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娇》 第一卷 第1章 暖床婢 深秋时节,戌时一刻,朔风强劲,吹打着庭院中的梧桐,在空旷的长廊中发出尖锐回响,四周一片寂寥。 窈烟伺候完三姑娘回到下房时,暮色已深,绛河清浅,天边孤零零一轮冷月高悬,下房里却是一反常态的热闹。 今年买进来的丫环们两两三三站在一起低声交谈着,时不时往院门口望去,面上都揣满期待。 与她一个屋的瓶儿站在最角落的地方朝她招手,示意她快些过去。 窈烟这才注意到,不仅是新来的,还有往日在姑娘院里守夜的几个大丫环也都回来了,站在最前面的地方,十分引人注目。 她不解,方要出声问瓶儿,院内却忽然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只见王管事殷勤地领着一位约莫五十上下,衣着雍容的妇人进院,随后鱼涌而入十来个提着灯笼的丫鬟小厮,将一方小院映得明亮。 那妇人生得很清瘦,发一丝不苟的盘起,一双眼不着痕迹间便将院里的人全扫入眸中。 王管事弯着腰,笑道:“吴妈妈,今年新来的丫鬟都在此处了,您看可有入眼的?” 吴妈妈颔首打量了一圈,面上不显,心里却都不大满意,目光正要收回时落在角落顿了顿。 那儿正立着一穿着寻常二等丫环服饰的女子,分明已至深秋,衣裳还是夏日的款式,两只肩有些瑟缩着,垂了眼不敢朝前望。 吴妈妈往前走一步,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与身段,不由得点头,心里有了满意的人选。 王管事观察着她的动作,也跟着移了眼过去,只见落眼处那女子身姿窈窕,两只手正交握垂在身前,明眸皓齿,很是明艳的长相。 与之相比,周围目光熠熠、得了风声特意打扮了一番的几个便显得格外刻意,上不得台面。 吴妈妈停的时间并不长,窈烟只感觉自己站了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脚步声便远去,院里也随之昏暗了下来。 守夜的几个大丫鬟结伴走了,临走前转身多看了几眼,确认着什么,然后才放心离开。 瓶儿拍了拍胸前,颇有些心有余悸地道:“老夫人院里的吴妈妈怎么这会儿突然来挑人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咱们院里挑中,要是能把咱俩挑走就好了。” 院里其他几个丫鬟也或多或少说着这样的话,窈烟却未言语,端着自己的盆打水洗漱去了。 瓶儿追上来,问道:“窈烟你不想走么?在老夫人院里伺候可比咱们现在做的活轻松多了。” 窈烟抿唇轻轻笑了笑,关房门时顺道答她,“我难道是什么好命人?再说了,那些入府年份长的丫鬟们都排在前面,哪里轮得到我?” 她从被卖到府里起就知晓,若是将一件事搁在心里头盼着,最后结果反倒不尽人意,倒不如不盼着为好。 更何况她现在伺候的三姑娘虽然痴傻,却是一个良善之人,从不会像其他主子一样对下人动辄打骂,虽然伺候三姑娘苦了些,但也还算如意。 瓶儿帮她收拢起脏衣,心里可怜她,又不知说些什么好,她们这些人虽说都是被卖进来的,可大多是家里有难处,没法子了,不然谁会愿意卖儿卖女来活命? 只有窈烟可怜,家里父母都没了,从扬州过来投奔舅舅,谁成想被舅母转手签死契卖给了人牙子。 思及此,瓶儿忍不住咬牙,心里骂那一家人迟早有报应在头上。 不知晓瓶儿在想什么,窈烟擦洗好后换上干净的衣裳,将脏衣端去门口洗,对她道:“你在屋里洗,我去外面给你守着。” “诶,好。” 夜风冰凉,清辉洒满屋檐。 出了屋子,窈烟坐在小杌子上不禁揉了揉酸痛的肩,一整日的辛劳都好似被风吹散。 隔壁几个房里的灯都点着,时不时还能听见交谈声,她听不真切,歇了一会儿后便想着快些将衣裳洗干净,待会儿能早些休息。 原先与她睡一个屋的白鹭也端了衣物出来,见到她,似乎很是意外地‘哟’了一声,“许久不见你,我以为你已经被表公子收到房里去了,怎么?也知道今日有好事儿,还特意回来住一晚?” 二人虽说住在一个院里,却并不对付,而窈烟在三姑娘那儿又早出晚归的,许久下来两人也碰不到一次。 窈烟将洗好的衣服拧干,并不想理她。 但白鹭却是喋喋不休,仿佛吃定了窈烟这个傻子院里的二等丫鬟拿她没法子,才敢这么嚣张。 “怎么了?窈烟你走什么啊,难道是我说表公子喜欢你,你害羞了?我没有表公子不如府里几个公子的意思,只是说你有福气……啊!” 话未落,一盆污水直直浇到了她的头上,在窗缝里张望的其他丫鬟也都吓得往后缩了一下,皆是目瞪口呆,难道白鹭说的都是真的? 她们心里又隐约期待两人最好还能打起来,这夜才显得没那么无趣。 窈烟端着空木盆,冷睨了白鹭一眼,寒声道:“我不知道你说的那好事是何事,但猜想你应当是不想错过的,左右我没那福气,你若想将事情闹大,不怕掌事嬷嬷罚,那我也奉陪!” 她平日里都是一副不争不抢的性子,谁都未料到她还有这副脾性。 瓶儿洗漱完出来也吓了一跳,忙将人给拉了进来,屋外谩骂声不休。 窈烟沉默着将衣裳晾好,默默钻进被里,她原不想理白鹭,可此人偏生提了表公子。 一听见这三个字,她脑海里就浮现出男子仿佛势在必得的神色,又忆起在舅舅家表兄说的话来。 “你父母都没了,若我将你赶出去,你还能活?依了我,家里还能给你一口饭吃,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 “装模作样的小娼妇,和你爹娘一样的短命穷鬼!” 两人的面庞重叠,被表兄触碰过的手背也霎时宛如被烫了一般忽然发疼,窈烟在床板上狠擦着,一直到手背都泛红有了疼意,才止住。 院里的吵闹已经静了下来,直到王管事的声音又响起,她被双眼发亮的瓶儿喊了起来。 “窈烟快起来,老夫人点名了要见你。” 瓶儿见窈烟眸中还藏着泪,知道她半宿没睡,全心在怄着气,快速替她拿外衣,心疼地说道:“从前的事过去了便过去了,若是心中当真咽不下这口气,就在老夫人跟前长个脸,日后咱们当了大丫鬟,多得是扬眉吐气的时候!” 王管事来的动静并不算小,其他屋里的人也都纷纷披了衣裳起来看。 窈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份福气当真落到自己头上了,她胡乱地抹了把泪,冰凉的指尖握住瓶儿的,定定地点点头。 去老夫人院里的路并不近,窈烟自然没有主子的待遇能坐轿子,她跟在王管事的身后亦步亦趋走着。 深秋风寒,她又衣衫单薄,走了一会儿便冻得面色苍白。 王管事看了看她,似乎觉得有些眼熟,一时间想不起来,于是问道:“你的冬衣呢?” 窈烟不知该如何答话,她在三姑娘院里伺候,而三姑娘痴傻,院里的份例早就被克扣到差不多,就算有漏的,也漏不到她这个二等丫鬟身上。 过了会儿,见她不答,王管事恍然大悟般说道:“哦对,你是三姑娘院子里的,难怪、难怪。” 三姑娘是被休回来的女子,未出嫁前还得宠,后来被休,名声不好,生她的陆姨娘也染病走了,主母又强势,三姑娘便在府里无人问津,二老爷前两年偶尔还过问,后来二房旁的主子渐渐也年岁渐大,便再没有多的心思分出来照顾这个痴傻的女儿。 王管事叹道:“可怜的孩子。” 薄刃似的风刮着草木作响,窈烟搓了搓已经冻僵的双臂,小声问道:“王管事,您可知道老夫人唤我是为何事?” “是好事就对了,”王管事点点头,意有所指地说道:“姑娘莫要惊慌,你的前程在后头呢。” 萧府很大,老夫人的院子离下房也远,窈烟始终垂首跟在领路人衣摆之后,就连余光也不曾漏出。 直到有屋门被推开的极小声音传入耳中,然后便是夹杂着檀香的暖意涌出,贴到她的衣襟。 窈烟只感觉到有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打量在自己身上,然后一方玄色衣角从屋内走出,目光不同于其他人,落在她身上时仿佛带着山一般的重量,压得她顿时头更低了些。 那方衣角料子很是金贵,她在三姑娘的旧衣上都未曾见过,而衣角的主人似乎是一名年轻男子。 正在她思考之时,老夫人的声音传出来,“淮哥儿,夜里风寒,早些回去吧。” 然后是男子清冷的、如山泉般泠泠的声音响起,“那孙儿告退,明日再来问祖母安。” 随着男子的脚步声远去,窈烟也觉得压在身上的重量好似轻了些,松下一口气来。 她想起来之前听那些婆子说的话,据说大房的大公子前不久方归京,难道那个男子就是长房长子萧淮? 仿佛是猜到了她的心中所想,老夫人的声音又响起,“抬起头转身看看。” 王管事轻轻推了她一下,窈烟这才知晓说的是自己,于是抬头转身望去,恰好见到男子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宽肩窄腰,身量颇高,一袭玄衣劲装,灯影绰绰间可窥见其劲瘦的身姿,男子侧颜英挺,举止间带着不属于文人雅士的凌厉。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男子微微侧首,窈烟恰好与那双黑而沉的眸子遥遥相撞,连忙又垂下头。 紧接着,吴妈妈的声音响起,“老夫人,这便是奴婢与您说的那丫鬟,家世背景都干净,身子也还是干净的。”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窈烟抬首,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些猜测,藏在袖间的手臂因为害怕而轻轻发颤,所以,老夫人挑人不是为了找来屋里伺候的丫鬟,而是要给大公子找暖床婢? 老夫人年岁已高,却看着很精神,虽面容很仁慈,但眸光却十分锐利,看得出是一个不容小觑的角色,此时正打量着自己。 窈烟心中忽然斥满无力感,她明白,自己无论怎么挣扎,都是萧府里的丫鬟,只要老夫人发话,由不得自己愿不愿意,都只能如鱼肉般任人宰割,从被卖进来起,她就不属于她自己了。 良久,老夫人收回目光,仿佛挑到了满意的货品,抬手挥退屋内众人。 吴妈妈扶着窈烟坐到椅子上,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别怕,老夫人是有话对你说。” 老夫人年纪大了畏寒,屋里早就烧了上好的金丝炭,窈烟额上却开始渗出细细的冷汗,仍旧如履薄冰般全神贯注等着老夫人接下来的话。 “我打听过你的家世背景,知晓你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老夫人晚年信佛,屋里常年烧着檀香,受了这么久熏陶,也多了些慈悲气,于是想让她心甘情愿地去做自己吩咐的事情,此时语气不急不缓,“我喊你来,的确是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 “方才那人是咱们府上长房长孙,年岁已经不小,身边却没有一个伺候的人。” 窈烟霎时如坠深渊,指甲掐进掌心软肉之中。 老夫人从吴妈妈手里的木盒中捡出一张半旧不新的契纸来,在昏暗暗的烛光中像是招魂的白幡。 待到她逐渐面色苍白之后,老夫人才继续说道:“但我也从不与人为难,你只要能教淮哥儿识人事,我便放你自由,还赠你千两纹银安身。” 话落,窈烟猛地抬头,便见着老夫人手里拿的,正是她的卖身契,契上还有舅母卖她时摁下的鲜红手印。 第一卷 第2章 他能看上你这妖精? 已经泛黄了的契纸看起来是那般脆弱,可却牢牢系着窈烟的命运,契纸在一日,她就只能为奴一日。 受制于人的滋味并不好受,入府半年的时间里,窈烟没有一日是不期盼着自己还能恢复自由之身的。 到最后,她已经忘了自己说了些什么,等回到下房缩在自己小小的床榻上之时,胸腔间胀满的酸涩让她有种重新活过来的错觉。 瓶儿不敢点灯,借着微弱的月光凑到她的身边,紧张地问道:“窈烟,老夫人怎么说?你要走了吗?” 望着瓶儿青涩的脸颊,窈烟鼻尖一酸,不由得抱住她哽咽出声来。 窈烟告诉瓶儿,自己有出路有盼头了,比起梦寐以求的自由,那些从前恪守的东西也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瓶儿也被她感染,二人一起哭了半宿,才混混沌沌睡着。 这是窈烟来此睡的第一个好觉,她梦见自己回了扬州,买了一个自己的小院,从此自由自在。 这个梦不算深,但的确是无比香甜,窈烟次日醒时,竟感觉到了久违的惬意。 天光已经大亮,瓶儿已经洒扫完一趟回来,正在桌上吃早饭,见她醒来,有模有样地作揖,“奴婢见过烟姨娘。” 今早王管事便放了话,窈烟从今便是大公子院子里的通房丫环,虽说仍旧不算上得台面,但好歹也是小半个主子,再加上有老夫人做靠山特别照顾的缘故,谁人也不敢瞧不起她。 窈烟忙将瓶儿扶起,低声道:“不过是个通房丫鬟而已,没什么好得意的。” 她知晓瓶儿为自己好,但事成后她注定在此留不久的,于是叮嘱道:“瓶儿你要记好,我只是从三姑娘院里换到大公子院里伺候罢了,归根结底还是丫鬟,往后可莫要再这样说了。” 窈烟谨慎又胆小,瓶儿也不再与她闹,笑着应是,然后献宝似的将新送来的冬衣拿起来给她看,语气里无不羡艳,“你瞧,你这衣裳和几个姑娘们的一样好。” 冬衣是石榴红色的,在灰扑扑又暗沉的下房里显得格外鲜艳,她们做奴婢的除了主子赏的衣裳,二等丫环穿的都是一式的蓝灰色交领,除了各个季节衣裳厚薄不同,便没有旁的差别。 送到下房来的衣裳只有一套,首饰也只有一对银钗搭一对成色一般的白玉镯,这是定下通房赏下来的东西,可送来的月银却是有十两银子,和几位姨娘的一般多。 窈烟摸了摸衣裳,又拿起钗子看,这钗子虽说主体为银,但却是点翠镶珠的款式,价格比普通的银钗要贵许多。 瓶儿将玉镯戴到窈烟的腕上,又巴巴地要让她去换衣裳,讨好笑道:“好姐姐,快去换上衣裳让我看看。” 衣裳既然送来,那必定是要穿上的,窈烟本就肤白,平日里穿着素净倒是不显,换上鲜艳些的款式便愈发显得出挑,肤白如玉。 瓶儿看直了眼,将下房里那早已模糊不清的铜镜寻来,举着给她看,“若我是老夫人,我也挑你,我从前便觉得你生得美,谁曾想换身衣裳竟然这般好看,窈烟,你的好日子当真来了!” 今日天阴,日光黯淡,屋门也合拢严实,窈烟见镜中女子柳眉桃腮,一颦一笑皆是好颜色,不禁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许是长久未揽镜,竟然一时间觉得面上有些燥热,羞着不再去看。 窈烟忙到窗边透气,“冬衣太暖和了,竟然穿着有些发热起来。” “这算什么?”瓶儿道:“你可不知道,王管事说了,你的衣裳都要送到大公子院里去,可不止这一件。” 提及大公子,窈烟想起昨日见到的男子背影来,心下有些忐忑,大公子是武将,武将大多粗鲁,若是他不喜自己,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好受,挨打挨骂怕也是有可能的。 她静了静心,暂时将此事抛开,“我先去看看三姑娘,晚些再回来。” 瓶儿拉住她,不让她去,“王管事将你在三姑娘院里的活全撤了,你以后是大公子院里的人,还去看她做什么?” “三姑娘对我好,”窈烟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我去去就回。” 此时时候已经不早,院子里七七八八站了些回来休息的丫鬟,见到窈烟出来,皆未言语,只无声交换着眼神。 白鹭本来是这个下房里做活最轻松的人,只在姑娘房里伺候花草,今日也早早回来歇下了,她昨夜似乎并未好眠,见到窈烟出来,颇有些不服气地轻哼了一声。 渐渐地,院子里的声音就嘈杂起来。 “大公子都二十有三了却还没碰过女人,京城里不是说大公子受了伤,那儿有问题么?” “所以她过去是做什么?” “可大公子不行啊,之前不是还把大夫人送过去的几个都丢出来了吗……” 昨夜都还个个都翘首以盼自己能被选上的人,今日便开始谈论起京城里那些莫须有的传言来。 这个传言窈烟从前并未听闻,好似一朝一夕便充斥在各人口中,她心中半信,也不全当真,不然老夫人交代的事情她是没希望完成了,这辈子也逃不出这高门大院。 她抚了抚自己的衣襟,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出院子。 一路上路过的人看她的眼神大多奇怪,好似羡慕,又好似在看玩笑,或许想着她是今日还是明日被大公子会丢出来,如前几个丫鬟一样被发卖。 窈烟并不在乎这些人的目光,心里也有两分考量。她是老夫人安进去的人,大公子能不给大夫人面子,却不能不给自己祖母两分颜面,自己顶多被冷落罢了。 她的出路如今只有一条,便是教大公子识人事,然后领了卖身契还有银子离开,只要大公子没问题,便不可能一辈子不娶妻,不可能一辈子不碰女人。 秋风萧瑟,落叶枯黄,踩在脚下发出簌簌响声。 三姑娘院子里伺候的人并不多,窈烟走了,也暂时没补新的进来。 那些奴婢大多恨自己在这个没出路的地方做活,伺候的也不算尽心,窈烟去时,三姑娘正捧着一碗冷饭吃。 三姑娘是二房里庶出的姑娘,府里人皆厌弃她可怜她,可怜她痴傻,又厌弃她坏了名声。 窈烟却是不解,分明是三姑娘从前的夫婿对她动辄打骂,三姑娘拼了命地反抗才被休弃回娘家,分明该被世人厌恶的人是那人面兽心的夫婿,为何这些苦要由三姑娘来承担? 冷饭已经吃完,窈烟拿帕子给她揩了揩嘴角,院内没人,那些伺候的人都自己寻地儿享乐去了,没人管她死活。 “窈烟,你来了……”三姑娘亲昵地挽着她的臂,傻傻地笑,虽生养过一个孩子,可面容依旧是年轻美丽的。 “姑娘,奴婢要走了,”窈烟垂眸望她,心中忧心不已,“您要照顾好自己,可千万莫再受人欺负了。” 俗话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三姑娘更是可怜,又因生得好如当年陆姨娘一般美貌,纵使痴傻,也有许多不怀好心的奴才来浑水摸鱼占她便宜,摸一下手或是捏一下腰。 大事不敢闹出来,小事却被窈烟发现过许多次。 上头的主子不知这些事,也没空管这些事,他们只要腾个地方来给这个傻姑娘住就好了,只要再没有旁的坏了府里名声的事情传出去影响旁的几位姑娘嫁人就算万事大吉。 