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家人,换郎君,公府满门后悔了》 顶罪一年归来 春寒料峭,姜令窈一瘸一拐回到家时,侯府宴会正热闹。 她站在门外,看着众星捧月的宋莲儿,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身上乞丐似的旧衣,怔愣在原地。 膝上传来刀割般的疼痛,她舔了一下唇,口中骤然弥漫起血味儿。 谁还记得,镇国公府还有一个六小姐,曾是所有人的心尖儿,甚至连小名都唤明珠。 姜令窈十岁那年,为兄长去郊外寻药,不小心落入池中。 醒来时,她才知道山上猎户为救她去世,留下个孤女。 为报恩情,公府收养了猎户留下的孤女,姜令窈也欠她一条命。 但她没想过,她的父亲,兄长们,都被宋莲儿一点点抢走。 甚至一年前,宋莲儿在太后面前打碎了玉佛,她嫡亲的兄长为保全宋莲儿,立刻当着众人的面指责她—— “姜令窈,你怎么把玉佛打碎了。” 一句话,将她的罪名钉死。 姜令窈甚至没有辩解的机会,就被兄长身边的丫鬟捂住嘴押在地上,被迫认下这让她身败名裂的罪名。 太后念她是镇国公府的嫡女,罚她在寺中忏悔一年,以此让佛莫要怪她的冒犯。 兄长带着宋莲儿离开前,对她解释道:“这是你欠莲儿的。莲儿体弱,受不了这种罪。” “一年后,我会来接你回府。” 可他没有来,她昨日在青山寺等了一整日,从天亮到天黑,心也跟着从亮到暗,最后一丝希冀也被磨灭。 从那一刻,她就知道,在姜家,她永远需要为宋莲儿让位。 回来的路上,她听见满城热闹,所有百姓都在议论着今日国公府养女的及笄礼多么盛大,王公贵族纷纷上门祝贺,门庭若市。 回过神,姜令窈听着门内丫鬟兴奋地讨论着今日的热闹,扯扯嘴角,有些恍惚。 她进门,几个说着话的丫鬟看见她,连忙撵她:“去去去,今日是府上大喜的日子,你一个乞丐,不知道自己晦气?” 姜令窈抬眼,丫鬟一呆,许久才将这个像是乞丐般瘦弱的女孩和自家六小姐对上,惊恐地齐声叫六小姐。 远处的姜修远听见了动静。 “姜令窈?” 姜修远快步走来,皱着眉质问道:“你不是在青山寺?怎么敢偷偷跑回来!今日是莲儿的生辰,你又要惹是生非!” 姜令窈沉默地看着他,鼻尖发酸,张张嘴却下意识呕了一下,肚子疼得像被刀绞。 她忍不住想,长兄或许记不得,今日也是她的生辰。 他是原来最疼她的长兄,曾不惜耽搁殿试守着生病的她,却也是他,为宋莲儿将滚烫的药汤倒在她手上,在她腕上留下一道这辈子不会散去的疤。 她将心口那一丝痛压下,镇定道:“昨日就满一年,我等了一日没等到你们,和尚们就将我赶出来了。” 姜修远一怔,面上微闪过些不自在。 昨日他忙着举办宋莲儿的及笄宴,确实把姜令窈忘之脑后。 只是…… 他回神,目光落在姜令窈身上,眉心猛地一拧,心口微震。 一年不见,姜令窈面庞瘦削苍白,眸子不见原先的鲜活,只余下一滩沉寂的死水。 姜修远看她被风吹得瑟瑟发抖,连忙将大氅脱下,要为她披上。 姜令窈却惊慌地后退一步,险些摔在地上,身子不住地颤抖,“我不配穿这么好的衣裳!” 她又想起了寺里的噩梦。 她曾是京城人人艳羡的贵女,一朝跌落泥潭,自然有眼红的人来落井下石。每次新衣裳送来,她们都会买通寺庙的老妇将其抢走。 姜令窈反抗,却被她们压着,指头长的针一针一针往她身上戳。 一边戳,她们还要姜令窈说:“我是罪人,不配穿这么好的衣裳。” 她就再也不敢穿新衣。 “明珠!”姜修远看出妹妹的不对劲,沉声唤回她的思绪,拧眉看着她发红的眼睛,“你在说什么胡话,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她只想一刀两断 只是说着,他又定神,他给姜令窈送去这么多金银衣裳,她今日却这么落魄,肯定是在闹脾气。 这么一想,他顿时又冷下来沉声道: “来人,把姜令窈带下去换衣裳,今日是莲儿的好日子,你换身衣裳来恭喜她!” 谁欺负她了? 姜令窈沉默地摇摇头。 寒风吹过,她的膝上顿时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扎进去,这一年,她每日醒来就必须跪在佛前,膝盖再也消不了肿,走路一瘸一拐。 姜修远看她沉默,莫名怒意上涌,“还有,你说什么不配,你装什么可怜?这又是作戏给谁看?在青山寺这一年,我让丫鬟给你送了多少衣裳!” 送来了衣裳,可她收得到吗? 这些衣裳于她而言,就是定时扎在身上的刀,她就是再躲,都会在衣裳送来时受尽欺负。 姜令窈却没有争辩的念头,乖顺地跟在丫鬟身后,直接离开。 姜修远看她瘦如竹竿背影,心里猛地颤了一下,攥紧手心沉沉吸口气,似乎这样就能压下心里的烦躁。 跟在丫鬟身后,姜令窈根本不想去宴会,丫鬟却服从姜修远的命令,押着她换衣裳。 脱下旧衣,姜令窈伤痕累累,小腹青紫遍布,胸口瘦可见骨,双臂软肉上是针刺出的黑点。 一直冷着脸的丫鬟都吓了一跳,惊呼一声,看着她的目光带上几分怜悯。 好歹也是公府嫡亲的小姐,怎么比她们这些下人还不如,倒像是从黑牢里逃出来的。 姜令窈在她复杂的目光中麻木着脸,热水从伤痕遍布的身躯上刮过,她疼得眼底泛红,精疲力竭后近乎是被拖回宴会。 她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走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一身旧伤,她眼前都在发黑。 姜修远自看见姜令窈后,一直拧着眉。 待丫鬟将她送回来,他才嗤笑一声,冷眼看着她,“这才像样,姜令窈,你是公府小姐,不是街边的乞丐。” 姜令窈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死寂一片的心颤了颤。 “姜令窈!” 姜修远被她这不在意的样子激怒,声音骤沉,“你还在耍什么脾气?” “大哥,你在和谁说话?” 宋莲儿快步走过来,语调轻快。 跟在丫鬟身后的姜令窈听见这道熟悉的嗓音,下意识转头,目光却被宋莲儿发间的簪子钉住。 她发髻间晃动的点翠莲藕鎏金簪,是祖母拖着病体亲自为她准备的及笄礼物! 姜令窈听见“噔——”一声,心里一直紧绷着的弦忽然断了。 她心里那口气像是忽然散了,近乎茫然地颤声问姜修远,“大哥,这不是祖母交代你亲手交给我的及笄簪吗?” 姜修远闻言,面上划过一丝不自在,但宋莲儿扯扯他的袖子,眼神委屈,他便顿时换了语气,冷硬开口。 “闹什么?莲儿没合适的簪子,你欠她这么多,给她一根簪子又如何?” 可这不是简单的簪子,这是祖母对她的心意! 姜令窈不敢再激怒两人,尽量和气地祈求道:“大哥,求你将这根簪子还给我。我以后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要这根簪子。” 宋莲儿眼神一沉,拔下发簪递过去,可怜兮兮道:“既然妹妹喜欢,那我还是还你吧。” 她泫然欲泣,姜修远一怒,上前要将簪子拿回,冷声道:“姜令窈!你还不懂事,莲儿父亲为了救你去世,你哪来的脸朝她甩脸色?” 话音刚落,“叮”一声,簪子落地,碎成几段。 一切像是慢镜头,姜令窈惊慌地往前扑,想要接住簪子。 却不想姜修远已经下意识护在宋莲儿身前,把姜令窈往前扑的动作当作要伤害宋莲儿,毫不犹豫一脚将她踹开。 姜令窈疼得闷哼,不管不顾地爬到簪子前,颤抖着手想要将它捡起来。 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她脑海里只剩下祖母离京休养那日将大哥和她叫到床前,温柔地摸摸她的头,红着眼跟大哥交代。 “修远,祖母身子不好,明珠就交给你,此行番青山寺之行事关重大,万万不能让她受委屈。” 可她却没能跟着大哥回府,反倒在青山寺蹉跎一年,若她知晓该多担心? 她瘫在地上,抖得像是风中落叶,意识到自己伤了她的姜修远一愣,立即惊慌地上前扶起她。 没人担心她,都是自作多情 宋莲儿忽然捂着心口,“大哥,我害怕!” 姜修远当即松手,姜令窈又狠狠摔在地上,他却只小心翼翼地柔声哄宋莲儿,“莲儿不怕,刚刚只是个意外,不怪你。” 姜令窈无声地落泪,心里一片空白。 思绪杂乱间,她苦涩地想,待会儿姜修远肯定会和自己说,姜令窈,这些都是你欠莲儿的,不要为了一点小事怪她。 可她欠她多少? 十一岁那年,宋莲儿和她同时染上天花,她让出唯一一碗药,险些病死。 十二岁那年,宋莲儿上街惹了纨绔,却害她被劫走,险些没了清白。 十三岁…… 一桩桩一件件,膝上和手臂的一道道伤,全都归结于那句“你欠莲儿”。 她欠宋莲儿的,什么时候还得清呢? 姜令窈甚至想,那年死的为什么不是她? 只要她死在那一刻,她就仍是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她就不欠任何人。 姜令窈颓然地瘫倒在地。 果然,姜修远回过神就居高临下地睥她,冷漠道:“姜令窈,这是你欠莲儿的。” 姜令窈失了所有力气,撑了许久,还是未能站起来,于是只能仰起头竭力问道:“是,我欠宋莲儿。可我一直都在努力偿还,为她担罪,将救命药让给她,这些还不够吗?” 她说着,嗓子干得生疼,却还是倔强地强撑着痛苦问她,“还差多少还清?” 宋莲儿眼前一亮。 姜修远看着姜令窈面上枯死般的平静,心里没由来地一慌。 他拧眉,宋莲儿却趁此机会又拽拽他的袖口,用口型暗示道:“婚事。” 姜修远沉默,却被宋莲儿捂着心口的样子吓一跳,最后冷下脸道:“先去膳堂,宴会结束后是家宴,你错过了宴会,不准再错过家宴!” 说完,姜修远像是在急着做什么事一样,急匆匆先离开。 姜令窈一瘸一拐地往前,踏入膳厅时,一道温柔的呼唤传来,“明珠!” 她抬头,常年病痛缠身而瘦弱的母亲坐在上首,一脸担忧地朝着她招招手。 她一直压抑的情绪忽然止不住,眼泪大滴大滴落下,走到母亲身边,像原来一样蹲下身将头靠在她的膝上,哭得身子颤抖。 厅内静了一瞬,姜令窈未看见几人互相对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的明珠,你受苦了。” 姜夫人鼻尖发酸,红着眼安抚姜令窈。 到底是她亲手养大的女儿,如何不心疼? 待姜令窈抬起头,一侧的姜修远对上宋莲儿的暗示,便沉声道:“今日父亲不在,我是公府嫡长子,便该由我做主。既然人齐了,那我宣布一件事。” 不知怎么的,姜令窈对上宋莲儿眼中的得意,心里不安。 “姜令窈,你言行不端,不配嫁给裴郡王,便让莲儿做郡王的平妻,以免你嫁人后坏了姜家名声。” 婚事? 大哥知道,她原来多喜欢裴行止。 如今却要让她将婚事让出去? 姜令窈忽地觉得说不出地讽刺,甚至想要笑出声,心冷得像是坠入寒潭。 这就是她的家人,这就是和她同父同母的长兄! 她下意识看向母亲,却不想姜夫人避开她的目光,伸手拍拍她的肩,怜爱道:“明珠,你哥哥也是为你好,若有莲儿辅佐,她这么懂事这么懂规矩,多少也能帮帮你。” 姜令窈不敢置信,猛地起身却因腿伤踉跄跌倒在一旁,整个人像是被冻在原地。 母亲在说什么? 她努力睁眼看她,想要在母亲面上看出几分不同,她是自己日夜挂念的母亲吗? 所有的期盼和思念都骤然烧尽,姜令窈心下竟是生出几分果然如此,说不出地空荡荡,眼神空寂。 “这是做什么?” 身后忽地响起一道冷漠如刀的嗓音,姜令窈僵住,抬眼就见裴行止缓步走来,眼神冷冽如刀。 裴行止母亲是长公主,父亲出身于世家之首的裴家,自幼天资出众,誉满京城,此后三元及第,如今已是天子宠臣。 两家长辈关系近,又看孩子合缘,姜令窈才早早得了这么人人羡慕的婚事。 他在看清姜令窈时忽地一顿,见她面上遍布泪痕,面上一贯的冷漠稍散,“明珠?” 姜令窈闻言抬头,呆呆地看着他,眼底惨淡无光。 裴行止眉眼间冷戾更甚,向来冷淡的面上掀起惊涛骇浪,看得一直紧盯着他的宋莲儿暗自咬牙,目光不善。 