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宠妃:马甲王爷求抱抱》 第一章:重生 腥臭的水草淹没口鼻,窒息覆盖唯一一丝的光亮。 只能被人污蔑沉塘死去了么。 家产被骗光,至亲的姐姐被所谓的亲戚害死,大仇未报,怎么能就这么死去! 非晚猛地睁开眼睛,低矮的木质天花板仿佛伸手可及,空气之中散发着淡淡的桐油味道。 这是、没有死? 非晚狂喜,自己竟然还活着,那还有继续报仇的机会! “哟,这剪子是纯银打的?啧啧啧。” 就在这时,压低的声音传来。 非晚侧过脸,看见不远处的矮凳上坐着一个婆子,婆子拿着针线笸箩里的小银剪反复翻看,烛光下,尖锐的剪刀口流过闪亮的光,瞬间照亮对方眼中的贪婪。 陈嬷嬷! 非晚瞳孔猛地一缩。 怎么会是陈嬷嬷? 这婆子不是帮大伯母哄去自己半副嫁妆,还哄骗姐姐嫁进了那户蛇蝎人家,眼看姐姐被生生折磨致死,就跑了吗? 怎么会在这里? 非晚腾的坐起身来。 陈嬷嬷原非她们四房的下人,而是西凉大宅的人,在爹娘过世之后,陈嬷嬷被大伯母特地派到她们两个身边服侍,本以为是大伯母发好心的照顾,不料却深怀狼子野心,一切不过是为了爹娘留下的丰厚家产。 非晚坐起的动静惊动了陈嬷嬷。 “七姑娘,你可算醒了,你这次落水可吓死老奴了。” 烛光下,陈嬷嬷的面貌忽明忽暗,嘴上说着担忧的话,那眼睛掩在黑暗之中,在烛光闪亮的一瞬间,露出毒蛇一般的阴冷。 也就是在这瞬间,非晚看清了陈嬷嬷那张肥硕的脸,比最后一次见面,分明年轻了好几岁。 非晚不由重新打量屋子,狭小的空间,天花板上几道横梁又窄又方,耳边传来低沉缓慢的水声,似河水拍打着船身,感觉身子悠悠地晃荡了一下。 在船上? 非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这不是十八岁少女的手,更娇小,光洁如瓷,不见生前那些宣泄仇恨的划伤。 想起来了。 她想起这是哪里了! 这分明是五年前,那时父亲于扬州任上不幸过世,母亲亦随之撒手人寰,就只剩下她们姐妹俩相依为命,当时远在京城的西凉大宅得了消息,大伯母就派了大堂兄南下扬州,接她们姊妹回京。 而自己一生,也只坐过这么一次船,并且还落水了,导致后来一辈子遇水恐惧无比。 可是那些人,那些所谓的亲人,为了钱财却什么都做得出来,明明知道她怕的不行,就为了她们见不得光的一面不被暴露,竟陷害她沉塘而死。 “七姑娘?”陈嬷嬷见非晚死死盯着自己,不由皱眉开口。 非晚敛下眉眼,想起了另一件事。 陈嬷嬷此刻还没有完全跟着她和姐姐,只是跟随大堂兄过来的下人之一。 之所以会成为近身侍候并被倚重之人,皆因自己此番落水乃是为陈嬷嬷所救,之后这一路上,陈嬷嬷又种种小意细心地服侍。 这就让姐姐认定了陈嬷嬷的忠心,却不知她的落水根本就是陈嬷嬷推下去的,只不过那一刻姐姐正好寻到了船尾,陈嬷嬷在要露馅的情形下,不得已从凶手摇身一变,反过来又将她捞回了船上。 那么,这个时候姐姐应该还没有惨死在那些人手上才对。 “我姐姐呢?” 非晚深吸一口气,既然回来了,这一次,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小晚,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一道清越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从门口传来。 非晚心头猛地一震,就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三两步直扑到榻前,神情惊喜,泪水铺满双眼。 “姐姐~” 非晚一头扑进西凉娴怀里,嗅着那熟悉又温暖的气息,滚落两行愧悔酸楚的清泪:“姐姐,河底好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就像是找回了坚强的后盾,勇气瞬间回满。 现在好了,姐姐还在。 谁都不晓得,自从姐姐死后,她一个人面对大宅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毒蛇和豺狼,内心有多害怕,又有多恨。 西凉娴又哭又笑:“你可把我吓坏了!幸好你福大命大,大难不死。哦,多亏陈嬷嬷及时发现,你才没让河底的大鱼给吃了。” 陈嬷嬷救自己? 呵呵。 非晚掩下眸中暗芒,抬起小脸时已是乖巧无比。 “真的呀?多谢陈嬷嬷。” “这救命之恩,是老奴应尽的本分。” 陈嬷嬷立刻走近两步,眸底的精光一闪而逝。 她倒是恬不知耻! 只有西凉娴不名真相,动容地从荷包中取出钥匙,唤来菱枝。 “取五锭金元宝来,赏给陈嬷嬷。” 菱枝接了钥匙走向妆台,不一会儿转回来时,手上托着一个小小的漆盘。 “陈嬷嬷,一点小意思,你不要嫌弃才好。” 陈嬷嬷瞬间张圆了嘴,目光直直地黏在漆盘上。 五锭沉甸甸的金元宝,整整有五十两,折合白银四百两,这可是一笔丰厚的巨款,够普通人家坐吃山空二十年的用度开销,够本钱在闹市盘个小铺面做些买卖足保衣食无忧了。 可非晚似乎仍不满意:“陈嬷嬷赤胆忠心,这些金银没的玷辱了她,咱们可不能从门缝里看人。” “七姑娘说的是。” 陈嬷嬷一怔,随即喜笑颜开。 “小晚,那你说赏什么才合适?” 西凉娴脸红不安,瞥了眼陈嬷嬷。 非晚勾了勾小指头,西凉娴俯身下来,她小嘴儿贴过去咬耳朵:“姐姐还记得,去年皇后娘娘赏赐下的年礼吗?那件东西才够体面。” “要的。” 西凉娴含笑点头,转身快步朝里间去,须臾出来时手中托着一件东西,是个长方形的匣子,扁扁地,外面又用金黄色的绸布细细包裹,看上去极珍贵。 陈嬷嬷脸上喜色愈浓。 西凉娴叫菱枝捧在手中,亲自揭开那黄绸布,一层又一层,露出里面一个深色檀木匣子,又打开盖子,只见里头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 一本薄薄的《昭阳诗集》! 陈嬷嬷的脸绿了。 “这是去年宫里贵人赏的,嬷嬷救我妹妹性命,忠义之举,除此物不足以深表敬意。” 西凉娴神色真挚,连同匣子都递给陈嬷嬷,陈嬷嬷撇开了脸。 “方才是我肤浅了,金银之物确实俗了点。怪我年纪小见的世面少,您别搁心里去。” “五姑娘你,” 陈嬷嬷的表情终于裂开了,气得仰倒,眼风登时冷飕飕地,却只得悻悻地收下。 旋即她捧着匣子,扭着水桶腰挤出了窄窄的舱门:“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嘭——” 低矮的舱门被碰得颤抖了两下。 “小晚,你是不是在逗我?她瞧着像不喜欢金子的样子吗?” 西凉娴瞠目,转过身来一脸狐疑。 哼,解气! 非晚一抬眼,见西凉娴已然瞧出了什么,当下小嘴一瘪:“姐姐,是陈嬷嬷把我推下水的。” “你说什么?” 狭小的船舱里安静了下来,只有地下火盆中烧红的炭火毕博崩裂,微弱却又无比清晰,沉默的空气之中,有什么压着的东西将要爆发。 “原来是贼喊捉贼?她敢对你下黑手,我非杖毙了她不可。” 非晚忙下榻,追上前将她拦住,西凉娴方才有多相信陈嬷嬷,现在就有多气。 “姐姐,别嚷出来,陈嬷嬷狗急跳墙,她那么胖。” “我还怕了她了?依我朝律例,以下犯上死有余辜。一个奴婢胆敢谋害官眷?来啊!一纸诉状告去官府,我非让她把牢底坐穿不可。” 西凉娴气得面皮紫涨,目光赤亮。 “可我们没有证据。” “要什么证据,送去官府直接受刑,打个稀烂,她能熬得住不招?” 非晚“噗嗤”笑了,继而眼眶酸胀。 在扬州的那些年,娇养深闺众星拱月,姐姐从来没有见识过人心险恶,心事皆在脸上。 但这样也容易打草惊蛇。 非晚神色旋即凝重下来,若是她们稍有不忿或者恨意,以大伯母的心眼,只怕她还来不及报仇,就会立即招致灾难性的后果。 她不能把所有的真相一股脑儿全说出来! 非晚用冰凉的小手紧紧地拽着西凉娴,使劲摇了摇:“陈嬷嬷到底是大伯母的心腹,若是大伯母认为陈嬷嬷因屈打成招,她又会如何看我们?” “难道我们连一个害人的婆子都收拾不了了吗?” “怎么不能?现在是她在明处,我们在暗处。”非晚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含着不符合年龄的冷冽,深邃地望向那扇紧闭的舱门。 形势确实比人强。 但,花如雪能算到她重生归来? 非晚垂下长长的睫毛,将一抹迫人的恨意深深掩下,她咬了咬牙。 “还有五日,就该到京城了。” 西凉娴满面的悲愤开始稍稍平复,呼吸也渐渐平缓,闻言露出满脸期待的神情:“我们就要到家了。” 第二章:姐姐 “小晚,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微微颤抖的声音蓦地从门口传来。 非晚心头猛地一震,只见一个面容青涩的少女三两步直扑到榻前,双手轻柔地扶住她肩膀,惊喜地瞅着她,泪水铺满双眼。 就像时光倒流,眼前的姐姐不过十四五岁,满头浓密的青丝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白皙的脖子和小巧的耳朵,清瘦的肩膀,纤细的身姿,月白色的湖丝袄裙触感蓬松,带着银屑炭熏烤过的暖意,浑身散发着鲜活淡雅的气息。 全不似前世出嫁后仅一年不到,死时尸骨不全,就连满头青丝亦被尽数割去…… “姐姐~” 非晚胸口一热,哽咽着,登时滚落两行酸楚的清泪:“姐,河底好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姐姐还在就好。 谁都不晓得,自从姐姐死后,她一个人面对大宅那些吃人的毒蛇与豺狼,内心有多害怕,又有多恨。 西凉娴又哭又笑:“你这淘气包,跑去船尾做什么?幸好你福大命大,多亏陈嬷嬷,比我还先一步发现你落水,你才没让河底的大鱼给吃了。” 果真如此! 那么她亦可将计就计。 非晚掩下眸中暗芒,抬起小脸时已是乖巧无比:“真的呀?多谢陈嬷嬷。” “这救命之恩,是老奴应尽的本分。”陈嬷嬷立刻走近两步,眸底有精光一闪而逝。 此刻只有西凉娴不名真相,她动容地从荷包中取出钥匙,唤来菱枝:“取五锭金元宝来,赏给陈嬷嬷。” 菱枝接了钥匙走向妆台,不一会儿转回来时,手上托着一个小小的漆盘。 “陈嬷嬷,一点小意思,你不要嫌弃才好。” 陈嬷嬷瞬间张大了嘴,目光黏在漆盘上,眼睛都直了,漆盘里摆着五锭沉甸甸的金元宝。 西凉娴抿嘴笑笑,挥金如土地说:“也不多,只够些本钱在闹市盘个小铺面,做些个小买卖补贴嚼用,嬷嬷快收着。” 可非晚突然开口:“姐姐,陈嬷嬷赤胆忠心,这些金银没的玷辱了她,咱们可不能从门缝里看人。” “七姑娘说的是。”陈嬷嬷一怔,旋即越发笑逐颜开,眼睛都笑没了。 “小晚,那你说赏什么才合适?”西凉娴登时醍醐灌顶,愧疚地瞥了眼陈嬷嬷。 非晚勾了勾小指头,西凉娴俯身下来,非晚凑过去咬耳朵:“姐姐还记得,去年皇后娘娘赐下的年礼吗?那件东西才够体面。” “要的。”西凉娴神色微凛,但随即就做出决定含笑点头,转身快步朝里间去。 须臾出来时双手高举,托着样东西:一个长方形的匣子,扁扁地,外面又用明黄色软绸细细包裹,看上去绝非凡品,似极珍贵。 陈嬷嬷面上喜色愈浓,两眼放光,恨不得整个人都要扑上去了。 西凉娴叫菱枝捧在手中,亲自揭开盖着的黄绸,一层又一层,最后露出里面一个深色檀木匣子,打开盖子,只见里头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 一册薄薄的《昭阳诗集》! 陈嬷嬷的脸绿了:“五姑娘,这是什么?” “这是去年宫里贵人赏的,嬷嬷救我妹妹性命,忠义之举,非此物不足以深表敬意。” 西凉娴神色真挚,连同匣子一起郑重地递给陈嬷嬷,陈嬷嬷撇开脸去。 “方才是我肤浅了,金银之物确实俗了点。怪我年纪小见的世面少,您别搁心里去。” “五姑娘你,” 陈嬷嬷的表情终于裂开了,气得仰倒,眼风如刀冷飕飕地,却只得悻悻地收下,将匣子随手夹在腋下,扭着水桶腰挤出了窄窄的舱门。 “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嘭——” 低矮的舱门被碰得颤抖了两下。 “小晚,你是不是在逗我?她瞧着像不喜欢金子的样子吗?” 西凉娴瞠目,转过身来一脸狐疑。 哼,解气! 这诗集拿回去只能当祖宗供着,不能换钱。 非晚一抬眼,见西凉娴已然瞧出了什么,当下小嘴一瘪:“姐姐,是陈嬷嬷把我推下水的。” “你说什么?” 狭小的船舱里安静了下来,沉默的空气之中,有什么压着的东西将要爆发。 “原来是贼喊捉贼?她敢对你下黑手,我非杖毙了她不可。” 非晚忙下榻,追上前将她拦住,西凉娴方才有多相信陈嬷嬷,现在就有多气,她能理解。 “姐姐,别嚷出来,陈嬷嬷狗急跳墙,她那么胖。” “我还怕了她了?依我朝律例,以下犯上死有余辜。一个奴婢胆敢谋害官眷?来啊!一纸诉状告去官府,我非让她把牢底坐穿不可。” 西凉娴气得脸蛋通红,目光赤亮。 “可我们没有证据。” “要什么证据,送去官府直接受刑,打个稀烂,她能熬得住不招?” 非晚“噗嗤”笑了,继而眼眶酸胀。 在扬州的那些年,娇养深闺众星拱月,姐姐从来没有见识过人心险恶,心事皆在脸上。 但这样也容易打草惊蛇。 非晚神色旋即凝重下来,若是她们稍有不忿或者恨意,以大伯母浑身的心眼,只怕她还来不及报仇,就会立即招致灾难性的后果。 她不能把真相一股脑儿全说出来! 非晚用冰凉的小手紧紧地拽着西凉娴,使劲摇了摇:“陈嬷嬷总归是大伯母的心腹,我们总要顾忌些大伯母。” “难道我们连一个害人的婆子都收拾不了了吗?”西凉娴怔了怔,满面悲愤,呼吸短促。 “怎么不能?现在是她在明处,我们在暗处。”非晚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含着不符合年龄的冷冽,深邃地望向那扇紧闭的舱门。 “姐姐,有件事你要老实告诉我,爹娘究竟留给我们多少家产?” 西凉娴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小晚,娘担心你还小,所以才没有告诉你。” “我知道,你快说。”非晚急得拉住西凉娴袖子,她一直不晓得西凉娴手中到底握有多少银子。 “你需得发誓,万万不可说出去,娘千叮万嘱,说出去了,有人要害我们的。” 见西凉娴忽然一脸肃容,不苟言笑的样子,非晚面色白了白,身子不禁微微打颤,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由一把抓住西凉娴的手,却发觉她手心正出热汗。 “很多吗?” 西凉娴见左右无人,这才神秘地凑近非晚耳边:“二百万两银子。” 二百万? 如同一道闷雷在头顶重重轰鸣开来,非晚惊骇地瞪大双眼。 不对!怎么竟然有这么多? “娘说我们姊妹俩一人一半,不过你放心,我会多分给你二十万两做嫁妆的。”西凉娴这才露出一丝骄傲的笑容。 “姐呀,你好傻。” 非晚心中又酸又痛,倏然垂下脸,泪水如线,扑簌簌滴落在素白的衣衫上,洇出一圈圈深色的痕迹。 前世西凉娴上花轿时,只身仅带着五千两银子的嫁妆,可却仍给她留下了五万两银子做陪嫁。 二百万巨额的家产被全部骗光,五年之中,大伯母一次又一次以她的名义找西凉娴要银子,再后来又用她要退婚胁迫,西凉娴又赔上一大笔银子。 难怪大伯母将她沉塘的时候,那样轻蔑地扔过来一句:“比你姐姐稍微聪明一点,可惜有何用?不如早些下去和那个草包团聚罢!” 非晚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任由西凉娴替她一遍一遍抹着泪水。 “小晚,你别哭啊,我答应母亲要照顾好你。” 非晚唯有点头。 眼下形势比人强。 但,大伯母能算到她重活一次? “还有五日,就该到京城了。” “我们就要到家了,离开都七年了。” 非晚泪目地瞅着西凉娴那满脸期待的神情,这一世,定要保护好姐姐、还有爹娘留下的庞大家产。 我身不死,血犹未冷。 非晚将银牙咯吱一咬,既然回来了,那就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又跳入脑海:“姐,那么多银子,你应该不会都随身带着吧?” 第三章:斗蛐蛐儿(一) “事关性命,你不知道才好,过两年我再告诉你。” 西凉娴一脸讳莫如深,无论非晚怎么撒娇,就是不肯透露银子的所藏之处。 她们信步走在熙熙攘攘的金沙大街上。 大船停靠在津京卫码头,但西凉大宅来接人的马车还未到。 “那座茶肆瞧着干净,我们去坐坐。” 西凉娴昂首指着前方,狡猾地转移话题。 非晚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街南有座三层楼的店铺,门前栽着几树苍劲的老松大柏,树顶高高越过楼顶,苍翠森然,把门面几乎都遮掩起来了。 只有两个大石狮子威武地蹲在门前,左边竖着一杆幌子,上面画着飘热气的茶盏,右边幌子上却震慑地写着两个大黑字:回避! 非但干净,还十分幽静。 还有那么一丝不可觉察的威严。 可西凉娴不由分说就拉着非晚进去。 “看我新得的黑将军,昨儿赢了好几回。”一个白面青年捋起华服袖子,取出一个精致的玳瑁罐子。 “来来来,各位下注、下注。” 进门就听见赌博的声音,非晚不由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快步走上二楼,拣靠窗的位置坐下,眼睛朝下一望,庭院里有十来个乌黑的脑袋围在一起,正在斗蛐蛐儿,她的视线恰好把斗台瞧得清清楚楚。 “我押五十两吧。” “押这么少赌个屁啊。” “怎么?看不起五十两,这难道不是银子?” “我一百两。” “三百两,快点开始。” “张嘴,咬了咬了,快点上啊……” 片刻之后,庭院中爆发出一阵哄然,有人拍着桌子大声欢笑,有人失望地摇头。 白面青年收回黑将军,留下一声叹息,黯然退场。 “句句句,老子赢了,赢了。” 剩下一只方头大个的红色蛐蛐儿,正在斗盆里振翅长鸣,似乎雄骏地唱着歌。 斗盆正对面站着个面貌很特殊的男人:生得极瘦小,虽然年轻,可尖嘴猴腮,干瘪得像只老猴,此时正双手把在斗台两端,腮边的皮一弯,笑得十分淡定。 不过身上衣履光鲜,怎么看都像是精明的生意人。 西凉娴盯着那男人瞅了会儿,煞有介事地预测:“此人面相不好,但他的蛐蛐儿不错。” 非晚惊讶了。 前世她们也来过这里! 接下来,就像验证西凉娴的话似地,红色大蛐蛐儿大杀四方,一口气打得三四只大蛐蛐儿扭头就走,沿着斗盆边缘逃窜,不敢再与之争锋。 “你这蛐蛐儿哪来的?太凶悍了。” 一个穿云锦衣袍的二世祖,正发出感慨,目光闪闪想套那瘦子的话。 帽檐上还簪朵鲜红夺目的菊花,生怕人不知道他有多风骚似地。 那其貌不扬的瘦子伸出手臂一扫,“哗啦”把银子搂进钱袋,开口时语气得意。 “它叫红杀,昨儿帮我赢了五千两。” “这也太厉害了。”周围的人脸色微变,无不对那人刮目相看。 非晚啜了口茶,她瞧得仔细:“那个人一共赢了二千七百两了。” “可惜大堂兄不在这儿,不然倒可以帮我们下一注,今儿的茶钱就有了。”西凉娴饶有兴致地打趣。 她俩在楼上瞧得有趣,可楼下方才输的人已不甘心地叫起来,面色忿忿,却又无可奈何。 “你不早说,这谁还敢跟你斗?” “我跟你斗。” 就在这时,旁边有个年轻的书生突然发声,从袖中取出竹筒,将一只蛐蛐儿过进斗盒。 一只黑不溜秋的小蛐蛐儿,紧挨着斗盒壁站着,一动不动。 旁边刚大声起哄的众人一瞅,登时静了下来,都拿怀疑的目光瞅着书生:“你真的要比吗?” “朋友,我劝你还是不要试了,你这细得牙签似的小不点,瞧个头就知道不行了。”有人吃吃笑起来。 那书生听见这些荤话,脸登时涨得通红,半晌昂起头来,倔强地坚持:“他的若是常胜将军,那我这个虫子就是无敌神兵,我相信它一定不会输的。” 他不开口还好,一说话浑身的书呆气,简直满溢出来。 “好了好了,下注了、下注了。” 楼下只安静了片刻,气氛再度燃起,众人目光对接,大家都心领神会,有个不怕输银子的,那就不必客气了。 瞬间银票银子堆成了小山,不过全都堆在红杀那边。 每个人嘴角带笑,斗志昂扬,仿佛丢出去的是银子,收回来的将是摇钱树。 相形之下,书生的黑蛐蛐儿跟前却寂寞冷清,别说银子了,连一文铜钱都没有。 书生神情窘迫,目光求助地扫向整座茶肆。 可惜却无人援手。 西凉娴瞅着那书生半晌,不大看好此人:“衣履还算干净,可身上有股颓然之气,怕是正倒霉呢。” 非晚更惊讶了,看得也太准了吧! 那书生是外乡人,刚到码头行李财物就被人偷了,眼下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正露宿街头呢。 眼下他只剩下袖中这管蛐蛐儿,若不一搏,等待他的将是饿死。 因为恰好非晚前世帮过此人。 “我押这小黑,三千两。”见西凉娴也有同情之意,非晚更是毫不迟疑地站了起来,娇嫩的手扶上打磨得精致的木栏杆。 庭院中登时哗然。 “嘿,一注三千两?” 听见这么娇气的声音,口气偏偏极大,楼下的人面色惊疑,一个个头纷纷仰起,却见是个小姑娘,都嗤笑起来。 “正好,咱们正缺钱。” 非晚从容一笑,口中却赌气回敬:“瞧瞧你们的筹码,五十两,一百两,啊,那儿居然还有二十两?我没看错吧!加起来还没我的多。” “谁家小女娃,这么任性?” “傻呀,瞧模样像是哪户官宦人家的小姐。” 非晚姊妹俩戴着帷帽,身旁还有两个清秀的丫鬟侍候,只瞧声气模样,就知道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唉——别让人家小姑娘瞧不起你们。” 赌徒们展开新一轮的互递眼色,手上也有加码的,原本旁边围观的人也参加了进来。 非晚惊喜地发现,斗台上的银子竟然增加到四、五千两。 乖乖,自己不过说了一句话而已! 她不由心中一动,立刻抬高了声音:“这还有点意思,你们加,我也加,一万两。” “她押一万两!” 簪菊的二世祖骇然地发出尖叫,声音高亢,害怕别人听不见似地。 楼下顿时哄然,赌徒们神色古怪,显然大吃一惊。 西凉娴不由拉住非晚,迟疑地问:“你有把握赢吗?” 第四章:斗蛐蛐儿(二) 非晚一掷千金地挥了挥小手:“今日难得,回去后我们就出不来了,姐姐,管他是赢是输,有什么要紧?这会子开心才重要呢。” “那就依你,不过,只赌这一把。”西凉娴见她一副天真娇憨的模样,也不忍心扫她兴致。 那些人正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闻言登时了然,原来是只菜鸟,图个新鲜劲,还是有钱人家的女孩子! 难得来一只什么都不懂的肥羊。 不宰白不宰! 小黑缩在斗盆一角,像被吓呆了,越发衬得它对面的红杀个头极大,浑身晶亮发红,大牙一张一张,凶狠极了。 可是父亲生前说过一句话:“虫王是斗出来的,不是看出来的。” 前世就是这句话让非晚帮助了别人,自己还赢了五千两。 但是眼下,就是非晚也没有料到,消息竟一下子传了开去,突然间四面八方的人都涌进这座茶肆,将楼下挤得水泄不通,若不是店家拦着,人还要往二楼和三楼挤。 “听说这儿有人比我还有钱?”忽然几个巨贾模样的人推开人群,领头的一个肥肥的,腰缠万贯的模样很有派头,大摇大摆走进来。 此人身后簇拥着十来个随从。 京津卫码头是本朝九大钞关之一,不止客船,商船往来也相当繁忙,各宗大买卖在此处过手交易,小生意人更是多如过江之鲫。 “哎哟稀客啊,赵老板,什么风把您们给吹来了。” 有人赶紧掇了把大椅子过来,那赵老板一屁股坐下,随着众人的目光朝上望来。 “小姑娘,我出五千两,怎么样,你赌不赌?” “好,我跟三千两!”跟着那赵老板一起进来的商人随份子。 “我也跟三千。” 这是非晚万万没有料到的一幕。 喊出一万两时,原本她还心怀忐忑,怕把人给吓退了,谁知竟来了这群不要脸的老男人,想来占便宜,还竟敢挑衅她? 她忽闪着大眼睛,隔着帷帽俯视楼下已是乌压压的人群,不由意气风发:“既如此,那就一赔一。” 声音清嫩,可整座茶肆却似乎都在等她说话。 “她说一赔一!”人群轰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喝彩,连屋顶都要被掀开了,簪花的二世祖声音尖细,在其中叫得比谁都响,激动得脸比帽檐上的菊花还要红。 意外啊意外。 谁能想到,一只稳输的小不点蛐蛐儿,这小姑娘竟斗气至此。 就连那书生都觉得不可思议,仰头朝楼上望过来。 非晚从西凉娴手中接过一把银票,小手兰花指一翘,冲楼下扬了扬:“银子在此,如何?” “好,输了可不许哭,我再多押二千两。”那赵老板噗嗤笑了,搓了搓双手,露出准备搬空人家家当的笑容。 银子是好东西,把银子用在对的地方,那就是锦上添花玉堂富贵,可用错了地方,那就是:蠢! “那我也多押二千两。”旁边有人笑得牙齿亮晶晶地,沾着口水,志在必得。 “真是败家的小娘们!”有人目瞪口呆。 “太疯狂了,快点押注啊朋友们。” 整个茶肆都嗡嗡一片,紧跟着纷纷跟着下注,那银子仿佛也都不是银子,而是会下金蛋的母鸡。 所有人都急吼吼地,想要分一杯羹。 “太多了……没见过掏银子这么爽快的场面,再多点,再多点,我不怕!”非晚心情激越,白嫩的小手紧紧握住栏杆,暗暗给赌徒们鼓劲。 “开始吧!”赵老板的随从一声令下。 赵老板几个大手一拍,一沓沓的银票甩向斗台,眨眼堆积如山。 哄地一声,像两只虎豹刚出笼的斗兽场,整座茶肆沸腾起来,众人纷纷站起加油鼓劲,拍手蹦跳,喊声震耳欲聋,俨然一场豪赌的盛宴,人人纵情狂欢。 斗盆之中亦是厮杀的战场,红杀迫不及待地冲了上去,如同一道闪电。 那原本纹丝不动的小黑,也突然动了。 它出其不意地振翅一跃,弹去红杀头顶,双腿凌空一蹬,红杀竟被蹬翻,然后只见黑影一闪,小黑登时扑到肚子朝天的红杀身上。 赌徒们惊呆了,呼吸凝滞,只见小黑张开硬嘴,竟对准红杀头颅咬了下去。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然而,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小黑没有发出原本该有的得意鸣声。 而是把红杀一口一口吃掉了。 人们身子后仰,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每个人都恍惚了,都像做了一场噩梦,小黑张嘴一咬,几万两银子就被风吹走了似地! 不再属于他们。 “红叶,快与那位公子把银子分了。” 非晚强压着兴奋,发出还算冷静的声音,幸好有帷帽遮着,不然那些输红眼的人瞧见她掩饰不住的得意,只怕要吐出血来。 楼下一片寂静,所有人一言不发,无数双眼睛无声地眨巴着,一张张脸上都露出匪夷所思、又十分肉疼的神情。 输在一个小姑娘手里,简直有苦说不出。 赵老板几人都蔫了,头发耷拉在脑门上,脸色很臭,瞟过来的眼神饱含着不甘心,太犀利了。 簪花的二世祖露出敬仰的目光。 “赢就赢了,可吃了你的红杀算怎么回事?” 可这世上,永远不缺怨恨挑拨的小人。 红杀的主人,那个瘦小的男人原本低着头,饱受打击,闻言突然抬起眼盯着小黑,目光阴沉沉地。 非晚有些过意不去,叫红叶拿了五百两银票给他。 “我们姑娘说,蛐蛐儿生性英勇,你的红杀也极好。” 红叶传了话之后,递银票过去,那瘦子迟疑了下,伸手接过,对非晚略一抬拳,算是道谢。 就连那书生也朝非晚深深弯腰,遥遥地作了个揖。 眼看一场冲突瞬间消弭于无形。 红叶腰杆挺得直直地,将分到的银子捧上楼来,桌子上堆满了银子银票,蔚为壮观,看得人心头突突直跳。 非晚兴高采烈,全部朝西凉娴推过去:“姐姐,你快来帮我点呀。” “哇,四万零五百两。”西凉娴将银子银票码得整整齐齐,点清之后不由惊呆了,半晌噗嗤一声,隔着轻纱都能看清脸上的窃笑。 非晚歪着脑袋,满足地一笑。 比前世整整翻了八倍! “小晚,你怎么知道小黑会赢?”西凉娴身子前倾,好奇地问。 非晚稍作沉吟,调皮地回答:“因为我知道饿肚子的感觉呀。姐姐,快点吃点心。” 不过喝口茶的功夫,弹指间赚得盆满钵满,换了哪个心情不暗爽? 可非晚不知道,就在三楼的一间雅座内,一双寒星似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西凉缙的小女儿,有点意思,看来这案子得重新彻查。” 此人衣绿色七品官服,胸前蓝色的鸂鶒补子在窗前的秋阳下折射出微光,他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果断地“嗤拉”两下。 原本墨迹满满的奏本瞬间被撕成两半,徐徐飘落在脚下,只发出一声潦草的叹息。 做派充满上位者生杀予夺的风范。 只不过…… “让我再好好观察一阵,不能错杀一个好人,但,也绝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语言之中依旧透露出一股少年人的意气。 第五章:大宅(一) 从津京卫码头到西凉大宅,马车辘辘地行驶,又走了一个多时辰,非晚靠在西凉娴身上,昏昏欲睡。 “快看,大宅的正门。”西凉娴挑起一角帘子,在午后淡薄的秋阳下,望见街北一座华丽的宅邸。 “大小也有数十亩地,这在京城也不算普通人家了。”非晚若有所思地说。 马车继续向东,走不多久拐了道弯,停在东角门外。 来接人的是陆十媳妇,大伯母的陪房之一,将她们领进了继祖母的萱晖堂。 “这是老太太,二位姑娘还不快行礼?” 还不等站定,陆十媳妇就催促见礼,丝毫不注意语气。 非晚看了一眼坐在上面的老太太,小韩氏总是这般气色红润,七十来岁年纪,瞧着不过六十许人。 头发用乌发膏染成黑色,不见一丝白发,包圆髻上插戴两枚金钗,穿着通体紫红色织金缎子的袄裙,灯下华光闪烁,富态尊荣。 “这就是四房的两个丫头?”小韩氏漠然看了过来,那浑浊的目光却骤然亮起来,在非晚身上停顿了数息,这才移开,“都长这么大了。” 接下去就无话可说了。 祖父十年前就没了,上头只剩下这位继祖母,却并不是亲的。 当年祖父去逝之后,为了减轻公中财政负担,继祖母早早地分了家,让二伯与父亲两个庶子出去单过,各自另立门户。 分家产时,只划给她们四房一座三进的小宅院,简陋低矮,依附在广厦富丽的西凉大宅旁。 只是大宅这边谁都不曾料到,就在分家之后不久,原本官职卑微且为人耿直不懂变通的父亲,竟会一举得了皇帝青眼,竟连升四级,一飞冲天,外派至扬州担任盐务上的要职,连任七年。 比大伯的官阶甚至高出了两级。 “老太太,老太太,四姑娘伤着了。”一个嬷嬷突然匆匆进来。 只见小韩氏腾地弹起身来,神色猝然转为忧急:“什么?怎么伤的?媚丫头人呢?有没有请太医?” 西凉娴才磕了头,起身已热泪滚下,不过唤了声“祖母”,就陡然被人横插一杠,一时有些懵圈。 那嬷嬷低下头,声音轻了些:“四姑娘赶着来瞧新来的堂姑娘,走的急跌了一跤,把腿儿磕青了。” “她急什么?人都回来了,什么时候不能见?”小韩氏口中责备,埋怨地横了非晚姊妹一眼。 “老太太,我过去瞧瞧媚儿。” 旁边三伯母急忙站起来。 小韩氏连连点头,又吩咐那嬷嬷:“前头带路。” 一面拔腿往外走,一面口中喋喋不休:“四丫头身边那些侍候的小蹄子也是死的么,怎么都没扶着,都罚一个月工钱,再打二十板子。” 登时丢下这里。 于是大伯母也跟着站起来,紧接着是二伯母,浩浩荡荡一群人簇拥着走了出去,一屋子人几乎全走空了。 西凉娴神色不安,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状况,于是拉着非晚跟了上去,要一同前去探望,非晚扯住她袖子,不紧不慢地缀在最后。 四姑娘西凉媚是三房嫡女,那是老太太的心尖宠。 事实上西凉媚这次没有受伤,只是追她养的那只猫的时候,不小心腿磕到了椅子角,根本不是对外宣称的那样,因着急迎接她们才摔到的。 果然不过须臾,大门口响起一串笑声,一大群人又乌压压地折回了。 走在人群最前面的小韩氏,手携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一路说说笑笑走了过来。 西凉媚粉面含春,娇笑着说:“祖母总是大惊小怪,我一点伤都担心,倒是冷落了刚回来的堂妹们。” 后面的大伯母含笑打圆场:“老太太哪个都疼,哪个都不落忍。” 小韩氏归了座,这才看见非晚姊妹俩还站在地下,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大伯母见了没有?” 看见了! 非晚指尖微颤,脚像钉在地面上,如置身冰窖。 她看见自己一声声凄厉的恐惧哀求,提醒大伯母她有晕水症,却仍无法避免被恶毒地沉塘,大伯母还在旁边不断叮嘱下人绑牢手脚,亲自指点该选怎样的麻绳才够结实。 “可怜了这两孩子。” 和蔼可亲的声音将非晚的思绪拉回眼前,她看见花如雪拿起手帕擦拭着没有的眼泪,目光温柔似水。 非晚都不晓得自己是如何笑出来的,上前一步端庄安静行过礼。 “小七比你姐姐生的好。” 花如雪端坐在那里,华服高髻,充满大宅女主人的威仪,在细细地打量了她们姊妹几眼之后,点头称赞。 就是不问她们舟车劳顿之苦。 非晚回以孺慕的微笑:“大伯母,我在大运河上捡回一条命,幸有陈嬷嬷仗义,将我救上船来,陈嬷嬷的忠心叫人敬重。”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她不救你们,谁救你们?她做奴婢若是没有一颗尽忠的心,将来也不会有好下场。你们都别往心里去。” 花如雪轻浅含笑,不慌不忙,眼珠子却骨碌碌转个不停。 “嗯,姐姐与我也重重地打赏了她。” 非晚明眸皓齿,无辜无害,静静地望着她。 花如雪眼皮猛地一跳。 “后来也多亏陈嬷嬷一路上细心照应,还与我们说了许多大姐姐出嫁之后的事儿。”非晚猝不及防地提起了不在场的西凉姝。 花如雪一怔之下,登时警觉地坐直了身子,目光锐利地看过来。 是那种不错眼珠逼人的寒芒。 非晚乖巧地点到为止。 “你来,过来。” 一抬眼,就瞥见小韩氏在上面对自己招手,那满面慈爱的笑容叫人一阵眼花,还以为那是在叫西凉媚。 来了! 陈嬷嬷在路上没弄死自己,花如雪只得另辟阴招,只不过手法更加隐蔽。 非晚低眉浅笑,分毫不露,听话地走过去。 第六章:大宅(二) “倒也是个美人胚子,以后若长开了,也是个可人儿。”小韩氏伸手将非晚拉在身旁坐下,含笑称许,可浑浊的目光却带着衡量,跟打量货品似的。 美人胚子? 非晚仿佛很受用,小脸微红,目中露出亮晶晶的得意。 小韩氏从袖中掏啊掏,好半天掏出一件金玉观音的挑心,笑吟吟塞过来:“拿着。” “哎哟,老太太要么不送,这一出手就是这个金啊玉观音!这可是输罗国王后的爱物,是老太爷当年出征的战利品呢!传闻输罗王后绝色,宠冠后宫,所用之物都是人间至宝,不知道有多难得。” 旁边传来花如雪的打趣,说着还眼角余光闪动,有意无意朝西凉娴瞥了过去。 一个亲亲热热另眼相待,一个无人问津被撂在一旁,不过一件金玉观音,就想让她们姐妹间出现裂痕? “我们不曾孝敬祖母,怎好反要祖母的宝贝?”非晚娇柔地推辞,但目光却频频看过去,似乎在说,呀,好漂亮,好喜欢。 小韩氏唇角扯了扯,正要再塞到她手中,却只听耳边环佩叮当,馥郁香气袭来,陡然间一只手伸到非晚面前,一把将挑心夺了去。 又是西凉媚。 “这个好!小七的发色深,我的发色浅,这件挑心配我正合适,祖母,您将这件给了我吧,再挑旁的给小七好了。” 花如雪登时身子前倾:“小四快别闹了,你要什么祖母不肯给过?小七才回来,祖母没好好疼过她,这你也争?” 西凉媚不依地扭了下柳腰,她体态窈窕,个头高挑,有一种春水般的鲜亮妩媚,很称她的名字。 见花如雪责备般盯着她,西凉媚挑起大而修长的秋水眼,长而薄的朱唇牵起一抹不服气,神色轻蔑。 “她知道什么?这是眼下京城最流行的岱山玉,这可是专供御前的好东西,通透灵秀,玉质上乘。哼~老太太就是赏给她她也不懂,这叫明珠暗投,可惜了。” 西凉媚鼻子里哼了哼,将挑心掷回非晚怀中,满脸不甘。 非晚起身,袅袅走下去:“四姐姐年长于我,做妹妹的岂可占先?” 说着,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挑心,终于还是乖巧地放在西凉媚手中。 “小七,长者赐不可辞。”花如雪急得蹙眉,向对面三伯母花如静频使眼色。 岂料花如静爱女心切,坐在圈椅中像只瘦而瘪的猫,竟动不也不动,全当没瞧见。 “嗐,瞧瞧这些孩子。老太太的好东西一辈子使不完,后头屋里大箱子叠着小箱子,堆得乌压压的。” 花如雪目光闪烁不定,蓦地一迭声使唤,小韩氏的丫鬟们依言转过屏风往后面去了,取出一件五彩的金八宝玲珑花钿来。 非晚似乎美滋滋地,这件花钿不如金玉观音,但胜在别致精巧,就托在掌心细细抚摸,目中有闪闪发亮的惊喜。 “好美,多谢祖母,跟那件挑心一样美,可巧这花钿中间也有个观音呢。” 果然西凉媚脸涨得通红,秋水眼横着非晚,跟看仇人似地,又三两步冲上来劈手夺过,蹬蹬退开两步,将花钿高高拎在指尖,歪着脑袋得意洋洋。 “咦,还真有个观音,与我这挑心很配,明儿去寺里拜佛,我戴着这两件正应景。阿弥陀佛,善哉~” 一面双手合十,双眸静阖,做出无比虔诚的信女模样来。 看着西凉媚对外貌这等在意,非晚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歪着头露出一丝羡慕的神情。 终于,花如雪没辙地苦笑起来。 “今儿遇到小四这个霸王也真是没法子了。小七,老太太是真心疼你的,也不缺这两件好东西,你只管放心——这以后我们就把老祖母交给你喽,你年纪最小,最招老太太疼,若能日日陪伴在老太太身旁,老太太不晓得高兴成什么样呢~” 日日陪伴?说得好听。 留在这里,偏信大宅,却无视姐姐独自一人回四房的身影,从此与姐姐渐渐离心,最后被骗得家破人亡,死得憋屈不甘么? 临死之前非晚也曾想过,若不是自己活得天真想的太美,但凡事事看得通透一些,就能及时察觉花如雪的阴谋,那么所有的苦难都不会发生。 可惜前世当自己明白过来时,已经太迟。 看着花如雪殷勤张罗的身影,非晚就觉讽刺。 “来人,快去给七姑娘收拾房间,今晚就跟老太太住下了,再有,去我屋里挑几匹料子,给七姑娘做新衣裳用——别忘了给五姑娘也带两匹。” “大伯母,使不得。本该陪老太太解闷的,可我风寒尚未痊愈,倘若不巧过给老太太,反倒是罪过不孝了。” 非晚拿起手帕,忽轻忽重咳嗽了两声,像朵寒风中的小花。 小韩氏慌忙侧身避开,原本绽成菊花的脸,登时黑了下来,面上的和蔼可亲随之敛去。 “那么正好了,明儿太医说好了要来府里,老太太这边正配丸药呢。正好顺便给你也瞧瞧。那太医在号脉养生方面可是出了名的,专出入公侯府第,寻常人家想请都够不到。” 花如雪却是一片热心关切。 非晚又轻轻咳嗽了下,弱不禁风地望着西凉娴,西凉娴为难地婉拒。 “我妹妹落水之后昏睡了三日,把我吓得魂都没了。烧还一直未退,夜里多梦话,总是哭醒。我还是带她回去住,不好叨扰老太太的。” 西凉娴哪里晓得,正是为了拖到今日,非晚在船上才没有认真养病。 “既如此,你们快回去歇着吧,赶路最是劳累的。” 小韩氏耷拉的眼皮下,目光不满地剜过来,正对着非晚与西凉娴身上素净的衣裳。 索性连晚饭都不留了。 西凉娴也不能老着面皮再留下叙话契阔,旋即带着非晚告退。 花如雪眼睁睁看着,脸色阴沉下来,非晚不由心头一阵舒爽。 “等等,怎么身边只一个人跟着,这怎么行?” 才走了没几步,后面花如雪竟紧跟了上来,亲自送出了春晖堂,忽见红叶过来接她们,立刻一脸看不过去的样子。 暮色下非晚冷眸,声音却娇憨:“才回来,都在收拾房子呢,大伯母请留步。” 红叶提着灯笼在前引路,背后又传来花如雪意味不明的叹息:“这也太可怜了。” 第七章:丫鬟(一) “哎哟,瞧我这脑子,差点忘了大太太还有旁的吩咐。七姑娘,你们能不能自己回四房呀?” 陆十媳妇奉命送她们回四房,谁知才走出不远,便急着托辞打发她们。 非晚乖巧地抬起脸来,先要看西凉娴的意思。 西凉娴只略一沉吟,陆十媳妇竟一脸不耐烦,扬手指着前面一个方向:“呐,你们四房的院子在西北角,再好认不过,仔细听着……” “自己家怎么不能回?忙你的去吧,这儿不用你了。”西凉娴冷冷地打断了陆十媳妇,说着抬脚就走。 非晚快步跟上,却蓦地侧过脸,瞥见陆十媳妇面上罩了层乌云,不由抿嘴一笑。 “西北角上就是我们家的院子,须得从花园子的北门出去。我记得原来花园围墙那儿有扇小门,进出不用绕远路,可分房之后上了锁,不给我们走了。” 西凉娴翘首,左右打量周围的景致,一路回忆。 非晚垂眸不语,那是以前,今晚这锁就会卸除。 “看,前头就是。” 走出花园北门,宅后有凌霜河,下了大石桥,朝西一拐,又步上一座窄窄的石桥,前方一座小小的院落,黛瓦白墙,在紫沉沉的暮色下,显得安详而静谧。 非晚眼眶发热,心中倍觉安宁,我们回来了! 然而才张罗着用罢晚饭,就听见外头有人通报,又是陆十媳妇,走路带着风一般昂昂地进来,身后领着几个丫头。 陆十媳妇从丫头手中接过一个托盘,托盘里装着三件瓷瓶瓷盒,上前一件一件放在她们姊妹面前的几案上,显摆似地。 “这些丸药是大太太特意叫我送过来的,有治病的,有养生的,哎哟哟,大太太真是好大的恩典哦。” 恩典? 屋子里一静,非晚与西凉娴对视了一眼,然后“懵懂”地警告:“这是宫里皇上还是哪位娘娘赐下来的?” 陆十媳妇面色一凛,脸上的笑转为牵强。 “七姑娘说笑了,这是上头的人服用的好东西,平常医馆里根本见不着的,大太太说了,七姑娘用了,管保病来得快去的更快。” 最后竟连药物的名称和用法都忘记告诉。 “有劳陆姐姐跑一趟,替我谢谢大伯母——后面这些人是?” 陆十媳妇巴不得这一声,立刻笑说:“大太太听说二位姑娘回来身边没几个人,生恐姑娘们受委屈,是故特意挑选了几个伶俐的人,说给二位姑娘使唤呢。人都是大宅里用老了的,做事不利索的大太太都不好意思给呢。” 好一个热心的大伯母! 当年分家时怎么没见她如此大方殷勤? 分房时她们四房就没得几个下人,在去扬州之前都基本遣散了。 在扬州添买的仆从虽好,可大多是江南当地人,此次回京就没有跟来。 如今带回来总共不过六七口人,还连同打小侍候的菱枝与红叶在内,这就给了花如雪可乘之机。 前世花如雪在她们身边安插耳目,姐姐与自己的一举一动,花如雪都了若指掌,就是她们几时呼吸深了一点,不过须臾,花如雪都会晓得,自己就连流泪都是不自由的。 眼下大宅又送人来,非晚能有什么好心情? 她举起手帕,故意连嗽了几下,西凉娴便立刻催促:“嬷嬷有话就快说吧。” 陆十媳妇眼角一抽,瞅了眼大小姐做派十足的西凉娴,却也只能侧过头去,先叫了两个丫鬟上来。 “这一个碧玉姑娘,是大太太身边的二等丫头,手又巧心又细,大太太原说等明年就要提她为一等呢,现如今五姑娘身边缺人,说就给五姑娘使罢。” 陆十媳妇说着,眼睛却扫向屋里的菱枝与红叶,像是在寻找优越感,可惜结果让她很失望,登时骄傲不起来了,说完话垂手站在一旁等候示下。 左侧那个丫鬟便近前一步,屈膝深深福了下去。 这个十五六岁年纪,灯光下,一张薄薄的瓜子脸,纤软的水蛇腰,眉眼清新柔和,样貌标致。 身上红袄蓝裙,外头罩着靛蓝比甲,说不出的干净俏丽。 “奴婢见过五姑娘。” 就连声音都是绵绵软软,又不失活泼。 见礼之后这丫鬟便去西凉娴身侧侍候,举止没有半分怠慢,十分的规矩。 西凉娴笑盈盈地,感激动容:“有劳大伯母费心,这丫头一瞧就是极好的。” “五姑娘喜欢,大太太就不算瞎操心了,这几日大太太哪天不念叨几遍,二位姑娘快要到家了,也不知缺了什么短了什么,琢磨着早些给安排上。” 陆十媳妇这才又高声说笑起来。 非晚朝碧玉深深地望过去,瞧不出半分大宅那些大丫鬟的骄矜模样。 却不想陆十媳妇误会了,以为她羡慕呢。 “啊,七姑娘别急啊,你也有的——这是绿茶,原是三太太身边的二等丫鬟,你别瞧她年纪不大,却最是懂事机灵,三太太说七姑娘怪可怜见的,就拨给七姑娘使吧。” 忙献宝似地将右侧那丫头推了过来。 绿茶身形略矮了下,敷衍了事:“七姑娘安。” 非晚只觉眼前一暗,迎面实墩墩地站着一名魁梧壮实的丫头。一张圆脸,眼睛大大的,嘴唇很厚,看年纪比自己还小,可行动与体格反倒像三十来许的妇人,沉重又老练。 陆十媳妇很鬼。 前世绿茶也在非晚身边侍候,可这丫头人前对她恭敬,人后却倨傲懈怠,屡屡自抬身份,以家生子自重,言语之中架枪带棒,很瞧不起她。 因为绿茶是陈嬷嬷的亲孙女! 非晚看在陈嬷嬷的面子上,多番容忍,可最后给花如雪递麻绳的就是这个绿茶。 “陆姐姐,为什么给姐姐的丫鬟像根水葱儿似地,可给我的却像坨还没发好的面团?”非晚“颜控”地开口了。 陆十媳妇不提有不提的好处。 绿茶行过礼,正四下打量,听见抱怨登时回头,目光锐利地望了过来。 “你们瞧,她还瞪我。” 非晚“吓得”瑟瑟发抖。 “七姑娘,好歹也给下人留点脸面不是?”陆十媳妇脸色尴尬,哭笑不得。 非晚嘟起小嘴,委屈巴巴地望向西凉娴,西凉娴盯着绿茶瞅了瞅,面色不渝:“陆姐姐,主子说一句话,这丫头就要瞪人,不像是个本分的。” “哎哟,三太太心热,七姑娘小,好坏不知,可五姑娘该领长辈的心意才是呀。” 第八章:丫鬟(二) 西凉娴秀眉微蹙,悄悄瞥了眼非晚,但是非晚别开脸去,摆出一副很臭的面孔。 “倘若退回去,三太太脸上不好看,这丫头也别做人了。不如这样,***与七姑娘换一换,留着绿茶自己使,把碧玉给七姑娘使,岂不两全其美。”陆十媳妇眸子里掩饰不住笑意。 绿茶脸都黑了,却不敢出言顶撞,目光阴晴不定了几下之后,终于对着西凉娴深深地福了下来。 “请***明鉴,方才我并没有冒犯七姑娘,想是我生的肥胖,眼睛又大了些,想是灯光下七姑娘瞧错了,这才误会了吧。” “你是在说我眼瞎吗?”非晚将手中的药碗往桌上一摔,“嗤”地冷笑,不满地睥睨。 “不敢,不敢,七姑娘是主子,怎么说都是对的。只是我们做下人的丑一点有什么要紧,常言说红花总要绿叶配,若是下人都生的太好看,出去怎么衬得出主子的高贵美丽呢?” 绿茶舌灿莲花地恭维,陆十媳妇帮着打边鼓:“就是,***,七姑娘,你们瞧这孩子,是不是很懂事?三太太的眼光错不了。” 非晚一脸呆萌,似乎不懂她们的意思:“我要靠你才能撑得起身份,撑得住场面?是谁给你这样的自信?” 质疑的声音落下,一时间整个屋子里的目光如针一样,全扎向绿茶身前与背后,扎得绿茶不自在极了:“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七姑娘这样讲不知是何用意?” 绿茶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机变与镇静。 不过么,一道冷冰冰的声音自非晚身后响起: “七姑娘不肯用你,与三太太无关,下面的话你听仔细了,我只说一遍——你瞪我们姑娘,还拿巧言令色,与姑娘虚以委蛇,小小伎俩,以为姑娘好欺?方才姑娘说你一句,你就敢随意顶嘴。看着三太太的面子,我们姑娘不好罚你,可你自己竟无半点知错,岂是为婢之道——我们姑娘年轻,脸儿嫩,可不敢用你这样拿大的丫鬟,没得添堵。” 红叶吧啦吧啦一席话,瞬间就让绿茶无地自容。 就连陆十媳妇也被红叶的气势震慑住了,目光躲闪,再不敢有半分轻视之心,嘴巴张了张又紧紧闭上,不敢再巧辩。 在匆匆交代了后面两名下人之后,陆十媳妇便领着羞愤的绿茶走了,腿脚如飞,转身去的没一点声音,与来时的趾高气昂相比,可以说是灰溜溜地了。 非晚望着空荡荡的门外,冷哼。 西凉娴也皱了皱鼻子,嫌弃地摇摇头,命菱枝将另外两个粗使丫鬟带下去,然后脸上浮起纵容的微笑,将碧玉拨给了非晚。 “姑娘放心,我一定会用心服侍七姑娘的。”碧玉略微迟疑了一下,便顺从地应下了。 非晚也不拒绝,让红叶与碧玉扶她回房间沐浴。 “今儿是初几了?”非晚随口问。 “已经初七了。”碧玉蹲在地下笼炭盆,有火星轻微飘起。 “碧玉,这名字是谁取的?”非晚若有所思的样子。 碧玉微怔:“是大太太起的,还请姑娘赐名。” 非晚斜睨着她:“既是大伯母起的,我怎好再赐名?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是个好名字。” 火盆的红光艳艳摇动,映见碧玉微垂的脸,娇俏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 非晚弦外有音地笑笑:“可你到我这儿的时候不对,落水有什么好,不如改个字。” 碧玉登时目中流露一丝慌乱。 非晚眸色微冷,白皙的指尖拂过热溶溶的氤氲水面,碧玉屏息凝神。 “就叫碧莲吧。” “是,” 碧玉脸色一僵,很快却露出柔顺的微笑,“叮”地撂下火钳,洗净了手过来替她绞头发。 “你不满意?” “不敢,不瞒姑娘,碧莲是我的本名。”她步子顿了顿,笑容勉强。 “这么巧?” “大太太说叫着别扭,才改的,不想姑娘今儿竟又给改回来了。”碧莲目光黯淡,比起对本名的感情,似乎更看重大伯母的恩典。 可惜这层恩典现在被打回了原形。 “碧莲,你刚来,可能不晓得我身边的规矩,你先跟着红叶姐姐学一段时间。” 非晚扶着红叶出浴,洗去了满身疲惫,心情似乎不错。 “是,七姑娘。” “还有,今儿大姐姐怎么没来?” 碧莲寻思道:“这个我不晓得。” “听陈嬷嬷说,大姐姐嫁的极好,而且婆家离娘家又近,只隔着两条街,日常都要来府中坐坐的,陪伴大伯母闲话家常。” “正是呢,我们大姑奶奶极孝顺,就是老太太这里,也是四时水果吃食,衣裳布帛孝敬不断,府里头哪个不称道。” 提起西凉姝,碧莲话就多了起来。 非晚冷冷地瞥了眼碧莲,看来她一无所知。 于是低头咳嗽了两声,红叶连忙放下粉盒:“姑娘,夜了早些歇息,这些日子可累坏了。” “罢了,再说吧。”非晚点点头,便撂下话题,由红叶扶着上床睡去。 碧莲行过礼,知趣地退下。 红叶给非晚拽了拽被角,悄悄地问:“姑娘,难道那个碧莲也有什么不妥?” “你也瞧出来了?” “我瞧姑娘看她的眼神,很有些提防。那为何姑娘不将她也退回去呢?” 非晚瞳孔一缩,如置身月射寒江的冰雪之中。 前世花如雪将这个碧玉塞到姐姐身边,后来又作为陪嫁丫鬟之一,可碧玉人如其名,姐姐在婆家形势艰难,碧玉非但不尽忠侍候,反而趁人之危爬了那混账姐夫的床。 若只是这样,非晚今儿也不会将她留下。 非晚深深地呼吸。 那也是个该死的! 碧玉甘做姐姐婆家人手中的刀,最后把姐姐给害了。若不是另一名陪嫁丫头偷偷告诉自己真相,她至死都不会怀疑到花如雪头上,更不会明白自家的悲剧一直都在别人的谋算之中。 “暂且留着她,还有用。” 这个碧玉,事事天衣无缝,深得姐姐的喜爱与倚重,可背地里却小动作不断,经常把四房的消息透露给大太太。 可巧,这一世她有很多消息,需要借助碧玉——往后又叫碧莲了——向花如雪传递,就比如刚才的话,相信明早就会吹到花如雪耳朵里了。 第九章:奶嬷嬷与姨奶奶 “……若那日船上有我,岂会教七姑娘跌落河里?所以大太太非要我过来不可,说四房缺根定海神针。” 一道声音又高又尖,划破屋中静谧。 是谁这么不懂规矩? 非晚起床气很大,身边的人断不会弄出这样的动静。 “王嬷嬷,您声音幽着点,小晚睡觉呢。”这是西凉娴的声音。 王嬷嬷? 脑海之中闪过一张尖尖的锥子脸,将又小又瘦的自己高举在半空,阴暗地奸笑着,地下赫然数株仙人掌,竖满亮晶晶的尖刺…… 非晚登时睁开睡眼,却猛然对上一双世故的眼睛,正贪婪地俯视自己,仿佛并非在看十三岁的姑娘,而是只开了锁的银箱。 陈嬷嬷不来了,又塞过来一个王嬷嬷! 长长的睫毛猛地颤了颤,非晚扬起细细的手臂。 “啪,” 一记耳光,脆生生的。 用尽所有力气。 紧挨着床前,王嬷嬷身子猛地后仰,登时连连后退,捂着脸站去屋子中央,手足无措地望向西凉娴,哪还有来时的得意劲? 西凉娴呆了呆,正不知这是什么状况,却发现非晚垂下手,一下子缩进床角,身子瑟瑟发抖,目光露出戒备与害怕。 “小晚别怕,这是你小时候的奶嬷嬷。”西凉娴快步上来给非晚轻轻拍着,软语安抚。 非晚这才想起来似地:“我都认不出来了,我刚做噩梦了。” “王嬷嬷,你应该不疼吧,小晚不是故意的。”西凉娴也没原来那般热情了。 王嬷嬷:“……” “嗐,七姑娘那时候才三五岁,不记得就不记得吧。” 王嬷嬷脸色黯淡,自认晦气。然后那泛黄的眼珠只一动,当即从桌上捧了一盏茶水,轻手轻脚地蹭过来。 “我既领了大太太钧旨,自不敢懈怠,往后七姑娘这儿,就由我来照管好了——五小姐,别难过,一切都有我。” 她还紧张地拍了拍胸脯,一副有我兵来将挡的模样。 果然西凉娴心下感动,伸手替非晚接过茶水:“有大伯母的眷顾,小晚,我们不是没有依靠的。” 非晚听了,这才娇弱地微笑起来,亲和如春风拂人:“大伯母让王嬷嬷过来,替我遮风挡雨,我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姐姐,王嬷嬷是我的奶娘,身份不比旁的下人,请姐姐厚待些。” “就单独安置在老姨奶奶的南耳房吧,不必在后罩房和丫头们挤一起。”西凉娴豪爽地安排起来。 这位一直霸占着西厢房的老姨奶奶,就是父亲的生母明氏。 “哎哟,五小姐客气了,哎呀七姑娘,倒是我没白疼你一场。” 忽然间峰回路转,体面到单独给她一间屋子,王嬷嬷不由面露惊喜,那一巴掌似乎没有白挨。 非晚淡淡一笑,原来王嬷嬷这些年过得并不如意:“我瞧着嬷嬷风霜多了,岁月不饶人,毕竟也有了些年纪。” 说得王嬷嬷感伤地低下头去。 非晚似于心不忍:“这往后哪能再让嬷嬷吃苦?菱枝,再拨一个丫头跟着侍候王嬷嬷吧。” “是,恭喜王嬷嬷,嬷嬷以后还请多多指点我们呀。” 这大大超出了王嬷嬷的预料,喜得没能一时回神,竟没有听出菱枝的揶揄。 毕竟都快成老封君了! “嬷嬷的东西都搬过来了不曾,要不,我们去瞧一下屋子吧。” 王嬷嬷满口答应,甩开腿脚,登时跟着菱枝去了。 西凉娴拿起小银錾刀,正欲破开一个鲜红的石榴,可又歪着头,神色古怪地盯着王嬷嬷欢天喜地的背影,慢慢地蹙起秀眉。 “这么大年纪,大伯母这是送她过来养老吗?” 四房人手本就不足,西凉娴隐隐露出了不满之色。 非晚忍了忍,终于还是没有告状。 当年王嬷嬷没少虐待她,若和人拌了嘴,必定暗地里拿小小的她下气——骂她不如大姐姐、四姐姐几个,气大了就拿那种挠痒痒的小棍子,啪嗒啪嗒抽她的腿。 她偷偷搂起裤腿一看,全是一条一条发青的,疼得摸都摸不上。 王嬷嬷怕她告状,就说她不是长女,爹娘不会放在眼里的。 若是哭狠了,就要把她扔到仙人掌上挨扎,她那会儿害怕,只好都自己忍着,说不出的辛苦。 欺小凌弱。 只是这样一块废铁,如今还能经得住火来炼? …… 等午后的秋阳透过窗户打进来,送土仪的下人们都叽叽喳喳回来了,非晚抬眼瞧了下时辰,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去西厢房问候一声了。” “去她那儿做什么?没的添堵。” 西凉娴登时冷脸,扭过头去,给非晚看一个后脑勺。 “若不去,还不知她会闹出多少故事来。姐姐,走吧~”非晚笑吟吟走过去,拿走她手上的针线放回笸箩。 “哎,我右眼皮在跳哎,她会不会骂我呀?”西凉娴仰起脸,面色发白,果然那右眼皮在不可控制地一跳一跳。 这也太神了吧! 非晚不由纳罕。 “不怕,不是有王嬷嬷么?”她顽皮地说。 西凉娴拗不过她,便依言拿出四件厚礼,比小韩氏的略减了两分,领着非晚沿着游廊,往西厢去了。 一进屋,一股喷鼻的香气扑面而来,侧间的地下放着个小炉子,老姨奶奶明氏正坐在旁边的小椅子上,教小丫头做桂花肉。 明氏中等个子,宽面大身,大大的眼睛,肥肥的耳垂,精气神也相当不错。 “多年不曾回家,老姨奶奶一切可都安好?” 非晚随着西凉娴给明氏行礼问安,便扑簌簌地落泪。 “回来就好,别哭了,这都是命。”明氏也红了眼眶,但很快抬起胖乎乎的手背揩去。 “来,这桂花肉好了,你们都尝尝。” 炉火赤红,热油沸腾,浓浓的肉香味飘逸出来。 西凉娴用筷子夹起一片,非晚小嘴儿一张,又酥又脆,满口流香。 这丝难得的温馨,令非晚心下有瞬间的动摇。 昨晚在小韩氏那里,别说新鲜出锅的肉了,连片菜叶都没吃到。 明氏起身去看丫鬟们摆在案头的绸缎药酒等物,一件一件拿在手中细瞧,问这问那,欢喜得点点头。 “我记得你们离开京城的时候,随身行李连人带东西不过两车,如今回京,马车都有十来辆,随身的箱笼都有百八十个了。” “瞧着多,不过是家中寻常的旧物,不值钱的。” 非晚登时了然,昨日老姨奶奶定然蹲门口替她们点过行李了。 谁料明氏登时放下脸来,抱怨地长叹一声。 “都是你母亲肚子不争气,到死连个崽都没生出来,还不许你爹纳妾。可怜你爹这些年出息了,身后留下这么多东西,竟没个替他看家守业的人。” 这风凉话听得非晚瞬间眼圈又红了。 她重活一世,越来越听不得人说自己亲人不好。 “母亲辛苦操持家业,照顾父亲,养大我们姊妹,孝顺那边的继祖母,还将姨奶奶接到四房赡养,如今随着父亲去了,可为何姨奶奶仍不肯放过她?” 非晚情绪激动,连声音都在颤抖。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明氏很顽固,铁青着脸坐在那儿,活像块巨大的拦路石,搬都搬不开。 只因母亲没有儿子,她就非要逼着母亲离开不可,整日作天作地,给母亲使绊子,不断挑剔和争执,惹得母亲经常暗中落泪。 当年分房,小韩氏就是拿这当借口,可最信小韩氏的人偏就是老姨奶奶。 “别和她说了,不然又夹缠不清。”西凉娴赌气拉过非晚,抬脚就要离开。 非晚不禁回眸深深地看向明氏,带着一丝委屈的哭腔:“姨奶奶,做人要有良心。” “她小门小户出身,我西凉家留下她那都是她的福气,她就得为这家披肝沥胆,做什么都是她应该的。”明氏说完,无情地撇开脸。 非晚不由高高地昂起雪白的小脸,死死咬住娇嫩的唇角,目光随之一片肃杀冷漠。 丫鬟的手掀起帘子的那一霎,一阵沁骨凉风翻卷着地面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紧接着,就有凄烈的尖叫声远远而来,顿时划破了四房午后的宁静。 “救命呀——” “快来人——” 慌张的呼喊,饱含无限惊恐。 第十章:五丫头,救命 “关院门,快上门栓,赶紧的!” 二门门口人影飞蹿,辨不清哪个是哪个。 “大姑娘,是三太太来了,还带着四姑娘。”菱枝急奔过来。 就在游廊转角那头,蓦然一抹长挑的身影狂奔而来,一路衣袂翻飞,后面缀着一个妇人,一面飞叉叉地跑,一面慌张地往后回顾,惊恐得像被鬼撵了似地,眨眼就到了跟前。 “五丫头,救救我们,有人要杀你四姐姐,快找个地方给她避一避。” 真新鲜。 三伯母花如静,居然发急到向她们求救。 大约跑了好一长的路,花如静气喘如牛直不起腰来,平瘪的胸脯都有了汹涌的起伏。 “怎么回事,什么人如此大胆?”西凉娴一头雾水。 “来不及了,快让你四姐姐躲躲吧,求求你了。” 花如静却急得脸色惨白,慌里慌张地朝二门那头觑着。 瞧着像白日见鬼了。 非晚却拿冷眼瞅着西凉媚,打扮得像个大丫鬟,头顶梳着一对圆溜溜的双丫髻,整的乌黑发亮,身穿墨绿色的闪缎夹袄,别提多伶俐了。可神情却像避猫鼠,眼睛到处溜,在找地方躲藏呢。 “四姐姐,你不是说今儿要去佛寺吗?” 非晚讶异地问,心底泛起一丝冷笑。 “四姐姐为何打扮得这般俏皮?她做什么抱头鼠窜地?”西凉娴叫人带花如静母女下去藏身,可也不由望着她们的背影,露出狐疑的目光。 陡然间,二门外竟传来男人紧张吆喝的声音,西凉娴惊得身形一凛,侧耳去听:“不像是大哥哥的声气,莫不是二哥哥?” 只见从影壁那里转出一行人来,浩浩荡荡竟有二三十人之多,一行人风风火火闯进来,快得像三两步间就迎面杀到。 “躲开!” 一男一女两张陌生脸孔在前,一路冲到非晚她们跟前,咆哮声石破天惊,炸得人耳朵嗡地一声。 西凉娴愣了愣:“什么人?” “休想藏着那贱人,把她交出来!”那男人根本不理会西凉娴,竖眉瞪眼,手直指过来。 不等西凉娴回答,那女子也尖声叫嚣:“叫西凉媚出来,躲是没有用的。” “怎么会有外人闯进来?没干系的人一律打出去!”对方气势汹汹,西凉娴虽不自觉地退了半步,可并没有避开的打算。 “叫那贱人出来,问她不就知道了,不让是吧?” 眼看那男人梗着脖子抬着下巴,把眼珠一弹,一言不合就冲了上来,非晚急忙将西凉娴拉开,朝旁边一让。 那男人带着人朝里一拥而入。 “不识相!我让你们西凉家颜面扫地。”声音发急凶恶,显然追赶很久却一再扑空。 屋子里登时传出乒乒乓乓的动静,听着叫人心惊肉跳,转眼椅倒柜歪,东西乱飞。 可老姨奶奶明氏还在里头。 “谁让你们进来的,翻什么翻?还敢砸我东西?住手!” 明氏眼瞅着拦不住,不由得破口大骂。 “小畜生,敢跟老娘过不去,你爷娘都还没那个胆。夹起你们的烂屁、眼和臭逼,都给我滚出去!” “老东西,你再骂!” “哎呀,还恐吓起老娘来了,看老娘抄家伙,挖坟起棺材,鞭烂你十八代祖宗!” 里面传出男人哇哇乱叫的声音,显然明氏发威了。 西凉娴目光不由复杂起来,却也生怕拳脚无眼,伤了明氏倒不好了,忙命香巧拽明氏出来。 明氏虽不敌他们人多,可就是到了门口,依旧凶悍地抄起板凳,回头只一扔。 里头响起惨叫,咕咚一声,竟似有人晕了。 明氏仍嚎啕大骂:“打烂我东西,天杀的小棺材,料鸡、巴烂屁股,统统不得好死……” 可那男人仍是连西凉媚的人影也没捞着,非但毫无愧疚,还越兴怒不可遏,在里头乱吼。 “那贱人呢?今儿谁都别想拦着我!” 花如雪急急忙忙赶来,带着人将张家人都堵在西厢:“张家侄儿,你听我规劝,有什么误会我们坐下说,解开就好了。” “那贱人骗我!与我订了亲,竟还与其他男人不三不四。今儿在外头与野男人偷期,偏巧被我撞上,她居然还敢跑,我今儿不打烂她的腿,我就不姓张——谁都别想挡我的路。” “他在满嘴胡沁什么?” 这些话听在西凉娴耳里,却成了乱泼脏水的不入流行径。 非晚暗骂那张公子蠢,空有一肚皮火气,说话连舌头都捋不直,事情都讲不清楚。 不过好在还有那张姑娘,三言两语把事情给当众挑明了。 “她从客栈跑出来,钻进马车,我们就在后头一路紧追,亲眼见她逃回宅子,你们西凉家想赖都不能够! “还想躲?这大宅的几个门早给我们的人堵了,你们那三太太没法子了,就带着西凉媚往这北门跑,还以为北门偏僻我们不防,结果一样被堵。” 那张姑娘摇头得意洋洋:“如今无路可走,竟穿过花园小门躲这儿来了,别以为咱们找不出来,找出来,我们张家非得将她沉塘不可。” 这口恶气不出,似乎绝不罢停。 “既是四姐姐的未婚夫,怎可学那街上的泼皮,喊打喊杀地强闯人家后宅,居然还要打女人?” 西凉娴护着非晚避在人墙后,愤愤不平。 “姐姐,你搞搞清楚,四姐姐定是管不住心思,在外头胡来,不巧被她未婚夫撞上了——此事若传扬出去,我们姊妹几个都别做人了。” “四姐姐怎么做出这种事来?”西凉娴惊疑万分。 非晚跺了下脚,秀眉微蹙,口中恨恨地抱怨:“三伯母也不管管,总这么纵容她胡作非为,也不想想会连累旁人。” “她若真是这样,委实该打。”西凉娴跟着面色白了白。 对方无法无天,花如雪在旁轻声细语好言相劝,摆明了想要压下此事,可惜那张公子脸红筋粗,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几次不耐烦地试图冲开人墙,把花如雪急得焦头烂额。 “不管谁对谁错,那张家上门找麻烦就是不成!”西凉娴有点不忍心,到底是自家堂姐。 非晚不由叹息。 前世的时候,这群混账就是追着西凉媚到四房,可结果横冲撞进了西凉娴的闺房,这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来说,不啻于奇耻大辱。 什么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西凉媚那个肇事的毫发无伤,反倒是无辜的西凉娴受了连累,直气得几次要和张家人玩命。 因而非晚极不愿西凉娴淌这浑水,可没想到西凉娴已招呼左右人手:“快点,把外男给我轰出去,敢闯我家后宅,就是猫都不能这么随便!” 这一声令下,包围圈登时缩小了一个号。 可反倒激怒了那张公子,眼看就要流血冲突,非晚冷笑回过头去,对着耳房那头高喊:“四姐姐,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跑?跑得远远的——” 只见耳房两株红艳艳的茶花枝叶颤动,有个乌黑的脑袋向后一缩,竟是西凉媚在偷偷窥视。 一听有人大叫快跑,西凉媚慌忙自花后窜出,撒腿沿着游廊朝二门外飞跑。 “在那儿!” 张家兄妹恨得一声暴喝,天崩地裂,怒目发狂地破开人群,像一群鬣狗追咬着西凉媚去了。 “啊——” 眨眼间,只听西凉媚几声凄厉尖叫,紧跟着“噼啪”两下,却是被那张公子揪住,连扇了两下耳光,声音在院子里响亮回荡,西凉媚头发散乱,头上丫髻都被那张姑娘扯开了。 好在此时二门外又跑进来一群人,正是西凉家几个兄弟领着人赶到,在门外把人拦救下了。 只是眼瞧着事态控制住了,花如雪却又想要掩人耳目。 “都是自己人,何苦伤了和气,来,到屋里坐。” 竟再三招呼张家兄妹往堂屋去坐,想留在四房把此事商议解决了。 非晚不由心头大怒,她们四房清清白白两个女孩子,被西凉媚乌烟瘴气地牵累,弄得鸡飞狗跳地还不够么? 当下秀眉微蹙,计上心来,脚下飞快走进明氏的西厢房,似大吃一惊。 “呀,怎么能这么样啊,姨奶奶的屋子全完了。这不是我们刚送来的东西吗?缎子全踩毛了,沉香串散了,熊胆药酒打碎了,啊呀还有这人参……” 明氏本就心疼,正坐在廊下椅子上跺脚怒骂,听见这话更是心头窜起一把火,黑着脸进屋抄起火炉边的火钳,蹬蹬地健步奔出。 花如雪连忙叫人夺下她的火钳,明氏不依,哭着往地下一躺,胖胖的身躯跟个圆球似地翻来滚去,口中“小王八”长,“小王八”短,张家人无不脸色难看,七窍冒烟。 张家兄妹刚被“劝住”,登时又被激得暴躁起来,扬言要将西凉媚沉塘。 花如雪左右为难,待不下去了,只得陪着笑脸,说尽好话将张家人带回大宅去了,数十来人一走而空。 四房登时清静了下来,非晚瞅了眼还坐在地下哭骂的明氏,命香巧扶她回屋去。 然后一回头,方才信誓旦旦说要保护她的王嬷嬷,此刻缩着脑袋躲在房门后,只露出两只眼睛对外张望,都不敢现身了。 “姐姐你看。” 非晚一出声,不仅西凉娴,菱枝红叶几个也都瞧见了。 众目睽睽,王嬷嬷连两只眼睛都缩回去了。 “走吧,王嬷嬷上了岁数了。”非晚淡淡冷哼,漠然地转过身。 西凉娴低头瞧着一地鸡毛,脸上不由浮起怒容。 第十一章:添丁 外头天阴阴地,偶尔有一朵两朵的雪花稀疏飘落。 看着眼前满满一院子的下人,非晚胆子也壮了不少,她穿着天青色银鼠小袄,围着白狐裘的斗篷,乖乖地坐在那里,眸子晶亮,面带微笑。 西凉娴一出手,就买来十八个下人。 “大英嫂子,这几个丫头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西凉娴目光炯炯,飞快地越过其他人,直接走向最后一排,那里站着六个高大健壮的丫鬟,手大脚大,身板敦实,脸颊上还有两坨高原红,分外打眼。 “大姑娘看着还行?”大英嫂子憨厚地笑着。 “嗯,感觉安全多了,总算有点我们原来的样子了。” 西凉娴双手朝后一背,摆出一家之长的模样,可一双凤眼瞪得老圆,露出惊艳的目光,仰着雪白的小脸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儿。 “说句不中听的,这几个丫头摔死个把男人都不在话下。”大英嫂子威武地振了振手臂,正合非晚心意。 “你们几个,最要紧是看守我们四房的门户,什么疯狗野猫的,都不要随便放进来。” 西凉娴一脸严肃地说,却引得众人纷纷憋笑。 “大姑娘说的,可都听进去了?若是不好好当差,我可都看在眼里的。”菱枝震慑说。 众人虽不认得她,可那张清秀的脸,还有一身湖缎银鼠褂子,以及稳如磐石的沉静气度,就让人直觉地位不一般。 大英嫂子提点新来的众人:“这位是大姑娘身边的菱枝姑娘,菱枝姑娘可是我们内宅的大总管。” 众人敛容屏息,齐齐应是。 “有句话,你们要深深记在心里,你们只有两个主子,就是姐姐与我。” 非晚声音不大,但简明扼要,目光肃然一扫,新来的下人们竟全都低下头来。 “是,五、姑娘,七姑娘,我们都记下了。” 满庭院齐齐响起应是的声音,震得天上沉甸甸的冻云似乎都动了动。 …… “‘疯狗野猫’,她真敢这么说?” 花如雪猛地回头,像被人一巴掌扇过来的。 森冷的声音令陆十媳妇心底一寒,陆十媳妇不由想起西凉娴总是一脸高傲的神情,脸色也不由难看起来,却又不想认怂:“八成是指那些张家人。” 可这么说,不仅没让花如雪消气,反而触痛心头大患,不由胸口一窒,胸前波涛汹涌起来:“她还说什么没有?” 那真是她瞧不起的两个小兔崽子? “旁的倒没有,只是这一次四房还添了两个绣娘。”陆十媳妇的腰低了低,神秘兮兮地。 花如雪骤然回头,脸上露出轻蔑的神情:“绣娘?难不成她们连针都不会拿?” 女红针线,那可是她最得意的本事。 就连女婿都爱穿她做的针线衣裳,走出去哪个不说好? 花如雪屁股动了动,腰板坐直,等着一如既往的奉承话。 “听说四房那两位只穿苏绣的衣裳,原先在扬州的时候府里就请了绣娘,如今回了京城自然要重新买人。” 花如雪左等右等,却只等到这么一句,不免心头不得劲,从鼻子里冷哼出来:“这么娇气,她们自己没手啊?” “要一千两呢。” “什么,一千两?” 花如雪心神掀起大浪,被那两个小丫头片子的狂劲给震撼到了。 “一个绣娘。”陆十媳妇酸溜溜地。 “有病吧?” 屋里除了陆十媳妇,陈嬷嬷也在旁垂手侍候。 大太太不晓得,但她却深知四房不显山不露水,可完全有那等实力。 然而陈嬷嬷不敢吱声,最近不知为何大太太总没给好脸色,她怕说错话,又招来大太太猜忌,只得憋了又憋。 “这次的人,可都是从平王府出来的。平王府前阵子犯了事,被抄没了,底下的全都由官府发卖出来,就前两日的事,偏偏让四房捡了这个漏!”陆十媳妇满眼全是嫉羡。 王府出来的? 花如雪登时血冲上脸,大发嫉妒坐立不安,转眼不由心生警惕:“那总共花了多少银子?” “有十八个人。” “十八人?”花如雪心疼得被一只手揪起,似乎数不清的白银正从她门口哗哗地往外流。 可陆十媳妇那没眼色的还来劲了:“除了那六个看守门户的丫头,还添了一个厨娘,是做京菜的,一个养马的马倌……” 花如雪心头纷乱,脑海里几乎一片嗡嗡作响的声音,可听到却听出不对:“等等!四房不是有马夫的吗?做什么又买?” “这新买的马车,说是给卫大英两口子出去买办用的。原来的那辆是姑娘们出行用的。因此索性一应又添了个马倌,专管侍候那几马匹,和维护那两辆车子。” “哦。”花如雪松了口气。 她哭丧着脸,强按下心头苦涩,算了算这回出去的银子,既然绣娘的行情非同寻常,那所有的加起来至少也去了二千七、八百两了。 花如雪忽然冷笑,不急,以后都是她的! 旁边陈嬷嬷觑着大太太面色趋于缓和,连忙挨上前插嘴:“说到人口,咱们大宅里里外外至少二百多口,四房和咱们大宅比,那是小巫见大巫。” 这话像只软和的手,捋得花如雪心中舒缓了不少,不禁抖擞起来。 “咱们家在老太爷那会儿,家里人口还要翻一番呢。” “我们没经历过好时候,老太爷当年官居朝廷二品大员,咱们府上也算得上世家了,听说老太爷还领大同总兵的头衔,战功赫赫呢。” 陈嬷嬷的奉承话,花如雪听得越发顺耳。 陆十媳妇灵机一动,乖觉地转移话题。 “现如今关河宁定,前不久战王也回京了呢,战王神威盖世,在边关打得那些外虏闻风丧胆,溃不成军,现今连寇虏的影儿都找不到一个。“ 却不料花如雪并不以为然,只淡淡地摊开手,阴阳怪气地说:“谁能跟战王比?虽说年纪轻轻就功垂千秋,哼,可我要是换了他一样的出身,我也能让千军万马听令,我也能战功彪炳大杀四方。“ 说完,眼睛仍朝陆十媳妇瞥过来。 横竖躲不过,陆十媳妇只得报出流水账,直说到最后两个跑腿的门房小厮,紧接着顿了顿,像嗅到肉骨头的狗,神情都变了变:“那十八人总共花了,五千九百两。” “不可能!”就算有心理准备,花如雪都不觉骇然地扭过身来。 要死啊! 都接近六千两了,她一辈子嫁个女儿都花不了那么多银子。 四房竟然只用来买下人? “哼,这两个败家女。”花如雪脸上黑气凝聚,激动得想立刻赶去四房斥骂一通。 以后那都是她的银子啊! 十两银子的丫头,她都能买六百个了,可四房那两个小兔崽子居然挑最好的买。 还真是金贵娇气啊! 花如雪呼吸又粗了,眼睛狠狠地眯了又眯。 陆十媳妇缩了缩脑袋,她刚听说的时候脚都软了,靠着墙才站稳,四房的银子也太多了吧。 她还以为大太太能不慌,结果,也没比自己强多少! 此时陈嬷嬷脚尖向外挪去,大太太明明气得快要发病了,却仍强挺着骄傲,接下来还能有好事? “陈嬷嬷。” 陈嬷嬷后背一凉。 “最近我屋里的线配色不足,你一会儿出去买一些吧,各种颜色都挑些,别挨到过年都断了颜色。” “是。” 陈嬷嬷屏息应下,才要走,不料—— “再有,再带几沓澄心堂的纸。”花如雪高高在上的声音传来。 “晓得了。” 陈嬷嬷赶紧应下,嘴上恭敬,心下叹气。 要将丝线颜色配足,至少要跑四五家绒线店,这四五家店散落在不同的街道上,若不巧缺货,还不知配得齐配不齐? 若配不齐? 那就还得再跑一趟! 更糟心的是澄心堂与绒线店,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东。 这哪是采买东西,分明是折腾她呢。 “嗐,”陈嬷嬷掀起帘子走到外头廊下,看着院中飘飘扬扬地落下雪花,冷风飕飕灌进脖子,她头一低,就看到手指上龟裂的伤口。 最近大太太总让她洗东西,这寒天水冰,把手洗得粗糙不堪,指尖都开裂了。 碰一碰就疼! …… 四房这里训完话便散了,小小的院子添了人,一片闹融融的景象,生机勃勃。 非晚正抱着小手炉和大英媳妇说话呢,谁知有花如雪的丫鬟过来传话,一进屋就阴阳怪气地:“哟,七姑娘这不是好好地吗,怎么又告病假,过去给老太太请个安就这么难吗?” 非晚立刻懂了,花如雪要搞事。 第十二章:替你爹娘管管 “我们二姑娘早起才喝过药,才刚有了点精神……” 见那丫鬟寒着脸,大英媳妇连忙赔笑解释。 非晚却很平静,由西凉娴牵着手,慢慢地走在花园小路上。 风中夹着大朵大朵的雪花,自铅灰色的天空扑卷而下,渐渐地密得像雨帘一般。 她淡定地仰起小脸,雪花触肌清冷。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是十一月,那个人也快要来了吧。 “姑娘,小心脚下。”红叶打起油伞。 非晚蓦然回神,不由嫣然一笑。 进了春晖堂,小韩氏身边就端坐着花如雪,连寒暄都等不及,突然直指人心地望了过来。 “我听说你们在外头买了人,是不够使唤吗?” 花如雪刻薄的目光像闪着银光的刀片,在她们脸上刮来刮去。 这审问犯人式的冰冷态度,让西凉娴猝不及防,不由怔了怔。 “先前大伯母三伯母疼我们,送了嬷嬷和丫鬟过来,我们并非不知足——只因四姐姐那天出了那样大的事……” “那是你四姐姐的事,与你们什么相干?”花如雪没好气地打断。 西凉娴被她的厚颜无耻气到,与非晚对视一眼,低声辩解说: “那日,张家人一路喊打喊杀闯进我们四房的院子,我真怕四姐姐被他们打杀了。老姨奶奶的东西家具都被砸破了。多几个人在家里,我这心里也能踏实点。” “东西不都赔给她了?”花如雪双眼针尖似地盯着西凉娴,眼角细纹似乎多了几道。 非晚在旁不由好笑,不过拣些下人不用的东西丢给明氏,也好意思叫赔? 她不禁插嘴:“老姨奶奶都给气病了呢,她一向硬朗。我听说四姐姐身上也不大好?” 花如雪呆了呆,忙低头啜茶借以遮掩,可眨眼又从骨头里挑刺:“添买人手这么大的事,你们也不来问问长辈的意见。” 西凉娴只好站了起来,一声不吭,手指无聊地绞着宫绦上的流苏。 非晚也颤巍巍起身,依着西凉娴而立。 花如雪这才满意地收回前倾的身子,嘴里又絮絮叨叨说: “牙行的人虚抬报价,明明一个丫头不过值五两、十两,他们张口一百、三百,甚至五百两!你们银子就花出去了,吃亏了不是?哪像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家,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过。” 西凉娴不以为然:“先前不敢找您,唯恐您误会娴儿厚着脸皮还来要人。” 花如雪听见“还来要人”,登时防备地侧目,反唇相讥:“我也想不到,四房就只剩你们两个了,哪需要那么多人侍候?” 非晚登时眼圈一红,西凉娴也被这风凉话堵得秀眉紧蹙,可却没有驳回。 “是,往后有什么事,娴儿定与大伯母来说一声。” “这就对了,你小孩子家懂个什么?到处交学费。你爹娘去了,留下再多家产,怕也经不起你这等胡乱糟蹋,按理,我这个做大伯母的也该接过来,替你爹娘好好管管……” 花如雪眼中像有热炭似地,越燃越旺,越说越来劲。 “你手头如今还剩下多少家产?” 西凉娴猛然抬眼,惊得嘴儿溜圆:“大伯母,我娘教过打理庶务的,该怎么做我心中有数。” “哼,你除了会花钱,还会点什么?”花如雪白眼狠狠横过来。 西凉娴面色发白,非晚已经抽抽答答地哭起来:“呜呜呜,我要爹爹,我要娘。” “小晚别哭,姐姐不会让人欺负你的。”西凉娴抬手给非晚拭泪安抚,自己也眼睛一红,两线清泪倏然滑落。 “似你那等手头散漫,小晚的嫁妆早晚都给你败光不可。”花如雪尖酸地取笑。 “哎呀,如雪你做什么?还都是孩子,要慢慢教,来来来,小晚到祖母这儿来。”小韩氏突然温和地招手,叫非晚过去。 非晚见她们又在挑拨,越发怯怯地哭个不停:“我害怕,方才我让姐姐又多买了十个下人,不过千把两银子。三伯母引来二十多人,喊打喊杀冲进来,我怕房子被他们拆了。” “你!” 泪眼朦胧之中,只见花如雪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腾地窜起身,大声怒斥,像整间屋子都容纳不了她的盛怒:“你那破房子都没那么贵!” “豁朗,” 几上茶水倾倒,茶盏滚到地下粉碎。 “我家房子虽破,可也要看是谁住在里面。”西凉娴不乐意了,斗胆顶撞。 下人们看好戏的脸凝固了,纷纷意外地朝花如雪望去。 花如雪额头青筋迸突,嘴都歪了,恨得像要气绝身亡,唯有冷笑连连。 非晚泪花闪闪,心头暗自舒爽。 恰在此时,帘下有人急急通报:“大太太……大太太……” 非晚撇撇嘴,哼,来得真巧。 “什么事?”花如雪不耐烦,通报之人连喊了几下。 “张家来人要见大太太,说这事不能再拖了,在前面花厅里头闹个没完。” “知道了。” 花如雪眼神怨毒,阴冷渗人,感觉像暗暗发誓要咬死她们似地,面色肃然地起身去了。 西凉娴领着非晚告退出来,屋外北风劲疾,瞬间将周身的温暖扑散,寒意沁骨地钻进脖子里,非晚不由连打了两个寒噤。 西凉娴忙给非晚把斗篷的风帽兜起来。 非晚已经不哭了,但是寒风一吹,眼睛鼻头都微微发红,看着更楚楚可怜。 “我猜四姐姐这婚事,有点悬了。”西凉娴突然秀眉紧蹙地说。 “那张公子也不像愿意做乌龟的样子。” 非晚早就知道,张家铁了心要退亲,步步紧逼,可三伯避在外面不回来,三伯母装病不出,事情自然落到了大房肩上。 “别教嚷嚷出去才好。别影响到你的亲事,那钱家也算是正经的名门望族了。”西凉娴心事重重地叹气。 名门望族? 迎着寒风,非晚感觉自己脸上的笑意也冷却了,她回过脸去,意味深长地望着不远处正房的大门。 “放心吧,大房还有个花容月貌的六姐姐呢,大伯母即使不为旁人,考虑到六姐姐将来的花团锦簇,她也会使尽浑身解术把这事抹平的。” “没想到我们也要夹着尾巴做人了。如今没了爹娘,你的婚事就等于捏在大伯大伯母手里,往后与钱家协商婚礼,大小诸事,都要从大伯母手中经过。”西凉娴眼神黯淡,像霜打过的茄子。 非晚静静地望着仿佛一夜之间长大的西凉娴,心中难过:“姐姐,不是一味陪着小心讨好大伯母,就能事事如愿的。” 这世上有谁会嫌钱太多,又有谁会嫌纱帽大? 当年父亲升官时,曾给她下了一门娃娃亲,只是钱侍郎与父亲玩笑间说下的,可前世这桩亲事被花如雪拿来大做文章,整得鸡飞狗跳,最后还让姐姐赔了好大一笔银子。 但这一次,她要好好讨回来,让花如雪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后悔。 第十三章:真相 前头便要走出花园,可非晚却留意到一丝异样,南边忍冬篱笆下有几个下人张头探脑,似乎在窥视什么。 再近些,风雪之中隐约传来女子的啜泣声,呜呜咽咽,听着好不伤心。 非晚与西凉娴不由对望一眼,快步绕过篱笆,只见有个身穿紫罗兰色袄裙的少妇,正倚着五角亭的柱子坐着,拱着瘦弱的肩膀,哭得直不起腰。 “那是谁?”西凉娴诧异极了。 非晚唏嘘,低声告诉:“是大嫂子。” 大堂兄西凉瑄的媳妇祁氏,过门似乎一年还不到,她们回大宅那日,祁氏默默坐在角落里,像尊透明人。 “大嫂嫂,你这是怎么了?”西凉娴慢慢步入亭子,上前拍了拍祁氏。 祁氏瑟缩着擦了擦脸,低头一语不发,甚至还有些回避。 “呀,你的脸!” 西凉娴突然惊叫,直往后退开一步。 祁氏白嫩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左眼角肿得老高,像个发青的小包子,若不是人还干净整洁,真惨得像讨饭的乞丐。 非晚登时了然,就在祁氏身旁坐了下来,不忍地拉过那只冻得通红的手,轻轻安抚。 西凉娴也学样,在另一边坐下,露出不平之色:“大嫂嫂,是谁把你打成这样?” “除了你大哥哥,还有谁?”祁氏凄然一笑。 “为什么大哥哥要打你?”西凉娴瞠目。 “昨日我去探视大姑姐,哪晓得大姑爷家来了个侄女,定要我替她打秋千,谁知她摔了一跤,还不小心把我也带倒了,却反说我故意推她。” 祁氏想必内心郁结,不吐不快。 “我再想不到,大姑姐告诉你大哥哥我推人,我不过和他分辩了几句,他就不耐烦了,把我打成这样。” 祁氏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听着教人好不难过。 “大哥哥不像是那种人。” 西凉娴仍不敢相信。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也是!他确实斯文,就是动起手来,也是连一句骂都没有。打完了人,谁都不知道是他打的。”祁氏眼眶通红,无比绝望。 西凉瑄生得儒雅,罕言寡语,看起来不像坏脾气的人,可非晚却知道,这个祁氏最后是被折磨疯掉的。 只是被折磨疯了还不算,又被花如雪母女和西凉瑄倒打一耙,打上祁家,质问为什么把一个疯子嫁入西凉家,还纠缠不清地向祁家索要赔偿…… 说到底这也是个可怜人。 “打人是大哥哥的错,你告诉大伯母了吗?让大伯母替你做主。” 非晚瞅着姐姐有理走遍天下的认真劲儿,简直语塞,果然祁氏目光黯淡下来。 “婆婆还看着我笑,说男人都不会疼爱女人,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西凉娴听了这个冰冷的回答,半晌无言以对,怜悯地伸手在祁氏身上摸了一把,“你坐在此地多久了,不冷吗?” 不料祁氏摇了摇头,手却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 非晚这才看出祁氏的肚子有些微微地隆起,不免一惊:“大嫂嫂,你是有身孕了吗?那大哥哥他……” “他知道的,所以他没有打我肚子,只是把我撂在地下,拿脚踹我的头。”祁氏泪如雨下。 一股恼怒难以遏制地在胸口翻滚腾起。 陡然间,前世乱葬岗的一幕骤然浮现眼前,西凉娴肚子被残忍地剖开,未及出世却已成形的小外甥被从娘肚子里活生生挖了出来,脐带未断,母子俩生死相依,死不瞑目地倒在那里…… 非晚浑身颤抖,骇然掩面,唬得西凉娴慌忙站起来:“怎么了?小晚,你哪里不舒服?” “七妹妹,你不要紧吧?” 就连祁氏也吓到了,不安地瞅着非晚。 非晚忍着不适,立刻扭头劝祁氏:“大哥哥最好面子,若知大嫂嫂在外哭泣,只怕会抱怨你不懂事,张扬他的丑事,他若因此又打你,你岂不吃亏?” “是我糊涂,竟还不如七妹妹一个小姑娘明白。”祁氏神情恍惚,片刻后艰难一笑,可那笑比哭还难看。 非晚连忙安抚:“大嫂子过门日子尚浅,慢慢就都知道了。” “我这就回去了,谢谢你们,四叔四婶生了一双好姑娘。” 祁氏含泪起身,紧握着非晚的手不肯放,神色迟疑了半晌,忽然凑到非晚耳际,非晚只觉有带着暖意的轻气送来细微的声音。 “七妹妹,财不露白,小心有人打你们四房的主意。” 非晚心下震动,面色不由变了变,却见祁氏怜惜地伸过手来,摸了摸她的脸,挥手相送。 非晚谢过,与西凉姝一起告辞,先行离去。 向前走不多远,已经看不见亭子的飞檐,西凉娴不由啐骂:“嫁祸一个孕妇,那大姑爷家的外甥女不是好东西!” 非晚却想到方才祁氏善意的提醒——财不露白,瞬间洞悉背后的真相,祁氏一定知道些什么。 “按理此事还不至于让大哥哥对大嫂嫂动手,依我看,十之八九倒是与四姐姐的事情有关。” “怎么会?”西凉娴愕然不解,不由驻步。 “张家吵着要退亲,何等明目张胆,皆因过错全在四姐姐,只怕还要借机敲诈,向大宅勒索赔偿,那数目小不了。” 非晚眸色深深,将暗藏的玄机层层剥开。 “可老太太疼四姐姐,大哥哥不好与三房置气,偏这节骨眼上,大姐姐告了大嫂嫂一状,大哥哥一口恶气正无处散发,大嫂嫂就触了霉头。” 前世大宅最后赔出一千两封口,才算了解此事。 银子虽是从公中支出,但长房掌家,等于被剥掉一层皮,花如雪如何不丧气?西凉瑄如何不怨憎? 祁氏便成为无辜的出气桶。 正说着,眼看就要走出花园围墙,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尖叫:“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不好,会不会是大嫂嫂想不开,跳河了?” 西凉娴紧张地顿足,一跺脚就要回去救人,非晚心中生出深深的怜悯,同时心下暗道不妙,慌忙一把将西凉娴揪住,躬着身子摇摇欲坠:“姐姐,我头疼。” 一想不对,头疼弯腰做什么?连忙改口:“肚子疼、肚子疼。” “怎么了,怎么了?菱枝,快,快去请太医。” 登时把西凉娴紧张到了。 非晚立刻叫红叶过去湖边搭把手救人,然后自己倚靠着西凉娴往回走。 第十四章:请七姑娘去说话 可正如非晚所担心的,午后花如雪果然找来了。 “快叫你们家姑娘跟我过去,大太太有话问她。” 一个黄莺般好听的声音远远传来,然而语气很拽,辨方向人就在正房廊前,非晚听出是花如雪跟前的大丫鬟甜儿。 “大姑娘出门了。” 菱枝的声音。 “她去哪儿了?”甜儿没头没脑地质问,大约见菱枝不理睬,这才又自作主张地说,“那叫七姑娘跟了我去罢。” 非晚在屋里静静听着,不由冷笑,红叶在跟前做针线,“咚”地将手上针线掷回簸箩里,一掀帘子走了出去。 “我们姑娘从大宅回来就病倒了,眼下我们正熬药呢,你没嗅到这药味儿?” 只听甜儿哼了哼:“话我已经传到了,去不去自己看着办吧。” “究竟什么事?”菱枝追问。 “大奶奶今儿在花园子里落水了,可有人亲眼瞧见,你们四房的两位姑娘和大奶奶一处坐着来。”甜儿声音颇有些幸灾乐祸。 “撒谎!什么落水?大奶奶明明是投河!我还帮忙一起救大奶奶呢。”红叶拎高了声音讽刺说。 “这事问大奶奶不就清楚了?”菱枝也冷笑反驳。 甜儿脸皮颇厚,只是那声音隔着窗户听起来着急了些:“大奶奶到现在还没醒呢!七姑娘不做亏心事,还怕问么,对吧?” 逼着非去不可! 想必花如雪准备了一顶挑拨是非的帽子,只怕还要她破财消灾呢。 为防意外,非晚把菱枝红叶叫过来叮嘱了几句。 “你们两个都留下,叫人把花园围墙那道门给牢牢锁住,把大门也关了,总之看好门户,我不回来、姐姐不回来,都不许开门。” “你们快点快点,这天冻人。”外头甜儿不耐烦地连声催促。 非晚部署妥当,扶着新来的小丫头梦儿,后面有新来的粗使丫头五香跟随,踏着碎玉琼瑶,摇摇地往大宅去了。 可到了大房之后,那甜儿就不见了影,过了会儿,就有个婆子过来,却说花如雪不得闲,领着非晚到后院,让她在退居里坐了,上了茶,出去把门一关。 非晚心中咯噔一记,暗叫不妙,慌忙开门一瞧,门外竟站着五六个金刚一样的婆子,把门守得严严地。 “七姑娘还是乖乖回去坐着,大太太立刻就来了。” 为首的婆子冰冷地命令,仿佛非晚不听话就将她扔进屋去。 这婆子眼如铜铃,目光凶恶,长得不像女人。身形魁梧精壮,紫膛面皮,整个人像是用擀面杖碾过,往横里发展,眉心两道深深的竖纹像刀刻的。 “再说一遍试试!” 旁边一股风冲过来,五香铁塔似地身躯已跨出门槛,比那婆子还高了一头,登时门框都显得不够了。 五香细眼一瞪,婆子眼神奸猾地躲闪。 “七姑娘,就凭你身边这一个丫头,我只要吼一嗓子就够了。” 非晚目光沉沉:“大伯母叫我过来,是要将我当人犯监禁起来?”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听命令办事。”黑脸婆子横亘在门前,像座沉甸甸的石像。 非晚认得这几个婆子,孔武有力,惯于恃强凌弱,借着执行家法没少坑杀人。 当即不由冷笑,看花如雪能软禁她到几时? “五香,跟几条恶狗有什么好说的?” “你说什么!”黑脸婆子气得面相越发狰狞。 非晚转身往里走,这退居安静偏僻,但屋里竟温暖如春,地下烤着两个炭盆,烧得旺旺地,而且案头居然还设着文房四宝。 可就在此时,只听身后“嗷”地一声痛呼,非晚惊得立刻冲向门口,却见五香一把揪住黑脸婆子的发髻,提着人往庭院中丢去。 “嘭,” 那婆子落在硬梆梆的雪地上,地面竟似乎塌陷下去一块。 非晚愣愣地瞅了眼从五香,有几绺头发丝从她指缝间掉落,不由哑然失笑,五香会错她的意思了。 但煞煞恶奴的威风也不错。 “这在干什么?” 蓦然间,一个男子诧异的声音从大门口传来。 非晚登时后背一凉,那声音怎么那样耳熟? “表少爷不需理会,快请这边走,别耽搁了正事。” 非晚抬起冷漠的眼眸,从五香身侧的门缝中看过去,不远处游廊那头,甜儿在前急急引路,后面跟着个年轻人,身穿银褐色锦袍,生得高大俊朗,正大步向这头走来。 花正秀! 花如雪的侄子。 她怎么就忘记了,此人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京城的。 此时此刻,非晚终于明白花如雪设的什么局,这里五六个看守退居的粗使婆子,只消等花正秀进了退居,将门一关,就是出私会外男的戏码。 花如雪要毁她清誉! 方才那婆子说的吼一嗓子,并不是纯粹吓唬她们,只怕到时真会大吼几下,引来众人见证这场“私会丑闻”。 非晚暗暗吃惊,前世她们姊妹步步踩中花如雪圈套,花如雪因此从容不迫,先是让花正秀引诱自己慢慢上钩。 但这一世,她让花如雪处处不如意,花如雪竟变得急功近利起来,居然想一下子给她来剂猛药? 可惜,想得美! 眼瞧着花正秀的脚步声已在房门口,非晚目光发红冷笑一声,三两步跑到书案旁,抓起案头的砚台朝自己脸上一扣。 当非晚转过身时,花正秀已与她打了个照面。 “啊呀!” 花正秀骇然止步,惊恐得面部扭曲。 “这是人是鬼?” “你还我命来!” 非晚突然尖叫一声,非但不躲避,还朝花正秀扑了过去。 “有女鬼呀。”花正秀发出凄厉的惨叫,转身夺门而出,跑得比兔子还快,眨眼就消失在院门外。 非晚头发披散地冲出去,样子大变,满面乌黑,两只大眼睛乌溜溜地闪动,古怪又吓人,守门的几个婆子正不知发生了什么,还都在朝里望,见状都不由惊呆了。 非晚顺利“追”出去,竟没有遇到任何拦阻,暗道好险。 花正秀确实不要脸,人也高大,可却是个——颜控! 她此刻心中小鹿乱蹦,因为个头小穿得又厚实,跑了几步就喘了,连忙唤五香蹲下:“快背我离开。” 五香背起非晚大步云飞,登时离了上房,穿过花园,小丫头梦儿跟在后面离了一大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雪越下越大了,天色铅灰,非晚以面目漆黑的骇人模样,一路上还真唬懵了不少人,后面追赶的婆子越来越远。 只听见五香哒哒哒哒地急奔,身旁闪过绿色的仙人掌丛,当鼻尖嗅到一缕腊梅花香时,眼看就要到围墙小门那儿了,却见前面青石路上有两个人。 有个婆子领着个年轻人,正走在她们前头。 大雪飘飘,空气冰凉,当望见那道修长而清秀的背影,非晚心头一跳,登时眼睛闪亮,呼吸一顿,双手紧紧抓牢五香的肩膀。 来了! 终于来了么? 第十五章:因祸得福 非晚点漆般的眼眸忽闪了下,哭泣声响起,在漫天飞雪之中飘荡:“姐姐,救救我,救救我。” 这么一哭,五香只当她委屈了,虽还有一箭之地,也不觉大声嚷嚷起来:“快开门,大太太要害二姑娘,我们逃回来了。” 五香边喊门,边大步越过那两条身影旁边,紧闭的花园小门从外头打开,四房的下人一个接一个跑出来,猛地瞧见非晚面目全非,登时忙乱起来。 惊慌的,怜惜的,气到骂人的,都忙慌慌地将非晚接进院子里。 正乱着,听见窗下有人喊:“快去传话,你们四房的穷亲戚来了,我给领过来了。” 是个婆子没好气的声音。 过了半晌,菱枝匆匆进来回话,面色不快:“二姑娘,大宅那边领了一位客人过来,说是咱们老爷的学生。” “人呢?” 非晚登时回眸,目光露出精彩,菱枝以为水光倒影晃眼,连眨了两下眼睛。 “我接在倒座里,不好请进二门来。” 非晚心上像插了翅膀,恨不得立刻飞出二门去瞅瞅,可一眼瞥见碧莲在跟前,正教梦儿往火盆里加银屑炭,只得强压下激动迫切的心情。 “大宅什么意思?” “什么都没说,丢下人就跑了。”菱枝蹙起眉尖,很瞧不惯大宅的做法。 正所谓男女大防,她们姊妹俩怎么好见外男? 按惯例,该由大宅那边代为出面待客才对。 非晚忍笑,真是多谢大宅如此欠妥! 不然怎么轮得到自己表现? 可该做的样子一定不能少,于是把细眉微微一蹙,发出为难的喟叹。 “梦儿,你悄悄去那头看下,几位伯伯或者兄弟们在不在?” 梦儿吓得小脸一黄,领了命,两股战战地请人去了。 今日说来也巧,非晚预料花如雪会找事,就将西凉娴支使外出了,眼下四房就只剩非晚一个主子。 有什么事由她全担着。 “那边还没消息么?这等慢怠人家,倒显得我们不识礼数了。” 左等右等,还不见梦儿回来,非晚这才亲自去倒座房相见。 “真对不住,贵客到访有失迎迓。” 非晚走到跟前,深深地万福下去,这个礼行的诚恳,没有半点勉强或者拖泥带水,为的就是让对方心底舒坦。 “好说,好说。“ 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站在那里,乍看之下,就是风尘仆仆的落难书生一个。 一身蟹壳青的绵布袍,是起了褶皱的,头上网巾软塌塌。 非晚心下一笑。 惟妙惟肖,十分逼真。 但是清瘦的面容,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精气内敛,举止谦和。 却隐隐透露出不凡之处。 “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我姓叶,字倾淮。” 叶倾淮大大方方地看了非晚一眼,却不由愣住,这生得也太柔弱了吧! 才不过十三四岁,一身素净,围着杏白玄狐斗篷。 那斗篷的锋毛根根分明,乌黑滑亮,轻拂在那张比牛乳还要白皙的小脸上,有种摄人的惊心动魄。 乌黑的双螺髻上戴着白绒花,在她行礼时微微颤动,十分醒目,望之令人生怜。 “叶公子请坐,听说你是家父的学生?” “正是,可惜我到扬州迟了一步,惊闻噩耗,未及得见家师与师母最后一面,竟连为老师师母披孝吊唁也错过了,说来惭愧。” 叶倾淮连忙接住话头。 可不料他话音刚落,这女孩子桃花眼中瞬间噙满泪水,微微侧过脸去,泪珠莹莹欲落未落。 叶倾淮登时唏嘘:“死者长已矣,存者有余悲,还请姑娘节哀,往后日子还长,当坚强才是。” 接着他就看见那摇摇的泪珠倏然变成两条晶莹的线,从那张白皙的小脸上滑落。 感觉像时间停止了,叶倾淮连呼吸都停顿了下。 这是他头一回怀疑自己。 在茶肆斗蛐蛐儿那会儿,她好胜娇气,存心激将,眨眼就坑了一群赌徒几万两雪花银,若非对她年纪小胆儿肥的印象太过深刻,自己怎会将结案的奏折撕毁,最后还决定跟踪追查过来? 可就在方才,偏巧撞上她受那西凉大宅的欺凌。 当时那惊鸿一瞥! 啧啧,那小花脸,被泪水和墨水整得一条黑一条白,既可怜,又好笑。 只是眼下,看见她恢复如初的真实模样,叶倾淮才深深地感受到,人家明明过得如此艰难! 他正失神间,忽然听见非晚疑惑地问:“以前未曾听父亲提起过叶师兄。” 虽这样问,可却不安地瞅了他一眼,像是怕那丝疑心伤了自己。 叶倾淮自己都不知道,脸上早已露出安抚的一笑,紧跟着语气也变得春风般轻软,春水般温柔:“今岁三月下旬,令尊大人不是往苏州府巡察盐务么?” 非晚点了点头,拿绣着折枝梅花的雪白手绢拭了下眼泪,可娇嫩的下巴尖上还有一滴晶亮的泪珠。 叶倾淮袖下的手指不觉动了动,直看到那滴泪珠洇入浅色的领子,他这才回神,清了清嗓子。 “当时令尊大人在路上遇到了一桩意外。苏州府有些地痞无赖行事大胆,无法无天,打听到朝廷派了钦差下来视察民情,他们就在半路上设下埋伏……当时小生与同窗约好,去赴沧浪亭会文做诗,半路上撞见,救下了令尊大人。” “是,父亲从苏州府回来,身上带着伤,说话间就要吐血。” 非晚恨恨地咬牙,眼眶一酸,泪水又滚滚而下。 就是那些伤口,令父亲重伤不治,不到一个月,便捐馆扬州任上。 也让病中的母亲含恨而逝,随着父亲去了。 抛下她们姊妹二人,无依无靠,在龙潭虎穴之中求生存。 叶倾淮见她端坐在花梨木的椅上,竭力地想保持镇定,可嫩柳般的身姿却禁不住微微颤抖,哀婉之色叫人心碎。 他有点抵挡不住,竟想上前一步搂她入怀,告诉她别怕,以后、以后他罩着她! 等非晚缓过来之后,叶倾淮这才醒过神,察觉到自己失控,于是掩饰地清了清嗓子。 “小生本出自寒门,芥豆小民,原不承望高攀,不想蒙令尊大人青眼,竟收作学生……” 非晚原本心中伤痛袅袅,听了这话不由怔忡了下,随即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煞有介事的叶倾淮。 编,您继续编~ “令尊大人热心豪爽,让我年前去扬州府找他,指点我来年春试的功课。谁知九月底我从岭南游学归来,沿途到扬州府拜谒,不料竟然……” 非晚咬着后牙槽,憋着。 “听闻老师与师母的棺椁已葬入苏州祖坟,家眷已经回京,小生特地前来拜访,所幸见姑娘眼下安顿得甚好,我也就放心了。” 正说着,梦儿回来了! 大冷的天,额头上竟挂着汗珠子,果然没少碰壁。 “二姑娘,那边几位老爷都忙着,让我去找大爷出面待客,可大爷也没空,我只得去寻大太太,可大太太让姑娘自己想办法,说她正忙着呢。” 非晚登时流露出一丝不安:“大宅那边事情多,几位伯伯和堂兄都各有差事,请叶公子不要介怀。” “是我突然上门拜访,冒失了。” 叶倾淮那张年轻稳重的脸,也不由神色变了变,裂开了一道缝。 前世非晚也曾收留过这位,可一年之后他就不辞而别,后来她出门在街头远远地看见,此人竟与一帮首辅御史谈笑风生,俨然地位不低。 这样的人,大宅不好好接着,反将他当作穷亲戚怠慢。 这可是登云梯啊! 非晚愈发有礼:“师兄既然才到京城,那就请在寒舍暂留一段时日吧。” 叶倾淮总算脸色稍霁:“怎敢叨扰师妹们的清净?” 口中推辞,可眼底却分明泛出耀眼神采,非晚又忍不住想笑。 “姐姐正在物色一位西席,好教我读书明理。师兄能得父亲赏识,必定才情不俗。若不然、” 非晚顽皮地顿了顿,引得叶倾淮竖起耳朵,神情凝住,她这才仰起无瑕的小脸,不安地问:“师兄不会是嫌教书麻烦吧?” 叶倾淮失笑,他还以为她要放弃挽留自己,拿银子打发自己,真是白白紧张了一会儿。 “怎么会?” “既如此就请师兄留下,安心准备来年春试。家父重诺,就让我们姊妹全了他生前的心愿。” 非晚眼眶微红,辞色恳切,叶倾淮不由动容,善良重诺,不嫌贫弃旧,他先前怎么会猜疑她贪婪耍心机的? 这个年纪,不该调皮点吗? 当下便一口应承下来。 非晚完全没有料到,就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只因她偶然闯祸,却不想因祸得福,抱住了送上门来的凤凰。 走出倒座房时,非晚迎着翩翩落雪,那暗沉沉的天空看起来也都不再那么压抑了。 姐姐怎么还不回来? 好想赶快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第十六章:天上掉下小哥哥 雪如同鹅毛,大朵大朵地飘坠,天地间已是白濛濛地一片。 “姑娘,二姑娘小时候吃过的芙蓉糕,这都好多年了,说不准店都搬走了呢。” 马车缓缓停下。 西凉娴扶着小丫鬟凛儿下了车,在一座饭店前仰起脖子,雪花簌簌地落在睫毛和脸上,冰凉沁入肌理。 她眯起眼,很费力才看清门匾上朱红色的字:二月天。 “这家有点像了,进去瞧瞧。” 可正在此时,一阵粗犷的咆哮从身后传来,西凉娴惊讶转身,望向声音的来处。 街对过有家大酒楼,“砰”地一声,楼上第二层的窗户突然洞开,一道流星斜斜飞出,有个人摔了出来。 “扑嗵” 那身影在半空中越过街面,带着凶猛的大力将西凉娴撞倒在地。 西凉娴肋下传来剧痛,疼得险些闭过气去。 然后发现怀里蓦地多了个少年! 正紧紧闭着眼儿,沿着嘴角流下一缕殷红的鲜血,触目惊心。 天呐,她怎么就抱住个男人? 西凉娴登时大急,要将人丢出去,可略一动,肋下就疼得直抽凉气,即使凛儿使劲拽她,却怎么都动不了。 她坐在冰冷潮湿的雪地里,亸着脑袋,清冷的雪光照亮了眼前少年的容颜,俊秀的五官,皮肤清透,犹如奶油。 左侧内眼角下,赫然有一粒小小的红痣,静静地艳光四射,相当勾人。 西凉娴心中泛起一丝奇怪的涟漪,世间居然还有这等稀世容颜? 他是谁? 只这失神的功夫,原本清冷的街道上忽然出现许多行人,竟纷纷朝这边聚拢过来。 这少年的对头也从“疏香楼”门口飞奔而出,大步流星杀到,那些人蛮横地叉开左右围观的路人,在西凉娴面前挡得如同铜墙铁壁。 “哟,臭小子来搞事,还带了个相好的?” 西凉娴费力地抬起眼,不由唬了一跳,眼前乌压压地,清一色样貌凶恶的油腻男人,满身腱子肉突突乱跳,手里还抄着家伙。 “哎呀,她在哭呢。”那些粗嗓门发出“嘎嘎嘎”的声音,笑声也跟洪钟一样大。 西凉娴急得眼前发黑。 “嘿嘿,小模样倒还怪可怜的,陪爷几个上楼喝两盅去,爷就不计较你方才无礼,让爷几个高兴了,说不定还能饶这小子不死。” 那些男人眼冒精光,贼溜溜地,像是口水就快要流下来似地。 西凉娴气得要炸,浑身微微发颤,好在终于缓过气来:“你们打伤了人,还不快救治?” 旁边有个穿黑衣的胖子闻言切地冷笑,不屑地斜睨着他们,阴冷的目光像在打量低贱的蝼蚁。 “当这里是医馆呐?得罪了疏香楼,休想活着走出这条街!” 听见这种没王法的话,西凉娴简直发笑:“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此言一出,街面登时一静,围观的人群开始抱不平。 “唉,这又要出事了。” “上个月疏香楼就当街强抢了个人。” “岂止一个?是两个!有一个从楼上跳下来,死了!” “今年当街都抢了七八个这样的小少年了。” “小姑娘,看你们是好人家的孩子,赶紧说说有没有当官的亲戚,先离开这儿,这疏香楼谁都招惹不起。” 那些人侧耳听了片刻,双臂叉着腰,嚣张地朝外跨了两步,把钢眉紧皱,眼珠一弹,黑着脸左右环视了一遍,周围声音才渐渐稀弱下来。 “哪儿来的臭丫头,嘴这么欠?” 话音未落,腾地挥起手臂,抻开锉刀般的五指,那巴掌展开如同蒲扇,比西凉娴的小脸大了都不止一圈,直直朝她娇嫩的脸上盖去。 带起的劲风呼地扫过,西凉娴心头一紧。 北风吹来,夹带着恶心的声音:“别打坏了,这张脸老子看了还挺兴奋的。” 西凉娴连绝望都来不及,不料眼前一花,似乎有道白影闪过,耳边并未听见皮开肉绽的响亮耳光,反而突兀地传来“嗷”地惨叫。 “啊嗷——救我——” 喊救命的怎么是别人? 西凉娴神奇了。 “雾草,那是什么?” 周围人群猛然惊叫喧嚣,轰地退开数丈远,一股惊悚的狂潮席卷了整个街道。 西凉娴抬头,不由得惊呆了。 “卡擦”, 温热的血线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血雾轻扬,空气之中弥漫起浓浓的血腥味。 “嗷——” 一声惨叫,有人嘭地坠地,远远摔开在两丈开外,大腿处白森森的骨头向下戳出。 正是那个想扇她耳光的混混! 他的大腿竟被一口咬断了。 西凉娴瞪圆了瑞凤眼,发现纷纷落雪的大街上,竟突然多了一头野兽矫如闪电的身影。 金黄的眼,狭长而冷漠。 浓密油亮的皮毛,根根分明,雪白的毛尖带点灰色的银针,一串黑色的铃铛霸气地垂挂胸前。 风冷冷地吹过,铃铛声“泠泠”响起,清脆地响彻街道。 而且体型庞大到匪夷所思。 “那还是狗吗?”围观人群一边颤抖,一边窃窃私语。 “是狼。” “是雪狼,这是传说中的狼王!” 整条大街沿途一波一波地倒抽凉气,气温仿佛骤降至三九严冬。 西凉娴头皮发麻,因为近在眼前的雪狼慢慢回过头来,眼睛变成了幽幽的绿色,被它漠然看过来,西凉娴登时两耳轰鸣,心嗵嗵狂跳,仿佛随时会蹦出胸腔。 好在雪狼毛茸茸的大尾巴悠然一扫,从容地转过身去,望向其他手持板斧的混混们。 “呵” 一记怒吼,自雪狼喉咙里翻滚咆哮而出。 它的毛陡然炸开,瞬间如同一只巨大的雪球,刷地亮出雪亮尖锐的牙齿,在漫天飞雪之中,仍可见被口水润得晶亮。 充满雪野荒原中的猎杀气息。 似在宣布这里,将是由它主宰的屠戮场。 西凉娴仿佛见到救星,不禁振奋起来,双眸紧紧盯着雪狼:“咬啊、咬他们!” 混混们戒备着,倒退围拢成一个拥挤的半圆,粗壮的双腿颤抖地站站稳,手中的铁棍和板斧摇摇欲坠。 哪还有方才视人命如草芥的张狂? 有的只剩下骇然与癫狂! “宰了它——”,有个领头的一声大喊,几十人一拥而上,垂死挣扎地对准雪狼砸去。 第十七章: 窃心美人 “泠泠” 雪狼突然纵身高高跃起,狡猾地从那些铁棍和板斧之上蹿过,并且以不可思议的敏捷与轻灵,瞬间倒翻筋斗,脑袋只略微一歪,长嘴咬住一条人腿,将人轻松倒提而起,甩向半空。 “卡擦” “卡擦” “卡擦” “啊——”,惨呼一声接着一声,不断有混混被甩落,缺胳臂少腿,血溅红了皑皑白雪,登时都昏死过去。 这简直是单方面的猎杀,而猎手,是一头比马还大的雪狼。 “嗤” 忽然一声极轻的笑意从怀中传来。 西凉娴正屏息敛气,震撼于雪狼惩恶扬善替天行道的壮举,不由下意识收回目光,低下头去,对上一双慵懒的眼眸。 只是这一眼,西凉娴却看见少年眼中耀眼的星河,如冰雪清寒,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遥远而不可及。 这人竟给自己看张厌世脸?对她这个“人肉垫子”,似乎全无感激之情。 西凉娴磨了磨后牙槽。 “你还不起来?” 少年星眸之中倏地划过一缕沉郁,几乎同时人已腾空而起,瞬间飘至两尺开外,长身玉立,面对满地的狼藉与惨烈,却是一脸讥讽与凉薄。 只见他抬手,将手指放入口中,忽然发出两记短短的唿哨。 那边雪狼杀得正欢,竟突然戛然而止,然后不情不愿地扭过头来,绿眼睛幽怨地朝这边看了眼,才不紧不慢地向少年走去。 昂首睥睨,冷漠神俊,站在少年身后,如同洁白高壮的神兽。 西凉娴感觉雪狼来的及时,眼下证实与这少年有关,可仍不免暗暗震惊。 “误会,都是误会!” “求您饶我们狗命吧。” 混混抱头鼠窜,哭爹喊娘,见状陡然身子一矮,也不敢过来,就远远地冲那少年磕起头来。 “嘭嘭嘭” 打鼓一般。 三四十个混混,见那少年如高人孤傲,不理不睬,居然哭丧着脸来求西凉娴。 以为她好说话。 “俺们有眼不识泰山……” 一路膝行连滚带爬来到西凉娴脚下,倒头就磕,连地面都跟着“噗通、噗通”地抖动。 “谁是泰山?我长得像泰山?” 西凉娴登时恼火起来,白皙的脸涨得通红。 那些人差点哭了,急忙改口:“……是俺们有眼无珠,姑娘天仙下凡,观世音菩萨化身为人,求姑娘大慈大悲,饶过俺们这些孙子吧。” “孙子们,你们怎么还叫姑娘呢?”围观的人群哄然大笑。 “被大狼兄弟咬得还不服气吧?”有人揶揄。 西凉娴不屑地撇开脸去。 先前欺她势单力薄,竟敢使唤陪酒,一转眼被雪狼杀得遍地惨叫,就满口天仙菩萨和祖宗了。 她扶着凛儿起身,终于摇摇地站起,可却怒火未消:“前倨后恭,你们多大的脸!” 可接下来让她瞠目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人竟侧身两两相对,咬着白牙举起双手,照着对方兄弟,互相打起耳光来。 “打你给脸不要脸的。” 左右开弓,肥厚的巴掌在空中乱舞,一张张油腻腻的脸皮被扇得直抖晃,噼啪直响。 这下西凉娴有点懵,眼角抽了抽。 “哎,打得好啊。”围观人群哗然,发出阵阵高声嬉笑。 “造了多少孽,也该倒霉了。”有人骂道。 瞧着眼前整齐划一的举动,炸鞭炮似的响彻大街,西凉娴也忍不住嫌恶地发笑。 不过她终是眼尖,一眼瞅见那个油脸的黑衣胖子,奸滑地缩在最边上,竟还全须全尾地。若不是有雪狼虎视眈眈地盯着,估计早就开溜了。 “喂——你不是说不让我们活着走出这条街吗?” “你别指着我,”那黑衣胖子躲闪着眼神,这种情形下居然还在硬撑装傻,“不是我。” 西凉娴嗤之以鼻。 只见那少年微微扬起嘴角,漫不经心地走过去,粉底小皂靴一脚踏在那黑衣胖子厚实的背上。 “嗷——” 少年似乎并没有费什么气力,却把黑衣胖子的后背骤然压低了一尺,整个几乎匍匐在地下。 他斜着清亮的眼,语气淡漠如斯:“就凭你们?做我的狗,都是侮辱了狗。” 在少年脚下牙齿咯咯打架的黑衣胖子,抖得筛糠一般,把他旁边的同伙唬得面无人色,瞬间整整齐齐全趴了下来。 “明白!俺们岂敢自称爷爷的狗?” “疏香楼,全是孙子,”大约听着还算顺耳,这少年春冰般的目光稍显和缓,抬眼瞥向对面疏香楼上横挂着的烫金匾额,邪气地一笑,“说。” 他一个字都不肯多吐,说话还轻轻柔柔地,像二月的春风乍暖还寒,让人分不清可进还是可退,那些强盗听了,一张张血污油脸紧贴地面,浑身战栗不已,却愣是一字不吐。 只不过迟应了两息的功夫,雪狼就从少年身后走了出来,突然伸着长长的嘴,喉咙里咕噜噜地发出可怕的声音,底下登时杀猪般一片告饶: “妈呀——俺们疏香楼,全是孙子!” “对对对,孙子全是疏香楼,小祖宗,让我们走吧!” 夹带着深深的恐惧与抽泣,疏香楼前一片哀嚎,嗡嗡震天,疏香楼今日颜面碎了一地,捡都捡不起来了。 那少年脚下似轻轻一压,“咔擦”,黑衣胖子的脑袋随即歪到身体一侧,脖子竟折断了,连哼都没哼出一声。 街上一片死寂。 少年淡漠地收回脚来,又在另外一人的背上蹭了蹭靴底雪泥,这才领着雪狼走了。 那一个转身,带着十二分的不屑。 整条街都目送他们远去,不想那雪狼走了两步,竟又突然呲牙扭回头来,瞧瞧那伙已经掉了魂的手下败将有没有不老实。 在获得满意的答案之后,尾巴悠然一扫,方以得胜者的姿态,气昂昂扭回头去。 “泠泠?”。 它迈开从容的步伐,跟随少年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于那头的街角。 “我觉得特别痛快。“有人幸灾乐祸。 “都一样。“ “我刚才有没有看错,疏香楼,吃了一头狼的亏?”还有路人憨憨地求证。 “嘿嘿,吃亏,干脆早点关门。” “这害了多少年轻人了!” “老天派一头狼来教训这群畜生。”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 西凉娴扶着凛儿慢慢往回走,每走一步都要疼上一会儿,哎哟、哎哟娇声叫唤,感叹今儿真倒霉,不过又觉得挺刺激。 咦,那人叫什么? 第十八章:保护 “二姑娘,京畿道的山头找到了,不过……” 非晚正叫厨房准备晚饭,就见大英媳妇进来回话。 她吩咐卫大英去京畿道寻找一座山头,山上长满了别处没有的苦枳梨树,用这种木材烧出的炭可是上品,带着天然的松柏清香,点燃还不会呛人。 前世这种银霜炭在京城上流风行,连宫中惜薪司都派人去采购。 一斤上品银霜炭可以卖一两银子。 若每月能产三、二万斤炭的话, 她岂不富得流油了? 可眼下大英媳妇欲言又止,似有难色,非晚心中不免咯噔一下,难道又被宜阳郡主抢在前头了? “嫂子直说无妨。” “那山头的主人不肯与我们下人交涉,似乎不着急卖……” 非晚心中疑惑,可正说着,冷不防凛儿一头撞进来,满面惶急地回话。 “大姑娘受伤了。” 非晚登时慌了,忙出去接人,一面细细问明情况。 “眼角生着一颗小小红痣,还带着头雪白的大狼?” 听到这儿,她不由想到一个人,霎那间面色比纸还白,难不成是传说中那个勇士营的御前指挥使? 那可是赫赫有名的煞星! 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非晚也只得暂且放下。 西凉娴肋下受了伤,不宜挪动,非晚就向大宅告了假,专心请医问药,侍奉左右。 这天,叶倾淮给她上课,讲的是《诗经》,里头有一句:“山有枢,隰有榆。子有衣裳,弗曳弗娄。子有车马,弗驰弗驱。宛其死矣,他人是愉。” 这诗讽刺那些吝啬鬼,有衣裳舍不得穿,有车马舍不得驱使,所有的一切都舍不得享用,等死了,就是别人的。 叶倾淮“啪”地将书掷于案头,如夫子背起手,仰头发出豪迈的感慨:“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白丝与红颜,相去咫尺间。” 总结成一句话,银子就是用来花的! 非晚相信,他一定是故意的。 乌黑的眸子沉静:“爹娘去世前,让姐姐照顾好我,可我也大了,我要多多地赚银子,替姐姐分忧解难。” 说完,也不察透露了心思,反而坚定地说:“银子可以解决很多问题,是好东西。” 被带歪的叶倾淮:“……” “呃,师妹,枢长什么样,你晓得吗?” 看见非晚摇了摇头,叶倾淮一喜,年纪小就是好糊弄,于是提笔随便划拉了两下。 非晚看那墨迹斑驳的枝桠,还有大大的叶片:“师兄,这好像是梧桐树吧。” 叶倾淮头低下去,正眼瞅着自己的大作,脸皮微红。 “唔,这枢嘛,其实就是……” 正想着如何圆回来,那墨味儿太浓了,他鼻子发痒,禁不住打了个喷嚏:“阿欠!” 睁开眼,却不由惊喜过望。 糊了! 他落笔时饱蘸墨汁,都还没来得及被宣纸全部吸收,被他的护身罡气一吹,竟全部跑歪了,纸面上登时洇成一坨。 哪儿还有梧桐树? 满纸乌泱泱一片,纵使小师妹兰心慧质,也认不出什么来了! 给这墨记一功! 叶倾淮美滋滋地,谁知非晚狐疑地看过来:“师兄,旁边有个大花园,比整座大宅都大呢,里头百草千花,肯定有枢树。” 他登时想起,自己来的那日穿过花园,确实走了许久,还直感叹西凉大宅的花园怎么占地面积那么大? “走,去看看。” 叶倾淮果断放下手中的笔,搞不好能遇到大宅的人,到时,可以狠狠削那些败类。 他轻易就挖出了那天事情的真相。 西凉纪的老婆把小师妹软禁起来,还想坏了她的清白。 那还是大伯母吗?连做人都不配了! 叶倾淮整了整棉袍,跟着非晚进了花园,经过梅花圃时,冰凉的空气中传来阵阵幽香,只见眼前一片红梅,半含半放,映着冰雪琉璃的天地,灿若胭脂轻霞。 前头林中人影一闪。 “七妹妹,这几日怎么不见你出来逛了?” 有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朝他们走来,正是大房的养女西凉娇。 “六姐姐?” 非晚只看了眼西凉娇身后跟着那个少年,身材高大俊朗,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可却无法遮掩鼻子通红,两腮略有些发紫。 她露出惊讶的目光,片刻之后随即了然。 西凉娇上前挽着她的手:“你也来看梅花么?这是我表哥,正秀表哥,快来见见我们四房的七妹妹。” 那人正是花正秀。 花正秀那天差点被非晚吓出病来,见了花如雪,直抱怨了两日,花如雪又气又烦,费了多少口舌,总算又将他稳住。 这几日偏巧红梅开了,花如雪就让他在花园里多逛逛,寻找机会,制造一场浪漫的偶遇。 这种事花正秀拿手啊! 整日在这冷天雪地里蹲点,来回闲逛,就是枝头哪朵梅花今天不开,要后天才开,他都摸得门清算得准了,可非晚就是不来。 原本他就心有余悸,这下更没了耐心。 花如雪只能派西凉娇陪伴。 不想今日还真遇到,花正秀面色古怪。 “这真是七姑娘?” 西凉娇见他一脸惊讶,担心他不要提退居的事哦,忙使眼色:“怎么不是?” “我还以为是梅花仙子走错路,来到人间转一转了。”