窈烟如今是大房里的人,不能再在三姑娘处久坐,最终还是抛下她走了。 世间可怜人万千,她只能先尽力为自己谋个出路,旁的事管不了。 可怜三姑娘还不知唯一待自己好的窈烟也要走了,还扯着窈烟的衣袖傻笑,一派天真模样。 从三姑娘院子到她住的下房并不算近,中间来来往往都要路过表公子住的院子,表公子有意窈烟,总在路上等她,似乎一日不得手便一日不消停。 果不其然,窈烟还未走近,便远远瞧见站在前头等自己的书生,她心头厌恶,只能快着步子低头走过去。 郭瑞是二夫人的外甥,在此借住,此人虽嘴上说着圣贤书,但心思却最是不干净,他房里的几个丫鬟全都被他要了身子,没名没分地跟着他。 前几日还听说一个伺候他的丫鬟有了身孕,便被伺候二夫人的周妈妈带走,至今还未回来。 见窈烟来,郭瑞面上一喜,又见着她今日打扮,霎时间目中流露出惊艳之色,女子眉目如画,香腮雪肤,实乃绝色。 他快步走上前去,以为窈烟是特意为自己打扮,心下还高兴她终于开窍了,“窈烟,你可用饭?我院里摆了饭,你吃不吃?” 窈烟与他离得很远,郭瑞进一步,她便退一步,一直到退无可退。 她不想和此人有任何的牵连,一见到他便觉得恶心,都说相由心生,郭瑞看着很是白净斯文,谁能想到他是这么一个腌臜人。 窈烟两条秀眉紧皱,望他,“表公子您请自重。” “自重?”郭瑞笑她,“难道请你吃饭都是不自重,你为何要将我想的那般坏?” 话虽如此,但他的一双眼却是没在眼前人身上移开过,从那丰腴的胸脯再到纤细的腰肢、明艳的脸颊,想去捏一捏,揉一揉,过一把瘾。 见他又要靠近,窈烟只能道:“奴婢已经被老夫人指去了大公子屋里,若表公子想让奴婢去您院里吃饭,恐怕还是得请示过大公子再做决定。” 郭瑞顿时败了兴致,他虽对眼前人有兴趣,但到底自己不是府里正儿八经的公子,于是只能恹恹摆了摆手,“大表兄看上你了?他能看上你这妖精?” 他又似乎有些不信,“但大表兄分明不近女色,莫不是你这个小妮子诓我?” “真假与否表公子只要稍作打听便能知晓,何必与奴婢多费唇舌。” 这算是去大公子院里给她带来最近的一个好处了,话落,窈烟不再看他,转身快步离开。 树静风止,薄云散后又聚。 萧淮正在思量着该如何将祖母送来的人请出去,听见手下人来报窈烟与郭瑞之事,不禁冷笑了一声,“这就开始拿我做靠山了,胆子还真是不小。” 他是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将军,浑身上下都冷硬,闻言他的心腹周宁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周宁跟着他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京城里的那些风言风语也不知是怎么传出去的,虽说自家主子的确不近女色,但却是个实打实的男人,那些传言什么病了、好男色,的确是太荒谬了一些。 再说了,京城里那么多公子还未娶妻也没有通房,怎么他们就是洁身自好,落到自家将军身上就是身子不行了呢? 萧淮在看边关来的信,边关各类物品一直紧缺,朝廷也一直在往边关运补,可将士们却总是吃不够还被冻病,清点时才知晓原本十万石的粮草运过去只剩下了四万,各类衣物也有或多或少的缺失。 尽管路上会有损耗,但损耗数量如此之多也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待看完信件,萧淮才抽空道:“将她处置了。” 第一卷 第3章 让她就在外面等着 萧淮有许多事要忙,并无暇娶妻,也没空去收什么通房,可一回京来,母亲便魔怔似的要给他安排婚事,现在就连祖母也要来横插上一脚。 周宁今日跟了窈烟一整天,他倒是觉得这回送来的人和前几次的不同,想了想,开口道:“属下觉得老夫人送来的人其实也不错,将军您不如……” 萧淮冷睨他一眼,“你哪次不是这么说?这次的也特别?也与众不同?你若是喜欢,那干脆送到你屋里去好了。” “属下可不敢,”周宁讪笑一声,忙摆手解释道:“属下只不过是觉得您这次将她处置了,夫人或者老夫人定然也还是要送人进来的。” “这次次都不收也说不过去,倒不如这个先收下来应付着,好歹可以清净一段时间,您说可是?” 此言有理,萧淮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他的确被这些事弄得心烦,每日去给母亲请安都要被拉着相看这个相看那个,倒不如先将祖母送的这个收进来应付一段时日再说。 “那便交给你安排了。” 萧淮顿了一下,想起来那个人似乎就是昨日自己见到的那个女子,只记得她似乎很是胆小,旁的倒是没有印象。 不过今日便敢将他摆出来威胁人,倒是个知面不知心的家伙,似乎也不大聪明。 他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窈烟,”周宁答道:“被卖进来就是这个名字,姓氏倒是少见,更是少见的美貌,您见了就知道了。” 萧淮点头,窈烟美貌与否,他并不在乎。 既然萧淮已经决定好要拿窈烟做幌子,又要来应付老夫人的安排,这边自然要做出些表现来。 窈烟的东西不多,只有贴身换洗的两套预备带走,早就已经收拾好,可等她从三姑娘院里回来时小小的一团包裹湿漉漉的,一看就是被人故意淋了水。 瓶儿去干活了,能进来屋子的人不少,窈烟要走了,本也不想再起纠葛,反正老夫人定然也令人给她添置了新的,旧的不要也罢。 忽然敲门声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声传来,“姑娘,将军命我来接您。” 窈烟顿了一下,慢慢走上前去开门,透过门缝见着是一面上带着长长疤痕,从眉骨处贯下的男子,生得很普通,她并未见过。 那男子见她开门,往后退了两步,一笑露出牙来,“姑娘,我叫吴工,是将军的手下,特地来接您的。” 此话一出,原本还等着看好戏的丫鬟都面面相觑起来,心中暗道,难道窈烟还真入了大公子的眼?竟然还特地让身边的人来接她。 吴工一眼便看见了狭小屋内桌上的湿包裹,心中了然,但并不多言,侧身让过路,“姑娘,走吧。” 窈烟看了眼白鹭仓惶的模样,跟着吴工走了。 · 萧府老太爷是从前圣上身边的御史中丞,现如今大房老爷是工部侍郎,二房老爷是国子监祭酒,虽满门官勋,但真正有身份的是老夫人与大夫人二位。 老夫人是淮阳陈氏嫡女,母家是绵泽百年的大世家,底蕴极深,而大夫人则是当今长公主的独女,郡主身份,嫁到了萧家,虽也不算下嫁,但到底有长公主做靠山,阖府上下无不敬重。 这二位随便一箱嫁妆都能供得起府内整年支出,否则萧府如此显耀,绝不是两名三品官员的俸禄可以支起来的。 与之相比,二夫人的家世就要低许多,只是京外小县县令之女,虽如今娘家借着萧家的光也成了当地大户,但比起老夫人与大夫人还是小门小户。 故而现今府内大夫人掌中馈,二夫人做个闲散懒人,心底万千个不甘,也不敢在身份尊贵的婆母和妯娌面前展露出一两分来。 听闻老夫人亲自指了人到大房去,二夫人郭氏咬碎了牙,啐道:“我就知道老夫人偏心,将我二房的人竟然指到了大房去做通房,我的勤儿也二十有一了,也未娶妻,怎么不见她急一急?” 她容貌生得很美丽,不然也不会被二老爷娶回来,这么多年除了偶尔争风吃醋之外也没操心过什么事,保养得宜,比同龄人看起来都年轻些。 二房长子萧勤坐在她的下方喝茶,闻言嘟囔道:“大哥房里没丫鬟,我的房里母亲不是送了好几个么?” “那是我这个做娘的心疼你,那老夫人心疼你吗?”二夫人也想掌中馈,想了许多年也没机会,只敢在屋里编排一番,“她不就是说大房那个立了战功做了将军就偏心那边多些,什么好的都往那边送。” 末了她又抹起眼泪来,扯着儿子的袖子哭哭啼啼,“都怪娘没用,没生个好人家,连带着我儿你也不受重视。” 萧勤日日听她说这些话只感觉烦闷不已,他心里清楚分明祖母对两房都是一样的亲,哪里有什么偏心,大伯和他父亲是同胞,都是祖母肚里出来的,难不成还能两样对待?从始至终看不清的人只有他母亲罢了。 听郭氏哭了会儿,萧勤便要走,却又被拉住。 郭氏问他,“娘给你相看的那小姐你还满意?你年纪不小了,该成亲了,早些生下萧家第一位重孙,给娘也能争一口气。” 萧勤见那画像上的小姐身形清瘦,一吹就倒般,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而且此人家世不高,他内心还是想娶个如大伯与祖母那般好家世的妻子,日后也能有所助益。 见他不答话,郭氏又细细说道:“儿啊,你也知晓娘家世不高,往日被你大伯母压着已经够难受了,若是还不在孙辈上争口气,那娘这辈子……” 她剩下的话不说萧勤也明白,他心里烦极了母亲这般眼界低的模样,只能含糊着道:“再说吧,大哥都还没娶亲,我急什么?” 他心里清楚郭氏做了些什么好事,但到底是自己的母亲,也只能装作不知道,思考良久,萧勤道:“大哥何时娶亲,我便何时娶亲。” 郭氏哑口无言,只能让他先离去,末了将自己身边的周妈妈唤来,问道:“那边有什么动静传来?” 周妈妈是陪着郭氏嫁过来的陪嫁丫鬟,在府里也待了二十余年,此时答道:“大公子亲自派人去接了,应当是满意的。” 老夫人想要让京中那些传言不攻自破,但郭氏是做惯了与大房对着干的事儿,岂能令她如愿? “那你便再去把谣言添把火,我就不信烧不到大房眉毛上。” 周妈妈犹豫了一下,“夫人,咱们若是继续,被大夫人知晓了的话,那怕是……” 她伺候了郭氏一辈子,自然知晓自己这个主子是有些目光短浅在身上的,她也曾委婉提过,郭氏不放在心上,便也不再多舌,只等再过两年就回乡下养老了。 郭氏害怕自己这个郡主妯娌,此时闻言一时哑了火气,闷闷道:“那算了,过两日再说吧。” · 去萧淮院里的路上窈烟头一回坐上了轿子,四人抬的小轿,她坐在里面总感觉有些不自在。 就这么一路到了萧淮院里,她出轿时额上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周宁听见动静,偷偷往外看了眼,然后对正在写字的人道:“将军,窈烟姑娘来了。” “让她在外等着,”萧淮对祖母送来的这个所谓的美人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等本将军写完字再去见她。” 周宁看了眼自家将军已经写到满满当当的宣纸,低低地哦了一声,心道您分明是要给人家姑娘立规矩,还扯这个借口出来。 现如今风寒,他见窈烟娇娇嫩嫩的模样,有心想让她到侧厅去坐着,但又不敢违背将军的话,只能让人坐在院里。 树影如翠云团团,马上就要入冬,或许一夜之间就要飘起雪来。 萧淮写完字便开始看书,不知过了多久,周宁已经在屋里点起了灯,屋外寒风呼啸,他才想起来,似乎还有个人坐在外面。 第一卷 第4章 声音低软又委屈 书房的窗子没关,刮进来的风将笔架都吹倒,砸在门上作响,烛火忽明忽暗。 周宁欲言又止,萧淮抬头看他,问道:“她还在外面?” “是啊,没您的吩咐她怎么敢进屋,”周宁心里心疼那么个娇滴滴的姑娘在外边现在指不定吹成什么样了,语气里带了些急促,“将军,窈烟姑娘都坐了一个时辰了,这外面天都黑了。” 萧淮也没想让她坐这么久,是他忘了时间,于是道:“让她进来吧。” 今夜过后便要入冬了,木枝凝起寒霜,尽管穿上了新的冬衣,窈烟仍旧冻到瑟瑟发抖,她缩在那方小小的石凳上,望着书房内的灯火,有些鼻酸。 朔风凛凛,夹杂着稀疏的雪粒,四周的树木被吹得哗啦作响,枯枝不知断裂几许,残叶偶尔砸到窈烟的身上来。 今年的冬日要比往日冷上许多。 周宁喊她的声音窈烟都险些错过,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站起身来,将灌铅似的双腿挪动。 从开门的角里看出去,萧淮只见她鸦羽似的发上沾了雪,面上更是惨白,昨夜见时那还红润着的唇也没了血色。 很难得的,他的心里生出一丝细微的愧疚来。 窈烟并不敢抬头,垂着头进了书房,也不敢坐,忽如其来的温暖让她有些不安,软声道:“奴婢问大公子安。” 她的声音又低又软还委屈,好似也被风吹到没了力气。 萧淮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想要立规矩的话也一时间说不出来,窈烟看着实在可怜,脸颊两侧全被吹的红彤彤的,就连鼻头也是,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般。 借着烛光,他也的确是看见了那蝶翼似的睫上沾着两颗有些晃眼的泪光。 屋里三人都一时无言。 最终,周宁收到了萧淮的示意,只能做恶人先开口道:“窈烟姑娘,你既然来了将军院里,便是……呃将军的人了,将军院里不比旁的院子,有些规矩还是要讲与姑娘你听。” “第一条,平日不许过问将军任何私事,任何事都与你无关,不许随意打听。” 窈烟不禁悄悄抬了头,第一条就这么苛刻,那她还怎么完成老夫人交代的事情? 男子坐在黄梨木太师椅上,一只手很随性搭在扶手之上,指尖沾着墨痕,见她抬眸,也将目光落过来。 这是窈烟第一次真正的见到这位大公子的面容,昨夜里的一切都太过恍惚,她只大抵知晓是一位很俊俏的男子,今日得见,才看清此人剑眉星目,棱角很是硬朗,下颚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裹在衣下的肌肉紧实而有力。 与此同时,萧淮也在打量着她。 女子上身着石榴红素绒短袄,下着芙蓉刺绣妆花裙,身形玲珑纤细,此时一双杏眼正含了雾气般望着自己,面上未施粉黛,梳垂鬓分肖髻,愈发显得柔弱又可怜。 她这一身衣裳都不算华贵,只有短袄的颜色鲜艳,也无首饰装点,却因生得实在俏丽妩媚,而够夺人心魄。 只可惜,萧淮并不觉得自己是会被她夺了心魄的人。 此时周宁继续说第二条规矩,“老夫人问话,便答一切都好,切莫要节外生枝,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窈烟暗暗腹议,不属于她的东西是什么,是萧淮么? 最后一条规矩周宁有些羞于启齿,但顶着萧淮给下来的压力,他还是结结巴巴说道:“最后一点,平日需离将军一丈有余,否则、否则若是有什么意外,可别怪将军无情!” 且先不说对一个弱女子像立军令状一般立规矩如何,光是和通房丫鬟说平日需隔一丈有余,周宁觉得实在是太怪了些。 这若是让旁人知晓,那大公子不行的事情岂不是……又雪上加霜了啊。 三条规矩说下来,窈烟下意识蹙眉,心里隐约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出不了萧府了。 思及此,她的目光十分隐晦地落到萧淮身上,缓缓下移了些,难道他当真……? 所以才要立这么多的规矩来为难她? 萧淮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心下有些恼怒,他自然知晓窈烟在想什么,但却不可能证明给她看,于是冷下了脸,挥手道:“周宁,送客。” 窈烟要住的屋子早就已经安排好,是在左侧院离萧淮屋最远的一个屋子,就如防贼一般的防着她。 且萧淮院子里伺候的人都是些男人,平日住在正院也不方便。 窈烟刚要独自一人顶着风雪出去,便见到吴妈妈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提着灯过来。 见她后退,萧淮心下生疑,目光沉沉地瞥过去,这个丫鬟这般大胆,竟然妄想留下与他过夜么? 逐客令还未下,吴妈妈的声音先透进来,她满意地望着窈烟,笑呵呵地对萧淮道:“大公子,老奴奉老夫人的命来给窈烟姑娘收拾屋子呢。” “收拾屋子何需如此阵仗?” 萧淮不解,吴妈妈只笑说是老夫人的安排,搪塞了过去。 然后带着人往他屋里走,一群人搬着箱子,许多东西都搬了过来,他看见自己屋子的外间被摆上一张软榻,还放上了被子枕头。 东西收拾的快,不过一刻钟吴妈妈要领着人走了,走前不忘道:“老夫人说您一个人睡这么大的屋子怪冷清的,特意让这丫头来给公子您暖暖屋子,您可别辜负老夫人的一番苦心才好啊。” 她心里也是无奈,活了这么久,头一次见着还有需要人时时督促着才不情不愿将通房丫鬟留在屋里的人。 吴妈妈年岁大,懂的事情也多,临走时又看了眼自家生的英俊又身材如山般宽厚高大的公子,心底默默叹气,决心明日送碗大补的汤药来。 待到屋内只剩下两人,萧淮目光扫过来时窈烟心间一颤,藏在袖间的册子便掉到地上。 萧淮垂眸,便见册子上明晃晃‘避火图’三个大字。 第一卷 第5章 奴婢给您擦背 谁都知道避火图里面是男女的那些事儿,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 萧淮的脸色很不好看,窈烟不敢再得罪他什么,洗漱后便在外间软榻上挨着墙角躺好了,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鹌鹑,缩成一团。 原本这间屋子不算小,分明也未添置什么家具,可却显得莫名的拥挤起来。 窈烟躺在那软榻上不敢翻身,就连呼吸都小心,听着窗外雪落瑟瑟,睡意更是消减。 男子体热,故而屋内并未烧炭,她盖的被子又有些薄,手足皆是冰冷,枕下的避火图又硌人的慌,故而躺了许久也没有困意。 北风尖厉,软榻紧挨着窗子,漏进的风就像针一般扎在脸上生疼,窈烟睡前刻意涂了厚厚的润肤膏,才没有那么难受。 润肤膏也是老夫人拿来给她用的,很香,说不出什么什么味道,但被睡在里间的萧淮闻得清清楚楚。 软榻和床是直直对着的,萧淮心中烦躁,陌生的呼吸很轻软,却比那北风还要清晰地响在他的耳边。 他侧了个身子,仰面躺好,翻身时,素来结实的床发出了‘咯吱’声,更尴尬了一些。 这种感觉实在是陌生,好像是自己的领地忽然之间闯入了旁人,让他无所适从,甚至有些如芒刺在背。 虽说从前在军营之时他亦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但那时枕刀待旦,并且都是一群男人,男人身上可不香,更不会给他暖床。 