莲儿品行才配当主母,你学学 姜令窈下意识想说出自己的委屈,却不想宋莲儿抢先委屈道:“都怪我,摔了妹妹的东西,惹了她不开心。妹妹,摔了簪子是我的错,我知道姐姐喜欢谢……所以待会儿将谢哥哥送我的簪子赔给你,你能原谅我吗?” 姜令窈扯了扯嘴唇,看着这熟悉的一幕,顿时失去了争辩的念头。 裴行止在听见“谢哥哥”三字时骤然冷下脸,“不必给她!姜令窈,你多大的年纪,还总耍小性子。” “你欠莲儿这么多,总是要还的。” 姜令窈只觉遍体生寒,对视时望见他毫无波澜的眼眸,攥紧袖子。 宋莲儿看见他对姜令窈的温柔,脸色一变,求救般地看向姜修远。 姜修远拧眉,“裴兄,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说。姜令窈性情顽劣,自私恶毒,若结亲,只怕姜裴两家成仇。 莲儿却乖巧懂事,心思纯善,今日我做主,问你愿不愿将莲儿也娶做平妻。” “只要你应下,莲儿将以公府嫡女的仪仗出嫁,为补偿,姜令窈的嫁妆也一并归于她,如何?” 嫁妆也给宋莲儿?! 姜令窈已经清楚了姜修远的偏心,可亲耳听见时,还是被刺激得眼前一黑, 她又冷又饿,膝上的伤已经疼得像是硬生生被割断,说不出话。 原来她在寺庙受尽磋磨时,她的亲人都在谋划着将本属于她的亲事让给宋莲儿。 怪不得刚才姜修远急着来膳厅,他是急着来找母亲商量这件事。 姜令窈恍然大悟,心下一片慌乱,平静地扯了扯嘴角,觉得过去的自己有些可笑。 看裴行止没做声,姜修远当即补充道:“其实莲儿大度端庄,善良温柔,这样的品行才配当主母。” 他语气间有几分遗憾,像是在可惜宋莲儿只能做平妻,姜令窈却能做嫡妻。 裴行止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确实,莲儿品行良善,这样的女子才配当侯府主母。” 他嘴上说着宋莲儿,实则目光却紧紧钉在姜令窈身上,见她没反应,脸色更冷。 裴裴行止眼底蓄起狂怒,再不理会宋莲儿的搭话,甚至没耐心继续待下去,冷声对姜令窈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裴行止离开,姜令窈抖得胃里发酸,已经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 她心中只觉可笑,抬眼看着这一场闹剧,忽然开口道:“大哥,母亲,今日也是我的生辰。” 姜修远和姜夫人一愣,顿时脸色微变。 “为你补上就是。” 姜修远气姜令窈当着裴行止的面提起这件事,觉得姜令窈是故意当着外人的面指责他疏忽,语气不由得更冷,“你怎么什么都要和莲儿比?” 宋莲儿见此,顿时哭出声,打断两人的思绪,“为什么?为什么我喜欢什么,妹妹都要跟我抢?今日是我的生辰,你却要将裴哥哥也赶走。” 下一刻,宋莲儿晕倒,倒下前朝着她轻蔑地扫一眼。 姜修远一阵慌乱,抱起她惊怒道:“来人,快去请太医!” “来人,把姜令窈关起来!一回家就欺负莲儿,她要是出事,你也别想好过!” 一行人匆匆走远,姜令窈被遗忘在原地。 她忽地大哭出声,却又掉不出眼泪,貌若癫狂。 丫鬟不敢上前,等她冷静,才隔着一截低低道:“六小姐,奴婢送您回去。” 她纠结许久,上前吃力地把姜令窈扶起来,将她送回明珠苑。 “六小姐,大公子让您在院里待着,奴婢就送您到这儿。” 门“嘎吱——”关上,姜令窈瘫倒在房中,喉咙一痒,咳得撕心裂肺。 忽地,一口鲜血喷出,她眼前一黑,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不知道多久,门被一脚踹开。 “姜令窈!你一回来就把莲儿气病了,你要不要脸!” 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将她架起来,脸上只有怒。 是姜修书和姜修墨,她的三哥和四哥。 “给我去跟莲儿道歉!” 他们蛮横地将她扯起,一路拖到宋莲儿床前。 屋内亮堂,他们这才看清姜令窈的脸色和她领口的血迹,脸上的厌恶僵住,顿时慌乱地将她扶去桌边坐下。 连太医都看不下去,哥哥们却…… 姜令窈止不住咳嗽,捂着嘴。 双子急急凑上来,怒意全都化作担忧,急切地追问,“明珠,谁欺负你,三哥/四哥去揍死他!” 姜令窈一怔,险些以为自己回到了宋莲儿还没进公府前。 但是这只是错觉,是两人一路将她拽过来,拽得姜令窈脚腕被磨得鲜血淋漓。 她垂眸,麻木的心起不了一丝波澜。 此番回家,她最挂念的人是母亲和外祖母,对旁人再生不出心绪。 宋莲儿看他们亲近姜令窈,当即娇滴滴道:“三哥,四哥,莲儿好疼,心口难受,莲儿是不是要死了?” 双子脸色骤变,不约而同地松开姜令窈,围到宋莲儿床边嘘寒问暖。 挟着她的手猛地松开,姜令窈本就浑身无力,猝不及防下直接又重重砸在地上,忍不住闷哼一声,疼得额头冷汗大滴大滴滑落。 她听见双子对宋莲儿的关切,面上微有些黯色。 他们一转眼就忘了她身上的伤,就像是刚才根本没有关心她一样,将她忽视个彻底。 姜令窈忽地想起来,两人曾为争她亲手缝的第一个香囊,闹得鸡飞狗跳。 双子之间总是比寻常兄弟间多些私底下的比较。 姜令窈不想看见任何一人伤心,便悄悄熬夜做新香囊,结果不小心刺了手,留下几个小红点。 知道这件事的两人心疼地掉眼泪,抱着她被刺破的手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儿后悔。 府上的人看得稀奇,直说从没见过这两个混世魔王服软。 思及过去,姜令窈平静的心微微一动,艰难地抬头看了一样望着宋莲儿急得一头冷汗的双子,却再生不出旁的情绪。 没一会儿,太医急匆匆赶来,一进门就面色大变,连忙蹲下身,对姜宜笑伸手,“嘶,我给您看看!” 双子看着姜令窈一身伤,迟疑地对视一眼,却将太医往后拉,不忘对姜令窈补充。 “姜令窈,你欠莲儿的,先让她看看。” 太医还以为有人比姜令窈伤得更重,一时间更急,连忙就推开双子走到床前。 指尖搭上宋莲儿手腕时,他忽地冷笑一声,抬头看着几人,想了想他们身份,又默默将怒色压下。 “没事,我开一副药,连吃三天就好。” 他忍不住朝姜令窈看一眼,面上划过几分不忍。 其实床上这女孩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有事的是地上这个,看她面色,当是染了很深的寒症,心肺损伤。 再往下,那双腿形状怪异,旧伤新伤数不胜数。 心里的医德作祟,太医叹口气,指指穿着落魄的姜令窈,“这是你们府上的丫鬟?” “她倒是不大好,我给她也开点药。” 姜修远尴尬地解释,“她是我的六妹妹。” 太医不敢置信,姜令窈平静地抬眼,“多谢您的大恩,我牢记于心,若有机会,定然回报。” “姜令窈!” 姜修远听着她有些卑微的感激,心里不是滋味,拧眉训斥她,“你说得什么话?” 他请来的太医,怎么需要她报答? 她是他的亲妹妹,何时计较这些? 姜修远不悦,心下浮起一丝莫名的烦躁。 却不想宋莲儿忽然开口,“哥哥,我疼。” 三人慌乱地围上去,连声关心。 姜令窈忽地微勾唇角,对一脸怜悯的太医投去一个苦涩笑意。 那封信送到了吗? 姜令窈晃神,离三个月还有多久? 他说了,三个月之后就来将她带走,天高海远,她去往邻国,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他们相见。 姜令窈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这件事,支撑着她不要晕过去。 …… 修养了三日,太医那日偷偷给她留了许多药,姜令窈终于能站起来。 没人来看她。 她对此毫不意外,醒来时默默起身上药,却不想门忽然被推开。 “六小姐醒得正好!今日大公子咳疾加重,您快给他熬些润肺汤。” 当年大哥时常咳嗽,姜令窈费尽力气寻到名医,才五岁半就学着熬汤,手上烫了不知道多少泡,终于学会这一份润肺汤。 但她觉得很值,大哥不咳嗽了,她受点伤又如何,这可是世上对她最好的大哥! 她思及此,手指微微一蜷,当时的疼痛似乎又锥心地传来。 “我不去。” 她平静地笑一声,眼神冷寂,“我没那功夫。” 文禄瞪大眼,“什么?六小姐是不是听错了,是大公子要喝。” 六小姐怎么可能拒绝大公子,他肯定是听错了! 姜令窈觉得过去的自己可怜,摇摇头,“方子给你,让丫鬟熬。” 文禄像是看怪物一样盯着她,“六小姐是不是还在怪大公子?可他也担心您,您在寺里那一年,大公子夜夜都会惊醒,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担心她吗? 姜令窈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嗯了一声,就收回目光,不再理会他。 文禄看得心里发慌,担心姜修远怪他,咬咬牙说:“六小姐,您身边有个伺候的丫鬟叫文秋?您熬了汤,奴才想个办法将她送来您院里。” 六小姐,主子要您亲手熬的汤 姜令窈应下,等看见面色枯瘦的文秋时,脸色一变。 她被关进寺庙前,唯一求姜修远的事,就是劳烦他好好待文秋。 他没做到。“小姐!”文秋抬头才像是惊醒般,泣不成声地抖着手想要触摸她的脸,“你怎么成了这样?” 不等姜令窈说话,文禄就催促道:“六小姐,您要的人奴才带来了,您快去熬汤吧。” “奴婢去!奴婢去熬!”文秋连忙往院里的小厨房走去,“这种事怎么能让小姐去?” “小姐可是侯府千金,又不是供你们使唤的厨娘!” 文秋怒视,姜令窈带着几分安抚的味道拍拍她的手背。 又有什么好争执的,她如今还不如府上的厨娘,至少厨娘可以吃饱穿暖,不必担心几位主子会欺负她。 文禄闻言就拧眉,心里暗道姜令窈真像是变了个人,语气冷硬几分道:“六小姐,您刚刚可是应下了。” 姜令窈抬眸看他一眼,接过他手中的食材,“嗯,我去熬,让她打下手。” 文禄松口气笑着道:“那奴才就在门口等着。” 进了小厨房,姜令窈熟练地生火,打水,看得文秋一愣。 她顿时脸色惨白,上前把姜令窈拉开,“您什么时候会这些?快让奴婢来,您看着就是。” 她光是想着都想掉眼泪,小姐这一年瘦成这样,到底是受了多少委屈? 姜令窈已经很久没感受过真切的关心,鼻尖一酸,眼睛微微发热,“大哥嘴巴尖,会吃出来的。” 连伺候她的文秋都能看出来她受了罪,偏偏那几个自称为她亲人的却看不出来。 姜令窈叹口气。 文秋一边哭一边将她强硬地拉开,“奴婢……奴婢先生火,您等着熬汤就是。” 她根本不敢问小姐这一年都经历了什么。 姜令窈刚刚站了一会儿,膝盖已经开始发抖,便也应声,问道:“文秋,我离开这一年,宋莲儿何时看上了裴行止?” 文秋手一抖,“您……您生辰那日,裴公子刚从江南回来,不知道您的事,直接来府上找您,就遇见了宋莲儿。” 她生辰那日? 姜令窈默不作声,手却在颤抖。 原来她因收到生辰礼被嬷嬷更凶狠地折磨那日,宋莲儿又看上了她的未婚夫。 怪不得昨日裴行止一听宋莲儿可怜,就让自己不要欺负她。 她一顿,想起裴行止曾承诺去寺中看她,于是忍不住追问道: “那他为什么没来看我?” 文秋一听就哭,哽咽道:“是大公子,他说您犯了错,说您日后也是要做侯府主母的人,必须得给您一个教训,不许裴郡王去看您。” 原来是这样。 姜令窈心中生出些果然如此,她当时被欺负得狠了,日夜盼着裴行止来,那些人或许就会收敛些。 现在看来,他的承诺也是不可信的,只有自己可怜,将他视为最后一根稻草死死拽着,结果只能摔个粉身碎骨。 等将汤递给站在门口的文禄,她终于松口气。 文禄却咬咬牙,面色微有些不自然,“五小姐,主子让您亲自将汤送过去。” 姜令窈,你又欺负莲儿! 姜令窈有些讽刺地扯扯嘴角,“不去。” 她不想见他。 再说,她前几日被折腾得旧伤复发,若不是太医怜惜,走前留了些药,她现在怕是站起来都难。 姜修远不知道她受伤吗? 