花正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正要横扫败类的叶倾淮:“……” 可大约是男人对于情敌的第六感,花正秀一下子注意到了非晚身旁的叶倾淮,生得倒是白净俊秀,可一股浓浓的书生气,身上的衣袍一看就没什么档次。 “这穷酸是谁,是你家哪儿来的穷亲戚?” 花正秀拿白眼斜人,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 叶倾淮登时抖擞,正要借故开喷,不料却陡生变故。 只见非晚腾地一步越过他,怒气冲冲地抢在前头:“会不会说话?不许你骂我师兄。” 叶倾淮:“?” 他什么时候需要一个小女孩的保护? 可, 这种感觉相当奇妙! 叶倾淮心头暖烘烘地,目光温柔地落在非晚瘦小的肩膀上。 “师兄?原来是个读书人,吃白饭的。”花正秀头昂得更高,都拿鼻孔看人了。 “我师兄聪明低调,才高八斗,他日参加会试金榜题名,还能面圣,到时就是皇上钦点的状元郎!身披红花打马游街,万人空巷。可你呢?你除了一张嘴,还会什么?” 小嘴儿好不伶俐,说完还转过脸来,寻找认同:“对吧?师兄。” 叶倾淮负手,登时挺了挺胸膛:好想考个状元玩玩。 花正秀气得鼻孔要冒烟,一双眼睛鼓鼓地,半天才憋出一记冷笑:“好啊,那我拭目以待。” 说毕,冷着脸转身就走。 “表哥,表哥,”西凉娇连忙喊,花正秀头也不回。 西凉娇面色尴尬,忽然娇媚一笑,亲昵地拉过非晚,打趣说:“七妹妹,表哥想必对你一见倾心,倒像吃醋了呢,你不要怪他。” 非晚立刻正色:“六姐姐请慎言。” “你别放在心上,我去问问表哥即知。”西凉娇见状,目光回避,也不再多言,匆匆地离去。 非晚冷冷地转身,叫叶倾淮跟上自己:“师兄,走,我带你挣银子去。” “师妹,你说什么?”叶倾淮以为自己耳朵冻坏了。 “挣银子啊,挣了分你一份,快跟上。”非晚大方地宣布。 第十九章:我师妹受了内伤 “我可否问一下,你为何要卖掉山头?” 几个时辰之后,京畿道一家村野客栈里头,非晚与叶倾淮并肩而坐,对面是个儒商打扮的中年人。 此人自称段宏。 非晚不等此人开口,先发制人地提问,只见段宏愣了下,脸上浮起尴尬的微笑。 “呃,我想要卖了这山头,再换一座更大的。” “我刚转了一圈,此地是小了点,位置还有点偏。” 非晚得意地抿了抿嘴,这人一定同样想问为什么要买他的山头?但是非晚不给他机会。 段宏嘴角不满地撇了撇,却仍谨慎地问:“二位,我这开价你们都知道吧?” 提到价格,非晚有些不悦,这人狮子大开口,竟要十万两银子,当她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你非但要一次性现银付清,连定金尾款也一概不收,可我瞧着这山头最多值四万两。” “姑娘,这大冷天的,你们二位专程从京城过来,不会是来与段某开玩笑的吧。” 段宏脸色变了变,最后皮笑肉不笑地看过来。 来的路上,卫大英就给非晚支招,劝她不必答应亲自过来,反叫段宏更端架子了,只消给他热火上浇两瓢冷水就好了。 事实证明果真如此。 段宏见非晚不做声,竟绝口再不提买卖,只一味吹嘘他是如何发家致富的。 “我做生意这些年,眼光准,这几年陆续盘下几家铺子与产业,哪个不获利丰厚?报这十万两我都觉亏了,我这山头资源富裕,来年再涨个两成都不是问题。” 这女孩子语言文雅,声音清婉,只能依稀瞧出帷帽下娇嫩的容颜,而旁边这少年容颜俊秀,瞧着随和,但偶尔神态身形隐隐流露出桀骜,目光凌厉机敏。 可二人到底年轻,段宏并没太放在眼里。 因而非晚观其态度,这哪像是诚心要卖? 倒像存心利用这座山头为诱饵,试探报价亏了还是赚了。 可恶! 难怪前世是宜阳郡主盘下的,若不是泼天的富贵权势压着,这生意人刁滑,岂肯轻易让步? 换了一般人还真拿不下。 非晚蹙起眉尖,薄面含怒。 可想起那银霜炭利润可观,心中又委实割舍不下。 正要再与此人周旋,手却下意识地抚上小腹。 不知怎么回事,在马车上肚子就开始隐隐作疼,原先以为是在马车上冻了大半日,可不料眼下越来越难受,简直坐立不宁起来。 这下心中烦躁,对面的卖家又是口若悬河地吹嘘发家史,渐渐觉得耳朵里嗡嗡聒噪,不免言语之间不客气了。 “我们大雪天地过来,一路上雪厚难行,走了两三个时辰,车马不停,多有不易,可你似乎不是诚心谈买卖,反倒将我们当傻子耍。” 可话音刚落,她便慌忙支着桌面起身,可已经头重脚轻地发飘,眼前看不清楚人物了。 就在倒下的那一霎那,非晚唯一考虑的事情就是,晕倒的姿势千万要美。 本来身边最近的是大英媳妇,一歪正好倒在她身上,这角度刚好不让自己难看地倒在地下。 咕咚一头栽倒,人事不知。 就在非晚眼前发黑那一刹那,她好像看见叶倾淮如电般出手,揽住了自己。 非晚没有看错,叶倾淮虽然瞧不见她的脸色,但只听她呼吸便知不对,抢先将非晚接在怀中。 这下,可把卫大英两口子急坏了。 “二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大英媳妇急得跺脚。 卫大英恼了,气急败坏地指着段宏:“奸商,你给我老实呆着,等我们姑娘醒了给她赔罪!” 叶倾淮急着将非晚抱回客栈,百忙之中听见这句骂,不由腾地回头,阴冷地朝段宏看了过去。 只匆匆一眼,段宏骤然浑身如坠地狱,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觉迎面似有千军万马冲杀过来,要将他大卸八块。 门口风雪扑进来,寒气似挟着兵锋之威,将段宏热身子一扑,登时打了几个颤。 “见鬼了,一个小年轻,怎么会有那么阴狠的眼神。” 叶倾淮是没听见这话。 他双手抱着非晚,步履如飞,可暗自惊讶不已。 小师妹太轻了,软软地,他抱在怀中,就像抱着一支鲜柳。 大毛衣裳都穿上了,还披着白狐裘斗篷,可依旧弱不禁风,手腕纤细地露出袖子,娇嫩的素手叫人忍不住想要给她捂一捂。 抱去房间,大英媳妇替非晚除了帷帽,只见非晚面色苍白,眼角有泪,忙摸了摸身子,吓得直拍胸口。 “二姑娘额头冰冷,身上发热,多半是风寒。” 叶倾淮眸色一动,走到外头向客栈掌柜询问,老板连连摇头:“我们乡野小店,附近哪有医生?” 正要再问,忽然一眼瞥见梦儿悄悄地捧了衣裳出来,那衣裳上面竟沾着通红的血迹。 叶倾淮脑海里嗡地一声。 小师妹流血了? 她受了伤? 叶倾淮焦躁起来,登时大步流星来到外面杨树林里,尖锐地吹了声口哨,他的侍卫暴风从不远处树下走出,三两步就来到跟前。 “主子。” “叫军医来,马上。”完了又想起了什么,“我师妹受了伤,是内伤。” “您让军医给女儿家看病?”暴风一脸古怪。 “他不会?” 叶倾淮蹙眉,冷冷地斜睨过去,毫无商量的余地。 暴风登时住了嘴。 两个时辰之后,只见军医背着两个大药箱,吭哧吭哧气喘如牛,冒着风雪连夜赶来。 叶倾淮一面引着军医往非晚的房间,一面很有经验地低声传授:“你一个走街串巷的游方郎中,手里该摇个串铃才像。” 军医脸色变了变,连忙告罪,叶倾淮挥挥手,赶紧将他提留进屋,等军医问过诊,却是满脸暴汗的样子。 觑了自己一眼,还不敢说话。 “怎么了?”叶倾淮脸色难看起来,目光也不由变为阴狠。 “您师妹并非受伤,这分明是要看千金科。” 军医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勾起脑袋,小碎步走到大英媳妇跟前:“这位大姐,请这边说话。” 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叮嘱。 “给小姐服些红糖水,暖腹,若是能喝姜最好,喝不下也无需勉强……要多休息,注意身上保暖,千万别在外头走路,别给风吹了……她这身子弱不经冻。” “你在搞什么,喝点糖水就能治好伤?”叶倾淮耳朵尖,听得一清二楚。 那眼神仿佛军医活得已经够久了似地。 他若不亮出点看家本事,以后就无路可走。 军医似乎也明白处境,立刻跑去桌前提笔开方子,慌得差点写出白字。 “您放心,我这就开方子,保准让小姐缓和下来,不至吃太多痛苦。” 笔走游龙,洋洋地写了满满一页纸。 军医手指微颤着递过药方,叶倾淮接过之后,瞅了两眼:“你留下,把药煎好。” “是。” 药还未煎好,非晚喝了红糖水醒过来,躺在床上浑身发痛,可得知自己是因为月事初潮提前而晕倒,羞得满脸通红。 她正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叶倾淮,不料人家开口竟告诉自己一个好消息。 “师妹,你放心,那个奸商已经答应了,四万两,山头卖给你。” 非晚不知道自己晕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当下不由喜滋滋地问:“是师兄谈下来的吗?” “也可以这么说,用手谈的。” 非晚乌黑的眼眸眨了眨,只见叶倾淮修长的手指动了动,灯下俊脸微扬,不由惊叹:“原来是下棋?生意人肯定不如师兄了,师兄你真聪明。” 事情的过程可能并非这么简单,但是自己这次带上叶倾淮,果然是明智的选择! 叶倾淮见状,不由嘿嘿得意,又混过去了。 “我最讨厌奸商。”他说。 其实不止奸商,就是奸人、奸邪、奸佞,他都讨厌。 这世上能有比他还奸的人? 第二十章:脏水(一) 这么一耽搁,他们回到京城已是五日之后,连冬至都没赶上。 “我不在家的这几日,是出什么事了?” 非晚察觉红叶似乎神情不对,不由心中一紧。 “是王嬷嬷!” 红叶细眉微蹙。 “她和大姑娘说,与姑娘定亲的钱家少爷是个不学无术、缩头缩脚的无用之辈,把大姑娘急得,立刻派人去打听,消息竟然属实,大姑娘昨儿去求大太太,要给姑娘退婚。” 非晚步子骤然一顿,眸色幽深如古井,趁自己不在,花如雪居然提前行动了? “大伯母答应了?” 红叶低头,欲言又止:“大太太十分为难,后来大姑娘都给大太太跪下了,大太太才勉强答应想想法子。” 非晚心头颤了颤,姐姐是关心则乱。 警惕地瞥了眼正服侍她换鞋履的碧莲。 “罢了,我先瞧瞧姐姐去。” 非晚也不换衣裳了,急着先往正房西凉娴屋中探视,把侍候的人都赶了出去,连菱枝红叶都没留下,过了一个时辰才出来。 她躺在床上翻了两个身,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忽然后背一紧,神色微冷。 花如雪要有动作了! 前世西凉娴曾遭人诬蔑通奸,时间就在腊八前后。 起因是有人落了胎,却埋在了四房院子外头,将一盆脏水阴毒地扣在西凉娴头上。 那之后西凉娴整个人变得极其敏感,总是疑心周围的人充满恶意,从此闭门不出,与世隔绝,脸上再也没了笑容。 非晚猛地抬眼,透过朦胧的纱帐,瞅见守夜的碧莲正在灯下绣着什么,不由心头乱跳,浑身躁热,登时踢了踢被子。 如今冬至刚过,可离腊八还有几日,难保花如雪心思不变,万一又提前发难呢? “姑娘,小心着凉。” 碧莲温柔地上前替非晚盖好被子。 非晚瞅着她无微不至的脸,更加警惕,手心发汗:“去将红叶叫来,我有事问她。” “姑娘,夜深了,你这身子禁不得累,有事明早再说,也不迟这一二个时辰。”碧莲愣了愣,好言相劝。 非晚面不改色地盯了她一眼:“你竟做起我的主来?” 红叶来得很快,旋即将碧莲遣开:“你去花园采新鲜的梅花,回来叫厨房蒸一笼蟹粉梅花包,路上小心,点两盏羊角灯吧。” 碧莲好看的脸都发青了,却立刻应下出去了。 非晚细细地吩咐红叶安排下去。 贼惦记着她的门户,早晚就要对上,若不让贼体味什么是痛,岂不是对不起自己重活一次? 到了半夜,蟹粉梅花包出笼,非晚吃了两口,才放下筷子,果然前院喧闹起来。 “嘭嘭嘭嘭” 寂静的雪夜里,大门被不客气地敲响,登时惊动了整个院子。 非晚立刻穿厚实了,顾不得半夜寒气侵人,紧紧裹着斗篷,步子飞快沿着抄手游廊往正房走。 “自打你们从扬州回来后,我顾这顾那,操碎了心,可万万没想到,你们四房还是出事了!” “大伯母,这是怎么了?” 正房帘子挑起,西凉娴出来接迎,正睡眼朦胧,看到眼前这一幕,骇然睁圆了眼。 她们四房小小的院子里,竟站满了大宅的人,还有几张熟悉的脸孔,花如静、陆十媳妇、绿茶,下人手中全提着灯笼,将漆黑的夜里照得耀如白昼。 严阵以待的架势,可比那天阻挡张家兄妹要壮得多! 花如雪在廊下高声叱责,可却一脸痛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有人告发你,就是你,说你与人无媒苟合。你老实招来,那奸夫是谁?” 西凉娴被突然指着鼻子逼问,惊讶得人都傻了:“什么?我?” “还不承认?我也怕冤枉了你,可你自己看!” 花如雪把身子一偏,后面立刻有婆子三两步走上台阶,婆子手中托着个包袱,一角一角掀开,赫然是个身子发紫发青的死胎,已经僵硬了,还沾着泥土和霜雪。 “呀!” 把非晚和西凉娴吓得惊呼,直往后倒退开两步。 “大伯母,三更半夜地,你弄个死胎来找我们晦气?”非晚和西凉娴都给吓哭了,气愤不已。 “这是我在你们马房墙角外刨出来的!” 花如雪面色铁青,仿佛铁证如山掷地有声。 四房的马房是个单独的小院子,位于四房最西侧。 “不是我……”西凉从惊吓之中回神,急得语无伦次地辩解。 但花如雪根本不听,厉声打断:“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把人带上来!” 一声令下,她身后即刻闪出一条道,有个人“哎哟”一声,被两个婆子架着跪在地下。 “这就是你的奸夫!” 西凉娴定睛一看,那人竟穿着厚实的绸缎棉袄,可那张脸……她突然觉得可笑至极:“这是马夫?” 花如雪却冷冷地命令:“姚建,你来说!” 一副指挥若定的模样。 “老爷太太过世之后,大姑娘说没了依靠,说小的有安全感,那日趁着醉酒勾引小的,小的只是个下人,哪敢不从? “可就在两日前,大姑娘忽然传话小的,说是怀上孩了,小的心中慌乱,就把打下来的死胎随手草草地埋了……” 马夫姚建瑟缩着,不敢抬头,可说话溜得像背下来的,一盆盆脏水哗哗地泼向西凉娴。 “胡说!”西凉娴匪夷所思,气得话都说不利索,“来人,把他乱棍打死!” “你闹够了没有?”花如雪不耐烦地拦阻,眼中却闪烁着愉悦的光芒,“你闹出这等丑事,还想杀人灭口?” 西凉娴倒抽一口凉气,登觉百口莫辩。 谁知姚建突然直起腰杆叫了一声:“大姑娘曾发誓,要以身相许。” “难怪了,普通的马夫怎么穿得起这样好的衣裳,真是家门不幸,也只能这样了。” 花如雪像是深感震惊,低头黯然喟叹,可眼角余光却带着笑意。 姚建一身旧衣裳,却是四房常用的湖缎大袄,怕是从哪个当铺收来的旧物,这一番细心布置,花如雪很花了些心思。 西凉娴悲愤到说不出话来:“好,好!” 叫了两声好,便头朝柱子撞去。 非晚时刻留心,此时慌忙去挡,惊恐尖叫:“姐姐,你别这样,你不要再抛下我了。” 第二十一章:脏水(二) 大英媳妇与菱枝眼明手快,将西凉娴死死抱住。 西凉娴满面泪水,咬牙切齿:“我既无法自证清白,只有一死了之,小晚,我会连累你的。” 花如雪见西凉娴寻死觅活,也是出乎意料,遂用命令的口吻:“那你就随便拿个五千两银子,打发了他去。” 西凉娴怒极反笑:“大伯母,你为何信一个下人胡言乱语?” “大伯母自然是信下人了。” 非晚见西凉娴满眼失望与绝望,不由心头刺痛迸出泪水,但她轻轻抬手拂去,冷漠地睨向地下的姚建,娇嫩的樱唇浮起看穿的冷笑。 西凉娴不解地望过来,非晚轻抬素手,淡定地拍了两掌,寂静寒冷的夜晚,声音清晰,传向灯火照不见的角落。 有个男人自暗夜中走出,越过大宅众人,挤上前来,扑通在姚建身旁跪下,昂首朗声。 “回禀大姑娘,这胎实际上是从大太太肚子里落下的,是大太太故意嫁祸给大姑娘的。” 西凉娴猛地朝花如雪望去。 花如雪惊得伸手直指:“放肆!我乃一家之主,岂能容你诬蔑?你是什么东西?” 那男人缓缓转过脸去,冷月与灯火交相辉映,照见新来的马夫李丰的脸,他面带决绝,抬高了声音:“八月初的一天,大太太往大圆寺去上香……” 大宅所有人神情一凛,因为确有其事,先听进去了一半。 “……她见我身强力壮,会看人脸色,说比她家的马夫明白太多了,很是喜欢,就主动宽衣解带,在寺中与我成鱼水之欢,后来她舍不得走,索性以做道场为由,一连住了七日……” 所有人更诧异了,怀疑的目光一道道若有所思地集中看过去,确实花如雪先去求佛,后来忽然改了主意,在那里做了七日的道场。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住口!连我都敢诬蔑?来人,把他给我送去马房填马粪,再大卸八块。” 花如雪脸都气歪了,气势汹汹地喝令左右。 “大伯母这是要杀人灭口吗?”西凉娴原话奉还。 非晚立刻叫丫鬟们把李丰保护起来。 “你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吧?你有何证据?” 这时三太太花如静突然发话,她目光复杂地望着李丰,充满了不解。 “大太太左边那瓣屁股,有块青色的胎记,像糊了坨屎没擦干净。” 此言一出,所有人张口结舌,有明目张胆直直看向花哪雪的,也有胆小的,可偷窥的目光如火焰灼灼。 还算镇定的花如雪突然屁股一凉,身形僵直,像是被所有人的目光烫伤了般尖叫起来:“胡说八道……” “大太太说大老爷受过伤,不良于行,所以这胎不能留……” 整个院子一片死寂,只有风偶然刮过干枯的枝头,所有人全都怔怔地,却竖着耳朵听李丰的说话。 连这都告诉奸夫? 大太太还真是——浪荡啊! “狗奴才!西凉娴,是你,你竟敢指使奴才攀咬长辈,你眼里还有没有你大伯?”花如雪气得发昏,这下真的慌了。 这几乎坐实了她的奸情。 “大伯母,你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啊。八月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西凉娴一脸无辜,然后腾地目光转到抖作一团的姚建身上,尖声质问:“那你又为何朝我泼脏水?” 非晚在旁气呼呼地提醒:“姚建定然吃里爬外,投靠了大宅。” 西凉娴眼神凶巴巴地全是怒火,像要碾碎一只爬行的蝼蚁:“来人,给我狠狠地打,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花如雪登时顾不得了,急得脖子都粗了,拎起嗓门喝令左右:“快把这狗东西打死。” 这下还没开打,一股难闻的臭味传来,那姚建已是屎尿齐出,连滚带爬全招了。 “我爱慕四姑娘,不想被大太太发现了,要我帮忙陷害五、姑娘,否则就要打残我双腿。大太太说成了至少能分五千两银子,我心想有了银子,说不定四姑娘会答应跟我好几日,我便是死了也值了。” 一个为情为爱甘为刀刃。 一个为了银子无良算计。 西凉娴听见,悲凉的笑声都在寒风中发颤。 “呵呵,所以,我就是被你们用来泼脏水、讹银子的?大伯母,是不是?” 花如雪轻蔑地撇开脸,无所谓的样子,可转眼目光充满恨意:“放肆!你们竟敢诬蔑长辈……” “是诬蔑吗?”非晚立刻将她打断,惊奇地打量,“想不到大伯母宝刀未老,竟还老蚌怀珠!” “你!” 花如雪眼睛翻白,竟晕了过去。 花如静等人面色一变,可非晚不等大宅咬人,登时抢先叱责:“不好了,大伯母落胎产后失调,你们这些人是怎么伺候的?” 花如静鼓起眼:…… 大宅下人们满头淌汗:…… 花如雪气得差点清醒过来,脏水非但没有泼出,自己兜了个灰头土脸,这种苦去向谁说? 花如静扶着花如雪领着大宅众人,兴师动众地来,灰溜溜地去了。 这里非晚叫人捆了姚建,露出失望与痛恨的目光。 “我四房自忖从不曾亏待过你,可你却与大伯母合谋构陷主子,险些害死我姐姐,断不能留你了——按律杖毙,好生装殓了埋了吧。” 她气得流下两行清泪,红叶劝道:“姑娘,不必为这等心里没主子的东西难过。” 非晚哽咽着点点头,拭去泪水,又扫视四房众人:“你们都是好的,李丰护主有功,赏银五百两,今儿大家齐心,每人赏五十两银子。” 众人无不欢喜,纷纷磕头谢恩,打板子的两个粗使丫鬟听见,手上的劲不由得越发有力,姚建哇哇直叫。 其中一个就是五香,她呸了一声:“叫什么叫,陷害主子的时候你心里没点数吗?” 手上的棍子高高扬起,落下时越发猛了。 大英媳妇在旁边,也忍无可忍一巴掌扇向姚建脑袋:“背主忘恩的东西,今儿让你死得明白!” 非晚扶着西凉娴进屋歇下,安抚许久,西凉娴激动的情绪才算安稳下来,非晚叫菱枝几个好生照看。 才刚出了正房,忽然闻得远处一声鸡鸣,夜色仍是漆黑,竟然已是寅时了。 红叶提着灯笼悄悄走过来:“姑娘,前院叶公子叫小厮进来递话,说有要事请姑娘往前头一叙。” 第二十二章:未必 非晚心想莫不是惊扰到了叶倾淮,连忙往前头去,正想着如何言明,却见叶倾淮房门外头跪着道白色的身影,游魂似地一摇一晃。 “这不是大宅的马夫吗?” 灯下那人头发披散凌乱,脸色惨白,双眼睁得大大的,大冬天夜里只穿着中衫中裤,似从热被窝中直接走出来的。 模样怪渗人的。 非晚不敢多看,慌忙向叶倾淮走去:“师兄,他要做什么?” 叶倾淮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右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左手指尖微微转动,把玩着手中的豇豆红茶盏。 “说吧。”他半垂着眼帘,淡淡地命令。 “不是我,是三太太。” 那人陡然高声,带着浓浓的哭腔和惊恐,倒将非晚吓了一跳。 “三太太知道一座村子,就在郊外三十里地,有口落胎泉,要打胎喝碗水就成,三太太叫我悄悄地去取水。” 非晚万万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落胎泉这种东西! 大宅那边还真神通广大。 “落胎的人是谁?”她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是四姑娘。” 非晚既恨又烦,又是西凉媚,还差一点就被大宅瞒过。 “此人……” 非晚不无讶异地指了指地上的马夫,那人一脸我真的全都交代了,大王放我下山吧的模样。 叶倾淮轻轻地清了清嗓子:“这人梦游,到我这儿把我吵醒,满口胡言乱语,说有小孩变成鬼缠着他,一定要说出真相不可。” “这是做人帮凶,受到良心的谴责?”非晚眼神复杂。 叶倾淮目光微凝,不由换了个坐姿,低声喃喃:“坏人还会良心发现?” 那神情就跟邀功没什么分别了。 灯火再昏暗,非晚也瞧见了。 “必定是师兄巧施妙计,才让真相浮出水面。师兄,我多希望自己也能晓得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不必再事事落人算计。” 纯净无瑕的小脸露出一抹坚强的微笑,却又轻垂了脸,凄切地落下滚烫的泪珠。 叶倾淮神色变了变,连忙上前,掏出手帕替她细细拭去泪水。 暗处,亲卫暴风的视线紧紧盯着叶倾淮的那只手。 恍惚只是在昨天,这只手还在扬刀挥剑,痛斩阎罗,还在掷拔令箭,千军万马听其号令! 而现在。 暴风眼中尽是惊悚,不知不觉张大了嘴巴。 这只可以移山倒海的修罗之手,却在给一个小姑娘擦柔弱的眼泪? 他家战王似乎掩去了神兵天将般的光芒,露出少年慕艾的青葱一面。 暴风默默地移开了眼。 “人呢?” 听见叶倾淮传唤,暴风身子一直,慌忙现身:“在的。” 屋中只剩下他一人了。 “小师妹实在太难了,帮帮她。” 这声别样的温柔感慨,暴风登时浑身寒毛立起,旋即愣了下:您还要怎么帮? 不由回头瞅了眼被扔在角落里的鬼面具,那是张婴儿的脸。 谁知就慢了半拍,叶倾淮目光凌厉起来:“快去!” 暴风登时苦着脸应下。 他好难啊! 暴风临走,看着桌角上那本蓝封皮的《诗经》,眼神忽然微妙起来,嗖地一下飘远。 叶倾淮感觉暴风离去的背影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他的目光不由移到那册薄薄的书上。 《诗经》,只有三百首。 …… 另一边,花如雪回到大房,面色铁青地“醒”了过来,可气得缓不过劲儿来。 “砰” 花如雪狠狠一巴掌拍向桌子。 “大嫂,那两个小兔崽子不好对付啊。那小七和钱家少爷的婚事,到底退还不退了?”花如静扶她坐下,哭丧着脸,苍白焦躁。 花如雪黄了脸,不觉低头细细思忖。 确实不对劲。 本以为小七这婚必退无疑,自然是有求于她,从此只能任她揉捏,可万万没想到她们今夜以牙还牙,居然果断翻脸。 哪儿出了岔子? 花如雪不禁失意地断言:“她们还有四五年的孝期呢,只怕也不急。” 可这下,花如静就更急了,围着她团团打转:“小七等得,可小四等不得,她今年都十六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花如雪没好气地回答。 花如静明明小得像只瘦瘪的老鼠,可身影在灯下被放大,一忽儿往左一忽儿往右,晃得她眼花心烦。 “大姐,小四已经俘虏了那钱岂恩,眼下如胶似漆,钱岂恩断不能舍下她了。她与外头的那个也断了,孩子也打掉了,现下,巴巴儿地就盼着钱家了。” 花如静愁容满脸,湿了眼眶,露出心疼的样子。 花如雪阴沉沉地横了她一眼,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白天小四落了胎,一向不落空的她顺势做了个局,只消把西凉娴毁了,让她下嫁马夫姚建,这往后所有四房的嫁妆家产,还有什么拿不到的? 全攥在她手中! 碧玉早就汇报过,姚建色心太重,自从回京之后,没少拐弯抹角地打听小四的消息。 今夜之举全仗着天时地利人和,更因临时起意,根本不必担心事先走露风声。 可是! 没想到这万无一失之策,竟反将自己半辈子的清白,葬送在一向鄙视的四房手上! 花如雪越想越恨,垂着头一时不做声,花如静就急躁了: “四房那两个小兔崽子总不上钩,侄儿那般人品,她正眼也不瞧,可这退婚要她们四房先提,咱们才好借机分嫁妆银子的。 花如雪抬头瞪了她一眼:“不过是两个孤女,还能翻出咱们的五指山?先前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花如静登时眼睛亮了亮。 “好嫂子,好姐姐,你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你足智多谋,快想想法子,小四会永远记得你的好。” 花如静温柔小意地捧过茶来,一副低声下气有求于人的样子,还有冒着热气,扑鼻的香茶,才让花如雪心中好受了那么一点。 钱家那样的门楣,自然不能便宜了四房。 竟胆敢朝她泼脏水了。 再抬眼时,她又是目光闪闪精于世故的高手,在灯下反射出怨毒的暗芒,嘴角勾起玩弄的淡笑。 “未必,她们不提退婚,咱们也能分银子。” 第二十三章:快走 “师妹,你这是去哪里?” “今儿腊八,我去大圆寺领粥,姐姐病倒了,我让姐姐安心养病。” 非晚裹着大毛斗篷,垂着小脸经过倒座,正要走出大门时,忽然咿呀一声,中间有扇房门打开,叶倾淮大步走了出来。 “巧了,我正好也去寺里上香。” “有师兄的感觉,就像又有了家长一样。” 非晚歪着脑袋,看见叶倾淮站在月台上,衣冠整洁模样,登时目光笑吟吟地,原本有些苍白落寞的小脸瞬间有了光彩。 叶倾淮的心热烘烘的,做家长的感觉原来这么爽! “走啦。” 他迈开大长腿,昂头阔步朝门外走去。 “来了、来了。” 非晚欢欢喜喜,小碎步跟上。 李丰赶着马车走了半个多时辰,来到大圆寺脚下,叶倾淮下马,等着红叶几个扶非晚下车。 “这里真热闹。” 非晚带着面纱下来,看见山上山下,满是乌压压攒动的人,来来往往,都是来求粥祈福的善男信女。 就连马车停靠也困难,非常拥挤。 周围人声嘈杂。 “师妹,要小心。” “嗯,知道。” 非晚扶着红叶,跟在叶倾淮后面,前头两名粗使丫鬟开道,五香与另一名垫后。 来到山上已走得娇、喘连连,驻足眺望山下空旷,冬景迷离,像幅水墨画一般。 红叶拿手帕替她拭汗,冷不防有几个三五岁的孩子从后面吵嚷着追打过来,非晚听见,忙退开避让。 可几个小孩跑得飞快,直冲着她撞过来。 “哎呀,你打我做什么?”有个小女孩嘤嘤地哭了。 非晚一惊,她没听错吧:“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可话音未落,却见叶倾淮已闪电般抓住另一只手,原来旁边有熊孩子乘她不防备,竟想扯她面纱。 “不要胡闹。” 谁料一言不合,几个小孩竟一齐拔着脖子嚎哭起来,像谁夺走了他们最心爱的玩具,声势壮大,哭声尖锐直遏云霄。 “有人打小孩,欺负小孩啦!” 非晚就看见好几人直指自己这边,尖叫:“就是那个恶毒的女人,带面纱的那个,竟然动手打小孩子。” 四周一静,所有的目光全都憎恶地朝这边看来。 这时有知客分开人群上前,疏冷的目光带着警告:“佛门重地,这位施主请勿当众作恶。” 非晚惊讶:“作恶?你哪只眼睛看见的?” 叶倾淮毫不掩饰讥讽之色:“张口妄下定论,你在朝佛主脸上抹屎吗?” 可别人却不让他们辩解。 “他还抵赖!我们明明都看见了,欺负这么小的孩子你不得好死!”有几人似乎义愤填膺,高声斥骂。 然后就听有个小孩哇哇乱叫:“我听见她说不要定亲的男人了,要跟这个男人私奔。” 小孩子嘴里说真话,谁都不会怀疑这是编的。 偏有两个年轻女孩卫道,义正词严地歪鼻骂道:“什么人呐!” “一看就不是好人。” “这么恶毒还来寺庙,直接下黄泉吧!” 过来几个妇女,抱着小孩呼天抢地,又陡然扑过来,定要拉拽非晚拼命,红叶五香等人岂能让她们如意,登时撕扯起来。 旁边众多男男女女不明真相,都忿忿不平起来,眼中喷着怒火。 “对待小孩这么恶毒,没人性!” “你是个没娘的孤儿!” “恶狼才是你娘吧!” 恶毒的咒骂洪水般淹没了她这边澄清事实的声音。 非晚被那小孩子逼真的神情惊到了,看到身旁疯狂抓挠自己的手臂,立刻明白中了暗算,可她最恨别人拿爹娘说事,不由怼回去:“咬人的疯狗!” 人群中突然飞出几个香炉,同时人群蜂拥地扑过来。 “哐当”,“哐当”,“哐当”, 一连几个香炉滚滚砸来,满香炉滚烫的灰,飞扬迷眼,倾倒在雪地上还发出滋滋的声音,将两个丫鬟砸伤,棉袄袖子被烫出一个个洞。 香炉不长眼,混乱中有妇人不幸被砸中脑袋,一股殷红的液体顺着小口子流下来,登时半张脸上混着血与灰,呛得喘不过气来。 有个香炉最骇人,眼看照准非晚胸前砸过来,非晚只觉眼前一暗,红叶眼睛血红地挡在自己身前,抬手格挡,登时左肩膀被一个香炉击中。 “啊——” 红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重重击倒在地上,疼得打了两个滚,厚实的丝绵大袄也被烫破,露出黑洞洞的口子,眨眼冒出一股烟和烧焦的味道。 “红叶!” 非晚面色刷白,慌忙去扶。 可愤怒的人群不明真相,眼看事态失控。 叶倾淮挡了两个飞过来的香炉,对付柔弱孤女,这些人竟用上了两军对战时的灰瓶与金汁! 这分明想取小师妹的性命! 叶倾淮生性果断,抱起非晚狂奔下山,一路向马车停靠的地方奔去。 “快走。” 李丰机警,登时“吁”一声,调转马头朝寺外冲去。 “打死那对狗男女,打死那没娘的贱人!” 叶倾淮回头,目光浮现凶狠之色,后面人群竟然密密麻麻,有数百人紧追他们不放,嘴里还七高八低吆喝咒骂。 甚至还有香炉横空飞过来,居然还想砸马车。 五香扶着红叶狂奔,可怜红叶受了伤,恐惧无比地向前奔跑,却仍缀在最后面,眼看就要被那群疯子的魔爪撕碎。 那丫头出事的话,小师妹想必会伤心的。 刹那之间,叶倾淮浑身像有黑雾沉沉笼罩。 马车向出口急速驶去,就在经过许愿池的瞬间,叶倾淮一眼瞥见有东西在闪闪发光,登时纵身跃下大马,手掌狠狠往下拍去,“卡擦”,坚硬的冰面断裂。 他长臂往清浅的池底伸去,“哗啦”,抄起两把铜钱。 “本战岂是尔等能暗算的?” 叶倾淮像换了张脸,书卷之气尽去,露出狠辣的痞笑,指尖随之一扬。 “噗嗤” “噗嗤” “噗——” “嗤——” 一把铜钱如暗器般激射向前,去如闪电。 其中有个男人紧紧盯住红叶,只差伸手就要够到,可突然身子猛地钝住,捂住眼睛,手上沾满鲜血,那男人面露惊恐,发出凄厉的惨叫:“啊,我的眼睛,我瞎了!” 有枚铜钱“嗖”地飞进一张大嘴,许是呛入肺管,那人疼得直着脖子原地打跳,像尾被捞上岸要渴死的鱼。 可最后却连叫声都没发出,就被涌上前的人群推倒,啪嗒啪嗒,地上雪与泥飞溅,无数腿脚将他重重踩压,随后迅速被淹没。 叶倾淮故意放慢了马的速度,稍稍落在后面。 带头的一群人狂喜,眼看要揪着飞扬的马尾,忽觉面前劲风呼啸,膝盖“巴嘎”碎裂,身体歪了歪,一个接一个全矮了下来。 还没闹清怎么回事,就像泥饼翻了个身,被身后愤怒到着了魔的人群推倒,不顾一切地踩踏向前,怎么喊都听不见了。 疯狂追赶中有人警觉,发现事情不对劲。 “那是什么?” “那是你战爷!” 叶倾淮鄙视,伸出长腿“啪,”地一脚踹开一个,那人追得辛苦,结果啥也没碰着,已经球似地激射出去,将后面撞得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可他陡然想起什么来,不由紧张地扭头,只见李丰马鞭子狠狠飞甩,四个车轮狂奔向前。 他长长地吁气,不要紧,小师妹急着逃命,听不见的。 第二十四章:孤女惹不起 “驾、驾——” 李丰拼命赶车的声音在前,她仿佛还听见红叶几个在后面求救的哭喊。 非晚在车里,面无表情,安静冷艳如同从容赴死的大家闺秀。 可只有自己知道,她的心像有只手攥着,紧缩成一团,浑身每个毛孔都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那熟悉的感觉让她惊恐到快要疯了。 双腿没了知觉,只能紧紧倚着车壁,双手死死抓着扶手,却止不住颤抖。 “二姑娘,没事了,你还好吗?” 夺命狂奔的马车左冲右突一阵后,终于摆脱了愤怒追撵的人群,渐渐匀速向前。 非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可头脑不再是空白一片,有人带头煽动,这么大的阵仗她都不曾见过。 这背后到底是谁? 花如雪? 那不过是个在内宅勾心斗角的妇人,是断断做不成的。 大伯父?他向来沉浸公务,不理旁的一草一木,而西凉瑄更是个窝里横。 是西凉姝! 这一刻,非晚银牙咬碎,浓浓的恨意黑暗地笼罩心头,甚至压倒了恐惧。 但没过多久,非晚就发现事情根本不止如此。 他们捡回一条命回到家中,可几个时辰之后,大英媳妇面色难看地进来。 “怎么了?”非晚心下一沉,眼神都冷了。 “今儿不巧了,跑了几家,医生都出诊了。” 非晚请医生给红叶瞧过伤,敷了药,但红叶仍疼得死去活来,嗷嗷直哭,非晚着急让大英媳妇再去请其他医生过来诊治。 “嫂子,不喜人瞒我事情。”注意到大英媳妇形容遮掩,非晚追问。 大英媳妇眼圈微红。 “医生竟然骂人,说什么没人性,说什么欺负幼孩的人都该死,还看什么病?”大英媳妇压低了声音,眼角渗出泪珠,流露出被冤的郁愤。 非晚冷冽地笑了:“只怕骂的比这还难听吧。” 大英媳妇面色白了白,非晚知道,她猜中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哪怕花再多的钱也要治好红叶,她是为了我才受的伤,嫂子,你再想想法子。” 大英媳妇振作,收起眼泪,转身张罗去了,好半天,才死拖活拽地请来一人,目光中竟隐隐有惊喜。 “二姑娘,你瞧这是谁?” 非晚坐在屏风后瞅见,不由秀眉微颦。 那人蒙着头进来,进了屋才敢将斗篷帽子放下,里头竟还裹着一层围脖,严严实实地遮着下半张脸。 像是害怕被人认出来似地。 好半天非晚才看清那张脸,这不是京畿道的那位游方郎中吗? “贾医生?” “若不是他手里摇着铃铛,我还不会注意到这位先生呢。” 大英媳妇赶紧领着贾医生到红叶榻前,红叶嗓子都哭哑了。 贾医生检查伤口之后,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黑着脸怒骂,如有金戈之音:“是什么人如此丧尽天良!” 非晚只觉两耳轰鸣:“贾医生,她伤势如何?” “那些香脚与香灰都被动过手脚,根本就是铁打的,烧红之后浸泡过金汁,沾着不仅皮破肉烂,而且还会感染伤口。” “金汁?”听起来十分不祥。 “就是粪汁。” 贾医生面露不忍。 “因为粪汁很脏,一旦接触到伤口,很难治好。这通常都是守城将士们用来御敌的,让敌人尝尽痛苦,慢慢死去,如今竟用来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 非晚看着目露绝望的红叶,不由眸中含泪,深深行礼:“无论如何,请贾医生施以援手,救救红叶。” 贾医生甩了下袖子:“苦是要吃一点的,不过这丫头运气,幸好遇到的是我,我可是有祖传良方的。” 非晚惊喜地笑容还留在脸上,话都来不及说出口,突然前院方向传来高声喧哗,只听见许多男人陌生的声音,一声声粗重而混乱的喊叫,登时又大惊失色。 “不好了,来了一帮官府的差役,不由分说就把叶公子带走了。”菱枝来得飞快,吓得脸儿发黄。 非晚恨恨地直冲了出去,只怨脚下步子不够快,无暇理会菱枝在后面的呼喊。 “二姑娘,好歹披件斗篷。” 行色匆匆来到二门,已是娇、喘连连,冲向倒座房时,却一眼瞧见倒座的门一扇扇凌乱地敞开着,门里空洞洞地安静,显然是被人搜检过,强行打开的。 再环视整个前院,哪还有差役的影子。 “二姑娘,衙门的人拿着杀威棒,进来就打,我们拦不住。”两个传话的小厮一瘸一拐地过来。 非晚心底拔凉,双眸喷火地追赶出去,不料迎面花如雪笑着大步走来,身后簇拥着数十名大宅的下人。 “拦住她!”花如雪急急吼道。 “放开!” 非晚狠狠地给了绿茶一巴掌,打得手都麻了。 只见绿茶眼中迸出凶芒,正要还手,不料非晚身后西凉娴赶上来,猛地朝前一扑,肥胖的绿茶“砰”地被撞倒在地下。 “敢打我妹妹,你找死?” 西凉娴像只凶狠的小母鸡,护崽似地挡在非晚跟前。 菱枝五香几个拥过来,登时将非晚牢牢护在中间,五香居高临下叉着腰怒目逼视,绿茶捂着脸,委屈地看向花如雪。 花如雪浑浊的目光阴冷:“你还嫌不够难看?” “这是我要问的吧!” 非晚辛辣地呛回去,抛却了温柔娇嫩,可花如雪脸上带着胜利的笑意,这阴沉的隆冬天气,似乎都挡不住她的好心情。 “有人报了官,告你行为不检,官府将你奸夫抓走,带去审问,还要送去菜市口,让万人观刑,斩首示众!”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非晚乌溜溜的眸中渗出惊惶与担忧,血滚烫地直往上涌,连声音都尖了。 被花如雪瞧见,越发盛气凌人,她亢奋地挥动手臂:“把这儿的大门给我封起来,拿东西统统堵上,还有那扇花园小门,全部封起来!” 非晚一脸不好惹地笑了:“这是我们四房,不是你的西凉大宅。” “大伯母你是黑猩猩吗?手那么长!”西凉娴也没好气地顶撞。 “住口!” 花如雪脸色登时变了变,可转眼笑意又重回脸上,翻着两片薄薄的嘴唇,仿佛什么都能吃,连人都可以。 “看在我们西凉家的面子,官府才没把你妹妹带走,可她行为不检点,必须严加管教,我身为大伯母今儿就给她教训,胆敢不服,立刻浸猪笼,沉塘。” 又是沉塘! 勾三搭四的偏无恙! 无辜清白的被沉塘! 非晚眸色如血,似乎连灵魂都长出玫瑰般的刺来,假如此刻手中有匕首,她会毫不犹豫地结果花如雪。 “凭什么?敢动我妹妹一下,我和你拼了!” 西凉娴吼回去,像支箭一样冲上前,紧紧地握着双拳,仿佛全身燃起愤怒火焰。 花如雪见西凉娴像头凶猛的小兽,连头发都要竖起似地,而且四房的下人几乎全围了过来,到底不敢再向前一步,不由轻蔑地冷哼。 “不见棺材不掉泪。” 随后扭头嚣张地吩咐:“你们动作快点!还有,把那个马夫给我绑了,带去大宅,重重发落!” 正在这时,忽听二门内脚步声飞快,啪啪啪冲出一人,厉声痛骂:“大太太,欺负两个小孩子,还没完没了了?你不去照照镜子,隔了房头分了家,四房还轮得你说话?” “外头的人都在说……”花如雪还想与明氏掰扯。 “外头?外头我没听见。可你欺压她们两个,老娘我是亲眼瞧见的,她老子娘也都在天上看着呢,早晚让你遭报应!” 但明氏只要开骂,根本不容其他人有插嘴之隙,呼天喊地,抹泪大哭。 “街坊邻居,远近亲友,你们谁听见了哦?谁家有这样的大伯母,再三再四到小叔子家闹事,非要把两个可怜的女娃娃逼死!大太太黑心烂肺,血口喷人,真不要脸……” 陆十媳妇上前要替花如雪出气:“明氏你不过是个姨娘,忒不像话了……” “你又是个什么阿物儿?趁早夹着嘴滚蛋,你私底下干的那些丑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泥猴子再装,也像不了正主儿!穿上绫罗,还是杂牌……” 陆十媳妇居然目光躲闪,闭紧嘴巴再不敢支声。 明氏哇啦哇啦哭喊,嚷嚷得十条街外都听得见,把花如雪哭得眼睛眨巴眨巴,嫌弃地甩了下袖子,扭头就走。 连马夫也不拿了。 “哼,有你们好看的。” “花如雪,你别走,我看苍天菩萨,哪个饶过你!” 西凉娴瞅着明氏撵着花如雪怒骂不迭的背影,眉眼之间全是惊疑。 “老姨奶奶怎会帮起咱们来了?” 第二十五章:好心帮倒忙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皇上,臣要弹劾一个人。” 又要搞谁? 皇帝虎躯一震,精神来了,只见下面出列的大臣长着双眯眯眼,白净皮肤,两绺胡须修得齐整。 原来是郑御史。 他最近听说一件八卦,朝中某个大臣,看中一个女孩,拼了老命想娶作填房,把女孩吓得不行,拿着一沓情诗去找到家中长辈,她才十七岁,对方年纪都能当她爹了,羞不羞啊? 结果长辈告诉她,大臣的诗写得不错,可以唱和往来一下嘛。 这缺德的长辈就是郑御史! 朕且听他说些什么。 皇帝不由坐直了身子。 “什么人?” “臣要弹劾钱侍郎。” “他做了什么?” “钱侍郎与前巡盐御史西凉缙曾结为儿女亲家,订过娃娃亲的,可臣方才听说钱侍郎要毁约。” 皇帝登时拿眼睛找钱侍郎:“钱大人?” 在一簇簇的人头中,钱侍郎冷不丁出列,皇帝才终于看见他。 “回皇上,犬子与西凉缙的小女儿确曾有过口头婚约。” 钱侍郎低头脑袋,闷声回答。 “那现在你为何出尔反尔啊?” 大殿严正肃静,皇帝面不改色,回荡的声音却喜怒难料。 郑御史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谁都了解皇帝的审美,别看这满朝文武,可他只夸过两个人。 其中之一正是不久前过世的西凉缙。 “一身正气,人畜无害。”这可是皇帝的原话。 虽然听着像是打趣,但正是这样才方显亲近,才算是真正的心腹。 想想看,西凉缙背后毫无靠山,却在巡盐的位置上稳稳地连坐了七年! 谁比这还能? 但让皇帝与郑御史吃惊的是,朝堂上几乎立刻响起了不同的声音。 “皇上,您是有所不知,这桩婚事真是坑人啊。”有人大声替钱侍郎叫屈。 郑御史轻蔑地冷哼:“坑人?现在叫坑人了!为什么早不叫晚不叫,偏偏就在西凉缙过世不久,在他尸骨未寒的时候叫?还真巧啊!” “启禀皇上,此女心思恶毒,不仅连三岁的幼童都打,被人亲眼看见,竟还拒不承认,矢口狡辩,真是顽劣至极,甚至……” 那人与钱侍郎是声气相投的故交,说话间言辞激烈,忿忿地拂了下袖子,似乎说不下去了。 “我来说!皇上,并不是钱大人要退婚,是西凉缙的小女儿不遵父母遗命,妄图悔婚!这岂是人子之为?”又一人出列。 皇帝听了莫名其妙:“这是为何?” 那人两手摊开,口水飞溅:“因为她私下不检点,居然要与奸夫私奔!” 这下,原本不知情的大臣们也都纷纷抨击:“这分明是不守妇道啊!” “无耻!” “是男人怎可憋屈至此,决不能穿破鞋。” “而今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人人非议。” 大殿之中嗡嗡乱吵,全是一边倒的声音,郑御史的声音早就被淹没,只能看到他像被人踩痛了脚,与人争得面红耳赤,被群起攻击。 钱侍郎垂首而立,袖袍下亸,模样委屈得不行。 皇帝开始坐不住了,换了个坐姿,他不大相信西凉缙会有这样的女儿,但眼下众口一词,由不得他不信。 “西和,你觉得呢?”皇帝歪头看向身旁的禁军指挥使。 月西和站在地台上,眼前不由浮现一张娇嫩的小脸。 明明乌发如墨,娇贵清秀,可面对一群凶恶的二流子,却着实护着陌生的自己,那一身正气的神情,隐隐透着股傻气! 哼,就她那样也有男人肯要? 被他轻轻撞一下,连走路都一拐一拐。 还私奔? 月西和淡然地撇开好看的眼睛:“臣没见过西凉大人,不好评价。” 皇帝郁闷地转回脸去,不由黯然地唏嘘:“没想到西凉缙过世之后,连女孩儿也变了性情。” 下面钱侍郎眼睛一亮,连忙沉声回禀:“就在昨日下晌,西凉缙的嫡长兄西凉纪携其内眷到臣家中,向微臣诚恳致歉,说得涕泪横流,坦言无颜见人,亲事作罢。” 众人皆深以为然,不断点着手指。 “合该如此。” “倒是明白人,免得钱大人家找上门去说理,更丢脸。” “臣觉得西凉纪为人方正,而拙荆也盛赞西凉大太太贤良守礼,家中子女皆有才德。” 钱侍郎并没有因为顺利退亲而沾沾自喜,反倒露出惋惜之色。 “那女孩儿做出这等逾矩非礼之事,若将来能得西凉大太太悉心教导,严加约束,倒或许还有希望重新做人。” 望着钱侍郎一副上善若水的老好人模样,郑御史弦外有音地讽刺。 “钱大人好心肠,才撕毁约定退了亲,又管起人家家务事来了。” “臣与西凉缙同朝为官多年,也不想瞧他身后成为笑话。” 钱侍郎扭过头,目光定定地与郑御史碰个正着,胶着半晌,脸不红、气不粗。 皇帝露出赞许的目光,正要开口,不料旁边有人淡淡地插嘴。 “皇上,臣虽无缘见过西凉大人,但从没听过他有什么不好,只是我瞧钱侍郎也为难,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 “月爱卿高见。” 皇帝护短,下面的臣工看见,瞬间安静下来。 但他们更服气月西和,纵观整个朝廷,就数这小子生得风采瑰逸,没想到人家连马虎眼都打得这么漂亮,难怪年纪轻轻就已是勇士营的指挥使。 郑御史好心帮倒忙,正垂头丧气,这下宛如得救了一般,瞬间腰杆都直了。 钱侍郎紫袍下的脚微微发颤,像赤着身子站在薄薄的冰面,差点维持不住表面的优雅。 上月末,他手下几个不长眼的蠢货开罪了月西和,让月西和的狼给教训了。 害得他往月西和府上跑了半个月,原以为都补救过来。 今天看来,似乎并没有! 他落在散朝的人群最后,望着月西和如妖似仙的背影,眉头一蹙,计上心来。 上次他去月府,听说月西和最喜欢的一个侍婢没了,月西和心情不顺了好几日。 钱侍郎叫来亲随:“告诉西凉大宅,让他们想办法弄个美人送来。” 第二十六章:月黑风高 夜半。 门外狂风大作。 非晚透过窗户的缝隙,看见枯树的枝杈随风摇摆,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是时候了!” 她深深地吸气,心情无比紧张。 花如雪将她们软禁在家,已整整两日,任何人不能进出,甚至连东西都不可以,分明想迫使她们低头顺从。 眼下形势逼人,钱家必定会以她败坏德行为由提出退亲,还会要求补偿,那么她的名声就真的全完了,爹娘留下的银子也保不住。 她一定要想办法自救。 “姑娘,奴婢跟你一起去。” 身旁梦儿鼓足勇气,可嘴角却在哆嗦。 非晚摆摆手,她要去三房找证据,此事需要冒险,梦儿胆子太小,不添乱已经很好了。 今夜这计划,就连西凉娴她都瞒了下来。 “把外袍给我再系紧点。” 梦儿低头,将她腰间一条宽宽的玉革带束得紧紧地。 非晚再一次检视自己,秋香色玄狐小袖短袄,墨绿妆缎狐肷褶子,脚踏麂皮小靴。 打扮得像个小子。 没有任何多余的赘饰。 她摸了摸头上,满头乌黑秀丽的青丝已经挽起,严实地包裹在昭君套里,不会露出一丝半缕来惹麻烦。 一切停妥。 非晚又深深地吸气。 去三房,先要穿过中间那座大花园。 她领着梦儿掩了房门,沿着回廊悄悄走出去,不敢弄出一点动静。 只是隔着一层外墙,花如雪派了人手日夜轮班看守,夜间甚至夸张到还派人巡逻,明火执杖地沿着围墙来回走动。 就连花园小门,甚至四房马厩的那间后门,也全部被花如雪封了,派人看牢牢地看守住。 想让四房插翅难飞。 可惜,遇到了她非晚! 非晚来到倒座房的东墙根下,走近了,才看到影影绰绰立等着一群人,可一支灯笼也未点,是菱枝与五香几个,还有两个前院的小厮。 “二姑娘,我们都准备好了。” 非晚环视左右一圈,镇定地点点头,将纤细的手指放在唇边,示意悄声:“把梯子架过来。” 两个小厮麻溜地走过去,将侧躺在墙脚下的木梯子扶起,架在墙上。 “五香,上。” 随着非晚一声令下,五香手脚利索地踩着梯子爬上墙头,悄悄探出头,朝花园里张望。 “来。” 下面立刻有人高擎双手,递上两个稻草人。 五香接过,抡圆了手臂使劲一甩,两个扎的结实的稻草人被掷得远远地。 “后面的。” 非晚只觉眼前一亮,两个小厮手中分别多了两支短棍,青色的火焰顺着火棉在棍上缠绕。 方才的稻草人已浇透火油,一点就燃。 五香返身接过,毫不犹豫地朝花园中抛去。 放把火,才能引开夜间沿着围墙巡逻的人。 非晚的目光紧紧盯着这两支棍子,火油冲人的味道似乎还残留在鼻尖,它们在漆黑的夜色中划出两道倏然而逝的光点。 呼,呼, 抛出的声音被恐怖的风声吹散。 她的心高高悬起,敏锐地竖起耳朵。 等待,短短的一刻,似乎如冬夜般漫长。 凌冽的寒风刮在她娇嫩的肌肤上,如刀割般生疼,可手心却已被汗水打湿。 “着了。” 五香攀在墙头的身子一顿,她没有让非晚失望,快步沿着梯子而下,高壮的身躯,身手却不寻常的轻巧敏捷。 非晚大喜,乌溜溜的眸子在漆黑的夜色中闪闪发光。 “干的好!” 不用多说,五香蹲下,背起非晚转移阵地,大步云飞般朝后罩房跑去。 来到后罩房这里,有两个粗使丫鬟支起一架新的梯子,非晚示意先等等。 果然不多久,前院那里就有了动静。 有个小厮如箭般跑过来,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成功的激昂:“二姑娘,里边乱起来了,是那几株腊梅花着火了。” 非晚心下一喜,不由仰起小脸,只见寰宇空旷,耳边风声恐怖地呜咽。 是西北风! 西凉大宅的花园已有些年头了,里头花木繁多,燃着一株,就可以接二连三,牵五挂四,一路烧向东边。 “行动!” 她振奋地说。 五香当先锋,踩着木梯爬过墙头,然后将绳梯在墙的另一边放下,将非晚接了过去。 非晚头一次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心中砰砰乱跳,紧张得不敢踏错一步。 下了绳梯之后,她警惕地睁大双眸,可天上月色黯淡,四周除了墨汁般的黑暗,以及摇晃的树影,什么都看不清楚。 “二姑娘,跟紧我。” 五香机灵地躬下身子,悄没声息地逶迤向前。 非晚也机灵地弯腰,跟在后面,像只小兔子走得飞快。 没多久,非晚已经看见前头发红的火光与被风卷起的黑烟,有许多人影在窜动,脚步杂沓,吵吵嚷嚷。 “哎呀,快来人救火啊,天干物燥要烧到前头去了,要糟啊。” 五香偷偷抻起脑袋瞄了两眼:“二姑娘,这里火势不够旺。” “知道,走,去南边再放一把。” 再放一把大的火,才能让大宅那些人疲于奔命,无暇他顾。 她们借着夜色打掩护,顺利穿过忍冬花墙,来到花园的西南角,这里有一片干枯的粉红芦苇。 这些芦苇有半人高,被咆哮而过的风吹得沙沙乱摇,里头像有什么东西似地。 非晚原本就紧张,此刻心中莫名发怵,她紧紧地按着五香的手。 “等一等。” 狂风呜咽如泣,压低了眼前的芦苇丛,像麦浪一样起起伏伏。 “唉——” 一声幽幽的叹息,像鬼魂从地底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一种罪过啊。” 半晌,传来一个男人沮丧的声音。 似在感叹,又似在自言自语。 声音很陌生。 非晚是死过一次的人,她直觉地不敢动,不敢让那人发现自己的藏身之处,否则会很危险。 “是,你我罪无可恕。” 竟然还有一个人! 但那声音怎么这样熟悉? “阿络,那就请回吧。”还是第一个陌生的声音,似乎有点落寞,有点紧张。 “我本非正人君子。” 声音斩钉截铁,透着一股冰凉。 非晚陡然一个激灵:西凉络?二伯! 确实,这里是花园的西南角,围墙的那一边就是二房! 可半夜三更,为什么西凉络会与人在这荒凉的芦苇丛碰面? 正狐疑不解,不料第一个声音匆匆说:“有人过来了。快走!” 紧跟着,慌张的脚步突然冲出,直直向非晚她们撞过来。 第二十七章:跌了一跤 五香目露果决,浑身紧绷,触而即发。 淡色的芦苇杂乱地在眼前翻动。 眼看两双大脚丫子到了跟前。 “有人,这边。” 两双脚突然刹住,调转方向快速走开。 非晚竖起耳朵,等动静听不见,这才悄悄地探起脑袋。 透过压低的一浪芦苇缝隙,瞧见不远处几个人影聚在一处商量。 “该死,这条湖夜里全结冰了。” “如今可是三九,北墙外头的凌霜河也冻住了。” “去找口井!快点,火势变大了。”有人远远地吆喝。 等这些人焦急散开,五香利落地掏出火油与火折子,在芦苇丛里放了一把火,然后迅速撤离。 跑开不远,非晚停下步子回眸,冷漠地望着眼前。 火势哔哩啪啦地燃烧起来,瞬间缠上了周围的藤蔓与枯树,远远望去,西北风狂肆,像是一条凶猛的火龙,赤黄的火舌暴怒地舔着一切,锐不可挡。 火光滔天,浓烟滚滚。 她们躲了起来,远远地瞧着大宅的人大吼通报:“走水了——” “走水了——” 在四房外看守的与巡逻的乱成一团,遥遥听见有人疯狂地拍打着四房的院门:“开门!快开门!” “嗤,” 非晚露出惊愕的目光,樱红的唇角不由弯起一抹嘲弄的笑意。 “二姑娘,大宅居然不封锁咱们了。”旁边五香也不禁好笑起来。 解禁? 非晚目光微冷。 “一时的应急之策而已,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大宅的花招我看的还少吗?” 非晚毫不犹豫地朝前走去。 花如雪给她的厄难,可不是简单的解禁就能解决的。 此刻花园东墙的门被打开,人影幢幢,全都慌里慌张朝大宅厨房方向奔去,那儿有水井,可以搬水救火。 非晚与五香顺利地走出花园,趁乱穿过大宅,抄小路来到三房。 “二姑娘,他们都救火去了?” 非晚眼前一亮,三房的院门开得直直地,像张大的嘴,里头一片寂静。 她们躲过三两个匆忙奔跑的下人,左一拐,右一拐,熟门熟路地找到西凉媚的绣楼。 五香拿小刀撬开了门,非晚仰起纯净的小脸,望着狭窄悠长,又黑洞洞悄然无声的楼梯,心咚咚乱跳。 最后一咬银牙,伸手拦住五香:“我先,你替我断后。” 西凉媚落了胎,连日来都躲在小韩氏屋里坐月子,并不在房中。 西窗下,有个螺钿柜子。 前世非晚在西凉大宅待了五年,没少看西凉媚脸色,因此深谙西凉媚习性,知道她喜欢将秘密藏在精美的糖果匣子里。 “火折子。” 非晚打开柜子,搬开最外头堆叠的几个匣子,幽暗的一点火光,照亮了柜子最里面的角落,最底下有个描金黑匣子。 揭开盖子,里头厚厚的一沓纸。 都是各色精美的花笺,还压着许多干花、薄薄的金钗、花钿、手帕。 全都是西凉媚与情郎往来寄情的信物。 “好,必定就在这里。” 西凉媚的秘密。 还有和钱岂恩订情的信物。 找到了! 非晚的心如小鹿乱撞,微弱的光线下,她手心冒汗,挑拣其中几封折叠得最好的,匆匆阅览。 然而她越瞧越纳罕,不由瞪大了双眸。 “啪,” 她迅速合上盖子。 声音在幽静的绣房中清晰无比,将举着火折子还要兼顾望风的五香吓到,腾地回过头来:“二姑娘,怎么了?” 非晚双手颤抖。 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快、快走。” 她骨碌爬起身,脚步飞快地朝楼梯冲去。 外头到处都是乱哄哄救火的人。 灯影乱摇,人影飞蹿。 花园那头的火势已经扩大,漫天的火光,照得漆黑的夜发红,那长长的火舌竟燎到了前院西凉纪的书房。 非晚将盒子紧紧抱在胸前,一路大气也不敢喘,乌溜溜的眼睛紧张地左右打量,只盼着无人发现她们。 可恨三房位于大宅东首,而四房却远在西北角,此刻拿到东西,非晚只渴望自己若是飞仙就好了,眼睛一眨就能顺利地回到四房。 但可惜。 她所能依靠的只有两条跑不快的腿儿。 眼看花园忍冬花墙已近在眼前,离家不远了。 “西凉非晚?你站住!” 一道尖锐的声音从身后蓦然响起。 非晚身形猛地顿住。 这声音? “我认得你的丫鬟,你还想跑?” 非晚缓缓地转过身。 天边通红的火光映亮了的一个窈窕的身影,近在二十步开外,西凉媚怎么是一个人? “果然是你!” “站住!” 非晚拎高了声音,反将想要靠近的西凉媚吓得顿足,西凉媚越发惊疑不定:“你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地,在我们三房外头做什么?” “四姐姐,我在帮忙救火啊,我这么善良,你怎么忍心怀疑我?” 难道西凉媚被救火的动静惊动,从小韩氏屋里跑出来了? 这么不巧? 非晚万万没想到,发现自己的竟然是最不可能在场的西凉媚。 “哼,你当我蠢?你不是被关起来了吗?”西凉媚一双媚眼露出狐疑,只过了一会儿,立刻尖声质问,“那是什么?” 非晚见西凉媚注意到了怀里的东西,不由低声吩咐:“五香,快!” 五香蹲下,非晚趴到她背上。 五香撒腿就朝四房跑去。 西凉媚紧紧盯着非晚,发足狂追,竟也不发出一点声音。 后罩房的围墙上,还留着那道绳梯,五香护着非晚先上去,然后自己才往上爬。 可这一耽搁,竟来不及收绳梯,就让西凉媚跟着爬了上来。 “小偷,我要弄死你!” 非晚看着西凉媚美丽的容颜狰狞,急切地扒拉着手脚朝上爬,就像只被惹怒的花蜘蛛,不由坏坏地一笑。 “五香,把她踹下去。” 她命令铿锵。 西凉媚登时神情紧张发白。 五香如同一座毫无情感的机械,有力地蹬出腿去。 可非晚瞧得清楚,五香的腿还没碰到西凉媚呢。 就听见“嗵”地一下。 是重物跌落的声音。 闷闷地。 在不远处的火光映照下,西凉媚竟自己摔下去了,跌倒在墙脚下,披头散发,四仰八叉。 “原来四姐姐跌一跤,其实这么丑。” 非晚深深地笑了,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见她躺在地下挣扎了两下,非晚忍不住挖苦:“四姐姐,你干嘛撵我?跌一跤多划不来?我好想去通知你的教引嬷嬷,可大伯母把我们四房全给封了,我有心无力,出不去啊。” “二姑娘,她气晕过去了。”五香惊讶极了。 “我就说嘛,摔一跤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墙脚下,西凉媚头一歪,不动了,非晚冲着她吐了吐舌头,拍着怀里的盒子。 第二十八章:就你了 “小晚,危险,快下来。” 西凉娴见她高高停在墙头,吓得立刻奔了过来,生怕迟一步非晚就掉下来似地。 “姐姐,花园那边可热闹了。” “刮的好冷的大风,你在淘气什么?” 非晚欢欢喜喜下地。 不料西凉娴急狠了,不停数落着。 “那外头敲门,跟讨债似地。连老姨奶奶都被惊动了,你东厢房却一片漆黑,原来带着丫头们在这儿胡闹。 “知道了、知道了,看看而已嘛,就睡就睡。” 非晚站定了,身上被大风一吹,才发觉紧贴背后的中衣已全被汗水打湿,透心冰凉。 西凉娴指指那糖果匣子,又好笑点点她的鼻子:“吃着糖,隔岸观火,若被大伯母看见,怕要喷出心头老血了。” 说着,急急拉着她回房去休息。 非晚担惊受怕,紧张地忙了一晚上也倦了,不停掩着口儿打哈欠:“姐,我明早和你讲,我有大发现。” 当下心情不再焦虑。 一夜无梦。 …… 花如雪望着眼前不断坍塌的外书房,嘶喊的下人,火光冲天,黑烟乱飘,到处都是草木灰的味道。 耳边西凉纪唉声叹气地怒骂,西凉瑄受惊地缩在一旁。 她气啊! 事事不顺! 薄薄的嘴唇哆嗦了两下。 怎么办? 花如雪针尖般的目光四处乱飘,陡然想起了方才。 就在昨天下晌,花如静急急忙忙来找她,她接到消息,立刻马不停蹄坐车往大女儿婆家去了。 “那钱大人真是有意思,你们听听这话说的:虽说要的不过是个侍婢,可也得略通诗书,晓礼仪,最好的是没落官宦人家的小姐——他还要的这样急,明儿就要人,这叫我上哪儿找去?” 花如雪拉长着脸,谷嘟着嘴,既不满又为难。 但她目光如幽灵飘忽,其实心下已经定了人选,只是不好就这么直直说出来。 听见是替钱侍郎办事情,她女婿桂宝泰连忙进来,闻言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南街那姊妹俩,妈不是常夸那边行事温柔和平?妈去说和说和,人家多半很乐意的。” 他轻轻拍了拍大毛衣裳,似掸去不存在的灰尘。 “就那两个?脸儿跟烘焦的山芋似地,送去还不得退回来?” 西凉姝歪在榻上,她大病初愈,将养多月,清丽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些许红润。 南街虽与大宅是一个祖宗,但是庶枝,地位有限。 桂宝泰是礼部的员外郎,得知大宅高攀上了钱侍郎,极力赞成。 腊八那一手,就是桂宝泰帮的大忙。 花如雪见桂宝泰急撮着成事,摆手笑道:“钱大人要样貌出色,出身清白的。南街那两个,性子虽好,先输在样貌上了。” 桂宝泰突然回头,似是想到了哪个,花如雪紧紧盯着他,不料桂宝泰又撇开脸,乖觉地不语。 花如雪未免有些失望,只得自言自语:“若按照条件,四房那两个倒挺符合要求的。” “这倒是。” 桂宝泰立刻附和。 花如雪眼角朝上一挑,露出窃喜之色,口中却又试探说:“可她们的爹生前到底是朝廷的正三品,让她们出去为奴为婢,会不会不大好?” 桂宝泰与西凉姝登时噤声,垂下脸去。 花如雪不由目光黯淡,自顾自往下说:“那大的性子太烈,小的那个又小了些。” “那小的也快十四岁了吧,还小?我十四岁那会儿,宝泰都急着想娶我过门了。” 西凉姝不无得意地反驳。 “说的是,你懂事早。” 桂宝泰笑了,轻佻地伸手勾起西凉姝的下巴,惹得西凉姝瞬间俏脸绯红。 花如雪难掩喜色,挪了挪身子,快要坐不住了,她睁大眼睛,张嘴就要把想法一股脑儿兜出去,可到底还是含蓄地勾起唇角。 “若被人晓得了,只怕会戳我脊梁骨骂呢——可钱大人要……” “那就送过去啊。” 桂宝泰急了,含糊地接话。 花如雪坐着一声不吭。 室内幽寂了片刻。 桂宝泰的目光如同深山的夜枭,阴森地转动了几下,终是忍不住两手一摊,尽吐心声。 “这怨不得咱们,这天底下走到哪儿都是这个道理。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西凉缙死了,四房败落是迟早的事,谁都挡不住。她们不懂拿银子消灾的道理,那世道自然会教她们怎么做人。” 西凉姝倾着身子帮腔,唯恐花如雪改主意:“妈不必再瞻前顾后,耽误了日子,惹上面的大人物不痛快,那才失策呢。” “那些获罪抄家的,以前哪个不是夫人小姐?抄家以后不都进了教坊司?叫她们吹拉弹唱,若敢不从,一样拖出去打死,那命比狗还贱呢。” 桂宝泰越发理直气壮。 花如雪这才像被说动了一般,像猫一般悄然淡定,嘴里叼着偷到的鱼。 忽地眼珠一转,却说:“此事若办好了,请钱大人将宝泰调去工部当差,怕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比起工部,礼部简直就是清水衙门,差得太远。” 桂宝泰张嘴而笑,目光露出贪婪,仿佛工部的肥差在向他招手。 “妈,您吃橘子。“他颠颠地亲手奉上剥好的柑橘,花如雪登时眉开眼笑,双手去接。 正说得热闹,西凉姝忽然压低了声音。 “不妥!” “怎么不妥?” 花如雪心头一紧,差点被柑橘瓣儿卡到喉咙。 就连桂宝泰都扭过头去,困惑地望着面色沉重的西凉姝。 “啧,你想啊,四房那个小的和钱侍郎的小儿子订过亲,你再送去侍候钱侍郎,不合适,钱侍郎会怎么想?你应该把大的那个送过去。” 花如雪淡淡地垂下眼皮,浑浊昏黄的眼底却漏出寒芒似的精光:“那一个?寻死觅活地。” 送西凉娴出去,那她还怎么拿四房的家产? 桂宝泰只溜了下眼,就已看穿花如雪的打算,遂献策开导:“姝儿说得对,其实不管送四房的哪个过去,总是有一个要留在西凉家的。” 西凉姝妙目含笑,望向桂宝泰时,眼眸带着熠熠的欣赏:“哎哟桂大人,脑子确实好使啊,有一个留在咱们手上,就像等于是人质了。” 这话又像是在对花如雪说。 “那就听你们的。“ 花如雪眼睛亮了亮,薄薄的唇角一勾,恢复了一切尽在掌控的从容。 “咳咳咳,” 被浓烟呛得直咳嗽的花如雪转过脸来,斜着眼角,郁懑地望向西北方向,身后的火光将她深抠的双眼染成血红。 发髻上的金钗快要掉了,她都没去理会。 那竖满皱纹的薄唇朝下一拉,阴暗地挤出几个字。 “西、凉、娴,就你了。” 第二十九章:又见雪狼 西凉大宅的马车向钱府驶去。 西凉娴坐在马车里,一双葱白的素手紧紧地攥在袖子底下,神情戒备。 对面是花如雪,黑着脸,坐得像块冰冷的铁板。 “你们不愿意退婚?” “不退。” 西凉娴目光坚定。 花如雪一早就将她叫过去,说要去钱家商议退婚,问她去不去。 去! 她怎能任由花如雪擅自敲定,抹黑小晚? 只是不料,花如雪的语气竟意外地柔软下来。 “那钱夫人一向是个好说话的,可据我所知,钱侍郎却执意不要这桩婚事了,所以竟难在这里。” 西凉娴静静地听着。 “所以你去了,千万要奉承好钱侍郎。” 西凉娴不由惊疑。 “大伯母,这不合适吧?我们是女眷,哪能去和钱侍郎理论……” “这有什么?钱大人与你爹也算世交,年纪比你爹还大,你就像侍奉你爹一样讨好他,不就得了?” 花如雪轻飘飘地说着,掀起眼皮直直望过来,眼底如同黑洞洞的深渊,像有什么妖物要爬出来似地。 “他要热茶,你就多问一句是要绿茶,还是红茶?他若要小酒,你就给他斟上好的梨花白;看他写字手打颤儿,你立刻往火盆里添几块炭。 “不过都是随手的事情,又不费什么力气,像服侍你爹一样。你行事善解人意,只消讨得钱大人欢喜了,那你妹妹的婚事自然就不用退了。” 西凉娴机警地睁圆了双眼,这些话听起来哪儿怪怪地? 她垂眸思忖,马车一晃,已停了下来。 “请姑娘下车。” 有个陌生的声音在车外相请。 西凉娴下了车,抬眼望去,竟发觉已身在一座华美的宅子之中,四周站满了陌生面孔,而西凉大宅和跟着自己的下人,却全不见了。 她莫名嗅出一丝危险:“你们是什么人?” “回姑娘的话,我们是钱府下人。”为首的一个丫鬟镇定地说。 “大伯母哪儿去了?” “西凉大太太有旁的事情,姑娘请随我来。” “可我的丫鬟?” “她去了茶房,给姑娘准备喜欢的点心。”那丫鬟轻蔑地皱了皱鼻子,却又转眼换上笑脸。 西凉娴迟疑地抬足,跟着那面生的丫鬟往二门内走去。 她的目光忽然被三间奢华的小屋吸引,那些屋子整体通透晶莹,在牛奶般白雪皑皑之中,散发着朦胧七彩的光芒,美不胜收。 小屋中隐隐可见养着无数娇艳的牡丹、兰花,居然还有忽高忽低,翩飞的蝴蝶。 竟是琉璃砌成的屋子! 这是钱府?还真讲究呢。 路过之后,西凉娴仍然忍不住悄然回眸,发出感叹。 只稍一失神,已走到一座华美的大院子跟前,那丫鬟正领着她进去,突然里边传来一串粗犷的大笑。 “还是你们爷会待客,知道昨儿爷爷我醉酒,这就送姑娘来了?” 西凉娴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个胖子像头大牛似地朝自己冲了过来。 满脸络腮胡子,眼珠子是橘黄色的。 像只三百斤重的妖怪。 一股说不清的怪味迎面扑来,有大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领,猛地弯腰一抄。 “好个小美人。” 西凉娴天旋地转,眨眼被高高甩到了肩上,她登时吓疯了,像只被困住的黄鹂,胡乱挣扎,骇怕到失了声。 周围那么多下人,竟无一人救她。 那黄眼睛的胖子擎着她大步来到一间屋子。 “砰,” 西凉娴被扔在一张榻上,眼冒金星,当看到上方那双野兽般的眼睛,如同对上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她脑海中轰然炸响。 活不了了! “啧啧啧,怕啥,我又不是怪物。” 一双长满长毛的大手猛然伸到面前。 “兹啦——” 褂子被狠狠撕开,裂开的绸缎与白狐裘皮的声音,仿佛爆开了她的心脏。 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意念:逃! 西凉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仓皇地奔到屋外,那扇敞开着的院门离她只有五十步。 明明很近,但却十分遥远。 “小辣椒,你再跑啊。” 一只手从后面将她头发扯住,耳边传来油腻恶心的嘲弄。 西凉娴绝望地反手一划,心咚咚地要跳出胸腔:“杀了你这个妖怪!” 一把小刀,对准了那个黄眼睛胖子。 没错,这是用来防备大宅的人,她也不知什么时候拿出来的。 胖子抬手抹了下脸上新添的伤口,带着殷红的划痕,此刻目光狠辣地盯着她。 “还没人敢伤老子一根汗毛!” 西凉娴只觉一股难闻的体味呛入口鼻,小刀就被踢开,随后双手被紧紧捏住,像要碎裂了一般。 “救命——” 她发出凄厉地尖叫。 “砰,” 泪眼朦胧之中,一团白影闪过,沉闷的撞击瞬间将胖子弹开。 西凉娴几乎以为是错觉,她看见一头雪白的大狼咬住那胖子的手,与胖子在雪地里打滚撕扯,不停地怒吼。 “泠泠,” 那串黑色的铃铛在它胸前剧烈地颤动。 像有什么东西堵了嗓子,西凉娴哽咽地抽泣起来。 竟是疏香楼外的那头雪狼! “放开,是我,你不认得我了?” 那胖子乱踢乱蹬,竟挣脱了雪狼,又是惨叫又是咆哮,似乎有些想不通。 “嗷呜——” 回答他的,是雪狼狠霸霸地护在西凉娴身前,呲牙咧嘴,六亲不认的怒嚎。 “你是我接生的,也是我把你送给阿和的,你个孽畜,还不快给我闪开?” 西凉娴听着那人暴跳如雷的咒骂,似乎只等说服了雪狼,还要继续对付她,定要毁了她!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去捡被丢在阶下的小刀,发恨地高高举起,尖声叫道:“咬死他,杀了他!” 院门外,闻讯赶来的月西和脚下一顿,骤然抬眼。 西凉娴满头鸦黑的青丝散乱开来,垂在瘦弱单薄的背后,雪白的小脸上满是惊惶,但那清秀的眼睛,却透着一股倔强阴狠,杀气腾腾,尖翘的眼尾莫名有种妖媚。 那柔嫩红软的小嘴竟吐出凌厉冷硬的命令。 月西和凤眼斜睨,薄唇轻撇。 有这股劲儿,能不私奔吗? 第三十章:来打我呀 拂晓之时,月西和领着两队勇士营的侍卫在前,皇帝大摇大摆走在御道上,开始上朝听政。 “皇上,臣有一事容禀。” 皇帝才刚在龙椅上坐定,气还没缓过来,不由气呼呼地,眼角朝下一扫。 是常御史! 虽说天光微明,可皇帝那小眼睛眼尖的,一下瞥见常御史眼底青黑,登时想起侍卫昨晚呈上来的八卦。 有人请常御史喝花酒,可常御史不便留宿青楼,那人就让一个女子送常御史回府,常御史的马车停在半路上,大展雄风。 可兴许动静过大,引来专在深夜溜达的贼偷儿,常御史被直接吓萎,还被敲去三十两银子! 皇帝目光振作,扫向常御史的下摆,这宝贝还能用么? “咳咳,又发生什么事?” “还是腊八日在大圆寺的死伤事件,十多条人命啊,另还有伤者无数,可西凉缙府上至今没有半点认罪或者道歉的意思,实在狂妄至极,如今百姓非议,影响恶劣,有伤我朝官员的威信。” 常御史神情愤慨,面皮涨得通红。 皇帝听着慷慨陈词,忽然想起那天便是此人力挺钱侍郎,舌战郑御史的。 “那依你的意思?” “必须严惩,西凉缙府上立刻做出道歉与赔偿。这样才能安抚民心,朝廷才能恢复威严。并且,西凉缙的小女儿必须下狱,以正纲纪。” 常御史掷地有声,忽然感觉头顶多了一道冰冷的视线,凉飕飕阴恻恻地,却一时顾不上看是谁。 站在皇帝身旁的月西和:你说什么?人在我府上,你给我弄去大牢? 皇帝正要再问,忽听大殿外有内侍禀报,那尖细的嗓音陡然拉得又高又长,老骇怕了。 “战王到——” 叶倾淮笔直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外头风正狂雪正密,偌大的宫城一片洁白,入眼的色彩只有一道道朱红色的宫墙。 他大步流星地进来,奉先殿的宫门在他身后缓缓地阖上。 “轰”。 大殿都震动了。 沿途大臣们纷纷躬身拱手,含笑与他打招呼。 “哎哟,您来啦。” 叶倾淮昂首挺胸,来到武将那班最前头,当仁不让地站了过去。 猛地瞧见叶倾淮上朝来,皇帝不由虎目一睁,诧异极了。 “战王,你怎么来了?” 说完,察觉露馅,连忙掩饰:“叶爱卿,休沐在家是不是太无聊了?” “皇上,臣想你了。” 皇帝登时乐了:“你是该来瞧瞧朕,也好帮朕参谋参谋一些事体。” 这西凉缙内眷的事情,真假不明,皇帝这两天可头疼了。 旁边郑御史见状,连忙表示同情:“皇上,西凉缙已经过世,两个孤女,哪来的银子?” 常御史立刻反驳:“皇上有所不知,西凉缙的女儿挥霍无度,平王府的下人才刚发卖,她们就一口气花了六千两银子,买下十八个下人。” 这下,群臣都惊了:“西凉缙家这么有钱!” “这完全赔偿得起。” “其中必定有问题,不会是贪污吧?” 皇帝瞅着像群麻雀似的众臣工,你们可以弹劾西凉缙收受贿赂,但不能指责他家教有问题。 但是! 谁说朕不知?是你们不知! “切,那小姑娘跟人斗蟋蟀,一口气赢了人家四万两银子,买几个下人算得了什么?” 常御史:皇上,您说笑了吧? 钱侍郎惊愕地张大了嘴。 群臣匪夷所思,嗡嗡地议论:“这么可能?” “一个小女孩,怎会有那么大能耐?”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人家亲眼瞧见的!” 皇帝平静地挥了挥龙袍袖子,瞧瞧这些大臣,见识也忒浅薄了,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其实他早就忘了,当时亲耳听到战王的回禀,手中咬了半块的雪媚娘都掉地上了。 “可先不论这银子是怎么来的,那么多被她伤害的百姓,她总得赔偿吧。” 常御史不依不饶,仗义执言。 叶倾淮转过身,他一身大红王袍,胸口绣的金龙也随之扭过头来,眼珠瞪出,龙爪飞舞,头顶翼善冠的黑翅如剑耸立,俊秀的眼睛如寒星闪耀,全身上下,人和衣服都有种骇人的杀气。 把常御史瞪得紧张地侧过身子,不敢与之对视。 “此事,本战也略有耳闻。” 他一开口,本来唧唧呱呱的朝堂登时安静下来。 “依本战看来,钱大人的令郎之所以被绿,必定魅力不够。” 那清冷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嘲讽,清晰地回荡在朝堂上,落飘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整个朝堂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面面相觑。 钱侍郎垂着脸,面皮淤青发紫,像被叶倾淮暴拳击中了脸。 叶倾淮如弓的嘴角似笑非笑,这几日,只要一想到人家骂他奸夫,他就不禁洋洋得意,毕竟以自己满身的风流与手段,绿个把没有名姓的小小纨绔,根本不在话下。 小师妹有眼光! 片刻之后。 叶倾淮身后队列之中,有个武将哈哈大笑起来,那刺耳的笑声落在钱侍郎耳朵里,简直想挖个洞把自己头埋了。 “钱大人,令郎若是文不成,那就让他试试能不能武举嘛。” 这下,武官队列发出潮水般的爆笑。 然后是郑御史放肆地笑起来,更多的文官也掩嘴偷笑。 整个朝堂哄然,像领了年终奖金。 这些无情无义的笑声,像一个个耳光重重扇在钱侍郎脸上。 “皇上,小儿实在委屈,诸位还请留些口德。” 钱侍郎欲哭无泪。 叶倾淮双手豪横地叉腰,睥睨着眼:“委屈?令郎不如别人,被绿不是很正常的吗?有什么好委屈的?” 他只差直白地告诉钱侍郎了,绿你儿子的能人就在你面前! 你敢怎样? 他这话一出,整个朝堂爆发出更欢乐的笑声。 连皇帝都忍不住,哈哈笑了两下,还求认同地看向月西和,却不料发现从来不笑的月西和脸上竟挂着幸灾乐祸的暧昧笑意。 皇帝暗暗奇怪,钱侍郎哪儿得罪这小子了? “战王,那依你看,西凉缙家的孩子是不是没什么问题?” 众臣工一愣,皇帝又开始护短了。 常御史急了:“皇上,她伤人无数,这可是事实啊!” “伤人?一个小女孩能有什么坏心眼?” “她还杀了十多名无辜的百姓。” “有病吧你!” 钱侍郎傻眼:“战王,坊间已经传遍了。” 叶倾淮目中无人地冷哼:“本战说没有,那就没有!” 常御史大叫,气得嘴唇颤抖:“皇上,战王他怎么如此霸道?” 皇帝高高在上,斜了他一眼:你们全都怼不过,以为朕就怼得过吗? 叶倾淮痞痞地一笑:“不服气?来打我呀!” 大殿之中鸦雀无声,所有目光全灼灼地聚集在常御史身上。 常御史把头一缩。 这时,月西和淡淡地开口:“皇上……” 满朝文武大大小小的脸同步仰起,唰地朝同一个方向看去。 钱侍郎狂喜,几乎要感激涕零,果然美女没有白送啊! “微臣家中有人认得那位西凉姑娘,说她颇有其父遗风,虽是深闺弱质,却勇敢善良,绝不会任意伤害无辜,不被欺负已经不错了。” 皇帝恍然大悟,又登时触动心肠:“是朕忽视了他的两个孩子。” 钱侍郎脸色发白,喉头发干,呼吸加重。 怎么会? “看来西凉缙忠心当差,生前得罪了不少人啊。身后竟还有人不肯饶过他两个女孩子!哼!” 皇帝越想越不是滋味,他骤然抬眼,任性道:“朕,要追封西凉缙为嘉楚伯,谥号文正。” 这下所有大臣全都震惊了,文正乃谥之极美,无以复加,是文官一生所追求的最高荣誉。 常御史的脸整个垮了。 只听“哐”地一声。 众人左右一看,钱侍郎怎么不见了? 再朝地下望,钱侍郎眼睛翻白,口吐白沫,浑身直抽抽。 第三十一章:去救姐姐 京畿道,小山村客栈。 卫大英和段宏交接完了,坐在板凳上与掌柜闲聊,想多雇些人手烧炭。 吸了口土烟,那又苦又涩的味儿呛人,正连声咳嗽,不料“哐”地一下,客栈的门被重重推开,上头枯黄的茅草带着白雪扑簌簌往下掉。 只见一个人两腿歪歪扭扭地跑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卫老大,不好了。”神色慌慌张张地。 “李丰?” 李丰扑过来,扒着碗里酱油色地茶水咕嘟咕嘟倒下肚,像赶了七八千里路。 卫大英蹙眉,朝他身后望去,没人撵啊。 “你遇到劫匪啦?” “我逃出来,去找我哥儿们,我还当他是个仗义的,结果没得人好脸色,还说什么薄情狠辣,不知自重活该被关着,别出来现眼了。把我客客气气请了出来,我呸!” 李丰带着气,跑得又累,话都说不完整,卫大英问了半天,才捋清是花如雪封锁了四房,只有李丰机灵逃了出来,急着找以前的朋友救人,却遭人拒了。 “我就说大宅没一个好东西,我去和他们拼了!” 卫大英骂骂咧咧跳起来,屁股下的凳子都翻了。 被李丰死死抱住:“卫老大,兄弟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你回去叫他们抓了,姑娘们靠谁去?” 又出主意:“我带了五百两银子,够咱们找些人手的。” 卫大英冷静下来,低头寻思,两个姑娘如今无权无势,也没个靠山,好在不缺银子! 不由发狠:“外头的人不知黑白,靠不住!二姑娘既然要这在山上设炭窑,早晚要请一帮人看着,如今事急从权,早早签下身契,救出姑娘们要紧。” 说着,吃人般的目光移到段宏身上:“段老板,我们好好谈谈?” 段宏吓得眼睛发直,缩起脖子拱着背,干什么? 又想打我? 你们太残忍了。 …… “姐姐,姐姐。” 非晚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却忽然有些心慌。 正房里头安安静静,没有西凉娴清瘦娴雅的身影。 菱枝赶来回话,眼睛红红的:“一大早,就给大太太传唤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非晚登时晓得不好。 花如雪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可怎么办? 非晚撒腿就往西厢房跑,眼泪直往下掉,来到明氏跟前大声哭诉:“老姨奶奶,你快救救姐姐。” “你们俩忒不懂事,把那边大太太惹毛了,如今门外拴狗似地蹲着一群人,眼不错地盯着,连累我也跟着倒霉。” 明氏手中正纳着鞋底,就跟没事人一样,反而不耐烦地抱怨。 非晚不由寒心,却仍瘪着嘴,呜呜地哭泣:“老姨奶奶不晓得,姐姐本打算招赘的,守着四房延续香火,还准备奉养老姨奶奶到老。” “哦?那丫头也算有心了。” 明氏意外极了,听得直愣愣地,神情渐渐和缓下来。 “我本想等出了孝期,就嫁去钱家,如此娘家也就有了靠山。可是……” 把明氏急得停下手来:“哎呀小祖宗,你别哭了,可是什么?” “可是大伯母要将我的亲事换给四姐姐。” 明氏胖胖的脸登时虎起来,越来越阴沉,显然开始担心失了将来的依靠。 “现在姐姐不见了,大伯母她要做什么呀?” 可接下来无论非晚怎么哭诉,明氏愤怒地将鞋底往簸箩里重重一搁,却始终垂头不语,半晌才轻轻叹气。 “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非晚露出失望的目光,抽噎着退出西厢房,她立在二门台阶上,翘首等啊等,直到黑夜降临,星子闪亮,西凉娴还是没有回来。 隆冬的寒气无情地侵袭,冷到骨髓里。 幽暗更增添了危险。 “二姑娘,我们怎么办?” “叫五香准备好,今晚再烧它两把火。” 柔美的眉眼,露出冷酷的目光。 她感觉孤独得像行走在荒原上的一头小鹿,恐惧得瞻前顾后,却又无法不坚韧地往前走。 夜半,当前院的两名小厮又一次架起扶梯,忽然听见院门外一片豪揙声起,片刻之后,有人大喊:“大姑娘,二姑娘,别怕,我来救你们了。” 大英媳妇先听出声音来,赶去开门:“哎呀,你终于来了!” 不由喜极而泣。 蓦然见到卫大英出现在院子里,身后还带着百多壮丁,非晚无助的心终于松了松,露出惊喜之色:“卫大哥,太好了!快,我们快去救姐姐。” 她急匆匆赶到大宅,敲开了大房的门。 连西凉纪都惊动起身,花如雪突然看见那么多人,不由吓了一跳,端着姿态呵斥:“你深更半夜地想做什么?” “大伯母,你把我姐姐弄到哪里去了?” “哦,她啊,哼,我送她去庙里静思己过。”花如雪淡定地立在月台上,随口回答。 非晚一听,登时打了个冷颤,她吓得哭都哭不出了,疯了似地冲上前,死死揪住花如雪的领子:“我不信!你把姐姐还给我,你快把姐姐还给我。” “你要不把我们大姑娘交出来,我今儿就把这大宅翻过来。” 卫大英铁青着脸。 花如雪手忙脚乱地挣扎,一副脆弱不胜摧残的模样。 这下,一向和气的西凉纪也皱起眉头,比谁都要恼怒:“你们这是干什么?小七,你还有没有规矩?” “大伯母,你还想让四姐姐嫁去钱家吗?” 非晚无暇理会西凉纪,她眼眸通红,极度的恐惧已经快让她失去理智了,她不知道西凉娴被弄去了哪里,花如雪刚才眼底闪过狡猾的光芒,太吓人了。 “说什么呢?” 花如雪目光躲闪,矢口否认。 “你可以问问四姐姐,我什么都知道了。大伯母,你最好把姐姐还给我,不然的话,我就把四姐姐与人藕断丝连的事情捅到钱家去!” 这下,花如雪惊呆了:“你吓唬谁呀?” “证据在我手上。” 非晚望着花如雪犯蠢的样子,轻蔑地吐露。 大宅的空气里,冰冷之中掺杂着浓浓的草木灰的味道,隔了一日依旧消散不去。 花如雪终于不淡定了,她低头思忖了片刻,气得尖声吩咐:“去,把媚儿叫来。” 第三十二章:你像只八哥鸟 等待最煎熬。 非晚恨不能飞到小韩氏屋里,将西凉媚给一把提溜过来。 可猛然抬眼,却见花如雪脸色难看,眼珠子在耷拉的眼皮下骨碌碌乱转,神情患得患失。 非晚目光一冷。 不对! 为什么花如雪方才完全不急? 她将银子看得比性命还重,昨晚大宅有几处烧毁,日后修缮,定然要耗费大笔银子,该又急又恨才对。 花如雪有把握能得横财! 非晚的心越揪越紧。 西凉媚终于姗姗而来,只消看一眼那心虚的眼神,花如雪登时失态了。 “被你害死了!” 花如雪目露凶光,瞬间抬手。 “大嫂饶命,媚儿只是一时糊涂呀。”跟在后面的花如静尖叫,慌忙蹿上前隔开。 非晚气笑了,单薄的身子在破晓的寒风中直发抖。 你们母女情深,你们妯娌情深。 “无耻!” 非晚鄙夷。 花如雪猛然一僵,只见她目光闪烁了下,登时头一歪,身子斜斜地朝西凉纪倒去。 西凉纪似乎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大声呵斥:“小七,你在胡闹什么?” 紧跟着花如静就大声乱喊:“快啊,大太太旧病又犯了!小七怎的这样不懂事,没大没小,冲撞了大伯母,你想逼死大伯母吗?” 又玩这套,有新鲜的吗? 装病甩锅。 倒打一耙! 可惜,谁怕谁? 非晚泪水涟涟,冲着花如雪几个呜呜大哭:“你们把姐姐还给我!” 忽听院门外脚步声飞快,啪哒啪哒冲进来一人。 “大太太,三太太,欺负两个小孩子,还没完没了了?” 那人胖乎乎的身材,骂着来到阶下,正是明氏。 “是小七不敬伯母……”花如静唬了一跳,想与明氏掰扯。 “这我没看见。可大太太和你们大宅欺压她们两个,老娘我是亲眼瞧见的……” 与明氏比无赖? 花如雪似乎还差点火候。 “街坊邻居,远近亲友,你们谁听见了哦?谁家有这样的大伯母,以大欺小,以多欺少,非要把两个可怜的女娃娃逼死!” 明氏呼天喊地,瞬间压倒了大宅的声音。 在这寂静的冬夜,仿佛十条街外都听得见, 把西凉纪闹得扭过头去,一甩袖子进屋去了,随手将花如雪一推,塞给陆十媳妇完事。 花如静厌恶地皱着鼻子,但愣是插不上嘴。 只能干瞪眼。 “还有三太太,颠倒黑白,血口喷人,就是不给两个孤苦的侄女留活路……” 有明氏这么一闹,非晚终于冷静下来,也陡然醒悟。 花如雪在拖延时间! 眼下宵禁,不可以上街走动。 花如雪是打算拖到天明,去西凉姝的婆家搬救兵,要夺回她手上的证据。 此刻双方势均力敌,花如雪即使想动手,也抢不到。 “老姨奶奶,咱们走。” 想清楚花如雪的用意,非晚转身便走,她不能坐以待毙。 明氏一边往回走,一边凄切地哭喊:“大宅欺负我们孤儿弱母,缙儿啊,你在天上看着吗……” 大宅无人敢拦。 快走到花园围墙下,不想黑暗之中斜刺里走出一个人来,一把将非晚拉住:“七妹妹。” 来人挺着大肚子。 “大嫂子,你怎么在这儿?”非晚一愣,不由压低了声音。 祁氏凑到跟前,悄悄地说:“早起,母亲领着你姐姐出门,听说是去退婚。” 钱家? “大嫂子,多谢你。”最难得,是雪中送炭。 “母亲她太歹毒了。” 祁氏唏嘘,冰冷的手替非晚理了理耳边的碎发。 黑暗之中倏然出现一丝光亮。 等到宵禁解除,非晚就领着人奔向钱府。 在那附近竟瞧见了疏香楼的牌匾,于是选了对面二月天楼上的一处小包厢。 事关西凉娴闺誉,非晚不好张扬地寻上门去,只得给钱夫人递帖子,钱夫人磨磨蹭蹭半日,才一脸不情愿地出来。 “你知道什么秘密?快说。若是敢糊弄本夫人,我就让你明白这里是谁的地盘!”钱夫人薄面含怒,仇视地望着非晚。 非晚心急如焚,先问她要人,钱夫人冷冰冰地撇开脸。 “什么,你姐姐?我并没有见过。” 非晚心直往下沉,眼圈又红了。 “不可能!” “你莫要再胡搅蛮缠,我们两家的亲事早已作罢,还敢动歪脑筋继续纠缠我们家?休想!”钱夫人腾地起身。 目光防备,泛着如针的冷芒。 非晚的心渐渐凉下来。 姐姐不在钱府,否则,钱夫人一定会坐下来谈条件的。 眼瞧着钱夫人不耐烦地要离开,非晚心中一动。 “且慢,钱夫人,我这儿有封信,是四姐姐写给别人的。” 见钱夫人一面不容易,自然不能就让她这么走了。 钱夫人狐疑地接过那张粉色的纸。 一股微甜的百合清香在包厢里荡漾开来。 “不要脸!” 钱夫人不敢置信地盯着那薄薄的纸,面皮紫涨,鼻翼翕合,气咻咻仿佛下一刻就要将那情书撕成碎片。 西凉媚在信中安抚昔日情人,说钱岂恩纠缠不休,且为她力排众议退了与非晚的亲事,她一时感动,这才堕了胎。 可西凉媚心中后悔,称嫁进侍郎府之后,将会以扶持仕途的方式竭力补偿对旧情的亏欠。 “我四姐姐妩媚多情,令郎只怕舍不下。钱夫人,这种事情你知道就好。” “你!” 钱夫人死死地盯着非晚。 非晚掩下唇角一抹冷笑,这位钱夫人可是个厉害角色,前世没少让西凉媚吃苦头。 还是在此事没有暴露的情况下。 可这一世多了这层芥蒂,钱夫人又会如何对待西凉媚? 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花如雪气急败坏地追来了。 花如雪眼睛扫向钱夫人手中的情书,登时神色慌张,挤出一团谄媚的笑来。 “钱夫人,你怎么也被她骗出来了?” 钱夫人目光如刀,脸色并没有好一点。 “你可真会说话,像疏香楼里的八哥鸟。” 不顾花如雪五彩斑斓的脸色,钱夫人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她见过西凉媚,瞧着落落大方,却难逃她的法眼,装的就是装的,一举一动都掩饰不住浑身的风骚。 那个西凉非晚,今儿虽急躁,可仍不失大家闺秀的矜持与气度。 不过,可惜啊。 终究是无父无母,失了倚仗。 没什么价值了。 钱夫人回到府中,瞪着那封情书犹豫了半天。 正想去拿给钱岂恩,却听见门房慌里慌张地跑进来:“老、老爷回来了。” 钱夫人夺步而出,只见钱侍郎趴在一张春凳上,由四个下人抬着回来的,下身被打得渗出血渍。 “哎哟,” 钱侍郎叫唤着,声音有气无力。 “这是被谁打的呀?” “皇上、战王……还有月大人。”钱侍郎欲哭无泪。 “这么多?” 钱夫人吓呆了,手一下子缩了回去。 “西凉缙被追封伯爵了,皇上还赐了谥号,文正!”钱侍郎悔不当初。 钱夫人脸色怪异:“刚才我还见过他家那个小姑娘,说昨儿个她姐姐被那边的大太太送到咱们府上了,都急哭了。” “什么?” 钱侍郎大叫一声,一个鲤鱼打挺,吓得从春凳上翻下来,又昏过去了。 钱夫人百思不解,却只听门房悄悄地回话。 “夫人,昨儿确实有西凉家的马车来过,停了停,可没进来,我看见老爷身边的丫鬟姐姐领着往前走了,怕是送去了哪位了不得的人物府上。” 第三十三章:还有一封 二月天这边。 “小七,你可是在罚禁闭,不好好反省,跑出来做什么?”花如雪望过来,目光中难掩恨意。 她迟了一步,西凉媚的情书交到钱夫人手上了。 不咬牙切齿才怪。 可非晚并没有多痛快,西凉娴下落不明,花如雪像条无缝不钻的毒蛇,非晚心中越发烦躁气急。 “大伯母,我这儿还有很多四姐姐的书信。” 花如雪脸上竟冒出雨点似的汗来,声音发尖:“休想再危言耸听!” 蛇打七寸。 非晚冷着脸顶了回去:“其中有封信,提到了大姐夫的事。” “你!” 花如雪瞳孔猛地一缩,松弛的下巴在发抖。 非晚上前一步朝她逼近。 “把姐姐还给我,还有,把我师兄放了。若姐姐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饶过你们!” 花如雪的大女婿桂宝泰好赌,在礼部账上挪用了十万两银子,输得血本无归,正挖空心思在堵这个漏洞。 一旦被捅出去,桂宝泰轻则丢官,重则下狱。 那样的话,不仅西凉姝会失了依靠,花如雪同样少了一座肯出力的靠山。 花如雪突然泪光闪烁,挨过来半搂着非晚的腰,低声安抚。 “好,小七,你要怎样大伯母全依你,只是求你看在老祖母和你大伯的份上,就饶过你大姐夫吧。你祖母年迈,可受不住打击。” “我还能怎样?我四房如今就快家破人亡,可全都是拜大伯母你所赐啊!” 花如雪一向高高在上,从来都是自抬身价,能让她装模作样地服软哀求,一定是出大事了。 非晚惊得退开两步,心头发慌地打量着花如雪,声音颤抖。 “你又做了什么?” “没有,都是自己人,我只会为你们好。” 花如雪目光躲闪,言语含糊。 这话听在耳中,非晚只觉深深地讽刺。 正要再问西凉娴的下落,不料只听街道上锣鼓喧天,喜气洋洋,隆重得像有嫁娶的队伍经过。 楼下奔走相告,有人大呼小叫:“皇上新封了伯爵,是西凉大人,封了嘉楚伯。” “西凉家?” “嗐,京城有几家姓西凉的?自然是凌霜河那一家。” 花如雪听见,不由心中一动。 西凉家如今在朝为官的只有她男人。 官职不高,可家中底蕴还在。 如今攀附上钱侍郎,好处不要太明显,竟一朝扶摇直上! 一股难掩的喜色浮上面孔,花如雪越想越激动。 她身旁的陆十媳妇,还有几个执家法的媳妇,也都纷纷惊喜不迭。 “你们听听,这是我们老爷升了?大太太大喜啊!” “恭喜大太太!贺喜大太太!” “哎呀!大太太,这您得赶紧回府恭迎圣旨,叩拜皇恩啊。” 陆十媳妇献媚地说。 花如雪登时挺了挺胸脯,目光犀利地朝非晚看来,阴狠地吐出一句话。 “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先拿下,押回去,等大太太迎接完圣旨再行处置。” 仿佛已是鸡犬升天,陆十媳妇气势开大,比任何时候都足。 五香登时将非晚挡在身后,愤怒地炸裂:“来呀!欺负我们姑娘?先过我这关!” 事发突然,非晚有点紧张,却又疑惑不解,没听说过啊。 前世西凉纪一直平庸,就算巴上了钱侍郎,也是被他女婿桂宝泰捷足先登,升了工部郎中。 封爵,怎么可能轮得到西凉纪? 但花如雪似乎极有信心,火急火燎要赶回去,门咿呀开了,可蓦然一阵急乱的脚步声来到门口,来人焦急地呼唤:“二姑娘,你在吗?” 是菱枝? 陆十媳妇瞅着门口狞笑:“多一个不多,一并拿下!” 几个大宅的下人此刻浑身是胆,登时分开众人,便去拉扯菱枝。 “放肆!你们敢?”菱枝陡然高声怒呵。 底气十足。 几个下人被这声斥责惊愣住了,就连跨出门槛的花如雪也怔了下,阴冷地扭回头来。 “你疯了是不是?” 陆十媳妇以为眼花了,似乎眼前站着的人是西凉娴。 菱枝站得笔直,神气与往日大不相同。 扫过大宅众人时,秀气的眉眼带着三分讥笑,五分蔑视,还有十二分的痛快。 “姑娘,方才宫中来了天使,说我们老爷被皇上追封了。” 清亮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所有人全愣住了。 花如雪面色狐疑地站在原地。 可菱枝完全不考虑花如雪的感受,激动地向非晚报喜:“天使说,传圣旨的队伍随后就到,请二位姑娘赶紧回府去,接圣旨。” 脑海中有道灵光闪过,是叶倾淮! 一定是他! 非晚狂喜,他非但没事,竟还帮了自己。 得救了! “是,圣恩浩荡。” 非晚心头一宽,目中盈满热泪,可瞬间目光一冷,无声地看向花如雪,却仿佛带着千斤重的力量。 花如雪陡然打了个冷战,腿软下来,死死地抓住身旁的甜儿,把甜儿拧得皱眉“嘶”了一声。 人算有数,天算无常! 很气吧? 花如雪面色如纸,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语气竟又柔软下来。 “小七,你先回去接旨,我马上将你姐姐要回来,我亲自去,你放心。” “要回来?”非晚忙中有细。 她蓦地扑过去,惊恐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你把我姐姐送人了?你把她当什么了?” 这简直是当头重击,虽然不是最坏的结果,可依然是难以承受之重。 只见花如雪吞咽了一记口水:“她没事,她、在钱侍郎府上。” 还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钱府的方向。 非晚没有上当,她颤抖地直指花如雪,假如目光能够杀死人,花如雪已被她杀死几百回了。 “你别想逃!” 花如雪转身就跑,慌张得一眨眼就不见了。 非晚当机立断,让菱枝去钱侍郎府上接人,再派人将西凉纪从衙门请回府中,让他代为在前院接旨。 回家之后,左等右等,等来的竟仍是菱枝独自一人,而且眼睛肿得像核桃,额头都磕烂了。 “姑娘被钱侍郎送去了另一个大人府上,我怎么求都要不回来。” 都知道菱枝坚强,眼下却匍匐在地下,哭得浑身颤抖,起都起不来。 非晚五雷轰顶,差点昏过去。 她原想得清楚,钱侍郎要颜面,一定不会将这过节透露出去,所以先将西凉娴悄悄要回来要紧。 可万万没想到西凉娴被转送给了别人! “五香,去大宅请大伯母过来。” 她双眸猩红,发狠地咬着银牙,朝前院走去。 第三十四章:原来是这样啊 传旨的队伍早已等得不耐烦,全都坐不住了,有的竟在院中百无聊赖地溜达。 叶倾淮的房间竟被要员们占领了去,几名官员或坐或立,脚下烤着火盆,脑袋全都围在书桌前,瞅着一盆半开的水仙说的热闹,竟在讨论用的究竟是什么盆、什么水、点缀的又是什么玉石。 非晚快步上前,急怒攻心之间机灵地一瞥,却见半启的窗下,竟慵懒地倚着一名年轻的官员。 那人身着白袍,腰间配剑,风姿俊逸。 在一片朱紫之中,有种鹤立鸡群的不凡。 眼角下有颗红色的痣,十分醒目。 非晚脚步一滞。 此人? 不会就是撞伤过姐姐的那个人吧! 她果断地调转方向,直直地向月西和冲去。 “大人,请救救我姐姐。” 非晚深深地行礼,乌溜溜的眼中含着绝望的泪水。 屋中一下子静了。 所有人惊讶地转过脑袋,齐齐看了过来。 月西和垂着眼,凝视非晚半晌,方似笑非笑地问:“你姐姐?她怎么了?” 书桌前有礼部的官员沉不住气,急急地走过来,打量着她:“你是二姑娘?怎么只有你一人?” “出什么事了?”又一人走过来。 非晚手绢掩面,难言地哭泣。 大英媳妇跟在后面,含泪回话。 “那边的大太太欺人太甚,可怜我们四房二位姑娘,小小的人,没了爹娘,昨儿大姑娘被大太太送人了,眼下生死不明。今儿若不是天使降临,方才连二姑娘都差点被大太太抓起来囚禁了。求大人们替我们姑娘做主啊!” 众官员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人里头,有几名礼部的,可也有原本西凉缙所在御史台的官员,其中就有好打抱不平的郑御史。 “那西凉大太太怎么不见?” “已经去大宅请了,只怕请不动。”大英媳妇委屈地抹泪。 郑御史转过身,没好气地催促:“西凉大人,这儿总有人请得动令夫人吧!” 西凉纪正干瞪着眼不敢吭声,闻言慌忙躬身作揖:“我去叫,我去叫。” 说着,匆匆出去了。 郑御史又问:“到底是哪家府上?” “是月府,那府里有座好大的琉璃花房。” 菱枝连忙回话。 非晚陡然发现所有目光惊诧地聚集,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窗下的月西和。 月西和仿佛没事人般,淡淡一笑:“原来那是西凉大姑娘?真没想到啊。” 非晚听那语气,不由勃然大怒。 这是没有想到的语气吗? 这分明是设坑让人往里掉,工于心计的样子啊! “大人,我姐姐现在人呢?” 她强压着熊熊怒火,却又惶惶没有着落,真的很怕再听到什么噩耗。 此人人称煞星。 有多难对付?前世,她曾听说一件秘辛,平王府之所以一夜之间被抄家,外头传说因为平王养的獒犬咬了奚贵妃弟弟的屁股,得罪了奚贵妃。 可知情人却说,平王真正得罪的是月西和。 连偌大一座平王府都是瞬间说倒就倒,她们姊妹弱小无助,除了咬牙忍下,还能怎样? 毕竟性命要紧。 想到这儿,非晚眸中闪着眼泪,可怜巴巴地望着月西和。 郑御史看不下去了,声气柔和地劝道:“月大人,皇上刚追封西凉大人为嘉楚伯,这大喜的日子,不看僧面看佛面。” 月西和连眼睫毛都没动一下。 气氛凝固,空气都似乎不流动了。 非晚怔怔地望着月西和,脑海中飞快地转动,她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利落地递了过去:“大人,这案子请你查一查。” 这份功劳白送给月西和,来换回姐姐。 月西和也不接,淡淡瞥了眼那张红色的信笺,目光还带着一抹嫌恶,可就在非晚的心往下沉时,他竟又迟疑地伸出手来,接了过去。 “这是什么东西?”一目十行之后,月西和抬起凤眸,目光森寒。 语气透出淡淡的厌恶,令人不寒而栗。 非晚登时后背一凉,怎么回事?她直觉很不妙。 “这是大宅那边四姐姐的书信。” 她手心冒汗,紧张地瞅着月西和。 见鬼,这人真的很可怕。 月西和露出疑惑和思索的表情,非晚连忙解释:“就是隔壁大宅的四堂姐。” “哧,” 死一般寂静的空气中,月西和突然轻声发笑,像有只青蛙跳入了一湖暗沉沉的水中,附近一只鳄鱼的脑袋悄然浮出水面。 令人毛骨悚然。 “月指挥使,这是怎么回事?” 郑御史几个都安奈不住好奇心。 就在非晚快要被吓晕过去时,月西和陡然朝西凉纪望去,带着调侃的语气:“没想到,钱大人说西凉家有姑娘要跟人私奔,原来确有其事。” “这怎么说?” 一屋子人全惊呆了,面面相觑。 “但并不是西凉缙大人府上的姑娘,而是隔壁那座大宅里的姑娘。” 月西和薄薄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他扬了扬手中的那张红色信笺:“这是一封情书,是一个男子写给姑娘的信——你的四姐姐?” “大人英明。” 非晚顷刻之间会意,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如同破晓的阳光驱散浓重的阴霾,她毫不犹豫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您说得对! 说得太对了! 她几乎要给月西和伸出大拇指。 郑御史和其他几个官员登时露出了然之色,互相对视。 就在此时,门打开了,发出长长的“咿呀”声,可只见西凉纪身后的花如雪看到那封信,脑袋一歪,突然就瘫倒在地下。 西凉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站在地下。 直到月西和淡淡地挥了挥手,西凉纪才让丫鬟将花如雪扶下去了。 官员们用复杂吃惊的目光全都直直看向西凉纪。 “您真是藏得深啊!” 其他人含蓄,可郑御史心直口快。 “哼,做个人吧!” 西凉纪面色惨白地低下头,今日他颜面扫地,几十年来辛苦维持的好名声,一夕之间如灰飞烟灭。 他目光仇恨地剜向门外。 “小姨子,你姐姐我这就叫人送过来,快拿好茶出来。”月西和眸底一抹笑意,如春水融冰。 非晚眼角一抽,小姨子? 这么随便! 难不成那份功劳白白送给他了? 就在月西和狐疑的目光望过来时,非晚连忙行了礼,不甘心地去准备茶点。 她忍! 姐姐还在那妖孽手上,忍字头上一把刀,可眼下又能怎样? 第三十五章:来自十六亲卫的集体吐槽 “回二姑娘的话,牢里的差役说叶公子被判了流放,前儿已经发配充军了。” 西凉娴毫发无伤地回府,非晚喜极而泣,可是等接了圣旨,派去知府衙门打听消息的小厮却带回这样的消息。 非晚惊住:“再说一遍?” …… 战王府。 “您可回来了。”老管家在大门前恭候多时了。 “有事?明儿再说。” 听见前半句,老管家立刻露出笑容,可听到后半句,不由笑容一凝,缓缓点了点头。 “那我去打发他们——只是林尚书赵侍郎府上都派了管家来,都换了几拨人了,还有一位,是奚贵妃的兄弟,昨儿也候着您,再打发的话,我有点抹不开老脸。” 把马鞭子递到亲卫手中,叶倾淮揉了揉胀疼的太阳穴,从鸡叫忙到狗吠,他可真想撂挑子啊! 还是在小师妹身边的日子舒坦。 他其实早就从狱中脱身了,只是临近过年,军中公务堆积如山,就趁机分身,回来处理一下。 可星夜打马回府,谁知府中竟也齐齐候着一大堆人。 “奚贵妃?” 叶倾淮步子一顿。 老管家连忙挨近两步,压低声音:“那可是皇上的宠妃,宠冠六宫,枕边风厉害的紧。” 说着,还强调地伸出大拇指来。 “这样啊。”叶倾淮稍作迟疑。 “您移步见见,好不好?”老管家连忙含笑伸手,做了个这边请的动作。 “把礼收了,人打发走。” 叶倾淮冷漠地吩咐,迈开大长腿,继续大步流星往寝殿走去。 奚贵妃那点荣宠还不在他眼里,他只是想起一桩旧事来。 奚贵妃,与西凉缙有夙仇。 就在七年前,有个工部主事全家被灭门,震惊朝廷,皇帝要求彻查,可查来查去毫无结果,只因内情复杂,大理寺不愿出头,竟推出一名小官查案。 此人就是正七品评事西凉缙。 该案系由奚贵妃引发,破案之后,上位者也不敢居功,西凉缙便走到了皇帝面前。 所以说,皇帝也是有眼光的! “您南征北战,不着家,今年好不容易回来了,满京城的皇亲权贵,大小臣工,哪个不盼着能与您多来往走动?” 耳边传来老管家语重心长的劝导。 叶倾淮咧嘴露出白牙,如同蛰伏的猛兽,寒星般的眼眸带着隐隐的暗芒。 “这京城大小事情,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那还有旁的!您老叶家名下偌大产业,您去瞧瞧议事厅里,各庄子的庄头、铺子的掌柜都候着交账呢。就是王府里头,大小管家与各处执事,也拿着新年单子,等着请示呢。” 他头也不回走上台阶,老管家恨铁不成钢地跺了下脚,说了句让他意想不到的话。 “若是早日将战王妃迎进府,您就可以卸下一半的担子了。” “万一娶回又淘又娇气的,可比小猫儿还难养。” 叶倾淮脑海中登时跳出道柔弱的身影,转过身,不由抚掌哈哈笑了。 “也罢!且会一会那些人去。” 他从高高的台阶拾步而下,不料身旁人影一闪。 “属下有紧急军情回禀。” 叶倾淮见是暴风,立刻收了步子:“说。” 暴风附耳过来,压低声音:“咱们编的那出流放的戏,可能要黄。” “说什么呢?那可是本战的戏!” 叶倾淮反剪双手,眸子晶亮,自信地昂起头看星星。 过年他总不能丢下整座战王府,一个人在外头浪。 可小师妹跟前要如何交代? 为了不露馅,叶倾淮让知府帮忙遮掩,干脆判个发配充军就完了,再假意下令派人追回,这一去一回路途遥远,两个月就过了。 知府得知手下欺上瞒下,给他搞出这么大一个乌龙,吓得乌纱帽直往下掉,再吓唬两句,知府魂都听他指挥了。 那还能说漏嘴卖了他不成? 然而叶倾淮一低头,却发现暴风咧了咧嘴,要笑的模样,叶倾淮竟莫名紧张起来。 “小师妹是个极聪明的女孩子,难道被她瞧出什么漏洞了?” “不是。” 暴风默然垂下眼,一副我知道的样子,手掌朝上,手指一掂一掂。 “快说!” 叶倾淮掏出一锭黄金,朝暴风身上一甩。 “嘿嘿,”暴风接了,眉飞色舞。 “二姑娘派了她家的小厮,带足一千两银子,还有吃的、用的、穿的,让差役领着追过去了。” “真的?” 叶倾淮面露惊喜,这消息,一锭黄金值了! 他喜滋滋地昂起头来,脚打着拍子,数星星,头一次感觉京城的星星也很亮。 忽闪忽闪,像小师妹乌溜溜的眼眸。 暴风在旁边狐疑地仰起脸:“他若真追上那队伍,可您不在,您不担心穿帮吗?” “这事,只有我知,你知,还有一个知府,怎么穿帮?”叶倾淮不慌不忙。 “那接下来,您准备怎么办?”暴风请示。 “这都是小事情,让暴雨准备。” “是。” 暴风领命下去,内心狂笑。 来到前院一座偏殿,暴风将叶倾淮的话丢给暴雨,暴雨立刻惊了。 “啥?哥唉,我最近吃胖了不少。” 他双手一摊,手里还剩下半个鸡爪,皮连着筋,油腻腻地。 暴风望着他圆圆的脸,还有略宽了些的身材,好笑地摇头:“咱们十六亲卫,只有你长得最像战王。” 这下,屋子里十来个人全部朝暴雨看过来。 暴雷笑了:“就说被狱卒打肿了呗,你自己下不去手,我们替你。” “一群恶棍!”暴雨恶狠狠吞下半个鸡爪。 已经胖了,不多半个鸡爪。 “你就学学战王,多省事?哪像我们,无名英雄!那些受人指使,拖家带口去西凉大人家门口闹事,我们还得埋伏在周围,悄没声息把人弄走。还有,若不是恰好贾医生在那小院子里,配个血吻草哪那么容易?” 暴雷翻着白眼。 暴风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拍了下暴雨的肩膀,苦哈哈地。 “那血吻草得控制药量,下手时既要算准风向,还要计算红雾跑的时间,让那些闹事者只浑身长疮,痒得不能再来,却不至危及性命。而且哪一点都不能出偏差,少了不够惩罚,多了就飘到小院子里,要闯大祸的!” 暴雷附和:“就是,你以为在战场上?地方大,任你使?” 暴雨同情地看着他们,似乎自己确实占了便宜,暴风感受到了他的善意,于是给他支招。 “你只要能在二姑娘跟前混过去就行了。” 暴雨咧开嘴,轻松地笑了,做战王替身又不是头一回了。 “不过,二姑娘很聪明的。”暴风露出担忧的目光。 第三十六章:内火太旺 听说暴雨一身烂肉地回到西凉府之后,叶倾淮立刻不淡定了。 他没料到暴雨变胖这茬。 可也不是心疼暴雨挨了打。 这里头有讲究,可以打得皮开肉绽,看着惨绝人寰,但实际不会伤筋动骨,不存在内伤之忧。 都是表面功夫! 经过十年战火淬炼磨砺的人,略熬一熬就过去了。 不必大惊小怪。 但,这苦肉计得他来演啊! 只要一想到小师妹那心疼的目光,却是对着暴雨那二木头,叶倾淮吃饭都不香了。 多么优秀的计策,这回他怎么就马虎了呢? 叶倾淮将手中正在选样的几枚鞭炮揣进怀里,忍不住出了战王府,趁夜潜入西凉府内。 暴雨正趴在榻上,对着面前的矮脚几,几上一碗海参小米粥,海参乌黑发亮,胖乎乎地,沉浸在金黄色的小米之中,闻起来喷香,令人口水直流。 见暴雨眼馋地望着,手指动了动,叶倾淮一个箭步上前,呼噜呼噜,抢先将那碗粥喝个精光。 “我的点心。” 暴雨眼巴巴地,委屈地控诉。 叶倾淮咧嘴一笑,将空碗放在矮脚几上。 神清气爽。 他豪迈地拿手指抹了下嘴角残留的粥液,往圈椅里一坐:“谁做的粥?” “明知故问,二姑娘亲手做的!” 暴雨不怕死地回答。 叶倾淮得意地拍了拍扶手,可慢慢的,目光就阴沉下来。 “你似乎吃了不少好东西啊。” “那不吃吗?” 暴雨憨憨地问。 叶倾淮被噎了一下。 “那样二姑娘不会难过吗?也不是我愿意吃啊,我还怕胖呢。” 暴雨得意,双手交错成倒人字,拍着榻沿。 那张青紫到面目全非的脸上透出狡猾的目光,乍看之下,还真像他自己在照镜子。 暴雨跟他长得就有七分神似,连身形都不差多少。 战场上常作为他的替身去扰乱敌军的方向,因此对他的模仿有时候到了能以假乱真的地步。 无赖! 叶倾淮骂了一声,在心底。 简直太像了。 “小师妹难过了吗?”他蓦然问。 “难过。” 得到肯定的回答,叶倾淮心下很愉悦,却又有点酸酸的。 “哭了?”他在脸上指了指。 “对呀!”暴雨憨憨地。 叶倾淮登时怒了,他怎么能这么淡定? 小师妹都难过得哭了! “我给的那匣东珠呢?”他攥紧拳头,强压着怒火。 暴雨露出惊恐的神情,声音也尖了起来。 “怎么没送,完全按您的吩咐,说在充军路上捡的——不过她好像不大相信。” “为什么?” “哎,王爷,你那匣东珠,每颗个头都有龙眼大小,换了普通人家,一颗就是传家之宝。您倒好,大手一挥,足足半百送给一个小姑娘,要我也不信。” 暴雨明明理直气壮,可架不住叶倾淮寒着脸,说到最后声音像风中火苗,渐渐低弱下来。 叶倾淮无声地瞥了眼暴雨,多嘴,爷爱送什么,就送什么! 正打算悄悄去内院瞧非晚,谁料只听外间的门咿呀一声,有人进来了。 半夜三更,是谁? 他身手敏捷,一闪身往大柜子阴影后面飞去。 “师兄,我进来了。” 一个轻细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软软的,娇气得很。 叶倾淮的目光不由看向门口,非晚纤巧的身影出现了,连跨进门槛的动作都那么秀气。 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啊! 叶倾淮目不转睛。 非晚命梦儿收拾了粥碗,坐在榻边细细地瞧着暴雨的伤口,言语关切:“贾医生医术精湛,这伤瞧着好些了呢。” “我感觉不好,浑身疼。” 暴雨回答。 叶倾淮差点没跳起来:你个死暴雨,还卖惨! 还想求抱抱不成? 让叶倾淮傻眼的是,非晚目光怜悯:“我给你揉揉。” 灯火下,那小手指尖雪嫩,如同水灵灵的白萝卜条儿,一口咬下去清嫩甘甜。 他登时看向暴雨,目光狠辣。 暴雨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地,连忙侧身避开非晚的小手:“不、别,一碰就疼,我就这样歇着吧。” 他手肘抵着榻,默默地拿手臂遮挡住脑袋。 “好,不碰。” 非晚连忙缩回手,怕弄疼了似地。 暗影之中,叶倾淮慢慢收回指尖的一枚鞭炮。 “师兄,你说怪不怪?自从回到京城,我们家从来无人问津,可最近一些达官贵人家都上门来走动,还套话,问我们和战王府有什么来往。” “你在问我?不知道。” 非晚突然发问,暴雨就傻傻地编不出来所以然来。 见非晚狐疑地盯着他,连忙掩饰:“你家不是才封爵吗?” “可为什么他们偏要问起战王?”非晚追问。 叶倾淮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拼命朝暴雨使眼色,暴雨脑袋扭来扭去回答不上来,总之一副心虚模样。 糟了,这小子要露馅啊! 叶倾淮剑眉微蹙。 意识到自己在暗中,叶倾淮微微探出身子来到亮光处,想要给点提示。 “师兄,你在看什么?” 非晚随着暴雨的视线,也朝这边看来。 电光火石间,叶倾淮指尖发力,屋子里的灯灭了。 “老师生前没提过,他与战王似乎没什么交情。” 随着满室陷入漆黑,叶倾淮脱口而出地回答。 果然还得他亲自应付。 假如他有尾巴的话,此刻一定是翘上天了。 梦儿摸到桌前将灯重新点燃,室内烛火摇动,亮起一团光晕,可非晚已从椅上站起,她不安地站在地下,眸子小鹿般,露出惊吓的目光。 “师兄,刚才,你的声音……” 叶倾淮愕然。 声音是自己的啊! 再说暴雨学他,声音只有细微差别,一般人根本辨不出来。 可只见非晚的手臂朝他这里指来:“你的声音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叶倾淮登时咬住舌头,大意了! 眼看非晚狐疑地朝他冲过来,足下绣履轻巧,鬓边珠钗轻摇,在灯光下划过盈润的光,叶倾淮后背一热,险些跳起来。 一枚鞭炮“嗖”地激射而出。 “噼啪,” 静寂的内室发出爆裂的声响,谁都会吓一跳。 暴雨陡然发出惨叫,也不知炸中哪儿了。 不料非晚只迟疑地停顿了下,乌溜溜的眸子如同两丸水银,依然瞅着这边急冲过来。 这都阻止不了小师妹? 叶倾淮双眸湛亮,既欣赏,又紧张。 就在那张冰雪聪明的小脸即将转过柜子边角时,叶倾淮指尖再度发力。 “噗”地一下,一团漆黑。 灯又灭了。 叶倾淮像支利箭飞出。 可陡觉手臂一寒,他来不及多想,瞬间一抖,几枚鞭炮就散射出来。 “噼哩啪啦,” 几下艳红的火花瞬间擦亮了黑暗,又倏然熄灭。 “哎哟,” 暴雨捂着耳朵再度发出哀嚎,控诉的小眼神朝叶倾淮脱身的方向望去,无比幽怨。 叶倾淮也暗暗吃惊。 它们怎么会自己炸了? 怪他内火太旺? 房顶上,暴风瞠目默默地转身,不敢置信地抹了下脸,二姑娘这么聪明,比狡猾的敌军还可怕啊! 暴风开始替暴雨担忧起来。 第三十七章:叫她别装了 西凉大宅。 “宫里来人了。”门房飞叉叉地跑来报信。 西凉纪正唉声叹气,与花如雪商量如何整修书房,闻言登时露出紧张的神色,直勾勾地望着门房。 花如雪腾地起身,颤声问:“来的哪个?” “好像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 花如雪面色惨白,一下子又跌回椅子上。 完了,这回皇后娘娘要来办她了! 都说皇后宽厚仁慈,也不知要怎么罚? “还有礼部的大人。”门房又道。 西凉纪冷冰冰地瞥了眼六魂无主的花如雪,只得整肃衣冠,出去将人迎在前院,好茶好点心招待。 来人自称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太监,奉命下来传旨,同行的还有一名礼部的官员。 不过,那位礼部的官员与他女婿桂宝泰有些交情,与西凉纪曾有一面之缘。 那人悄悄将西凉纪唤到一旁,颇有深意地点拨:“令夫人这回惹的事,非比寻常,不过这位王太监嘴硬心软,颇通人情,或可通融之后代为转圜。” 说罢,拍了拍西凉纪的手,递了个“你懂的”眼神。 西凉纪连忙命人往后宅递话,取了两封银子来,悄悄塞给二人的手下,二人皆眼角余光扫见,都默许收下了。 西凉纪心下稍安。 不久后,小韩氏与花如雪整肃妆容,领着后宅众人,在正堂前的空地上黑压压地跪下。 只见迎面过来一人,身着大太监的青袍,面白无须,眼神温和,走起路来衣袂飘飘,颇有架势。 来到跟前,王太监目光平静地掠过小韩氏与花如雪,轻轻地咳嗽了声。 “花氏,你可知错啊?” 声音不冷不热。 “皇后娘娘说有错,就有错。”花如雪低头跪倒,回答淡淡地。 王太监目光陡然阴沉下来,脸上竟浮起一抹看穿的冷笑。 “皇后娘娘口谕,民妇花氏接旨。” 是民妇,不是命妇! 花如雪惊了一下,瞬间回过脸来,竖着耳朵。 “民妇花氏,原应修德持躬,和睦内闱,不料心肠歹毒,虐待孤女,浮伪刻薄,手段卑鄙,实有负皇恩,现褫夺宜人诰封,收回其诰敕圣旨,以示严惩。” 王太监脖子上的筋吊起,尖细的嗓音拉得长长地,在萧条枯寂的后宅中回荡。 花如雪听见这话,先憋了一口气,转念又疑惑。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收了她的银子,这太监不会不帮忙办事吧! 她掏出手帕拭泪,委屈地顶回。 “公公明鉴,我相公西凉纪,一心为了朝廷,起早贪黑,半生兢兢业业,正所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后娘娘却连个诰封都不肯留给我吗?” “哟,你还会讨价还价啊。” 王太监挥挥手,示意下面的小太监立刻去祠堂收回诰敕圣旨。 花如雪瞳孔一缩,慌忙扑过去拦下:“她们不是都回来了吗?又没什么损伤。” “哦?”王太监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花如雪拉住王公公的衣带,含泪辩解:“不过是出了趟门,这不算什么。” 又躬身低腰地婉转哀求:“公公,女孩儿们年纪大了,家里留不住,一心要拣着高枝往外飞。我这大伯母难做,还能拴着她们脚不让出去?” 此时,小韩氏也颤巍巍地抬手,淌眼抹泪起来:“公公且看,她们院子一砖一瓦整整齐齐,可我们这边被烧了大半个花园子,可怜我儿的书房都遭了殃。” “娘娘久在深宫,才被她们侥幸蒙了眼,恳请公公发发善心,好歹在皇后娘娘跟前澄清事实,您看可以吗?” 花如雪急切地拦着王太监,低声下气,把声音放柔放缓。 太监是伤了根本的人,最怕人嫌弃,也最恨被人瞧不起,她主动亲近些,自然更能换来好感。 辩什么对与错,那都是小孩子的游戏,大人物只讲利益。 王太监放眼望去,铅灰色的天空下,焦黑一片,举目荒凉。 “我不是御史台的人,也不是大理寺的人,我是皇后娘娘的人!” 只听王太监叹了声气,意味深长地望着花如雪。 花如雪脸上焦急的期盼,被他眸中突然的寒意冻住了,连忙松开了手。 王太监轻轻地掸了掸袖子:“皇后娘娘的意思,还要你今日向嘉楚伯府的两位姑娘当面道歉。” 恰在此时,非晚姊妹俩也被请了过来。 非晚心下一喜。 是皇后的人! 她忙拉着非晚上前行礼,在父亲的事情上,皇后绝不可能与皇帝唱反调。 而花如雪登时露出不屑的目光:“是我大还是她们大?世上哪有长辈向小辈低头认错的?” 王太监问:“那照你的意思,你竟是没错了? “这世间都是这个理,凭什么要按着我的头认错?” 王太监默然片刻,重又抬头:“你的意思,小辈就算对的也是错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花如雪不出声,脸憋得通红。 王太监追问:“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花如雪竟昂头硬顶:“正是这个理儿。” 王太监眸底闪过一丝冷酷的威严:“那么,皇后娘娘大,还是你大?” 花如雪不服气地撇开脸,淡淡地说:“自然是皇后娘娘大。” 礼部的官员一看小太监已将诰敕圣旨取因,当即大急,拉过西凉纪暗中提点。 “令夫人好不晓事,今儿收回诰敕圣旨,她就再无诰命傍身了,说难听点,她眼下拒不认错,即刻就能将她扣押,解送刑部大牢,等候三法司会审!” 西凉纪面带惭色,作揖:“内闱不修,叫大人笑话了。” 跺了下脚,慌忙上前,咬牙切齿对着花如雪一通呵斥:“你在搞什么!错了就是错了,还不快点道歉!” 花如雪先还梗着脖子,闻言眼珠子转了转,脖子一歪,无声地倒在了花如静的身上,又晕了。 花如静矮小,差点接不下她的庞大。 大宅几个大人惊呼地一拥而上。 王太监嫌恶地皱了皱眉头:“拿冷水浇醒。” 旁边那礼部的官员连忙上前说好话:“王大人,不过是个妇人,又有了年纪,怕经不起啊。” 又悄悄拉了王太监在旁:“这家与钱侍郎有亲,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太监睨着他:“那你将她弄醒,否则降她个藐视皇后之罪,廷杖三十。” 那礼部的官员见他无半分手下留情之意,被呛了一顿白眼,只得自认倒霉,忙递了个眼色给西凉纪,花如雪终于慢慢地醒转。 “胜败乃兵家常事。” 花如雪面色惨白,喃喃地道。 她走到西凉娴与非晚跟前,眼睛看也不看,只草草一福:“对不起。” 王太监冷笑:“这算什么?” 花如雪犹豫了片刻,难堪地深深福下去:“抱歉。” 王太监语气逼人:“我没听见,你们听见了没有?” 他左右的小太监都摇了摇头:“没有听见。” 花如雪身子颤抖,丧着脸,挤尖了嗓门:“抱歉!” 非晚漠然,这声抱歉来得太晚,还这样心不甘情不愿,她稀罕这个? 抱歉有什么用,她与花如雪是不死不休! 非晚拉了拉西凉娴,对着花如雪还礼。 随后又向王太监盈盈一福之后,便跪朝皇宫方向磕头行礼:“仰赖皇后娘娘天恩,让大伯母改邪归正,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娇啭清亮,含着感激的热泪。 花如雪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王太监虚扶了非晚姊妹俩一把,面带微笑,如和煦的春风。 “二位姑娘,原是领了圣旨的次日就该进宫谢恩了,只是年末了,皇后娘娘执掌六宫,诸事繁忙,抽不出时间来见,所以等除夕那日,请二位姑娘与诸命妇一同进宫谢恩吧!” 第三十八章:给你留个寂寞吧 除夕。 非晚姊妹俩往宫中谢恩,回来已是深夜,因在孝期,她们嘉楚伯府过年也静悄悄地,主仆围着熏笼坐着嗑瓜子聊天,一起守岁。 不想贾医生叫小厮来传话,说叶倾淮醒了,非晚立刻过去瞧他。 “师兄今儿又昏沉沉睡了一整日?瞧我给你做了鱼汤来,饿不饿?” 她微微含笑,吩咐梦儿将吃的放在榻前的矮脚几上。 “我拿黑鱼做的汤,对伤口愈合最有帮助,里头还加了些冬虫夏草,给师兄补补元气。” “好极了。” 鱼汤喷香,暴雨咽了记口水,眼瞧着非晚就要离开,他着急起来。 “等一下。” 非晚疑惑地转过身来,暴雨眼珠子乱转。 可只觉面颊一冷,下意识抬手,登时抓住一颗凉凉的东西。 手感是金锞子。 好险,终于不用挨鞭炮了。 “外头黑漆漆的,走路小心些。”暴雨尴尬地说。 “晓得了。” 非晚摇摇地走了。 可他眼前的碗也不见了,叶倾淮大摇大摆坐在圈椅里,手中正端着那碗鱼汤。 鱼汤冒着袅袅的热气,汤色雪白如同牛乳,一看就是精心熬制,上面还飘着几丝碧青的嫩豆苗儿。 呼噜呼噜,叶倾淮美滋滋地喝着鱼汤。 “给我留点。”暴雨又咽了记口水。 “咚” 叶倾淮将碗搁在矮脚几上,斜睨着暴雨兴冲冲期盼的神情,心中暗爽:肉和汤是不能留给你的,一堆光秃秃的鱼刺,给你留个寂寞吧! “我饿了!” 暴雨抓狂地拍着枕头。 叶倾淮却满足地打了个嗝,可这声音让暴雨露出更加委屈的目光:“傀儡也要吃饭的!” “瘦些才有我这般风仪。” 叶倾淮喝了鱼汤,浑身暖洋洋地,背着手沾沾自喜:“这本来就是小师妹为我做的鱼汤。” 他掐着点来,来了才让贾医生将暴雨弄醒。 暴雨连反抗都不可能! 果然暴雨目光定定,叶倾淮很不走心地打发他:“回头就让暴风给你送好吃的来,再忍耐一下。” “今儿除夕,我要肥鸡肥鸭,牛舌羊腿,还有熊掌鹿肉……现在就要。”暴雨饿得眼光发绿。 “你傻啊?小师妹那么聪明,一闻肉香就知道不对了。” 经过上回的教训,他不得谨慎一些? 说到小师妹,非晚就来了。 门外传来那娇软的声音:“师兄,我进来了”,叶倾淮一个箭步,熟门熟路躲回大柜子后面。 梦儿收拾了汤碗。 “小师妹,过来。”榻上的暴雨突然精神一振,瞧着很可疑。 “什么事?” 暴雨笑嘻嘻掏出那颗金锞子:“给你压岁钱。” 非晚微笑:“多谢师兄。” “哎呀,我忘记上次给过东珠了。”暴雨又把金锞子揣回怀里了。 叶倾淮蹙眉,几乎夺步出去骂人,你不懂什么叫丢脸吗? 非晚瞋笑,也不恼:“我瞧瞧师兄的伤口,”她上前细细端详一番,柔声叮嘱,“快结痂了,是不是有点痒?千万别挠,留疤就不好看了。” 暴雨虚空摸了摸脸,眨巴眨巴眼睛:“谢谢小师妹。” 叶倾淮登时口干舌燥,站立不安。 眼睛都红了! “咕噜——” 安静的室内响起奇怪的声音。 清晰得让人无法忽略。 非晚白皙的小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什么声音?” “我,是我。” 暴雨举手,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非晚“扑哧”笑了:“还没饱啊?” 暴雨把头点的鸡啄米似地。 “等着,我再给你做点宵夜去。”非晚带着梦儿出去了。 屋内寂静,灯火摇曳。 叶倾淮阴沉沉地从暗影中走出,侧头审视地瞅向暴雨,却发觉暴雨也在偷偷觑自己,用那不甘心的小眼神。 你瞪我,我瞪你…… 有种看起来像在照镜子,却完全明白不是的奇幻感。 半晌,非晚回来,带来了一碗鱼汤,四样热菜,还贴心地打了四个包子作为主食,亮晶晶地摆了一桌子。 叶倾淮看到暴雨两眼都发直了,亮得跟贼似地,又似乎要说什么,他手中一颗金锞子“噗”地丢过去,差点弹掉暴雨的门牙。 暴雨立刻就安静了。 叶倾淮挺胸,正待施施然走出,却不料非晚走了几步,本来已到了外间,可突然背影一顿转过身来,叶倾淮登时气息一敛,老老实实呆在原地。 “这盆水仙全开了呢,前几日来宣旨的官员都围在这,连声说好。” 暴雨略朝书桌那儿瞥了眼:“嗯,开得不错。” 语气寡淡,心不在焉。 叶倾淮急了,这花是他养的,他知道啊,心中像有只猫爪在挠。 眨了眨眼,趁非晚低头赏花,嗖一下窜到榻的另一边,仗着灯火幽暗的掩护,开始卖弄。 “这叫玉台金盏,花朵高不过叶,如同玉蝴蝶在青绿丛中飞舞,这不算开全,等再抽一茬花穗,开满了整间屋子,才清香扑鼻。” 果然,引来非晚细细赞叹,清甜的声音像小手抚过叶倾淮的心田,舒坦! 她钦佩地问:“这点缀的又是什么石头?” “那是岱山玉,只有云南深山里有,经过山间瀑布长年大力冲刷,又润又亮。”叶倾淮抻长脖子,一脸傲然。 可非晚忽然不说话了,陷入沉思。 “小师妹,怎么了?”叶倾淮扒拉着榻沿,等候下一问,还有那个盆呢。 “我今日在皇后娘娘宫里见过,与这一模一样的水仙,连里头供养的玉石也分毫不爽。” 非晚露出怀疑的神情,乌溜溜的眸子望过来,像看穿他似地。 叶倾淮不由愣住,手心渐渐渗汗。 就连可怜巴巴啃着金锞子的暴雨都怔住了,下意识地扭过头来。 看,你搞砸了! 他仿佛在说。 “我这盆,其实是假的呀。”叶倾淮声音低下来,牵强地掩饰。 这是他在南疆的部下千里迢迢送来的,统共没有多少,他从不爱这些花花草草,都送给皇帝了,自己就留下这一盆。 这都能察觉端倪? “师兄,菜不对口胃吗,怎么不用?”非晚忽然发现暴雨没有动筷子。 小师妹,别过来! 叶倾淮不禁吞了记口水,躲又没处躲。 可非晚步履轻盈,已经朝这边走来。 叶倾淮果断“噌”地一下。 卧倒! 榻上暴雨在遮掩:“马上,刚才不是在聊花吗?” “嗯,师兄的水仙,居然和宫里的没差别,真好巧哦。” 叶倾淮仿佛看见非晚那双娇媚灵秀的桃花眼,笑嘻嘻地眨了一眨。 他趴在黑暗冰冷的地下,按住心头热腾腾地骚动,把呼吸都轻细下来,小心翼翼。 小坏蛋,你还挺机灵! 好不容易听见房门吱呀一声阖上,叶倾淮噌地爬起来,大步流星来到桌前,咧嘴笑了。 “咕——” 暴雨虚弱地趴在榻上,眼巴巴地望着他。 叶倾淮无视:“暴风,统统打包。” 暴风悄无声息地出现,上前麻溜地将桌上的饭菜鱼汤打包,留给暴雨的,只有一枚同情的眼神。 暴雨看着眼前一个个锃光发亮,如同洗过的盘碗。 恨恨地咽下这口气。 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圆圆的,白乎乎的肉包。 “嘿,幸好我冒着生命危险,藏了个小可爱。” 可机智不过一个呼吸,不料屋顶发出动静,一股冷风灌进来,随后只听咚咚声响,几个油纸包从天而降,稳稳落在桌上。 暴风压低的声音从屋顶传来。 “给你带了年夜饭,过年要笑。” “咚” 又一个荷包重重落在他脑门上,暴风的身影便随着冷风消失了:“还有压岁钱。” 暴雨眼睛瞅着桌子,油纸包散发出浓郁的肉香。 可他忽觉手中一空,不知何时,叶倾淮如神兵天降,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把将包子夺了过去。 灯火下,俊秀的眉眼闪过一丝狡猾的凶狠。 “还有漏网之鱼?” 第三十九章:西南有岱山 “云南的石头?” 远处人家上空燃起绚烂的烟火,鞭炮声震耳欲聋,非晚不由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朝大宅方向看去,那里却是一片死寂。 非晚走回房中,立刻打发丫鬟们去歇着,自己则狐疑地开始翻箱倒柜。 悉悉索索,翻得香汗淋漓,远远听见鸡已唱白。 “找到了!” 没人答理自己。 非晚扭过脸,只见西凉娴仍坐在白狐皮的暖椅中,腿儿搁在熏笼上,人不知神游在何方。 她登时眼珠骨碌一转,蹑手蹑脚走近,突然像小兽扑上前。 “姐姐,看爹爹留下的书。” “呀,怎么了?” 西凉娴捂着胸口,一脸惊恐。 “你在想什么?” “没有,你手里拿的什么书?”西凉娴忙慌慌地岔开话题。 “哦,你可记得我们回家的头一日,继祖母送我见面礼,却被四姐姐抢走的那件?” “那件金玉观音?” 非晚连连点头:“四姐姐说金玉观音是用岱山玉雕成的,那确实是岱山玉,可大伯母还炫耀说金玉观音是输罗王后的爱物——但是你瞧爹爹留下的书里:西南有岱山,产美玉。” 西凉娴只稍作思忖,便不屑地撇开脸:“大伯母撒谎,祖父明明任的是大同总兵,输罗国更远在西北之北,与西南八竿子都打不着的。” 本朝与输罗国打了几十年的仗,互市不通久矣,这产自云南的美玉如何能到输罗王后头上?又怎么可能成为祖父的战利品? 金玉观音的来处有问题! 非晚紧紧地拉住西凉娴的袖子,压低了声音。 “我知道大宅曾经有个人,与云南关系匪浅。” “是谁?” 西凉眼中透着八卦的光芒。 然而就在此时,隔着窗户,廊下又传来急急的脚步声。 “老太太病倒了,各房老爷太太和姑娘们都在老太太屋里伺候汤药,三太太请二位姑娘尽快过去。” 门口帘子打起,露出一张肥胖的脸,来传话的人是绿茶,此刻却是态度恭敬,语气亲昵。 细细地传完了话,便垂手安静地等候在那里,像从来不曾以下犯上过。 非晚与西凉娴对视了一眼,眼中皆闪过解恨的快意。 花如雪被褫夺诰封之后,西凉纪又接到圣旨,叫他告老还乡,西凉纪失意地去宫门前谢恩,结果回家路上被疾驰的马车撞伤。 险些一命呜呼,好在救回来了。 却断了条腿。 大宅那边定然没什么过年的心情,死气沉沉,鼓乐声消,听不见欢声笑语。 不想,小韩氏竟又气病了。 两人洗漱之后,略用了些早饭,便跟着甜儿往大宅去了。 来到小韩氏的萱晖堂,非晚心中感叹,不由高高仰起脸来。 听说这道金晃晃的匾额是大伯父亲自题写,两边柱子还贴着一副大红对联,是秀丽简净的欧体行书: 寸草春晖慈恩深 庭萱晚景福泽长 总之,处处彰显小韩氏的身份,还散发着浓浓的母慈子孝。 萱晖堂不失高昂轩丽,门前还挂着两个大大的羊角明灯,可这大年初一的清晨,高阔的院门半掩,却透着一股沉郁的暮气与压抑。 “四房的人怎么还没到吗?” 一个抱怨的声音亢奋地在门口响起,小人得志一般。 非晚收回视线,只见从院内走出来一名少女,十七八岁,身材高挑丰满,肤色十分白皙,可脸上点点雀斑,相貌平平。 是二房的三堂姐,西凉婵! 西凉婵撞见非晚的视线,也是愕然了下,连忙变出一张笑脸:“五妹妹,七妹妹,怎么才来?” 非晚无辜地表达歉意:“姐姐身上也不好,来迟了一步,叫三堂姐着急了。” 西凉婵飞快睨了眼西凉娴,脸上表情疑神疑鬼,竟露出令人发毛的古怪笑意,西凉娴被看得身子瑟缩了下,非晚心中登时升起一股邪火。 你在暗自揣测什么? 非晚紧紧地携起西凉娴冰凉的手,对西凉婵微笑:“三堂姐,外面风大,小心得了沙眼。” “你什么意思?”西凉婵脸上那抹笑意冻住了。 非晚却仰着人畜无害的小脸,露出妹妹般关切的眼神:“听说二伯母突然就面瘫了,我不过劝你也小心防着些。” 不等西凉婵反应过来,她就拉着西凉娴往里走去。 心中不屑。 随着嫡出的大房与三房势颓,没想到二房的气焰开始高涨了。 这一回,二房与三房几乎都到齐了,除了大房那倒霉的一家子,还有被西凉媚气病的三伯不在场。 外间坐着二伯西凉络,二堂兄与三堂兄。 里间是二伯母陈氏,三伯母花如静,而西凉媚正坐在床头给小韩氏喂药呢。 屋里屋外,下人们站得满满当当。 见这阵势,非晚不由嘴角冷笑,小韩氏总是要人记得,她是这大宅独一无二,倍受尊崇,人人趋奉的老太君。 那张豪阔的黑色填漆嵌宝大床上,小韩氏有气无力地歪着,背后垫着弹墨大引枕,额头围着宽宽的抹额,一脸病容。 嘴里不停哼哼唧唧。 只眼皮微微一抬,小韩氏便招了招手,叫她们上前。 “这下你们可满意了吧?” 她拿凶恶的目光瞪过来,带着骂人的气势。 西凉娴撇开脸不理会,非晚却答:“祖母,气大伤身,量大福大。” “你!”小韩氏被噎得不轻,目光在床上到处搜寻着,似要拿什么打她。 前世花如雪经常拿这句话来敷衍她,每每在大宅受了气,花如雪就这样让她憋着,她向韩氏告状,小韩氏就让她听花如雪的。 今生,她不过都还给她们罢了。 花如静连忙上前解劝:“老太太何必与她们小的动气?” 又递眼色,小韩氏这才平静下来,方正色起来。 “听说你姊妹俩请了位教书先生?” 非晚猛然抬眼,狐疑地盯着小韩氏瞅了一会儿,口中淡淡回答:“并不是,那是爹爹的学生,因无处落脚,暂住而已。” 小韩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们请了西席,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还怕人不知道?既如此,你四姐姐、六姐姐,还有三姐姐的书也都一并让他教了吧!” “二伯父就在国子监任教职,有的是经验学识……”非晚笑着婉拒,可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只是现如今外头人人都在夸你们。” 竟是少言寡语的二伯母陈氏开口了,可那左侧半边面瘫的脸一动不动,瞧着有些奇怪。 非晚与西凉娴面面相觑,这又是怎么回事? 陈氏面无表情:“说什么善良本分,知书识礼,竟还聘请西席专门教导,书香门第果然出色,因此引得整个京城人人效仿。” “好了!扯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就按我说的去做。”小韩氏颐指气使地压下命令。 那不服气的目光冰冷阴暗,在非晚与西凉娴的身上如同刀子般一一刮过。 近来,京城上流的审美突然大变,居然改为风行白幼瘦了。 据说源头就是四房这姊妹俩! 这简直让她气歪了鼻子。 非晚站在床边,对小韩氏复杂的目光并不理解,她只是静静地瞅着小韩氏,发现那张皱巴巴的脸发黑,映得身上金线闪闪的蓝绿狐皮褂子竟显得发脏。 两个时辰后,当非晚与西凉娴疲惫地回到自家府里头时,只听西凉娴忍不住牢骚:“凭什么?她让师兄教谁就教谁?” 非晚见左右无人,于是附和:“小家子气,对吧!” “可不是?全不像正经大户人家的老太太。”西凉娴不满地议论。 “姐姐,千万别嚷嚷。”非晚连忙将西凉娴一把拉住,拿手指抵着樱唇。 西凉娴眯了眯细长的瑞凤眼,表情疑惑。 “大伯三伯都是继祖母亲生,可在继祖母之前,祖父有个元配,听说过么?” 非晚神秘地眨了眨眼。 西凉娴忙凑过脑袋来,压低了声音:“我仿佛听谁说过,先祖母出身比继祖母强多了,可大宅从不准提起。” “我知道,先祖母出身济云侯府,曾经镇守云南的大将军李家。”非晚用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第四十章:此时无声胜有声 西凉娴忽然身形一僵,目光呆滞:“难道说,继祖母现在享用的一切,都是先祖母留下的?” “先祖母去世后,留下的嫁妆、财产势必不少,那枚岱山玉雕成的金玉观音恐怕就是其中之一。” 非晚再次坚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西凉媚那个情人提到了济云侯府。 在第三封情书中。 如今被世人淡忘了的李氏家族,在数十年前,却是京城举足轻重的开国勋贵。 济云侯为先祖母买下一块地,在上面盖了座大花园,就在西凉大宅旁边。 那花园究竟有多大? 相当于两个西凉大宅。 她们四房所在的西北角,以及分给二房的西南角,都是原来大花园的一部分。 非晚由此想起,前世西凉娴出嫁之后,第二天花如雪便接管了她们的院子,说要修缮,让明氏都搬了出去。 可那时,她们的银子已被骗光。 西凉娴在婆家惨死,非晚说要回四房住,不料却立刻惨遭毒手。 难道,她被害的真正原因,并非得知了西凉娴的死因,而是因为这间院子? 不然一座简陋的空院子,有什么值得花如雪垂涎的? “姐姐,我们要守护好自己的小家。” 非晚头脑清醒,睡意全无,西凉娴却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说到住所,我们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府邸了。” 追封的圣旨已降,可封爵仪式、还有敕造府邸并封地的一系列赏赐,具体都要通过礼部来完成。 等礼部最忙的时候过去,便会着手安排这一切,最迟不会超过六月。 而在这之前,她要尽快弄清楚院子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大姑娘,二姑娘,钱夫人来了。”正在这时,有小丫鬟在帘子底下通报。 “哪个钱夫人?”西凉娴立刻声音发尖,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是钱侍郎府上的大太太。”小丫鬟嗫喏。 西凉娴没好气地嘲弄:“连黄鼠狼都来拜年了。” 却见帘子掀起,大英媳妇匆匆进来:“哎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钱夫人来了,送来一树好高好大的红珊瑚,少说也值五千两。” “不稀罕,打出去!”西凉娴满不在乎。 大英媳妇站着不动,可目光却闪过一丝骄傲和得意。 非晚心中一动,忙拉住西凉娴的袖子,晶亮的眼睛调皮地一笑。 “咱们且听听,倘若来搞事,再打出去不迟。” 不一会儿,钱夫人一袭盛装,款款进来,受了非晚二人的礼,竟面带惭色,依依还礼。 身段居然放得很低。 “我心中牵挂着要来瞧瞧二位贤侄女,所以今儿特来拜年,望新年玉堂富贵,平安顺遂!” 声音低婉,不失慈和温软,像是世交长辈的关怀问候,却又带着小心翼翼。 在二月天里那个不屑、戒备与高高在上的钱夫人,似乎不是她一般。 “二姑娘出色,我一见心里就喜欢得不行,想着膝下若有这般女孩子该有多好?不想大姑娘竟也如此可怜可爱。” 钱夫人斜签着在圈椅上坐了,见一屋子摆满了古籍文献,桌上,几案上堆得全是,便又是一番夸赞。 “我那几个丫头,一个个文墨不通,可惜家传书画无数,还皆是名人真迹,只恨无人与我同赏。真真是叫人无奈得紧。” 西凉娴唤来丫鬟:“你们也不知道收拾,就数小晚淘气,没事又乱翻什么。” 可这淡淡的一句话,却让钱夫人脸色大变。 只见她死死地撑着扶手站起,转过身让丫鬟尽除发髻上的玲珑钗环,然后走到非晚与西凉娴跟前,突然身子一矮。 “钱夫人,你快起来,折煞我们了。” 非晚连忙伸手虚扶,钱夫人却坚持跪地不起,泪如雨下。 “大姑娘,你消消气,我也正后悔的紧。是贵府隔壁的大老爷说要送个美人给我家老爷,哪承想……” 神色惶急,发间竟然亮晶晶的,全是汗。 “我们也是被人骗了。我今儿特来请罪,只求二位开恩。要说我们两家原是世交,不想好端端的亲家弄得竟这般疏离!” “造化弄人!”钱夫人激动得捶着胸口,丫鬟走过来扶,她毫不犹豫一把推开。 “冬至那会儿忽然听说二姑娘要退亲,我还不信,可腊八又传出那样的事,隔壁的大老爷大太太亲自上门,又哭又笑,认错赔礼,当日就把亲事退了,可怜我家老爷都晕了过去。” 将责任尽数往大房那头推。 非晚料到她会来求和,可紧张成这样也太出乎意料了。 让她颤栗的并不是她们姊妹,而是那个煞星月西和! 非晚冷漠的目光漫过钱夫人啜泣的脸。 “你曾劝我莫要再胡搅蛮缠,也说过我们两家的亲事早已作罢。” 一语落下,地下的火盆似乎烧得更旺,把钱夫人脸都烤红了。 “都是误会,天意弄人。”钱夫人低低叹息。 误会? 误会一旦事成之后,你钱家与大宅坐地分赃,瓜分我四房家产? 非晚眸色沉静,这个直直跪在她们跟前的女人,瞧着细巧温顺,可绝不简单,这认错竟没有一丝扭捏,更没有被逼的无奈。 比花如雪还狠! 倘若她有朝一日翻身…… 那就不能让她翻身! 非晚叫碧莲:“去请大伯母,就说钱夫人来了。” 碧莲瞬间露出一丝为难,就在非晚看过去时,她连忙领命出了门,背影匆匆。 钱夫人脸上闪过尴尬不安,可却没有起来,仍然直直地跪在那儿,竟规矩得一丝不苟。 “大太太来了。”帘下通报。 花如雪沉着脸进来,看见屋中情形登时面色发黄,然后狠狠地回头一眼剜过去,可身后空荡荡,哪有小丫鬟的影子? 早躲开了! 花如雪更加恼怒,嘟着嘴来到跟前,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 羞愤之色溢于言表。 不要太自觉! “大伯母,你这是做什么?”非晚浅笑,让梦儿扶她,花如雪自然不敢起来。 非晚也不强行,挥挥手让梦儿退下。 “钱夫人,刚才的话,有劳你再向大伯母说一遍,好不好?”非晚客气地说。 钱夫人倒吸一口凉气。 花如雪不等开口:“都是我的不是,与钱夫人无关。” 非晚冷冷地朝钱夫人看去,钱夫人虽然支支吾吾,到底又重复了一遍。 “是又如何。”花如雪静静地听着,最后含糊地吞下苦水。 可非晚却不是让她来发挥的。 她一笑,又命梦儿:“去将王嬷嬷请来。” 王嬷嬷进来,看见屋子里跪了两个尊贵的太太,竟膝盖一软,也跟着跪下了,身子趴得低低地,尖下巴都快贴到地面了。 “我来问你,你当时是怎么和姐姐说的,钱少爷的为人?” 王嬷嬷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钱家少爷不学无术,缩头缩脚,是个无用之辈。” 钱夫人猛地朝王嬷嬷看去,脸上像被涂了屎一般,似要惊跳而起,听到后来,脸如滴血,像被人一气扇了十来个耳光。 那目光尖锐如刀,把王嬷嬷吓得身子歪斜,直朝花如雪身边躲藏。 花如雪一惊,立刻撇清地呵斥:“王嬷嬷,你可是七姑娘的乳娘,怎可如此坑她?你按的什么心?” 可非晚却冷漠地问:“王嬷嬷,你是大伯母送回来的,大伯母到底是让你照顾我呢,还是挑拨离间?” 王嬷嬷身子一颤,心虚地觑向花如雪。 可还有道更加怨毒的视线,凌厉地戳向花如雪,那是钱夫人。 第四十一章:烧饭 人定时分,天地寂静,只有雪花无声降落,将小小的院子温柔覆盖。 漆黑的深夜,厨房却灯火通明。 “二姑娘,改小火了。”厨娘从灶膛后走出来。 非晚将簸箩搬到灶上,簸箩里摆满做好的圆饼,圆圆润润地。 她指尖灵巧,一个一个贴在大铁锅里。 盖上圆木锅盖,等听见锅子里滋滋声响,就沿锅壁点些清水,锅里瞬间腾起一圈热气。 过一会儿再翻个身。 拿起油壶,滴几滴香油入锅,顿时一股酱肉的浓香裹着面与菜的香气飘了出来。 “二姑娘心灵手巧,好厨艺!”厨娘在灶前点头微笑,两眼放光。 “跟我妈学的。”非晚笑眼弯弯,装了盘,叫梦儿端上,冒雪向倒座房走去。 她越来越好奇叶倾淮的身份。 稀罕的岱山玉,他拿来点缀水仙花,随便摆放在书桌上,根本不放在眼里。 假如有人走过偷偷顺走一小块,他都不会知道。 很阔的样子。 还随手给她一匣子东珠。 然而,东珠有多难得? 出自北地极寒冷的江河之中,人力不能到,只有依靠天鹅凿破冰面,采蚌取珠。 可天鹅很听话么? 并不是! 有本事的人脾气都很大,它们生性凶猛,为取被它们吃下的东珠,就只能驯化万鹰之神的海东青,以猎取大天鹅。 但令人头疼的是,海东青的脾气也不好,经常在捕杀天鹅之后弃主高飞~ 所以,当非晚揭开盖子,捧着那满满一匣子东珠时,惊艳瞬间被惊吓取代! 个头全都又大又圆又亮,还说什么路上捡的。 那东珠大摇大摆躺在路上,只等他来捡? 因为他眼睛比别人大? 非晚深感智商受到了侮辱。 想到这儿,她不由冷艳地翻了个白眼。 自己拿人手短,唯一的回报,就是让他吃人嘴软! “什么好吃的?好香!” 叶倾淮抻过长长的手臂,往盘子里拿起一个,圆圆的馅饼表皮焦脆,油汪汪的,咬一口,肉汁流淌。 “师兄,多吃点,你好像瘦了。” “不是瘦,是消肿。”叶倾淮鼓着腮,嘴里满满的,手已经又伸了过来。 非晚眨了眨眼,灯下这只拿肉饼的手…… 其实是叶倾淮手腕露出的一节袖子,由于手伸得过长,露出布袍内的衣裳袖子来,那莽纹碧彩闪灼,金翠辉煌。 这不是普通的衣料。 是雀金呢! 专供上用,是用孔雀羽毛拈着金线织成,何等的费功夫。 嗯,这下总算抓了个实锤! 必定是哪位皇子了。 只是身份如此尊贵,又怎会被打成这般模样? 非晚刚想机智地套话,不料叶倾淮先开口了。 “小师妹,给你!” 原本肉饼堆得尖尖的,眨眼就光盘了。 叶倾淮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从枕头下掏出一块牌子:“过年了,师兄也没什么送得出手的,这个你拿着玩罢。” 非晚忙伸手接过,只见是块白色的小木牌,长方形,雕工简陋,纹理粗糙,瞧着就是外行人亲手制作的。 上头刻着一只飞鸟,奇特的是除了两个翅膀外,鸟背上还长着一只小蘑菇。 这又是什么神奇的鸟儿? 可非晚的注意力转眼又被吸引过去。 “咦,你手掌有茧子。” 一个书生,拿书还能磨出茧子来? 叶倾淮立刻把手收起来:“小时候家里苦,什么活不干?” 一副困难越大,荣耀越大的淡定从容。 非晚不解,露出迷茫的目光,喃喃道:“师兄要砍柴做饭,还能把书念得这么好,真不容易。” 叶倾淮得瑟地咧嘴一笑,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孔雀。 “师兄,你真会做饭?” “当然会!” 叶倾淮硬着头皮大声回答,牛皮已经吹大,还能怎么办? 非晚有些意外,眼底倏然露出一丝狡黠。 “呀,那好,等你好了,你替我烧火切菜打下手吧。” 见叶倾淮目光似乎有些呆滞,非晚恐他反悔,故意露出追思的神色:“爹爹会做饭。” 叶倾淮登时眼眶微张。 “我们家就是这样的,好男人都会做饭。”非晚毋庸置疑地说,手指绕着小木牌甩了两下,表情骄傲。 躲在柜子后面的暴雨摸着瘪瘪的肚子,竖起耳朵,神色微妙:二姑娘骂的好!你不给我饭吃,你是个坏银。 …… 脱下布袍,撕去脸上糊着的一道道伤疤。 叶倾淮回到战王府,步履沉重。 “暴风,你听说过没有,西凉大人居然会做饭?” “不知道。” 在他身后,暴风跟着停下脚步。 但暴风的回答似乎可有可无,因为叶倾淮根本没听进去。 “你想,西凉大人腰系围裙,手持菜刀,然后对准篱笆下的一只肥鸡,一声大喝:‘不准跑!我家小晚的晚餐,就你了!’ “转身一袭紫袍,官腔打得贼溜,手敲着账本逼盐铁使去讨盐税,那些盐商大贾的富贵生死全在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间。 “‘今年都收上来了么?还有哪家没上交,问他们,明年的盐引还想不想了!’” 叶倾淮一个人喃喃自语。 “不对,他一定这样暗示:‘你家有厨娘么,菜做得优秀吗?过来给我家小晚做好吃的,明年盐引优先分发。’” 暴风目光发直,盯着眼前这位神仙少年! 叶倾淮披着白狐裘大氅,脚踏皮靴,背影俊挺,在纷纷扬扬的飘雪中,默默地向前走去…… “战王呢?宫里来人了,皇上请战王去听戏。” 老管家急吼吼地跑进书房,找遍整座战王府,仍然没有叶倾淮的身影。 “好像在厨房。”有下人回话。 “啊?” 老管家站在高高的月台上,一咬牙一跺脚,朝远处的小厨房跑去。 幸好他老当益壮,跑得浑身冒汗权当操练了。 “怕是饿坏了,等不及找吃的去了。” 可还没到那院子,却见一根直直的烟囱冒出黑烟,冲天而上。 厨房浓烟翻滚,从窗户与门口一蓬蓬地飘出来。 老管家唬了一跳。 “失火了?王爷呢?” 下人们弯着腰争先恐后奔出门槛,一个个呛得直咳嗽,跑去水井边打水。 “在里面。”厨娘们直指灶房,发出凄厉的尖叫。 “快救王爷!”老管家大叫,奋不顾身地冲进浓烟之中。 跌跌撞撞着急寻找,眼睛几乎睁不开,忽然一转身,灶膛后面有人! 老管家过去一把拽住,打了个照面,乖乖,谁家的熊孩子? 那脸熏得黧黑,跟暹罗猫似地! “烧个火有什么难的?” 那熊孩子又兴冲冲往火膛里塞了一把柴,不服气地说着,咳嗽了两下。 “王爷?皇上叫你呢。”老管家被烟呛得喘不过气了。 “皇上叫我,去烧饭?” 第四十二章:躲起来 叶倾淮还是将御膳房祸害了。 上百名御厨挤在门口,争相观察,御膳房快要着火了。 “救不救?” 御厨们面面相觑,一路摇头下去。 “你行,你上啊!” “还是不救了!” 为什么? 谁让里头是战王呢? 他们怂啊! 比起战王的武力,一座单薄的御膳房算得了什么?烧了就烧了呗。 都乖乖侍候在门外,等叶倾淮从浓烟里出来,大家才蜂拥而入,灭了火,浓烟渐熄,然后七嘴八舌围着他,还使劲浑身解数,替他出主意描补。 “王爷,好火啊!就该烧得这么旺,烤出来的肉才香。”做人不能太端正,尤其对面是战王。 “您要是来掌勺,咱就没法混了。”又一个露出迷人的微笑,对着叶倾淮摇尾巴。 “王爷,辛苦了,来洗洗手。”还有低眉顺眼奉上清水。 最后主厨将锅底铲了铲,居然捧出一盘锅巴。 御厨们无比佩服。 叶倾淮露出绝世风范,他又觉醒了一项新的技能。 “不错,香。” 皇帝坐在椅上,大口嚼着锅巴。 叶倾淮大马金刀地坐在旁边,尾巴都快翘上天了:“您牙口不错!知道吗,嘉楚伯居然也会做饭。” “看来早年没少吃苦头。”皇帝一脸同情。 “我小师妹的厨艺都是传承自嘉楚伯……” 叶倾淮乐滋滋地,和皇帝八卦起西凉缙的厨艺来,皇帝小眼睛亮晶晶的。 深夜,叶倾淮让贾医生传话,说自己醒了,点菜单要肉饼。 等非晚来了,果然堆得尖尖的,比前几日还要满。 叶倾淮瞅着非晚离开,开始呼噜呼噜拿肉饼吃,忽然从柜子的阴影后面转出一名王爷打扮的中年人。 圆胖胖的脸上,一对小眼睛机灵地闪着光,双手放在肚腩两侧,走起路来自有一股龙腾虎威。 “怎么不叫我?”看叶倾淮那享受的样子,皇帝不由舔了舔嘴唇。 叶倾淮立刻抓起一个肉饼,往皇帝嘴里塞:“趁热,快尝尝。” 肉饼呼呼烫,皇帝换了换手,起初吃相斯文,细嚼慢咽,到后来就放开了,抢着大吃大嚼起来。 肉汁都滴在了蟒袍上,两只手养尊处优又白又胖,在灯火下油亮,往衣裳上蹭了蹭。 反正不是他的衣裳。 “怎么样?”叶倾淮星眸闪着享受,抽空抬手替皇帝拭去嘴边的油渍。 “好吃。” 皇帝点点头,话都不愿意多说。 因为嘴没空! 快到盘子见底的时候,叶倾淮听见门外有动静,连忙将皇帝往柜子后面塞:“躲起来。” 皇帝目光依旧在盘子上,伸手抓了最后一个,快如闪电。 可那轻细的脚步声才到门口,忽又听见院门被敲响。 “大嫂子?”门外传来非晚诧异的声音,“二伯母,你们怎么来了?” “七妹妹,老爷眼下不省人事,老太太听说你们这儿有个医生,能否请他过去给老爷瞧瞧。” 有个女子焦灼地恳求。 “大伯父他怎么了?” “我说不好。太太请过医生,大姑奶奶也请过,看过之后都摇头,都说不行了。你大哥哥眼下急得人都瘫软了。方才老太太发话,要我过来借人。” 那女子无助地啜泣着。 “大嫂子,你别哭呀,我这就让人请贾医生过去,可是……” “可是什么?明知你大伯父危在旦夕,你偏藏着医生不让人知晓。”非晚话还没说完,有个妇人便质疑般抢白。 方才那女子连忙帮着解释:“二婶娘,并不是这样的,我早就和太太提过,是太太不予理睬,嫌弃人家是游方郎中,生怕不中用。” “哼,哪怕你婆婆拉不下脸来要人,她们但凡有些孝心,早该将医生给送过去了,她们根本没有良心。” 那妇人根本听不进,依旧咄咄逼人。 非晚急哭了,惊惧委屈地争辩:“二伯母,大伯父受了伤,我心中也急呀,可并非我不肯,我是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哄谁呢?”那妇人轻笑讥讽。 正在此时,只听贾医生站了出来,在寒冬的深夜,声音沉着漫长。 “二姑娘,别担心,我行医多年,没点自保的本事也活不到今日。哼,死人我见过不少,若谁敢诬蔑我,我带他到知府衙门与仵作理论去。” “贾医生,那就劳烦你去瞧瞧我大伯父,有什么消息尽管叫小厮递话。” 脚步声远去,屋外归于沉寂。 非晚进来,立在灯影下偷偷抹着眼泪,隐隐只见娇弱的身形一颤一颤,叶倾淮寒星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杀气。 “小师妹,不哭。” “我不怕的。我叫小厮随贾医生过去了,你放心,你的伤我一定给你治好。”非晚呜咽了下,便立刻收声。 “过来!” 非晚依言走过来,却已是眼圈通红,叶倾淮抬起袖子替她擦眼泪。 “那边若出什么幺蛾子,你只管拿出嘉楚伯千金的气势来,如今你不是无依无靠的孤女了。” “师兄说的对,爹爹没了,可还有皇上恤孤,君即我父,还有皇上护着我们姊妹。” 她破涕为笑,嫩柳般的身影消失在屋外的夜色中。 皇帝慢慢地从暗中走出,声音幽深:“怎么回事?” 叶倾淮将红叶护主的经过讲了一遍。 “求遍了医馆,哪儿哪儿都挨骂,若不是贾医生,迟个一日,那忠心护主的丫头早就没了!小师妹是怕贾医生也给人陷害了去。” 叶倾淮带着皇帝出了倒座房,皇帝阴沉回首:“嘉楚伯生前就住这儿?” 语气中带着惊讶。 “这还是预备着任满回京,大前年叫家人回来修缮过一次的。”叶倾淮知之甚详。 “他为何不买一栋好点的宅子?若是怕人说闲话,悄悄的买。”皇帝声音压得很低,歪了歪脑袋,打了个小小的手势。 叶倾淮淡淡地:“那边老太太还健在,怕住开了不恭吧。” “哼!” 皇帝眼眸似虚似实,望向大宅方向,那里广厦大屋,安心享受。 “西凉缙住的这么凄凉——我似乎记得他是姨娘养的?”皇帝压低了声音询问。 “啊。”叶倾淮一时无法参透皇帝的意思。 皇帝若有所思地问:“那老人家对这两个女孩儿怎么样?” “怎么了?” “若是好呢,朕就给他生母诰封。”皇帝边走边着低头,像是在琢磨。 第四十三章:贾医生 “这里就是正房了?” “是,请随我来。” 前方高墙大屋,室宇富丽宽敞,灯火通明,相比之下,四房的院子实在朴素逼仄。 贾医生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走着。 才进门,只见人影闪动,耳边不停传来当当的钟罄声,打板声,还有噫呀嗯呀拖腔拉调的唱经声。 声音忽高忽低,渐渐急促高亢,在空旷的院中不断回荡。 七八名头带方巾、身穿白鹤道袍的道士们,在天地供桌与左右香案之中来回走动,往地下写着太极八卦图。 “这是干什么?” “请了庙里的道爷来家做水陆法事,替老爷消灾解难——这只是太太和大姑奶奶的意思。” 黄昏时西凉纪病危,花如雪急急地将女儿女婿叫来。 可请了四五个医生来瞧过,都说无力回天。 西凉姝病急乱投医,又请卦问仙,说西凉纪还有救,便叫道士来做场法事。 祁氏低声回答着,偷偷地觑一眼,唯恐贾医生心生不悦。 贾医生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老太太,太太,贾医生来了。” 一屋子人聚在一张大床前,旁边圈椅里坐着位老太太,穿着华丽的织金袄裙,可一脸愁容,眼眶里湿着泪,歪头见贾医生进来:“你快给我儿治病。” 急急地命令。 只见大床上躺着一个男人,方面大耳,倒是一副官相,只是双目紧闭,死死咬着牙关,脸色苍白得如同寒风中的干树皮。 必定是西凉纪了。 有个打扮体面的妇人端坐在床沿,想必就是大太太,神色也是惊惶不安,她身后还缩着个年轻男人,眼神无措茫然,嘴里反复念念有词。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见贾医生走过来,花如雪目光锐利,似审视仇人一般,若非西凉瑄拱着手,摆动双臂不住地朝他作揖,贾医生都被瞧得不耐烦了。 “医生,求你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来了?那就瞧瞧吧。” 花如雪目光中掠过一丝不快,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黑着脸慢慢避让在一旁。 贾医生上前搭脉,许是时间过长,站在大床另一侧的年轻女子忍不住近前一步:“医生,我爸怎样?” 容貌与西凉纪有七分相像。 西凉姝声音虽轻,可目光也露出怀疑,倒有些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无奈。 “别说话。” 贾医生闭着眼,淡淡地说。 半晌,他睁开眼,却见花如雪正站在他对面,目光直直盯着他,一刻也不曾放松的样子,露出戒备的神色。 “我就知道这人没用的。” 花如雪轻蔑地撇了撇嘴。 “你有用?那你来!” 贾医生冷冷地呛回去,花如雪噎住了似地。 他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卷起的小布包,像卷轴似地翻开,里头长短不一的银针在灯光下划过耀眼的亮光。 “掌灯。” 西凉瑄挥手急叫:“灯!灯!” 半晌,下人们才乱哄哄点了四五盏灯过来。 “不够!”贾医生道。 西凉瑄便放开嗓子:“快点,再拿灯来!” 扭头剜着祁氏:“你死样怪气地杵在那做什么?真是晦气!” 原本俊雅的脸瞬间扭曲,眼珠爆出,口鼻歪斜,凶悍得像要动手打人。 祁氏挺着肚子,里里外外跑了半日,不由眼睛一红,又忙慌慌地加紧去张罗。 花如雪呵斥左右:“都在磨磨蹭蹭什么?” 又转过脸去瞪着祁氏,吼道:“做什么都不会!” 西凉瑄闻言,登时人绷得紧紧地,朝祁氏逼近。 眼瞧要有一顿教训,贾医生猛地抬眼,朝西凉瑄看过去,西凉瑄只觉那目光平静,却像有兵刃的寒光闪过一般,将他的脚钉住在那里,不敢再挪动一步。 西凉姝不停地给西凉瑄递眼色:“瑄弟这是做什么?救父亲要紧!” 此时下人又凑了四五盏灯过来。 贾医生问:“火呢?” “火?来了。” 只见西凉姝旁边,有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此时上前一步,手中拿起一个烛台,移到贾医生跟前。 贾医生吩咐桂宝泰。 “扒开他胸前的衣裳。” “嗯,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桂宝泰很好说话地道。 可紧接着,却见他咬着后牙槽,冷冷地道:“你若治好我岳丈也就罢了,若没本事瞎逞强,我手中这个烛台就要了你的性命!” 与桂宝泰相比,贾医生那小身材就像四房与大房的院子在比较。 “那我不治了。” 贾医生起身,不料桂宝泰伸出手来,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贾医生只觉一股大力捏着他的骨头。 桂宝泰瞪着眼,可还未放话,小韩氏就腾地站起,激动地挡住贾医生的去路。 “你休想走!” “架势不小,说着就倒。连医馆里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你算什么阿猫阿狗?”花如雪像疯了似地冲过来,劈头盖脸骂着。 一个威胁他的性命,一个偏不让走,另一个却在糟践撵人。 贾医生露出鄙夷的目光。 “为什么我不能走,你家老爷的命还比我重要了?” 屋里的人有些懵。 “你真治得好?”桂宝泰狐疑地确认,压着他肩膀的手松开,改为拦在他胸前。 贾医生摆了摆手:“不值当!” “怎么不值当?”桂宝泰拧眉。 贾医生冷笑:“医馆里的人治不好,摇摇头就走了,什么人身危险都没有,我好心给你们治,还要遭你们怀疑与恐吓,太划不来了。” “哼,说来说去就是没本事,不敢了。被宝泰吓了吓,就露相了。”花如雪认定地说。 贾医生的鼻子被桂宝泰指着:“人你要治,也要保证治好!” 那根手指由上往下,在他眼前微微晃着。 贾医生脸上露出微笑。 “砰”地一声。 他猛地用力伸手一推。 桂宝泰高大的身影往后晃了晃,磕在旁边花架上,一个花瓶倒下来,“哗啦”一声脆响,砸得稀烂,碎片飞溅。 屋里的人大吃一惊,都跳了开去。 贾医生收回手,淡定地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真以为他游方郎中? 他可是军医! “治好了,你大房给我一百两,还要赔罪!” 狮子大开口,花如雪像被针扎了般尖叫起来:“一百两?你以为你是给皇上看病的太医?” 桂宝泰被推了一把,却像是知道厉害了:“好!那你若是治不好呢?丑话要说在前头……” “那是不可能的!” 贾医生冷冷地打断,睥睨道:“火呢?“ 桂宝泰再不甘心,却也只能咬着牙压下怒火,从丫鬟手中接过烛台。 贾医生拿银针在火上烧过,然后取一团药棉拭过,一针接着一针,精准地扎入西凉纪的胸前的穴道。 又拿出一卷艾叶来,点燃之后灸上去。 “脚!” 桂宝泰满心恼恨,可事情也不能只做一半,只好暂且隐忍,除下西凉纪脚上的袜子,连那条断腿的袜子也除了。 贾医生又在脚底针灸了。 可一刻钟过去,却没有丝毫动静,花如雪急匆匆凑上来,推着西凉纪唤了两声“老爷”,西凉纪却仍然直挺挺地躺在那里, 花如雪登时扭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瞪过来,伸手直指:“庸医!你害我家老爷,是不是四房的人让你来害我们?” 西凉姝也急切地扑到床前,口中大声哭喊:“爸!爸!” 西凉瑄愣了愣,吓得都不敢看,人直接瘫软地靠在大床的雕花罩板上,也伸出手来,指的不是贾医生,而是祁氏:“你过来!你过来!” 祁氏害怕得直摇头,双手紧紧护着肚子惊恐地往后退。 而桂宝泰磨着牙腾地举起手臂,照着贾医生就要挥拳头。 “他还没死呢!” 贾医生冷眼相对,大声喝道。 可此时挤不过来的小韩氏却没想太多,听见这话便急了,在后面直跺脚,怒斥花如雪:“瞎嚷嚷什么?还不快瞧瞧纪儿,都什么时候了!” “爸醒了!”西凉姝这才慌忙叫起来。 西凉纪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 “老爷,你终于醒了,可把我们都吓坏了!宝泰和姝儿也来了,急得他们替你叫了道士来做法事,果然有用!” 花如雪哭了几声之后,这才将小韩氏扶上前。 小韩氏老泪纵横,却见西凉纪嘴巴一张一翕,非但听不见他发声,且不停翻着白眼,不由骇然惊叫:“这是怎么回事?” “他还有迷痰没吐出来。”贾医生已被挤到一边,却也不慌不忙。 “找死!”花如雪愣住,面容阴狠。 贾医生乜着眼:“方才你血口喷人,去向嘉楚伯府的两位姑娘磕头赔罪,我就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磕头赔罪,必须你亲自去!”他说。 花如雪站得像块僵硬的石头,鼻子冲出不屑地冷哼。 却不料小韩氏眼睁睁看着西凉纪半死不活的样子,不禁心如刀绞,无情地尖叫起来。 “去呀!你还杵着干什么?” 登时,所有人都望向花如雪,西凉姝、西凉瑄、桂宝泰、甚至还有她一向瞧不起的祁氏! 他们眼中似乎闪烁着猜疑的光。 花如雪脸色惨白,双手颤抖地交握在一起。 第四十四章:西凉娇 西凉纪清醒过来,喊了声“娘”,小韩氏激动地看向贾医生,浑浊的老眼露出欣赏,还有一丝少见的感激。 可喜悦在她脸上没停留多久。 贾医生医术竟如此精湛,但手段也忒狠辣。 本想让他两头跑的小韩氏,不禁心生忌惮掐灭了念头。 尤其是看到花如雪去四房磕头请罪,回来时一脸如丧考妣,就连跟着的陆十媳妇与陈嬷嬷,目光也暗藏深深的恐惧。 罢了! 于是就连非晚也没料到,她们四房竟因此过上了一个太平年。 至少在灯火繁华的元宵节之前。 元宵节一过,小韩氏便隔三岔五地叫人来催,尽早让叶倾淮开工授课。 非晚无法,只得让人收拾屋子。 “这屋倒暖和,可惜太过窄小。” 西凉媚一进屋,便转了一圈,冷着脸挑剔地四下打量。 看什么都不顺眼。 屋中上首安放着先生的书桌,下首安排有四人的桌椅,共分两排。 “四姐姐,你与六姐姐一道,还带着四个丫鬟,这屋子能不挤吗?” 二月初一,寒冬一步一回头。 凌霜河的冰薄了,河岸旁杨柳乍吐,枝头像抹了层淡淡的新绿,为一片枯寂添了些许生机。 就像西凉娇身上轻薄的春装,娇嫩,轻盈,令人眼前一亮。 “才穿这么点,你不怕冻坏?” 她们一进来,就除下斗篷,西凉媚目光一怔,摸了把西凉娇薄而软的袖子,露出嫉妒的目光。 西凉媚还穿着小袄,外头罩着灰鼠褂子。 “不冷,我还觉得热。” 说着便转过身来,笑嘻嘻地问非晚:“七妹妹,我觉得好闷,快喘不过气来了,可不可以开点窗户?” “开一点吧。”非晚叫丫鬟将窗户支起。 她自从去岁深秋落水,便深深畏寒,屋里的炭火总是熏得暖暖的,如同三春。 可西凉娇扭头见窗户只支起了细细的一道缝,便有些不满,遂叫自己的丫鬟上前,将窗户用力推了开去。 春风料峭,激得非晚打了个哆嗦。 西凉娇回眸一笑:“七妹妹,对不住啊,我一会儿就关起来。” 她不似西凉媚那般妩媚,但胜在清纯秀美,修长的睫毛微微翘起,粉红小嘴儿一嘟,教人不忍拒绝。 非晚还没回答,正在这时,廊下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只一听,便知是叶倾淮来了。 西凉娇倚在窗边,登时弯下纤腰,扭头朝外一个劲儿张望。 片刻之后,叶倾淮清雅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指尖拎着《诗经》。 满腹抱怨的西凉媚忽然恬静起来,往旁边座位袅娜地走去,安然而坐。 但是西凉娇忽然迎着叶倾淮走过去,体态轻盈如羽毛:“叶公子,学生西凉娇有礼了。” 面带微笑,甜甜的梨涡轻现。 非晚挨着火盆站着,都看呆了。 西凉娇居然有梨涡? 自己活了两世,还是头一回见! 非晚目光好奇地从西凉娇脸上移到叶倾淮身上。 叶倾淮换了件精贵的湖丝长袍,那是她让绣娘新裁的春衫,十分合身,越发显出他修竹般的身材。 脸上的伤都好全了,感觉比初来时细腻白润了不少,像剥了壳的鸡蛋,让人忍不住想掐一把。 长得倒真不赖! 像是察觉到非晚研究的目光,叶倾淮朝非晚这边飞快地望过来。 但,也仅限于匆匆一瞥。 他立刻回过脸去,认真打量着西凉娇:“我见过你。” 非晚阴暗地乜斜着那两人,突然莫名感觉冒犯! “你想起来了?那我能叫你叶哥哥吗?” 西凉娇眸中期盼化作一泓惊喜,像小酒后的微醺,粉色的星星一眨一眨。 叶倾淮刚要回答,不料西凉娇轻快地转身,一个回旋,从桌子的左侧换到右侧,可在绕过叶倾淮身边时,突然脚下绊到什么,娇躯晃了晃。 就在非晚以为她要摔倒在叶倾淮身上时,只听一声娇吟,西凉娇却朝桌面倒去。 发鬟上的簪子掉在地下,满头乌黑的青丝散乱,铺满桌面。 “哎呀,” 这惊呼令人悬心,只见一个粉盒从西凉娇怀中滚落,香粉全洒出来,竟覆盖了叶倾淮的那册《诗经》封面。 是玉女冰梅粉! 香粉透着淡淡的粉色,像水晶冻一般柔软。 西凉娇登时慌了,她强撑起窈窕纤细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将香粉从书上抹去,可越抹越开,那香膏便完全洇到书中,把书都给打湿了。 到最后手忙脚乱。 “叶哥哥,对不起。” 西凉娇像犯了错的孩子,难过地低下了头,沾满香粉的指尖紧紧地捏着那本《诗经》。 非晚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一切,歪着头陷入沉思。 怎么回事? 卫大英说圣旨下降那天,来的那几位朝臣都是快嘴党,知道她家聘请了西席,便在朝中对她姊妹好一通夸赞,谁知皇上也力赞爹爹家教甚严。 如此一来,京中竟风传她们姊妹秀外慧中,朝臣们纷纷学样,都给自家闺女请了西席读书。 正因如此,小韩氏便想借东风,将大宅几位堂姐塞过来蹭课,从而标榜与嘉楚伯府的姑娘一起读书识礼,对以后说婆家自然有利无害。 可就西凉娇方才的表现,难道叶倾淮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非晚陡然心头乱跳,银牙暗咬。 不慌! 再看看。 “叶哥哥,你用我的吧!” 这时,西凉娇竟拿自己的书与叶倾淮的交换。 非晚认为叶倾淮此时需要帮忙。 一定是。 “六姐姐,男女授受不亲啊。” 她笑嘻嘻地说,又立刻唤来丫鬟们清洗桌面。 就在西凉娇愣神的当儿,非晚用力将那册被香粉浸透的书夺了过来,头也不回地来到火盆边,指尖一松。 “啪嗒,”书掉进火盆里。 整本书都透着淡淡的清香,像抹了香粉的少女。 可惜“哄”地一下,赤红的旺炭登时燃起火苗,顷刻间火舌袭卷书身,洞开的窗户有劲风钻进来,火焰随之伸长,将《诗经》变成一团盛大的火球。 “师兄,你的书烤起来好暖和。”非晚掸了掸手上的灰,对西凉娇眨了眨无辜的眼眸,又转过脸去,挑衅地望着叶倾淮。 西凉娇呆呆地望着她:“七妹妹。” 就在这时,西凉娴叫厨房送了早饭过来。 叶倾淮没事人一般,过去将窗户关了,寒意渐消,他坐在非晚椅子上:“小师妹,来用早饭。” 非晚惴惴不安地走过去,盯着他的眼,可叶倾淮并没有起来,从丫鬟手中接过一条大手巾,替非晚围在脖子上,然后接过盘子,拈起芙蓉糕送到她嘴边。 非晚有点不大适应。 “我饱了。” “不,你没有!” 叶倾淮固执地继续投喂,顺手理了理她鬓边的发丝。 西凉媚:你们比我还肆无忌惮! 西凉娇:说好的男女授受不亲呢? 门口迟到的西凉婵:天,好大一只瓜! 第四十五章:西凉婵 西凉婵来的最迟,看见叶倾淮坐在左手第一的位置上,她便不敢出言诘问,大约立刻明白了位次的排法:非晚是主,她们是客。 她径直走到西凉媚面前:“让位。” 那是右手第一的座位。 “你坐后面吧。” 西凉媚微微侧过粉面,却拿眼角瞥着西凉婵,完全不放在眼里。 西凉婵今年十七,较西凉媚虚长了一岁。 “长幼有序,这里难道不是我坐?” “这你也要和妹妹争吗?”西凉媚低声说话,滴水的媚眼挑衅地望着西凉婵,就是不让。 当时丫鬟就指出西凉媚占错了位置,可西凉媚恃宠而骄惯了,平时都是她想怎样就怎样,怎么可能听丫鬟的。 西凉婵从容站着,嘴角挑起一抹嘲笑:“这里又有什么风景吸引了你?” “心中有鬼所见皆是鬼。” 西凉媚脸色大变,眯起眼儿反唇相讥,薄薄的红唇仿佛在骂西凉婵是傻子。 一旁西凉娇见她们斗嘴,吓得登时噤声,连早饭都忘记吃。 果然西凉婵白皙的面皮涨得通红:“从小到大,你有什么不跟我争的没有?你样样都要占先。” “有啊!”西凉媚不慌不忙地回答,“我可不敢和你争丑。” “不要脸!真没人敢跟你比脸皮厚。” 西凉婵气极,将手中书“嗵”地往桌上一拍,震得西凉媚的面碗发出地细响。 “叮” 面汤微微颤抖,泛着细小的涟漪,倒映出西凉媚发怒的样子,然后细眉紧蹙,眉梢高高翘起。 非晚看在眼中,暗道不好。 西凉媚陡然端起面碗,兜头就朝西凉婵泼去。 “呀!” 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好在西凉婵仗着人高马大,侧身躲开,可袖子上仍然深了一块,汤水滴答下来。 西凉娇见了,连忙堆笑上前劝架。 “三姐姐比四姐姐大,让让她又何妨?有什么仇什么怨呀?你们两个都快要出嫁了,姊妹们在一处还能有多久?该和和气气地才好。” 可她明明和风细雨地说着,哪知道西凉婵更加羞恼起来,咬牙切齿地像要扑上去痛撕一般。 “还不都是因为她!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惹得满城风雨。我未婚夫家原本说的好好的,答应给一千两彩礼,如今竟要降到八百两。” 非晚瞬间了然。 西凉婵与西凉媚都已经说好婆家了,西凉婵明年春天出嫁,西凉媚……这一世还不好说。 论理二房算隔房了,嫁娶与大宅不冲突,有什么丑闻也不该被牵连。 且西凉婵的公公与二伯同在国子监任教职,三姐夫也是个老实人,前世没听说有什么夹缠不清的事情。 但如今看来,多少还是受了影响。 “降了?” 西凉媚毫无自责的意思,反而飞斜着眼,很瞧不上似地:“那你嫁妆跟着也减薄,不就行了?” 西凉婵身子前倾怒目而视:“说的轻巧!你三房只有你一个嫡女,你兄弟又不是三伯母亲生的,你自然说这风凉话了。” 西凉媚深以为然地笑了笑,还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是借口多要你一些嫁妆罢了,给他就是了。” 京城风俗,男主给彩礼,女方陪嫁妆。 彩礼降二百两,意味着二房要倒赔二百两嫁妆。 不然的话,亲事告吹,再重新说亲事就难了。 西凉婵已经十七了。 这种变相的轻侮,硬生生地压了西凉婵一头。 但西凉媚这话却如同一个响亮的巴掌,还一石二鸟,狠狠打了西凉婵婆家娘家两边的脸。 把西凉婵噎得脸忽青忽红,半天才迸出句:“站着说话不腰疼。” 西凉娇急得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夹在中间好不为难,尴尬笑着:“何不食肉糜,四姐姐,你哪里知道别人的苦。” “是啊,二伯父俸禄微薄,你上面还有二堂兄与二姐姐,前头两件大事办下来,你们二房怕是大气都喘不过来了。对不住了三姐姐,是我一时忘了这些。” 西凉媚笑得酥软,如同春风一般,一个不留神还以为她在向西凉婵撒娇。 若不是西凉婵面色铁青,恨得快要发疯了的话。 就在非晚以为两人要打起来了,不料西凉娇忽然眼眸一亮,那微翘的睫毛如蝶翅机灵地扇动:“三姐姐,这不难。” 脸上露出欣喜,泛着希望的光。 屋中一静,众人不解地朝西凉娇看去。 其是西凉婵。 西凉娇拉了拉西凉婵,指向非晚:“你怎么就忘记了一个人——七妹妹!” 西凉婵觑过来,目光透露出心虚。 “七妹妹,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帮什么?” “调停彩礼的事。” 非晚露出诧异的目光,匪夷所思地反问:“三姐姐,我们女孩儿怎好抛头露面,哪个婚事不是由长辈出面决定的?我替你去讨彩礼?我可没这个脸。” 四房与二房是有旧怨的。 当年母亲被大宅欺凌,二伯母非但不帮忙,还跟着上脚踩。 哪有半点亲戚的味道? 自己怎么可能为了替她出头,去对抗牢不可破的世俗礼仪? “三姐姐,你在说什么呀。”西凉娇摇了摇头,白净的脸上露出被西凉婵蠢哭的表情。 西凉婵半晌才恍然大悟,理所当然地说:“七妹妹,你们四房财大气粗,你就帮帮忙,我们总归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此言一出,连西凉媚都竖起了耳朵。 可非晚几乎要冷笑出来。 好个一家人! 这话谁说都不觉怪,只有从西凉婵嘴里说出来,那才叫讽刺。 “三姐姐,我们姊妹无依无靠,难的时候多希望有亲戚来帮我们,最后还不是全仰赖皇上照拂垂怜,你说,我哪来的能力帮你?” 先前姐姐和她被关起来、被世人误会的时候,二房的人在哪里? 三分情,七分骗,不是只有她们会! 可就在此时,恰巧西凉婵身边的丫鬟在门口探头探脑,西凉婵转眼看见,蹙眉上前问:“怎么了?” “姑娘,大姑娘又回来了。”小丫鬟嘟着嘴,露出心烦的样子。 西凉婵登时一脸警觉:“她又回来做什么?” “兴许是来瞧老太太的。”小丫鬟瞥了眼屋里,言不由衷地回话。 二房的大姑娘,也就是西凉婵的亲姐姐西凉婉,已经出嫁有四五年了。 那才是二房的至亲骨肉。 真正的一家人。 然而西凉婵却面色紧张起来:“我回去瞧瞧。” 第四十六章:二房 西凉婵出了四房小院,沿着花园围墙下的小路,匆匆往南走。 回到自己家,果然姐姐西凉婉坐在母亲陈氏身边啜泣。 “……他每日在外寻欢作乐,闹到半夜回来,精神抖擞长篇大论,一会儿抱怨什么皇上宠幸奚贵妃,纵容奚家生事,一会儿又骂地方官贪污受贿,御史权柄过大!” “皇上岂是他能议论的,他是嫌命长吗?” 今日国子监休沐,父亲西凉络也在家,闻言脸色铁青地走过来。 陈氏见状,立刻埋怨西凉婉:“你是做什么的?该劝着他点!” “我怎么劝都不听,我也很害怕。”西凉婉哀切地拭泪。 这时,哥哥西凉琅也随父亲过来,哥哥长着一脸聪明脸,登时露出看不上的样子:“区区一个秀才,连个举人都没考上,就以为可以指点江山了?” “母亲,我实在和他过不下去了。” 西凉婉眼圈乌黑,消瘦了不少,原本圆圆的娃娃脸,都尖了,衬得那双令人嫉妒的大眼睛越发地大了。 整个人如同一朵鲜花迅速地枯萎。 “过不下去?” 陈氏骤然一惊,猛地抬眼。 她朝西凉络觑过去,见他面色沉重,于是低头劝道:“哪里就过不下去了,等年纪大些,他自会慢慢懂事的。” 西凉婵登时死死地盯着西凉婉。 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她心跳加速,手指紧紧捏着那管弄脏的袖子,竟浑然不知。 “父亲母亲,我求你们了。” 西凉婉突然激动地站起,扑通跪在西凉络与陈氏脚下,伏地崩溃大哭。 “我快活不下去了,他什么都说,像疯了一样。” 西凉络沉默。 但西凉琅却猛地站起,像要离开的样子,冷漠的眼盯着地下的西凉婉。 “你与他过不下去,难道要和离大归吗?” 西凉婉愣住了,眼泪无声地落下:“我可以回娘家吗,哥哥?” “不行!” 西凉琅口中无情地吐出两个字,那张与西凉婉酷似的脸上,丝毫找不出怜悯的神情。 “为什么?” 西凉琅正色:“你该学学北小院的四婶娘!” 见西凉婉茫然无措,西凉琅却陡然神情振奋,就像前方有座神明。 “当年被继祖母瞧不起,又被明姨娘欺负成那样,到底忍辱负重,最后守得云开见月明,当上了三品诰命夫人! “你再瞧现如今,就连四房两位堂妹也这般争气,四叔四婶去了,还给赢回一个嘉楚伯的追封!一个男人真正的巅峰不是身前的虚名,身后的名望才是!” 望着亲哥哥远去的那抹颀长背影,西凉婉眼神黯然,求助的目光朝妹妹西凉婵看过来。 西凉婵淡漠地撇开脸:“我听哥哥的。” 西凉婉连午饭都不吃,凄然离去。 “不管你姐姐,她可怎么办?”陈氏心里过不去,不禁垂泪。 “妈,这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西凉婵劝解,强压着满腹不耐烦。 “哥哥一心想要光耀门楣,考中进士指日可待,日后谋个一官半职,还要被同僚嘲笑,说家中有个大归的姊妹,说出去好听是吗?” 陈氏寻思半晌,不由恨恨:“你已经被三房那小蹄子连累,倘若你姐姐再大归,日后在婆家更抬不起头做人了。” 西凉婵高悬的心这才放下了。 可瞅着陈氏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小眼睛,又心中一动。 “妈,跟你说件事。”她忽然凑上前,扶着陈氏的腿。 陈氏心事重重地低着头,嗯了声。 西凉婵摇了摇她的腿,目中露出算计的光芒:“说到四房,我方才过去瞧了瞧,那姊妹俩倒是将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一丝不乱的。” 陈氏不知想到了什么,惆怅地摇了摇头:“四房才不过那点地方,要看大宅。” 望着自己的袖子,眼前浮现西凉媚那不可一世的骄横模样,西凉婵不由烦躁。 “真不晓得大宅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一辈子瞧他们的脸色。” “你懂什么?” 陈氏正襟危坐起来:“那边大太太算是废了,可上面还有个老太太!四房那两个毛丫头再出息,若能废了老太太,我才真服呢!” 见西凉婵翻着白眼,少不更事的样子,陈氏叹道:“你不懂,想当年还有比她们现今来头更大、更显赫的人物,还不是照样……” 陈氏说着,又咬住话头,西凉婵也不辩论,眼下最着急的可不是这个了! “我也该学着管家了,妈教我好不好?我怕日后被婆家耻笑。” 见陈氏沉吟着点了点头,西凉婵终于松了口气。 回到自己闺房,她喜滋滋地把玩着库房钥匙,虽说不过十来把,系的红绳也旧了。 二老的家底总算哄到手! 姐姐在夫家被欺负,二老自然心疼,私底下塞点银子出去,她哪里知道? 为防万一,只能这么做。 “姑娘,都锁起来吗?”丫鬟翠娥佩服地望着她。 “急什么,且等我把账本捋一遍。” 西凉婵似懂非懂地翻了下,然后全都牢牢地锁进柜子里。 她懂事得早,一向有心。 从柜中翻出她的宝贝匣子,拿起两个荷包,放在手中掂了掂,又倒出来细细点了一遍。 “姑娘,整整五十两银子!”翠娥紧紧盯着白花花的碎银子。 西凉婵不禁得意,这都是她悄悄存的嫁妆! 抓着小丫头日夜做针线,然后拿到外头市集去卖,挣来的银子。 她又拿起一支金钗,细细地抚摸,目光露出美好的憧憬。 钗头累丝凤凰,金灿灿的。 以后嫁了人,她要在婆家整日戴着,必会引来钦羡的目光,才不被看轻。 这还是几年前西凉婉出嫁,陈氏给西凉婉打的嫁妆,她曾见到大姐姐西凉姝也有一个,比这个还要大,日常戴在头上,华丽极了。 她心中实在欢喜,眼红地偷偷藏起来。 西凉婵将匣子仍锁好,得意洋洋:“走吧,咱们去四房,听说她们有两个厨娘,一南一北,天天享受美味佳肴,今儿咱们也有口福了。” “哎!”翠娥欣喜地跟上。 只是当她又来到四房时,却发觉西凉媚与西凉娇竟站在墙角,面朝墙壁而立,她扑哧一声,被逗乐了:“二位妹妹,你们这怎么了?” 没人回答。 旁边有个四房丫鬟代为回话:“叶公子说女子以贞静为主,四姑娘六姑娘话太多,罚站,并诵读《女则》百遍,到会背为止。” 西凉婵哑然失笑:“该!你们站好了,慢慢地背。” 才要得意地朝里走去,不料西凉媚转过脸来:“别忙,你也有份!” “为什么?” 西凉婵诧异。 那丫鬟振振有辞:“因为是三姑娘带头与姊妹吵架,而且中途无故逃课,所以一并要罚,而且还要严惩。” “那七妹妹呢?”西凉婵不服气地叫起来。 “我们姑娘乖的跟猫猫似地,能有什么错?” 那丫鬟理直气壮地回答,横了她一眼。 第四十七章:西凉瑾 挨罚的时间过得最慢,可还是熬过去了。 绿茶来接西凉媚,在耳边唠唠叨叨。 “我本想借口三爷闯祸,叫姑娘回来的,哪知听说三姑娘跑回去,罚得更狠,不但又罚站罚背,还罚抄呢。” 西凉媚的腿仿佛是假的了,感觉走起路来像两根筷子在划拉:“罢了,说这些做什么?” 一面说,一面打了个寒噤。 绿茶露出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西凉媚反倒被瞧得不好意思起来,从来受不得一星半点的委屈,眼下却不计较,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四房这地儿真冷,你瞧房檐上那些冰棱子,比哪儿都厚。” 正心虚地掩饰,忽见她们三房的下人慌张地跑来:“姑娘,三爷又闯祸了。” 西凉媚扭头瞪向绿茶。 绿茶步子一顿:“天啊,白天不说人。” “你这只乌鸦嘴!”西凉媚恨恨地骂。 赶到小韩氏的萱晖堂,只见下人们团团转,分开众人,西凉瑾满脸灰尘,青一块紫一块。 “是谁打的?告诉祖母替你报仇!哎哟,若破相了,可惜了瑾儿这张俊俏的脸!”小韩氏心疼得直跌脚骂人。 西凉瑾躲开小韩氏的手,又一脚踹开下人:“这不算什么,南街那杂种伤的比我狠!” “什么杂种?”西凉媚嫌弃他粗鄙。 “要说杂种也没错。”小韩氏竟笑了笑。 西凉瑾鼻孔朝天:“蠢货,你不知道吗?他爹娶了干女儿,生下的不是杂种是什么?” 就你知道! 西凉媚横了他一眼,这个庶弟是她爹唯一的儿子,打小起能够压她一头的,也只有西凉瑾了。 乱哄哄间,西凉媚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小兽在奶声奶气地咆哮。 不由得循声找过去,却见西凉瑾的小厮手中提着个布袋子,袋子拱来拱去,里有什么东西在又跳又蹿。 “那是什么?” 西凉媚吓得尖叫。 西凉瑾叫小厮:“拿过来。” 小厮屁颠屁颠将袋子拎到跟前,西凉瑾将袋子的口敞开,低下头朝里望着,口中嘬嘬有声,似在逗弄小动物。 “给你们见见世面。” 西凉媚好奇地凑过去,却见里头有只小奶狗,正不满地横冲直撞,虎虎地想要出来。 “这才多大,这么凶?” “你脑袋里装的什么,是屎吗?”西凉瑾无情地讥讽。 西凉媚怒火冲上头顶,陡然出手,一把揪住西凉瑾的耳朵,再狠狠地一拧,且不等西凉瑾还手,她已经熟练地躲开。 只是今儿腿脚不大灵便,好险就被西凉瑾採到了头发。 她逃开几步回过头去,只见西凉瑾骂骂咧咧地啐着,两手却仍紧抓着袋子不放,心中更加好奇。 “你什么毛病?跟南街的人打花了脸,跟泥人似地,为的就是一条狗?” “你懂什么!这可不是普通的狗,是从御马监勇士营里弄出来的。” 她的目光显然取乐了西凉瑾,他端起下人奉上的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老子今儿心情爽快,就跟你普及一下常识,听好,好话不讲第二遍。” “什么御马监勇士营?”西凉媚一副谁要听你的模样,却竖起耳朵。 “御马监,这名儿听起来很矬是吧,像养马的地儿。可实际人家权利大着呢!不仅与兵部共执兵柄,还要管理草场和皇庄,与户部分理财政,所以是皇上的内管家。简单说,就是手中既有兵权,还有财政大权!” 西凉媚暗暗吃惊,大房的西凉瑄怕读书,就把名额让给了西凉瑾,西凉瑾虽然也读不进什么,可在国子监同窗多少纨绔,消息很是灵通,知道的果然也比旁人要多。 “这勇士营就是御马监下属,担任皇上宿卫,是禁兵中的禁兵,地位比上十二卫还高——懂了么?” 西凉媚眨了眨眼,正想要装懂,不料却被西凉瑾一眼看穿了。 “也就是说,这狗本来是给皇上看门的!蠢货!” “那怎么到你这儿了?”西凉媚登时脸色赤红,不服气地回呛。 “是人家从勇士营偷出来的,听说只有三头,后来西凉琐那杂种和人赌博,居然赌赢了,别人把狗押给他,我见了稀罕,就偷回来了,谁知给他发现了,打了一架。” 原来是光荣负伤,难怪不急着打人了。 可小韩氏急了,不由拍腿,问:“西凉琐人高马大,你能打得过他?” 西凉瑾得意地拍了拍袋子:“所以才打成这样!这狗我是一定要的,以后京城除了皇宫,只有我这儿有。” 西凉媚不禁凑上前细瞧,只见那小狗崽浑身一团乌黑,四条腿粗得如同小老虎的腿儿,带着黄点点,像梅花似地,两只乌黑如豆的眼睛透着精力充沛的光芒,张牙舞爪,愤怒难挡。 “它没有尾巴!” 西凉媚惊诧得看直了眼,可转瞬却只觉头顶一痛,立刻发出尖叫:“呀!” 她头发竟被西凉瑾一把採住,疼得倒抽冷气。 “疼吗?”西凉瑾阴阳怪气地问,还粗鲁地朝上猛拎了几下,算是报了仇,这才肯放过她。 就在西凉媚怒火中烧时,陡然几声惨叫远远传来,声如杀猪,像死了人般,眼前瞬间有许多人影飞奔向这边跑来。 “不好了,强盗来了。” “啊,”地一声,下人口中鲜血狂喷。 一柄白刃对穿身体。 刀光剑影下,瞬间又死了几个下人。 一群身着玄袍绵甲的强盗,手持凶器一路闯进后宅,双眼迸射出凌厉的杀气,杀人就像杀鸡,简单干脆。 女眷们登时魂飞魄散,四处逃散,有人摔倒在地抖作一团,有的围在小韩氏周围,尖呼惨叫,一时满院子鲜血飞洒,一股濒死的恐惧紧紧缠绕在每个人的身上。 “把狗交出来!”一柄冰冷尖刀抵住西凉瑾的喉咙。 西凉瑾都快吓尿了,抬眼对上军士玄色绵甲胸前刺绣的咆哮虎头,毛发彪悍俊美,目光阴冷,血盆大口似能吞噬一切。 西凉瑾想逃,骨头却被捏得快要裂开,心下大感震撼:这是、勇士营的人? 他刚卖弄过,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666! “在这儿!” 旁边一名军士大声吆喝同伴。 “统统抓起来!”首领冷酷地命令。 西凉瑾回过神来,强项:“敢抓老子?我姐夫是钱侍郎府上的爷们!” “哼,就算你姐夫是钱侍郎,那又如何?勇士营只听皇上调遣——御犬你都敢偷,胆倒是挺肥。” 那声音阴森森地,充满危险。 第四十八章:狐假虎威 西凉娴被叫去萱晖堂时,非晚正查看过年时的礼单,万万没想到,轻轻薄薄的褶子,冷不丁拉开,陡然好长一条,另一头竟掉到了地下。 惊得她手微微颤了颤。 “姐姐,我和你一道去。” 她最是小心,连忙扔下褶子。 自从上回西凉娴被花如雪送走过,非晚总担心西凉娴独自去大宅会有个好歹闪失。 “她们又想做什么?”西凉娴也难免多心,目光疑神疑鬼。 非晚还算镇定:“不怕,我们俩现在成香饽饽了。” 来到萱晖院,血腥味扑鼻而来,满地狼藉。 “别看。” 非晚才秀眉微蹙,口鼻立刻被西凉娴拿帕子掩住。 萱晖堂的下人们一个个愁云惨雾,连走路都缩着肩膀,都失魂落魄的样子。 “叫你们俩来……” 小韩氏坐在榻上,都在浑身哆嗦。 非晚诧异极了,与西凉娴对视一眼。 就在此时,帘下有人回话:“南街的太太来了。” 忽听一声低低的啜泣声传来,一个小小的妇人领着两个女孩儿进来。 哭泣的正是那妇人,穿戴几乎堪称朴素。 圆圆的脸,黄黄的,眉眼还算温和。 眼圈有点红,却没有眼泪,倒是做出一脸悲伤模样。 “老太太,求您救救我琐儿,他被一帮军士抓走了。” 那妇人立刻走到小韩氏榻边,低声下气地躬身恳求。 余鸳鸯! 非晚冷冷地瞥了那妇人一眼。 不过三十岁出头,但“她的琐儿”西凉琐,似乎已二十六七了,也不过比她略小几岁而已。 这妇人是南街那座宅子伯父的填房,样貌普通,却是干女儿上位,身后那两个十来岁的女孩子才是她亲生。 前世,余鸳鸯帮着两个女儿处处挑衅非晚,还在花如雪跟前搬弄是非,无人处经常对非晚横眉冷眼。 是把强硬的软刀子! 平时最喜捧花如雪的臭脚,就像现在黏着小韩氏,温柔小意的样子。 果然小韩氏被她一央告,登时坐直了腰杆。 气势又回来了! “急什么?我也正在想法子,这事只怕要靠五丫头了。” “老太太这话,我就不懂了。” 被点名的西凉娴视若无睹,微微撇开脸,颇有些不屑与厌恶。 非晚可都瞧在眼里,这声亲昵的五丫头,叫的太迟了。 而当小韩氏说到西凉瑾和西凉琐都被勇士营的人抓走了,非晚几乎要笑出来。 让她说什么好? 无知者无畏! 小韩氏露出心痛的神情,急切地催促:“五丫头,如今只有你能救三小子,还有她们南街的琐儿。” 西凉娴吞咽了下口水。 突然提起月西和的威名,非晚也着实吓了一跳。 可被小韩氏连声催促,不由心思飞快转动,忽然淡淡地问。 “凭什么?” 小韩氏立刻脸色大变,黑得阴沉。 非晚却没有让步的意思。 “五丫头,好姑娘,我求求你,救救瑾儿和琐儿吧,他们眼下生死未卜,老太太与我悬心不已,就请体谅我们做祖母与母亲的心吧!” 余鸳鸯快步走下来,眨眼到西凉娴面前,幸好西凉娴板着脸不做声,她又转过身来哀求非晚。 非晚就拿冰冷的目光直直盯着她,逼得她骇然退后,不敢再过来纠缠。 可余鸳鸯没那么容易打发。 站在两步开外,口中似喃喃自语:“我不相信你真忍心见死不救,看着两个哥哥送死,你再好好想一想啊,五丫头,怎么说大家都是自己人。” 非晚秀眼微眯:“你想让我姐姐怎么救?” “还能怎样?听说五丫头与月指挥使缘分非浅。” 余鸳鸯眸色深暗,一脸温柔和平。 西凉娴登时身子僵直,瞳孔骤缩,气得面色比头上的白绒花还要苍白。 “我姐姐一向守本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就与月指挥使缘分非浅?” 非晚手下意识地挽住西凉娴,沉着气向前一步,眸中寒光闪烁,将余鸳鸯渐渐逼退,原路逃回小韩氏身边。 这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小韩氏不免吃了一惊,到底将语气放平放软。 “你放心,以后你还要找婆家的,我帮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不比什么都强?” 非晚心下冷笑:又想做无本的买卖! 方才她们过来时,花正秀领着人在修花园子,还嬉皮笑脸地近前打招呼,被五香拦阻,这才知难而退。 她姊妹二人不为所动,小韩氏只得不情愿地吐口:“那拿五十两银子去吧!” 非晚惊诧地抬头。 “一百两总够了吧!”小韩氏不悦。 非晚与西凉娴都低下头,不去看她。 “二百两!” 非晚后退一步。 西凉娴转身要走。 “那你们要多少?” 小韩氏腾地起身,示意左右拦下她们。 才问出口,便立刻改口:“五百两!你们随我来!” 这才是有求于人该有的态度! 非晚与西凉娴相携来到小韩氏卧室,屋里光线阴暗,竟不点灯。 小韩氏摸索着钥匙,命丫鬟打开一个箱子,然后慢慢踏上矮脚几,拿出一包二百两银子,又亲自选了四件首饰。 “这些首饰拿去当了,也够三百两了。” 两把金锁,倒是沉甸甸地,但另外一对金簪造型特殊,吸引了非晚的目光。 “这是什么花?” 簪头是朵陌生的花朵,开的恣意,吐着长长的花蕊,瞧着像朵火焰在燃烧。 “那叫凤凰花,你没见过,是南边的花。”小韩氏淡淡地回答。 “南边?我们也从来不曾见过。” “不是你们江南,是云南!”小韩氏不耐烦地催促,“好了,快去救瑾儿他们。” 她们就这么容易打发? 非晚似喃喃自语:“月指挥使可不好打发——祖父在大同任总兵,怎么跑去云南了?” 有求于人,小韩氏也不得不低头,半晌才勉强回答:“那是你祖父前头娘子的东西。” 却阴森森盯着非晚姊妹俩,将非晚瞧得身上直发毛。 “那是侯门的姑娘,后来通敌谋逆,抄家灭族,死了。”那张薄如刀片的嘴里,吐出幽幽的话。 “既然出嫁从夫,怎会受牵连?” 非晚可不会被轻易吓到。 小韩氏不屑地“切”了声:“那可是杀头的大罪,会株连的!就是你祖父的大同总兵也被罢免,去大常寺任了个闲职。” 说完,大有遗憾。 可西凉娴浑身一颤,像是一块大石头砸在她身上。 往回走时,犹喃喃地说:“你说会不会,祖父是故意……为了自保?” “会啊,人之常情。”非晚也是死过一次的人。 西凉娴目光黯淡下来,怜悯地叹息:“真可怜。” 非晚心道,你还是操心自己吧。 “姐姐,那个月指挥使太可怕了,你还是别去找他了。” 西凉娴登时露出诧异的神情,扭过头瞅了眼五香手中那匣银子首饰。 非晚歪着脑袋,冲她笑笑。 “就是坑他们,怎么了?” 第四十九章:她来了? 月西和一袭苏绣白袍,身姿清傲,慢慢走在戒备森严的兵仗局里,像是闲庭信步。 身旁跟着个大胡子胖子,眼瞪得溜圆,泛着橘黄色的光。 “这批武器是我西北军的吧?” 实罗寺操一口夹生的汉语,他虽非中原人氏,但投降之后在西北军中服役,经月西和一手提拔,现已经是千户了。 “实爷,这些不能给您。” 回话的是军器库太监,认得这位胡人千户。 “你们都拖了两年了,想拖到什么时候?”实罗寺不满地大叫。 他搓着手,眼前这批武器,寒光闪闪,泛着深沉的杀气,光摆在那儿似乎都在耀武扬威,瞧得他骨子里热血沸腾。 “您再仔细看看,这上面都刻了字的。” 实罗寺一低头,挠头艰难地读:“战?” 军器库太监重重地点头:“您说对了,这是战王府要的。” “岂有此理,我全要了!现在!” 实罗寺从鼻子里喷出烟来,嗓门高得像在偌大的仓库中爆炸,他想立刻大箱大车、浩浩荡荡地搬去西北。 吓得军器库太监身子后仰,目光恐惧。 “住嘴!” 身边传来淡淡的呵斥,语气冰冷。 只这轻轻一句,却让实罗寺心中一凛,收回腰间碗口粗的蛇形软鞭。 实罗寺警觉,登时察觉有异,可他偏偏要装作正在气头上,据理力争:“月大,凭什么战王抢在我们前头?” “就凭他是战王!”声音微弱,萎靡不振,或许昨晚上太狂,人虚了吧。 实罗寺愣愣地望着百无聊赖的月西和,不对,他今天心情不好。 月西和跟战王不对付,这人么,哪个提起对手不是钢牙咬碎,血冲头顶? 便是死人,也得掀几下棺材板! “月大,就您还争不过吗?” 他不甘地回头,那批军器静静地放在那儿,擦擦口水,还是乖巧地跟着那道淡如水墨的身影离开。 “我也不行。”月西和漫应。 “大人,男人不能说不行。” 实罗寺嘿嘿一笑。 登时,月西和斜睨过来,那迫人的目光,似冷非冷,叫人不敢对上那张千年不遇的俊脸,实罗寺立刻低下头,乖乖地跟着走。 他这次上京,精心挑选了很多小玩意,其中有三名外邦女奴,风情魅惑,打算给月西和眼前一亮的惊喜。 没想到,那些女奴的香水冲得月西和猛打喷嚏!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他只好叫人回去,让卫所指挥使寻了三条猛犬的小奶狗来,长大之后具备强悍的攻击性。 月西和很是钟爱。 可刚到没几天,竟被哪个大胆的偷去一条。 “狗崽找回来了,您还有什么闷闷不乐?” 哪知月西和轻叹:“狗崽有了,养崽的人呢?” 好惆怅的模样,叫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不忍啊。 有情况! 实罗寺精明地嗅到一丝异样,他蹙起浓眉,正要细细琢磨,不料前面一道红影飘然而来。 “战王?” 那人眉骨清扬,眼眸明亮,好一副清俊相貌,但走起路来威猛刚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眸中时时精光爆射,不乏军人本色。 对面,暴雨也远远瞧见二人,虽然表面不露声色,心下却小鼓咚咚:糟糕!冤家路窄。 这位月指挥使,是他家战王的发小。 可惜早早分道扬镳! 有多早? 十岁以前吧! 战王不喜欢特别好看的人,尤其是比他长得帅的。 幸好在京城不多,可偏偏月西和是那一个! 据说那会儿有个没眼色的家伙,竟当面说了句实话,结果? 战王当场气炸,凶狠地扑上去,给秀色可餐的月西和吃了一顿老拳。 按理从小被战王打过的不止月西和一个,可就这通拳头,却让一只小奶油布丁,经苦寒磨砺,变成了心狠手辣的勇士营指挥使。 暴雨登时想溜! 他喜欢和平。 能号称战王仇家的人,罕见,但月西和绝对有资格! 他可不想被月西和踩在脚下,碾一碾。 但暴雨只能努力维持,做出稳拿的眼神,并且随时准备挑起战火。 “西和,好久不见。” “哦?有多久?” 月西和露出一副根本不想见到你的样子。 “咳咳,我跟你说,过年前我的部下给我送来几坛普洱茶,还有些蜀锦,玉石什么的,你下面的人有孝敬吗?” 月西和本要冷冰冰地走开,忽然听见炫富,像见了鬼一般诧异地回头:“你现在话挺多的。” “怎么了,要我住嘴吗?” 暴雨眨了眨无辜的眼。 月西和雪白的额头上青筋朦胧浮现。 “我凭什么要住嘴?我才刚开始说呢。” 暴雨一副哪儿我都是王!的神情。 “战王,你什么意思?”旁边实罗寺暴起。 切,一个喽啰。 暴雨微微笑,就要撸袖子。 月西和轻轻地呵斥:“走了!” 暴雨登时从头到脚松散了,差点说出你走好这种话,可转眼又想起一事。 “哎别走啊,你高抬贵手,把西凉家那小子放了,你如今什么身份,何必跟一个毛头小子过不去?” 听在月西和耳朵里,这不咸不淡的语气,竟也嚣张到像在炫耀。 月西和心下一沉,腻如脂玉的脸一片平静,但实则已怒火中烧,整个人宛若一艘燃烧的战船,狠狠要向风浪冲去。 顾不得与暴雨怄气,抬脚就走。 回到府中之后,午饭时月西和夹了块鱼片,竟给了实罗寺。 实罗寺简直受宠若惊,刚起身道谢,却发现人家又夹起一片,筷子送到嘴边又没吃,转手送到他面前的碟子里。 这是……没胃口? 恰此时,回事房小厮送帖子进来,月西和凤眸斜睨:“是她的帖子吗?” 小厮愣了下。 但月西和不等回答,果断说:“不见!” 小厮神色窘迫,支支吾吾:“爷,是户部金大人,说有急事求见。” “啊?不是?” 实罗寺突然发现月西和眸光一滞,那向来叵测的脸上竟出现呆萌的神情。 他忽然有点想笑,却又不敢。 “金府的人等您回信儿,说有要事相商。”小厮大气不喘。 月西和遮下眼帘:“我现在有空。” 那小厮答复去了,半晌跑进来:“爷,来了。” “她亲自来的吗?”月西和陡然抬眸,又倏然不屑地撇开脸。 “正是。”小厮不明所以。 “说我不在!” 小厮愣住,脸皮打抽:“可金大人已经进了角门——我这就去打发。” “不是她?” 月西和轻声呢喃,脸色更难看了。 瞥见实罗寺讶异的眼神,月西和都想伸手薅下他那蓬卷毛的大胡子! 看什么看? 月西和眼神放空,居然找叶倾淮,瞧不起他是不是? 那就找她去! 绝对无法原谅。 第五十章:没有撤退可言 夜色浓烈,西凉娴爬起来点亮一盏灯。 然后快步回到床上,立刻缩进被子里,像走夜路的猫一般,警惕地竖起耳朵。 一丝丝风声都让她感到惊悚,会紧张地观望良久。 “你在等我吗?” 一道蛊惑人心的声音像猫抓撩人。 “谁?” 有抹淡淡的身影妖娆地靠在墙上。 西凉娴身子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 “是你?”嗓子里压着一丝呜咽。 那身影由远及近,慢慢来到昏暗的灯影下。 “那还有谁?” 西凉娴目光涣散,正对上月西和幽幽的眸子。 烛火微动,在灯影下,眼角红痣妖魅,俊美又邪气容颜清晰又很近,泛着潋滟的光。 就是他! 那天在月府雪狼救了她,此人将她带去一间华丽的屋子,叫丫鬟准备了兰汤给她沐浴,还请太医准备了安神汤,她昏沉沉睡过去,谁知醒来已是半夜,身边竟躺着个男人。 正是此人。 “你是谁的人,还用我再告诉你一遍么?”月西和轻柔地抬手,整理下她凌乱的青丝。 那语气有种霸道的温柔,却又有种深刻的震慑力,直击西凉娴心底,将她全力以赴的防备瞬间击溃。 “不就是睡过了吗?” 西凉娴眼角渗出一丝泪意。 “怎么说的我像不正经的人,做出那种勾勾搭搭的事情——可你心里最清楚不过,明明是你……”西凉娴混乱地争辩。 “不是你先抱我的?” 西凉娴被问怔了,登时警觉。 这绝对像是个坑。 一个深不见底,比花如雪还可怕的坑! “哪有?” 西凉娴立刻反驳,危险让她全身紧绷,像只随时会挠人的猫。 屋中炭火散发着松柏清香,可却闷热异常,快要令她发疯。 “没有吗?” 西凉娴拼命摇头,坚决否认。 “呵,二月天,大街上。” 不好!他说的是真的。 西凉娴干瞪眼。 无耻! 她差点哭出来,觉得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最后竟来了句:“你自己投怀送抱!” 一语出口,西凉娴狂喜。 神明救了她的智商! “是,可那又怎样?”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过来,腾地将她娇嫩的小脸捏起,让她看到那凤眸中的隐隐的嘲弄。 没用、吗? 西凉娴心直往下沉。 手脚冰冷。 “别逼我……” “怕了?我就这么可怕?” 月西和弯腰压下身子,那身影完全笼罩住她,那张妖孽般的容颜近在眼前,连呼吸都清清楚楚。 岂止可怕,简直快要吞没她的心跳。 西凉娴绞尽脑汁想说点好话,或者使些小手段让他放过自己,可最后却只剩一脸决绝。 “你想怎样?” 一言既出,她仿佛看见眼前出现一道深渊,黑洞洞的。 然后月西和那抹得意的目光,简直让她银牙咬碎。 死变态! 又要任人宰割了吗? 她猛地出手一推,挣脱月西和之后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动,最后走到桌前,点亮了另外两盏灯,可又惊觉太亮了,又赶紧吹灭。 “我可以给你银子,要多少你开个价,以后别来找我了。” “你很有钱?” 西凉娴一惊,她是不是露馅了? “我好歹还有嫁妆。” “你是我的人,你的不都是我的?”一记嘲弄的白眼横飞过来,这都显得妖媚至极。 “不是!不是!” 西凉娴气急败坏地冲到他跟前,跟只河豚似地鼓着腮:“你、到底讲不讲理?” “为什么我要讲理?” 西凉娴阴暗地瞅着月西和,现在夜深人静,这里是她的闺房。 她目光一凝,光脚不怕穿鞋的! “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月西和浑不在意。 “我剃了这满头烦恼丝,一身清净做姑子去!”西凉娴解恨地回答,高傲地昂起头来。 抬头挺胸的感觉真舒爽。 没关系,美人怎么都是美的,剃去青丝,她照样是个美丽的姑子。 嫁妆全部给小晚,都不会损失一个子儿。 西凉娴感觉透过气来了。 “姑子?你想当杨太真。”月西和一脸认真。 “拜托你有点常识好不好?她那是女道士!”西凉娴胸口又屏住了。 可月西和忽然凑近,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原来你想学武媚娘?” 热气喷到她的侧脸上,西凉娴骤然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在撩拨自己! 西凉娴抡起粉拳,给了月西和一顿小拳头乱捶。 “再欺负我,跟你拼了!” 累了,下面给他腿上再踹两下。 眼眶一酸,眼泪都快下来了。 这阴魂不散的家伙,到底想怎么样? 月西和把她两只作乱的小手抓住,西凉娴正觉丢人,不料他竟说:“我把你两个兄弟放了。” “为什么?” 幸福来得太突然! 她竟没注意到月西和另一只手竟整理着她的头发:“我干嘛为难你?你的兄弟不就是我的兄弟。” 声音低柔,让西凉娴紧缩的心慢慢舒展开来。 西凉娴狐疑地盯着他时,忽觉身子一个腾空,竟被抱了起来,她骇得险些惊叫,浑身颤抖。 “做什么?做什么?” 她又紧张到要疯掉,赤红着眼,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他们犯的是杀头的罪,我可是帮了你大忙。” 月西和忍笑的样子可恶极了,他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安抚地将素手拉入怀中,揉着:“救命之恩,你可要好好谢我。” “我怕生小孩。” 西凉娴脆弱地望着这个钻被窝的人,眼泪渐渐模糊了双眼。 月西和不由一怔:“什么?” “都是你!你那天和我睡觉,我会不会怀孕?”西凉娴越想越抓狂,伤心不已。 她明明一向洁身自好。 谁知造化弄人! 这些日子以来她担惊受怕,坐立难安,唯恐像西凉媚那样,落下那可怕的胎儿。 “扑哧” 那个罪魁祸首竟还发笑? 西凉娴止不住呜咽,他居然越发笑得花枝乱颤,像要抽筋一般,西凉娴都愣了,呆呆地望着他。 “其实我……哈哈哈……” “别笑了!”西凉娴无能狂怒,陡然伸手一把掐住他的脸,嫩豆腐搬的手感让她又扯了两下。 这回,换月西和惊呆了。 “睡觉!”他揉了揉脸。 西凉娴望着他一副被深深伤害到的神情,倒像自己将他蹂虐了般,登时憋屈极了。 不就拧了下脸吗? 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被月西和按在怀里了,一种微微发烫的温热源源不断烘烤着她。 “你、” “明儿晚上你也等我,侍候我沐浴,我就告诉你、”见西凉娴听进去了,目光定定、屏息敛气地望着他,月西和这才得意地继续,“如何不会怀孕。” 第五十一章:讲个故事 灯已经点上,一室朦胧。 西凉娴提着篮子步入净房。 走近雾气氤氲的沐桶旁边,潋滟的水光倒映出她娇嫩清秀的眉眼。 “得了便宜还卖乖。” 西凉娴捞起一把花瓣,重重掷向水面,如镜的兰汤泛起圈圈涟漪。 水面瞬间铺满了新鲜娇艳的玫瑰和芍药花,馥郁的香气萦绕鼻尖。 仿佛微风一摇,人影晃动,月西和便从屏风外绕进来,出现在屋中! 他往那儿站了,双臂平展。 完全理所当然的模样。 西凉娴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只当没看见。 “过来,脱衣裳。” 提醒的声音那样清冷,颐指气使地。 “扑拓” 随手将花篮子掷到条案上,花瓣沿着篮子边缘扑簌簌溢出来,西凉娴走到月西和跟前,开始伺候他宽衣解带。 无奈世道如此,弱肉强食。 袍带一一解落。 月西和神貌安然,慵懒地跨进水中,在一把把洒落的花瓣雨中,修长的指节拂过水面的鲜花,沾了一手红红白白的清芬。 “心思精巧,选这样好的花,”月西和慢条斯理的赞道,“是不是配我正好?” 西凉娴正将空篮子掷下,见问不禁下意识地抬眼看了过去。 只见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眼前舒展,并且优雅地转动了两下,最后比在那精壮又湿漉漉的胸前,竟衬出清艳照人的绝世容色来。 西凉娴看在眼中,心下怪异,只觉胸口小鹿突地一跳,连忙将目光移开。 “正好么?” 西凉娴被追问地侧过脸去,忽闻水声一动,面前递过来一方沐浴的布巾,只得咬着银牙接了。 “难不成睡了两回,你都从来没敢好好看过我?”月西和幽幽地问。 问得西凉娴脸上火烧云一般,扶着沐桶边缘,把布巾往兰汤里蘸湿,才抬手要往他肌肤上擦拭,不料一道清亮的水帘兜起,紧接着手腕一紧,就感觉身子晕眩地腾空了。 “扑通” 水花四溅。 西凉娴感觉浑身漫着荡漾的温热。 整个人竟被抱入沐桶之中。 “初似洗花难抑按,终忧沃雪不胜任。” 月西和将下巴轻抵着她的香肩,朱唇紧贴在她耳边吟出香艳的诗句,一条坚实的手臂竟滑腻如蛇,自后绕向前将西凉娴牢牢锁在怀中,然而另一只手亦不闲着,正将她的衣裳一件一件地剥去。 “我讲个故事给你听,”月西和的声音骤然间迷离起来,像有勾魂摄魄的魔力般,瞬间令挣扎不开的西凉娴感觉到沉溺的危险。 “前朝成帝有一姓赵的昭仪,最喜沐浴。 “赵昭仪玉肌如酥,在水中顾影自怜。成帝窥见,目眩神迷。 “为取悦美人,成帝不惜倾盖世家华为其建造寝宫,又专设蓝田玉缸,引入豆蔻之汤,只为能在兰帏四垂的缝隙之中,窥探风情,听那叮咚的水激之声。” 说到这里,恰将西凉娴的裙带解开,扯下裙子飞出桶外。 西凉娴芳心大乱,暗忖:干什么?好可怕! 只是大约紧贴着的缘故,身子却不听使唤,似被那声音主宰了一般。 “为了不露马脚,成帝不得不袖揣金饼,向侍婢们行贿求得通融,谁知侍婢得了好处却还卖乖,故意使坏,专在玉缸边走来走去,遮挡成帝的视线。 “被搅扰美事,成帝抓狂之下,只得加大金钱贿赂,总需豪掷百金方得买通侍婢。” 一面说着,修长有力的手指自西凉娴秀颈起,从上而下解开她抹胸儿的重重纽扣。 西凉娴心里似有什么在破土萌发,又慌忙双手紧紧按住他的大手,扭过绯红的脸,既惊奇又羞怯地回望月西和:“你在教我如何媚人?” “听着。”他勾唇一笑,那笑容鲜亮夺目,又慵懒至极迷惑人心。 大手往外滑开西凉娴的阻拦,动作在加快,顷刻间便将抹胸儿摘下。 “哗啦~” 西凉娴来不及反应,娇弱的身子就猛地被扳转了过去。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颗破壳而出的珍珠,被一览无遗地展开在月西和面前。 感觉既陌生,又羞耻。 对面之人端详眼前风光:“嗯,还得再养养。” 西凉娴快哭了,心中直骂:混蛋混蛋混蛋…… 还没骂完,那方布巾又给递到眼前。 “好好侍候。” 语气坚定不移。 西凉娴憋屈地抓过布巾,在沐汤中蘸湿了往他身上去。 水珠从那张清俊的脸上滑落,滴落入孤傲撩人的脖颈,晶莹流到紧实刚健的胸前,最后无声湮入满是花瓣的水面。 方才还不停说故事,眼下却又沉默了,凝眸注视着西凉娴。 偏偏他如此不动声色,反似有万千暗潮汹涌。 西凉娴呼吸不畅,满室芳香如同被点燃了般燃烧得闷热,空气中仿佛绷紧了一根无形的细弦。 手上布巾带起的泠泠水声,“哗啦”、“哗啦”,也清晰得不同寻常。 叫人手足无措。 月西和清了清嗓子:“想知道后面么?那赵昭仪沐罢荳蔻之汤,由侍儿抚起之后,轻傅露华百英之粉,通体生香,成帝榻整合欢床,帐悬不夜珠……” 声线忽然变得低沉而魅惑。 朦胧的灯光水汽之中,柔情的眼眸,俊艳容颜,那薄薄的红唇更是如此地诱人。 “只他们二人关窗锁户……” “别这样,”西凉娴不能自持,指尖一松,布巾落到水中,她抬手掩了耳朵,颤声柔气地央告,“别说了好吗?” 转瞬醒过神来,便慌不择路地想起身逃跑。 月西和却不许她躲避,手下一使劲,便将她整个牢牢捉住,贴紧她的身子:“宝贝儿,都听进去了吗?” 西凉娴浑身颤栗,哪还有半分骄傲,目光楚楚可怜地望着眼前妖孽,为抵抗那双晶亮却深不见底的眸子,耗尽了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混蛋!” “那看好了。”月西和狡黠地一笑。 西凉娴只见有阴影从头顶罩下来,那薄薄的唇霸道地覆了上来,轻吸重吮,炽热地索取。 她浑身一颤,脑海之中忽然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一般,一时想不出追不回,就在整个人渐渐融化之时,冷不防腰间手臂一松,眨眼人就被凉凉地推开。 变故有点快。 西凉娴正望着水面相隔两尺的距离发怔,只听“哗啦”一声水响,清浪翻涌激跳。 温存说收就收,恢复清冷的月西和起身出了沐桶,自己换上衣服,转过屏风,头也不回地无情离去。 一字未留。 只见一个衣袂飘飘、俊透挺拔的背影。 西凉娴心如珠玉还在银盘里乱跳,肌肤在温凉的水中更尚未冷却,不想竟这样被撂下了。 不,放过了! 好像孤伶伶地。 待到不见了人家那抹妖媚傲娇的身影,西凉娴方才回过神来。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混蛋!” 入夜,西凉娴依旧脸红心跳,在大床上辗转许久,半宿不能成眠,不由得银牙咬碎。 第五十二章:大宅旧事(一) “出狱了?” 听说西凉瑾西凉琐隔日就被放出来了,非晚几乎怀疑要自己的耳朵。 是谁在偷偷做好事? “都全须全尾的?” 她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没听说挨打挨饿。” 碧莲眼角抽搐了下,又悄悄地往案头觑去,那里摆着个匣子,里头装着二百两银子和四样首饰,还是非晚从小韩氏那里敲来的。 非晚冷眼看着,却只当不知道。 不料正说到此事,人就来了。 “真是多谢二位姑娘,大恩大德,真不知该如何还报才好。” 非晚也不说并不是自己的功劳,余鸳鸯竟登门道谢,还换了一脸笑意,堆在眼角起了许多皱纹。 总要先看看再说。 非晚就拿大了,也不起身相迎,但古怪的是,姐姐西凉娴脸上竟也不见一丝笑容。 余鸳鸯还带着西凉琐的儿子。 “亭哥儿,快来替你爹磕头谢恩。这是你五、姑娘,这是你七姑娘——都怨我有眼无珠,平时没有上门多多亲近二位姑娘,请别放在心上。” 可惜她说得再客套,非晚也不放在眼里,倒是看见亭哥儿稚拙清澈的眼神,不由心软和下来,不知不觉含笑,叫梦儿扶他起来。 又抓了一把糖果,叫他过来用些。 小孩儿蹦蹦跳跳到跟前,非晚慢慢逗他:“几岁了?喜欢吃什么?” 西凉亭小大人似地,拽拽地倚靠角几,扬着稚嫩的嗓音,骄傲地回答:“我四岁……会吃瓜子了。” “他还会背《论语》呢。”余鸳鸯温柔和顺地笑着,喜滋滋自卖自夸。 “可我喜欢背唐诗。”西凉亭嗑着瓜子,弯腰低头,梦儿立刻递上唾绒盒,让他将壳吐在里面。 “行,那你背给二位姑娘听呀。”余鸳鸯赶紧让西凉亭背诗。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耳边传来熟悉的韵律。 虽然很喜欢小孩子聪明伶俐的样子,但非晚小时候背诗都背吐了,着实不喜欢再听见那些烂熟的东西。 她转过脸去看西凉娴,却见西凉娴又在神游太虚。 可莫名其妙的是,她耳朵竟然血红,像要开出两朵桃花。 非晚回头瞅了地下的火盆,火太旺了吗?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西凉亭摇着小小的身体,乐在其中,余鸳鸯也乐此不疲,可她那两个不省心的女儿坐在旁边,却是眼珠子乱转,非晚渐渐地明白了什么。 不是来道谢这么简单! 那么,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比我当年背的还好。” 非晚堆起柔和的笑容,狠夸了西凉亭几句,还叫梦儿拿了个荷包给他,里头装着六枚金魁星的金锞子。 果见余鸳鸯乐开了花,西凉亭蹦蹦跳跳地跟着碧莲到一旁玩耍。 非晚细细瞅了余鸳鸯两眼,亲切地笑笑:“伯母贵庚?” “老了,三十有二了。” 余鸳鸯想是觉得突然,笑得有些尴尬,拿着茶盏的手也有些不稳当。 “哪里,和你两个闺女坐一起,瞧着像三朵姐妹花。” “真的吗?” 余鸳鸯登时身子往后坐了坐,目光羞涩发光。 “听说信佛的人面相和善,我知道你经常带我大伯母与大姐姐去寺里烧香,难怪老祖母也一向愿意与你亲近。” 提起花如雪,余鸳鸯多少有些不自在,可口中仍然仿佛虔诚:“佛主跟前自然要多拜拜,你们若想去,等改日我带你们去,这是好事。” 非晚将嘲讽深藏眼底,避而不谈:“我仿佛听说伯母就是在西凉家长大的?” 只见余鸳鸯脸上的笑瞬间冻住了,目光划过一丝尖锐,转而淡淡:“算是吧!” 非晚让梦儿添茶,然后自己抓了把瓜子,慢慢剥着,仿佛只是闲聊:“那伯母晓得的肯定不少,你知道我们这边的先祖母吗?就是祖父前头的娘子。” 这个余鸳鸯其貌不扬,但来历很有些复杂。 余鸳鸯的娘西凉芳,虽然姓西凉,但其实与西凉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只是半路认下的干亲。 西凉芳早年夫死守寡,被婆家赶出来,还带着女儿余鸳鸯。 许是有些手段,竟巴结上了南街的老太太,也就是那边伯父西凉绅的母亲,认作干女儿,方改姓为西凉。 等余鸳鸯略长大一些,西凉芳又作妖,让她认了西凉绅的老婆为干娘,本想当作西凉家的姑娘,出嫁自然体面些。 可西凉绅的老婆留了个心眼,没有同意余鸳鸯跟着改姓。 谁知仍被钻了空子! 西凉绅的老婆病死以后,余鸳鸯小小年纪就勾搭上年长她二十多岁的西凉绅,做了填房,干女儿升级为老婆。 因此,倒是在西凉家有了约三十年长长的履历了! 而且西凉绅的年纪,只比小韩氏小几岁而已。 知道的断然不少! “先祖母?你怎么想起问她来了?”余鸳鸯换了个坐姿,脸上和顺地笑着,却只字不吐。 非晚见她提防,也不着急追问,反而将温柔如水的目光放远,只见屋子那头西凉停正在吃柚子。 “碧莲,亭哥儿喜欢柚子,你去将我做的柚子茶斟来,给他尝尝。”非晚热络地吩咐。 只这一句,便让余鸳鸯目光闪闪,登时喜色满面。 看来这是有把握才来的。 非晚不动声色,抿嘴一笑:“我一见这样的粉嘟嘟嫩生生的小可爱,我就走不动路了。” 丫鬟们也争着和西凉亭玩闹,西凉亭兴奋得尖叫。 小小的屋子热融融地,气氛正好! 果然余鸳鸯点头掩嘴,“嗐”了声之后,便如非晚所愿,滔滔不绝地回忆起来。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说说也无妨。” 非晚竖起耳朵。 “那可是侯府的二小姐,当年嫁过来时真的十里红妆,一抬接一抬的嫁妆,蜿蜒十里浩浩荡荡,将所经街道铺展得鲜明神气,漫漫地,就像一条走不完的红色游龙。” 余鸳鸯说着,竟露出羡慕与贪婪的目光,仿佛看见了那条蠕动的长龙,直到那队伍在鎏金般的夕照中远去,她仍舍不得眨一下眼睛,像要将这场面深深印刻在脑海里一般。 第五十三章:大宅旧事(二) 只是接下来,在低低的声音里,微含一缕惆怅:“那才是侯门气象,荣耀富贵。看的人挤满了街道。” “都眼红煞!” 非晚立刻露出神往的表情,两眼闪着星星:“我真想看看。” 余鸳鸯语气酸酸的,断然摇摇头。 “那等盛况,除非皇子娶妻,不然你再见不到的——就连隔壁那大花园都是侯府建造的,一点儿不让夫家为难出力,为的不还是让她婚后过的舒坦点?” 此事非晚已知,但接下来余鸳鸯却透露了她不知道的事情。 “小晚,” 她竟亲热地称呼非晚的小名。 非晚很赏脸地笑笑,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 “除了花园子,原还要建藏书阁的,不过后来没影了。” 然后便说到了祖父。 “要说你祖父这一生,叫人嫉妒,也叫人叹惜。先前也很经过一阵好日子,当初仕途平坦坦,竟又攀上了那等侯门贵女!听说成亲那天,那花园子里的喜鹊整整叫了十天! “再后来一路步步高升,谁见不道声喜?若说还有谁能比,我想来想去,倒是只有你爹爹了。真是平步青云,做到了皇上身边的右都御史,大同总兵,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比老太爷还强!只可惜,侯府倒了以后,就没了支撑。” 余鸳鸯竟露出淡淡一笑。 墙倒众人推。 也是正常。 大宅从那时候起便像被大风刮倒的大树,再扶不起。 能喘息着维持到如今,济云侯府的嫁妆是真的多。 “那先祖母后来怎么就没了?”这只是非晚随口一问。 又见碧莲斟了茶上来,每人都有份,便又让准备细点果子去了,还专挑亭哥儿喜欢的。 余鸳鸯越发来劲,摸着亭哥儿的小手闻了闻,悦然说香,很快又打发他去一边玩耍。 她大约知道的也确实太多,无人倾吐,一时竟畅所欲言,像洪水拦都拦不住。 “也是作孽!” “听说云南的李家整个倒了之后,你曾祖母就将那侯府小姐给逼死。” “一碗毒药,给鸩死了!” “这也是向先帝爷表明态度,撇清了干系,避免全家受到牵连。” “她不会做噩梦吗?”西凉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神,露出惊恐的目光,一双柔荑死死地攥着袖子。 余鸳鸯切笑,嗔了西凉娴一眼。 “你曾祖母早就瞧儿媳不喜了。大家千金,比她有风度,才识又高,眼界也高,就是银子,也比她多了不知道多少,压得她喘不过气,如何容得下?” 韩氏不过出身小富之家,自然不会富得流油,比起权贵顶流的济云侯府,差距确实也太大了。 说难听点,根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可相比之下,对亲侄女小韩氏自然更容易接受亲近,也有默契。 显然西凉娴也想到了这一点,她不由得感叹。 “竟有这种事?所以这才娶了继祖母?” “你继祖母?” 不料余鸳鸯竟不屑地轻“哼”。 这声哼仿佛一个定身咒,将非晚与西凉娴都定住了,眼巴巴地望着她。 像有什么颠覆的大消息将要公布。 屋子里竟全都安静下来。 连西凉亭都不玩了。 这一刻小小的余鸳鸯成了焦点。 她挺了挺胸。 “你继祖母是侍妾扶正的,哪里是娶进来的?” 一语落下,非晚与西凉娴满满的惊愕之色直往外溢。 这没法掩饰。 耳边仿佛传来婉转动听的鸟语,是燕子飞来了?是春天的气息! 原来这么多年,小韩氏猪鼻子插大葱。 原来竟是妾! 余鸳鸯淡定地坐在那儿,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笑容。 她大约也压制了好久。 一副说出来舒服多了的神情。 “你大伯,生下来时不过是庶长子。当时你继祖母过来投靠,就给你祖父做了妾。你曾祖母嫁家虽然颇有些家资,可架不住她娘家几个弟弟一起败家,听说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岂不是有多少败多少?” 非晚哑然失笑。 又听旁边西凉嬿与西凉姞在说悄悄话:“这茶真不错。” “嗯,这柚子茶好喝,比那边大姐姐制的好多了。”西凉姞砸了砸嘴,像是在品味。 西凉姞皮肤暗黄,头发枯燥乱蓬蓬,一张马脸,下巴特别长,竟占去了半张脸。 “好喝就多喝点。”非晚立刻示意丫鬟再斟。 西凉嬿还未回答,西凉姞便立刻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在家自己也经常做的,去那边老太太也请我们喝。” 非晚淡淡一笑,那是要面子。 一向如此。 “再喝一杯也不为过。”她殷勤说着,又叫给西凉亭斟。 余鸳鸯见状,脸上笑容就没有收过,像比她自己吃了还要高兴。 乍一看,还以为是亲祖孙。 “那边大姐姐还亲自酿柚子酒呢。”西凉姞又忽然卖弄开了。 西凉嬿若有所思地议论:“她怎么那样能干?” 非晚手中的茶盏慢慢放下。 果然西凉姞登时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话像绑不住的野马冲了出来:“什么呀,那是没办法,不过是她得了千金科的病,让她往后都做不了女人了。” 目光隐隐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可非晚却笑不出来。 西凉姞无意识的话激得她五内怒浪滚滚,心头只有未消的恨意疯狂滋长。 前世透露这件隐秘的恰巧也是西凉姞。 作为隔房的姊妹,非晚未尝不替西凉姝惋惜。 当时完全不曾往深里想,根本没料到这隐秘背后的可怖。 西凉姝生病之后,再不能像正常女子一样服侍桂宝泰了,然而桂宝泰房里还有几房美艳的妾侍。 她危险了! 于是背地里竟打起娘家人的主意,与花如雪合谋算计她们四房的家产,替桂宝泰填补户部亏空,以此保住桂宝泰,同样也保住正妻的地位。 西凉嬿姊妹欢乐说笑,可就在此时,忽然小韩氏派人来请。 “老太太请四房二位姑娘过府说话。” 余鸳鸯登时面色一变。 非晚微敛心绪,亲和地含笑:“以后常带亭哥儿来玩,这样的小孩子怪叫人疼的。” “都是自家人,自然要常来常往。” 余鸳鸯闻言登时松了口气,连声应下,带着儿女孙子喜洋洋地告退,凯旋的背影活像打赢了一场硬仗的将军。 “难道祖母也要道谢?” 西凉娴猜疑,露出不能置信的目光。 第五十四章:争吵(一) 西凉娴也不再愣愣地出神了,神色充满狐疑,不断猜测着接下来可能得到致谢呢,还是再次挨骂? “她若敢骂我们,我就要她好看!” “有多好看?” “把三堂兄再抓起来!”西凉娴眼眶猩红,露出狠辣的目光。 非晚只觉这话奇怪,猛地一个激灵,只是再一转念,西凉娴整日呆在后宅,不可能与那煞星取得什么联系。 她应该是多虑了。 于是淡淡一笑:“姐,方才你就没有看出点什么吗?” “什么?” 非晚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不早不晚,小韩氏必定是收到消息,知道南街的人带着西凉亭在她们这儿,这才匆匆来叫。 怕被南街的人抢先,让西凉瑾错失了机会! 以前四房小,就算银子可填海,那也是锦衣夜行,潜龙在渊,不能明着拿。 可现在不同了! 现在可是嘉楚伯府,如此具大的荣耀与唾手可得的丰厚收入,就像是一座拔地而起、光芒四射的金山,突然出现在人们眼前,高高耸立,明明白白,足以让许多人激动起来,咽着唾沫,蠢蠢欲动。 父亲无后,通行的做法就是从族中过继血脉来继承爵位,延续香火。 只要一根男丁苗子,只要姓西凉。 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很多人梦寐以求,却穷尽一生难以企及的财富与荣耀。 伸伸手,就可以白白捡漏。 而西凉在京城立足不过百年,全仰赖曾祖当年进京赶考,一人撑起,并没有形成森林,至今都不是大族,支庶不盛。 现存的嫡支便是西凉大宅。 而庶支除了这边的二房四房,就只有南街的西凉家。 南街那边,显然想将西凉琐的儿子西凉亭送过来,西凉亭是嫡长孙,不过西凉琐还年轻,他们还可以再生,但机会难得。 而大宅呢,大伯膝下子嗣不盛,只有西凉瑄一个嫡子,连庶子都没有。 再往下一辈,祁氏身怀有孕,可生男生女尚且不知。 最让非晚吃惊的是,小韩氏一向偏宠偏疼小儿子,没想到为了与南街争爵位,竟狠得下心来,舍得让三伯断了香火! 毕竟三伯膝下只有一个庶子,那就是西凉瑾! 道谢怕只是叫她们过去的一个说辞。 目的是为了爵位的继承人。 “不过你别担心了,一会儿瞧我的。” 非晚露出胸有成竹的神态,不慌不忙地走着,也让西凉娴发愁烦恼的脸色渐渐好转。 可来到萱晖堂,不料却见有人正在回话。 “老太太,大太太说大老爷今儿还算稳定,让我来说一声,好教老太太放心。”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捎话的人却是执事媳妇——陆十媳妇。 非晚目不转睛地朝她看过去,身穿胭脂红的夹袄,下面系着湖绿裙子,外罩烟蓝比甲,收拾得干净体面。 瘦小干瘪的五短身材,瞧着只有一点点,行走间身轻如絮,像随时会被风吹走似地。 那张瓜子脸上已添了不少岁月的纹路,却仍小巧白净,淡淡的眉毛,秋水眼薄嘴唇,年轻的时候八成也是个美人。 而陆十媳妇最引以为荣的,正是这副长相。 人人都说,陆十媳妇跟花如静生得极像,陆十媳妇也常常模仿花如静的言行。 见她们姊妹进来,陆十媳妇竟抢着快步上前,到跟前问安行礼,深深地万福下去。 “二位姑娘来了。” 态度大改,比先前恭敬了不是一点半点。 就在非晚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时,陆十媳妇竟又轻快地回到小韩氏跟前,又道了声万福。 “哎哟,这真是巧的很!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儿择日不如撞日,老太太,您面子大,福泽深,我想请老太太保个媒儿。” 座上的小韩氏立刻会意:“是你儿子?” “正是!我家小子今年十八了,虽不成器,但也是娇生惯养,有什么好的全都给他使,还请老太太给我个薄面,请动老太太大驾,替小儿做保山!” 陆十媳妇一面热闹地说着,一面不停地往她姊妹二人这边瞟过来。 “你说吧,这回我都依你!你也是我们家的老人了,功劳苦劳都占全了,这点小要求不过分。”小韩氏倒也乐呵呵地。 陆十媳妇恬不知耻地开口:“我瞅着四房的菱枝姑娘不错,为人爽利,做事勤快,倒合我的脾气,娶回去做儿媳妇,我也放心满意。” 小韩氏爽快地欢笑起来:“好好,这一对儿般配!” 又深深地道:“确实,咱们这边正要有件喜事,也好冲冲晦气。” 陆十媳妇得了脸面,千恩万谢,得意地瞟了过来。 西凉娴的脸登时黑了。 非晚也心下咯噔。 般配? 前世菱枝就是被花如雪讨去,嫁给了陆十媳妇的儿子,结果,可怜那样出色的菱枝,只因不肯背叛旧主,最后竟被生生折磨死了。 西凉娴得知菱枝死讯,哭着去质问陆十媳妇,却反被骂了回来。 这一世,这些人还敢再肖想菱枝。 梦,也该醒了! 这里西凉娴还没答应呢,小韩氏与花如静便急忙丢下此事,连声催促久等一旁的西凉瑾道谢。 “瑾儿,快去给你两个妹妹作揖,要长长的。” 小韩氏脸上笑呵呵的,满是慈祥。 完全没有被敲掉五百两竹杠之后的愤怒。 非晚盯着她,突然好像明白了小韩氏的人生信条。 而站在小韩氏身旁的花如静也在瞧着西凉瑾,眼中难得地闪着幸福的光。 这抹光,不知是因为扎在肉中刺即将拔除呢,还是因为想到未来父凭子贵的荣华? 总之,西凉瑾来到非晚姊妹跟前,果然一揖到底。 “幸好有二位妹妹出力,哥哥我有礼了。” 非晚完全没有拯救亲人的满足感。 但仍旧微微一笑,西凉娴也不免客气了一句:“不必多谢。” 谁知小韩氏就打蛇随棍上,笑说:“也是,都是自家人,你们三哥哥就跟亲哥哥似的!” 西凉瑾立刻附和:“正是,你们两个丫头,哦,妹妹,比西凉媚那蠢货好太多了。” 花如静的脸登时挂了下来。 第五十五章:争吵(二) 非晚也惊奇,没想到小韩氏与三房这么快就达成了一致,而西凉瑾也是愿意过继的。 这位堂兄的出身耐人寻味。 其生母不详,是三伯从外头抱回来的,交给姨娘养着,花如静从来不闻不问。 但谁都不会质疑西凉瑾的血脉是否纯净,因为西凉瑾与西凉媚无论从长相还是性格,都几乎是三伯的翻版! 假的不可能这么像。 而此时,西凉瑾还在口无遮拦地嚷嚷,满屋子全是他的声音,直抱怨西凉媚不中用。 “西凉媚那蠢货,说什么攀上了钱侍郎家,位高权重,要去过真正主子奶奶的日子,结果我报上名,人家根本不怕,反让我差点挨顿胖揍,幸好我机灵,说我是嘉楚伯府的亲戚,勇士营那群人才饶过我。” 小韩氏走上前,脸如苦瓜,颤巍巍抱着哄。 “好啦,好啦,那种地方是人去的么?都晓得你受了苦,吓坏了,发发牢骚就好。你姐姐也心疼你,前儿哭了一夜,你不要怨她。” 非晚也露出不忍来:“三哥哥,他们没有打伤你吧?” 西凉瑾登时更委屈了,然后话才说到一半,却也不能停下。 “老祖宗,还有件事儿我要告诉你们,都听好了。 “他们还告诉我钱侍郎的的大儿子被御史揪了出来,是因贪墨被抓,已下了御史台的大牢,可前儿畏罪悬梁自尽,却又没死成,但脖子断了半截,只剩下一口气了。” 屋里人全呆若木鸡。 花如静急得都快哭了。 “这可怎么好?” “怎么会?”小韩氏也慌了。 也不知西凉瑾急,还是气,总之话仍不肯停。 “在京城一砖头能砸到仨官!钱侍郎算老几,而且他只有两个嫡子,只那大儿子争气,可如今还有什么希望?小儿子那没出息的废物被西凉媚捡去,还当成宝……呀!” 他只顾逞口舌之快,哪里想到西凉媚竟在小韩氏内室竖起耳朵偷听,非晚站在的角度刚好注意到帘子微微颤动。 然后就瞧见西凉媚发上的钗环,还有露出的半张脸。 西凉媚飞快冲出内室,手中竟拿着根簪子,扑上去揪住西凉瑾一通撕扯,扎得毫无防备的西凉瑾登时跳起来,哇哇乱叫着,四处奔跑躲闪。 “做什么?杀人了,祖母,西凉媚要杀我!快来救我!” 西凉媚气得脸像滴血,瞳孔不断伸缩,她不喊不骂,却紧咬不放。 只安静地追杀。 她手中那根尖尖的金簪子,带着可怕的流光,呼呼地朝西凉瑾脸上身上招呼,扎下去不会死,但疼是一定的。 非晚紧紧咬着后牙槽,不让自己笑出声。 只是眼瞧着小韩氏发怒,大叫招呼下人上前,先要拦下西凉媚:“好媚儿,快别冲动!让你弟弟说两句,他发发脾气,自不会怎样。” 小韩氏一声声不断“好媚儿、好媚儿”地叫。 “祖母小心!快让开,那簪子头尖,小心戳到您眼睛!” 她嘴里关切小韩氏,眼睛却朝陆十媳妇悄悄瞥过去。 陆十媳妇才是西凉瑾的生母! 只是眼下谁也不知道。 果然陆十媳妇身形一凛,登时不顾一切地冲上前,瞬间像只老母鸡般护在了西凉瑾身前,然后西凉媚的簪子朝下一滑。 “哎哟喂,” 短短一声痛呼。 只见陆十媳妇拿手捂着脸,抹了下,脸上出现一条长长的血口子,手上沾着鲜血。 周围下人们全都愣了下。 有胆小的更是后退了一步。 但可惜,西凉媚还在继续挥舞簪子。 失手伤了个下人,她不会当回事。 出气先要紧! 但是陆十媳妇突然跪了下来,再看西凉媚,竟像钉在地下般不能再动弹,往下一瞧,原来她大腿被陆十媳妇死死地抱住了。 西凉媚踢不开,美丽的脸狰狞了一下,她还有左手空着。 “啪”地一声,狠狠扇下! 陆十媳妇梳得齐整的发髻散落了,乌黑的头发全乱了。 “你竟然还抹桂花油!” 西凉媚惊讶了下,鄙夷地嗤笑。 小韩氏见救下了西凉瑾,吓得把西凉瑾直往身后藏,再叫丫鬟们团团围住,只想着把西凉瑾保护起来。 于是谁都没有留心,西凉媚揪扯着陆十媳妇的头发,将手中的簪子阴毒地插进了陆十媳妇的耳朵! “啊——” 一声惨叫,吓得众人惊悚地回头看去。 陆十媳妇捂着耳朵,在地下抽搐打滚,地下落着点点暗红色的血迹。 西凉媚冷冷地盯着她,紧紧地抿着长而薄的嘴唇,竟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去,眨眼就不见身影。 “快,快追去瞧瞧媚儿。” 小韩氏叹了声气,犹不放心,花如静慌忙跟着去了。 耳边传来陆十媳妇痛苦的哀嚎,她已经爬不起来了,怎么扶都不行。 非晚仿佛又看到了西凉娴为菱枝痛哭的声音。 掩下眸底一丝快意,高高地抬起了头。 等陆十媳妇被七手八脚抬了出去之后,她上前一步颦眉:“祖母,不怪四姐姐生气,三堂兄连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姐姐尚且如此轻视,真教人心寒。” 小韩氏眼珠一转便明白过来,立刻寒了脸:“那不过是他们姐弟之间玩笑。” 气得连声音都粗了。 非晚指着地下还没来得及拭去的血滴,白着脸小声说:“祖母,您不是在说笑吧?” 西凉娴也骇然地望着西凉瑾:“爹爹从小就教我们,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可今儿三堂兄把四姐姐气成这样,哪有半点恭敬?”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小韩氏凶起来。 一副我不想听不想听不想听的样子。 可就在此时,忽听“呕”地一声,一个提着水桶来擦地的小丫鬟忽然吐了。 人跪倒在那里,扶着水桶。 那一声声,让小韩氏的脸色发青。 “滚下去!“ 她突然发出尖叫。 非晚还从没有见过小韩氏如此激动过。 可是那丫鬟这样一吐,难闻的气味飘过来,把其他人都熏到了,众人掩着口鼻,也禁不住纷纷作呕。 小韩氏忙不迭地走开,脸色难看得快哭了。 第五十六章:获得 回去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天上星子微明。 风有些冷。 西凉娴慢慢走着,犹豫不决:“看那陆十媳妇素日里为人,也不像是好相与的,倒不曾想是个护主的。” 非晚甩了甩她的手,将西凉娴从沉思之中拉回,然后压低声音:“岂止不好相与,那陆家的儿子还喜食五石散。” “什么?”西凉娴登时白了脸色。 五石散令人疯狂,越吃越深陷不能自拔,而且花费甚巨,那陆家的儿子之所以吃得起,完全是三伯父暗地里时不时接济陆十媳妇。 可即使如此,陆家也早已不堪重负。 “我不能让他们自作主张把菱枝娶了去!绝不!” “这是自然。”非晚淡定地接话。 西凉娴心事重重,也不说话,她们默默地走在花园子里,可忽然听见前面有人细声说话。 “孟妹妹,你要不要紧?不会脚崴了吧?” 非晚听见那熟悉的声音,陡然生出一种奇怪的预感,似乎有什么收获在等着自己! 她立刻扭头,示意所有人噤声,然后独自一人悄悄地走过去。 前方是一片稀疏的灌木丛,正是重修并种花的地方。 非晚脚下轻轻,不敢弄出一点声音,透过干枯杂乱的细枝,在摇动的灯笼下,只见一个女子跌倒在地下。 然后一旁有个丫头屈膝伸出一双发黄粗糙的小手,那女子柔软无骨的玉手搭在上面,肤色在微弱的灯火下细腻莹润,就如上好的白瓷。 然而就在那一刻,那女子忽然身子一歪,竟侧身躺倒在了地上,细喘微微,娇弱不堪。 柔软的鹅黄蝴蝶绣春衫,轻裹着纤秾中度的娇躯,此刻乌溜溜的鬓发亸了下来,发上金钗随之滑溜出半截,露出一段白皙腻理的粉颈。 赫然一抹沙红色的甜蜜痕迹在上头。 这、完全是经深深怜惜过后的娇媚不胜之态。 丫头唬得忙不迭去搀扶。 倒让人有功夫细细地打量那女子。 窈窕如柳的风姿,五官十分秀丽,一双秋水眼看人时自带勾子。 那是一张可以盛宠不衰的颜。 是西凉瑄的小妾孟氏? 怎么会在这里? 非晚不由一惊。 再看旁边站着的男人,那一脸花痴垂涎欲滴,却又竭力装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不正是花正秀吗? 花正秀伸出手臂,轻轻扶着孟氏坐到一块石头上,一只手却仍留在孟氏细细的柳腰上,眼睛黏在孟氏的纤足上,另一只正轻轻给她揉着捏着。 “走路小心,这里高低不平,夜里最容易摔着,你这么小的脚,我可是会心疼的。“ “花大哥,你要赶紧把这里修好,我人笨,走路一向跌跌撞撞,我们爷常骂我呆。“ 孟氏的眼睛娇媚得能滴出水来,声音也娇滴滴地,像黄鹂鸟叫得人心情愉悦。 说着便弱柳般挨着花正秀,有意无意在花正秀身上蹭来蹭去。 “呆?”花正秀露出笑容,似乎有些话不好说一般。 “若是换了我,那简直就是造化了。每次必定搂着你走路,一时一刻都不会松开手——可惜我不能扶你回去,不然我怕我那呆表哥会吃醋。” “是啊,我们爷醋劲大,可惜了,虽然长得面孔聪明,可却一副笨肚肠,我以为他什么都懂,谁知却是个糊涂人,好没趣。就是不如花大哥知情识趣,一点就透。” 孟氏抬起纤手,露出粉粉的指尖,掩着嘴轻轻笑了,脸也红红的,声音低婉,却教人听得分明。 不止她自己脸红,旁边的丫头听了,也一副羞涩难挡的表情。 “孟姨娘,天色已晚,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丫头低声劝,眼睛看在别处。 可不料孟氏却忽然转过粉面,对着小丫头露出盈盈的笑意,反而拉着她问:“你看花大爷长得俊不俊?你喜欢不喜欢他?” 花正秀听见,竟眉眼立刻堆起笑来,上前两步,几乎要贴着那丫头了,忽然低头笑道:“这位姐姐,你不会说出去的吧!” “不会,孟姨娘,我不会说的。”丫头脸通红,口中呢喃不清。 丫头臊得退开一步,头也抬不起来似地,一面连连保证。 哪知孟氏却不依,人也追了过去,搂住那丫头:“我不信,你若和花大爷也亲个嘴儿,我才信你。” “这样不好吧。”丫头抬眼,却朝花正秀看去。 那丫头个头倒比孟氏高,但生得面黄肌瘦,脸上的皮肤竟显得皱皱的,五官生得也淡,相貌十分普通。 鼻子上还有颗豆大的黑痣。 瞧着十分突出。 这模样乍然与孟氏一比,似乎有点不够看。 “有什么不好?你是我身边的丫头,我的不就是你的?姐姐,小姐姐,我只求你不嫌弃罢了。”孟氏竭力怂恿着,一面笑微微地把人往前推。 但花正秀也显然不计较,看那丫头乖乖顺顺地走上前,他便二话不说,低头前去俯就。 可就在此时,孟氏忽然急急地叫了声:“慢。” 二人立刻分开,快得让人眼花。 非晚自然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双手捂住嘴,她以为自己暴露了藏身之处,心便咚咚地跳,正想着要如何使计躲过,不料半晌过后,那孟氏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呀,吓死我了,是我听错了,对不住,是风声,莫怪我扰了你们的好事,好不好?” 孟氏袅袅婷婷地走过去,脸上柔柔地笑着,声音在昏暗的夜里带着魅惑。 耳边只听清风徐徐,日头最后一抹橘红色的光芒没入远处迤逦的山峦。 彻底陷入黑暗,除了中央那盏昏黄的灯笼,搁在孟姨娘脚下,其他地方竟没有一丝儿亮光。 花正秀和丫头两个人搂在一块,腻歪了好久。 而此时,那位孟姨娘竟眼不错地在旁边看着。 非晚不敢出声,却很有些凌乱了,这个孟姨娘倒也是个厉害有心机的人,居然让花正秀勾搭丫头,这样才不会泄露她不忠的消息。 可惜! 非晚不怀好意地笑了。 花正秀如同一只花蝴蝶,活在甜言蜜语的花花世界。 第五十七章:粮仓 忽然,有个小丫头埋着头行色匆匆走过,险些撞到非晚,灯影一晃,非晚恰巧见她双眼通红,似乎在哭,却是祁氏身边的小丫头。 “等等!” 那小丫头站住转过身,非晚担心地问:“什么事那么匆忙?” 小丫头这才抬眼,走近了,却是眼睛一亮:“七姑娘,救救我们奶奶!” 声音凄切。 “怎么?” 非晚心道不好,怕是祁氏出了什么事了。 果然那小丫头满头是汗,泪水如线,语气发急到结巴。 “我们奶奶、挨了打,中午喝了安胎药,谁知吐了一地,还、还口吐白沫,太太骂她添乱,大爷被姨娘叫走了,我没法子只好求、五、姑娘七姑娘,请贾医帮忙瞧瞧我们奶奶吧!” 非晚心中悲悯,立刻派人飞奔回去,请贾医生过去大房。 贾医生去了两个时辰,回来时摇头叹息。 “作孽!” 原来祁氏因攒了些体己银子,从去年开始,就打算在街上盘间铺面,专门经营米粮生意,也好赚点小钱补贴家用。 不必眼巴巴地望着公中的那点银子度日。 可她想法虽好,却苦于无人支持,非但如此,竟还受到花如雪母子的百般嘲弄与激烈反对。 但这一次祁氏很坚持,西凉瑄被缠得没法子,只得拿银子叫人帮忙去找铺面。 可找的人,却偏偏是花正秀! 结果铺子没找到,可银子却被花正秀拿去挥霍掉了,还说一定会还的,叫他们不要着急,宽限些日子。 但三百两银子,花正秀白吃白喝惯了,什么时候才能还得上? 祁氏大约也是气狠了,竟壮着胆子同西凉瑄吵了几句嘴,结果又吃了顿暴打。 祁氏绝望之下,狠下心来,起初想偷偷把胎打下来,又觉得这么做好像没人性,于是改成吃毒药想自尽,谁知医馆配错了药。 最后胎也没打下来,人也没直接去世,却被折腾得去了半条命。 白白受了那份罪。 西凉娴抹去眼角同情的泪珠,低头感叹。 “若说米铺,血赚不用想了,但也不会亏本,大嫂子倒是有头脑的人,可惜了。” 非晚却看得明白,黯然道:“她是个新媳妇,娘家又没有实力,大房哪个不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谁会理她?” 祁氏为人软弱,平时就无人看得起,有谁信她能做好生意? 更何况西凉瑄好吃懒做,靠不住。 祁氏人在后宅,哪管得了外头那么多? 只不过、 非晚倏然想起前世也曾发生过此事、 那时她也曾听过祁氏为此没少争取,可花如雪尽是嘲讽。 “这做生意,要能说会算、样样拿得起,用瑄儿的话说,她手又笨,嘴又拙,戳一针不晓得哎哟!还开什么米铺,整日吃饱了闲的,只会痴人说梦!” 最后竟连西凉姝也开始非议,把这当成笑话讲给人听。 但后来,谁也不曾料到,就是这一年的春夏之交,外省暴雨不断,发生水灾淹没农田,后来竟又接着旱灾,导致粮食颗粒无收,一时间京城米价陡涨。 最后翻了四五倍! 旱灾延续到第二年,最艰难的时候米价快接近十倍。 那会儿,人人都勒紧了裤腰带,说这哪里是吃饭,根本就是吃银子。 所以,祁氏这买卖是稳赚不赔的! “姐姐,我们帮帮大嫂子吧,她太可怜了。”非晚眼巴巴地望着西凉娴。 因为她忽然想到自己的荷包都瘪了,银子全拿去买山头开炭窑,眼下想要做成此事,就只有找西凉娴这个聚宝盆。 “要的。” 西凉娴向来爽快,当下就点了点头,可谁知今儿却忽然小器起来,问她:“你不是还有五百两银子吗?” 非晚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一头歪到她怀里打滚撒娇。 “姐姐,好姐姐,这五百两银子的米铺,小打小闹有什么意思?咱们要学,也须得与母亲那样,做大的!” 西凉娴老气横秋地叹了声气,轻轻搂着她的脖子,就像小时候那样,让非晚感觉暖暖地:“你一个小女孩,又开炭窑,又开米铺,到底想整多大产业?” 态度友好,可竟然不同意她。 这咋行? 非晚刚要再盘她,不料忽然凑近了,就发现西凉娴真的不对劲! “姐姐怎么眼圈有点黑,你昨晚上没睡好?”她抬手,拿指腹小心翼翼摩挲着西凉娴眼睛下方那抹青黑。 似乎不浅。 “谁说的,我睡得很好。” 西凉娴高声地脱口而出,而且一副打死不认的神情。 非晚还要追问,西凉娴已匆匆侧开脸去,岔开话题:“好啦好啦,你可怜大嫂子,我也是,米铺就米铺吧!” “什么米铺,少说也得弄个粮仓吧!” 非晚登时坐直了身子,傲然笑道。 西凉娴摇头,不知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噗嗤笑了:“你让卫大哥东奔西走地,他忙得过来吗?” “我们家以前又不是没整过粮仓,这个卫大哥比弄炭窑还在行呢。”说到高兴的地方,非晚登时来劲了,她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 甩着手臂,毫无淑女之态。 仿佛有满地的银子等她去捡。 把西凉娴逗乐了:“小心大英嫂子跟你涨工钱。” “这不怕,赚了钱大家都多分点——再说,可以请人帮忙呀。我就不信,有银子开道,还找不来能人了。” 非晚信心满满,但西凉娴显然没这心思,没说两句人就蔫了,靠在圈椅里一条手臂支着脸颊,一手随意地摆了摆。 还是没底气的样子。 “不好,我们两个女孩子哪顾得了外头?母亲以前多忙,你又不是不晓得,她都顾不上我们。” 非晚不气馁,西凉娴从来抵抗不住她的糖衣。 不过,这一回似乎可以换个方法。 “姐姐……” 她似着急地赶过去要向西凉娴撒娇,可是走得急了些,脚下被桌脚绊到,人“扑通”一声,歪倒在地下。 “哎哟。” 非晚眼泪飙了出来。 她没想到,自己真摔了。 其实摔的不疼,倒下去时牙齿却磕到了嘴,自己把自己咬痛了。 疼得嘴都麻木了。 气得不晓得该怪谁。 西凉娴没想到她在屋里走路还能磕到碰到,又心疼又好笑,见她眼泪汪汪的样子,抱着下巴,倒在地下缩成一团,怪可怜的。 “行行行,粮仓就粮仓,赚了算你的嫁妆。” 非晚只顾着自己疼,目的达成了,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不料西凉娴又来一句:“亏了从你的嫁妆里扣。” “好,就这么定了!那如果血赚呢?” 第五十八章:种树修屋 要与祁氏合作,那首先得让花正秀把银子吐出来。 且此事要先与祁氏通声气。 于是非晚辗转反侧,眼前一亮,计上心来。 翌日,非晚叫厨房炖了一锅香香的鸡汤,准备给祁氏补身子,然后让五香拎着提盒,带着梦儿,往大房去了。 路上经过花园,只见拦起来的帷幕后面,有工匠正在劳作,旁边卧着许多花树的苗,花正秀背着手,百无聊赖地踱来踱去。 “姑娘的荷包掉了。” 梦儿从地上捡起荷包,吹了吹灰,拉下脸来抱怨:“这地下太多泥,把姑娘的荷包都弄脏了。” 非晚停下脚步,瞅了眼那精致的荷包,正要说话,不料帷幕后花正秀听见动静,三两步跳着就过来了。 “七妹妹,这么大早,这是去给老太太请安?” 花正秀热络地询问,脸上带笑,比那阳光还灿烂,像是捡到银子一般。 不料五香又不声不响地给他拦住。 但是这一次,花正秀却有正当的理由搭讪:“哎哟,怪我没叫人弄干净路上的泥尘。” 梦儿在旁插嘴,没好气地说:“是啊,不怨你怨谁?” 花正秀嬉皮笑脸,并没有生气:“对不住了七妹妹,今儿一早运进来了三车花苗,根上带着泥,那车底破了个洞,撒了些在路上。” 非晚假意望了望远处,脸上带着遗憾:“南边也要种这些花树了么?可惜了原先那一大丛粉色的芦苇,好看的紧,这就没了。” “你放心,南边早就弄好了,姑妈叫仍按原样,种的还是芦苇。” 花正秀眼角朝南方觑了眼,淡淡地安抚。 非晚会意地笑笑,又问:“只是我瞧着这边种花挺忙的,可总归大伯父的书房要紧,为何反倒迟迟未曾动工修葺?” 花正秀脸色越发惆怅:“原是姑父与姑妈都定了,连图纸都有了,工匠也请好了,全都准备就绪,可谁知就不修了。” “这又是为何?” “姑父官也丢了,还出了那样的事,还要书房来做什么?”花正秀脸上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快别说这丧气话,我听贾医生说了,大伯父既然清醒了,必定会日渐好起来,官虽丢了,可他毕竟是读书人,习惯不会改,等日后痊愈,怎么就用不到书房?” 花正秀闻言,登时眼睛亮起来:“贾医生真的这么说?” 非晚不悦地蹙起秀眉:“那可是我伯父,难不成他还敢骗我?你还想不想他老人家好了?” 说着,嘟起嘴来往前走去,再不看花正秀一眼。 非晚前两天就注意到了,青石路上有一道细细的泥土印子,必定是哪辆平板车的底破了洞,只是前几次她都避开那带泥的地方走,但今日,却是特意捡着有泥土的地方落下荷包。 她往前走了几步,梦儿悄悄回头,然后回禀:“姑娘,他还站在那儿看呢。” “不急,一会儿你留下,好生看着他。” 梦儿点头应是。 非晚便带着五香来到大房,不料西凉瑄正在屋里,听见非晚来了,连忙迎出来,脸上一抹讶异都还未消失。 “大哥哥早,我来瞧瞧大嫂子。” 西凉瑄脸上登时不自在起来,拿手指了指:“她在里屋,七妹妹进去坐会儿吧。” 说罢,转身吩咐丫头上茶点,然后走了出去,躲去姨娘房里了。 非晚见了祁氏,寒暄了几句,因见屋里还有人,于是打开食盒之后,忽然像想到了什么。 “哎呀,我真是糊涂,只想着病人该补补身子,却不曾想到药理,到底大嫂子能不能喝这鸡汤?该找贾医生问问才是。” 又递眼色给祁氏。 祁氏脸色惨白,慢腾腾地转过脸去,虚弱地打发那丫头:“你替我去请贾医生来。” 那丫头斜倚着门框,手中拿着一把瓜子,正嗑着,竟随口呛回来:“奶奶真是金贵,鸡汤怎么就不能喝了?生多大的病,谁不是喝鸡汤补回来的?” 非晚也不生气,反倒还笑了笑:“大嫂子,这是你屋里的丫头?” 祁氏无奈:“让七妹妹看笑话了。” 非晚却目不转睛地瞧着那丫头:“她叫什么?” 那丫头脸色一变。 “香儿。”祁氏不解地瞅了眼非晚。 非晚起身,歪着头又细细地打量了好一会儿,赞道:“我倒不知道原来大嫂子屋里还藏着个神医,真是失敬了。” 祁氏似乎开始明白了:“妹妹此话怎讲?” 非晚摆了摆手:“贾医生也不用来了,今后只管让这丫头——香儿给大伯父治病吧,一副鸡汤就成了。” 香儿噎得翻白眼,却不敢和非晚对上,只是回呛祁氏:“怎么不叫你紫萝去请?我是爷吩咐在这儿侍候奶奶的。” 祁氏被气到了,有气无力地掰道理:“紫萝替我赎药去了,得多早晚才回来?” 香儿丢了一粒瓜子往嘴里:“把鸡汤放这儿,回头等紫萝回来问了医生,再热热不就成了?” 一副世上无难事的从容。 仿佛习以为常了。 把祁氏气得紧紧闭着眼,眼角泪珠渗了出来,双手隔着被窝抱着鼓起的肚子直哽咽。 非晚心下直冷笑,可虽不忿,面上却淡淡地吩咐。 “五香,去请大哥哥过来。” 那丫头这才面色一变,忿忿地将手中满满一把瓜子壳“哗”地全撒在地下,然后从鼻子里哼了哼,不甘地扭头,撅嘴往外走去。 非晚立刻长话短说,把事情轻声与祁氏说明:“大嫂子,你且放心,此事只管交给我。” “七妹妹,教我如何谢你们?救了我和孩子的命,又这样帮我,亲生父母都不过如此了。” 祁氏嘴唇颤抖,热泪漫上来,拭了一遍又一遍,只是流不完。 “千万别走漏了风声,”非晚立刻拿的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隔墙有耳。” “嗯嗯,我听你的。”祁氏连连点头。 果然,又有一个丫头在外头探头探脑,想是方才那香儿出去,又换了个丫头交班监视祁氏。 非晚离开之后,慢慢走回花园子。 只见不远处,梦儿快步迎上来,低声道:“姑娘,我瞧见他往大房去了。” 第五十九章:吐出来 隔了几日,非晚这边早已叫卫大英去寻地方盘粮仓,又往浙东、江西、湖广、福建去采购米粮与棉花。 等不了多久,就听说西凉纪的书房又重新开工了。 这一日,非晚正在用晚膳,梦儿悄悄进来,然后给非晚递了个眼色。 非晚立刻会意,满足地放下筷子:“好撑啊。” 说着,还揉了揉肚子。 “肚子都圆滚滚的了,姐姐,你瞧我近来是不是胖了呀。” 西凉娴好整以暇地瞅着她:“胖一点不好吗?胖才可爱呢。” “不可以,不可以,过几日就是花朝节,我要穿着新裙子出去走走,胖了就没有小腰了。” 非晚一副臭美的样子,袅娜地起身:“我要走一走,姐姐要不要一起?” 西凉娴叹了声气,也放下筷子:“真是有福气。去吧我的大东家,小的还要替你理一理账。” 说好的是非晚经营炭窑,开粮仓,但最后账本都是扔给西凉娴处理,非晚只消张张嘴,说想做什么就成了。 因为她才是大东家! 非晚抿嘴一笑,扶着梦儿,旁边有五香打着灯笼保驾,不紧不慢地往花园子走去。 一副晚饭后消食的闲情逸致。 不料碧莲跟了上来,想从五香手中接过灯笼:“我陪姑娘去吧。” 非晚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道:“碧莲,你来了多久了?” “有半年了。”碧莲低头,露出若有所失的表情。 “嗯。会用算盘吗?”非晚忽然问。 碧莲立刻抬起眼来,可想了想之后,却红着脸摇摇头。 “那就学一学吧,这个红叶会,你去找她,好好学。” 红叶的伤势正在渐渐恢复,除了换药的时候,已经不喊疼了。 “是。” 碧莲这才笑了起来,转身离开。 非晚望着她独自离去的背影,只淡淡地一笑。 来到花园帷幕外,只见夜色苍茫中,迎面一个人影,是祁氏的丫头紫萝迎了过来:“见过七姑娘。七姑娘,他们在那儿呢。” 非晚连忙叫五香熄了灯笼,跟着紫萝慢慢向前走。 却不是那晚灌木丛里面的地方,那儿已经竣工,种上几株梨树,可比腊梅实惠多了。 “表嫂,我劝你还是不要多事。”一个冰冷的声音,正是花正秀。 “你与孟姨娘在此苟且,要不要脸?” 这是祁氏,压低了声音在斥责。 花正秀完全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哼,你想怎样?” “你说我想怎样,就怎样。” 祁氏的回答十分高明。 “呵,你认为表哥会信你,还是信我与孟姨娘?” “信谁都是假的,信证据才是真。” “你说什么?证据?”花正秀冷笑,嗤之以鼻。 “对。” 花正秀面色狰狞地逼近一步:“你信不信我把你推一跤,连胎都让你落了?” 那咬牙切齿瞪着眼珠子的模样,在黯淡的灯下如同鬼魅。 哪还有半点平时的俊朗? 祁氏登时吓得面如白纸:“你还是不是人?” 可半晌之后,她便镇定下来,胸有成竹地道:“你推我又如何,证据就在那儿,你想抹也抹不去。” “呵,你找谁要证据去?” 祁氏尚未回答,只听黑暗之中响亮的一声。 “我!” 一个细长的人影从夜色中走出,慢慢地一步步走到昏黄的灯笼下面,那是一张黄瘦的脸。 “虹儿?” 花正秀诧异地瞪大了眼,却又瞳孔一缩,似乎想到了什么:“你要干什么?” 孟氏也缩在一边,愣愣地望着身形直得像根铁棍子般的虹儿,低低的目光之中露出警觉与害怕,完全没有了先前笃定的得意。 “哼,干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吗?”先前那个娇羞的丫鬟不见了,虹儿像突然换了一张脸,变得相当无情。 花正秀耷拉着脑袋,他似乎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但孟氏不一样,她上前搂住虹儿,婉转哀求:“我说过会给你银子补偿,我给你的银子自然不会比她少,你且跟我回去,十两?二十两!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五十两,你给不给?一百两,你给不给?” 虹儿接连反问两遍,激动得面红耳赤,连头上的发髻都像要摇晃下来似地。 孟氏惊讶地倒退两步,像是很伤心的样子:“虹儿,你想想看,她还有未来吗?爷根本不理睬她,她只是挂名的奶奶,一个空头衔,爷信谁,都不会信她!” 虹儿抹着眼泪,半晌冷笑抬眼:“你说什么都没用了,不要小看爷的妒忌心。” 此言一出,孟氏整个瘫软了。 非晚站在暗处,不由连连点头。 她前面不能理解,花正秀是十足的颜控,可竟然能够接受孟姨娘的那个丫鬟? 她想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丫鬟有什么奇特的地方,那天问了祁氏才知道,那个叫虹儿的丫鬟居然天生带着体香。 证实了这个猜测,非晚就请贾医生帮忙配了药粉,让祁氏想办法混进虹儿的饭食里,把虹儿的体香化解掉了。 然后,虹儿就被拒绝了。 据说花正秀还吐了。 虹儿的自尊深受打击,又伤心又绝望。 此时祁氏拿出金钱买通,虹儿毫不犹豫地背叛了孟姨娘和花正秀。 女人的报复心,令人刮目相看。 “花大爷的东西在你房里,你的东西,在花大爷屋里,要证据吗?我就是证据!” 虹儿目光决绝,眼泪洗不掉被人抛弃的苦涩。 孟氏颤抖着问祁氏:“你到底要干什么?” “把我的三百两银子,吐出来!” 祁氏迸发出仇恨的眼神。 “我哪来的银子?”花正秀立刻反问,“我说了会还的,但眼下我一时拿不出啊。” 祁氏微笑,朝周围打量了一圈:“这种植花草虽然有赚,怎比得过前院书房的油水?” “你!” 花正秀面色一黄。 “你什么你?还,还是不还?你选一个。” 祁氏冷酷地问。 非晚听着,都笑了。 这花园子太大,先前被烧毁几处,地方又都不小,瞧着焦黑一片,荒凉枯败,因而元宵节刚过,花如雪便安排人采办种植花草。 可花如雪性子抠门,对花花草草本就兴趣不大,必定一切从俭,从南边仍然种植粉色芦苇看来,这是趟清水差事,花正秀从中捞不到太多的油水。 但相比之下,西凉纪的前院书房却是门面,用来接待亲友,商谈事情,不说捞钱,就是修屋子的本钱,必定远超三百两。 第六十章:明白过来 这天,菱枝在花园子里散心,阳光清丽微风柔软,草木发芽,风里带着新鲜泥土的芬芳。 本要奉非晚之命转一圈,顺便去南边瞧瞧那片粉色的芦苇,忽然听见前方有哭声,近前一看,是个小丫头,正坐在石头上哭得伤心。 并不是她们四房的。 “这石头这么冷,为何坐在这里哭?” 那丫头抬起头来,越发哽咽:“菱枝姐姐,我妹子被卖掉了。” “这是为何?”菱枝诧异。 “大太太打发了一堆人,昨儿打发走十个,今儿一气又发卖了二十来个,我妹子就在里面,给伢婆带走了,明儿还不知要轮到谁?” 小丫头呜咽。 这听起来像是大宅为削减开支,在发卖下人! 菱枝正要安抚几句,不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哟,看看是谁在这儿,假惺惺的。” 小丫头正哭得抽噎,听见声音,吓得都坐直了。 菱枝转脸看过去,原来是那绿茶,换了身轻便的蓝绿色春装,却显得越发臃肿,肉都没地方藏。 后面竟还跟着两个。 一个是大房的丫鬟甜儿,正慢腾腾地走过来:“大宅便是打发些人又怎样,那都是多余之人,留下的照样多得能压死人,这儿才是嫡支正脉。” “就是,宗祠还是在这儿,有些人就是不懂,竟还在这儿猫哭耗子。”还有个叫秀南的丫鬟缀在最后,瘦瘦的脸上皮笑肉不笑,那是老太太屋里的。 绿茶听见,更来劲了,双手叉腰冲小丫头凶道:“你对着她哭什么?她指不定心里有多乐呢。” 两只大耳环在肥肥的脑袋旁左右乱晃。 菱枝忽然听见提到“宗祠”,不由留了个心眼,但她们指桑骂槐,便不由冷下脸来。 “什么乐不乐的,这关我什么事?” 自从皇上追封了西凉缙为嘉楚伯之后,她身边笑容逢迎的多了,但大宅那边时常酸话不断。 却见甜儿在一旁高声:“我们大老爷不当官了,家里也要裁撤人手。这些,还不是因为你们四房那两个?” 菱枝发笑,登时啐了一口。 “这话没的可笑,大老爷当不当官可是我们姑娘说了算的?那自然是皇上说了算!便是发不发卖底下的人,不也都是大老爷大太太说了算?什么事都来拉扯我们姑娘!” 呛得甜儿没了声音,绿茶翻起白眼:“就你最有理。” “你先别得意。回头等你嫁到陆家,不也是大宅的人?” 秀南突然阴阴地笑了。 菱枝气得脸飞红,却不慌不忙地挑起眉:“那你就慢慢等吧!” 秀南吃瘪地撇开眼。 正在这时甜儿忽然说:“哎呀,我忘了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有了这个由头,大宅其他人便散了,连小丫头也惴惴地跟着去了,菱枝望着她瑟缩远去的背影,想给点银子让她赎回妹子,却也不好叫住。 甜儿赏着初春的风光,慢悠悠地出了花园的北门,步上凌霜河,正要往后街去,不料迎面走来陆十媳妇,行色匆匆,头上还缠着伤布,包着受伤的左耳。 “你都好了么?怎不多休息几天?” 甜儿愣了下,干巴巴地问。 陆十媳妇面容憔悴,却脚步飞快像只麻雀,抢着进了花园的门。 “我见见大太太去,这几日府里头怎样?” 她听说花如雪又起用了陈嬷嬷,急得一下子从床上爬起,再也睡不踏实。 “大太太让我来瞧瞧你呢。这几日忙得紧,也走不开。”甜儿落在后面,却眼不错地瞅着她。 陆十媳妇不由脚下一顿。 “大太太有何吩咐?” 甜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低头盯着她:“这几日,宅子里有消息传开,都说三爷是你生的。” 陆十媳妇脸如火烧,眼睛在地下找缝。 甜儿便都明白了,只拿冷眼睨着她。 还未进大房,谁知眼前花如静正从院门口出来,陆十媳妇向她行礼,花如静目光针尖似地戳过来,都不答理,便昂头往前走去。 三房的丫鬟嗤笑:“泥猴子再装,也像不了正主儿!穿上绫罗,还是杂牌……” 陆十媳妇含了一包眼泪,进去见花如雪。 花如雪一抬头,就觉陆十媳妇晦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竭力发出温和的声音,却不知寒着脸,脸上能滴出墨汁来了。 那天让人去萱晖堂传个话,陆十媳妇竟自己去了,然后忽然就听见被西凉媚扎伤了。 她手头许多事情,登时就乱了套。 陆十媳妇跪在冰冷的地下,一五一十,从头至尾地回话,然后说:“太太,我听说风言风语都传遍了,可此事当年除了陈嬷嬷,再没有第四个知道。” 花如雪听得一愣。 而陆十媳妇深深低着头,目光阴冷地盯着地面,恨不得咬下陈嬷嬷的肉来喂狗。 隐瞒了这么多年,就突然翻了天。 当年生下西凉瑾之后,为避免让人怀疑,西凉纲说把孩子抱在别处先寄养两个月,她偷偷去瞧,还给孩子喂奶。 谁知在路上偏叫陈嬷嬷撞见了! 她明明说好绝不外传的。 “太太,我哪还有脸再活在这世上!” 陆十媳妇伏地痛哭。 花如雪手指揉着眉头,厌烦地瞥了眼:“这不算什么事。” “不对呀。” 寂静的内室,甜儿发出好奇的声音。 “什么不对?”花如雪扭过脸去。 只见甜儿扬起婴儿肥的脸,娇滴滴地说:“四姑娘抢了七姑娘的亲事,老太太偏心,一味袒护四姑娘,七姑娘难道不恨,为何还要提醒老太太小心?” 陆十媳妇身形一凛,打了个寒噤。 因为她求娶菱枝! “太太,那七姑娘是怎么知道的?她也太邪门了。” 花如雪只低头略思忖了下,勃然大怒:“哼,还有谁?不是你自己说的,只有陈嬷嬷才知道,果然她什么都跟那个小贱人说了!” 这真是恨上加恨,花如雪简直不能再忍。 隔了两日,随便抓了个错处狠狠地罚了,陈嬷嬷罚挨板子,打得皮开肉绽。 可怜陈嬷嬷莫名其妙吃了这顿苦头,躺在床上哭得老泪纵横:“我服侍大太太多少年,替她做了多少事?到头来老脸丢尽,什么都不是!” 正百思不解,不料忽然消息传来,说陆十媳妇上吊死了。 陈嬷嬷才突觉后背一冷,事情哪儿有些不对。 第六十一章:挡路 非晚听着菱枝回话,还有那秀南提到的“宗祠”,蹙了下秀眉。 “姑娘,她这是什么意思?”菱枝不解地问。 旁边西凉娴无奈地叹气:“也就是说,若我们要过继兄弟,须得经过族长点头,不然,族谱上不能改动,无论我们选谁都没用。” 而现任族长是大伯父西凉纪。 但让非晚意外的是南街,那头却似乎并不担心这个。 最近来得勤快。 “再看看,此事以后再说吧。” 西凉娴转过脸来打趣她:“快了,快了,后天便是花朝节了,你就可以去惠河边野了。” “是啊,不然真闷得人发慌。”非晚期待的眉眼闪耀光芒。 二月二十四日花朝节,天气和煦,芳草青青。 西凉家的姊妹与南街约好了一起踏青,把非晚姊妹俩也都约上了。 大家脸上带着笑容,个个花枝招展。 西凉媚最是耀眼,穿着红衫白裙,珠宝争辉,像只美丽的蝴蝶,享受着众人围绕的称赞,但当她看见非晚时,脸色登时变得很臭。 “走了!” 狠狠盯了非晚一眼之后,赌气般登上大宅的马车。 “嫉妒的人不可爱。” 非晚撇撇嘴,她很大度,没必要和手下败将计较。 出去玩,最忌讳坏了心情。 谁知西凉娴反问:“她什么时候可爱过?” 大宅一辆车,是西凉媚和西凉娇坐,南街西凉嬿姊妹俩也挤在那里,非晚姊妹一辆,二房的西凉婵没有车,就搭她们的顺风车。 两辆车兴致勃勃地向惠河畔驶去。 走了半个时辰,发觉马车慢了下来,非晚挑起帘子,放眼望去,只见前方车如流水马如龙,就连行人也都摩肩接踵。 再看车后,也是长长的队伍。 一片花花绿绿。 “姑娘们,我们姑娘说前面拥堵,不如改走其他小路吧。”有个大宅的丫鬟跑来车下回话。 果然等了一会儿,发现前面车子动也不动,于是大宅的车在前头带路,拐了个弯,朝一条小路驶去。 非晚无奈,只得命李丰跟上。 谁知走了一段路,就听见后面有人吵吵嚷嚷地吆喝,一路奔向前,紧接着大宅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姑娘,前面大宅的车被拦下了。”只听李丰在车头回禀。 然后突然有人粗鲁地拍打她们的车子,像是哪家的豪奴,在下面咋咋呼呼地喊:“车里的,下来!下来!” “干什么?”李丰粗着嗓门,恼怒地质问。 “讲理啊,还能干什么?”那些泼皮回答,“叫车里的人都下来。” “那是我们家姑娘,你叫下来就下来?”是五香的声音。 “不下来,我们爷怎么和她讲理?” 那些人猛然用棍棒敲打车架,左右传来凌乱而激烈的“砰砰”声,惊得西凉娴与非晚登时戒备地坐到了一起。 李丰和五香惊呵:“住手!住手!” 非晚听得出来,对方人多势众,五香她们不是对手,只能下车视情况再定。 下了车之后,发现前面西凉媚等人也已经下来了,而且正在被人训斥。 “你们会走路吗?这么小的车,跟乌龟爬似地,居然敢挡在你大爷跟前,走得跟牛一样慢,你们拉车是老黄牛吗?” 是个穿锦袍的少年,不满地吼着,一副公鸭嗓,听的人耳朵特别受罪。 旁边一众家丁,前呼后拥,少说也有三五十人,在路上左右站立,黑压压排成两排。 气势逼人。 听说挡了那人的车,非晚不由往后一瞧,登时哑然失笑,后面停着辆庞然大物,翠华宝盖,但那架马车居然是双层的。 就这夸张了。 西凉媚翻着白眼,却不敢吭声,倒是西凉娇壮着胆子问:“那让你先走不就行了?” “让,怎么让?方才叫你们让不让,现在你们也不用让了。” “哦,”西凉娇立刻应声,狡黠地招呼车夫,“那我们赶紧走吧!” “慢着!” 那人不可一世地大叫,登时旁边的家丁又将她们拦下了。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那人目光在西凉媚和西凉娇身上停留了片刻:“脸长得不错,这穿的都什么衣裳?都过时了。” 气得西凉媚面色铁青,眼睛快恨出血了。 可那人竟然无视,一脸嫌弃地扭过头来。 “还有你们,”大声叫着,拿手中的马鞭直指着非晚她们,“都给我跪下磕头!” 非晚惊得差点没笑出来。 “有病吧!” 西凉娴纳罕道。 “你说什么?” 那人昂着头,气势汹汹地大步向她们走来。 可眼睛忽然停在西凉娴的身上,眼珠子像黏住了一般:“嘿,你倒还不错。” “还有你,笑什么?” 非晚大怒,可那人眼睛又朝她看过来,登时那神情就不对了,像捡到宝一样,眼都直了。 非晚登时恶寒。 “看什么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非晚眼前一暗,是西凉娴挡在自己身前,凶巴巴的。 “欠揍是不是?”旁边的家丁见了,抡起棍棒要上来教训,却被五香几个骤然横挡在跟前,吼回去,“谁敢动我姑娘?” 那人摆了摆手,示意家丁下去。 “你们是哪家的?”声音居然放平了,随和了许多。 非晚登时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锦袍少年,衣裳用的都是贡缎,胸前绣莽活灵活现,衣襟上一块镂空双鱼佩,正是御用的岱山玉雕刻。 此人身份不寻常,极可能是皇亲国戚。 难怪眼界那么高,连西凉媚那样的美人都看不入眼。 “为什么要告诉你?你算什么东西?”西凉娴不依不饶地与那人对峙。 “嘿,你这丫头这么狂啊!” 那人的语气更加迟疑起来,目光朝她们的马车望了几眼,似在寻找蛛丝马迹。 非晚知道,这得益于她今日的妆扮。 她服素,但问题不在配色上。 裙子上精致细巧的绣花是原平王府两个绣娘的针工。 还是王府姑娘们最爱的花纹。 而最令那人忌惮的,恐怕是自己头上戴着的东珠步摇! “你到底让不让?”西凉娴冷冷地问。 “哼,你到底说不说?”那人依旧挡在跟前,“到底哪个府上的?是哪家县主府?还是郡主府?” 第六十二章:齐安郡王 可正在此时,前头忽然有个人鬼鬼祟祟往这边跑来,期期艾艾地说:“这位大爷,您放我们走吧!” 那锦袍少年慢悠悠回过脸去:“你是什么东西?” “您不知道,她这四房二位姑娘,有鬼神保佑着。”声音压得低低地,幽幽如叹息。 锦袍少年讶异地回过脸来,扫了她姊妹俩一眼,然后冷嗤一声。 “你在逗我?” 像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 非晚惊讶了,发现那是大宅的马夫,还是梦游到叶倾淮屋里,供出去取落胎泉的那一个。 那马夫见不听劝,竟扑通跪了下来:“这位大爷,常言道前七后八,阴司放假。劝你小心些,别带累我们。” 车夫露出惊恐的神情,面色如土。 花朝节正好就在清明节前几日。 正在此时,忽然后面有人走上来问:“还走不走?” 都是冠带济楚的男人。 看见锦袍少年,登时面色转为惊喜,拱手奉承:“我瞧着那么俊的车,好生眼熟,幸好走过来看了下,果然是奚爷不错。” “奚爷风光,这么豪的马车,这是哪家的姑娘又玩小心思,想登上咱奚爷的马车呀?” 西凉娴“呸”了声。 可听见奚字,非晚立刻就想到了奚贵妃! 不由心生警惕。 此时锦袍少年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那些人便开始指指点点。 “京城谁不认得奚贵妃娘娘的兄弟,你们也不瞧瞧自己,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还敢挡了奚爷的路?快点,赶紧道歉呐。” 还真是奚贵妃的娘家人。 要说这世上有哪个人最恨父亲,定是奚贵妃莫属。 当年奚贵妃想让皇帝废后,故意设下陷阱诬蔑皇后,酿造惨案,不料父亲纯良忠正,最后竟将案子破了。 奚贵妃曾扬言要取父亲性命。 今儿真是冤家路窄了! “你们看一个个地还杵在那儿,真是小家子气,教都教不会,瞧着就没见过什么世面!” “要依我说,就该把车敲烂了丢走,这两辆小破车值几个钱?” 前面大房的马车那头,西凉琐露出小半张肥胖的脸,已吓得煞白。 她们这次出来,叶倾淮出门有事,没空,西凉瑄几个也推来推去,最后只有南街的西凉琐骑马看护陪伴,说是看护,却一直躲在旁边,吓得一声也没吭过。 西凉媚西凉娇几个也都脸色难看,见他们人多,也不敢言语。 非晚无奈,只得站出来理论。 “若是你有急事,觉得我们前头走慢了些,你只派人过来说一声儿,我们让你便是,哪有上来就拦车,拿棍使棒地将人赶下来的理?现如今大家都走不了,你这样挡在半路上,又算什么?” 西凉娴忿忿地附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专门劫道的呢。” 原本非晚以为会引来更大声的嘲笑,可没想到周围的声音居然和缓起来,那些人的脸皮也像被春风吹酥了似的。 “两位姑娘,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有个人上前一步,来到她们面前,笑得灿烂极了,像油菜花开到了他的脸上。 竟直接将西凉婵忽略掉了。 “你们这车瞧着小了点,三个人太挤,不如你们俩上我们那儿去,我的车也好大好宽敞的,里面还有糕点水酒,哦,还有新出的龙团香茶,要不要尝尝鲜?” 又一个挤过来,言语温柔能滴出水来。 奚辰朱有点想不通,面色不善地分开那两人,不料第三人从后面拉了他一下,还拿肘子戳一下奚辰朱,竟替她们说起好话来。 “怪可怜见的,女孩子要宠的嘛。” 可就在此时,前面马车下,西凉娇陡然发声:“那是嘉楚伯府的姑娘。” “嘉楚伯?” 奚辰朱皱了皱眉头,面色阴晴不定,像是想到了什么很闹心的事情。 “你们是西凉缙的女儿!” 下一刻,他便睥睨地指着马夫怒斥:“敢吓唬本爷?你还是第一个!来,给我狠狠地打!” 家丁们如豺狼般冲上前来,将大宅的马夫拳打脚踢,马夫像被人劈开了似地瞪出眼珠子。 西凉娴惊骇呵斥:“住手!” 非晚看不下去,急道:“他会死的!” 立刻命五香几个上前救人。 “且慢!”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一个醇厚从容的嗓音,只见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车子侧面走出,二十五六年纪,竟身穿一身玄色四爪王袍,腰间白玉鞓带。 鼻梁英挺,眼眸凌厉,如弓的薄唇微抿出一道弧线,脸部棱角分明,英俊冷酷,浑身散发着尊贵的气息。 “齐安郡王。” 众人登时露出恭敬的神色,纷纷上前行礼。 奚家的家丁也登时都住了手。 “辰朱,你又在胡闹什么?” 奚辰朱连忙分辩:“郡王哥哥,真不是我的错。” “到底走不走?”齐安郡王眉目冷淡地问,威压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奚辰朱脸色变了变,却下意识地道:“自然要走,但是……” 却被齐安郡王骤然打断,冷着脸:“要走就走,还在磨磨蹭蹭些什么,这么些人,谁等你一个?” 丝毫不留情面。 奚辰朱登时面色发青,却不敢顶撞,只得磨着后牙槽,冲着非晚姊妹低声警告:“下次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哼。”非晚淡定地撇开脸。 若是怕了他,岂非给爹爹丢脸? 西凉娴更明目张胆,凤眼圆睁瞪了过去:“往后瞧见我们,你最好躲着点走,自然就见不着我们啦!” 把奚辰朱气得猛然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鞭子,像要不顾一切甩下来似地。 “咳咳。” 齐安郡王清嗽了两下,奚辰朱登时憋屈地跺了下脚,眼神阴冷地朝她们瞪过来,像要爆粗口却又不敢,扭头暴躁而去。 齐安郡王这才侧转身子,回头朝非晚姊妹俩瞥了眼。 非晚与西凉娴远远地朝他欠了欠身,算是道谢。 齐安郡王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淡淡,却在非晚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这才转身离去,王袍上暗妆花的精致花纹在阳光下忽明忽暗。 回到马车上,非晚想了好久,这才想起齐安郡王是哪号人物。 齐安郡王,不正是悖恩王的后人吗? 第六十三章:还钱 “七妹妹,你今儿这身打扮真美。”西凉婵露出羡慕的神情,目光盯着非晚发上的东珠步摇。 马车继续辘辘向前,走的稍微快了些,随着车厢禁不住地左右摇晃,步摇颤巍巍地摇动着。 这支花枝步摇,共有九股,打造成金枝玉叶的款式,东珠流苏圆润晶莹,就是在这光线不足的车厢内,也是溢彩流光,美到窒息。 可非晚只是笑了笑:“是啊,莫要因为那恶人坏了咱们的惠河之行。” 她岔开话题。 只是西凉婵却仍旧羡慕地看着她。 非晚见西凉娴有点过意不去,正要说什么,连忙伸手拉住西凉娴的袖子,说要喝水。 西凉娴便给她张罗。 非晚的步摇用的正是叶倾淮送的那匣东珠。 她拿去给西凉娴看,西凉娴几乎喜出望外,父亲曾是巡盐御史,除盐务之外,还要替皇帝搜罗江南等地的贡品,好东西她一眼就看得出来。 立刻让大英媳妇拿去给她打首饰。 原本还想再加些珊瑚坠子,只因在孝期就作罢了。 即使如此,也已经美不胜收了。 今儿好不容易出去散心,非晚最是爱美,就给戴着了。 为此,她今天穿了一身天青色妆花缎春衫,麋芜绣花月白湖丝裙子,腰间珠带上缝着细细的米珠。 可西凉婵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 只是没想到,西凉婵忽然眨了眨眼,问道:“七妹妹,你们会看账本吗?” “会啊,这又不难。” 非晚接过西凉娴递过来的茶盏,笑嘻嘻地回答。 只见西凉婵一脸懵懂地问:“那你们知不知道什么是放债?” “谁在放债?” 西凉娴心直口快,惊愕之下,脸上不见半点喜色:“三姐姐,你别误会,并不是我见不得你们好。我只是想提醒你,若不是有权有势之人,拿银子出去放债,恐怕就不合适,只怕有个万一,银子的本钱都收不回来呢。” 说着,又嫌自己说得太过,有些不好意思地伸过手去:“三姐姐,我若说得不对,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西凉婵沉默,低头瞅着西凉娴握着她的手,脸色难看似有泪意。 半晌,见非晚与西凉娴仍都定定地望着她,西凉婵黯然地叹了声气:“我也不懂,但是我娘拿银子放债,似乎亏了许多本钱。” 非晚与西凉娴对视一眼,陈氏绝非有那等手段心机之人,怎么会那样莽撞? “我在看账本的时候发现的,家中每年都会有一笔固定的开销,竟有一百二十两银子,支付给一家银庄,原本以为是父母存下的,谁知问了之后才晓得,那是偿还银庄的,一百两本钱,外加二十两利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千二百两! 非晚吃了一惊,这对二房来讲,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二伯父一年的俸禄,冰敬炭敬加起来,统共怕也不过二三百两银子。 “我问了娘亲,她说这是过去买下的股份,遭人骗了,现在正每年拿银子还债呢。” 西凉婵说着,面色青红不定,看着竟有些狰狞。 “是谁?” 非晚隐隐地猜到了。 “大伯母!” 西凉婵吐出这个称呼时,就连西凉娴也都秀眉紧蹙,一脸厌恶。 “我好恨!她坑了我们父母一千两!整整要还十年,每年还要还银庄二十两银子,十年便是二百两。” 非晚就坐在西凉婵对面,只见她目光倏然暗了暗,然后迸出亮点的火苗,最后变得阴沉沉地,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仿佛想要将花如雪的脖子拧下来似地。 二房底子薄,小韩氏从来惯于打压两个庶子,替庶子说的媳妇必定远不如两个嫡子。 大宅本就在走下坡路,嫡子娶的媳妇也是小韩氏的外甥女,背景单薄,不是读书人家,更非官员之女,只能算小富之家。 那两个庶子的媳妇的家境便可想而知。 二伯母娘家远在岭南,山高路远,回趟娘家更是极不容易。 完全没有任何其他的依靠。 二伯父在国子监十年如一日,公务上也没有任何起色。 那样单薄的家底,十年里被坑去一千二百两银子,简直堪称负债累累,难怪二房连马车都供养不起。 西凉娴正要安慰两句,非晚不由抢先问:“大伯母竟然放债?” 西凉婵看了非晚一晚,然后举起手帕按压着眼睛,哭诉:“真是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非晚撇了撇嘴,这话似乎也在说你自己啊! 西凉婵却一脸愤恨地说着: “大伯母是什么人,五妹妹、七妹妹,就不用我说了吧!你们俩不比我还清楚?可怜我妈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没什么心眼的人。 “那会儿大伯母说她认得一名面儿极阔的富商,她拿银子跟人去放债,竟有八分的利,大伯母那两年光吃利息就赚了七八百两,你们说多不多?” 西凉娴愣了下:“还有这么好的事情?哄人的吧!” 西凉婵却正色道:“不,确有其事!” “只是后来大姐姐定了亲,她说要给大姐姐置办嫁妆,因此急着将手中股份转让,问我妈要不要?还劝我妈说,我姐姐过两年也要说亲了,总也要预备嫁妆的,肥水不落外人田,劝我妈接下。我妈被她说得心动,也想跟着吃点利息,把我姐的嫁妆钱挣一点出来。 “于是非但将家底拿了出来,还从银庄里借了银子,凑够了数买下了大伯母的股份!谁知,那商人竟卷了银子跑了,到如今连人都找不着。 “现在想来,大伯母急着将银子套现,转给下家,说什么给大姐姐置办嫁妆,那都是托辞,她必定是听到了风声,知道那商人要跑。 “真是把我们家坑得好苦!” 西凉婵眼睛红红,可眼中却无半滴眼泪。 只有恨意。 非晚目光定定,西凉婵说的若是真话,那花如雪狗改不了吃屎。 她忽然有个猜想,原先祁氏被花正秀拿去的那三百两银子,会不会只是过了过手,最后落到了花如雪的手上? 第六十四章:捉迷藏 非晚回神后,立刻去看西凉娴,不料西凉娴脸上虽有怜悯之意,却低头不语,而对面,西凉婵的目光从手帕后面偷偷望过来,眼底一抹失望怎么都掩盖不住。 非晚不由心头冷笑,怎么着,还想让她们姊妹帮着出气,她自己躲在后头? “三姐姐,以后都会好起来的——今儿是怎么了,难得出来一趟,竟弄得如此压抑?” 把西凉婵憋得说不出话来,像只皮球泄了气。 说话间便到了惠河。 只见天气晴朗,阳光清澈,眼前一弯碧清的宽阔流水,站在水边,有微风从水面吹来,遥望对岸,青青平川如烟似纱。 不远处还有青山隐隐。 非晚快乐得像只鸟:“舒服。出来天大地天,视野开阔,感觉像透过气来了一般。” 即使她只能站在这边惠山脚下,并不敢太过靠近水边。 西凉婵西凉媚几个早已奔向河边撒欢去了,那里仕女如云,粉色的樱花盛放,美不胜收。 南街的西凉琐慢慢地跟在她们后面。 非晚眼尖,远远瞧见竟有陌生人迎着西凉琐去了,见面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再放眼望去,只见不远处河岸边有座红色亭子,长长的飞檐高高挑起,映衬着碧清的河水,郁郁葱葱的草木,十分养眼。 亭子里面放着纱帘,隐约有几个男人坐在那里赏景,非晚瞧着那身影衣裳,竟像是路上遇到的齐安郡王、奚辰朱几个,登时暗道不妙。 她转过脸,笑嘻嘻地说:“姐姐,我们去爬山。” “不去,老了膝盖不好。” 西凉娴抬头瞅了眼高高的山顶,望而却步,口中却一本正经地说。 非晚却不理会,轻轻提起裙子,拔腿轻灵地朝山上跑去,大笑:“来追我呀,看谁先爬到山顶。” “死丫头,就你爱使坏!” 西凉娴无奈地跺了跺脚,急得脸都变了色,慌忙叫五香几个跟上:“快,快去保护小晚,别让人蹭了。” 一面扶着凛儿,气急败坏地跟上:“这么多人,这丫头真够野的。” 非晚一溜烟跑上二十来个台阶,回头向下一望,见西凉娴骂骂咧咧地跟了上来,这才“噗嗤”一笑,身轻如燕地往山上飞奔。 “等等我。” 可跑到半山腰,却见西凉娴缀在很后面,连人影都瞧不见,只听见声音从下方传来。 非晚骄傲地嘟着嘴,站到一块横出半空的大石头前去赏风景,惠山风景秀丽,山脚下芳草萋萋,可她再定睛一瞧,却发现齐安郡王几人竟也向山上走来。 齐安郡王与奚辰朱走在最前头,后面缀着南街的西凉琐兄妹三人,西凉媚西凉娇与几个世家子弟在中间,西凉婵落在最后。 非晚莫名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虽说齐安郡王身份尊贵,瞧着也挺正派,但有奚辰朱在,总教她难免多想。 于是立刻回头,命五香往前头探路。 等西凉娴上来时,已是香汗淋漓,路都走不动了,凛儿拿手帕先垫了,西凉娴一歪身坐在大石头上歇脚。 非晚强压下心中焦急,替西凉娴拭着汗,忽然心生一计,收回手帕胡乱拭着自己额头的汗:“姐姐,我后背都被汗打湿了。” 西凉娴才喝了口茶,就立刻站了起来:“方才好勤快的腿脚!这山里风大,着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赶紧叫取出更换的衣裳,可此地人多眼杂,哪能换衣裳? 少不得避着人去寻个隐蔽的地方。 恰在此时,五香已经探得一条小路,领着她们离开盘山的大路,往山的另一边摸去。 小路少有行人,自然不太好走,又陡峭,非晚几个脚下小心翼翼,蹒跚多时,方才寻到一处小小的山洞。 山洞被薜萝等藤蔓覆盖,五香几个挑起青翠的藤曼,里头漆黑一片,拿火折子点亮烛火,只见山洞阴凉潮湿,寒气沁人,才走进去,非晚便突地打了个哆嗦。 “哎呀,这里怪冷的哦。” 西凉娴搓着手臂,嫌弃地皱眉:“这里不好,太冰了,换个地方吧,看冻出病来。” “出门在外,自然不比家里,将就些吧。” 此地僻静,难得找到一处可以藏身,再换怕要被追上,若是无事还好,万一真的有什么意外,岂不吃亏? 于是叫五香等人放下藤曼。 才换好衣裳,西凉娴便冻坏了,急着要出去,可忽然听见有人高声叫唤,非晚心头一跳,登时紧紧一把拉住西凉娴袖子。 “等等。” 她神色凛然,声音压得低低地,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将西凉娴几个也都吓得不敢吭声。 阴暗的山洞之中一片寂静,只有一支微弱的烛火在轻柔地摇曳。 “吹了它。” 非晚面色紧张,凛儿连忙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噗”地轻轻一下吹熄了蜡烛。 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西凉娴将非晚搂到怀里,像是怕黑暗中突然蹿出一条蛇虫咬伤她一般。 只听外面,远处传来长长的呼喊:“娴姐姐,晚姐姐,别躲了,这么大的人了还淘气。” 两道活泼泼的声音,一高一低此起彼伏,清脆娇艳,在寂静的山林中飘荡。 非晚秀眉微蹙。 竟是南街的西凉嬿和西凉姞姊妹? 光听声音与她们的相貌还真对不起来。 “小晚,怎么了?”西凉娴疑惑,显然对西凉嬿西凉姞并不设防。 “嘘!”非晚立刻捂住西凉娴的嘴,然后低低地呵斥左右,“都不许出声。” 说不清为什么,非晚总感觉倘若应了那两人的呼唤,便会有危险的事情等着她们。 “还没找到吗?这么大地方,落了单就不好了。”是西凉琐,听起来像是在担心她们。 “不晓得躲在哪里。娴姐姐,晚姐姐,你们听到了吗?答应一声啊。” “哎呀,你们别再玩捉迷藏了,好不好?” 那两人的声音焦急起来,在离她们很近的地方却停住,就像放弃折回了一般,又渐渐远去,听不见了。 而西凉琐也再没有声音。 黑暗之中,非晚感觉西凉娴忍不住动了动,可她却仍旧很紧张,甚至手心不由自主地渗出汗水来,于是更加牢牢地捂住西凉娴的嘴。 然后就听见附近有极轻细的声音贴近。 有脚步踩在落叶枯枝上的沙沙声。 近了…… 更近了…… 一个人影,轻手轻脚来到洞口。 非晚瞳孔一缩! 奚程朱! 披垂而下的薜萝遮挡了明亮的阳光,细微的间隙,隐隐透露有锦袍的色彩与花纹在逡巡。 非晚心头狂跳。 他想干什么? 有没有带家丁?带了多少? 她们这里主仆八人,李丰在山下守着马车。 非晚脑海中飞快地计算着。 第六十五章:有人要杀我 可就在此时,忽然有人上前:“奚爷。” 一个冷冷的声音,毫无温度。 奚程朱似乎没有多少耐心,压低声音:“还没找到?” “附近都搜遍了,没有。” 奚程朱的声音阴森森地,比穿过山洞的风还要阴暗:“一定在附近,找!找到了,随你们怎样,但是,我要看见嘉楚伯府明天挂起灵幡。” “可齐安郡王的人也在附近,我们展不开手脚。” “他与她们非亲非故。再说那又怎样?就算他知道了,他又能如何?到时两个死人,嘉楚伯府弹指间灰飞烟灭,呵呵!” 奚程朱幽冷低笑,仿佛来时路上那般纨绔二缺只是他脸上的一张面具,现在,他只是于无人处摘下,露出了真面目而已。 “奚爷,那会不会有人怀疑到娘娘头上?” “不会,别担心。这里人太多太杂,那两个丫头倒是名不虚传,实在貌美,到时若说有人打她们主意,也搪塞得过。再说,每年花朝节总有女子失踪,又有什么奇怪的?” “……” “当年西凉缙是光明正大与我姐姐对着干的,我姐姐还真不能对他动手,不然非得被朝臣抨死不可!可那两个丫头不一样,女孩子总是意外更多一些,谁让她们没事就往外走?” “是,属下遵命。”那人沉声应下,轻细的脚步声渐渐离去。 山洞外面,传来山鸟婉转悦耳的叫声,风吹着林子沙沙声。 这一刻,漫漫如北方的冬天,怎么都过不完。 可奚程朱突然转过身来,非晚登时浑身血液凝固,敛住呼吸,直觉他正在朝山洞中看来。 要是给他发现,喊了杀手过来。 她们还有活路吗? 非晚干咽了记口水,心咚咚狂跳,捂着西凉娴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西凉娴也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整个人僵直。 千万,千万不要发出声音才好! 正在想着若有万一该如何逃跑,正在此时,忽然远远有人喊:“程朱,你在看什么?” “郡王哥哥,来这儿歇歇脚,这儿凉快些。” 奚程朱身形一顿,转回身去,抬高了声音招呼,突然又大大咧咧起来。 沉稳的脚步声渐近,一个暗色的高大身影挡住了山洞细小的缝隙:“你倒是会找地儿。” “我就随便走走。” 奚程朱开怀一笑。 齐安郡王没有说话,半晌,不冷不热地道:“你放过她们吧!” “什么意思?”奚程朱嬉皮笑脸,“我不是已经听你话了吗?” 齐安郡王冷淡地吐出一句:“我劝你,也是为了你好。” “我不懂。” 齐安郡王沉声:“奚贵妃已然贵不可言,可若想要再进一步,那就必须以德服人。宽容对手,便是难得的仁德,拥有容人的雅量,方可压服底下反对的声音。” 奚程朱沉默。 “你姐姐已经忍了西凉缙七年,眼下他去了,只剩下两个柔弱的女孩子,她若是连这两个孩子都容不得,那七年的隐忍岂不都全白费了?” 奚程朱仍不做声。 齐安郡王的身影离开,眼前那片被遮挡得没有一丝光的薜萝终于隐隐有了轮廓。 他淡漠地丢下一句话:“这些话我只说一遍,听不听随你。” “郡王哥哥,我可以问个问题吗?”奚程朱终于迟疑地开口。 齐安郡王似乎顿住了步子:“什么?” “你真不是看中她们其中一个?” 奚程朱幽幽地问完,忽然再次哈哈大笑。 可令人所料未及的是,齐安郡王竟然正经地发问:“为什么?” 奚程朱笑不下去了,身形一动,似乎在挠头:“说不清,只是一种感觉,感觉这种事情说不清。” 但是齐安郡王却突然走了回来,那片薜萝又成一团虚影:“怎么,想套我的话?” 奚程朱毕竟嫩了点,支支吾吾:“岂敢,岂敢。” “那倘若,我说是呢?” 声音冰冷,有种杀伐果断的危险气息。 奚程朱像是呆了。 可齐安郡王还在继续:“那样你还招惹得起吗?” 奚程朱有点慌:“郡王哥哥,你当我没问,没问可以吗?你就把我当个屁放了。” 齐安郡王不置可否地走了。 脚步声缓缓远去。 奚程朱仍然站在那儿,但是身形僵硬地朝一个方向站了许久。 非晚甚至能想象到那张黑沉的脸,怕是比这个山洞还要冷,还要黑。 “阿啾!” 身旁的西凉娴掩着嘴,禁不住哆嗦地打了个喷嚏。 那声音虽然压得轻,可仍然在这寂静的山洞内外响起,激起可怕的回音。 非晚眸色一冷,立刻要叫五香先发制人,冲出去抢先拿下奚程朱,不管怎样,有人质在手她们至少还有逃脱的可能。 虽然希望渺茫,但愿齐安郡王没有那么快走远。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突然一声“哎哟”。 整个山洞死一般寂静下来。 在洞口! 山洞外一个女声陡然传来,然后两个人一起扑倒在地,因为非晚她们瞧见一团虚影横了下来。 这下,大家都愣住了。 “你干什么?” 奚程朱暴怒地大喝一声,那声音像是踩到了一坨屎,想擦都觉得嫌弃,又说不出的麻烦,恨不得连鞋一起丢了。 “奚公子,对不起,你帮帮我吧,有人追赶我,要杀我。” 那女子似惊慌失措,满口哀求,似乎吓得不轻。 西凉姞? 这就惊奇了。 非晚在暗中眨了眨亮晶晶的眼,好奇地竖起耳朵。 “杀你?谁没事杀你做什么?” 奚程朱气急败坏地大吼,粗鲁地想蹬开西凉姞,但似乎被紧紧抱住了,竟怎么也甩不掉。 两个居然纠缠在一起,像扭股糖似地,在一处扭来扭去。 非晚觉得辣眼睛。 “放开!松手!”奚程朱像被死死勒住了脖子。 “真的有人在追我,你行行好,呜呜。来人呐,救命啊!” 非晚手一松,西凉娴腾地跑了出去。 “姞妹妹?” “姞姞?” “程朱!” 三个声音不约而同地惊叫! 西凉娴、西凉嬿、最后那个正是去而复返的齐安郡王。 非晚掩嘴一笑,慢慢地走到外面,阳光照耀在身上,暖暖地。 远处齐安郡王身后,还站着一撮同行的世家子弟。 “程朱,你的口味也太独特了。” 地下,奚程朱被西凉姞牢牢抱住,可从其他人的角度,却是奚程朱死死地压着西凉姞。 第六十六章:叶亲亲 “月西和,这些年又长高了不少嘛。” 叶倾淮斜睨着眼,对面的月西和站在青青的河边,流水清澈如一场世外仙境的美梦,身姿挺秀如春竹,那张脸,也依旧天妒人怨! 叫人越看越生气。 班师回朝这么久,就接了差使去江南查盐案,回来也没上过朝,那天要不是为了灭掉钱侍郎,替小师妹出口恶气,在大殿早就跟月西和怼上了。 “你吃饭了吗,倾?我还以为这么多年沙场浴血,总会有人给你脸上弄点彩。” 月西和轻轻感叹,仰起那张毫无瑕疵的脸,阳光洒落,他微微眯起眼来。 似乎也无法释怀久远的往昔。 亲你个头! 叶倾淮怒目,他是不是也早盼着这一场架? “那你还敢来见我,却奴?” “我怕,”月西和听见小名,晶莹的脸色骤然微红,却并不退缩,反而步步逼近,一副想干架?趁早来战的模样! “我绕道走,可你偏偏几次都不肯放过我。” 叶倾淮神气活现地撸起了袖子,咧嘴痞笑:“你苦练武功,却学不会聪明,来呀!让我再教你两招!” “亲你何不乘风起,扶云直上九万里!” 叶倾淮面色一黑,煞那间飞沙走石,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二百回合之后,月西和人飞出去,“砰”地撞在一株樱花树上,然后靡靡落下,花雨漫天飞舞,狼狈地喷出一口鲜血,洒在离离青草之上。 血迹殷红,顺着嘴角蜿蜒流下,月西和抬起晶莹的手指轻轻抹去,竟勾唇一笑。 “输给你的又不止我一个。” 他笑得邪气,似浑不在意,好像挨打的人并不是他。 叶倾淮满腔胜利的喜悦转眼化为乌有,一张俊脸黑得能滴出铁水来。 “哼,别天真地想打赢我,再练十年,下次我多送你几拳头,免费!” 他狂妄地扬了扬比铁还硬的拳头。 却只听月西和凤眼斜睨,幽幽地问:“亲,包邮么?” 叶倾淮登时瞠目,磨着后牙槽,扭头就走。 气得没有留意自己额头也有一丝血痕。 他回战王府急急换下衣裳,正准备去惠河接非晚回家,却在西凉家门口撞见,她们竟提前回来了。 “小师妹。” 他玉树临风地而立。 只见非晚撇开众人,单独来到跟前,却忽然眸色微凝,仰起小脸目光细细地在他脸上逡巡:“师兄,你受伤了?” 她惊讶的表情不似说谎。 可受伤? 他? 叶倾淮不由愣住。 于是当即转身进了院子,回房去照镜子。 谁知非晚在后面急急地跟进来:“我看看,是谁打的?” 说着抬起细细的手臂,轻轻捧起他的脸,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中充满怜惜关切:“疼吗?别乱碰,我去找贾医生,拿药水给你擦擦。” 非晚转身出了屋,叶倾淮却呆立如大鹅,半晌他才回过神来,鼻尖还缭绕着非晚身上的清香。 似有若无如梦如幻,并非花香,也非果香。 好闻得紧。 他的面颊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双小手柔软的触感,像羽毛,却比羽毛轻柔,像丝绸,却比丝绸温暖。 叶倾淮立刻翻出一面镜子,对着光照了照,才发现左边眉角破了个口子,血已干涸,伤口周围红肿起来。 小伤而已,他都不觉得疼。 但是他低笑一声,狡猾地眨眨眼,以后常找月西和打打架,因为他的身手确实不错,伤得还比自己重。 他再挂个小彩,多好! “师兄,坐下。” 非晚又出现在门口,叶倾淮立刻乖乖放下镜子,然后做出委委屈屈,一副受气包的模样。 瞅着非晚认真地替他清洗伤口,便故意呲牙咧嘴,装出文弱的样子躲闪了两下,做出疼得想喊又十分隐忍的神情,果然非晚看了好不揪心。 “是谁?是哪个把师兄打伤了?” 非晚凶巴巴地问,那张人畜无害的小脸竟充满了保护欲,气呼呼地。 “是……” 叶倾淮心思转得飞快,不能承认是月西和,月西和都被他打吐血了,飞出去老远。 但,人总要有个对手,不然无敌的人生太寂寞。 打败自己的人? 只有他自己! “被战王。”叶倾淮直了直腰杆,高傲地报出名号,随手替自己倒了杯茶,打架消耗体力啊,渴了。 非晚乌溜溜的眼眸之中立刻充满幽恨:“战王,就是那个叶亲亲?” 叶倾淮正在喝水,一口全喷了出来,幸好他敏捷,喷在了旁边地下。 他抹去嘴角的水迹,狼狈地回头:“小师妹,我们好好说话。” 对,叶亲亲,正是他的——乳名。 也不晓得老王爷是咋想的,生下来给取了这么个奶声奶气的乳名,人家都记不住他的大名,因为这个乳名实在太好记了! 也只有老王爷能这么捉弄他。 “为什么战王要跟你过不去?” 为什么? 叶倾淮绞尽脑汁,这个他还没好好想过。 怎么回答得出来? “小师妹,”叶倾淮随机应变,立刻弯腰把脸凑过去,蹭了蹭非晚的额头,“我头疼,想不起来了。” 然后可怜巴巴地偎着她。 小师妹这么纤弱,满头乌云般的青丝束在一起,柔顺地垂下,勾勒出纤细娇软的小腰,瘦弱乖巧得像只小猫咪,他心里登时像有根羽毛在拂来拂去,痒痒的。 想再抱紧些,却又怕唐突了她。 小师妹是娇娇的千金小姐,不可乱来。 然而非晚却懵了。 额头上温热的触感传来,这人还带着汗味呢。 可无故挨打,这明明白白受了伤,难道不应该愤懑激动,很想找人气咻咻地诉苦吗? 因而非晚反倒气忿不平,本朝大约也只有战王那样的人物,才敢对皇子下手了吧! “师兄是文弱书生,战王不讲理,把人打成这样,也忒过分了,以后我来保护师兄。” 非晚仰起娇嫩的小脸,那尖尖的下巴骄傲地微扬,小嘴儿抹了蜜似地。 叶倾淮狭长的眼尾舒展开来,唇角微扬,心里喜滋滋地。 可他虽然装着一脸苦恼,可却厚着脸皮地忽悠:“师妹,战王终究是战神,你娇养深闺,要对付他也是由我来,我会打败他的。” 最后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交给我。” “叶亲亲?”非晚摇了摇头,嘴角顽皮地带笑,“战王?” 叶倾淮眼角抽了抽。 正说着,忽然听得外头有动静,有人呜呜的哭声打门前经过,好不委屈伤心。 梦儿立刻跑出去瞧了,回来通禀:“二姑娘,是南街的太太和大姑娘,已经往正房去了。” 第六十七章:扫地出门 非晚腾地站了起来,这下准没好事。 “最近南街的人走动的倒是殷勤。”叶倾淮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非晚有些说不出口,但略作思忖,仍将今日之事说与叶倾淮听了。 “只怕她不曾听见奚辰朱与那杀手的对话。” 不然,也不会如此急吼吼地,就像怕错过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似地。 叶倾淮也见过奚辰朱,要说一表人材也不为过,瞧着纨绔,性格不耐烦,身份却算是尊贵的了。 竟不知还有人前没有的另一面。 非晚急匆匆地回到二门,只见余鸳鸯母女已经进了正房,正拉着西凉娴的手,哀求诉苦,拿手帕捂着脸直哭,西凉娴白着脸,低着头,似很有些烦恼。 非晚进去时,听了个尾巴:“……现如今,只因我南街是你嘉楚伯府的亲戚,索性要折辱我们姞丫头呢。” 这时,只见有个苗条的妇人拨开人群,淡定地挤出来,脸上皮笑肉不笑地瞅了眼余鸳鸯,开口便是尖声,这样回答: “我家爷说了,你家老爷已经上了年纪,早晚要从太仆寺退下来的,这官儿做了几十年,还在原地老样子,那门第儿实在太低,想配我们奚家,真真儿不够瞧的。你若肯,那便只能一顶小轿抬进门来,给你个妾侍的位分,若不答应,便是妾也没的做。” 话里话外全是嫌弃西凉姞,鄙夷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 这妇人穿着藏青与深紫双色衫子,月白裙子,打扮得倒是利索,只是脸用粉擦得雪白,厚厚地,行动略微大些,似乎就能落下一层粉来。 非晚登时露出不悦之色:“这是南街与奚家的亲事,为何闹到我们家来?” 问的自然是余鸳鸯。 且她们四房又没有体面的大人。 谁知余鸳鸯立刻抬眼,瞪着哭得红红的眼睛,举着被泪水打湿的手帕:“奚家因为嘉楚伯,才不肯娶我家姞儿,这摆明了是要羞辱她。” 她忽然紧紧拉过西凉娴,用力扯上西凉娴的肩膀,吓得西凉娴直往后躲。 目光竟无比憎恨。 “五丫头,我劝你,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就该去向奚家大爷认错!你爹爹当年委实不该与贵妃作对。你瞧当年满朝文武,除了你爹爹那愣头青,哪个敢发声音?现如今奚家宽容,只要你肯低头认错,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说得口水飞溅,恨不得西凉娴立刻听她的。 瞧着余鸳鸯小小的一个人,平时连说话都是软绵绵,可西凉娴竟挣脱不开,只能尖声驳回。 “你胡说!我爹爹有什么错?连皇上都说我爹爹是忠臣,是直臣。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否认这一切?” 恨得西凉娴红了眼圈,都快哭了。 非晚急了,气得眼中出火,也知道自己打架不是对手,登时狠狠递了个眼色给五香,五香上前用力一拉一扯,便将余鸳鸯的双手给拔了下来。 再一推,余鸳鸯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余鸳鸯跳脚大哭起来。 “你们四房,怎么就不讲半点人情,丝毫不顾及亲戚脸面的呢?我姞儿现如今在家,寻死觅活,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她去寻死?她跟着你们一起去惠河,现如今弄出这样的事来,你们这两个做姐姐的,怎么就没有好好地照顾着她,护着她?眼下出这事,奚家因为你们作践她,我来求你们,可你们非但不肯帮忙解决,还顽固不化地,连轻轻地认个错儿都不肯,你们还当她是自家人吗?你们好狠的心!” 说着,竟拿手帕重新掩面,呜呜地痛哭起来。 躬着身子,缩成一团,哭得好不伤心。 非晚都给气笑了:“什么叫没有护着她?她自家亲哥哥亲姐姐不在她身旁吗?” “那会儿五姐姐和七姐姐故意躲着我们,不知道为何要玩捉迷藏,大家怎么找都找不到,我们都急了,大哥哥也急了,最后说要分头去找,结果……早知道五姐姐七姐姐心肠这样冷酷无情,我们再不会为了你们走散了的。” 西凉嬿说到这儿,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直跺着脚,也呜呜地哭了起来。 西凉娴登时急红了眼,将真话脱口而出:“我亲眼瞧见是姞妹妹死死吊住了奚公子的身子,是她自己扑上去的,并非奚公子勾搭姞妹妹。” 屋中的人全都惊呆了。 余鸳鸯和西凉嬿脸色同时一白。 奚家的媳妇听见,忽然眯着眼妩媚地笑了,拿眼角溜着两边:“倒还是西凉大姑娘实诚,说了实话,真正我们家爷才是受委屈的那一个。” “你血口喷人!” 余鸳鸯发了狂一般,情急之下嗖地扑向西凉娴,陡然扬起手来,好在菱枝反应够快,从西凉娴身后抢步上前。 “啪”地一声。 菱枝脸上挨了狠狠地一下,身子摇了摇,登时跌倒在地。 西凉娴慌忙去扶。 非晚一个箭步急急挡在西凉娴身前,气得胸口的血直往脸上涌。 “你莫不是疯了么?” 余鸳鸯咬牙切齿,拿手直指着她的脸,那手直抖。 “你们姊妹俩颠倒黑白,我这一把年纪来求你们,看在亲戚面子上,看在姞儿的性命份上,就只消你们认个错,不过说句话的事儿,人家又不会要你们的命!你们都如此高傲冷血。你们还是不是人?” 那圆圆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简直与仇家没有任何区别,完全没了素日讨好的模样。 非晚目光冷冽地反问:“你怎么知道不会要我们的命?” 余鸳鸯冷笑一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非晚逼近一步:“我们不用你来教,你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们认错?你搞搞清楚,是姞妹妹她自己做错了事,你反倒要我们认错?你觉得你多大脸,比脸盆还大吗?是你平时的教养有问题,你该好好教导的是你的女儿。你还有理来我们四房闹,你不觉得难看吗?” “还有你!你们奚家与南街的亲事,不必来说与我们知道,我们四房既不关心,也不好奇,你们爱如何操作便如何操作,那都是你们的事情!” 又命令五香:“都给我轰出去!什么南街的,奚家的,都给我拿扫把赶出去!” 几个丫鬟登时纷纷拿起扫把笤帚,余鸳鸯母女与那奚家的媳妇登时面色一凛,脸上全都挂不下了。 第六十八章:下人该有的样子 “您几位没听见吗,都不清楚这是谁家地儿?赶紧走,再不走,要不要拿水让你们清醒清醒!” 菱枝从后面快步上前,亲自将门敞开了,她脸上还留着两道红红的巴掌印,嘴角都肿了。 “咿呀” 两扇门直直地打开。 院子里的清风吹了进来,门外同样森然,站着手执扫帚扁担的粗使丫鬟,两个系围裙的厨娘手握擀面杖、烧火棍。 每张脸上都是愤怒而狠辣的表情。 “大伙替她们掌灯——请吧,走好别摔了。” 菱枝没好气地赶人。 余鸳鸯母女身子紧绷站在屋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脸上都是又恨又气,小眼睛底下露出针尖暗芒。 可惜,向晚的灯火有些昏暗,非晚与西凉娴各自扭开脖子,朝旁边看去,根本熟视无睹。 那奚家的媳妇脸忽青忽红,却并不怕,鄙夷地拿手帕掩着嘴:“哟,没想到楚伯府两位姑娘这么厉害,连亲戚都赶。” 阴阳怪气地挑拨起来。 眼瞧着余鸳鸯母女又镇定下来,可门口的菱枝忽然冷笑地看过去,把奚家那媳妇看得浑身发毛:“你看什么?” “五香,扇她的脸!” 奚家那媳妇倒抽一口冷气,但五香不等她尖叫反抗,早已一把揪过那媳妇胸口的衣裳,左右开弓扇起耳光来。 打得那媳妇气也透不过来。 转眼已经十来个耳光吃好了。 五香手一松,奚家那媳妇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一屁股坐到地下,直愣愣地瞅着头顶如同铁塔般的五香,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你们、打狗还看主人呢!” 她嘴角都裂开了,说话漏风,抬起手来,发抖地指向五香,像这辈子永不能忘怀一般。 菱枝从容地走上前两步,袅袅地弯下腰来,指了指她自己脸上红红的巴掌印,然后冷笑着问:“看见了没有?” 奚家那媳妇不明所以,还怔怔地坐在地下。 菱枝冷嗤:“看来奚家下人是真不懂规矩——奚家没把你教好,主人没教好的狗,人人喊打!在我们这儿你敢非议主子,还挑拨离间,就是欠教训!” 奚家那媳妇双手垂下来支着身子,目光左右躲闪。 下人最怕在外给主子丢脸。 这事若传出去,她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而余鸳鸯也傻了眼,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她大约没想到自己甩出的那一巴掌,竟反过来打了奚家的脸。 菱枝慢悠悠地直起腰来,又丢下一句:“下人,就该有下人的样子!狗仗人势的时候,千万别狂得忘记了自己是谁。” 屋里晚风微凉,吹着奚家媳妇那张脸,吹不去脸上那抹火辣辣的红。 连奚家的人都吃了亏,余鸳鸯母女互相对视一眼,大约意识到大势已去,再无力挽狂澜的可能,西凉嬿竟上前亲手搀扶起奚家的媳妇,灰溜溜地回南街去了。 “亏我当她们是好的,可竟想踩着我们向奚贵妃投诚。” 西凉娴死死地扶着门框,眺望余鸳鸯母女与奚家媳妇丧家犬般模糊的背影,就快要消失在二门外,脸上不禁露出心寒的神情。 非晚回想方才,也不由鄙夷:“奚家绝口不提,全是通过余鸳鸯来教唆逼迫,真好算计。” 不料西凉娴一面去请贾医生给菱枝的脸瞧瞧,配些药来擦,一面却禁不住低头忧虑。 “你说姞妹妹举止出格,那奚辰朱会不会四处宣扬,带累我们的名声?” 双眸紧闭,竟灰心地落下两行清泪。 非晚观其情状,仿佛想到了什么伤心事,联想到近来西凉娴行止有异,眼下她都不用细想,登时猜到一个可能。 有且只有这个。 姐姐似对那煞星上了心! 如同有个焦雷打在头上,非晚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此时也只能打叠起精神,拿话开解,西凉娴这才渐渐平复了情绪。 谁知仅仅隔了一日,小韩氏忽然又派人来:“老太太叫你们马上过去,不要磨磨蹭蹭地。” 来人正是小韩氏屋里的秀南。 这么急? 非晚坐在妆台前梳头,手中正把玩着一件新梳子,闻言漫不经心地朝妆台上一扣,翡翠梳子“啪”一下发出清泠的声音。 “等着!没看见姑娘正在梳头?” 侍候在一旁的梦儿立刻驳回。 在非晚跟前侍候半载,梦儿虽然胆子没长,可牙齿磨尖了许多。 秀南见她这狐假虎威的模样,不服气道:“七姑娘,你不会让老太太等吧……” 可不等她说完,非晚通过镜子懒懒地瞥见,从八宝匣里捡出一支喜上梅梢的金簪子:“这只簪子打了几年了,我还没戴过,赏你吧。” 梦儿喜滋滋地谢过,双手接了,然后冲着秀南挑衅地一笑。 秀南登时面色变了变,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而非晚身后的碧莲瞧见,登时把头缩得低低地,只当没看见。 “碧莲,今儿换个桃心髻吧。” 碧莲连忙应是,接过非晚挑出的一支点翠步摇,步摇上的花朵镶嵌着翡翠的叶片,流苏下是晶莹圆润的东珠坠子。 非晚在镜中瞧见她微怔的神色,掩下眸底一丝冷笑。 又拣了一枚白玉梅翡翠的步摇出来,在镜中比了比,故意取舍不定地问她:“这两支步摇,哪支更适合我?” “姑娘戴哪支都好看。”碧莲低声细语,恭恭敬敬。 “梦儿,你来说说。” 梦儿立刻凑上来,接过两支步摇,认真地在非晚发上比了比。 “姑娘今儿这身衣裳,颜色较深,戴这玉梅花钗恐压不住颜色,还是点翠的这支好。” 非晚伸手将点翠的拿回:“说的好,那支你留着吧。” “谢姑娘恩典。” 梦儿喜得眉眼弯弯。 碧莲的脸垮了,却很快又恢复了温顺的样子,扑通跪在她脚下。 “姑娘,奴婢知错了。” 非晚慢条斯理“嗯”了一声,懒懒地摆摆手,这事就算过去了。 碧莲到她跟前也有段时日了,近来虽然事事留心,与大房一直互通有无,可显然对她们四房产生了畏惧之心。 对付碧莲这样的人,只能在不动声色间,让她畏服。 而此时秀南等候在一旁,一声都不敢吭,目光也在转来转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六十九章:贵客临门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非晚收拾妥当了,才起身悠闲地和西凉娴一起朝大宅走去。 不紧不慢进了萱晖堂,她扫了一眼。 果然余鸳鸯陪侍,红着眼圈站在小韩氏身旁,下面还有西凉嬿,想必是来向小韩氏与花如雪求助的。 不过今日的规模有点大。 不仅大房三房人都到齐,竟连西凉姝和桂宝泰也都在座。 满满一屋子人,却都阴沉着脸,俨然三堂会审。 四周下人们垂着头,屏气敛声。 上首的小韩氏虎着脸,见她姊妹二人进来,那冰冷的视线便一路死死地盯着,早已等得不耐烦。 “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祖母吗?” 连声音都似冒着寒气。 非晚打了个哆嗦,拿绢帕掩着咳嗽了几下。 “咳咳咳。” 小韩氏的脸裂开了。 “你、” 正要发怒,不料余鸳鸯急得拉着她手臂,低声下气地央告:“老太太,正事要紧。” 小韩氏换了换气,登时黑着脸训斥。 “不要得了个伯爵,一家子都成伯爵了,连奚贵妃都敢得罪起来。那可是皇上最宠爱的贵妃娘娘,呵一口气就能立刻叫你们的爵位化成水,你们俩都该学着南街,好好地捧着……” 话未说完,门外突然有下人回禀:“老太太,太太,三老爷叫人递消息进来,吴侍郎的夫人来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 就连非晚也奇怪,这没头没脑地,怎的又冒出个吴侍郎? “吴侍郎?” 小韩氏也是一头雾水,可视线刚落到花如雪,又很快调转头,换到对面客座。 桂宝泰皱了下眉头,突然眼前一亮:“是新晋升的工部侍郎。” 旋即含糊地解释:“原来的钱侍郎被降级了。” 说着,朝旁边的花如静觑了眼,花如静登时目光黯然,若有所失。 下人又紧跟着回禀:“三老爷请大姑爷前去招呼吴侍郎府上的爷们。” 桂宝泰登时腰杆一直,脸上扬起喜色来,连忙告退起身,大步而去。 他座旁的西凉姝登时由惊转喜,当下连问都不问小韩氏,便立刻起身:“母亲,快。” 说着,便春风满面地扶着花如雪,急急地前去迎候。 “吴侍郎夫人怎么来了?” 上首的小韩氏脸色微变,到底有些坐不住了,不禁露出一丝狐疑。 “难道是因为奚贵妃?” 花如静异想天开地说,又羡慕地朝余鸳鸯觑过去,瞳孔微缩,竟透出些许怯意来。 余鸳鸯面色一喜,有些不敢置信,目光亮了亮,心怀侥幸地朝门口张望。 小韩氏立刻郑重起来,抬头整理发髻衣饰:“快,快给我瞧瞧,要不要去换身衣裳?” 丫鬟们连忙奉承:“老太太威风沉重,就是老寿星本星了。” 小韩氏又叫人赶紧拾掇摆设,屋子里登时团团转起来,换花瓶的,吩咐下去换茶水的,又将穿戴寒素的丫鬟给赶下去,乱哄哄一阵。 而小韩氏换了一脸喜气洋洋,很有些扬眉吐气的模样,伸长了脖子等候着。 转眼只见软帘缓缓揭起,花如雪走在前头引路:“老太太,您快看是谁来了?难怪今儿清早,我听见喜鹊叫个不停呢。” “吴夫人,您小心脚下。” 后面西凉姝双手小心搀扶着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进来,那吴夫人珠翠满头,华服在身,慢悠悠地走进来,气度非凡。 “老寿星好呀。” 吴夫人笑盈盈地,略欠了欠身。 她有诰命在身,不过是看小韩氏上了年纪,如此已是格外敬重了。 “贵客临门,我这小破屋蓬荜生辉啊。” 小韩氏从妾侍扶正,根本没有诰命,她激动地起身下榻,颤巍巍向吴夫人行礼,吴夫人待她行了半礼,连忙上前搀扶。 “这半礼是您老人家敬皇上的,我不敢不受。” 吴夫人笑得如春风和煦。 小韩氏立刻让座,礼让了半晌,最后在小韩氏执意之下,吴夫人坐在了上首。 花如雪便领着花如静几个上去见礼,余鸳鸯特意站在近身,花如雪站得拘谨,竟略有些羞涩,笑呵呵地向吴夫人介绍。 “吴夫人,这是我们南街的太太。” 余鸳鸯连忙上前深深行礼:“吴夫人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 但似乎太过紧张,脸笑得有些僵硬,身姿也很不自然。 “哦,你好呀。” 但奇怪的是吴夫人却并没有特别多看她一眼。 这下,就连喜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小韩氏也愣了愣。 只见吴夫人的目光含笑看向下面:“老寿星,这几位是你家的姑娘们吧!” 小韩氏立刻又抖擞起来,连忙先将西凉媚唤过去:“媚儿,来,娇儿,你也来。” “哎哟,真正是老寿星会调、教人,西凉家的姑娘名不虚传。这一个个都跟水葱儿似地,我真是夸不过来了。” 吴夫人牵着她们手儿,细细端详,含笑问了些话,每个人分送了两枚金戒指做见面礼。 可目光最后却落在非晚姊妹俩身上:“这二位是……” 非晚与西凉娴站在地下,一直没有被小韩氏叫到。 小韩氏这才淡淡地道:“你们俩也来见一见吴夫人。” 非晚跟着西凉娴上前,盈盈行礼。 西凉姝在旁边察言观色,见小韩氏没有介绍的意思,大约觉得不妥,于是笑道:“这是我家五妹妹和七妹妹。” 原本打算含糊支应过去,不料吴夫人抬眼,竟拉着她们的手细细地打量。 “我瞧这形容身段,难道就是嘉楚伯府的两位姑娘?” 她问的是小韩氏。 小韩氏忙欠身笑笑:“正是我那两个不才的孙女,让吴夫人您见笑了。她姊妹俩受了些风寒,还未好全。” 西凉姝连忙道:“五妹妹七妹妹,老太太已经派人替你们请医生去了,你们回去好生将养着,后面几日的请安也都免了吧。” 非晚与西凉娴正要告退,吴夫人却露出慈祥的目光,紧紧拉着她们不放,眼睛竟舍不得移开一般。 “哎哟哟,这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了。怪道外头人人夸赞,今儿一瞧,只后悔我竟来得迟了。” 一语落下,满屋寂静。 竟似落针可闻。 不说小韩氏的脸抽住了,余鸳鸯被撇在一旁,这下就像脸被人突然重重霍了一巴掌似地,别提多难堪了。 第七十章:来了一个又一个 让非晚感到意外的是,吴夫人竟笑容可掬地摘下腕上的两个翡翠镯子,竟不由分说给她们姊妹戴上了。 一人一个。 “这镯子原是去岁我家老太君寿辰,夸我孝顺懂事,赏我的,说是她老人家压箱底的宝贝。” 言语之间,竟全是对非晚姊妹的看重。 非晚低头瞅了眼手腕上沁凉的镯子,碧色清透,如一汪寒潭清水,似要滴出来一般的。 这翡翠贵重。 但非晚不紧不慢,款款欠身。 “谢吴夫人。” “这两个丫头,怎受得吴夫人如此大礼?” 陪座的小韩氏吃了一惊,扭头瞅了眼西凉媚,却只凄凉地收到两枚金戒指,心中登时不是味儿。 只是吴夫人是贵客,身份比她尊贵太多,于是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压着愠恼轻斥非晚姊妹:“你们俩怎的如此不醒事?” 非晚在人前也不好怼她。 好东西她们有的是,首饰匣子里随便翻翻也能找出几块这般成色的。 母亲生前留下一对翡翠镯子,成色比这个好,还比这大了一圈,另外有串翡翠项饰,上面的数珠儿有一百零八颗,那才压手呢。 但这显然是贵客给的面子,小韩氏也不怕失了主人家的体面? 非晚轻抬葱指,便要依言顺从地摘下。 吴夫人不免急了,立刻伸手过来阻止。 “快别动。” 一面爽朗笑说:“老寿星见外了,当年我与嘉楚伯夫人也有数面之缘,交往甚笃,只是未曾见过这两个女孩子,今日一见,方知可怜可爱的紧。” 非晚细细地打量着吴夫人的眉眼,只见她身材高挑纤瘦,容貌出色,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格外精神,瞧着就是爽利之人。 她登时想到这位吴夫人的来历了。 吴夫人的相公原是钱侍郎手下的工部郎中,一直被压得死死地,好处拿不多,却经常替钱侍郎背锅。 前世这一年的夏天,江南暴雨引发洪水,冲垮堤坝,御史台最后查出是工部贪污了工程款,造成堤坝年久失修,那位吴大人在狱中畏罪自尽。 可令人意外的是锦衣卫查封吴家,却没有搜出多少银子。 而这位吴夫人最后竟委身钱侍郎,做了妾侍,可一年之后却发生钱侍郎被刺,差点送命的怪事,对钱侍郎动手的就是吴夫人。 这是前世西凉媚嫁进钱府之后,回来当故事讲给她们听的。 就在小韩氏再要再推辞时,帘下又有人报:“禀老太太,太太,长宁侯夫人的轿子到二门了。” 只见小韩氏眼睛一眯,表情更疑惑了。 “是哪家?” 下人又道:“是长宁侯府。”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花如雪母女像被电击到一般,惊得立刻又站起身,匆匆前去迎接,须臾,母女二人左右扶着一位妇人,有说有笑地进来。 吴夫人的表情有些着急,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当着许多人不好开口的样子。 见那妇人进来,便立刻起身,过去问候。 此人应该就是长宁侯夫人了。 非晚瞅着长宁侯夫人,几乎掩饰不住笑意。 长宁侯夫人比吴夫人矮了半个头,长相还算秀美,但穿戴得十分讲究,一身织金缎的云锦,却是稳重大气的石青底色,气势逼人。 仿佛不是来窜门子的,而是来朝见的。 长宁侯府是本朝八大勋贵之一,根深叶茂,在朝中颇有些势力。 于是自然推长宁侯夫人为首,而小韩氏又往后退了一个座位。 “你们四房的姑娘,是哪两个?” 长宁侯夫人被众星拱月,忽然环视左右,慢条斯理地问起。 她这一问,紧紧围绕在眼前的人立刻让出一条通道来,通道那头静静地立着两个女孩子。 只见她们疑惑地对视一眼之后,缓缓上来见礼。 “是你们啊。” 长宁侯夫人不冷不热地漫应着,啜了口茶,淡淡地抬起眼皮。 花朝节那天,她那宝贝小儿子从惠河回来,口中念念不忘嘉楚伯府的两位姑娘,尤其是小的那个,跟她蘑菇了两日,从早上眼睛睁开,说到晚上打更人出来,非逼着她来提亲不可。 她也是被打败了。 无奈只得亲自来走一趟,不过是打算走个过场,看看是到底是哪个小妖精将她宝贝儿子的魂都给勾走了。 可这一抬眼,不料只觉眼前一亮,眼睛像被洗过一般。 乖乖! 她目光定定地落在那个小的身上,甚至忘记咽下口中的茶水。 看着这张脸,一股仙气扑面而来,明明是处子的沉静,可莫名有罕见的威仪散发出来,再细瞧,又仿佛没了。 若隐若现。 一身孔雀蓝的素纱衫裙,配以奢华的点翠珠钗,衬出娇嫩青涩的雪肤花貌,不慌不忙的样子,不是那种精于世俗的老练,而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从容。 长宁侯夫人暗发感慨。 看过那么多名门闺秀,这等不同凡响的人品相貌,还真是独一份的。 果然传言非虚么! 长宁侯夫人缓缓地将茶水咽下,目光移向大的那个,不服气地想寻找一丝宽慰。 然而她再次呆住了。 大的这个虽然没有小的那般出色,却生得秀雅干净,身上有股清傲的书卷气。 也不是她能具备的! 而且人家穿着湖绿色的衫子,杏色纱裙,乍一看低调无华,在人群之中毫不出色,但那衣裳虽素,却色泽鲜明,质地匀柔。 是辑里湖丝! 长宁侯夫人倒抽一口凉气,不料却被刚咽入喉中的茶水呛到了。 “咳咳咳,” 这是多少权贵想弄都弄不到的衣料,人家却日常穿在身上! 长宁侯夫人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们俩还不退下?” 小韩氏只当非晚姊妹俩哪儿让长宁侯夫人觉得不舒服了,立刻呵斥她们。 吴夫人连忙起身,将非晚姊妹俩拉到身旁。 长宁侯夫人连连摆手,却咳得说不出话来,她从来自负美貌,又嫁得豪门权贵,骄傲半生,自诩这世间比得上她的女子应该没有几个了,可没想到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正羞愧失态,不料忽然听见帘外有下人回禀:“老太太、太太,又来了一位夫人。” “什么?”小韩氏扭过头去,“是哪个府上的?” “说是礼部柳大人府上。” 西凉姝惊讶得眉毛都挑高了:“柳尚书府上?” 第七十一章:提亲 柳夫人走路蹒跚地进来,似垂垂老矣,头发都花白了,不过精神看着尚好,面色红润,嘴角噙着微笑。 柳夫人是一品诰命,身份比长宁侯的二品侯夫人还要尊贵,这下,就连长宁侯夫人也得让位。 小韩氏只能再往后靠,挪到了第四位。 望着一屋子的诰命夫人,小韩氏脸上微微含笑,却又几次合不拢嘴,心里乐开了花。 今日这等巅峰阵容,她还是人生头一回遇见。 感觉既新鲜,又振奋。 这往后在亲戚朋友见面之时,够吹个几年了。 她坐直了身子,美滋滋地想。 可柳夫人等众人拜见过后,送给姑娘们的见面礼倒是没有搞特殊,可却仍然点名要见非晚与西凉娴。 小韩氏脸色阴了阴,便是心下不肯承认,其实也早就明白过来,眼前这些高高在上的诰命夫人,竟都是冲着四房这两丫头来的。 “你们姊妹都上课去吧!切莫耽误了功课。” 她挥了挥手,借着由头将女孩子们都支了出去。 盯着非晚与西凉娴消失的背影,小韩氏这才觉得胸口不气闷了。 小韩氏不自在的模样,全都落在主位的柳夫人眼中,她脸上淡淡地笑着,不动声色说:“早就听说贵府的姑娘们都习字读书的,今日一见,方知好教养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女红之外,家中请了个先生,也学些四书五经,唐诗宋词都来得。就数四丫头媚儿最聪慧,背的文最多,做的诗也是又快又好。” 小韩氏登时便来了精神,眉花眼笑地说。 吴夫人立刻接了话道:“说到读书,我家儿子不行。” 柳夫人意外:“何出此言?” “明年参加会试都是学里先生逼的,他自己心里却还想去江南游学,说什么要多长些见识,笔下写出的文章方不死板迂阔。”吴夫人摇头叹道。 小韩氏不免心头失落。 她好不容易想夸四丫头,吴夫人给接到旁的地方去了! 可不料柳夫人不加思忖地点了点头,还盛赞:“这孩子倒不是死读书的,但既然先生建议,必定是有真才实学的。” 吴夫人脸上浮起些许得意,接过西凉姝亲手奉上的糕点,口中谦虚。 “我倒是盼着像他爹爹多些,男孩子要沉重些才好,他有时还在家中练习武艺,说什么强身健体,日后方可报效国家,为皇上效力。” 长宁侯夫人见她炫耀,不由翻了个白眼,她从来便不肯输于他人,当下掩嘴笑说。 “我家那幺儿读书还算一般,只是在国子监里上学,几位夫子都说他貌若潘安,说什么日后会试,只怕还是未来钦点的探花呢!” 又道:“将来分家出去,我们家旁的没有,这田庄铺子宅子,京城的,京畿的,江南的,江西的,总之多分给他些,也够一辈子嚼用了。” 果然力压吴夫人,将她说得面色黯淡下来。 长宁侯夫人抖擞起来,骄傲地拂开花如雪递上的茶水。 “我不喝龙井,只喝洞庭春,府上恐怕没有,今儿来时我带了两罐子,给老寿星尝尝。” 这是刻意抬举了。 小韩氏终于又心花怒放起来。 柳夫人为人温和,没有架子:“老寿星比我大两岁,身子倒是硬朗的紧,人瞧着也年轻。” 小韩氏抬手摸着脸,有意叹道:“都是孩子们孝顺,不让我操心。我那大孙女常回家来瞧我,吃的用的穿的,什么都想得周到。四孙女更是乖巧得紧,日常伴着我说说笑笑,不离左右,是我的开心果儿。” 她本想将话题再次引回西凉媚身上,可不料柳夫人却完全没有顺着她的意思。 “要说我孙儿多,孙女儿却稀罕,我方才见嘉楚伯府那两个孩子,真正好可怜模样,我若能做她们的祖母,睡觉都能笑醒。” 吴夫人自然也在揣度柳夫人与侯夫人的来意,侯夫人再明显不过了,就是她的竞争对手。 柳夫人的用意却还看不出。 因此她连忙笑着接话说:“可不是?皇后娘娘那一日和我提过,说瞧着嘉楚伯府两个女孩儿生得单薄,若不善待,实在说不过去呢。” 但她并未注意到,站在一旁殷勤侍候的花如雪,登时脸如苦瓜,挎了下来,便是小韩氏也有些不乐。 长宁侯夫人坐在小韩氏对面,见状卖了个乖,忙道:“府上的屋子倒建的高大敞亮。” 小韩氏听见奉承,忙堆起一脸愉悦,含笑道:“不过有片瓦遮风挡雨罢了,怎么能跟各位府上比?都是大房她们孝顺,每年都给我修缮,事事以我为先,真苦了他们了。” 谁知吴夫人又立刻笑说:“我听说嘉楚伯府二位姑娘眼下住的简陋,也不知皇上怎么就知道了,工部精挑细选了几栋宅邸,皇上都不满意,意思是要新建一所府邸安置呢。” 吴大人是工部侍郎,吴夫人知道的自然比旁人要多。 长宁侯夫人登时露出惊喜之色,却又不好十分表露出来:“那如此岂非要拖到明年?” 柳夫人熟知世情,“嗐”了声道:“怎么会,这世上还有工部办不成的事?最多晚个半年。” 小韩氏:…… 好不容易话头落到她身上,她想夸夸自家亲孙女亲儿子,却又被岔了开去。 小韩氏暗中瞪了吴夫人一眼,可却只得露出一脸假笑,笑了半日脸都酸了,心里像打翻了盐缸,又苦又涩。 柳夫人抿着嘴笑笑,见时间差不多了,于是掀起眼皮,单刀直入道:“不瞒老姐姐,我今儿来正是为齐安郡王提亲来的。” “齐安郡王?” 小韩氏浑身一震,浑浊的眼睛发直,木讷得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和齐安郡王那样的皇亲扯上关系。 还是西凉姝机灵,立刻堆着谄媚的笑,问:“不知齐安郡王相中了我们家哪位妹妹?” “自然是嘉楚伯府的二姑娘。” 柳夫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将深深的嫌弃尽力掩藏。 “嗐,其实我算什么呢?郡王本来打算让宗亲出面,来向老姐姐提亲,可临时又反悔了,说若是宗亲到贵府上来,拿腔拿调地,倒不像是来提亲,而是端着威风来压人了。这提亲要的是诚心诚意,仗势欺人算什么呢?所以这才找我来说项。” 此言一出,长宁侯夫人与吴夫人登时沉默了。 齐安郡王与宗亲关系亲近,若是这一回柳夫人来提亲,小韩氏不答应,那下一次,便是宗亲出马了。 这让她们还怎么提? 第七十二章:扇她一个耳光 西凉大宅,前院。 桂宝泰走路都在飘,脸上写满春风得意。 先是迎来吴府的大爷,因陪着吴夫人到访,新任工部侍郎对他而言已是大人物了。 他陪着小心,可吴家大爷虽然年轻,却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旁敲侧击,就是打听不出来意,好在还有大宅的三老爷西凉纲做陪,倒也不至于冷场。 可紧接着竟来了长宁侯府的大爷,骑着高头大马,人也生得魁梧,衣着光鲜,瞧着便是价格不菲,若不出意外,这妥妥地就是日后的长宁侯了! 这种人物,平时见面都是他认得人家,可人家却不认得他! “您慢些,我扶着您。” 碰一碰人家的衣角,那都像沾了光一般! 桂宝泰亲自扶人家下马,引进大门,又亲自下去指挥茶房烧水,亲手斟了茶奉上去。 “茶来了,您慢些喝,烫嘴。” 人家却拿眼角看他。 桂宝泰毫不在意,这权当作是赏赐了,他笑呵呵地望着眼前,来头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体面。 不过这位侯府大爷的脸色比较沉重,桂宝泰没摸准他脾气,一时也不敢乱说话,可这人坐了坐,忽然使了个眼色给他:“贵府上可以随便走走么?” “自然。屋里闷,我来带路,这边花园子极大,比宅子也不小了,若不认得一时真容易走迷路的呢。” 桂宝泰连忙跟上,三步并作两步在前头弯腰引路。 两人走去茅房放了水,桂宝泰便领着侯府大爷在花园子里赏玩。 侯府大爷却有些心不在焉,没走几步便站住了脚,只问起方位来,又指着西北角方向问:“那边又是什么地方?” “那是四房。” “就是那个死在任上的西凉缙家?”侯府大爷凝神细听,翘首望个不住。 桂宝泰听他声气有点不对,似对四房不喜,立刻轻声道是。 长宁侯府的大爷又紧接着追问打听:“那四房可有两个女孩子?” “是两个。”这就问得更细了,桂宝泰登时留了心眼,点点头,“只是我岳母每每诉苦,说难相处的紧,回来之后这宅子里没片刻安宁。” 果然侯府大爷立刻扭过脸来,若有所思地问:“何出此言?” 桂宝泰心中一动,眼珠子骨碌转了几下,连忙请人往亭子里坐,仔细觑着侯府大爷的脸色与神情,却见人家虽迈步往亭子里走去,却慢腾腾地似在等他。 当下心中有了计较。 “我岳母一番好心好意,见她们从南边回来,身边没有几个侍候的人,便难免心疼她们,想多加照拂,于是一气拨了四个丫头过去给她们随便使,哪晓得人家嫌丑,不要,其中一个给退回来了。” 绝口不提绿茶不敬之处。 只摊着手,摇头苦笑。 “我岳母没法子,只能赶紧四下托人,最后好不容易将她乳母寻了来,好说歹说,又许下诸多好处,她乳母才答应回来,就给她们送了过去。 “谁知一见面,不由分说就给了她乳母一个耳光,把老人家都打懵了,委屈得什么似地,到我岳母跟前哭诉,我岳母只得好生安抚,死活给留下了——您说,这叫什么事?” 桂宝泰便替花如雪直叫屈。 花如雪并没有告诉桂宝泰王嬷嬷的为人,还有事先已被她收买了。 世人都待乳母不同,因为身份不一般,似仆非仆,情分与功劳都不小。 一般人家对乳母都颇给体面与尊重。 打乳母这样狠辣的行为,在外人看来,自然是姑娘家的不是。 果然说得长宁侯府大爷脸上有了怒容。 “不过是两个无依无靠的孤女,除了这家里,还能往哪里去?” 说着露出轻蔑的神情。 桂宝泰垂头叹息:“我岳母心肠软善,一直将她们当自家人看待。” 长宁侯府大爷冷笑:“给了四个丫头服侍还嫌弃退回,你们还真好心,都是惯的。换作是我,早一把掌扇过去,让她们知道怎样做人了。孤女就该有孤女的样子!” 桂宝泰深以为然地摆摆手:“赵大爷,一言难尽啊!她们年纪小不懂事,又爱挥霍,一气买了二三十个下人,花了六七千两银子。” 赵大爷便愣了下,幽幽地问:“莫不是把存着的嫁妆银子都花掉了?” 桂宝泰听着这问法不对:“她又爱赌,听说回来的时候在码头上,赢了几个钱。” 赵大爷便不以为然,反而唇角露出讥笑。 “不过是侥幸罢了,她们能懂什么门道?要说幸亏是赢了钱,若是输了,怕是得卖身呢!谁不晓得便是常赌之人,出入赌坊,把底裤输掉的都大有人在。“ 桂宝泰得意地将眉毛一挑,眼睛里都是笑意,却也不好再往下说,于是换了话题:“还总哭个没完,见人就哭,像谁给了天大的委屈她们受似地。” 哭! 是男人最忌讳的事情。 哪个男人喜欢整日哭哭啼啼的? 在耳朵边烦都烦死了。 那赵大爷一听,脸上更添几分厌恶,锁眉瞠目道:“你们家老太太倒扛得住,老人家年纪大了,通常都避讳的。就该让她们打哪儿来滚哪儿去。” 可正在这时,忽见一名下人急急忙忙地跑来:“三老爷叫我来回赵大爷和大姑爷,长宁侯府的二爷来了。“ “呀,是令弟来了吧!您请这边走。” 桂宝泰心下已猜出了几分,不由心头乱跳,一时情急去看这赵大爷的脸色,果然赵大爷听见,早已眉头拧起来。 只“嗯”了一声。 桂宝泰这才心下稍安。 引着赵大爷匆匆回到前院,只见有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站在院子里,赵大爷一见,便抢步走过去,拽着袖子将那年轻人拉过一边,疾言厉色地轻斥。 “你来做什么?” 那年轻人红着脸,反手将他拉住:“大哥,我心中着急嘛。” 赵大爷甩开手,冷笑:“急什么?这会儿我比你还急!” “你急什么?” 赵二爷愣住了,目光之中竟含着戒备。 “你怎么就事先不打听打听?将母亲与我诓骗来替你提亲,那样的女子能要?娶回去简直晦气!” 赵大爷见他误会,不由背过脸去,生气得声音都抬高了不少。 赵二爷脸白了白,赶紧上前一步:“怎么会?我瞧着她甚好。” 第七十三章:不是大人你让我出来的吗 瞅着自家弟弟一副涉世未深,感叹侯夫人将他保护得太好了,赵大爷不由嗤笑:“你还是太年轻,她约摸脸是长得不错,可你娶的是正妻,不是妾!” “大哥,人家好端端伯府嫡女,怎可让她做妾?” 赵二爷像被重拳迎头痛击了一般,都懵了。 “哼,要依我,那样的女人给你做妾都是抬举了她!” 赵二爷一腔热火被浇了个透心凉,被训得倒抽凉气,一时噎得找不出话来反驳:“大哥,你不要这样,许是你误会了。” 桂宝泰也不愿意上前做小人,于是在站在阶下等他二人说完,将二人的争论听得分明。 可就在此时,忽然听说礼部尚书柳大人的孙子来了。 桂宝泰虽不知何故,却登时惊喜过望,那可是他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今儿是天上掉馅饼了吗? 慌忙与侯府这兄弟俩告了声失陪,便火急火燎一般,迈开大步,赶着前去大门迎接。 柳二爷被迎接到院子里,忙上前与侯府两兄弟招呼。 “柳二,你怎么来了?” 侯府大爷是认得的。 “今儿可巧了,怎么在这儿遇见你们兄弟俩?” 却见侯府兄弟俩皆面红耳赤,柳二爷惊讶极了:“你们这是在吵什么?” 侯府大爷觑着他兄弟冷笑:“他呀,怎么劝都劝不听,不知中了什么邪,竟嚷嚷着非要娶那个没爹没娘的丧门星不可!” 柳二爷登时愣了愣,淡淡地问:“是哪个没爹没娘的?” “还有哪个?就是他们四房那个最小的丫头——那个大的送到月指挥使府里,谁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如今人家月指挥使可没有提过亲,没说过半句要娶的话。” 又问柳二爷:“你怎么来了?” 柳二爷面色一冷:“齐安郡王托我们来办事。” “你们?”侯府大爷朝他身后望去,后面却空无一人,“还有谁?” “我祖母。” “柳二哥,郡王叫你们来做什么呀?”侯府二爷陡然警惕起来。 “代他做媒,向嘉楚伯府的二姑娘提亲。” 赵二爷急了:“什么?” 赵大爷却惊到了,张了张嘴:“郡王没事吧!” 柳二爷高高在上地斜睨过去,那漠然的小眼神仿佛在说:傻逼,谁理你。 赵大爷此时窘迫,眼角阴阴向桂宝泰看过来。 这下,桂宝泰吓得人直往后缩。 此时觉得人高马大地太显眼,不好躲藏! 只是赵二爷也不知道是真想不明白呢,还是着急心爱的人被抢了去,他就紧紧追着柳二爷问:“郡王爷真的看中了嘉楚伯府的二姑娘?” “一家女百家求,这不是正常的吗?” 柳二爷瞅着赵二爷赤子心肠,不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事实上他们在过来的路上,同时遇到六七家也正在往这边赶。然后他祖母柳夫人暗示是去西凉家提亲的。 人家这才知难而退了。 否则,今儿才叫真的热闹。 “你也别气馁,万一她们家觉得郡王身份太高,她们配不上呢?” “她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孩子,我真的很想娶她呀。” 赵二爷喃喃地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赵大爷见了有点不忍心。 但几乎毫无疑问,齐安郡王已经是稳拿的了,柳夫人出马说成亲事,似乎并没有什么悬念。 可就在此时,门外忽然鼓乐齐鸣,如从云端而降,声音振聋发聩。 “这是?”赵大爷竖起耳朵。 “宫中来天使了。” 柳二爷惊得一拍大腿,立刻从院子往外跑,众人也都面皮一紧,在后头紧紧跟上。 桂宝泰正不知何故,面色不定之下,连忙叫三老爷往里面报信。 忽然听见外面直嚷嚷:“圣旨来了!有圣旨!” 桂宝泰喜得腿发软,扑腾地冲到那内侍跟前:“大人,不知皇上有何旨意?” “大喜啊!快请老太太出来接旨。” 内侍双手高高捧着件黄金卷轴,昂着脸,面含微笑。 桂宝泰得了准信,不由狂喜:“快,快往里禀报去。” 须臾,就看见花如雪花如静等人全部都出了二门,中间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小韩氏。 小韩氏满脸激动,浑浊的双眼惊喜地散发出星星般的光彩,眼含热泪,走得又快又急。 后面跟着柳夫人、长宁侯夫人、吴夫人等人。 内侍目光温和含笑:“哦,老太太到了,那我们开始吧,请老太太跪下接圣旨!” 小韩氏便喜洋洋领着众人跪下,片刻之间,全部乌压压地跪了一地。 春风温暖,静静地吹拂着大宅,就连日头也和煦地照耀,显得喜气洋洋地。 内侍尖细的声音抑扬顿挫,格外悦耳动听,高高飘荡在大宅的上空,传遍每个角落。 “嘉楚伯西凉缙生母明氏听旨……” 小韩氏以为自己听错了。 所有下跪的人原本全都低着头,面含微笑,竖着耳朵等待欢呼,但是当听到第一句时,却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数百道疑惑的目光射向宣旨的内侍,内侍突然感觉脸上一寒,后背一凉,渐渐地读不下去了。 “都怎么啦?” 他露出威严的目光,厉声斥责。 “大人,您宣读的是明氏?” 吴夫人响快地问。 “是啊!” 内侍尖锐地回答:“难道咱家还不认得字吗?” “可这位是嘉楚伯的嫡母韩氏啊。” 长宁侯夫人好笑地说。 内侍猛地一低头,又去看圣旨上面的字,然后盯着小韩氏,突然变了脸,冷冰冰地质问:“你不是明氏?” 小韩氏颤抖:“我不是。” 内侍鄙夷地逼问:“那你出来干什么?” “不是大人你让我出来的吗?明氏在那边四房……” 小韩氏憋屈啊,有苦说不出,脸上立刻露出委屈的神色来,如同苦瓜。 “少啰嗦,你既不是明氏,那么明氏在哪里呢?叫她出来接旨,还不赶紧的?快!” 内侍不由分说地打断她,竟露出一副浪费表情的怨恨。。 小韩氏摇摇欲坠。 等待的过程令人困惑,柳夫人不解,扶着柳二爷慢慢起身,向内侍问道:“那明氏不过是姨娘,传旨叫她出来是做什么? 谁知那内侍闹了个乌龙,当下翻着白眼,没好气地说:“这都是皇上的意思!甭管她是姨娘还是嫡妻,哪怕她是个奴才,只要皇上封她诰命,柳夫人,您也管不着,你说是不是?” 第七十四章:明宜人 “来了,来了。” 小韩氏抬眼望去,在窒息了很久之后,不远处终于出现明氏那圆滚滚的身形,健步如飞地走过来,仿佛来救火似地。 明氏身后还远远地缀着四房那俩姊妹,以及一众丫鬟。 看着她们走在杨柳依依的春风里,身旁那些浅浅淡淡的嫩绿,春意盎然,此刻也都像在和她作对似地,散发着不怀好意的嘲讽。 内侍也伸长脖子看过去,却见来的不似大宅花枝招展,望过去一片清爽养眼,他这才面色稍霁。 可明氏到来后,却迟疑地停留在人群后面,内侍立刻招招手,像招呼小猫似地:“过来,到跟前来。” 明氏这才穿过众人让开的一条通道:“大人,您叫的是我?” 内侍打量了明氏两眼,谨慎地问:“老人家,你就是明氏?” “是,大人,我就是。” 明氏慌忙侧着身子福了福,礼数竟还算周全。 “好好好,明氏,赶紧地,皇上赐圣旨了,跪下接稳了。” 内侍客客气气地说。 看着明氏在四房两姊妹的搀扶下略有些吃力地下跪,竟然不再露怯,而且还没有失礼,反而被赶去后面的小韩氏,脸都白了。 内侍刚刚对她疾言厉色,如今对一个老姨娘却是和颜悦色,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皇上要给明氏一个姨娘诰封! 她虽看不见前头柳夫人长宁侯夫人等贵妇人的脸,可不必猜也能知道,自己今日颜面扫地,怕是要成为满京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耳边传来内侍尖声宣读圣旨:“嘉楚伯西凉缙生母明氏接旨了……” 明氏禁不住开始抹泪。 众人竖着耳朵,脸上全写着无法置信,小韩氏尤其听着刺耳。 她死死盯着排在跟前的明氏,眼中充满愤恨。 这几十年来还是头一回,如今连明氏都抢在她的跟前去了! “……丕昭淑慎,七诫娴明、三迁勤笃、慈教有成,兹以覃恩,封尔为宜人。 圣旨宣读完毕。 满院静寂。 竟然是五品宜人! 小韩氏气得大口喘着粗气,这是她一辈子的梦想,也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明氏谢恩之后,高举着两个粗短的手臂接了圣旨,却仍跪着没有起来。 “明宜人,你有什么问题?” 明氏肥肥的手指摩挲着手中明晃晃的圣旨,若有所思地问:“大人,等我百年之后,能否与我家老太爷葬在一起?” “这个咱家不懂,要问礼部了……”这突如其来的质朴一问,让内侍颇有感叹,转了转眼珠子,慢条斯理地回答,“不过皇上都给您面子了,还有谁敢不给?” 小韩氏惊得从地下直跳了起来。 望着明氏那哽咽到不能说话的体形,她眼睛都快滴血了。 得寸进尺! 小韩氏挂着脸,一股怒火在体内乱窜,快要发疯。 她跳起的动静却让内侍注意到了,神色不悦地望过来:“怎么,你在嫉妒?” “没、没有。” 小韩氏神情一凛,憋屈得脸上火辣,膝盖软了软差点又跪倒。 幸好旁边花如雪在,可花如雪脸上也像被狠狠扇了记耳光似地。 她堂堂西凉大宅的大太太,威风八面,却在不久前失去了诰封,可如今一个老姨奶奶,低贱了一辈子,到最后竟封了宜人! 以后老死了,她还得拜她! 若不是旁边还有西凉姝扶着,花如雪也难站稳。 “大太太,你可别再晕了,上回藐视皇后娘娘,这一回,你还想藐视皇上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暗含讥笑,越过众人向她扑来。 而内侍冷眼扫过,花如雪感觉浑身冰冷,她又被记了一笔! 是四房的丫头。 被金汁烫伤的那个! 那丫头眼底,似沁了毒一般,对她恨之入骨。 红叶站在不远处盯着花如雪,她天天痛得苦不堪言,整日整宿地不能入睡,若非主子请来良医,人参肉桂不要钱地补着,她根本撑不住。 可即使痊愈,现如今身上还留下丑陋的疤痕! 让她每到深夜,看到这些,便感觉无比自卑。 痛消失了,恨却没有! “老太太,地下凉,您快起来吧。” 非晚与西凉娴扶着明氏起身,此刻卫大英早就准备好了茶水点心,还有沉甸甸的荷包,不着痕迹地塞入内侍怀中:“大人,委屈您移步,不如去咱们四房坐坐吧!” “好啊,那走吧!” 说着,内侍含笑对明氏客套:“老太太,二位姑娘,你们请走前头。” 内侍一口一个老太太,却是对着明氏! 小韩氏遥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恨得万爪挠心,她前头已经排了个嫡妻,占了正位,现如今这个大胆贱婢也想抢风头! 她又不由一阵心虚,眼角觑着柳夫人她们。 柳夫人自然心头不快,皇上这道圣旨其用意也不必猜了。 刚刚都已经说成了,这下好了,全都是白费功夫,浪费她许多口水,反而要去巴结这明氏了。 于是冷哼一声,扶着柳二爷走了。 长宁侯夫人与吴夫人也都砸出味儿来了,当下端起身段,连道别都免了,一甩绢帕,各自离去。 将小韩氏一辈子的骄傲踩得稀碎。 小韩氏实在不敢去看下人们的目光,不由一头栽倒。 “快,快扶老太太回房。” 花如雪西凉姝等人黑着脸,登时乱成一团。 可下人们嘴终究是堵不住的。 有人意味深长地问:“那咱们府里不就多了一个老太太?” “可那是那边四房的呀。” “你没瞧见这圣旨恭恭敬敬地摆放进祠堂?这往后是要享受子子孙孙的香火拜祭的。” 有人好笑:“励志啊!老姨奶奶在老太太跟前摇头摆尾几十年,如今身份互换,从此老太太反而要向老姨奶奶行礼了!” 有人唯恐天下不乱:“以明氏那个泼辣的脾气,再有诰命傍身,简直如虎添翼。以后老太太可就……” “你们怎么还在老姨奶奶的?人家现在是诰命,比萱晖堂还要硬核!该改口叫老太太了,不然就是对皇上不敬,要杀头的!” …… 赵大爷望着翩然远去的一道背影,眼睛直勾勾地。 方才那惊鸿一瞥,高傲、冷淡却勾魂。 真是回味无穷。 浓密的乌发梳得油亮,逶迤垂在腰间,衬出水蛇纤腰,令人血脉喷张。 好细小腰! 只是忽然下巴一紧,低头却见他兄弟赵二爷正捏着他腮梆子,昂头目光凶狠地问:“哥,你在看谁?” 赵大爷陡然后背一凉,这还是亲兄弟吗? 