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者》
将进酒 第一章:黄泉
山雨欲来风满楼
——将进酒篇
………………………………………………………
残秋。
木叶萧萧,夕阳满天。萧萧木叶下,站着一个人,就仿佛已与这大地秋色溶为一体。
因为他太安静了,就只是静静的在那里,一言不发。
不知是残秋的原因还是如何,那个人站的地方,周围都是冷的。
他太冷了,一种已深入骨髓的冷漠与疲倦,却又偏偏带着种逼人的杀气。
他疲倦,也许只因为他已杀过太多人,有些甚至是本不该杀的人。
他杀人,只因为他从无选择的余地。
这个江湖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从来没有仁义道德可讲。
说是人之初,性本恶,也并不为过。
而此时,树下那人的掌中有一柄剑。
剑身玄铁而铸及薄,透着淡淡的寒气。剑柄之上镶嵌着许多黑白相间的骷髅,似怨似哀,如悲如泣。
银白色的剑尖泛着一点寒光。
江湖中不认得这把剑的人并不多,不知道他这个人的也不多。
他的人,如他的剑一样,早在那个人吃人的时代时就已经名满江湖。
如今已经中年的他,已经放不下这柄剑,而这个江湖也容不得他放下。
这柄剑所带来的名利,是一个包袱,甩不开的,也舍不得丢掉。
即使欲望使包袱越来越大,也肯负重前行。
因为放下这柄剑,意味着他的生命就要结束。
而见到这柄剑的人,意味着奈何桥上已经有他,一剑碧落,碧落黄泉。
“九月初九,酉时。长安城外古道边,枯藤树下,带着你的剑来,记得洗干净你的喉咙!”
他要在这里等着,等一个月,因为这是他下的战帖。
不为别的,就是想杀人而已。
很快一月就过去,终于等到了酉时日落,秋日已落,落叶飘飘。
这时古道上终于大步走来一个人,鲜衣华服,铁青的脸,一柄长剑斜插在肩后,一双眸子却像是出了鞘的剑,正盯在树下的剑上。他的脚步沉稳,却走得很快,停在七尺外,忽然问:
“黄泉?”
“是的。”
“你的黄泉碧落剑法,真的天下无敌?”
“未必。”
这个人笑了,笑得讥诮而冷酷,道:“我叫叶枫,一剑可穿心的那个叶枫。”
“我知道。”
“是你约我来的?”
“我知道你正在找我。”
“不错,我是在找你,因为我一定要杀了你。”
黄泉淡淡道:“要杀我的人并不止你一个。”
叶枫道:“确实不只我一个,不过我会是唯一一个。要怪就怪你太有名了,只要杀了你,就可以立刻成名,威名远播这个江湖。”他冷笑着,又道:“要在江湖中成名并不容易,与其慢慢堆声望,不如直接杀了你,相对来说,这法子还是比较容易些。”
黄泉道:“很好。”
叶枫道:“现在我已来了,带来了我的剑,洗净了我的咽喉。就是不知道,江湖传言的黄泉碧落,有没有传言的那般一剑霜寒十四洲!”
“很好。”还是淡淡两个字,古井无波。
大战将即,黄泉别了别头,捏住了被风吹落的一片枯叶,又放了出去,随风摇曳在下两人身前。“”
叶枫没有着急出手。
“你的心呢?”
“已经死了。”
“那我就让它再死一次!”
说时迟那时快,叶枫拔剑而起!
剑光一闪,剑已出鞘,闪电般刺向独孤剑的心。
一剑穿心,避无可避!
就只这一剑,他已不知刺穿多少人的心,这本是致命的杀手!
可是他并没有刺穿黄泉的心,刺出的瞬间,他的剑突然在半空中胶住不动,用力前送,剑尖竟无法向前推出分毫,剑刃却向上缓缓弓起,同时内力急倾而出。
最终停留在了黄泉身前一寸,再也无法再进。
因为他的咽喉已经冰冷。
黄泉的剑已刺入了他的咽喉,刺入了一寸三分。
叶枫的剑跌落,人却还没有死。
黄泉道:“我只希望你知道,要成名并不是件很好受的事。会死的。”
叶枫瞪着他,眼珠已凸出。
黄泉淡淡道:“所以你还不如早点死了的好。”
他拔出了他的剑,慢慢的从叶枫咽喉上拔了出来,很慢很慢。
顺着那锋利剑尖缓缓滑落的血珠,纵横离散,直教人心惊不已。
鲜血却没有溅到他的身上。
他很清楚,衣服上染到鲜血是很难洗干净的,
就像要洗净手上的血腥,也是不可能的。
除非自己的剑上,是自己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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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更深。剑上的血已滴尽。
剑入鞘时,暮色中又出现了三个人。
三个人,三柄剑!
三个人的衣着都极华丽,气派都很大,最老的一个须发都已全白,最年轻的犹在少年。
黄泉不认得他们,却知道他们是谁。
年纪最老的萧何成名已三十六年,一直在关外,独创的“阎王夺命剑”名震边陲。
这次他入关,为的就是找黄泉。
他不信他的阎王夺命,比不上黄泉的碧落黄泉。
年纪最轻的,是江湖中的后起之秀,也是青云门下最出类拔萃的弟子。
三岁练剑,七岁悟得青云剑诀,被宗门钦定为下一任掌门接班人。
天才之资,不外如是!
有天赋却也肯吃苦!
当然他也够狠!出剑从不留活口,不论男女老少,除剑以外,皆是敌人。
所以他才出道一年,“无情剑”楚河的名字已震动了江湖。
本是青云剑法轻灵飘忽,剑出如风。在他手中却是一点寒芒先现,随后剑出如流。
功夫本是杀人技,一剑而出头点地!
另外一个人当然也是高手,铁剑陈浩!
他剑法沉稳雄浑,防御无敌,一柄剑也竟重达数十斤,走的是江湖外家练体法师,一身肌肉,雄伟有力。
黄泉知道他们,他们来,本就是他约来的。
三个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他,谁也没有去看地上的尸体一眼。他们不愿在未出手前,就折了自己的锐气,地上死的无论是什么人,都跟他们没有关系。只要自己能活着,无论什么人的死活,他们全都不在乎。
黄泉笑了笑,笑容也很疲倦,道:“想不到你们都来了。令人意外。”
萧何冷冷道:“我本来以为你只约了我一个人。”黄泉淡淡道:“能够一次解决的事,为什么要多费事。”
楚河抢着道:“来了三个人,谁先出手?”
他很急。他急着要成名,急着要杀黄泉。只有这样,他才会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铁剑陈浩道:“我们可以猜拳,胜的就先出手。”
黄泉道:“不必。”
铁剑陈浩道:“不必?”
黄泉道:“你们可以一起出手!”
萧何脸色瞬间变的怒气腾腾,开口道:“你将我们当作了什么人,怎么能以多欺少!”
黄泉道:“你不肯?”
阎王萧何道:“当然不肯。”
黄泉道:“我肯!”
他的剑已出鞘。剑光如飞虹掣电,忽然间就已从他们三个人眼前同时闪过。
剑如白蛇吐信般,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
真是一道银光从天起,万里已杀天下人!
这下他们想不肯也不行了。
他们的三柄剑也同时出鞘,楚河的出手最快,最狠,最无情。
他一身青衣,浅青色的身影如同雏燕般的轻盈,伴随着呼啸的秋风,手中抻出剑鞘里的青剑,手腕轻轻旋转,青剑也如同闪电般快速闪动,剑光闪闪,却与天空飘忽不定那抹青色的身影相融合。
萧何已纵身掠起,凌空下击,阎王夺命本就是以快取胜,以高击下,以强凌弱。
只可惜,他的对手更强!
短短几个瞬间,他已经刺出百剑,然而百余招急攻却未能奏效,甚至都未能近黄泉周身一尺。
此时的他退意已生,剑招更略有窒碍,剑法上的锐气已不免顿挫,再加心神微分,剑上威力更即大减。
突然,一剑迎他而来,萧何来不及提剑隔挡,急忙撤剑,向后跃出,可正如他的剑一样,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寒光一闪,剑尖已及其喉。
另一边的楚河趁着短短功夫,接连刺出九剑。
他并没有去注意别的人,只盯着黄泉,他惟一的愿望,就是要这个人死在他剑下。
成就他楚河无情剑的威名!
可惜他这九剑都刺空了,本来在他眼前的黄泉,此时人影已不见。
他怔了怔,然后就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
地上已多了两个死人。每个人咽喉上都多了一个洞。阎王萧何、铁剑陈浩这两位江湖中的一流剑客,竟在一瞬间就都死在黄泉剑下。
楚河的手冰冷。
他抬起头,才看见黄泉已远远的站在那棵古树下。
楚河只看见远远那人扬起的双手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挥向旁边一棵挺拔的古松,耳廓中有轻轻的“嚓”的一声,树身微微一震,不见变化,然而稍后不久,那棵已不见绿叶的古松,就在一阵呼啸的秋风中急速倒下。
而杀人的剑早已入鞘。
楚河的手握紧,在他也不知道情况下后退了一步。
他的青衣上,尽是数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将进酒 第二章:时也命也
黄泉并没有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道:“我还不想杀你!”
楚河疑惑道:“为什么?”
黄泉没有看他,伸出一个手指,指着天,说道:“有个人说过,自古圣贤皆寂寞,天下第一也一样。所以我想再给你个机会来杀我。”
楚河手上的青筋凸起,额上的冷汗如豆,他不能接受这种机会。这是种侮辱,可是他又不愿放弃这机会。
留的青山在,何愁没柴烧。
毕竟,江湖的恩怨可是很久的。
黄泉放下手,又说道:“你回去,练剑三年,不妨再来杀我。”
楚河咬着牙,单手拄剑,挺直了身躯。
黄泉道:“青云的剑法很不错,虽然有点娘们唧唧,不过只要你肯练,一定还有机会。”
楚河忽然道:“三年后你若已死在别人剑下,又当如何?”
黄泉突然放声大笑,转过身看着楚河,说道:“那么你就可以去杀那个杀了我的人。说实话,我还挺期待的…”
楚河恨恨道:“你最好多多保重,最好不要死!”
言毕那一瞬间,楚河袖中便有一线银丝倏然飞出,搭上一定距离开外的树上,然后他的身体也跟着飞了出去,远远望去,犹如飞鸟飘在树上。
然后他双足一点,人又从树上飞出,跃上第二株树,那根银丝也跟着飞出,搭上了更前面第三株树眨眼之间,楚河身形已在数十丈外,果然是来去如电,倏忽千里,不愧为青云门的钦定下任掌门,除了剑,轻功也十分了得。
待楚河远去,黄泉抚摸着碧落,看着月色喃喃道:“我也希望会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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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更深,黑暗已将笼罩大地。
黄泉慢慢的转过身,手中剑别回腰间,面对着黑暗最深处,忽然道:“你好。”
过了很久,黑暗中果然真的有了回应,道:“我不好。”
冰冷的声音,嘶哑而低沉。
一个人慢慢的从黑暗中走出来,黑衣黑发,黑鞘的剑,苍白的脸上仿佛带着种死色,只有一双漆黑的眸子在发光。
他走得很慢,可是他整个人都好像是轻飘飘的,他的脚好像根本没有踏在地面上,就像是黑暗中的鬼魅,地府的使者。
黄泉的瞳孔忽然收缩,忽然问:“无常?”
“是。”
黄泉长长吐出口气,道:“想不到我终于还是遇见了你!”
无常道:“遇见我并不是好事。”
真的不是。
江湖中有诗云:“一朝若也无常至,剑树刀山不放伊”。
由此可见,无常之凶名。
更因为与民间故事中黑白无常同名,在江湖中无常一般都被认为是死亡的象征。
而他的佩剑乌鸦更是不详之物,乌鸦不是喜鹊,没有人喜欢遇见乌鸦。
在很古老的时候,就有种传说——
乌鸦来时,必有灾祸。
无常到时,必有人亡。
无常与乌鸦所到之处,江湖避之。
而这次他带来的是什么灾祸?
——也许他本身就是灾祸,一种无法避免的灾祸。
既然无法避免,又何必再为它忧虑。
大不了,一剑递出,一剑了之!
黄泉很快冷静下来看着眼前这个来自地府的夺命剑客。
无常盯着他,盯着他的剑,赞叹道:“好剑!可惜了,不是我的。”
黄泉道:“你喜欢剑?”
无常道:“我只喜欢好剑,你不但有一手好剑法,还有柄好剑。”
黄泉道:“你想要?”
无常笑了笑道:“嗯。”他的回答率直而干脆。
黄泉笑了。这次他的笑容中已不再有那种疲倦之意,只有杀气!他知道自己终于遇见了真正的对手。
剑客无常,地府使者,夺命鬼都是眼前这个人的江湖名号。
佩剑乌鸦,更是出剑即见血!
无常好像看穿黄泉的想法,直接说道:“喜鹊报喜,乌鸦报的却是忧难和灾祸,当然,还有死亡!”
黄泉满不在乎的说:“你是来报祸的?”
无常道:“是。”
黄泉自顾自摇头道:“我有灾祸?”
无常道:“有。”
黄泉道:“我的灾祸就是你?”
无常摇摇头说道:“不是。”
黄泉不解道:“不是你是什么?”
无常道:“是你的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道理黄泉当然明白,他的名气和他的剑,就像是麝的香,羚羊的角,令人趋之若鹜。
无常道:“我已收藏了7柄剑。”
黄泉道:“不少。”
无常继续道:“九柄都是名剑。”
黄泉道:“看来你杀的名人也不少。”
无常道:“叶枫和萧何的剑我要。”
黄泉道:“收殓他们的尸身,三柄剑都给你。”
无常道:“我只要剑,不要死人!”
黄泉道:“难道你只要死人的剑?”
无常道:“不错!”
黄泉道:“你杀了我,我的剑也给你!”
无常道:“当然。”
黄泉道:“很好,求之不得。”
这时无常却转身,看着背着的九柄剑,说道:“不好。”
黄泉也转过身,看着无常:“什么不好?”
无常抬起头,看着黄泉道:“现在我还没有把握能杀你!”
黄泉大笑。
他忽然发现这个人果然是个无常,无常至少不会说谎,也没有必要说谎话。
无常继续说道:“尤其是你刚才刺杀夺命阎王萧何的那一剑。”
黄泉道:“你破不了那一剑。”
无常点点头道:“我也想不出有谁能破得了那一剑。”
黄泉道:“你认为那已是天下无双的剑法?”
无常冷冰冰道:“青云门,逍遥阁,天外天,还有风雪庙,这四大剑派的高手我都见过。”
黄泉道:“那你觉得他们如何?”
无常摇了摇头道:“他们的剑法太保守,剑本是杀人器,他们却束之高阁。对自己的性命看得太重,所以他们不如你。”
黄泉叹了口气,道:“你的眼光很不错,见识却不广。”
无常没有理会黄泉的嘲讽,直接道:“哦?何解?”黄泉解释道:“我就知道有个人,要破我那一剑,易如反掌。不,是不费吹灰之力。”
无常瞬间动容,背后的剑也颤鸣起来,问道:“你见过他的剑法?”
黄泉点点头,何止见过,那一剑的气势至今都难忘。
江湖传言,一气可御剑千里便已经是剑仙,而那位却御剑横渡广陵江,而广陵江又何止千里?
而他仅凭一剑,便断了广陵,引得天上之水!
想到这,黄泉叹道:“那才真正是天下无双的剑法啊”
无常问道:“这个人是谁?”
黄泉没有直接回答,却伸出一个手指,指着天。
无常道:“天外天?”
天外天,一线牵。江湖中的四大剑派,虽然已经避世多年,但谁也不敢保证没有几个老怪物存在。
黄泉摇了摇头道:“不是。天外天还不配。”
无常这下真的犯了难,继续问道:“那是谁?”
黄泉放下了手,说了一句话:
“十步可杀一人,千里亦不留行。”
听到这句话,无常的手突然握紧,手心全是冷汗。
黄泉还是沉浸在那种意境当中,不过还是对无常说道:“他的那柄剑,也是柄天下无双的宝剑。”
无常的瞳孔在收缩。
黄泉收了收心思,说道:“可是我劝你千万莫要去见他。会死的,而且你绝对见不到他。”
无常忽然笑了。他很少笑,他的笑容生涩而怪异。
黄泉道:“这句话并不是笑话。”
无常笑着靠在一棵树下,看着黄泉又忍不住的大笑道:“我笑的是你。”
黄泉不解的看着那个人道:“哦?何以见得?”
无常还在笑,不过却是说道:“你明知道我来是为了你,因此我绝不会放过你。”
黄泉默然,这点他知道。同样,他也不会放过无常,毕竟,一个人是很寂寞的。
无常继续说道:“我没把握杀了你,同样你也没把握杀了我,对不对?”
黄泉承认。
“所以你就想让我先去和那个青莲居士打一架,试试水。”
黄泉也笑了。
“这句话是笑话吗?”无常眯着眼,杀气弥漫。
“不不不,我笑得是我自己。”
“哦?”
黄泉摆了摆手,说道:“我笑是因为,你没让我失望,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事。”
“所以,你现在不愿意和我交手?嗯?”
“很不愿意。”
“为什么?”无常被勾起了兴趣,双手抱胸,看着眼前那个男人,问道。
黄泉道:“因为我还有个约定。”
无常道:“什么样的约定?”
黄泉道:“不死不休那种…,死约。”
无常道:“约在哪里?”
黄泉看着头顶的月亮道:“广陵江畔,白帝城中。”
无常道:“你明知斗不过他,你还要去?”
无常真的不明白,必死之局,为何黄泉还乐意至极。
黄泉喃喃道:“死约唯有以死解。”
无常道:“难道你是故意去送死?活着不好吗?”
黄泉低下头,又笑了笑,淡淡道:“难道你觉得活着很有趣?还是说你怕死?无常索命之名,不应该吧。”
无常闭上了嘴。他还是喜欢那个不说话的黄泉,虽然都令人讨厌。
黄泉还在笑,笑容中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道:“练剑的人,迟早总难免要死在别人的剑下,连逃避都无处逃避。这点,你会不晓得?”
无常沉默。
作为江湖中人的他,晓得!也深知黄泉所说,并无不妥,强如天下第一,不也是一代换一代?!
谁的名不是从被他人架剑于喉,到己一剑穿喉而来。其中凶险,无异于虎口夺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黄泉又道:“自年少我握剑开始,便从无一败,求一败!一生短短三十二载中杀人无数,求一死!若能死在天下第一名家的剑下,死亦无憾了!”
无常看着他,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道:“疯子,真的是疯子。你去吧,到时候你的剑就归我了,哈哈哈哈…”
黄泉拱拱手,一句话都不再说,掉头就走。
月明星稀,一道残影划过弦月。
他并没有走出很远,又停下,因为他发现无常一直在后面跟着。
就像是他的影子,
黑暗中的影子…
将进酒 第三章 :酒还行
长安,是个很大的城市。
长安城里有各种人,有英雄豪杰,有骚人墨客,有的豪富,有的贫穷。
无论是达官贵族,还是江湖儿女,都想着一日看尽长安花,阅览众芳华。
可惜,至今无人能做到,因为它实在太大了,连四大剑派的逍遥阁,都在那城中辖地飘渺峰上。
黄泉和无常,踩着东方渐渐现出的曙色,入城了。
此时,天刚刚亮。
他们身后,乳白色的晨雾渐渐在山林间、泉水上升起,又渐渐一缕缕随风飘散,谁也不知飘散到什么地方,飘散到消失为止。
人生,有时岂非也正和烟雾一样!聚散不定。
黄泉站在城墙上,看着天边渐红的云霞。无常现出身形,站在了黄泉一丈之外。
看着天边,黄泉说道:“一路跟随,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哦?”
黄泉转过头,直视着无常那双眼睛,缓缓说道:“我能去,你为什么不能去呢?”
“看来你并不笨。”无常抽了抽鼻子,对着无常指了指自己脑袋说道。
黄泉无视这个挑衅的动作,直接说道:“可是你并不一定要跟着我一起去。”
“不,一定要。”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错过你们那一战,”他冷冷的接着道:“高手相争,必尽全力,我在旁边看着,一定可以看出你们剑法中的破绽来。这种机会,以后不会再有!”
黄泉叹了口气,道:“有理。”
“这一战你们无论是谁胜谁负,最后活着的一个人必定是我。”
无常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舌尖轻轻舔了一下,继而说道。
黄泉道:“因为那时战胜的人必定也已将力竭,你又已看出他剑法中的破绽,若是想杀他,正是个最好的机会。”
“所以这机会我怎么能错过?换做是你,我想也一样。”
黄泉沉思一会,点头说道:“的确不能错过。”他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还是有一点错了。”
无常收起匕首,双手负后,微风拂面,也吹动了他的发丝。
正了正衣冠后的他问道:“哪一点?”
“他的剑法中,根本没有破绽,完全没有!如同这初升的太阳,无人可比肩。”
黄泉指着朝阳说道。
“我看未必吧,再强也还是人!都会有弱点的!哎,算了,算了,有没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剑很快就会是我的了!一想到这里,我真的很想痛饮一番!黄泉兄弟,可有兴趣饮一杯否?”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无常突然改口说道。
于是乎,在长安城里最好的酒楼之中,他们开始喝酒。
最好的酒楼,最好的酒,他们一直都是派头很大的人。
毕竟,江湖中人,每天都是过着脑袋别在剑尖上的生活,很难获得安宁。除此之外,江湖也就酒还行,别的没什么好了。
黄泉喝了一口酒说道:“杀过人后,我一定要喝酒。”
无常却道:“没有杀人,我也喝酒。”
黄泉大笑,道:“想不到你竟是个酒鬼。”
无常反驳道:“彼此彼此。”
他们喝得真不少,这瑟瑟寒秋,火锅配酒,是个人都会觉得天下我有。
就在两人尽兴喝酒之时,掌柜的忽然走过来,赔笑道:“打搅了两位的雅兴,小的十分抱歉。小的来此只是想告诉二位,你们的账,楼下已经有人付了,并且还给两位多点了一壶贵妃醉。”
说话的功夫,小二已经端上来一壶酒,想必就是那贵妃醉了。
黄泉看也不看,一把拿过来就已揭开泥封,倒了一碗就喝了起来。无常也一样,给自己倒了一碗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是谁付的账?为什么要替他们付账?他们根本连想都没有想,问也没有问,对他们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能够白吃白喝,总是件很令人愉快的事。一个人在很愉快的时候喝得也总是要比平时多些。
不一会,两个人搀扶着对方回到客房,期间不停的叫着哥俩好。
要是曾经死在他们剑下的人看到这一幕,肯定下巴都要惊掉。
这还是天下间最无情冷血的黄泉碧落,无常索命?
不过他们也会理解,
无醇酒美人,谁愿来此江湖?
无名利加身,谁又会烂醉如泥,老此江湖?
……………………………………
这是第一天。
第二天也一样。不管他们走到哪里,都有人替他们付账。是谁付的账?为什么?他们还是连问都不问,想也不想。
他们睡得很晚,起身也不早。每天只要他们一走出客栈的门,外面就有辆马车在等着,好像生怕他们晚上太累,走不动路。可是今天他们却想下车走走。
今天的天气很好,天连着天,中间没有一片白云。
无常看了看天,对着黄泉说道:“白帝城远不远?”
黄泉还在想着早上喝的那壶桃花酿为何如此美味,随口回应:“不算太远。”
无常看着黄泉这副样子,自顾自说道:“要是像这么样走,我倒希望走远一点,越远越好。”
黄泉却突然说道:“我们可以慢慢的走。”
前面有片很大的树林,在这寒秋时节,木叶居然还很苍翠怡人,怪哉。
看见此景的黄泉若有所思,向着身旁的无常说道:
“要不我们到树林里喝点小酒?”
无常点了点头,附和道:“可!就是酒呢?”
黄泉白了他一眼,幽幽说道:“你放心,只要我们想喝,不怕没人给我们送酒的。”
艳阳天。
他们在阳光照射的道路上走,车马在后面跟着,另一方的道路上,却有辆马车驶过来,驶入了树林后才停下。
车上走下来三个大人,都是白衣装扮。
其中一人,拔剑出鞘,将剑鞘立在树林外,做完这些,三个人走了进去。
黄泉就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去喝酒的好。”
无常不解黄泉为何说出这话,还以为是这地方不好,便出声询问:“这地方不好吗?”
黄泉目光一直盯着前方的小树林,听到无常的询问,他摇了摇头回答道:“不,很好!”
无常更不解了,还是耐心问道:“既然很好,为什么要换?”
黄泉无奈道:“因为这个。”
他指了指地上立着的剑鞘,一朵雪花刻在上。
无常道:“这是什么意思?”
黄泉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说道“剑鞘立地就是说,这地方暂时已成了禁地,谁都不能再进去。”
黄泉其实还没有点破,这剑上的雪花来自风雪庙…
无常冷笑道:“这是哪里的规矩?”
还没有等黄泉出口解释,树林中忽然有琴声传了出来,悠扬悦耳的琴声,充满了幸福愉悦。
无常的手却已握紧。
就在这时,道路上忽然奔来了七骑快马,马上的人一身青衣,皆束莲花冠,每个人背上都有柄七星剑,剑上的七颗明珠在艳阳下闪闪发光。
快马一冲入树林,众人就翻身下马,每个人的动作都很熟练轻盈。
江湖中真正的高手并不多,这七人看来却都是高手。
为首一人,腰间悬挂一块刻有“此间逍遥”的木牌,才下马,这人就冲着树林厉声大喝:
“魔教众人,还不速速受死!纳命来!”
树林里的琴声没有停,听来还是那么悠扬悦耳,令人欢悦。
七位高手已冲进去。
无常道:“这些人是不是逍遥阁来的?”
“嗯。”
无常对着树林竖起大拇指,说道道:“逍遥阁果然有胆子。”
“嗯,确实够胆。”
无常向黄泉那边靠了靠,拍了拍黄泉肩问道道:“你看他们是干什么来的?”
黄泉直接说道:“是来送死的。”
这句话刚说完,树林里就有个人飞了出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一摔在地上就不动了,连叫都没有叫。
这个人正是刚才厉声大喝的那位。
悠扬的琴声还没有停。树林里却不停的有人飞出来,一个接着一个,一共是五个人。
剩余两个人一飞出来,就摔在地上,就跟前者一样连动都不会动了。他们冲过去时,动作都很快,没想到他们出来时更快。
无常冷冷道:“他们果然是来送死的。”
“送死的可不只有他们七个。”黄泉已经按住剑柄。
“难不成还有我,别搞笑了,好吧!”无常虽然言语放松,不过他还是抽出了背后背着的剑。
“放心,还轮不到你。”
无常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因为眼前的树林里,走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两人只听到那个女的对身边男子说男子说了一句收回剑鞘。
然后两个人就慢慢的又走入了树林。
两个人好像都没有看见地上的死尸,也没有看见无常和黄泉。
无常本来准备去拦住他们的,现在不知为了什么,已改变了主意。黄泉更是连动都没有动。
他们转过头,都从眼睛里看到了自己露出的那种很奇怪的表情。
因为就在刚刚,树林里的琴声突然停顿了。
风吹木叶,阳光满地。
琴声停顿后,过了很久很久,树林里都没有声音再传出来。
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抚琴的人会是谁?琴声为什么会忽然停顿?
那对男女是不是也会像逍遥阁七人一样被抛出来?
这些事无论谁都一定很想知道的,纵使像无常和黄泉这种在生死之间走过的人也不例外。
所以他们还没有走,都瞪着双眼睛在等着看热闹。
不过却没有热闹看,因为没有人再被抛了出来。
相反两人只听到一阵脚步声,踏在落叶上,走得很轻,很慢。
……………………………………
将进酒 第四章:太白
有风吹过,木叶微响,突然一条人影自树梢飞鸟般掠下,来势如箭,落地无声。
竟是个修长身形的黑衣人。
黑色的紧身衣下,一根根肋骨凸显,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好似只剩骨头。
好像一阵风吹过,都会将来人吹倒。
黄泉无常两人神色却都丝毫不变,只是淡淡瞧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仿佛这黑衣人早就站在那里似的。
黑衣人突然笑道:“碧落剑黄泉,索命乌鸦无常,果然都是江湖中的大人物,见过大世面,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想不到我竟会在此地,同时遇见二位,不虚此行啊。”
抱拳一礼,来人眉宇间浮现欣喜之色。
黄泉撇了撇嘴,还是笑道:“原来是天外天的蛇信子。”
蛇信子道:“前辈总该知道,天外天三十六兽中,就数我蛇信子最没出息,既不能做刀客也不能当剑客,只有靠着两条跑得快的腿、一张闭得严的嘴替人传话来混日子…”
无常直接打断了这个天外天三十六兽蛇信子的话,冷冷说道:“然后呢?”
蛇信子收敛了神色,搓着双手,对着黄泉和无常二人问道:“刚才的事,你们看见了吧?我今天来呢,就是替我们家公子办个事,很小,就是杀了你们!”
他的目光看向树林那边,而他的一只手,已经指向黄泉无常二人!
无常和黄泉瞬间明白,刚才进去那三人来自天外天,也难怪会被逍遥阁的人叫做魔教。
天外天,一帮疯子的聚集地。在那里的人,无论做事还是行走江湖,向来随心所欲。
想杀谁就杀谁,完全凭着心情来。正因为如此,加入天外天的人很多,都是江湖中数的上名号的人物,这也使得天外天在这短短十数年间,一跃成为江湖四大剑派之一!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黄泉突然笑了,无常也跟着笑了起来。
看着眼前两人,蛇信子也笑了,不过面上却是冷冰冰,全无表情。
眼前两人可都是高手,他可不敢掉以轻心。
黄泉捋了捋头发,笑着问无常:“是你来还是我来?”
无常捏着下巴,思索一会答道:“你去吧。”
听言黄泉便拔出腰间的剑,向前走了一步,回头对着无常道:“据说他的千刃,可是由一千个碎片组成,只攻不防。不但是把好剑,而且是把怪剑。”
无常道:“嗯!确实是好剑。”
黄泉道:“那么问题来了,他若死了,他的剑归谁?”
“归你!”
无常很直接的说。
黄泉不解的问道:“你难道不想要那把剑?”
后者没有思考,很明白的回答。
“想!”
“你为什么不抢着出手?”
无常摇了摇头“因为我懒,跟天外天的人交手,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浪费力气。”
一句话没说完,眼前人影一闪,蛇信子已到了他面前,板着脸,冷冷道:“我要找的却是你!”
无常面无表情回应:“那就快拔你的剑!”
蛇信子的剑已出鞘。
魔剑千刅,满天碎片剑雨星辰。
这的确是把怪剑。他的手一抖,一把剑就真的好像化成了千百片铁片,化成了满天星辰!每一片打的都是要害。
无常的要害。
无常没有闪躲,没必要。轻轻发了个响指,,一道剑光飞出,护住了他的身子。
只听“卡”的一响,魔剑千仞的千百片碎剑忽然又合了起来,刺向无常的咽喉。
这柄剑上,可合可分,合起来是一柄剑,分开来时就变成了千百道暗器,好似有某种气机牵连。
当主人心念一动,碎片飞回,又变成一柄剑。
黄泉在叹气,道:“这一战应该让我来,这柄剑我也想要。”
忽然间,一连串“叮叮”声响,如密雨敲窗,珠落玉盘。
就在这一刹那间,无常也刺将近百剑,每一剑都刺在千仞的一片碎剑上,独独留下乌鸦的残影。
很快千仞的碎片就散落四方,就像是条银光闪闪的萤火虫,而无常的剑,已经化作无数只乌鸦,衔起这散落的虫儿。
蛇信子的脸色变了,身子一转,凌空飞起,剑柄已随着他身子的转动脱出剑鞘,“卡”的一响,又合成了一柄剑。
黄泉立即抢着道:“这一战你们就算不分胜负,现在由我来!”
黄泉说完就不再说话,因为现在已到了不用说话的时候。
他的剑已出鞘。
剑光一闪,比闪电更快,比闪电可怕。
没有人能形容他这一剑,他一剑出手时,剑上就仿佛带着种来自天上的力量。
从来也没有人能避开他这一剑。
因为,这一剑,叫做:屠尽天下有何妨!
谁知就在这时,蛇信子的身子忽然凭空掠起,就像是忽然被一阵风吹起来的,避开了黄泉这一剑。
黄泉深知没有人能在这种时候,这种姿态中飞身跃起,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事实却是黄泉一剑刺出时,就在剑身还未离鞘的那一瞬间,蛇信子的身子已经凌空飞起,倒翻了出去。
黄泉拔剑的动作几乎已接近完美,若是等到他的剑已离鞘,就没有人再能避开那一刀。
而蛇信子的身子,看来就像是被剑罡送出去的,其实不然。
这天外天蛇信子的轻功竟如此了得???!!
一旁的无常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这样的疑问。
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蛇信子早已知道有这一剑,早已在准备闪避这一刀。
因为他闪避的动作,已接近完美。
只有黄泉自己才知道他这一剑是多么完美,多么巧妙。
黄泉握剑的手,此刻沁出了冷汗。
黄泉并没有再出剑,也不想再出剑。
如果对方是真的想杀他,刚才就已经可以做到,何必如此。
他知道,已经没有出剑的必要了。
而对方此刻已经收起来剑,对着两人拱手赔礼道歉。
决斗途中,对方收剑就已经意味着认输,点到即止,没必要赶尽杀绝。这是武林中四大剑派的规矩,是江湖中人都默认了的。
如果没有深仇大恨,谁也不想破坏这规矩。在江湖中混的人,多多少少总得遵守一点江湖上的规矩。
连黄泉无常都不例外。
只是两人都比较疑惑,前一刻还在生死决斗,为何对方突然收剑停手。
看着疑惑的两人,蛇信子开口解释道:“刚才出手多有冒犯两位,还请见谅。事实上小人是受主人所托,前来试探二位,并无与二位拼死之心。如今,小人已经任务完成,就不在过多停留,后会有期,在下告辞…”
还不等黄泉无常两人开口,蛇信子已飞身而起,消失在天边…
黄泉却对着天边大声喊道:“后会有期!”
因为蛇信子临走前,聚音成线对黄泉说了一句话:“不妨向前走上几步!”
树林里和平而宁静,连脚步踏在落叶上,声音都是温柔的。
走到林木深处,秋也更浓了。
黄泉独自一人走进林子,无常并没有跟来。
或许是因为今日之事太过于匪夷所思,无常拎着一壶酒,坐在一棵树上,看着天,陷入沉思。
黄泉叫了几声,无常都没有应,索性便不管他,自己进去林子。
“不妨向前走上几步!”
黄泉不解其中真意,好在他一直是个肯瞎琢磨的人,大不了在这林子里转转也好嘛。
忽然,黄泉眼前出现了这番景象。
木叶已枯黄的老树下,铺着张新席,席上有一张琴,一炉香,一壶酒,犹有一壶冷茶。
当然还有一个人,此人身段修长,一袭白袍,黛眉如画,丹凤眼桃花眸,狭长而妩媚,肤白如玉,标准的美人瓜子脸,俊美非凡,不似人间俗物。黄泉走过去,轻轻的走过去,也仿佛生怕惊动了她。
待到离近,黄泉惊呆了,这容颜岂是六宫粉黛无颜色可以说尽?
“这娘们也忒美了吧,简直比长安城内所有花魁加起来还要俊俏。要是一些个惊慌奔跑中的良家美妇和富家小姐见到她,很有可能起先是嫉妒,然后是倾慕,带着羞涩心想这位姑娘若是个公子哥便是私奔也情愿。羡慕不来,羡慕不来!”
黄泉心中暗自叹道。
白袍美人好似早已经知道黄泉会来,。抬起头,用一双桃花眸在打量着他:“你就是碧落剑黄泉?”
正在感叹的黄泉听言,镇定下来,点了点头。
白袍美人也不在说话,只是温了一壶茶。
两两无言。
看着温着的茶,黄泉开口问道:“姑娘也是天外天的人吧?”
他认的那壶茶,是独属于天外天的如梦茶。温茶时会有青色烟雾浮现,此刻这壶茶就有青色烟雾,而且很浓郁!
白袍美人听到黄泉口中“姑娘”的称呼,女子一双极好看的黛眉下意识微皱,但并未反驳什么,只是摇了摇头说道:
“我来自风雪庙。”
她的声音也很柔弱:“我叫陈宁。”
黄泉更吃惊。这短短几个月的功夫,江湖四大剑黄的人,竟然都现身此处!
而且这个陈宁不但是江湖中有名的美人,也是有名的武学天才!更是一位剑道高手,其佩剑太白,也位居天下兵器排行榜第七位!
现在她为什么忽然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
“我来自只是想杀一个人!”一旁的陈宁好似看穿黄泉的想法,直接说道。
在说出这话的时候,她那双好看的眸子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悲伤和怨恨。
她一定恨透了这个人——
这个人究竟是谁?
黄泉不敢问,也不想问,他并不想管武林四大剑派中的事。
陈宁目光仿佛在遥视着远方,人也仿佛到了远方,过了很久,才慢慢的接着道:“你们一定以为我是个女人吧。”
黄泉点了点头。
陈宁摇了摇头道:“你错了。”
“哦?”
陈宁继续说道:“其实,我是个男人。”
她忽然用力握住自己的手,道:“同时我也不过是个骗子,不但骗了别人,也骗了自己。”
黄泉怔住,犹如晴天霹雳砸下,他不敢再看陈宁。
“所以,我要你杀了那个人,让我自欺欺人的那个人!”
“谁?”
陈宁指了指自己的佩剑,太白!
黄泉见状更是震惊,手指颤抖,而心中更是翻起轩然大波,以至于杯中的茶水洒了一地,也浑然不觉。
因为,他知道了那个人是谁!
那个名副其实天下第一的人!那个配剑名叫青莲的人,
那个从未说过自己叫什么名字,却名满整个江湖的人!
江湖中仅仅知道的就是那个人,
别号,太白!
将进酒 第五章:青莲剑仙
树林里更安静,凉爽干燥的空气中,充满了木叶的芬芳。
当黄泉知道眼前这个人身份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明白了很多。
江湖传言,青莲剑仙白夜年少时,曾经做过一个奇特的梦。
一天晚上,他练剑之后,酣然入梦。梦中,他仍然在悟剑。
突然,他发现自己的剑尖上开出一朵青色的莲花来,光彩夺目,正在诧异之间,大风刮起,一片雪花又至,落到他的眼前。
白夜高兴极了,猜想一定是悟剑进入了无人之境。
想到这里,白夜握起手中剑,随着雪花飘落的轨迹,舞动起来,没成想一剑落出却是一朵朵盛开的莲花,青色高贵!
于是,白夜捧起一堆莲花,向屋外的池塘跑去,他在池边站定,扬手把莲花洒向池水中。
顷刻间,奇迹出现了:只见莲花入水后,即刻生出茎叶,竞相绽放。微风吹来,花儿轻轻摇曳,阵阵清香沁入人的心脾,白夜十分欢喜,刚要伸手去摸,忽然醒了过来。
自那以后,白夜给佩剑取名青莲,因那梦中雪白,便别号,太白!
也在那一年,白夜便辞亲远游,仗剑游历江湖,誓要仅凭手中三尺剑,斩尽世间不平事。
随着游历的地方越来越多,见到人也越来越多,斩尽的不平事越来越多,白夜逐渐名动江湖。
因为与人对敌,皆是一剑分生死,见胜负!剑法之高超也就不言而喻,被人称为青莲剑仙。
不过,江湖中人对白夜的仰慕又岂是仅仅因为他的剑法高超?
还有就是因为他也是个才子,会吟诗作对!别的不说,就听听这配剑名青莲,就多有书生气。
试问哪一个江湖女子不喜欢自己的意中人,会说几句俏心话?
所以,江湖中,习武的喜欢叫他青莲剑仙,不习武的喜欢叫他青莲居士。
不过,这显然不再适用于黄泉眼前这个风雪庙的女子。
因为在白夜游历江湖三年之后,他游历来到了凉州,也就风雪庙的属地。
当时正值风雪庙新宗主继任,也就是陈宁的父亲陈独秀继任风雪庙宗主之位。
天下英雄豪杰齐聚凉州,共贺风雪庙。
天下青年才俊齐聚风雪庙,愿一睹芳华。
那天晚上,陈独秀带着他的女儿陈宁,宴请天下名杰。
众人乘月色观赏风雪亭美景。
亭中湖畔,众人漫步长堤,身后是风雪庙请来梨园戏子。
他们在花香月色之中,摆下歌舞。
这时的白夜正喝的半醉半醒,看着那边的那个女子,看着天边的那轮月亮。
他拿起手中的剑,乘着月色,就着美酒,来到湖中剑起剑落。
不一会,围观的众人,只看见前方朵朵莲花绽放,花落之时,湖中出现了一首诗,一首独属于她的诗。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曾向瑶台月下逢。”
诗成之时,白夜早已醉的浮在湖面。
也是如此,江湖中的新起之秀白夜,与名门之女陈宁相遇了…
他们一见钟情。
世人都会想这本是一对天造地设的良缘,可惜事事不如人意。
白夜注定不会是一个愿意浪酒闲茶,只会吟诗作对的人,只有手中剑,才会适合他!
所以他离开了!抛弃了那个女人,抛弃了黄泉眼前这个说自己说男人的男人…
继续浪迹江湖。
…………………………
偶尔吹过的风,带动绿的叶,沙沙作响。
黄泉还在思量,
一旁的陈宁,却抚摸着佩剑,就像爱怜着自己的爱人,幽幽的说道:“十年了,你说你会回来的啊,这十年,我都为你拒绝过整整七十二桩求亲!可是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黄泉知道,够资格到风雪庙去求亲的,当然都是江湖中名门子弟。
黄泉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她,她的眼圈已红了,眼泪随时都可能流下来。
他这一生最见不得美人白头,和佳人落泪!
他也深知一个无情的男人,用婚姻作饵,欺骗了一个多情的少女。这是个悲剧
——然而自古以来,这种悲剧已不知发生过多少次,直到现在还随时随地都在发生着。
黄泉并没有为他悲伤。
因为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才是真正的悲剧。别人的悲剧,就很难打动像黄泉这样的人。
就在这时,陈宁抬起头来,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忧郁的眼波也忽然变得利如刀锋。
她冷冷的接着道:“我要你去替我去杀了他!”
黄泉摇了摇头,道:“不,我拒绝,我平生只杀两种人。”
陈宁盯着他,道:“跟你有仇恨的人?”
黄泉点头,补充道:“还有一种,就是想杀我的人。”
他慢慢的说着:“所以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你说。”
黄泉站起身,没有回头,缓缓地说:“如果你一定要去杀一个人,就一定要自己去动手,自己打的结,一定要自己去解开。”
陈宁道:“可是我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不想再见到他。”
“是不是因为你生怕一见到他的面,就不忍下手?”
陈宁的手又握紧。
黄泉叹了口气,道:“既然不忍,又何必非杀他不可。”
陈宁低下头盯着太白剑,忽然道:“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洗耳恭听。”
“我一定要杀这个人,而且一定要你去杀!”
“为何?”
“我看过你的剑法,你绝不是他的对手。”陈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黄泉听言苦笑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叫我去杀他?”
“因为你遇见了我。”
黄泉转过头道:“你……?”
陈宁缓缓起身,抽剑出鞘。
“他的剑法浑然天成,几乎已超越了剑法中的极限。世上很难有人能杀了他…”
黄泉叹道:“他的确是个天才,我也看过他出手。如你所说,这世间已经很难有能杀他的人了。”
“那你可曾看出他剑法中的破绽?”
“他的剑法中没有破绽,绝没有。”黄泉摇了摇头,肯定的说。
“不,有。”
“真的有吗?”黄泉不信。
陈宁道:“绝对有,只有一点。”
“你知道?”
“只有我知道。”
黄泉眼睛发出了光,他相信她说的不是谎话,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知道白夜剑法中的破绽,这个人一定就是她。
因为他们曾经相爱过。只有一个真正和他相爱过的人,才能知道他的秘密。
对一个天下无敌的剑客来说,他剑法中的破绽,就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最大的顾忌。
此刻的黄泉不但眼睛发光,心跳也加快了。
他也是个练剑的人。他也已将自己的生命和爱全都贡献给他的剑。这已经不仅是种伟大的贡献,而是种艰苦卓绝的牺牲。
这种牺牲并不完全没有代价的,那就是他从不曾拥有过纯粹的感情。
他不敢,因为那是一把利剑!
相反在黄泉认为,在得胜时那一瞬间的辉煌的光芒,已足以照耀他的生命。
于是感情在这种东西面前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剑客练剑的目的本就是求胜,不是求死。
至少在黄泉这里绝不是!
如果有得胜的机会,谁会愿意放弃?他不愿!?
陈宁看着他发光的眼睛,当然也看得出他已被打动了。立刻接着道:“所以这世上只有我能助你击败他,也只有你能替我杀了他。”
“为什么只有我?”
陈宁道:“因为你的碧落剑法中,有一着只要稍加变化,就可以置他于死地!”
黄泉急忙道:“那是第几剑?”
陈宁道:“一式无剑。”
剑式怎么可能无剑?那还怎么出剑?别的人一定不会懂的。
黄泉懂!
他的碧落剑法虽然才有九式,分别为:
起剑式:屠尽天下有何妨!
荡剑式:此路黄泉同奈何!
破剑式:一点寒光万丈芒!
撩剑式:杀尽天下血未干!
纵剑式:纵横风云各西东!
换剑式:藏锋隐光夜未央!
落剑式:红尘本是无情道!
聚剑式:一剑横天万事休!
散剑式:仗剑千里一杯酒!
但是变化却不只有九种,而是有十式!
第十式那一招变化,才是他招式中的精粹,剑法中的灵魂。灵魂虽然是看不见的,却没有人能否认它的存在!
那一剑,只有两个字,名叫诛仙!
至于诛谁?这天下,只有一个人被成为仙,那就是他!青莲剑仙,白夜!
可惜,如果没有遇到陈宁,黄泉可能此生无望了。
不过,黄泉运气较好,他遇到了陈宁。
陈宁持剑指向黄泉,她看来还是那么娇柔,可是她眼睛里又发出了那种刀锋般的光。
她在看着黄泉,一字字道:“现在我已是白夜,手中剑便是青莲!”说完,她眼睛里的光竟似又变成了一种慑人的杀气!一种只有杀人无算的高手们才独具的杀气。
——难道这位娇柔脆弱的名门淑女也杀过人,她杀过多少人?
黄泉没有问,也不必问。他看得出。
“现在你看着,仔细看着,这只是他剑法中惟一的破绽。”
陈宁说道。
一阵风吹过,风忽然变得很冷。
她的人与剑已开始有了动作,一种极缓慢,极优美的动作,就像是风那么自然。可是风吹来的时候有谁能抵挡?又有谁知道风是从哪里吹来的?
黄泉的瞳孔在收缩。
她的剑已慢慢的,慢慢的刺了出来。
从最不可思议的部位刺了出来,刺出时忽然又有了最不可思议的变化。可是在这种变化之间,果然有一点破绽。
——狂风卷开大地时,岂非也难免有遗漏的地方?
——可是当狂风吹过来时,又有谁能注意到这些地方?
生死时刻,谁会在意这小的可以忽略的风口。
黄泉忽然发现自己掌心已有了冷汗。
就在这时,她的动作已停止。
她冷冷的凝视着黄泉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看出来了?”
后者点头。
陈宁摇摇头,又道:“你能看出来,只因为我的动作比他出手时慢了何止百倍。”
黄泉相信她的计算绝对正确。一位真正的高手,对于剑法速度的估计,绝对比当铺朝奉估计货物的价值还准确十倍。
然后陈宁又道:“我真正出手时,虽然比他慢一点,慢得并不多。”
黄泉也不能不信。现在他已发现这娇柔脆弱的女人,实在是他平生仅见的高手。
从此刻起,黄泉才清楚的想起,眼前这个女人,是如今风雪庙真正的话事人,也是天下兵器排行榜第七太白的主人!
陈宁:“现在我已将出手。”
“出手对付谁?”
“你。”
黄泉轻轻吐出口气,道:“你要看看我是不是能破这一剑?”
“是。”
“我若破了这一剑,你岂非就要死在我的剑下?”黄泉幽幽的说道。
但是陈宁丝毫不在意,只是对着黄泉说道:“这点用不着你担心。”
“如果我还是破不了这一剑呢?”看着眼前这个人,黄泉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你就得死!”她冷冷的接着道:
“你若还是破不了这一剑,只能证明我看错了人。对你我而言都已没有好处,
既然如此,我只有杀了你!”
一瞬间,风起云涌,杀机四伏!
将进酒 第六章:落花有命
随着陈宁的话音刚落,四周荡起无尽剑气,剑气刮过,周围的树叶纷纷落下。
也震落数段枯枝。
黄泉没有理会周围的剑气,俯下身捡起一段刚才落下的枯枝。
陈宁凝视着他手里的枯枝,开口说道:“你为何还不拔剑?”
黄泉挥舞了几下枯枝,回应道:“这就是我的剑,如今我的剑已在手,随时都可以拔出来,你呢?”
“不,这不是剑!”陈宁抬起剑,剑尖对着黄泉厉声道。
“在我手里,这就是杀人的利器。即使它本身却只不过是段枯枝,但是,枯枝也能杀人!只要是能杀人,枯枝和剑,又有何区别呢?”
黄泉手臂一翻,击退太白,手中枯枝好似变成了一把真剑。
陈宁看着他手中的枯枝,又看了看他腰间的佩剑。
“它是能杀人,可是它并没有杀过人,而你的剑却不同。如果我没记错,你这柄剑跟随你已经十几年,而死在这柄剑下的,只会比一个数字更多!”
黄泉听言,略微思索一下,喃喃说道:“确实不少!”
这时,陈宁背过身,轻轻的抚摸着太白。
“剑本来也只不过是柄很平凡的剑,可是现在它经过你的手已饮过无数人的血,不论是你的剑还是你的身上,已经有着太多的孤魂厉鬼!”
陈宁仍然在轻抚着她的剑,好似也在对自己说。于是她慢慢的接着道:“似乎现在这柄剑本身已有了生命,渴望再能尝到别人的血,渴望别人死在它的剑锋下,好像只要它一出鞘,就一定要杀人,有时甚至连主人本身都会无法控制。我相信,你一定感觉到了。”
黄泉沉默,他知道陈宁说的并不是虚玄的神话。因为他一直感受着!
黄泉也不意外,作为剑客,他相信无论是谁,若也有这么样一柄剑,若是也杀过无数个人,一定也会有这种感觉。
这时,陈宁转过身,再次凝视着他手里的枯枝,冷冷道:“你手里这段枯枝却是死的,绝不会有杀人的渴望!所以,作为一个剑客,请拿起你的剑!”
他抬起头,凝视着她的眼睛,周围的空气,又凝固起来。
不过黄泉还是摇摇头,恰巧飘过一片落叶,他接住了它。
“你终究不是他。何必呢?”
叮的一声,陈宁的剑从她手中滑落,她的嘴唇已经发白。
她喃喃自语:“终究不是他吗?”
“不是。”
“可是,明明已经很像他了啊。”
黄泉没有作答,只是默默捡起太白,落叶划过剑刃,一片落叶,已经化作残片,碎作两片。
“人的过往就跟这片叶子一样,刚才还是一片,如今只剩残片。即使这片残叶还是刚才那片,却也不再是刚才那片。”
陈宁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所以你一直激怒于我,无非就是你对自己的生命已毫无留恋,只要我能破得了这一剑,你就算死在我剑下,也是心甘情愿的。”他长长叹息,又道“可是你错了。”
陈宁抬起头,直视着黄泉道:“我错了?”
黄泉点了点头道:“因为我就算能破得了你这一剑,也未必能破白夜的剑。”
“因为,你所使剑是太白。使剑者是陈宁!”
陈宁的手忽然垂下,杀气忽然消失,眼泪已流下面颊。
看着陈宁这副模样,黄泉还是接着说:“不过我答应你,只要我有机会,我一定杀了他!”
陈宁精神又一振,急忙出声:“你自觉有几成把握?”
听言黄泉苦笑着说:“本来连一成都没有!”
“现在呢?”陈宁很急迫。
黄泉直接说道:“现在至少已有了四五成。”
“你已想出了破法?”
黄泉没有直接给出答复,他只是折下一段枯枝,对着陈宁说道:“你看着。”
他的动作简单而笨拙,可是陈宁眼睛里却发出了光。
她知道他已找到了。
白夜剑法若是一把锁,那此时的黄泉已找到开锁的钥匙。
一剑刺出,有风吹过。
黄泉手里的枯枝忽然变成了粉末,瞬间就被吹得无影无迹。可以想象,此时他手里拿着的若是一把剑,这一剑刺出,将会有是什么样的力量!
陈宁轻轻吐出口气,慢慢的坐了下来,对着黄泉说道:“你去吧。”
待黄泉走后,陈宁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杯邀月,杯中有月,碎碎圆圆。
………………………………………
黄泉走出树林,明月已经高挂天空。
看着月亮撒下的余晖,铺满小道,黄泉笑了。
他从前对白夜很钦佩,如今却很想立刻马上就去杀了他!真的很想!
这就是江湖人。江湖人的想法,常常会让人莫名其妙的!
不过他是真的在笑,可是他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又有谁知道?——人在江湖,岂非本就像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指不定那天,他也被人告知自己的弱点,被人杀了呢?
说不定的,说不定的。
踩着小路上的杂草,黄泉一步一步走向原先无常靠着的那棵树。
然而此时,树仍在,却不见无常人。
正在黄泉疑惑无常去了哪里之时,他忽然听见远处山坡传来厮杀声。
难道是无常?不过也无妨,以无常的身手,很难有人能杀死他。
黄泉并不急躁,但还是加快了速度前往声音传来的地方。
可是黄泉猜错了…
山坡后的草色已衰,血色却还是鲜红的。
是无常的血。
无常已倒了下去,倒在山坡上,鲜血染红了秋草,也染红了他的衣襟。血是从他咽喉下的锁骨间流出来的,距离他咽喉只有三寸。就因为差了这三寸,所以他还活着。刺伤他的人是谁?
黄泉冲过去:“是谁?”
“楚河。”无常艰难的说。
黄泉一剑吃惊的看着他,道:“是不是你故意让他的?”此时黄泉心中闪过很多疑问,难道他一直都在跟着他们,难道这一路上的账都是他付的?那么他现在为什么要找无常拼命?可是他根本打不过无常啊!
但是无常却摇头,他没有放水。
黄泉更吃惊。这明明是真的事,他还是无法相信!无常苦笑道:“我知道你不信,连我自己都不信,我看过那小子出手。”
黄泉道:“可是你……”
无常伸出三根手指,缓缓的说:“我本来有把握可以在三招内让他倒下去的,绝对有把握。”
“可是现在倒下去的却是你!”
“那只是因为我错了!”无常吼道,这声吼牵动了他的伤势,使得他吐了一口血。
黄泉急忙封住他的穴道给他疗伤,趁着功夫,询问:“哪点错了?”
随着黄泉的治疗,无常身体好了很多,便对着黄泉说:“我看过他出手,他剑法中的变化我也已摸清,青云门的剑法绝对伤不了我的毫发。”
“他用的不是青云剑法?”黄泉询问。
无常道:“绝不是。”
“那他用的是什么剑法?”
“不知道。”无常真的不知道,他游历江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那一招。
黄泉很吃惊,但还是对着无常说道:“连你都看不出?”
无常摇了摇头,:“那一招的变化,我非但看不出,连想都想不到。”
“那一招?他只出手一招,你就伤在他的剑下?”
无常撇了黄泉一眼,冷冷道:“如果是你,你也一样接不住那一招的。”他忽又长长叹息,道:“到现在我还想不出有谁能接得住那一招。”
黄泉没有再开口,他的人却已经有了动作。
一种极缓慢,极优美的动作,就像是风那么自然。然后他的剑就慢慢的刺了出来。从最不可思议的部位刺了出来,刺出后忽然又有了最不可思议的变化。
看见这一招,无常不顾伤势,吃惊的看着他,大喊:“不错,他用的就是这一招!”
秋草枯黄,血也于了。
黄泉默默的坐下来,坐在无常对面的山坡上。
无常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是这一招?”
黄泉当然知道,因为这一招,就是刚才陈宁展示给他看的那一招,属于白夜的那一招。
“因为,他只有用这一招他才能伤你。”黄泉冷冷的说。
转而,黄泉苦笑。他想不到楚河会在暗中偷学了这一招,那时他们都太专心,根本没有注意到树林中还有别的人。他更想不到楚河会拿无常来试剑…
无常开口说道:“这绝不是青云剑法,也绝不是你的剑法。”
黄泉叹了口气道:“当然不是。”
无常继续说:“这一招是谁的?”
黄泉捡起无常的佩剑乌鸦丢给他,说道:“你应该猜得出。”
接剑入手,无常才开口:“这就是青莲剑仙的剑法?”
黄泉气笑了:“除了他还有谁?”
无常没有理会黄泉的语气,只是冷冷的盯着他,缓缓道:“不,至少还有你,还有楚河!”
黄泉顿时哑然,此时的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楚河下一个要去找的人,一定就是白夜!
广陵江畔,白帝城中的青莲剑仙!
换做是他,他也会如此!
黄泉在树林里见到的是什么人,青莲剑仙的绝剑他们怎么学会的?这些事无常都没有问,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很了解黄泉这个人。
“你要去白帝城就快去,我留下。”
黄泉的确急着想去,楚河既然偷学了白夜那一招,当然也同样偷学了他那一招。
他实在不愿意别人用他的剑法去破白夜的那一剑。
这本该是他的光荣和权利。就算破不了那一剑,死的也应该是他,而不是楚河!
“可是你已受了伤,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也不能不为无常担心。
乌鸦并不是种受人欢迎的鸟,而无常也绝不是个受欢迎的人。要杀他的人一定不少。
无常却在冷笑,道:“你放心,我死不了的,你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我自己?”
无常抬头看天,道:“从这里到白帝城并不远,不过这一路,已不会有人再与你与月共饮了,也没人替你付酒钱了。”
黄泉笑了,道:“你放心,大不了,劫个小娘子陪我嘛,也比你个抠脚大汉诗情画意的多!”
无常也笑了。
两个人忽然同时伸出手,紧紧握住。
无常道:“你快去,只要你不死,我保证你一定还可以再见到我。”
黄泉道:“我若死了,一定会叫人把我的剑送给你!”
突然,来了一辆马车。
快马轻车,来得很快。他们刚听见车转马嘶,马车就已从山坳后转出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马车骤然在他们面前停下。他并没有出手,马车居然自动停了下来。车厢中有个女子温柔的声音传出来:“急着要赶路的人,就请上车来!”
无常一脸坏笑的看着黄泉,一切尽在不言中。
黄泉大笑。车门已开,他一掠上车,大笑挥手:“只要我不死,我保证你也一定会再见到我的,就算你不想再见我都不行。”
车厢里的人究竟是谁?管他作甚?
轻车快马,干净舒服的车厢里,只有一个人穿着件宽大的白袍,用白纱遮住脸,配了一把雪白的剑。
剑上,铭刻着一朵雪花…
将进酒 第七章:暮宁
黄泉上车后,坐在白衣人对面,只问了一句话:“你能不能尽快载我到广陵江,白帝城?”
“能。”
听到了这个字,黄泉就闭上了嘴,甚至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他并不是个好奇的人。
不过这白衣人对他却显然有点好奇了,一双半露在白纱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这双眼睛很亮。
马车走得很快,黄泉一直闭着眼睛,也不知睡着了没有。
不过他没有睡着,因为白衣人从车垫下拿出一壶酒,开始喝的时候,他的喉结也开始在动。
睡着了的人酒香是嗅不到的。
白衣人显然瞧见了黄泉的喉结在动,眼睛里有了笑意,把酒壶递了过去,
问道:“要不要喝两口?”
当然要!黄泉伸手去拿酒壶的时候,就好像快淹死的人去抓水中的浮木一样,那般急忙。
可是他的眼睛还没有张开来,如果他张开眼来看看,就会发现这白衣人的一双手也很好看。
纤长秀美的手指,皮肤柔滑如丝缎!比女子还女子!
当他把酒壶送回去的时候
——当然是个已经快空的酒瓶。
他碰到了这双手。只要他还有一点感觉,就应该能感觉到这双手的柔滑纤美,可是他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白衣人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问道:“你是不是人?”
她的声音很温柔细腻,或者说很诱人。有这么样一双手的人,理所应当该有这样的声音。
黄泉的回答很简单!
“我是人!”
“是不是活人?”
“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是的!”
白衣人笑了起来,咯咯的声音如同银铃,令人陶醉。
“那你想不想知道我是谁呀?”
黄泉向后倒去,双手枕着头,道:“我知道你也是个人,而且一定也是个活人。”
“这就够了?”
“很够了。”
这会轮到白衣人郁闷了,闷声道:“我的马车并不是偷来的,酒也不是偷来的,照你这么说,我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的请你上车,送你到广陵江,而且还请你喝酒?”
黄泉道:“因为你高兴呗!”
白衣人怔了半天,忽然又吃吃的笑了起来。声音娇美而动听。
无论是谁听到这声音,一定会认为她是个很好看的女人。
好看的女人,男人总是喜欢看的。
白衣人道:“你不想看看我是谁?”
“不想!”
“为什么?”
黄泉直接了当道:“因为我不想惹麻烦。”自古红颜祸水,黄泉是个江湖人,很清楚这点。
白衣人听言,也不生气,只是杵着下巴,对着黄泉眨眨眼睛。
“你知道我有麻烦?”
“一个无缘无故就请人坐车喝酒的人,多多少少总有点毛病。”
“是有毛病?还是有麻烦?”白衣女子还是很有耐心的问道。
“一个有毛病的人,多多少少总会有点麻烦。”黄泉懒洋洋的说。
白衣人又笑了,笑声更动听:“也许你看过我之后,就会觉得纵然为我惹点麻烦,也是值得的。”
“哦?”
白衣女子继续说道:“因为我不仅是个女人,还是个很好看的女人。”
“哦?是吗?我不信。”黄泉把眼睛闭的更紧了。
“一个很好看的女人,总希望让别人看看她的。别人若是拒绝了她,她就一定会觉得是种侮辱,一定会伤心。”她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一个女人伤心难受的时候,就往往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黄泉挪了挪手,使头枕着更舒服,缓缓说:“说来听听。”
“譬如说哈,她说不定会忽然把自己请来的客人赶下车去!”白衣女子的语气突然变得冰冷!
黄泉已开始在叹气。
开始叹气的时候,他已睁开了眼睛——一瞬间立刻又闭上。
就好像忽然见了鬼一样。
因为他看见的,已经不是一个全身上下都包在白衣服里的人。他看见的当然也不是鬼。无论天上地下,都找不出这么好看的鬼来。
他看见的是个女人。一个赤裸的女人,全身上下连一块布都没有,白纱白花布都没有,只有丝缎!
她全身上下的皮肤都光滑柔美如丝缎。
黄泉是个正常的男人,他绝不是不懂男女之事的傻子。相反,他见过很多女人,各式各样的女人都见过,有的穿着衣服,也有的没穿衣服。
有的本来穿着衣服,后来却脱了下来。有的甚至脱得很快。
一个赤裸的女人,本来绝不会让他这么样吃惊的。
他吃惊,并不是认为这女人太美,也不是因为她的腰肢太细,身材太丰满。
当然更不是因为她那双修长结实,曲线柔美的腿。这些事只会让他心跳,不会让他吃惊。
他吃惊,只因为这女人是他见过的,就在树林里见过的!
这女人当然不会是陈宁!
这女人竟是树林立鞘封禁那三位白衣人之中的一位!
这时,白衣女子开口说道:“我来自天外天,至于身份,说给你听也无妨,我是凤!”
听言,黄泉好像已经没有呼吸。
他并不笨,也不是很会自我陶醉的那种人。他早已算准了坐上这辆马车后,多多少少总会有点麻烦的。
但他却不知道这麻烦究竟有多大,现在他知道了。
如果他早知道这麻烦有多大,他宁可爬到广陵江去,也不会坐上这辆马车来。
天外天的人,虽然都是一群江湖亡命之徒,但实力也有高下之分,实力最强,座位排前的就是有名的三十六兽。
而黄泉眼前这个称自己是凤的女子,位居三十六兽,第二!
实力之强,毋庸置疑!而她的佩剑飘雪可是位列江湖兵器榜第九的!
最让黄泉觉得窒息的是,这么个江湖高手,此刻正不着一丝一缕的在他眼前!
一个赤裸的美女,依偎在你身旁,在你的耳边轻轻呼吸。这是多么绮丽的风光,多么温柔的滋味。
如果说黄泉一点都不动心,那一定是骗人的话,不但别人不信,连他自己都不信。
就算他明知道女人很危险,危险得就像是座随时都会爆破的火山。
就算他能不呼吸,不去嗅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气,可是他不能让自己的心,不动也不跳。
他心跳得很快。如果他早知道会有这种事发生,他的确是绝不会坐上这辆马车来的,可是他现在已经坐上来了。
他耳边不但有呼吸,还有细语:“你为什么不看我?你不敢吗?”
黄泉的眼睛已经睁开来,已经在看着她。
凤笑了,嫣然道:“你总算还是个男人,总算还有点胆子。”
黄泉苦笑道:“可是我就算看三天三夜,我也看不出。”
“看不出什么?”
“看不出你究竟是不是个人。”
凤摇摇头,纤细的手指勾住黄泉的下颚,诱人的声音在黄泉耳边回荡。
“你应该看得出来的。”
她挺起胸膛,伸直双腿:“如果我不是人,你看我像什么?”只要有眼睛的,都应该看得出她不但是个人,是个女人,是个活女人,而且还是个女人中的女人,每分每寸都是女人。
黄泉很想骂人…这那个王八蛋忍的住?
黄泉忍住了,他竭力保持镇定,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说道:“你很像是个女人,可是你做的事却不像!”
凤掩住嘴角,轻声说:“你还想不通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读书人有句话说的好,春宵一刻值千金哦。”
黄泉还是摇头,想了想索性直接别过头,不再看她,心想如果我能想得出,我也不是人了!
凤看到黄泉这副样子,大笑道:“怎么?你认为你自己很丑?不敢见我了?”
“还不算太丑。”
“很老?”
“也不算太老。”
“不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绝对没有!”黄泉立马转过头,对她说。
“有没有女人喜欢过你?”问出这个问题时候的凤,就像是一个邻家的小妹妹,在问心上人。
“有几个吧。”
听到黄泉这句话,风突然咬着嘴唇,显得悲哀,又怨恨:“你真的是块木头!”
说完就坐回远处,嘟着嘴,不再说话。
黄泉又在找,找那壶还没有完全被他喝光的酒。他想用酒壶塞住自己的嘴。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酒壶就在他对面,他很快就找到了,却已不能用酒壶塞住自己的嘴。
因为他的嘴已经被另外一样东西塞住,一样又香又软的东西。大多数男人的嘴被这样东西塞住时,通常都只会有一种反应。
一种婴儿的反应。
可是黄泉的反应却不同。他的反应就好像嘴里忽然钻入条毒蛇。
很毒很毒的毒蛇。
这种反应并不太正常,也不会太令人愉快。
凤几乎要生气了,撅起嘴道:“怎么?是我有毒啊?”
“好像没有。”
“你有?”
“大概也没有。”
“那你怕什么?”
“我只不过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想要我干什么?”
“你以为我这么样对你,只因为我想要你做件事?”听到黄泉这么说,凤大声喊道,此刻的她,完全不像个女子。
黄泉呵呵。
呵呵的意思,就是承认的意思,至少凤这么认为。
她生气了,真的生气了,自己一个人生了半天气,还想继续生下去。
一辈子都不想理黄木头。
只可惜一个人生气也没什么太大的意思,所以她决定坦白。
可惜就在凤就要开口的时候,拉车的马忽然一声惊嘶。
黄泉一惊回头,就看见一只车轮子在窗口外从他们马车旁滚到前面去。
就是他们这辆马车的轮子。
就在他看见这只轮子滚出去的时候,他们的马车已冲入道旁,倒了下去。
马车倒下去车窗就变得在上面了。
一个人正在上面冷冷的看着他们,英俊冷漠的脸,充满了怨毒的眼睛。
凤叹了口气,道:“哎,老冤家又找来了。”
黄泉只有苦笑,道:“是的。”
他认识眼前这人,是天外天三十六兽排名第一的龙!
不同于其他三十六兽,他的真名真的叫龙,龙飞!
龙飞没有看黄泉,因为在他眼里,黄泉还不够资格!
他只是看向凤,语气冰冷的说:“安雪,过来!”
真名安雪的凤居然很听话,要她过去,她就真的过去了。
不过此刻她身上连一寸布都没有。
龙飞不忍再看,只是摆了摆手,急忙说道:“滚进去。”
黄泉知道龙飞加入天外天之前是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通常都很有教养,很少说粗话的,就算叫人“滚”的时候,通常也会说“请”。
可是不管什么人总有风度欠佳的时候,现在龙飞无疑就到了这种时候。
到现在他还没有跳起来破口大骂,实在已经很不容易。他只不过骂了句滚进去而已。
黄泉佩服!
一旁安雪却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我是一向最听你话的,可是现在你又叫我滚过去,又不许我出去,我怎么办呢?”
此时纵管龙飞再好的气度,脸上也阴沉的可怕,只是指着安雪,不过一开口却只是:“你……你……你……”
好了,连话都说不明白了…
这时,安雪对着黄泉说道:“看样子他是要你滚过去。”
黄泉摇了摇头,道:“绝不是。”
“不是?”
“因为我不是车轮,不会滚。”他笑了笑,又道:“我知道龙飞公子即使是天外天首席,为人却一向是个有教养的人,如果他要我出去,一定会客客气气的说个请字。”
龙飞的脸又由黑发白,握紧双拳,道:“请,请,请,请……”他一直说了十七八个“请”字,黄泉早已出来了,他还在不停的说。
黄泉又笑了,道:“你究竟要请我干什么?”
龙飞冷冷道:“我要请你去死!”
龙飞的暮宁剑,已如带着满天云霞的千般色彩向他击来。
此时,黄泉一点都不担心,也不在意。
他本来可以用碧落九剑中的任何一式去破解这一招的。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想法——楚河可以用无常试剑,我为什么不能乘此机会,试试白夜那一剑的威力?
就在他开始有这种想法时,他的剑已挥出,如清风般自然,如夕阳般绚丽。
他用的正是白夜那一剑——将进酒!
这一剑他用得并不纯熟,连他自己使出时,都没有感到它的威力。
不过他立刻就感觉到了。
因为龙飞那云霞纠缠般的攻击,忽然间就已在这清风般的剑光下完全瓦解,就像是柳絮被吹散在春风中,冰雪被溶化在阳光下。
龙飞的人竟也被震得飞了出去,远远的飞出七八丈,跌在他自己的马车顶上。
黄泉自己也吃了一惊。
安雪在叹气,微笑着叹气,叹气是假的,笑是真的。
她笑得真甜。
“想不到你的剑法比我想像中还要高得多。”
黄泉叹息着笑道:“我也想不到。”
他的叹息并不假,笑却是苦的。他自己知道,若是用自己的碧落九剑,随便用哪一招,都绝不会有这样的威力。
——如果没有陈宁的指点,他怎么能抵挡这一剑?
——现在他就算能击败白夜,那种胜利又是什么滋味?
此刻的黄泉心里也有点发苦,手腕一转,利剑入鞘。
他根本没有再去注意龙飞,他已不再将这个人放在心上。
想不到等他抬起头来时,龙飞又已站在他面前,冷冷的看着他。
黄泉叹了口气,道:“你还想干什么?”
龙飞只说了一个字。
“请。”
黄泉幽幽道:“难不成还想请我去死?”
龙飞摇摇头,苦笑道:“阁下刚才用的那一剑,的确是天下无双的剑法!鄙人不敢再如此对待阁下!”
黄泉不能否认,这不但是句真话,也是句恭维话,可是他听了心里并不舒服。
因为那并不是他的剑法。
龙飞又道:“在下此来,就是还想领教领教阁下刚才那一剑。”
黄泉非常疑惑的问:“你还想再接那一剑?”
“是的。”龙飞没有过多废话。
黄泉笑了。这当然并不是真笑,也不是冷笑,更不是苦笑。这种笑只不过是种掩饰,掩饰他的思想。
——这小子居然敢再来尝试那一剑,若不是发了疯,就一定是有了把握。
——他看来并不像发了疯的样子。
——难道他也已想出了那一剑的破法,而且自觉很有把握?
黄泉的心动了。
他实在也很想看看世上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能破这一剑!
对面的龙飞还在等着他答复。
黄泉也只说了一个字:“请。”
这个字说出口,龙飞已出手,暮宁剑又化做了满天云霞飘散。
这一剑看来好像是虚招,黄泉看得出,却不在乎。不管对方用的是虚招实招都一样,将进酒都一样可以对付。
这次他用得当然比较纯熟。就在他一剑挥出,开始变化时,“卡”的一声,满天云霞已合成一柄剑。剑光凝住,一剑刺出。
简简单单的一剑,简单而笨拙,刺的却正是白夜这一剑惟一的破绽。
黄泉真的吃惊了。
黄泉用的这种剑法,竟和他自己在陈宁面前施展出的完全一样。
连陈宁都承认这是白夜那一剑惟一的破法。
现在他自己用的正是将进酒,龙飞却用了他自己想出的破法来刺杀他。
现在他的剑式已发动,连改变都无法改变了,难道他竟要死在自己想出的剑式下?
他没有死!他明明知道自己用的这一剑中有破绽,明明知道对方这一剑刺的就是致命的一点。可是对方这一剑刺入这一点后,他用的这一剑忽然又有了变化。
一种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变化,也绝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变化。
那是这一剑本身变化中的变化。
那就像是高山上的流水奔泉,流下来时,你明明看见其中有空隙,可是等到你的手伸过去时,流泉早已填满了这空隙。
“叮”的一声响。
暮宁剑断了,断成了千百片碎片,龙飞的人又被震得飞了出去,飞得更远。
这一次安雪也在吃惊的看着他!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不但在笑,而且还拍起手来。
可是这一次黄泉自己的心却沉了下去,沉入了冰冷的湖底。
现在他才明白,白夜那一剑中的破绽,根本就不是破绽。
现在他才明白,世上根本没有人能破这一剑!
绝对没有任何人!他若想去破,就是去送死,楚河若是去了,也已死定了!
——如果能破那一剑,是他的光荣,如果不能破,死的也应该是他。
龙飞倒在地上,还没有站起来,嘴角正在淌着血。
黄泉看向一边的马车。
经过大战,拉车的马,却还是好好的,无论谁都看得出那是匹久经训练的好马。
他想去抢这匹马。他更急着赶到白帝城去,就算是去送死,他也要赶去。
他绝不能让楚河替他死。
因为他是江湖人,江湖人总有自己独特的想法,也因为绝代的剑客,掌中还握着那柄杀气森森的剑。
黄泉纵身跃上马车,疾驰而去,顾不及太多,一霎间就已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就在黄泉走后,原本重伤爬地不起的龙飞,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搽了搽嘴角的血迹,好像刚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他并不是主人公,就只是个旁观者一般。
他慢慢的向马车走过去,忽然站住,站在车前,站在安雪的前面…
安雪急忙跪在龙飞身前,此时的她,已经穿好了衣服。
“拜见首席大人!”
龙飞没有再看她,只是随手一挥,原本碎成无数碎片的暮宁,又合并作了一把完整的剑,被他别在腰间。
暮色渐临,风渐冷。
龙飞的身子渐渐挺直,疲倦的眼睛看着黄泉远去的方向。
“…小姐的苦心,也就只值得我陪你玩玩了…”
请假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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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者》请假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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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他年之事
夜渐渐沉了。
安雪抬起头,看着龙飞,仿佛想要将他彻底看清。
龙飞转过头,也看着安雪,缓缓开口道:“二十年前,白夜已经名闻天下,想必你也知道。不过别人不知道的是,他曾与我的父亲有过一战。而我的父亲相信你也听过,上一任的三十六兽——龙!那一战以后,我父亲就退位了,也在那一年,他就消失了。至今我连他死没死都不知道。”
听到龙飞的话,安雪的手突然握紧,额头上都是冷汗。
她明白,当年龙飞的父亲,龙城在执掌天外天,并作为三十六兽的首席之时,天外天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整个天下,整个武林,无不对之,俯首称臣!
在当时天外天敬剑阁的大厅中有一块很大的横匾。
上面只有五个字,却用天下剑客之剑所熔!
“天下第一剑”。
这并不是当时天外天他们自己吹嘘,这是多年前江湖中所有闻名的剑客在天外天论剑后,每个人都折断佩剑,铸成了这五个剑字,送给龙城的。
龙城就是天外天的第一代主人!这个人一生下来,就仿佛带来了上天诸神所有的祝福与荣宠。
他生下来后,所得到的光荣和宠爱,更没有人能比得上!
然而,一切都从那个人,只身仗剑闯天外天开始,一切都变了!
那个人,对所有人都才用了一剑,就使得天外天分崩离析。
天外天的光芒也渐渐由绚丽而归于平淡。
如今天外天敬剑阁里,匾上的金字虽然依旧光华夺目,“天下第一剑”的名声却不再存在。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天下第一是那个人!
至此,近几年来,江湖中虽然名剑辈出,却无人敢称第一!
此时,龙飞提起千仞,缓缓对着剑说着话。
话音却一句一句传入安雪的耳朵里。
“你听我讲一个故事,一个小小的故事。”
安雪知道这个故事是对她说的,她也知道这个故事绝对不小。
“那时候我还很小,因为出生于天外天,那个时候的我,已经开始练剑了。”
“天下的人都说我的父亲是天下第一剑客。”
“但是我就是不想跟着他学剑,也为了不辜负他的期望,我就独自游历江湖,那段时间我拼命的练剑,拼命的练剑。就在我感觉我的剑术有所提高时,那个人来了…而我的父亲也走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待我赶会天外时,他离开了,只留下一把剑,一张信纸。”
“ 剑是他的佩剑离尘剑。纸上写的是离开天外天,去风雪庙。”
“但是我没有听他的,我去了好多地方,问了好多人。 我就这样四处寻找,也算是游历了许多名山大川。 可是,大多数人看到我都走得远远的,也没人知道我父亲的下落。”
“ 此后,我就开始和人比剑。只一年时间,我就横扫了两大剑派。三招破了逍遥阁的逍遥剑,十八剑击败了碧落剑的上一任主人,也就是黄泉的父亲。”
“渐渐的,传闻说我可能是天下第二剑。”
“呵呵,可能?第二?我问为什么。”
“有人说,因为江湖中,有个人已经为剑仙。我知道是他,青莲剑仙白夜…”
龙飞没有理会安雪心中的波浪,继续说道:“我承认那一战,确实是天下无敌的父亲败了,就一剑就败了!就败在刚才黄泉使用那一剑下,所以这二十年来,我对白夜的这一剑将进酒研究得很透彻,除了我之外,世上只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了解了。就连小姐也是我趁机告诉她的。我这么做,无非就是因为我一直都想找机会复仇!”龙飞忽然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死得太早了些。”
安雪正在细细听着龙飞所言,突然站起来惊呼:“白夜死了!被谁杀死的?”
龙飞摇了摇头。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安雪急忙又跪下,头贴在地上。
“下不为例。”龙飞淡淡的说着…
安雪纵使心中疑问再多,也不敢再开口说话。
但是龙飞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他从腰间拿下一壶酒,自己喝着。就在这时,龙飞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过身,脚踩在安雪头上,语气冷冷的说:“今日之事,要是被小姐听到半点,那么你,可以去死了!”
“诺!”
龙飞抬起了脚,全然不再去看安雪,就只是看着远方的月亮,享受着这片刻属于自己的安宁。
安雪很识趣的离去了,龙飞就那么坐在没有车顶的马车上,轻轻摇晃手中酒壶。
酒壶上,铭刻着七个字,“唯有饮者留其名”。
星光满天,夜凉如水,龙飞就静静的躺在马车上,躺在星光下,已有整整三个时辰没有动过了,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他眯着眼睛,瞧着那满天繁星。
星光刚刚疏落,晚风中突然传来一声笛声。
听到笛声,龙飞瞬间飞身而起,向着最近的客栈而去。
一道残影消失在天际。
………………………………
陈宁并不像个养鱼的人,但她的确养鱼,养了很多鱼,养在鱼缸里。
有时她甚至会将小鱼养在自己喝茶的盖碗中。大多数时候她都将其他那些养的鱼放在一起,静静地坐在水池旁,坐在鱼缸边,静静地欣赏鱼在水中那种悠然自得的神态,生动美妙的姿势。
这时,她也会暂且忘却心里的烦恼和苦闷,觉得自身仿佛也变成了游鱼,正无忧无虑地游在水中。
她曾经想过养鸟,飞鸟当然比游鱼更自由自在,只可惜她不能将鸟养在天上,而鸟一关进笼子,就立刻失去了那种飞翔的神韵,就好像已变得不是一只鸟。
所以她养鱼。
养鱼的人大多数寂寞,陈宁更寂寞。
她爱的人离他远去,爱她的人已经逝去,她已经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唯一有的,就是跟在她身边多年的龙飞。
陈宁认为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她可以信任的--只有龙飞是唯一的例外。
没有人比龙飞对她更忠诚。
假如她的父亲还在世,相信龙飞甚至愿意为了她杀死父亲!当然,陈宁的父亲就是她杀的。
陈宁一个女子也钓鱼。她钓鱼的方法当
将进酒 第八章:非鱼哉
夜渐渐沉了。
安雪抬起头,看着龙飞,仿佛想要将他彻底看清。
龙飞转过头,也看着安雪,缓缓开口道:“二十年前,白夜已经名闻天下,想必你也知道。不过别人不知道的是,他曾与我的父亲有过一战。而我的父亲相信你也听过,上一任的三十六兽——龙!那一战以后,我父亲就退位了,也在那一年,他就消失了。至今我连他死没死都不知道。”
听到龙飞的话,安雪的手突然握紧,额头上都是冷汗。
她明白,当年龙飞的父亲,龙城在执掌天外天,并作为三十六兽的首席之时,天外天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整个天下,整个武林,无不对之,俯首称臣!
在当时天外天敬剑阁的大厅中有一块很大的横匾。
上面只有五个字,却用天下剑客之剑所熔!
“天下第一剑”。
这并不是当时天外天他们自己吹嘘,这是多年前江湖中所有闻名的剑客在天外天论剑后,每个人都折断佩剑,铸成了这五个剑字,送给龙城的。
龙城就是天外天的第一代主人!这个人一生下来,就仿佛带来了上天诸神所有的祝福与荣宠。
他生下来后,所得到的光荣和宠爱,更没有人能比得上!
然而,一切都从那个人,只身仗剑闯天外天开始,一切都变了!
那个人,对所有人都才用了一剑,就使得天外天分崩离析。
天外天的光芒也渐渐由绚丽而归于平淡。
如今天外天敬剑阁里,匾上的金字虽然依旧光华夺目,“天下第一剑”的名声却不再存在。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天下第一是那个人!
至此,近几年来,江湖中虽然名剑辈出,却无人敢称第一!
此时,龙飞提起千仞,缓缓对着剑说着话。
话音却一句一句传入安雪的耳朵里。
“你听我讲一个故事,一个小小的故事。”
安雪知道这个故事是对她说的,她也知道这个故事绝对不小。
“那时候我还很小,因为出生于天外天。那个时候的我,已经开始练剑了。”
“天下的人都说我的父亲是天下第一剑客。”
“但是我就是不想跟着他学剑,同时也为了不辜负他的期望,我就独自游历江湖,那段时间我拼命的练剑,拼命的练剑。就在我感觉我的剑术有所提高想要给他报喜时,那个人来了…而我的父亲也走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待我赶回天外天时,他离开了,只留下一把剑,一张信纸。”
“ 剑是他的佩剑离尘剑。纸上写的是离开天外天,去风雪庙。”
“但是我没有听他的,我去了好多地方,问了好多人。 我就这样四处寻找,也算是游历了许多名山大川。 可是,大多数人看到我都走得远远的,也没人知道我父亲的下落。”
“ 此后,我就开始和人比剑。只一年时间,我就横扫了两大剑派。三招破了逍遥阁的逍遥剑,十八剑击败了碧落剑的上一任主人,也就是黄泉的父亲。”
“渐渐的,传闻说我可能是天下第二剑。”
“呵呵,可能?第二?我问为什么。”
“有人说,因为江湖中,有个人已经为剑仙。我知道是他,青莲剑仙白夜…”
安雪听到这,心中已然翻起惊涛。
龙飞没有理会安雪心中的波浪,继续说道:“所以我承认当初他们那一战,确实是天下无敌的父亲败了,就一剑就败了!就败在刚才黄泉使用那一剑下,所以这二十年来,我对白夜的这一剑将进酒研究得很透彻,除了我之外,世上只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了解了。就连小姐也是我趁机告诉她的。我这么做,无非就是因为我一直都想找机会复仇!”龙飞忽然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死得太早了些。”
安雪正在细细听着龙飞所言,突然站起来惊呼:“白夜死了!被谁杀死的?”
龙飞摇了摇头。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安雪急忙又跪下,头贴在地上。
“下不为例。”龙飞淡淡的说着…
安雪纵使心中疑问再多,也不敢再开口说话。
但是龙飞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他从腰间拿下一壶酒,自己喝着。
就在这时,龙飞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过身,脚踩在安雪头上,语气冷冷的说:“今日之事,要是被小姐听到半点,那么你,可以去死了!”
“诺!”安雪惶恐的应声。
龙飞抬起了脚,全然不再去看安雪,就只是看着远方的月亮,享受着这片刻属于自己的安宁。
安雪很识趣的离去了,龙飞就那么坐在没有车顶的马车上,轻轻摇晃手中酒壶。
酒壶上,铭刻着七个字,“唯有饮者留其名”。
星光满天,夜凉如水,龙飞就静静的躺在马车上,躺在星光下,已有整整三个时辰没有动过了,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他眯着眼睛,瞧着那满天繁星。
星光刚刚疏落,晚风中突然传来一声笛声。
听到笛声,龙飞瞬间飞身而起,向着最近的客栈而去。
一道残影消失在天际。
……………………………
一处客栈的鱼池边,满天星光,鱼池在夕阳下粼粼生光。
陈宁也在星光下。
陈宁钓竿已扬起,鱼已被钓钩钩住,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欣赏鱼在钓钩上挣扎。
作为江湖四大剑派风雪庙的话事人,陈宁是个怪人。
她很喜欢养鱼和钓鱼。
即使陈宁并不像个养鱼的人,但她的确养鱼,养了很多鱼,养在鱼缸里。
有时她甚至会将小鱼养在自己喝茶的盖碗中。大多数时候她都将其他那些养的鱼放在一起,静静地坐在水池旁,坐在鱼缸边,静静地欣赏鱼在水中那种悠然自得的神态,生动美妙的姿势。
这时,她也会暂且忘却心里的烦恼和苦闷,觉得自身仿佛也变成了游鱼,正无忧无虑地游在水中。
她曾经想过养鸟,飞鸟当然比游鱼更自由自在,只可惜她不能将鸟养在天上,而鸟一关进笼子,就立刻失去了那种飞翔的神韵,就好像已变得不是一只鸟。
就如同太阳高高挂在九天之上,怎会落入这凡尘泥土之间?