萧淮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觉得困意渐渐袭来。 “冷……” 轻微地,仿佛是梦话般的声音响起,萧淮又睁开了眼。 他翻了个身,坐起身来,望向声音的来源处,那儿正蜷着一团小小的身影,锦被的确薄,将女子的身形完全勾勒显露无疑。 萧淮蹙眉,他看了看自己的被子,又看窈烟身上的那床,才知晓吴妈妈是刻意给了窈烟一床薄被子,好让她禁不住冷来求自己。 可是谁曾想那女子却也是个蠢的,宁愿挨着冻入睡也未想到那一层用心。 虽然起了心他也不可能让人过来,萧淮如是想。 为了让自己能够安稳睡个好觉,萧淮将柜子里收进去的一床冬被拿出来,隔得远远的丢到窈烟身上,见那被子将她的身形遮的严严实实,才回到自己的床上。 窈烟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受,她仿佛是被人捂住了口鼻,快要窒息,等到她好不容易从那可怖的窒息感中脱离出来,钻出被子才发觉已经天光大亮。 或许时辰还早,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是昨夜里下了场鹅毛大雪,才将日光映射得很明朗。 窗角结了些冰渣,窈烟方醒,抱着被子有着怔愣,窥见自己身上的两床被子,心中微讶,往萧淮睡的地方看去,才发现已经空空如也,被子也叠的整整齐齐。 是萧淮给她盖的被子么? 窈烟觉得不可能,应当是晨起来伺候他的人见她冻得可怜,才好心给她添上去的,毕竟按昨日那三个规矩来看,萧淮没在醒时令人将她赶出去便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下床穿衣洗漱。 没有人吩咐她做事,她也不知去哪儿,于是端了凳子坐到檐下,看初雪日团团飞舞的雪片。 萧淮练完剑回来便见着这么一副场景。 女子着着湖蓝色立领长裙,怀里抱着的兔毛捂子,眸子亮亮的,嫣红的唇上还有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想起来今日起时厚重的被外掉出的女子凝脂般的皓腕。 萧淮进院的动静并不小,他睨了窈烟一眼,并未问她是不是在等自己,而是径直往浴房的方向去了。 他穿得单薄,颈间还有未干的汗珠顺着脉络滑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野性感觉,偏生他生的俊秀又颀长,不显得粗糙,反而有种奇异的反差感。 周宁站在俩人的中间,见将军靠近时这位窈烟姑娘便自觉往后退到一丈以外,他不禁有些感叹,这么乖巧这么听话,当真是老夫人派来给将军暖房的人? 萧淮去了浴房,周宁先去给他拿衣,窈烟犹豫了一下,她现在是来伺候大公子的人,若是只知晓在外呆坐着,叫老夫人知晓,怕是不能饶她。 窈烟用手暖了暖有些凉意的脸颊,也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不论如何,只要能拿到卖身契,做什么她都能豁出去。 萧淮沐浴的浴房里此时氤氲着热气,水声淋漓。 墙角的周宁见她进来,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她实在是太过大胆,要是被将军知晓浴室进来了女子,指不定得杀了她。 他快步上前想要将她带出去,又听萧淮喊自己,只能用眼神示意窈烟快些出去,不断拿手比着手势。 窈烟一进来就被雾气糊了眼,并未看见周宁给自己的提醒,反而看见了正背对着自己,整个精壮的上身都裸露在水池外的萧淮。 他的背上有大小不一的伤口,或新或旧,看着十分骇人,特别是一条从左肩上一直贯下右腰的伤口,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周宁的眼睛都要眨花了,但见窈烟并未察觉,急得直跺脚。 萧淮看他一眼,“你跺脚做什么?” “啊、啊?没什么。” 窈烟正全心都放在正在浴池中的人身上,她估摸着自己离了一丈远,才道:“大公子,奴婢来给您擦背。” 伺候男人的事情她没做过,但也听那些年纪大些的丫鬟说过不少,府里的公子都爱让丫鬟擦背,有些背擦着擦着就能擦出感情来了。 女子的声音响起来的突兀,整个水房内静了一下。 热水淋在地面发出哗啦响声,窈烟看见萧淮身形似乎僵硬了一下,水瓢发出落地‘砰’的一声闷响。 接下来是他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滚出去。” 这三个字蕴含着极大的威力,彰显着说话人此时的愤怒。 窈烟心头一跳,意识到擦背不成了,想出去,但地板湿滑,慌不择路间她反而在门口摔了一跤。 萧淮沐浴到一半,便听见窈烟的声音,他浑身上下腾地升起一股热气,又听见那颇有些蠢笨的女子似乎摔在了地上。 好不容易浴房安静下来,周宁小心翼翼看他的神色,便见他面上通红,“将军,您……” 萧淮舀了两勺冷水,面不改色道:“打水的小厮干什么的?水怎么这么烫。” 这边窈烟刚出了浴房,心口还在乱跳着,也觉得自己太过鲁莽了些,应当在大公子进去时候便跟过去才不显得突兀。 吴工刚好回来,见她此番模样,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浴房,心下了然。 于是宽慰她道:“窈烟姑娘莫怕,将军不会罚你的。” 吴工跟了萧淮四年,早便知晓这位看着不近人情的将军其实并没有那般冷血,在男女之事上更是单纯到可怜,莫说娶妻,恐怕就连女子的手都没碰过。 眼见老夫人一下子就使了这么大一招,将一位娇花似的女子塞到房里,他想,指不定窈烟还真能成事儿。 窈烟见他面上神情不似作假,松下一口气来,点头道:“多谢。” 初雪冻人,见她坐回小杌子上,吴工有些好奇,问道:“为何在外坐着?” 窈烟有些羞赫地说道:“奴婢不好总进大公子的屋子,还是就在外面坐着好些。” 这时吴工才想起来,昨日吴妈妈来的匆忙,将将军的计划全都扰乱,如今这窈烟姑娘白日也没得个去处,总不能一直跟在将军身边,将军去哪儿她去哪儿。 他指了指原本打算给窈烟住的侧院,道:“那是将军打算给你住的,你白日不如就去那儿?” 此时恰好萧淮黑着脸从浴房出来,窈烟几乎想也没想就往吴工指的方向冒雪跑走了。 第一卷 第6章 奴婢胆小 左侧院虽小,离萧淮睡的正屋也远,但却时时有人收拾着,并不寒酸,窈烟一直将门合上才后知后觉有些双腿发软。 劫后余生般靠在门上,她想,大公子方才那脸色实在是太吓人了。 她心里有些惧萧淮,但天暗下来之后还是要乖乖洗漱好到他房里去。 偏生冬日白昼短,眼见天光黯淡下来,窈烟便忙不迭去洗漱了,洗完后刚巧吴妈妈端汤来,便将汤端了进去。 萧淮没去书房,就在屋里休息,听见那没什么力气的敲门声,他深吸一口气,有些头疼地道:“进来。” 窈烟裹在兔毛斗篷里,蜗牛似的挪到自己的那方小榻上,见桌子离萧淮也近,于是只能把汤端在手上,一双眼怯怯地看他。 她的手心生了些汗,她现在还摸不清大公子的脾性,心里害怕责怪挨打,更害怕被赶出去。 萧淮只不过放了下茶盏,便见到她闻声颤了一下,缩在帽檐里不敢动。 分明是一个极其胆小的人,可有时做出来的事却让萧淮气恼不已。 她就如一只受惊的小兔一般,萧淮冷声问道:“你不是很胆大么?” “奴婢胆小。”窈烟咬着唇,手里的帕子都要拧断,心里觉得他好生吓人。 萧淮站起身来,朝她走近,他的步子并不重,但却像是踩在了窈烟心里,她在想接下来萧淮会做什么,是要打她么?还是…… 那道身影越来越近,近到她几乎可以嗅见男子身上清冽的味道,一直到阴影将自己拢住,窈烟闭上眼,等待着接下来的事情。 可预想中的疼痛感并未袭来,男子的掌也未碰到自己,窈烟抬眼,见眼前人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手里端的是什么?” 窈烟如实回答道:“吴妈妈让奴婢端来的汤。” 那汤水色泽浓黑,味道苦涩,光是端着便令人一阵阵发晕,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汤。 “赏给你喝了,”萧淮见她害怕,于是问道:“以后还敢不敢去浴房?” 窈烟红唇微瘪了下,觉得他好生记仇,“不敢了。” 烛火落在女子白玉无暇的面庞上,长睫颤下一道浓影。 萧淮回身走了两步,忽然间又问道:“你当真胆小?” “是,奴婢胆小。” 半晌,萧淮颇有些气人的声音传来,“行李被人打湿了忍气吞声,拿本将军吓唬郭瑞的时候倒是颇有狐假虎威的模样。” “此时坐在这儿倒是惹人怜惜,进浴室要给本将军擦背的时候却不像胆小,反而是胆大妄为得很。” “……” 窈烟默默掐了掐掌心。 萧淮不常在府内,他不在时窈烟便到左侧院的小屋子待着补觉,颇有些要将夜里未得好眠的觉全补起来的意思。 在萧淮院子里不需要干活,一日三餐都有人送来,她过的也算有滋有味,才没几日原本纤细的身形就有些丰腴了起来,身形愈发玲珑有致。 只是吴妈妈每日送来的药实在是难以入口,被萧淮盯着喝了一次之后,窈烟之后每次都是在进房前偷偷给药倒在门口的花盆里了。 北地的雪与南方很不相同,飘飘洒洒壮阔落下,天地间便银装素裹起来。 大夫人身边的丫环来时,窈烟正靠在侧院屋内窗旁望着天空发呆,自从那日过后,她便再未与萧淮说过话,院里的人又都是锯嘴葫芦,她有时甚至觉得自己都要成了哑巴。 素琴远远见着女子的面容,又看她面色红润,没有一丝受到冷落的模样,于是加快了步子,到她窗前脆声道:“这位姑娘,我们夫人请你一叙。” 夫人? 好生客气,窈烟见过二夫人身边的人,对人从来没有多少好脸色,今日来的人,怕是大公子的母亲,郡主娘娘的人。 窈烟并未见过这位尊贵的娘娘,但她心里大抵知晓大夫人传自己去是所谓何事,要么是让她不要存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要么便是如老夫人般催着她动作再快些。 大夫人沈氏是当今皇上的亲外甥女,母亲长平公主与圣上是一母同胞。 大夫人的院子走过去须得一柱香的距离,过了回廊又不知进了几道门,待到一股馥郁的清香袭来时,周围都静了下来。 窈烟只能看见一方莲青色衣角,上绣繁复的花纹,银线串珠层层叠叠。 沈氏虽不满婆母所为,给长子房里安进去一位不明身份不知底细的丫环,但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想给他塞人总是被拒,好不容易见送进去一位被留下,便也忍了下来。 她打量着眼前女子,只觉得她看起来畏手畏脚,并不如那些世家小姐一般落落大方,心下顿时便没什么好感,又见她生的着实美艳,唯恐她在儿子院里待久了,真的狐媚住了长子的心,语气里便带了两分不悦。 “起来吧。” 大夫人的声音虽然很温柔,但寄人篱下的日子久了,窈烟很快便察觉出了她对自己的不喜。 她站起身来,便见着一位眉目温婉,嘴角含笑的女子,看起来很年轻,眉眼间与萧淮有两分相似,是一位十分端庄美丽的大家闺秀。 沈氏问道:“你怕我?” 屋子里站满了伺候的丫环,窈烟身份低微,头次见到如此尊贵的人物,说不怕那才是假的。 于是她如实答道:“郡主娘娘您身份金贵,奴婢自然是怕的。” 许是满意这个答案,沈氏看起来很好脾气地弯了弯眸,也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又问道:“那你可知我唤你来所谓何事?” 秉着母子俩脾性差不多的想法,窈烟立即说道:“奴婢自知身份低微,绝不敢对大公子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只本本分分做好自己的事情,教大公子识人事便好。” 女子声音掷地有声,沈氏微挑了眉,倒是没想到她这般识趣,便也不为难她,淡声道:“你知晓便好。” 但她还是不忘威胁道:“我眼皮子底下容不下那些眼高手低的野路子,你可要记好自己今日说的话,若是被本郡主发现你有旁的心思……” 她剩下的话不用说,窈烟也知晓若自己真的有那些心思,绝对没有好下场。 她回去时脖子上多了一条沈氏赏下来的璎珞,只是她觉得戴起来沉重,让她走在地面上头晕眼花的。 还没回到萧淮院里,这边老夫人身边的吴妈妈便在路上等着她了。 与吴妈妈一起的还有瓶儿,正对她眨眼。 “窈烟姑娘,”吴妈妈开门见山问道:“这几日大公子可碰你?” 第一卷 第7章 这衣裳薄得透光,怎么穿? 窈烟摇头,心中很是疲惫,“大公子不常在府里,也不许我跟着,晚上睡觉也没有……” 吴妈妈点头,知晓她是方从郡主院里回来,便也不多问她,只让瓶儿跟着她走,与她做个伴。 瓶儿怀里抱着两个小包裹,一路上喋喋不休,“窈烟,大公子竟然没碰你?也没搂你睡觉?” “没有,”窈烟叹气,她倒是希望萧淮能碰自己,那样她就能早日离开了,此时闻言,答道,“你去了就知道了,大公子看着就冷冰冰的,我不说接近他,就是被他看一眼都怕得厉害。” 这些话半真半假,虽说萧淮看着的确有些凶,但却从未责罚过她,只是上次被关在门外冻了一个时辰还是给她留下了些阴影,想起来便后怕。 “哦,”瓶儿觉得有些无趣,似乎是没意料到会是这样,嘟囔道:“你这么好看,我还以为能很快成事儿呢。” 她从一个洒扫的粗使丫环到能变成伺候窈烟的丫环,瓶儿打心眼儿里觉得窈烟是要做大公子的姨娘的,不然怎么可能还专门让自己去伺候呢? 思及此,瓶儿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说起这几日在下房的事情来,“你不知道,你去了大少爷房里伺候可把白鹭她们气坏了,每日都在房里嘀嘀咕咕说你的坏话,说得都可难听了,但是我就觉得你是有福气的,大公子都留下你了,那指定是喜欢你。” “今日不碰明日不碰,咱们也不急于一日两日的,那到后日,大公子定然就把持不住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萧淮的院子里,窈烟指了一下自己白日在的侧院方向,低声嘱咐道:“我晚上在大公子房里伺候,你就睡那儿,大少爷院里伺候的人少,但都不坏,你自个儿小心就是。” 这话说的好像这地方是豺狼虎穴一般,瓶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窈烟你放心,这些我都知道,指不定我以后还要喊你窈烟姨娘呢。” “窈烟姨娘?” 萧淮已经回府,他耳力向来好,在书房内便将瓶儿的话一字不落全收进了耳里,此时翻着书页道:“还真是野心勃勃。” 窈烟不来烦他,他也乐得自在,既有人替自己挡了母亲还有祖母的催促,平日里也只像个会呼吸的瓷娃娃一般不言不语很是安静,他暂时还算满意。 不过做姨娘的事情恐怕是不会让她如愿。 · 窈烟早应该猜到吴妈妈白日忽然过来绝对是有事要交给她做,可此时她看着瓶儿拿出来的东西犯了难。 小小的包裹里装着一件十分精细的衣裳,很薄,展开如蝉翼一般能透过光来。 瓶儿拿着衣裳在她身上比划,言语间满是兴奋,“老夫人说了,你今晚就穿这件衣裳去大少爷房里,叫你长点儿心,她已经给你铺好了路将你送到了床前,若再不成事,便是你的不对了。” 瓶儿丝毫没有发觉老夫人这些话的潜在意思,只以为是一句简单的交代,窈烟却是明白,老夫人能用卖身契让她来,便也能换一个人过来。 窈烟不想错过这个绝无仅有的机会。 她的目光落在这件衣服上,光是看着就觉得冷,“就这么穿么?穿在里面还是外面?” “就穿这一件,”瓶儿笑到合不拢嘴,“窈烟你身段好,穿这个一定会把大公子迷晕的!” · 是夜,雪仍未停,窈烟如前几日一般洗漱后便慢吞吞到了萧淮房内,她斗篷下的衣裳薄得可怜,虽然还有厚厚的一层斗篷罩着,但她还是感觉颇有一些不自在。 到了房门前,她抚了抚自己的心口,敲响了门。 听见敲门声,萧淮按了按额角,道:“进。” 他没有要理窈烟的打算,等人进来后便继续抄誉兵书。 这卷兵书是前朝老将军亲自撰写的,独此一本,他打算亲自抄誉几份,届时能带到剑南给手底下的人学习。 带着暖意的香味接近,萧淮抬眸,见到窈烟站在离自己一丈远的地方,似乎想要说话。 他又垂下头去,冷声道:“不许说话。” 窈烟一噎,放在系带上的手又收了回去。 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她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大雪压下,时闻折竹,烛芯燃烧发出细微的炸裂声。 萧淮的鼻梁很高,在脸颊之上映出一道阴影来,抄誉时的神情很认真。 穿在身上的衣裳很凉,几乎让她感受不到这件衣裳的存在,窈烟面色绯红,想去给他研墨。 但见他并没有要理自己的打算,思量了会儿,还是娇滴滴唤道:“大公子。” 她的声音今日格外的柔,萧淮握笔的手一顿,又抬头看她一眼。 她今日似乎细细上了妆,唇上的颜色很艳,眉也描的很好看,萧淮不知该怎么形容,只知晓她今日比前几日好看、艳丽些,一看便心思不正。 “有事?” 女子斗篷系的并不严实,能看见帽檐之下压着的白嫩肌肤,她似乎有些热,肤上有些粉色。 萧淮唇角微抿了抿,意识到她想做什么,毫不留情道:“热就去门外吹风。” 左右年后他就会回剑南,再忍一个月就好了。 他这般想着,下一刻双眸猛地睁大。 兔毛斗篷很暖和很厚重,落下地时发出有些沉闷的响声。 女子娇嫩的肌肤便剥笋般展露了出来,已经成熟的身子在微黄的灯色下曲线起伏诱人。 窈烟很冷,两肩微微缩着,但她清楚地看见了萧淮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看清了从他眼底划过的一丝不甚明显的痴色。 她从前便是家里娇养着的女儿,出生的扬州又是自古多美人的地方,那里的女子是闻名遐迩的美貌与如水般的温柔,而窈烟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今年已经十七,丰腴之处或许萧淮一掌也握不下,腰肢纤细柔软,处处动人。 萧淮手底的宣纸已经晕开了墨色,一卷兵书抄废。 