面多走动。她见不到外面的草木,感觉灰暗,就让我来帮她出来买些好看的花。” 杜衡看了看杜若手里的篮子,道:“你来买花,拿它做什么?” 杜若一愣,瞪着眼睛道:“装花啊。” 杜衡扶了扶额角,摇头苦笑道:“你不知道,放在室内的花是要用花盆装的么?” 第七十二章 喷水 http://.biquxs.info/

“原来是这样!”杜若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些下人听我要去买花,都看着我的篮子笑呢。哼,这些混蛋,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杜若把篮子塞到杜衡手中,转身要走。杜衡叫道:“喂!你干嘛去?” 杜若回过头道:“三秀要我多买一点,我去推个车来。” 杜衡赶紧把杜若拽回来,道:“还用得着你去推车?你没见我一个要买树的,都是空着手来的吗?” “那你拿什么装?” 杜衡苦笑道:“你是范府的人,你买的东西他们自然会给你送到府上去的!” “这样啊,那倒是方便。”杜若翻了个白眼,又道,“哼,凡人大户人家的架子真是大……” 杜衡挑好了几种松柏,又帮杜若挑了几盆盆栽,二人便朝范府走去。还没等进门,就听见范府门口一阵叫嚷之声。 “我要见范小姐!你让我去见范小姐!” “我们家小姐不喜欢你,你别总来了!”苦杏的声音响起。 “她那是害羞,不好意思说喜欢我。你快让我进去见她!” 等二人走近了,发现那人是个穿着华丽而俗气的公子哥。 杜若上前拖住那公子哥的袖子,把他拎到一旁,厉声道:“我说张福贵公子,你怎么又来了?就这么喜欢被别人赶来赶去?” 张福贵使劲拽回袖子,嫌弃似的掸了掸,道:“别碰我!你这肮脏的下人。力气怎么那么大,还是不是女的……” 杜若居然没生气,而是双手抱着肩,道:“我们小姐都说了八百遍了,她不想见你,也不想跟你发生什么关系。你怎么脸皮就那么厚,非要贴上来呢?” 张福贵一挥袖子,道:“我不信你一个下人说的话,我要范小姐亲口跟我说!”说完,便一边高呼着“范小姐”,一边往门里挤。 杜衡看不过眼,一把揪住张福贵的后领子,又把他拖了回来,道:“这位张公子,俺们小姐都说不见你了,你就识趣点,赶紧走吧!” 张福贵吹胡子瞪眼道:“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腊八蒜?敢动本公子的衣领?” “张公子,这你就说错了,”杜衡拿过杜若手里的篮子,抵在张福贵的胸前,“俺可不是什么腊八蒜,俺是打虫药,专门打你这种不要脸的臭虫!” “你说谁是臭虫?你说谁是臭虫?!”张公子抬手要打。 “都住手!”三秀不知什么时候从门里走了出来。 张福贵一见三秀,顿时眉飞色舞。他从怀里掏出个匣子,细声细气道:“三秀,你看,我又给你带礼物来啦!这是明珍阁的簪子,你戴上一定好看!” 三秀冷冷道:“我不要,请张公子拿回去吧。” 杜衡只觉得眼前又有些恍惚,三秀那冷语回绝的样子,仿佛慕予出现在眼前。 三秀淡淡地看了目光呆滞的杜衡一眼,转过身刚要离开,不料却一把被张福贵拦腰抱住。 “范小姐!范小姐!你要是不答应我,今天我就不走了!” 三秀又羞又恼,她奋力扳着张福贵的手,却无奈力小怎么都扳不动。 杜若大怒,她伸出手指在张福贵的腋下用力一戳,张福贵“哎呦”一声痛得大叫,针扎似的缩回了手。她又一把扯住张福贵的腰带轻轻向上一扔,张福贵凌空飞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重重地摔在地上。 苦杏挥舞着小拳头,大笑道:“打得好!打得好!甜桃真棒!” 杜衡吓了一跳,看看杜若,又看看苦杏,再看看三秀,最后目光又重新落到杜若的脸上。 杜若拍了拍手,朝杜衡一挤眼,嘴角勾起一道弧度。 三秀浅浅一笑,稍微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服,转身回府。 趴在地上的张福贵吐出嘴里的泥,大叫道:“范三秀!你个扫把星还挑肥拣瘦的!也就是我张福贵看你有几分姿色,不嫌弃你。换做别人,谁敢娶你这个碰谁谁就死的怨种?” 三秀身形一滞,然后又加快脚步离开了。 张福贵艰难地站起身子,指着三秀的背影道:“你给我等着!我非让范老爷把你嫁给我不可!” 杜衡见张福贵走远,拉住杜若问道:“这张福贵可是那日在义庄,挑选男丁的张老爷家里的?” 杜若一抬眉,道:“你眼睛倒挺毒。” “哼,那见了美人就脸上开花的样子,倒是跟他娘亲如出一辙。” 杜衡看了一眼杜若的手,皱眉道:“你怎么就把那臭虫直接扔出去了?不怕三秀她们看出破绽?” “不会的!”杜若大方地摆了摆手,“我跟三秀说,我小时候跟庙里的和尚学过武,后来连和尚都打不过我。” 杜衡叹了口气,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杜若见了,轻轻一推杜衡的肩膀,笑道:“哎呀,你就放心好啦!‘俺’有分寸的!” 没过多久,花市的店主就把树苗和盆栽送来了。杜衡带着园丁把树苗的位置、栽法交代清楚后,便推起装满盆栽的小车,往三秀的院落走去。 刚走到会客厅,却看见穿得花枝招展的张夫人,扭来摆去地走进厅里,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女。 杜衡心下起疑,便故意将步子放慢,把小车从会客厅那边绕过去。 会客厅里,张夫人坐在上席,两个婢女立在身后,原本在屋里伺候的香嫂正给张夫人倒茶。 张夫人刚喝了一口,忽然“噗”地把茶水喷在香嫂脸上,又把杯子往地上一摔,骂道:“你这个下贱的奴婢,居然敢拿发霉的茶叶来糊弄老娘!老娘可是你们范府的贵客,不是你们家后院养的癞头娃娃,不吃泔水!” 香嫂吓得直哆嗦道:“这……这是别人送给老爷的礼物,老爷最喜欢了,怎么会发霉呢?” “我不管!反正是馊的!”张夫人把手往旁边一指,“去!再换一壶来!” “是……”香嫂倒退着出了会客厅。 杜衡心中冷笑。 这张夫人看着也不像什么大家闺秀,想是仗着美貌攀上了张家的高枝,便对下人态度如此恶劣,真是狗眼看人低。 他抬起小车把,正要离开,忽然看见换茶回来的香嫂神情有些异常。 只见香嫂一手持壶,一手持杯,一步一伸脖地往前走。每走一步,脚都抬得老高,仿佛一只大公鸡。她端起茶杯,喝一口茶,然后噗的一下喷出去。接着再喝一口,再喷出去。 杜衡见香嫂眼神呆滞,面如死灰,竟不似活人,便赶紧把小车推到屋后,打算上前去查探一下。 不料就这一晃神的功夫,杜衡忽然听见“噗”的一声喷水,紧接着会客厅里就传来了三声闷响。 杜衡暗道不妙,赶紧跑进会客厅里。只见张夫人和两个婢女扑倒在地人事不省,而香嫂却早已不知去向。 他蹲下身查探几人鼻息,发现两个婢女已经气绝,只有张夫人腋下犹温。 这时,一个惊惶的声音响起。 “这,这是怎么回事?” 杜衡回头,发现范老爷竟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俺……俺刚推花盆过来,就听见这里面,有响声……”杜衡假装手足无措。 范老爷连忙伏下身子,问道:“她们情况如何?” 杜衡指了指两个婢女,又指了指张夫人,道:“这两个,死了,这个,还活着。” 范老爷大惊失色,忙推了一把杜衡,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拿参汤来?”然后又冲身后的两个下人挥挥手,“快去请大夫!” 杜衡冲进厨房端了参汤回来,捏着张夫人的鼻子灌了下去。 张夫人悠悠醒转,睁开眼睛看到范老爷和杜衡两个人,吓得赶紧往后一缩,道:“那贱人呢?她去哪了?” 范老爷一头雾水,杜衡也装作不知。 张夫人又翻身去查看两个婢女,然后突然哭天抢地起来:“杀人啦!杀人啦!范家杀人啦!” 闻声而来的下人们挤满了门口,几个婢女上来把张夫人扶回到椅子上。 范老爷沉下脸,他向后退了两步,背着手道:“张夫人莫要信口雌黄,你说这两个婢女是我范家人杀的,有何凭据?” 张夫人掏出帕子抹眼泪,哭道:“就是刚才那个端茶的老贱婢杀的!茶凉了,我让她去给我换一杯茶来,她心中有怨,就在茶里下毒,把我两个爱奴毒死了!” 范老爷回头问众家丁道:“香嫂人呢?” 众家丁都摇头表示没看见。 范老爷又回过头来,问道:“张夫人,香嫂是从小就跟了我的,人善良可靠,你确定是她杀了你的婢女?” “当然了!你当我是瞎子吗?那老贱婢就跟鬼上身一样,把毒水喷在我们几人身上。好在我福大命大,可我两个爱奴……” 张夫人用帕子捂着嘴呜咽,她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杜衡身上,道:“他!他刚才也看见了,他可以作证!” 范老爷满脸阴沉,望着杜衡。 杜衡心中飞快地盘算起来。 张夫人讨厌得紧,虽然没有必要替她说话,但我确实看见香嫂跟中了邪一样地在院子里喷水。要说她被下咒攻击别人,但当时她跟我的距离,比跟张夫人的距离还要近些,香嫂为什么不攻击我,反而绕远去攻击张夫人呢?况且,就算是香嫂喷的水有毒,但张夫人和两个婢女显然都中招了,为何只有张夫人一个人活下来?这里面有太多疑点,还是先顺着这毒妇的话,看看她有什么阴谋。 杜衡假装被吓到,半天才挤出几个字,道:“俺,俺确实看见了!” 这时,家丁忽然领着大夫跑进来。大夫仔细查看了两个婢女的情况后,冲范老爷叹息着摇摇头。 这回轮到范老爷沉默了。他默默地注视着地上的两具女尸,又看了杜衡一眼,朝张夫人拱了拱手,道:“这罪是我范家人犯下的,过责也理应由我范家承担。但眼下香嫂不知去向,张夫人您又受了惊吓,实在不宜立即决断。还是先派人把夫人送回府上,待老夫查明真相,定会还张家一个公道!” 杜衡暗暗点头,赞叹这范老爷实在是很会办事,他这样既能拖延时间,又显得很有担当。 不料张夫人却不依不饶,大哭道:“不行不行!那贱婢是范老爷你的贴身奴仆,你肯定要包庇她。我不回去,我现在就要个说法,不然我就直接把范家告到官府去!” 范老爷强压住火气,沉声道:“你要什么说法?” 张夫人马上收住眼泪,道:“我今日本是来替我们家福贵提亲的,所以我只要你答应,把三秀给我们家福贵做妻子。”她把眼睛又向杜衡一扫,“还有他,我也要带走!” 第七十三章 问花 http://.biquxs.info/

杜衡头皮一炸。这毒妇就不能放过我了吗?! 范老爷看了杜衡一眼,向张夫人道:“一个下人倒是好说,可这男女之事,讲究的是两厢情愿。如今三秀不愿嫁与张公子,我这个做父亲的,又怎好强求呢?” “我不管!我不管!”张夫人开始撒泼耍赖,张牙舞爪道,“你要是不答应我,明日我们就官府见!” “这……” 范老爷面现难色,叹了一口气,道:“这样吧,我把三秀叫出来商量一下,听听她的意思。她若实在不肯,那老夫也只能陪夫人到官府走一遭了。” 没一会儿,三秀便到了会客厅,杜若和苦杏跟在后面。 三秀见满屋子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并不以为意,只是冷冷道:“什么事?” 范老爷叹了一口气,道:“香嫂失手害死了张夫人的两个婢女,张夫人要我把你许给张公子,不然就把我们家告到公堂去。” 三秀看了一眼旁边的两具女尸,道:“香嫂杀的?” 范老爷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 三秀冷笑一声,道:“方才张公子刚说让我等着,眼下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事情竟有这么巧?” 张夫人闻言忽然立起,指着三秀的鼻子,尖声道:“嗬!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故意害死我两个爱奴,就为了嫁祸给你们家,好让你答应跟福贵的婚事?” 三秀别过头去,道:“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说的。” “你们范家仗势欺人!”张夫人忽然坐在地上,大吵大闹起来,“范家人都不是好东西!杀了人还想拍拍屁股就走?!老爷呀!你的夫人在外面被人欺负了,你都不知道……” 三秀冷眼看着张夫人胡搅蛮缠,一言不发。 范老爷看着三秀冷漠的样子,柔声道:“三秀,你若是实在不愿嫁给张公子,就跟爹爹说,爹爹也不会勉强你,大不了进牢里关几年就出来了。你从小聪慧机敏,又善于打理家务,这个家暂时交给你,爹爹放心。” 三秀看着范老爷疲惫的样子,面色和缓下来,叹了口气。 杜衡在旁边看着,心里也替三秀有些紧张。 前一阵义庄因为失火烧死人的事情,已经引起了府衙不满,再加上李老太太诈尸,闹得外面又是风言风语的。这个时候范家吃官司,范老爷就是手眼通天,不被关进牢里,范家也会遭到重创。范老爷为人正直,三秀姑娘似乎也不是坏人,范家就这么栽在张家手里,未免不公。况且我自己的事情还没有头绪,把范家葬送了,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三秀站在厅中,向门外望了望,一低头,眼角有泪光闪动。 “好,我答应你。” 张夫人一听这话,立马止住哭闹,手脚麻利地站起来,喜道:“真的?你可不许反悔!” 三秀目光决然,点了点头,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三秀看了一眼身后的杜若和苦杏,道:“这两个丫鬟也得跟我一起走。” 张夫人喜上眉梢,抖落着手中的帕子,笑道:“好说!好说!只要你答应,就是把范家所有的下人都带过去也可以!” 张夫人的帕子举到杜衡的鼻子底下,浓烈的脂粉香气熏得他几乎晕厥。杜衡刚要向后退,忽然在那脂粉香气中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这种香气虽同样刺鼻,但刺鼻的方式却有所不同,让人印象格外深刻。 滃郁!这是滃郁身上的香气! 杜衡一惊,连忙向杜若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到外面去查看一下有什么异常。兄妹二人心有灵犀,杜若马上会意,趁众人不注意,悄悄地退了出去。 张夫人见大功告成,便向杜衡这边抛了两个媚眼。杜衡装作痴傻没看见,没想到张夫人竟扑了上来,丝毫不顾及众人的眼光。 “这位俊俏的小哥,”张夫人把帕子往杜衡脸上一撩,“咱们走吧?” 一层鸡皮疙瘩爬上了杜衡的后背。他一拧身躲到了范老爷身后,哀求道:“老爷!老爷!您看在俺给范家种了这么多花的份儿上,别让俺去张家!” 范老爷往旁边挪了挪,道:“让你去便去了,花匠老夫再找便是。张夫人点名要你,自不会亏待了你,你还赖着不走做什么?” 三秀冷冷地看着杜衡,道:“甜桃也会跟着一起去,你们兄妹二人不分开,不是很好么?” 杜衡心中焦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学着刚才张夫人的样子大吵大闹道:“俺不管!俺不管!俺就不走!不走!” 这时,杜若忽然悄悄地回到三秀身后,朝杜衡点点头。 杜衡见救星已到,马上收了声势,一骨碌地爬起来,道:“既然你们都不留俺,那俺就走吧,不过,俺走之前想再看一眼俺种的花。” “看花??”范老爷、三秀和张夫人都感到很惊讶。 “是啊!府里的花,有一半都是俺种的,俺跟那些花有感情了,想临走之前跟它们告个别。”杜衡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那些花都是活人一般。 “阿木,你不要胡闹!”范老爷一甩袖子,“张夫人让你跟她回去,你就快去,主子说什么你就听着,别不识抬举!” 三秀上下打量了一遍杜衡,冷冷的目光中,划过一丝厌恶和疑惑。 张夫人拉着杜衡的手,媚声媚气道:“好阿木,咱们府上也有好多花草,以后都交给你来打理,还有我房里的花草,也交给你打理……” 杜衡强忍住恶心,反拉住张夫人的手,道:“不嘛,俺就想跟它们说句话,不会太久的,夫人您就可怜可怜俺吧……” 杜衡那对欲说还休的眼睛泪光闪烁,张夫人哪里禁得住这种娇态,她忙拍拍杜衡的手背,像哄小孩一样哄道:“好好好,我陪你一起去哦,别哭别哭!乖!” 周围的人见两人腻歪,恨不得当场狂吐。 杜衡跑到花园中,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闻闻那个。他随时观察着杜若的暗示,不一会儿便引着众人来到内湖旁。 内湖旁边栽满了茶花,粉白相间,雪花堆在枝头花瓣上,衬得花朵格外娇艳。 杜衡边闻边走,忽然在一株茶树旁停住了。只见那株茶树花叶凋零,周围的小草也枯死了大片。他回头去看杜若的表情,发现杜若正朝自己点头。 “啊!俺的花!”杜衡装作大哭的样子,“俺的花怎么死了?” 苦杏再也受不了杜衡的无理取闹,生气道:“花死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再重新栽就是了,你到底还有完没完?” “不要!不要死!”杜衡抄起立在屋檐下的铁锹,“一定是下面有什么东西把你的根吃掉了!看俺来帮你报仇!” 说着,杜衡一把将枯死的茶树连根拔起,举起铁锹卖力地挖起来。 张夫人忽然神色有些慌乱,她连忙拉住杜衡,道:“好阿木,乖,一棵茶树而已,等你来了张府,夫人给你买好多好多茶树,好不好?” 杜衡甩开张夫人的手,继续奋力刨着,边刨边喊道:“不!俺就要这一棵!俺跟这一棵拜过把子的!” 众家丁在一旁指指点点,苦杏刚要发作,三秀却看见杜若嘴角微翘。她又回头看了看杜衡认真的眼神,便忙伸手拦住苦杏。范老爷也拈了一把胡子,表情若有所思。 随着坑越挖越深,杜衡心中有预感,便渐渐收了手上的劲。 土壤被迅速扒到一边,一个人形的轮廓显露出来。 范老爷大惊道:“香嫂!” 杜衡用铁锹小心翼翼地刮着香嫂尸体表面的泥土,发现香嫂整个人竟变得肥肿不堪。尸体的表皮近乎透明,内部有液体涌动。若不是范老爷叫了一声,他还真认不出来。 苦杏看见这如同被水泡发了的尸体,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来。 杜衡看着坑里的尸体,忽然想起慕予曾经跟自己讲过一种毒。这种毒名叫“螺蛛”,中毒者表皮完好,里面的脏器和骨头全部溶成液体。就如同被蜘蛛咬过的昆虫,只等到里面全部化成脓水,再由蜘蛛将脓水吸出,饱餐一顿。 而这种螺蛛之毒,正是滃郁所特有的。 杜衡向后退了两步,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大吼道:“原来是你!看俺把你砸烂,给花花报仇!” 众人听说杜衡要把尸体砸烂,吓得赶紧退出几丈远。 随着石头砸落,“噗”的一声,香嫂的尸体如同一个被针扎爆的大水球。尸液飞溅,恶臭难当,尸水几乎灌满了小半个土坑。 那尸液渐渐浸透土壤,周围的花木迅速枯死一大片。 众皆骇然。 张夫人望着土坑里的女尸,忍不住浑身发抖。她悄悄地往人群后面缩,想趁机溜走,却被杜若逮了个正着。 “张夫人,您这是去哪啊?”杜若玩味一笑。 “我……”张夫人见范老爷和三秀都围过来,赔笑道,“天色都这么晚了,老爷见我还没回家该着急了,我得走啦……” 杜若扯住张夫人的衣角,道:“这么着急,您不想要我哥哥了吗?” 张夫人连忙摆手,道:“阿木这么想留在范府,就让他留下吧!” “那——我还用去吗?”三秀闪身到张夫人面前。 张夫人冷汗直冒,汗水冲花了脸上的脂粉。她目光躲闪,瑟瑟发抖道:“男女之事,讲究的是两厢情愿,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不强求啦。” 范老爷笑道:“那就请回吧!” 张夫人也没有要求有人送,独自一人灰溜溜地逃走了。 杜衡把铁锹在手中抡了个圈,笑盈盈地目送着张夫人离开。他刚要再把坑填上,却回头撞上三秀感激的目光。 范老爷也走到土坑旁边,示意下人接过杜衡手中的铁锹。他双眸深邃,如一潭深水,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阿木,你是如何知道张夫人有猫腻的?” 第七十四章 冰洞 http://.biquxs.info/

杜衡被看得心里发毛,他自然不能把”螺蛛“”滃郁“之类的东西扯出来,便故作淡定地笑道:“猫腻?啥是猫腻?俺不懂,俺就是舍不得花白白死掉,想看看这底下到底有些啥东西嘛。” 杜衡踩了一脚被填好的土包,装作害怕道:“嗐!俺哪知道是这种鬼东西,早知道俺就不挖了。不过这上面光秃秃的也不好看,赶明俺去集市上买个石狮子来,还能辟邪!” 范老爷似笑非笑地看着杜衡,没有说话。 杜衡想起范庄主之前也常常露出这样的表情,忽然有些不寒而栗,暗道这范家人怎么都这么阴…… 过了几天,杜衡果然从集市上买了尊石狮子回来,放在了内湖旁的那块秃地上。在一座清新雅致的湖旁边,放一尊石狮子,看上去确实不那么协调。但范家的下人们见了却连连称赞,都说这石狮子应景,放得好。有的“勤快”的,甚至还每日提着水桶抹布,把这石狮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擦一遍。 杜衡自己也知道石狮子放得不美观,这只是为了装傻气,故意出的洋相。所以,每当他听下人们对自己的杰作交口称赞时,都不禁哑然失笑。 我原来只知道仙族会拍马屁,想不到凡人的马屁拍得更响。 范老爷自从上次的女尸风波后,对杜衡的态度变得有一丝微妙。既不像对待其他下人那样理所当然,又不像对待客人一般客客气气,总之很不明朗。杜衡虽然感到奇怪,但也不愿多想,他需要操心的事情还有很多,犯不着琢磨一个凡人对自己的看法。 倒是张家的人见了杜衡跟见了瘟神一样。有时杜衡会去花市上买些花木,偶尔也会碰到张家的下人。令他奇怪的是,自己之前明明没有见过张家的下人,却不知怎的,这些人好像都对自己是谁很清楚,并且唯恐避之不及。张福贵和张夫人也没有再来范家闹事,日子居然变得消停了。 夜深人静时,杜衡常常爬上屋顶去看月亮,那冷冷的清辉让他想起慕予。他每次望月时都会举起魂瓶,透过月光去看。虽然魂瓶不是透明的,即使对着光也看不见什么,但他总觉得慕予的魂魄在里面跟自己说话,让他心里一暖。 天气愈发寒凉,雪也下得越来越勤,范府的内湖渐渐冻住了。湖内有锦鲤,杜衡怕鱼在冰底下憋死,便时常在冰面上凿几个窟窿,让鱼出来透透气。 一日,杜衡又蹲在冰面上凿窟窿,忽然听见一声轻微的叹气。他抬头一看,发现三秀正站在湖边出神。 三秀穿着一件正红色的披风,像雪地里一株盛开的红梅。 杜衡不愿打扰,便收拾了工具,准备偷偷离开。没想到他刚一起身,便被三秀叫住了。 “阿木,你又在凿冰吗?” 杜衡回过头,傻笑道:“是啊,这冰窟窿俺凿了又冻,凿了又冻,还挺气人的。” 三秀噗嗤一笑,道:“天气这么冷,当然会冻住,有什么好气的。” 杜衡嘿嘿笑着,挠头装傻。 三秀左右望了望,见四下无人,便小心翼翼地走到冰面上来。 杜衡惊道:“小姐,你做啥?” 三秀微笑道:“我也想来看看鱼。” 冰面很滑,她双手平端,努力保持着平衡,有几次差点滑倒。等走近了,杜衡想伸手扶住她,而她却只是看了看杜衡的手,没有搭。 杜衡讪讪地缩回手,道:“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俺妹子呢?” “我放她跟苦杏去集市上玩了,天天陪着我,怪闷的,”三秀低下头,“就跟这湖里的鱼一样……” 杜衡笑道:“鱼不会闷的,俺勤快点,多凿几个洞。” 三秀望着冰窟窿里上来透气的鱼,有些羞涩道:“那日,谢谢你救我脱离苦海。” “啊?噢!”杜衡故意装傻,“俺也不是故意要帮小姐的,俺就是心疼花嘛……” 三秀眨眨眼睛,嘴角勾起一丝调皮的微笑,道:“爹爹问你,你不说,我问你,你也不说么?” “俺……” 杜衡迎着三秀的目光,恍惚间仿佛又见到了慕予。一不留神,嘴上没控制住,道:“香嫂是被人下毒了……” “下毒?!”三秀面色一白。 杜衡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他挠挠头,有些手足无措,然后叹了口气道:“唉,实话跟小姐说了吧,香嫂是被人下了毒,才变得举止异常,杀了张夫人的婢女。那天张夫人大闹时,我闻到她帕子上有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就让我妹妹出去查看了一番,这才戳穿了张夫人的阴谋。我只能跟小姐说这么多,小姐以后也不要再问了。” 三秀惊讶地听杜衡说完,愣了半晌,忽然笑道:“阿木,你怎么不说‘俺’了?” “俺……” 杜衡心中讶异,他忽然发现自己刚刚述说的语气,竟不知怎的恢复正常了。 三秀摇了摇手,笑道:“你别‘俺’呀‘俺’的了,早在义庄那日,我便知甜桃不是寻常人,而你又在这湖边挖出了香嫂的尸体,我便知你也不是寻常人。你本名也不叫阿木,对不对?” 杜衡无奈地笑笑,道:“小姐聪明伶俐,竟连这也看出来了。” “这有什么聪明的?其实我爹爹也看出来了,只是他不愿说破罢了。”三秀笑得更开朗了,“那,你的真名叫什么呢?” 杜衡深深地看了三秀一眼,然后又望向别处,道:“小姐还是叫我阿木吧。” 三秀温柔一笑,道:“那好吧,既然你有难言之隐,我也不便多问。” 杜衡看着三秀手上的皮手套,忽然道:“小姐,你真的……” 三秀顺着杜衡的目光,也望向手套,然后轻轻点了点头,眼底一片悲凉。 杜衡看见从三秀那精巧的鼻子里呼出的白气,突然联想到李老太太诈尸那日,女尸往众人脸上吹气的情形,然后又想到那两个搬尸体的随从的闲话,顿时脑子里灵光一闪。 “小姐……”杜衡试探地问道,“那义庄里停着的李娘娘,可是你的祖母?” 三秀如遭雷击,她怔怔地望着杜衡的眼睛,面无血色。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杜衡满怀同情地望着三秀,道:“我也只是猜测。人不会无缘无故诈尸的,况且李娘娘夜里吸取活人生气,尸身行动又极敏捷,还力大无穷,更不像是一般人诈尸能为。” 他把脚胡乱地在冰面上划着,把面上的薄雪划进冰窟窿里。 “我那日听范老爷的两个随从说,李娘娘跟范老太爷有些渊源,似乎还有了范老太爷的骨肉,”杜衡偷偷瞄了一眼三秀,“而这骨肉后来下落不明,你又有此‘绝技’……” 三秀的眼神十分复杂,惊愕、悲凉、痛苦交替往来,又倏忽而逝。她抬头朝天边的云彩望去,幽幽道:“你猜的不错,李娘娘的确是我的祖母,而我‘爹爹’,其实是我叔叔……” 杜衡没有打断,只是耐心地听着。 “自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没有见过亲爹亲娘,一直都是我现在的爹爹把我养育成人的。”三秀将皮手套往上提了提,“我虽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但爹爹一直都待我极好,他这辈子甚至都没有娶妻,就是怕别人见我是个外人,会欺负我。这些事情,也都是后来爹爹跟我说的。我知道了真相之后,爹爹说我也可以在没有外人在的时候,改口叫叔叔,可我还是愿意叫他爹爹,因为只有他才最像我爹爹……” 说着说着,三秀的眼中泛起泪花,声音也哽住了。 杜衡最见不得女孩子哭,每次一看见女孩子哭,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他尴尬地搓搓手,想去碰三秀的胳膊又不敢。 “不过,你说我祖母诈尸,‘不是一般人能为’是什么意思?”三秀忽然止住哭泣。 杜衡的表情变得严肃,道:“小姐,我认为你的这项‘绝技’,不是诅咒。” “那是什么?” 杜衡思索了一下,道:“应该是某种神力。” “神力?”三秀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忽然笑起来,“世上哪有神力总是夺走人性命的?若真是这样,这神力不要也罢。” 杜衡尴尬地笑笑,同一个凡人解释起这些事,确实很像天方夜谭。 三秀的目光瞥到杜衡手上,关心道:“阿木,你很冷吗?” 杜衡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竟被冻得通红,指尖甚至都有些失去知觉了。 我果然越来越像个凡人了,虽然从前在甘枣也没怎么经历过严酷的寒冬,但若是有修为护体,我又岂会因为这点冷,就把手冻麻了呢。真是今非昔比啊。 “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感觉是有那么一点冷。”杜衡笑了笑,看着三秀的皮手套,打趣道,“小姐,你戴着皮手套,一定很暖和吧?” 三秀低头看着自己的皮手套,又陷入了沉默。 杜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看着天边的暖阳,笑道:“小姐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周围也没有什么人,不如你把手套摘了,透透气怎么样?” 三秀摇摇头,道:“你不是人吗?我摘了手套,会给你带来危险的!” 杜衡大大咧咧地一拍胸脯,道:“没关系,我不怕。再说,我们两个就在这站着不动,你只要不碰我,我就不会有事的。” 三秀看着杜衡无所畏惧的样子,莞尔一笑,轻轻摘下了皮手套。她的手纤细修长,而又骨节分明,好似葱白一般水灵。 杜衡眯起眼睛。 这手,竟也跟慕予的手如此相像。 忽然,冰窟窿里一条锦鲤跃出水面,险些跳到三秀的衣服上。三秀吓得一躲,结果脚底打滑,直向冰窟窿跌去。 杜衡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伸手去拉三秀的手。两只手触碰的一瞬间,杜衡只觉得三秀的手指冰凉滑腻,瘦得一握就能握到骨头。 三秀站稳脚跟,吃惊地发现自己的手竟跟杜衡的手拉在一起,而杜衡,还好模好样的,半点变化都没有。 “你……你居然没事?!你居然不会死!”三秀喜极而泣。 第七十五章 送死 http://.biquxs.info/

杜衡却不像三秀那么惊讶,他早就猜到自己碰了三秀的手也不会有事。因为之前就听说过,三秀只是碰了动物和人才会发生意外,而自己的原身是兰草,虽然化了人形,但终究不是人,所以他一直对三秀不甚提防。 不过,该装的样子还是要装,杜衡也只得假装惊喜道:“真的呀小姐!俺居然没事!嘿嘿嘿……” 三秀双手使劲握着杜衡的手,在冰面上转圈,磬玉般的笑声回荡在整座范府。 范府的下人们好久都没听到范小姐如此开怀大笑,全都好奇地出来观望。当他们看见冰面上旋转飞舞的两个人,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有的还使劲地搓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 自此以后,杜衡在范府中的地位就变得愈发微妙了。 每当杜衡要拿起花铲,马上就有下人从他手中抢过铲子,客客气气道:“这些小事,叫小的来做就好了。我刚刚泡了壶热茶,阿木大哥去旁边歇会儿吧。”杜衡要去仓库翻点东西,马上就有下人帮他开门,还殷勤地询问要找什么,就是不用杜衡动手。就连杜衡要去上茅厕,都会有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下人帮忙递上草纸,还说这草纸是自己仔细揉搓过的,特别柔软,绝对不伤屁股。 杜若也享受到了一点特殊的待遇。原本下人们忌惮于杜若的一身“功夫”,对她是又敬又怕,可自从那次奇迹之后,大家对杜若也百般殷勤起来。出去给小姐买甜点的,还要偷偷给杜若带一份。而杜若本就对每天要吃三秀剩下的甜点感到头疼,这下更是吃不完,只能偷偷送给外面讨饭的小孩。 三秀一有闲暇就跑来找杜衡,每次来的时候便脱掉皮手套,亲切地握住杜衡的手,有说有笑。被下人撞见了,避也不避,甚至还要把杜衡的手高高举起,很显摆的样子。范老爷见了杜衡,也不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秘表情,而是十分明显的和蔼的笑,如同在看自己的孩子。 杜衡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三秀伤不到自己的缘故,显得自己颇为特别。可当有一日,厨房的小豆子经过杜衡身边,忽然拱手道了声“恭喜阿木大哥”的时候,杜衡才意识到,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脱离控制了。 “恭喜什么?”杜衡抓住小豆子的胳膊。 “阿木大哥思虑纯正,老实忠厚,想不到这其中的妙处也是情有可原的。”小豆子嬉皮笑脸道,“这件事情,小的跟您说了,您以后可要记住小的的好处啊!” “到底什么事啊?” 小豆子左右观望了下,凑近杜衡的身边,小声道:“小姐的病啊,之前看了多少名医神婆都不管用,所以也一直没寻到婆家,十八载的青春就这么给辜负了。神婆说,小姐也不是嫁不出去,只是要等一个有缘人。老爷以为神婆是骗钱的,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也不愿意因为这个就把小姐嫁给张公子了,毕竟那张公子是个什么货色,大家心里都清楚。但是没想到,眼下这个有缘人真的叫我们范家给等来啦!就连老爷也开心得不得了,连饭都吃得比以前多啦!” “有缘人?!”杜衡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对呀!”小豆子一拍杜衡的肩膀,“就是你啊!阿木大哥!恭喜恭喜啊!” 忽然,张福贵带着七八个个家丁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门童边拦边走,却被张家家丁一棍子捶到一边。 “恭喜什么?!” 小豆子看见一群怒目圆睁的大汉,吓得赶紧躲到杜衡身后。 杜衡轻蔑地哼了一声,道:“哟呵,俺当是谁呢,这不是张臭虫嘛。” “你……”张福贵气得满脸通红,夺过家丁手里的棍子,“给我打这个不识相的!” 杜衡本来还想跟张福贵绊两句嘴,没想到张福贵却直接动真格的了,吓得他拉起小豆子夺路而逃。 还没跑两步,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哎哟、哎哟”的惨叫。杜衡回头一看,发现杜若不知道从哪飞出来,把张家的几个狗腿子全部踢翻在地,张福贵更是四脚朝天,脸都紫了。 “怎么又是你?这次带这么多人来,是嫌张家死的人不够多吗?”杜若手里拿着一盒点心,不时往嘴里送一块。 张家家丁好不容易才帮张福贵顺过气来,扶他站起。张福贵指着杜若的鼻子,上气不接下气道:“又是你……你这个疯婆子,范小姐呢?我……我要见范小姐!” 杜衡见救星驾到,便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从杜若手里拿起一块点心,道:“你又来做啥?你娘亲派你来的?她又不怕俺们去官府告她啦?” 张福贵目光躲闪,支吾道:“我娘……我是自己来的!我娘不知道!” “那你要见我做什么?”三秀从屋子里走出来。 张福贵一见三秀,身子先酥了半边,然后又强撑起气势,道:“我听别人说,有人碰了你居然没死,我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哦?”三秀走到杜衡身边,摘下手套拉起杜衡的手,道,“你说呢?” 张福贵嫉妒得发疯,他抡起棍子狠狠朝杜衡的胳膊打下去。杜衡怕这一棍子真打到自己,连忙松开了三秀的手。 “又是你这个小白脸,老子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要坏事!” 张福贵颤抖着用棍子指点杜衡的鼻子,然后又看了看三秀,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噢”了一声,怒道:“我总算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原来你根本就没有什么怪病,你就是相中这个小白脸了!一直都拿有病的幌子骗我!” 三秀冷冷道:“张公子,不要说胡话了。这病是我从母胎里带来,几时成了骗你的幌子?” 杜衡忽然很想笑,甚至有些同情这个张福贵,也不知这脑子是如何支撑他活这么大的。 “我……我不管,反正你就是骗我!”张福贵扔掉手中的棍子,“枉老子为你禁欲这么多年,今天就把你绑回家里去,好好发泄发泄!” 张福贵突然一个箭步冲到三秀身边,众人不及阻拦,眼睁睁地看着他抓住了三秀的手。 三秀大吃一惊,然而想抽出已经晚了。只见数十条盘蛇似的黑线从张福贵的手上向上蔓延,瞬间就爬遍全身。张福贵的皮肤渐灰,他张了张嘴,还没等说出一个字,便轰然倒下了。 张家家丁吓得倒退一步,生怕这奇怪的病也传到自己身上。 杜若打了个哆嗦。她咳嗽两声,指着那些家丁道:“你们可都看到了,这可不是我们小姐故意要害他,是你们家少爷自己不信邪,他自作自受!你们要是敢出去颠倒黑白,这病就爬到你们身上去!” 张家家丁连称“不敢”,抬着张福贵的尸体,头也不回地跑了。 三秀望着夺门而出的家丁,叹了口气。 杜衡走到三秀身边,安慰道:“小姐,你也别太介怀,这都是张福贵自讨苦吃,他就是做鬼讨债,也讨不到你头上。” 三秀摇摇头,道:“我虽对张公子无甚好感,但毕竟也是一条性命,我又如何就能云淡风轻地过去呢?” 杜衡瞥了一眼杜若手中的点心,捡起一块送到三秀面前,笑嘻嘻道:“既然小姐心情不好,那就吃点东西吧,吃完就好了。” 三秀又摇摇头。 “吃一个嘛,你不吃,都叫她吃了!你看她都胖成什么样了?”杜衡一指杜若,“你看,很好吃呢,我都吃了两三个了。” 杜衡拿着点心往嘴里送,嚼了几口,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点心渣子吐了一地。 杜若把盒子扔到一边,赶紧扶住杜衡,道:“杜……喂!你怎么回事?!” 三秀紧张地握住杜衡的手,刚要问话,忽然发现杜衡的手腕上竟有墨绿色的网状物爬出来。 她一把将杜衡的袖子撸起,只见杜衡的胳膊上,密密麻麻的网纹盘根错节,如同水沟里疯狂生长的水藻。 “这是什么?!”三秀失声大叫,娇美的面容因紧张而扭曲变形,“是不是因为我碰了你?!” 杜若把手指往唇边一立。 “嘘,小姐别声张,我们先把他送到一个没人的地方。” 三秀见杜若好像早有预料的样子,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两人合力将杜衡扶到三秀的闺房里。 杜衡斜靠在榻上,面色苍白,冷汗直流,脸上青筋暴起,身上也在不停地发抖。 杜若三两下就扒光了杜衡的上衣,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那墨绿色的网纹已经爬满了杜衡的半个身子,整个上身一半青一半白,泾渭分明。 “怎么都发展成这个样子了?”杜若狠狠掐了下杜衡的右臂,“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你不想活了吗?” 杜衡吃痛猛地一缩,然后勉强地笑了笑,道:“你怎么老是这么凶?想把我这条胳膊也废了吗?” 杜若照着杜衡的右肩又是一巴掌,道:“你能不能正经一点!我问你话呢!” 杜衡苦笑道:“告诉你?告诉你有什么用?我们又不知道该去找谁,也不知道能怎么办。我告诉你,你有办法吗?还不是瞎担心……” 杜若被堵得没话说,举起手又要去揍杜衡,却被三秀拦住了。 “阿木就是你的亲哥哥,你也不能对他这么狠呀……”三秀语气温柔,眼里却满是责备。 “我巴不得他跟我没关系!”杜若愤愤地一甩手,“省得他老说我瞎操心。” 三秀坐到杜衡的身侧,柔声道:“阿木,这到底是什么?你在哪染上的?” 杜衡看着三秀,微笑着摇了摇头。他抬头望向杜若,严肃道:“我们两个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近来,我已经隐约感觉到这东西渐渐不受控制,若是再留下去,天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到时候范府上下都跟着我遭殃,就坏了。” “什么?你们要走?”三秀惊道,“你这个样子,要走到哪里去?” 第七十六章 偷逃 http://.biquxs.info/

杜衡脑袋向后一仰,道:“唉,我也不知道,但无论走到哪里,总比待在这害了你们强。” 他见三秀眼中噙泪,便牵起三秀的手,柔声道:“三秀,我知道,你爹爹是想把你嫁给我的。我也知道,你心里也是愿意的。” 三秀听到这里,脸颊上陡然飞起两团红晕。 “可是,我已经有妻子了。”杜衡笑中带伤,“而且,我这辈子,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三秀原本绯红的脸颊忽然变得苍白,她怔怔地望了杜衡半晌,没有说话。 “唉……”杜若拍了拍三秀的肩膀,“你也不要太难过,你不是他拒绝的第一个女子。这小子,也不知道哪来这么旺的桃花运,那么多姑娘都稀罕他。” 三秀目中悲凉,前些日子的欢欣雀跃,此刻荡然无存。她勉强笑了笑,道:“你的妻子,她一定长得很美吧?” 杜衡点点头,道:“很美,她长得很像你。” 听了这话,三秀眼中熄灭的火忽然又跳动起来。 杜若忙道:“哎哎,你别多想,他可不是恭维你,你是真的跟小叫花长得很像,连我第一眼看见你都差点认错了。” “小叫花?”三秀疑惑地抬起头。 “额……”杜若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便打起哈哈,“这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哈,杜……咱俩应该往南走,说不定南方还暖和些。” 三秀看着杜衡半身的绿网,认真道:“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你要不要试试看?” “什么办法?”兄妹二人异口同声。 “我从小为了治病,看过许多大夫,也请过很多神婆。虽说大部分要么就是骗人的,要么就是没有效果,但有一个神婆确实有些本领,这副手套就是她送给我的。”三秀拿过放在旁边的皮手套,“原本我这个病,是别人碰哪里都会遭殃,可是只要我带着这个手套,这厄运就会被困在手这一个地方。” 杜若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道:“难怪你连沐浴都要戴着这东西。” 杜衡拿起三秀手中的皮手套,发现这手套做工极为精细,甚至连缝合的痕迹都没有,简直就像是脱模出来的。手套摸起来柔软舒适,却又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难道,这神婆果真有这么厉害?左右也不知道去哪求援,她既然能控制住三秀的力量,说明还是有些道行。那就姑且死马当活马医,让她来看看好了。 不一会儿,神婆便来了。 这神婆一张马脸拉得老长,上面还有很多麻子。她佝偻着背,几缕白发垂在鬓角,活像一只大虾。 神婆进屋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奔杜衡身边。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杜衡身上的网纹,又伸出枯树枝似的手指在上面戳了几下,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三秀看着神婆的样子觉得很奇怪,便问道:“婆婆,阿木兄弟究竟得了什么怪病?” 神婆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三个人,又把目光放在杜衡脸上,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什么什么人?”杜衡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有一种做了坏事被捉现行的慌张感。 神婆眼睛一眯,寒冷的目光透过眼缝针一般地射出来。 “普通人受了玉虬一箭,岂还有命在?” 杜家兄妹大惊失色。 三秀看着二人的反应,又看看神婆,疑惑道:“‘玉虬’是什么?” 杜衡意识到这老婆子不一般,便正襟危坐,一本正经道:“看来婆婆是懂行的人。那就请问婆婆,我这伤,还有的治么?” “你得先告诉我,你是什么来路。”神婆看了三秀一眼,又转头向杜衡,“不过,你想把她也扯进来吗?” 三秀一听,忙拉住神婆的袖子,道:“我不走!我想知道阿木到底怎么样了。而且,您之前不是也说,我在等一个有缘人,等他来救我脱离这苦海。我觉得,阿木就是那个有缘人!” 神婆慈祥地望着三秀,摸摸她的脸,道:“唉,也真是到时候了呢!” 杜衡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瞒婆婆了,我们二人其实是甘枣杜家的人,一路逃到这里,被范小姐收留。” “呵,杜家,”神婆的目光忽然变得凌厉,“我就说能识得螺蛛之毒的,肯定不一般,但却也没想到,你的来头竟有这么大。” “螺蛛?玉虬?婆婆你到底在说什么呀?”三秀有些着急。 “乖孩子,你既已选择了这条路,这些东西你日后都会清楚的。” 神婆慈爱地笑着,而后又变回冷冷的态度,朝杜衡道:“你们兄妹二人也真是命大,竟然能从野火之战全身而退。” 杜衡腾的一下站起来,双手握拳。杜若也拉开架势,准备随时祭出瑶华。 屋内的气氛变得很紧张,没想到神婆却忽然大笑起来。 “你们放心,我不会告发你们的。”神婆拉过个凳子坐了下来,“我老婆子年纪大了,这些事能不操心就不操心。况且我只是个凡人,又何必卷进你们仙族的纷争,岂不多事?” “仙族?”三秀吃惊地捂住嘴巴。 杜衡又虚弱地坐回榻上,向三秀抱歉道:“三秀,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要骗你,只是我们二人身份特殊,怕你知道的太多会给你带来祸端。我们……” 他见杜若慌张地偷偷冲自己摆手,笑了笑,道:“事到如今,再瞒下去也是没有必要。我们二人是仙门中人,原身本是兰草精华修炼成仙。所以,三秀你就是碰了我,也不会伤了我,阿若也是一样。” “阿若?”三秀怔怔地望着杜若。 杜若彻底泄下气来,她一屁股坐到杜衡身边,懒懒朝杜衡一甩手,道:“他叫杜衡,我叫杜若,我们俩被众仙家围捕追杀,是逃难来的……” 三秀呆立在原地,一时无法接受这么多信息。 神婆深深地望了三秀一眼,叹了口气,朝杜衡道:“老婆子才疏学浅,杜君这伤老婆子无法彻底根治,只能先教你个多撑几日的法儿。若要去根,须得找一位高人。“ “什么高人?” “此去南三百里有重阴之山,”神婆的手往南一指,似乎那山就在她眼前,“山间有一神唤水扬波。此神法力无边,可晓生前身后事,能知过去未来情,有妙手回春之医法,会起死回生之神迹。” “有这么玄乎?”杜若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神婆那一脸麻子,“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厉害啊?” 神婆冷笑一声,道:“哼,信不信由你,仙首杜家神通广大,看不上我们这些‘乡野小仙’便罢了,就当老婆子刚才说的话是放屁。” 杜若刚想发作,杜衡赶紧拦住她,然后向神婆拱了拱手,道:“婆婆莫生气,我妹妹只是脾气直,没有瞧不起您的意思。我们择日便动身南行,去寻这位神仙。” 神婆看了三秀一眼,道:“看在小姐的份儿上,我就再给你点提示。想要寻到水扬波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重阴之山机关重重,想要登上山顶,须得历经五道难关。” 三秀道:“什么样的难关?” 神婆摇摇头,道:“我也没去过,所以不甚清楚。不过,听说去过的人都再也没回来……” 三秀忧惧道:“那,那岂不是很危险?” “哼,想要得常人之所难得,必受常人之所难受,况且……”神婆眯起眼睛看着杜衡,“拼凑零散魂魄这种事,本就是有违天道轮回常理的,又岂是不付出点代价就能轻易办得到的呢?” 杜衡下意识地握住脖子上的魂瓶。 这老太婆不简单,似乎对我身上的每样东西都一清二楚。不过看她的样子,虽然不太待见我跟阿若,却对三秀尤其上心,想来看在三秀的份儿上,也不至于害我。左右都没有什么好选择,权且赌上一回吧。 按照神婆的办法,杜衡果然感到身上轻松了许多,力气也恢复了些,便打算再休息几日就出发。 第二日一早,杜衡像往常一样拿着凿子往湖边走,忽然被范老爷叫住。 “阿木,你来我范府有些时日了吧?”范老爷目光慈祥。 杜衡憨憨地掐着指头,道:“容俺算算……有两个月啦!” “哦……两个月了……” 范老爷望着天边,手捋着山羊胡,然后忽然目光炯炯地看向杜衡,道:“你觉得三秀怎么样?” “小姐?小姐好啊!小姐人长得美,还善良,小姐好啊……”杜衡面上嬉皮笑脸,心中却感到有些不妙。 范老爷笑眯眯道:“那,把小姐许配给你,你可愿意?” 杜衡心里一沉。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他装作慌乱,连连摆手道:“老爷,这可使不得!俺就是个大老粗,小姐金枝‘绿’叶,把小姐嫁给俺怎么行呢?” 范老爷哑着嗓子笑了两声,长叹一声,道:“唉,三秀从小就身患怪病,论谁都碰不得。之前有个什么神婆说,三秀在等一个有缘人,只有这个有缘人能碰她。我原本是从不信这些的,不过见到你之后,我信了。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天意?天意是啥?”杜衡装傻挠头,然后指了指天边的云彩,“俺只知道天,天上有云,有太阳,‘意’是个啥俺就没见过了……” 范老爷无奈地笑笑,顺着杜衡的手去望天边的云,道:“三秀自幼饱读诗书,又善琴棋书画,却万万没想到她的有缘人竟是个傻小子。唉,傻些也好,知道的太多了,反而徒增烦恼。你……” 范老爷刚回过头想接着问杜衡些什么,没想到杜衡竟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溜走了。 杜衡躲在三秀的闺房门口,杜若一出来便把她拉到角落里。杜若手里正拿着一盒点心,差点被杜衡打翻了。 “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杜若重新归整了下盒里的点心。 杜衡一咂嘴,道:“哎哟,你怎么还在吃啊?快别吃了,咱们得赶紧走了!” 杜若挑起一条眉毛,道:“怎么突然这么着急?不是说过几天再走吗?” “来不及了!咱俩要是再不走,我就得被范老爷拉去成亲了!” “啊?”杜若朝三秀的闺房看了一眼,然后赶紧放下点心盒,“那快走吧!三秀这丫头挺好,我可不想让你祸害了她。” 两个人略微收拾了一下,便找了个借口出门了。 由于去重阴之山路途遥远,以杜若的修为也无法带杜衡驾云,二人只能找个马车先代几步路。 杜若拿着小皮鞭在前面驾车,杜衡坐在车里将神婆教的续命之法演了一遍。两个人从早到晚,一刻不停,一直跑到太阳下山。 杜衡从车里探出头来,道:“阿若,歇一会儿吧,范家应该也不会为了一架马车追着咱们不放的。” 杜若勒住了马,从车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道:“哎哟可累死我了!就算是真的追,我也走不动了。” 杜衡笑了笑,从饕餮囊里掏出一个苹果啃起来,道:“我们又没带走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追我们干嘛?” 忽然,一个声音从车里传出来。 “怎么没有?你们可是把范家最值钱的东西带走了呢!” 第七十七章 重阴 http://.biquxs.info/

杜家兄妹吓得脸都绿了。 杜衡赶紧把手中的苹果一扔,掀开车帘子。却见里面空空如也,不知道声音是从哪发出来的。 杜衡钻进车里,敲了敲车后面的板子,发现里面居然是空的! “别敲啦,我就在里面,快放我出去吧。” 杜衡差点把嘴里的苹果喷出去。他沿着木板向四周摸索,果然找到了两个凹槽。手指用力一扳,只听“咔哒”一声,这木板竟如同一扇门一样打开了。里面端端正正坐着的,正是三秀! “小小小……小姐?你什么时候进去的?你在那里面做什么??”杜若瞠目结舌。 三秀嫣然一笑,从暗格里面爬出来,道:“别‘小姐’‘小姐’的啦,叫我名字就好。我早上听到你们密谈,知道你们要走,就偷偷藏进来的。” 她钻出车厢,看着天边的夕阳,道:“果然是被束缚过才知道自由的可贵,夕阳真美啊……” 杜若道:“可是你跟着我们做什么?你不怕你爹爹到处找你吗?” “婆婆自会跟他解释的,而且你们走了,我便再也没有可以随意触碰的人了。那样的生活,我不想再回去。” 三秀眼中划过一丝哀伤,但转眼间便消失了。她歪着头冲杜衡调皮一笑,道:“阿木哥,还有苹果吗?我也要!” 杜衡递给三秀一个苹果,看着她大口吞咬的样子,心中忽然升起一丝爱怜。 想不到一向端庄贤淑的范家小姐,也有这么任性的一面。只是,她到底是个凡人,虽有神力,但又不会控制。若真像那老太婆说的,我们这一路上要经历许多艰难险阻,三秀万一要是有个闪失,岂不是罪过? “三秀……”杜衡看着三秀眼中闪动的光芒,有些于心不忍,“要不,你还是驾着马车回去吧?我们这一路兴许会遇到很多危险,你跟着我们,出事了怎么办?” 三秀正把苹果往嘴里送,听到杜衡这话忽然停止了咀嚼。 “我不回。” 三秀的声音不大,但却斩钉截铁。她说完之后又继续啃起来,只是表情冷了许多。 杜若也走过来劝道:“小姐,你就回去吧,你说你一个凡人,跟着我们两个上刀山下火海,怎么说都不合适啊……” 三秀突然回过头,眼中尽是失望和痛苦。她把苹果狠狠摔在地上,冲杜衡大声道:“可是,你的妻子,之前不也是个凡人吗?” 杜衡感觉自己的心像瞬间被人抽干了,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她也曾手无缚鸡之力,可你也没有把她当作累赘,反而一心想娶她,无论是谁说都不在意的!” 夕阳渐落,林中风起,落叶漫天飞舞,打在脸上像小刀割一样疼。 “阿木哥,你说过,我长得跟她很像的……”三秀安静下来,嘴角含笑,眼中却泛着泪花,“你就把我当成她,让我跟你一起去经历风雨,不好吗?” 杜衡沉默下来,心道,这些东西,八成又是那个老太婆告诉她的。那老太婆对仙族纷争一清二楚,知道杜君娶了个“凡人”妻子,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让三秀回去,无疑是最稳妥的选择,可我真的想让她回去吗? 看着三秀笑中带泪的样子,杜衡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望槐楼上。哀鸿遍野,火光冲天,慕予手持玉虬,粲然一笑,眼中的泪水述说着无尽的爱意与心疼。 杜若看看三秀,又看看杜衡,讪讪道:“那时候,我们带着小叫花,也是没办法的事,跟你现在这又不一样。依我看,你还是……” 还没等杜若说完,杜衡忽然正色道:“好,你可以跟我们走。” 三秀眼中的光芒又回来了,她拉起杜衡的手,笑道:“我就知道阿木哥最好了!” “但是你不要笑。”杜衡从三秀手中抽回了手。 三秀一愣,道:“为什么?” “你不笑的样子才更像她。” 杜衡一路上都很少说话。 杜家兄妹轮流驾车,只有在轮到杜衡驾车时,三秀才能得以在车子里跟杜若说上几句,了解一下大致的情况。而当杜若驾车,杜衡坐在车厢里时,两个人却相对无言。三秀几次想找话题跟杜衡聊天,都被杜衡几个字敷衍过去。到后来,杜衡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索性直接闭目养神,对三秀的问话权当没听见。 “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他不是针对你,”杜若安慰三秀,“你就是跟小叫花长得太像了,他一看见你就想起小叫花,心里不舒服。而且,你那天真的不应该把小叫花扯进来……” 三秀眼帘低垂,道:“可是,我听婆婆说,阿木哥的妻子才是野火之战中最重要的一环,一切都是由她一手引发的。难道,阿木哥不恨她吗……” 杜若叹了口气:“小叫花杀了我父君,离间杜家跟众家族的关系,还害了几个跟我们很亲近的朋友,按道理来说,我们应该是恨她的。刚开始时,我是真的恨她,恨得牙痒痒。可是后来听杜衡说了她的苦衷,就觉得她其实也很可怜,被人逼着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还要揽下所有罪名。后来我也原谅她了,这些鬼,说到底还是俞空桑搞的。” “看来这个女子在阿木哥心里的位置真的很重,我还以为自己长得像她,可以让阿木哥对我特别一点,想不到竟是我自取其辱了。” 杜若看着三秀的样子有些不忍,便哈哈一笑,安慰道:“不过你也别灰心,他舍不得放你走的,毕竟你们俩长得像,他看着你也是个念想。” 三秀听到这话,也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除了吃饭和休息,马车一直都没有停过,三百里路终于在半个月之后走到了尽头。这期间,杜衡虽然每天都将神婆教的法子演一遍,但身体依然日渐衰弱下来,到最后连走路都不大利索了。 杜若看着杜衡的样子感觉很可怜,便用小树做了根拐杖。 刚开始杜衡并不乐意,依然固执地自己走,几次都差点摔倒。三秀看着心疼,便想上去搀扶,却被杜衡一把推开。这时杜若又将那拐杖递了过来,杜衡望着拐杖愣了半天,终于还是屈服了。 前面的路再也无法驾车而行了。 三个人从车上跳下来,只见面前的山重岩叠嶂,参差不齐,几座峰峦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往深处看,雾气更浓,甚至连山的样子都看不见了。 “这就是重阴之山?”杜若两手掐腰眺望远方,“看着确实挺阴啊……” 杜衡把马鞍子卸下,把马放了,拄着拐杖,一声不响径直朝山里走去。 杜若和三秀对视了一眼,也急忙跟了上去。 林中的雾气稍有些呛人,但只有杜衡一个人在不停地咳嗽。周围的都是些不知名的树,走起来也没有尽头。 树很茂密,林子里光线不佳。三个人晕头转向地在林子里绕了好久,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口。 三秀看着杜衡吃力的背影,道:“阿木哥,我们歇一会儿吧,你再这样走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杜衡没有说话,依旧一瘸一拐地在树枝的缝隙中钻来钻去。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 杜若道:“你这个倔脾气,也知道累……” “嘘……”杜衡打断了杜若,“有动静。” 还没等杜若再问,突然,一条碗口粗的藤蔓不知从哪钻出来,瞬间缠住了杜衡的胳膊。一根粗壮的树枝也从半空中弯下来,如同几只巨爪抓住杜衡的肩,直将他往树冠上提。 “杜衡!” 杜若祭出瑶华,使出浑身力气,飞身朝那几根藤蔓树枝砍去。然而虽然几处剑落枝折,却马上又有无数条藤蔓前赴后继。 杜衡被藤蔓捆得结实,越提越高,但却使不上一点力气来挣脱,只得任由藤蔓将自己向树冠中拉去。那树冠里黑洞洞的,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仿佛一张饥饿的虎口。 杜若精疲力尽跌落下来,剑身扎进地面上的青苔里。她气喘吁吁,再也提不动剑了。 三秀心急如焚却又帮不上忙。她急红了眼,冲向那棵伸出藤蔓的大树,抱住树干死命摇起来。那树有五人合抱之粗,三秀瘦弱的身躯贴在粗壮的树干上,如同一条小小的蚍蜉。 “放开他!你快放开他!!” 杜若刚要喝住三秀,忽然听见三秀扒住树干的地方竟发出嘶嘶的声音,两道青烟呼地升起。 那树仿佛怕烫似的,竟浑身一抖,将杜衡松下来一大半。 三秀猛地松开树干,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杜若看见那树干上竟留了两个烧焦的黑手印,又看看三秀,叫道:“三秀!去抓那藤蔓!” 她一步跨到三秀身边,将三秀拦腰抱住向上一扔。 三秀反应极快,立马调整身形奋力朝藤蔓抓去。又是嘶嘶几声,那藤蔓竟被三秀的双手烧断了! 两个人跌落在地,杜若赶紧拉住两人的腰带飞身后退,逃离了那棵树的攻击范围。 “阿木哥!你怎么样?”三秀扯掉杜衡身上剩余的藤蔓。 杜衡咳嗽几声,摇摇头示意无碍。他抬眼朝那棵树望去,只见那树冠奇大无比,无数气生根从枝桠上垂落钻进泥土里。再向后看去,那大树的后面竟一片一片的,都是跟它一模一样的林子。 树干棕红,树叶绛紫,无数气生根如同血注一般千条万缕。 杜衡捡起地上的藤蔓仔细观察,发现那藤蔓竟似一条吸水的棉绳,里面浸满了腥臭的液体。他用力一捏,“咕叽”一声,液体溅了他一脸。 杜若脸色惨白,她指着杜衡手中那半截藤蔓,颤声道:“这……这是……” 杜衡点点头,脸色难看到极点。 连树叶都变成紫色,这片魑魅林,少说活了也有几万年了…… 第七十八章 木 http://.biquxs.info/

“这……这我们可怎么过去啊?”杜若颓然坐在地上。 三秀问道:“这东西,你们认识?” 杜若双手扒住头皮,道:“这叫魑魅林,我们家门口也有一片,专吃不速之客。” “你们家也有?”三秀喜上眉梢,“那你岂不知道该怎么对付?” 杜衡摇摇头,道:“魑魅林认主,只有主人下令不让碰的人,它们才不动,剩下的,一概笑纳。不过……” 他回过头,看着三秀的手,接着道:“它们似乎很怕你。” 三秀举起自己白里透红的掌心,完全看不出烧灼的痕迹,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双玉手刚刚几乎烧穿了魑魅林的树干。 “是啊!”杜若仿佛刚刚醒悟,“你刚才是怎么办到的?” 三秀迷惑地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刚才很生气,心里像有团火在烧,只想救阿木哥下来。” “哈哈!”杜若开怀一笑,“看来你还是派上用场了嘛,没白带你出来!” 杜衡却依然脸色阴沉。 “即使魑魅林惧怕三秀,可我们两人却没有这等本事。你好歹还能拿瑶华护身,可我呢……” 三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林子里静的可怕,甚至连一声鸟鸣也没有,想是附近的鸟都被魑魅林吃了个干净。空气中也没有风,雾气影影绰绰地游荡在树木之中。 杜衡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如同一头受伤的熊。杜若和三秀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去打扰。 忽然,杜衡发出了“嗤嗤”的声音,连肩膀也开始抖动起来。杜若刚想去叫,没想到杜衡竟笑了起来,并且越笑越厉害,最后竟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笑得喘不过气。 “喂!杜衡!”杜若轻轻踹了杜衡一脚,“你疯了吗?” “我疯了……我就是疯了……哈哈哈……” 三秀有些慌张,她搭着杜衡的肩膀,轻声道:“阿木哥,你怎么了?” “她说得对,我就是疯了!”杜衡几乎把眼泪笑出来,“我就是疯了才以为我能救慕予!我就是疯了才以为这伤能治好!!我就是疯了才以为自己能为杜家报仇!!!” 由于笑得过猛,杜衡开始剧烈地咳嗽,然后竟哇地吐出一口鲜血。鲜血落在墨绿色的青苔上,瞬间就被吸了进去。 “喝吧!喝吧!”杜衡朝青苔吐了两口口水,“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什么家族?什么霸业?都是做梦!杜家能指望我一个废人吗?不能……呵,你不是想吃我吗?来啊!吃啊!!” 杜衡猛地爬起,朝魑魅林跑去。 杜若一惊,一跃而起扑在杜衡身上,把他牢牢压住。 “你干什么?!想死吗?!” 杜衡奋力挣扎,却动弹不得,吼道:“我就是想死!你拦着我干什么?我现在这个样子,什么都干不了!连一个小小的魑魅林都怕!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杜若越听越气,她一把将杜衡翻过来,骑在杜衡身上,照着脸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给我闭嘴!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你死了,小叫花怎么办?我们俩怎么办?杜家的复仇大计怎么办?” “我救不了慕予……”杜衡流下泪来,“你们回范府去吧,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复仇?忘了吧……” 杜若更气,照着杜衡的另一边脸又是一巴掌。 “杜衡!你给我振作起来!你要是再说这样的丧气话,信不信我把你的嘴打烂?” 三秀见杜若两巴掌几乎把杜衡的脸抽成猪头,赶紧把她从杜衡的身上拉下来。 杜若坐在地上喘气,听见杜衡低声啜泣,忽然长叹一口,道:“杜衡,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想要放弃吗?” 她手指胡乱地抠着地上的苔藓,翻起一片被血浆浸透了的泥土。 “在单狐山时,我每日被瞿济白当玩物一样戏耍,那是我这一生中最灰暗的时刻。那段时间,我每天被‘放水鸢’、演‘木偶戏’、当活靶子,花样数都数不过来。我有无数次想到死,可我一想到你会来救我,想到你看到我的尸体会有多伤心,我就都咬牙坚持过去了。后来,你真的来了,来救我回家了,而我却不得不肚子里装着一个怪物回去。在甘枣的日子不比在单狐好过多少,我每天被那怪物啃噬内脏,受尽折磨,却也还是咬牙坚持下来。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救我。我始终都相信你,相信你可以战胜一切!即使你现在还不如一个凡人,可我依然相信这一切都会过去,你还是那个杜衡,还是甘枣的杜君。“ 杜衡停止抽噎,缓缓睁开眼睛。 杜若苦笑一声,道:“我一直都相信你,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自己呢?” 杜衡的心渐渐收紧。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脾气臭得要命,看上去甚至有些目中无人的妹妹,其实竟这么依赖自己、信任自己。 我若是放弃,与其说辜负了杜家,辜负了慕予,不如说最辜负的是阿若,是这个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亲妹妹。阿若自幼怕事,若是连我也不能为她撑起一片天,那我还有什么资格当这个哥哥?况且我是杜家唯一的男子,也是杜家唯一的希望。我若轻言放弃,岂不便宜了俞空桑?岂不让野火之战的那些恶人笑掉大牙? 杜衡缓缓坐直了身体,他目光如炬,魑魅林在他眼中缩小的倒影,化作熊熊烈火燃烧。 不就是一片树林子么?不就是几棵长嘴的树杈子么?就算你吃光我的肉,喝光我的血,变成骨头架子我也要过去! 徐徐能量在杜衡身边环绕,几棵瘦弱的杂草微微颤抖。 突然,杜衡腰间的饕餮囊爆发出极强的光芒。一道寒光如闪电般窜出,直朝魑魅林杀去。 寒光所到之处,魑魅林应声而折。树干截面鲜血喷涌,树冠跌落地面的瞬间,竟发出瘆人的尖叫。转眼间,整片魑魅林如同被剔了平头似的,只剩下齐刷刷的木头桩子! 还没等三人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寒光嗖嗖地飞回,“锵”的一声,扎进了杜衡面前的青苔里。 “御阳!” 龙堂刀刃上一滴鲜血滑落,楔进泥土的样子仿佛御阳跪地的单膝。 杜衡颤抖着手抚摸龙堂刀的刀柄,耳边似乎有御阳的声音响起。 “公子,我愿为你遇神杀神,遇佛**!” 杜若跑过来蹲下身,望着龙堂刀道:“御阳,他不是……” 杜衡忽然想起,御阳死的那一日,龙堂刀插进胸膛的情形。御阳的血喷洒在刀刃上,浸透了刀柄上那因每日苦练,而被手指深深印下的痕迹。 难道,御阳临死之前,附灵在这龙堂刀上了?可是之前我也曾几次遇险,为何龙堂都没有任何反应呢? 杜衡望着龙堂出神,三秀把杜衡的拐杖从大树下捡起来。她刚想把拐杖递给杜衡,忽然惊呼一声,指着杜衡的胳膊道:“阿木哥!你的手臂!” 只见杜衡的袖子被树杈豁开了几道口子,皮肤裸露出来。杜衡惊奇地发现,那原本已经几乎延伸到手背上的墨绿色网纹,此刻竟已倒退回小臂上。 杜若跑过来撸起杜衡的袖子,将胳膊翻来翻去,惊喜道:“怎么弄的?怎么好了这么多?” 杜衡摇摇头,他站起身将龙堂从地上拔出来,用衣服擦拭干净,然后拿在手中抡了几个圈。刀光闪动,虎虎生风。 杜若也站起来,双手抱肩,笑道:“嘿!想不到御阳这小子,活着的时候刀耍得不怎么样,死了竟这般厉害了!” 杜衡瞪了杜若一眼,杜若连忙闭上了嘴。 杜衡将龙堂收回囊中,从三秀手中接过拐杖。 那拐杖早已被魑魅林流出的血浸成绛色,看上去微微有些恶心。但周围的树,除了身后那些参天的古木,就是面前被砍得七零八落的魑魅林了。 魑魅林由于吃多了肉,连枝桠的形状都如同人的四肢一般,看上去更恶心。如果丢掉眼前的这个小树棍,杜衡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他叹了口气,嫌弃地把树棍甩了甩,拄着它继续往前走。 三个人朝血流成河的魑魅林桩中蹚过去。鲜血浸透了鞋子,脚踩在鞋里咕叽咕叽的,十分难受。 进了重阴之山的境内,似乎便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即使魑魅林被砍伐殆尽,天上也始终灰蒙蒙的,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和星星。杜衡觉得,从重阴之山的山脚下走到这里,怎么说也有半日之久,可天色却几乎没有变化。 没有黑夜,也少了几分危险,这兴许还是一件好事。 忽然,三人都感到周围的空气,似乎渐渐变热了,一股奇怪的味道飘散在空气里。 杜衡停住脚步向前望去,只见地平线的尽头,隐约有红光跃动。等三人走近,才发现原来前方是一处断崖。 崖下大火燃烧,直延千里,无边无际。崖底只见火光,它物全无,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杜若走到崖边向下望,脸被火烘得有些发烫。 “怎么又是火?怎么到处都要着火?”杜若气得跳脚,“难道要再来一次野火之战,彻底把我们杜家烧干净吗?!” 杜衡举目四望,满眼都是火光。即使是驾云,如此烘烤,怕是连脚下踩着的云都要蒸发掉。 三人正做没理会处,忽然一声尖笑从背后传来。 “哎哟,我原来只知道你这小哥生的俊,却没想到你的来头这么大,竟是个神仙,难怪美到人间难寻呢。” 杜衡一惊,猛然回头,却看见张夫人手里摇着帕子,袅袅婷婷地立在不远处的一个树桩上。 她怎么会在这?! 第七十九章 火 http://.biquxs.info/

张夫人莲步轻移从树桩上下来,长裙及地,却不曾被血沾染上分毫,连踩在血水里的鞋子都干干净净的。 “真没想到,你们竟然过了那吃人的林子,”张夫人用帕子扇着风,“唉,我之前也曾想来这重阴之山,见见传说中的神仙,只是被那片林子挡住了去路。当时,还真是喂了不少家丁呢……” 杜衡脊背一凉。 这张夫人简直不拿人当人看,竟然为了过个魑魅林,枉送别人性命。 杜若向前一步,道:“你不就是为了见个神仙吗?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满足了你见神仙的愿望,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我……” 张夫人鼻子一抽,眼里落下泪来,不一会儿竟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简直跟方才得意忘形的嘴脸判若两人。 “还不是因为这个小贱人!害死了我儿子!”张夫人拿着帕子的手一扬,指着躲在杜衡身后的三秀,“我之前因为那个老贱婢的事,已经栽在你们范家手里一回了。这次福贵自己送上门,又是我们理亏。我没法去官府告你们,所以只能带了福贵的骨灰来,想让神仙帮我想想办法。” 杜衡这才意识到,张夫人的手里,似乎还提着一个包袱。 “哼,谁让你自己不管好儿子,”杜若冷笑一声,“像你们这种丧尽天良的畜生,哪有神仙会救你们?” “你说谁丧尽天良?我不就是杀了那个老贱婢和两个丫头,这就叫丧尽天良了?不过是几个下人,有什么值得惦记的。倒是这个小贱人!”张夫人指着三秀,大叫道,“自己被诅咒了不以死谢罪,反而用她那双魔鬼一样的爪子到处去害别人,她才是丧尽天良!” 杜若怒道:“你这毒妇,简直不可理喻!”说完,便要上去打。 杜衡伸手拦住杜若,冷冷道:“张夫人,你跟滃郁是什么关系?” 张夫人眼珠一转,道:“滃郁?滃郁是谁?” “少装蒜了!”杜若挥了挥手,“要不是她告诉你我们的身份,你又哪里会知道我们是神仙?刚刚还在那感叹杜衡的美貌,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而且你若是不知道滃郁是谁,又怎么会有螺蛛之毒?” 张夫人慌了下神,然后又装作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哦!她呀!我以前帮过她一点小忙,这个什么毒是她送给我的答谢。” 杜衡看着张夫人阴晴不定的脸,感觉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她既然知道我们在哪里,为什么不亲自来抓我们?”杜衡眯起眼睛,“只派你一个小喽啰来,就不怕你把事情搞砸么?” “不是她派我来的!是我自己要来的!我好歹也学过几年法术,凭什么事事都要听她的差遣?”张夫人不打自招,“一个过气的神仙居然能让她那么忌惮,真是胆小鬼!既然她们都不敢,那就让我来收拾你们吧!” 张夫人忽然张开双臂旋转起来,裙裾随着她的动作飞舞飘扬,像沙漠里开出一朵彩色的花。无数色彩斑斓蝴蝶从她袖口悉数飞出,直朝杜衡三人这边扑过来。 “哼,几只蛾子也敢来丢人现眼?” 杜若祭出瑶华,手起剑落,只见半空中寒光几闪,无数蝴蝶瞬间被斩成碎片纷纷落地。她收了瑶华,两手抱肩,轻蔑地朝张夫人翻了个白眼。 杜衡仔细去看那落在地上的残骸,发现那些蝴蝶竟不是真的蝴蝶,而是一些碎纸片。 这些是……符? 张夫人尖笑一声,道:“呵,我可算知道你们杜家为什么全军覆没了,就这样轻敌,你们不死,谁死?” 张夫人话音刚落,那些落在地上的碎纸片竟开始蠕动起来,不一会儿,竟变成了无数条浑身茸毛的蠕虫。那些蠕虫扭动着身体如潮水般迅速向三人爬去,比刚才的蝴蝶多出数倍不止。 “哈哈哈,你们知道什么是‘万虫噬心’么?现在就让你们尝尝!” 没等三人反应过来,那无数条毛虫已顺着脚背爬到三人身上。三个人拼命将毛虫掸落,但无奈毛虫数量众多,且掸之复上,根本无法抵挡。一些毛虫找到衣服的缝隙钻进去,大口咬着三个人的皮肉,咬开之后便钻进皮肤,开始噬咬五脏六腑。 三个人扑到在地,拼命抓挠着胸腹的皮肤。剧痛剧痒的感觉遍布全身,口中尖叫不止,却只能在地上疯狂地打滚,毫无他法。 越来越多的毛虫爬到三人身上,钻进皮肤。杜衡几乎感觉内脏已经被毛虫啃食殆尽,甚至连骨髓都被掏空。 张夫人步履轻盈地飘到三人身边,道:“怎么样?舒服吧?哼,我就说,滃郁那些人也忒胆小,这么两个废物也值得她们瞻前顾后,真是……” 还没等张夫人说完,三秀突然猛地发力滚到张夫人脚下,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小贱人,你……啊!!” 随着一声尖叫,张夫人的身体忽然开始疯狂地扭动起来。她的皮肤如同滚开的热水,此起彼伏地鼓动着,仿佛有千万条虫子在皮肤下面爬。而三秀却渐渐平复,似乎浑身的毛虫都过渡到了张夫人身上。 杜衡心下大彻,连忙一手握住杜若的胳膊,一手握住三秀的脚踝。顿时四肢百骸一阵过电般的快感,体内所有的毛虫竟如同受到了极强的吸引力,飞速向张夫人身上转移。 张夫人的身体渐渐变形,最后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连成串的几个人被一股冲击波瞬间撞得四分五裂,杜若险些被冲到崖下去。 杜衡咳嗽几声,忽然感到体内似乎安静下来,一切恢复如初了。而张夫人,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浑身焦黑,头发也炸起了毛。她瘫坐在地上,眼里白乎乎一片,竟连瞳孔都消失了! 三秀艰难地站起身,俯视着张夫人,冷冷道:“张夫人,自作孽,不可活,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张夫人颤动了几下嘴唇,又呜呜呜地哭起来。 “三秀!三秀!都是我不好,之前几次三番骚扰你、骚扰范家……现在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看在我从小看你长大的份儿上,你就饶了我吧!我求求你……” 杜若也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到张夫人身边,笑道:“你这个毒妇,你也有今天?” 她又回头拍了拍三秀的肩膀,道:“想不到你这么厉害,还有这样移花接木的本事,看来以后还真是不能小看你呀!” 三秀微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张夫人扑倒在三秀脚下,呜咽着乞求饶恕,然后又拿过身后的包袱,从里面剥出一个骨灰罐来,道:“三秀,你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吧!我这次来的真正目的,不是想害你们,只不过是想救我的孩儿啊……” 三秀见张夫人哭得可怜,忍不住叹了口气。 张夫人掀开盖子,道:“你看,福贵见了你多开心……” 张夫人的嘴角忽然扬起一丝阴险的笑容,杜衡暗道不妙,没等他提醒二人,张夫人突然举起骨灰罐,猛地将骨灰向三秀和杜若身上扬去。 “不要!!” 杜衡忽然感到身体里有一股熟悉的力量,那力量在体内激荡撞击,随着这一声怒吼猛地迸发出去。 瞬间,一道能量波横扫地面向张夫人汹涌波开,把那原本将要撒到杜若二人身上的骨灰反冲了回去。 骨灰劈头盖脸地将张夫人包裹住,张夫人一声惨叫,便没了动静。她躺在地上,身上的皮肤渐渐变薄,又渐渐透明,皮下也渐渐积液蓄水,不一会儿便撑得面目全非,如同一个人形的水皮球。 “螺蛛!” 三个人倒吸一口冷气,想不到张夫人竟阴毒到这个地步,竟把螺蛛之毒下在自己亲生儿子的骨灰里当防身武器。 杜若猛地转过身来,大声道:“杜衡!你刚刚怎么做到的?你不是法力尽失了吗?” 杜衡举起手,握紧又张开,然后撸起袖子看了看胳膊,发现那墨绿色的网纹竟已经缩到肘部了。 刚刚那股力量……似乎是夔牛之力? 崖下的火依然在烧着,空气里热浪滚滚,张夫人那变得几近透明的皮肤渐渐干瘪褶皱起来。 “喂!你发什么呆呢?” 杜若见杜衡出神不语,摆了摆手。冷不防一股窜天的火苗从她背后腾地燃起,吓得她赶紧离崖边远了些。 “杀了这毒妇,我们还是过不去这大火坑,”杜若叹了一口气,“这么大的火,估计要下一场大雨才能小一点。可是这里没日没夜的,天上连片云彩都没有,拿什么下雨啊?” “我们一路走来,也没有看到什么湖泊,到哪去找水呢?”三秀也望着崖下的大火发愁。 是啊,到哪去找水呢? 杜衡望着两个女子的背影发呆,目光忽然落到了张夫人那膨胀的尸体上。 嗯?这不是有水吗?虽然量不多,但这螺蛛之毒腐化的尸液,对于滃郁来说可是提升修为的极佳食品,普通水的功效又岂能跟它相比?左右也没什么好办法,不如拿这个东西试一试好了。 “阿若!” 杜若回头,看见杜衡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张夫人的尸体,脸色陡变。 “杜衡,你不会是想……” 三秀也回过头,有些怀疑道:“可是,就这么点水,能扑灭这大火吗?” 杜若道:“先不说它能不能扑灭大火,单说怎么把这堆东西扔进火坑里都是个问题。它自己又不会走,皮看着又那么薄,我才不要碰它!” 三秀忽然眼前一亮,道:“阿木哥,刚刚你不是用了个什么法,把骨灰吹走了吗?你试试看能不能把张夫人也吹走?” 杜衡站起身,双掌张开,面朝张夫人猛地向上一抬,然而等了半天,却什么都没发生。他搓了搓掌心,又凌空用力一抬,然而张夫人的尸身依然纹丝不动。 看来这夔牛之力时有时无,并不稳定,估计只有在危急关头才能爆发出一点来。唉,也不知我杜衡这辈子还能不能再恢复正常了。 三秀又将探寻的目光投向杜若,杜若忙不迭地摇手道:“不行不行,我这点微末道行,非把这水包吹烂了不可……” 杜家兄妹有些泄气。 三秀却走到尸体旁边,低头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道:“张夫人身上的衣服是上等的绫罗,虽然不能说有多结实,但韧性还是有的。如果我们拉住衣角,说不定可以把她抬起来,扔到崖下去。” 第八十章 土 http://.biquxs.info/

杜若倒吸一口冷气,道:“她现在都这么大了,衣服兜不住,摔烂了溅到我们身上怎么办?那我们可就都活不成了。” “可是我们也没有其他法子了……” 三秀叹了口气,走到张夫人尸体脚边,扯住两只裤腿,道:“甜桃,阿木哥脚步不稳,还是你来帮我牵着张夫人的领子。” 杜若重重地“唉”了一声,搓搓手,蹲到尸体的脑袋边上。两个人点头示意,一齐将尸体兜了起来。 随着猛一起伏,尸体里面的尸液开始左右逛荡,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 杜若感到一阵恶心。 突然,杜若扯住的领子发出“呲”的一声裂响。 两人顿时脸色惨白,赶紧小步腾挪飞快地向崖边冲去。口子越扯越大,眼看着这大水球马上就要掉在地上摔个稀碎。两个人在离崖边还有几步路的时候,双手齐齐发力,终于一使劲将张夫人的尸体甩下崖去。 “嚯,好险……”杜若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不一会儿,崖底远远传来轻微的一声闷响。随后,大火竟真的从崖底开始渐渐熄灭,一直延伸到地平线边缘。 一条石阶出现在不远处的崖壁上,一直通向悬崖的底部。 “这第二关,就算是过了?”杜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杜衡微微一笑,道:“看来,我们还应该好好感谢一下张夫人,要不是她自己把自己送上门来,我们又如何灭得了这大火呢?” 三个人缓慢地沿着崖壁上的台阶拾级而下,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越走越热。杜衡拄着拐杖走在杜若和三秀中间,双腿发软,有好几次差点摔倒,都被打头的杜若扛住了。 终于,六只脚踩在了平地上。 面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沙漠,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棵草,满眼除了黄沙,半点别物都不见。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头顶上,强烈的阳光照射在沙子上,晃得几个人几乎睁不开眼。 “这地方到底什么鬼天气啊?怎么这会儿又出太阳了?”杜若气得大骂。 杜衡摇摇头,拄着拐杖继续往前走。 三个人在广袤的沙漠里踽踽而行,留下了三排重重叠叠的脚印。太阳自从出来便再也没落过,以至于沙漠上没有黑夜,更无谈凉爽之时。三个人实在走不动了便由体力稍好的那个人站着作遮挡,剩下的两个人坐在人影里暂时躲避太阳的炙烤。 由于没有昼夜之分,杜衡无法估算大概过了多长时间,他甚至觉得,已经走了大半年了。饕餮囊里的食物和水,在各种省吃俭用的情况下,终于还是见底了。三个人在你一口、我一口地合吃完最后一个苹果后,依然看不见沙漠的尽头。 太阳始终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炉,在头顶暴晒着。三人刚开始的时候还挥汗如雨,但当多日无水可进后,连一滴汗都冒不出了。 杜若踩在滚烫的沙土上,感觉鞋底在冒烟。她回过头看着互相搀扶的杜衡和三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就这么走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三秀眯起眼睛看看头顶的太阳,有气无力道:“我们走了多久了啊……” 杜若道:“这鬼地方连黑天都没有,谁知道我们走了多久,我觉得有一年……” 三秀抽了抽嘴角,道:“我觉得有两年……” 杜若又朝杜衡道:“喂!你确定你那个兜兜里没有吃的了吗?” 杜衡捏捏空瘪的饕餮囊,道:“这里只有龙堂和独茕了,你要吃哪一个?” 杜若叹了口气,抬起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道:“唉,要是御阳那小子还活着就好了,兴许凭他那个狗鼻子,还能在这沙漠里找到点东西。不过,也不知道龙堂有没有这个本事……” “你把饕餮囊给我,是不是里面还有苹果你没发现……”杜若手伸了半天,不见杜衡反应,又不耐烦道,“喂,我跟你说话呢!” 三秀转头去看杜衡,发现他闭着眼睛,额头靠在拐杖上,脸色比沙漠还黄。 忽然,杜衡双脚一软,像一座山一样轰然倒塌。 “阿木哥!” 杜若这才把视线从天上转移回来,见杜衡倒下,吓了一跳,赶紧伏到杜衡身边,道:“喂!杜衡!你怎么了?你不能倒下啊,倒下就全完了,快站起来!” 三秀尽力去掺杜衡,杜衡却虚弱地摆摆手,道:“我……我真的走不动了……” “屁话!什么叫走不动!”杜若骂道,“人家三秀一个凡人还能走,你可是仙胎!怎么就走不动?快给我站起来接着走!” 杜衡费力地吞咽了一口,道:“我虽是仙胎,却也是个破了的仙胎。阿若,不是哥哥没骨气,是我真的走不动了……” 他艰难地把饕餮囊从腰间解下,塞到杜若手中,道:“你带着三把神兵,去找水扬波吧,杜家的复兴大业就交给你啦……” 杜若把饕餮囊往杜衡身上一摔,怒道:“别交给我!我不懂什么复兴!你要是把这东西给我,我回头就把它们卖了。反正我只是个女子,到时候杜家的列祖列宗都只会来找你的麻烦!” 杜衡微微一笑,宠溺地望着杜若,然后又解下脖子上的魂瓶,想要递到杜若手中。 杜若见状连忙抓住杜衡的手,道:“杜衡!你休想把小叫花也给我!她是你的妻子不是我的!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负责任?怎么什么事都要推给我?要是小叫花活了,发现你不在,到时候她怕是要连我一起杀了!你就这么忍心吗?!” 杜衡无力抵抗杜若的手,笑道:“我也想负责,可是我真的不中用啦,你们俩一定要走出……” “喂!杜衡!杜衡!!” 杜衡缓缓闭上眼睛,手上那若有似无的力终于松了。 “阿木哥!!” 三秀一声痛苦的号叫,身边的沙砾仿佛都要震动起来。她抓着杜衡的衣服拼命拉扯,想要唤醒杜衡似的,可杜衡始终紧闭双眼,对三秀的哭喊不闻不问。 杜若震惊地往旁边一跌,失魂落魄道:“杜衡……死了?” “你不能死!阿木哥你不能死啊!!” 三秀疯狂地捶打着杜衡的胸口,泪水顺着脸颊滴在沙土里、拐杖上,瞬间便蒸发了。杜若呆若木鸡地望着身体僵直的杜衡,半晌无语,也无心去纳闷三秀哪里来的水流泪。 忽然,杜若发现,三秀身下的拐杖,似乎发芽了。 随着更多的泪水掉在拐杖上,芽也越发越多,后来竟抽出新枝,长出新叶,最后叶子中甚至还开出了几朵珍珠大小的黄色小花,竟是一株桂树! “三秀!你看!” 三秀停止哭泣,她顺着杜若手指的方向往身下看,也惊呆了。 只见拐杖上的枝叶在阳光下闪着莹莹的光,米黄色的小花散发出阵阵馥郁浓香。忽然,一点光亮在花蕊中幽幽闪动,然后瞬间便朝整个拐杖蔓延开去。那拐杖被荧光包裹,竟渐渐飘离地面,浮到三秀的眼前。 杜若失声叫道:“神兵认主!” “什么?”三秀显然没有听懂杜若的意思。 杜若翻身向前爬了两步,指着拐杖叫道:“快!快抓住它!” 三秀不明所以,只得照做。她刚握住拐杖,忽然青、黄、绛三色光丝旋转着绕上她的胳膊,将整个人团团包住。三秀有些惊惶地站起来,却感到周身越来越轻,那种饥渴、疲惫、沉重的感觉转眼间竟一扫而空了。 光丝渐收,三秀又像从前一样容光焕发了。 杜若撇了撇嘴角,尽力挤出一丝笑容,道:“没想到你在这种地方还能认个神兵,也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还是不好……” 三秀望着手中的拐杖出神,喃喃道:“神兵?像瑶华一样的神兵么……可是,阿木哥都死了,我们又被困在这沙漠,多了一个神兵又有什么用呢……” 她叹了口气,手一松,将拐杖杵在地上。 然而,就在杖尖触地的那一瞬,忽然有小草从地里钻出。紧接着,春回大地般的,一片绿意从杖尖辐射开去,茫茫沙漠中顿时出现了一大片芳草鲜美的绿洲。一汪清泉汩汩流淌,碧波荡漾。 三秀目瞪口呆。 “这……这是我干的么……” 杜若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猛地回头看见杜衡僵直的身体,口中颤颤道:“春风……春风吹又生……春风吹又生……” 她连滚带爬地奔到杜衡身边,将杜衡横抱起来向清泉跑去。也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被草藤绊到,还没跑到泉边,杜若突然向前跌了个跟头,扑通一声,把怀里的杜衡摔进了泉水里。 两个人站在泉边,直勾勾地盯着泉水中间的圈圈涟漪。杜若眯起眼睛看着泉水边缘,发现水位似乎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下降。 只听哗啦一声水响,杜衡突然从水里冒出头来,爽朗大笑道:“痛快!痛快!” “阿木哥!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 “哈哈,杜衡你这个混蛋!你终于活过来啦!” 杜若和三秀两个人在岸上手舞足蹈,杜衡在泉水中开怀大笑。绿洲中香风阵阵,不时一只黄蝶飞过,落在野花丛中。 三个人喝够了水,坐在泉边休息。杜衡摆弄着那根发了芽的拐杖,听完二人的叙述,正色道:“神兵一生只待一主,只要它等的那个人没有来,它便不会被唤醒,永世停留在那个不起眼的状态。看来三秀此行,还真是命中注定了。” 杜若笑道:“我当时是看它死了才把它砍下来的,没想到歪打正着,还捡了个宝!” 三秀从杜衡手中接过拐杖,轻轻抚摸着被血浸成绛色的树皮,道:“神兵……没想到我也会拥有一个神兵,那叫它什么名字好呢?” 杜衡想了想,道:“既然这拐杖曾是一棵桂树,那就叫‘桂棹’吧。” 杜衡感觉身体状态已比之前好些,用不上拐杖了,桂棹便直接交给三秀保管。三个人休息充分,便又接着向前走去。 绿洲很长,树木也颇为茂盛,却在中间留下了一条可容三人并行的小路,怎么看都像是在指引方向。 又行了多时,杜衡发现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白花花、亮闪闪的毛边。等走近了,三人大吃一惊,原来这亮得耀眼的毛边,竟是又一片一望无际的领域。只是这片地的表面,竟密密麻麻地,插着数以百万计的锋利的尖刃! 刚过火海,又入刀山,这重阴之山,难道是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 第八十一章 金 http://.biquxs.info/