所以她养鱼。
养鱼的人大多数寂寞,陈宁更寂寞。
她爱的人离他远去,爱她的人已经逝去,她已经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唯一有的,就是跟在她身边多年的龙飞。
陈宁认为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她可以信任的--只有龙飞是唯一的例外。
没有人比龙飞对她更忠诚。
假如她的父亲还在世,相信龙飞甚至愿意为了她杀死父亲!
当然,陈宁的父亲就是他杀的,不过却是她叫龙飞杀的。
陈宁一个江湖女子钓鱼本就奇怪,她钓鱼的方法当然也和别人一样,目的也完全不同。
她喜欢看鱼在钓钩上挣扎的神态。
每条鱼挣扎的神态都不同,正和人一样,当人们面临着死亡的恐惧时,每个人所表露出的神态都不相同。
她喜欢这种感觉,执掌池中鱼生死的感觉,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这是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这样做的!
她看过无数条鱼在钓钩上挣扎,也看过无数人在死亡中挣扎。
她欣赏死亡降临的那一刻,无论是降临在鱼身上,是降临到人身上,还是降临到她自己身上。
这时,一道人影落入,站在陈宁身后,正是龙飞!
陈宁没有回头,没有抬头,甚至没有移动过她的眼睛。
钓竿上的鱼已渐渐停止挣扎,死已渐临。
这时陈宁挥了挥袖子,一身的白衣在夜幕下有些突兀。
龙飞却走了过去,坐下,就坐在陈宁身旁几尺外。
陈宁手边还有几根钓竿,她的手轻弹,钓竿斜飞起。
龙飞一抄手接住,道:“多谢小姐!”
陈宁缓缓说道:“你钓鱼用什么饵?”
“回禀小姐,飞善用两种。”
龙飞起身拱拳说道。
“哪两种?”
龙飞抬起头,看着陈宁说道:“一种是鱼最喜欢的,一种是我最喜欢的。”
陈宁点点头,道:“两种都很好。”
龙飞又道:“我喜欢的最好。”
陈宁忽然不说话了。
直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去看龙飞一眼,也没有想去看的意思。
然而龙飞却一直偷偷看着她。
想着当年初见她时,一张芙蓉秀脸,双颊晕红,星眼如波,眼光中又是怜惜,又是羞涩。
如今的她也还是那般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龙飞恍惚间,钓丝已悄悄垂下。
陈宁忽然道:“你忘了放饵。”
龙飞手上的筋骨忽然紧缩,过了很久,才道:“龙飞知错!”
陈宁转过头,盯着龙飞。
她目光就好像钉子,一钉就钉上龙飞的脸,就钉入骨肉中。
龙飞只觉得脸上的肌肉已僵硬。
陈宁语气冰冷的说道:“近几年,天外天突然活跃起来,跟你有关系吧…。”
“如果我没猜错,你也是天外天的人吧。”
龙飞默默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池中的鱼,他紧握着钓竿的手心里,已经沁出了丝丝冷汗。
因为他已感觉到钓竿在震动,那就表示钓钩上已有鱼。
可是明明没有饵的鱼钩,怎会有鱼?
此时陈宁手里的钓钩也在震动,但她没有将钓钩举起。
过了很久,陈宁才慢慢地收起来了鱼竿,道:“黄泉之事,以后你不用多管!”
她抬头,盯着已经没有饵也没有鱼的鱼钩,缓缓说道:“所以,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一定会杀了你!…”
这是陈宁忽然闭上了嘴,看向一边。
龙飞嘴角的肌肉也突然抽紧。
他们两人同时嗅到了一种不祥的血腥气。
鱼在池水中,暮色已经笼罩客栈周围群山。
陈宁和龙飞同时看到一个人从客栈大门踉跄冲了进来,那人满身浴血,全身上下几乎已没有一处完整干净的地方。
能支持到这里,
只因为那人还想活下去。
此时,陈宁抬头仰望,九面辉煌的旗帜,迎风招展于绿水鱼池之外,围着整座客栈,台上有烟云缭绕,如在云中。
将进酒 第九章:青天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对于那座白夜刻下这样一句话的地方,黄泉唯有全力以赴。
黄泉昼夜打马狂奔,对这匹万中选一的快马,并没有一点珍惜。
对自己的体力他也不再珍惜。
对这一战,他已完全没有把握,没有希望!
因为他知道没有人能破白夜那一剑将进酒,
绝没有人!
他只希望能在楚河之前赶到广陵江。
白帝城在广陵江中心,四周皆面水而立。而黄泉要去的地方,就是当年白夜居住的地方——青居。
青居依山临水,建筑古老而宏大,门外有着一块碑,上面刻着当年白夜游历风雪庙所写的一段话:
繁华尽处,寻一处无人山谷,建一木制小屋,铺一青石小路,与你晨钟暮鼓,安之若素。
写一纸情书,藏其于歌词,奏唱于你听。青山不及你眉长,水清不及你目澈。
跨过山水几场雨,一生也就一个你。
天下人都知道,这是写给陈宁的,不过最后白夜却住于江中城池,也未曾晨钟暮鼓。
而要到青居去的人,通常都得经过白夜酒楼杯莫停掌柜的转达。
江湖中只知道那位掌柜,姓陈…
酒楼位于白帝城外,却也依于广陵江中。
杯莫停却也并非孤楼,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飞檐画角,俯瞰着波涛汹涌的广陵江,景色极佳,一向是白帝城乃至所有江湖中人隐居,平民百姓游人登高饮酒的所在。
远远的,杯莫停九层高的建筑已经印入黄泉眼帘,紫红油漆在阳光的照射下,鲜亮的泛着光芒,镀金招牌更是在那一片红光中闪着金光,不愧是白帝城最大的酒楼,不仅仅是外观上引人瞩目,更有便是从杯莫停转头望去的那一片山水之色,莫愁河盈盈流过,清澈的江面不是送去迎来各式的船舶扁舟,河面上一片欢腾之色,打渔人高昂的歌声在河面响起,引起了鱼儿的磷光点点,河边的一排排轻垂的柳条,浅浅的轻吻着河面,醉了诗人,迷了游河女子。这样的景致,连黄泉这个剑尖上舔血的人,都觉得水点缀了酒楼的诗情画意,更是酒楼成了莫愁河的赏景人,相依相偎,分外得体。
黄泉赶到杯莫停酒楼时时,马已倒下。
幸好他的人还没有倒。
酒楼外人声嘈杂,喧闹非凡,小小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楼宇内女子艳丽,琴奏舞曲甚是美妙,吸引众多欣赏着。
酒楼热闹非凡来往的过客游人甚多,下楼层是普通平凡人吃饭之处,上层为高档贵客食住之处。
此刻小二正忙的焦头烂额数钱数的手发抖,桌上菜肴美味可口香味四溢,让人流连忘返。
而这杯莫停酒楼再往前走几步却是青楼!
有的女子在门口招揽生意,遥看云雨楼女子卖艺不卖身,一舞倾城回眸,一笑百花羞。
窈窕身姿引人入胜,黄看了几眼就急忙进去酒楼…他有更重要的事!
他直冲杯莫停酒楼顶层而去,他想找陈掌柜问一问,
问,楚河是不是已到了青居。
可是他不必问。因为他一冲进去,就看见了答案。一个活生生的答案。
酒楼顶层,此刻只有两个人,黄泉一冲进去,就看见了楚河。
活生生的楚河,楚河已经先来了,
但是楚河还活着!
他是不是已经会过了白夜,现在他还活着,难道白夜已死在他剑下?黄河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黄泉不信白夜已经死了,却又不能不信。
楚河绝不是那种有耐性的人,一到这里,就一定会闯入青居去。
他绝不会留在这里等。无论谁闯入了青居,还能活着出来,只有一种原因。
他,楚河,击败了杯莫停酒楼的主人,白夜!
但是楚河真的能击败白夜?
他用的是什么方法破了白夜的那一剑?
黄泉很想问,却没有问。
因为楚河虽然还活着,却已醉了,大醉如泥。
幸好酒店里另外还有一个没有醉的人,陈掌柜。此时的陈掌柜正在看着楚河摇头叹息。
“这位仁兄看来一定不是个喝酒的人,只喝了半斤多,就整整醉了一天。”
不是喝酒的人,为什么要喝醉?
是因为一种胜利后的空虚,还是因为他在决战前想喝点酒壮胆,却先醉了?
不不不,这绝不是原因!
黄泉望向房间里的另一个人,那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两只深陷的眼睛,深邃明亮,想必就是江湖传言中的陈掌柜了。
黄泉忍不住问:“你就是这里的陈掌柜?”
本来在摇头叹息的老者,立刻点了点头。
黄泉更好奇了,直接说道:“你知道这位仁兄是不是已会过了青居的白夜?”
陈掌柜摇了摇头。
黄泉又道:“那他是不是已到过青居?”
陈掌柜还是摇头,并没有回答开口
这会黄泉坐不住了,直接提剑指着陈掌柜:
“那你总该知道你家主人青莲剑仙了吧!”
不曾想对面那人还是摇头。
泥菩萨过河,也有三分怒气,何况是人。
黄泉冷冷道:“那你知道什么?”
陈掌柜突然笑了笑,道:“我只知道阁下就是碧落剑黄泉,只知道阁下要到青居去。”
黄泉笑了。
应该知道的事这个人全不知道,不该知道的事他反而好像全知道。
那这样就好办了,黄泉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你能不能带我去青居?”
“能!”陈掌柜点头说道。
广陵江的江水,水势浩大,最大时,惊心动魄的大潮,远远地,涛声如雷滚滚而来,巨大的浪头像一条巨龙高高立起,撞到山头上,树木斜了一大片,卷起一阵阵沙,翻滚着,咆哮着舞向远处。只可惜现在已是残秋,是见不到这翻场景的了。
陈掌柜领着黄泉来到江边,有一快船停在那里。“这条船就是专门为了接你的,我已准备好三天。”
他们上了船,这时江边渐渐起风了,天边的云迅速地移动着,变幻着,江心月光的倒影随着江水一阵上下摇荡。
远处的散乱的渔船上,亮起了几点微弱的渔火,忽明忽暗地变换着位置。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外宁静。
船随着风缓缓开动了,向江心中驶去,江水斜斜涌出来,又沉下去,不断涌起不断下沉,没有一点儿声音,好像很平静的样子,然而船上下颠簸着。
黄泉看着岸边的杯莫停酒楼渐渐远了,天空也广阔起来,眼前一片水色茫茫,江面的风特别大,吹得头发乱飞,好像要扯掉似的,吹得心胸也一下子开阔起来。
黄泉无心再欣赏,转身进入船舱。
船中不但有酒有菜,还有一张琴,一枰棋,一卷书,一块光滑坚硬的石头。
黄泉奇怪,问道:“这是什么?”
陈掌柜道:“这是断剑石。”
他微笑着解释:“到青居去的人,我已看得多了,每个人上了这条船后,做的事都不一样!”
黄泉在听着。
陈掌柜给黄泉倒了一杯酒,才缓缓说道:“有的人一上船就拼命喝酒。”
“喝酒可以壮胆。”
黄泉将陈掌柜倒的酒,一饮而尽,又自己倒了一杯:“只不过喝酒并不一定是为了壮胆。”
陈掌柜立刻同意,微笑道:“有些人喝酒就只因为喜欢喝酒。”
黄泉接连又喝了三杯。俗话说的好,醇酒美人,才是江湖大爱!
陈掌柜慢慢喝着酒,也不忘继续说道:“除了喝酒之外,也有的人喜欢抚琴,看书,甚至还有的人喜欢一个人打棋谱。”
这些都是可以让人心神松弛,保持镇定的法子。“可是大多数人上了这条船后,都喜欢磨剑。”
磨剑也是种保持镇定的法子,而且还可以完全不用脑筋。
“不过,也有很多人,磨着磨着,剑就断了…”
这时陈掌柜看向黄泉的碧落剑,道:“这是块很好的磨剑石,不过也是断剑石。”
黄泉明白陈掌柜的意思,笑了笑道:“我这把剑一向不用石头磨。”
陈掌柜道:“不用石头用什么?”
黄泉提起剑,出鞘,指尖轻轻弹着剑刃,淡淡道:“用脖子,仇人的脖子。至于洗剑,我喜欢用鲜血。”
水波荡漾,倒映着满天夕阳,远处的青居更美如图画。
船舱里很平静,因为陈掌柜已闭上了嘴。他的脖子并不想被人用来磨剑,也不想被人用来洗剑。
可是他的眼睛还是忍不住要去看看那柄剑。
上面镶着无数片骨头,这不是把宝剑,却是把名剑,非常有名的剑。
黄泉面对窗外的湖光山色,仿佛在想心事,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回头道:“你当然见过那位青莲剑仙。”
陈掌柜不能不承认。
黄泉道:“你知不知道他平时用的是把什么样的剑?”
他见过白夜出手,远远的见过一次,可是他并没有看清那把剑。
因为白夜的出手实在太快,正如白夜诗句中所说,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忍不住想问问,可是一问出来,就觉得是多余的。
料想如白夜那般,连心爱女人都可以遗弃的人,怎会告诉眼前这个糟老头子那柄剑的奇异。
如他所想,陈掌柜肯定会说不知道…
可是这次他居然想错了。
陈掌柜听到黄泉的问题,只是沉吟片刻,便缓缓道:“你知不知道那次风雷台围杀的事?”
黄泉当然知道,当年,他就是在那远远的看见了那个人,那一剑的风情。
昔年的逍遥阁,在云海之间,还没在长安城内,而逍遥阁的风雷台,则在逍遥阁禁地一线天!
上可接风雷,出入一线天!此曰:风雷台!
而就因为那次风雷台围杀,禁地风雷台上,一片腥风惨雾!
当时,逍遥阁阁主李泽言联合江湖大小十余个门派,进行一场围杀。
而围杀的人,就是白夜!
当时,一阵阵兵器交锋的声音传遍整个风雷台。
而风雷台中央,微微凸起的一块大石头上,站着一个人,一身青衣,浑身浴血,披头散发,但脸上,却是恒久的冷漠。
眼中神色,依然如磐石一般冷静凝定!-身躯,依然如标枪一般笔直!
正如他手中的剑,充满了宁折不弯的意味!
纵然他已经受了致命重伤!在他的脚下,四周方圆数百丈之内,无数的残肢断体,鲜血淋漓!
看着四周一片只是呼喊,但却并不冲过来的一众高手们,那时的黄泉觉得那人脸上一定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笑,傲慢而不屑!
面对这如云高手,纵然他已经山穷水尽,却还是傲气冲天!
黄泉明白,当时那些人都打得好算盘。
他们知道白夜现在虽然已经是油尽灯枯,但无论谁上来,都要面对自己同归于尽的一击,谁也不愿意当那个垫背的。
只盼望有人愣怔怔的冲上来找死。但却谁也不傻,所以他们干脆在这时候竟然不约而同的停了手。
黄泉当时也没有出手,黄泉觉得白夜这样的人,得死在尊重的剑下,而不是被人围攻而死!
也是如此,黄泉才能有命看见那一剑,或者说,那一剑招,将进酒。
当时,白夜倒持配剑青莲,拿着一壶酒,问天下英雄可敢饮一杯无?
然却无人敢上前。
“纵使身前是刀山火海,九死一生。有酒有剑,有何惧之?”
“手中三尺剑在,天上星辰犹可摘!”
只可惜,这万水千山,已无人再看罢了!
而那时白夜对着面前这些那些佩戴着剑,却说自己谁谁谁的“剑客”说完这句话时,,喝了口酒,摇了摇头,青莲剑一挥,一道匹练成弧状射出!随着弧线射出,千万道寒芒奔涌而出!
这千万道寒芒,似乎带着天地间最古老的苍凉…好像也带着世人独醉我独醒的自傲!
白夜有资格自傲!
当时连远远的黄泉都在提剑格挡,更别提白夜四周数十位高手。
他们情知这一剑非同小可,无不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竭力的抵御着这一次攻击!每个人的身体都摇晃着,感受着自己手中的兵器,都快拿不稳了
“将进酒,”
第一招未完,第二招已经杀气腾腾的降临!
“杯莫停!”
奔涌的光线,便如大海涨潮,无边杀机铺天盖地暴射而出!
惨叫声响起,十几位足以独霸一方的高手,同时竭力抵挡,却仍是浑身溅血,狼狈后退!
那一刻,就连同黄泉之内的每个人都有一种错觉:现在的白夜,绝对没有受伤!绝对是完全的状态!
两招齐出,这片被鲜血染红的地面,又一次尸横遍野。
就这短短的两剑,却令在白夜身前百步的人,所有这一次围攻上来的数十人,无一例外,尽数倒在血泊之中!
现在回想起来,黄泉都摇头叹息。
也就在那一剑中,白夜消失了,风雷台上,只有一把断了的剑,立在一线天上!
直到后来白夜在白帝城建立青居,天下人才发现,白夜没死…
风雷台围杀,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这时陈掌柜突然说道:“我家公子用的就是那柄剑。”
黄泉道:“天下第一剑?”
陈掌柜点点头,叹息着道:“那才真正是天下无双的名剑。”
黄泉承认:“那的确是天下无双的剑!”何止天下无双,因为黄泉知道,那把剑,是一把木剑!
放眼天下,哪一个剑客的佩剑是木剑?也只有他了吧,也只有他才配的上,一个“仙”字了…
陈掌柜继续说道:“有很多人坐这条船去,都还不是为了想瞻仰瞻仰那把剑,即使只是一把断剑。”
黄泉道:“每次负责接送的都是你?”
陈掌柜又低头思考了片刻,才回应说道:“通常都是的,去的时候,我通常陪他们下棋喝酒。”
“回来的时候呢?”
黄泉眼前那个老者,那个杯莫停酒楼的陈掌柜此刻却笑了笑。
语气很平淡的说着:“回来的时候,通常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回来。”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一去,就很少有回来的。”还是淡淡的语气。
此刻外面的夕阳淡了,暮色浓了。
远处的青山,已渐渐的隐没在浓浓的暮色里,就像是一幅已褪了色的图画。
像一个酒鬼,醉了酒,还喝着酒鬼酒…
船舱里很安静,谁也没有再说话。
当黄泉的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江水,接着一座小岛,岛上四周飘飘潇潇的青竹,如同这江水一样,一波一波的在微风中荡漾起伏…
黄泉知道他到了,青居。
确实有碑,碑上内容也确实如同江湖传言那般…
此刻,天际却残阳如血。
这一路上,黄泉都没有说话的时候,想了很多。
现在他这一去,是不是还能活着回来?
而他忽然又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不该想的事。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那些青春时的游伴。
也想起了那些死在他剑下的人——其中有多少人是不该死的?
可笑的是,他又想起了第一个陪他睡觉的女人,那时他还是个才出江湖的孩子,而她也才和自己年纪相仿。
但是她却已经很有经验。对他说来,那件事并不是件很有趣的经验,可是现在却偏偏忽然想了起来。
他也想起来了,那晚马车上裸身的安雪,那个自己总感觉不简单的龙飞。
还有那个,眼前青居主人青莲剑仙曾经深爱的女人。
都道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却难知不过是大梦一场,人无常。
这些事根本就是他不用去想,不必去想,也是他本来就不愿去想的。
可是他现在却全都想起来了,想得很乱。
就在他思想最乱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人,就站在青居竹林中,青居石碑旁。
一个人思想最乱的时候,通常都很不容易看见别的人,别的事。
黄泉却在思绪最乱的时候看见了这个人。
这个人并不特殊,这个人是个中年人,也许比中年还老些,他的两鬓已斑,眼色中已露出老年的疲倦。
他穿得很朴素,一缕青衫,布鞋白袜。
看起来他只不过是个很平凡的人,就这么样随随便便的走到这青居竹林边,看见了这残秋的山光水色,瞧见了这广陵江九天之云下垂,就这么样随随便便的站下来。
也许就因为他太平凡,平凡得就像是这残秋的暮色,所以黄泉才看见了他。
越平凡的人和事,有时反而越不容易去不看。
黄泉看见他,也正如看见这秋夕暮色一样。
心里只会感觉到很平静,很舒服,很美,绝不会有一点点惊诧和恐惧。
料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却也不敢高声语,惊恐林中人。
将进酒 第十章:江湖(上)
不论江湖之中,还是江湖之外,所有人都是生不过百年,经历不过一日三餐,姓名不过张三李四。
然,终究会有人想要打破这个平衡。
他们想要一个江湖,都姓一个名字…
江湖数百年,多少英雄豪杰,如那滚滚河沙,去了不再返。
数百前,江湖中百家争鸣,远不是现在的四大剑派为主。
那时,每隔十年,就会有一次江湖会,参加江湖会的人,无不是江湖名杰,或是大宗门。
每次的江湖会都如龙虎际会,风云叱咤。每一颗参加江湖会的头颅,至少都在千金以上。
而当年江湖会的地方,就在如今陈宁所在客栈之地。
昔年城池,如今只剩一小小客栈而已。
此刻客栈周围,人头攒动,既瞧不清究竟有多少人,也瞧不清他们是谁。
唯有九面旗帜迎风招展。
龙飞指着一面绣着星辰的锦帜黄旗,恭敬的向陈宁说道:“黄为正色,这种旗帜是百年前天下武林盟主逍遥阁专用。”
陈宁瞧着一面以云朵样式缀成的旗帜,冷冷道:“这面旗帜想必就是天外天的了吧。”
龙飞急忙跪地,说道:“依小姐所言,正是天外天旗帜”
这时原先那个濒死的人,突然如飞鸟般掠起,来势如如箭,落于陈宁和龙飞身前。
只见来人双手抱拳,自我介绍道:“我乃神拳帮帮主,王种。”
陈宁两人神色却都丝毫不变,只是淡淡瞧了他一眼,也不说话。
他们知道他,王种只是化名而已,江湖传言他是个武林中极有地位的人的私生子,但谁也不能证实。
因此龙飞也只知道眼前这个王种成立神拳帮以后和之前一点事。
王种年轻的是家镖局的趟子手,半年后就升为镖头,十九岁时杀了那家镖局的主人,将镖局占为己有。
但一年后他就将镖局卖掉,做了当地的捕头,三年中他捕获了二是六个凶名在外的大盗,杀了其中八个,但却放走了十一个。
这十一人从此对他五体投地,江湖中的黑道朋友,从此都知道江南有个捕头,武功极高,义气干云,简直已可与隋唐时卖马的好汉秦琼秦叔宝前后辉映。
二十四岁他辞去捕头职位,开始组织“拳帮”。开始的时候“拳帮”只有一处分舵,百余名党徒,经过多年的奋斗,并吞了其他数十个帮会,才正式改名为“神拳帮”。
因为它在江南十二个主要的城市中都有分坛,每一个坛统率四个分堂,每一堂指挥八个分舵。
现在神拳帮已是江南最大的帮派,连历史悠久、人数最多的青云门都凡事让它三分。
当年无名镖局中一个无名趟子手,现在已是这最大帮派的总瓢把子,直接间接归他指挥的人至少在一万以上。
他的财产更多得无法统计。
当年他说的话无人理会,现在他无论说什么,都是命令。
这一切并不是幸运得来的,据说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多达四十余处,一个人的武功本来就不算高,经过这么多生死血战后,也会变得十分可怕,何况他十九岁时就已是个很可怕的人。
那时他捕获的二十六名大盗,就有一大半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近年来江湖中更传闻王种得到昔日江湖百家林家留下的一本武功秘籍,将林家威震八方的“辟邪剑谱”加以融会贯通,练成一种空前绝后的剑法,叫作“葵花宝典”,威力之强,无可比拟。
至于为何练剑,却要取名神拳,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所以,无论谁想击败这么样的一个人,都是不容易的。
此刻,这样一个人却突然来到客栈之中,还是以濒死的假状而来。
这时,又有一个人,落入客栈,负手站在鱼池中央,长身玉立,白衣如雪。
少年样,眼角却早已有皱纹。
同时,鱼池旁的一棵树下,出现了一张几,一面琴,一壶酒,还有一个黑衣人。
琤琤一声,琴声响起。
黑衣人大声而歌:“人生一梦,梦醒便休,终日碌碌,所为何由?非是不自由…”
一个女子声音…
消沉的歌,惨淡的琴,夕阳照着枫林,天地间忽然变得十分萧索。
琴声又猝绝。
白衣人突然笑道:“风雪庙陈宁果然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却不想奴仆竟也镇定如此,我逍遥阁李剑桥总算开了眼界。”
抱拳一礼,眉宇间顿现敬佩之色。
陈宁冷冷道:“原来是逍遥阁掌门李剑桥,久仰久仰。”
李剑桥正欲说话,一惊抬头,但觉香气扑鼻,芬芳满颊,六个身披五色轻纱的簪花少女,抬着顶缀满鲜花的轻兜小轿,自楼台上面面飘了下来,一阵阵浓烈的花香,便是站在最后的人也觉醉人。
鲜花堆中斜倚着个轻纱如蝉羽的绝代丽人,此刻手扶着簪花少女的肩头,缓缓下了轿。
轻纱飞舞,她身子却娇慵无力,仿佛连路都懒得走了,倚在少女身上,缓缓走上石阶。
李剑桥盯着她纤细的腰肢,似已连气都透不过来,过了许久之后,才发觉自己竟没有瞧清她的脸。
再看看旁边的陈宁,绝代双骄啊!
那边的黑衣人突然轻轻叹了口气,道:“侍儿扶起娇无力,百花最娇是海棠……唉,这位青云门掌门果然是天下的绝色!自愧不如啊…”
然却此刻,江湖四大剑派,三大剑派主事人齐聚于此!
好像还有客至?
果然,只见一个又矮又胖,挺着个大肚子的绿衣人,摇摇晃晃走了过来,他头戴的帽子已歪到一边,衣襟也已敞开,一柄又长又细的剑,自腰带拖到地上,剑鞘头已被磨破了,露出了一小截剑尖,竟是精芒耀眼,不可逼视。
即使前面有两大佳人,来人却满不在乎,仍是一摇一摆,慢吞吞地走着。
陈宁远远闻到那满身酒气,微微皱了皱眉…
李剑桥看见来人,大声喊道:“原来是阿良兄弟啊,好久不见!怎的,最近快剑小生,又去哪个小娘子肚皮上快剑去了啊?”
这位以“肚皮快剑”威震北疆的名剑客,白了李剑桥一眼,这才用两根手指将帽子一顶,走上高台,哈哈大笑道:“某家莫非来迟了,恕罪恕罪。”
陈宁已经坐回池边继续钓鱼,唯有那边的黑衣人冷冷笑道:“不迟不迟,肚兄多喝几杯再来也不迟。”
那位不像剑客的剑客眨了眨眼睛,笑道:“酒中自有真趣,岂足为外人道哉,你们天外天只懂得称霸武林这一个调调,某家与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再说,安雪,黑衣下的你,不闷的慌吗?”
见被认出身份的安雪霍然长身而起,厉声道:“阿良,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阿良却只是懒洋洋坐到台阶上,却连瞧也不再瞧她一眼。
李剑桥虽然惊讶于黑衣人是天外天三十六兽的凤,却还是微笑打和场道:“有事再说,我们聊正事!”
一边的陈宁,只能看着鱼池里的鱼,喃喃自语:原来你说的剑未配妥,出门却已是江湖,是这个样子啊。
不过,很快,你就会是鱼了…
此后一个时辰中,除去原先的三大剑派掌门,和神拳帮王种,矮小胖子阿良,其余各路江湖中英雄名杰越聚越多,他们来着的目的很明确,江湖会,定盟主,决生死。
定谁的盟主,可商议,至于决谁的生死,无非就一个人而已,白夜!
别的不说,他的剑法早已经神乎其技,无敌于整个江湖!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即使白夜已经不问世事很多年,但试问那个江湖大派,喜欢一个能决定自己宗门走向的人活着呢?再说,谁不垂涎一部能练成天下第一的剑法?
杀一人,可利万万人,何乐而不为?
而且,今天所来之人,大多昔年与白夜有过恩怨。
一袭青衫,一把木剑,所过之处,不平事不可有!
可是江湖之中,不平事可曾少了?昔年,白夜就因为一个理念,多多少少的得罪了许多宗门。
远的如几年前的天外天,一人战一宗!稍近的如,今天这场江湖会的举办人风雪庙,再近点就是当年的风雷台围杀了!
但更多来这的,无非就是想出名而已…人的名,树的影,杀了青莲剑仙,可扬名江湖,数不尽的金银财宝,数不尽的醇酒美人,应有尽有。
此刻,龙飞站在陈宁旁边将鱼池边上所有人的来历,一一禀告陈宁知晓。
群豪毕集,洵是盛会,许多向来极少在江湖上行走的山林隐逸,这时也纷纷现身。
龙飞点查之下,场上大概有数十多人。
客栈鱼池边,大门旁到处挤满了四方武林好汉。
陈宁明白各路武林人物之中,有的是真的与负心人有仇,处心积虑地要杀之报仇雪恨;有的无非就是觊觎白夜的剑法,痴心妄想夺得习练,成为武林至尊;有的是相互间有私人恩怨,要乘机作一了断;大多数却为瞧热闹而来。
没事,只要白夜一定会死就行!
因此陈宁也只是看了下,便不再分心,继续钓鱼。
但是却无鱼饵,凭钓鱼者能耐。
这时李剑桥走上前看着陈宁,还未开口,陈宁一旁的龙飞就开口说道:“请李阁主,暂且等等,有话稍后再说。”
李剑桥听言,也只能退步回到原处。
龙飞一步上前,拱拳大声说道:“诸位江湖英雄豪杰,各位江湖掌门,小人名叫龙飞,我家小姐正是陈宁!今日我就废话少说,请诸位前来,无非就是江湖从二十年前白夜一剑击败天外天龙城后,就群龙无首,想选个武林盟主。然后呢就是诛杀白夜!白夜的罪行呢,大家都清楚,龙飞就不过多介绍了。”
说完,龙飞就退到陈宁身后,默不作声。
唯有,一帮江湖名杰议论纷纷。
这时阿良走到鱼池正中,提了提剑,说道:“陈宁!哦,不对,应该是风雪庙宗主大人,我虽然又矮又小,但是别把我当傻子。白夜是什么人,我可能确实没你清楚,但是,你也并没有比我清楚多少!”
“这个江湖会,倒不如说是你的复仇大会,利用我们替你去杀了白夜!再说,几年前白夜那招将进酒,我可是看过的,吓死个人!我和他是有仇,但是我不想去送死,好让人捡了个真正的武林盟主!”
阿良说着,还挥舞了几下剑,然后倒在地上装死。一旁的青云门掌门花木兰虽然知道阿良说的有理,但还是看不下阿良这般作态,只能虚指一弹,正中阿良腰部。
阿良痛的嗷嗷大叫,站起身来就大骂,哪里有一个剑客的风度。
不过他还是开口说道:“得嘞,装死都不让!我走了!”
说完,就御剑离去,临走前,还给花木兰抛了个媚眼,嘴唇却微动,好像在说着什么。
花木兰自动忽略了前面阿良那个动作,然后阿良想说给她听的,却让她疑惑不解。
阿良就说了两个字:保重
然后其他在场的所有人,在经过阿良这一搅和,又看着阿良离去,想着阿良刚才的话,各有想法,心怀鬼胎。
李剑桥微觉奇怪,想向身边的王种打趣:“虽说阿良的不着调,我早有耳闻,但也不至于如此不着调吧?”
然而李剑桥四下打量,却不见王种,心想:“不是吧,也这么不着调?”
但是,没过多久,李剑桥又发现,王种又回来了。
不过,不同于刚来那会他假装的伤势,这会的王种,身上有一股血腥气,气息有些不稳定。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真的受伤了,何况是一宗之主的李剑桥,在李剑桥眼里,此刻的王种气血两虚,明显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而且绝对受伤不轻!
这时,沉默已久的陈宁开口了:“私事暂且不论。我就只说,两个问题。”
“一,将来白夜之徒或孙,凭白夜一手所传剑术,诸位子孙能挡几何?”
“二,如今白夜之剑法,诸位能撑几招?”
说完,陈宁就不在说话,她倾国倾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此时东南角上站起一人,身形魁梧,一把黑白相间的胡须随风飞舞,四顾群雄,双目炯炯有神,形相威严。
正是号称南疆第一拳的石岩,只听他声若洪钟,说道:“白夜自视剑法高超,傲视整个江湖,便作恶多端。如若能够杀死,造福武林,实为武林之福。说起来,这等恶人,若是被我遇见,我必定立时一拳杀却,让其不再祸害武林。因此,陈宗主所言是不假,如今我们确实难以单对白夜,但是俗话说的好,一根筷子容易断,一把筷子折不断。只要我们能一起围攻白夜,料想就算白夜如何剑法高超,也只能饮恨而终!要不,就让陈宗主作为盟主,也好让天下人看看,陈宗主敢不敢杀昔日的情郎!”
“刚好今日既是天下英雄聚会,白夜也号青莲剑仙,那咱们此会便叫做诛仙会。诸位觉得,可行?等日后将其杀死,每人吃他一口肉,饮他一口血,为无辜死在他手下的朋友们报仇,岂不痛快?”
石岩本与白夜无冤无仇,本来今天他不用说什么的。但是,恰巧经过阿良一搅和,今天这个场合说这些话,很适合!
即使这围杀不成,也能在诸位大掌门尤其是风雪庙落个好印象。
如此以来,日后岂不是在中原平步青云?也正好借用白夜当年所说,扶摇直上九万里?
一想到这,石磊简直要对暗中给他传信那个神秘人,道一声多谢了!
事实证明,石磊赌对了!
就在他话一出,四周便有数百人随声附和,都说愿称陈宁为盟主,及早杀了白夜才好,以免夜长梦多!
混乱之中,忽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诸位,可别忘了白夜的昔年好友是谁?又是谁杀的?做兄弟的劝你们一句,还是明哲保身的为是。”
这番话说得阴阳怪气,但传在众人耳中,仍清清楚楚。众人齐往声音来处瞧去,却不见是谁。显然那人身材矮小,说话时又不站起,坐在人丛之中,谁也见他不到。
石岩大声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那李剑锋确实是我补了一拳才死的。白夜若是找上身来,尽管冲着俺姓石的便是。”
人丛中那人又阴恻恻地一笑,说道:“不知李阁主,如何啊?”
众人又看向李剑桥。
李剑桥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过还是很快恢复正常,笑着说道:“兄长之死,怪不得石兄。都怪兄长被奸人迷了心智,才会替白夜挡拳。死得其所!说起来,我倒要感谢石兄为我解决了这个选择。不然,我倒是为难很久啊…”
石岩听言哈哈大笑…
很好,很识时务,不过也确实,要是李剑锋没死,这逍遥阁阁主之位,恐怕就不是李剑桥了。
毕竟,论习武资质和人心手段,李剑桥都远远比不上他的哥哥李剑锋。
看着眼前这一幕,龙飞又低声对陈宁说道:“说话这人叫做江湖百晓生。此人玩世不恭,听说不拜师,不收徒,不属任何门派帮会,生平极少与人动手,平生最喜欢收集江湖情报,因此谁也不知他武功底细,说起话来冷嘲热讽,倒往往一语中的。此人,可重用!”
陈宁微微点头。
而安雪却看着石磊,继而与那个暗中阴恻恻说话的百晓生相视点头。
接下来,好戏该上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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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进酒 第十一章:江湖(下)
在这剑拔弩张的一刹那间,江湖群豪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有些人眼睛只眨了眨,再瞧那边的陈宁,好像事不关己一般,竟然还在钓鱼。
而王种不知何时竟已经来到了鱼池旁边,而龙飞则是向正在众人沉声道:“武功之道,同宗万流,而各位正是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两位若真动起手来,非但未必便能判出高下,岂非还要令天下英雄取笑。”
众人俱都默然,百晓生又道:“龙兄之意,又当如何?”
龙飞道:“以武功而论,各位各有长短,以声望而论,各位也俱都是一派之宗主,是以这主盟之位,不如……”
突听一人笑道:“这主盟之位,不如由我鸳鸯剑封杰当了吧。”
一个人随着语声自右侧走过来,看似走得极慢,但一句话说完,便已走到近前。
来人身着一袭青袍,颔下长须拂动,年龄大约五十以上。
就在众人迟疑来人是谁时,来人忽地飞身提剑刺向陈宁,龙飞立马身形稍挫,绕到陈宁身后,千仞随之也出鞘。
“叮”的一声轻响,将一枚钢针接在空中。
龙飞大怒,喝声道:“老匹夫!你怎敢!”
原来封杰明为提剑刺杀,暗地确是射出钢针,袭杀陈宁!
端的是一好刺杀手段!
若非龙飞紧忙出剑,陈宁必定会受伤。一想到这,,龙飞更加怒不可遏。
有风吹过,水池水面荡起涟漪。
剑气袭人,天地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安雪,明白,龙飞真的生气了!
只见龙飞反手拔剑,平举当胸,目光始终不离封杰的人。
他必须死!
然而此刻的封杰已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样子还是老态,但是他老态的脸上已焕发出一种耀眼的光辉!
封杰等了十几年,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要杀了陈宁!杀了那个人的情人。
谁叫他杀了我儿?
这十几年来,封杰就像是一柄被藏在匣中的剑,韬光养晦,锋芒不露,所以没有人能看到他灿烂的光华!
此刻剑已出匣了!他的手伸出,手里已多了柄剑!一剑刺出,求一剑封喉!
千仞剑迎风挥出,一道乌黑的寒光也直取封杰咽喉。
剑还未到,森寒的剑气已刺碎了西风!
封杰脚步一溜,后退了七尺,背脊已贴上了一扇门。
龙飞千仞剑已随着变招,笔直刺出。
封杰眼看退无可退,身子忽然沿着门滑了上去。龙飞闷哼一声,冲天飞起,千仞剑也化做了一道飞虹,满天飞虹!
此刻的他人与剑已合而为一。
逼人的剑气,摧得鱼池里的鱼纷纷跳出池水,而树上的叶,已落尽。
这景象凄绝!亦艳绝!
封杰双臂一振,已掠过了剑气飞虹,随着落叶飘落。
龙飞剑招不绝,凌空倒翻,一剑长虹突然化做了无数光影,向封杰当头洒了下来。
这一剑之威,已足以震散人的魂魄!
封杰周围方圆三丈之内,却已在剑气笼罩之下,无论任何方向闪避,都似已闪避不开的了。
只听“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封杰手里的剑,竟不偏不倚迎上了千仞剑的剑锋。生为剑客,当迎剑而出剑!
就在这一瞬间,满天剑气突然消失无影,血雨般的落叶却还未落下,龙飞木立在池水中,他的剑仍平举当胸。
封杰的剑也还在手中,剑锋却已被千仞剑折断!
龙飞静静地望着封杰,封杰也静静地望着他。
两个人面上都全无丝毫表情。最后的一点落叶碎片已落下,最后一只鱼儿也跳入池水。
在众人的错愕当中,一具尸体落入鱼池。
客栈中又恢复了静寂死一般的静寂。
原先许多想单对陈宁当盟主的,此刻也有些犹豫了。
龙飞收起剑,继续说道:“不知诸位有何高见?或者说有何好人选当这武林盟主啊?”
却不料,
此时再生异端,就在众人思量之时,又一具尸体落入池水中。
众人连忙上前去查看,发现池水中除了封杰的尸体,还有一人,正是早先离开的阿良!
一时间,客栈里的人,又难以下决定。
唯有青云门掌门花木兰急忙将阿良的尸身打捞起来,就在此刻众人只见阿良面色由青变白,由白变红,由红变黑,眨眼间竟变了四种颜色,面上的肌肉,也突然全都奇迹般消失不见,刹那前还是有血有肉的一张脸,此刻竟已变成个黑色的骷髅。
花木兰此刻手足冰冷,哀声道:“好毒!好厉害的毒!究竟是谁如此心狠手辣!”
话未说完,突听“轰”的一声巨震,只见原地阿良的尸身竟突然爆炸,震得水池陈宁钓鱼的鱼竿都都掉入水中。
花木兰身子看似站着不动,其实已跃退三丈后又再掠回。此刻她平和的目光中已有怒色,一张俏脸也隐隐浮现怒容,她握拳道:“好毒辣的人,竟在这尸身中藏有剑气!而且算准阿良尸体落入鱼池,会被我打捞起!接而再爆,这个人不但要杀死了阿良,竟也要杀了我!……”
李剑桥瞧见这一幕,目光变色,出声道:“这会是什么人?既有如此毒辣的一颗心,又有如此巧妙的一双手,此人莫非……”
李剑桥转头看向了陈宁,还没等李剑桥出口询问,陈宁就出声说道:“那剑气不是我的,是他的。”
这个他,不用解释,当今天下,能将剑气藏于人身的,只有白夜!
答案也就随之浮出水面!
不过,李剑桥眼角却看了眼,王种。作为曾经武林盟主逍遥阁的阁主,并不只是因为他哥哥李剑锋死了他才坐上去的。
刚才阿良尸体还没爆炸之时,他看见了阿良的脖颈处有一道剑伤,正是独属于王种的葵花宝典才能造成的十字创伤。
不过,他却没有说。既然你陈宁想当这个武林盟主,给你当便是!我就当没看见。
此时,百晓生又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今日天下英雄齐集客栈,有的远从千里之外赶来,难道不是为了杀白夜的吗?瞧,如今又被白夜杀了一个,说不定此刻白夜就在附近。不知诸位想好了没有?是愿意奉陈宗主为武林盟主,继续开展诛仙会,还是各自回家,被白夜一一屠杀呢?我想,不用我明说了吧?”
石岩道:“不错。!什么武林盟主啥的都是虚的。什么剑谱划分的,也暂请搁在一旁,慢慢算账不迟,咱们先料理了白夜那奸贼再说。”
周围其余江湖名杰,听言,沉默一会,纷纷上前对着陈宁。毕竟,有封杰为前车之鉴。
拱拳说道:“愿奉陈宗主为武林盟主,除杀白夜!”
龙飞眼看时机已到,走到众人身前,抱拳团团一礼,说道:“我家小姐说了,可!”
一边的百晓生,看了一眼前面的所有人,觉得有些好笑。
石岩正要继续说着恭维的话时,突然之间,群雄眼前一花,只见一个黑影已欺到石岩前。
他二人相隔十余丈,不知黑影里的人如何在顷刻间竟一闪即至。
众人只见那黑衣人提起一只手来,噼噼啪啪四响,打了石岩四个耳光,手肘挺出,已撞中他小腹上穴道。
石岩武功本来也非泛泛,黑影中的那人若凭真实功夫与他相斗,也得拆到五十招后方能取胜,但是这人的轻身功夫实在太怪,如鬼如魅,攻了他个措手不及,石岩待要招架,已着了道儿。
群雄惊呼声中,鱼池里又是一条白影蹿出,身法虽不及前面黑影中那人那么有如惊雷闪电,却也疾逾奔马。
那白影来到石岩身前,一只布袋张开,兜头罩下,将他裹入布袋,往肩头一扛,群雄这才看清,乃是个笑嘻嘻的胖子,正是那个百晓生!
怪不得刚才众人找不到他,原来他一直在池中。这一手轻功之妙,纵是以青云剑法飘逸名震天下的青云掌门也自愧不如。
百晓生看着众人笑道:“空有一身蛮力!”负着石岩,轻飘飘地站在龙飞身后。
而这时,那道黑影也落下,正好也站在了龙飞旁边。
正是王种!
这一场诡异之极的怪事倏然而起,倏然而止,不过也随着王种百晓生两人的站位,各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晓得了…
旁观群雄既骇异,又好笑。上山之时,本来个个兴高采烈,要看日后如何屠戮白夜,此刻见了王种和百晓生的身手,又见了封杰的刺杀,这才觉得今日之会大是凶险,纵然杀得白夜,只怕这江湖上也非染满鲜血、伏尸遍地不可,不由得均感栗栗自危。
怕是要,风雪庙一家独大了…
客栈里的群雄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一时寂静无声。
到了这时,众人都知道大局可算已定。
奈何,没人肯站出来,舍了面子承认陈宁武林盟主的位置。
无奈,李剑桥只得站出来对着陈宁肃然稽道,好让各位英雄豪杰有个台阶下。
李剑桥沉声道:“诛杀白夜,造福武林,陈宗主可居天下盟主之位而无愧!”
这句话大家都明白,若是在别人口中说出,或者,其他时候说,那也不过是客气之词,但此时此刻从江湖四大剑桥逍遥阁李剑桥嘴里说出的话,却是何等分量,天下武林盟主之位,极可能就在这一句话中定下!
群豪不禁俱都耸然。
陈宁此刻,别过头站直了身子,冷笑道:“李阁主既然如此举荐妾身,那妾身再不答应就不合适了。”
然而此刻她的一笑,即使是冷笑。在众人看来这一笑之下,当真是人也在笑,眉也在笑,眼也在笑,甚至连鬓边一朵鲜花都在笑。
人面桃花相映红…美不胜收…
龙飞看着陈宁,想着这一生可以追求的东西太多了,人才会忘了自己最想要什么,
一直求而不得,一旦得到,便要为了它舍弃一切的东西,那才配称为“最想要”。
而他,最想要她。
将进酒 第十二章:大梦一场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广陵江畔,青居里,黄泉看着前面那个人,青衫布鞋。
他很平静,心里原本的不安,也随着眼前人消失。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白夜。
陈掌柜也看见了这个人,却显得很惊讶,不过也没有太多的惊讶。
黄转过头,忍不住的向陈掌柜问道∶“敢问掌柜的,这个人是谁?”
陈掌柜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知不知道青居的另一个主人是谁?”
黄泉当然知道∶“是白夜的兄长!白天。”
白天,白夜的兄长。而江湖中人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当年白夜被围攻,生死不知。
当时已经不惑之年的白天,听闻消息后,立马辞别家人来到风雷台,希望找到白夜。
可白天到时,距离风雷台围杀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
无奈之下,白天只得取回了木剑青莲。临走时,在风雷台,以剑刻下一句话。
“吾弟若是身死,兄长该如何?!”
没有过多的话语,刻完这些字,白天随即就消失了。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有人还想挑衅于他,被白天一剑定在了那句话旁边,至今尸骨虽然已经不在,但是那柄剑却还在!
那时候的人们,才意识到白天也是一位剑术大师。
等到人们再次看到他,已经是数月以后,白夜在白帝城建立了青居。
而他,则是青居的主人之一。
然而实际上,青居就白夜和白天兄弟两个而已。
不过也够了,一人的剑天下无敌,另一个人也就在一人之下罢了。
黄泉已经意识到了这人的身份,心里微微惊讶,下意识的按住了配剑。
陈掌柜看到黄泉如此,笑道∶“你现在看见的这个人,就是白天少爷。”
白天是那种叱咤江湖,威震武林的名侠,他名闻天下,不仅只是白夜的兄长。
黄泉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却还是想不到这位名闻天下的青居主人,竟是这麽随和,这麽平易的人。
其实他并不太老,正值不惑之年。
可是现在黄泉眼中的他,生命却好似已到了黄昏,就正如这残秋的黄昏般平和宁静,这世上已不再有什麽今他动心的事。
人活心死一般。
然而他的手卻是乾燥而温暖的。
现在他正握起了黃泉的手,微笑道∶“你用不着介绍自己,我知道你。碧落劍,黃泉。歡迎!”
黃泉吃驚道∶“可是白兄你……”
白天擺了擺手道∶“無妨,到了这里,你就是我的客人。”
黃泉没有再争辩,也没有再繼續詢問。
因為被这只手握着,他心里忽然也有了种很温暖的感觉。
如同春日里,寒俏的一縷陽光
可是他另一只手还是在紧紧握着他的剑。
白天繼續道∶“這天氣,甚好!不知道黃兄可願意陪我散散步嗎?”他微笑着,又道∶“能够在这麽好的天气里,和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散散步,聊聊天,寅在是件很偷快的事。”
夕阳虽已消失,山坡上的竹子却还是青艶的。
晚风中充满了乾燥竹叶的清香,和一种从远山传来的芬芳。
夹道的竹林中,有一条小小的石径。
黄泉心里忽然有了种他已多年未曾有过的恬适和安静。
他忽然想到了诗,“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爱坐枫林晚,霜叶红於二月花。”
此时此刻,这种意境,岂非就正是诗的意境,走在他身旁的这个人,岂非也正是诗中的人,昼中的人?
只可惜,这青居没有枫叶,只有青竹,独留青白在此人间。
白天走得很慢。
对他说来,生命虽然已很短促,可是他并不焦躁,也不着急。
远远望过去,有一间竹楼,已若隐若现,隐约可见。
白天道∶“这是小夜去年自己建的,没有要人帮忙,”他的声音中也带着些感触∶“可是这里的人却都已改变了,改变了很多。”
黄泉静静的听着。他听得出白天心里的感触,并不只有感触,还有很深的哀伤。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人却不再还。
是因为他已看破了一切吗?
人本来就是要变的,又何必感伤?昨夜夜微凉,人走楼空茶凉,这是大家都默认的。
白天指着那边的竹楼道∶“我和小夜的家乡,想必你也知道。就在这广陵江,可惜却不是这白帝城。”
黄泉当然知道。白夜和白天的家乡,在广陵江以南的乐安城。
飞烟带香气,深木藏幽潺的乐安城。
只可惜,乐安城前年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或者说是废墟也不为过。
提及家乡,白天并没有太多悲伤。
人们又何必要为已经过去的事悲伤?没必要的。
我们所处的世道,就是这般复杂,你走着走着,眼前总是杂草丛生,荒庙破寺。
又走着走着,眼前已是杨柳依依,桃花烂漫。
即使走着走着是穷山恶水,夜幕深沉。却又相信走着走着会琼楼玉宇,大放光明。
正在这时,白天停下了脚步,他看着前面那栋竹楼,对着黄泉说道:“你想知道就要那里。”
黄泉不明白为何白天会告诉他这些事,是不是因为白天已将黄泉当做个死人?
只有死人才是永远不会泄漏任何秘密的。
黄泉已想通了这一点。可是他并不在乎。因为他也想开了,别人对他的看法,他已完全不放在心上。
这时白天又道∶“你应该知道前面那竹楼是属于我弟弟白夜的!”
“我知道!”
“小夜他的确是个很聪明的孩子,白家的灵气,好像已完全於他一身。”白天不知道为何叹了口气。
黄泉只有听着。白天突然说的话,他实在没法子接下去。
黄泉只得硬着头皮说道;“确实,我知道他少年时就曾击败了当时的天外天首席龙城。”
听到这,白天眼神明亮起来,却还是轻轻的说道:“龙城的剑法,并没有传说中那麽高,而且也太骄傲,恨本没有将小夜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看在跟里。”
他慢慢的接着道∶“一个人要学剑,就应该诚心正意,绝不能太骄傲,骄傲最易造成疏忽,任何一点疏忽,都足以致命。剑客,当尊重对手的剑,而因为对方的年龄。”
白天的话无疑是是金玉良言,黄泉当然在听着。
白天突然笑了笑,道∶“可是,小夜那孩子并没有这种毛病,他虽然少年时就已成名,可是他从来没有轻视过任何人。”
黄泉忍不住长长叹息,道:“只凭这一点,就难怪他能天下无敌了!”
白天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道;.“可惜这也是他的不幸。”
黄泉不解,问道∶“为什么会是他的不幸?”
白夜解释道∶“就因为他从不轻视任同人,所以他对敌时必尽全力。”他没有再说下去,黄泉已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人对敌时若是必尽全力,剑下就一定会伤人。
他早就知道白夜的剑下是从来没有活口的。
白天又在叹息,道∶“他平生最大的错误,就是他的杀戮太重了。”
黄泉反驳道;“这并不是他的错!”
白天道∶“不是!”
黄泉提了了提剑,沉声道∶“也许他并不想杀人,他杀人,是因为他没有选择的馀地。”
你不杀我,我杀你。太多时候,你我的剑是别人决定的挥出的。
己不由心,身又岂能由己。
黄泉也在叹息,道∶“一个人到了江湖,有时做很多事都是身不由主的,杀人也一样!”
白天看着碧落剑,看了很久,缓缓道∶“想不到你居然很了解他。”
燕十三道:“因为我也杀人!且,我也是一个剑客。”
这时白天又笑了起来,他靠在一棵竹子上,对着黄泉说道∶“那你是不是也很想杀了他?”
黄泉拔剑出鞘,道∶“是!”
白天又笑了。
“你很诚实!”
黄泉道∶“杀人的人,一定要诚实,不诚实的人,通常都要死於别人剑下。”
学剑的人,就得诚心正意,这道理本是一样的。
白天看着他,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忽然道∶“好,你踉我来。”
黄泉拱拳道:“多谢白兄!”
多谢,这本是很平常的一句话。此时此刻,他居然会说出这句话来,就变得很奇怪了。
他为什麽要谢是因为白天对他的了解,还是因为白天肯带他去送死?
他本来就是送死来的。
夜。
夜色初临,竹楼中,白夜点起蜡烛,随着灯火次第亮起。
他们走入了大厅旁的一间屋子。大厅里灯火辉煌,这间屋子里灯光都是昏黄黯淡的。
屋子里每样东西,都蒙着块黑市,显得更阴森冷寂。
白天为什麽不在大厅中接待宾客?为什麽将他带到这里来,黄泉没有问,也不必问。
白天已掀开一块里市,露出一块匾,和四个字,‘天下第一’!
白夜道:“这是自古以来,江湖中从来没有人得到过的荣誉,然而青居里却出了一个人,得到了。
只有一个人,乐安城的白夜。
除了“他”之外,有谁配用这四个字?
白天此时说道:“你想不想看看那柄剑?”
黄泉没有犹豫,直接说道:“想,很想!”
又一块里布掀起,露出个木架。
木架上有一柄剑。剑鞘是乌里的,虽然已陈旧,却仍保存得很完整。
杏黄色的剑穗色彩已消褪了,形式古雅的剑锷却还在发着光。
唯有剑柄,木质的剑柄,有微微裂痕。
白天静静的站在这柄剑前,看着这柄剑,心里有着无尽的欣慰。
这是属于他的剑!即使只是一把断了的木剑,但却是天下第一剑!
黄泉的心情也一样。他的心情甚至比白天更兴奋,因为他知道世上只有这柄剑可以杀了他!
即使,剑已经断了!
白天忽然道:“这并不是什么名师铸成的利器,也不是古剑。就只是家乡门前的那棵桃花树所制”
黄泉不以为意,直接道:“这一点也不影响这柄剑是天下无双的名剑。”
白天承认:“确实如此”
黄转头盯着白天道:“只不过我真正要看的,并不是这柄剑。”
“我知道!”
黄泉盖上了剑的布,说道:
“我要看的,是这柄剑的主人,它唯一的主人。”
“现在你已经面对着他。”
黄泉面对着的,是置剑的木架。木架後还有件用里市蒙着的东西,一件长长的方方的东西。
黄泉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寒意,从心头一直冷到足底。他已感觉到某种不祥的事。
他想问,可是他不敢问。
他甚至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只希望这种感觉是错误的。
可惜他没有错。
这块黑市掀起,露出的是口棺材,崭新的棺材上,而棺材的前面,有一块牌子,好像有几个字。
黄泉看不太真切。
他只看见了三个字∶“白夜之………”
大厅里灯火虽然依旧同样辉煌,可是无论多辉煌的灯光,都已照不亮黄泉的心。
因为他心里的光华已消失了。
剑的光华已消失了——唯一能杀他的那柄剑!
“小夜,已经死了半个多月了…”
那当然绝不是死在楚河剑下的,没有人能击败他!绝对没有任何人。
唯一能击败他的,就是命运!
什么是命运?为什么你又会想改变命运?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改变,会不会是命运安排一次转折。当命运安排你失去什么,得到什么。你是否也只能感叹时也命也?
因此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命运,也许就因为他的生命太辉煌,所以才短促。
他死得虽突然,却很平静。白天的眼中虽已有了泪光,声音也还是很平静!
“对于小夜的死,我并不十分难受,因为他这一生已活够,他的生命已有了价值,已死而无憾。”他忽然问燕十三:“你是默默的过一生,还是宁愿像他那麽活三年?”
黄泉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你是愿意做流星?
还是愿意做蜡烛?流星的光芒虽短暂,可是那种无比的辉煌和美丽,又岂是千万根蜡烛所能比得上的?
如同,萤火之光,焉能比及皓月之辉?
大厅虽然灯火辉煌,此刻的黄泉却宁愿走入黑暗。
远山间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黄泉忽然道∶““你刚才告诉我那些事,并不是因为你已将我当作个死人。”
当然不是的。
白夜已死了,他怎麽会死?一生愿荡尽不平事的他,怎么就甘愿死了?
黄泉忽又回头,面对着白天,道∶““你为什麽告诉我那些事?”
白天淡淡道∶“因为我知道你是来送死的!”
“你知道?”
白天摇头∶“我看得出你对小夜的佩服和尊敬,你已自知绝无机会击败他。”
“但送死却不是件值得尊敬的事!”
“是吗?”
他在笑,笑得却已有些凄凉∶“至少我就尊敬你,因为我绝没有这种勇气,我只不过是个平凡的人,而且已老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已低沈如叹息。
一个剑客,一个可说一人一下的剑客,说他老了。
秋风也会低沈如叹息。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闪出了一个人,一柄剑!
一个人,一柄剑。人的动作矫健如鹰,剑的冲刺迅急如电。
飘逸轻盈!
这个人是在白天背後出现,这柄剑直刺他的後心。
等到黄泉看见时,已来不及去替他抵挡了。
白天自己却彷佛完全没有感觉到,只是叹息着弯下腰,去拾起一片枯了的竹叶。
竹叶青时,莲花正艳,落时,莲花已枯萎。
他的动作很缓慢。他去拾取这片枯叶,彷佛只不过是因为心里的感触。
白天的生命也如这片枯叶,即将枯萎凋落了
可是白天恰巧避开了这闪电般的一剑!
在这一瞬间,剑光明明已刺在他的後心,却偏偏恰巧刺空。这其间的间隔,只不过在一发之间。
冲过来的人力量已完全使出,收势已来不及,整个人却从他背脊上翻了过来,手里的剑就变得刺向他对面的黄泉。
这一剑的馀力仍在,仍有刺人於死的力量。
黄泉不能不反击。他的剑已出鞘,剑光一闪。
这个人凌空翻身,落在七尺外,铁青的脸上还带着醉意。
“楚河!!!!”
黄泉失声而呼,声音中带着三分惊讶,七分惋惜。
楚河看着他,眠睛里也充满惊讶和恐惧,想开口说什麽,却没有说出来。
他的咽喉上忽然有一缕鲜血涌出,然後就倒了下去。
秋风仍在叹息。
白天慢慢的拾起了那片枯叶,静静的凝视着,彷佛还没有发觉刚才的事。
就在这一瞬间,已有一个人的生命枯叶般凋落了。
木叶的生命虽短促,明年却还会再生。
人呢?
不会了吧。
白天又慢慢的别着腰,轻轻的将这片枯叶放在地上。
黄泉一直在看着他,眼色中充满了仰慕和尊敬。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了白夜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的武功已到了化境,已完全炉火纯青,已与伟大的自然浑为一体。
所以没有人能看得出来。
——酷寒来临的时候,你看不出它的力量,它却在无形中使水变成冰,使人冻死。
无声无息。
“我只不过是个平凡的人……”他这种“平凡”又是从多麽不平凡中锻炼出来的?
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这“平凡”两个字?
返璞归真,一人之下也!
黄泉什麽都没有说。现在他虽然已看出很多事,却什麽都没有说,他早已经学会沈默。
白天也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话∶“夜已很深,你已该走了。”
“是的。”黄泉木讷的回应着。
黄泉抬头望天,月亮正圆,可天上月,水中月,竹篮打水碎有圆?
将进酒 第十三章:杯莫停
黄泉走了。
落寞的走了…远远的看去,像一条狗…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君却已辞世。
可笑,可笑。
夜色更深,白天慢慢的穿过黑暗的庭院,走上后院中的小楼。
小楼上灯火凄凉,一个衰老而憔悴的妇人,默默的坐在孤灯边,仿佛在等待。
她等的是什么人?
白天看见她,目中立刻充满自责,无论谁都应该看得出他的情感。
她是他们的母亲,已历尽了人世间一切悲欢和苦难,本该在晚年含饴弄孙的时候,却失去了儿子,好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忽然问:“小夜还没有回来?”
白天默默的摇了摇头。
她衰老疲倦的眼睛里已有了泪光,声音里却充满了信心。
她说:“我知道他迟早一定会回来的,你说是不是?”
白天肯定道:“是的。”
一个人只要还有一点希望,生命就是可贵的,希望永远在人间。
想到这,老妇人突然笑了起来,又哭了起来。
要是一切都像小夜写的那样就好了,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夜色深沉。
黑暗的湖水边,只有一点灯光。灯光是从一条快船的窗户下透出来的,陈掌柜正坐在灯下独酌。
黄泉默默的走上船,默默的在他对面坐下,倒了杯酒。
陈掌柜看见他,眼睛里就有了笑意。
船离岸慢慢的驶入凄凉的夜色中,静静的湖水间。
黄泉已喝了三杯,忽然问道:“你知道我会回来?”
陈掌柜笑了笑,道:“否则我为何等你!”
黄泉抬起头,盯着他,道:“你还知道什么?”
不过这次,对面那个人这次没有给他惊喜,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摇着头的陈掌柜好像突然知道了什么,立马举杯道;“我还知道这酒很不错,不妨多喝一点。”
黄泉也笑了,道∶“有理。”
喝过很烈的酒,才会知道举杯可消愁。
轻舟已在湖心。
陈掌柜彷佛已有了酒意,忽然问道;“你看见了那柄剑?”
黄泉看着杯里的酒,轻轻的点点头。
这时陈掌柜摇晃着酒杯,道∶“只要那柄剑仍在,那个人就永远存在。”
他轻轻叹了口气,慢慢的接着道;“就算人已不在了,剑却是永远存在的。”
黄泉掌中也有剑,还是江湖名剑。
他正在凝视自己掌中的剑,忽然走了出去,走出船舱,走上船头。
湖上一片黑暗。他忽然拔出了他的剑,在船上刻了个“一”字,然後他就将这柄已跟随他二十年,已杀人无数的剑投入了湖心
一阵水花溅过,湖水又归於平静。
剑却已消沉。
陈掌柜吃惊的看着他,忍不住问道;“你为什麽不要这柄剑?”
黄泉道∶“也许我还会要的,那时我会再来。取回这柄剑。”
陈掌柜道.“所以你在船头刻了个“一”字,留做标志?”
黄泉道“这就叫刻舟求剑。”
陈掌框道“你知道这是件多麽愚蠢的事?”
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
黄泉却道“我知道!”
陈掌柜非常的不解,直接道“既然知道,为什麽要做?”
黄泉笑笑,看着头顶的月亮道∶“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如今我才发觉,你遇见一个人,犯了一个错,你想弥补想还清,到最后才发现你根本无力回天,犯下的罪过永远无法弥补,我们永远无法还清欠下的…只要错了,就是错了永远无法弥补。一个人的一生中,多多少少总应该做几件愚蠢的事,何况……”
他的笑容带着深意∶“有些事做得究竟是愚蠢?还是明智?常常是谁都没法子判断的。就连罪过,也是别人定义的。”
大多时候,我们的样子也是如此。
碧落剑黄泉,青莲剑仙白夜,都只是江湖中人这样叫的罢了。
也就只知道名字而已…
静静的湖水,静静的夜色,人仍在,名剑却已不在…
人仍在,可是人在何处?
今宵酒醒又在何处?早知旧梦一场,莫叹心如水凉。
黄泉辞别了陈掌柜,也离开了白帝城。
他一个人来到了,广陵江边的一个小村子,却紧挨着白帝城。
他决定了,就在这广陵江,退隐江湖了。
一个剑客,失去了最大的对手,也就相当于失去了剑,如今的黄泉,失去了两样。
他已经心气全无了…
即使江湖代有天才出,可惜终究不是他想打败的那个人。
就像天上的白云,聚了还会散去,而散去后,它们也可能再聚。更似那飘飘的雪花,虽然很美,可是阳光一出来,她们重要融化。
尽管明年还会有一样好看的雪花,可是,那一片雪花,已经不是今年的这一片雪花了。
如果不是,留在这个江湖有什么用呢?
不过,在退隐之前,先痛痛快快去喝一顿!
于是,黄泉来到了一个酒楼,在白帝城中,不过不是白帝城里的杯莫停酒楼…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黄泉一人,却也是几人。
五天后…
一个女人正用手叉着腰,站在床前看着黄泉。
她身高七尺以上,腰围粗如水缸,粗短的手指上戴满了黄金和翡翠戒指,圆脸上的皮肤很紧,使得她看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些,心情好的时候,眼睛里偶尔会露出孩子般的调皮笑意。
现在她的眼睛里连一点笑意都没有。
黄泉用力揉了揉眼,再睁开,好像想看清站在他床前的究竟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
像这样的女人确实不是时常都能见得到的。
黄泉挣扎着想坐起来,宿醉立刻尖针般刺入了他的骨髓。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两天我一定喝得像是条醉猫。”
女人冷冷说道:“不像醉猫,像死狗。”
她冷冷的看着他:“你已经整整醉了五天。”
黄泉用力按住自己的头,拼命想从记忆中找出这五天干了些什么事,可是他立刻就放弃了。
女人又说道:“你是从外地来的?”
黄泉点点头,对于白帝城来说,他的确是个外人。
女人说道:“你有钱?”
黄泉摇摇头。这一点他还记得,他最后的一小锭银子也已用来买酒。
女人这次生气了,直接喝道:“我也知道你没有,我们已将你全身上下都搜过,你简直比条死狗还穷!”
黄泉闭上了眼,他还想睡。
他骨髓中的酒意已使他的精力完全消失,他只想知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问我?”
女人说道:“只有一句。”
“我在听。”
女人说道:“这五天来,你已欠下这里八十八两银子的酒帐。”
黄泉深深吸了口气,道:“那不多。”
女人冷冷说道:“可惜你连一两都没有。”
她冷冷的接着道:“没钱付账的人,我们这里通常只有两种法子对付。”
黄泉还在听,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他已经起身,一掌打晕了女人,飞身离开了酒楼。
没钱喝酒得跑路!
不过,黄泉还算讲点江湖名节,写了张借条。
逃离出来的黄泉,躺在一处树下的草地上。
草已枯黄,他尽量放松了四肢。
以前他从来不敢放松自己,一时一刻也不敢放松,现在却不同。
现在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或者说,是他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
一个人步履蹒跚,从远处走了过来…
这个人不但醉态可掬,而且呆头呆脑,土里土气,在黄泉知道的朋友中,绝对没有一个这么呆、这么土的人。
因此黄泉并不认得他,他却在向黄泉招手打招呼。
“这人比我还醉得凶。”黄泉皱皱眉,心里并没有怪他。
喝酒的人总是同情喝酒的人。
黄泉开口道:“兄弟,有事吗?”这人却摇了摇头,打着酒嗝,道:“我……呃,我就是找你。”
黄泉奇怪,道:“找我?有何贵干?”
这人想说话,一句话未说出,人已倒了下去,人虽倒了下去,还在向黄泉招手。
黄泉走过去,俯下身子道:“你有话跟我说?”
这人不停地点头。
“你说吧!”
这人喘息着,道:“我要……”他声音嘶哑,又在喘息,黄泉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有俯身更低,将耳朵凑过去,道:“你要干什么?”
这人喘息得更厉害,道:“我要杀了你!”说到“要”字,黄泉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大事不妙!
“要”是开口音,这醉人嘴里却没有一点酒气。
但他发觉得已太迟了,不过也不算太迟…
这人手里忽然多了根绞索,说到“杀”字,绞索已套上了黄泉的咽喉,他双手一紧,尖刃般的绞索已进快要了黄泉的皮肉和喉头。
黄泉呼吸立刻停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黄泉整个人就像是条跃出水面的鱼,弓着身子弹到半空。
双指并拢,作剑状,刺出一式屠尽天下有何妨,“啪”的一声,一具身体如鱼般倒下…
黄泉吐了一口血,看着那人的尸体,皱起了眉头。
因为那个人的腰间,有一块牌子,上面刻着,
此间逍遥…
……………………………………………………
白帝城外,有一个人迎着扑面的冷风,拉紧单薄的衣襟,竹杖芒鞋缓缓进入了这座天下有名的城池。
秋残,冬至似已至。
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雪,越来越大。
大雪不愿歇,好似哪家顽劣孩子的哭不停休。
然后这个雪中的人在拐角处颓然蹲下,手边只剩下一柄竹杖。
他看着这个雪中的白帝城,再回头看了眼白帝城外雪中的江湖,凄然一笑。
刺骨大雪中,他背对着那个江湖,说了一句话。
“这个江湖,真没什么好…”
上卷:将进酒 请假条
今天有其他事情耽误码字,请假一天。感谢支持谅解,感谢支持!下一章,有惊喜
《饮者》上卷:将进酒 请假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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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者留其名 第十四章:剑未配,却已在江湖
和风薰柳,花香醉人,正是南方春光漫烂季节。
乐安城西门大街,青石板路笔直的伸展出去,直通西门。
一座建构宏伟的宅第之前,左右两座石坛中各竖一根两丈来高的旗杆,杆顶飘扬青旗。
右首旗上黄色丝线绣着一柄柄各种各样的名剑,旗子随风招展,显得剑气逼人!
左首旗上绣着“洗剑”两个黑字,银钩铁划,刚劲非凡。
大宅朱漆大门,门上茶杯大小的铜钉闪闪发光,门顶匾额写着“洗剑阁”三个金漆大字。
然而此时,金漆大字上却有血迹…大门上也有鲜红的血掌印!
门内爆出一声厉喝!
“李青照!交出剑谱,可饶你不死!否则…”
一袭白色服饰的少女,被殷红的鲜血染红了一片,秀发在风中颇有些凌乱,但那一双锐利如剑的眼神却是没有感到丝毫畏惧,冷冷环视了一圈包围着自己的人群,皆是手持兵器,虎视眈眈。
她手上紧紧地环抱着一本泛黄的剑谱,破旧的如同废纸一般,平凡不已。
好像扔在路边,都没有人回去捡起来一样…
然而此刻人群之外,整座院落,尸殍遍地,鲜血染红了石阶,甚至鲜血溅洒在柱子上。
院落内氤氲在浓郁的血腥味。
躺在地上的尸体,有的甚至是三两岁的孩童,惨烈无比。
也有一些衣着和围攻少女的人群一样的服饰,可见是双方激战中,被少女击杀了不少。
想不到,却是为了争夺这不起眼的废纸…所酿成的惨剧。
“做梦!”
白色少女几乎坚决地说,“你们为了一己私欲,滥杀无辜,将我洗剑阁一百八十八人都杀害,此等血海,深仇,纵然我做鬼,也不会善罢甘休。”
“少跟她废话,杀了她!”
不知谁在人群里带头起哄呐喊,一时之间,院落内皆是声讨着,要将这白色少女斩杀。
“杀了她!”
一声高过一声的厮杀声,有不怕死的挥舞着兵器,朝着白少女扑去。
白色服饰少女紧蹙眉宇,玉指搭在剑鞘上,拔剑出鞘!
眨眼功夫,众人只感觉一道如同绵绵细水似的锋利的气流划空而来。
毋庸置疑,正是那白衣少女挥剑出招,剑身迸发出来的剑气!
这种剑气,是少女手中剑谱修炼出来独属的碧波剑气,是出了名的无形胜无形,防不胜防,凌厉如同刀锋,化作波澜卷帙过去。
若是不躲避,必然被剑气杀死,可难就难在这剑气,很难捕捉!
“臭丫头,你找死!”
一声浑厚的男子声音,一柄沉重的铁剑凌空斩下,虎虎生风,随手一卷,强大的剑气将碧波剑气震碎,厚重如山的刀锋划破剑气,直砍向白衣少女的咽喉处。
好一个力拔山兮气盖世!
白衣少女略微一惊,仓皇之间,“噔噔”接连后退了十余步,已经退到了墙壁上,再也没有了退路。
那持剑挥砍的中年大汉见势,脸上抹过一丝阴冷的杀气,暗自运了几分真气,将铁剑更是凝聚了几分气力,直刺向白衣少女。
想不到白衣少女拼死抵抗,终究难逃一死,最后还是要丧生于这中年大汉的铁剑之下。
白衣少女心知今天难逃此劫,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一刻。
但眼角滚落了一滴清泪,洗剑阁一百八十八人命,从此沉冤难雪,江湖上再也没有了洗剑阁了……
在外围惊愕得瞠目结舌的人群,有些都不忍看着钢刀落下,鲜血飞溅的场面,都是掩面不看。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见“哐当”一声,火星四射,持刀的中年大汉只感觉虎口发麻,手臂都是一阵酸楚,手中的铁剑险些都脱手而飞。
好强的劲力!
中年大汉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被活生生震退了数余步,才勉强站稳,回过神看去。
只见一位青衫少年,手中一把桃花木剑,腰间悬挂着一只破旧的酒壶。
细细打量之下,少年眉宇间气宇轩昂,不乏英豪之气。但也透出几分玩世不恭的模样,他一手持着残剑,一手从腰间解下酒壶,拧开壶嘴,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大口酒,看着他的喉结上下蠕动,已经是烈酒下肚了。
“啊哈,好酒,好酒!”少年将酒壶又挂在了腰间,剑眉一闪,炯炯有神的目光投向手持铁剑的中年大汉,
“啧啧……这位前辈,以你的辈分对后辈下此毒手,难道你不怕天下人笑话吗?”
“臭小子,你是谁?你爷爷没教过你出门莫管他人瓦上霜吗?找死不成?”
持剑中年大汉诧异不小,在整个江湖上,能够一剑挡开他手中刀的人,想来是屈指可数。
而眼前这个少年,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武功修为竟是如此不俗。
“乐安城鼎鼎大名的鱼龙帮帮主,想不到是如此卑鄙无耻之徒。可笑,可笑…”
少年丝毫没有搭理持剑中年大汉,而是冷冷地喝道。
说完,他转过身,前去搀扶起早已是奄奄一息的白衣少女,剑眉一沉,关切地问:“姑娘,你没事吧?”
“多谢公子相助!”
白衣少女微微露出一丝笑,“但他们为了剑谱,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公子你还是赶紧走吧!”
青衫少年不以为意地哈哈一笑,“姑娘放心,凭他们休想伤我一根毫毛。”
然后他将白衣少女扶起来,与持铁剑的中年大汉对峙,厉声喝道,“王风!难道你真的要执迷不悟吗?”
赫赫有名的一代大侠,但今天却是成为带着这一丘之貉,前来洗剑阁,滥杀无辜的罪魁祸首。
眼下这少年傲视群雄,公然叫嚣王风,难道他不曾知道王风一柄寒铁剑是天下无敌的么?
试问乐安城中,谁敢与寒铁剑争锋?
有的,不过是铁剑下的尸骨…
想不到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竟然是不知王风的厉害,还是嫌命长,敢与王风为敌。
这位鱼龙帮帮主王风阴冷地道:“臭小子,报上名来,老夫剑下不斩无名之徒。”
“哈哈……真是大言不惭,王老匹夫,要是我换作是你,应该是乖乖地问小爷我是谁,然后小爷我高兴的话,告诉你名号,你赶紧夹起尾巴逃才是。”
少年口出狂言,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哑然失色。
这少年到底是谁?怎可如此轻狂?
就连被他搀扶着的白衣少女都是露出几分愕然,忍不住侧目瞥了他一眼,实在看不出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可如此无名小卒,怎敢对王风如此无礼,他真的不怕死吗?
“公子,你别管我了,你快走吧!”白衣少女当作是少年逞一时口舌之快,若要真动起手来,肯定是打不过王风的,与其让他无辜送死,倒不如让他赶紧逃命去。
“走?”
少年显然很是难以理解白衣少女为何要喊他走,“从我进入这座院落,今天我要是不把你救走,哪怕是血溅洗剑阁,我也不会让这些道貌岸然的君子讨到半点便宜。”
洗剑阁为天下第一铸剑山庄。
洗剑阁以铸剑为业,所铸之剑均锋利异常,为武林中人垂涎之神兵。
洗剑阁,地处乐安城中,看似与普通的庄子倒是没什么差别,但在细节之处却又对于这洗剑二字做了充分的体现。
阁内墙壁上的图案,多是不同的“剑”字,简洁中却又充满了兵刃该有的霸道,而庄中的雕像也多是宝剑。
然而,洗剑阁并非只是铸剑!而是因为洗剑阁内有一本剑谱,剑谱强大到可以令洗剑阁铸造的宝剑,不受其他的门派的抢夺。
然而,江湖中人,你有的我也得有!
于是,借着铸剑的名义,上门的江湖人,越来越多…
若非青衫少年出现,李家的小女儿青照必将惨死在鱼龙帮帮主王风的寒铁剑之下。
不过,青衫少年的狂妄令所有的武林人士都是诧异不小。
在江湖之中,还没有谁见过这少年,更是不曾听说哪位手持木剑、腰悬酒壶的青衫少年。
从他的装束看来,一袭麻布青衫,既非那种殷实世家的丝绸,也非一般平民百姓粗麻织成的麻布,或者说,他身上穿的青衫,布料是这些武林人士从未见过的布料。
或者说是他们从未在乎过得,试问我杀蝼蚁的时候,还在在乎蝼蚁穿什么那?
答案是:不需要在乎
狂妄的青衫少年,他的出现就好像一个谜团,让这些江湖各派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集中在他手中的那柄木剑,集中在他腰间耀眼的酒壶。
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却是像老酒鬼般随身携带酒壶,的确是令人瞩目。一个初生牛犊的少年,出言如此不逊而且公然与鱼龙帮帮主王风为敌,的确是匪夷所思。
一个对天下群雄藐视的少年,竟然声称要从重重包围之下救走身受重伤的少女青照,真不知他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不自量力。
可就在那一刻,他目光如炬,盯着鱼龙帮帮主风,怒吼一声:“滚开!”
所有人都误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青衫少年竟然敢喊王风“滚开”,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王风风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吹了吹胡须,暗自运劲于寒铁剑,从嘴里低沉地发出三个字“你找死!”
话音未落,寒铁剑随手一卷,霎时之间,飞沙走石,卷起了地面的尘埃,剑光凌冽,斫砍向青衫少年。
李青照见势,拼尽最后一口力气,将青衫少年一掌推开,手中的碧落剑迎风而起,凝聚了周身的真气,拨剑出式。
“叮咚……”尖锐刺耳的剑气如同滴水声响起,万般剑气跌宕而出,迎击王风的寒铁剑锋芒。
青衫少年紧皱剑眉,暗自道:“真是乱来。”
先前自己一连串的咄咄逼,不过是自己装的,想要给对手一个自己是初出江湖的雏鸟的印象。
如今却被李青照这一手操作,彻底搞没了…
回过神之际,只见李青照激荡而出的碧落与王风的寒铁剑锋芒在空中撞击在一起,绽放出夺目的光芒。
显然,李青照在与王风拼内力,这可急坏了青衫少年。
若是李青照没有身受重伤,或许尚且能够与王风一决高下。但是,她已经是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即便搭上性命,也未必是王风的对手,这又是何苦呢!
“公子,洗剑阁今日血海深仇,与你无关,你赶紧走吧!今日公子之出手相救,青照已经无以回报。”
临危之际,仍旧牵挂着青衫少年,这让青衫少年心为之一动,不知为何,那一刻,内心涌动着莫名的感激之情。
“王老贼,今日你血洗洗剑阁,即使我做鬼,也不会善罢甘休。”
如李青照这般性格刚烈的女子,香消玉殒,未免让旁人不觉扼腕叹息。
但身为洗剑阁的后人,她是不能够活在世上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这个道理江湖人都懂,毕竟,要报仇,几十年也不算太晚…
王风眼中抹过一丝杀意,催动真气,灌输在寒铁剑中,阴冷地说:“臭丫头,要怪只怪你洗剑阁拥有一本剑谱,少废话,马上你就可以与你的家人团聚了。”
说话间,寒铁剑刀骤然大放异彩,寒芒笼罩,吞噬着李青照的碧落剑气…
李青照脸上露出了痛楚的神情,俨然是在承受着无比巨大的内力压迫。
“青照不孝,愧对洗剑阁一百八十八位英豪!”
“爹娘,等等小青…”
:饮者留其名 第十五章:一握剑,便是天下第一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我叫白夜,我的一生,怎么可能碌碌无为?
年少握剑起,我便知自己是天下第一!手中三尺剑,可摘日月星,可荡世间不平事!
纵然万劫不复,纵然挫骨扬灰,我也要这江湖记住!吾,叫白夜!号太白!
吾的佩剑,是那桃花木,青莲!…………………………………………………
《饮者》:饮者留其名 第十五章:一握剑,便是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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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者留其名 第十五章:握剑,便知天下第一!
青衫少年的身后,李青照“噗”的张嘴一口殷红的鲜血喷洒出去,脚下一软,彻底昏死过去…
对峙的力量本就是此消彼长,王风的寒铁剑力量顿时毁灭性地压迫而来,本就是女子的李青照怎能撑住?
青衫少年眼神平静的看着王风,斩钉截铁地说:“你,可以去死了…”
说完,青莲剑率先射向王风,少年则缓缓地站直身子。
剑至,人也动!
王风仍旧沉浸在刚才被少年木剑荡开寒铁剑的错愕之中,他实在难以相信,眼前的少年竟然能够能将自己的寒铁剑荡开,那可是木剑啊!
这位青衫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整个江湖,能有几人轻而易举将他成名绝技寒铁剑荡开,而青衫少年竟然两次出手,将李青照从他的剑锋下救下。
第一次青衫少年的出手,或许可以判定为侥幸,那么第二次呢?
王风心里太清楚,刚才出手之际,早有防备着青衫少年横加阻挡,他施展的力量几乎是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没想到依旧被青衫少年的木剑一招荡开,这让王风不得不对青衫少年产生了敬畏之心。
而且从青衫少年眉宇间,流露出的那种英豪之气,可见他并非什么邪魔外道,尤其是心间那一颗正义之心,从他坚毅的神情中,无处不流露出让王风退避三舍的敬畏。
王风险险一避,躲开了少年的进攻。
他阴鸷而深邃的目光中,更是对青衫少年多了几分防备,他紧紧地握住起了寒铁剑,剑锋灼眼,精光逼人,阴恻恻地问道:“敢问阁下是哪位?师承何处?”
王风的语气明显有一些改变,缓和了许多。
他对谜团一样的青衫少年,迫切想要知道他是谁,他从师哪位高人?
然而少年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青莲剑,改变了招式。
王风见交谈无果,索性也放弃了言语。
周围的人却叫嚣起来。
“王帮主,上啊大不了连他一道送上西天。”身后一名虬髯胡须的大汉挥动着手中的两把大铁剑,声音浑厚地吼道。
“就是,一并解决了。”
“杀了他!”
“对,王帮主,杀了他!”
“杀了他!”
王风紧皱眉头,要说交手,他没有全胜的把握。
但作为鱼龙帮帮主,带领武林众人前来血洗洗剑阁的带头人,这个面子他丢不起。
不过,他也是个剑客,所以他没有动手。
此时,夕阳已经西沉,明月已经挂起。—轮圆月,仿佛就挂在洗剑阁的屋檐上。
处却昏迷的李青照,其余来到洗剑阁的人都已闭上了嘴,因为他们也同样能感受到那种逼人的压力。
忽然间,满地青莲,剑气冲霄。
青衫少年剑已动,木剑在月光下看来,仿佛也是苍白的。
苍白的月,苍白的剑,却是红润的脸。
剑拔弩张的时刻,谁也没有去看对方的剑!
这是剑法上的大忌。
高手相争,正如大军决战,要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所以对方每一个轻微的动作,也都应该观察得仔仔细细,连一点都不能错过。
因为每一点都可能是决定这一战胜负的因素。
王风身经百战,号称乐安城无敌,江湖中也赫赫有名,怎么会不明白这道理。
这种错误,本来是他绝不会犯的。
王风目光锐利如剑锋,不但看到了他的手,他的脸,仿佛还看到了他的心。
王风毕竟是一名剑客,只见他提起了剑,说了一遍道:“请!”
作为剑客,理当如此!即使恶名昭彰,但手中有剑!
这时候,月又已淡,淡如星光。因为这时候,星光月色,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都已集中在两柄剑上。
一柄早已纵横江湖的剑,一柄初出茅庐的剑。
剑已刺出。
刺出的剑,剑势并不快,王风和青衫少年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没有很远。
他们的剑锋并未接触,就已开始不停的变动,人的移动很慢,剑锋的变动却很快,因为他们招未使出,就已随心而受。
在普通的人看来,这一战既不激烈,也不精彩,若是换做江湖中人,定都已流出了冷汗。
即使是在场的人,也看得出这种剑术的变化,竟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正是武功中至高无上的境界。
王风的对手若不是青衫少年,他掌中剑每—个变化击出,都是必杀必胜之剑。
他们的剑与人合一,这已是心剑。
此时,被两人剑气激荡惊醒的李青照手上忽然也沁出了汗,她忽然发现青衫少年剑势的变化,看来虽灵活,其实却呆滞,至少比不上王风的剑那么空灵流动。
即使,王风的剑是重达三十公斤!此刻,却就像是白云外的一阵风。
而青莲的剑上,却像是系住了一条看不见的线,即使是木剑此刻也重达千斤一般。
照此情形,就在下面的二十个变化间,王风的剑必将刺入少年的咽喉。
这不免令李青照担心,情急之下,伤势复发,又是吐了一口鲜血。
二十个变化一瞬即过。
李青照指尖已冰冷。
现在,好像无论谁也无法改变少年的命运,李青照不能,少年自己也不能。
两个人的距离已近在咫尺。
两柄剑都已全力刺出。
这已是最后的一剑,已是决定胜负的一剑。
直到现在,在众人看来少年好像才发现自己的剑慢了一步,他的剑刺入王风胸膛,王风的剑已必将刺穿他的咽喉。
这命运,少年不能不接受,李青照也不能接受,她已经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可是就在这时候,众人忽又发现王风的剑势有了偏差,也许只不过是一两寸间的偏差,却已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这时,少年的话,为大家解了疑惑。
“你的剑,太重了…”
寒铁剑,重达三十公斤!
但,是剑重?还是人的心思重呢?剑本来就是无情之物,要看他的主人了…
冰冷的剑锋,已刺入王风的胸膛。
王风甚至可以感觉到,那木剑的剑尖触及他的心…
王风的脸上瞬间苍白,那不仅是痛苦,还有恐惧,绝望的恐惧。
因为他知道,他生命中所有欢乐和美好的事,都已将在这一瞬间结束。现在他的生命也已将结束,结束在一个少年剑下!