他缓缓站起身来,逼近那只齐自己肩高一些的人。 他只要一只手便能将她完全拥入怀中。 第一卷 第8章 萧淮一只手就把她丢了出去 美人乌发垂在胸前,恰好遮住一丝旖旎,萧淮的掌虚虚地拂过她的肩,然后贴上她的颈脖。 香甜的味道几乎是争先恐后往他鼻尖钻来,如看不见的钩子般想要勾着他沉醉。 手底的触感很滑嫩,他不敢想象若是用力一些,会留下怎样的青紫印记。 萧淮在战场上杀一名敌军或许需要使出五分力气握刀,但若是窈烟,他垂首落在女子美艳的面颊之上,眼底清明。 或许杀她,只需要使出一分力气,甚至无需用刀。 他的掌贴上那有些冰凉的颈脖,另一只掌贴上她的后脑,仿佛在试探,又像是在寻找一个能让她死的不那么痛苦的方法。 窈烟却是被那粗糙的掌贴近时的微微刺痛而下意识后缩了一下。 她在心里早便告诉过自己,大公子和她那令人作呕的表兄不一样,和虚伪的表公子也不一样,他高贵,又有赫赫战功,是一名大好的男儿,是前途无量的人物。 最重要的是,自己要靠他获得自由。 冬日实在太冷了,窈烟脱掉衣裳的时间并不长,但她自小畏寒,但那些寒意还是如细针一般贴在她的肌肤上作疼,眸中也带上了惹人怜惜的泪光。 萧淮望着她,眼底翻涌着杀意。 他的掌逐渐收拢,却在瞥见她泪光时猛地松开。 他虽杀人无数,却只杀那些逆贼,从来不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动手。 窈烟还在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可下一刻,她却被一件大氅裹了起来,大氅上全是属于眼前人的味道。 “大公子?” 萧淮不耐烦地将她一只手提到了门边,然后将她丢了出去。 速度之快,快到窈烟压根没反应过来,然后门‘砰’的一声被砸合起来。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自己这是被……丢出来了? 周宁此时来送信,见她坐在门外,十分关心道:“窈烟姑娘,你这是摔了?” 他的声音让窈烟回过神来,她迅速爬起来,然后逃也似的跑到瓶儿睡的屋里去了。 “咦?”周宁不解,“这是怎么了?” 他敲门入内,见萧淮坐在桌边一言不发,问道:“大公子,您把窈烟姑娘赶出去了?” 萧淮的面色很复杂,此时闷闷答了一声,还不能从方才朦朦胧胧中反应过来,约莫过了两个呼吸,才平缓好心绪。 他将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哑声问道:“何事?” 周宁可不敢再多问,将绪统帅的信给他,然后说道:“太子那边已经开始暗中调查起粮草之事,绪统帅也从河西借到了粮,能暂时缓解燃眉之急。” “嗯。”萧淮揉了揉鼻梁,似乎有些疲惫,落到信纸上时眼前一花,窈烟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袖下掌心都要掐紫,然后将信件展开细细读完,在灯下烧毁,才问道:“吴工可有查到户部的动静?” “户部只是一个幌子,”周宁叹口气,“而且那边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管着呢,户部最是关键部门,又被紧盯着,那些账都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根本查不出来什么。” “太子殿下发话让去几位运送粮草的主官那儿找线索,那几个人也都串通好了似的一问三不知,一看就有鬼,却没个话头,看来软着来是不行了。” 近年两国之间战事频频,向河西借粮也只是权宜之计,若朝廷丢的粮草和事什还没一个准确的答复出来,影响是极为不利的。 萧淮的眼角扫到那方原本窈烟睡的软榻,心中更烦了些。 · 窈烟回到小院时将瓶儿吓了一大跳,她有些结结巴巴问道:“结束了吗?怎么这么快?大公子没留你?” 窈烟将那衣裳换了下来,闷声道:“没,他压根没碰我。” 瓶儿不可置信,她睁大了眼,“不可能,窈烟你、你……” 她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末了愁眉苦脸起来,要说的话也全压在了嗓子里,“完了,大公子不会真的不行吧。” 瓶儿觉得看着窈烟这么美,自己一个女人都要动心,大公子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他究竟是怎么能忍住的? “窈烟,我觉得这事儿不成了,”她几乎要哭出来,“怎么办啊,老夫人不会把我俩又卖掉吧。” 窈烟觉得大公子或许是没问题的,她分明察觉到方才萧淮靠近自己时呼吸比往常的要粗重许多。 莫非当真是他洁身自好? 她脑中思绪万千,觉得今日实在是太累了些,先是被大夫人喊去敲打了一番,又被老夫人明里暗里威胁,最后还被丢了出来,实在是受不了了。 窈烟靠着瓶儿躺下,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好似这冬日的夜一般黑的漫长,已经见不着光了。 她自从入京之后没有一刻是不在后悔的,为何她要对自己这个所谓的舅舅有着不切实际的信任,害得自己被卖来做丫鬟,从此没有自由身。 与其这样,她当年还不如就在扬州,守着父母留下来的小院子,一个人过要好。 瓶儿看出她的悲伤,轻轻拍着她的肩,宽慰她道:“没事的窈烟,我们明日再试试,若是实在不行,咱俩一起被卖也有个伴。” 窈烟比瓶儿只年长半岁,可瓶儿父母俱在,或许有一天还能将她赎回家,故而她还留了一分青涩与纯真在心里,但是窈烟不同,她已经没有父母、没有家了。 这夜过的很漫长,她入睡后醒了许多次,梦见了许多,但都不是一些好事,她梦见自己被卖去了花楼,被卖去了旁的大户人家,梦见自己被强迫。 这都是她不希望的,但她现在只是一个丫鬟,她是不值钱的。 窈烟次日醒时眼角还是湿漉漉的,她觉得让萧淮碰她实在是太难了,比让她给萧淮下毒还要难。 瓶儿已经出了门去厨房拿早饭,屋子里就剩下她一个人。 窈烟悄悄掀开窗子看了一眼,萧淮今日在院里,并未出门。 今日终于雪小了一些,她洗漱后便见到瓶儿神情慌张地回来。 “窈烟,老夫人要问你话。” 第一卷 第9章 怎么这么麻烦 窈烟本便是老夫人送来的,故而与萧淮禀报一声后便去了。 老夫人还是如初见时一般高高坐着,见她来,笑问道:“昨日可还好?身子乏否?” 她似乎已经笃定窈烟将事情办成,或许在她的心里也认为萧淮能将人留下来也是存了不一样的心思,只要再稍微顺水推舟,一切不都是水到渠成么? 窈烟跪下,答道:“奴婢没用,老夫人您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 老夫人眼底的笑意消失,她手中的佛珠快速地碾动着,似乎正在平息着心底的怒气。 半晌,吴妈妈才在她的示意下将窈烟扶起,问道:“是大少爷不碰你,还是?” “大少爷只摸了奴婢两下,”窈烟不想失去这个机会,她哽咽道,“都怪奴婢,大少爷昨夜忙于公事,未能挑一个好些的日子再去……” 老夫人的脸色好看了些,吴妈妈心底也松了一口气,语气温和下来,“无碍,老夫人是看好你的,不然也不会时刻关心你的进展,除了你,府里再没有更出挑的丫鬟了。” “而且,”吴妈妈话锋一转,“老夫人说买你时你舅舅似乎很是不舍,若你不成,老夫人也不会苛待你,会将你送回去的,你不是还有个表哥么?” 窈烟心间猛地一跳,眼泪真真切切落了下来,她明白了,若自己不成,老夫人就要把她送给表兄。 她害怕那个地方,害怕这些所谓的亲人。 过了许久,老夫人给了一个月为期限,才将她放走。 好歹是有了一个月的时间,窈烟走在路上,擦了擦眼泪,开始绞尽脑汁想着法子。 或许不能急功近利,要慢慢地让萧淮接受她? 窈烟回到院子时恰好萧淮出门,他穿着一件玄色劲衫,腰间佩着长剑,似乎有要事要办。 萧淮本不想看见她,想解决完今日的事情后就将她送回去。 但此时迎面走来的女子双眼红肿,不似故作出来的娇柔,而是真正因为害怕而哭了一场,想来是昨夜引诱他不成,挨了骂,或者是受了罚,很是委屈的模样。 窈烟对他行礼,他并不应,待上了马,一旁的周宁忽然开口道:“将军,属下打探过那窈烟姑娘的底细了。” “听说是来投奔舅舅被卖进来的,原因是舅舅家里的表兄对她欲行不轨,窈烟姑娘不从,才惹怒了舅母,卖到了府上。” 萧淮并不关心窈烟是什么家世背景,他骑着马往城外去,周宁的话便如风一般散掉。 雪舞如浪,高耸城墙上的黑色砖块更显得冰冷。 马蹄踏雪,天阴如墨,萧淮忽然在想,若是他将窈烟送回去,那她的下场会是如何?被赶出府后又能否熬过北地的冬日? 他此时很后悔当时听了周宁的建议,才会在心中生出不该有的怜悯之心来。 不过只要窈烟不再试图引诱他,萧淮觉得留下她做个摆设或许也未尝不可。 · 乱云翻卷,泼墨般阴沉。 风雪愈急,寒意渐深。 萧淮到城外的时候已经过子时,李濯正在林间小道上等他。 见他来,李濯笑了笑,“你来了。” 萧淮见到他,不禁蹙眉,“太子殿下,您来这里做什么?” 李濯是继后生的太子,也是沈氏的嫡亲表弟,萧淮的表叔,但年纪不过二十有五,只比他大两岁。 “我在那些主官身上动了私刑,得知他们在郊外不仅藏了许多黄白之物,甚至还拿昧下的钱财养了私兵,”李濯答道:“纵使你武艺高强,我也不能放心你独自带人前来,放心,我自知功夫不如你,只在外面与你有个照应便是。” 他的衣摆上还沾着那些官员的血,但若并非动用私刑,怕是此事还要一直拖下去不能解决。 闻言,萧淮先清点好人马以后便带人潜了进去,这个地方离主城区很远,却又几乎占了小半座山头,真真是狼子野心,更重要的是,他们竟然今日才发现此事。 这场恶战是在所难免的,只是萧淮没想到那些人竟然如此歹毒,在强弩之末时用抓来的老人孩子挡在身前,他一时不慎,被伤了两处。 就在他追出去之时,发现那些被俘的老人孩子和贼人都被尽数伏诛于乱箭之下,一个活口都未曾留下。 李濯骑马慢慢走出来,沉声道:“我若不杀这些贼人,那定然后患无穷,这些无辜的百姓被携裹其中,就算让他们逃脱了,在贼人手里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倒不如我给他们一个痛快。” 他的心狠手辣便在于此,无论任何事情,只要威胁到他未来的江山,威胁到他的子民,他都可以舍弃。 “不过你放心,我会留下人好生为他们安葬,寻到他们的家人,补偿一笔钱财。” 萧淮垂首并未答话,握着正在淌血的剑在前开路,进了别院内部,夜风之下他衣袍翻滚,被空气中浓稠的血腥味又压下。 李濯的人动作很快,将这座别院掘地三尺,初步估计寻出起码七万两真金白银。 李濯叹息道:“一人五千石的粮食,五百两的白银,芦花换鸭绒,灰铁换精钢,一年又一年积下来,便有了这么一个不菲的数字。” 萧淮闭了闭眼,想起来那些在驻守时冻死的将士,因为短缺粮食而饿死的老兵,心中钝痛,但仅仅是几个负责盘点运送粮食的小官,便能这般只手遮天,瞒过京城那么多眼线么? “太子殿下,”他问道:“不知可有查出此事幕后是何人所授意?” 李濯的眸光冷了下来,“除了李锦,还有谁能有这般狼子野心。” 继后原本只是妃位,彼时在所有人都以为皇上会立六皇子李锦的生母贵妃为皇后时,皇上却立了李濯的生母静妃。 李锦原本是铁板钉钉的太子,最后也只成了一个王爷,他这些年表现得一反常态的乖巧,节俭、孝顺又仁德,若不是这些事都有矛头隐约指向他,就连李濯都要被瞒下去。 “瑞王如今深得皇上喜爱,太子殿下没有确实的证据,怕是不能拿他如何,”萧淮用剑尖挑起一块黄金,“而且您虽为太子,在民间的口碑却并比不上他。” “天下之祸不生于逆而生于顺,口碑有何用,名声又有何用,”听懂他的未尽之意,李濯笑道,“若是靠着装模作样出来的孝顺节俭就能治国安邦,那孤也愿意。” “所以,我一定要和他斗到死,决不能让楚家的江山落到这么一个虚伪的人手里,你会帮我的,对吗?” “太子殿下。”萧淮目眺着天际孤月,声音淡淡,却格外坚定。 李濯定定地看他。 “从追随您的那一刻起,臣便没有回头路了。” · 萧淮回的很晚,下马时府内铜灯都已经熄灭。 他浑身血气,面上也沾了许多。 院内很静,他回房时又看见了那小小一团的身影,萧淮原本以为窈烟不会再来,却还是低估了她的胆量。 他进房的动静并不算小,窈烟惊醒,坐起身来时见着满身血色的人,困意霎时消失殆尽。 萧淮的衣摆上还滴落着浓稠的血液,他的面颊上也沾着不知是自己还是旁人的鲜血,眸子扫过来时还留着一丝狠戾。 见他望着自己,窈烟壮着胆子下榻,关切地问道:“大公子,您受伤了?” 她的寝衣很正常,没有什么露骨的地方,穿的严严实实。 萧淮的目光在她的赤足上落了一下,便转身去了浴房。 窈烟闻着空气里的血腥味,难受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前,用布巾将地上的血迹细细擦干又打开窗透气,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萧淮洗的应当很仔细,回来时已经过了半柱香,他进屋时发现屋内点了安神香,他脱下来带着血渍的披风也被收拾好。 窈烟正在倒茶,见他来便很乖觉退到一旁,“大公子,您喝些茶暖暖身子。” 萧淮累了一整日,的确是渴了,他探了探茶盏,温度适宜,于是淡声嗯了一声,喝完茶后便睡下了。 见他困了,窈烟便熄了灯。 雪光很亮,萧淮只要一侧眼就能看见女子褪下外衣时的姿态。 他闭了闭眸,侧身向里,背对着她不久便睡熟。 · 解决完一桩心头大患以后,萧淮便接到李濯的口谕,令他在府内好生修养一段时间,年后再入宫。 今日周宁亲自去厨房拿了酒菜想要庆祝,遇见同样去拿饭菜的瓶儿,见她只拿了两碟小菜,与两碗甚至没有冒尖儿的米饭,以为是她胆小,就连本该有的份例也不敢用,便多拿了一碟猪蹄给她。 周宁帮瓶儿提着食盒,两人一路走,他说道:“这猪蹄我最爱吃,你与窈烟姑娘也尝尝,天冷了,要多食些荤腥,不然怎么受得了?” 其实瓶儿拿了一荤一素,刚好够她与窈烟两人吃,一碟溜鸡脯,一碟三丝瓜卷,也不浪费。 她望那还冒着油花的猪蹄,问道:“大公子爱吃这个?” “将军倒是不爱这种咸口,不过今日喝酒嘛,我倒是馋口了,”周宁想了想,忽然问道:“我见府里的姨娘不是每日吃燕窝,窈烟姑娘怎么没有?” “窈烟没有,她也不是姨娘,份例和一等丫环一样,”瓶儿如实告知他,“窈烟没吃过燕窝,我也没吃过,燕窝是什么味道?” 这下周宁也不清楚,他也不是那等精细人,燕窝这种东西吃起来和吃粥难道有区别吗?只能含糊应答。 周宁进院子时恰好遇见窈烟出来接瓶儿,哪怕穿了厚实的冬衣,但她看起来还是纤细的有些可怜。 到了侧厅,见萧淮正在等自己,于是顺口说道:“将军,窈烟姑娘也太瘦了些。” 不过去拿了个饭,回来便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话,萧淮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的意思是我苛待她了?” “那倒没有,”周宁干笑了两声,将饭摆出来,“属下不过随口一说、随口一说罢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萧淮饮了口清酒,忽然想起来窈烟那日斗篷落地的情景,女子身形分明丰腴,虽说腰肢纤细,但却并不算瘦得可怜。 他忍不住冷冷看了周宁一眼,怪他多嘴,害自己分心。 窈烟今日要去看三姑娘,她已经大概摸清了萧淮的性子,是一个只要不去烦他,便绝不会为难你的人。 她平日若是要出门,只消禀告一声,也从来没有被限制过行动,于是拿了一包吴工回来带给她的酥饼,告知了萧淮自己半个时辰便回后便往三姑娘院子去了。 天气愈发苦寒,也不知三姑娘可还好。 她心里挂念,步子也走得快,等到了地方时,见只有一个懒散的翠儿在院里缩着,主卧房门大开着。 窈烟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也没听清翠儿说了些什么,跑进去时只见到三姑娘正披头散发地趴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柄断齿的银梳在梳发。 听见声音,三姑娘转过头来,她又瘦了许多,眸里却是泛着光泽,见到窈烟,她鞋也不穿,便跑下来,好似有些哭腔,“窈烟,你终于来了。” 窈烟心疼她,忙将她的袖子撸起来看,又见她身上没有旁的东西,才松下一口气来。 她将三姑娘扶到床上,拿出酥饼给她吃,又烧了热水来给她洗脸梳头。 三姑娘名叫萧静柔,人如其名,绝大多数时候也是安安静静的,从不给人添麻烦。 见翠儿正在门口打量着自己,窈烟转过头去,翠儿讪笑着问道:“窈烟,你不是去大公子屋里了吗,还来这边做什么?” 窈烟答道:“放心不下三姑娘,来看看就走了。” 翠儿虽说也懒散,但她伺候时要耐心许多,也不如旁的丫鬟一样会克扣三姑娘的吃食,相比而言倒是个好些的。 闻言,翠儿也不再问什么,继续回去缩着了。 窈烟也的确不能久留,临行前与三姑娘嘱咐了许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许让那些奴才碰她,三姑娘也都一一答应了下来。 往这条路走的小道上积雪未清,走起来很不方便,不过来回一趟,窈烟的鞋袜便都被洇湿。 走到郭瑞的院子外时,她原以为不会遇见此人,却没曾想郭瑞恰好要出去摆饭吃。 “窈烟!”郭瑞穿着靛蓝色圆领长袍,外披了一件同色斗篷,衣裳厚实,将他本就不高的身量压得越发矮了一些,“你是来看我的?” 他的神色很是激动,上下打量着眼前人,“几日不见,你愈发标志了,大表哥对你是不是很好?你过的怎么样?” 若不是他的眼神胡乱瞟,实在是恶心,窈烟都差点以为他是在情真意切地关心自己。 她一边后退着,一边应付他,“大公子对奴婢很好,多谢表公子挂念。” 四下无人,这儿静得厉害。 郭瑞原本是要带丫鬟出去,却又觉得那几个都看腻了,于是问道:“窈烟,同我出去吃饭?” “不去,大公子还等着奴婢回去。” 