尖刃密集,可落脚之处甚窄。 杜衡试着在尖刃中穿行了几步,有几次差点保持不住平衡跌下身去。衣袖拂过尖刃,无声地留下数道口子。 他在尖刃中转了一圈回来,差点衣不蔽体。 三秀看见杜衡狼狈的样子,满面羞红。她微微偏过脸,道:“阿木哥,这么多利刃,我们怎么过去呢?” 杜若见杜衡几处要紧的部位都险些露在外面,嫌弃地皱了皱眉,然后把自己的外衣脱下,丢给了杜衡。 杜衡接住衣服,看着那鲜嫩的粉红,想起了自己当年在流波山男扮女装的日子,忽然感到有些温暖。 扮成女孩子其实也挺有意思的,只是不知道荃蕙那丫头现在怎么样了…… 三秀望着无边无际的刀海,朝杜若道:“甜桃,你的体力也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要不你驾云去看看,这片刀海究竟有多大?” 杜衡沉声道:“我们之前连过三关,不论哪一关都是靠我们的双脚走出来的,想来这重阴之山设置的关卡,不会容许驾云这种投机取巧的方法起作用的。” 杜若摆了摆手,道:“左右是个办法,我就先去看看吧。” 说完,便飞身驾云而去。 两个人在原地等着,三秀望着杜衡胸前的魂瓶,道:“阿木哥,在沙漠时,你真的放心把你的妻子交给甜桃吗?” 杜衡把魂瓶握在手中,细细摩挲着,道:“阿若说话做事有时是有些莽撞,不过我‘临死之际’交给她的任务,想必她也不会大意,定会帮我完成的。” “可是阿木哥……”三秀犹豫道,“你对你的妻子用情至深,倘若你的妻子对你也是这般,她即使死而复生,发现你不在了,又岂会在这世间独活?救了不也是白救么?” “我也不知她对我的用心,像不像我对她这样,”杜衡将手中的魂魄握得更紧了些,“即使只有十分之一,百分之一,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想来她看在我如此费心救活她的份儿上,也应该会好好珍惜自己的吧……” “若是我,我就不会独活……”三秀用一种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自言自语着。 她怅然若失,望着杜衡棱角分明的侧脸,道:“你的妻子,有你这般疼爱她的丈夫,真是好福气……” “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气。” 杜衡笑着转过头,发现三秀眼中泪光点点。无瑕的面庞皎洁如月,那冷冷清清的神色,简直跟慕予一模一样。 杜衡又有些恍惚,他伸出手去抚摸三秀的脸,用拇指轻轻敛去泪水。 三秀把脸轻靠在杜衡掌心,眼中有欢欣也有伤感。她闭上眼睛,静静享受着这被杜衡错爱的时刻,嘴角扬起了一丝幸福的微笑。 忽然,杜衡把手缩了回去。 三秀睁开眼睛,只见杜衡神色冷峻,眼中却微微有些慌张。 杜衡用手指蹭了下鼻尖,道:“对……对不起。” 三秀的笑容猝然消失,她愣了半晌,忽然又苦笑着摇摇头,道:“是我刚才又笑了,对不对?你说过,我一笑,便不像她了……” 杜衡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着挂在脖子上的魂瓶。 两个人静默了好一阵,才看见杜若又驾着云回来了。 杜若刚一落地,便满面乌云地望着杜衡摇头。杜衡一笑,没说什么,只是满脸都写着“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又不见了,天空又恢复了之前那种灰蒙蒙的状态,不阴不晴的。薄云笼罩在刀海之上,远处刀海与天相接之处,形成了一条亮亮的白线。 杜衡忽然道:“之前神婆说,想要找到水扬波,要先过五关。眼下我们已经过了三关,还有两关。” 杜若叼着从绿洲边缘捡来的草棍子,道:“上一关是下火海,这一关是上刀山,想必上过了刀山,我们就要去滚油锅了。” 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从三秀体内传来。两个人循声望着三秀,三秀尴尬地羞红了脸,低下头小声道:“刚才你一说滚油锅,我有些饿了……” 杜衡无奈地笑笑,心里感到十分歉疚。 是啊,三秀肉体凡胎,跟着我们两个翻越千山万水,没吃过一顿正经饭,又不是铁打的,怎么会不饿呢? 三秀假装正经地咳嗽两声,接过杜衡的话头,道:“其实我们仔细想一想,这些关卡似乎是有规律的。” 杜若道:“什么规律?第一关是魑魅林,第二关是火海,第三关是大沙漠,这有什么联系吗?” 杜衡神色一凛,道:“魑魅林是龙堂砍断的,火海是张夫人的尸液浇灭的,沙漠是用桂棹生了绿洲才找到了方向,莫非……” 三秀点点头,道:“第一关是木,第二关是火,第三关是土,这第四关的刀海,应该就是金了。” 杜衡道:“龙堂是金,尸液是水,桂棹是木,这是五行相生相克之理!” 杜若恍然大悟道:“噢!那‘金’这一关,我们得用火来克!想不到,你们两个配合得还挺默契的嘛。” 三秀和杜衡对视一眼,然后又尴尬地别过头去。 杜若仿佛没有感受到微妙的气氛,她转身回到绿洲,用瑶华斩了几棵小树回来,然后又朝树干打了个响指。 一团火苗从杜若的指尖蹦出,飞到树干上,几棵小树“呼”的一下燃烧起来。 杜若平地翻身,手掌自地面向上抬起,那些燃烧的小树如同被大风卷走,直朝着刀海掀去。然而几棵小树落在尖刃堆里,噼噼啪啪响了一阵便熄灭了,尖刃却纹丝未动。 “什么五行相克,都是鬼话!” 杜若泄气地蹲下身,用双手托住下巴颏,幽怨地盯着面前的刀海。 杜衡走到刀海边缘,俯身摸了摸尖刃,道:“重阴之山的一草一木,较之别处不同。我们过前三关时,所用的金、水、木,均不是寻常事物,想必这一关的金,也不能用寻常的火来相克。” “那还能用什么火?”杜若抬起眼皮。 杜衡没了动静。 三秀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桂棹,低声道:“燃火之时,总要有个载体。既然能过这一关的火不能是寻常火,那燃火的引料也不能是寻常事物。” 杜家兄妹双双转过头去。 杜若道:“你不会是想,用你的桂棹做引子吧?” 三秀点点头。 杜衡道:“桂棹既是神兵,虽然本体是木头,但也未必能点得着。而且,你才刚刚得到它,就要把它烧掉,你不会觉得可惜吗?” 三秀目光坚决,道:“只要能助阿木哥达成愿望,牺牲什么都不可惜。” 杜衡看着三秀坚定的眼神,心中一叹。 我的心早已另有所属,这你也是知道的,你又何必如此待我呢。 杜若看了看三秀,又看了看杜衡,摇头叹气道:“唉,杜衡你害人不浅啊……” 三秀闻了闻桂棹头上的花香,眼中划过一丝不舍。她面朝着一望无际的刀海,道:“既然寻常的火无法点燃桂棹,那我们就造些不寻常的火来。” 杜若道:“怎么造?” 三秀道:“钻木取火。” 杜若道:“钻木?用什么钻?” 三秀道:“要想将神兵钻起火,必然要用神兵来钻可能性才最大。” 杜若摇摇头,道:“不行,瑶华剑刃那么锋利,碰一下都要断胳膊断腿,怎么握得住嘛。” 三秀朝杜衡道:“阿木哥,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一杆枪……” 杜衡猛然瞪大了眼睛。 独茕! 他费力地把独茕从饕餮囊里揪出来,杜若连忙过来搭手。两人齐心协力将独茕枪头朝下立起来,三秀把桂棹横放在枪头下面。 “三秀,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杜衡看着三秀道。 “动手吧。” 杜衡叹了口气,蹲下身扶住独茕的前端,杜若站在杜衡身旁,扶住独茕的后端。两个人将枪尖抵在桂棹表面,一齐发力迅速搓起枪杆。 搓着搓着,一股袅袅的青烟从桂棹里升起,然后呼的一下燃烧起来。 兄妹两人赶紧把独茕撇在一边,杜若翻手一挥,桂棹如一根离弦之箭“嗖”的一声直射向刀海中心。 桂棹带着一道红色的火光扎进刀海,刀海瞬间爆发出明亮的白光,如同一片璀璨的星河。随后,那尖刃竟像是融化的冰凌,表面渐渐滴下水来,不一会儿就融化成一片亮晶晶的湖泊。湖泊上波光粼粼,煞是好看,然而还没闪动几下,那湖面却忽然静止不动,整个湖面竟结成了一面光滑的镜子! “成功了?!” 三人相视一笑,急忙向湖中走去。走着走着,杜衡发现不远处似乎立着一根杆子,正是方才桂棹落地的地方。 三秀欢呼道:“桂棹!桂棹还没有完全烧坏!”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杆子旁边,将之拔起。只见那根杆子的质地如紫晶石一般晶莹透亮,顶端的枝叶和花朵更是玉一般温润剔透。 杜若赶到身边,道:“一根木头棍子居然变成这样了?想不到还真是因祸得福了呢!” 杜衡也刚想祝贺,忽然感到脚底似乎有一丝轻微的震动。他低头一看,只见亮晶晶的地面上有一个小洞,很像是桂棹刚刚扎出来的。 杜若推了一把杜衡的肩膀,道:“喂!你怎么了?” “嘘……” 杜衡眯起眼睛仔细去看那小洞,忽然发现它似乎越来越大,洞边缘的金属面竟又融化成液体,顺着洞淌下去。 “快闪开!” 然而,说话时已经来不及了。小洞扩大的速度飞快,一眨眼的功夫便增大了数百倍,三个人还没等逃跑便随着流动的金属,一起跌进了洞中。 洞中一片黑暗,杜衡只觉得一阵失重,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和两个姑娘的尖叫声,强烈的失重感让他感到眩晕。坠着坠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眼前出现了亮光。 还没等杜衡松一口气,只听见“扑通”一声,三人竟齐齐掉进了水中! 杜衡拼命向上划去,刚露出水面,就看见四周一片汪洋。头顶明月当空,周围还点缀着几颗不太明亮的星星。 这是,到晚上了? 第八十二章 水 http://.biquxs.info/

忽然,又听见“哗啦,哗啦”两声水响,杜若和三秀冒出头来。二人顿时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杜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向四周看了看,道:“这鬼地方,居然也有黑天!” 杜衡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以这个地方的尿性,怕是这黑夜也漫长没有尽头了。 三秀道:“是了,金生水,最后一关是这个模样也是可以想见的。” “那,什么克水?”杜若脸色变了变。 答案自然是土,但是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所有人都不想面对这个令人绝望的现实。 浩瀚无边的大海上,周围连一块礁石、一根浪木都没有,又哪里来的土呢? 海水冰冷刺骨,三个人漂浮在海面上瑟瑟发抖。 忽然,杜衡发现杜若像一条出水的鱼,正一窜一窜地向上跃。 “你在干嘛?” 杜若猛地拍了一下水面,骂道:“这混账地方,前一关还能让你驾云探查一下地形,怎么下一关就连云都驾不了了,竟跟浑身挂满了秤砣似的。” 三秀道:“可能是上一关发现了这个漏洞,这一关补上了吧。” 杜衡沉声道:“待在这里不是办法,我们还是先游起来吧,就算找不到岸,至少也不会被冻死。” 杜若和三秀点点头,跟在杜衡的后面游着。 月亮一直高挂在夜空的正中间,不偏不倚,无论过去多长的时间,位置半点都不曾变过,像挂在房梁上的一盏灯。 三秀的脸渐渐发白,嘴唇也青紫了。她打着哆嗦,声音微弱道:“阿木哥,我……我游不动了……” 杜衡停下来,看见三秀嘴里呼出的白气,几乎在眉毛上结成一层寒霜。桂棹上几点散发着暖光的桂花,此刻也黯淡了许多。 桂棹已经和主人的命运联结在一起,桂花的光亮象征着三秀的体征。现在桂花以如此黯淡,看来三秀真的快支持不住了。 “到我背上来,我驮着你。”杜衡游到三秀身边,背转过去。 当三秀哆嗦着爬到背上时,杜衡感到一坨冰块贴上了自己的身体。从三秀身上传来的颤抖,让他忍不住一阵心疼。 “好些了吗?”杜衡柔声道。 三秀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三个人又游了一会儿,只觉得体内的热量流失得越来越快,而周围仍然是不见边际的大海,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声音。 “杜……杜衡,这样下去真……真的不行,”杜若上牙磕着下牙,“我们在找到正确的应对措施之前,是……是绝对靠不了岸的,只能被……被淹死,或者被冻死……” 杜衡向四周望了望,心越来越沉。他把三秀从背上拉下来,推给杜若,道:“你扶着她,我到水下去看看。” 杜若一惊,道:“你要下去?你伤还没好,别下去再上不来了。” 杜衡道:“我有分寸,你放心吧,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憋足一口气,向海底探去。 海里比水面上的视线更糟糕,杜衡游了一会儿便什么都看不见了。水里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压得胸腔几乎要爆开。 然而,海里除了水还是水,并没有什么其他东西。 正当杜衡打算往回返时,忽然发现海水深处有一些莹莹的绿光,像黑夜里的萤火虫。 杜衡皱了皱眉,又向下潜去,忽然耳边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来啊……来吧……” 眼前的绿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密集。那密集的点点绿光里,有两点变得愈发大起来。 杜衡暗道不妙,这似乎是什么怪物的眼睛! 他赶紧回头向上游去,耳边那窃窃私语的声音忽然变得嘈杂,吵得他心神不宁。 “别走啊……过来……过来就不痛啦……过来就不冷啦……” 杜衡咕噜噜吐出一串泡泡,他回过头,发现两只绿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追到自己的屁股后面,像坟地里的两盏灯笼一般诡异。他拼命向上划水,但脚似乎正在失去知觉,连踩水都变得困难。 “你过来……我就放了她……放了那个凡人……” 杜衡吓了一跳,他一回头,发现那对眼睛已经游到了自己身边。整个怪物看不清轮廓,一切都影影绰绰的,只有两只眼睛跃动着绿色的火焰。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要吃人了? “我不主动吃人……我要你心甘情愿进我的肚子……” 杜衡吓得几乎忘了往上游,他明明没有讲话,为什么这怪物能知道他在想什么?莫非会读心术? “你来……你们俩都来……我放那个凡人回家……” 那怪物的声音中充满了诱惑,就像趴在耳边的细细私语,抓得人心痒痒的。 杜衡使劲拍了拍脑袋,想把这声音赶出去,然后又朝那怪物猛地踹去,想把它踢走。然而,那对绿眼睛眼看着近在咫尺,却无论怎么都挨不到边。 “来啊……来吧……我不骗你……我一定放那个凡人回家……” 杜衡捂住耳朵,尽量保持脑子里一片空白,不去听那怪物的蛊惑。他奋力向上游着,终于冲出了水面,脚也恢复了知觉。 “杜衡你这个混蛋!你终于上来了!我还以为你又死了呢!”杜若兴奋地骂道。 杜衡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没那么容易死。” 杜若道:“怎么样?下面有什么?” “下面有……” 杜衡有些犹豫,刚才的一切过于朦胧,似乎不太真实,然而那幽幽的绿光又一直印在脑子里挥之不去,让人难以否认它真的存在过。 “到底有什么,你快说啊!” “有一笔交易。” 杜若一愣,道:“交易?什么交易?” 杜衡指了指杜若,又指了指自己,道:“我们两个,换三秀活下来的机会。” “啊?”杜若掏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谁给你说的?水扬波吗?” 杜衡摇摇头,道:“看上去不像,但它们也没有伤害我。” “肯定是骗人的!这鬼地方,就会耍些鬼把戏糊弄人!”杜若一边骂着,一边摇晃三秀不让她睡着,“我就不信他最后真的会放过三秀,只要我们两个。” 杜衡沉默了一会儿,道:“虽然我也觉得它们不可信,但我心里又总觉得它们说的是真的。” “不要……阿木哥……不要……” 三秀面白如纸,桂棹上的桂花也接近熄灭的边缘。她艰难地向杜衡伸出手,杜衡赶紧握住。 “阿木哥……我不要你用命来换我……” 杜衡颤声道:“如果换做是我,你会舍命来救我吗?” 三秀沉默了半晌,道:“为了你……我牺牲什么都可以……不过我不要紧……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杜衡的眼中堕下泪来,他将三秀的手贴在自己胸口,然后望向杜若。 杜若看着三秀苍白的脸,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她定定地望向杜衡,道:“你确定它们说的是真的?” 杜衡摇摇头。 杜若苦笑一声,道:“左右都是死,何不赌一把呢?” 三秀忽然皱紧了眉,握着杜衡的手也紧了些。她把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道:“阿木哥……我不会救你的妻子的……你要自己去救……” 杜衡笑了笑,道:“我不用你帮我去救。你之前说得对,我死了,她未必能在这世上独活,我会带着她一起沉入这水底的。” “不要啊……不要啊阿木哥……甜桃……不要啊……”三秀声音里带着哭腔。 杜衡拉住杜若的手,微笑道:“你后悔吗?” 杜若摇摇头,道:“跟你一起,我不后悔!” 杜衡大笑一声,朝夜空吼道:“水扬波!我兄妹俩的命可以给你,但你一定要放三秀回家!你要说话算话!” 话音刚落,杜衡感到手上一轻,三秀居然自己浮起来了。 呵,看来你是答应了,你可不能耍赖啊。 他拉住杜若的手,两个人相视一笑,一齐停了脚上的动作。 耳边回荡着三秀有气无力的哭声,杜衡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渐渐下沉,眼前的光线也越来越暗,手指尖、脚尖也慢慢失去知觉。 海底无数的绿色光点向二人浮动而去,将二人围在中间。 杜衡只感觉满眼都是绿色,映得杜若的脸诡异而生动。他发现杜若的发梢正一点点消失,化作亮晶晶的粉末,自己的脚也在渐渐消失。最后,握住杜若的手也松开了,两个人碎成绿色的尘埃,挥洒在无数绿幽幽的鬼火之中。 意识消失之际,杜衡的眼中只剩下杜若信赖的微笑和慕予凄然的泪光。 慕予,阿若,对不起,我终究还是负了你们。 杜衡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黑暗之中,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也感受不到身体的其他部分,仿佛是一缕意识在无尽的空间中浮沉。 反反复复的两支调子在这空间中悠然唱着,如怨妇之泣血,若萧声之呜咽。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杜衡努力归拢着思绪。 化作春泥……春泥…… 泥? 突然,一股强烈的如同溺水般窒息的感觉汹涌而来,将杜衡重重包裹。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点光亮,虽然微弱,但在黑暗之中却格外扎眼。他抓住那缕光线拼命向前游去,越游越近,越游越亮……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整个抽向那光点,重生复苏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他猛地坐起身,只见眼前青松翠竹、闲云野鹤,初出的旭日在天边彤彤升起,耳边瀑布声震耳欲聋,鹿鸣呦呦。 “你醒啦?” 杜衡回过头,发现一个身着白衣的小矮人正盘腿坐在身边,朝着自己笑。那小矮人鹤发童颜,如霜华般洁白的长发披散一地,脸上却红润光泽,白皙无暇,连说话的声音都是稚气未脱。 “好久都没见到有人能活着到这来啦!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玩?” 第八十三章 矮人 http://.biquxs.info/

好玩?人都死了还好玩??不对,我好像没死…… 杜衡警惕地向后挪了挪,道:“你是……?” “我?”小矮人嘿嘿一笑,“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呀!” 水扬波?水扬波是个小孩? “你别看我长得年轻,我都已经活了好久啦。”小矮人掰着指头,抬眼望天,“哎呀呀,明天就是我一万岁的生日啦!刚好你们来能跟我一起庆祝!” 杜衡心里一惊,这读心的的本事让他想起海底那些令人不太愉快的绿眼睛。 “所以,是你骗我用性命去换三秀活下来的?” “哎,那怎么能叫骗呢!”水扬波左手敲右手,“而且我也没真要你们的命,你看你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嘛。” 杜衡突然寒毛直竖,他左右张望道:“她们人呢?你把她们送到哪去了?” 水扬波摆了摆手,道:“哎呀,你急什么嘛,她们都在下面好好躺着呢。” 杜衡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块悬在瀑布前的大石头上。飞湍瀑流疾冲直下,一汪深潭碧如瑰玉。杜若和三秀正并排躺在深潭边的草地上,面色红润,神态安详。 “要不是你们俩牺牲自己,也过不了最后一关。”水扬波不知从哪拿来一个苹果,大口大口地啃着。 杜衡看着水扬波手里的苹果发愣。水扬波一伸手,另一个苹果出现在手中。 “我知道你爱吃这个,喏,给你。” 杜衡接住扔过来的苹果,用力一掐,饱胀的汁液溅在手上,一股清甜的气息飘散开来。 “那是真苹果!你看你这个人真是多疑。”水扬波有些不满。 杜衡道:“所以,我跟阿若最后化作了尘土,才过了水那一关?” 水扬波点点头,道:“是啊,唉,我倒是没有想到,到现在还能看见有人能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的性命,也是难得。” 他吃完苹果,把果核往脑后一丢,又在衣服上蹭了蹭手,道:“说吧,你来找我是想干什么?” 杜衡一抬眉毛,道:“你不是会读心么?还用问我?” 水扬波摇摇头道:“不不不,我不是什么都读。我只读那些基本的,人心里最深的渴望我从来不读,那样就没意思了。” 杜衡正襟危坐,拱手道:“我想求老前辈帮我治好玉虬之伤。” 水扬波一愣,道:“就这么简单?你的伤早就好了,不信你自己脱了衣服看看。” 杜衡赶紧扒开衣服,发现肩膀上那密布的网纹竟真的消失不见,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之前过关的时候,就发现这伤势有减退的迹象。莫非过关的过程,便是疗伤的过程,关过完了,伤便全好了? 水扬波耸了耸肩,道:“既然你的愿望已经实现,那就下山去吧。” 他飘然跃下石头,落到杜若和三秀身边,弯下腰在每个人的额头上轻点一下,就背着手走了。 二人旋即醒来,迷惑地看着四周。 “老前辈请留步!”杜衡也跟着跳下大石头,“晚辈还有一事相求。” 水扬波转过身来,道:“哎呀麻烦,你还有什么事呀?” 杜衡双手抱拳,道:“我想让老前辈传我些法力。” “你身上的夔牛之力已经回来了,还要那么多法力做什么嘛……” 杜衡望着自己的双手,那股熟悉的力量确实在掌心蠢蠢欲动。 杜若跳了起来,跑到水扬波身边,撩起一绺银丝道:“你就是水扬波?怎么是个小孩?” 水扬波不满地扯回头发,道:“你这个愣头青,还嫌在单狐山吃的苦不够多嘛。” 杜若使劲“哼”了一声,撅起嘴巴,抱着肩别过头去。 杜衡又抱拳道:“我杜家本是中土众仙家之首,在杜家的引领下,中土各族相安无事,人民的生活也很富足。可野火之战后,中土四分五裂,空桑俞家和猨翼葛家控制了整个局面。这两家修的都是歪门邪道,他们做了仙首,中土必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杜衡恳请老前辈能传我法力,助我重建杜家,还天下太平!” 水扬波挑了挑眉,道:“他们太不太平,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我为什么要帮你?” “这……” 杜衡显然没有意识到水扬波竟不问世事到这个地步,一时语塞接不上话。 三秀走到杜衡身边,朝水扬波抱拳道:“老神仙设下五道关卡,考验天下有所求之心,而这五道关卡,非重情重义、至真至诚之人不能过。想必,老神仙也是欣赏这些品质的。如今,阿木哥历尽艰辛,终得正果,他别无所求,只为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难道老神仙就不能帮他实现这个愿望吗?” 水扬波冷哼一声,道:“还天下太平?还不是要做仙首?” 杜若叫道:“做了仙首才能还天下太平啊!这两者有什么冲突吗?” 水扬波白了杜若一眼,没有理会。 杜衡冷下脸,道:“所以,老前辈是不打算帮忙了?” 水扬波道:“我帮了你一个人,以后又要有更多的人来求我帮他们。而且就算帮了你,你也不过是回你那一亩三分地打打杀杀、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不帮不帮!” 杜衡面有愠色,他上前一步道:“难道,你就能眼睁睁的看着天下的苍生,都葬送在俞家和葛家的魔爪之下吗?” 水扬波做了个鬼脸,道:“我看不见,我看不见!反正我就在重阴之山,外面的东西都跟我没关系!” 杜衡大怒,指着水扬波的鼻子道:“你这个冷血的神仙,空有一身深厚修为,却视天下苍生为草芥,你不配为神!” “你你你……你说谁冷血?你说谁不配?”水扬波气得跳脚,“这就是贤姱教出来的好徒弟,都是坏人!坏人!” 水扬波一边甩手跺脚,一边乱喊乱叫,最后竟毫无征兆地,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消失的,甚至连眼皮还没来得及眨一下。 “他……走了?”杜若瞠目结舌。 杜衡泄下一口气,点了点头。 杜若摊手道:“那我们怎么办?” 杜衡一屁股坐在地上,愤愤道:“等!我就不信他不出来!” 三秀环顾了一下四周,道:“这重阴之山这么大,他随便躲在哪个地方,我们找都未必能找得到,你怎么知道他就会出来呢?” 忽然,一声鹤唳从天空中传来。杜衡抬头望去,只见三五只仙鹤排成一列悠然盘旋,享受着飞瀑的沐浴和温煦的朝阳。 杜衡冲两个姑娘挤挤眼睛,道:“你们饿不饿?” 杜若“哦”了一声,朝杜衡会心一笑。她祭出瑶华射向高空,只听“噗噗”两声,两只仙鹤应声而落。 三秀冷吸一口,道:“我们这样,会不会太冒犯了?” “哼,冒犯?他一个人走了,留下我们三个和一堆野禽野兽,就应该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杜若看了一眼三秀慌张的脸,“你害怕啊?害怕你别吃哦。” 兄妹两人忙前忙后,生火架柴,不一会儿,一股烤肉的香味便飘散开来。 杜衡扯下一只鹤腿,大嚼特嚼起来。杜若也扯下一只鹤腿,在三秀眼前虚晃一番,也开始疯狂往嘴里送。两个人咀嚼的声音极为响亮,惹得三秀忍不住吞口水。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把鹤腿吃完了,杜若刚把骨头一丢,三秀眼疾手快,连忙抢到烤鹤旁边,一把揪下鹤翅,坐在旁边啃起来。杜若一笑,转身去给另一只鹤剃毛架火。 不多时,三人便把两只仙鹤风卷残云般啃了个精光。 杜若打了个饱嗝,站起身朝天空大叫道:“喂!那老小孩!你要是再不出来,我们就把你这山上鹤都吃光啦!” 然而等了半晌,并没有回应,只有林中不时传来一两声鹿鸣。 杜衡拍拍肚皮笑道:“阿若,我们不必心急。此地灵气极盛,修炼起来必定事半功倍,我们只消安心在此修养。那老顽童一个人在山上,少说呆了有几千年,忽然来了这么多人肯定耐不住寂寞,迟早会出来的。” “阿木哥……”三秀偷偷拽着杜衡的衣角。 “怎么啦?” “我听见……”三秀红着脸指了指树林,“那里面有鹿在叫……” 杜若大笑两声,扛着瑶华就进了树林,不一会儿便扛了一头仙鹿回来。 昼夜更替终于又恢复了惯例。三个人白天吃野味、修仙法,晚上便头挨着头,躺在草地上数星星。日子安逸祥和,杜家兄妹的修为进步飞快,不用说瑶华、龙堂,就是独茕也能舞个满堂彩。三秀虽然依旧不能自如控制体内的能量,但经过杜衡的耐心指导,也不至于无端伤人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三人把仙鹤吃完了,就去林子里打仙鹿,仙鹿打完了又去潭里捉鱼。最后连鱼也吃完了,只能去树林里找野果。 三人吃过的骨头,在潭边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一日傍晚,杜衡从树林里钻出来,手里捧着两个桃子。 “就剩这两个了。” 杜若和三秀接过桃子。杜若道:“这老小孩也真沉得住气,我们把他养的宠物都吃光了,他居然一点也不着急。” 三秀担忧道:“我们又要饿肚子了吗?这里没有吃的,我们总不能吃草呀……” 杜衡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再去那边瞧瞧。” 离了瀑布,周围变得十分寂静,跟刚来时的热闹完全不同。杜衡走到一片灌木林,想着能捡几个浆果也好,忽然就看见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在草丛中跳动。 兔子! 他两眼放光地朝兔子旁边摸去,等距离差不多,猛地一跃,一下子就按住了兔子的两条后腿。 “哈哈!又有肉吃了!” 杜衡拎着兔子耳朵回到瀑布边,朝杜若和三秀大叫道:“你们看,我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杜若和三秀欣喜回头,脸立刻惊得变了颜色。 杜衡也觉得兔子的手感有些不对,他偏过脸一瞧,顿时大吃一惊。只见自己的手里哪里还有什么兔子耳朵,分明是水扬波的小髻子! 第八十四章 命理 http://.biquxs.info/

我说这兔子怎么这么好抓,原来是只假兔子! “怎么是你?!”杜衡吓得赶紧松了手。 水扬波掉在地上,跌了个屁股墩。他揉揉屁股站起来,咕哝道:“我这不是……抹不开面来直接找你们嘛……” 杜若目送水扬波坐到火堆旁,拿起小木棍拨弄着火。火光映得水扬波的脸天真纯洁,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历尽沧海桑田的古老仙人。 “你变成个兔子,就不怕我们真把你吃了?” 水扬波冷哼一声,道:“我又不傻,我不会在你们吃我之前,变回来吗?” 三秀有些歉然道:“老神仙,我们呆在这里确实很饿,又没什么吃的,所以……” “没事没事,不用在意。” 水扬波回头看着堆积如山的骨头,懒懒地挥挥手。那堆骨头竟自己开始活动起来,各找各身,最后竟还原成原来的样子。“噗”的一股仙雾绽开,无数仙鹤、仙鹿从雾中跃出,欢叫着回了树林。鱼也纷纷跳回潭中,就连吃剩的果核都长回了果肉,重新挂上树梢。 杜若脸色一白,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水扬波一摆手,有些嫌弃道:“放心吧!你没白吃!” 杜衡忽然想到,那日水扬波说自己是“贤姱的好徒弟”,便问道:“老前辈知道我师父?” 水扬波盯着火堆,两团火苗在他的眼中跃动着。 “唉,算起来也是几千年前的事了……”水扬波语气沧桑,同他稚气未脱的脸显得极不相称,“那时候我好不容易求少司命收我为徒。为了这件事,我真是煞费苦心。” “少司命?”杜衡大惊。 水扬波嘿嘿一笑,道:“怎么?你认识?” “上古九神之一,当世诸神始祖。我幼时听我们甘枣的国师说起过。” 水扬波捡起一根树枝,在篝火中扒来扒去。 “那你们国师肯定没跟你说过她有多难搞。我师父虽然长得超凡绝俗,但是性子脾气极为古怪,为了让她答应我,我可没少吃苦头。可还没等我高兴几天,她忽然告诉我,她又收了一个女徒弟,而且听说还没费什么力气。这把我气得呀……” “这女娃娃就是我师父贤姱?”杜衡奇道,“她长什么样?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水扬波嘿嘿一笑,道:“你没见过?你没见过就对了!这世上除了我跟我师父,其他见过她真面目的人早就死光了。” 杜若道:“连杜衡都没见过,想必是长得很丑,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了?” 水扬波摇摇头,严肃道:“她长得奇美,甚至比我师父还要美上几分。当时,天下人为了争夺她大打出手,她心有不忍,便跟我师父学了变身之法。” “倒是可惜。”杜衡笑笑,然后朝水扬波道,“算起来,我还应该叫你一声师叔了。那么请问师叔,你怎么改变主意,又出来了?” 水扬波抬头望着满天的星斗,万里星河在他的眼睛里静静流淌。 “这些日子我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你说得有理。贤姱尚且能收你为徒,助你平天下,而我却龟缩在这角落里,装作两耳不闻身外事,倒是自欺欺人。其实外面发生了什么,我心里一清二楚。只不过这种事情,我见得太多了,无非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而结果嘛,也都差不多。不过你,似乎不一样。” 杜衡一愣,道:“我?我有什么不一样?” 水扬波道:“你爱美人胜于爱江山,重情义胜于重利益。三秀这丫头说得没错,我确实欣赏你这样的人。况且……” 杜衡追问道:“况且什么?” 水扬波忽然跳起来大笑道:“况且这几日是我一万岁生日,我好不容易盼了几个活人来,随便就顺了你们的意,让你们走了,那谁来陪我?” 杜若道:“那你倒是再憋几天,别出来,我们还能多耗几天,岂不更好?” 水扬波冷哼一声,道:“哼,我要是再不出来,怕是这山都要被你啃秃了,到时候我这张老脸还往哪搁!” 杜若悻悻地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你可不老,你嫩得很呢……” 三秀欣喜道:“那老神仙是答应传阿木哥法力啦?” 水扬波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道:“嗐,法力、修为、法宝这些东西,不过是外在的加持,只要你肯下功夫,或者有个好爹,想要这些还不简单?” “你说的这些简直是屁话,”杜若的脸蔫得如霜打的茄子,“现在下功夫肯定来不及,我们家的祭坛又没了,素华也没了,我们到哪去弄你说的这些‘简单’的东西?” 水扬波皱了皱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你以为你这些天吃的东西都是白吃的哪?我这山间的珍兽、天上的仙鹤,哪个不是我的灵力所化?你吃我一条鱼,抵常人数百年修为,你自己算算你吃了多少东西吧!” 杜若一听,又露出美滋滋的表情,却依然嘴硬道:“那我也没有杜衡吃得多……” 三秀道:“既然我们已经获得了法力,老神仙还特意出来相见,是否有其他事情要交代?” 水扬波赞许地点点头,道:“有深厚的修为固然简单,但保持本心和初心不变,却是很难。你看你们单狐山的那个什么什么瞿济白,心坏了,修为再高也终究是个废人。” 三秀道:“阿木哥人高品雅,心地善良,保持本心这一点,他一定能做到的!” “这我倒信,不过还有另外一点,同样至关重要。这一点就两个字——”水扬波伸出两个手指头,“命理。” “命理?”三人异口同声。 水扬波左顾右盼,似乎怕人听见似的。他向三个人旁边凑近了些,小声道:“杜衡,你将来要注意一个叫申椒的人,这个人是你命理上的重要一环,你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杜若道:“申椒?申椒是谁?干嘛的?男的女的?为什么重要?” 水扬波忙不迭地摆手道:“哎呀呀呀别问了!我告诉你这个名字都已经犯了大忌了,这还是我看在杜衡这小子不错的份儿上。多余的我一个字都不能说!不能!” 他双手合十,对着天空碎碎念道:“东皇太一在上,小仙口无遮拦,回去就把《九歌》抄一千遍……” 杜若又待再问,杜衡连忙拦住杜若,摇了摇头。 水扬波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草屑,边走边向后挥手道:“你们拿了想要的东西就快走吧!我要回去抄经了……” 杜衡叫道:“老前辈留步!晚辈还有一事相求!” 水扬波定住脚转过身来,道:“嗐呀,你真是麻烦!还有什么事啊?” 杜衡从脖子上解下魂瓶,双手递给水扬波,道:“这是我妻子的魂魄,求老前辈帮我复活她。” 水扬波接过魂瓶,把瓶子举到眼前,眯起一只眼睛对着月光往里面看。 “荷衣扇?!”水扬波脸变了变颜色,“你老婆怎么把夕宿都得罪了?你们在哪碰见的他?” 杜若怔怔道:“那老头是我们杜家的国师啊,唉呀,当时情况紧急,那老头是为了救杜衡才杀了小叫花的。但其实小叫花也不是有意要杀杜衡,她其实也是被逼无奈……” 她感到自己越说越乱,索性闭上了嘴。 “夕宿是你们家的国师??我的老天爷啊……”水扬波把魂瓶丢还给杜衡,“他杀的人,我救不了,我也不敢救……” 杜衡跟杜若有些摸不着头脑,三秀上前一步道:“老神仙,我们三个千里迢迢来找您,一是为了阿木哥能重振旗鼓,二是为了让阿木哥的妻子死而复生。他们二人情深义重,却阴差阳错不能在一起,实在是令人叹惋。三秀不知杜家的国师跟您有什么羁绊,但求您看在阿木哥一片痴心的份儿上,帮帮他吧!” 杜衡看着三秀月光下的侧脸,心头一震。 我杜衡何德何能,能得你这么个痴心重义的红颜知己啊…… 水扬波叹了口气,道:“唉,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傻呢……” “别跟他说你们见过我啊!”他又从杜衡手中拿过魂瓶,“唉呀,说不说都一样,我复活了这女子,他一准知道是我干的。唉呀……这都什么事啊……” 杜衡看着水扬波左右为难的样子,心下大疑。 这水扬波到底跟夕宿老儿有什么过节?看着似乎很忌惮的样子。不过夕宿在我甘枣当了不知多少年的国师,倒也确实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来历,甚至连他多少岁了都不知道。但是那日夜行游女来犯薄山,他也没显出有多大能耐,却又怎么让法力高深的水扬波如此不安?但若要说夕宿真的没能耐,又怎能在野火之战中,只身一人抵挡千军万马,把我跟阿若都偷出去呢?这个夕宿,真是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 杜衡心中一叹。 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他还活着没有。 水扬波打开魂瓶的盖子,两指一拈,一缕莹莹的蓝光如一条丝带绕上指尖。他翻手挽了个腕花,那缕蓝光慢慢盘成一个圆球,然后又变作一弯弦月的样子。 “咦?”水扬波眉头紧蹙。 杜衡紧张道:“老前辈?怎么了?” 水扬波又翻了翻手掌,把那缕蓝光送回魂瓶,又把瓶子扔还给杜衡。 “这女子,我救不了。” “为什么?!” 水扬波正色道:“这魂魄只有半缕,能留下来已经是奇迹,怎么可能复活呢?” 第八十五章 隔世 http://.biquxs.info/

半缕?! 杜衡急道:“那另外半缕呢?” 水扬波沉吟片刻,道:“你既是用凤凰之毒把它抢下来的,那另外半缕就应该在施毒者那里。” “葛蔓?” 水扬波点点头。 杜衡原本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又憋回去了。情绪的起伏使他血脉喷张,命运的嘲弄让他既想大笑,又想大哭。 杜若看见杜衡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半晌,杜衡扯着沙哑的嗓子道:“我们走吧,留在这里也是无益,不要打扰老前辈清修……” 杜若道:“走哪去?去找葛蔓?” 杜衡冷笑一声。 葛蔓行踪不定,猨翼之山更是方位全无。寻找葛蔓无异于捕捉空气中的一粒尘埃,他若不想让你看见他,你便看不见他。找?去哪找…… 水扬波一眼看穿杜衡的心思,道:“哎,年轻人不要那么悲观嘛,你之前的锐气都哪去了?” 杜衡红着眼睛望着水扬波不语。 “你要找的那个人,其实也没那么难找,只要按图索骥,必定得来全不费工夫,甚至还有意外之喜呢。唉,也不知这件事对你来说是喜还是悲……” 水扬波意识到自己又说漏了嘴,赶紧对着天念道:“哎哟,对不起对不起,我又犯戒了,我这就回去把《九歌》抄两千遍……” 杜若不满道:“你这个人,怎么总是说话说一半啊?你……” 杜衡拦住杜若,道:“晚辈明白前辈不可泄露天机的苦衷,但葛蔓到底踪迹难寻,还望前辈能给个提示。” “提示?”水扬波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们出去就知道啦!外面到处都是提示……” 三个人面面相觑。 杜衡拱手道:“那既然老前辈有难处,我们还是赶紧动身。这几日多谢老前辈的盛情款待,晚辈告辞。” 几个人刚要走,水扬波在后面叫道:“哎哎!等等!三秀留下!” 三秀愣住,杜若把三秀护在身后,道:”你要干嘛?把三秀留下来给你当童养媳吗?” 水扬波跺了跺脚道:“什么童养媳?我这是为了你们好!三秀这丫头不一般,她体内蕴藏潜力巨大,稍有不慎会酿成大祸的。把她留在这里给我当徒弟,我来教她怎么调用自己的潜力。” 三秀眼中一亮,然后马上又露出为难之色。 杜衡对三秀道:“老前辈愿收你为徒,这是天大的机遇。你跟着我们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益处,不如好好跟老前辈学习,说不定以后还能来帮我的忙。” 于是,三秀便留在了重阴之山。 兄妹二人按照水扬波给的提示往山下走去,回头看见山路的尽头,桂棹正散发着温暖的光,一直为兄妹二人照亮下山的路,久久没有离开。 等二人到了山下,才意识到水扬波说的“外面到处都是提示”是什么意思。 一切都跟刚走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目之所及,满目疮痍,尸横遍野,触目惊心。此时已是严冬,冰冻三尺,风刀霜剑,郊外的农庄早已人去屋空,只剩下几堵矮墙茕茕孑立。小路边、草丛里,肢体分离的尸体四处散落。血已冻凝,断骨在外面支棱着,几颗身首异处的头颅上依然保持着临死前绝望的表情。 杜衡用脚扒开几处草丛,发现那些尸体很多都穿着同样的衣服,看得出是同一家族的弟子。 “想不到门派之争已经激烈到这般地步了。” 杜衡正自言自语,忽然看见杜若不知什么时候跪在了一个倒塌的房屋旁。 “门派之争?”杜若冷笑着,“你告诉我,哪家的门派会让这么小的孩子出来杀人?!” 杜衡快步走到杜若跟前,只见残壁下斜躺着一具瘦小的尸体。那尸体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衣服也看不出颜色,只是手里依然紧紧攥着一个残损的布娃娃。 “你们打便打,斗便斗,就不能去没人的地方?!这样殃及无辜,难道凡人的性命在你们眼里都不是命吗?!”杜若声嘶力竭,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而下,“这孩子还这么小,未来说不准也会干一番大事业呢……” 杜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杜若揽进怀里。 自从上次鱼头妖胎被瞿济白破腹而死,阿若便再也没有情绪如此失控过了…… 二人将那具小孩的尸体埋了,便驾云回到范家所在的镇上。他们在凡间没什么认识的人,范家是他们唯一的联系。 兄妹二人换上了以往的装束,只是少了眉间兰草。左右不知该如何找到葛蔓,倒不如打扮得显眼一点,让别人自己找上门来。 按下云头,二人几乎以为他们记错了方位。只见镇上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原本热闹的街道变得十分冷清,只有几家商户还在勉强维持。路上的行人神色匆匆,见到生人急忙躲避,如同见了瘟神。 许多熟悉的店铺也已经换了门面,很多家宅也已易主。磨豆腐的陈婆换成了打寿木的老头,卖胭脂的花姑也被卖纸钱的瘦子取代。走在街上,一片晦暗,颇有一种人是物非之感。 杜衡来到了范府门前,看着门楣上的匾额,恍如隔世。范府大门紧闭,门上的铜把手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他提起把手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垂垂老者探出头来。 “请问这位公子找谁?” 杜衡看着面前这个几乎皱成一团的小老头,心里感到有些奇怪。 怎么我们走了没多久,范家竟破败成这样,连新来的下人都是这么大年纪的老头子。 “我找范老爷,请问他在家吗?” “找范老爷?” 小老头眉头紧蹙,他拉住杜衡的胳膊,努力踮起脚尖,把一张老脸往杜衡的眼前凑。 杜衡尽量保持礼貌,但还是不自觉地身体后倾。 谁知,小老头突然睁开耷拉的眼皮,大喜道:“阿木大哥?!真的是你吗?!” 杜若伸出半个身子,道:“诶?你怎么认识他的?” 小老头惊得脸上的皱纹都撑开了:“甜桃?!你们,你们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你是……” 小老头亲切地拉住杜衡的手,话里几乎带着哭腔,道:“我是小豆子啊……你们可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们不是一般人……你们都是神仙……” “小豆子?厨房的小豆子?” “是啊!你们想起来啦?”小豆子把兄妹二人拉进门来,然后又仔细关上了大门。 杜衡忽然想起那日张福贵来找茬之前,小豆子巴结讨好自己,说等以后发达了,不要忘记他的好处的情形。 可是,小豆子不是才十六岁吗…… 二人被拉进府中。 府中满目荒凉,白墙黛瓦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黄沙。庭院之中的盆景大多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许多晾腊肉的架子。腊肉黑黢黢的,可怜巴巴地挂在架子上。 小豆子招呼两个人在正厅坐下,又烧了一壶茶根水倒在两个茶碗里。 “老爷二十年前就因病去世啦……”小豆子唏嘘着。 他在二人身边坐下,又忽然两眼发亮,道:“你们去重阴之山找到神仙了吗?小姐怎么没一起回来?” 杜衡道:“小姐被老神仙收为徒弟了,就没跟我们一起下来。” 小豆子搓了搓两只干枯的老手,咂舌道:“哎呀,真是了不得,看来那神婆说的没错,等小姐遇到了有缘人,命就彻底不一样啦。不过,阿木大哥,你就舍得那么漂亮的老婆一个人在山上?” “老婆?”杜衡有些摸不着头脑。 杜若接口道:“哎呦,他们没成亲,你阿木大哥他自己有老婆的!” “哦……没成亲……没成亲……”小豆子若有所思地继续搓手,“也是,阿木大哥是神仙,小姐是凡人,神仙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些凡人呢……” 杜若忍不住想笑,小声道:“你阿木大哥还真就喜欢凡人……” 杜衡嗔了杜若一眼,又道:“我们走了多久了?” “你们不知道?”小豆子瞪大眼睛,掰着指头算起来,“三十……五十……今年刚好第六十个年头啦。人家都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你们是不是也就在那仙山上呆了几个时辰?怪不得神仙多少年那模样都不带变的,真是连时间都跟我们凡人过得不一样。” 杜衡摇头苦笑,接着道:“那镇上又为何变成这副模样?我记得我们走时,这里还热闹得很,怎么现在满大街都是做死人生意的了?” 小豆子长叹一口气,道:“唉,阿木大哥你不知道啊,你们走之后的第三年,我们这里就来了一个女魔头。那女魔头脸蛋真是俊得很,就是心忒歹毒。把好好的人,都变成香嫂那样。而且啊,那东西就跟疫症似的,你碰了,你也要倒霉。” 杜衡和杜若对视一眼。 滃郁。 小豆子接着道:“刚开始大家害怕,有跑得快的就逃了。后来被女魔头发现之后,谁再跑,谁全家都要跟着倒大霉,所以大家就只能待在家里当缩头乌龟。也许是那女魔头还要靠我们养活吧,后来她也不见谁就杀谁了,只是挑些长得俊俏的年轻小伙子。再后来她嫌自己挑没意思,非要我们隔一段时间就进贡给她一个,还要给她办一场婚礼。每次婚礼,全镇的人都要去参加,谁不参加就杀谁全家。这方圆几百里多少个村镇,都要轮流给她进贡。” 杜若道:“她要年轻男子做什么?” 小豆子摇摇头道:“不知道,不过那些小伙子也再就没回来。他们都说,是被女魔头吃了……” 杜衡道:“那下一次进贡轮到哪个镇了?” 小豆子连连叹气,苦着脸道:“唉,就是我们镇啊,听说选了镇西老铁匠的外孙子。人还没送去,连衣冠冢都做好了。唉,你说这都什么事啊……” 杜若朝杜衡挤挤眼睛,道:“嘿,你的机会来了!” 小豆子抬起眼睛,愣愣地看着两个人。 杜衡道:“小豆子,你一会儿去镇西告诉老铁匠,让他不用拿外孙子去送死了。” 小豆子道:“不送去,那老铁匠一家都得完蛋,不送哪行啊?” 杜衡笑道:“我的意思是,不用送他去了,我替他去。” 第八十六章 成亲 http://.biquxs.info/

杜衡看着镜子里一身红装的自己,心中感慨万分,上一次穿喜服的情形历历在目。 想不到我居然又要‘成亲’了,还是跟自己的老对头,真是造化弄人啊。但愿这是最后一次,喜服穿多了要倒霉的。 他握紧了脖子上的魂瓶,然后又把它好好地藏在衣服里。 老铁匠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方红红的东西,颤巍巍道:“小伙子,你真的愿意替我孙儿去送死?” 杜衡道:“真的,俺爹娘都没了,媳妇又被别人拐走了,俺早就不想活了。能临死之前救别人一命,说不定积了阴德,下辈子还能给俺投个好胎。” 杜衡怕人多嘴杂,便没有叫小豆子跟老铁匠说实话。 老铁匠深深鞠了一躬,道:“恩人啊……你走之后,我肯定带着全家每天给你烧香,把你的牌位跟我们家列祖列宗供在一起,让我们家世世代代都记住你的恩德!” 杜衡面上傻笑着,心道,先不说我肯定死不了,就算是我真死了,你把我跟你们家祖宗供在一起,你也不亏。说不定,你们家祖宗还得叫我一声爷爷呢。 老铁匠把那方红红的东西举到杜衡面前,道:“来,把这个戴上吧。” 杜衡疑道:“这是什么?” 老铁匠道:“红盖头。这女魔头啊,成亲有个规矩,所有送去的年轻男子,都得穿她给的喜服去成亲。而且她自己不盖红盖头,却要新郎官盖上。” 杜衡正愁不知该如何挡住脸,看见红盖头不由得心花怒放。 他强忍住心中的欢喜,面上装出一副决然的样子,低下头,任由老铁匠把盖头盖在自己的脑袋上。 老铁匠牵着杜衡的手,把他牵进了花轿。几个轿夫颤颤巍巍地抬起轿子,跟在旁边的吹鼓手开始奏乐。本是喜庆的调子,却被他们奏得如同哀乐一般惨然。 杜衡坐在轿子里,心里盘算开来。 虽说滃郁法力不甚高强,但螺蛛之毒确实不容小觑。我尚不知她是如何施毒,这却不好防备了。到时还是先跟她周旋一番,套出葛蔓下落,再趁其不备取她性命为宜。不然若是不小心染了毒,就得不偿失了。 行不多时,轿子便“噔”的一声落下了。 杜衡赶紧把盖头整理好,装作哭哭啼啼的样子,被一只手掺下了轿子。 耳边“哀乐”不停,杜衡明明感觉到周围应该站满了人,但却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一股恐惧的气息在空气里弥漫。 想是镇上的百姓被逼到这里来,都不敢说话,也不敢动。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来了,只希望一会儿动起手,他们能跑得快些。 滃郁穿着一件紫红色的长裙在屋檐下款款而立,脸上洋溢着魅惑而贪婪的笑,跟全场耷拉着脸的镇民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来啊,这位小哥,拉住我的手。”滃郁向杜衡软软地伸出一只手,声音里像有一只小爪子在杜衡的耳朵里抓挠。 杜衡佯装羞涩,稍向后退了半步才战战兢兢地伸出手。 滃郁拉过杜衡的手,另一只手抚着杜衡的手背,道:“哟,这位小哥的手真是秀气,想来人也一定长得很俊俏吧。” 杜衡半推半就,娇羞地低下了头。 滃郁一见,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既刺耳又悦耳,听了让人既受用又胆寒。 她猛地一指站在旁边的镇民,怒道:“今天我大喜的日子,你们都哭丧着脸干嘛?给我笑!” 镇民们不敢违抗,只得“哈哈哈”地干笑几声,表情比哭还难看。 滃郁“哼”了一声,转头又笑盈盈地拉住杜衡的手,道:“不管他们这些丧气鬼啦,走,我们洞房去!” 两个人手拉着手走进卧房。 滃郁用脚把门一勾,一把将杜衡拽进怀里,伸手就要去掀盖头。杜衡赶紧抓住滃郁的手,缓缓按了下去。 “哟,还挺害羞嘛,”滃郁把手从杜衡的手里抽出来,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杯酒,“你好像并不怕我,跟之前来的那些小伙子都不太一样。” 杜衡摇头不语,盖头四角上的玛瑙坠子叮当作响。 滃郁松开杜衡,向后退了两步,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杯放下的一瞬间,一股强大的气场朝杜衡冲击开去,一下子便把盖头掀飞了。 “杜君?!”滃郁的脸惊得变了颜色。 杜衡暗道不妙,心头电光火石,立马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还叫哪门子的‘杜君’啊,丧家之犬罢了……” 滃郁紧绷的脸松懈下来,一抹得意的笑容重新爬上嘴角。她绕着杜衡慢慢转圈,细细打量,眼里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滃郁媚声媚气道:“杜家到底是杜家,祭坛没了,人却依然能保持青春。这几十年过去,你倒是一点没见老,反而越发标致了呢。” 杜衡垂头道:“哪里青春了,自从被打成落水狗,我就再也没好好修炼过。反正甘枣也回不去了,祭坛没了我也打不过你们,还修炼什么呢……” “所以……”滃郁探着脚尖凑到杜衡跟前,鼻尖几乎贴上杜衡的下巴,“你是怎么想的,要替那些凡人来跟我成亲呢?” 杜衡抬起头道:“我杜衡虽然不济,可祖宗的训诰却不能忘。我甘枣杜家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虽然我没了修为,可还有命在,哪怕用我这最后一条命,能救一个人,便救一个人!” “哎哟,想不到你还有点骨气。”滃郁踮起脚贴上杜衡的耳朵根,贪婪地闻着杜衡脖子上的气息,“那我今天就成全你,以后也不去找这镇人的麻烦了。” 滃郁刚要张嘴咬下,杜衡忽然向后一撤,道:“等等!临死前,我还有一个疑问。” 滃郁双手叉腰,饶有兴致道:“说吧,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杜衡道:“我这一生虽然大半都在甘枣度过,但中土各地多多少少也有涉足。唯一没到过的,就是猨翼之山。别人都说,猨翼之山没有人能找得到。我倒觉得奇怪,那么大一座山,怎么就能找不到呢,八成是不存在吧?” 滃郁轻哼一声,道:“存在自然是存在的,只是让你们轻易就找到了,那我们猨翼之山的‘翼’字岂不浪得虚名?” 杜衡道:“哦?那这么说,猨翼之山是有翅膀,在天上飞咯?” “不是飞天,胜似飞天。”滃郁有些不耐烦,“你一个快要死的人了,还要知道这么多干什么?还不乖乖快到我的嘴里来?” 不待杜衡再问,滃郁突然从嘴里吐出两颗毒牙,猛地朝杜衡扑来。杜衡飞身后退,翻手祭出瑶华。滃郁面上被晃得寒光一闪,只听“嚓嚓”两声,两颗毒牙竟齐刷刷被拦腰斩断! 滃郁惨叫一声向后跌去,她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捂住嘴巴,鲜血从指缝里涌出来。 杜衡收了瑶华,负手而立,道:“你看你,猴急猴急的,这下好了吧?牙都没了,以后再见了俊秀少年,看你不干着急。” 滃郁一脸的难以置信,口齿不清道:“你……你怎么……” 杜衡装出一副抱歉的样子,道:“哎呀,刚才是我不好,是我先骗了你。可是,你也是太着急了嘛。我若再不出手,非变成大水球不可。” 他看着滃郁满口鲜血的模样,咂了咂舌头,然后皱眉道:“快告诉我怎么去猨翼之山,你我之间就算是了结了。我也不多为难你,你可以走。” “哈哈哈哈……”滃郁大笑几声,“走?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还好之前没有听那个张婆姨的话去找你的麻烦,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话音未落,滃郁背后忽然生出八只巨大的长腿。那长腿乌黑,上面密布着细密的白色长毛。她的额头上,更是多生出了六只眼睛,看着让人头皮发麻。 八条长腿把滃郁支到半空,前面两条猛地朝杜衡扫过来。 杜衡凌空一跃,白色的长毛几乎贴着他面皮划过。那长毛的末梢泛着绿莹莹的光芒,吓得他惊出一身冷汗。 还好没碰到,好险好险。 杜衡躲过一击,寒光一闪,又听得“嚓嚓”两声,滃郁的两只长腿又被瑶华斩断了。 “这你就说错了。那天她差一点就得手了,还好你没跟着一起过来,不然哪有今天?”杜衡落到地上,惋惜道,“哎呀,你怎么这么不老实?你看,好好的大长腿也没了两条。” 滃郁痛极,脸色忽白忽红。她目光略动,六只脚微微一曲,瞬间闪出了门外。 不待杜衡去追,只听门外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怎么长了这么多腿?你原来是只蜘蛛吗?我最讨厌蜘蛛了,真恶心……” 杜衡走出房门,只见龙堂斜插进泥土里,而杜若则站在离滃郁一丈开外的地方脸色发青。 屋子外面只剩下几个胡乱散落在地上的锣鼓唢呐,镇民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跑光了。 滃郁趴在地上,“呸”地吐出一口鲜血,道:“你们杀了我吧!是我大意轻敌,我活该!” 杜若冷哼一声,道:“杀你还不简单?只是你还没告诉我们你的老巢在哪,哪能就这么轻易送你上路呢?” 滃郁冷笑道:“想从我这知道猨翼之山的位置,做梦去吧!” 杜若道:“不说是吧?我看你这头上那么多眼睛也恶心得很,不如我帮你把它们剜出来?” 她从饕餮囊中抽出独茕,枪尖直指滃郁头上的眼睛。 滃郁脸色一变,阴邪笑道:“想折磨我?没门!” 杜衡见滃郁的脸忽然变成紫色,心骤然缩紧。他一侧身朝杜若跃去,将杜若拦腰抱住扑到一边。 “噗”的一声,滃郁竟自爆成了无数碎片,鲜血混着各种不知名的液体喷射到整个院子里。 两个人微微抬起头,一只眼珠滴溜溜滚到面前。 杜衡道:“叫你说要剜她的眼睛,喏,送你的礼物。” 杜若看着满地乱七八糟的皮肉碎片,嘴角抽动几下,强忍住没吐出来。 唯一的线索断了,二人毫无头绪,不知下一步该到哪去找,只得又朝镇上走去。 镇上比刚回来的那日更冷清。大街上空无一人,街边的铺子也都关着门。整座镇子出奇的安静,一声鸟鸣都没有,像一座死城。 杜衡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二人回到范府门口,刚敲了一下门,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第八十七章 梅香 http://.biquxs.info/

杜衡祭出瑶华握在手中,一脚踢开大门。他刚要挥剑,却被院子里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院中几个晾腊肉的架子被撞得东倒西歪,腊肉滚落一地。院子中央,一具尸体横在青石板甬道上。 那具尸体浑身长满了细长茂密的绿毛,两只眼珠挂在脸上,嘴依然保持着一个扭曲的形状,仿佛还听得见惨叫声。 尸体旁边,一只茶壶打碎在地上。茶水已经结冰,几个茶根被冻在里面。 杜若惊道:“这是……这……” 杜衡咬牙切齿,把拳头攥得咯咯直响。 “小豆子。” 两个人冲出范府,分头向其他的镇民家寻去。再聚首时,两个人相对无言,只有叹息着摇头。 这镇上的每一户人家、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跟小豆子一样,变成了浑身长绿毛的尸体,有的连家里的狗都没放过。 “这到底是谁干的……”杜若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来,“怎么只过了一夜,就……” 杜衡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仰天怒吼一声,震得镇子里房屋上的瓦片都纷纷掉在地上。 “等我找到他,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如此大面积的杀伤,如此迅猛的速度,杜衡断定这是一种毒。只是这种毒发作的样子,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并不知道是什么毒。 但既然是毒,总是跟葛家脱不了干系。 之前听小豆子说,这方圆几百里都是滃郁“娶亲”的范围,说不定其他镇子上会有线索,两人便决定去周边碰碰运气。 两个人一路向西,沿途经过五六个大小村镇,所有的百姓无一幸免。 杜衡只觉得心头有一股怒火,想爆发又不知朝谁发,咽下又是不可能。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浑身微微颤抖,连脚下的碎石子都跟着跳动起来。 杜若拍了拍杜衡的肩膀,道:“走吧,去下一个镇子,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呢。” 杜衡没有说话,他看着脚边那满眼的霉绿,心里是想把脚移开,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发现自己的脚如同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半步都移动不了。 他只觉得双腿发软,有些失去勇气,他怕下一个镇子依然是这样的惨相。然而,想想也知道,后面的几个镇子也一定是这样的惨相,只是不往下走就看不见,看不见就会心存侥幸。 杜衡感觉自己像一只把头埋在沙土里的鸵鸟。 突然,背后一阵风起,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气飘散开来。 杜衡一把拉住杜若往旁边一侧,只听“笃笃笃”地数声响,一排暗器钉在了二人身旁的一棵树上。那排暗器在阳光下的照耀下粉白透亮,竟是数片梅花瓣! 是施毒者!他还没走! 瑶华剑光一闪,剑气猛地朝身后逼去,激起大片大片的雪沫子。瑶华直击,“铮”的一声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梅花若雪纷纷而落,清冽的花香醉人心脾。 几片花瓣划过杜衡的面颊,杜衡只感觉面上一丝尖锐的疼痛。 不好!花瓣有毒! 二人急忙飞身后退,而梅花花瓣却步步紧追,始终与二人的面门保持着几毫米的距离。 杜衡掌上运足法力,猛地朝花瓣雨击出。只听“唰唰”一阵清响,所有的花瓣尽数化作飞尘。他手臂平伸,瑶华回手变作一纵寒光向前劈去,又是“铮”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兵器落地的声音。 飞尘落尽,一个纤瘦的身影渐渐显出轮廓。 “呵,想不到辣手毒心的葛家才人辈出,不仅下毒的功夫了得,连修为也是如此深厚,更是有神兵相助。看来,天下江山的沦陷是早晚的事了。” 那人一袭蓝白相间的锦绣长衫,手拄着一杆长戟。眉目俊朗,发丝被剑气冲得有些凌乱,面若敷粉,嘴角涌出的鲜血似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杜衡道:“葛家?你不是葛家的?” 那人冷哼一声,道:“我陆离生这辈子都不想跟猨翼葛家扯上关系,说我是葛家的,对我简直是莫大的侮辱!” “陆离生?”杜若上前几步,“看你这干干净净的模样,确实也不像葛家的。那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嘛?” 陆离生狐疑地打量了杜若一番,道:“你们也不是葛家的?” 杜若道:“当然不是!我们是来找葛家人的!” 陆离生道:“你们找葛家人做什么?” 杜衡道:“实不相瞒,我们是甘枣杜家的人,想找葛家寻回一样东西。” 陆离生一愣,擦了擦嘴角的血,道:“甘枣杜家?没听说过。” 杜若嫌弃地白了陆离生一眼,道:“甘枣杜家你都不知道?你是哪个山头上下来的村夫?” 杜衡微微笑了笑,略一拱手道:“不知道便不知道吧。在下杜衡,这位是我妹妹杜若,我们一路跟着线索寻到这里,希望可以找到关于葛家的蛛丝马迹。请问阁下在这里做什么?” 陆离生叹了口气道:“我是来救人的。” 杜若道:“救人?救谁?” “救他们,”陆离生一指周围躺在地上的绿毛尸体,“救这些黎民百姓。” 杜若更疑,道:“他们不是都死了吗?你怎么救?” 陆离生一字一顿道:“他们没死。” “没死?!”兄妹俩异口同声。 “是的。” 陆离生在尸体旁蹲了下来,伸出手掌在尸体表面凌空划过。他的手掌下似藏着一盏灯般发出暖黄的光,将尸体内部照得通亮。只见尸体内部的五脏六腑仍在正常运转,血液循环流动,连心脏都砰砰直跳。 杜若惊道:“你,你这是什么鬼把戏?” 陆离生微笑道:“我不知甘枣杜家,甘枣杜家亦不知我。我们陆家世代行医,所修法术也旨在治病救人。这通明之术,不过是将‘望闻问切’中的‘望’发扬了一下,看得更透彻些罢了,没什么稀奇的。” “你是大夫?”杜衡摸了摸自己刚刚被花瓣划过的脸,“那刚才的花瓣……” “杜公子放心,花瓣无毒,只是我这个江湖郎中用来自保的‘鬼把戏’而已。” 杜若见陆离生处处针对自己,便不服气道:“那你倒是把他们治好呀!你不是大夫么?我看你学艺也不怎么精嘛。” 二人本以为陆离生会还嘴,谁知他却边摇头边叹了口气道:“确实是我学艺不精,我陆离生给人治了五百年的病,没有我解不了的毒。但这青鸾之毒出自葛家后起之秀的手笔,我尚未研制出克敌之法。” 杜若冷哼一声,嘀咕道:“五百年,连甘枣杜家都不知道,你真是白活了五百年……” 陆离生假装没有听见,接着道:“中此毒人,表面上看上去好像死了一般,但实际上周围发生的一切他们尽皆知晓。且身上剧痛难耐,垂在脸上的两颗眼球又可视物。他们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毒一点一点地侵蚀却毫无办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在这冰天雪地里因冻饿而死。” 兄妹俩倒吸一口冷气,这青鸾之毒也未免太过残忍,连死都是被慢慢折磨致死。 “我治不好他们,又不愿让他们多受罪,也只能给他们个痛快的了结了……” 陆离生将手放在“尸体”脑袋上方,微微搓搓手指,“尸体”脸上脱出的眼球终于丧失了最后一丝微弱的神采。 杜衡看着陆离生悲悯的神情,觉得此人心地善良,便诚恳道:“左右我们都是要循着这条线索去找葛家。既然陆公子是想救人的,那何不跟我们一起去找施毒者要解药呢?我们搭伴,总比你单枪匹马要强得多。” 兄妹二人以为陆离生会满口答应,谁知他却道:“多谢杜公子好意,只是我们初次相逢,互相并不了解,想必行事风格也差异甚大,还是各走各的路吧。” 杜若横眉立目道:“喂!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不识好歹?我们看你一个人势单力薄,好心帮你,你怎么好像还怀疑我们?” 陆离生轻蔑地瞥了杜若一眼,没有说话。 杜衡没有介怀,只是微笑道:“那既然这样,也不好强求,那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兄妹二人别了陆离生,继续往下一个镇子找去。 杜若一路都在不满地嘟嘟囔囔,话里话外恨不得把这个没见识、没良心的陆离生扒掉一层皮。杜衡只是笑笑,没有接茬,他心中一直在惦记这个所谓的葛家“后起之秀”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到底有多大本事。若真像陆离生说的那么厉害,自己又有多少胜算。 二人陆续又搜索了三四个镇子,结果并没有太出乎意料,都是被青鸾之毒扫荡一空,无一幸免。 天色渐渐暗了,月亮爬上枯枝梢头,清冷的月光映在雪地上,倒也使得黑夜里的视线没那么差。 二人在一座村庄里穿梭,基本上在每一家的院子里都能发现一两具生满了绿毛的“尸体”。 杜衡站在院子里,看着眼前的“尸体”,不禁摇头叹息。 杜若道:“要真像那姓陆的说的,这人得遭那么大的罪,还活着还不如死了呢。要不我们……” 杜衡闭上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这施毒之人到底性情残忍到何种地步,竟如此折磨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凡人。葛家门下,怎么说也是仙门中人,却又为难这些与自己实力毫不对等的人做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取乐吗? 杜若望着“尸体”,叹息道:“唉,下辈子投个好胎,离这些是是非非远一点。我今天送你上路,来世可别让我再碰上你了哦。” 她刚举起手掌打算将“尸体”的内脏震碎,忽然一阵绸带摩擦的声音响起,还伴随着阵阵清脆的碎响。 两人神色一凛,飞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只见月光下,两个人影正上下翻飞,斗得不可开交。一个女子的身形抖着手中的绸带拼命朝另一个身影频频击出,几乎把那人紧紧包裹在里面。另一个人则挥舞着手中的长戟,不停劈断卷来的绸带。 然而绸带越劈越多,那人能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眼看就要被缠住了。 杜衡嗅了嗅鼻子,闻到一股熟悉的梅花香气。 那挥戟的人,是陆离生! 他刚要上前解救,却忽然在那股梅花香气中,闻到了另一股熟悉的香气。这香气让他想起了甘枣,想起了他大婚的那天,想起了那个香炉。 杜衡的脑子里嗡的一声,险些站不住脚。 这香气是……彼岸花! 第八十八章 盲村 http://.biquxs.info/

“喂!杜衡!你怎么了?没喝酒怎么就醉了?”杜若赶紧搀住几乎晕倒的杜衡。 杜衡没答,他飞身冲进两个缠斗在一起的人中间,双掌迫出瑶华剑气,将裹住陆离生的绸带尽数劈成碎片。 陆离生如遇大赦,他稳住脚跟,看见杜衡的背影立在自己身前,大喜道:“杜公子?是你吗?” 杜衡没有说话,他静静地望着面前这个一身紫衣的女子,眼中震惊、喜悦、愤怒、失望胶着混杂在一起,脑子里如同一口大钟敲得嗡嗡直响,撞得生疼。 那女子也静静地望着杜衡,手中还攥着被砍断的半截绸带。白皙无暇的脸上平静无波,眼中却似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眉间一点橘红色的彼岸花,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清艳而妖娆。 “杜君,别来无恙。”那女子先开口道。 杜若赶紧跑过来,看见那女子的容貌,不禁目瞪口呆,大惊道:“怎么是你?!” 陆离生左右看了看,警惕地向后退了两步,道:“杜公子,你们认识?” “认识,也不认识。我认识的是我昔日的那个小师妹,而不是眼前的这个女魔头!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离开甘枣,居然转投了葛家。”杜衡冷笑一声,“原来水扬波说的那个不知是喜是悲的‘意外’,竟然是你!我不知该如何唤你,你如今是何名姓?” 那女子冷冷道:“荃蕙,我没有别的名字。” 杜若道:“那青鸾之毒,是你下的?” 荃蕙道:“是。” 杜若又惊又怒,她指着荃蕙的鼻子,大声道:“你!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他们?” 荃蕙道:“我不喜欢凡人。” 杜衡道:“难道你自己不也是凡人吗?!” 荃蕙道:“我修了仙术,会了仙法,又被葛君点了彼岸花的仙灵,我不是凡人。” 杜若道:“哼,自欺欺人。” 杜衡惨然一笑,道:“那你为什么要选择葛家?” 荃蕙冷笑着摇摇头,声音缥缈:“杜君啊杜君,你还记得你大婚之日的那个香炉么?” 杜衡恍然大悟。 原来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是俞家跟葛家串通好的。葛蔓为人虽阴险狠毒,但对家族纷争并不感兴趣。早在第一次跟葛蔓见面的时候,他便说要用荃蕙做解阿若身上咒法的交换。但后来又不了了之,只说先欠着人情。原来他根本就没有放弃要把荃蕙拐走,他知荃蕙自幼酷爱彼岸花,便用一个香炉聊表寸心。而慕予诱骗荃蕙杀了御阳,促使我不得不将荃蕙逐出甘枣,他好在下风接盘。 我就说葛蔓一个鬼魂似的人物,怎么会受了鼓动来野火之战掺和,原来是早就暗中交易好了。 “哼!都是借口!”杜若怒气冲天,“你也明明可以不去找葛蔓,大可以回流波山找你师父啊!其实就是你对杜衡赶你下山怀恨在心,就是想报复!” “你以为我没想过回流波山?可是流波山早就不在原来的方位了,或者是我师父不想我回去,便故意将山隐了让我看不见。”荃蕙扔掉手里断裂的绸带,仔细整理了下袖口,“别人都知道是我是背叛了杜家才落得如此境地,都对我嗤之以鼻。我无处可去,在外流浪了几年,受尽白眼。最后,还是滃郁找到了我,她跟我说葛家的大门永远向我敞开,永远不会嫌弃我。” “丫头,这些年你受苦了,当初我赶你下山,实在是因为你杀了不该杀的人。不过,那些都是俞家的阴谋,我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件事不能怨你。”杜衡的脸色略有缓和,“你,还愿意跟我回去吗?” 荃蕙冷笑一声,道:“呵,回去?回不去了,你赶我下山的那一刻,不是就已经跟我恩断义绝了么?” 杜衡向后跌退了半步,感觉有一把刀子狠狠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陆离生大喝道:“女魔头!快把青鸾之毒的解药交出来!我们饶你不死!” “你们?”荃蕙哈哈大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要不是这两个姓杜的,你刚才早就死了,现在却又跑过来说什么‘你们’要饶我不死,真是狗仗人势!” 陆离生一梗,表情如同吞了一个臭鸡蛋。 杜衡伸出手,道:“拿来吧,我不想跟你动手。” “哦?”荃蕙邪魅一笑,“是不想还是不敢?你不怕自己也变成那些凡人那样?” 杜若大叫道:“不敢?看我把你打成刺猬,再问我敢不敢!” 她身体向后一倾,身后一个柴垛里顿时飞出数十根木柴直向荃蕙刺去。荃蕙微微一笑,衣袖轻挥,便不见了踪影。数十根木柴尽数扎进冻硬的泥土中,几块石头被击成了碎子。 陆离生见荃蕙不见了,连忙跑到戳进地里的木柴中,上下左右瞭望了一圈,指着天大喊道:“女魔头,今天算你走运!下次遇见你,我陆离生定不容情!” 杜若扶了扶额角,然后向杜衡道:“你怎么不抓住她?她这点遁形的小伎俩,你还对付不了?难道你还对她……?” 杜衡没有说话,月光映在他冷峻的脸上,显得落寞而神伤。 杜若叹了口气,拍拍杜衡的肩膀,然后又朝陆离生道:“喂!那个‘神医’,那女魔头走了,你也安全了。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咱们就此别过了哈!” 陆离生还在那里义愤填膺,听杜若这么说,忙抱拳道:“二位就这么走了吗?还未容陆某道谢呢,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杜若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哎不用了不用了,小事。杜衡我们走吧!” “二位且慢!”陆离生伸出手。 杜若转过身来,道:“请问陆神医你还有什么事吗?” 陆离生小步快颠,跑到二人跟前,道:“我陆离生最爱结交忠肝义胆之人,二位甚对我的心意,不如我们交个朋友,一路同行。若是你们二位有什么身体不适,我也能及时照顾。” 杜衡冷冷地打量着陆离生,心道,这人脸变得倒快,刚刚还不想跟我们一起走,这会儿又巴巴地贴上来。不过若真扔下他一个人,荃蕙难保一会儿不会回过头来取他性命。这个陆离生家里世代行医,心地也应该不坏,若就这么死了,未免可惜。 杜若冷笑一声,刚要开口,却被杜衡一把拦住。 “多一个朋友不是坏事,既然陆兄有意相交,那我们便一起走吧。只是我们此行是去寻找葛蔓,路上可能会遇到很多危险……” “不怕不怕!”陆离生大方地一摆手,“我还有许多看家本领没有使出来,路上万一碰到危险,我一定会帮你们的!” 杜若听了这话,一阵猛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杜衡却淡然一笑,冲陆离生点点头。 三个人趁着月色甚明,又赶了几个镇子。然而,所过之处无一例外,全部都是绿毛遍野,这让杜衡的心越来越沉。 没有解药,这些人虽然还活着,然而天寒地冻,冻死饿死也是迟早的事。我送他们上路,虽说是助他们解脱,但这笔血债,终究还是有一半要算在我的头上。我甘枣杜家还有何颜面称大济苍生? 东方既白,漫漫雪原被旭日映成一道橙黄。三人行了一夜,腹中都有些饥渴。远远地,一个村庄出现在地平线上,鸡鸣狗吠,隐隐有炊烟升起。 有人生火!这村子里还有活人! 三人大喜过望,加快脚步走向村庄。 村子里的人来来往往,手里都拿着一支竿子,见了杜衡三个人也视若无物,一点反应也没有。每个人的脸色都黄黄的,像生了大病一般,眼睛里也一片朦胧。 杜若刚想伸手跟一个挎着筐的老太太打招呼,然而那老太太却敲着竿子,直直地走过去了。 杜衡大惊。 这村子里的人,怎么好像都瞎了? “你们是谁啊?”一个小姑娘忽然出现在身后,一双大眼睛似明非明。 杜若弯下腰,手在小姑娘面前挥了挥,道:“你能看见我们?” 小姑娘点点头,道:“能看见影子,但看不清……” 村民们听到声音,都敲着竿子围拢过来。一个男人拉过小姑娘,问道:“阿满,是有外人来村里了吗?” 阿满道:“是的,两个大哥哥,一个大姐姐。” 那男人道:“三位从哪来呀?” 杜衡道:“我们从北方来,来寻一个人。” 那男人道:“寻谁啊?” 杜衡道:“这位大哥,请问村里有没有来过其他人,比如一个女子?” “没有,村里已经好久没来过生人了。”那男人摇头苦笑,“就算是来了,只要她不弄出什么动静,我们也看不见。” 杜若道:“你们这是怎么弄的?怎么全村的人都这样?” 一个妇人道:“我们村子里的人可能是得罪了哪边的神仙,给我们下了诅咒,让我们全村人都失明。小孩子刚生下来,其实还是看得见东西的,就是越长大了反倒看不见了。” 陆离生仔细观察了下面前的几个人,又观察了下阿满,冲杜衡摇摇头。 杜若“切”了一声,小声咕哝了些什么。 那男人道:“我叫梁哥,三位想必走了很远的路吧,要不到我家去歇歇?” 阿满拉住杜若的手就向村子里走,边拉边说道:“姐姐跟我回家,今天阿娘过生日,爹爹杀鸡吃。” 盛情难却,三个人便跟着父女俩走近一个农家院。一股烧鸡的味道飘散在院子里,厨房里有一个妇人的身影在忙碌。那妇人目不视物,却手脚利索,拿取置放都如同看得见一般。 几个人进屋围着火炉坐下,梁哥给每个人倒了一碗粗茶,阿满在桌子上摆上几副碗筷。 陆离生道:“梁兄弟,请问你们村里发生这种事情有多久了?” 梁哥叹了一口气,道:“你问我这个,我也说不清楚。我从生下来村里就是这个样子,我爹爹是这样,我爷爷也是这样。” “那你们没有看过大夫吗?”杜若喝了一口茶。 梁哥道:“村里的大夫自己也有这毛病,请了外面的大夫也看不出什么来。不过大家也都习惯了,后来就不请大夫了。” “这位是神医!”杜若指了指陆离生,“让他给你看看。” 陆离生拉过梁哥的手号脉,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杜若挑衅道:“神医,看出什么没有?” 陆离生道:“奇怪,我行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从脉象上看,梁哥的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 第八十九章 忘忧 http://.biquxs.info/

杜若撇了撇嘴道:“庸医……” 陆离生脸色一绿,说不出话。 梁哥笑着摆摆手道:“好多大夫都是这么说的,没事没事。” 不一会儿,阿满娘端了鸡上来。三个人落座,几筷子就把桌上的菜吃了个精光。 杜若拍拍肚皮,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道:“阿满娘手艺真不错,比杜衡的手艺……” 话还没说完,杜若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她眉头紧蹙,使劲揉了揉眼睛。 杜衡道:“阿若,你怎么了?” 杜若眯着眼睛望着杜衡,道:“你怎么,分家了?” 陆离生神色一凛,连忙起身仔细端详起杜若的眼睛,而后大惊失色道:“杜姑娘!快把刚才吃的东西吐出来!” 杜若一把抓住陆离生的袖子,道:“你说什么鬼话呢?我……” 话音未落,杜若便倒在陆离生怀里,晕了过去。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杜若放到床上,陆离生跑回桌子边,拿起鸡骨头观察,然后又跑进厨房里。 梁哥慌张道:“不是我……我没有……那菜没有问题的……” 杜衡神情严肃,看着一家三口诚惶诚恐的样子,心中好生奇怪。 看他们如此紧张,应该不是他们动的手脚,而且他们自己跟我们吃的是同样的东西,我跟陆离生也都吃了,但只有阿若一个人出了问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离生忽然跑进屋子,大声道:“梁哥,厨房缸里的水是哪里打的?” 梁哥磕巴道:“村村村……村头,有一口老老老……老井……” 陆离生转头跑出门去,杜衡连忙跟了出去。 两个人狂奔到村头,路上的村民被二人带起的一阵风惹得驻足回首。 村头,一棵光秃秃的老树斜伸着枝桠,托着积雪白玉成条。井台上停着两三只麻雀,见两人气势冲冲跑过来,吓得叽喳飞散。 陆离生扯起地上冻硬的绳子,把桶扔进井里,提上一桶水来,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包,抽出一片叶子放进桶里。 那片叶子本是墨绿色,进入水中忽然变成红色,然后又变蓝色、紫色,最后变成黑色溶在水里。 陆离生惨然一笑,道:“果然又是他……” 杜衡道:“谁?” 陆离生一屁股坐在地上,仰面朝天长叹一口气,道:“我弟弟,离忧。” “你弟弟?”杜衡心下起疑,“你弟弟难道不应该跟你一样行医吗?为什么会下毒?” 陆离生摇头苦笑,眼中起了薄雾,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 “我们陆家是世代行医不假,可最精妙的医术却一向单传。若哪一辈有一个以上儿子的,则要择优传授。而我在医术方面,比离忧的天赋稍高,所以,我父亲便将独门秘技教给了我。可离忧争强好胜,对此不满,便常常给我治好的病人下毒。我治好一个,他便毒一个,而他毒一个,我又治好一个。后来,我的医术越来越精湛,他的毒术也越来越高深,虽然高深,但却始终不及我。再后来,他听闻葛家用毒极精,便拜了葛蔓为师,我也与他从此势不两立。” 杜衡道:“那你怎么知道,这就是你弟弟干的?” 陆离生从锦包里抽出一片叶子,道:“这是忘忧,是我自己栽培出来用于试毒的药草。每种毒都有它自己的标记,而忘忧可以测出它们属于哪种毒。寻常的毒只会让忘忧变色一到两次次,而离忧下的毒却能使它变色四次。这标记是他故意留下的,就是想让我知道是他干的。” 杜衡从陆离生手上拿过叶子,仔细端详了一番,道:“‘忘忧’,你是因为你弟弟,特意给它取这个名字的么?” 陆离生没有说话,他抬手抚摸着井台上的冰凌,目中掀起千万重风雪。 “可是……”杜衡把叶子递还给陆离生,“为何我们两个都没事,只有阿若一个人中毒了?” 陆离生思忖片刻,道:“杜姑娘之前可受过什么伤?或者得过什么大病?” 杜衡道:“大伤大病倒没有,不过她之前被人下过妖胎。” “妖胎?!”陆离生脸色大变,“受了妖胎居然还能活下来?是谁医的?我要拜他为师!” 杜衡失笑道:“是我跟招摇云家借了玉琮。” “玉琮!这东西真的存在?!”陆离生的眼睛瞪得更大。 杜衡点点头。他感到陆家的视野确实有些闭塞,连这些都不知道,但他此刻也无心嘲笑了。 “那就是了,”陆离生若有所思,“杜姑娘经过妖胎之劫,元神受损,不比你我这种完美无瑕的仙胎,才会像凡人一样中了此毒。而且……” “而且什么?”杜衡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且怕是中毒的反应还要比凡人强烈些。” “那,你可有药医?” 陆离生掬起一捧水尝了尝,又在口中漱了漱,道:“我心中倒是有个方子,只不过这方圆百里的镇子都已经成了死城,我又不会驾云,可到哪去寻这些药材呢?” 杜衡道:“药材好说,你把方子写在纸上,我驾云去别的镇子上给你买来。” 二人回了梁哥家,梁哥一家三口都守在床前,一动不敢动。杜若已经醒来,正安静地靠着床头坐着,脸上毫无表情。她双目如同蒙了一层白霜,连嘴唇也失了血色。 阿满一见杜衡,忙拉住杜衡的袖子,叫了一声”杜哥哥“,然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梁哥听见响动,忙道:“杜公子,陆大夫,你们可算回来啦!杜姑娘自从醒了就没说一句话,你们快劝劝她啊!“ 杜衡走到床边,拉住杜若的手。陆离生也凑过来,把手在杜若的眼前晃了晃。谁知,杜若竟突然精准地一把抓住陆离生的手腕,死死攥紧,指甲都抠进肉里。 陆离生疼得大叫道:“杜姑娘!疼!松手!松手!” 杜衡惊喜道:“阿若,你能看见?” 杜若撒开陆离生的手,漠然道:“看不见,我能感觉到。” 陆离生使劲吹了吹被抓痛的手腕,又站到靠窗的那一侧挡住光线,左右晃着身体道:“一点都看不见吗?” 杜若摇摇头。 陆离生“咝”了一声,道:“果然如我所想,这个村的村民们虽说也看不见,但我猜他们也应该有微弱的光感。然而,杜姑娘却连一点光感都没,确实比村民们盲得更厉害一些。” 杜衡道:“阿若的毒,会恶化吗?” 陆离生摸了摸下巴,道:“有这种可能,不过村里的土郎中手上也应该有些基本的药材,我可以配个方子延缓杜姑娘毒发的速度,杜公子大可以放心去别处买药。” 杜若眉头轻皱,道:“杜衡,你要走?” 杜衡柔声道:“我去别的地方买药,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 他拿了陆离生开的方子,回头深深望了一眼杜若,便驾云往其他地方去了。杜若的脸朝着杜衡离去的方向,眼睛久久没有移开。 陆离生的方子有些复杂,有很多药杜衡连听都没听过,只得挨个药铺去问。药铺的大夫们对这方子也不熟悉,有的药材当地没有,只能到别处去寻。有的只在春夏生长,秋冬没有,就只能一间一间去找有没有干的存货。 一张方子,十几味药,杜衡寻了半月之久,终于凑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两味,所有的大夫倒是口径一致,说这药只生长在传说当中,根本没人见到过。 杜衡无奈,只得拿着能买到的药先回村子,再跟陆离生从长计议。 还没等进梁哥家的院子,远远地就听见一阵吵嚷之声。 “我不喝!我不喝你这马尿猪屎做的药!杜衡呢?我要见他!” “杜姑娘……这不是马尿猪屎……哎哎哎,你别跑我追不上你……杜姑娘!你怎么上去了?快下来,乖乖把药喝了,药凉了效果就不好了……” 杜衡站在门口,看见杜若正双手叉腰站在房顶上,眼睛里已经蒙白一片了。陆离生则端着一个小碗,苦口婆心地站在房檐下碎碎念。阿满则坐在一个木凳上,看戏一样地看着两个人傻笑。 “你自己尝尝你那是给人喝的东西吗?我不喝!我要等杜衡回来!” “哎呀,杜姑娘,你怎么还没有阿满听话呢,良药苦口嘛,连阿满都知道。我给杜公子的方子不太好找,他可能还要一阵才能凑齐呢,你快下来把药喝了哦……” 杜衡看见这场面不知该笑还是该怎么,他把麻袋往地上一撂,抱着肩望着房顶上神气活现的杜若。 杜若正吵着,听见响动忽然神色一凝,然后脸上仿佛乐开了花似的,大喜道:“杜衡!杜衡你回来啦!” 她从房顶上向下一跃,猫一样地灵巧着地,然后径直扑到杜衡怀里,完全不像一个失明的人。 “你身上好苦,到底背了多少药啊……”杜若闻闻杜衡的衣服,又朝地上的麻袋闻去,“哇,十七种,都比陆庸医的药好闻。” 杜衡大为惊讶,道:“阿若,你怎么这么厉害?有几味药都闻得出来?” 陆离生端着碗走过来,苦笑道:“杜姑娘双目失明,可是其他的感官都变得更灵敏了,简直比明眼人都看得清。” 杜衡从麻袋里把杜若的脑袋揪出来,道:“阿若,陆公子给你煎的药,你怎么不喝?” 杜若一鼓嘴,道:“他那哪是药啊?里面全是尿骚味、屎臭味,从粪坑里掏出来的还差不多。” 杜衡拿过药碗一闻,味道确实不太好。 陆离生尴尬地张了张嘴,为难道:“唉,我也是没办法。井里的水肯定不能再给杜姑娘喝了,附近的河流又都结了冰,我只能去挖雪化水来煎药。可是这附近的雪都被牲畜糟蹋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点稍微干净的……” 杜衡脸一绿,赶紧把药碗还给了陆离生。 陆离生歉然一笑,把碗放到一边,然后拿过麻袋道:“杜公子,我记得我的方子上有十九味药,怎么刚才杜姑娘说,只有十七种?” 杜衡笑道:“她说十七种就十七种?你就这么信她?” 陆离生脸上一红,好像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转移话题道:“少的那两味药,可是白菅和勾馀?” 杜衡严肃地点点头道:“是,大夫都说这两味药只听过,没见过。” 陆离生叹了一口气,道:“唉,这情况我也猜到了,刚开始也只是想碰碰运气而已。” 杜衡道:“那这两种药去哪里找呢?” 陆离生道:“昆仑墟。” 第九十章 昆仑 http://.biquxs.info/