姜令窈想,他肯定是知道的,可他想要折腾她,因为她抢了宋莲儿的婚事。 “六小姐!” 文禄急了,看出她是一点不想去,连忙暗示道:“这几日宋小姐都没去主子那儿,您今日快些去看看主子,主子肯定会开心。” “您去,宋小姐没去,主子看见了心里肯定会对比,知道您的好,不是吗?” 姜令窈冷淡看他一眼,伸手关门。 连个下人都要暗示他去跟宋莲儿争宠,姜令窈觉得自己过去又可笑又可悲,心里再生不出波澜。 “诶!”文禄连忙伸手抵着门,“六小姐,这样!奴才大着胆子做个主,您要是去了,奴才给您找点药。文秋这丫头一身伤,您如今被禁足,不便出门,这伤可拖不得。” 姜令窈眼神骤冷,文秋咬着牙护在她身前,“才不要,奴婢低贱,六小姐何须为奴婢费心!这点小伤,奴婢养几天就能好。” “奴婢去给六小姐送汤!”文秋气得眼睛红,“文禄你不要脸,拿我威胁六小姐,你好大的胆子,到底谁才是主子?” “诶呦,奴才怎么敢威胁六小姐。” 文禄叹口气,忽视文秀的愤怒看向姜令窈,“您意下如何?” 姜令窈似笑非笑,拍拍文秀的肩示意她退下,“汤给我。” 文禄顿时笑起来,姜令窈却继续道:“我要双份的药,如果你敢抠搜,我看了不满意,我绝对会告诉姜修远,你这个奴才拿文秋威胁我,不敬主子。” 文禄一头冷汗,连忙点头。 六小姐怎么和原先不大一样了? 不过一年时间,原来软和又爱笑的六小姐怎么变得这么冷锐又不近人情? 文禄暗自心惊,带着姜令窈就往姜修远住处赶,脚步匆忙。 “六小姐,主子一会儿就回来,劳烦您先去书房候着。” 经过刚才一事,文禄对姜令窈的态度恭敬不少,他应当是姜家最早察觉姜令窈变化的人,此刻只后悔自己今日接了这个活儿。 姜令窈面色冷漠,听完就朝书房走去。 许久未曾踏足书房,推门的刹那,姜令窈顿了顿,嗅到莲花香时,她沉寂许久的心猛地颤了一下。 原来她最爱桂花,姜修远知晓后,便年年命人准备好桂花香囊,每日都要换,桂花香味经久不衰,混入书香中,成了姜令窈随长兄习书时的旧忆。 不过一年,浸满书房十余年的桂香换做荷香,就跟姜修远一样,他心里再也没有自己这个妹妹。 姜令窈忽地嗤笑一声,笑自己居然为这些旧事伤神,直直忽视荷香跨入书房坐下,不耐烦地等待着姜修远回来。 忽地,门被推开。 “姜令窈?” 宋莲儿脸上阴沉一闪而逝,随即像是惊喜般凑上来,看见她手上的瓷罐,笑了笑,“妹妹是来给大哥送汤?” 她眨眨眼,笑意更深,“妹妹不知道吗,你在寺里这些日子,大哥都只喝我熬的汤,还说这汤比你熬的汤好喝多了。今日我也是来送汤的,看来你是白来一趟。” 姜令窈不在意地收回目光,不理会宋莲儿的挑衅。 宋莲儿顿时拧眉,试探般问道:“听见大哥这么说,妹妹不生气?” 原来姜令窈要是听见大哥说她不如自己,可得伤心好一阵,可怜得像是路边的小狗。 宋莲儿挑眉,她穿越而来,却能将公府众人耍得团团转,把姜令窈这个曾经的公府明珠踩在脚下,她如何不得意? 思及过去,她面上笑意更深,姜令窈还跟原来一样试图讨好姜修远,真是个学不聪明的蠢货。 说话间,门外传来脚步声。 宋莲儿冷笑一声,伸手狠狠将手中汤砸在地上,碎瓷四溅,她尖叫,“妹妹!你为什么要抢我的汤!” 下一刻,门外脚步声骤沉,姜修远还没进门,姜令窈就听见他怒吼道:“姜令窈,你又欺负莲儿!” 她疲倦地垂眸,心下生出浓浓的厌倦。 他不认自己这个妹妹,那她也不要他了 姜令窈深吸一口气,不想多纠缠,直言道:“大哥,这是我熬的润肺汤,你尝一口就知道。这方子是我特意寻来的,熬出来的味道也是独一份。” 她说着,其实心里还是生出几分浅淡的期望,这汤对她们二人来言十分特殊,含着两人最珍视的一段过往。 姜令窈甚至觉得,姜修远的心里不可能完全没一点波澜,于是又递上汤,“大哥,你尝一口,你能尝出来。” 姜修远面上怒色一顿,垂眼看着姜令窈手中的汤盅,忽地心里发酸。 其实不用尝,他刚踏进门,闻到这独特的味道,就清楚这是姜令窈熬的汤。 这润肺汤特殊,熬制的过程也极为麻烦,当年他因体弱不能承爵而陷入绝望,只有小小的姜令窈不曾放弃他。 那日,她藏起被烫得满是小水泡的手,推开昏沉的房门,眼睛亮晶晶地捧着汤,对他说:“大哥,这是明珠为你熬的汤,只熬给你喝。大哥快喝吧,你咳了这么久,看上去这么难受,明珠好担心。” 姜令窈纯真的眼中只有对他的关切,不含任何欲望,不像旁人,都因为自己的身份才对他故作关心。她只是关心他,关心他这个哥哥。 思及此,姜修远蜷了蜷手指,却感受到身侧宋莲儿扯了扯他的袖子,委屈巴巴地盯着他就要落泪。 他刚软下来的心又恢复冷硬,对姜令窈命令道:“你先回去。” 宋莲儿闻言眼神一沉,委屈地伸出白嫩仅仅只有些微红的手,“大哥,我的手被烫到了,好疼。” 姜修远听见宋莲儿的话,目光却下意识朝姜令窈看去,对上她眼中的清冷漠然,骤然呼吸一窒,心上生出几分不自在。 她不为自己辩解吗? 姜修远想,只要姜令窈像原来一样和他撒娇,告诉他自己的委屈,那他这次宁愿委屈宋莲儿,也会给她一个公道。 就算姜令窈欠宋莲儿这么多,他这次也不想再让她受委屈。 “大哥,我好疼。” 姜令窈不说话,宋莲儿委屈地催促,姜修远忽地在姜令窈不在乎的目光中感到几分烦躁,于是冷声道:“姜令窈,你有什么要说的?” 看着他皱起的眉心,姜令窈心里忍不住叹口气,她说,他会信吗? 他当然不会。 说和不说根本没区别,依照原来的教训,她要是顶嘴为自己辩解,反倒只会让惩罚更重。 她的心飞快刺了一下,摇摇头没说话。 姜修远猛地一拍桌,心下烦躁像是小虫子一样啃噬着他的心口,难受得他开始生出些怒火。 姜令窈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她还在跟自己较劲儿? 可他哪里有错,她本就欠莲儿颇多,她与莲儿计较这么多,简直心胸狭隘,不配为公府明珠! “姜令窈,你心思恶毒,居然抢莲儿的汤,还害她被烫伤。”他越说越怒,高高扬起手,“今日起,你禁足一月,不准踏出屋内半步!” 姜令窈下意识就避开他的巴掌,仓促间膝上扯动太大,害她疼得一哆嗦,身子一软就要往后倒。 “砰——” 手中汤盏落地,溅起一地碎瓷,姜令窈只要倒下,定然会狠狠砸在碎瓷上,又添新伤。 她忍住尖叫,竭力伸手想要撑住身子,却不想下一刻,忽地坠入一个浸满冷檀香的怀中。 这味道太熟悉,她僵住,身后人也没动,将她揽入怀中。 是裴行止。 “裴哥哥!” 宋莲儿惊呼,险些没抑制住眼底的阴狠,“妹妹,你快起来,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姜令窈像是忽地惊醒般,猛地站稳恭敬道:“多谢裴郡王。” 裴裴行止眼神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对刚才温软的怀抱生出几分遗憾,克制住自己想要将姜令窈锁在怀中的冲动,结果一回神就听见这一声客气疏离的“裴郡王”,眼底神情顿时冷戾。 “妹妹!裴哥哥又不是别的男人,能和你打闹玩乐,裴哥哥最讨厌别人碰他,你快跟他道歉。” 裴裴行止面色更冷,“不必。” 姜修远看着地上打碎的汤碗,心下生出几分不自知的烦躁,“姜令窈,别忘了你亏欠莲儿多少!” 姜令窈抬眼,看了一眼姜修远面上的怒意,心下哂笑。 或许宋莲儿才是他的亲妹妹,不过两句话,他就能不顾她颠倒黑白的话怪罪自己,全然忘了两人过去的回忆,只记得她亏欠宋莲儿。 姜令窈以为自己会想哭,但她的心已经在过去一年的折磨中磨砺成坚石,再生不出波澜。 姜修远已经认不出她熬的汤,也不认她这个妹妹了。 她收敛面上神情,颔首道:“是,我清楚了。几位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裴裴行止抬眼,正巧对上姜令窈与原先截然不同的平静眼神,心不由得微微一动,莫名生出几分不快。 “等等。” 他叫住姜令窈,眼神复杂。 安心等我娶你 场面骤然一静,针落可闻。 裴行止喉结动了动,淡淡道:“我送你回去。” 这话一出,宋莲儿眼睛一红,委屈地扯扯姜修远的袖子,眼看着就要哭出声。 “裴兄,我们还有正事。” 姜令窈没说话,闻言便转身。 宋莲儿见状,娇滴滴地上前对裴行止道:“裴哥哥,不如你也尝尝莲儿熬的汤?” 她飞快瞥一眼姜令窈,心里得意。 姜令窈想和自己斗,简直就是自不量力!她一句话,就能让她的亲哥哥闭着眼维护她,帮她和裴行止亲近。 她拿什么和自己斗? 姜令窈听着身后动静,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是加快步子,只想远离这曾经让她倍感温馨的小院。 但她双膝肿得生疼,没走几步便只能慢下来,一步一步往院子挪。 盯着丫鬟小厮们各异的目光,姜令窈不露一分可怜,脚步慢而沉,全然看不出她双腿伤得多重。 她一边走,一边思索着哪里能找些合适的金疮药。她这伤,一般药没什么作用,原来她不缺药,宫里赏的,家人找来的,应有尽有。 只可惜那些好东西都被姜修远全部送给宋莲儿,只因她绣花时扎了手,留下个看不见的小印子。 “姜令窈。”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冷淡的嗓音,姜令窈一怔,转头时看见裴行止朝她快步走来,神色冷沉。 他越紧,眉心皱得更深,一年过去,姜令窈两颊的婴儿肥全部消失,面庞消瘦,衬得一双眼睛更大,令他心底一紧。 可他在姜令窈犯错后,曾命人去寺中照顾她,宋家知晓后直接将人送回来,告诉他不必担心,他们已经打点好一切,定然不会让她受委屈。 宋家出面,他自然放心,可看她今日的模样,她真的没受委屈吗? “方郡王有何事?” 姜令窈语气疏离,后退一步拉开两人间距离,让裴行止一怔。 他心里的杂念骤然消失,面色更冷几分,拿出药递给她,“拿着,我听说你在莲儿生辰后,又犯了错被罚跪。” 姜令窈心里一顿,却没接过来的意思,又后退一步,“多谢裴郡王关心。” 原来的情窦初开是真,她不是木石雕成的人偶,是有血有肉的人,对上曾令自己万般心动的裴行止亲自送药,心里怎可能毫无波澜。 若是换做原来,她怕是早就忍不住接过药,一脸欢喜。 但她现在只是摇摇头,压下心底那一丝细微的悸动,淡声道:“这么好的药,放我这里是浪费了,您收回吧。” 他如今忽然关心她,算是什么,是看她太惨才生出怜悯? 姜令窈掩住眸底黯色,相对无言。 裴行止很不喜欢她这幅平静的样子,面上顿时带上些不自知的薄怒,冷声道:“刚才莲儿不是故意为难你,她性子敏感,你不要和她计较。” 想当初,他无论送什么姜令窈都喜欢,为何今日她会这么冷漠,她还在赌气? 一年过去,她怎么像是换了个人? 两人之间为何如此疏离? 他更不悦,直接将药塞在她怀中,“我不想多说。” 姜令窈愕然,看一眼怀里的药,最终在他冷漠的眼神中应声道:“多谢。” 原来他是来为宋莲儿赔罪的,怪不得这么突然,还一脸冷漠。 姜令窈了然,想想自己肿得发黑的双膝,还是收下金疮药,心里觉得过去的自己有些可怜。忍不住低低叹口气。 她手心攥得生疼,转身时却听裴行止又说:“姜令窈,不必多想,安生待着等我娶你。” 她一顿,脚步未停,也没应声。 裴行止不知怎么的,看着姜令窈消瘦的背影,眸色骤然一沉。 莲儿做正室,姜令窈当平妻 他下意识就要开口,却不想姜令窈脚步加快,像是急着离开,让他嘴边的话顿时又沉回心口。 他回到书房,姜修远看他进门,便拧眉带着几分试探问他,“裴兄刚才去了何处?你去找姜令窈了?” 裴行止坐下,浅啜一口茶冷淡道:“不是。” 他性子冷,不喜多说,姜修远也不可能追着问,惹他不喜。 片刻,姜修远打破屋内安静道:“裴兄,不如你再想一想,可愿意让莲儿做平妻,让她与姜令窈一起嫁入裴家。” “你知道,姜令窈性子顽劣,有莲儿辅佐,她才能更好地坐稳主母位子。” 裴行止毫不犹豫拒绝,看着姜修远面上的期待,沉声道:“我不会娶莲儿为平妻。” 