郭瑞挡在她的身前,好笑般说道:“大表哥那么一个忙人,还能在乎你这个小小的通房丫鬟?” “不过,”他话锋一转,“大表哥……用你了?坊间可都是传闻他在陇右伤了根,你不知道?” 他的话好生粗俗,窈烟虽没正儿八经上过学,但在家时也听了许多道理,也是认得字,读过书的。 此时听这些不堪入耳的话从一个读书人嘴中出来,神色间难免有些嫌弃。 她的嫌恶被郭瑞察觉,他似乎有些暴躁,“你嫌弃我?在大表哥房里待了几日你就敢嫌弃我?” 郭瑞是二夫人的娘家外甥,从小县里出来,在家时受尽追捧,可上了京城只能交些没什么身份地位的狐朋狗友,那些尊贵些的人一听他是萧家二房外甥,言语间都会提及大房的萧淮,让他饱受打击。 那些人也就罢了,他得罪不起,可如今窈烟一个小小的丫鬟也敢这样,郭瑞难免愤怒,于是步步逼近,一时间显得面目狰狞起来,“你就算陪他睡了,不也只是个丫鬟?” “谁给你的胆子嫌弃我?” 他这模样窈烟有些害怕,她未曾想过此人这般敏感,想跑却被一把抓住了衣袖。 郭瑞扯住她的手腕将她砸在了墙壁上,先是胡乱在她脸上掐了一下,然后巴掌便要落下。 一声很清脆的响声过后,窈烟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落下,而是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萧淮,他正冷冷睨着这边。 郭瑞被周宁扇到了地上,此时正要与他厮打起来。 不知为何,方才被砸到墙上时并未产生的委屈忽然之间迸发出来,窈烟红唇微张了张,眼角便落珠一般落下泪来,哽咽道:“大公子。” 她就像是看见了救星,跌跌撞撞跑到萧淮身边,仰着面看他。 窈烟不指望萧淮会替自己报仇,周宁打了郭瑞一巴掌或许都要受到责罚,毕竟郭瑞是二夫人……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时,萧淮对周宁吩咐道:“挑不显伤的地方打。” 他垂眸看这个不省心的丫鬟,见她左脸上原本白嫩的肌肤红了好大一片,头发也是乱糟糟的,眼角带泪,看起来像是受到了不小的委屈般。 萧淮只是路过而已,见窈烟还在垂泪,不耐烦道:“怎么这么麻烦。” 第一卷 第10章 不喜欢窝囊又麻烦的 这是窈烟头一次感觉萧淮是个好人,前段时日被丢出门去的不愉快经历瞬间烟消云散。 见小丫鬟正盯着自己,还要往这边凑,萧淮挪了下步子,离她远了些。 等到周宁教训完郭瑞,窈烟才小心问道:“大公子,二夫人会不会怪您?” 她正拧着帕子,望向正蜷缩在地的郭瑞时分明眸底有遮不住的喜色,却还要特意分出一丝心力来关照自己。 萧淮有些好笑,反问她道:“我便这般没用?” 他屋里的人,岂能由一个外人欺负。 窈烟连忙答道:“大公子您最厉害了!” 萧淮扫她一眼,“溜须拍马。” 走了两步,他又说道:“跟上。” 不知他要去哪儿,窈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便规规矩矩跟在他的身后,低眉顺眼,安分做个侍奉的丫鬟。 晚上萧勤在福客来设宴请自己这位堂兄说说话,见到人来,还带了个好看的丫鬟,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被萧淮看了一眼后又连忙闭上嘴,只一双眼还不安分。 福客来并不是京中最出名的酒楼,但胜在地方好,不在闹市,一层只设两间房,房与房之间间隔极远,隐秘性相当好,菜色也是偏淡口一些,不咸不辣,适合闲聊。 萧勤是二房长子,小萧淮两岁,二人虽不算太亲近,但也有话说,尽管大多时候都是萧勤一个人自言自语,萧淮偶尔回话。 萧勤显然对窈烟很感兴趣,甚至要小二为她送了消肿药,还有一碗樱桃酒酿给她吃。 萧勤目光在两人面上穿梭了两道儿,然后说道:“大堂兄你实在颇有些不怜香惜玉,怎么好端端这么一个大美人,脸上红肿了这么大一块?要是我便绝不会这样。” 方过申时,却乌云压顶,包厢内点了灯,烧了炭,反而有些热起来。 萧淮喝了口热茶,问道:“你的意思是我打的她?” “弟弟倒也不是这个意思。”萧勤望屏风上那道窈窕的身影,音量放小了些,笑劝道:“只不过这女子娇柔,还得好生爱护才行。” 萧淮转头看了一眼,窈烟面上的红肿的确有些骇人,还很可怜。 他解释道:“不是我打的,我从不打女人。” 他的话萧勤信,见他不打算多说些什么,便也闭嘴,免得让他以为自己对窈烟有意思,届时要把丫鬟送过来,那萧勤觉得自己定然要挨祖母好一顿骂。 消肿药和樱桃酒酿送来,敲门声打断了二人说话。 窈烟先去处理了自己的脸颊,回来后望着那色泽鲜艳的酒酿犯了馋。 樱桃并不是当季结果的,而是在结果时便被主人家藏到了冰窖里,客人要用时再取出来。 故而窈烟捧到碗时还感觉有一丝淡淡的凉意。 樱桃用糖腌过,很甜,太甜了些,但却也格外美味。 萧淮甚至不用转头,就能看见她吃酒酿的身影,两腮鼓鼓的,有些像方才送到酒楼里等着上桌的兔子。 “堂兄,你还没答我的话。”萧勤对此事很感兴趣,追问道:“你先说你喜欢哪样的女子,要是弟弟碰见,也好替你留意。” 萧淮黑眸落在窈烟身上一眼,答道:“不喜欢窝囊又麻烦的。” “窝囊又麻烦?”萧勤不解,理不出个头绪来,“这是何意……” 正吃得香的窈烟却噎了一下,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将手里的酒酿放下了,瞬间没了继续吃的胃口。 这顿饭吃了快两个时辰,主要是萧勤醉了酒,絮絮叨叨说了许久,从二夫人让她娶妻开始,再到自己考功名的事情,一个劲儿地说着自己的糟心事。 窈烟听得津津有味,听了许久,却发现萧淮几乎没说什么话,她不禁想,难道此人没有烦心事么? 回到萧府,洗漱后她便躺好准备入睡,今日受了惊吓,窈烟很快便起了困意然后熟睡。 夜里雪大,后院栽的竹子断了许多,发出来的声音断断续续有些吵闹,窈烟被吓醒了许多次,萧淮觉浅,她一有动作便睁开了眼。 他看见窈烟先是朝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确认他还在后仿佛松了口气般有些紧绷的身子也放松下来。 窗外忽明忽暗,竹枝偶尔扫在墙檐之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百鬼夜行。 窈烟吓得不轻,她睡在空荡荡的外间,总觉得随时都会有人破门而入,或许是人,或许是旁的。 她将自己蒙在被子里,被角捂得紧紧的,全压在身下,但不消一会儿又被憋得面色通红出来透气。 萧淮失了睡意,只见那被里的身影因一些小小的响动便吓到浑身颤抖,觉得她实在是胆小。 不知过了许久,窈烟睡了,他再没趣子可看,便也入睡。 · 次日,萧家大公子带着貌美丫鬟出门的消息不胫而走。 萧淮听着周宁说的坊间传闻,不由低低笑了一声,“貌美丫鬟?” 他笑了一会儿道:“也对,她只有这么一个优点了。” 周宁挠了挠头,有些不解,“不啊,将军,属下觉得窈烟姑娘不仅生得好看,那性子也是极好的,说话都没大声过一句。” 触及萧淮的目光,他又迅速改口,“的确是只有貌美这个长处了。” 雪下得厚,萧淮忽然想起在院里看见的那个小雪人,并不大,也不算美观,立在左侧院的月牙门后面,一看就知是出自谁的手笔。 那丫头白日里倒是过得快活。 萧淮搁下笔,将已经抄誉好的兵书交给周宁送到驿站去,并嘱咐他写信去要让陇右的几位副将好生阅览学习,自己年后过去检查。 等到周宁离开,屋里便剩下他一人,银骨炭烧时会偶尔发出清脆的响声来,屋里门窗皆紧闭,渐渐地有些闷热。 左侧院里有很轻的嬉闹声传来,夹杂着窈烟断断续续的呼痛声。 萧淮走到门外透气,今日雪小了许多,细碎如粉末般,他立于檐下,静望柏树上的雪团。 他收回目光时恰好看见一不算大的雪球从左侧院砸了出来。 然后是窈烟的声音响起,“快回来,万一被大公子看见就不好了。” 她的声音好似说他是一位多么恐怖的洪水猛兽般。 第一卷 第11章 去床上躺着叫,会不会? 萧淮抬腿过去,走到月牙门后,原本打算让俩人到花园去玩,以免扰自己清净。 走近便看见两人打雪仗,窈烟被打的似乎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护住脖子和脸,任由那雪球砸到自己身上。 她今日穿着一身藕粉色衣裙,很是娇嫩可爱的颜色,等到似乎玩累了,她连连告饶,瓶儿才放过她。 二人出了许多的汗,窈烟坐在椅子上累得直喘气,瓶儿也坐下,望了眼天色,问她,“马上就要天黑了,你歇会儿就去大公子屋里吧。” 一个月的期限正在慢慢过去,窈烟拿帕子擦了擦汗,将自己肩上的雪粒拍下,答道:“知道了知道了。” “不过窈烟,你为何要将吴妈妈每日端来的补药都倒掉?”瓶儿不解,“吴妈妈毕竟是好心,要是大公子身子能早日好起来,那于你来说也是好事啊。” 窈烟张了张唇,那日补药的苦涩滋味尽往她舌尖蹿来,这么多日过去,只要她一想起来,就觉得反胃。 她犹豫道:“大公子不爱喝。” 瓶儿趴在桌上,又是叹气,“不喝怎么行呢,大公子本来就不行,万一喝补药还有点效果也好啊。” 窈烟也不知是宽慰自己还是宽慰她,“这岂是你我可以妄加议论之事,仔细落到大公子耳朵里,你我都没好下场。” 她还是相信萧淮能行的,只是不知该如何于瓶儿说,故而只能顺着她的话讲。 周宁从驿站回来,便见萧淮在屋里脸色青到可怕,他不解,方要问,便得了指令,又是一头雾水地出去。 “窈烟姑娘,将军说今晚不让您吃饭。” 正准备动筷子的窈烟双眸睁大,她今日玩闹了许久,早就饿极了,难道是今日她太吵了些,所以才不被允许吃晚饭吗? 她看着正在扒饭的瓶儿,颇有些欲哭无泪。 等到天黑,窈烟洗漱完,差点饿到晕过去,进了萧淮的屋里,看见他正在喝茶,桌上摆着枣泥卷、栗子糕还有蜂蜜花生。 她光是看着,都想要吃上两口。 窈烟不知萧淮为何罚她,于是只能娇娇弱弱地行了礼,然后坐在自己的软榻上看他喝茶。 萧淮并不饿,只是单纯摆出来给窈烟看的而已。 等到差不多了,见那小丫环委屈到眼眶都红了,他才不紧不慢启唇道:“可知我今日为何罚你?” 窈烟心中觉得此人太可恶了些,小声答道:“知道,是奴婢和瓶儿玩耍时太过吵闹了些。” 萧淮睨了她一眼,慢吞吞捡起一颗蜂蜜花生送到嘴里,然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坐过来。” 窈烟心中一喜,以为他是要自己去陪着他吃一些,忙不迭过去了。 小丫环唇角抿着笑,一双眸子里满是喜色,目光落在那些吃食上,仿佛在思考要吃哪个好些。 萧淮冷笑一声,问道:“想吃?” 窈烟羞涩点头,“想。” “那你错在哪儿了?” 窈烟立刻端正了身子,望着他很是诚恳道:“奴婢日后绝不在院子里玩闹,绝不会再耽误大公子里办正事!” 萧淮让小厮进来将盘子全收走,冷冷看她,“错了,一口都不许你吃。” 莫名其妙被饿一晚的滋味并不好受,窈烟次日难得醒得早,在萧淮起床去练武之前就被饿醒了。 她自从来了萧府,虽说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但到底是没挨过饿。 现在不知究竟是什么时辰,天方蒙蒙亮,雪色映在窗纸上有些微光。 窈烟捂着肚子躺了一会儿,忽然间想起来昨日那盘枣泥卷被萧淮又拿了进来,似乎就放在他写字的那张平头案上。 她踌躇了一会儿,实在饿得有些心慌,便小心掀开被子,披着衣裳下了床。 屋内没点灯,只能借着屋外微弱的光来辨别方向。 窈烟踮着脚尖走得很小心,一直到摸到平头案上枣泥卷的盘子,才慢慢拈起一个塞进嘴里,再小心翼翼走回自己的榻上。 萧淮早在她翻身的时候就醒了,见她这般模样,捉弄似的手腕在床檐轻扣了一下。 果不其然,那道纤细的身影顿住,然后转过身来确认他没有醒之后才继续走。 应当是太过紧张了的缘故,窈烟在爬上榻时腿在榻角撞了一下,似乎撞得不轻,发出一声闷哼。 萧淮默默闭了闭眸,唇角勾起一丝笑来,等到她躺好后再坐起身。 穿衣时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装睡的人身上。 窈烟的嘴角还有枣泥卷的碎末,长睫轻颤着,似乎下一刻就要睁开来看他究竟走了没有。 萧淮穿好衣裳,走到屋外时对伺候的小厮说道:“怎么冬日里还有老鼠进来,下次打扫时再仔细些,有些老鼠蠢笨,回洞穴时撞到我的榻,吃完也不知道擦嘴,若再让我看见,定然要将它丢出去。” 门外小厮不解,“为何要丢出去,少爷您将那老鼠踩死不就好了吗?” 萧淮嘴角笑声一滞,没再答话,洗漱后便去练武了。 他走后,在屋内的窈烟迅速坐起身来擦了擦自己的嘴,然后掀开被子看被撞到的地方,果然大腿上撞青了好大一块。 她知道萧淮说什么老鼠分明就是在说自己,她恨恨打了一下被子,心道要不是此人饿了自己一晚上,她何必如此。 吃了一块枣泥卷后她胃里的难受缓解了许多,窈烟也没了再睡了心思,洗漱后就到左侧院去了。 左侧院只有一个睡觉的屋子,她爬到床上和瓶儿挤在一起,瓶儿见是她,问道:“你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早?” “被饿醒了,大公子走了我便回了。” 瓶儿清醒了过来,将自己昨日留的一个馒头给她,“我本来想给你留饭,却又担心冻冷了不能吃,就给了放了个馒头,你先吃些垫垫肚子。” 她们屋里烧的是最普通的核桃炭,虽然不如萧淮屋里的银骨炭那么好,但也暖和,只需要放得远些就行,总比冻着强。 窈烟心里感动,觉得瓶儿实在是太好了。 一个时辰后,萧淮回院子洗漱,然后准备去给祖母和母亲请安,见到左侧院里安安静静,在自己书房里看了看,抽出一本书令人送去给窈烟。 窈烟此时正在屋里和瓶儿说悄悄话,见萧淮给自己送本书来,她看了看书页上的几个字,秀眉拧起,“他为何要给我送《列子》?” 瓶儿面上一喜,“这是要你给他生个儿子!” 窈烟觉得不大可能,她翻开一页,只见上面写着‘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的一句话被圈了起来。 她左看右看不能得个头绪,最后将书丢到一边,继续与瓶儿讲话。 · 萧淮生的与沈氏并不太像,他对自己这位郡主母亲心里更多的是尊敬,濡慕之情倒是淡许多。 知晓长子今日要来给自己请安,沈氏早早便令人准备了他爱吃的饭菜,让他中午陪自己用饭。 沈氏虽说膝下只有一子一女,但她的孩子都很出色,儿子年纪轻轻便军功累累,女儿也活泼可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她骨子里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这么多年嫁到萧家从来都是被人捧着、奉承着,从没受到一点儿委屈,日子不知被多少贵妇人羡艳。 沈氏令人给萧淮盛出一碗汤,问道:“你祖母送去的那丫环可还适用?” 想起窈烟偷吃的模样,萧淮眉目间划过一丝笑意,淡声答道:“劳烦母亲挂心,那丫环暂时还合儿子心意。” 沈氏似乎很意外能听见这几句话,她沉吟了片刻,继续问道:“你想留下她?” 沈氏为长子相好的姑娘是相府幺女,只是暂时还未与相府表露心意。 她原本想等那丫环成事之后便发卖掉,以免长子起意,如今闻言,虽说问了长子的意见,但心里却是觉得此女狐媚,断不能留。 萧淮含糊答道:“不知,往后再论吧。” 若他说想留,那窈烟定然是留不得,若他说不想留,那窈烟也会被处置了,还不如不答好。 闻言沈氏也不再多问,只觉得他是将那貌美丫鬟当个乐子来养在身边取乐,只要在婚前将那丫鬟发卖了就好。 饭后沈氏与他说起前两日的事情来,“我前两日去宫里看望你外祖母了,母亲她身子还算健朗,只是头风总犯,须得用汤药时时养着,这两日舅舅身子也不大好了,真是怪啊,冬日到了,怎么都病了。” “外祖母常年深居宫中,身体向来健康,身边的医官都时时伺候着,母亲不必过多担忧,不过舅祖父日夜操劳,为国事忧心,身子的确需要更多注意些。” 沈氏点点头,眸底满是忧虑,先抛去亲情不论,她最大的靠山就是母亲和舅舅了,自然是希望这两位能好好的。 “不过太子表弟却是不大听话,”沈氏又是叹气,“六王爷却是得舅舅喜欢得多。” 萧淮望着衣上的绣纹,静静听着,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待到时辰差不多了,才起身告辞。 待他走后,沈氏朝身边伺候的林妈妈使了个眼神,林妈妈会意。 沈氏和老夫人平时不会多说什么,更不会一起讨论儿子的房中事,那丫鬟是老夫人的人,多问倒不好,她就只好问儿子,又担心儿子骗她,只好叫人去盯一盯。 冬日的时间过得快,窈烟只感觉没在屋里窝一会儿便到了要去萧淮房里伺候的时辰,她磨磨蹭蹭过去,大多时候都是萧淮干他的事情,窈烟早早就睡了。 今日萧淮有些反常,对她道:“过来。” 窈烟一惊,以为他终于想明白了要让自己伺候,忙不迭跑过去,小脸上满是期待,娇声道:“大公子。” 见她这副模样,萧淮笑了,起身将灯吹灭,只留了一盏,然后吩咐她,“去床上蹦。” 窈烟一愣,“蹦……?” 在床上蹦是何意,难道大公子竟然喜欢这样的么? 她有些犹豫,但瞥见萧淮似笑非笑的模样,还是有些不大理解地上了床,尝试性地蹦了两下,险些崴了脚,于是坐在床上泪汪汪看他,“大公子,痛。” 她这样娇气,萧淮坐到床边,“那你会叫吗?” 窈烟稍微思考了一下,“嗯~”了一声,红着脸问,“这样么?” 这声音小小的,像是猫儿哼一样,萧淮别过眼,“嗯,继续。” 窈烟不明白,但窈烟照做了,屋外的林妈妈仔细听着,的确听见有些动静,心里头高兴,这老太太,还真没干错,不过大公子也是喜欢这丫鬟,竟然留了她伺候。 林妈妈兴冲冲地走了,屋内窈烟嗓子都冒烟了,萧淮才让她停下,毫不留情地让她回榻上去睡。 还真是用完就丢,窈烟小小地腹议了一下,娇滴滴看他,“大公子,真的不让奴婢陪么?” 话落,萧淮看过去,她就像猫儿一样蹭过来,暖香逼近,萧淮挑眉,“要我亲自送你回去?” 窈烟再没有别的心思了,乖乖地自己回到榻上裹着被子睡,心中暗骂他不解风情,自己简直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等她睡下了,萧淮看了眼自己皱巴巴的床,伸手抚平了,才睡上去。 