“昆仑墟?”杜衡对这个地名感到有些熟悉,“可是在海外?” 陆离生点点头道:“听说是,我也没有到过。据传昆仑墟为墟四方,地势虽不高,但却终年积雪,就连夏季也是如此。而这两味药材就长在其中一方的中央,有开明兽守护。” 杜若偷偷把药碗踢翻,然后背着手,若无其事地走过来,道:“开明兽?是个什么东西?” 陆离生道:“书上说,开明兽状类虎而九首,以人为食,凶猛无比。” “这么厉害,”杜若用脚在地上随意划着圈圈,“那我也去。” 杜衡和陆离生异口同声道:“不行!” “为什么啊?”杜若老大不乐意。 “为什么,你自己还不知道吗?”杜衡语气严厉。 陆离生捡起被踢翻的药碗,柔声叹气道:“杜姑娘,你中毒已深,不宜长途跋涉。我特意让杜公子多开了些药,就为了能延缓你毒发,你就不要闹了嘛……” 杜衡看着陆离生一副老母亲的样子,不由得想笑。 想不到阿若这个臭脾气,倒也不是把所有男人都吓跑了。 杜衡道:“那白菅和勾馀这两味药长什么样,陆公子能否描述一下?等我到了昆仑墟,也好识见它们。” “白菅紫叶白花,花形有些像刚出炉的包子,”陆离生拿着一根棍子在雪地里画起来,“而勾馀,则是一种虫,就生在白菅的花苞里。” 杜若哼了一声,抱肩道:“你说不让去就不能去,到时候杜衡走了,你这个庸医还能拦住我不成?” 陆离生笑道:“我的法力不及杜姑娘,拦自然是拦不住的。” “那你还能……诶?大白天的,怎么这么多星星啊?” 杜若话还没说完,忽然身子一软,歪在陆离生身上。陆离生赶紧抱住,对杜衡笑道:“杜公子还是趁杜姑娘醒来之前快走吧,我这药效在常人身上尚能维持个把时辰,在杜姑娘身上,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杜衡无奈地摇头笑笑,别了陆离生,驾云南去。 层云万里,暮雪千山,昆仑墟一派苍茫。 杜衡落地,只觉得风刀霜剑,严寒刺骨,狂风卷着飞雪直往眼睛里戳。他步履艰难,走了一个时辰愣是没能走出多远。 头顶艳阳高照,飞舞的雪花在阳光下有如碎琉璃般耀眼。 杜衡抬起头,又往四周瞧了瞧,心中纳罕。 这鬼地方,明明头上一片云彩都没有,哪里来的风雪?这难道有什么机关? 越往前走,风雪越大。地上的积雪也越来越深,渐渐没到了杜衡的膝盖。 再这么走下去,我就是走八百年也找不到开明兽啊。 杜衡祭出瑶华向周围探去。他立身站定,瑶华旋转着飞出。不一会儿,远处传来一声尖叫,风雪瞬间就停了。 他循声飞身而去,远远地,茫茫雪原里有一点鲜红,等靠近了,才发现竟是一只雪狐。那狐狸的尾巴被瑶华钉在地上,汩汩鲜血殷红一片。 “是你纵的大风雪?”杜衡低头看着地上的狐狸。 狐狸扭头朝杜衡眨了一下眼睛,尖声细气道:“快把我松开!你这没良心的坏人!” “松开?那可不行,”杜衡摇摇头,“万一我把你松开了,你接着纵风雪,这路我还怎么走?再说了,我怎么就没良心?怎么就是坏人了?” 狐狸舔舔伤口,道:“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不就是来寻白菅的么?你可知道那白菅有开明兽守护,十个人来有十个人回不去。我见不得你们送死,才纵大风雪拦着你们,你居然还砍伤我的尾巴,你说你是不是坏人?” “这么多人来寻白菅?”杜衡摸摸下巴,“不就是一味药吗?那么多人想要它做什么?” “一味药?”狐狸冷笑一声,“谁告诉你白菅仅仅是一味药的?” “那它是什么?” 狐狸看了一眼还在流血的尾巴,道:“你给我松开,我就告诉你。” 杜衡心道,若这狐狸真是为了不让人来送死才施法纵风雪,那倒是好心,我且松开它,看看它有什么说的。 瑶华一收,尾巴上的伤口顿时自己愈合了。狐狸摇摇尾巴,在地上转了一圈,忽然变成了一个稚气未脱的美貌少女。 少女揉揉屁股,噘着嘴巴道:“你要白菅做什么?” “救人。” “哼,来寻白菅的,都说是来救人的,我看,你们不过是想救自己罢了!“少女背着手,别过脸去,生气的样子显得天真可爱。 杜衡道:“我真的是要救人,我妹妹身中剧毒,双目失明,听一位神医说,白菅可以解这种毒,所以我才来的。而且,中毒的不止我妹妹一人,还有一整座村子的百姓。” 少女扬起脸认真地望着杜衡,道:“你要救凡人?” 杜衡点点头。 “真是少见呢……”少女的面色缓和了许多,“可你的那位朋友若真是神医,解毒的办法肯定有好多种,不必非得让你来昆仑墟寻白菅啊?” “这白菅,到底有什么用?” 少女摇摇头,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这位神医朋友并没有跟你完全说实话。这白菅是集昆仑万年灵气的仙草,最大的功效是归元。只要一朵,就可以让修炼几万年的仙身瞬间回到还未修行的状态,哪怕是走火入魔到万劫不复的人也能重新洗白。但事实上好多人来寻白菅,只是为了对付跟自己实力悬殊的对手,真正拿来救人的却没几个。” “不过是让法力恢复到原始状态,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呢?” “要是就那么简单,哪会有这么多人来啊?”少女用手指玩弄着头发,“这白菅有时光倒流之功,不仅法力会恢复到最初的状态,而且若是连心智也会回到本初最纯净的时候。所以就是入了邪道,白菅一样可以救回来。” 杜衡心头一凛,忽然想起陆离生那个投入葛家门下的弟弟。 原来陆离生的确是有私心的,他想让弟弟回到自己身边,然而却没本事自己来寻白菅,所以便叫我来替他出这个苦力气。 少女看着杜衡出神的样子,伸出手在杜衡眼前晃了晃,道:“你想明白了吗?是不是你那位神医朋友骗了你?要是想明白了,就快回去吧。” 杜衡看着少女天真的大眼睛,荃蕙的脸忽然浮现在眼前。他笑了笑道:“原来白菅竟是这样的好东西,那我真是不拿不行了。” 少女一听这话,原本缓和的面色又紧绷起来。她气得跺跺脚道:“我还以为你跟那些人不一样,想不到你也是那种人!你去吧!我才不要管你了!” 杜衡见少女要走,赶紧拉住袖子赔笑道:“姑娘慢走,昆仑墟地广,还请指点个方向,也让我送死送得方便些。” “那那那!”少女伸出葱白似的手指头往东一指,“从这往那边再走两个时辰就到了!哼!不知好歹……” 杜衡松开手,少女便化作一股白烟不见了踪影。 阳光亮得刺眼,照在雪地上更是花白一片。风雪过后,视线变得好了很多。杜衡向四周望去,发现周围连棵树都没有,光秃秃的,一眼就能望到地平线边缘。 杜衡叹了口气,朝少女指点的方向走去。两个时辰之后,一座深渊出现在面前。深渊对面,仍然是一望无际的雪原。 他走到悬崖边,发现悬崖底下红光一片,隐隐有热量传上来。 下面似乎是岩浆,难道开明兽在这深渊底下?难道是只火兽?看上去下面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就算下去了,站哪都是个问题。不过,既然白菅在这下面,就是硬着头皮也得去。 杜衡咬咬牙,把衣角束起扎进腰带里,卷起袖子跳了下去。 他攀在崖壁上,一降三落,渐渐接近深渊的底部。温度愈发高了,他的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岩浆滚烫浓烈的呛人烟气钻进他的鼻孔,让他忍不住喷嚏连连。 终于到了悬崖底部,流动的岩浆仿佛一条燃烧的河流,汩汩地沿着崖底流淌着。崖壁上不时掉落一块石头,掉进岩浆里“嘶”的一声,只留下一股白烟。 虽然很热,但杜衡还是打了个寒战。 他抓紧手中石壁上的凸起,如同一只蜘蛛一般朝旁边攀去。石壁被岩浆烤得滚烫,杜衡的手一会儿就被烙秃了皮,鲜血和皮肉留在石壁上,马上便被烤干了,留下一条暗红色的痕迹。 约莫爬行了一炷香的时间,一个山洞赫然出现在石壁上。 终于找到了! 杜衡飞身跳进山洞,双脚落在坚实的石地上。 洞里黑漆漆的,一股奇怪的味道飘散在空气里,似乎是什么东西烧焦了。而洞的尽头,似有点点光亮。 他抬脚往里走,却忽然踢飞了个什么,引起一串乒乒乓乓的声响。低头一看,竟是一具没有脑袋的骨架。再凝神仔细看去,那山洞里面,尸骸堆积如山,被岩浆的热量熏到发黑。 杜衡咂了咂嘴,将瑶华握在手中,放轻了脚步继续往里走去。 光亮渐明,潺潺水声隐约响起。行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暗河出现在山洞尽头。暗河上方,有一孔洞通向外面,光直射下来,投在暗河中央的石台上,形成一方光影,一朵包子似的白花亭亭而立。 白菅! 杜衡心头一动,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来,握着瑶华蹑手蹑脚向暗河的边缘走去。 忽然,一阵微风吹起,带着一股尸体腐烂的气息,引得杜衡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紧接着,一声尖细诡异的惊叹响起。 “终于有吃的啦!” 第九十一章 谜语 http://.biquxs.info/

一张倒挂的人脸突然落在杜衡眼前,吓得杜衡猛地往后一撤。 “你怎么就知道吃?忘了我们的规矩了么?”又是一张人脸凑过来。 杜衡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巨大的兽身站在暗河的另一边。那兽身类虎,浑身长着辨不清颜色的长毛,九条细长的脖子上,分别生着九个人头。那些人头表情不一,见有人来竟喧哗起来,争吵不休。 “规矩规矩,又是规矩,吃个东西这么费劲!也不知道是谁定的规矩……” “谁定的规矩,你还不知道吗?你是不是想挨打?” “哎呀,你怎么这么多废话,都等了那么长时间了,也没见得饿死你,再多等会儿能怎么样?” 这就是开明兽?这么多头?还能自己跟自己吵架? 九个脑袋在杜衡的头顶上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嚷着,杜衡目不暇接,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劳驾各位,我是来采药的,知道要过各位大哥这一关,请问是什么规矩?“ 九个脑袋听见杜衡说话忽然噤声,其中一个脑袋缓缓向杜衡伸过来,笑道:“这个小人倒是挺客气的,跟我们猜个谜语吧?” “猜谜语?”杜衡有些松开了握紧剑柄的手。 “是呀,猜个谜语,猜对了,那朵花就送给你,猜不对……”另一个头凑过来,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就给我们当饭吃啦!” 杜衡想到进来时看见的那堆尸骸,心道怕是极少有人能答对这条谜语了。 “什么谜语?” 话音一落,开明兽的另外七个脑袋齐齐凑到杜衡跟前,脸上露出一模一样贪婪又诡异的笑容。 “何出汤谷,次于蒙汜?何光有德,死则又育?四极何为?东南何亏?何所冬暖?何所夏寒?焉有虬龙?何兽能言?” 每个脑袋一句话,声音此起彼伏,一个接一个。 杜衡心里一惊,不是就一个谜语吗?这何止一个?! “小人儿,你说话呀,你若是不说,我可就要……嘿嘿。” 八个脑袋顿时齐齐眯起眼睛,其中一个张开大嘴就要向杜衡的头上咬去。 “慢着!”杜衡赶紧伸出手掌挡在面前,“你容我想想。” 他抱着瑶华在九个脑袋底下来回走了几圈,那九个脑袋也脸朝着杜衡转来转去,活像看见老鼠的猫。 “日出汤谷,次于蒙汜。月光有德,死则又育!”杜衡打了个响指,接着道,“女娲断鳌足以立四极,共工断不周而东南倾。” 一个脑袋道:“这小人儿也算是肚子里有些货,那后面几个谜语呢?” 开明兽身后的白菅,在一方窄窄的日光中,散发着莹白的光芒。透过花瓣,勾馀在里面轻轻扭动着身体,好像刚伸了个懒腰。 杜衡望着白菅,心中焦急。 听陆离生说,昆仑墟终年冰雪覆盖,就连夏季也是如此,想必这“夏寒之所”便是此处了,那“冬暖之所”又是哪里呢?我之前所历的几个冬天,都身在甘枣。甘枣冬日虽不冷,但也谈不上有多暖,肯定不是“冬暖之所”了。 到底哪里才能算得上“暖”呢? “怎么样?想到了没有呀?”一个脑袋咧开了嘴角。 杜衡心一横,道:“昆仑夏寒,冬暖……流波冬暖!” 九个脑袋忽然睁大眼睛,面面相觑。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知道得还不少,还真是不简单呢!” 杜衡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他把两只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暗暗长舒一口气。流波山上风景甚好,但究竟有没有冬天,其实他也不知道。他不过是凭着对贤姱的了解,觉得师父应该是喜欢生机勃勃的样子,才会让那么多凡人跟自己生活在一起,想必也应该不会让流波山有冬日降临。 纯是碰运气瞎猜的,居然猜对了,杜衡心中一阵窃喜。 “那焉有虬龙,何兽能言哪?”一个脑袋伸过来,贪婪地嗅着杜衡身上的气息。 杜衡眼珠一转,道:“何兽能言?开明兽能言啊,你就站在我面前说话,这还不简单。” 那脑袋脸色一绿,另一个脑袋凑过来骂道:“我就说你这个问题蠢,你非不信,这下好了,就剩一个问题了,他要是答对了,我看你今天吃什么!” 被骂的脑袋缩着脖子,显得有些委屈。他转过脸来怒视着杜衡,喝到:“焉有虬龙?快说快说!不然我就吃了你!” 杜衡感到头顶的发根全都竖了起来。 虬龙……虬龙……我又不认识这个东西,我怎么知道它在哪?索性不跟这九头怪纠缠,砍了它,拿到白菅才是正事。 九个脑袋看见杜衡目光躲闪的样子,便“嘿嘿哈哈”笑成一片。杜衡趁着九个脑袋相顾大笑的空当,忽然手上寒光一闪,瑶华直向其中一个脑袋劈去。 谁知,九个脑袋竟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依然边笑着,脖子边舞来扭去。 “唰”的一声,瑶华化作一道寒光击穿了开明兽的其中一个脑袋,然而剑光如芒,却好像穿过了一个影子。那张脸完完整整的,一点伤也没有! “哈哈!这小人儿没辙啦!要动粗啦!” 瑶华重回手中,杜衡猛地向后倒退几步,抽出龙堂和独茕,又纷纷向开明兽掷去。两阵利刃破空之声,龙堂和独茕也“嗖嗖”地从开明兽的身上穿过,如石入水中月,剑斩镜中花。 糟糕!这开明兽是灵体! “完事了吗?完事了该轮到我们啦!” 开明兽向杜衡一扑,瞬间便挨到杜衡身前。一条脖子伸得极快,上面的脑袋张开大嘴,猛地朝杜衡的肩上咬去,“嚓”的一声,扯下一大块皮肉。 一阵噬骨的疼痛冲击着杜衡的魂魄,几乎让他疼晕过去。 我打它打不着,它却一咬我一个准,这架还怎么打?! 杜衡收了神兵拔腿就往洞外跑,鲜血一路淋漓。开明兽身体庞大钻不进洞,而脖子却如同无限延长般,一直追着杜衡的屁股不放。几个脑袋你争我抢,顺便还把杜衡淌在地上的血舔了个干净。 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杜衡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虬龙我不知道,晏龙行不行啊? “司幽有虬龙!”杜衡边跑边喊。 一句话刚说完,杜衡忽然感到背后没了动静。他停下脚步转身,只见开明兽的几个脑袋都静止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如遭雷击般震惊。 “他……他是不是答对了……?” “好……好像是……怎么办?” “要把花送给他吗?” “不送怎么办?规矩在那里,不送等着挨打吗?” 杜衡内心简直高兴到发狂,想不到瞎猫碰死耗子,又让他给捡着了。他轻轻咳嗽一声,装腔作势道:“各位,小人儿不才,几个谜语都猜出来了,这白菅,是不是可以送给小人儿了?” 九个脑袋哭丧着脸,其中一个萎靡道:“唉,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小人儿,没想到嘴边的肉居然还能飞了……” 垂头丧气地几条脖子缓缓缩了回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山洞的尽头。杜衡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朝洞内走去,又回到了山洞尽头的暗河旁。 暗河周围空空荡荡,早已不见了开明兽的影子。水声潺潺,光影在石壁四周流动着,如同漫天的星斗。白菅在那方日影下摇曳生姿,顾影自怜。 杜衡搓搓手,飞身跳到暗河中间的石台上。他刚要摘下那朵包子似的小白花,忽然感觉眼前一黑,一道鬼影从眼前一闪而过。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生着白菅的石台上,竟眨眼间空空如也了! “你想要这个?” 杜衡转过身,只见一袭紫衣的荃蕙站在暗河的岸边,手中攥着白菅那玉琢般的花苞。 “丫头!你想干什么?”杜衡抬脚就要跳过来。 “你别动!”荃蕙把白菅往前一举,“再动我就把这朵花捏碎!” 杜衡忙道:“好好好,我不动,丫头你别乱来!” 荃蕙狠狠道:“我不是你的丫头!” 杜衡叹了一口气,道:“唉,你到底想怎么样嘛?这白菅是拿来救阿若和全村百姓的,容不得你胡闹!” “我胡闹?”荃蕙冷笑一声,“你把我赶下山,让我一个人在外面受尽折磨。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却将那心踩在脚下践踏。我就是要胡闹,我要你后悔,我要你付出代价!” 杜衡道:“我知道你有怨言,你想要什么,让我一个人来补偿你就好,别连累了无辜的人!” “没有人是无辜的!你们全都该死!”荃蕙愤怒地咆哮着,双眼布满血丝,“我不要你的补偿!我只要你痛苦,要你心碎,要你把我尝过的苦全都尝一遍!” 杜衡看着荃蕙几近发疯的样子,忽然有些心疼。 她不过是个遭人利用的小姑娘,其实,她又有什么错呢? “你这又是何苦……既然都已经过去,不如忘了吧,跟我一起回甘枣,你还是我的小师妹。” 荃蕙惨然一笑,道:“哼,忘了?你说得倒轻松。我只是个臭水沟里的凡人,比不得你仙首家的大少爷,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我受的苦,遭的罪,在你眼里怕都只是故事罢了。况且,我杀了你兄弟,就算我跟你回去,你还能容我在身边多久?” 提到御阳,杜衡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心猛地一抽,生疼。 荃蕙注意到杜衡脸色的变化,她把手中的白菅举过头顶,大声道:“杜衡!你妹妹受过妖胎,再中此毒非白菅不可解。今天我就让你尝尝,什么是痛不欲生的滋味!” 杜衡原以为杜若的毒尚有其他药可医,白菅不过是用来救陆离生的弟弟。他听荃蕙这么一说,顿时心头一震,大喊道:“不要啊!!” 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一股绿色的液体顺着荃蕙白皙的手腕往下淌,白菅竟被捏得粉碎! 第九十二章 花开 http://.biquxs.info/

杜衡飞身从石台上跳到荃蕙身边,震惊地望着荃蕙手中被捏爆的花苞。他嘴唇颤抖,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荃蕙尖声大笑,姣好的面容变得扭曲。 “你……” 杜衡刚想大怒,却忽然想到那雪狐少女的话。 荃蕙歇斯底里,泪水在眼眶里莹莹闪动。 “我怎么?想让我给你的小跟班陪葬吗?来啊!杀我啊!杀了我……” 没等荃蕙说完,杜衡猛地抓过荃蕙的手,把捏爆的花苞残骸塞进荃蕙嘴里。荃蕙毫无防备,花苞顺着她张开的嘴直接滚落到嗓子眼里。 “姓杜的,你干什么?!”荃蕙甩开杜衡的手,跪在地上拼命地咳嗽,想把花苞吐出来。 杜衡满脸期待地蹲在一旁等着,脸上隐约浮现着绝地逢生的笑容。 然而等了半天,荃蕙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冰冷的眸子里写满了残忍,眉间的彼岸花妖娆冶艳。 杜衡的心渐渐冷下来,他喃喃自语道:“难道,那小狐狸骗我?” 荃蕙抬起头道:“骗你什么?” “来时的路上,一只小狐狸告诉我,白菅归元,有时光倒流之功。”杜衡苦笑着摇头,“是我太天真了,时光倒流,怎么会有这种好事呢。” “归元?”荃蕙怔住了,“我杀了御阳,伤了百姓,还捏碎这花,你不怨我,还想让我回到你身边?” 杜衡点点头,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笑中带伤。 荃蕙愣了半晌,忽然泪水决堤,扑到杜衡的怀里,大哭道:“芳姐姐!我错了,对不起!” 杜衡的脸色变得柔和,他拍拍荃蕙的背,安慰道:“傻丫头,别哭了,我们走吧。” 他把荃蕙扶起来,望着暗河中央的那方石台,叹了口气。 荃蕙嗫嚅道:“芳姐姐……” “怎么?” 荃蕙拉过杜衡的手,又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塞进杜衡手里。 白菅! “我刚才偷偷掉了包,刚才捏碎的不过是朵别的花,”荃蕙双手捧着杜衡拿着白菅的手,“本来是打算拿回去给师父的,现在还给你吧。” 杜衡小心翼翼地握着白菅那脆弱的花苞,勾馀在花苞里轻轻扭动,引得白菅的花瓣微微颤抖。 两人回了村子。 一进梁哥家的院子,杜衡便看见阿满正拿着扇子蹲在房檐底下煎药。 阿满神情专注,炉子里的火苗在她微有些浑浊的眸子里闪动着,摇扇的小手却冻得像小萝卜头。旁边蹲着两只木桶,每个桶里都装满了大小不一的冰块。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炉子里燃烧的噼啪声。 “阿满,就你一个人在家吗?” 阿满回过头,看见杜衡的影子,脸上的表情忽然大喜,又忽然大悲,最后竟哇的一声哭起来。 “大哥哥终于回来了!大姐姐快不行了!” 杜衡脑子里嗡的一声,急急忙忙冲进屋子里。然而屋子里空无一人,连梁哥和阿满娘都不在。 阿满跟进来,边抹眼泪边哭道:“大姐姐和神医在山上,神医说井水不能喝,爹爹和娘去十里外的河边挖冰块去了……” “山上?”杜衡又惊又疑,“去山上干什么?” 阿满道:“神医说村子里热,大姐姐怕热,神医带大姐姐去山洞里治病,连药也要阿满煎好放凉了才能送过去……” “怕热?” 杜衡和荃蕙按照阿满的提示爬上位于村后不远处的山上,远远的便看见一个山洞里正呼呼地往外冒热气。 两人走近洞口,发现里面白雾缭绕,浓烈的药草味混着一股淡淡的兰芷气息。 杜衡刚要走进山洞,忽然听到一声低喝。 “杜公子请止步!” 杜衡循声转头,却看见陆离生正埋在洞内不远处的雪堆里,只露出一个脑袋。他面色惨白,嘴唇青紫,冻得瑟瑟发抖。 要不是他开口说话,杜衡还真看不出,这里居然藏着一个人。 “你怎么坐在雪堆里?不冷吗?” “杜……杜姑娘受不得热气,我只能……只能靠这种方法降低自己的体温,助她驱毒。”陆离生说话有些困难,他把目光忽然转向荃蕙,惊怒道,“她……这女魔头怎么在这?!”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陆公子不必担心,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女魔头了。” 荃蕙眼含笑意,温柔地望着杜衡。陆离生则一脸的半信半疑,然而却只是瘪了瘪嘴没说什么。 杜衡透过白雾朝洞内望去,只见山洞深处放着一只大水缸,里面全是褐色的药液,杜若只穿着一件小衣泡在水缸里。她双目紧闭,面黄如腊,睫毛轻轻发颤。 浓浓的白气从缸里蒸腾而上,周围的冰雪尽皆成水,山洞的上方结着长长的冰凌。 “杜衡,是你吗?”杜若的声音细若蚊蝇。 杜衡只感觉心里一阵绞痛。 怎么我才几日未归,毒就恶化成这样了? 还没等杜衡回答,杜若忽然浑身一紧,猛地抬起头睁开双眼,身体剧烈抖动,脸也涨红了。她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实白色,仿佛两团石灰石。 陆离生见状忙从雪堆里伸出两只手,两股浑厚包容的法力从双掌徐徐灌向杜若。杜若受了力,渐渐平复下来,脸色也恢复如常。 在杜衡的意识里,破出体外的法力从来都是凌厉而具有杀伤性的,像陆离生这般浑然质朴的法力他还是第一次见。 果然是医家要术,确实同我们这些使蛮力的不一样。不过这陆离生为了阿若也真是连命都豁出去了,难道他不怕冻死吗? “杜公子,白菅……寻到了吗?”陆离生重新把手埋进雪堆里,艰难地抬起眼睛望着杜衡。 杜衡从怀里掏出白菅托在掌中。 陆离生望着那一团白茸茸的花苞,眼睛里的光顿时亮了。 “快!快给我!”陆离生伸出手。 杜衡却把手一收,道:“陆公子,麻烦你跟我说实话,你要这白菅,只是为了想救阿若么?” 陆离生的手在半空滞了一下,表情也有些僵硬。他沉默了半晌,然后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让杜公子去寻白菅,我的确是有自己的私心在里面。至于是什么私心,想必杜公子聪慧,也已经猜出来了。不过,杜姑娘的情况也不很乐观,没有白菅,想要痊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杜衡想了想,又把手伸了出去,把花苞放在陆离生手里。 陆离生喜极,捧着白菅的双手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激动。他将花苞按压在两掌之间,运足法力。 一股青烟从陆离生的指缝间飘散出来,再摊开手掌,只剩下两颗乳白色的药丸。 他拿起其中一颗捏成两半,一半弹进杜若口中,另一半交给杜衡,道:“把这个扔进村头的那口井中,村民喝了井水,毒少时便解。” “那另一颗……”荃蕙指着陆离生的手,欲言又止。 陆离生阴沉地瞥了荃蕙一眼,然后又朝杜衡讪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杜衡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陆离生刚要道谢,突然一声震天的巨响从山洞的深处传来,一阵狂风从内而外席卷洞口。水缸登时炸成碎片,杜若竟不知何时闪到三人身边。她双目澄澈明亮,唇红齿白,满头的青丝在微风中拂动。英气逼人,眼中仿佛有初升的旭日在绽放着夺目的光彩。 “阿若!你好啦?”杜衡大喜。 杜若嘴角一扬,刚要说话,忽然看到杜衡身后的荃蕙,脸色又马上阴沉下来,道:“你怎么在这?” 还没等荃蕙答话,忽然洞外传来一声惊叫,紧接着就是碗打碎的声音。 “神医神医!我不是故意的!我看不清的,你别生气!药我再煎一碗!” 阿满手足无措地站在洞口,她神色惊惶地捂住双眼,满脸通红,然后扭头跑下了山。 杜衡回头,发现杜若刚才苏醒时掀起的那阵大风,竟把陆离生所在的雪堆吹了个干净。而雪堆底下的陆离生竟一丝不挂,什么东西都没穿。 陆离生的脸憋红如生蛋的母鸡,他捂着下身,磕磕巴巴道:“我……我怕穿着衣服,体温降得不够低……就……” 荃蕙赶紧转身背过去,杜若则毫无避闪之意,只是斜眼瞥了下陆离生的下身,扶着额角无奈地摇头。 陆离生窘得无地自容,杜衡却宽慰一笑。 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有陆离生这个痴心的人在,阿若也算终有所托了。 白菅入井,村民喝了井水,片刻便恢复了清晰视野。人们喜极而泣,互相拥抱。所有人都享受着与亲人“重逢”的喜悦。 荃蕙也将附近村镇中了青鸾之毒且尚未冻死的人救了回来。 “总算又了却我一桩心愿,也算不负我陆家的家训了。”陆离生满意地望着村民相依相偎的模样,“多亏了我医术高明,才救了这么多人,真是功德无量啊!” 杜若却抱着肩膀,“切”了一声道:“白菅是杜衡采的,青鸾之毒是那傻丫头解的,你干什么了?” 听了这话,陆离生原本得意洋洋的脸忽然如同霜打的茄子。 “是是是,都是你们杜家人的功劳,我陆某就是个看热闹的,行了吧?” “反正没见你出什么力……”杜若翻了个白眼。 杜衡有些看不过去,插嘴道:“阿若,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要不是陆神医消耗自己为你续命,你早就热炸了,还不谢谢人家。” 杜若被堵得没话说,“哼”了一声,然后用胳膊肘捅捅陆离生,言不由衷道:“喂,谢谢你……” 陆离生有些窘迫地红了脸,嘿嘿地傻笑起来。 这时,阿满忽然跑过来,指着村头那棵老树的树梢,惊喜道:“哥哥姐姐!你们看!” 几个人顺着阿满的手指看去,只见那枝桠交错的树冠上,一朵粉色的小花绽放枝头。花瓣鲜嫩,黄蕊娇柔,小小的绿萼擎着花腰,宛如一盏精灵的衣裙。 花开了,春天来了。 第九十三章 留情 http://.biquxs.info/

两三只燕子落在井台上,一声啾鸣,唱红了夕阳。 杜衡望着荃蕙被夕阳映成金色的半边脸,微笑道:“你回来了,我们便不用愁了。” “这回,就算猨翼之山在天上,我们也能上去了。”杜若把两手放到后脑勺。 “可是……”荃蕙却脸色一凝,显得有些犹豫,“我其实并不知道猨翼之山具体在什么位置。” 三个人大惊。 “也许是师父从来没真心接纳我吧,毕竟我曾是杜家人,他对我总是留着一手。”荃蕙望着天边的夕阳,万丈霞光落在她的眼睛里,“猨翼之山的方位极其隐秘,并不在地面上。我几次偷偷跟着师兄想要到山上看看,却总是半路就跟丢了。” “师兄?”陆离生神情变得严肃,“你说的是……” 荃蕙点点头,道:“陆离忧。” 陆离生的眼神很复杂,他欲言又止,最后终于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师姐滃郁死后,师兄就变成了首席弟子,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又惯会耍些花招,讨师父欢心。”荃蕙朝陆离生冷冷一笑,“尤其是那漫天的梅花雨,确是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了。” “怎么个淋漓尽致?”陆离生变得有些紧张。 还没等荃蕙回答,一阵梅花的香气忽然幽幽传来,融在日光里,透进春风中。 “小师妹还能想起我,倒是不容易呢。” 残阳如血,漫天血红的梅花雨无端而落,天地间如同一片血流成河。 “各位小心,不要让花瓣落在身上!”陆离生大吼,然后连忙脱下外衣罩在杜若头上。 村中百姓不明所以,纷纷驻足仰望,惊叹不已。然而花瓣落在身上的一瞬间,村民的皮肤顿时发红溃烂,生出大片脓疮。 一时间,惨叫声连绵不绝。有的人因为抬头,花瓣落在眼睛里,刚刚重见光明的双眼顿时便又瞎了。 杜衡不及避闪,几片花瓣落在手背上,烙下几个红印子。他抬手向上一挥,将迎面飘来的花瓣掀开,迫出数丈之远。 花雨落地,一个瘦削的身影立在夕阳下的屋顶上,余晖将他的影子勾勒修长。他背对着夕阳,看不清脸,一对眸子却如夜里的狼,泛着幽幽绿光。 陆离生瞪大了眼睛,嘴里不由自主地滑出两个字:“离忧……” “师父说得不错,你果然有异心,难怪他老人家从不让你上山。”陆离忧的声音慵懒,里面却包藏着极强的渗透力,直刺得人的耳朵一阵痛痒。 荃蕙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瞪着陆离忧。 陆离生怔怔地迈出一步,半伸出手,又怯怯地缩回来,道:“离忧,你……” 陆离忧轻飘飘跃下屋顶,如同从天上降下一朵暗红色的晚霞。他站在井台上,瞥了一眼井水,然后抬眼歪着头道:“哟,这不是大哥嘛,医术还是那么高明,不愧是陆家单传弟子,这瞎眼的毒,这么快就被你给医好了呢。” “这毒,明明是杜衡采了药才医好的……”杜若小声嘟囔着。 杜衡眼色一横,示意杜若不要多说。陆离忧却仿佛如梦初醒,假装惊喜道:“哎呀,原来杜君也在这里,要不是这位妹妹说话,我还没注意到呢。” 杜衡沉声道:“不知陆二公子到这闭塞的村落里究竟有何贵干,难道只是为了鄙视一下我,再顺带毒杀些无辜的人么?” 陆离忧嗤笑一声,道:“我可没那么无聊,大老远的跑过来鄙视杜君。只是我跟我大哥有个约定,我只不过是来履行约定的。” 陆离生道:“离忧,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下?陆家医术单传又不是我规定的,你又何必荼毒生灵,只为了和我一决高下,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呵,意义?”陆离忧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凶狠的光芒,“我的存在本就没有意义!陆家医术既然单传,又何必要添我一个累赘?难道只是为了羞辱我吗??” 陆离生紧握着双拳,然后又颤抖着松开。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道:“离忧,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我愿散了这一身的修为,换你重回陆家,你可愿意?” “哦?你愿自废修为?”陆离忧冷笑一声,“晚啦,晚啦……” 陆离忧忽然哼起一阵凄凉悠扬的曲子,缠绵悱恻,如怨如慕。在这婉转哀伤的曲调声中,几个人忽然纷纷跌倒在地。 荃蕙惊道:“那花香的毒……” 陆离忧停止哼唱,道:“哦?你不是早就知道有毒吗?怎么好像很意外的样子?” 杜若和陆离生对荃蕙怒目而视,杜若骂道:“我早就猜到你这臭丫头不是真心的,原来在这等着,好跟这个不男不女的包我们的饺子!” 杜衡心下起疑。 若是丫头早知花香有毒,不会自己也瘫倒在地的。 荃蕙看着杜衡面色阴沉的样子,慌乱摇头道:“芳姐姐!你相信我!我的确知道花香有毒,但是在一开始的时候,我就已经撒了解药在你们身上了!一定是他换了药!芳姐姐你相信我啊!” 陆离忧笑道:“蠢丫头,你觉得他们会信你吗?你跟我呀,其实是同病相怜,一个叛徒,到什么时候都是叛徒!” 荃蕙呜咽着望向杜衡,嘴里不清不楚,拼命地摇头。 杜衡看着荃蕙慌乱无措的样子,忽然有些心疼。 “不是的!”陆离生却转移话题,撑起一口气叫道,“就算你叛出陆家,但只要你愿意,你还可以回来!” 陆离忧不屑地笑起来,声音刺耳无比。 陆离生从怀里摸出白菅的药丸,颤巍巍地举起来道:“离忧,这是白菅!你吃了它,然后跟我回家吧!父亲不会怪你的!” 陆离忧眼前一亮,饶有兴致道:“白菅?你倒是会搭车,居然骗了杜君帮你出这种苦力气。也是,杜君死了,他妹妹便在这世上无依无靠,只能跟你啦。大哥啊大哥,你不光医术高明,心思也高明得很呢!” 杜若听罢,怒火攻心,指着陆离生的鼻子骂道:“陆离生你这个混蛋!我们兄妹俩好心救你,你居然打这种鬼算盘!真是丧心病狂!” 陆离生忙道:“杜姑娘!离忧向来擅长操控人心,你别听他胡说!你的体质与其他人不同,所中之毒只能白菅来解。况且,杜公子是你最重要的人,我怎么可能伤害他?” 趁着几人争吵的工夫,陆离忧忽然伸出手,白菅丸瞬间就到了他手中。他用两只纤细修长的手指捏着药丸,放在眼前端详着,然后幽幽道:“白菅,好东西啊,大哥为了这东西真是煞费苦心了呢。可惜,我不稀罕。” 只听“沙沙”几声轻响,乳白如玉的药丸在陆离忧的指尖化作齑粉。 陆离生望着悉悉索索随风而逝的粉末,眼中痛惜、愤怒、悲凉纷至沓来。 “哈哈哈哈……”陆离忧仰天大笑,“我原本只是来找我大哥玩的,其实没想伤害杜君。不过,既然你们都送上门来了,那我就把你们这些野火余孽都收拾了吧,也算去了师父一块心病。” 陆离忧轻轻巧巧地走到几人身前,刚要抬手施毒,不料眼前却寒光一闪,瞬间暴盲。只听“噗”的一声,瑶华竟穿透了陆离忧的胸膛。 “不要啊!!”陆离生大声哭叫。 陆离忧一脸的难以置信,嘴角鲜血滑落,身体颤了两颤,道:“你,你怎么?” 杜衡昂首而立,手里擎着瑶华,笑道:“你以为我没防备?我不过是看在陆神医的份儿上,给你留一点情面罢了。” 陆离生艰难地爬到杜衡脚下,抱住杜衡的脚踝,哭道:“杜公子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杜若冷笑道:“他都被瑶华杀穿了,还怎么留情?” 陆离生道:“我陆家有自愈术护体,只要杜公子现在拔剑,离忧还能活下来。杜公子我求你!求你放过他吧!他还小,不懂事啊……” 杜衡看着陆离生泪流满面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 假使误入歧途的是阿若,我定也舍不得别人伤她…… 杜衡把瑶华从陆离忧的胸膛里拔出来,叹了口气道:“这次看在你兄长的份儿上,饶你一命,下次再让我碰见你,我定不容情。你走吧!” 陆离忧捂着胸口冷笑一声,踉跄跌退了一步,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你,你就这么放他走了?那我们的毒怎么办?”杜若又惊又怒。 “杜姑娘放心,我自会帮各位解毒。”陆离生挣扎着坐起来,向杜衡抱拳道,“我欠杜公子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定当百倍报答!” 杜若翻了个白眼,又冷冷地横了一眼荃蕙。 荃蕙一惊,往后缩了缩,道:“我真的不是叛徒……真的不是……明天我就带你们去找猨翼之山,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位置,但大概的方向我跟师兄走过几次,我可以跟你们一起找。” 杜若“切”了一声,不再理会。 陆离生为村民解毒忙了一整夜,次日天刚蒙蒙亮,几个人便动身了。 阳光和暖,冰雪渐消,林子里的树梢上,隐隐有翠芽冒出嫩尖。偶尔有一两只松鼠掠过雪地,留下一串笔走宣纸般的痕迹。 杜若看着陆离生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伸手使劲抽了下他的肩膀,道:“喂!一会儿要是再碰见你那个没良心的弟弟碍我们的事,我们可不客气了哦。” 陆离生叹了口气道:“唉,昨日求饶的事情,已是过分,我又怎好再死皮赖脸呢?” “哼,知道就好。” 杜衡道:“其实此去到猨翼之山寻葛蔓,只是我们家的家事了。村民的毒已解,陆公子便不必非得跟来。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心里过意不去。” 陆离生深深望了杜若一眼,道:“葛家善毒,而我又善解毒,你们二位于我有大恩,我又怎能让你们独自去闯狼窝呢?” 杜若嘟囔道:“跟屁虫,还不是怕我们伤了你弟弟……” 荃蕙看看陆离生,又看看杜若,温温一笑道:“陆公子到底为什么跟着我们,若姐姐你真的不知道吗?” 第九十四章 猨翼 http://.biquxs.info/

杜若大咧咧道:“为什么啊?” 陆离生回头看见荃蕙调皮的笑容,脸一下红到了耳朵根。 杜衡看在眼里,便把双手放在后脑勺,假装若无其事道:“哎呀,阿若,想不到你竟然这么笨,这点事都看不出。” 杜若急了,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怎么好像就我一个人不明白?” 杜衡回头看着陆离生困窘的样子,便朝荃蕙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回避一下。荃蕙偷笑着小快步跑到杜衡身边,两个人加速往前走,留下杜若和陆离生两个人在后面。 杜若见杜衡二人神色怪异,急忙叫道:“喂!你们两个走那么快干什么?” 她刚要去追,陆离生却一把拉住杜若的手,道:“杜姑娘!” 杜若甩开陆离生的手,打量着他通红的的脖子根,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啊?” 陆离生清了清嗓子,双目炯炯地望着杜若,道:“杜姑娘,你身体里妖胎留下的病灶一直未能除净,需要长期调理,而我又长于医术……” 杜若皱着眉打断道:“我们家不缺大夫。” “我陆某敢保证,就算全天下的大夫加起来,也没有我的医术精湛!” 杜若冷哼一声道:“医术有没有你精湛我不知道,不过他们牛皮肯定吹得没有你响。” 陆离生尴尬地搓搓手,道:“杜姑娘,陆某愿意这辈子都陪在你身边,为你调理身体,护你周全。” “护我周全?”杜若忍不住想笑,“你修为还没我高,拿什么护我周全?再说了,我有杜衡,还用得着你?” 陆离生有些着急道:“杜公子,杜公子是你哥哥啊,等他救了他妻子,就不可能全身心放在你身上了,你……总需要另一个男人来保护你……” 杜若不耐烦地跺跺脚,双手叉腰道:“我说陆庸医,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陆离生深深地望着杜若,认真道:“杜若姑娘,陆某心之所至,别无他想,只愿你能入我陆家门。” “入你陆家门?”杜若挑起一根眉毛。 陆离生见杜若有异议,又赶紧接了一句道:“或者,我入你杜家门,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怎么样都可以的!” 杜若怔怔地望着陆离生,两朵红晕飞上脸颊。 陆离生焦急地等待着杜若的回应,然而半天也没等到,便忍不住问道:“杜姑娘,你倒是说句话啊!” 这回轮到杜若手足无措了,她的手不自觉地抓了抓衣服的下摆,然后打着哈哈道:“你……这件事再议,再议哈!”说完,便朝杜衡远去的方向落荒而逃。 陆离生连忙追去,少时追到了一座大湖旁。 天色突变,刚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似乎要下雨的样子。隆隆的雷声隐约从天边传来,云层里不时亮起一两道不甚明亮的闪电,将淡墨色的云朵镶上一层银边。 杜衡、杜若和荃蕙站在湖边,默默注视着波澜微起的湖面。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杜衡问荃蕙道。 荃蕙眼神迷茫,摇头道:“不记得,每次我偷偷跟着师兄,都是跟到这里,师兄就不见了,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了……” 杜若道:“你不会是想替葛蔓遮掩,不愿意告诉我们去猨翼之山的路吧?” 荃蕙委屈道:“没有啊!我要是想替他遮掩,又怎会带你们来这里?” 杜若向荃蕙逼近一步,道:“我看你根本就是在捉弄我们,好叫我们不要去找你敬爱的师父的麻烦!” 杜衡赶紧拦住杜若,道:“别急,我们先仔细找一找,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线索。” 陆离生走过来,俯身从湖边抠起一坨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道:“此间确实有一股异乎寻常的香气,并不是这附近的杂草树木散发出的。” 他站起身,问道:“杜公子,你之前不是跟葛蔓的大弟子滃郁有过交集,你有没有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来?” 杜衡想起滃郁变作大蜘蛛的情形,微微出神道:“她当时的确是说了句‘不是飞天,胜似飞天’,但我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是飞天,胜似飞天’……”陆离生喃喃自语。 东风习习,吹皱湖波,不远处的小山歪歪斜斜地倒映在湖面上。两岸树木发芽,隐隐青翠,不时有鸟儿扑棱翅膀归家的声音。 顷刻间,只听“刷啦啦”一阵鸣响,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湖面上水雾弥漫,山色都隐匿起来,只留下深深浅浅的虚影。 几个人毫无防备,瞬间被浇成了落汤鸡。 雨砸在水面上,声音震耳欲聋。 杜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喊道:“喂!杜衡!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避雨啊?” 杜衡不置可否,望着湖面被激起的水汽发呆。 “不是飞天”,说明这猨翼之山肯定不在天上,而“胜似飞天”,又说明山也必不在地面上,那它能在哪呢…… 陆离生顺着杜衡的目光向湖心望去,喊道:“杜公子,你难道认为,这猨翼之山在湖里吗?” “在哪里也得先找个地方避雨啊!”杜若急得跳脚,“雨这么大,看东西都看不清,还能找到什么?” 荃蕙拉拉杜衡的袖子道:“芳姐姐!要不我们先躲躲?” 杜衡双眼紧盯着湖面,忽然发现湖背后的山,轮廓如同水墨画的渲染,在雾面上形成了一道影子。影子形状峰峦叠起,陡峭险峻,同原来湖边那不温不火的山势迥然不同。 “猨翼之山!在水雾里!”杜衡指着湖面的水汽大叫。 几个人闻言立刻望向水雾里的影子,果然如此。 陆离生笑道:“想不到这竟是一场及时雨,若没有这雨,我们到哪里去寻这‘镜中之花’?” 四人纷纷跃入山影中,周围的景色顿时换了一副模样。 晴空万里,花草生香,猨翼之山山势挺拔巍峨。山间所生之木树叶尽紫,路上的砂石泥土鲜红如血,连山间流淌的泉水都泛着淡淡的酒色。 “哟,想不到你们还是找到这里来了!”陆离忧停在几人不远处的树梢上,脚下的树枝伸展依旧,丝毫没有被压弯,“要不是那场雨,你们根本找不到进山的门,还是运气太好啦……” 陆离生道:“离忧,你还要在这邪路上走多久?快跟我回家吧!” “回家?这就是我的家呀!” 陆离忧轻佻一笑,又对荃蕙道:“你这个小叛徒,还有脸回来见师父么?” 荃蕙往杜衡的身后缩了缩。 杜衡道:“陆二公子,上次见面,我曾说过,你若是再敢拦我们的路,我定不容情。如今,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罚酒?哈哈!”陆离忧笑着,伸出纤细的指尖勾了勾,“来呀,我最爱喝酒了。” 杜衡面色一沉,翻手祭出瑶华刚要向陆离忧刺去,忽然,从树林中钻出数十个美貌少年,将四个人团团围住。那些少年身着五彩绫罗,齐声哼唱着一个华丽却诡异的调子,边唱边绕着几个人兜圈子。 调子钻进耳朵,如同无数只虫子在脑子里啃噬。杜衡发现眼前的少年竟变得丑陋无比,脸上的皮肤如同融化般千沟万壑,露出一堆盘错蠕动的黑蛆。 再看其他几个人,脸上也同那些少年一样,没有一处完好。 糟糕!难道这歌声也有毒?! 杜衡感到脚下的感觉也变得有些怪异,说不上是脚底融化了,还是脚下的土地融化了,只觉得自己要陷落进去,融进泥土里。 不行,不能受他们影响! 他紧闭了听觉,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陆离忧的身上。脑海里的哼唱戛然而止,陆离忧融化的脸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杜衡敛住心神,闭上双眼,静静感受着脚下的土地变得坚实、完整。 只听“轰”的一声,从杜衡脚下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劲的法力场向四周波去。围在四人周围的少年顿时重心不稳跌倒在地,七窍流血昏了过去。 陆离忧也被这股法力震得跌下树梢,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他费力地把脸从土里抬起来,却看到眼前一个锋利的剑尖,正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说过,再见你,定不容情!”杜衡俯视着趴在地上的陆离忧,眼神冰冷。 陆离生刚想再说什么,转头看见杜若略带鄙夷的目光,又忍住了。他绝望地闭上眼睛,腿一软跪在地上,流泪道:“父亲!我对不起你!没能把离忧平平安安地带回去……” 陆离忧惨然一笑,道:“杜君不愧是杜君,实力还真是不容小觑呢。能死在杜君的手上,我也算没白活啦。” 杜衡没有说话,他回头望了一眼痛苦流泪的陆离生,闭上眼睛,将瑶华直向陆离忧的后颈刺去。 就在剑尖马上要触到陆离生的皮肤时,忽然平地掀起一阵大风,将陆离忧的身体吹歪了一寸。 然而就这一寸之差,势不可挡的瑶华竟“铮”的一声,楔进了陆离忧脑袋旁边的土地里,凌厉的剑气瞬间将陆离忧的肩膀劈开一条大口子。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婉转响起。 “我还没同意你死,你怎么就要去死了呢?” 杜衡心里一惊。 葛蔓! 四人回头,只见一身火红的葛蔓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一根树枝上。他手托着下颌,一只脚吊在树枝下,轻轻巧巧地来回摇动着。脸上火焰般的红纹灿若朝阳,嘴角的笑显得诡秘而摄人心魄。 周围的树林里响起细细索索的声响,无数只冒着绿光的眼睛如星辰般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师父!”陆离忧叫了一声,瞬间便闪到了葛蔓所在的树下,捂着肩膀轻轻地咳嗽。 “想不到,你这小妮子还是回去了,”葛蔓懒懒地看着自己的指甲,“枉我这么多年真心待你。” 荃蕙道:“你何时真心待我了?你连这山都没让我来过。” 葛蔓轻笑一声,没有接话,而是拿眼神勾着杜衡,幽幽道:“看来杜君此行,也算是得偿所愿,终于把属于你的东西拿回去了。” 杜衡道:“我还有一样东西要跟葛君讨回。” “什么东西?” “慕予的半缕残魂。” 第九十五章 险棋 http://.biquxs.info/

“哦?”葛蔓缓缓坐起身,“谁告诉你,我这里有她的残魂的?” 杜衡道:“你别管谁告诉我的,你只需要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葛蔓挑衅地笑道:“就算是有,你有本事来拿么?”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杜衡右脚向后一退,身体前倾,独茕、龙堂、瑶华三把神兵纷纷朝葛蔓的方向逼去。一时间,刀光剑影,风起叶舞,前方的树木被尽数拦腰斩断,只留下一片光秃秃的树桩。 树林中惨叫声此起彼伏,萤火虫般的绿眼睛霎时间便烟消云散了。 杜衡凝神细视,却不见了葛蔓和陆离忧的影子。 三把神兵呼啸着回到杜衡身边,飞速旋转着,在四人周围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 “哈哈哈……” 一阵尖厉的笑声划破天际,在刀影的无数个间隙处,葛蔓那绘着红纹的面庞如鬼魅般忽隐忽现。 “到底是毛头小子,只知道躲在一堆破铜烂铁后面当缩头乌龟。杜家毁在你的手上,倒也是理所当然。” 杜若叫道:“葛蔓!你少装神弄鬼了!有本事你出来真刀真枪的跟我们打一架,变出这么多鬼影子糊弄人算什么?” “真刀真枪?”葛蔓的声音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傻么?” 忽然,周围的树林里传来一阵轻轻的扑簌声。树梢上紫色的叶子竟全都变成了蝴蝶翩翩飞舞,向杜衡四人扑来。蝴蝶群迎上刀剑阵,瞬间就被搅成了碎片,化作紫色的灰烬。 “哈哈哈!”杜若笑起来,“你就这点本事?用树叶子来跟刀剑打架,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我终于见识到什么叫飞蛾扑火了!” 杜衡望着地上堆积渐厚的紫灰,感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葛蔓的声音飘然响起:“我本事低微,自然不能跟仙首家比呢。杜君带着几个高手攻上山来,我真的是好害怕呀。” 杜若刚要再说什么,忽然感觉脚踝一凉。她低下头,发现一条红白相间的花蛇正攀上自己的小腿,往衣服里探去。 “杜姑娘小心!” 陆离生弹出两片梅花瓣击中蛇尾,蛇“嘶嘶”叫了一声,也化作了一滩灰烬。越来越多的花蛇从几人的脚下冒出来,都陆续被陆离生的梅花雨击成了碎末。 花蛇粉尘飘扬而起,刀剑阵的外面的蝴蝶碎屑也渗进来。空气都被氤氲成淡淡的紫色,气味难以言喻。 陆离生大惊,连忙收住梅花雨,大叫道:“杜公子快收神兵!粉末有毒!”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淡紫色的粉末悄然顺着几人的七窍钻进身体里。杜衡只觉得浑身使不上力气,双腿一软,歪倒在地上。 “丫头,这是什么?”杜衡扭头望着荃蕙。 荃蕙凄然地摇摇头,然后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剩下的两个人也纷纷支持不住,应声倒地。 三把神兵少了主人的法力支持,“乒乓”几声,从半空中掉落下来。 葛蔓踱着步子缓缓走到杜若身前,俯下身道:“我这飞蛾,可有本事将火扑灭?” 杜若勉力抬起头,咬牙切齿道:“小人!小人!只会用这些歪门邪道的法子,你也配当家主?” “哈哈哈哈!我怎么不配?”葛蔓直起身,仰天大笑,“我不光有资格当家主,天下人还都乐意拜我为师呢!” 树林里忽然掀起一阵狂笑,无数跃动着绿光的眼睛渐渐明亮,渐渐蔓延,最后整座猨翼之山都化作一片绿火之海。 “徒儿们!”葛蔓张开双臂,“今天师父心情好,一会儿化了这几个人的精魂,就赏给你们补身体!” 葛蔓话音一落,树林猛地剧烈抖动起来,山呼海啸般的笑声响彻山间,杜衡只觉得这一瞬间,仿佛身坠无间地狱。 “呼”的一声,葛蔓化作一只火凤腾空而起,直冲天际。凤凰在四人的头上盘旋,无数细小的凤毛纷纷飘落,如天降火雨。 杜衡绝望地望着满眼的火红,用尽全力抬起手握住胸前的魂瓶,静静闭上了眼睛。 凤毛眼看就要落到四人身上,突然半空中传来“喳”的一声惨叫。 杜衡猛地睁开眼睛,只见空中的火凤竟被一挺长戟击穿了胸膛。纷纷血梅花瓣裹挟着凤毛落到旁边的树林里。林子里的葛家弟子“腾”地燃起火焰,连带着树木也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 火凤垂着脑袋从空中跌落,穿在那挺长戟的中间插在地上。一道青烟升起,火凤又重新变回人形。葛蔓身体悬空,手脚无力地下垂着,像一只架在烤架上的烧鸡。 陆离忧站在葛蔓身边,放声大笑。 “离忧,我难道待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葛蔓歪过头,喷出一口鲜血,凶狠地瞪着陆离忧。 “师父待我很好,”陆离忧双手抱肩,得意洋洋,“只是,一直跟在师父身边,我就是毒术再精,也终究是排在师父后面,永远都只能当第二名。杀了师父,我就是天下第一!谁都奈何不得我!” 葛蔓艰难地摇摇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什么都算到了,却疏忽了你。” 陆离生见葛蔓和陆离忧吵得正凶,便悄悄爬到杜若身边,耳语片刻,然后将手放到杜若背上。 “呵,算到什么?你还在等你的那步险棋?”陆离生伸出手指,朝葛蔓的伤口使劲一戳,“你就不怕你的棋子背叛你?” 葛蔓痛得皱了皱眉,然后笑道:“就算是走眼,也不会两次的。我的这步棋,跟你不一样!” “好好好,我不跟你争,左右你是不济啦,”陆离忧拍拍葛蔓的肩膀,“这几个人,给了你也是浪费,不如让我来享受享受?” 葛蔓眉头轻挑,道:“你要废了你的好哥哥?你可忍心?” 陆离忧冷笑一声,道:“哥哥?他继承陆家的医脉的那一刻,便不是我的哥哥了!” “风动一树梅花落,生亦何欢死何忧……”陆离生喃喃念道,泪水划过面颊,“离忧!别人都称你我是陆家双璧,难道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怀念从前的日子吗?” 陆离忧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温柔。 陆离生见陆离忧略有缓和,又接着道:“你如果心存芥蒂,我自愿净身出户,永世不回陆家。医脉由你继承,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你抢,你就放手吧!” “晚啦,晚啦,说什么都晚啦……”陆离忧叹息着悠悠摇着头,凶狠的微笑又重新爬上嘴角,“这条路既然走上了,想要回头,是不可能啦……哈哈哈……” 陆离忧大笑着刚要召出漫天血梅雨,杜若忽然狠狠一咬自己的手腕,猛吸一口,然后奋力吐向陆离忧的脸。陆离忧毫无防备,竟生生将那口血吞了下去。 “你!你!你给我吃了什么?”陆离忧惊慌失措地拍打着胸口。 杜若勉力一笑,道:“当然是好东西了!” 陆离忧张皇大叫,拼命扯着头发。忽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直了脖子,硬挺挺地抬头瞪着天空。他眼神空洞,嘴里一股青烟升起,原本泛着绿光的双眼渐渐变成了棕色。 “起效了!” 陆离生祭出长戟,变成一条金绳瞬间捆上了陆离忧的身体。陆离忧如同一杆倒塌的柱子,“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想不到这白菅药力这么强,竟然被我吃了还能停留在血液里。”杜若虚弱地趴在地上,微笑道,“这下两个**烦都解决了,可以放心啦……” 杜衡的心里却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们二人刚才说的那步险棋?会是什么呢? 他抬起头朝周围看去,只见林子里被凤凰之毒烧死的葛家弟子都已燃烧殆尽,无数魂魄化作幽幽蓝光蜿蜒成细流。细流漫漫,如百川汇海般向葛蔓淌去,在他的脖子上凝成了一个蓝色的圆团。那蓝光极淡,若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葛蔓在吸食弟子的精魂!他要反击! 杜衡的心湖瞬间波涛汹涌,法力沿着灵台方寸传遍四肢百骸。他奋力浑身一震,毒素顿时被迫出了体外。双掌猛地一击地面,整个人如一道闪电“倏”地窜到葛蔓面前,死死掐住葛蔓的喉咙。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杜衡的双眼爆满血丝,“吐出来!把那些魂魄都吐出来!” “咳咳……咳……”葛蔓的眼睛向上翻白,一句话也说不出。 “快吐出来!!”杜衡掐着葛蔓脖子的手又紧了紧,葛蔓的脸涨成了酱紫色。 陆离生叫道:“杜公子!拍他的眉心!拍他的眉心!” 杜衡闻言,立刻举起另一只手猛地朝葛蔓的眉心拍去。葛蔓受了一掌,“咳”的一声,一团蓝色的魂丹从他的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那魂丹缓缓上升,悬在几个人上方。无数失去禁锢的魂魄从魂丹中飞散出去,魂丹的体积也渐渐缩小了。 “慕予!慕予你在哪?” 杜衡从脖子上扯下魂瓶,打开盖子,朝魂丹举起。魂丹中忽然飘出一缕莹蓝色的魂魄,悠然在杜衡周身盘绕了一圈,钻进魂瓶里。 他小心翼翼地盖上盖子,对着阳光朝瓶子里看。只见魂瓶中的两缕残魂交叠缠绕,流动旋转,最终融为一体,连瓶身也温暖了一些。 “慕予……我终于找到你了!”杜衡望着魂瓶里完整的魂魄,喜极而泣。 突然,原本昏迷不醒的荃蕙趁所有人不注意,蹭地一下飞向杜衡,伸出一只手将杜衡手中的魂瓶击落。魂瓶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叮”的一声摔在石头上,碎了! 第九十六章 崩塌 http://.biquxs.info/

慕予的魂魄无所依托,飘向空中,渐渐散去了痕迹。 “哈哈哈哈……”荃蕙摔倒在地,在地上滚了两滚,残忍地尖声大笑着。 杜衡握了握空空如也的手,又看看摔碎在地上的魂瓶,怔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险棋……险棋……原来,荃蕙才是葛蔓的那步险棋! 葛蔓咳嗽两声抬起头,哑着嗓子道:“我刚刚说什么来着,就算是看走眼,也不会走眼两次。杜君哪杜君,三番五次遭人背叛的滋味,可好受呀?” 杜衡双目猩红,他缓缓抬起头,怔怔地望着葛蔓脸上的红纹,一言不发。 “杜衡!杜衡!”杜若见杜衡脸色十分吓人,便大叫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为什么……丫头……为什么……”杜衡声音哽咽。 “为什么?”荃蕙坐直了上身,冷笑道,“为什么你还不知道么?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你以为几句好言好语就能冰释前嫌,让我不记过往,眼睁睁地看着你和那个贱人厮守终生?” “原来你一直都没有回心转意……可你不该伤害慕予的……” 荃蕙放肆大笑道:“我不该?还有什么是我不该的?你以为你还可以对我随便发号施令吗?” 陆离生瞥见身旁汩汩流淌的酒色山涧,又见没人注意到自己,便拄着双肘奋力爬过去。他用手指蘸了一点泉水,放在嘴里尝了尝,眼前一亮。然后又含了一大口在嘴里,朝杜若爬回来。 杜若满腹狐疑地看着陆离生爬来爬去,又把一张脸凑得极近,小声问道:“你干嘛呢?” 陆离生指了指自己鼓胀的腮帮子,“呜呜”地叫着。 杜若眉头紧皱,低声喝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陆离生脸色一沉,伸出手猛地将杜若的脑袋扳过来,双唇抵上杜若的嘴,将泉水吐到杜若嘴里。 杜若吓了一跳,她万万没有想到陆离生会做出这种举动。她刚要把陆离生推开,忽然发现流进嘴里的山泉水异常甘甜,原本麻木的脑子清醒了许多,四肢似乎也恢复知觉了。 旁边的三个人完全没有留意到杜若这边的动作。 杜衡道:“所以,自从那日从昆仑墟回来,你就一直在演戏,就是想骗取我的信任,好让我对你不要设防。” 荃蕙笑道:“杜君脑子不笨,却总是后知后觉,也真是可惜呢。” 杜衡道:“陆离忧,也是知道这件事了?” 荃蕙道:“知道是知道,不过他就是个废物,除了捣乱什么都不会!” 杜衡苦笑一声,道:“你们机关算尽,把我引上猨翼之山,难道就是为了打碎我的魂瓶?这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荃蕙道:“杜君啊,你难道不知道,想要摧毁一个人,就要先断了他的念想吗?这小贱人对你如此重要,我怎么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你好狠毒……”杜衡感到喉咙里一股腥甜,鲜血渗出了嘴角。 “哈哈哈哈……我就是再狠毒,也不及你对我的十分之一!”荃蕙狂笑着,眼中闪烁起两团绿火,“散了那贱人的魂魄,你才能痛到骨髓里,才能体会我的苦处!她就是该死!死得好!死得漂亮!哈哈哈哈!……” 杜衡愤怒到极点,浑身颤抖,握着剑柄的手咯咯直响。 荃蕙依然大笑不止,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噗”的一声,荃蕙的表情忽然凝住,瑶华闪着寒光刺穿了她的胸膛。 荃蕙眼中的绿火渐渐熄灭,鲜血如同一朵绽开的红莲濡湿了胸前。她粲然一笑,幽幽叫了声:“芳姐姐,对不起……” 杜衡擎着剑,听到这一声呼唤,心中大恸,泪水模糊了视线,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荃蕙眉间的彼岸花猝然而逝,眼神又恢复了从前的天真无邪。她摇摇欲坠,微笑着就要往旁边倒去。 杜衡的脑子里轰的一声,他一把抱住荃蕙的身体,柔声道:“傻丫头,是葛蔓逼你这么做的对不对?你刚才是故意激我的对不对……” “这些都不重要了,能死在芳姐姐的手上,我已经无憾了……” 荃蕙伸出颤抖的手向怀里探去,虚弱道:“芳姐姐,你看,你送我的苹果,我还留着……” 她把手抽出来,一个褶皱发黑的苹果被小心翼翼地托起。 杜衡望着那个皱皱巴巴的苹果,泪水再也忍不住决堤了。 “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我一直舍不得吃,如今,可以还给你了……” 荃蕙把苹果慢慢地塞到杜衡手里,手上力气一松,终于垂下不动了。 杜衡望望荃蕙失去神采的面庞,又望望磕在石头上碎裂成片的魂瓶,只觉得眼前的世界昏暗一片,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一股贯彻心扉的痛在胸中激来荡去,猛烈冲撞,最后化作一声痛悲痛欲绝的怒吼。 “啊!!!……” 吼声震颤整座猨翼之山,一时间,地动山摇,山间的树木“噼噼啪啪”碎裂成木条,隐匿在林间的葛家弟子连同插在戟上的葛蔓,顷刻之间化为齑粉。杜衡身边的地表裂开巨大的口子,砂石稀里哗啦地滚落下去。 “轰”的一声,不远处一座陡峭的山峰裂成了两半! 杜若和陆离生身上毒解,终于跳起来。 “杜衡!你在干什么?快停下来!你想把我们都埋在这里吗?!”杜若吓得大叫,手脚不稳险些跌进地缝里。 杜衡置若罔闻,只是抱着荃蕙的尸体,低声呜咽。 巨大的法力波一浪压过一浪地从杜衡的体内向外涌去,紧接着,又是“隆隆”两声,另外两座山峰也轰然倒塌。 陆离生跃过几道沟壑,一把将快要滚进地缝的陆离忧抱在怀里,朝杜若大吼道:“杜姑娘!猨翼之山保不住了!快把杜公子带离这里!” 杜若点点头,飞身跃到杜衡身边,照着杜衡的后脖颈狠劈一掌。杜衡吃痛,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杜若赶紧把杜衡搭在肩上。 二人趁着最后一块地面塌陷之前,从来时的镜像之门逃走了。 随着一串响彻云霄的崩裂之声,原本巍峨雄奇的猨翼之山,转眼间化为一片沙砾。荃蕙娇小瘦弱的身体也顺着地缝,坠入了无尽深渊。 数日后,深夜。 杜衡坐在客栈的一楼,身边堆着大大小小无数的酒坛和酒壶。他晃晃悠悠地端起酒壶往嘴里倒酒,却发现里面一滴酒也没有了。他又胡乱地朝其他酒坛摸去,酒坛倒在桌子上,也都空了。 “酒呢?酒呢?!”杜衡红着脸大吼着,摔碎了一个酒坛。 客栈老板吓得一激灵,连忙小碎步从柜台后面跑到杜衡身边,战战兢兢地搓着手。 “哎哟这位客官,我们小店的酒窖里总共就这点酒,都让您给喝光了,我们是真的拿不出酒啦……” 杜衡没有说话,只把脸一偏,猩红的眸子冷冷地盯着老板窘迫的脸,又缓缓从饕餮囊里拿出一颗珠子拍在桌面上。 客栈老板被杜衡盯得打了个寒战,他小心翼翼地拿走珠子,然后慌慌张张跑到别人家借酒去了。 杜若倚着二楼的栏杆,从上面望着杜衡的后脑勺,一脸凝重。 “他还是不怎么说话吗?”陆离生从杜若身后走过来。 杜若摇摇头道:“现在除了‘酒’字,其他的字一个也别想从他嘴里听到。” “唉……”陆离生叹了口气,“杜公子至情至性,接二连三失去重要的人,对他来说确实是不小的打击。” “上次见他这样,还是御阳那傻小子死的时候,不过看着也没有现在这么吓人。”杜若单手托着腮帮子,偏过脸望着陆离生,“你那可有什么药医?最好能赶紧让他恢复正常。” 陆离生沉默片刻,叹息道:“身伤可愈,心伤无解。” 杜若失望地把脸转回去,望着杜衡出神:“杜衡这个人就是死心眼,凡是他认定的,别人就休想改变一分一毫,说什么都没用。” 陆离生道:“这正说明杜公子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啊……” “有时候,我反倒不希望他这么重情义,这样,他也不用承受那么多痛苦了……”杜若忽然又把脸转过来,“对了,你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怎么样了?还倔着呢?” 陆离生叹气道:“唉,他入魔道之深,非整颗白菅丸不能救,一点点溶了白菅的血只能暂时让他失去意识。想要祓除孽根,恐怕还得把他带回家,让家族的叔叔伯伯们帮忙才行。” “那他不吃东西怎么办?” 陆离生苦笑道:“能怎么办?只能靠我给他输送灵力了,这他总吐不出来。” “你倒是惯会消耗自己来救别人……” 杜若忽然意识到自己主动提起陆离生舍命救自己这茬,不禁脸一红,咳嗽两声,岔开话题道:“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带你弟弟回家?” 陆离生直视杜若的眼睛道:“我放心不下你。” “我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杜若脸更红了,假装大大咧咧地摆摆手,“你还怕杜衡也走火入魔,杀了我不成?” “这我倒不担心,你现在是杜公子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算他真的走火入魔,都不会动你分毫的。”陆离生抬头朝天井望去,月光洒在他白皙的脸上,如璧映雪,“我担心的,是你们的处境。” “处境?什么处境?” 陆离生道:“若一切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你们兄妹二人是几大家族围攻留下的幸存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眼下葛家已灭,其他家族必然听到风声。虽说那些家族可能会忌惮你们二人法力高强,不敢轻易动手,但怎么说你们二人也是势单力薄,难保他们不会再谋划一次围攻。杜公子若是一切正常,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是以他现在这个状态……” 杜若神色一凛,才意识到事态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许多。当时得了水扬波之助,想也没想便大摇大摆地出来寻仇,现在回头再看,确实有些后怕。 “那你留在这里能起什么作用嘛,修为还不如我……”杜若小声嘟囔。 陆离生有些窘,脸色发红道:“多一个人就多一双眼睛,你背后若是有暗刀子,我还能帮你挡一挡。而且……” “而且什么?” 陆离生又抬起头望着天井里露出的月亮,神色凝重道:“自从葛蔓一死,我感觉到周围的能量场有些变化,似乎是什么平衡被打破了……” 杜若听着新鲜,一拍陆离生的肩膀,嘲笑道:“你怎么跟个神婆一样?还会感应这些东西呢?” 还没等陆离生分辩,只听天井上方的屋顶上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这位公子果然敏锐,居然能通阴阳之衡。” 二人抬头望去,只见月光下两个如鹤般的身影傲然挺立。微风轻拂衣袂,白衣胜雪。 第九十七章 平衡 http://.biquxs.info/

杜若眼前一亮,大喜道:“怎么是你们?” “杜姑娘你认识这两个人?他们是谁啊?” 陆离生话还没问完,杜若便飞身跃上屋顶,去找那两个人叙话。陆离生无奈,只得跟着跳上房顶。 兰藉笑盈盈地望着英姿飒爽的杜若,和悦道:“想不到几年不见,杜姑娘的修为已精进到这般境界,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呢!” 兰芜从兰藉身后探出头来,也跟着笑道:“是呀!恭喜杜姑娘啦!” “哪里哪里,”杜若嘴上谦虚,脸上的神情却很骄傲,“你们哥俩也是越长越好看了哈!” 兰氏兄弟闻言忍俊不禁。 兰藉看看跟着跃上房顶的陆离生,道:“这位公子看着颇有灵根,不知是哪家的后人?” “他?他有灵根?”杜若嫌弃地瞟了陆离生一眼,“说是神医,其实笨得要死。要说他有灵根,洞里的老鼠也有灵根……” 陆离生瞪着眼睛,瘪瘪嘴道:“杜姑娘,你怎么能把我跟老鼠相比呢……” 杜若憋着笑,翻了个白眼。 “哦?神医?”兰藉上下打量着陆离生,“公子想必不是这南地之人?” 陆离生道:“我从生下来就一直生活在这里,从来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兰藉笑道:“是吗?那,公子可姓陆?” 陆离生的脸变了变颜色,有些警惕道:“公子怎么知道的?” 兰芜恍然大悟道:“噢!轩辕陆家!原来他们搬到这里来啦!” 陆离生向后退了一步,神情严肃道:“请问二位公子到底是什么人?我陆家隐姓埋名数百载,你们何以知道我的家族渊源?” 杜若见陆离生手指屈伸,知道他要祭出梅花雨,便赶紧握住他的胳膊道:“你别紧张!他们是司幽兰家的人,你死之后还要靠他们照顾呢,可别惹恼了人家。” “司幽兰家?”陆离生满腹狐疑,“司幽兰家是谁?你刚说的‘我死之后’又是怎么回事?” 杜若扶了扶额角。 兰藉笑道:“看来陆公子对外界之事知之甚少,想必也是出于家族安全的考量。不过这件事轮不到我们来告诉你,陆公子若是好奇,可以去询问家中长辈。” 陆离生满面阴云,但看着杜若似乎对二人很是信赖的样子,表情也略略放松了一些。 杜若忽然想起来什么,忙道:“对了!我问你们俩一件事,你们在司幽,可见过小叫花的魂魄?” 兰藉和兰芜忧心忡忡地对视一眼。 兰藉道:“这正是我们此行的目的,阳间近来突然多了许多无主的游魂,它们本该归顺司幽的,可是却不知为什么,大半都没有下来。方才陆公子说,他感应到了什么东西失衡,其实就是阴阳相抗之力。” “那这么说,小叫花也不在了?” 兰藉摇摇头。 杜若道:“魂魄没有归顺司幽,会怎么样?” 兰芜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这个嘛,其实就跟一碗水一样。一端过满,一端又有缺的话,碗迟早要翻掉。如果这些魂魄不下来……” 陆离生若有所悟道:“那天地间的平衡就会被打破,这个最大的碗,也会翻……” 杜若道:“这么恐怖?那,那些魂魄都是哪来的?它们去哪了?我们应该怎么办?” 陆离生道:“这些魂魄,大概就是葛蔓放出来的。那我们是不是只要将它们抓回来,就没事了?” “问题就在这里呀,”兰芜一摊手,“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些魂魄究竟去哪了。” 四人沉默半晌。 楼下,一阵吱吱呀呀的响动从客栈门外传来,客栈老板指挥着几个伙计正在卸车,七八个半人高的酒坛陆陆续续被搬到了杜衡的身侧。 老板拿过一个酒舀子,把杜衡面前所有的小酒坛装了个满,然后又躲到柜台后面去了。 杜衡抬了下眼皮,拎起小酒坛往嘴里灌酒。 “喂!杜衡!你看谁来啦?”杜若伸出手掌在杜衡面前晃了晃。 “杜公子,别来无恙!”兰氏兄弟双双抱拳行礼。 杜衡无动于衷,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兰氏兄弟面面相觑,陆离生叹了口气。 杜若无奈道:“你们现在就是告诉他天塌下来,估计他也不带挪挪屁股的。” 月明星稀。 兰氏兄弟和陆离生都回房休息去了,老板也支持不住,趴在柜台后面睡着了。 大堂里只剩下杜衡和杜若两个人,相对而坐。 杜衡的脸因为喝酒太多,糟红一片,眼神也显得很涣散。 杜若道:“兰家那哥俩说,小叫花的魂魄不在司幽。” 杜衡无言。 杜若又道:“他们俩还说,天地间的平衡被打破了,要是不解决,咱们就都得完蛋。真的,连陆庸医都感觉到了。” 杜衡依旧无言,只是拿起小酒坛往嘴边送。 杜若看见杜衡萎靡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她一把抢过杜衡手中的小酒坛,“哐”的一声摔在地上,大声叫道:“喝喝喝!就知道喝!你到底要喝到什么时候?喝这么多酒,就能把小叫花喝回来吗?” 客栈老板吓得猛地坐起来,扒在柜台边上露出两只眼睛向大堂张望,看见杜若剑拔弩张的样子,赶紧压低了身形爬到里面去了。 然而,杜衡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伸手拿过另一个小酒坛。 杜若怒极,又抢过小酒坛摔在地上,喝道:“杜衡!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难道就打算一直这么喝下去,把自己喝死为止吗?!我告诉你,小叫花的魂魄早就散了,就算你喝死了,你也没法去陪她!” 杜衡拿着酒坛的手一滞。 “你是杜家的长子,是杜家的希望,你就这么一蹶不振,杜家怎么办?没了杜家,天下的秩序怎么办?你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天下人互相残杀吗?” 杜衡放下酒坛,声音沙哑道:“慕予没了,要天下何用?” 杜若一愣,两团怒火渐渐在眼中燃烧。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的酒坛,大吼道:“喝喝喝!我让你喝!” 她上下翻动手掌,向酒坛的方向猛地凌空一劈。七八个大酒坛顿时齐声迸裂,在幽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碎片锵锵地摔在地上,浓烈的酒气在空气中弥漫。 杜衡却一声不吭,盯着桌子上的陶片,呆了半晌,然后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就要往门外走。 杜若道:“你干什么去?” 杜衡头也没回,抬脚跨过门槛。 杜若快步跑到杜衡身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道:“你还想去别人家找酒?我告诉你,你去一家我就砸一家,你走到天涯海角,我就跟你砸到天涯海角。到时候我把全天下的酒家都砸烂,看你再喝!” 杜衡冷冷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是你傻还是我傻?”杜若气到发笑,“我想让你清醒一点!你知不知道外面现在有多危险?知不知道咱们俩的处境有多危险?你要是再不清醒过来,天下都要葬送在你的手上!” 杜衡的双眼空洞无神,他茫然地望着前方,道:“有多危险?” “有……有……反正就是很危险!”杜若一时语塞,把杜衡重新拉回凳子上,“我也说不清楚,我去叫兰家那两兄弟跟你说!你就在这坐着,哪也不许去,听见没有?” 杜衡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拨弄着桌上的酒坛碎片。 碎片在桌上摇晃翻转,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空落落的大堂里,显得孤独异常。 杜若跑到兰氏兄弟的房门前。 她刚要抬手敲门,却听见门内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之声。 “哥哥……哥哥你饶了我吧……我受不了了……” “这就受不了了?我看你是欲擒故纵吧?嗯?” 杜若的心跳突然加速,她轻轻地把门推开一条缝,顿时目瞪口呆。 只见兰氏兄弟正交叠在床上,汗水淋漓。兰芜在兰藉身下**阵阵,兰藉则邪魅地笑着。 杜若被这一幕吓得不轻,脚也不听使唤,“咚”的一声踢到了门框上。 屋内的兰氏兄弟忽然停了动作,齐齐抬头看向门口,又齐齐朝杜若露出一模一样的邪魅笑容。 杜若羞得面红耳赤,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兰氏兄弟的房门前。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大堂里,一屁股坐到杜衡对面,脸红心跳不止。 杜衡毫无反应,仍旧拨弄着桌上的碎陶片转圈圈。 “兰……他们……我……”杜若支支吾吾,一边指指楼上,一边指指自己,“他们两个……他们两个……在……” 她重新调整了下呼吸,又接着道:“他们两个……是那种关系……就是……你懂得……” 杜衡低着眼睛,完全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杜若心乱如麻,她深吸一口气,使劲搓了搓脸,略微平复了下情绪。然后静静地看着在杜衡手边旋转的碎陶片,半晌没有说话。 一声鸡鸣破晓,天色逐渐有些亮了。街上传来打更老头的唱念声,和一些小商小贩的准备开工的敲打声。 杜若忽然开口道:“怪不得别人都说兰家行事乖觉,甚至有时候不太符合常理,原来真的是这样。” 她望着杜衡修长白皙的指尖,幽幽道:“其实,我还挺佩服他们的,他们可以不顾世俗的眼光,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依然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恐怕这世间,都再难找出第二个了。” 碎陶片依然在桌面上滴溜溜地旋转着,仿佛从天地诞生的一开始就是这样旋转的,并且还会继续旋转下去。 “杜衡,”杜若望着杜衡的脸,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喜欢你,我能跟你在一起吗?” 杜衡的手猛地一抽,碎陶片一下子被拨飞,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第九十八章 阴灵 http://.biquxs.info/

他抬起眼睛望着杜若,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杜若被盯得发毛,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她清了清嗓子,躲闪着避开杜衡的视线,支吾道:“我……我其实没打算跟你说这些……至少是在看见兰家兄弟俩那个之前……” 街上开始有行人来往。有的人刚要进店,就被店内的景象吓了一跳,连忙退了出去。 “之前有小叫花在,那么多姑娘跟你表白,都让你给拒绝了……”杜若把手放在桌面上,手指在酒水里划来划去,“其实那傻丫头变坏之前,跟你也挺般配……还有三秀,都比我强。于情于理,咱们俩,怎么说都挺荒谬的。” 杜衡望着杜若有些畏缩的样子,忽然想到从小到大,杜若对自己的依赖。他原本以为,那只是妹妹对哥哥的依赖,却没想到…… 杜若道:“可如今,小叫花是彻底回不来了。她们都不在,我……” “你是我妹妹。”杜衡沉声打断道。 “我知道啊……可是你看兰家那兄弟俩,他们都……” “你,”杜衡一字一顿,“是我妹妹!” 杜若面如死灰。她把手慢慢握起拳头,关节都握得发白。 “是我自取其辱了……” 她慢慢地站起身,慢慢地向外走,慢慢消失在杜衡的视野里。 杜衡没有阻拦,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盯着杜若手指划过的酒水发呆。 天井上投下来的日影阴沉沉的,乌云很快便蚕食了阳光里所有的温暖与明亮。 陆离生从房间里走出来,被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皱了皱眉。他走到栏杆旁往下看,看到大堂内一地的狼藉,和目无表情的杜衡。 隆隆的雷声从天边传来,压抑而冗长。 陆离生抬头望着天井里那四四方方的天空,眉头紧锁。兰氏兄弟也从另外一间屋子里出来,跟陆离生对视一眼,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这不是普通的雷雨云,”兰籍深邃的双眸仰望天空,“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过来了。” 陆离生道:“空气的味道好像也跟平时不太一样了。” 兰芜睁大眼睛,又嗅了嗅鼻子,道:“除了酒气,还有什么味道吗?” “血腥气。”陆离生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哗! 大雨瓢泼似的从天上砸下来,砸到地面上弹起豆大的雨点子。外面传来一阵慌乱的躲雨声。 陆离生眯着眼睛望着天空,眼神锋利,仿佛要把厚厚的云彩盯穿。 客栈老板赶紧招呼几个伙计把天井中央的桌椅搬到旁边去。他刚想叫杜衡也到旁边去避一避,但碰上杜衡寒冰似的眼神,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杜衡依然面不改色地坐在雨中,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滑落,乌黑的头发紧紧贴在头皮上。 忽然,杜衡脸上的雨水竟变红了。 “天降血雨,非凶即疫。”陆离生抬起手接了一点雨水,然后放到嘴里,“似有鬼魅,不祥。” 兰籍刚要说话,却被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打断。那声音忽远忽近,忽密忽稀,想不去听却无孔不入,想仔细听却又不知道在说什么。 陆离生朝四周看了看,有些紧张道:“杜姑娘呢?杜姑娘怎么没出来?” 他急忙跑到杜若的房间,发现没有人,又一跃跃到楼下,问杜衡道:“杜公子!杜姑娘怎么不见了?” 杜衡的玄衣被血雨染成紫色,他怔怔地望着桌面出神,一声不吭。 陆离生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抓了一个准备逃跑的伙计问道:“你呢?你看见那个穿着黑衣服的姑娘没有?” 伙计被吓得不轻,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没等陆离生再问话,天井中间的空地上,那围成四方形的下水沟里,忽然传来“呃,呃”的奇怪声响。 陆离生把伙计往旁边一推,轻轻走到下水沟旁,赫然发现流淌在下水沟里的血水中,竟有不少人眼珠子在里面打转。那些眼珠子见有人来,齐刷刷地转向一侧,直勾勾地盯着陆离生的脸。 陆离生毛骨悚然。 “陆公子小心背后!”兰芜站在二楼大喊。 陆离生猛地回头,只看见一只血糊糊的手掌眼看就要抓到自己脸上来。两道蓝光一闪,那只手尖叫着被劈成几块。 无穷无尽的独臂从门外涌入,从天井掉下。云旗、云容两道剑光顿时分作无数道更细的蓝光缠上独臂,瞬间将独臂勒作碎块。 水沟里的眼珠子突然嘿嘿尖笑着弹起,直向陆离生砸去。陆离生站稳脚跟,召出梅花雨。 片片花瓣如同极小的石子,只听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无数的眼珠子顿时爆裂成渣。 杜衡依然坐在天井中间,任凭身边血雨腥风,无动于衷。 门外,无数血肉模糊的独臂如洪水决堤般涌入客栈大门,“沙沙”地爬向杜衡。兰氏兄弟和陆离生背对背将杜衡围在中间,使尽浑身解数击垮一波又一波来势汹汹的独臂和眼珠。 然而,越来越多的独臂涌进大堂,三个人渐渐有招架不住之势。 一只独臂冲出重围,一下子抓到了杜衡的肩膀。尖利的指甲插进杜衡的肉里,鲜血汩汩渗出。 杜衡依旧无动于衷。 陆离生回头焦急地喊道:“杜公子!你快醒醒啊!” 兰籍上身向后一仰,伸出一掌朝杜衡的肩膀凌空劈下。那只独臂惨叫着断成两截,砸在杜衡的脚面上。 突然,二楼陆离生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惨叫。 陆离生大惊失色道:“离忧!” 他飞身跃上二楼,奔进房间里,看见躺在床上被捆成粽子的陆离忧,已经埋在独臂堆中看不见脸了。 楼下,战斗依然胶着。 少了陆离生在阵,兰氏兄弟的战斗力下降得飞快,眼看渐渐不敌。兰籍雪白的衣服已经血污斑斑,兰芜无暇的脸上、手上,更是被抓得伤痕累累。 杜衡呆坐在桌边,频频遭到攻击,却连眼皮都没有跳一下。 忽然,所有的独臂和眼珠都停止了进攻,似乎在等待什么指示。 陆离生抱着遍体鳞伤的陆离忧从二楼跃下,放在杜衡面前的桌子上,纳罕道:“怎么回事?它们怎么停了?” 兰氏兄弟摇摇头。 随着一阵唰唰的响动,所有的独臂和眼珠竟开始往外走。就连已经碎在地上,变成渣子的烂肉也如同长脚一般向门外蠕动而去。 三个人面面相觑。 躺在桌上的陆离忧忽然嗤嗤地低笑起来,后来变成出声的笑,再后来竟尖声大笑,震得屋顶上的瓦片纷纷跌落。 陆离生大声道:“离忧!你在笑什么?” 陆离忧笑声不停,几乎喘不过气。 突然,门外“轰”的一声,仿佛一块大石从天而降。几个人循声望向门口,只见门外竟有一个巨大的脚掌深深踏进地里。那脚掌似由无数只独臂和眼珠组成,从客栈的门里竟看不见大脚的头尾。 “这……这是……”陆离生面色发白。 兰籍的脸色很难看,略有迟疑道:“好像是阴灵反生。” 兰芜惊道:“哥哥,你是说,那些没去司幽的魂魄,都寄在这些残肢上了?” 兰籍的脸色更难看了:“可能只是一部分……” 说话间,客栈的墙壁和屋顶突然剧烈抖动起来。随着“咔咔”几声巨响,客栈的整个楼体,居然连砖带瓦全部拔地而起。一个九层楼高的巨人站在狭窄的街道上,踏碎了一片民居。它手里握着客栈,如同拿起一个玩具。 巨人的脸上没有五官,头上也没有头发,浑身上下竟密密麻麻的,全都是里外翻滚的独臂和眼珠。它将客栈往身后一扔,伸手就要去抓脚边的几个小人。 “阴灵主!”兰籍倒吸一口冷气。 兰氏兄弟指挥云旗、云容向阴灵主身上刺去,陆离生也祭出梅花雨攻向阴灵主的头部。然而,阴灵主看似笨拙的身躯左摇右晃,两道剑光愣是只擦破了阴灵主最外面那一层独臂,那梅花雨砸在阴灵主的脸上,更是比挠痒痒还轻。 它猛地向脚边的几个小人伸出手,只是轻轻一挥,兰氏兄弟和陆离生便被扇出数十丈之外,砸穿了几座房屋。 杜衡坐在客栈的残骸里,望着陆离忧笑到扭曲的脸,毫无反应。 阴灵主刚要弯腰去抓杜衡,忽然被一阵狂风吹得倒退了几步。 杜若从杜衡身边一闪而过,抽出独茕急攻阴灵主的脑袋。 阴灵主急退几步,杜若步步紧逼,一杆枪舞得密不透风,仿佛一朵乌云紧贴在阴灵主的脸上。 片刻,阴灵主似乎反应过来,它将身体向旁边一闪,杜若化作的乌云便扑了个空。它又顺势朝那朵乌云重重一抓,杜若竟给它抓在手里! 阴灵主将一张光溜溜的大脸凑近了杜若,脸上忽然咧开一个口子,一股灰绿色的浓烟从口子里喷出来。 杜若咳嗽几声,脸也渐渐变成绿色,身子一软便昏了过去。 “放开她!” 陆离生从废墟中一跃而起,以身作剑朝阴灵主的背上猛扑过去。阴灵主甩掉杜若,朝陆离生猛地挥过手去,一巴掌将陆离生再次抽飞。 兰芜也从废墟里钻出来,飞身跃到杜衡身边,摇着杜衡的肩膀叫道:“杜公子你快醒醒啊!快醒醒啊!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 杜衡被兰芜摇得前俯后仰,如同一个面口袋。 忽然,两个人的上方一黑,阴灵主伸出大手朝二人上方盖过来,如泰山压顶般势不可挡。 兰芜扑在杜衡身上,用身体挡住杜衡的脑袋,紧紧闭上了眼睛。 然而,那只手掌却停在半空中不动了。 兰芜缓缓抬起头,只见阴灵主的脚似乎被什么东西钉在地上,让它半步也移动不得。兰芜凝神细视,却看见杜若正趴在地上,紧紧抓着阴灵主的脚跟,自己的两脚竟如同两只铁镐楔进土里。 第九十九章 罪魁 http://.biquxs.info/