可口中仍喃喃问:“那是谁?” 赵二爷顺着他的目光:“那是嘉楚伯府的大姑娘。” 说着,心虚地松开了手。 余鸳鸯呆立在原地,听完赵家兄弟对话,简直失魂落魄。 为什么她的女儿就没有人要? 奚贵妃、不,奚辰朱不闻不问,态度简直是随意! 一顶小轿! 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怎么落到了她宝贝姞儿的头上? 第七十五章:鄙视 “姑娘,南街的大姑娘来了。” 都这样了,南街怎么还有脸来? 一清早,书屋的窗户半开着,窗外鸟儿在枝头打啼,非晚将笔在砚中蘸了蘸墨:“何事?为什么不去见姐姐?” 丫鬟在书桌前,瞅着非晚面前摊开的书和纸张:“大姑娘不见。正礼佛做早课呢,大姑娘说拜菩萨不是光嘴上说说的,做人就该多积阴德。” 非晚淡笑,目光瞥向门外,只见廊下风吹起一角衣袂,就知道是西凉嬿。 “就她一个人?” “是。” 非晚会意,余鸳鸯舍不下老脸,西凉姞是没脸来。 她提笔慢慢地写字,口中吐字清晰。 “那请她回去吧,若有什么事的话,改日我去南街拜访。眼下我也不得空,抄书都来不及了呢,回头该挨师兄骂了。” 先前用叶倾淮的《诗经》烤暖,叶倾淮却没打算放过她,罚她亲手抄写一本还给他。所以呢,非晚故意到的很早,在这里苦哈哈地埋头抄写《诗经》。 “晚姐姐,”门口突然闪现西凉嬿的身影,脸上一道红一道白,带着气进来,来到非晚跟前,话在喉咙口转了两转,似乎又改口了。 “先前是我娘与我不对,今儿我是来道歉的。” “何须如此见外?” 非晚不在意地说。 西凉嬿登时脸色一白,人也定住了,似乎不知该如何往下说才好。 非晚再不理会。 大前天被赶出四房,昨儿个余鸳鸯便让小韩氏叫她们过去,那三堂会审的架势,怕是想找回场子吧! 可惜又失算了。 恐怕奚家根本就没有把他们当回事儿,不过是南街一厢情愿,自以为抱上了奚贵妃的大腿。 眼下一时半会儿,见巴结不上奚家,又怕得罪死了她们四房,就想请求原谅? 偏又拿不出半分诚意! 正在此时,屋外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转眼西凉媚几个进了屋,身后丫鬟们手中都捧着鲜花嫩柳。 西凉娇笑嘻嘻地:“过来的路上在花园子里掐了一把花,来,七妹妹快来挑些,回头给五姐姐也送几枝过去。” 西凉媚眼尖,看见西凉嬿:“咦,你怎么也来了?” 西凉娇也扭过头来,好奇笑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姞妹妹没来?” 西凉嬿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却狡猾地说:“晚姐姐说原谅我们了。” 非晚目光闪过一丝狡黠,一脸正色。 “你不要会错了意。 “那桩旧案,工部主事姜家死了十六口人,只有我爹爹让他们的冤屈得以伸张,还他们身后清白,让京城的百姓相信朝廷还有公正,正义尚存于世间。 “可如今你们却为了一已之私,非但企图抹黑我爹爹的清名,下皇上的脸,也同样让那一十六口亡魂在地下不得安宁! “你们南街的人,该求死去的那一十六口冤魂原谅才对。” 非晚岿然坐在书桌后,小脸上露出气愤的神情,冷漠的目光暗藏嘲讽。 当年的主使奚贵妃最后推出了替罪羊,最终逃过了惩罚,但至少阴谋没能得逞。 西凉嬿登时满面通红,低了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屋里静了片刻,却有人不喜安静。 “姞妹妹这回惨了!听说奚辰朱尚未成亲,虽然订了亲也要到明年呢,奚家说哪有主母还没过门,小妾先抬进府的理?” 是西凉媚。 手中转着一朵半合半放的红玫瑰,那玫瑰上沾着露水,映着她鲜妍的粉脸,似笑非笑的目光,说不出的凉薄。 “媚姐姐!” 西凉嬿被激得壮硕的身子转了过去,立刻拉下脸来:“你不帮忙就算了,何必再挖苦?我们都是一样的姊妹,姞姞若是做了人家小妾,媚姐姐难道脸上有光吗?” “可她当时,也可曾替姊妹们想过?” 非晚冷冷地反问。 西凉娇半晌不语,此刻也不免说上一句公道话:“她也是个心里没成算的,奚家那么高的门楣,怎么可能凭她想要怎样就怎样呢?” 但最令非晚觉得奇怪的,却是西凉婵,平时这个时候,西凉婵必定会阴阳怪气地踩上一脚,可今日却像傻了一半似地。 缩在一旁,只管低头挑花戴。 先前因为西凉媚胡来,她还与西凉媚大吵一架,今日却为何一声不吭? “姞妹妹虽然小小年纪,但城府未免深了些。” 忽然西凉娴走了进来。 身后丫鬟捧着早点。 非晚会意地一笑,果然姐姐是避而不见,只怕晓得西凉嬿来纠缠自己,于是悄悄地借口送早餐茶水,过来轰人了。 可西凉嬿似乎被逼急了,于是羞恼地反唇相讥:“娴姐姐自己单蠢,还怪别人机灵?” 这是嘲笑西凉娴被花如雪骗去月府之事! 西凉娴登时紫涨了脸,站在门口身子弱不禁风地微颤。 西凉嬿眸中露出得瑟的光。 非晚送了她一枚白眼,冷笑:“我们什么都不缺,要那么机灵做什么?上赶着做人家小妾的,才要事事抖机灵呢!” 挑出一朵黄色的兰花,走过去为西凉娴簪在鬓边,细细端详了下:“姐姐姿容淡雅,这朵兰花衬着人也娇艳了。” 西凉娴这才笑了笑。 只是那笑容一闪便逝。 非晚心头气闷,才要撵人,不料西凉娇拈着花,淡淡地开口。 “你们别这么说姞妹妹,她兴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目光露出怜悯。 屋中的人陷入沉思。 而西凉嬿的腰杆也直了直。 然后只见西凉娇一脸诚恳的神情。 “嬿妹妹,你说出来,姊妹们都会谅解的。她年纪小,迷上奚公子的颜值,一时冲昏头脑失足也是有的,而且仰慕奚家威风的人,这世上定不止她一个呀,对吗。” 众人登时银牙暗咬,虽然没出声,可却已是花枝乱颤。 非晚暗中瞅了眼西凉娇,只见她拿冷眼睨着西凉嬿。 西凉娇是大房抱养的女儿,身份不比嫡女,嫁人的选择本就有限,对不顾名声犯蠢累及姊妹的人定然十分痛恨,虽不能当面数落西凉媚,可对南街的西凉姞却完全不必顾忌。 西凉嬿脸色变了两变,几乎站不住了,这是赤果果的鄙视! 正抬脚要走,不料西凉媚又不冷不热地开口。 西凉媚歪着头,耸耸香肩:“爱捉迷藏,可也得人家奚公子愿意和她玩才行啊!她独自一人想象再美好,又有什么用?” 西凉嬿被说得哑口无言,胸口激烈起伏,臊红了脸,埋头冲出门去。 第七十六章:我瞧着最顺眼 叶倾淮神气活现地走进书屋,脸上带着光芒,如同落在鲜嫩枝头的一抹的春光,随风舞动。 明氏被封诰命,那可是他的功劳啊。 他得意地朝非晚的座位瞥去,眼睛仿佛会说话,一副小师妹快来夸我的表情。 不料,当他看到眼前情形,登时脸一黑。 端坐着正埋头抄写《诗经》的那张脸,居然是西凉娴,那神情既认真又凝重。 再一瞅,非晚正依偎在西凉娴旁边躲清闲,纤细的手指拈起一块块桃花糕往嘴里送,吃得津津有味,娇柔白皙的小脸上,幸福满足。 假如她有尾巴的话,一定像只小猫一样,悠哉游哉地忽左忽右地摇着。 叶倾淮死死地盯着西凉娴。 代抄作业? 居然还这么明目张胆! 可惜西凉娴两眼专注地望着书本,抄得不要太认真! 白瞎了他一对精光四射所向披靡的眼神! 人家木讷,叶倾淮只得无奈地走过去,一伸手连盘子从非晚手中夺了过来,俩姊妹这才惊讶地仰脸望向他,一站一坐,不约而同,全都一脸无辜。 神情居然同步。 叶倾淮心中更不受用了。 可却淡定地说:“闲杂人等都出去,这里是上课的地方。” 意识到身为闲杂人等的西凉娴:…… “师兄,小晚还小,读书识字是不是可以悠着点?她不能不用早膳啊。”她慢慢地放下了笔。 叶倾淮瞪了她一眼,这还用你说? 西凉娴似乎被瞪得有些害怕,垂下脑袋,却又低声下气据理力争:“她会饿坏的,她身子弱,请师兄网开一面。” 叶倾淮这才面色稍霁,挥挥手:“去吧去吧!” 一副要你多嘴的模样。 西凉娴嘟着嘴站了起来,飞快地横了他一眼,似有怨言,却终究不敢顶撞。 “等等,这个你拿去,抄完它。”叶倾淮一脸童叟无欺。 省得她再来代抄。 再说了,别人抄的《诗经》,那还是《诗经》吗? “小师妹,你再重头抄一份。” 非晚长叹一声,把脑袋软软地搁在书桌上,半合着眼一声不吭。 装死? 叶倾淮无奈笑了。 可看到非晚娇艳的侧颜,那乌黑的青丝柔软地垂在肩膀上,露出一段纤巧白皙的脖子,细腻的肌肤晶莹,他不由吞了下口水,然后上前一步。 俊眸眼波流转,露出浅浅一笑:“小师妹,你知道这世上什么最好吃?” 非晚来不及回答,一旁西凉娇转了转眼珠,款款走过来:“自然是饿肚子的时候饭最香。” 叶倾淮那寒星似地眸子瞥了下西凉娇,她酒窝深深,可惜那股聪明劲却无人欣赏,不由黯然却步。 叶倾淮将手中糕点在非晚鼻尖轻轻一点,一副你猜不着的得意神情:“是、别人手里的最好吃。” 说完,就将手中的那块桃花糕送进非晚樱桃小嘴之中。 非晚细细咀嚼,却转过脸拿后脑勺对着他,罚抄一本书可是件苦差事,如今却带累姐姐也罚抄了。 真划不来。 正兀自不乐,不料叶倾淮竟从背后伸手绕过来,又送了一块桃花糕到嘴边。 非晚水汪汪的桃花眼不悦地斜睨过去,可叶倾淮报之浅浅一笑。 活像个斯文败类! “知道为什么要让你罚抄吗?” 非晚知错不认错,淡淡地撇开脸。 叶倾淮眸色如水:“因为小师妹的字写得最好,我瞧着最顺眼。” 非晚:…… 字写得好好麻烦! 就在此时,有个小丫鬟蹦蹦跳跳地进来,声音清脆如铃:“二姑娘,齐安郡王府递拜帖进来。” 笑容满面,看来好处没少拿。 非晚疑惑地扭过头来,打开那泥金帖子,原来齐安郡王约她后日去惠山脚下赏桃花。 “齐安郡王来头那么大,我怎好推却?”非晚若有所思地回复,“打赏来人五两,不,十两银子,五两人家未必看得上。” 小丫鬟应了声是,立刻转身,喜滋滋地下去了。 齐安郡王的父亲悖恩王,其实是先帝的皇长子,倍受宠爱。 可悖恩王心狠手辣,为了皇位六亲不认,将杀戮的矛头对准了下面几个亲兄弟。 只不过当今看重亲情,酷似先帝,所以最后网开一面,并没有对付悖恩王的后人。 好在听说齐安郡王没有野心,且德行与能力都非常出众。 平时扶危济弱,似乎不会步其父后尘。 非晚之所以听说过此人,因为前世涝灾以后,齐安郡王在京城四门外都开设粥棚救济难民,百姓无不称道。 “小师妹,你与齐安郡王熟吗?”叶倾淮星眸寒光闪闪,那个裴羽程,偏在小师妹心里不自在的时候钻空子! 他正哄着呢。 却见非晚略有不解地摇了摇头:“只是花朝节去惠河路上,他帮我们解了围。” 解围? 谁让他多管闲事! 叶倾淮俊脸微昂,侧耳聆听,颇不以为然。 那日他约了月西和打架,虽说不能陪她们一起去,却叫暴风几个一路在暗中保护,不想裴羽程好事,竟抢先站出来喝退了搞事的奚辰朱。 那是裴羽程头一次钻空子! 叶倾淮挑起剑眉,阴暗地想。 前几日竟还敢向小师妹提亲,要不是他早有预谋、不,是深谋远虑,那小韩氏还真让柳夫人给镇住了。 叶倾淮星眸微动,望向空荡荡的门口,似乎西凉娴才走没多久。 “小师妹,他只请你一人?那你姐呢?” “帖子上没有邀请姐姐。” 非晚秀眉微蹙。 叶倾淮双臂微舒,俯身撑在桌面,轻叹道:“那这就不地道了,要不我带你姐姐过去,到时一起赏桃花岂不美哉?” 他文绉绉地献好,笑得一脸温雅,令人如沐春风。 果然非晚桃眸含笑,丝毫不曾料到他心中那些阴暗的想法,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就有劳师兄了。” “整天呆在这宅子里,小师妹也是该出去走走,多散散心,桃花流水也不辜负这片春光。” 叶倾淮意味深长地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好了,小师妹,我们今儿就来讲这一篇。” 第七十七章:我算老几 惠山西侧的桃花林。 此时桃花盛放,放眼望去一片粉嘟嘟的,与清晨蓝如洗的天空相映,明亮妩媚。 非晚走在中间白石小径之上,两侧桃花蔚如云霞,随风摇动万千妖娆。 “花朝节那天,郡王两次帮我们解除危困,非晚还未曾谢过郡王。” 非晚深深万福,至少在礼数上无可挑剔。 可齐安郡王凝眸俯视,目光炯炯喜怒难辨,瞧着有些迫人。 “你是真想谢我?” 非晚不露声色地微笑:“谢,是一定要谢的。” 回应她的,是齐安郡王清冷地“哦?”了声。 “只是能否请郡王明示,我与郡王萍水相逢,非亲非故,郡王为何在路见不平之后,便上门提亲?” 齐安郡王目光幽沉,深不可测:“若我说被你的容颜吸引,你信不信?” “我信。” 非晚回答得十分自信,反倒令齐安郡王诧异地睨了她一眼。 她抬眸对上齐安郡王的眼,桃花眸子晶亮。 “因为除了爹娘给的这副好皮相,我什么都没有。” 仿佛为印证她所言,忽然有一阵轻风拂过,片片桃花沙沙落下,如一阵轻盈的雨滴滴落在她乌黑的发髻与白皙娇嫩的面颊上,优雅纤润的脖颈中。 非晚无意识地阖了下眼眸。 这弱不禁风的小模样,天真无害,似立刻会融化在这春光之中。 齐安郡王眸色深黑:“你相信最好。” 非晚睁开眼,恍若美梦初醒一般,看了看身上的花瓣雨,慢悠悠地抬手拂了拂:“可我也同样相信,京城闺秀之中,容颜比我更盛的大有人在。” 她叉着双手,歪着头,闲闲地盯着齐安郡王,露出狡黠的目光。 “敢问郡王,我算老几?” 齐安郡王审视地瞅过来,声音并没有多少温度:“若你成了我的郡王妃,自然一个二品诰命跑不了的。” 非晚清澈的眼眸露出欢喜的光芒,却又似转眼一想:“只怕郡王错爱,我只是个没有父母的孤儿。” 不料齐安郡王轻叹:“我也是。” 非晚意外地抬眼,此人英俊的眉眼间散发着冷漠的深邃,但是先前迁就自己而刻意放缓的步速,此时迈开大长腿翩然朝前去了,却留给她一身玄色王袍的尊贵背影。 在落英缤纷之中竟颇有些清冷寂寥。 非晚正要赶上前去,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人说话。 “……姿色也算是上等了。可惜若要等四五年孝期过去,那也快20了,不年轻啦!且又是月西和不要了的。” 这仿佛在说姐姐! 她不由身形一顿,腾地转过身去,桃花眼中迸出寒意。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走过来,锦衣华服,生得倒还端正,可是五官挤在一块,瞧着有些小器,举止也轻狂。 “赵大,你切莫想得太美。” 走在那人身旁的是个清秀的男子,一身白纻袍,倒还风雅。 那人嘴角上扬,似手到擒来般愉悦:“大爷我愿意纳她为妾,她福份算不浅了。你信不信,到时我都不需要开口,只消勾勾手指,她就千肯万肯的了。” 白袍年轻人轻嘲:“不消四五年之后,现如今你便去试试,看她答应不答应?” “去就去!” 那人竟不经挑,大拇指威风地朝后指了指:“走!” 白袍年轻人愕然:“你还动真格的了?” 那人转身往回走,竟步履飞快,白袍年轻人在后面喊都喊不听。 非晚心下焦急,师兄要带姐姐来赏桃花,难不成他们已经到了?心中想着,脚下急急地跟了过去。 果然没走几步,便看见西凉娴正步上平桥,悠然朝这边走来,身旁只有凛儿服侍,却不见叶倾淮的身影。 那被称赵大的人上前,竟将西凉娴拦下:“西凉大姑娘,真是幸会!” 西凉娴登时举团扇遮了半面,不悦地微微颦眉:“我不认得你。” “慌什么?我是长宁侯府的赵宽,请借一步说话。” 赵宽一脸傲气,转眼又涎笑,那色迷迷的样子,很招人的巴掌。 果然西凉娴凤眸微瞋,不客气地回答:“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说着,便要挪步绕开赵宽与那白袍男子,不料赵宽却无赖地双手一伸,又给拦下了。 赵宽大约全没有想到西凉娴会拒绝,不由斜着眼上下打量她,仿佛在对商品估值几何。 “我长宁侯府比你嘉楚伯府爵位可是只高不低,我这是给你面子,你不懂么?” 语气也冷硬下来。 西凉娴冷嗤:“这位公子,你长宁侯府与我伯府素无往来,我根本不认得你。你拦下我不合适!” “呵呵,你还装的一本正经的。” 西凉娴登时涨红了脸,又急又怒:“你什么意思?” “似你这般被人扔掉的贱货,我看得上你,就是你的福分,人家现在对你甩都不甩你一眼吧?” 赵宽似被激怒了,脸板得像风干的浆糊。 她歪着脑袋打量自家的姐姐,样貌虽然秀气,却算不得人间绝色,坐着看起来温婉贤淑,一动就本性毕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一点就炸的脾气,非晚实在想象不出来,日后得替姐姐寻个什么样的夫君,才能让她继续过得与在爹娘跟前一般恣意幸福,避免前世的悲惨下场。 这一瞬间,非晚觉得自己的肩膀又往下沉重了几分。 “有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也不知哪里钻出来的,竟敢背后非议老太太,恰好教我们大姑奶奶听见了,就把人叫来萱晖堂,一顿发作,方才罚跪了半日,眼下正挨板子哩。” “大姐姐也来家了么?”西凉娴目光盈盈地望着陆十媳妇,十分期盼得到肯定的答复。 果然陆十媳妇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说:“可不是?大姑奶奶常常来家。” 说罢,便催她们进去。 进了院门,只见那边太湖石下面,条凳上按着一个丫头,手脚用麻绳绑了,旁边站着一个粗使婆子,正拿板子往那丫头背后重重敲打,那丫头嘴里塞着布条,堵得发不出声音,只呜呜地求饶,也没有用。 那丫头的脸侧过来,非晚匆匆瞥了眼,却不认得,于是使眼色给身旁的红叶,红叶会意,慢慢落到了后面。 第七十八章:清理垃圾 齐安郡王站在不远处,躲在桃花树后的非晚,乐滋滋地窥视二男争一女的戏码,这样真的淑女吗? 他不觉又气又好笑。 本来以为非晚会追过来,却不料半途中被事情吸引,跑了! 小不点! 不料几只艳丽的大蝴蝶飞来,居然忽高忽低围绕着她翻飞,久久不肯离去。 此刻微风扫过,随着枝梢荡漾,一团或粉或深红的桃花雨,如深浅的云雾散落,细细打湿了非晚满身,为她披上幽香霞帔,如同娇艳的火焰,无声又无息,从深邃的眼眸一路燃烧进心间。 齐安郡王感觉附近的鸟语都格外明亮欢快,似与远处那轻盈曼妙的几声鸣叫呼应。 树后的非晚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在看风景,可别人却在看她。 此时此刻,她正歪着脑袋远远打量自家姐姐。 瞧着温婉贤淑,遇事就本性毕露,而且大手大脚! 姐姐的夫君日后得好好挑选,才能让她继续过得恣意幸福。 非晚暗暗地下了决心。 可是不远处桥畔的争执并没有停下。 “柳二,这丫头分明是欲擒故纵,难怪连月西和都肯一亲芳泽,还真有点手段。” 原来赵宽被西凉娴那软硬不吃,冰冷却又娇纵的模样勾去了魂,心痒难耐,却又下不来台,便睨着眼讥讽。 柳治嫌弃地呵斥:“赵大,不要胡搅蛮缠!怎可在姑娘面前失了风度?” 赵宽登时黑了脸。 此时西凉娴终于顶不住,气得浑身发颤。 可如此一来,那体态就如娇柳柔弱,仿佛很好欺负的样子,赵宽再也把持不住,瞬间伸手来拉。 “住手!” “你这是干什么?” 前一声娇叱,是非晚出声,她急步如飞跑了过去。 后一声从柳治口中发出,他上前一步挡在赵宽面前,一把将那咸猪爪揪住,重重地推搡开去。 赵宽朝后直趔趄了两三步,人仰倒下去,不想被路旁草里的石头绊了下脚,赵宽“噗通”歪着身子摔到地下。 赵宽痛得眼珠暴突,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可手却指着柳治,那痛苦的眼神仿佛在控诉:“你推我?” 非晚秀眉轻蹙,飞快地跑上前,一眼瞧见青草丛里那块石头,竟有拳头那么大,她银牙暗咬,弯腰抱起石头,沉甸甸还挺压手。 她愤然扭过头去,只见赵宽直挺挺跌在地下,双手已扶在腿上,却没能起身,不由眼底掠过一抹邪气的冷笑。 她心中暗骂,搬着石头冲到赵宽跟前。 不料半途却被柳治伸手拦了拦:“二姑娘,使不得。” 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柳治也不敢真拦,非晚脚下不停,如灵鸟般倏地绕过他,冲上前高举起石头,狠狠地砸了下去。 “啊——” 赵宽双手抱着脸,发出凄厉的惨叫。 “哼,让你亲颗石头!” 还不够解气,她又扫视左右,那边草丛里微微露出一角灰白,当即大喜,飞快地跑过去,在手中掂了掂,竟比刚才的还重些。 “哎哟,我要死了。”赵宽发出长长的哀嚎,传出老远。 偌大个人,没想到却是个窝囊废。 “你才被扔!” 接连扔了两颗石头,非晚方肯罢手,慢悠悠地拍了拍手掌,露出畅意的笑容。 “小晚,快把手擦擦。” 西凉娴红着眼眶走了过来,低头给非晚擦拭手上的泥土。 非晚挽起西凉娴的手臂,轻轻扬起娇嫩的下巴,冷眼睨着横在地上的赵宽,娇叱:“让路!” 赵宽手上脸上血呼呼,还沾着黑色的泥,混合着泪水,糊成一片毫无大爷的形象。 “我痛、动不了。” 他瘪着嘴,男儿有泪不轻弹,并不想在人前哭,可他简直想哭爹喊娘了。 右腿颤抖不住,像有钝刀在割,抽筋也不过如此了。 “凛儿,叫五香过来清道。” 非晚声音低婉,如冰雪幽寒。 “你把我当垃圾?” 赵宽又惊又气,脸都扭曲了,脸上火辣辣地,比脏脏的血还红。 “咦,垃圾还有自知之明啊!” 非晚微嘲。 赵宽想要争辩,他可是堂堂长宁侯府的爵位继承人,今日却当众丢脸,被重色轻友的柳二推搡,又被个小丫头片子当狗拿石头砸,现如今,竟还要被当成垃圾清理! 他怎么忍得下这口恶气? “你竟敢侮辱长宁侯的接班人!” 好不容易憋了足气放了句狠话,不料非晚却立刻冷嗤回敬:“长宁侯府?我记下了。” 她生得太过娇嫩,薄面含嗔,小脸比绯红的桃花还艳,双眸之中恨意晶亮,就如一汪寒潭,虽然冷冽,却仍清幽。 似闻得到香气! 美人含嗔,竟也是一副秀美画卷。 齐安郡王远远地注视着眼前,露出惊艳的目光。 他正要上前代劳,不料那边石桥上健步流星过来一个年轻人,是条虎背熊腰的汉子,探出圆圆的脑袋,一脸讶异地凑过来。 “怎么了?这是?” 凛儿直直地仰头,此人面皮像是紫铜打的,一身钢筋铁骨,不由怯怯地退后一步,却见那人目光清澈,生机勃勃,这才壮胆回答。 “前面有条疯狗挡路。” “是这个?”那年轻人两步过去瞅了眼,叉腰笑道,“这有何难?” 上前竟弯腰一提,赵宽二三百斤重的人,拎在他手上像只小鸡般弱,轻松甩手朝路边草丛里,不过一丢。 “砰”地一下,赵宽横飞出去,撞在一株老树根下。 障碍物赵宽像个破锦袋一般瘫软。 眼前路面登时一宽,非晚不由惊讶地眨了眨眼,也仰起小脸来。 暴雷却被瞅得心头一紧,立刻闪身让在一旁,毕恭毕敬:“姑娘,请。” 他不着痕迹,眼角朝齐安郡王的方向悄然一瞥,这次现身地及时,实在半点不敢懈怠。 因为直到现在他两边脸还是疼的,不过,是花朝节那天之后被战王骂疼的! 这次为了挽回颜面,他死死地盯住了齐安郡王,丢出绊倒赵宽的那块石头,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却被非晚二次利用! 他真是又得意,又佩服。 第七十九章:是战王吧 远处雕甍绣槛的阁楼上,叶倾淮手支着朱红色的窗户,正乐不可支地俯瞰不远处平桥边的一幕。 他露出得意的目光,盯着隐藏在一株桃树下的一角玄色王袍。 裴羽程! 敢觊觎他的小师妹,想的真美! 可就在此时,他的耳边传来了一个不善的声音:”倾,你在做什么?” 叶倾淮登时没了好心情,慢慢地转过身去,悠然地望向已到楼梯口的月西和:“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你是鬼吗?” “我在问你话呢。”月西和冷冰冰地。 “在这儿还能看什么?只有桃花!却奴,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话虽如此,可他双手抱胸,修长的身子懒懒地靠在窗台上,遮住了整扇窗户,脸上露出痞气的笑。 此时桃花林里,柳治正在竭力讨好西凉娴,西凉娴就要走桃花运了! 他不怀好意地瞥了眼月西和,恶意满满地想,心里乐开了花。 想娶西凉娴? 门都没有! 窗户也没有! “嗝~” 忽然传来清晰的一声酒嗝。 叶倾淮愣住:“你喝酒了?” 月西和从楼梯口的暗影中走出来,竟然脸红红的,比楼下红得最深的桃花还要艳,满身酒气地走过来,伸手推搡:“走开让我吹吹风。” 这哪行? 这是绝对不能让他看见的! 叶倾淮一伸手将他推了回去,将月西和推了个趔趄:“没事你喝什么酒?” 月西和不屑:“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亲?” 叶倾淮长臂再一推:“去去去,谁要管你?喝了酒怎么打架?本王胜之不武。” “你当我三岁小孩?” 月西和说着,突然抬手握着嘴,像是要呕吐似的。 叶倾淮嫌弃地往旁边一让,月西和就扑到窗前,抬眼。 叶倾淮不由皱起了眉头,该死! 他怎么就被这个家伙算计了呢? 只见月西和死死的盯着楼下,有道秀雅的身影忽隐忽现,穿梭在浓密的桃花林里,旁边还有个穿着白衣的柳治。 月西和猛地转过头来,用锐利的目光望向叶倾淮,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讽:“你遮遮掩掩地做什么?” “你说什么?我不懂。” 话虽不懂,可他脸上的神情却不以为然,还挑着眉,满满地气死人不偿命的挑衅。 本以为月西和会憋屈,会怒气冲冲,不顾一切地冲下楼去,找西凉娴或者柳治当面质问,可没想到月西和竟然淡淡一笑。 “你以为我会对她动心思,亲?” 那笑意就像惠河的青山和绿水,平静澄澈,丝毫没有杂质,也根本没有起波澜。 叶倾淮这回没有生气,反而亲切地笑了笑:“没有?没有的话我也替你欣慰。不过我觉得她与柳二挺配的。” “今天还打不打了?你怎么变得这么啰嗦?不打的话,我走了。” 月西和轻哼,抬手抹了下红红的脸,眼睛朝上望着挂在顶上的灯笼。 再也没有朝窗外望去,刚才那一幕似乎对他无关紧要。 “你不是要吐吗,怎么吐不出来了?” 叶倾淮尖锐的目光仿佛要看透月西和真正的心思。 月西和的视线落下来,淡淡地落在叶倾淮的身上,轻声问:“亲,我就不吐,你想怎样?” 声音喜怒难辨。 叶倾淮愣了一下:“你扑到窗前,你还不吐,你不是耍我吗? 月西和脸上似笑非笑:“我就是耍你。还不能耍你了吗?亲!” 亲亲亲! 还有完没完? 叶倾淮怒了,他将常服的下摆塞到玉革带上,手一声不吭就抓了出去! 两人打了百来回合。 最后月西和被叶倾淮一拳打飞,倒在窗户上,把两扇窗户砰的一下,撞得紧紧阖上。 然后人缓缓落下。 刚才因为喝了酒,那通红的脸瞬间变得唰白,额头的汗滴落下来。 “这次没有吐血,你的功夫有长进啊,不错,不错,下回我找你多练练,你功夫就会突飞猛进了。” 叶倾淮嘲笑。 可就在此时,月西和突然高声笑道:“战王,你怎么尽欺负人? 叶倾淮露出怀疑的目光,立刻听到楼下有细碎的脚步声正上楼梯来,不由脸色一变。 有几个人,其中一个竟是小师妹,他能听出她的脚步声。 叶倾淮暗道不好。 月西和竟然还在笑:“你可是战王,谁能打得过你呀?” 这个时候,不是在给他下药吗? 要是让小师妹看见,他就露馅了。 叶倾淮毫无战王风度地伸过手来,将受了轻伤的月西和无情地朝旁边一推,然后双手打开窗户,人纵身往下一跳,像一头最灵敏的海东青,瞬间消失了踪影。 而此时非晚与西凉娴几人,正跟着齐安郡王一起走上楼来,到了跟前,不由大惊失色。 只见月西和倒在窗户前,俊美无俦的脸苍白,一缕鲜血从口中溢出,瞧着令人无比揪心。 西凉娴瞳孔一缩,站住了脚。 她早已忘记月西和是多么狠辣的角色。 齐安郡王连忙走过去,将月西和扶起:“是谁伤了你?“ 月西和古怪的望向窗外,不至于吧,把战王逼得跳楼,他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 可是他并没有回答,只是向齐安郡王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就听见非晚蹙起秀眉:”你不要再替他隐瞒了吧,我们刚已经听到了。是战王吧!“ 圆圆的脑袋,毛茸茸的一团雪似地,还有粉嫩的小手掌,相当可爱。 但她瞅了眼那张泥金的帖子,正犹豫着要不要接,不料旁边伸过来一只大手,将那张帖子劈手夺了过去。 叶倾淮歪着头:“齐安郡王?这人有意思,非亲非故,却偏偏要请你赏,他在打什么歪主意?” 可他手中牢牢捏着那张泥金帖子,却完全没有要交给非晚的样子。 非晚笑嘻嘻的说:“师兄,那是给我的。” 抱着猫。 叶倾淮却像没听见一样,背着手拿着那张帖子:“你不要考虑考虑。” 非晚低头思忖,这人心思多,他怕非晚拒绝,所以先送了一只猫过来。谁能拒绝这样一只美丽的猫?接受了猫,却不接受他的邀请,似乎说不过去。 第八十章:陷害 “月大人小心,我送你回府吧。” 月西和回过脸来,只见柳治扶着他的手臂,儒雅白净的脸上,露出善良的目光。 “不必了,我自己能走。” 他淡淡地将手臂从柳治手中脱开,撑着窗台站立,向楼梯口走去,身后柳治关切地跟上来。 非晚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让开去路,将西凉娴挡去了角落里。 等他们都下了楼,非晚这才快步走去窗边,朝下眺望,却只见桃花娇美,并不见有特别的身影。 她这才慢腾腾地转身,与西凉娴下楼之后,却见齐安郡王与柳治正目送月西和离去,那道淡白色的身影渐渐模糊,转眼消失在桃花林深处。 “惠河两岸风光绝美,我已备下了画舫,沿途悠游,不知二位有没有兴趣?” 齐安郡王背着手,言语淡淡。 说的客气! 但那张俊脸线条冷峻,怎么瞧都与温柔不沾边。 非晚姑且只能算他是一番好意。 但坐船亲水。 即便是奢华的画舫,仍然不能改变它是一艘船的事实! 非晚不由顿住了步子,正要推辞,却见前面小路尽头有道高塔般的身影闪现。 很熟悉,眨眼来到跟前。 “姑娘,叶公子被人打了。” 五香镇定自若,大气都不喘。 反倒是非晚仰起小脸,大惊失色:“谁打的?他伤得重吗?” “好像这里伤了一片,没看见是谁弄的。”五香指了指下巴。 非晚登时想起方才月西和吐血的模样。 是那个战王! 叶亲亲! 原本得知战王修理了月西和,非晚心头颇为快意,月西和将姐姐被送入月府的事情张扬开去,用心着实阴险,可怜她如今实力有限,不得不咬牙忍气。 但那叶亲亲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叶倾淮,非晚只觉血都在蹭蹭地朝脸上涌。 “我瞧瞧去。” 她小脸肃容。 “有麻烦?我也过去瞧瞧。”齐安郡王不等非晚辞别,已然开口。 非晚这才认真地瞅了他一眼。 另一边,叶倾淮等悠闲地歪倚在马车的内侧,口中嚼着一根夕雾草,寒星似的眸子懒洋洋地游来游去。 路的那头有一群人的身影才出现,其中有个身着玄色王袍,叶倾淮“噗”地一声吐掉了夕雾草。 裴羽程? 他怎么也跟来了! 叶倾淮突然蹲下身子,抓起一把草丛下深色的泥土,朝脸上胡乱抹了几下,然后身子一纵,迅速钻进车厢。 “嘶,哎哟。” 车厢里发出哼哼声。 “师兄,你不要紧吧。” 非晚娇柔而焦急的声音在马车外想起,片刻之后,马车微微动了动,帘子掀开,一角光线随之透进来,非晚娇小的身子钻了进来。 “你伤得如何?” 叶倾淮很受用,小师妹急得脸色都变了。 “疼,整个脑袋都疼。” 他口中继续唧唧歪歪,双手抱头,眼睛透过指缝警惕地瞥了眼落下的帘子,玄袍的裴羽程果然气定神闲地站在马车下。 “我瞧瞧。” 非晚在他脚前轻轻蹲了下来,温柔抬起小手扶着他的脸,却被沾了一手脏乎乎的泥。 “怎么会这样?”她瞅着手上的黑泥,吃了一惊。 叶倾淮一时圆不上来,却见非晚娇柔的小脸满是恨意:“岂有此理,是谁?” “是战王。” 叶倾淮骄傲地回答,不由挺直了腰杆。 这么黑的泥,谁有本事糊到他脸上? 可此时,车外却有人多事地喊话:“晚姑娘,我学过医,要不要我帮忙看一下令师兄的伤势?” 声音清冷,却颇有风度。 又是裴羽程! “那就有劳郡王了。”非晚也毫不客套,几乎立刻回答。 车身动了动,叶倾淮拿眼角瞅着那道冷峻的身影进来,小师妹首肯,他就不好下她面子。 但这样也好! 而此时非晚正用手中干净又清香的绢帕替他擦拭脸上的黑泥,手势轻柔,他乖得像最听话的小奶狗。 “师妹,我没那么弱,郡王不会取笑我吧。” 叶倾淮文弱地倚在车厢壁上,假装哼哼,又朝非晚身边挨近了一点,嗅着非晚发上好闻的幽香。 车厢不大,他做得天衣无缝,反倒像是让裴羽程似地。 裴羽程在对面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脸,口中淡淡:“这位仁兄,不介意我给你把把脉。” “我伤的是脸,你却要替我把脉?” 叶倾淮轻嘲,懒懒地回望过去。 一个郡王,装什么庸医! 目光对接处一片刀光剑影。 裴羽程目光深沉,似将他看穿:“倘若伤你的真是战王,恐怕你会有内伤。” 叶倾淮微眯星眸,眸底掠过一缕寒芒,却露出一脸无辜与不安:“小师妹,我不是故意把你叫回来的。” 果然非晚抬起眸子,目光露出猜疑,连忙表示歉意:“这是谁也想不到的,还请郡王海涵。” 看着裴羽程略黑的脸,叶倾淮慢腾腾地伸出左臂去,勾唇道:“怎好劳动郡王。” 裴羽程理了理玄色王袍,深吸了一口气,有力的手指闪电般扣上他手腕。 “哎哟。” 叶倾淮突然低声痛哼。 左臂晃了晃,右手扶上去,似要挣脱,可左手腕却被牢牢扣住。 “怎么了?”非晚面色一变,目光狐疑地朝裴羽程望去。 裴羽程低垂的睫毛猛地扇动了下,并未放开,过了半晌,这才平静地抬眸:“令师兄无碍,脸上敷些药消肿即可。” 没有说再多。 一副了然于胸的稳拿高深。 神气什么,我还气不死你了? 叶倾淮眸底掠过一抹凌厉,也不起身道谢,在那儿酸溜溜地感叹。 “郡王好富贵,可以随心所欲,有兴趣能学医,约小师妹来这么美的地方游玩,还有好大的画舫,我从小寒窗苦读,还要砍柴背去市集卖,换了银子才买的起纸笔……” 对面裴羽程幽深的瞳孔骤然紧缩,唇角隐隐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就下了车。 非晚神色迟疑,也跟着下了马车,宛然欠了欠身:“郡王如此厚待,原不该中途离开,可我要送师兄去医馆处理伤处……” 裴羽程呼吸一顿,锐利的目光似要穿透那层薄薄的帘子,淡淡地道:“快去吧,改天再请姑娘一游。” 望着西凉家两驾马车迤逦远去,风过桃花林,花雨无声依稀留香。 裴羽程默然垂眸,陷入沉思,好半晌他豁然抬眸。 西凉大宅那个马夫说那俩姊妹有“鬼神守护”,可哪里有什么鬼神,如今看来是战神才对! 那文弱书生就是战王! “郡王,你就让她这么走了?” 他身旁的柳治神情疑惑。 裴羽程重又回头,想起非晚那细致关切的模样,她应该还不知道那“书生”的真实身份。 “嗯,不急。” 萋萋芳草可怜可爱,恰似她天水碧的罗裙,裴羽程目光之中露出浓浓的兴趣。 第八十一章:夜太黑 夜太黑。 “看着我受伤,你也不过来扶我一把。” 西凉娴眼睁睁看着月西和如鬼魅般的身影,再次意外地出现在她闺房之中,不禁有点发怔。 那傲娇而邪气的语调,低声细气,在这深夜的黑暗里荡漾着蛊惑人心的诱惑。 真是上前不是,不过去,似乎也不是。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了。” 自从沐浴那次引诱她之后,月西和再也没来找过她,不想今日却在桃花林遇见,却又被疏离的无视,西凉娴眸中隐隐含着泪意,一腔悲愤涌上心头。 一阵静谧的沉默过后,西凉娴不争气地下榻,慢慢走近他身旁。 不料却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 “你受伤还喝酒?”西凉娴秀眉微蹙,陡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刚要后退,却不想一只修长的手腾地捏住她的下巴,眨眼之间人就被牢牢地锁住,她的腰都快要被勒断了。 “干什么?”她委屈不忿地呜咽。 “你说呢?柳治……”月西和手指用力,登时让她仰起脸蛋与他目光相对,跟要吃人似地红着眼,“你就不问问我,我答应不答应!” 即使他容颜可餐,可这会儿西凉娴被捏痛,但用尽吃奶的力气却挣脱不开。 “何止一个柳公子,还有长宁侯府的赵公子呢。” 她闭眸冷笑,流下两行清泪。 等不来月西和的反应,西凉娴睁开眼眸,赌气自嘲地笑了:“那赵公子今儿大发善心,说要抬我给他做妾!” 月西和垂眸不语,西凉娴心寒地笑笑:“我是不是该送份厚礼去贵府,谢你这位大媒?” 谁知月西和凤眸骤然眯起,手指反而加重了力气:“所以,你看上了柳治?” 西凉娴被掐得倒抽一口凉气,登时泪水涟涟,话都不能说了。 可月西和像没看见似地,仍然冷冽地逼问:“是不是?” 她疼得人微颤,月西和这才松了手,西凉娴一下子滑落圈椅之中,心也随之跌落万丈寒冰的悬崖。 “为什么不是?” 她低落地回答。 “你说什么?”头顶的声音有种危险的阴暗。 西凉娴眼底一片灰暗,言语淡淡:“柳治有什么不好,他好歹还将我当人看,至少不像赵公子,将我看得像脚下的泥一般低贱。” “再让我听见柳治的名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 月西和顿了顿,西凉娴惊恐地抬眸,却见他凤眸如刀,灯影下闪过一丝雪亮的利芒。 “我就拔了他的舌头,让他这辈子都没有牙。” 拔舌头? 敲牙齿! 西凉娴诧异,想起初见时月西和轻轻将人一脚踩断气的那瞬间,再一联想到柳治变成那血淋淋的画面,登时双手害怕地捂住脸,摇摇头,试图甩开那可怕的阴影。 毕竟人家无辜。 可自己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这么一想,无望的泪水又涌上来。 “我受了伤,你好像也不担心。” 西凉娴抬起眼来,那人长袖一甩,大步朝她的床榻走去,身子一歪便躺了下来,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 受伤? 她不由跟过去,细细地打量,月西和气定神闲,一副我长得好,随便你怎么看的样子。 西凉娴登时有种被骗的气恼。 “你骗鬼呢!亏我还……” 话才起了个头,她立刻咬住。 月西和凤目流转,侧过身来,慵懒地支起手臂:“过来,我瞧瞧你的脸。” 他眉目如画,眼角红痣更是楚楚动人,明明离得很近,收起了利爪露出温柔的一面,但西凉娴的脚却像钉在地上:“你醉了。” “别怕,乖点。” 他低低地说。 就在她迟疑之时,月西和陡然纵身下榻,衣袂翩然而来,西凉娴只觉身子腾空而起,转眼便被轻轻抛在榻上。 她刚想支起身子,却不料头上暗影罩下,身上一重,一股酒香扑面而来,月西和已欺身压下。 “我喘不过气了……” 西凉娴伸手试图推开他,不料混乱中却触碰到他的脸,将他的脸别去一边,却登时被反手捉住。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月西和低笑。 西凉娴听出他没按好心,不由涨红了脸,又羞又悲愤,撇开脸不理睬。 月西和轻轻拂着她耳边的散发,灼热的气息喷在她面颊上,手指抚上她被掐得青紫的指痕,却轻轻叹息。 “你皮肤也太娇嫩了。” “是,都怪我。”西凉娴气得发抖。 月西和的唇却陡然覆了下来,那浓烈的酒气登时溢满她的唇齿之间,他的吻又暴烈又炽热,仿佛要将她整个吞下。 就在她觉得快要闭过气去时,月西和手臂一使力,突然翻了个身,西凉娴忽然就趴到了他身上。 这个姿势! 西凉娴一阵晕眩之后愣了愣,心头再次狂跳,脸红得滴血。 感受到月西和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脸,那里正是被他掐疼的地方。 “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 声音低沉轻柔。 西凉娴有种很不好的感觉,这句话背后似深渊般,正黑漆漆地望着她。 是懊恼? 自责? 见鬼!半点没有。 那是冷酷的决定! 没说娶她,却不允许她嫁人。 呵呵~ 可清白已毁,除了月西和,她只能终身不嫁,或是入庙清修,未来几乎无路可走。 他权势滔天,堂堂的工部侍郎对他都是屈膝逢迎。 自己又有什么能力对抗? 她静静地伏在月西和坚硬的胸口,感受着他呼吸渐匀,似已浓浓睡去,一滴泪水洇入他白色蟒袍上细密的花纹,狭长的眸中不由露出一丝狠辣的决绝。 西凉娴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却不知身下的月西和倏然睁开双眼,指尖轻轻拂去她残留在眼角的泪珠,好奇地放入口中啜了啜。 “人这么甘甜,眼泪竟如此苦涩。” 他喃喃自语。 半晌,月西和轻轻将西凉娴放在榻上,替她盖好锦被,拽了拽被角,转身翩然离开。 可他却并没有直接越墙而去,反而进了西厢房。 仅片刻之后,月西和的身影才在围墙上一点,纵身消逝。 西厢房里,明氏呆呆地坐在床沿,腿脚吓得发抖,她听见房门咿呀合上,眼前一团漆黑,可方才那人的话却在脑海里轰隆隆地反复响起。 “你要清楚,这个诰命不是白给你的,因为你的大孙女,她不能随便许人,不然的话,别说诰命,连你的性命说收也就收了。” 第八十二章:你到底要不要吃饭? 非晚登上马车,她回首望去,这座平成田庄一望无垠,不远处有十座大粮仓,此时夕阳西下,幽蓝的天空下,它们高高地耸立着,庞大的身影显得格外沉静。 分明是私人的粮仓,规格却堪比官仓。 “二姑娘,您走好!” 庄头带着十来个管事排成队儿,在路边恭送非晚。 非晚目光淡淡扫过,睥睨着他们弯得低低的腰,那一张张脸上,全都带着谦卑的笑容。 大英媳妇扶着她进了马车,回头吩咐下去。 “你们回去吧。” “是,请二姑娘只管放心,这儿都交给我。” 车帘子落下时,还能瞧见庄头脸上堆着恭敬的微笑。 还有一丝悔不当初的羞惭。 只听庄头又在关照车头的李丰。 “李丰,你慢些,郊外的路没有京城的好走,别颠着二姑娘。” “还用你说?” 李丰不客气地回答,手中长鞭一扬,破空打出一个清脆响鞭,马车动了,平缓地驶出田庄。 非晚在车厢内听见,不由失笑。 这平成田庄原是平王府的产业,当时非晚与卫大英商量后,便将李丰叫来,询问他是否晓得京城有什么地方有粮仓可盘。 一问之下,果然平王府还有这么庞大的一所田庄,非晚赶紧让李丰出面帮忙盘下。 那庄头与李丰也算旧相识,先前非晚姊妹俩落难,被花如雪软禁起来,李丰逃出四房之后找他帮忙解救,谁知反被训了一通,还被轰了出去! 李丰心中仿佛仍记着仇呢。 非晚挑起帘子,瞅着满眼碧色连天的芳草,前方一片又一片黄灿灿的菜花,微风摇动蚕豆花送来野趣芬芳。 此刻心情格外轻松。 “扬州府那边,原来的人手也都已经召集回来了。” “卫大哥办事,我很放心。” 非晚含笑接过大英媳妇才斟的香茶。 “姑娘,瞧我说的吧,一听姑娘们要重开铺子,人都回来了!他们哪个不愿意跟着老东家?” 大英媳妇乐呵呵地,随手打开马车上的槅子,取出食盒,里头装着几色糕点。 非晚不由笑吟吟,以前母亲在扬州府经营商铺,手下颇有几个老练能干之人,后来匆忙间都遣散了去。 上个月,卫大英奉她之命前往江南招集那些旧人,前两日已传信回来,一切都很顺利。 母亲能力出众,为人敦厚爽快,看来都是被老伙计们认可的! 非晚露出欣慰的目光。 却又见大英媳妇若有所思地盘算着日子。 “收粮的那些地方也是合作老了的,现按姑娘的意思,已经都往江南各地去采购粮食、棉花了,估摸着也不用两个月,陆陆续续就能到通州码头了。” 非晚点点头,眼下三月初,只要在四月底能将粮食收齐,便无大碍。 皆因她人在京城,并无从得知那年江南的暴雨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又是何时泛滥成灾的。 因而这几日,她一直在思考该办法,既能提醒吴侍郎,江南的堤坝经久失修,已成问题,根本经不起一场水灾,又能不着痕迹,不引起怀疑。 “哎哟,这点心柴了吧?” 见非晚忽然将口中的芙蓉糕吐了出来,大英媳妇连忙送上漱口的香茶。 非晚慢腾腾地接过,今儿天气晴朗,她们出来有一日了,点心闷得久了,不新鲜,她的嘴最是刁,刚入口便觉味儿不对。 “二姑娘,饿了吧,我记得前面十里亭有座酒楼,酒菜也都干净,要不就在外面就乎一餐?” 李丰大声建议。 非晚忙了这一日,此刻确实饥肠辘辘:“也只能这样了。” 须臾,随着“吁——”的一声,马车渐停:“二姑娘,到了。” 非晚下了车,抬眼瞧去,酒楼颇大,瞧着也还凑合。 匾额上金漆大字“华亭阁”。 里头安静,不见有什么客人,可掌柜却说没有单独的雅间了,手臂随便一挥:“请别处去吧!” 空气登时安静。 更显得酒楼空落落的。 “我瞧你们这儿停的马车轿子也不多,怎的就没了?”李丰狐疑地望向敞开的窗外。 那掌柜面色白净,个头不高,瞧着普通,却摆出正儿八经的严肃面孔,没有丝毫待客的笑容,反而上下打量着非晚一行。 目光像在打量穷人。 “你想坐这儿吃饭,至少得在城中的瑞兴银号存够一万两银子才行。” 一万两? 非晚远远地盯了那掌柜一眼。 李丰吃惊:“却是为何?” “不为什么,来我们这儿的客人都这样。” 掌柜轻飘飘地说,言语之间颇有种有恃无恐的得意。 大英媳妇不由插嘴,嗤笑:“你是在逗我!从来没听说还有这种规矩,就我们几个,还能一餐吃掉一万两银子?” 谁知那掌柜理直气壮地反嘲:“那是你们没见过世面!” 又别开脸冷笑:“不押银子,那就请恕我无能为力!” 双手一叉,一副你们看着办的样子。 李丰双臂抱胸,神色转为冷肃:“我们又不是不付钱,且这附近也没第二家酒楼了,你让我们去哪里吃饭?” 那掌柜走回账台前,捞起台面上厚厚的账本扬了扬,不容商量地笑着。 “你们也就这几个人,吃顿便饭,不过押一万两银子,我们有的是大主顾,人家都是十万两银子存在瑞兴银号里,我们要他们存多少,他们就交多少,都不打回票的。” 言语之间露出鄙夷。 不过吃顿饭,门槛竟如此高? 非晚匪夷所思。 可就在此时,却忽然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冷笑:“我当是谁,原来是嘉楚伯府的姑娘!” 一副公鸭嗓! 轻佻浮华,似乎在哪儿听到过。 非晚抬眸,只见楼梯口有个穿华服的男子,双手大开,撑着扶手,正朝下望来,满眼讥笑。 奚辰朱! 真是冤家路窄,她可没忘记此人想暗杀她和姐姐。 非晚这次出门戴着面纱,按理奚辰朱的眼力不会那么好,但许是认出李丰来了。 等不来非晚的回复,奚辰朱撩起袍角,慢腾腾地迈着步子,笑兮兮从楼梯上下来,好似很享受这众人瞩目的一刻。 “银子不够?没关系!” 非晚听了,不由挑了下眉,果然奚辰朱手中洒金扇子轻摇,薄薄的嘴角牵起。 “你求我啊!” 非晚目光微闪,原来是故意刁难! 她朱唇轻启,在面纱下冷哼:“什么瑞兴银号,没听说过。” 声音清冷如碎冰。 空寂的酒楼更静了。 奚辰朱倏然面色一冷。 掌柜“啪”地将手中账册摔下,沉着脸气冲冲过来,喝问:“那你到底要不要吃饭?” 第八十三章:霸道 “放肆!” 李丰上前一步,喝回去:“你算个什么东西?” 掌柜目光躲闪。 非晚微笑,奚辰朱虽看不见清她笑容,但她眉眼清亮,眼睛弯弯,想也知道。 “没事就请吧。”奚辰朱冷嗤。 高高地昂起头来。 颇有恃强凌弱的意思。 那掌柜立刻补上一句:“我们这儿忙着呢!” 非晚腹中饥馁,却也不能强求人家,正拾步欲走,不料大英媳妇见状,激起傲气来。 “银子咱们有的是,就是不给你们赚。” 走了两步,又不忿地回头:“似你们这等黑心酒楼,仔细再无客人上门!” 非晚好笑地道:“嫂子好口齿。” 大英媳妇登时神气地挺直了腰杆,拿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掂了掂,银子在袋中发出闷闷的撞击声,至少也有五百来两。 “有银子不赚,偏要翻出花来,他们是不是傻啊!” 把奚辰朱气歪了鼻子。 掌柜更是白脸变灰,一声不吭。 “晚姐姐!” 忽然一声娇唤传来,声音同样出现在楼上。 非晚已经走到门口,不由足下一顿,惊讶回头,只见一个少女扶着楼梯款款下楼,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高傲笑意。 长长的马脸有些发圆,竟胖了些。 不是西凉姞是谁! 转眼细步来到跟前,竟亲热地拉过非晚的手来,一扭身子向奚辰朱讨饶。 “晚姐姐只是放不下身段,并非故意气公子的。” 那声音娇滴滴地。 非晚瞥了眼西凉姞,她那暗黄的皮肤拿香粉擦得雪白,有些浮粉,乱蓬蓬的头发也擦了桂花油,虽然黑又亮了。 却气味熏人。 是劣质的桂花油! 非晚屏息撇开脸去,可大英媳妇登时有些气不过:“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南街的二姑娘,到底女生外向。” 西凉姞不悦,剜了大英媳妇一眼,转眼又浅笑:“晚姐姐,都是自己人,你和公子认个错,别饿着自己呀。” 认错? 错在哪里! 非晚不由好笑:“这话听得我不明白了,我若吃饭,自然会付账,与奚公子又有什么干系?” 那掌柜上前劝说:“姞姑娘,她们既然不省事,你也别费唇舌了。” 西凉姞登时有了底气,腾地撒开双手,冷笑:“晚姐姐,如今是你要吃饭!押一万两银子,那是规矩,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那赌气板着脸的样子,很有些狗仗人势。 非晚不由想起余鸳鸯西凉嬿来四房大闹,不由露出淡淡的鄙薄。 “许久不见你,只看到你妈和你姐姐,我只当你身上不好,原来是在这儿!” 西凉姞登时脸上火辣地红,像被扇了一巴掌。 “我好意替你说话,你反阴阳怪气地,真是好心没好报。” 说着,便委屈地朝奚辰朱走去,小鸟依人般紧挨而立。 非晚“嗤”地笑了,转过身来冷眼睨着西凉姞。 还真拿自个儿当奚家人了! 不由摇头轻叹:“罢了,你看不见自己丑,可我丢不起这个脸。” 气得西凉姞面色煞白,跺了下脚,转身嘤嘤拭起泪来。 非晚心下真希望她哭出眼泪来,那才好看呢! “你怎么欺负人家小女孩,要不要脸?” 奚辰朱坏笑。 非晚更好笑了,歪着头:“你娶她,她就不委屈了。” 奚辰朱脸色一变,“啪”地将扇子一收,放话:“我就娶她,给她锦衣玉食,比你过的好!” 气极败坏之下,那难听的公鸭嗓居然发尖。 更古怪了。 可西凉姞颤抖的肩膀登时平静下来,定是竖着耳朵听着呢。 她处心积虑,不就想当上奚家大奶奶么? 非晚看戏般:“你娶便娶了,和旁人说什么?” 说着,又笑了。 奚辰朱像只鸭子被她架在火上,气得眼珠突出,鼻孔冒烟,可嘴上万万不肯再硬,却又无法当面出尔反尔。 他没这个脸! “辰朱,你一日不闹腾,就怕人家记不住你是不是?” 冷冽的声音带着些许薄怒。 奚辰朱腾地转过脸来,惊讶地瞪着门口:“郡王哥哥!” 非晚也诧异了,怎么到哪儿都有齐安郡王? 这朵人间富贵花,还真闲得很。 齐安郡王仍是一身玄色王袍,贵气逼人的模样,不过今日却穿着妆花纱的轻薄衣料,走动时随着微风飘动,威严之下多了几分俊逸。 “晚姑娘,请楼上坐,我请客。” 他来到非晚跟前站定,嘴角竟然浮起一丝少见的微笑。 居然有些妩媚! 非晚也不禁呆了呆,这面容沉郁的男人,一旦笑起来竟如此秀气。 就连奚辰朱也像看见鬼似地盯着齐安郡王,露出惊悚的目光。 “你听见了没有?” 齐安郡王扭头瞅向那掌柜,登时又换了一脸肃容。 掌柜面如死灰,灰溜溜地垂下脑袋,赶紧往后面张罗去了。 只是还未到后院,却见厨房里头一片忙碌,进进出出的几名厨娘,全都是生面孔。 乍一看,他还以为跑错了地方。 掌柜惊喝:“站住!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那厨娘胖胖的,一手提着桶井水,一手半抱着洗净的一篮子菜心,小小的叶子碧清,嫩嫩的。 “起开、起开,没见正忙着吗?” 掌柜冷下脸来,劈手想要扣下厨娘手中的东西,谁知厨娘两手不得空,竟冷不丁抬起一脚,轻轻一蹬,将掌柜踹飞了去。 嗵! 掌柜的脑袋叩在井沿上,疼得眼冒金星,拿手直搓,竟鼓出一个大包来。 等他睁开眼,哪里还有那胖厨娘的踪影? 掌柜火冒三丈地爬起来,面色不善冲进了厨房,却发现厨房被人占了! “你们在干什么?” 这下他有些慌了,发出无能失控的咆哮。 厨师全换了人,全不是他们酒楼的! 其中有个厨师百忙之中回头瞥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只是目光露出怜悯。 掌柜登时感到被人下了脸面,脸上很不好看。 在自己的地盘,背靠奚贵妃这座大山,竟然被人可怜? 耻辱! “这里是什么地方?由不得你们撒野!来人!人呢?” 他们的厨师呢?厨娘呢? 另一个忙活的厨娘嗤笑:“别费劲了,你省着点精神吧!” 掌柜面色一变,有种被强的感觉。 那厨娘瞧着慈眉善目,可弯着的腰站直了,却也是人高马大,体形壮硕,丝毫不亚于方才一脚踹飞他的那个! 掌柜朝后退了一步。 那厨娘逼近。 掌柜咽了记口水。 那厨娘正要说什么,不防有个厨师说:“快传菜吧,别饿着二姑娘。” 厨娘这才放过他,大摇大摆走到门口,把头抻出门外,高声大喊:“开膳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群少女鱼贯而入,叽叽喳喳地:“来了来了,二姑娘上楼了,婶子,菜呢?” 那些女孩子年不过十三四岁,都梳着光溜溜的丫髻,一模一样的水色衫子,瞧着清爽秀气。 掌柜看直了眼,这么俏丽的女孩子,他还从来没见过! 谁知其中有个女孩子敏锐,竟笑嘻嘻地望过来:“好看吗?” 虽然甜甜地笑着,可目光却森冷如刀。 掌柜呼吸一滞。 第八十四章:刀鱼 非晚不会亏待自己,她绣鞋轻迈,扶着梦儿款款上楼。 二楼尽头,有座最矜贵的雅间。 齐安郡王站在门口,背着手,他身形挺拔,玄色的袍子稍显冷酷,可脸上隐隐带着笑意。 非晚缓步走近他身旁,淡淡地客气道:“郡王美意,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齐安郡王看过来,目光清浅柔和:“正该如此,方不见外,进来吧!” 非晚随之步入雅间,只见里头摆着两张大圆桌,一正一副。 正桌在里面,副桌靠门。 男宾与女客分开的。 不过里头正桌前,有两人并肩挡住了奚辰朱:“请奚公子外边坐。” 竟是两名青衣丫鬟。 挡得严实。 “郡王哥哥,我连入座的资格都没有?”奚辰朱眦目,惊怒地扭过头来,摊开双手叫屈。 “那是二姑娘的位置。”青衣丫鬟慢条斯理地回答。 非晚诧异回眸,却见齐安郡王也被拦下。 “你们什么人?”齐安郡王皱了皱眉,目光锐利。 “原来不是你的人,她们也不是我华亭阁的人!”奚辰朱不敢置信地挨过来,眼睛死死地瞅着静立侍候的十来名青衣丫鬟。 一色碧罗纱衫,鹅黄罗裙,各个青春俏丽,带着淡淡清香。 规矩极好,可看起来却不大好惹。 显然无声无息间,华亭阁的人已全被清了出去。 这就奇了! 非晚也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嗐,我家主人得知二姑娘今日出门,怕二姑娘饿着,因此借贵酒楼一用,郡王、奚公子,请这边坐吧!” 门口响起脚步声,有个年轻人健步如飞进来,圆脸微黑,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非晚愣了下,这大个子她见过! 在桃花林替她清过道。 当时以为此人只是路过。 “你家主人,是谁?”奚辰朱面色就难看了。 “你不会想知道的。”大个子朴实地笑笑,眼底却透出一抹强硬。 “我同意了吗?” 奚辰朱怒了。 “算了辰朱!既然人家如此好客,要请我们吃饭,那坐下就是。” 齐安郡王不紧不慢地开口,竟率先走到副桌,一撩王袍落了座。 只是脸色不悦。 奚辰朱瞪着大个子,那大个子不避不让:“奚公子方才说了半天话,不如请坐下喝口茶吧!” 奚辰朱环视雅间,憋得脸色发紫。 屋中的气氛诡异地凝重起来。 非晚暗忖,整个京城,奚家惹不起的人物也没有几个。 难道是叶倾淮? 这等皇子的排面,摆得真好阔气! 非晚嘴角不由弯起一抹浅笑。 他昨儿沉重地说要去京畿道给亲戚上坟,所以请了半个月的假。 原来心里并未撇下自己。 “二姑娘,快请上座。” 非晚扭过头去,四位青衣侍女迎上来,声音甜美,大大的眼睛露出活泼的笑容,眸底还带着一丝探究的好奇与陌生的敬畏。 非晚也不推辞,掩下唇角的笑意落了座。 才坐定,有个侍女在门口击掌两下,就见一队水色衫子的侍女捧着大小盘碗鱼贯而入。 “岂有此理!”奚辰朱见状恼怒,“谁要吃你们的?” 不料有个侍女捧着好大一个甜白瓷盘子,里头有三尾大鱼。 是银刀! 好大的银刀! 奚辰朱红了眼,目不转睛地瞪着那盘子。 清明时节,长江刀鱼上市。 那是奚贵妃的最爱! 江刀稀罕。 可每年,他都派人前往当地求购最大最新鲜的刀鱼,并不惜耗费千金,用冰保鲜,八百里加急运送进京,第一时间献到翊坤宫的小厨房,好让奚贵妃尝鲜。 可今年却出了怪事,刀鱼千金难觅! 去江南的人回信,今年别说鱼了,他的人连渔民都接触不了。 最后费尽力气寻到十来尾小黄鱼大小的,却是人家做早餐馄饨不要的! 也不晓得是谁赶在他前面。 直憋屈得他想杀人! 可眼前这一幕让他既震惊,还有种被进一步羞辱的恼怒。 “你们活腻了?竟敢抢我姐姐的刀鱼?” 不过回答他的,却是一道宽大严实的屏风,遮住了他赤红的视线。 “岂有此理,我可是国舅!来人,把他们都轰出去!” “请您慎言,”大个子的声音,不冷不热地,“皇后娘娘还健在哩。” 把奚辰朱堵得没了脾气。 非晚轻轻一笑,梦儿给她摘下面纱,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用起晚饭来。 清蒸银刀入口即化,味道鲜美,是最好的充饥美馔。 “鱼做得不错。”她满意地笑笑。 “只要二姑娘喜欢,不过马跑得勤快些,送到京城不分昼夜,也只跑了五日。”有个青衣侍女娇滴滴地奉承。 侍女们围着她打转,将西凉姞晾在一边。 西凉姞垂头,偶尔抬起头,拿眼角瞟过身旁有四五个侍女布菜侍候的非晚,不由将手中绢帕扭成各种情状,心里说不出的郁闷! 她原是跟着奚辰朱,坐上餐桌便可作为主人一方,而非晚即使是长她一岁,却是客人,也只能打横作陪。 可没想到现在换了过来,非晚变成了贵宾,坐主位,打横作陪的人变成她西凉姞! 这圆桌极大,银刀再难得,再美味,可摆的位置离她老远。 那群丫头一定是故意的! 非晚吃得饱饱地,既猜不着西凉姞的阴暗心思,也不必费心去猜! 只是拿香茶漱了口,便站了起来,嘱咐大英媳妇:“嫂子,这菜做得极好,我很吃得惯,他们都尽心尽力了,替我打赏姐姐们,还有厨房,要厚厚地。” 她说得客气,可这话隔着一道屏风传到副桌的奚辰朱耳朵里,气得把洒金扇子骨子都折断了。 这显然是宫廷菜! 居然轻描淡写就说句吃得惯? 就连他都是要重大节日才能吃得上一顿! 当非晚的身影在酒楼门口远去,奚辰朱突然发现古怪,那个大个子、还有那些侍女竟也跟着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奚辰朱气急败坏地跑到后院一瞧,气得脖子青筋乱蹦,鼻孔冒烟! 厨房像经历过浩劫,空无一人,寂静得毫无烟火气。 他第一次有了想要哭的冲动,望着空空如也的厨房,有种被打劫还被强了的感觉! 关键是,他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干的? “郡王哥哥,你常批评我任性,可你看看,现在有人比我更霸道!” 他大吼,悲愤哭诉。 第八十五章:风雨雷电 千里屠魔 “什么?全进了嘉楚伯府?” 奚家华丽奢靡的堂屋之中。 奚辰朱鼻孔张大,又一次发出悲切的怒吼。 被一脚踹倒在旁的美貌侍妾,半天没爬起来,却连哎哟都不敢吱一声。 “好像是月指挥使。” 暗卫头领垂下脑袋,不确定地回禀。 “不可能,那不是月西和的风格!” 奚辰朱还不至于愤怒到丧失最基本的判断力。 月西和以阴险出名,会轻易让对手从迷雾里钻出来? “你见过老虎吗?” 奚辰朱沮丧地垂着头,想起华亭阁柴房那一幕,奚家的暗卫杀手堆尸一般,眼角禁不住地抽搐。 暗卫猛然抬头,阴鸷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讶:“见过。” 奚辰朱看见,胸口又翻腾起一股深深的恨意,目光阴恻恻地:“老子高兴就好、” 暗卫似懂非懂。 奚辰朱禁不住将后半句低吼出来:“那就是老虎的作风!” 暗卫瞳孔一缩。 …… “咕咕啾哈哈、” “咕咕啾哈哈、” 声音诡异,如悄然躲在幽暗处的夜枭,似被晚风无意带来。 屠魔鸟? 暴雷一凛。 他刚暗中将非晚送回家,便听见紧急传唤。 登时脚下生风,像支箭穿过凌霜河,冲进北岸一间豆腐作坊,出现在后院磨坊。 “暴风,什么事?” 暴风穿着短衫,头戴瓜皮帽,百伶百俐,打扮得像个勤勤恳恳的小贩,立在石磨盘边,抓起一把豆腐渣,像模像样地闻了闻。 “喏,问他,他刚带回消息,说另外一半的江刀给月指挥使买下了。” 暴雷扭头,有个人正在小方桌前,双手捧着一个酱红的瓦钵,“咕咚咕咚”喝着豆浆。 钵头上的那颗头颅又圆又大,满脸络腮胡子。 显得钵头缸子都小了一圈。 那是情报探子——暴电。 “月指挥使?他凑什么热闹?” 暴电这才把豆浆缸子一放,抱胸而坐:“人家方才把刀鱼送给了大姑娘,比我们只少了两尾!” 拿手比了个剪刀二。 一脸不爽。 暴雷大摇大摆走过去,一巴掌挥开那只手:“这是暴风做的豆浆!” 语气里满满地都是嫌弃。 被点名的暴风若无其事地甩掉一手豆腐渣,干巴巴地:“说重点、说重点。” 暴电讪讪地看了看钵头,已经见底了:“我说味儿怎么怪怪地。” 悄然打了个呕。 这下更不爽了。 “挺能将就。” 暴雷咧嘴打趣。 暴风的脸登时黑了:“吐出来!你行你上!” 暴雷登时挠了挠头,岔开话题:“这下好了,今年的刀鱼全进了四房?” 暴电淡定:“奚贵妃只能吃二姑娘和大姑娘剩下的。” 脸上浮起一抹看不见的笑意。 “你怎么不早说?” 暴雷不由低吼。 对面暴电脸色一变,突然出手,戳了下暴雷的眼睛。 “哎哟,”暴雷双手捂住脸,发出痛呼。 恨恨地举起铁锤般的拳头,却扑了个空。 暴电脑袋虽大,身形灵便如同一束白光,早闪到一边,得意洋洋。 “别闹了,把千里屠魔,叫回来!” 暴风唇角一勾。 …… “二月天”外的大街上。 黄昏时分,华灯初上。 街道尽头嘈杂的马蹄声打破了安逸繁华的丝竹之音,行人纷纷避让,奚辰朱骑着高头大马,手中银鞭响亮,呼呼甩出花来。 “统统闪开!” 马背上的奚辰朱眉头紧锁,咬牙切齿。 身后声如雷动,尘土在灯火下翻腾。 数十匹快马紧紧跟随,后面涌动着百名黑衣家丁。 杀气腾腾。 奚家丢不起这个人,那些大刀鱼,非抢到手不可! “吁——” 奚辰朱突然缰绳一收,直直地勒住马。 目光死死盯着眼前。 对面慢腾腾过来四辆平板大车、不,是五辆! 车上满载着猪笼,叠得高高。 一只只粉嘟嘟、圆滚滚,如同吹大了气球似的大肥猪趴在里面,偶尔发出不满的吭哧声。 “前面让开!” 奚辰朱身后两名家丁骑马开道,冲了出去,手中长长的鞭子向吃力躬身的脚夫挥舞过去。 “住手!” 奚辰朱有种不详的预感。 但已迟了。 “啪嗒!” 不是鞭子的声音。 推拉板车的脚夫们慌张逃散,车子不稳,一架架猪笼纷纷倾倒,木制的笼子翻滚在地,摔得粉碎。 “呼噜、咕噜!” “古里——古力——” 一声声粗重地尖叫怒吼。 猪跑了! 在整条街上横冲直撞。 几十头肥肥的大猪摔得四脚朝天,就地打了个滚,小眼睛呆了呆,发现可以逃出生天,刹那间,粉嘟嘟的身影四下乱撞。 像无头的苍蝇,向奚辰朱的马勇猛地冲过来。 马前蹄奋起,人立。 发出警告嘶鸣。 奚辰朱瞪眼,收紧缰绳,喉结滚动。 二三百斤的成年猪四足矫健有力,身形雄壮,几头猪一起冲过来,人与马都要被撞飞。 奚辰朱面无人色。 身后的家丁想要上前保护,却被猪群搅散。 “不要抢,我的猪!我的血汗钱!” 突然,躲到一旁的脚夫们“刷”地亮出白刃。 街头灯火通明,奚辰朱看见他们脸上那明晃晃的冷笑,背后一凉。 “不好,有埋伏!” 目测至少一二十人。 他大声通告。 可满大街几十头猪在挨刀般嚎叫,“古力——古力——” 刺耳极了,他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到! 奚辰朱头一回感到了绝望。 他慌张提起心,用尽吃奶的力气躲闪,却被撞得头昏眼花,当迎面一片刀光闪过鼻尖的时候,他眼如斗鸡,突然胯下一湿。 一股尿意憋不住倾泻而下。 “妈呀,救我!救命!” 奚辰朱掉下马来,大声哭喊。 混乱中好半天才有人注意到,将他扶了起来。 两股战栗,鼻尖一股难闻的尿骚气。 “奚爷,今天的事办不成了,快走。” 是他的暗卫。 奚辰朱绝望转身,身后一地狼藉,浩浩荡荡百八十号家丁,被踩得东倒西歪。 一群可怕的猪正在横扫大街。 瞧着分外蠢萌。 奚辰朱喉头哽噎,欲哭无泪。 “奚爷小心着些,走这边。” 奚辰朱迈不开腿,脑中轰鸣,几乎是被暗卫拖着走的,走着走着,眼前突然一黑,腿一软,一头栽倒。 第八十六章:冲喜 “退回去。” 西凉娴淡淡地瞥了一眼那缸刀鱼,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非晚瞅着那道日渐消瘦的背影,歪着脑袋,陷入沉思。 姐姐扭头时,眼圈有点红。 “二姑娘,听说奚家还要来抢!这可是月府送来的,真的要退回去?” 大英媳妇站在地下,手足无措。 面前这一玛瑙缸子冰镇的刀鱼,冒着缕缕寒烟,鳞片完美无瑕,银色的光在灯火下闪闪发亮。 这已经不是刀鱼。 而是竭力讨好。 非晚轻摆素手,如同挥去一缕缠人的柳絮:“既然姐姐不喜,那自然要退的。” 月西和并非良配。 这一世,她们姊妹谁都不能再受委屈。 大英媳妇应声退下。 此事非晚便没再放在心上。 过了几日,天色黄昏,非晚正坐在花园湖边凉亭,望着远处新长出来的粉色芦苇,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远远看见西凉婵西凉娇几个迤逦过来,说说笑笑来到跟前,后面竟然还跟着南街那两姐妹。 “娴姐姐,晚姐姐,你们在做什么?” 西凉姞从西凉婵与西凉娇中间挤过,笑眯眯地上前。 “你没长眼睛?” 西凉娴懒懒地趴在亭子栏杆上,往湖里扔红艳艳的海棠,引得鱼儿争相浮出水面,来啜花蕊。 头也不回。 西凉姞脸色微变,眉头一皱:“守孝的人就是难相处,总是这么冷冰冰不近人情。” 甩了下手中的绣帕,竟飘出一股浓浓的香味。 一副高高在上的富家小妾调调儿。 非晚不禁连打了两个喷嚏,不快地冷笑:“听说奚公子被一群猪吓出了风寒,满口胡言乱语,都不敢出门了。” 西凉姞愣了下,不料她身旁的西凉嬿竟昂头笑了。 “到底奚贵妃还是受宠的。皇上在祭祖,如此百忙之中,还派了太医去奚府,给奚大爷诊病,又赐了药。若论宠爱,后宫奚贵妃当属第一。” 一副与有荣焉、沾亲带故的得意模样。 西凉娴悠闲地回过头来,冷哼:“那又如何?还不是连刀鱼也没吃上?” 西凉姞登时憋红了脸。 西凉嬿却不以为然:“你们怕是还不知道吧!” 非晚猛然抬眼,想必南街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果然西凉娇凑上前来解惑,露出神秘的样子:“奚太太去庙里算了一卦,卦上说奚公子必须冲喜,也是天缘凑巧,遇见南街大太太挺身而出,奚太太答应了,要姞妹妹冲喜。” 啧, 还真巧了! 这亲事就像天上掉馅饼,难怪奚辰朱病成那样,西凉姞却春风满面的样子。 “奚家说好明儿就来下聘,月底就娶姞姞过门,不要我们一分钱嫁妆,全是奚家出。” 西凉嬿见非晚不出声,以为她们嫉妒或者听呆了,说得手舞足蹈,越来越花枝招展。 “恭喜姞妹妹终于如愿以偿。“ 西凉姞听出非晚话里戏虐的意味,不由脸色变了变:“晚姐姐真酸。” 西凉娴腾地转过身来,不耐烦地蹙眉:“你赶着嫁人,好好出嫁便是,阴阳怪气地做什么?你是去冲喜,那就该有冲喜的样子,不去绣嫁衣,怎么还有闲心出来溜达?” 西凉姞目光如针尖般看过去:“娴姐姐近来清减了许多,难道发生了什么?” “你想我发生什么?” 西凉娴冷冰冰地反问。 西凉姞那张擦了厚厚香粉的脸,笑得温婉:“哪能呢?我自然希望你什么都不会发生。” 非晚听出话中阴险,不由笑了:“我们也一样,自然希望你什么都不会发生。” “走了,走了。” 西凉姞的脸登时黑了,竟扭头就走。 西凉嬿拔腿跟着去了。 西凉娴理都不理,扭回头去,又往水里掷花蕊。 几个人来了,又匆匆离去,非晚望着她们遥遥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叹了声“可惜,真可惜。” “可惜什么?” 西凉娴不觉转回头,一脸疑惑。 “年纪这么小就要冲喜,等过个一年半载该有多好。” 非晚若有所思,似自言自语。 那西凉姞走在路的最中间,最前头,俨然主心骨,西凉嬿反而走在旁边,倒像随从的模样。 不过,这是以后的事情。 还有几个月,可以慢慢想办法,眼下当务之急是…… 非晚收回目光,专注眼前的这片芦苇。 瞧着稀疏。 不似原来的稠密。 却仍柔韧地在风中微扬。 “姐姐,夏天就要来了,我们院子里又没多少树木遮阴,冰窖不如多挖一些。” 非晚鼓动西凉娴。 她得有借口挖地,才能寻找前世大房发现的秘密。 这件事非晚琢磨了许久,直到最近确定了位置。 “我们院子地儿小,悄悄地向花园子这边借一点,想必不打紧。 西凉娴不以为然。 地方这么大,借一点地儿确实无所谓,更何况在地下,谁会注意? 非晚点头,笑吟吟地。 济云侯府大手笔,耗费巨资建造这么大的花园,可这片却是芦苇价格低廉,怎么会选来点缀花园? 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非晚苦思良久,终于又想到余鸳鸯曾说过,济云侯府曾打算建造一座藏书楼。 按照原来的规划,这座藏书楼的选址不可能是在西南角上,最有可能的是西北角,也就是她们现在的四房所处的位置。 一座各项设施齐全的藏书楼,考究一点,至少三层,那么站在三层高楼放眼望去,最有可能欣赏到这篇粉色的芦苇。 这一切处处透着古怪。 只有像前世那样,挖开四房地下,才有可能揭开秘密。 “姐姐,到了冬天,我们还要存储银炭,不如一起把存储银炭的地窖也建了吧!”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多挖一点总是没错的。 西凉娴吃惊:“你说什么?你这丫头是怎么想的呢?这么一来不是把我们四房地下全都挖空了吗?” 说着摆手:“不行不行。” 非晚登时扭股糖似地缠着:“哎呀,姐姐,这北地的天最冷,万一遇到特别寒冷的冬天,那可怎么办?你想冻死我吗?” 西凉闲最怕她这样歪缠。 被非晚胡闹了一会儿,只能点头:“那也不能随意的挖。” 非晚娇滴滴地笑:“放心吧,我会跟师兄一起商量的。师兄办事你总能放心了吧。” 第八十七章:清明(一) 有了借口,又得了西凉娴的首肯,非晚便能放手办事了。 先是派李丰找来工匠,量尺寸,绘草图,她坐在垂帘后,隔着一道屏风,细细地向工匠打听。 只是没想到工匠一来就断言,给她泼了盆凉水。 “不好做的。” 声音苍老,似乎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工头,在跟着李丰绕四房的院子转了两圈之后坐了下来,隐隐只见他连连摆手。 “这位姑娘,你年纪小,有所不知,你这院落地面上已盖了房子,反过来,再要在地下开挖冰窖,工程极为复杂。” 非晚心头一紧。 “没有冰窖委实不成的。” 她低声坚持。 老工头沉吟半晌:“能给我看一眼原先的图纸么?” 非晚不免犯难:“不瞒您说,眼下并不在我手中。” “那更不成。” 老工头站起身来,非晚急着让留步:“您是老师傅了,也没办法吗?” “办法不是没有,可你这院子小,房屋紧凑,下面打了地基,就不好挖了。因而一定要有原先的图纸,我看了才能判断从哪一处开始挖,不然会出事的。” 房屋的图纸自然是有的! 但不用说,必定是在大宅那边。 非晚听老人说得熟练沉稳,想来定有原故。 于是让李丰好生送老人出去,自己低着头想法子,如何去弄图纸。 “你们要做什么?拆房子吗?” 一声冷呵在内院响起。 非晚不由一惊,是明氏! 这么快便听到了风声? 她连忙领着红叶走出倒座,脚步急急地往二门走去,果然见明氏那肥壮的身形冲进了正房。 非晚暗道糟糕。 “这是老太爷留下的房子,你们怎么不知爱惜!” “不过挖个冰窖而已。” 西凉娴将手中账册一扔,揉了揉眼睛。 “挖什么冰窖,不怕把房子弄塌了?” 明氏板着肥肥的脸,壮硕的身子遮住了门口的亮光。 西凉娴被陡然训斥,脸色登时也不好看。 “少见多怪。” 眼瞧着争吵起来,非晚跟着冲了进去,勉强挤出笑来,扶住明氏。 “老太太,你先坐。” 明氏冷冷地看了眼岿然不动的西凉娴,只得一屁股坐在丫鬟们抬上来的圈椅里,然后摆了摆手:“要冰,可以出去买,哪用得着家家都建冰窖?” “老太太,咱们四房若自己有了冰窖,这大夏天就可以吃许多冰镇的果子,日子也就好过了。夏天实在是太苦太热了。” 非晚轻声求道。 明氏瞅了她一眼,眸中似有不忍,可却又谷嘟着嘴说:“不许挖就是不许挖!” 还侧过身去,不再看她。 非晚没想到明氏如此固执,一时也好太过针锋相对。 转眼清明到了,四房也要同大宅一起去城南祖坟拜祭。 明氏数月前就已经准备起来。 与香巧叠了许多金银山,带足三牲祭品,外加非晚姊妹俩的份,便另外雇了辆车,载得满满当当,像模像样地跟着往城南去了。 却不想到了那边,才发现大房早早地到了。 坟前人头涌动,一片忙碌。 小韩氏正坐在老太爷坟头,抹着眼泪哭泣。 “昨儿,我梦见老太爷了。” 明氏听见,脸色登时一凛。 “梦里老太爷还与年轻的时候一样,头发都还没有白呢,身上穿着那宝蓝的褂子,那回纹花儿还是我亲手绣的呢,老太爷脸俊俊的,拉着我的手,只管笑,我一看,那笑里带着泪儿。” 西凉纲与西凉络领着一帮子侄,指挥在祭台上摆设祭物。 花如雪与花如静、陈氏看着下人们旁边堆放金银山与莲花元宝。 围得水泄不通。 大房二房的祭物全堆在最中央显眼的位置,二房的在左侧,四房的理应在右侧。 但是地方已经全都被占了。 祭台已经没有了地方。 非晚只得命大英媳妇再去抬桌子来。 “老太爷每回都要托梦与老太太,总是记挂着老太太的安好,这是不放心老太太呀。” 余鸳鸯陪坐,拿手帕按着眼角,没有眼泪的眼眶红红的 “论理,这前头的人也没给老太爷生儿育女,不过占了个虚位。能算什么?陪老太爷最久的,还属老太太功劳最大。替老太爷管理家务,支应门户,绵延子嗣,功劳苦劳,都齐全了。” 非晚冷笑,这是故意说给明氏听的。 只不过明氏似乎也很不好惹,等桌子来了,不声不响地摆上祭品。 一切都是亲自动手。 非晚轻轻一笑,拈起一枚紫色的香桃李:“老太太,这鲜果京城少有,是从江南运来的吗?” 小韩氏那边的人全抬头,一撮视线扫过来,发才现非晚口中的“老太太”唤的并不是小韩氏! “是那个尚书夫人送的。” “柳夫人?”非晚拎高了声音,表情夸张,装作很惊讶的样子。 “对。” 明氏不慌不忙。 她今日穿着蟹壳青的湖丝褂子,上面有织锦花纹,万字不断头。 瞧着简单,大方,却又不失雅致。 她虽不如小韩氏小巧玲珑,穿戴精致考究,但也因为胖,就撑得出衣裳,显得十分大气。 确实比小韩氏更像老太太那么回事。 小韩氏眼睛出火,呼吸短促。 大约想到了被柳夫人抬举,却又颜面扫地的时候。 又见香巧倒酒,酒色暗紫,闻着香气扑鼻。 非晚认得这种酒。 叫桑流春。 没什么毛病,除了贵! 她眨了眨慧黠的桃花眼,淡淡含笑:“这是什么酒,倒也好。” 明氏却认真地想了想,目光似追忆:“是那个长宁侯府送来的,老太爷生前最爱喝这种果子米酒。” 非晚好奇:“老太太,这酒有什么来头?” “来头可大了。那是山西的酒,老太爷生前曾在大同任总兵。这种酒是用山西那边的大米。掺了南边的果子,做的酒。你闻闻,有没有果香?” 明氏拈起一盅酒,竟送到非晚面前。 非晚就着明氏的手闻了闻,果然一股浓浓的果香,清冽香甜。 “好酒!” 小韩氏瞅了眼自家祭台上的酒,虽然也是好酒,可以西凉大宅如今困窘的条件,根本吃不起那么贵的桑流春。 她眼底流出一抹深深的失落。 第八十八章:清明(二) “你这是在故意气我?” 脸上黑气环绕,像被瞬间气出了一层老年斑,气咻咻地瞪着明氏。 摆出正室的谱来。 “没有。” 明氏下意识地回避。 显然习惯了处在小韩氏下风,往常都是竭力讨好,如今虽然地位上去了,甚至远远越过小韩氏好几头,但一时之间仍然不敢顶撞。 第一回合就这么偃旗息鼓。 接着陈嬷嬷点了香,小韩氏先拈了一支,递了个眼色给陈嬷嬷。 陈嬷嬷利索地将余下的分给大宅众人,并二房的人,甚至连南街的分到了,偏偏就是让让明氏和非晚姊妹俩手上落空。 明氏瞅着,脸立刻沉了,但是仍然不吭声,只鼻子里轻哼了下。 小韩氏这才脸色恢复了些,由秀南等人扶着,站在最前头,开始领着众人拜祭。 将香插在香炉之内,深深地在蒲团上跪拜下去,双手合十。 “老太爷,你在天有灵,今日清明,我带着这些儿孙们来你坟前拜祭。我备下许多纸钱烧与你享用。你保佑家中儿孙长命百岁,将阿纪的病带去,将我的病带去,替小四谋一个好姻缘,还有瑾儿……保佑家中兴旺发达。” 唠唠叨叨,许下许多愿。 偏偏听不到有提二房与四房。 西凉络苦着脸,不出声,眼瞅着手中的香都快没了,明氏终于忍不住了。 她上前一步,越过人群,将香插进香炉,扑通跪倒在地,果断地打断了小韩氏的话。 “老太爷,皇上洪恩,给了我五品的诰封。那是咱们的缙儿替你争来的脸面。老太爷,你在天有灵。想必很是欣慰吧。” 这一开口,不仅小韩氏登时寒了脸,花如雪的目光也如淬了毒一般,向明氏射了过来。 可偏偏忽然又有人赞叹接话。 “老太爷,四叔替您脸上争光,这也是您的两个孙女儿,小五和小七,给你挣来的脸面。” 声音高亢。 就连非晚也诧异了,却见是二房的二堂兄、西凉琅越前一步,将香插进香炉。 非晚飞快地望向二伯西凉络,西凉络在皱眉。 “老太爷什么没见过?“ 小韩氏不以为然地说。 然而明氏顿时不高兴了,从蒲团上爬起来:“你有吗?拿出来看看?” 小韩氏似乎再也受不了这种憋屈,粗着脖子吼:“你在跟我说话?” “你这是要将我挤下去吗?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又是好果子,又是好酒,穿出这身衣裳,不伦不类。敢在老太爷坟前下我的脸!可我好歹也是正室,那是老太爷亲手扶上来的!” 明氏被骂得梗了脖子。 “你还讲不讲理?这果子酒是老太爷生前最爱喝的,你不让我给老太爷,那给你喝好不好?” “好!等你到地下去了,我年年都给你准备这果子酒让你享用,答应你就是!” 小韩氏兴许没有料到明氏竟敢顶嘴,还对她开骂、咒她早点去死,气的手都在发抖,迟缓地转过身子。 花如雪冷着脸呵斥:“明氏,你别以为得了个诰命,就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德不配位,迟早有一天……” “大太太,你有病吧。你自己的诰命被收了,你就这样咒人家,你到底什么意思?” 明氏眼若铜铃,凶巴巴地问到花如雪脸上。 把花如雪吓得脑袋一勾,竟往后缩了缩。 “如今人家都不奉承你们了,改来奉承我们四房,这以后就是嘉楚伯府了!你们心里就不痛快了,不痛快就憋着对吧!憋又憋不住,说出来不是讨骂?” 明氏双手叉腰,像被点燃了满身怒火。 “你的儿子是老太爷的儿子,我的儿子也是老太爷的儿子!” “你小肚鸡肠,欺他是庶子,从小缺吃少穿,什么都要克扣他,不把他当人看。早早就把他踢出去,分给他那么小的地儿,你自己的儿子住大屋。可惜,你千算万算算了个空!” “如今让我再看看你那黑心的嘴脸,你还怎么得意?” 明氏熊熊的怒火像喷出来一般。 把小韩氏吓得惊呆。 那浑浊的眼珠子,如同发黄发暗的石头,僵硬地转动了两下。 “老太爷……” 只是她的苦水还没有倒出来,明氏又恶狠狠地放话:“你给老太爷没脸,老太爷还答理你?” 小韩氏登时住了声。 就连旁边扶着她的余鸳鸯,也只是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可也只能望着明氏干瞪眼,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 毕竟明氏性子粗鄙,粗胳膊粗腿,嗓门也大,是出了名的难缠。 “我对老太爷,难道还不够尽心吗?” 小韩氏见无人帮忙,终于哭了出来。摇摇晃晃一头扑倒在坟头,呜呜哭个不停。 一时间竟娇弱起来。 只是没想到,明氏突然抢步上前,拿锉刀似的手指着小韩氏的鼻子。 “老太爷不爱你这一款,你哭也没用!” 小韩氏哭声一顿。 坟前所有的目光都惊讶地望向振振有词的明氏。 “老太爷至死都惦记着他前头的那一位!你不过是老太太非得让老太爷收了你,老太爷才不得不遵命,小门小户,老太爷看得上你?” 非晚大吃一惊。 她听明白了。 明氏口中的“老太太”,是指祖父的母亲大韩氏,也就是小韩氏的姑妈。 而“前头的那位”,就是那位济云侯府的二姑娘! 小韩氏被人这样揭短,先前不堪的身份暴露,还有那不光彩的上位史,一口气上不来,不由往旁边一歪,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坟前一下子乱起来,草草地收拾一番之后,匆匆而回。也没有心思饮酒踏青了。 非晚本以为事情就到此结束了,谁知半夜里只听云板敲了几下,然后就有人砰砰的敲门,传信说小韩氏去了。 等匆匆赶到大宅之时,只见大宅已经装起了灵幡,挂起了白布。 一片哭声震天。 暴雷得到消息,卫大英在江南寻找原来的旧伙计,那些店里的伙计其实都是以前落丁香聘用过的,后来因为关掉了店铺啊什么的,或者把店铺盘给了其他人,然后呢,他又重新把这些人召集起来,以后让他们帮忙收粮食什么的,然后一个个都把他们往京城弄 第八十九章:归顺 非晚猜想,明氏的诰命是皇上赐封,小韩氏气不过,与明氏争执了几句气死了,这事还能怪皇上? 皇上岂是区区小韩氏能怨怪的! 于是皇后替皇上出面给话。 原本西凉纲大吵大闹,要收拾明氏,把明氏吓得躲在房中不吱声,连小韩氏的丧礼都不曾出席。 中宫口谕一到,明氏就恢复了神气。 “怎么气死的不是大太太?” 红叶纤手剥开一枚香桃李,奉给非晚。 非晚淡淡一笑:“时候未到吧。” 一旁碧莲面色登时变了变。 非晚冷眼一扫:“怎么了?” 碧莲粉面发黄,迟疑地上前一步来到非晚身旁,弯下腰来,低声。 “回二姑娘的话,有人想见二姑娘。” 非晚见她行动鬼祟,不由眯了下眼睛:“哪个?” 碧莲走出去,轻挑一角湘帘:“进来吧。” 此时夜色已深,灯火昏黄,屋外黑魆魆地。 须臾,只见门口踅进来一道胖胖的身影,乍看还以为是明氏,再细看那人形容,一双精明的三角眼,泛出躲躲闪闪的光。 陈嬷嬷! 她来做什么? 非晚心下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 “给二姑娘请安。” 陈嬷嬷期期艾艾地来到跟前。 “扑通”一声,膝盖在冷硬的青石铺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竟在非晚脚下跪了下来。 非晚屋子里的人都惊讶得没了声音。 “陈嬷嬷,你这是做什么?我还年轻,你这样岂非折煞我了。” 非晚脸上含笑,分毫不露,眼底却划过一抹厌恶的光。 陈嬷嬷身子微颤,眸中露出一丝惊恐,竟又连磕了几个响头。 “奴婢区区卑贱之躯,说难听点,有时候连条狗都不如,二姑娘金尊玉贵,如何受不得奴婢的礼?” “陈嬷嬷是大太太跟前的老人,不是一般的体面,怎么说这些丧气话?” 非晚小脸笑嘻嘻地,并不以为真。 又叫丫鬟赐座。 可越是如此,陈嬷嬷越是害怕得不行,哪里真敢坐? 宁可让那椅子空着。 “二姑娘是知道的,自从我将大姑娘与二姑娘接回京城之后,大太太便不如往常那般信任我了。什么要紧事都交与陆十媳妇去安置,都不让我沾边了。” 陈嬷嬷苦着脸,诉说心酸。 仍然跪得直直地。 “陆十媳妇?” 非晚慢条斯理地,面上若有所思,轻悠悠地又道:“她不是吊死了吗?” 她声音娇柔,淡淡的。 只是烛火忽然摇动,陈嬷嬷陡然瞳孔一缩,却似受了莫大的惊吓。 “二姑娘饶命!” 她“砰砰”又磕下头去。 万分慌张。 非晚的脸却一沉,没好气地冷笑:“陈嬷嬷,这关我什么事?” 红叶从非晚身边走出,弯腰去看陈嬷嬷紧张的脸:“姑娘,这婆子像被下了降头,疯疯癫癫地,见了让姑娘不舒服,叫五香把她丢出去吧!” 陈嬷嬷猛地抬头,双手摇摆:“红叶姑娘,我有事来找二姑娘,不要把我丢出去。” 红叶一把推开她的手,面色愠怒地冷嗤:“既是大太太的狗,来我们这儿做什么?你还能效忠我们姑娘不成?” 非晚点了点头:“陈嬷嬷一向少见,如今那边老太太新丧,大太太怕是忙得恨不能多生几个脑袋几只手呢,你怎么就偷懒跑我们四房来了?莫不是来借银子?” 陈嬷嬷低头不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非晚便明白了,花如雪确实来要银子。 她美目流转:“银子我有的是,但是不借!” 陈嬷嬷讪讪地。 “这银子借出去,怕是不会有还的一天。” 非晚淡淡地笑着。 陈嬷嬷膝行往她这边靠近,低声下气哀求。 “二姑娘,碧莲常在奴婢跟前说二姑娘的好,待人和气,聪明无比,行事又会大方,比大太太好十倍百倍不止,奴婢今儿来,也只盼着今后能为二姑娘做点事情。” 屋中寂寂。 非晚垂下眼帘,唇角勾起一抹看不见的讥讽。 陈嬷嬷伏在她脚下,小眼睛却锐利地盯着她,闪烁着算计的暗芒,这种装出来的奴才相,前世她看得还少吗? “你是真心要投靠我?” 非晚慢腾腾地伸出手,虚扶了陈嬷嬷一把。 陈嬷嬷不仅不肯起来,还立刻恭敬地垂下头,语气坚定地问:“二姑娘,你要如何才能相信?” 似狠下了决心一般。 非晚不紧不慢地笑笑,甜甜地道:“我有什么不信的?” “那次在大运河上,我是奉了大太太的命,推你下河的。” 陈嬷嬷面带愧色。 非晚却不再说话,垂着眼眸似陷入了沉思。 良久。 就连红叶从震惊之中回神,又强压下愤怒看着非晚等候指示之时,非晚才猛地抬起眸子。 “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只求二姑娘将来看在奴婢曾为您效力的份上,饶奴婢一家性命。” 陈嬷嬷眼的狐疑消失了。 “我要你们的命做什么?” 非晚冷笑地撇开脸。 可陈嬷嬷跪着不动,似认定了一般。 非晚回过脸来,不由细细地瞅了她一眼。 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前世她将陈嬷嬷视为恩人,没少感恩戴德,也没少推心置腹。 果然是个人精! 看事情倒还算通透。 “这么说怪阴森的,我胆子小,怕折寿!你若真有诚意投靠,你便帮我办一件事吧。” 非晚轻描淡写。 可陈嬷嬷的脸色却极郑重,慌忙匍匐下身子:“请二姑娘吩咐,奴婢自然要证明给二姑娘看,赴汤蹈火也会完成。” “当初建造大宅的时候,有套图纸,在谁手里?” 陈嬷嬷思忖半晌,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没见过。” 非晚唇角隐隐浮起一抹轻笑:“那就是在那边老太太手上了,现如今老太太没了。” 她深深地俯视陈嬷嬷。 陈嬷嬷目光闪烁:“我会尽快替二姑娘寻来。” 非晚缓缓点头。 “你来借银子,也不是不可以,但只有一千两,什么时候寻来那图纸,什么时候支与你。” “多谢二姑娘。” 陈嬷嬷热泪盈眶,又重重磕下头,两滴泪水碰落在青石铺地上。 望着陈嬷嬷一瘸一拐,蹒跚离去的老态,非晚掩下眸中深深的寒意。 哼。 如今拿点银子,花如雪也能换着花样来了! 第九十章:变故 因为皇后的口谕,小韩氏停灵不过二十日,到了三七,便有媳妇们替小韩氏描画装殓,早早起灵。 非晚只是跟在人群后,拿手帕掩面,冷眼瞧着那些媳妇将直挺挺的小韩氏尸体翻过来翻过去,将她扒光,露出干瘪枯瘦的身体,然后再七手八脚给她重新穿衣裳,这一切都当着许多人的面。 丢来丢去。 毫无昔日尊严! “她们对待祖母,就像对待一只死了的癞蛤蟆。” 西凉娴悄悄地说。 非晚瞧见她难掩惊讶的目光,不由撇了撇嘴。 “反正她自己又瞧不见了。” 活着的时候众星拱月,处处都要拿老太太的款耀武扬威,眼下死了,还不是随人丢? 非晚眼中无半滴眼泪,一路只是跟着,到了城南祖坟,望着眼前盖棺落葬,以花如雪为首的女眷,只是象征性地哭了一遍,该停就停。 不住拿帕子抹着额头的汗水。 一丝风儿都没有,头顶日头却晒得发烫,人都蔫了。 能敷衍也都敷衍着。 反倒是被人搀扶着,硬要来送小韩氏一程的西凉纪,虽不见失声痛哭,却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眸色沉痛。 还有西凉纲与西凉媚父女俩,不惧天威震慑,痛哭嚎啕,一路从头哭到尾。 其余之人三三两两都在旁边看着。 非晚嘴角噙着冷笑,透过人群望向祖父坟旁骤然多出的那座新坟,坟头寂寥,连根草都没有。 前世她被花如雪害死的时候,小韩氏都活得好好的,竟没有几根白发,能说能笑,还能窜门子会亲戚,一副长命百岁,无论谁死了她都还能继续活个五十年不倒。 谁能想到这一世,小韩氏高高在上自尊自大了一辈子,临死却毫无老太太的风光,还是被一个姨娘气死的! 最后也不过一抔黄土! 在壮阔的落日下,悄寂渺小,毫无声息,就像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小韩氏。 “小晚,吃个冰果子。” 回来的马车上,西凉娴从槅子里取下冰桶,冒出丝丝雪白的寒气,里头拿冰镇着一碗香桃李。 “四月还不到,天气就这么热,晚上会不会下雨?” 红叶绞了一把手巾,替非晚擦手。 菱枝摇着扇子,才有些许微风。 非晚眉头微蹙,今年天气确实古怪,已有征兆了。 “姐姐,冰窖的事……” 正说着,不防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前头发出嚷嚷的声音,西凉娴登时露出警惕的目光,连忙派人去问。 “回姑娘的话,是二姑爷。” 大英媳妇很快回来,在车下轻声回禀。 “二姑爷?” 西凉娴一脸茫然。 非晚立刻知道,那是二房二姐姐西凉婉的丈夫,姓陈。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 大英媳妇欲言又止,最后“嗐”了一声:“姑娘们,你们金尊玉贵,就别问了。总之那种腌臜事不说也罢,免得脏了姑娘们的耳朵。” 西凉娴自矜身份,自然就不再追问。 可非晚却执意:“嫂子,不碍事,人总要长大,我们也听听,也多少学些识人的本事,不吃亏。” “二姑爷今儿没有来给大宅的老太太送葬,却流连在烟花场里,喝了花酒正在街头耍酒疯,还拦下了前头大宅的队伍,正骂得难听呢。” 非晚冷哼了一声。 二姐姐西凉婉是个懦弱的好人性子,偏偏找了个浑不吝的二姐夫。 在夫家屡遭欺凌,西凉婉想要大归,可二房却不允许她回娘家,后来走投无路之下,好在还有个知心的手帕交,那女子的父亲贪图西凉婉的年轻与美貌。 想到前世最后,西凉婉做了人家外室,总算也能安然度日。 非晚便顺其自然,并不想插手。 可这世上之事,偏偏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小韩氏死的意外,今日他们送葬,没想到事情竟会偏离原来的轨道。 非晚居然隐隐地听到有人高声,说话间提到了“嘉楚伯府”几个字,那音调阴阳怪气,听起来很不舒服。 她登时小脸一沉。 “在说什么?” 不由竖起耳朵静听。 大英媳妇也是脸色微变,立刻道:“我过去看看,姑娘先别急啊。” 可还没等她过来回话,非晚又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突然手攥紧了粉拳,脸色腾地大变! 先是西凉络沉声呵斥:“姑爷酒量不行,就少喝些!醉了就该拿醒酒茶去酒,而不是跑到街上,这疯疯癫癫,成何体统?” 紧接着是西凉琅压着怒火催促西凉婉:“快点扶妹夫回家去,好生照看。” 不料那陈生却取笑西凉婉:“……到家,看她像条死鱼,说话也不理人,像个哑巴似的。捶一下都不会哎哟一声……” 这满大街的行人,说话也没个忌讳! 西凉婉怕是已经羞死了。 可非晚却万万没有料到,那陈生竟是个无赖,开始抹黑姐姐! “哪像嘉楚伯府那丫头,欲擒故纵,玩得不要太溜!人家月指挥使明明不想娶她,她都能勾引得人送刀鱼给她。她又和柳二举止亲密!她怎么就不学学那丫头,就是勾三搭四,让我也能另眼看她!” 非晚挑起帘子的一角,有光线照进来,恰好看到街北的一座大宅,高墙内华丽的飞檐燕尾交错,树冠重重。 不多时马车从大门前经过,只见两扇排满门钉的朱漆大门,又宽又沉,巍然雄立如同峭壁,门匾上四个金色大字随之展现在眼前:西凉大宅。 门前还坐着两个大石狮子,瞠视来往行人车辆。 “那就是大宅的大门了吗?”西凉娴凑过来,轻声细问,语气中不乏久别重逢的感怀。 非晚却不着急跟她进去,而是环视四周,才发现拉行李的马车还在后头,正远远自街角一辆接一辆地拐过来,当下也不等和西凉娴商量,便吩咐菱枝留下。“看着后面行李的车辆过来了,都直接拉回我们四房的院子,卸下来先堆在正房的东西耳房里。”“姐,咱们离开京城这么久了,不晓得大宅里现在都怎么样了。” “祖母肯定越来越老了,姊妹们也都长大了吧。”西凉娴露出怀念之色,眼中含着热泪。 跟随父亲离家下扬州赴任时,她们才几岁,父亲在外做官七年,因此对大宅的记忆都不是很清晰。 第九十一章:绝配吉祥物 “月西和!” 叶倾淮咬着后牙槽,大马金刀坐在豆腐作坊里,手指骨节捏得啪啪作响。 京城里渐渐流传开一句话:管好你家男人的嘴,不然,不晓得哪天你就成寡妇了。 传到叶倾淮耳朵里,登时明白自己大意,竟然被骗过了! 在桃花林那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却原来护得死死的。 “嘶!” 一想到月西和哪天或许就和自己成为连襟,还比他大! 叶倾淮脑门上全是黑线。 正在此时,一阵似臭又香的味儿飘过来。 “王爷,尝尝我的新手艺。” 叶倾淮狐疑地扭过头,暴风笑得神秘,手中端着一盘炸好的臭豆腐。 瞧着两面黄,又酥又脆。 还滋滋冒着热油。 叶倾淮拿起桌上红油油的辣椒酱往上一倒,从餐具桶里抽出一双筷子,斯文地夹起一块丢入口中。 “有进步,难得。” 暴风脸色阴晴不定:“王爷,你是认真尝的?” “没有!” 叶倾淮脸冷下来。 面对如此坦然却又强硬的回答,暴风还能怎样? 只有表示理解。 “卑职有好消息。”毕竟以大事为重。 叶倾淮却提不起劲,随手又夹起块臭豆腐,味同嚼蜡一般:“哦。” 暴风露出沮丧的目光,强打起精神:“奚辰朱听说月指挥使当街百步穿杨射杀了陈生,病情突然加重了。” “这又关他什么事?”一提到月西和,叶倾淮心情越发欠佳。 “因为南街替他冲喜的那个姑娘被二姑娘骂过。” “小师妹?” 叶倾淮惊讶地把臭豆腐全吐出来,怎么都想不起非晚有哪一点不淑女的地方。 “你听谁说的,小师妹怎么会骂人?” 暴风笑了:“那天你不在,陪皇上去皇陵祭祖去了,我听见的,二姑娘说人家不知丑。” “这分明说的实话,怎么能算骂人?”叶倾淮双掌拍案,哈哈大笑。 见暴风偷偷觑过来,他才收敛了些,淡淡地说。 “不怪小师妹,她能有什么坏心眼?” 暴风不着痕迹地撇开脸。 叶倾淮干咳了下,岔开话题:“奚辰朱要死了吗?” 被千里屠魔整过,不死也得蜕层皮。 “死倒还不至于,可奚家害怕,又不要南街那姑娘冲喜了。” “为何?” “大姑娘也骂过她。” 暴风都不知该怎么说了,南街那个真是讨人嫌。 “不要了,这怎么行?”叶倾淮坚决摇了摇头。 似要亮出正义之手。 暴风精神一振,他家战王这是又要闹哪样? “过来过来。” 叶倾淮让暴风把耳朵凑过来,嘀嘀咕咕吩咐了几句,听得暴风眼角抽搐,快要抽筋。 “晓得,晓得。” 叶倾淮运筹帷幄地挥挥手,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奚辰朱娶个丑女,不是绝配么! 原定的婚期便是明日,可隔天夜里,奚家忽然派了两名媳妇来传话,说聘礼采礼都不要回去了,但新娘子也不娶了。 西凉绅与余鸳鸯登时大急。 连夜着急上大宅求助,桂宝泰想了想:“他们既然不来迎娶,那你们就送过去!” 翌日清早,突然叫了一班鼓乐,一顶大红花轿,洋洋洒洒七十二抬嫁妆,把西凉姞送往奚府。 把奚辰朱气得从病床上爬了起来。 “滚!” 西凉姞在盖头下哭,反复只有一句话:“我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 奚辰朱气笑了:“你再不滚,我就是你的鬼了!” 不料奚父却大喜,摇头晃脑,对西凉姞青睐有加:“辰朱,你起来就好!她功劳不小,甚好甚好。” 奚辰朱站着,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踹开下人,也不肯换新郎的衣裳:“我死也不娶这个丑八怪!” 西凉姞只是嘤嘤地哭。 “我有的是小妾,要她何用!”奚辰朱怎么看都不顺眼,转身要去小妾房里。 这下连奚母也惊喜得拍手笑出来:“宝宝,她还真管用!” 登时接连派了两批人,急速传信宫中的奚贵妃。 不料,奚贵妃惊喜过望,竟然摆出全副贵妃仪仗,浩浩荡荡亲自回府,惊得奚家阖府跪了一地。 奚贵妃携着西凉姞的手,满口夸赞:“果然是好姑娘,瞧着就是性格柔顺,果然爹娘有眼光,这冲喜甚好。” 西凉姞却带泪含笑,深深下拜:“老爷太太叫我来冲喜,又得贵妃娘娘如此厚爱,对我千好万好,只是爷不喜我,我没脸呆在这儿,眼下爷好了,我还是回去吧。” 奚贵妃见她说得真诚,不由急了,连忙劝住。 又打趣:“这往后便是府里的管事娘子了,我都要称你一声管事呢。” 又劝奚辰朱:“这孩子如此善良,难得的是性情和顺,就当吉祥物养着,也未为不可。” 奚辰朱露出绝望的目光,再瞅向西凉姞,竟然不哭了,他似乎都能听见她在盖头下的笑声。 奚父挥手,奚辰朱便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去换新郎的衣裳,奚辰朱像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脚软得像是被人一路架过去的。 他有种父母姐姐都不是他的亲人,而是西凉姞的亲人的错觉! 奚辰朱胸口堵着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只觉憋屈得慌。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是个男人,却被一个女人算计成这样! 奚辰朱如同牵线木偶,眨眼宾客满堂,耳边只听见司礼高声唱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他一会儿摇一摇头,抽搐一下,忽然翻个白眼。 不知不觉间竟被送入了洞房。 他被灌了些酒,昏昏沉沉间和西凉姞洞房,玉成好事。 西凉姞心中甜得像喝了蜜,她终于如愿以偿,就要走上人生巅峰! 第二天早上,新房里的西凉姞小乔初嫁,睁开惺松睡眼,只觉四肢酸疼,想起昨夜颠鸾倒凤,不由娇羞答答地转过脸去,眼波流转,偷偷瞟向身边的檀郎。 奚辰朱似睡梦沉酣,紧闭双眼。 西凉姞陡然脸色惨白,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不好了!” 原本笑嘻嘻等叫开门的丫鬟婆子全都冲进新房,面色慌乱。 却见大红喜床上,奚辰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体已经冰冷僵硬。 奚父奚母闻讯慌慌张张跑进来。 “哇” 奚父一口心头老血喷出。 奚母抱住奚辰朱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一转眼,却看见“吉祥物”西凉姞傻呆在旁边。 第九十二章:来和我的丫鬟比比 “小师妹,几天没见,你怎么也不来找我?” 叶倾淮走在花园的青石路上,时不时地迁就非晚的步子,调整步幅与速度。 非晚慢腾腾地跟在他身后。 在小韩氏百日之前都不上课,她最近也没往前院去,因而并非见着叶倾淮。 她这几日心事重重,一边急切地等着陈嬷嬷将大宅的图纸给送过来,一边还想着如何说服明氏,让她不要阻挠冰窖的工程。 此外就是月西和对姐姐的态度,貌似有些危险。 她低垂着脸走路,一不小心,撞到了叶倾淮的背上。 “哎呀。” 她娇气地轻呼。 叶倾淮转过身来,嘴角促狭的笑意,连非晚都看出来了,她不满地鼓起脸颊。 不过他那双星眸亮晶晶,清澈柔和,如同清晨的阳光,还伸出手轻揉她的额头:“撞疼了?走路也太不小心了啊。” 可非晚心情烦躁,抬起小手拍掉他,很不温柔。 “不疼,也被你吓到了。” 扭过脸去,一副被招惹之后很不爽的娇模样。 叶倾淮没想到她火气这么大,笑说:“但是你把我撞疼了,快给我揉揉。” 如此不要脸,把非晚气得一记横波甩过去。 叶倾淮忽然捉住她的小脸儿捧在手心,哈哈笑了。 “好了,别生气,把我的心都给化了。” 非晚的脸登时涨得血红。 不要如此明目张胆好不好? 这里是大宅的花园,不是你家御花园! “小七。”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沙哑的呼唤。 非晚心虚地退后一步,与叶倾淮保持距离,然后腾地转过身,只见从忍冬墙后转出一名妇人,正向她快步走来。 是二伯母陈氏! 陈氏像是冲到她跟前的,小眼睛血红,瞪得大大的。 “小七,正好你在这儿,我正要找你们呢。” “二伯母有事?” 非晚觉得麻烦来了。 果然,陈氏没好气的说:“你二姐姐的丈夫现如今被你姐姐的相好给射杀了,你二姐今后没了依靠,你让她将来怎么办?” 非晚登时冷下脸来反问:“什么叫相好的?我姐姐清清白白的,二伯母,你说话怎的如此下流。” 陈氏脸上露出一丝讥讽,丝毫不加隐藏。 “不是相好的,怎么会替你姐姐杀人呢,嗯?” 直问到非晚脸上。 非晚人却朝后仰了下,也不是害怕,而是陈氏的口水发臭,喷溅到她脸上了。 叶倾淮却误会,于是将非晚往他身边拉过,上前一步冷冷地挡在非晚跟前:“你该去问射那支箭的人,来找我小师妹做什么?以大欺小?” 也许是被叶倾淮的威严吓到,陈氏目光一闪,直往后退了一步,便缄口不言。 色厉内荏! 非晚叹息地摇了摇头:“二伯母,二姐姐在夫家原本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吧。” “那能一样吗?男人在,好歹还有个依靠,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陈氏哭泣地发出低吼,满脸愤怒之色,如同发怒的狮子。 眼泪是真的流! “好歹杀人也要偿命吧,你姐姐也是同伙帮凶!” 身后又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非晚惊讶地望过去,没想到余鸳鸯也从忍冬墙后转出,一步一步逼近。 那张平时看起来温柔的脸,此刻像抹了浆糊板着。 看起来陌生极了。 非晚登时想起,前几日西凉姞去奚府冲喜,结果把奚辰朱冲没了,奚府大怒,一顶小轿把西凉姞送回了南街。 去而复返。 南街从始至终都是南街一厢情愿,惹得街坊邻居看笑话。 二人都在一夜之间没了女婿,难怪余鸳鸯和陈氏能说到一块去了! 但余鸳鸯这话显然就是在挑拨了,唯恐天下不乱。 想拖人下水和她们一起玩泥巴? 可惜,真是错打了算盘! “二姐姐所托非人,不过,姞妹妹是自找的。虽然都各自不幸,可你们也不该来找我呀!” 非晚目光微凉,语气轻嘲。 叶倾淮又上前一步:“杀人的不是你女儿吗?奚辰朱隔夜还好端端的。” 余鸳鸯原本端着,还十分稳拿的模样,听见叶倾淮荤素不忌的话,狠狠被戳痛,不由激怒之下眸中寒芒迸射:“你是什么东西?这儿轮得到你说话?” 那语气根本没把叶倾淮放在眼里。 似乎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非晚震惊,握起小嘴望着余鸳鸯。 真是无知者无畏。 “想不到大宅的老太太没了,在这儿又多出来一位,口气怎么就那么像呢?” 余鸳鸯一惊,似被说中般目光阴暗地闪烁。 陈氏却帮着圆道:“南街太太的意思,他一个外男,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到这里来?” “二伯母,你是在骂大伯母吗?你就没有见过大伯母的侄子花大爷?我师兄怎么就不能来这花园,你管的也太宽了。” 非晚转身,拉了拉叶倾淮袖子:“师兄,我们逛我们的,别让旁人扫了我们的兴致。” 留下陈氏与余鸳鸯气怔在原地。 圆圆的脑袋,毛茸茸的一团雪似地,还有粉嫩的小手掌,相当可爱。 但她瞅了眼那张泥金的帖子,正犹豫着要不要接,不料旁边伸过来一只大手,将那张帖子劈手夺了过去。 叶倾淮歪着头:“齐安郡王?这人有意思,非亲非故,却偏偏要请你赏,他在打什么歪主意?” 可他手中牢牢捏着那张泥金帖子,却完全没有要交给非晚的样子。 非晚笑嘻嘻的说:“师兄,那是给我的。” 抱着猫。 叶倾淮却像没听见一样,背着手拿着那张帖子:“你不要考虑考虑。” 非晚低头思忖,这人心思多,他怕非晚拒绝,所以先送了一只猫过来。谁能拒绝这样一只美丽的猫?接受了猫,却不接受他的邀请,似乎说不过去。 圆圆的脑袋,毛茸茸的一团雪似地,还有粉嫩的小手掌,相当可爱。 但她瞅了眼那张泥金的帖子,正犹豫着要不要接,不料旁边伸过来一只大手,将那张帖子劈手夺了过去。 叶倾淮歪着头:“齐安郡王?这人有意思,非亲非故,却偏偏要请你赏,他在打什么歪主意?” 可他手中牢牢捏着那张泥金帖子,却完全没有要交给非晚的样子。 非晚笑嘻嘻的说:“师兄,那是给我的。” 抱着猫。 叶倾淮却像没听见一样,背着手拿着那张帖子:“你不要考虑考虑。” 非晚低头思忖,这人心思多,他怕非晚拒绝,所以先送了一只猫过来。谁能拒绝这样一只美丽的猫?接受了猫,却不接受他的邀请,似乎说不过去。 第九十三章:捡来的猫 非晚转身,细细端详叶倾淮那张清瘦俊秀的脸,不由心软下来,踮起脚尖,柔若无骨的小手在他脸上轻轻拂过。 “男孩子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 叶倾淮目光微动,非晚指尖娇嫩滑腻,微凉的触感让特别受用。 老王爷教他打仗的时候,总蛮横地拿鞭子在背后赶,即使前头敌人有千军万马,仍然要求他往前冲! 完全不记得战王府只有他一根独苗。 可男孩子有时候也需要保护啊。 相比之下,小师妹才是亲人呐! “不过别怕,我决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 非晚双手捧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仰起雪白的小脸信誓旦旦。 叶倾淮瞪圆了眼睛。 小师妹就是敢啊! 这世上还没人敢和他这样说,连皇上都不敢。 他不假思索地浅浅一笑,文文弱弱地,露出求保护的模样。 非晚心软了:“走吧,回去煮面给你吃。” 叶倾淮两眼放光,一激动上前一步,把非晚抱了起来。 “小师妹,我好久没吃你煮的菜了。” 小师妹又娇又瘦,轻柔如同羽毛,多转几圈。 但是非晚陡然人腾空而起,吓得心头乱跳,回神见是被叶倾淮抱起来打转。 要死了,对她动手动脚,叫人看见! “师兄,快放我下来,这里人多眼杂,隔墙有耳……” 叶倾淮停了下来,认真好奇地低头:“你觉得哪里合适?” 非晚:…… …… “阿和,你有心事?”一名女子低婉的声音。 “不要多问。” 殿宇森森,宫闱重重。 室内朦胧的灯火照亮一架奢华的金漆罗甸大床。 床上铺展着柔软丝滑的锦绣被褥,红衣女子玉体横陈,雪白修长的大腿动了动,从红裙下伸出,滑过锦被,屈膝压在另一条腿上,模样勾人。 “我能帮你吗?” 她双眸潋滟,含情脉脉地望着枕上的情郎。 月西和穿着同样血红的红袍,领口敞开,露出紧实有力的胸肌,乌黑的长发随意地铺开在华美的玉枕上,唇若施脂,俊美的脸如冰雪森林,冷得沉静深邃,没有丝毫温度。 颖贵妃吞咽了下口水,目光仍舍不得挪开。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莫非你对我不是真心……” “我对谁都不是真心。” 月西和无情地打断她,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衣冠。 颖贵妃不由低垂下脸来,目光黯然。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不要多问,我们只是各取所需。” 月西和淡淡地回答,转身朝门外走去。 天上一轮新月,夜色如纱。 若大的皇宫似已沉沉地睡去,在月色下勾勒出黑压压的轮廓。 他红袍漫步,穿行在一重又一重的宫殿里。 俊美的凤眼含霜,漆黑的夜掩住了他不悦的愠怒。 西凉娴躲着他,已经有半个月了。 把门窗全部反锁,怕是在里头上了好几道栓,他怎么推都推不开! 有天晚上,他实在忍不住,差点就要破门而入。 却发现那个小院子周围似乎有人暗中守卫。 哼! 竟这样防着他,都养起暗卫来了! 是准备再不见了吗? 想得美! 他射杀了那挑衅的陈生,想必她会感激的。 也不知道这几日,那几道门栓有没有撤下? 月西和胡思乱想着。 “喵~喵~” 一声微弱的猫叫从身后传来。 月西和回过脸去,顺着声音的来处望去,只见宫墙脚下一小丛野草里,探出颗乌黑的小脑袋。 是一只小奶猫。 顶多不过两个月。 月西和走过去,那小猫毛茸茸的,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茫然无助地向四周张望。 他的心忽然一动,弯腰把小猫抱在怀中,轻轻地给它顺毛安抚。 “这是谁的猫丢了?” 浑身乌黑,光滑得像缎子,小脸尖尖,却有两只大大的耳朵,一只眼睛是蓝色的,一只眼睛是绿色的。 那小猫许是走丢久了,依偎在他怀里,不安地叫着,奶声奶气,却露出细细的牙齿,小手掌搭在他手上,有点声嘶力竭,却相当可爱。 月西和原本想命人去查,这绝不是野猫,也不是中原的猫,分明是外邦进贡,必然是皇上赏下的,要查找主人十分方便。 可他一转念,见四下无人,偷偷将小猫塞入怀中。 小心翼翼地。 “别吵,乖了,带你去吃小鱼,吃小虾。” 月西和若无其事地走出宫去。 “指挥使大人。” 迎面走来一队勇士营的值班侍卫,手中提着灯笼,月西和走过时点了点头,脚下却不停:“好好巡夜,不要偷懒。” 命令夹带着微弱的猫叫,寂静的宫墙下,余音在深沉的夜色中迤逦绵长。 “你听见什么了没有?”有个侍卫忽然问同行的人。 “像是猫叫。” 那侍卫也同样面带狐疑,目光微闪。 “我也听见了,好像是从指挥使身旁传来的。”另一人忍不住八卦。 “不会吧!指挥使在学猫叫?” 有个直男压低了声音,同行的人登时面面相觑,惊讶得张大了嘴。 …… 四房小院子。 非晚坐在西凉娴房间的椅上,吃着点心蒸酪,一面听碧莲回话。 “陈嬷嬷说,东西找到了!” 非晚抬眸:“这么快?” “大太太眼下忙乱,顾不上这些——只是人多眼杂,那些图纸装在一个大匣子里,忒显眼,陈嬷嬷怕被人瞧见,索性约姑娘在外头相见。” “这倒也罢了,只是真是齐的吗?” 非晚细细追问。 碧莲含笑点头:“陈嬷嬷虽不认字,可图还是看得懂的。” 非晚遂让红叶去准备银子,挥手让碧莲退下。 西凉娴坐在榻上绣手帕,问起来,非晚便将陈嬷嬷倒戈之事说了一遍,又说:“那边老太太去了,她人情上应该能够打平,不缺银子。不过是变着法儿哭穷,找我们来要罢了。” “卑鄙!” 西凉娴恨得咬牙。 非晚正要说明拿钱的原故,忽然见门帘一掀,菱枝走了进来。 “大姑娘,月府送礼来了。”菱枝手中拎着一个精巧的笼子,犹豫地回禀。 “还回去。” 西凉娴手一抖,顿了顿,又紧紧地捏着银针,继续埋头做针线。 不看,她不看。 “喵呜——喵呜——” 一声小猫的叫唤传来,断断续续,却不肯停下。 西凉娴惊讶地抬起头来:“哪儿来的猫?” 菱枝古怪地指了指手中的笼子。 “月指挥使送的。” 第九十四章:真的叛变 西凉娴要把猫留下。 却是被逼无奈。 因为那个煞星留下话:倘若不要,也不必还,丢了它就是! 家里于是多了只猫! 好奇的丫头们全都跑来了,挤了一屋子人,像过节似地。 西凉娴又气又好笑,连非晚都惊讶了。 “都先别乱,不知道脏不脏,先给它洗澡,洗得香香的。” 红叶一马当先拦下众人,大着胆子把猫从笼子里放出来,远远地瞅了两眼。 小猫仍然缩在笼子脚下,初来乍到,怯怯地不敢走动。 “这么干净,毛黑得发亮,还用洗?依我看连虫子都不必捉。”就连平时不敢说话的王嬷嬷都挤进屋来,探头探脑之后,忍不住插嘴指点。 西凉娴与非晚都没有养过猫,一时手足无措,但是非晚比西凉娴知道的还多些:“四姐姐的猫是喝羊奶的。” 然后就听见一迭声要羊奶。 几个丫头抢着去弄,争先恐后,高高大大的五香居然跑在最前头。 “它晚上睡哪儿?” 菱枝风风火火带人去开箱子,翻了许多绒布出来,就要给猫做小窝。 摆了满满一桌子,说是给西凉娴挑,嘴里不停建议:“要软,要暖,这块料子不行,这块颜色不好看……” 王嬷嬷东看看西瞧瞧,摇头笑叹:“小猫小狗哪儿就不能睡了,但要是拉屎拉尿,那才叫臭呢。” 西凉娴最是洁癖,慌忙叫凛儿:“快去给它准备出恭的马桶,叫匠人打一个小小的,别让它掉下去。” “哦哟我的大姑娘,谁见过猫儿蹲马桶来?只消准备些沙子干草,放在匣子里就成,它自个儿会跳进去,用完了叫丫头们清理掉。” 王嬷嬷笑弯了腰。 红叶又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只金铃铛,笑嘻嘻地:“把这给它挂上,不然钻哪里就找不到了。” “太小了,可怜巴巴的,我都不敢碰。” 西凉娴蹲在地下,瞅了半晌,伸出手又收了回来,好不紧张。 “小晚,你替我抱它。” 非晚见西凉娴纠结,于是笑嘻嘻把小猫抱怀里:“姐,不怕,就这么抱。” 西凉娴想要伸手来接,谁料小猫突然打了个喷嚏。 吓得西凉娴一愣,凤眼发直,手指又缩了回去:“罢了,我不敢。” 非晚只好抱着,然后把猫放到桌上。 脖子上挂了个小金铃,竟有点帅气了。 然后小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西凉娴跟在猫后头亦步亦趋,一屋子人围着,瞧得非晚笑得眼睛弯弯。 逗了两日,小猫对四房也开始熟了,活泼起来,每天都跳来跳去。 非晚掐指一算,是时候与吴夫人见一面了。 每年四月十五,吴夫人都会去大圆寺上香喝茶。 这日早上,天上下着微雨,非晚与西凉娴出门了,非晚抱着小猫乌梅。 在半路上下马车,进二月天歇脚,在楼上雅间见了陈嬷嬷。 “二姑娘,我都带来了。” 陈嬷嬷轻手轻脚上前,手上恭敬地捧着个大匣子。 红叶与梦儿接过,打开匣子,非晚上前,纤手取出里头几副卷轴,展开一一细看。 非晚难免震惊,她对大宅十分熟悉,这里的图纸居然是全的。 以花如雪谨慎的性格,怎么可能为了区区几百两银子,便将大宅全部的图纸拿出来? 她目光如炬地望着陈嬷嬷。 “这是哪儿弄到的?” “是老太太的,堆在一个角落里,压在许多大箱子底下,我前几日上夜的时候,悄悄地翻找出来,好在没人瞧见。”陈嬷嬷低下头,缩了缩脖子。 “大伯母知道吗?” 非晚不大放心,盯着陈嬷嬷的眼。 陈嬷嬷说话吞吞吐吐:“那屋里都堆着杂物,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大太太没留意,只是……” “只是什么?” “之前大姑奶奶翻过一遍,怕是有印象。” 果然! 非晚是知道的,不是花如雪,便是西凉姝,事无俱细,她们都要紧紧抓在手中的,从不肯从指缝间漏下一丝一毫。 “这只是暂时的,等闲下来万一她们想起来的话……” “二姑娘,老身是万万不会说的。” 