王风倒了下去。
明月已消失,星光也已消失,消失在东方刚露出的曙色。
这位乐安城鱼龙帮帮主,也消失了。
他的声名,是不是也将从此消失?不,他的名声只会成就下一个剑客…
那位青衫少年…
此刻,好像初升的太阳,是特地来对这位绝世的剑客的崛起,作欢迎的!
曙色虽已临,洗剑阁里的人,却觉得天地间仿佛更寒冷、更黑暗。
因为他们都知道,江湖要变了…
少年的面色,看来就仿佛这一抹刚露出的曙色—样,寒冷、朦胧、神秘。
青莲剑上还有最后—滴血。
少年轻轻吹落,仰面四望,天地悠悠,他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寂寞。少年走上前,藏起了王风的剑,抱起了王风的尸体。
剑是冷的,尸骨更冷。不过,好歹他死前,做了一个剑客该做的…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李青照看着那位少年,怔怔无言。她想起了,家族剑谱中的四剑法。
第一把剑:青锋宝锋,寒光闪闪,无坚不摧,弱冠便可“河溯群雄争锋”。
第二把剑:绵水软剑,四两拨千斤。
第三把剑:寒铁重剑,剑重无锋,一力破万法。
第四把剑:木剑,领悟剑术真谛,竹术沙石,皆可为剑,无招胜有招!
面前的这个少年,好像已经达到了第四剑的境界,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
这样一个人,不该籍籍无名。
此刻,青衫少年,好像抱着尸体就要离去了。
李青照急忙站起,不顾自身伤势,向着那个少年问去。
“你要去哪里?”
少年怔了怔,转头对着李青照笑道:“我是人间惆怅客,自己要去哪里,得由心决定。”
说罢,便飞身离去…
少年走了,带着一身的孤傲,就姑且称他少年吧,
决绝得一如他刚入洗剑阁一样,不知如何定义的前方,命运指引他走马洛阳。
他走时,身后是一座沉默的人墙。人们恨他横压一世的气场,却惊讶他剑下惊世骇俗的夸张。木剑破空而来,绑架着吓死人的意象,青锋沾满酒气,剑影里是又一个骄阳!
李青照回味着少年的话,想着他的一生,怎可能碌碌无为?
定会再见!
所谓某些人和事,哪怕是路边的风景,可是只要看一眼,依然会让人觉得很美好。光是遇见,便已经是上上签,求之不得!何况是他呢?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再见时他已经是天下第一的剑客,在那天外天上,说着以前没人说过,以后也没有人敢说的话:
“吾叫白夜,白夜的白,白夜的夜!号太白!我的佩剑是那桃花木,青莲!”
“我年少握剑,便知自己是天下第一,仅凭手中三尺木,可摘日月星,可荡天下不平事!”
“龙城接剑!”
即使那时候,她猜测他可能会万劫不复,可能会挫骨扬灰,但是他没有!
一如当年!
将进酒 这一年所思所想所见(非正文)
开篇先说,新的一年,祝大家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这本书写到现在,愿君多采撷感谢大家的支持!
新篇预计初一就开,只求人生若如初相见!
然后呢,我只有一言来自烽火戏诸侯:
有人觉得人生没意义,没劲,只需要有意思。
有人觉得人生没意思,很苦,但是得有意义。
有些少年暮气沉沉,有些老人少年意气,有人大梦一场,不曾醒过,有人痛苦万分,难求一醉。
有人觉得只有书上的圣贤才能说道理,有人觉得庄稼汉辛勤劳作就是道理,一位孤苦无依的老妪也能把生活过得很从容。
有人觉得自己什么道理都懂,过不好,怪道理。
既然道理都懂了,如果一辈子都过不好了,咬牙切齿,怨天尤人,白走一遭。
有人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过不好,是道理还懂得太少,做的太少,
如果一辈子还是过不好,对自己说,那就这样吧,到底走过,来过。
莫求总要留下什么…
有人自己从不曾杨柳依依,草场莺飞。
人生道路上,却一直在铺路搭桥,一路栽种杨柳。
有人瞪大眼睛,费劲气力,寻找着这个世界的阴影。
等到夜幕沉沉就酣睡,等到日上三竿,就再起床。
明月山头,荆棘林中,绿水池塘,春浪桃花。
一样米养百样人,不同的人生道路上,昨夜梦魂中,花月正春风。
愿我们,新的一年都能释怀。
最后,还是祝大家新年快乐!
杯莫停 第十四章:剑未配,已在江湖
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杯莫停篇
…………………………………………………
和风薰柳,花香醉人,正是南方春光漫烂季节。
乐安城西门大街,青石板路笔直的伸展出去,直通西门。
一座建构宏伟的宅第之前,左右两座石坛中各竖一根两丈来高的旗杆,杆顶飘扬青旗。
右首旗上黄色丝线绣着一柄柄各种各样的名剑,旗子随风招展,显得剑气逼人!
左首旗上绣着“洗剑”两个黑字,银钩铁划,刚劲非凡。
大宅朱漆大门,门上茶杯大小的铜钉闪闪发光,门顶匾额写着“洗剑阁”三个金漆大字。
然而此时,金漆大字上却有血迹…大门上也有鲜红的血掌印!
门内爆出一声厉喝!
“李青照!交出剑谱,可饶你不死!否则…”
一袭白色服饰的少女,被殷红的鲜血染红了一片,秀发在风中颇有些凌乱,但那一双锐利如剑的眼神却是没有感到丝毫畏惧,冷冷环视了一圈包围着自己的人群,皆是手持兵器,虎视眈眈。
她手上紧紧地环抱着一本泛黄的剑谱,破旧的如同废纸一般,平凡不已。
好像扔在路边,都没有人回去捡起来一样…
然而此刻人群之外,整座院落,尸殍遍地,鲜血染红了石阶,甚至鲜血溅洒在柱子上。
院落内氤氲在浓郁的血腥味。
躺在地上的尸体,有的甚至是三两岁的孩童,惨烈无比。
也有一些衣着和围攻少女的人群一样的服饰,可见是双方激战中,被少女击杀了不少。
想不到,却是为了争夺这不起眼的废纸…所酿成的惨剧。
“做梦!”
白色少女几乎坚决地说,“你们为了一己私欲,滥杀无辜,将我洗剑阁一百八十八人都杀害,此等血海,深仇,纵然我做鬼,也不会善罢甘休。”
“少跟她废话,杀了她!”
不知谁在人群里带头起哄呐喊,一时之间,院落内皆是声讨着,要将这白色少女斩杀。
“杀了她!”
一声高过一声的厮杀声,有不怕死的挥舞着兵器,朝着白少女扑去。
白色服饰少女紧蹙眉宇,玉指搭在剑鞘上,拔剑出鞘!
眨眼功夫,众人只感觉一道如同绵绵细水似的锋利的气流划空而来。
毋庸置疑,正是那白衣少女挥剑出招,剑身迸发出来的剑气!
这种剑气,是少女手中剑谱修炼出来独属的碧波剑气,是出了名的无形胜无形,防不胜防,凌厉如同刀锋,化作波澜卷帙过去。
若是不躲避,必然被剑气杀死,可难就难在这剑气,很难捕捉!
“臭丫头,你找死!”
一声浑厚的男子声音,一柄沉重的铁剑凌空斩下,虎虎生风,随手一卷,强大的剑气将碧波剑气震碎,厚重如山的刀锋划破剑气,直砍向白衣少女的咽喉处。
好一个力拔山兮气盖世!
白衣少女略微一惊,仓皇之间,“噔噔”接连后退了十余步,已经退到了墙壁上,再也没有了退路。
那持剑挥砍的中年大汉见势,脸上抹过一丝阴冷的杀气,暗自运了几分真气,将铁剑更是凝聚了几分气力,直刺向白衣少女。
想不到白衣少女拼死抵抗,终究难逃一死,最后还是要丧生于这中年大汉的铁剑之下。
白衣少女心知今天难逃此劫,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一刻。
但眼角滚落了一滴清泪,洗剑阁一百八十八条人命,从此沉冤难雪,江湖上再也没有了洗剑阁了……
在外围惊愕得瞠目结舌的人群,有些都不忍看着钢刀落下,鲜血飞溅的场面,都是掩面不看。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见“哐当”一声,火星四射,持刀的中年大汉只感觉虎口发麻,手臂都是一阵酸楚,手中的铁剑险些都脱手而飞。
好强的劲力!
中年大汉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被活生生震退了数余步,才勉强站稳,回过神看去。
只见一位青衫少年,手中一把桃花木剑,腰间悬挂着一只破旧的酒壶。
细细打量之下,少年眉宇间气宇轩昂,不乏英豪之气。但也透出几分玩世不恭的模样,他一手持着残剑,一手从腰间解下酒壶,拧开壶嘴,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大口酒,看着他的喉结上下蠕动,已经是烈酒下肚了。
“啊哈,好酒,好酒!”少年将酒壶又挂在了腰间,剑眉一闪,炯炯有神的目光投向手持铁剑的中年大汉,
“啧啧……这位前辈,以你的辈分对后辈下此毒手,难道你不怕天下人笑话吗?”
“臭小子,你是谁?你爷爷没教过你出门莫管他人瓦上霜吗?找死不成?”
持剑中年大汉诧异不小,在整个江湖上,能够一剑挡开他手中刀的人,想来是屈指可数。
而眼前这个少年,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武功修为竟是如此不俗。
“乐安城鼎鼎大名的鱼龙帮帮主,想不到是如此卑鄙无耻之徒。可笑,可笑…”
少年丝毫没有搭理持剑中年大汉,而是冷冷地喝道。
说完,他转过身,前去搀扶起早已是奄奄一息的白衣少女,剑眉一沉,关切地问:“姑娘,你没事吧?”
“多谢公子相助!”
白衣少女微微露出一丝笑,“但他们为了剑谱,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公子你还是赶紧走吧!”
青衫少年不以为意地哈哈一笑,“姑娘放心,凭他们休想伤我一根毫毛。”
然后他将白衣少女扶起来,与持铁剑的中年大汉对峙,厉声喝道,“王风!难道你真的要执迷不悟吗?”
赫赫有名的一代大侠,但今天却是成为带着这一丘之貉,前来洗剑阁,滥杀无辜的罪魁祸首。
眼下这少年傲视群雄,公然叫嚣王风,难道他不曾知道王风一柄寒铁剑是天下无敌的么?
试问乐安城中,谁敢与寒铁剑争锋?
有的,不过是铁剑下的尸骨…
想不到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竟然是不知王风的厉害,还是嫌命长,敢与王风为敌。
这位鱼龙帮帮主王风阴冷地道:“臭小子,报上名来,老夫剑下不斩无名之徒。”
“哈哈……真是大言不惭,王老匹夫,要是我换作是你,应该是乖乖地问小爷我是谁,然后小爷我高兴的话,告诉你名号,你赶紧夹起尾巴逃才是。”
少年口出狂言,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哑然失色。
这少年到底是谁?怎可如此轻狂?
就连被他搀扶着的白衣少女都是露出几分愕然,忍不住侧目瞥了他一眼,实在看不出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可如此无名小卒,怎敢对王风如此无礼,他真的不怕死吗?
“公子,你别管我了,你快走吧!”白衣少女当作是少年逞一时口舌之快,若要真动起手来,肯定是打不过王风的,与其让他无辜送死,倒不如让他赶紧逃命去。
“走?”
少年显然很是难以理解白衣少女为何要喊他走,“从我进入这座院落,今天我要是不把你救走,哪怕是血溅洗剑阁,我也不会让这些道貌岸然的君子讨到半点便宜。”
说罢,便看着眼前这些人,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些人的意图所在…
洗剑阁为天下第一铸剑山庄。
洗剑阁以铸剑为业,所铸之剑均锋利异常,为武林中人垂涎之神兵。
洗剑阁,地处乐安城中,看似与普通的庄子倒是没什么差别,但在细节之处却又对于这洗剑二字做了充分的体现。
阁内墙壁上的图案,多是不同的“剑”字,简洁中却又充满了兵刃该有的霸道,而庄中的雕像也多是宝剑。
然而,洗剑阁并非只是铸剑!而是因为洗剑阁内有一本剑谱,剑谱强大到可以令洗剑阁铸造的宝剑,不受其他的门派的抢夺。
然而,江湖中人,你有的我也得有!
于是,借着铸剑的名义,上门的江湖人,越来越多…
若非青衫少年出现,李家的小女儿青照必将惨死在鱼龙帮帮主王风的寒铁剑之下。
不过,青衫少年的狂妄令所有的武林人士都是诧异不小。
在江湖之中,还没有谁见过这少年,更是不曾听说哪位手持木剑、腰悬酒壶的青衫少年。
从他的装束看来,一袭麻布青衫,既非那种殷实世家的丝绸,也非一般平民百姓粗麻织成的麻布,或者说,他身上穿的青衫,布料是这些武林人士从未见过的布料。
或者说是他们从未在乎过得,试问我杀蝼蚁的时候,还在在乎蝼蚁穿什么那?
答案是:不需要在乎
狂妄的青衫少年,他的出现就好像一个谜团,让这些江湖各派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集中在他手中的那柄木剑,集中在他腰间耀眼的酒壶。
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却是像老酒鬼般随身携带酒壶,的确是令人瞩目。一个初生牛犊的少年,出言如此不逊而且公然与鱼龙帮帮主王风为敌,的确是匪夷所思。
一个对天下群雄藐视的少年,竟然声称要从重重包围之下救走身受重伤的少女青照,真不知他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不自量力。
可就在那一刻,他目光如炬,盯着鱼龙帮帮主风,怒吼一声:“滚开!”
所有人都误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青衫少年竟然敢喊王风“滚开”,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还是酒喝多了?莫不是真的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王风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吹了吹胡须,暗自运劲于寒铁剑,从嘴里低沉地发出三个字“你找死!”
话音未落,寒铁剑随手一卷,霎时之间,飞沙走石,卷起了地面的尘埃,剑光凌冽,斫砍向青衫少年。
李青照见势,拼尽最后一口力气,将青衫少年一掌推开,手中的碧落剑迎风而起,凝聚了周身的真气,拨剑出式。
“叮咚……”尖锐刺耳的剑气如同滴水声响起,万般剑气跌宕而出,迎击王风的寒铁剑锋芒。
青衫少年紧皱剑眉,暗自道:“真是乱来。”
先前自己一连串的咄咄逼,不过是自己装的,想要给对手一个自己是初出江湖的雏鸟的印象。
如今却被李青照这一手操作,彻底搞没了…
回过神之际,只见李青照激荡而出的碧落与王风的寒铁剑锋芒在空中撞击在一起,绽放出夺目的光芒。
显然,李青照在与王风拼内力,这可急坏了青衫少年。
若是李青照没有身受重伤,或许尚且能够与王风一决高下。但是,她已经是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即便搭上性命,也未必是王风的对手,这又是何苦呢!
“公子,洗剑阁今日血海深仇,与你无关,你赶紧走吧!今日公子之出手相救,青照已经无以回报。”
临危之际,仍旧牵挂着青衫少年,这让青衫少年心为之一动,不知为何,那一刻,内心涌动着莫名的感激之情。
“王老贼,今日你血洗洗剑阁,即使我做鬼,也不会善罢甘休。”
如李青照这般性格刚烈的女子,香消玉殒,未免让旁人不觉扼腕叹息。
但身为洗剑阁的后人,她是不能够活在世上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这个道理江湖人都懂,毕竟,要报仇,几十年也不算太晚…
王风眼中抹过一丝杀意,催动真气,灌输在寒铁剑中,阴冷地说:“臭丫头,要怪只怪你洗剑阁拥有一本剑谱,少废话,马上你就可以与你的家人团聚了。”
说话间,寒铁剑骤然大放异彩,寒芒笼罩,吞噬着李青照的碧落剑气…
李青照脸上露出了痛楚的神情,俨然是在承受着无比巨大的内力压迫。
“李青照不忠,愧对洗剑阁一百八十八位英豪!”
“爹娘,莫怪我不孝,也等等小青…”
“公子,抱歉,青照尽力了…”
就在,李青照即将被杀的时候,一柄木剑飞来,挡在她的身前…
李青照昏迷前只隐隐听到:
“姑娘你记好了,我叫白夜,白夜的白,白夜的夜…我是一名剑客。”
一个即使剑未配妥,便已入江湖,也要荡尽天下不平事的剑客…
此刻,少年持剑,负手而立,身后是李家小女青照…
杯莫停 第十五章:握剑,便是天下第一!
青衫少年的身后,李青照“噗”的张嘴一口殷红的鲜血喷洒出去,脚下一软,彻底昏死过去…
对峙的力量本就是此消彼长,王风的寒铁剑力量顿时毁灭性地压迫而来,本就是女子的李青照怎能撑住?
青衫少年眼神平静的看着王风,斩钉截铁地说:“你,可以去死了…”
说完,青莲剑率先射向王风,少年则缓缓地站直身子。
剑至,人也动!
王风仍旧沉浸在刚才被少年木剑荡开寒铁剑的错愕之中,他实在难以相信,眼前的少年竟然能够能将自己的寒铁剑荡开,那可是木剑啊!
这位青衫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整个江湖,能有几人轻而易举将他成名绝技寒铁剑荡开,而青衫少年竟然两次出手,将李青照从他的剑锋下救下。
第一次青衫少年的出手,或许可以判定为侥幸,那么第二次呢?
王风心里太清楚,刚才出手之际,早有防备着青衫少年横加阻挡,他施展的力量几乎是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想要再换一气,艰难无比。
只是他没想到刚才那一剑依旧被青衫少年的木剑一招荡开,这让王风不得不对青衫少年产生了敬畏之心。
而且从青衫少年眉宇间,流露出的那种英豪之气,可见他并非什么邪魔外道,尤其是心间那一颗正义之心,从他坚毅的神情中,无处不流露出让王风退避三舍的敬畏。
王风险险一避,躲开了少年的进攻。
他阴鸷而深邃的目光中,更是对青衫少年多了几分防备,他紧紧地握住起了寒铁剑,剑锋灼眼,精光逼人,阴恻恻地问道:“敢问阁下是哪位?师承何处?”
王风的语气明显有一些改变,缓和了许多。
他对谜团一样的青衫少年,迫切想要知道他是谁,他从师哪位高人?
然而少年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青莲剑,改变了招式。
王风见交谈无果,索性也放弃了言语。
周围的人却叫嚣起来。
“王帮主,上啊大不了连他一道送上西天。”身后一名虬髯胡须的大汉挥动着手中的两把大铁剑,声音浑厚地吼道。
“就是,一并解决了。”
“杀了他!”
“对,王帮主,杀了他!”
“杀了他!”
王风紧皱眉头,要说交手,他没有全胜的把握。
但作为鱼龙帮帮主,带领武林众人前来血洗洗剑阁的带头人,这个面子他丢不起。
不过,他也是个剑客,所以他没有动手。
此时,夕阳已经西沉,明月已经挂起。—轮圆月,仿佛就挂在洗剑阁的屋檐上。
除却昏迷的李青照,其余来到洗剑阁的人都已闭上了嘴,因为他们也同样能感受到那种逼人的压力。
忽然间,满地青莲,剑气冲霄。
青衫少年剑已动,木剑在月光下看来,仿佛也是苍白的。
苍白的月,苍白的剑,却是红润的脸。
剑拔弩张的时刻,谁也没有去看对方的剑!
这是剑法上的大忌。
高手相争,正如大军决战,要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所以对方每一个轻微的动作,也都应该观察得仔仔细细,连一点都不能错过。
因为每一点都可能是决定这一战胜负的因素。
王风身经百战,号称乐安城无敌,江湖中也赫赫有名,怎么会不明白这道理。
这种错误,本来是他绝不会犯的。
他低估了对手…
王风目光锐利如剑锋,不但看到了他的手,他的脸,仿佛还看到了他的心。
王风毕竟是一名剑客,只见他提起了剑,说了一遍道:“请!”
作为剑客,理当如此!即使恶名昭彰,但手中有剑!
这时候,月又已淡,淡如星光。因为这时候,星光月色,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都已集中在两柄剑上。
一柄早已纵横江湖的剑,一柄初出茅庐的剑。
剑已刺出。
刺出的剑,剑势并不快,王风和青衫少年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没有很远。
他们的剑锋并未接触,就已开始不停的变动,人的移动很慢,剑锋的变动却很快,因为他们招未使出,就已随心而受。
在普通的人看来,这一战既不激烈,也不精彩,若是换做江湖中人,定都已流出了冷汗。
即使是在场的人,也看得出这种剑术的变化,竟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正是武功中至高无上的境界。
王风的对手若不是青衫少年,他掌中剑每—个变化击出,都是必杀必胜之剑。
他们的剑与人合一,这已是心剑。
此时,被两人剑气激荡惊醒的李青照手上忽然也沁出了汗,她忽然发现青衫少年剑势的变化,看来虽灵活,其实却呆滞,至少比不上王风的剑那么空灵流动。
即使,王风的剑是重达三十公斤!此刻,却就像是白云外的一阵风。
而青莲的剑上,却像是系住了一条看不见的线,即使是木剑此刻也重达千斤一般。
照此情形,就在下面的二十个变化间,王风的剑必将刺入少年的咽喉。
这不免令李青照担心,情急之下,伤势复发,又是吐了一口鲜血。
二十个变化一瞬即过。
剑得碰撞声,响彻整个院落。
奏鸣的旋律是剑上血流动的声音,是一道致命的伤口开放的瞬间。
剑光交错着陨落,飞舞。
闪烁的寒铁剑连连出招,引得天地都为之变。
王风和少年此刻都无心挑起对手言语,只是一扬剑影朝对面的人纵臂刺去。
王风感觉到他的呼吸都透着血腥的甜味,他冷哼一声,架起寒铁剑抵住少年的攻势。
眼看,他就要赢这决无退路的一场了。
他则忍不住苦涩地哈哈的笑,随后剧烈的咳嗖起来,身上竟不知什么时候中了狠狠的一剑,也许利刃实在太快,他的伤口蜿蜒的剧痛此刻才作祟起来。
他知道自己不能有片刻的懈怠和喘息,也许倒下就化做尘埃,不能再起来。
所以,他咬牙着,展开剑鞘,祭起剑中剑来,只求一招结束战斗。
李青照指尖已冰冷。
现在,好像无论谁也无法改变少年的命运,李青照不能,少年自己也不能。
两个人的距离已近在咫尺。
两柄剑都已全力刺出。
这已是最后的一剑,已是决定胜负的一剑。
直到现在,在众人看来少年好像才发现自己的剑慢了一步,他的剑刺入王风胸膛,王风的剑已必将刺穿他的咽喉。
这命运,少年不能不接受,李青照也不能接受,她已经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可是就在这时候,众人忽又发现王风的剑势有了偏差,也许只不过是一两寸间的偏差,却已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这时,少年的话,为大家解了疑惑。
“你的剑,太重了…”
寒铁剑,重达三十公斤!
但,是剑重?还是人的心思重呢?剑本来就是无情之物,要看他的主人了…
冰冷的剑锋,已刺入王风的胸膛。
王风甚至可以感觉到,那木剑的剑尖触及他的心…
王风的脸上瞬间苍白,那不仅是痛苦,还有恐惧,绝望的恐惧。
因为他知道,他生命中所有欢乐和美好的事,都已将在这一瞬间结束。现在他的生命也已将结束,结束在一个少年剑下!
王风倒了下去。
明月已消失,星光也已消失,消失在东方刚露出的曙色。
这位乐安城鱼龙帮帮主,也消失了。
他的声名,是不是也将从此消失?不,他的名声只会成就下一个剑客…
那位青衫少年…
此刻,好像初升的太阳,是特地来对这位绝世的剑客的崛起,作欢迎的!
曙色虽已临,洗剑阁里的人,却觉得天地间仿佛更寒冷、更黑暗。
因为他们都知道,江湖要变了…
少年的面色,看来就仿佛这一抹刚露出的曙色—样,寒冷、朦胧、神秘。
青莲剑上还有最后—滴血。
少年轻轻吹落,仰面四望,天地悠悠,他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寂寞。少年走上前,藏起了王风的剑,抱起了王风的尸体。
剑是冷的,尸骨更冷。不过,好歹他死前,做了一个剑客该做的…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李青照看着那位少年,怔怔无言。她想起了,家族剑谱中的四剑法。
第一把剑:青锋宝锋,寒光闪闪,无坚不摧,弱冠便可“河溯群雄争锋”。
第二把剑:绵水软剑,四两拨千斤。
第三把剑:寒铁重剑,剑重无锋,一力破万法。
第四把剑:木剑,领悟剑术真谛,竹术沙石,皆可为剑,无招胜有招!
面前的这个少年,好像已经达到了第四剑的境界,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
这样一个人,不该籍籍无名。
最可怕的是,他还那么年轻!
此刻,青衫少年,好像抱着尸体就要离去了。
李青照急忙站起,不顾自身伤势,向着那个少年问去。
“你要去哪里?”
少年怔了怔,转头对着李青照笑道:“我是人间惆怅客,自己要去哪里,得由心决定。”
说罢,便飞身离去…
少年走了,带着一身的孤傲,就姑且称他少年吧,
决绝得一如他刚入洗剑阁一样,不知如何定义的前方,命运指引他走马洛阳。
他走时,身后是一座沉默的人墙。人们恨他横压一世的气场,却惊讶他剑下惊世骇俗的夸张。木剑破空而来,绑架着吓死人的意象,青锋沾满酒气,剑影里是又一个骄阳!
李青照回味着少年的话,想着他的一生,怎可能碌碌无为?
定会再见!
所谓某些人和事,哪怕是路边的风景,可是只要看一眼,依然会让人觉得很美好。光是遇见,便已经是上上签,求之不得!何况是他呢?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再见时他已经是天下第一的剑客,在那天外天上,说着以前没人说过,以后也没有人敢说的话:
“吾叫白夜,白夜的白,白夜的夜!号太白!我的佩剑是那桃花木,青莲!”
“我年少握剑,便知自己是天下第一,仅凭手中三尺木,可摘日月星,可荡天下不平事!”
“龙城接剑!”
即使那时候,她猜测他可能会万劫不复,可能会挫骨扬灰,但是他没有!
一如当年!
杯莫停 第十六章:拔剑四顾心茫然
白帝城头春草生,白盐山下蜀江清。南人上来歌一曲,北人莫上动乡情。
白帝城在此刻江湖人心中,些许就是这样…
是一曲四面围城的楚歌…
……………………………………………………
此时,白帝城中。
黄昏后,这正是蜀道客栈最热闹的时候,楼下的饭厅里每张桌子都有客人,跑堂的伙计李二忙得满头大汗,连嗓子都有点哑了。
楼上是四六二十四间客房,也已全都客满。
客人们大多数都是佩刀挂剑的江湖好汉,谁也不懂这平时很冷落的地方,怎么会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熟客们看着新来这个忙来忙去的伙计,只知道是前几天来的,叫李二。听说是当时掌柜的外出采购,在客栈墙角发现了他。
当时掌柜的看着他,眼睛里已有了好奇之意。
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消沉落魄?他心里是不是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忘不了的伤心往事?
于是掌柜的就对李二问道:“你是从外地来的?”
李二点点头。
不错,他是从外地来的,遥远的外地,远得已令他完全不复记忆。
掌柜忍不住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李二道:“不知道。”
“连你自己都不知?”
李二摇摇头道:“走到哪里,就算哪里。”
掌柜的又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道:“你还年轻,还有力气,为什么不做工来讨一份生计,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他的眼色渐渐慈祥:“我这里刚好有个差事给你做,五分银子一天,你肯不肯做?”
李二道:“随便。”
掌柜的笑了笑道:“你也不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要你干的是什么事?”
“随便什么事我都干。”李二还是这样随性。
掌柜的笑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先到后面厨房去倒盆热水洗洗你自己,现在的你我怕吓走我的客人,去吧,年轻人。”他眼睛里也露出笑意。“在我这里做事的,至少得体面一些。对了,以后你就叫我范掌柜吧…”
李二点点头。
于是就这样,李二做了伙计。
虽然不爱怎么说话,但做事还是比较靠谱的…
有时候客人们还爱拿他打趣。
就在这时,蹄声急响,一匹快马竟从大门外直闯了进来。
健马惊嘶,满堂骚动,马上的一个黑衣男子却还是纹风不动的坐在马鞍上。
只有腰间挂着一个神剑门的牌子。
客栈里的众人立马噤若寒蝉。
只见马上那人目光四面一闪,就盯在李二脸上,沉声道:“人呢?
李二没有抬头,平静的说道:“楼上天字号房。”
黑衣人又问:“如梦呢?”
李二还是没有情绪变化的说道:“也在楼上。”
黑衣人不再说话,双腿一夹,缰绳一紧,这匹马就突又箭一般窜上楼去。
这时,客栈里的人才看清黑衣人左耳缺了半边,脸上一条刀疤从左耳角直划到右嘴角,使得他铁青的脸看来更狰狞可怖。
马一冲上楼,他的人已离鞍而起,凌空倒翻了两个跟头突然飞起一脚:“砰”的,已踢开了楼梯门旁天字号房的门他的人扑进去时.手里已多了柄百练精钢打成的宝剑。
然后他就突然怔住。房里只有一个人一个女人。
一个完全赤裸着的女人,雪白的皮肤,丰满的胸膛,修长结实的腿。
这本是个任何男人一看见她就会联想到床的女人,但现在却在屋顶上。
屋梁很高,她就四平八稳的坐在上面,表情却急躁得像是条蹲在发烫的白铁皮屋顶上叫春的猫。
她没有叫,只不过因为她的嘴己被塞住。
黑衣人手里的马鞭一挥,鞭梢巳灵蛇般将她嘴里含着的一块红丝巾卷了出来。
黑衣人冷冷的问:“人呢?”
屋梁上的女人喘了几口气,才回答:“走了,没付钱就走了…”
黑衣人立刻追问:“往哪边走的?
屋梁上的女人道“听他的马蹄声,是往北边那个村走的。”
“那个村?”
“那个村的那个村!”
她急着又道,“你就不能先把我弄下来吗?”
黑衣人冷冷道“又没人拉着你,你自己难道不会下来?”
这句话没说完,他的人又已凌空翻起。
走了…去那个村追人去了…
黑衣人一落到马鞍上,立刻就又箭一般向那个村窜了过去。
屋梁上的女人听到这,阵马蹄声,气得连嘴唇都白了用力打着屋粱,恨恨道:“王八蛋一个个全他妈的都是王八蛋……男人果然都是狗东西…”
门是开着的.她看着自己赤裸棵的腿,咬着嘴唇道:“这次占便宜的又不知是哪个王八蛋。”
此时,李二刚好路过,只是他直接走了过去,完全不管屋内风景如何。
这使得女人又是一阵翻白眼…
光阴不居,岁月如流。很快夕阳已经落下,女人已经回到了住处。
这是一家青楼,名字叫风雅…
此时风雅红灯高悬,热闹异常,寻着女子或软糯或清脆的吟笑声,眼前豁然一亮,楼上楼下香艳妩媚,男来女往搂搂抱抱,看那红粉绿绢,慢歌艳舞,燕瘦环肥,短襟长裙,一缕缕幽香伴着糜音散播开去,黄泉心中暗道一声“好个烟花之地”…
现在夜已深、新月如钩,淡淡的照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
黄泉看了看钱袋里的银子,叹息一声,走向了蜀道客栈。
钱是那日那个杀手的钱,只不过如今是他的…
蜀道客栈大门口的灯笼正亮着…
大厅里的桌子上杯盘狼藉,一张桌子上三四个酒坛都已经空了。
黄泉直接坐了上去…
李二上前收拾了下桌子,给他拿了一壶酒。
黄泉没有拿杯子,而是直接提壶大口大口的喝着。
看向窗外,静静沉思…
这里,曾经是他最希望击败人住的地方,如今却只剩下纸醉金迷。
就在这时候,外面的传来蹄声马嘶.
这一次那黑衣人没有踢门,因为门本来就是开着的。
他一冲进来,就瞪起了眼,厉声道“掌柜的呢?”
李二淡淡道“掌柜的不在。”
黄泉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在白帝城这几日里,黄泉已经认得来人。
神剑门的人,在这白帝城里,他们不但人多势大,而且组织严密,所以只要是他们想做的事,就很少有做不成的。
而这个人在神剑门排行老六,外号铁面剑…
据说别人一刀砍在他脸上,连刀锋都砍得缺了个口“铁面”两个字就是这么样来的…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从大门进来。
饶是黄泉这种见过安雪陈宁这种绝色美人的,看见这个女人,也咽了咽口水…
她的确是个非常美的女人,弯弯的眉,大大的眼睛,嘴唇玲珑而丰满,看来就像是个熟透了的水蜜桃,无论谁看见都忍不住想咬一口的。
但是她身上最动人的地方,并不是她这张脸,也不是她的身材,而是她那种成熟的风韵。
只要是男人,就会对她这种女人有兴趣。
但是这个女的才进来,好像就对一边喝酒的黄泉有了兴趣…
她已看了很久,忽然吃吃的笑了,道“原来是黄泉官人啊…”
她笑得如花枝招展,又道:“想不到官人你,比传说中还英俊八分呢。”
黄泉喝酒的动作停顿了下,不过他还是没有动,忽然深深的吸了口气,胸膛上的酒杯立刻被他吸了过去.杯子里满满的一杯酒竟也立刻被他吸进了嘴“咕哪”一声就到了肚子里。
他再吐出口气,酒杯立刻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女人又笑了,吃吃笑道““官人你这是在喝酒,还是在变戏法逗妾身开心呢?想不到还是官人你好…”
黄泉直接闭上眼睛,只伸手来指了指胸口的空杯子。
女人见状上前替他倒了杯酒,忍不住道:“官人,你是叫我来陪你喝酒吗?为何又连看都不看妾身一眼呢?”
声音酥糯,好叫人百骨皆化在这柔情似水中…
黄泉终于道:“我不敢看你…”
“为什么?”
“我怕你勾引我,我忍不住…”
此时女人咬着嘴唇,撒娇道“官人…”
这时,黄泉突然板着脸道:“请阁下不要再闹了…”
女人好像已经感觉到了周围的杀气,只得停止这番娇柔作态。
毕竟眼前这人可是碧落剑黄泉…
她挥了挥手,身后的黑衣人执礼退了出去…
这间客栈的忽的暗了一下。
因为女人丢了一把剑给黄泉,黄泉没有接,随手一挥,剑挡住了蜡烛的火光…
“为何不接剑?”
“这不是我的剑,我不接。”
“你的剑呢?”
“丢了…丢在这广陵江中…”
“为何而丢?”
“因为它的对手已经死了,它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
那边的李二看了一眼那把掉落在地的剑,转身去提了两壶酒放在黄泉面前。
黄泉说了一声多谢,李二点点头就此离去,客栈里还有其他客人,不能耗在这里。
不然掌柜的要骂的…
没过多久,女人出了客栈大门,看起来很生气…
也有些伤心,眼角已经有泪水流出,她只得加快步伐,好让其他人看不到她这副样子。
而黄泉则是独自喝着酒,举着杯子,看着天上的月亮,对着影子,刚好三人饮酒…
黄泉知道女人为什么生气。
一个剑客,丢了佩剑,失了对手,整日沉迷于酒。这是她不能忍受的!
而最令他难以接受的是白夜死了,昔年那个青衫少年,死了!
就跟他当年来到洗剑阁一般,无声无息,现在就连他死了,也无声无息!
她不能接受!
一处池水边,女人蹲在地上,明月高挂在天上,水中月碎了不再圆…
……………………………………
客栈里的黄泉还在饮酒,地上已经有好几个酒壶了…
李二上前,收拾起散落一地的酒壶。
就在这时,黄泉突然开口:“兄弟,你知道什么是剑客吗?”
李二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收拾。
黄泉还在自言自语。
“白夜死了,他居然就死了!我好不甘!”
“我都还没有和他真正试过剑啊!”
就在这时,刚才掉落在地的剑,突然飞起,落入黄泉手中,随即出鞘!
月色照在剑上,闪闪发光,黄泉的脸也一明一暗。
逝者已逝,终究不会回来了…
这剑再好,也不是自己的碧落剑…
“叮”的一声,黄泉手中的剑,断了…
打翻了蜡烛,屋子里暗了下来。
唯有李二收拾东西蹲的地方,刚好有月光进入,照在了李二身上。
黄泉看着那边,心中茫然,杯中物,真可解愁?手中剑,真可解忧?
他不说话,被酒精浇透的双眼,雾气缭绕遮住了月光,似哭似笑。
他知道,他又醉了。
这次醉,又会醉几天?真想一醉经年,也不想拔剑四顾心茫然。
杯莫停 第十七章:广陵江边茅屋建
寒风刺骨夜中,李二背着黄泉,走在大街上…
出城几里,来到一座小村子。
正是先前李二所说的那个村。
一个在广陵江边孤零零的小村,像一个真正的鸟巢似地悬贴悬崖那里。
李二走近一间小屋子,很小,只有一张床的位置。
他把黄泉放在上面,替黄泉盖好被子。
自己则走出屋子,靠在门口,看着天…
李二微微转头,因为他的旁边有个人垂着头走了过来。
一个最多只有十八岁的小姑娘,虽然打扮得满头珠翠满脸脂粉.但还是掩不住她脸上那种又可怜、又可爱的稚气。
小姑娘走过来对他说:“你回来了啊…”
李二点点头,没有说话。小姑娘却已经坐在他的旁边。
此时对面的厨房里充满了白饭和肉汤的香气,任何人从小村的寒风中走进来,都会觉得温暖舒服。
在厨房里做事的是对夫妇,男的高大粗壮,却哑得像是块木头,女的又瘦又小,却凶得像是把锥子。
正是女孩的父母。
除了他们夫妇外,厨房里还有五个人。
五个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女人,脸上还残留着昨夜的脂粉,和一种说不出的厌恶、疲倦。
她们的年龄大约是从二十到三十五,年纪最大的一个胸部隆起如瓜,一双肿眼中充满了堕落罪恶的欲望。
看见李二回来,她们都显得好奇而惊讶。
李二是前段时间小格父亲在白帝城带回来的。
听小格父亲说,那天去白帝城时,叫李二昏倒在路边。
他用力拍李二的肩才把他叫醒,听他说他叫李二,不知道来自那里。
于是小格的父亲就把他带回家来了…为了这事,小格父母还大吵了一架。
李二记得他才来的那天晚上,他默默的倒了盆热水,蹲下来洗脸,忽然间一只脚伸过来,踢翻了他的盆。
一只很肥的脚,穿着红缎子的绣花鞋。
李二站起来,看着那张皮肤绷紧的圆脸。
他听得见女人们都在吃吃的笑,可是声音却仿佛很遥远。他也听见那个她们叫大兄弟的女子在大声说:“你把我的脚打湿了,快擦干。”
当时李二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默默的蹲下来,用男人给他的洗脚布,擦干了她的肥脚。
大兄弟也笑了:“你是个乖孩子,晚上我房里若是没有客人,你可以偷偷溜进去,我免费。”
李二只是冷冷说道:“不用。”
大兄弟道:“你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李二摇头道:“没有,我是个没用的男人。而且我没钱。”
即使每到华灯初上时,女人们就会换上了发亮的花格子衣服,脸上也抹了浓浓的脂粉。
前往村子外的路上站着。
李二也只是靠在屋子外看星星…一直要等到深夜,他才能进到小小的屋子里去休息。
即使那天调戏他的大兄弟接待完客人后,会用赚来的钱满满的装了一大碗盖红烧肉的白饭给李二,看着他吃,眼睛里总是带着爱慕之色。
李二却从来不去看她。
有些人好像从来都不愿对别人表示感激,李二就是这种人。
因为他既没胆子,也没有用。
于是他从此就多了个外号,叫憨二,可是李二自己一点都不在乎。
直到那一天有两个带着刀的小伙子想白吃白嫖时,大兄弟又没法子时,大家才发现他原来还有另一面,他不怕痛。
带着刀的小伙子想扬长而去时,居然只有这个憨包李二拦住了他们。
小伙子们冷笑:“你想死?”
李二平静的说道:“我不想死,也不想被饿死,你们若是不付账就走了,就等于敲破了我的饭碗。”
确实,他们要是没付钱,大兄弟就不会给他带饭了…
这句话刚刚说完,两把刀就刺入了他身子,他连动都没有动,连眉头都没有皱,就这么样站在那里,挨了七八刀。
小伙子们吃惊的看着他,忽然乖乖的拿钱出来付了账。
大家都在吃惊的看着他,都想过来扶住他,他却一声不响的走了,直到走回自己的小屋后,才倒了下来,倒在又冷又硬的床上,咬着牙,流着冷汗在床上打滚。
他并不想要别人将他看成英雄,也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痛苦。
可是小屋的门布已被人悄悄推开了,一个人悄悄走进来,反手掩住了门,靠在门上,看着他,目光她有双很大的眼睛,还有双很纤巧的手。
她叫小格,此刻她正在用她的小手替他擦汗。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这本是我应该做的事。”他的回答很简单,“我想吃红烧肉饭。”
“可是你还年轻,还有很多别的事可以去做。”她显得关切而同情。
李二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不过从那天起李二对小格比对其他人好的多…
不过,也就那以后,李二就走了…
因为就在一天晚上,小格问李二喜不喜欢她,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奇怪而温柔,忽然拉起他的手,按在她小腹上。她薄绸衣服下的身躯,竟是完全赤裸的,他立刻可以感觉到她小腹中的热力。
看着他还没有痊愈的刀伤血痕,她的眼睛在发光。“我知道你受的伤不轻,可是只要你跟我……我保证一定会将痛苦忘记。”
她一面说,一面拉着他的手,抚遍她全身。她平坦的胸部小而结实。
李二的回答却只有一个字:“滚!”一个字再加一耳光。
他生气了…
她仰面倒下,脸上却露出胜利的表情,好像正希望他这样做。
“你真壮。”她说。
李二闭着嘴,他身上的刀伤如火焰灼烧般痛苦,他心里也仿佛有股火焰。
他一定要尽力控制自己。
可是她也像是已下定决心,绝不放过他,忽然用一只手拉住他的腿,另一只手掀起衣衫的下摆。她低声呻吟,腰肢扭动。
她已潮湿。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她头发,将她的人揪了出去。
正是她的母亲…
李二听到她们的脚步声远处,就开始呕吐。
这种事他忘不了。
等到呕吐停止,他就走出去,将银子留在床上,迎着冷风,走出了村子,他知道自己已不能再留下去。
他已经好久没回来了…
因此,看见李二回来,她们都显得很惊讶。
李二没有理会他们,就只是静静的看着天…
想到了那天凌晨,他到了白帝城,茶馆里已挤满了人,各式各样的人,在等待着各式各样的工作。
李二用两只手捧着碗热茶在喝。
这里有汤包和油炸儿,他很饿,可是他只能喝茶。他只有二十三个铜钱,他希望有份工作可做。
他想活下去,近来他才知道,一个人要活着并不是件容易事。
谋生的艰苦,更不是他以前所能想像得到的,一个人要出卖自己诚实和劳力,也得要有路子。
而他没有路子。
泥水匠有自己的一帮人,木匠有自己的一帮人,甚至连挑夫苦力都有自己的一帮人,不是他们自己帮里的人,休想找到工作。
他饿了两天。第三天他已连七枚铜板的茶钱都没有了,只能站在茶馆外喝风。
他已经快倒下去时,忽然有个人来拍他的肩,问他:“挑粪你干不干?五分钱一天。”
李二抬起头看着这个人,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因为他的喉咙已被塞住。
他只能点头,不停的点头。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能说出他此时此刻心里的感激。
那是真心的感激。
因为这个人给的,并不仅是一份挑粪的差使,而是一个生存的机会。
他总算已能活下去。
这个人叫树子。
树子真的是棵树。他高大、强壮、丑陋、结实,笑的时候就露出满口白牙。他的左耳垂得很长,上面还有戴过耳环的痕迹。
他一直在注意着李二。
中午休息时,他忽然问:“你已饿了几天?”
李二反问道:“你看得出我挨饿?”
树子笑了笑道:“今天你已几乎摔倒三次。”
李二看着自己的脚,脚上还有粪汁。
树子道:“这是份很吃力的工作,我本就在担心你挨不下去。”
李二疑惑道:“你为什么要找我?”
树子直接说道:“因为我刚来的时候也跟你一样,连挑粪的工作都找不到。”
他从身上拿出个纸包,里面有两张烙饼,一整条咸萝干。
他分了一个给李二。李二接过来就吃,甚至连“谢”字都没有说。
树子看着他,眼睛里露出笑意,忽然问道:“今天晚上你准备睡在哪里?”
李二道:“不知道。”
树子道:“我有家,我家的房子很大,你为什么不睡到我家里去?”
李二道:“你叫我去,我就去。”
树子家的大房子确实不算小,至少总比鸽子笼大一点。
他们回去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在厨房里煮饭。
树子向李二解释道:“这是我的娘,会煮一手好菜。”
李二看着锅里用菜和糙米煮成的浓粥,道:“我已嗅到了香气。”
老婆婆笑了,满满的替他添了一大碗,李二接过来就吃,也没有说“谢”字。
树子眼中露出满意之色,道:“他叫李二,他是个好小子。”
老婆婆用木杓敲了敲她儿子,道:“我若看不出,我会让他吃?”
树子道:“今天晚上能让他跟我们睡在一起?”
老婆婆眯着眼看着李二,道:“你肯跟我儿子睡一张床?你不嫌他?”
李二停下了吃饭的动作,说道:“他不臭。”
老婆婆大笑,也用木杓敲了敲他的头,就好像敲她儿子的头一样。
她大笑道:“快吃,趁热吃,吃饱了就上床去睡,明天才有力气。”
李二已经在吃,吃得很快。
老婆婆又道:“只不过上床前你还得先做一件事。”
李二问道:“什么事?”
老婆婆道:“先把你的脚洗干净,否则婷婷会生气的。”
李二继续问道:“婷婷是谁?”
老婆婆道:“是我的女儿,他的妹妹。”
李二确实想见一见这位婷婷可是他太疲倦,滚烫的菜粥喝下去后,更使他眼皮重如铅块。
和树子这么样一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虽然很不舒服,他却很快就已睡着。
半夜他惊醒过一次,朦胧中仿佛有个头发很长的女孩子站在窗口发呆,等到他再看时,她已钻进了被窝。
第二天早他们去上工时她还在睡,整个人都缩在被窝里,仿佛在逃避着一种不可知的恐惧。
李二只看见她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丝绸般铺在枕头上。
天还没有亮,寒雾还深。
他们迎着冷风前行,树子忽然问:“你看见了娃娃?”
李二摇摇头。他只看见了她的头发。
树子道:“她在一家很大的公馆里帮忙做事,要等人家都睡着了才能回来。”他微笑着,又道:“有钱的人家,总是睡得比较晚的。”
“我知道。”
“可是你迟早一定会见到她。”他眼睛里闪动着骄傲之光:“只要你见到她,一定会喜欢她,我们都以她为荣。”
李二看得出这一点,他相信这女孩子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女孩子。
中午休息时他正在啃着老婆婆塞给他的大馒头,忽然有三个人走过来,衣衫虽褴褛,帽子却是歪戴着的,腰带上还插着把小刀。
他身上的刀创还没有收口,还在发痛。
三个人之中年纪比较大的一个,正在用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着他,忽然伸出手,道:“拿来。”
李二道:“拿什么?”
三角眼道:“你虽然是新来的,也该懂得这地方的规矩。”
李二不懂:“什么规矩?”
三角眼道:“你拿的工钱,我分三成,先收一个月的。”
李二道:“我只有三个铜钱。”
三角眼冷笑道:“只有三个铜钱,却在吃白面馒头?”他一巴掌打落了阿吉手里的馒头,馒头滚到地上的粪汁里。
李二默默的捡起来,剥去了外面的一层。他一定要吃下这个馒头,空着肚子,哪来的力气挑粪?三角眼大笑,道:“馒头蘸粪汁,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李二不开口。三角眼道:“这种东西你也吃?你究竟是人还是狗?”
李二道:“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他咬了口馒头:“我只有三个铜钱,你要,我也给你。”
三角眼道:“你知道我是谁?”
李二摇头。
三角眼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车夫这名字?”
李二又摇头。三角眼道:“车夫是跟着铁头大哥的,铁头大哥就是大老板的小兄弟。”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就是车夫的小兄弟,我会要你的三个臭铜钱?”
李二道:“你不要,我留下。”
三角眼大笑,忽然一脚踢在他的腰下,李二痛得弯下腰。
三角眼道:“不给这小子点苦头吃吃,他也不知道天高地厚。”三个人都准备动手,忽然有个人闯进来,挡在他们面前,整整比他们高出一个头。
三角眼后退了半步,大声道:“死木头,你少管闲事。”
树子道:“这不是闲事。”
他拉起李二:“这个人是我的兄弟。”三角眼看着他巨大粗糙的手,忽又笑了笑,道:“既然是你的兄弟,你能不能保证他一拿到工钱就付给我们?”
树子道:“他会付的。”黄昏时他们带着满身疲劳和臭味回家,李二脸上还带着冷汗,那一脚踢得实在不轻。
树子看着他,忽然问道:“别人打你时,你从来都不还手?”
李二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认识一群女的,他们给我起了个外号。”
“什么外号?”
“憨包李二…”
靠在门外的李二想到这,嘴角笑了笑,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他睡不好。
虽然夜已很深,睡在他旁边的树子已鼾声如雷,再过去那张床上的婷婷仿佛也已睡着。
可是李二却一直睁着眼躺在床上,淌着冷汗。
这并不完全是因为他心里的隐痛,他身上的刀伤也在发痛,痛得要命。
挑粪绝不是份轻松的工作,他的刀伤一直都没有收口。他却连看都没有去看过,有时粪担挑在他肩上时,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刀口又在崩裂,可是他一直都咬紧牙关挺了下去。
肉体上的痛苦,他根本不在乎。
只可惜他毕竟不是铁打的,第二天下午时,他已经发现有几处伤口已开始腐烂发臭。
一躺上床,他就开始全身发冷,不停的流着冷汗,然后身子忽又变得火烫。
每一处伤口里,都有火焰在燃烧着。他还想勉强控制着自己,勉强忍受,可是他的身子已痛苦而痉挛,只觉得整个人都往下沉,沉入无底的黑暗深渊。昏迷中他仿佛听见了他的朋友们正在惊呼,他已听不清了。
远方仿佛也有个人在呼唤他,呼唤他的名字,那么轻柔,那么遥远。
他却听得很清楚。一个落拓潦倒的年轻人,一个连泪都已流尽了的浪子,就像风中的落叶,水巾的浮萍一样,连根都没有,难道远方还会有人在思念着他,关心着他?
怕是没有了…
因为现在关心的树子一家,已经死了…
那天他和树子回来时,又遇到了三角眼一帮人,树子为了救他,被三角眼杀死…
而老婆婆,因为伤心儿子离世,没几天也就离世了…
唯独剩下一个女儿婷婷在白帝城,所以李二就又去了白帝城,直到后来遇到了范掌柜,又遇到了黄泉。
最后又回到这里…
……………………………………
李二睡不着,直到天亮都睡不着。
曙色已临,他站起来,走出去,晨雾浓得像老人嘴里喷出的烟。
他走到村口,晨雾还未消失。
他想得太多,太乱,现在已变成了一片空白。微风中传来泉水流动的声音,他不知不觉走过去,在流水旁坐下来。
他喜欢听流水的声音,喜欢流水。
流水也会干枯,却永远不会停下来,仿佛永远不知道厌倦。
它那种活泼的生机永恒不变?
“世上也许只有人才会觉得厌倦吧!”李二长长叹了口气,几乎忍不住要将自己的生命投入,与流水融为一体。
但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人。
雾已渐渐淡了。
他忽然发觉有个人就在他身旁不远处,他一直没有发现这人存在,因为这人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安静得就像是河岸边的泥土。
现在这人却向他走了过来。
正是黄泉。
黄泉只是对着李二说了一声多谢,便离去了…
……………………………………………
离开后的黄泉来到了广陵江畔。
沙滩洁白柔细,夕阳灿烂如金。
有几个孩子赤着脚在沙滩上奔跑,留下了一串凌乱却美丽的足印。
黄泉随便找了个位置,以最舒服的姿势摆在沙滩上,让夕阳将脚上的海水晒干。
夕阳温柔得宛如女子的眼波。
身边的那几个孩子在海涛中欢呼跳跃,本来苍白的皮肤已晒成古铜色。
黄泉感觉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接下来的几天,黄泉花了些银子,请人在附近建了一座茅屋。
还种了几棵桃树,桃花树下,挂着一个牌子:
摘取桃花换酒钱…
杯莫停 第十八章:我叫李二!
晨雾散去,阳光艳丽,是晴天。
李二躺在草上,看着天边的云起云落,沉沉睡去…
多次每次醒来时,李二都彷佛看见有个人坐在他的旁边,正轻轻的替他擦着汗。
他看不清楚因为他立刻又晕了过去。
他太累了,不只是一天的工作繁忙,不只是一夜的没睡,还有手上那累累血命。
压的他很难放松下来…偶尔放松的他,有很难再撑起精神来。
树荫下,等他看清这个人时,从树叶间照进来的阳光正照在她乌黑的柔上。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关怀和悲伤。
是小格…
李二直接闭上了眼。
可是他听得见她的声音;“我知道你认为我下贱,看不起我,但是我不怪你。当时父亲要我去学这些东西来补贴家用时,我相反还很高兴。”
她居然显得很镇定,因为她也在勉强控制着自己。
她要告诉她自己,这个是对的…
“我也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说不出的痛苦,可是你也不必这麽样拼命折磨自己。”
小林里,很安静。
小格没有再说话。
李二却忽然张开眼看着她冷冷道∶“你应该你自己的命运在你手里。这种事情,应该是你自己做的才对。”
小格摇了摇头却是肯定的说道∶“对啊!”
李二看着她,语气很平淡的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什麽要去做??”
小格没有回答,而是盯着眼前这个男人看。
过了良久,小格好像决定了什么,说道:“以后,我不打算这样了,我想去洛阳城看书中写的大漠孤烟直。”
她的声音很平静淡淡的接着道∶“是从此以后都不再做了。”
李二忍不住问∶“为什麽?”
小格忽然冷笑道∶“难道你以为我天生就喜欢做那种事?”
李二盯着她彷佛很想看透她的心∶“你什麽时候决定不去的?”
小格站起身来,对着远处大喊道∶“今天!”
她想要李二听的仔细点,也想让这片山河听的仔细点…
李二闭上了嘴,心里又开始刺痛。
没有人天生愿意做那种事可是每个人都要生活都要吃饭。
她是他母亲和父亲心目中的唯一的希望,她要让他们能活下去!
她不能让他们失望。
她的放荡和下贱,岂非也正因为她心里有说不出的苦痛,所以在拼命折磨自己作贱自己?
可是现在她却已决定不去了,因为她不愿再让他看不起她。
李二若是还有泪。
现在很可能已流了下来,。但他只不过是个天涯沦落人,四海为家不得家。
所以他一定要走,一定要离开这里,就算爬也得爬出。
因为他已知道她对他的感情,他既不能接受也不愿伤她的心。
这家人已经给了他生存的机会,足够了!
小格看着他彷佛已看透了他的心∶“你是不是又想走了?”
李二没有回答,却挥着手站起来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大步走出去。
小格并没有阻拦他,她知道这个人身子虽不是铁打的,却有股钢铁般的意志和决心。
她连动都没有动,可是眼睛里已有泪光,
李二也没有回头。
他的体力绝对无法支持他走远他的伤口又开始痛。
但是他不能不走,就算一走出去,就倒在阴沟里像条死老鼠般烂死,他也不在乎。
李二,慢慢的走去,全然不管身后蹲在地上的那个女子。
李二没有回酒楼,他给范掌柜请了一天的假…
他直接去了一处荒山,树子和老婆婆的坟墓…
看着眼前的两块木牌,李二跪了下来,喃喃自语:“婷婷我一定会找到的…”
“放心…”
……………………………………………………
他还记得,那一天。
树子一身伤势的回来,见到李二时,撑起身子,笑了笑。
李二急忙上前搀扶,询问是谁打的。
而当时树子只是摇着头,对他笑道:“谁打伤了我?谁敢打我?”
李二看着他,只是说道∶“我知道你不肯告诉我,难道你一定要我自己去问!”
树子的笑容僵硬了,他板着脸道∶“就算我是被人打伤的也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去问。”
就在这时侯他听见了一个人冷冷道∶“还不是怕你挨揍呗,你看你兄弟对你多好!”
这是三角眼的声音,他说话时兄弟二字,压的很重。
来的还不止他一个人两个腰里带着刀的年轻小伙子,陪着他一个脸很长腿也很长的人,手叉着腰站在他们後面,穿着身亮的缎子衣服。
三角眼伸起一根大拇指指了指後面的这个人道∶“这位就是我们的老大车夫,这两个字就算拿到当铺里去当也可以当个几百两银子。”
树子脸上的肌肉在抽搐道;“你们到这里来干什麽?我不是说了吗?钱会给你们的!”
三角眼阴森森的笑道∶“你放心!这次我们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他走过来拍了拍李二的头道∶“这个小子是个白痴,大爷们也犯不上来找他。”
树子道∶“你们来找谁?”
三角眼道∶“找你的亲妹子,让她换个地方做婊子!”
这时候,李二上前站在了树子前面,他已经明白树子是为了他受的伤。
天底下没有这时候他还退缩的理由!
三角眼忽然转身反手一巴掌掴在李二脸上,他又抬起脚一脚从李二双腿间埸了过去。
可是树子已扑过来扑倒在李二身上,这一次他还没有抬起脚,树子子已拉住他肩膀道;“你说她是什麽?”
三角眼道∶“是个婊子,臭婊子。”
树子什麽话都不再说就提起碗大的拳头一拳打了过去。
三角眼挨了他一拳可是他自己也被旁边的人踢了两脚疼得满头冷汗,满地打滚。
三角眼大声怒道∶“这是你自己找死……死”
树子已狂吼着踉跄扑上来。
他已遍体鳞伤连站都已站不稳但是他还可以拚命!
他本就已准备拼命。
三角眼手里拿着那把从手下手里刚夺过来的刀!
三角眼狠狠的砍下,没有躲避之心的树子却躲开了。
刀锋刚落下树子已经被推开被李二推开。
李二自己也没法子站得很稳,但是他居然站了出来就站在三角眼面前面对着三角眼的刀道∶“你……你们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
他的声音嘶哑连话都已说不出。
三角眼冷笑道∶“你想怎麽样?难道还想替他们报仇?”
李二道∶“我……我……”
三角眼道∶“只要你有胆子就拿这把刀杀了我吧。”
他居然真的将刀递了过去∶“只要你有胆子杀人我就服了你!算你有种。”
李二没有接过这把刀。
他的手在抖全身都在抖不停的抖。
三角眼大笑一把揪住树子的头,厉声道∶“死杂种!去死吧!”
就在这时手忽然被另一只握住一双坚强有力的手他只觉得自己几乎被握碎。
这只手竟是李二的手。
可是三角眼的刀,已经刺入了树子的胸膛。
鲜血流出,李二急忙去搀扶树子,可惜为时已晚,刀,刺入的太深了。
李二怔怔的看着树子,他不明白,为什么树子突然就死了!
李二很生气,不过他还是慢慢的让树子躺下,躺在这艳阳天下!
他转过身,看着三角眼,眼神很冰冷,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三角眼抬起眼吃惊的看着他道∶“你……你敢动我?”
李二道∶“我不敢,我没有种,我不敢杀人也不想杀人。”
他的手又慢慢松开。
三角眼立刻狂吼道∶“那么我就杀了你!”
他顺手又是一刀劈向李二的咽喉。
李二连动都没有动更没有闪避只不过轻轻挥拳一拳击出。
三角眼本来是先出手的可是这一刀还没有砍下去李二的拳头已打在他下巴上。
他这个人忽然就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断了一棵小树,远远的飞了出去又“咚”的一声撞在另一棵上才落下来。
他整个人都已软瘫就像是一滩泥!
每个人都怔住吃惊的看着李二。
李二没有看他们一双眼睛空空洞洞的彷佛完全没有表情又彷佛充满了痛苦。
一直手叉着腰站在门口的车夫忽然跳起来大喝道;“挂了他!”
带刀的小伙子迟疑着终於还是拔出了刀,同时李二胁下的要害刺过去。
可是每一次都刺空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忽然倒了下去也像是一滩泥般倒了下去。
因为李二的只手一切就切在他们的咽喉上,他们倒下去时连叫都叫不出来。
车夫的脸色惨变一步步向後退。
李二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淡淡的说了两个字;“站住。”
车夫居然很听话居然真的站住。
李二道∶“我本来不想杀人的你们为什麽一定要逼我?”
他垂着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眼睛里充满了悲伤和痛苦。因为这双手上现在又已染上了血腥。
车夫忽然挺起胸大声道∶“你就算杀了我,你自己也休想走得了!”
李二道∶“我绝不走。”他脸上的表情更痛苦一字字接着道∶“因为我已无路可走。”
车夫看他垂下了头突然出手一把飞刀直挪他的胸膛。可是这把刀忽然又飞了回去打在他自己的右肩上直钉入他的关节。
他这只手已再也不能杀人!
李二道∶“我不杀你,只因为我要让你活着回去告诉你的铁头大哥,告诉你们的大老板杀人的是我,他们若想报仇就来找我,不要连累了无辜。”
车夫满头冷汗如豆咬紧了牙道∶“好小子算你有种。”他转身飞奔而出忽然回头;“你真的有种就把名字说出来。”
“李二…”
……………………………………………
暗夜昏灯。
凄凄惨惨的灯光照着床上树子的尸体,也照着老婆婆惨白的脸。
李二远远的站在屋角的阴影里垂着头,彷佛已不敢再面对她。
一个操劳一生的女人,为了子女咽下过多少苦?
可是如今呢,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婆婆忽然回头看着他道∶“你走吧!”
她的脸已因悲痛而扭曲∶“你替我的树儿报了仇,我和婷婷本该感激你,可是……可是现在我们已没法子再留你。”
李二没有动没有开口。
他明白老婆婆的意思,他要他走只因为不愿再连累他。
可是他绝不走。老婆婆忽然大吼道∶“就算我们对你有恩,你已报答过了现在为什麽还不走?”
李二摇了摇头,说道∶“你真的要我走只有一个法子。”
“什麽法子?”
“打死我把我抬出去。”
老婆婆看着他,热泪已忍不住夺眶而出大声道∶老身知道你有功夫就认为可以对付他们了,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些什麽人?”
李二道;“不知道。”
老婆婆道∶“他们又有钱又有势,他们的大老板,养着的打手最少也有三五百个,其中最厉害的一个叫神拳一个叫神腿,据说以前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被官家搜索得太紧才改名换姓躲到这里来。”
老婆婆还在哭,声音越来越小,不过也越来越清晰∶“就算你功夫还不错,遇见了这两个人也只有死路一条,死路一条啊…”
“我本来已无路可走。” 李二垂着头,他的脸在阴影中。
那边的老婆婆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听得出他的声音里的悲痛和决心。
悲痛也是种力量可以让人做出很多平时不敢做的事。
老婆婆也不在坚持,终是长长叹息道∶“好,你既然要死就踉我们死在一起也好。陪陪树儿,免得他寂寞,就是可怜了婷婷…”
只听一个人在门外冷冷道∶“好,好极了。”
“砰”的一声群很厚的木栅门已被打穿了一个洞。
一只拳头从外面伸了过来又缩回去,接着又“轰”的一响旁边的砖墙也被打穿了一个洞。
这人好硬的拳头!
李二慢慢的从阴影中走出来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群人身材最高大衣着最华丽的一个正用左手捏着右拳斜眼打量着李二道“你就是那个李二?”
“我就是。”
这人道∶“我就叫神拳王狗。”他的确是一条狗,那个大老板的狗…
李二还是平淡的道∶“随便你叫什麽名字都一样。”
神拳王狗冷冷道∶“我的拳头却不一样。”
“哦。”
那人继续说道∶“听说你很有种,你若敢挨我一拳我就算你真的有种。”
“请。”
李二只说了一个字,他觉得多说没有必要了…
老婆婆脸色变了,用力握住树子的手也都冰冷。
他们都看得出李二已不想活了,否则怎会愿意去挨这只一下就能打穿砖墙的铁拳。可是他们反正已只有死路一条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死又算得了什麽?
神拳王狗,说打也就打,一个直拳打出来迎面痛击李二的脸。
每个人都听见了骨头的碎裂声音碎的却不是李二的脸。
碎的是神拳王狗的拳头。
李二突然出手一拳打在他的拳头上反手一拳猛切他的小腹。
神拳王狗痛得整个人都像虾米般缩成了一团痛得满地直滚。
李二看着他後面的人一群人都带着刀却没有一个敢动的。
李二道:“去告诉你们的大老板,想要我的命就得找个好手来,像这样的人还不配!”
“我就在这里,我叫李二!”
还没说完,他已经去搀扶因为惊吓而昏倒的老婆婆…
杯莫停 第十九章:竹叶青,菊花黄
白帝城,风雅阁。
後园中的枫叶已红了,秋菊却灿烂如黄金。一个男子背负着双手站在菊花前喃喃自语∶“等到西湖的那批大螃蟹送来,说不定也就恰巧是这些菊花开得最好的时候。”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想到这里的时候,这个人又舒舒服服的叹了口气又喃喃道∶“那真是好极了,好极了。”
他身後站着一群人,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看来好像是个落第秀才的中年人,距离他最近手上缠着布的神拳王狗站得最远。
不管站得近也好,站得远也好,大老板在赏花的时候绝没有一个人敢出声的。
大老板弯下腰彷佛想去嗅嗅花香,却突然出手用两根手指捏住只飞虫,然后才慢慢的问道∶“你们说那个人叫什麽名字来着?”
青衫人看看神拳王狗。
王狗立马道∶“他叫李二,别人都叫他憨包李二。”
大老板道∶“李二?还是个憨包?”他用两根手指一捏捏死了那只飞,虫忽然转身盯着王狗道,“他叫憨包,你却叫神拳王狗?”
王狗低下头恭敬道∶“是。”
大老板又轻轻的按住一只飞虫,问道∶“是你的拳头硬还是他的?”
神拳王狗垂下头看着那只包着白布的拳头只有承认∶“是他的拳头硬。”
大老板又道∶“是你勇敢?还是他勇敢?”
神拳王狗头低的更低,道∶“是他。”
大老板道∶“那到底是他憨包还是你憨包?”
此时,那只飞虫,已经被捏死…
神拳王狗突然跪在地下,看着大老板颤声道∶“是我。”
大老板叹了口气道∶“是这样啊,那这麽看来好像是你的名字叫错了嘛。”
“是。”
“你都这样说了,那麽你为什麽不改个名字,叫白痴老狗呢?”
神拳王狗惨白的脸色已经开始扭曲变形。
一直默默的站在旁边的青衫人忽然躬身道∶“他已经尽了力。”
大老板又叹了口气挥手道∶“叫他滚吧。记住是滚…”
青衫人道∶“是。”
大老板好像觉得少了点什么,又补充道∶“对了,再弄点银子给他,让他去乡下养伤,伤好了再来见我。”
青衫人立刻大声道∶“大老板叫你到帐房去领一千两银子,你还不谢恩。”
王狗立刻磕头如捣蒜,大老板却又在叹气看着这青衫人叹着气苦笑道;“一出手就是一千两你这人倒是大气得很。”
青衫人微笑道∶“只可惜我这也是慷他人之慨。”
大老板大笑道∶“你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会说老实话。”
等他的笑声停止青衫人才悄悄的道∶“我还有几句老实话要说。”
大老板立刻挥手道∶“退下去。”
所有的人立刻都退了下去,王狗也开始了滚…
院子里,枫红菊黄,夕阳西下,将大老板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
他在欣赏着自己的影子。
他肥而矮小却欣赏长而瘦削的人。
青衫人瘦而长,可是他弯下腰的时候,大老板就可以不必抬头看他。
他弯着腰声音还是压得低∶“那个李二,绝不是个白痴,相反,他很厉害。”
大老板在听,这个人说话的时侯大老板总是很注意的在听。
青衫人道;“神拳王狗可是昔年神拳帮的嫡传,虽然现在的神拳帮已经树倒猢狲散,可是他们的独门功夫仍然有它的独到之处。”
大老板点了点头道∶“你继续说。”
“在神拳帮弟子中,王狗一直是最硬的一把手,当年神拳帮帮主王风还没有死的时候,本来就打算把神拳帮传给他的。而且,他当年可是接过白夜一剑的!”
试问,能接白夜一剑的,天下有几人?
虽然白夜无心杀人,也只是遥遥一剑递出…
大老板道∶“这些事我都知道,否则我怎麽会花几百两银子一个月用他。”
青衫人道∶“可是那个李二却一下子就把他废了,由此可见李二这个人很不简单。”
大老板冷笑。
青衫人道;“最奇怪的是这附近方圆几百里之内竟没有一个知道他的来历。”
大老板道;“你调查过?”
青衫人道∶“我已经派出了六十三个人都是地面上耳目最灵通的现在回来的已经有三十一个都没有查出来。”
大老板本来一直在慢慢往前走突然回头站着道∶“你究竟想说什麽?”
青衫人道:“这个人留在附近迟早总是个祸害。”
大老板道:“那麽你就赶快叫人去做了他。”
青衫人道:“叫谁?”
大老板道:“神腿。”
青衫人道:“大风的腿脚功夫的确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大老板道:“我亲眼看过他一脚踢断过一棵树。”
青衫人道:“只可惜李二不是树。他是人…”
大老板道:“他的硬功夫也不错。”
青衫人道:“比王狗的神拳功也强不了太多。”
大老板道:“你认为他也对付不了那个李二?不会吧?”
青衫人道:“不是绝对不行,只不过没有把握而已。”
他又慢慢的接着道;“我记得大老板曾经吩咐过没有把握的事绝对不能做。”
大老板微点点头觉得很满意。
他喜欢别人记住他说的话,最好每句话都记住。
青衫人道:“我想来想去我们这边有把握能对付他的人只有一个人。”
大老板道:“虎?”
青衫人点点头道∶“大老板当然也知道他的来历,这个人机智冷静,平时出手从不肯露出他的真功夫来,却已经比大风王狗高出很多。”
大老板道∶“他要到什麽时候才能回来?”
青衫人道∶“他这次差事并不好办以我看最快得再过十来天。”
大老板沉下脸道∶“现在我们难道就没法子对付那个李二了?”
青衫人道∶“当然有。”
他微笑又道∶“我们只要用一个字就可以对付他。”
大老板道∶“那个字?”
青衫人道;“拖。”
他又补充说明∶“我们有的是功夫,有的是钱。他们却已连吃饭都成问题,而且随时随刻都得提防着我们去找他,他一定也睡不着觉的。这样子拖个三五天下去用不着我们出手他们也要被拖垮了。”
大老板大笑用力拍他的肩道∶“好小子真有你的难怪别人要叫你竹叶青。”
竹叶青是一种烈酒,喝下去很少有人能不醉的。
竹叶青同时也是种毒蛇,毒得要命。
大老板忽又问道∶“就算我们不去找他,他若来找我们呢?”
竹叶青道∶“一个人出来找人拚命的时候能不能带着个年迈的老太婆和一个只会在床上搔首弄姿的婊子跟着他一起去?”
大老板道∶“不能。”
竹叶青道∶“所以他若出来找我们,一定只有把那个老太婆和婊子留下。”
大老板道∶“他可以把老太婆藏起来。”
竹叶青道∶“城里都是我们的人,而且我又早已在他们家附近布下了眼线,他能把人藏到那里去?”
大老板冷笑道∶“除非他们能像蚯蚓一样钻到土里去。”
竹叶青道∶“这次李二肯出来拚命就是为了那母女两个,他们若是落入我们手里,李二还能翻得出大老板的掌心。”
大老板又大笑道∶“好!非常好,那我们就在这里赏花喝酒等着他们来送死。”
竹叶青微笑道∶“我保证不出三天他们就会来的。”
人是铁,饭是钢,像这种生活在底层的蛆种,要是没人去排泄,它能撑几天?
答案是,没有几天,就会死!
微风拂过,正好吹动竹叶青的衣衫…
洁白的皮肤上,露出一个纹身,是一条竹叶青…
……………………………………………………
黄昏。
一个女子刚端起一碗肉汤,眼泪一颗颗滴入了碗里。
肉汤不会让人流泪,让她流泪的是买这块肉煮这碗汤的人。
现在肉汤还在,人却已埋入黄土。这碗汤又有谁忍心吃得下去。
可是她一定要他,他吃下去,因为他需要体力饿着肚子的人不会有体力。
她擦乾了眼泪才将两碗汤和两个馒头用个木盘盛着捧出厨房。
李二还坐在坟墓的阴影里。
她先送了一碗汤一个馒头去摆在他面前的石头上。
李二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那个女子又将木盘捧到他哥哥和母亲的墓碑面前轻轻道:“汤还是热的,哥哥,母亲,你们快吃阿。”
这时李二突然问道道∶“你呢?”
女子摇了摇头道;“我……我不饿。”
她真的不饿吗?一个已有两天一夜水米未进的人会不饿?
从她那天得知消息逃回来时,就再也没吃过东西。
她不饿,只因为,这已是他们最後的一点食物,只因为他比她更需要体力。
李二抬头看着她勉强忍住泪道∶“我的胃口也不好吃不下这麽多,我们一人一半吧。”
女子也忍住了泪道∶“难道我不吃也不行?”
“不行!”
他刚想将馒头分一半给她,女子忽然站起来道∶“不用,不用!”
李二立刻大声道∶“不行!那是你的饭…”说完李二便不理女子,大步往外走。
女子立马过去拉住他道;“你要到那里去?”
“出去吃饭。”
女子解释道∶“家里有东西你为什麽要出去吃?.”
“因为我不想吃馒头。”
女子盯着他道∶“不想吃馒头,想吃什麽?是不是想吃拳头?”
李二闭着嘴。
女子的眼泪终於又流下来柔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这样拖下去,你…你何必如此呢?”她泪流如雨黯然道∶“你也该知道城里都是他们的人,你又何必去送死呢?”
“就算是去送死也比在这里等死好。”
李二走了,往城里而去…
就在前天,老婆婆死了,儿子的离世对他的打击很大,或者可以说树子死的那一天,老婆婆就死了…
本就已经年迈的她,是经受不起这样的折磨的,当时强撑着老婆婆硬提着一口气的,可能就是那未见面的婷婷…
好在婷婷回来了,老婆婆却也走了…
李二只记得,当时老婆婆握住婷婷的手,弥留之际,说了一句话,就撒手人寰…
她说:“这是你李二哥哥…”
………………………………………………………
夜色凄凉,无论多麽美的夜色在凄凉的人们眼中看来也是凄凉的。
秋风已起,一个卖糖炒粟子的妇人头上包着块青布,缩着脖子在窄巷中叫卖。
巷子口外面远有个要饭的瞎子缩在墙角里不停的抖。
李二走过去忽又停下道∶“卖什麽?”
妇人道∶“糖炒粟子又香又甜的糖炒粟子二十五个大钱一斤。”
“不贵。”
妇人道∶“你想买多少?”
李二说道∶“一百斤。”
妇人道;“可是我这里一共只有十来斤。”
李二直接道∶“再加上你的人,就有一百斤了,我要连你的人一起买。”
妇人身子后缩勉强笑道“我只卖栗子不卖人。”
“我要是非买不可呢?”
他忽然出手一把揪着她的衣襟。
妇人大声喊叫∶“救命啊,强盗要欺负女人啦…∶”
她只喊了两声下巴也被捏住。
李二盯着他冷冷说道∶“你若是个女人,怎麽会长胡子?”
这人的下巴刮得虽干净却,还是有些胡渣子留下来。
“我看你一定是个疯子,疯子都应该被活活打死。”
这人拼命摇头,吃吃道∶“我……我不是我没有疯。”
李二就是那样看着他,眼神冰冷的可怕,语气冰冷道∶“你若没有疯,怎麽会到这里来卖糖炒粟子,这里的人穷得连饭都吃不起。”
这人怔住跟睛里露出恐惧之色。
李二一字一句的说∶“你若不想被我活活打死,最好就乖乖说出是谁叫你来的!”这人还没开口,蹲在墙角要饭的那瞎子忽然跳起来飞一般的逃走了。
——这里的人自己都穷得没饭吃,没毛病的人怎麽会到这里来要饭?
可笑可笑…
李二冷笑又问道∶“现在你伙伴已溜了,你还不说实话,若是被人像野狗一样打死在这里,只怕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这人终於不敢不说道;“是.……是竹叶青派我来的。”
李二道;“竹叶青是什麽人?”
这人道∶“是大老板的军师,也是大老板面前最红的两个人之一。”
李二道∶“还有一个是谁?”
这人道;“是虎,我不知道具体名字,我只知道他的功夫比神拳神腿他们高得多。虎和竹叶青两个人一文一武谁都惹不起。”
李二道∶“你知道他在那里?.”
这人道∶“听说是到外地办事了,要过半个月才能回来。”
李二道∶“神腿呢?”
这人道∶“他有三个姨太太,三姨太最得宠,而且她一样喜欢赌,所以平时他通常都在那里。”
李二又问道∶“你的家住在那里?”
这人听言,以为李二要赶尽杀绝,立马抱住李二的大腿哭了起来,惨兮兮的说道∶“大爷,你问小人的家在那里干什麽?”
李二道∶“我问你,你就得说死人就没有家了。”
这人哭的更惨,苦着脸道∶“在泥瓶巷。”
李二继续问他∶“你家里还有些什麽人?”
这人立马回答道∶“有老婆孩子。连丫头算上一共六个人。”
李二道∶“现在就要变成八个人了。”
这人不懂,向着李二问道;“为什麽?”
“因为我要替你请两位客人到你家去住两天,你若走漏了一点消息,那麽我保证你的家,马上就会变得只剩下一个人。”
李二冷冷的接着道∶“只剩下那个丫头。”
这个人立马磕头如捣蒜,答应下来……………………………………………………………
夜。
灯光照在神腿大风的光头上,亮得就像是个刚从油桶里捞出来的光葫芦。
他的头越亮就表示越高兴。
今天晚上来的客人特别多,赌的也特别多,除了“抽头”的不算他自己和三姨太至少已捞进了上千两银子。
分分钟上千银子,谁不高兴?
现在他手里拿的一张牌是“二四”六点,虽然不太好也不太坏。
另外一张牌在他的三姨太手里。
三姨太的领子已解开了露出了雪白的粉颈用一双春葱般的纤纤玉手抱着自己的一张牌斜眼瞟着他道∶“怎麽?”
大风盯着她胸前的物事说道∶“你要什麽?”
三姨太道∶“小三…”
神腿大风精神一振大喝道;“好一个小三!”
“吧”的一声响,他手里的一个玉如意已经用力摆在桌上。
三姨太立刻眉飞色舞吃吃的笑土道;“我要的就是你这个玉如意…”
她手里的牌赫然竟是张“三”。
大风大笑道:“我要的也正是你这两只雪白馒头”
大风大喝;“金花通吃!”他双臂一张正想把桌上的银子全都扫过来突听一个人冷冷道∶“吃不得!”
三姨太的公馆里赌局常开,只要有钱可输就可以进来。
所以三教九流什麽样的人都有…
神腿大风既不是怕事的人,也从来没有人敢在这里闹事。
可是说话的人看起来不但很陌生,也不像是在赌钱的。
因为来人穿得实在太脏太破,而且谁也没看见他是怎麽进来的…
杯莫停 第二十章:有恃无恐对强敌
神腿大风看着来人一副乞丐模样,瞪眼道∶“刚才是不是你在放屁?”
不过这人的样子虽然不中看,态度却很冷静,他只是淡淡道∶“我不是放屁,我只是在说公道话而已!”
神腿大风细细打量一下来人后,饶有兴趣的说道∶“你说我吃不得?凭什麽吃不得?”
这人只是默默的看着大风,语气还是很平淡的说道∶“你凭什麽要通吃?”
“就凭这对金连花!”
这人道∶“只可惜这副牌到你手里就不叫金连花了!”
神腿大风忍住怒火道;“那你说说叫什麽?”
这人道;“叫剃光的猪头亮晶晶!”
听到这个乞丐的话,大风的脸色变了,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不仅是他,在场的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每个人都已经看出这个乞丐是特地来找麻烦的。
在这白帝城,谁有这麽大的胆子敢来找神腿大风的麻烦。
不要命了不是?
兄弟们全都跳了起来纷纷大喝∶“你这小王八蛋,你姓什麽?叫什麽?”
他们眼中的乞丐连撇他们一眼的想法都没有,就只是看着大风。
不过,他们都听到了这个乞丐的回答。
“我叫李二!姓李名二…”
所有的声音立刻全都停顿。
城里的兄弟们当然已全都听过“李二”这名字,神拳王狗就栽在一个叫李二的手里…
显然,现在有胆子来挑衅白帝城神腿大风的,是真的李二…
神腿大风好像听到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样,大笑起来,指着李二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好好好,真的好,没想到你一个小杂种有种居然有种敢找上门来!”
说话的时候,神腿大风还不听拍打着腿…
李二看着对面那人的样子,平静的说道:“我只不过想来看看而已…”
“看什麽?”
听到这话,大风感觉到了一丝杀气,不过却是也没在意,索性便应着李二的话问。
李二道∶“看看你的腿是不是真的神腿!”
神腿大风又大笑道;“好,老子就让你开开眼界。”
一张铺着整块大理石的桌子居然一下子就被他端了起来。
至少有七八十斤的桌子在他手里竟好像是纸扎的。
石头也有很多种。大理石不但是最名贵的一种也可能是最坚硬的一种。
此刻他却丢起大理石,用自已的腿狠狠的踢了上去。
只听“扑”的一声响,这块比年糕还厚的大理石竟让他一脚踢得粉碎。
他的脚却毫发无伤,单脚站立,脚底对着李二…
兄弟们立刻大声喝采∶“彩!好腿法!”
等他们喝采声停下,李二才慢慢的接着道∶“好.……好……好一只猪脚!”
本来正在睥睨自耀,洋洋得意的神腿大风脸色又变了怒道∶“你说什麽?找死不成?”
李二道∶“我说你是个猪,你还不信。正常人谁会用自己的脚去踢大理石?因为除了猪之外谁也不会笨得用自己的腿脚去踢石头。”
神腿大风听言,狞笑道;“那我应该踢什麽?踢你?”
“好。踢我吧…”
这个字刚出口大风已经虎扑过去抓住了李二的肩,把他像刚才举石桌一样举了起来。
大风不但腿脚厉害,这几个动作也不仅快而且准确。
他知道现在要踢的不是桌子,是个有手有脚的活人,所以他一出手就抓住了李二的肩井穴,先让他不能动,然後再一脚飞踢过去。
没有人能受得住他这只脚一踢,看来这个没有用的李二立刻就要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屋里的人想到这里,又在大声喝采。
可是这一次喝彩声停顿得很快,因为李二没有被踢碎大理石的脚踢飞,而大风的腿反而被打断了,也打断了大风的生机。
被一掌打断的,就一掌而已。
大风死了,他的脸上还挂着满脸错愕,他明白无论谁的肩井穴被抓住一双手本来都绝对动不了的。
可他想不到李二的手却偏偏还能动。
大风的腿脚本来灵活无比,很难抓住,却偏偏被李二抓住,还受了他这只手看似的轻轻一拍。
就这一拍,就拍死了他…
惨叫和挣扎都已停止,屋子里闷得令人窒息。
李二动也不动站在那里,棕黑的眼睛里全无表情,彷佛深不见底。
每个人都在看着他,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武器,可是没有人敢动。
此刻这个乞丐一样的李二,竟使得这些终日在刀头舐血的兄弟们,心里产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
就好像是,一头凶残的狮子,正在起身一般…
他们心底都有一个疑问,这个人究竟是谁?他真的和别人说的一样,是个憨包?他杀人後为什麽还能如此冷静?如此冷静的他,以前杀过多少人呢?
现在他的心里又在想些什麽?
没有人看得出他心里正在呐喊;“我又杀了人,我为什麽又要杀人?”
秋风吹动窗纸,李二终於抬起头,才发现面前站着个女人。
一个很美的女人带着种说不出的妖娆诱人的魅力。
这个女子,粉红玫瑰香紧身袍,袖着上衣,下罩着翠绿烟纱散花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显的体态修长,妖妖艳艳,勾人魂魄。
他知道她一定就是神腿大风的三姨太。
她站得离他很近,已盯着他看了很久,眼睛里带着种很奇特的表情,既非悲伤,也不是仇恨,却带着几分惊奇和迷惑。
满屋子的人都已悄悄溜了出去,只剩下她一个人没有走。
李二看着她,冷冷说道;“我杀了你的男人!。”
三姨太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杀他,他迟早也总有一天会死在别人手里!”她的声音平静得接近冷酷∶“像他这种人天生就是个杀胚!该死的…”
李二说道∶“我也很可能会杀死你,你本该早就走了的。”
三姨太听到李二的话笑了笑说道∶“应该走的是你才对…”
她这一笑,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倒是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特别是她那两个酒窝,动人倾城。
不过李二却是冷笑起来。
三姨太没有在乎李二的冷笑,而是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牌,好像无事人一般,淡淡说道:“你杀了大风,大老板绝不会放过你。”
李二虽然不解这种情况下,为何这个女子还是如此镇定自若,却还是回答道:“我本就在等他!”
三姨太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显得更奇特,忽然道∶“我好像认得你,我以前一定见过你。”
李二立马否决道∶“你一定看错了人!我以前没见过你!”
说完,李二就要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三姨太立马起身,拉住了李二,看着眼前的男人,大声说道:“绝不会!我认得你!!!”
她说得很肯定∶“我确实见过无数男人,但是我从来没有和一个男人上过床,包括那个所谓的神腿大风。因为,只有一个男人能给我感觉…”
李二眼睛里忽然也闪过一丝奇怪的表情,就要使劲挣脱女人的手,走出去。
而女人却死死拽住他,即使他从来没有转身…
三姨太看着他的背影,眼睛里忽然出了泪光,大声道∶“我想起来了,你是……”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
因为李二已闪电般转回身掩住了她的嘴将她拦腰抱起。
他不想杀这个女人,可是他一定要封住她的嘴。
他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秘密。
房里灯光柔和,李二抱着这个女人。如果不是李二脏兮兮的衣服,会使得房间里更多几分旖旎。
他将她抛在远处的床上,她就仰面躺在那里看着他,目中已经有了泪光黯然道.“你怎麽会变成这样子的,怎麽会变得这麽多?”
李二看着他,平静的说道;“每个人都在变!”
三姨太道∶“可是无论你怎麽变,我还是认得出你!我的青衫郎…”
她忍住泪又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一生中唯一真正喜欢过的一个男人就是你……你当然不会知道因为你从来没有回来过…。”
他不会知道,一个女子举目无亲在这个世道有多么难以生存。
他也不会知道,一个女子为了他,跑遍了他去过的地方,最终在这个白帝城得知了他死去消息时有多绝望…
什么名义上的三姨太也好,神剑门的掌事人也好,她都为了他,保留着自己的最好…
眼前这个连神剑门的铁面剑都要毕恭毕敬的女子,此刻却哭的像个泪人,只是因为眼前这个脏兮兮的男子…
李二沉默了很久,声音变得很温柔∶“我也记得你,你叫李青照!”