阴灵主左右移动不得,便弯下腰,朝杜若继续喷着绿烟。杜若屏住呼吸,狠狠咬着牙,就是不松手。 陆离生一瘸一拐地奔到杜衡身边,吼道:“杜公子!杜姑娘身体未愈,不能再受这毒气了,你若再不出手,她必死无疑啊!” 杜衡无言。 陆离生上前,狠狠抽了杜衡一巴掌。杜衡的脸霎时肿起一片,但对周围的一切依旧不闻不问。 兰籍从废墟里爬出来,看见被绿烟包裹的杜若,大喊道:“杜姑娘!快松手!再不松手会被尸毒腐化的!” 杜若把手指死死抠进阴灵主的肉里,抵死不放松。 阴灵主见杜若难缠,便猛地一发力将脚高高抬起。杜若扯着阴灵主脚跟悬在半空中,如同石板底下扒着一条小虫。 血雨仍旧不止,街道上血流成河。居民们被冲得四处溃散,只得抱住房梁老树之类的东西。运气不好的,便被卷入血河的漩涡,尸骨无存。 阴灵主怒吼一声,飞起一脚猛力一甩。杜若终于坚持不住被甩了出去,“轰”的一声,砸碎了杜衡面前的桌子。 杜若躺在碎桌腿中,望着杜衡的脸。她满脸青绿,身体颤了两颤,吐出两口黑血。 “杜姑娘!” “杜姑娘!” 一声声呼唤在杜衡的耳边响起,兰芜和陆离生慌乱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杜衡只觉得脑子里什么东西在抽痛,终于把他拉回了眼前的现实。 “阿若!!” 杜衡一把将面前的两个人推到一边,跪到杜若身边将她抱在怀里。杜若气若游丝,望着杜衡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粘稠的黑血在嘴边冒着泡泡。 “阿若!阿若!都是我不好……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杜衡慌乱地擦着杜若的嘴,额头抵在杜若的鼻尖上。 陆离生也在杜衡身边跪了下来,失魂落魄地望着杜若的脸,泪流满面。 杜衡猛地回头瞪着陆离生,大吼道:“你不是神医吗?!你快点救她啊!!” 陆离生涕泗横流地摇着头,呜咽着怒吼道:“没用的……没用了!她中毒已深,体内百毒齐发,什么都救不回来了!我刚才就跟你这么说!你为什么不听?!” 兰氏兄弟还在跟阴灵主缠斗,却已是强弩之末,一步三伤。 杜衡把脸埋在杜若的脖子里,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兰芷气息,感受到她生命的消逝。 “哥……”杜若勉力扯了扯嘴角,虚弱地叫了一声。 杜衡抬起头,抚摸着杜若的脸颊,声音里带着哭腔道:“阿若,阿若,我在!对不起!都是哥哥的错……” 杜若轻轻歪着头,把脸贴在杜衡的手掌上。 “要是我……不是你的妹妹……你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 杜衡呜呜地哭着,还没等回答,杜若漆黑的瞳孔忽然一灰,头重重地垂在杜衡手里。 “阿若!!!” “杜姑娘!!” 两个男人绝望的哭喊回荡在破碎的小镇上空,甚至压过了呼号的风雨之声。 阴灵主被兰氏兄弟缠得终于忍无可忍,猛地抓过两人瘦削的身体,狠狠往地上一摔,地面顿时被砸出两个大坑。它抬起大脚朝杜衡这边跑来,怒吼着伸出大手就要往杜衡和陆离生的头上拍去。 然而,这一掌,又停在半空中没能动,只是这次并没有人扯住它的脚。 杜衡一只手将杜若的尸体抱在怀里,另一只手竟生生擎住了阴灵主的手掌! “还我妹妹命来!!” 杜衡祭出瑶华狠狠朝阴灵主的手腕劈去,剑气呼啸,将周围的碎石瓦砾如遇龙卷风般卷起。“嚓”的一声,阴灵主的手腕断成了两截。他双脚腾空而起,如一道闪电窜到阴灵主头顶,怒吼着劈向那硕大的头颅。 只听一阵“嚓嚓”的声响,阴灵主竟被瑶华从头到脚劈成了两半! 两半身体如山崩般向两边跌去,摔在地上七零八落。一股股幽蓝色的亮光从肉渣中飘然而起,兰氏兄弟连忙结出法阵,将无数的残魂吸进法阵中。 血雨停了,阳光穿过云层,投在残破的小镇上。地面上的血河也迅速下渗到土壤里,只留下暗红色的泥土。幸存的居民走到街上,寻找着走失的亲人,哭喊声如幽灵般回荡着。 杜衡慢慢走回杜若的身旁跪下,将杜若紧紧抱在怀里。 陆离生低声呜咽。 兰氏兄弟站在二人身旁,一声叹息。 杜衡擦了一把鼻涕,抱起杜若的尸体,摇摇晃晃地朝门外走。 “杜公子,你要带杜姑娘去哪?”陆离生也连忙站起来。 “回家。”杜衡头也不回地扔下两个字。 “不行啊!”陆离生拦住杜衡,“杜姑娘身上的尸毒不是普通的尸毒,若不就地焚化,毒气散逸,会酿成大祸的!” “焚化?”杜衡目光如刀,“你是说,我杜家的人,死都不能回杜家吗?” 陆离生被杜衡盯得打了个寒战,却还是硬挺直了胸膛,道:“不能,我不能让你为了一己私利,贻害众生。” “呵,众生?”杜衡冷笑一声,“我为众生一世,众生何时为我?你若是再拦我,我就连你一块收拾了!” 陆离生有些着恼道:“你们杜家,不是说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吗?难道都是假的?今天有我在这里,就决不能让你把杜姑娘的尸体带走。你若是一意孤行,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你以为我不敢?”杜衡的眼中露出残忍的目光。 兰籍见二人越吵越凶,忙劝道:“两位公子切莫动怒。杜公子,我理解你的感受,但陆公子说的确实有道理,你抱着杜姑娘驾云回甘枣,尸毒必然从天而降,到时候必定生灵涂炭啊!” 兰芜也劝道:“是啊是啊,杜公子,你就听劝吧!” 杜衡冷冷地打量了一眼兰氏兄弟,没有说话,抬脚就要往外走。 陆离生劈手去夺杜若的尸体,却一把被杜衡掀了个趔趄。 “怎么?你真的想跟我动手?”杜衡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陆离生。 陆离生怒道:“杜公子!你清醒一点!杜姑娘已经去了,你要是让天下百姓因她而身中剧毒,你觉得她会安息吗?!” 杜衡冷哼一声,道:“她已经魂飞魄散了,还说什么安不安息。” 陆离生道:“杜公子!你别忘了,杜姑娘是怎么死的!是因为你一意沉浸在悲伤中,是因为你大难临头却不作为!你若及时出手,杜姑娘又怎会死?现在却又来摆出这副难分难舍的姿态,你不觉得羞愧吗?” 杜衡的脸色立刻变得灰白。 最重要的人相继离世,如同一把把尖刀插进他的心脏。杜若的死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已经让他无力承受。他只想把杜若带回甘枣,跟父亲和御阳一起埋葬,再自戕于墓前。 “是啊……这一切又都能怨谁呢……”杜衡抬头望天,泪如泉涌,“是我亲手葬送了她们……是我的双手沾满了她们的血……我才是罪魁祸首啊……” 他静静地望着杜若的脸,微微一笑,然后把杜若轻轻放在地上。 寒光一闪,瑶华竟直刺向杜衡的喉咙。 兰氏兄弟手疾眼快,云旗、云容如闪电般飞出,直击瑶华。“铮”的一声,三把仙剑纷纷摔在地上。 陆离生望着瑶华的寒光,走到杜衡面前大声道:“杜公子!你怎么又是这个样子,出了事就知道自怨自艾,不去寻求改变。难道,这就是所谓杜家的大济苍生?这就是所谓的仙首本色?” 杜衡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是我没用……我没资格做杜君……我不值得她们对此对我……你们杀了我吧……我不会还手的……” 兰芜叹了口气,走到杜衡面前蹲下身,道:“杜公子,哥哥常说,我们司幽兰家是引渡者,是旁观者,家族间的争斗,我们是不能出手干涉的。可是,哥哥也说过,杜公子是难得的好人,有你在,阴阳两界的平衡才能更好地维持。我们,不能让你死……” 杜衡声音沙哑道:“我连死,都不行了吗……” 兰籍道:“杜公子,你的命是杜姑娘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你就这么一死了之,对得起她吗?” 杜衡泪水渐止。 是啊,我杜衡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了,可我要是再对不起阿若,我还有什么资格做这个哥哥。 郊外,杜衡望着面前冒着熊熊烈火的柴堆,心中凄然。 杜若的脸渐渐被烈火吞噬,而她的发带却缠在杜衡头上,随风而动。 兰氏兄弟继续去追查剩余残魂的下落,陆离生则带着陆离忧回家疗伤。 天地空旷,东风剪柳,杜衡的头上落满了洁白的柳花。他与这尘世已毫无羁绊,如一叶浮萍随波逐流。曾经的他,身后常常跟着一屁股人。那时候他总是嫌烦,总是觉得什么时候能把这些人甩掉才好。而今,这些看上去永远都甩不掉的人,竟然都一个一个悄无声息地走了。 到头来,我们都是一个人。 杜衡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支撑自己活下去,但他却不得不活下去。 为了家族基业吗?那是祖宗硬塞给他的,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为了天下苍生吗?他曾经为了救这些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失去了一个又一个至亲。为了这些逝去的亲人的期望吗?那他们又期望自己去做什么呢?是前两个所谓的凌云壮志,还是平平安安去追寻自己的梦? 梦?我还有什么梦? 杜衡摸了摸头上的发带,忽然想到这世上似乎还有一样属于杜若的东西,必须得拿回来。 素华。 第一百章 蝈蝈 http://.biquxs.info/

杜衡来到了单狐山。 北地冰雪初消,枝头还未见新绿。单狐山上依旧怪石嶙峋。乱石之间,荒草干枯。断崖下的那条大河,只剩下了干瘪的河床。 山上已无人影,甚至连虫鸣鸟叫都没有,只有穿梭于怪石间的风,在呜呜的鬼叫着。 杜衡站在断崖上,望着天边那一轮红日,长叹一口气。 之前每次到单狐,都有阿若并肩左右,而这一次,我却成了孤家寡人。 整座山杳无人迹。 杜衡将目光收回,正打算去周围的城镇碰碰运气,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一阵轻微的响动。紧接着,就是一声石破天惊的叫喊。 “救命啊!” 杜衡飞身奔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只见两个身披兽皮的人正要把麻袋套在一个小男孩的头上。 豹皮男子边套麻袋边威胁道:“你再叫!再叫就杀了你!” 虎皮男子不耐烦道:“他愿意叫就让他叫,反正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个人也没有,他就是叫破大天也没用!” 小男孩被捆得像个粽子,身体扭来扭去。一会儿把头抵在豹皮男子的肚子上,一会儿又左摇右摆四处乱撞,就是不让套袋子。 “我说你就不能搭把手?眼瞎?”豹皮男子骂道。 虎皮男子道:“连个毛孩子你都制不住,真是饭桶!” 杜衡见这两人只是有些微末道行,便想逗逗他们。他躲在一块大石后,勾了勾手指,顿时那麻袋就如同长脚一般,竟套到虎皮男子的头上去了。 “喂!你有毛病是不是?把麻袋套我头上干什么?!” “不是我套的!是它自己……”豹皮男子说着把男孩推搡到一边,就去帮虎皮男子摘麻袋。 结果麻袋越摘越紧,竟勒的虎皮男子喘不过气来。 “你……你是不是故意想勒死我……好一个人……去领赎金……” 豹皮男子慌慌张张道:“没有啊!我真的没有!真是邪门了,这麻袋怎么就摘不下来……” 小男孩在旁边看着乐呵,笑道:“你们两个笨贼,居然还想绑小爷爷的票?” “赎金?绑票?”杜衡自语道,“难道这孩子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 他又勾了勾手指,小男孩身上的绳子顿解。那绳子在空中盘了一圈,然后便将两个手忙脚乱的人结结实实地捆在一起了。 小男孩吹了吹被勒红的手腕,大摇大摆地走到两人面前,拎起虎皮男子头上的麻袋,笑道:“刚才小爷爷是想给你们两个改正的机会,才没跟你们动手,这回,你们知道小爷爷的本事了吧!” 豹皮男子脸一抽,哀求道:“是我有眼无珠,惊了小爷爷的驾,求小爷爷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虎皮男子喝道:“你是不是傻?他要是真有那两下子,又怎么会轻易被咱俩抓住?肯定是有帮手!” 小男孩装模作样道:“我哪里有帮手?明明就是我自己把你们两个绑起来的,我……” 话还没说完,小男孩的腰带忽然一紧,竟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小男孩提了起来。 “谁啊?谁啊?快放我下来!” 两个绑匪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小男孩越升越高,越飞越远,最后竟消失在拐角看不见了。 小男孩在半空中张牙舞爪了半天,终于被轻轻放到了地上。他抬起头,发现一个眉目俊朗的男子正低着头,饶有趣味地瞧着自己。 “你是谁啊?”小男孩问道。 “你是谁啊?”杜衡弯下腰,学着小男孩的腔调也问道。 “你都不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小男孩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 杜衡看了看这个跟自己大腿一般高的小男孩,伸出一只手指抵在下巴上,眼珠一转道:“你可以叫我……哥哥。” 小男孩哼了一声道:“哥哥?你这么老,也好意思当我哥哥?叔叔还差不多……” 杜衡一时语哽,表情像吞了个臭鸡蛋。 这小男孩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自己却已经快一千岁了,别说哥哥,就是当祖爷爷,估计还能多出好几十轮的余份。但他一直自诩相貌俊俏如少年,凡间那些比他不知小多少岁的凡人,见了他还是“小哥”“小哥”的叫。 怎么到这小子这儿,就变成叔叔了? “叔叔,刚才是你变的戏法吗?”小男孩仰着脸,模样神气地问。 “你再叫我一声叔叔,我就把你扔在这里,不管你了!”杜衡假装生气。 其实,他是真想生气,但看着这小男孩唇红齿白的可爱模样,总让他发不起脾气。尤其是那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如同两颗明星,使他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小男孩一听杜衡要把自己扔在这里,顿时服了软,道:“别呀,别呀。你看,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会饿死我的。” 他走到杜衡脚边,一把抱住杜衡的双腿,奶声奶气地撒娇道:“好叔叔,你别生气,你刚才变的戏法好厉害,能教教我吗?” 杜衡哭笑不得。 “我不能教你,我得把你送回家。”杜衡蹲下身,两只手放在小男孩的肩膀上,“天都快黑了,你再不回家,爹爹妈妈要着急了。对了,你家在哪?” 小男孩坦然道:“我没有家,没有爹爹妈妈,我是孤儿。” 杜衡挑起一条眉毛。 没有家?这小子身上穿的衣服虽谈不上多体面,但也算干净整齐,要说没人管肯定是假话。但他看着也不傻,不像是那种拿父母安危开玩笑的混世魔王。而且刚刚那两个废物还说要拿他换赎金,肯定是哪家的小少爷。 “我真的没有爹爹妈妈,”小男孩见杜衡露出怀疑的神色,便使劲挤了挤眼睛,挤出两滴小眼泪,抽噎道,“我只有一个姑姑,但是她对我不好,我不要回去!” 杜衡微感到有些诧异,这小子脸变得倒快,居然说哭就哭了。 “那你要去哪?” 小男孩斩钉截铁道:“我要跟着你!” 杜衡无奈地笑道:“这可不行,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路上很危险,你跟着我可是要屁股开花的。” “我不管!”小男孩撅着嘴叫道,“你刚刚救了我,就得对我负责!” 杜衡笑着叹了口气,道:“要不这样吧,你告诉我你姑姑怎么待你不好,我再决定要不要把你送回去。” “她……她……”小男孩挠挠脑袋,“她从来都不说真话,她骗我!” “她骗你什么了?” 小男孩一背手,道:“我不告诉你!” “你都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姑姑待你到底好不好?”杜衡无奈地摊手。 小男孩迟疑片刻,神色悲伤道:“她……她说我爹爹是好人,妈妈是坏人,妈妈骗了爹爹,不要我了。可是我听别人说,爹爹杀过好多人,爹爹是坏人,妈妈才是被骗的那个……反正,他们两个最后都不要我了……” 杜衡在心中叹了口气。 想不到这小子身世还挺复杂,估计他姑姑为了隐瞒他爹爹曾经犯下的错误,没少骗他。一个充满谎言的家,还是家么? 杜衡苦笑道:“那你既然想跟我走,总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小男孩眼珠一转,道:“我叫蝈蝈!” 杜衡扶了扶额角。他站起身,望着即将消失在地平线的夕阳,神情严肃。 蝈蝈拽了拽杜衡的衣角道:“叔叔,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来帮你。” “我要去找一样东西,但却不知道这东西在哪……”杜衡喃喃低语,也不知道这话是在回答蝈蝈,还是在问自己。 “你要找什么?” 杜衡低下头,看着蝈蝈嫩白的小脸,微笑道:“一把剑。” “剑……?”蝈蝈低下头若有所思,然后又笑嘻嘻地抬起头,“那把剑是不是好厉害的样子?什么东西都能斩断?我见过!” “你见过?”杜衡满腹狐疑。 “嗯嗯!而且我还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今天算你运气好碰上了我,跟我走吧!” 杜衡被蝈蝈拉住手往山下走。他望着这个鬼灵精的后脑勺,虽感到有些无奈,但又觉得十分有趣。 左右也不知道素华在什么地方,不如跟这小子去看看。这荒郊野岭的,他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安全。 一大一小两个人来到了山脚下的一片瓜田旁。 此时月出深山,冷白的月光倾泻在瓜田里,一片清凉。 蝈蝈拉着杜衡躲在一簇灌木丛后,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然后又指向瓜田,小声道:“剑就在那里。” 杜衡顺着蝈蝈的手看过去,发现瓜田的正中央,有一间小庙。 眼下正值初春,别的地方尚且草色遥看近却无,这里的瓜田却碧绿一片,水桶大的绿西瓜在月光下显得煞是可爱。 瓜田面积很大,且四周并没有通向小庙的路,外人要想接近小庙,必然要蹚过瓜田。 杜衡看着蝈蝈的小脑瓜,问道:“你是不是想吃西瓜怕被打,就骗我过来帮你偷?” “我骗你干什么呀?”蝈蝈嘟起小嘴,“我那天亲眼看见庙里那个臭和尚拿着一把剑走进去的!” 他朝田里的西瓜张望了一眼,又看看杜衡的脚,道:“叔叔,你是不是会飞?” “你问这干什么?” 蝈蝈指指田里的西瓜,道:“那些瓜,会咬人。” “瓜会咬人?” 还没等杜衡再问一句,瓜田最外侧靠近二人这边,忽然有一个西瓜跳了起来,大声狂吠。 那圆滚滚的西瓜,竟变成了一只绿毛狗! 杜衡捡起一颗石子,朝那条绿毛狗猛地一弹。绿毛狗“呜”的一声惨叫,又变回西瓜的样子,碎了。 “好厉害!”蝈蝈握着小拳头赞叹道。 然而,没等蝈蝈高兴多久,田里的西瓜竟接二连三地,如同潮水一般全都变成了绿毛狗,晃着脑袋朝二人狂吠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 庙佛 http://.biquxs.info/

杜衡暗道不妙,连忙揪住蝈蝈的后领子,把他拎到怀里,然后使了个隐身的法躲了起来。 瓜田中央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老和尚从门里走出来。他伸着脖子四下望了望,然后一挥袖子,所有的绿毛狗全都偃旗息鼓,坐在地上变回了西瓜。 老和尚又朝瓜田摆摆手,瓜田立马分出一条一人宽的小路来。他沿着小路走到杜衡刚才藏身的灌木丛旁,看着那个碎裂了一地的西瓜,皱了皱眉。 杜衡抱着蝈蝈站在灌木丛后,静静地看着老和尚。而蝈蝈却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隐了身,见老和尚靠近灌木丛,忽然惊叫一声。 老和尚猛地抬起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灌木丛后的一片空地。 突然,老和尚一抬手,几颗念珠从袖口“嗖嗖”地飞了出来,直向杜衡所站的位置打去。杜衡侧身一躲,不小心踩断了脚边的一根干树枝。 “到底是何方神圣?到我这山间小庙,来找贫僧的麻烦?”老和尚冷眼喝道。 杜衡对蝈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他轻轻放在地上,自己现了身,道:“这位高僧,在下不是有心打扰,只是路过此地感觉口渴,想摘个西瓜吃。谁知这西瓜却变作一只狗要咬我,情急之下,我只能把它打死。” 老和尚捻着胡须,半信半疑地打量着杜衡,锃光瓦亮的头顶在月光下像一个白瓷盆。 杜衡抱拳道:“在下不想惹麻烦,若是这瓜不能吃,在下走便是了。” 他斜着眼睛去看脚下,刚想示意蝈蝈跟自己离开,忽然发现,蝈蝈竟然不见了! 杜衡心头一紧。 这小子跑哪去了?! 老和尚见杜衡没有敌意,便道了声“阿弥陀佛”,转身就要往回走。结果刚踏上小路,就发现不远处小庙的门,似乎比自己出来时开得大了不少。 “你使诈!” 老和尚怒骂一声,飞身回庙。杜衡一拍脑门,急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奔进庙门。 杜衡刚跨过门槛,庙门竟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庙里黑漆漆的,别说灯,连窗户都没有,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 杜衡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听见了一阵嘻嘻哈哈的怪笑。那笑声如群魔乱舞,更似鬼哭狼嚎。 周围的一切霎时明亮,只见庙殿两侧的罗汉像全都活了过来,纷纷向杜衡逼近。烛光映在罗汉的脸上,显得狰狞而恐怖。 杜衡冷哼一声,向上一跃,祭出瑶华几斩几刺。庙内顿时被瑶华的寒光充斥,几点烛火顿时黯然失色。 只听“嚓嚓”几声,杜衡稳稳落地,紧接着,一堆碎石块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 “嘿嘿!想不到,你这毛头小子倒有两下子,那就让你佛爷爷来领教领教!” 烛火猝然熄灭,地面隐隐抖动起来。杜衡握紧剑柄,突然,一尊巨大的野菩萨从杜衡面前缓缓升起。那野菩萨浑身散发着幽冥般的绿光,笑容邪气阴森。 野菩萨勾起嘴角,手一摆,一串念珠从腕上脱出,盘在杜衡的上方。念珠越变越大,瞄着杜衡的脖子就要套上去。 杜衡眯着眼睛,发现那念珠正是方才的和尚用来试探自己的。 呵,原来是乡间的野神,受了人的供奉有了灵性,才变成了妖。可惜,你若是潜心修炼,仗着这虔诚的信仰之力和这佛身,说不定有朝一日真能封神,何必贪图这一时之快成了妖呢? 是妖是仙,全在一念之间。 杜衡叹了口气,眼看着那串念珠就要套上脖子,他忽然膝盖一曲,身体陡然向前一滑,冲到野菩萨脚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野菩萨毫无防备,眼睁睁地看着脚下寒光一闪,然后便身体一歪,轰然倒地,双脚竟被瑶华齐刷刷地斩断了! 杜衡弹了弹指尖,庙内烛光又起,老和尚正歪在地上捂着断腿处。杜衡低下头,发现那老和尚断腿的截面居然是石头。 “邪路终究是邪路,走捷径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你又何必如此急功近利呢?”杜衡走到老和尚跟前,抱着肩膀。 老和尚看了一眼杜衡手里的瑶华剑,哆嗦道:“是是是!神仙教训的是!贫僧不该投机取巧,走些旁门左道。但贫僧自具了人形,从来没害过人,求神仙放过贫僧吧!” “自具了人形?”杜衡冷哼一声,“你这臭和尚,倒会避重就轻,那你成人之前,想必害过不少人的性命吧?不然以你这点微末道行,又怎能这么快就有了人身?” 老和尚见被戳穿,吓得脸都白了。他一骨碌地爬起来,磕头如捣蒜。 “求神仙大发慈悲,放贫僧一条生路!贫僧今后一定改邪归正,再不害人!” 杜衡厌恶地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我问你,刚才进来的那个小男孩去哪了?” 老和尚直起身,回头看了一眼庙后面,道:“贫僧刚要去追那小子,结果您就进来了。贫僧也不知他跑到哪去了……” 杜衡摸摸下巴,道:“那这单狐山,可有其他人来过?” 老和尚道:“噢噢!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是问瞿家人吧?他们自从一百年前被一个神仙灭了之后,便再也没出现啦。听说那个神仙也跟您一样神通广大,连衣服的颜色都跟您的很像,说不定您认识……” 老和尚忽然一梗,从头到脚又将杜衡小心打量一遍,然后浑身发起抖来。 “那位神仙……不会就是您吧……?” 杜衡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只是冷冷地盯着老和尚。 “哎哟!我的祖师爷爷呀!”老和尚又磕了三个响头,“贫僧刚才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真神!您发发慈悲,千万不要跟贫僧一般见识啊!” 老和尚膝盖着地往杜衡身边挪了挪,神秘兮兮道:“贫僧再告诉您一个秘密,在离此地三百里的带山县,还有一小撮瞿家的余孽,您尽可以去斩草除根。不过,您出去以后,可千万不要说是贫僧走漏的消息啊……” 杜衡心中暗喜,想不到竟在此地打听到了瞿家人的下落。他刚要再往下问,忽然听到庙内传来一阵石头搬移的摩擦声。 糟了!差点儿把那小子忘了! 杜衡飞身向庙内奔去,就看见庙的尽头处有一个暗门。他走进暗门,发现里面除了一些金银财宝,竟还端端正正地放着五个大酒坛。 蝈蝈正脚下歪歪扭扭地垫着几块金砖,把脖子探进酒缸。 “小蚂蚱!你在干什么?!” 蝈蝈吓得一激灵,脚下不稳,竟扑通一声折进了酒缸里! 杜衡“哎”了一声,赶紧跑到酒缸旁边伸手去捞。 没想到这一捞刚好扯住蝈蝈的一条腿,蝈蝈便大头朝下被杜衡给提了起来。 杜衡把蝈蝈放在地上,连忙按压他的胸口,想把酒压出来。然而蝈蝈却牙关紧咬,愣是一口酒都没吐。 杜衡心急如焚,忙把蝈蝈扶起,想用法力把酒逼出来,没想到刚一抬手,手却被蝈蝈的两只小手攥住了。 “叔叔……”蝈蝈醉醺醺地笑道,“别压……别压……吐了就浪费了……嗝!” 杜衡见蝈蝈红光满面,嘴角还扬着心满意足的微笑,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你这小蚂蚱,骗我说这里有我要找的东西,原来是想让我帮你打掩护,好自己跑到这里偷酒喝。”杜衡怜惜地擦了擦蝈蝈满是酒水的小脸。 蝈蝈闭着眼睛,迷迷糊糊道:“真是好酒……好酒……没白费这么大力气……” 杜衡无奈地笑笑,把蝈蝈抱在怀里,朝庙殿走去,想再找老和尚仔细问问关于瞿家人的事情。然而他在庙里找了一圈,都没发现老和尚的踪迹。 原来那老和尚早就趁着杜衡救蝈蝈的时候,溜之大吉了。 杜衡站在庙殿里有些失落,庙里静悄悄的,只有蝈蝈的呼噜声在梁上回荡。 蝈蝈躺在客栈的床上睡了三天三夜,到第四天早上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杜衡拿着一块热帕子,一把一把地帮蝈蝈抹着脸,道:“想不到你不仅能喝,还挺能睡,居然睡了这么久。” 蝈蝈还没有完全睡醒,边把杜衡的手扒到一边,边哼唧道:“姑姑别动……我还没睡够呢……” 杜衡笑道:“你这小蚂蚱,现在知道想家了?想你姑姑了?快告诉我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找你姑姑。” 蝈蝈一听,连忙坐起来,遮掩道:“我……我没有家,我不想姑姑,我想跟叔叔学本事!” “你怎么还想着学本事啊?”杜衡苦笑着扶了扶额角,“我跟你说,我这一身本事是我们家祖传的,不能教给别人。” “那……”蝈蝈眼珠一转,“那我认你当亲叔叔,我就是你们家的人啦,这样你就可以教我啦!” 杜衡胳膊肘拄着床边,叹了口气,把脸深深埋进手掌里。 “咕……”蝈蝈的肚子里忽然传出一阵响动。 “叔叔,我饿了!我要吃包子!” 杜衡把蝈蝈带到包子摊儿。 蝈蝈坐在凳子上,双脚离地来回荡悠,两只手各抓着一个包子,疯狂往嘴里塞。不一会儿,十几个拳头大的包子就被消灭干净了。 然而这时候杜衡才吃到第二个,他用筷子夹着半个包子,望着蝈蝈风卷残云的样子,目瞪口呆。 蝈蝈抓起笼屉里最后两个包子,含混不清地叫道:“叔叔!我还要!” 杜衡摇头苦笑,向老板招呼道:“再来两屉!” 他看着蝈蝈狼吞虎咽,笑道:“我说小蚂蚱,你怎么知道庙里有酒的?” “我看见他搬进去的。”蝈蝈吞下一口包子。 杜衡道:“你这小小年纪,不学好,怎么老惦记人家的酒呢?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小就开始喝酒,将来长大了脑子会变笨?” “我还小啊?”蝈蝈伸手去抓笼屉里的包子,“我都一百多岁了,一点都不小。” 第一百零二章 抢夺 http://.biquxs.info/

“一百岁?”杜衡的脸变了变颜色。 蝈蝈一愣,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拿过两个大包子挡住脸。 杜衡重新审视着面前这个可爱的小男孩,忽然发现自己疏忽了一些东西。 “你是仙胎?” “仙胎是什么啊?我不知道……”蝈蝈目光躲闪,把包子贴在眼睛上。 杜衡伸出手拿下蝈蝈手里的包子,严肃道:“你究竟是哪家的后人?你爹爹叫什么名字?” “哎呀,叔叔!”蝈蝈开始撒娇耍痴,“我真的是孤儿,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呐……昨天,确实是我不对,我不应该骗你去那个小庙的。其实这都怪我姑姑,她从来不让我喝酒……也不让我学本事……” “昨天?还昨天呢?”杜衡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你都睡了三天啦!” 蝈蝈忽然大惊失色,道:“三天?!我已经在这呆了三天了吗?” 杜衡疑惑道:“怎么了?” 还没等蝈蝈再说什么,突然,两个人身边不知从哪冒出几个下人打扮的男子。 一个男子上前一步,朝蝈蝈拱手道:“少爷,你别跑了,快跟我们回去吧。” “我不回!”蝈蝈从凳子上跳下来,躲到杜衡身后,“姑姑骗我!还尽让我做些我不喜欢的事!我才不要回!我要跟叔叔走!” 那男子叹了口气,又朝杜衡拱手道:“这位公子,我们家少爷平日里有些顽皮,这几日肯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我们不想惹事,只想把少爷带回去,还望您行个方便。” “麻烦倒是不麻烦,这小家伙还挺好玩的。”杜衡把蝈蝈抱过来放到膝上,“把他还给你们也可以,不过你们得告诉我,你们家的家主是谁。” 蝈蝈一听杜衡要把自己拱手交出去,便挣扎起来,想要逃跑,然而腰却被杜衡死死扣住,动弹不得。他刚要大喊救命,忽然看见杜衡朝自己使眼色,这才又安静下来。 那男子有些为难道:“这……家主的名姓,实在不方便透露,还是请这位公子快将少爷还给我们,我们不想闹得太难看。” 杜衡勾起嘴角,发现站在后面的几个男子正悄悄拔刀出鞘。 “既然你们不肯告诉我,那这小子就再借我玩两天,玩够了就还给你们。” 几个男子大怒,猛地抽出刀朝杜衡劈去。包子摊儿的老板吓得赶紧钻到桌子底下。 只听“铿铿”几声巨响,杜衡坐过的桌子应声而碎,而桌子旁边的两个人却不见了踪影。 郊外,天高云淡,冰消雪融,几枝迎春伸展着纤细的腰身在风中款摆,枝头嫩黄,毛茸茸的,如同刚出壳的小鸡。 杜衡把蝈蝈放在大树下,回过头朝镇子的方向望去,确认没有人追上来后,才低头对蝈蝈道:“小蚂蚱,你到底是谁?” 蝈蝈仰头望着杜衡,一脸的兴奋。他在地上蹦来跳去,地上的水坑被他踩得“噗噗”直响。 “叔叔刚才好厉害,一下子就躲过那么多刀,还飞得那么快,他们打死也追不上!我也要学,我也要学!” 杜衡伸手按住蝈蝈的小脑瓜,把他揪到自己身边,蹲下身严肃道:“你再不告诉我你爹爹是谁,我就把你扔给那些人,让你天天受你姑姑的气。” 蝈蝈背着手,嘟起嘴巴委屈道:“姑姑不让我跟别人说爹爹的名字,她说我要是说了,我就会有危险,会死的!” “这么严重?”杜衡看着蝈蝈瘪着嘴,委委屈屈的样子感到十分有趣,便假装惊讶道,“那我不问你爹爹的名字了,你告诉我你姑姑叫什么?” 蝈蝈道:“姑姑就是姑姑,姑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真的?” 杜衡第一反应就觉得蝈蝈在撒谎,可当他看着蝈蝈清澈见底的眸子,忽然觉得,这小家伙可能真的不知道他姑姑叫什么。并且,从刚才那几个人的言谈举止来看,这家人似乎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底细。蝈蝈的姑姑估计也是怕蝈蝈到处说嘴,会给家里招来祸患。 这小蚂蚱,究竟是谁家的孩子? 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想不到杜君藏踪匿迹多年,一出山竟当了绑匪,专偷别人家的孩子!” 杜衡神色一凛,只见一个身穿褐色衣服的女子盛气凌人地立在不远处。那女子手里拿着一条鞭子,目光似火,灼灼逼人。 这女子为何看着如此眼熟,好像是……那日在瞿家的庄子救慕予时,拦路的女管家! 蝈蝈连忙躲到杜衡身后,只露一个小脑袋,怯怯地叫道:“姑姑……” 杜衡低下头诧异道:“她是你姑姑?!那你……” “不错,”女管家扬了扬下巴,“他是我们二少主的儿子,也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杜衡望着脚边这个古灵精怪的小男孩,感觉浑身的血液在倒流,眼前出现了无数飞舞的小光点,仿佛要昏过去。 这居然是瞿老二和慕予的儿子!这居然是慕予的骨肉!! 女管家朝蝈蝈招招手,厉声道:“阿青!还不过来?” “阿青……”杜衡扭头瞪着蝈蝈,“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蝈蝈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显得有些少年老成。 “我叫瞿念青。” 杜衡只觉得眼前一黑,慕予青衣白裳的窈窕身影蓦然出现在脑海里,飘逸如风。 瞿念青,念青……原来瞿老二,终究是爱过慕予的。 “叔叔……”瞿念青紧紧抱住杜衡的大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哽了又哽,“我不要回去……你带我走好不好……” 杜衡定定地望着瞿念青的眼睛,感觉有风在耳边呼啸。那双眼里,点点泪光如星,恰似慕予眉目间如月的冷冷清辉,让人一望便再也挪不开。 可是,这到底是瞿济朝的骨血,他长着瞿济朝高挺的鼻子和纤薄的唇,让杜衡每每看到,心就如刀割般生疼。 “阿青!你居然叫他叔叔?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女管家脸气得发红,大声喝道,“他是你杀父仇人的奸夫!你娘那个坏女人,嫁了你父亲,转头又嫁了这个人。这两个人,都是咱们家的死对头!你还不快过来?!” 瞿念青抬头看看杜衡,又转过头看看女管家,“哦”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抬脚就要过去。 “站住!”杜衡抬起腿把瞿念青拦住,“我让你走了吗?” “姓杜的!你想干什么?难道连个小孩子你都不放过吗?”女管家“啪”的一声甩开鞭子。 杜衡冷哼一声道:“我本来是想把他还给你的,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谁叫你说话那么难听?” 他弯下腰把瞿念青抱起来扛在肩上,一手祭出瑶华,剑尖直指女管家。 “这孩子,我带走了,你想要?过来拿啊!” 女管家怒吼一声,飞身直挺杜衡身侧,鞭子照着杜衡的脑袋抽去。杜衡微微一笑,寒光一闪,女管家的鞭子瞬间缠上了瑶华,然后便被甩了出去。 女管家看着消失在树林里的鞭子,骂道:“姓杜的,你这个孬种!就会欺负女人和孩子,有什么资格做杜君?” 杜衡冷笑一声道:“我欺负女人孩子?你这个女人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再不还手,别人就要说我脓包,被一个女人打得满地找牙了。” 他耸了耸肩上的瞿念青,笑道:“小蚂蚱,叔叔带你到天上玩去,你可坐稳了!” 女管家脸色一变,连忙伸手去抢,却扑了个空,杜衡竟然眨眼间就不见了。 杜衡扛着瞿念青在天上逛了一圈,然后随便找了个山头落了下来。他把瞿念青轻轻放在地上,在山坡上坐下,双手托着下巴。 瞿念青原本在天上转得有些兴奋,刚要开口说什么,忽然看见杜衡凝重的神色,便又把嘴巴闭上,学着杜衡的样子,也坐在山坡上,双手托着下巴。 杜衡望着满眼的春色,又看看身边这个眉头紧蹙的小人儿,心中百感交集。 对于瞿念青的身份,他如鲠在喉,但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干脆把他丢给那个女管家,反而还给抢过来了。对瞿念青身上,那股瞿济朝才有的既傲然又霸道的气质,杜衡感到发自本能的排斥。但看着那皎然的眉目,慕予的影子是那么鲜明,却又让他陡生爱怜。 杜衡叹了口气,把脸埋在胳膊里。瞿念青眨眨眼睛,也学着杜衡的样子,“嗐”了一声,把脸埋进胳膊里。 “你叹什么气?”杜衡转过头。 “你叹什么气?”瞿念青学着杜衡的语气。 杜衡摇摇头,不再理会,只是望着林间出神。 瞿念青见杜衡不理自己,有些无措,便拽拽杜衡的袖子,道:“你真的,是我家的仇人吗?” 杜衡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是……”瞿念青翘翘两只小脚,“你是个好人,肯定是我姑姑误会你了。” 杜衡忍不住想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 “我……我……你一看就是好人……”瞿念青往杜衡身边挤了挤,“你都不认识我,就对我这么好,我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我姑姑天天对着我,却总是不让我干这,不让我干那的。” 杜衡道:“你就没有想过,她其实可能也是为你好?” 瞿念青挠挠头道:“也许吧,可她总是凶巴巴的,我一点都不喜欢她,她说的话,我也不相信。” 杜衡又道:“你姑姑,平时有没有提到过,你母亲后来去哪了?” “她很少主动跟我说妈妈的事情,除非我问,不过她总是把妈妈说得很坏……”瞿念青抬起来,幽幽地望着杜衡,“叔叔,姑姑说,妈妈跟你走了,是真的吗?” 杜衡点点头。 “那她是什么样子的人?长得美吗?” 杜衡的眼神忽然变得温柔,道:“你妈妈,是这世上长得最美的女子,世间所有人都及不上她。她心思缜密,聪慧过人,还是世间难逢其二的高手。” “真的呀?”瞿念青喜形于色,忽然眼中的光又消失了,“那她为什么不要我了呢……” 杜衡看着瞿念青伤心的样子,感到有些心疼。这孩子虽然跟自己没有半点血缘之亲,甚至可以说是带了一点背叛感觉,但这孩子的一颦一笑,似乎都牵动着他心里某一处柔软的地方,让他撇不开,放不下。 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奇妙感觉,他不知该怎么形容,也不知是该拒绝还是该接纳。 “你真的不知道你姑姑叫什么名字?”杜衡忽然想到一件事。 瞿念青摇摇头,无辜道:“不知道,不过我听到一些小流氓,在背后叫她‘娇娇’……” “娇娇?” 杜衡心头一震,想起水扬波嘱咐他的一句话。 “你将来要注意一个叫申椒的人。” 第一百零三章 寻剑 http://.biquxs.info/

杜衡猛然回头望着瞿念青,神情变得复杂。 瞿念青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杜衡的变化,依然自言自语道:“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才不要我的……我做错了什么吗……” 杜衡叹了口气。 是啊,他只是个孩子,连来到这个世上,都不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我听姑姑说,妈妈从来没有抱过我,也没有喂过我,我是吃别人妈妈的奶长大的。”瞿念青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进泥土里,“她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呀……” 山风呼呼地吹着,吹乱了瞿念青本就绑得不紧的小发髻。风有些冷,瞿念青忍不住发起抖来。 杜衡解开外衣,把瞿念青拉到身前,裹进自己的怀里。 “她不是不喜欢你,是很多事她身不由己。而且,她嫁给你爹爹,也是情非所愿。” 瞿念青往杜衡的怀里缩了缩,小声道:“妈妈喜欢的人,其实是叔叔对不对?她是被迫嫁给爹爹,所以才不喜欢我对不对?” 杜衡一时语哽。这件事千头万绪,他又怎能三言两语就跟一个小孩子说明白呢。 “那爹爹,真的是妈妈杀的吗?”瞿念青的声音小到卑微,“叔叔不是说,妈妈是好人吗……” 杜衡没有说话,只是把瞿念青往怀里紧了紧,他实在不忍心打碎一个幼小心灵对母亲本能的爱。 他岔开话题道:“小蚂蚱,你家是在带山县吗?” “我没有家,”瞿念青把脸埋在杜衡的怀里,说话闷闷的,“姑姑老是隔一段时间就带我换一个地方,我们是最近才到这里来的……我们……” 一阵冷风吹过,杜衡感到胸前有些冷。他低头一看,原来是瞿念青的泪水洇湿了自己胸前的衣服,而瞿念青,竟嘟囔着睡着了。 那老和尚说带山县还有瞿家人,而听小蚂蚱的意思,申椒他们也是才来,那这样的话,带山县住的是谁呢?难道是瞿济白?他胆子怎么这么大,整个人都被废了,还敢在老巢门口晃悠? 杜衡抱着瞿念青来到了附近另一个镇上。 眼下正值春季,街边的摊贩们开始卖起了青团,艾草和糯米的香甜气息弥漫在小镇的街头巷尾。磨盘大的笼屉掀开,一股裹挟着浓浓香气的蒸汽扑在杜衡身上。 “叔叔,我饿了,我要吃这个!”瞿念青不知什么时候醒来,在杜衡的怀里嚷嚷着。 杜衡笑着摇摇头,把瞿念青放在摊位旁边的凳子上,转身去买青团。 青团烫手,杜衡便多跟老板要了两张油纸包着。而当他一扭头去看身侧,发现瞿念青竟不见了。 杜衡心里一惊,赶紧俯下身去摸瞿念青坐过的凳子,一阵熟悉的气场从指尖传来。 申椒?她追得倒快。不过既然小蚂蚱在她那里,也算是无恙,左右都要去带山县看看,万一遇上什么凶险,这小家伙在身边反倒不方便。还是先去把素华拿回来,再去找小蚂蚱吧。 杜衡望着手中的青团,耸了耸肩,自己把它吃了个精光。 带山县在单狐山以北,同其他几个县镇如众星拱月般围在单狐山周围。县城虽小,五脏俱全,上到文人雅会,下到妓院赌馆,应有尽有,颇为繁华。 只用了一个时辰,杜衡便把整座县城逛完了。走到县城的最外缘,他忽然感到身旁的一座宅子里传来一阵不寻常的气息,一股腐败却不可抗拒的强大气息。 有些熟悉,但似乎不是瞿济白。 杜衡满腹狐疑,他走上台阶,刚要去敲门,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袅袅婷婷的红衣少妇站在门口。 “杜君安好,家主有请!” 宅子里面很大,里面除了亭台楼阁,种的尽是些桃树。杜衡跟着少妇在回廊上左转右转,穿过一座座拱门,每一个拱门旁边都站着两个面色铁青的下人。 杜衡经过那些下人时,却感受不到生人的气息。这些目无表情的家伙,似乎都已经死了。 这些人明明睁着眼睛,却怎么都跟死人一样?而且这座宅子里怎么除了桃树,别的树一棵都没有?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么邪门。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红衣少妇终于带着杜衡来到了一处厅堂。厅堂中央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桃树仙人图,一个坐着轮椅的身影正背朝着杜衡,仰面望着仙人图发呆。 “杜君,别来无恙啊!”那人转过轮椅,却正是瞿济白。 杜衡警惕地打量着瞿济白,手放在瑶华剑柄上。 瞿济白笑道:“杜君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已经是个废人了,还能把杜君怎么样不成。” 杜衡道:“瞿君好胆量,法力尽失还敢在单狐山停留,就不怕仇家找上门来?” “该来的总是会来,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瞿济白转动轮椅,往旁边让了让,“杜君你看,我这仙人图画得可好?” 杜衡并没有去看仙人图,只是盯着瞿济白的脸,道:“我对字画素无研究,此番前来是想向瞿君讨回一样东西。” 瞿济白叹了一口气,笑道:“瞿君,瞿君……呵,丧家之犬,哪敢称君?不知我这里,有什么能让杜君讨回的?” 杜衡不愿理会瞿济白的话里有话,冷冷道:“素华。” “哦?”瞿济白冷笑一声,“看来杜君记性不太好,我记得之前就告诉过杜君,那东西不在我这里,早就被舍弟拿走了,杜君自去跟他要就好。” 杜衡道:“我去过了,不在他那里。” “济朝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你白白跟他要,他肯定不会给你。”瞿济白背转过轮椅,抬头望着仙人图,“我看杜君还是再去他那里问问吧,你在我这里耗着,终究是耗不出个结果来的。” 杜衡看着瞿济白云淡风轻的样子,感到有些奇怪。 这瞿济白,难道不知道他弟弟已经死了么? “你们,有多久没联系过了?”杜衡问道。 瞿济白转过身来,笑道:“我们兄弟二人,向来无事便不相扰,他自从娶了杜君的心上人,更是逍遥快活,哪里还顾得上我这个没用的哥哥。怎么,杜君竟对我的家事忽然感兴趣?” 杜衡道:“好一个‘无事便不相扰’,那他以后也不会有事了。” 瞿济白的脸微微变色,道:“杜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衡道:“他早就已经死了,你却还在这里顾影自怜,真是可悲。” 瞿济白脸色一白,然而没一会儿又恢复如常,道:“杜君真是好兴致,还愿意跟我这个废人开玩笑。我们二人兄弟连心,一人若有生命危险,另一人便会有感应,他若是真的死了,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杜衡仔细观察着瞿济白的表情,发现瞿济白似乎并没有说假话。然而他用余光去瞟瞿济白身边的红衣妇人,发现她的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既然你不愿意相信,我也不多费唇舌,”杜衡眯起眼睛,“只要你把素华还给我,并答应我以后不再使坏,我就放你在这里孤独终老。” “孤独终老?哈哈哈哈……”瞿济白突然尖声大笑,“想不到杜君竟然如此宽宏大量,那我就先……” 没等瞿济白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叫。 “叔叔!” 两个人神色一凛,朝门外看去,只见申椒正捂着瞿念青的嘴,站在廊下。 瞿济白皱着眉头,道:“申椒?你怎么会在这?” 申椒单膝跪地,双手放在胸前行礼道:“瞿君!” “你不在济朝身边照应着,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瞿济白转动轮椅向前挪了挪,“还有,这孩子是谁?” 申椒眼中含着泪水,拉过瞿念青的手,指着瞿济白道:“快,叫伯伯!” 瞿念青却一言不发,只是瘪着嘴唇,不停往申椒身后躲。 “伯伯?”瞿济白的脸愈来愈惨白,“这是,济朝的儿子?那济朝……” 申椒忍着泪水,在地上深深磕了一个头,道:“君主,二爷他……” “他怎么了?!”瞿济白红着眼睛大吼。 “他被那个凡人小贱人……害死了!” 瞿济白一梗,颓然地靠在轮椅靠背上,自言自语道:“怎么会……不会啊……我怎么会不知道……” 他又突然坐直,吼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没人来报告?!” 申椒低着头没有说话,杜衡在一旁看着心中纳罕。 按说瞿老二应该死了有一百多年了,而申椒作为瞿家的走狗,本应该在瞿老二失势之后,第一个就来找瞿济白,怎么会到现在才出现?而当瞿济白问她话时,她却又一声不吭,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 瞿济白见申椒不说话,转而向瞿念青大吼道:“你!你说!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瞿念青被吓得够呛,躲在申椒的身后不敢抬头。 “你给我过来!”瞿济白猛地朝前伸出手。 瞿念青从申椒肩膀后探出两只小眼睛,使劲摇了摇头。 “过来!!” 随着瞿济白一声大吼,身边的红衣少妇忽然抬起双手,一股强大的法力牵扯着瞿念青向瞿济白身边拉去。 杜衡见状,也连忙抬起手虚空一拽,牵着瞿念青往自己的方向拉回来。 瞿念青小小的身躯被两股法力生拉硬扯,悬在半空中。两股风扯动着他娇嫩的脸蛋,薄薄的衣衫在风中呼啦啦地响着。 “叔叔!疼!疼啊!快放我下来!”瞿念青大哭道。 杜衡心头一颤,却看见瞿济白的脸上满是残忍和凶狠,完全没有放松的意思,甚至不惜把瞿念青扯成两半。 “瞿济白!这可是你侄儿!你难道要把他扯碎吗?!”杜衡大吼道。 第一百零四章 托孤 http://.biquxs.info/

瞿济白冷哼一声,朝红衣少妇喊道:“把他拉过来!快点!” 瞿念青被两股力量牵扯,口中尖叫不止,脸一阵红一阵白,肌肉也变得扭曲了。 申椒跑到堂内跪在地上,一会儿望着瞿济白,一会儿又望着杜衡,哭着哀求两个人快快停手。 杜衡看着瞿念青逐渐失去血色的脸,心中一痛,手上便松了劲。瞿念青“吭哧”了一声,狠狠摔在瞿济白的脚边。 瞿济白弯下腰,抓住瞿念青细细的小胳膊,把他给提了起来,怒道:“快说!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瞿念青双目紧闭,面如金纸,眼看着是昏过去了。 “哼!废物!” 瞿济白厌恶地把瞿念青甩到一旁,红衣少妇扶起瞿念青,把他抱到了一边。 杜衡静静地打量着红衣少妇的一举一动,目光渐渐变得冰冷。 那凶狠的力道,那透骨的腐败气息,再加上那美艳妖娆的画皮,这红衣少妇,好像是个夜行游女!这宅子的实际主人,原来是俞家! 杜衡回头,发现门外黑压压的,不知什么时候站满了那些死气沉沉的下人。这些人目光呆滞,脸色发黑,像一群僵尸般一动不动。虽然他们的眼睛没有神采,但杜衡总觉得有无数诡异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 难道,这是个陷阱?! 杜衡手掌轻翻,瑶华凌空出鞘,剑尖直指瞿济白的喉结。 “素华在哪?快说!” 瞿济白残忍一笑,没有说话。他瞄了一眼瑶华凛凛的寒光,又抬眼朝门外望去,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 杜衡看着瞿济白阴森的目光,一股寒意从背后爬上来。他微微偏过头,只见门外的那些僵尸下人,竟不知什么时候都挤在了门口,悄无声息,只是那些眼白多于眼仁儿的瞳孔,似乎都齐刷刷地对准了杜衡。 “叔叔……” 瞿念青刚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却马上被夜行游女掐住脖子。柔嫩粉红的小脸顿时憋得青紫,口中也开始不住地咳嗽。 杜衡大吼道:“恶鬼!快放开他!” 夜行游女道:“这小娃娃又不是你的孩子,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难不成,你想认情敌之子做自己的儿子?” 杜衡胸中一梗,慕予和瞿济朝大婚那日的情形浮现在眼前。 而就在这一愣神的工夫,杜衡感到后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再次微微偏过头,发现原本挤在门口的僵尸下人,竟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站满了半个厅堂!而门外,竟又堆满了无数的僵尸下人! 天色渐暗,阴风鬼叫着在围墙屋檐之间呼啸,院子里的桃树忽然间齐齐抖动起来。树干上的树皮哔啵作响,一片片剥落的树皮掉在地上,变成无数只蠕动的蚂蟥,朝厅堂这边爬过来。而剥光的桃树干上,竟隐约浮现出无数张鬼脸,露出瘆人的微笑。 杜衡心里一惊,连忙闪到瞿济白身后,握住瑶华抵在瞿济白的脖子上,低声喝道:“你们若是再向前一步,我就杀了他。快放了那孩子。” 然而夜行游女竟微微一笑,掐着瞿念青脖子的指尖微微戳进了皮肤。一股鲜血顺着脖子流淌下来,染红了领口。 瞿济白大笑道:“看来杜君真是记性不好,你忘了我瞿家人是不怕这些刀枪的了?” 杜衡头皮一炸。 糟了,旱魃之牙!忘了这茬了。 门外的蚂蟥如潮水般涌进厅堂内,穿过僵尸下人挨挨挤挤的腿脚,将杜衡和瞿济白二人严严实实地围在中间。杜衡皱了皱眉,将瑶华的剑刃楔进瞿济白的脖子,鲜血也染红了瞿济白领口的衣服。 “我是伤不了你的性命,那我就在你身上戳上几百个窟窿,放干你的血,让你变成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干!” 杜衡手起剑落,随着“噗噗”一阵乱响,瞿济白的胸膛上瞬间被扎出十几个血窟窿。鲜血喷涌而出,承了血的蚂蟥顿时兴奋起来。 “啊!!” 瞿济白一声惨叫,挣扎了几下想从轮椅上翻出去,然而却被杜衡的法力死死压住,半分动弹不得,只得做了案板上的鱼肉。 然而夜行游女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瞿济白失声叫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杀了他?!” 杜衡道:“你若是再不放了那孩子,我就把这废人整个喂了蚂蟥!我就不信,他被啃得就剩一副骨头架子还能不死!” “哈哈哈哈!”夜行游女忽然大笑,“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引你出来。既然你已经来了,他也就没有价值了,我又何必为他费心呢?” 话音刚落,喝了鲜血的蚂蟥突然暴跳而起,如同一张横布朝杜衡掀过来。杜衡一跃跳上房梁,而瞿济白却被蚂蟥劈面裹住。 阵阵惨叫声回荡在空旷的厅堂中,伴着蚂蟥啃骨食肉的细碎声响,不禁让人头皮发麻。 瞿念青吓得抖如筛糠,他紧紧地咬着牙,一声也发不出。忽然他感到脚踝一紧,紧接着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倒提起来,朝门外扯去。 夜行游女毫无防备,竟脱了手,锋利的指甲在瞿念青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杜衡抬头望去,发现竟是申椒挥出的鞭子把瞿念青甩到了对面房子的屋顶上。 夜行游女又惊又怒,“喳”的一声现出了原形,扇动着油叽叽的翅膀,数十支羽毛如同刀子般扫射出去,将申椒钉在了堂内的柱子上。 堂内的僵尸无声地挪到杜衡下方,抬起头冷眼望着杜衡,然后齐齐张开嘴,一股股浓浓的黑气从僵尸的嘴里疾冲直上。啃光了瞿济白肉身的蚂蟥唰唰地爬向四周,又沿着墙壁朝杜衡爬过来。 厅堂内顿时陷入黑黄,墙壁上蠕动一片,连梁柱也变得肉乎乎的。 杜衡见瞿念青脱险,心下稍安。他运足法力于灵台方寸,然后猛地爆发而出,一股强有力的能量波顿时劈天盖地地向四周冲散开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数十丈见方的厅堂竟被震得粉碎,无数的蚂蟥顿时灰飞烟灭了。 “哇……” 瞿念青趴在屋顶上,瞪大了眼睛感叹着。忽然眼前闪过一道人影,紧接着就被杜衡抱进怀里。 杜衡一手揽着瞿念青,一手撑着房顶的瓦片,半跪在屋顶上。四周忽然陷入一片死寂,风声、树声、鬼叫声似乎都停了。废墟之中也没有动静,僵尸的碎片在碎石块中支棱着。 “他们,都死了吗?那我姑姑呢?”瞿念青问道。 杜衡摇摇头道:“那些小鬼都死了,但是夜行游女……” “哈哈哈哈……” 还没等杜衡说完,一阵刺耳的尖笑声划破夜空,夜行游女那干瘦的身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另一座屋顶上。她高高地抬着一只爪子,爪子里竟提着一个女人的身子。 “姑姑!姑姑!你快放了我姑姑!”瞿念青哭叫着。 杜衡紧紧抱着瞿念青不让他脱离自己,冷冷道:“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怎样,杜君还猜不出来么?”夜行游女的嘴角咧到耳朵根,又使劲晃了晃申椒的身体,“我其实对这女人和这孩子没什么兴趣,只要杜君肯跟我回去见家主,我保证不再难为他们俩。” 杜衡道:“你这个恶鬼,凭什么让我相信你的鬼话?” 夜行游女道:“相不相信由你,但你若不跟我走,这女人肯定是活不成了。而那个小孩,这辈子都会被我们追着不放。就算你现在能保护他,但我们无孔不入,你早晚有看不到的时候。最后,他搞不好还会被我们吓破了胆而死,哈哈哈……” 瞿念青搂住杜衡的脖子,哭道:“叔叔你别去,我不怕鬼,你别去,别扔下我……” 杜衡皱着眉轻声道:“我不去,那你姑姑怎么办?” 瞿念青支吾道:“姑姑……姑姑……” 杜衡缓缓把瞿念青放在脚边,朝夜行游女道:“好,我可以跟你走,不过你得先把申椒放了。” “唔,这可不行,”夜行游女摇摇头,“杜君法力高强,我可不是您的对手,您还是先过来,让我给您种个封印,免得您突然发难。” 瞿念青抱住杜衡的大腿,哭道:“叔叔不要……叔叔别去……” 杜衡叹了口气,摸摸瞿念青的脑袋。手心里一股法力渗透进瞿念青的天灵盖,瞿念青便睡过去了。 他刚要跳到夜行游女这边来,不料申椒却猛地一抖胳膊,一条鞭子“嗖”的一声死死缠上夜行游女的脖子。 夜行游女干叫一声,另一只爪子狠狠插进了申椒的胸膛。然而申椒却丝毫没有松劲,依然纵着法力,把鞭子紧紧勒着夜行游女的脖子。渐渐地,夜行游女行气艰难,“咔嚓”一声,脖子竟断成两截,裹着黑发的脑袋骨碌碌地顺着房檐掉在地上。 申椒身子一歪,牵着夜行游女插进胸膛的爪子,也跟着跌下了屋顶。 杜衡连忙抱起瞿念青,飞身扑到申椒身旁。 “杜……杜君……”申椒颤抖着握住杜衡的手,“阿青就……交给你了……” 杜衡把另一只手放在申椒被扎穿的胸膛上,道:“你坚持住,我先帮你止血,然后再带你去看我一个神医朋友。” 申椒摇摇头,把杜衡的手从胸膛上拿开。 “我反正是要死了,不然……也不会来找瞿君……”申椒慈爱地望着瞿念青熟睡的脸,“我本来,不愿让他修仙法……就是为了不让他步他父亲的后尘,还是当个凡人,平平安安过一生才好……” 申椒哽了两哽,又艰难道:“我太傻了……仙胎就是仙胎,跟凡人成亲,生的也还是仙胎……就算不修仙法,到底也不是凡人……” 杜衡叹了口气,道:“其实慕予……” 申椒摇摇头,打断道:“都不重要了……瞿君生性残暴,把阿青交给他,我也是不放心的。但是交给杜君……我放心……” 她把手心贴在在杜衡的掌心里,道:“这个,交给阿青,仙法,还给他……” 说完,申椒手一垂,眼中丧失了神采。 杜衡把手掌抽出来,发现手里竟是一根细小的棍子,仔细看去,似乎有些眼熟。 这不是,瞿老二的咸池枪么? 第一百零五章 回家 http://.biquxs.info/

杜衡抱着瞿念青回了甘枣。 甘枣山上一片荒芜,几千年的基业付之一炬,只剩下几棵焦黑的树桩子和一堆砖头瓦砾。杂草在废墟里丛生,往日嬉闹鸣啼的灵兽也全都不知所踪。 杜衡牵着瞿念青的手站在化为焦土的魑魅林里,望着甘枣山的山门,久久没有说话。 自从他仓皇出逃的那日,已经一百多年没回过家了。他无数次幻象着自己回家的情形,想象自己是如何携麾下数十万兵马衣锦还乡,重建家国。可到头来却接二连三失去自亲人和挚友,最后只剩下孤家寡人,还带着一个跟自己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孩子。 两个人在暖阳下站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走进了山门。汉白玉校场早已被大火烤得发黑碎裂,石灯东倒西歪。校场尽头的正殿也已坍塌,几根残破的廊柱寂寞地杵在废墟里。 “叔叔,这就是你家吗?”瞿念青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杜衡的身子抖了两抖,他松开瞿念青的小手慢慢走到校场上,把石灯一个一个扶起来。 瞿念青看着杜衡落寞的背影,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显得有些少年老成。然后也跑去扶石灯。 当扶到最后一个石灯时,杜衡忽然停住不动了。他看见石灯表面的焚灰之下,一道道剑痕深深刻进灯罩里。 那是素华的痕迹,是杜若跟夕宿比剑时留下的痕迹。 杜衡忽然泣不成声。 都怪我,都是因为我,阿若才没能跟我一起回家,甚至连叶落归根都不能。我是废物,我是废物啊…… 瞿念青默默走到杜衡身后,抱住了杜衡的大腿。 “叔叔别哭,你还有我呢。” 杜衡低下头,看着瞿念青忧心忡忡的小眼神,破涕为笑道:“有你能干嘛?还不是要我来保护你?” 瞿念青瘪瘪嘴,丧气道:“唉,都怪姑姑,从来不教我仙法,要不我就可以帮叔叔打坏人了。” 杜衡忽然想起申椒的临终遗言,问道:“小蚂蚱,你知道你姑姑为什么不教你仙法吗?” 瞿念青摇头道:“不知道,而且她不光不教我仙法,还每隔几年就带我换一个地方住,搞得我连个朋友都没有……” 杜衡道:“她是不想让你跟你父母一样,卷入仙族斗争。可是,一日为仙,终生为仙,你既是仙,又怎能奢望去过凡人的生活呢。” 瞿念青望着杜衡复杂的神情,有些迷茫。 杜衡笑笑,从怀里摸出那根小棍,塞到瞿念青手里。 瞿念青捏起小棍举到眼前,好奇道:“这是什么啊?牙签吗?” 杜衡道:“这是你父亲的咸池枪,你姑姑临死前交给我的。” “枪?哪有这么小的枪呀?” 话音刚落,咸池忽然伸长变大,但却不是原来的长度,而是刚好与瞿念青矮小的身材相称。 “哇!” 瞿念青挥动了两下枪身,一股能量如同涓涓细流从枪身灌注进了瞿念青的手,传遍他的四肢百骸。他闭上眼睛,双脚渐渐离地,漂浮到半空中。 杜衡抬头望着轻如羽毛的瞿念青,心中骇然。 这是,解除了什么封印不成? 瞿念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飞了起来,不禁吓了一跳。结果这一惊,承托身体的法力忽然一撤,把瞿念青狠狠摔在了地上。 “少……少爷……” 杜衡抬头,发现一小撮人马正战战兢兢地挤在山门前。 这不是那日来抢小蚂蚱的那群人么? 瞿念青吐了一口沙子,抬起头惊喜道:“诶?你们怎么来啦?” 几个人面面相觑,为首的一名男子道:“姑姑死了,我们无处可去,就一路跟着你们过来了……” 提到申椒,瞿念青又悲伤地垂下了头。 男子朝杜衡抱拳道:“杜君,那日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身份尊贵,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杜衡摆了摆手。 男子又道:“我们虽是瞿家人,但野火之战我们并不曾参与,围剿追杀更是没有我们的份儿。不仅如此,我们还到处跟别人说好话,让他们不要对您赶尽杀绝……” 听到这里,杜衡忍不住低头发笑。 瞿老二的人估计都跟着瞿老二云游四方去了,不曾参与野火之战倒有可能是真的。不过这到处跟别人说好话的说法,未免也太刻意了些。 “我们都是一群听令于人的无名小卒,姑姑没了,我们无家可归,”男子吞了一口口水,又看了看坐在地上的瞿念青,“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留在您身边,好好伺候您跟少爷。” 杜衡望着这一个个灰头土脸的瞿家弟子,觉得有些可怜。他刚要开口,没想到却被瞿念青抢了先。 “你们想留下来?可以啊!”瞿念青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你们把这里打扫干净,再把这山上的房子都修好,我就让叔叔把你们留在这里。” 杜衡哑然失笑。 这小子,居然开始替我做主了,还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 几个人听说可以留下,高兴得差点哭出来,跟杜衡打了个招呼就下山买家伙去了。不一会儿,一行人就推着小车,拿着各种工具,还叫了一堆帮工,热热闹闹地忙活开了。 瞿家人果然都是些手脚麻利的,只用了一个月的工夫,整座甘枣山修葺一新,只是山间的草木却无法死而复生了。 凤凰之火把甘枣烧成了平地,甚至连草木的根都烧焦了。杜衡常常去引山间的溪涧给土地浇水,却始终没见过一个芽。 甘枣山没了草木,名不符实,更像是一座盖满了整齐院落的房子山。 杜衡常常站在正殿门口,望着汉白玉校场上的石灯发呆。在那些人打扫清理的时候,他特意嘱咐不要丢了这些石灯,哪怕擦不干净也没关系。 石灯经过修补依然立在原处,那是杜若留在甘枣唯一的痕迹了。 瞿念青迅速在薄山混熟。有了杜衡撑腰,他很快就成了薄山镇的街头小霸王。每日学完了仙法,就跑到镇上当孩子王。镇上的小孩对瞿念青又爱又怕,爱的是他经常用仙法给孩子们带来许多新鲜玩意,怕的是若有孩子触犯他的权威,他就要用仙法惩罚人家。 然而,瞿念青毕竟小孩心性,虽是仙胎,但有时候依然下手不知轻重,因此常常有薄山镇的镇民扯着自家的孩子,寻到甘枣来找杜衡理论。看着那些哭兮兮的小孩,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杜衡只得赔礼道歉,又送东西又送钱。当他把那些人打发走了,回头想找瞿念青算账时,却总是翻遍了每一片砖瓦都找不到半个人影。而等到气消了,瞿念青又会撒娇耍痴地黏上来,逗得杜衡生不出气。 杜衡对这个鬼灵精怪的小子感到很无奈。 “叔叔,我不是故意要把阿罗从树上扔下来的,其实是他自己非要上去摘枇杷,还偷偷把大的藏起来……”瞿念青故意装成奶声奶气,拉过杜衡的腰带在手里摆弄着。 “他不把大的交给你,所以你就收拾他?”杜衡把腰带拽回来。 “没有啊……我见他站得不稳,本来想扶他来着……”瞿念青往杜衡的怀里拱来拱去,使劲嗅着他身上的兰芷气息,“结果没扶住,他还是摔下来了……” 杜衡无奈地摇摇头,把瞿念青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你这个小鬼头,能不能给我省点心?” “点心?什么点心?”瞿念青从杜衡的怀里探出头来,“有好吃的吗?” 杜衡扶了扶额角道:“你就知道吃……” 瞿念青轻哼了一声,道:“我不光知道吃,我还知道好多东西呢。我今天听阿罗说,这世间有许多神兽,有穷奇、有梼杌、有饕餮,还有鲲鹏。他说,穷奇一直是叔叔家照管的,后来被坏人给放出来,吃了好多人,最后,还是叔叔降服的呢。叔叔真厉害!” “坏人……”杜衡苦笑一声。 傻孩子,这个坏人,是你的娘亲啊,你知不知道。 “他还说,鲲鹏也曾经归叔叔照管,可是我来了这么久都没看见它,它是不是不听叔叔的话,逃跑了呀?” “鲲鹏……” 杜衡陷入了沉思。他跟鲲鹏,自从野火之战前夕,就再也没见过面。他有无数次想去北渚寻找鲲鹏的踪迹,但总是被一堆摞烂事耽搁了。眼下虽是暂时太平,但有个混世魔王在手边,把这小子一个人扔在家里,跟那群唯唯诺诺的瞿家弟子在一起,他总是不太放心。 “叔叔!你想什么哪?”瞿念青伸出手,轻轻拍拍杜衡的脸。 杜衡回过神来,道:“鲲鹏不是归我照管,他是我的朋友。” “那他现在在哪呢?” 杜衡叹了口气道:“他现在……应该还在那个地方吧,我也不知道。” “你知道他在哪?”瞿念青来了精神头,“那我们去找他吧?” 杜衡摇头笑道:“那地方,可不是小孩子能去的。” “为什么不能去?有鬼吗?我不怕,我有叔叔保护呢!我叔叔这么厉害,谁敢欺负我?” “那地方……少儿不宜。”杜衡笑着捂住瞿念青的眼睛。 “什么‘姨’?”瞿念青扒开杜衡的手疑惑道,然后又若有所思着,“可是叔叔,你把鲲鹏一个人扔在那个什么‘姨’的地方,你不怕他喜欢那些‘姨’,不喜欢你了吗?” 杜衡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上次鲲鹏自己从北渚逃出来,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而这次,一百多年还音讯全无,鲲鹏可能真的遇上麻烦了。 第一百零六章 引蝶 http://.biquxs.info/

杜衡虽然不放心把瞿念青一个人留在甘枣,但把他带到北渚那个烟花之地,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妥当。于是,他好生叮嘱几个瞿家弟子,一定要看严了瞿念青,千万别让他到处乱跑。然后一晚趁瞿念青睡熟,偷偷去了北渚。 铁打的仙姬流水的客,北渚还是那个北渚。 杜衡站在北渚的门口,往事一幕幕浮现,荃蕙和御阳的影子仿佛还在身边。 “杜君,真是好久都没见到您了呢!” 白衣仙姬趴在青虹上,翘着两只玉琢似的小脚。 杜衡抬起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白衣仙姬飘到杜衡身边,一手托腮,一手拉着杜衡的衣襟,娇嗔道:“杜君这次来,又是有公干在身咯?您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们个机会,让我们好好侍候您一次呀?您可不知道,北渚的仙姬都排着队等您呢!” “那恐怕,她们要一直等下去了。”杜衡笑道。 白衣仙姬假装嗔怒地“嘤咛”一声,然后又绕着杜衡转了一圈,躺到了杜衡的另一侧,笑靥如花。 “那杜君这次来,又有什么事呀?” 杜衡刚要开口说话,忽然感到身后有一阵轻微的波动。 白衣仙姬怔了怔,朝杜衡的身后望去,然后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道:“呀,这是谁家的小仙童?长得这么可爱!” 杜衡的后背上腾地起了一层冷汗,他猛地转过身,发现瞿念青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手里拿着咸池枪,还在不停地磕着枪杆。 “什么破东西,怎么又不好用了?快点隐身啊!”瞿念青幽怨地看着咸池枪的枪头,小声嘀咕道。 咸池枪的枪头时亮时不亮,颇像一盏在风中摇曳的烛火。杜衡把目光移到枪头上,暗忖自己早早就把咸池交给瞿念青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瞿念青见杜衡和仙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便尴尬地招了招手,道:“叔叔,你怎么也在这?真是巧啊……” “原来是杜君的侄儿呀,”白衣仙姬绕到瞿念青身边,掐掐他嫩白的小脸蛋,“你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多大啦?” 白衣仙姬生得国色天香,瞿念青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 “姐姐你真美,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白衣仙姬笑得花枝乱颤:“真不愧是杜君的侄儿,不仅长得可爱,嘴还跟抹了蜜一样呢!” 杜衡看着瞿念青几乎要流口水的样子,一巴掌狠狠糊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小兔崽子怎么跟他爹一个德行?看见好看的女子就找不着北。好在也不算太傻,没把名字告诉人家,不然我这老脸就真没地方搁了。 杜衡叹了口气,把手从眼前拿开,结果又惊出了一身冷汗。白衣仙姬和瞿念青,居然都不见了! 这小子,跑到哪去了?! 他飞奔入北渚的大门,在来往的客人和仙姬中左冲右撞,引起一阵阵惊呼。 然而几乎翻遍了半个北渚,杜衡依然没有见到瞿念青的影子。他站在街心广场的花灯下,脸被花灯映得五彩斑斓。香风频起,娇笑痴嗔,阵阵仙乐不绝于耳,空气中氤氲的都是暧昧的味道。 “喂,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你好久了!” 杜衡听见头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他抬起头,发现是两个仙姬在楼上交头接耳。 “他真的是太可爱了!我真是舍不得放下,就多抱了一会儿。”黄衣仙姬笑嘻嘻地拉着粉衣仙姬的手。 粉衣仙姬把手中的琵琶递给黄衣仙姬,道:“好啦好啦,这个给你,该轮到我啦。” 粉衣仙姬刚要走,黄衣仙姬忽然拉住她的手,道:“哎哎,他爱吃桑葚,怕痒。” “嗯嗯,知道啦!”粉衣仙姬回眸一笑。 杜衡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小兔崽子,不是掉进温柔乡里拔不出来了吧?! 他悄悄地跟上粉衣仙姬,在纵横的街道上七扭八拐,终于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小楼。 小楼修得清幽雅致,旁边还盛开着几丛夹竹桃和野蔷薇,与北渚内的其他建筑风格迥异。楼里传来阵阵欢笑,在幽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若不是跟着这个仙姬,杜衡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这里来的。 他避开仙姬的耳目,躲到小楼窗外,发现络绎不绝的仙姬手里捧着一盘盘桑葚和紫色的糕点甜食走进小楼里。窗子里飘出阵阵酒香和果香,还混杂着仙姬身上浓郁却并不做作的脂粉香气。 “小仙童,这个也好吃,你要不要尝尝看?” “小仙童,你看这个,可好玩了,送给你好不好?” “小仙童,想不想喝这个?你让姐姐亲你一下,姐姐就给你喝。” 杜衡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他把窗子轻轻推开一条缝往里面看去,只见屋子内堆满了各种百味珍馐和稀奇玩意儿,晶莹剔透的紫色琼浆一杯杯斟满。 十几二十个仙姬簇拥在一起,瞿念青正坐在最中间的那名仙姬的腿上。点心一口一口地喂进嘴里,噎着了马上又有美酒送上。 瞿念青的脸上被仙姬盖满了唇印,他一会儿咬一口这个仙姬的果子,一会儿又拉过那个仙姬在耳旁说两句悄悄话,逗得那些仙姬开怀大笑,抱住瞿念青就不愿意撒手。 “姐姐,你生得这么美,那院子里的花见了你不会生气吗?”瞿念青拉着一个仙姬的手,痴笑道。 另一个仙姬轻轻捏过瞿念青的脸,假装生气道:“她美,我就不美吗?” 瞿念青道:“当然美,我以后的老婆,要是有你一半美,我都满足了。” 那仙姬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那等你以后长大了,我就嫁给你好不好?” 杜衡扒在窗口,心里抓狂。 这小子果然是姓瞿的,对付女人一套接着一套。小小年纪就这么会搞事,长大了还得了? 瞿念青眉飞色舞,刚要回答,房间的门忽然“啪”的一声大开。杜衡正站在门口,面色铁青。 所有的仙姬都吓呆了,屋子里瞬间静得可怕。 “叔……叔叔……”瞿念青颤巍巍地叫了一声。 仙姬们都赶紧站起身,朝杜衡行了个屈膝礼,齐声低头道:“杜君。” 杜衡冷声道:“你是怎么到这来的?谁带你来的?” 刚才抱着瞿念青的仙姬怯怯地抬着眼睛,刚要向前一步,瞿念青忽然抢先道:“是我自己觉得这里面好玩,跑到这来的,没人带我来。” 杜衡冷哼一声,道:“走,跟我回家。” 瞿念青左顾右盼,然后有些着急道:“叔叔你不去找鲲鹏了吗?” “就算是要找,也不能带你去。你先跟我回去,我自己出来找。”杜衡的神情严肃得吓人。 瞿念青垂头丧气,回头捏捏仙姬的手,然后十分不情愿地走向杜衡。 那仙姬见杜衡脸色难看,有些不忍道:“杜君,仙童还小不懂事,是我们觉得他实在可爱,自作主张带他到这来的,您回去不要惩罚他……” 杜衡看了一眼仙姬,没有说话,而是低头看着瞿念青道:“好小子,这么一会儿就交了这么多红颜知己,你艳福不浅啊。” 瞿念青朝仙姬悄悄摆摆手,然后拉起杜衡的袖子道:“走吧叔叔。”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肯定是想趁我不注意再溜过来。”杜衡伸出手,“拿来。” “叔叔,你要什么呀?”瞿念青把双手别到背后。 “咸池,拿来。” 瞿念青小声道:“叔叔要咸池干什么呀……” “拿来!” 杜衡冷不丁大喝一声,在场的仙姬包括瞿念青在内全都吓得浑身一哆嗦。 瞿念青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磨磨蹭蹭地把手从背后伸出来。 一个仙姬实在于心不忍,开口打断道:“杜君,奴家刚刚听说,您是来找鲲鹏的?” 杜衡抬头,眼睛直直地望着那名仙姬,道:“怎么?” “鲲鹏……已经不在北渚了……”仙姬不敢直视杜衡的眼睛。 “不在?”杜衡心里一沉,“那黑猫呢?也不在了?” 仙姬摇摇头。 杜衡的脑子里一声炸雷。他提起瞿念青的后领子朝外面奔去,任凭瞿念青在自己手中挣扎叫唤。 两个人来到北渚街道的尽头。远处还是灰蒙蒙的看不清边界,那间小小的庙依然蹲在空地上。 杜衡把瞿念青扔在地上,径直走向小庙,发现里面竟真的空空如也,连根猫毛都没有了,甚至还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只是那只碗还放在庙前的供桌上。 “猫呢?猫呢?!”杜衡猛地转过身,瞪着后面跟上来的几个仙姬。 仙姬们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杜衡祭出瑶华,“嚓”的一声,一剑劈碎了小庙。尘土四散飞起,木石渣子溅得到处都是。 一个仙姬哆嗦道:“这只猫儿……自从野火之战后就再也没露过面,我们也不知道它去哪了……” “那来这的人,若是有所求又该去找谁?”杜衡的脸因愤怒而显得有些可怕。 仙姬的目光移到跌在一旁的那只猫碗上。 “只要在碗里放上心爱之物,所求之事依然能够实现。” 第一百零七章 黑猫 http://.biquxs.info/

杜衡望着那只不起眼的猫碗,将信将疑。他把猫碗捡起来,仔细端详,发现刚才瑶华一劈之下,无论小庙还是供桌尽皆震成碎片,但这只碗却连个缺口都没有。小碗表面上了一层光滑的釉,看不出原本的材质。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倒是很有分量。 “心爱之物?”杜衡冷笑一声,“我哪还有什么心爱之物……” 他把猫碗装进饕餮囊里,忽然想到一个人。 杜衡拎着瞿念青来到了醉香居。 写着大大的“香”字的幡儿还斜挂在门口,门前池塘里的锦鲤游来游去,门里飘出一股胭脂水粉的香气。 “叔叔,你要买胭脂吗?”瞿念青扯扯领子,抬头问道。 杜衡看也没看瞿念青一眼,径直走进了胭脂铺子。 女掌柜的身影依然在忙碌,忽然看到杜衡进门,眼前一亮,赶紧打发了店里的顾客,然后衣袂翩翩地转到杜衡面前。 “杜公子,您终于来啦。” 杜衡一抬眉毛,奇道:“怎么?你在等我?” 女掌柜没有回答杜衡的问题,而是顾左右而言他道:“上次送给公子的胭脂,用着可好?” 杜衡想起了差点荃蕙以身相许的那晚,面上生出了些许不愉快。 “公子别生气嘛,我知道公子想要什么。”女掌柜低头,伸手捏了捏瞿念青的脸。 杜衡道:“哦?那你说,我想要什么?” 女掌柜娇笑一声,道:“公子想要的东西,我虽然知道是什么,却拿不出来。不过,我可以告诉公子,去哪里找。” “去哪里找?” 女掌柜咯咯一笑,顾盼生姿。 “杜公子可还记得,之前欠我一个人情?” 杜衡点点头,道:“你想用什么来交换?” “很简单,”女掌柜轻轻靠在柜台上,拿过一盒胭脂涂在手上,然后细细一闻,“我只要公子拿走的那只碗。” “碗?” 杜衡还以为又要做什么生死抉择,万万没想到这女掌柜的要求会这么简单。他从饕餮囊里拿出碗,仔细看了看,有些犹豫。 这只碗,是唯一跟那只猫有联系的东西了,我若是把碗给了她,这条线索就彻底断了。可我要是不给她,凭我自己摸索,又要多久才能琢磨出黑猫的下落呢?这女掌柜说话透着玄机,虽然猜不透,但看上去似乎真的知道我此行的目的。看来,这次要赌一把了。 女掌柜望着杜衡眨眨眼睛,静静地等待着。 杜衡把碗递给女掌柜,道:“你要这碗,便拿去吧,你告诉我到哪里去找我想要的东西。” 女掌柜接过碗,笑道:“杜公子要找的东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把手轻轻向门外一指,指着对面的一个青楼。 杜衡回过头,然后纳闷道:“在那里面?就这么简单?” 女掌柜“嗯”了一声,笑着转进了柜台后面。 杜衡叹了口气,一种被骗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皱着眉,望了青楼门前招揽生意的老鸨半天,然后露出一个权且死马当活马医的表情。 “叔叔,我们要过去吗?”瞿念青拽了拽杜衡的袖子。 杜衡低头看着瞿念青天真的小脸,然后转过身对女掌柜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这孩子,花柳之地,带他去总是不方便。” 还没等瞿念青抗议,女掌柜摇手道:“这可不行呀杜公子,这位小公子也要去,而且必须去哦。” 杜衡顶着一头雾水拉着瞿念青来到青楼门前。 门前的老鸨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了下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然后还是满脸堆笑着凑到杜衡面前道:“这位公子,在楼下愣着干什么呀?楼上有雅座等着您哪!今天是我们秋菊姑娘主场,弹的一手好筝,这巷子里,只要她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老鸨朝里面大喊道:“阿兰,阿月,来客人啦,还不赶紧好生伺候着?” 杜衡和瞿念青被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迎进了二楼,楼里的客人纷纷向两个人投来怪异的目光。杜衡不为所动,瞿念青却左顾右盼,感到浑身不自在。 “叔叔,他们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们呀?” 杜衡眼皮都没有垂一下,道:“我就说这里不是小孩子该来的地方,你还不信。” 瞿念青不满地嘀咕道:“他们没准加起来都还没我年长呢……” 二楼的空间很宽敞,中间是一个很大的台子,一条半透明的薄纱从屋顶垂下,将台子朦朦胧胧地罩在里面。薄纱里面,一名女子正准备落座,面前摆着一架筝。 杜衡二人被安置在了一个绝佳的位子上。那个名叫阿兰的姑娘刚准备挨着杜衡坐下,却被杜衡冷冷的目光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走开了。 瞿念青从桌上拿过一只梨子,小声道:“叔叔,那边有几个姐姐在偷偷夸你呢,她们说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英俊的人,就是脾气不太好……” 杜衡没有理会瞿念青,他环顾四周,发现角落里有一个衣衫不整的破落老头。那老头光着脚丫,坦胸露乳,手里还拿着一只脏得看不清颜色的破酒葫芦。 这青楼虽谈不上有多高雅,但也不至于什么客人都接待,这叫花子似的老头是怎么进来的? 老头拔开葫芦塞子,往嘴里一倒,发现没有酒了,便不管不顾地大声嚷嚷道:“喂!拿酒来!我没酒喝啦!” 周围的人对老头侧目而视,发出不满的声音。 立在旁边的几个姑娘,你推我,我推你,终于推出一个最小的。小姑娘气鼓鼓地拿起酒壶来到老头身边,马上又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给老头的酒葫芦添满了酒。 老头敷衍地“嗯”了一声,然后翘起一只脚,道:“给我捏捏!” 小姑娘皱起眉头,连忙用袖子掩住口鼻。 杜衡心下大奇。 这老头实在是欺负人,看着又像个破落户,为什么没人赶他出去,反而都对他忍气吞声?难道,这就是那个女掌柜让我找的人? 老头见小姑娘一脸嫌弃,嘿嘿一乐,然后又把脚往小姑娘的鼻子底下伸了伸,提高了嗓门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捏捏?” “啪”的一声,老头的脚踝下忽然多了一个剑柄。杜衡用瑶华剑柄把老头的脚挑起来,看着老头黑黢黢的脚底和指甲里厚厚的泥,感到一阵恶心。 “哟,你是哪里来的?”老头不怒反笑。 杜衡示意小姑娘走开,把老头的脚往旁边一丢,道:“你这老头子,都一大把年纪了,欺负一个小姑娘算怎么回事?” “不欺负她,那我欺负谁?这脚总是要有人捏,你不让她捏,那你来给我捏?”说着,老头又把脚伸到杜衡鼻子底下。 一股强烈的酸臭气息直冲杜衡的天灵盖,差点给杜衡熏个跟头。 杜衡又用剑柄将老头的脚一挡,谁知老头的脚灵活得紧,马上又伸了过来。杜衡再挡,老头再伸,几个回合下来,杜衡愣是没占着便宜,反而被脚臭味熏得几乎晕厥。 “怎么样?香吧?”老头活动了一番脚指头,气味更浓了。 杜衡眼睛一转,举起剑柄将老头的酒葫芦挑了过来,打开塞子,用葫芦嘴朝老头的脚底板戳去。 老头一惊,连忙缩回了脚,道:“别别别,那酒我还喝呢,别弄脏了,我怕了你还不行嘛。” 杜衡冷笑一声道:“你也知道脏?” 老头不满地嘟囔着坐起来,道:“你想干什么呀……” 杜衡坐到老头的对面,道:“北渚的黑猫,你知道在哪吗?” “北渚?什么北渚?我不知道,别来烦我,秋菊马上就开始了。”老头不耐烦地摆摆手。 “你真不知道?” “哎呀,不知道不知道,你别说话了。” 杜衡瞥了一眼薄纱里的人影,抬起一掌朝薄纱虚空一拍,“咔”的一声,秋菊手里的筝应声而碎,二楼的客人发出一阵惊呼。 “现在你知道北渚是什么了么?”杜衡微笑着望着老头。 老头可惜似的咂咂嘴,叹气道:“唉呀,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冲动,老是破坏东西,唉呀……” “黑猫在哪?”杜衡把剑柄向前一推,瑶华滑出半个剑身,闪着凛凛寒光。 老头一哽,然后看了一眼杜衡身边的瞿念青,笑道:“这小孩长得挺水灵的,是你生的吗?” 杜衡心头火起,祭出瑶华双掌平推,瑶华旋转着向周围劈去,将二楼所有的桌椅板凳尽皆劈成碎片。楼里的姑娘和客人惊叫着跑下楼,打手们挤在楼梯口,想上又不敢上。 老头微微一笑,耸了耸肩道:“哦,我知道啦,不是你生的。” 杜衡更怒,挥剑就要朝老头的脑瓜顶劈下,瞿念青赶紧扯住杜衡的胳膊,然后对老头道:“你别气我叔叔了,快告诉我们鲲鹏在哪,我叔叔很大方的,你要什么他都可以给你。” “哦?要什么都能给?”老头一脸狡黠。 杜衡收剑回鞘,强压下一口怒气,冷声道:“你现在能听懂我说的话了?你要什么?” 老头朝瞿念青一扬下巴。 “我要这个小孩儿。” 杜衡下意识地把瞿念青护在身后,脸色黑得吓人。 这些人都是什么毛病,交易就交易,怎么总盯着我身边的人不放? 老头拿过酒葫芦灌了一口,然后翘起二郎腿斜倚着坐榻,笑道:“反正又不是你自己的孩子,那么紧张干什么嘛。送给我,你就能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还能少一个碍眼的,何乐不为?” 杜衡道:“除了这孩子,别的我都可以给你。” 老头嘿嘿一笑,道:“我只要你的心爱之物,别的我也不要。” “心爱之物?” 杜衡神色一凝,忽然想起方才仙姬的那句话。 “只要在碗里放上心爱之物,所求之事依然能够实现。” 杜衡的脑子里顿时灵光频闪,仙姬、猫碗、小庙、女掌柜一个个串联成线,渐渐清晰。 “你就是那只黑猫?” 第一百零八章 大牢 http://.biquxs.info/

老头眼睛一亮,赞叹道:“小伙子脑子很够用嘛,这都被你猜出来了。” 瞿念青忽然抱住杜衡的大腿,奶声奶气道:“叔叔,我是你的‘心爱之物’吗?” 杜衡愣住了,在老头提出要他拿瞿念青换鲲鹏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竟下意识地想把这孩子护住,不让任何人打他的主意,哪怕是搭上鲲鹏的下落。 原来,这孩子已经成为了他的“心爱”,但鲲鹏却不能不管。 老头看着杜衡警惕的神色,叹了口气道:“唉,小孩儿不给就不给吧,你那把剑也不错。” 杜衡想也没想,把瑶华从腰间解下,往桌子上重重一拍。 “鲲鹏在哪?” 老头看着瑶华眼里放光,伸出一只油叽叽的手想要去拿剑,杜衡却一把按在剑柄上,差点碾着老头的手指头。 “我再问你一遍,鲲鹏在哪?!” “鲲鹏……” 老头的两只小眼珠滴溜一转,指着楼梯口突然大叫道:“官老爷啊!这有个蛮横不讲理的灾星欺负人!他抢了我传家的宝剑不说,还抢我的孙子!官老爷啊,你们得给老头儿做主啊!” 杜衡回头,看见四五个拿着刀的衙役正战战兢兢地跟青楼的打手挤在一块,进退两难。 这老头,把这些凡间的俗人扯进来干什么? “你胡说!谁是你孙子?”瞿念青气得大喊。 老头一听,顿时哭咧咧地喊开来:“老天哪!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哪里来的灾星给我这可怜的孙儿下药,连我这个爷爷都不认了!我可就这么一个孙儿,我的命根子啊……” 杜衡看着老头在地上打滚哭闹,脸都绿了。他不想惹麻烦,便转过身跟几个衙役抱拳道:“在下只是有事要跟这位老人家商量,并没有欺负他。况且这剑本就是我的贴身之物,这孩子虽同我没有血缘之亲,但也算颇有渊源,绝不是这老人的孙儿。” 老头指着墙边几个缩成一团的姑娘叫道:“这剑和这孩子本来就是我家的!你们,你们,都给我作证啊!” 几个姑娘惶恐地抬起头,连连说道:“是啊是啊,我们作证,这个人,一进来就把楼给砸了,还抢别人东西,太不讲理了……” 杜衡目瞪口呆。 刚才我不是还帮你们解围,你们现在怎么倒打一耙? “喂!你!干什么的?”一个衙役被推出来,强壮着胆子喊道。 “我?”杜衡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来找他要东西的。” 衙役哼哼了一会儿,又接着道:“要东西……还,还是抢东西啊?” 老头抢先道:“抢啊!抢啊!官老爷给我做主啊!” 杜衡冷笑一声,道:“你说这剑是你的,你叫它一声它答应么?” 衙役插嘴道:“怎么?你叫它,它能答应?” 杜衡微微扬起嘴角,作了个式,冲瑶华翻动了两下手掌。然而瑶华却依然在桌上安安稳稳地趟着,纹丝不动。 杜衡起了一身冷汗。 怎么回事?瑶华怎么不听我的了? 老头哭天抢地道:“这剑,明明是我的啊!” 他一下子扑到桌上,两只油腻的手抓住瑶华剑鞘,瑶华竟“铮”的一声出鞘,在空中悬浮一阵,然后飘到了老头身后。 杜衡的冷汗冒得更多了。 瞿念青急了,连忙抱住杜衡的大腿,冲衙役喊道:“老头是坏人,这剑本来就是叔叔的!我也是叔叔的!老头会妖法!” 几个衙役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个衙役上前一步道:“你们……左右在这里都说不清,你们……都跟我回衙门!请老爷定夺!还有,把这老头锁起来,免得他使妖法!” 老头一骨碌从坐榻上爬起来,把剑往腰带上一插,跑到衙役身边,自己把铁链子挎在了脖子上。 杜衡只想骂娘。 三个人被丢进了大牢。 杜衡由于被认为是危险分子,连枷带锁还被关在了一个单间里面。老头和瞿念青则被关在另一个牢房里。 牢房里湿乎乎的,不时有老鼠一溜烟地跑过。蜈蚣安静地趴在墙上,几只蜘蛛从房梁上吊下来又吊上去。 老头用脚把地上潮湿的稻草划拉到墙角,心满意足地“唉”了一声,倚着墙根坐下来。瞿念青气鼓鼓地双手抱肩,离老头远远站着。 “娃儿,你累不累呀?来,”老头拍拍身边的稻草,“过来坐嘛。” “哼!我才不要!”瞿念青啐了一口,“你是坏人!骗了叔叔的鲲鹏,骗了叔叔的剑,还害叔叔关进牢房,我讨厌你!” 老头嘿嘿一笑,道:“这小破牢房能关得住你叔叔?” 瞿念青一脸的骄傲,道:“当然关不住,他马上就会来救我出去的。” 老头道:“我看哪,他肯定是一个人先逃走啦,把你丢在这里,丢给我这个老头。” “你胡说!我叔叔才不会把我丢下,他最疼我了!”瞿念青的小脸气得通红。 老头笑道:“他疼你?你又不是他生的,他凭什么疼你?你就是个累赘,你叔叔早就想把你扔掉了,只是一直没机会而已。” 瞿念青指着老头的鼻子:“你又不认识我叔叔,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那他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来救你?他这么厉害,会让这几根小小的木头棍子挡住了?我看呐,他分明就是顺水推舟进了大牢,趁机把你甩掉!” “他……我……你骗人!我叔叔不会丢下我的!” 瞿念青越说越气,两只手用力一挥,角落里的尿壶突然暴跳而起,直飞向老头的脑袋。 老头微微一笑,脸轻轻偏了偏,尿壶在半空中忽然调转了方向,然后竟平平稳稳地飘回了角落。 “哼!我知道我打不过你,”瞿念青愤愤地撂下双手,“我不理你了,我等我叔叔来接我。” 瞿念青背转过去,不再理会老头。老头“嘿嘿嘿”地笑着,把脚往前一伸,身子一歪就要睡下去。 “不行,我得帮叔叔把鲲鹏要回来。” 瞿念青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走到老头身边,用脚尖轻轻碰了碰老头脏兮兮的腿,道:“你说话不算话!叔叔把剑都给你了,你都不把鲲鹏还给叔叔,你不羞!” 老头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懒洋洋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又不在这里,我怎么把鲲鹏给他?” “你可以给我,就算给我叔叔了!” 老头笑道:“给你?你拿得动吗?” 瞿念青瘪着嘴,小脸气得通红,使劲跺着脚大喊大叫道:“叔叔!叔叔!你怎么还不来?!” 老头又“嘿嘿嘿”地笑了一阵,神秘兮兮地凑到瞿念青身边,低声道:“娃儿,你就那么喜欢这个叔叔?” 瞿念青往后移了半步,警惕道:“你想说什么?” 老头挤眉弄眼道:“娃儿,叔叔有什么好?我把你妈妈还给你,你看怎么样?” 牢房的另一头,杜衡正焦头烂额。他本想大事化小,先进了牢房再偷偷溜出去,可没想到自己的法力竟半点都使不出来,似乎都被封住了。 难怪瑶华不听我号令,原来是它根本就听不见!这老头究竟什么来路,我竟一点办法都没有! 角落里的尿壶已经装满,上面结着一层厚厚的硬皮,似乎已经很久没人清理过。里面的液体漏在外面,给牢房的地面更添湿滑。 杜衡厌恶地抬起脚,在稻草上蹭了蹭。 忽然,牢房的墙壁软软的咕噜了一下,钻出一个小人来。 “叔叔……” 杜衡转过身,发现竟是瞿念青。 “你怎么过来的?那老头呢?”杜衡快步走到瞿念青身边。 “他把我送过来的……”瞿念青低着头,完全不敢看杜衡,胳膊也一颤一颤的。 杜衡这才发现,瞿念青的手里似乎还提着一个笼子,而笼子里面,是一只鹰。 鲲鹏! “唳!”鹰跟杜衡打了个招呼。 “你把他要回来了?” 杜衡大喜,伸手要去接笼子,然而瞿念青却往后一退,笼子也缩到身后。 瞿念青低着头小声道:“叔叔……鲲鹏不能给你……我带他来,就是想让你看看他好不好……” “不能给我?”杜衡感到很诧异,“你什么意思?” “我……”瞿念青的声音更小了,模模糊糊道,“我跟老头‘交玉’……‘高易’……交易了。” “什么交易?”杜衡有种不祥的预感。 瞿念青道:“我拿鲲鹏,跟老头换了妈妈……” “妈妈?慕予??” 瞿念青点点头。 杜衡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猨翼之山的回忆山呼海啸般地涌进来。 “你妈妈……她已经死了,魂魄都散了,回不来的……”杜衡惨然一笑,“那老头骗你的,你别信他……” 瞿念青抬起头道:“老头说,妈妈还活着,魂魄也没散,只是呆在一个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只要我愿意,就可以拿鲲鹏跟他换。” 杜衡道:“你信他还是信我?那老头是什么来路你知道吗?我亲眼看见你妈妈的魂魄散得连影子都没了,我还能骗你不成?” 瞿念青道:“可是……他说妈妈还活着……” “她死了!那魂瓶是我亲手摔碎的!她死了!!”杜衡歇斯底里,“仙族魂魄如果尚存,便可轮回转世,我是认得那幽冥的守门人的,连他们都说慕予已经死了!那老头不过是个只会做交易的,半点人心都没有,你凭什么相信他的鬼话,不相信我?!快把鲲鹏给我!” 瞿念青脸色微红,泪水滚珠似的滑落:“妈妈!我要妈妈!我已经拿鲲鹏去换妈妈了!你拿不走他!” 杜衡大怒,一拳狠捶在牢门上,灰尘扑簌簌地往下落。 “你们这些姓瞿的,果然都是些惯会横刀夺爱之徒!你爹从我手上抢走了慕予,你还要抢走我的鲲鹏!你们,你们都不是好东西!” 瞿念青大哭道:“我就要我妈妈!我不要你!” 说完,瞿念青便不见了,鲲鹏,也不见了。 第一百零九章 公堂 http://.biquxs.info/