不过今夜一定是不平静的一夜…… 第一卷 第12章 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一个很标志的美人 月色如银,冷风刺骨。 三姑娘萧静柔寝屋内一片狼藉,她在地上惊慌地往外爬,身后是几名正在抓她的小厮。 萧静柔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裳不让他们碰,最后她实在是害怕,就连鞋都没穿,夺门而出。 她不知该逃去哪儿,只知不该往主母和父亲在的地方去。 萧静柔痴傻后,唯一对她还算好的人,除了曾经的亡母,便是窈烟了。 她记得窈烟现在在大堂兄的院子里,一路狂奔着,好不容易到了萧淮院子前,却被追上来的小厮抓住了头发。 “娘的,这傻子还敢跑,差点就被发现了!”抓着她往隐蔽处拖的小厮嘴里骂骂咧咧,“老子就摸一下怎么了,他娘的不就是个被休回来的破鞋吗?” 听见‘被休回来’这四个字,萧静柔眼神恍惚了一下,下一刻,她在那小厮的腿上狠狠一咬,然后继续狂奔,嘴里呜咽着求救。 现在已经很晚,快要到寅时,府里的婆子丫环都已经休息,再者萧淮院子附近清净,伺候的人少,若是在旁的院里,早该有人发现异常。 周宁睡在右侧院,他今晚睡得早,早早就醒了,耳里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条件反射般坐了起来,在军营这么多年,无论是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习惯出去确认后再回来。 等到他出院门,径直去了挨着右侧院的那堵墙外,看清那儿的景象后,他怒上心头,立即挥拳将那几个小厮打跑。 萧淮听见动静也起身出来查看,窈烟披着衣裳迷迷糊糊跟在他的身后,一不留神撞到了他的背上。 萧淮淡淡看她一眼,窈烟立马站正,只声音里还满是倦意,“大公子,怎么了?” 周宁抱着萧静柔进院子,值夜的小厮将灯点亮,窈烟模模糊糊只看清周宁怀里那个几乎不成人形的人。 她害怕地下意识抱住了萧淮的胳膊,将脸颊贴到他的肩侧,身子发抖。 萧淮没推开她,问周宁,“这是?” 周宁眉间紧皱,将萧静柔抱到了自己的床上,答道:“竟然有歹徒敢在此行凶,不过这姑娘属下并不认识,或许是府里的丫鬟。” 院里的小厮已经去请大夫,萧淮将窈烟推开后跟着进了右侧院,待到看清那女子的脸颊时心中满是震惊,然后迅速被沉重取代。 他虽与二房不常打交道,却也认识这人是二房庶女,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岂有此理!” 他的声音震怒,窈烟也躲在他的身后望了一眼,浑身上下霎时僵硬。 她连忙跑到萧静柔身边,“三姑娘、三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周宁转头看萧淮,反应过来这竟然是府里的姑娘,惊道:“怎么可能!” 他将方才几个小厮欲对萧静柔欲行不轨的事情说出来,窈烟已经泣不成声。 眼见萧静柔的呼吸已经微弱,萧淮回到自己的屋里取出一瓶药来喂给了她。 她被折磨得很惨,头发上面满是血迹,被硬生生扯断了许多,面上红肿,身上也不知道受了多少伤,早已经晕死了过去。 大夫很快就来了,周宁在门口守着,萧淮回去休息,窈烟只能跟着回去。 但二人都没了睡意,窈烟只要一想到萧静柔成了那样就难受到落泪不止。 “大公子,您说……会有人替三姑娘做主吗?” 高门大院里的规矩,很重要的一条便是家丑不能外扬。 萧淮虽与萧静柔没打过什么交道,却也知道她能有今日,多半是二房袖手旁观造成的,就算将那几个小厮打杀,但为了那几个待嫁姑娘的名声,萧静柔应该也不会有好下场。 他没有答话。 窈烟心疼三姑娘,她知道府里萧淮作为长房长子,并且是个有实权的将军,若是想为三姑娘报仇,只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但他为何要插手二房的事情呢?她问这个问题实在可笑。 她哭了许久,萧淮终于问道:“你与她交情很深么?” “奴婢从前伺候三姑娘,心里便觉得她可怜,”窈烟擦干泪,“虽说生在如此显耀的家族里,但在府里却没有依仗,仍旧是任人欺辱。” 她好似在说萧静柔,又好似在说自己,抬起一双泪眼,“在这个府里,奴婢唯一的依仗就是大公子你了。” 萧淮看向她。 许是说到动情处,窈烟又几度哽咽,“奴婢只是不知道自己离了大公子会如何,会不会落到和三姑娘一般的下场,大公子您如今就是奴婢唯一的依仗了……” 于萧淮而言,窈烟只是他用来应付长辈的幌子,他只是想得到清静而已,并未在乎过这个丫环将来是死是活,也并未想过自己离开后她会怎么样,是被再次发卖掉还是如何。 方才女子的一番话还在他的耳边回响着,萧淮只要一闭上眼全是窈烟哽咽落泪的模样。 天际方白,室内渐渐明亮起来。 来给萧静柔疗伤的大夫已经走了,说她被打得不轻,再加上长时间缺衣少食,故而才会昏迷这般长时间。 窈烟已经去亲自照料着了,萧淮在屋内坐了很久,最后唤来自己心腹,吩咐了几句下去。 他起身去右侧院查看,萧静柔正靠在引枕上喝药,她的一双眸子正静静注视着照顾自己的窈烟,不知是不是错觉,萧淮竟然觉得她眸底痴意少了许多。 窈烟背对着门口的方向,萧静柔看见他,低低地唤道:“大堂兄。” 窈烟连忙站起身来,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的,后半夜事发之后便一直醒着落泪,此时面色很苍白,“大公子。” 萧淮点了点头,并不多留,临走时道:“此事并不会传出去,静柔且你好生养伤。” 闻言,萧静柔眼里满是感激,待他走后,她握住窈烟的手,“多亏了有你。” 经历了昨日那么一遭事,她在说不清的执念里沉迷痴罔的思绪好像终于清醒了许多,脑中的一团迷雾散开,仿佛看透了生死之外的所有事情。 她此时言辞诚恳,看着这个在自己病时尽力照顾,并未同旁人一般嫌弃自己的人,心中有数不清的感慨。 窈烟并未察觉到异常,她喂完碗里的药,又如往常哄小孩儿般喂萧静柔吃了一颗蜜饯,温声道:“三姑娘,大公子是好人,您就在此好生养着,奴婢会时时来看您的。” 萧静柔点头,“好。” 有了萧淮的话,窈烟霎时所有的忧虑都消失到一干二净,她将身上清理了一下,见正屋并没有人,便去了左侧院。 她实在是累极了,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一进屋便靠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瓶儿刚从院子外回来,面色满是凝重,本想和窈烟分享自己听见的事情,见她累得不轻,便没再打扰她。 昨夜虽然多事,但实际动静并不算大,瓶儿睡得深,又离得远,不知道院里什么时候又多了个人,只以为窈烟是伺候大公子伺候的晚了才会如此乏累。 思及此,瓶儿又是叹气,不知晓窈烟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将老夫人安排的事儿完成,总这样耗着到底也不是办法。 这一觉醒时已经到了未时,窈烟脑里昏昏沉沉,起身喝了两口水才觉得好些。 瓶儿坐在凳子上吃瓜子儿,见她醒,忙道:“窈烟,你知不知道今日发生了何事?” 窈烟料想应当不是三姑娘的事,毕竟大公子已经发话了,她问道:“何事?” 瓶儿将瓜子壳全拢起丢掉,才神秘兮兮道:“今早死人了。” 她声音压得很低,张开五根手指,“还死了这么多……” “是府里的小厮?”窈烟心里顿时有猜测。 “你如何知晓?”瓶儿啧啧称奇,“都说大公子什么用兵如神,你同大公子学的?” “不是,”窈烟道:“我只不过是猜测,应当是那五个人夜里酒喝多了,然后冻死了,是这样吗?” “如果是冻死哪里还这么吓人,”瓶儿捂着心口道:“那五个人都死在了府后的小巷子里,据说手指一根一根都被剁了下来,身上还背着包裹,好像要逃。” “大家都猜是遇到了歹人,身上值钱的物什也都没了!只不过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歹人,竟然敢在萧府附近作威作福,真是吓死人了!” 见窈烟反应不咸不淡的,瓶儿顿时感觉没趣,继续嗑瓜子儿去了。 三姑娘可怜,那几个小厮的确该死,但窈烟只以为萧淮会隐瞒下来这件事,毕竟他也不想二房多生事端,却没想到他竟然还处置了那几个小厮。 思量片刻,窈烟到厨房做了梅香马蹄糕,然后到正屋敲响门。 她平常白日里是绝不会踏入正屋一步,今日她来,萧淮有些意外。 “进。” 男子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窈烟见屋内只有他一人,便提着食盒款款上前。 萧淮见着她逐渐走到离自己一丈以内的地方,挑了挑眉,并未说话。 窈烟自己也并未察觉,她将做好的糕点端到案上,见萧淮并没有要赶走自己的意思,才道:“奴婢替三姑娘多谢大公子。” 萧淮不爱吃这些糕点,他拿起一块在手上看了看,淡声道:“谢我什么?” 他不说窈烟也知晓,能做出那件事的,再没有旁人了。 “谢大公子好心肠,帮了三姑娘。” 梅花马蹄糕很香,糕体晶莹,萧淮咬了一口,问道:“你做的?” “是奴婢做的,”窈烟并不知晓他爱吃什么,故而捡了一个大概不会出错的糕点来做,“大公子您觉得可还合口味。” 萧淮吃完一块,然后喝了口热茶,答道:“不好吃。” 他见窈烟还站在一旁,语气里带了些不耐烦,“糕点我已经收下了,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 窈烟觉得此人当真是嘴硬,明明是他做的却还不承认,她正要走,又被喊住。 萧淮看了她一眼,“就在此站着伺候吧,省得开门将冷风全灌了进来。” 他不是一个怕冷的人,在屋里穿的也单薄,衣裳勾勒出身上紧实的线条,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察觉到窈烟的目光,萧淮的脸黑了黑,拿外衣披到自己身上,“你在看什么?” 窈烟忙收回目光,“没看什么啊。” 她一双圆亮的杏眼里满是无辜,萧淮要说的话噎在嗓子里,只能愤愤问道:“昨日让你看的书看了吗?” 窈烟一时想不起来,“大公子给奴婢送过书吗……” 萧淮一时无言,提笔写起字来。 他的字写得没那么端正,不如窈烟从前看那些人写得规规矩矩,而是有些潦草?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觉得大公子写得也很好看。 窈烟看得认真,不自觉离正在写字的人越来越近,她身上的暖香一股脑地往萧淮那儿钻。 感觉到她的腰腹都要碰到自己的手肘,萧淮终于启唇道:“你觉得本将军的字如何?” 他虽为武将,但父亲却是文臣,自小便是手把手带着他写字,长大些后母亲更是为他请了最好的先生来上课,故而无论是诗词赋还是写字作画,他都不算逊色。 窈烟有些迟疑,她努力搜刮着自己的脑海,终于开口道:“大公子的字……很好看!奴婢觉得很特别,和别人写得都不一样。” 萧淮睨她一眼,早该想到的,就不应该让她张口。 见他似乎对自己的答案不满意,窈烟有些羞赫,不禁红了脸。 萧淮将笔放下,见她局促,问道:“没读过书?” 窈烟倒是读过书,但读的不多,父母虽然疼她,但觉得她到底是个女儿,在这方面教的也少些。 “读过,但没上过学,从前在家时娘亲教着认过字。” 提及往事,她的眉目间浮现出一丝伤感,萧淮让她端了凳子坐到自己旁边,然后随手抽了一本书给她看,“看书吧。” 周宁和他提及过窈烟的身世,萧淮不太记得,也不想提及她的伤心事,便也没问。 窈烟没心思看什么书,她坐在椅子上发呆,觉得坐的有些不舒服便往前挪了挪。 二人之间只隔着一寸的距离,萧淮总是感觉一股若有若无的暖意贴着自己的衣料游走,这让他莫名有些坐立难安,在想要不要让窈烟出去。 窈烟并不知晓他在想些什么,此时百般无聊地翻着书页,一会儿用眼睛观察笔架上的笔,一会儿看砚台里的墨。 许是今日睡久了的缘故,她的骨头都有些懒散起来。 终于,萧淮道:“你出去。” 窈烟连忙将书本放下,如蒙大赦般打算去看看三姑娘如何了,起身时或许是太过激动,她侧腰撞到了案角,痛呼了一声,往后退去。 萧淮眼睁睁看着窈烟撞到案角,然后见她就要朝自己的方向倒过来,起身往外挪了一步,窈烟坐到了椅子上。 窈烟眼里泛了泪,这一下撞的实在是不轻。 萧淮也没催着她起身,见她好像站不起来了,于是道:“别动。” 窈烟立刻绷紧了身子一动不动,一双带了泪的眸子巴巴地看着他。 萧淮心里道她蠢,然后蹲下身来伸出手,他的指尖在要碰到她的侧腰时顿了下,“忍着些。” 他先是在窈烟被撞到的地方附近轻轻按了按,见她蹙眉,于是收回手。 萧淮从柜中拿出一瓶淡绿色的药瓶来丢到她的手上,“沐浴后再用,不可揉伤处,仔细出血。” 他说的吓人,窈烟原本觉得自己只是碰了一下,此时也不禁害怕起来,忙应是,然后走路姿势颇为怪异地出了门。 萧淮坐回椅上,将她坐过的椅子、看过的书全收拢回原位。 指尖上残留的触感很软,他的目光在窈烟出门时往那不盈一握的腰上停了停,然后移开。 他虽然觉得这丫环事多又愚笨,但却不能不承认,窈烟的确是个很标志的美人。 第一卷 第13章 伸手要去解他的裤腰带 萧静柔身上的伤囫囵好了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二房的人也不关心她,故而始终没有发现端倪。 再过不久年关便要到了,郭氏今日早早地便聚了二房的三位姑娘说话,无非是交代一些注意养护身子再有就是择婿之事。 大房嫡女萧静灵前不久与王家二房嫡长子订下婚事,王家显赫,据说还是老夫人与王家老太太亲自商议下来的,俩人从前在闺中便颇有交情,如今定下孙辈的亲事,更是亲上加亲。 听闻此事,郭氏又嫉又妒,暗恨二房的几位姑娘不争气,平日里不知道在老太太那儿露脸,如今有好事儿也轮不到她们身上去。 萧府内一共有五位姑娘,除了大房一位,其余都是二房的。 郭氏并未生养女儿,此时心里憋了火,便拿几个庶女出气,她端坐在上方,一会儿挑拣五姑娘萧静淑太过丰腴,一会儿骂八姑娘萧静玉太过小家子气。 最小的姑娘萧静眠才八岁,郭氏说她顽皮,将她训的眼泪汪汪的。 但归根结底她还是气,一方面是几个庶女不争气,让她不能长脸。 另一方面是那两年她和老爷感情淡了些,几个姨娘就下鸡蛋似的生,特别是赵姨娘,生了一对龙凤胎,可将她气得不轻,如今府里大些的庶子庶女全是那两年落的地,她看见心里头就不舒坦。 萧静淑正将妹妹搂在怀里哄,她是赵姨娘生的女儿,今年十七,原本在旁的家族里早该成亲,偏生她碰着了郭氏这个心思狭隘的主母,见不得她生母好,将她耽搁至今。 她这番举动又将郭氏惹恼,郭氏将自己对赵姨娘的气全都洒在了这一对姊妹身上,对萧静淑道:“你都十七了!婚事还没个着落,你看看大房萧静灵,人家可是被老太太指了一门好亲事,你要是再晚些,怕是都嫁不出去了!” 萧静淑也不是一个完全没脾气的主儿,但主母实在难缠,若是顶嘴,怕是姨娘不好受,总归父亲已经对她的婚事有了计量,姨娘也疼自己,绝不会让她再耽搁下去。 萧静柔温顺地听着,摸了摸小妹的脸颊,宽慰着她,萧静眠擦了擦泪,只盼着快些回到姨娘的院子吃果子,心里怕郭氏怕得要命。 一旁郑姨娘生的萧静玉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她知晓自己也躲不过,自从姨娘生了弟弟之后,原本主母只落在那两姊妹身上的火气渐渐也往她身上洒了。 果不其然,郭氏的矛头指到了萧静玉身上,她恨郑姨娘比恨赵姨娘还要多,这个狐媚子先是生个女儿,说什么身子坏了,落了病根,结果她一不留神这个狐狸精就生了个小儿子出来,现在才四岁。 “萧静玉你瞧瞧你自己这样子,哪里像是我萧家的姑娘,”郭氏眼尖看见她手腕上的玉镯子,心里火气更盛了,“你姨娘平日里如何教你的?成日里唯唯诺诺,活像是受了多少委屈,走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萧静玉其实有时候在想,如果自己是大房的庶女就好了,大房郡主娘娘才是一个好的主母。 好不容易等到郭氏骂完,她又让几个姑娘回去抄佛经给老太太送去。 等到人都走了,萧勤从外面喝完酒回来,身后还跟着弟弟萧同。 见到自己的两个儿子,郭氏心里的气顺了许多,她问道:“勤儿,你带着弟弟出去玩耍了?” 萧同今年十五,很活泼,此时抢在兄长前面答话道:“对,去喝酒了!” 萧勤暗道不妙,要拉着弟弟走,结果还是被喊住。 郭氏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气的拍着胸脯哽了声。 这边,萧静淑、萧静眠回了赵姨娘的院子。 赵姨娘上下打量着两个女儿,见毫发无伤回来才松了口气,叹道:“我心里总是不安,见你们好好地回来,一颗心才终于落了地。” 萧静淑拿了果子给妹妹吃,一边问道:“姨娘,是发生了何事么?” 那晚的事情赵姨娘得知实在是偶然,思量了片刻,她还是将事情告知了大女儿,“姨娘胆小,只期盼你们兄妹三人都有好归宿,不敢管旁的事情……” 萧静淑仔细听完,心中只留下一个念头,那便是幸好自己还有姨娘。 “若陆姨娘还在,三姐不至于这般……” 赵姨娘摸了摸小女儿的脸颊,见她正吃果子吃的开心,笑道:“是啊,姨娘能做的便是给你们一个还能安身的地方,总不至于被人完全欺负了去,但再多的也给不了了。” 二房的人都心知肚明,当年三姑娘萧静柔的婚事是郭氏一手张罗的,后来发生那样的事情,陆姨娘受不了,去了,老爷发了火,但总归事已至此,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前段时间郭氏又打起萧静淑的主意,幸好老爷不是一个绝情的人,不然赵姨娘怕是要一双眼都哭瞎在女儿身上。 相比于二房,大房这边很安静,唯一一个忙人或许就是窈烟了。 