陈嬷嬷脸上露出恍然之后的恐惧,急着要证明自己的忠实,那双狠辣的眸子完全没了害人时的阴冷。 就像普普通通的婆子。 非晚淡淡一笑。 如此看来,陈嬷嬷的叛变并不似做假。 那么碧莲的心思也就值得玩味了…… “说与不说,那都是你的事,”非晚放下图纸,慢条斯理地拿起团扇挥了两下,“我有我的主意。” “老奴全家身家性命,从今往后全系在二姑娘手上了。” 陈嬷嬷苦着脸,扑通又跪在非晚脚下,把头垂得低低地,快要碰到地面。 非晚命红叶将两包银子交给陈嬷嬷,陈嬷嬷千恩万谢感激涕零,非晚叫起,她才规规矩矩地起来。 拿手撑着地面,费力起身。 跟前世一模一样。 非晚转过脸去,隐去唇边一抹冷笑。 “不过,回去你要怎么说?” 陈嬷嬷将银子抱在胸前,低头寻思:“就说二位姑娘脸上抹不开,才给的这一千两。” 非晚目光放空,似隔着窗户望见雨后那抹清淡的天青色。 “依我说,你拿不到银子,那才好呢。” 陈嬷嬷眼睛一亮,茅塞顿开。 “二姑娘高见啊。” 果然空着手就要告退。 非晚又摆了摆手:“不忙。” 陈嬷嬷愕然驻步。 非晚含笑吩咐:“回去先与菱枝吵一架,吵得凶一些才好,再过两日,找你下面的人拌个嘴,只消寻件无关痛痒的由头。” 见陈嬷嬷目光露出迟疑,非晚眼底掠过一丝轻蔑:“若是不懂,就去找碧莲。” 陈嬷嬷不敢多问,依言离去。 盯着她离去的背影,西凉娴不解:“小晚,怎么她没拿到银子就走了?” “大伯母虽然爱银子,却生性多疑,若是陈嬷嬷来要银子,就这么轻轻松松要走一千两,她会怎么想?” 对花如雪的心思,非晚摸得再透没有了。 可西凉娴却无法平静面对,秀气的眉眼能喷出火来:“可她差点就杀了你!她是大伯母害人的走狗,你为何反过来要帮她?” 非晚叫梦儿打开窗户,果然雨已经停了。 “我今儿心情好,就教教她怎么做事,等我哪天心情不好了,照样可以收拾她。” 她轻轻拨了下乌梅脖子上的小金铃,抱着乌梅起身。 第九十五章:掉落 远远就能看到高高的大圆塔,矗立在碧清的半山腰。 这里地处京城西郊,每年四月,香客就纷至沓来,都来上香,顺便喝喝下午茶,赏牡丹观芍药。 在山脚下了马车之后,付钱定了轻便的竹轿。 大圆寺掩映在层峦叠嶂的绿水青山之间。 微风吹动,迤逦的山间小道阴凉无比,一股细细的泉水在山涧淙淙流淌。 “喵呜~喵呜~” 走到山势陡峭处,小乌梅探出头去,下方是万丈悬崖,它瞪大圆溜溜的鸳鸯眼,不安地叫唤。 非晚也敢多看,倘若掉下去,后果不敢想象。 再往前走,越到峭壁地方,小乌梅索性张大嘴巴,闭着眼睛,发出极凄厉的叫声。 “走慢些,慢些儿,小心路滑。” 早晨下过微雨,山路湿滑,红叶高声嘱咐抬轿的挑夫。 西凉娴的轿子在前,她的在后。 前头十来米处,有位挑夫大声笑说:“姑娘,你们且放宽心,这山路我们都走惯了的,一天不得走几十个来回?何时出过岔子。” 非晚莫名生出一丝紧张慌乱来,紧紧地搂着小乌梅,指尖顺着毛轻轻安抚。 她静静地打量,红叶走在她的轿子旁,问的好大声,连前头西凉娴的轿夫都听见了,这两个挑夫怎么也不应声? 才想到这儿,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轿子突然朝后仰去。 后面轿夫脚下打滑,轿子陡然不稳,向悬崖那侧倾倒。 非晚连惊叫都来不及,人已经往山下滚落。 树影像流星飞快倒退。 她有种被意外甩出去的恶心晕眩。 心酸! 仇只报到一半! 非晚晕过去时遗憾地想。 叶倾淮站在大圆塔上,正俯瞰山峦起伏,浮云游走,蓦地耳边传来屠魔鸟嘶哑的叫声,他第一个反应是敌寇来袭。 可陡然醒转,这里是繁华安定的京城,不是黄沙漫漫战马嘶鸣强敌环伺的修罗场。 紧接着,他心头猛然一震,突然慌了。 慌得一匹。 “小师妹——” 他扭头冲下高塔,飞身向山下狂奔。 寺中几名香客只看见一抹浅蓝的衣角,从眼前掠过,便没了踪影。 山腰上传来西凉娴凄厉无助的哭喊,人影凌乱,叶倾淮知道不好,心头狂跳,几个纵身跃下悬崖,迅如闪电敏捷如豹。 当他落地时,仰头望去,却不由愣了。 好家伙! 暴风领着七八名亲卫,你挂着吊索,我拽着你的脚,七八个人像一串猴子。 这串猴子的尽头,正奋力拉着一名穿秋水碧衫纱的女孩子。 在陡峭的岩石与灌木旁晃来晃去。 只一根绳索险险地吊着。 非晚已经晕过去了。 那双晶莹娇气的桃花眸子紧紧地闭着,娇嫩的脸被树枝划出两道浅红的伤口,还蹭到些泥土,一只小猫在她怀中“喵~喵~”乱叫。 这有多危险,小师妹连只猫都不肯丢掉。 叶倾淮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非晚柔弱得仿佛一支初春嫩柳,遭遇狂风骤雨,一不小心就要折断,不由心中又痛又疼惜,不由狠狠眯起双眼。 “去传贾医生,怎么回事?” “是卑职失察,为二姑娘抬轿子的两个挑夫有问题。”暴风脸色发黄,惭愧回禀。 五乘马车在官道疾驰,像一支利箭破风朝京城方向而去。 官道上前往大圆寺上香的人越来越多,络绎不绝,随时有踩踏的危险。 几匹骏马在前头开道。 “避让!” “快让开!” “喂!是哪个府上的马车?太横了吧!” 路边积了一小洼水,马车经过,飞溅起泥水来,行人纷纷避让。 有仍溅到衣摆的,不由愤怒转身,却只来得及看到马车扬长而去一点小小影子。 “别骂了,瞧着像战王府的。”旁边同样赶路的香客眼尖,看清了马车上的徽记。 人们纷纷驻足,渐渐聚集到一起,都不约而同露出担心的神情:“哎哟,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瞧这情形分明十万火急,难不成有紧急军情?” 有人指责刚才骂人的那个:“我说你这个人,给战王府让个道怎么你了?” “你就是蹭衣裳,也不该挑战王府下手!” “就是,衣裳脏了,回去洗洗不就得了?看你嚷嚷的,脾气也太臭了。” 七嘴八舌,那脏了衣裳的人讪讪地闭了嘴:“好好好,都不说了行不行?” 马车继续一路飞驰,丝毫没有减速。 千里屠魔四个瞅着路上有避让不及的孩童与老叟,拿脚吊在马镫上,身子腾地一歪将小孩抄起,安然放到路边。 瞬间清出道来。 “五匹马嗳,爹爹,我看见了有五匹!一眨眼,‘嗖’地跑没影了。” 被救的小孩挣脱母亲的怀抱,钻出汇聚人群,跟着马车跑了几步,在后面拍手尖叫,欢喜雀跃,像过大节似地。 “窝草,这也太牛逼了。”路人亲见,都看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定是战王!其他王府有这排面,却没这等本事与胸襟!” 有些见识的老者站在人前一语断言,捋着花白的胡须,长袖风动。 …… “劳驾老哥哥替我通报一声。” 月府门前,李丰将十两银子塞进门房的手中。 门房腆着大肚子,又肥又白的手掂了掂银子,并不十分放在眼里:“我们爷是个闲散性子,平时不爱见人。” “自然,老哥哥还有哥儿几个,不够分也是有的。”李丰忙又拿出两锭银子。 门房接过,这才笑问:“你是哪个府上的?” “嘉楚伯府,”李丰抬手擦了擦汗,急道,“老哥哥,我真有急事,若是月大人肯见小的一面,小的另有重谢。” 门房低头寻思着,忽然目光一冷:“嘉楚伯府?” “是啊。” 李丰隐隐觉得情况不妙。 那门房皮笑肉不笑:“你们嘉楚伯府的人真稀奇,怎么到这儿来都是急事?” 李丰愕然。 门房没好气地说:“上回也有个丫头,求我放她进去,我是个老实人,看她可怜就让她进去了,偏她诬赖我家爷,说她家姑娘在我们府上,想要接回去!” “啊!” 李丰便知道说的是菱枝了,可那是事实,怎么就成诬赖了? 那门房嘿嘿笑了声,放下脸来:“我们爷是何等人品!多少名门闺秀,寻死觅活都想嫁他。好端端被你们家诬赖,跟拐带了你家姑娘似地。” 第九十六章:银子和人 李丰没想到月府的人是如此看法,不由既气又好笑,想和他辩驳,分证明白,可眼下是什么时候? 火烧眉毛要死要活的时候! 他一把拉过门房:“老哥哥,月大人位高权重,人品样貌确是人间仅有,满京城谁不知道?可您能通融一下么……” “不是我不肯通融,我没的为了你挨我们家爷的骂!他眼睛一瞪,好看是好看,可要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门房连连摆手,断不肯去通禀。 谁知只听大门“吱嘎”一声,竟开了道小缝,有道白衣的影子一闪。 有人进去了! “哎——那是谁?” 门房惊讶得直了眼,连忙喊住时,那道纤细的身影已经飞快地朝二门走去。 李丰眼明手快,一把将门房抱住,死死拖住:“老哥哥,您就当没瞧见吧!” 门房气得直跺脚,想拿银子砸李丰,却心疼银子,下不了手:“你们今儿要害死我是不是?” 李丰瞅着西凉娴进了二门,这才松开手:“老哥哥,您行行好吧,我们实在万不得已……” 西凉娴在马车里,远远瞧见门房不肯放行,这不是耽误救小晚吗? 她急得没了法子,悄悄下了马车,去推大门,不想竟然没上锁! 可她人虽进了月府,却慌不择路,被来往的月府丫头们看见,竟喊着将她拦下来。 “什么人乱闯?” 月府的下人实在多,将她围了起来。 “这位姐姐,是月大人叫我来的,我有急事要告诉他,快,快带我去见他。” 西凉娴急中生智,胡诌了一个幌子。 “你是什么人?” 那丫头十分冷静,狐疑地打量着西凉娴:“我似乎在哪儿见过你。” 西凉娴急得香汗淋漓,四下张望。 雪狼呢? 此时此刻,她有多希望雪狼出现在眼前! 可四周没有雪狼彪悍的身影。 她红着眼圈,那一脸绝望的神情骗不了人,旁边有个穿红衣的丫头问:“你真有急事?” 西凉娴连连点头。 “跟我来吧!”红衣丫头往前头带路。 西凉娴来到后花园一座水榭之中,红衣丫头问:“先在这儿候着,你叫什么?” “我姓若。” 她迟疑地说,这是她母亲的姓。 方才月府门房的话言犹在耳,对她的不满溢于言表,西凉娴唯恐这红衣丫鬟听见自己的名字,一恼也不给她通报进去,忙又撒了个谎。 “若?” 红衣丫头一头雾水地往里去了,半晌出来,狐疑问道:“你没骗我吧!我们爷说不认得姓若的人。” 西凉娴登时急了:“我一定要见他。” 小晚掉下悬崖,生死不明,连人也不见了! 为了小晚的名声,她不敢嚷嚷,只能瞒着人悄悄寻找,可这样她要找到什么时候? 迟一点只怕小晚就要丢了性命! 她想来想去,这世上自己唯一能求助的人,竟然是月西和。 然而,无人知道她内心的煎熬与焦急。 就连这个好心的红衣丫鬟也是连连摇头,将她紧紧地拉住:“不行,你快走吧,我们爷说不见就不见,你再不依不饶,连我也要吃挂落了。” “我不连累你,可我死也要见他一面。” 西凉娴柔弱无力,被那丫鬟推着往外走,急得泪水涟涟。 “是谁在外面吵?” 一个冷漠的声音远远传来。 那红衣丫鬟身形一凛,手一松,西凉娴连忙转身闯进屋去。 “月大人。” 西凉娴来到跟前,月西和正坐在西窗前垂钓。 “鱼都被你吓跑了。” 他没好气地扔下鱼杆,一转身,却看见西凉娴跪在他脚下,不由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 西凉娴身子微颤,双眸紧紧盯着他:“我求你,救救我妹妹。” 她以为自己在他面前会相当难堪,可眼下她只感到无比恐惧,害怕他一口回绝。 她的心都在打颤。 月西和好看的眉头微蹙:“你妹妹怎么了?” 西凉娴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你送来的小猫,也与我妹妹一起掉落悬崖了。” “什么?” 月西和腾地眸眼阴沉,似极吃惊。 “它太小,我不敢抱它。”西凉娴的心高高悬起,等着月西和薄薄的唇吐露结果,如同等待命运的宣判。 月西和却目不转睛望着她,似在思索,又似在衡量,半晌,才慢腾腾来到她身边,温柔地将她扶了起来。 就在西凉娴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以为他接下来就会答应自己时,月西和却猛然将她按到窗前。 感觉月西和的身子紧紧贴着她的背,双手环绕着她纤细的腰肢,让她无法动弹。 “你都不让我进屋,却又为何来求我?” 耳边他的热气吹拂,西凉娴不由脸皮一阵发烫。 可她却没有半点旖旎心思,只觉心头冰冷,如坠寒冬。 “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说个数。” 月西和清冷地“嗤”了声,那声音说不出的魅惑勾人,可西凉娴却毛骨悚然地想要避开,依旧被他紧紧地锁住。 “我缺银子么,嗯?不过,替人办事,这银子我要,人,我也要!” 他想要什么人? 不会连小晚他都想染指? 西凉娴登时身子一僵,挣扎着想回头,可人家不让,又淡淡地追问:“你觉得怎么样?不肯,就算了。” 西凉娴越发吓得魂飞魄散,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缓缓地回过头,慢慢转过身来,望见月西和深黑的凤眸,那漆黑如墨里,藏着疯狂的赤红漩涡,似要将她吸入未知的深渊。 西凉娴颤抖着朱唇,她该怎么回答? 母亲临死前,要她照顾好小晚。 她不能小晚受一点委屈! 一滴冰冷的泪水如线滚落。 月西和俯首等候,等着西凉娴无奈说是的这一刻,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她无助的泪水。 轻垂的眼眸带着一抹灰暗的绝望。 就在拒绝的话到嘴边时,突然唇上轻柔,有暖暖的朱唇凑了上来,灵巧的小丁香猝不及防地钻入他口中。 轰地一下,脑海中似有桃粉色的药雾炸开,遮天蔽日。 月西和呼吸一紧,被这汹涌奔腾的感觉驾驭,心底有什么东西挣脱了约束,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地狂放到底。 “是谁教你的?” 他气息不稳,恶狠狠地问。 西凉娴脸涨得通红,委屈抬眸,却发现月西和眸底划过一丝脆弱。 第九十七章:总要见一面 “不,我不能死!” 非晚蓦然睁开眼,清透的阳光穿过微启的朱窗,映在青石铺地上,微风轻拂,吹动柔软的帷幔。 一室静谧。 她狐疑地伸出手来,触摸到床前轻垂的帐幔,半透的妆花纱帷幔随风飘动,精美的瑞兽花纹若隐若现。 非晚猛然坐起。 这里不是她的闺房。 她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静静环视四周,这屋子很宽敞,比她整个东厢房还大,鼻尖缭绕着沉香沁人心脾的甜美香气,那一扇扇镂雕花窗没有一处重复的图案。 这得费多少精巧的心思? “二姑娘醒了,饿了吗?要不要先喝盏茶?” 两名脸生的丫鬟款款向她走过来,笑容带着小心,柔顺无比。 “我师兄呢,他在哪里?” 方才她幽幽从梦中醒来,朦胧中只见叶倾淮坐在她床前深深凝视自己,但他换了一副冠带,玉冠乌发,红袍金龙,面如白玉贵不可言。 “小师妹,是我啊。” 声音飘渺,恍惚间他还轻浅地笑了,流露出眷眷不舍的目光。 可是非晚惊恐地发现,叶倾淮瞬间从她眼前消失不见。 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她紧张地喘息,香汗湿透了中衣,桃花眸中含着清泪,这到底怎么回事? “二姑娘说什么?这儿只有我们几个呀。” 其中一名丫鬟含笑回禀,态度十分恭敬,仿佛并没有什么恶意。 “这里是什么地方?” “回二姑娘的话,这里是战王府。” “战王府,我怎么会在这儿呢?” 非晚露出惊异的目光,才放下的戒心倏地重又提起,她甚至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战王? 那个三番两次找师兄麻烦的人,不就是战王吗? “叫他出来!” 不等两个丫鬟回答,非晚就立刻喊话。 她是个记仇的人。 不料两个丫鬟愣了愣,好声好气地提醒她:“二姑娘,是我们王爷救了你呢。” “谁要他救?” 原来自己从悬崖掉落,竟是被战王救下的,可战王不是师兄的对头吗,为什么要救自己? 他想做什么? 满屋子丫鬟们面面相觑,完全支使不动,像脚生了根似地,非晚气不打一处来:“无妨,我去找他,我正要找他呢!” 她提起一口气,挣扎着下榻,不料身子不争气,腹中饥馁之下,一阵头晕眼花,重又跌回床上。 丫鬟们连忙上前扶她躺下:“二姑娘,你别动怒,王爷早已吩咐厨房备下饭菜茶点,二姑娘先用些吧。” “不必了。” 非晚没好气地说,好姑娘不受嗟来之食。 她气虚体弱,只得闭目养神,哪知腹中越来越饿,心道好女不吃眼前亏。 正摇摆不定之间,忽然耳边响起细碎的脚步,又轻又快,非晚慢慢睁开眼,只见又一名丫鬟来到床前,躬身屈膝地行礼。 “请二姑娘用膳,然后王爷自会使人去向伯府大姑娘报平安。” 堵得非晚又猛然坐起,面色一变,抓起床前烛台恨恨朝地下一丢。 “这是在威胁我吗?” “咣” 烛台撞在地下发出沉重的金属声。 “二姑娘请息怒。” 登时屋里十来名丫鬟乌压压跪了一地,露出慌张的神色。 还有其他声音,竟是从屋外传来,想来外头回廊下也有侍女伺候着。 怎么这么多人? 看着她,怕她跑了? “罢了。” 毕竟寻仇也要有气力。 须臾,只见十来名丫鬟捧着大食盒,飞快地在屋子的圆桌上摆下一桌子菜。 这情形似乎在哪儿见过,有点眼熟。 “二姑娘,奴婢们扶你。” 非晚弱柳扶风摇摇走过去,却见满桌子鲍参鱼翅,盛放在精美的银盘里,味道清淡正好解饥,她慢慢用了一碗粥,又让丫鬟夹了点菜,放下筷子。 “可以了,你们王爷在哪儿?我要与他谈谈人生与理想。” 非晚淡淡地瞥了丫鬟们一眼。 “王爷他出门了。” 听着这蹩脚的借口,非晚不由暗怒,搪塞人也不走心! 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不怕,既然在这儿了,总有法子见一面。 “我膳也用了,你们还不快去给我姐姐传信?就说我一切都好,让她别担心。” 非晚眉眼流转,眼下自己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也不晓得姐姐急成什么样子了。 可自己眼下虚弱,几乎没什么力气如何走得动?又如何去找有心避而不见的那位战王? 按王府规制,府邸自然不比平常权贵,更何况是累世战功,连皇帝都敬畏的战王府! 马跑一圈只怕都会累哭。 “活着就有机会。” 非晚心气难平,气鼓鼓地回到床上歇下,想要将事情经过捋清楚,只是困意袭来,不觉缓缓闭上双眸,呼吸渐匀。 站在窗外听壁角的叶倾淮眸中闪过悔意。 糟糕了, 他怎么都没料到小师妹竟要替自己讨公道! 随手往下轻轻一拍。 “啪哒” 精致的窗台赫然凹陷,出现一枚掌印。 叶倾淮惊觉不妥,隔着窗户,果然床上的非晚不安地翻了个身,蝶翅般的睫毛在梦里抖了抖,叶倾淮登时连呼吸都屏住了。 半晌,见非晚又安然入睡,他才长长地透过气来,大步往正殿走去。 “那些丫头不会服侍,全都换掉,都罚跪三个时辰,叫嬷嬷带去好好教规矩。” 他俊脸发青,十分不满。 “王爷,还不如和二姑娘说实话,趁眼下二姑娘还没回过神来,你态度端正点只怕还好说,倘若日后二姑娘自己想明白了……” 暴风见他发愁,便在旁边替他出主意,撺掇他坦白。 叶倾淮深红的王袍一撩,大马金刀地落座,可对着一桌子菜,却迟迟不拿筷子。 “你也瞧见了,小师妹多大的气性儿?” 暴风似了然的模样,歪着头抱胸道:“你还怕二姑娘知道后,不理你了么? “你懂个什么?她那么娇气,我是怕她气伤了自己身子!” 叶倾淮星眸微寒,权且扣着西凉娴当人质? 可西凉娴也只有两条胳膊两条腿,那性子可比小师妹烈多了,万一弄巧成拙…… 恐怕小师妹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他了! 叶倾淮摇摇头,这么烂的主意是他想的? “四房那边怎么样了?” 暴风轻叹,似乎在笑他这才问起。 “大姑娘去月府求助。月大人撒了许多人手四处寻找,以勇士营办事的效率,只怕就要查到我们了。” 叶倾淮不以为然:“不怕。” “王爷,月大人不像表面上那么好对付。” 叶倾淮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唇角勾起一抹淡定的微笑:“正因如此,他才不会这么快找到这儿。” 暴风露出疑惑的神情。 “男人的心思,你不懂。” 叶倾淮神秘地笑笑。 暴风的表情终于裂开了,委屈反驳:“王爷,我怎么就不是男人了?” “你有女人?” 面对严峻的事实,暴风乖乖闭上嘴。 第九十八章:疯狂的决定 暴风所料不错,午后,勇士营就找上门来,态度强硬。 “这是公事,还请不要误会。”玄色长袍带着凌厉杀气,胸前咆哮的虎头狰狞。 “我家王爷去过大圆寺,怎么了?”老管家气定神闲,站在阶上抱胸而立,“那日偏又偶染不适,去去就回来了。你想拜见王爷?” 谁知勇士营的人雷声大雨点小:“既如此,我们怎敢造次?” 来的快,去的也快。 料事如神的,还属战王! 老管家打发人走了,当即面色一改,拍了拍暴风的肩膀,露出打听八卦的神情:“暴风,听说王爷救下的姑娘醒了?” “嗯。” “王爷躲着不敢见那姑娘?” “嗯。” 暴风不敢多嘴。 老管家满脸惊奇:“咱们王爷英明神武,就那样怕一个小妮子!” 暴风好奇地望着老管家:“您想知道什么?替王爷委屈不平?” 老管家高高掀起浓眉。 “有姑娘喜欢他,他还有什么好委屈的?我替他委屈,我吃饱了撑的!” 暴风愣了,不可思议:“您就不担心,到时候王爷什么都听二姑娘的?” 老管家“切”了声,看妖怪似地瞅着暴风:“担心?我正愁他那性子哪个驾驭得了呢!阿弥陀佛,总算天上掉下个小仙女,一定法力无边。” 说着长袖随风一甩,高高兴兴、一蹦一跳地走了。 暴风瞅着老管家那欢喜雀跃的背影,欲言又止。 …… 月府,水榭。 “既然战王府否认,那就不是。” 月西和听了回话,心如明镜,挥手把人打发下去。 “大人,西凉大姑娘求见。”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 “说我不在。” 语气冷淡,如冰雪冒着彻骨寒意,隔着一道薄薄的软帘,清清楚楚地落在西凉娴耳中。 西凉娴冷冷地听着他撒谎,却只得含泪凄凉转身,拾步向回廊曲折的深处走去。 “姑娘,花园里兰花开了,我带你去瞧瞧?” “嗯。” 西凉娴游魂一般,跟着丫鬟诗燃往后花园走去。 就是带她去见月西和的那个丫鬟,这些天就在她身边侍候。 月府庭院深深,鲜柳画桥,可连日来置身于此,西凉娴焚心似火,却没有半丝赏玩的心思。 她目光定定,瞅着眼前整整一园兰花,高低错落地点缀在山石脚下,倒映于临水湖边。 红色的兰花妖娆,黄色娟秀,就连白色的花也如冰绡,一朵朵亭亭如豆蔻少女,粉嫩娇艳,香气扑鼻。 格外别致。 “姑娘,我们回去吧,你会着凉的。”诗燃打起伞,却被推开。 伫立良久,一阵微风吹过,有清凉的雨滴纷纷落到身上,打湿了衣衫。 西凉娴秀眉轻蹙,露出悲愤的神情。 月西和确实派人寻找非晚的下落,可如今已过去三日,非晚依旧音讯全无。 她心中越来越惶恐不安。 可人被扣在月府,月西和却又一再拒绝相见,将她冷落在旁不闻不问。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西凉娴狠狠揪下一朵最娇艳的兰花,放在手心揉烂,纤手香凝。 诗燃发出惊叫:“姑娘且住手,那可是大人最喜欢的相思扣。” “相思扣?” 西凉娴回眸,目光冷冷。 她的眼眸是细长的瑞凤眼,温婉清亮,眼神根本吓不了人,就在诗燃以为她知错就改时,西凉娴蓦然伸出,又向兰花伸出了魔爪。 这一次,抓的更多。 三朵。 “扣个屁!” 红红的小嘴突然口吐粗话,手下犹狠,将两朵花顷刻揉得稀碎,且放肆地朝上空一抛,花落如红雨,无声无息地落在深色的泥土下,连一声叹息都没有。 西凉娴腾地转身,忿忿地走出花园。 “大姑娘!大姑娘!” 诗燃不敢很拦着她,西凉娴一口气赶到水榭,伺候的下人却说:“爷去宫里了。” “什么时候?” “就方才。” 西凉娴凭着一腔孤愤,气冲冲来到二门处,并未见到什么坐骑,斜风细雨之中,只有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那里,周围寂静,竟不见一人。 还没走? 或许,进宫去求皇后也不失为最后的稻草! 于是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做了个疯狂的决定。 迅速钻入马车,然后掀开座位箱的盖板,身子一猫躲藏下去。 只片刻功夫,便感觉马车一动,就有人上来了,头顶上方的座位微微下沉,有人坐了下来。 黑漆漆的座位箱里,西凉娴心头狂跳,纤手紧紧捂住嘴。 “那西域猫是奚贵妃的。”马车起动,车厢内,对面有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奚贵妃?” 另一个清冷而简短的声音,是月西和。 “是。皇上不久前赏下的,奚贵妃兄弟新丧,心思不在上面,猫丢了之后只叫翊坤宫的人随便找了找,并未大张旗鼓。” 车厢里突然沉默下来,不再有人说话。 心怀忐忑的西凉娴也凝神听住,不由心头一跳,是奚贵妃,是她害的小晚! 一股浓烈的恨意涌上头顶。 西凉娴几乎银牙咬碎,眼角渗出泪珠。 可此时她蜷缩在狭小黑暗的座位箱里,只听车轮辘辘,不断向前滚动。 她动不得,也不敢动。 半晌,就在快闷得闭过气去时,车厢内才又有了动静。 一声冷哼,月西和慢条斯理地:“不过这点小伎俩而已。” 仿佛并未放在眼里。 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感觉马车渐渐停下,西凉娴已经四肢麻木,晕得脑袋昏昏沉沉。 “月大人,今儿是奚贵妃的生日,皇上为了哄娘娘高兴,在御花园红药圃设夜宴,请娘娘赏花喝酒,方才因为下雨……” 有下属在禀报。 “嗯。” 月西和漫声应了,脚步声渐行渐远。 等马夫将马车停好之后,感觉四周宁静,西凉娴终于推开座位箱的盖板,娇、喘吁吁地爬了出来。 雨已经停歇。 她娇气地跳下马车,发现这陌生的地方是一座后院。 天色薄暮,天光黯淡,有十几匹大马正在马厩内吃草,一起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朝自己看来,西凉娴心虚,脚像钉在地上般不敢挪动。 过了半晌才意识到那些都是马,并不是人,根本不必害怕。 这才壮着胆子向前走去。 此处想必是勇士营的宿卫所。 她不由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陡然想起皇后给她们姊妹进宫的令牌,只可惜事出紧急,没带在身边。 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这样去见皇后会被抓起来的。 西凉娴咬了咬牙,正要向院子外走去,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喘息。 第九十九章:不是一般的暴徒 有人! 她慌忙躲闪在一棵大树后面。 半晌却没看到人影,最后发现声音是从马厩旁的屋子里传出来的。 西凉娴心头乱跳,死死地盯着那间屋子,不由眼前一亮。 窗户虚掩,窗台上似搭着一件红色的衣裳。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来到窗户边上,穿过微掩的一道缝隙,悄悄朝里面望去。 然后,西凉娴看呆了。 只见黑漆漆的地面,两团白花花的肉触目惊心地绞在一处,是一个男人压在一个女子身上,两人在地下打滚,正做着不可描述的事情。 吓得她险些尖叫,慌忙捂住眼睛。 捞了窗台上的衣裳,拔腿就跑。 慌乱之中,竟让她找到了后门,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月西和走到一半,却发现掉了一样东西。 于是调头往回走。 回到宿卫所的休息处,却不见马夫的人影,他只得去后院马厩找人。 一脚踹开屋子,却发现马夫和一名宫女搂作一团,吓得瑟瑟发抖,四只眼睛无比惊恐地望着自己。 “滚!” 他立刻猜到发生了什么,气得脸色铁青。 一个身影缩着脑袋飞一般从身边蹿了去,却是穿着马夫的衣裳。 月西和腾地回头,却发现马夫只穿着一条裤衩,扑通跪在他脚下。 “大人,饶了我吧!” 月西和冷冷地转身,理都不理,大步朝五十步开外的马车走去。 撩起车帘扫了两眼,却忽然发现座位箱的盖子下夹着一支簪子。 他剑眉微蹙,伸手取下,那是一支灵芝金簪,镶嵌着一颗金色的珠子,似露珠欲滴未落。 这支金簪,他见过。 月西和眸色一寒,腾地转身,问仍旧跪在地下的马夫:“你看见了什么?” 马夫转身指向窗户,凄厉哭诉:“有人,拿走了她的衣裳!” 月西和紧紧地攥着那支金簪,匆匆向玉盘轩走去,可一路上却没有看到西凉娴的身影。 “阿和,快过来。” 皇帝在看台上向他招手。 玉盘轩中灯火辉煌,轩外细雨如针,又开始密密斜斜落下,轩外数本芭蕉,海棠娇艳,在灯火的映照下格外诗情画意。 “皇上。” “去,给奚贵妃倒酒,今儿是贵妃的生辰,朕倒不动了,你替朕倒。” 皇帝已经喝得微醺,胖乎乎的脸泛着酡红。 月西和奉命执壶,眼睛一扫,奚贵妃生辰,皇后避嫌自然不在场,座中只有平时与奚贵妃相与的几位嫔妃在侧。 他走到奚贵妃案前,奚贵妃却淡淡地将酒杯往里一收。 “皇上,臣妾最近听说一件新闻,不过尚不知真假,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今儿是你生日,你最大,说说看。” 皇帝的小眼睛不由亮了,打了个鼓励的手势。 奚贵妃今儿没怎么说过话,眼下忽然来了兴致,声音恢复了娇滴滴的样子,他怎么能不给面子? 可奚贵妃也不言语,起身夺下月西和手中的执壶,扭头款款步至皇帝案前,细细地斟了一杯酒。 “听说嘉楚伯的姑娘又不见了。” 她侧过脸,冷冷地瞥了月西和一眼,露出挑衅的神情。 皇帝讶然抬眼:“什么叫又不见了?” 奚贵妃脸上虽然不笑,但眸中难掩笑意。 “连日来家里不见人影,推说是去大圆寺了。可我母亲这几日给我兄弟做法事,就在大圆寺,也没见到她们。” 皇帝见奚贵妃说话间瞟向月西和,于是指了指奚贵妃手中的银执壶:“那这跟你喝不喝酒有什么关系?” 奚贵妃薄面微冷,语带讥讽:“皇上,有人说月指挥使最近广撒人手,在大圆寺附近动作颇大,惹得那附近的百姓颇有怨言。” “月爱卿,真有此事?” 皇帝终于看了过来,眯起小眼睛,看不清眸中的深意。 月西和晓得,皇帝这是起了疑心。 夜雨微凉,渐渐形成雨帘,雨声清脆悦耳,落在庭中一盏盏高低错落的白玉盘上,如珠玉弹跳。 叮咚如歌。 月西和慢腾腾来到皇帝跟前,恭敬回禀:“下官怎么敢?” 嘴上说不敢,可态度却明明很敢! 他一副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样子,让奚贵妃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尖刻训斥。 “以后做事仔细着些,万不可给皇上脸上抹黑。” 奚贵妃年约二十八九,虽然比她年轻的妃嫔不少,可皇帝的宠爱却丝毫未减。 身着华丽的海棠红礼服,头带七凤步摇,浑身上下处处彰显贵妃的尊荣。 月西和只是淡淡一笑。 “微臣收到消息,说大圆寺附近有暴徒作乱,虽不知真假,可此事深系皇上安危,不经查实,微臣心中不安。” 奚贵妃冷哼。 “月大人,大圆寺在京郊,你的职责是在大内,如何抢了人家地方上的差事?” 她手臂支在皇帝案头,斜着一双狐狸眼,嗓音低沉婉转,不紧不慢地说着。 后宫不能干政,可奚贵妃却是个例外,她似乎从来不受限制,有什么说什么,皇帝早已习以为常。 月西和从容淡定,凤眸生寒:“那可不是一般的暴徒。” “怎么就不一样了?” 奚贵妃咄咄逼人,仿佛认定月西和在撒谎。 “勇士营的机密,下官可不敢随便透露。”月西和淡漠地撇开脸。 将奚贵妃堵得愤恨,俏脸快要滴出血来。 皇帝:我什么都没看见! 就在此时,一顶油伞迅速飘来,有内侍打着灯笼赶来传话:“皇上,战王来了。” 皇帝立刻抻出脖子,果见叶倾淮大步流星地走来,不由眯了眼直瞧他气色。 “战王,他们说你最近抱恙,朕十分挂心。” 叶倾淮除下雨衣,露出里面大红的王袍,他接过内侍奉上的热手巾抹了把脸,这才笑嘻嘻来到御前:“我能有什么事?” 皇帝连忙赐座,露出欣慰的神情:“来得正好,陪朕喝两盅,今儿贵妃准备了琵琶,咱们听听,也不知她最近进益了没有。” 见皇帝打马虎眼,奚贵妃气得俏脸发白。 月西和幽冷地瞥了她一眼。 “阿和,来,替朕斟酒。” 月西和来到皇帝身旁,端起执壶,却见叶倾淮在给自己递眼色。 不由心头一紧。 那是、红药圃方向。 第一百章:太可怕了 夜雨打湿了甲胄。 怀里的金簪硌得他胸口隐隐作痛。 月西和步履匆匆来到红药圃,却见院中石灯昏黄,照见雨珠纷纷,花圃旁的亭子里漆黑寂静,只有风拂动纱幔,像调皮的手在拨弄。 亭子里有人。 他一步一步走入亭子,抬手撩起纱帷。 亭中设着香榻,榻上有人横陈。 “怎么是你?” 月西和惊讶地出声。 他这是慌了,才让叶倾淮算计了自己! “除了我,还会是谁?” 榻上的美人娇滴滴地起身,快步而来,一张娇艳的脸蛋顷刻出现在眼前,如泣如诉,在昏暗的夜色中别具诱惑。 她身上只披着一件玄色的薄纱大袖,窈窕若隐若现,大红肚兜绣着鸳鸯戏水,胸前春色如雪。 月西和轻叹:“你在这里做什么?” 颖贵妃露出妩媚的笑容,勾人地牵住他的衣袖:“她们都去玉盘轩了,这里不会有人来。” 亭子里氤氲着甜腻的芬芳,不知道是帘外的花香,还是帘内的女人香。 他盯着颖贵妃好一会儿,忽然静静地笑了。 “你知道的还不少。” 明明语气轻柔,可颖贵妃柔情似水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你在说什么?” 乱雨敲打着亭上的瓦片,发出烦人的声音,仿佛永远没有落尽的时候。 “那只输罗猫,是你故意安排的!” 月西和没有心思和她绕弯子。 “什么输罗猫?奚贵妃有一只输罗猫。”颖贵妃神色不停变幻,矢口否认。 月西和冷嗤:“我看起来很蠢?” 抵赖丝毫没有意义,奚贵妃想要弄死的,可不止西凉娴一人。 没必要借他的手,弄一只猫来区分那姊妹俩。 就在他转身时,一只玉臂死死地拉住了他,语气急切而凄然:“别走,我是为了你才进宫的。” 颖贵妃脸色苍白如纸,在冷风中颤抖。 月西和一根一根,无情掰开了她的手指。 “阿和,我求求你……” 月西和大步离开那亭子,重又踏入密密的雨帘之中,一股凉气夹带着雨珠扑面袭来,他眸色阴冷。 夜渐深。 却不见西凉娴的踪影。 偌大的皇宫,人生地不熟,到底跑哪儿去了? 可忽然一记闷哼从背后传来。 月西和腾地转身,目光锐利地望向声音的来处,亭子! 亭子里多了条身影。 他头皮发麻,如闪电冲了进去。 颖贵妃的肚子上插着一柄雪亮小刀,深色的血渗了出来,手痛苦地指向对面——一名小宫女。 月西和瞳孔紧缩,熟悉的小脸,身穿宫女的衣裳,可发髻上步摇轻亸,颤巍巍快要掉落。 西凉娴! “快走。” 他一把拉过西凉娴,小手冰凉,还在瑟瑟发抖。 没走几步,那被雨打湿的素手滑腻地从他手心挣脱:“是她害了我妹妹!” 西凉娴退开两步,仇恨地望着他,眼中含泪,目光绝望。 什么都被她听去了。 月西和暗道不妙,登时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在扣在怀中,急急离开。 “都是因为你……” 西凉娴含糊地呜咽,手脚并用拼命挣扎。 “这是宫里,你不要命了吗?” 月西和紧紧地拉着她,避开了两队巡逻的侍卫,望着一排灯笼渐渐远去,他才摘下西凉娴头上的步摇,塞入自己怀中藏好。 她满头青丝散落,浑身湿透,脸上分不清泪水雨水,蜷缩在老树根下,凄然啜泣。 月西和替她整理凌乱的头发,也被愤怒地挥开,心头不免一阵烦躁。 她在恨他! “快走。颖贵妃马上就会喊人,刀不过没入半寸,根本要不了她的命。” 西凉娴猛然抬眸,眸中散发出决绝的光。 月西和察觉不对,慌忙将她抱起,正要离开御花园,忽然前头数十步开外,一幢楼宇的拐弯处,出现了几支灯笼。 “前面什么人?” 杂乱的脚步声顷刻就来到跟前。 月西和眼尖,远远瞧见衣角华丽的雉鸟花纹在灯火下一闪而过,是奚贵妃! 他果断松手,毫无预兆。 “咚” 西凉娴摔倒在泥地里,面朝下。 “娘娘怎么不在玉盘轩?” “这是什么人?” 奚贵妃睥睨瞥向地下,西凉娴无声蠕动着,摔得挺狠。 “不过是个小宫女。” “犯了什么事?” “娘娘救命。”西凉娴忽然细弱发声,居然是向奚贵妃求救,“月大人调戏我。” 月西和眼角抽了抽,她这是要报复自己! 被恨意冲昏头了。 “哦?” 奚贵妃只淡淡一笑,内侍手中的灯笼便照向了西凉娴。 昏黄的光线下,西凉娴的衣衫被雨打湿之后紧紧裹住身体,纤细的腰肢更显得盈盈一握,还有那胸前两团柔软,月西和瞧在眼里,确定似乎大了些。 “抬起头来。” 奚贵妃不屑地轻哼,可接下来却吓了一跳,不由大怒:“把她的脸弄干净!” 内侍抬过来一桶井水,月西和眸色一寒。 “哗啦” “咳咳咳” 西凉娴被突如其来的水呛得透不气来,拼命抹着脸,如同受惊的小鹿。 沁冷的井水无情倾倒,洗刷了满面黑乎乎的泥土,露出一张莹如白玉的小脸。 一双含情秀眼。 唇若施脂,眉如点翠。 湿漉漉的青丝黏在雪白的面颊上,散乱在瘦削的肩膀上,勾人却不自知。 奚贵妃的眼珠子变红了:“月指挥使是什么人?依我看,是你想勾引月指挥使不成,所以反咬一口吧。” 西凉娴几乎惊呆。 “不知检点。来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奚贵妃恼火地撇开脸。 这张脸、这身段,放在宫里,迟早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宫里的女人真多呀,多得让她生气! 内侍们办事自然是利索的,就要将人拖下去,可一眨眼,却都四仰八叉摔倒在地。 月西和伸出长臂,只一用力,就将人拽了回去。 “勇士营自会处置,就不劳奚贵妃了。” 态度无比强硬。 他淡淡行礼,夹着人转身大步离去。 当她堂堂贵妃冷空气! 奚贵妃被堵得没了脾气,却无奈银牙咬碎,也只能死死地盯着那道修长的背影,明面上什么也做不了。 月西和七拐八弯,躲着人走了一段路,才察觉西凉娴没了声音,只得寻了一处僻静地儿,将她放下。 谁知西凉娴动了动,也不看他,而是转身紧紧抱住了身旁大树。 西凉娴哽咽着。 太可怕了! 她今儿疯了才进宫。 那个颖贵妃、还有这奚贵妃,这些女人都不讲道理,简直像吃人的怪物! 呜呜。 身后,月西和愣了下,眼神不善地盯着那棵没有感知的树。 月西和将西凉娴从树上扒拉下来,淡定地扭头离去,凄风苦雨黑暗里,一阵冷风扫过,卷起地下无数枯叶。 树已经死了一半。 第一百零一章:摆渡过河 叶倾淮站在不远处,瞅着那棵受气的树,不敢置信到瞠目。 他并不是月西和深藏的功夫令他有多惊奇,而是月西和抱着的那个姑娘! 她怎么会出现在宫里? 比起小师妹的淘气,西凉娴简直可以用端庄来形容。 叶倾淮陡觉后背一凉…… 他当机立断,命人向皇上告假,转身出了宫。 一路快马加鞭回到战王府。 汗血马奋勇奔跑,以为完成了一趟了不得的使命,嘶鸣讨赏,结果叶倾淮无情无义,头也不回地冲向内殿,理都不理。 大步踏进非晚下榻的含芳殿。 殿内殿外灯火通明,叶倾淮当下大急。 进去一瞧,躺了一地的丫鬟,双眸紧闭不省人事,一碗碗药正从口中灌下去。 “小师妹呢?” 暴风应声出现眼前,果然一脸哭笑不得:“王爷,二姑娘把下人都给迷倒了。” “那你还在这儿做什么?”叶倾淮心头一跳,眼角抽动。 察觉叶倾淮误会了,暴风忙道:“二姑娘往书房去了。” 叶倾淮捋了下脸上雨水,面色稍霁。 差点以为非晚丢下他,自己跑回家了。 然而书房重地! 叶倾淮神色凝重,转身又朝书房奔去。 书房比较远,要过一条河,河上没有桥。 这个时辰,舟公已经回下处休息了。 他着急慌忙来到河边,一看眼前情形,差点昏过去。 只见河边一座草屋茅檐低小,门口一圈昏黄的光晕,那是一盏灯笼,寂寂地在风雨里张望河面。 河面开阔,宽有二十多丈。 最深处水深丈余。 小小一叶扁舟,正冒着风雨向对岸划去,已经去到河中央。 四周空旷无依,没有任何保护! “真的,她胆子比我大。” 叶倾淮惊恐地瞪大双眼,这条不起眼的河突然间变成了一只怪兽,正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将那叶扁舟吞下肚去。 “人呢?全死光了?” 暴风随后而至:“王爷别急,水下有人,暴雷带着十来个熟悉水性的侍卫呢。” “我对你们是不是太好了?” 叶倾淮沉着脸,心急如焚向前奔去,石桥边还停着一膄小船。 “你们不会拦着她?” 暴风拔起篙子将船撑离,苦笑:“哪敢啊,二姑娘的迷香厉害得紧,沾一下就倒。” “她哪有迷香?”叶倾淮不信,他可没见过。 “这几日二姑娘在房里养病,说要调香,结果二姑娘调出来的不是那种熏衣裳用的香,而是迷香!” 叶倾淮目光盯着河中央的船,冷冷问道:“那你怎么还没晕过去?” 暴风:…… 我还是老老实实撑船吧! …… 前面的小船上,非晚正拼命地摆弄着篙子,累得快要吐血。 娇嫩的手指扎了刺,疼得她哭了几回。 “以后再也不撑船了。” 雨水湿透衣裳,彻骨寒冷,而且紧紧地贴在身上十分难受,可这些都比不过对水的深深恐惧,身心都饱受折磨。 非晚抬眼望着这条大河,凄雨冷风,黑漆漆不见尽头,可她直觉秘密就藏在对岸! 只有过河才有真相! 非晚狼狈地抹去脸上的水,向后一看,已经有船追上来了,登时心下发急,不由加快了速度。 “呜呜,迷香不够了。” 她咕哝着,埋头撑篙之时,没有发现上空密密的雨幕中有飞鸟身影疾速掠过。 当喘着大气终于到达岸边,抬眸看见前方隐隐有灯光,浓浓的树影之中掩映着一座庄院。 非晚迈着沉重的步伐,精疲力竭地朝那院子走去,五扇黑油大门渐渐出现在眼前。 门前挂着白色灯笼,随风摇曳。 门上悬着一块匾,上书“叶氏”四个大字。 非晚慢慢停下脚步。 她怎么走到人家宗祠来了? 可就在这时,从院子内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长叹。 “衣着端庄才能进来。” 非晚打了个寒噤,吓得险些丢下手中的琉璃灯笼。 “谁在说话?” 门前空无一人,宗祠的门都紧紧闭着,高悬的白灯笼像一只只浑浊的眼睛看着她。 里面也不见得有什么人。 非晚腿发软,身子发冷。 半晌,那声音悠悠荡荡地又来了:“快回去吧!” “别说话!”非晚心头发紧,瑟瑟发抖,“你不说我也要回去。” 她白着小脸扭头就跑,恨不得早早离开如此吓人的地方。 慌不择路地跑着,忽然前面响起轻微的铃铛声。 非晚毛骨悚然,登时又停下竖起了耳朵。 “喵呜~喵呜~” 前方十几步外,在低矮的石灯下,一只黑色的小猫踩在几片湿漉漉的落叶上。 “小乌梅,你怎么在这儿!”非晚露出惊喜的目光。 可是小乌梅只是回头瞅了她一眼,却突然跳入黑暗之中,“喵呜”一声尖叫,登时失去身影。 像受到了什么惊吓。 非晚只得忍着恐惧,追上前去:“小乌梅,乖乖别跑。” 她不敢大声,一路追着小乌梅忽隐忽现的身影,竟未发觉四周的景致渐渐秾华瑰美。 因为地上忽然长出了蘑菇。 琉璃灯微弱的灯光下,一朵朵小小的蘑菇在雨水中泛出晶莹的光泽。 白如玉,绿如翡翠,透明似水晶,红若宝石…… 铺满整条小路,光彩熠熠,蜿蜒向前。 如同星河倒转。 非晚纳罕地蹲下,捡起一颗,又捡起一颗。 眨眼便将荷包塞得鼓鼓,沉甸甸地。 她好奇地抬眸,却见小路通向前方一座红色的楼宇。 雕甍玉砌,矗立在垂柳花树的河边。 非晚沿着灯火通明的小路向前走,“吱呀”一声,伸手推开雕花朱门。 “请二姑娘更衣。” 院子里,赫然出现许多穿着粉色衣衫的侍女,打着伞上前迎接。 仿佛她又回到了含芳殿。 非晚一惊,攥紧了手中荷包。 “二姑娘换了衣裳,奴婢们陪二姑娘采蘑菇去。” 非晚听见不由红了脸,静静地站着。 侍女们笑吟吟簇拥着她,引着向净室走去。 非晚羞答答地低头:“那这些先赏你们吧!” 说着,玉臂轻扬。 一股红色烟雾迅速散开,扑向围拢在她四周的侍女。 “你们都看见了,那怎么行?” 她嘟着小嘴,望着侍女们一个接一个无声无息地栽倒,娇气地打了两个喷嚏。 “好冷啊。” 非晚微蹙秀眉:“战王,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儿!” 门背后的叶倾淮:我不好出来。 第一百零二章:真相 叶倾淮心里暗自嘀咕。 可忽然一转念,不由脸微微地红了。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他虽然暗骂自己下流,却又不自觉地冲动,要往那方面遐想。 可一转眼,却发现非晚又不见了。 “小师妹去哪儿了?” 暴电嘴快,自告奋勇:“书房方向——王爷,我去把二姑娘拦下来。” 叶倾淮犹豫了下。 “不要。” “二姑娘没见过我。” 叶倾淮果断摆摆手:“就装作不知道。” 暴电愕然:“可书房是军机重地。” 言下之意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随便闯进去? 战王的书房,在整个王府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毫不夸张地说,整个朝廷的军事大事都维持于此,也都不为过。 可惜,他太急了,才看到暴风正拼命使眼色。 “我说不要!” 叶倾淮脸色已然很臭,让他说第二遍,就已经很令他生气。 说完,便抬脚走到外头漆黑的风雨里,追赶而去。 “叫他们准备好火盆。” 随着他身影的消失,丢下一句冷冷地吩咐。 在他身后,暴电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解地追问:“风哥,这是为什么呀?” 暴风指了指地下:“你傻啊!这些侍女怎么倒的?” 暴电愣头愣脑:“被二姑娘的迷香。” 暴风无语望苍天:“行了,下半辈子你一个人过去吧。” 说着,丢下暴电呆若木鸡:“这关我找老婆什么事?” 而此时,非晚抱着小乌梅走进了一片林子,看见一幢三层的高楼,掩映在浓密漆黑的林子里,四周围绕着无数高大的百年樟树,参天耸立。 她行走其中,尤显渺小。 “呜呜” 树上传来奇怪的鸟叫。 怪阴森的。 非晚心头微颤,闭着眼睛拼命地朝那高楼跑去。 “咿呀” 大门轻轻地推开一道缝。 非晚心头“咚咚”乱跳,这里显然是一座书房。 分三层。 底层举目所见,全是高高的紫檀大书架,一架架靠墙而立,堆满密密麻麻的各种典籍。 非晚好奇地拣了两摞打开,惊喜地发现有的是孤本,有的是难得的抄本。 “了不得!” 此外还有珍藏的名家书画真迹。 随便抱一件回去,都非常值钱。 非晚登时激动得脸颊通红,仿佛来到了一座乐园。 眼睛发亮,赞叹不已,却又叹息地一一放下了。 外头狂风骤雨,她小胳膊小腿地实在不好拿,拿了也跑不掉,真是太可惜了。 啧啧! 她随之好奇地走上中间第二层,那里安置着宽敞的书桌椅,显然是历代战王办公的地方。 但似乎那个叶亲亲并没有留下多少墨宝,或许是不大识字,或者是懒得动笔。 但她也并非一无所获。 “咦?” 在漆黑的房间里,有两团火光正发出红彤彤的光晕。 那是两架火盆! 非晚迟疑地打量四周,并没有什么人影,于是狐疑地走过去,把冰凉的小手放在火盆上烘烤着。 舒服! 就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块浮板,热烘烘的火烘烤着几乎冻到麻木的身体。 很快她就挪不开了。 而且火盆旁边就安放着一张椅子,她不假思索地坐了下来。 难道说战王刚才就在这儿烤火? 不管怎样,非晚心安理得地笑了笑,总之这火盆来的真好! 只是她也不敢多逗留,待衣裳已经干的差不多了,身上略有些暖和,才依依不舍地跳下椅子,离开了这第二层。 走上更加陡峭的楼梯,来到最上面一层。 “天呐!” 非晚登时惊讶,高高举起手中小小的琉璃灯笼,仰起小脸,屏息打量着这上面奇怪的布置。 整座三层,一个格子摞着一个格子,笔直地高高堆起,深沉无比,直到天花板。 这等壮观又精妙的设计,是她平生仅见。 就连扬州府一府之计,用来贮藏机要文书、国税财物与兵甲的府库,也无法与之媲美。 “咔哒” 细微的机括声。 一扇能容一人进出的小门,忽然打开了。 叶倾淮躲在楼梯口,背着手,见非晚在书房翻他的东西,摆弄机关,居然还给她找到了资料库的入口。 脸上登时露出笑意。 真令他刮目相看。 非晚小巧的身影在入口闪过,她进去了。 叶倾淮悄然迈步,跟了过去。 只见非晚在里头摆弄摆弄这个,又摆弄摆弄那个。 简单一点的机关,她三下两下就弄开了。 轻而易举。 稍微难一点的,她就不愿意去费那心思,就丢开了手。 叶倾淮瞧在眼里,起初还担心她弄不开会哭鼻子,没想到她也挺懒的,打不开就放弃了。 可就在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只见非晚似乎遇到了难题。 一下子遇到几个有难度的,她都解不开了,非晚就急躁起来,有点不高兴了。 叶倾淮看在眼里,算准了角度,丢出一朵水晶小蘑菇。 “啪嗒” 清脆的声音吓得非晚动作一顿,扭头朝声音的来处望去。 她登时拿起琉璃灯笼,弯腰往左侧照去,却无意中带动了机关梢子。 “咔哒” 锁解开了。 弹出一个匣子,里面躺着一轴文书。 非晚小手拿起那发黄的纸,细细打开,琉璃灯笼昏暗的光线下,非晚的手开始轻颤。 这卷文书的内容,记载着已经消失的济云侯府。 “云南济云侯府完了,可嫁入京城的女儿里,除了先祖母,还有一位大姑娘?” 她惊讶地读着这个消息。 “四皇子的发妻,病殁于先帝末年。” 非晚咽了下口水。 这真是细思极恐。 “四皇子妃留下了一位小皇孙,时年仅三岁。” 那岂非就是,当今圣上! 也就是说,皇帝的外祖家,也是济云侯府? 只听说过当今皇上是庶出,因此才对父亲充满了同情。 可真相显然并不是这样! 非晚震惊地往下看,目光却扫到了一个熟悉的字眼:落胎泉。 先祖母,也就是济云侯府的二姑娘,并非如同余鸳鸯所说死于一碗毒药,而是落胎泉。 被灌下落胎泉时,腹中已有七个月胎儿。 一尸两命! 非晚含泪捂着心口,掩下心中悲悯。 可就在此时,手中琉璃灯的蜡烛燃尽了。 四周一团漆黑。 “哎呀!” 非晚吓了一跳。 她急急地将卷轴塞回匣子,摸黑推上机括,然后心慌慌地朝外走去。 “呜呜” 非晚眼角带泪,千辛万苦才找到这儿,怎么又发生这种事情。 她又冷、又累、又慌,茫然地走着,岂料一脚踏空。 “啊!” 然后跌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谁?你是谁?” 晕过去之前,非晚虚弱地问道。 那人却不说话,用一双大手捂住她的眼,快步下楼,匆匆将她带离。 含芳殿。 贾医生正在为非晚煎药,侍女们垂着头瑟瑟发抖,因为隔壁偏殿里,叶倾淮正大发雷霆。 “把看到二姑娘捡蘑菇的那些侍女,统统送去洗衣房做粗使。” 叶倾淮恼怒地吩咐。 老管家叉着手,在旁应喏。 叶倾淮指了指暴风几个。 “你们几个,各赏十两黄金。” 暴电眼睛一突,佩服地望向暴风。 第一百零三章:原来还在战王府 浓浓的深夜。 风雨已静悄悄。 非晚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身旁有人,费力地睁开昏沉沉的睡眼。 “姐姐~” 小嘴张了张,却喊不出声音来,嗓子疼得如同火烧。 那不是西凉娴。 床前点着灯,灯火微微摇曳,榻旁的圈椅里坐着的人,身材俊俏修长。 竟是个男人! 非晚身子一僵,努力想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何人,却又看不清他的脸。 因为他正头低低地,灯火全部集中在他的手上。 咦? 非晚惊诧地发现自己的手忽然变得又小又嫩。 不由愣了会儿。 她的小手此刻正在那个男人的手掌中,那人的手非常大,肤色比她深。 非晚半晌才回忆起,自己曾经撑过竹蒿,所以那人竟然在给自己的手指——拔刺! 手势温柔,轻轻地挑,很慢很慢。 像怕弄疼她似地。 非晚脸上烙得火烧般烫,“一定是师兄。” 她心想。 只是身上酸痛,眼皮沉重地阖上,慢慢地又睡了过去。 当非晚再一次睁开双眼,眼前又是一群花容月貌的侍女,端着药盅,里面盛满黑湖湖的药汁。 “二姑娘,喝药了。” 深色的药汁倒映出她不悦的神情。 原来自己还在战王府! 索性得了风寒。 “二姑娘,王爷非常担心你,你身子还没有痊愈,还需要静养。二姑娘乖,要好好喝药哦。” 侍女劝道。 “王爷?” 非晚心头一跳,望向自己已经不疼的手指,立刻想到昨晚给自己挑刺的那个男人,还有在书房抱住她,让她免于狼狈摔倒的那个人。 居然是战王? 他这么关心自己,为什么? 非晚登时面色古怪。 她接过药碗,慢慢喝完苦涩的药汁,立刻就有侍女捧过八道精致的蜜饯,任她挑选。 “笔墨伺候。” 非晚写了封信,细细地用火漆封好,这才递给侍女:“立刻给我姐姐送去,千万别耽搁了,要紧!要紧!” 侍女双手接下,依言退下。 非晚见这些侍女不推诿,不盘问,事事恭敬小心,心下更加狐疑。 “战王呢?别是今儿又不在府里?” 她淡淡的语气之中,带着不满的嘲讽。 不料有名侍女娇俏地回话:“府里来了客人,我们王爷正待客呢。” 非晚意外地朝她看了眼。 怎么又是新面孔? 十四五岁,穿着妃红纱衫,挑线白裙,肤色微黑,脸蛋干净娇嫩,泛着健康的光泽,倒也活泼俏丽。 非晚心下感叹,战王府的侍女真多呀,比衣服还多。 似乎每天都要换不同的面孔,还不带重样的。 眼前这一茬侍女,亭亭玉立二十几名,都从来没见过。 “什么客人?” “有一位郡王爷,还有位伯府的公子。” 郡王? 非晚目光微动,心下有了主意。 “你叫什么名字?” “回二姑娘,奴婢叫静宜。”这侍女态度不亢不卑,脸上浅笑温和。 “静宜,我睡得头疼,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是。” 非晚扶着静宜往外走去。 “下过雨,空气就是新鲜,好舒服。” 非晚假装东看看,西望望,穿花拂柳,走一会儿,吃不消了就歇一歇,再走。 似乎漫无目的,却渐渐地来到花园的一座小楼前。 就看见从楼里走出来两个男子。 “二姑娘?” 为首的男子看见非晚,似有些吃惊地顿住步子,朝她作了个揖。 那人俊眼浓眉,目光深邃,身着玄色王袍。 “齐安郡王。” 非晚毫不意外,从容地用手中扇子遮住了半边脸,盈盈行礼。 “二姑娘怎么在此?” 非晚正要向齐安郡王说明,借此脱身,只是眼波一转,看了一眼齐安郡王身边的少年,不由目光一冷。 这个人! 不过十七八岁,身穿银灰色锦袍,模样还算清秀,端正地站在那里,似极正派。 非晚脑海里却轰地炸开一般,紧紧地攥着手中扇子。 “这位是福隆伯府的沐大少爷。” 齐安郡王见非晚目不转睛盯着人家猛瞧,不由诧异,当下温和地介绍。 沐劲蛟! 非晚银牙紧咬,死死忍着。 此人,化成灰她都记得! 这就是前世西凉娴的恶毒夫婿。 想起前世姐姐与未出世的小外甥的惨死,非晚恨不得当即冲过去,痛快地手刃仇人。 “沐公子有礼。” “西凉二姑娘有礼。”对面沐劲蛟作揖还礼,目不斜视。 她没机会去寻仇,他自个儿倒蹦达出来了! 非晚收起嘴角的冷笑,看向齐安郡王时,目光已然更见生疏:“既然郡王正忙着,就不打扰了,郡王请便。” 说着便转身走开,不带一丝迟疑。 楼上窗户后面的叶倾淮看见这一幕,星眸含笑,笑意快要滴出来了。 “服侍好小师妹,我要进趟宫。”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手中的信件便来到了皇帝的龙案上。 “这消息可靠吗?” 皇帝面对着摊开的信纸,眉头深锁,一双眯眯龙眼满是怒气。 “小师妹病中着急递消息出去,必定假不了。”叶倾淮淡定地说。 皇帝立刻宣吴侍郎觐见,冲着吴侍郎咆哮。 “苏州府农民抱怨堤坝不牢固,年久失修,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可能!” 吴侍郎愕然:“朝廷十分重视江南的农耕,先不说苏州府的堤坝都是三年前刚刚修过,当时基本上每条堤坝至少都花费了一百万两白银,而且每年都拨款二十万两白银用于日常维护。” “吴大人,民生无小事!江南每年五月,都是黄梅雨季,依我看此事关系重大,你不如派信得过的的人下去看看,再作结论。” 叶倾淮见吴侍郎懵懂,不由好心提醒。 吴侍郎见叶倾淮深深地望着自己,心下登时一凛,知道不好,立刻道:“是,皇上,王爷,下官立刻去办。” 江南堤坝的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了。 原本非晚想要在大圆寺与吴夫人碰头,亲口告诉,可人算不如天算,中途偏偏有人要害她,竟出了岔子。 因此必需尽快想办法通知到吴夫人。 可她身在战王府养病,战王不给她回家,她就只有写信给西凉娴,借派去江南采购粮卫大英之口,派人回来回话提到过这一茬。 只是没想到,信件到了叶倾淮手中,直接递到御前。 第一百零四章:奚贵妃 正在这时,外头内侍进来通禀:“皇上,奚贵妃到。”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吴侍郎退下。 叶倾淮见状,也要走,却被皇帝留下。 “哎呀,皇上如今公务繁忙,都不来臣妾宫里了,臣妾来皇上这儿也要内侍通禀了?” 奚贵妃一身华丽宫装,已经款款地走进来,只是小脸冷若冰霜,似十分不满。 皇帝原本铁青的脸却顿时浮起笑意,起身相迎:“爱妃,来,到朕这儿来。” “臣妾听说皇上忙了一上午了,连午膳都还不曾用。皇上的身子骨自己不心疼,可臣妾心疼,臣妾亲自下厨,赶紧给皇上送过来。” 奚贵妃亲手捧着一个剔红大食盒,袅袅婷婷来到跟前,却站住不动。 皇帝这才惊讶地望了眼外头的天色,艳阳高照,已经到了正午,不由讶然失笑:“哎哟。你不说朕还真饿了。果然还是爱妃有心啊。” 奚贵妃这才露出笑颜,俏脸生春,笑盈盈地打趣:“皇上勤政爱民,废寝忘食,胸怀天下。可只有臣妾,眼里心里只装着皇上。” 把皇帝哄得嘻嘻直笑,携着她的纤手安抚。 奚贵妃便吩咐左右:“快把桌子抬过来。” 皇帝招呼叶倾淮:“战王难得进宫一趟,也坐下陪朕一起用膳吧。” 吃过午饭,月西和进来回话。 奚贵妃摇着扇子,忽然冷眼瞅着月西和,慢条斯理地问:“月大人,听说你还在城西不停地缉捕?抓到人了吗?” “抓到了。” 月西和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简断地回答。 “人都抓到了,那你们还在那儿做什么呀?皇上有所不知,大圆寺里的人和尚都吓得快无心念经了,还以为输罗的流寇进来了,要打仗了呢。” 奚贵妃嘲讽地说着。 月西和眉眼清冷,向皇帝解释:“抓进去的那个强人硬气,微臣用尽法子,可惜几日前已在狱中自尽了,死都不肯交代同伙的藏身之处,微臣担心……” “你担心外面百八十里远的城西作甚?你该担心的不是这宫里头的事情么?” 奚贵妃步步紧逼:“颖贵妃被刺,月大人,难道你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后妃之事,似乎不关微臣之事,也不关奚娘娘什么事吧!自有皇后娘娘来处理。”月西和眯了下眼睛,细长的凤眼闪过一丝嫌恶。 奚贵妃以为他不喜自己说话的口气,于是更冲了。 “你有没有脑子?颖贵妃说对方手持凶器,那种匕首,是该出现在宫里的么?你不该拿拿到外面去问一下,查查这凶器的来处?” “你不要忘了,守护皇上的安危,是你的职责。后宫也是皇上的家,你要仔细!皇上的安危岂可儿戏!怎么可能有人随时随地带着凶器进宫,嗯?” 奚贵妃坐在皇帝身旁,坐得笔直,言辞咄咄,一双娇滴滴的眼睛直瞪着月西和,仿佛她的话就是圣旨,不可违背。 但,面对她的质问的人是月西和,并不是普通的大臣。 没那么容易被说服。 “奚贵妃请息怒,那么如果城西的流寇有一天威胁到京城的安全,甚至威胁到皇上的安危,那最终的后果,请问由谁来付?” “你这话说的好笑,该由谁负,就由谁付!这由谁来付也不该是你,也不该是我。你恪尽职守,本该在宫内,皇上的安危交在你手。那么宫里若是万一出了事情,那就该由你来负责。” 奚贵妃的话听起来十分有道理。 “皇上,臣妾说的在不在理?” 奚贵妃冲着皇帝,寻找认同。 果然皇帝思忖片刻,点了点头:“阿和,娘娘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奚贵妃得胜般妩媚一笑,骄傲地抬起头来,似扬眉吐气。 皇帝吩咐:“阿和,颖贵妃的案子不容耽搁,皇后管着六宫的事情,忙不过来,查案你拿手,就由你追查刺客的下落——至于城西流寇之事,你先放一放,转交给地方上去处理吧。” 。。。。。。。。。。。。。。。。。。。。。。。。。。。。。。。。。。。。。。。。。。。。。。。。。。。。。。。。。。。。。。。。。。。。。。。。 。。。。。。。。。。。。。。。。。。。。。。。。。。。。。。。。。。。。。。。。。。。。。。。。。。。。。。。。。。。。。。。。。。。 。。。。。。。。。。。。。。。。。。。。。。。。。。。。。。。。。。。。。。。。。。。。。。。。。。。。。。。。。。。。。。。。。。。。。。。。 。。。。。。。。。。。。。。。。。。。。。。。。。。。。。。。。。。。。。。。。。。。。。。。。。。。。。。。。。。。。。。。。。。。。。。。。 。。。。。。。。。。。。。。。。。。。。。。。。。。。。。。。。。。。。。。。。。。。。。。。。。。。。。。。。。。。。。。。。。。。。。。。。 。。。。。。。。。。。。。。。。。。。。。。。。。。。。。。。。。。。。。。。。。。。。。。。。。。。。。。。。。。。。。。。。。。。。。。。。 。。。。。。。。。。。。。。。。。。。。。。。。。。。。。。。。。。。。。。。。。。。。。。。。。。。。。。。。。。。。。。。。。。。。。。。。 。。。。。。。。。。。。。。。。。。。。。。。。。。。。。。。。。。。。。。。。。。。。。。。。。。。。。。。。。。。。。。。。。。。。。。。。 。。。。。。。。。。。。。。。。。。。。。。。。。。。。。。。。。。。。。。。。。。。。。。。。。。。。。。。。。。。。。。。。。。。。。。。。 。。。。。。。。。。。。。。。。。。。。。。。。。。。。。。。。。。。。。。。。。。。。。。。。 第一百零五章:奇效之香 含芳殿的窗户敞开,窗外春光倾泻进来。 鸟雀在花叶繁茂的枝头鸣叫,花影斑驳。 非晚坐在窗下。 侍女们远远地侍奉在殿宇的每个角落,不断张望,口中啧啧惊叹,却都不敢上前。 非晚面前长长的条案上,摆放已制成的香药,还有各式各样的香料,难觅的沉香、女儿香、苏合香,应有尽有。 此外还有各种工具,如香盒、香夹、香箸、香铲、香匙等物。 “咳咳咳……” 她又带病忙了几日,如今已快要收尾,正将所制香药一一打磨成粉,用碾子细细轻碾,有的用臼杵,慢慢地捣得稀烂,滤出烘焙,再磨成细粉。 最后上秤,一一添加配比。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美不胜收。 “二姑娘,这是什么香?” 静宜胆子稍微大些,好奇地在旁边问,目光露出浓浓的钦羡。 “这个呀,”非晚放下小秤,露出神秘的微笑,“我叫它‘羽衣妙’。” 在她面前,出现一块优雅的祥云香篆。 想尽快离开战王府,就靠它了。 非晚淡定抬眸。 几日前,她用迷香在战王府闯出一条路,没想到事后战王府居然风平浪静,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只是不再给提供新的香料了。 而她现在用,不过是先前剩下的香料。 配不了迷香,可却还能配其他香。 非晚心下得意。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自己还知道另一味上古药方。 非晚慢腾腾地收起其余香药,眼波微动,看到还有剩余的一块伽楠。 “这个好,天气快热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给你们王爷做个香囊。” 她知恩图报地温婉浅笑。 又认真忙活半晌,要切些碎片做香包。 “二姑娘!”静宜惊呼。 一滴殷红的血珠冒出葱白的指尖。 “嘶。” 非晚疼得指尖微颤。 那小刀锋利,不小心只轻轻一歪,便伤到了手。 静宜慌忙夺下她手中小刀,一面叫人打水替她清洗伤口,一面喊着,“快,宣太医。” 含芳殿一瞬间又是人影飞奔,再次乱了起来。 夜深,幽窗寂寂。 熄了灯,房中黑漆漆地,没有一丝人声,连呼吸都没有。 只有桌上的香匣中,一枚心字祥云香篆正在细细地燃烧,幽香袅袅而起。 非晚卧床假寐,她放缓呼吸,竖起耳朵。 只听门口一声轻细的“咿呀”,是开门的声音。 来了! 隔着帐幔,有一抹俊俏的身影,缓缓地向香榻靠近。 她心头如小鹿乱撞,既紧张又害怕。 一双小手紧紧攥在被窝下,指尖还缠绕着伤布,她在等待,只等对方接近,杀他个措手不及。 她瞅到一只大手轻轻伸进来,撩开帐幔。 非晚登时掀了锦被坐起,一把扬出手中香药。 哼,吃我一记偷袭! 可还没来得及得意,笑容便凝结在脸上。 粉雾的背后,出现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非晚怔愣住了。 哥哥哟,你在自己家都这么小心? 不过,她对自己的香药有信心。 “倒,” “倒,” “你倒是倒呀!” 心中默数了三个倒,焦急一看,结果人家只是身子晃了晃。 非晚骇然,不可能的。 这个药方是利用熏香与香粉配合使用,书上说有奇效,因为这样,药力才会特别强劲,沾着就会叫人昏迷。 难道? 非晚想到一种可能,陡然一个激灵。 但,富贵险中求,不、眼下是要虎口脱险。 她临危不乱,又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纤细的手臂蓦地伸向那人的脸。 摘下这个面具,就能看到战王的真面目! 战王,你认输吧! 非晚系着面纱的脸上露出一抹诡魅的微笑。 然而,对付战王,似乎比想象的还要难。 得手的人,却是对方。 战王陡然伸手,迅如闪电地一把扯下她脸上的面纱。 一团漆黑之中,一双幽暗的眼睛蓦然凑近,如两汪乌溜溜的深潭,深不见底。 非晚心跳漏了一拍。 不好! 一抹滚烫的呼吸粗重地在耳边响起,那人重重地压下来,突然将她扑倒。 非晚登时心头乱跳,吓得连尖叫都喊不出来。 可她的嘴才张开,对方的唇便碾压下来,将她整个吞入。 “唔,疼……” 她娇嫩的朱唇被反复吮吸,小丁香被紧紧缠绕。 这种陌生的感觉,陌生的男子,陌生的宫殿。 快要将她吓疯。 “不、呜……” 她喘不过气来,可是越挣扎那人却似乎越兴奋。 脸上面具打造得十分精巧,那冰冷的感觉也渐渐被火热的气息晕染,只是硌得她娇嫩的皮肤发疼。 她单薄的身子被随随便便搂在怀中,有力的双臂将她牢牢锁住,贪婪而又疯狂。 非晚的眼角渗出无助的泪珠。 怎么会这样? 家里迟迟没有人来看她,也没有捎来任何消息,自己只是想要离开这里,早些回家而已。 当然,她也不是不想报复一下。 “刺啦——” 是衣裳被撕开的声音。 非晚心跳骤停。 她看见自己薄薄的春衫被撕成了碎片,在那人手中飘然坠落,轻若无物。 “救命啊!” 非晚浑身发抖,惊恐到声音艰难,竟如喃喃低语。 可那人的唇却突然触碰到了她的脖子,灼热的呼吸喷在咽喉部位。 非晚倒抽一口冷气,差点直接吓昏过去。 叶倾淮无法控制自己心底的小野兽,一点点的肌肤之根本满足不了他。 非晚轻柔又娇嫩,浑身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不是花香,不是果香,让他全身沸腾,身上像有团火在熊熊燃烧。 一片湖丝肚兜护体的诱人躯体,一双雪岭傲然挺立。 就在眼前。 他喉咙发干,想要更多。 月华如水。 照进寂静昏暗的纱窗。 非晚乌发如云,散乱在锦枕上,白皙的小脸上泪水晶莹,在月光的反射下,清晰得叫人心疼。 叶倾淮陡然愣住了。 登时清醒了些。 “放开我。” 非晚崩溃地啜泣,见他忽然不动了,不由紧张得瞅着他,目不转睛不敢放松,似乎重又燃起了希望。 “不然的话,我姐姐,还有我师兄,他们都不会饶过你的。” 她咽了记口水,不遗余力地装出凶巴巴的神情。 “呜,” 让非晚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那人并没有直接离开,然后用那双大手握起她的手,解开缠在她手上的伤布,细细地瞧了两眼。 然后,把她的手指含入口中。 一股温热的湿润传来。 非晚蓦然哆嗦了下。 他……他竟然在吃自己的手指? 好变态! 就在非晚怔愣到眼睛发直,一动不敢动的时候,那人却突然转身,快步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咿呀,” 门匆匆被掩上。 第一百零六章:调虎离山 “师兄,你终于来了。” 翌日,战王府终于同意放她回家,非晚什么也没带,只荷包里装得鼓鼓地,全是小蘑菇。 急步走出含芳殿,直奔战王府二门,果然见叶倾淮已经等在那儿,登时如同见到亲人,眼圈微红。 “姐姐好吗?” “小师妹,咱们回去了。” 恢复书生打扮的叶倾淮目光复杂,深深地望了眼非晚,只见她扶着红叶的手,头也不回地钻进马车,若是在平地,只怕跑得比兔子还快。 不急,跑得再快,人还是他的! 那媚香的蚀骨滋味,好想求她再来一次。 在自家熟悉的马车里,想到昨夜的一幕,非晚像做了个噩梦般不真实。 那个战王,实在太奇怪了。 她打了个哆嗦,拉了拉薄薄的衣领,不知为何,感觉仍不安全。 回到家中,见西凉娴已早早侯在门前,抻着脖子朝街口张望,非晚脸上这才有了笑容。 “红叶,图纸还在不在?” 一进家门,非晚第一要紧关心的,就是这个。 “怎么不在,我收的好好的。”红叶连忙去进屋,把那长匣子捧出来,放在桌上。 “嗯,不忙,等我安排好老太太。” 西凉娴露出讶然的目光,压低声音问:“你真有办法对付她?” 非晚扑哧一笑,胸有成竹:“回头看我的。” 明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们姊妹比谁都清楚。 记得小时候,但凡明氏对爹娘有了什么不满,轻则开骂,重则躺在床上蹬腿,把床蹬得直响,蛮不讲理寻死觅活。 她们这回挖冰窖,明氏又横加阻拦,若是弄出龃龉来,就又给大宅笑话,拿去当借口搞事情。 西凉娴所担心的正个! 不过非晚心中早有主意。 她请了一个仙婆。 兴师动众,特地用轿子风风光光地接来,真正是来历不凡了。 非晚与西凉娴又至二门亲去迎接,引入院内,下轿只见仙婆头戴儒巾,一身黑白相间的直领水田衣,手中洁白拂尘悠然一甩,缓步踏入。 道骨仙风。 自有一股不能言说的不俗气度。 进来之后那仙婆一言不发,只面容肃然地在四房的小院子里看过,神秘地默然掐指。 “嗯,我都明白了。“ 一派了然于胸的淡定。 非晚引她来到明氏的西厢房内,仙婆略行了一礼,便往圈椅上自在坐下,并不客气。 明氏大吃一惊,果然露出诧异的目光,浑浊的眼,无声地打量着这仙婆。 “老太太,”非晚悄悄拉过明氏, “这位仙姑往常只在权贵高官家中走动,普通人看也不看的。京城所有体面的人家她都去过。如今好不容易请了来,还是看在齐安郡王的面子。就请老太太多担待些。” 描的漂亮,实则此人是城外庵堂里的道姑。 据说也确实有些法力。 大英媳妇相请时,事先就做好了功课,故意透露过一些消息。 见非晚暗暗递了眼色过来,那仙婆果然很懂,竭力奉承明氏。 “老太君,我都看过了。原是姑娘们这次受了极大的惊吓,遭了许多罪,我掐指一算,乃是流年不利有小人冲撞。” “那该如何化解?” 明氏慢慢地坐了下来,半信半疑。 “这也不难,只要老太君去庙里做场法事,做满七七四十九日,替姑娘们消灾解难。这自然这得由老太太亲自出面,佛主见了可怜,那才有用。” 明氏一听,便不得劲,不乐意地撇开脸去。 日子太长了,谁吃得消? “只有老太太诚心诚意,可怜可怜姑娘们,姑娘们往后才定然顺风顺水,日后双双找到金龟婿,金玉满堂风光无限,那老太太也自当福寿无边,满身荣耀。” 仙婆画着大饼,就在窗边的椅上坐了下来,也不管明氏答应不答应,兀自利索地掏出小册子与算盘,手指飞快翻动,开始合计。 需要多少银两、多大排面,又要多少人手,日程怎么安排? 一切头头是道。 “仙姑说的是,我记得先前大宅那边的老太太和大伯母,她们也都是这么做的。”非晚在旁附和,低头若有所思。 不免触动明氏心中往事,眉眼便不淡定了。 身为姨娘,明氏地位既卑微,又尴尬,受大宅压制了几十年,一朝扬眉吐气,那是极不容易,听到这里,便不觉把头高高昂起。 心思自然跟着活络起来。 “这你不必多说,我也是经历过的,这些都懂。你若是敢敷衍了事,以为我好欺负,我还要骂你呢。” 这就是答应了。 非晚不由莞尔一笑。 “老太太且放心,吃的喝的用的,还有您住的地方,我都给您安排得井井有条——不止老太太一人,往年尚书府里、国公府侯府伯府的老太太太太们,我不知安排了多少回了——您就交给我吧!” 仙婆爽朗地拍着胸脯。 又细细道来,果然让明氏心里面没有一处地方不妥帖,十分受用。 非晚立刻递眼色给西凉娴,菱枝转身便端了五百两银子来,上前先给明氏过目。 “老太太您瞧,银子都准备好了。” 明氏倍觉面上有光,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 “这都是给菩萨的,我替菩萨谢过老太太。” 仙婆见了白花花的一屉银子,喜的眼睛都眯成了缝儿。 立刻选了最近的黄道吉日,迅速地安排下去。 眼瞧着事情就成了,结果送走了仙婆,明氏忽然回过头来。 “慢着!” 非晚身形一僵,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挤出无害的微笑。 “你莫不是想把我支开了,你好在这里挖地窖吧?”明氏狐疑地盯着她,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非晚不慌不忙,白着小脸,委屈到可怜兮兮。 “老太太说哪里话?那天你也看到了,我不是请工部的大师傅来看过么,那大师傅说了,没有图纸根本不给挖,他们也不敢。 “再说,我到哪里去要图纸?原还想请老太太出面,替我去大宅讨,哪知弄出这档子事情来,我小命都险些交代出去了。” 明氏便不做声了。 看吧! 明氏万万不会想到非晚有那等通天手段,大宅的图纸已经弄到手了。 毕竟想指望花如雪的指缝中能够漏点什么渣出来,都是连明氏也不能相信的鬼话。 非晚不由抿嘴一笑,这调虎离山,算是成了。 第一百零七章:暗语 “……那战王欠教训,我就调制出一味迷香……”非晚委屈地说。 “你从哪里学到的?” 西凉娴露出惊讶的目光,并且一反常态,对她的遭遇与不如意并不太关心,反倒打听起那道迷香。 提起这个,非晚脸上露出小小的得意:“就是查岱山玉那会儿,在父亲的藏书里面粗略地看了眼,只瞧了一遍,不想就记下了。” 西凉娴细长的凤眼闪闪发光,像在琢磨什么。 “撒一把迷倒一片。姐姐,我教给你啊。” 对那第一味迷香,非晚信心很足,那至少可以防身,亲测有效。 “哇噻,”西凉娴竟带着喜色,仿佛跃跃欲试,复又关切地感叹,“难为你那么怕水,还敢自己撑船过河。” 非晚曾经沧海般转为淡淡,前世看见水,就恐惧得不能呼吸,连迈开步子都难,遑论撑船过河了。 可这一世,她才明白比水更深的是人心。 都到报仇这分上了,还谈什么敢不敢,岂不矫情? 非晚岔开话题:“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大宅那头可闹出什么幺蛾子不曾?” 西凉娴低头躲开目光,似在回忆,倒是旁边大英媳妇含笑回禀:“大奶奶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却又似乎欲言又止。 脸上神情有异。 非晚却是晓得的,祁氏当年生下欣哥儿,大房全都不喜。 祁氏疯了之后吞金死了,欣哥儿小小年纪便无人照顾,后来也变得不正常,有一天突然就没了。 死的时候才两岁。 不过随便埋了。 “改明儿我去瞧瞧大嫂子。”这一世难得有个人真心待她,却也是个苦命人,非晚怎能不扶持一把? “我也还没去过,我们一起去。”西凉娴叫准备礼物。 翌日,当非晚与西凉娴走进大房,先去给花如雪请安时,就见到花如雪坐在那里,拉着一名美娇娘的手,正在殷殷叮嘱。 “既然有了,就好好地养下来,给瑄儿再添个小孩,若能生个女娃儿,那就是我们全家的宝贝了。” 脸上含着慈祥的微笑。 非晚走近了看清,原来是孟姨娘。 孟姨娘腼腆地红着脸,另一只手轻轻扶着肚子,原来竟也有了身孕。 “我也想生个闺女,闺女是爹娘的小棉祅。” “是啊,若能像你姐姐那样,时时在我床边尽孝,祖母祖母地唤我,我不知有多喜欢。” 花如雪和孟姨娘说得热闹,笑声不断回荡在屋里。 一派祥和。 孙女确实亲香,尤其对上了年纪的人,倒也无可厚非。 非晚与西凉娴略坐了坐,就去祁氏房里探望。 祁氏正坐月子,屋里帷幔低垂,光线暗淡,静悄悄的,一旁连个叫的人都没有。 欣哥儿在摇篮里,面如满月,倒是呼呼睡得香甜。 “原本是这一房的长孙,可惜倒像是多余的。” 祁氏灰心地说。 “我瞧着欣哥儿面如满月,是个福泽深厚的孩子。” 非晚连忙含笑安抚,在祁氏背后垫了个引枕,给她靠着。 祁氏苍白地摇头,低落地说:“大太太说老太太百日未过,不宜大操大办。满月就只请了几桌,亲戚们来略坐了坐。淡淡的,完全没有气氛,像跟谁置气似地。” 非晚不说话,即使小韩氏没死,欣哥儿的满月酒也是那样过的。 可西凉娴却不晓得,古怪地问:“银子原该走公中,大伯母怎么这都不肯松手?” 祁氏愤懑冷笑。 “有钱人家生个孩子,有偌大前程,那是锦上添花,都喜欢;穷人生个孩子,便看成累赘——母亲叫苦连天,只说近来丧仪开销大,把银子都花尽了,办满月还是找大姑爷凑的,大姑奶奶不知给我瞧了多少脸色了。” 非晚也不知该如何劝才好,想起花如雪放债已被查实的事,凑近在祁氏耳旁低语了几句,祁氏登时气得脸刷白。 “有银子时,他们费尽心机,要算计到手才肯罢休;没银子了,他们就拼命地往死里踩。” 眼眶一红,眼泪就跟着灰心地滚下来。 就在这时候,欣哥儿忽然醒了,“呀呀”地哭了起来。 祁氏也不叫人,自己爬起身,将欣哥儿抱在怀中哄着喂奶,可她奶水不够,欣哥儿喝不饱,饿得直哭。 “没有奶娘吗?” 西凉娴惊讶地望着这一切。 不想门口传来不悦的声音:“奶娘病了。” 竟是花如雪,手中牵着一个两岁的小孩进来,那小孩长得眉眼清秀,乌溜溜的大眼睛,生得可爱。 那是西凉姝的儿子,波哥儿。 欣哥儿哭累了,祁氏便低头拍着。 波哥儿的奶娘抱着他看弟弟,花如雪一屁股坐在那儿,目光淡淡地扫过襁褓中的欣哥儿,从嘴里轻轻吐出的鄙夷:“怎么那么丑。” 祁氏猛然抬眼。 花如雪竟像看不见似地,牵了波哥儿的小手起身。 若非亲耳听见,非晚也不敢相信,这世上竟会有祖母如此嫌弃亲孙子。 竟还当面这样抱怨。 花如雪这是越来越缺乏气度,连表面的淡定都做不到了。 非晚掩下唇边一抹讥笑,神色如常地走到祁氏跟前,伸手轻抚襁褓中的欣哥儿细嫩的小脸。 “大嫂子长得端正,以后欣哥儿也不会差,大嫂子,让欣哥儿认我做干娘怎么样?” 花如雪才走到门口,登时背影一僵,腾地转过身来。 祁氏张了张嘴,脸上带着惊喜:“七妹妹,你不嫌弃欣哥儿……” “欣哥儿一看就很乖。不过我也没什么给他的,只是将来倘若他愿意孝敬我,我留个三五千两银子给他,是不是也算一种体面呢。” 非晚拿扇子轻轻掩嘴而笑,目光饱含深意地看向祁氏。 而祁氏的眼眶湿润了:“七妹妹,这如何使得?我替欣儿答应下来了。” 她答应了。 卫大英已经回京,同时带回来近百万石粮食与棉花。 这几日米铺就要开张,若赚了银子,祁氏的那份自然要以某种方式送到她手中。 但,如何送到。 是高调崛起? 还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祁氏选择了后者。 她们之间的暗语别人是听不懂的。 而花如雪紧缩的瞳孔猛地一亮,目光闪烁着算计。 可她再怎么算计,这一世也需让欣哥儿平安健康地长大成人,才能拿到银子。 非晚冷笑,她倒要看看,大房再如何作妖! 第一百零八章:米铺开张通宵达旦 只是不料花如雪像是猜到了什么,忽然试探地问:“听说你们要开米铺?这米铺可不好开呀。” “是。” 除了前期的准备以外,米铺的事情非晚并不刻意瞒着人,花如雪知道不足为奇。 “你们也不看看,这京城里有多少家米铺了,赚钱还轮得到你们?这米多的吃都吃不完!” 非晚懒得与她理论。 哪知花如雪更来劲了,脸上嘲讽的笑意毫不遮掩。 “你们俩还想经营生意?这生意的事情要忙里忙外,脚趾都要踢了去!你们又不懂,别连老本都赔进去。我劝你们一句,有银子不如留在日后当嫁妆,还使劲地折腾什么呢?” 非晚秀眉轻蹙:“大伯母嘴里怎么没有好话?” 花如雪脸色就有些难看,转眼却又恢复了得意洋洋,似乎看到了米铺不久以后惨淡的未来。 “好话听不进去。你大嫂子先前也死活要开米铺,最后还不是打消了念头,没本事就不要瞎折腾。” 非晚心下鄙夷花如雪的短视偏执,自然把她的话当放屁,可西凉娴却回呛道:“米是民生大计,米铺怎么会赔本?所以不劳大伯母操心。” “我拭目以待。” 花如雪露出尖酸戏虐的表情。 米铺择吉开张,原计划只是静悄悄地进行。 毕竟嘉楚伯府根基尚浅,今后要发财靠的是老天爷,也不是关系,因而非晚并没有通知什么人。 可那日的热闹程度,最后却让非晚大吃一惊。 仿佛整个京城都惊动了一般,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抢着前来给她祝贺送礼。 那日一早天气就极好,四月的和风轻轻的吹拂,一切都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每一处角落都是那么清亮澄澈。 非晚早起便请了财神,问了吉神,然后由卫大英送至秀茁米铺。 米铺原本只是做了个推广活动,当天到店购买米面的客人,都有不等的免费赠送。 但客人依旧不多。 只有祁氏的娘家人,去瞧祁氏时听到消息,特地过来捧场。 “卫老大,怎么咱们推出了优惠,人家仍还往对面去?” 伙计抻着脖子不停向斜对面张望,那里恰巧也有一家米铺,门前人来人往,熟客不少。 相比之下,自家店里更觉冷清。 卫大英一身簇新的掌柜行头,鼻子里哼了哼,不服气地挺胸:“咱们店面大,客人再来,那也不嫌拥挤。” 秀茁米铺是五间门面,上下两层,后面是座大院子。 而对面的米铺才不过三间门面。 正说着,又有人进来,东看看西瞧瞧,问这个价,那个价,把手插进米桶里,抓了一把出来,拿手拨开,瞅了两眼。 “你们这是陈米吧!” 伙计见是客人,只得陪着笑脸,好声好气地介绍:“客官有所不知,我们这是江南的米,岛上种的,颗粒虽小,却也不是陈米。” “你笑我没见识?这最好的米出自北边,颗粒长,饱满晶莹,煮出来的饭又软又香,你这米,短得只有一半,瞧着雾蒙蒙地,还好米呢!” 那人不屑地把米扔回米桶,拍了拍手。 “客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跟您说,南方与北方种法不同。就拿您手上这款米来说,种它可费事了。” 卫大英从扬州城带回来几个有经验的伙计,这一个就是其中之一。 “先是把淤泥从河底捞上来,压在田间,然后在那上面种上草子花,到了夏种时,沤烂了种稻,肥得很……” 那人不相信,摆摆手不客气地打断:“行了行了,别吹了,我吃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 声音洪亮,在空旷的店里回荡。 店里本就寥若晨星的客人,这么一来全被他吓跑了。 一个不剩。 卫大英脸骤然沉下来,那人必定是斜对面那家米铺的探子! 专门来黑他们,赶客人的。 “老大,怎么办?” 伙计也瞧出来了。 卫大英抱胸,摸着下巴:“沉住气,不急。” 这京城的水深,不比在扬州。 他虽然也气,可还没摸清楚对面那一家的来历,不好得罪,给姑娘们惹事。 哼,走着瞧! 等老子把你老底摸个门清,非把你吞并了不可! 卫大英阴沉沉地望着对门米铺的幌子,想象着挂上自家的名号。 原本以为这一天就这么惨淡过去了。 谁知到了下午,情况突然大变。 “卫老大,卫老大,战王府来送贺礼了。” 才吃过饭,整条街都在安静地打春困,卫大英坐在后面院子里,看着账本叹气,突然伙计大喊大叫跑进来,声音响彻四方。 “什么,战王府?” 卫大英腾地站起,三两步冲到门口:“战王府?” “是啊!你快去前面瞧瞧吧!” 伙计拽着他往前头跑。 卫大英看见米铺门前排得整整齐齐的贺礼,三四十担,酒水糕点、鱼肉海鲜、鞭炮礼花……都扎着红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送聘礼呢! “哎呀,恭喜卫大掌柜,开张大吉啊!我家王爷命我来上贺,些许薄礼,不成敬意!” 有个人大步走过来,笑得如同弥勒佛。 卫大英定睛一看,不认识! 可他心明眼亮,这人一瞧就是大有来头的啊! 年纪有五十上下,一身体面的织金锦袍,面色红润印堂发亮,健步流星声如洪钟,至少是王府管事级别的。 果然那人来到跟前,身后跟过来两个小厮,立刻介绍:“这是我们老管家。” 卫大英心头大震! “失敬,失敬,老管家亲临小店,快请后面院子里坐。” 当下含笑引入后院,好酒好茶,以礼相待。 然后,一切都不同了。 秀茁米铺开张,战王府突然派人来送贺礼。这消息像长了飞毛腿,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个时辰,京城所有该知道的人,瞬间全都知道了。 就在日头倾斜时分,秀茁米铺前的大街上出现了许许多多的车马。 米铺前围得水泄不通,送贺礼的队伍排了十里路。 整条街都轰动了,几乎所有店铺全都无心干活了,都站在门口好奇地观望凑热闹。 就连斜对面米铺的人也挤在人群里不断张望,那神情,别提多复杂了。 卫大英与伙计们忙得汗都出来了,都既高兴又傻眼,这礼收到手软,可,还要收到什么时候? 到半夜也收不完呐! 好在齐安郡王、吴侍郎府的大爷,还有柳尚书府柳二爷,竟都亲自来了。 见卫大英人手不够,竟自告奋勇出面待客,帮忙张罗。 正忙着,不料街头又来了一队骑高头大马,身着玄袍制服的人,为首的来到跟前,向齐安郡王行礼,说明来意。 “下官御马监勇士营校尉温晓,我们月指挥使听说此处人流众多,怕民众踩踏,引起骚乱,派下官来这里维持秩序,请郡王海涵。” 齐安郡王深深地看了眼那一队人马,不由感叹:“京城都是人才啊!” 这一天,直到星辰闪耀,月儿高挂,秀茁米铺与整条大街竟灯火通明,热闹通宵达旦,如同元夕。 第一百零九章:搬空 “王爷,属下有紧急情况要汇报。” 夜晚,更深人静。 暴风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门口。 “什么事?” 书案后的叶倾淮丢下手中的《诗经》,他半天都没看进去一个字。 “长宁侯府有动静。” 叶倾淮眯起眼:“嗯?哪个长宁侯府?” “长宁侯府的二爷赵方曾经想要向二姑娘提亲,他家大爷叫赵宽,曾在桃花林调戏过大姑娘。这一回,二姑娘她们秀茁米铺斜对面,就有长宁侯府的米铺。” 叶倾淮那双寒星般的眸子,倏地闪过一道隐晦的亮光。 “有趣!” 薄薄的嘴角逸出冷笑。 半个时辰后,京城西郊。 长宁侯府的大粮仓。 叶倾淮勒住汗血马,站在三四里开外的小山坡上,远远眺望田庄。 田庄里灯火通明。 晒谷场边,停着十来辆装货的板车,场地中央有两堆黑黄色沙子,堆得如同小山。 许多农民正在劳作搬运,他们将沙子装进麻袋,码得高高地,另一些人正在一袋袋地装车,已经足足装了四五辆车了。 “去看看他们还有多少粮食?” 叶倾淮吩咐身后的暴风。 不过一盏茶功夫,暴电快马来报:“王爷,他们新入了五万石大米。” 叶倾淮瞅着远处晒谷场上那么忙碌的一幕,幽深的双眸散发出炽热的光,唇角微微翘起。 “好!今儿晚上咱们且乐他一乐!” …… “大爷,大爷,不好了,咱们的新采购的五万吨大米,全都不翼而飞了!” 庄头惊恐地大声回禀。 赵宽正在喝酒,嘴里的一口酒喷出来,洒了一桌子,菜都不能吃了。 他扔下酒杯,心急如焚地跟着庄头来到城西田庄。 街对面新开张那家米铺,据说是嘉楚伯府那两个丫头的。 那臭丫头竟敢用石头砸他,得罪他赵宽的人绝没有好下场! 赵宽在桃花林遭到羞辱,是有生以来最大的难堪,自那之后久久难以释怀。 “该死的,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望着空空如也的粮仓,赵宽急得像只鸭子,暴跳如雷,眉头紧锁,能够夹死苍蝇了。 “只能是被偷了。”庄头欲哭无泪。 “那是谁?”赵宽咆哮。 如果没有这五万石粮食,眼下他如何去跟秀茁米铺竞争? “有可能是外头的毛贼,也有可能是家贼。” 赵宽腾的转身死,死死地盯住庄头。 不对,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附近的村民根本不敢偷,长宁侯府虽然渐渐走下坡路了,但是还没有沦落到任人欺负的地步,还远远没有到谁都可以来偷拿他东西的程度! 但,谁有能力在一夜之间,就把他的粮仓搬空? 五万袋粮食,要悄无声息,不惊动整个庄子的人,便偷了去。这也太奇怪了! 能够办到的人,为什么要偏偏看上他这五万石粮食呢? “去,去给我找回来!立刻,马上!” “大爷,小的现在就去报案,让府尹大人帮我们擒拿盗贼,那可方便多了。”庄头建议。 而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穿着布褂的小孩挤出人群,来到他面前。 “你是长宁侯府的大爷吗?” 那小孩歪着脑袋,脸胖胖的黑黑的,一派天真。 赵宽目光一凝,看到小孩手中拎着块玉佩。 那块玉如凝脂般,柔润洁白,那是和田美玉! “让他过来。” 赵宽立刻呵止庄头,不让阻止那小孩。 “你找我有什么事?” 看着小胖墩笑嘻嘻地来到跟前,赵宽心头渐渐阴云笼罩,不悦地问。 “有人让我给你递消息。”小胖墩扬了扬手中的玉佩。 赵宽心头微颤,果然是有人故意拿走了他的粮食。 这是跟他做交易了。 “是谁?”他阴冷地问。 “不知道,人家没有告诉我,但是,那个人说谢谢你的米,还有沙子。” 赵宽顿时瞳孔一缩,整个人僵住了。 沙子! 不好,他那些阴暗心思被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窥透了! 赵宽心中骇异,不禁有些慌了。 “大爷,这可如何是好?”庄头腿软地靠过来,似乎无比害怕。 赵宽猛地抬手阻止他往下说,勉强镇定心神,但问话时脸上的皮肉却在颤抖。 “他还说了什么?” “他让你去城里的疏香楼见他。”小胖墩想了想,似乎记起那酒楼名字有些陌生。 “他让我去我就去吗?他到底是什么人?” 赵宽呼吸粗重,恶狠狠地问,有生以来,还从没被人耍得如此团团转过! 小胖墩吓得后退一步,猛地摇头:“我不知道,他只等你一个时辰。如果你辰时不到,那他就不等你了。” “好!好!好!” 赵宽心头既慌又恨,面颊抽搐:“走!把他也给我带上。” 兵分两路,一面派人回去找帮手,一面快马加鞭,赶到疏香楼。 谁知楼上楼下翻找了两遍,竟没有那个人。 赵宽心中发狂,问那小胖墩:“你见过那个人,他在不在里面?” 小胖墩摇了摇头。 “你都看清楚了?”庄头也急得追问。 小胖墩有点害怕:“就是没有,但是……” “但是?”赵宽一愣。 小胖墩咽了记口水:“那人让你到了这儿,捎上一盒桃花糕。” “呵呵。”赵宽几乎要笑出声来。 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们这儿有桃花糕吗?” 整个疏香楼上下都躲闪在一旁,拿异样的眼光偷偷窥视着他们,赵宽像猴子一样,被瞧得脸红脖子粗:“他居然敢玩老子?” 庄头在门口买下一盒桃花糕。 那儿有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捧着个破碗,突然跑过来,把一张条子塞进庄头手中,转身拔腿就跑,等庄头发觉喊时,小乞丐已经跑得连影都不见了。 “到街对面二月天来,辰时前到。” 字条上这样写着。 赵宽气咻咻把字条撕得粉碎,恨恨地朝天一抛,碎纸凌乱地洒落一地。 “让我见到你的面,我就把你也撕成碎片!” 他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带头冲出了疏香楼。 当赵宽带着人杀气腾腾闯入二月天时,有个伙计笑嘻嘻迎上来:“哟稀客啊,赵大爷,请里边坐。” “人呢?” 第一百一十章:帮人帮到底 赵宽一把揪住伙计的衣领,气急败坏地问。 额头青筋突突乱跳。 “什么人?” 那伙计被吓得脸刷白,人直往后仰:“赵大爷,有话好好说。” “在那儿!” 庄头身边的小胖墩突然大叫。 赵宽仰起脸,沿着小胖墩手指的方向,看见有个人影在二楼一晃闪过。 他将伙计狠狠推开,带着人追了上去,两三步奔上楼。 “嘭”地一下, 赵宽让在一边,显出他身后壮硕的家丁,家丁一脚踹开了雅间的门。 转过屏风,赵宽终于看到那个人的背影。 他不错眼珠地盯着那件华丽的锦袍。 鸦青色的掐牙蟒袍! 尊贵无比。 赵宽心头陡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慢慢地绕到那人面前。 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眼眸深邃,鼻梁英挺,带着王者气息。 “齐安郡王?” 赵宽惊疑不定的同时,心直往下沉,他绝没有想到,这个暗算他的人,竟会是京城中美名远扬的齐安郡王! “郡王,你是在跟我开玩笑的吧?” 赵宽强压下心头的不快与郁闷,脸上尽量装作一团和气。 他几乎瞬间明白过来,齐安郡王什么都知道了! 他知道,齐安郡王曾经向西凉家的那个小丫头提过亲,几日前秀茁米铺开张的时候,齐安郡王也曾经出面帮忙。 齐安郡王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满的狐疑,可还没有回答,门口又有个高大的男人走进来。 “哟,你真带了桃花糕啊,忘记告诉你了,疏香楼的桃花糕没有二月天的芙蓉糕好吃。” 赵宽惊讶地扭过头去。 只见那人长着圆圆的脑袋,虎背熊腰,手中拿着一盒芙蓉糕,一块接一块塞进嘴里。 “是你?” 他死都不会忘记这个男人,在桃花林,就是这个人一下子把它丢到树根上,撞得他吐血。 当时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人是齐安郡王的手下? 暴雷接下庄头手中的桃花糕,递给直咽口水的小胖墩。 “谢谢大哥哥。” 小胖墩接过,一蹦一跳地走了。 “你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我们都知道。”暴雷目光锐利,直指人心地望着赵宽。 赵宽心头大震,他居然借着桃花糕来震慑我! 登时露出羞恼的神情。 他们的一举一动,全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就像被扒光了衣裳。 “我做了什么?五万石粮食,你们说搬走就搬走,我只是想要回自家的粮食。” 赵宽眯起眼来,矢口狡辩。 “不要再做无畏的挣扎,”暴雷一屁股坐在窗台上,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鄙夷,“如果不想遭到报复,你就乖乖地,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不然呢?” 赵宽露出凶狠的目光。 暴雷放下手中的芙蓉糕,目光幽幽地望向赵宽:“你怎么不提那几车沙子,你打算混进别人的大米里!呵呵,想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我知道了,郡王的警告我会记在心里的,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赵宽心头剧震,压下心头悲愤,终于不得不暂时低头,谁让对方比他强大? 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走他的粮食和沙子,同样也能够把沙子混进他的粮食里,让他自食恶果! “不敢了?那最好!带着楼下你那群饭桶,滚吧!” 暴雷收回视线,再不去看他。 赵宽脸上像被人抽了一耳光,双手不甘地紧握成拳,最后却一甩袖子,带着悲愤含恨离去。 “你们王爷可真会玩。” 等赵宽离开之后,齐安郡王憋屈地瞪了暴雷一眼。 方才,他自始至终一语不发。 那是因为,即使他把战王说出去,赵宽也未必会减轻对他的仇视了。 暴雷却憨厚地摸了下圆圆的脑袋,眼睛里流露出强硬。 “二姑娘的秀茁米铺,如今虽然名气不小,生意也不错,但是却暴露了东家,难免被有心之人盯上了。郡王喜欢做好事,那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西吧。” 齐安郡王闻言,目光不由一冷,轻嘲道:“我长着一张替死鬼的脸?” “裴羽程,你再怎么装也没用!” 门口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一语揭穿人心。 齐安郡王脸色骤变,目光凌厉地望向门口,叶倾淮一身天青色王袍,碧清如洗地出现在眼前。 “你究竟为何惦记着我小师妹,有什么企图?” 叶倾淮开门见山地问。 脸蛋虽然年轻,可那飞扬的剑眉,狂野不羁的眼神,还有冷漠到微微上翘的唇角,无不带着傲视群雄的迫人气势。 这副模样,哪里还是那天在马车里的懦弱书生? “那你呢?又有什么不能说的企图?” 齐安郡王阴暗地盯着他一眼,目光有些复杂。 不料叶倾淮大马金刀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直言不讳地说。 “我的亲师妹,我不管,谁管?可你不一样,你是插足的人。” 裴羽程被他的厚颜无耻给惊到了:“师妹?你真会吹!” 叶倾淮将腿搁在脚踏上,笑得风流坦荡:“她认下我,就是嫡亲的师妹。” 裴羽程心中笼罩着好奇的迷雾,却也不由嫉妒地红了眼:“你真的是打算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究竟看上了二姑娘哪一点?” “你管得还真宽!我警告你,别再打我小师妹的主意。还有,就算你不肯说,我也能查出来。” 叶倾淮倾身凑过去,隔着桌子一瞬不瞬地望着裴羽程的眼,目光微凉。 非晚听说裴羽程帮米铺招待客人,忙了一天一夜。 之前因为裴羽程也曾帮过他,总欠人家人情,非晚心里过意不去,打算邀请裴羽程吃顿饭,自然就请叶倾淮代为出面。 可实际上叶倾淮很心塞,因为这一回,没想到又被裴羽程钻了空子! 这都是第三回了。 从来没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闹幺蛾子。 裴羽程也不行! 所以这一次,他得知赵宽想要报复非晚,他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叶倾淮约了裴羽程吃饭,先将赵宽引来,让赵宽见到了裴羽程,以为裴羽程有心针对他。因为赵宽根本不认识他叶倾淮! 第一百一十一章:他到底想做什么 叶倾淮眸如寒星,透着战无不胜的淡定。 这种习惯性地强大,掌控一切的舒适感,让裴羽程心中腾起一股无法言说的畏惧。 但他也有自己的骄傲,裴羽程很快压下这股莫名的恐惧,深深的凝视着叶倾淮,口中轻吐:“查吧。” 按理这种剑拔弩张的对峙该结束了,接下来他们就该坐下来喝一杯,请客的请客,吃饭的吃饭。 但谁都没有料到,变故陡生。 裴羽程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身后的暴雷突然一个键步上前,一掌打向叶倾淮! 铜皮铁骨的大个子,似乎有着使不完的劲,伸出手就能捏死人。 “砰”地一声, 叶倾淮飞了出去,如同所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那样,清瘦的背脊撞在了墙上。 发出“咚”的撞击。 暴雷悍然朝叶倾淮走去,一把掐住叶倾淮的脖子。 这是反目成仇? 裴羽程修眉微蹙,腾地站起,刚要喊住手,门口便传来了轻柔的脚步声。 “师兄——”一张软侬美貌的小脸出现在包厢门口,登时花容失色,发出惊呼。 “吵什么?”暴雷凶恶地扭头,不由一愣,立即松开那双铁钳般的手:“二……二姑娘?” “咳咳咳~” 地下,叶倾淮捂着喉咙,大口换气,原本被掐得紫涨的脸迅速恢复了人色。 可一缕鲜血逸出唇角,他肌肤白皙清透,愈发触目惊心。 “师妹,他、他打我!” 叶倾淮哆嗦地指着暴雷,弱小无助,倚墙告状。 非晚急步过去,素手轻轻地托起叶倾淮的脑袋:“师兄,你怎么样?” 叶倾淮眸子猩红,似极委屈,手指颤抖地从暴雷身上移向裴羽程。 裴羽程震惊地望着这一幕,却没想到暴雷竟拿眼角偷偷瞟他,像在坐实受到他的指使。 战王! 裴羽程气得颤栗,磨了磨后牙槽。 “五香。” 非晚娇滴滴的桃花眼中露出一丝奶凶的杀气。 五香魁伟的身影登时出现在门口。 “把他给我拿下。” 非晚慢慢举起柔弱的手臂,不经意间拂乱裙边的芙蓉绦。 暴雷诧异地倒退至裴羽程身旁,举起双手,口中磕磕绊绊地辩驳:“郡王,我、我只是奉命行事……” 这句话,裴羽程听得分明。 “该死!我竟也会摊上有理说不清的时候。” 像有根无形的绳子紧紧地绕过他的脖子,裴羽程呼吸都粗了,闭了闭眼。 但他到底也是个郡王,吃了哑巴亏,风度却不能失。 “二姑娘,这是误会。”语气含着无奈。 非晚不禁冷笑,回以一声轻嘲。 “郡王您这样一只金凤凰,一根羽毛都轻易碰不得,我们位卑言轻,高攀不起。可您的鹰犬,敢肆意作践我师兄,我却万万饶他不得!” 最后一句,潋滟的目光陡然转冷,娇柔的尾音上挑,隐隐有金戈之声,五香登时出手如电,奉命抓向暴雷。 暴雷像只敏捷的大熊,刷地蹿上窗台,就要跳跑,不料叶倾淮猛然大声咳嗽起来。 “师妹,我胸口疼。”他捂住胸口,病歪歪地喘着气,居然还痛苦地翻起了白眼。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五香,先帮我扶师兄回去。” 非晚不由焦急。 这一打岔,暴雷愣了下神,五香铁掌一探,就一把抓住他胸前衣裳,往下一揪:“先去扶叶公子。” 暴雷眼睛都直了。 好猛一女汉子! 他红着脸滚下窗台,快步走到叶倾淮身旁。 叶倾淮经过裴羽程身旁时,向他瞥去一抹挑衅的眼神,裴羽程沉沉地凝视叶倾淮那“霸道却不失娇羞”的背影,心头笼罩一层阴云,浓得化都化不开。 战王,他到底想做什么! 须臾,西凉家的马车里。 “师妹,你怎么来了?” 叶倾淮长长的睫毛低垂,楚楚可怜地问。 实际上,他慵懒地倚着非晚娇弱的肩膀,还蹭了蹭,轻嗅她身上细细的幽香,心中感觉圆满极了。 非晚轻手轻脚搂着他的脖子,替他擦拭嘴角的血痕:“我去米铺转了转,本就打算顺路来接你的。” 她甜甜地说着,目光却泛出一丝狂热。 叶倾淮抬眸瞅了非晚一眼,敏锐地发觉她不对劲。 “最近也不念书,小师妹闲暇有空,正好将养身子。” “家里在挖冰窖呢。”非晚激动得指尖发抖。 “不会挖出什么东西来了?”叶倾淮幽幽地问。 非晚眸色微黯,轻叹:“本想告诉师兄的,可你受了伤,此事暂且放放,等你好了再说吧。” 说着递了一盏茶水,送到叶倾淮嘴边。 叶倾淮接过,反将茶盏先送到非晚唇边,等非晚饮了半盏,他才将剩下的一饮而尽:“方才吃了他一拳,猛然间受不住,眼下缓了缓,已经好些了。” 非晚这才如实相告。 冰窖开工已近半月,都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消息,今日一早,却在院子底下挖到了一个生铁浇铸的大盖子。 那盖子图纸上面没有标记,工头不敢擅动,上报到非晚这里。 “工头生怕是麻烦,我与姐姐都不懂,万一那下面是什么机关呢。”非晚低低地说着,露出好奇却迷茫的目光,略有些焦躁不安。 “你曾说过,宅子是济云侯府建的?” 只见叶倾淮神色淡然,露出沉思的表情。 非晚不由心头一宽,叶倾淮的来意,并非冲着济云侯府。 他和西凉媚那个神秘的情夫,不是一路人。 马车缓缓地停下,进了四房院子。 非晚先下,转身去扶叶倾淮。 “七妹妹?” 有人低低地惊呼,声音清恬动人。 同时一缕柔美的香气飘来,带着茉莉的纤细与玫瑰的温柔。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香氛。 非晚脊背微不可见地僵硬了一下,转过身去,迎面一个女子款款而来,身着秋香色纱衫,如同初秋悄然而至。 只是淡雅洁净的脸上,秀眉微蹙。 是西凉姝! “大姐姐。” 非晚淡淡地行了礼。 “这是谁呀?”西凉姝妙目一转,带着不喜与嗔意。 “这是我师兄,他病了。”非晚敷衍道。 不料西凉姝伸出手来,登时将她拉在一旁,低低数落:“啧,你姑娘家,怎可与外男如此亲厚?” 语气亲昵,竟像先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地。 第一百一十二章:探秘 “大姐姐这话我就不懂了。” 但让非晚惊讶的是,西凉姝竟然提起了战王。 “如今战王抬举你们,依我说,你该备下厚礼,亲去战王府谢他扶持,我听说战王年轻未娶、” 那双妩媚的眼,却饱含深意望着非晚:“可你怎么反倒尽日与这等不知哪里来的书生鬼混?” 非晚登时想起险些被战王轻薄的那一夜,脸不由涨得血红:“正如大姐姐所说,我一个姑娘家,避嫌都来不及,怎好抛头露面去战王府?” 遭她反呛,西凉姝淡淡撇开脸,眸中掠过一丝鄙夷。 “劝你不听,也罢了。” “劳大姐姐费心。”非晚朱唇轻咬。 她戒备地盯着西凉姝。 西凉姝自视甚高,从不曾到过她们四房,像是怕弄脏了她高贵的鞋子。 可眼下,却快步往二门去了,像一阵风似地。 竟拦都拦不住。 非晚立刻明白,大房发现图纸不见了! 冰窖开挖已经有些时日了,大房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西凉姝来了,那么发现图纸不见的人并非花如雪。 西凉姝也算是青出于蓝了。 跟在西凉姝身后的西凉娇一把拉住非晚,撒娇般好奇地问:“七妹妹,你与战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眼睛忽闪忽闪,亮晶晶地。 又提战王! “六姐姐问的好笑,我与战王怎么认识了?”非晚不耐烦地挣开她的手。 她发现西凉娇与自己说着话,眼角余光却在瞟倚着马车的叶倾淮。 叶倾淮歪在那里,像根懒骨头,却也难掩身姿俊秀。 仿佛在发光。 非晚不免烦躁,不料西凉娇更近一步,直凑到她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有人看见你在战王府里出现。” 非晚不由一惊,难道是齐安郡王? 再转念,就想到那个垃圾。 是沐劲蛟! 沐劲蛟与桂宝泰是旧相识。 西凉娇见非晚不出声,唇角就露出一丝得意,语气越发俏皮起来。 “七妹妹,若是叶公子知道了,你猜他会怎么想?” “六姐姐,你威胁我?” 非晚诧异抬眼,不由直直地盯着西凉娇。 那两个梨涡又出现了! 西凉娇目光清澈,笑靥如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哦。” 她亲昵地用前流海蹭着非晚的秀发,好似姐妹情深。 非晚用尽毕生涵养,才不至唾她,只是咬牙微微一笑。 “心中所想,即为所见!原来六姐姐心底那么龌龊。” “你难道不怕?” 西凉娇登时目光发冷,可脸上却仍挂着清浅笑意,只是那对梨涡消失了。 其实西凉娇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非晚回家那天,正是叶倾淮亲自从战王府接回,早就知道战王救了她的性命。 倒不怕西凉娇揭穿。 但,西凉娇如此处心积虑,难道真的是看上了叶倾淮? 非晚登时生出到了嘴边的肉,却被野狗盯住的感受。 怪渗人的! “你们外头在挖什么?” 一抹黄绿又快步来到身边,是西凉姝在内院转了一圈,又踅出二门,回到前院了。 “挖冰窖呀。”非晚不冷不热地回答。 “你们不是就要搬走了吗?”西凉姝露出狐疑的目光,“那还费事挖什么冰窖?” 非晚登时冷下脸来,再不理睬,到马车前扶着叶倾淮往屋里走去,叫贾医生过来诊脉。 半晌,梦儿悄悄进来回话:“大姑奶奶与六姑娘回去了。” 竟这么走了? “碰了一鼻子灰,她是不会罢休的。” 非晚冷嗤,西凉姝疑心极重,若不想法子打消,迟早会生出事来。 谁知叶倾淮擦了药,竟起身说:“小师妹,我知道你好奇,我陪你去瞧瞧吧。” 非晚眼睛亮了亮,巴不得立刻找出答案,也不客气了。 五香提着灯笼走在前头,叶倾淮拉着非晚的手缀在后面。 三人沿着挖出的通道,渐渐地往下走。 通道不高,却足够两人并肩同行,四周泛着新翻的泥土气息。 这是一条地道呈弯月形状,自四房院子外头西首开挖,绕过四房内院地下,拐了个弯,歪歪扭扭地,通向东南方向。 可越往下,通道越窄,最后两边竟然有阴冷的石壁露了出来。 非晚打了个寒噤。 叶倾淮伸手将她半搂在怀里。 五香独自走在前面,灯笼的光也慢慢变得昏暗起来。 前方又窄又长的通道,似乎看不见尽头一般,越来越黑暗。 像有什么危险隐藏在里面。 非晚不由手心渗汗,惊恐地望着前方。 “那是什么?” 五香手中的灯笼照见一块椭圆形的铁皮,像是一扇门。 陵墓的门! 叶倾淮的脸色在黑暗中看不清晰,可声音还算镇定:“五香,你试试能不能打开。” 说着,将非晚往后拉开。 五香将灯笼放在地下,用力去推那扇铁门,可却发现纹丝不动。 “两边找找,有没有打开的机括。” 叶倾淮又提醒。 五香拿小刀扒拉着两侧石壁,小刀撞击在石壁上,发出叮当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通道里不绝回响。 非晚紧张地盯着眼前。 突然,五香的手不动了,小刀扎下去,似乎戳到了什么。 接着那扇铁门晃动了两下。 “咔哒咔哒” 朝两侧挪开,露出黑洞洞的入口。 一股带着腥味的冷风湿漉漉地扑面而来。 非晚秀眉微蹙,捂住了口鼻。 “真臭!我先进去看看,二姑娘暂且不要往里去了吧。”五香似乎隐隐感到一丝不妥。 “像是湖底淤泥的味儿。” 叶倾淮说。 非晚镇定下来:“我没事,一起瞧瞧。” 倘若前世花如雪只是挖出一处陵墓,何必要将自己弄死? 他们谨慎地往里走了几步,却发现里头只是一间石室,而且空荡荡的。 “是空的?这儿什么都没有啊。” 五香举起灯笼,四下里照着。 非晚也不觉奇怪。 空的? 难道有人先他们一步,已经来过了? 可就在此时,五香手中的灯笼突然燃烧起来。 乍起的火光骤然明亮到刺眼,点亮了四周。 一阵橙红色的烟雾滚滚地翻涌过来,登时充满了整间石室。 “救救我!” 在看不见的角落,身边陡然传来陌生的声音。 非晚险些尖叫。 全身汗毛竖起,吓得往叶倾淮怀里钻去。 “救救我的孩子们!” 那个苍老的声音这样说。 第一百一十三章:一只苹果在荡秋千 “谁在那儿?” 涌动的浓雾之中,前方传来五香的喝问。 翻滚的橙雾陡然一平,如同地面轻尘微震。 “尔等皆是蝼蚁,跪下受死吧!”一声阴冷的狞笑自背后传来,杀机毕现。 非晚缓缓地转身,浑身发毛。 “看到我,意不意外?别动,这是五色迷香,一炷香后你们就会七窍流血,全身溃烂而死。”阴冷而尖细的声音,似漂浮在半空,透着得意。 不料那苍老的声音又出现了,长叹息:“我李听霄此生从不负人,更不负江山,却不想,最终落得家破人亡,我李家满门何辜啊?” 非晚感觉墓穴顶上有什么掉落下来,像是微雨落在她的头发,脸颊与肩头。 她毛骨悚然地仰起小脸,那是人的眼泪么? “快看。” 耳边叶倾淮忽然轻声提醒。 墓穴那凹凸不平的顶上,有一只暗红色的苹果,它在……荡秋千? 这里有一只苹果,还藏着两个老人! “那是你自己不识时务,怨谁?”细长的声音似乎在回答。 非晚目不转睛,这仿佛是那两个老人之间的对话,似乎谁都插不进话。 果然,苍老的声音与之激辩:“大皇子是冤枉的!长公主妄图牝鸡司晨,三皇子阴谋篡位,两人互相勾结,借刀杀人。” “哼,大皇子杀尽手足,有何冤枉?”尖细的声音寡淡地说。 “真正杀害皇上十位儿女的幕后黑手,是长公主与三皇子!” 随着悲愤的声音传来,顶上那只透着红光的苹果震荡得更加激烈,悲雾弥漫而起,如同死地。 “皇上家事这本烂账,谁又能算得清?只要天下人认定,真相重要么?” 那尖细的声音不男不女,却陡然一收:“李听霄,我给你一个机会,把东西交出来!我或可饶过你李家儿女的性命。” 头顶上方颤抖的苹果忽然静止,凌乱飘散的橙雾如同被牵引,陡然变得薄薄一层,锋利到吹毛断发。 “我命由我不由天!” “死到临头还嘴硬……你、”那阴冷的声音突然发出惊骇痛呼。 “砰”地一声, 似有重物落地,低低发出最后的叹息:“疯、子。” “呵呵,让你死个明白,”苍老的声音仰天长笑,却已如强弩之末:“李家没有孬种!我们没有谋逆!” …… 那只苹果还在头顶荡着秋千。 “救救我!” “救救我的孩子们!” 那个苍老的声音又一遍喊起来。 橙色的雾气随着声音的轻重,忽而聚集,忽然消散,不停变幻着模样。 非晚静静地听着,第二遍结束,不由讶异:“是那只苹果在说话。” 方才说话的,并非活人! “李听霄,就是最后的济云侯。” 叶倾淮唏嘘。 似有无限惋惜。 “五香,把那苹果摘下来。” 非晚的心思不在旧日的恩怨上,她眼下急于知道这地下究竟埋的什么秘密? 那悬挂在墓穴顶部的苹果,是洞穴中唯一一点微弱的光源,充满古怪。 “姑娘,摘不下来,上头有根绳子拴住了。”五香沮丧地回禀,她踮起脚尖,高举手臂,才堪堪触碰到那只苹果。 几次都没摘下。 “师兄,蹲下。”非晚在黑暗之中拽了拽叶倾淮的袖子。 叶倾淮似乎明白她要做什么,依言蹲下,让非晚骑在他脖子上举高高,非晚登时有会当凌绝顶之感。 “咱们过去瞧瞧。” 叶倾淮慢慢走向那只散发着微弱红光的苹果。 来到跟前,非晚伸出素手。 “这不是苹果。” 坚硬如铁,触手滚烫,自内部透出红光,从外面看进去,如同炭盆里装着烧红的炭块。 上面有根玄铁打造的细杆子,连接着墓穴的顶部,并深深地嵌入。 难怪五香拽不下来。 光线太暗,非晚只能用细嫩的指尖一寸一寸找寻摸索,一遍又一遍,就在快要放弃的时候,她的指尖似乎感觉到一点细微的突起。 就在“苹果”顶部, 细小的如同一颗芝麻。 她除下发上的金簪,用尖尖的那一头顶进去。 “咔哒,” 苹果发出轻细的机括声。 然后,就看见一束朦胧的光线直直地通向墓穴的一面墙壁,最后落在一个点上。 “这是什么?”黑暗中响起五香惊讶声音。 原来那束光线,一忽儿红,一忽儿黄,一忽儿绿。 不停变换着颜色。 而且红、黄、绿分别落在那面墙壁不同的位置。 叶倾淮沉声:“李听霄在此处藏了东西!这是他设下的机关。闯入的人若非知情者,倘若选错颜色,怕是会有危险。” “师妹,这个不能乱点。”叶倾淮轻声提醒。 “嗯,师兄,送我过去。”非晚催促他。 非晚凝视这不断闪现的红黄绿,脑海之中浮现一段过往。 世人以红为尊,青为贱。 可前世那会儿,她曾听大宅里流传着一句话:“夺命的红,救人的青。” 有小丫头不谙事,叽叽喳喳当笑话念,被过路的花如雪听见,脸登时黑了,虽然当时一语未发,可陈嬷嬷扭头寻了由头,将那小丫头活生生杖毙了。 花如雪虽然严禁下人议论,但她自己也曾在得意时露过形迹,她曾意味深长地感慨:“青也是好颜色啊。” 因此,应该就是——绿色! 非晚眼睛一瞬不瞬,深吸一口气,簪子轻轻点过去。 可即使如此,她依旧指尖微颤,手心渗汗。 