她看着他,忽然痛哭失声扑上抱住他;“只要你还记得我,我死也甘心…”
李二摇了摇头,说道∶“但是我却希望别人忘了我!”
她紧紧抱住他,眼泪流在他脸上∶“我知道!我一定听你的话,绝不说出你的秘密,就算死也绝不会说出去。”
他年救命之恩,昔年一见钟情,好像已经过去了好多年。
好在,一切都值得…
………………………………………………………
大老板平生有三件最得意的事,其中一件就是他有一张世上最大的床。不但最大,也最奇妙,最豪华无论到那里都找不出第二张。
这并不是夸张,现在还是上午,大老板还躺在床上,他最宠爱的九位小妾都在床上陪着他。
一个丫头悄悄的走进来嗫嚅着道∶“莫先生说是有要紧的事一定要见老爷。”
大老板想坐起又躺下,吩咐道∶“叫他进来!”
他的小妾立刻抗议,揉着他的肩说道∶“我们这样子,你怎麽能叫别的男人进来呢。”
大老板微笑道∶“这个男人没关系!”
有个小妾问∶“为什麽?”
大老板转过身,咬着一颗樱桃,淡淡说道∶“因为他对我而言,比你们九个人加起来都有用。”
虽然已通宵未睡,竹叶青看起来还是容光焕发,完全没有一点倦态。
大老板常说他精力之充沛。就好像织布机一样只要大老板要他动,他就绝不会停。
竹叶青垂首站在大老板床前,目不斜视床上九个如花似王的美人,在他眼中看来竟完全不值一顾。
看到这一点,大老板很满意。
他先让竹叶青坐下,然後再问∶“你说有要紧的事,是什麽事?”
竹叶青虽然遵命坐下,却又立刻站起垂首道∶“李二出现了,在大风的公馆里。而且在我给他他那里布下了眼线地下也带走了那个女子…”
他的头重得更低∶“这是我的疏忽,我低估了那个李二,请大老板严厉处分。”
他先用最简单的话扼要说出事件经过,然後立刻承认自己的错,自请处分。
这是他做事的一贯作风,他从不掩饰自己的过错,更不推诿责任。
这种作风也正是大老板最欣赏的,所以他虽然皱了皱眉语声并不严厉∶“每个人都难免有做错事的时候,你先坐下说话吧!”
竹叶青道∶“是!”
等他坐下去,大老板才问∶“这件事是什麽时候发生的?”
竹叶青回禀道∶“昨天晚上子时前後!”
大老板点了点头,问道∶“直到现在你还没有找到他们?”
竹叶青道∶“李二的行踪,我们已知道。但是婷婷却一直下落不明!”
大老板又问道∶“那李二在那里?”
竹叶青道∶“一直都在大风的三姨太那里!”
大老板沉下脸道∶“大风已经被他?……”
“是。”竹叶青回答的很干脆…
大老板道∶“他是什麽时候去的?”
竹叶青道∶“刚过子时不久!”
大老板脸色更难看道∶“他在半个时辰之内就能将婷婷那麽样个大人藏起来,你们花了一夜功夫居然还找不到?”
竹叶青又站起来垂首道∶“城里能容那个女子躲藏的地方并不多,我已经派人将每一个有可能的地方都彻底查过,却没有人看见过她!”
大老板冷笑道∶“想不到这个李二,居然连你都斗他不过。看来,白痴不是他才对…”
竹叶青不敢开口。
这一次,大老板也没有再让他坐下,过了很久才慢慢的问道;“神腿大风真是被他亲手杀了的?”
竹叶青拱手回道∶“据当场目睹的人说他一掌就拍断了大风的腿,并且杀死了他。”
大老板脸色又变了变,呼吸有些不稳定的说道∶“有没有看出他用的是那一门的武功?”
竹叶青道∶“没有。”他又补充道∶“就因为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和来历,可见这个人必定大有来历。”
大老板道∶“最近江湖中有没有什麽人忽然失踪?”
竹叶青道∶“这一点我也去调查过,最近忽然销声匿迹的武林高手只有无情剑楚河和剑客黄泉。”
大老板又在皱眉,这两个人的声名,他当然也听说过。
一个青云门的下任掌门,一个约战三大剑客不败的孤独剑客。
竹叶青又道∶“可是这两个人的体形像貌,年纪都没有一点和李二符合。”
大老板冷笑着说道∶“难道这个人从天上掉下来的,地下长出来的?不可能吧…”他忽然握紧拳头,用力敲在床头女子的腿,厉声道∶“不管他是那里来的,先做了他再说,人死了之後就不必再问他的来历。”
“是。”竹叶青恭敬的回道。
大老板继续说道∶“我不管你用什麽法子,不管要花多大的代价,我都要他这条命!”
“是。”
大老板的命令一向要立刻执行,可是这一次竹叶青居然还没有走。
这是从来末有的现象,大老板怒道∶“难道你还有什麽话说?”
竹叶青迟疑片刻,终於鼓起勇气道;“他人单势孤,我们要他的命并不难,可是我们的牺牲一定也很惨重!”
大老板看着他,说道∶“那麽你的意思呢?”
竹叶青低下头,说道∶“这个人就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刀,就看他是被谁握在手里!”
大老板立马懂了竹叶青的意思,一把刀,也可以变成自己得。
想到这里,他立即对着竹叶青说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将这把刀买下来?”
竹叶青点了点头,慢慢说道∶“他肯为树子女子那种人,只不遇因为他们对他有一点恩情。大老板若是给他点好处,怎知他不肯为大老板效死?”
大老板沉着的脸色渐渐和缓,他对着竹叶青慢慢说道∶“价钱好商量,多少钱都给,问题是你认为我们能买得到他吗?”
竹叶青立马道∶“每个人都有价钱的,我们至少应该去试试!”
在竹叶青认为只要价钱到位,没有什么不可以商量。恩情,亲情,值得几钱?
大老板听言,想着竹叶青问道∶“谁去?”
竹叶青躬身道∶“我想自己去走一趟!”
大老板摇了摇头,说道;“既然他是把已经出鞘的刀。说不定一碰上他,就会出血的。你何必自己去冒险!”
竹叶青抬起头,直视着大老板,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全身上下都属于大老板。所以何必在乎几滴血?”
大老板忽然下床握住了他的手道∶“我没有儿子,你就是我的儿子,你千万要小心!”
竹叶青低着头热泪彷佛已将夺眶而出,连旁边看着的人也都被感动。
等他退出去,大老板才长长吐出口气对他的小。妾们道∶“现在你们是不是已经看出来他对我是不是比你们九个人加起来都有用?”
一个嘴角有痣,眼角含情的女人忽然道∶“我只看出了一点!”
大老板道∶“那一点!”
这女人道;“他实在必我们九个人加起来都会拍马屁!”
大老板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笑声忽又停顿,盯着这女人道∶“我要你做的事你都肯做?”
这女人开始乘机撒娇蛇一般搂住了他道∶“你要我做什麽?”
大老板冷冷说道∶“我要你从今天晚上开始,就去陪他睡觉!”
瑟瑟寒风中,竹叶青走在去往公馆的路上,看着天。他的脚步很轻,轻得像猫,捕鼠的猫,轻得像只脚底长着肉掌,正在追捕猎物的豹子。
却也像蛇,轻轻的来,伺机而动,致命一击。
每个人心底深处都会找一个最强的人作为对手,总希望自己能击倒这对手,为了这目的,人们往往不惜牺牲一切代价。
此刻,竹叶青就觉得李二是这个对手…
他想过很多种对付李二的法子,到最后却一种也没有用。
最后他选的是种最简单的法子,最直接的法子。
直接去找李二,若是没有谈妥,就算被他杀了也无妨…
反正像李二这种人,你若想杀他,就得用自己的性命去作赌注,否则你无论用多复杂巧妙的法子,也一样没有用。
竹叶青微微叹息:
“我本将心向明月,希望明月别负我啊…”
………………………………………………
李二还在睡。
他太疲倦,太需要睡眠,有太多的事都在等着他去做,他的体力必须恢复。
他醒来时,李青照还躺在他身旁,睁着眼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柔情。
好像,这一辈子都看不够,一眼也想百年千年那般长久…
李二却又闭上眼说道∶“昨天晚上一夜都没有人来过?”
李青照拉住他的手,摇了摇说道∶“没有。”
李二全身肌肉放松心里却已抽紧。他知道暴风雨来临前的一刻,通常都是最沉闷的时侯,那就像黎明前的那一刻通常都最黑暗。
有句话说的好,山雨欲来风满楼…
以後会有些什麽的转变?最後会有什麽样的结果?他全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件事,现在已黏上了他,他已不能放手。因为他只要一放手婷婷,李青照就只有死定的份。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知道城里还有无数个像他们这样的人都在火坑里等着他帮助。
万家灯火,须有一灯在明…
就在这时,外面的屋子里忽然有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重,好像故意要让人听见。然後李二又听见有人在咳嗽。
他等着这个人进来。等了很久。
外面反而变得全无动静。
李青照的脸色惨白,她猜不出来的是什麽人,可是这个人既然敢来,面对一掌拍死大风的人必定有恃无恐。
李二拍了拍她的头,慢慢的站起来穿上衣服
他已感觉此刻等在外面的这个人,一定是最难对付的一个人…
李二打开了门,看着眼前这个人,一袭青衫。
正是竹叶青…
杯莫停 第二十一章:故人如初见
竹叶青直接进了屋,屋里大风的尸体早就已经被收走。
就只有些血迹遗留在地上,显得格格不入,就如他对于这间屋子一般。
竹叶青索性就坐在桌子边,用手轻抚着桌子上的牌,微笑着道∶“据说一个人能拿到这副牌的机会只有千分之一,那意思就是说,就算你赌了五十年,每天都在赌,能拿到这副牌的机会,最多也不会超过三次。”
他并不是自言自语,他知道李二已经坐下,坐在那边的床上,正在静静的看着他。
他微笑着转头,又道∶“所以无论谁能拿到这副牌,运气都一定很不错!”
李二说道;“昨天晚上拿到这副牌的人,运气并不好。”
竹叶青叹了口气,道:“这也正是我想说的,人事无常,又有谁能一直保持住自己的好运气!”
他抬起头,凝视着李二,缓缓道:“所以一个人若是有了机会时,就一定要好好把握住,不可放弃!所以…”
李二直接打断了竹叶青的话,开门见山的问他:“你还想说什么?”
“现在阁下的机会已来了!”竹叶青看着他,摇晃着手里的牌…
李二看着他手机的牌,问道:“说来听听,什么机会?”
竹叶青缓缓说道:“世人操劳奔走一生,所寻求的是什麽呢?在我看来。也只不过是名利二字而已。就像唱戏的,戏里唱戏戏外戏,尘世浮沉皆为戏。你唱罢来他登场,你为名来他为利。简单点说就是舍不下尘缘牵绊,做不了僧人,看不开名利是非,做不了道士。”
他微笑又道:“红尘千丈,不愿沾惹,青竹闲水,又无立足之地。天下广厦万千,那有茅屋半尺之檐,借阁下躲一夜风雨?不过现在阁下已经有了这种机会,实在可贺可喜!”
李二盯着他,就好像钉子钉在墙里一样,忽然问道:“你就是一文一武中的那个文——竹叶青?”
竹叶青仍在微笑,同时也向李二解释道:“我姓莫,至于全名,想来你也阁下也不会想知道。至于,竹叶青,是别人叫来的…”
他仍在微笑,笑得有点奇怪。
李二继续问道:“你是不是大老板见你来的?”
竹叶青承认。
李二看着竹叶青,淡淡的说道:“那么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李二走过去,拿起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说道:“一个人挣扎奋斗一生,有时侯并不是为了名利两个字。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名为锢身锁,利是焚身火。因此,除了名利,人应该还有其他的追求…”
竹叶青顿了顿,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李二伸出两个手指说道;“还有两个字,理想!”
“理想?”
“对,就是理想!”
竹叶青真的不太懂得这两个字的意思,还不如直接说道∶“你想要什么?”
李二说道∶“我想要每个人,都自由自在的过他自己愿意过的日子!”
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竹叶青更不会懂,所以又解释∶“虽然有些人出卖自己,可是也有些人愿意挨穷受苦,因为他们觉得心安,受点苦也没有关系!”
竹叶青低头思索一会后,回答道:“真有这种人!”
李二点了点头,慢慢说道:“我有很多朋友都是这种人,还有许许多多别的人也一样,只可惜你们却偏偏不肯让他们过自己的生活,所以……”
“所以怎么样?”
李二道∶“所以,你们要我,走可以!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竹叶青很想知道…
李二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们放过这些人,我就放过你们,只要大老板自己亲口答应我,绝不再勉强任何人做任何事,我马上就走!”
竹叶青立马起身,语气变得非常激动,直接问道:“你愿意见大老板?”
李二点了点头,随即说道:“我今天就愿意见他!”
听到这话的竹叶青激动的恨不得立马拉住李二,不过他好歹是竹叶青。
强行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道:“你想在什么地方叫大老板?”
然而回应他的只是李二冷冰冰的三个字。
“随便他!”
竹叶青没有在意李二的态度,还是问道∶“风雅阁行不行?”
“行。”言简意赅的回答…
“那吃晚饭的时候好不好?”
“好。”
竹叶青立刻站起来准备走了,忽又带着笑道∶“我还没有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李二…”
听到这里,竹叶青无奈的笑了笑,走了…
看着竹叶青走出去,李二又看着那副牌沉思了很久,他在想竹叶青刚才说的话。
——机会来到时,一定要好好把握住,绝不可放弃。
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他忽然想到件很可怕的事。
等他冲回里面那间屋子,李青照果然已不见了。
寻寻觅觅,还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
风雅阁。
大老板坐在他那宽大舒服的交椅上,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竹叶青,心里忽然觉得有点歉意。
这个人已为他工作好几年,工作得比任何人都辛苦,享受的却比任何人都少。
现在他非但通宵未眠,而且水米未进,却还是看不出一点怨怼之色,能够为大老板做事,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光荣和安慰。
——世风日下,像这样忠心勤劳的人,现在已越来越少了。
像他这样的大老板,都忍不住要落泪了。
大老板从心里叹口气,才问道∶“你已经见过他了吧?”
竹叶青点点头,道∶“那个人的确像是把出了鞘的刀,而且是把快刀。”
“你把他买下来了?”
竹叶青垂首低头,轻轻摇晃道∶“现在还没有…
“是不是因为他要的价钱太高!”大老板这样问着。
他并不惊讶,像李二这样的人,要价高点,完全可以接受。
竹叶青道∶“我带了十万两银票去,可是我一见到他,就知道再多十倍也没有用。”
这次大老板惊讶了,直接问竹叶青∶“为何?”
十万两啊,是个人都会惊讶吧,何况他那种出身贫苦的乞丐?
大老板实在想不到什么理由能让人拒绝十万两。
竹叶青道∶“我去的时候,桌上还堆满了银子,他非但没有碰过,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他又补充∶“他本来已穷得连饭都没有得吃的,却还是没有把那麽多银子看在眼里,由此可见,也要的绝不是这些。”
大老板缓缓说道∶“那他要什么?”
竹叶青抬起头,看着大老板,说道∶“他只有一个条件,他要我们让每个人都过自己愿意过的日子。”
大老板听言,懵了一会,笑道:“他…他这算什么意思?”
竹叶青解释道∶“这意思就是说,他要我们放手,把现在我们做的生意全停下来!”
大老板沉下了脸…停下生意,等于断了他财路,那可不止十万两,都是多少个十万两了…
竹叶青还在说道∶“他还要踉大老板见一次面,亲口答应这条件!”
大老板平缓了下心情,说道∶“那你怎么说?”
竹叶青低下头说道∶“我已替大老板跟他约好
,今天晚上,在风雅阁跟他见面!”
大老板眼中现出怒色,冷冷道∶“你什麽时候变得可以替我作主的?”
竹叶青头垂更低,声音却还是很平淡的说道∶“没有人敢替大老板作主!”
“你呢?”大老板被竹叶青气笑了。
竹叶青缓缓说道∶“我只不过替大老板做了个圈套,让他自己把脖子套进去,仅此而已…”
大老板改变了一下坐的姿势,脸上的神色已和缓了许多。
竹叶青道∶“我跟他在外面谈判时,忽然发现了件怪事。”
“什么事?”大老板斜眼看着竹叶青,漫不经心的问道。
反正今天的惊喜已经很多了,不怕这一个…
竹叶青说道∶“我发现大风的三姨太一直在里面的门缝里偷看,而且一直都在看着他,显得又紧张,又关切。”
大老板的手握紧,急迫的说道:“那个女人是大风从那里弄来的?”
竹叶青解释道∶“现在只知道那女人叫李青照,乐安城人氏,前年来到白帝城…江湖中有不少名人,都受过她的恩惠…”
大老板眼睛里发出光,说道∶“你认为她以前一定认得那个李二!”
“不但认得,而且一定是老相好!”竹叶青肯定的说道。
“你确定她一定认得李二?”大老板有些不信。
竹叶青却再次肯定的说道∶“一定认识!”
大老板盯着他,缓缓说道∶“现在她当然已经不在李二那里了!
“已经不在了…”
大老板满意的吐出口气,温和的对着竹叶青说道∶“那她现在在哪里呢?”
“就在外面,和那个婷婷在一起…”
大老板眼睛更亮,道∶“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我找遍了城里可能容他们藏身的地方,都没有找到。”
听言,大老板目光闪动,笑道∶“所以你就从最不可能的地方去找。对也不对?”
竹叶青目中露出尊敬佩服之色,道:“我能想得到的,当然早已在大老板计算之中。”
大老板摆了摆手,说道∶“你在哪里找到的她?”
竹叶青说道:“我派去望风的两个人中,有一个虽然很机灵,胆子却很小,而且是个很顾家的男人,赚的钱一大半都要拿回家的!”
竹叶青说到这,大老板其实已经明白了,便顺着竹叶青的话说道∶“所以你就想,李二很可能就用这一点要胁那个人,要他把婷婷藏到他家里去!”
竹叶青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想到像那麽样一个大活人,总不会平生一下子失踪!”
大老板微笑,手却激动的抖了起来,不过他还是试图平静的说道∶“这一手李二的确做得很聪明,只可惜他想不到我这里还有一个此他更聪明的人!)”
竹叶青态度更恭谨,垂首道∶“那也只不过因为我从来不敢忘记大老板平日的教训!”
大老板笑得更愉快,这竹叶青真是个妙人啊。
“也就是说,现在我们只要先从李青照嘴里问出他的来历,再用婷婷作钓鱼的饵,还怕他不乖乖把脖子伸进来!”
大老板问着眼前这个青衫人
竹叶青却是说道:“我只怕李青照,不肯说实话。”
大老板摇了摇头,问竹叶青:
“她是不是个婊子?”
竹叶青回答道:“是的!”
大老板又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真正多情多义的婊子?”
“没有。”
大老板又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既不要钱,也不要命的婊子?”
“没有。”
大老板微笑指了指自己,说道:“其实,我也没有…”
怎么可能会有呢?那可是婊子啊…
………………………………………………!
被单雪白干净,还带着李青照的香气。
李二把它撕开来,撕成一条条,包扎住身上的刀伤。
他知道大老板绝不会接受他提出的条件,也知道今夜必定会有恶战。
他一点都不在乎,可是他不能不想到李青照——我一定听你的话,就算死,也绝不会说出去。
她留在他脸上的泪痕虽已干,她的声音却仿佛还在他耳边。
这些话他能不能相信??
一个人若连自己都能够出卖,又有谁能相信她宁死也不出卖别人?
李二用力将布带在胸膛上打了结。
他的心里也有个结,千千万万个结,解不开的结,因为他并不是和孙悟空一样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他是个人,他当然也有他的过去。
在逝去的那一段日子里,他有过悲伤,有过欢乐,当然也有过女人。
他从不相信任何女人。
在他眼中,女人只不过是一种装饰,一种工具,当他需要她们时,她们就会像猫一样乖乖投入他怀里。
当他厌倦时,他就会像垃圾般将她们抛开。
对这一点,他从不隐瞒,也从无歉疚,因为他总认为他天生就应该享受女人的宠爱。
如果有女人爱他,爱得要死,爱得恨不得能死在他怀里,他会认为那女人活该。
所以如果李青照现在出卖了他,他也会认为自己活该。
他一点都不在乎,因为他已经准备拼了。
一个人,一条命,不管是怎样一个人,不管是怎样一条命,只要他自己准备拼了,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他是不是真的不在乎?
——他心里是不是有某种不能向人诉说的隐痛?
——他是不是受过某种永远不能平澈的创伤?
谁知道?连他自己都已几乎忘记。
——至少他全心全意都希望自己能忘记,还有谁知道?
没有人会知道的…
……………………………
夜渐渐来临,静静的,月光照在大地上,仿佛是一层轻纱,又仿佛是一层浓霜。透露出一点点凄凉,让人不禁感到丝丝的感伤和压抑。
风雅阁的一处屋子里,
桌子上有一斛珍珠,一把刀。
桌子旁边有三个人——大老板、竹叶青、李青照。
大老板没有开口。
不必要的时候,他从不开口——如果有人替他说出他要说的话,他何必开口?
先开口的当然是竹叶青。
他说话的声音永远和缓轻柔:“这是最好的珍珠,漂亮的女人戴在身上,当然会更漂亮,就算不漂亮的女人戴在身上,也会有很多男人会觉得她忽然变得很漂亮。”
李青照说道:“我知道。”
竹叶青道:“你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可是每个女人都有老的时候!”
“我也知道。”还是平淡的语气。
竹叶青依旧不急不缓的说道:“不管多漂亮的女人,到了她老的时候,都会变得不漂亮。”
然而回应他的还是我知道…
不过她的耳朵旁,声音依旧没有停下…
“每个女人都需要男人,可是到了那时候,你就会发觉,珍珠远比男人更重要。”
竹叶青轻抚刀鞘,道:“这是一把刀,可以杀人的刀。不管多漂亮的女人,如果被这把刀戳在胸口里,珍珠对她就没有用了,男人对她也没有用了。”
他拔出刀,看着对面那个女子,说道:“你喜欢被人戳一刀,还是喜欢珍珠?”
这次的回答变了,不再是我知道,而答案也令竹叶青很高兴。
因为对面那个女子,说她喜欢珍珠。
竹叶青盯着她看了很久,才慢慢的问道:“你知不知道李二姓什么?叫什么?是从哪里来的?”
这次回答他的,他很希望是“我知道”,可惜不是…
女子平淡的语气中,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竹叶青笑了,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刀已在他手里,刀光一闪,划过李青照的左耳。
这一刀并不是虚张声势,他知道只有血淋淋的事实才能真正令人恐惧。
李青照全身都因恐惧而收缩。
她看见了自己的血,也看见了随着鲜血落下的半只耳朵。
但是她并没有觉得痛,这种恐惧竟使得她连痛苦都已感觉不到。
竹叶青脸上却毫无表情,淡淡道:“耳朵缺了一半,还可以用头发盖住,若是鼻子少掉半个,就难看得很了!”
李青照忽然大声道:“好,我说。”
竹叶青微笑着放下手里的刀,道:“早说嘛,只要你肯说,这些珍珠还是你的!”
李青照说道:“其实根本用不着我说,你们也应该知道他是谁!”
“哦?”
李青照缓缓的说道:“他就是要你们命的阎王!”这句话没说完,她的人已扑上桌子,用两只手握住桌上的刀,刺入自己的胸膛。
大老板的脸色变了,一把揪住她头发,厉声道:“你只不过是个婊子,为什么要为一个男人死?”
李青照的脸色苍白,嘴角已开始有鲜血渗出,却还有一口气,还可以说出心里的话:
“因为只有他才是真正的男人,你们却只不过是一群连猪狗都不如的杂种,我能够为他死,我……我已经高兴得很。”
真的很高兴…
屋子里突然没有声音,一点声音都没有。
竹叶青看着倒地的女子,非常不解。
本来她是会武功的,不过竹叶青却对她放了迷烟,只要是人就得呼吸…
于是,他就把她抓来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喂了她可以化解内力的含笑半步颠。
这种药,专门克制内力高深的人,只要服下,一天之内,武功尽失。
如同鸡鸭一般,只能任人宰割。
可是竹叶青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她会为了那个李二。
居然生生强行阻隔了药性,了结了自己。
不过就算她不死,这种行为的后果,无非就是衰老几十年…
花季少女突变老婆子那般…令人惋惜…
此时的竹叶青第一次对女人起了重视。
女人,一定会是最大的变故!
看着她的尸体,竹叶青想起就在不久的刚才,女人吟的那首小诗。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怎一个人生若只如初见?
杯莫停 第二十一章:故人如初见
竹叶青直接进了屋,屋里大风的尸体早就已经被收走。
就只有些血迹遗留在地上,显得格格不入,就如他对于这间屋子一般。
竹叶青索性就坐在桌子边,用手轻抚着桌子上的牌,微笑着道∶“据说一个人能拿到这副牌的机会只有千分之一,那意思就是说,就算你赌了五十年,每天都在赌,能拿到这副牌的机会,最多也不会超过三次。”
他并不是自言自语,他知道李二已经坐下,坐在那边的床上,正在静静的看着他。
他微笑着转头,又道∶“所以无论谁能拿到这副牌,运气都一定很不错!”
李二说道;“昨天晚上拿到这副牌的人,运气并不好。”
竹叶青叹了口气,道:“这也正是我想说的,人事无常,又有谁能一直保持住自己的好运气!”
他抬起头,凝视着李二,缓缓道:“所以一个人若是有了机会时,就一定要好好把握住,不可放弃!所以…”
李二直接打断了竹叶青的话,开门见山的问他:“你还想说什么?”
“现在阁下的机会已来了!”竹叶青看着他,摇晃着手里的牌…
李二看着他手机的牌,问道:“说来听听,什么机会?”
竹叶青缓缓说道:“世人操劳奔走一生,所寻求的是什麽呢?在我看来。也只不过是名利二字而已。就像唱戏的,戏里唱戏戏外戏,尘世浮沉皆为戏。你唱罢来他登场,你为名来他为利。简单点说就是舍不下尘缘牵绊,做不了僧人,看不开名利是非,做不了道士。”
他微笑又道:“红尘千丈,不愿沾惹,青竹闲水,又无立足之地。天下广厦万千,那有茅屋半尺之檐,借阁下躲一夜风雨?不过现在阁下已经有了这种机会,实在可贺可喜!”
李二盯着他,就好像钉子钉在墙里一样,忽然问道:“你就是一文一武中的那个文——竹叶青?”
竹叶青仍在微笑,同时也向李二解释道:“我姓莫,至于全名,想来你也阁下也不会想知道。至于,竹叶青,是别人叫来的…”
他仍在微笑,笑得有点奇怪。
李二继续问道:“你是不是大老板见你来的?”
竹叶青承认。
李二看着竹叶青,淡淡的说道:“那么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李二走过去,拿起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说道:“一个人挣扎奋斗一生,有时侯并不是为了名利两个字。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名为锢身锁,利是焚身火。因此,除了名利,人应该还有其他的追求…”
竹叶青顿了顿,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李二伸出两个手指说道;“还有两个字,理想!”
“理想?”
“对,就是理想!”
竹叶青真的不太懂得这两个字的意思,还不如直接说道∶“你想要什么?”
李二说道∶“我想要每个人,都自由自在的过他自己愿意过的日子!”
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竹叶青更不会懂,所以又解释∶“虽然有些人出卖自己,可是也有些人愿意挨穷受苦,因为他们觉得心安,受点苦也没有关系!”
竹叶青低头思索一会后,回答道:“真有这种人!”
李二点了点头,慢慢说道:“我有很多朋友都是这种人,还有许许多多别的人也一样,只可惜你们却偏偏不肯让他们过自己的生活,所以……”
“所以怎么样?”
李二道∶“所以,你们要我,走可以!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竹叶青很想知道…
李二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们放过这些人,我就放过你们,只要大老板自己亲口答应我,绝不再勉强任何人做任何事,我马上就走!”
竹叶青立马起身,语气变得非常激动,直接问道:“你愿意见大老板?”
李二点了点头,随即说道:“我今天就愿意见他!”
听到这话的竹叶青激动的恨不得立马拉住李二,不过他好歹是竹叶青。
强行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道:“你想在什么地方叫大老板?”
然而回应他的只是李二冷冰冰的三个字。
“随便他!”
竹叶青没有在意李二的态度,还是问道∶“风雅阁行不行?”
“行。”言简意赅的回答…
“那吃晚饭的时候好不好?”
“好。”
竹叶青立刻站起来准备走了,忽又带着笑道∶“我还没有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李二…”
听到这里,竹叶青无奈的笑了笑,走了…
看着竹叶青走出去,李二又看着那副牌沉思了很久,他在想竹叶青刚才说的话。
——机会来到时,一定要好好把握住,绝不可放弃。
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他忽然想到件很可怕的事。
等他冲回里面那间屋子,李青照果然已不见了。
寻寻觅觅,还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
风雅阁。
大老板坐在他那宽大舒服的交椅上,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竹叶青,心里忽然觉得有点歉意。
这个人已为他工作好几年,工作得比任何人都辛苦,享受的却比任何人都少。
现在他非但通宵未眠,而且水米未进,却还是看不出一点怨怼之色,能够为大老板做事,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光荣和安慰。
——世风日下,像这样忠心勤劳的人,现在已越来越少了。
像他这样的大老板,都忍不住要落泪了。
大老板从心里叹口气,才问道∶“你已经见过他了吧?”
竹叶青点点头,道∶“那个人的确像是把出了鞘的刀,而且是把快刀。”
“你把他买下来了?”
竹叶青垂首低头,轻轻摇晃道∶“现在还没有…
“是不是因为他要的价钱太高!”大老板这样问着。
他并不惊讶,像李二这样的人,要价高点,完全可以接受。
竹叶青道∶“我带了十万两银票去,可是我一见到他,就知道再多十倍也没有用。”
这次大老板惊讶了,直接问竹叶青∶“为何?”
十万两啊,是个人都会惊讶吧,何况他那种出身贫苦的乞丐?
大老板实在想不到什么理由能让人拒绝十万两。
竹叶青道∶“我去的时候,桌上还堆满了银子,他非但没有碰过,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他又补充∶“他本来已穷得连饭都没有得吃的,却还是没有把那麽多银子看在眼里,由此可见,也要的绝不是这些。”
大老板缓缓说道∶“那他要什么?”
竹叶青抬起头,看着大老板,说道∶“他只有一个条件,他要我们让每个人都过自己愿意过的日子。”
大老板听言,懵了一会,笑道:“他…他这算什么意思?”
竹叶青解释道∶“这意思就是说,他要我们放手,把现在我们做的生意全停下来!”
大老板沉下了脸…停下生意,等于断了他财路,那可不止十万两,都是多少个十万两了…
竹叶青还在说道∶“他还要踉大老板见一次面,亲口答应这条件!”
大老板平缓了下心情,说道∶“那你怎么说?”
竹叶青低下头说道∶“我已替大老板跟他约好
,今天晚上,在风雅阁跟他见面!”
大老板眼中现出怒色,冷冷道∶“你什麽时候变得可以替我作主的?”
竹叶青头垂更低,声音却还是很平淡的说道∶“没有人敢替大老板作主!”
“你呢?”大老板被竹叶青气笑了。
竹叶青缓缓说道∶“我只不过替大老板做了个圈套,让他自己把脖子套进去,仅此而已…”
大老板改变了一下坐的姿势,脸上的神色已和缓了许多。
竹叶青道∶“我跟他在外面谈判时,忽然发现了件怪事。”
“什么事?”大老板斜眼看着竹叶青,漫不经心的问道。
反正今天的惊喜已经很多了,不怕这一个…
竹叶青说道∶“我发现大风的三姨太一直在里面的门缝里偷看,而且一直都在看着他,显得又紧张,又关切。”
大老板的手握紧,急迫的说道:“那个女人是大风从那里弄来的?”
竹叶青解释道∶“现在只知道那女人叫李青照,乐安城人氏,前年来到白帝城…江湖中有不少名人,都受过她的恩惠…”
大老板眼睛里发出光,说道∶“你认为她以前一定认得那个李二!”
“不但认得,而且一定是老相好!”竹叶青肯定的说道。
“你确定她一定认得李二?”大老板有些不信。
竹叶青却再次肯定的说道∶“一定认识!”
大老板盯着他,缓缓说道∶“现在她当然已经不在李二那里了!
“已经不在了…”
大老板满意的吐出口气,温和的对着竹叶青说道∶“那她现在在哪里呢?”
“就在外面,和那个婷婷在一起…”
大老板眼睛更亮,道∶“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我找遍了城里可能容他们藏身的地方,都没有找到。”
听言,大老板目光闪动,笑道∶“所以你就从最不可能的地方去找。对也不对?”
竹叶青目中露出尊敬佩服之色,道:“我能想得到的,当然早已在大老板计算之中。”
大老板摆了摆手,说道∶“你在哪里找到的她?”
竹叶青说道:“我派去望风的两个人中,有一个虽然很机灵,胆子却很小,而且是个很顾家的男人,赚的钱一大半都要拿回家的!”
竹叶青说到这,大老板其实已经明白了,便顺着竹叶青的话说道∶“所以你就想,李二很可能就用这一点要胁那个人,要他把婷婷藏到他家里去!”
竹叶青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想到像那麽样一个大活人,总不会平生一下子失踪!”
大老板微笑,手却激动的抖了起来,不过他还是试图平静的说道∶“这一手李二的确做得很聪明,只可惜他想不到我这里还有一个此他更聪明的人!)”
竹叶青态度更恭谨,垂首道∶“那也只不过因为我从来不敢忘记大老板平日的教训!”
大老板笑得更愉快,这竹叶青真是个妙人啊。
“也就是说,现在我们只要先从李青照嘴里问出他的来历,再用婷婷作钓鱼的饵,还怕他不乖乖把脖子伸进来!”
大老板问着眼前这个青衫人
竹叶青却是说道:“我只怕李青照,不肯说实话。”
大老板摇了摇头,问竹叶青:
“她是不是个婊子?”
竹叶青回答道:“是的!”
大老板又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真正多情多义的婊子?”
“没有。”
大老板又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既不要钱,也不要命的婊子?”
“没有。”
大老板微笑指了指自己,说道:“其实,我也没有…”
怎么可能会有呢?那可是婊子啊…
………………………………………………!
被单雪白干净,还带着李青照的香气。
李二把它撕开来,撕成一条条,包扎住身上的刀伤。
他知道大老板绝不会接受他提出的条件,也知道今夜必定会有恶战。
他一点都不在乎,可是他不能不想到李青照——我一定听你的话,就算死,也绝不会说出去。
她留在他脸上的泪痕虽已干,她的声音却仿佛还在他耳边。
这些话他能不能相信??
一个人若连自己都能够出卖,又有谁能相信她宁死也不出卖别人?
李二用力将布带在胸膛上打了结。
他的心里也有个结,千千万万个结,解不开的结,因为他并不是和孙悟空一样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他是个人,他当然也有他的过去。
在逝去的那一段日子里,他有过悲伤,有过欢乐,当然也有过女人。
他从不相信任何女人。
在他眼中,女人只不过是一种装饰,一种工具,当他需要她们时,她们就会像猫一样乖乖投入他怀里。
当他厌倦时,他就会像垃圾般将她们抛开。
对这一点,他从不隐瞒,也从无歉疚,因为他总认为他天生就应该享受女人的宠爱。
如果有女人爱他,爱得要死,爱得恨不得能死在他怀里,他会认为那女人活该。
所以如果李青照现在出卖了他,他也会认为自己活该。
他一点都不在乎,因为他已经准备拼了。
一个人,一条命,不管是怎样一个人,不管是怎样一条命,只要他自己准备拼了,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他是不是真的不在乎?
——他心里是不是有某种不能向人诉说的隐痛?
——他是不是受过某种永远不能平澈的创伤?
谁知道?连他自己都已几乎忘记。
——至少他全心全意都希望自己能忘记,还有谁知道?
没有人会知道的…
……………………………
夜渐渐来临,静静的,月光照在大地上,仿佛是一层轻纱,又仿佛是一层浓霜。透露出一点点凄凉,让人不禁感到丝丝的感伤和压抑。
风雅阁的一处屋子里,
桌子上有一斛珍珠,一把刀。
桌子旁边有三个人——大老板、竹叶青、李青照。
大老板没有开口。
不必要的时候,他从不开口——如果有人替他说出他要说的话,他何必开口?
先开口的当然是竹叶青。
他说话的声音永远和缓轻柔:“这是最好的珍珠,漂亮的女人戴在身上,当然会更漂亮,就算不漂亮的女人戴在身上,也会有很多男人会觉得她忽然变得很漂亮。”
李青照说道:“我知道。”
竹叶青道:“你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可是每个女人都有老的时候!”
“我也知道。”还是平淡的语气。
竹叶青依旧不急不缓的说道:“不管多漂亮的女人,到了她老的时候,都会变得不漂亮。”
然而回应他的还是我知道…
不过她的耳朵旁,声音依旧没有停下…
“每个女人都需要男人,可是到了那时候,你就会发觉,珍珠远比男人更重要。”
竹叶青轻抚刀鞘,道:“这是一把刀,可以杀人的刀。不管多漂亮的女人,如果被这把刀戳在胸口里,珍珠对她就没有用了,男人对她也没有用了。”
他拔出刀,看着对面那个女子,说道:“你喜欢被人戳一刀,还是喜欢珍珠?”
这次的回答变了,不再是我知道,而答案也令竹叶青很高兴。
因为对面那个女子,说她喜欢珍珠。
竹叶青盯着她看了很久,才慢慢的问道:“你知不知道李二姓什么?叫什么?是从哪里来的?”
这次回答他的,他很希望是“我知道”,可惜不是…
女子平淡的语气中,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竹叶青笑了,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刀已在他手里,刀光一闪,划过李青照的左耳。
这一刀并不是虚张声势,他知道只有血淋淋的事实才能真正令人恐惧。
李青照全身都因恐惧而收缩。
她看见了自己的血,也看见了随着鲜血落下的半只耳朵。
但是她并没有觉得痛,这种恐惧竟使得她连痛苦都已感觉不到。
竹叶青脸上却毫无表情,淡淡道:“耳朵缺了一半,还可以用头发盖住,若是鼻子少掉半个,就难看得很了!”
李青照忽然大声道:“好,我说。”
竹叶青微笑着放下手里的刀,道:“早说嘛,只要你肯说,这些珍珠还是你的!”
李青照说道:“其实根本用不着我说,你们也应该知道他是谁!”
“哦?”
李青照缓缓的说道:“他就是要你们命的阎王!”这句话没说完,她的人已扑上桌子,用两只手握住桌上的刀,刺入自己的胸膛。
大老板的脸色变了,一把揪住她头发,厉声道:“你只不过是个婊子,为什么要为一个男人死?”
李青照的脸色苍白,嘴角已开始有鲜血渗出,却还有一口气,还可以说出心里的话:
“因为只有他才是真正的男人,你们却只不过是一群连猪狗都不如的杂种,我能够为他死,我……我已经高兴得很。”
真的很高兴…
屋子里突然没有声音,一点声音都没有。
竹叶青看着倒地的女子,非常不解。
本来她是会武功的,不过竹叶青却对她放了迷烟,只要是人就得呼吸…
于是,他就把她抓来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喂了她可以化解内力的含笑半步颠。
这种药,专门克制内力高深的人,只要服下,一天之内,武功尽失。
如同鸡鸭一般,只能任人宰割。
可是竹叶青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她会为了那个李二。
居然生生强行阻隔了药性,了结了自己。
不过就算她不死,这种行为的后果,无非就是衰老几十年…
花季少女突变老婆婆那般…令人惋惜…
此时的竹叶青第一次对女人起了重视。
女人,一定会是最大的变故!
看着她的尸体,竹叶青想起就在不久的刚才,女人吟的那首小诗。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怎一个人生若只如初见?
杯莫停 第二十一章:故人如初见
竹叶青直接进了屋,屋里大风的尸体早就已经被收走。
就只有些血迹遗留在地上,显得格格不入,就如他对于这间屋子一般。
竹叶青索性就坐在桌子边,用手轻抚着桌子上的牌,微笑着道∶“据说一个人能拿到这副牌的机会只有千分之一,那意思就是说,就算你赌了五十年,每天都在赌,能拿到这副牌的机会,最多也不会超过三次。”
他并不是自言自语,他知道李二已经坐下,坐在那边的床上,正在静静的看着他。
他微笑着转头,又道∶“所以无论谁能拿到这副牌,运气都一定很不错!”
李二说道;“昨天晚上拿到这副牌的人,运气并不好。”
竹叶青叹了口气,道:“这也正是我想说的,人事无常,又有谁能一直保持住自己的好运气!”
他抬起头,凝视着李二,缓缓道:“所以一个人若是有了机会时,就一定要好好把握住,不可放弃!所以…”
李二直接打断了竹叶青的话,开门见山的问他:“你还想说什么?”
“现在阁下的机会已来了!”竹叶青看着他,摇晃着手里的牌…
李二看着他手机的牌,问道:“说来听听,什么机会?”
竹叶青缓缓说道:“世人操劳奔走一生,所寻求的是什麽呢?在我看来。也只不过是名利二字而已。就像唱戏的,戏里唱戏戏外戏,尘世浮沉皆为戏。你唱罢来他登场,你为名来他为利。简单点说就是舍不下尘缘牵绊,做不了僧人,看不开名利是非,做不了道士。”
他微笑又道:“红尘千丈,不愿沾惹,青竹闲水,又无立足之地。天下广厦万千,那有茅屋半尺之檐,借阁下躲一夜风雨?不过现在阁下已经有了这种机会,实在可贺可喜!”
李二盯着他,就好像钉子钉在墙里一样,忽然问道:“你就是一文一武中的那个文——竹叶青?”
竹叶青仍在微笑,同时也向李二解释道:“我姓莫,至于全名,想来你也阁下也不会想知道。至于,竹叶青,是别人叫来的…”
他仍在微笑,笑得有点奇怪。
李二继续问道:“你是不是大老板见你来的?”
竹叶青承认。
李二看着竹叶青,淡淡的说道:“那么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李二走过去,拿起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说道:“一个人挣扎奋斗一生,有时侯并不是为了名利两个字。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名为锢身锁,利是焚身火。因此,除了名利,人应该还有其他的追求…”
竹叶青顿了顿,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李二伸出两个手指说道;“还有两个字,理想!”
“理想?”
“对,就是理想!”
竹叶青真的不太懂得这两个字的意思,还不如直接说道∶“你想要什么?”
李二说道∶“我想要每个人,都自由自在的过他自己愿意过的日子!”
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竹叶青更不会懂,所以又解释∶“虽然有些人出卖自己,可是也有些人愿意挨穷受苦,因为他们觉得心安,受点苦也没有关系!”
竹叶青低头思索一会后,回答道:“真有这种人!”
李二点了点头,慢慢说道:“我有很多朋友都是这种人,还有许许多多别的人也一样,只可惜你们却偏偏不肯让他们过自己的生活,所以……”
“所以怎么样?”
李二道∶“所以,你们要我,走可以!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竹叶青很想知道…
李二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们放过这些人,我就放过你们,只要大老板自己亲口答应我,绝不再勉强任何人做任何事,我马上就走!”
竹叶青立马起身,语气变得非常激动,直接问道:“你愿意见大老板?”
李二点了点头,随即说道:“我今天就愿意见他!”
听到这话的竹叶青激动的恨不得立马拉住李二,不过他好歹是竹叶青。
强行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道:“你想在什么地方叫大老板?”
然而回应他的只是李二冷冰冰的三个字。
“随便他!”
竹叶青没有在意李二的态度,还是问道∶“风雅阁行不行?”
“行。”言简意赅的回答…
“那吃晚饭的时候好不好?”
“好。”
竹叶青立刻站起来准备走了,忽又带着笑道∶“我还没有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李二…”
听到这里,竹叶青无奈的笑了笑,走了…
看着竹叶青走出去,李二又看着那副牌沉思了很久,他在想竹叶青刚才说的话。
——机会来到时,一定要好好把握住,绝不可放弃。
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他忽然想到件很可怕的事。
等他冲回里面那间屋子,李青照果然已不见了。
寻寻觅觅,还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
风雅阁。
大老板坐在他那宽大舒服的交椅上,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竹叶青,心里忽然觉得有点歉意。
这个人已为他工作好几年,工作得比任何人都辛苦,享受的却比任何人都少。
现在他非但通宵未眠,而且水米未进,却还是看不出一点怨怼之色,能够为大老板做事,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光荣和安慰。
——世风日下,像这样忠心勤劳的人,现在已越来越少了。
像他这样的大老板,都忍不住要落泪了。
大老板从心里叹口气,才问道∶“你已经见过他了吧?”
竹叶青点点头,道∶“那个人的确像是把出了鞘的刀,而且是把快刀。”
“你把他买下来了?”
竹叶青垂首低头,轻轻摇晃道∶“现在还没有…
“是不是因为他要的价钱太高!”大老板这样问着。
他并不惊讶,像李二这样的人,要价高点,完全可以接受。
竹叶青道∶“我带了十万两银票去,可是我一见到他,就知道再多十倍也没有用。”
这次大老板惊讶了,直接问竹叶青∶“为何?”
十万两啊,是个人都会惊讶吧,何况他那种出身贫苦的乞丐?
大老板实在想不到什么理由能让人拒绝十万两。
竹叶青道∶“我去的时候,桌上还堆满了银子,他非但没有碰过,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他又补充∶“他本来已穷得连饭都没有得吃的,却还是没有把那麽多银子看在眼里,由此可见,也要的绝不是这些。”
大老板缓缓说道∶“那他要什么?”
竹叶青抬起头,看着大老板,说道∶“他只有一个条件,他要我们让每个人都过自己愿意过的日子。”
大老板听言,懵了一会,笑道:“他…他这算什么意思?”
竹叶青解释道∶“这意思就是说,他要我们放手,把现在我们做的生意全停下来!”
大老板沉下了脸…停下生意,等于断了他财路,那可不止十万两,都是多少个十万两了…
竹叶青还在说道∶“他还要踉大老板见一次面,亲口答应这条件!”
大老板平缓了下心情,说道∶“那你怎么说?”
竹叶青低下头说道∶“我已替大老板跟他约好
,今天晚上,在风雅阁跟他见面!”
大老板眼中现出怒色,冷冷道∶“你什麽时候变得可以替我作主的?”
竹叶青头垂更低,声音却还是很平淡的说道∶“没有人敢替大老板作主!”
“你呢?”大老板被竹叶青气笑了。
竹叶青缓缓说道∶“我只不过替大老板做了个圈套,让他自己把脖子套进去,仅此而已…”
大老板改变了一下坐的姿势,脸上的神色已和缓了许多。
竹叶青道∶“我跟他在外面谈判时,忽然发现了件怪事。”
“什么事?”大老板斜眼看着竹叶青,漫不经心的问道。
反正今天的惊喜已经很多了,不怕这一个…
竹叶青说道∶“我发现大风的三姨太一直在里面的门缝里偷看,而且一直都在看着他,显得又紧张,又关切。”
大老板的手握紧,急迫的说道:“那个女人是大风从那里弄来的?”
竹叶青解释道∶“现在只知道那女人叫李青照,乐安城人氏,前年来到白帝城…江湖中有不少名人,都受过她的恩惠…”
大老板眼睛里发出光,说道∶“你认为她以前一定认得那个李二!”
“不但认得,而且一定是老相好!”竹叶青肯定的说道。
“你确定她一定认得李二?”大老板有些不信。
竹叶青却再次肯定的说道∶“一定认识!”
大老板盯着他,缓缓说道∶“现在她当然已经不在李二那里了!
“已经不在了…”
大老板满意的吐出口气,温和的对着竹叶青说道∶“那她现在在哪里呢?”
“就在外面,和那个婷婷在一起…”
大老板眼睛更亮,道∶“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我找遍了城里可能容他们藏身的地方,都没有找到。”
听言,大老板目光闪动,笑道∶“所以你就从最不可能的地方去找。对也不对?”
竹叶青目中露出尊敬佩服之色,道:“我能想得到的,当然早已在大老板计算之中。”
大老板摆了摆手,说道∶“你在哪里找到的她?”
竹叶青说道:“我派去望风的两个人中,有一个虽然很机灵,胆子却很小,而且是个很顾家的男人,赚的钱一大半都要拿回家的!”
竹叶青说到这,大老板其实已经明白了,便顺着竹叶青的话说道∶“所以你就想,李二很可能就用这一点要胁那个人,要他把婷婷藏到他家里去!”
竹叶青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想到像那麽样一个大活人,总不会平生一下子失踪!”
大老板微笑,手却激动的抖了起来,不过他还是试图平静的说道∶“这一手李二的确做得很聪明,只可惜他想不到我这里还有一个此他更聪明的人!)”
竹叶青态度更恭谨,垂首道∶“那也只不过因为我从来不敢忘记大老板平日的教训!”
大老板笑得更愉快,这竹叶青真是个妙人啊。
“也就是说,现在我们只要先从李青照嘴里问出他的来历,再用婷婷作钓鱼的饵,还怕他不乖乖把脖子伸进来!”
大老板问着眼前这个青衫人
竹叶青却是说道:“我只怕李青照,不肯说实话。”
大老板摇了摇头,问竹叶青:
“她是不是个婊子?”
竹叶青回答道:“是的!”
大老板又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真正多情多义的婊子?”
“没有。”
大老板又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既不要钱,也不要命的婊子?”
“没有。”
大老板微笑指了指自己,说道:“其实,我也没有…”
怎么可能会有呢?那可是婊子啊…
………………………………………………!
被单雪白干净,还带着李青照的香气。
李二把它撕开来,撕成一条条,包扎住身上的刀伤。
他知道大老板绝不会接受他提出的条件,也知道今夜必定会有恶战。
他一点都不在乎,可是他不能不想到李青照——我一定听你的话,就算死,也绝不会说出去。
她留在他脸上的泪痕虽已干,她的声音却仿佛还在他耳边。
这些话他能不能相信??
一个人若连自己都能够出卖,又有谁能相信她宁死也不出卖别人?
李二用力将布带在胸膛上打了结。
他的心里也有个结,千千万万个结,解不开的结,因为他并不是和孙悟空一样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他是个人,他当然也有他的过去。
在逝去的那一段日子里,他有过悲伤,有过欢乐,当然也有过女人。
他从不相信任何女人。
在他眼中,女人只不过是一种装饰,一种工具,当他需要她们时,她们就会像猫一样乖乖投入他怀里。
当他厌倦时,他就会像垃圾般将她们抛开。
对这一点,他从不隐瞒,也从无歉疚,因为他总认为他天生就应该享受女人的宠爱。
如果有女人爱他,爱得要死,爱得恨不得能死在他怀里,他会认为那女人活该。
所以如果李青照现在出卖了他,他也会认为自己活该。
他一点都不在乎,因为他已经准备拼了。
一个人,一条命,不管是怎样一个人,不管是怎样一条命,只要他自己准备拼了,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他是不是真的不在乎?
——他心里是不是有某种不能向人诉说的隐痛?
——他是不是受过某种永远不能平澈的创伤?
谁知道?连他自己都已几乎忘记。
——至少他全心全意都希望自己能忘记,还有谁知道?
没有人会知道的…
……………………………
夜渐渐来临,静静的,月光照在大地上,仿佛是一层轻纱,又仿佛是一层浓霜。透露出一点点凄凉,让人不禁感到丝丝的感伤和压抑。
风雅阁的一处屋子里,
桌子上有一斛珍珠,一把刀。
桌子旁边有三个人——大老板、竹叶青、李青照。
大老板没有开口。
不必要的时候,他从不开口——如果有人替他说出他要说的话,他何必开口?
先开口的当然是竹叶青。
他说话的声音永远和缓轻柔:“这是最好的珍珠,漂亮的女人戴在身上,当然会更漂亮,就算不漂亮的女人戴在身上,也会有很多男人会觉得她忽然变得很漂亮。”
李青照说道:“我知道。”
竹叶青道:“你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可是每个女人都有老的时候!”
“我也知道。”还是平淡的语气。
竹叶青依旧不急不缓的说道:“不管多漂亮的女人,到了她老的时候,都会变得不漂亮。”
然而回应他的还是我知道…
不过她的耳朵旁,声音依旧没有停下…
“每个女人都需要男人,可是到了那时候,你就会发觉,珍珠远比男人更重要。”
竹叶青轻抚刀鞘,道:“这是一把刀,可以杀人的刀。不管多漂亮的女人,如果被这把刀戳在胸口里,珍珠对她就没有用了,男人对她也没有用了。”
他拔出刀,看着对面那个女子,说道:“你喜欢被人戳一刀,还是喜欢珍珠?”
这次的回答变了,不再是我知道,而答案也令竹叶青很高兴。
因为对面那个女子,说她喜欢珍珠。
竹叶青盯着她看了很久,才慢慢的问道:“你知不知道李二姓什么?叫什么?是从哪里来的?”
这次回答他的,他很希望是“我知道”,可惜不是…
女子平淡的语气中,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竹叶青笑了,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刀已在他手里,刀光一闪,划过李青照的左耳。
这一刀并不是虚张声势,他知道只有血淋淋的事实才能真正令人恐惧。
李青照全身都因恐惧而收缩。
她看见了自己的血,也看见了随着鲜血落下的半只耳朵。
但是她并没有觉得痛,这种恐惧竟使得她连痛苦都已感觉不到。
竹叶青脸上却毫无表情,淡淡道:“耳朵缺了一半,还可以用头发盖住,若是鼻子少掉半个,就难看得很了!”
李青照忽然大声道:“好,我说。”
竹叶青微笑着放下手里的刀,道:“早说嘛,只要你肯说,这些珍珠还是你的!”
李青照说道:“其实根本用不着我说,你们也应该知道他是谁!”
“哦?”
李青照缓缓的说道:“他就是要你们命的阎王!”这句话没说完,她的人已扑上桌子,用两只手握住桌上的刀,刺入自己的胸膛。
大老板的脸色变了,一把揪住她头发,厉声道:“你只不过是个婊子,为什么要为一个男人死?”
李青照的脸色苍白,嘴角已开始有鲜血渗出,却还有一口气,还可以说出心里的话:
“因为只有他才是真正的男人,你们却只不过是一群连猪狗都不如的杂种,我能够为他死,我……我已经高兴得很。”
真的很高兴…
屋子里突然没有声音,一点声音都没有。
竹叶青看着倒地的女子,非常不解。
本来她是会武功的,不过竹叶青却对她放了迷烟,只要是人就得呼吸…
于是,他就把她抓来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喂了她可以化解内力的含笑半步颠。
这种药,专门克制内力高深的人,只要服下,一天之内,武功尽失。
如同鸡鸭一般,只能任人宰割。
可是竹叶青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她会为了那个李二。
居然生生强行阻隔了药性,了结了自己。
不过就算她不死,这种行为的后果,无非就是衰老几十年…
花季少女突变老婆婆那般…令人惋惜…
此时的竹叶青第一次对女人起了重视。
女人,一定会是最大的变故!
看着她的尸体,竹叶青想起就在不久的刚才,女人吟的那首小诗。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怎一个人生若只如初见?
杯莫停 第二十二章:蛇虎争于黑夜
竹叶青在沉思,大老板也没有说话,唯有风轻轻吹动烛台上火焰…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老板忽然问:“你跟他约的是今天晚上?”
竹叶青收了收心神,回道:“是的。”
大老板说道:“那麽你,现在就应该赶快去将那地方安排好。”
竹叶青转身看向大老板,小心翼翼的问道;“大老板真的准备要去?”
大老板点点头,叹息道:“我真的想见他吗?”他又替自己解释:“因为我从来没有想到世上真的有他这种男人,能够让一个女子心甘情愿的为他死,我想看看他到底有什麽特别的地方!”
竹叶青闭上嘴。他知道大老板的主意是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的。
正如大老板所说,他也想重新认识下这个李二。
这时大老板突然转过头问他:“你的意思怎麽样?”
竹叶青却没有立刻回答。因为这件事的关系实在太大,绝不能有一点疏忽错误,他必须详细考虑。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绝不冒险。
大老板又在问:“你认为我会有危险?”
竹叶青沉吟着,缓缓道:“既然婷婷还在我们手里,他也许还不敢轻举妄动。”
大老板摸着下巴说道:“这一点我已经想到。”
竹叶青想了想,又说道:“可是一个人,如果能让一个女子为他死,也许什麽事都做得出的!”
确实,最难测的就是人心,与人对敌,往往都不能片面的我认为。
大老板的眼神,此刻眯了起来,他慢慢的说道:“譬如说什麽事?”
竹叶青缓缓说道:“有些人平时虽然对朋友很讲义气,可是到了必要时,就会不惜将朋友牺牲的!”
大老板道:“什麽时侯才是必要的时候?”
竹叶青道:“他决心要做一件大事的时候!”
大老板没有再问下去。
他当然懂得竹叶青的意思,无论谁杀了他,都必定是件轰动江湖的大事。
名利皆可得!
竹叶青此时突然说道:“在天黑之前,我一定可以将所有的好手,都集中到风雅阁来。我们可以用的好手,至少还有三十几个。”
大老板点了点头,不过还是对着竹叶青问道:“有他们保护我,应该够了吧?”
“也许够了,也许不够,只要有一分危险,我就不敢这麽做!”
竹叶青也不确定,他只能这样说,希望借此安定一下大老板的心。
或许,也是安慰一下自己的心。
大老板听言,心间也宽慰许多。只见他提着一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也给竹叶青倒了一杯。
倒酒时,他缓缓开口:“有他们在前面挡着,我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竹叶青接过酒,道了一声谢,不过他却没有喝。
他不明白,为何此刻他的心,有些许担忧。
好像决定了什么的他,对着大老板说道:“如果他的目标只有大老板一个人,我们只要有一分疏忽,他就很可能会出手,他的出手一击,也许没有人能挡得住!”
竹叶青有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果虎在,情况当然又完全不同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去?”
大老板不解,他也不知道就在刚刚的一段时间里,竹叶青已经想过了无数个方案,可惜最终都难以得到一个可行的。
因此,他只能开口问竹叶青。
竹叶青摇头又点头,又摇头说道:“大老板一定要见他,当然可以去,只不过……”
“怎麽样?”
“我们却不一定让他见到大老板。”
竹叶青没有再解释,他知道大老板立刻就会明白他的意思。
无论什麽人能够做到像大老板这样的大老板,都绝不是侥幸的,也一定要有别人比不上的才能和机智。
大老板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我,所以我们可以随便找个人冒充我去会他,我扮成随从跟在後面,一样还是可以见到他。”
竹叶青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他如果出手,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人了,大老板你就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大老板微笑道:“好,好主意!”
一招退居幕后,坐山观虎斗!在大老板看来,实在不能再好了。
门外忽然有人道:“不好,一点都不好!”
声音很大,竹叶青和大老板听得清清楚楚,声音也很小,只能竹叶青和大老板能听到。
这是大老板的书房,也就是他和他的高级幕僚商谈机密的地方。
没有大老板的允许,谁也不取直闯到门外。
这个人却已在门外。
大老板的意思,从来没有人敢反驳,大老板说“好”,就一定是好的,从来没有人敢争辩。
这个人却是例外。在大老板面前,只有这个人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敢说别人不敢说的话。
因为他能为大老板做的事,也绝不是任何人能做得到的。
听见他的声音,大老板已面有喜色,“虎,他回来了!”
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男子站在那里,身躯凛凛,相貌堂堂。
一双眼光在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似有万夫难敌之威风!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
真是如同天上降魔主!
…………………………………………………
小小面馆。
一大碗执气腾腾的牛肉面刚端上来,汤是原汁,里面还加了四个蛋,两块排骨。
看来滋味一定不错。李二心里却不知是什麽滋味?
他已经有很久未曾吃过这麽好的东西,对他来说,这已是种很奢侈的享受。
他很想能与他的朋友们分享。
他很想去看婷婷,可是他不敢冒险。
离开大风的小公馆时,桌上还堆满了昨夜的赌注银子。
他只拿走了最小的一锭。
他一定要吃点能够补充体力的食物,他一定要勉强自己吃下去。
这是家很小的面馆,狭窄而阴暗。
李二就坐在最阴暗的一个角落里,低着头,慢慢的吃面。
他不想去看别人,也不想让别人看见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吃完这碗面。
可是他没有吃完。
就在他开始吃第二个蛋时,用旧木板搭成的屋顶上,忽然有一大片灰尘掉下来掉在他的面碗里。
接着就是“咯吱”一声响,屋顶已裂开个大洞,一个人轻飘飘落下,伏在他身后,压低声音道:“不许动,不许开口,否则就要你的命!”
李二没有动,没有开口。
面馆里唯一的伙计更吓得腿都软了,因为他已看见这个人手里雪亮的刀。
也看见了这个人一双像野兽般的眼睛。
一条已经被猎人追捕得无路可走的野兽,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杀气。
“你坐下来,慢慢的坐下来!”
这个人在命令面馆里的伙计:“就像什麽都没有看见。”
伙计立刻坐到他那张破木椅上,整个人都软了。
这人又命令李二:“继续吃你的面,你把它吃完!”
李二继续吃面。
掉在粪汁里的馒头,他都能吃得下去,面碗里有灰,他当然更不在乎。
他能感觉到背後这人的紧张和恐惧,却不知这人怕的是什麽?
他也不想知道,他现在,就想吃面,于是他就大快朵颐起来…
但是就在这时侯,他正好看见一个很高大的人昂着头从门外走过。
看见这条大汉,街上大部分人都立刻弯下腰,垂下头。
躲在李二背後的人呼吸立刻变得更急促,全身都好像在不停的发抖。
他怕的一定就是这条大汉?
这条大汉究竟是什麽人?
为什麽能让人怕得这麽厉害?
李二又低下头的时候,彷佛看见这条大汉往面馆里瞥了一眼,目光就像是厉电。
幸好他只看了一恨,就大步走了过去。
这时李二才看见他背後的腰带上还挂着条绳子,绳子上还系着六个人。
六个人的衣着都很华丽,甚至连腰饰、帽饰、靴子,也都配得很考究。
可是六个人都已被打得鼻青眼肿,有的人连手脚都已打断了。
每个人都像狗一样乖乖的被那条大汉用绳子牵着走过去,躲在李二背後的人才吐口气,紧握着刀柄的手也已放松:。
李二忽然问那人:“这些人都是你的朋友?”
这人低叱;“闭嘴!”
李二没有闭嘴,相反还很有兴趣,于是他又说道:“既然你能逃出来,为什麽不救救他们?”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刀柄已架在他的脖子後:“你再开口,我就要你的命!”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已有人冷冷道:“你不开口,我也一样要你的命!”
刚才明明已从门外走过去的大汉,忽然间又回来了,忽然间已站在李二面前。
他的一双眼睛闪射如厉电,却也玩味的看着李二身后那人。
李二低着头,继续吃面。
躲在他背後的人,用刀架住他的脖子:“你一动手,我就先杀了这个人!”
大汉道:“你杀了他,我就不杀你!”
他的声音沉重冷酷:“我至少要让你多活三年,多受三年罪。”
李二还是在低着头吃面,好像刀并不是架在他的脖子上…
躲在他身後的人,却已飞跃而起,一刀闪电般往这条大汉头顶上砍了下去。
大汉的身子没有动,头也没有动,只一伸手,就握住了这个人的手腕。
“格”的一响,这个人的手腕就断了,“铛”的一声,刀落在地上,他的人就跪了下去。
大汉冷冷的看着他,道;“你走不走?”
一这人疼得连眼泪都已流下,不停的点头,道:“我走!”
大汉冷笑,拿着他走出去,忽又回头,瞪着李二。
李二还是在吃面。
大汉冷笑道:“你倒很沉得住气!”
李二没有抬头,道:“我饿极了,我只想吃面!”
大汉又瞪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回头向面馆伙计道:“这碗面的账我付!”
伙计道:“是!”
李二抬起头,说道:“谢谢。”
大汉转身回头道:“不必!”
绳子上又多了一个人,七个人被绳子系着,像狗一样被大汉牵着走。
李二终於吃完了他的面。他决心要吃完这碗面,他就一定要吃完,不管这碗面里有灰也好,有血也好,有泪也好。
然後他才站起来,走到面馆伙计面前,问:“那个人是谁?”
伙计惊魂犹未定,头声道:“那个人?”
李二说道:“就是刚才那个请我吃面的人。”
伙计东张张,西望望,才压低声音,道:“那是个惹不得的人!”
李二道:“他叫什麽?”
伙计道:“虎!一只老虎!但是比真的老虎还凶…”
李二笑了,笑容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讥诮“能够把七匹狼像狗一样牵着走的人,当然比老虎还凶!”
伙计的声音压得更低,悄悄的问:“你认得他!”
李二道:“不认得!”
他笑得更奇怪,慢慢的接着道:“可是我知道我们很快就会认得的。”
很快,他们就会再见…
……………………………………………
“虎,他回来了。”
现在他就站在大老板面前,腰虽然弯得并不低,神色间却带着绝非任何人所能伪装出的骄傲和尊敬。
骄傲的是,他又为自己所尊敬的人做成了一件事。
大老板说道:“你来得比我们想的还早!”
虎道:“因为那群狼根本不是狼,是狗!”
大老板微笑,道:“在你面前,就算真是狼也变成了狗。”
虎也在笑。
他并不是个谦虚的人,他喜欢听别人的诳美,尤其是大老板的赞美。
大老板道:“现在那群狗呢?”
致虎道:“六条死狗已喂了狼,七条活狗我都带回来了。”
大老板道:“连一条都没有漏网?”
虎道:“半路上本来有一条几乎溜了,我想不到他在裤裆里还藏着把刀。”
大老板道:“现在那把刀呢?”
铁虎道:“现在那把刀已经在他菊花里。”
大老板大笑。他喜欢虎做事的方式,他做事,永远最直接,最简单,最有效。
永远让人很放心…
虎忽然道:“刚才大老板要见的是什麽人?”
大老板道:“他叫李二!”
虎道;“李二?”
大老板向他解释道:“我知道你一定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因为知道他的人都叫他,憨包!”
虎明白大老板的意思,立马说道:“其实他一点都不憨!”
大老板点了点头,说道:“不但不憨,相反还很聪明,不过他做的憨包事太多了,人们也不愿意叫他的名字了…”
虎明白这意思,他自己也一样,他已将自己的真名实姓隐藏了多年。
大老板又说道:“我们本来约好了,今天晚上见面的,可是小莫怕我出事!”
铁虎看向那个青衫男子,青衫男子也正微笑着看向他,
奇怪的是,竹叶青此刻点了点头
虎立刻转过头,说道:“他的胆子,跟他的名字一样,轻飘飘的…”
大老板摇了摇头,说道:“你不能怪他,一个人做事谨慎些,总不是坏事。”
身后的竹叶青一直在听着,陪着笑。
等到虎不再开口,才说:“那时候我不能不特别谨慎,只因为虎大哥还没有回来。”
竹叶青笑眯眯的看着虎,又开口道:“不过现在不同了。”
他在笑,可是笑得令人很不舒服:“现在大老板若是想要见一个人,只要虎大哥一出手,马上就能把那个人抓回来!”
虎,只是静静的听着,但是他的一只拳已握紧,手心有了冷汗。
大老板忽然道;“你累了!”他是对竹叶青说的:“现虎已经回来了,你不妨先回去睡两个时辰!”
竹叶青垂首回禀道:“是!”
大老板好像想起了什么,对着他说道:“如果你床上有人在等着陪你睡觉,你也不必吃惊,也不必客气!”
“是!”
大老板点了点头,又说道:“不管那个人是谁都一样!”
“是!”竹叶青立刻退了下去,既没有问那个人是谁,也没有问别的。
大老板说的话,他永远只听从,从不多问。
一直到竹叶青走出门,虎才看着他的背影。
握紧的双拳上青筋凸起,眼角也在跳,恢复了往常一头老虎该有的样子…
也许大多数人看见他眼角跳的时候,都会远远的躲走,能够走多远,就走多远。
可是他们不知道,虎看见笑眯眯的竹叶青时,会有多怕!
此时大老板盯着他跳动的眼角,忽然问“你跟我已有多久?”
虎立刻回过神来,说道:“五年。”
大老板道:“不是五年,是四年九个月另二十四天。”
虎的眼角不跳了,眼睛立刻露出佩服和尊敬之色。
他想不到大老板能将这种小事都记得这麽清楚,记忆力这麽好的人,通常都能令人佩服尊敬。
大老板又问“你知不知道小叶已经跟我多久?”
铁虎道:“他此我久!”
大老板道:“他跟着我已有六年,六年三个月另十三天。”
虎不敢开口,因为他交代过…
大老板还在说话:“你跟着我,已经花了我四十七万,已经换了七十九个女人,他呢?”
虎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大老板道:“我已经通知过账房,你们两个人,不管要用多少,我都照付,可是他在这六年间,共只用了三两。”
虎立刻想起那个人曾经说过的,于是立马装作终於是忍不住的样子,开口说道:“有的人会花钱,有的人不会。”
大老板听言,耐心的说道:“他也没有女人。
铁虎依然按照那人交代的说道:“那也许只因为他根本不是男人?”
大老板说道:“可是他替我做的事,绝不此你少。”
虎承认,更不敢否认,除非他想死…
大老板转过身,去倒了一杯酒,喝下肚中,才慢吞吞的说道:“他为我做的并不是什麽可以光宗耀祖的事,他既不要钱也不要女人,你说他为的是什麽?”
虎更不敢开口,不过他也想知道,他这些年在这白帝城,甘愿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军师,究竟是为什么?
大老板盯着虎,一字一句的说道道:“这世上除了名利和女人外,还有什麽能更令男人功心的?”
就在这一刻,通过这个大老板的话,他才知道了…
可是他不能说…
因为这涉及到很多事,涉及的事也很遥远…
就在这时,大老板替虎说出了这个答案!
“权利!”
不在其位者未必没有权,即使他在白帝城…
…………………………………………………
一处小屋里,一个青衫人,一脸平静的看着天空上的星辰。
远在天边,好像在天外天…
青衫人的身后,跪着一个女子,额头紧贴在地上。
这时,一只信鸽飞来,落在了男子手心。
没过多久,信鸽又飞了回去…
青衫男子看着远处飞去的鸽子,喃喃自语: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杯莫停 第二十三章:为何深藏功与名?
佛曰:“不谋其前,不虑其后,不恋当今。”
行也安然,坐也安然;穷也安然,富也安然;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得失无意,随天际云卷云舒。
可是自古有多少人能真正淡泊金钱名利,视之若浮云?
心有清风明月,从容立世者凤毛麟角也!
大老板,相信竹叶青并不是这样一个真的淡泊名利之人。
他深知,如果竹叶青有了权力,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大老板幽幽说道:“或许,他真的什么都不要,也许只因为他要的是我这个位子罢了!”
虎没有说话,可是他的眼睛里,却在说话。
他的眼睛里,是不屑。不过他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佯装试探性的问大老板:“那我们要不要…”
大老板转过头,看着他,小声的问道:“你有把握?”
“能!”
虎握起拳头背于身后说道,不过那只手在抖。
大老板还是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说道:“我知道你的功夫,也知道你从前做掉多少有名的人!”
虎不否认,也没有谦虚。
大老板继续说道:“这几年,我从来没有要小叶参加过一次行动,因为连我都一直认为他没有功夫!”
“他本来就没有!”
虎立刻反驳道,他不想他这么快暴露。可是大老板好像知道了,只听他对着虎说道:“你错了,我也错了。”
“哦?”虎不信。不过他的拳握的更紧了…
他随时准备杀了眼前这个他尊敬的人…
大老板解释道:“其实直到今天,我也才知他也是个高手。”
虎忍不住道:“什么高手?”
“用刀的高手。”
“你看见过他用刀!”
虎激动的都没有尊称大老板,而是用了你…
大老板也没有在乎这一点,继续说道:“今天我才见到,他用刀的手法,远此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好。”
刀光一闪,就削落了李青照的半边耳朵。
“他出刀不但快,而且准确,可是他一直都深藏不露,也许直到现在他还以为我没有看出来。”
他微笑着,又道:“可是他也错了,我就算没有吃过猪肉,至少总看过猪走路。”
虎,震惊了,他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居然猜到了,他更没想到一向算无遗策的蛇,居然失算了,还露出了破绽!
就在这时,一阵笛声响起,打断了虎的思绪。
对面的大老板虽然疑惑笛声来自何处,却笑得还是很和平。
虎却已经开始愤怒:“会用刀的人,我也不是没有见过。”
就在刚才,他从笛声中听出一段话,那人告诉他,叫他做一个小人。
虎不太明白,不过也很快明白…于是他愤怒了,作为大老板的手下。
大老板慢慢道:“我知道你见过很多刀。我也知道你一定可以做掉他!”
虎立刻弯腰说道:“随时可以…”
此时大老板却说:“可是现在还不必。)”
虎急忙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他至少直到现在还没有背叛过我。”
听到这话的虎,就像一个忠心耿耿的手下,关切的说道:“那时候,会不会太迟了?”
“绝不会太迟!”回应他的,是一个运筹帷幄千里之外的肯定。
虎却还是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也是个男人,无论什样的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鄱很难保守自己心里的秘密。”
茶几上有花瓶,瓶中有花,正芬芳四溢…
他从瓶中摘下朵菊花嗅了嗅:“如果那个女人够聪明,又时常在他枕边,就算他不说,那个女人也会知道的。”
“他也有喜欢的女人?”
这个问题,是他真的想知道的…
“当然有!”回应他的,还是一个肯定的声音。
“谁!”虎迫不及待想知道他不知道。
大老板不知虎为什么这么迫切,不过还是为他解惑。
“雪儿。”
他以为虎一定不知道雪儿是谁,所以又解释:“雪儿就是那个我从西湖带回来,嘴角上有颗痣的那个女人。”
虎立刻明白了,大老板说的都是废话!
这个雪儿是他们的人,他知道的绝对比大老板知道的多……
然而此刻,他却要装作不知道:“也就是今天在床上等着他睡觉的那个女人?”
大老板微笑。
他知道自己已让虎明白了两件事。
大老板之所以是大老板,因为他绝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绝不容人欺骗。
而他真正的心腹,只有虎一个人。
说完话的大老板认为就凭这两点,已足够换取虎对他的绝对忠心。
他微笑着闭上眼睛,然而虎却就悄悄的退了下去。
大老板把花儿,一瓣一瓣的摘下,心情大好。在他的认为中,他相信虎一定有法子对付李二,而且一定会去找王狗,问清楚李二出手的方法。
虽然虎在做别的事时,虽然会显得有点粗枝大叶,可是一遇到厉害的对手,他就会变得比任何人都精明仔细。
从十年前他初成名时,他杀人就很少失手过。
大老板虽然闭著眼睛,却彷佛已能看见李二在虎的剑下倒了下去,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认为其实一直在别人的安排中…
走出门的的虎,回头看着大老板,喃喃自语道:“你认为真的是你认为?”
……………………………………………………
屋子里舒服而乾净。
大老板从不亏待自己的手下,王狗也远没有完全失去他的利用价值。
只不过他的手还被包扎著,而且痛得要命。
虎进来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希望老鸨能替他找个初子来冲冲霉气。
可是他知道现在来的一定是虎。
敢不敲门就闯进他屋子的,一向只有虎一个人。
对这一点他心里虽然很不满意,却从末说出来过。他需要虎这样一个朋友,尤其是现在更需要,可是虎如果死了,他也绝不会掉一滴眼泪。
屋子破了,就换一间,他一向是这样的人…
虎看着这只被白布密密包扎住的手,紧紧皱眉问道:“你伤得很重?”
唯有在这里,他没有拘束,语气也很自然…
不过王狗就不这么想了,他唯有苦笑。
他伤得当然很重,这只手很可能永远不能用了,可是这一点他必须保守秘密。
他知道大老板绝不会长期养着一个已经没有希望的废物。
虎道又:“打伤你的人是谁?”
这次王狗回答的很积极,他立马说道:“他叫李二,以前听车夫说,别人都叫他白痴的””
虎冷冷笑道:“就是这样一个白痴,却打伤了你,还杀死了大风。”
王狗还是唯有苦笑,不过还是替自己解释道:“也许,他在别的地方很白痴,不过!他的武功可一点都不白痴…”
“他是用什打伤你的?”虎懒得理会王狗的自我安慰,直接问道。
“就用他的手!”
王狗本来想说是被铁器打伤的,但是他不敢说谎,当时在场亲眼目睹这件事的人还有很多。
听言,虎的浓眉皱得更紧。
他知道王狗的拳上功夫使得很不错,无论谁要赤手打伤他这只神拳都很不容易。
王狗这时却说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想来问我,他用的是什么功夫!”
虎点了点头承认,他本就不是来探病的。
“只可惜我也不知道他用的是那一门那一派的武功。”
这只老虎目中已经出现怒意,喝道;“你练武练了二三十年,杀过的人也有不少,在江湖中也混得不错,现在别人把你打得这惨,你却连别人是用什功夫打伤你的都不知道?”
王狗摇了摇头,说道:“他的出手,实在太快,我真的看不清,就算看清了,也看不出!”
虎双手抱胸冷笑,忽然又抓起了王狗那只被打伤的手,去解手上包扎著的白布。
见到如此行径的虎,王狗脸色立刻变了:“你…你想干什么?”
“我想看看而已。”虎对着他微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不过那只会是别人的看法!
王狗勉强笑道:“一只手有什好看的!”
“有!”
王狗急了,慌张的说道:“大夫说了,他们替我包扎得很好,叫我这两天千万不能去动它!”
“那你有没有听过,庸医害人?”
王狗闭上了嘴,因为他手上包扎著的布已完全被解开。
看见他这只手,虎的脸色也变了。
这只练过二十年铁掌功夫的手,现在竟已完全被击碎。
是被三根手指击碎的,他手背上还有三根紫黑的指印。
━━那个李二,练的究竟是什功夫?
虎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不管怎样,我们总算是朋友。”
王狗陪笑道:“我们本来就是朋友。”
虎明白他的意思,缓缓说道:“所以你放心,这件事我绝不会说出去的。”
王狗笑得很勉强,却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疑惑的问道:“什么事?”
“你这只手已从此废了。”
虎说的很平淡,但是在王狗的心里起轩然大波。
他的笑容冻结,瞳孔收缩。
虎又说道:“只不过我就算替你保守这秘密,大老板还是迟早总会知道的,所以你最好还是赶快给自己作个打算。”
王狗垂下头,忽又大声道:“就算只用一只手,还是一样能为大老板杀人!”
虎冷笑,说道:“杀什样的人?杀比你还没有用的废物!”
他忽然从身上取出叠银票,看也不看,就全都甩给了王狗:“这些银子你迟早总有一天会用得著的,你好好的收著,不要一下子就花光。”
说完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竹叶青进来的时候,银票还摊在床上,王狗正在看著他发怔。
竹叶青柔声道:“我特地来探你的病,刚巧听见你们说的话。”
王狗破抱着罐子破摔的态度说道:“你也听见了,听见最好。”
“不管怎样,他对你总算不错。”竹叶青柔和的说…
王狗闷闷不乐的说:“他对我不错,他对我简直好极了,所以叫我把这些钱好好收著。”他忽然大笑:“收著干什?难道要我用他这点臭钱去做个小本生意?去开个小店卖柴米油盐?”
他疯狂般大笑,用另一只手抓起银票,用力摔了出去。然后他就倒在床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竹叶青了解他这种心情,让他哭了很久,才柔声道:“你只管放心,好好的养伤,无论出了什事,我都会想法子替你应付的!”
毕竟,你还有用…
……………………………………………
大老板闭著眼,从一只温柔的手里,接过碗参汤饮了。
他慢慢的啜了两口,才问:“雪儿呢?”
“已经到叶先生那里去了!”
寻声看去,说话的是一个约莫二十二三岁的女子。
肤光胜雪,眉目如画,又是一个绝色丽人。
这时这个女子,笑吟吟的又说道:
“莫先生是不是已经跟她…有过一次了?”
大老板微笑。
他相信竹叶青一定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无论大老板要人做什事,都绝没有人敢违抗。
于是大老板又问:“墨兰呢?”
他说的是虎,因为虎一个大汉被人叫墨兰很别扭,所以虎更喜欢别人叫他虎…
这个女子显然也知道大老板口中的墨兰是谁,开口说道:“他出去了…”
“墨兰他有没有说去哪里?”
女子摇了摇头,好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拉起大老板手,说道:“他好像说,先去看了看王狗。估摸着现在好像到罗婆婆那里了。”
她口中的罗婆婆,正是风雅的老鸨。
女子刚来到风雅时,罗婆婆对她很好,所以如今她虽然已经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但还是愿意叫他罗婆婆…
大老板把手放在女子的胸膛暖着,脸上挂着笑意。
他知道虎当然不会是去找女人的。
墨兰能够想到如他所料去找王狗,就证明铁虎出手前的准备,和以前一样精明仔细。
于是大老板笑得更愉快。
现在每件事都已在他控制之下,每个人都已在他掌握之中。
无论谁冒犯了他,无论谁欺骗了他,都休想逃得过他的惩罚。
他的惩罚一向很公平,也很可怕!
这就是权利给他带来的能力!
……………………………………………………
“男人能有个这么样的女人,真是件好事。”
竹叶青慢慢的走在回去的路上,想到李青照,低声叹息。
就在他刚进去屋子点燃蜡烛时,逐渐发白的窗纸突然轻轻一响。
竹叶青立刻像猫般跃起,掠到窗前,完全不像个没有功夫的落地秀才!
他推开窗,他就看皎洁的月光下,淡黄色的花丛后,有个人正在向他招手。
见到此人,竹叶青掠入菊花丛,赤着脚站在干燥的土地上,地上的露水很冷。
然而他的目光更冷,瞪着他对面那人…
瞪了很久,才沉声道:“你来慢了!”
对面那人也不否认,点了点头。
竹叶青又瞪了他很久,终于开口冷冷道:“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半个月之前,你已应该在这里了。”
对面那人笑道:“那么现在我也许在棺材里。”
竹叶青突然大笑,说道:“你很小心。”
对面那人点了点头,说道:“我从不冒险,所以我还活着。”
竹叶青说道:“其实你本不必如此小心,有我在这里照顾,你还怕什么?”
他的脸在雾中看来宛如死人,笑起来比不笑时更难看。
听到这话,对面那人心中忽然涌出一种厌恶之意,冷冷说道:“作为天外天三十六兽第四的蛇,我真没有想到你会出卖公子。”
竹叶青好像不知道对面那人说什么,神色不变,淡淡道:“有些事你还不懂,这就是人生,一个人若想爬得高些,有时就不能不从别人头上踩过去。”
对面那人也冷冷说道:“我的确不懂,也不想懂。”
这时竹叶青饶有兴趣的问道:“公子没有告诉你?”
对面那人摇摇头。
竹叶青被他逗笑了,乐呵呵的问道:“大马猴,你知不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
这时被他叫做大马猴的人却点点头。
竹叶青说道:“很好,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大马猴看着他,平静的说道:“等机会来的时候。”
听到这话,竹叶青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机会,永远没有,白夜绝不会给任何人机会,再等十年,也是白等。”
不过他又说道:“所以你根本不必等,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制造机会的。”
“你要我什么时候动手?”大马猴虽然外号叫大马猴,但他做事一点都不马虎。
总是直接找到事情的关键点…
竹叶青说道:“今天。”
大马猴动容道:“今天?”
竹叶青点了点头说道:“今天黄昏。”
他转身走出去,缓缓接着道:“有些事非但绝不能等,而且一定要快,愈快愈好!这就叫迅雷不及掩耳。”
大马猴跟着他,听着竹叶青说道:“陈宁说过白夜特别喜欢花,每个黄昏都要到园子里遛遛,看看花,这是他的习惯,几十年如一日…”
大马猴说道:“他一个人?”他总是能抓住关键点…
竹叶青说道:“当场连陈宁都不能陪他!他从来也不要别人陪他,因为他总是利用这段时候,一个人静静地思考,有很多大事都是他在这段时候里决定的。”
不过这一次,可能会是最后一次…
杯莫停 第二十四章:山雨欲来风满楼(上)
深夜。
这条街本来是城里最热闹的一条,但现在每家店铺却已熄灯打烊,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一点灯光,也听不到点声音。
大马猴陪着竹叶青走到这里来,却不懂是要来干什么?
他没有问,也不想问。
他认为曾经的三十六兽的蛇,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即使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军师…
如今街上最大的酒楼,现在每扇窗子都是漆黑的,酒楼的伙计显然早巳睡得很沉了,或者说,已经不在。
但竹叶青却直接就走过去推门。
门居然没有上栓,楼上灯火通明,只不过每扇窗于都蒙着很厚的黑布,所以外面看不到一点灯光。
有四五十个人早已在这里等着从衣着上看来,这些人的身份复杂但却有一点相同之处。
每个人的神情都很沉静,…
双手都粗糙而有力,他们之间显然互不相识,但看到竹叶青,每个人却全都起来躬身行礼。
就这一刹那间,大马猴忽然发觉竹叶青还是原来那个三十六兽第四蛇莫天机!
就连他在白帝城的势力远比他想象中还可怕得多,他没想到竹叶青在这白帝城短短几年中,能有这么多手下…
最妙的是,连那“蜀道”酒楼的老板范掌柜也在这人群之中,而且第一个走过来迎接竹叶青就是他…
竹叶青看着范掌柜,还没说话范掌柜就抢先说道:“李二的事,我已经听说,是我的失察!”
竹叶青点了点头…
这时范掌柜又躬身说道“除此之外,除了有事到外地去了的之外,人多数已到,请吩咐!”
竹叶青微笑着再次点了点头,张开双手,道“各位请坐下,我先向大家问各个好。”
大家齐躬身道“不敢……”
竹叶青笑道:“你们是替人做事的,我也是替人做事的,大家都一样,有什么不敢?”
每个人都笑了。
刚才大家心里都是有点紧张不安,但现在却已全都一扫而光。
竹叶青说道“今天和各位初次见面,本该敬各位一杯酒,却又怕范老板心疼。”
大家又在笑。
等这阵笑过了,竹叶青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接着道:“何况,不瞒各位,这次我现身到这里来,肩上的担子很重,这件事若是不能解决,我也没脸再回去见公子了,各位想想,我怎么有心情喝酒呢?”
大马猴听着这话,他知道竹叶青这话前一段确实是对大家说的,不过后一句却是对他说的。
大马猴冷笑。
这时有人接着道:“莫先生若是有什么困难,无论是要人还是要钱,但请吩咐。”
显然这人并不属于天外天。竹叶青也只是抱拳一笑,说声:“多谢!”