杜衡忙伸出手,却连影子都没捞到。 他把头抵在牢门的木头栅栏上,想努力挤出去,结果才刚伸出一个头,就听见外面有衙役进来。他又努力想缩回去,却发现自己竟被卡住了! 几个衙役来到杜衡的牢门前。一个衙役笑道:“怎么?脑袋痒了想蹭蹭?” 杜衡使劲往后退了两退,脑壳磕在木栅上“当当”直响。 衙役哈哈大笑,杜衡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个衙役蹲下身,道:“来,让爷帮帮你。”说着便伸出手朝杜衡的两腿之间抓去。 杜衡惊出一身冷汗,猛地向后一撤,结果一屁股跌在尿壶上,臊臭的尿液溅了一身。 衙役们笑得更欢了,杜衡仿佛看见一个衙役门牙上的菜叶。 “走吧,喝够了就走吧!让老爷等你,可就不止喝点尿了。” 一个衙役打开门,另一个衙役做了个请的动作。 杜衡顶着一身尿臊被带上了公堂,老头和瞿念青也被押了过来。 一个肥腻的县令坐在大椅子上,一手捻着小胡子,一手弹着指甲里的灰尘。身后高悬着一面镜子,还配了一副海水朝日图。 “你们,什么事啊?”县令扯着公鸭嗓问道。 杜衡刚要说话,老头却抢先一步跪在地上,哀嚎道:“青天大老爷啊,您可得给小老儿做主啊!这个人抢了我的剑,还抢我的孙子,可怜我小老儿孤苦无依,手无寸铁只能白白忍受。老爷啊!救救小老儿吧!” 县令“嗯”了一声,把目光移向杜衡。 杜衡背过手去,正色道:“剑是我的,这孩子是我一个朋友临终前托付给我的。” 县令朝旁边的师爷使了个眼色,师爷赶紧把瑶华呈了上去。县令接过剑,使劲拔了半天,没拔出来。他尴尬地咳嗽两声,朝堂下道:“你们都说这剑是自己的,可有什么证据?” 杜衡道:“此剑名瑶华,是我贴身之物。剑身长三尺零三寸,剑柄长六寸零六分,剑鞘有甘枣明兰之绘,剑体有空谷深涧之寒。” 老头也道:“此剑名瑶华,是小老儿祖传之宝。剑身长三尺零三寸,剑柄长六寸零六分,剑鞘有甘枣明兰之绘,剑体有空谷深涧之寒。” 县令道:“你们俩说的都一样,而且这剑本官又拔不出来,本官怎么知道它多长?” 杜衡道:“此剑认主,非其主不能拔。” 县令喜形于色:“那好啊,你们俩谁能把这剑拔出来,不就证明谁是这把剑的主人了?” 师爷把剑递给杜衡,杜衡见老头笑眯眯的样子,心里有些发毛。 难道,我自己的剑,我会拔不出? 杜衡缓缓抚摸剑身,凉凉的寒气在指尖流淌。他握上剑柄,用力一拔,然而瑶华纹丝未动,如同牢牢粘住了一般。 “这……” 杜衡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又使劲拔了几下,可剑柄就如同跟剑鞘连成一体,无论他怎么拔都毫无动摇的意思。 老头嘿嘿一笑,从杜衡手里抢过瑶华轻轻一拉。只听“铮”的一声,剑身寒光骤放,映得整个公堂四壁生辉。 县令两眼放光,惊讶道:“真是好剑,好剑啊!” 然后又轻蔑地看着杜衡道:“你还说这是你的剑,我看你就是贪图人家的宝贝,想据为己有!” 杜衡握紧拳头,狠狠瞪着老头,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县令道:“这个小孩,怕也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杜衡低头望着瞿念青,虽然感到愤怒,但期待之火在心中仍未熄灭。 “他……”瞿念青看看杜衡,又看看老头,显得有些犹豫,“我不认识他!” 杜衡感到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 “你,你疯了吗?居然说不认识我?!” 瞿念青往老头身旁靠了靠,低着头不去看杜衡的眼睛,咬着嘴唇大声道:“我不认识他!我真的不认识他!” 杜衡如五雷轰顶,呆立在堂下一动不动。 县令笑道:“哟呵,看来一切都真相大白啦,大胆窃贼!偷了人家的宝贝,还要抢人家的孩子,真是罪无可赦!来人呐,给我打!” “慢着!”杜衡举起手掌,然后又对瞿念青,声音有些颤抖,“你难道就为了那句骗人的话,不认我了?” 老头一把把瞿念青拉到自己跟前,装模作样地对杜衡怒道:“你这泼贼,我孙儿都说不认识你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不依不饶?这衙门口也是你撒野的地方?” 杜衡没有理会老头,只是定定地望着瞿念青,一字一顿道:“你,当真不认我?” 瞿念青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抽了下鼻子,哭道:“妈妈在你的眼里,难道就这么不重要,还不如一只鸟吗?” “不重要?你说慕予对我来说不重要?”杜衡再也忍不住,愤怒地咆哮起来,“你知道我为了能跟她在一起,付出了多少艰辛?你知道我为了救活她,搭上了多少人的性命?可她现在已经死了!魂魄就散在我面前!你说你想你妈妈,难道我就不想她吗?!” “你就是不想她!你要是真的想她,你就会拿鲲鹏换妈妈!”瞿念青哭叫道,“你就是想要鲲鹏,你根本就不在乎妈妈,也不在乎我!怪不得你身边的人都不要你了,你就是无情无义!” 杜衡怒极,一巴掌狠狠抽在瞿念青的小脸上,顿时瞿念青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打人啦!公堂之上打人啦!”老头呼天抢地。 杜衡看着瞿念青的样子,有些后悔,怪自己太冲动。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道:“走,我带你去找我那两个朋友,你妈妈到底是不是还活着,你一问他们便知。”说着就要上前去牵瞿念青的手。 瞿念青一把打开杜衡的胳膊,往后退了两步,道:“我不跟你走,我要去找妈妈。” 杜衡心里的怒火又一点点燃起来。 “你真不跟我走?” “不走!”瞿念青捂着脸,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记恨。 “好,好!呵呵……”杜衡惨笑着,脸色白得吓人,“你们这些姓瞿的,都滚吧!有多远滚多远!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们!鲲鹏,我自己想办法找回来!” 老头忽然露出奸猾的笑容,道:“成交!” 他拉住瞿念青的手,打了个响指,两个人顿时无影无踪。 “咣当”一声,瑶华剑掉在老头原本所站的位置上。 堂内鸦雀无声。 半晌,县令指着地上的瑶华,道:“快!快把剑收起来!这是神仙留给我的礼物!” “呵,神仙?他算什么神仙?”杜衡冷笑道,“他不过是个猫妖,也敢称神仙?” 县令一拍惊堂木:“大胆!你还在这里大放厥词,真是不识好歹!来人呐,把他押进牢房里去,听候发落。” 几个衙役提着刀,上前把杜衡架在中间。杜衡挣扎了一下,发现老头虽然走了,但法力依然处于封印状态,竟奈何几个大汉不得。 于是,杜衡又被丢进了之前的那间牢房,尿壶还倒在地上。 月朗星稀,猫头鹰咕咕的叫声凄凉哀怨。牢房里充满了臊臭的气息,老鼠在稻草里四处乱窜。 杜衡闻闻自己身上,跟牢房里的味道也没什么区别。他索性一屁股靠着墙根坐下,把脸埋在膝间,深深地叹了口气。 估计那老头早就算好了,就等着我一怒之下拿小蚂蚱当筹码换给他,不过既然小蚂蚱已经被他带走了,那鲲鹏现在又在哪里?难道就让他这么私吞了?而且,他一个小小的猫妖,又如何能让瑶华听他号令,还封了我的法力?莫非,有什么移花接木之术? 杜衡疲惫地把眼睛在袖子上蹭来蹭去。 小蚂蚱也只是爱母心切,他还是个孩子,我不该对他过于苛责的,也不知道那个死猫妖会不会欺负他。 一只老鼠蹲在角落里,见杜衡久久没有动弹,便大胆溜到杜衡的脚边,吱吱地叫唤。杜衡被老鼠吵得耳根子发痒,他飞起一脚把老鼠往旁边一踢,老鼠竟“轰”的一声穿透牢房的墙,飞到外面去了。 杜衡心下稍宽。 这法力,总算是回来了。 县令在灯下仔细端详着瑶华,虽然无法将剑抽出来,但他依然眉开眼笑,用油腻的肥手细细摩挲着剑鞘。 “真是好宝贝啊……”县令赞叹道。 摇曳的烛火映在县令满是横肉的脸上,眼中贪婪的火苗跳跃燃烧。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熄灭了县令桌前的油灯。 县令“嗯?”了一声,起身把窗户和门都关上。他回到桌前重新点燃油灯,又拿着瑶华坐了下来。 一阵冷风又把油灯吹灭了。 县令起身,在房间内仔细探查了一番,发现门窗都关得好好的,连条缝隙都没得。 “嘿!真是邪了门了,这门窗都关上了,哪来的风呢。” 他又回到桌前拿起火柴,擦燃了火。火光刚起,映亮了一只纤瘦的手。 县令吓得丢掉火柴,大号一声:“哇呀!有鬼啊!” 火柴直坠而下,眼见落地却忽然又飘了起来,悠悠转转点燃了油灯。 “你怕是亏心事做多了,便总是怕鬼来敲门吧?”杜衡手里拿着火柴梗,轻轻吹灭了上面的火苗。 “你?”县令冷汗直冒,“你是怎么从牢里跑出来的?来人呐!来人呐!” 杜衡抠抠耳朵,然后看着自己的指尖,道:“他们听不见的,我看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县令把目光落在桌上,他一把抓起瑶华抱在怀里,跑到门边去开门,结果生拉硬拽了半天,门就跟粘在门框上了一样,完全拉不动。 “你,你使的什么妖法?快放本官出去!不然,不然……”县令背靠着门,脚死命地蹬着。 杜衡慢悠悠走到县令身边,弯下腰,脸对着县令的肥脸,道:“不然怎样?” 县令情急,使劲地拔着瑶华的剑柄。 杜衡笑道:“看来大老爷记性不太好,我不是跟你说过,这剑只有主人才拔得出来吗?” 第一百一十章 丁香 http://.biquxs.info/

“铮”的一声,瑶华出鞘,落在杜衡的手里。寒光在剑上流动着,映得县令的脸惨白如纸。 “你!你!”县令瞪着眼睛,双腿不住地发抖。 “我什么?你不是想要这把剑吗?来拿呀!”杜衡负剑而立,衣袂无风自鼓,仙气逼人。 “神仙饶命啊!”县令腿一软跪在地上,双手擎着剑鞘,“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错怪了真神,请神仙放小人一条生路啊!” 杜衡用剑尖挑起县令的下巴,又比着县令的眼珠子晃来晃去。县令也不敢闭眼,眼神跟着剑尖转来转去,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剑捅穿了脑袋。 “我少说活了也有一千多年了,犯不着跟你一般见识,只不过是想拿回我的东西。不过,罪哪有白遭的?你那大牢里可不是什么舒服的地方。” 县令磕头如捣蒜,道:“神仙饶命!神仙饶命啊!小人知错,小人愿以千金相赠,只求您能放小人这条狗命啊!” 杜衡冷哼一声,道:“千金?像你这种贪官,千金对你来说,不过是挠痒痒,还是挑点要紧的吧。”说着,剑尖又朝着县令的腰下比下去。 “哎!使不得!使不得啊!”县令“哇”的一声大哭。 寒光一闪,随后便听见“呲啦”一声裂响。县令感到两腿之间一凉,惨叫一声,吓得差点晕过去。 半晌,县令缓缓睁开眼睛,杜衡早已不见了踪影。他又摸摸胯下,发现只是裤子被扯裂了,身上的部件还都健全。他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头顶凉飕飕的。 他扶着门框,摇摇晃晃站起身走到镜子前,发现自己的脑瓜皮居然被削光了一个顶,如同一口黑锅中间有个锃光瓦亮的锅底。 县令摸摸头皮,懊丧地“哎哟”了一声。忽然,一个尿壶从天而降,结结实实地扣在了县令的脑袋上。浓稠臊臭的尿呛进鼻子和嘴里,浑身上下被浸了个透心凉。 杜衡又回到了北渚,这回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还没等门口接应的白衣仙姬说话,他便直奔大街的尽头,直奔那间小庙而去。 小庙依然是一片废墟,连脚印都是前日留下的,似乎这段时间并没有人来过。 醉香居也关了门,女掌柜不知所踪。 杜衡垂着两只手,望着远处虚无的幻境,脑子里一片空白。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清脆的娇笑。 “杜君今日有空,怎么不见你带小仙童来呀?” 杜衡抬头,一个紫衣仙姬拿着一面毛茸茸的羽扇正坐在秋千上,掩嘴而笑。 “他……”杜衡语塞,“我把他送回家了。” 紫衣仙姬飘然而落,搭着杜衡的肩头,羽扇轻摇,阵阵香风扑在杜衡的脸上。 “那杜君这次,又是来找谁的呢?” 杜衡沉默了半晌,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紫衣仙姬噗嗤一乐,轻轻牵起杜衡的腰带,幽幽道:“杜君如果不知道,那就跟奴家走吧。” 杜衡浑浑噩噩,被紫衣仙姬牵着进了一座灯火辉煌的花楼。 等他神智醒悟过来,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一群花枝招展的仙姬中间。仙姬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举止虽然暧昧却不轻浮。在花楼中间翩然起舞,不时朝周围的客人暗送秋波。 一个生着如灵鹿般水汪汪大眼睛的小仙姬正挨着杜衡坐着,手里擎着一盘鲜红的樱桃。她一颗一颗地吃着,目不转睛地望着杜衡。然而却只是静静望着,没有说话,似乎一直在等杜衡醒来,并不想趁着杜衡迷糊占他便宜一样。 “杜君,你醒啦?”小仙姬莞尔一笑。 杜衡看着小仙姬清秀的脸,又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有些迷茫。 小仙姬笑眯眯地拿起一颗樱桃,送到杜衡嘴边,问道:“你吃吗?” 杜衡没有说话,双目空洞无神。 小仙姬撒娇似的嘻嘻一笑,把樱桃塞进自己嘴里。 “我在这坐了多久了?”杜衡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小仙姬一个人能听见。 “唔,有一个时辰了吧,”小仙姬又拿起一颗樱桃放进嘴里,“紫云姐姐带你来的,你不记得了吗?” 杜衡眉头微皱,回忆起来刚才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你来,大家都可好奇了,都争着想来伺候你呢。她们都说,你对你的妻子至情至性,从来不在外面沾花惹草。几次来北渚也都是有公事在身,对我们这些,连看都不看的。” 小仙姬用白皙的手指拈起一棵樱桃,透过花灯细细打量着。 杜衡看看小仙姬手里的盘子,笑道:“你端这一盘樱桃过来,是给我吃的,还是给你自己吃的?” 小仙姬一低头,惊叫道:“哎呀,怎么被我吃光了?杜君你等着,我再去拿一盘过来。” 杜衡伸手拉住小仙姬的手,嘴角微扬,英气四溢。 “你让我在这里等?” 小仙姬脸一红,低下头小声道:“是不该让杜君等的,可我把杜君的樱桃吃完了,杜君说怎么罚我呢?” 杜衡饶有兴致地瞧着小仙姬看似羞怯的小脸,面若桃花,煞是可爱,而掌心握着的娇嫩的小手却很自然地反拉住自己,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心中便觉得有趣。 这些仙姬,真是惯会用些手段来抓住男人的心。 他轻轻一拉,把小仙姬拉到身边坐下,手托着脑壳拄在旁边的榻桌上,微笑道:“我不罚你,就想问你个事。” 小仙姬偷偷瞧了杜衡一眼,道:“杜君请说。” “那小庙里的黑猫,究竟什么来头?” 小仙姬的脸色微滞,但那神情转瞬即逝,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马上又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脸上。 “黑猫?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它就已经在那里了。不过,听说它现在已经走了,这件事杜君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他走了,我问他什么来头。” 小仙姬犹豫了一下,笑道:“我真的不知道呢。杜君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杯酒吧。” 杜衡握着小仙姬的手突然发力。 “你真的不知道?” 小仙姬有些慌张,想把手从杜衡的手里抽出来却不能。她眼眶红红的,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说道:“杜君,杜君,我真的不知道,你松松手,好疼呀……” 杜衡道:“醉香居的女掌柜,跟你什么关系?” 小仙姬一愣,忙摇头道:“没什么关系呀……” 杜衡冷笑一声道:“这里的仙姬,身上的香气各不相同,但只有你,跟那女掌柜身上的香气一模一样。你说你跟她没关系,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我……”小仙姬目光躲闪,“我的胭脂是在那里买的,跟掌柜用的可能是用一种吧……” “真的?”杜衡的手又加了一把力。 “杜君!”小仙姬终于泪水决堤,“那女掌柜,确实与我关系不一般,可是,黑猫的来历我真的不能告诉你,请杜君不要在为难我了!” 杜衡忽然松手,小仙姬连忙把手抽回来。 小仙姬轻轻吹着被杜衡握得发红的指尖,低声道:“今日伺候杜君的机会,是我跟姐姐们求来的。既然杜君对我有吩咐,我不能不理会。” 她抬起头,四下望了望,见没人注意到自己,便伏在杜衡耳边,轻声道:“杜君若想知道答案,就去北渚最北边的丁香阁,找一个叫花瑶的仙姬。” “花……” 杜衡刚要重复,小仙姬忙把指尖贴在杜衡的嘴唇上,然后摇了摇头。 花楼里一片喧闹,所有人都在纵情声色,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人。 杜衡感到很奇怪,但他看小仙姬神情严肃,也不便多问,就起身要离开。小仙姬赶紧一把拉住杜衡的手,可怜巴巴道:“杜君就这么走了吗?” 杜衡低头望着小仙姬,疑惑道:“怎么?你还有事?” 小仙姬双手拉住杜衡的手,一跳从坐榻上站起身,摇晃着杜衡的胳膊,娇声道:“杜君,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盼来,你能亲我一下再走吗?” 杜衡的脸微微变了变颜色。 小仙姬赶紧改口道:“那那,不行的话,让我亲你一下嘛……” 杜衡带着脸上薄薄的唇印,总算出了花楼的门。 他沿着灯火通明的大街一路向北,终于在街上一处最不起眼的地方见到了丁香阁。 丁香阁里面散出暧昧的暗红色的光,一股丁香的气息淡雅悠长。楼阁只有一层,跟北渚其他动辄四五层的花楼迥然不同。 门口也没有迎宾的仙姬,杜衡只好自己走进去。 楼内的陈设格调高雅,均是上好的紫檀。客人不多,仙姬的神色也都很平淡,不似其他花楼里的仙姬那般热情洋溢。 整座楼很安静,人们低声交谈,低声调笑,目光毫不相接。 杜衡站在阁内的一株璎珞柏旁边,打量着楼内的一切。 这里的仙姬,似乎跟其他楼里的不太一样。 一个身穿水红色纱衣的仙姬轻轻巧巧地走过来,向杜衡行了个屈膝礼:“杜君安好。” 杜衡这才意识到丁香阁里的仙姬究竟哪里不同,她们都不像其他仙姬那样上下翻飞,竟全是在地上用脚走的。 此处不一般,不可唐突。 杜衡对仙姬微笑着点头,道:“我是在街上随意走到这里,发现你们这跟别的地方不太一样,便想进来看看。” 仙姬微微一笑,道:“随意走到我们这里?杜君何时有如此闲暇了?” 杜衡心中一动,这里的仙姬还挺厉害的。 他清清嗓子,道:“我为什么不能有闲暇?怎么?你们这不欢迎我?” “奴家可不敢不欢迎杜君,”仙姬温柔地笑着,又微一屈膝,“只是,杜君洁身自好的名声在外,奴家看着杜君,便不像是来寻欢的。” 杜衡神色一凛。 这仙姬,明显是想赶我出门,看来此处当真有猫腻。 他从饕餮囊里摸出鹅蛋大的一颗珠子,拉过仙姬的袖子塞进手里,然后指着花阁中间,一条帘子后弹箜篌的仙姬,道:“我就要她,送到我房间里。” 仙姬捧着珠子,眉头轻蹙。她沉默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将身子向旁边一侧,颔首道:“杜君请。” 杜衡坐进房中,望着桌上的香炉静静出神。香炉里燃着香木,袅袅青烟升起又散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仙姬抱着箜篌盈盈而入。仙姬的脸上挂着动人的微笑,面对着杜衡坐了下来。 “奴家给杜君唱个曲吧。” 杳杳歌声响起,杜衡望着仙姬,打算等她唱完这一曲便跟她打听情况。忽然,他发现,眼前这名仙姬的气质似乎跟刚才帘后的那个仙姬,有些不同。 “你不是她。” 第一百十一章 花瑶 http://.biquxs.info/

歌声骤停,那仙姬一怔,复又笑道:“杜君说什么?” 杜衡神情严肃,一字一顿道:“你,不是她。” 仙姬放下箜篌,挨着杜衡坐过来,笑道:“莫不是杜君觉得,奴家生得不像您的心上人?” 杜衡冷眼瞧着那仙姬,正色道:“你不是刚才弹琴的那个仙姬,你们到底在玩什么鬼把戏?” 仙姬笑道:“方才在台上的,就是奴家呀,许是隔着帘子,杜君看得不真切。” 杜衡冷笑一声道:“你当我是瞎子吗?刚才弹琴的仙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清冷忧郁的气息,她怕是连你这般笑都不会,你还敢说你是她?” 仙姬顿时面色惨白,身体微微一抖。 杜衡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转向别处,道:“我也不想为难你,把刚才那个仙姬给我叫来,你可以走了。” 仙姬怔怔地望着杜衡,忽然带着哭腔低声道:“杜君别赶我走,在客人的房间里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待满,会被姐姐责罚的。” 杜衡道:“你怕她责罚?难道就不怕我生气?” 仙姬跪在地上,啜泣道:“求杜君,至少让奴家唱完两首曲子吧!” 杜衡道:“到底为什么不是她来伺候我?你们这一出偷梁换柱,到底什么意思?” 仙姬闭着眼睛垂泪,摇头不语。 杜衡叹了口气,望着仙姬苍白的脸,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刚才帘子后面弹琴的仙姬,是花瑶,对不对?” 仙姬猛地一抬头,满脸的震惊。 杜衡心中一喜,果然被我猜中了! “把她叫进来。” 仙姬闻言,声泪俱下地叩首道:“杜君,您叫她来,奴家就没命了啊!” 杜衡皱了皱眉道:“这么严重?她到底是什么人?要真这么要紧,你们怎么还把她安排在大厅那么显眼的地方?难道不会经常被客人挑中吗?” 仙姬低着头道:“她确是常被客人挑中的,可是,她不能被您挑中……” “不能被我挑中?什么意思?”杜衡觉得自己越来越接近事情的关键了。 仙姬拼命地摇头,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杜衡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这样吧,你也不用离开,把花瑶偷偷叫进来就好,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有我来扛着。但倘若你不叫,我现在就把你赶出去,让你姐姐收拾你。” 仙姬哭道:“就算是让姐姐收拾奴家,奴家也不能叫花瑶来……” 杜衡站起身,拔剑出鞘,直抵仙姬纤瘦的脖颈。 “你若再不叫她进来,休怪我无情!” 仙姬斜眼望着瑶华冷冷的寒光,身子又微微抖了两抖。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箜篌旁边,伸出玉指轻轻一拨。 琴弦一颤,却悄无声息,仿佛乐声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不一会儿,房间里开了一闪暗门,里面走出一个清丽绝俗的女子。那女子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忧愁气息,如同一簇待放的丁香。 等看清那女子的面容,杜衡浑身一震,终于明白了此地为何如此特殊,这里的仙姬又是为何对自己如此设防。 这忧愁如丁香的女子,竟是招摇云家的三小姐,云安瑶! “墨竹姐姐,你叫我来……” 云安瑶话说一半,忽然看见杜衡站在房中,顿时呆立在原地。 杜衡愣了半晌,终于开口道:“你,你怎么在这?” “杜君!” 云安瑶见是杜衡,脸上又悲又喜,她一下子扑在杜衡的身上,低声哭叫道:“杜君救我!杜君救我!” 杜衡轻轻拍着云安瑶的脊背,安慰道:“好了好了,你先别哭,快跟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安瑶从杜衡怀里抬起头来,哽咽道:“是俞空桑,是俞空桑拿母亲的性命相要挟,要我到这里来做仙姬。我不想在这待下去了,求杜君快带我离开这里吧!” “俞空桑?”杜衡心里一沉。 云安瑶使劲点点头,道:“自从杜君百年前离开招摇那日,母君的身体便一天弱似一天,最后终于一病不起,眼见着要不行了。野火之战前夕,俞空桑亲自来招摇探望,并赠与云家一个结界,说是可以维持母君的性命,但有一个条件,就是要我们云家也参与野火之战。大姐不愿与杜君为敌,但俞空桑却不同意,最后双方妥协约定,云家在野火之战中袖手旁观。” 杜衡沉默不语,野火之战那日,云鸣琅迎宾时的目光躲闪、大火之中的冷眼旁观蓦然浮现在眼前。 “可是,俞空桑后来得寸进尺,一定要我来这里做仙姬,才能继续用结界维持母君的性命,不然就扬言要撤掉结界。”云安瑶泪如泉涌,清瘦的脸让人心疼,“他还说我要是在这里施法,结界就会破碎;我若踏出丁香阁半步,结界也会破碎;我要是违了仙姬长的意愿,结界更是立时便要破碎。” 杜衡道:“难怪这丁香阁的仙姬都是用脚走路的,原来是为了不让你显得突兀。” 云安瑶紧紧抓着杜衡的胳膊,哭道:“杜君!我真的受不了了!我真的不能继续做仙姬了!求杜君想想办法,能否既让我逃离这里,又不让我母君的性命受到威胁?” 杜衡没有说话,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解决办法。 云安瑶见杜衡不语,以为是杜衡还在记恨野火之战的事情,便忽然跪下,叩首道:“杜君!野火之战云家见死不救,是我云家的不对!但若说天下还有谁能救我于水火,则非杜君不行!我自知没有脸面说这句话,但还是希望杜君能不计前嫌,救我出去,我云家必定倾世报答!” 杜衡赶紧把云安瑶扶起来,道:“我没有想那件事,你别多心。况且,云家救我妹妹在先,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帮你的。” 云安瑶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奋力点点头。 杜衡在房内踱来踱去,墨竹仙姬和云安瑶的目光也随着他左右移动。 北渚背后的大东家原来竟是俞家,难怪这个仙族的烟花之地虽然地位敏感,但却始终屹立不倒。俞空桑也真是布得一手好棋,无论是野火之战,还是后面的任何计划,只要以云悲怀的性命相要挟,云鸣琅那傻丫头就算他手中的傀儡了。而且,就算是云鸣琅不服,但只要云安瑶还在北渚一日,云家就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不过,云安瑶怎么说也是云家的三小姐,拉到北渚来接客未免也太欺负人了。 杜衡看着畏缩在箜篌旁的墨竹仙姬,低声问道:“你刚才说的姐姐,就是外面那个红衣服的仙姬吧?你们要是犯了错,她都是怎么罚你们的?” 墨竹仙姬低着头,颤声道:“她……她会延长我们在这里接客人的时间……” “延长时间?你们之间,是有什么协议吗?” 墨竹仙姬一哽,忽然叩首哀求道:“求杜君不要再想办法带花瑶离开了!花瑶虽然在丁香阁做仙姬,但也只是负责弹箜篌,并不真的接待客人。而且,丁香阁的位置很偏僻,客人不多,来的大多是熟客,明白这里的规矩,没有人为难花瑶。” 杜衡听到这里,心中暗道,看来俞空桑做事也不是太没有分寸的。 墨竹仙姬接着道:“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五百年,明日期限就到了。但若是您真的带花瑶离开,被姐姐发现,我就永世都不能离开这里了!况且,这阁周围有密置的机关,花瑶一旦踏出丁香阁一步,就会触发那些机关,后果不堪设想啊!” 杜衡走到墨竹仙姬身边,语气缓和道:“你们一开始是怎么到这里来做仙姬的?” 墨竹仙姬哽咽了一下,低着头道:“来这里的仙姬,最初都是一些修炼不得法的小仙,听说来北渚一日,便可获得常人修炼的双倍修为。来时我们便要在一个文书上签字画押,约定在这里做事的时间,若时间未到就擅自离开这里,便要顷刻散尽修为,堕入无间幽冥。” 杜衡道:“也就是说,你们是自愿做仙姬的?” 墨竹仙姬哭道:“是我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们以为,高阶的仙长们,都是得道的仙人,想必德行都是好的,就算是侍候他们,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杜衡冷笑一声道:“得道的仙人就都是好人?法力的高低什么时候可以用来衡量品性了?” “我错了……我后悔了……” 墨竹仙姬解开纱衣,露出胸口上一片墨竹刺青,而仔细看去,那刺青之下,竟是一道道伤痕。杜衡认得那伤,那是用各种火属的法器烙下的,侵蚀入骨,这辈子都别想甩掉,更别说遭受这伤时的痛楚究竟有多深了。 那些道貌岸然的仙族,表面上看起来飘逸不凡,实际上背地里不知有多少都是丧心病狂的疯子。衣冠禽兽,不过如此。不过,也是这些仙姬贪图捷径,修炼是个讲求持之以恒的事情,哪有轻易就能得到的呢? 杜衡抬头看着云安瑶,道:“你也签了那个东西?” 云安瑶摇了摇头,然后又叹了口气,道:“我已经被禁锢于此,签与不签又有什么分别呢?” 杜衡宽慰道:“少了一道障碍,活动起来总是要容易一些。” 云安瑶眼睛一亮道:“杜君已经想到好办法了吗?” 杜衡道:“还没有,不过,我们可以来推演一下。若是想不触发云君结界的机关,你就必须留在这里,且不能使用仙术。那么,怎么才能让你既离开这里,又不离开这里呢?“ 云安瑶眼中的光亮熄灭了,她叹了口气道:“这本就是矛盾的事,怎么可能实现呢?除非我会分身之术了。” “分身之术?”杜衡忽然想到了黑猫老头那移花接木的鬼把戏。 第一百十二章 擅离 http://.biquxs.info/

杜衡抽出瑶华,将手缓缓从剑刃上方划过,静静感受着老头留下的法力痕迹。 有了! 杜衡手一扬,一道蓝色的微光如一条青烟随着杜衡的手牵离了瑶华。那道光在杜衡的手中盘了个圈,变作一弯小小的光环。 “这是……”云安瑶望着光环发怔。 杜衡微笑道:“能不能救你出去,就看这东西管不管用了。” 云安瑶道:“怎么用?” 杜衡看着云安瑶头顶的发钗,道:“把你头上那个,借我一用。” 云安瑶不明所以,将发钗取下,交给杜衡。 杜衡接过发钗,用钗头上的珠子将光环一挑,一卷,再一抖,光环便牢牢地箍在发钗上。他把发钗丢在床上,又把自己的头发揉乱,衣襟也扯松了。 墨竹仙姬抬了抬手,道:“杜君,您这是……” 杜衡朝仙姬挤挤眼睛,狡黠道:“你待会儿配合我一下。” 云安瑶一下子明白过来,赶紧躲进暗门里。 杜衡走到桌前,端起酒杯泼了自己一身酒,然后又打开门,装作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朝门外叫道:“喂!再拿酒来,今日我杜衡……要跟墨竹姑娘喝个尽兴!” 墨竹仙姬恍然大悟,但却紧紧地瘪住嘴,拼命摇头。 杜衡翻手提剑,比着墨竹仙姬的脖子,冷眼瞧着她。墨竹仙姬面露惧色,哽了一哽才娇声娇气地叫道:“杜君!你好坏!就这样灌奴家的酒……” 杜衡满意地点头笑笑,见外面的仙姬端酒过来,连忙一把拎起跪在地上的墨竹仙姬,抱到自己腿上坐下,然后把手紧紧地扣在她的后脖颈上。 几个仙姬络绎进门倒酒放酒,杜衡抱着墨竹仙姬,笑道:“墨竹啊墨竹,你可真会说话。你这小嘴这么甜,不知道吃起来是不是也一样甜呢?” 墨竹仙姬浑身发抖,然而杜衡的手死死箍在脖子上,她只得赔笑道:“杜君,讨厌……” 几个仙姬放下酒,赶紧抿着嘴出去了。杜衡松开墨竹仙姬,云安瑶也从暗门里探出头来。 “她们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了,”杜衡朝云安瑶招招手,“我们走吧。” 墨竹仙姬一听,连忙跪下来抱着杜衡的大腿,哀嚎道:“杜君,您不能把我扔在这里啊,姐姐迟早会发现的,到时候我就没命了!” 杜衡叹了口气,又看看立在旁边的箜篌,道:“你刚刚不是说,你到明天就约定到期,可以离开这里了吗?那一个时辰之后,你就开始弹琴,弹到你可以走为止。” 墨竹仙姬道:“可我闯了这么大的祸,姐姐怎么可能放我走呀?” 杜衡拉过墨竹仙姬的手,用剑柄在仙姬的手心画了个图。 “等你能离开了,你就把这图往墙上一拍,不消片刻你就会被传送到甘枣。那里的人会接待你,到时候你是去是留,全凭你喜好。不过,在约定时间到之前,你能不能被她们发现,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杜衡拉起云安瑶的手,打开窗子驾云而去。 两人站在云头,直向着招摇山的方向一路向西。 云安瑶原本毫无血色的脸,因兴奋而变得红润。她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左顾右盼,好像哪里都看不够一样。 杜衡以为,云安瑶离了北渚之后便可自行施法驾云,手上便松了劲。怎料云安瑶竟毫无松手的意思,反而将杜衡的手握得更紧了。杜衡无奈,只得任由她这么握着。 “杜君,真的是太谢谢你了!若是没有你,我不知道还要在那鬼地方待多久。”云安瑶笑意盈盈地望着杜衡,“我姐姐本来还对你之前偷借玉琮的事情有些记恨,如今你送我回家,她肯定特别高兴,再也不会说你不好了!” 杜衡笑道:“怎么?她常跟你说我不好?” 云安瑶笑容一滞,有些惶恐道:“没,没,我乱说的,她没说你不好……” 杜衡道:“她就算真的说我不好,也情有可原,我不怪她。” 云安瑶又恢复了笑容,道:“杜君是好人,杜君是个有大量的人,我会永远记得杜君的恩情的。” 杜衡看着云安瑶天真的面孔,忽然忆起了荃蕙小时候单纯懂事的样子,便觉得有些怅惘。 云安瑶见杜衡不语,便问道:“杜君怎么不开心吗?” 杜衡望着云安瑶,严肃道:“眼下我虽助你脱离苦海,但也不知道墨竹仙姬能坚持多久。就算她本事大,真的坚持到了明日,俞家也很快就会发觉此时。到时,云君的性命可就堪忧了。” 云安瑶愣住了,显然她只顾着自己能够无恙地逃离北渚,并没有想到后面这一层。 杜衡见云安瑶傻傻的样子,不禁摇头苦笑。 这云家的姑娘,看来脑子都不怎么够用。如今还是尽快赶到招摇山,看看云君的情况如何,再做打算。但愿墨竹那姑娘,能给我们争取一些时间。 招摇山的玉璜结界表面上看上去依旧浑然敦厚,暖黄的玉光映着天边,比彩霞更为绚烂。而等到离得近了,杜衡才发现,玉璜结界上似乎布满了不易发现的细小裂痕。 “我就知道,一定瞒不过杜君的眼睛,”云安瑶叹了一口气,“自从你带玉琮走那日,母君的身体状况突然急转直下,这玉璜结界也没有从前坚挺了。” 杜衡心里一沉,道:“是因为我把玉琮带走的缘故吗?” 云安瑶道:“我们刚开始也是这样认为,可母君说不是这样的,是她本就时日无多,玉琮带来的动荡只是触发了母君的病情。” 杜衡叹了口气道:“说到底,我还是有责任的。” 云安瑶道:“如今二姐还是有些恨你,不过经过野火之战后,大姐一直觉得问心有愧,说你不好的话也少了些。她虽然嘴上有时还是不饶人,但我觉得,她心里已经不怪你了。” 杜衡道:“没关系,只愿云君不会有事吧。” 云安瑶笑道:“好啦好啦,别一口一个云君的叫啦,现在的云君是我姐姐,你一会儿可别搞错咯。” 不多时,招摇山便到了。 云安瑶拉着杜衡的手,直向结界走去。 杜衡却停下脚步,望着面前发光的结界,犹豫道:“上次,它还把我推出来了,它现在能让我进去?” 云安瑶笑着把另一只手也搭在杜衡的胳膊上,将他向结界拉。杜衡穿过结界时,只听见结界轻微地“嗡”了一声,便再也没有多余的反应,杜衡这才安下心来。 两人穿过云家仙府的一座座玉楼,左转右转朝最里面走去。仙府里的云家弟子见三小姐和杜衡进来,脸上纷纷露出惊愕的表情。 还没等到目的地,两人便听到一声严厉而震惊的呵斥。 “三妹,你怎么回来了?!还带着这个人?!” 二人回头,见二小姐云玉瑱站在玉廊上。 “二姐!杜君带我出来了,母君怎么样?”云安瑶大喜道。 云玉瑱闻言,冷不防打了个冷战,丢下两个人就往后面跑去。 三人一前一后赶到了仙府最里面的一栋高楼。楼内十分空旷,均为白玉雕琢。白玉在阳光下反射着温润的光,为寒凉的室内添了一层暖意。在楼中央的大厅里,一副白玉石棺停在一座高台上,周围笼罩着泛着青光的结界。 云鸣琅正坐在石棺旁,呆呆地望着棺内出神。 脚步声响起,云鸣琅侧面而视,见云玉瑱慌慌张张跑进来,便问道:“你怎么了?” 云玉瑱没有回答,而是径自跑到高台上查看石棺里的情形。只见云悲怀安静地躺在石棺里,表情安详平和。 “还好还好……那,她是怎么出来的?难道……”云玉瑱刚松了口气,又自言自语着。 云鸣琅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傻话呢?” 话音刚落,又是两个人的脚步响起。云鸣琅站起身朝门口望去,顿时惊呆了。 “你?你?怎么是你们?” 云安瑶笑道:“大姐!我回来啦!杜君把我救回来啦!” “杜衡……” 云鸣琅叫着杜衡的名字,目光落在了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上。云安瑶脸一红,连忙松开了杜衡的手。 杜衡倒显得十分坦然,任由云安瑶把自己的手扔到一边,然后耸了耸肩膀。 云鸣琅望着杜衡愣了半天,然后又看看云悲怀,脑子里一时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来老家主的病情还算稳定,”杜衡微笑着,缓缓走上台阶,“云君可以暂且安心了。” 云鸣琅怔怔地望着杜衡离自己越来越近,竟感到眼前有些恍惚。 “你,是怎么做到的?” 杜衡看着云悲怀平静的样子,道:“我怎么做到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样的现状不一定能维持多久,这结界随时都有破裂的可能,得想个办法才行。” 云玉瑱吓了一跳,道:“没想好办法你就擅自把三妹带回来了?!你这人做事怎么怎么没有分寸?简直是瞎胡闹!” 云安瑶拦住云玉瑱,羞愧道:“二姐,不怪杜君,是我自己做事唐突,没有考虑后果,执意让杜君带我回来的。那个地方,我真的待不下去了……” 云安瑶说着说着便堕下泪来,云玉瑱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四个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说话,忽然,石棺上方的结界开始忽明忽暗,竟眼见着渐渐变薄了! 杜衡心中一寒,糟了,墨竹那边怕是兜不住了! 青色的结界剧烈抖动着,云悲怀原本安详的表情也越发扭曲,显得十分痛苦。忽然,云悲怀的嘴角竟涌出一股鲜血。 杜衡双臂陡伸,以法力镇压动荡的结界。但结界的力量巨大,且隐隐有反噬之力,杜衡渐渐感到有些不支。 云玉瑱扑到石棺旁,看着云悲怀眉头紧蹙的样子,哭骂道:“杜衡!都是你这个混蛋!昔日害我母君遭此大难,我们无暇算账。而今你又擅自带三妹回家,伤及我母君性命,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杜衡斜眼看着云玉瑱,又把目光移回结界之上,懒得跟她废话。 云安瑶和云鸣琅都乱了阵脚,自顾自地哭着。 忽然,杜衡感到自己这边出现了另外一股压制的法力覆在结界上。那法力雄浑却又凌厉,让杜衡感到莫名熟悉。 随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陡然响起。 “大少主,您在做什么?!” 第一百十三章 斗法 http://.biquxs.info/

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杜衡身边,一手持扇,将法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到结界上。 竟是夕宿! 杜衡震惊道:“国,国师?你怎么会在这儿?” 夕宿深深地望了杜衡一眼,叹息道:“老夫一直都在这里,极少离开。没想到您竟如此会挑时机,老夫一转身的工夫,您就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云家三姐妹脸上的震惊并不比杜衡少,显然对于夕宿一直在这里的说法感到难以置信。 云鸣琅道:“你说,你一直在这里?我招摇云府有玉璜结界为屏障,你是怎么进来的?” 夕宿看了云鸣琅一眼,又转头望着玉棺,没有回答云鸣琅的问题:“云君是关心老夫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关心老云君的性命?” 云鸣琅一哽,便不多言了。 杜衡和夕宿两人勉力维持着结界不破裂,但无奈结界的反噬力巨大,与其说两人在控制结界,不如说是结界在吸收两人的法力再反弹回去。 二人渐感吃力,随后只听“轰”的一声,结界终于冲破二人阻挡,爆炸开来。冲击波迫得整座玉琢的云家仙府都轻微抖动了一下。 云悲怀从石棺中猛地弹到外面,夕宿脸一变色,刚想跃起,杜衡却抢先飞身将云悲怀抱住,然后轻轻放在地上。 云家三姐妹连忙扑过去,只见云悲怀脸色青绿,嘴唇发紫,口中汩汩地流出黑血。杜衡感觉云悲怀的身子轻飘飘、软绵绵的,像抱着一朵云。 “母君!母君!”云家三姐妹急切地叫着。 云悲怀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脸色越发难看了。 云玉瑱忽然站起,指着杜衡的鼻子骂道:“你们!都是你们!你们杜家人偷我至宝、破我结界、害我母君,你们都是混蛋!” “还有你!”云玉瑱又指着夕宿,“你潜伏在我云家仙府,偷窥我母君仙体,到底有何居心?” 夕宿刚要跑来查探云悲怀的伤势,却被云玉瑱挡住去路。他刚要发难,忽然,从天而降无数闪着金光的细小花瓣,一股浓郁的桂花香弥漫在玉楼内。 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如一只青鸟掠入玉楼,然后轻飘飘落在地上。那女子转过身面对众人,杜衡望着她如明月般皎洁的面庞,惊得连话都说不出。 三秀! “阿木哥!你们快让开!” 三秀不及寒暄,将桂棹向上一抛。桂棹在半空中打了几个转,然后稳稳地横悬在云悲怀上方。青黄相间的光芒从桂棹顶端如瀑布挥洒,将云悲怀拢起。三秀脚尖轻踮,无声跃上桂棹,盘腿坐下来施法。 夕宿震惊地望着三秀,呆立半晌,颤声道:“起死回生之法!” 杜衡又惊又喜,仰着头叫道:“三秀,你终于成了!” 事情的局面发展得过快,云家三姐妹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但见杜衡面现喜色,料想事情必有转机,面色便也稍有缓和。 只有夕宿的表情越来越难看,他缓缓走到三秀下方,冷声道:“秀姑娘,敢问你师从何人?” 三秀略微睁开眼睛,没有说话。 杜衡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如清泉、如鹤唳,在玉楼中回荡,引得玉楼里的每一块玉石如击磬似的鸣响不停,整座玉楼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玉钟。 “师弟近来可好?” 众人抬头四处张望,努力想寻找声音的来源。 夕宿却黑着脸,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空荡的玉棺,冷冷道:“师兄别来无恙。” 众人又顺着夕宿的目光朝高台上的玉棺望去。 一阵清脆的笑声响起,玉棺边缘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白衣仙童。银白的发丝如月光般倾泻而下,袍子下面的两条腿顽皮地左右摇摆着。 杜衡一惊,水扬波也到了! 一个鹤发童颜的小孩和一个佝偻萎缩的老头子互称师兄弟,场面看起来颇为不协调,甚至可以说有些滑稽。 “你,你们,是师兄弟?”杜衡震惊地望着夕宿,“少司命不是只有两个徒弟吗?” 夕宿斜了杜衡一眼,脸更黑了。 水扬波哈哈一笑道:“他可不是我亲师弟,我也当不起他亲师兄。” “那……” 杜衡又惊又疑,他重新打量着这个从小陪他到大的甘枣国师,努力回忆起从前的每一个片段,完全记不起任何有关他来历的事情。听父亲杜九斋说,夕宿辅佐杜家八代君主,已经在甘枣呆了近万年。记得他来历的人怕是都已经死光了。 夕宿复杂地望了一眼杜衡,低声道:“大少主……“ 水扬波耸了耸肩,从玉棺上飘然而降,背着手走到杜衡身旁,道:“他呀,是大司命的二徒弟。我们俩虽不是亲师兄弟,但按我们两个师父的关系,我也只能认这小子当师弟了。哎哟……” 水扬波又转过身,面朝着夕宿道:“怎么几千年不见,你都老成这个样子了?” 杜衡的脑子里飞速运转。 大司命,少司命……原来夕这老蛇精竟是大司命的徒弟?难怪他能以一人之力把我跟阿若从野火之战中救出去,原来他来头竟有这么大! 夕宿冷笑一声,道:“老夫不如师兄,不懂得生命奥义,更不晓得永葆青春之法,自然被岁月侵蚀了。” 水扬波咂咂嘴道:“啧啧,多可惜,想当年,你可是玉树临风,迷倒万千少女,那么多女子抢着给你绣帕子,别提多风光了。可是没想到呀,你偏偏就喜欢……” 夕宿打断道:“师兄向来不问世事,隐居山林,怎么今日有空到这招摇之山?您不怕这凡间的尘土玷污了您的鞋子?” 水扬波哼了一声道:“还不是怪三秀这丫头,耐不住性子非要冲出来,要是我,才懒得管你们这……” “哦?原来是师兄的爱徒心存仁义,仗义直行,”夕宿冷笑一声,“若非秀姑娘出手,师兄必然还在云朵之上袖手旁观。不过,这才是老夫印象中的师兄啊……” “你……”水扬波指着夕宿的鼻子,然后又气鼓鼓地放下。 杜衡见水扬波并不否认,便有些恼火道:“原来这么长时间你都一直在旁边看着?!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你都不管?!” 水扬波瘪了瘪嘴,委屈道:“哎呀,这是我们师门的规矩。天道不可更改,我们虽然参透了其中的玄机,但其实什么都做不了,我们也是干着急呀……” 杜衡想到贤姱似乎也跟水扬波行径相类,便冷哼一声,道:“你跟我师父,还真是尊师命的好徒弟呢。” 水扬波干笑两声,不置可否。 突然,身侧风起,随着一声折扇平展的脆响,一阵强大的法力波排山倒海般地冲向水扬波。水扬波神色一凛,伸出双掌纵法相抵。顿时,空旷的玉楼里冷暖两股强风纵横呼啸,所有人皆被刮得甚是凌乱。 杜衡大叫道:“国师!你在干什么?!” 荷衣扇凌空飞旋在夕宿头顶,与水扬波中间形成强大的法力场,法力场上的玉砖毕毕剥剥碎裂成块,转眼间化作晶莹的粉末在法力场中央形成风柱,如同一个闪着金光的龙卷风。整座玉楼“嗡嗡”地回鸣,墙壁和屋顶都有些颤抖。 “师门之仇,不共戴天!”夕宿咬牙切齿地怒吼道。 “什么仇啊?”杜衡抬头望着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三秀,“什么仇能比人命还重要?你们快停手啊!” 云家三姐妹被这场面吓得瑟瑟发抖,互相拉着手守在云悲怀身边不敢动。 水扬波喊道:“杜衡!你是贤姱徒弟,也算是少司命的门人,快过来帮忙!” “帮忙?帮你打我甘枣国师?”杜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啊?” “我师父跟他师父宿命相克,万世不可相容,只要我们两家还有一人尚在,就要打到底!” “那你们俩的师父究竟有什么仇啊?”杜衡又着急又无奈。 水扬波道:“师父没有细说,只说有大司命及其门人在的地方,就是战场!” 杜衡又对夕宿道:“那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仇啊?” 夕宿铁青着脸瞥了杜衡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咬紧牙关摇了摇头。 杜衡愤怒到想要发笑。 两个连前因后果都不知道的徒弟,只因为师父的一句话就大打出手,甚至不惜赔上自己和他人的性命,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滑稽的事了。 “你们两个连为什么要打都不知道,就在这里打得不可开交。亏你们都是活了几万年的老神仙,难道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吗?!” 两个人的脸因发力而变得扭曲,双脚深深踏进玉砖,谁也无暇开口说话。 三秀坐在桂棹上有些不稳。 云安瑶抬头,见三秀的嘴唇越发苍白,头上也渗出了汗珠,便朝杜衡叫道:“杜君!这位姐姐快不行了!你快让他们两个别打了!” 杜衡猛地回头,发现三秀的指尖攥得发白,桂棹顶端的叶片也在不停颤抖,心道不妙,连忙祭出瑶华想插进法力场将两个人迫开。谁知瑶华一出鞘,就不住地嗡嗡鸣响,仿佛在警示杜衡不要这么做。 这法力场过于强大,瑶华连进去试探的勇气都没有,怕是不能硬攻。 他紧张地望了一眼勉力支撑的三秀,对水扬波道:“师叔!大司命和少司命之间的愁怨,本就跟你们没关系,你们又何必一见面就剑拔弩张,为了莫须有的东西争得头破血流?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自己的亲徒弟已经命悬一线,难道,毫无意义的世仇比你徒弟的性命还重要吗?” 水扬波艰难地抬眼看着三秀,眼中流露出心疼与难舍。 杜衡又跑到夕宿身后,大声道:“国师!您对甘枣杜家忠心耿耿,我自幼就在您的教导下长大,大济苍生,拯救万民于水火,都是您教给我的!眼前,就有两条性命攥在您手上,而您跟师叔之间本就没有什么仇怨,若这法力场破裂,不仅你们二人两败俱伤,怕是这楼里所有人都难以幸免于难,这难道是您想看到的吗?” 夕宿瘪着嘴,眼中的仇恨之火稍有淡去。 杜衡又看了一眼云悲怀毫无血色的脸,大着胆子低声道:“三秀正在全力救老云君,他们师徒二人都有起死回生之术,又有怜悯之心。我不知道您跟老云君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我看得出您是关心她的,难道,您为了可笑的师门之仇,连老云君的命都不顾了吗?” 夕宿的眼角猛地一跳。 第一百十四章 复生 http://.biquxs.info/

水扬波在法力场的另一端叫道:“师弟!我不同你打了!我要救我徒弟!” 夕宿愤愤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望着杜衡急切的脸,缓缓点了点头。 杜衡大喜,跑到两人中间,大声喊道:“我数一二三,你们二人同时放手!一!二!三!” “三”字一出口,两人同时向后一步。“轰”的一声,法力场向四周冲开一道能量波,所及之处,玉砖皆碎裂成渣。 三秀险些被这一冲给震下桂棹,云家三姐妹一齐祭出玉璜,总算将三秀又稳了回去。 水扬波两手扶着膝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翻着眼皮斜了夕宿一眼,冷哼一声,然后小步快踮到三秀下方,盘腿坐下。 师徒二人的法力融为一体,相辅相成,缓缓渗透进云悲怀的体内。 云悲怀的脸渐渐恢复血色,皮肤也变得白皙透亮起来。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云家三姐妹,慈爱一笑,然后又把目光一一朝后面望去。当看到夕宿时,目光中顿时迸出惊喜的光彩,连脸上都洋溢着少女般的天真烂漫。 “夕宿?是你救了我吗?”云悲怀欣喜道。 三姐妹一愣,回头朝身后望去,只见一个飘逸俊秀的黑衣青年站在众人身后,而那干瘪萎缩的小老头已全然不知所踪。那青年双眉斜飞入鬓,眼中如夜空的漫天星斗,面部线条柔和却不失阳刚之气,皮肤不像一般富家公子那般白皙,却是阳光的麦色。 杜衡从未见过如此气质的美男子,是他所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能比的,甚至连仙鹤般挺拔玉立的兰氏兄弟都比不了,他自己更是自叹不如。 那男子缓步向前,柔声道:“对不起,阿怀,不是我救了你,是我师兄。” “阿怀?!”杜衡和三姐妹异口同声吃惊道。 水扬波抱着肩膀笑嘻嘻道:“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夕宿嘛……” 杜衡重新打量着这个男子,那熟悉的气息依然萦绕在周围,而外表上,竟全然是个陌生人。 夕宿那个皱皱巴巴的老蛇精,原来竟是这般模样? 云悲怀扶着云鸣琅的手臂,歪着头笑道:“看来你们师兄弟终于和好啦!多谢师兄出手相助!” 四个小辈眼睁睁地望着面前的三个人,谁也惊得说不出话,云悲怀那如少女般天真纯洁的眼神,更是让她的三个女儿感到匪夷所思。 杜衡见三秀毫不吃惊,便小声问道:“你知道这件事情?” 三秀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那你还敢出手?” 三秀道:“其实,我也是想赌一把,大司命和少司命之间的恩怨,也该有个了结了。” 云悲怀站起身,走到夕宿身旁,牵起夕宿厚实有力的手,微笑道:“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说完,便紧紧抱住夕宿。 杜衡和三姐妹的眼睛死死盯着云悲怀和夕宿相拥的样子,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他们俩,竟是一对? “阿怀,对不起,我一直都在寻找给你治病的法子,却始终上下求索而不得。你一病不起,我也只能守在你身旁,什么事都做不了。”夕宿把脸埋在云悲怀的头发里,细细嗅着她的发香。 云悲怀从夕宿怀里抬起头道:“那你还不赶快谢谢师兄?” 夕宿长叹一口气,朝水扬波深深拱手道:“多谢师兄不计前嫌,救阿怀于危难之中。” 水扬波脸一红,显然对夕宿如此客气颇感不适应。他扭动了两下身子,摆摆手道:“哎呀,行了行了,之前就见不得你们俩腻歪,你们还是快离我远一点吧。” 夕宿和云悲怀相视一笑,然后一起点了点头。 云悲怀走到三姐妹身边,拉着云鸣琅的手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云家命途多有波折,但其实也不能全怪你,都怪我平日没有多教你些本领。” 云鸣琅愣道:“母,母君,你都知道了?” 云悲怀温婉一笑,道:“我的身体虽一直躺在这玉棺里,但魂魄其实一直在招摇山四处游荡。我本不愿你们去参与野火之战,但你为救我心切,只能出此下策。后来,阿瑶又为了我被卖到了那种地方……说到底,是我对不起你们……”说着说着,云悲怀堕下泪来。 三姐妹低头不语,眼圈也都红红的。 云悲怀破涕为笑道:“不过,好在一切都好起来了,你们以后可要好好听话呀。” 三姐妹垂首齐声道:“是,我们一定听母君的话。” 云悲怀挤挤眼睛,有些调皮道:“谁让你们听我的话啦?” 三姐妹抬头一愣。 云悲怀走到杜衡身边,屈膝施礼道:“杜君乃仁义之士,又有侠骨柔肠,我这三个傻丫头,日后还要多靠你扶持了。” 杜衡见云悲怀给自己行礼,惊道:“这可使不得!老云君有什么吩咐,尽管张口就是,不必如此。” 云玉瑱叫道:“母君为什么把我们交给他呀?他就是个坏人……” 云悲怀嗔了云玉瑱一眼,云玉瑱便低头不说话了。 云安瑶道:“母君要去什么地方吗?” 云悲怀一笑,又回到夕宿身边,对众人道:“世事无情,徒然相扰。夕宿万年前就曾许我沧海桑田,永世无忧,现在该是他兑现承诺对时候了。” 夕宿轻轻揽住云悲怀的肩,对杜衡道:“大少主,您来时之路多舛,去往之处也必不清平。不过您有一颗仁心,甘枣在您手上定会重整旗鼓。愿您早日修成正果,再为仙首。” “你们要去哪?”杜衡问道。 “天高海阔,我们定然会再相见的!” 说完,两个人便不见了。 “他……” 杜衡刚想回头问水扬波,发现水扬波居然也不见了,只有三秀还待在原地。 “他们……” 三秀看见杜衡有些痴傻的样子,忍俊不禁道:“阿木哥,师父们有师父们的道理,左右他们也不会如实相告,我们又何必为难?” 杜衡点点头。 也是。 云家三姐妹忽然跪在地上,齐声道:“多谢杜君出手相助!日后杜君若有吩咐,招摇云家定倾力相随!” 杜衡见三人齐刷刷这么一跪,顿时感到一个头两个大。 杜衡带三秀回了甘枣。 两个人站在山门外,望着“房子山”心中感慨。 “这么说,你还是没能把你的妻子救回来……连甜桃也……”三秀惋惜道。 杜衡摇头叹息,神情惨淡。 忽然,山门里传来一声欣喜的呼唤。 “杜君!您回来啦!怎么不进来?” 两个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那女子将头发高高束起,显得很有朝气,身后还跟着一队玄色衣衫的瞿家人。 那女子竟是墨竹。 “你原来还没走啊?”杜衡笑道。 墨竹道:“我无依无靠,不知还能去哪里。杜君不是说,我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留下来吗?” 杜衡笑着点点头。 墨竹身后的瞿家人七嘴八舌地问道:“杜君,少爷呢?怎么没见少爷跟您一起回来?” 杜衡收敛了笑容,叹了口气道:“你们放心,我一定把他找回来。” 瞿家人面面相觑,黯然神伤。 墨竹见气氛有些沉郁,便笑道:“杜君,您将来跟俞家肯定要有一场恶战的吧?要是就只有这几个人可打不过呢。” 杜衡道:“你有什么办法?” 墨竹把手指放进嘴里打了个呼哨,不一会儿,从山门里走出无数个身着黑衣的男男女女。然而这些人虽都穿着黑衣服,但却黑得五颜六色,黑得参差不齐。 “我见您门庭冷清,想来您在野火之战后必定事务繁忙,无暇招兵买马,便自作主张让我之前的姐妹和他们的朋友都过来了。”墨竹往身后的人堆一指,“他们的修为不低,可都是些散户,想做成事情也不容易,一直都想有个大人物来带领他们。您看……” 杜衡见这些人眼神透着诚恳,却又有些惶恐不安,便笑道:“想入我甘枣杜家的门,穿成这样可不行。阿城,你带着他们去换衣服吧。” 众人欣喜若狂。名叫阿城的瞿家人得令,带着几百号人到里面去了。 三秀望着漫山遍野的房子,道:“阿木哥,你们家的这座山不是叫‘甘枣’吗?连棵树都没有怎么行?” 杜衡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是没有种过树,可是甘枣如今的土地跟死了一样,无论种什么都不发芽……” 三秀眨眨眼睛,道:“这样吗?” 她祭出桂棹,原地一转将桂棹在地面上一戳,一面泛着绿光的法力波从桂棹低端朝着山间荡去。 不一会儿,杜衡便感到脚下一阵轻微的波动,随后便是一阵“噗噗”的微响,无数的枣木仙草平地拔起,如同一波碧绿的潮水席卷了整座甘枣山。山间仙雾缭绕,青鸾灵兽在草木间穿梭呦鸣。 那些刚刚成为杜家人的男男女女都纷纷驻足惊叹,有的甚至高兴得手舞足蹈。 杜衡喜得大叫,一把揽过三秀的腰将她高高举起,笑道:“三秀!你真的太棒了!太厉害了!” 他举着三秀转了好几圈才又把她放下。三秀有些害羞,脸红红的,美得胜过天边的晚霞。 两个人在山间走着,周围的枣木都开着洁白的小花,香气馥郁。不时有一两只青鸾从树冠上飞起,“唳唳”而鸣。树木丛生,百草丰茂,春风轻拂,山涧叮咚。 不知不觉,两个人走到了望槐楼下。 望槐楼仍是一片废墟。当时瞿家人在修整甘枣时,便知此地是个要紧的地方。他们谁也没敢动,所以望槐楼还一直保持着百年前坍塌的样子。 杜衡走到废墟旁,蹲下身抚摸着曾是祭坛的大石,沉默了半晌,然后转头对三秀道:“你能把这上面的枣树也救活吗?” 三秀微微皱着眉,道:“我可以试试。” 她在一棵早已干枯的枣树旁跪下,把桂棹抛上废墟上空,然后抚摸着枣树焦黑干裂道树皮,闭上眼睛。 杜衡紧紧盯着那棵枣树,只见树皮表面烤焦的表皮一点点脱落,枝桠上也渐渐长出细细的嫩芽。树根“喀拉拉”一阵响动,慢慢伸长延展,将碎石块拢拽到一处。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祭坛上的大石突然直升而上,整座望槐楼竟仿佛时光倒流般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杜衡喜极,拉起三秀飞升上楼,跑到祭坛上。只见祭坛上的几棵枣树依然盘虬卧龙般地深深扎进大石里,树上树叶零星,却油光厚亮。一颗枣子孤零零地挂在梢头,随风摆动。 而在枣子的旁边,一朵白色的枣花含苞待放,饱胀欲滴。 “那是……” 杜衡一惊,连忙跑到树下,伸手抚摸着那小小的花苞。 “怎么会有一朵花?我们杜家似乎并没有后人啊。”杜衡自言自语道。 三秀将手悬在花苞旁,静静感应着,然后猛地睁开眼睛。 “甜桃!” 第一百十五章 死气 http://.biquxs.info/

杜衡怔住了,“甜桃”两个字在他耳边回荡,在脑子里盘旋,冲撞着他的灵魂,挤压着他的心脏。 阿若,她还活着? 三秀见杜衡僵住的样子,连忙扯住他的手,惊喜道:“阿木哥!你快醒醒,这是甜桃的魂魄啊!” “她的魂魄……不是散了吗……”杜衡努力把眼神聚焦,木然地望着三秀。 “没散!没散!这里还有一点点,杜家的祭坛真是太神奇了!” 杜衡使劲搓了搓脸,有些结巴道:“那,那你能复活她吗?” 三秀摸摸花苞,思索了一下,道:“阿木哥身上,可还留着甜桃的什么随身物品?” “物品?”杜衡连忙从头上撤下发带,“这个!这个!这是阿若的发带!本来我留作念想的。” 三秀接过发带,系在花苞所在的枝桠上,用桂棹顶端的桂花轻轻碰了碰花苞,然后摇了摇头。 杜衡的心如同跌进谷底,他紧张到手脚发抖,颤声道:“怎么?不行吗?” 三秀道:“不是不行,只是这发带的气息不够,还得需要一样力量更强的贴身之物才行。” “力量更强?” 杜衡忽然想到了至今依然下落不明的素华剑。 之前就盘问过跟小蚂蚱一起来的那些瞿家弟子,他们都说从来没见过素华,也不像是在说假话。素华如今也不在瞿济白手里,那怕是只能在俞空桑手里。要想让俞空桑把吃进去的再吐出来,必定不是件容易的事。左右这朵花都在祭坛上开得好好的,所以此事还是得从长计议,杜家再经不起一番损兵折将了。 这日之后,杜衡便每日都到祭坛上来,陪这朵枣花说说话。有时一说就是一整天,三秀就只能摇着升降梯喊他下去吃饭。 升降梯被杜衡改装过了,如今留下特殊印记的人都能使用。墨竹成了甘枣的大管家,偶尔还会提一桶仙露到祭坛上来,给开枣花的那棵树浇浇水。时间久了,那棵树便长得格外粗壮,叶子也比其他几棵树长的多。杜衡几次告诉她不可厚此薄彼,她这才让几棵树雨露均沾。 汉白玉校场上也不再空旷,新来的杜家弟子一有空闲就要在校场上去切磋仙法。并且越来越多的人听说杜家在招贤纳士,都纷纷过来进英雄帖,想要投到杜家门下。渐渐的,校场开始变得拥挤,后来连切磋仙法也要分批分次了。 阿城在请示了杜衡之后,便迅速在后山又开辟了一座更大的校场,供大家练习。 杜衡心情好时,会到校场上指点弟子一二。弟子们虽然拿的都是普通的剑,但由于仙法生疏,总有毛手毛脚不小心砍伤石灯的。每当这时,杜衡总要出言训斥几句。后来招募进来的弟子越来越多,砍伤石灯的人也越来越多,杜衡训斥不过来,便把学艺不精的弟子都安排到后山的新校场上去练习。一是免得再有人砍伤石灯,二是以免有客人造访,给杜家丢脸。 墨竹把甘枣的一切事宜安排得明明白白,杜衡再也不用为了找不到东西而费神了。阿城成了甘枣的工头,哪里坏了、哪里需要改建,只要他带着瞿家小队冲过去,总能迅速就把事情处理好。 杜衡从来没有想过,日子能像现在这般省心。他每天脸上都挂着笑,除非又有人砍伤石灯,否则他对谁都是乐呵呵的。 只有三秀知道,杜衡并不是真的快乐。她时常在夜半时分,看见杜衡坐在大殿的房顶上望着月亮出神,有时还会听到杜衡呜咽般的歌声。她知道,那是杜衡在思念他的妻子。 杜衡有时也会望着三秀的脸出神。三秀刚开始的时候还会脸红,以为杜衡对自己有意,可是后来她发现,杜衡看着自己的时候,又好像不是在看着自己,并且只要自己一笑,杜衡马上就会失望地别过脸去。她又知道,那是杜衡在思念自己的妻子。后来,她就任由杜衡去看自己,再也不会脸红,也不用笑容去打断他了。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两年,甘枣的日子虽然过得一天比一天顺当,可薄山的其他地方就不那么安逸了。越来越多的鬼物开始侵犯薄山上的山民,刚开始只是丢鸡丢鸭,后来连小孩也开始丢。这让杜衡觉得,事态终于变得严重起来了。 他把甘枣放心交给墨竹和阿城,带了三秀到薄山周围去查探。这一查探,杜衡发觉事态发展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薄山上那些走失的孩子,竟全都变成了鬼娃,夜里还会跑回之前的家中将父母亲人全部杀死,然后那些被鬼娃杀死的人就变成了更多的鬼。 杜衡和三秀站在一座荒无人烟的鬼村旁。 这里已经一户人家都没有了,有的只是几条断肢残臂,被乌鸦啄食殆尽。 三秀闭着眼睛,伸出桂棹,细细感应着。桂棹上的桂花像几团温暖的火苗,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三秀睁开眼睛,目光锁定东方,脸上显出深深的担忧。 杜衡道:“怎么样?这些小孩是怎么变成鬼娃的?” 三秀摇摇头,道:“这还不知,不过我感应到东方似乎有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让人很不舒服。” “死气沉沉的气息?那边的人也都死了吗?” 三秀又摇摇头道:“按理说应该是死了的,但它们好像还在活动……” 杜衡的脸色也阴沉下来。不用说,这肯定是空桑俞家搞的鬼把戏。 二人驾云向东行去。刚开始脚下的云还是白色的,然而越向东行,云彩也越发变黑了。到最后,向下的视线竟被黑云遮得密不透风,什么都看不清了。 两人按下云头来到地上,只见四处都是茫然失神的行尸。杜衡的脚刚触地,所有的行尸突然齐刷刷地朝二人这边望过来,随后便疯了似的怪叫着扑向二人。 不待杜衡出手,三秀将桂棹一挥,星星点点的桂花瓣无风自散,飘到行尸的头上。接触到花瓣的行尸霎时便安静下来,又茫然失神地四处游荡了。 “这里怎么有这么多行尸?”杜衡的手依然放在剑柄上,显然对这些暂时无害的行尸并不放心。 三秀没有回答杜衡的问题,只是一抬桂棹,指着东边严肃道:“在那边,死气还要浓一些。” 两人快步东行,发现沿途的邪祟鬼物越来越多。那些鬼物种类纷繁,很多杜衡连见都没见过,但看上去就知道是致命的。好在三秀用桂棹灵光护体,才使两人虽穿梭于万鬼之中,却丝毫没有引起注意,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穿过一片不见天日的树林后,眼前豁然开朗,两人顿时被林子外的景象惊呆了。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一条巨大的裂缝直延伸到数十里以外,无数深红色的魂魄从裂缝中呼号着奔逃出去。 天上黑云密布,被红色的魂魄之光映成深紫色。空气中腐烂的气息弥散,滚滚热浪从地缝中翻涌而上。 杜衡惊道:“这些魂魄怎么是红色的?它们不应该是蓝色的吗?” 三秀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这些魂魄,似乎十分愤怒……” “那这些魂魄都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这裂缝又是通向哪里?” 三秀摇头,刚想凑近了地缝去瞧一瞧,忽然天空中一道红色的闪电划过,紧接着就是一声爆炸般的响雷从云层中劈下来。那雷声透着邪气,不像是自然的雷,倒像无数愤怒的邪祟在齐声怒吼。 杜衡嗅了嗅鼻子,暗道不妙,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果然,天降血雨,瓢泼似的血水铺天盖地地砸下来,两个人瞬间就被浇透了。 杜衡赶紧祭出瑶华结界把两个人罩在里面,暂时挡住了血雨的汹汹来势。 三秀用湿透的袖子擦擦眼睛,道:“这是怎么回事呀?天上为什么会掉血?” 杜衡道:“上次见到天降血雨,阴灵当道,阿若便是在那时送了性命。” 三秀不禁打了个寒战。 忽然,桂棹顶端的光不自然地闪了几下,随着一阵“嘶嘶”的响声,桂棹居然灭了! 天空中所有愤怒的魂魄如闻号令,迅速朝二人俯冲过来。魂魄激烈地冲撞着瑶华结界,耳边只剩下“当当”的巨响。二人感觉自己如同站在一口钟里,震得口耳发麻。 杜衡大声喊道:“三秀!怎么会这样?” 三秀也喊道:“血雨不祥,熄灭了桂棹的生命之火,可能要好久才能恢复!” 杜衡道:“这里邪祟太多,只靠结界支撑怕不是长久之计!” 三秀道:“阿木哥你先撑住!我想个办法引开它们!” 杜衡双掌擎天,努力支撑着瑶华结界。 撞击声震耳欲聋,且越来越密集,突然,结界表面裂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 三秀从桂棹上摘下一片桂叶,顺着缝隙向外弹出。桂叶化作一道绿光,如一颗逆行的流星直射上天空。那些魂魄如同闻到血腥气的狗,抛下二人朝着绿光猛追过去。 杜衡刚要松口气,忽然发现远处的绿光渐渐变淡,最后竟消失了。 糟了,血雨把桂叶也浇灭了! 无数的魂魄仿佛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又折过头来对结界发动更猛烈的攻击。结界上的缝隙越来越大,眼看就要被撞破了! “轰!” 瑶华结界陡然炸裂,杜衡二人再无屏障,暴露无遗。 杜衡正准备拼死一搏,忽然眼前两道蓝光划过,瞬间织成一张蓝色的网,将愤怒的魂魄网住,重新兜回地缝里。血雨也停了,只剩下无边的黑云还在空中滚动。 三秀惊道:“那是什么?” 杜衡看着那幽幽蓝光,心里立刻就有了底气。 两个如鹤的身形立于不远处的高坡上,猎猎的白衣在这一片猩红绛紫的世界里,如同两颗扎眼的启明星。 “杜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第一百十六章 熔炉 http://.biquxs.info/

杜衡带三秀飞身来到高坡上。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杜衡道。 兰芜兴奋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呀?” 杜衡道:“近来薄山常有邪祟来犯,三秀感应到东方有一股沉沉的死气,我们便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芜笑眯眯地打量着三秀,笑道:“这位秀姑娘体内的力量如初升的朝阳,想必是懂起死回生之法的。” 三秀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兰芜笑得眼睛眯成两道月牙:“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跟一位老神仙颇有渊源!” 杜衡见三秀满脸的惊异,便插嘴道:“你们这些通晓阴阳的可真是,别把三秀吓到了。” 兰芜吐了吐舌头,朝三秀扮了个鬼脸。 兰藉的脸色却有些难看,他抬头望着低压压的黑云和满天乱窜的魂魄,皱着眉头道:“幽冥的裂缝巨大,恐怕以我们兄弟二人之力,无法将局面彻底挽回了。” 杜衡惊道:“你是说,这地缝通向幽冥,而这些愤怒的魂魄,都是从你们家跑出来的?” 兰藉深深叹了口气,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幽冥既开,阴阳颠倒,”三秀仰着头喃喃自语,“血河尸山,鬼祟游桑。” 兰芜奇道:“秀姑娘,你在说什么?” 三秀道:“师父说,未来有一百种可能,但其中有九十九种,都是天下覆亡。刚才那一句,就是这九十九种可能的景象。” 兰芜道:“那,还有一种呢?” “还有一种,师父说虽然不明朗,但却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三秀转过头,深深地望着杜衡。 兰氏兄弟也把目光落在杜衡身上。 杜衡被三个人盯得浑身不自在,但同时也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甚至压得让人喘不过气。 云旗、云容剑化作的网兜依然在天上捕捉着四处逃窜的魂魄,但无奈魂魄众多,依然有不少漏网之鱼逃之夭夭了。 杜衡皱着眉道:“想必那些逃走的魂魄,就是造出鬼娃的元凶了。” 兰藉道:“是了,这些魂魄在幽冥的循环中困守了几百上千年,很多都已经发狂发怒,跟刚来时的性情相去甚远。它们一旦挣脱束缚,便急于寻找报仇的机会,寄生在宿主体内,是最好最快的选择。” 杜衡道:“真不知你们这个地方当初是怎么建的,被死循环逼疯的魂魄早晚是个隐患,创立者难道没有想到这一点吗?况且,那循环根本就是惩罚,为什么好人坏人都要遭受?” 兰藉道:“平衡不可破,我们修仙之人本就在生前享受了比凡人更多了好处,死后自然要还回来。” 杜衡冷笑一声道:“好处?你所说的好处,我可半点都没用到自己身上。” 兰藉道:“腾云驾雾,长生不老,生杀大权尽在一手,杜公子觉得这些好处还不够多吗?” 杜衡道:“野火之战后,我一无所有,法力散尽,几乎在街头因冻饿而死。我本可以复仇,杀尽宵小要天下做陪葬,但苍生有难时,我何曾不顾?难道这就是为众抱薪者的下场吗?” 兰氏兄弟低下了头。 三秀见气氛有些尴尬,便开口道:“你们不要吵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把这些魂魄收回幽冥才是。幽冥虽不是它们最理想的去处,但若让它们在人间继续游荡,后果将不堪设想。” 杜衡清了清嗓子,道:“所以,这个裂隙一开始是怎么造成的?” 兰藉道:“自两年前与杜公子在客栈分手那日,我们兄弟二人便四处去寻找阴灵的来源,但始终不得要领。后来我们二人回家,才发现幽冥中似乎新来了一大批魂魄。” 三秀问道:“幽冥不就是仙族往生的去处吗?难道这一批魂魄有什么特别的?” 兰藉道:“刚开始,我们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妥,可是这批魂魄来得时间过于统一,几乎是同时进入到这循环里。而且他们似乎深谙其中的玄机,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七个魂魄冲出循环,来到迷雾阵中。” “迷雾阵?”杜衡想起了那段被晏龙追着跑的不愉快经历。 三秀道:“刚好七个吗?” 兰藉严肃地点点头。 杜衡道:“到了迷雾阵,不就被你爷爷吃了转世了吗?” 兰芜道:“它们也确实被爷爷吃掉了,也确实转世了,可在转世之前,它们在迷雾阵的穹庐上,留下了一点东西。” 三秀忽然惊道:“北斗阵!” 兰氏兄弟大惊道:“你怎么知道?!” 三秀一把扯住兰藉的袖子,道:“那斗柄,是不是指北的?” 兰藉瞪着眼睛,愣了下点点头道:“是啊,秀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是了……”三秀紧张地望着地面上巨大的裂隙,“北斗阵极刚,斗柄四向分示四季。眼下正值春季,万物复苏,斗柄指北却是冬兆。而幽冥至阴,会加重阴气,摇光失衡,两极相克,天长日久,便给穹庐造成难以修复的创口。” 杜衡心绪渐明,道:“那些仙族的魂魄,必定是俞空桑派去搅乱幽冥秩序的。他们里应外合,将幽冥向外的通道打开,再在阳间引起家族争斗,引起死伤,好给出逃的魂魄以更多的寄生之地。” 兰芜一挥拳头道:“俞家也太狠毒了,竟然拿活人的性命去当突破幽冥的攻城石。” 杜衡道:“可是,大多数魂魄都被困在循环里,他们是怎么逃到迷雾阵中的?” “循环……”兰藉欲言又止。 兰芜“哎”了一声,道:“杜公子,循环被打破了,幽冥现在全乱了!我们这样在裂缝旁边捕捉奔逃的魂魄,其实也是无奈之举,因为我们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杜衡的一颗心猛地沉下去,原来事情远比自己想象得要糟得多得多。 三秀望着头顶兜转的剑网,道:“只是这样用网的,总有遗漏,还是要赶紧想个办法把裂隙封死才行。” 兰芜丧气道:“可是,云旗和云容的法力有限,只能织成这么大的网,根本挡不住裂隙的。” “况且,就算是用神兵暂时将裂隙堵住,”兰藉神情严肃,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但这裂隙若一直无法缝合,光靠神兵阻挡也不是一劳永逸之计。” “一劳永逸?那可能要裂隙自己长回去了……”兰芜叹了口气。 杜衡摸着下巴仔细思考着,然后对三秀道:“三秀,你刚才说,这裂隙是北斗阵造成的。斗柄指北,才同自然之属相克。” 三秀点点头:“是啊,怎么了阿木哥?” 杜衡望着裂隙,双眸被红色的魂魄映得如火炬般炯炯。 “那我们就让斗柄指东。东为春向,与当季相生,说不定,穹庐上的裂隙真的可以自己长回去。” 三秀若有所思道:“听上去应该是个办法,但在此期间,不能让裂隙继续扩大,成为魂魄逃离的大门了。” 兰芜道:“怎么才能不让它继续扩大呢?” 杜衡望着泛着蓝光的剑网,手移到了瑶华剑柄上。他原地一转祭出瑶华,一道雪白的亮光直冲上天。随后又是“嗖嗖”两声,独茕和龙堂相继飞射,同剑网交织在一起。 蓝色的剑网陡然增大,在空中抡了一大圈,将未及逃离的魂魄一网打尽,然后又变得狭长,顺着地缝绵延出去,把网里所有的魂魄全部压回裂隙里面。 兰芜拍手笑道:“杜公子真棒!刚才看见杜公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要有转机啦!” 杜衡见兰藉愁眉不语,便拍拍他的肩道:“我刚才说的那些关于你们家创立者的坏话,都是随口说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嘛,大不了,我给你道个歉。” 兰藉一笑,道:“杜公子言重了,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二位既然要去幽冥迷雾阵,却不能跟我们一起。” 三秀问道:“为什么?” 杜衡心头一凛。 “因为除了他们兄弟俩之外,其他人若要到幽冥去,只有一条路可走。” 兰藉叹了口气道:“我其实可以大开通幽之门,让二位的肉身也跟着下去,只是,循环轮回不可避免。” 三秀道:“那里现在是什么样子?之前阿木哥给我讲过,那边有很多门,而且只能自己走自己的……” 兰藉又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兰芜接过话头道:“你们两个不用自己走自己的了,因为那些门,都没有了……” “没有了?!”杜衡惊道。 兰藉点点头道:“我们会在迷雾阵等着二位,轮回之所情势危急,十分凶险,二位多保重!” 等到杜衡和三秀真的下到轮回之所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兰芜所说的“门都没有了”和兰藉所说的“情势危急”究竟是什么意思。 整个轮回之所同杜衡记忆中的样子简直天差地别。周围的一切都漆黑无比,毫无视线可言,空气也有些闷热,杜衡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一个密封的罐子里。但是,整个空间又十分嘈杂,如同有千万个人在耳边叫喊。 “娘!娘!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要小宝了吗?……”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我就是要打你,有本事你反抗啊?……” 叫喊声的内容毫无关联,杜衡被这些声音吵得头昏脑涨,注意力完全集中不起来。忽然,身边不远处亮起一点光,然后杜衡就听见了三秀的声音。 “阿木哥!你在哪?” 杜衡赶紧朝亮光跑去,终于跟三秀汇合。两个人被桂棹的亮光笼在里面,耳边的叫喊声似乎也不那么刺耳了,但光线所及之处并不很远,所以二人对周围的情况依然完全不明。 三秀道:“阿木哥,你听见了吗?” 杜衡道:“听见了,这里似乎有很多受困的魂魄。” 三秀摇摇头道:“也不全是,我感觉到,有些声音的来源是不可寻的,并不都是魂魄的呼喊。” 杜衡忽然想到自己上次来时,那一扇扇门里,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很多逼真的幻象。 “这些声音都是那些门里的梦境,原来这轮回之所,已经变成一个大熔炉了。” 第一百十七章 北斗 http://.biquxs.info/

“熔炉?”三秀显得有些困惑,“你是说,所有人的梦境循环都熔在一起了吗?” 杜衡道:“似乎是这样的……” “那这到底是怎么造成的?俞家派下来的人,真的有那么厉害,可以打破每个人的梦境壁垒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些壁垒也不是完全封闭的。当初我跟御阳的梦境就有重叠,也多亏这个重叠,我才能成功把御阳救出去。许是俞家人参透了其中的玄机,找到了攻克的方法。”杜衡透过桂棹之光望着三秀的脸,“我们站近一些,这些叫喊声很会蛊惑人心,千万别走失了。” 三秀故作镇定地点点头,可依然有一丝恐惧的神情从眼中划过。 杜衡有些歉然。 这些浑水,本来我一个人蹚就好了,没想到竟还是连累了别人。 他一只手环过三秀的肩,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三秀持杖的手。三秀的身子轻轻一颤,随后便顺从地倚在杜衡身上。 两个人擎着桂棹,一步一步向前试探着。身边叫喊声不停,虚虚实实,半真半假,而眼前仍是黑洞洞一片,完全看不到尽头。 三秀的手心里全是汗,她把另一只手跟杜衡握着自己的手叠在一起,颤声道:“阿木哥,我好像听见爹爹在叫我……” “那不是你爹爹,”杜衡紧紧揽住三秀的肩,生怕她忽然脱离自己,“你爹爹是凡人,他不会到这里来,这你应该知道的。” “可是……”三秀语中带着细微的哭腔,“爹爹似乎很痛苦,他怪我临终前没能陪在他身边,怪我没有来看他最后一眼……” 杜衡叹了口气道:“你爹爹不会怪你的,他知道你去仙山找仙人了,也知道你注定不凡,不会一辈子都做他身边的笼中鸟。” “可是,我的确没能陪他走到最后……”三秀的泪水打在杜衡的手背上,“是我不好……是我不孝……” 杜衡感觉三秀在努力挣脱着自己,他忙抓紧三秀的肩,喊道:“三秀!你清醒一点!它不是你爹爹!它是个幻象!” 三秀没有理会杜衡,仍旧呜咽着叫道:“爹爹!爹爹!女儿对不起你!女儿这就来陪你!” 话音刚落,杜衡感觉手上一空,眼前顿时陷入黑暗。 三秀竟不见了! 杜衡的脑子里嗡的一声,背上的冷汗一层接着一层。他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乱摸,然而却什么都摸不到。 “三秀!” 耳边的叫嚷声陡然嘈杂,将杜衡的呼声完全掩盖过去。杜衡捂着耳朵,但那些叫声仿佛就在脑子里,甚至盖住耳朵反而将声音都关在里面,显得更加震耳欲聋。 忽然,杜衡在那乱七八糟的叫喊声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芳姐姐,你怎么在这?” 荃蕙? “丫头!是你吗?”杜衡大喊。 荃蕙的身形从黑暗中脱出,杂乱的叫喊声忽然间变作窃窃私语。 杜衡刚想上前去抱住荃蕙,猛地意识到此地颇为诡异,便警惕道:“丫头,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荃蕙微笑道:“芳姐姐,是你送我来的呀,你都忘了吗?” 杜衡心一紧,荃蕙临死前那让人心疼的模样浮现在眼前。但他一想到之前来这里的经历,又冷下脸来。 “此地多蹊跷,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幻觉?” “同你一起来的那个姑娘是知道的,你可以去问她呀。”荃蕙神色淡然,甚至带着一丝轻蔑,眉间的彼岸花妖冶而粲然。 杜衡静静地望着荃蕙,荃蕙也静静地望着杜衡,两个人无言对峙,谁也没有再说话。 杜衡心道,依这个鬼地方的特性,若是幻象,本应该利用生前的痛苦回忆和对所爱之人的眷恋,把新来的魂魄困在这里。但眼前的这个荃蕙,似乎并没有留下我的意思,反而跟葛家门人一般,冷漠甚至阴险。难道,这真的是荃蕙的魂魄? “幽冥如今有裂隙,那么多魂魄都逃出去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荃蕙边踱着步子,边慢悠悠道:“别人都走了,我就一定要走么?就算是出去了,原来的肉身也早就坏了,我还不是要寄生到那些凡人的身体里?那些愚钝的躯壳,我才不稀罕。” 杜衡道:“所以,你就甘愿困在这无尽的黑暗中?” 荃蕙笑笑,眼中闪过一丝酸楚。 “这里至少,有关于你的梦境……” 荃蕙的那句话细若蚊蝇,但杜衡依旧听得真切,愧疚之意如潮水席卷了他的心。 丫头沦落至此,都是我的错。是我没好好关心她,让她误入歧途。她对慕予的记恨,始终是源于对我的爱慕,最后她尸骨无存,还是我亲手送她走上的这条断头路。说到底,丫头所受的苦难,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杜衡向前挪动了一步,思考片刻又退了回来,道:“丫头,这若真的是你,我愿意带你出去,帮你恢复你原来的肉身。” “你说得轻巧,肉身哪有那么容易就恢复的?” 杜衡道:“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姑娘,她有起死回生之术,你跟我回去,她一定有办法救你。” 荃蕙冷笑一声道:“你带我出去?你连自己都找不到出去的路,凭什么说能带我出去呢?” 杜衡伸出手道:“总会找到的,你跟我走。” 荃蕙望着杜衡伸出的手,怔了半晌,道:“你真的愿意带我出去?让我继续留在你身边?” 杜衡坚定地点点头。 荃蕙眼中泪光点点,她牵住杜衡的手,柔声道:“谢谢你,芳姐姐……” 杜衡拉着荃蕙继续在黑暗中穿行,小心翼翼,生怕踩到了什么陷阱。他仔细去听周围的声音,发现那些声音竟越发听不真切,仿佛绕开他们二人到别处去叫喊了。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荃蕙忽然甩开杜衡的手。 杜衡停住脚步急道:“丫头,你干什么?快拉紧我!” 荃蕙冷笑道:“杜君,你救我出去,只是出于愧疚对不对?” 杜衡道:“你什么意思?” 荃蕙道:“我还以为你是心疼我,爱惜我,不忍我再在这里受苦才要带我出去。但你刚才拉着我的手,我竟完全感觉不到你对我的心意。” 杜衡一头雾水道:“丫头,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荃蕙捂着耳朵大喊道:“我不听!我不听!我不要跟你走!我要留在这里!” 杜衡心急如焚道:“丫头!你别闹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世不得超生,还是快跟我走吧!” 荃蕙歇斯底里道:“我不!我不!若姐姐的魂魄也在这里,我要跟她一起!” 杜衡的心猛地一跳。 阿若的残魂明明已经在祭坛上,怎么可能会在这?这丫头冷言冷语这么久,终于答应跟我走,而现在又反悔。难不成,这其实是梦境的圈套? 想到这里,周围又陡然变得嘈杂,荃蕙的身影也毫无踪迹了。整个空间里回荡着阵阵暗潮涌动的轰隆声。 突然,黑暗的空间被撕开一道口子,一束白光从口子里透出来。杜衡看准了方向,飞身向裂口处急奔,身子一侧,终于窜了出去。 他跌倒在地上,耳边仍是断断续续的轰隆声。然而这轰隆声里,还裹挟着无数尖叫、撕扯、碰撞的声响。 “杜公子,你终于出来啦!” 是兰芜的声音。 杜衡抬起头,发现兰氏兄弟正站在面前。三秀一手拿着桂棹,另一只手架在兰藉的脖子上,脸色苍白,显得十分虚弱。 迷雾阵中仍是迷雾重重。 杜衡站起身抬头看向穹庐,只见穹庐上有一道北斗七星形状的裂隙,无数愤怒的红色灵魂尖叫着挤进裂隙里。 兰藉担忧道:“不知神兵之网在地面上还能坚持多久,不过,依目前魂魄突围的速度来看,时间怕是不充裕了。” 杜衡望着穹庐上的北斗阵,对三秀道:“这北斗阵的印记深刻入穹庐里,我们怎么才能掉转斗柄的方向?” 三秀脱开兰藉的扶持,走到杜衡身边,举起桂棹示意道:“眼下斗柄指北,我们应以天枢之位为轴,旋转北斗阵。摇光因离轴最远,所在的位置最难改变。我可以用桂棹在穹庐上打出新的北斗阵,但需要我们合力把原来的六星堵住。” 杜衡看看身边的几个人道:“可是我们只有四个人,如何去堵六颗星?” 忽然,几个人身后响起一声沉沉的低吼。 杜衡回头看去,不禁吓了一跳。只见一个九层楼高的黑影子从迷雾中渐渐显出形来,两个红灯笼似的眼睛诡异而又凶恶。 兰芜笑道:“杜公子忘了我爷爷啦?” 晏龙无声地爬向几个人,身子一盘,头垂到杜衡面前,嘶嘶地吐着信子。 在两个硕大的红眼珠里,杜衡看见了自己略微有些紧张的倒影。 “晏龙前辈为远古天神,一人之力可抵两星。北斗阵七星,越靠近两端的星位力量越强,我们只需让晏龙前辈占住中间的两星即可。”三秀继续指点着穹庐上的星位,“我打出新的星位之后,便占住原来的开阳位,两位兰公子占住天机、天璇,晏龙前辈占天权、玉衡。” 杜衡面色凝重道:“那最难的摇光位,就交给我了。” 三秀忧心地点点头,道:“事不宜迟,大家听我号令!” 桂棹在三秀手中转了三转,陡然抛上半空,桂棹上的桂子化作金色的粉末纷纷飘散在众人的身上。 三秀向上一跃抓住桂棹,在虚空中连戳六次,穹庐上北斗阵的旁边顿时多了六个泛着金光的星位。 “各位!就是现在!” 三秀话音刚落,几个人立刻拉开架势,迫出法力拼命堵住原来的星位。 穹庐上的旧星位受了强压,星光马上弱了许多,新的星位则变亮了不少。 眼看着马上就要成功,突然,摇光位猛然一闪,亮度暴增。杜衡被一股强大的冲击力迫出数丈远,最后才勉力定住身。 “阿木哥!” “杜公子!” 几个人手上不敢松劲,只能回过头眼巴巴地望着杜衡。杜衡渐感吃力,摇光位的光亮越来越强,几个新星位的光亮竟渐渐弱了! 杜衡的脸一直涨红到脖子根,额头上青筋暴起。 再这样下去就功亏一篑了,他们几个都要受伤。而且失去这次机会,以后再想镇压这些魂魄就难了。 “你们撑住!” 杜衡大吼一声,飞身朝穹庐上的摇光位冲去。 “阿木哥!你要干什么?!”三秀惊叫道。 兰藉皱着眉头,随即大惊失色:“杜公子要用自己的身体堵住摇光位!” 第一百十八章 空桑 http://.biquxs.info/