因为并不能完全确定,那小丫头和花如雪所言,暗指的就是这墓穴的机关。 万一弄错,他们三人有当场毙命之险。 “慢着!” 叶倾淮突然制止。 非晚紧缩的心骤然一松,却又不甘:“师兄,怎么了?” “你和五香出去,我一个人就可以。”叶倾淮斩钉截铁,让非晚又一次感受到满满的安心。 非晚鼻子一酸,眼眶湿润了,手中的簪子却握得更紧。 “不怕师兄,我有七成把握。” “别添乱,快出去。”叶倾淮将非晚放下来,拎着她后颈的衣裳,轻轻将她提溜开去,“五香,护送姑娘出去。” “不要!” 非晚在叶倾淮的魔爪下胡乱划拉,却什么也没捞到。 感受如同猫爪下的小鱼。 登时又羞又恼。 第一百一十四章:阿柔 “听到没?”叶倾淮不由怒了,可声音严肃不过一息,忽然痛呼,“啊哟~你这淘气的丫头!” 黑暗中,非晚恼火地瞪着叶倾淮,虽然她瞪了个寂寞,可小嘴里咬的确确实实是叶倾淮的手指。 鱼急了也会咬猫的! 叶倾淮一把搂过非晚,扣在臂弯中,再轻轻捏住她的下巴,稍一用力,非晚感觉微疼,银牙一松。 耳边传来叶倾淮让步的轻叹:“都依你。” 非晚一喜:“蹲下、快!” 她又升高了。 手持金簪屏息敛气地点向那绿色的光点。 金簪的尖头往墙里没进半寸。 非晚警惕地四下看了看。 没动静。 这墓穴里阴风飕飕,可背后的汗都出来了,她银牙紧咬,左手按在右手上,继续往前推进,再一使力。 金簪没入寸余。 “哄” 墙壁忽然摇动。 开了! 非晚精神一振,突然感觉叶倾淮飞快地朝后退开,急急将她放下,长臂一伸,便将她的脑袋整个按到怀中,紧紧搂住。 非晚胡乱挣扎了几下,才探出小半个脑袋,露出一双眼睛,恰好看见墙壁轰隆隆朝两侧分开,一个更深更暗的洞穴显露出来。 “臭!” 一股浓浓的淤泥味儿扑面而来。 熏得非晚头晕目眩,险些就要呕吐,幸好叶倾淮伸手捂住了她的口鼻,他身上淡淡的龙脑香味干净清透,非晚才没昏过去。 她不客气地拽过叶倾淮的袖子,紧紧捂住了口鼻。 可却无法阻止她发出含糊地惊呼。 “那是谁?” 他们慢慢地走近,只见洞穴中央地面向下凹陷,竟然有个坑。 而坑里坐着一个人! “那不是人。”叶倾淮纠正。 非晚身子一僵。 就在她心咚咚乱跳,如同击鼓传花时,只听叶倾淮压低了声音,幽幽地问:“那是鬼么?” 非晚登时寒毛竖立,大气都不敢喘。 “好像是个小孩。” 五香低低地说,似乎也被吓到了。 非晚咬着叶倾淮的袖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强压下心头慌乱:“既来之,则安之,过去瞧瞧。” 她紧紧搂住叶倾淮挺拔的腰身,把脑袋依偎在他臂弯之中,只露出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可就在这时,那个坑里的“小孩”突然动了,转过头来直直瞪向非晚。 “呀!” 非晚心跳骤然抹去。 她眨巴眨巴眼睛,发现对面的“小孩”目光深幽,正牢牢盯着她的手腕。 非晚僵硬地低头,她手腕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玄铁镯子,有淡淡的绿色光芒在游走。 她大吃一惊,怎么有点像那个苹果? 它什么时候到了自己手上的? 可就在此时,那“小孩”的脑袋突然动了,像圆球般呼呼转动起来,飞快地转了五六圈之后,最后目光仍然对着她的镯子。 “让有罪者颤抖,阿柔时刻铭记!”那“小孩”呼地从坑里站起,竟开口说话。 那娇滴滴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竟与非晚生气时有那么一点点相像。 非晚愣了下。 可阿柔高高地举起粗短的手臂,手腕上竟没有手,只有个黑洞洞的口子。 对准了她。 仿佛有利箭会随时激射出来。 “小心!”叶倾淮陡然拉开了非晚,警惕地后退两步。 可阿柔向前走了几步,费力爬出坑来,那截手臂始终遥遥对准非晚,一道幽蓝的光从口子中倾逸出来,瞬间与非晚手上的镯子接触。 “口令输入正确,复仇者阿柔,已激活。”镯子说话了。 非晚的心砰砰跳动,小鹿乱撞。 成了! 虽然她并不知道镯子为何会与“阿柔”对话,但她隐隐地猜到,这枚镯子,竟仿佛可以操纵那个奇怪的复仇者——阿柔。 可就在非晚感到欣喜的同时,镯子上游走的绿电和阿柔眼睛中的光芒渐渐黯淡,片刻之后,竟全部熄灭。 整个洞穴陷入死一般寂静,没有了一丝亮光。 “五香,解下外衫,将那个‘阿柔’,带出来。” 叶倾淮的声音急急地响起,他抱起非晚,快步朝外走去。 当走出洞穴的那一刻,非晚有瞬间的不适感,阳光刺目到睁不开眼。 但是积压在心头的疑惑却消散了大半。 “原来济云侯府并没有谋逆,只是陷入了皇位争夺的泥潭,成了牺牲品。那么长公主,指的应该就是大长公主?那不是已经死了吗?” 非晚像是在喃喃地自语。 听说先帝确有一女,十分宠爱,可惜死于瘟疫。 “那都是宫廷秘辛,有什么好打听的,脏的很。”叶倾淮将她放下,抽回袖子。 非晚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走,去你屋里,看看阿柔长什么样。” 五香提着“阿柔”跟了进来,将衣裳揭开,露出阿柔的模样。 非晚捂着鼻子,眼睛忽闪了两下:“这不是人!” 天光下,只见阿柔呆头呆脑地站在屋子中央。 纱窗内透进来的阳光照在阿柔身上,泛着湿冷的光。 它身上沾满了滑腻的苔藓。 漆黑黯淡。 方方的脑袋,方方的身体,粗短的手臂,粗短的腿和脚。 “拿出去洗干净,别教人看见。” 叶倾淮吩咐五香。 “师兄,你说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非晚低头转着手上的镯子,百思不解。 这样的东西,她从来没有见过。 叶倾淮把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俊眉轻蹙,沉思良久。 “‘复仇者’,顾名思义,只怕不是财,而是武器。济云侯乃镇守一方的诸侯,费尽心思留下这件神秘的东西,怕被人发现,想必极为重要。” 非晚心头一震:“这么重要的东西,若是有人处心积虑也想得到它呢?” 那么无论如何也该压箱底藏着,岂可戴着它到处转悠! 登时想要将镯子摘下来。 可转来转去,却怎么也找不到打开的锁扣。 一时急得红了眼眶。 叶倾淮见状,连忙帮着寻检了一番,最后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小师妹,这镯子设计精巧,既已认主,怕是不能轻易摘下来的。” 非晚露出委屈的目光。 就在这时,五香又提着“阿柔”进来了,将“阿柔”咚地朝地下一放,刷地揭开罩布:“姑娘,叶公子,你们快看”。 洗刷过的阿柔,浑身散发着黝黑干净的光芒。 如同刚刚打磨过一般。 “这怎么可能?” 非晚惊讶地瞪圆了桃花眼,埋在地底下,几十年过去,不该已成破铜烂铁了么? 第一百一十五章:求二姑娘庇佑 望着非晚回眸一笑离去的背影,叶倾淮心头突地一跳,眼里忽闪的小星星都快逸出来了。 “王爷、王爷。” 暴风悄无声息地进来,在书桌前低低喊了两声。 “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叶倾淮斜倚着身子,抬手似要拂开烦人的搅扰,兀自仍望着空荡荡的门口。 半晌,他笑吟吟地回神过来,看见暴风,眸子一凝:“咦,你在这儿干嘛?” 暴风微不可见地嘟了下嘴,属下不值钱,都站半天了您都没瞧一眼。 心里这样想,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委屈。 “王爷,皇上请您去御书房,说有急事商议。” “又怎么了?”叶倾淮慢条斯理地站起,嗅了嗅袍子,欢快地摇摇头,“嗯,回王府,叫备水沐浴。” 这好心情还没过去呢。 非晚同样心情美丽,摇摇地带着五香与阿柔回后院。 才进二门,就见红叶匆匆迎了过来:“姑娘,吴侍郎的夫人来了,在大姑娘屋里说话呢,大姑娘请姑娘过去。” “什么事?” 非晚见红叶神情不对,心下戈登一记,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吴夫人来得郑重,带着厚礼,大姑娘唯恐吴夫人来说亲,叫我与姑娘通声气儿。”红叶脸上带着微笑。 非晚思忖片刻,摇头:“未必。” 正要过去瞧瞧何事,不由脚步一滞:“我知道了,且吩咐备水。” 又想起一事,不由叫住红叶:“且慢,今儿早上大姐姐来,怎么不等我就走了?” 得不到她想要的结果,空手而归,绝不是西凉姝的风格。 非晚觉得似乎哪儿不对。 不料红叶竟扬眉而笑,脸上带着光。 “听说大太太去庙里烧香,半路与钱夫人狭路相逢,挨了钱夫人好一通骂,气得心疼病发作,就回来了,庙里也不去了。” 毫不掩饰幸灾乐祸。 非晚会心一笑:“是吗?去,再打听清楚些。” 红叶巴不得这声吩咐,立刻就答应下来,扭着小腰,雀跃地遣人去大宅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非晚沐浴更衣之后,带着满腹疑惑,慢慢沿着走廊来到正房。 隔着打开的窗户,只见西凉娴与吴夫人坐着说话,吴夫人坐得笔直,只坐着半个位子,上半身前倾,一双大眼睛不停朝外张望。 似盼望已久。 “哦哟,二姑娘来了。” 看见非晚进来,吴夫人竟腾地起身迎了过来,比丫鬟还先一步,亲自替非晚打起湘帘,殷勤备至。 “二姑娘,您瞧我,在您百忙之中还来叨扰。” “夫人是贵客,折煞我了。” 非晚不动声色地抬眸,只见吴夫人清瘦的脸上几乎并无笑意,眼角还有几丝憔悴的皱纹,行止之间隐隐流露着焦急之色。 “二姑娘年纪虽轻,却是我吴家的贵人。”她紧紧挽着非晚的小手。 “夫人怎会这样说?” 非晚心中大致有了猜想。 可不料吴夫人将她送到主位上坐下,竟扑通一声在非晚脚下跪了下来。 “请二姑娘救救我们家老爷!” 非晚大吃一惊,避让不及:“吴夫人,使不得,你这是做什么?” “吴夫人,有话好好说,你吓着小晚了。” 把西凉娴也惊得站了起来,快步过来帮忙搀扶。 岂料吴夫人坚决不肯起,执意将非晚按回座位上,神色激动,眼角渗出泪珠来:“二姑娘,大姑娘,你们且听我说完。” “江南出事了!雨水冲垮堤坝,淹没农田,海水、河水、江水倒灌,江南成了一片汪洋泽国。消息传到朝廷,皇上震怒,要拿工部问罪。” 非晚见她神情沉重,想必消息确实。 可,这怎么可能? 从战王府回家之后,叶倾淮就告诉自己,她的信被战王直接递呈到皇上跟前,中间几乎没有任何耽搁。 至今已过去月余,她本以为堤坝的事情已经妥善处理了。 “工部不是早已派人南下,去检修堤坝了吗?” 谁知吴夫人仰起脸,却是泪中带笑:“是,多亏了二姑娘事先提醒,若非如此,还会更糟糕。” 非晚目光一冷,倒吸一口凉气。 那么多农田,那么多生灵! 想起前世被洪水毁掉的那些数字,非晚指尖微颤。 吴夫人垂泪控诉。 “我夫君指派几名主事到江南,无不勒令地方上检查加固,多加防范,哪知地方上再三阻挠推诿,说来可笑,工部年年拨下巨资,可州府县衙的银库竟拿不出银子!” 非晚登时心头一紧。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银子,如何修缮加固? “主事们急了,快马将消息一折接一折地递回京来,我家老爷一面下令追查往年拨款,一面要求户部再紧急筹措款项,可那边一场大雨已连下半个多月,天天暴雨不断,堤坝年久失修,承受不住!” 形势竟仍然如此严峻! 非晚纤细的手指攥紧了扇子,强压下心头气愤不安:“怎么会这样?那些当地的官员难道都不知轻重么?” “起初,工部的主事们下去的时候,见到堤坝年久失修,有几处甚至毁损严重,于是要求修缮,可地方上并没有引起重视,拿没有银子推诿搪塞,工部怒了,便下令要求彻查,地方上也不了解为什么突然之间工部要查案。可要查他们的案底,为了自保,只有拼命掩盖。” 原来如此! 非晚露出失望的目光,低垂着脸沉思,不禁缓缓地摇了摇头。 若是这样下去的话,即使拨再多的粮食救济,恐怕经过层层盘剥,到达灾民手里的,可能也仅剩十之一二了。 前世朝廷也曾拿粮食赈灾,可最后仍然出现了大量的难民,人们流离失所背井离乡,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纷纷涌入京城。 非晚这才知道,不管自己说与不说,提不提醒世人,都无法改变前世水灾的后果! 谁都会拼命捂住怀里的蛋糕,为了不让别人夺走。 自己根本无法力挽狂澜。 非晚对那些无辜的生命感到悲悯。自己的重生挽救不了更多的人,改变不了更多的事情。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感觉到了灰心。 吴夫人见非晚摇头,越发焦急,又膝行靠近,紧紧拽着非晚的双手,不断哀求:“我愿意服侍二姑娘,请二姑娘庇佑,救救我家老爷。” 第一百一十六章:狗咬狗 “庇佑?我吗?”非晚诧异。 吴夫人乃三品诰命,眼下却弱小无助地跪在自己脚下,乞求庇佑。 望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非晚心生不忍。 然而她淡淡地摇头:“我只是闺中女子,无权无势,如何庇佑你们?” 在旁边,西凉娴却压根还没弄明白这一切:“可这并不关吴侍郎的事。” 吴夫人眼眶红红,垂脸凄然一笑:“我说出来只怕姑娘们不信,我家老爷在官场多年,可生性耿直,又是个心里没成算的! “前些年江南所有拨款的文书,堤坝、河道,山林,江海,全是由他签章下发,可实则一两银子都没有经过他的手。” 原来早在很久以前,钱侍郎就已经找准了替罪羊,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只盖章文书,银子却并不过手。 官场的黑暗总出人意料。 就像这一次,谁都无法阻止天降暴雨,她也只想减少人祸。 可怎么都没有料到,有些事情只是想要向前推进一步,都会无比艰难。 需要有人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并且做出巨大的牺牲与冒险。 很多事情盘根错节,如同大树的根,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下子连根拔起,然后天翻地覆。 这真不是她可以做到的! 可吴夫人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对她信之甚深。 “先前幸得二姑娘提醒,我夫君暗中命亲信调查,发现了些端倪,递呈御前,若非如此,只怕皇上降责震怒,无有应对,我夫君眼下已入了御史台的大牢了。” “再有,二姑娘,我虽识字不多,可却明白事理。我知道我家老爷有今日,加官晋爵,这一切全仰赖二姑娘的惠赐。” 听吴夫人这么一讲,非晚这才明白过来。 但, 话不可说得如此直白啊! 好在西凉娴清醒,她震惊地望着吴夫人,赶紧过来搀扶,意味深长地提醒:“吴大人的官是皇上给的!吴夫人是急糊涂了么?你快起来,地下凉。” 吴夫人浑身一震,方依言缓缓起身,神色愧疚。 只是,她转身往客座才走了两步,却又腾地回过头来,露出哀绝的目光望向非晚。 “二姑娘,方才是我失言了,只因太过急切——只是这里并没有外人,我心里还有一句话:我家老爷为官从不知投靠贵人,眼下这般遭遇凶险,是迟早的事,我今日之所以前来,就是要帮他找到靠山,从此我们吴家唯二姑娘马首是瞻,决不背叛!” 竟扑通一声,又扑到非晚脚下,重重下跪,甚至泣血磕下头来。 “砰砰”几下,如同她为人那样爽利干脆。 神情坚定,没有丝毫勉强。 非晚沉静地望着眼前濒临绝境的吴夫人,这个女人脸上的恳切,无疑是可信的! 但,在一盏茶之后,非晚与西凉娴目送吴夫人离去。 吴夫人走到马车边,仍转身向她们盈盈行礼。 清瘦的脸上带着一丝落寞,却又不免仍心存期盼与希望。 “小晚,如果吴侍郎真是受了冤枉,你想去找齐安郡王帮忙吗?” 西凉娴为难地问。 非晚摇头:“姐姐,我没有立刻答应吴夫人的请求,是因为事情已远超我的能力与想象。我不能随便答应人家,万一做不到呢。再说了,若是轻易应允,岂不是显得事情太过容易?” 西凉娴扭头瞅了非晚半天,最后拿扇子点着她的鼻尖:“你这是答应帮吴夫人了?” 非晚轻叹一声,慢慢地往回走,不悦地眯着眼睛:“假如吴侍郎下了大狱。那么谁有可能捡这个便宜?” “你是担心钱家?姓钱的不是已经贬职了吗?” 非晚冷笑:“朝廷可不是没有官复原职的旧例。那样的话,姐姐乐意吗?” “我巴不得钱家再无复起的日子!” 非晚知道,对于钱家,没有比西凉娴更恨的人了。 而这,想必也正是吴夫人登门来求的原因。 吴夫人,是个脑筋极清楚的女人! 非晚登时想起先前的事情,立刻叫来红叶。 “早上的事,打听的怎么样了?” 红叶过来回话,神清气爽:“钱夫人似乎火气大的很。怎么看大太太都不顺眼,搁大街上都故意找茬呢。” 这下,就连西凉娴都来了精神,忙问怎么回事。 “老太太百日未过,大太太的马车前还挂着孝布并未摘下。结果,今儿大太太出门,马车走在钱家的前头,钱夫人就说不吉利,要求大太太绕路走开。” 西凉娴不由好笑:“那钱夫人还真是阴阳怪气的。” “她们都是狗咬狗一嘴毛!钱夫人专挑大太太不是,说大太太忑没有眼色,在大街上那么热闹的地儿披麻戴孝,指望着大家都跟着她不好受。把大太太气得摘下又不是,不摘下又不是。” 非晚闻言一笑,钱府最近接连倒霉,先是钱侍郎被降职,如今更是境遇堪忧,且追查江南堤坝案,他也绕不开,几乎是强弩之末,罢官都在眼前。 再加上钱夫人那有出息的嫡长子在狱中吊死,钱家已经没有了未来。 钱夫人的脾气怎么压得住? 更何况,花如雪又借王嬷嬷的嘴骂过钱家的小儿子。 钱夫人最疼钱岂恩,仇人相见,她能给花如雪好脸色,才怪! 不过以花如雪的段位,钱夫人只怕也讨不到好。 “那大伯母怎么骂回去的?”非晚慢条斯理地问。 红叶鄙夷地撇了撇嘴:“大太太气得当街发病,可嘴也不饶人,只说死者为大,也不肯让。若是钱夫人不敬重死者,那以后就让老太太去找钱夫人,要怪就怪钱夫人,连死人都不肯让。” 非晚冷嗤:“大太太如今又有底气了。” 这下人人都惊讶地望着她的背影,纷纷跟进屋来。 非晚心烦地挥了两下扇子:“只怕大姑爷攀上了福隆伯府沐家。” 虽然如此说,可非晚心里就不由得纳闷,西凉媚的那封情书,自己前面交给了月西和,其中就有揭露桂宝泰挪用公款的事情,可为什么没有下文? 为什么桂宝泰至今还活蹦乱跳地? 第一百一十七章:美男计 “吴夫人,是一定要帮的。” 非晚在柔软的绣床上翻了个身,沉静地望着案头一灯如豆,不禁想起桩旧事来,登时计上心头。 红叶听见喃喃低语,放下手中针线,走过来替她拽被角:“姑娘想要什么?” 非晚素手一招,红叶俯身,将耳朵凑到跟前。 “明日你叫李丰打听一下,吏部有没有一个员外郎,叫程玉夫的,家住何处……” 红叶听着听着,小脸绯红,不禁扭捏起来:“我虽泼辣,也不是什么都说得出口的。” “我这屋里,除了你,谁还有这本事?” 非晚见她犹豫,便使劲说好话,红叶被她缠得没有法子,只得勉勉强强地应下。 非晚一窝青丝笼在枕上,方嘴角含笑,沉沉睡去。 要救吴侍郎,未必一定要依靠任何一方的势力,更无需去求齐安郡王帮忙。 只消让钱侍郎露出痕迹来,谁清谁浊,一目了然。 隔了一日,李丰与红叶扮作一对兄妹,敲开了吏部员外郎程玉夫家的门。 “咿呀”, 有个胖丫头前来应门,嘴里还嚼着半截香肠。 李丰上前作揖:“敢问大姐,这家主人在不在?” “不在。”那胖丫头含糊地答,随手就要关门。 红叶急了,连忙伸手去拦:“那么你家夫人在不在?” “你们什么人,到底找谁?” 那胖丫头皱眉,香肠滑到旁边嘴角。 红叶一笑,摇了摇手中两匣子礼物:“我们来拜访程夫人,我们是季苒的家人。” “季苒?” 胖丫头惊讶地把香肠从嘴里拿下来,“从没听说他还有家里人。” “有没有,等他见到我们,你就知道了。” 红叶淡定地把礼物往胖丫头怀里一塞。 她家姑娘吩咐她去程府认亲,认一个叫季苒的男孩子做哥哥。 好在程府门户小,没那么难进。 “你们跟我来吧。” 胖丫头在前头带路,红叶与李丰跟着进了门,程家是三进的宅子,打理的也算干净整洁,但格局十分普通,只能算小富。 将他二人带到后院花厅,胖丫头扔下话,带着礼物走了:“你们坐着等会儿,我去后面叫他。” 红叶他们等了半天,再无人理睬。 只一个没留头的小厮端茶上来,红叶揭开盖子,茶竟然是凉的,一丝热气都没有。 气得红叶摔了盖子:“怎么待客的?” 她腾地站起,来到院子里,想要抓人再去传话,放眼望去,庭院寂寂,连个人影都没有。 红叶无语,不由忿忿转身。 可身后却站了个人! “妈耶!” 红叶吓得直拍小胸脯,“你怎么走路没声音的?” 那人静静地望着她,细长的个子,一头乌发黑漆漆的,目若明星,唇若施脂,把一身普通的浅蓝细棉袍子,竟穿得格外养眼。 好……好一个美人儿! 红叶心头跳了跳。 “是你找我?”那人开口,却是男人的声音。 红叶仰头定睛一瞧,眼前这人长相柔美,像个女孩子,却原来是男子。 “你就是季苒呀?” 她愕然,一时忘记了“身份”。 等回过神来,红叶假装难得过低下头:“哥啊!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 要死! 姑娘让她来找一个戏子,可没说长得这么惊艳啊。 这下好了,她没能及时酝酿起情绪来。 眼眶里干干,眼泪一滴挤不出。 “我没有家人。”季苒淡淡地回答,不悲不喜,不愠不恼。 说着便要转身。 红叶登时急了,连忙伸手,一把捞住季苒的袖子:“表哥,我是你表妹啊红红啊!” 季苒回头:“我没有亲戚。” 红叶愣了下。 季苒目光平静如水:“我两岁的时候就被弃在街头,自己都不知道本名叫什么。” “你不知道,我知道。” 好在李丰来到门口,背着手温和相劝:“有话进来说。” 三人分头坐下,李丰絮絮叨叨,说起事先编好的鬼故事。 “当年你身上穿着件蓝底白花的衣裳……并不是姨父他们抛弃你,是真的养不活,想将你送给有钱人家去养,不料半路上给拐子拐了去……” “那还来找我做什么?” 季苒好看的眉头轻蹙,眸子终于动了动,带着隐隐的难过:“我如今过得还好,不劳他们挂心。” “阿言,” 给季苒编的名字,叫吴言。 “你莫要赌气,如今姨父他们垂垂老矣,可膝下荒凉,置了些家产,寻你几年,总想着父子相认,共享天伦。” 季苒脸色苍白,垂眸不语。 李丰换了个坐姿,微微撇开脸,似有些过意不去,可红叶却完全没有。 红叶眼睛一眨不眨,瞅着季苒长长的睫毛如鸦翅般,忽扇一下,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啧啧! 有生之年,她竟有幸见到了能与过世的老爷、还有叶公子容貌比肩的男人。 “表哥,跟我们回去吧,你呆在这儿,哪有家里好?” 季苒似乎被刺痛,猛地抬眸,目光旋即又黯淡下来:“你们请回吧。他们不会轻易放我走的。” 被拒绝,红叶倒没有不悦,了然笑笑:“这么说,你也不是不能走。” “我卖身在此,主人家一贯精明,他们要的价怕是给不起。” 季苒落寞地轻叹。 有什么比眼看有了希望,却又陷入失望,更教人痛苦的呢。 “他们买你时,出了多少?”李丰问。 “二十两。”季苒低低地回答。 红叶听闻,戏子是对外的说辞,季苒实为程玉夫的男宠。 京城里,许多达官贵人私下豢养男宠,互相攀比蔚然成风。 由此坊间便专门有了一种蓄养小倌的产业,那些人家或买或捡,专挑年纪幼小的男僮,长得眉清目秀的,养到一定年纪再出手转卖。 季苒就是出身在一个岌岌无名的普通小倌院子里,后来被程玉夫看中,买回府去。 三年来,饱受折辱。 “请他们过来相商便是,若是连问都不问,我们回去也不好向姨父姨母交代。” 李丰起身,走到门口,只见上茶的小厮在走廊上探头探脑,被李丰抓住,让他传话。 等了许久却不见人,红叶又走到门前去看。 只见走廊那头远远地过来一行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大做文章 为首一名妇人,身量苗条,穿着嫩红的纱衫,扶着刚才的胖丫头,款款而来。 红叶以为是个美人,来到跟前,却将她吓愣了。 那妇人少说也有五十来岁,肤色如雪,但鼻子是歪的,脸上好大一块黑色胎记。 见红叶盯着她看,大为不悦,慢腾腾地进了屋,一屁股在主位上坐下来,这才抬手指了指李丰与红叶。 “季苒,找你的这几个,都是什么人呀?” 声音尖尖地,带着不屑。 季苒早已起身,将李丰与红叶的来意说了一遍。 “亲戚?” 程夫人冷嗤,抬眼细细打量着他们,“你哪来的亲戚?问清楚没有,小心别被坑了!” 红叶不觉皱眉:“程夫人,你干嘛说话阴阳怪气地?” 程夫人瞪眼过来,端起下人奉上的热茶,啜了两口。 “季苒来我们家也有三年了,人都长开了,比来时好看了百倍,你们想要赎季苒,只怕我说了不算,要等我们老爷回府,和他商量吧。” 红叶淡定地笑笑:“那这会子你出来做甚?” 程夫人被噎得又飞了个白眼过来,冷冷地放下话:“三千两,一口价。” 季苒脸色刷白。 三千两? 李丰与红叶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愕。 真是狮子大开口。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们买我表哥的时候,不过只拿了二十两。” “别以为我瞧不出,你们俩根本不是季苒的亲戚,是替什么人来猎艳的吧。” 不料程夫人是个老手,一眼就看穿他们,低头瞧她那保养得极好的一双手,翻来翻去地看个不停,自我欣赏。 红叶却瞧出了她极力掩饰的紧张! 于是故意装出压下火气的样子,轻嘲:“那么多银子谁拿得出来——以我表哥这等容貌,程夫人,你怕是也不喜他呆在你家吧!” 还盯着程夫人脸上那块黑色的胎记狠狠瞅了两眼。 把程夫人气得面色紫涨,鼻子更歪了,半晌却又冷哼。 “你觉得我会跟银子过不去?” 红叶与李丰便都垂着脸不做声,程夫人却又试探地问:“那你们有多少?” “五十两。”红叶毫不脸红地说。 不料程夫人鄙夷地一笑:“我便是将他转手给哪位大人,五百两都是随便卖卖的。” 轻轻掸了掸不存在的灰,扶着那胖丫头款款起身。 表示不肯让价了。 然后慢腾腾走到门口,一只脚缓缓跨出门槛。 “程夫人请留步!” 李丰突然喊。 “怎么,银子又有了?”程夫人得意地回头,目光揶揄。 “我们给,给就是了。” 李丰发出长叹,无奈地摇了摇头。 程夫人扯了下嘴角,脸上黑色的胎记都挡不住她的心花怒放。 半盏茶之后,季苒默默地跟着李丰与红叶,只身出了程家,程夫人不许季苒带走任何东西,连衣裳都只有身上那一身。 红叶将季苒安顿在两条街外的一座小院子里,然后回四房回话。 “后来告诉他实话,他瞧着有些失落,只说我们为他花了那么多银子,不值当。” 非晚点点头。 程玉夫好色,程夫人善妒,那季苒在程家没少受苦,前世偶然一次际遇,被钱侍郎看见,变尽法子要了去,程夫人是个精明人,最后以一万两银子成交。 一个小倌的身价,几乎算是天价了。 但钱侍郎就是好这口! “姑娘,接下来你准备如何做文章?” “这文章不做便罢,做,自然就要大张旗鼓了。” 非晚放下手中的书,幽幽地一笑。 “姑娘你别这么笑啊,你这样我估摸着谁又要倒大霉了。”红叶笑嘻嘻地奉上一碟子枇杷果。 非晚淡定接过一枚,咬了一口,唔,甜! “找个好一点的地方,听说碧树不错。” 碧树,是个好名字。 却是处秦楼楚馆。 素有京城豪门的后花园之称。 “姐姐你看,这里好不好玩?”非晚大摇大摆地走在街头,一双桃花眼闪闪发亮。 入夜后,碧树阁上雏妓如云,还有无数俊美娈童,纷纷招揽来往客人,灯火辉煌,红袖招展,望之如在仙境。 “小晚,小点声,我们声音太尖了。”身旁的西凉娴已经数不清第几次伸出手指嘘她了,左看右看,发出不安的警告。 而在她俩身后,叶倾淮抱起手臂,冷着俊脸,简直无语。 小师妹要写文章,说什么真知出于实践,就实践来了! 虽然扎起满头青丝,用蓝色发带系着,换了身银灰色的纱袍,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小脸上,少了几分矜贵娇柔,多了几分率真的英气,一时雌雄莫辨。 可叶倾淮怎么都有点不情不愿。 只是他眼一错,非晚已经快步钻进人堆里,挤到了碧树阁前。 楼下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 叶倾淮只得跟上。 碧树阁门前是宽阔的护安河,往常总有游船画舫,丝竹盈耳,载着客人游玩至夜深,可今天夜里,却有不一般的盛况。 “拍卖美少年” 消息一经传出,京城的贵人倾巢而出。 纷纷在护安河两岸搭起了长棚,绵延百里,灯如白昼,一眼望不到尽头。 “听说碧树阁这次推出的绝色少年,共有十二人,可最后的花魁相当神秘,有没有他的消息?” “前面十一人,多多少少都是见过的,养的那是一个比一个水灵,可据说都不及最后那位的万分之一啊。” 想要参与拍卖的人伸长脖子等候,互相交换着最新的消息。 非晚不由抿嘴一笑,不过她四处走动张望,却还没看到钱侍郎的影子,虽然心下稍稍有点悬心,却转念又镇定下来。 不怕,她都安排好了。 “诸位金主,我的大人们,感谢你们今夜赏脸捧场,碧树阁已有多年没进行过这项活动了,我原还以为会无人问津,可眼下一见,才晓得诸位并没有忘记我们。” 一艘两层楼的画舫缓缓驶入河中央。 碧清的水面倒映着仙楼般的画舫,船头站着一位老鸨,涂指抹粉,风姿眣丽。 “这里有最好的美少年进献,只要大人们腰间的荷包够大,银子够多,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就是天上的神仙,今夜都有!” 第一百一十九章:这是梦吗 随着老鸨玉手所指方向,前方慢慢摇来十多艘小船。 来到跟前,骤然亮起火光,刹那间百盏天灯点亮,倏然飞升至深蓝夜空。 护安河两岸齐声发出惊叹,此时河面上,十来艘小船已渐行渐远,可却留下拖曳的花灯,长长的五色琉璃花灯一盏盏点亮,光彩晶莹,将河水映照如同银河花海,闪闪发光。 “真美。” “碧树的手笔果然独步京华。” “你们听,有人在唱歌。” 两岸都竖起了耳朵,神色肃然,从哗然地赞叹,归为一片寂静。 ……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声音温柔明亮,颇为动人。 河面飘来一艘小船,歌者是位白衣少年,头带茉莉花冠,衣衫垂亸。 “问情。” 老鸨站在高高的画舫上,点出第一人。 那少年生得眉目清秀,歌罢抹去沉浸感动的泪水,便露出一抹青涩的微笑,弃船缓缓登上画舫。 老鸨亲自去接,然后喊话两岸:“诸位大人,问情善歌舞,像温柔的小鹿,起拍价一千两。” 两岸的目光纷纷锁定问情,问情紧张地攥着袖子,身子僵着一动不动,显得特别紧张。 “真是纯情,让人生出想要保护的冲动。” “好一只迷茫的小兽,快来我怀里。” 谈论中,岸上已经有人出价:“二千两!” “三千两!” “五千!” 问情神色渐渐轻松,画舫上的雏妓少年们都纷纷向他投去羡慕的目光。 非晚藏在人群中,看现场如此热闹,转眼又拍卖了两三名美少年,娇羞卖萌各凭本事,最后价格低的脸色铁青,价格高的心花怒放。 她留意着身边,四处张望,却仍不见钱郎中的身影。 一回头,却见身旁的西凉娴心不在焉,目光哀怨,不知又神游在何方。 “姐姐你瞧,那是第五个了。” 可西凉娴像在做梦般,一动不动。 “姐姐,姐姐。” 非晚扯了扯她的袖子,把声音提高了些,西凉娴陡然回神:“什么?” “你快看。”非晚指了指河中央,“第五个,叫为情。” 一名少年拽着玄衣袍角,不紧不慢登上画舫,不同前面几位的插科打诨口吐莲花,站在船头一言不发。 “怎么没有表演?” “有什么技能,能说啊,还是能唱啊?” “哟哟哟,这小脸冷冰冰地。” 听见岸上喊话,那名叫为情的玄袍少年漠然地撇开眼,然后他做了个动作,刷地扯开胸前的衣裳,露出一片光滑莹白的胸肌。 “开拍吧!” 为情放下手,语气里带着淡淡的鄙视。 两岸寂静。 忽然,对岸有人发出尖叫:“天呐,我出一万两!” 为情冷艳一瞥,只见对岸另一间长棚内发出怒吼:“一万三千两!” “一万五千两!” “二万两!” 西凉娴吃惊,凤眼瞪得圆圆:“那些人疯了吧,真有钱啊。” 非晚压下心中惊讶,笑笑:“京城繁华,都不差钱。” 西凉娴不屑,神色淡淡,嘟嘴轻嘲:“有病!” 拍卖还在继续,身旁的人群尖叫不断:“那是谁,哎哟喂好奶啊!” 非晚东看西瞧,接收到李丰几个在远处投来目光,微微地摇头,非晚知道,钱郎中仍然还未出现。 这怎么可能? 非晚举起手来,示意李丰再去打探。 第七位、第九位、第十一位! “八千两!” “一万六!” “二万!” “三万!” 价格越来越高,人群越来越疯狂,铺天盖地的喝彩声,淹没了美少年手中的琴声。 “接下来,第十二位,摇情!” 最后一位了! 非晚心头大震,目光一凝,只见河面又摇来一艘小船,船上只点着一盏灯火,坐着个少年,一身玄袍,轻纱遮面,手中竟拎了壶酒。 两岸随之寂静下来,所有的视线随着这艘船移动。 “咦,怎么看不见容貌?” “遮面?” “这又玩什么花样?” 人群攒动,纷纷猜测,却见小船与画舫相接,那玄袍少年缓缓步上画舫,竟往圈椅里一坐,扶着头,像是醉了般。 “摇情,你怎么喝起酒来?” 万众瞩目之下,老鸨慌忙上前几步,紧张地打量着那少年,露出一丝失控的慌张:“快起来。” 玄袍少年醉眸微启,毫不理会,抬起一条修长的腿搭在桌面上,姿态说不出的俊逸与傲慢。 老鸨见状,忙喊两名小厮过来搀扶,不料那玄袍少年抬脚一踹。 “扑通” “扑通” 将那两名小厮远远蹬开,那两人朝后一仰,没能站住,竟都翻下船去。 先后掉进河里。 “这气性也太大了吧!”登时岸边啧啧议论。 “竟还挺闷骚。”有人眼尖,见那少年出手时撩起素色玄袍,露出内侧二色金兰花绣纹的里子。 “不失少年英气,上上品啊!” 但那蒙面的玄袍少年仿佛并不将众人的议论放在眼里,只随意地挥挥手:“开始吧!” 话语落下,瞬间歌舞大作。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歌喉清亮直遏云宵,仿佛裂云沉星,令人神往,朵朵白衣如霜,翩跹回风舞雪,叫人迷醉。 一时将张狂的夜色点缀得如诗如梦,让人分不清天上人间。 两岸客人如痴如醉,就连歌舞停歇下来,都没有人出声。 “咚,” 一尾鱼从碧波的水面跳跃出来。 “五万两!” 对岸不知是谁激动地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呆了呆,然后,“我出六万两!” “十万两!” “十五万!” “二十万两!还有谁敢跟我争?” 各家的长棚内不断有高昂的声音传出,数字如同快要断线的风筝,直线攀升追不上,同时两岸的惊呼也跟着一浪盖过一浪。 老鸨已经惊呆,站在那里笑容像哭一般。 她像是踩在云端,人都在发飘。 从来没有哪个头牌或者花魁,身价高达二十万两的。 这是梦吗? 第一百二十章:惊险的一夜 而此时此刻,非晚却暗暗发急,远处李丰几个依旧在摇头。 昨日,她分明故意让季苒上街,令钱郎中得以惊鸿一瞥,并透露季苒的身世…… 难道火候没拿捏好? “这下糟糕了!” 然而回应她的,是又一个果断拉高的声音:“三十万两!” 两岸齐齐发出倒抽凉气之声:“什么?” “谁这么有钱?是谁?”有人惊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非晚愣了下,这清甜的嗓音怎么有些耳熟? 像是就在自己身边! 她一时忘记了焦急,讶异地转过脸去,却见西凉娴的脸憋得通红,目光闪亮,直勾勾地望着画舫上的玄袍少年。 手中还拈着枝“胭脂泪”,一把一把狠狠往下揪着花瓣,那枝芍药几乎秃了头,只剩下鲜黄的花蕊,沾了一手的鹅黄。 细看又见西凉娴眸中轻漾泪光,贝齿咬着红唇,似羞恼至极。 非晚震惊,最后的数字是姐姐报出的! 非晚心中登时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难道坐在画舫上的不是季苒? 是月西和! 非晚腾地朝画舫望去,果然那蒙面的少年目光微动,朝这边瞥了一眼,然后慵懒地放下长直的腿,悠然起身。 就在众人以为他即将揭开面纱示人之时,那少年将酒壶随手一扔,“啪嗒”,酒壶碎裂,他突然纵身跃上栏杆,脚尖轻轻一点,竟轻盈地朝岸边飞来。 眨眼之间,已到跟前。 “想得到我?”他低头,目光放纵,凝视着西凉娴。 “你疯了吗,竟把自己卖了?”西凉娴倔强地仰起脸,眸色通红,死死地瞪着他。 月西和仿佛在笑,面纱滑下了些,露出眼角那颗小小的红痣。 “这位娇滴滴的爷,从今往后,却奴就是你的人了。” 他忽然贴近西凉娴的耳朵,轻轻吹了一口气,还带微醺的酒意。 西凉娴身子微微一颤,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非晚气得瞪大了眼,什么情况? 这厮竟当街公然挑逗姐姐! “姐姐,他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西凉娴望着月西和飘然远去的身影,面对非晚气急败坏的追问,不由凄惶躲闪,不知如何回答。 她早已下定决心,要对月西和死心。 以至那些日子在月府,她对他冷淡至极。 那天偷偷进入皇宫,不意听到月西和与颖贵妃的谈话,才得知颖贵妃因为吃醋,便要谋害自己,不料却误伤非晚。 她心中既自责,又害怕,不想再因为自己让非晚再受无妄之灾,可却又止不住黯然伤心,原来月西和到处留情,那自己又算什么? 自那之后,对月西和她都是避而不见。 可今夜,再想不到月西和耍酒疯,竟要卖掉他自己! “我、小晚,我不是有意的。”西凉娴自己也不知道,缘何会鬼使神差喊出三十万两买下他。 “他这是故意来捣乱的,姐,你可别上当呀。” 非晚用力拧着袖中折扇,姐姐不知道,她知道! 月西和说完话走开时,眼底那抹得意,可没逃过她雪亮的眼睛,他还故意蹭了下姐姐。 哼, 非晚恼火地想,姐姐心思单纯,偏摊上月西和那妖孽中的妖孽,非给他弄走不可! “诸位大人,这位才是摇情!”前方画舫上,又传来老鸨惊喜的喊声。 “那方才是怎么回事?” “对呀,看不懂。” 两岸的疑问此起彼伏。 老鸨连忙赔笑安抚:“诸位大人,方才那位公子,只是贵人调剂气氛的客窜,为我们摇情暖场的。” “我去,吓掉我半条老命。” “那就难怪了,三十万两,娶公主都够了。” “哈哈,一场虚惊,一场虚惊。” 众人纷纷释然,要不起,幸好不是最后一位。 “快瞧,那才是真正的摇情!” “果然不同凡响。” 而此时,河中央的小船上出现一位蓝衫少年,正在抚琴,一曲《潇湘水云》娓娓道来。 那少年面容淡雅如月,神情沉静明慧。 沉浸在悠扬的琴声之中,宛如娇柔醉人的晚樱,凄美地立刻就要消逝,令人心碎。 这少年,应该就是季苒。 待余音渐去,季苒登上画舫,老鸨还未报出起拍价,就立刻有人出价。 “我出一万两!” “一万两?亏他喊得出,三万两!” 有人前面月西和那三十万两身价的刺激,所有人都觉得一万两不够瞧了。 “这么贵?五万两!五万!” 有人手心发汗,发出最后的咆哮。 非晚觉得今夜的情况出乎她的意料,脱离了掌控,有些黯然神伤。 始终不见钱郎中的踪影。 难道放弃了季苒? “八万!”对岸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振奋地盖过众人。 “九万!” “十万!”又是那个尖细的声音,有种势不罢休的决绝。 非晚开始寻找声音的来处,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 “那是钱家二少爷。”李丰挤过嘈杂拥挤的人群,终于来到非晚身边,低低的回禀。 钱岂恩? 非晚终于淡淡地笑了。 鱼,上钩了! 上阵父子兵,终究是一回事。 画舫上,老鸨脸上的惊喜掩饰不住:“哎呀,多谢那位公子捧场,摇情是你的了。” 对岸,钱岂恩站在不远处一间长棚外,于人群中露出一丝张狂的笑意。 旁边有几个纨绔子弟,似与钱岂恩相交甚笃,正大声嬉闹着。 似极有面子。 非晚嘴角噙笑,淡定地隔岸相望。 呵呵呵, 就让你们钱家再多得意几日。 官员明面上的俸禄并不高,可本朝历来为官,多收取上下打点的常例银。 因此官员们的灰色收入并不少。 但皇上曾下明旨,严令官员不得在水利工程中滥收常例,不想世风日下,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根本拦不住。 可这一次,是皇上要彻查! 人群在渐渐地散去,可却并不多,许多人仍然留下,这是难得的狂欢之夜。 “姐姐,我们回吧,今儿晚上可吓着我了。”非晚有气无力地说,她有些支撑不住了,手心冒汗,今夜真是惊险啊。 西凉娴低头想着心事,非晚一回头,好在叶倾淮还在身后。 “小师妹,你又在玩什么?” 非晚打了个哈欠,摆摆小手:“师兄,有话明儿再说吧,我困了。” 可正在这时,忽然前面有人骚动。 “那边怎么了?”非晚愕然。 第一百二十一章:一只看不见的手 “那边有好俊俏的男孩子!” 只是抬眼的功夫,几路人影高喊,腿脚如飞地直扑过来。 脸上带着狞笑。 非晚登时后背一凉:抢人了! 眼看那些人就要冲到跟前,前面人群之中忽然拳头与刀棍齐亮,登时将那几路浪汉截下,踢飞出去。 受惊的人群开始推搡,四散逃离。 混乱之中有黑影迅速逼近。 非晚骇然,那一面张开的大网,正向她与西凉娴迎面罩来。 就在怔忡时,腰间被人敏捷抄起,不知怎的几下翻天覆地,醒过神来,竟发现自己安然无虞。 幸运地没有成为网中的鱼。 “师兄?” 非晚震惊抬眸,叶倾淮搂着她,但此刻他目光凌厉,一种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似乎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突然,穿过混乱的人群,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非晚心头打突,猛然回头,却见西凉娴被那张网紧紧缠住了。 “姐姐——” 非晚骇然失声,没留神左右及后方几条黑影悄然逼近,一柄雪亮的尖刀陡然出现眼前,将她与叶倾淮划离开来。 那刀离她细嫩的脖子只有险险半寸距离。 吹毛断发的寒气无比清晰。 “叮”, 尖刀被一下弹开。 “快走!” 有个冷静果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大手拉过她朝前奔去,非晚慌张回眸,西凉娴如同一尾鱼在网中挣扎不开。 非晚登时忘记了自己的危险,不顾一切地跑去救她。 可那人将她拦腰紧紧抱住,急急地拖曳着她迅速逃离。 “姐姐——师兄——” 非晚呜咽,夜风微凉吹过,将泪水带飞。 她被按上高高的马背,竟又瞥见远处一道身影闪电般掠过,劈开围网的几名歹徒,救出了网中的西凉娴。 是月西和! 非晚紧缩的心松开了些,无力地伏在颠簸的马背上,头晕目眩。 等歇过气来,却发现自己离碧树阁前的大街已经老远,坐骑一骑绝尘,正奋勇冲破前方未知的黑夜。 她这才扭过头去,不由诧异。 “郡王?” 救她的人,怎么会是齐安郡王? 齐安郡王不答,神情凝重,手中银鞭响亮,似恨不得坐骑能飞起来才好。 非晚这才发现后面还有人穷追不舍,势不罢休的样子,登时不敢再吭声。 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们来到一处十层高的塔下,齐安郡王才勒住马缰,将颠得七荤八素的非晚抱下马来,非晚只听耳边又是呼呼的风声不绝,眼前离地面越来越远。 齐安郡王竟将她带上了塔顶最高处。 非晚紧挨着墙壁,几乎站不稳:“干嘛来这么高的地方?” 她烦躁不安。 齐安郡王擦亮火石,点了一支蜡烛在空地上,又绅士地脱下外袍,折叠成坐垫大小,放在地上,语气温和。 “坐吧。” 非晚腿一软,很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夜凉如水,地面生寒,非晚抱紧双臂,内心咆哮这倒霉的一夜。 自从那次从山上掉落之后,她就恐高了。 真是事与愿违。 “那些人追上来,难道让我从这塔顶跳下去不成?”非晚可怜巴巴地瘪了瘪嘴,很想哭。 “他们很难追上来,下面有我的人守着。” 齐安郡王眉目冷淡,可神色镇定,让人安心不少。 “谢谢。” 非晚忽感下巴生疼,不由抬手轻轻掩住,可她如今满腹狐疑,已到了不吐不快的程度。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郡王再三地帮我?” 素昧平生,帮一次叫路见不平。 但今夜,却是从利刃下救她性命,还冒着被强人追杀的危险,这让非晚怎么忍得住好奇心? 齐安郡王凭栏而立,目光带着锐意,忽然自嘲一笑:“怀疑我居心不良?” 这让非晚多少有些难堪。 她先前心存偏见,因为坊间流传齐安郡王的父亲、前朝的大皇子残害手足的传闻,可济云侯的留言已经清楚地阐明了内情,大皇子不过是替人背锅。 塔顶气氛陡然变得僵硬。 沉默让惊飞的乌鸦又重新栖回。 纷纷扇动黑黢黢的翅膀,落在塔顶的瓦片上,发出轻微的撞击。 “不过是同病相怜罢了。”齐安郡王、声音清冷。 非晚腾地抬眸。 不料一声惊雷当头炸响:“你我皆是没有父母的孩子——二姑娘,你难道不想为令尊报仇?” 非晚呼吸一滞,僵坐在那儿。 难道父亲的过世另有隐情? “报仇,这从何谈起?父亲是在巡抚苏州府时,遭遇流民刺杀,重伤不治。” 齐安郡王的沉默,让非晚的心直线下沉。 “难道是奚贵妃,她存心报复?” “不,奚贵妃清楚皇上的底线,她不会触碰。” “那是谁?” 非晚急切追问。 “我也在查,”齐安郡王幽幽询问,“你有没有发觉,有人暗中盯着西凉大宅的花园?” 风吹过,地下烛火摇荡。 塔顶一片静寂,莫名诡异。 齐安郡王伸出长臂,轻拍围栏:“令尊若还健在,谁能轻松吞掉你百万家产?” 非晚耳中轰鸣,突然感到莫名惊恐,难道自己已身陷一个更大的漩涡,却并不自知? 她神色惊疑地起身,一步步朝齐安郡王走去,目不转睛地瞅着他。 “快四十年了,那座大花园,如今已是济云侯府唯一存在过的痕迹。其他地方,都被掘地三尺,然后彻底夷为了平地。” 齐安郡王直白地相告,“济云侯若是真留下了什么,就只有在那花园里了。” 非晚震惊得指尖冰凉,那枚古怪的镯子似咯得她手腕隐隐生疼,这真是了不得罕物! 前世因为它,花如雪残忍将自己沉塘。 这一世,又有西凉媚那神秘的情人,偷偷摸摸地打探。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原来自家一切遭遇,由始至终,都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 一滴羞愤的泪水夺眶而出,自苍白的面颊滑落。 滚烫不已。 原以为即将大仇得报,谁知竟连幕后黑手的衣角都还未摸到! “所以一直以来,郡王心里也一定很不好受吧,”非晚低垂着脸,强压下胸口滔天的恨意,“想要报仇,最受折磨的,总是自己。” 裴羽程心头一震,多么熟悉! 第一百二十二章:你还嫩! 这分明是仇恨深埋心底,绝不止一朝一夕。 难道她其实早就猜了什么? 烛辉微弱打在她的袍角上,仿佛都不胜娇弱,沿着袍角往上,眼前的女孩亭亭玉立,瘦削的肩膀微微打颤,似不堪重负。 裴羽程缓缓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别怕。” 胸口涌动说不出的怜惜。 非晚惊讶后退。 裴羽程眸色微凝,尴尬地收手,指尖尚留那抹滑腻的温柔。 即使被夜风吹得凌乱,那满头青丝依旧柔滑光亮,如乌云垂瀑。 …… 碧树阁前,叶倾淮惊慌伸手,却只捞到从发梢飘离,被风吹来的一根蓝色发带。 似乎还带着非晚的体温。 他瞳孔一缩,看见裴羽程带走了非晚。 但立刻有歹徒将他围堵。 “暴风!” 叶倾淮大喝,眼眸赤红,厌烦地一掌拍出。 “科擦,” 嘈杂混乱的街道上,这声音竟惊人地清晰,一名歹徒口喷鲜血,后颈骨头断裂,扑地气绝。 同伙那几个惊恐地发现,形势陡然逆转。 四周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忽然传来无数诡异的鸟叫。 “呜呜,桀桀咕咕咕” “咕咕哈哈” “呜呜” 叫得人后背发凉,头皮发麻。 鸟声一叫,屠戮四起,火树琪花的大街,瞬间变成人间炼狱,魔头横行。 “救命!” 薄薄的蒙面巾阻挡不住喷涌而出的鲜血,倒地毙命之人,清一色穿着夜行衣。 埋伏的不是他们么,怎么反而遭到了围剿?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其中一人发出惊恐喝问。 叶倾淮对准那人的喉咙,出手如电。 “咔擦,” 细微的声音传出,又一名黑衣人软软倒地。 “碎……碎喉指?” 另一人瞳孔缩成针尖,转身就逃,叶倾淮长腿横扫,那人扑倒在地,头一歪咽了气。 两腿叉开,笔直呈一字。 “杀人就杀人,废什么话?” 叶倾淮接过暴风递上的布巾,从容拭去满手淋漓的鲜血。 “王爷,抓到了两个活口,我们押回去审。”暴雷抹了把汗,匆匆赶过来。 “行,带回去。” 叶倾淮目光转向北边岔路,那是月西和带着西凉娴离去的方向。 这些袭击的歹徒,配合默契训练有素,分明来自军中。 是颖贵妃! 都不用想,她出身辅国公府,手握南海兵权。 “却奴,对不住了!颖贵妃留不得了。” 他狂傲地冷哼,翻身跃上暴风牵来的马,朝非晚离去的方向追赶。 身后留下满大街的黑衣尸身,余温未尽。 “小师妹。”追到一座高塔下,屠魔鸟的声音停了,叶倾淮站在塔下,仰头看见塔顶隐隐昏暗的灯火。 “师兄,我在上面。”非晚的声音飘渺。 叶倾淮一把将郡王府的侍卫推了个趔趄,大步登上塔去。 非晚已迎在楼梯口 他上前摸了摸非晚的头,可旋即目光一凝:“小师妹,谁伤了你?” 叶倾淮拿起蜡烛,就着微弱的烛火,看见非晚娇嫩的下巴上,出现一道淡红的痕迹。 是被刀锋所伤。 “师兄,你没事就好。” 看到叶倾淮的那一刻,非晚突然整个人都平静了,“有一点点疼。” 叶倾淮突然对这世界充满了恶意。 “齐安郡王,你为何将我小师妹带来此地?” 望着叶倾淮把声音压低,却神色吃人地逼近,裴羽程相当无语,这么凶想吓死人么? 居然把人看得那么紧! 他抢到这一时半刻的功夫,把该说的话说了,好像该知足了。 “你似乎应该谢谢我吧。”裴羽程睨眸,神色不悦。 可正当他以为叶倾淮要动拳头时,叶倾淮却忽然冷嗤,文绉绉地叱责:“我可不会把小师妹带到这么荒凉的地方,她会害怕的。” 裴羽程:…… 又来了! 果见非晚桃花眸中柔光如水,“让师兄担心了,不过齐安郡王确实救了我。” 她细心地从叶倾淮手中接下蜡烛,仍放在地下。 一滴滚烫的蜡油随之滴落。 裴羽程突然很不服气,于是他放柔了语气:“你误会了,我只是一时情急想护她周全。” 叶倾淮斜睨,你学起来真快啊。 他更不能大意了! 可就在此时,耳边传来非晚的惊呼:“师兄,你受伤了?” 叶倾淮登时一头雾水,什么受伤,那一撮没用的钝兵还伤得了他? “血,你流血了。” 非晚的声音比摇动的烛火还要慌乱。 叶倾淮循着非晚的视线低头,只见自己右胸前有一小滩血迹,洇染在浅色的衣裳上,而且巧合的是,那片衣裳也划破了个洞。 “咳咳咳~” 叶倾淮眼珠一转,突然朝后踉跄了一下,手痛苦地捂在胸前:“一点小伤,无碍。” 他心底很受用,小师妹心疼了。 这些是歹徒的血,不小心溅到身上,自己运气就是好啊! “快回去,让贾医生瞧瞧。” 非晚泪水滚落,娇生惯养的皇子,即使会些用脚猫功夫,可花拳绣腿,哪对付得了那些训练有素的歹徒。 叶倾淮登时靠向非晚。 可裴羽程似乎不肯就让他这么走了,忽然上前一步,揽住他肩膀:“兄台留步,我这儿有上好的金创药。” 叶倾淮心虚地瞥了眼:“不用,我们家有。” “兄台不会是嫌弃我的药吧?”裴羽程一副好心好意的模样,客套相劝,“你先擦些,一路奔波,汗水打湿伤口,引发感染可不是小事。” 目光居然看向非晚。 叶倾淮侧身挡住裴羽程的目光,可却无法阻挡非晚的关切:“师兄,要擦药,治伤要紧嘛。” “师妹,我打小耐打耐摔,皮糙肉厚,这点伤忍得住,可你是小姑娘家,这里若是留下疤痕,可怎么得了!快跟我回去。” 裴羽程,想揭穿本战? 你还嫩呢! 谁知冷风一吹,非晚打了个喷嚏。 叶倾淮迅速脱下外袍,给非晚披严实了:“快,高处不胜寒,快别冻着了。” 脱下外袍,露出雪白的中衣,那被鲜血洇透的地方更红得触目惊心,非晚不忍地侧过脸去,他又口中这么一念诗,掉起书袋子,怎么看都透着股呆气。 “嗯,我听师兄的。” 非晚登时眼泪汪汪,乖乖地跟着他离开。 叶倾淮回眸,狂霸地瞥了眼裴羽程,能算计本战的人还没出娘胎呢! 裴羽程:…… 又被他成功开溜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李代桃僵 东厢。 “二姑娘,碧树阁的人送消息来了。”从游廊传来一路快跑的脚步声,是李丰。 “什么事?” 非晚眸色一凝,想到季苒之事正在交割,怕是情况有变,登时从《诗经》的抄本上抬头。 “眼下去交割的人,并非钱家父子,而是一名无关的商人。” “呵呵,藏头露尾。” 非晚冷嗤地掷下手中的笔,砚中的浓墨倒映着微微挑起的秀眉。 拍卖前一日,让钱郎中匆匆见过季苒,可季苒被拍卖消息是否属实,他一定会到现场亲自确认。 拍是拍下了,如今过了三五日,最后前去交割的,却是个商人。 果然老狐狸了! 非晚不慌不忙地问:“他们收下银子没有?” “收了,约好午后就将人送过去,但碧树阁觉得有些不妥,就立忙派人递消息来,问人给还是不给,全看姑娘的意思。” “嗯。” 非晚单手支颐,垂眸沉吟。 碧树阁做事还算明白。 她从程家买下季苒,为了造势,就让李丰去和碧树阁谈合作,原以为要取得信任,定要费些周折,谁知人家竟一口答应。 后来非晚才知道,看到她秀茁米铺开张的声势,碧树阁奉承都来不及! 也算是无心插柳了。 “他们越是耍障眼法,就越是要让事情明明白白,让他们无法抵赖。” 李丰含笑躬身,听罢目光微动:“是,二姑娘英明。” “去吧!” 李丰旋即退下,回到马房与递信之人一道去了碧树阁。 碧树阁的老鸨张六娘叉着柳腰,跐着门槛向外张望,见是李丰来了,登时上来相迎:“李掌柜,您可算来了,那人还等着哩。” 急三火四,一股浓郁的香风扑鼻而来。 “等着?等着好啊!”李丰眉毛微扬。 把张六娘听愣住了,旋即赔笑:“是,您老人家过去瞧瞧吧。” 说着转身,面色仍余惊恐。 李丰不由眉头微蹙,能让碧树阁的老鸨如此紧张,那商人莫非十分难缠? 跟着张六娘来到后院,却见那雅间门口守着二十多人,高大威猛,一色靛蓝交领袍子,腰间红色革带,居然系着腰刀。 耀武扬威地排开。 “人来了没有?” 一声不耐烦的怒吼从雅间里传出。 “哗啦”几下, 屋中碗碟乱响,连桌子都被掀翻了。 张六娘闻声驻步,缩肩退到了后面。 李丰站定,淡淡地瞅了两眼,这才让人开门。 大步跨进去,只见满地狼藉。 “这又是哪个?趁早把摇情给我送来!不然我拆了这碧树阁。” 座前有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此刻正阴冷地睨着他,生得矮矮肥肥,面色红润,但是衣着体面,像极为阔绰。 “啪,啪,” 李丰伸出手,响亮地鼓了鼓掌:“脾气这么大,本事是不是也一样大!” “你是什么东西?”那人冷笑。 李丰登时放下脸来,慢腾腾走到那人跟前:“你不是东西?” 他身形挺得笔直,无形中给人以一种压迫感。 “我给了银子,人就得跟我走,你们想破坏规矩,那可不成。” 那人眼珠一弹,目光狠绝。 “兄台怎么称呼?” “哼!” 那人见李丰一身薄绸袍子,显然已猜出他的身份,鄙夷地甩了下袖子。 “哼兄,”李丰淡定地喊了声,那人气得脸都白了。 “摇情是钱二爷拍下的,为何来要人的却是你?”李丰斜眼睨着他,一副并不把人放在眼里的神态。 “钱二爷是替我拍的。”那人理直气壮地回答。 李丰听出那人带着外地口音,不觉会意一笑,又见地下不好落脚,嫌弃地皱了皱眉。 “张嬷嬷,这里太脏了,换个房间吧。” 老鸨这才从门外蹭进来,堆着小心翼翼的笑容:“早就已经备下了,李掌柜,孙老板,你们二位请隔壁坐着谈。” 孙老板的脸登时黑了,却也无法,只得跟着往隔壁去。 也不肯坐,背着手站在那儿,打量着李丰舒舒服服坐下,又细细喝了口茶,忍不住打断:“你有完没完?” 李丰放下茶盏:“哼兄,” “我姓孙!” 那人气得眸子阴沉沉地。 李丰一笑:“孙兄,刚才说到哪儿了?” 孙老板眼睛眯了眯:“你在逗我?” 像立刻就要发狠叫人,进来把李丰剁了包成饺子。 “呵!”李丰从容地笑了,“逗你?逗你我能挣几个钱?” 孙老板登时噎住,脸都气鼓了。 老鸨在旁边,佩服地瞥了眼李丰,上前一步柔声提醒:“孙老板的意思,钱二爷是替他老人家拍的。” 李丰像是这才想起,于是问:“那钱二爷怎么没来?” 登时将孙老板问住了,拿话搪塞:“钱二爷不得空。” 李丰笑笑,似不信:“倘若改日钱二爷来找我们要人,人却被你带走了,钱二爷不要闹我们?” “你们想空手套白狼,收了银子,不给人?我把话放这儿,这人,今儿我要定了,不让带走也要带走!” 孙老板咆哮。 登时外面的打手全都冲了进来,黑压压塞了一屋子金刚罗汉。 “你算老几啊!” 李丰随意地将手臂搁在扶手上,鄙夷地瞅着他,一脸漠然。 孙老板却震惊地眨了下眼,不觉动容。 “这里是京城,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李丰见孙老板迟疑不决,更好笑了:“孙兄,钱二爷若是不来,人一定不能给你。” 这下,还真证实了二姑娘的猜想,那晚钱岂恩拍下季苒的时候,孙老板这个傀儡还没到位。 事后才补救,为时晚矣! 果然事情要快,杀得钱郎中措手不及,才会容易露马脚。 孙老板黑着脸,挥挥手让手下退了出去,又叫了随从,低声吩咐几句,那随从果然将钱岂恩请了来。 只是钱岂恩才进门,从门外便涌进来一群拿着棍棒的差役。 “放肆!” 钱岂恩被反剪了手臂,不由惊怒:“知道我是谁吗?” 为首的差役头子阴阳怪气地说:“钱二爷,有话去问我们大老爷吧,小的只奉命抓人,您别问为什么,小的也答不上来。” 钱岂恩恼羞成怒,乱踢乱蹬。 李丰露出坏笑,上前俯身凑到他耳边,低语:“钱二爷,上面要查你们、的银子!” 钱岂恩登时瞳孔紧缩,涨红了脸咆哮:“你什么人?是谁,是谁在搞我们?” 一路绝望地大喊大叫,被带出门去。 孙老板的那群手下看见衙役,登时傻了眼,站在一旁动也不敢动。 李丰这才朝张六娘看去,张六娘瞠目结舌,嘴张得能丢下鸡蛋。 “张嬷嬷!”李丰深深地瞅了她一眼。 张六娘慢慢地转过脖子,眸中划过一丝贪婪:“李掌柜,那银子……” 一个时辰之后,李丰带着二万两银子回了四房,送到非晚的东厢房。 堆得高高的银箱,还有厚厚一沓银票放在案头。 非晚只是淡淡地瞥了眼。 “罢了,就当是捡的吧。” 李丰恭敬地回禀:“碧树阁的人拍卖所得皆是他们拿的,皮肉生意,姑娘定然是不屑的。我们分到的这些,是那晚的门票,还有小贩们交的摊位费用,与碧树阁五五分。” 非晚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五百两银子:“去给那季苒,把卖身契也还给他。” 李丰不由动容:“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第一百二十四章:罢了 端午佳节。 皇后娘娘派下赏赐。 按规矩,翌日非晚与西凉娴进宫谢恩。 坤宁宫闲话之中,不想西凉娴更衣出来,有个斟茶的宫女路过,将一盏茶倾倒在西凉娴身上。 “这位姑娘,你走路怎么不看着点?” 那宫女皱着眉头,似与人斗了嘴,心气不顺的样子。 西凉娴低头瞅着被打湿的衣角,不由秀眉轻蹙:“分明是这你撞上我的,怎么反怪我走路不小心?” 那宫女竟从鼻子里冷哼,露出不屑的一笑。 西凉娴正要呵斥,可就在此时,忽然走过来一个嬷嬷:“怎么了这是?” 那宫女竟恶人先告状,指着摔碎在地下的托盘与茶盅,不忿地说:“嬷嬷,我才要与娘娘斟茶去,这位姑娘使坏,就把我的茶撞翻了。” 那嬷嬷登时流露出怀疑的目光,惊诧地盯着西凉娴。 像是认定了一般。 西凉娴被反咬一口,不由涨红了脸:“你怎么血口喷人呢?” 那嬷嬷了然地瞥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说:“姑娘是娘娘的贵客,我们不敢得罪,只求姑娘别为难我们底下人,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 说着,竟像是含着委屈,缓缓屈膝,福了福。 旁边那宫女却又拿得意的目光瞅着西凉娴。 西凉娴这才明白,自己势单力薄,这是中了那宫女的暗算。 “这位姑娘,你衣裳打湿了,这样到皇后娘娘跟前,未免失仪,请跟我来。” 那嬷嬷往前头带路,西凉娴见胸前打湿了一片,这浅紫色就变成一团深紫,还沾着茶叶,瞧着有些脏。 略迟疑了下,无奈叹了声气,只得跟上。 那嬷嬷七拐八弯,将她带到僻静之处:“西凉大姑娘,” 西凉娴一愣,狐疑地望着她:“你认得我?” “颖贵妃娘娘指名要见你。” 那嬷嬷目光阴冷,肩背却挺,一张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像是被刀蜿蜒刻出来的般。 冰冷无情,如同石像。 西凉娴后背一凉,登时后退一步:“颖贵妃?” “西凉大姑娘不肯去?”那嬷嬷鄙夷地轻哼,态度强硬,“还是莫要让娘娘久等了。” 西凉娴想起方才那一幕,原来,人家那是震慑! 她知道不好,可却又不能不去。 身边的丫鬟都不允许进宫,哪里抓得到人通报,正无计可施之时,那嬷嬷似看穿了她的心思。 “你不用怕,我们娘娘只是请你去说说话而已,没有旁的意思。你若在昭阳殿出了什么事,我们娘娘也难辞其咎。” 说着,也不等西凉娴回答:“请吧,西凉大姑娘。” 西凉娴情知会遭报复,却也只得跟着那嬷嬷出了坤宁宫,往昭阳殿去。 “娘娘,她来了。” 那嬷嬷领着西凉娴进了偏殿,那是一处奢华的房间。 西凉娴打量着,像是卧房。 “叫她进来。”槅扇里传来女子沙哑的声音,接着是轻声咳嗽,似乎很痛苦。 西凉娴愣住,月西和那天不是说她的刀刺得浅,根本不可能要了颖贵妃的命,可怎么听起来像是时日无多了? “咿呀” 房门轻声开启,那嬷嬷突然伸过手来,紧紧地揪住西凉娴纤细的手臂,猛地将她往里一推。 西凉娴一个趔趄,跌了进去,扑倒在地下。 腿磕在青石铺地上,疼得她眸中渗出泪花来。 “咳咳,” 那精美的榻上有个女子扶着宫女起身,纱罗曳地,款款地朝她走过来。 “我当是什么人物,不过是个哭包,他到底看上你哪一点?” 透过朦胧的泪眼,只见面前站了个脸色煞白的病美人,乌云披散,还略显凌乱。 西凉娴忍痛,没好气地问:“你叫我来做什么?” “你刺了我一刀,你忘记了吗?”颖贵妃一脸病容地凑了过来,咬牙切齿。 与此同时,有药的苦味淡淡飘过来。 那是种将死的气味。 西凉娴心下快意,不由冷笑抬眸:“忘了?怎么可以!” 颖贵妃竟呆了半晌,突然发出笑声来。 “呵呵,呵呵呵” 笑得花枝乱摇,像要晕厥过去一般。 西凉娴心中恼怒,这女人是不是要陷害自己? 谁知颖贵妃笑着笑着,就停了:“果真是有三分相像。” “像?” 西凉娴不由心头一沉,只觉得这话哪里怪怪地,一时却又不解,秀眉微蹙。 “他是有未婚妻的呀。”颖贵妃歪着头,虽然面色憔悴,可此时却笑得妩媚。 “什么?” 西凉娴像被当头一棒,敲得眼冒金星,难以动弹。 “原来你不知道啊?” 颖贵妃那娇软的声音,听起来无比刺耳。 像一柄刀子,无形地插入她的胸口,西凉娴呼吸凝滞。 她痛苦地摇了摇头,发不出声音。 “嗤,” 颖贵妃一笑,大约站累了,叫人搬了椅子来,坐在那儿望着西凉娴。 “那是我姐姐,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姐姐英姿飒爽,她刀剑如雪,将军俏影红灯下,他曾说,他最喜欢姐姐舞剑的样子。” 西凉娴双手禁不住微微颤抖,几乎撑不住地面。 好,好得很! “我出身辅国公府,我不会舞刀弄剑,可我姐姐她会。”颖贵妃露出嫉恨的目光,“她脾气很倔强,女子本该温柔似水,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偏偏喜欢脾气硬的。” 可她又轻飘飘地笑了:“可惜过刚易折,她死了。” “什么?”西凉娴愣了。 颖贵妃的痛恨不减反增,目光迷茫却又无措:“她死了,可他却忘不了。” 西凉娴浑身如坠冰窟。 好可怕! “我是她孪生妹妹,为了能再见到他,我不惜进宫委身于皇上,可他不过是想在我身上找到姐姐的影子!” 西凉娴黯然地垂头,耳边传来颖贵妃吃吃的笑声。 声音低婉,凄厉,幽怨。 “别说了!” 嫉妒的感觉像野草一样疯长,填满西凉娴的胸口,她不想再听颖贵妃说任何一句话,可却堵不住颖贵妃那张恶毒的嘴。 “我虽与她长得一模一样,可却没有姐姐那种倔强……” 西凉娴想尖叫,却只能死死揪着袖子。 “哦,忘记和你说,他最喜欢的花叫相思扣。那是府里的人为了好区分我们姊妹俩,姐姐从小衣裳的扣子,用的是相思扣。” 好熟的名字! 西凉娴眼前浮起一株兰花。 “姑娘且住手,那可是大人最喜欢的相思扣。”还有诗燃的惊叫。 呵呵~ 西凉娴只觉喉头一股腥甜,一口鲜血喷出,无限灰心只化作两行清泪。 “罢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这怎么用 回到东厢,非晚正要更衣,不料帘外忽报吴夫人来了。 “姑娘,” 吴夫人快步前来,竟是泪水盈盈,神色异常,倒将非晚唬了一跳,以为钱郎中的事情又出了什么岔子。 谁知吴夫人开口便道:“皇上把钱家抄了。” 原来是热泪盈眶啊! “这么快?”非晚还颇感意外。 “那钱二爷经不起刑讯逼供,把什么都说了,皇上震怒,也不拿人来问了,当即下旨抄了钱家。” 吴夫人说着,突然就给非晚跪了下来:“二姑娘聪慧过人,多谢二姑娘活命之恩。” 非晚连忙双手扶起:“使不得,夫人快起来说话。” 旋即沉吟:“不知道人押在哪儿?我想见见钱郎中。” “姑娘且放心,我们自当竭力为姑娘安排。” 吴夫人是个通透的人,也不问为何,便满口答应。 送走吴夫人,方一转身,却只见凛儿慌慌张张跑来:“二姑娘,我们姑娘吐血了。” “什么?快去请贾医生。” 非晚一惊,登时步上围廊,匆匆赶到正房,只见西凉娴满脸泪水,呆愣愣地坐在圈椅里,菱枝拿衣裳过来要替她更换。 地下一口殷红的鲜血,触目惊心。 好在贾医生来得飞快,给西凉娴把了脉,道是无碍:“大姑娘是急怒攻心,这血吐出来就好了。” 开下方子,叫菱枝按方抓药。 非晚陪西凉娴坐了半日,西凉娴却一字不肯透漏,非晚无奈,只得拣她喜欢的说:“姐姐,有好消息。” 西凉娴的眼睛这才动了动:“我也要去。” 入夜。 大街上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 非晚的马车在御史台大牢前停下。 叶倾淮替她披上黑色斗篷,将人遮得严严实实,这才扶她下了马车。 西凉娴跟在后面。 早有接头的狱吏迎上来:“请问三位是?” 叶倾淮亮了亮信物:“前面带路。” 他说话毫不客气,那狱吏脸色微变,却见他们三人都围着黑色斗篷,黑夜里更是遮得看不清面目。 狱吏连忙弯腰弓背,打着灯笼迤逦走在前头。 叶倾淮牵着非晚的手,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西凉娴则无声无息缀在最后。 前面并非“诏狱”正门,而是一扇矮矮的小门,弯腰走入,便觉一股阴冷的风吹来,前方狱吏手中的灯笼烛火摇晃,忽明忽暗,像是就要熄灭似地。 幸好吴夫人事先提醒,这“诏狱”环境恶劣,即使这初夏五月的天气,非晚穿着夹衣,也才刚刚好。 且隔着面纱,都能闻到空气中充斥着异味,腥膻浊臭,令人作呕。 非晚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铺地的旧砖头朝前走了许久。 转过几个弯,又慢慢步下台阶,来到地下的牢房。 牢房里阴冷潮湿,暗中像是会有怪兽扑出来,几乎没有什么亮光。 狱吏引着他们来到一外牢房跟前,就着灯笼微弱的光,悉悉索索地挑出钥匙,打开牢门,进去在墙壁上点了盏灯。 一圈昏黄的光晕漫延开来。 隔着那又方又粗的黑油栅栏,只见有个男人戴着枷锁镣铐,侧身躺在铺着稻草的地面上,身上衣裳破烂,依稀还能辨认锦绣的花纹。 动也不动。 “诏狱的日子不好过吧?瞧他这样,倒也可怜。” 非晚站在栅栏外,歪着小脑袋,似同情地叹息一声。 栅栏内,沉重的铁链发出拖地的声音。 “是谁在那儿?” 钱郎中沮丧地抬头,似还心存侥幸。 不料西凉娴从后面走上来,冷嗤说:“江南堤坝被冲毁,农田被淹没,多少人失去生计,无家可归。他是自作孽不可活。” “你们是什么人?”钱郎中锐利地问。 “怎么,你还想报复我们?”非晚惊讶,不由朝叶倾淮身边缩了缩,叶倾淮忙紧紧将她搂住。 “哼,你没机会知道了。眼下重要的是,我想要你死!” 西凉娴的声音冷漠,含着讥笑。 “你一个女子,怎的如此歹毒狠辣?” “我狠?可惜远不及你钱大人。” 西凉娴冰冷地回答,她突然环视四周,在刑房里转了转,一件件看那些狰狞的刑具。 “你、你想干什么?” 钱郎中惊骇地瞪大眼珠子,恐惧的目光透过乱蓬蓬的头发,拖在地下的双腿慌乱地抖动,倒将探头探脑接近他的几只老鼠吓跑了。 就连非晚也吓到了。 她知道西凉娴憎恨钱家,却不知这恨意如此深刻。 非晚也不去劝她,只含着眼泪瞅着西凉娴,在那儿挑选趁手的刑具。 “这个怎么用?” 西凉娴指着一面墙,壁上挂着各种烙铁头,长短不一的铁链,还有不少钩子,钩子上还残留着发乌的血肉碎片,隐隐可见丝丝血红。 “这是烧烙之刑。” 狱吏连忙走过去,摘下一件烙铁,走到地下的铁桶跟前,将烙铁头送进旺火的炭中,演示起来。 “倒也简单。”西凉娴的手就要握上去。 “姑娘小心,不如让小的替你?”那狱吏谄媚地说。 不料西凉娴却摆手:“不用,我自己来。” 又问:“是不是烧得越红,就越疼?” 非晚连忙走近,只见西凉娴已将斗篷风帽除下,低垂着脸,耐心地等那。 红色的炉火映着西凉娴的脸,她目不转睛盯着烙铁烧透,变得通红,然后双手缓缓地握上把手,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牢房走去。 “按住他!” 狱吏狠狠地一把拽住挣扎的钱郎中:“姑娘放心,这人犯细皮嫩肉,哪禁得住这枷锁,就是我不按着,他也决计逃不开。” “落哪儿好呢?” 西凉娴走到钱郎中面前,将烧红的烙铁平头慢慢对准钱郎中的脸,半晌又移开,对准钱郎中的胸口。 吓得钱郎中眼睛变成斗鸡,目光跟随那团火红忽上忽下,浑身乱抖。 “好歹毒的丫头!你、你莫不是……” 就在钱郎中要说出姓名时,西凉娴的手突然果断往前一伸。 “啊——” 钱郎中发出惨叫,有枷锁与镣铐栓着,浑身抖得像濒死的鱼,那枚火红的烙铁头压到他左眼下方,一股浓烟冒出,发出滋滋的声响。 “痛?这点怎么够,钱伯父,等您老处决之时,我要亲眼看见你人头落地的那一天!” 第一百二十六章:这是我师兄 西凉娴转身,回头又将铬铁头烧红,这一次换了另一边脸。 失声痛骂:“你背信弃义,欺凌孤女,贪墨公款,嫁祸他人,做尽伤天害理之事。” 泪光莹莹,凤眸悲愤赤红。 非晚快意地落下泪来,目光死死盯着钱郎中的脸。 钱郎中气息奄奄,痛苦哀叫。 脸上两块烂皮烂肉,一左一右,竟然很对称。 非晚的脸在风兜下露出微笑。 她转身,挽着西凉娴离开。 可是即将走出诏狱时,迎面的石阶上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一群人出现在眼前。 非晚心头一紧。 “什么人擅闯诏狱?” 那群人登时将他三人包围,雪亮的刀林立地对准他们,全部干练的黑衣,胸前绣着呲牙的虎头。 旁边两排军士提着灯笼,从浓浓的黑暗之中,缓缓走出一名少年,玄袍神秘。 竟是月西和。 “拿下!” 他冷冰冰地下令。 刀林劈头而下,非晚只觉眼前细巧的人影一动,一件黑斗篷挡在身前。 “姐姐!” 非晚骇然失声,那丛刀尖只离西凉娴瘦弱的肩膀半寸,仿佛顷刻就会令西凉娴魂归离恨,非晚险些吓昏过去。 “住手,”月西和急急收回命令,“带走。” 刀林倏地往后退开,非晚扑上前紧紧抱住西凉娴,才发觉她身子颤抖得厉害。 “姐,呜呜。” 非晚吓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被押到地面上,一间陈设简陋的屋子里,角落里竟笼着炭盆,散发着暖意。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月西和随意地坐在一张圈椅里,语气和缓了不少,似乎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非晚左看看,右看看,却见西凉娴静静地站着,叶倾淮更是纹丝不动。 心道月西和常在皇宫走动,又是皇帝近臣,自然认得皇子,师兄莫不是怕泄露身份? 她只好除下自己的风兜,露出脸来,表明身份。 “月大人,是我,一场误会。” “二姑娘,那这两人是谁?” 月西和目光淡淡地从非晚脸上掠过,落在左边的西凉娴身上。 “这是我姐姐。” 月西和从圈椅中起身,慢慢走过来,手只一动,西凉娴头上的风兜就落下来,面纱被拂去,瞬间露出苍白的小脸。 可西凉娴睫毛微颤,却连眼都未抬,看也不看月西和。 分不清难堪,还是漠视。 月西和面无表情地移开眼。 “那他呢?” 叶倾淮站在她们身后,月西和语气随意,那双细长的凤眼瞥了他一下,也似乎与看街头的路人没什么两样。 可这屋的灯火比下面牢中明亮,非晚却察觉月西和眸底幽冷,像有魔鬼要爬出来掐死叶倾淮一般。 她不禁往后退了半步,挡在叶倾淮跟前。 “这是我师兄。” “师兄?”月西和移动脚步,慢慢逼近,神情古怪地问,“多大了,师兄?” 非晚瞧得头皮发麻,这煞星真渗人呐! “月大人,” 非晚觉得跟月西和撒谎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索性不如坦言, “听说钱郎中下了诏狱,他先前与我大伯大伯母勾结,多番加害我们姊妹,如今这么痛快的事情,我想亲眼来瞧瞧,只是姐姐与师兄不放心我一人,陪我过来的。” 只是非晚说了这么多实话,可月西和的目光仍一瞬不瞬,不离叶倾淮左右。 像是要除下他的风兜似地。 “恳请月大人放我们一马。” 非晚直觉叶倾淮不喜,连忙深深行礼。 谁知月西和莫名其妙又问:“你们的师兄,就是传说中教你们念书的那个人?” 非晚心想,这不是废话吗? 只见月西和忽然转身,走回座位,然后自嘲地笑笑。 “能被嘉楚伯收作学生,这位仁兄想必文才出众,学富五车。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到我月府一叙。皇上常说我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我正缺个指点功课的人。” 非晚愣住了。 心道今晚不巧被月西和撞上,拿住了把柄,也不晓得这厮到底想要做什么? 倘若敢威胁姐姐,她一定让他好看! 非晚定定地瞅着月西和:“月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有什么条件请说,若能答应,我们也认了。” “我从不对女人下手,所以只好拿这位仁兄祭天了。”月西和轻描淡写。 非晚眸底腾地冒出两团火苗,但西凉娴比她还快。 “我知道这里是诏狱,不可乱闯,可我事先真不晓得,私闯诏狱是死罪。是我要来报仇,不关小晚和师兄的事,我方才还把犯人的脸给烙了,月大人是不是还要问我滥用私刑之罪?要祭天,怎么也该我来。” 她声音冷冷,没有丝毫温度。 那种刻意的疏远,即使是非晚也都感觉出来了。 “你就不怕死么?” 月西和眸中的讶异一闪而过,幽幽地问。 他调整坐姿,两条腿收起,踏在圈椅的踏脚枨上,那身玄色纱袍此刻透着肃杀之气,整个人显得阴沉沉地。 非晚连忙上前一步,将西凉娴紧紧拉住:“有谁不怕死?月大人,你别再吓唬我们了,我们吓不起。主意是我出的,但是让姐姐和师兄替我顶罪,我可做不到。” “那好,你们都想死,我也不拦着,来人!” 门咿呀开了,月西和的两个手下走进来。 “把她们两个扔进大牢。” 月西和冷酷地吩咐。 立刻就有抽刀的声音,两柄寒刀唰地指着非晚和西凉娴娇嫩的脖子,往门外偏了偏:“走。” 非晚惊呆了,这个月西和发什么疯? “住手!” 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压抑着怒吼, “这是想干什么?” 非晚登时回眸,却见叶倾淮除下了风兜,露出俊秀的脸来。 月西和似乎愣了下,像是认出了叶倾淮,可却仍坐在那里,没有做声。 “月大人,你口口声声说不对女人下手,可怎么有脸把她们两个无辜的女孩子送进大牢,你这么喜欢出尔反尔?这可是嘉楚伯府的姑娘,她们犯了什么罪,配得上你月大人关押朝廷重犯的诏狱?” 叶倾淮慢腾腾地走过去,站在月西和面前,他似乎并不怕月西和。 可月西和也没有被激得有多愤怒,薄薄的唇角一勾,露出极淡的弧度,看起来却阴冷得渗人。 “不拿她们,那么拿你问罪如何?” 第一百二十七章:扎手 “你高兴就好。” 叶倾淮回答相当随意,月西和自然认出他了,居然没有拆穿。 “高兴?” 月西和冷哼,一脸不爽地站了起来,围着叶倾淮转了一圈,细细打量他,“这诏狱如今谁都能进来随便逛了,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我虽升斗小民,可幸得吴侍郎赏识,正在工部学习。今夜前来只为查案,带着嘉楚伯府两位姑娘,找人犯对口供的。” 叶倾淮将两手一摊,神情无辜:“你吓到两位姑娘了。” 可这几乎能自圆其说的理由却激怒了月西和,他脸色一沉:“眼下宵禁,半夜三更遮遮掩掩,你这是偷东西呢,还查案!” “我是怕人犯在诏狱熬不住,迟则生变。” 叶倾淮无懈可击地回答。 他猜到月西和误会了,这满屋子打翻醋坛的味,他怎会闻不出来。 可诏狱不是普通牢狱,刑部大牢与御史台大牢简直没有可比性。这里收押的都是钦犯,一向戒备森严,就连权贵重臣都避之不及。 像今夜这种不知天高地厚,在老虎嘴边拔须的“挑衅”之举,实属鲜见。 因此勇士营的人也都不大高兴,门外有个校尉匆匆进来回话:“月大人,人犯晕死过去了,拿水都泼不醒,脸上动了烙刑,两边脸全烫烂了。” 月西和朝西凉娴瞥了眼,她垂着脸,看不清眉眼:“嗯,我正在问呢。” 那校尉愣了愣,迟疑地退下,掩上了门。 叶倾淮算是看出来了,西凉娴对月西和不假辞色,分明在闹别扭。 这倒是好事。 他眼波微动,将嘴一撅。 “那人犯奸猾的很,自以为在这狱中受了保护,非但不肯实言交代,反倒对大姑娘破口大骂,难听极了,将大姑娘气的不轻。” 月西和身形一顿,缓缓走到西凉娴身边,低头瞅了她乌云垂亸的脑袋半晌。 就在叶倾淮以为月西和会心生怜惜,至少会加以安抚之时,月西和却忽然沉不住气,厉声问:“你恨他?” 这下,不仅叶倾淮猛然回头,就连非晚都震惊地瞳孔一缩。 西凉娴睫毛颤了颤,月西和劈头又问:“怎么,因为他将姑娘送到我府上,你就记恨他了,姑娘后悔认得我,误了你的好姻缘?” 月西和目光狠辣地盯着西凉娴,在他看来,钱郎中的殷勤奉承,并无不可,而西凉娴反倒是无理取闹。 可没想到西凉娴却用沉默抗议,仍然一语不辩。 叶倾淮看不下去了,眸目之中暗藏锐意,言语间也就不客气起来。 “我说月大人,你讲不讲理?两位姑娘进去,就看见姓钱的身带枷锁衣裳破烂,她们姑娘家心肠软善,还可怜他,谁知那姓钱的不是东西,非但恶意揣测,竟然还想着有朝一日要报复她们俩。” 月西和怔忡了下,显然没料到其中有这等曲折。 以退为进比一味激进要高明,非晚也想痛快地亲手报仇,可是旁边有叶倾淮与狱吏,她们少不得一个铺垫,另一个出手比较好。 非晚紧紧拉着西凉娴的手,进一步含泪质问。 “钱家不仁不义,与桂宝泰背地里勾结,想谋夺我家产,去年腊八险些要了我的性命,还造谣污我清名。姐姐恨姓钱的,又有什么错? “难不成要让姐姐做个圣人,大贤至善,以德报怨,倘若姐姐这等软弱可欺,又如何保护我,我们姊妹又哪里去寻依靠呢?” “大姑娘,我……” 面对月西和放软的语气,那心虚的模样,西凉娴却倔强地低着头,眼泪扑簌簌,无声落下。 而就在此时,不料门又被推开,又进来一名军士,眉头紧锁:“大人,人犯咬舌自禁了。” 非晚震惊,死了? 便宜了那厮。 不料月西和目光冰冷地扫了眼西凉娴:“你们回去吧,回去好生约束自己,这里是诏狱,不是你们想来就来,可以随便胡闹的地方。若再有下次,哼!” 最后那声轻轻的冷哼,让人脖子一凉。 所以,这是允许她们离开了! “姐姐,我们走。” 非晚急忙拉西凉娴要走,这地方谁想呆了? 可叶倾淮却忽然停下脚步。 他只眼睛一动,仿佛就已猜到钱郎中的诡计:“老狐狸,死了还想咬人。” 非晚蓦然回头,看他们如何处理? 听听也无妨! “江南水患形势严峻,皇上既然命诏狱收押钱郎中,必然是要一查到底,但是钱郎中突然不明不白死了,线索齐断,谁之过?” 叶倾淮说的,也是非晚所担心的,倘若皇上问责起来,必定会查到今晚之事,那她们姊妹俩恐怕脱不了干系! 月西和不屑地一笑,慢条斯理地坐回圈椅里,拿修长的手指支着脑袋。 “眼下钱二爷仍然收押在大理寺,只怕姓钱的想用他的猝死,来换皇上留下线索的机会,救钱二爷的性命。” 军士瞅了眼叶倾淮,又见月西和并不反驳,不禁露出狐疑的神情。 明明就是这几个人干的,月大人为何不将他们交出去? 居然凑在一处分析原因? 月西和蓦地抬眼,不耐烦地打发那名军士:“都听见了?” 那军士见他一脸草菅人命的样子,骇然领命:“是人犯自己作死,老脸丢尽活不下去了,下官这就去处理。” “嗯,去将钱二爷提来,别再弄死了。” 月西和淡淡地吩咐。 军士心中默默地抗议:说得好像是我们刑讯逼供,一个不小心整死的。 随着军士的离开,非晚与西凉娴也都齐齐戴上面纱与风兜,走出门去。 但西凉娴从始至终,都没有再看月西和一眼。 叶倾淮跟在最后,跨步而出时,挑眉斜睨月西和:想娶嘉楚伯府的大姑娘,得凭本事! “慢着,”身后传来月西和的冷笑,“叶师兄?” 叶倾淮慢腾腾地转过身:“你今儿这审人的态度不行,得改。” “亲,你想要什么样的态度?要不要我亲手奉茶,赶着车将你一路送回府去?” 叶倾淮拽起衣领上的风兜:“你自己不瞅瞅自己?你美则美矣,可惜浑身长刺,人家不想要了,你还赖别人怎么摘的扎了手。” 旋即呵呵一笑,抬腿就走。 第一百二十八章:搬起石头砸了脚 “姑娘,大奶奶那边的丫头方才递消息过来,大奶奶答应了,说一切交给她。” 大英媳妇匆匆进来,用手帕拭着脸上的汗珠。 非晚斜倚在贵妃榻上,把玩着手上这奇怪的镯子,百思不得其解。 “好。” “姑娘,这真的有用吗?”大英媳妇一脸好奇。 非晚抿嘴一笑,胸有成竹地道:“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这两天意识到一个棘手的问题,虽然济云侯的秘藏被她挖了出来,可西凉姝怕是随时会来追查图纸的事情。 让大房乱起来,令西凉姝无暇他顾,到了解决花正秀的时候了! 她让大英媳妇与祁氏通了气,祁氏答应帮忙。 大房。 祁氏让丫头紫萝捧着食盒,一进孟姨娘的房间,便脸色铁青。 孟姨娘正悠闲地磕瓜子,见祁氏脸色不同寻常,不由紧张地问:“你要干什么?” “怕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祁氏命紫萝揭开盒盖,捧出一碗参汤放在桌上:“孟姨娘,太太看重你这一胎,盼着你给她生个美美的孙女,你多喝点补一补。” 孟姨娘见祁氏嘴边挂着一抹讥讽,不由心虚:“我不喝,你拿走!” 她半点不怕祁氏,祁氏虽然是正妻,却懦弱无能,是没爪的猫,她有一百种方法踩着祁氏往上爬。 摆什么正妻的谱,最后还不是每次都灰溜溜地落败而逃!“” 祁氏见孟姨娘不曾起身让座,也不执意,就在对面位子上落了座,眼睛一瞥,只见桌上还放着樱桃、西瓜等时鲜水果。 “真是好待遇,我怀欣哥儿那会儿,想吃片西瓜都是奢侈,更遑论这么大的樱桃了。太太总说家计艰难,可到底还是疼你肚子里的孩子的。” 孟姨娘得意地低垂粉脸,如有春风轻拂:“谁能想到呢,都说母凭子贵,你生了儿子,怎么也没见太太和爷有多欢喜。” 祁氏的脸色发白。 “我没有你长得好,又能说会道。既得太太与爷的看重,你就更要珍惜这一胎。” “奶奶今儿是怎么了,又受了什么刺激了?” 孟姨娘轻蔑一笑,转眼又露出警惕的目光,将手中瓜子放回果碟之中。 祁氏却正色:“有人和我说,你这胎不是我们爷的。” “你胡说!” 孟姨娘后背一凉,不禁扭头去看丫头虹儿。 是不是那死丫头又出卖自己? 虹儿缩在帘子后面,不敢露面。 孟姨娘登时慌了,这可如何是好? 祁氏见孟姨娘花容失色,不由露出冷笑。 孟姨娘与西凉瑄的表弟花正秀色胆包天,两人通奸,把丫头虹儿也拉下水。 不料虹儿生的丑陋,更因为失去体香,遭花正秀嫌弃,就曾出卖过孟姨娘与花正秀一回。 可不久之后,虹儿的体香竟又恢复了。 孟姨娘怕虹儿将她的丑事公之于众,只能将虹儿留在身边。 虹儿的体香恢复之后,重新又与花、孟二人沆瀣一气。 什么事不知道? “孟姨娘,还是那句话,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想怎样?”孟姨娘往后一缩,惊恐地望着祁氏,“你想弄掉我这一胎,太太是不会放过你的。” 按理这种时候,孟姨娘早该求她才是,可孟姨娘看起来却有什么倚仗,竟有恃无恐地威胁自己。 祁氏略想了想,也就明白了。 与先前不同,这几个月来,孟姨娘与花正秀竭力讨好花如雪,已经得到完全的信任,她这时去揭露他们的奸情,花如雪未必会相信,只怕还会怀疑她嫉妒孟姨娘这一胎,在挑拨破坏。 对面,孟姨娘畏惧的眼底含着挑衅。 祁氏冷笑,毫不留情地说:“可倘若我将那三百两银子拿给太太看呢?” “银子都长得一样,有什么好看的?”孟姨娘美丽的脸宠含着讥笑。 祁氏不慌不忙地抓起一把瓜子,磕了两颗:“是啊,银子没什么两样,可装银子袋子,太太大约还是认得出来的。” 孟姨娘憋着气,瞪着她。 祁氏脸上浮起胜利的笑容:“我不打你这一胎的主意,可以,但是,让花大爷离开你吧!” 她笑吟吟地起身,带着紫萝转身离去:“你可别让我反悔。” 孟姨娘望着祁氏神气活现的背影,气得哭到半宿。 脑海中想起花正秀那俊朗的脸,高大身材,还有那张甜甜哄人的嘴,如今让她割舍,简直要了她半条命。 可寻思再三,花家破落户,到底比不得这边。 且花正秀寻的主母若是个厉害的,她若跟过去,岂不吃亏? 哪像这边,祁氏到底软善,又不得太太与爷的欢心。 隔了一日,孟姨娘终于狠下心来,约了花正秀花园相见。 “什么?什么不再相干?” 花正秀近来无聊,孟姨娘不好多见,见了面也只能说说话,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多加温存。 可这回孟姨娘主动约他,却是提出不再来往。 那他岂非更加寂寞? 孟姨娘推开他炙热的手:“我不过是跟你玩玩而已,太太与爷对我极好,我心中有愧,不愿再做对不起他们的事。” “玩玩?” 花正秀自负风流多情,人见人爱,何时被这样无情伤过自尊? “你莫不是骗我?”俊朗的脸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孟姨娘抚摸着肚子,目光悠远:“如今我有了孩子,自然要好好与爷过日子。” 花正秀不服气地说:“你说过孩子是我的!” 孟姨娘脸色淡淡:“哄你的话也信?我是西凉家的人,你花大爷难道没个姬妾替你生花家的孩子?还要来拾你表哥的便宜?” 花正秀脸皮再厚,也禁不起这样的嘲弄,负气快步离开。 孟姨娘无奈地摇了摇头,洒了两滴泪,扶着丫头的手,打着灯笼,缓缓往回走。 这些消息,都从大房传到四房。 非晚见事情顺利,果然才隔了两日,大英媳妇就匆匆送来消息。 “姑娘,真的成了。” 大英媳妇佩服地望着非晚,眼睛里冒着星星。 “花大爷大发少爷脾气,耍酒疯强要了大太太身边的两个大丫鬟,还说胡话,嘴里不干不净,孟姨娘为了自保,故意嫁祸那花大爷与大爷的通房私通,大爷忍无可忍,与花大爷大打出手。 “如今花大爷又被那两个大丫鬟死活缠上了,大太太看着不像,气得把他赶回去了。花大爷骂大太太过河拆桥,恼大太太和大爷,骂得不行呢。” 非晚暗暗冷笑,花如雪想借花正秀来引诱她,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脚,赔了夫人又折兵! “大姑奶奶在那儿没有?” “听说来了几回,正给大太太撑腰呢,大太太娘家来人了。”大英嫂子好笑地说,“大姑奶奶忙着呢。” 非晚好笑:“狗咬狗一嘴毛。” 第一百二十九章:副小姐 大房的戏一连唱了几日,二房、三房,甚至南街都万马齐喑,大房的热闹真是独一份。 五月,天气炎热,连风都带着热气。 午后未时,非晚坐在廊下乘凉,吩咐人往郊外的庵堂送东西,明氏尚有几日才回。 小乌梅在脚下绕来绕去。 “明日大姑奶奶来给大老爷过生日,二位姑娘务必要来啊。”大房的丫头甜儿来传话,来到跟前,堆了一脸假笑。 盯着小乌梅猛瞅了几眼。 “老太太百日未过,怎么大老爷就过起生日来了?” 一个老迈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原来王嬷嬷午觉方起,也拄了拐杖,扶着小丫头慢慢来到跟前。 王嬷嬷嘴快,甜儿一下被问住,厌恶地微微皱眉,转眼又压细了嗓音假笑。 “我们大姑爷尽孝心,给老爷过六十大寿,正因为老太太没了,也就在家里摆个几桌,不然,必定要大费周章地搭几个卷棚的。” “这就是了,老娘没了,还做什么大寿呢,下碗面吃吃得了。”王嬷嬷倚老卖老,在椅子上坐下,口中没轻没重地议论。 登时把甜儿气得扭回头来,也不急着走了,抛出一个惊人的消息:“大姑奶奶说,福隆伯府也要上门与大老爷贺寿,明儿体面着呢。” 沐劲蛟也要来? 非晚听住,紧紧捏着手中的逗猫棒,眸底闪过一丝猩红:呵,送上门来了! 当下瞥了眼西凉娴,她正歪在一旁凉榻上,一脸病容。 “姐姐,明儿你去不去?” “不去。” 西凉娴纹丝不动,眼睛瞪着回廊顶上随风摇动的灯笼。 凛儿端着汤药过来,西凉娴接过,一饮而尽,仍旧懒懒地歪下。 非晚收回目光,若她猜的没错,花如雪又算计着将姐姐卖给沐家! 还打算趁着明氏不在,倚仗大伯母的身份,生拉硬拽地撮合。 做梦去吧! 只是西凉娴眼下神思不属,非晚只得好言相劝:“姐姐,你这又是何苦,我巴不得你离那姓月的远一点,那人俗称煞星,心狠手辣,怎配得上你。” 西凉娴闭上眼,负气道:“不要提他。” 非晚把声气放柔放软:“我是怕你被欺负!” 西凉娴睁开凤眼,所有的甜言蜜语,转眼都化为封喉的毒药,不禁落下两行心灰意冷的泪水。 “我只后悔自己痴傻,明知他若即若离,对我并无多少尊重,竟仍三番两次上他的当。他一哄我便心软,他轻贱我再多,碧树阁那晚,我仍天真地想拿三十万两银子赎他。我真是愚不可及。” 非晚沉吟,那晚姐姐情急之下报出三十万两,欲买下捣乱的月西和,最后虽然知道是一场误会,并没有交割,但事情已然传开,上流社会之中恐怕知道此事的人不少。 财帛动人心。 福隆伯府恐怕也正为此而来! 非晚挥了挥逗猫棒,娇嫩朱唇微撇,桃花眸底满是狡黠。 “你身子仍不爽快,明儿不去就不去了,我一个人能应付。”她扭头安抚西凉娴。 “嗯。” 湘妃竹榻发出轻细的声音,西凉娴翻了个身,缓缓阖上眼。 翌日晨起,非晚穿戴停当,身上杏白纱衫,下面墨绿色裙子,腰间垂着小蘑菇做的禁步。 她淡淡瞥了眼身后捧着手巾的碧莲,随意地问:“碧莲,你跟着红叶,算盘学得怎么样了?” 镜中映出碧莲信心十足的笑脸:“这些日子奴婢还算勤奋,都学会了,要不,姑娘考考我?” “红叶跟我说过了,夸你聪明,学什么都快。” 只是红叶还提到碧莲小心思太多,非晚就不提。 碧莲果然得意:“多谢姑娘,是红叶姐姐教的好,不嫌弃我粗笨。” 自从碧莲“归顺”之后,非晚对她亲切许多。 “闲话少说。姐姐身染微恙,只你们几个随我一道过去,你们可不能堕了四房的气势,都给我穿戴体面点。” 当下就着妆奁匣子,挑了几件行头出来,赏了碧莲一枝花鸟珠钗,精工细巧,金丝鸟嘴衔着三串米珠流苏,华丽不失别致。 “这件赏你了,算盘学的好,以你的聪明往后再学着看账,也能替我分担些。”非晚推心置腹,就像把她当成自己人般。 “遵命,姑娘吩咐,奴婢敢不用心?”碧莲自然明白其中深意,眸中迸出强烈的惊喜。 非晚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换衣裳。 半晌之后,红叶与碧莲都回来了,红叶身上是玉天罗纱衫,湖蓝妆花缎子的裙子,簪金带银。 非晚见碧莲更胜一筹,穿着鹅黄纱衫,浅绿织金裙子,头上是非晚故意赏下的花鸟珠钗,她本就生得好,放开了打扮起来,更是眉目含春,娇艳欲滴。 “似你这样,还真成副小姐了。”红叶笑嘻嘻地推她,半含恭维。 碧莲也不扭捏,大方地见礼:“多谢姑娘赏赐。” “好,好,好。” 非晚连声赞叹。 只有如此,接下来才有意思。 非晚让梦儿捧着寿礼,红叶抱着小乌梅,自己扶着碧莲,不紧不慢地向大宅走去。 按规矩,晨起先向西凉纪贺寿,中午才用酒席。 于是非晚行了礼之后,便慢慢往回走,经过花园时,又绕着远路走,几番驻足观赏风景。 “沐大爷有所不知,这片粉色的芦苇最是奇特,一年四季都开不败。”前方传来娇媚的声音,甜丝丝地。 是西凉媚。 “这个也不稀罕,我还见过红色的芦苇,比这艳丽多了。”一个傲气的声音淡淡地说。 那必定就是沐劲蛟了。 西凉媚不服气地争辩:“红色的?听都没听说过。我们这芦苇,可是侯府种下的,若不稀罕,侯府选它作甚?” 可她等来的却不是沐劲蛟娇宠地妥协让步,而是变本加厉的讽刺:“嗤,你没见过的多了。” 西凉媚娇养惯了,从来无人忤逆,怎么受得了这种气?非晚甚至能够想象她薄面绯红,翻着白眼的样子。 “蠢货。” 果然,西凉媚骂道。 “贱婢,你找死!” 沐劲蛟登时高声怒斥,只听见西凉瑾慌张地拦阻:“沐大爷,莫要动粗,有什么话好好说。” 第一百三十章:卖弄 又骂西凉媚:“你们来这儿做什么?滚边上去玩去。” 非晚登时明白,钱府已经倒了,钱郎中在诏狱自禁,钱岂恩也被收押,西凉媚又被打回原地,成了没有红线羁绊的自由之身。 西凉媚岂有不急之理? 怕是有意在沐劲蛟跟前露脸,只是没想到沐劲蛟生性暴躁,一言不合就耍起少爷脾气来。 他们这一闹,其他人尚可,只是没想到旁边竟然还有亲戚家的小孩子在。 “呜呜呜~” 几个小孩被吓到,一起哇哇大哭起来。 奶娘哄着,一时也劝不住。 非晚心头一动,她瞥了眼娇艳的碧莲,拿扇子掩面,轻声提醒:“使出你所有的本事,去吧!” “姑娘?” 碧莲满面惊诧,不敢置信地望着非晚。 人往高处走,何况是自恃美貌、活得再通透不过的碧莲? 就差人推一把。 非晚鼓励地笑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想要什么,就该全力去争取。” “姑娘,可否借小乌梅一用?” 果然碧莲只是迟疑了下,从红叶手上接过小乌梅,裙摆微动,款款走了出去。 “哎哟,哥儿姐儿,不要哭,快来瞧小猫咪呀。” 碧莲声音娇软,甜丝丝地,像夏日的一抹清风,让那边喧闹吵嚷为之一静。 谁知孩子们愣了下,都尖叫起来:“这么黑,哇,它眼睛怎么两个颜色不一样?” 碧莲十分尴尬。 “好了好了,我把它藏起来啦。” “你把它藏哪儿去了?” 孩子全都愣了,泪珠挂在脸上,却不哭了,因为碧莲只是动了动,小乌梅便不见了。 “咦?” 几个大点的孩子一哄而上,新奇地围绕碧莲直转,有的扒她的袖子,有的摸她的腰。 碧莲似禁不住痒痒,扭着纤细的腰肢咯咯笑起来。 “哎哟,哥儿姐儿,别挠我呀。” 她一笑,头上的珠钗无风自摇,流苏颤巍巍地,像有只小手挠着人的心田,柳腰妖娆,鹅黄的衫子温柔又醒目,忽然之间周围再美的风景,都不及她的万千风情。 沐劲蛟目不转睛。 碧莲见好就收,轻轻将孩子们作乱的小手一一拉住:“别找了,你们呀找不到的,我给你们变回来。” 她拿着帕子的手柔弱无骨,只是在空中虚虚划过,纤指翘起如兰,朝袖中一点,双手托出,小乌梅骤然又出现在她掌中。 “喵呜~” 小乌梅竟配合地叫唤了一声,张大嘴巴,露出细细的牙齿,打了个哈欠。 “啊!救命啊,有仙姑!” 孩子兴奋得抱住奶娘的腿,大声尖叫。 有个胆子大些的小女孩,啪嗒啪嗒跑到碧莲跟前,用敬佩的目光仰头望着她:“你是怎么做的,教我好吗?” 碧莲弯腰笑说:“等姐儿长大,我再教你。这会子厨房已经备下细点,哥儿姐儿们都乖乖去吃点心吧。” 奶娘们见小主子都不哭了,欢喜雀跃起来,嚷嚷着要去用点心,也都眉开眼笑地称赞:“姑娘变的一手好戏法,连我们都看不出痕迹来呢。” 非晚在远处瞧见,虽见计逞,也不由目光微冷,暗暗心惊。 碧莲果然好心计,好手段,难怪前世笼络住了沐劲蛟,还藏着这一手。 看来花如雪还真费了不少心思。 不过么,这一世的局就换她来掌控。 沐劲蛟眼下站在那头,目光炙热地盯着碧莲的一颦一笑,已然入迷了。 “这位姑娘,不知如何称呼?” “我叫碧莲。” 碧莲含羞。 正要转身走开,西凉媚早就急红了眼,在旁边不服气地冷哼:“雕虫小技,骗小孩子的罢了。” 旁边西凉娇扯她衣袖,西凉媚挣开,悲愤地跺脚:“就她们四房妖精多。” “哼,我看比你强多了,什么都不会,脾气倒挺大。” 沐劲蛟用白多黑少的眼睛,轻蔑地剜了眼西凉媚,上前一步,挡在碧莲跟前,像是怕碧莲受欺负似地。 把西凉媚气得眉眼都不对了,登时放下狠话:“等着瞧!” 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等羞辱? 脸皮再厚也呆不下去了,登时快步走开。 西凉娇眸色深沉,轻斥碧莲:“主子跟前,哪轮得到你卖弄?” 说着,匆匆追赶着西凉媚的背影而去。 “原来姑娘是四房的。” 沐劲蛟若有所思地望着碧莲,不知在想些什么。 碧莲原本俏脸红红,离她的心愿更进了一步,不料竟被西凉娇的话尖锐地戳痛,不由忍下泪水,盈盈行礼。 “我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 紧紧搂着小乌梅,神情无比委屈。 “你们四房真有钱,大丫鬟的穿戴比别人家的姑娘还要花心思,真是奢侈。” 西凉瑾在旁边羡慕地感叹。 非晚见火候差不多了,于是丢了个眼色,红叶便快步走过去:“我的碧莲姑娘,原来你在这儿呢,姑娘一时半会不见了你,就到处找,快些跟我回去罢。” 等午饭后,女宾们都在退居休憩,闲话家常。 因为福隆伯夫人来了,花如雪也成了陪衬,女眷们都围着她打转。 那沐夫人徐娘半老,眉眼娟秀,自吹自擂:“我那蛟儿最通文墨,与我们伯爷总有说不完的大道理,什么三黄五帝,孔孟之道,哎哟听得我头疼。” “我那儿子最厌烦读书,若能像令郎那般俊才,真是睡梦之中都要笑醒了。”花如雪殷勤捧着臭脚。 西凉姝含着浅笑,奉上果子打趣:“哪能人人都像夫人这等好福气?我们赤着脚都赶不上的。” 吹了一阵,花如雪便一脸慈和地看向非晚。 “你姐姐怎么没来?” 非晚即便心中有数,也不由起了满身鸡皮疙瘩,敷衍地站起身:“感染了时气,连日来烧不断,实不能来,还请大伯母见谅。” 花如雪压下眼底的不满,挤出和善的笑容:“自然是身子要紧。说起来你姐姐今年也有十六了吧……” 来了! 非晚静静地听着。 “沐夫人,我恍惚听宝泰说过,令郎今年也是十六?我老着脸皮问一句,不知说亲了没有?” “倒还不曾,你可有合适的女孩子?” 沐夫人搭起架子,淡笑着回答:“我们不拘有钱没钱,嫁妆几何,只消性情好,模样配得上。” 非晚冷眼看向那沐夫人,说一套做一套。 第一百三十一章:另眼相待,四肢发冷 “哎哟,这要是成了您家儿媳妇,可不就与亲闺女一般无二?” 西凉姝赶紧艳羡地吹捧,还拿眼角觑着非晚。 她将架子一搭,花如雪就立刻登台而上,露出怜惜的目光。 “我那行五的侄女,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老子娘都没了,院中冷冷清清,兄弟也无,不过她姊妹两个。 “不像您伯府,上头还有老太君,膝下儿女成群,一大家子,热融融地。 “只是论门第倒也配得上,且模样也都不差,性情也还不错,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非晚站在下首,心头冷笑,显然她们事先已经通过气了。 不然这样公开了说亲,倘若沐夫人婉言谢绝,今日在座的可不止西凉家的亲戚,也有桂宝泰的同僚朋友,也有花如雪娘家人,传出去她四房岂不成了笑话? 只是虽然替西凉娴说亲,但沐夫人坐在上首,目光却直打量着非晚。 花如雪是个老来精,岂有看不出的:“这七丫头我从小看着就好,如今身量长了,与她姊姊一般高,出落得也更加标致了。” 西凉姝羡慕地附合:“女孩儿美貌,自然越招人喜欢。” 沐夫人和煦地问非晚:“几岁了?” “十四岁。” 沐夫人露出淡淡的嫌弃:“这孝期……” 花如雪忙答:“还有三年多一点。她姊姊出孝期,年纪也快二十了,若说晚其实也还不是太晚……” 笑容勉强。 非晚气得打突,简直要为沐夫人喝彩! 沐夫人掩下唇角一抹得色,西凉姝就在她身旁,瞧得分明,把两手一摊。 “可是姐姐尚未出嫁,她这做妹子,又如何能说亲?” “也是,凡事总有大小,也不能坏了规矩。只是……”沐夫人端坐那儿,似迟疑不决。 非晚在下首冷眼看戏。 但, 这样的好机会,岂能放过? “夫人之所以犹疑,只怕心底还是喜欢长女的吧?”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事情俨然顺着她的心思在走,沐夫人满脸笃定的喜色。 非晚指尖紧紧缠着团扇的流苏,面上却不动声色,福隆伯府之所以非姐姐不娶,正是因为嫡长女的身份。 就在非晚开口时,座中忽然传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七姑娘,你可千万要想清楚了。” 非晚扭头看去,是个穿着枣红褂子的中年妇人,脸上堆满怨恨。 花如雪的娘家嫂子、花正秀的母亲?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你嘉楚伯府也不差什么,且又家财万贯,这世上银子就是生身父母,没了银子,亲人也照样反目。” 那妇人口中提醒非晚,眼睛却怨毒地瞥向花如雪。 非晚警惕,如受惊的小鸟向后一缩。 那妇人报复地笑了。 “嫂子疯疯癫癫的,说什么呀?”花如雪不由慌了,深恨她坏事。 “舅母想必方才老酒喝多了,说醉话呢,您老跟我下去喝口浓浓的茶,醒醒酒。” 西凉姝脸色大变,立刻三两步赶上前,递眼色叫上几名丫鬟,一迭声簇拥着那妇人出去了。 沐夫人瞳孔紧缩如针,花如雪连忙安抚:“我那嫂子便是那样,见不得旁人的好,您别往心里去。” 沐夫人抚着胸口,惊恐地点点头。 花如雪又讪讪地对非晚说:“我嫂子行事粗鄙,脑筋不大好,你若信她也没什么出息了。” “既然有大伯母作保,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这门亲事我们四房答应就是。” 沐夫人惊喜得瞳孔发光,反倒是花如雪一惊,这样爽快,她怎么感觉不安呢? “哦?” 非晚莞尔一笑:“沐夫人,实不相瞒,我的婢女碧莲性子温婉,聪慧美丽,今年也恰好十六岁,比我姐姐还大三个月呢,我前几日认了她做干姐姐,也算是我们四房正经的姑娘了,且又无孝期的约束,与令郎正堪配。” 遂转身唤碧莲上前:“还不快些给你未来的婆婆见礼?” 幸福来得太突然,碧莲竟直愣愣地发起怔来。 身旁的红叶使劲推了两下,碧莲醒过神,登时明白非晚有意抬举,机不可失,连忙从椅子后面转出,快步上前深深万福。 “碧莲给夫人请安。” 把沐夫人惊得侧身避让,腾地抬眼,目光锐利地望向非晚。 花如雪面颊抽搐,流露出落败躲闪的目光。 沐夫人将视线转回碧莲身上,碧莲袅袅婷婷,眉眼精心描绘,如一朵盛放的鲜花娇艳欲滴,可沐夫人的脸却越来越黑。 福隆伯府缺的是美人吗? 可这么多人在场,从头到尾亲眼见证整个过程,座中尚有花如雪的娘家人,她如何还能反悔。 沐夫人的嘴角深深地往下拉,手指快要掐出血来,她今儿成了笑话! 非晚仰起无害的小脸,眉眼弯弯。 前世碧莲爬上沐劲蛟的床,听命于沐夫人,出卖姐姐落井下石,成了一把夺命的刀。 不知这一世,只有碧莲,却没了姐姐的沐府,又会怎样地热闹精彩? 她拭目以待! 凯旋回到四房,碧莲乖乖地伏在非晚脚下,头顶地面,恭敬虔诚:“姑娘有何吩咐,奴婢莫敢不从。”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非晚桃花眼斜睨。 这么点时间,足够碧莲想清楚,天上不会平白掉馅饼。 “当年大房大姐姐出嫁,大伯母给的嫁妆是五千两,不过你是我四房的姑娘,只能多,不能少。姐姐与我会拿出一万两银子给你置办嫁妆,让你体体面面地嫁去福隆伯府。” 非晚素手轻抬,拍了拍案头的剔红匣子。 碧莲不用看就知道,里头盛着非晚在碧树阁那一夜赚的二万两银子。 明明能让人热血澎湃,可碧莲却四肢发冷。 “姑娘,奴婢何以能得姑娘另眼相待?” “你觉得福隆伯府、还是窟隆伯府好听?” 非晚抬眸,笑眯眯地问。 碧莲:…… 您都这么问了,我还有得挑? 非晚深深地望着她,忽然俯身,娇嫩的小手摸了摸碧莲光洁无暇的脸蛋,心中不由感叹。 这把花如雪精心打磨的快刀,剔透妖娆,冷心冷情,如今到了自己手中,真是要好好地发挥呢! “你要听话,嘉楚伯府便是你的娘家,可你若生出异心……” 非晚话还没讲完,碧莲后背一凉,登时打了个激灵。 二姑娘那不经意的眼神,又让她生出俎上鱼肉的恐惧感。 算无遗策的大太太、再加上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大姑奶奶,明明人多势众,却屡屡被眼前这孤弱无依的二姑娘玩弄于股掌之间。 若非亲眼目睹,她都不敢相信。 不然她何以要反水。 兴许正如大房那马夫所言,四房的两个姑娘,是有鬼神护佑的。 “是,窟隆伯府甚是好听,只要姑娘高兴,奴婢就将他捅成筛子,不,奴婢会把他变成无底深渊。” 福隆伯府? 那也绝不是七姑娘的对手。 “那可是你说的。”非晚松开素手,露出纯真无害的笑容。 可就在此时,庭院中一片高声喧哗…… 第一百三十二章:苟且偷生 “都给我滚出来。” 非晚听得出,那声音就是沐劲蛟,那个在花园里面曾经听见过的。 不服气?竟打上门来了! 非晚扶着红叶缓缓起身,才跨出门槛,蓦然一枝箭嗖地破风传来,非晚随之侧目,那箭就钉在她身旁的门框上,箭尾歪斜。 射箭之人似乎手法生疏,但臂力有劲。 “呀!” 碧莲就跟在后面,不由轻声惊呼。 “冷静,怕什么?”非晚轻斥。 “竟敢把一个贱婢塞给本大爷,给大爷我做暖床的丫头还差不多,竟妄想做嫡妻?” 却见沐劲蛟被五香几个死死拦在庭院中央,像要爆炸一般,手握弓箭,手上青筋乱迸,看来刚刚在大宅的弓箭房玩耍。 定是听到消息,激怒而来,想找回场子! 非晚回眸,只见碧莲就在她身后,此刻羞愤伤心,脸血红欲滴。 她不由暗暗好笑,碧莲出身卑微,最恨人被人瞧不起,沐劲蛟如此当众羞辱轻贱,岂能不牢牢记在心里? “放心吧,不是他说不娶就不娶的。”非晚漫声安抚。 碧莲眼圈一红,忍气吞声地点了点头。 二门内挤着一丛女眷,衣裳花里胡哨,以花如雪为首,非晚甚至看到了已略显怀的西凉姞。 花如雪求二伯西凉络上前好言相劝。 西凉络无奈挤出人群,站到跟前:“七丫头,你们年纪还小,这是不对的,哪有把婢女认作姐妹,然后嫁给人家伯府做正妻的理?这是胡闹啊!” 桂宝泰几人在旁边假惺惺地拉架,却并没有真心拉,此刻也大言不惭地嘲笑:“年纪小就想一出是一出。” “我看没什么不可以。”还有唯恐天下不乱的西凉瑾,抱胸在旁边架桥拨火。 “七丫头,你姐姐呢?快叫五丫头出来,你们给沐夫人和沐大爷认个错,该定谁就定谁,不要罔顾礼法,纵性生事!” 西凉络沉声命令。 沐劲蛟渐渐得意起来,也越发嚣张:“看不起我福隆伯府,信不信我拆了你这破房子!” 非晚冷哼,怎会怕他,站在回廊上纹丝不动:“怎么,福隆伯府想出尔反尔,沐夫人这么快就说话不算话了?” 登时将西凉络的话堵了回去。 沐劲蛟岂肯就此罢休,登时面色铁青:“有娘生没娘养的臭丫头,不配跟我娘交涉!” 非晚登时眸色一寒。 可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正房那边传来一道怒斥:“谁骂我妹妹,是哪个?” 那边软帘一动,西凉娴扶着菱枝出来了。 “姐姐,有只疯狗进了咱们院子!”非晚快步向她走去。 沐劲蛟鼻子都要气歪了。 “叫五香打出去,还留着等晚饭吗?”西凉娴不耐烦地吩咐,真的如同赶条狗一般随意。 谁知这样的语气更加激怒了沐劲蛟:“哪来的病秧子,半死不活地,快点咽气吧!” 西凉娴冷冷地转身,目光直直看去。 沐劲蛟蓦然后背一凉,明明西凉娴一脸病容,风吹吹就倒的样子,怎么让人浑身发寒,似乎在哪见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看什么看,过来,让我掐死你!” “你来掐呀!” 西凉娴虚弱地咳嗽了两声,露出鄙夷的神色,看沐劲蛟的眼神就像看一个疯子。 她话音才落,从旁边腾地伸出一只手。 但那只手掐的不是她,一个身影飘渺如同鬼魅,突然扑向沐劲蛟,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掐住了那段脖子! 沐劲蛟的脖子被掐得笔直,高高提起。 面孔发紫,手中的弓箭齐齐落地,双腿乱踢,仿佛立刻就要蹬腿西去。 “月大人,你放开我蛟儿,求你了。” 福隆伯夫人从人群中冲出,一路惊叫大哭,扑到庭院中央,瘫软地跪倒在月西和脚下。 非晚突然看见那道修长挺拔的背影,也不由十分诧异,谁请月西和来的? 然而西凉娴默不做声,像没有看见一般。 但非晚不是这么想。 “月大人,”她撒丫子飞奔下台阶,咄咄地指认沐劲蛟,“他想娶姐姐,我不答应,可又不好意思拒绝大伯母,我好心把丫头许配给他,他们福隆伯府非但不知足,竟胡搅蛮缠,还想杀死姐姐!” “你刚才说要掐死谁?”月西和细长的凤眼上挑,问得邪气。 可回答他的,只有沐劲蛟无力的挣扎,呆滞的眼,连气都发不出来。 把非晚看笑了,朝沐劲蛟使劲唾了一口:“瘌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呸!” 月西和手上一使力,沐劲蛟连挣扎的劲都没了,渐渐腿发直,福隆伯夫人在地下惨叫:“您放了他吧!我的命替他!” 转身朝向阶上的西凉娴,扑通扑通磕了几个实心的响头:“大姑娘,你行行好,我们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庭院之中,所有人都看傻了眼,都不敢上前发声相劝,目光全集中到了西凉娴身上。 西凉娴却仍倔强地不执一词。 月西和面色如常,手越捏越紧,福隆伯夫人头一歪,昏了过去。 非晚见姐姐与月西和互相赌气,看看火候也差不多了,连忙喊停:“这人若死在我们院子里,也不吉利。” 月西和手一松,沐劲蛟软塌塌地倒地,像坨烂泥,屎尿齐出。 半晌之后,当沐劲蛟被桂宝泰几个弄醒,掀开眼皮,陡然看到月西和还站在那里,登时趴在地下,倒头就拜。 “我娶丫头,我娶就是。” 尊严与苟且偷生,哪个要紧? 月西和忍着直接捏死的冲动,将玄袍衣角一掀,冷冷转身,若无其事自回廊向门外走去。 自从得知有只猪寄居四房之后,他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没事一天都要走两遭,打探一下他相中的那棵白菜是不是还在地里? 谁承想,外头又有只猪想打他那棵白菜的主意! 猪太多了,真麻烦。 被当成猪的沐劲蛟丢尽了人,疯狂地瞪着扶他起来的桂宝泰,喉咙嘶嘶,却发不出声音,似乎在质问: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是南街的大伯让我撮合的。” 桂宝泰似乎读出了他心声,竟心虚地指出躲在人群后头的西凉绅。 西凉绅面色难看,嗫喏:“我不过随口提了一嘴,不想你就上了心……” 非晚见状,不由秀眉微蹙:西凉绅? 她缓缓地转身,却又见碧莲仍站在阶前,目光沉沉地盯着沐劲蛟远去的背影,有得意的暗芒闪烁。 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嫁去福隆伯府,将沐府的人踩在脚底。 第一百三十三章: 鞋重要,还是事情重要? 夜晚。 沐浴过后,非晚换了浅青果的暗纹百蝶纱衫,白底杏黄罗裙,嫌热不肯穿鞋子,站在灯下逗小乌梅。 小乌梅背对着她,尾巴慢悠悠地甩动,忽左忽右。 非晚一时调皮,故意抬足轻轻去踩。 雪嫩的秀足,放在小乌梅乌溜溜的尾巴上,小乌梅不解地回过头来,见是非晚,又若无其事地扭回头去。 “居然无视我?”非晚露出受伤的神情。 她不死心,继续招惹,可渐渐地心思便游移到其他事情上,想起那道又肥又圆,看起来十分随和的身影。 “南街……西凉绅……” “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念叨的?” 窗外忽然一个不悦的声音。 是个男子。 非晚一惊,脚下不小心真踩到小乌梅,小乌梅发出“喵呜”惨叫,怨愤地逃走了。 “师兄,你怎么来了?” 非晚口中埋怨。 门帘掀起,露出叶倾淮的俊脸,看到非晚放下提着的裙子,慌张地遮掩那对玉足,不由目光幽怨:“不能来?” 他在窗外悄悄地观赏许久,看得心直痒痒,直到非晚突然念起南街糟老头的名字。 岂能不出声打断? 可非晚深深地注视着他,叶倾淮心虚:“白天那么多人闯进来,我担心后院没清干净,万一有人躲藏,所以过来巡夜。” 非晚立刻就明白了,叶倾淮并非担心其他人,而是担心从天而降的月西和吧! 不过像月西和那样的,礼法规矩什么的,对他只怕是放屁。 莫非他真的…… 非晚不由抓狂:“师兄,明儿你替我寻几个会功夫的丫头巡夜吧!” 叶倾淮幸福地一笑,星眸闪耀,小师妹还是很信任自己的。 “小师妹开口,为兄敢不尽力?” 他卷起袖子。 “师兄,你干嘛?” “替你穿鞋呀,”叶倾淮一脸关切地认真,“踩地上不凉吗?” 看起来特别正经。 只见他弯腰拾起搁置一旁的绣花鞋与罗袜,随后长臂一伸,揽住非晚的细腰,登时将她放到桃花心木的圆桌上。 非晚:我怎么到圆桌上来的? 不对。 “我自己来。” 非晚想从他手中接过去,可叶倾淮却不让,轻轻一拂,便将她的小手推开。 “那是我的鞋袜!”非晚想不通了,桃花眼懵圈地望着他。 叶倾淮一脸无害:“哪家姑娘自己穿鞋?” 说得好有道理。 可是非晚忽然抬眸,歪着脑袋狐疑地盯着他的脸:“师兄,你怎么知道别人家的姑娘不是自己穿的?” 灯下,叶倾淮愣了。 可非晚发觉他不是被问住的,他的眼睛正直勾勾瞅着自己的双足! 她一对玉足一不小心露出裙摆,脚趾头上还涂着鲜艳的蔻丹。 “看什么呢?” 非晚把脚往裙后缩,脸颊腾起两朵红云:“红叶!” “啊?姑娘,您叫我?”红叶像耳背的老婆婆,从外间的帘子后慢慢探出头来。 “你们都去哪儿了?”非晚气急败坏地划拉着两条玉腿。 红叶缩着脑袋来到跟前,不安地回禀:“厨房给姑娘炖的燕窝突然不见了,我们找了好久,发现凉了,又重新温上。所以耽搁了。” 梦儿跟在后面,捧上一盏燕窝来。 非晚不声不响接过来,喝完,一边狐疑地盯着红叶:“你脸怎么这么红?” 谁知红叶反问:“姑娘,你不也一样么?” 非晚又惊又气地指着她:“你!” 这丫头在偷看? 非晚气得说不出话来,手一偏,指向梦儿,梦儿连忙跪下:“姑、姑娘,您叫我们跟着红叶姐姐学的。” 非晚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痛骂:“上梁不正下梁歪!” 