他等到每个人的注意力集中之后,才接着道“现在我想要的只有件事,就是青居的青莲剑。”
…………………………………………………
夜更深,大马猴和竹叶青走在归途。
大马猴看着身旁这个青衫男子,还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可也不是…
试问,那个弱不禁风的人,能号令一群江湖杀手?
现在他对这曾经的三十六兽蛇的惧怕比过去更深,竹叶青刚才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边留意着。
他发觉竹叶青对比于以前,不但说话比老江湖更有技巧,而且还有种特殊的魅力,能够使每个初次见到他的人就想跟他亲近,而这种亲切并无损他的威严。
而这,是他以前没有的!
由于多种亲身的体验,大马猴深知一个人要得人敬爱是多么的困难。
最令大马猴动容的是,竹叶青虽然在白帝城,虽已经在人群中建立自已的声望和地位,却还是未忘记将公子称之为公子!
也许,只是说给他,也就够了!
这时,竹叶青忽然转过头问大马猴:“你是不是有什么疑问?想要问我?”
大马猴迟疑着,他在这竹叶青面前说话已更小心。
他终于问道:“你真的要青莲剑?”
竹叶青玩味的看着他,幽幽说道:“这难道不是公子想要的吗?”
大马猴一副我不知道的表情,过了半晌,还是试探着道:“那青居可是有天下第一二剑的白夜白天,即使白夜已经失踪很久了,还有他哥哥白天,要在如此情况下偷出青莲剑,只怕很不容易!”
竹叶青说道:“非但不容易,而且简直几乎是完全不可能。”
他忽然笑了笑,道:“但是,我并没有说只是把剑带出来啊。”
大马猴不再说话,我觉得竹叶青是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然而竹叶青好像提起了兴趣,一直说个不停…
“我和你说,墨兰现在在我身边…和我一起伺候一个大老板…”
“我也和你说,这件事我全程没有告诉过他。”
“我再和你说,你信不信,此刻墨兰就在刚才的酒楼内?!”
大马猴一脸震惊,他说的这些全是他不知道的。
他只知道当年,啸天虎墨兰自从竹叶青消失后,也就都消失了…
只是没想到,如今都在这白帝城…
想到这,大马猴就欲赶会酒楼,见一见墨兰。
可惜,一只手紧紧拉住了他,正是竹叶青。
大马猴回头看着竹叶青,一脸不善,却只听那人幽幽说道:“何处回去呢?不如听我来说…”
大马猴甩了甩袖子,无奈的点了点头。
当他拉住自己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的,而他后面的话无非就是给他下台搭梯子罢了。
如果,他再执意回去,后果他不敢想象。
如此近的距离,一条蛇的袭击,他自认无法抵挡。
竹叶青看了他一眼,继续开口说道:
“第一,墨兰绝对会问范掌柜认不认识一个人,范掌柜绝对会回答认识,因为那个人在手底下做店小二。”
大马猴虽然不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但想到这个人连墨兰都会问别人,就觉得这人不简单。
于是他问道:“这个人跟不简单?”
竹叶青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他,解释道:“说简单也不简单。不过在计划之外,你不用管…”
大马猴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继续听竹叶青说。
而确实也如竹叶青所料,此刻的虎,的确在蜀道酒楼…
虎,坐在酒楼楼顶,他的旁边是范掌柜。
虎在沉思,却也开口说道:“你认为李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范掌柜想了想回答说道:“小二他是一个无所谓的人。”
确实,刚见面时,他说什么,李二就答应什么,好像什么对于他都无所谓一般。
听言,虎轻声说道:“他这样做,一定是受了某种打击,忽然间对一切事都变得心灰意冷,他不惜忍受痛苦和羞辱,一定是因为他的家世和声名太显赫,现在他既然已变成这样子,就绝不能再让别人知道他的过去。”
这些话他并不是对范掌柜说的,只不过是自己在对自己分析李二这个人。
可是范掌柜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他一直认为虎是凶横而鲁莽的人,从末见到他如此冷静,更从来没有想到他的思虑如此周密。
他认识虎已有多年,直到现在才发现他还有另一面。
他的凶横和鲁莽,也许都只不过是种掩护,让别人看不出他的机智和深沉,让别人不去提防他。
看到他冷静的脸和锐利的眼,范掌柜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恐惧。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个人的可怕。他甚至已经在暗暗地为李二担心。
抛开一切,范掌柜的确有些爱护这个年轻人,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
有些人,并不会像是夹杂在稻谷之中的一株稗草,被人看过一眼,就再无第二眼。
想到这,范掌柜叹了一口气,不管李二究竟是什样的人,这一次他遇到的对手一定远比他自己意料中的更可怕。
这一次很可能就是他最后一战,他以前的声名和光荣,都可能从此随著他永远埋于地下。
也许这就正是他自己心里盼望的结果。
在这里死的只不过是个李二,在远方他的声名和光荣却必将永存。
范掌柜抬起头,才发现虎的一双锐眼一直在盯着他。
他的心立刻发冷,直冷到脚底。
他急忙开口解释道:“我…”
这时虎却打断了他的话,含有深意的说道:“他一出手就杀了神腿,毁了神拳,竟连一点本门功夫都没有露出来,武功能练到这种地步的,我想来想去都不会超出五个人,像他这样的年纪的,很可能只有一个!”
范掌柜忍不住问:“是哪一个?”
虎道:“那个人据说听说本来已经死了,可是我一直都认为他绝不会死得那快!”
“你认为李二就是他!?”
虎慢慢的点头,道:“如果李二真的就是那个人,这一战死的就必定是我!”
范掌柜心里松了口气,脸上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
他已久历风霜,当然懂得应该在什时候,用什方法表示自己对别人的关切。
他轻轻抛给了虎一壶酒,说道的:“那你为什一定要去为别人拚命?为什一定要去找他!”
虎喝了一口酒,看着这繁华的白帝城,缓缓说道:“我并不一定要去…”
这次范掌柜真的松了口气,虎接着又道:“可是另外一个人一定要去!”
“谁?”
“我?!”范掌柜吃了一惊:“你要我去找李二?”
虎点了点头说道:“去带他来见我!”
范掌柜想勉强笑一笑,却笑不出来,只能说道:“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虎的锐眼如鹰,冷冷的盯着他:“你应该知道的,因为他现在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什么地方?”
“这里!”
“他为什一定会到这里来?”
虎缓缓说道:“因为他已经跟人约好了在风雅阁,今天晚上在那里相见,他当然一定会先来看看这里的情况,看看大老板是不是会布下什埋伏陷阱!)”
他接着道:“城里只有这里是他最熟悉的,这里的每个人好像都对他不错,他可以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大老板的人一定找不到他,如果是我,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范掌柜叹道:“可惜他不是你,他没有你这种精明仔细!”
虎唯有冷笑。
范掌柜站起身,摆开双手说道:“虎大爷若是不相信,可以随便去搜。”
他勉强笑了笑:“这地方想必虎大爷已经熟得很了!”
虎盯着他:“他真的没有来?”
范掌柜点点头说道:“他若来了,我怎会不知?”
虎又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此刻弦月已挂天边…
有风吹起,吹倒了楼顶的酒壶,滴答滴答…
杯莫停 第二十五章:山雨欲来风满楼(中)
虽然日落人息,但范掌柜的心此刻却不曾平息。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怔了半天,直到他确定虎已经远离此地,才慢慢的站起来,叹息着喃喃自语:
“小二啊小二,你究竟是什人?你替自己找来的麻烦还不够?为什要替别人找来这多麻烦呢?”
厨房后有个破旧的小木屋,木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椅。
这就是哑巴厨子的家,虽然肮脏简陋,对他们说来,却已无异于天堂。
他们劳苦工作了一天后,只有这里可以让他们安安静静的躺下来,做他们想做的事。
就在这张床上,他们度过了这一生中最甜蜜美好的时光。
她的丈夫虽然粗鲁丑陋,他的妻子瘦小乾枯,但是他们却能尽量使对方欢愉。
因为他们都知道只有这才是自己真正拥有。
他们能有什么,就尽量享受什么,他们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
在这乱世之中,简简单单的幸福,就很好…
现在他们夫妇就并肩坐在他们的床上,一双手还在桌上紧紧相握。
李二看著他们,哑巴的妻子说道:“这不是好酒,但却是真的酒!虽然这段时间里你从不喝酒,但是哑巴知道你喜欢喝酒!”
李二没有开口。
他的咽喉彷佛巳被堵塞,他知道他们过的日子多辛勤刻苦,为了这两瓶酒,他们很可能就要牺牲一件冬天的棉衣。
他感激他们对他的好意,可是今天他不能喝酒,
滴酒都不能沾唇。
他了解自己,只要一开始喝,就可能永无休止,直喝到烂醉为止。
今天他若醉了,就一定会死在大老板手里,必死无疑。
哑巴已经皱起了眉,他的妻子立刻道:“你为什么不喝?我们的酒虽然不好,至少总不是偷来的。”
她的人看来像是个锥子。
李二并不介意,他知道她也和她丈夫一样,有一颗充满了温暖和同样同情的心。
他也知道对他们这样的人,有些事是永远都无法解释的。所以他只有喝。
他永远无法拒绝别人的好意。
看见他乾了一杯,哑巴就笑了,立刻又满满的替他倒了一杯,心里虽然有许多话要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一两声短促而嘶哑的声音。
幸好他还有个久共患难的妻子,能了解他的心意;“哑巴想告诉你,你肯喝他的酒,就表示你看得起他,把他当做好朋友,好兄弟!”
李二抬头,他看得出哑巴眼睛里充满了对友情的渴望。
这杯酒他怎能不喝?
哑巴自己也喝了一杯,满足的叹了口气,对他来说,喝酒已是件非常奢侈难得的事,就正如友情一样。
他喜欢喝酒,却很少有酒喝,他喜欢朋友,却从来没有人将他当做朋友。
现在这两样他都有了,对人生他已别无所求,只有满足和感激。
感激生命赐给他的一切。
看见他的样子,李二的喉头彷佛又被堵塞,只有再用酒才能冲下去,许多杯酒。
就在这时,范掌柜忽然闯了进来,吃惊的看李二。手里的空杯:“你居然在喝酒?”
不过他意识到李二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转而又说:“你都多少天没来了,我得扣你薪水了…”
李二起身,抱拳说道:“不多,也就一点…别扣我薪水,范畴掌柜。”
听到这话,范掌柜吃了一惊,因为范畴这名字,是他来到这白帝城开酒楼之前的名字。
能说出他的名字,证明李二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想到这,范掌柜幽幽的看着李二,叹息说道:“你自己应该知道今天不该喝酒的,为什还要喝!”
“因为哑巴是我朋友!”
范掌柜听言,摇了摇头说道:“朋友?朋友能值多少钱一斤?难道比自己的命还珍贵?”
李二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任何人都应该看得出,他将友情看得远比生命更珍贵。
━━生命本就是一片空白,本就要许许多多有价值的事去充实它,其中若是缺少了友情,剩下的还有多少?
人的一生就好像一幅画,友情画一点,爱情亲情画一点,就变成了一幅最美的夕阳西下。
夜雨染成天水碧。有些人不需要姿态,也能成就一场惊鸿。
他人的惊鸿,李二也有过…
范掌柜自己也是喝酒的人,他了解一个酒鬼在戒酒多日后再开始喝的情况。
在和大老板,墨兰那样的人决战之前,这种情况就足以令人毁灭。
他忽然伸出手,抓起了桌上的酒瓶,把剩下的酒全都喝了下去。
劣酒通常都是烈酒,她眼睛里立刻有了醉意,瞪着李二厉声说道:“你知不知道刚才有个人来找过我!”
李二满不在乎的说道:“墨兰?”
听到这里,范掌柜彻底震惊了,李二居然知道虎的名字?!
范掌柜只得试探性的问道:“那你知道墨兰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李二摇了摇头,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他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才对!”
范掌柜冷笑道:“不但厉害,而且远比你想像中还厉害得多!”
“哦!”李二还是满不在乎的说…
看到李二这幅样子,范掌柜又说道:“他不但算准了你一定在这里,而且还猜出了你是谁!”
这回李二倒不是满不在乎了,而是略显惊讶的问道:“我是谁?”
范掌柜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你是个本来已经应该死了却又没死的人!”
李二神色不变,淡淡道:“那我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呢?我觉得我是活着的…”
范掌柜说道:“他也不相信你已死了,可是我相信!”
他大声在叫:“我相信他一定可以让你再死一次!”
李二重重的说道:“既然我已应该是个死人,再死一次又何妨!”
范掌柜叫不出来了。
对这样一个人,她实在连一点法子都没有,只有叹气:“其实墨兰自己也承认,如果你真的就是那个人,他也不是你的对手,可是你却偏偏要自己毁自己,偏偏要喝酒!”
说着说着,他的火气又上来了,重重的将酒瓶摔在地上:“喝的又是这种可以叫人把老命都喝掉的烧刀子。”
李二脸上还是全无表情,只冷冷的说了两个字:“出去!”
范掌柜这回气笑了,他跳了起来大声说道:“你知道我是这里的什么人!你却叫我出去?!”
李二冷声说道:“我不管你是这里什人,我只知道这是朋友的家,不管谁在我朋友家里大吵大闹,我都要请他出去。”
“你知不知道这个家是谁给他的!”
李二慢慢的站起来,面对着她:“我知道我要你出去,你就得出去!”
范掌柜吃惊的看著他,一步步往后退。
就在这一瞬间,他才发现那个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小二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变得说不出的冷醋无情。
他说出来的话,也变成了命令,无论谁都不敢抗拒的命令。
因为现在无论谁都已应该看得出,如果违抗了他的命令,就立刻会后悔的。
一个人绝不会变得这快的,只有久已习惯于发号施令的人,才会有这种慑人的威严。
直退到门外,范掌柜才敢说出心里想说的话:“你一定就是那个人,一定是!”
只听身后一个人冷冷道:“不是!”
范掌柜转过身,就看见墨兰,看见一只老虎!
他的脸看来就像是风化了的岩石,粗糙,冷酷.坚定。
范掌柜却已因恐惧而扭曲发抖:“你…你说他变成了个酒鬼?白痴?”继而他有自我否定道:“不,不,不!他不是,不是酒鬼!”
墨兰幽幽的看着李二说道:“不管什么人,决战之前还敢喝酒的,都一定是个酒鬼!”
范掌柜说道:“可是我知道江湖中有不少酒侠,一定要喝醉了才有本事!”
墨兰冷笑,转头看着范掌柜,笑道:“那些酒侠的故事,只能去骗骗孩子!”
范掌柜又说道:“可是我每次喝过酒之后,就会觉得胆子变大了。”
墨兰慢慢的说,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只说:“真正的好汉,用不著酒来壮胆。”
因为当决定去做的时候,胆子已经就很大了,比天还大,这时候为什么要喝酒壮胆呢?
范掌柜却不信:“我喝酒之后,力气也会变得大些。”
墨兰这次没有看范掌柜,而是伸出自己的手,看着手上的伤疤,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高手相争,斗的不是力。”
范掌柜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当然也明白这道理。
他根本是在故意跟墨兰鬼扯,好分散他的注意力,造成李二的机会。
不管是想逃走,还是想出手,现在他都已经帮李二造成了机会。
可是李二却连动也没有动。
墨兰接着道:“酒却可以令人的反应迟钝,判断错误,高手相争,只要有一点疏忽错误,就必败无疑。”
这些话他已经不是对范掌柜说的,他的一只锐眼盯在李身上,一字字接着道:“高手相争,只要有一招败笔,就必死无救!”
李二脸上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淡淡的问了句:“你是高手!”
墨兰没有否认,淡淡说道:“既然我已知道你是谁,你也应该知道我是谁!”
李二却是摇了摇头,说道:“我只知道你是请我吃过碗牛肉面的人,只可惜你并没有掏钱,付账的还是我。”他淡淡的接着道:“我虽然不是什么高手,却也不是吃白食的人!”
墨兰盯着他,全身每一个骨节忽然全都爆竹响起,一连串响个不停,紧接着范掌柜只感觉到一阵阵气机围绕于虎周身
这正是外功中登峰造极的不坏金刚!
能练成这种功夫的,天下只有两个人。
纵横北疆,生平从末遇见过敌手的啸天虎!
雄踞蜀地数十载的大汉后主刘邦!不过刘邦的霸业已成,足迹已很少再入江湖。
啸天虎的行踪本来就极诡秘,近年来更连消息都没有了。
多年前,有人说他已死在一位极有名的剑客手下,有人说他已和这位剑客同归于尽。
传言中的这位剑客,据说就是天下无敌的黄泉。
另外还有一种说法是,啸天虎已加入了江湖中一个极秘密的组织,成为这个组织中的的一员。
据说他们的组织远比昔年的逍遥阁还严密,势力也更庞大。
骨节响过,墨兰魁伟的身材彷佛又变得高大了些,突然吐气开声,大喝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李二叹了口气,道:“我只有一点不知道!”
“哪一点?”
李二说道:“你本该已死在黄泉剑下的,又怎会到了这种地方来做别人的奴才走狗!”
墨兰盯着他,忽然也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果然是你,我果然没有看错。”
李二点了点头,说道:“你有把握?”
墨兰说道:“放眼天下,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敢对啸天虎和黄泉如此无礼!)
“你那大老板也不敢?”
墨兰不回答,又道:“近几年来,我时时刻刻都想与你决一死战,可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人也是你,因为我从无把握能胜你!”
“你根本全无机会!”
墨兰摇了摇头,语气冰冷的说道:“可是今天我的机会已来了,最近你的酒喝得太多,功练得太少。”
李二不能否认。
墨兰长呼一口气,双手背后,盯着李二说道:“就算我今日死在你的剑下,我也算求仁得仁,死得不冤,只不过,”他的锐眼中突然露出杀机:“只不过今日你我这一战,无论是谁膀谁负,谁死谁活,都绝不容第三者将我们的秘密泄漏出去。”
李二的脸色变了。
墨兰已经霍然转身,一拳击出,范掌柜立刻被打得飞了出去。
他已经不能再贩卖那可消愁的酒,也绝不会再泄漏任何人的秘密。
李二的脸色惨白,却没有出手拦阻。
墨兰吐出囗气,新力又生,道:“屋子里的两个人,真是你的朋友!”
李二点头说道:“是!”
墨兰说道:”我不想杀你的朋友,可是这两人却非死不可!
“为什么?”
墨兰冷冷说道:“这世上能击败啸天虎的有几个!”
“不多!”
墨兰说道:“你若胜了,想必也不愿别人将这一战的结果泄漏出去。”
李二不能否认。
只要没有别人泄漏他们的秘密,他若胜了,击败的只不过是大老板手下的一个奴才而已,他若败了,死的也只不过是个上酒的小二!
李二活著又如何,死了又何妨?
他人尚且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又怎见眼中蝼蚁生死所为?
墨兰说道:“我们的死活都无妨,我们的秘密,却是绝不能透漏的。”
李二闭着嘴,脸色更苍白。
墨兰看着他,说道:“那你为何还不自己动手?”
李二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不能去,他们是我的朋友。”
墨兰盯着他,忽然狂笑:“想当年你一剑纵横,无敌于天下,又有谁的性命你看在眼里,为了求胜,有什事你是做不出的?”
“想当年,你为了你心中的天下无不平之事挥剑,如今你再看看,这天下的不平可曾少了半分?”
“想当年,逍遥阁的少阁主为了你,惨死风雷台,可曾见你回去过祭拜一下这个你的至交好友?我没记错,当年你还为他写过一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子任送我情的诗吧。可是呢?”
“现在的你,当真会下不去手?我不信!”
他仰面狂笑:“我知道你自己也曾说过,要做天下无敌的剑客,就一定要无情,现在呢?现在你已经变了,你已不再是那天下无敌的剑客,这一战你必死无疑!”
一剑光寒十四州的剑,一人挥剑斩天下大不平的人!
今天要死了吗?
杯莫停 第二十六章:山雨欲来风满楼(下)
想到这里,墨兰笑的很开怀,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笑过了!
只见他笑着并拍着自己的大腿,突然抬起头盯着李二,冷冷说道:
“其实你是否去杀他们,我根本不在乎,只要能杀了你,他们能往那里走!”
李二只是沉默,不过他的的双拳却突然握紧,瞳孔也在收缩
而墨兰却还在说道:“你的人虽然变了,可是你的人仍在,你的剑呢!”
李二默默的俯下身,拾起了一段枯枝。
“这就是你的剑?”墨兰看到这一幕,又笑了…
一个剑客,居然不用剑?滑天下之大稽!
李二却不以为然,淡淡说道:“正如你所说,我的人变了,我的剑自然也变了!”
墨兰点了点头,显然认可李二这个说法,他缓缓说了一个字。
“好!”
“好”字说出口,他全身骨节突又响起。
他用的功夫就是外功中登峰造极,天下无双的绝技。
他的人就是纵横江湖从无敌手的啸天虎!
他心里充满了信心,对这一战,他几乎已有绝对的把握。
夕阳红如止。血尚未流出。
李二的剑仍在手。
虽然这并不是一把长的剑,只不遇是彷佛柴捆中漏出的枯枝,可是一到他手里就变了,变成不可思议的杀人利器。
就在啸天虎不坏金刚的神功刚刚开始发动,全身都充满劲力和信心时,李二的剑已刺出,点在刚刚响起的一处骨节上。
他的出手很轻,轻飘飘的点下去,这段枯枝就随着骨节的响声震动,从左手无名指的第二个骨节一路跳跃过去,跳过左肘,肩井,脊椎不坏金刚的神功一发,就正如蛰雷惊起,一发便不可收拾。
墨兰的人却似被这段枯枝黏住,连动都已不能动。
枯枝跳过他左肩时,他脸上已无血色,满头冷汗如雨。
他非常惊讶,他不知道李二是如何得知他的罩门所在的!
虽然练成不坏金刚的人不但可以承受拳打脚踢而丝毫无损,甚至普通的刀剑也伤不了他们,更甚者可达到罡气护体的程度,从而获得入水不溺、入火不焚、闭气不绝、不食不饥等常人难以想象的效果。
武谚更是说道“力不打拳,拳不打功”,这个“功”指的就是不坏金刚!
然而不坏金刚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练习此功,得寻身体的一个地方作为罩门,而这个罩门就是破此功的关键!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李二根本不知道他的罩门在那里,纯粹就是一剑破万法而已!
等到他全身每一处骨节都响过,停在他右手小指最后一处骨节上的枯枝,就突然化成了粉末,散人了秋风里。
他的人却还是动也不能动的站在那里,脸上的冷汗忽又干透,连嘴角都已干裂,锐眼中也布满血丝,盯着李二看了很久,才问出了一句话。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而嘶哑。一字一顿问道:“这…这是什么剑法?!”
李二淡淡的说道:“专破不坏金刚的剑法。”
“好…好!”第二个“好”字说出口,这个就在一瞬间之前还像山岳般屹立不倒的铁汉,却突然开始软瘫,崩溃他那金刚不坏般的身子,在一刹那间就变得像是一滩泥。
枯枝化成的粉末,还在风中飞散,他的人却已不能动了。
夕阳也淡了,李二惶惶的摊开掌心,被他手掌握著的一段枯枝,立刻也化成了灰,散人风中。
这是多么可怕的力量,不但将枯枝震成了粉末,也震麻了他的手。
而他自己并没有用一点力。
力量尽是由墨兰的骨节间发出的,他只不过因力借力,用墨兰第一个骨节间发出来的力量和震动,打碎他自己的第二个骨节。
现在他全身骨节都已被击碎被他自己的力量击碎。
李二也出了力,这股力量很可能就会反激出来,穿过枯枝,穿过手臂,直打入他的心脏。
高手相争,斗的不是力。
墨兰明白这道理,只可惜他低估了李二。
一句你已变了,已不再是那天下无双的剑客,这一战你已必败无疑!
又一句骄傲岂非也像是酒一样,不但能令人判断错误,也能令人醉。
李二喝了酒,也给他喝了一壶——一壶骄傲与自负!
不过皆付于笑谈中…
李二没有醉,他却醉了。
高手相争,斗的不仅是力与技,还得要斗智。不管怎样,胜总比败好,为了求胜,本就可以不择手段的。
风迎面过来,李二默默的在风中伫立良久,才发现哑巴夫妇正站在木屋前看着他。
哑巴眼睛里带著很奇怪的表情,他的妻子却在冷笑。
李二没有开口,因为他也正在问自己:“我,到底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
哑巴的妻子这时说道:“你本来不该喝酒的,却偏偏要喝,只因为你早就算准那个人会来的,你也想杀了我们,却偏偏不动手,只因为你知道我们根本逃不了,否则你为什么要那个人让杀了范掌柜?”
她说的话永远比锥子还尖锐:“你故意这样做,只因为要让那个死人认为你已变了,故意要让他瞧不起你,现在你怎不过来杀了我们夫妻两个人,难道你不怕我们把你的秘密泄漏出去!”
李二慢慢的走过去。
哑巴的妻子掏出一锭银子,用力摔在地上:“饭锅里不会长出银子来,我们也不想要你的银子,现在你既不欠我们的,我们也不欠你的。”
李二慢慢的伸出手。
可是他并没有去捡地上的银子,也没有杀他们,他不过握住了哑巴的手。哑吧也握住了他的。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世上本就有很多事,很多情感都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男人们之间,也本就有很多事,却不是女人所能了解的。
就算一个女人已经跟一个男人患难与共,斯守了多年,也还是不能完全了解那个男人的思想和情感。
可是男人又何尝能真正了解女人?
李二终于道:“虽然你不会说话,可是你心里想说的话我都知道。”
哑巴点点头,目中已热泪盈眶。
李二继续说道:“我相信你绝不会泄漏我的秘密,我绝对信任你。”
他又用力握了握哑巴的手,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不忍回头,因为也也知道这对平凡朴实的夫妇,只怕从此都不会再过也们以前那虽刻苦却平静的日子了。
他又不禁在心里问自己。
我究竟是个什样的人?为什么要为人带来这许多烦恼?
我么这做,究竟是对?远是错?
看着他走远,哑巴目中的热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的妻子却在嘀咕:“他带给我们的只有麻烦,你为什还要这样对他?
哑巴心里在呐喊:因为他没有看不起我,因为他把我当做他的朋友,除了他之外,从来没有人真正把我当作朋友。因为他给我写过一首诗,为我一个哑巴写的诗!
这一次他的妻子没有听见他心里的呐喊,因为她永远无法了解,友情这两个字的份量,在一个男人心里占得有多重。
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墨兰的尸体是用一块门板抬回来的,此刻就摆在风雅阁后花园中的六面亭里,暮色已深,亭柱间的灯笼已点起。
竹叶青背负着双手,静静的凝视门板上的尸体,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对这件事,他竟似丝毫不觉惊异,他甚至觉得墨兰蠢的可怕!
直到大老板匆匆赶来,他脸上才有些忧伤悲戚之色。
大老板却已经跳了起来,一看见墨兰的尸体他就跳起来大吼:“又是那个李二下的毒手?!”
竹叶青垂下头,黯然道:“我想不到他这快就找到李,更想不到会死得这惨。”
大老板看不出他身上的伤,所以竹叶青又解释:“他还没有死之前,全身的骨节就已全都被打碎了。”
“是被什东西打碎的?”
“我看不出。”竹叶青沉吟着,又道:“我只看出阿吉用的绝不是刀剑,也不是铁器。”
大老板立刻问:“你凭那点看出来的?”
竹叶青向大老板解释道:“铁虎衣服上并没有被铁器打过的痕迹,也没有被划破,只留著些木屑。”
大老板瞪起了眼,道:“难道那个李二的只不过是根木棍!”
“很有可能。”
大老板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墨兰练的是什么武功?”
竹叶青想了想,说道:“好像是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外门功夫?”
大老板冷冷说道:“你有没有看过真功夫!”
“没有。”竹叶青回答的很干脆…
大老板却看着竹叶青说道:“我看过,就因为他功夫实在太强,所以我连他的来历都没有十分看完,就将他收容下来。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昔年也曾在北疆纵横的第一拳韦伯!”
“我也听大老板说过。”竹叶青淡淡的说着。
“虽然他曾经被啸天虎逼得无路可走,可是我保证他的功夫绝不比那个姓韦的差太多,也绝不会比蜀地那个刘邦差到那里去!”
竹叶青不敢反驳。
没有人敢怀疑大老板的眼力,经过大老板法眼决定的事,当然绝不会错。
大老板语气有些愤怒,狠狠说道:“可是现在你居然说那个李二只凭一根木棍就能将他的全身骨节打碎!”
竹叶青不敢开口。
大老板用力握紧拳头,又问道:“他的尸身是在那里找到的!”
竹叶青道:“是在蜀道酒楼!”
大老板道:“那里又不是坟场,总有几个人看见他们交手的。”
竹叶青说道:“也们交手的地方,是在厨房后面一个堆垃圾和木柴的小院子里,喝酒的人们都很少到那里去,所以当时在场的,除了李,和墨兰外,最多只有三个人!”
“哪三个!?”
竹叶青缓缓说道:“范掌柜和一对烧饭的哑巴厨子夫妻。”
“那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把也们的人带了回来!”
“没有。”
大老板怒道:“为什么!!!”
竹叶青道:“因为他们已经被李二杀了灭口!”
大老板额上的青筋凸起,咬著牙道:“好,好,我养了你们这多人,养了你们这多年,你们竟连一个店小二和挑粪的都对付不了?!”也忽又跳起来大吼:
“你们却为什还不卷起铺盖来走人!。”
等他的火气稍平,竹叶青才压低声音,道:“因为我们还要等几个人。”
大老板没有看他,直接说道:“谁!”
竹叶青的声音更低:“等几个可以去对付阿吉的人。”
大老板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看向竹叶青,也压低声音,说道:“你有把握?”
“有!”这点竹叶青敢保证,一定有!
大老板立马说道:“先说一个人的名字给我听。”
竹叶青弯过腰,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三个字。
老板的眼睛更亮了。
竹叶青又从衣袖中拿出纸卷,道:“这就是他开给我的名单,他负责将人全都带来。”
大老板接过纸卷,立刻又问:“他们什时侯可以到?”
竹叶青道:“最迟明天黄昏。”
大老板长长吐出口气,道:“好,替我安排,明天黄昏见李二。”
“是。”
大老板又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我就知道无论什事你都会替我安排好的。”
他睑上又露出微笑:“今天晚上,你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了,明天也不妨迟些起来,那个女人…”他没有说下去,竹叶青已弯身陪笑道:“我知道,我绝不会辜负大老板对我的好意!”
大老板大笑:“好极了,好极了…”
墨兰的尸身还在那里,可是他却连看都不再看一眼了。
大老板刚走,神拳王狗就冲了进来,跪在墨兰尸体前,放声恸哭。
竹叶青皱起眉,说道“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人死不能复生,你哭什么?!”
王狗泪眼婆娑的说道“我哭的不是他,是我自己!”
他咬紧牙,握累拳继续说道:“因为我总算看见了替大老板做事的人,会有什样的下场!”
竹叶青沉吟片刻,说道:“相对来说,大老板待人并不错。”
王狗冷冷说道:“可是现在虎死了!大老板至少也应该安排安排他的后事才对…”
竹叶青打断他的话,冷冷说道:“大老板知道我会替他安排的!”
王狗看着竹叶青,冷冷回道:“你?墨兰是为大老板死的?还是为了你。”
竹叶青立刻捂住他的嘴,可是肃立在六角亭内外的二十几条大汉,脸色都已变了。
谁都知道墨兰对大老板的忠心,谁都不愿有他这样的下场。
竹叶青却在叹息,道:“我不管虎是为谁死的,我只知道大老板若是现在要我去死,我还是会立刻就去!”
当然,会是另一个我。
……………………………………………………
夜色已临。
竹叶青穿过六角亭的小径,从后墙的角门出去,走人墙外的窄巷,窄巷转角处,有扇小门。
他轻敲三声,又轻敲两声,门就开了,阴黯的小院中全无灯光。
一个驼背老人关起门,上了栓。
竹叶青沉声问道:“人呢?”
驼背老人不开口,只搬起墙角一个水缸,掀起一块石板。
水缸和石板都不轻,他搬起来时却好像并没有费什力气。
石板下居然有微弱的灯光露出,照著几阶石阶,竹叶青已背负着双手,慢慢的往石阶上去了下去。
地窖中潮湿而阴森,角落里缩著两个人,赫然竟是哑巴夫妻。
他们虽然还没有死,李二并没有杀他们灭口,可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会到这里来的?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只记得脑后忽然受到一下重击,醒来时人已在这里。
哑巴脸上带着怒意,因为一醒来他的妻子就开始嘀咕:“我就知道他给我们带来的只有麻烦和霉运,我就知道这次…”
她没有说下去,她已经看见一个人从石阶上走下来,脸上虽带著微笑,可是在这里微弱的灯光下看来,却带着种说不出的诡秘之意。
她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紧紧握住她丈夫粗糙宽厚的手。
竹叶青微笑着,看著他们,柔声道:“你们不要害怕,我不是来害你们的,只不过想来问你们几句话!”
他随手取出一叠金叶子和两锭白银:“只要你们老实回答,这些金银就是你们的,已足够你们开间很像样的小饭馆了!…”
哑巴闭着嘴,他的妻子眼睛里却已不禁露出贪婪之色,她这一生中,还没有见过这多金子
有几个女人不喜欢黄金?不喜欢锦衣玉食?
竹叶青笑容更温和。
他喜欢看别人在他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弱点,也已看出自己这方法用得绝对正确有效。
所以他立刻问:“他们在交手之前,有没有说过话!”
“说过!那个人的名字,是不是叫啸天虎?还有什么墨兰啥的…,好像就是这些了…”哑巴的妻子想了想后,又突然说道:“我好像听他自己在说,江湖中能击败啸天虎的人并不多!”
竹叶青微笑,但是却是冷笑,因为他告诉过墨兰不能轻易暴露身份!
听到哑巴的妻子这么说,就算是墨兰没死,他也会要他死!
不过还是眼前事要紧,于是他又赶紧问道:“那个李二有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来?”
“没有!”
哑巴的妻子摇了摇头,说道:“可是那个人好像已认出他是什人”
哑巴一直在盯着她,目中充满愤怒,忽然一巴掌掴在她脸上,打得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泼妇似的大叫:“我跟你吃了一辈子的苦,现在有了这机会,为什要放过,我凭什要为你那认识没多久的朋友保守秘密,他给了我们什好处!”
哑巴气得全身发抖。现在这女人已不再是他温驯的妻子,已是个为了黄金不惜出卖一切的贪心妇人。不过,也不能怪她,毕竟没人不喜欢钱。为了黄金连丈夫都不认了的女人,她并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哑巴忽然发现她以前跟着他吃苦,只不遇她从来没有有这种像这样的机会而已,否则很可能早已背弃了他。
这想法就像是一根针,直刺入他的心。
她还在叫!
“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你若不愿意享福,可以滚,滚越远越好,我…”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哑巴已扑上去,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手臂上青筋一根根凸起。
竹叶青连一点拉他的意思都没有,只是面带微笑,冷冷的在旁边看着…
这是一出美好的戏…
等到哑巴发现自己的力气用得太大,发现他的妻子呼吸已停顿,再放开手时,就已经太迟了。
他吃惊的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再看看他的妻子,眼泪和冷汗就一起雨点般落下。
竹叶青微笑道:“好,好汉子,这世上能一下子就把自己老婆掐死的好汉还不多,我佩服你!”
哑巴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乱吼,转身向他扑了过去。
竹叶青衣袖轻拂,就掠了出去,冷冷道:“杀你老婆的不是我,你找我干什么?!”
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刚走上石阶,就听见“咚”的一声响。
只有一个人用脑袋撞在石壁上时,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竹叶青还是没有回头。
对这种事,他既不觉意外,也不感悲伤,他不但早已算准了他们的下场。
还有很多别的人,命运也已在他掌握之中。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哑巴的自杀不仅仅只是失手杀了多年的妻子,还有辜负了李二的那首小诗。
“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可惜现在君已无须记…
现在的竹叶青对自己觉得很满意,他一定要想个法子好好的奖励自已。
他想到了大老板给他的那个女人,或者说是他的人!
雪儿!
雪儿光滑柔软的娇躯,震动得就像一条响尾蛇,直等他完全满足,颤动才平息。
她嘴唇还是冰冷的,鼻尖上的汗珠在灯下看来晶莹如珠。
一个有经验的男人只要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就应该看出她已完全被征服。
竹叶青显然是个有经验的男人,这种征服感总是能让他感到骄傲而愉快。
他故意叹了口气:“看来还是大老板比我强得多!”
雪儿的媚眼如丝,问道:“为什么呢?”
竹叶青柔和的说道:“我要是他,绝对不会把你拱手送人!”
雪儿笑了,用春葱般的指尖,轻戳他的鼻子:“不管怎样,灌米汤的本事,你总可以算天下第一。”
竹叶青笑了笑说道:“别的本事难道我就比别人差了?”
雪儿媚笑道:“你若不比别人强,我怎会死心塌地的踉着你呢?狗男人…”
她的笑声如铃:“我笑那个老乌龟,居然叫我到你这里来做奸细,他若知道我本来就是你的人,不气得跳楼才怪!”
竹叶青也笑了:“那也只因为你实在太会做戏,居然能让他以为你最讨厌我,居然能让他做了活王八还在自鸣得意。”
雪儿的指尖已落在他胸膛上,轻轻的划着圈子:“可是我也弄不懂你究竟在搞什么,我的蛇大人?”
“你说我能搞了什么鬼呢?”
雪儿俏脸一红,笑骂着死鬼…
竹叶青微笑不语,一副你懂我长短,我知你深浅的模样…
知根知底罢了…
这时雪儿笑了,整个人压下去,轻轻伏在他的耳朵旁,柔声说道:“不管你搞什么鬼,我都会…”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竹叶青忽然掩住了她的嘴,压住声音问:“谁?”
窗外人影一闪,一个沙哑冷酷的声音回答:“是我!猴!”
竹叶青吐出口气说道:“进来!”
窗外人影子一闪,窗户“咯”的一声,灯光也一闪,已有个人到他们面前,灯光恰巧照著他铁青的脸,和残酷的嘴。
他的一只眼睛,却藏在斗笠下的阴影里,盯着雪儿赤裸的肩膀。
见她露出被外的一部分,都可以想像到她整个人都一定是完全赤裸的,也可以想像到她整个躯体都一定和她的肩同样光滑柔软。
她当然也知道男人们在看着她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可是她并没有把露在被外的那部分缩进去,她喜欢男人看她。
一个女人,容颜易老,给男人们看几眼又何妨?
大马猴将头上的斗笠又压低了些,冷冷的问:“行动?”
竹叶青却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有变故…择日!”
听言,大马猴没有废话,起身离去…
屋里,蜡烛熄灭,若有若无的月光下,独有黑影在动!
风雨皆来…
杯莫停 第二十七章:且去大醉大梦一场
月亮高挂,辉光撒下。
好像又有客至?
黑影停下时,一人已经坐在桌旁,独自饮酒。
雪儿嘴角扬了扬,冷冷说道:“阁下不请自来,有些不妥吧?”
竹叶青微笑摇头,说道:“放心,我认得他。为墨兰而来的。”
桌边饮酒那人就在听到墨兰二字时,忽然发狠,捏碎了酒杯。
任凭碎片划伤手掌,混着酒水滴到地上。
瞬间,屋里就混合着一种四溢的酒香和血腥味。
竹叶青皱起了眉头,缓缓说道:“现在不管墨兰如何,都没关系了,我已经替你杀了他。”
那人狠狠说道:“他的尸体还在不在!”
竹叶青指着外面,说道:“就在外面,你随时都可以带走!”
那人哼了一声,人死了之后,连尸体他都不肯放过,可见他们之间的怨毒之深。
竹叶青又问:“我要的人呢!”
那人说道:“我说过负责带他们来,他们就一定会来。”
竹叶青道:“每个人都来?”
那人点了点头,冷冷说道:“一个都不会少。”
竹叶青道:“在哪里见面?”
那人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了雪儿。
竹叶青瞬间明白,那些人也是男人,他们也喜欢女人,而女人最多的地方无非就是青楼。
而这白帝城中最大的青楼不就是风雅阁吗?
竹叶青微笑,说道“行!我保证可以让他们满意。”
那个人的眼睛此刻却像刀一般的盯着竹叶青,冷冷道:“你应该让他们满意,因为这已是他们最后一次。”
竹叶青弯眉说道:“此言何解?为何会是最后一次?”
那个人冷笑道:“你自己应该知道,他们这次来,并不是来杀人,而是送死的!”
“送死?”
那个人语气冰冷,像是在说着一件很小的事情,只见他缓缓说道:“那个李二既然能杀墨兰,就一定也可以杀他们!”
竹叶青又笑了:“看来我好像什事都瞒不过你。”
“我能够活到现在,并不是全靠运气。”那人盯着竹叶青,一字一句的说道。
竹叶青点了点头,看向那人,略显诚恳的说道:“所以你一定还能活下去。“
他又接着说道:“而且我保证你一定会活得此以前逍遥自在。”
“哦…”
竹叶青没有在意他的态度,还是不紧不慢的说道:“所以别人就算真的不幸死了,你也不必要伤心。”
那个人又盯着他看了很久,才徐徐道:“我虽然也入了暗影刺客,但是那些人却不是我的朋友!”
竹叶青点了点头,说道:“他们还不配做你的朋友。”
那个人眼神冰冷,挥了挥自己的拳头,冷冷说道“我根本就没有朋友,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因为我从不相信任何人。”
竹叶青立刻明白:“所以我说的话,你也不太相信!”
那个人唯有冷笑。
竹叶青还是那般自信,那般风轻云淡的说道:“但是我可以给你保证!”
“什么保证?”
“你要什么都行!”
那个人想了想,沉声说道:“行!不过我要你亲笔写一张字据,说明你要我做了些什么!”
竹叶青想也不想,立刻说道:“可以”
那人又说道:(“我要你在明天中午之前,把十万两银票交给我!”
“行!”
这时那个人的目光却又落在雪儿赤裸的肩头上:“其次,我还要这个女人。”
竹叶青又笑了:“这一点更容易,你现在就可以把她带走!”
他忽然掀起了雪儿身上的被子,冷风从窗外吹进来,她身子又开始像蛇一般颤抖。
那个人忽然觉得喉头涌起一阵热意,这女人身上的其他部分,远比他想像中更美好。
她的身子颤抖时,双腿已夹紧。他的咽喉彷佛也已被夹紧。
就在这时,掀起的棉被下忽然有剑光一闪,一柄剑闪电般飞出,刺入了他的咽喉。
他的双眼立刻凸出,看着竹叶青。
竹叶青面不改色,还是淡淡说道“你一定想不到我还会用剑!是吧,韦伯。”
那个人喉咙里“咯咯”的响,却已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能活到现在并不容易,死得却容易极了。
剑尖还带着血。
雪儿忽又叹了口气,道:“非但他想不到,连我都想不到!”
“想不到我会用剑?”
雪儿点了点,深深的看着竹叶青,好像想彻底看清他眼前这个男人,或者说这条蛇!
她是近一年才加入的天外天,也是近一年才来到白帝城,在这之前她从未看见过竹叶青使用武功,她就一直以为竹叶青不会武功。看来是她以为错了…
过了一会,她才缓缓说道:“其实我早该知道,作为蛇,怎么可能会不是高手?只是你太多年没有使用武功了,我都快忘记了…”
竹叶青冷冷道:“现在你总该已明白了,我不但是高手,而且还是高手中的高手!”
雪儿目中忽然露出恐惧之色,忽然扑过抱住他,用赤裸的躯体紧贴他的:“可是你一定知道我绝不会泄漏你的机密,就好像我早就知道你绝不会把我送给别人一样!”
竹叶青柔声说道:“我知道。”
雪儿吐出口气,道:“只要你信任我,什么事我都替你做!”
竹叶青点了点头说道:“现在我就有样事要你做!”
“什么事?”
竹叶青道:“去替招呼暗影的兄弟,想法子要他们一切满意,他们才会为大老板拼命,拼命去杀李二!李二就绝不会放过他们了!”
他忽又笑了笑;“只不过这都是明天下午的事,现在我们当然还有别的事要做。”
如果你真正征服了一个女人,她的确是什么事都肯为你做的。
雪儿醒来时,只觉得全身无力,腰肢酸疼,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
等她张开眼睛,才发现枕畔的竹叶青已不见了,地上的血泊和尸身也不见了。
她又缩在被里耽了很久,彷佛还在回味著昨夜的疯狂和剌激。
可是等到她能确定竹叶青不在屋里时,她就很快的跳了起来,只披上件长衫,就赤着足奔出。
才推开门,她就怔住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驼背老人,正在门外看著她,一张满布刀疤的脸上,带著种阴森而诡秘的笑声。
雪儿失声道:“你是什么人?”
驼背老人的一音远比昨夜韦伯还沙哑冷酷:“我是来报讯的!”
雪儿长长吸一口气,说道:“是什么事!”
驼背老人道:“暗影刺客提早到了,正在风雅阁里等着姑娘去!”
雪儿冷冷说道:“是不是要我去陪!”
驼背老人笑得更可怕,淡淡说道:“公子再三吩咐,只要我离开姑娘一步,我这两条腿就要被砍掉喂狗。”
此刻的雪儿才才明白利益至上,无关情昨夜情。
………………………!!………………………
不是杨柳府,没有晓风残月。
李二也没有醉。昨夜他几乎已醉了,却没有醉。他走过许多卖酒的地方,他有许多次想停下来买醉,可是他忍住了。
一直忍耐到午夜,他已将忍不住时,他就去找婷婷时,他相信这时候去找婷婷一定已经很安全。
因为那个人虽然不是个很正常的人,他的家庭却是个很正常的家庭。
正当而平凡。
像这样的家庭,在午夜时,都已应该睡了,都不应该再有访客。
那他就可以悄悄的溜进去,去看一看婷婷的眼睛,纵然惊醒了那个人的妻子,他也可以说一声道歉再溜走,他见过那个人的妻子,那也是个平凡而拙朴的妇人,只要自己的丈夫和儿女过得好,她就已经满意。
她们的家,就是她凭著这种爱心节省,和一双会做针线的手买下来的。
那是幢很简陋的平房子,三间房,一个厅,婷婷住最小的一间,她陪丈夫住最大的一间,剩下的一间让她的长子和女儿同住。
她的长子才九岁。
李二到他们家去过一次,送婷婷去的,看了他们的家庭,李二心里不但有很多感触,也很奇怪,为什么一个人有了这样的一个家之后,还会去做那种事。而当时那个人只是大声对他说:“我为了养家!为了要活下去,让大家活下去,我什么事都做!”
他说的也许是真话,也许不是,李二听了心里都觉得有点酸酸的。
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偏偏这碎银几两可解世间惆怅,可保父母安康,也可护幼子成长。
即便碎银千万两,百年阳寿终殆尽,难逃最最后黄土一躺。
只是这黄土一躺还需那碎银几两。
经过了这一段艰辛的日子后,他才发觉一个人要活下去确实不像他以前想像中那容易,确实要被迫做某些自己并不想做的事!
身上若无千斤担,谁又愿意拿命赌明天呢?
这个家庭虽然他只去过一次,却已让他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所以这次他再去的时候,还特地买了些糖果给他们的子女。
可是现在糖果却已掉落在地上!因为那个叫自己大牛的人连他的妻子都不在,他们的子女也不在,甚至连婷婷都不在。
事实上,这幢屋子里,只有一个人痴痴的坐在客厅里,面对著一张摆满酒菜的桌子。
两眼发直。
客厅里布置得也很简陋,神龛里供著的是两位无论什么地方都没有相同之处的神祗
观世音菩萨和关老爷
神龛就在这张桌子前面的墙上。
一张很破旧简陋的桌子,现在却摆着很丰富奢侈的酒菜,绝不是他们这种人家所能负担的酒菜。
二十年陈的竹叶青,再加上从西湖快马运来的大闸蟹和红烧鱼翅。
一个人正对着这一桌酒菜发怔,一双眼睛里空空洞洞的,完全没有表情。
李二的心立刻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躲不过了。
他已从这双空洞的眼睛里,看出了某种不祥的预兆和灾祸。
那个人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说道:“坐吧,小夜。”
他对面有个空位,李二就坐了下去。
那人板着脸,冷冷说道:“这桌是特地为你准备的,酒也是特地为你准备的!”
李二点头说道:“所以我一定要喝!”
“一定!”那人大声说道,却又觉得心虚,只得自己先喝了一杯。
李二没有迟疑,举杯,一饮而尽。
“这是竹叶青?”
那人点了点头,说道:“竹叶青是好酒!”
那人拿起了满满的一壶酒,他的手也在抖,抖得几乎连酒壶都拿不稳。
李二接下酒壶,才发现自己的手竟比这锡壶还冷。
他已发现自己的判断错误,因为他低估了竹叶青。
这错误虽然未必能令他致命,却已一定害了别人。
李二摇头苦笑,继续说道:“虽然是好酒,却不是好人!”
那人摇了摇头,对着李二,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一些话,便起身欲走。
李二听完,一言不发,一坛酒,一桌菜,很快就被一扫而空。
那个人叫他吃,他就猛吃,叫他喝,他就猛喝,甘美的竹叶青喝到他嘴里,竟似已变得又酸又苦。
可是无论多酸多苦的酒,都要喝下去,就算是毒酒,他也要喝下去。
那人慢慢的站起来,走入后房,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去看一眼,才发现李二已泪流满面。
他喃喃自语:“小夜,你是何苦呢?”
而李二耳边还在回响着那个人的话。
“你要记住,你是谁!你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你也要记住,同时你也是我的弟弟!”
“你现在在做什么我不管,但是麻烦你先把自己活好,下次见面,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要是母亲看到,你自己可以想一想,她会有多伤心!”
“你该休息一下了…”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一直刺痛着李二的心。
那个人说的很对,他该好好的休息一下了,他真的很累,很疲倦了。
挂满星辰的天空下,李二醉眼朦胧。
这皎洁的没有人烟气的月光,照在李二杯中酒里,闪闪发光。
李二仰头而饮,这世间为何留其名?
借着那个人说的话,李二也有了个由头能够睡去,只听他说:
“昨夜梦魂中,花月正春风。我去睡也…”
杯莫停 第二十八章:人心里的影子
江湖上有一个很神秘的组织,没人知道这个组织的神秘主人是谁。
而这个组织里的人,也很少有人知道,他们有可能你身边最无聊可笑的朋友,有可能是你最敬重的敌人,也可能是那个云游四方求道的道士,也可能是我心安时即如来的和尚,也可能是城东铁匠铺里的那个满脸灰尘伙计,或许可能是街摊卖肉的屠夫。
正因为这些人就像是你看不见的影子,所以江湖中人称他们为暗影刺客!
人性黑暗,如影随形!
而此时风雅阁后院,大老板手里拿着一份名单,正是昨日竹叶青给他的,名单里有九个人的名字。
俞青书。武当弟子,被逐出门墙后仍着道装,佩剑,身长六尺八寸,黄体瘦,眉心有痣。
胖头陀。出身少林,头陀打扮,身长八尺,擅伏虎罗汉神拳,天生神力。
韦一笑。西北浪子,使刀,好杀人,身长六尺,终年着黑衣。为缅刀,可作腰带。
剑心。东瀛岛,扶桑国浪人,所使逆刃刀,剑法高超。
志志雄。剑心之弟,擅轻功暗器,扶桑忍者!
花满楼。本为关中豪门,败尽家财,流浪江湖,好酒色,使剑。
青蛇。机智善变,身长六尺三寸,
老魁。年纪最长,络腮胡子,好酒常醉,早年就是刺客,杀人无算,近年来却常因贪杯误事。
李逵,九尺大汉,使大斧,粗鲁健壮,性如烈火。
可如今,这九人皆为暗影刺客!
看完这九个人的名字,大老板才轻轻叹了口气,转头问道:“你觉得如何?”
他问的是垂手肃立在他对面的一个人,这人年纪很轻,可是满面精悍之色。
平时很少有人在大老板身边看到他,当然也不会知道他在大老板心目中的地位日渐重要,所有人都叫他九五二七,他自己似乎也忘记了本来的名字。
他一向很少说话,只有在大老板问他的时侯才开口:“这几个人,都是杀人的好手!”
大老板问道:“他们杀的人都不少!”
“是的。”九五二七说道。
大老板又问:“你觉得他们如何?”
九五二七明白大老板的意思,迟疑片刻后说道:“他们有九个人,李二只有一双手,他们杀的人也一定比李二多!”
大老板微笑,将名单交给他:“明天一早就叫人分头去接他们,只要他们的人一到,就送到风雅阁里面去!”
“是!”
大老板继续说道:“他们一定是分批来的,这样九个人聚在一起,太引人注意。要杀人,就不能引人注意。”
“是。”
大老板微笑著,将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一次,“你一定要记住,要杀人,不能引人注意!”
月黑风高,杀人放火,就可!
………………………………………………………
凌晨。早市已开,正是茶馆最热闹的时候,茶馆里也正是大老板的小兄弟们最活跃的地方。
那其中有些人甚至连大老板的面都末见过,可是每个人都肯为大老板卖命。
大老板能够在这里站得住脚,就因为有这些亡命的小伙子做他的基层部属。
当他们听到有人问起大老板的时候,就全都跳了起来。
问起大老板的这个人看来就像是一杆枪,腰上佩著的却是一柄剑。
他很高,很瘦,穿著紧身的黑色衣服,行动矫健而剽悍。
他是骑快马来的,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两个人,看他们脸上的风尘之色,无疑赶过远路。
快马一停,他的人就箭一般窜入,突兀鹰般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扫,立刻问:“这里有谁是大老板的兄弟!”
听见这句话,茶馆里至少有十来个人跳了起来。
黑衣人看着跳起来的十几个人,没有丝毫的情绪变化,依旧淡淡的说:“你们都是大老板得兄弟?”
这附近一带兄弟们的老大叫三毛,他立刻反问道:“你找我家主人是为何事?”
黑衣人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有点东西要卖给他。”
三毛仔细打量这黑衣人,过了一会才说道:“什么东西?”
黑衣人淡淡说道:“三条人命,我们的人命。”
一个人的性命,好像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一般,而此时他们的人命,更像是可以买卖的商品。
三毛也不惊讶,毕竟每天都会有人来到这里说出这样的话,他们看重的是值不值得来人所说的价格。
三毛没有犹豫,直接了当的说道:“你和你的朋友,准备卖多少钱?”
“十万两!”
三毛笑了,只见他缓缓坐下来,拿起一杯酒,对着黑衣人边喝边说道:“三条人命,十万两银子,并不算贵。”
黑衣人说道:“本来就不贵。”
三毛一手托腮,一手摇晃着酒杯,看着杯子里摇晃的酒,酒色呈红色。
黑衣人认得这种酒,或者说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都认得。
人们喝不起酿造的美酒,只能摘取果子自己酿造,而用的最多的就是葡萄,因此这酒也叫葡萄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但是黑衣人只看出了一层意思,那就是三毛在问他们值不值得这十万两银子!
因为这酒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即客死他乡,何必有此银饷。
当然有。
黑衣人直接说道:“就凭我手中利剑!”
“剑”字出口,剑已出鞘,只听“刷”的一声,剑风破空,接著又是“叮”的一响,桌上已有三只茶杯被剑锋贯穿。
长剑挑起了茶杯,茶杯居然没有碎,这一剑的力量和速度,就是不会用剑的人也该看得出来。
三毛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得苍白无力。如果刚才是他,想必已经饮恨当场!
黑衣人淡淡说道:“如何?”
三毛呆立了好久,才喃喃说道:“好,…好快的剑…”
黑衣人看着三毛的样子,心生鄙夷,冷冷说道:“比那个所谓的李二如何?”
听到李二这两个字,三毛立马回过神来,好像是如同听到什最恐怖的事一样。
他长长呼了一口气,慢慢说道:“李二他…”
黑衣人却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而是直接说道:“我听说这里有个叫李二的人,时常跟大老板过不去?”
三毛幡然醒悟,不过还是吊起了心眼,试探性的问道:“你们就是来替大老板办这件事的?”
黑衣人点了点头,却是说道:“好货总得卖给识货的。”
三毛听到这话,松了口气,陪笑道:“我保证大老板是个识货的人。”
这时,众人只听一个人冷冷说道:“只可惜这三位仁兄却不是好货。”
三毛怔住,神色变得异常尴尬,这不是打脸吗?
他正欲发火时想到这句话他的兄弟们并不会说出来的。
既然如此,说话的人就一定在黑衣人身后!
三毛定睛望去,刚才黑衣人身后明明只有两个跟他一起来的伙伴,现在忽然已变成了三个。
谁也没看清楚多出来的这个人是几时来的?
是从那里来的?
这个人也穿着身黑衣服,身材却比这黑衣人瘦小些,站在他两个高大健壮的伙伴之间,就好像随时郡可能被挤扁。
可是他两个高大的伙伴,却偏偏连动也没有动。
他们本来并不是那种受了别人侮辱却不敢出头的人。
他们都已跟随这黑衣人多年,也曾出生入死,身经百战。
黑衣人听见背后的人声,还没有回头,人已经窜出,厉声道:“拿下!”
他的两个伙伴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只不过脸色变了,变得很奇怪,黑衣人回过头,脸色也变了。
他的两个伙伴不但脸上的颜色变了,连五官的部位都已变了,变得丑恶而扭曲,然后鲜血就从他们的耳朵,眼睛,鼻子,和嘴里同时流了出来。
然而站在他们中间的这个瘦小的黑衣人,脸上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的脸很小,眼睛也很小,眼睛里却带着种毒蛇般恶毒的笑意。
毒蛇不会笑,可是如果毒蛇会笑,一定就是他这样子。
看见他这双眼睛,黑衣人竟忍不住激灵打了个冷战,厉声问:“是你杀了他们?”
这个有一双毒蛇般恶眼的黑衣人冷冷道:“除了我,这里还能有谁?你吗?”
说着,这个人还笑了起来,不过这笑声在别人听来却是来自地府的幽灵一般渗人。
黑衣人迟疑不定,只得继续询问道:“你是谁?为何如此残暴,我兄弟三人之前与你未曾交恶,如今你却如此残忍的杀害了他们!请阁下给我一个理由!”
来人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过了很久,才停下,冷冷的看着黑衣人,阴测测的说道:“杀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理由吗?!”黑衣人愤怒的说道。
来人,看着黑衣人,就像是在看蝼蚁一般,冷冷说道:“在我青蛇看来,杀人不需要理由,这个世界有生就有死,死一个不多的,就跟死了一只蚂蚁一样,你会去在乎吗?没人会去在乎的。”
说道这里,这个叫自己青蛇的黑衣人,自嘲的笑了笑,好像在说,是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死一个名人伟人,整个天下无不动摇,可要是死个农民,死个乞丐,人家却只会嫌弃你死了尸体太臭,死的不是时候。
然而黑衣却没有在乎此刻青蛇的想法,当他听见了青蛇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得更苍白,颤颤巍巍的说道:“我姓张,名龙飞。”
青蛇转过头,看向他问道:“黑心鬼张龙飞?”
张龙飞点点头,说道:“我们一向河水不犯井水,你为何?”
青蛇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冷冷说道:“那你们就不该到这里来。”
张龙飞疑惑的问道:“难道,这件事你们自己接了下来?”
青蛇却是反问道:“难道我们不能接,不可以接吗?”
张龙飞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只要是暗影刺客接下来的事,就没有人能插手。”
青蛇冷冷说道:“你知道就好。”
张龙飞继续解释说道:“抱歉,之前我们并不知道你们已经接下此事。是我们该死。”
“哦!”回应他的依旧是冷冷的声音,如同蛇的嘶鸣,毫无感情。
张龙飞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死了兄弟,此刻的他毫无悲痛,相反还有点兴奋,他对着青蛇拱拳说道:“冒昧问一下,你们的意思就是非杀人不可了?”
青蛇点了点说道:“一定要杀!”
“为什么?”张龙飞很想知道。
青蛇却是意味深长的说道:“因为,我喜欢杀人,这个理由够不够?”
他说的是真话,无论谁只要看见他的眼睛,就应该看得出他喜欢杀人。
张龙飞在看着他的眼睛,两个人的瞳孔同时收缩,张龙飞的剑已刺出。
这一剑的力量此刚才贯穿茶杯时更强,速度也更快,刺的是青蛇胸膛,不是咽喉,因胸膛的目标更大,更不易闪避。
可是,青蛇闪开了。
他的人一闪开,两旁的大汉立刻迎面向张龙飞倒了下来。
张龙飞一惊抬手,青蛇已经到了他身下。
没有人看见青蛇出手,只看见张龙飞的脸突然变了,就像是他那两个伙伴一样,不但脸色改变,眼鼻五官的位置也已改变,变得丑恶而扭曲,然后鲜血就从他七窍中同时流出。
茶馆中立刻散出一阵臭气,两个人红着脸蹲下,裤裆已湿透。
可是没有人笑他们,因为每个人都已几乎被吓破了胆。
杀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这种杀人的方式,对他来说,杀人已不仅是杀人,而是一种艺术,一种享受。
直到张龙飞的身子完全冰冷,青蛇还紧贴在他腰间,享受着另一人逐渐死亡的滋味
只有身子逐渐冰冷僵硬时,你才会了解那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绝对是无与伦比的美…
也不知过了多久,三毛才能移动自己的脚。
青蛇忽然捶头,看著他,道:“现在你已知道我是谁!”
三毛垂首说道:“知道!”
他不敢面对这个人,也的衣服已被冷汗湿透。
青蛇走到三毛身前,一个手指抬起了三毛的下巴,一双眼睛盯着三毛说道:“你怕我?”
三毛不敢低头,不能否认,也不敢否认。
青蛇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也杀过人,为什么要怕我?”
三毛支支吾吾的说道:“因为…因为…”
青蛇替他回答说道:“是因为我杀人的方法可怕,是因为我喜欢杀人吧!”
三毛不能回答,也不敢回答。他明白青蛇杀人是一种习惯,而他杀人只是一种冲动的激情和快感!
青蛇忽然问道:“你见过俞青书没有?”
三毛赶紧回答说道:“没有!”
青蛇说道:“你若能见到他杀人,才会明白要怎样杀人才能真正算杀人。”
难道青蛇口中的俞青书杀人还能比他更准确,更冷酷?
三毛不敢去想。
青蛇又问:“那你有没有见过剑心和志志雄?”
“没有!”三毛说的是实话…
青蛇好像喜欢以开玩笑的方式说着真相,只听他又对着三毛说道:“你若见到他们,才会明白要什样的人才算喜欢杀人。”
他淡淡的接着道:“我杀人至少还有原因,他们杀人却不过是为了自己高兴。”
三毛忍不住问道:“只要他们高兴,随时都会杀人?”
青蛇点了点头说道:“对的,随时随地,随便什么人!”
张龙飞也已倒下。
他倒下去后,大家才能看见他腰下的衣服已被鲜血染红,却还是看不见青蛇的刀。
只有三毛看见刀光一闪,就入了衣袖。
衣袖上也有血。
青蛇忽又问道:“你知不知道血是什味道?”
三毛立刻摇头。
青蛇伸出手,将衣袖送到他面前:“你只要尝一尝,就会知道了。”
三毛又摇头,不停的摇头,只觉得胃在翻腾,几乎已忍不住要呕吐。
青蛇冷笑,不屑的说道:“难道大老板手下,都是你这种连血都不敢尝的脓包!”
“不是的!”
说话的人本来在门外,忽然就到了他身后。
青蛇霍然转身,就看见了一个长身玉立的青衫少年,他本来年纪一定还很轻,但面上已因苦难的磨练而有了皱纹,所以看起来远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大得多。
青蛇皱起眉头,眼前这人给他很大的不详感。
他缓缓说道:“你也是大老板的手下?”
这人点了点头说道:“是得,我叫九五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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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星星高挂,月亮高悬,李二在梦里梦着昔年。
少小离家,直呼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心中有剑也可行。
曾也醉里挑灯看剑,曾也骝马新跨白玉鞍。
手中三尺木青莲,可叫天下剑客皆称仙!
却奈何,木剑折,折于风雷台上,却也折于咫尺心间。
那一年,天下最强的剑客,天下称为青莲剑仙的白夜,握起了天下最强的剑!
却,失了剑心…
白天坐在床头,看着因为梦中场景而流泪而痛苦的李二,喃喃说道:
“我早就说过,剑客,不是一柄剑,不是一身衣服,决定未来的是最初的那颗心啊!”
杯莫停 第二十九章:影里杀人了无痕
茶馆里,寂静无声。
血腥气弥漫着整个茶馆,却无人去在意。
九五二七别下腰,拾起了张龙飞的剑,在血泊中一刺,剑尖沾血。
他舐净了,忽又反手,将自己左臂划破道血口,鲜血涌出时,他的嘴已凑上去,然后才慢慢的抬起头。
神色不变,淡淡说道:“活人的血是咸的,死人的血就咸的发苦。”
他平淡的神情,在众人看来并不平淡。
青蛇的脸色却不禁有点变了,他指着九五二七冷冷说道:“我没有问你这么多。”
九五二七却没有管这么多,他只说了一句事在人为。
青蛇问道:“好一个事在人为!”
“这是大老板说的…”
青蛇忽然大笑:“好,能够为他这种人做事,我们这趟来得就不算冤枉了。”
九五二七躬身道:“那就请阁下,随我来。”
他转身走出去时,每个人脸上都已不禁露出尊敬之色。
只有三毛的眠睛里却充满了羞愧与痛苦。他知道自己已经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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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
闹市中的人声突然安静,只听见“踢踏踢踏”的木屐声,由远而近,两个人穿著五才高的木屐,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
两个发髻蓬松,像落魄的扶桑浪人,宽袍大袖,其中一个人七寸宽的纯丝腰带上,斜插著一柄没有鞘的剑,双手却缩在衣袖里。
另一人黑袍黑屐,连脸色都是乌黑的,看来更诡秘可怖。
剑心和志志雄也来了。
看见了他们,每个人都闭上了嘴,虽然没有人认得他们,可是每个人都能感觉到他们身上带著的那种邪恶的杀气。
连小孩们都能感觉到。
一个体态丰盈的少妇,正抱著她五个月大的孩子从浮游铺子的后室中走出来。
浮游铺子是家很大的绸布庄,这少妇就是少掌柜的新婚夫人,本来就是花一样的年华,刚经过女人一生中最辉煌美丽的时期,就像是一块本就肥腴的土地,刚经过春雨的滋润。
一看见她,志志雄的眼睛立刻发了直。直勾勾的盯着妇人的沟壑之间。
少妇本在逗着怀里的孩子;看见了他们,一张苹果般的脸立刻吓得惨白。
志志雄已经冲了进去,店里一个伙计正陪着笑迎上来。
然而只见刀光一闪,左臂巳被砍断。
孩子吓哭了,妈妈的腿已吓得发软。
志志雄手里还握著滴血的刀,只手挥舞着。像是在向想要得到的女人耀武扬威。
很快他又准备扑上去,这次已没有人敢来阻拦,可是他的腰带却忽然被剑心一把抓住,反手一提,手肘一撞,他的人就飞了出去。
剑心冷冷的看向志志雄,缓缓说道:“别忘了,正事!你…”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志志雄却是凌空翻身,一刀砍了下来。
这一刀又狠又准又快,用的正是扶桑剑道中最具威力的敌羞!吾去脱她衣。
就好像恨不得一刀就将他哥哥的脑袋砍成两半。
这个人果然是随时随地都会杀人,而且随便什人都杀!
可是剑心也不差,就地一滚,从刀锋下滚了出去,反手拔出来了逆刃刀。
一招而去龙鸣闪。
这兄弟俩竟为了一个别人的妻子,就真的拼起命来。
剑心长剑霍霍,每一刀砍的都是志志雄要害,志志雄的身法更怪异,满地翻滚,各式各样的暗器,层出不穷。
突听一声清响,三枚铁星被削落,长刀也被挡住。
一个又高又瘦的蓝袍道人,发髻上横插著一根梅花簪,手里一柄青钢剑,削落了暗器,架住了长刀,一脚把志志雄踢出五丈开外。
挥手又给了剑心三个耳光,冷冷说道:“要找女人,麻烦去青楼!”
这两个横行霸道,穷凶恶极的扶桑浪人,见了他居然服服贴贴,垂头丧气的站起来,连屁都不敢放。
人丛中却突然传出了一声冷笑:“这道士想必就是被人从武当山赶下来的俞青书了,想不到现在还是这样的威风。”
另一人笑声更难听:“在自己人面前不发威,你叫他到那里发威去!”
俞青书面不改色,眉心的一颗痣却突然开始不停抽动,他冷冷说道:“来这地方倒是热闹得很,居然连你们都来了…“
显然他知道这笑声的主人是谁…
人丛中又传出了一阵大笑:“那可不!在穷地方待久了,不得到大城市体会一下套路啊!”
笑声中,两道剑光飞出,如虹交剪,一左一右刺了过
俞青书没有动。
剑心和志志雄也退了下去。
可是他们也没有机会出手,两道剑光中的人影后,还有两条人影,就像是影子般紧贴着他们。
这个“你们”的两人仗剑飞出,这两个人也跟着飞了出来。
只听一声惨叫,剑光中血花四溅,两个人平空跌下,背后一柄短刀直没入鞘中。
另外两个人凌空一个翻身,才轻飘驭的落下,落在血泊中,一个人脸色发青,另一人还带酒意,正是韦一笑和花满楼。
花满楼还在叹着气,看着地上的两个死人,喃喃道:“原来所谓的落魄山双雄也不过如此,我们一直盯在他们后面,他们竟像死人一样,完全不知道。”
老魁淡淡说道:“所以在他们才会真的变成死人。”
俞青书冷峻的脸上露出微笑,道:“韦一笑轻功一向是好的,想不到楼子的轻功也有进步,终于不走莽夫路线了…”
花满楼醉醺醺的说道:“那只因为我暂时还不想死呗。”
在这种行业中,你若不想死,就得随时随地磨练自己。
俞青书微笑道:“好,说得好,这件事办得也好!”
他微微眨了眨眼,示意一旁的花满楼。
花满楼明白他的意思,摇晃了一下脑袋,醒醒酒,虽然不情愿还是装作很好奇的问俞青书:“那最好的是什么呢?”
但是他的语气是那么的有气无力。
俞青书微微有些不满,不过只见他手抚长剑,傲然道:“最好的当然还是我这把剑。”
剑已入鞘。
众人一阵喝彩,没人去反驳这骄傲的道人,因为他们知道他说的对,如今的天下没有人能抵挡他的剑。
当然,俞青书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而且随时随地都不会忘记提醒别人。
在暗影刺客中,他永远是高高在上的,代号柒,是为头七!
忽然间,人丛中又是一阵惊呼骚动,四散而开,一条血淋淋的大汉,手持板斧,飞奔而来。
花满楼皱眉道:“不知道这该死的黑鬼又闯了什么祸!”
俞青书却是冷笑,慢慢说道:“闯祸的只怕不是他。”
看见他们,李逵立刻停住脚,面露喜色,大声说道:“哎呀妈呀,我总算赶上你们了。你们跑的可忒太快了吧…”
俞青书听着这李逵的声音,皱起了眉头,无他。太吵闹了这声音。
不过他还是问道:“说事!”
李逵说道:“这事不怪我,是那个死老魁不知怎的,今日突然喝醉了酒,在城外和一批河北道上镖师干了起来。”
俞青书冷笑道:“我就知道是他…”
李逵继续说道:“我看见的时候,他已经挨了两下子,想不到连我加上去都不行,只好杀开一条血路闯出来找救兵。”
“哼!”
李逵叫众人没有反应,急忙说道:“那批镖师实在扎手得很,大家再不赶去,老魁只怕就死定了。”
俞青书冷冷道:“那就让他去死吧!”
李逵惊疑不定,走上前对着人俞青书小声问道:“真的让他去死?”
俞青书低下头,冷冷的看着李逵,语气强烈的说道:“我们这次是来杀人的,不是来被杀的!”
说完这话,俞青书居然真的走了,大家当然也都跟着走,李逵站在那里发了半天怔,终于也赶了上去。
他们当街杀人,扬长而去,街上大大小小几百个人,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没有人敢惹他们,因为他们有的不要脸,有的不要命。
还有的又不要脸,又不要命!
直到他们都走远,又有个胖大头陀,挑着根比鸭蛋还粗的精钢禅杖,施施然从浮萍铺子对面一家酒楼走了出来。
那美艳少妇惊魂未定,刚放下孩子,坐在柜台喘气,突听“砰”的一声巨响,坚木做成的柜台,已被和尚一禅杖打得粉碎。
这一杖竟似有千斤之力,再反手横扫出去,力量更惊人。
这家已有几百年字号的绸布庄,竟被他三两下打得稀烂,店里十二个伙计,有的断手,有的断腿,也没有一个还能站得起来。
那少妇吓得晕了过去。
和尚一伸手,就把她像小鸡般抓了起来,挟在腋下,大步飞奔而去。
看见他刚才的凶横和神力,有谁敢拦他?
和尚腋下虽然挟着一个人,还是健步如飞,顷刻间就已赶上他的同伴,转过脸,咧开大嘴,对着俞青书一笑,就越过了他们,走得踪影不见。
花满楼皱眉道:“这和尚是不是疯了?”
俞青书冷冷说道:“他自己说的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再说他本来就有疯病,每隔三两天,就要犯一次。不用管他。”
剑心却说道:“他抱著的那女人,好像是刚才那个美艳少妇。”
志志雄一句话都不说,拨脚就追。
剑心也绝不肯落后,竟然使出了瞬天身法!
突听前面横巷中传出一声惨呼,竟像是和尚的声音。
等大家赶过去时,和尚一个百把多斤重的身子,竟已被人悬空吊了起来,吊在一棵大树上,眼睛凸出,裤裆湿透,眼泪,鼻涕,口水,大小便都一起流了出来,叫得巷子外面都可以听到。
这和尚不但天生神力,一身外门功夫也练得不错,却在这片刻之间就已被人吊在树上,杀他的人已连影子都看不见。
俞青书反手握紧了剑柄,掌心已被冷汗湿透,不停的冷笑道:“好快,好快,的身手”
花满楼此刻瞬间酒醒,冷冷说道:“想不到附近居然远有这样的高人,出手居然比我们还毒。”
韦一笑弯着腰,彷佛已忍不住要呕吐。
李逵正大吼:“你既然有种杀人,为什没种出来,踉老子们见见面!”
深巷中寂无回声,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志志雄关心的却不是这些,他只是问道:“那个美艳少妇呢?!”
大家这才发现,刚才远被和尚挟在腋下的女人已不见了,那条用百炼精钢打成,和尚连睡觉都舍不得放手的禅杖也不见了。
难道这女人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或者说,这个人躲在他们暗影刺客的影子里?
杯莫停 第三十章:滚滚长江东逝水
暴风雨来临时,天空总是无云的,空气却是沉闷的。
风雅阁后院,有人高高坐于从自己公馆拿来的虎皮椅子上,看着眼前的这七个人,面带笑意。一双眼睛不停的审视着他们,微微点头,他很满意。
也有人笑意只多不少,只要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都在如期而至。
只要那种,他人的生命,他人的未来,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间,他人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这种运筹帷幄,这种站在一方顶点的感觉,试问谁不陶醉其中?
但是也会有人笑不出来,就如同黑夜尚未来临,却已经身处黑夜,周身漆黑一片,看不见东,也望不见西。
都在想,都已经看见。
想着那个美艳少妇,思量着她会不会是扮猪吃老虎,可可附近真的有高手吗?
如果有,会是谁呢?
看见了那惨死的和尚,看不见那看不见的敌人,心里挂着千斤铁,不得安宁,何谈高兴?
不过,都过去了…总会有人来推开这些杂乱无章的想法,提着灯笼,照出唯一的一条路。
竹叶青微笑道:“据说各位一进城,就做了几件惊人的事,真是好极了。”
俞青书冷冷道:“好?我看是一点都不好!”
竹叶青手摇折扇,似翩翩公子,悠哉悠哉:“我看未必吧,现在城里的人,可是没有一个不知道各位的厉害了。”
俞青书闭上嘴,他的同伴已全都闭着嘴,虽然每个人都有一肚子的苦水,却连一口都吐不出。
他们,本来的确是想显点威风,先给这饶为天下先的白帝城一个下马威的。
却是世事难料,出师未捷自己的同伴反而先糊里糊涂的死了一个。
这种事若是说出来,岂非长他人的志气,灭了自己的威风?
众人心里明白,也有人在推波助澜…
李逵忽然大吼:“妈了个巴子的,气死我了!”
竹叶青折扇一收,藏于袖中,行云流水微微转头,疑惑问道:“李逵兄弟为何无缘无故竟会气氛至此?”
李逵刚想说,却看见俞青书,花满楼都在瞪他,土刻改口道:“没啥稀罕事,我就喜欢自己与自己生个闷气。”
竹叶青笑道:“那就更好不过了……………”
李逵瞪眼道:“好个鸡儿!”
竹叶青却是笑容不减,恭敬说道:“就凭阁下这一股怒气,就足以令人心寒胆破!”
这时,花满楼也笑嘻嘻说道:“我就是一个老好人,我就从来不生气!”
竹叶青转过头,还是先前那般,恭敬道:“那也好啊!阁下一定是个妙人!”
花满楼伸出双手抱胸,看着眼前那个青衫男子,还是笑嘻嘻道:“有什么好呢?”
竹叶青微微踱步,转身对着那个虎皮椅子上的人说道:“平时静如处子,动时必如脱免,平时若是不发,发必定鹫人。我说的对也对也?!”
大老板笑了,点了点头,一向竹叶青在,他就很放心,不过却也很不放心,因为竹叶青也是这种人妙人。
花满楼笑了:“阁下看来是不管我们怎说,你总有法子称赞我们几句,这倒也是本事啊”
竹叶青微笑道:“在下既没有各位这样的功夫,就只有靠这点本事混个饭吃。好在,干饭人吃饭是用得到盆的…”
大老板一直带着微笑在听,忽然说道:“各位的人已到齐了。”
俞青书缓缓说道:“都到齐…”
大老板却说道:“我却记得这次来的好像应该是九位。”
武当弟子,佩剑芷若,身长六尺八寸,黄体瘦,眉心有痣的俞青书。
擅伏虎罗汉神拳,天生神力的胖头陀。
西北浪子,终年着黑衣的韦一笑。
使逆刃刀,剑法高超的剑心。
擅轻功暗器,扶桑忍者的志志雄。
流浪江湖,好酒色,使得好剑的花满楼。
机智善变,身长六尺的青蛇。
络腮胡子,好酒常醉的老魁。
九尺大汉,性如烈火的李逵。
俞青书铁青着脸,缓缓说道:“嗯,确实该有九个人”
大老板疑惑问道:“照你所说,应该还有两个人才对!”
俞青书冷冷道:“那两个人来不来都一样。”
“哦”,大老板点了点头,他的语气就像是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
俞青书却是斩钉截铁说道:“有我们七个人来了,无论做什,都已经足够!”
“对付你二也足够?”
俞青书微微笑道:”不管对付什么人都已足够。这就是我们暗影刺客!”
大老板笑了:“我知道近来道长的剑术又有精进,其余的几位也都是好手,只不过有件事却总是让我放心不下。”
俞青书立马道:“什么事?”
大老板微笑着挥了挥手,门外立刻出现了两个人,抬着根精钢禅杖大步走了进来。
见到那禅仗,俞青书的脸色变了。
不仅是他,在场的暗影刺客的脸色全都变了。
大老板指着那根禅仗,微微说道:“各位想必是认得这根禅杖的!”
他们当然认得,这正是胖头陀和尚成名的兵器,他们已不如亲眼看过多少人死在这根禅杖下。
大老板道:“据说这根禅杖一向和胖头陀寸步不离,却不如怎会到了别人手里?”
俞青书变色道:“贫道正想请教,这根禅杖是那里来的!”
“有一个人特地送过来的,要我务必交给你们!”
俞青书立马问道:“那,那个人的还在不在?”
“还在!”
“在哪里?”
“就在那里,远在天边,也可近在眼前。”
他伸手一指,每个人都随着他手指看了过去,就看见了一个人站在门外。
一个体态丰盈,柔若无骨的女人,赫然竟是浮萍铺子绸布庄的少奶奶。
难道这女人真的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竟能在刹那间将胖头陀吊死在树上。
谁也看不出,谁也不相信,却又不能不信。
志志雄突然狂吼,就一地滚,扑了上去,扬手发出了三枚铁星。
少妇身子一闪,已缩在门边,志志雄却又一声狂吼,仰面跌倒,胸膛上并排钉着三枚铁星,正是他刚才自己打出去的。
俞青书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他的同伴们手足都冰冷,门外又有个人慢慢的走了出来,赫然又是那刚生过孩子的少奶奶。
剑心吃惊的看着她,完全不去在意志志雄的死活,活着可能还值一点钱如今却是不值钱了。
命比草贱。
剑心看着那边喃喃自语道:“这女子果然不是平常人,她简直是个女妖怪。”
少奶奶居然对他笑了笑,道:“那你喜不喜欢女妖怪!”
她的声音虽然有点发抖,这一笑却笑得甜极了
剑心看得眼睛发红,双手紧握著刀柄,一步步走了过去。
俞青书低叱道:“小心!”
只可惜他的警告已太迟了,剑心已伸开双臂扑上去,想去搂她的腰。
然而他扑了个空。
少妇的身子又缩到门后,他刚追出去,突听一声惨呼,一步步向后退,别人还没有看见他的脸。
已看见一截刀尖,从他后背上露出,鲜血也箭一步射出。
等他仰面倒下来时,大家才看见这柄刀。
八尺长的倭刀,从他的前胸刺入,后背穿出,又赫然正是他自己的随身武器。
少奶奶又出现在门口,盯着他们,美丽的眼睛里充满悲愤与恐惧。
这次已没有人再敢扑上去,连竹叶青的脸色都变了。
只有大老板依旧不动声色,淡淡说道:“这就是你特地请来保护我的!”
这句话他问的是竹叶青。叶青垂下了头,不敢开口。
大老板冷冷道“凭他们就能够对付.?”
竹叶青脸色发白,头垂得更低。
大老板叹了口气“我看他们连一个女人都对付不了。怎么能………”
俞青书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冷冷说道:“朋友既然来了,为何躲在门外,不敢露面!”
大老板疑惑的问道:“你是在和谁说话?”
俞青书淡淡说道:“门外的朋友!”
大老板吃了一惊,急忙问道:“门外你的朋友是谁?”
他自已摇头,替自己回答:“绝没有,我可以保证绝对没有。”
门外无回应,唯一站在门外的,就是那位绸布庄的少奶奶。
她刚才还在片刻间手刃了两个人,现却又像是怕的要命。
俞青书冷笑,向他的同伴们打了个眼色。
花满楼和青蛇立刻飞身而起,一左一右,穿出了窗户
身法轻盈如飞燕。
李逵抡起大斧,虎吼著冲过去,跟前人影一闪,韦一笑已抢在他的前面。
少奶奶不见了。
四个人前后左右包抄,行动配合得准确而严密。不管门后是不是躲着的人,不管这个人是谁,都很难再逃得出他们的围扑。
尤其是花满楼的剑,一剑穿喉,绝少失手。
奇怪的是,四个人出去了很久,外面还是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俞青蛇手握剑柄,额上已冒冷汗。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响,左面的窗户被震开,一个人飞了起来。
右面的窗户几乎也在同一瞬间被震开,也有个人飞了起来。
两个人同时落下,“吧”的一声,就像是两口麻袋被人重重的摔在地上,赫然竟是刚才燕子般飞出去的花满楼和青蛇。
就在他们倒下去时,斧头和韦一笑也回过头来,可是斧头已经没有头,韦一笑也彻底进入了黑暗。
斧头的头是被他自己的斧头砍下去的。
韦一笑手里已没有刀,咽喉上却多了个血洞。
短短一会,就是几条人命,如滚滚长江东逝水,一去不复还。
竹叶青掩饰住了自己的笑意。
区区几条人命,能值几个钱?
杯莫停 第三十一章:与世无敌,与己如何?
风萧萧兮,俞青书的手还握住剑柄,额上的冷汗却已如雨点般落。
短短一日时间,暗影刺客就折损过半!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而大老板却是淡淡说道:“我早就说过,门外绝没有你们的朋友,最多只不过有一两个要来向你们催魂买命的厉鬼而已。”
听言,俞青书握剑的手背上青筋如盘蛇般凸起,忽然道:“好!非常好!”
他的声音已嘶哑:“想不到手握日月摘星辰居然也到了。”
门外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冷笑。
“你错了!”
白木道:“来的是风雪庙的小剑仙叶明吧。”
叶明,风雪庙唯一的外门弟子,也是唯一一个剑道直逼当年白夜的人!不过而立之年,已达三层境界!
剑如其名,日月同辉,不见星辰。
一把星辰剑,敢称世间无我这般人!
这时门外那人冷冷说道:“这次你猜对了…”
俞青书冷笑道:“好,好功夫,星辰所属,必是明月,果然不愧是江湖四大剑派风雪庙的亲传嫡系。”
说到风雪庙这四个字,门外忽又响起一声野兽般的怒吼。
门外剑光一闪,俞青书已经飞身而出,剑光如流云般护住了全身。
竹叶青没有跟出去,连动都没有动。
正因为如此他看不见门外的人,却听见声音。
“咯”的一声响,一道寒光飞入,钉在墙上,竟是一截剑尖,接着又是“咯咯咯”三声响,又有三截剑尖飞入,钉在墙上。
然后竹叶青就看见俞青书一步步退了回来,脸上全无人色,手里的剑已只剩下一段剑柄。
那柄百炼精钢长剑,竟已被人一截截拗断。
门外一个人冷笑道:“我不用陈家的功力,也一样能杀你!”
俞青书想说话,又忍住,忽然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倒下去时惨白的脸已变成乌黑。
大老板微笑道:“这果然不是风雪庙陈家的功夫,这是化骨绵掌!)
门外的人微微错愕,感叹道:“好眼力!”
大老板笑意满满,缓缓说道“这一次辛苦了叶剑仙了!”
小剑仙哪里会有剑仙之名好听?大老板自然深知。
叶明显然受用,在门外淡淡道:“杀这样几个无名鼠辈,怎能算辛苦,若撞见了独孤这些人死得更快。”
大老板听言,点了点头,又说道:“既然如此,那独孤先生想必也快到了…”
叶明点了点头,说道:“他会来的。”
大老板长长吐出了口气,轻松不少,抬手问道:“独孤先生的剑法天下无双,在下也早已久仰得很。”
叶明没有附和大老板,只是说道:“他的剑法未必一定是天下无敌,能胜过他的人只怕也不多。”
大老板大笑,忽然转脸看着竹叶青。
竹叶青脸如死灰。
大老板冷冷说道:“你听见了?”
竹叶青点了答道:“小人听见了…”
大老板不再去看竹叶青,而是抬头看着满天星辰,一闪一闪亮晶晶。
过了良久才缓缓说道:“有了叶明剑仙和独孤先生拨刀相助,李二想要我的命,只怕还不太容易。”
竹叶青道:“的确如此?”