姜修远纠结地咬了咬牙,想着宋莲儿哭得红肿的一双眼,还是开口道:“既然裴兄不愿娶莲儿为平妻,那不如……不如让姜令窈做平妻,让莲儿做正室,裴兄意下如何?” 这句话说出,姜修远心口烦躁得发痒,猛地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嗓子疼如刀割,让他下意识拿起一侧的汤。 他也是为了姜令窈好。 姜令窈性子娇纵,三番五次针对对她有恩的宋莲儿,裴家乃是大族,她如何坐得稳主母之位? 宋莲儿不一样,莲儿性子温和,识大体,是最适合当主母的。 他心里只剩下这句话,不禁又补充道:“裴兄,姜令窈和莲儿都会是一样的嫁妆,若莲儿为主母,那我再给她加两成嫁妆,各家长辈定然不会反对。” 裴行止眉目疏冷,淡淡瞥他一眼。 …… 一回院子,文秋红着眼睛上来扶她,边走边默默掉眼泪。 “哭什么?” 姜令窈无奈笑笑,“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 文秋笑得勉强,“奴婢好久没见小姐,看见小姐就想哭。” 她又飞快偏过头看了姜令窈一眼。 姜令窈瘦得肌肤显出几分不正常的白皙,被余晖一映,更是瘦弱得令人心惊。 文秋强忍着泪,却还是低低啜泣出声。 姜令窈听见了这压抑不住的哭声,久违地感受到几分委屈。 这家里也只有文秋是真真切切在担心她。 还没坐下,管事急匆匆进门,沉下脸道:“六小姐,奴才奉大公子的命令来关门,大公子说,让您接下来一个月好好反省,不准跨出门半步。” 话一说完,他就直接将屋子门锁上。 姜令窈一愣,前几日还是将她禁足在明珠院,今日居然不准她跨出房门。 文秋哇地哭出声,拍门大声骂,“连门都不让出!大公子到底有没有将六小姐当亲妹妹!老爷和夫人知道他这么做吗?” 姜令窈扯扯嘴角,“文秋,过来。” 却不想门忽然又打开,宋莲儿跨进门,挑眉道:“这丫鬟哭得那么惨,远远听着,我还以为妹妹出了什么事。” “你!” “来人,将这个不懂规矩的丫鬟押下去,我有些话要和妹妹说。” 姜令窈面色一沉,将文秋护在身后,却不想宋莲儿的丫鬟格外嚣张,直接将她推倒在地,将文秋拖走。 “宋莲儿!” 姜令窈死死盯着她,“今天文秋若是有事,我就是死,也要拖着你一起下去!” 她不甘心死在这里! 宋莲儿得意,对上姜令窈此刻的眼神,却不由得一悚。 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被姜令窈镇住,宋莲儿更是怒笑一声,“狐假虎威,我如今才是公府的明珠,你还敢威胁我?” 说着,宋莲儿就上前高高扬起巴掌,姜令窈反手甩过去,随即朝着门外冲去。 “关门!然后你们给我滚出去!” 宋莲儿尖叫出声,门外丫鬟立刻将门锁上,她怒极,对姜令窈尖声道:“你还敢躲?” 她看见姜令窈反抗,顿时怒得脸色涨红,理智全无,心口不住地起伏。 姜令窈更急,听着门外文秋被拖拽的尖叫声渐远,手颤抖得厉害,狠狠掐紧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宋莲儿眼神一扫,毫不犹豫地抄起手边烛台重重地往姜令窈身上砸去。 姜令窈一躲,烛台哐一声落在屏风上,转瞬间,熊熊大火燃起,让两人面色一变。 遭了! 姜令窈看着火几息间就要吞噬整屋,连忙去撞门开窗,没想到门窗都被宋莲儿的人和管事紧紧锁死,搬起椅子都撞不开。 “救命,走水了!” 她大叫出声,宋莲儿也慌了神,急匆匆尖叫。 可宋莲儿进来时将院里伺候的人遣走,府上没人敢惹她不快,伺候的人全都避得远远的,她的丫鬟听命将文秋押去柴房,阴差阳错下,明珠院此时空无一人。 火烧得快,没一会儿就呛起一屋浓烟。 姜令窈绝望,不肯放弃,举起椅子狠狠砸门,一双手被木扎得鲜血淋漓。 难不成她今日就要这么委屈地死在这里?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啊!! 还没来得及见外祖母一面,明明她还有三个月就能跟着廖云彻底离开姜家! 姜令窈竭力避开烧得摇摇欲坠的横梁,喘息越来越艰难,胸膛间疼得像是被刀剖开。 最后一刻,她听见门被打开,心猛地一松,头一晕就倒下去。 男人几个跨步走到她身前,将她打横抱起。 裴行止面色大变,全然失了平日的从容,看见姜令窈紧闭着双眼时,心猛地一跳。 “明珠!” 他抱着她离开屋内,慌乱地拍拍她的脸,“快醒醒!” 她紧闭着眼,裴行止甚至觉得自己的指尖都凉得厉害,仓皇找出随身携带的保命秘药,抖着手给她喂进去。 如果,如果她真的有个三长两短? 裴行止人生第一次感受到几分害怕,鼻息渐重,死死盯着姜令窈,食指放在她鼻下,只怕那微热的触感消失。 她怎么瘦成这样? 他后知后觉,想起刚才将她抱在怀中的轻松,更是心一颤。 伺候的人乱作一团,宋莲儿的丫鬟哭得双眼赤红,指着屋内崩溃大叫,“小姐!莲儿小姐还在里面!” “裴公子!求您救救小姐!” “莲儿小姐还在屋里!快来人啊!” “来人,寻太医!” 他目光落在虚弱的姜令窈身上,越发阴沉,她的唇动了动,像是在叫人。 裴行止急切地凑近,听见姜令窈虚弱却又坚定地呼唤道:“廖云,廖云,是不是你,救救我,救救……” 廖云是谁! 他心下慌乱一顿,冷嗤一声,望着姜令窈的眼神骤然冷戾如刀,恨不得将她的心剖开。 姜令窈,你怎么能纵火! 明珠院的动静闹得大,没一会儿,府上人纷纷聚过来,面色大变。 姜令窈醒来,脸颊上微凉,还未睁眼就听见文秋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 “小姐!您醒醒,文秋害怕。你们过来给六小姐看看啊!六小姐还没醒呢!” 姜令窈咳嗽起来,“文……文秋。” “小姐!小姐您醒了!” 文秋哭得更大声,眼泪大滴大滴砸在姜令窈脸上。 姜令窈全身疼得像是被巨石碾过,双手已经麻木,嗓子被烟熏得干涩如刀割。 察觉自己说不出话,她无奈地摇摇头,示意文秋扶她起来。 还好,还好她没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场大火中。 姜令窈只觉脸上更凉,不知是自己的泪还是文秋的泪,听着另一边传来的声音,心下生寒。 大哥,母亲,他们都在关心宋莲儿,竟是没有一人在意她。 姜令窈鼻尖一酸,被半扶着坐起来,望见身后烧得焦黑的明珠院,忽地咳得撕心裂肺。 这就是她的家人,这就是爱她若明珠,曾将她视为心尖的家人! 他们全都围在早已醒来的宋莲儿身边,听着宋莲儿委屈地控诉,没有一人留意她! “嘣——” 姜令窈只觉最后一丝留念也跟着明珠院被烧尽,眼底的酸涩消失,心口麻木。 “为什么,为什么没人救我,莲儿好害怕。” 宋莲儿哭得大声,“为什么妹妹这么狠心,居然放火想与我同归于尽!” 这句话一出,院内所有人像是才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姜令窈,顿时转头,对上她眼底的死寂时,纷纷一愣。 姜父沉下脸,看向裴行止的目光带上质问,“为什么不救莲儿?” 原来刚才救她的人是裴行止。 却不想下一刻,他一句话将她心口所有感激撕裂。 “我认错人了。”裴行止语调冷漠,目光死死盯着她,含着几分她看不出的复杂,“我以为她是莲儿。” 姜令窈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庆幸,面上神情苦涩,麻木的心更冷,直直坠入最沉处。 “姜令窈!” 姜修远很快回过神,大步走到她身边站定,扬起巴掌狠狠一扇,“你怎么这么恶毒!莲儿父亲救你而死!你居然要杀她!” 姜令窈被扇得头晕目眩,文秋崩溃地将她护在怀中,近乎癫狂,“大公子,六小姐不是你的妹妹吗?你们要做什么,你们要逼死她吗?” “奴婢求求各位主子,能不能放过小姐!明明就是宋莲儿先闯进来,命人将奴婢拖走,又将屋子紧紧锁起来,害得小姐走投无路!” “谁会点火?小姐一身旧伤,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做这些?你们睁开眼看看小姐的手,全是血,手心都被木头划烂了!她是公府六小姐,她也是主子啊!你们怎么忍心!” 文秋越说越崩溃,姜令窈一直忍着的泪忽然夺眶而出,蜷在文秋怀中,颤抖着哭出声。 姜修远语塞,拧眉看向宋莲儿,眸子带上几分质问,“是这样吗,莲儿,是你将人赶出去又点火?” 宋莲儿恨不得杀了碍眼的文秋,死死掐紧手心,一脸委屈地哭道:“大哥不信我?” 她在姜修远怀疑的目光中心下一紧,慌乱了一刻,随即忽地想起刚才的事,连忙道:“妹妹说,这次一定要让我看看谁才是公府明珠,看看若是我们都在火里时,你们会救谁。” “要不然,要不然裴哥哥怎么会认错人?” 场面骤然一冷,宋莲儿心里得意,哭得更大声,“妹妹,我知道你对我不满,可你怎么能为了与我争气,就纵火呢?” 你是公府六小姐,谁敢伤你? 姜令窈听着宋莲儿的狡辩,掩不住面上讽刺。 偏偏姜修远信了她的话,顿时更怒,“姜令窈!你给我说话,是不是你!” 姜母哭得声音发颤,“明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娘知道你因为寺庙的事,心里有气,可你怎么能这般恶毒,想要莲儿的命?” 姜修远望着姜母身形摇晃,立刻吩咐道:“父亲,这里的事情交给我吧,您先送母亲送回去!” 姜父应声,临走前看着姜令窈沉声道:“不孝女,你真让我失望!” “说话啊!你是非要将母亲也气病吗?” 姜修远扯住姜令窈的领子,眼底怒意狰狞,文秋一口咬在他手腕上,被他一脚踹开。 她爬起来,嗓音凄厉,“小姐怎么说话!小姐的嗓子被烟呛坏了,怎么说话!” 姜令窈被他提着领子,发髻散乱,眼底浮现出几分刻骨恨意。 “嗓……嗓子坏了?” 他一怔,心底怒意骤然像是被冷水浇灭,慌了一刻,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姜令窈刚才也在火中,她同样是死里逃生。 他呼吸一窒,连忙松手,有些手忙脚乱地扶着姜令窈坐稳,追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来人,医师呢,人都死哪儿去了!六小姐在这里,你们没看见吗!” 府医瑟缩着,在姜修远的狂怒下战战兢兢道:“刚才您让我们都去莲儿小姐那儿。” 姜修远一愣,心虚地撇了一眼姜令窈,随即面上怒意更盛,“还敢狡辩?你算什么东西!” 姜令窈心下讽刺,看出他用怒意来遮掩自己的心虚,忍不住扯扯嘴角。 “还不来人!给六小姐喂水!” 拥在宋莲儿身边的人齐刷刷跑来姜令窈这儿,嘴上嘘寒问暖,连喂下的茶水都不冷不热正正好。 姜令窈没挣扎,靠在姜修远怀中喝完一整杯水,缓缓神,然后猛地抬手。 “啪——” 一巴掌下去,满院惊骇。 姜修远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姜令窈,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姜令窈冷笑,强硬地撑起身,直直盯着他,“我将刚才那莫名其妙的巴掌还你!” “大哥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难不成你还要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我吗?” “你……你还在气我。”姜修远强行压住怒意,心虚也少了几分,最后故作大度道:“算了,我不计较你这一巴掌。” 看他装作慈兄,姜令窈面上讽刺更甚,“那这场火呢?谁来计较?” 姜修远下意识看向宋莲儿,瞥见她面上慌乱,心里咯噔一声,眉心紧锁。 难不成这火真是莲儿放的? 他迟疑片刻,宋莲儿吓得脸色发白,先发制人,“大哥,莲儿头好晕。” 