吴妈妈的补药一日接一日送着,窈烟每天都心惊胆战地倒掉。 这日,老夫人又遣人来问,窈烟虽说应付了过去,但心里还是止不住打着颤,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实在太快了些,她若是再不做些什么,怕是活不到年后了。 萧淮今日出府,窈烟睡不着,一直等着他回来,听见门口有了动静,就连外衣都来不及披,忙不迭去开门。 萧淮没想到她还没睡,见她衣衫单薄地模样,目不斜视走了进去,窈烟乖巧跟在他的身后,替他将身上脏污的外衣脱下来。 这个丫环越来越大胆了,萧淮任由着她为自己解下外袍,盯了她的发顶一瞬,在想她究竟是想打什么主意,竟然连规矩都忘了。 窈烟哪里不记得那些规矩,只是她发现其实萧淮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先是帮了三姑娘,后来自己就算是靠近了他一丈以内,也还全须全尾,最多是被训两句而已。 她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伸手要去解他的裤腰带,却被按住。 萧淮眉间紧蹙着,猜到她又在打那算盘,于是转身要出去洗漱,却被抓住了手,他不由得一怔。 窈烟抓住的那只掌很大很暖,掌心带着厚厚的茧,她只抓住了手指,然后鼓起勇气握住了萧淮的掌心。 萧淮回身看她。 窈烟红唇轻咬,说话声音都像带着钩子,“大公子,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萧淮今日去了刑部,已经很累了,没心思再和她周旋些什么,见她眸子游移不定,心里轻笑一声,将她的手拿开后就去洗漱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窈烟感觉大公子似乎没那么排斥她了,她松了一口气,心里渐渐有了些底气。 无论怎样,这总归都是好的。 次日,萧淮醒时窈烟也跟着起身。 萧淮有些惊讶,平日里他起时这丫头都睡得熟,怎么今日还记起来要伺候自己了? 窈烟睡眼惺忪地替他穿衣,她昨日睡的晚,时刻注意着萧淮的动静,没睡个囫囵。 见她头一点一点地就要晕在自己的身上,萧淮往她的肩上轻拍了下,却没料到窈烟没有骨头似的靠上他的胸前睡了过去,呼吸清浅起来。 第一卷 第14章 她的脸上又软又滑 萧淮搂着窈烟的腰防止她摔到地上,想起来她刚来时就连走路都怕踏错步子的模样,心里想是不是自己对她太好了的缘故,才让她敢靠在自己身上睡着。 窈烟轻轻嘤咛了一下,似乎是在嫌弃身下的人太硬了些,睡的不舒服,不安分地动了一下。 萧淮忍不住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腰肢,好让她止住动作,稍默了一下,然后将人打横抱起放到软榻上,又给她盖好了被子。 但他却并未急着走,而是俯下身看榻上人的眉眼,伸出指在她红润的脸颊上轻戳了一下。 很软,萧淮回想了一下方才掌下腰肢的触感,目光在她白皙嫩滑的面颊上一错也不错,似乎在思考着要不要再戳一下。 就在他准备起身时,发现窈烟长睫轻轻颤了一下,于是顿时反应过来她是在装睡,觉得她好生狡猾,就像他去年狩猎时猎到的那只狐狸一样,需要狠狠地教训一下才行。 萧淮在她榻旁站定了一会儿,眸底有一丝就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笑意。 他走后,本该熟睡的人眼睛便睁开了,一丝困意也无。 窈烟觉得自己真的是太机灵了,幸好大公子没把她丢在地上,不然肯定摔得极其难看,不过这也恰恰证明着她的想法是可行的。 她不禁有些感谢老夫人,幸好老夫人把她安到了大公子房里,不然要摸清大公子的脾性怕是难如登天。 · 已经腊月初十,今日大寒。 大寒日要喝鸡汤,清晨郡主娘娘便亲自领了人为一双儿女各炖了一只老母鸡,里面放了人参、杜仲等药材,素琴亲自送到窈烟手里,让他给大公子送去。 窈烟正在找机会接近萧淮,眼见着郡主娘娘都把机会给自己送到眼前来了,连忙便接下了。 萧淮正在书房议事,窈烟把食盒抱在怀里等了快半个时辰书房内才逐渐有人出来,除了周宁和吴工以外还有几个生面孔。 周宁见到窈烟,朝里说道:“将军,窈烟姑娘来了。” 萧淮淡声道:“让她进来。” 翘头案上的各种信件很乱,萧淮坐在案后,面上有些疲态。 窈烟将门拢上,然后将食盒里的鸡汤盛出来,“大公子,这是郡主娘娘亲自为您炖的鸡汤。” 萧淮将案上的东西收好,按了按额角,问道:“你吃了吗?” 窈烟将鸡汤端到他的面前,愣了一下,答道:“没呢。” 萧淮让她坐到自己身旁,然后把鸡汤推给她,“你吃吧。” 他不爱喝鸡汤,特别是他母亲炖的鸡汤。 窈烟有些不敢,犹豫道:“可这是郡主娘娘亲自给您炖的。” 萧淮看她一眼,“难道要让我喂你?” 鸡汤很香,现在已经有些温了,见他执意,窈烟也不再推辞,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萧淮在一旁支额看她,现在已经过了午时,窈烟怎么可能还没用午饭,怎么会有人就连撒谎都是这么拙劣。 鸡汤闻起来很鲜,吃进嘴里有些淡淡的苦味,窈烟一个时辰前已经用了午饭,好不容易硬着头皮喝完一碗,肚里有些胀。 熏笼里的轻烟缓缓打着转儿,她脸颊绯红,鼻翼上有细细的汗珠。 窈烟用帕子擦了擦面颊,有些热得慌,贴身的小衣都有了一些黏意。 萧淮的目光在那碗大补的鸡汤上移开,随手翻阅起案侧的《杜工部集》,“热就坐远些。” 这句话瞬间将窈烟拉回被丢出门外的那晚,她瘪了瘪红唇,“不热。” 这两个字说出来软绵绵的,好像在撒娇,萧淮见她颈脖上都有些细细的晶莹,却还在嘴硬,于是伸手在她额上摸了一把润意,“嗯,不热。” 这个举动算是这么久以来最亲密的一个接触,窈烟眸子惊讶似的睁大了些,额上还留着他指尖微糙的触感,她将颈上盘扣解开两颗,有些支吾,“嗯……好像的确有些热。” 她今日穿着鹅黄色掐花袄,解开的两颗扣下是白皙纤细的颈脖,贴着两根乌发。 二房几个堂弟约了萧淮今日出去吃酒,他想了想,从一旁的屉子里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待会儿你陪静灵出去逛逛。” 顿了一下,他补充道:“这五十两给你买些东西,若是静灵帮你付钱,就自己留着。” 窈烟捂住自己的心口,接过那张银票,眼眸都弯成了月牙,捉着萧淮的手道:“多谢大公子!” 萧淮抽出手,“没大没小,规矩全忘了。” 窈烟被卖进来也只卖了八两银子,今日突然得到这么一笔巨款,她说不开心是假的,等到以后出了萧府,她就用这些银子去买个小院子。 见到她这么开心,萧淮以为她是许久没有出门的缘故,语气里也不自觉带了一丝笑意,“戌时前回来。” 萧静灵是萧淮的胞妹,在午睡时被喊过来也不恼,笑嘻嘻地打算带着哥哥喜欢的小丫头出门。 萧淮叮嘱她道:“莫要惹是生非。” 萧静灵对他眨眨眼,表示自己都知晓,又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小荷包,“明白!” 萧淮看着妹妹纯真的模样,见她脖子上带着一副纯金的璎珞,又见窈烟脖子、耳朵都是光溜溜的,此时正在不远处乖巧等着他们说完话。 萧淮道:“带她买些首饰,你脖子上耳朵上带的这些也给她买一副差不多的,去我账上支银子就成。” 萧静灵生的很像沈氏,与胞兄倒是不大像,此时她故作夸张地捂住嘴,一双圆溜溜的眼里满是兴奋与探究,忙不迭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萧淮解释道:“我只是想做给祖母看而已,再者她太寒酸丢的也是我的脸面。” “大哥你放心,我都明白!”萧静灵头也不回带着窈烟出门了,唇就没弯下来过。 萧淮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等到二人背影消失,他才离开。 第一卷 第15章 那大公子能不能抱着奴婢睡? 方出门,萧静灵带着窈烟出门的消息便传到了老夫人那儿去。 吴妈妈正在给香炉添香料,听来禀报的丫鬟说话,眼都要笑到睁不开,再一转头,见果然老夫人也是极为满意的模样。 窈烟可怜,吴妈妈有心替她说些好话,“老夫人,依婢子看啊,您果真慧眼识珠,一挑便挑到大公子喜欢的人了,往前大夫人也给大公子送了丫鬟,只有您呐,送的人被留了下来。” 老夫人面上浮着淡淡的笑意,说出来的话却是冰冷,“有用就好,不枉费我将她送过去,你晚些让她动作再快些,得在砚儿回边关之前让相府松口应下婚事,不然我照样留不得她。” 京中的那些传言老夫人心里不是没数,但若是真罚了郭氏,怕有损府上名声,不如直接让砚儿收用个丫环好,以事实来击破流言,反正男子成亲前都收用丫鬟,不用才是奇怪,要遭人议论。 吴妈妈默默应是。 · 萧静灵一路上总是望着窈烟笑,时不时夸她好看。 窈烟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心中暗道若大公子也这般就好了,省得她数着日子过活。 从马车上下来,二人直接进了多宝阁,多宝阁内大多是一些贵妇人或小姐们来的地方,窈烟没来过这地儿,难免感到惊奇。 她认认真真陪着萧静灵挑款式,没有半分要买的意思。 其中有一对赤金的镯子,镯身花纹很精细,可一问居然要三十两,她顿时咂舌,连忙挥手说不要。 萧静灵是领了任务在身的,见窈烟喜欢,也不管是三十两还是多少,大手一挥就买了下来送给她——反正有人买单。 窈烟手腕上原本空荡荡的,突然间戴上这么一对沉甸甸的镯子,还有些不习惯。 赤金色显白,上面镶嵌的两颗红宝石更是华丽,她偷偷看了好几眼,喜欢的不得了,心里觉得六姑娘真是个好人。 除了手上戴的镯子,萧静灵还给她买了一条珍珠项链,一对白玉耳坠,一根累丝珠钗,算上镯子,拢共七十八两,全记在萧淮账上。 萧府虽然显贵,但沈氏对孩子平日的花销却并不是很纵容,都是规规矩矩领了月银过日子。 萧静灵一个月月银只有十五两,平日里都是跟着母亲来多宝阁,不然要是想在多宝阁买一根钗子、耳环,那好几个月的月银就没了。 逛了一圈,她的荷包里还是鼓鼓囊囊的,转身带着窈烟去吃饭了。 萧静灵与王家二房嫡次子王齐的婚事就定在年后,她坐在包厢里和窈烟絮絮叨叨说着王齐是一个多么古板无趣呆头呆脑的人。 虽然嘴上是这般说着,但窈烟分明看她面上满是笑意,分明对这桩婚事也是极为满意的。 萧静灵带了丫鬟出门,可她只和窈烟进了包厢,其他人都伺候在外面。 等到说完自己的事情,萧静灵凑近问道:“窈烟,你觉得我大哥是一个怎样的人?在他身边待着是不是很无聊?” 窈烟仔细想了想,虽然自己刚来时的确是怕萧淮,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发现萧淮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尽管偶尔凶了一些,但大部分时候对自己还是挺不错的。 “奴婢觉得……大公子是个好人。” 闻言,萧静灵‘扑哧’一声笑出来,没告诉她今日买的东西全是记在大哥账上,打趣道:“是啊,我大哥只是看起来凶而已,其实比谁都要好心肠,等到大哥成亲之后,窈烟你指不定还能留在院子里当个姨娘呢,我可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 窈烟从没想过自己在事后还会留在萧府,萧静灵说什么便笑笑过去。 比起荣华富贵,恢复自由身不再受制于人才是她想要的。 萧静灵内心觉得自家大哥一定是喜欢窈烟的,在屋里留了这么久,带她出门,还让自己给她买首饰,这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饭后,萧静灵不想坐马车,打算走萧府后门过去,顺道消消食,她的身后不知跟着多少会武功的打手暗地里守着,窈烟也不担心安危。 小巷间满是雪后凝成的冰棱,巷角的积雪有半人来高,走过这个小巷,便是萧府府后的一条街。 萧静灵很喜欢窈烟,在没人的地方与她说些玩笑话。 巷子里清净,只有少女的笑声响起,楼上一间雅阁窗子开了半扇,一小童正伸手摸窗边的雪粒,见到楼下人,他惊呼道:“是六姐姐!” 萧淮与二房的萧勤、萧同、萧铭在饮酒,闻言也往窗边投去了目光。 萧铭是二房赵姨娘所生庶子,虽说为郭氏所不喜,但却与这几位府上的兄弟都关系要好,此时他朝着那小童喊道:“景全快些过来,仔细摔下去。” 那小童才四岁,是二房郑姨娘生的儿子,很天真可爱,萧勤等人吃酒时偶尔会把他带出来当个乐子。 萧景全黏到萧勤身边,晃着他的手臂道:“二哥哥,再给我吃一口溜肉片。” 郑姨娘信佛,常年吃素,她院里难见荤腥,惹得萧景全这个小家伙只要是跟着哥哥们出门,一定要把肚子吃到圆鼓鼓再回去。 萧勤把他抱到膝上,喂他吃了一片肉,揪着他的脸颊道:“你就知道烦我,怎么不去烦大堂哥,去烦你四哥哥和七哥哥?” 萧景全做了个鬼脸,黏黏糊糊道:“我最喜欢二哥哥了,我们把六姐姐也喊过来吧,六姐姐和另一个姐姐在说话,她们怎么不坐车?” “咦,”萧铭走到窗边,看了一眼,问道,“大堂哥,那是你院子里的那个丫鬟吗?我从前在三姐那儿远远见过一次。” 闻言,除了萧淮以外的几人都趴到了窗户边上。 萧静灵还在和窈烟讲话,两人完全没察觉到有好几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萧景同窥见窈烟侧脸,凑到萧淮身边,打趣道:“哇,大堂兄,那丫鬟好漂亮啊。” 萧淮‘嗯’了一声,“还行。” 萧勤是见过窈烟的,也听过萧淮这般太过谦虚的说辞,揪着萧景全的脸笑笑不语。 萧景全到底还小,不明白几个哥哥到底在说什么,他支着腮看了会儿,忽然间说道:“那是谁?他为什么要抓六姐姐旁边的那个姐姐?” 闻言,萧淮眉间蹙起,起身到窗外查看。 萧静灵被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酒气熏熏的人拦住了路,嫌弃地扇了扇鼻子,见窈烟面色苍白,以为她怕,于是将她护在自己身后,“有我在,你别怕!” 窈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这位表兄了,虽然心里无数次想过他们今后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但真正相见时,那些寄居舅舅家的不美好经历还是又涌上心头。 她拉着萧静灵的手,颤声道:“六姑娘,奴婢怕。” 舅舅入赘,表兄姓常,随母姓。 见到窈烟,常文韬灌了一口酒,眼前还飘着重影,嘟囔道:“怎么还碰见这丫头了。” 说罢就要走过去,他虽然从前想要过窈烟,但此时那丫头已经被卖了,是萧家的人了,就算是喝醉了他也不想惹是生非。 窈烟拉了拉萧静灵的袖子,萧静灵会意,叉着腰怒道:“好你个醉鬼,吓到我大哥的丫环了,看本小姐给不给你好果子吃!” 她一声怒喝,潜伏在四周的打手都围了上来,将喝的神志不清的常文韬围在中间,各个摩拳擦掌。 窈烟唇角压着笑,小声道:“六姑娘,真的不要紧吗?万一被人知晓……” 萧静灵惹事不少,但没哪次怕过,闻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全然将哥哥的嘱托忘到一干二净,“我是谁?叫你被人欺负了,那我在大哥面前还抬不抬得起头来!” 窈烟立刻道:“六姑娘真的太好了!” 萧静灵仰头,得意洋洋,“那是!” 楼上,萧淮看着两人,额角青筋跳了跳。 萧景全也附和窈烟道:“六姐姐真的太厉害了!” 萧勤忙扯着这小家伙到一边来。 揍了常文韬一顿,窈烟料想她那舅母该心疼到不得了,被卖的那一口恶气也出了一大半,同萧静灵分开后眉眼弯弯地回了萧淮的院子。 萧淮正在看多宝阁送来的账单,见她回来,浑身上下的首饰都焕然一新,于是也在账单上签了字。 账单上不是七十八两,是一百七十三两,萧静灵拿的首饰也记在了上面,早知道女人家的东西贵,却不知道这么贵,若不是账面上都记明了,他还以为俩人去买了一间铺子打算出去进货做生意。 “回来了。” 萧淮喝了一口茶,问道:“今日感觉如何?” 窈烟的语气里还带着笑意,“六姑娘怜惜奴婢,给奴婢买了首饰,还在外面吃了饭。” “她怜惜你?”萧淮抬眸看她一眼,顿时觉得那小二百两银子花的有些不值。 他的语气有些奇怪,窈烟以为是自己没谢他的缘故,于是赶忙道:“是大公子怜惜奴婢,才让六姑娘带着奴婢出去见见世面。” 萧淮觉得她好没良心,问道:“买的首饰都可还喜欢?” “喜欢!”窈烟把自己腕上的赤金镯子给他看,“六姑娘对奴婢真好,这镯子好几十两呢。” 萧淮沉默了一瞬,决心不与她计较,而与她说起旁的事情来,“今日你们遇到的那男子是谁?” 怂恿萧静灵打人,窈烟本以为这事能瞒过去,却不想还是被他知晓了。 她唛濡了一下,弱声道:“是、是奴婢的表哥。” 应当是害怕,窈烟脸上没了方才的喜色,转而被恐惧取代。 萧淮虽不打算罚她,但也要好好说说她,“现在知道怕了?你没有想过此事若是被母亲知晓,那你该怎么办?” 方才在酒楼时他已经警告过萧勤等人,今日之事权当没发生过,萧静灵那边也已经遣人过去,防止消息传到母亲耳中。 他的母亲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更何况如今胞妹婚事在即,倘若无辜伤人的事情传出去,对风评是有极大的损害。 更何况是这个怂恿胞妹伤人的丫鬟,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窈烟心口一颤,跪在萧淮脚边,哽咽道:“奴婢真的知道错了……” “我没有要罚你,哭什么?”萧淮半蹲下身来,见她泪如珠落,不禁蹙眉,“我可说要罚你?” “可是……”窈烟用手背擦了擦泪,很是可怜地看他,“可是奴婢害怕,万一夫人追究……” 这个丫鬟总是以最可怜的样子做最可恶的事情。 