杜衡的身体离穹庐越来越近。几个人在下面震惊地抬头仰望,却完全不敢移动半步。 “阿木哥!阿木哥会死的!”三秀浑身颤抖,脚一抬想要上去把杜衡拉回来。 兰藉惊道:“秀姑娘不可!你若一动,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三秀的泪水滚滚而下,道:“可是,阿木哥……” 兰藉叹息道:“杜公子牺牲自己为天下苍生,我们不可辜负他……” 杜衡张开四肢,拼命撑住摇光位的边缘。眼前的光强得仿佛要把眼皮射穿,身边的魂魄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身体,想把他挤出摇光位。杜衡感觉周身如同千万块大石在死命地砸着,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只剩下魂魄的尖叫声。 突然,新的北斗阵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将周围左突右撞的魂魄都逼退回去。旧北斗阵闪了几下,陡然熄灭,只剩下几个焦黑的窟窿,裂缝也渐渐愈合了。 “起效了!起效了!”兰芜兴奋地大叫。 杜衡手劲一松,身子像一只破布口袋似的急速下坠,然后摔进了迷雾里。 晏龙仰着头,朝杜衡的方向疾冲过去,不一会儿便把伤痕累累的杜衡驮了回来。 三秀扑到杜衡身边,抱着他的身体大哭道:“阿木哥!你怎么这么傻呀……” 杜衡双目紧闭,身体僵直,皮肤红黑一片,被摇光星严重灼伤。 兰芜急道:“秀姑娘!你别光顾着哭呀,快救救杜公子!” 三秀这才反应过来。她将杜衡的身体平放,然后盘腿坐在杜衡身侧,又将桂棹横悬于上方。 桂棹通体发出浅绿色的光,将杜衡温柔地笼在里面。渐渐地,杜衡身上的皮肤恢复了原貌,肌肉也不再绷直。 杜衡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三张满怀期待的脸,勉力一笑道:“摇光,堵上了吗?” 兰芜忙不迭地点头道:“堵上了!堵上了!裂隙也长回去了!” 杜衡在三秀的搀扶下挣扎着坐起,环顾四周,只见穹庐附近仍徘徊着不少魂魄,有的甚至在愤怒地冲撞着穹顶。 “那这些怎么……” 杜衡的“办”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忽然听见身后一阵“轰隆隆”的暗响。几个人循声望去,只见杜衡刚刚逃出来的那团黑幽幽的地方正一鼓一鼓的,似乎里面正在发生某种变化。 突然,穹庐上的新北斗阵迸发出一道绚丽的彩光,紧接着,那团黑幽幽的东西顿时如同一个强力的龙卷风,将穹庐附近游荡的魂魄尽数吸了回去。 无数的魂魄尖叫不已,最终被吸得干干净净。 北斗阵光彩渐息,黑黑的那一团也渐渐淡去,最后不见了。 四个人大惊。 兰藉连忙召出一个云窗,窗子里显出影响,里面竟有无数道红门整整齐齐地码在两面白墙上。 杜衡双掌一拍,笑道:“成了!成了!” 三秀欢快地拉着杜衡的手道:“太棒了阿木哥!这都是你的功劳呀!” 杜衡摆摆手道:“哪里哪里,还是要多亏三秀,印了新的北斗阵啊!” 两个人正在互相庆贺,兰氏兄弟忽然跪下,向杜衡行礼道:“多谢杜君救我幽冥,还我秩序!若今后杜君有命,司幽兰家定倾世相随,为杜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杜衡看着这两个如鹤的身形齐齐而跪,想到了云家三姐妹也曾这样跪自己,感觉头又大了几圈。 不过,这倒是兰家哥俩第一次没叫我“杜公子”。 杜衡清了清嗓子,挠挠头道:“哎呀,你们怎么都喜欢跪来跪去的。赴汤蹈火倒不必,不过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兰氏兄弟抬起头。 杜衡挤挤眼睛:“你们跟我去抓鬼怎么样?” 四个人回到了阳间。 天上黑云已散,地上的血水也已干涸。地缝也合拢了,只留下一道长长的裂痕。五把神兵安安静静地悬在裂痕上方,等待主人归来。 兰芜道:“这么说,杜姑娘是有救的,只是需要她的剑做法力加持。” 三秀点点头道:“目前只有这一个办法尚可一试。” 杜衡眉头紧锁望着东边,然后回过头对兰氏兄弟严肃道:“俞家势力庞大,以我跟三秀两人之力肯定不是俞家的对手。况且俞家鬼卫众多,阴毒的招数更是防不胜防。而你们二人是司幽守门人,鬼魂邪祟见了你们都要畏惧三分,所以我想请你们帮我这个忙。” 兰藉略略颔首道:“杜君客气了,其实收回游荡在外的魂魄,本就是我们司幽分内之事,杜君这也算是帮了司幽一个忙。” 杜衡不自在地耸了耸肩,然后大咧咧地一拍兰藉的肩膀,笑道:“你看你,说个话也要行礼,也不知道是谁在客气。还能不能愉快地做朋友了?” 兰藉温和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四人收了神兵,一路向东驾云而去。 东行之路看上去鬼魅异常。杜衡透过云层向下望去,目之所及,山峦上的树木颜色渐趋发黑,蒙蒙的蓝色烟气缭绕其间。而当经过有人居住的地方时,却发现大部分村落都一片死寂,极少看到有活物幸存。 杜衡道:“俞空桑为了壮大势力,无论仙族人族,竟全不放过,未免太过丧心病狂。” 兰藉道:“只是我们经过了这么多城镇,虽说没有见到活人,却也没有见到一个鬼物,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头。” 兰芜插嘴道:“难道俞空桑把它们都收回家里了?” 兰藉摇头道:“不像。这些鬼物数量庞大,一个小小的空桑之山未必能容纳这么多。” 杜衡神色凝重,不再多言。行了一个时辰,四人终于到了空桑之山。 整座空桑之山呈墨绿色,甚至有些绿得发黑。桑树遍山,蓝雾弥漫,偶尔有风吹过,树上的桑叶却纹丝不动,仿佛石化了一般。四人仔细看去,才发现每一片桑叶上居然都藏着一个鬼脸。 那些鬼脸形态各异,表情也各不相同,但大多数都显得有些惨烈,很像是一个个被困在桑叶里的魂魄。 杜衡惊道:“难道,那些鬼物全都被俞空桑禁锢在桑叶里了?这漫山遍野的桑树,不知囚禁着多少亡魂!” 没等几人接话,山间的桑叶竟齐齐地抖动起来。沙沙声伴着蛊惑人心的哭笑,撕扯着几个人的耳根。 忽然,只听“咚、咚”的一阵声响,树上竟跃下无数形态各异的鬼物。它们瘦骨嶙峋,长牙过膝,青皮紫面,鲜血淋漓,在树丛间怪叫尖笑,蹦跳不停。鬼物的数量越来越多,林间渐渐竟站不下了。 三秀惊叫一声,连忙躲到杜衡身后。杜衡后退半步,手悬在瑶华剑柄上,蓄势而发。 然而几个人等了半天,那些鬼却只是在距离四人数丈开外的地方堆积着,哪怕是互相踩踏也拒绝再进一步。 杜衡大吼一声:“它们怕兰家人!” 兰氏兄弟神色一凛,祭出云旗、云容剑。两把仙剑化作两道蓝光,首尾相接,结出一个圆形的剑阵,一股阴风从剑阵中吹出。 兰藉大吼道:“杜君!逼它们脱壳!” 杜衡立刻会意,瑶华、龙堂、独茕相继祭出,直扫向林间群鬼。一时间鬼哭狼嚎、尸首横飞,无数红色、蓝色的魂魄被逼出鬼身,四散奔逃。 双云剑阵“嗡”的一声陡然增大,一股强劲的吸力将溃散的魂魄尽数吸入,无一逃脱。尚未加入战场的鬼物被剑阵吓得手忙脚乱,赶紧溜回树上,钻进树叶里去。 兰氏兄弟收了双剑,屏息凝视着瘴气四溢的桑林。在确认没有鬼物之后,便朝杜衡点了点头。 忽然,无数阴阳怪气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几乎震穿四人的耳膜。 “司幽兰家果然名不虚传,这些小鬼就当是我空桑俞家送给你们的见面礼吧!” 四个人背靠着背,迅速站成一圈向四周查探声音的来源。然而那声音却好像在每一片树叶、每一棵小草、每一块石头上咆哮,又好像就伏在耳边轻声细语,诡异非常。 “在找我吗?” 杜衡被这一声伏耳低语吓得一激灵,他猛地回头,却看见身边站的已不是三秀,而是俞家的大管家周流! 杜衡飞身向一旁退去,却忽然又听到三秀的呼唤。 “阿木哥!你要去哪?” 杜衡揉揉眼睛,发现站在兰氏兄弟身边的人依然是三秀,并不是什么周流。三个人震惊地望着杜衡,都不明白怎么回事。 “我刚才明明看见……” 杜衡话未说完,只见周流和周浦兄弟正立在四人身旁不远处。谁也没有看清他们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仿佛是凭空现身,又好像已经在那里站了好久了。 周流道:“想不到杜君如此迫不及待,不等我家君主去找您……” 周浦接道:“您倒自己送上门来,君主回来可要高兴坏了。” 杜衡心中略喜,看上去俞空桑似乎不在家? 周流又把目光移到兰氏兄弟身上,装腔作势抱拳道:“两位兰公子真是稀客,我们兄弟有幸,还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倾巢覆灭的幸存者……” 周浦接道:“真是运气太好啦,不知您二位死里逃生之后,是否仍有断袖之癖?” 兰氏兄弟满面乌云,咬着牙没有说话。 杜衡怒道:“姓周的!你别胡说八道!” “哟嚯!看来杜君还不知道哪!”周流阴阳怪气地笑道,“不过您也不用担心他们二人会将魔爪伸向您,毕竟……” 周浦接道:“他们兄弟相亲,只有**才对人家的胃口!” “你们……你们不要太过分了!”杜衡握紧瑶华,用余光瞥着兰氏兄弟,发现两个人的脸已经黑得不成样子。 周流假装惊讶道:“啊呀,原来杜君已经知道此事啦。哎?我记得,昔日司幽兰家……” 周浦接道:“是立志要将天下知晓此事的人杀光,打入无间幽冥的,怎么今日两位兰公子,倒成了知情者的朋友了?” 杜衡再也忍不了周氏兄弟变态的一唱一和,他提起瑶华,剑尖直指两人的脑袋,喝道:“给我闭嘴!你们若是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们的舌头割下来!” 周氏兄弟相顾哈哈大笑。 周流道:“看来杜君在心底里也是接受不来,要不……“ 周浦接道:“我们就帮两位兰公子手刃敌人吧!” 话音刚落,周氏兄弟忽然不见。杜衡环顾四周,连两个人的影子都没瞧见。 三秀道:“他们怎么又不见了?” 杜衡未及答话,忽然感觉身边的兰氏兄弟有些异常。两个人竟僵直地站在原地,眼睛也变成了诡异的绿色! 第一百十九章 擅闯 http://.biquxs.info/

“喂!你们怎么了?” 兰氏兄弟对杜衡的呼唤充耳不闻,提剑便朝杜衡刺去。杜衡以剑相格,但因为怕伤到二人,始终不敢还手。 三秀心急如焚,喊道:“兰家哥哥!你们别打了!那是阿木哥啊!” 兰氏兄弟哪里肯听,他们左右夹击,将杜衡围在剑气中央。杜衡挥剑将双剑的剑气隔断,才不至于立马被剑气撕碎。然而由于只守不攻,杜衡的身上不多时便伤痕累累,脚步也愈发蹒跚了。 三秀刚要上前帮忙,忽然发现周围的桑树上又跃下无数的鬼物,正低声咆哮着靠近四人。 这些鬼物没了云旗、云容剑阵的吸进,胆子都大了起来,有的甚至试探着朝杜衡身上抓去,为杜衡再添新伤。 三秀转动桂棹,猛地向上一抛,顿时金光四散,所有的鬼物都进入混沌状态。然而,鬼物的数量越来越多,三秀的镇鬼之术渐渐不敌,有些道行较深的鬼半混沌半清醒,不时将攻击的矛头对准三秀。 杜衡勉力支持,边挡边喊道:“三秀!你快想个办法,让他们俩醒过来啊!” 三秀无计可施,只能仔细观察兰氏兄弟的动作,忽然发现两兄弟虽然招招紧逼,动作却略有些僵硬,不太像正常人的行为。 阳光透过云层投进桑林,在地上留下许多亮亮的小白点。对着阳光,三秀忽然发现,兰氏兄弟的胳膊上、身上、腿上,似乎有许多细到令人难以察觉的银丝。 三秀大惊道:“阿木哥!他们身上有线!” 杜衡眼睛一眯,马上发现了其中的玄机。 傀儡术! 他左躲右躲,看准时机猛地凌空一跃,跃到兰氏兄弟上空,挥剑去斩系在二人身上的银丝。 然而银丝被瑶华斩过,却分毫无伤,如抽刀断水,徒劳无功。 杜衡大惊。 怎么回事?这银丝怎么斩不断? “哈哈哈哈……”周氏兄弟的笑声响起,声音如同被捏住脖颈的鸭子。 周流道:“杜君也不傻嘛,这么快就发现问题所在了,只可惜……“ 周浦接道:“我们周家的傀儡术以阴气为线,刀剑无伤,杜君就是再斩几百几千回,也是无用啊!” 杜衡无暇还嘴,被兰氏兄弟节节逼退,伤口鲜血直流。血渗进玄色的衣衫里,虽看不出颜色变化,但在阳光的照射下却微微反着光,显然衣衫已经被血浸透了。 三秀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力气所剩无几。周围的鬼物跃跃欲试,有几个甚至已经挣脱摄神之法,朝三秀攻来。 杜衡手上不停格挡双剑的攻击,余光看到三秀被众鬼偷袭得狼狈不堪,耳边回荡的都是周氏兄弟丧心病狂的笑声,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 突然,天际划破一声振聋发聩的高鸣。 “唳!” 杜衡差点喜极而泣。 是鲲鹏! 周氏兄弟的笑声戛然而止。几声轻微的弹响之后,牵着兰氏兄弟的银丝也纷纷断裂。兰氏兄弟从半空中摔在地上,摸着脑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后,一个遮天蔽日的黑影掠到空桑之山上空,山中的一切瞬间变得晦暗,只剩下三秀的桂棹之光闪闪而动。 众鬼无暇去顾三秀,纷纷爬上树顶向鲲鹏发动攻势。然而那些鬼物的攻击如同隔靴搔痒,对鲲鹏钢铁般厚实的羽毛丝毫构不成威胁。 周氏兄弟再施傀儡之术,将银丝朝鲲鹏巨大的爪子上弹去。银丝柔韧,在爪子上盘了个圈便紧紧缠住,然而鲲鹏却略一升高,直接将周氏兄弟扯了起来,如同吊起蛛丝上的两只蜘蛛。 三秀急忙跑过去把杜衡扶起,兰氏兄弟也各自站了起来。 杜衡朝三人使了个眼色道:“去找素华!” 山间的鬼物将注意力都集中在鲲鹏身上,无暇顾及他人。四个人飞奔入山,一路畅通无阻,终于寻到了俞家仙府。 俞家的府邸说是仙府,倒不如说是阴曹地府,整处所在看上去诡秘异常。虽说也是砖瓦木梁,但却被一种说不清的气氛笼罩着,让人一接近就感到背上寒毛直竖。 四人隐了身形,潜进府内。 府内十分空旷,似乎大部分人手都去山门外抵御鲲鹏了。周围的建筑大面上看去形制类似,但仔细观察却也略有不同。每一栋房屋的角兽形态各异,墙壁上的鬼面纹也有细微的差别。 四个人在府内转了几圈,仍旧不得要领。 杜衡停在一栋高楼下,抬头望着角兽,沉声道:“我们在兜圈子。” 兰芜道:“不会呀,我们从一进门就一直向东走,不会兜圈子的。” 杜衡指了指楼顶道:“那个角兽,是我们第四次看见了。” 兰藉道:“此处的建筑,屋脊上皆有角兽,说不定它们只是不同的四个。” 杜衡摇摇头道:“不对,这个角兽名叫梼杌,上古四大凶兽之一。无论何等样的处所,此兽只能有一个,不然定会互相斗气,导致家破人亡。” “难道是鬼打墙?”三秀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可是,什么鬼敢挡兰家哥哥的路?” 兰藉道:“也不是所有的鬼都怕我们。司幽兰家专克恶鬼,故有些善鬼见了我们并不躲,反而有时候会开些小玩笑。” 三秀若有所悟道:“所以俞家就是利用这一点,在大门口安排善鬼让不速之客兜圈子,这样就不会马上引起来人注意,好给下一步的应对赢得时间。” 杜衡道:“抓又抓不到,我们该怎么破解这鬼打墙?” 兰藉道:“这些小鬼很喜交易,我们只要给它们一点好处,它们自然会放我们走。” 三秀道:“什么好处?” 兰芜伸出一只手感应了一会儿,然后回过头对杜衡笑道:“它们喜欢杜君,想要杜君的鞋子。” “我的鞋子?”杜衡有些摸不着头脑。 兰芜道:“它们的要求有时候就是很奇怪的,鞋子、袜子、腰带或者耳环,它们都有可能会想要。” 杜衡无奈,只得脱下一只鞋,放在路中央。 兰芜犹豫了一下,摊手道:“它们想要两只。” 杜衡不知该作何感想,扶了扶额角,又脱下了另一只鞋。 三秀和兰芜看见杜衡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连一向严肃的兰藉也微微扬起嘴角。 兰藉招招手道:“走吧!” 四个人又向府邸深处走去。 内府的建筑同外府相似,只是屋墙与顶瓦的反差更大。墙色惨白,屋瓦幽黑且长檐,远远看去,好似一群披头散发的女鬼整齐地站着。 杜衡光着脚、擎着瑶华在前引路,其余三个边走边查探周围,唯恐突然有鬼物窜出。 瑶华散发着凛凛寒光,忽明忽暗。四人来到一座不起眼的屋子旁,瑶华的光芒亮得有些晃眼睛。 “应该就是这了。” 杜衡推门而入,发现屋子里竟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四个人面面相觑,而瑶华却不停闪烁,似有所示。 兰芜疑道:“怎么会这样?” 三秀高举着桂棹,上面的桂子同瑶华一般明暗交替,几乎同步。 “确实是这里。”三秀眉头紧锁。 杜衡对兰氏兄弟道:“是不是又有什么小鬼施了障眼法之类,在跟你们开玩笑?” 兰藉伸出手感应了一番,摇头道:“此地毫无鬼气,不像是有鬼。” 杜衡感到脚心有些痛痒之感,便将瑶华往地上一放,坐在地上仔细检查起来。他发现这一路打赤脚,竟将脚底板踩得黢黑黢黑的。杜衡掏出一块帕子蹭了蹭,竟一点也蹭不掉。 “是尸油,擦不掉的,”兰藉低着头沉声道,“整座府邸的道路十分光滑,一尘不染,都是尸油的功劳。” 三秀感到一阵反胃,道:“府内这么大,要想将路面打满尸油,得多少尸体呀……” 兰藉顿了顿,欲言又止。 “很多。” 三秀见兰藉脸色难看,便不再问了。她偏过头,忽然发现躺在地上的瑶华剑似乎比方才更亮,闪烁的频率也更高了。 “素华!素华在地下!”三秀指着地面兴奋道。 杜衡大喜,赶忙敲敲地面。地面很厚,敲击声有些发闷,听上去并不像是空心的。 兰芜道:“我们要挖吗?” 兰藉摇头道:“此地砖甚厚,我们若以神兵击之,虽不消一刻便可将其破开,但必然要产生巨大的声响,引起注意就难办了。” 兰芜幽幽叹了口气道:“唉,要是素华能自己钻出来就好了。” “自己钻出来?”三秀灵光一闪,朝三人挤挤眼睛笑道,“这个不难。” 她晃动了两下桂棹,身子转了个圈将桂棹的顶端在地上轻轻一点,顿时,地砖下传来一阵轻微的波动。 片刻,一株粗壮的桂树破地而出,叶茂枝繁,金光点点。枝桠间,素华剑泛着凛凛寒光,同瑶华交相辉映。 众人大喜。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大吼。 “他们在这!” 四人朝门外看去,只见数十名俞家弟子冲到屋前,将屋子团团围住。他们站得并不紧密,而是按照某种奇怪的阵法分列而立。 三秀忽然惊道:“是祸斗阵!快跑!” 杜衡见三秀脸色大变,便知来者不善,怕是以四人之力都应付不过来。他向上猛地一冲,破开屋顶想要驾云逃走,却看见院子里的俞家弟子正齐齐举起右手。 一道道黑烟从俞家弟子的袖口里钻出,织成天罗地网,直追向空中飞升的四人。 眼看着黑烟渐渐接近几人脚边,忽然,一道破空的鸣响从天边传来。 “唳!” 霎时,鲲鹏乌云似的庞大身形又将太阳挡了个严实,地面上俞家弟子看不清虚实,手上黑烟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杜衡大吼道:“快!抓住它的脚!” 几个人拼力直冲,终于攀上了鲲鹏的巨爪。只听一阵几乎震破耳膜的风声,俞家弟子纷纷抱头蹲身,被大风刮得龇牙咧嘴。 等到风停时,天已大明,俞家弟子纷纷站起身,发现鲲鹏和几个擅闯禁地的人早已不知去向了。 第一百二十章 寻医 http://.biquxs.info/

鲲鹏带四个人回了甘枣。 一进山门,杜衡便带着素华直奔望槐楼而去。墨竹和阿城刚要施礼,却差点被杜衡掀起来的风带个趔趄。 三秀身后跟着兰氏兄弟,也朝杜衡追去,无暇跟二人打招呼。只有鲲鹏变作一只鹰,落在校场的石灯上,“唳,唳”地鸣叫不停。 祭坛上的枣花依然欣欣向荣,绿油油的叶片在阳光下如同碧玉般晶莹。 三人上了望槐楼。三秀接过素华,向枣树一抛。素华、发带、枣花三个一排,忽然漂浮在半空中,兀自“嗡嗡”鸣响。 杜衡的手心里全是汗,他紧张地盯着祭坛上的三样东西,目光半点也不敢移开。 三秀将桂棹一举,黄绿相间的数道金光从顶端迸发,汇作一条光绸将三样东西缠在一处,变成一个巨大的光团。 少时,光团落地,光芒逐渐散去,一团用枣叶包裹着的东西静静躺在枣树下。素华静立于侧,枣花已不见踪影,只有一颗青嫩的枣子在枝头轻轻地抖动着。 杜衡赶紧跑上前,细细剥开枣叶,发现枣叶中间,居然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婴! “这……这是怎么回事?!”杜衡震惊道。 三秀也惊得捂住嘴巴,半晌才说道:“怎么会这样?” 女婴咯咯地笑着,伸手去抓杜衡垂下来的头发。她眉间嵌着鲜红色的兰草印记,身上还裹着一件红色的小肚兜,头上扎着两个丸子似的小发髻,显得俏皮可爱。 兰芜把脑袋凑过来,看看杜衡,又看看女婴,道:“她眉间的兰草,跟杜君的一样,难道这真的是……” 杜衡点点头道:“是阿若。” 兰芜惊得说不出话。 兰藉抬头去看树上的青枣,思忖片刻道:“这颗枣子,尚处幼年,也许在暗示杜姑娘的生命阶段吧。” 杜衡望着小杜若充满笑意的大眼睛,宽慰道:“不管怎样,这总是阿若,小就小吧,我把她养大便是。” 小杜若咯咯一笑,笨拙地站起身,然后扑到杜衡怀里,大叫了一声。 “爸爸!”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杜衡赶紧把小杜若从怀里拉出来,慌忙摆手道:“可不能乱叫!可不能乱叫!我是你哥哥!” “哥哥?” 小杜若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不过这困惑没能停留多长时间,欢天喜地的表情又重新出现在脸上。她张开肉乎乎的双臂,扑进杜衡怀里,又叫了一声。 “爸爸!” 杜衡头大如斗。 他回头看着呆怔的三秀,问道:“阿若怎么会不记得我是谁?难道她的记忆没有随她一起苏醒吗?” 三秀缓过神来,道:“按说不应该是这样的,也许是残魂回到祭坛上后,由于力量太过薄弱而进入了休眠,神智也回到了初始状态。” 兰芜道:“那杜姑娘的记忆就永远都回不来了吗?” 三秀正色道:“应该不会,她的记忆应该深藏在灵魂的角落里,等待触发。但若要问是什么才能触发记忆,却又不得而知了。” 杜衡长叹了一口气。 三秀蹲下身,细细打量着小杜若道:“依我看,甜桃这种状态只是暂时的,待记忆触发后,身体和修为也应该会恢复之前的模样。而且,素华剑是她的力量来源,日后此剑千万不可离开甜桃身侧。” 杜衡道:“那么在这之前,我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 小杜若从杜衡怀里钻出来,低头看着杜衡的脚,笑着大叫道:“爸爸不穿鞋子!爸爸臭臭!” 兰氏兄弟离了甘枣,去追寻幽冥裂隙逃走的魂魄。杜衡和三秀则在甘枣,帮助小杜若恢复记忆。 自从瞿念青走后,甘枣便再也没有小孩了,小杜若的到来给甘枣带来了许多生气。 素华剑对于小杜若来说有些巨大,杜衡便用饕餮囊将剑收好,挂在小杜若脖子上。 小杜若很淘气,总是爬上爬下,把到处都弄得乱七八糟。常常是墨竹刚刚把弄乱的地方收拾好,回头就看见小杜若闯了新祸。 阿城的工地上也经常丢东西。才拿起锤子,就发现钉子不见了,才拿起锯子,又发现木料不见了。每当他去找墨竹要新的,墨竹总会搬出一大箱跟着小杜若屁股后面捡来的杂物,要他自己去里面认领。时间长了,阿城和他的小队便缝了许多布兜,将工具和材料全部随身携带,这才又保证了做工的进度。 校场上,杜家弟子日复一日地切磋仙术。小杜若胆子很大,常常大摇大摆地走进校场里,对身边的刀光剑影熟视无睹。弟子们只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每一招每一式都尽可能点到为止,生怕稍有不慎便要伤了杜家的二姑奶奶。 杜衡来到校场上指点弟子的时候,总是尽可能显得严肃认真,有时碰到脑子实在笨的弟子,他还会忍不住训斥两句。而每当这时,小杜若总会爬到杜衡的肩上,对着他的脸又捏又挤,让他想严肃也严肃不起来,弟子们常在一旁偷笑。后来当他们发现杜衡这个弱点后,索性一闯祸就去把小杜若端出来,杜衡也无计可施。 只是小杜若的记忆一直都没有恢复的迹象,修为倒是一天天见长。杜衡常带她到甘枣各处去看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希望可以触发些什么,但小杜若总是在杜衡讲着讲着,就趁他不注意溜到别处去玩,看都看不住。 三秀也隔几日在小杜若身上施回生之法,希望可以早日唤醒她前世的记忆。然而每次她举着桂棹,在小杜若的灵魂里四处探查时,始终找不到记忆的藏身之处。 杜衡感到有些丧气,但放弃终归不是个选择。 “也许阿若想不起之前的事,不是因为某个部分没及时苏醒,而根本就是她得了一种病呢?”杜衡有一天忽然说道。 三秀用手托着下巴,纤细的手指轻敲脸颊,道:“也许吧,也许真的是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不过既然是病,总要有药医才行。” 杜衡想起了一个人。 陆离生。 听兰氏兄弟说,轩辕陆家位于北地,是太行之山的属山。山间终年有雾,为各类药草提供了极佳的生存环境。 只是这仙山,从来没人去过,虽说是太行属山,但即使是太行山人也不知道轩辕山的具体位置。不过,每当附近的城镇爆发瘟疫,陆家总是会派人来医治,太行山人对陆家总是爱戴非常。 后来,陆家的一支因为一些缘故散在了中土各处,就是陆离生这一支。 杜衡抱着小杜若,同三秀一起向北驾云而去。 这是小杜若第一次驾云,她坐在杜衡肩头,扶着杜衡的脑袋向下望,一边兴奋地大叫,一边揪着杜衡的头发。 “哥哥!哥哥!好多云啊!” 杜衡对杜若揪自己头发的行为并不介意,还温柔地笑笑道:“是啊,喜不喜欢?等你把从前的事都想起来了,自己就可以驾云啦。” 杜衡花了好长时间才让小杜若接受自己不是爸爸而是哥哥的事实,小杜若叫顺口了,便天天“哥哥”“哥哥”地叫。前一世的杜若,除了临死前那次,从来没叫过杜衡一声“哥”,而现在的小杜若似乎特别喜欢叫,这让杜衡受用不已。 三人在天上转了许久,始终都找不见轩辕之山的方位,便找了个镇子打算歇歇脚。 然而到了镇上,杜衡却发现整座镇子似乎陷入了某种疫病。镇民浑身青黑,面上遮着布,额头深深凹陷,眼球却高高凸起。 他们见一男一女带着小孩,连忙抄起家伙要赶。 杜衡后退两步,将小杜若护在怀里,高声道:“你们做什么?” 为首的一个男子举着草爬子道:“你们是哪里来的?这里有瘟疫,别传染了你们!快走快走!” 杜衡见这男子下盘不稳,举着草爬子的手也颤巍巍的,便知他身体极为虚弱。 “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人?”男子左右看看,“这里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快要死了,你要找谁?” 三秀道:“我们找陆神医。” 一个妇人打量着三秀,狐疑道:“找陆神医?你又没病,找陆神医干什么?” 杜衡将小杜若往上提了提,道:“我妹妹病了,想找陆神医帮忙。” 妇人道:“看这娃的样子也不像有什么病,再说,什么病也没有我们这病来的凶险。你们快走吧!我们这是为了你们好!” 三秀上前一步道:“你们得了什么病?” 众人见三秀上前,连忙向后退了几步。为首的男子高举着草爬子,努力和杜衡几人保持距离,道:“你们怎么不识好歹?快走!快走!”说着就要用草爬子戳杜衡的胸口。 杜衡一把抓住草爬子,然后朝三秀使了个眼色。三秀会意,灵巧一转越过了挡路的众人,朝镇里跑去。 众人大惊,连忙去追。 忽然,镇子里传来一阵争吵声。 “大夫,我朋友的妹妹病了,你就帮他看看吧!” “姑娘!请你自重!” 杜衡心中一动,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他忙向前奔去,发现三秀正拉着一名男子的衣袖。那男子身材瘦削,脸上也蒙着一块布,额头凹陷,身上青黑,跟镇民们的症状一模一样。 “阿木哥,我找到陆神医啦!”三秀回头朝杜衡叫道。 男子见杜衡抱着一个女娃走过来,先是一愣,然后大喜道:“杜君?!是你吗?” 杜衡觉着声音耳熟,但看这面容却又认不出是谁,猜想定是疫病的原因让脸变了形。 “你是……” 那男子一拽自己的面巾,惊喜道:“杜君,你不认得在下了吗?” 杜衡一惊,手移到了剑柄上。 陆离忧?! 第一百二十一章 疫症 http://.biquxs.info/

陆离忧见杜衡隐隐有防备之意,忙解释道:“杜君莫急,在下已不是之前在葛家门下的那个样子了。亏得兄长和各位叔父助在下驱邪除魔,在下早已改邪归正了!” 杜衡警惕地打量着陆离忧,发现从陆离忧的身上确实感应不到任何邪气,便把手从剑柄上拿下来,道:“你们这里是怎么回事?大家怎么都变成这个样子了?还有你,怎么也病了?” 陆离忧长叹一声道:“唉,此事说来话长。这疫病也不知源头是何处,只是在去年突然爆发。患病者先是面部发黑,印堂凹陷,后面发展到浑身无力,骨骼变脆,再后面,便会毫无预料地死亡。很多人都是在路上走着走着,就突然倒下,无论如何也救不回来了。而且此病传染性极强,又能叠加传染,轻症者会被重症者继续传染,加速死亡。” 杜衡道:“这病当真如此厉害?连你们陆家都治不好?” “不仅治不好,就连我们自己,”陆离忧伸出两个黑黑的胳膊,苦笑道,“也难逃一劫啊。” “陆离生呢?他不在这里吗?”杜衡左顾右盼。 陆离忧歉然一笑,道:“噢,是在下失礼了,差点忘了这茬。兄长在镇西替人诊病,在下这就带杜君过去。” 杜衡对陆离忧这般客气的态度感到有些不自在,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跟着陆离忧往镇西走去。 镇上的百姓见到三个健康的人走在街上,纷纷向一边退去,生怕把病传染了出去似的。然而他们又不愿走远,只是远远地朝这边望着,眼中尽是惊奇与羡慕。 几人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不远处一阵嘈杂。 “哪来的叫花子,敢抢我的糕?” “您就可怜可怜我儿子吧!他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就是不病死,饿也要饿死了啊!” “他饿?我还饿呢!现在疫病这么严重,谁不饿肚子?就你儿子稀罕?” 待几人走近,发现是一个妇人拉着一个小男孩,在跟一个满脸胡渣的男子吵架。三个人都是面色发黑,那小男孩却瘦得皮包骨头,显得尤为可怜。 妇人拉住男子拿糕的手,费力地摇晃着,嘴里不住地乞求。小男孩呆立在旁边,眼巴巴地盯着男子手中的糕,口水几乎流到地上。 男子有些不耐烦,从旁边抄起一根棍子抬手就要打那妇人。 不待陆离忧反应,杜衡眼疾手快,将小杜若交给三秀,瞬间移步到男子身侧,一把抓住男子拿着棍子的手腕,拧了个麻花劲儿,把手扳到男子背上。 “哎哟哟!别扭!别扭!”男子吃痛,手里的糕掉在地上。 杜衡冷声道:“你一个大男人,居然要对女人和孩子下狠手,你还有没有点廉耻?” 男子尖声道:“廉耻?廉耻能当饭吃?你是哪来的扫把星,脸上连个布条都不缠,嫌自己命长不成?” 陆离忧跑过来解围道:“杜君息怒!今年收成不好,家家户户忍饥挨饿,所谓人穷志短,您也别太难为他们了!” 杜衡冷哼一声,撒开男子的手。 男子揉着被攥到发红的手腕道:“陆神医,您给评评理,谁的命不是命?偏就她儿子的命值钱?我好不容易用家里的一点宝贝换了这块糕,老婆孩子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三秀叹了口气道:“都是可怜人……” 妇人见到几个生人仿佛见了救星,两眼放光想要上前来,然而犹豫了片刻又退了回去,高声道:“这位俊相公!一看您就不是普通人,您可怜可怜我儿子,给他一点吃的吧!” 杜衡摸摸腰间瘪瘪的饕餮囊。自打经历水扬波设置的五道关卡,把里面的苹果吃完后,他就再也没有补过货了。 “我……” 还没等杜衡说下去,旁边的小男孩忽然抹着眼泪,指着旁边大哭道:“她……她把糕糕吃掉了!” 众人顺着小男孩的手看过去,发现小杜若不知什么时候竟坐在地上,捧着刚才那块糕大嚼特嚼。 男子骂道:“好你个骗子,装出一副大仁大义的模样,却偷偷地放自家孩子抢别人吃的!” 杜衡自知理亏,脸一绿,无言以对。 三秀抬头看见墙头伸出了一棵干巴巴的桃树枝,忙道:“大哥你先别急,我们赔不了你的糕,但可以拿其他东西跟你换。” 男子眉毛一挑:“拿什么换?” 三秀晃动两下桂棹,许多细小的桂子闪着金光飘到树枝上。随后,桃枝上干巴巴的叶子瞬间油绿起来,几十个碗口大的桃子从枝杈间冒出头。水灵粉嫩的桃子沉甸甸地压弯了树枝,煞是可爱。 男子目瞪口呆。 “神仙啊!” 周围的百姓们迅速围拢过来,纷纷给三秀叩头,几个小孩欢呼着爬上桃树去摘桃子。 陆离忧惊道:“这位姑娘,可是会起死回生之法的?” 三秀点点头道:“陆神医可以不必担忧收成的问题了。” 陆离忧大喜道:“那姑娘可否帮忙救镇上百姓一救?” 话音刚落,又是一片哀求之声从跪在地上的人群中响起。 三秀面有愧色地望着把头在地上磕得咚咚响的百姓,摇摇头道:“方才我确实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百姓们满怀希望的目光又黯淡下去。 杜衡有些不忍道:“还是先带我们去见另一位陆神医吧,看看他怎么说。” 陆离忧道:“杜君说的是!在下这就带二位去见兄长,让他跟你们详谈。” 三秀刚要去拉小杜若的手,忽然发现小杜若不知什么时候竟不见了。 “甜桃呢?甜桃呢?”三秀大惊失色,四处张望却完全找不到小杜若的踪迹。 杜衡也惊出一身冷汗,一跃跃出团团围住的人群,在镇子里奔寻。 陆离生正在镇西的一个简易的棚子下给一个婆婆诊脉。他脸上也围着面巾,手上、额头上都微微发青,虽然比陆离忧好上那么一点,但也依然患了病。 “陆神医,我还能活多久啊?”婆婆神情紧张地问道。 陆离生沉默半晌,然后微笑道:“老人家先放宽心,我一会儿让人再抓药给您,您按时吃药,总会好的。” 老婆婆叹了口气道:“唉……神医不愿说,老太婆也知道了,多谢神医能让老太婆多活两天。” 陆离生望着老婆婆蹒跚的背影,神色黯然。他刚要伸手去摸手边的茶壶,然而却摸了个空。 小杜若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桌子上,抱着跟她脑袋一般大的茶壶,咕咚咚地大口喝茶。 陆离生愣了半晌,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这里为什么会出现一个灵秀的小丫头,还抱着自己的茶壶喝了半天。 小杜若放下茶壶抹抹嘴,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小妹妹,你是谁家的?怎么到这儿来了?”陆离生拿过茶壶,发现居然被小杜若喝干了。 小杜若没有理会陆离生的问题,而是拿起了架在砚台边的毛笔。她好奇地盯着笔尖上的墨水,然后张口就要放进嘴里。 陆离生吓得赶紧把毛笔从小杜若手里抢过来,道:“这可不是吃的东西!你爹爹妈妈没教过你吗?” “我没有爸爸!我只有哥哥!”小杜若奶声奶气地叫道,然后又低头去搜寻其他新鲜玩意。 陆离生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哦,原来是个孤儿……” 小杜若看见砚台也觉得好奇,便把手伸了进去。陆离生赶紧把小杜若抱起来,远离桌子上的一切。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呀?”陆离生抱着小杜若走到棚子的另一头,“长得这么可爱,带你来的人也不上心,怎么连条面巾也不给你戴上?” 忽然,一声惊喜的叫声传来。 “阿木哥!我找到甜桃了!” 三秀急急忙忙跑到陆离生身边,陆离生见三秀面生,有些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时,杜衡也从接拐角处跑过来,后面还跟着一大群满怀期待的百姓。 “杜公子,你怎么来了啊?”陆离生惊喜道。 杜衡本来见有人抱着小杜若还有些着急,听声音发现是陆离生,便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被你给找见了,这丫头太能跑,抓都抓不到。” 陆离生看看杜衡,又看看三秀,再看看小杜若,然后对杜衡笑道:“恭喜杜公子走出阴影,终得良配,还生了个这么可爱的女儿。只是你这女儿有些顽皮,刚刚还跟我说自己没有爹爹呢。” 三秀一听,脸顿时红到耳朵根。 杜衡笑道:“这要是我女儿,我就给她栓条绳子,叫她再到处乱跑。” “那这是……”陆离生仔细看着小杜若粉嫩的小脸。 三秀道:“这是杜若姑娘重生转世。” 陆离生吓得一抖,差点把小杜若扔出去。 小杜若咯咯地笑着,把手上的墨汁抹了陆离生一脸。 “哈哈哈!大花猫!” 陆离生把小杜若塞给杜衡,无奈地擦着糊在眼睛上的墨汁,道:“杜姑娘真是无论多大,都让人拿她没办法。不过,仙族转世要历经百年乃至千年,杜姑娘何以这么快就转世了?” 陆离忧喜道:“兄长,这位秀姑娘是通起死回生之术的!” 陆离生眼睛一亮,对三秀道:“难怪刚才就感觉这位姑娘气度不凡,眉宇间透着生气,原来是有此绝技的。那面巾对姑娘来说,倒也无用。” 陆离忧道:“那我们是否能请姑娘帮忙医病?” 陆离生不置可否,只是以探寻的目光投向三秀。三秀举起桂棹在陆离生头上一点,然后又望着陆离生,没有说话。 杜衡在一边看着心急,道:“你们两个,你看我、我看你的做什么?倒是说句话啊!” 陆离生和三秀看向杜衡,然后异口同声道:“不行。” 陆离忧道:“为何?” 周围的百姓见二人满面阴云,顿时唉声叹气,偶有啜泣之声。 三秀道:“此症深入骨髓,即使施回生之法,也只能暂时拖延时间。若想根治,还是需要找到病灶将其祛除。” “病灶至今不明,否则也不会经年不治。”陆离忧垂头丧气。 陆离生看看陆离忧,迟疑片刻道:“离忧,其实我已经找到病灶,只是一直没有同你讲,因为治此病之药极其难寻,即使知道该如何治,也不知该到何处求得仙药。不过,好在杜公子来了,也算是有了一点点希望。” 杜衡有些意外道:“是什么药?跟我有关系吗?” 陆离生点点头道:“此药名薇香,只生于甘枣,且世间仅存一株。”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风洞 http://.biquxs.info/

三秀道:“那陆神医为何说难寻呢?想要此药,只消到甘枣来问阿木哥就好了呀。” 陆离生面有憾意,道:“听说野火之战将甘枣烧了个干净,怕是这薇香早就被大火烧掉了。况且即使没有大火,薇香也不易找到。” 杜衡道:“这又是为什么?” 陆离生道:“这味药我也是在家中一本极古的书中看见的。书中只简单记载了它的功效和用途,其生存状况、形状样貌、气味味道完全是空白,它生于甘枣一事我还是听家中长辈说的。所以,薇香到底长什么样子,我完全不知。” 三秀叹了口气道:“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四个人陷入沉默。 杜衡望着散去的百姓背影,忽然道:“这病竟来得毫无征兆,真的不知道源头是什么吗?” 陆离生道:“此病起于一年前,在此之前本地从无此症状出现,可以得知是一种外来的病。而且患病后传染性极强,太行之山方圆数千里均有此症,且有疾速扩散之兆。” 三秀道:“那最开始又是哪里的人先患病的呢?” 陆离生道:“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按说寻常的传染病总要有一处源头,但此病却是在太行境内数个属山同时爆发。这些属山相去甚远,百姓又不会腾云驾雾,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往来。” “同时爆发……”杜衡低着头,自言自语着。 陆离生点点头道:“是的,而且此病来得毫无征兆,几乎是一夜之间患上的。这种事情,我们陆家上下所有人都没有遇见过。” 杜衡抬起头,若有所悟道:“陆神医,也许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病呢?” 陆离生先是一怔,思考片刻后大惊道:“难道是……有人投毒?!可是,毒症按理说是不会传染的。” 陆离忧道:“毒是不会传染,可是若中毒之人将自身的毒素留在某处,下一个人再接触……” 陆离生惊道:“难道,毒素会从中毒之人的皮肤表面溢出?” 陆离忧点点头道:“有这个可能。” 陆离生的脸立刻变了颜色,他猛地盯着杜若的脸,又看看自己的手,直把手掌往衣服上使劲搓去。 “我我我……”陆离生慌得口齿不清,“我刚才抱过小杜姑娘……她还摸过我的脸……糟了糟了……” 三秀也是一惊,忙举起桂棹在小杜若头上一点,随后面色一缓,又一皱眉。 “她好像没有中毒。” “没中毒?怎么会?”陆离生说完这话马上又改口道,“不不,我没有希望小杜姑娘中毒的意思,只是……” 三秀又举起桂棹在杜衡头上一点。 “他们似乎都不会中毒。” 陆离忧喜道:“甘枣果然人杰地灵,能生出薇香这般解毒仙药,也能生出不会中毒之人。” 杜衡对陆离忧的奉承感到有些头皮发麻。 陆离生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道:“哦,对了,还没来得及问杜公子,你们二位到太行来做什么?” 杜衡将小杜若往上提了提道:“三秀在复活阿若时,不知怎么却没能唤醒阿若前世的记忆。我们以为她是患了什么病,便想带她来给陆神医看看。” “哦?”陆离生又抱过小杜若,上上下下观察了一番,“小杜姑娘表面上看不像得了什么病,不过也可能是病埋得深,不易察觉,需要多些时日仔细诊断才是。” 杜衡点点头道:“也好。不如这样,左右阿若也不会中毒,不如就把她放在你这里,我同三秀回甘枣去找找你说的那个薇香。” 阿城在汉白玉校场上仔细检查着石灯,他抚摸着石灯上深深的剑痕,然后又搓搓下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墨竹走过来,轻声问道:“阿城,你在看什么哪?” 阿城正看得入神,虽然墨竹声音很轻,但还是被吓得一耸肩。 “噢!我在想这些旧石灯,摆在仙府这么显要的位置上,似乎有些不太体面。” 墨竹道:“你可别看什么就想修什么,这可是君主的心头肉!” 阿城道:“可是,杜姑姑都回来了,这石灯……” 墨竹笑着打断道:“那也不行,你就歇一会儿吧。” 阿城“哦”了一声点点头,刚要提起小布兜去检查别的地方,却看到山门外走进两个人。 “君主!您回来啦!” 杜衡和三秀走近。杜衡见阿城手里提着布兜,便问道:“你这小子,不会是想修我的石灯吧?” 阿城讪讪一笑,忽然发现回来的只有杜衡和三秀两个人,惊道:“杜姑姑呢?难道也跟少爷一样……” 杜衡摆手道:“我把他留在陆神医那里了,你们不必担心。” 阿城松了一口气。 墨竹道:“那君主和秀姑娘怎么就回来了?” 三秀道:“我们回来找一样东西。” 墨竹道:“君主要找东西,直接派个青鸾送信就好,哪还用得着亲自回来?” 杜衡没有回答,而是转头对阿城道:“阿城,你刚来时修整仙府,可曾见到昔日国师书房里,留下什么书?” 阿城挠挠头道:“好像是有的,不过大部分都有些残缺了。” 杜衡道:“拿来我看。” 杜衡和三秀坐在大殿中央,身边摊着几个木箱子和一堆烧得参差不齐的书本。书本的边大多已经焦糊酥脆,翻动不小心就会飞得到处都是黑屑子。 两人从天亮翻到天黑,又从天黑又翻到天亮,愣是在书里没找到关于薇香的半个字。 杜衡把手上的书往旁边一扔,有些丧气道:“这老蛇精,藏了这么多书,一本有用的都没有。” 三秀微笑着伸手擦去杜衡脸上的灰,道:“阿木哥,你也别着急,也许国师还留了其他东西,只是阿城没找到呢。” 杜衡摇摇头道:“估计是没了,就算有也早就烧干净了。不过……” “不过什么?” 杜衡道:“既然夕宿跟云悲怀关系那么好,在云家留了什么宝贝也说不定。” 还没等三秀说什么,杜衡腾的一下站起来,风风火火地就要向外走。 三秀忙叫道:“阿木哥!等等!” 杜衡回头:“怎么啦?” 三秀噗嗤一笑,道:“你先洗把脸再去吧。” 杜衡不明所以,转头去看大殿上明镜似的柱子,发现自己竟蓬头垢面,跟刚从灶坑里掏出来的烤土豆差不多。 梳洗罢,二人便上了招摇山的山门。 “书?”云鸣琅一愣,回头去看身边的两个妹妹。 云安瑶噗嗤一笑,凑到杜衡身边低声道:“大姐极少看书,她怕是藏书阁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云鸣琅嗔道:“你这丫头,总是说我的坏话。再怎么说我也是云君,府内什么东西在哪里我怎么会不知道?” 云安瑶吐了吐舌头,低着头偷笑。 “杜君家里的书果然是都烧光了,居然想到我们家来看书,”云玉瑱阴阳怪气地小声道,“真是可怜。” 云鸣琅对两个妹妹你一句、我一句地拆台,脸上显得有些挂不住。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快闭嘴吧!”云鸣琅有些无奈,“杜君是招摇的恩人,你们两个怎么这么不懂事。” 杜衡大度地笑着摆摆手:“不妨事,不妨事。” 一行五人穿过云家仙府的层层玉楼,来到藏书阁。 藏书阁很高,共有七层,每一层都存有藏书上万。白玉书架上的书一摞一摞地叠着,上面落了厚厚一层灰。 杜衡心道,哪里是云鸣琅一个人不爱读书,我看这整个云家都不是爱读书的人。 关于草药之类的医术都放在三层,五个人蹲在书架旁边,一本接一本地翻了三天三夜,谁也没有找到关于薇香的只言片语。 云玉瑱累得有些萎靡,她往地上一摊,哀怨道:“杜君,连你自己都说,那种草药只生在甘枣,我们家怕是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杜衡朝三秀望去,发现三秀也沮丧地摇着头。 “是不是我们根本就找错了地方?”杜衡转头去看云鸣琅,“国师跟老云君的交情,应该是几千年前的事了,招摇有没有什么古董?说不定他们在那留下了蛛丝马迹。” 云鸣琅道:“古董没有,不过,招摇后山倒是有一处风洞。那里是历代云君闭关修炼的地方,对寻常弟子来说却是禁地。” 云安瑶挤挤眼睛道:“大姐也是云君,怎么没见你进去修炼过呀?” 云鸣琅脸一绿,抬手作势想要去打云安瑶,却被云安瑶笑着躲开了。 五个人来到招摇后山的风洞口。 风洞的位置极为隐蔽,杜衡上次到招摇寻玉琮时,也算是翻遍了整座招摇山,但也没能发现这个洞。洞的样子很普通,看上去跟一般的山洞没什么区别。洞口很小,只容得下一人通过。 云鸣琅对两个妹妹道:“你们两个在这里等我,我同杜君一起进去。” 云安瑶调皮一笑:“大姐,你可要好好珍惜这次修炼的机会哦,说不定你以后又犯懒,再也不想来了呢。” 云鸣琅的脸又比刚才绿了不少。 杜衡同云鸣琅对视一眼,然后对三秀道:“你也在这里等我吧,陪两位云姑娘说说话。” 三秀还想说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没有出口,只是认真地点点头。毕竟此地是云家禁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杜衡已经算是例外了。三秀一直很识大体,便顺从地留了下来。 两个人依次进入风洞。 风洞里比外面看上去的要宽敞许多,但光线并不充足,只能影影绰绰地看见数丈以外的地方。洞里很深,走了半晌也不见尽头。 杜衡奇怪道:“此洞既名为风洞,怎么一点风丝都没有?” 云鸣琅摇头道:“我也是第一次进来,之前也从未听母君说起过这里面的情况。” 杜衡道:“许是曾经有风,后来又没有了吧。先祖们取名字虽不太讲章法,但也不至于毫无道理。” 云鸣琅没有说话。 杜衡又道:“老云君以前经常到这里来吗?” 云鸣琅依旧没有说话。 杜衡回头,发现云鸣琅不知什么时候竟不见了! 忽然一阵大风掀起,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杜衡的脑门上。杜衡毫无防备,竟被这一石头砸翻了个跟头。 正当他龇牙咧嘴地坐起来,揉着脑门时,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君主,头又疼了吗?” 杜衡睁开眼睛,发现墨竹竟蹲在自己身旁,关切地望着自己。身边开满了鲜花,蝴蝶在花丛中翩然起舞。 “墨竹?”杜衡惊异道。 “墨竹在。”墨竹从身边的石桌上倒了一杯茶来,“您要不歇一会儿吧,伺候花的事,交给墨竹就好了。” “花?”杜衡低头,发现自己手里竟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花铲。 他赶紧把花铲一扔,朝身边望去。只见身边草木葱郁,灵兽漫山。身边尽是枣树,粗壮的枝桠上结着红润润的枣子。远处亭台楼阁,掩映在草木间,再往前,一座重檐庑殿顶的大殿巍峨耸立,气派非凡。 这是,甘枣?? 墨竹看着杜衡茫然又慌乱的模样,忧心道:“看来您的失忆症真是越来越严重了,还是应该让国师多开两副药才是……” “失忆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衡刚要继续追问,墨竹却忽然看着杜衡的身后,微一屈膝,施礼道:“君后。” 君后?? 杜衡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玄色衣衫的女子拿着一只托盘款款走来,让他眼前一阵恍惚。 慕予?! 第一百二十三章 诱惑 http://.biquxs.info/

“阿衡你看,那株七色曼陀罗终于开花了,”慕予笑意盈盈地指着花丛中,“还真是多亏了你的细心照料呢。” 杜衡怔怔地望着慕予,胸中汹涌澎湃,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 慕予看着杜衡脸红心跳的模样,便走上前来摸摸杜衡的额头,轻声道:“怎么了阿衡,不舒服吗?” 杜衡忙摇摇头。 墨竹从慕予手中接过托盘,道:“君后,君主刚才似乎又忘了自己在哪了。” 慕予叹了口气,从托盘上拿起一只碗,递给杜衡。 “来,先把药喝了吧。” 杜衡没有接,他看看墨竹,又看看慕予,迟疑道:“你们,你们认识?” 墨竹笑道:“君主您说什么傻话呢?去俞家接亲,还是我陪您一起把君后迎进门的呢。” 慕予有些嗔怪道:“阿衡,你忘了谁也不应该忘了墨竹呀,她可是从小跟你一起长大,是你的贴身丫头呢。” “丫头?我哪里来的丫头?我不是只有一个御阳吗?”杜衡吃惊不小。 慕予道:“亏你还记得他。小哥在校场上监督弟子练习仙法呢,你不信,去问他。” 御阳还活着?! 杜衡拔腿要走,慕予忙拉住他的手,嗔道:“你急什么呀,我亲手熬了这么久的药,你看都不看一眼,辜负我一番心意。” 杜衡接过慕予手中的药碗,看了半天,然后又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没什么味道。 慕予笑道:“你这傻蛋,还怕我给你下毒不成?” 杜衡将信将疑地端起碗。药到口中,杜衡忽然发现,那药竟异常甘甜,毫无苦味,简直跟“药”字一点边都搭不上。 碗刚放下,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杜衡!你怎么又在这里摆弄这些花花草草,我一个姑娘都比你有男子气。” 杜衡一惊,猛地回头,发现杜若正负着剑疾步而来。她的头发高高束起,眉间兰草鲜红耀眼,两道细长的柳眉斜飞,英气逼人。额头上汗珠晶亮,面色潮红,显然是刚刚运动过的。 “阿若?!你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杜若一愣,照着杜衡的背狠狠一拍,大声道:“你说什么鬼话呢?什么叫我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你是几百年没见过我了吗?” 杜衡的口中还残留着药香,他感觉脑子里一阵旋转,无数记忆潮水般地涌来,方才很多想不通的地方,不知怎么竟忽然想通了。 是啊,我在说什么鬼话,阿若不是一直都这么大吗?慕予也的确是墨竹陪我一起去空桑接回来的。我刚才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杜若拉着杜衡的胳膊道:“走啊走啊,我们去看御阳那傻小子怎么教别人。他那么笨,亏你放心把弟子交给他。” 校场上,御阳正拿着一根光滑的小棍,在场内来回巡视,看见有弟子招式不到位,还不时上去抽两下。 “御阳!” 杜衡惊喜地大叫一声,扑上去把御阳抱了个结实。如同之前杜衡每次回山,御阳都会扑上来抱住杜衡一样。 御阳从杜衡的肩膀上探出头来,疑惑道:“公子,你怎么啦?” 慕予走过来笑道:“他呀,今天也不知是怎么,对谁都是一副好久不见的样子。” 御阳傻乎乎地笑着,紧紧反抱住杜衡:“嘿嘿,是好久不见,公子一上午都在花园,我也一上午没见过公子啦!” 杜衡一面悲喜交加,一面疑惑不解,一面又感到一切都是如此自然,仿佛自己的那些奇怪的情绪才是不合理的。 “芳姐姐!后山的苹果都熟啦,我刚刚摘了几个来,你尝尝甜不甜?” 杜衡松开御阳,看见一袭紫衣的荃蕙站在阳光下,用衣服兜着四五个苹果,清澈的双眸明亮,天真无邪。 御阳屁颠颠地跑到荃蕙身边,伸手要去拿苹果,却被荃蕙打了下手背。 “芳姐姐还没吃,你怎么先凑过来了?到后面排队去!” 杜衡大叫道:“丫头?你也还活着?!” 荃蕙疑惑地望着杜衡,又对慕予道:“嫂嫂,芳姐姐的失忆症又犯了吗?” 慕予叹了口气道:“他呀,时好时坏的,今日的起伏尤其大。” 杜衡怔怔地立在原地,望着周围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半晌没有说话。他的脑子里似乎有两股记忆在互相冲突,互相抵抗,让他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刚刚不是还跟云鸣琅进了风洞?阿若不是刚刚死而复生,正在太行等我吗?不对……我什么时候离开甘枣了?我不是刚刚跟慕予成亲吗?我还跟丫头在后山种了苹果,陪墨竹每日打扫花园。园子里的七色曼陀罗百年不曾开花,今日终于肯赏脸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慕予拉住杜衡的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柔声道:“阿衡,你别着急,国师医术高明,一定能把你的失忆症治好的。” 淡淡的发香萦绕在杜衡鼻尖,杜衡转头看着慕予如月般泛着清辉的侧脸,心中困惑又欣慰。他把慕予抱到身前,脸深深埋进慕予的头发里。 这是他梦里无数次幻象的场景,现在居然成真了。他很想哭,但忽然又觉得哭这个想法很荒谬,这难道不是他每天的日常吗?为什么要哭呢? 此后的每一天,杜衡早上起来都会喝到一碗慕予亲手熬制的“药”。那“药”香甜甘醇,每次喝完之后,都会有无数的记忆涌进脑海,让他愈发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是那么理所当然。 就这样过了许多年。 一日,杜衡在后山的凉亭里跟杜若下棋。 杜若连输两盘,气得把黑白的棋子推得乱七八糟,叫道:“不玩了!不玩了!亏你比我年长二百年,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让着我?” “我又不是你夫君,凭什么让你?”杜衡笑着把棋子一颗一颗地收回棋篓。 杜若“哼”了一声道:“我以后要找夫君,肯定比你英俊一百倍!温柔一百倍!还要厉害一百倍!” 杜衡笑道:“那么多人上门提亲,都被你给拒绝了,不知我们杜二小姐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个,比我英俊一百倍、温柔一百倍、厉害一百倍的人?” 杜若瘪瘪嘴道:“切,那些提亲的人,还没有我厉害,我怎么可能瞧得上他们?” 杜衡道:“你确实是厉害,谁都惹不起你,我看也就是那陆离生,能忍得了你这臭脾气。” 杜若一愣,道:“陆什么生?你在说谁啊?” 杜衡也怔住了。 陆离生?这名字哪来的?我怎么会突然提起他? 这时,慕予忽然走过来,手里端着一只小碗。 “阿衡,该喝药啦!” 杜衡狐疑道:“我今晨不是喝过药了么?” 慕予道:“国师说,你的病呀,快好啦,得追几副药,加速痊愈的过程。” 杜衡习惯性地接过碗,刚要喝下,忽然觉得似乎有哪不对头。 夕宿学识渊博不假,但他什么时候会医术了?会医术的不是陆离生吗?陆离生……陆离生是谁?这名字为什么这么耳熟?我好像有什么东西放在他那里了,又好像不是什么东西,是个人?是个小孩? 是阿若! 杜衡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地望着身边的人,忽然觉得她们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慕予不是死了吗?丫头、御阳不是都死了吗?阿若刚刚复活,还是幼年时候的样子,我不是把她交给陆离生,让他帮阿若恢复记忆吗?那这些又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在甘枣?我不是在风洞里吗? 慕予有些着急道:“阿衡,你怎么啦?快把药喝了呀!” 杜衡盯着手里淡褐色的药汤,忽然一震,猛地把药碗摔在地上,后退一步道:“你们,你们都是骗人的!” “杜衡,你发什么疯?干嘛摔东西啊?”杜若有些生气道。 慕予却不温不火,微笑道:“阿衡,你是说,我们都是假的吗?” 杜衡指着两个人道:“我不知道你们都是哪里来的,我只知道我要去救阿若,去救太行的百姓,你们别给我灌这些迷魂汤!也别拦着我!” 慕予微笑道:“阿衡,我知道你心中困惑,可是你真的想去救人吗?阿若就在这里,荃蕙丫头、御阳小哥、还有我,都在这里真真切切地陪着你,这难道不够好吗?” 杜衡再次怔住了。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如果这是梦,醒来是真,我就必须要再次面对失去亲人的痛苦,必须再次踏上征途。但如果把梦当成真,真当成梦,我就永远能守在我爱的人身边,永远也不用再经历困苦。我毕生所追求的一切就摆在我的眼前,毫不费力,唾手可得。 这太有诱惑力了。 慕予走上前来,摸着杜衡的脸道:“阿衡,你想通了吗?” 杜衡望着慕予的眼睛,那充满柔情蜜意,那让他朝思暮想、辗转反侧、魂牵梦绕的眼睛。 他心如刀割,抚摸着慕予的脸,轻声道:“我想通了,我不能留下来。对不起,慕予。” 慕予莞尔一笑,道:“没关系。” 一瞬间,天旋地转。杜衡感觉脑子里有一口大钟,“当!当!”敲个不停,让他头疼欲裂。耳边风声四起,眼前一黑,杜衡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杜衡发现自己正背靠着一块大石坐在地上,周围仍然是昏暗的石壁。 原来这云家的风洞,是为修炼定力而造,稍有不慎便会终日沉迷,陷入醉生梦死之境。 他扶着石头站起身,发现云鸣琅正躺在旁边不远处,也陷入了幻境。 “云君!云君!”杜衡扶起云鸣琅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 云鸣琅缓缓睁开眼睛,温柔一笑道:“阿衡,你又醒这么早,现在几时了?” 杜衡先是一愣,随后便明白过来,云鸣琅似乎还沉浸在梦境里没有彻底醒过来。 “云君你醒醒!我们在风洞里,我们是来找上古遗迹的!” 云鸣琅的眼睛忽然睁大,眼中的迷雾也散了。她慌忙从杜衡怀里挣脱出来,理了理鬓角,满面羞红。 “杜……杜君……我刚才,是不是说胡话了?” 杜衡微笑道:“没有,你什么都没说。我们快走吧,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两人起身继续向洞内走去,片刻便走到了风洞的尽头。一块巨大的石碑伫立在石壁边,上面青苔斑驳,洞顶一道斜斜的日光投在石碑上。 “这碑……”杜衡走到石碑前,轻轻抚摸着石碑上深深的字迹。 云鸣琅道:“这上面,似乎记载了招摇的历史,还有很多上古时代的风土人情。” 杜衡顺着石碑移步,忽然在石碑的右下角看到了一些小字,似乎是风物志之类。他忙蹲下身,终于在那些小字中发现了他想要的东西。 “薇香,终年生草本,世间仅一株存于薄山之首。叶心形,脉有云斑。医百毒,尤治全身青黑干瘪之症。全草可入药,服之症愈。别名,杜衡。” 第一百二十四章 薇香 http://.biquxs.info/

杜衡一下子僵住了,他感到浑身的血液在倒流,太阳穴也在突突地猛跳着。 叶心形,脉有云斑,这不就是我原身的形态吗?怪不得此草生于甘枣,怪不得我不会中毒,原来这薇香,就是我! 云鸣琅见杜衡浑身僵直的样子,吓了一跳,快步走过来问道:“杜君,你怎么了,看到什么了吗?” 杜衡忙挡住身后的字,支吾道:“没,没什么……” 云鸣琅将杜衡扒到一边,去看他身后的石碑,然后皱着眉道:“这上面没写什么要紧的东西啊,你这么紧张干嘛?” 杜衡怔了怔道:“你看不见吗?” “看见什么啊?”云鸣琅有些摸不着头脑,又仔细去看石碑的右下角,“这上面不是就写了些关于招摇物产之类的吗?” 杜衡略松了口气,心中一计已生,道:“看来这石碑是上古灵石,包罗万象,天地间所有的事情尽在其中。只是,特定的事情,它只给特定的人看。” “有这么神奇?”云鸣琅摸着石碑表面的字迹,“那你看不到这里记载的关于招摇的东西?” 杜衡道:“看是看到了,不过我猜,我看到的应该没有你多。” 云鸣琅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没想到这风洞里,还藏着这么个宝贝呢。” 她回过头又问道:“那,它给你看什么了?是不是告诉你关于薇香的下落了?” 杜衡点点头。 “它在哪?” 杜衡绕到石碑后,在石碑脚下折了一株开白花的小草。 “这就是薇香。”杜衡把小草递给云鸣琅。 云鸣琅瞪大了眼睛:“你不是说,薇香只生在甘枣吗?怎么会在这?” 杜衡笑道:“估计是之前了解到的不够全面。石碑上说,这就是薇香,终于被我们找到了。” 两人出了风洞,守在洞外的三个人马上围了过来。 三秀焦急道:“里面情况怎么样?是不是很凶险?阿木哥有没有受伤?” 杜衡微笑着摇摇头道:“我没事,你们在这里等多久了?” 三秀道:“没有多久,也就两个多时辰吧,我们原本都打算叫人把晚饭送到这里来,没想到你们竟然这么快。” 杜衡心中大骇。 我在那幻境里,少说呆了有四五年,而在现实,居然只过了两个时辰。 云安瑶道:“那杜君有没有找到关于薇香有用的消息?“ 杜衡从怀里掏出那棵小草道:“在这里了。” 云玉瑱道:“咦?我们家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不是说只有杜君家里才有吗?” 杜衡道:“想是之前得到的消息不准,原来薇香在其他地方也有生长的。” 云家三姐妹点点头,完全没有怀疑的意思,只有三秀望着杜衡的笑容,总感觉好像有哪不对。 “好了,事不宜迟,我同三秀要赶紧回太行救人了。”杜衡笑着略一拱手,“多谢云君相助。” 三姐妹回礼。 杜衡笑容满面地揣着小草往太行驾云而去,心中却是一片凄然。 太行之山境内。 陆离生站在谷场边上,看着百姓收稻子。 三秀走之前,施法将田里病恹恹的禾苗全部催熟了。百姓们欢呼雀跃,但怎奈体力跟不上,所以稻子一连收了好多天也没有收完。 “陆神医!陆神医!”一个小男孩慌慌张张跑过来。 “怎么啦?有什么事慢慢讲。”陆离生摸摸男孩的脑袋。 小男孩道:“小杜姑娘,她,她挂在晾架上下不来了!” 陆离生神色大变,赶紧跟着小男孩去了染坊。 染坊里,几个男子拿着长竹竿围着晾架转圈子。身边几个妇人扯开一条长布,各自拽着一边,兜在晾架下。五颜六色的棉布迎风飘舞,如同一条条彩旗。 晾架顶端,小杜若不知被哪里来的绳子拴住了一条腿,倒挂在晾架上。 小杜若嚎啕大哭,脸也挂得通红。 陆离生赶到染坊里,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连忙抢过男子手里的竹竿,伸到小杜若身边,大声道:“小杜姑娘!快!抓住这个!” 小杜若手脚乱蹬,哇哇地哭着,身子被风吹得一荡一荡,几次抓竹竿不着。 陆离生急得乱蹦,他四处张望,准备另寻他法。忽然发现小杜若挂着的地方,离屋檐很近。 “快!拿梯子来!” 几个男人搬来了梯子。 陆离生恐高,所以一直不愿习驾云之术,稍微高一点的地方也尽量避免。但他见小杜若的脸已经青紫了,便顾不得许多,颤颤巍巍地上了房顶。 他站在屋檐上,手脚打着哆嗦,小步小步地往小杜若的方向蹭。 地上的百姓紧张地抬头盯着陆离生。陆离生脚下不稳,不小心踩脱了一块瓦片,吓得百姓一阵惊呼。 终于挪到了离小杜若最近的地方。 陆离生朝小杜若伸出手,安慰道:“小杜姑娘,别怕,我来救你啦!快把手给我!” 小杜若使劲朝陆离生这边荡,但几次都够不到陆离生的手,急得哭声更甚了。 陆离生深吸一口气,又往屋檐边缘挪了挪,把手又伸长了些。 小杜若荡来荡去,最后猛地一发力,终于抓上了陆离生的双手。 陆离生大喜道:“好了好了,不哭,我这就把你拉回来。” 然而他刚要用劲,忽然感到小杜若似乎紧紧反扣住了自己的手腕。 小杜若狡黠的笑容从陆离生眼前闪过,没等他反应过来,竟被猛地一拽,直接从屋檐上拖了下来。 “小杜姑娘!” 陆离生大叫着,只听“扑通”一声,竟跌进了屋檐下的大染缸里! 而小杜若却灵巧一翻,坐在晾架上,荡悠着两只小脚丫咯咯地笑着。 陆离生从缸里探出头,满头满身皆是绿色的浆水。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看见小杜若不仅安然无恙,还在嘲笑自己,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 周围的百姓看见陆离生浑身绿油油的模样,也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小杜姑娘好计谋啊,骗我骗得死死的。”陆离生不怒反笑,无奈地摇着头。 他刚要从染缸里爬出来,却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染坊门口。 “陆神医,你们这是在玩什么呢?” 杜衡和三秀站在门外,目瞪口呆地望着绿得跟蚂蚱一样的陆离生。 “你说,这就是薇香?”陆离生接过杜衡递过来的小草,举到眼前仔细观察着。 他已经换好了衣服,重新梳洗好,只是头发里的染料有些顽固,依然在阳光的反射下绿得发光。 杜衡抱着小杜若,看着陆离生绿油油的头发憋笑。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这扎眼的发色吸引了,完全没听见陆离生在说什么。 陆离生发现了杜衡的出神,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杜公子?” “噢噢!是是是,这就是薇香。”杜衡忙不迭地回答。 “原来薇香也是可以生长在别处的,世间也可能并不止一株,”陆离生把小草从左手换到右手,“不过书上说……诶?怎么会?我们陆家的古籍一般不会出错呀……” 杜衡道:“也许是它之前只有一株,后来发现自己作用这么大,就决定在别的地方也长一点。” 陆离生听着杜衡把薇香形容得跟人一样,感到有些好笑。 “你们兄妹,花样还真是多,我都不知道拿你们怎么办好了。”陆离生笑着摇摇头,“不过既然薇香已经采到,我们就赶快熬药吧。” 百姓们按照陆家兄弟的指示,在院子里架起了一口大锅,下面的柴烧得旺旺的。 陆离忧驾云去其他地方抓了几麻袋的药,一股脑地倒进锅里。 杜衡拿着小草站在大锅边,眼中闪过一丝悲壮。 三秀抱着小杜若,见杜衡神情有些怪异,便问道:“阿木哥,你怎么了?” 杜衡转过身,看着小杜若天真纯洁的模样,悲从中来不能自已。他掐掐小杜若柔嫩的脸蛋,道:“连陆神医都拿你没办法,也不知你何时才能记起我。” 三秀道:“慢慢来嘛,恢复记忆的事情,本来就是急不得的,我们的日子还长着,一定可以等到的。” 杜衡深深地望了三秀一眼,然后对陆离生微笑道:“陆神医对阿若好耐心,真是比我强多了。” 陆离生脸一红,道:“哪里哪里,小杜姑娘虽然顽皮,但也没有坏心,跟她一起的日子还是很有趣的。” 杜衡又转过头望着大锅。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那风洞上的灵石说,制药时,必须由采药人投入这味药,而且入药时,身旁不能有别人。” 陆离忧疑惑道:“还有这样的规矩?杜君肯定?” 杜衡笑道:“我骗你们干什么?这药极有灵性,旁人在时它要害羞,就不肯释放药性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 陆离生道:“好吧,那我们在门外等杜君。” 院门关上后,大锅旁就剩下杜衡一个人。 他望着锅内褐色汤药翻滚的泡泡,耳边只有咕嘟咕嘟的水声。 甘枣杜家,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自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父君生前常这样教导我跟阿若,可我们当时也只是跟着摇头晃脑地重复,根本不明白其中含义。这一路走来,我们兄妹二人也曾救过无数黎民百姓,立志于邪门歪道抗争到底,阿若甚至为此付出过一次生命。 我也曾问过自己是否值得,是否值得为这么多与我毫不相干的芸芸众生付出一切。杜家败亡,我本可以隐姓埋名,带着阿若归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事,但每当众生有难,我必出手,似乎已成为一种习惯。 就算苍生不念我,我也常念苍生。这一次,恐怕也是我最后一次了。 只是,当阿若记起我的时候,会不会难过? 杜衡走到锅边,抽出瑶华搭在肩上,狠狠朝脖颈一划。汩汩鲜血喷涌到锅中,将褐色的药汁染得猩红。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在流逝,浑身也愈发变冷。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扒住锅沿,终于翻进了锅里。 意识正在弥散之际,杜衡忽然听到一声久违的呼唤。 “杜衡!不要啊!!” 他看见英气逼人的杜若正向自己扑过来,他想应,只可惜,他的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药渣 http://.biquxs.info/

“阿木哥!阿木哥!你怎么这么傻?” “杜公子还能救回来吗?” “你们别碰我!我要陪杜衡一起死!你们不是要下药吗?把我也一起下了吧!” “杜君舍己为人,当真是感天动地……” “你们都给我滚!什么天下苍生?什么黎民百姓?我只要杜衡活着!你们都滚开!” …… “连秀姑娘都没有办法吗?” “这不是一般的死亡,这是献祭啊!魂魄都融进药汤里了!你们让我拿什么复活他?!” “你师父,水扬波那小老儿,他在哪?!” …… “嘿,没想到这孩子还挺有心的,居然甘愿拿自己当药引子。” “还请师兄,救我甘枣一救!” “哎哎,免了免了,你拜我,我嫌折寿……” …… 这些声音虚虚实实,回荡着,碰撞着,推搡着杜衡在一片虚无中漂泊。那声音里,有他熟悉的,也有陌生的,它们或扼腕叹息,或肝肠寸断,撕扯着杜衡仅存的一点意识。 他兜兜转转,在朦胧的空间里四处飘荡,无根无系。忽然看到前面有一点点小亮光,那小亮光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竟“嗡”的一下将杜衡完全包裹。 “阿木哥!阿木哥他醒啦!” 杜衡被三秀这一声惊叫吵得脑子里嗡嗡直响,他想张嘴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想伸手又发现胳膊跟灌了铅一样,根本抬不起来。 “杜衡!杜衡!”杜若第一个从门外冲进来,直扑到杜衡身上,“你这混蛋!干嘛要去送死?你知不知道我看见你跳进那口锅里,有多害怕……” 杜衡心中大慰。 阿若终于回来了。这丫头,还是得我死了才能唤醒她的记忆,真是没良心。不过,我怎么没死? 陆家兄弟也从门外奔进来,看见杜衡睁开眼睛,不禁欣喜若狂。 三秀擦着眼泪笑道:“阿木哥你终于醒了,我们都怕你挺不过来……” 杜若狠狠一锤杜衡的胸口,骂道:“这混蛋,命硬着呢,哪那么容易死?” 这一拳打在杜衡胸口上,杜衡却毫无感觉,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脑袋怕是安在了别人身上。 “他怎么不说话?”陆离生紧张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陆离忧慌忙跑出去,边跑边喊道:“我去找前辈来!” 三秀拉着杜衡的手,着急道:“阿木哥你说句话呀!你是不是口渴?我去给你倒杯水。” 杜若也显得有些不安,她拿过三秀倒的水往杜衡嘴边送。然而杜衡嘴也不张,杯子里的水都流了下来。 杜衡心里一沉,完了,这脑袋恐怕也不是我的。 门口投进来的光一暗,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迈了进来,竟是夕宿。 “大少主,您看得见我就眨眨眼。” 杜衡眨了眨眼。 “您是不是说不出话,也动不了?” 杜衡又眨眨眼。 夕宿转身对陆离生道:“陆神医,能否麻烦您一件事?” 陆离生道:“前辈说哪里话,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就是。” 夕宿犹豫了片刻道:“能否请您舀一瓢粪水来?” “粪水?!”屋子里的人异口同声地惊道。 夕宿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陆离生的答复。陆离生愣了下,“哦”了一声,连忙转身出去了。 “喂,老头!”虽然夕宿已经不是那副干瘪萎缩的模样,但杜若一时还改不过口来,“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要那臭烘烘的东西干嘛?” 夕宿看了杜若一眼,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一股浓郁的恶臭奔腾汹涌地闯进了屋子。所有人都连忙掩鼻,陆离生更是把水瓢擎得老远,生怕泼到自己身上。 杜衡看着那一瓢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粪水,发自本能地想要往后躲,然而手脚却不听使唤,如同一块木头一样一动不动。 这个老蛇精,到底想干嘛?! 夕宿面无表情地接过水瓢,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点了点头。 忽然,夕宿将水瓢一倾,满瓢的粪水“哗啦啦”地朝着杜衡劈头盖脸地泼去。 “老蛇精!你好大的胆子!”杜衡猛地跳将起来,抹着脸上的粪水,大声骂道。 夕宿哈哈一笑,屋子里的人顿时又惊又喜。 “大少主如今的身子是药渣做的,其中有几味药透着邪气。邪气上脑,周身麻木,粪水驱邪,激之即散。我这是,以毒攻毒之法啊。” “那你好歹也打声招呼,让我也有个心理准备啊……”杜衡叉着手埋怨道。 杜若捏着鼻子,尖声尖气道:“臭死了臭死了!人家的床铺被你搞成这个样子……” “什么叫我……” 杜衡刚要还嘴,三秀却拉住杜衡的手,笑道:“阿木哥你快别说了,我带你去洗洗。” 杜衡用帕子搓着头发,拉开房间的门,发现所有人竟都在门外候着。门响的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杜衡身上。 “你们干嘛?”杜衡感到有一丝尴尬。 陆家兄弟对视一眼,忽然齐齐跪地叩首道:“多谢杜君以命相救!轩辕陆家日后定倾世相随!万死以赴!” 杜衡的头又大了一圈。 这些人,怎么连话都说得一模一样,事先串通好了不成。 身后的无数百姓也跟着齐齐下跪,边磕头边高声道:“谢谢神仙救命之恩!谢谢神仙救命之恩!” 杜衡看众人拜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混沌中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 “哎哎,免了免了,你拜我,我嫌折寿……” 他两步从门口跨到夕宿身边,道:“国师,是谁复活了我?” 夕宿微笑道:“是我的师兄,灵修。” “灵修?他人呢?” 杜若手上拿着一把瓜子,边嗑边道:“你都躺了快一个月了,那老头早走了。” “老头?” 三秀笑道:“是啊,灵修老前辈仙风道骨,世间难逢一见。果然是大司命的首席弟子,不同凡响呢。” 杜若揶揄道:“比你师父还不同凡响呢,哈?” 三秀瘪瘪嘴道:“再怎么说,灵修前辈也算得上是我大师叔,比师父厉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杜衡又对夕宿道:“国师,你方才说,我现在的身子,是药渣做的?那岂不是很脆?” 夕宿哈哈大笑道:“不脆不脆,结实得很,这药渣的好处,大少主日后便知。” 杜衡舍己救人的事迹很快就传开了,中土各家纷纷对杜衡的英勇行为表示敬佩得五体投地。夕宿决定趁此机会举行一场庆典,一是庆祝杜家的两位主子重生归来,二是扬名立威,让各家看清形势,不要再同空桑俞家为伍。 甘枣各处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阿城带着小队把山上所有的建筑都重新粉刷了一遍,汉白玉校场上的石灯终于也如他所愿,全部换成新的了。然而旧的石灯杜衡还是舍不得扔,便让阿城搬到后山上的另一个校场上,给弟子练习仙法制造点障碍。 墨竹带着女弟子们给所有人都做了套新衣服,还把所有屋子里的被子都洗了,以待客人使用。只是被子洗完,少了晾晒的地方。杜衡心生一计,让墨竹把被子都搭在后山的石灯上。规定练法的弟子,谁要是力气使大了,把被子掀飞,就罚谁扫一个月的茅厕。很快,未来几十年扫茅厕的名单就排好了,并有不断加长之势。 三秀每日在薄山境内到处转悠,见哪里的花草长势不好了,就帮它们一把。渐渐地,整片薄山境内都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 甘枣之山上的所有人,每日都欢天喜地,只有杜衡兄妹两人觉得夕宿要办庆典这事是个馊主意。上次杜衡的婚宴给甘枣带来了灭顶之灾,二人始终心有余悸。不过夕宿却不这么想,杜衡兄妹无法,只能任由夕宿去处理,两人逃离甘枣到别处去游玩。 杜、瞿、俞、葛、云,五足鼎立的局面,自此以后也面临重新洗牌。甘枣杜家和空桑俞家两军对垒,招摇云家做了杜家的同盟,单狐瞿家和猨翼葛家气数已尽,再无翻转余地。 一直做着幕后工作的司幽兰家,在一路收服逃窜于人间的亡魂之后也渐入佳境。越来越多的人想要跟随兰氏兄弟学习捉鬼之法,司幽兰家的声势愈发壮大了。轩辕陆家也在那场毒疫中一战成名,医术也成了仙族首选的法术类别,原本没落的轩辕陆家自此以后重新振作,广受各家的尊敬。 这样一来就变成了杜、云、兰、陆、俞,五家鼎力,然而其中三家都站在杜家这边,天平大大地倾斜了。 杜衡兄妹这次回来以后,谁也没有再提那天晚上的事情。两个人就当这个表白没发生过,终日逍遥自在,到处吃喝。直到临近庆典之期,夕宿才不得不把两人又抓回甘枣。 庆典这日,比之前的婚宴更为热闹,来人更多。许多原本依附空桑俞家的小家族,也纷纷献媚示好,带了重礼以示诚意。 杜家之前吃过一次这些礼物的亏,所以这次每一件礼物进门前,都要先拆开来仔细检查一番,才能搬到仓库里去。 整座甘枣山门庭若市,到处都是人,新建的许多客房都快住不下了,仓库的门也因为礼物太多而几乎关不上。 杜衡兄妹一到这种场合就头大,之前不懂事,还能把这烂摊子扔给夕宿,如今却真的被各家拥戴为仙首,自然不能临阵脱逃。他拉着杜若,站在大殿前,朝每一位来宾拱手施礼。 “我什么时候才能走啊……”杜若撇着嘴巴低声道。 “走什么走?”杜衡眉毛一竖,看见来人又赶紧笑笑,“我不走,你也别想走!咱俩不是说好了吗?谁先逃跑,谁就给另一个人当一年的跟班。” 杜若哭丧着脸道:“你就饶了我吧,我给你当跟班还不行嘛……” 话音刚落,门外的弟子忽然高唱一声: “招摇云君到!” 杜家兄妹如同看到救星,连忙朝门口奔去。云家三姐妹带了几名女弟子几乎被众人围在中间,人群都纷纷踮脚朝这边张望,不时响起惊叹之声。 “各位别看了,再看也看不到你们家里去,”杜若对周围人大声唱喏道,“还是里面请!里面有位子!” 三姐妹听了杜若的话,都低着头偷笑。然而云鸣琅和云安瑶,却边笑边拿眼睛偷偷瞟着杜衡。 杜若看在眼里,意味深长地瞥了杜衡一眼,然后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气。 杜衡刚要去捏杜若的胳膊,忽然又听见弟子报菜名似的一唱。 “司幽兰君到!” 第一百二十六章 庆典 http://.biquxs.info/