姜修远顿时一慌,大步朝宋莲儿走去,将她打横抱起,不忘对姜令窈留下一句,“你欠莲儿太多,今日的火没伤到人,不过烧了些东西,日后不必再提!” 姜令窈讽刺地扯扯嘴角,院里人全都离开,只留下一片寂静。 她撑起身,扶起文秋,“是我对不住你,跟了我这么一个主子,文秋,待祖母回来后我会去求,日后你就跟在她身边伺候。” 文秋抹抹眼泪,“若是没有小姐,奴婢早没了,奴婢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小姐!” 姜令窈没应声,待她离开姜家,若文秋没个撑腰的人,宋莲儿怎么可能放过她。 “姜令窈。” 原来裴行止没走。 她微有些惊讶,沉默片刻后对她行礼道:“多谢郡王救命之恩,我已无大碍,宋莲儿身子不舒服,你不如早些去看她。” 他冷淡地看她面上疏离,眉心紧皱,“廖云是谁?” 他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姜令窈愣了一下,随即垂眸低声道:“是寺中丫鬟,曾救我一命,许是刚才恍惚才将人认错,还请郡王不要介怀。” “救你一命?” 裴行止身形一晃,向来淡漠的面上蓄满惊怒,“明珠,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 去年冬,她被逼去凿冰取水。 姜令窈一个千金小姐,如何会这些? 可她不去,他们便以她心不诚为由克扣她的用度,一开始是饭,之后克扣她的水,到最后,甚至让她去捡泔水。 去不去,对她来言都是死路一条。大雪封林,下山路艰难,姜令窈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中时,第一次生出绝望,恨自己为什么没死在宋莲儿父亲救她那一日。 若不是廖云救她一命,她或许早就死在那场大雪中。 他们都是苦命人,廖云也苦,身为妾室之子不得不假扮女孩伪装多年,最后却还是被逼上山。姜令窈和他相依为命整整一年,已将他当做自己的家人。 他们约定,待她回家最后看一眼祖母就远走高飞,去邻国生活,这辈子再不回来。 恍神间,裴行止怒意汹涌,将转身要离开的姜令窈扯住,“你不肯跟我说话?” “嘶——” 他扯住手臂上的伤,姜令窈倒吸一口冷气,脸色骤白。 裴行止下意识松手,她挣扎得极用力,掀起袖口,露出藏在衣下的累累伤痕。 “怎么一回事?” 他面色骤变,“谁敢伤你!” 你就和莲儿一起嫁过去,好不好? 姜令窈扯扯嘴角,强硬地收手,“裴郡王越矩了。” “你……” 裴行止所有的话都凝在口中,眼底只剩下那些伤,“是在寺里受的伤?” 现在才问,又有什么用? 初到寺中的每一刻,姜令窈都盼着姜修远会来保护她,跪到双膝麻木时,她都止不住地盼着裴行止能来。 若是他来,她们肯定会收敛。就是因为姜家无人理会,和她有婚约的裴行止也无动于衷,那些人才越来越肆无忌惮,从一开始的冷言相对到动手。 她是被彻底放弃的,是他们不要她。 姜令窈思及此,忽地生出些疑问。 她想问裴行止,她在寺中受尽折磨这一年,他就一点不知道吗,就算是念在两人从小到大的情谊,念在两人的婚约上,他也没有一点怜惜吗? 原来裴行止的冷漠也包括她在内。 即使当时两家约定待姜令窈从寺庙回来,就正式定亲,交换庚帖。 可她张了张嘴,又失去询问的欲望。 算了,她很快就要离开,他所思所想,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裴行止被她眼中的冷漠割伤,近乎仓皇地逃离,对着她的身影说;“明珠,下一月便是我的生辰,那日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他性子冷傲,平日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今日开口询问已是破例。 他沉沉看她一眼,对侍卫叮嘱道:“去将这一年发生的事情查清楚,谁欺负她,一个不准放过!” “是。” …… 入夜时,姜令窈和文秋缩在没有烧毁的偏房。 大火后,府上没人敢来明珠院,姜令窈都没想到,她和文秋就像是遗忘般在废墟中待到深夜,最后两人索性睡在偏房,找出旧褥子,紧紧相拥。 偏房废置多年,不如她的闺房温暖,被子上也满是霉味。可这是姜令窈这一年来睡得最安心的夜晚,她被所有人遗忘,没有人回来伤害她,一心护着她的文秋就在身侧。 听见院中吵闹醒来时,她甚至恍惚片刻。 “明珠呢?什么叫找不到,给我去找!” “活生生的人,怎么会不见了?” 推门,她对上姜夫人惊愕的眼神,抿唇恭敬行礼道:“母亲。” “明珠?”姜夫人眼睛骤然一红,连忙上前牵住她的手,“昨夜你就睡在这儿?” “嗯。”姜令窈应了一声,“偏房没事,我就睡在这里。” 她语气平静,姜夫人听了泪水簌簌落下,满眼心疼,“你受苦了,是娘的错,娘现在就给你安排最好的院子!” “来人,将云庭苑收拾出来,让明珠搬进去。” 姜令窈没拒绝,望着姜夫人一脸的担心,心里生出和昨日同样的疑问。 “娘身子不好,自你回来一直没能好好跟你说说话。明珠,娘知道你喜欢吃莲花酥,一大早起来亲手做好,快尝尝味道和原来是不是一样?” 姜夫人哭得嗓音沙哑,“若不是今日我来得早,我还不知道昨日你居然在这人住了一夜!你等着,娘这就去找你大哥算账!” 她的泪落在姜令窈手背,烫得她一晃神,生出几分灼热痛感。 她是她的母亲,是赐予她血肉的人,也是姜令窈在寺中最挂念的人之一。 “明珠,娘知道你怪我,可娘只怕你苛待恩人之女的名声传出去,到时候可怎么办,全上京的人都会议论你,都会骂你忘恩负义,娘怎么敢?” 她哭着,哭得姜令窈心口发颤, 姜夫人又撕心裂肺地咳起来,姜令窈沉默不语。 原来她这么在意她? 她心口发颤,却不想姜夫人又说:“明珠,你就让莲儿跟你一起嫁过去,好不好?娘也是为你好,娘怎么可能害你?” 母亲,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吗 姜令窈如坠冰窖。 饶是她猜到姜夫人不会平白无故来找她,可听见她毫不犹豫地问出这句话,姜令窈的心还是颤了颤。 她近乎茫然地看着姜夫人的嘴一张一合,忍不住问道:“母亲,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吗?” 怎么会有母亲这么狠心,会为了些莫须有的流言舍弃亲女儿呢? 她口口声声说着为她好,可她身上传来的刺痛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到底受了多少委屈,若她真的心疼自己,那为什么会对她一身的伤视若无睹呢? 昨日她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今日她上门却没一句关心的话,只惦记着上次的婚约。 姜令窈盯着姜夫人,没错过她听见这句话时骤然落下的泪,姜夫人紧紧抓着她的手,近乎崩溃地颤声道:“怎么会不是?明珠,你是娘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是娘亲手带大的孩子啊!” “你怎么会问出这句话?” 这句话骤然把姜令窈的思绪扯回过去。 姜夫人向来最疼爱她,姜令窈的衣食住行,她事事亲为,直到她因为旧病倒下,才将她的事情交由姜修远。 姜夫人哭得几近昏厥,姜令窈却感到荒谬。 是啊,她是她的亲女儿,她为什么能这么狠心? 她后退一步,“母亲,这里风大,您身子不好,当心染了风寒,您还是先回去吧。” 姜夫人的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疼得她近乎窒息,“明珠,我知道你怪我,可你还小,不知道这些多重要,” 若是换做原来,姜令窈定然会为姜夫人的爱女之心感动,即便心里难过,也会忍着委屈朝她笑笑,说自己没事。 因为这都是为她好。 为她好?! 姜令窈满脑子只剩下这三个字,手抖得不成样,闭了闭眼沉声道:“还不将夫人送回去,若是她吹了风,你们如何交代?” “明珠!你是不是在怨娘?你是不是在怨娘啊!” 姜夫人像是陷入崩溃般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姜令窈面色苦涩,淡淡看着她。 另一侧,姜修远踏入书房时,正好看见昨日姜令窈留下的汤盏,不由得一怔。 昨日那场火,他忙着照顾宋莲儿,竟将同样死里逃生的姜令窈忘了! 她熏到了嗓子,那其他地方呢,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 这个念头一出,姜修远的心顿时像是被放在火上煎,坐下没一会儿就心里烧得慌,将管事叫进来问道:“六小姐昨日可受了伤?” 管事一愣,“这……属下还没来得及询问。” 姜修远当即察觉不对,猛地起身,“没人问,所以也没人管?那明珠院昨日烧得七七八八,她昨夜歇在哪儿?” 管事脸色唰一下全白,腿一抖就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废物!” 姜修远惊怒,一边咳一边急急往明珠苑赶去,脸色阴沉。 他不敢想,昨夜姜令窈被忘了个干净,偌大的公府竟没一个人想起她。 浓烈的愧疚将他死死缠住,走到明珠院门前时,他远远地就看见姜令窈和姜夫人站在一起,两人一个哭一个面色冷淡的站着,像是闹了什么不快。 走近,他就听见姜夫人说出婚约的事,不由得脚步顿住,隐住身形。 只是等姜夫人颤抖着哭出声时,他脑子里嗡一下,再也藏不住,直直冲上前。 “姜令窈,你居然还敢对娘发脾气,你没有良心,这可是你亲娘!” 听见他怒声,姜令窈抬头,“大哥,今日风大,你将母亲送回去吧。” “你!” 姜修远怒色翻涌,眼底猩红,“娘,我带您回去!您日日为她忧心费神,她就是个白眼狼!” 看着姜令窈面上冷漠,姜修远沉沉吸口气,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丧着一张脸给谁看?你是怨我们,觉得姜家对不住你?可姜令窈,这姜家上下谁不是将你当做明珠,一心为你谋划!” “若不是担心你,我们怎么可能舍得让莲儿随你一起出嫁?你这样的性子,根本无法当一个合格的主母!” 姜令窈听得心下冷然,面上平静无波,待姜修远发泄完,才忍不住问道:“大哥,你说你担心我,可你知道昨日大火燃起,我被锁在屋子里面时多么绝望吗?” “你知道,我昨夜冻得手脚冰冷,只能跟文秋抱在一块儿睡吗?” 姜修远猛地后退一步,所有怒气全部被这句话堵回去,堵得他心里烦闷。 他看着姜令窈看他时犹如看陌生人一般的目光,心忽地一沉。 她原来看向自己时,眼底都是灿烂柔和的笑意,一双澄澈的杏眸中,满满都是她的影子。 姜修远惊慌地发现,他此刻居然答不上姜令窈的问题。 你一个人出门,是要和谁私会? 他下意识转头避开她的目光,说话声却更大,“不过是一时疏忽,你怎么这么爱斤斤计较!” 姜令窈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将他所有的表情收入眼中,压住心下酸涩痛意。 姜夫人被送走,院里丫鬟退下大半,姜修远才又看向她,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将这些话说出,“昨日是……是我疏忽,你怪我也是应该。” 他顿了顿,“带回我给你送些东西,明珠院烧没了,但公府不缺宝贝,我用私库给你补上。” “不必了。” 她都要离开公府了,还要这些做什么? 姜令窈语气平静,“大哥回去吧,我有吃用的就足够,不必太奢靡。” 姜修远毫不犹豫反驳,“这怎么行!你是我的亲妹妹,是镇国公府的明珠,怎么能这么寒酸?” 他就是再寒酸,也不可能委屈自己的亲妹妹。 