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害她抬不起头来。 此时碧莲款款而来:“姑娘,该擦粉了。” 来到跟前还没怎么呢,谁知叶倾淮手长,又从碧莲手中将粉盒拿过去了:“擦哪里?” “什么意思?”非晚瞳孔一缩,登时抓狂,那是擦身体的。 她忍无可忍,终于羞恼地一脚蹬出,对准近在咫尺的叶倾淮。 “哎哟。” 可没想到的是,她一抬腿,原本也就只能踢到叶倾淮的腿,但是在那一瞬间,叶倾淮忽然蹲了下去,像要给她的双足擦粉。 于是,就听见叶倾淮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粉盒“咣当”打翻在地,里面细腻的浅粉色香粉全都洒了出来。 “你怎么样?” 非晚心中一惊,连忙跳下桌子,几步来到叶倾淮身旁,蹲下看他。 只见叶倾淮手捂着胸口,非晚不由慌了。 糟糕,那是前几日他被刺客刺中的伤口,恐怕又裂开了。 “师兄,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紧吧!”灯火昏暗,她一时看不清叶倾淮脸上神情。 刚急着要喊红叶去请贾医生,却骤然发觉有人在摸她的脚趾头,非晚眨了眨眼睛。 “好啊,你骗我!” 非晚腾地站起身,气咻咻地一脚踩在叶倾淮的身上:“再胡来,我可喊啦!” 叶倾淮双手举过头顶,摊开,俊脸无辜纯情:“小师妹,我只是在替你擦粉啊,你刚好站在香粉上嘛,好容易的,这粉好香。” 非晚满头黑线。 把吃豆腐说得这么纯真的,也只有这个书呆子了! 她收回玉足,低头却发觉都擦完了。 “小师妹,该穿鞋袜了。” 叶倾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地上爬起,又轻轻一提,将她拎到桌上。 粉都抹了,还不让他帮忙穿,未免显得矫情。 可非晚心里就是气啊,气得浑身发热,血冲头顶:“师兄,你、你、你无赖!” “你刚说南街那糟老头怎么了?” 叶倾淮很随意地切换话题,将另一只天水碧的鞋子给她系上。 非晚瞪着叶倾淮那张无害的脸,登时冷静下来,虽然深恨他心思狡猾,可权衡之下,还是这件事情比较重要,抹粉穿鞋暂且可以先放放。 “我在想南街的来历。” “他还有来历啊?”叶倾淮轻蔑地评价。 “怎么没有?” 正要细细讲与叶倾淮听,冷不防他低头瞅着她的鞋:“这里如果用玉打磨成小小的玉片,缀满鞋面,要颜色深浅不一样的就好了。” 非晚哭笑不得,嘟嘴瞅着叶倾淮,到底是她的鞋重要,还是她接下来要讲的事情重要? 第一百三十四章:夜探 只是非晚不晓得的是,房顶暴风惊直了眼,脑海之中天人交战:二姑娘把战王踩在脚下? 战王还若无其事! 他若无其事! 暴风险些失声高呼,刚才眼瞎了,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姑娘想知道南街的事情?”一旁的碧莲突然发问。 非晚惊讶,碧莲这样问,仿佛知道点什么东西。 “怎么?”她鼓励地看着碧莲。 碧莲粉腮噙笑,颇有些自得:“这还不容易么,我有个远房的表兄弟,如今在南街院子里看门呢。” 非晚讶然失笑。 她乌溜溜的眼珠子转动,叶倾淮便玩笑地问:“你难道还想偷偷跑他们院子里去,瞧那边发生了什么?” 非晚理直气壮:“只许他们来得,不许我们过去?天下哪有这个理!” 碧莲似乎很懂她的心思,知道她行事胆大无忌,立刻讨好地说:“姑娘若想去,今儿晚上就是他该班,我应该没有记错。” 非晚乐了:“好,把衣裳换一换,我们去闯一闯。” 说着笑嘻嘻地盯着叶倾淮:“师兄你想不想去?我带你去耍耍。” 拼命鼓动。 叶倾淮:有个这么淘气的小师妹,真头疼。 “你先去接个头,看看是不是你表兄弟,顺便踩个点,问清楚那边上下人等的作息。” 他熟门熟路地吩咐。 碧莲应下,领命下去。 叶倾淮清了清嗓子:“嗯,那我也去换身衣裳。” 小半个时辰之后,非晚他们出了门。 南街的院子就在二房的街对面,经过二房,再过了街道,朝南街的院子走去。 此时天上只有一轮月牙儿,耳边虫儿唧唧,几点萤火虫在草树之间忽高忽低的飞着。 “师兄你看得见吗,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呀?” 叶倾淮牵着非晚只管往前走,也不打个灯笼,非晚磕磕绊绊,无奈抬头看看天上,有月亮,但是不够明亮,脚下与周围都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这有什么,跟紧我。”一把搂住非晚的小腰,让她贴着自己走。 非晚的脸在夜色下通红:虽说是书呆子,可也太会占便宜了。 正暗暗嘀咕,不料叶倾淮突然抬手拢住她的小脑袋,紧紧按到他坚硬的胸前。 非晚一下子懵了,耳边有热气拂过,是叶倾淮低声提醒:“嘘,不要出声,有人过来了。” 对面有棵楝树,叶倾淮将非晚拉到树后躲避。 前方远远过来一盏灯笼。 脚步声沙沙。 那个人将灯笼放得非常低,几乎贴着路面,灯笼的光也非常的幽暗。 等那人走过,非晚不由问:“那是谁?” “像是你三姐姐。”叶倾淮答。 西凉婵? 这么晚了,她怎么在南街? 难道平时她跟西凉嬿姊妹俩有什么来往? 非晚继续跟着叶倾淮往前走,顺利来到西角门,按照约定好的暗号敲门,三长一短。 角门咿呀开了,有个人探头探脑的出来,压低了声音对暗号:“原来是只猫啊。” 叶倾淮回答:“你以为是什么猫?” 应门的人将脑袋一缩,门开一条缝:“二位请进,请随我来,不要吱声。” 叶倾淮抢步而入,先在里头扫视一圈,这才伸手将非晚拉进来。 “前面带路。” 他对看门的人说。 来开门的就是碧莲的远房表哥,那人在黑夜里依稀见他们两个,一个个头高,一个个头小,还以为叶倾淮带着个孩子,心想这不是胡闹吗? “您啊,千万别弄出声响来,不然我吃不了兜着走。” 不放心地再三叮嘱。 叶倾淮丢了两银子给他,顿时塞住嘴。 那人引着非晚二人往正房走去,却来到一间耳房里,那是正房旁边的耳房。 那人低声嘱咐:“前几日这里被老鼠掏出一个洞来,主子还没有发觉,不曾填上。你们静静听着,可千万不要说话。” 果然,隔壁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我叫你不要急,不要急,偏不听,今儿若是出了意外可怎么办?”有个妇人的声音焦急,是余鸳鸯。 “我想着不大要紧,没有人会怀疑的。”男人的声音非常沉闷,似乎在哪里听过?非晚却又一时想不起。 不过能肯定的是,那人应该就是西凉绅。 余鸳鸯嗐地长叹,似乎相当失望:“谁能够想到,那福隆伯府的大爷竟是那等急躁的性子。” “不是那躁脾气,还挑不起来呢。”西凉绅却不以为然。 巧了,他们正在谈论今日下午的事情。 可听起来像是南街在主导,是他们刻意为之,沐劲蛟只是被拨弄的一件工具。 非晚不由惊讶,将耳朵又贴近了些。 “你挑得到好,我只是怕你漏了痕迹,咱们可是一点都输不起。”余鸳鸯提醒,带着沧桑。 不想西凉绅长叹了一声,似乎苍老了许多:“可我着急呀!我岁数大了。我的岁数可比他们大的多。” 余鸳鸯却发出一声冷笑:“大又如何?你身子骨硬朗的紧,比那缺胳膊缺腿的好不知多少倍。” 非晚愣了下,这是在说西凉大宅的大伯西凉纪? 这也罢了,余鸳鸯有时候说话总是含着嫉妒,酸溜溜,阴阳怪气地。 却又听西凉绅感叹岁月流逝:”话不是这么说的。咱们家子息不盛。好端端的小姑娘,本想高攀了奚家,我原高兴,以为终有出头的一日了,眼睛都看得到了!哪知道,竟又出了意外,如今大着肚子,嗐!这真是天不遂人愿意呀!连老天都不肯帮我,我只有靠自己。” 余鸳鸯开始抽泣,似极心疼:“小姑娘也是费尽了心思,巴上奚辰朱那厮,卖力讨好,想嫁进奚家替你争气,谁知道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今儿这样,没有想到沐劲蛟一点用处都没有。这便是成定局了,四房胜局已明,咱们也再无希望,只好另想办法才是。” 非晚心中不由一惊,神色便冷了下来,南街竟然在算计她四房? 呵呵! 原来四房这么好欺负吗?一个个地,竟都打着她们四房的主意。 好,接下来就让她好好听一听,南街到底想作什么妖? 第一百三十五章:西凉绅的痛 正要继续往下听,忽然一串脚步声在外头庭院中响起,很快就来到正房门前。 “琐儿,你回来了?可见到他们了?” 随着几下重重的敲门声,西凉绅应门时,语气急切。 西凉琐言语含糊:“见是见到了……” 非晚在墙壁后听着,心下暗暗琢磨,西凉琐星夜而归,遮遮掩掩地,难不成去奚家了? 之所以这么猜测,是因为奚辰朱死在大婚当晚,而西凉姞新婚之夜后被送回娘家,但就在前几天,据传西凉姞怀孕了。 据说是奚辰朱的种! 啧啧, 一晚上就有了。 却听余鸳鸯慈母般的声音:“孩子回来了?那快点叫他进来吧。” 门“咿呀”关起,“到底怎么样了?”西凉绅催促不止,可见心中焦急。 “你呀,先让孩子歇歇,跑了老远的路了。”反倒是余鸳鸯貌似心疼这个前头人的儿子,倒了杯水给西凉琐。 “我好不容易托了人,求见了奚家的管家。结果管家进去回话,让我在门房等了两个时辰,他才出来,叫我先回来,说奚老爷出去了,他还没来得及回呢,让我改明儿再去一趟。” 西凉琐有气无力地说着。 “他们这是不信!”西凉绅大怒。 渐渐地盛怒,不可遏止,只听“嘭”地桌子大响,西凉绅怒吼起来:“这孩子本就是他们奚家的,他们怎么可以不认呢? “他们理应把姞儿风风光光,八抬大轿接回去,继续做奚大奶奶,金奴银婢地伺候着。 “正所谓母凭子贵,奚辰朱死了,可姞儿怀了他的种,他们奚家才会有后啊!他们是怎么想的?怎么可以把她丢在娘家,不闻不问,背后受尽指指点点,落人非议耻笑?” 隔壁西凉绅的暴怒像要将房梁上的灰震下来,夹杂着余鸳鸯的低声啜泣,还有西凉琐不痛不痒的劝解。 只怕整个院子的人都要被惊动起来。 非晚离那墙壁远了些,不由心生不满,正好好地探听西凉绅的阴谋,这个西凉琐,偏偏这个时候出现,把原先的话题打断了。 真是不合时宜! 耳房里有些闷热,可这会儿非晚与叶倾淮却出不去,因为庭院里似乎有了动静。 而西凉绅还在继续怒斥,又对准了西凉琐:“你是不是没有尽力去想办法?我不是说让你贿赂他们管家的吗,让你带去的十两银子呢。” 只听西凉琐懦弱地低声辩驳:“我都给了他们管家,这点银子他们只怕不看在眼里。” 这话也没什么不对,但西凉绅登时又像受到了什么刺激。 “哐”地一声,茶盏砸地, 西凉绅几乎歇斯底里起来:“你小妹妹的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你就这样温吞吞地,定是没有尽全力。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你过来,这个没良心的黑心种子!” 像要把所有的郁气都出在西凉琐身上。 “您老别打,别打,我出去了。” 隔壁的门“嘎吱”一声响了。 “爹,打别打了,你年纪大了,使不得——大哥哥,你快说点什么,让爹消消气呀,气坏他老人家的身子可怎么好?” 西凉姞的声音在正房门口,像是在哭。 西凉琐委屈:“母亲,你看爹打我,多狠啊,跟仇人似地,我有什么错啊。” 非晚在黑暗之中,咧开嘴笑了笑,这对白莲花兄妹,倒真是棋逢对手。 果然余鸳鸯在旁边干巴巴地劝解:“老爷,别打了。” 西凉姞又哭:“爹爹,都是女儿不好,您别跟大哥哥置气了。” 谁知她越是劝,西凉绅越发恼怒,仿佛在院子里追打一般。 可突然间来到跟前,耳房的门“嘭”地一声大响,像有什么东西撞在门上,登时门摇动几下,险些撞开。 将非晚吓得往后一缩,幸好有叶倾淮将她搂住。 就在非晚以为他们快要暴露之时,杂沓的脚步全部涌至耳房门外,透过门缝隐隐有灯笼的火光,忽听一个女子的哭声惨烈响起。 “啊呀,宝宝!” 哭得撕心裂肺:“这可怎么好呀?救命啊!” “亭儿!”西凉琐呼喊。 所以西凉绅误伤了西凉亭? 不料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意外飘了进来。 “呕~” 非晚忍不住作呕,她立刻用手绢掩住口鼻,却已经来不及。 声音细微,想必外头性命攸关,急着救人,未必会发现。 非晚心存侥幸,但是事情没有那么顺利。 杂乱的脚步声都匆忙从耳房门外远离,就在非晚以为南街的人都去为救西凉亭忙碌了,无暇顾及此地。 外头似乎安静了下来。 非晚想要出去时,叶倾淮却忽然将她拉住,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够听到的声音:“有人来了,等等。” 她立刻僵立。 可她连脚步声都没有听见,门口像是突然有人冒出来的一般。 “我刚听见里头有人。” 是西凉姞! “你疑神疑鬼,听错了吧?”西凉嬿的声音,不大相信。 “把门打开。”西凉姞坚持。 忽听看门那人的声音响起,不情愿地推诿:“姑娘们,你们要做什么呀?这里头都堆着杂物,里头都是灰。” 非晚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废话少说,我让你打开就打开。”西凉姞呵斥。 钥匙开锁的声音。 “咿呀”, 门被推开一道细小的缝隙,有盏灯笼朝门缝里照了照,非晚心头一紧。 “喵呜!” 黑暗之中,不知何处忽然一声猫叫。 然后突然门口西凉姞尖叫:“啊,刚才那是什么?” “耗子,是耗子……”西凉嬿吓得声音都变了。 “啊——啊——”西凉姞叫得像看见了死人,灯光照见她双脚在地面乱跳,不像什么孕妇,反倒像只猴子:“有耗子!” 把非晚叫得浑身发毛,吓得扭头扑进叶倾淮怀里。 看门那人弱弱地问:“姑娘们,你们还进去吗?” “滚!” 西凉姞和西凉嬿的脚步声瞬间消失。 “师兄,有老鼠。”非晚颤抖地闭紧双眼。 叶倾淮在黑暗之中不由一笑,安抚说:“不怕,我抱你。” 看门的机灵,门没再锁住,叶倾淮抱着非晚一路顺利地出了南街。 回到四房之后,非晚仍在哆嗦。 但是没想到,小乌梅无声无息地进来,灯下,只见它嘴里叼着什么东西。 叶倾淮淡定地说:“方才它在南街帮了我们的忙呢。” 原来,小乌梅竟然跟着他们,还在南街抓了一只死老鼠,叼回家! “老鼠!”非晚声音发颤,掩住口鼻,好臭,好恶心。 这下可把红叶几个也吓到了,屋中登时大乱:“来人,快把猫嘴里的东西弄掉。” 小乌梅登时警觉,调头就跑。 可就在这时,案头的灯芯突然“嗤”地一声,一下子爆发出强烈的光芒,整盏灯油哄地熊熊燃烧,瞬间变成一团火,连同灯罩烧成灰烬。 非晚只觉腕上发烫,当她挽起袖子,那只手镯忽然又有细弱的绿电在游走。 第一百三十六章:何至愤怒成那样? “师兄,你瞧。”非晚惊讶地轻呼,“这是怎么回事?” “湖底难道有尸体?”叶倾淮稍作沉吟。 “没有吧。” 非晚思绪渐远,被沉塘时,并没有在湖底看见过什么死人,倘若有,那人大概就是自己。 可这一世她还活着使劲报仇呢! “你怎么知道?”叶倾淮抬起眼,讶异地望着她。 “啊?哦,我小时候不小心跌进那湖里,差点淹死。” 非晚眼神慌乱,随口编了个谎,幸好红叶她们将烧坏的灯撤下,等重新点灯时,非晚已经神色镇定如常。 好在叶倾淮没有穷追着问,让人把五香叫来:“墓穴里那个小孩呢?” 五香立刻将“阿柔”拎到屋中,放在地下。 揭开蒙住的厚布,阿柔立刻眼睛发出蓝光,这回脑袋都不转了,头一抬直接朝非晚望过来,开口说话了:“让有罪者颤抖!阿柔时刻铭记。” 声音娇滴滴的。 非晚好奇:“你为什么叫复仇者?” 阿柔愣了会儿:“这个问题无法回答。” 叶倾淮指出:“你不能这么问。” 他拿起非晚的扇子摇风,笑嘻嘻地问阿柔:“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阿柔:…… 叶倾淮尴尬地咳嗽,猛摇了两下扇子:“小师妹,你问。” 非晚抿嘴一笑:“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是济云侯。” “你是什么人?”非晚迟疑地问,不好问你是什么东西。 然而阿柔的回答令非晚吃惊:“我是第七代仿生人,” “来自地球纪年2110年,我的主人李听霄,曾是第三星云探险队队长,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误入这个时空,由于飞行器坠毁,回不去了。” “主人一生爱好和平,保护家国,不想踏入世间纷争,结果事与愿违,最终连骨肉妻儿的性命都不能挽救。” “主人临终之际,回顾一生追悔莫及,恨不能将日月击落,打碎苍穹,屠尽天下有罪之人,因此重启阿柔。” “阿柔将听命于……” 非晚正竖着耳朵,不想手上的镯子光芒黯淡,阿柔也登时没了声音。 偏关键时候,话语中断了! “听命于谁?是不是我?” 非晚能不着急么,腾地从圈椅里起身,冲到阿柔身旁,将她肩膀摇动追问:“喂,别停呀。” 可惜就像摇个木头人,阿柔完全没有声音。 “什么仿生人?连呼吸心跳都没有,热气都没有,骗鬼的吧!” 她伸手伸着阿柔数落,失望地扭回头,坐回圈椅之中,发出一声长叹。 叶倾淮好笑,挥挥手让五香将阿柔带下去。 “小师妹,别气了,要不去找找小乌梅……” 可就在此时,忽见帘子一掀,梦儿跑了进来:“姑娘,姑娘,” 非晚见她神情惊悚,连忙问怎么了。 “南街的亭哥儿,没了。” “什么?” 非晚诧异极了。 “南街原想瞒着,可那边的大奶奶哭着要与那姞姑奶奶拼命,骂姞姑奶奶克死了亭哥儿。四邻八舍,全知道了。” 红叶几个也都围上来听梦儿讲。 非晚暗暗惊讶,西凉绅到底下了多重的手啊! 何至愤怒成那样? 一直以来,非晚看到的南街不过是大宅的附庸,余鸳鸯母女总是绕着小韩氏与花如雪身边朝夕蹦跶,捡些残羹冷炙当牙慧而已。 西凉绅似乎从来不出现,据传不过是默默无闻的老好人。 谁知今日所见所闻,全不是一回事。 西凉绅不仅利用大宅与桂宝泰,对四房下手! 而且心怀怨毒! 那到底是怎样的仇恨? “我们家与南街从无仇怨,就是有也是他们屡屡含血喷人,我们从不曾对他们做过什么,他为什么要暗中算计我们四房?” 非晚感觉深深地愤怒,不由含着冷笑。 叶倾淮递了盅茶给非晚,意思让她消消气,又柔和地问:“你先前不是要说南街的来历么?” 非晚忍下气愤,眯着眼回忆:“我们的曾祖父,本是祖籍苏州府的一户平民。” “那会儿曾祖父上京赴考,娶了曾祖母韩氏,不想一举得中进士,后来就一直在京做官,因为人聪明能干,又有贵人提携,最后累官至朝廷三品户部侍郎。” “有了曾祖父建立的基业,后来到了祖父,也是功名取士,才高娶了济云侯府的二小姐。” 叶倾淮问:“南街的老太爷与大宅的老太爷是俩兄弟?” 非晚摇了摇头:“是,又不是。” “卖关子!”叶倾淮拿扇柄戳了下非晚额头。 非晚抬手揉了揉:“只因曾祖父在未发迹时,先娶了苏州河畔渔民之女吴氏,而曾祖母是后娶的。” 叶倾淮点了点头:“男人嘛,三妻四妾有什么要紧。” “说的轻巧。”非晚越发心里毛躁起来,开始甩脸子。 叶倾淮登时察觉失言,立刻摇头,深沉地喟叹:“男人啊,怎么可以三妻四妾呢?” 非晚:…… 但这样仿佛心里就舒坦了不少,这才端起茶盅,啜了两口香茶。 不想红叶在旁插嘴,意有所指:“我们姑娘要寻姑爷,可不能今儿朝东明儿朝西,这还了得?” 叶倾淮不由瞥了红叶一眼,当时为什么他要救这丫头! 留着给自己添堵? 不料非晚若有所思,也正向他看来,叶倾淮紧张地折扇一收,立刻唇角勾起浅笑:“女曰鸡鸣,士曰昧旦。” 这可是他上月才参透的,正好信手拈来。 叶倾淮得意起来,慢慢地摇着扇子,装出一派雅士风范。 只是非晚的脸腾地血红,这书呆子又调戏自己! “红叶,这么晚了,怎么唠嗑起来,还没完没了了?”也不继续讲南街的事了,气呼呼地起身,转身朝内间去了。 再不看叶倾淮一眼。 红叶嘟起嘴,叶公子刚刚念什么诗了?让自己平白吃了挂落。 “叶公子,您的屋子在外面呢。” 叶倾淮只得起身,临走给红叶递了个眼色,红叶以为他要吩咐什么,于是悄悄跟出去,不料叶倾淮啥也没说,丢给她一件东西。 红叶拈了拈,像是银票,望着叶倾淮远去的身影,登时心中了然。 回头走到亮处一瞧,脸却登时黑了。 那是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两个字。 “季苒。” 第一百三十七章:借厨娘 翌日午后,赤日炎炎,西凉婵却忽然上门来。 “五妹妹在不在?” 非晚正在厢房叮嘱大英媳妇:“……到时必有难民会大量涌入京城,所需的药材、粮食,必定紧缺,千万让卫大哥多采购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大英媳妇退下时,恰巧菱枝也从正房门口出来:“三姑娘,我们姑娘才喝了药,睡下了。” “哟,这么不凑巧啊。” 西凉婵遗憾地叹了声气。 菱枝却不惯着她们了:“三姑娘不如去别处坐坐吧!” 西凉婵声音登时变了:“那七妹妹在不在?” “你这会儿过来,七姑娘也在歇午觉呢……” 菱枝话未说完,非晚便听见脚步声往她这里来,转眼已到了门口:“我就说,你屋里有人出来,想是在回话呢!” 说着,往外横了菱枝一眼:“你还哄我,越发没规矩了。” “三姐姐请坐。” 非晚忙挥手示意菱枝退下,狐疑地问,“这会儿日头正毒辣,怎么巴巴地到我这儿来?” 西凉婵嗐了声,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拿手绢拭着额角的汗:“可不是,热死我了。” 梦儿奉上茶,西凉婵喝了好几口,这才放下茶盏,忽然脸上挂着神秘的笑:“七妹妹,我告诉你件事,你听了,可不许说出去。” 非晚一愣,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西凉婵居然和她说起秘密来了。 “我也是才晓得,南街亭哥儿,是被他祖父打死的。”西凉婵压低了声音。 非晚一惊:“三姐姐如何得知?” “这不能告诉你。”西凉婵一脸无可奉告的模样。 非晚也不再追问,可心下震惊极了,这祖父杀孙,虽然不是没有听过,可到底是人伦惨剧,谁家会提? 更何况南街只有西凉琐一个男丁,也只有西凉亭一个孙子。 这万一后面…… 不料西凉婵又笑,只是那笑意怎么看都有些复杂:“说来好笑,自从我姐夫去了之后,我姐姐在夫家的日子,竟比先前好过起来。” “这还真是、祸福难料啊。” 非晚听见这个消息,倒是真心替西凉婉高兴。 先前那二姐夫当街出言不逊,被月西和一箭射死,也不知陈家会如何待她,原本还是替西凉婉捏了把汗的。 谁知接下来非晚就立刻知道这些话里有水份。 西凉婵觑了她一眼,那眼神白多黑少,有点渗人,可那声音倒还客套:“实不相瞒,七妹妹,我今儿来是来向你借人的。” 非晚心道,我难道还不知道你? 无事不登三宝殿。 看来前面那些不过是纯粹的拉家常,作铺垫,这正事在后头呢。 “三姐姐请说。” “后天便是老太太的百日,大宅那边正张罗着,忙的不可开交,到那天亲朋好友不少,大房的人手却不够,三婶娘托我来,想问你们借两个厨娘。” 西凉婵笑嘻嘻地,笃定地望着非晚,仿佛这只消她开口,非晚就必须答应。 她今日有备而来,若是在姐姐跟前,用这小姊妹间说体己话这一招,姐姐说不准就立刻心软应允了。 但非晚不一样,她想起了前世一桩旧事。 那时她们四房只有一个厨娘,手艺极好,做的菜十分对她们姊妹的口味,然而这是她们从南边带回来的,只会做江南菜。 有一回,花如雪也是找的同样借口,说请亲戚吃饭,人手不够,要借用一下四房的厨娘。 姐姐看花如雪将她照顾得极好,十分信任花如雪,花如雪一开口,姐姐二话不说便立刻答应了。 谁知到了那一日,大宅的厨娘忽然病了,让她们四房的厨娘顶上,偏又不许她做江南菜,逼着让做北方菜,这可难倒了厨娘,她哪里会? 结果烧出的菜不伦不类,既不像南方菜,又不像北方菜,上桌之后可想而知,客人们吃不惯,纷纷拍桌子骂人。 花如雪急得安抚客人,再三挽留,话里话外却带出这是她们四房的厨娘,还逼着厨娘出来向客人道歉。 客人们言辞犀利,厨娘最后只能下跪磕头,受尽羞辱。 那一次,花如雪让她们四房在人前丢尽了脸面。 以至于后来远近亲友,邻里街坊全都在说四房的两个姑娘口味独特,品味极差,上不得台面,连吃都不会,怕是根本就不会做菜,毕竟就连请的厨娘也是水平低下。 前世,她将花如雪当成亲人看待,几乎像半个母亲一样敬重爱戴,对她言听计从,就连西凉姝事事过分,她也处处让步,将西凉姝当成自己的姐姐那样看待。 以至于与自己的亲姐姐反倒十分疏远。 那一次花如雪还到她跟前挑拨,说事先告诉过姐姐,那天要做北方菜,是姐姐没有转告厨娘,把所有的失误都推到姐姐的头上,气得她与姐姐大吵一架,觉得姐姐做事糊涂,到最后姐妹不和。 想起这些,非晚就觉得讽刺。 “我们四房的厨娘?”非晚淡淡地一笑,“我们四房的厨娘有什么好的?哪里比得过大宅的?” “哎呀,我说七妹妹,你可别推辞才好。我在你们这儿念书,吃过的早饭中饭,哪一顿不美味?用的点心,哪一份不精致?若非如此,我怎会向大伯母与三婶娘推荐呢?” 西凉婵不满地推了推非晚,像是自己若不答应,她便再也不理睬似地。 非晚犹豫着:“两个若全借了去,那我们这儿多不方便?丫头们也要吃饭的呀。” 西凉婵意料之中般一笑:“罢了,是我欠考虑,心急之下把你们的厨娘全要了去,你只借我们一个可好?” 非晚露出迟疑的神情。 “七妹妹,你爽快些罢,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西凉婵催促,神色紧张地望着非晚。 “算了,看在三姐姐的面子上,借你就是。” 西凉婵见非晚终于松了口,不由长长地松了口气,于是又略坐了坐,没说上几句话便告辞了,临走还目光冰冷地斜了非晚一眼。 非晚坐在椅中冷笑。 这一世,花如雪贼心不死,还想耍这招下她们四房的面子? 好啊,她奉陪到底。 第一百三十八章:输的去大宅 “七妹妹,想好了没有,借哪个厨娘给我们?” 翌日午后,西凉婵又来了,兴冲冲地。 非晚让红叶把她挡在外头:“三姑娘,我们姑娘歇中觉呢,你去和厨房说吧。” 西凉婵登时心中一喜,拔脚往南耳房去了。 然而进去一瞧,两个酒瓶摆在桌上,左右两头各一个酒盅,四房两个厨娘正坐在窗下,面对面吃酒呢。 西凉婵遂将来意说了遍,却点名要扬州带来的厨娘:“孙法嫂子,七妹妹让你跟我去。” 孙法媳妇人虽矮小,身形却丰、满,喝高了,脸红红的,说话大舌头:“今儿我该班,大姑娘点了我的舌头,我不能去。” “噗嗤”, 桌子那头可儿媳妇笑了:“你的舌头?” 孙法媳妇拿手指着她:“今儿晚饭,老太太点了一味油焖牛舌,大姑娘点了一味卤鸭舌,还有黄泥螺,这都是南方菜,你会做吗?你会吗?” “哟,看把你能的,就你会做菜?油焖牛舌我是不会,可我不会给老太太做炙烤牛舌?”可儿媳妇慢吞吞嗑了颗瓜子,吐出壳儿取笑说。 西凉婵原本听见孙法媳妇不肯过去,不由紧张起来,谁知猛听得可儿媳妇的说辞,正说到她心坎上,立刻催促。 “可儿嫂子可是王府出来的呢,孙法嫂子就放心吧,你快跟我去吧。” 说着就转身,可不料孙法媳妇根本没理她,拍着桌子不服气:“怎么着,你王府出来的,就了不起?我可是跟着姑娘们从南边回来的,我是先来的,你是后来的,我比你大,你敢跟我犟嘴?” 这是喝得上头了。 可儿媳妇是个高大的北方娘子,闻言摆摆手:“嘴上说没用,真本事得手上见。” 孙法媳妇一拍桌子,呵地笑了:“你若赢了我,大小随你。” 西凉婵以为她俩要开始做菜比试,哪知这两个女人竟开始吆喝。 “三星照啊、四喜财啊、五魁首啊、六六六……” 桌上,两只手不停变幻着划拳的手势,在她眼前眼花缭乱地舞动。 “我赢了我赢了,”孙法媳妇大笑,“不亮点实力,还镇不住你这活狲了。” 西凉婵脸黑了,感情这只是比谁大谁小? 可儿媳妇淡淡地笑:“好,你是我的孙大姐。孙大姐,三姑娘还等着你哩。” “等我作甚?”孙法媳妇满面红光,乜斜了眼儿。 把西凉婵气得要背过气去,可她却不能走,小眼睛睨着孙法媳妇,恶狠狠地放话:“你再装疯卖傻不动身,我就告诉你家姑娘去。” 哪知孙法媳妇根本不怕:“少吓唬我,我们姑娘最讲理。这开好的菜单,哪能说改就改?你也不瞧瞧,我这里东西作料全都准备齐了,难道为了你,还放坏了不成!你赔我银子么?” 西凉婵目光躲闪,这么贵的食材,她哪里赔得起。 正咬牙切齿,可儿媳妇倒帮着说起话来:“孙大姐,你莫要为难三姑娘,明儿是那边老太太百日,请你过去帮忙。” 不料孙法媳妇伶牙俐齿:“那我们这儿的老太太怎么办?我今儿若是不给她老人家做好这道油焖牛舌,明儿她能指着鼻子骂死我,你信不信?” 她抬头瞅着西凉婵,皮笑肉不笑:“我说三姑娘,你去和老太太说罢,她老人家说不做了,咱们再说。” 西凉婵脸一抽,胃都疼了,让她去和明氏讲? 那不是讨骂? 登时呵斥:“你家姑娘都答应了,你还推三阻四,你哪里像个奴才,倒像是大爷。” “你大爷!”孙法媳妇骂回。 西凉婵眼睛一红,险些哭出来。 “好了好了,孙大姐,我们再猜一次拳,输的就去大宅,如何?” 可儿媳妇做和事佬,西凉婵心下这才好过点,可一听她这话说的,仿佛离开四房多不情愿似地,登时又说不出的嫉妒。 四房的银子就是多啊,连厨娘都不肯离开。 孙法媳妇两个又划起拳来。 “这个不算。” 明明可儿媳妇赢了,孙法媳妇又不高兴了:“我刚才打了个酒嗝,慢了一步,重来重来。” “你耍赖。”西凉婵不耐烦了。 可儿媳妇却又纵容:“孙大姐刚才是打了个酒嗝。” 又重来。 “七个巧啊、八匹马,九连环啊……” 两只手在桌上乱舞,西凉婵恨不能她们立刻就结束。 谁知孙法媳妇又输了一局,却又耍赖:“这个不算,我刚才放了个屁,重来重来。” 这样下去,何时能分出输赢? 西凉婵快气疯了,这个孙法媳妇一定是故意的。 正在这时,外头忽然有人怯生生地问:“这里是厨房吗?” 可儿媳妇就着打开的窗户里边问:“你找哪位?” “找大英嫂子,她若不在,孙大姐也成,大英嫂子让我这几日过来的。”那媳妇头梳得光光地,人生得周正,一身浆洗得干净,却又发白的毛蓝布衫,站在门口。 “进来吧!”可儿媳妇站起身来,“大英嫂子出门了,这是孙大姐,你是新来的?” “哎,正是。”那媳妇来到孙法媳妇面前,福了福,行止利落,“孙大姐安,我夫家姓百,大姐若不嫌弃,叫我百苏家的就成,不知这位大姐又如何称呼?” 可儿媳妇报了名姓,互相见过,又笑着闲聊。 “我们家姑娘嘴儿刁,吃絮了我们俩做的菜,想整些西北菜换换口味,听说你擅长输罗那边的西域菜?” “擅长谈不上,不过做些那边的家常菜,还算熟练。以后,还请二位姐姐多多海涵。”百苏家的谦虚有礼地笑着。 孙法媳妇真像个老大似地,忽然“砰”地一拍桌子,碟中的瓜子都蹦了出来:“有了,百苏家的,你来得正好,就你了。” 西凉婵原本嫉妒得两眼发红,她平时吃不到,好容易过来读书沾点光,吃到几个菜解馋,可四房姊妹俩,居然吃絮了? 满腹委屈怨愤,无法言表,将手中扇子上的流苏都快薅秃了,却骤然听见孙法媳妇这样说,登时眼睛都亮了,这个新来的呆雀,岂不更好? 百苏家的一头雾水,似不明所以地望着她们。 第一百三十九章:不好得罪的人 “新来的?不妥。” 西凉婵兴冲冲地向花如雪回话,不料花如雪警觉,“那两个丫头鬼的很,明明说好两个里选一个,怎么突然又指派了新人过来?” 西凉婵心中冷笑,花如雪这是被四房整怕了! 原来她也不过如此。 “大伯母若是不相信,试试那厨娘不就成了?”西凉婵自作聪明。 花如雪这才点点头,把大宅的厨娘叫来,吩咐了几句。 晚饭过后,大宅的厨娘来回话:“小的拿话问她,她小时候本是在输罗生活过,还会说那边的话呢,小的试探来试探去,确实只会做西北菜。” 花如雪这才放心了。 翌日,大宅的厨房内。 “我不会做江南菜。”百苏家的愣了。 甜儿鄙夷地笑道:“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上面这样吩咐,让你做你就做。” 转身要走,百苏家的上前一步拦住她:“这位姑娘,不知如何称呼?” “你管我是谁?”甜儿越过她就要离开。 百苏家的张开双臂拦下,冷笑:“我不过是借来大宅这边帮忙而已,你们管事的厨娘今儿突然请假,如今又要做我不会的菜,姑娘若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这就回四房。” 说着,解开围裙,往灶台上一丢。 厨房里另外几个厨娘见状,全都停下手来。 甜儿无奈,只得报出名字,百苏家的又追问:“不知姑娘在何人手下当差?” 几个厨娘便上前讨好说:“这是大太太身边侍候的大丫鬟。” 甜儿吩咐:“今儿来的客人都是亲戚朋友,都是熟惯了的,往常用的菜呀点心都吃腻了,所谓主雅客来勤,自然要给他们换换口味儿,为的就是让他们尝尝鲜,反正他们也不常吃江南菜,上面这样吩咐,你们就差不多做出几道来,就行了。” “说的轻巧!” 百苏家的露出质疑的目光:“甜儿姑娘,你想必不会做菜,也没吃过真正的地方菜,这才说出这样天真无知的话。这做菜的讲究与里边的门道,十天十夜都说不完,菜品不仅有南北之分,便是各地的菜肴……” “我还用你来教?”甜儿冷冰冰地打断她的话,“大太太的话都敢不听了。这里厨娘这么多厨娘,又不止你一人,你拽什么拽?” 百苏家的嗤笑,不可救药地摇了摇头:“罢了,对牛弹琴。” 待一个一个菜烧出来,百苏家的蹙眉瞅着大宅的厨娘往菜里加糖,并不是那种雪白的绵白糖,而是粗颗粒的白糖,一把把往里锅里洒,像下雪似地。 “这不得齁死客人?” “吃过南方菜么?”大宅的一个厨娘阴阳怪气地说。 另一个厨娘笑道:“老姐姐,你不懂,这南方菜就是要甜,那才入味。苏州府听说过没?那儿的菜就是以甜出名的。” 边说,边往菜里洒糖。 看得百苏家的头皮发麻:“也不怕客人吃不惯么?” 厨娘们不答,让丫鬟小厮们端着菜出去了。 没过多久,就有人跑来厨房,是个小丫头:“大太太问今儿厨房谁管着?” 大宅的厨娘们不说话,目光齐齐看向百苏家的。 小丫头看过来:“你跟我走,大太太要见你。” 说着,便将百苏家的带离厨房。 百苏家的跟着小丫头一路来到前院,却见院子里许多客人喧哗,拍桌子,砸凳子,摔盘子,都在骂娘。 “我去,这菜叫人怎么吃?” “唾,唾,这烧的什么东西,今儿这是叫我们受罪来了么?” “把厨娘叫出来!” 小丫头来到跟前,将百苏家的往前推了个趔趄:“大太太,她来了。” “我满心想让大家尝尝你们四房的菜,老太太的百日,不想你们也竟敢捣乱!” 百苏家的抬头一看,前面站着个中年妇人,衣裳华丽,但脸色极为难看,上来就是尖锐地呵斥,把帽子扣了个严实。 百苏家的刚要回答,不想就有个年轻气盛的客人,将一盘菜狠狠扣到她头上,糊了她一头一脸:“让你吃!” “屙屎给她吃还差不多。”有客人骂。 花如雪眸中露出针尖般阴毒的笑意,往身后瞧了瞧:“七丫头怎么还不来?你还不快给客人们跪下,替你主子磕头认错?” “七妹妹怕是不敢来了吧!”西凉姝在旁呵呵冷笑。 百苏家的不慌不忙,抹去脸上的汤汤水水。 “客人?”她高声冷哼,“我做了十多年的菜,打赏的客人无数、” 西凉大宅的客人嘲笑:“打赏?打你还差不多!” “这是个疯子吧!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把你打出屎来?” 花如雪身旁的小丫头上前一步,尖声呵斥:“快跪下!” 百苏家的没理会:“多少豪门权贵请我去给他们做菜,我去过成王府,齐安郡王府,丹阳郡主府,奚贵妃娘家府上,柳尚书府,就连战王府,小的不才,也有幸去过一次。呵呵,还真没遇到今儿这样的!” 客人们脸上的嘲弄渐去,慢慢露出惊讶之色。 嘈杂的庭院安静下来。 花如雪袖中的手指开始颤抖,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大太太?”透过那张满是油水湿答答的脸,百苏家的那精悍的目光直指人心,看向花如雪。 “这是你故意的吧!我说过只会西北菜,可你偏让你的丫头甜儿让我做南方菜,你们大宅的厨娘是怎么加糖的,我全看在眼里!你这么做有什么意思?” “你胡说,血口喷人!”花如雪嘴唇都开始发抖。 百苏家的抬手抹去脸上滴落的油水,一派淡定从容:“你想陷害四房,这么拙劣卑鄙的手段也使得出来。” 花如雪面色大变:“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百苏家的哈哈一笑,“你怎么会认得我呢?我是二月天的厨房管事!我一般只在王府公主府走动,这一次若不是嘉楚府伯二姑娘递帖子相邀,请我来这一趟,你怎么可能见到我呢?” 花如雪捂住胸口:…… 她连个厨娘都不配认识? 西凉大宅的客人:…… 嘉楚伯府的姑娘好大的面子,请来了二月天的厨娘管事! 二月天的点心多贵,西北菜多贵啊,他们平时根本吃不起! 他们原本可以吃一顿好的,但却被花如雪搞砸了? 这么一来,客人们看花如雪的目光就像是挡了他们财路的人渣,赤、果果地都是愤怒。 那些目光如同一根根绣花针,嗖嗖地朝花如雪射去,花如雪知道这次又遭四房算计了,胸口一痛,头一歪,晕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章:您会原谅我的 “哎呀,百姐姐,你要原谅我啊,怪我事先没跟你说清楚,大宅那边的人有多阴暗。”可儿媳妇提着一桶热水,哗啦倒进沐桶里。 看到百苏家的顶着满头亮晶晶的油花,她眼圈都红了。 毕竟这么多年的老姐妹了,从没见她这么丑过。 “百家妹子,你替我们担下这次羞辱,姐姐我侍候你洗十次澡都没话说。”孙法媳妇跟在后面,提着一桶冷水,也哗啦倒进沐桶。 百苏家的恨恨地摘下头顶上的蛋花,解开油腻腻湿哒哒的衣裳:“你们说的对,是我把人想得太好了。” 以前总听可儿媳妇说她家姑娘有多可怜,她原以为那是这老姐妹屁股坐在哪儿,自然帮着哪边说话,多少有些言过其实,否则的话,就凭两个孤女,如何还能活下来? 前天晚上,可儿媳妇急匆匆上门求助,说怕大宅又作妖,她家姑娘又有麻烦了,她便一口答应下来,也存着一探虚实的心思。 哪知道,亲身经历过后,才晓得这特么都是日常! 百苏家的能咽下这口气? 这不符合她一贯忍气吞声的姿态。 没过几日,花如雪设计陷害两个孤弱侄女的事情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但凡她能到的地方,无论王府、公主府、尚书府,权贵重臣家的女眷,都喜欢听后宅的八卦,更何况百苏家的这亲身经历,现身说法。 一个大写的真实! “难怪皇后娘娘要下旨训斥,以前就常听钱夫人议论,我们还半信半疑,原来竟是真的。”诰命夫人们口口相传。 二月天里的客人也在传:“那么歹毒的伯母,为什么不去死?” 于是花如雪成了恶毒伯母的代名词,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做人不能太花如雪!”大家都开始这么说话。 西凉大宅外头,经常有过路之人不平,暴怒往大门上丢烂菜叶和石子,门房和扫地的下人每天都缩着头不敢现身,就怕挨揍,怨气满满。 吴夫人越发庆幸自己跟对了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快乐地将此事告知非晚。 非晚也不由一喜,这下花如雪总算可以安分点了,西凉姝也不会再来找麻烦。 她的愿望原本也仅此而已,相当朴素。 但是世事难料,偏偏一切都奇怪地往高调的方向发展开去。 吴夫人嘴快,让皇后娘娘知道了。 皇后娘娘一喜,可见她先前维护这两个女孩子的决定是多么正确! 当下对非晚姊妹更加怜惜,登时又下了道口谕,招她姊妹二人进宫安抚,又赐了两柄玉如意,与贡缎吃食等物。 然后原本奄奄一息,尚留着一口气在的颖贵妃得知此事,当晚竟一命呜呼了! 皇后娘娘一表态,大大小小的命妇便紧跟着行动起来,各王府、公主府、郡王府,公侯府,还有权臣府邸的女眷倾巢而出,每天都有车马来来往往,如同流水不息,往四房那小小的院子来探望非晚姊妹。 非晚与西凉娴登时多了好些世伯母,姐姐妹妹,礼物收到手软,全是好东西。 紧跟着众多溢美之词也纷至沓来。 众夫人回去赞不绝口,说西凉娴“冰清玉洁,清雅如同空谷幽兰,”,夸非晚则是“美丽不可方物,又隐隐散发不可侵犯之感。”,都说“好可怜见的模样”。 这么一来,朝中大臣们也都惊讶了,尤其是文官们。 因为他们对战王有了新的认识,战王力挺嘉楚伯府那两个女孩子,原来竟是对的。 本来嘛,战王说一不二,忒霸道,可人家凭拳头说话,他们不服也不行。 却不想人家脑筋也特好使。 文官们登时觉得本事不够用了,这才明白他们与战王的差距,何止是一个拳头的距离! 输的是心服口服。 这一切,叶倾淮听在耳朵里,爽在心里。 爽着爽着,脚下的步子就情不自禁地朝非晚闺房走去。 七月流火刚下过阵雨,他来到窗下,可突然眼皮一跳,发觉前方有异。 “姑娘,我有事要回姑娘。” 叶倾淮步子一顿,是红叶那丫头,居然在非晚脚下跪下了。 “怎么了?”非晚像是中觉方醒,伸了个懒腰,声音细细,慵懒迷人。 “姑娘,奴婢没把季苒打发走。”红叶的声音低低地。 叶倾淮心下一惊,这丫头怎么敢把她自个的小情人供出来了? 嘿,他本想拿季苒藏身的秘密拿捏这丫头。 她不会是故意的吧! 难道不想好了? 果然非晚惊讶地从床上坐起:“什么?为什么?” 红叶那丫头竟脸红了,绞着手帕,细声细气地回:“我把他留下来了。” “你糊涂!他留在这儿,万一要是把我们赎他,让钱家露馅的事情说出去,那我们可就有麻烦了。” 叶倾淮听见非晚的轻斥,不由心头得意。 可红叶却伶俐:“姑娘,钱家是他们自己犯了大罪,我们有什么错?我们只是让钱家的罪行暴露出来而已。姑娘,奴婢心悦他……” “你糊涂!” 非晚一连说了两个糊涂!叶倾淮心里简直乐了。 “你的终身我自有打算,往后我会替你寻户好人家,体体面面地将你嫁过去做正头娘子。我都想过了,最好找个读书人,若能考中进士,你以后还能当官夫人呢!” 非晚急得起身来到地下,气得拿小手戳了下红叶的额头。 “姑娘,我就喜欢他长得好看。”红叶眼中含泪。 这话说得倒直白。 “好看?样貌确实不能差,可总不能只看样貌吧!品格心性,你都需要考虑进去。” 红叶呜咽:“姑娘,奴婢现在是个丑八怪了,我身上的皮肤皱巴巴的,哪个男人见了,会真心喜欢我?” 叶倾淮不禁一愕,当初腊八在大圆寺遇袭,红叶替非晚挡下了一个香炉,掺着金汁的炉火将红叶身上灼伤,虽然伤口已经治愈,性命也抢救回来,可那些伤疤却是无法恢复的。 那丫头竟然自卑起来。 “胡说!谁敢瞧不起你,我弄死他!”非晚气愤感伤。 “姑娘别担心,季苒会对我好的,他和我一样,他心里有抹不去的伤痕,我身上有掩盖不了的伤疤,我们能说到一块儿去。” 红叶反过来安抚非晚,倒将非晚惹哭了,半晌方叹道:“他若真心对你好,你若真心喜欢,我还拆散了你们不成?” “谢姑娘成全。”红叶立刻给她磕头,“我就知道,您会原谅我的。” 说着,眼角余光竟朝窗户这边瞥来。 哎呀! 叶倾淮更惊讶了,小师妹聪明,身边的人也不简单啊。 这往后拿捏是不行了,只能贿赂了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真爱如血 叶倾淮看着红叶神气活现地从屋里出来。 “叶公子,这里是内宅,你进来可不合规矩。” 这丫头来到跟前屈膝下去,目光却得意洋洋。 叶倾淮斜睨了她一眼,揣度给几锭银子才能打发。 红叶像是看穿了他,骄傲地拍了下小胸脯:“我可是从小跟着姑娘长大的,我们老爷太太在时,家里规矩很大的。” 叶倾淮看清她在往左臂拍,登时明白过来:她可是救过小师妹的,是大功臣! 无奈,咬牙丢了张银票过去:“我来看看小师妹,不知她准备好了没有。” 红叶放在手心展开一瞧,一千两。 这还有点意思,不过么:“我们姑娘中觉才起,正梳洗换衣裳呢,大姑娘病了,我们姑娘忙,叶公子也快去准备一下。” 好吧,这是说句话都不成了,叶倾淮怨念地向窗户回望。 今夜是七月三十,按旧例要放河灯,为了祭奠父母的亡魂,非晚与西凉娴也是早早就准备好了荷灯。 可是西凉娴前阵子忙乱,病倒了。 今夜只非晚一人前去。 临近傍晚,斜阳渐落,非晚让李丰套上马车,叶倾淮骑着大马在前头开路,一行人迎着暮色,缓缓往惠河出发。 夜色渐渐漆黑,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星子闪烁。 入秋之后,夜色微凉。 惠河两岸十分热闹,河面上已经放了许多的河灯,将惠河点缀得如同星河,灯火闪烁摇动,渺渺向前流动。 非晚寻了处僻静之地,站在石桥上,将河灯一盏一盏点亮,随着流水推送出去。 “焚香插香,河灯祈福,普渡幽魂,万鬼开颜。” 非晚扭头看见叶倾淮目光悠扬,一脸庄、严神秘,不由好奇问:“为什么说万鬼开颜?” 红叶碧莲几个在草地上铺设了条毡,从马车上搬了张矮脚几下来,摆放好茶水点心,两人走过去,肩并肩坐下。 “给你讲讲这七月三十鬼节的由来。”叶倾淮神色严肃,清了清嗓子,“传说西海有龙王,是个不世之主,不仅法力无边,而且样貌极美,可惜生性残忍又变态。” “有一天他做了一件震惊四海,连天庭都咂舌的事情。” 非晚问:“什么事情?” 叶倾淮拿了盏热茶送到她唇边,给她披上一件披风,自己也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他一直像个慈父,将自己的侄女养在身边,直到有一天,她侄女的肚子显怀,西海龙王叫人替她准备婚礼,而新郎,就是他自己。” 非晚忍不住惊讶地低呼:“天啊,这是真的吗?” 叶倾淮得意地一笑:“所有人都被惊动了,四海龙王,乃至天上的各路天尊,都坐不住了,纷纷前去劝说,最后终于让西龙王放弃娶他侄女。” 这下,就连红叶几个都围了过来:“可是,那个侄女怎么样了?” 叶倾淮的声音清朗:“她生下了一个女娃,却因难产,母女两个先后死去。西龙王悲痛欲绝,然后他又做了一个任性的决定,将那死去的女婴装在一个晶莹剔透的冰棺里,摆放在一座绝美的宫殿之中。” “真可怜。”红叶几个眼中含泪。 “一晃过了几百年,可突然有一天夜晚,从那座宫殿里传出阵阵恐怖的尖叫,守卫们乱成一团,最后全部成为一具具尸体……那个女婴长大了,她张着血盆大口,见谁就咬,成了一条吸血的妖龙。” “然后呢?”红叶与梦儿惊呼。 “叶公子你快说啊。”碧莲听得入迷。 “大家劝西龙王,将她钉死在冰棺里,然后送入海底千年火山之中,让奔腾的岩浆把她彻底烧成灰烬。可西龙王舍不得,于是又有人劝说,干脆压在镇妖塔下,让她永世囚禁无法翻身。” “西龙王却迟迟不肯动手,因为他固执地认为是有人在他女儿身上下了诅咒,只要解除这道诅咒,小公主便会恢复如初,像她母亲一样美丽可爱。” “是啊是啊,何必要杀一个无辜的孩子?”红叶几个纷纷点头赞成。 非晚心中虽也如此盼望,却又隐隐明白故事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吸血妖龙每到晚上便出去作恶,到处吃人。而且有一天,她居然飞上了天,杀死了西王母养的神兽,还在天上的银河饮水时,顺便吃掉了银河龙王的爱妾。” “众神道路以目,纷纷要求杀死吸血妖龙。就在这时,有人声称可以帮小公主解除咒语。西龙王大喜,可没想到的是,那个人其实只想借着解咒的机会,杀死吸血妖龙。” “卑鄙。”红叶愤怒。 “无耻。”梦儿跺脚。 “奸诈!”这下,就连非晚也忍不住了。 叶倾淮淡淡一笑:“所幸那个人没有得逞,被西龙王识破,最后将那人驱逐,但是吸血妖龙也受了伤,西龙王悬赏宝物,寻人给她治伤。” “这时候,有个来自昆仑山的少年为了得到那件宝物,愿意冒险给吸血妖龙治伤。可却发现吸血妖龙并不是被下了诅咒,而是西龙王侄女生下孩子、在死去时留下了一抹怨念,扎根在吸血妖龙的脑海之中已有数百年之久。原因是有人在接生时,告诉西龙王的侄女,西龙王是个胆小鬼,辜负了她。” 非晚震惊,秀眉微蹙:“这该如何是好?” 叶倾淮沉默了会儿,捡了个苹果削下果皮,递给非晚。 红叶几个不由心中甚急,想催,却见他帮她们侍候自家姑娘,倒不好意思了,都张了张嘴,又都咽了回去。 “卡擦,” 非晚脆脆地咬了一口,果肉甜丝丝地,心情好转了不少。 叶倾淮这才继续:“昆仑少年点醒西龙王,想要消除这抹怨念,只能用他的血才可消除。西龙王沉思了几天几夜之后,终于踏进吸血妖龙的宫殿,用一把利剑刺破自己的胸膛,鲜血染红了整片西海。” “紧接着,人们惊讶地发现,这片血海闪闪发光,如同银河,缓缓地朝着一个方向流去。那里,就是情鬼崖,是西龙王侄女的坟茔所在。她在那里远远地看见这一切,笑中带泪。” “而就在此时,吸血妖龙突然消失了,一个美丽的小公主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的眉心有道真爱的血滴。那一晚,恰好就是七月三十。” “真爱如血么。”非晚倒吸一口凉气。 大家不由唏嘘:“犯了错,所以要一起幸福地做鬼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不见了 可就在此时,从上流飘来一撮河灯,缓缓从他们面前流过,非晚的目光偶然扫过河面,却倏然愕异。 “那是什么?” 她腾地站起身来,快步往石桥跑去。 在没有月光的天幕下,河水是黝黑的,只有河灯闪烁着点点微光,照见一小片河面。 然而,这些河灯下面的河水却透着一种妖异的暗红。 “有什么味道?”非晚左嗅右嗅,觉得风中有股似有若无的臭味。 难道是这些河灯比较特别? “是血腥味。”叶倾淮早已来到她身旁,将她往自己身后拽了拽。 非晚后背倏然一凉,“扑通”,手中的半个苹果掉进了河里:“难道是西龙王?” 她眼珠子几乎不能动了。 这太诡异了,刚讲完鬼故事,水就变红了,还飘出了血腥味。 红叶几个也都跟了过来,纷纷问怎么了? 就在此时,前面三四步开外另一座石桥上忽然有人尖叫:“快看,水里飘着个人!有人溺水啦——” 登时将非晚几个吓了一跳,回头呆呆地望着那边灯笼一簇簇。 这也太准了吧! 李丰几个连忙过去,红叶也跟着,只见那边几人吭哧吭哧合力,七手八脚将水里的人捞上岸,重重地摔在地下。 “沉死了。”打捞的人吁吁喘气。 有人弯腰探了下鼻息,摇头:“死了。” “她是被人杀死的。”又一人猛地发出惊恐的尖叫,蹬蹬朝后退开两步,吓得滑倒在边上。 “是一刀割断的。”有个男人胆大,凑过去看了个仔细,人群发出倒抽凉气的声音。 “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人们全傻眼了。 红叶拨开人群的缝隙,看见那女子的脸,不由大吃一惊。 非晚驻足远远观望,却见红叶忽然跑过来,声音压得低低地,却难掩慌乱:“姑娘,是绿茶。” “什么?”非晚讶异。 “绝对错不了。” 非晚迟疑了下,心下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当下快步朝那边走去,到跟前不由吓得掩目。 透过指缝,只见灯笼照着一张年轻的面孔,湿哒哒的头发上,还挂着水草,又肥又大的头像是打肿的一般,撅起的嘴唇很厚。 不是三房的丫头绿茶是谁? 前世绿茶递绳子的那一幕仿佛还在眼前,她皮笑肉不笑,带着左右人生死时的那种恶意的痛快,目光露出锐利急迫的杀意…… 而如今,先躺下的却是绿茶,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切口,将小半个喉咙都割断了,伤口狰狞地豁开着。 难怪流那么多血。 非晚冷笑,实在无法生出丝毫怜悯。 “真可怜啊。”她忽然记起花如雪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眼下拿来还给绿茶,再应景不过。 “臭死了。”红叶捏着鼻子。 再看时,非晚秀眉微蹙,绿茶的装束十分奇怪,披头散发,却仍可见发髻繁复,而且身上的衣裳是华美的红地织金锦绣。 倒像是西凉媚的装扮! 为什么一个丫头要打扮成姑娘的样子? 非晚给红叶递了个眼色。 忽然河面一阵风吹来,带来浓浓的腥臭,非晚抬手掩住口鼻。 可就在此时,河面一片火光大盛。 “看,那些河灯!”有人惊呼。 一盏盏漂浮的河灯突然发疯似地燃烧起来,原本微弱的火焰陡然蹿起丈高,映红了漆黑的河面,点亮了夜色。 一朵、两朵、三五朵、十来朵…… “哄”地一声, 原本安静地河面像炸开了似地,成片飘飘荡荡的河灯接二连三,莫名熊熊燃烧,一盏盏河灯像装了发条向上弹射,在半空中如落叶飞舞,骤然迸出耀眼的火光。 绚烂如同明灭的烟火。 沿河的人都看呆了,惊呼声此起彼伏。 非晚却骤然发现自己手上的镯子,又开始有绿电游走,这一次的电流似乎比之前要略粗一些。 她连忙放下手,用袖子紧紧遮掩。 “不好。”非晚心中一动,不免着急。 回到马车上,非晚便催促李丰赶紧快走。 “姑娘,我在她身上找到一块帕子。” 红叶从袖口掏出一块湿漉漉的手帕,展开放在面前的矮脚几上,这是方才非晚让红叶趁乱寻找,看绿茶的尸体上有没有留下凶手的东西。 马车内的灯烛光线昏暗,可当非晚看到那手帕上黑色的字体,不由心头一震,蓦地瞪大了双眸。 “这字?” 她不由伸手摸了下,毫不意外,左侧的题诗是用针线绣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但诡异的是,这分明是她的字体! “四姐姐,她在搞什么?”非晚嗅到一丝阴谋的气息,眉眼露出愠怒的神色。 本以为绿茶被害,那西凉媚恐怕多半也会遭遇什么不测,非晚这才急急地往回赶。 西凉媚现在还不能有事。 倒并非是多么关心西凉媚,只是还需要通过西凉媚寻找那个可能害死父亲的人。 可眼前这块帕子…… “难道四姑娘又想诬陷姑娘?她们为什么要模仿姑娘的字?”红叶不安地问,眼底跳跃着气愤的火苗。 在帕子的对角,还绣了一枝粉色的重瓣桃花,迎风羞涩,那粉嫩的颜色,纯淡清透,无一丝娇媚造作,衬着碧绿的桃叶,看起来如诗如梦。 这梦幻的气息太过浓郁精致,连河水的浸泡都无法将它们掩盖! “不好说,先静观其变。” 桃花眸子蒙上一层霜雪,非晚垂下长长的睫羽。 回到四房,非晚立刻派人去大宅打探消息,谁知夜半未过,从陈嬷嬷那儿捎来的,却是西凉媚失踪的消息。 “不见了?” 夜深人静,非晚抱着小乌梅,皱眉站在地下,难以安寝。 “说是为那边的老太太扎了几百盏河灯,去惠河放河灯的,可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跟着的绿茶,也是不见人影。”大英媳妇在旁回话。 所以西凉媚是真的出事了? “眼下三太太急得不行,现如今大宅那边都没睡呢,都出去找去了,却又不能闹出大动静,怕招惹闲话。” “嗯,你先下去吧,让巡逻的人不要掉以轻心,只怕今儿晚上又要不太平。” 非晚吩咐。 她请叶倾淮帮忙雇会功夫的女护卫,叶倾淮便一下子找来了十个女仆,晚上在内宅护卫巡逻。 总之她们四房不停地在添人,不然先前百苏家的去大宅,没那么容易让花如雪放下戒心。 第一百四十三章:给改一改 “tmd没一刻消停,本战真想一口气踏平他们,省得小师妹心烦。” 叶倾淮回到自己房间,在屋里走来走去,方才绿茶那副死翘翘的鬼样子,把非晚吓得蒙住了眼睛,他越想越心疼。 暴风像跟木桩般站在书桌旁,瞅着叶倾淮暴走时那咬牙切齿的狠模样,知道他并非只是嘴上说说,于是冷静相劝。 “王爷,二姑娘聪明,这点小事难不倒她。” 他还真怕战王气大,冲过去将那些人一巴掌拍死,就像随手夹死吵闹的苍蝇那样。 要是让人知道他家战王忍不住,出手帮二姑娘捋平后宅争斗,那岂不让人笑话? 笑话战王他们是不敢,可笑话二姑娘手段不够却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到时心疼恼火的不还是战王? 所以,他必须拉住战王! “她才十四岁,便要整日对付那些诡计多端不怀好意的东西。” 叶倾淮心头乱纷纷地,暴躁地扯松了衣领,又一把扯下腰间的玉带,没好气地掷向暴风:“有早些迎娶她过门的法子没有?” 暴风秒懂战王的意思,想让二姑娘早些离开是非之地,去战王府过上富贵安逸的日子。 “王爷,这并非没有办法,但是二姑娘也不像急着要离开的样子。” 叶倾淮横了他一眼,冷哼:“小丫头就是好胜心强,我又不是没看出来。” 非晚柔嫩,就像早春娇气的花骨朵,可心性却坚韧,带着冬天清晨的寒气。 他坐到圈椅里,一只脚踩在矮脚几上,修长的手指摸了摸下巴,可突然间,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闪过一抹不解。 “过来,过来。你说,小师妹为什么不求我帮忙?” 暴风一愣,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二姑娘遇到困难,确实没怎么求助过战王。 叶倾淮目光幽沉:“我是不是看起来太没用了?” “王爷,你这反省得也太迟了些吧。” 暴风暴汗,根据战王这几个月来的观察,还有暴电从江南带回来的消息,无不证明西凉缙留给两个女儿的家产,都是若夫人几年之中在江南经商所得。 人家的银子干干净净。 战王早就可以去向皇上交差。 可他偏不。 为的不就是有借口赖在二姑娘身边不走吗? 不过,战王这手黏人的功夫,还真是刷新他的认知啊! “那要不我变强一些?” 叶倾淮不舍地搓着湖丝的袍角,这是小师妹给他挑的衣料,虽然远远比不上他的王袍,可他喜欢啊。 谁知暴风眼睛一亮,登时上前一步竭力怂恿:“是啊,至少不能比月大人差。” 说起这茬,暴风心里也憋得慌,得亏二姑娘年纪小,还什么都不懂,与战王相处的久了,多少打下了些感情基础。 倘若像大姑娘已略知人事,喜欢那种会出风头花里花哨的,岂不急人? “你说什么?” 叶倾淮目光冷下来,登时屋里的空气像落霜似地。 暴风旁观者清,直言不讳:“王爷,月大人为了勾引大姑娘,那可真叫不遗余力啊。” “本站想要女人,还用得着费心勾引?” 叶倾淮冷嗤,露出不屑的笑容。 他心里想的是,如今他看中了小师妹,小师妹早晚得进他的门,别的男人想沾边,那是绝对像球一样,能踢多远踢多远。 这世上谁还能跟他抢? 嫌命长吧! 可他到底是个明白人,转念一想,月西和那厮的所作所为,还真像暴风说的那样,西凉娴可不就是被他勾引得魂不守舍、欲罢不能? 倘若万一真有个花花肠子的男人把小师妹的心勾引去了,即使他动手杀了人家,可小师妹会难过吧,而且自己就不膈应? 叶倾淮登时有了些许危机感,不由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 “我叫你来,本想让你往大宅搞些血吻草,让他们全烂掉算了。” 暴风见战王正色,却又目光飘忽,言语含糊,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登时就明白他听进去了。 “王爷,属下认为,今儿晚上那边若是敢来无中生有地找事,血吻草一定要给他们尝尝。不过,这只是暂时的,你要让二姑娘有什么事就来找你,依赖你,总是锦衣夜行那肯定不成的。” “重点,捡要紧的说。”叶倾淮竖起耳朵。 暴风连忙献计:“你如今是个书生,那就来文的。借此机会把那四姑娘找出来,而且还要和二姑娘一起去找,这样不就可以在二姑娘跟前表现一番王爷的机智才干了么?” 叶倾淮听了直皱眉:“这像是本战会干的事吗?这么磨磨唧唧地!” 这种事不该让暴电查清楚之后,一下捏死那个四姑娘吗? 暴风咧嘴笑了,摇头晃脑地开始解释:“并不是王爷想的那样,这事先得让暴电查出,那四姑娘到底在哪儿,被什么人掳走了,若是不那么曲折离奇的,咱们就给它改一改。” 改一改? “你是说,重新编排一出?” 叶倾淮双眸闪闪,登时就来劲了,抚掌跃跃欲试:“这个好啊!该本战出马。” 暴风憋住笑,两眼炯炯有神,手舞足蹈:“二姑娘那么聪明,太普通的绑架没什么难度,她自己就能解决了。得改成复杂又惊险的!” “这样才能让二姑娘对王爷由衷敬佩,从而感动依赖,话本子里那些胆识过人,口若悬河的能人智士,不都是那样的吗?” “王爷,这么着,等时机成熟,就放开三房,让他们那边适当地给二姑娘一些压力。 “接下来王爷就能挺身而出,声称笃信不关二姑娘的事,并愿意陪同二姑娘一起去寻找。那幕后黑手,必须既残忍又诡计多端,不能太低端了。” “待找回那边的四姑娘,从而证明二姑娘的无辜,呈现王爷的大智慧,王爷才能一举俘获二姑娘的芳心啊。” 叶倾淮脸上浮起得意的微笑,是啊,到那时,他羽扇纶巾,温雅如玉,却深谋远虑,计定乾坤。 小师妹定然眼睛只看得到他了! 叶倾淮捋起袖子:“好主意,你怎么不早说,快安排下去,赶紧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同一种人 国子监。 后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公子料事如神,公子英明!”小厮拱手而拜,脸上笑嘻嘻地。 “哦?她果然在那里吗。” 祝雪智目光微闪,露出一丝谋断的得意。 小厮佩服地竖起大拇指:“可不就在那个山洞里?小的们沿着惠河找了几个时辰,都不如公子掐指一算,真乃神机啊。” 祝雪智舒坦地仰起头,唇角掀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他身穿浅蓝直裰,玉树临风站立,五官雕琢如玉,细碎的秋阳透过古柏的树叶缝隙照射下来,在那张年轻无瑕的容颜上投射出好看的暗影。 “只是她又哭又闹,又踢又骂,吵着要见公子。小的这才来讨公子示下,不知要如何处置?要不要、”小厮做了个抹脖的动作。 祝雪智微微沉吟:“她既侥幸多活了一日,那就先留着,待我过去问些话,再除掉也不迟。” 昨夜西凉媚约他出来,他早就知道东西已经被嘉楚伯府的人挖走了,西凉媚便不能再留了。 本想让手下的人解决了她,不料却出了点差错,错杀了西凉媚的丫头。 假若打草惊蛇,让西凉媚跑了,事情万一泄露出去,岂不要出大乱子? 幸亏他睿智地想到了那个隐蔽的山洞,果然西凉媚躲在那里! 不过他也好奇,要问问西凉媚那个空有美貌却没有脑子的蠢货,怎么突然想到用丫头冒充? 是不是她发现了什么? 这么一想,脚下的步子便快了。 他的小厮跟在后头,却多嘴地低声窃笑:“媚姑娘将那山洞布置得跟洞房似地,这是久不见公子,想必相思难解……” “是么?” 祝雪智步子不由放缓,眼睛浮现亮光,这倒像是西凉媚会干的事。 “小的们进去一看,她里头点着这么粗的两支红烛、还洒了香露,那香味好闻得紧,什么鲜果、美酒、菜肴,地下还铺设了红毡,哦,还叠着一床鸳鸯被褥呢……” 小厮笑得猥琐:“公子不信,去瞧瞧就知道了。” “是么,那还不快前头带路!“ 祝雪智这才畅快起来,笑意再也收不住,恨不能插翅飞到惠山,看看西凉媚为了自己,究竟精心准备了怎样香艳的排场。 “原来你在这里!” 斜刺里猛地跳出两个人来,将祝雪智肩膀重重一拍。 祝雪智身形一僵,回头看时,原来是同窗苏铉北,还有冯周。 苏铉北见他被吓到,哈哈大笑。 “老苏!小冯,你们干什么?”祝雪智瞋视,佯装生气。 “未来的祝阁老,我们是来向你道喜的呀。”苏铉北笑得眼睛弯弯。 “又打趣我。” 祝雪智内心不免得意,面上却失笑摇头,伸出手臂轻轻给了苏铉北一拳头。 苏铉北伸手,亲热地勾着他的肩膀:“我才听柳司业说,你获得祭酒的推荐,马上要去吏部实习,这可是咱们国子监头一份啊!” “惭愧,不过实习罢了,又不是真的当官。”祝雪智摇头。 自己的未来已经是看得见的,一条宽阔坦途在脚下延伸,话却不能说得太满。 苏铉北目光炯炯,眼中全是艳羡:“谦逊了啊,连祭酒都对你赞不绝口,寄予厚望,说你是本朝近五十年来最有希望拿大、三元的苗子。” 冯周也跟着钦服不已:“本朝那位大、三元,就是最后问鼎首辅之位。” 他才十八岁,既青涩又内向,仰望祝雪智,仿佛祝雪智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令人向往与膜拜。 苏铉北放下手臂,假装打拱作揖:“草民见过阁老大人。” 虽是嬉闹,可同窗降低身段的吹捧,让祝雪智不免飘然。 可他到底清醒,于是伸出手来,大大方方地合在苏铉北的手上,另一只手握住冯周,一脸正色。 “我们相互扶持罢了。将来有谁说得准?搞不好我考砸了,到时还要请你们二人看在今日的情份上,提携一把呢。” 言罢,与苏铉北和冯周重重击掌,这才开怀大笑。 三人互相戏耍了一回,苏铉北先走了,冯周借口有题请教,留了下来。 祝雪智脸色微沉,这是要提昨夜西凉媚的事了。 果然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忐忑不安的神情。 “师哥,西凉瑾方才来找我了。” “哦?”祝雪智耳朵竖起。 “他行色匆匆,问我昨夜可曾见到他姐姐,好像出了什么事情。” 祝雪智面色淡淡:“你是怎么说的?” 冯周察其脸色,却看不出所以,不由紧张地回答:“我说并没有见到,等了许久她也不曾来,所以我就先回去了。” “做得好。”祝雪智点点头。 冯周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手心全是汗,羞赧道:“我很担心自己说错话,给师哥添困扰。” “多谢。” 祝雪智露出赞许的笑意,原谅般拍了拍他肩膀。 冯周止不转睛,凝视祝雪智离开的背影,是那般高大帅气,他不由挺起胸来,流露出圆满完成任务的骄傲。 祝师哥是最了不起的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聪慧明朗,连祭酒他们都对他推崇备至。 连中三元,本朝百年之中,仅出过一人而已。 师哥将是第二人! 这是多大荣耀与非凡的聪慧。 他要永远追随师哥的脚步,为师哥鞍前马后,遮风挡雨,此生不悔。 “那西凉瑾可真蠢。”小厮伸出手臂,让祝雪智扶着上马。 祝雪智不屑地一笑。 马鞭高高扬起,马的前蹄直立,打鸣扬尘而去。 冯周那个傻缺不过是他与西凉媚私下来往的接头人,一个单纯的替身而已。 西凉瑾根本想不到这一点,出了事,也只会找冯周。 一个多时辰之后,惠山山腰。 “公子,你看,媚姑娘骚不骚?” 小厮撩起一波披垂的藤蔓,里面黑洞洞的,他轻手轻脚进去,点亮了里头的灯烛,山洞瞬间被淡黄色的光晕笼罩。 祝雪智高傲地踱了进去,只见里头布置精美,几块天然的山石可做桌凳,充满了野趣,鼻尖馨香尚留,令人回味遐想,真像狐狸精的窝。 若在此地缠绵,说不定真的快活似神仙。 山洞太小,他只是轻轻“嗤”地一笑,竟也带来回声。 看来西凉媚真的很懂,而且确实来赴幽会的,竟给他准备了两份惊喜。 不过都弄巧成拙了。 “她对公子倒像是真心。”小厮谄媚地说,牙齿中口水亮晶晶地。 “真心?” 祝雪智薄唇轻撇,目光登时阴沉沉地。 西凉媚只是舍不得他这副皮囊罢了。 她追逐的是富贵,银子,与体面风光。 与未婚夫解除婚约之后,立刻就缠上了钱岂恩,将他的孩子都毫不留恋地堕去。 因为他的父亲,不过是个小小的太医。 “我与她其实是同一种人。”手指抚过精美柔软的床褥,祝雪智含笑感叹。 第一百四十五章:我没这么闲 中秋。 天上一轮圆月如银盘,清辉洒向人间。 画舫轻舟漂浮在绵延百里的护安河上,两岸万家灯火,林立的商铺瓦肆入夜更是晶莹,门外皆挂着一串串的高照,沿街杂耍买卖吆喝不绝。 非晚打扮得像个富家小少爷,带着李丰与红叶慢慢在人流之中穿行。 走过碧树阁,向前走不多远,非晚忽然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厮,在岸边倚树而立。 “那个人。” 非晚觉得怪怪地,步子不由放缓。 “姑娘,怎么了?”李丰与红叶就在左右。 那个小厮站在暗处,人精瘦,目光阴沉地望着自己,脸上笑容猥琐。 不像正经人! “这位可是嘉楚伯府的二姑娘?”那小厮直直穿过人群,转眼已至跟前。 “什么人?”李丰上前一步拦下。 那小厮低笑:“你们是在找媚姑娘吧!” 一股浓浓的阴谋味道。 西凉媚失踪了近半个月,今夜非晚出来就是碰运气的。 非晚目光一冷:“她在哪儿?” 那小厮狡诈地笑,露出细细的牙齿:“想知道的话,就跟我来吧。” “你tm最好不要逗我!”李丰恼火地冷喝,一把揪住小厮胸前的衣裳。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冲动。”那小厮纹丝不乱,阴沉的目光逼迫地望着李丰。 非晚略加思忖,示意李丰松手:“走吧。” 小厮领着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过了座桥,来到对岸的一座青楼跟前。 襄王楼。 门前红袖招展,馨香扑鼻,迎来送往,客人进进出出,都是男人,有人高马大的,有短小精悍的,有些满面春风,有的色中饿鬼,有的自命风流。 李丰警觉,立刻劝非晚留步:“不妥,这不是您踏足之地,小心有诈。” 不料老鸨扭着腰上来拉扯:“哎啊,小公子您来了!您这是多久没来光顾了呀!姑娘们,赶紧请几位爷进去坐坐。” 非晚诧异,我什么时候光顾过你? 转眼回过味来,原来人家见谁都熟! “拿开你的脏手!”李丰生气地拂开老鸨。 老鸨见惯不怪,揶揄地挥着手帕,帕上的香露味冲得非晚打了个喷嚏。 “你们来得可巧,今晚有新来的姑娘表演节目,保你刺激,保你满意。” 新来的? 非晚心中升起隐隐的焦虑,目光登时锐利地望向小厮,那小厮懒懒地靠门站着,脸上似笑非笑。 这些人要把西凉媚卖进青楼接客! 非晚不由头皮发麻,那西凉家姑娘的名声岂不都完了? 她心下焦急,二话不说便跨入门槛。 似一瞬间换了天地一般,耳边登时灌满靡靡之音,妖冶的灯光下,忍不丁便响起暧昧的调笑语,乱纷纷地,令人心惊肉跳。 小厮窃笑着,领他们往二楼去,脚步却慢腾腾地,眼睛频频斜睨着楼下。 非晚不由循着看过去,只见楼下中央搭着一座舞台。 舞台四面垂着嫣红纱幔,点着一盏花灯,光线昏暗朦胧,却充满诱惑。 一抹倩影斜卧其中,曲线窈窕,脸却看不真切。 可越看越像西凉媚。 非晚的手不由紧紧地抓住楼梯扶手。 小厮脚步不停,来到一个雅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里头传来清冷的声音,是个男人。 “咿呀” 小厮推开门,脸上皮笑肉不笑,轻蔑地说:“进去吧!” 非晚缓缓走进去,只见一个身影站在一轴古画前,背对着自己。 “来人可是嘉楚伯府的二姑娘?”那个男人淡淡地问。 屋子里只案前点着两盏灯,照见此人一身神秘的鸦青色长袍,满头乌黑的青丝由一支青玉簪绾着,气质清冷,乍然一看,背影与叶倾淮有五分相似。 “回主子的话,正是。”小厮毕恭毕敬地回禀。 非晚站在那儿,不出声。 这又是个什么东西,在那儿装什么蒜? 那个男人慢慢转过身来,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人,惊艳的目光在非晚身上逡巡,李丰恼火地上前一步,挡在非晚面前。 那男人目光登时阴郁起来,转而又不屑地一笑。 “我想让你看场好戏。” “我没这么闲,”非晚冷冷地,“你是谁?四姐姐她在哪里?” 那男人正是祝雪智,他没有报出姓名,只是轻笑:“急什么?你马上就能看到她了。” 门外忽然又响起敲门声,有人轻声问:“公子,可以开始了吗?” 祝雪智淡淡地吩咐:“开始吧。” 又得意地斜睨着非晚:“二姑娘,一起去看看你四姐姐吧。” 非晚跟着走出雅间,来到过道上。 襄王楼中灯火忽明忽灭,随着楼下音乐响起,中央舞台四周的红纱缓缓卷起,露出一个红衣美人。 一阵轰动地喧嚣骤然自人群中发出,有人尖声叫好,有人轻佻地吹哨。 那美人媚眼如丝,身穿半透明的舞衣,腰肢柔软婀娜,冰肌玉骨若隐若现。 正随着音乐翩然起舞。 不是西凉媚是谁? 只是西凉媚双颊绯红,眼神靡绮如水,看着不对劲。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纵使对西凉媚绝无好感,可此时此刻,非晚心头腾起一股恼怒,火气直蹿上头顶。 “并没有怎么样,只不过是让她表现得更好罢了。”祝雪智唇角浮起一抹无情的微笑。 “你就是四姐姐的情人?” 见非晚诧异地盯着自己,言外之意充满轻视与震惊,祝雪智眼底掠过一丝被激怒的羞恼:“是又怎样?那贱人人尽可夫,这些都是她自找的。” 此时音乐激越,西凉媚酥胸乱颤,长腿细腰扭动如蛇,浑身香汗淋漓,打湿了轻纱,半透明的红衣紧紧黏在身上,眼神迷离勾人,满是欲念。 不小心踩到一脚,怕是连薄纱都要被扯断,身子都可能会暴露在这群疯狂的男人面前。 “我好像嗅到了她甜甜的蜜桃。”有嫖客淫笑。 “我也要这样,在床上爽到停不下来。”有个肥肥的商人口水淌了一桌子。 正在非晚不解祝雪智到底想做什么的时候,楼下已经开始激烈地竞争起来。 “五百两!” “我出六百两!” “八百两。” 这是一夜的嫖资。 “你这么想让人羞辱她?” 非晚简直不敢置信,西凉媚并非处子,倘若哪个嫖客出了高价买下初夜权,最后却发觉上当了,岂不会嚷嚷出来? 到那时,身体受到了侮辱,同样脸面都会被踩到泥里。 真是阴毒啊。 祝雪智不以为然地轻嗤:“所以,你要听话。” “变态!”非晚险些作呕。 数字渐渐到了一千五百两,期望越高,失望也就越大。 那些热情高涨的嫖客,看上去更多了一层危险。 老鸨激动地问:“还有没有更高的?” 就在这时,忽然对面有个戏虐声音响起:“一千九百两!” 第一百四十六章:想跑 非晚蓦地抬眸,那个人竟然是:叶倾淮? 非晚怔愣。 他在搞什么鬼? 这时楼下又有人大声出价:“两千!” 谁知祝雪智也忽然插了一脚:“两千五!” 把价格推得更高。 非晚冷笑:“你这是做什么?” 祝雪智却轻嘲:“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先前令姐欲出三十万两银子买下月大人,如今我想瞧瞧,你四姐姐的初夜又值多少?” “东施效颦,凭你也配?” 非晚眸色一寒,西凉媚也就罢了,她不过是想追查父亲死亡的真相,这才急着找回,可眼前这个蠢货,千不该万不该提到姐姐,触犯她的逆鳞! 祝雪智被骂得脸色发黑。 “你最好说话客气点,你们西凉家姑娘的名声如今全在我手里,也包括你!” 非晚咬牙,此人若是当众公布西凉媚的身份,还真是覆水难收了。 少不得暂且收声。 可就在几句话的时间里,价格竟然飙到了三千两。 “没想到,你四姐姐看起来竟还值几个钱。”祝雪智轻佻地说。 “三千五!” 叶倾淮又在对面出价。 他又凑什么热闹? 非晚气呼呼,朝叶倾淮瞥了眼,却突然感觉他今晚似乎哪里不大一样。 一颗杏核从他嘴里“噗”地唾下,掉的不偏不倚,正着楼下嫖客酒盅,那人昂头瞪他,叶倾淮不慌不忙,目光凌厉,那嫖客硬是被瞪得缩回头去。 身上仍是一袭天青色的暗纹长袍,可先前的温柔清雅不见了。 手中一沓银票,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一只脚踩着栏杆扶手,那姿态说不出的贵气,如同天生长在那里,在他浑身上下流淌。 “五千!” 他脸上笑容痞痞地,仿佛在说老子有的是银子,老子志在必得。 祝雪智也发现了叶倾淮,却并不认得,他鬼使神差地接了声:“五千一。” 喊完蓦地发现,楼下寂静一片。 祝雪智心头微颤,腾地朝对面看去,叶倾淮慢条斯理地收起了银票,寒星般的眸子泛着狡猾的光,看起来是那样可恨! “她是你的了。”非晚忽然觉得好笑。 祝雪智握紧了拳头,脸上像吞了只苍蝇。 还是沾了屎的。 可不料此人内心刚强,居然又淡定地笑了,笑容透着一股阴险。 “你最好跟我去一个地方,只许一个人,不然,我立刻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 李丰与红叶在旁边听见,登时大急:“姑娘,此人诡计多端,你不能去。” “去,还是不去?”祝雪智逼问。 西凉媚舞方罢,四周的红纱又慢慢放下来,楼上楼下满是嫖客,还不舍得离去。 要挟她? 非晚的手紧紧抓着栏杆,指尖泛出青白来。 她若不去,只要祝雪智张张嘴,顷刻间满楼的嫖客就会讶然轰动,不出两天,全京城连犄角旮旯都会议论西凉家的姑娘们,那就全完了。 但若去,她在明人在暗,对方早有预谋,实在吉凶难料。 “我数三下,”祝雪智智珠在握般,根本不给她应变时间,“一、二、三。” “好,我去。” 非晚无奈答应。 红叶急得汗都出来,紧紧地拉住她:“不可以。” 非晚冲她安抚地一笑:“没事,我应付得过来。” 来到楼下,一辆马车已在后门静静等候,非晚登时明白,方才的一切不过只是戏耍。 而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方才的小厮坐在前头,分明是赶车的。 那马车寒素,普通得毫不起眼,走在大街上根本没人会注意。 而且窄小。 可显然此人打算与她同坐一车! 祝雪智得意地把头一歪,示意非晚上车。 非晚目光一冷,蓦地抬手。 不料祝雪智似早有防备,登时将她牢牢抓住,力道出奇地大,险些没将非晚的手臂拧断。 祝雪智又露出那种料事如神,自鸣得意的笑容。 可惜,帅不过三秒。 非晚并非抬手反抗,而是洒出了一把药粉。 药粉轻若迷雾,在祝雪智脸前散开。 “你!” 祝雪智笑容冻结,眼睛朝上一翻,骨碌栽倒在地。 非晚一击得手。 那拉马的小厮也已被李丰制服,而红叶竟从马车里翻出绳子来,登时明白非晚倘若上了车会遭遇什么。 “无耻!” 红叶恨得拿绳子抽小厮脸,啪啪作响。 非晚冷眸:“把他绑了!” 可就在此时,一道惊呼从前方传来。 “那不是祝师哥吗?” 非晚腾地扭头,却见叶倾淮不知何时也跟着下楼了,而且竟与几个穿国子监蓝色直?的学生站在一起,正说着什么。 几个学生冲过来,转眼到了跟前。 “这是做什么?你们把祝师哥怎么了?”其中有个少年急得大吼,一面弯腰去扶瘫倒的祝雪智。 来人正是冯周与苏铉北等人。 非晚惊讶,原来这西凉媚的情人竟在国子监读书。 那么西凉媚与此人的情书必定是通过西凉瑾传递的了。 非晚一时来不及反应,不料叶倾淮跟着走来,解释说:“他方才在襄王楼拍下一名女子的初夜权,可却拿不出银子,想跑,就被抓了。” 非晚忍笑。 “你胡说!祝师哥不是这种人,他向来洁身自好,怎会到这腌臜地方来!”冯周跳起来争辩。 叶倾淮好笑:“你进去问问不就清楚了?” 登时将冯周噎住。 “多少银子?我们替他给。”苏铉北皱着眉头。 叶倾淮背着手,淡淡一笑:“不多,我听见他报的是五千一百两。” 几个学生听见这么大的数字,都倒抽一口凉气。 叶倾淮又笑,指着还未醒来的祝雪智:“襄王楼说,他要是拿不出银子,就把他自个儿抵押,将他卖了换银子!” 学生们登时炸了:“岂有此理,我师哥可是举子,而且还被举荐去吏部观政,襄王楼难怪要犯法吗?” 满大街地嚷嚷,理直气壮。 叶倾淮淡定回答:“襄王楼只认银子。” 学生们大眼瞪小眼:“这么多银子谁拿得出来?就是我们几个凑也凑不齐啊。” 冯周指着叶倾淮叫起来:“你撒谎!我师兄家境贫寒,别说五千多两银子,一千两都没有,怎么会去拍卖青楼女子?” 这个时候,李丰已经回过神来,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恫吓:“没有?你们不如再想想办法,不然的话你们这出类拔萃的祝师哥,明天早上就出现在哪户有钱人家的床上了。” 冯周气得发抖:“我去告诉祭酒,你们等着。” 他这么一喊,苏铉北也像惊醒了一般:“我去找柳司业。” 学生们纷纷大叫,各自去寻自家的司业教授去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推手 非晚给李丰使了个眼色。 李丰会意,上前抬起脚丫子,对准祝雪智那张昏迷不醒的脸,使劲蹬了十来下。 祝雪智的脸在李丰脚下像块发硬的面团,挤来挤去,不一会儿,白脸上全是脚印。 “这人真丑,卖出去不知道能抵几个钱?” 非晚这才舒坦了些,得意地朝四下瞥去,有十来个穿黑衣的龟公和打手混在人群里,忌惮地不敢围过来。 若不是叶倾淮带着那群学生来的及时,真不好说现在谁落在谁手里。 而眼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 “没有银子就想进襄王楼,自己心里还没个逼数吗?”有人嘲笑。 “真给读书人丢脸,没钱想着白嫖,自己不会解决吗?” 祝雪智悠悠醒来,脸上突然一凉,是路人啐过来的一口老痰! 他岂能忍受这等羞辱? 可、 “有手有脚,不事稼穑,偏偏要学人家嫖女人,这种油头粉面的小白脸,给人嫖还差不多。” 路人女子的嘲笑,声音尖细地穿越人群,像支箭一样朝他射来。 “大兄弟,快把他翻过来,看看屁、眼是不是红的。” 是谁出的这馊主意? 祝雪智骤然一惊,登觉裤裆漏风屁股生凉,下意识地拿手掩住了屁股。 人群立刻爆发出哈哈的大笑。 祝雪智暗道不好,这岂非不打自招! “扒了他!” “扒了他!” “扒了他!” 四面八方,男男女女,全都挥舞着手臂起哄。 祝雪智瞳孔一缩,惊恐地对上李丰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憎恶与嘲弄。 想起自己先前的要挟,他们岂有不乐意的? “好啊,满足你们!”李丰解气地大笑。 竟还有热心人过来帮忙,一个按住他脑袋,一个按住双腿,登时三下五除二,将他的裤子剥扯下来,露出雪白的屁股。 祝雪智脸朝下,被按得死死的。 “来人啊!住手!快来人!”他急得满头大汗,羞愤大喊。 但是没人上来救他,祝雪智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被抛弃了。 这叫他今后如何走仕途? 在绝望又恐惧之下,差点没晕死过去。 “来人啊快来人!”他泣血猛捶地面。 他本来盘算周详,在襄王楼里当着众嫖客的面狠狠地折辱西凉媚,一吐心头憋屈,再把嘉楚伯府二姑娘绑去那个山洞,一夜风流,逼她答应下亲事。 这叫一箭双雕! 既帮主人拿到那件神秘的济云侯遗物,又顺手捞个便宜,成为嘉楚伯府的女婿。 他便是传说中那个笑到最后的人生赢家! 嘉楚伯西凉文正,是寒门贵子的代表人物。 素持清名,一生功绩近乎传奇地励志。 其身后名望不仅比身前更为卓绝,还留下了堆成金山般的家产,最神奇的是,他的清名居然没有受到金钱的影响! 清流之中,谁能企及? 嘉楚伯只有两个女儿,大的如今被月西和那个疯子盯上,除非皇子王孙,谁还敢奢望? 倒是小女儿养在深闺清如芙蓉! 现如今全京城的士子,哪个不虎视眈眈,梦想着将这枚最抢手的香饽饽收入囊中! 十数日来他推演了许多遍,自认为计划得天衣无缝。 可事情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 “住手!”远处传来气急败坏的呵斥。 “放开他!” 冯周,苏铉北,还有柳司业? 是谁,谁把他们叫来的? 祝雪智登时脸色惨白,惊恐得忘记了挣扎,仿佛浑身衣裳全被剥光,他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人前。 柳司业扶着学生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气得直跺脚:“有辱斯文,这真是奇耻大辱!” “你们有银子了不起?有银子就可以为所欲为?还有你们,助纣为虐……” 柳司业还没喷完,围观的人群就纷纷开始回怼讥笑。 “省省吧!你还是好好教教你自己的学生,不要贪慕虚荣。” “这位先生,你怕是不知道你的学生干了什么好事,你自己问他吧!” “问清楚再讲大道理。” 众口难敌,柳司业心痛地回过头来,晚风吹动鬓发如霜:“雪智啊,你没事吧?” 看着柳司业愤慨到气血翻涌,面红耳赤的样子,祝雪智内心却没有一丝被拯救的惊喜。 他是柳司业最得意、最看重的弟子! 可一切在今天将成为过去。 非晚盯着那张满是鞋印的脸。 姓祝, 祝雪智? 这名字有点耳熟。 那不是明年的新科状元吗? 此人连中三元,入选庶吉士,之后还顺利迎娶了首辅千金。 在前世可谓人生赢家,扶摇直上。 就在她被害的那一年,听说已是侍读学士,皇帝与太子身边的红人,可以想见进入内阁不过是时间问题。 却原来,是个披着人皮的垃圾! 非晚使了个眼色,李丰立时高声吆喝:“走,咱们把他卖了去。” 话音刚落,就有热心的人群哄地涌上来。 “不许碰我祝师哥,要卖我祝师哥,得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书呆子,长点心吧!” 冯周拼命护在祝雪智跟前,急得暴跳如雷,可身后有人猛地推了他一下。 “啊”, 冯周力弱,跌了个狗吃屎,疼得手脚俱麻。 可他翻身爬起,还要扑上前去保护,不料却被苏铉北牢牢抱住。 “快救祝师哥!” “咱们不是对手,保护柳司业要紧,别教他老人家给踩坏了。” 苏铉北一语点醒他。 冯周抬头,只见人流中,柳司业被挤得东歪西倒,晕头转向。 冯周顾了这头顾不上那头,急得跳脚直哭,眼巴巴望着祝雪智越来越远,被激动的人群推搡着进了襄王楼。 这边动静过大,竟将对岸几家青楼的人也都吸引了过来,碧树阁的老鸨张六娘也挤在人群之中。 张六娘细细瞅着祝雪智那张被冯周擦抹干净的脸,估量着价格,扬言:“要在我手里,至少能卖个三千两!” 柳司业正无助地跺足,听见这话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张六娘却没注意到,好奇地快步跟上前,也跟着去看热闹。 “呀,你们这是做什么呀?”襄王楼的老鸨急得快要疯了。 张六娘连忙拉住她,热心地建议:“老姐妹,你等着收银子吧!哎,这个小倌年纪虽大了些,长得还不错,不能低于三千两,你可千万把住啊。” 襄王楼的老鸨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恨恨得把张六娘甩开:“要你多管闲事。” 那可是主上的人啊! “他没有欠我们的银子,你们被骗了……” 老鸨声嘶力竭,却发觉事情不对,她眼尖地瞅见,几个龟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像几朵翻不起的小浪花。 眼下的势态已经不是襄王楼和她能控制的了。 “卖了他!” “卖了他!” 太多的围观群众汹涌而入,将襄王楼能站人的空地全都站满,齐声叫嚣,似乎不卖出个价来势不罢休。 这震撼人心的阵势,非同一般。 非晚瞧在眼里,也是意想不到地惊诧,只是她一回头,却见叶倾淮不紧不慢地跟在人后,一脸无情地坏笑。 是他在后面做推手! 非晚恍然。 还假装不认识她。 第一百四十八章:到这一步,自然就是仇人了 襄王楼的老鸨急步从三楼下来,由祝雪智的小厮领着挨到非晚身边。 “媚姑娘要不要还给姑娘?”老鸨脸上肌肉紧张,低声下气地福了福,“还请姑娘手下留情。” 听起来倒像桩交易,而不是求饶。 “不还啊,好,”非晚冷笑,“你们试试。” 她丢了个眼色给红叶。 红叶拿出荷包,抬手一掷。 “叮!” 一文铜钱明晃晃地落在祝雪智的面前,还打了个漂亮的旋,慢悠悠地停住。 整座襄王楼全都傻了眼。 一文?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李丰噗嗤一笑,没忍住,押着祝雪智的手紧了紧。 “起拍价,一文!” 他高声喊:“有没有更高的?” 人群静寂了片刻:“我出,两文!” 那声音郑重,像是做了多大决定似地,像割了块肉。 祝雪智被按在椅子上,颓丧地低着脸,屈辱地盯着脚下那文闪亮的铜钱。 “让他给爷笑一个,爷就出三文!” 整座楼的目光都盯着祝雪智的脸。 祝雪智所在的位置,正是方才西凉媚艳舞的舞台,眼下红纱轻卷,灯火通明。 这难道是上半夜河东?下半夜河西? 老鸨脸黑了:“你可知得罪的是什么人?” 非晚沉静地笑笑:“到这一步,自然就是仇人了!我最恨受人胁迫,你们最好看着,要挟我的下场。” 她回来就是为了报仇的。 “这是我们地盘!”老鸨压低声音,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 “没关系,我们人多。” 非晚一脸不以为然,娇嫩英气的脸上露出明亮的笑容。 她背起手来,踮了踮脚尖,很轻松的样子。 老鸨瞳孔缩成针尖,满是畏惧与不安。 可就在此时,李丰接到非晚的示意:“此人名叫祝雪智,在国子监就读,他刚刚、就在这襄王楼里,扬言要依葫芦画瓢!诸位可知他瓢想拍多少银子?” 楼里很多人好奇地抻出头来:“多少?” “三两?”有人大声问。 李丰憋笑,摇头。 “三十两?”二楼有人问。 李丰还是摇头。 “三百两?”有人惊讶地叫起来。 李丰:“三十万两!” “做梦呢三十万两?”人群炸了。 “这瓢笑也不笑,要我,三文都不愿意出!” “凭他也配?” “哎,葫芦是哪个?”有不知情的还到处问。 老鸨不敢置信地瞅着非晚,吓得嘴唇都发紫,开始哆嗦:“你这在给我们拉仇恨?” 若是让月西和跟这襄王楼斗起来,她才高兴呢。 她找仇人不见,眼下这个祝雪智为了除掉西凉媚自己跳出来,把襄王楼也暴露了,真是多谢他了! 只要再顺藤摸瓜,揪出那个害死父亲的幕后黑手,让一切真相水落石出。 她与西凉媚本就不睦,只要不伤及西凉家姑娘们的名声,不连累她和姐姐,随便西凉媚是死是活。 非晚淡淡一笑,拿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老鸨,给她眼神自己体会。 可这么一来,老鸨反倒怕了。 瑟缩着往楼上去回话。 非晚朝楼上望去,只见那雅间房门紧闭,外头又挂着厚厚的黑幕帘子,不透半丝光。 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非晚冷哼,扭过头来。 这时,楼下有个胖子走出来,一只手还抓着块烤羊腿,另一只油腻腻的肥手掏出三文铜钱。 “啷”, 铜钱落到祝雪智脚下。 “叫你笑,你不笑,也忒蠢了,”胖子憨憨地说,“谁要你这种半天憋不出个屁来的?我这儿有三文,你跟我回去吧。” 这大实话引来轰堂大笑。 张六娘混在人群里,本来想喊,可转了转眼珠子,立刻就发觉事情不对,登时乖觉地拿手帕掩了嘴。 一语不发,只管看戏。 “你放心,我动作会尽量轻点的。”胖子许诺。 “哈哈哈!”很多人笑得打跌。 “这胖子可是后街卖猪肉的?”有人禁不住问。 李丰见非晚点头,于是爽快地将祝雪智一推:“人是你的了,带走吧。” 那胖子眼睛骤然一亮,他可真是没想到,三文钱还能换个小倌,登时咽了记口水。 “咕嘟!” 声音清晰极了,像谗了几个月的野兽。 又引来一阵大笑。 “放开我!”祝雪智羞辱地挣扎。 但胖子伸出肥而有力的胳膊,一把拽过他的衣领,然后毫不怜香惜玉地朝肩上一甩:“我杀猪扛惯了,不沉!” 人群爆发出欢呼,簇拥着胖子轰然离去。 转眼之间,人潮在襄王楼前几乎散尽。 老鸨冲出来喊留步,哪里还抓得到祝雪智的影子? “哼,这会子你们还人多么?” 她眼瞧着空荡荡的楼下,登时又硬气地发飙,疾步蹬蹬走下楼梯,指着非晚几个大吼:“来呀,把他们抓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过!” 只是刚一喊完,那些被踩得鼻青脸肿的龟公还没动作,便听见远处传来异常的动静。 “那是什么声音?” 有个龟公耳朵尖,脸色苍白地问。 那声音像一群公牛狂奔而来,地都在震动。 “又有人来了!”有个青楼女子颤抖着。 老鸨怒气冲冲,这些蠢货都被打怕了,她可不信邪:“主上的话都不听了么?” 几个龟公这才慢慢地围过去,却缩手缩脚。 老鸨恨得牙根发痒,她冲下楼去,就要自己去揪非晚。 可就在此时,杂沓的脚步声已经冲到门口。 “砰” 大门被一群人撞开。 几百淡蓝色直?一下子灌涌进来。 “是这儿,就是这襄王楼,要把祝师哥卖了!”有人高声吆喝。 老鸨傻眼了,来人竟是国子监的学生? 情急之下,她立刻挥舞起手臂,语无伦次地解释:“不是这样的,我们没卖他……” 谁知有人冲上来就给了她一个耳光,怒问:“你把祝师哥卖给哪个嫖客了?” 那是苏铉北。 冯周听见,登时心急如狂,抬脚朝楼上雅间冲去:“祝师哥,我们来救你了。” “快分头找,一间一间找。” 学生们狂喊,撒丫子在楼上楼下到处窜。 把那些客人也都惊动了,骂娘不绝,差点打起来。 一时间鸡飞狗跳。 非晚被李丰与红叶护着退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露出吃惊的目光。 乖乖! 这么一来,襄王楼是与国子监的学生结下了梁子了。 非晚扭过头,朝门外看去,只见叶倾淮坐在对面的桂花树下,笑得痞坏痞坏。 第一百四十九章:像受气小媳妇 愤怒的学生像要拆了襄王楼,到处是打砸滚动的声音。 混乱中,老鸨也挨了几下,再次来到非晚跟前时,已经老实了:“姑娘,媚姑娘已经送到外头马车上了,嗝呃,” 老鸨吓得直打嗝:“恳请姑娘高抬贵手,嗝呃。”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 再不求饶喊爸爸,只怕她的头发都要被这群学生薅秃了。 非晚鄙夷地睨了眼老鸨,扭头朝门外望去,岸边多了一辆花花绿绿的马车,散发着浓浓的青楼风。 “这么丑的马车,你是在逗我们?”红叶惊呼,“这是唯恐旁人不知我们半夜逛了青楼回去的?” “没关系,要被人瞧见,就说是三哥哥。”把脏水往西凉瑾身上泼,非晚一点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她快步朝马车走去,红叶回过头来冲老鸨吐了吐舌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板,痛不痛?” 在他们身后,老鸨颓丧地扶着门框,咬紧后牙槽,使劲憋着眼泪。 非晚快步走出襄王楼,空气中桂花暗香浮动,天上那轮圆月更高更亮了,映着碧清的护安河水,连云朵的倒影都格外清晰。 方才坐在桂花树下的叶倾淮,此刻已不见了。 “是媚姑娘,人还晕着。”李丰跳下马车,点了点头。 非晚嫌弃地冷哼,西凉媚也是活该。 若是醒了,倒还能问她几个问题,弄清事件的始末缘由,可人晕着,有什么用,反倒搞得人像是护花使者。 非晚登时一万个不情愿了。 正决定要去坐自家马车,身后忽然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一条人影飘近。 非晚机警转身,一个穿淡蓝直?的监生来到面前,面带微笑,冲着自己彬彬有礼地作揖。 “你是谁?” “学生国子监生员苏铉北,叶公子请二姑娘过去说话。” 这苏铉北目光朝前方瞥去,非晚循着他的视线,不远处河面散落着几座画舫,其中一座静静停靠在岸边,窗口站着一抹天青色的身影。 不是叶倾淮是谁? 他怎么一会儿跑去画舫上了? 非晚吩咐李丰将西凉媚带回去,红叶押车,她跟着苏铉北走向画舫。 “脚下小心。” 叶倾淮快步来到船头迎接,轻柔地牵着她踏入画舫,脸上恢复了温柔浅笑,看起来顺眼多了。 他怎么又变了? 非晚心中暗暗嘀咕。 叶倾淮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软帘撩起的一刹那,一缕馥郁的异香扑鼻而来。 非晚意外地睁大双眸,画舫里布置奢华,百盏灯火熠熠,数千朵粉嫩的芙蓉与娇艳的兰花结成累累花垂如瀑,令人如坠云端。 “师兄,好兴致啊。” 非晚满腹不解,却见叶倾淮得意一笑,忽然手臂一揽搂过她的纤腰,他的呼吸一下子近了。 “不谢我?” 他星眸闪动,柔情似水。 非晚登时脸热起来,嗫喏:“凭什么?” “嗯?”叶倾淮身子倾下,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不满地摇头轻叹,“再装傻试试。” 非晚被迫抬眸与他对视,心头小鹿乱撞,好半天才找回呼吸:“明明是你有事瞒着我,怎么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这可是非晚运用得最娴熟的一项技能。 叶倾淮似乎没料到她会倒打一耙,惊讶地眨了下眸子,目光清如水却又幽邃如深潭。 在这样潋滟专注的注视下,非晚悄悄吞了下口水。 别看了,别看了,她都快把持不住了。 “想亲我?” 叶倾淮突然把她的心思说了出来,非晚心头一颤,羞得满脸通红,她不由攥紧小拳头,堵气嘟哝:“是啊,那又……呜” 滚烫的唇陡然碾压下来,唇齿间呼吸立刻缠绵到一起。 非晚的心砰砰乱跳,好一阵荡漾,人都快站不住了。 好在叶倾淮将她紧锁在怀里,似乎毫不费力。 索吻之后,他拿宽洁的额头轻轻蹭她,还委屈巴巴地睨着她:“小师妹,你真无赖。” “啥?” 非晚满足地舔了舔微肿的红唇,闻言不禁意外地瞪大了桃花眸子。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是你吧。 大猪蹄子! “这么大的忙,连谢谢也要我讨。”叶倾淮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发飙说,“不够再亲一个。” 非晚:…… 她没想到叶倾淮平时那样温文尔雅,不急不躁,可也不缺霸道的一面。 这次陡然猛烈起来,他将大手绕到她脑后,另一只手紧紧拥住她的腰,又搓又揉,又吸又咬,像恨不得将她吞进腹中一般。 直到非晚快要窒息,他才恋恋不舍地松手。 非晚抬手,指尖抚着又麻又疼的樱唇,眨巴眨巴眸子,被欺负得想哭。 可叶倾淮竟呼吸急促地说:“这么娇弱,那一半先赊着,改天再讨回来。” 气得非晚转过身去,立刻就要下船。 叶倾淮登时方了,连忙从身后一把抱住,紧紧按在胸前不肯放人:“怪我孟浪,小师妹慧质兰心大人有大量,别与我这粗人计较,可好?” 一面低声软语求饶,一面温柔小意地替非晚整理耳边碎发。 “不是好奇我是怎么做到的吗?真不想知道?”又继续拿方才襄王楼的事情勾她回心转意。 “不想!” 话虽如此,身体却很诚实,非晚终于理智地扭过头来。 叶倾淮“嗤”地一笑,将她拉到座位上,按着她的香肩坐下:“这是我准备的,替小师妹压压惊。” 地下铺设华美细腻的大红西域地毯,桌椅明净,一盏盏水晶缸内盛满了果品糕点,数坛美酒,两个角杯。 窗上湘帘轻卷,抬眼便是明月彩云。 骗鬼呢,这不可能是匆忙之下就能凑齐的,根本就是一早安排下了。 “师兄……” “想问什么都可以,”叶倾淮已在对面落座,替她满上一杯,“但是,你得先赢我的酒令。” 好狡猾! 不过非晚心想方才既然已经那样过了,他应该不会再对自己做什么非分的事情了。 酒令就酒令,谁怕谁? 非晚捋起袖子,赌博这种事,是个人都知道,没有人会从头输到尾,当然也不可能有人一直赢到最后。 第一百五十章:是谁告诉她的 可没过多久,她便恼火地发现自己的阅历远远不够。 一把都没赢过,连输七次,连罚七盅酒,转眼已是心跳不齐,看叶倾淮的脸都是模糊的,可他却一次都没有输过。 “你耍赖,出老千。” 非晚发觉上当时已经来不及了,她愤怒地放下第八盅酒:“不喝了。” 叶倾淮见她小脸红扑扑,已不胜酒力地支着颐,似乎下一瞬就会睡过去。 “好,不喝了,那我们赏月。”连忙含笑起身,将她抱在怀中哄着。 将她束发的玉簪除下,非晚满头乌黑的青丝便柔顺地垂下,如瀑布,似海藻,衬着晶亮红润的肌肤,那对淘气又聪慧的桃花眸子,此刻却迷离而多情,红红的唇瓣柔嫩娇艳。 叶倾淮呼吸不均,好馋啊。 “我好像有什么问题要问你,怎么忘了。”非晚不解地咕哝。 她半倚在他怀中娇、喘细细,枕着他的肩膀懵了好一会儿。 “为什么你知道他们在襄王楼?” 叶倾淮惊讶了,都喝成这样了,至少有八分酒意,竟然还能坚强地思考? 这丫头性子还挺固执。 他慵懒地倚着窗,剥了桂圆喂非晚吃下,怕她酒喝多了伤胃,回答就心猿意马,敷衍了事。 “因为我事先都查清楚了。” “为什么?大宅那么多人都找不到,为什么你一找就有了,而且还挖到了那祝、什么智的身份。” 非晚小手扒拉着叶倾淮胸前衣裳,不服气地瞋着桃花眸:“你到底什么来头?说!” 本来她已经确定叶倾淮是皇子错不了,可今日一见他那副坏到骨子里模样,非晚不由动摇了,开始怀疑先前的判断是否正确。 一急躁,她就怒气冲冲,语气也凶巴巴地。 可却因为醉酒,偏偏娇软无力,简直挠得叶倾淮心痒难耐。 “你知道的,我就穷乡僻壤一介书生。” “我信你,”非晚想了半天,“我就是小狗。” “嗯,还真像只小奶狗。”叶倾淮声音低哑。 可非晚此时已经听不出危险了。 “撒谎!出手这么阔绰,你还穷?阁老首辅都没你这排场。” “都是你给我的零花钱啊。”叶倾淮低笑狡辩。 可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非晚好不愤怒,原本桂圆核应该吐在果碟子里,或者叶倾淮会用手接下,但她一时气昏了头,又有酒劲加持,索性对准叶倾淮吐了出去。 “噗”, 口中的桂圆核没吐到叶倾淮脸上,从半空滚落到地下。 但她那突然仰起的小脸,被摇曳的灯火照映得格外清晰,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叶倾淮定力再足,也没有办法再抵挡这不经意的诱惑了。 “这不能怪我。”他渣渣地撇清。 大手深深插进她柔软的秀发,低头炙热的唇又一次覆了上去,可想到她方才怕疼的样子,登时改用舌尖舔舐,顺着她的颈部线条往上走。 “疼,疼” 非晚茫然轻呼。 虽然叶倾淮已经尽量控制自己的情感,可非晚的皮肤那么柔腻,动作娇气,叶倾淮忍不住开始咬她,在非晚的颈上、脸上一路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叶倾淮看见,也不免惊呆了,她的皮肤太娇嫩了,轻轻啄下就青了一处。 这下他知道坏了,若是明早小师妹醒来发现,必然会想到是他趁醉占便宜,可不得又要哄很久? “小师妹,我让你赢,你继续问吧我一定有问必答,”叶倾淮摩挲着非晚的小脸,露出不怀好意的坏笑,“而且,赢的人还可以咬回来。” “一言为定。” 果然非晚晕晕乎乎,觉得自己赚大了。 粉臂向上一攀,勾住他的脖子就开始咬。 叶倾淮低下头来,将俊脸凑上前,乐滋滋地配合她,可渐渐却发觉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容易。 她迷醉之下,哪来的力气,刚开始用贝齿咯吱咯吱咬几下,到后来完全是在吮他的下巴。 叶倾淮万万想不到,这对他来讲,简直是最美丽的折磨! 他一直在深呼吸喘大气,甚至想要将她压在身下的冲动,一波猛似一波地涌上来。 “小师妹,不可以,问问题吧。” 叶倾淮的心跳得像翻滚的开水,开始慌乱地躲闪。 他从来没想到过,也有挖坑把自己埋的一天。 堂堂战王,败在一个娇气的女孩子手里,说出去好像有些丢脸。 幸好非晚也咬累了,趴在他胸口喘气儿,不死心地问:“你到底是谁?” 叶倾淮想了想,决定不告诉她。 “你猜。” 可他又不能出尔反尔,答应她有问必答:“唔,给你三次机会,要好好珍惜哦。” 看到非晚乖乖地点了点头,叶倾淮觉得一定没事了,他闲适地眺望明月。 但不料非晚一开口就让他惊讶了。 “你是哪位皇子?”非晚伸出一根细细的手指。 叶倾淮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不是。” 小师妹这不假思索的样子,必定怀疑由来已久,可这定位虽然差得有些远,但已经是她能想象的最高地位了吧,可关键是她是怎么怀疑到的? 可接下来,非晚轻叹地点了头,不满地咕哝:“果然不是。” 她枕着他的胳膊,认真地沉吟良久,目光迷离,语气很没有把握。 “那是哪位阁老的公子?”又伸出第二根雪嫩的手指。 叶倾淮得意地轻笑:“非也。” “又错了!” 非晚有些懊恼,秀蹙微蹙,第二次猜错,让她烦躁地换了个坐姿,即使醉了,她此刻的目光却炯炯有神,异样地认真。 像是憋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她认真地端详叶倾淮,歪着头,左瞅瞅,右瞅瞅,一时间下不了决心。 “提示!” 非晚下意识地觉得最后一次机会很重要。 叶倾淮考虑了片刻,还是决定不告诉她:“你这是作弊。” 这丫头太聪明,给提示就危险了。 非晚一双小手揪着他的衣裳,可怜巴巴地摇了摇:“给嘛,给嘛。” 叶倾淮哪里吃得消,差点就脱口而出,好在他自制力强:“小师妹,快点猜,不要闹了啊,不然罚你再抄一部《诗经》。” 非晚登时就乖了。 想了半天,她幽幽地吐出两个字:“将军?” 叶倾淮惊奇,是谁告诉她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绕指柔 “小师妹,你怎么会这样想?”叶倾淮好奇。 其实已经相当接近,至少在沙场上,是货真价实没错啊。 这个答案是非晚深思熟虑之后所得。 只是因为美酒的作用,延长了思考的过程而已。 但是能够眼都不眨地把未来的阁臣苗子扼杀在摇篮里,这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我还想问你呢,”非晚娇气地抹了下脸,想找扇子,“热,好热。” 叶倾淮不想给她拿,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一解,她腰间的玉革带便落了下来。 又将窗户上的湘帘卷到一半,让风透进来。 非晚感觉清凉了些,也就不再不依不饶地冲着他嚷嚷了。 “我瞧国子监那些人将那姓祝的当成宝似地,听他们的口气,似乎那人才气过人,仿佛还能连中三元似地,未来前程可期。” “你却把那姓祝的像颗菜一样随便扒扒,搞得他斯文扫地,跟颗烂菜叶没差了。你应该早知道那姓祝的背景身份了吧,这是为什么?” 提起这个,叶倾淮目光微寒:“那厮竟敢……” “敢什么?” 非晚虽然闭眸养神,可耳朵却竖着,谁知半晌也没听见叶倾淮往下说,不由好奇地睁开水眸,可叶倾淮面色不善,阴沉沉地,把她吓得酒都快醒了,声音轻颤,“那人怎么得罪你了?” “他该死!” 叶倾淮低沉地咒骂。 他自不会污染非晚清听,千里屠魔早就查到祝雪智那狗东西下流的计划,居然打算借西凉媚要挟非晚,将她劫持去惠山山洞,逼她答应亲事。 原本他还想整个炫酷的,当着非晚的面秀一秀肌肉,一举赢得美人心。 可自从得知祝雪智有这等龌龊的阴谋之后,他唯一想干的事情就是把姓祝的往死里整。 连他的女人都敢非礼,他得让人知道“不许”两个字到底怎么写! “京城的蠢货还真多。”叶倾淮摇头轻叹。 “是是是,师兄最聪明,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非晚婉媚地笑了。 叶倾淮抱着她,她人软得像没有骨头似地,眨眨桃花眸子,就水亮亮地在灯下荡漾,语气带着点甜甜的撒娇味道,叶倾淮登时又被迷住了。 什么坏心情都没了! “我像大将军么?”叶倾淮邪魅地一笑。 他几乎能确定非晚会再夸自己两句,可不料非晚的小脑袋竟然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不像。” 叶倾淮奇了:“怎么又不像了?” “哪有将军天天被人打伤这儿,打伤那儿的?”非晚嫌弃地撇了撇小嘴,“叫人怪心疼的。” 叶倾淮起先听到前半句,登时脸色大变,急得心火乱蹿,他什么时候被人打败过? 果然男人是不可以谦虚的! 可听到后半句,瞬间就风平浪静,心头像有条小溪在欢乐地流淌。 淙淙唱着温柔明快的情歌。 “值了,都值了。”叶倾淮低喃,俊脸酥得被像春风春柳拂过,眸子里能滴出水来。 里头一片花好月圆,站在门外的暴风迎着微凉的晚风,差点掩面哭出来。 倒不是感动,而是觉得替自己不值。 他跟着战王出生入死这么些年,还从没见过战王因为谁,就像被触了虎须一般震怒,亲自施展雄才大略,大动干戈只为碾压一只蝼蚁,居然还能暂且忍着不杀。 姓祝的“好”日子,今夜不过才刚开了个头。 所以人跟人的命就是不一样,二姑娘生来就是好命,有战王紧紧护着,他暴风真是含泪羡慕嫉妒啊。 可就在此时,忽然“嗵”地一阵,画舫猛地摇了摇。 紧接着便响起嘈杂的闹嚷。 “会不会摇船?”有人大声唾骂。 暴风眸中闪过一丝凌厉,登时明白有人将他们的画舫给撞了,听起来像故意找事,于是快步走去船头。 “吵什么?”他冷斥。 对面肇事的那座画舫比他们的高大些,是三层楼的,忽然从里头慢悠悠走出一个身穿紫袍的男人,来到船头。 暴风眼睛一扫,那人高高地站在三层楼上,身旁还站着个面白无须的青袍男人,身后一圈精壮汉子,有三十来人。 但除此之外,岸边竟然聚集着百来人,密密麻麻,一片肃然,像是训练有素的一般。 看来是有备而来,就是要寻衅的。 “今晚真是不太平啊。”那紫袍人脸色淡漠地轻叹,看也不看暴风。 暴风钢眉一皱,冷笑,这分明是话里有话。 只可惜,在爷跟前你装什么逼! “大兄弟,你想怎么样?”暴风抱着胸,目光之中闪过算计。 “把我的画舫撞成这样,你说呢?”紫袍人声音陡然转冷,目光阴狠。 人家既然找事,总不会撞得太敷衍,船老大已经小跑过来向暴风回禀损失,说是自家画舫的尾部被撞烂了一大片,对方的体积大,反倒只碰坏了一层栏杆。 暴风斜睨了下紫袍人,心道你要找死也看看路啊! “等着。” 他嘴角扯了扯,转身去里面回话:“八成是襄王楼的人。” 叶倾淮正逗弄醉后的非晚,恨不得就这样腻歪一晚上,这时候居然有人好死不死来打扰。 “嗯,请他过来喝茶。”他忽然笑了出来。 暴风却是微微一凛,立刻退了出去,将话通传:“主人请你过去一叙。” 不料那紫袍人在高处抚着栏杆,对此嗤之以鼻,竟傲然道:“请我,我就去?叫他来!” 语气森冷,带着呵斥的意味,充满强大的自信。 暴风没有回答,也没有生气,只是同情地瞥了眼紫袍人,淡然转身回到门外,仍然站他的岗去了。 “庶子无礼!” 那紫袍人见自己居然被无视,不由面色变了变,人家让他完全下不来台。 “你们知道惹到了谁吗?” 这时候,紫袍人身旁站着的青袍男子开口呵斥,嗓音像捏着喉咙似地,生怕别人听不出他是个内侍。 可回答他的,仍是这边的一片沉寂。 在挣扎了片刻之后,紫袍人无奈暂且忍下这口恶气,自己下了三层楼的画舫,坐着小船来到这边。 第一百五十二章:蠢货还真多 而跟在他后面上来的,便是乌压压百多人的打手,一个接一个或攀爬,或登船,嗵嗵跳上甲板,各个身手矫健悍勇。 “哼!”青袍内侍愤怒地甩了下长袖。 紫袍人面色铁青,见暴风连帘子都不替他打,而且见了他们之后,也是面色如常,不过挑了下眉毛而已,登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 待青袍内侍替他打起帘子,他一脚踏入,眼前的情景让他登时更加恼火,当即面色一沉,目光森冷。 “我就劝您不要纡尊降贵,给人脸人还不要,您瞧瞧,这小子宁可陪着女人,也不来见您一面。”青袍内侍紧随其后。 紫袍人抬眸,只见屋中坐着一个年轻人,懒洋洋地靠着窗户,怀中紧搂着一名少女,那模样看起来与京中的纨绔差不多什么。 唯一不同的是,长得确实如襄王楼的人所说,有种寻常纨绔不及的俊气,以及一种少见的痞气。 不起身,不说话,总之对他视若无睹! 紫袍人鼻子都快气得冒烟了,可却碍于身份,不肯轻易动怒。 “你是哪家的孩子?” 他自恃年纪稍长,故意在辈分上压叶倾淮一头:“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他见叶倾淮压根就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以此推断叶倾淮必定出身不会太高。 因为通常情况下,他不认得对方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可对方不认得他,那就说明活动的圈子与层次肯定不一样。 就此一点,他便更加看轻了叶倾淮。 “你又是哪个?”叶倾淮只给了他淡淡一瞥。 却把紫袍人气噎了。 “放肆!在你面前的是大平郡王,还不快跪下磕头?”青袍内侍瞪着眼珠子,凶巴巴地说。 却不料叶倾淮突然眸中冷芒大盛:“你最好给我闭嘴。” 他依旧斜靠在那里,动也不动,说话声音低柔,像怕惊动了什么人似地,但那双好看的眼睛却静静地渗透出冰冷杀气,无端让人心底发寒。 青袍内侍竟被他逼视得后退一步,垂下了头。 大平郡王这下更尴尬了,只得问:“不请我坐?” 他也不晓得自己怕什么,但这气氛莫名搞得他像硬是拗上来求人家的一般。 见叶倾淮不说话,大平郡王便只能自己在旁边客座上坐下。 “你的船把我的撞了,你得赔。” “赔?好啊,赔多少?” 大平郡王见叶倾淮这么好说话,倒是一愣,心道原来是哪家的傻子二世祖,不问庶务,只知风花雪月,追女孩子罢了! “一百万两银子。”大平郡王挥着折扇,慢腾腾地开口。 “可以,”叶倾淮点点头,“把银子留下,你们可以走了。” 大平郡王腾地抬眼,冷眼紧紧地盯着叶倾淮。 “你!”青袍内侍登时又憋不住了:“你知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这是皇上的亲外甥,他曾经救过皇上的命,皇上差点就要封他为王!连皇上都对他都是疼爱有加,你小子居然这么狂妄,是不是活腻了?” “不怕老实告诉你,襄王楼就是我们郡王府的产业。居然敢在我们郡王府头上动土,真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青袍内侍拽得很,看着叶倾淮像看一个死人:“你还敢动用侍卫,将襄王楼全部封住,不让人往外头送信儿,哟,你可真够有能耐的啊!还叫来国子监的学生大闹襄王楼,呵呵,你知道后果吗?” 大平郡王这时候,其实倒反而放心了。 他在府中接到襄王楼被砸的消息,起初是大吃一惊。 说难听点,刚开始他误以为是月西和,月西和为了嘉楚伯府的大姑娘又是当街射死人,又是差点掐死伯府公子的,那是动了真格的。 那一瞬间,他当时真有被吓到,说不紧张那是谎话。 毕竟月西和的背后是整个御马监,哪个傻子想与那么大的势力为敌? 好在听到递信的人描述,并非是月西和。 他仍不放心,亲自过来确认,月西和他是认得的,但眼前这年轻人却陌生,除了一双眼睛冷若寒星,整体上是清俊贵气。 因此心头的石头骤然间落了地。 看这年轻人,最多不过是哪家公侯府的公子哥吧,八成正在追求嘉楚伯府的二姑娘。 能够动用些护卫与力量,倒一时间将他镇住了。 “……让你赔一百万两银子,算是客气的。”青袍内侍仍在不停地说着。 “聒噪!” 一个娇艳的声音突然呵斥,打断了青袍内侍的话:“烦死了。” 大平郡王这才朝叶倾淮怀里的少女看去,却只见如海藻般浓密乌黑的青丝,因为她的面容已经被一块轻纱蒙住了。 根本看不真切。 非晚其实已经十分疲惫。 这一整天,为了寻找西凉媚神经紧绷,还要与叶倾淮斗智斗勇,又被欺负了很久,方才又喝了酒,好不容易叶倾淮安静下来,既不说话又不来招惹她了。 可不料她刚昏昏欲睡,耳边又传来絮絮叨叨的声音,那声音不男不女,扯着嗓子冷漠地训斥人,听着就让人不舒服。 她岂有不恼的? “来人!”叶倾淮不悦地低呵。 暴风掀起帘子进来,叶倾淮冷漠地说:“把这奴婢丢出去。” 青袍内侍白面一僵:“什么?你们敢!” 可他还没开始威胁呢,暴风就立刻走过去,抬手朝青袍内侍的后脖项一掐,青袍内侍登时感觉像有把铁钳夹住了他,连气都喘不上来,更不提求救了。 然后他的双腿突然离地,像腾空似地被朝外拖去。 “噗通” 落水的声音传来,毫无疑问,青袍内侍已经被丢下河去了。 紧跟着,就有喊救命的声音传来,尖细,慌张,无助。 大平郡王有点不敢置信,他外头有百来号人,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不可能一个都不拦的! 想到这里,他登时后背一冷,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看着对面这年轻人不动声色冷漠的神情,大平郡王坐不住了,他腾地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当他抬手掀起帘子的那一刹那,面若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