杜家兄妹相顾惊讶道:”司幽兰君?“ “杜君、杜姑娘死而复生,真是奇迹啊!”兰藉走到二人身边,拱手施礼。 兰芜也抱拳道:“恭喜恭喜呀!” 还未等杜家兄妹回礼,门前的弟子又唱了一声。 “轩辕陆君到!” 陆离生兄弟满面春风,朝杜衡施礼道:“杜君安好,我们又见面了!” 杜若毫不客气地一拍兰藉和陆离生的胳膊,笑道:“好家伙,又是司幽兰君,又是轩辕陆君的,一个一个,都成了家主了。” 陆离生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兰藉则爽朗地哈哈大笑。 杜衡看着身边的亲友,忽然觉得,这可能是继他跟慕予成亲之后,第二开心的日子了。 庆典进行得很顺利,没有上次那般状况百出。 杜衡坐在大殿主位上,望着人满为患的殿内和汉白玉校场,听着百家朝贺,心中五味杂陈。 这一路他大起大落,从纨绔轻浮的大少爷到人人喊打的丧家狗,从颠沛流离的无名小卒到一呼百应的众家仙首。一路上失去至亲、失去挚爱,收获友谊,又收获尊敬,终于坐上的万人之上的宝座。身边分享快乐的人不少,分担悲痛的却不多,与他一起并肩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完完整整陪他走下来的却一个都没有。 只是,我拼尽全力得到的这一切,最初不过是为了给慕予一个名分。只要我雄霸天下,就没有人敢说什么。如今,我真的雄霸天下了,而慕予,却不在了。 不过是阶段罢了,到最后,我们都是一个人。 宴会举行了三天三夜,到第四天夜里终于落幕了。夕阳西下,杜衡立在望槐楼上眺望远山。甘枣山间的花带红装已经撤下,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夜灯。 众家的客人渐渐散去,只剩下兰、云、陆三家还在殿内跟三秀和杜若叙话。 杜衡神色淡然,忽然扬起嘴角,笑道:“国师此番辛苦了,甘枣诸事已经了结,您可以去陪老云君云游四方了。” 夕宿不知何时出现在杜衡身后,对杜衡的突然问候也并未感到意外。他依然立在原地,笑道:“大少主此言差矣,甘枣如今虽有回春之势,但东方隐患一日不除,我等始终不可高枕无忧。” “您留老云君一个人独守空房,未免不怜香惜玉。”杜衡转过身,狡黠一笑。 夕宿笑道:“阿怀怎会独守空房?有三个活泼的女儿可不是说笑的。” 杜衡望着夕宿俊朗的容颜,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难不成那三姐妹…… 夕宿看到杜衡眼里有光,摇头笑道:“我知道大少主在想什么,事情并不是您想得那样。“ 杜衡心下稍安。 哼,这老蛇精,真是狡猾得很。 “还叫大少主么?”杜衡微挑了挑眉毛,“自我二百多年前继位之后,你始终没有改口称我为君主。我也一直没有说什么,因为我觉得,这个君位,当时只是因为父君暴亡而轮到我身上,我本身并没有资格做这个君主。不过,如今我真的被众家尊为仙首,杜君之名也算当之无愧了,你,还不改口?” 夕宿微一欠身,微笑道:“时辰未到。” “时辰?什么时辰?” 未及夕宿答话,忽然楼内传来一阵升降梯的隆隆声,三秀慌忙奔上祭坛叫道:“阿木哥!你快下楼!出事了!” 三人赶紧下楼。 陆家兄弟、兰氏兄弟和云家三姐妹都站在山门口围成一圈。远远地,杜衡就听见杜若愤怒的叫骂声。 “这个俞空桑,连个面都不敢露,还好意思称家主?” 杜衡跑到门前,众人让路,只见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坐在地上。 “这是什么?”杜衡道。 “鬼知道是什么?”杜若踢了一脚木盒子,“打又打不开,搬又搬不走,我看八成又是俞空桑的什么圈套,要不我们把它下面的土掏空,埋上算了。” 云玉瑱瞪着眼睛道:“把它埋在你们家山门口?你不怕晚上撞鬼吗?” 杜衡沉声道:“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谁送来的?” 云安瑶道:“应该就是刚刚,我方才追一只灵兽追到这,然后才看见的这个木盒子,不过,并没有看见是谁送来的。” 杜衡道:“那你们怎么知道是俞家送来的?” 兰藉道:“这盒子里透着死气,跟之前在空桑之山的一样,而且,里面的东西应该已经死了。” “死了?”杜衡看看盒子,“之前是活的?” 兰芜摸着下巴道:“不仅是活的,好像还是个人……” “人?!”杜衡惊道,“人能放在这么小的盒子里?你们没打开看看?” 陆离生道:“刚才我们试过,没人能打得开,即使用兵器也不行,甚至在上面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杜衡走到木盒旁边,试图把木盒搬起来。然而那木盒就如同长在地上似的,使了半天的劲,也没能搬动分毫。他又去扳那木盒的盖子,也是纹丝不动。” “俞空桑送来这个东西,肯定不是为了让我们打不开干着急的。” 杜衡绕着木盒转了一圈,发现木盒子毫无缝隙的边角上,居然渗出几滴黑血。 墨竹走过来,好奇道:“各位在看什么?” 杜衡转过身道:“哦,没什么,不知道谁家送来个破盒子。” 他想到墨竹之前在北渚受的苦,不想让她再回忆起这段往事。 墨竹凑到跟前,略皱了皱眉道:“咦?这不是北渚的妆奁盒吗?怎么会在这?” “北渚?”众人异口同声。 “是呀,在北渚的花楼里,仙姬们一般都用这种妆奁盒。”墨竹蹲下身,细细摩挲着盒子的边缘。 “这盒子有什么机关吗?”杜若抱着肩,“怎么这么难开?” 墨竹笑道:“哪里有机关呀,一个妆奁盒子又不是什么藏宝盒,要机关做什么。” 她轻轻一掰,木盒的盖子竟咔哒一声被掀起了一条缝。 “啊!!” 墨竹惊叫一声,随后跌坐在地上吓得大哭。 众人朝盒子里望去,只见盒子里端放着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头颅的脸已经被利器划得伤痕累累,看不出面容,而被血黏在一起的乱发丛中,半个金钗若隐若现。 杜若脸微一面色,惊道:“我们怎么都打不开这东西,你怎么轻轻一抬就抬起来了?” 杜衡看见墨竹惊慌失措的样子,柔声道:“墨竹,你认识这个头的主人,是不是?” 墨竹哭得梨花带雨,道:“她是我在丁香阁里最好的姐妹,还有一年她的约期就到了,怎么会……” 杜衡忽然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俞空桑故意设下的机关,只让墨竹一个人打开盒子,既是给违抗命令的仙姬以警示,又是给我甘枣杜家一个下马威。 “前几日,我还收到她给我写的信,她说北渚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有些客人的过分要求她们也必须要满足。而且约期已到的姐妹离开北渚后,发现修为并没有增加,才知道这几百年的辛苦根本就是白费了……”墨竹扑到杜衡脚边,大哭着乞求道,“君主!求君主救救她们!她们到北渚做仙姬,虽然是想投机取巧,但她们也罪不至此啊!” 杜衡冷冷地看着木盒子里的头颅,半晌没有说话。 北渚的仙姬虽然动机不纯,但确实也不该遭此大难。况且,俞家之所以实力雄厚,财大气粗,很大原因是北渚带来的巨额收入。这样看来,把北渚解决掉,相当于切断俞家的资金来源,倒不失为一个拆台的好办法。 杜衡抬头去看周围的几个人,发现大家都在望着自己,等待号令一般。 他把墨竹从脚边扶起来,安慰道:“你别哭,我明日便去北渚探探虚实。” “我也去!他个俞空桑也太过分了,居然拿几个弱女子当要挟。”杜若一副撸起袖子要打人的样子。 “你就别去了,”杜衡摆了摆手,“怎么说也是烟花之地,女子去了总是不便。你就留下来陪三秀,我同国师一起去看看就好。” 兰氏兄弟和陆家兄弟纷纷上前一步道:“我们也愿跟随杜君。” 杜衡道:“人多目标大,不是好事,兰君和陆君同去就好。” 四个人进了北渚大门。 北渚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仙姬们迎来送往,脸上都挂着亲切自然的笑容。杜衡原以为,这些笑容虽不是发自内心,但也不至于太过伪装,而直到他真正了解到北渚背后的丑恶嘴脸,才明白她们笑得有多艰难。 兰藉和陆离生显然都是第一次来北渚。 兰藉虽然对女孩子不太感兴趣,一直目不斜视,表情也冷冷的,但耳边的淫词艳曲依然让他脸颊微微发红。 陆离生却跟没见过世面一样,常常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新鲜,对花楼上的仙姬抛来的媚眼感到脸红心跳不已。 北渚表面上看着并没有什么异常,四人在街上转了几圈,也没有什么动静,似乎并没有引起俞家人的注意。 忽然,街心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几个人驻足远望,只见街心那边似乎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在横冲直撞,惹得来往的仙姬和客人阵阵惊呼。 眨眼之间,那东西就冲到了四人面前,竟是一头硕大的黑熊。黑熊有一层楼那么高,背上还坐着一个仙姬,笑得花枝乱颤。 兰藉冷冷道:“这怕是哪家的纨绔子弟,把家中的神兽偷偷带到这,跟心上人取乐来了。” 陆离生摇头道:“啧啧啧,这神兽看上去颇为神勇,却做了烟花玩物,真是暴殄天物。” 夕宿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望着那头黑熊,目光炯炯。 周围的人迅速把路让开,唯恐伤到自己。眼看着黑熊马上就要奔到四人面前,杜衡、兰藉、陆离生连忙跳到一边,夕宿却动也不动地站在街道中央,甚至还面朝着黑熊来的方向微微一笑。 “国师,你干嘛?快闪开!”杜衡大叫。 夕宿对杜衡的呼唤充耳不闻,而是缓缓抬起一只手。众人大声疾呼,仙姬们更是吓得挡住眼睛。 眼看着黑熊就要撞到夕宿身上,忽然,黑熊在触及夕宿手掌之前,化作一道紫光直冲而上。熊背上的仙姬一声惊叫,转而又咯咯地笑着被那道青光托住缓缓下落。 紫光散去,一个俊俏的紫衣少年横抱着那仙姬落在路中间,嘴角扬起一道邪气的笑容。 “这位先生,好定力!”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契约 http://.biquxs.info/

少年把仙姬轻轻放到地上,还伸手拍了下仙姬的屁股。仙姬娇笑一声,识趣地躲到一边去了。 “这位公子的变化之术可谓出神入化,”夕宿微笑道,“不知公子师从何人?” 少年桀骜地扬起下巴,双手抱肩道:“无师自通。” “哦?那当真是奇才了。”夕宿目光深邃,让人捉摸不透。 “大家都这么说。”少年眼珠一转,道,“不过你拦我干什么?没看见我正陪仙子玩得高兴吗?” 夕宿道:“玩心太过,恐怕会伤及无辜。” 少年冷哼一声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伤及无辜了?他们有腿有脚,不会躲吗?” 陆离生有些看不下去,飞身上前,立在夕宿身侧,道:“这位小公子,我们先生也是路见不平,况且他又没伤你,你说话这么难听做什么?” “他伤我?呵,好大的口气,”少年不耐烦地用脚尖拍着地面,“算了算了,我不想跟你们一般见识,快闪开,仙子还等着我呢。” 少年抬头去寻仙姬,忽然看见杜衡正站在花楼上,冷眼旁观着自己。 “哎?没想到这北渚,居然还有男色可供消遣,”少年邪气一笑,“那就先让小爷来享受享受吧!” 他陡然飞升上楼,飘然落于杜衡身侧。刚要伸手去摸杜衡的下巴,身边的兰藉上前一步将杜衡拦在身后,喝道:“放肆!哪里来的乡野刁民?” 少年奇道:“哦哟,看来是个上等货,还有贴身‘丫头’呢。” 兰藉脸一绿,怒道:“你再敢满嘴污言秽语,不干不净,休怪我不客气!” 少年嘿嘿一笑道:“你这‘丫头’长得也挺标致的嘛,快别客气了,到小爷怀里来!” 兰藉大怒,刚要拔剑而起,却被杜衡按住右手顺势一带,带到身后。少年将将要触到兰藉脸的手也忽然被杜衡死死攥住。 “身法挺快嘛,”少年笑道,“就是不知道你在床上是不是也这么快?” 他手腕一拧,如同泥鳅出洞一般把手从杜衡掌中抽出。身子向旁边一滑,瞬间滑到杜衡身后,张开双臂要去抱杜衡的腰。 杜衡腰向前一挺,将身子弯成了一个弓形。少年抓了个空,然而却紧追不舍,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兰藉知道杜衡不让自己出手的用意,是怕引起注意从而带来更多的麻烦。他见二人一追一躲缠斗不休,心中焦急万分。 楼下的陆离生看楼上打得热闹,想要上去帮忙。夕宿却伸手把陆离生一拦,然后颇有深意地摇了摇头。 陆离生道:“怎么?先生不打算出手?” 夕宿道:“陆神医莫急,那少年伤不了大少主,也不会伤大少主。” 陆离生疑惑道:“怎么说?” 夕宿没有再说话,而是微笑着抬头望着楼上。 少年几次出手都没成功,便有些不耐烦,立身道:“这位仙君,你要怎么才能从了我呀?” 杜衡微笑道:“你先告诉我,你师父是谁?” 少年道:“我不是刚才跟楼下那个人都说了嘛,我没有师父。” “没有师父?”杜衡把手背到身后,“这变化之术如此深奥,你自己就会了?” 少年“哼”了一声道:“我聪明,看见什么,脑子一转就变了,怎么,你不服?” “看见就能变?真是了不得。” “那是自然。”少年得意洋洋,眼神恨不得骄傲得飘到天花板上去。 杜衡背在背后的手指轻勾,向兰藉示意。兰藉会意,身子一低祭出云旗剑就要往少年的身上绑去。 少年没有防备,竟被云旗缠了个结实。 “你!你使诈!”少年急道。 兰藉冷笑道:“兵不厌诈,我看这位小公子你还是少来这烟花之地,回去多读两本书吧。” 少年看看兰藉,又看看杜衡,眼中邪光一闪。 杜衡一惊,不好,他要跑! 然而已经太迟了,那少年的脸微一变色,居然变成了一条滑溜溜的小蛇从云旗的捆绑中逃了出去。随着一阵仙姬的惊呼,小蛇飞也似的逃走了。 兰藉刚要去追,却被杜衡叫住了。 “不用追了!”杜衡拦住兰藉的脚步,“他不是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不要节外生枝。” 忽然,人群里传来一声极细的呼唤。 “杜君!” 杜衡向人群中望去,看到了那日喂自己吃樱桃的小仙姬。他四面一扫,发现此处正是上次来时,被仙姬带进来的花楼。 四个人都坐进了花楼。 桌上果品酒类丰富,然而四人却连碰都不碰。有几个仙姬飘然想要靠过来,都被兰藉寒冰似的目光吓退了回去。 小仙姬端来一盘葡萄,摘下一颗递到杜衡嘴边。杜衡摇摇头,小仙姬便又把葡萄塞进自己嘴里了。 “你们怎么都这么严肃?”小仙姬吃着葡萄,“吵架了吗?” 杜衡笑道:“吵架倒不至于,不过我们确实对一件事情有点小小的争执。” “什么争执?”小仙姬歪着头。 “这位公子,”杜衡指了指陆离生,“看上了这里的一位仙姬,想要把她娶回家做妻子。可是我们都觉得,正妻之位,还是应该留给大家族的仙子,让仙姬来当正妻,总是不太妥当。” 小仙姬眼里闪过一丝卑微,瘪着嘴道:“人家若是真心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兰藉冷着脸道:“娶一个仙姬做正妻,名不正言不顺,遭人白眼,成何体统?” “哼!”小仙姬朝兰藉一皱鼻子,“老古板!我才不同你讲!” 她溜溜地跑到陆离生身边,笑盈盈道:“公子,你真好,能做你的心上人真幸运!我们这里的人,都是被客人踩在脚底下,几乎没有人想要我们……” “姑娘过奖了,”陆离生欠身一笑,旋即又神色黯然,“不过我听说这里有个什么奇怪的规矩,仙姬是不能被随便赎身的。” 小仙姬道:“其实也不是的,我们虽然要在这里待很久,但也是有法子离开的。” “什么法子?”陆离生满脸放光。 小仙姬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然后凑近了陆离生,小声道:“我们来之前,都曾签订一个契约,上面规定了我们在这里做仙姬的期限。公子只要找到那份契约,将你心上人的名字从契约上除去,你就可以顺利带心上人远走高飞啦。” 陆离生迅速瞟了一眼身边的三个人,然后往小仙姬身边凑了凑,低声道:“请问姑娘,那契约在什么地方?” “在……”小仙姬神秘兮兮地伏到陆离生耳边,“在丁香阁,朝颜姐姐那里。” 陆离生不易察觉地轻轻点头,跟三人迅速交换眼神。 小仙姬离了陆离生耳畔,神色有些紧张道:“公子去了那,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就说是有其他客人告诉你的。” 陆离生微笑道:“姑娘放心,我不是多嘴之人。你也会遇到你的贵人,带你早日离开这里的。” 丁香阁内仍是冷冷清清。自从云安瑶离开之后,阁中央的台子上,便换了一个仙姬弹筝。 陆离生和兰藉走进阁内,依然同杜衡上次来时一样,无人接迎。 二人随便拣了个位子坐下,身着水红色纱衣的仙姬端上一个果盘,然后便退下了。 兰藉皱眉道:“此地怎么竟如此奇怪,仙姬似乎都没有别处热情。” 陆离生也摇摇头。 虽然杜衡曾经告诉他们俩,这丁香阁与其他的花楼大有不同,却也没想到会是这般冷落。 坐了半天,两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一丝不耐烦的神情。 水红纱衣的仙姬忽然走过来,轻声道:“两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丁香阁?” 陆离生假装发怒道:“是啊,我们也是听朋友介绍,说此地气氛幽雅,不似别的花楼那边艳俗,便想来体验一番。没想到竟是这般不理会人,真是岂有此理!” 仙姬见陆离生发怒,也不着急,只是淡淡道:“公子说,是经人介绍,请问,此人姓甚名谁?” 兰藉猛地一拍桌子道:“你这是何道理?我们到此地消遣,还要被你问这问那!” 仙姬泰然自若道:“丁香阁不比寻常花楼,做的都是熟人的生意。公子若是不说出朋友的名字,恕奴家无法招待周全。二位吃了果点,就请回吧。” 兰藉放在桌面上的手握紧拳头,一副要掀桌子的样子,陆离生赶紧按住兰藉的手,语气软下来道:“唉,实话跟仙姬说了吧,我其实是看上了这里的一位仙姬,想帮她赎身。但我也知道北渚规矩严格,这种事情,轻易不能允许。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一位朋友那听说,这丁香阁有一位叫朝颜的姐姐,掌管着仙姬的去留。” 陆离生深深叹了口气,沉痛道:“可惜我们两情相悦,深深爱慕彼此,却因为这不近人情的规矩人海两隔。倘若我有幸,能赎我的心上人回家,我甘愿倾家荡产回报这位朝颜姐姐,甚至是当牛做马也在所不辞!” 看着陆离生激动的模样,兰藉连忙低头,生怕仙姬发现自己在偷笑。 仙姬面色一凝,道:“公子此话当真?” 陆离生敲敲自己的胸膛:“若有半句虚言,鄙人愿遭万道天雷!” 仙姬打量了二人半晌,随后神色一缓,微笑道:“公子若早这么说,便省了这许多事了。成人之美本是好事,我又怎好执意相阻?只是,我这里不比凡间之所,赎身一事的代价很重,公子可要想好了。” 蓝藉道:“你就是朝颜?” 朝颜没有理会蓝藉,只是静静地凝望着陆离生。 陆离生道:“想好了,开价吧!” 朝颜娇笑一声道:“我要的可不是普通的金银财宝,而是其他的东西。” 陆离生道:“什么东西?” 朝颜道:“想要赎回仙姬的自由身,需要公子拿自己的魂魄来换。五百年为期,到时便会有人上门收取。” “我的魂魄?你要我的魂魄做什么?” 朝颜微微一笑,道:“这个就不是公子需要操心的事了,您只需要说好,还是不好。” 陆离生显得有些犹豫,兰藉站起身道:“这位仙姬口说无凭,我们怎知你就是朝颜?万一你是假的,我们岂不吃亏?” 朝颜轻巧一笑,翻动手指转了个腕花,一条长长的光卷立刻如游龙般出现在身侧。 “公子看上的仙姬叫什么名字?”朝颜从头上拔下一根笔形的玉钗。 第一百二十八章 对决 http://.biquxs.info/

兰藉和陆离生对视一眼。 忽然,只听一道利剑破空之声,瑶华的寒光直刺光卷。 朝颜大惊,急忙伸手去收光卷,不料却被兰藉死死扣住脖子,动弹不得。 眼看着剑尖就要戳到光卷上,“铮”的一声,又是一道极细的绿光划过,瑶华竟被打偏了方向,直刺向台子上弹筝的仙姬。 杜衡一惊,连忙召瑶华回手,但剑气还是削掉了仙姬的一缕头发。 光卷飘然而落。 夕宿刚要飞身去接,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脚上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几条银丝,横牵竖拉无法控制。 “哈哈哈哈……” 光卷落在一只厚实的手掌上,一个墨绿色的身影出现在门边,朝阁内的四人阴恻一笑。 俞空桑! “听说上次,杜君趁老夫不在家时,带人到老夫家中大闹一场,还把房顶都掀了,似乎有些不太礼貌啊。”俞空桑方正的额头几道皱纹深深嵌刻,“杜君身为小辈,就是这么尊敬长辈的吗?” 杜衡道:“俞君既是长辈,却来抢小辈的东西据为己有,是不是有些为老不尊?” 俞空桑冷笑一声道:“抢?老夫可没有那个闲情逸致,明明是杜君的妹妹自己法力不济,连东西都管不好。老夫,不过是替她保管罢了。” “保管?都保管到地底下去了?这怎么看都像是在偷藏啊。”杜衡缓缓转动剑柄,凛凛寒光在剑刃上流转,“想不到堂堂俞君,居然干出这种龌龊勾当,专喜偷盗。而且不光偷别人的东西,还喜欢偷女孩子。” “杜君此言差矣,”俞空桑阴冷地笑着,“这里的女子,可都是自愿来的,老夫可没有逼她们。” 杜衡道:“自愿?签约时说一套,签约后做一套,你好歹也是一家之主,居然靠欺骗那些单纯的女子做肉体交易中饱私囊,你还有没有点廉耻?” 俞空桑哈哈一笑,道:“老夫只知道挣些小钱养家糊口,手段卑劣,远不如杜君有廉耻之心。杜君不仅专收些烂货**当弟子,还将妻子与他人之子视如己出,老夫当真是自叹不如啊!” 杜衡气得发抖,不再跟俞空桑废话,飞身提剑直刺俞空桑胸膛。 俞空桑微扬起嘴角,将光卷收成一个小小的筒。沐芸搭箭满弓,无数道极细的绿光如大雨般射向杜衡。 丁香阁里的仙姬和客人吓得惊慌失措,纷纷逃跑。门口一群俞家弟子鱼贯而入,迅速在大厅内摆好祸斗阵。 陆离生见势头不妙,急忙祭出漫天梅花雨洒向众弟子。花瓣落到身上,顿时将俞家弟子的皮肤灼伤大片,纷纷跌倒在地,哭号不绝。 夕宿被周氏兄弟的傀儡术缠到无法脱身。他法力高深,虽不至于丧失心智,但也步履维艰。几次挣脱了银丝的捆绑,没等走出几步却又被绊住。 周氏兄弟知自己法力不及夕宿,不敢正面相敌,便不停用傀儡术骚扰。夕宿左突右冲不得逃脱,愈加心烦意乱。 兰藉仍紧扣着朝颜不放。他见大厅内的几人各自缠斗不休,却又不能把朝颜放走,心中焦急万分。 “公子,你抓住我不放也是无用,何不去帮你的朋友?”朝颜忽然开口道。 兰藉手上加劲,指尖抠进朝颜脖子上的肉里,朝颜不禁皱眉。 “那契约泛着灵光,不是寻常物,它听你的调遣,是不是?”兰藉把手越扣越紧,”把它召回来!” 朝颜冷笑道:“公子凭什么认为奴家会听你的,把契约召回?奴家最惨不过是死在公子手下,那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兰藉也冷笑道:“你不怕死,是因为你不知你死后会是什么样子。” “能是什么样子?”朝颜不屑地笑道,“我在这世间已经遭了够多的罪,最可怕的事情我都经历过了,死后说不定还是个解脱。” 兰藉道:“你以为,你死之后就能远离这些事?” 朝颜的眼中忽然划过一丝恐惧:“公子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谁?” 兰藉把朝颜狠狠扣在胸前,伏在她耳边,低沉着嗓子道:“朝颜姑娘可曾听说过,司幽兰家?” 朝颜不安地扭动着身子,道:“你,你是兰家人?” 兰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慢悠悠道:“仙族死后,魂魄便归我司幽掌管。你们生前最恐惧、最忐忑、最不堪回首、最黑暗肮脏的历史,都会在那里重现。” 朝颜脸色大变。 “而且是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让你痛苦,让你疯狂,你拼命想要逃离,可就是找不到出路。每当你觉得事情要发生转机,马上又会回到最开始,陷入无限的死循环……” 兰藉的声音空洞嘶哑,仿佛从地狱里传出来,钻到朝颜的耳朵里,吓得她抖如筛糠。 “那么多亏心事,那么多鬼敲门,你以为经历一遍就结束了?呵呵,大错特错……” 朝颜的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滴,她死死扒住兰藉的手臂,恐惧道:“我不要……我不要……” “你若将契约召回,我便帮你毁了它,还你自由,助你逃脱,你想活多久,便活多久。”兰藉的手越捏越紧,朝颜的呼吸也愈发困难了,“但你若不听劝告,我即刻送你到幽冥,让你尝尽轮回之苦,如何?” “兰公子,兰公子饶命!”朝颜颤声道,“我的确可以召回契约,可契约有咒法相护,就算是神兵相击也毁不掉啊!” “凡事皆有弱点。”兰藉几乎把朝颜的脖子掐断。 “咳咳……有……有!”朝颜的脸变成了紫色,“公子先松开些!” 兰藉稍稍松了手劲。 “契约是俞君以血咒作屏障,须用俞君的血才能破解!” “好,你快将契约召回!” 朝颜抬手,食指轻轻勾动,然而那契约竟似已经认了新主,完全不听朝颜的召唤。 兰藉早有预料,他叹了口气,一掌劈在朝颜的脖颈上。朝颜身子一歪便昏了过去。 战场中心,争斗激烈万分。杜衡几次被沐芸射中,身上已经是伤痕累累。陆离生屡次想上前帮忙,怎奈身边的俞家弟子跟狗皮膏药一般,赶了又粘,粘了又赶,就是甩不掉。 俞空桑道:“杜君,老夫劝你还是少费些力气。您的手下皆已无力还击,而您自己也并非老夫对手。老夫谅您年少无知,姑且再放您一次,快带着您的残兵败将回家去吧!” 杜衡拼命躲闪着密密麻麻的飞箭,吼道:“你把契约交给我,我就走!” 俞空桑冷笑一声,道:“既然杜君不识抬举,那就休怪老夫手下无情了!” 箭雨顿时又密了一倍,如同一道道碧浪滚滚而发,眼见着杜衡是无处可躲了。 忽然,一道黑影携着一道寒光从俞空桑身边闪过。俞空桑被突如其来的白光晃得看不清东西,沐芸失了准头,箭浪朝旁边掀去,瞬间将丁香阁戳成了一片废墟。 俞空桑晃晃脑袋,眼神也恢复了不少。他抬头一看,只见杜若正立在对面花楼的屋顶上,冷白的剑光同月光交相辉映,寒气逼人。 杜衡惊道:“阿若!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我刚刚可是救了你的命,你还不快谢谢我?”杜若不满道。 俞空桑微微一笑,阴冷的邪气陡然从体内迸出。 “杜家兄妹起死回生,真是可喜可贺啊!” “贺”字话音未落,俞空桑忽然抬起两手,两股浓浓的黑烟化作两只巨大的魔爪朝杜若抓去。 杜若躲避不及,瞬间被两只巨爪紧紧攥住,提到半空中。 “可惜啊,可惜……”俞空桑假装怜惜似的咂咂嘴,“可惜杜家二主子刚刚复生,就要葬送在这里。只怪你命途不济,早知要死,何必再多活这一时呢?” 杜若无助地蹬着两条腿,像一只可怜的兔子。 血雨那日的景象又浮现在几人眼前,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情景。杜衡甚至觉得这简直就是逃不开的命劫,无论如何反击,终将一败涂地。 然而,杜若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杜衡心中一动,却看见杜若竟将手里的素华剑扔了下来,三秀的声音顿时回荡在耳边。 “素华剑是她的力量来源,日后此剑千万不可离开甜桃身侧。” 她要干什么?! 素华一坠,杜若竟瞬间消失了,一条小小的发带飘然而落,掉在了废墟里。 俞空桑一愣,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杜衡趁此机会,飞身直刺俞空桑。俞空桑躲避不及,竟生生挨了一剑。 “你们竟然耍诈!” 俞空桑大怒,沐芸化作一支枪杆粗的长箭,“噗”的一声,一箭射穿了杜衡的胸膛! “杜君!” “大少主!” 三人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杜衡的剑离俞空桑不过咫尺。他怔怔地望着俞空桑阴邪的笑容,然后又低头看看自己被扎穿的胸膛,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这次又要死了吗? 他高悬于半空,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生命的流逝,然而他等了半天,却觉得自己并没有要死的意思,反而感到被沐芸射穿的伤口周围痒痒的,更像是在愈合! 陆离生见杜衡许久未坠,又看见夕宿的脸上忽然浮现出微笑,便低声问道:“先生,怎么回事?” 夕宿微笑道:“药渣,起作用了!” 杜衡看到俞空桑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不待俞空桑反应过来,立即提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两个人都悬在半空中,一白一青两道光将两人紧紧相连。 俞空桑浑身一震,手中的契约飘飘然向下坠去。 兰藉眼疾手快,飞身接住契约,又直冲而上接了两滴俞空桑的鲜血,一掌拍在契约上。 “轰!”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崩塌声,北渚内的街道突然地震般地抖动起来。无数的仙姬感到身子一轻,便知契约已解,纷纷欢叫着朝北渚外逃去。 俞空桑的眼中充满了震惊之色,转而又变成了恼羞成怒。双眼陡然变成诡异的鲜红色,脸也泛着青绿色的光芒。他一手抓住剑刃,缓缓把瑶华从胸膛中拔出,手被剑锋割得鲜血直流。 夕宿变色道:“不好!俞空桑邪灵附体!大少主快走!” 浓浓的黑气从俞空桑周身漫出,迅速向杜衡涌去。 杜衡飞身后退,却被黑气紧紧相追。 忽然,一道紫光划过杜衡身边,瞬间将杜衡掠开黑气的攻击范围。紫光陡转,又掠到下面三人身边,将四个人全部包裹起来,朝出口逃去。 杜衡惊道:“发带!发带!” 紫光一顿,又回转到废墟之上,将发带和素华全部卷起。然后带着几个人,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相认 http://.biquxs.info/

等杜衡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甘枣房中的榻上。 “阿木哥,你醒啦?”三秀柔柔一笑,然后端过一杯热茶,“喝点水吧。” 杜衡坐起身喝了一口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摸摸胸膛上的窟窿,发现伤口似乎已经长回去了,只是肌肉还在隐隐作痛。 “国师说,你的伤不要紧的,很快就能好。”三秀拿回茶杯放在旁边,“倒是俞空桑,听说被阿木哥一剑刺穿了心脏,虽不至死,但也元气大伤。” “北渚呢?”杜衡哑着嗓子道。 “北渚里的仙姬都走啦,如今只剩下一副空架子。” “哦……那就好……”杜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睡了多久了?兰藉和陆神医他们怎么样?” “他们都无大碍的,阿木哥不用担心。你也没睡多久,就几个时辰,我还以为你要像上次一样,一躺就是一个月呢!”三秀的眼睛亮闪闪的,好像春日里山湖的波光。 杜衡心下稍安,忽然又微一变色道:“哎?不对,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还没等三秀回答,房间的门“砰”的一声开了,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冲进屋子里来,竟是在北渚遇见的那个会变身的少年。 “当然是我带你们回来的啦!你还不赶紧谢谢我?”少年神气地用大拇指戳戳胸膛。 “你?”杜衡忽然有些警惕,“你会这么好心?” 少年忍俊不禁,然后又假装正经地咳嗽两声,道:“那当然,我可是全天下最好,最见义勇为的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呢。” 他朝三秀挤挤眼睛,一脸的轻浮调笑。 杜衡见少年有轻薄之意,冷声道:“你到底是谁?” 少年笑着耸耸肩,一步一步朝杜衡挪过来。 “你真不认识我啦?” 杜衡仔细朝那少年的眉宇间望去,确实感到有几分熟悉,然而又说不出是在哪里见过。 少年猛地一跃到杜衡身边,用力拍了下杜衡的肩膀,笑道:“哎呀,叔叔!是我呀!小蚂蚱!” “小蚂蚱?!” 杜衡再仔细看看那少年的眉目,发现他三分像瞿济朝,五分像慕予,还有两分玩世不恭像他自己,确是瞿念青无疑。 “你怎么逃出来了?!那老头呢?”杜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三秀迟疑道:“你们……真的认识?他刚说你是他叔叔,我还不信……” 瞿念青往三秀身旁靠了靠道:“我从来不会骗人的,就算是骗,也不会骗你这么漂亮的女人。” 杜衡一把拽住瞿念青的袖子,把他拉了回来,严肃道:“你这小子,怎么跟你爹一样?” 瞿念青耸耸肩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你怎么回来的?”杜衡松开瞿念青,“别的人,少说都要四百年才能长到你这边身形,你怎么才几年的功夫就长这么大了?” “我回来帮你呀!”瞿念青避开了杜衡的话锋,又拍拍肚皮,“我吃得好,吃得多,就长得快呗!” “我问你,你是怎么回来的?”杜衡一字一顿,“还有,你的变化之术哪里学的?你师父到底是谁?” 瞿念青唉声叹气道:“哎呀,叔叔,你怎么一见了我就这么多问题,跟审犯人一样的审我呀?你不想我吗?我可想你啦!” “想你?我可想死你了!”杜衡没好气道,“连问题都不愿意答,你还好意思叫我叔叔?” 瞿念青叹了口气道:“唉,真是好心没好报,我从那老妖怪手底下救了你,还救了你妹妹,你不谢我就罢了,还把我当成外人一样,真是没天理啊……”说着,便捶胸顿足,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杜衡心头一震,这才想起来一件事。 “阿若呢?她怎么样?” 三秀温柔地拍拍杜衡的胳膊道:“阿木哥,你别担心,甜桃没事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三秀微笑道:“你等我。” 杜衡出了房间门,发现陆离生和夕宿正坐在院子里喝茶。 原来兰氏兄弟和云家姐妹见杜衡无碍便先回家了,陆离忧因家中有事,也被陆离生赶回去了。 “杜君你醒啦?感觉怎么样?”陆离生站起身。 杜衡点点头道:“没事了。不过,沐芸神勇无双,况且我还挨了不止一箭,怎么会这么快就好了?” 夕宿颇有深意地笑望着杜衡,没有说话。 杜衡忽然想起复活那日,夕宿说药渣的妙处那番话。 “难道是……” 陆离生道:“杜君现在的原身由多种草药熔成,这些药的药力很强,恢复力极佳。不说让你刀枪不入,但至少受了伤,痊愈飞快。” “呵,那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杜衡释然地笑笑,“知道俞空桑那个老匹夫伤得比我重,我心里舒服多了。” 陆离生朝瞿念青抱拳道:“还是多亏了这位小兄弟出手相救,不然我等真的是难逃厄运啊。” 瞿念青大度地一摆手道:“小意思,小意思!” 然后又用胳膊肘捅捅杜衡道:“叔叔,你看看人家多有礼貌,再看看你,连句好话都不说,真是伤心。” 杜衡道:“你什么时候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什么时候就跟你说好话。” 瞿念青瘪瘪嘴,显得很委屈的样子。他朝对面的两人扫去,撞上了夕宿深邃的目光。那一瞬,他感到自己仿佛要被夕宿的眼睛给吸进去了。 瞿念青的背上爬上一层冷汗,他赶紧别过脸去,再也不敢去看夕宿的眼睛。 “爸爸!” 一声石破天惊的叫声从门外传来,三秀抱着一个小姑娘迈进院子里。 陆离生惊得语无伦次:“杜……杜杜……杜……怎么会这样?” 杜衡也惊得说不出话。 瞿念青看看小姑娘,又看看三秀,再看看杜衡,忽然丧气道:“唉呀,原来你们俩居然是一对,连孩子都有了,真可惜……” 三秀的脸又是一红。 杜衡使劲踢了一脚瞿念青的屁股,喝道:“说什么呢你?这是我妹妹阿若,快叫姑姑。” 瞿念青一愣:“啊?跟谁叫姑姑?” 三秀把小杜若放到地上,笑道:“她呀,这是你姑姑,杜若。” 瞿念青倒吸一口冷气。 小杜若瞪着好奇的大眼睛环顾四周,然后望着瞿念青呆若木鸡的样子,咯咯笑道:“傻子!” 所有人都忍俊不禁。 杜衡咳嗽两声,向三秀道:“阿若怎么又回去了?这次不会又要我死一次,她才能恢复正常吧?” 三秀道:“那倒不会,以我来看,估计半月之后自然就会恢复。不过,她这样让自己人剑分离实在是危险,虽然也算救了她一命,但是她这种组合的状态并不稳定。如果以后再多几次,说不定就永远都救不过来了。” 杜衡正色道:“那有没有办法不让她再这样?” 三秀道:“办法是有的,只不过需要时间。等到祭坛上,那颗象征着甜桃生命之源的青枣成熟了,她就能真正稳定下来,也不怕素华离身了。” 杜衡望着小杜若天真无邪的小脸,忽然对瞿念青道:“你刚刚听见没有,三秀说你姑姑还要几天才能复原。这几天,你姑姑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照顾她,不然唯你是问。” “啊?我哪会照顾小孩子啊?”瞿念青老大不情愿。 杜衡冷哼一声道:“孩子?她都一千多岁了,当你奶奶都够,你还好意思叫她孩子?我跟你说,你姑姑可凶了,动不动就要打人。你跟她好好相处,将来还能少受点罪。” 瞿念青“哎唷”一声蹲在地上,然后朝小杜若伸出双手,无奈道:“来吧,姑姑,侄儿这就带您出去玩。” 甘枣山迎来了两个孩子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瞿念青抱着小杜若来到花园里采花。他看到花丛中有一只凤尾蝶长得很漂亮,便把小杜若放在身边,打算去抓蝴蝶给小杜若解闷。 结果还没等碰到凤尾蝶的边,忽然听到小杜若不知为何竟哇哇大哭起来。 瞿念青吓得一哆嗦,赶紧去找,发现小杜若正坐在花丛里,鼻子肿得像桃子一般又大又红,看上去像是让马蜂给蛰了。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啊!”瞿念青连忙把小杜若抱起来,“您没事去招惹它做什么?这下好了,叔叔要是发现您被马蜂欺负了,还不得把我的屁股踢烂?” 小杜若哭得更厉害了,引得附近的弟子频频向这边张望。 瞿念青赶紧捂住小杜若的嘴,哄道:“您别哭啊,您一哭,我可就惨了。” 他左右张望了一圈,然后又对小杜若道:“我给您编个花环怎么样?我编花环的手艺可好了,保您满意!” 瞿念青把小杜若搭在肩上,然后翻动手掌指向花丛。无数形色各异的花朵从花茎上分离,在空中盘旋成一圈,最后编成了一个小花环。 “您看,多好看啊,”瞿念青把花环戴在小杜若头上,“好看的花,就应该配好看的人,这个配您再合适不过了!” 小杜若向上瞪着眼睛,望着头顶的花环刚要止住哭声,不料又有一只大马蜂“嗡嗡”地飞过来,朝小杜若通红的鼻子上落去。 小杜若吓得“哇”的一声大哭,小手一挥,马蜂忽然偏离了原来的飞行方向,径直落到了瞿念青的鼻子上,吓得瞿念青一屁股栽倒在地。 最后,瞿念青抱着小杜若,两个人都顶着桃子大的红鼻头来找陆离生。 陆离生看着两个人的狼狈相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们两个……哈哈哈……”陆离生弯着腰捂着肚子,“哎哟……怎么就这么巧,一模一样……哈哈哈……” 瞿念青囔囔着鼻子道:“陆神医,您就别笑了,您再笑,我叔叔就被您给笑过来了,那我就完蛋了……” 陆离生忍住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丢给瞿念青。 “拿去,哪里肿了抹哪里。” 瞿念青接了小瓶,给陆离生鞠了一躬,抱着小杜若一溜烟地逃跑了。 杜衡从陆离生身后走出来,笑道:“你就应该给阿若一个人上药,让那小子多肿几天。” 陆离生道:“被马蜂蛰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也够喝一壶了,杜君就别难为他了。” 杜衡看着陆离生的脸,忽然道:“陆神医在我甘枣一住多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陆离生道:“怎么?杜君不欢迎我?” 杜衡笑道:“我可半点这个意思都没有,陆神医愿意在这里住几日便住几日,甘枣乐得热闹。” 陆离生笑笑,没有再说话。 杜衡清清嗓子,又道:“其实,陆神医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想等阿若恢复了,好跟我提亲,是不是?” 第一百三十章 心死 http://.biquxs.info/

陆离生浑身猛地一抖,满脸惊讶地望着杜衡。 杜衡叹了口气道:“陆神医对阿若的心意,我一直都是明白的,只是阿若从小骄纵惯了,凡是都要问她的心意。只要是她不愿意的事,没有人能强迫她。” 陆离生道:“杜君的意思是,只要杜姑娘愿意,杜君就答应我的请求?” 杜衡微笑着点点头。 “阿若在这条路上走得坎坷,以我对你的了解,我知道你以后定会好好待阿若,永远不会让她受欺负。把她交给你,我放心。” 陆离生喜极,刚要拜谢,忽然听见一声恼怒的大吼。 “好你个杜衡,居然就这么在背地里把我给卖了,你还是不是人?” 两人一怔,看见长成大人的杜若拎着瞿念青的耳朵走过来。 杜若已经恢复了正常,而瞿念青此时不光鼻子肿了,连整张脸都肿成了一个猪头。 陆离生吓了一跳,道:“杜,杜姑娘,你怎么把阿青打成这个模样了?” 杜若冷哼一声道:“你们到底有什么居心,居然把弱小无助的我交给这么个混世魔王!害得我刚一醒来就发现鼻子肿得跟什么一样。” 听到“弱小无助”四个字,杜衡忍不住偷笑。 杜若手一提,把瞿念青拎到两人面前,道:“还给你,我跟瞿家人向来不对付,这小子我不要。” 瞿念青一听,赶紧拉住杜若的手,口齿不清地乞求道:“姑姑,姑姑,您别啊,您长得这么美,心地这么善良,一看就不是记仇的人。我虽然姓瞿,可我心里是姓杜的,您就让我陪着您吧……” 杜若手使劲一甩,着恼道:“好你个臭小子,你连你爹都不认了?” 瞿念青低着头小声道:“没不认啊,我这不是’怜取眼前人‘嘛……” 三秀忽然走过来笑道:“甜桃,你怎么把阿青弄成这副模样了?” 瞿念青一见三秀,立刻来了精神,撒娇道:“秀姐姐,你最美了,你最疼我了,快帮我治伤吧!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天天给你端洗脚水都行。” 杜若横眉立目道:“你这小子,刚刚还说我最美,现在又巴结起别人来了,真是跟你爹一个德行!” 陆离生望着杜若面上的两朵绯红,又看看杜衡,然后清清嗓子,又搓搓鼻子。 杜衡马上会意,对杜若道:“阿若,陆神医……” “哎哎,打住!”杜若没等杜衡说完便打断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事情是你答应下来的,我可没答应。你要是觉得陆神医值得托付,那你嫁给他好了。” 杜衡有些不满道:“阿若,陆神医还站在这里,你怎么说话一点情面都不讲。” 陆离生看着两人拌嘴,忽然想起天降血雨那日,便试探道:“杜姑娘,你是不是……” 陆离生边说边瞟着杜衡。 杜若脸一绿,没有说话。 杜衡也显得有些尴尬。 陆离生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闭上了嘴。 这一刻,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杜衡见杜若脸色不太好看,便打圆场道:“婚姻大事,是不宜操之过急,要不就……” 杜若打断道:“现在俞空桑还活得好好的,就算是要成亲,也得等那老家伙死了再说吧?” 陆离生见事情有转机,喜道:“这么说,杜姑娘是同意了?” 杜若顿了顿,然后别过脸去,摆摆手道:“哎呀,再说再说。” 陆离生喜不自胜。 杜衡却皱起眉头道:“不过,话说回来,俞空桑被瑶华刺穿心脏都不曾伤及性命,真不知有什么办法能打败他。” 三秀道:“阿木哥要不要再去招摇风洞看看?兴许那块石碑能给你答案呢。” “杜君!你怎么来了呀?”云安瑶见杜衡走进仙府大门,便蹦蹦跳跳地去迎接,“你来得真是太巧了,我刚好做了云片糕,你要不要尝尝?” 杜衡笑笑,刚要回答,忽然看见云玉瑱从后面走出来。 “那云片糕明明是厨房做的,你也好意思说是你自己做的?”云玉瑱拆台毫不留情。 云安瑶一噘嘴,道:“我把它端过来,就算是我做的,怎么,不行吗?” 云玉瑱嘲讽道:“你端的就算你做的?那这整座招摇仙府都是你住的地方,也是你盖的了?” 杜衡连忙插嘴道:“二位小姐别吵,我不是来吃东西的,我来找云君。” 云安瑶神色一暗,道:“哦……原来你是来找大姐的呀……” 云玉瑱道:“真巧,大姐也在找杜君呢。” 杜衡一愣,没听明白云玉瑱的意思,疑惑道:“云君去甘枣了吗?” 云安瑶摇摇头。 杜衡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那二小姐刚刚说的,云君去找我了是什么意思?” 云安瑶叹了口气道:“自从我们三个从甘枣回来,大姐便终日在风洞中闭关,很少出来。” 云玉瑱道:“她那哪叫闭关啊?你见过有谁闭关修炼还要出来找吃的的吗?” 杜衡忽然想起之前跟云鸣琅一起进入风洞后陷入梦境的情形,当时云鸣琅被叫醒后,似乎对自己的态度确实有些暧昧。 唉,这傻丫头,又是何苦呢。 云玉瑱朝外面看了看道:“算起来,大姐好像又该出来找吃的了,杜君若是想见她,不如现在就去风洞口等着。” 当云鸣琅走出风洞,看见杜衡正等在洞口时,不禁一阵恍惚,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你……我……” 夕阳如火的晖照在山间燃烧,云鸣琅的脸却比夕阳更红艳。 杜衡叹了口气道:“云君,招摇云家的历代君主,之所以定力超群,都有赖于风洞的相助。” 云鸣琅知自己被杜衡猜中,脸一瞬间仿佛要烧起来。 杜衡走进云鸣琅,发现她气息凌乱,重心不稳,看上去摇摇欲坠。 “你再这样沉迷下去,会修为尽散的。”杜衡面色凝重。 云鸣琅低头不语,不一会儿眼中竟堕下泪来。 杜衡叹息道:“云君天生丽质,以后定会寻得如意郎君,你又何苦如此。” “她都已经死了,你还不能忘了她吗……”云鸣琅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杜衡望着天边的夕阳,没有说话,眉间的暗红色兰草印记如同摇曳的小小烛火。 云鸣琅颤声道:“既然你都忘不掉,凭什么指望我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杜衡道:“杜家人向来专情,历代君主皆只有一妻,哪怕是妻子不幸亡故,也定不会再续弦。我同慕予虽然连一日夫妻都不得做,但她始终是我明媒正娶。我放不下她,也不会想要放下她。” 云鸣琅的身子不停抖动着,仿佛一朵随时要飘走的白云。 “你我就算按照我父君的遗命,真的成亲了,”杜衡轻轻握住云鸣琅的胳膊,生怕她摔倒似的,“我们也未必能开心。每日都守着一个心不在你身上的人,你会感到幸福吗?” 云鸣琅望着风洞道:“那这里倒是个好去处了,至少里面的那个你,还能骗骗我。” 杜衡看着云鸣琅朦胧的双眸,忽然厉声道:“云君不要在执迷不悟了!你身为一家之主,终日沉迷梦境,云家怎么办?你的两个妹妹怎么办?招摇的百姓怎么办?” 云鸣琅也猛地甩开杜衡的手,大声道:“他们怎么办,他们怎么办,那他们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云君之位不是我想要的,这责任也不是我想要的!母君一病不起,我只能独挑大梁,有谁问过我的意见?我好羡慕母君,身体复原了也不用再管这烂摊子,只需要惦记着自己的心上人什么时候来接自己就好了。而我的心上人,却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我心里难受得像要死了一样,却还要强颜欢笑去处理所有人的事,他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杜衡看着云鸣琅声泪俱下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 “我愿意以我所有的力所能及来帮你,你若日后在这些事上有什么麻烦的,随时可以来找我,算是我对你的补偿吧。” 云鸣琅苦笑道:“补偿?杜君又没有做错什么,有什么好补偿我的?错的始终都是我,是我爱错了人。” 杜衡感到有些无措,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对不起云鸣琅了,不想再拿这些家族纷争来打搅她,便踯躅了半天,有些离去的意思。 云鸣琅察觉到杜衡的不自在,便深深叹了口气道:“杜君此次来招摇,不会只是想来劝我不要沉迷梦境吧?” 杜衡望着云鸣琅泪痕未干的眼睛,顿了顿道:“我这次来……其实是想问石碑一个问题。” 云鸣琅转过头望着杜衡,忽然笑道:“果然杜君是有所求的。不是我不让杜君进风洞,而是风洞历来只有云君才有资格进入,上次它不认得你的气息,对你算是破例,这次,你怕是进不去了。” “有这种事?”杜衡半信半疑。 “杜君不信,可以自己去试试。” 杜衡见云鸣琅神情坦然,不像说假话,又看看风洞口,确实感到了一股同上次来时不一样的气息,便知情况属实。 “我知道杜君不好意思开口。”云鸣琅见杜衡面如死灰,耸耸肩道,“其实我愿意替杜君去问石碑,但是,杜君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想让杜君吻我一次。” 杜衡心头一震,面上也是三分迟疑,七分震惊。 “杜君所求,想必也是急事,不然不会到这里来,”云鸣琅脸上挂着微笑,只是那笑容的含义复杂,让杜衡有些看不懂,“那就请杜君衡量一下,到底哪边更重要吧。” 杜衡深吸一口气。 眼下俞空桑重伤未愈,确实是追击的好时候,但俞家的实力不容小觑,上次贸然擅闯,若非鲲鹏及时赶到,后果将不堪设想。这次,若没有十足的把握,着实不能轻举妄动。还是要在石碑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才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杜衡紧张地握紧拳头又松开,他伸出僵硬的手,扶住云鸣琅的双臂,脸也渐渐靠近她的头。 不过是嘴碰嘴罢了,有什么难的呢? 杜衡心一横,使劲闭上眼睛,撅起嘴巴,猛地朝云鸣琅的唇上印去。然而还没等碰到,他却感到云鸣琅身子一扭,挣脱了自己的怀抱。 “杜君不必勉强了,”云鸣琅神情凄然,虽然勉力一笑,却比不笑更加绝望,“我终于知道杜君对我到底是什么心意了,我也终于死心了。杜君到底想问石碑什么问题?” 杜衡怔了怔道:“我想问,到底如何才能杀得了俞空桑?” 云鸣琅再无多言,快步走入风洞,留下杜衡一个人愣在原地。不一会儿,又快步走出来。 “能杀俞空桑的,只有一样东西。”云鸣琅神情冷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又好像什么都发生过了的释然。 “什么东西?” “玉虬。” 第一百三十一章 鬼市 http://.biquxs.info/

“玉虬?!”杜衡万万没有想到。 玉虬自从上次同慕予在望槐楼一别,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当时走得匆忙,收了慕予的魂魄之后,便被夕宿推下楼了。这期间二百多年,不知有多少无名之辈曾来到甘枣的废墟中,寻找值钱的东西。就算是玉虬当时还在楼上,怕是后面也被人捡走了吧。 想不到千算万算,俞空桑的致命弱点,竟然是他自己的神兵。 “绿镯子?没见到。”阿城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当时的火烧得那么大,会不会镯子被烧化掉了?” “笨蛋!镯子哪会烧化?再说了,我妈妈那么法力高强的人,会戴个一烧就化的破镯子吗?”瞿念青踢了一脚阿城的屁股。 杜衡见瞿念青一身的痞气,也抬起一脚踹在瞿念青的屁股上,怒道:“你这臭小子,别的没学会,倒学会欺负人了。那火不是寻常之火,而是葛蔓的凤凰之火,普通的镯子烧化了也不稀奇,阿城这么问又不是没理由的。你是不是就想找机会耍耍威风?” 瞿念青委屈地揉揉屁股,嘴里嘟嘟囔囔,听不清楚说什么。 杜若道:“当时夕宿那老头不是也在楼上,他没看见小叫花的镯子吗?” 夕宿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出现在几人身后,如同一个鬼魂般无声无息。 “当时事态紧急,救了大少主后,我便找机会逃走了,不然下场怕是要和这望槐楼一样,粉身碎骨。” 四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老头,你下次再这么悄无声息地接近我们,我可要打人了!”杜若抬起一掌,作势要打。 夕宿和蔼地笑笑,没有说话。 阿城道:“会不会被别人捡走了?” 杜若道:“要真是这样,那东西这么厉害,可够捡的那人喝一壶了。” 杜衡捏着下巴道:“若真是被人捡走了,这二百年风雨飘摇,玉虬可能在任何地方,那当真是难办了……” “要是我的话,我肯定会把这东西给卖了。”瞿念青忽然道。 “卖了?”杜衡有些诧异。 瞿念青耸耸肩道:“是啊,叔叔不是说,那镯子会吃人,捡到的人若是不是它主子,它就要把那人吸干。可是扔了又可惜,不如卖了啊。” 杜若道:“识货的人,都知道那不是个普通的玩意,出现在集市上那是要引起轩然大波的,我们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都没听说过。” 瞿念青神秘地眨眨眼道:“姑姑,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我知道有这么个地儿,专门卖这些稀罕东西。” 杜衡冷哼一声道:“你小子少装蒜了,不就是鬼市么?也值得你这么卖关子?” “叔叔知道有鬼市,”瞿念青神气地原地转了个圈,“可是你知道鬼市在哪吗?” “鬼市经常搬家,行踪不定,若没有熟人,根本不知道它会搬到哪去。”杜衡一抬眉毛,“怎么?你知道?” 瞿念青一挤眼睛道:“你说呢?” 杜若喜上眉梢,用力一推瞿念青的肩膀,笑道:“好小子,算姑姑没白疼你。既然你知道鬼市在哪,那咱们就快走吧,还在这磨蹭什么?” 杜衡拦住杜若道:“慢着,我听说鬼市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人神鬼都有,稍有不慎便会落入陷阱。像你这般粗心大意,若是出了事,我们救你还来不及,再把鬼市吓跑了就难办了。” 杜若“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还是我同国师两人去比较稳妥。”杜衡捅了捅瞿念青的胳膊,“给你个卖弄的机会,说吧,鬼市在哪?” 瞿念青道:“叔叔,你怎么过河就拆桥啊?我刚说我知道鬼市在哪,你就要把我撇下,自己跟先生两个人去玩。” 杜衡道:“少废话,快说!” 瞿念青道:“不是我有意为难,只是如今这鬼市还有一个奇怪的规矩。” “什么规矩?” “熟人不算,陌生人来,必须是女子,或者至少看上去是女子。”瞿念青一脸坏笑。 “这是什么规矩?”杜衡感觉瞿念青在说瞎话。 瞿念青道:“这就跟鬼市新搬的地点有关系啦。” 杜若使劲一踹瞿念青的屁股,怒道:“你这小子,不卖关子能死吗?” 瞿念青揉揉屁股,赔笑道:“姑姑息怒。这鬼市啊,近来搬到了我们的老地方——北渚——去啦。那里自从仙姬被咱们救走之后,就变成了一个空壳。不过呢,仙姬虽然都走了,但因为那些仙姬曾经在那里遭受过虐待,怨气很重,对陌生的男子都很抗拒。” 杜若兴奋道:“那我去岂不正合适?” “不行!”杜衡的态度不容质疑,然后又转头向瞿念青道,“不就是扮女子么,有什么难的。” 如今的北渚早已不复盛况,远远看去,街市上一片昏暗,只有楼内偶尔有几点暗红色的灯火闪动,诡异非常。路上、楼上鬼影重重,看着好像是人来人往,但仔细一看却又消失不见了。 旧时的花楼现已破败不堪,雕栏残败,屋瓦上落着厚厚的灰尘。 杜若本来吵着嚷着要来,但杜衡执意不肯,并且还有真的发怒的迹象,这才作罢。夕宿不善女态,便也决定不来了,只在外面接应,以备不测。 所以,只剩下杜衡和瞿念青两人又站在了北渚门口,只是这次没有白衣仙姬过来迎接了。 瞿念青看着杜衡的女装,想笑又不敢笑,脸上的表情很怪异。 “有什么好笑的?”杜衡喝道。 杜衡扮女子本来是三分秀气,七分英气,但这一开口如洪钟似的怒喝,一下子就变成了三分秀气,七分妖气。 瞿念青终于在这强烈的反差下忍不住爆笑起来。 杜衡默默地盯着瞿念青笑,直到他被盯得寒毛直竖,再也笑不出来。 “你还好意思笑,你以为你自己好到哪里去吗?”杜衡猛地一抽瞿念青的后背,“你不是对这里很熟吗?干嘛也扮女装?很好玩吗?” 瞿念青挽了挽耳边的碎发,又正正头上的珠钗,赔笑道:“这不是跟叔叔统一队形嘛,不然人家还以为我是你养的小白脸,传出去还怎么找老婆。” 他脸上水粉甚厚,胭脂红如猴腚,这一笑,险些把脂粉挤掉了。 杜衡冷哼一声道:“哼,哪家的女子要是跟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瞿念青讪讪地摸摸耳朵上的金坠子,然后又笑嘻嘻道:“叔叔,你别说,你扮女装还真好看呢,清新淡雅,天生丽质,我要是男的,肯定喜欢你!”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句话似乎有些不对头:“哎不对,我本来就是男的呀……” 杜衡假装没听到瞿念青后面那半句话,嘲讽道:“我少说也在流波山扮了四五年的女子,仪态自然不差。哪像你这个半路出家的,什么首饰都往头上堆,能好看就怪了。” “叔叔说的是,侄儿自然比不得叔叔。”瞿念青笑嘻嘻的,一脸奴才相。 两人走进鬼市,发现里面比外面看上去更破败,有的花楼甚至连屋顶都没了,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断柱。原本装饰用的花绸如今已经也是灰蒙蒙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破破烂烂,参差不齐。 鬼市里的人看上去行色匆匆,买家之间极少有交流,卖家跟卖家之间也仅限于窃窃私语。花楼里,不时有疾速飘过的鬼影,点点绿光时隐时现,似乎是什么东西的眼睛。 “你不是对此地很熟么?”杜衡瞟了瞿念青一眼,“这里这么多卖东西的,我们应该去找谁买?” 瞿念青道:“我们先要去的不是店里,而是另外一个地方,搞一点此地专用的钱来。” “专用的钱?什么意思?” 瞿念青装模作样,洋洋得意道:“叔叔,这你就不懂了吧,鬼市这个地方,不是用钱交易的,而是一种鬼金。” “鬼金?到哪去弄?你有吗?”杜衡挑起一根眉毛。 瞿念青道:“我现在手上可没有。鬼金这东西,只在鬼市能用,出了鬼市马上变成灰,所以外面刚进来的人,都是身无分文的。” 杜衡道:“那我们去哪搞鬼金去?” 瞿念青没有回答杜衡的问题,而是四处张望了一圈,然后朝一个角落晃晃手指,自言自语道:“哦,原来在这躲着呢。” 两个人进了一间黑黢黢的木板屋。 木板屋极小极矮,里面只能容下七八个人转身。屋子里面有一个小柜台,柜台后面蹲着一个满脸麻子的矮子在看账簿。木板屋的外表看起来同北渚的其他建筑风格迥异,一看就不属于北渚原来的部分,料想是跟着鬼市一起走的。 杜衡跟着瞿念青走进木板屋,没留神脑门磕在棚顶的一个铜盆上,“当”的一声,撞得生疼。 “哦吼,又有‘顶着天’进来了?”矮子扯着尖细而沙哑的嗓音叫着,如同铁锯拉破锣。 “顶着天?什么意思?”杜衡小声道。 瞿念青道:“就是说你长得高,这里的老板自己生得矮,便看不惯长得高的人,总想使点小坏。棚顶上悬的那个铜盆,也只有碰见生得高的人才会显形。” 杜衡心道,难怪刚才进来的时候没看见这个铜盆,原来还有这等机关在里面。看来这矮子不仅人矮,心胸也窄得可怜。 “我这次出来得匆忙,身上只有几颗珠子,估计人家也看不上眼。早知道跟国师多要点宝贝了。” 瞿念青却摇摇手道:“不碍事,不碍事,你就是拿了宝贝来,也换不了鬼金。” “那我们拿什么东西换?”杜衡越发感到奇怪了。 瞿念青朝杜衡挤挤眼睛道:“这地方,都是靠脸吃饭的,长得越好看的人,就能从老板这拿到更多的鬼金,不要钱,白送。” “还有这么有意思的事。” 杜衡走上前,捏着嗓子客客气气道:“老板,我们想换一点鬼金。” 矮子从账簿里抬起头,眯起眼睛凑近了杜衡的脸看上看下,然后目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五百。”说完又从柜台里面拿出一个小袋子丢在台面上。 瞿念青大喜道:“叔叔天姿国色,我就知道带叔叔来没错!来这里的换鬼金的人不少,但大多只有一二百,能拿到这个数的人简直一个手都算得过来。哎呦,我们发达了!” 杜衡拿过小袋子,发现里面只有约莫几十个骷髅形的黑豆子,并不是什么金子。 “我再去换一点,咱俩就走遍鬼市无敌手啦!”瞿念青乐颠颠地走到柜台前,也捏着嗓子道,“老板,给我也换一点鬼金。” 矮子又从账簿里抬起头,眯着眼睛凑近瞿念青的脸看了半天,接着又目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五十。” 第一百三十二章 喜堂 http://.biquxs.info/

“五十?!”瞿念青惊得差点把眼珠子掉在柜台上,“老板,您没搞错吧?我就值五十吗?要不您再仔细看看?” 杜衡强忍着没笑出声来。 矮子再次从账簿里抬起头,对着瞿念青的脸足足看了半柱香的功夫,最后又目无表情道:“五十五,不能再多了。” 杜衡简直要憋出内伤。 瞿念青“哎哟”一声,扒在柜台上套近乎道:“老板,您不认识我啦?我是小蝈蝈呀!我是值二百的那个小蝈蝈呀!” 矮子眼皮一抬,拿起放大镜仔细瞧了一遍,忽然恍然大悟道:“噢!小蝈蝈,原来是你啊!你打扮得这么‘漂亮’,我都没认出来。” 瞿念青尴尬地笑笑道:“是呀是呀,是我,您看您既然都认出我是谁了,能不能再多给点?” 矮子听完这话,立刻又恢复到目无表情的一张脸。 “六十。” 瞿念青面如死灰。 于是,杜衡攥着一个拳头大小的袋子,趾高气扬地迈出了木板屋,身后跟着垂头丧气的瞿念青,手里只捏着六颗黑豆子。 “我们现在去找谁?”杜衡瞥了一眼蔫巴巴的瞿念青。 “去找一个叫长耳的人,鬼市上具体的交易情况,都由他掌管。而且他消息也最灵通,来鬼市的人想找东西,都从他那里买情报。”瞿念青偷偷瞄着杜衡手中的袋子。 杜衡看见瞿念青贼眉鼠眼的样子,便举起袋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笑道:“怎么?想要?” 瞿念青两眼放光道:“我就知道叔叔最好了,叔叔是全天下最疼我的人!” 杜衡嘿嘿一笑,把袋子一收,道:“没门!” 两人在街上走了半晌,来到一座花楼前。昔日的灯火辉煌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花楼门楣上的匾额残损地歪在一边,门口挂着一只人的耳朵。 “耳老板,鬼市近来生意可好?”瞿念青大步流星地走进花楼。 一个双耳直竖的长脸男子在柜上打着算盘,眼皮也没抬一下,尖声道:“哟,这不是小蝈蝈么?近日鬼市上的辛夷香都没什么好货色,你还是过段时间再来吧。” 杜衡疑惑道:“辛夷香是什么?” 瞿念青脸色一变,慌忙摆手道:“没没没,没什么,就是一种熏香,赶蚊子的……” 长耳停了手中算盘,抬头仔细去看杜衡,忽然喜笑颜开,媚笑道:“哎哟,小蝈蝈你艳福不浅啊,居然讨了这么个大美人,连你变丑八怪了都不在乎。看来这辛夷香果然有大用,改日我也搞两斤试试。” 杜衡忽然转头盯着瞿念青,眼里恨不得生出两把刀来。 “原来你是用了辛夷香,才让我这么对你死心塌地呀……”杜衡捏着嗓子,笑里藏刀,在瞿念青的屁股上狠狠一拧,“你是不是还用这东西,祸害了不少别的姑娘呀?” “哎哟哟哟……”瞿念青吃痛惨叫,脸上却依然陪着笑,“姐姐,姐姐我错了,我今后只对你一个人好,再也不在外面拈花惹草了。” 长耳看着杜衡垂涎三尺,手痒似的两只爪子抓来抓去。 杜衡推开瞿念青,走到柜台前,向长耳道:“老板,我们想跟您打听个物件。” “说吧,说吧,姑娘想打听什么?”长耳眼睛都快笑没了。 杜衡道:“我们想知道玉虬的下落,不知要多少鬼金?” 长耳的笑容忽然僵了僵,然后又眉飞色舞道:“哎呀,姑娘好眼光,一上来就点名问这么要命的东西。” 他想杜衡跟前凑了凑,伸出四根干枯的手指头,压低声音道:“看在我跟姑娘这么投缘的份儿上,给姑娘打个折,五百,怎么样?” “五百?!”瞿念青惊得跳起来,“我说耳老板,你怎么不去抢啊?什么消息值五百鬼金?你当蝈爷我第一次来鬼市,不懂行情是不是?” 长耳拉下脸来,道:“打听什么样的消息,就得花什么样的价钱。你知道你们要的这个东西,会引来多少注意吗?” 瞿念青道:“那五百也太贵了些。耳老板,以咱们俩的交情,能不能再便宜点?毕竟我们两个身上也没多少钱,后面还得活动不是?” “哼,没钱也想来打听消息?白嫖?”长耳满脸鄙夷,然后又色眯眯地拿眼睛瞧着杜衡,“要不,让这位大美人陪我睡一晚,我就给你们再打个折。” 瞿念青怕杜衡发怒,赶紧拦在两人中间,嬉皮笑脸道:“哎哎,耳老板,我这位姐姐啊,脾气不太好,怕回头冲撞了您老人家。要不,我陪您睡一晚?” “你?我怕半夜起来尿尿,被你吓死喽。”长耳几乎把黑眼仁翻到后脑勺上。 瞿念青怯怯地望着杜衡,没想到杜衡却妩媚一笑,腰肢款摆绕到长耳身旁,胳膊搭在长耳肩上,脸也凑近了他的脸。 “多谢老板厚爱,只是,小女子有要事在身,急需寻到这玉虬,要不……”杜衡朝长耳抛了个媚眼,“我先给您二百五,您告诉我个大致的方位,事成之后,我不光把剩下的二百五交给您,还陪您快活三天三夜,您意下如何?” 长耳被杜衡这么一撩,恨不得连骨头都酥了,连声道:“好!好好!就依大美人的!你们要找的那个东西,最近一次的转手人是旋龟,你们去找他好啦。” “谢谢老板哦!” 杜衡又朝长耳抛了个媚眼,然后从小袋子里数出二十五颗黑豆子放在柜上,又轻轻伏在长耳肩头,悄声道:“等我呀!” 说完,衣袂轻转,飘然而去,留下长耳一个人在原地流口水。 瞿念青追上杜衡,竖起大拇指道:“高!叔叔,高啊!嘿嘿。” 杜衡得意一笑,然后又正色道:“他刚刚说的旋龟是谁,你可认识?” “不认识……”瞿念青皱着眉摇摇头,然后又一笑道,“不过,我知道有人可能认识。” 两人来到另一座花楼前。 这座花楼看上去同其他的花楼有些不同,虽说也是破败阴森,但却用很多暗红色的破布条做装饰,看上去如同一座饱受风雨摧残的喜堂。 瞿念青道:“叔叔,这里的掌柜不太喜欢长得好看的女人,你如今这番打扮实在太美了,要不你还是在门外等我吧?” 杜衡冷哼一声道:“莫不是你又打什么小算盘,不敢让我瞧见?” 瞿念青辩白道:“叔叔,你冤枉我啦!我这可真是为你好。你若是不信,可以在门口听着,就知道我没有什么好瞒你的了。” 杜衡打量着瞿念青假装无辜的大眼睛,不愿跟他一般计较,又“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蛉婵姐姐,我又来看你啦!”瞿念青朝楼内探头探脑。 杜衡正抬头看着花楼上那些诡异的装饰,忽然听到一声如同唱戏一般的应和。 “小蝈蝈,你怎地今日才得空,叫姐姐好生想念呐!你打扮得这般花枝招展,别有一番趣味也!” 只见一个身穿喜服的女子飘然从二楼小步溜下来,如同一支开败的红梅。那女子脸上毫无血色,瘦削如骨,妖冶中透着病态。 “哎呀,最近我好忙呢,不过,心里一直惦记着蛉婵姐姐,一刻都没忘!”瞿念青笑得露出一排大门牙。 蛉婵拿着一只帕子,往瞿念青脸上一扇,带着调子唱道:“负心人,没心肝,一张小嘴似蜜甜,把你蛉婵姐姐哄,转头就去找新欢。” 瞿念青笑嘻嘻道:“姐姐说哪里话,我真的一直惦记姐姐呢!” 杜衡在门外冷笑,这臭小子,真不知道在外面欠下了多少风流债,比他爹瞿老二还厉害。 蛉婵伸出两只干枯的胳膊,挂在瞿念青脖子上,笑道:“小蝈蝈今日来得好,姐姐正要去洗澡,你同我一起共沐浴,做一对快活小鸳鸯。” 瞿念青闻着蛉婵身上发霉的胭脂香,嗫嚅了半天,然后笑道:“蛉婵姐姐,我昨天刚洗过澡,今天再洗皮就秃了。况且,想陪姐姐洗澡的人那么多,队都得排到太行山去,姐姐哪用得着我呀?” 蛉婵道:“泛情不如专情好,那些都是臭皮囊。愿得小蝈蝈一人心,陪姐姐到天荒地老!” “一人心好说,姐姐还要什么,我都给。”瞿念青讪笑道。 蛉婵掩嘴羞涩道:“小蝈蝈要什么,姐姐也愿给。” “真的吗?”瞿念青假装惊喜,“那蛉婵姐姐,你认不认识旋龟?” “旋龟?”蛉婵忽然收了唱腔,捏着嗓子生气道,“原来你根本就是来跟我打听消息的,不是来看我的!” 蛉婵脸变得飞快,把瞿念青一推,负气便要上楼而去。 守在门外的杜衡等不及,急忙冲进花楼,朝蛉婵略一屈膝,微笑道:“姐姐慢走!我们找旋龟真的是有急事,姐姐若是知道旋龟的下落,还望相告。” “你们?”蛉婵忽然瞪大了眼睛,本就干瘪的眼眶几乎托不住眼珠子,“你们两个是一起的?你这小畜生居然还敢带着新欢来找我?” 瞿念青慌忙摆手道:“不不不,不是!姐姐你听我说,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蛉婵冷笑道:“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是不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也说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这些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蛉婵帕子一挥,周围的一切顿时如同融化了一般。四面露出血淋淋的墙底,连脚下的地板都变得软塌塌的,几乎把面上的一切都陷进去。 “去死吧!都去死吧!” 蛉婵的脸也变得极为丑恶,眼球暴起,舌头血红,如吊死鬼一般。 杜衡拎起瞿念青的领子飞身后退,然而却“噗”的一声,撞到了一面湿淋淋的软墙。 原本宽敞的喜堂,竟然变成了四面封闭的盒子一般,将两个人团团困在里面。 “蛉婵姐姐!你别误会!她其实不是女人啊!”瞿念青大叫着,然而却没有任何回音。 杜衡勉强在软绵绵的地面上立住脚,忽然听见四面的软墙里传来阵阵声响。低声私语,哭泣哀嚎,像是有无数怨妇围在一起,直吵得人脊背发凉。 “这,这是什么地方啊?!” 瞿念青吓得背靠在墙上,然而手一模,发现墙壁不仅软软的,还毛毛的。他抬手一看,发现竟是一大把血糊糊的女人头发! “叔叔!救命啊叔叔!”瞿念青吓得大哭大叫,扑到杜衡身上紧紧抱住。 杜衡冷眼扫视四面,这才意识到,他们似乎处于一个乱葬坑的中心,周围全是腐烂滑腻的女人尸体!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追耳 http://.biquxs.info/

瞿念青死死箍在杜衡身上,嘴里不清不楚地哭喊着,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威风。 “小蚂蚱!”杜衡把瞿念青拽到身前,使劲摇晃着他的肩膀,想让他清醒一点,“你之前是不是说,这里有仙姬的怨气,不欢迎男人?” 瞿念青抽搭了半天,终于挤出两个字:“是啊……” 杜衡环顾四周,强作镇定道:“看来这里不光有仙姬的怨气,还有很多死于非命的仙姬,全部被他们埋在这里了!” “万人坑啊!!”瞿念青嚎得更厉害了。 “别哭了!”杜衡大吼道,“哭有什么用?还不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 瞿念青被杜衡吓得打了个抖,哭声也马上止住了,抽噎道:“这全天下的魂魄不是都被兰家叔叔接走了吗?为什么这里还有这么多鬼啊……” “只怕是有漏网之鱼……” 四面的哭声越来越甚,还夹杂着阵阵诡异的尖笑。墙面开始蠕动,无数的残臂和半脸从墙里伸出,拼命朝两人够着。 瞿念青感到脚心有些痒,他抬脚一看,却看见一张惨白的脸正大张着嘴,嘴角还有半个鞋底。两只眼睛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血窟窿。 “哇呀!” 瞿念青一蹦蹦到杜衡怀里,两手两脚紧紧地箍住杜衡的身子。 “叔叔!她咬我啊!怎么办啊……” 杜衡一手擎着瑶华,一手抱着瞿念青,迅速环顾四周。 “都是些可怜的亡魂,积怨已久才变成这样。我也不会超度之法,只能试着杀出一条血路了。” 杜衡刚要提剑去劈尸墙,瞿念青却忽然浑身一震,从杜衡肩上抬起头道:“叔叔,你刚才说超度之法?” “是啊,怎么?你会?” 瞿念青大喜道:“我会啊!” 他从杜衡身上跳下来,祭出咸池枪在空中虚画一符。最后一笔刚停,那符文忽然迸发出万道金光,晃得众鬼直尖叫着往墙里缩。 “往生符?!”杜衡大惊。 瞿念青朝杜衡挤挤眼睛,然后把咸池枪在肩上抡了个圈,枪头在往生符上一点,再一戳。往生符陡然变大,光亮暴涨,直向四面尸墙迫去。 “轰”的一声,四面尸墙突然爆开,眼前也亮堂起来了。 杜衡抹抹脸上的碎尸渣子,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大坑的中央,周围都是被炸得乱七八糟的尸块。坑上面是一片荒郊野岭,似乎正处在北渚边缘的位置。 瞿念青也擦擦眼睛,道:“结束了吗?” 杜衡收起瑶华,沉声道:“应该是结束了,魂魄也应该都被送到司幽去了。” “哈哈,又给兰家叔叔送去一份大礼,改日我再跟他们要好处。”瞿念青边笑边往坑外走。 杜衡一把揪住瞿念青的领子,厉声道:“你小子哪里学的超度之法?你到底还有多少本事是我不知道的?” 瞿念青如同被揪住了狐狸尾巴,顿时蔫了下来,道:“叔叔,你就别问了,等到后面时机成熟了,我肯定第一个告诉你,好不好?” “时机?什么时机?” “哎呀,就是一个时机啦……”瞿念青眼睛一转,“叔叔,你还想不想找东西了?咱们再不回去,说不定鬼市都跑啦。” 杜衡心里一惊,不再多问,赶紧朝北渚的花楼奔去。 喜堂内,蛉婵正坐在澡盆里洗澡,忽然听见窗户一声巨响,紧接着一个身影疾速朝自己冲过来。其速度之快,连样貌都看不清。 杜衡掐着蛉婵的脖子,把她从澡盆里提了起来,大吼道:“说!旋龟到底在哪里?!” 蛉婵眼睛上翻,几乎喘不过气,嗓子眼里发出“喀拉喀拉”的吐气声。 “叔叔,你这么卡着她,她也说不出话来呀……”瞿念青在身后小声道。 杜衡重重地“哼”了一声,把蛉婵摔回澡盆里。 蛉婵剧烈地咳嗽一阵,大口喘气,抬眼看着两个浑身浸着尸液的人,尖笑道:“臭男人!都是臭男人!没想到那些怨鬼居然会放过你们。” 杜衡冷声道:“她们已经被超度了,你以后别想再用她们害人了。” “被超度了?!”蛉婵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喃喃道,“你们竟然把她们超度了?!竟然超度了……” 杜衡不耐烦道:“快说旋龟在哪!不然我连你也一起送走!” 蛉婵回过神来,忽然尖声大笑道:“旋龟?你们要找旋龟,怕是一辈子也找不到了!” 杜衡道:“你什么意思?” “旋龟根本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代号。凡是有人打听到禁忌,长耳都会拿旋龟当幌子,”蛉婵大笑着,脸抽搐到变形,“你们在我这里耽误这么长时间,说不定长耳都已经跑了!” “代号?” 杜衡心道不妙,连忙飞身下楼往长耳的铺子里奔去。 然而当杜衡找到那座花楼时,发现早已人去楼空,连门口挂着的耳朵都不见了。 “他真的走了啊……”瞿念青愣了愣道,“那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找!!” 杜衡大吼一声,在街上狂奔疾走,引起无数人侧目。瞿念青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赶紧跟上。 然而,两人找了半天,连长耳的影子都没看见。 杜衡站在空荡荡的铺子门口,感到愤怒又无力,努力控制着把面前这座楼敲碎砸烂的冲动。 “叔……叔叔……”瞿念青小声试探道。 “做甚!”杜衡横眉立目,眼中怒火熊熊。 “你先别生气,说不定别人也会知道消息呢……”瞿念青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说出来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杜衡忽然很想念御阳。 要是御阳那个狗鼻子在就好了,说不定还能追得上。 他回头看看瞿念青,忽然眼前一亮,踢了一脚瞿念青的屁股,道:“你不是会变吗?快变条狗来!” “变狗?变狗干什……” 瞿念青话说一半,忽然明白了杜衡的用意。他原地一转,身形渐渐缩小,最后真的变成了一条大黄狗。 大黄狗跑进花楼里四处闻了一圈,然后就“汪汪”叫着朝北渚大门外跑去。 一人一狗在街上横冲直撞,街道两边的铺子顿时一阵骚动。 大黄狗率先冲出北渚大门,顺着通道回到上界,忽然看见长耳背着一个巨大的麻布袋子,袋子口上还系着那只人耳朵。 “汪!” 大黄狗用力一跃,直往长耳的麻布袋子上扑去。没想到还没挨着袋子的边,忽然眼前一黑,迎面一个拳头砸下来,当当正正地砸在自己头上。 “呜呜……” 杜衡也刚刚赶上来,发现长耳不知怎么的,竟被一个高大的身形提住领子悬在半空中,两只小短腿不住地乱踢乱蹬。 “国师?” 杜衡一愣,北渚出口众多,他本没有想到夕宿会守得这么准,不禁又惊又喜。 “大少主!”夕宿略一颔首,然后把长耳摔在杜衡面前,“我一直在此地守候,见此人慌忙逃窜,料想事有蹊跷,便将他拦下。随后果然有只黄狗扑上来,妄图救主,也被我一拳打翻了。” “打翻了?”杜衡心里一沉,忙问道,“那狗呢?” “呜呜……” 黄狗一瘸一拐地爬到杜衡脚边,一股白烟升起,瞿念青又揉着脑门变了回来。 夕宿显然没想到大黄狗居然是瞿念青变的,哭笑不得道:“怎么是阿青啊?还好我方才出手不重,不然非把脑子打坏不可。” “已经打坏啦!”瞿念青娇声娇气地叫着,手一撂,露出脑门上一片青紫,“先生你好狠的心,虐待小动物!” 夕宿摇头苦笑。 杜衡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长耳,喝道:“好你个妖怪,居然拿空头来糊弄我们,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长耳哭丧着脸道:“公子饶命啊!不是我故意要骗公子,实在是不能告诉您啊!” 夕宿道:“为何?” 长耳道:“这玉虬已经被一位大人物拿去了,他临走时特意交代,无论是谁来问,坚决不能告诉他玉虬的下落,否则就要我们所有人的命啊!” “大人物?”杜衡面上生疑,“俞空桑?” 长耳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求公子别再问了!告诉您这些,已经是犯了大忌,再多说一句我就小命不保了!” 杜衡和夕宿交换了一下眼色。 “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杜衡弯下腰,“你只需要告诉我们一个大致的方位,我们就放你走。” 长耳犹豫片刻,然后把手往旁边一指,道:“东……” 三人下意识地顺着长耳手指的方向看去,忽然又听见长耳连珠炮似的吐出四个字。 “……西南北中!” 等他们反应过来,长耳却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那只人耳朵静静地躺在地上。 杜衡大叫“不好”,连忙再回北渚,却发现整座北渚人去楼空,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原本人来鬼往的鬼市竟不知什么时候,整个搬走了。 唯一的线索断了,事情又回到了起点。 杜衡回家之后常常陷入沉思,别人叫他几声才能应。他对长耳口中的这个“大人物”有很多猜想,不过他还是最愿意相信那人是俞空桑,毕竟那是他认识的为数不多的让人闻风丧胆的大人物了。 倘若玉虬真的被俞空桑拿走了,那就难办了。上次硬闯空桑之山,虽然拿回了素华剑,但俞家这之后肯定要严防死守,想再去偷东西几乎是不可能。况且,这世间大人物那么多,有不少甚至还隐居世外,根本连名姓都不露,若是被这些隐世的大人物拿去了,那真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 三秀见杜衡又蹲在花园里发愣,便走上前想要把他叫醒。然而她刚要开口,忽然发现杜衡手里正拿着一把小花铲,一下一下地铲着一株芍药的根茎。可怜那株芍药什么都没做错,就这么命丧铲下了。 “阿木哥,那芍药欺负你了吗?你怎么看它这么不顺眼,要铲断它?”三秀探头过来笑道。 杜衡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竟误伤了无辜,赶紧把小铲子扔到一边。 三秀笑笑,用手在芍药的断茎处轻轻一抚,断茎立刻千丝万缕地重新连在一起,花茎也立了起来。 “又在想玉虬的下落呢?”三秀在杜衡身边坐下。 杜衡点点头,没有说话。 三秀接着道:“其实,事情可能也没有那么糟,鬼市这条线索断了,我们可以重新找其他线索呀。” “什么线索。”杜衡淡淡吐出四字,虽是问题,却一点也没有疑问的语气。 三秀道:“既然是大人物,那我们就去找其他大人物来问咯。阿木哥说过,你曾经几次身处绝境,都是你师父在暗地里出手相助,说明她也一直在关注着你,甚至很清楚事情的走向。你何不去问问她呢?” 是啊,我也好久没去流波山了,何不去问问师父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头发 http://.biquxs.info/

当杜衡重新踏上流波山的土地,他发现这座海外孤岛几乎没什么变化,还跟他几百年前来学艺时一样。 山间云雾缭绕,芳草鲜美,山下的镇子里,岛民都乐呵呵的,一切还是如世外桃源那般安逸。 杜衡又坐进了刚来时的那间饭馆,要了当年一模一样的几样菜。正当他望着面前的那盘豆腐回忆往昔时,忽然发现旁边有个面目清秀的小丫头,正呆呆地望着自己桌上的菜。 小丫头脸上脏兮兮的,衣服也不甚整齐,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天真无邪,清澈见底。 杜衡忽然浑身一震,与荃蕙初见那日的情形蓦然浮现。他朝小丫头招招手,和颜悦色道:“饿了吗?要不要来吃点?” 小丫头怯怯地点点头,往前迈了一步,犹豫片刻又缩回去。 杜衡笑笑,端起一盘糖包送到小丫头面前,柔声道:“吃吧。” 小丫头看着糖包吞了一口口水,刚要伸手去拿,忽然被一个妇人拦腰抱起。 “你这丫头,教你不要乱跑,不要吃生人给的东西,你怎么就不听呢?” 杜衡直起身,歉然道:“对不住,我看这孩子可怜兮兮的,以为是孤儿,就想拿点吃的给她……” “你才是孤儿!你全家都是孤儿!”妇人出言不逊。 杜衡一愣,却并没有介怀,而是笑道:“我……确实是孤儿。” 这回轮到妇人愣住了。 妇人看看杜衡手里的糖包,面色缓和了许多,道:“丫头爱吃这个。”然后犹豫了一下,伸手拿了一个。 杜衡望着这妇人的举手投足,忽然觉得似乎有些像贤姱。 “师父,是你吗?” 妇人一愣,然后赶紧把糖包又放回盘子里,抱起小丫头快步离开了。边走还边回头瞟杜衡,仿佛在看一个脑子有病的人。 杜衡端着盘子站在门口呆立半晌,不禁摇头苦笑。 真是时间久了,再回来看谁都像师父。 杜衡吃完了饭,在镇上转了一圈,来到通向流波门的那棵大树旁。大树依然粗壮,虬龙般的根系深深扎进青石板下,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它。 他伸手去摸大树的树皮,粗糙的手感在掌心划过,感觉和普通的树并没有什么区别。 杜衡后退两步,瞄准大树的树干,用力向前冲去,结果一脑门磕在树皮上,愣是把自己撞了个跟头。 “怎么回事……门呢……”杜衡揉着脑门,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因为我没穿女装?” 杜衡正自纳闷,忽然,耳边响起一群小孩的声音。 “看!那有个傻子,在撞大树呢!” “哈哈哈……傻子!傻子!” 杜衡不去理会那群小孩的嘲弄,而是直接去店里买了一身女装的行头迅速换上,然后又回到了树边。 那群小孩还在那里等着看笑话。 “师父还挺较真的,明明知道我是男的,可不换衣服还不让我进门。”杜衡自言自语着,又猛地朝大树撞去。 只听“咚”的一声,杜衡被大树弹得一屁股摔在地上,脑袋上顿时起了个大包。 “哈哈哈哈!”那群小孩笑得更大声了。 杜衡愣愣地坐在树旁,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怎么回事?我明明没有记错位置,为什么进不去?是不是流波门搬家了没告诉我?还是师父不想见我?好,既然师父不愿意我进门,我就在这里等,流波门都是女弟子,总要有人出来买胭脂水粉的,我就不信抓不到一两个。 于是他搬了块石头放到树旁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树的树干,生怕一错眼睛就会让弟子逃了。 杜衡一动不动,小孩们刚开始还看着有趣,后来觉得没意思便都走开了。 一日复一日,杜衡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几天,只觉得每天来这里看热闹的小孩都长大了不少,然而那棵老树却始终静悄悄的。 “为什么会这样?”杜衡猛地站起来,“难道你为了不见我,连弟子都关了禁闭吗?!” “疯子醒啦!疯子醒啦!”周围的小孩欢呼着。 杜衡忽然想起,二百多年前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时,那个饭馆的老板见过孟琼佩出手。虽然这么多年过去,那老板可能早就没了,但说不定他的儿子孙子会知道这件事。 那家饭馆的生意很好,掌柜的正忙着照顾客人,忽然门外冲进来一个花花绿绿的身影,一手扣住掌柜的的脖子,将他死死抵在墙面上。 “这位姑……姑娘,你要干什么呀?”掌柜的吓得魂不附体。 “我问你!”杜衡怒吼着,声音如同一头受伤的雄狮,“流波门的弟子都去哪了?巷子里那棵大树怎么进不去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流……树……”掌柜的慌慌张张地支吾着,“姑娘……公子……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你少给我装蒜!你是不是就是流波门的弟子变的,专门过来骗我的?!” 掌柜的哆嗦道:“我……我变什么呀,小的从小就在这里生活,没听说过流什么门的呀……” 杜衡把掌柜的扣得更紧,怒道:“你再说你没听过流波门?这山不是叫流波山吗?那巷子里的老树,不是流波门的入口吗?!” 掌柜的几乎被汗水浸透,颤声道:“什么流波山哪?这山叫郁州山,巷子里的树是他们去年从山上移栽下来的,哪有什么入口啊?” “郁州山?移栽?!”杜衡手上一松,掌柜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没有记错位置,这就是流波山,一定是师父骗我,你们都是师父变来骗我的!”杜衡愤怒地指着店里的客人,“你们!你们为什么要骗我?师父你为什么要骗我?!我不过是心中有疑问,想知道答案。你不出来见我也就罢了,为什么搞出一副你从来不曾存在过的样子?!你说!你说啊!!” 客人们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出饭馆,掌柜的缩在柜台后面瑟瑟发抖,客人吃饭没给钱也不敢去要。 杜衡失魂落魄地跑到街上,看着面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城镇,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 师父,为什么?为什么啊!你到底为什么要躲着我?! 镇民们远远地围在杜衡身边。 一个小孩问一个妇人道:“妈妈,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 话没说完,小男孩的嘴马上被那妇人给捂住了。 杜衡猛地回头死盯着那个小男孩,仿佛要把小男孩盯穿。妇人吓得赶紧抱起小男孩,拨开人群逃走了。 那小男孩让杜衡想起了水扬波。 好啊,你不是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吗?我去找你的师兄,看他怎么说。 杜衡飞身往重阴之山驾云而去。 他按照记忆中的方位在天上转了好久,然而却始终没有看见重阴之山的影子。 原本长满魑魅林的那片土地,如今已经被一片桃林取代,青涩的毛桃不时随风在枝桠间探出头来。而桃林的尽头的断崖下,那原本应该全是沙漠的地方,如今居然被一条滔滔的大河横滚而过。 杜衡站在河边一言不发。大浪一层高过一层,拍在杜衡的鞋子上。 “好!好啊!你们一个两个,全都装作不认识我是不是?只能你们高兴了来找我,我有事就不能来找你们是不是?”杜衡忽然大笑起来,“你们这些大神仙,架子端到天上去,开心了帮两下,不开心了,便要把在世间留下的痕迹都抹去,真是任性啊……” 他望着面前奔腾不息的大河,忽然感到逝者如斯。 所谓殚精竭虑,几万年后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我们所有人都不过是时间洪流里的一粒尘土。我就算杀了俞空桑,天下就太平了吗,后面难道不会再有谢空桑?曹空桑?到时候又会有跟我一样的人去杀他们。而争来斗去,沧海变桑田,天依然是这片天,土地还是这片土地,我们所做的一切对于它们来说,其实没有任何影响,那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像水扬波这种通古晓今的,怕是把这一切的看透了,是不是忽然觉得没意思,这才一走了之了呢。 之前还说什么,天下要靠我来拯救,不然就会倾覆。可倾覆之后呢?被野火烧光的野草会长出新芽,倾覆之后的天下,也一定会有新生的力量重新将一切复原。也许我在这盘大棋里,不过是一枚棋子,并且恰好是这盘里最有用的那颗。但是这盘棋下完了,还有下一盘,新的局,新的棋子,我们终将被忘却。水扬波这么说,怕只是不想让我们这一盘棋输得太快吧。 杜衡忽然很想跳进大河里,一了百了。但他知道自己淹不死,就算这条命没了,还有往生,便又忽然很羡慕凡人,可以说走就走,那么干净。 “兰藉说,成仙有诸般好处,物极必反,死后便要堕入轮回循环之苦。可是,成仙究竟有什么好的呢,就算是修炼到天下无敌,那又该有多无趣啊。” 他自言自语着,声音转瞬就被涛声吞噬了。 他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浪打崖壁的声音,感觉很疲惫。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还能结束吗?就算结束了,然后呢?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倘若没有那么多羁绊,没有那么多放不下的亲人,一走了之未必不是个好选择。反正师父和水扬波都走了,甘枣有夕宿看着,等这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也跟他们一起走了算了。 杜衡这样想着,忽然感到脚踝上有些痒。而他低下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东西啊?” 杜衡伸手去摸脚踝,竟然摸到了一根又细又长的银丝,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 这好像是……头发? 第一百三十五章 旧事 http://.biquxs.info/