明珠? 姜令窈缓缓笑一声,眼底不含一丝温度,“大哥回去吧,我昨夜冷得难受,想歇一会儿。” 她看着姜修远的背影,看他远去,才朝明珠院的方向看一眼。 哪还有什么公府明珠呢? 如今明珠院被烧,倒也含着几分隐喻,或许老天也在告诉她,镇国公府根本没有明珠,只有一地残骸。 又几日,许是姜令窈迟迟没松口应下婚事,伺候的人盯得极紧,连文秋都没法出府。 姜令窈有些急,迟迟不能将消息传出去,廖云怕是要担心。 思索许久,她终于想着办法,借口要为裴行止准备生辰礼,才带着文秋离开公府。 踏出公府,往前,街上的吆喝声传来,姜令窈只觉恍如隔世。 她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热闹,感受了一会儿扑面而来的烟火气,心下稍松,忍不住有些好笑。 她原来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现在离开家,竟是比回家更放松。 “小姐要买什么?” 文秋抿着唇,“裴公子冷漠,可……可小姐若是能嫁过去,便不必再为公府的事烦扰,也是件极好的事情,您绝不能听夫人和大公子的话,将婚事白白让给宋莲儿。” 姜令窈沉浸在热闹中,闻言笑道:“你不用想这么多,我有办法。” 文秋一听,以为姜令窈是说能保住婚事,顿时松口气,脸上终于恢复几分笑意。 姜令窈将她面上笑意看在眼中,心里叹口气。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么想,所以盼着早日嫁给裴行止,就能离开公府,离开宋莲儿。 可谁想到,公府现在居然会想出这么荒谬的主意,要让宋莲儿和她一起嫁过去! 这门婚事她已经不在意,但她不能轻易松口。宋莲儿不知满足,她若得到这门婚事,那定然会看上她的其他东西。 即将离开,姜令窈不想再生新的麻烦。 思索间,她忽地被叫住,暗骂一声晦气。 “妹妹怎么在这儿?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没有郎君陪着你吗?” 宋莲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身后还跟着裴行止跟姜修远,三人齐齐等着她,表情各异。 姜令窈心下厌烦,“我是一人出来,有事要做。” 宋莲儿缓步走来,被两个男人围着,身边又是伺候的丫鬟,叫得上一个众星捧月。 看见姜令窈孤零零带个小丫鬟,她笑意更深,望着她的目光甚至带上几分怜悯。 “什么事得瞒着我们?”宋莲儿笑得意味深长,故作取笑道:“不会是……不会是妹妹有了心上人,所以悄悄找机会溜出来相会吧?” 话一出,裴行止脸色骤冷,拦住即将离开的姜令窈,面色冷硬道:“你一个人不安全,跟我们一起。” 他语气强硬,直直盯着姜令窈。 你这么不愿见我? 姜令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裴郡王,你并非我的长辈,凭什么管我?” 她已经在心里骂开了,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全被这几人破坏。 “姜令窈,我们之间还有婚约,日后你将成为我的妻子,成为裴家主母。” 他说话时语气不容置噱,盯着她的目光中渐渐浸满冷沉。 不得姜令窈反驳,刚才一直没做声的姜修远忽然开口,“我是你哥哥,裴行止不能管你,我不能?跟我走,要不然我立刻让人将你送回府!” 眼看着好不容易能跟裴行止见面,却被姜令窈横插一脚,宋莲儿险些没维持住脸上笑意,悔青了肠子,低低道:“不如,不如还是让妹妹自己玩会儿吧,她不想跟我们一起,我们也不能勉强她。” “呵。” 姜修远冷嗤,对姜令窈招招手,“是要我送你回去,还是跟我们走?” 姜令窈手心攥得发白,一言不发地跟上三人脚步。 前面三人心不在焉,姜修远更是不自知地频频转头看她,目光复杂。 宋莲儿气急,有心让姜令窈难受,于是指指远处铺子,笑道:“妹妹刚回来,不如去给她添几套新头面?她一年没回京城,怕是都不知道如今时兴什么。” 姜修远连忙应下,感叹道:“还是你思虑周全。” 他侧过头,“姜令窈,你看看莲儿,做什么都要记挂你!你欺负她时候不觉得心虚吗,多跟她学学!” 姜令窈面色淡淡,扫他一眼。 关心她? 宋莲儿怕是关心她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能给她腾位置。 如今彻底冷静下来,她才意识到姜修远多可笑,全然被宋莲儿一张嘴哄住,真不知道他这个脑子是怎么考上探花的。 她不在意,面色平平,宋莲儿和姜修远都憋着一口气。 尤其是姜修远,越看姜令窈的面色越不舒服,最后咬牙问裴行止道:“你前几日不是做了一套头面?是做给莲儿的?” 裴行止抬眼,却先朝姜令窈看一眼,“是做了一套。” 姜令窈心里没什么波澜,想着找个借口赶紧离开,根本没注意到两人的对话。 宋莲儿不满,娇滴滴地凑上前道:“裴哥哥,真的是送给莲儿的吗?” “姜令窈。” 裴行止盯着她,目光冷沉,“你一句话都不说,是什么意思?” 明明换作原来,她肯定会急着开口朝他讨要,生怕东西被宋莲儿抢走。 她难道完全不在意? 裴行止脸色难看,眉峰线条凌厉入鬓,明明是读书人,却显出几分武将的冷硬。 “我没银子,能说什么?”她坦然地摊手,“这儿的东西,我一样买不起。” 她说的不是假话,明珠院烧得干干净净,她现在手头拮据,这儿是一根簪子都能卖千两的琳琅阁,她哪来的银子? 姜修远脸上顿时就不好看,拧眉压低声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姜令窈,家里可曾短了你吃穿,怎么去寺里待了一年,没沾点佛光,倒一身小家子气!” 姜令窈脸色稍冷,“这不是正如大哥所说,我在寺里待了一年,许久不回京,当然一身小家子气。” “姜令窈!”姜修远气得头突突直跳,却只能压低声喊了句她的名字。 他对姜令窈有愧,去寺里这一年,她确确实实不轻松,当初是自己做主让她顶罪。 如今两人争吵时他嘴上没遮掩,当着姜令窈的面提起,心里更是说不出地别扭。 姜令窈厌倦了姜修远的反复无常,垂眸不说话。 宋莲儿乐于看他们争吵,听完就抿唇娇柔道:“妹妹是不愿意收裴哥哥收的礼物?” 姜令窈冷冷扫一眼她,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裴行止沉下脸,对掌柜道:“包起来,给宋小姐送回府上。” “谢谢方哥哥!”宋莲儿眉开眼笑,“待方哥哥生辰,莲儿一定会带着这套头面去。” 生辰……吗? 一道灵光闪过,姜令窈心下微动,找到了离开的借口。 裴行止敷衍地应一声,目光不自知地瞥向姜令窈。 姜修远更是憋着一肚子气,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扬声道:“掌柜的,将新送来的好东西都拿上来。莲儿,你看看你喜欢什么,今儿你看上什么,大哥送什么。” “大哥对我真好!” 两人一唱一和,没一会儿面前就堆满盒子,掌柜笑得看不见眼睛,连一边看热闹的人也跟着啧啧称奇。 “这是姜家大公子?听闻他最宠爱自己的妹妹,如今一看,真是如传闻一样。” “嘶——今日这些怕是得数万两银子,公府真是财大气粗!” “有这么一个哥哥,这小姑娘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姜令窈不为所动,垂眸在原地静静听着,心下讽刺。 待宋莲儿选好东西,踏出门,姜令窈抬眼平静道:“既然选好东西了,那我先走一步。” “妹妹去吧,麻烦了跟我走了一趟,却什么都没买,待会儿回府,我选几件让人给你送去。” 姜令窈闻言就走,一直沉默的裴行止出手拦住她,眼底蓄满冷戾,“你就这么不愿意留下,这么不愿意看见我?” 他说话时面色极冷,吓得一旁的路人加快脚步,脸色发白。 姜令窈却找好借口,压低声凑到他耳边道:“你的生辰快到了,我想独自去给你选一份礼物,给你一个惊喜,当然不能让别人跟着。” 裴行止眼底怒意骤然凝住,整个人呆愣片刻,望着她没说话。 当着我的面给野男人传信 “你……你小心些。” 终于能离开,姜令窈面上都带上些笑,闻言点点头,脚步轻快。 待走远,文秋狠狠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道:“呸,宋莲儿得意什么,真是膈应人,还跟您炫耀大公子对她的宠爱,真是上不得台面!您才是大公子的亲妹妹,她就是再好,这血缘关系也是不能改变的。” 她恨极,姜令窈却笑笑,“姜修远本来就宠她,也算不得炫耀。” 她原来也是这么想,大哥他们对宋莲儿再好,可她才是跟他们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何须真的计较? 但她发觉,自己才是错得最彻底那个。 回过神,姜令窈安慰文秋道:“别难过,要是想哄你家小姐开心,就去给我买些栗子糕。” 她指指远处排得水泄不通的铺子,将银子递给文秋,“我好久没吃了。” 文秋顿时没心思难过,急哄哄道:“奴婢这就去!小姐有胃口就好,您想吃什么奴婢都能为您买,不过这家铺子的栗子糕最挤,小姐去隔壁的茶楼坐会儿。” 姜令窈笑着应声,望着文秋跑远,心里微暖。 看吧,和她没血缘关系的文秋满心满眼都是她,所以这东西,或许还真不是绝对的。 在寺中这一年,她愚钝不得佛缘,却也见爱恨嗔痴,万事讲究缘分,她和公府众人的缘总是差一些,她强求,才害得自己落入这般境地。 所以她不在意了。 姜令窈思及此,更是加快脚步,朝约定的铺子赶去。 …… “抱歉,府中有事,我先告辞。” 裴行止自姜令窈离开后,心神微乱,找个借口跟两人告辞。 宋莲儿气得红了眼,姜修远哄她,却总有几分心不在焉。 她哭着扯扯姜修远的袖子,“大哥是不是觉得我惹了妹妹生气,所以也气我?” “不是不是!”姜修远猛地回神,“我正想着要不要去绣金阁,快入夏了,该给你做几件新衣。” 宋莲儿一顿,“大哥对我真好,莲儿谢谢大哥。” 姜修远收回全部思绪,面色难看。 姜令窈不要,那他就给莲儿!莲儿这么懂事,这么乖巧,不像姜令窈从小到大性子执拗,总有自己的脾气,不肯低头。 莲儿对她的恩,她从来不记,非要将家里闹得人仰马翻,到头来还觉得是他们对不起她,这不是故意的吗? 姜修远想,是他原来把姜令窈惯坏了,他该让她吃点教训,好让她清楚世上只有他们这些家人,才是真心对她。 …… 越靠近铺子,姜令窈心里不住地狂跳,手心微微濡湿。 廖云去年和在邻国做生意的舅舅相认,当年他母亲执意为爱做妾,与母族断绝关系,外祖父母伤心欲绝,索性一家人都迁往南地,离开这伤心之地。 机缘巧合下,他们生意做得顺利,定居邻国,在京城也略有薄产。 今日她去这铺子,就是廖云舅舅名下的产业。 跨进门,姜令窈将怀中藏了许久的信封拿出来,递给小二道:“给廖云,告诉他,一切照旧。” 小二愣了一下,“姜姑娘?” 姜令窈点点头,心里紧张得不行,但还是忍不住关心一句,“这几日倒春寒,他身子可好?” 小二连忙道:“姑娘放心……” 话没说完,姜令窈眼睁睁看着一双大手从伸出,将小二手中信件夺过。 “裴行止!” 她脸色煞白,伸手就去抢。 裴行止目光冷戾如刀,看得她心里生寒,竭力才让自己稳稳站在原地。 他将信拆开,目光却直直放在她身上,“放心什么?原来你口口声声说着要给我个惊喜,给的就是这个惊喜?” “姜令窈,你是不是从没见过我的手段,所以敢当着我的面给野男人传信?” 姜令窈的手在抖,如坠冰窖,心下竟是生出些绝望。 她怎么忘了,眼前的裴行止是手段狠辣的方大人,是令京城大臣胆寒的宠臣。 裴行止怒极,反倒声音含笑,耐心地伸手捏住她的下颌,指尖拂过脸颊,让她不住地颤栗。 “怎么哭了,你胆子怎么大,怎么就没想到现在?” 