萧淮存了一分逗她的心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站起身来,窈烟立刻抱住他的腿,低声啜泣着,“大公子,你会护着奴婢吗?” “我为何要护着你?”被她抱着腿有些奇怪,萧淮将腿抽出来,“不如叫你长长记性,省得日后给我惹麻烦。” 这一番话将窈烟吓得不轻,她一直胆战心惊的,唯恐过不了多久郡主娘娘就会遣人来罚自己。 是夜,雪云低沉。 窈烟在榻上翻来覆去,没有一丝睡意。 萧淮也睡不着,他平躺在床上,启唇问道:“你为何要打他?” 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窈烟的眼眶又红了起来,“奴婢在舅舅家时,他想非礼奴婢,奴婢不从,就被卖了过来……” “所以你想报仇?”萧淮侧身,果然见到她在擦泪。 窈烟低低‘嗯’了一声,她想说的话似乎有些多,但面对着萧淮,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夜已经很深了,屋内熄了灯,窗上的雪辉勾勒出榻上人的身形,萧淮静望着她,片刻收回目光。 “别多想了,睡吧。” 窈烟心中委屈,以为他会护着自己,却不想只是自己自作多情,还以为在此待了这么久,大公子对她多少有些不一样,又缩回被子默默啜泣起来。 听着她的抽泣声,萧淮想自己是不是将她吓惨了,躺了会儿,还是不忍心,开口道:“我会帮你将此事瞒下去,不过仅此一次,再没有特例。” 可那哭声却是不停,窈烟不知为何反而哭的更伤心起来。 萧淮不解,自己分明已经说会帮她,怎么她还是哭? “怎么还哭?” 过了一会儿,窈烟坐起身来,她的眼底还带着泪光,闷声道:“那大公子能不能抱着奴婢睡?” 第一卷 第16章 手指被舌尖软软扫过 萧淮闭眼,“做梦。” 旁的不会,得寸进尺的伎俩倒是烂熟于心。 听萧淮拒绝,窈烟失落地‘哦’了一声,躺下睡了,手揪着枕头底下的避火图,不一会儿呼吸便轻缓起来,像是做了一个好梦,唇角带着好看的弧度。 · 常文韬回到禄水巷时浑身上下都已经冻僵,常氏早就在屋里等着他,见人回来,不由分说拿扫帚往他身上打。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又出去喝酒!” 常氏用了十足的力气,往日常文韬只会一边躲一边告饶,想不到今日却被打得摔在了地上。 常氏一惊,连忙喊了人把他扶到床上去,见他身上青紫一片,哭着要报官。 窈烟的舅舅李化在家没什么话语权,见媳妇这般哭闹,弱弱道:“先别报官了,他钱袋子又没丢,指不定是自己摔着的。” 常氏正要骂他,隔壁屋门‘砰’地一下砸开,新进门的儿媳妇挺着大肚子过来,骂道:“哭哭哭,一天到晚只知道哭!嫁到你们家来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儿媳妇姓付,家里是开杂货铺的,有些积蓄,嫁到常家来也不是为了那点儿彩礼,而是性子太过暴躁蛮横,无人敢娶,常文韬又生得人模狗样,两家就这么结了亲。 付氏很嫌弃地看了眼一脸青紫的常文韬,那原本还白净俊秀额面容在婚后整日沉迷酒色之中早已经不如往日,自从付氏有孕以来两人就分房睡,感情早不如初。 被儿媳妇这么一吼,常氏闭了嘴。 付氏没好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要不是因为怀了孩子,她早就踹了这个没种的男人,当年真是鬼迷心窍,嫁给这个不中用的东西。 此时,床上的常文韬哼了一声,睁开眼来,“窈、窈烟她……” 剩下的话他还没说出口,付氏惊天动地的哭声就响起来,她把桌上的茶杯茶壶一股脑地往常文韬身上砸,“你这个贱东西!和老娘成亲了还记着你那表妹!” “我要回娘家!你们一屋子畜生啊!” 常家一夜兵荒马乱。 今夜注定不太平。 二老爷萧聘已经在郑姨娘屋里睡了半个月,郭氏心里憋闷,今日等二老爷一走,就把郑姨娘喊过来打算给她立规矩,还带着她生的庶女萧静玉也一道儿喊了过来。 郑姨娘常年吃素,身形很是窈窕,又只有三十一岁,看起来颇有姿色,再加上性情温顺,很是楚楚可怜。 郭氏心里郁闷,她也是个美人,但随着年龄渐长,虽保养得宜,面上仍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萧静玉紧紧贴在郑姨娘身后,觉得真是倒霉,不知道主母又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出来,又要说多久。 郭氏看着母女俩如出一辙的可怜样,鼻尖‘嗤’了一声,“静玉啊,不是母亲说你,前段日子我便与你说了,出门在外这背呀要挺直了,怎么还是这么小家子气?也不知道你姨娘是怎么教你的……” 郑氏把女儿的手拉了拉,心里担忧还在院子里的小儿子,只能连声应错,期盼能快些回去。 这边,萧景全方睡醒,见姨娘和姐姐都不在,院里伺候的丫鬟也不知道哪儿去了,心里害怕,躲在被子里不敢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肚子饿了,爬到桌上吃了一块糕点,自己穿好衣裳想要去寻爹爹,只是他实在太小,不一会儿便迷了路。 他站在原地哭了会儿,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忙跑了过去。 · 瓶儿托人在外面买了一包冬瓜糖回来,在左侧院里和窈烟分着吃。 窈烟吃不了太多,冬瓜糖太甜了些,吃多了腻,她只吃一块便收了手。 周宁敲门的声音响起,“窈烟姑娘,大公子请您去暖阁。” 平常白日里萧淮几乎不会唤她,窈烟喝口水将糖咽了,跟着周宁出去。 萧淮看着正趴在桌子上哭的萧景全,觉得吵闹得很,他也没想到会在路上碰见这小家伙,原本想让人将他送回郑姨娘院里,却不成想这小家伙不愿,说院里没人。 马上就到用午饭的时候了,萧淮留了人在郑姨娘院子里,打算等人回来交代一声,只能将萧景全先带了回来。 窈烟还没走进暖阁便听见小孩儿的哭声,她走进去,见一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儿正扒着萧淮的腿哭,她莫名想起了自己昨日也是抱着他腿哭的样子。 见窈烟来,萧淮道:“快将他抱走。” 萧景全哭的可怜兮兮,见是昨日的漂亮姐姐,于是松了手,伏在窈烟怀里,渐渐止了哭声。 他还小,两岁才舍得断奶,平日黏郑姨娘黏得紧,在窈烟的怀里,他扭来扭去,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地方靠着。 窈烟有些尴尬,将他的头往上挪了挪,却不想这小子一瘪嘴道:“不要,就要睡在这里!” 萧淮看了两人一眼,见他睡着的地方,喝口茶别开了眼。 萧景全躺舒服了,仰着小胖脸问道:“姐姐,我肚子好饿,什么时候吃饭?我想吃鸡腿,还有虾仁粥、红油鸭子和奶汁鱼片。” 他的目光挪向萧淮,声音糯糯的,“可以吗大堂兄。” 萧淮拒绝道:“不可以。” 他的院子里并没有小厨房,若是想吃这些菜,需提前和厨房交代,但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若是做这些菜又要等半个时辰。 话落,萧景全便要哭,窈烟抱他抱的手都酸了,不是说郑姨娘吃素吗,怎么小少爷还这么胖。 他的泪珠子还没落下来,院里的小厮便取了饭回来,六菜一汤,三荤三素,汤是莲藕排骨汤。 闻见香味,萧景全止住了哭声,从窈烟怀里面爬下来,乖乖在椅子上坐好,腮边泛着涎水。 窈烟本想喂他,萧淮开口道:“让他自己吃。” 应当是实在饿了,萧景全也不闹,先扒了两大口米饭,然后开始指挥窈烟夹菜。 “鸡丝豆苗不要豆苗、三鲜笋炸鹌鹑蛋不要笋,白玉鱼羹不要香菇!” 窈烟犯了难,鹌鹑蛋倒还是好夹,另外两道菜都是切成丝再一起炒的,这可怎么夹? 见状,萧淮给萧景全夹了一筷子豆苗,道:“不许挑食。” 萧景全瘪嘴,不敢反驳,老老实实吃了起来,也不敢再挑剔,窈烟夹什么他吃什么,最后他吃了一大碗米饭,那碗白玉鱼羹基本上全被他吃光了,才摸了摸肚子没再动筷。 这是窈烟第一次知晓一个四岁多的孩子能有这么大的饭量。 她基本上没怎么吃,全伺候萧景全了。 等到萧景全饱了,萧淮吩咐人又重新上了两菜一汤来给窈烟吃。 全是方才萧景全报的菜名,奶汁鱼片、红油鸭子和虾仁汤。 萧景又全想哭,被扫一眼后止了声。 窈烟矜持地只吃了一碗饭便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后便回左侧院换衣裳,她衣服上全是萧景全滴的油渍。 回到小屋里,窈烟摸了摸没饱的肚子,吃了小半块桃酥,换衣裳后含着半颗糖继续去带孩子了。 萧景全很闹腾,没一会儿又困了,非要待在窈烟怀里睡觉,窈烟没办法,只能抱着他坐在西暖阁。 睡得迷迷糊糊间,萧景鼻子抽动了一下,全嘟囔道:“你吃了糖,我也要吃……” 那冬瓜糖是软的,窈烟含在嘴里咽不下去,准备待会儿出去吐掉,被他这么一说,连忙咽了下去,拍了拍他的背,哄道:“奴婢没有吃糖,小公子快睡吧。” 萧景全想说她骗人,但实在是太困了,不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 萧淮听见她的话,忽然想起来不久前萧静灵送了两包酥糖来,只是他不爱吃糖,就令人放了起来。 料想窈烟应该没吃饱,他把糖拿了出来给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不想浪费,你吃了吧。” 窈烟怀里抱着孩子,萧景全一沾榻就醒,院里除了她和瓶儿外也没有别的丫鬟婆子,她只能一直抱着,于是眨了眨眼,望向萧淮。 萧淮面上不耐,把糖包打开,拿出一块喂给她,“真是麻烦。” 窈烟眨了眨眼,将糖含住。 也不知她是不是有意,萧淮指尖被软软的扫过,他浑身一僵,睨了作甬者一眼。 第一卷 第17章 他也偶尔起过意 萧淮指尖沾着的一些糖霜在窈烟嘴角也沾了些,那唇上粉嫩嫩的,萧淮喉头紧了紧,有些粗鲁地用指尖在她嘴角用力擦了一下,“脏死了。” 院里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萧淮对窈烟越发纵容了起来。 周宁和吴工甚至打了个赌,看自家将军什么时候能和窈烟姑娘亲热亲热。 毕竟三条规矩都破了,该来的事情也迟早要来。 吴工赌年前,周宁觉得是年后,赌金十两。 · 书房静谧,只有屋外寒风掠过时会发出钝而慢的响声,镇纸左侧搁置一金兽小香炉,无烟,香味沉而淡。 萧淮在案上写字,临摹的是前几日新得的《平复贴》,只可惜到他手里的并不是真迹,而是某位大家的仿写。 窈烟在一旁为他研墨,虽站的端正,但早便挨着案角开始打瞌睡,她这几日夜间一直睡不安稳,随着年关渐近,总是一夜无眠。 萧淮提笔沾墨,却发现那正执墨的手毫无规律研磨着,于是抬头看去。 只见早晨自告奋勇来伺候他写字的人正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墨锭被磨的难看至极,就连手上也全是墨水。 萧淮看了眼香炉里的安神香,很无奈地将窈烟手里的墨锭抽出,见她实在困得可怜,打算放她回去睡觉。 手里没了东西,窈烟下意识便捉住萧淮的手,顺着方向软软靠进他的怀里,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像一个地痞无赖般抱着不放。 萧淮抿了抿唇,扶着她的肩,见她是真的熟睡,四周也无人,轻咳了一声,抱着她慢慢在椅子上坐下,将她搂在怀里。 窈烟白皙纤细的指尖上全是黑黢黢的墨汁,萧淮有些嫌弃地把她的手拿开,见她靠在自己肩上安睡的模样,忽然觉得或许将她一直这么留在身边也不错。 怀里人身子很软,又很轻,仿佛没有重量一般,散发着淡淡的馨香,萧淮垂首便能与她呼吸交错,能看清她面颊上细小透明的绒毛。 许是觉得睡着不舒服,窈烟动了下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头靠在他的颈下,一只手环着他的腰,胸脯与他的紧贴。 萧淮浑身僵硬,好半晌才找回身体的自主权,他将怀里人搂紧了一些防止她掉下去,目光在书房内梭巡了一圈,却没寻见能够放人的地方。 他抱着窈烟站起身来,走到与书案正对面的茶桌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人坐了回去,并决定之后在书房加个榻。 这么抱着她实在不太方便,感受到怀里人轻轻动了一下,萧淮垂眸,见她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不禁有些发笑,莫非是软榻睡着不舒服,要在他的怀里才睡得安稳么? 既如此,倒不如自己忍一忍,叫她睡一个安稳觉。 隆冬时节,万物寂寥。 去年的这个冬日,萧淮还在陇右,彼时外敌突袭,险些攻至关口,他率五百骑兵设阵险胜。 若不是年中绪统帅狠挫吐蕃,今年他也不能够回京述职,更何况此时温香软玉在怀。 萧淮的指尖在窈烟腮上缓缓游移着,一会儿抚她的额发,一会儿触她的眼睫,好似在欣赏一件称心的玩意儿一般。 过了会儿,他伸手揪了下窈烟的脸颊,怀中人轻轻嘤咛了一声。 她的身上实在是太香,像是专门调配出来的,能够让他失神的味道,见她睡容这样恬静又还有一点儿可爱,萧淮忍不住在她的脸上闻了几下,抬眼确定门口没人后,缓缓俯下身来,有些不自主想亲一亲她。 一下就好,看看到底是不是温的软的,是不是还有点甜味,像是裹了糖霜的蜜糖一样。 “将军!”周宁收到绪统帅来的信,急匆匆和吴工就跑了过来,将书房的门敲的震天响。 萧淮偷亲失败,颇有些做贼心虚地将怀里人往旁边一抛,窈烟惊呼一声,摔在地上醒了过来。 听见书房里的响动,周宁和吴工同时沉默了下来。 吴工露出一口白牙,笑着向周宁伸手,“十两。” 萧淮抛窈烟时是收了力的,故而窈烟只吓了一跳,倒没摔疼。 “醒了?”萧淮冷哼一声,“研墨都能睡着,快滚出去。” 窈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听话出去了,开门时见到吴工对自己笑,也礼貌地点了点头。 她分明记得自己是站着打瞌睡,怎么还摔到地上去了? 回到左侧院,瓶儿正在缝衣裳,见她来,问道:“窈烟,你今日白天还睡么?” 受了那么一番惊吓,窈烟困意早就消失的一干二净,于是坐在椅子上绣帕子,“不睡了,绣两张帕子用。” 瓶儿点头,拿一盘瓜子出来放中间嗑,又缝了一会儿衣服,忽然间说道:“窈烟,你是不是长胖了?” 窈烟本来就不是什么太纤细的身材,此时闻言,她往自己的腰上摸了摸,“衣裳好像是有些紧了,但腰上好像还是空了一指,冬日胖些不是正常么?” “倒也不是,”瓶儿笑了声,往她胸上戳了下,“是这儿丰腴了。” 窈烟面红耳赤,就要拿绣针扎她,两人闹了一阵儿,瓶儿忽然正色起来,“有件事你可知晓?” “何事?” 瓶儿也是今早才知晓此事,她犹豫不定了许久,才决定告诉窈烟,“三姑娘出家了。” “啊?”窈烟愣愣没有反应,过了约莫一个呼吸时间,她才缓缓坐回凳子上,继续绣帕子,声音低低的,“出家了也好,省的在府里受苦。” 她的反应是瓶儿没料到的,瓶儿原本以为她会难过、会担忧,却没想到只是这么平静。 “你……如何想?” 窈烟将最后一针绣完后咬断细线,头也不抬道:“我能怎么想?三姑娘去出家是她自己主意还是谁的?反正无论是谁拿的主意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我不过一个做丫环的,还能把三姑娘抢回来不成?” 瓶儿细细看她,确定她没有什么旁的神色后才松了一口气,“我心里揣着事儿总觉得不舒坦,早知道你这样,我何必惴惴不安,就与你说了。” “三姑娘是自己要走的?” “二老爷把她送走的,就在郊外,不远,尼姑庵人也少,还特意遣了一个婆子去照顾她,”瓶儿坐到她的身边,叹气道:“尼姑庵也好,每日念经打坐,三姑娘也不用被欺负,我听翠儿说三姑娘痴症好了许多,昨日走时还知道拜了拜陆姨娘的牌位,只可惜三姑娘想见一见儿子,那边却不愿意。” “好了就行,”窈烟揉了揉有些酸的脖子,喝了口茶,“三姑娘有她自己的造化,我也要寻我的出路,我与她的主仆情分不长,心里却记着她的恩,以后有机会,我要去看她的。” 今日已经腊月十六,离年节还有十四天,老夫人虽说没再明面上催促,可过分的平静也让窈烟不安。 原本朝廷给官员年节的假是七天,可大老爷萧远近日旧疾复发,皇上便早早给他批了假。 晚上萧淮去侧厅陪着吃饭,窈烟也不想那么早睡觉,便洗漱后倚在软塌上开窗看雪。 雪夜无月,寂寥非常。 窈烟将窗子开了半扇,伸出手去将窗台上的雪全部捏成一个个小小的雪人,就像侍卫一样摆在窗旁。 萧淮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早,父亲腰疾严重,需卧床静养,他在一旁侍奉,难免又要挨一番教训,虽为人子者,不能忤逆父母,但他却还是将父亲气得不轻,被赶了回来。 走前母亲与他说了来年需成婚之事,他也只是草草应对,母亲属意的相府小姐并不是他所属意之人,他甚至都没有见过此人,心中并不情愿。 他觉得,若是成亲,得择一与自己两情相悦的女子,这样人生短短才不显得无趣。 正屋里还留了灯,萧淮以为窈烟在等自己,于是加快步子进屋,结果看见她趴在窗台上睡熟,发上都沾了雪粒。 应当是方睡着没多久,否则定然会被冻醒。 萧淮褪下大氅,将她扶回榻间,触到她的指尖冰凉,于是用自己的掌为她取暖。 合上窗子之时,他看见那一个个憨态可掬的小雪人,不禁低低笑出声,碰了碰窈烟的额。 年后他就要回陇右了,不知自己走后这个小丫鬟会怎么样。 掌中女子的手掌细腻嫩滑,柔弱无骨,萧淮捏着她的手把玩,静静看着她,觉得她好蠢笨,却又莫名有些可爱。 只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在窈烟笨拙逢迎之时,他偶尔也起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