大老板看着天边那颗最亮的星星,淡淡说道:“你若想要我的命,只怕也不太容易!”
竹叶青吃力说道:“我…”
大老板忽然沉下脸,冷冷道:“你的好意我知道,可是我若真的要靠你请来的这几位高手保护,今日岂非就死定了。”
竹叶青没有再开口。
他跪了下去,笔笔直直的跪了下去,跪在大老板面前。
因为,他知道,他低估了这个大老板,发现这个人远比他想像中更厉害。
不过都还在计划中而已…
大老板却连一眼都不再看他,挥手道:“你累了,不妨出去,好好休息吧。”
竹叶青没有动,他不想动。
明眼人看的出来,就在这道门外,就有个追魂索命的人在等着,竹叶青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怎敢出去?
可是竹叶青也知道,大老板说出来的话,就是命令,违抗了大老板的命令,就只有死!
幸好这时院子里已有人高呼:“李二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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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冷夜,万家灯火却未熄灭。
冷风迎面吹过来,李二慢慢的走入了窄巷。
就在半个月前,他从这条窄巷走出去时,还不知道自己将来该走那条路。现在他已知道。
是什样的人,就得走什样的路。
他面前只有一条路可走,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开了大门,就可以看见一条路,蜿蜒曲折,穿入花丛。
一个精悍而斯文的青年人垂手肃立在门口,态度诚恳而恭敬:“阁下来此所谓何?”
李二淡淡说道:“我来找你们的大老板!”
青年人只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又垂下:“阁下就是?
李二说道:“我就是李二,白痴李二…”
青年人的态度恭敬:“大老板正在花厅相候,请。”
李二盯著他,忽然道:“我以前好像没有看见过你。”
青年人缓缓说道:“没有!”
那你叫什么?
青年人回头看着李二说道:“我叫九五二七!”
他忽然笑了笑:“我好像才是那个白痴”!
五二七在前面带路,李二慢慢的在后面跟着。
他不想让这个年轻人走在他背后。
他已感觉到这个没有用的小弟一定远比大多数人都有用。
走完这条花径,就可以看见花厅左面那扇被撞碎了的窗户,窗户里仿佛有刀光闪起。
刀在竹叶青手里。
违抗了大老板的命令,就只有死!
竹叶青忽然拔起了钉在志志雄身上的刀
——既然要死,就不如死在自己手里。
他反手横过刀,去割自己的咽喉。
忽然间,“叮”的一声,火星四溅,他手里的刀竟被打得飞了出去,“夺”的钉在窗框上,一样东西落下来,却是块小石子。
大老板冷笑,说道:“好腕力,看来李二果然已到了。”
这句话说完,他就看见了李二。
虽然已睡了一整天,而且睡得很沉,李二还是显得很疲倦。
一种从心底深处生出来的疲倦,就像是一棵已在心里生了根的毒草。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那套破旧的粗布衣裳,苍白的脸上已长出黑黑的胡子,看来非但疲倦,而且憔悴衰老。
他甚至头发都已有很久未曾梳洗过。
可是他的一双手却很干净,指甲也修的很短,很整齐。…
大老板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手,男人们通常都很少会去注意另一个男人的手。
他盯着李二,上上下下打量了很多遍,才问:“你就是李二?”
李二懒洋洋的站在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根本不必要问的问题,他从不回答。
大老板当然已知道他是谁,却有一点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救这个人?”
这个人当然就是竹叶青。
李二却道:“我救的不是他。”
大老板疑惑问道:“不是他是谁?”
李二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救的是我自己。”
大老板的瞳孔收缩,冷冷说道:“其实是因为有个人在他手里,他一死,那个人也只有死?。”
他收缩的瞳孔钉子般盯着竹叶青:“你当然也早已算准他不会让你死。”
竹叶青没有否认。
骰子已出手,点子已打了出来,这出戏已没有必要再唱下去,他扮演的角色也该下台了。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着看李二掷出的是什么点子?
出局之人,不语真君子,现在的他已经没有把握赌别人就一定能赢。
大老板长长叹息,道:“我一直将你当作我的心腹,想不到你在我面前一直是在演戏!”
竹叶青也承认:“我们演的本就是对手戏!”
大老板道:“是不是在落幕以前,我们两个人之间,定有个人要死?”
竹叶青道:“这出戏若是完全照我的本子唱,死的本该是你。”
大老板道:“现在呢?”
竹叶青摇头笑笑,语气平淡说道:“现在我扮的角色已下台了,重头戏已落在他的身上身上。”
说话间,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李二。
大老板深吸一口气,冷冷说道:“那他演的是什么角色?”
竹叶青轻摇手中折扇,拦住嘴角,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突然,折扇收于袖,他的另一半脸就在刚才一阵恍惚间,换了一个人模样,紧接着又换了一个模样,最后,又回到了原来的模样…
只听竹叶青缓缓说道:“他扮演的,是个杀人的角色,杀的人就是你!而我扮演的是个戏子,唱着春秋的戏子!”
大老板一身冷汗,眼前人已非彼时,两两相望,唯余惊讶!
朝夕相处六年之人,竟非真面目!
这种人是何等可怕!何等城府深沉!
他急忙转向李二,冷冷说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将你的角色演下去?”
李二没有开口。
他忽然感觉到有股逼人的杀气,针尖股剌入他的背脊。
只有真正想杀人,而且有把握能杀人的高手,才会带来这种杀气。
现在无疑已有这么样一个人到了他背后,他甚至已可感觉到自己脖子后有一块肌肉突然僵硬。
可是他没有回头。
现在他虽然只不过是随随便便的站着,他的手足四肢,和全身肌肉都是完全平衡协调的,绝没有一点缺陷和破绽。
只要一回头,就绝对无法再保持这种状况,纵然只不过是一刹那间的疏忽,也足以致命。
他绝不能给对方这种机会。
对方却一直在等着这种机会,花厅里每个人都已感觉这种逼人杀机,每个人呼吸都已经近乎停顿,额上都冒出了汗。
李二却连指尖都没有动。一个人若是明知背后有人要杀他,还能不闻不动,这个人身上每根神经,都必定已练得像钢丝般坚韧,已经举世无敌!
此刻李二居然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要杀他的人,在他背后,他用眼睛去看,也看不见。
他一定要让自己的心保持一片空灵,保持在物我两忘的境界,身前无人,身后无人,唯余自己!
即与世已无敌,与己该如何?那就剑下无人!
不过奇怪的是,他身后的人居然也没有动。
想必这个人也是高手,因为只有身经百战,杀人无数的高手,才能这样的忍耐和镇定,等不到机会,就绝不出手。
所有的一切都完全静止,甚至连风都已经停顿。
一粒黄豆般大的汗珠,沿着鼻梁,就要从大老板脸上流落。
可他没有伸手去擦,因为这可能是千钧一发!
杯莫停 第三十二章:我有一剑,教天下折腰!
时间好像静止了,空气也停止了流动,呼吸声也近乎听不见。
因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大老板整个人都已如弓弦般绷紧,满脸潮红。
他想不通这两个人为什么能如此沉得住气。
大老板毕竟是普通人,或许练过几年武,憋气却也远远比不过院子里的其他人。
早年,他学习过逍遥阁的龟息术,最终却是因为吃不了苦,放弃了。
龟息术,顾名思义,闭气可如龟之长寿,大成可闭气多日若假死!即使小练,也可闭气很久!
这也是为何江湖中人为何杀人必补刀的原因。
补刀在于斩草除根,在于以绝后患!
可人力终有尽时。
终于,大老板沉不住气了,众人只看见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抬起头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着李二问:“你知不知道你背后有人要杀你?”
而那边的李二还是不听、不闻、不动。
大老板这时潮红的脸缓和了几分,不像刚才那般,红如胭脂色。
他看着李二,继续说道:“你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李二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不过他只知道无论这个人是谁,现在都绝不敢出手的。
且不说尚未知彼知己,就一个时机问题,就让他束手无措!
时机到了,自会出手…
李二当然明白,那个人肯定也会明白。
大老板盯着李二,他想创造时机!他就得做点什么!说点什么!
还好,他有这个机会:“你为什么不回头去看看,他究竟是谁?”
然而李二却没有回头,而是张开了眼。
眼中平淡如水,没有一丝波澜,可眉头却微微皱了一下。
因为他忽然又感觉到一股杀气!
这次杀气竟是从他面前来的。
他张开眼,就看见一个人远远的站在对面,道装玄冠,长身玉立,苍白的脸上眼角上挑,带着种说不出的傲气,两条几乎接连在一起的浓眉间,又仿佛充满了仇恨。
李二一张开眼,他就停住脚。
他看得出这少年精气劲力,都已集聚,一触即发,一发就不可收拾。
他也不敢动,却在盯着你们的一双手,忽然问:“阁下为什么不带你的剑来?”
李二沉默。大老板却忍不住问:“你看得出他是用剑的?”
道人点点头,道:“他有双很好的手。”
大老板从未注意到李二的手,直到现在,才发现他的手和他很不相配。
他的手太干净。
道人却是解释道:“这是我们的习惯。”
大老板不明白意思,开口问道:“什么习惯?”
道人用平淡的语气说道:“我们绝不玷污自己的剑。”
大老板仍是半知半解,不过也明白了什么,他瞬道:“所以你们的手一定总是很干净。”
道人道:“我们的指甲也一定剪得很短。”
“为什么?”
道人解释道:“指甲长了,妨害握剑,只要我们一剑在手,绝不容任何妨害。”
作为剑客,身为剑,剑为命,岂可被身上之物耽搁?
大老板也明白这道理,只得摇头说道:“这是种好习惯。”
道人却是看着大老板说道:“有这种习惯的人并不多。”
“哦?”大老板看着那双傲然的眼睛,冷冷说道。
道人看了一眼便转过头,直勾勾的看着李二,好像在对自己说道:“若不是身经百战的剑客,绝不会将这种习惯保持很久。”
这时大老板好似恍然大悟,同样装过头看着李二。
“能够被独孤先生称为剑客的人,当然是用剑的高手。”
冷冷的声音传遍整个院子,却无人质疑。
独孤先生点了点头,说道:“绝对是。”
大老板笑了,神色间皆是洒脱,只听他说:“可是独孤先生的剑下,又有几个人逃得了活口?”
那位独孤先生傲然道:“不多。”
他骄傲,当然有他的理由。
这些年来,他走遍江南,走过蜀地,游过东海。
有名剑的地方,他都去,就凭掌中一柄长剑,已会过了大江南北十大本土剑客中的七位,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在他剑下走过三十招的。
他的剑法不但奇诡辛辣,反应速度之快,更令人不可思议。
死在他剑下的七大剑客,每个人都有一招致命的杀着,尤其是“九劫剑”楚阳的“轻舞三式”,更是江湖少见的绝技。
可他杀楚阳时,用的就是这一招。
楚阳的“轻舞三式”出手,他竟以同样的招式反击。
一个人的剑术能够被称为“轻舞”,速度之快,招式之飘逸,可想而知!
可是楚阳的剑距离他咽喉还有三寸时,他的剑已后发先至,洞穿了楚阳的咽喉。
大老板的属下,有人亲眼看见过他们那一战,根据他回来的报告:“独孤先生那一剑刺出,在场的四十多位武林高手,竟没有一个人能看出他是怎么出手的,只看见剑光一闪,鲜血已染红了楚阳的衣服。”
而最后报告中一句总结更是:“一剑出,天下剑客皆折剑折腰!唯在那一人之下!”
而这句总结,已经不亚于当年的青莲剑仙,一剑光寒十九洲,剑气纵横千万里!
所以大老板对这个人早已有了信心。
何况现在还有风雪庙唯一的外姓弟子叶明和他互相呼应。
就算叶明不出手,至少也可以分散李二的注意力。
这一战的胜负,几乎已成了定局,棋盘已经无走子可能,必死之局!
大老板已经高坐于他的虎皮交椅上,心里已稳如泰山。
只见他微笑道:“自从那位青莲剑仙白夜暴卒于青居,那位碧落剑黄泉刻舟沉剑后,江湖中的剑客,还有谁能比得上独孤先生的?独孤先生若想要龙家那一块‘天下第一剑’的金字招牌,已不过是迟早间的事。”
他心情愉快时,总不会忘记恭维别人几句,只可惜这些话独孤先生竟好像完全没有听见。
而那边的竹叶青和叶明却是微微眯起了眼睛。
所谓的独孤先生却是一直在盯着李二,却不是盯着李二的手,是李二的眼睛。
一听见“独孤先生”四个字,李二的瞳孔突然收缩,就好像被一根针刺了进去,一根已被鲜血和仇恨染红了的毒针。
独孤先生不认得这个落魄憔悴的浪子乞丐,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
他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会有这种表情?
他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对他的名字有这种反应。
他只知一件事——他的机会已经来了!
无论多坚强镇定的高.手,若是突然受到某种出乎意外的刺激,反应都会变得迟疑些。
现在这落魄浪子无疑已经受到这种刺激。
仇恨有时也是种力量,很可怕的力量,可是现在李二眼睛里的表情并不是仇恨,而是一种无法描叙的痛苦和悲伤。
这种情感只能令人软弱崩溃。
独孤先生并不想等到李二完全崩溃,他知道良机一失,就永不再来。
剑心那柄刀刃在反的逆刃刀还钉在窗框上,独孤先生突然反手拔出,抛给了李二。
他还有另一只手。他背后的长剑也已出鞘!
无论李二会不会接住这把刀,他都已准备发出致命的一击。
他已有绝对的把握!
李二接住了这把刀。
他用的本来是长剑,从剑柄至剑尖,长不过三尺九寸。
但这把剑的柄就有一尺五寸,而剑刃罕见的只有一面!
李二知道扶桑的武士们,通常都是双手握刀的,他们的刀法和中土完全不同,和剑法更不同。
他手里有了这把刀,就像是要铁匠用画笔打铁,书生用铁锤作画,有了还不如没有的好。
可是他接住了这把刀。他竟似已完全失去了判断的能力,已无法判断这举动是否正确。
就在他的手触及刀柄的那一刹那间,剑光已闪电般破空飞来。
三尺七寸长的剑,已抢入了空门。
而那只有一面刃身的逆刃刀上、,根本无法施展。剑光一闪,已到了李二咽喉。
李二的手突然一抖。“格”的一声响,逆刃刀突然断成了两截。
从刚才被石子打中的地方斩成了两截。
石子打在刀身中间,三尺多长的刀锋落下,还有三尺长的刀锋突然挑起。
独孤先生的剑锋毒蛇般刺来,距离咽喉已不及三寸,这一剑本来绝对准确而致命。
拔刀、抛出、拔剑、出手,每一个步骤,他都已算得很准。
可惜他没有算到这一着。“叮”的一声,火星,刀已崩断迎上他的剑——不是剑锋,是剑尖。
没有人能在这一刹那间迎击上风舞般刺来的那一点剑尖。
没有人的出手能有这么快,这么准!
——也许并不是绝对没有人,也许还有一个人。但是独孤先生先生做梦也没有想到李二就是这个人。
剑尖一震,他立刻就感觉到一种奇异的震动从剑身传入他的手,他的臂,他的肩。然后他仿佛又觉得有阵风吹起。
李二手里的断刀,竟似已化成了一阵风,轻轻的向他吹了过来。
他看得见刀光,也能感觉到这阵风,但却完全不知道如何闪避招架。
——风吹来的时候,有谁能躲得开?又有谁知道风是从哪里吹来的?
李二喃喃自语:“曾经饮过风,咽过沙,浪子无钱逛酒家!竹篮打水一场空!”
仅接着李二又喃喃说道:“我有一剑,敢叫九天之下云下垂!剑来!”
杯莫停 第三十三章:前尘往事,怎堪回首?
众人心间顿时心生绝望,可也还没有完全绝望,
至少独孤天下,他并没有绝望!
因为他还有个朋友,那个叶明在李二背后等着。
即使江湖中大多数人都认为独孤先生的剑法比叶明的高,武功比叶明更可怕。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看法错得多么愚蠢可笑,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叶明若想要他的命,只要一招就已足够。
那才是真正致命的一招,那才是真正可怕的剑法,没有人能想像那一招的速度、力量、和变化,因为根本没有人看见过。
未知的恐惧,永远是最可怕的!
他和叶明出生入死,患难相共了多年,连他也只看过一次。
他相信只要叶明这一招出手,李二纵然能避开,也绝对没有余力伤人了。
他相信茅大先生现在必定已出手!
他有绝对的把握!
因为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一瞬间,他已听见了声低叱:“殒星!”
叱声响起,风声立刻停顿,刀光也同时消失,叶明掌中的剑,已到了李二后颈。
剑气森寒,就像是远山之巅上亘古不化的冰雪,你用不着触及它,就可以感觉到那种尖针般的寒意,令你的血液和骨髓都冷透。
更像是流星,一刹那逝去,却留下璀璨夺目的星光,你不用去仔细观看,也能亮瞎你的双眼…
极致冰冷,极致绚丽!
剑本来就是冷的,可是只有真正高手掌中的剑,才会发出这种森寒的剑气,夺目的光华!
一剑飞来,骤然停顿,距离李二颈后的大血管已不及半寸。
他的血管在跳动。
血管旁那根本已抽紧的肌肉也在跳动。
他的人却没有动。
他动时疾如风,不动时如山峰。
可是山颤也有崩溃的时候。
他的嘴唇已干裂,就像是山峰上已被风化龟裂的岩石。
他的脸也像是岩石般一点表情都没有。
难道他不知道这柄剑只要再往前刺一寸,他的血就必将流尽?
难道他真的不怕死?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不怕死,这次都已死定了!
独孤天下长长吐出口气,大老板也长长吐出口气,只等着叶明这一剑刺出。
叶明的眼睛却一直盯在他脖子后那条跳动的血管上,眼睛里却带着种奇怪的表情,仿佛充满了怨毒,又仿佛充满了痛苦。
他这一剑为什么还不刺出去?他还在等什么?
独孤天下忍不住说道:“你用不着顾忌我!”
有可能,叶明在顾忌他的安危!
李二掌中的断刀,还在他咽喉前的方寸之间,可是他掌中还有剑:“我有把握能躲开这一剑。”
叶明没有反应,却额头冷汗不停,眼神复杂。
独孤天下冷冷道:“就算我躲不开,你也一定要杀了他!这个人不死,就没有我们的活路,我们不能不冒险一搏。”
大老板立刻道:“这绝不能算是冒险,你们的机会比他大得多。”
叶明忽然笑了,笑容也像他的眼色同样奇怪,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他的剑已刺出,从李二颈旁刺了出去,刺入独孤天下的肩。
“叮”的一声,独孤天下手中的剑落地,鲜血飞溅,溅上了他自己的脸。
他的脸已经因为惊讶愤怒而扭曲。
大老板也被眼前这一幕吓跳了起来。
他们不是朋友吗?敌人不是李二吗?
谁也想不到这变化,谁也不知道叶明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许只有他自己和李二知道。
李二的脸上还是全无表情,这变化竟似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可是他的眼睛里偏偏又充满了痛苦,甚至比叶明的痛苦还深。
剑光一闪,剑已入鞘。
叶明忽又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们是不是已有好几年不见了?”
这句话竟是对李二说的,看来他们不但认得,而且还是多年的老友。
叶明又道:“这些年来,你日子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病痛?”
多年不见的朋友,忽然重聚,当然要互问安好,这本来是句很普通的话。
可是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又仿佛充满了痛苦和怨毒。
李二的双拳紧握,非但不开口,也不回头。
叶明喃喃说道:“我既然已认出了你,你为什么还不肯回头,让我看看你?”
李二忽然也长长叹息,道:“你既然已认出了我,又何必再看?”
乱花渐欲迷人眼,相逢何必曾相识呢…
叶明狠狠说道:“那么你至少也该看看我已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虽然说得很轻,却偏偏又像是在嘶声呐喊。
李二终于回过头,一回过头,他的脸色就变了。
站在他面前的,只不过是个华发早生的年轻人而已,并没有什么奇特可怖的地方。
可是李二脸上的表情,却远比忽然看见洪荒猛兽还吃惊。
昔日活泼青衫小子,嚷嚷着要学剑时,可是心如草木向阳生,可如今却是死水一潭,再无滴点雨露。
叶明又笑了,笑得更奇怪:“你看我是不是已变得很多?”
李二想说话,却没有声音发出。
叶明说道:“我们若是在路上偶然相逢,你只怕已经不会认得出我来。”
他忽然转过脸,去问大老板:“你是不是在奇怪,他看见我为什么会如此吃惊?”
大老板只有点头,他实在猜不透这两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叶明又问道:“你看他已有多大年纪?”
大老板看着李二,迟疑着道:“三十出头,不到三十五!”
叶明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呢?你看我几岁?”
大老板看着他满头苍苍白发,和脸上细微的皱纹,心里虽然想少说几岁,也不能说得太少。
这时叶明直接说道:“你看我是不是已有四五十岁左右?”
大老板低声说道:“就算阁下真的已有五十岁,看起来也只有四十五六。”
叶明忽然大笑。就好像从来也没有听过比这更可笑的事,但是他的笑声听来却又偏偏连一点笑意都没有,甚至有几分像是在哭。
大老板看看他,再看看李二:“难道我全都猜错了?”
李二终于长长吐出口气,道:“我是未年的,今年整整三十三。”
大老板挪了挪下巴问道:“他呢?”
李二看着叶明,眼神中充满了自责和疑惑,他缓缓说道:“我比他年长整整一轮…”
大老板吃惊的看着他,无论谁都绝对看不出这个人今年才二十一:“他为什么老得如此快?”
李二悲伤道:“因为仇恨。”
太深的仇恨,就正如太深的悲伤一样,总是会令人特别容易衰老。
大老板也明白这道理,却又忍不住问:“他恨的是什么?”
李二说道:“他恨的就是我!”
听言,大老板也长长吐出口气,道:“他为什么要恨你?”
李二就只是看着叶明,道:“因为我,教了他的剑!”他脸上又变得全无表情,淡淡的接着道:“我说过,剑者,当一生痴于剑,可就在那天,我带着他的姐姐共赏了春色…”
大老板道:“因为你背叛了你所说的信念?”
李二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却冷冷道:“就在我带她共赏春色半月有余后,我离开了,没有留一点余地!你可以理解为我甩了她。”
大老板默然,一个男人背叛点自己说过的话不足奇怪,毕竟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可是他不明白。
心底的好奇还是驱使他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李二的回答却是令大老板哑口无言,因为李二就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因为我高兴,不可以吗?”
不过,大老板还是耐着头皮说道:“只要你高兴,不管什么事你都做得出?”
“是的!”李二的回答还是那般直接。
大老板又长长吐出口气,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事?”
大老板此刻就像是一个说书人一般,拍桌定案说道:“他刚才不杀你,只因为他不想让你死得太快,他要让你也像他一样,受尽折磨,再慢慢的死。”
叶明的笑声已停顿,忽然大吼:“你可真是个憨批!你说话简直就是在放狗屁!”
大老板怔住,这…是那个叶明小剑仙吗?我觉得他不是,他是假冒的…
说完话的叶明握紧双拳,盯着李二,一字字道:“我一定要你看看我,只因为我一定要你明白一件事。”
李二在听。
叶明说道:“我恨的不是你,是我自己,所以我才会将自己折磨成这样子。”
李二沉默着,终于慢慢的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你真的已经明白?”
李二点了点头,沉声说道:“真的!”
叶明惨笑道:“你能原谅我?”
李二低下头,不敢去看叶明的眼睛,他只得缓缓说道:“我…我…我其实早就已经原谅你了。”
叶明也长长吐出口气,好像已将肩上压着的一副千斤担放了下来,再无半点负担…
然后他就跪了下去,跪在李二面前,喃喃道:“谢谢你,谢谢你……”
独孤天下一直在吃惊的看着他,忍不住怒吼:“他骗了你的姐姐,又始乱终弃,你反而求他原谅你,反而要谢谢他,你……你……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剑杀了他?”
刚才他的剑已经在动,已有了出手的机会,他看得出李二已经被他说的话分了心,却想不到他的朋友反而出手救了李二!
叶明轻轻叹息,他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就像他也不想再失去这个姐夫一样…
失魂落魄的他,开口对着独孤天下说道:“你以为刚才真的是我救了他?”
独孤天下却没有理会叶明情绪上的变化,而是继续怒道:“难道不是?”
叶明摇了摇头说道:“我救的不是他,是你,刚才你那一剑出手,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苦笑,又接着道:“就算我也忘恩负义,与你同时出手,也未必能伤得了他毫发。”
独孤天下的怒气已变为惊讶。
他知道他这朋友不是个会说谎的人,却忍不住道:“刚才我们双剑夹击,已成了天地交泰之势,势不可挡,他还有法子能破得了?”
叶明点了点头道:“他有。”
他脸上竟露出了尊敬之色:“世上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一种法子。”
独孤天下面容骤然变色,道:“水火明月?”
叶明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剑心圆满得始终,万剑归一见明月。”
独孤天下失声道:“难道他就是那个人?”
叶明点了点头,说道:“他就是。”
独孤天下好似晴天霹雳落下一般,踉跄后退,仿佛已连站都站不住了。
叶明却继续说道:“我生平只做了一件罪无可赦的事,若不是一个人替我保守了秘密,我也早就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独孤天下稳了稳心神问道:“他也就是这个人?”
叶明还是点头,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
他慢慢的接着道:“已是多年前的往事了,前尘往事不堪回首啊!毕竟这些年来,我也曾见过他,可是他却从未给过我说话的机会,从未听我说完过一句话,现在……”
现在他这句话也没有说完。
突然间,一道寒光无声无息的飞来,一截三尺长的断刀,已钉入了他的背。
叶明倒了下去,如星辰殒落一般,再不见明亮…
鲜血继而溅出,就在叶明倒了下去时,竹叶青仿佛正在微笑。
杯莫停 第三十四章:世事无奈,舍我其谁?
鲜血溅出,溅满了李二的脸,他急忙去扶住那颗即将流逝的星辰…
却挡不住流逝的生机…
竹叶青满脸微笑,一脸的得意。
然而出手的人却不是他!。。
出手的人没有笑,这少年平时脸上总是带着种很可爱的微笑,现在却没有笑。
看见他出手,大老板先吃了一惊,独孤天下也吃了一惊。
且独孤天下不但吃惊,而且愤怒,厉声道:“这个人是谁?”
这少年道:“我叫九五二七,是大老板身边一个跑腿小弟。”
他慢慢的走过来,一脸平静却又带着一点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只不过是个既没有名,也没有用的小孩子而已,像你们这样的大英雄、大剑客,当然不会杀我的,对吗?”
说话的时候,他还眨了眨眼睛,一副孩子模样。
独孤天下怒道:“杀人者,以命偿命!不管是谁杀了人都一样。”
他已经拾起了他的剑,顿时,剑气如寒霜!
九五二七却还是面不改色,悠然道:“只有我不一样,我知道你绝不会杀我的。”
独孤天下的剑已然在握,却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九五二七不慌不忙的说道:“因为只要你一出手,就一定有人会替我杀了你!”
他在看着李二,眼色很奇怪。
李二也忍不住问:“谁会替你杀他?”
九五二七冷冷的盯着李二,缓缓说道:“当然是你。”
李二心中顿感一阵刺痛,却又说不上来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好像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压在心头的他,只得问道:“我为什么要替你杀人?”
九五二七却是慢悠悠的说,就像是讲故事一样,然而他的故事却如同晴天霹雳,暴雨雷霆响彻在李二的心头!
“因为我虽然既没有名,也没有用,却有个很好的母亲,而且跟你熟得很!”
李二的脸色变了,变得惨白,已无人色。
他艰难的开口,却是难以发声,只得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难道你母亲就是……就是……”
他的声音嘶哑,他已说不出那个名字,那个他一直都想忘记,却又永远忘不了的名字。
九五二七见他这副样子,嗤笑不已,替他说了出来。
“家母就是江湖四大剑派风雪庙的大小姐,叶明的大师姐!……”
竹叶青面带微笑,又替他说了下去:“这位大小姐的芳名,就叫做陈宁。”
说完他还吟了一首小诗作解释。
“暗天需灯照四方,夜恋书卷书桌旁.夜深陈迹仅光线,只由宁人记心芳。”
李二的手冰冷,直冷入骨髓,他的心,也同样,直坠冰窟。
九五二七看着他,淡淡道:“家母再三嘱咐我,若有人敢在外面胡言乱语,毁坏风雪庙陈家的名声,就算我不杀他,你也不会答应的,何况这位星辰剑叶明本就是风雪庙的门人,我这么做,只不过是替家母清理门户而已。”
李二用力握紧双拳,道:“你母亲几时做了风雪庙的执法掌门!”
九五二七眼神瞬间发狠,很快却又暗淡下来,有气无力的说道:“还没有多久,不过也就只是,你不知道的没有多久罢了…”
李二问道:“她为什么不将你留在身旁?”
九五二七叹了口气,道:“因为我是个见不得人的孩子,根本没资格进陈家的门,因为关系的原因,也没资格进风雪庙当弟子。只有寄人篱下,做一个低三下四的跑腿小弟…”
李二的脸色又变了,眼睛里又充满了痛苦和悲愤,过了很久,才轻轻的问:“你今年已有多大年纪?”
九五二七杵着下巴想了很久才说道:“我今年…今年,应该是才十二岁!”
他说的不是很确定,因为他也记不清他到底多少岁,自打他记事起,他的母亲就没有跟他说他到底几岁…
不过,他也不在乎,因为就算他的年纪才很小很小,也不会有人去在乎。
大老板那边却是吃了一惊,无论谁都看不出这少年才只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九五二七看着眼前众人的模样,嗤笑一声,嘴角微微上扬,不紧不慢的说道:“我知道别人一定看不出我今年才只有十二岁,就好像别人也看不出这位叶明叶小剑仙今年才二十一岁一样。”
他忽然笑了笑,笑容显得很凄凉:“这也许只不过因为我的日子比别人家的孩子过得苦些,所以长得也就比别人快些。”
痛苦的经验确实本就最容易令孩子们成熟长大。
独孤天下看着他,又看看李二,忽然跺了跺脚,抱起他朋友的尸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大老板知道他这一走,自己只怕也得走了,忍不住道:“独孤先生请留步。”
九五二七看着那起身的背影,冷冷道:“他明知今生已复仇无望,再留下岂非更无趣?难不成你还想请他喝酒?解千愁?”
这是句很伤人的话,江湖男儿流血拼命,往往就是为了这么样一句话。
却也只为下次喝酒,是自己喝,而非旁人敬酒…
可是现在的九五二七却算准了独孤天下就算听见了,也只好装作没有听见,因为他说的,的确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所以他想不到独孤天下居然又退了回来,一走出门,就退了回来,一步步往后退,惨白的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却不是悲伤愤怒,而是惊慌恐惧。
他已不再是那种热血冲动的少年,也绝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
他的确不该再退回来的,除非他已只剩下这一条退路。
九五二七叹了口气,喃喃道:“明明是个聪明人,为什么偏偏要自讨无趣?”
就在这时,门外一人冷冷道:“因为他已无路可走!”
声音本来还很远,只听院子里的石板地上“笃”的一响,就已到了门外。
接着又是“笃”的一响,门外这个人就已经到了屋子里,左边一只衣袖空空荡荡的束在腰带上,右腿已被齐膝砍断,装着只木脚,左眼上一条刀疤。
从额角上斜挂下来,深及白骨,竟是个独臂单眼单足的残废。
像这样的残废,样子本来一定很丑陋狞恶,这个人却是例外。
他不但修饰整洁,衣着华丽,而且还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就连脸上的那条刀疤,都仿佛带着种残酷的魅力。
他的衣服是纯丝的,束腰的玉带上,还斜斜插着柄短剑。
屋子里有活人,也有死人,可是他却好像全都没有看在眼里,只是冷冷的问:“谁是这里的主人?”
大老板看着李二,又看看竹叶青,勉强笑道:“现在好像还是我。”
独臂人眼角上翻,傲然道:“有客自远方来,连个座位都没有,岂非显得主人太无礼?”
大老板还在迟疑,竹叶青已经赔着笑搬张椅子过去:“贵客尊姓?”
独臂人根本不理他,却伸出了四根手指。
竹叶青依旧赔笑,道:“贵客莫非还有三位朋友要来?”
“哼!”独臂人已经显得很不耐烦了…
竹叶青立刻又搬过三张椅子,刚摆成一排,已有两个人从半空中轻飘飘落了下来。
一个人不但身法轻如落叶,一张脸也像枯叶般干瘪无肉,腰带上插着根三尺长的一把剑,刻字王权!
而他整个人看起来却像是竹杆一般…
可是他的衣着更华丽,神情更倨傲,屋子里的人无论是死是活,在他眼里看来都好像是死的。
另外一个人却是个笑口常开的胖子,好似弥勒佛,一只白白胖胖的手上却带着充满世俗气息的三枚价值连城汉玉戒指,指甲留得又尖又长,看起来就像是只贵妇人的手。
这么样一双手当然不适于用剑,这么样一个人也不像是会轻功的样子。
可是他刚才从半空中飘落时,轻功绝不比那竹竿般的老者弱。
看见这三个人,独孤天下已经面如死灰,他认得他们。
门外却还有人在不停的咳嗽着,一面慢慢的走了进来,竟是个衣着破旧、弯腰驼背、满脸病容的老和尚。
看见这老和尚,独孤天下更面无人色,惨笑道:“好得很,想不到连你也来了。”
老和尚叹了口气,道:“我不来,谁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不但像是有病,而且病了很久,病得很重,可是现在无论谁都已看得出他必定极有身分,极有来历。
大老板当然也有这种眼力,他已看出这和尚很可能就是他唯一的救星。
不管怎么样,出家人心肠总是不会太硬的。
所以大老板居然也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赔笑道:“幸好这里不是地狱,大师既然到了这里,也就不必再受那十方苦难。”
老和尚又叹了口气,道:“这里不是地狱,哪里是地狱?我不来受苦,谁来受苦?”
大老板勉强笑道:“到了这里,大师还要受什么苦?”
老和尚摇了摇头,叹息道:“降魔也苦,杀人也苦。”
大老板有些不明白其中真意,却又不敢太过于直白,以免惹恼了大师。
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师也杀人?”
老和尚还是摇头淡淡说道:“我不杀人谁杀人?不杀人又何必入地狱?”
大老板说不出话了。
独臂人忽然问:“你知道我是谁?”
大老板摇头。
无论谁当了他这样的大老板之后,认得的人都一定不会太多。
独臂人道:“你应该知道我是谁的,像我这样只有单眼、单手、单腿的人,却能用双剑的只怕还没有几个。”
他并没有自夸,像他这样的人江湖中很可能连第二个都找不出。
唯一的一个就是江南七怪中中排名第三的天残云飞扬。
大老板当然也知道这个人:“是云大侠!”
独臂人傲然道:“不错,我就是云飞扬,我也是来杀人的。”
那干瘦老者立刻接着道:“还有我叶孤城。”
叶孤城不仅是江南七怪之一,还是一位剑术名家!或者说江南七怪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剑术大师,名列本土十大剑客之一!
然而,如今所谓的江南七怪,也就是本土十大剑客,已有四个人毁在独孤天下的剑下。
今天他们来,本就是报仇的!
云飞扬冷冷道:“我们今天要来杀的是什么人,我不说想必你也知道!”
大老板长长吐出口气,赔笑道:“幸好各位要来杀的不是我…”
云飞扬笑道:“当然不是你…”
这句话还未说完,他的人已跃起,剑已出鞘,剑光一闪,直刺独孤天下。
独孤天下也已经拾起了他的剑,挥剑还击。
“叮”的一声,双剑交击,两道剑光忽然改变方向,向大老板飞了过去。
大老板脸上的笑容还未消失,两柄剑已洞穿了他的咽喉和心脏。
没有人能想到这变化,也没有人阻拦。
因为就在双剑相击的同一刹那间,竹叶青已被老和尚击倒。
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叶孤城和那笑口常开的中年胖子已到了九五二七身旁。
然而叶孤城的剑还未及出鞘,一柄剑已横闯九五二七左肋。
九五二七想往前窜,独孤天下和云飞扬的剑却迎面向他飞了过来。
他只有往右闪,一双贵妇人般的纤纤玉手已在等着他,软绵绵的指甲忽然弹起,十根指尖,就像是十柄短剑,已到了他的咽喉眉间。
他已无路可退,已经死定了。
可是李二不能让他死,绝不能!
叶孤城的王权剑刚刚出鞘,眼前突然有人影一闪,手里的剑已到了别人手里,剑光再一闪,剑锋已到了他的咽喉。
剑锋并没有刺下去,因为那中年胖子的指甲也没有刺下去。
每个人的动作都已停顿,每个人都在盯着李二手里的剑。
李二却在盯着那十根如剑般的指甲。
这一瞬间的时光过得仿佛比一年还长,老和尚终于长长叹息,道:“阁下好快的出手。”
李二淡淡道:“我也会杀人。”
老和尚无奈道:“那这件事和阁下有没有关系?”
李二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没有。”
老和尚双手合十,鞠身一躬,说道:“那么就请阁下不要何苦多管闲事…以免徒增因果。”
李二却丝毫没有动摇,而是同样双手合十,说道:“那么,从此刻起,这个人就和我有点关系了。”
说完,李二却又长长叹息,不是从此刻起,而是从当年起,他们就有关系了…
老和尚转头看看九五二七,又看看那双贵妇人的手,叹息着道:“阁下若是一定要救他,只怕很难得手。”
李二疑惑的问道:“为什么?”
老和尚,指了指那贵夫人的手,慢慢说道:
“因为那双手。”
杯莫停 第三十五章:救一人,万万人死,你救不救?
李二仔细的看着那双贵妇人般的手,眉头紧锁,他已经晓得这双手的玄妙所在。
这时老和尚慢慢地接着道:“阁下不用猜测,那就是‘阴阳逆转,点活成死’的搜魂夺命手,阁下就算杀了叶孤城,那位少年施主也必死无疑!”
“难道你们不惜以叶孤城的一条命,换他的一条命?”
李二像是在问自己,也是在问众人,一个孩子而已啊,真要下此毒手?
为何下此毒手呢?
老和尚的回答很干脆:“是的。”
听言李二的脸色变了,他大声说道:“他只不过还是个孩子,你们为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然而老和尚却是突然冷笑,看李二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如同看待痴儿,真是应了那句白痴李二…
“孩子?他只不过是个孩子?像这样的孩子世上只怕还不多。”
老和尚冷冷的接着说道:“你可曾见过一个孩子杀人如此果断,没有一丝犹豫?你可曾见过一个孩子见到如此场景仍镇定自若?”
说话的时候,老和尚的声音越来越大,隐隐似要发火。
能让一个出家人如此作态,这个九五二七到底做了什么?
李二听言,隐隐有些心虚,不过他还是反驳道:“他今年还不到十二啊。”
老和尚干脆闭起了眼睛,不再去看眼前这个痴儿,只听他冷冷说道:“那么我们就绝不容他活到十三!”
“为什么?”李二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孩子不能活到十三,他想问个明白!
老和尚不回答,却反问道:“你知不知道帝释天?”
“帝释天?”李二摇了摇头…他已经离开江湖很久了,故而不知道…
老和尚又叹了口气,慢慢地念出了八句偈:“三十三天天外天,九霄云外有神仙。神仙本是凡人做,只因我就本神仙。!”
“我本神仙!”
李二听完,倒吸一口凉气说道:“这是谁说的?好大的口气。”
老和尚道:“这就是‘帝释天’开宗立派的祝文,连天地鬼神都没有被他们看在眼里,何况是人?他们自诩自己是神仙,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就可想而知了。”
已高人一等,自然可视人命如草芥,为所欲为!
独孤天下这时接着老和尚的话说道:“他们势力的庞大,已不在昔年的天外天之下,可惜江湖中偏偏还有我们这几个不信邪的人,偏偏要跟他们拼一拼。”
云飞扬此时也说道:“所以江南七怪和独孤天下之间的一点私仇,已变得算不了什么,只要能消灭他们的恶势力,云某连头颅都可抛却,何况一点私仇而已!”
独孤天下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地方的恶势力帮会,就是‘帝释天’属下的一股支流。”
“我们暂时还不可能铲除他们的根本,就只有先从小处着手!”
老和尚睁开了眼睛,淡淡说道。
这时,独孤天下盯着李二的眼睛,厉声喝道:“你要救的这孩子,就是‘帝释天’派到这里来的!”
“帝释天的命令,全都由他在暗中指挥操纵,大老板和竹叶青都只不过是他的傀儡而已。”
他慢慢地接着道:“现在你总该已明白我们为何不能放过他。”
李二的脸色惨白。
他相信以江南七怪的名声地位,当然不会故意伤害一个孩子。
他们说的话,他实在不能不信。
“可……”
老和尚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直接问道:“现在你既然已明白了,是不是还想救他?你可知道,你若救了他,会死万万人!江湖也将再次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今日你若放任不管,将来会有更多人的过得更好!”
老和尚以为自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定可以说服李二,放弃救这个孩子。
然而李二却没有犹豫,说了一个老和尚以及众人都想不到的结果!
“是的,我要救他!”
李二不想去在乎什么血流成河,因为他已经离开的了江湖,可如今却又要再次来到江湖!
万般不由人!
听到李二的话,老和尚的脸色也变了。
李二不等他开口,又问道:“他是不是帝释天的首脑?”
“当然不是。”老和尚摇了摇道。
“那帝释天的首脑是谁?”
老和尚看着李二,淡淡说道:“帝释天的首脑,就叫作帝释天。”
“若有人用帝释天的一条命,来换这孩子的一条命,你们肯不肯?”
这是李二最后的妥协了,他一定要救这个孩子,即使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老和尚略微思索一会,看向其他其人,再得到答案后才缓缓说道:“我们愿意。只可惜就算我们肯,这交易也是一定做不成的。”
李二不明白为什么做不成这交易,他看着老和尚急切的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
老和尚叹息一声,哀悲的说道:“因为没有人能杀帝释天,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他的声音忽然停顿,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心神此刻像是忽然飘到了远方,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接着道:“也许还有一个人。”
“谁?”
“白……”他只说出了一个字,又停住,长长叹息道:“只可惜这个人已不在人世了,说出来也无用!”
李二已经知道答案,却还是道:“可是你说出来又有何妨?”
老和尚眼神仿佛又到了远方。
只听他喃喃道:“天上地下,只有这么样独一无二的一个人,独一无二的一把剑,只有他的剑法,才真是独步千古,天下无双。”
李二叹息一声,缓缓说道:“哎,你说的是……”
“我说的是一位剑仙…”
“哪一位剑仙?”
老和尚指了指广陵江的方向,说道:“如今的白帝城,广陵江!杯莫停青居白家主人白夜!”
李二脸上忽然也露出种奇怪的表情,心神也仿佛到了远方。
脸上浮现了痛苦的神情,却又有些点缅怀。
过了很久,李二才一字字道:“我就是白夜…”
天上地下,只有这么样一个人。
他不但是天下无双的剑客,也是位诗人,自从他生下来,他得到的光荣和宠爱,就没有人能比得上。
他聪明英俊、健康强壮,就算恨他的人,也不能不佩服他。
无论谁都知道白夜就是这么样一个人,可是又有谁能真正了解他?
是不是有人了解他都无妨。
有些人生下来本就不是为了要让人了解的,就像是神一样。
就因为没有人能了解神,所以他才能受到世人的膜拜和尊敬。
在世人心目中,青莲剑仙白夜几乎已接近神。
可是李二呢?
李二只不过是个落魄江湖的浪子,是个老和尚眼中的痴儿。
堂堂青莲剑仙白夜怎么会变成李二这么样一个人?
可是现在李二却偏偏要说:“我就是青莲剑仙白夜!”
他真的是?老和尚笑了,大笑:“你就是白家青居的主人白夜?”
“我就是。”李二点了点头说道。
他没有笑。
这是他的秘密,也是他的痛苦,他本来宁死也不愿说的,可是现在他说了。
因为他不能让九五二七死,绝不能!
老和尚的笑声终于停住,冷冷道:“可是江湖中每个人都知道他已死了。”
“他没有。”李二淡淡的说道,语气中尽是悲伤…
他的眼睛里也充满了悲伤和痛苦:“也许他的心已死了,可是他的人并没有死。”
老和尚盯着他,道:“就因为他的心已死了,所以才会变成李二?”
李二慢慢地点了点头,黯然道:“只可惜李二“”的心还没有死,所以白夜也不能不活下去。”
独孤天下忽然道:“我相信他。”
老和尚转过头,看着独孤天下问道:“为什么相信?”
独孤天下满脸失落的说道:“因为除了白夜之外,没有人能让叶明屈膝。”
叶孤城也说道:“我也相信。”
“为什么?”同样的问题,老和尚又问了一遍…
叶孤城慢慢解释道:“因为除了那个人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人能在一招内夺下我的剑!”
“你呢?”老和尚转过头,问向别人。
他问的是搜魂夺命手…
夺命手没有开口,可是他那双贵妇人的手已慢慢垂下,利剑般的指甲也软了。
这已是最好的答复。
李二的手一翻,王权剑已入了叶孤城腰带上插着的剑鞘。
九五二七已转过身,面对着他。
看着他,眼睛里也带着种无法描述的奇怪表情,似有憎恨,也有埋怨!
富贵神仙手已用那双贵妇人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微笑道:“你是不是忘了做一件事?忘了去感谢青莲剑仙白夜的救命之恩?”
听言,九五二七垂下头,终于慢慢地走过去,慢慢地跪下。
李二拉住了他的手,疲倦而憔悴的脸上仿佛有了光。
九五二七忽又抬起头,问道:“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李二没有回答,只笑了笑,笑得仿佛很愉快,又仿佛很悲伤。
他的笑容还在脸上,他的右手的脉门已被扣住,被九五二七扣住,用得正是佛家小擒拿手最厉害的一招扣住。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云飞扬跃起,一脚向李二踢了过去,只听“铮”的一声响,他的木脚中突然弹出了一柄剑,他的人刚飞起,剑已刺入李二的肩头。
这就是他的第二柄剑,藏拙!
这才真正是他成名的杀手锏!
李二没有避开这一剑。
因为这一瞬间,他正在看着九五二七。他的眼神中并没有惊惧愤怒,只有悲伤、失望和痛苦。
直到剑峰刺入他的肩,鲜血飞溅而出,他的目光还没有离开。
这时独孤天下和叶孤城的剑也刺了过来,还有那双贵妇人般的手,搜魂夺命手!
李二还是如同一个木头人一样,没有动,没有闪避。
他右手的脉门虽然被扣住,可是他还有另外一只手。
他为什么不动?
这位天下无双的剑客,难道真的连一个孩子的擒拿手都解不开?
独孤天下的剑,比叶孤城的王权剑快。
他刺的是李二的左膝,左膝并不是人身要害,却可以让人不能行动。
他的出手准确而狠毒,如果要伤李二的要害,要杀李二,他绝不会失手!
可以看出,他们并不想立刻要他的命。
然而这一剑李二也没有躲开,剑锋划过,鲜血溅上了九五二七的脸。
叶孤城的王权剑也跟着刺了过来。
九五二七忽然大吼,放开了李二的手,用力推开了他,却用自己的臂,挡住了王权剑,剑锋恰巧嵌入他的骨节。
“你疯了吗?!”
叶孤城怒喝,拔剑,拔不出。
云飞扬凌空一翻,木脚中的剑合而又分
“天残变!”
独孤天下长剑斜挂,削李二的脸。
三把剑,三个方向,都快如闪电、毒如蛇蝎。
这次,竟真的要置李二于死地,原来之前不过都是铺垫而已!
好让李二掉以轻心!
然而,剑仙,岂会只是个花名头?
只听“哆”的一声,独孤天下的剑忽然被一股力量打斜,钉入了云飞扬的木脚。
云飞扬重心骤失,身子从半空中落下,“咯吱”一声,手臂已被拗断,掌中剑也不见了。
王权剑被九五二七嵌住,九五二七的人也被王权剑钉住,昏迷过去,已摇摇欲坠,将堕黄泉。
此时白白胖胖的搜魂夺命手又到了九五二七的咽喉眉睫。
忽然间,剑光一闪,这双贵妇人的手尖十指,已被一根根削断,一根接着一根,血淋淋地落在地上。
剑光再一闪,鲜血又溅出,叶孤城惨呼倒下时,九五二七已经飞出门外。
没有人追出去,因为门口有人。
李二夺剑、挥剑、削指、刺人,反手将九五二七送出门外,身子已挡住了门。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现在每个人都已知道他就是白夜,他就是青莲剑仙!
他的掌中有剑!
青莲剑仙白夜掌中有剑时,谁敢轻举妄动!
就算他受了伤,就算他的伤口还在流血,也没有人敢动!
直到他退出去很久,老和尚才长长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剑法,果然是天下无双的青莲剑仙!”
刚才已被击倒,一直僵卧在地上的竹叶青忽然道:“剑法确实是好的,天下无双则未必。”
他居然慢慢地坐了起来,脸上居然又露出了微笑。
老和尚居然也不吃惊,只瞪了他一眼,冷冷道:“莫先生的剑法当然也是好的,刚才为何不拔剑而起,与他一决胜负?”
竹叶青微笑道:“我比不上他。”
“你知道有谁能比得上他?”老和尚听出了竹叶青的言外之意,直接问道。
竹叶青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据我所知,至少还有一个人!”
老和尚看着李二远去的身影,问道:“她吗?”
竹叶青微笑不答,却反问道:“你见过她出手?”
老和尚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竹叶青道:“那只因为她纵然要杀人,也用不着自己出手。”
老和尚立刻明白,双手合十道:“敢问,如今有谁能替她出手,将李二置于死地?”
竹叶青转过头,看着广陵江的方向,眼神幽暗,似若在看,黄泉地府…
杯莫停 第三十六章:相逢何必曾相识
风雪庙里,有一白衣人,看着远处星辰。
此时一颗流星划过,映照着白衣人,裙摆也随风飘荡,只见裙摆下闪烁着几点星光。
“原来你还,未曾离开我啊…”
说完,这个白衣人便飘身而起,直下江南…
一道雪白的残影,显得有些冷清。
………………………………………………………
风雅阁小院,遍地鲜血。金黄的菊花,也红艳如血…
看着这惨景,老和尚沉默了很久,又长长叹了口气,道:“那个人,是碧落剑黄泉吧…”
竹叶青回过头,略微颔首。
“普天之下,除了她以外,只有他知道白夜剑法中的破绽。”
老和尚道:“可是他自从在广陵江中刻舟沉剑后,江湖中就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的行踪,他怎么会替她去找白夜?”
老和尚又问:“那是不是白夜会去找他?”
“也不会。”竹叶青微笑摇头,又道:“可是我保证他们一定会在无意中相见。”
宿命的遇见,也是两把剑的共鸣…
老和尚却道:“真的无意?”
竹叶青拂衣而起,淡淡道:“是有情?还是无情?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些事有谁能分得清?”
纵然落花有意,也是风吹过…现在就看这风,吹的猛不猛了…
不过,竹叶青相信,这风一定不会太小…
风萧萧兮易水寒,愿剑仙一去兮不复还…
……………………………………………………
夜。
院子里黑暗而幽静,白夜却走得很快,用不着一点灯光,他也能找到这里的。
记忆中的路,永远都不会忘记…
就在这个院子,就在这同样安静的晚上,他也不知有多少次曾经披衣而起,来静静的体味这中宵的风露和寂寞。
今日星辰非昨夜,今日的白夜,也已不再是昔日那个白痴李二。
世事如棋,变幻无常,又有谁能预测到他明日的遭遇?
直到现在,他的手才开始发抖,本不愿,却还是出手了…
九五二七已经苏醒,他就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忽然道:“这一剑本该是刺在你身上的。”
白夜苦笑,轻声说道:“我知道。”
九五二七低下头,冷冷说道:“所以你虽然替我治了伤,我也用不着感谢你。”
“你用不着……”白夜看着这个孩子,眼神温柔。
九五二七慢慢说道:“所以我要走的时候,你也不该留我。”
“你几时要走?”白夜柔声问道,言语间皆是关心,如同一个父亲在叮嘱即将要出远门的孩子。
九五二七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他觉得很难受,于是他决绝的说道:“现在我就要走。”
可是他没有走,他还没力气站起来。
然而白夜却是慢慢的站起来,走到床头,凝视着他,忽然问:“以前你就见过我?”
九五二七摇摇头,冷冷说道:“虽然人没见过,却见过别人替你画的一幅像。”
白夜并没有问是谁替他画的像,他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只问:“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你已经认出了我?”
九五二七抬起头,与白夜对视,过了许久才撇过头,闷闷说道:“我只告诉过一个人!”
说话的时候,这个不过十二岁的孩子,轻拭眼角。
白夜心中一痛,不过还是知道眼前事关紧要,不由得出声询问:“那个人是谁?”
“帝释天。”九五二七低声说道。
白夜已然明白其中缘由,柔声继续问道:“所以她就订下这计划来杀我?”
“她知道要杀你并不容易。”九五二七点了点头。
白夜蹲下,仔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孩子,他忽然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敢把手放在孩子的头上,轻轻的抚摸。
“云飞扬、叶孤城、搜魂夺命手,和那老和尚都是帝释天的人吧”
九五二七点了点头,又补充道:“独孤天下也是。”
白夜又沉默了很久,才轻轻的问:“帝释天就是你母亲吗?”
这句话他显然早就想问了,却一直不敢问。
他很希望那个所谓的帝释天不是她,换个人也好,他的心底还存有一丝希望。
可九五二七回答得却很快:“不错,帝释天就是我母亲,现在我也用不着瞒你。”
天不遂人愿,白夜黯然道:“你本来就不必瞒我,我们之间,本就不该有秘密。”
听到这话,九五二七冷冷盯着他,问道:“为什么?”
白夜目中又露出痛苦之色,喃喃道:“为什么?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九五二七摇头。
“那么我问你,既然你母亲要杀我,你为什么要救我?”白夜看见九五二七这副样子,声音不由得再次放低。
九五二七还是在不停的摇头,眼角的泪水也快要落下,脸上也露出痛苦迷惘之色。
他不想别人看到他这副样子,于是他跳了起来,用身上盖着的被蒙住了白夜的头,一脚踢开了斗室的门,冲了出去。
白夜若是要追,就算用一千张,一万张棉被,也一样拦不住他的。
可是他没有追,因为他掀起这张被时,就看见了一个白衣人。
冷冷清清的星光,冷冷清清的夜色,冷冷清清的小院里,有一棵已枯萎了的枇杷树。
已经不复当年亭亭如盖也…
她就在树下,清清淡淡的一个人,清清淡淡的一身衣服,眼光朦胧。
没有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也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她要来的时候就来了,要走的时候,谁也留不住。
有人说她是天上的仙子,有人说她是地下的鬼魂,不管别人怎么说,她都不在乎。
因为她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那个人自打她正值青春年华时,便如同一阵风,吹进了她的心田。
从此,一住就已经有十三年,他的风流绝世,他的朝朝暮暮,即使时间会流逝,却也一成不变。
依旧能让她,对镜贴花黄,犹如当年白衣携青衫,骑马看江北以南。
可漫长的十三年,在这四千多个长长短短、冷冷热热。
有甜有苦的日子里,有多少人生?多少人死?有多少沧桑?多少变化?
十三年,足以沧海变桑田。
她和他是否会变?
他却知道,她没有变。
十三年前,他第一次看见她时,她就是这么样一个人。
可是他已变了多少?小院中枯树摇曳,斗室里一灯如豆。
她没有走进来,他也没有走出去,只是静静的互相凝视着。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总是像这么样,若即若离,不可捉摸。
没有人能了解他对她的感情,也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不管他心里想什么,至少他脸上连一点都没有表露。
他早就已经学会在女人面前隐藏自己的情感,尤其是这个女人。
有风,微风。
她抬起手,轻抚被微风吹乱的头发,忽然笑了笑。她很少笑。
她的笑容也像是她的人,美丽、高雅、飘忽,就像春夜中的微风,没有人能捉得住。
她的声音也像是春风般温柔:“已经有很多年了,是十二年?还是十三年?”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她一定比他记得更清楚,也许连每一天发生的事都能记住。
她笑得更温柔:“看样子你还是没有变,还是不喜欢说话。”
他冷冷的看着她,过了很久,才冷冷的问:“我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她的笑容消失,垂下了头:“没有了吗?……没有了吧…”
不过是不是真的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不是。
她忽又抬起头,盯着他:“我们之间若是真的已经无话可说,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这句话本该是他问她的,她自己却先问了出来。然后她又自己回答:“我来,只因为我要带走小平安,你以前既然不要他,现在又何必来惹他,让他痛苦?”
他的瞳孔收缩,就像是忽然有根针刺入他心里。
原来,他叫小平安啊,名字真好,平平安安…
然而陈宁的瞳孔也在收缩:“我来,也因为我要告诉你,我一定要你死。”
她的声音冰冷,仿佛忽然变了个人:“而且这一次我要让你死在我自己手里。”
白夜冷冷道:“帝释天杀人,又何必自己出手?”
陈宁摇了摇头,冷冷说道:“杀别人我从不自己出手,你却是例外。”
又有一阵风,她的头发更乱。
风还没有吹过去,她的人已扑了过来,就像是发了疯一样扑过来,就像是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现在她已不再是那清淡高雅,春风般飘忽美丽的少女。
也不再是那冷酷聪明,傲视天下武林的风雪庙执法掌门!
现在她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女人,被情丝纠缠,爱恨交进,已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她没有等白夜先出手,也没有等他先露出那一点致命的破绽。
她根本连一点武功都没有用出来。
因为她爱过这个男人,又恨这个男人,爱得要命,又恨得要命。
所以她只想跟他拼了这条命,就算拼不了也要拼。
对这么样一个女人,他怎么能施展出他那天下无情的剑法?
他身经百战,对付过各式各样的武林高手,度过了无数次致命的危机。
可是现在他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桌上的灯被踢翻了。
陈宁已经如同泼妇般冲进来。
仿佛想用牙齿咬他的耳朵,咬他的鼻子,把他全身的肉都一块块咬下来,也仿佛想用指甲抓他的头发,抓他的脸。
他一拳就可以把她打出去,因为她全身上下都是破绽。
可是他不能出手,也不忍出手。
他毕竟是个男人,她毕竟曾经是他的女人。
他只有往后退,斗室中可以退的地方本不多,他已退无可退。
他便不再后退,看着那个她。
曾经的他喝过最烈的酒,也放过不该放的手,如今他不想再退却。
陈宁冲上前,对着那个负心人拳打脚踢,每一拳每一脚,都踢的很轻很轻。
然而对于白夜来说每一次都是一次重击,狠狠敲打着他的心。
就这样,过了很久。
窗外的风,冷冷的吹进,也吹散了一个人的思念如狂。
陈宁停下了动作,一个人蹲下,止不住的哭泣。
泪水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却无声音传出。
就连哭泣,都是如此的卑微…
白夜心中一痛,似无数银针插入心脏,令他窒息。
相逢何必曾相识,却也幸得相识。
那种感觉使他想去抱住眼前这个女子,将他拥入怀中。
不过他没有,因为就在这时,一道银光闪起,毒蛇般向他刺了过来!
这一剑已不是泼妇的剑,而是杀人的剑!
精华!极致!
致命的杀手!
杯莫停 第三十七章:无可奈何花落去
寒光乍起,避无可避。
这一剑不但迅速、毒辣、准确,而且是在对方最想不到的时候和方向出手,刺的正是对方最想不到的部位。
这一剑不但是剑法中的精粹,也已将兵法中的精义完全发挥。
这本是必杀必中的一剑,可是这一剑没有中。
除了白夜外,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能避开这一剑,因为世上也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陈宁。
他能避开这一剑,并不是他算准了这一剑出手的时间和部位,而是因为他算准了这个人。
相识相知,他对她,了解的很多…
他了解她的。
也许比她自己还多。
就像他知道她从来不是泼妇,也知道她绝不会有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
陈宁陈宁,贵在宁,也沉于夜静。
其实剑锋从他肋下划过时,他已擒住她的腕脉,他的出手时间也绝对准确。
短剑落下时,她的人也软了,整个人都软软的倒在他怀里。
她的身子轻盈、温暖而柔软,如水。
他的手却冰冷。
长夜已经将尽,晨曦正好在这时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她脸上。
她脸上已有泪光。
一双朦朦胧胧的眼睛,又在痴痴迷迷的看着他,如同当年,一眼万年。
依旧的模样,缺少了些风流绝世,少了些锋芒毕露。
然而他看却不见。
她忽然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
说话的时候,陈宁轻抚着那个令他日日夜夜思念的男子。
“还记得,那时候你我初相逢,你轻薄于我,而我气不过,一定要杀了你。”
她幽幽的说着:“而你,也像现在这样夺过了我的剑,就这样抱着我!”
他听不见,可是他忘不了那一天。
那是一个有风微吹,有鸟低吟的春天。
那风带着春天的慵懒,微风拂过,吹得人浑身软软绵绵。
几只白色的鹭,盘旋在他们身前那条弯弯小河,低低的飞过,轻轻的戏水,发出寂寞的咕噜声。
而绿草如茵的草坪上,浓阴如盖的大树下,站着个清清淡淡的大女孩。
他看见了她对他笑了笑,笑容就像春风般美丽飘忽。
他也对她笑了笑。
看见她笑得更甜,他就走过去,采下一朵山茶花送给她。
指尖抵着她的下巴。
她却给了他一剑。
剑锋从他咽喉旁划过时,他就抓住了她的手。
她俏脸微红,却也一脸吃惊的看着他,问他:“你就是谁?”
“你猜?”他笑意浅浅。
“我猜不到!”她撇过头,闷声说道。
那一刻,她的脸,如同三四月的桃花,动人心扉。
其实她知道他是谁,因为除了那个不可一世的白夜外,没有人能在一招间夺下她的剑。
她没有去点破,也不愿点破。就这样,意外的相识,对于她来说却是最大的美好。
他也没有问她是不是已经有很多人伤在她剑下,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要伤人。
或许是因为那天春正浓,花正艳,她的身子又那么轻,那么软。
轻软的如同棉花,紧紧包裹着他的心。
也或许是因为那时他正年少。
初见,便想少年意气亦或侠骨柔情,统统都想予她一人。
可现在呢?
世事无奈人最无奈,能说之时不想说,想说之时已是不能说,十三年漫长艰辛的岁月,已经悄悄的从他们身边溜走了。
现在他心里是不是还有那时同样的感觉?十三年云烟只过眼,是否会因芳华易初心?
她仍在低语:“不管你心里怎么样想,我总忘不了那一天,因为就在那一天,我已经把我自己交给了你,因为我以为你是我的一生。”
情不知所起,不知所解,总是那么在悄无声息间入了心怀,自知却不自知。
他好像还是听不见。
她又说:“等到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正是我父亲继任大典,却也是我的订亲之日…。”
她又哭泣,声音凄凉。
“那时我虽然怨你,怨你为何不来早一点!可是一见到你,我就没了主意。”
“所以就在我订亲的第二天晚上,我又迷迷糊糊的跟着你走了,想不到你又甩下了我,从此一去就没了消息。“
“现在我心里虽然更恨你,可是……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样,再骗我一次,再把我带走,就算这次你杀了我,我也不怨你。”
她的声音哀怨柔美如乐曲,他真的能不听?真的听不见?
他真的骗了她两次,她还这么对他。
他真的如此薄情,如此无情?
“我知道你以为我已变了!”她已泪流满面:“可是不管我在别人面前变成了个什么样的人,对你,我是永远不会变的。”
白夜却在这时,忽然推开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她还不放弃,还跟着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斗室外阳光已照遍大地,远处山坡又是一片绿草如茵。
白夜忽然回头,冷冷的看着她:“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杀了你?”
她脸上泪犹未干,却勉强作出笑脸:“只要你高兴,你就杀了我吧。我不后悔…”
他再转身往前走,她还在跟着:“可是你的伤口还在流血,至少也该让我先替你包好。”
他不理。
她又说:“虽然这是我叫人去伤了你的,可是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只要你开口,我随时都可以去替你杀了那些人。”
她是认真的,而她的认真终于也有了回报。
她看见他的脚步慢了,好似终于又忍不住。她只见他回过头,冷酷的眼睛里已有了感情。
不管那是爱?还是恨?
都是种深入骨髓,永难忘怀的感情。
堤防崩溃了,冰山也就融化了。
纵然明知道堤防一崩,就有灾祸,可是堤防要崩时,又有谁能阻止?
她又倒入他怀里。
又是一年春季,又是一片绿草如茵。
又是他与她…
白夜慢慢的从山坡上坐起来,看着躺在他身旁的这个人。
他心里在问自己:“究竟是我负了她?还是她负了我?”
没有人能答复这问题,他自己也不能。
他只知道,无论她是好是坏,无论是谁负了谁,他只有和这个人在一起时,才能忘记那苦难和悲伤,心里才能安宁。
正如她的名字一样…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感情,只知道人与人之间,若是有了这种感情,就算是受苦受骗,也是心甘情愿的。
就算死都没关系。
她又抬起头,痴痴迷迷的看着他:“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你知道?”白夜看着她。
有些话,只能当事人自己说出来,旁人说的,作用微乎其微。
只有自己心里确定了,那才是真的确定了。
经过他人不管示意的决定,真的会是自己的决定吗?
白夜在等待,等待着她自己说出来。
陈宁也知道他在等待着什么,“你想要我解散帝释天,带回那个孩子,安安静静的过几年。”
她也的确说中了他的心事。
就算他天生是浪子,就算他血管里流着的都是浪子的血,可是他也有厌倦的时候。
尤其是每当大醉初醒,夜深人静时,又有谁不想身边能有个知心的人,能叙说自己的痛苦和寂寞?
能解千般愁!
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忽又问道:“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女人的心事,本就难测,何况是她这样的女人。
她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怪:“我在想,你真是个呆子。”
“呆子?”白夜不懂。
“你知不知道帝释天是我花了多少苦心才建立的?我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将它毁了?你既然已不要那孩子,我为什么要带来给你?”
白夜的心沉了下去,全身都已冰冷,从足底直冷到心底。
不过陈宁接下来的话,才让他的心,他的人彻底的死了…
“你是不是以为那孩子是你?咯咯咯…你想多了,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叫自己九五二七吗?因为那是他的代号!他也只是众多孩子中的一个…”
“他们!只是我为了准备的一个小小彩头,作为我报复你的彩头!”
代号,众多孩子中的一个,这么字犹如利刃一遍一遍刮着他的心,痛彻全身!
陈宁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笑得更疯狂:“你至少也该想想,我现在是什么地位?什么身份?”
“难不成,还要我替你洗衣做饭?既然你随我意不开心,那我随你意也不快乐!你为什么非要这么自私,非要我依于你?尊卑贵贱可不是你说说就能改变的!”
她不停的笑:“如今想来,你肯定是要我做这些事了,所以你不是呆子,谁是呆子?”
只有呆子才会想要把高高挂起的月亮拉入泥泞之中,忍受肮脏和苦闷!
可能吗?不可能!
可白夜真的是个呆子?
他五岁学剑,六岁解剑谱,七岁时更是读百书可解义,作的一手好诗!
年少便辞亲独自远游,见山开山,见川吟句。
江湖中人称他为青莲剑仙,江湖女子说他是青莲居士。
然而大多数像他那种年纪的孩子,却还在穿开裆裤。
可是他在陈宁面前,却好像真的变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呆子。
无可奈何花落去,皆是一厢情愿,罢了!
白夜明白,深情也好,温情也好,毕竟少有柔情伴至终老。
若桃之盛时,其华夭夭,桃花落时,相思恰好。 春风十里,桃花也十里,少年怒马鲜衣,飘飘如兮。
当年起笔相思,落笔相思,
如今只问相思,却何以成诗?
这,怎一个情字说的清?白夜索性沉默不语。
杯莫停 第三十八章:自信即巅峰
无论是谁,都会某一个人面前都会变成呆子,就好像上辈子欠这个人的债。
今生来还。
白夜慢慢的站起,看着她,道:“你说完了没有?”
“说完了又怎么样?难道你想杀了我?”
她的笑声忽然变成悲哭,大哭道:“好,你杀了我吧,你这么对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她哭得伤心极了,脸上却连一点悲伤之色都没有,忽又压低声音,道.:“喜欢你的女人太多,我知道你渐渐就会忘了我的,所以我每隔几年就要修理你一次,好让你永远忘不了我!”
这句话说完,她哭的声音更大,忽然伸手在自己脸上用力掴了两巴掌,打得脸都紫了,又大叫道:“你为什么不索性痛痛快快的杀了我?为什么要这样打我?折磨我。”
她捂着脸,痛哭着奔下山坡,就好像他真在后面追着要痛打她。
白夜却连指尖都没有动,山坡下却忽然出现了几个人。
一个满头华发的华服老妇人,第一个迎上来,将她搂在怀里。
而妇人后面跟着的三个人,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老者,腰肢也还是笔直的,手里提着个长长的黄布袋。
另一个人虽然才过中年,却已显得老态龙钟,满脸都是风尘之色,仿佛刚赶过远路。
走在最后面的,却是个身材纤弱的小姑娘,一面走,一面偷偷的擦眼泪。
白夜看见这个小姑娘几乎忍不住要叫出来。
“婷婷。”
最后走上山坡的这个小姑娘,竟然就是他一直在担心着的婷婷。
他没有叫,只因为另外三个人他也认得,而且认识很久。
当老妇人出现的时候,他的脸色尤其苍白无力。
那华发的老妇人,是他的母亲。此时白夜的母亲也正抬头看向他,满脸的泪水。
而那满脸皆是风尘的中年人,正是他的哥哥,白天。
而最后一人,正是杯莫停酒楼的陈掌柜…
他们怎么也到这里来了?怎么会和婷婷在一起?
白夜猜不透,也不想猜,他只想赶快走得远远的,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
只可惜,慢了。
陈掌柜已经喘息着爬上山坡,弯下腰,赔笑招呼:“白夜,好久不见了,你好。”
白夜很不好,心情不好,脸色也不好,他冷冷的对着这个昔日的天下第一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陈掌柜不会说谎,只有说老实话:“我们都是陈姑娘请来的。”
“她请你们来干什么?”白夜隐约察觉到不妙。
陈掌柜迟疑着,不知道这次是不是还应该说老实话。
白天却是无奈道:“母亲想见见儿媳妇,也想见见那孩子。”
白夜闭上了嘴。
白夜没有开口,但是他的嘴唇在发抖。
现在他总算已完全明白陈宁的企图。
她故意将这些人找来,安排他们躲在那斗室附近,故意说那些话,让他们听见,好让他以后想辩白也没有办法辩白。
现在她已是风雪庙的执法掌门和帝释天的主人,可是她还不满足。
她还在打青居的主意。
白家若是承认了她的身份,她当然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接下青居在江湖的声望!
试问江湖中人,谁不知道青居?!
只要她一旦坐稳了位置,天下人都会卖天下第一白夜的面子!
到时候…白夜不敢再想下去。
然而那位妇人却在说:“夜儿,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白夜没有说话,这些事他虽然已想到,却连一句都没说出。
老妇人却是说道:“白家的家法第一条是什么?”
白夜的脸色还没有变,白天的脸色已变了。
作为白姓之人,他知道白家的家法,第一条就是,不可抛妻弃子!否则断指!
他正欲出口劝她的母亲,然而那位老妇人却挥了挥手。
这件事情是夜儿错了,就必须给人家姑娘一个交待!
白天见状,转过头对着白夜长长叹道:“小夜,对不起…”
只见他的手一招,掌中已经有剑。
剑一出鞘,寒气就已扎人肌肤。
长剑一抖,已经准备出手。可是白天想不到那位走两步路就要喘气的陈掌柜,动作忽然变得快了,忽然间就已挡在他面前,转身向老妇人赔笑道:“夫人,请息怒!”
老妇人拄着拐杖,看着陈掌柜说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白夜他心里也许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就算夫人要用家法处治他,也不妨先回去坐下来,大家慢慢再说。”
“事情说个清楚,也好不是?毕竟是你们的家时。接下来…”
他没有再说话。
白天却是微微皱眉,一双眼睛眯起,看着眼前这位老人。
他的心湖之间,已起波涛!
因为就在刚才他还没有说话的时候,这位陈掌柜左手一领,右手一撞、一托,他掌中的剑,忽然间就已到了他手里。
然而陈掌柜的人已退出三丈后,才向他的母亲赔笑。
这一招用得简单、干净、迅速、准确,其中的变化巧妙,更难以形容。
白夜出手夺叶孤城的剑时,用的正是这一招。
白天虽然惊讶,却也担忧,这样一个人待着白夜身边,不知是为了什么。
为名吗?可是以他的身手去江湖之中,何愁不名扬天下?
为利?更是可笑。
然而接下来,就有了答案。
因为那个自称是陈掌柜的人,缓缓转过身,看着白夜。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掌柜忽然道:“再过几天,就是十一月一日了。”
“好像还要再过七天。”白夜缓缓说道。
“到了那一天,我败给你就已有整整十一年了。”
“我记得。”白夜点了点。
陈掌柜握着白天的剑,看着眼前的那个人,看了许久,也看了剑许久。
“我从小就有个誓愿,便是天下第一剑客,我做到了!”
“不过那时已四十出头,比你就整整大了二十岁。”
“那时的我天下无敌,却还是败了…我不明白为何会败!我不甘!今日,手中无剑,心里有剑!愿白先生能与我再战一场!”
“不论生死!”
“我知道。”白夜看着他。
陈掌柜已经坐下来,坐在草地上,白天的剑被他丢在一旁。
草色早已枯黄,虽然在少年情侣的眼里,这里还是绿草如茵的山坡,那也只不过因为在情人心里,每一天都是春天,每一季都是春季。
这不会属于一个剑客,即使剑客已经没有了剑,已经不再用剑。
他坐下来,将手里提着的黄布包摆在膝盖上,慢慢的抬起头,面对着白夜。
白夜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只不过还在等着他自己说出来。
陈掌柜终于道:“现在我用的已经不是剑。”
“哦?”
“自从败在你剑下后,我已经发誓终生不再用剑。”
他看着膝上的包袱,道:“这二十年来,我又练成了另外一种兵刃,我日日夜夜都在盼望着,能够再与你一战。”
“我明白。”
“可是我已败在你剑下,败军之将,已不足言勇,所以你若不屑再与我这老人交手,我也不怪你。”
白夜凝视着他,目光中忽然露出尊敬之意,脸上却全无表情,只淡淡的说了个字:“请。”
用黄布做成的包袱,针脚缝得很密,外面还缠着长长的布带,打着密密的结。
一种很难解得开的结。
要解开这种结,最快的方法就是一把拉断,一刀斩断。
可是陈掌柜并没有这么样做,这二十年来,他久已学会忍耐。
他情愿多费些事,将这些结一个个解开。
就连在场的婷婷,都不禁肃穆,即使不知道眼前这个陈掌柜究竟是谁,不知道那个以前叫李二的人过往。
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
只有陈宁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却一直在看着那黄色包袱。
她心里在想:“这包袱里藏着的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兵器?是不是能击败白夜?”
眼前这个陈掌柜,她基本已经知道是谁,当年的天外天首席,龙城!
青莲剑仙白夜之前,真正的天下第一!
陈宁明白,即使他被白夜击败后,体力也许会逐渐衰退,再难和他的巅峰时代相比。
可是一个人有了一次失败的经验后,做事必定更谨慎,思虑必定更周密,绝不会再像少年时那么任性冲动,也绝不会再做没有把握的事。
何况,白夜剑法的可怕,他已深深体会,要选择一种武器来对付青莲剑仙的剑,并不是件容易事。
看他对这包袱的珍惜,就可以想像到他选择的这种武器,必定是江湖中很少见的,而且必定是极犀利、极霸道的一种。
他养精蓄神,苦练了二十年,如今竟不惜冒生命之险。
他明知他这一战就未必能活下来!!却还是要再来与白夜一战,可见他对这一战必定已有了相当把握。
陈宁轻轻吐出口气,对自己的分析也很有把握。现在若有人要跟她打赌,她很可能会赌龙城胜。
比数大概是七比三,最低也应该是六比四。她相信自己这判断绝不会太错。
包袱终于解开,里面包着的兵器,竟只不过是根木棍!
一根普通的木棍,本质虽然很坚硬,却绝对不能与百炼精钢的宝剑相比。
这就是他苦练二十年的武器?就凭这根木棍,就能对付青莲剑仙的剑?
陈宁看着这根木棍,心里也不知是惊讶?还是失望?
也许每个人都会觉得很吃惊、很失望,白夜却是例外。他知道龙城选择这钟武器的苦心,也只有他认为龙城这种选择绝对正确
因为他了解龙城选择这种兵器的原因。
一是当年的他,用的是木剑,唤作青莲。
二是木棍本就是人类最原始的一种武器,自从远古,人类要猎兽为食,保护自己时,就有了这种武器。就因为它是最原始的一种武器,而且每个人都会用它来打人赶狗,所以都难免对它轻视,却忘了世上所有的兵器,都是由它演变而来的。
木棍本身的招式也许很简单,但是在一位高手掌中,就可以把它当作枪,当作剑,当作判官笔……所有武器的变化,都可以用这一根木棍施展出来。
龙城要将这么一根普通的木棍包藏得如此仔细,也并不是在故弄玄虚,而是一种心战,对自己的心战。
当初已经天下无敌却败!如今与己无敌,不能再败!
且他一定要先使自己对这木棍珍惜尊敬,然后才会对它生出信心。
“信心”本身就是种武器,而且是最犀利、最有效的一种。
即使身体衰老,即使武器如草,但,
自信即巅峰!
杯莫停 这一年所思所想所见(非正文)
开篇先说,新的一年,祝大家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这本书写到现在,愿君多采撷感谢大家的支持!
新篇预计初一就开,只求人生若如初相见!
然后呢,我只有一言来自烽火戏诸侯:
有人觉得人生没意义,没劲,只需要有意思。
有人觉得人生没意思,很苦,但是得有意义。
有些少年暮气沉沉,有些老人少年意气,有人大梦一场,不曾醒过,有人痛苦万分,难求一醉。
有人觉得只有书上的圣贤才能说道理,有人觉得庄稼汉辛勤劳作就是道理,一位孤苦无依的老妪也能把生活过得很从容。
有人觉得自己什么道理都懂,过不好,怪道理。
既然道理都懂了,如果一辈子都过不好了,咬牙切齿,怨天尤人,白走一遭。
有人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过不好,是道理还懂得太少,做的太少,
如果一辈子还是过不好,对自己说,那就这样吧,到底走过,来过。
莫求总要留下什么…
有人自己从不曾杨柳依依,草场莺飞。
人生道路上,却一直在铺路搭桥,一路栽种杨柳。
有人瞪大眼睛,费劲气力,寻找着这个世界的阴影。
等到夜幕沉沉就酣睡,等到日上三竿,就再起床。
明月山头,荆棘林中,绿水池塘,春浪桃花。
一样米养百样人,不同的人生道路上,昨夜梦魂中,花月正春风。
愿我们,新的一年都能释怀。
最后,还是祝大家新年快乐!
杯莫停 第三十九章:谁是天下第一?
一个人即使身负重伤,即使命若一线,只要他的心还没有死,那他还有一战之力!
只有无限接近死亡,才能领域生的意义,破而后立!
所以自从败给白夜以后,龙城就跟随着他来到了白帝城,来到了这广陵江!
陈宁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也很快就想通了这道理。
可是她还有一点不懂。她不懂龙城为什么不用金棍、银棍、铁棍,却偏偏要选择一削就断的木棍?
太阳升起,剑锋在太阳下闪着光,看来甚至比阳光还亮。
龙城已经站起来,只看了天空一眼,也看了远方一眼,,就大步走向白夜。
白夜一直静静的站在那里,等着他,脸上完全没有表情,对刚才所有的事都完全无动于衷。
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剑客,第一个条件就是要冷酷、无情。
只有绝对的冷静,才能周旋于生死之间,周旋于
尤其是在决战之前,更不能让自己心里有半点涟漪,半点掉以轻心!
不能让任何情绪影响到自己!
就算你老婆就在你身旁和别的男人睡觉,你也要装作没看见,装作不知道!
这是句在剑客们之间流传很广的名言,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说出来的。
可是大家都承认它很有道理,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才能活得比别人长些。
当然,这也是白夜的习惯。
这也是白夜的一个好习惯!
他尊重每一个他的对手。
因为每一个向他出剑的,在出剑的那一刻,且不论目的,且不说缘由,就是此生最大的风流!
我即是剑,即是这人,即是此生!
肯向强者出剑,一剑递出之时,便是剑仙!
白夜已经做到了这一点,当年的他,才胜了龙城,胜了那位天下第一!
龙城看着他,目中流露出尊敬之色。
是为剑仙,当有此魄力!
白夜却在看着他手里的木棍,忽然道:“这是件好武器。”
“是的。”龙城点了点头。
“请。”白夜随即伸出一只手示意。
龙城点点头,手里的木棍已挥出,刹那间就已攻出三招。
这三招连环,变化迅速而巧妙,却没有用一招剑招。
陈宁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看得出白夜只要用一招就可将木棍削断。
想不到他却没有用她想象中的那一招,只用剑脊去挡龙城的手。
虽然出手极快,但是却略微滞涩。
陈宁眼睛亮了,直到现在,她才知道龙城为什么要用木棍。
因为他知道白夜绝不会用剑去削他的木棍,天下第一的青莲剑仙绝不会在兵刃上占这种便宜。
既然不肯用剑去削他的木棍,出手间就反而会受到牵制。
所以龙城选择木棍做武器,实在远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聪明。
陈宁忍不住微笑,还不忘走过去对着白天以及白夜的母亲柔声说道:“放心,白夜他不会败的…”
白天置若未闻,仍旧看着局势,不过他的眉头已经皱起。
高手相争,胜负往往在一招间就可决定,只不过这决定胜负的一招,并不一定是第一招,很可能是第几十招,几百招。,
现在他们已交手五十招,龙城攻出三十七招,白夜只还了十三招。
因为他的剑锋随时都要避开龙城的木棍。作为一个剑客,最大的目的就是求胜,不惜用任何手段,都要达到这目的。
然而白夜没有做到这一点,因为他太骄傲。
“骄者必败。”想到这句话,陈宁心里更愉快,他快要输了!
就在这时,只听“啪”的一声响,木棍一打剑脊,白夜的剑竟被震得长虹般冲天飞起。
白夜后退半步,竟说出了他这一生从未说过的三个字:
“我败了!”
说完了这三个字,他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上山坡。
龙城既没有阻拦,也没有追击,追上去的是白天。
老妇人在一旁独自落泪,游子身上衣,夜儿能否归?
不归,不能归。
婷婷也想追上去,陈宁却拉住了她,柔声道:“你跟我回去,莫忘了我那里还有个人等着你去照顾他。”
这时飞起的长剑已落下,就落在陈宁身旁,剑锋插入了土地,剑柄朝上,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将剑拔起来,就好像是有人特地送回来的一样。
白夜的人已经去远,龙城却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一战击败了天下无双的白夜,吐出了一口已经压积二十年的怨气,可是他脸上并没有胜利的光采。
反而显得说不出的颓丧。
他真的胜了吗?事实看来,是的。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走回来,脚步沉重得就好像拖着条看不见的铁链。
没有人为他欢呼,他也没有去拔地上的剑,只是默默地走过去,远离了他们。
陈宁不明白为什么他在战胜后反而会如此颓丧。
她对着龙城远去的背影,忽然问:“你不要那柄剑了?”
龙城的脚步停了,他转过身,对着老妇人鞠身一躬,缓缓说道:“那是白家人的,我却已不是白家杯莫停酒楼的掌柜了…”
龙城看着老妇人,目中充满了自责,让一个慈爱的母亲,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战败后远去,他不忍看到这一幕。
可偏偏发生了…
又过了很久,忽然转过身向陈宁长长一揖,道:“我想求夫人一件事。”
“但请吩咐。”陈宁也微微鞠身。
“不知道夫人能不能为我在这柄剑旁立个石碑。”龙城看着陈宁,缓缓说道。
“石碑?什么样的石碑?”
陈宁不解,为何要石碑,龙城给了他答案。
“石碑上就说这是白夜的剑,若有人敢拔出留为己用,我,龙城一定号召天外天一定要去追回来,不但追回这柄,还要追他颈上的头颅,就算要走遍天涯海角,也在所不惜。”
他为什么要为他的仇敌做这种事?
陈宁既没有问,也不觉得奇怪,立刻就答应:“我这就叫人去刻石碑,用不着半天就可以办妥了,只不过……”
“只不过怎么样?”龙城出声询问。
“如果有些顽童村夫从这里经过,将这柄剑拔走了呢?他们既不认得白夜,也不认得龙先生,甚至连字都不认得,那怎么办?”
她知道龙城没有想到这一点,所以就说出自己的方法:“我可以在这里造个剑亭,再叫人在这里日夜轮流看守,不知龙先生认为是否妥当?”
这本是最周密完善的方法,龙城除了感激外,还能说什么?
陈宁却又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有时我真想不通,不管他对别人怎么样,别人却都对他很不错。”
龙城低头沉思着,片刻又抬起头,转身离去。
“或许,只因为他是白夜。”
剑道万古如长夜…
山坡后是一片枫林,枫叶红如火。
白夜找了块石头坐下,白天也到了,既没有出声询问,也没有坐下来,就只是看着那枫叶如火,故人若落叶。
却不归根。
在青居迎来客往,无论谁都会变得很会做戏的,只不过无论谁也都有忘记做戏的时候。
直到现在,白夜才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他最亲的人。
他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我真正了解过什么人?陈宁,还是龙城?
白天突然叹息着道:“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做的每件事,我都已经完全弄不懂。”
说完这话,他又长长的叹息…
好像一个老父亲,再也看不到儿子远去的背影,唯有独自伤感。
白夜并没有告诉他这本是自己心里想说的话,只淡淡的问道:“什么事你不懂?”
白天转过头,盯着他,反问道:“你真的败了?”
白夜点了点头,幽幽的说道:“败就是败,真假都一样。”
“龙前辈毕竟做了我们白家这么多年的掌柜。”白天看着他,也不看着他。
“你明白就好!”即使是一个最无情的剑客,朝夕间也会有情感。
是时候该让龙前辈歇息了…
白天叹了口气,苦笑道:“明白了也不好,做人还是糊涂些好!”
白夜显然不愿再继续讨论这件事,立刻改变话题,问道:“你究竟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为何而来?”
白天柔声说道:“前次见面之后我就去了乐安城,你也知道,母亲…”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白夜也没有再说话,心底却是无尽的自责。
过了很久,白天才继续说道:“当时我在乐安城,听说帝释天来人了,想到你可能有危险,我就马不停蹄的赶来,还没有找到你,陈姑娘就已经找到了我。”
“然后呢?”
白天继续说道:“然后她就把我带到山坡下那间小客栈去,她去见你的时候,就叫我们在外面等着,我们当然也不敢随便闯进去。”
白夜听言,便知道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冷冷道:“是不是不敢进去打扰我们的好事?”