姜令窈才发觉,面上不知不觉间流满惊惧的泪。 姜令窈,你怎么什么都要跟莲儿抢? 姜令窈的手在抖,面上泪水大滴大滴坠落,浑身冷得发抖。 怎么办,绝不能让裴行止打开这封信,绝不能让他知道廖云! 惊惧到极致,姜令窈的心反倒忽地静下来。 她想,今日就算是跟裴行止撕破脸,她也绝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要离开。她只想顺利逃出公府,她真的再也不想留在这里。 裴行止松手,果断撕开封口,却不想一块金牌滑落,坠在地上。 他的目光随着金牌一起坠落,陡然间冷如寒霜,再抬眼时,眼底再无一丝温度,“这是你母亲当年送你的周岁金牌,你要送给谁?” 姜令窈惨白着脸,甚至想着自己要不要直接上前把信抢了吞下去,可裴行止虽是文臣,却曾随太子一起学武。 她只能让他主动放手。 她死死咬着唇,忽地一颤,“裴行止,你凭什么管我!你非要将我的脸丢在地上踩?我是没钱,才当了这金牌,去给你买生辰礼。” “看我为你这般,你是不是很得意?” 姜令窈脑子里乱作一团,可一时间竟是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裴行止向来对男女之事敬而远之,将眼前的事情往这里扯,才能让他失了兴趣。 她万分庆幸自己担心廖云手头紧,将金牌塞进去的决定。 她死死盯着裴行止,在他脸上浮现出错愕时,猛地上前将信一把扯过,抬起地上金牌塞进信中,对小二道:“拿走!过几日我来找你拿银子!” “等等!” 裴行止眉心紧缩,拦住小二,“将金牌还给她。” 他目光复杂,望着姜令窈面上的泪,声音不禁柔和几分,“我不必为我做到这一步,再说,姜令窈,你是公府嫡女,怎么会……” “公府嫡女?可你那日不也眼睁睁看见我住处被一把火烧了?” 姜令窈的心又狂跳起来,生怕裴行止察觉不对。 出乎意料,裴行止冷声对小二伸出手,“将金牌给我,这笔生意我们不做。” 小二颤巍巍将金牌从信封里掏出来,然后故作害怕带着信急匆匆逃也似的跑远。 姜令窈猛地松了一口气,泪水又大滴大滴落下,呆呆地盯着裴行止。 她不敢想,若她不能成功离开,日后该多绝望。 对她来说,公府早已不是那个令她眷恋的家,而是一个牢笼。 人人都说爱她,为她好,却伤她至深。 过去,姜令窈一直很想问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难道宋莲儿身上真的有什么鬼神之力,让所有人都将原本放在自己身上的爱转移到她那里。 可这次回来后,她已经不在意,一心盼着最后见祖母一面,然后离开。 “你……” 裴行止从没见她哭得这么惨,一时间手足无措,拿出帕子给她擦泪。 姜令窈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冷声道:“还请你离开,我不想见你,你的生辰我也不会来。” 她看着裴行止一向冷漠的面上竟是露出几分担忧,不由得晃了晃神。 他是在愧疚? “别哭,今日是我疏忽,竟是不知你困难,还想着……”裴行止伸手揉了揉眉心,“莲儿曾说她见过你给别人送信。” 姜令窈听见莲儿两字,不由得心下嗤笑,刚才生出的那一分动摇也全部消失,眼底神色更冷。 宋莲儿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这又算什么? “我送你回去。” 裴行止见她倔强地与自己僵持在原地,心里有一分微妙的难受一闪而逝,不由得冷硬道:“走。” 姜令窈知道他说一不二,却还是咬咬牙说:“我的丫鬟还在等着。” “在哪里,我让侍卫亲自去接。” 裴行止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淡,“走吧。” 上了马车,姜令窈的心还在狂跳个不停,指尖发凉。 还好,还好没被裴行止发现。 她疲倦地闭了闭眼,靠在车上不想搭理他。 “明珠,你迟早成为裴家主母,不必为银子发愁。”裴行止解下腰侧令牌,“收下,京城各大商行任你支取银子。” 姜令窈睁眼,觉得嗓子堵得难受。 他最擅长打一棍子再给一颗枣,让她每次死心时又生出不该有的奢望,然后再一次死心。 裴行止对她好,都是因为两人之间的婚约,姜令窈清楚,他这种天生冷情的天之骄子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理解情爱。 她没接,“不必。” 裴行止没再说话,将令牌强硬地塞给她。 姜令窈疲倦地看他一眼,再没了争执的心思,顺手收下,打算找个机会送回去。 两人之间气氛怪异,等马车行到公府前,她快步下车,直接略过裴行止伸出的手,让他僵在原地。 他想,姜令窈还在生气。 她看上去温柔,但裴行止清楚,她最是骄傲,向来不爱让人见到她狼狈的样子。 他从没见她哭得如刚才一样惨,此时对姜令窈也生不出怒,反倒愧疚。 “明珠。” 他叹口气,“我还为你准备了别的头面。” 别的头面? 所以刚才宋莲儿拿那套其实是…… 他示意丫鬟将东西拿出来,却不想身后忽地传来一道娇柔的女声。 “裴哥哥,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跟妹妹在一起?” 宋莲儿走来,眼底已经浮出几分泪光,“是不是妹妹刚才悄悄对你说了什么我的坏话,让你跟她一起离开?” 闻言,一旁的姜修远大怒,“姜令窈!你又欺负莲儿,你怎么什么都要跟她抢?” 轻松将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这次姜令窈还未开口,裴行止便拧眉沉声道:“是我正巧遇见明珠,不放心她一人在外,这才顺路将人送回来。” 姜修远的怒意戛然而止,下意识看向姜令窈,却只对上她眼底的冷淡,心里又开始不舒服。 她这眼神是什么意思,若不是她时时欺负莲儿,他怎么会怀疑? 姜修远脸色不大好看,有些刻意地转头哄道:“莲儿,你不是累了,我们先回去吧?” 姜令窈收回目光,心下生出些厌倦,抬脚离开却忽地被扯住袖口,抬头,裴行止从丫鬟手中接过木匣,递给她,“你忘了拿。” 她没接,眉心紧锁,裴行止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因为刚才的事情所以给她补偿? 裴行止没多说,将东西塞给她,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根本没给姜令窈追上去的机会。 她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望着手中木匣,眸色微沉。 “裴哥哥送了什么?” 宋莲儿恼怒,却还要装出好奇的样子凑上来,“可以给莲儿看看吗?” 姜令窈当做没听见,姜修远却一直紧紧盯着她,看见她没理会宋莲儿,顿时又一怒,上前拦在她身前,“姜令窈,刚才是误会你,那现在呢,我可是亲眼看着你不理会莲儿!” 他眼底含怒,一脸指责,像是将不理会宋莲儿当做天大的事情,将她这个亲妹妹当做罪不可恕的恶人。 姜令窈淡淡看他,心下的疲倦更沉,“我也很累,前几日留下的旧伤还未养好,我也想早些回去休息。” “伤?” 姜修远眉心紧锁,片刻后冷下脸道:“简直胡言乱语,我给你送了那么多药,你是受了多重的伤,这么久都没养好。” 他送了药? 姜令窈一顿,宋莲儿躲在姜修远身后,朝她投来的目光中含着几分明晃晃的恶意,嘴角上扬。 “不要找借口,莲儿要看,你给她看看不就好了。” 姜令窈沉沉吸口气,将手中木匣递给他,不自知地攥紧手心。 他总是这样,宋莲儿看上什么,她就要让出什么。现在给她看一眼,待会儿她就要将这头面要走。 果然,宋莲儿看了一眼,就黯然的低低道:“真美,南珠点翠的头面,我还是第一次见,也只有妹妹才配得上。” “这不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有一套?” 感慨出口,姜修远已经毫不犹豫接上话,“又不是什么稀罕物,让姜令窈给你就是。” 他目光投向姜令窈,“你亏欠莲儿这么多,不过一套头面,给她吧。” 姜令窈听着这句再熟悉不过的话,微微晃了晃神。 “不过是一套衣裳,给莲儿吧。” “不过是个公主伴读的机会,给莲儿吧。” “不过是……” 她已经数不清公府众人到底对她说了多少类似的话,一时间心下涌出一股浓烈的悲哀,不为他们的偏心,只为过去像是飞蛾扑火般讨好公府众人的自己。 “拿吧。” 她不在意地扫一眼,转身就走,“我累了。” 不知怎么的,望着姜令窈干脆利落地转身,姜修远心下涌现出细细密密的烦躁,将他整个人扰得心烦意乱。 姜令窈怎么成了这样,满口谎言,对家人冷淡无礼,这算什么? 怪他原来太宠她,才将她宠得是非不分,一点委屈受不得,只会跟家人甩脸。 “大哥。” 宋莲儿担忧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担心妹妹生气?” “担心她做什么!” 姜修远回答得极快,快得像是在掩饰什么,说完才放缓声调转开话题,“我还有些事,让丫鬟送你回去。” “是,大哥小心,莲儿会自己回去的。” “姜令窈要是跟你一样懂事就好了。”姜修远越想越生气,站在原地咬牙切齿,“她简直自私,从来不会为家人着想!全家谁不捧着她,去寺庙这一年,爹娘面上都看不见笑,谁不惦记她?” “算了,我不该说这些话让你也跟着生气。莲儿,今日你受了气,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点新茶,就当是大哥的补偿。” 宋莲儿笑着应下,眼底却满是对姜修远的轻视,她跟在丫鬟身后踏入公府大门,脚步缓缓,面上笑意却越来越深。 这是她穿越而来的第五年,已经成了公府众人的心尖宠,让第一次见面时高高在上的姜令窈落入泥潭,成了万人嫌。 越想,宋莲儿面上更止不住笑,抬眼望向周围。 公府极奢华,一步一景,穿过长廊又见常青不落叶的松柏,她光是看着,都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权势富贵,让她更得意。 就算是权贵又如何,还不照样被她耍得团团转。迟早有一日,她要把姜令窈彻底赶出这里,独享荣华! 思及此,宋莲儿笑一声,对丫鬟道:“告诉管事,把姜令窈那里的月俸扣下,给她一口饭就是。” “小姐,这可万万不行!若是被发现可怎么办?” “不会,上次我将药拦下,不也没人发现?”宋莲儿挑眉,“不让她饿死就好。” 甚至想在府上留一辈子 “不可能,六小姐的月俸怎么这么少?是不是你个昧良心的克扣了!” 文秋对着送来的东西气得脸色涨红,伸手指着管事鼻子怒道:“东西呢?” 姜令窈正坐在桌边看书,闻言抬眼看向管事,看着他拿来的一匹布,还有一两银子,顿时嗤笑出声。 上次扣她的药,这次扣她的吃用,宋莲儿可不缺这一点银子,这摆明了是来恶心她。 “六小姐!” 文秋眼圈发红,“奴婢这就去找老爷,找夫人,让他们看看这些狗奴才是怎么欺负您的!” “诶!” 管事镇定地伸手将文秋拦下,以为姜令窈这次仍是不做声,不由得讽刺道:“你个小丫鬟,六小姐都没说话,你就先急了。” 姜令窈闻言一顿,“啪——”一声将手中书砸在桌上,抬眼似笑非笑道:“是宋莲儿让你做的吧。可她再得宠,也不是府上的真小姐,你一个下人,倒是胆子大,敢跟着宋莲儿一起欺负我。” 这,这六小姐怎么忽然变了个人,原来她可从来不会问,不会为难他们这些下人,每次都直接闹到老爷夫人和大少爷那儿,然后每次都被宋莲儿反咬一口。 要不是这样,他也不敢跟着宋莲儿一起克扣她的东西。 管事惊在原地,在姜令窈如刀一般的眼神中,竟是生了满身冷汗,从她周身气度中看出几分镇国公的影子。 姜令窈眼神冷漠,语气更冷,“将东西补上。” “这,这要是被宋小姐发觉,奴才……” “你怕她发觉,就不怕我发觉?”