谁的头发能长成这个样子?难道是水扬波? 杜衡一惊,忽然意识到事情可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水扬波虽然不知活了多少年了,但看他那越活越年轻的样子,也不像是会掉头发的。难道这头发是他留下的记号?可是谁能为难得了水扬波啊,他那么厉害,能掐会算的,就算是俞空桑恐怕也奈何不了他吧。 不过这头发看上去,确实像故意留下的,但头发上面也没写他去哪了,这让我到哪去找。 他把头发举到眼前,透过阳光去看那白到发光的银丝,忽然感觉银丝一闪,眼睛顿时被晃得睁不开了。 等到视线恢复,杜衡发现自己竟不知怎么回事,站在一片辽阔的草原上。 草原上的草不甚高,却毛茸茸、绿油油,看在眼里连目光都柔软了。天空一碧如洗,一丝云彩都没有。空气里微风阵阵,带着青草的气息和阳光温暖的味道,吹拂着每一根汗毛都要跳起舞来。 杜衡眯起眼睛。 好久都没有这么舒服过了,不过这到底是哪? 忽然,前方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一阵响动,一只小老鼠窸窸窣窣地穿过草地,刚好溜到杜衡面前。 杜衡微微一笑,刚要给小老鼠让路,忽然发现,老鼠身后好像还跟着一条蛇。 蛇在草地里迅速游走,嘶嘶地吐着信子,急急地跟在老鼠身后,眼看就要追上老鼠了。 杜衡刚要出手,却看见那只老鼠忽然变成了一只猫头鹰,反身飞到空中,就要朝蛇抓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这里的动物都成精了不成? 蛇同猫头鹰斗了几招之后,忽然又变成了一只比猫头鹰大几倍的雪雕,抬起两只锋利的爪子,把猫头鹰抓得脱下几根毛来。 两只大鸟在半空中又斗了几回合,猫头鹰忽然向后一闪,猛地朝地上扎去。 杜衡以为猫头鹰受伤,赶忙要跑过去接,没想到它却在落地的一瞬间,变成了一个英俊的少年。 少年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弯弓瞄准雪雕,只听“嘣”的一声,一箭离弦准准射中雪雕。 雪雕惨叫一声,失去平衡从天上落下。然而在落地的一瞬间,雪雕竟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女。 杜衡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一般行变化之术,都是由人形化为他形,若想再变,则必须先变回人形之后才行。然而面前的这两个人却能在各种形态之间直接切换,速度之快,简直超出他的认知范围。 这一对少男少女的容颜奇美,若用俊俏去形容则显得雕琢,用洒脱去形容又显得孟浪。两个人的美源自一种浑然天成,是杜衡从未见过的充满野性、充满浪漫的天然之美。 “你怎么一点都不让着我的?”少女跑到少年身边,嘟着嘴巴,“哥哥不都是让着妹妹的吗?” “谁说哥哥就一定要让着妹妹了?”少年毫不示弱,“是你自己本事不济,比赛比输了,怎么能怨我不让着你呢?” “就怨你!就怨你!”少女半撒娇耍痴半生气地跺着脚。 “好啦好啦,”少年扶住少女的双肩,柔声道,“下次你变猎人,你用箭射我,好不好?” 少女调皮一笑,道:“我要是用箭,就把你射成刺猬!” 看着兄妹二人嬉笑打闹,杜衡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跟杜若的琐碎日常。还未及多想,忽然又是一片刺眼的光,待光息下,眼前又换了一副景象,一条清澈的小溪汩汩而过,四五条灰色的小鱼从溪水中结伴而行。 少女坐在溪边,看着水中的小鱼,忽然目光一动,一抬手,那些小鱼竟如同咬钩了一般,一个接一个地跳到地上。 小鱼在草地里挣扎了一会儿,阳光一晒,很快就不动了。 “你怎么又在这里欺负别人?”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少女身后。 少女歪着头,随意道:“它们哪是人啊,不过是一群傻鱼罢了。” 少年微笑道:“傻鱼也是生命,是生命就不能随意伤害。” 他蹲下身,用手在几条僵直的鱼身上一掠,所经之处的小鱼立马又生龙活虎起来。 然而还没等掠完,那少女忽然把少年的手一打,不满道:“要你多事,我又没说我就把它们这样放在这里。” 少女也抬起手掌,在剩下的小鱼上方掠过,剩下的小鱼也都活了。她再把手掌往前一送,几条小鱼全部被扔回了小溪。 少年无奈地笑道:“你呀,老是这么残忍。” 少女一噘嘴巴:“我怎么残忍了?我不是把它们救活了吗?” 少年道:“死而复生,生而复死,我们虽有主宰它们生死的能力,却也不能滥用。这天地间生命的灵光,万物生长的力量,都是有它们自己的规律的。” “切,啰嗦……” 杜衡望着游过脚边的小鱼,心中纳罕,这不是起死回生之法么?不过跟三秀似乎又不是同一个路子。三秀施法时,天时地利人和,少一样都不行,而这兄妹二人似乎随便招招手就办得到,也太不可思议了。 忽然,眼前又是一阵光闪。杜衡眯起眼睛又睁开,发现眼前跟移步换形似的又换了个地方,这次似乎是个宽敞的石洞。 杜衡揉揉眼睛,发现还是刚才那一对兄妹,正在争吵着什么。 “她是谁?你说!她是谁?!”少女歇斯底里地哭着,“你不是说你这一辈子都最喜欢我吗?你为什么说话不作数?” 少年神色冷峻,沉声道:“你我是兄妹,我们不能在一起的。” “为什么不能?兄妹不就是应该在一起的吗?湘君和湘夫人也是兄妹,他们不就在一起了吗?” 少年叹息一声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妹妹,你也应该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了,别把心血都耗在我一个人身上。” “我不要!我不喜欢别人!”少女泪如雨下,哭声痛彻心扉,天地为之动容,“你告诉我她是谁,你看我不杀了她!” 少年冷笑一声道:“你永远都是这么不懂得隐藏自己的心意,你既已说你会伤她,又怎能指望我告诉你她的名字?” 少女一愣,随即又笑起来,笑容悲痛而残忍。 “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不会知道她是谁?哥哥,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少女负气而去,直朝着杜衡这边冲过来。杜衡吓了一跳,但石洞内宽敞无物,想躲都没地方躲。他急得无法,只得紧贴着石壁。然而那少女冲到他身边,却如同路过空气一般,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杜衡怔住了,脑子里堆满了问号。 我是不是又闯入了谁的梦境?他们怎么都好像看不见我?难道这是水扬波留给我的线索?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啊? 石洞里响起一声深深的叹息,是那个少年。 叹息声中,杜衡眼前又是一阵令人目眩的光亮,场景果然又变了,这次似乎来到了一座山上。山间的奇花异草,杜衡见所未见,林中鸟儿的鸣叫悠扬婉转,杜衡更是闻所未闻。 一个身披草藤的少女蹲在一块大石前,摘下一朵小花放在鼻尖细嗅。 那少女皮肤黑黑的,散发着极健美的气息,光洁的脸上也闪烁着动人的光彩。一对漆黑的双眸不算大,却炯炯有神,神情天真烂漫而不痴傻,目光充满智慧却不狡黠,比杜衡见过的,那些足不出户皮肤白皙的大家闺秀不知要美多少倍。 少女将小花别在头发上,转身在林间跳来跳去,灵巧如松鼠。不时长啸一声,虽无旋律,却比任何管弦丝竹都动听。 杜衡竟看得有些痴了。 少女一跃跃到一根树枝上,从树梢摘下一颗黄灿灿的果子。她随手在草衣上蹭了蹭,刚要咬下去,却忽然浑身一滞,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 杜衡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少女所站的那棵树,树枝一弯,猛地插进了少女的胸膛。 少女颓然倒下,那棵树渐渐化为人形,竟是刚才的那个妹妹。 “想把哥哥从我身边夺走的人,都该死!”妹妹把化为树枝的手从少女的胸膛里抽出来,“哼,这下你死了,就没人跟我抢哥哥了。” 妹妹踢了一脚少女的身子,脸上是跟刚才一模一样的残忍微笑。 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传来,那个哥哥不知从哪冒出来,冲到少女身边,把她抱在怀里。 “你!你做了什么?!”哥哥对着妹妹大吼。 妹妹却好像无事发生一样,淡淡道:“没什么呀,杀了她而已。” “山鬼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她?!” “她把你抢走了还不算错吗?”妹妹耸耸肩,然后跪坐在哥哥身边,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微笑道,“现在她死了,你就能只喜欢我一个人了,对不对?” 哥哥猛地推开妹妹的身子,怒道:“你就是把天下的女子都杀了,我也不会再喜欢你了!” 妹妹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颤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想问为什么?”哥哥悲愤交加,“山鬼是我此生挚爱,你杀了她,就等于从我心上挖掉一块肉,你说我为什么不再喜欢你?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妹妹呜咽道:“她是你此生挚爱,那我呢?我不是你最爱的妹妹吗?” 哥哥道:“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我妹妹,我也不再是你哥哥。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哥哥……” “别叫我哥哥!” 杜衡大为震动,这一幕,仿佛他跟杜若、他跟荃蕙的一切,全部融在了一起。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哥哥,而这一切的一切,阴差阳错,都不过是出于爱罢了。 哥哥把那个叫山鬼的少女抱起来,一步一蹒跚地朝山下走去。妹妹呆立在身后,朝哥哥的背影大叫道:“我错了!哥哥我错了!你快回来吧!” 哥哥脚步一停,却没有回头,而是接着向前走。 妹妹泪流满面,眼中的痛苦渐渐冰冷,又渐渐变成怒火。她深吸一口气,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响彻山间。 “我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你!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再见你!大司命,你会后悔的!” 杜衡顿时感觉自己周身陷入了冰窖。 大司命?那少年是大司命?!那那个少女,是他妹妹少司命?!这兄妹二人,是水扬波、贤姱和夕宿的师父? 第一百三十六章 往昔 http://.biquxs.info/

杜衡忽然感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把他折腾得几乎要吐了,大司命和少司命之间的恩怨纠葛,一幕幕掠过眼前。杜衡终于明白为什么两个门派间的深仇大恨是哪里来的,也终于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不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们的徒弟了。 早在最古之时,兄妹相亲确实是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只是到后来,规矩礼法变多了,这种关系才愈加上不得台面。时至今日,这种观念虽仍有遗迹,但已不是主流。他们深知其中利害,便将此事瞒下来,只留下那种恨代代相传。 是啊,心爱之人被他人夺走,曾经相爱的两个人,最终却反目成仇。这种痛,没有经历过的人,又怎能体会。 等到一切再安静下来,杜衡的眼前又换了一幅景象。 少司命一袭白色的纱衣,立于高山之上,面前是万丈悬崖。背后青松翠柏生于石缝,山间仙雾萦绕于四周。白衣猎猎,草木夭夭,一股遗世而独立的气势冲击着杜衡的灵魂。 杜衡刚要感叹上古仙人的超尘气质,忽然看到少司命身后还有一个矮小的身影,而这身影似乎有些眼熟。 “师父,我又来了,您就收我为徒吧!”小矮子跪倒在少司命纤长的影子里,“今天是我第一百次来求师父,恳请师父看在我诚心诚意的份儿上,答应我吧!” “我没有答应收你为徒,你怎可随意叫我师父?”少司命没有回头,“你走吧,我不喜欢男人,也不会收男人为徒。” “可是……我不是男人呀……”小矮子抬起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显得天真无邪又楚楚可怜,“我还是个孩子……” 杜衡忍不住笑了。 这不是水扬波么,想不到他还有黑头发的时候。 “孩子?”少司命偏过头,但身子还是朝着悬崖一边,“孩子终有一天会长成大人,长成大人了就会变坏,就会欺负别的女孩子。” 水扬波用膝盖往前蹭了蹭,乞求道:“不会的,师父,我不会的,我很喜欢女孩子,我永远都不会欺负她们的!您就收下我吧!” 少司命冷冷道:“我怎知你不会欺负女孩子?男人都是骗子,就会说一套做一套。” 水扬波丧气道:“那我怎么才能让师父相信我呀……” 少司命转过身,低头看着面前这个面目清秀的小娃娃,道:“除非,你能永远是个孩子。” 水扬波忽然来了精神,抬起头兴奋道:“可以呀,师父!只要师父肯收我为徒,我愿意永远都是孩子!” “真的?”少司命的眼中划过一丝光彩。 “嗯嗯!”水扬波忙不迭地点头,“师父作法吧!我今生今世都愿意只当一个小孩子,并且永远不会欺负女孩子!” 少司命微微点头,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杜衡在旁边看得有趣,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水扬波这家伙,活了上万年,头发都白成那个样子了,脸却一点都没变化。唉,虽说永葆了青春,但这辈子都娶不了老婆了,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忽然,一阵大雾升腾,将眼前的一切重重遮挡,杜衡明白这又该换地方了。果然,雾气散去,眼前变成了一个山洞,水扬波正在洞里对着一只死蛤蟆念咒。 “变!变!变!”水扬波立起一根手指,朝着死蛤蟆甩来甩去,“快点活过来,快点活过来!哎呀,你怎么还不活过来呀?” 杜衡在一旁偷笑。 看来这水扬波小的时候,脑子也不是很灵光嘛。看他这样子应该也是练习很久了,居然连一只死蛤蟆都救不活。 水扬波垂头丧气,懒懒地把死蛤蟆提到一边,然后双手托腮蹲在地上,看上去心情十分不佳。 “水扬波。” 水扬波听见少司命叫他,连忙起身恭迎。他抬起头,看见少司命的脸上焕发着极为少见的光彩,手里还牵着一个少女。 那少女看上去约莫凡人十五六岁的样子,样貌超尘绝俗,若不是带着几分青涩和稚嫩,简直比少司命还美。 杜衡惊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 之前就听说过师父贤姱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连少司命都比不了。当时我还以为他吹牛,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怪不得水扬波此生不娶也不遗憾,守着这么个大美人,再见到其他女子难以动心也是理所当然。 “你入门早,虽然你年岁小,却也该称师兄。”少司命淡淡地望着水扬波。 “师兄?”水扬波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少司命摇了摇少女的手,和悦一笑道:“贤姱,这是你师兄。” “师兄。”贤姱顺从地叫了一声,略微点点头,算是行礼。 水扬波没应声,仿佛还沉浸在见到少司命笑容的难以置信中。 “水扬波!”少司命提高了嗓门,目光也冷得像冰块。 水扬波打了个寒战,连忙应了一声:“徒儿在!” “到了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少司命牵起贤姱往水扬波一边送去,“你从今往后要好好对待师妹,你若是敢欺负她……” 水扬波赶紧接过话头道:“就罚我扇自己十个嘴巴,再抄《九歌》一千遍!” 杜衡看着水扬波诚惶诚恐的样子,简直要笑疯了。 忽然,又是一阵大雾升起,再落下时,眼前依然是那个那个石洞,这次洞里就只有贤姱和水扬波两个人。贤姱似乎长大了些,而水扬波却除了头发长了不少,模样几乎没变化。 水扬波这回换了施法的对象,这次是一头大野猪。野猪静静地躺在地上,脑袋上全是血,獠牙也断了一根,似乎是跟同伴争地盘打输了。 “嘿,嗨!” 水扬波朝着野猪比比划划,然而野猪却依然故我。 贤姱走过来问道:“你还没有学会起死回生之术吗?” “我学会了,我早就学会了!”水扬波声音里透着心虚,面上却还在嘴硬,“师妹,我跟你说,这起死回生之术,讲求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尤其是像野猪这么大个的,更是不能掉以轻心。” 杜衡扶了扶额角,他终于知道三秀每次施法都那么费劲是为什么了。 “是这样吗?”贤姱歪着脑袋看着地上的野猪,“可是我看师父每次施法都容易得很。” “那是师父!我要是有师父那么厉害,我也当师父了……”水扬波越说声音越小,然后又清清嗓子,故意装大道,“你呢师妹?你的变化之术修得怎么样啦?” 贤姱神气道:“我的变化之术修得可比你好多啦!” “是吗?”水扬波有些不服气,然后指着地上的野猪,“那你变一头野猪来看看。” “变就变!” 贤姱努努嘴,原地转了个圈,然后身子竟渐渐缩小,真的变成了一头小野猪。 “哼哼……”小野猪抬起头,仿佛在炫耀似的。 水扬波指着贤姱变的猪,大笑道:“哈哈哈哈!师妹变猪啦!” 小野猪一愣,赶紧又变回人形,不满道:“师兄欺负人!不跟师兄玩了!” 还没等水扬波再说一句,少司命突然出现在身后,厉声呵斥道:“水扬波!你居然敢欺负师妹!” 水扬波如遭雷击,他怯怯地抬起头望着少司命愤怒的脸,半句辩解也没有就跪在了地上,然后“啪啪”地连抽了自己十个嘴巴,抽完之后又灰溜溜地去抄经了。 杜衡在旁边瞧着热闹,忽然有些同情水扬波。 这小老儿从小就被两个女子轮番碾压,未免也太悲惨了些。不过他也倒真是如他所说,不仅模样一直都是个小孩,还始终保持着一颗童心。即使遭受了那么多来自女人的摧残,他还是对三秀百般体贴,真是难得。 大雾又起,朦胧中,杜衡似乎看到贤姱的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微笑。 等到雾散时,杜衡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小山坡上。脚边开满了黄色和白色的小花,远处绿水青山,贤姱和水扬波两人正追逐打闹。 此时的贤姱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完全没有了刚来时的拘谨和稚嫩,她一笑,仿佛天地都黯然失色。而水扬波还是老样子,身材也只到贤姱腰那么高。 “师妹!师妹你等等我呀!”水扬波追贤姱不上,弯着腰直喘气,“师妹你这不是欺负人嘛,不让驾云,不让施法,就凭两条腿让我去捉你。你长得比我高那么多,腿也比我长,我怎么可能追得上你嘛……” “你不想让我教你变化之术了吗?”贤姱顽皮地挤挤眼睛。 “不必了,不必了……”水扬波费力地咽了口唾沫,“反正我已经会了起死回生之法,东皇太一大人还给我开了天眼,这世间万物变来变去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我自己不会变,就不会变吧。” 贤姱立定,纤指轻点着下巴,望着天空道:“东皇太一大人对你真好,连这么大的本事都教你了,唉,我要是也能学会就好了……” 两人正闲聊,不知从哪冒出一条蛇悄悄游过贤姱的脚面。贤姱感觉脚有些痒,一低头看见小蛇,吓得“哇”得一声大叫。 水扬波也吓了一跳,一挥掌赶紧把小蛇打飞,然后关切地问贤姱道:“师妹,你没事吧?它有没有咬到你?” 贤姱眼眶红红的,还沉浸在惊吓中,没来得及回答水扬波的问题,忽然听见少司命一声怒斥。 “水扬波!你又欺负师妹!” 水扬波吓得连都白了,连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跪倒,委屈道:“我没有啊师……” 话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水扬波的后脑勺上顿时肿起一个大包,而少司命却连影子都没露。 “你没有?师妹都哭了你还敢说没有?!” 水扬波的眼中也噙着泪,他想揉揉脑袋又不敢,想再辩解一句,又怕少司命再打他,只得在地上磕了个头,然后扇自己的嘴巴。 贤姱朝四面望望,然后伏在水扬波身边,小声道:“师父走啦,你别打啦。” 水扬波摇摇头道:“不行,该打,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师妹哭了就是我的错……” 水扬波打了自己十个嘴巴后,垂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回去抄经去了。 杜衡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也太冤了吧……” 让杜衡没想到的是,他这一言语,原本准备回去的师兄妹两人,忽然齐刷刷地望向山坡,竟像是看见杜衡了一样。 杜衡背上的汗毛唰地立起来。周围毫无遮挡,他僵直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仿佛只要他不动,别人就看不见他似的。 贤姱歪歪头,望着山坡好奇道:“你是谁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洪流 http://.biquxs.info/

杜衡左右转动了两下眼珠,确认四下没有其他人后,便哆哆嗦嗦地指指自己的脸,颤声道:“我……我吗?” 水扬波道:“这里就我们三个,不是你还有谁?” 杜衡惊道:“你们,你们能看见我?” 水扬波莫名其妙道:“为什么看不见你?我们看上去像瞎子吗?” 杜衡慌忙摆手道:“没没没……没有……只是刚才……你师父……还有她哥哥……你们俩……” 水扬波有些不耐烦道:“你到底是谁啊?” 杜衡上下打量着水扬波,发现面前的这个人过于真实,跟刚才几个梦境里的气息似乎有些不同。他伸出手,想去摸水扬波的脑袋,却被水扬波一掌打到一边。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水扬波有些生气,“怎么一见面就要摸别人的头?有没有点礼貌?” 这一巴掌打得杜衡生疼,他这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两个人真的是水扬波和师父贤姱,他们似乎被困在某种幻境里了,只是不自觉而已。 “我是杜衡啊!”杜衡兴奋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杜衡?”水扬波跟贤姱面面相觑,“不认识。” “怎么能不认识呢?我带着三秀到重阴之山找你,后来你还收了三秀当徒弟啊!” “徒弟?”水扬波眼睛忽然一亮,“我有徒弟?三秀?女孩子?” 杜衡点点头道:“是啊,你还教她起死回生之法,后来她还救了我妹妹呢!” “我徒弟能救人?”水扬波喜不自胜,“看来我也不算太笨嘛,我徒弟都会救人,我以后肯定也能救人,嘿嘿……” 贤姱疑惑道:“师兄,你相信他?” 水扬波道:“我看这位兄弟面善,应该不是坏人。而且天命之道,阴差阳错,古往今来,时间洪流里搭错了线也是有的,搞不好这位兄弟就是从未来之时搭过来的。” 贤姱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杜衡跪倒在贤姱面前,叩首道:“师父,弟子终于见到您的真身了!” 贤姱吓了一跳,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杜衡抬起头道:“师父啊,我知道您现在可能理解不了,可是我真的是您徒弟。” 贤姱道:“可是我师父说,男人都是坏人,叫我以后不要跟男人有任何瓜葛,男徒弟也不行……” 杜衡笑道:“是啊是啊,师父你确实是这么办的,所以您只有我一个男弟子。” 贤姱犹豫了一下,然后摇头道:“不会吧,我曾经跟师父发誓,不会跟男子有牵连。师父说男人都是骗子,你是不是骗我的?” “不是啊!我骗谁也不会骗师父啊!除了刚入师门,女扮男装那次,不过您似乎早就知道了呀……” 杜衡忽然浑身一震。 这不是幻境,这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我真的曾经出现在这里,跟他们说过这番话!不然,水扬波也不会在重阴之山才见到我们几天,就莫名其妙地留了三秀做徒弟,师父贤姱也不会在谨遵师命,不收任何男弟子的誓言下,破格收我为徒。 难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早就注定了的?那我为什么会到这来,那根头发又是怎么回事?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如果是有人安排的,那这个人又是谁? 水扬波伸出一只手在杜衡眼前晃来晃去,问道:“喂,杜兄弟,你怎么啦?” 杜衡忽然抓住水扬波的肩膀,急道:“你不是会算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留给我一根头发,你们究竟去哪了?” “什么头发?”水扬波甩开杜衡的手,“你在这乱七八糟的胡说些什么呀?” 贤姱道:“是啊师兄,你不是让东皇太一大人开了天眼吗?你算算看,他到底说的是不是真的。” 水扬波有些难为情道:“哎呀师妹,你还不了解我吗,这掐古算今的本事,我还没学到家呀……“ 贤姱又向杜衡道:“那你说的那根头发在哪里?” 杜衡从袖子里摸出那根银丝,递给两人。 水扬波把脸凑近了,瞪着眼睛道:“胡说!我的头发明明是黑的,这哪是我的头发。” “这就是你的头发,”杜衡把头发举到水扬波的鼻尖前,“既然你的身子这辈子都长不大,那积蓄的能量总得有地方去吧,喏,都长在这了。” 水扬波用怀疑的眼光看看杜衡,又看看银丝,小声嘀咕道:“真的假的啊……” 他伸出手去接那根银丝,指尖触碰的一瞬间,一道极强的引力突然从银丝中爆发,将三个人瞬间吸进去。 三人一阵大叫,旋转、翻滚、左冲右撞,最后终于被甩到了地面上。 贤姱抬起头,发现自己正趴在杜衡怀里,脸对着杜衡的脸,不禁脸一红。 杜衡笑嘻嘻道:“师父,摔着了吗?” 贤姱摇摇头。 “你们都没摔着,可快压死我啦!”水扬波的声音从身下传来。 两个人一惊,赶紧滚到一边。 水扬波有气无力地“哎哟”着坐起来,抱怨道:“杜衡你这小子,看着不胖,怎么这么重啊……“ 杜衡喜道:“你想起我来了?” 水扬波捶着自己的腰道:“怎么想不起来?就是再过一万年我都忘不了你,这臭小子……” 贤姱静静地望着杜衡道:“师兄之前就说你会来找我们,我还不信,看来师兄说的话,始终都不会错的。” 杜衡一愣,道:“我把你们从那边拉出来了,那……” 忽然,不远处响起一声深深的叹息。 杜衡循声望去,发现一个白衣的背影坐在角落里的石台上。他的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背宽阔而坚实,头发灰白相掺,像是岁月留下的斑驳。 周围不时响起滴水声,杜衡四下张望,发现自己似乎身处一个石洞,甚至还有些眼熟。 这不是大司命和少司命两人吵架的那个石洞吗?难道这个人是…… “你们终究还是出来了,她也终究没有来……” 白衣缓缓转过头,洞壁石缝中投下一缕日光照亮了半张棱角分明的脸,正是大司命。 水扬波惊得浑身一僵:“师师师……师叔……” 贤姱倒显得波澜不惊,淡淡道:“师叔,是在等师父来救我们吗?” 大司命叹息道:“是啊……” 贤姱道:“她不会来的。师父说过,她此生都不会再见你。” 大司命摇头苦笑道:“我以为,她至少会为了你们,再见我一次。” 贤姱道:“不会的,师父一向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大司命叹道:“是啊……她一向说到做到……” 杜衡忍不住插嘴道:“师叔祖,您刚刚把他们二位扔到过去了,如今我又把他们拉回来,那那边岂不是……” 大司命微笑了笑道:“你放心,该走的走了,该在的,也不会离开。” 水扬波尴尬地搓搓手,赔笑道:“师叔,您把我们抓来,不过就是想逼师父露面。那您既已经知道她不会露面,能不能放我们走啊?” 大司命没有回答水扬波的问题,而是望着洞顶的那一方孔隙,喃喃道:“你为什么不肯原谅我呢……” 贤姱道:“师叔,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师父这么生气?” 大司命没有说话。 杜衡明白这其中缘故,连忙打圆场道:“哎呀,师叔祖和师祖之间的事情,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就不要瞎打听啦,既然师叔祖无意为难我们,那我们就赶紧走吧,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他拉着两个人的袖子,蹑手蹑脚地往洞外走去,生怕惊扰了大司命的沉思,再让他改变主意。 然而三个人刚刚挪过大司命身旁,大司命忽然开口道:“你们若是以后有幸见到她,麻烦你们替我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水扬波满口答应。 贤姱却忽然立定,挣脱杜衡的手,拂袖道:“我不会替你说话的,师父是我一生最敬爱的人,你伤她这么深,就算她能原谅你,我也不能原谅你。” 杜衡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心道:看着聪明伶俐的师父,怎么性子却是一根筋呢。 大司命抬起头,直视贤姱的双眸。那双眼中仿佛无尽的黑夜,能将看到的一切尽数吸入,片甲不留。 贤姱腰板挺得直直的,眼中毫无惧色。 杜衡简直不敢想象远古上神大司命发起火来会可怕到什么程度,他一把将贤姱拉到身后,朝大司命深深施了一礼,笑嘻嘻道:“师叔祖,我师父是个直脾气,您不要和她计较。我今后若是有幸见到师祖,一定替您带话。” 大司命抬起眼皮道:“你是谁?” 杜衡顿了顿道:“我叫杜衡,贤姱是我的师父。” “杜衡……”大司命喃喃地重复道,神色却毫无变化,“你有心爱之人吗?” 杜衡一愣,显然没有预料到大司命会忽然问这种问题。 “有。” 大司命道:“那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 杜衡道:“我的心爱之人,已经死了。” 大司命抬起头:“死了?” 杜衡点点头道:“是的,我为了救活她,曾众叛亲离,家国倾覆,甚至辜负了我妹妹……” 大司命浑身一震。 “我也曾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杜衡望着洞外出神,嘴角扬起一丝微笑,“但她比我想象得要坚强,她对我的爱,远远要大于对我的恨,甚至身死神灭还要坚持留下一点残存的意识,再次转世回到我身边。” 大司命微笑道:“那你很幸运。” 杜衡道:“血浓于水,她们对于我们的爱,只会随着时间愈加深厚,而不会逐渐淡去。师祖之所以不愿见您,就是因为她对您爱之深,恨之切。而且时间越长,她越害怕,害怕你们之间仅有的这一点,会因为再次见面的暴露无遗而崩裂,她怕承受彻底失去您的痛苦。” 大司命道:“怎么会呢,她是我妹妹,她永远都不会失去我的。” 杜衡笑道:“那您就自己去找她吧,别总用别人当引子,显得没有诚意。” 大司命垂下眼帘:“她又不肯见我……” 杜衡道:“那请问您真的用心去找她了吗?” 大司命又是浑身一震。 水扬波悄悄扯了扯杜衡的袖子,低声道:“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呀?” 杜衡没有理会水扬波,而是静静地望着大司命。 半晌,四个人都没有说话,山洞里只剩下“嘀嗒、嘀嗒”的水声。 大司命忽然抬起头,对杜衡笑道:“谢谢你。” 杜衡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略一颔首。 水扬波和贤姱都有些惊讶。 杜衡忽然想到自己手上的烂摊子,想着古往今来的秘密怕是都藏在面前这个人的脑子里,浪费了机会就太可惜了,便开口问道:“师叔祖,请问您知道玉虬在哪里吗?” “玉虬?那是什么?”大司命显得很困惑,随即歉然一笑,又道,“对了,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杜衡一愣,随即便释然了。 像大司命这种凌驾于时空,凌驾于世间万物的远古上神,我们这些无名小辈在他眼里,不过是弹指之间的尘土,他又怎会留心于我们这些鸡毛蒜皮呢。 “不重要,”杜衡笑着摇摇头,“您去找您最想见的人吧,此生唯爱不可辜负。” 大司命点点头,转眼便不见了。 水扬波松了口气,赞叹道:“好你个杜衡啊,居然敢跟大司命这么说话,你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杜衡假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道:“我说什么啦?大司命看着人不错呀!” 水扬波撇了撇嘴,然后嘿嘿一笑。 忽然,一只金鹓鶵从洞外飞过来,落到杜衡的肩膀上。 杜衡神色一凛,从鹓鶵的脚上拆下一只小纸条。他展开小纸条,只见上面有一排小字。 “云君为俞空桑所掳,速回。” 第一百三十八章 帮忙 http://.biquxs.info/

自从杜衡从招摇之山离开后,云鸣琅如同换了一个人一样,对什么东西都不冷不热的,简直跟没有夕宿在身边的云悲怀一模一样。她常常独自一人坐在高山之巅弹琴,面上不悲不喜,有人来了,也是淡淡地笑着,看不出什么情绪。 风洞再也不是云鸣琅常去的地方了,即使偶尔进去也很快就出来,并且每次出来后,知识都似乎渊博了不少。 云安瑶双手架在一棵歪脖松上,望着山尖上弹琴的云鸣琅,幽幽叹了口气道:“大姐这是怎么了?怎么自从杜君上次来,她就变得跟木头人一样了?” 云玉瑱正坐在松下喝茶,她放下茶杯接话道:“是不是被杜君勾走了魂?” 云安瑶道:“怎么会?杜君怎么会那种邪术?” “蠢丫头,我没说大姐的魂真让杜君勾走了,我是说……”云玉瑱望着云安瑶满脸的单纯困惑,便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你太笨,跟你解释不清。” 云安瑶一知半解地望着云玉瑱,然后又回过头望着山顶,用手半托着腮,自言自语道:“大姐之前不是也喜欢杜君的吗?怎么现在好像不喜欢了呢……” “也?”云玉瑱好像在云安瑶的话里揪住了把柄,“你这臭丫头,你也喜欢杜君?” 云安瑶脸色一变,连忙直起身扳,双手背到身后。脸红红的,一副做错了事被抓包的模样。 云玉瑱把茶杯往石桌上一撂,严肃道:“三妹,喜欢杜君是没有好结果的,你难道不记得他之前为了那个妖女,把大姐的婚都退了的事吗?” 云安瑶小声道:“人家不是妖女……杜君说,她其实是好人……” “她是俞空桑的女儿,不是妖女是什么?”云玉瑱提高了嗓门,“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怎么还替她说话?” “杜君说,她其实很可怜……她也有苦衷的……”云安瑶的声音小到不能再小。 云玉瑱道:“‘杜君说’‘杜君说’,你现在怎么满口都是‘杜君说’?杜君说的都是对的?你就那么相信他?” “不是母君说,让杜君以后多多照顾我们的吗……” 云玉瑱重重叹了口气道:“唉,不跟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懂,傻子……” 云安瑶抬起头,重新望着山顶的云鸣琅,喃喃道:“可是我们云家不是跟杜家还是有婚约的吗……杜君的妻子既然已经不在了,大姐如今也不喜欢杜君了,那我是不是……” 云玉瑱使劲打了一下云安瑶的屁股,厉声道:“三妹!你别再执迷不悟了!杜君不可能喜欢你的!他就是个死心眼,除了那个妖女,他不会喜欢任何人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云安瑶委屈地瘪着嘴,边揉屁股边大声道:“我不信!我一定能让杜君喜欢我的!” 甘枣一派宁静,山门前的魑魅林无风自摆,好像被太阳烤得暖烘烘的,慵懒地伸着脖子。 云安瑶站在魑魅林前发愁。她知道这片林子没有主人的允许,是不会随便让外人过的,但若是大喊着叫门似乎又有些不雅,便有些进退两难。 忽然,背后响起一个声音。 “这位姐姐,你是有什么事吗?” 云安瑶吓了一跳,她转过身,只见一个玄色衣衫的少年躺卧在一块大石上,嘴里还叼着一根草棍。 “你是杜家的守门弟子吗?”云安瑶打量着少年的衣服,欣喜道,“我找杜君有事,你能放我进去吗?” 少年把草棍吐掉,坐直了身子神气道:“我可不是看大门的,我在杜家的地位高着呢。” 云安瑶疑惑道:“那你是谁啊?” 少年慢悠悠地踱到云安瑶面前,道:“姐姐想知道我是谁很简单,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云安瑶红了脸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不说就不说,干嘛要我亲你?” “那既然这样,我就走啦,姐姐进不去门,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咯。”少年摊摊手,转身要走。 “喂!”云安瑶叫住少年,“你的意思是说,你能让这片树林让路?” 少年原地转了个圈,洋洋得意道:“叫他们让路有什么难的?我刚才不是跟姐姐说了,我在杜家的地位可高了,杜家的那些弟子都得听我的,区区一片树林子算什么?” 云安瑶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少年,纳罕道:“真的吗?我不信。” 少年把一张脸凑近了云安瑶:“我从来不骗人的,尤其像姐姐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只要姐姐亲我一下,我马上就让这破林子让路,怎么样?” “可是,我还没亲过别的男孩子呢……”云安瑶犹犹豫豫,脸红得像天边的晚霞。 “姐姐不好意思?”少年挤挤眼睛,“没关系,我好意思,姐姐让我亲一下也行啊!”说完,撅着嘴巴就要朝云安瑶的脸上亲去。 然而还没等碰到云安瑶的边,少年忽然感觉嘴上一阵针刺般的剧痛。他“哇”的一声叫起来,发现眼前不知什么时候竟换成了一只漂浮的刺猬。 少年捂着嘴巴“呜呜”直叫,疼得使劲跺脚。那刺猬被少年这么一亲,忽然掉在地上,慌忙逃走了。 “你这臭小子,云家三小姐也是你能调戏的?”杜若抱着肩,一翻白眼。 “云三小姐?”少年口齿不清地诧异道,“她是云家人?” 云安瑶怔怔地望着杜若,道:“他到底是谁啊?” “他?扫把星一个!”杜若走到云安瑶跟前,“杜衡从外面捡回来的讨债鬼,天天就知道惹麻烦。” 少年小心翼翼地把手从嘴上拿开,云安瑶见状吓了一跳,发现少年的嘴竟肿得像香肠一样了。 杜若看着少年遭了秧的模样,忍不住捧腹大笑。 少年用指尖碰了碰嘴唇,然后哭丧着脸道:“姑姑,您怎么老是对您心爱的侄儿这么狠啊?又在刺猬身上放什么东西了是不是?陆神医也真是的,在这的时候看您折磨我还不够,临走了又送您一堆乱七八糟的药,真是不想我好了……” “姑姑?”云安瑶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少年撇着两片大嘴唇,背过手朗声道:“我叫瞿念青,杜若是我姑姑,杜衡是我叔叔,妈妈叫慕予,爹爹叫瞿济朝。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集杜家万千宠爱于一身。” 瞿念青眨眨眼,然后又凑到云安瑶身边,低声道:“但我愿意把这万千宠爱都献给我心爱的姑娘一人。” 然而没等媚眼抛完,又被杜若飞起一脚踹到数丈开外,还一屁股坐到刚才那只刺猬上。 “哎哟!” 瞿念青火烧火燎地跳起来,屁股顿时也肿得一个有两个大了。 “不长记性……”杜若嫌弃地剜了瞿念青一眼,然后向云安瑶道,“三小姐到甘枣来有什么事吗?” 云安瑶道:“哦!我就是想来问问杜君,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对抗俞家的办法,我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杜若道:“你大姐没告诉你吗?能杀俞空桑的只有一样东西,就是玉虬。” “玉虬?”云安瑶一愣,然后欲言又止道,“那个不是……” 杜若点点头道:“是小叫花的神兵,不过自从她死了以后,那东西就下落不明了。” 云安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三小姐是来找杜衡的吗?他不在,去流波山找他师父去了,”杜若朝魑魅林挥挥手,魑魅林立马让开一条路,“他也没说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云安瑶摇摇头:“不了不了,杜君不在的话,我就不打扰啦。” 瞿念青一瘸一拐地走到两人身边,可怜巴巴地望着杜若道:“姑姑,我错了,您这么美,这么宽宏大量,就饶了我,把解药给我吧……” 杜若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塞到云安瑶手里,道:“你是冒犯了云三小姐,又不是冒犯了我,你问问人家原不原谅你吧!”说完,朝云安瑶略一点头,便回去了。 云安瑶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小瓶子,又看看瞿念青,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瞿念青笑嘻嘻地凑过来道:“云三姐姐,我也没有恶意,都是因为你长得太美了,才忍不住提了那个稍微有那么一点点过分的小要求。我现在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把解药赐给我吧。” 云安瑶笑着摇摇头,把小瓶子递给瞿念青。 瞿念青接了瓶子,赶紧拔了瓶塞,一股脑地把药喝光。只一眨眼的功夫,他身上肿起来的地方,便渐渐地消了。 “唉,辣手摧花我姑姑,万事不管我叔叔,不嫌事大陆神医,”瞿念青又把一张大脸往云安瑶身上蹭,“心地善良云姐姐。” 云安瑶微笑道:“既然瞿小公子的毒已经解了,杜君又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 瞿念青道:“哎哎,云三姐姐别急嘛,你刚刚不是说你想帮忙?” 云安瑶道:“怎么?瞿小公子知道玉虬在哪?” 瞿念青挤挤眼睛道:“我虽然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去哪找。前几日我听我叔叔说,玉虬很有可能还在俞空桑手里,但是他没有把握,所以才去流波山找他师父去了。” 云安瑶道:“那若真是这样的话,想把玉虬夺过来是要集结众仙之力才能办到呢。” “哪个说非得硬夺才行了?”瞿念青伸出手,“不知云三姐姐是否愿意赏脸,随我到空桑之山一游呀?” 第一百三十九章 虎穴 http://.biquxs.info/

“连杜君都没有把握的事,你怎么敢一个人硬闯空桑之山?”云安瑶大惊道。 瞿念青手一摆,道:“嗐,我叔叔那是被俞空桑那一套吓怕了,空桑之山明着进去肯定是要吃亏的。况且,我一个人当然不敢去,但若是有云三姐姐给我加油助威,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如履平地!” 云安瑶道:“明着进去不行,瞿小公子可是有什么妙计?” “云三姐姐有所不知,我可是曾经孤身一人,从俞空桑的眼皮子底下,把叔叔、先生、陆神医和兰大叔叔四个人一起偷出来,”瞿念青神气地伸出四根手指头,“我的身法之快,连俞空桑都看不住,偷个东西自然小事一桩。” “偷?”云安瑶瞪大了眼睛,“瞿小公子的意思是,我们去空桑偷玉虬?可是我的身法不快,被俞家人发现了怎么办?” “哎呀,云三姐姐就别这么客气啦,‘瞿小公子’,听着就不像我,叫我小蚂蚱就好啦,跟我亲的人,都这么叫我。”瞿念青牵起云安瑶的衣角,拿眼睛偷偷瞄着她云雾般白皙的脖子,“姐姐身法不快不要紧,只要拉紧我的手,管保他们发现不了你。” 夕阳的最后一点点余光也被夜幕吞噬了,空桑之山依旧被一团灰霭笼罩着。山间阴风飒飒,桑树萧萧,一两声古怪的鸟鸣在林中游荡。 一道黑影从山间迅速穿过。 灰色的雾霭向两边拨开,又渐渐合拢,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桑叶上的鬼脸睁开眼睛,并没有发现什么,便又睡过去。 瞿念青和云安瑶站在了俞家仙府的门口。 云安瑶小声道:“没想到你还真有本事呢,我听说空桑之山里的桑林有玄机,以为要纠缠一番,没想到被你这么轻易就躲过去了。” 瞿念青心花怒放,但脸上还是故作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借了云三姐姐的光,才没被那些小鬼为难,不然我自己来,肯定不会这么轻松。” 云安瑶歪着头疑惑道:“我有什么光好借?” 瞿念青道:“因为你生得实在太美啦,无论是人是鬼,谁愿意跟美人过不去?” 云安瑶羞红了脸,低头掩嘴浅笑。那娇怯的神态,看得瞿念青不由得心神一荡。 俞家仙府里安安静静的,门里门外都看不到有人来往,气氛有些诡异。 瞿念青拉着云安瑶的手,迈进仙府大门:“走吧,我们进去找玉虬。” 云安瑶道:“这府里这么大,你知道玉虬在哪吗?” 瞿念青左顾右盼,伸长了脖子闻着空气里的腥味,道:“玉虬是我妈妈的神兵。神兵认主,而我又有妈妈一半的气息。只要我靠近它,它就一定能认出我,替我指引方向。” 云安瑶见瞿念青像狗一样四处嗅着,奇怪道:“小蚂蚱,你在闻什么?” “好腥啊……”瞿念青使劲抽动了两下鼻子,“好像是血……” “血?我怎么没闻到?”云安瑶也嗅了嗅,然后朝周围瞭望了一圈,“小蚂蚱,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奇怪?” 瞿念青道:“这里是空桑,不奇怪才奇怪呢。” “不是呀……”云安瑶仔细地瞧着周围的建筑,里面连一丝光都没有,“我们在这里走了这么久,怎么一个人都没看见呢?” 瞿念青道:“也许俞家人都懒,早早地睡了吧。” 天色愈发黑了,星星月亮也都不知道躲到哪去了。两个人手拉着手在府内走着,视线越来越糟糕,最后竟什么都看不见了。 云安瑶道:“小蚂蚱,你感应到玉虬了吗?” “没有……”瞿念青摇摇头,“今天真是见鬼了,天上怎么连颗星星都没有,咱俩就这么走下去,搞不好一会儿要撞墙。” 云安瑶从怀里拿出玉璜,温暖的黄光顿时照亮了两人眼前的一大片道路,原本诡异的气氛也变得没那么瘆人了。 “差点忘了这个了,有玉璜在,就算这里面冲出个鬼来,也奈何我们不得。” 云安瑶把玉璜在手中翻动两圈,一道结界顿时从玉璜中溢出,罩在两人身上。 瞿念青赞道:“想不到云三姐姐还有这样的法宝,真是美人配佳物呀!” 忽然听得一声水响,瞿念青低头,发现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没脚深的水里。 “这是什么?”瞿念青弯下腰去,只见云安瑶洁白的裙裾竟被染得鲜红一片,空气里的腥气也愈发浓郁了。 云安瑶吓得刚要惊叫,却被瞿念青赶紧捂住嘴巴。 “嘘……” 瞿念青扶着云安瑶拿着玉璜的手向前探去,发现面前的道路竟不知什么时候被血水铺满,一圈一圈的波浪从两人脚边荡去。 他刚刚松开云安瑶的嘴巴,没想到云安瑶竟“啊”的一声大叫起来,还把玉璜给丢了出去。 “烫!” 玉璜落进血水中,“咝”的一声,像是一团被水熄灭的火苗。 一切又陷入了黑暗。 “烫?怎么会烫呢?”瞿念青心中一沉,赶紧弯腰去捞,结果捞了半天也没捞到,仿佛玉璜掉进去便化了一般。 忽然,蓝光四起,周围顿时亮了起来。只见无数的俞家弟子摆出阵型将二人围在中间,手里飞出数十道蓝色的光索在二人上方形成了一个半弧形的扣。 “你们在找这个吗?” 一个身影立在房顶上,手里拿着被染得血痕累累的玉璜。蓝光映得一对招子如鬼火般跳动,正是俞空桑。 “上次在北渚,领教过瞿公子的高招,深知瞿公子厉害。这次老夫不敢大意轻敌,特意布下祸斗阵,看看瞿公子这次有没有本事再逃出去。” 瞿念青望着头顶的蓝光,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灵力汇心,想要使出变化之术,然而却仿佛法力被封印了一般,竟半点仙术也使不出。 他眼珠一转,随即跟见了亲人似的,突然兴奋地大叫一声:“外公!是我呀外公!” 俞空桑皱了皱眉。 “外公,我是阿青啊!我今天是特意来府上跟您赔礼道歉的!”瞿念青嬉皮笑脸,“上次在北渚,我不知道您是我外公,这才唐突了您老人家,您看,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误会,误会!” 俞空桑冷哼一声道:“瞿公子不要乱叫,老夫可不敢当。” 瞿念青一脸的谄媚像:“怎么能是乱叫呢,我真是您的孙儿啊。妈妈在世的时候,常跟我说,外公是一个多厉害、多神勇、多有智慧的人,我一直都特别崇拜外公呢。您看,我今天还特意带了心上人来认门,外公您把这网子撤撤,咱们爷孙俩好好叙叙旧!” “心上人?”俞空桑冷笑着望着云安瑶,“原来云三小姐想嫁杜君不成,便退而求其次,捞了这么个油嘴滑舌的小子。唉,看来招摇云家自从失了老云君坐镇,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我没有!我不是!我们是来找……” 云安瑶“玉”字还未出口,忽然被瞿念青捂住嘴巴。 “来找什么?”俞空桑来了兴致,脸上露出笑容。 云安瑶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连忙低下头支吾着:“没……没什么……” “想不起来了?”俞空桑将玉璜在手中掂了两掂,“那就到府里坐坐,慢慢想吧。” 两个人被丢进了一间地窖。 瞿念青连忙把云安瑶扶起来,然后举着咸池枪朝四周探去。云安瑶瑟瑟发抖,狠狠抓着瞿念青的肩膀,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 然而两个人等了半天,周围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云安瑶哆嗦道:“怎么……没有鬼吗……” 瞿念青看着咸池枪平稳的枪尖,确实没有感应到有什么东西。 “好像……没有。” 云安瑶松了一口气,刚要放开瞿念青,瞿念青却连忙紧张道:“云三姐姐先别动!搞不好它们都在暗处等着,等咱们放松警惕,杀咱们个猝不及防。” 瞿念青拉住云安瑶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把她牵到身前,抱在怀里低声道:“云三姐姐到前面来,你在我后面容易被它们伤了,还是我来当你的盔甲,要受伤,先让我来受。” 云安瑶贴着瞿念青的胸膛,脸红到了脖子根,不过好在黑灯瞎火的,谁也看不见谁。她心下稍安,却听到瞿念青咚咚的心跳,速度似乎有些快。 “你,害怕吗?”云安瑶轻轻靠在瞿念青身上。 “嗯?不怕,不怕呀。” “那你的心怎么跳得这么快?” “有吗?”瞿念青抱着云安瑶的手一僵,马上辩解道,“可能因为这里太热了,我这个人呀,一热就容易心跳变快……” “热吗?我怎么没有感觉到?”云安瑶感到有些奇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从瞿念青的怀里挣脱出来,“小蚂蚱,你,你是不是占我便宜?” “没没没……没有啊……”瞿念青仿佛被揪住了小辫子。 “我看这里根本就没有鬼,”云安瑶大胆地朝周围摸去,摸到了光秃秃的石壁,“俞空桑为人虽然阴险毒辣,但却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怎么说也是招摇云家三小姐,他抢了我的玉璜也就罢了,不会对我动用那些鬼怪的。” 瞿念青被戳穿,尴尬地咳嗽两声,没有往下接话。 云安瑶喃喃道:“我们到这来,杜君也不知道,这可怎么办,谁来救我们啊……” 瞿念青奋力想迫出周身法力,但他发现那些法力似乎都不见了,料想是被刚才的祸斗阵吸去,一时无法再生。 “云三姐姐,”瞿念青忽然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叔叔?” 云安瑶一愣,脸比刚才更红了。 “听说喜欢我叔叔的人很多,”瞿念青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起来,“他的师妹、秀姐姐、云君,好像还有我姑姑的前世,现在再加上一个你。” 云安瑶顿了顿,自语道:“原来,有这么多吗……” “是啊……”瞿念青叹了口气道,“可是他真的只喜欢我妈妈一个人,连我都有时候觉得他挺不正常的。毕竟有那么多漂亮的女孩子喜欢自己,是一件多幸福的事啊。这要是我,我就全都要啦……” 云安瑶噗嗤一笑,道:“你个小蚂蚱,想得倒美。” 瞿念青也嘿嘿嘿地笑起来道:“是啊,想得挺美的,可惜,没有女孩子真心喜欢过我。” 云安瑶道:“你要是有你叔叔一半专一痴情,就会有女孩子喜欢你啦。” “真的吗?”瞿念青微微笑着,“叔叔确实专情,我要是妈妈,也会感动的……”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忽然地窖上方开了个小门,一个声音伴着一条绳子飘进来。 “二位可以走了。” 第一百四十章 谋划 http://.biquxs.info/

“走?”瞿念青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俞空桑会放我们走?这会不会是什么阴谋?” “君主若是真想对二位下手,也犯不着费这么大的力气。”那声音再次响起,里面透着些许不耐烦,“是云君拿自己来换云三小姐了,我看二位还是趁君主没改变主意,快点走吧!” “大姐?我大姐拿自己来换我们?”云安瑶大惊失色,“不行啊!不可以啊!大姐是云君,怎么可以做空桑的阶下囚?我不要!不要!” 瞿念青抓住云安瑶的肩膀,奋力摇晃着道:“云三姐姐!你别闹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报信吧!我们在这里多待一刻,云君就多一分危险,快走吧!” 他一手揽住云安瑶的腰,一手抓住绳子用力拽了两下,便被绳子提了上去。 甘枣的客室里坐满了人,却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开口。 杜衡的脸上阴云密布,铁青的印堂如同一个炸雷在酝酿。瞿念青站在下手的位置,低着头不敢说话。云玉瑱在一旁拉着云安瑶,生怕她犯傻去替瞿念青顶雷。 三秀想上前劝杜衡两句,却被水扬波使了个眼色,又退了回去。 贤姱专心地顺着鲲鹏的羽毛,仿佛屋子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夕宿站在杜衡身后,静静地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尤其在看到水扬波和贤姱时,眼皮忍不住跳动了两下。 最后还是杜若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她从桌上拾起一枚枣核,放在指尖使劲一弹,刚好弹在瞿念青的侧膝上。 瞿念青身子一歪,跪倒在地。随即又是一枚枣核打在肩膀上,他身子向前一扑,“咚”的一声磕了个响头。 “好了!”杜若拍了下手,“臭小子也认错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还是赶紧想办法把云君救回来吧。” 杜衡冷哼一声道:“云君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就是用他的命去换都赔不起!” 云安瑶挣脱云玉瑱的拉扯,走到瞿念青身边,啜泣道:“杜君……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自量力,想要帮你的忙,这才把小蚂蚱拉下水的……” 瞿念青扯扯云安瑶的袖子,然后又给杜衡磕了个头道:“叔叔,不关云三姐姐的事,都是我撺掇她去空桑偷玉虬的,害云君身陷囹圄也是我一个人的错,你不要怪云三姐姐。” 杜衡冷笑道:“我怪她?我怪得着人家吗?你不要想多了,这本来就是你的错,还想在这里逞英雄?” 三秀道:“阿木哥,你别说他了,他也是好心办坏事,还是快想办法救云君吧。” 杜衡叹了口气道:“俞空桑这是在跟我下战书,他知我们没找到对付他的办法,便先下手为强,逼我们自己送上门去。而俞空桑为什么知道我们没找到对付他的办法呢?这还是多亏了我们的小蚂蚱把消息拱手送给人家呢。” 瞿念青把嘴唇咬得发白,强忍着泪水没有流下来。 水扬波道:“这个俞空桑靠的是阴灵的怨力才如此强势,咱们要是把这个路子切断了,他不就没有力量来源了嘛。” 杜衡点头道:“这一点,我也有想过。但空桑之山方圆数百里,山上每一棵桑树上的每一片桑叶里都是一个阴灵,更别提深埋在山中的无数恶鬼邪祟。除了司幽兰家,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人有操控它们的能力。而司幽兰家人数不多,即使让他们打开幽冥的缺口,把阴灵吸回去,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成功的。” 三秀道:“那鲲鹏呢?上次我们硬闯空桑之山的时候,还是鲲鹏替我们解了围,这次我们依然可以让鲲鹏打头阵呀。” 杜衡略一点头,刚要回话,忽然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弟子。 “杜君!山门外有一只姑获鸟送来一封信。” 杜衡接过信,打开一看,眉头顿时拧成一个疙瘩。 杜若急道:“信上说什么了?” 杜衡把信递给杜若。 杜若看完信惊道:“他要你和鲲鹏去换云君?这怎么行?” 屋子里顿时掀起一阵骚动。 水扬波道:“这个俞空桑倒是会算,居然把我们唯一的胜算给算进去了。” 杜衡站起身,正色道:“为今之计,只能背水一战了。之前因为退婚的事情,我始终亏欠云君,现在拿我去换她,也是应该的。” 三秀惊道:“不可以啊!阿木哥,你走了,这边谁来坐镇?” 杜衡回头对夕宿道:“国师,您一直都没有说话,想是心中已经有了计划。我走以后,这边就交给您来指挥,把司幽兰家、轩辕陆家和其他愿意参加这一战的家族都叫过来。我到空桑那边,其实也不全是坏事,到时候同你们里应外合,总能找到可乘之机。” 三秀道:“可是俞空桑歹毒,万一他对你使了什么手段,把你和鲲鹏的法力封住,让你没有反抗的余地怎么办?” 杜衡叹息道:“可我要是不去,遭难的就是云君,我万万不能让此事发生。” 水扬波插嘴道:“我说师弟,你倒是说句话啊,难道你也同意让杜衡去送死?” 夕宿道:“若想平安救云君回来,大少主和鲲鹏非去空桑不可。” 水扬波从椅子上跳下来,怒道:“好你个夕宿啊,你是不是早就想除掉杜衡,自己当杜君了?我告诉你,这各家的家主都是认杜衡这个人的,不是他这个杜君的位子,你就是做了这个仙首,他们也不会听你的。到时候我们这边一盘散沙,就得一个个变成俞空桑的箭下鬼!” 夕宿淡淡道:“杜君的位子,我是坐不来的。” 杜衡扳住水扬波的肩膀,目光灼灼地望着夕宿道:“我也相信国师不是这个意思,国师是否另有妙计?” 夕宿微微一笑,目光投到正在专心给鲲鹏打理羽毛的贤姱身上。 云鸣琅坐在一间小屋里,望着屋内唯一的一扇小天窗发呆。桌上摆着几样果点,她连碰都没有碰。 门无声地开了,俞空桑踱着步子迈进来。 “云君两日以来滴水未进,又是何苦?看着云君日渐憔悴的容颜,老夫痛心呐……”俞空桑嘴上说得难过,脸上却挂着含义不明的微笑。 云鸣琅没有理会俞空桑的冷嘲热讽,只是静静地抬头望着天窗。 俞空桑也抬头看看天窗,笑道:“老夫知道了,云君这是渴望自由,不愿当这笼中鸟、池中鱼是不是?” 云鸣琅依旧没有说话。 俞空桑又接着笑道:“云君本是天上的鸟儿,自然看不上老夫这逼仄的小角落,老夫也不忍心禁锢了您,这不,马上就替您想了办法,送您回家。” 云鸣琅望着俞空桑冷笑道:“你会有这么好心?” 俞空桑大笑两声,道:“老夫也是怜香惜玉之人,怎会没有好心?老夫已经派人给杜君送信,只要杜君肯用自己和鲲鹏来换您,老夫愿意轻车快马亲自送您回去。” 云鸣琅摇头苦笑道:“他不会来换我的。” 俞空桑道:“怎么会?云君未免太不相信杜君了,您可是杜君未过门的妻子,就算好事未成,情谊尚在,他一定会来换您的。” 云鸣琅道:“他心里只有那个人,这世间少了我,说不定他心头便少了一方包袱。” 不待俞空桑再说一句,门外忽然想起一声通报。 “君主,杜君到了!” 云鸣琅浑身一震,猛地站起来,只见杜衡肩上扛着鲲鹏,背着手,大踏步迈进屋子。眼中的神采飞扬璀璨,几乎映亮小屋里的每一处,也映亮了云鸣琅的心。 “阿衡……”云鸣琅忍不住脱口而出。 杜衡朝云鸣琅微笑了笑,然后对俞空桑道:“我到了,你放了云君。” 俞空桑回头对云鸣琅道:“老夫方才说什么来着,杜君对云君,到底是放不下的。” 云鸣琅重新调整了下呼吸,努力镇定情绪道:“杜君,你真的来了,那家中怎么办?” 杜衡略一颔首道:“云君放心,家中已安排妥当。即使不妥当,我也不能把云君扔在这里不管,让云君呆在这等腌臜的地方,岂不玷污了云君的高洁?” 云鸣琅心中一动,脸上也飞起两朵桃花。这可能是杜衡对自己说的最动听的一句话了。 俞空桑笑道:“二位的浓情蜜意,老夫实在不忍打断,只是杜君对老夫有承诺在先,老夫只好得罪了。”说着便画下一道印符要种在杜衡身上。 杜衡向后一撤,道:“俞君慢着,做生意也要讲究个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和鲲鹏既然都已经到了,还请俞君能将云君送回。山下我已派了人来迎接云君,只要云君同我杜家弟子接上头,我马上领受你的封印,绝不含糊。” 俞空桑收了掌,笑道:“好说。” 三人来到山门前,一群杜家弟子已经在门口等待了。 云鸣琅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又定住脚步,回头望着杜衡,难舍与心疼在眼中述不尽、道不明。 杜衡笑道:“云君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只要云君能够平安回去,我就是吃再多的苦,也都值了。” 云鸣琅眼睛一酸,泪水顺着面颊落下。她牵起杜衡的手,柔声道:“你刚刚说的,可是真心话?” 杜衡道:“自然是真心话,比真金还真!” 鲲鹏“喳喳”地叫了两声,轻轻啄了啄杜衡的头发。 云鸣琅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杜衡见云鸣琅犹豫,连声催促道:“云君快去,我一定活着回来,在家等我!” 云鸣琅紧握了两下杜衡的手,便朝山门走去。 俞空桑看着云鸣琅的背影,笑道:“杜君可千万不要想着动歪心思,这山门远近之处,皆设下了祸斗阵,您就是化作一缕青烟也休想逃出生天,还是乖乖受老夫的封印吧。” 杜衡笑道:“俞君这么紧张做什么?祸斗阵的滋味,我可是领教过的,稍微擦上一点边儿,就要法力尽失。不过既然天罗地网已布下,俞君又何必非要给我种下这个印不可呢?” 俞空桑道:“杜君足智多谋,这封印也是以备不时之需,以防杜君再给老夫出什么幺蛾子。” 杜衡道:“幺蛾子是什么蛾子?你刚说就算化成青烟也休想逃出去,那若是化成别的什么呢?” “杜君这话是什么意思?”俞空桑神色一凛,忽然意识到好像有哪不对,“等等,杜君何时受过祸斗阵?” “就是前天啊,俞君忘了?” 杜衡顽皮地挤挤眼睛,原地一转,一股白雾升起。 等白雾落尽,哪里还有什么杜衡和鲲鹏,分明有三个一模一样的俞空桑! 第一百四十一章 决战 http://.biquxs.info/

俞空桑大惊道:“你!你们!” 另一个俞空桑也大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第三个俞空桑也跟着放声大吼:“快!快布阵!把这两个假的抓起来!” 周围布阵的俞家弟子有些手足无措,他们瞪着三个毫无差别的君主,不知该听谁的号令。 俞空桑很快冷静下来,对另外两个俞空桑冷笑道:“二位高招,想不到这世间精通变化之术的人竟如此多,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了。” 另外两个俞空桑也学着这个俞空桑的模样,冷笑着。 其中一个道:“想不到一个冒牌货连老夫的言行举止都装得如此像,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 另一个道:“想不到两个冒牌货竟在此地互相比谁更真,真是有趣,有趣!” 俞空桑冷笑一声,朝山下望去,只见不远处竟黑压压的站满了人,强大的气场逼得山间的桑树飒飒地抖动。 瑶华剑光冲天,为首的杜衡大声喝道:“俞家弟子听着!这三个人中只有一个是你们的君主,但阵法无情,你们若是强把这三人都网住,只会误伤了自己的君主,到时候俞空桑法力尽失,你们全都得跟着完蛋!我看你们还是趁早把阵法撤了,放我们的人回来,咱们双方各退一步。” 俞家弟子中响起一阵骚动。 俞空桑冷笑道:“各退一步?率领大军压境之人,居然有脸说出这种话?” 另一个俞空桑道:“你们以为,放了这两个人,你们就能活着离开这里?真是痴人说梦!” 第三个俞空桑道:“众弟子听令!不要被这些人的话迷惑了!快快布阵将他们一网打尽!” 俞家弟子中顿时响起一阵商量的声音。 “到底哪个是君主?” “这三个人长得一模一样,我也分不清啊……” “杜君说的有道理,我们要不要把阵先撤了?反正君主威猛,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这两个会变化之术的,肯定是甘枣里面要紧的人物。我们要是就这么把他们放了,将来君主怪罪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要不我们随便挑两个网了?” “你胡说些什么?万一网错了怎么办?君主若是法力尽失,咱们空桑俞家就得全军覆没!” 杜衡朗声道:“怎么样?你们考虑清楚了没有?” 俞家弟子面面相觑,然后让出了一个豁口。 两个俞空桑看准时机,瞬间化作两道金光闪出祸斗阵,立到杜衡身后,竟是贤姱和瞿念青。 瞿念青朝云鸣琅秋波暗送,云鸣琅却望着杜衡冷峻的侧脸,一颗心沉到谷底。 忽然,空桑之山中的桑树开始齐齐抖动,只听“扑通、扑通”一阵响动,无数的邪祟鬼物纷纷从树上跳下,如巨浪般朝山下涌去。 天上彤云密布,诡异的红光从云缝间透出来,血雨从天而降。妖风怒号,炸雷崩裂,无数红色的冤魂啸叫着冲进人群,顿时将杜衡的大军几乎冲散。 兰氏兄弟祭出双剑,织成剑网,一条通往幽冥的通道大开,如同一张怪物的大嘴,将冤魂拼命吸入。然而冤魂的数量远远超出通道吸收的数量,这一点点的消耗对于庞大的冤魂浪潮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双方弟子纷纷祭出法器投入到战场之中,一时间杀声震天,兵器碰撞声、皮肉撕裂声、惨叫呼号声不绝于耳。 陆家兄弟祭出红白两色梅花雨,落在己方身上,迅速抚平创伤。然而敌方尽是些妖魔鬼怪,有些根本不惧法器镇压,甚至被五马分尸了,尸块还能持续造成伤害。 云家三姐妹的玉璜结界拼命隔绝着后继而来的敌军,然而由于敌方的鬼物越来越多,如同虫子爬树一般渐渐漫上结界,在结界上拼命啃咬撞击,没多久竟将结界撞出裂痕。 陆离生护在杜若身边,费力抵挡鬼物的攻势,然而却由于不善近身肉搏,身上很快就挂了彩。 杜若一剑劈开一个小鬼的脑袋,吼道:“你自去施你的治疗术,到我这里来做什么?还嫌我不够分心吗?!“ 陆离生道:“杜姑娘,我怕你受伤啊!” 杜若道:“你在这里,我才要受伤,快滚快滚!” 陆离生道:“我在这里,你受伤了我还能及时医治,怎么会让你受更多伤呢?” 杜若一把拉住陆离生的袖子,把他揪到自己身后,然后砍死了一个蛇妖,吼道:“你在这里,我还要费心保护你,当然会受更多伤!” 陆离生看着杜若起伏的背影,心中一震,大声道:“杜姑娘,若今日一战,你我都能有幸逃脱,你可愿做我的妻子?” 杜若又一剑劈碎了一个鬼脑袋,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问这个?!” “你就说你愿不愿意!” 杜若把剑尖上的俞家弟子一甩,骂了一声:“真是麻烦!”说着,一把揪住陆离生的领子,拽到身前,用力吻上了陆离生的唇。 陆离生浑身一僵,差点把手中的长戟扔出去。 片刻,杜若又把陆离生往身后一荡,一剑把一条扑来的长须鬼劈成两半。 “快滚快滚!” 陆离生怔在原地,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嘴上麻麻的,似乎还被杜若咬出了血。 杜若见陆离生发傻,又大喝一声:“还不快滚?!” “是!”陆离生喜极,凌空一翻,漫天洁白的梅花雨飘零洒落。 三秀舞动桂棹,努力维持着己方的攻击力,但有些渐渐不敌。她一棍打翻一个马上要咬到杜衡的小鬼,叫道:“阿木哥,我们都是肉身,即使救治了也敌不过根本打不死的鬼物,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耗尽的!” 瞿念青也跑到杜衡身边,叫道:“叔叔!对不起!要不是我莽撞生事,咱们也不会毫无准备就来打这一仗。今天我要是能活着离开这里,我就认你当爹爹,你说什么我都听,再也不给你闯祸了!” 杜衡冷哼一声道:“算了吧,你这个儿子我可要不起。” 他望着不远处水扬波师兄妹三人与周流、周浦兄弟缠斗的身影,愧疚之情瞬间淹没了他的心。 师父他们本是世外高人,却因为我卷入了这凡尘俗世的纷争。若是有什么闪失,他们这一尘不染的一生,将因为我落得个血污斑斑的结局,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安息的。 突然,一声巨响从玉璜结界那边传来。杜衡循声望去,只见结界上面的裂缝猛地伸长延展,直冲到最顶端,“轰”的一声,碎裂成渣! 无数爬到结界上的鬼物从天而降,如同一张爬满了蠕虫的毯子盖了下来。下面的人本来就处于劣势,这一加码,顿时溃不成军。 俞空桑站在高处放声大笑道:“杜君啊杜君,这恩怨本是我们杜俞两家之间的事,您还是乖乖投降,别搭上他人性命了!” 杜若咬牙切齿道:“可恶!” 她平地翻身,纵身一跃,飞起素华直朝俞空桑劈去。 杜衡忽然感到心头被猛地一扯,大叫道:“不要啊!” 俞空桑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沐芸弓凌空飞起,无数道青绿色的箭光如暴雨般射向杜若。杜若且躲且攻,冷不防被一箭击中了手掌,素华剑“铮”的一声被击飞出去。杜若顿时变成一条发带,飘然而落。 “杜姑娘!!”陆离生飞出长戟,在俞空桑握住发带的前一瞬,将发带勾走,钉在不远处的大石上。 瞿念青变成一条黄狗飞奔到大石边,叼起发带便跑。 俞空桑冷笑一声道:“变狗?老夫看你还能变成什么!” 他身形极快,一步跨到大黄狗背后,揪住狗尾巴把他提了起来,伸手要去抢狗嘴里的发带。大黄狗奋力一甩头,躲开俞空桑的手,嘴巴微微一张,竟将发带吞进肚子里去了。 这时,忽然听到天边传来一阵隆隆的闷响,似乎有无数马蹄滚滚踏着层云,呼啸而来。 杜衡低头,发现地面上的石子竟不受控制地蹦跳起来,仿佛地震的前兆。 “这是怎么回事?”水扬波甩开不小心缠到脖子上的长发。 夕宿微笑道:“师兄到了。” 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边瞬间来到眼前,如猛虎一般的身躯上,竟架着九个脑袋。 杜衡惊道:“开明兽!” “哈哈!这回可以吃个够啦!” 开明兽的九个脑袋异口同声地笑道,然后大嘴猛张,竟张得整个脸就剩一张嘴,无数的小鬼邪祟来不及奔逃就被九张大嘴尽数吸入。随着越来越多的鬼物被开明兽吞食,开明兽的身体也愈发胀大,并且越胀大吞食的鬼物就越多,身边的鬼物数量骤减,压力顿时变小了。 水扬波一愣:“你师兄?灵修?他也来了??” 杜衡忽然想起在昆仑墟时,开明兽曾提到一个人给他们的规矩,只要答对了问题,就必须把勾馀交给回答问题的人。当时他一直不知道那人的来历,也不明白到底是谁居然这么大来头,能让开明兽俯首称臣。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跟自己关系这么近,竟是夕宿的师兄,大司命的大弟子灵修。 水扬波抻着脖子四处张望道:“哪呢?灵修在哪呢?” 三秀道:“师父,你不会还想……” 水扬波“嗨呀”一声道:“哪能呢?灵修既然是来帮忙的,我肯定不能把他打回去。主要是灵修几万年不曾露面,更不要提参与这种家族纷争,没想到他居然来了……” “几万年不曾露面吗?我前些日子还在太行见过他呢……”三秀陷入了一段美好的回忆。 水扬波瞪大了眼睛道:“什么?你见过?我都没见过,你居然见过?” 俞空桑的注意力被开明兽吸引,大黄狗趁机身体一弓,狠咬了俞空桑一口。俞空桑吃痛,手劲略一松,大黄狗身子一拧,从手上挣脱下来,一溜烟地逃跑了。 地上的鬼物数量暴减,杜衡一方逐渐占了优势。 “俞空桑!你大势已去,还不赶快投降?”杜衡高擎着瑶华吼道。 俞空桑看着被打得落荒而逃的俞家弟子,和纷纷进了开明兽肚子的鬼物,忽然大笑起来。 “杜君切莫骄狂,好戏还在后头呢!” 俞空桑的笑容逐渐变形,眼睛也渐渐变成一片血红。他身体略向前一探,双臂缓缓抬起,整座空桑之山竟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突然,战场地上的碎尸块像潮水一般回涌,直汇集到俞空桑脚下,凝结上他的身体。俞空桑被淹没在尸块中,组成庞大的身躯拔地而起,竟比开明兽还要高出一大半。 又是“哗啦啦”两阵血肉摩擦的声响,又有两具由碎尸块组成的躯体出现在俞空桑身后。无数的小鬼从土里钻出头来,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疯狂扑向杜衡一方的人们。 兰氏兄弟望着这三具庞大的尸山躯壳,颤声道:“这是……阴灵主?” 夕宿变色道:“阴灵附体!” 开明兽的九个脑袋同时一愣,随后怒视着三具阴灵主,狂吼着直冲上去,却被俞空桑的阴灵主一掌掀翻在地,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水扬波吓得一激灵,朝夕宿大叫道:“你师兄呢?他不是来了吗?他人呢?” 贤姱道:“难道他贪生怕死,只敢派个坐骑来,自己却不肯出面吗?” 夕宿没有理会二人,只是凝神望着天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从那里破云而入。 鲲鹏扶摇直上,张开巨大的爪子朝俞空桑的阴灵主猛地抓过去。眼看着要抓上它的背,却忽然被另外两个阴灵主一跃而起牢牢扳住爪子。鲲鹏大惊着高鸣一声,直向云端而去,拼命甩着两个巨爪想要把阴灵主摔死。然而两个阴灵主如同手上生了钩子一般,紧紧钳住鲲鹏的爪子,拼命向上攀爬着。 俞空桑的阴灵主抬起大脚朝杜衡走来,每一步踩在地上都如同地震般地,震得人心惊肉跳。 从土里钻出来的鬼物越来越多,杜衡看着身边生灵涂炭,亲朋好友奋力拼杀,却寡不敌众,渐渐败下阵来。 再这样下去,他们绝无生还的可能,俞空桑说得对,这一战说到底只是我们两家的恩怨,没必要白白搭上这么多性命。他们都是为我而来,都是因为相信我能带他们战胜俞空桑才来,我不能为了自己的仙首之位,葬送了他们。 杜衡把瑶华扔到一边,高声道:“俞空桑!够了!你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你放了他们,我的命你拿去好了!”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杜衡突然一跃到俞空桑的阴灵主眼前。 他听到身后哭喊之声此起彼伏,悲号阵阵,令他心如刀绞。可他不能为了自己能苟活于世而让天下人做陪葬,他不能为了甘枣杜家一家之利,而让众家族皆命丧于此。 俞空桑的阴灵主咧开大嘴“吼吼”地笑着,血红的眼珠子里邪恶阴冷。它张开大嘴,等着杜衡跌进嘴里,再把他也化成阴灵收为己用。 忽然,一道耀眼的绿光从天边迸发,数十股极强的光柱互相缠绕攀援着化作光刃,将天上泛着血色的彤云切割尽碎。绿光照耀下的小鬼如同烈日下的冰块,竟周身一软,纷纷融化成一滩滩褐色的液体! 夕宿大喜过望:“来了!终于来了!” 众人顺着光源望去,只见一个瘦弱的身躯被一团绿色的火焰包裹着从云层中缓缓而降,如虬龙般的弓搭在肩上,青衣白裳在风中猎猎作响。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兰芜大惊道:“那,那不是……” 夕宿眼底泛着泪光,他朝那团绿色的烈焰躬身施一大礼,高声道:“君后!” 杜衡感到周身热血沸腾,一种熟悉的感觉让他浑身战栗。他费力地回头朝那道绿光望去,看见了他朝思暮想、令他铭心刻骨的人,慕予。 阴灵主脸色大变,赶紧伸手去抓来不及掉转方向的杜衡。然而慕予箭已在弦上,玉虬弓“铮”的一声脆响,一道如日光般耀眼的强光离弦直射,瞬间击穿了阴灵主的胸膛! 尾声 http://.biquxs.info/

这一仗终于打胜了。 兰氏兄弟带领自家弟子在战场上收拾残兵败将,如同在沙滩上捡贝壳的小孩子,把剩下的小鬼一个个丢进幽冥的篓子里。 陆家兄弟带着自家弟子救治伤员。 夕宿则跑到乱尸堆里翻找俞空桑的沐芸弓,他怕俞空桑借“弓”还魂,准备把沐芸弓封印起来。 贤姱依然在梳理鲲鹏凌乱的羽毛,面上毫无波澜,完全不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的样子。 杜衡拉着慕予的手傻笑,他心里有一大堆的问题,此刻却一个也问不出口。他的目光牢牢锁在慕予的脸上,眼珠也不敢错一下,生怕一转头,这个人就又不见了。 慕予温柔地掐掐杜衡的脸,笑道:“怎么啦?阿衡,怎么跟傻了一样?” 杜衡把慕予用力揽进怀中,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你可不能再离开我了……”杜衡的声音有些哽咽。 慕予拍拍杜衡的背,柔声道:“不离开,打死我都不离开,以后我天天跟着你,走到哪我都跟着你,你可不要嫌我烦哦。” 杜衡使劲摇晃着脑袋道:“不烦,不烦,我要把你捆在身上,别在腰上,揣进怀里,让你时时刻刻我跟我在一起。” 水扬波看看三秀黯然心伤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道:“哎哎,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这还这么多人看着呢。” 慕予轻轻推开杜衡,羞怯一笑,如月般皎洁的面庞生出两朵红晕,好像白桃向阳的那一团粉茸。 杜衡却依然两眼盯着慕予,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慕予害羞,不由得心神一荡,几乎醉得晕过去。 能见到她这一面,现在就是让我死了都值了。 三秀来到二人面前,努力展颜一笑道:“嫂嫂有倾国倾城之姿,难怪阿木哥始终对你念念不忘。如今空桑俞家大势已去,阿木哥和嫂嫂也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也该走了。” “走?你要走哪去?”杜衡有些惊讶。 三秀低头看看水扬波,尽力把心酸和不舍都藏在笑容背后:“师父说他要会重阴之山继续闭关了,我也跟师父一起去。” 水扬波忽然抬头道:“嗯?我说过吗?” 三秀笑容一僵。 水扬波扶住三秀的胳膊,叹了口气道:“唉,这傻丫头,你都替这个慕予陪了杜衡这么长时间了,不能白陪啊,就这么把杜衡拱手让人了?唉,为师这辈子都娶不了老婆,总不能也拉着你跟我一起打光棍啊!” 他把三秀拉到杜衡身边,愤愤道:“杜衡,可不带你这么玩的,三秀为了你付出了多少,你怎么都不知道感恩呢?这个慕予,你要他做你妻子,这轮不到我干涉,不过你也得把三秀收了,不然我……” 杜衡和慕予略感头大。 三秀赶忙拉住水扬波捂住他的嘴巴,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 一条大黄狗不知道从哪钻出来,呜呜地叫着,把鼻子伸进三秀的袖口里蹭来蹭去。 “差点忘了这小子了,”杜衡一拍额头,旋即又疑惑道,“不过你怎么还不变回来,当狗很有意思吗?” 慕予蹲下身,揉揉大黄狗的狗脸,笑道:“阿衡,你什么时候有心思养这些小东西了?” 杜衡道:“你还不知道吧,这个小东西,是你儿子。” “我儿子?”慕予脸色大变。 杜衡叹道:“我知道你不愿认他,可是他毕竟是你的孩子,而且他也不是他父亲,你又何必为难他呢?” “可是……”慕予惊愕地望着伏在地上的大黄狗,“他为何是一条狗?” 大黄狗在地上打着滚,嘴里哼哼唧唧的,仿佛患了什么大病。 三秀恍然大悟道:“哎呀!甜桃还在他肚子里呢!” 杜衡也吓了一跳,赶紧蹲下身按压大黄狗的肚子,边按边喊道:“小蚂蚱!快把你姑姑吐出来!快吐出来啊!” 大黄狗浑身打着哆嗦,叫声更凄惨了。 这是,陆离生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问道:“阿青呢?阿青在这吗?” 他见大黄狗痛到打滚,连忙跪在大黄狗身边,从怀里掏出个小药丸塞进狗嘴里。 大黄狗吃了药,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来,浑身一抖一抖的,眼白上翻,仿佛中邪了一样。 杜衡心急如焚,照着大黄狗的背劈手就是一掌。大黄狗眼球一凸,“哇”的一声吐出一团绿不拉几的东西,直喷在陆离生脸上。 一股酸臭的味道弥漫开来。 陆离生强忍住恶心从脸上拿下发带,然后裹在袖子上小心翼翼地蹭了蹭,朝三秀点点头。两人便提了素华剑回甘枣祭坛了。 大黄狗喘了两声,一股白雾升起,瞿念青从白雾中伸长了四肢瘫在地上。 “妈妈!妈妈呀!叔叔欺负我,把我的背都拍断啦!” 瞿念青翻了个身抱住慕予的脚,把脸使劲在她的腿上摩擦着。 慕予有些不知所措。 水扬波嘿嘿一笑道:“这臭小子,倒真是个墙头草。” 瞿念青蹬了两下腿坐起身,钻进慕予怀里,赖声赖气道:“妈妈,你也把我捆在身上,别在腰上,揣进怀里好不好?我也再也不想离开你了。师父果然说到做到,真的把你还给我了……” “你师父把妈妈还给你?”杜衡神色一凛,“等等,你师父是谁?” 瞿念青忽然睁大眼睛,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然后更加缩进慕予的怀里。 不等杜衡再多问一句,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几人背后响起。 “小兔崽子,到底还是把为师给交代了!” 几人回头,只见一个瘦高的白衣服老头立在不远处。长衫如同挂着一根竹竿上,风一吹空空荡荡的。 杜衡仔细看去,发现老头那千沟万壑的脸上,竟有一丝熟悉之感。 这不是那个黑猫老头吗?! 杜衡一把把瞿念青从慕予怀里揪出来,喝道:“这是你师父?!你跟他叫师父?!” 瞿念青唯唯诺诺,目光躲闪,扑腾了几下挣脱不开,只得垂头丧气地任由杜衡拎着,像拎一只被放了血的秃毛公鸡。 水扬波见了老头,笑道:“哟嚯,这不是灵修师兄么,您终于打算露头了?” 慕予也连忙站起身,朝老头略施一礼道:“灵修前辈。” 杜衡惊得手一松,瞿念青一屁股摔在地上,“哎哟哎哟”直叫。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杜衡感觉脑子有点乱。 灵修走到瞿念青身边,轻轻一踹瞿念青的屁股,把他踹得一下子站起来,抱怨道:“我本来没想露面,在后面看戏挺好的,都怪这小兔崽子嘴上没个把门的。” 杜衡看看慕予恭谦的样子,又看看瞿念青一脸的畏首畏尾,惊道:“慕予是你救活的?小蚂蚱的本事也是你教的?那当时为什么……” 灵修叹了口气道:“还不是看着你被折腾得连滚带爬的,累得慌嘛。” “那你又是抢我的剑,又夺我的鲲鹏,还……” 灵修打断道:“我要是直接就把这小子喂大了还给你,那多没意思,得来不费功夫的东西,我怕你不珍惜。” 杜衡道:“你既如此厉害,又为何不亲自出手,搞这么多弯弯绕做甚?” 灵修撇撇嘴道:“我一出手全帮你摆平了,那还有热闹可看嘛……” 杜衡冷笑道:“呵,原来这家族纷争,死伤无数,在你眼里不过是一场热闹。觉得无聊了,就插手摆几道关卡,觉得难办了,又动动指头顺水推舟。我们这些小人物的艰难拼杀,对你来说都是演戏,是吧?” 水扬波见杜衡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忙劝道:“杜衡杜衡,你别生气,灵修师兄一直都是这个德行,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也不是针对你。” “我看他就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无聊,便要拿他人的生死来解闷!”杜衡“铮”的一声拔剑出鞘,“这种把自己的快乐凌驾于他人痛苦之上的神仙,世间少一个便多一分太平!” 三人赶紧拦住杜衡。 瞿念青小声道:“叔叔,叔叔,你打不过他的,就别鸡蛋碰石头了。” “打不过也要打!”杜衡努力挣扎着,“我就是不愿意看到这种人的嘴脸!” 灵修咂咂嘴道:“唉,我就知道,一露头准没好事。” 他伸手往西一指,一团微光从西方隐隐一闪,顷刻又来到几人面前。 光团散去,却是满脸错愕的三秀和陆离生。 杜衡愣道:“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离生也愣道:“我们刚说要动身,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又变成婴儿的小杜若从三秀怀里探出头来,揉着惺忪的睡眼,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杜衡猛地一回头,灵修那老家伙果然逃了。 慕予拉拉杜衡的手,柔声道:“算了阿衡,你既看灵修前辈不入眼,他也不愿在你面前再多待一刻,你不如就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 瞿念青小声嘀咕道:“叔叔放过师父?还不知道谁放过谁呢……” 杜衡刚要发难,小杜若却忽然睁大了眼睛,咯咯一笑,朝陆离生大叫道:“爸爸!” 陆离生差点吓背过去。 “我看她是跟第一眼见到的男人都叫爸爸。”杜衡无奈地笑道,“也不知道这次她要保持这个样子到多久,我看陆神医跟阿若的亲事,恐怕要耽搁了。” 三年后。 杜衡站在望槐楼上,望着甘枣满目苍翠,笑意几乎要从眼中溢出来。他拉过慕予靠在自己身上,手抚摸着慕予高高隆起的腹部,感觉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阿衡,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来这里的情形吗?”慕予把头抵在杜衡的下巴上。 “怎么不记得,当时我还以为你是凡人,”杜衡用下巴在慕予头顶蹭来蹭去,“我还借祭坛之力把你托到历儿峰去,好大显摆似的,估计你当时心里不一定怎么笑话我呢。” “我没有笑话你,我也从来没有笑话过你,”慕予转过身,深深地望着杜衡,“而且,我就是在这里爱上你的。” 杜衡感到有些奇怪:“在这里?为什么?” 慕予道:“因为你是第一个对我毫不设防的人。我一直都知道,望槐楼是甘枣极其重要的地方,可我当时却不知道它到底重要在哪里,甚至还想着如果这上面有机关,是不是要骗你一番才能到这里来。可是我却没想到……” “没想到我主动带你来了,看来我还真是个傻子,羊入虎口了。”杜衡宠溺地捏捏慕予的脸。 慕予把脸贴在杜衡的手上,道:“那时我就知道,你是我值得用一生去托付的人,你对我那么信任,而我却不得不尊父命,闹得你家破人亡……” 杜衡双手捧住慕予的脸,安慰道:“好啦好啦,都过去啦,什么家破人亡,你这不是又把家还给我了吗?” 他蹲下身,把耳朵贴在慕予的肚子上。 “我希望这是个女孩,长得像你,这样我就可以有两个你了。” 慕予笑道:“怎么?一个你还不嫌烦,还要两个?” 杜衡道:“怎么会?如果是你,多少个我都不嫌烦,有多少我要多少。” 慕予扯着杜衡的耳朵笑道:“你还想要好多吗?告诉你,不可以!你只能有我一个!” 三秀自从大战之后便不辞而别,谁也不知道她去哪了,只是还会隔三差五的来信,询问一下甘枣的近况。有时回信的是杜衡,有时是瞿念青,信中也常常问及三秀的去处,但三秀却只字不提。 夕宿去招摇找云悲怀,两人天涯海角地逍遥快活去了。贤姱和水扬波也各回各家,甘枣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杜若却依然是那个小婴儿的模样。 陆离生原本以为,杜若还像上次一样,只要个把月的功夫便会恢复原貌,便打算在甘枣小住一段时日,只要杜若一恢复,他就立马提亲。可是他左等右等,始终没有等到杜若变成大人,一不小心就在甘枣住到了现在。 瞿念青坐在花园里给小杜若编花环,忽然看见小杜若从林子里急急忙忙地钻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土黄色的球。 “我的姑奶奶呀,您又拿了个什么来啊……”瞿念青哭丧着脸。 小杜若把球往瞿念青怀里一丢,伸出小手在球里面掏来掏去,然后掏出一大把黏糊糊、亮晶晶的东西蹭到瞿念青嘴边,边蹭边叫着:“甜!甜!” 瞿念青试探着舔舔嘴角,发现真的是甜的。 “您从哪找来的?”瞿念青很高兴,也掏了一把塞进嘴里。 然而还没等高兴多久,他忽然听见林子里传来一阵嗡嗡嗡的声音。转眼间,一大群蜜蜂黑压压地朝瞿念青猛扑过来。 “姑奶奶啊!!” 瞿念青抱着球拔腿就跑,刚好迎面撞上正要来找小杜若的陆离生。他灵机一动,把球往陆离生手里一塞,连句话也没说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陆离生正摸不着头脑,忽然发现一大群蜜蜂乌泱泱地席卷而来,瞬间就把他叮了满头包。 “阿青!!!” 陆离生赶紧把手里的蜂窝球扔得老远,蜜蜂也跟着蜂窝飞走了。 他刚要去找瞿念青算账,忽然听见小杜若的哭声。他连跑带踮地来到小杜若身旁,发现小杜若的手指肿了一大圈,脚边还有一只垂死挣扎的蜜蜂。 “小杜姑娘,别哭,别哭!我这就给你上药。” 陆离生从怀里摸出小瓶,把瓶子里最后一点点药粉倒在小杜若的手指上,手很快就消肿了。 小杜若停止了哭声,瞪着眼睛望着陆离生的脸,忽然又哈哈大笑起来。 “爸爸变猪头啦!” 陆离生这才感觉脸上生疼,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他顾不上纠正小杜若对他的称呼,只想起身想去找个镜子之类的,结果这一回头发现了站在身后的瞿念青。 “陆神医……”瞿念青一愣,然后想笑又不敢笑,脸都涨红了,“您怎么变猪头了?” 陆离生怒道:“还不是因为你?!把马蜂窝丢给我做什么?你们两个闯的祸,总是叫我来给你们擦屁股,哎哟……”他疼得龇牙咧嘴。 瞿念青憋着笑,有些不忍道:“陆神医,可疼了吧?您不是有药吗?怎么不抹点?” “都让你们两个用光了,我还没来得及配呢!”陆离生轻轻碰了碰脸颊,疼得几乎掉眼泪,“你在这看着小杜姑娘,我马上就回来。我回来之前,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别再捅娄子了!” “哦。” 瞿念青应了一声,低眉顺眼地目送着陆离生远去,然后转过身抱起小杜若,哄道:“他不是您爸爸,您老跟他叫爸爸干什么呀,说不定他还没您大呢……” 他眼珠一转,坏主意即上心头。 “叫爸爸,”瞿念青指指自己的鼻尖,“我才是爸爸!” 他把刚刚编好的花环递到小杜若面前,小杜若刚要伸手去拿,却被瞿念青往回一收没抓到。 “叫爸爸!叫爸爸就给你!”瞿念青坏笑着挤挤眼睛。 小杜若瘪瘪嘴,似乎不愿意叫。她扬起小脸望着树梢上一颗巴掌大的枣子,咿咿呀呀地指着。 “想要那个?”瞿念青也抬起头,“我把枣子给你拿下来,你得叫我爸爸。” 他把小杜若放到地上,飞身跃上树枝,摇摇晃晃地朝树梢走去,边走边喊道:“你看爸爸对你多好,你要什么就给你什么,你不要什么也给你什么。哎呀,到哪去找我这么好的爸爸呀……” 忽然,他感到树下安静得有些不对头。 “臭小子,你想当谁爸爸?”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呵斥道。 瞿念青吓得差点从树梢上摔下来,他战战兢兢地往树下望去,看见满面怒容的杜若正瞪着自己,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姑姑!饶!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