白天听言,顿时有些脸红,不知道如何开口。
不过他还是苦笑道:“不管怎么样,你们的关系总比别人特别些。我们,不方便。”
白夜还是冷笑,忽然站起来,道:“现在你已见到我,已经可以回去了。”
白天疑惑道:““你不回去?”
“我就是真要回去,也用不着你带路。”白夜冷冷的说。
白天凝视着他,道:“你为什么不回去?你心里究竟有什么不可以告诉别人的苦衷?”
白夜已准备要走。
“你想到哪里去?是不是还想像前些日子那样,到处去流浪,去折磨自己?”
白天突然大声说道,语气间已经有怒气。
白夜根本不理他。
白天忽然跳起来,大声道:“我并不想管你的事,可是有件事你却绝不能不管。”
白夜终于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事?”
白天冷冷说道:“你总不能让那个孩子娶一个进过青楼的女子!即使那个孩子并不是你的,可人家却是以你儿子的身份活了十三年!”
看来白天已经知道了…
白夜突然瞳孔收缩,语气冰冷:“青楼女子?”
白天转过头,冷冷说道:“我知道那个树子兄妹是你的朋友,也知道他们都是好人,但是……”
白夜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白天还没有开口,枫林外已经有个人,缓缓说道:“是我告诉他的。”
人在枫林外,声音还很远,白夜已如箭一般窜出去,扣住了这个人的手。
冰冷的手,就像是毒蛇。
竹叶青是不是毒蛇中最毒的一种?
杯莫停 第四十章:布局,虚设良辰美景
一个青衫人,已至,轻摇手中扇,风流无双
白夜看见这个人,冷冷说道:“你怎么还没有死?”
竹叶青微笑,折扇收起,微微说道:“好人才不长命,所以我不是好人。”
最好的,永远是死人。
白夜盯着竹叶青冷冷说道:“你想死?”
“不想。”竹叶青后退一步,微微摇头。
“那么你就最好赶快走得远远的,永远莫要再让我看见你。否则…”
白夜没有再说下去,他的手掌已经握如拳状。
竹叶青却没有走,而是转身踱步,缓缓说道:“我本来就要走了,有份礼我却非得赶快去送不可!”
说完这话,他的眼睛,看着白夜,嘴角有笑意。
白夜的瞳孔又在收缩:“什么礼?”
“当然是那位婷婷姑娘和小公子的婚礼,既然有陈妇人作主婚,白家老夫人为媒证,我这份礼当然是不可不送的。”
竹叶青微笑着,又问道:“敢问,青莲大剑仙白夜是不是也有意思送一份礼去?”
说这话时,‘剑仙’二字竹叶青咬的极重,或许是想到一些好笑的事,竹叶青嘴角开始上扬。
白夜的手却已经变得冰冷,紧握的手却张开,他知道竹叶青所说的小公子是谁,也知道为何竹叶青‘剑仙’二字会这样说。
“夫人怜惜那位婷婷姑娘的身世孤苦,又知道她也是白剑仙欣赏怜惜的人,所以才作主将她许配给小公子。”
白夜的手突然握紧,竹叶青脸上立刻沁出冷汗,立刻改口道:“可是我却知道白剑仙一定不会同意这件婚事。”
他压低声音:“只不过小公子也是天生的拗脾气,若有人一定不许他做一件事,他也许反而偏偏非去做不可,所以白剑仙如果想解决这问题,最好的法子就是釜底抽薪。”
有种人好像天生就会替人解决难题,竹叶青无疑正是这种人。
没有薪火,釜中无论煮的是什么都不会熟,没有新娘子,当然也就不会有婚事。
让她消失…
握紧的手又已经放松,白夜冷冷盯着竹叶青在问:“他们的人在哪里?”
竹叶青吐出口气,缓缓说道:“大家虽然都知道城里有大老板这么样一个人,可是见过他的人并不多,知道他住在哪里的更少。”
“你知道?”白夜不想再废话了。
竹叶青又露出微笑,道:“幸好我知道。”
“他们住在哪里?”
“独孤天下、云飞扬,和明智老和尚也在,他们都很赞成这件婚事,是不会让人把新娘子带走的。”他微笑,又道:“幸好他们都很累了,今天晚上一定睡得很早,到了晚上,若是有我这么样一个人带路,我想白剑仙无论想带谁走都方便得很。”
白夜盯着他,冷冷道:“你为什么要对这件事如此热心?”
竹叶青叹了口气,道:“那位婷婷姑娘对我的印象一定不太好,小公子又是夫人的独生子,这件婚事若是成了,以后我只怕就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他看着白夜的伤口:“可是我现在过的日子还算不错,这城里什么地方有好大夫,什么地方有好酒,我全知道。”
刚好,全都知道。
…………………………………
夜已经深了。
龙城悄悄的从床上披衣而起,悄悄的推开门走出去。
他并没有睡着,他想单独到外面走走。
近年来,他已经很少像今天一样睡过,这二十年来。
他也有想过忘记什么天下第一,只要再多活几年,过几年快乐平静的日子。
再忘记江湖中的恩怨,忘记白夜。
今天的他,也想忘记山坡上的那一战。
他希望自己能够忘记,但是他却不敢在朦胧中睡着。
广大的庭园,安静而黑暗。
龙城一个人坐在廊桥外的六角亭里,已坐了很久。
即使刚才他去过一次风雅,经过了一次无限欢愉恩爱缠绵后,他还是睡不着。
他不能忘记山坡上的那一战,他心里充满了悔恨和痛苦。
夜渐深,就在他想回房去的时候,他看见一条人影从山石后掠过,肩上仿佛还背负着一个人,等他追过去时,已经看不见了。
但是他却听见假山里有人在低语,仿佛是竹叶青的声音。
“现在你是不是已经相信了,他带走的那个人,就是婷婷。”
竹叶青的声音里充满挑拨:“他在你母亲订亲的那天晚上,带走你的母亲,又在你订亲的晚上,带走你的妻子。”
“连我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明白,但是他不想说,哪有布局之人为他人语,解局之手的?
另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怒喝:住口!”
这年轻人当然就是九五二七,亦或是陈安。
竹叶青却不肯住口,又道:“我想他们现在一定又回到婷婷的老家去了,那地方虽然破旧,却很清静,又没有人会到那里去找他们,你最好也不要去,因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假山里已有条人影箭一般窜出。
幸好这时龙城已跃上假山,伏在山顶上,他认得出这个人正是九五二七,也认得出后面走出来的一个人是竹叶青。
但是他暂时还不想露面,因为他已决心要将这件阴谋连根挖出来。他决心要为白夜做一点事。
竹叶青背负着双手,施施然漫步而行,很快就看见他卧房窗里的灯光。
他就住在离假山不远的一个单独院子里,外面有几百竿修竹,几畦菊花。
卧房里既然有灯光,雪儿一定还在等着他,今天每件事都进行得很顺利,他有理由好好享受一个晚上,也许还要先喝一点酒。
门没有锁。住在这里的人用不着锁门,锁也没有用。
他可以想像得到雪儿一定已经赤裸着躺在被里等着他,却想不到房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独孤天下居然也在等着他。
灯前有酒,酒已将尽,独孤天下显然已经喝了不少,等了很久。
坐在他旁边斟酒的是雪儿。
她并不是完全赤裸着的,她穿着衣服,甚至还穿了两件。
可是两件加起来还是薄得像一层雾。
竹叶青笑了:“想不到独孤先生也很懂得享受。”
独孤天下慢慢放下酒杯:“只可惜这是你的酒,你的女人,现在你已经回来,随时都可以收回去。”
“不必。”竹叶青上前,坐在独孤天下的对面。
“不必?”独孤天下抬起头,看着他,脸色涨红,一开口就是酒气扑鼻,
竹叶青微笑道:“现在酒已是你的,女人也是你的,你不妨留下来慢慢享受。”
“你呢?”独孤天下似笑非笑,然而很快他就呆了,手里的就被也掉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我走!”
竹叶青说完这句话,居然真的说走就走了。
独孤天下看着他,眼睛里充满惊讶与怀疑,等他快走出门,忽然大声道:“等一等。”
竹叶青停下来,疑惑的转过头,问道:“你还想要什么?”
“还想问你一句。”独孤天下又拿起了一个杯子,幽幽说道。
竹叶青没有说话,只是面对着独孤天下,等着他问。
独孤天下突然叹了口气,缓缓道说:“有些话我本该不问的,可是我实在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竹叶青又笑了:“我只不过是个很喜欢交朋友的人,很想交你这个朋友。”
独孤天下也笑了。
他的脸在笑,瞳孔却在收缩,又问道:“你的朋友还有几个没有被你出卖的?”
竹叶青淡淡道:“你在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你应该懂得的,因为你几乎已经把我卖了一次。”
他不让竹叶青开口,又道:“暗影刺客本来也是你的朋友,你却借叶明的手杀了他们,云飞扬,叶孤城、搜魂夺命手,和那老和尚,若是按照原定的计划及时赶来接应,叶明就不至于死,可是你却故意迟迟不发讯号,因为你还要借白夜的手,杀叶明!”
竹叶青既不反驳,也不争辩,索性搬了张椅子,坐下来听。
听那对面人,边喝酒便说道:“九五二七本来也是你的朋友,你却将他带给了白夜,就算大剑仙白夜不忍杀他,他自己只怕也要一头撞死,看见自己的女人被人抢走,这种气除了你之外,只怕再也没有人能受得了。”
他的手已在桌下握住剑柄:“所以我才要特地来问问你,你准备什么时候时出卖我?又要把我卖给谁?”
竹叶青又笑了,微笑着站起来,面对窗户:“外面风寒露冷,龙先生既然已来了,为什么不请进来喝杯酒?”
窗子没有动,门却已无风自开,又过了很久,龙城才慢慢的走进来。
四十岁之前,他就已身经百战,也不知被人暗算过多少次。
直到现在他还能活着,只因为他一向是个很谨慎小心的人。
他冷冷的看着竹叶青,道:“我本不该来的,现在却已来了,那些话我本不该听的,现在却已经听见,所以我也想问问你,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竹叶青微笑道:“我就知道龙先生今天晚上一定睡不着的,一定还在想着今晨的那一战,所以早就准备送些美酒去,为龙先生消愁解闷。”
他答非所问,好像根本没听见龙城在说什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将一个滚烫的热山芋抛了回去。
龙城脸色果然变了,厉声道:“我为什么睡不着?为什么要消愁解闷?”
“因为龙先生是个君子。”他的笑忽然变得充满讥诮:“只可惜又不是真正的君子。”
龙城的手已抖,显然在强忍着怒气。
竹叶青缓缓道:“今晨那一战,是谁胜谁负,你知道得当然比谁都清楚。”
龙城的手抖得更厉害,忽然拿起了桌上的半樽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竹叶青道:“你若是真正的君子,就该当着你妻子的面,承认你自己输了。”
他冷笑:“可是你不敢。”
龙城用力握紧双拳,道:“说下去。”
竹叶青点头缓缓说道:“你若是也像我一样,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就不会将这种事放在心上了只可惜你又不是真正的小人,所以你心里才会觉得羞愧痛苦,觉得自己对不起白夜。”
他冷冷的接着道:“所以现在若有人问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不妨告诉他,你不但是个伪君子,还是个懦夫。”
龙城盯着他,一步步走过去:“不错,我是个懦夫,但是我一样可以杀人……”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含糊嘶哑,收缩的瞳孔忽然扩散。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龙城吃惊的看着他,想动,却没有动。
竹叶青问独孤天下道:“你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倒下?”
“他醉了?”独孤天下这样以为。
竹叶青向起缓缓解释到道:“他已经是个老人,体力已衰弱,又喝得太快,可是酒里若没有迷药,还是醉不倒他的。”
仇二听到谜药二字,变色说道:“迷药?”
杯莫停 第四十一章:皆是笼中雀
星辰之下,风雪已然遮天。
天外天里,有人卧被而眠。
只不过这个人眉头紧锁,似梦中遇见久未见面之人,看到未知的危险。
突然,大风一吹,紧缩的窗门,骤然启开。
这个人也从噩梦中醒来,连被单都已被他的冷汗湿透了。
他梦见他的父亲回来了,血淋淋站在他的床头,血淋淋的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
一言不发,却是有千万言入他心间。
这种感觉压得他气都透不出,醒来时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
窗外透着淡淡寒光,凄冷。
他点起的灯已灭了,人死如灯灭。
…………………………………………………
屋子里没有燃灯,白夜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黑暗里,坐在他们吃饭时总要特地为一个人留下的位子上。
想起某个人说过的一句话:她一生下来就应该是个公主,你若看见她,也一定会喜欢她的,我们都以她为荣。
这是树子曾经对他说的,在他看来即使生活贫苦,却也正好家庭美满,阖家欢乐。
可现在呢?那都是过去的了。
炊火早已熄灭,连灰都已经冷透。
狭小的厨房里,已经永远不会再有昔日的温暖,那种可以让人一直暖人心底的肉汤香气,也永远不会再嗅得到了。
但是他的确在这里,得到过他从来未曾得到过的满足和安慰。
“我叫李二。”
“今天我们的小公主回家吃饭,我们大家都有肉吃,每个人都可以分到一块,好大好大的一块。”
肉捧上来时,每个人眼睛里都发出了光,比剑光还亮。
然而剑光闪动,剑气纵横,鲜血飞溅,仇人倒下。
“我就是白帝城青居的青莲剑仙,我就是白夜。”
天下无双,无敌于世的青莲剑仙,白夜!
但是,究竟是谁比较快乐?是李二?还是白夜?
或许无人再在乎罢了…
因为在乎的人,一个死于风雷台,尸骨未寒。一个死于白帝城,彻底长眠。
门悄悄的被推开,一个纤弱而苗条的人影,悄悄的走了进来。
这是她的家,这里的每样东西她都很熟悉,就算看不见,也能感觉得到。
现在她又回来了。
带她回来的,是个胖胖的陌生人,却有一身比燕子还轻灵的功夫,伏在他身上,就像是在腾云驾雾。她不认得这个人。
她跟他来,只因为他说有人在这里等她,只因为等她的这个人就是李二?
李二慢慢的站起来,轻轻道:“坐。”
这是他们为她留的位子,她回来,就应该还给她。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看见她坐在这张椅子上,她乌黑柔软的头发长长披下来,态度温柔而高贵,就像是一位真的公主。
那时他就希望自己以前从未看过她,就希望她是一位真的公主。
——你总不能让白家的后代娶一个青楼女子做妻子。即使那人并不是白家的后代,可这天下人信吗?
“风尘女子?”白夜喃喃自语,他又想起他第一次看见她时。
也想起另一个人。
那时,那个女子将他的手按在她小腹上时感觉到的那种热力,想起了她倒在地上,腰肢扭动时的那种表情。
“我才十三,只不过看起来比别人要大些。”
陈安,他终究还只是个孩子。
“没有人愿意做那种事的,可是每个人都要生活,都要吃饭。”
不去就会死,她是她母亲和哥哥心目中的唯一希望,她要让他们有肉吃。
料想当初,小格应该也是如此。
但是陈安才十三岁,而且不论是不是白夜的骨肉,至少天下人已经认为是了。
纵使武功盖世,终究抵不过人言可畏。
婷婷已经坐下来,像一位真的公主般坐下来,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光。
白夜迟疑着,终于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知道。”婷婷看着白夜。
白夜看着她,柔和说道:“我怕你不方便,所以请那位陈掌柜去接你。”
“我也知道。”她忽然笑了笑:“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要我来!”
“你知道?”
婷婷点了点头,轻启薄唇:“你要我来,只因为你不要我嫁给九五二七。”
她还在笑。
她的笑容在黑暗中看来,真是说不出的悲伤,说不出的凄凉。
她慢慢的接着道:“因为你觉得我配不上他,你对我好,照顾我,只不过是同情我,可怜我,但是你心里还是看不起我的。”
“我……”白夜想说话,却无话可说。
婷婷却是直接了当的说道:“你用不着解释,我心里也很明白,你真正喜欢的,还是那位陈夫人,因为她天生就是做夫人的命,因为她用不着出卖自己去养她的家,用不着做婊子。”
虽然条条大路可过富贵日子,可有些人,一生下来就已经是富贵人家。
不愁吃穿,不愁花嫁。
她的泪已经流下,忽然放声大哭:“可是你有没有想到,婊子也是人,也希望能有个好的归宿,也希望有人真正的爱她。”
白夜的心在刺痛,她说的每句话,都像是尖针般刺入了他的心。
他忍不住走过去,轻抚她的柔发,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已经痛苦般扑倒在他怀里。
对她说来,能够被他抱在怀里,就已经是她最大的安慰。
他也知道,他怎么忍心将她推开?
忽然间,“砰”的一声响,门被用力撞开,一个脸色惨白的少年,忽然出现在门外,眼睛里充满了悲伤和痛苦,充满了恨。
谁知道仇恨有多大的力量,可以让人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来?
谁知道真正的悲伤是什么滋味?
也许陈安已经知道。
也许龙飞还未知道。龙城的尸体,是一个时辰前在六角亭里被人发现的。
他的咽喉已被割断,衣服上、手上、苍白的须发上都是血。
他身旁还有把剑,白家的剑…
多日以后,或许没有知道,也没有人能形容出有一个人看到他父亲尸身时的悲伤、痛苦,和愤怒。
在那一瞬间,他已经不是陌上人如玉的翩翩公子,他就像是忽然变成了只疯狂的野兽,得把自己整个人都撕裂,裂成片片,再用火烧,再用刀切,烧成粉末,切成浓血。
三十六兽中剩下的人,已经赶到了白帝城。
众人皆是哀寂,却也有七八只有力的手按住了龙飞,直到一个时辰后,他才总算渐渐平静。
可是他还在不停的流泪。
寻了二十年的父亲,当初一生不响的走了,留下一个烂摊子,等他好不容易把天外天稳固,好不容易扶持起一个帝释天的时候,他多么希望他的父亲能看到?
他多么希望啊!可如今呢?
现在他已是个老人,你们为什么还要他死?
死得这么惨!
他的悲伤忽然变做仇恨,忽然冷冷道:“你们退下,让我坐起来。”
三十六兽剩余人等,迟疑片刻,便松开了手,齐齐跪下,异口同声说道:
“公子…”
然而龙飞只是提起了那把剑,冷冷说道:“你死了,为何要活了?不如这次就真的死了吧。”
他的声音如同寒冬,冷的让人打颤。
众人也已经退下,夜深人静,龙飞看着远处,喃喃自语:“好一个笼中雀!莫天机,是我低估你了。”
……………………………………………………
天虽然已快亮了,桌上还燃着灯,灯光照在陈宁脸上,她的脸色也是惨白的。
然而她就静静的坐着那里,除了惨白,脸上再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真正的悲伤可以令人疯狂,真正的仇恨却能令人冷静。
如今,看来已经事成了…但是她却有些悲伤。
真要如此吗?非要他挫骨扬灰吗?
她在问自己的心。
然而有人却要打断了于她。只是那个人没有现身,陈宁不得不装作没有发现那个人。
过了很久,陈宁冷冷的看着跳跃的灯火,忽然自言自语说道:“我错了!”
然而她又玩味的说道:“我为什么错了?”
又过了很久,她对镜子里的自己说:“因为我们都已看出,今晨那一战,败的并不是白夜,而是龙城,可是我们都没有说出来。”
她在问自己,她仔细想来,她不能否认这个想法。
白夜的那柄剑,若是真正被震飞的,又怎么会恰巧落在她的手里?
他借别人的一震之力,还能将那柄剑送到她的手里,这种力量和技巧用得多么巧妙?
她自说自话:“白夜本来不但可以击败他,还可以杀了龙城,可是他没有这么做,所以现在杀他的人,也绝不会是白夜。”
陈宁对这点,也不能否认。
恍惚间,她看着灯火,缓缓说道:“所以,在这白帝城,除了他外,这里还有什么人能一剑割断龙城的咽喉?”
陈宁又陷入沉思,过了很久很久才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只有一个人可以!
“就是他,他自己。对就是这样,肯定是这样。”陈宁摇头,又点头,不断的确认再否认。
眼神却越来越迷茫。
她忽然用力握住自己的手,指甲刺入掌心。
就在这时,一个人,给了她答案。
“他就是自杀的。”来人,淡淡说道。
“不对,不对。”陈宁摇了摇头,她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仿佛完全没察觉到来人。
只不过她的心里却在冷笑,终于肯现身了吗?
恍惚间,她忽又用力摇头,大声道:“不会,绝不会,这么一个高傲的人,为了赢白夜,宁愿隐姓埋名当二十年掌柜的人,他绝不会这么做。”
陈宁忽的叹了口气,道:“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
她接着又道:“难不成因为他看得出,也知道真正败的是他,他自己没有勇气说出来,这种羞侮和痛苦,一直在折磨着他,像他那么刚烈的人,怎么能忍受?”
陈宁这时又垂下头,低吟道:“可是……”
就在这时,来人打断了他,玩笑的说道:“也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杯莫停 第四十二章:论吃霸王餐的方法
听言,陈宁好似惊醒。
只见她立刻抬起头,冷冷说道:“不是你考虑不周,因为经过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白夜一定知道他的脾气,也许早就算准了他会走上这条路,所以才故意那样做。”
做戏就得全面,何况是陈宁这么聪明的女人!
不过陈宁还是轻轻的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哎,那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来人就只是盯着跳跃的火焰看了很久,忽然道:“我听说只有你知道白夜剑法中的破绽。”
陈宁却只是苦笑道:“我的确知道,可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为什么没有用呢?”来人微微笑道。
“因为我的力量不够,出手也不够快,虽然明明知道他的破绽在那里,等我一招发出时,已来不及了。对吧,莫先生。”她叹息着,又缓缓道:“这就像我虽然明明看见有只麻雀在树上,等我去捉时,麻雀已飞走。”
竹叶青却是摆了摆手,缓缓说道:“可是你至少已知道捉麻雀的法子。”
“嗯。”陈宁点了点头:“不过我告诉过一个人,也只告诉过一个人,因为只有他那柄剑,或许能对付白夜。”
“这个人是碧落剑黄泉吧。”竹叶青笑道。
“嗯。”陈宁不奇怪竹叶青为何会知道这些,如果他不知道,陈宁反而要奇怪了。
蛇不都是伺机而动,一击致命的嘛。
………………………………………………………
狭小的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人。
陈安已经转身冲了出去,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就转身冲了出去。
他已经亲眼看见他们拥抱在一起,还有什么话好说?
即使就算亲眼看见的事,也未必就是真的。他还不了解这句话,也不想听人解释,只想一个人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因为他自觉受了欺骗,受了伤害,纵然他对婷婷并没有感情,但是她也不该背叛她,白夜更不该!
白夜了解这种感觉。
他也曾受过欺骗,受过伤害,也曾是个倔强而冲动的热血少年。
白夜立刻追了出去。
他知道一定会有人来照顾婷婷的,他自己一定要去照顾陈安。
只有他能从这少年倔强冷静的外表下,看出他内心深处那一份脆弱的情感。
他一定要保护他,不让他再受到任何伤害,一个因为他已经受苦十多年的孩子,他还不至于无情到冷落。
陈安他并不想再见这个人,可是他也知道,白夜若是决心想跟住一个人,无论谁都休想甩脱。
因为他的身法,极快!不然何至于十步杀一人?
很快,白夜就已经到了陈安身旁,然而他却没有开口。
因为他也知道,这少年若是决心不想听人解释,无论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天已经亮了,日色渐高。
他们从陋巷走入闹市,从闹市而走入荒郊,已从荒郊走上大道。
道上的过客大都行色匆匆。
现在秋收已过,正是人们结算这一年盈亏利息的时候。
有些人正急着要将他们的收获带回去和家人分享。
有些人带回去的,却只有满心疲劳,和一身债务。
但未必有高下之分。
白夜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这一年我是否已努力耕耘过?有什么收获?”
“这一年是我亏负了别人,还是别人亏负了我?有些人的帐,本就是谁都没法子算得清的。”
可惜无人可以给他答案。
他们又走了另一个城市,走上了热闹的花街。
不同的城市,同样的人,同样在为着名利和生活奔波。
同样要被恩怨情仇所苦。
白夜在心里叹了口气,抬起头,才发现陈安已停下来,冷冷的看着他。
他走过去,还没有开口,陈安却忽然问白夜:“你一再跟着我,是不是因为你已决心准备要好好照顾我!”
他停下来的地方就在:“楼外楼”的金字召牌下,一转身就可以看见里面那和气生财的胖掌框,正在对着他们鞠躬微笑。
“三亩地加麻辣香锅,先来八个小碟子下酒,再来几只大菜,虾子乌参,黄焖鸡,红烧排骨,八宝鸭,海带猪肚丝羹、鲍鱼烩珍珠菜、淡菜虾子汤、鱼翅螃蟹羹、蘑菇煨鸡、辘轳锤、鱼肚煨火腿一样都不能少。”
这就是陈安点的菜,这也是他一口气说完的菜肴。
他能吃完吗?胖掌柜深吸一口气。
不过他还是微笑鞠躬:“不是小人夸囗,这地方除了小号外,别家还真没法子在仓促间办得出这样一桌菜来。”
“只要菜做得好,上得快,赏钱绝不会少。”陈安听言点了点头,招呼说道。
胖掌柜却是走上前,微笑说道道:“却不知还有几位客人?什么时候才能到!”
这位小哥点了这么菜,想必人很多。
陈宁却是直接说道:“没有别的客人了。”
“只有你们两位,能用得了这多么的菜吗?”胖掌柜这次真的惊讶到了。
陈安翻了个白眼,冷冷说道:“千金难买我乐意!只要我高兴,吃不了我就算倒在阴沟里去,也跟你没关系。”
说这话时,陈安玩味的看着白夜,因为当年白夜也做过这事,只不过是当着江湖所有名人的面,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任你在江湖中多有名,多有势,我照样是你呼来不上船!
然而此时白夜却无所谓,他就只是想着这些菜,到底要花多少钱。
这时却有人在冷笑:“这小子也不知是暴发户,还是饿疯了!”
陈安好像根本没听见,喃喃道:“这些菜都是我喜欢吃的,只可惜平时很难吃得到!”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这些菜,其实除了前几样,其余的都是他没吃过得,他就只是在书上看见过而已。
也就印证那句话,平时很难吃到。
“只要你高兴,能吃多少,就吃多少。”白夜柔和的说。
抛开一切,其实这孩子挺像年轻时候的他,这一刻,其实白夜也在想,如果真的是自己孩子,也行的。
胖掌柜默默退下。
这家客栈也确实如同掌柜所说,上菜的效率确实快,菜品也好。
别家可能还真没有这样的速度。
当然,没有人能吃得下这样一桌菜,陈安也一样。
他就只是每样吃了一口,就放下筷子:“我饱了。”
然后就是静静的看着白夜。
白夜看着桌子上的菜,缓缓说道:“可是你吃得并不多!”
陈安却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若是吃一口就已尝出滋味,又何必吃得太多!”
他长长吐出口气,拍了拍桌子,道:“小二上酒!”
像他这样的客人并不多,胖掌柜早就在旁边着,陪笑道:“这是八十八两银子一桌的,外加酒水,一共是九十八两四钱。”
“好的。不过…”陈安不说话了。
胖掌柜心神一紧,却只是说道:“小号做生意一向规矩。连半分,钱都不会多算客官的。”
陈安看了看白夜,道:“加上小账赏钱。我们就给他一百两怎样.?”
“不多。”白夜点了点。
这时,陈安一脸狡黠的说道:“你要照顾我,我吃饭当然该你付钱。”
“不错…我付。”白夜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还不付!”
白夜探了探袖里,忽然苦笑的说道:“因为我连一两银子都没有啊!”
陈安笑了,大笑,忽然站起来,向刚才有人冷笑的桌子走过去。
这一桌的客人有四位,除了一个酒喝最少,话也说得最少,看起来好像有点笨头笨脑的布衣少年外,其余三个人,都是气概轩昂,意气风发的英俊男儿,年纪也都在二十左右。
桌上摆着三柄剑,形式都很古雅,纵未出鞘,也看得出却是利器。
刚才在冷笑的一个人,衣着最华丽,神情最骄傲,看
见陈安走过来,他又在冷笑。
胖掌柜紧张的看着陈安,生怕他一言不合就动手。
陈安却只是看着摆在那个衣着华丽的人手边的那柄剑,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好剑!”
这人冷笑道:“你个小乞儿,也懂剑?也配懂剑?”
一桌之人,哄然大笑。连说话这人,也拿起酒杯,眯笑不已。
陈安却不为所动,淡淡说道:“据说昔年逍遥阁的开派祖师逍遥子大师不仅剑术超然,一手铸剑之术,更是天下无双,在他花甲之年是,更是以西北精铁之英,用天山天池的水,铸成了七柄利剑,由当时的掌门人传给门下剑术最高的七大弟子,人在剑在,死后才交回掌门收执。”
他傲笑问道:“却不知这柄剑是否其中之一!”
冷笑的少年还在冷笑,身旁却已有个紫衣人道:“好眼力!”
“贵姓?”陈安别过头,看着那个紫衣人。
“我姓李,名天罡。”紫衣人,淡淡说道。
“莫非就是逍遥阁七大弟子中,最年轻英俊的天罡剑!”
紫衣人又说了句:“好眼力。“
陈安一副惶恐模样,急忙装过头,说道:“那阁下想必就是逍遥阁的大弟子了。”
紫衣人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嗯嗯,我就是。这位是我的小弟,李天云。”
李天云就坐在他身旁。
“那这位呢?”陈安又看向一人,他问的是那看来最老实的布衣少年:“彩凤不与寒鸦同飞,这位即使不是贵宗弟子,想必也是江湖中有名的名家子弟了。”
布衣少年却只说了三个字:“我不是。”
“很好。”陈安莫名其妙的说了这样一句话,显然这两个字下面还有下文,布衣少年就等着他说下去。
老实人通常都不多说,也不多问。
陈安果然已经接着说道:“这里总算有个人是跟他无冤无仇的了。”
李天云问道:“他是谁?”
陈安转过身,淡淡说道:“就是那个本来该付账,身上却连一两银子都没有的人。”
李天云大感不解:“我们跟他有仇?”
陈安却是低下头,略微思索,不紧不慢的说道:“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
“有什么仇什么怨?”李天云问道。
“你是不是有位叔父,江湖人称飘雪剑客!”
“是!”李天云点了点头,陈安所说的飘雪剑客,正是昔年的李剑峰!
那边的李天罡已经眯起了眼睛,而白夜却还是无所谓的喝着酒。
这是,陈安又开口:“他是不是死在青莲剑仙白夜手下!”
酒杯炸裂,四分五散。
李天云脸色已经变了:“难道你说的那个人就是…”
陈安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他就是广陵江畔,白帝城里,青居主人白夜!。“
“呛啷”一声,李天罡的剑已出鞘,李家兄弟的手也已握住剑柄。
众人恨恨的看着白夜:“你就是白夜!”
“我就是。”
话音刚落,剑光已经闪动,眨眼间,三柄剑已将白夜围住。
胖掌柜脸色急得发青,陈安却突然走过去,拉了拉他衣角,悄悄问:“你知不知道吃白食的,最好的法子是什么!”
胖掌柜摇头,陈安却给了他答案。
“就是先找几个人混战一场,自己再悄悄溜走。”
陈安已经溜了。
他说溜就溜,溜得真快,等到胖掌柜回过头,他早已经人影不见。
胖掌柜只有苦笑。他并不是不知道这法子,以前就有人在这里用过,以后一定还有人会用。
因为用这法子来吃白食,实在很有效。
杯莫停 第四十三章:痛哭一场,可能解愁?
正午,长街。
陈安沿着屋后下的阴影往前走,一蹦一跳,宛若稚童,但是他的脸上却没有笑容。
能够摆脱掉白夜,本是件很令人得意高兴的事,可是他却连一点这种感觉都没有。
他只想一个人奔走入原野,放声呐喊,又想远远的奔上高山之巅去痛哭一场。
可这有什么用呢?
也许只有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想,也许连他自己也都知道。
他是否能对付那个面具下的人?
然而很快陈安又摇头:他们谁胜谁负,跟我有什么狗屁关系?
就算他们全部都死了,也有他们的老子和娘来为他们悲伤痛哭。
我死了有谁会为我掉一滴眼泪印?我只不过是一个木偶罢了。
陈安忽然笑了。
笑的声音很大,街上的人全都扭过头,吃惊的看着他,都把他看成个疯子。
可是他一点都不在乎,别人随便把他看成什么东西,他都不在乎。
一辆大车从前面的街角转过来,用两匹马拉着的大车,崭新的黑漆车厢,擦得比镜子还亮,窗口还斜插着一面小红旗。
身上系着一条红腰带的车把式,手挥长鞭,扬眉吐气,神气非凡,一看就是不好惹的。
平常人看见肯定是远远避之,唯恐不及。
陈安忽然冲过去,挡在马头前,健马惊嘶,人立而起。
赶车的大吼大骂,一鞭子抽了下来。
“你想死吗!”
陈安还不想死,也不想挨鞭子,左手带住了鞭梢,右手拉住了僵绳,赶车的就一头栽在地上,车马却已停下。
车窗里一个人探出头来,光洁的发髻,红润的脸,却配着双凶横的眼。
“你的头发真好。”陈安愣了一下,缓缓说道。
车里的人却是狠狠的瞪著他,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死!”回应他的只有陈安的三个字
车里的人同样愣了一下,冷冷笑道:“那容易的很!”
陈安报以微笑:“我就知道我找对了地方,也找对了人。”
他看着这人扶在车窗上的一只手,粗短的手指,手背上青筋凸起。
只有经过长期艰苦训练,而且练过外家掌力的人,才会有这一只手,做别的事也许都不适宜,要拖断一个人的脖子却绝非难事。
陈安就伸长了脖子,拉开车门,微笑道:“请!”
车里的人看着陈安一番不怕死的模样,反而变得有些犹疑了,无缘无故就来找死的人毕竟不太多。
车厢里还有个猫一样蜷伏着的女人,正眯着双新月般的睡眼在打量着小弟,忽然吃吃的笑道:“他既然这想死,你为什么不索性成全了他?邱大爷什么时候变得娘们唧唧,变得连人都不敢杀了!”
她的声音就像她的人一样娇弱而柔媚,话中却带着猫爪般的刺。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邱浩杀过这样的无名小辈。”
猫一样的少女又吃吃的笑道:“你怎知道他是个无名的小辈,他年纪虽轻,可是年轻人里名气大过你的也有不少,说不定他就是逍遥阁的李天罡,或者李天云,也说不定他就是青云门的楚河,你心里一定就在顾忌着他们,所以才不敢出手。“”
邱浩的一张脸立刻涨血红,这少女软言温柔,可是每句话都说中了他的心病。
他知道李天罡和他的弟弟李天云都到了这里,这少年若是没有点来历,怎么敢在他面前无礼?
怎么敢的呀!
陈安忽然道:“这位邱大爷莫非就是振威镖局的铁砂掌邱浩!”
一听此言,邱浩立刻又挺起了胸膛,大声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有点见识。”
江湖豪杰听见别人知道自己的名头,心里总难免有些得意,如果自己的名头能将对方惊走,那当然更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陈安却没有被惊走,他只是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我也没想到。”
“想不到什么!”邱浩看着陈安这副样子,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陈安摇了摇头,继续说:“想不到振威镖局居然有这大的威风,这大的气派,连贵镖局一个小小的镖师,都能摆得出这大的排场来。”
这样的鲜花骏马,阔车美人,本来就不是一个普通镖师能养得起的。
振威镖局中的七十二路剑虽然是名震江湖的绝技,可是镖局里的一个镖头,月俸最多也只不过有几十两银子。
邱浩的脸涨得更红,怒道:“我的排场大小,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能说有什么关系,应该说连毛关系都没有。”陈安缓缓说道。
他是气定神闲了,邱浩可不然!
“你姓什么?叫什么?是什么来历!”他一把揪住陈安的衣领,冷冷说道,
只要他愿意,陈安会立刻死在他的面前!他敢保证,绝对没有痛苦!
陈安却是无所谓,任由他揪住。
“我既没有姓名,也没有来历,我…”这本是他心里的隐痛,他说的话虽不伤人,却刺伤了他自己。
像李天罡那样的名门子弟,提起自己的身世时,当然不会有他这样悲苦的表情。
邱浩心里立刻松了口气,厉声道:“我虽不杀无名小辈,今日却不妨破例一次。”
他一掌推开陈安,力道之大,令陈安猛然飞起,就在陈安尚未落地之时,他的人也箭一般窜出车厢,铁掌交错,猛切小弟的咽喉。
他本可以直接杀了陈安,玩这一出就只是为了让更多人看见!
借此,让他们看看铁砂掌是如何的刚猛,陈安就是挑衅者的下场!
“你虽然肯破例了,我却又改变了主意,又不想死了。”陈安这几句话说完,他已避开了邱浩的二十招,身子忽然一轻,“嗤”的一声,中指弹出,指尖已点中了邱浩的腰。
邱浩只觉得半边身子发麻,腰下又酸又软,一腿条已经跪了下去。
那猫一样的女人冷冷说道:“邱大镖头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多礼!”
邱浩咬着牙,恨恨道:“你…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
那猫一样的女人却是笑道:“你说我我吃里扒外,那我吃了你什么?凭你一个小小的镖师,就能养得起我!”她看着陈安,又道:“小弟弟,你刚才只有一样事看错了。”
“哦?”陈安转过头,盯着那个猫一样的女人。
“一直都是我在养他,不是他在养我。”女人,抚摸着被惊吓到的猫,缓缓说道。
邱浩怒吼,想扑过去,却又跌倒。
猫一样的女人看着邱浩那副落魄样,冷冷笑道:“最近你吃得太多,应该少坐车,多走路。”
她用那双新月般的眼睛看小弟:“可是我一个人坐在车里又害怕,你说该怎办呢?”
“你想不想找个人陪你。”陈安明白那个女人的意思,他虽然小,但他不是傻子。
猫一样的女人紧接着说道:“我当然想,想得要命,可是,我在这里人地生疏,又能找得到谁呢?”
“我…”陈安用手指指了指自己。
一切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偶尔几次言传也没关系的。
邱浩一条腿跪在地上,看着小弟上了车,看着马车绝尘而去,却没有看见后面已经有人无望无息的走过来,已经到了他身后。
………………………………………………
车厢里充满了醉人的香气。
陈安跷起了脚,坐在柔软的位子上,看着对面那猫一样蜷伏在角落里的女人。
这女人要甩掉一个男人,简直比甩掉一把鼻涕还容易。
这女人也在看着他,忽然道:““后面究竟有什么人在追你,能让你怕得这厉害!”
陈安却故意装作不懂:“谁说后面有人在追我!”
猫一样的女人笑道:“你虽然不是好人,可是也不会无缘无故要抢人马车的,你故意要找邱浩的麻烦,就因为你看上了车上的红旗,躲在振威镖局的车子里,总比躲在别的地方好些。”
她的眼睛也像狐狸一样利,一眼就看出了别人在打什么主意。
“你怎知道我是看中了车上的红旗,不是看中了你!”陈安笑了。
猫一样的女人也笑了:“好可爱的孩子,好甜的嘴。”她眨着眼,眼波流动如春水:“你既然看中了我,为什么不过来抱抱我!”
“我怕。”陈安摇了摇头。
猫一样的女人,魅惑的说道:“你怕什么?”
“怕你以后也像甩鼻涕一样甩了我。”
猫一样的女人嫣然道:“我只甩那种本来就像鼻涕的男人,你像不像鼻涕!”
“不像。”
他忽然间就已经坐了过去,一下子就已抱住了她,而且抱得很紧。
他的身世孤苦离奇,心里充满了悲愤不平,做出来的事,本来就不是可以用常理揣测的。
他的手也很不老实,他的年龄虽然不大,可他已经见识过不少女人。
猫一样的女人忽然沉下了脸,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
“我的胆子一向不小。”陈安说这话时,手已经抚摸着女人的两点,轻轻把玩。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女人的声音阴沉。
“我知道你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漂亮的女人。”陈安说着,已经想去接女人的衣结。
猫一样的女人冷冷说道:“漂亮的女人,都有男人的,你知道我是谁的女人!我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的唇已经被另一个人的唇紧紧贴住。
过了很久。
陈安才饶过了她,缓缓说道:“不管你以前是谁的,现在总是我的。”
她的衣结已经开了。
猫一样的女人腻声道:“可是…可是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一提起这件事,陈安心里就有一股悲伤恨气直冲上来,难不成逢个人就要说我是个没有爹娘养的小杂种吗?
陈安只觉得世上从来也没有一个人对得起他,他又何必要对得起别人?
猫一样的女人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脸已经红了,好像又害羞,又害怕,声音颤抖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想…!”
“是的!”陈安的头已经又伸了过去,去找她的嘴。
突听车窗“格“的一响,彷佛有风吹过,等他抬起头,对面的位子上已经坐着一个人,苍白的脸上,带着种说不出的悲伤。
。
陈安看见这个人,长长叹了口气,道:“你又来了…
“是的,我又来了。”白夜缓缓说道。
车厢很阔大,本来至少可以坐六个人的,可是现在三个人就似已经觉得很挤。
“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风流公子,你的女人多得连数都数不清。”陈安说道。
白夜没有否认。
陈安却忽然跳起来,大声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让我也有个女人,难道你要我做一辈子和尚!”
白夜脸上的表情很奇怪,过了很久,才强笑道:“你不必做和尚,可是这个女人不行。”
“为什么?”
猫一样的女人忽然叹了口气,道:“因为我是他的。”
陈安的脸色惨白的。
猫一样的女人已经坐过去,轻摸着他的脸,柔声道:“几年不见,你又瘦了,是不是因为女人太多?还是因为想我想瘦的!”
白夜没有动,没有开口。
陈安握禁双拳,看着他们,他不开口,也不动。
猫一样的女人忽然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位小弟弟是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安忽然笑了,大笑。
猫一样的女人转头冷冷的看着他,“你笑什么!”
“我笑你,我早就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又何必别人来告诉我!”
“你真的知道我是什么人?”猫一样的女人,疑惑的看着他,
陈安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
“你不就是个婊子吗?”
他狂笑着撞开车门,跳了出去。
他狂笑,狂奔。
至于白夜是不是还会跟着他?
路上的人是不是又要把他当作疯子?他都不管了。
他又奔回刚才那城市,“楼外楼”的金字牌仍旧闪闪发光。
他冲进去,冲上楼。
楼上没有血,没有死人,也没有战后的痕迹,只有那胖掌柜还站在楼头,吃惊的看着他。
逍遥阁李天罡他们刚才是根本没有出手,还是已经被打跑了?
陈安不问,只咧开嘴对那胖掌柜一笑,道:“吃白食的又来了,把刚才那样的酒席,再给我照样开一桌来,错一样我就砸了这楼外楼。”
酒席又摆上。
三亩地加麻辣香锅,八个小碟子,几只大菜,虾子乌参,黄焖鸡,红烧排骨,八宝鸭,海带猪肚丝羹、鲍鱼烩珍珠菜、淡菜虾子汤、鱼翅螃蟹羹、蘑菇煨鸡、辘轳锤、鱼肚煨火腿。
一样都没有少。
可是陈安这次连一口都没有吃。
他在喝酒。
二十斤一坛的竹叶青,他一口气就几乎喝下了一坛。
他几乎已经醉了。
白夜呢?白夜为什么没有来?是不是在陪那婊子?有了那么样一个女人陪着,他为什么还要来?
陈安又笑了,大笑。
楼外忽然响起一阵“隆隆”的车声,一镖车正从街上走过。
有镖车,就有镖旗。
镖旗是走镖的护符,也是镖局的荣誉,这行镖车上插的是红旗。
杯莫停 第四十四章:何以振威?
插在镖车上的旗子,比鲜血还红!
第一辆镖车上的红旗迎风招展,正面绣着一个斗大的“林”字。
反面绣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利剑。
这就是振威镖局总镖头的令旗,有这面旗在,就表示这趟镖是威镇江湖的“豹子头”林冲亲自出马押送的。
有这面旗在,大江南北的绿林豪杰,纵使不望风远遁,也没有人敢伸手来动这趟镖的。
有这面旗在,才有遍布大江南北三十六地的振威镖局。
所以这已经不仅是一个人的荣誉,也是三十六家镖局中大小四千余的身家生命所系。
无论谁侮辱了这面镖旗,振威镖局中上上下下四千余人都不惜跟他拼命的。
然而陈安却笑了,大笑不已,就好像忽然想到了一件极有趣的事。
大笑声中,他已经跃下高楼,冲入镖车的行列,一拳将前面护旗的镖师打下马去,身子凌空一翻,摘下了车上的镖旗,双手一拗,竟将这面威震大江南北的银剑红旗一下子拗成两段。
车轮声,马蹄声,趟子手的吆喝声,一下子忽然全都停顿。
一片乌云掩住了白日,乌云里电光一闪,一个霹雳从半空中打下,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
可是大家竟似已经连这震耳的霹雳声都听不见,一个个全都两眼发直,瞪着车顶上的这个年轻人,和他手里的两截断旗。
没有人能想得到真的会有这种事发生,没有人能想得到世上真有这种不要命的疯子,敢来做这种事。
被一拳打下马鞍的护旗镖师,已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这人姓吴名用,虽然名字谐音无用,但是他走镖二十年以来,做事却最是老练稳重,二十年来刀头舐血,出生入死,大风大浪也不知经历过多少,同行们公送了他一个外号,叫“木头人”。
那并不是说他糊涂呆板,而是说他无论遇上什么事,都能保持镇定,沉着应变。
可是现在连这木头人也已经面如死灰,全身上下抖个不停。
这件事实在是意外,太惊人,发生时大家全都措手不及,事发时每个人都乱了方寸,否则陈安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未必能一招得手,就算能侥幸得手,现在也已被乱刀分尸,剁成了肉泥。
看见这些人的脸色神情,陈安也笑不出来,只觉一阵寒意自足底升起,全身都已冰冷僵硬。
又是一声霹雳连下。
震耳的霹雳声中,仿佛听见有人说了个“杀”字,接着就是“呛”的一响,数十把刀剑同时出鞘,这一声响实在比刚才的霹雳还可怕。
刀光一起,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有人飞奔而来,脚步虽急促,次序却是丝毫不乱,霎时间就已经将这辆镖车围住。
就凭这种临危不乱的章法,已经可以想见振威镖局的盛名,得来并不是侥幸。
吴用也渐渐恢复镇定,护镖的四十三名镖师趟子手,都在等着他,只要他一声令出,就要乱刀齐下,血溅当地。
陈安反而笑了。
他并不怕死,反而他本就是来找死来的,刚才虽然还有些紧张恐惧,现在心里反而觉得说不出的轻松解脱。
只要他死了,世上所有的荣辱烦恼,恩怨情仇,现在都已将成过去。
即使他是个疯子也好,是个没有爹的小杂种也好,也都已没关系了。
人死如灯灭,尸凉几个秋?
想到这里,他索性在车顶上坐了下来,大笑道:“你们的刀已出鞘,为什么还不过来杀了我?”
他的话,狂傲不已。
不过陈安的这些话,也是在场的四十三位镖师都想问吴用的,在镖局中,他的资格最老,经历最丰,总镖头不在时,镖师们都以他马首是瞻。
于是众人齐齐看着吴用。
吴用却还在犹疑,走镖二十余年,让他明白不会有人无缘无故来送死,这其中可能有诈!
他不能不小心。
于是他直直的看着陈安,缓缓道:“要杀你并不难,我们举手间就可令你化作肉泥,只不过……”
然而他身旁一个手执丧门剑的镖师抢着问道:“只不过怎么样?”
吴用沉吟着道:“我看这个人竟像是存心要来送死的。”
“那又怎么样?”
“存心送死的人,必有隐情,不可不问清楚,何况,他背后说不定还另有主使的人。”吴用还在看着陈安,似要看出什么端倪。
丧门剑却是冷笑道:“那么我们就先废了他的双手双腿再说。”
他的长剑一展,第一个冲了上去,剑光闪动,直刺陈安的环跳穴。
陈安并不怕死,可是临死前却不能受人凌辱,忽然飞起一脚,踢飞了他的丧门剑。
这一脚突然而发,来得无影无踪,正是风雪庙绝技中的“追风腿”,竟可追风,其快可知。
镖局众人大大惊失色。他们认得这腿法,出自风雪庙。
然而这追风腿,却不是风雪庙自古一直传承下来的。
这其中有个小故事。
相传当年,朝廷主张节俭,无论多么大的官职,都不能随意更换家里的东西。
当今相爷在皇城里盖了座新宅子,可是家里的东西,家具都不让换,这让相爷很苦恼。
在这个时期江湖中突然有了位特别有个性的盗贼,人称追风腿。
无人知道他师从何处,只知他手法灵活,身法凌厉,脚下生风,跑起来像是飞一样,没有人能够追上他,最重要的是他不按常理出牌,每次偷盗之前都会下战书,而且偷的东西五花八门,甚至连袜子都有。
月初这天,熙熙攘攘的城里街道上,一间小茶馆里来了位面生的说书人面对着台下的听客侃侃而谈,说道:“要说这追风腿那是真的厉害啊,当初他给盗圣下战书说道要在中秋月圆之夜将他的最喜欢的夜明珠偷走,盗圣也是功夫高强之辈,但是还是不太放心,又请了三两功夫高强的好友助阵,待到月圆之夜,尽管盗圣等人严阵以待,但是还是被追风腿盗走了夜明珠,自此以后盗圣就无颜在江湖上混了,于是就隐退了。”
听到面生的说书人说的追风腿这么厉害,台下的听客不禁心中痒痒的,问道:“你说的追风腿那么厉害,那他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台下的人纷纷附和,想要知道追风腿的长相。
说书人看到台下想要知道追风腿的长相,只是摇扇,笑而不语。
立马有心思灵活的听客赶紧奉上数个铜板。
说书人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那追风腿长相自然不同于常人,在下只知道那追风腿的左腿上纹着一朵雪花的纹身。”
“难道我的几个铜板就换来这样的一句话吗。”
“那在下就再告诉诸位个秘密,听说追风腿最近又给相爷下了帖子,说要在这月的十五那天晚上搬空相爷家里的家具。”
台下哗然一片,他们没有想到追风腿竟然敢惹当今相爷,江湖上有条规矩就是江湖中人尽量不与官场有牵连,无论多么强大的剑客,在朝廷战争武器前都会灭亡,他们在感叹追风腿的勇气外,还有些惋惜。
不过这样震撼的消息可是不常见,于是台下的那些听客在散场之后四处传播,没用多长时间就整个城市皆知了,而且整个城市都在等着十五号那天。
这样的消息也在城外的破庙里传播着,破旧的山神庙是城中乞丐的暂居地。
在破旧的山神庙中,听到其中的一个乞丐说道:“听说追风腿要盗相爷府,真是好期待他盗后的故事。”
“是啊,最近一段时间追风腿在江湖中没有了消息,还以为他被人打断了腿不能偷盗了呢,原来是准备盗相爷府。”
这个时候就听到在山神庙里面的角落里的左腿瘸了的乞丐说道:“你们就不要这么期盼了,十五号那天追风腿肯定不会去偷盗的,而且以后她也不会出现。”
其他乞丐对这位瘸腿的乞丐嗤之以鼻,认为他只是胡言论语,并打赌说追风腿会盗相爷家里的家具。
那瘸腿的乞丐只是笑着摇摇头。其他的乞丐都不理他,接着说追风腿的故事。
众人期待着十五号的到来,十五一过,看来追风腿没有让大家失望,相爷家中的家具被偷走在城外十里远的地方被砸碎,为此相爷大发雷霆,下令捉拿追风腿。
得知消息的乞丐都去嘲笑那个瘸腿的乞丐,只见瘸腿的乞丐并没有什么羞愧的样子,只是叹了口气,说道:“看来,这是相爷的计策。他恐怕是想大张旗鼓地换家具了。”
众乞丐见瘸腿的乞丐自言自语的,也不再理他,阵风吹来,吹开了瘸腿乞丐盖在左腿上的衣物,就看到那乞丐的左腿上有一朵雪花的纹身。
果不其然,正如那瘸腿的乞丐所说,相爷第二天就买来了全新的家具,看家具上的漆,好像完工好久了。
而这乞丐,只是站在大树下,喃喃说道:“父亲,我该回来参加你的典礼了…”
乞丐,后来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江湖中。
只是后来好多年,风雪庙里,多了一门绝技。
在当年,这件事可是轰动了整个江湖,本来江湖中人与朝廷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因为那个追风腿,却变得有些微妙。
所以众人一见这腿法,都感到惊讶,毕竟这腿法已经有很多年不曾现世了…
然而陈安却不这么想。
因为除了这柄丧门剑,还有二十七把快刀,十五柄利器在等着他。
他不敢想多余的,他不在!
丧门剑斜斜飞出时,已有三把刀、两柄剑直刺过来,刺的都是他关节要害。
刀光飞舞,剑光如匹练,突听“叮”的一响,三把刀、两柄剑,突然全都断成两截,刀头剑尖凭空掉了下来,两颗圆圆的东西从车顶上弹起,圆溜溜的滚在地上,竟是两颗珍珠!
车顶上已经忽然多了一个人,脸色苍白,手里还拈着朵妇人鬓边插的珠花,眼尖的人已经看出上面的珍珠少了五颗。
五件兵刃被击断,声音却只有一响,这人竟能用小小的五颗珍珠,在一刹那间同时击断五件精钢刀剑。
在镖局里混饭吃的,都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了,可是像这样的功夫,大家非但未闻未见,简直连想都不敢想像。
又是一声惊震,大雨倾盆而落。
这个人却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脸上也仿佛全无表情。
陈安冷冷的看着他:“你又来了。”
这人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我又来了。”
大雨滂沱,密珠般的雨点一粒粒打在他们头上,沿着面颊流下,他们脸上的表情是悲是喜?是怒是恨?谁也看不出。
大家只看出这个人一定是武功深不可测的绝顶高手,一定和这个折断镖旗的少年有密切的关系。
吴用先压住了他的同伴,就连满心怨气的丧门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问:“朋友尊姓大名?”
“我姓白。”
吴用的脸色变了,姓白的高手只有一家:“阁下莫非是从广陵江畔,白帝城里,青居而来的?”
这人同样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吴用的声音已经颤抖:“阁下莫非就是青居的主人白天?”
这人却是摇了摇头道:“我是白夜。”
白夜,犹胜白天!
白夜!这两个字就像是某种神奇的符咒,听见了这两个字没有人敢再动一动。
纵使青莲剑仙,手中无剑,可在他手里,万物都可为剑!
忽然间,一个人自大雨中飞奔而来,大叫道:“总镖头到了,总镖头到……”
二十年前,连山十八寨的盗贼群起,气焰最盛时,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人一骑,独闯连山,以一柄银剑,扫平了连山十八寨,身负的轻重伤痕,大小竟有一十九之多。
可是他还没有死,居然还有余力追杀连山群盗中最凶悍的胡豹!
一日一夜马不停蹄,取胡豹的首级于八百里外。
这个人就是振威镖局的总镖头,“豹子头”林冲。
听见他们的总镖头到了,四十多位镖头和趟子手同时松了口气。
他们都相信他们的总镖头一定能解决这件事。白夜心里在叹息。
他知道这件事是陈安做错了,可是他不能说;他不愿管这件事,可是不能不管。
他绝不能眼见着这个孩子死在别人手里,因为他在这世上除却垂垂老矣的母亲,唯一对不起的一个人,就是这孩子。
雨珠如帘。
四个人撑着油布伞,从大雨中慢步走来,最前面的一个人,白布袜,黑布鞋,方方正正的一张脸,竟是在楼外楼上,和李天罡同桌的那老实少年。
林冲为什么不来?他为什么要来?看见了这年轻人,振威镖局旗下的镖师和趟子手竟全都弯身行礼,每个人的神色都很恭谨,每个人都对他十分尊敬。每个人都在恭恭敬敬的招呼他:“总镖头。”
难道振威镖局,竟换了这看来有点笨笨的老实人?振威镖局上下四千多人,其中多的是昔日也曾纵横江湖的好手,也曾有过响当当的名声,就凭这么样一个老老实实的年轻人,怎么能服得住那些剽悍不驯的江湖好汉?
这当然有理。
镖旗被毁,镖师受辱,就算吴用这样的老江湖,遇上这种事都难免惊慌失措。
可是这少年居然还能从从容容的慢步而来,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上,居然连一点惊慌愤怒的神色都没有,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修养和镇定,本不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所能做到的。
大雨如注,泥水满街。
这少年慢慢的走过来,一双白底黑布鞋上,居然只有鞋尖沾了点泥水,若没有绝顶高明的轻功,深不可测的城府,怎么能做得到?
白夜的心沉了下去。
他已发现这少年可能比林冲难对付,要解决这件事很不容易。
这少年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明知镖旗被毁,明知折旗的人就在眼前,竟好像完全不知道,完全看不见。
手撑着油布伞慢慢的走过来,只淡淡的问道:“今天护旗的镖师是哪一位?”
吴用立刻越众而出,躬身道:“是我。”
这少年道:“你今年已有多大年纪?”
吴用道:“回总镖头的话,吴用今年整整五十。”
“你在镖局中已做了多少年?”
“自从老镖头创立这镖局时,我就已经在了。”
“是,是二十六年。”少年淡淡说道。
“那已经有二十六年。”吴用点头。
这少年叹了口气,道:“先父脾气刚烈,你能跟他二十六年,也算很不容易。”
吴用垂下头,脸上露出悲伤之色,久久说不出话来。听到这里,小弟也已听出他们说的那位老镖师,无疑就是创立振威镖局的“豹子头”林冲。
这少年称他为“先父”,当然就是他的儿子。
父死子继,所以这少年年纪虽轻,就已经接掌了振威镖局,林老镖头的余威仍在,大家也不能对他不服。
奇怪的是,此时此刻,他们怎么会忽然叙起家常来,对镖旗被毁、镖师受辱的事,反而一字不提。
白夜却已经听出这少年问的这几句家常话里,实在别有深意。
吴用的悲伤,看来并不是为了追悼铁老镖头的恩爱,而是在为自己的失职悔恨愧疚。
这少年叹息着,忽又问道:“你是不是在三十九岁那年娶亲的?”
“是的。”
这少年听言,摸着下巴缓缓说道:“听说你的妻子温柔贤慧,还会烧一手好菜。”
“几样普通家常菜,她倒还能烧得可口。”吴用抬起头,缓缓说道。
这少年又问道:“她为你生了几个孩子?”
“三个孩子,两男一女。”
“有这样一位贤妻良母管教,你的孩子日后想必都会安守本分的。”
“但愿如此。”
这少年思索一会后,对着吴用说道:“先父去世时,家母总觉得身边缺少一个得力的人陪伴,你若不反对,不妨叫你的妻子到内宅去陪伴她老人家。”
吴用忽然跪下去,“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对这少年的安排仿佛感激已极。
这少年也不拦阻,等他磕完了头,才问道:“你还有什么心愿?”
“没有了。”
这少年看着他,又叹了口气,挥手道:“你去吧。”
“是。”吴用这个字说出口,忽然有一片血沫飞溅而出,他的人已经倒下,手里的一柄剑,已经割断了他自己的咽喉。
陈安的手足冰冷。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少年为什么要问吴用那些家常话。
振威镖局的纪律之严,天下皆知,吴用护旗失职,本当严惩。
可是这少年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能要一个已经在镖局中辛苦了二十六年的老人立刻横剑自刎,而且还心甘情愿,满怀感激。
这少年心计之深沉,手段之高明,作风之冷酷,实在令人难以想像。地上的鲜血,转眼间就已被大雨冲净,镖师脸上那种畏惧之色,却是无论多大的雨都冲不掉的,对他们这位年轻的总镖头,每分人心里都显然畏惧已极。
这少年脸上居然还是全无表情,又淡淡的说道:“邱镖头在哪里?”
他身后一个人始终低垂着头,用油布伞挡住脸,听见了这句话,立刻跪下来,五体投地,伏在血水中,道:“邱浩在此。”
这少年也不回头看他一眼,又问道:“你在镖局已做了多久?”
邱浩应声答道:“还不到十年。”
少年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的月俸是多少两银子?”
“按规矩应该是二十四两,承蒙总镖头恩赏,每个月又加了六两。”
这少年还是点头,缓缓说道:“你身上穿的这套衣服加上腰带靴帽,一共值多少。”
“十……十二两。”叫邱浩的镖师脸上,已经有冷汗,不过正好,这雨太大,让分不清。
可以让他强装镇定。可是少年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去坠冰窟。
“你在西城后面那栋宅子,每个月要多少开销?”
邱浩的脸已经扭曲,雨水和冷汗同时滚落,连声音都已嘶哑。
耳边却还响着少年的声音。
“我知道你是个很讲究饮食的人,连家里用的厨子,都是高价从楼外楼抢去的,一个月没有二三百两银子,只怕很难过得去。”
“那……那是别人拿出来的,我连一两都不必负担。”邱浩结结巴巴的说。
这少年笑了笑,道:“看来你的本事倒不小,居然能让人每个月拿几百两银子出来,让你享受,只不过……”他的笑容渐渐消失:“江湖中的朋友们,又怎么会知道你有这么大的本事,看见振威镖局里的一个镖师,就有这么大的排场,心里一定会奇怪,振威镖局为什么如此阔气,是不是在暗中与绿林豪杰们有些勾结,赚了些不明不白的银子。”
邱浩已经听得全身发抖,以头顿地,道:“以后绝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这少年道:“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替你出钱的那个人,已给别人夺走?”
邱浩满面流血,既不敢承认,又不敢否认。
这少年又道:“有人替你出钱,让你享受,本是件好事,镖局也管不了你,可是你居然眼睁睁的看着你的人被夺走,连仇都不敢报,那岂非长了他人的威风,灭了我们镖局的志气?”
听言,邱浩眼睛都亮了,立刻大声道:“那小子也就是毁了我们镖旗的人。”
“那你为什么还不过去杀了他?”少年冰冷的声音,响彻整个街道。
纵然被雨淋湿,也尚不及他语之寒!
“是。”邱浩点头,他早就想出这口气了,现在有总镖头替他撑腰,他还怕什么,反手拔出了腰刀,身子跃起。
忽然间,剑光一闪,一柄剑斜斜刺来,好像并不太快。
可是等到他闪避时,这柄剑已从他左肋刺入,咽喉穿出,鲜血飞溅,化作了满天血雨。
他甚至没看见这一剑是谁刺出来的。
可是别人都看见了,邱浩的人刚跃起,这少年忽然反手抽出了身后一个人的佩剑,随随便便一剑刺出,连头都没有回过去看一眼。
这一剑时间算得分毫不差,出手的部位更是巧妙绝伦。
但是真正可怕的,并不是这一剑,而是他出手的冷酷无情。
陈安忽又笑了,大笑道:“你杀你自己属下的人,难道还能教我害怕不成?就算你将振威镖局上上下下四千多人全都杀得干干净净,也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这少年根本不理他,直到现在都没有看过陈安一眼,就好像根本不知道镖旗是被他折毁的,又问道:“白夜白剑仙是不是也来了?”
一直站在他身后,为他撑着油布伞的镖师立刻回答:“是。”
这少年道:“哪一位是白剑仙?”
镖师道:“就是站在车顶上的那一位。”
“不对。”少年摇头。
“不对?”镖师不解。
这少年开口解释道:“以白剑仙的身分地位,若是到了这里,遇见了这种事,早该仗义执言,评定是非,怎么一直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白剑仙岂又是这种幸灾乐祸,隔岸观火的人?”
白夜忽然笑了笑,道:“骂得好。”
镖车远在四丈外,中问还隔着十七八个人,可是等他说完了这三个字,他的人忽然就已到了这少年眼前,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拍上他的肩。
这少年脸色虽然变了变,但立刻就恢复镇定,脚下居然没有后退半步。
白夜看着少年说道:“总镖头也姓林?”
“在下林平之。”
白夜想了想,找了一个认为可以的回答。
“我叫白夜…”
镖师们虽然明知这个人武功深不可测,虽然明知白夜也到了这里,可是听他亲口说出这两个字来,还是不禁耸然动容。
犹如天上谪仙人,借雨落人间!
却又问,客至,当如何?
杯莫停 第四十五章:以身换命,大雨如帘
客至,无言却胜有言,威慑群雄!
林平之躬身道:“先父在世时,晚辈就常听他老人家说起,白剑仙一剑纵横于江湖,天下无敌。”
“你的剑法也不错。”白夜淡淡说道。
林平之却是摇了摇头,恭敬的说道:“不敢班门弄斧。”
白夜却是摇了摇头,显然不认可林平之这样的说法。
白夜认为只要是能杀人的剑法,就是好剑法。
就像是不论是错的方式,还是对的方法,只要结果一样,就行了。
“可是晚辈杀人,并不是要以杀人立威,更不是以杀人为快。”林平之抬起头,看着白夜。
“那你杀人通常都是为了什么?”
“为了先父开创镖局时,就教我们人人都一定要记住的六个字。”林平之眼神中,出现了缅怀,
“六个字?”
林平之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这六个字,分别是,责任,诚信,冷静。”
白夜听言,大笑:“好,果然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难怪振威镖局的威名,二十六年来始终不坠。”
林平之却是躬身谢过,才肃容道:“先父常教训我们,要以镖局为业,就得要时刻将这六个字牢记在心,否则又与盗贼何异?”
他的神情更严肃:“所以无论谁犯了这六个字,杀无赦!”
好一个杀无赦!连白夜都不禁肃容起来,感叹至此。
林平之继续缓缓说道:“吴用疏忽大意,护旗失责,邱浩自甘堕落,操守失律,所以他们虽是先父的旧人,晚辈也不能枉法徇私。”
他日光灼灼,逼视着白夜:“青居威扬天下更胜振威镖局,我想,当然也会有他的家法。”
白夜不能否认。
“青居里的人,如是犯了家法,是否也有罪?”
林平之盯着白夜。
然而白夜对此更不能否认,静静听着。
“无论哪一家的门规家法,是否都不容弟子忽视江湖道义,破坏武林规矩?”林平之的日光如刀,比刀锋更利:“闹市纵酒,无故寻事,不但伤了人,还折毁了镖局中誉鉴复命所系的镖旗,这算不算破坏了江湖规矩?”
“算的。”白夜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林平之目中第二次露出惊讶之色,他手里已有了个打好了的绳圈,正准备套上陈安的脖子,白夜应该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不将陈安的脖子挡住?
不管怎么样,这机会都绝不能错,他立刻追问:“不顾江湖道义,无故破坏江湖规矩,这种人犯的是什么罪?”
然而白夜的回答更干脆。
“死罪。”
林平之闭上了嘴。
现在绳圈已套上陈安的脖子,他也已明白白夜的意思。
陈安的生命虽重,青居的威信更重,若是两者只能选择其一,他只有牺牲陈安。
现在吴用和邱浩都已伏罪而死,陈安当然也必死无赦。
振威镖局的镖师们,无一不是目光如炬的老江湖,当然也都看出这一点,每个人的手又都握紧刀柄,准备扑上去。
林平之却又挥了挥手,道:“退下去,全都退下去。”
没有人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也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众人只听林平之淡淡说道:“罪名是白剑仙自己定下来的,有白剑仙在,还用得着你们出手?”
陈安却在这时忽然大声道:“谁都用不着出手!”
他盯着白夜,忽又大笑,道:“白夜果然不愧是白夜,果然把我照顾得很好,我心里实在感激得很。”
他大笑着跃下车顶,冲入人群,只听“喀嗤”一响,一名镖师的手臂已被拗断,当中的剑已到了他手里,他连看也不再去看白夜一眼,剑锋一转,就往自己咽喉抹了过去。
白夜苍白的脸上全无表情,全身上下好像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大家只听见“嗤”的一声,“格”的一响,陈安手里已只剩下个剑柄,三尺的剑锋,已凭空折断,一样东西随着剑锋落下,赫然又是一粒明珠。
白夜手里珠花上的明珠又少了一颗。
陈安的手虽然握住了剑柄,整个人却被震退了两步。
他身后的三名镖手对望一眼,两柄刀、一柄剑,同时闪电般击出。
这三人与那手臂折断的镖师交情最好,本就同仇敌忾,现在白夜既然又出了手,也就不算违抗总镖头的命令了。
三人一起击出,自然都是致命的杀手。
只听白夜指尖又是“嗤”的一响,接着“格”的一声,两柄刀、一柄剑,立刻又同时折断,三个人竟同时被震退五步,连刀柄都握不住。
林平之沉下了脸,冷冷道:“好强的力道,好深的功夫!”
白夜沉默。
林平之冷笑道:“白剑仙武功之高,原是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白剑仙的言而无信,江湖中只怕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言而无信?”白夜淡淡说道。
“刚才是谁定的罪?”林平之冷冷的看着白夜,语气更是冰冷异常。
“是我。”白夜点了点头。
“定的是什么罪?”
“死罪。”
“既然定了他的死罪,为什么又出手救他?”林平之不解。
白夜却是深深的看了眼陈安,最后才缓缓说道“我只定了一个人的罪,有罪的却不是他。”
“不是他是谁?”
“是我。”白夜说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答案,林平之的目中也第三次露出惊讶之色。
他深深呼了口气,问道:“为什么是你?”
“因为那些不顾江湖道义,破坏江湖规矩的事,都是我教他做的。”白夜眼睛又露出了那种说不出的痛苦和悲伤,慢慢的接着道:“若不是我,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我服罪当诛,却绝不能让他为我而死。”
林平之看着他,瞳孔渐渐收缩,忽然仰面长叹,道:“楼外楼里头,你以一根牙筷,破了李天罡的剑法,你的剑法之高,实在是当世无双。”
直到现在,陈安才知道楼外楼上那一战是谁胜谁负。
他虽然还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心里却忽然在后悔了,只恨自己当时没有留下来,看一看青莲剑仙白夜以牙筷破剑的威风。
手中有何物,何物不可为剑?
林平之又道:“当时李家兄弟就看出了,就算他们双剑合璧,也绝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才知难而退,在下两眼不瞎,当然也看得出来,若非逼不得已,实在不愿与你交手。”
“很好。”白夜淡淡的说道。
“可是现在你既然这么说,想必已经准备在剑法上一较生死胜负。”林平之冷笑,接着道:“江湖中的道理,本来就是要在刀头剑锋上才能讲得清楚的,否则大家又何必练武功?武功高明的人,无理也变成了有理,那本就算不得什么。”
白夜凝视着他,过了很久,忽然长叹,道:“你错了。”
“错在哪里?”
白夜摇了摇头,看着他:“我既已服罪,当然就用不着你来出手。”
林平之虽然一向自负,能喜怒不形于色,此刻脸上也不禁露出惊讶之色。
江湖中替人受过,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事,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可是以白夜的身份武功,又何苦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
白夜已走过去,拍了拍陈安的肩,道:“这里已没有你的事了,你走吧。”
陈安没有动,没有回头。
“我一直没有好好照顾你,你小时一定受尽别人侮辱耻笑,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做人,酒色两字,最好……”他下面在说什么,陈安已经听不见。
想到自己童年时的遭遇,想到婷婷拥抱着他的情况,陈安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上来,忽然大声道:“好,我走,这是你要跟着我的,我本就不欠你什么!”
他说走就走,也不回头。
没有人阻拦他,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盯着白夜。
大雨如注,沿着他湿透了的头发滚滚流落,流过他的眼睛,就再也分不清那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就好像天地间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身,面对林平之。
林平之没有开口,也不必再开口。
有鼎鼎大名的青莲剑仙白夜抵罪,振威镖局上上下下,还有谁能说什么?
白夜却忽然问了句很奇怪的话:“据说林老镖头近年一直很少在江湖走动,为的就是要自己教导你。”
林平之慢慢的点了点头,黯然道:“不幸他老人家已在两个月前去世了。”
“但是你毕竟已经成器。”白夜淡淡说道。
林平之缓缓说道:“那只因为他老人家的教训,晚辈时刻不敢忘记。”
白夜也慢慢的点了点头,喃喃道:“很好,很好,很好……”他将这两个字也不知说了多少遍,声音越说越低,头也越垂越低。
他的手却已握紧。
长街上挤满了人,有的是振威镖局属下,也有的不是,每个人都看得出这位天下无双的剑仙,心里充满了内疚和愧恨,已经准备用自己的鲜血来洗清。
就在这时,人丛中忽然有人大喊:“白夜,你错了,该死的是林平之,不是你,因为……”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停顿,就像是突然被快刀刃割断。
一个人从人丛中冲出来,双睛凸出,瞪着林平之仿佛想说什么。
他连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出来,人已倒下,后背赫然插着柄尖刀,已经直没至柄。
可是另一边的人丛中却有人替他说了下去:“因为振威镖局的令旗,早就已被他玷辱了,早已变得不值一文,他……”说到这里,声音又被割断,又有一个人血淋淋的冲出来倒地而死。
可是世上居然真有不怕死的人,死并没有吓住他们。
两面又有人嘶声大喊:“他外表忠厚,内藏奸怍,非但林老镖头死得不明不白,而且……”
这人一面大喊,一面已奔出人丛,忽然间,刀光一闪,穿入他的咽喉。
北面立刻又有人替他接着说了下去:“而且西城后那藏娇的金屋,也是他买下的,只因老镖头新丧,他不能不避些嫌疑,最近很少去那里,才被邱浩乘虚而入。”
这次说话的人显然武功较高,已避开了两次暗算,窜上了屋脊,又接着道:“刚才邱浩生怕被他杀了灭口,所以才不敢说,想不到他不说也难逃一死!”
他一面说,一面向后退,说到“死”时,屋脊后突然有一道剑光飞出,从他的后颈剌入,咽喉穿出,鲜血飞溅出,这人骨碌碌从屋顶上滚了下来,落在街心。
长街一片死寂。
片刻间就已有四个人血溅长街,已经令人心惊胆裂,何况他们死得又如此悲壮,如此惨烈。
林平之却还是神色不变,冷冷道:“林业。”
一个健壮高大的镖师越众而出,躬身道:“在。”
林平之冷冷说道:“去查一查这四个人是谁主使的,竟敢到这里来颠倒黑白,血口喷人。”
“是。”林业躬身退下。
“他们若真是血口喷人,你何必杀人灭口?”白夜看着林平之。
林平之冷笑道:“你看见了杀人的是谁?”
白夜忽然跃起,窜入人丛,只见他身形四起四落,就有四个人从人丛中飞出来,“砰”的一声,重重落在街心,穿着打扮,正是振威镖局的镖师。
林平之居然还是神色不变,缓缓说道:“林业。”
“在。”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
林平之淡淡说道:“你再去查一查,这四人是什么来历,身上穿的衣服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穿的这种紧身衣,并不是什么稀奇珍贵之物,振威镖局的镖头穿得,别人也一样穿得。
“是。”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而声音的主人却连动都不动。
林平之转过头,冷冷的看着林业,缓缓说道:“你为什么还不去?”
林业脸上忽然露出很奇怪的表情,忽然咬了咬牙,大声道:“我用不着去查,因为这些衣服都是我买的,白剑仙手里的这朵珠花,也是我买的。”
林平之的脸色骤然变了,他当然知道白夜手上这朵珠花是从哪里来的。
白夜当然也知道。
他从那猫一样的女人头上,摘下了这朵珠花,当作伤人的暗器。
林业大声说道:“总镖头给了我三百两银票,叫我到包袱斋去买了这朵珠花和一双镯子,剩下的二十多两还给了我。”
“林平之买的珠花,怎么会到了那猫一样女人的头上?”
白夜忽然一把提起林业,就好像提着个纸人一样,斜飞四丈,掠上屋顶。
只听急风骤响,十余道寒光堪堪从他们足底擦过,白夜出手若是慢了一步,林业也已被杀了灭口。
但是这屋上也不安全,他的脚还未站稳,屋脊后又有一道剑光飞出。
直刺白夜咽喉。剑光如惊虹,如匹练,刺出这一剑的,无疑是位高手,使用的必定是把好剑。
现在他们想杀的人,已经不是林业,而是白夜。
白夜左手夹住一个人,右手拈着珠花,眼看这一剑已将刺入他咽喉。
他的右手忽然抬起,以珠花的柄,托起了剑锋,只听“波”的一声,一颗珍珠弹起,飞起两尺,接着又是一颗珍转弹起,去势更快,两粒珍珠凌空一撞,第一粒珍珠斜飞向左,直打使剑的黑衣人右腮。
这人一偏头就闪了过去,却想不到第二颗珍珠竟是下坠之势,已经打在他持剑的手臂曲池穴上,长剑落下时,白夜的人已去远了。
雨丝如重帘,眨眼间连他的人影都已看不见。
林平之站在油布伞下,非但完全不动神色,身子也纹风不动。
一直站在他身后,为他撑着伞的镖师,忽然压低声音道:“追不追?”
林平之冷冷说道:“追不上又何必去追?”
这镖师却是再次压低声音,说道:“可是这件事不解释清楚,只怕再难服众。”
林平之冷笑,缓缓说道:“若有人不服,杀无赦!”
只要不服的人都死了,剩下的,就不重要了!
杯莫停 第四十六章:有剑无剑皆无妨!
雨势不停,天色渐暗。
小小的土地庙里阴森而潮湿,林业伏在地上不停的喘息呕吐。
等他能开口说话时,就立刻说出了他所知道之事。
“被暗算死的那四个人,全都是老镖头的旧部,除却最后在屋顶上被刺杀的是镖师,其余的三个都是老镖头贴身的人。”
“两个月以前,有一天雷电交作,雨下得比今天更大。那天晚上,老镖头仿佛有些心事,吃饭时多喝了两杯酒,很早就去睡了,第二天早上,我就听到了他老人家暴毙的消息。”
“老年人酒后病发,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是当天晚上在后院里当值的人,却听见了老镖头房里有人在争吵,其中一个竟是林平之的声音。”
“林平之虽是老镖头收养的义子,可是老镖头对他一向比嫡亲的儿子还好,他平时倒也还能克尽孝道,那天他居然敢逆言犯上,和老镖头争吵起来,已经是怪事。何况,老镖头的死因,若真是酒后病发,临死前哪里还有与人争吵的力气?更奇怪的是,从那一天晚上一直到发丧时,林平之都不准别人接近老镖头的尸体,连尸衣都是林平之自己动手替他老人家穿上的。所以大家都认为其中必定另有隐情,只不过谁也不敢说出来。”
听到这里,白夜才问:“当天晚上在后院当值的就是那四个人?”
“就是他们。”林平点头。
“老镖头的夫人呢?”白夜又问。
“他们多年前就已经分房而眠了。”林业摇头叹息道。
“别的人都没有听见他们争吵的声音?”白夜轻轻说道。
“那天晚上雷雨太大,除了当值的那四个人责任在身,不敢疏忽外,其余的人都喝了点酒,而且睡得很早。”
林业回想起那天的场景,仍然记忆犹新。
“出事之后,镖局里既然有那么多闲话,林平之当然也会听到一些,当然也知道这些话是哪里传出来的。”
“当然。”事关当下,林业没有隐瞒。
“他对那四个人,难道一直都没有什么举动?”
白夜认为,卧榻之侧,像林平之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允许有人酣睡。
然而林业却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这件事本无证据,他若忽然对他们有所举动,岂非反而更惹人疑心,他年纪虽不大,城府却极深,当然不会轻举妄动,可是大殓后还不到三天,他就另外找了个理由,将他们四个人逐出了镖局。”
“他找的是什么理由?”白夜急忙询问。
“服丧期中,酒醉滋事。”
“是不是真有其事?”
“他们身受老镖头的大恩,心里又有冤屈难诉,多喝了点酒,也是难免的。”林业说到这,一个大汉眼泪却不自觉掉了出来。
昔日出生入死的兄弟,今日已经死了,而他们的老大,林冲,也还尸骨未寒。
“他为什么不借这个缘故,索性将他们杀了灭口?”白夜通过林业的述说,大概有了一个认为。
“因为他不愿自己动手,等他们一出镖局,他就找了个人在暗中去追杀他们。”
听到这,白夜就知道了林平之找了谁。
他看着林业淡淡说道:“林平之找到的人,是你吧,但是你却下不了手。”
林业点了点头,黯然说道:“是的,但我实在不忍,只拿了他们四件血衣回去交差。”
“他叫你去买珠花,送给他的外室,又叫你去他杀人灭口,当然已经把你当作他的心腹亲信。”
白夜盯着林业,他相信必然如他所想,林业和林平之之间一定有很深的关联。
不然林平之绝不会信任林业,让他去做这么多事。
林业也知道白夜心中所想,索性直接说道:“我本就是老镖头安排保护林平之的护卫,从小看着他一起长大的,可是……”他的脸在扭曲:“可是老镖头一生侠义,待我也不薄,我……我实在不忍眼见着他冤沉海底,本来我也不敢背叛林平之,可是我眼看着他们四个人,死得那么悲壮惨烈,我……我实在……”
他哽咽着,忽然跪下去,“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他们今天敢挺身而出,直揭林平之的罪状,就因为他们看见了白剑仙,知道白剑仙绝不会让他们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含冤而死,只要白剑仙肯仗义出手,我……我一死也不足惜。”
他以头撞地,满面流血,忽然从靴筒里拔出把尖刀,反手刺自己的心口。
可是这刀忽然间就已到了白夜手里。
白夜凝视着他,叹息道:“不管我是不是答应你,你都不必死的。”
“我……我只怕白剑仙还信不过我的话,只有以一死来表明心迹。”
林业诚恳的看着白夜,
白夜看着林业一脸的血迹。
过了很久,白夜才淡淡说道:“我相信你。”
说完这句话,白夜又陷入了沉默。
因为当年,也有一个人,满脸鲜血的对他说:“我相信你,一如当初。”
你一定会荡尽人间不平事的!
阴森的庙宇,沉默的神祗,无论听见多悲惨的事,都不会开口的。
可是冥冥中却自然有双眼睛,在冷冷的观察着人世间的悲伤和罪恶,真诚和虚假,神自己虽然不开口,也不出手,却自然会借一个人的手,来执行神的力量和法律。
这个人,当然是个公正而聪明的人,这双手当然是双强而有力的手。
林业看着白夜,忽然轻轻道:“可是…可是白剑仙也一定要特别小心,林平之,绝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他的剑远比老镖头昔年全盛时更快、更可怕。”
“他的武功,难道不是林老镖头传授的?”白夜转过头,看着篝火。
篝火之温,本可祛除衣上潮湿,却不能剔除心间寒冷。
“大部分都是,只不过他的剑法,又比老镖头多出了九招。”林业目中露出恐惧之色:“据说这九招剑法之毒辣锋利,世上至今还没有人能招架抵挡。”
你知道这九招剑法是什么人传授给他的?”
“我知道。”林业想起了一个人,点了点头。
“是谁?”
“碧落剑,黄泉。”
…………………………………………
黄昏,雨停。
夕阳下现出一弯彩虹,在暴雨之后,看来更是说不出的宁静美丽。
古老相传,彩虹出现时,总会为人间带来幸福和平。
可是夕阳为什么仍然红如血?
镖旗也依旧红如血。
九面镖旗,九辆车,车已停下,停在一家客栈的后院里。
林平之站在淌水的屋檐下,看着车上的镖旗,忽然道:“折下来。”
镖师们迟疑着,没有人敢动手。
“有人毁了我们一面镖旗,就等于将我们千千万万面镖旗全都毁了,此仇不报,此辱不洗,江湖中就再也看不见我们的镖旗。”
林平之淡淡说道,他的脸还是全无表情,声音里却充满决心。
他说的话,仍然是命令。
九个人走过去,九双手同时去拔镖旗,镖旗还没有拔下,九双手忽然在半空中停顿,九双眼睛,同时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的人,你不让他走时,他偏要走,你想不到他会来的时候,他却偏偏来了。
这个人的发髻早已乱了,被大雨淋湿的衣裳还没有干,看来显得狼狈而疲倦。
可是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头发和衣服,也没有人觉得他狼狈疲倦,因为这个人就是白夜。
林业是个魁伟健壮的年轻人,浓眉大眼,英气勃发,可是站在这个人身后,就是像皓月下的秋萤,阳光下的烛火。
因为这个人就是白夜!天下无双的剑仙!
只要他还在,那他就是江湖绕不过去的大山!
林平之看着他走进来,看着他走到面前:“你又来了。”
“你应该知道我一定会来的。”白夜轻轻走着,声音却落在众人心头。
“因为你一定听了很多话。”林平之淡淡说道。
“是。”白夜轻微点头。
林平之看着那个衣衫褴褛的人,缓缓说道:“是非曲直,你当然一定已分得很清楚。”
“是的。”
“你掌中无剑?”
“是的。”
“剑在你心里?”
“心中是不是有剑,至少你总该看得出。”白夜摇头苦笑。
林平之盯着他,缓缓道:“心中若有剑,杀气在眉睫。”
“是的。”
“你的掌中无剑,心中亦无剑,你的剑在哪里?”林平之逼问着这个天下第一的剑客。
然而却只有一句淡淡的回复:“在你手里。”
“我的剑就是你的剑?”
“是的。”
林平之忽然拔剑。
他自己没有佩剑,新遭父丧的孝子,身上绝不能有凶器。
可是经常随从在他身后的人,却都有佩剑,剑的形状朴实,有经验的人却一眼就可以看出每柄剑都是利器。
这一剑并没有刺向白夜。
每个人都看见剑光一闪,仿佛已经脱手而出,可是剑仍在林平之手里,只不过剑锋已倒转,对着他自己。
他用两根手指捏着剑尖,慢慢的将剑柄送了过去,送向白夜。
每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掌心都捏了把冷汗。他这么做简直是在自杀。
只要白夜的手握住剑柄向前一送,有谁能闪避,有谁能挡得住?
白夜盯着他,终于慢慢的伸出手握剑。
林平之的手指放松,手垂落。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眼睛里都带着很奇怪的表情。
忽然间,剑光又一闪,轻云如春风吹过大地,迅急如闪,凌空下击。没有人能避开这一剑,林平之也没有闪避。
可是这一剑并没有刺向他,剑光一闪,忽然已到了林业的咽喉。
林业的脸色变了,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只有林平之仍然声色不动,这惊人的变化竟似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林业的喉结上下滚动,过了很久,才能发得出声音。声音嘶哑而颤抖:“白剑仙,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懂?”白夜看着林业,淡淡说道。
“我不懂。”林业急忙摇头说道。
“那么你就未免太糊涂了些。”白夜冷笑。
“我本来就是个糊涂人。”林业一脸茫然。
“糊涂人为什么偏偏要说谎?”
直到此刻。林业的脸色才变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自然。
他语气慌张的说道:“谁……谁说了谎?”
然而白夜却不再看他,而是自顾自的说:“你编了个很好的故事,也演了很动人的一出戏,戏里的每个角色都配合得很好,情节也很紧凑,只可惜其中还有一两点漏洞。”
“漏洞?什么漏洞?”
屋檐的雨滴,滴答滴答的落下。
“林老镖头发丧三天之后,林平之就将那四个人逐出了镖局?再命你去暗中追杀?”