姜令窈讽刺出声,“我就是再落魄,也是这府上的小姐,将你一个管事撵出去,不是轻轻松松?” 管事额头冷汗唰一下冒出来,“小姐息怒,奴才这就去。” 望着管事离开,文秋愣愣道:“小姐像换了个人,奴婢原来可从没见过管事被吓成那样,您没看见,他刚才腿都软了,一个劲儿哆嗦。” 姜令窈颔首,嗤笑道:“不过是看见兔子忽然变成了狼,怕我新仇旧恨一起算罢了。” 可管事敢欺负她,不也是看清府上其他主子对她的态度,有他们纵容,管事才敢骑在她头上。 其实只要她立起来,府上没人敢这样。 可她原来想得太多,希望父母兄长能喜欢她,担心自己在他们面前露出骄纵的模样,惦记着母亲教她不能为难下人,这才一忍再忍。 姜令窈收回思绪,对文秋问:“你刚刚去打听,可有听见祖母何时回来?” “回小姐,应还有三日,她要是回来,看见您怕是要心疼。” 姜令窈叹口气,无奈之余又生出些庆幸,还好祖母在她出事前去了药王谷养病,要不然消息传到她耳中,她定然会急着四处为她张罗,伤心费神下,她的身子又要遭罪。 她是祖母一手带大,幼时母亲忙碌,一开始与她并不亲近,直到她六岁,祖母大病一场才不得不将她送回母亲身边。 姜令窈想得有些伤心,这次见面后就是永别,她舍不得祖母,在回府那一日甚至纠结要不要留下。 可一年过去,公府众人还是如原来一样对她,她如何不死心? 老夫人回来那日,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姜令窈跟随众人一起在公府门前等待,望见那熟悉的马车出现在视线中,她眼睛一热,骤然生出些泪意,心里消失许久的委屈又忽地冒出来。 马车渐近,宋莲儿眼神一暗,对身边丫鬟压低声音下命令,没一会儿,姜令窈就被人挤到最后,和姜修远几人隔得远远的。 今日是祖母回来的大日子,自她回京后只露了一次面的三哥四哥也终于不知从哪儿回府,时不时不善地看她一眼。 她不想在祖母面前闹起来,于是只默默绕了一截路,虽还是没有姜修远几人离得近,却也比刚才近一些。 马车终于停下,一双枯瘦的手撩起帘子,露出她满头银发。 老夫人没下车就急着找人,扫了一眼就从人群中找出姜令窈,连忙道:“祖母的明珠怎么站得那么远,快上来,让我看看你可有胖些?” 那么多人,祖母最记挂她。 姜令窈顿时觉得嗓子像是被塞住,鼻尖一酸,眼泪就要落下。 宋莲儿顶了她去做公主伴读 “快过来,我看看。” 姜令窈连忙上前,搀扶着老夫人下了马车,感受到她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脸庞,更是险些没止住泪。 “祖母听说,我们明珠可是出息了,被选做宁华公主的伴读。” 在场所有人都一惊,原本人人都笑着,听清这句话却笑容一僵,气氛尴尬。 姜修远最是不自在,心虚地别开头。顶罪前,姜令窈确实因为才能出众被选做宁华公主的伴读,待从寺中回府后就要入宫。 可她没能从寺中回来,这入宫伴读的机会也被他和父亲运作一番,给了宋莲儿。 公府众人语塞,对视间久违地生出些慌乱,全都将目光转向姜令窈,生怕她说些不该说的。 姜令窈一怔,随即笑着应声道:“再有出息,明珠也只想陪在您身边。” 老夫人眼睛微红,拍拍她的手,“明珠最贴心,祖母怎么不记挂你?” “祖母眼中只有妹妹,怎么将我们都忘了?”宋莲儿笑着上前,活泼道:“莲儿跟哥哥们都要醋了。” 老夫人面上笑意微顿,没看她,看向她身后的一行人,“走,都别在外面站着,进屋慢慢说。” 宋莲儿止不住攥紧手心,黯然垂眸,心里却气得突突直跳。 这府上最让她讨厌的就是这老太婆! 姜修远几人见她难过,连忙围上前对老夫人笑道:“就是,祖母只记着明珠,我跟大哥三哥还有莲儿也想您。” 姜令窈听得心里好笑,这几人真是看不得宋莲儿受委屈。 她不计较,陪在老夫人身边,全部心思都放在她身上。 若不是祖母,她这次定然不会回府。 思及此,姜令窈收敛全部心神,面上挂满笑,只怕祖母担心。 祖母身子不好,匆匆用完晚膳,姜令窈就亲自将她送回院子。 “明珠。”老夫人令所有人离开,只留下姜令窈陪着她,“你实话实说,祖母不在这一年,你可受了委屈?” 姜令窈一怔,当即回答道:“怎么会?我……” “你瘦了,祖母怎么看不出来?” 粗粝又温暖的手摸上她的脸,姜令窈呆呆看着老夫人眼底浮现出泪意,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整个人喘不过气。 她怎么可能没受委屈,她这一年里受的委屈,比前半辈子受的所有委屈加起来都多。 姜令窈拿出帕子为老夫人擦泪,然后抱住她,以此遮住自己的一脸泪,哽咽道:“怎么会受委屈呢,而且我当了公主伴读,祖母不为我高兴吗?再说,我都及笄了,当然得抽条,要是还跟原来一样胖,以后别人都得笑话我是个胖姑娘。” 她哭得身子微微发抖,继续说:“明珠想您,一看见您就忍不住掉眼泪。” 姜令窈抑制不住面上泪意,心痛得发麻,甚至生出要留在府上一辈子,直到祖母离开的念头。 “明珠,你天资聪颖,夫子曾说你大哥天资都不及你一半,若是生为男儿,定然能撑起公府门楣。” 老夫人拍着她的背,像是哄孩子一样,一边拍一边说:“公府众人各怀心思,祖母不中用,就怕自己不在了,你受委屈。” 姜令窈忍着泪说:“祖母都说了我聪明,那我肯定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再说,您肯定能长命百岁,不许说这种话。” “明珠。”老夫人又叫她一声,像是感叹般说:“你一定要过得好,只要你过得好,怎么做都行。我只有看着你好,才能安心。” 不知怎么的,姜令窈的心忽地颤了一下,生出一个难言的念头—— 祖母是不是看出她想要逃离公府的心思? 担心老夫人多思伤神,姜令窈不敢跟她说太久,没一会儿就借口离开。 踏出门,宋莲儿和双子冷着脸站在不远处。 姜修书和姜修墨不知昨夜在哪儿鬼混,两个人眼底青黑,盯着她的目光却满是厌恶。 “你是不是去告状了?” “你居然在祖母面前抹黑莲儿?” 两人齐齐责问出声,姜令窈刚才哭得双眼微红,开口时嗓音沙哑,“你们看见我告状了?要是我真的告状了,那宋莲儿现在怎么没被祖母叫进去骂?” 双子一愣,对视一眼,面上浮现出几分说不出的尴尬。 姜修书嘴硬,瞪着她质问道:“可要是你不说,祖母怎么可能不理莲儿?” 凭什么姜令窈跟大哥更亲近 姜令窈快被气笑了,伸手揉揉眉心,声音含怒:“难不成宋莲儿是金子,这世上的人都要喜欢她?” 不可理喻。 她今日哭得筋疲力竭,不想多纠缠,转身离开。 她心下讽刺,姜修书和姜修墨这些日子都见不着人,两次露面却都是为了给宋莲儿撑腰,真是两个“好哥哥”。 “姜令窈!” 姜修书大步上前扯住她的袖子,姜令窈手臂上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气,毫不犹豫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 他一愣,顿时怒得脸色涨红,“你嫌弃我?” 姜令窈不自知地攥紧手心,在他的怒视下抬眼冷声道:“你扯到我手臂上的伤了。” 闻言,姜修书面色微变,无措地慌乱道:“这……明珠,三哥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你受伤了。你是哪儿受的伤,谁敢伤你,说出来,三哥去收拾他!” 然而姜令窈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目光冷淡疏离。 她看自己就像在看陌生人。 姜修书心下一急,急于找借口将刚才的意外遮掩过去,怕姜令窈又离开,于是眼珠子一转,看见桂花树时连忙道:“明珠,三哥刚才不是有意要拉你,我是要告诉你,去年你不在府上,但我跟修墨都按照往年的习惯,将树上桂花采下晾干,待会儿我们给你送过去。” 姜令窈下意识抬头,即将入夏,今年这棵桂花树却长得不好,叶子枯瘦,枝干嶙峋,应是祖母和她都不在府上,于是便无人照看。 她和双子年纪相仿,他们最爱带着她爬树玩闹。 过去三人最喜欢这棵树,每到中秋前后,姜修墨先爬上去,抱着树枝摇,将桂花摇下来,姜令窈跟着姜修书在下面接。 她忍不住想,当年自己在树下欢笑时,可会想到今日,她和三哥四哥居然在树下对峙。 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刺痛,姜令窈回过神,扯了扯嘴角。 “三哥,桂花被你和四哥送来我这儿了,莲儿这就给妹妹送去。” 宋莲儿拿袖子擦了擦泪,一脸委屈道:“妹妹喜欢莲儿的什么,直接拿去就是。” 姜令窈想笑,但对着枯瘦的桂树,她只觉心底苦涩蔓延至口中,将她所有话都堵住。 她从所有人开始对她露出不满那一刻挣扎,反思,自厌,想不明白为什么原来视她为明珠的家人会心狠至此,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是她不好才让他们不喜欢,于是她反反复复努力,试图讨好他们,却只换得寺中的折磨。 她找不到答案,她不明白他们为何这么对她。 但她此刻已经明白,这不是自己的错。 她也不再需要答案,因为她不在意他们了,她即将远走高飞。 回过神,双子果然如原来一样面露慌乱,对宋莲儿哄道:“不,给你的就是你的,你好好拿着。姜令窈亏欠你那么多,她怎么好意思跟你抢东西。” 姜令窈不想参与他们这出戏,在双子哄落泪的宋莲儿时悄悄离开。 待回住处,文秋双手掐着自己的脸,双颊被掐得微红,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狠狠拿鞋子碾碎地上落叶。 姜令窈被她活泼的样子逗笑,眼底冷漠稍散,柔声道:“谁惹你了?” 文秋连忙抬头,提起裙摆跑到她面前站定,气得翻白眼,“三少爷和四少爷又将功课送来您这儿,让您给他们写。” 怪不得文秋气成这样。 姜令窈颔首,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没事,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 文秋呆了一下,随即连忙往屋里冲,一边跑一边说好,生怕姜令窈反悔又整夜不睡为两人做功课。 功课攒了一大摞,文秋抱在怀里险些遮住视线,姜令窈忍不住叮嘱道:“太多了,你先放下一些,小心看不见摔了。” 文秋连忙摇摇头,“不行,小姐反悔可怎么办?他们真过分,这么沉的一大堆,小姐次次累好几日,做完还换不得他们一声谢谢!” “这次让他们自己熬夜,最好做不完被夫子骂得狗血淋头!” 姜令窈听她维护,心下一暖,扬唇一笑,笑完又叹口气。 过去她为了讨好公府众人,都做了多少呢? 连贴身伺候的文秋都看不下去,他们心里便没有一点波澜吗? …… 等双子回神,姜令窈已经离开。 宋莲儿抿唇道:“妹妹是不是生气了,居然悄悄走了?” 姜修书面上一怒,“呸,我看姜令窈就是被宠坏了,去了寺中一趟,居然学会了给人甩脸色!” 姜修墨没说话,目光却紧紧往姜令窈住处看去,阴沉如水。 “妹妹前几日还给大哥送了润肺汤,今日却不愿意跟你们说话,莲儿真是……” 双子齐齐看向她,宋莲儿捂住嘴,面露难色,“莲儿不是故意要说出来的,但妹妹这么过分,我为三哥四哥不值!要是三哥四哥是我的亲哥哥,我肯定最喜欢你们。” “砰——” 姜修书手握成拳,狠狠砸在桂树上,恶狠狠道:“她凭什么看不上我们,我们哪点不如大哥。若是我为公府嫡长子,那……” 姜修墨拧眉,沉声道:“三哥慎言!” “我就要说!姜令窈凭什么对大哥更好,难不成就因为大哥是嫡长子,能继承爵位?她越长大越势利眼,还不如莲儿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