“不错。”林业点头。
“可是你不忍下手,只拿了四件血衣回去交差?”
“也不错。”
白夜笑了,声音很大,他对着林业,缓缓说道:“就凭这些,林平之就相信你了?”
“他一向相信我。”林业再次点头。
“可是被你杀了的那四个人,今天却忽然复活了,林平之亲眼看见了他们,居然还同样相信你,还叫你去追查他们的来历,难道他是个呆子?可是他看来为什么又偏偏不像?”
林业说不出话了,满头汗落如雨。
白夜叹了口气:“你若想要我替你除去林平之,若想要我们鹬蚌相争,让你渔翁得利,你就该编个更好一点的故事,至少也该弄清楚,那么样一朵珠花,绝不是三百两银子能买得到的。”
他忽然倒转剑锋,用两根手指夹住剑尖,将这柄剑交给了林业。
然后他就转身,面对林平之,淡淡道:“现在这个人已经是你的。”
他再也不看林业一眼,林业却在盯着他,盯着他的后脑和脖子,眼睛里忽然露出杀机,忽然一剑向他刺了过去。
白夜既没有回头,也没有闪避,只见眼前剑光一闪,从他的脖子旁飞过,刺入了林业的咽喉,余力扰未尽,竟将他的人又带出七八尺,活生生的钉在一辆镖车上。
车上的红旗犹在迎风招展。
这时夕阳却已渐渐黯淡,那一弯彩虹也已消失。
院子有人挑起了灯,红灯。
灯光将林平之苍白的脸都照红了。
白夜看着他,道:“你早就知道我一定会再来的。”
林平之承认。
白夜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因为我听了很多话,你相信我一定可以听出其中的破绽。”
“因为你是白夜,天下第一的剑客!”林平之淡淡说道,脸上却还是全无表情,可是说到“白夜”这两个字时,声音里充满了尊敬。
白夜眼中露出笑意,道:“你是不是准备请我喝两杯?”
林平之却是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一向滴酒不沾。抱歉。”
白夜叹了口气,道:“自古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哎,独饮无趣,看来我只好走了。”
说完,白夜便已经转身将要离去。
就在这时,林平之却拦住了他,“现在你还不能走。”
“为什么?”白夜回头,看着林平之。
“你还得留下两样东西。”林平之低下头说道,脸色却是红了起来。
看到这个平常总是面无表情的人,居然会红脸,白夜有些好奇,他笑道:“你要我留下什么?”
“留下那朵…珠花。”后面的几个字,声音小点几乎听不见。
“珠花?”白夜装作一脸匪夷所思的模样。
林平之却是抬起头,对着白夜诚恳道:“那是我用三百两银子买来送给别人的,不能送给你。”
白夜的瞳孔突然收缩,咳嗽了一下:“真是你买的?真是你叫林业去买的?”
“丝毫不假。”林平之点头。
白夜却又再问:“可是那么样一朵珠花,价值最少已在八百两以上,三百两怎能买得到?”
“包袱斋的掌柜,本是振威镖局的账房,所以价钱算得特别便宜,何况珠宝一业,利润最厚,他以这价钱卖给我,也没有亏本!”
林平之淡淡说道,说的很平淡。
白夜的心却沉了下去,却有一股寒气自足底升起。
难不成白夜真的错怪了林业?
林平之要林业去追查那四人的来历,难道也是个圈套?
白夜忽然发现自己的判断实在缺少强而有力的证据,冷汗已湿透了背脊。
林平之却在这时冷笑道:“除了珠花外,你还得留下你的血,来洗我的镖旗。”
他一字字接道:“镖旗被毁,这耻辱只有用血才能洗得清,不是你的血,就是我的!”
冷风肃杀,天地间忽然充满杀机。
白夜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你是个聪明人,实在很聪明。”
林平之点了点头,他并不否认,但他却是淡淡说道:
“聪明人一文钱可以买一堆。”
“我本不想杀你。”白夜盯着林平之。
“我却非杀你不可。”林平之同样盯着白夜。
“有件事我也非问清楚不可。”白夜冷冷的声音传出。
“什么事?”
“豹子头林冲。林老镖头,是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不是。”林平之神色自若的点头。
“他究竟是怎么死的!”白夜大声说道。
林平之岩石般的脸忽然扭曲,厉声道:“不管他老人家是怎么死的,都跟你全无关系!”
他忽又拔剑,拔出了两柄剑,反手插在地上,剑锋入土,直没剑柄。
用黑绸缠住的剑柄,古拙而朴实。
林平之看着白夜冷冷说道:“这两柄虽然是在同一炉中炼出来的,却有轻重之分。”
“你惯用的是哪一柄!”白夜的回答干脆简洁。
“这一炉炼出的剑就有两柄,分别为干将,莫邪。不巧,这两柄剑我都用得很趁手,这一点我已经占了便宜。”林平之淡淡说道
“无妨。”白夜同样淡淡说道。
“我的剑法虽然以快得胜,可是高手相争,还是以重为强。”
“我明白。”白夜淡淡说道,他当然明白。
以他们的功力,再重的剑到了他们手里,也同样可以挥洒自如。
可是两柄大小长短同样的剑,若有一柄较重,这柄剑的剑质当然就比较好些。
剑质若是重了一分,就助长了一分功力,高手相争,却是半分都差错不得的。
“我既不愿将较重的一柄剑给你,也不愿再占你这个便宜,只有大家各凭自己的运气。”林平之淡淡说道。
白夜看着他,心里又在问自己。
这少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天下无敌的青莲剑仙面前,他都不肯占半分便宜,像这样骄傲的人,怎么会做出那种奸险恶毒的事?
林平之却是没想到白夜会想这么多,他就只一手负后,伸出一只手,看着白夜淡淡说道:“请,请先选一柄。”
剑柄是完全一样的。
剑锋已完全没入土里。
究竟是哪一柄剑质较佳较重?谁也看不出来。
只是对于白夜来说,看不出来又何妨?
有剑又何妨?无剑又何妨?
剑也,心也,唯己也,随心而动!
白夜慢慢的俯下身,握住了一把剑的剑柄,却没有拔出来。
他在等林平之。
剑锋虽然还在地下,可是他的手一握住剑柄,剑气就似已将破土而出。
虽然弯着腰,弓着身,但是他的姿势,却是生动而优美的,完全无懈可击。
林平之看着他,眼睛前仿佛又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一个同样值得尊敬的人。
荒山寂寂,有时月明如镜,有时凄风苦雨,这个人将自己追魂夺命的剑法传授了给他,也时常对他说起白夜的故事。
这个人虽然连白夜的面都未见过,可是他对白夜的了解,却可能比世上任何人都深。
因为他这一生最大的目标,就是要击败白夜!
他说的话,林平之至今从未忘记。
那个人,看着星辰,也看着月如钩。
淡淡说道:“只有诚心正意,心无旁骛的人,才能练成天下无双的剑法。”
“白夜就是这种人。他从不轻视他的对手,所以出手时必尽全力。”
“只凭这一点,天下学剑的人,就都该以他为榜样。”
林平之的手虽然冰冷,血却是滚烫的。
能够与白夜交手,已经是他这一生中最值得兴奋骄傲的事。
他希望能一战而胜,扬名天下,用白夜的血,洗清红旗镖局的羞辱。
可是在他内心深处,为什么又偏偏对这个人如此尊敬?
“请。”这个字说出口。
林平之的剑已拔出,匹练般剌了出去。
他当然更不敢轻视他的对手,一出手就已尽了全力。
林家祖传银剑,银月惊鸿名满天下,一百一十一式连环快剑,一剑比一剑狠。
他一出手间,就已经刺出三七二十一剑,正是银月剑中的第一环“乱弦式”。
因为他使出这二十一剑时,对方必定要以剑相格。
双剑相击,声如乱弦,所以这一环快剑,也就叫做“乱弦式”。
可是现在他这二十一剑刺出,却完全没有声音。
因为对方手里根本没有剑,只有一条闪闪发亮的黑色缎带。
本来缠在剑柄上的黑色缎带。
白夜并没有拔出那柄剑,只解下了那柄剑上的缎带。
杯莫停 第四十七章:诛仙
是缎带也好,是剑也罢。
以如今白夜的武功,只要东西到了白夜的手里,都自有威力。
箭已离弦,决战已开始,林平之已经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缎带上竟似有种奇异的力量,带动了他的剑。他已经根本无法住手。
又是三七二十一剑刺出,用的竟是银月惊鸿中最后一环“断弦式”。
这正是银月惊鸿的精粹,剑光闪动间,隐隐有铁马金戈声、战阵杀伐声。
豹子头林冲壮年时杀戮甚重,身经百战,银月惊鸿一百一十一式,通常只要用出八九十招,对方就已毙命在他的剑下。
若是用到这最后一环,对手一定太强,所以这一环剑法,招招都是不惜与敌同归于尽的杀手。所以每一剑刺出,都丝毫不留余地,也绝不留余力。
因为这二十一剑刺出后,就已经弦断声绝,人剑俱亡。
剑气纵横,转眼间已经刺出二十一剑,每一剑刺出,都像是将士杀敌,勇无反顾,其悲壮惨烈,绝没有任何一种剑法能比得上。
可是这二十一招刺出后,又像是石沉大海,没有了消息。
等到这时,人纵然还没有死,剑式却已断绝,未死的人也已经非死不可。
曾经跟随过林冲的旧部,眼看林平之他使出最后一招时,都不禁发出惊呼叹息声。
谁知林平之这一招发出后,剑式忽然一变,轻飘飘一剑刺了出去。
刚才的剑气和杀气俱重,就像是满天乌云密布,这一剑刺出,忽然间就已将满天乌云都拨开了,现出了阳光。
并不是那种温暖煦和的阳光,而是流金铄石的烈日,其红如血的夕阳。
刚才林平之施展出那种悲壮惨烈的剑法,白夜竟似完全没有看在眼里。
可是这一剑挥出,他居然失声而呼,道:“好,好剑法。”
这四个字说出口,林平之又刺出四剑,每一剑都仿佛有无穷变化,却又完全没有变化,仿佛飘忽,其实沉厚,仿佛轻灵,其实毒辣。
白夜没有还击,没有招架。
他只在看。
就像是个第一次看见美女的年轻人,他已经看得有点痴了。
可是这四剑并没有伤及他的毫发。
林平之很奇怪,明明这一剑已对准刺入他的胸膛,却偏偏只是贴着他的胸膛擦过,明明这一剑已将洞穿他的咽喉,却偏偏刺了个空。
每一剑刺出的方式和变化,仿佛都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林平之的剑势忽然慢了,很慢。一剑挥出,不着边际,不成章法。
可是这一剑,却像是画龙的眼,虽然空,却是所有转变的枢纽。
无论对方怎么动,只要动一动,下面的一剑就可以制他的死命。
白夜没有动。
他们有的动作,竟在这一刹那间全都停顿,只见这笨拙而迟钝的一剑慢慢的刺过来忽然化作了一片花雨。
满天的剑花,满天的剑雨,忽然又化作一道匹练般的飞虹。
飞虹如白昼,刺眼无比,却又千变万化,但忽然被乌云掩住。
黑色的缎带。
乌云如带。
林平之的动作忽然停顿,满头冷汗,雨点般落了下来。
白夜的动作也停顿,一字字问道:“这就是黄泉的九式剑法?”
林平之沉默,而沉默就是承认。
“好,好剑法。”白夜忽又长长叹息:“可惜可惜。”
林平之忍不住问:“可惜?”
白夜点了点头,叹息一声:“可惜的是只有九剑,若还有第十剑,我已经败了。”
林平之惊讶不已,急忙问道:“还能有第十剑?”
“一定有。”白夜在沉思,过了很久,才慢慢的接着道:“第十剑,才是这剑法中的精粹。”
剑的精粹,人的灵魂,同样是虚无缥缈的,虽然看不见,却没有人能否认他的存在。
若世间真有仙,那这第十剑,便可诛仙!
白夜继续说道:“黄泉的碧落剑法中所有的变化和威力,只有在第十剑中,才能完全发挥,若能再变化出第十一剑,就必将天下无敌。”
他的手一抖,黑色的缎带忽然挺得笔直,就像是一柄剑。
剑挥出,如夕阳,又如烈日,如彩虹,又如乌云,如动又静,如虚又实,如在左,又在右,如在前,又在后,如快.又慢。
好似没有,却又真实存在!
虽然只不过是一条缎带,可是在这一瞬间,却已胜过世上所有杀人的利器。
就在这一瞬间,林平之的冷汗已湿透衣裳。
他看的出,这种剑已经不是他能破解,可以说完全不能招架,不能迎接,不能闪避。
这就是青莲剑仙吗?这就是他的剑吗?林平之问自己。
“这就是第十剑。”白夜淡淡说道。
然而林平之却开不了口。
“你若使出这一剑,就可以将我所有的退路全都封死。”白夜淡淡的看着林平之,缓缓说道。
在这期间,他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壶酒,也喝了一口。
一口辛辣,一口往昔。
林平之却在悔恨,恨自己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想出这一着变化。
“现在你已经看清楚这一剑?”白夜还在说话,他的声音不大,落在林平之的心头,却如仙曰。
林平之点了点头,他当然已经看清楚。
他从小就练剑,苦练。
在这方面本就是绝顶的天才,而且还流过汗,流过血。
“那你就再看一遍。”说完,白夜他就将这一剑的招式和变化又重复一次:“现在你是否已能记住?”
林平之点点头。
“那么你试试。”白夜一手负后,一手请之!
林平之看着他,还没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我要你用这一剑来对付我,看是否能破得了我的剑。”
林平之眼睛里发出了光,却又立刻消失:“我不能这么做。”
“我一定要你这么做。”白夜很决绝的说道。
“为什么?”林平之真的不明白。
“因为我也想试试,是否能破得了这一剑。”白夜叹息道。
因为这一剑虽然是他创出的,可是其中的精粹变化,却来自碧落剑法。
这一剑的灵魂,也是属于黄泉的。
林平之已经明白他的意思,眼中又露出尊敬之色:“你是个骄傲的人。”
“我是的。”
“可是你实在值得自傲。”林平之手中剑再握!
随着白夜的另一句“我是的。”
已有一剑挥出,森寒的剑气立刻逼人而来,连灯都失去了颜色。
白夜在往后退。这一剑已将他所有的攻势全都封死,他只有向后退。
他虽然在退,却没有败势。
他的身子已经被这一剑的力量压得向后弯曲弯如弓。
可是弓弦也已抵紧,随时都可能反弹出去,压力越大,反击之力也越强。
等到那一刻到来,立刻就可以决定他们的胜负生死。
谁知就在他的力已引满,将发未发时,镖车后、廊柱旁、人丛间,忽然有四道剑光飞出。
他已经全神贯注在林平之手里的剑上,所有的力量,都在准备迎击这一剑。
可以说已经完全没有余力再去照顾别的事。
剑光一闪间,三柄剑已同时刺入了他的肩胛、左股、后背。
他所有的力量立刻全都崩溃。
林平之的一剑也已经迎面飞来,剑尖就在他的咽喉要害间。
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再招架闪避,他终于领略到死的滋味。
就在这时,白夜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死会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呢?他有些期待。
是否真如那些说书人说的一般,一个人在临死前的一瞬间,是不是真的能回忆起一生中所有的往事?
想要这里,白夜居然笑了,他在笑他自己,因为他也不知道他这一生中,究竟有多少欢乐?多少痛苦?究竟是别人负了他,还是他负了别人?
因为这些问题,除了他自己外,谁也无法回答。
然而他自己却也无法回答。
冰冷的剑尖,已经刺入了他的咽喉。
他能感觉得到那种刺骨的寒冷,冷得发抖。
白夜终于倒了下去,倒在林平之的剑下,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他甚至没有看见在背后突袭他的那四个人是谁。
林平之看见了除了李家兄弟外,还有一个长身玉立,衣着华丽的陌生人,另一个人是个女子。
然而那个陌生男子看来却又显得说不出的悲伤、憔悴、疲倦。
李天罡在微笑,道:“恭喜总镖头,一击得手,这一剑之威,必将名扬天下。”
林平之脸上居然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掌中的剑已垂落。
李天罡心情大好,提起手中剑,再次说道:“这一次我们虽也略尽绵薄,真正一击奏功的,却还是总镖头。”
“你们四剑齐发,都没有伤及他的要害,就是为了要我亲手杀他?”林平之冷冷的看着众人。
李天罡并不否认。
林平之看着那衣着华丽的陌生人,道:“这位朋友是……”
“这位就是昔日天下第一剑客,龙城之子,龙飞!”
林平之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仿佛也很疲倦,一种胜利后必有的疲倦。
李天罡却在这时说道:“现在白夜的血还未冷,总镖头为何还不用他的血来为贵局的红旗增几分颜色?”
“我正准备这么做。”林平之最后一个字说出口,他低垂的剑忽又挥起,向李天罡刺了过去。
李天罡一惊,挥剑迎击,双剑相交,声如乱弦。林平之大声道:“这件事不是我安排的,我林平之绝不是这种无耻的小人,这耻辱也只有用血才能洗清,不是他们的血,就是我的。”
这些话好像是说给白夜听的,可是死人又怎么能听见他的话?
龙飞却一直在盯着地上的白夜,目中充满悲愤怨毒,忽又一剑刺出,刺他的小腹。
谁知白夜忽然从血泊中跃起,窜了出去。
龙飞冷冷说道:“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然而他的话说到最后却变得异常激动,声音激动得几乎已接近疯狂,剑法也因激动而变得接近疯狂,疯狂般在后面追杀白夜,每一剑刺的都是要害。
所爱之人皆为眼前人所伤,怎能不激动!
白夜却已拔出了插在地上的那柄剑,反手一剑撩出。
他没有回头,但是龙飞剑法中每一处空门破绽,他都已经算准了,随手一剑挥出,龙飞剑法中三处破绽都已在他攻击下,无论龙飞招式如何变化,都势必要被击破。
可是他旧创未愈,又受了新伤,他反手一挥,肩胛处就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苦。
这一剑的剑虽已胜!力却败了。
“叮”的一声,双剑相击,他的剑又被震得脱手飞出。
剑光如流星,也如飞雪,飞出墙外。
看着自己的剑飞出,白夜只觉得胃部忽然收缩,就像是忽然发现自己的爱人已离他远去,又像是忽然一脚踏空,坠下了万丈高楼。
他从未有过这种经验,这本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
冰冷的剑锋,已经贴住了脖子,几乎已割入他颈后的大血管里。
龙飞的手却停顿,一字字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你!”
杯莫停 请假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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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莫停 第四十八章:屠尽天下,也无妨
龙飞声音落下,虽小,却也震耳欲聋。
白夜,淡淡的看着他:“我知道,你…是龙城的儿子,可是你不该背后伤人的。”
龙飞身子一转,已经到了白夜面前,剑锋围着他脖了滑过,留下了一条血痕,就像是小女孩脖子上系着的红线。
刚才被林平之刺伤的地方,血已凝结,就像是红线上系着一粒珊瑚。
白夜却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淡淡道:“想不到龙家还有这么利的剑。”
龙飞冷笑道:“这世上令人想不到的事本就有很多。”
白夜点了点头,叹道:“的确有很多。”
人的一生,何其短暂,能看过多少风景,见过多少人?
龙飞忽然压低声音,道:“你为何?”
龙飞没有说明白,他相信白夜一定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白夜却是摇了摇头道:“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问的是什么。”龙飞的语气变得更加冰冷。
“为什么我一定应该知道?”白夜还是摇头,不过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龙飞。
龙飞咬紧了牙,恨恨道:“你知不知道,她曾经是我的未婚妻!我以前一直希望,她嫁给我之后,我一定全心全意的待她,只希望能跟她终生相守,寸步不离,可是她……她……”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颤抖,过了半晌,才能接下去道:“就因为见了你,订婚那天她就跟你跑了!从此心里只有你!连正眼都不再愿意看我!”
白夜惊讶,他听陈宁说过她订过婚,但是白夜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是龙城的儿子,龙飞!
白夜看着他,已有同情之意,淡淡道:“抱歉。”
龙飞嘶声道:“抱歉有用的话,那我练剑岂不是,为了好玩?你错了!”
“抱歉…”白夜还是淡淡说道。
然而龙飞却是长长叹息道:“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她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为什么?”
“因为……因为……”龙飞咬了咬牙,身子忽又围着白夜一转,剑锋又在白夜脖子上留下道血痕,看来更美,却又显得那么凄艳,那么可怖。
“这是柄利剑。”龙飞冷冷看着白夜。
“我知道。”
“只要我再围着你脖子转三次,你的头颅就要落下来。”龙飞看不惯白夜这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我知道。”白夜不否认,
“那么你就该知道她为的是什么。”龙飞提剑指向白夜,剑尖再进寸余,必刺破白夜咽喉!
“我不知道。”白夜却是向前移动,咽喉抵住剑尖,有血珠渗出。
龙飞大吼,道:“她为的是你!”
他的声音抖得更厉害,连手都在抖:“她虽然最后还是嫁给了我,可是她心里只有你,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生中,毁了多少个女人?拆散了多少对夫妻?”
白夜的脸忽然也开始扭曲,因痛苦而扭曲。
一个男人,若是被女人爱上了,这是不是他的错?
一个女人,若是爱上了一个值得她爱的男人,是不是错?
他们若都没有错,那错的是谁?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有错吗?
白夜无法回答,也无法解释。
李氏兄弟双剑联手,逼住了林平之。
紫衣李氏传家数余代,百年前江湖盟主,至今衰落却声名始终不坠,他们家传的剑法,当然已经过千锤百炼,无论谁要想破他们的连璧双剑,都很不容易。
却有几次都几乎已经得手了。
他的碧落剑法,仿佛正是这种剑法的克星,只要再使出“第十剑”来,李氏兄弟的双剑,就必破无疑。可是他始终没有用出这一剑。
他太骄傲。
这一招毕竟是白夜创出来的,他和白夜之间还有笔账没有算清。
他虽然不能眼看着白夜因为被这一招所逼而遭人暗算,却也不能用这一招去伤人。
他一向是个有原则的人。
只可惜黄泉的碧落剑法,缺少了这一剑,就像是画龙尚未点睛,纵然生动逼真,却还是不能破壁飞去。
他和白夜决战时,已经使出全力,现在气力正值旧气已去,新气未生之时。
果然,他出手即倒,剑被李氏兄弟封死。
李天罡冷笑着,看着他们,已经不屑再出手,奇怪的是振威镖局的镖师,也都在袖手旁观,没有一个人来助他们的总镖头一臂之力。
剑光闪动,白夜头上又多了条血痕,这次剑锋割得更深,鲜血一丝丝沁出,染红了他的衣领。
龙城盯着他,道:“你说不说?”
“说什么!”白夜沉声说道。
“只要你说你从未爱过她,再告诉我她去了哪里?我就饶你一命。”龙飞大吼,自从他的父亲去世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陈宁。
他担心!
白夜却目光注视着远方,仿佛根本没有看见眼前的这个人、这柄剑,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她心里既然没有你,你又何必再找她?找到了又有什么用?”
龙飞额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冷汗一粒粒落下。
白夜却是慢慢说道:“何况,我也不想要你饶我,要杀我,你还不配。”
龙飞怒吼,忽然一剑刺向他的咽喉。
可是这柄剑刚一动,就听见“啪”的一响,剑锋已被白夜双掌夹住。
龙飞想拔剑,拔不出。
他也知道自己内力和剑法都有进步,自从父亲死后,他就更加的刻苦用功,只可惜他还是比不上白夜,连受伤的白夜都比不上。
他已经发现自己永远都比不上白夜,无论哪一点那比不上。
要一个人承认自己的失败,并不是件容易事,到了不能承认的时候,那种感觉已不仅是羞辱,而且悲伤,一种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的悲伤。
他脸上已不仅有汗,也有泪。他身旁还有个人在叹息。
李天罡已经缓缓走过,叹息声中充满了同情和惋惜:“若没有这个薄情的浪子,嫂夫人想必能安守妇道,龙兄也就不会因为气恼而荒废了武功,以龙兄的聪明和家传剑法,未来也未必就比不上所谓的剑仙!”
他说的实话。
一个男人娶的妻子是否贤慧,通常就是决定他一生命运的大关键。
龙飞咬紧牙,这些话正说中了他心中的隐痛,可是李天罡不知道的是,他和她虽然成婚,却从未真正的在一起过。
因为她对他,太松了…
未曾进去过…
李天罡不知道龙飞所想,又笑了笑,缓缓说道:“幸好这位无情的浪子也跟别人一样,也只有两只手。”
他掌中也有剑。
他微笑着,用剑尖逼住了白夜的咽喉,道:“青莲大剑仙,你还有什么话说?”
白夜还能说什么?
李天罡道:“那么你为什么还不松开你的手?”
白夜知道自己的手只要一放松,龙飞的剑就必将刺咽喉。
可是他不放手又如何?
一个人到了应该放手的时候还不肯放手,就是自讨无趣了。
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做这种事。
白夜绝不是个愚蠢的人,现在已经到了他应该放手的时候。
到了这时候,他还不能忘怀的是什么人?
是他的母亲?他的哥哥?是婷婷?还是陈安?
亦或是那个小格?
忽然间,林平之掌中的剑光暴芒,李氏兄弟立刻被逼退。
他终于使出了那一剑!碧落剑法的第十剑,诛仙!
剑光如飞虹,森寒的剑气,冷得深入骨髓。
忽然已经到了李天罡和龙飞的眉睫间。
没有人能招架这一剑。
他们也只有向后退,退得很快,退得很远,龙飞掌中的剑也已经撒手。
林平之眼睛盯着他们,嘴里却在问白夜:“你还能出手?”
“我还没有死。”后者点了点头。
“刚才那一剑,是你创的剑法,我使出那一剑,只因为要救你。”林平之淡淡说道。
白夜明白他的意思。若不是为了要救白夜,他宁死也不会使出这一剑的
林平之转过头去“所以你也不必谢我,救你的是你的剑法,不是我。”
李天罡忽然冷笑,道:“现在你救了他,等一等谁来救你?”
林平之转脸去看他的镖师。
那其中有很多都是曾经和他共过生死患难的伙伴,有很多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
可是现在他的目光从他们脸上看过去时,每一张脸都全无表情,每个人都好像变成了个木头人。
林平之的心沉了下去,心里忽然充满了愤怒与恐惧。
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旗下所有的镖师都已被人收买了。
他的振威镖局早已名存实亡。
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李天罡大笑,挥剑,用剑尖指着他:“杀!”
“谁杀了他们都重重有赏。”
“林平之的头颅值十万两,白夜的一百万。”
镖师们立刻拔刀。
红灯映着刀光,刀光如血。
白夜,林平之,并肩而立,冷冷的看着刀光向他们挥舞过来。
如果在平时,他们根本就不会将这些人看在眼里,可是现在他们一个身负重伤,一个力气将尽,就算将这些叛徒全都刺尽杀绝,也绝对无法再对付龙飞和李氏兄弟的三柄剑了。
一个人到了自知必死时,心里会想些什么?
白夜忽然问:“你在想什么?”
林平之略微思索道:“我不服气,你的头颅,为什么要比我贵十倍。”
白夜大笑,又问:“如何?”
林平之点了点头,也大笑道:“屠尽天下,也无妨!”
碧落剑法,起剑式!
青莲剑法,将进酒!
然而就在两人大笑声中,墙外忽然有个人凌空飞坠,冲入了刀光间,两根拇指竖起,一指朝天,一指向地,大声道:“九天之上,天地之间,唯我帝释天!”
“九天之上,天地之间,唯我帝释天!”这十三个字就像是某种神秘的符咒,在一瞬就令挥舞的刀光全都停顿。
这个人是谁?几十个人,几十双眼睛,都在吃惊的看着他。
他的脸也像白夜一样,苍白、疲惫憔悴,却又带着种钢铁般的意志和决心。
“是你!”白夜、林平之、龙飞、李氏兄弟,五个人同时说出这两个字,可是音却不同。
林平之的声音里充满惊奇。
龙飞和李氏兄弟不仅惊奇,而且愤怒。
白夜呢?谁也无法形容他说出这两个字时心里是什么滋味,什么感觉。
因为这个人竟是陈安,去而又返的陈安。
不过又有谁知道陈安心里是什么滋味?什么感觉?
龙飞已经在大声问:“你来干什么?”
陈安淡淡说道:“来要你们放人。”
龙飞的脸色阴沉的可怕:“放谁?是林平之?还是白夜?”
陈安点了点头,伸出两个手指,淡淡说道:“是他们两个人。”
龙飞冷笑道:“你凭什么要我们放人?你知道这是谁的命令?”
陈安也在冷笑,忽然从怀中拿出根九色的丝绦,丝绦上结着块翠绿的玉牌。
龙飞的脸色立刻变了,没想到她还是来了…
“我想你一定你认得这是什么,对吧,龙小跟班!”
陈安别有深意的看着龙飞。
龙飞当然认得,只要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认得。
别人脸上的表情也跟他一样,惊奇中带着畏惧。
陈安再也不看他一眼,慢慢的后退,退到白夜身旁:“我们走。”
白夜转过脸,看着林平之:“你也走?”
林平之沉默着,终于点了点头。
他只有走。
要在一瞬间断然放弃自己多年奋斗得来的结果,承认自己彻底失败,那不但困难,而且痛苦。
可是他知道自己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要人眼看着一条已经被钓上钩的大鱼再从自己手里脱走,也是件很痛苦的事。
可是没有人敢阻拦他们,没有人敢动。
那块结着九色丝绦的玉牌,本身虽然没有追魂夺命的力量,却代表着一种至高无上,生杀予夺的权力。
杯莫停 第四十九章:酒中有真意
门外有车。
轻车快马。
那当然是陈安早就已经准备好的,他决心要做一件事的时候,事先一定准备得极仔细周密。
车马急行,车厢里却还是很稳。
白夜斜倚在角落里,苍白的脸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更疲倦、更憔悴。
可是他眼睛里却在发着光。
他兴奋,并不是因为他能活下来,而是因为他对人忽然又有了信心。
对一个他最关心的人,他已经将自己的全身希望寄托在这个人身上。
陈安却盯着林平之,忽然道:“我本不是救你的,也并不想救你!”
“我知道。”林平之看着窗外。
“我救了你,只因为我知道他绝不肯让你一个人留在那里,因为你们不但曾经并肩作战,而且你也曾救过他!”
陈安看不惯林平之这种处事不惊,他一把扯住林平之的衣领,狠狠说道。
林平之却是转过头,淡淡的看着陈安:“我说过救他的并不是我。”
“不管怎么样,那都是你们的事,跟我全无关系!”
陈安盯着林平之的眼睛。
林平之却没有再看他:“我明白…”
“所以你现在还是随时都可以找我算账。”陈安放开了林平之,沮丧的坐在白夜身旁。
然而林平之却突然好奇起来:“算什么账?”
陈安抬起头,却又低下头,闷声说道:“镖旗……”
林平之打断了他的话,道:“振威镖局早已被毁了,哪里还有镖旗?”
他笑了笑,笑容中充满了悲痛和感伤:“镖旗早已没有了,哪里还有什么账?”
白夜却在此时微弱的说道:“其实,还有一点帐。”
林平之看着白夜,问道:“什么账?”
“一朵珠花。”白夜盯着林平之:“那朵珠花真是你叫人去买的?”
林平之毫不考虑就回答:“是。”
“我不信!”白夜单手撑住身躯,缓缓说道。
“我从不说谎。”林平之淡定说道。
“林业呢?他有没有说谎?”
林平之闭上了嘴。
白夜又问道:“难道那个女人真是你的女人?难道林业说的全是真话?”
林平之还是拒绝回答。
陈安这时忽然插嘴,道:“我又看见了那个女人。”
“哦?”白夜转过头,看着陈安。
“她找到我,给了我一封信,要我交给你,而且一定要我亲手交给你,因为信上说的,是件很大的秘密。”陈安一字字接着道:“振威镖局的秘密。”
“信呢?”
“就在这里。”陈安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信上写着青莲亲启。
信是密封着的,显见得信上说的那件秘密一定很惊人。
可是白夜并没有看到这封信,因为陈安一拿出来,林平之就已闪电般出手,一把夺了去,双掌一揉,一封信立刻就变成了千百碎片,被风吹出了窗外,化作了满天蝴蝶。
白夜沉下脸,冷冷说道:“这不是君子应该做的事。”
林平之却是笑了笑:“我本来就不是君子。”
“我也不是。”陈安也笑着点头。
林平之的笑容逐渐凝固,他看着陈安:“你……”
陈安却是好似没有看到林平之自行体会的眼神,淡淡说道:“君子绝不会抢别人的信,也不会偷看别人的信,你不是君子,幸好我也不是。”
林平之变色:“那封信你看过?”
陈安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缓缓说道:“不但看过,而且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林平之的脸扭曲,就像是忽然被人一拳重重的打在小腹上,打得他整个人都已崩溃。
信上说的究竟是什么秘密,为什么能让林平之如此畏惧?
然而陈安已经缓缓说着信中的内容。
我不是林平之的女人。
我本来是想勾引他的,可惜他太强,我根本找不到一点机会。
幸好林冲已经老了,已经没有年轻时的壮志和雄心,已开始对奢侈的享受和漂亮的女人发生兴趣。
我一向很漂亮,所以我就变成了他的女人。
只要能躲开首席。
比他再老再丑的男人我都肯。天下最让我恶心的男人就是龙飞。
有振威镖局的总镖头照顾我,龙飞当然永远都找不到我,何况,龙飞虽然老了,对我却很不错,从来没有追问过我的来历。
林平之不但是条好汉,也是个孝子,只要能让他父亲高兴,什么事都肯做,在我生日的那天,他甚至还送了我一朵珠花和两只镯子。
只可惜这种好日子并不长,龙飞虽然没有找到我,陈宁却找到了我。
她知道我的秘密,就以此来要挟我,要我替她做事。
我不能不答应,也不敢不答应。
我替她在暗中收买振威镖局的镖师,替她刺探镖局的消息,她还嫌不够,还要我挑拨他们父子,替她除掉林平之。林冲对我虽然千依百顺,只有这件事,不管我怎么说,他都听不进去。
所以陈宁就要我在酒中下毒。
那天晚上风雨很大,我看着林冲喝下了我的毒酒,心里多少也有点难受,可是我知道这秘密一定不会被人发觉的,因为那天晚上在后院当值的人,也都已经被帝释天收买了。
林平之事后纵然怀疑,却已经连一点证据都抓不到。
为了保全他父亲的一世英名,他当然更不会将这种事说出来的。
可是现在我却说了出来。因为我一定要让你知道,帝释天的毒辣和可怕。
我虽然不是个好女人,可是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
只要你能永远记住这一点,别的事我全不在乎。
这是封很长的信,陈安却一字不漏的背了出来。
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
听完了这封信,铁开诚固然已经满面痛泪,白夜和陈安的心里又何尝不难受?
不过白夜没有表现出来,因为刚才陈安说着信中内容的时候,他听到了“首席”两个字。
这个称呼,一向只有天外天才会用。
显然,写信的人,是天外天的人,而这个人正是那个猫一样的女子!
不过大家都没有再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夜才轻轻的问道:“她人呢?”
“走了。”陈安淡淡说道。
“你有没有问她要去哪里?”白夜缓缓说道。
“没有。”陈安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并没有说出白夜想要的答案。
林平之忽然道:“我也要走了,你也不必问我要去哪里,因为你就是问我要去哪里,我也绝不会说。”
他当然要走的,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不去做的事。
白夜了解他的处境,也了解他的心情,所以什么话都没有说。
林平之却又问了句很让他意外的话:“你想不想喝酒?”
白夜笑了,是勉强在笑,却又很愉快:“你也喝酒?”
“我能不能喝酒?”
“能。”白夜点头。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去喝两杯?”林平之已经起身。
“这时候还能买得到酒?”白夜拉住了他。
林平之转过头,给了白夜一个能喝到酒的方法:“买不到我们能不能去偷?”
白夜大笑:“能!”
林平之也笑了。
谁也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笑:“君子绝不会偷别人的酒喝,也不会喝偷来的酒,幸好我不是君子,你也不是。”
夜深,人静,至少大多数人都已静。
在人静夜深的晚上,最不安静的通常只有两种人。
赌得变成赌鬼的人。
喝得变成了酒鬼的人。
可是就连这两种人常去的宵夜摊子,现在都已经静了。
所以他们要喝酒只有去偷。
真的去偷。
“你有没有偷过酒?”
“我什么都没有偷过。”
“我偷过。”白夜好像很得意:“我不到十岁的时候就去偷过酒喝。”
“偷谁的?”
“偷我老子的。”白夜在笑:“我们家那位老爷子虽然不常喝酒,藏的却都是好酒,很可能比江湖上有名的剑还好。”
“那你家为什么要叫青居,不叫酒居?”
林平之居然也在笑。
“因为我们家除了我之外都是君子,不是酒鬼。”
“幸好你不是。”
“幸好你也不是。”
夜深人静的晚上,夜深人静的道路,两个人却还未静。
因为他们的心都不静。
车马已在远处停下,他们已走了很远。
“我们家的藏酒虽好,只可惜我只偷了两次就被捉住了。”
白夜还在笑,就好像某些人在吹嘘他们自己的光荣历史:“所以后来我只好去偷别人的。”
“偷谁的?”
“乐安城里,有家酒铺,掌柜的也姓白,我早就知道他是个好人。”
“所以你就去偷他的?”
“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偷好人不偷坏人。”
白夜说话的表情就好像老师在教学生:“这是偷王和偷祖宗传留下来的教训,要做小偷的人,就千万不可不记在心里。”
“因为就算被好人抓住了也没什么了不得,被坏人抓住可就有点不得了。”
“不是有点不得了,是大大的不得了。”
“可是好人也会抓小偷的。”
“所以我又被抓住了。”白夜在叹息:“虽然没什么了不起,却也让我得到个教训。”
“什么教训?”林平之有些好奇了,想当年,白夜除了剑仙之名外,可还有个居士之名。
喝酒喝出来的。
“要偷酒喝,最好让别人去偷,自己最多只能在外面望风!”
“好,这次我去偷,你望风!”林平之真的没有偷过酒,什么都没有偷过,可是不管要他去偷什么,都不会太困难。
他的轻功也许不能算是最好的,可是如果你有两百坛酒藏在床底下,他就算把你全偷光了,你也绝不会知道。
很少有人会把酒藏在床底下。
只有大户人家,才藏着有好酒,大户人家通常有酒窖。
要偷酒窖里的酒,当然比偷床底下的酒容易。林平之偷酒的本事虽并不比白夜差多少,酒量却差得不少。
所以先醉的当然是他。
不管是真醉,还是假醉,是烂醉,还是半醉,话总是说得要比平时多些,而且说的通常都是平时想说却没有说的话。
林平之忽然问:“那个陈安,真的就叫做陈安?”
白夜不能回答,也不愿回答。
陈安真的应该姓什么?叫什么?你让他应该怎么说?
林平之却是忽然长叹“不管他是不是叫陈安,他都绝不是个普通人。”
“不是!”
林平之突然大声笑道:“他已经是个男子汉。”
“你认为他是?”白夜举起一个杯子,问道。
林平之点了点头:“我只知道,如果我是他,很可能就不会把那封信说出来!”
“为什么?”
“因为我也知道他是帝释天的人,他的母亲就是陈宁。”
白夜沉默着,终于长声叹息:“他的确已经是个男子汉。”
“我还知道一件事!”林平之盯着白夜,淡淡说道。
“什么事?”
“他来救你,你很高兴,并不是因为他救了你的命,而是因为他来了!”林平之喝了一口酒,看着发白的月亮说道,
白夜也喝酒,却在苦笑。
酒虽是冷的,笑虽然有苦,心里却又偏偏充满了温暖和感激。
感激一个人的知己。
林平之继续说道:“还有件事你可以放心,我绝不会再去找安雪。”
安雪就是那个猫一样的女人。
“因为她虽然做错了,却是被逼的,而且她已经赎了罪。”
“可是……”白夜犹豫不决。
林平之却给他做了决定:“可是你一定要去找她。”
他又强调:“虽然我不去找她,你却一定要去找她。”
白夜明白他的意思,林平之虽然放过了她,陈宁却绝不会放过她的。
连李天罡李氏兄弟,振威镖局,现在都已经在帝释天的控制之下,还有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到的?
“我一定会去找她。”白夜点了点头。
林平之却在此时,忧心忡忡的说道:“另外有个人,你却一定不能去找。”
“谁?”
“黄泉。”
夜色如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白夜边说边注视着远方,黄泉就仿佛站在远方的黑暗中。
仿佛已与这寂寞的寒夜融为一体。
他已经见过黄泉,也知道碧落剑的主人黄泉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寂寞而冷酷的人,一种已深入骨髓的冷漠与疲倦。
他疲倦,只因为他已经杀过太多人,有些甚至是不该杀的人。
他杀人,只因为他从无选择的余地。
白夜从心底深处发出一声叹息。
他了解这种心情,只有他了解得最深。
因为他也杀人,也同样疲倦,他的剑和他的名声,就像是个永远甩不掉的包袱,重重的压在他肩上,压得他连气都透不过来。
杀人者还常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是不是必将死于人手?他忽然又想起刚才在自知必死时,那一瞬间心里的感觉。
在那一瞬间,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碧落黄泉!”
说出了这四个字,本已将醉的林平之酒意似又忽然清醒。
他的目光也在遥视着远方,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这一生中,见到过的最可怕的一个人是谁?”
“是个我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白夜淡淡说道,未知的永远是最可怕的,白夜深深清楚这一点。
林平之却是摇了摇头,淡淡说道:“陌生人并不可怕。”
因为陌生人既不了解你的感情,也不知道你的弱点。
只有你最亲密的朋友,才知道这些,等他们出卖你时,才能一击致命。
不过这些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他知道白夜一定会了解。
毕竟,一个人,除却父母,无人再理所当然对你好。
再之,人立于世间,终是单独的一个人!
林平之不再说话,白夜也没有再说话。
一切却已在酒中…
杯莫停 第五十章:将死之期,意欲何为?
听闻,酒可解忧断愁,
也可忆故人…
白夜不由得回望起当初和黄泉的短暂相处。
过了很久,两人都已经醉了,却也没醉。
他们,还很清醒。
白夜再次拿起酒杯,看着林平之,却好像在看另外一个人。
“其实,我认为,你说得这个陌生人却和别的人不同。”
林平之打着酒嗝说道:“有什么不同?”
然而白夜却说不出。
就因为他说不出,所以才可怕。
林平之又问:“你是在哪里见过他的?”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就在那陌生的地方,他看见那可怕的陌生人,和一个他最亲近的人在一起,在论剑。
论他的剑。
白夜最亲近的那个人,是不是陈宁?
林平之缓缓说道:“那个陌生人就是黄泉吧…?”
白夜点了点头。
林平之忽然又叹了口气:“我这一生中,见到过的最可怕的一个人也是他,不是你。”
“不是我?”
“因为你毕竟还是个人。”林平之淡淡说道。
白夜听言本想说:那也许只因为现在我已改变了,但是这句话白夜并没有说出来,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何会改变的。
索性沉默。
林平之却还在缓缓说道:“黄泉却不是。”
“他不是人?”
“绝不是。”林平之肯定的说道,他也在沉思一会后,慢慢的接着道:“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虽然对我很好,传授我的剑法,可是却从来不让我亲近他,也从来不让我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其实林平之知道黄泉是怕他自己会跟一个人有了感情。
因为要做杀人的剑客,就必要无情。
心中无情,拔剑自然神!
不过这些话林平之也没有说出来,他相信白夜也一定会了解。
他们又沉默了很久,林平之忽然又道:“碧落剑法中的第十种变化,并不是你创出来的。”
“是他!”白夜没有否认,他相信黄泉早就已经悟到了。
林平之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他早就已知道这十剑,而且也早已知道你剑中有一处破绽。”
“可是他没有传授给你?”白夜反问。
“他没有。”林平之摇了摇头,昔日的黄泉确实没有告知他这一点。
白夜立即了然,促狭说道:“所以你认为他是在藏私?”
然而林平之还是摇头:“我知道他不是。”
“你也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这回,林平之倒是点头了:“因为他生怕我学会这一剑后,会去找你。”
“因为他自己对这一剑也没有把握?”
林平之点头,却盯着白夜缓缓说道:“可是你也同样没有把握能破他的这一剑。”
白夜任由林平之盯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然而林平之却还在盯着他,口中一字一句的说着:“我知道你没有把握,因为刚才我使出那一剑时,你若有把握,早就已经出手,也就不会遭人的暗算。”
白夜还是没有反应。
就在这时,林平之突然抓起桌上的大碗,一口饮下里面的烈酒,搽了搽嘴角,淡淡说道:“我劝你不要去找他,就因为你们全都没有把握,我不想看着你们自相残杀,两败俱伤。”
白夜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问道:“一个人在临死前的那一瞬间,想的是什么事?”
“是不是会想起他这一生中所有的亲人和往事?”林平之不明白白夜为什么会这么问。
“不是。”白夜摇头苦笑,又补充着道:“本来我也认为应该是的,可是我自知必死的那瞬间,想到的却不是这些事。”
“那你想的是什么?”
白夜摇晃着酒杯里的月亮,缓缓说道:“是那一剑,第十剑。”
林平之沉默着,终于长长叹息,在那一瞬间,他想的也是这一剑。
一个人若已经将自己的一生全都为剑而牺牲,临死前他怎么会去想别的事!
“本来我的确没把握能破那一剑,可是在那一瞬间,我心里却好像忽然有道闪电击过,那一剑本来的确是无坚不摧无懈可击,可是被这道闪电一击,立刻就变了!”
刚才酒杯里的月亮,还在碎碎圆圆,下一刻只剩下一片光泽。
林平之笑道:“变得怎么样?”
“变得很可笑。”白夜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一种本来很可怕的剑法,忽然变得很可笑,这种变化才真的可怕。
林平之什么都不再说,又开始喝酒。
白夜喝的更多、更快。
林平之一口饮下一壶老酒,感叹道:“好酒。”
“偷来的酒,通常都是好酒。”白夜微笑,淡淡的看着林平之。
林平之也看着白夜淡淡的笑:“今日一别,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再醉。”
白夜指尖沾着酒水,在桌上随意涂画:“只要你真的想醉,何时不能再醉!”
林平之忽然大笑,大笑着站起来,一句话都不再说就走了。
白夜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大笑,看着他走。
背影逐渐消失…
看着桌上自己画的不知名,白夜嘴角微微上扬
林冲虽然不是林平之亲生的父亲,可是他为了保全林冲的一世英名,他宁可死,宁愿承担一切罪过,因为他们已经有了父子的感情。
很快白夜的笑容消失了…他不再笑。
想到这一点,他怎么能笑得出?
他又喝完了最后的酒,却已经辨别不出酒的滋味,是甘还是是苦?
无论是甘是苦,总是酒,既不是水,也不是血,绝没有人能反驳。
那岂非也正像是父子间的感情一样?
说不说,道不明。
无言,独坐桌前,天上月如钩,地上人心乱。
……………………………………
天亮了,晨曦撒下。
车马仍在,陈安也在。
白夜走回去的时候,虽然已经处于快要醉了的状态,身上的血腥却比酒味更重。
陈安看着他上车,看着他倒下,什么话都没有说。
白夜忽然道:“可惜你没有跟我们一起去喝酒,那真是好酒。”
陈安微微一笑:“偷来的酒,通常都是好酒。”
这正是白夜昨夜刚说过的话。
白夜大笑,可惜笑的如同一条犬。
陈安看着他,不知如何开口,憋了半天才缓缓说道:“只可惜不管多好的酒,也治不了你的伤。”
不管是身上的伤,还是心里的伤,都一样治不了。
白夜却还在笑:“幸好有些伤是根本就不必去治的。”
“什么伤?”
白夜看着他,如同看着个稚童:“根本就治不好的伤。”
陈安也在看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醉了。”
然而白夜也说:“你也醉了。”
“哦?”陈安笑容不减,饶有兴趣等待白夜的下一句。
“你应该知道,天下最容易摆脱的是哪种人…”白夜笑道。
“当然是死人。”陈安上前,坐在白夜对面。
“你若没有醉,那么你一心要摆脱我,为什么偏偏又要来救我?”白夜斜靠着,淡淡说着。
陈安又闭上了嘴,却忽然出手,点了他身上十一处穴道。
白夜最后看见的,是陈安的一双眼睛,眼睛里充满了一种谁都无法了解的表情。
这时阳光正从窗外照进来,照着白夜的眼睛。
白夜醒来时,最先看见的也是眼睛,却不是陈安的眼睛。
有十几双眼睛,在看着他。
这是间很大的屋子,气派也好像很大,他正躺在一张很大的床上。
十几个人正围着床,看着他,有的高瘦,有的肥胖,有的老了,有的年轻,服饰都很考究,脸色都很红润,显出一种生活优裕,营养充足的样子。
十几双眼睛有大有小,目光都很锐利,每个人的眼睛都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就好像一群屠夫正在打量着他们正要宰割的牛羊,却又拿不定主意,应该从什么地方下手。
白夜的心在往下沉。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力量已完全消失,连站都站不起来。
就算能站起来,这十几个人只要每个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推,他就又要躺下去。
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光来看他?
十几个人忽然全都散开了,远远的退到一个角落里去,又聚到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议。
白夜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却看得出他们一定是在商议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件事一定跟他有很密切的关系。
因为他们一面说,一面还不时转过头来,用眼角偷偷的打量他。
白夜苦笑,心想他们是不是在商量,要用什么法子来对付他?折磨他?
那陈安呢?
陈安终于出现了。
前些日子来,他一直显得很疲倦憔悴,落魄潦倒。
可是现在他却已换上一身鲜明华丽的衣服,连发髻都梳得很光洁整齐。
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白夜惊讶,到底是是什么事让陈安忽然奋发振作起来的?
是不是因为他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利害,终于将白夜出卖给帝释天,立了大功?
然而却没有人给白夜答案。
看见陈安走进来,十几个人立刻全都围了上去,显得巴结而阴沉。
陈安的神情却很严肃,冷冷的问:“怎么样?”“
“不行。”十几个人同时回答。
“没有法子?”
“没有。”
陈安的脸沉了下去,眼中现出怒火,忽然出手,抓住了其中一个人的衣襟。
这人年纪最大,气派不小,手里拿着的一个鼻烟壶,至少就已价值千金。
可是在小弟面前,他看来简直就像是只被猫捉住的耗子。
陈安抓着那人的衣襟,冷冷说道:“你就是况天佑?”
这人点了点头,说道:“是。”
“听说别人都叫你‘妙手回春’况大先生?”
况天佑完了摇了摇头,自嘲道:“那是别人胡乱吹嘘,老朽实在不敢当。”
陈安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忽又笑了笑,道:“你这鼻烟壶很不错呀!”
况天佑虽然还是很害怕,眼睛里却已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这鼻烟壶是整块碧玉雕成的,他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就连睡着了的时候,都压在枕头下面。他听见有人称赞这鼻烟壶,简直比听见别人称赞他的医术还要得意。
陈安微笑道:“这好像还是用整块汉玉雕出来的,只怕最少也值得上千两银子。”
况天佑忍不住笑道:“想不到大少爷也是识货的人。”
然而陈安却冷冷的盯着况天佑:“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都是病人送的诊金!”况天佑缓缓说道。
陈安笑意深长的说道:“看来你收的诊金可真不少呀!”
况天佑已经渐渐听出话风不太对了,已经渐渐笑不出来。
这时陈安却突然说道:“你能不能借给我看看?”
况天佑虽然满心不情愿,却又不敢不送过去。
陈安手里拿着鼻烟,好像真的在欣赏的样子,喃喃道:“好,真是好东西,只可惜像你这样的人,还不配用这样的好东西。”
这句话刚说完,“吧”的一响,这价值连城的鼻烟壶竟已被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况的脸色立刻变了,变得比刚死了亲娘的孝子还难看,几乎就要哭了出来。
陈安冷笑道:“你既称名医,收的诊金比谁都高,却连这么样一点轻伤都治不好,你究竟是哪种庸医。”
况天佑全身发抖,满身冷汗,嘴里结结巴巴的不知在说什么。
他旁边却有个华服少年挺身而出,低声道:“这绝不是一点轻伤,那位先生伤势之重,学生至今还没有看见过。”
陈安瞪着他,道:“你是什么东西?”
少年缓缓道:“学生不是东西,学生是人,叫况负天。”
陈安淡淡的看着他说道“你就是况天佑的儿子?”
“是的。”华服少年点头。
“你既叫况负天,想必已经传了他的医学,学问想必也不小。”
况负天摇了摇头,说道:“学生虽然才疏学浅,有关刀圭金创这方面的医理,倒也还知道一点。”他指着后面的人,又道:“这些叔叔伯伯,也都是个中老手,我等治不好的伤,别人想必也治不好。”
陈安突然怒道:“你怎么知道别人也治不好?”况负天仍旧淡淡说道:“那位先生身上的伤,一共有五处,两处是旧创,三处是这两天才被人用利剑刺伤的,虽然不在要害上,可是每一剑都刺得很深,已伤及关节处的筋骨。”
况负天歇了口气,又接着道:“病人受了伤之后,若是立刻求医疗养,也许还有救,可惜他受伤后又劳动过度,而且还喝了酒,喝的又太多,伤口已经开始在溃烂。”
他说的话确实句句都切中要处,陈安也只有在旁听着。
“可是严重的,还是那两处旧创,就算我们能把新伤治好,他也只能再活七天。”况负天看着白夜,淡淡说道。
然而陈安的脸色却变了:“七天?”
“最多七天。”况负天点了点头。
“可是那两处旧创看起来岂非早已收了口?”
“就因为创痕已经收了口,所以最多只能再活七天。”况天佑解释道。
陈安却在说:“我不懂!”
况天佑淡淡说道:“你当然不会懂,懂得这种事的人本就不多,不幸他却偏偏认得一个,而且恰巧是他的朋友。”
然而陈安更不懂了:“是他的朋友?”
“他受伤之后,就恰巧遇见了这位朋友,这位朋友身上,恰巧带着最好的金创药,又恰巧带着最毒的化骨散。”
况天佑叹了口气:“金创药生肌,化骨散蚀骨,剑痕收口时,创毒已入骨,七天之内,他的全身一百三十七根骨骼,都必将化为脓血。”
陈安一把握住况天佑的手,握得很紧:“没有药可以解这种毒?”
“没有!”况天佑摇头。
“也没有人可以解这种毒?”陈安不甘心,仍想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况天佑的一句没有,打破了陈安的希望。
况天佑的回答简单、明确、肯定,令人不能怀疑,更不能不信。
但是一定要陈安相信这种事,又是多么痛苦,多么残酷。
只有他知道况天佑说的这位朋友是谁,就因为他知道,所以痛苦更深。
只有痛苦,没有别的。
因为他甚至连恨都不能去恨。
应该爱的不能去爱,应该恨的不能去恨,对一个血还没有冷的年轻人来说,这种痛苦如何能忍受?
很难忍收!
杯莫停 第五十一章:将死之期,随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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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者》杯莫停 第五十一章:将死之期,随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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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莫停 第五十二章:愿君自行采撷
只要是喜事,无论什么样的喜事,都能使人的精神振奋些。
然而只有慕容复,还是显得很沮丧。
白夜慢慢的走过去,忽然问:“那个人是你的朋友?”
慕容复抬起头,看着白夜,问道:“哪个人?”
“对不起你的人。”
慕容复握紧双拳:“我……我一直都拿他当朋友,可是他……”
白夜却是直接开口说道:“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慕容复闭紧了嘴,连一个字都没有说,眼睛里却已经有泪将流。
这件事他既不忍说,也不能说。
无论多么大的仇恨,多么深的痛苦,他都可以咬着牙忍受,可是却无法忍受这件事带给他的羞辱。
白夜看着他,目中充满同情:“我看得出你是个老实人。”
慕容复垂下头:“我只不过是个没有用的人。”
老实人的意思,本来就通常都是没有用的人。
白夜坐在慕容复的身边,淡淡说道:“可是你至少读过书。”
听到白夜这样说,慕容复大笑起来,眼泪却也落下。
“也许就因为我读过书,所以才会变得如此无用!”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此时的慕容复,一半欢喜相,一半悲苦面。
白夜却是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有用。”
慕容复又大笑了,笑容中充满自嘲与讥诮:“有用?有什么用?”
白夜讥讽道:“有时用笔也一样能杀人的。”
“用笔也能杀人?”慕容复停止了笑,冷冷的看着白夜。
“你不信?”
慕容复却是又低下头,闷声说道:“我……”
“那边桌上有笔墨,你为什么不过去试试?”
白夜指向了一张桌子,淡淡说道。
“怎么试?”慕容复同样看向那边,
桌上有纸笔墨。
“只要你去写三个字,就可以将一个人置之于死地。”白夜淡淡说道。
“哪三个字?”慕容复喃喃说道。
“那个人的名字!”
慕容复抬起头,吃惊的看着白夜。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垂死的人,全身都带着种神秘而可怕的力量,随时都能做出别人做不到的事。
白夜却是催促道:“快去写,写好了不妨密封藏起,再交给我,我保证这里绝没有人会泄漏你的秘密。”
慕容复终于站起来,走过去,提起了笔。
这个人的力量,实在令他不能抗拒,也不敢抗拒,这个人说的话,他也不能不信。
密封起的信封,已在谢晓峰手里,里面只有一张纸,一个名字。
“除了你自己之外,我保证现在绝没有人知道这里面写的是谁的名字。”
白夜又说,带着无可替代的认可。
慕容复点点头,苍白的脸已因兴奋紧张而扭曲,忍不住问:“以后呢?”
“以后也只有一个人能看到这名字。”
“什么人?”
“一个绝对能为你保守秘密的人。”白夜转过身,面对陈安:“你当然已经猜出这个人就是你!”
“是。”陈安淡淡回应。
“你看到这名字后,这个人当然就活不长的。”
白夜将信封丢了过去。
“是的。”陈安他伸出手,接过白夜手里的信,他的手也和白夜同样稳定。
白夜缓缓补充道:“这个人当然是死于意外的。”
陈安点了点头。
此时每个人都看着那封信,他们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敬畏?还是恐惧。
一封信,一张纸,一个名字,一瞬间就已铁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能有这种权力?
慕容复额上冷汗如豆,忽然冲过去,一把夺下了陈安手里的信,揉成一团,塞入嘴里,嚼碎,咽下,然后就开始不停的呕吐。
白夜冷冷的看着他,并没有阻止。
陈安脸上更全无表情,直到他呕吐停止,白夜才淡淡的问道:“你不忍让他死?”
慕容复拼命摇头,泪水与冷汗同时流下。
“你既然恨他入骨,为什么又不忍让他死?”白夜冷冷的声音,再次传出。
“我……我……”慕容复不知道如何回答。
白夜却是再次指向桌子:“那边还有纸,我还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慕容复又拼命摇头:“我真的不想要他死,真的不想!”
白夜笑了:“原来你恨他恨得并没有你想像中那么深。”
他微笑着,,从地上拉起了几乎已完全软瘫的慕容复:“不管怎么样,你总算已经有机会杀过他,却又放过他,只要想到这一点,你心里就会觉得舒服多了。”
屋子里很暗,他脸上却仿佛发着光。
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在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已只有敬畏,没有恐惧。
为何一封信,一张纸,一个名字,一刹那间就化解了一个人的心里的怨毒和仇恨?
每个人心里都在想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这种神奇的力量?
杯里又加满了酒,每个人都默默举杯,一饮而尽,每个人都明白这杯酒是为谁喝的。
也许只有三天了,在这三天里,他还会做出些什么事?
白夜长长吐出口气,笑得更愉快,对这一切,他显然都觉得很满意。
他喜欢好酒,也喜欢别人对他尊敬。
这两样事他虽然已经弃绝了很久,可是现在却仍可使全身都渐渐温暖起来。
“该走的,迟早总是要走的。”他看着这些人:“现在你们还有没有一定要把我留在这里?”
陈安再次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再一字字道:“没有,当然没有。”
每个人都再次举杯,喝下了这杯酒,每个人都在看着白夜。
只有况负天一直低着头,忽然问:“现在你是不是已经该走了?”
“是的。”白夜站起来,走过去,握住况负天的臂:“我们一起走。”
况负天终于抬起头:“我们一起走?你要我跟你去哪里?”
“去大吃大喝,狂嫖烂赌。”白夜笑着说着,那样的风轻云淡。
“然后呢?”
“然后我去死,你再回来做你的君子。”
白夜的声音,好像突然变得清冷起来,好像不属于了人间,三杯两盏淡酒,吐了心中一口仙气。
况负天连想都不再想,立刻站起来。
“好,我们走。”
看着他们并肩走出去,每个人都知道白夜这一去必死无疑。
可是况负天呢?
他是不是还会回来做他的君子?
两人已经走出了门,况负天忽又停下来:“现在我们还不能走。”
“为什么?”白夜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况负天,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因为你就是青居的主人,曾经的青莲剑仙白夜!”
可这不成理由。
所以况天佑又补充:“这里每个人都知道,青居的主人白夜,他的剑法是天下无双的剑法,却没有一个人看见过。”
白夜承认。
他的名声天下皆知,亲眼看见过他剑法的人却不多。
“青莲剑仙若是死了,还有谁能看见白夜的剑法?”况负天淡淡说道。
没有人,当然没有。
况负天淡淡说道:“大家不远千里而来,要看的也许并不是青莲剑仙的病,而是剑仙的一剑!”
“青莲剑仙总不该让大家徒劳往返,抱憾终生?”
这是老实话。
白夜的病并不好看,好看的是剑仙的剑。
白夜笑了。
他微笑着转回身:“这里有剑?”
这里有剑,当然有,有剑,不是古剑,也不是名剑,是柄好剑,百炼精钢铸成的好剑。
一柄好剑是不是能成为古剑使用,成为名剑,通常要看用它的是什么人。
剑能得其主,剑胜,得其名剑不能得其主,剑执、剑毁、剑沉,既不能留名于千古,亦不能保其身。
一个人的命运岂非如此?剑一出鞘,就化做一道光华,一道弧形的光华、灿烂、辉煌、美丽。
光华在闪动、变幻高高在上,轻云飘忽,每个人都觉得这道光华仿佛就在自己眉睫间,却又没有人能确实知道它在哪里。
它的变化,几乎已超越了作为一个人的极限,几乎已令人无法置信。
可是它确实在那里,而且无处不在。
可是就在每个人都已确定它存在时,已忽然又不见了。,
又奇迹般忽然出现,又奇迹般忽然消失。
所有的动作和变化,都已在一刹那间完成,终止。就像是流星,又像是闪电,却又比流星和闪电更接近奇迹。
因为催动这变化的力量,竟是由一个人发出来的。
那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人。
等到剑光消失时,剑仍在而这个人却不见了。剑在梁上。
大家痴痴的看着这柄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长长吐出口气。
“他不会死。”
“为什么?”
“因为这世上本就有这种人。”
“为什么?”
“因为无论他的人去了哪里,那必将永远活在我们心里。”
……………………………
夜。
华灯初上,灯如昼。
他们都已有了几分酒意,况负天的酒意正浓,喃喃道:“那些人一定很奇怪,我怎么会忽然想到要做这些事,我一向是个好孩子。”
“你是不是人?”白夜淡淡说道。
“当然是。”
“只要是人,不管是什么样的人,要学坏都比学好容易,尤其像吃喝嫖赌这种事根本连学都不必学的。”
况负天立刻同意:“好像每个人都天生就有这种本事。”
“可是如果真的要精通这其中的学问,却很不容易。”
白夜还是淡淡说道。
“那你呢?”况负天看着白夜,都会做得这些不太真实的事。
“我是行家。”白夜点了点头。
况天佑笑了笑:“那么请问这位行家,准备带我到哪里去?”
白夜看向远方,淡淡说道:“去找钱。”
“行家做这种事也要花钱?”
“因为我是行家,所以才要花钱,而且花得比别人都多。”
“为什么?”
白夜缓缓道:“因为这本来就是要花钱的事,若是舍不得花钱,就不如回家去抱孩子。”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杯莫停 第五十三章:不战而屈人之兵
况负天怔了怔,他知道这的确是行家才能说出来的话,只有真正的行家,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像有些又想玩个痛快,又要斤斤计较,小里小气的人,才是这一行中的厌弃鬼,因为他们就算省几文,在别人眼中却已变得一文不值了。
不过行家当然也有行家的苦恼,最大的苦恼通常只有一个字——钱。
因为花钱永远都比找钱容易得多,可是这一点好像也难不倒白夜。
他带着况负天在街上东逛西逛,忽然逛进了一家门面很破旧的杂货铺。
随便你怎么看,都绝不像是个有钱可以找的地方。
杂货铺里只有个老眼昏花、半聋半瞎的老头子,随便怎么看,都绝不像是个有钱的人。
况负天心里奇怪!
他不好意思直接问白夜我们既不想买油,也不想买醋,到这里来干什么?
然而白夜却已经走过去,附在老头子耳朵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话。
况负天只见那老头子的表情,立刻变得好像只忽然被很多只猫围住了的老鼠。
然后他就带着白夜,走进了后面挂着破布帘子的一扇小门。
况负天没有跟进去,他只是在外面静静等着。
幸好白夜很快就出来了,一出来就问他:“三万两银子够我们花的?”
三万两银子?哪里来的三万两银子?在这小破杂货铺里,能一下子找到三万两银子?
况负天吃了一惊,简直没法子相信。
可是他不得不相信,因为白夜的手里的确已经有了三万两银子。
那老头子还没有出来,况负天忍不住悄悄的问:“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白夜丢给他一个不明深意的笑容。
“当然是个好地方。”白夜微笑着补充道:“有钱的地方,通常都是好地方。”
况负天看着白夜手里的三万两,眼皮跳动不已。
这种地方真的会这么有钱?”
“包子的肉不在折上,一个人有钱没钱,从外表也是看不出来的。”白夜淡淡说道。
“那老头有钱?”这回况负天真的忍不住问道。
白夜点了点头:“不但有钱,很可能还是附近八百里内最有钱的一个。”
“那么他为什么还要过这种日子?”况负天不明白那老头子如此有钱,为何还愿意过这种日子。
按理说,一般人有这么多钱,都是尽情挥霍,佳人美酒日日为伴。
白夜却是叹了一口气:“就因为他肯过这种日子,所以才有钱。”
“既然他连自己都舍不得花钱,怎么会平白送三万两银子给你?”
“我当然有我的法子。”白夜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样子。
况负天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什么法子?是不是黑吃黑?”
白夜笑了,只笑,不说话。
他不笑还好,他这一笑况负天更好奇,忍不住又问:“难道这老头子是个坐地分赃的江洋大盗?”
白夜微笑着缓缓说道:“这些事你现在都不该问的。”
“现在我应该问什么?”
“问我准备带你到哪里花钱去。”白夜挥了挥手里的银票。
况负天也笑了。
不管怎么样,花钱总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而且花得还不是自己的钱,于是他立刻问:“我们准备到哪里花钱去?”
白夜还没有开口,那老头子已从破布帘子里伸出头,道:“就在这里。”
这里是个小破杂货铺,就算把所有的货都买下来,也用不了五百两。
况负天当然要问:“这里也有地方花钱?”
老头子眯着眼打量了他两眼,头又缩了回去,好像根本懒得跟他说话。
白夜哈哈大笑道:“这里若是没地方花钱,那三万两银子是哪里来的?”
这句话很有理,况负天还是难免有点怀疑:“这里有女人?”
“不但有女人,附近八百里内,最好的女人都在这里!”
“附近八百里内,最好的酒也在这里?”
“在的。”
“你怎么知道?”况负天看着白夜,他越来越看不透这个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剑仙了。
因为他做事,跟剑仙实在不搭边。
然而白夜却只是漫不经心的回答:“因为我是行家。”
花钱的行家。
杂货铺后面只有一扇门。
又小又窄的门,挂着又破又旧的棉布帘子。
酒在哪里?女人在哪里?
难道都在这扇挂着破旧棉布帘子的小破门里?
况负天忍不住想掀开帘子看看,帘子还没有掀开,头还没有伸进去,就嗅到一股香气。
要命的香气,然后他就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等到夜幕低垂,等到他醒来的时候,白夜已经在喝酒,不是一个人在喝酒,有很多女人在陪他喝酒。
酒还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酒,女人却个个都不错,很不错。
况负天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过去,先抢了杯一饮而尽。
果然是好酒!
剑仙诚不欺我!
女孩子们都在看着他笑,笑起来显得更漂亮。
况负天看看他们,再看看白夜:“你有没有嗅到那股香气?”
“没有。”白夜摇了摇头。
“我嗅到了,你怎么会没有?”况负天不解。
“因为我捏住了鼻子啊。”白夜眨了眨眼。
“为什么要捏住鼻子?”况负天坐下来。
“因为我早就知道那是什么香。”白夜一把抱住况负天的脖子,笑眯眯的说道。
“那是什么香?”况负天无奈,他想挣脱,却发现根本无力挣脱。
“迷迭香。”白夜给了他答案。
“为什么要用迷香迷倒我?”况负天闷闷说道。
“因为这样才神秘。”白夜微笑:“越神秘岂非就越有趣?”
况负天抬起头看看他,再看看这些女孩子,忍不住叹了口气:“看起来你果然是行家,不折不扣的行家。”
“为什么大家总是说‘吃、喝、嫖、赌’,为什么不说‘赌、嫖、喝、吃’?”
“不知道。”况负天转过头。
“我知道。”白夜放开了他,去倒了一杯酒。
“你说是为什么?”
“因为赌最厉害,不管你怎么吃,怎么喝,怎么嫖,一下子都不会光的,可是一赌起来很可能一下子就输光了。”
“一输光了,就吃也没得吃了,喝也没得喝了,嫖也没得嫖了。”
“一点都不错。”况负天认同。
“所以赌才要留到最后。”
“一点都不错。”
“现在我们是不是已经应该轮到赌了?”
什么?我还没开始呢!况负天心里在吐槽。
不过他还是淡淡说道:“好像是的,不过你准备带我到哪里去赌?”
白夜还没有开口,那老头子忽然又从门里探出头,道:“就在这里,这里什么都有!”
这里当然不再是那小破杂货铺。
这里是间很漂亮的屋子,有很漂亮的摆设,很漂亮的女人,也有很好的菜,很好的酒。
这里的确几乎什么都有了。
可是这里没有赌。
赌就要赌得痛快,如果你已经和一个女孩子做过某些别种很痛快的事,你能不能够再跟她痛痛快快的赌?
除了这种女孩子外,这里只有一个白夜。
况负天当然也不能跟白夜赌。
朋友和朋友之间,时常都会赌得你死我活,反脸成仇。
可是如果你的赌本也是你朋友拿出来的,你怎么能跟他赌?
老头子的头又缩了回去,况负天只有问白夜:“我们怎么赌?”
“不管怎么赌,只要有赌就行。”白夜倒是无所谓。
然而况负天就有所谓了,他看着白夜缓缓说道:“难道就只有我们两个赌?”
“当然还有别人。”白夜淡淡说道。
“人呢?”况负天急忙问道。
“人很快就会来的。”白夜眯着眼睛,淡淡说道。
“是些什么人?”
“不知道。”白夜微笑,又道:“可是我知道,那老头子找来的,一定都是好脚。”
“好脚是什么意思?”况负天又问,
白夜深吸一口气,看着况负天,过了一会才慢慢道:“好脚的意思,就是好手,也就是不管我们怎么赌,不管我们赌什么,他们都能赌得起。”
“赌得起的意思,就是输得起?”况负天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白夜笑了笑,道:“也许他们根本不会输,也许输的是我们。”
赌的意思,就是赌,只要不作假,谁都没把握能稳赢的。
“那今天我们赌什么?”
白夜没有开口,因为那老头子又从门后面伸出头:“今天我们赌剑。”
他眯着眼,看看白夜:“我保证今天请来的都是好脚。”
江湖中最有名的无疑是四大剑派!然而江湖中并非只有四大剑派。
很早以前,江湖武林中原本是有五大剑派——武当、逍遥阁、风雪庙、青云门,天师府。
在当年三丰真人妙悟内家剑法真谛,开宗立派以来,武当派就被天下学剑的奉为正宗,历年门下弟子高手辈出,盛誉始终不坠。
可惜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今日武当已经不复当年风光。
然而今日武当派的当代剑客从老一辈的高手中,也有不凡之辈,号称“武当七侠”。
七侠之首吕洞秉,自出道以来,已身经大小三十六战,只曾在隐居小飘渺峰的武林名宿树道人手下败过几招。
吕洞秉长身玉立,英姿风发,不但在同门兄弟中很有人望,在江湖中的人缘也很好,自从小飘渺峰这一战后,几乎已被公认最有希望继承武当道统的一个人,他自己也颇能谨守本分,洁身自好。
可是他今天居然在这种地方出现了,白夜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他。
看来那老头的确没有说谎,因为吕洞秉的确是好手。
天师府的剑法,本与武当源出一脉,只不过比较喜欢走偏锋。
走偏锋并不是不好,有时反而更犀利狠辣。
剑由心生,剑客们的心术也往往会随着他们所练的剑法而转变。
所以天师府门下的弟子,大多数都比较阴沉狠毒。
由此可以明白的剑法虽然也是正宗的内家功力,却很少有人承认天师府是内家正宗,这使得天师府弟子更偏激,更不愿与江湖同道来往。
可是江湖中人并没有因此而忽视他们,因为大家都知道近年来他们又创出一套极可怕的剑法,据说这套剑法的招式虽不多,每一招都是绝对致命的杀手,能练成这种剑法当然很不容易,除了掌门真人和四位大天师外,天师府门下据说只有一个人能使得出这几招杀手。
这个人就是张楚岚。
跟着吕洞秉走进来的,就是张楚岚。
张楚岚当然也是好手。
逍遥阁重一剑出,任我逍遥。
因此逍遥阁的弟子一向不多,因为要拜在逍遥阁下,就一定要有艰苦卓绝、百折不挠的决心。
敢为自由姑,性命名利皆可抛!
当代的逍遥阁阁主,正是李剑桥!
门下除却李天罡,也有天外一剑梅长苏!
梅长苏无疑也是好手。
青云门山明水秀,四季如春,门下弟子们从小拜师,在这环境中生长,大多数都是温良如玉的君子,对名利都看得很淡。
青云的剑法虽然轻云飘忽,却很少有致命的杀着。
可是江湖中却没有敢轻犯青云门的人,因为青云门有一套镇山的剑法,绝不容人轻越雷池一步。
除却那个已经很久没在江湖中现身的楚河。
花生就是这一代青云门中佼佼者。
花生当然也是好手。
如今白夜眼前这四个人无疑已是当代武林后起一等一高手中的精英,每个人都绝对是出类拔萃,绝对与众不同的。
至于风雪庙和如今的天外天,想必是不会来了…
然而就在白夜这样想时,门外出现了一个女子…
是屋内几人最独特的一个人。
也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天外天三十六兽,朱雀!
不得不说,朱雀真是个美人。
今天她穿着的是件水绿色的轻纱长裙,质料、式样、剪裁、手工,都绝对是第一流的,虽然并不很透明,可是在很亮的地方,却还是隐约看得见她纤细的腰和笔直的腿。
这地方很亮。
阳光虽然照不进来,灯光却很亮,在灯光下看她的衣裳简直就像是一层雾。
可是她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她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
因为她是天外天的三十六兽!
不管她穿的是什么,都绝对不会有人敢看不起她。
她一走进来,就走到白夜面前,盯着白夜。
白夜也在盯着她。
她忽然笑了。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朱雀看着白夜又接着说道:“你一定想知道我是不是经常陪男人上床?”
这就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是与众不同的,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总喜欢说些惊人的话,做些惊人的事。
朱雀无疑就是这种人,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是天外天三十六兽之一!
白夜了解这种人,因为他以前也曾经是这种人,也喜欢让别人吃惊。
他知道朱雀很想看看他吃惊时是什么样子。
所以他连一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只是淡淡的问道:“你是不是想听我说老实话?”
“我当然想。”朱雀眉目传波。
“那么我告诉你,我只想知道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让你陪我上床去。”白夜看着他,比划了一个江湖中同样人尽皆知的手势。
饶是况负天这种人,在看到白夜的手势后,也红了脸,
然而朱雀却无所谓,只是淡淡说道:“你只有一种法子?”
“什么法子。”
“赌。”
“赌?”
朱雀点了点头,说道:“只要你能赢了我,随便你要我干什么都行。”
白夜摸着下巴想了想,慢慢说道:“我若输了,随便你要我干什么,我都得答应?”
“对了。”
白夜嘴角上扬:“这赌注倒真不小。”
朱雀走上前,看着白夜的眼睛,魅惑的说道:“要赌,就要赌得大些,越大越有趣。你说,对不对?!”
“对!要赌就赌大的!你想赌什么?”白夜翘着腿。。
“赌剑!”朱雀的剑已经在手。
白夜笑了:“你真的要跟我赌剑?”
朱雀点了点头,说道:“你是白夜,天下无双的剑仙白夜,我不跟你赌剑赌什么?难道要我像小孩子一样跟你蹲在地上掷骰子?”
她仰着头:“要跟酒鬼赌,就要赌酒,要跟白夜赌,就要赌剑,若是赌别的,赢了也没意思。”
白夜大笑,站起来看着朱雀说道:“好!朱雀果然不愧是朱雀。”
朱雀又笑了,道:“想不到名满天下的青莲剑仙白夜,居然也知道我。”
这次她才是真的在笑,既不是刚才那种充满讥诮的笑,也不是侠女的笑。
这次她的笑,完完全全是一个女人的笑,一个真正的女人。
白夜点了点头:“就算从来没有看见过珍珠的人,当他第一眼看见珍珠的时候,也一定能看得出它的珍贵。”
他微笑着,凝视着她:“有些人也像是珍珠一样,就算你从来没有见过她,当你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也一定能认得出她的。”
朱雀笑得更动人,道:“难怪别人都说青莲剑仙白夜不但有柄可以让天下男人丧胆的剑,还有张可以让天下女人动心的嘴。”
她叹了口气:“只可惜女人们在动心之后,就难免要伤心了。”
白夜却是反问道:“你知不知道一个总是会让别人伤心的人,自己也一定有伤心的时候?”
他的声音虽然还是很平静,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哀愁。
朱雀垂下头:“一个总是让别人伤心的人,自己也一定会有伤心的时候。”
她轻轻的跟着他说了一遍,忽又抬起头,盯着他:“这句话我一定会永远记住。”
白夜又大笑道:“好,你说我们怎么赌才是?”
朱雀长剑出鞘,剑指白夜。
“我常听人说,青莲剑仙拔剑无情,从来不为别人留余地。”
“三尺之剑,本来就是无情之物,若是剑下留情,又何必拔剑?”白夜单手夹住朱雀的剑!
“所以只要你一拔剑,对方就必将死在你的剑下,至今还没有人能挡得住你三招。”
朱雀手动,剑已经不在白夜指间。
“那也许只因为我在三招之间,就已尽了全力。”白夜后退一步,淡淡说道。
“三招之内,你若不能胜,是不是就要败了?”
“很可能。”白夜笑眯眯的说道。
他微笑,淡淡的接着道:“幸好这种情况我至今还未遇见过。”
“也许你今天就会遇见了。”朱雀狠狠说道。
白夜却只是有气无力的哼了一声“哦…”
朱雀转过脸,吕洞秉、张楚岚、梅长苏、花生,一直都默默的站在她后面,她看了他们一眼:“这几位你都认得?”
白夜摇了摇头,看向众人,缓缓说道:“虽然从未相见,也应当能认得出的。”
“我赌他们每个人都能接得住你出手的三招!”朱雀缓缓说道。
“每个人?你确定?”白夜又笑了…
“每个人!只要有一个人接不住,就算我输了!”朱雀也淡淡的笑了笑:“这么样赌,也许不能算很公平,因为你既然在出手三招间就已尽了全力,战到最后一两个人时,力气只怕就不济了。”
“高手相争,不是犀牛之斗,用的是技,不是力。”白夜淡淡说道。
朱雀眼睛里突然发出了光:“那么你肯赌?”
“我今天本就是想来大赌一场的,还有什么赌法,能比这种赌得更痛快?”白夜仰面而笑,又说道:“能够在一日之内,会尽五大剑派门下的高足,无论是胜是败,都足以快慰生平了。”
“好,!青莲剑仙果然不愧是青莲剑仙。”朱雀说道,
“你是不是准备第一个出手?”白夜问朱雀,
“我知道青莲剑仙一向不屑与女人交手,我怎么敢争先?何况……”朱雀微笑,接着道:“高手相争,虽然用的是技,不是力,力弱者还是难免要吃亏的,这些位师兄怎么会让我吃亏?”
白夜笑道:“说得有理。”
“女人们在男人面前,多多少少总是有点不讲理的,所以就算我说错了,大家也绝不会怪我。”朱雀嫣然一笑。
吕洞秉、张楚岚、梅长苏、花生还是默默的站在那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要说的话,都已经被朱雀说了出来。
白夜看着他们,道:“第一位出手的是谁?”
一个人慢慢的走出来,道:“是我。”
白夜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这个人当然是吕洞秉。
武当毕竟是名门正宗,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畏缩退后?
然而白夜又叹道:“第一个出来的若不是你,我也许会很失望,第一个出来的是你,我也很失望。”
吕洞秉缓缓说道:“失望?”
白夜点了头,说道:“据说天师府近来又新创出一种剑法,神秘奇险,我本以为天师府弟子会跟你争一争先的。”
无论谁都听得出他的话中有刺,只有张楚岚却像是完全听不出。
“龙虎山天师府和武当,本属一脉,是谁先出来都一样!”
白夜慢慢的点了点头,缓缓道:“不错,是谁先出手都一样!”
说到“出手”两个字时,他已经先出手了。
花生本来站得最远,他的身子一闪,已拔出了花生腰上的佩剑。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已到了张楚岚面前,忽然侧转剑锋,将剑柄交给了张楚岚。
张楚岚怔了怔,只有接过这把剑,谁知白夜又已闪电般出手,拔出了他的剑。
剑光一闪,已经到了张楚岚眉睫间。
张楚岚居然临危不乱,反手挥剑,迎了上去。
只听“呛”的一声龙吟,一柄剑被震得脱手飞出,冲天飞起。
剑光青中带蓝,正是以缅铁之英炼成的青云剑。
这种剑一共只有六柄。本来是六剑合用的,只不过现在却已到了张楚岚手里,又从张楚岚手里被震飞了出去。
等到剑光消失时,这柄剑居然又到了白夜手里,张楚岚的剑,却又回入了张楚岚自己腰边的剑鞘。
每个人都看得怔住了,张楚岚自己更是面如死灰。对他来说,刚才这一刹那间发生的事,简直就像是场噩梦。
这场噩梦却又偏偏是真的。
白夜再也不看他一眼,走过去,走到花生面前,道:“这是你的剑。”
他用两只手将剑捧了过去,花生只有接住,接剑的手已在颤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花生黯然道:“不必出手,我已经败了。”
“你真的承认败了?”朱雀冷冷说道。
花生慢慢的点了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们的约会,我绝不会忘记。”
朱雀同样点头说道:“我相信。”
花生面对谢晓峰,仿佛想说什么,却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好,胜就是胜,败就是败。青云门下,果然是君子。”
就在这时,梅长苏忽然冷冷道:“幸好我不是君子。”
“不是君子有什么好?”
“就因为我不是君子,所以绝不会抢着出手。”梅长苏的独眼闪闪发光,清秀的脸上露出了诡笑:“最后一个出手的人,不但以逸待劳,而且也已将你的剑法摸清了,就算不能将你刺杀于剑下,至少总能接住你三招。”
“你的确不是君子,你是个小人。”白夜居然在微笑:“可是真小人至少总比伪君子好,真小人还肯说老实话。”
梅长苏忽然冷笑,道:“那么最吃亏的就是我这种人了。”
“为什么?”梅长苏接着说道:“我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虽不愿争先,也不愿落后。”
他慢慢的走出来,盯着白夜:“这次你准备借谁的剑?”
“你的。”白夜淡淡说道。
对某些人来说,剑只不过是一把剑,是一种用钢铁铸成的,可以防身,也可以杀人的利器。
可是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剑的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因为他们已经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他们的剑,他们的生命已与他们的剑融为一体。
因为只有剑,才能带给他们声名、财富、荣耀,也只有剑,才能带给他们耻辱和死亡。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对他们来说,剑不仅是一柄剑,也是他们惟一可以信任的伙伴。
剑的本身,就已经有了生命,有了灵魂,如果说他们宁可失去他们的妻子,也不愿失去他们的剑,那绝不是夸张,也不太过分。
剑客,为剑也!
杯莫停 第五十四章:非君子
花生显然就是这种人。
他认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失去自己的剑,都是无法原谅的过错,无法洗去的耻辱,所以他失剑之后,就再也没有脸留在这里。
梅长苏也是这种人。
有了花生的前车之鉴,他对自己的剑,当然防范得特别小心。
现在白夜却当着他的面,说要借他的剑。
梅长苏笑了,大笑。
他的手紧握剑柄,手背上的青筋已经因太过于用力而一根根凸起。
没有人能从他手上夺下这柄剑,除非连他的手一起砍下来!
他对自己绝对有信心,但是他低估了青莲剑仙。
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白夜已经出手。
没有人能形容他这出手一击的速度,也没有人能形容这一招的巧妙和变化。
他的目标却不是梅长苏的剑,而是梅长苏的眼睛。
梅长苏闪身后退,反手拔剑。
拔剑也是剑术中极重要的一环,逍遥阁弟子对这一点从未忽视。
梅长苏的拔剑快,出手更快,剑光一闪,已经在白夜左肋下。
谁知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的肘忽然被人轻轻一托,整个人都失去重心,仿佛将腾云驾雾般飞起。等他再拿稳重心时,他的剑已在白夜手里。
这不是奇迹,也不是妖法。
这正是青莲剑仙的无双绝技“将进酒—空对月”。
看起来他用的手法并不复杂,可是只要他使出来,就从未失手过一次。
梅长苏的笑容僵藏书网硬,在他的脸上凝结成一种奇特而诡秘的表情。
忽然间,一声雷鸣响起,来自天外。
一道剑光飞起,盘旋在半空中,忽然闪电般凌空下击。
这正是武当名震天下的天劫剑,剑如雷电,人如卧云,这一剑下击之力,绝没有任何一门一派的任何一剑可以比得上。
可惜他的对象是白夜,江湖中唯一的仙,剑仙!
白夜的的剑就像是一阵风,无论多强大的力量,在风中都必将消失无踪。
等到这一剑的力量消失时,就觉得有一阵风轻轻吹到他身上。
风虽然轻,却冷得彻骨。
白夜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已被冻结,他的人就从半空中重重的跌在地上。
风停了。
人的呼吸也似乎已停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吕洞秉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剑法。”
天上之剑,落入凡尘。
朱雀冷冷的接着道:“只可惜出手并不正,以白夜青莲剑仙的身份,本不该如此取巧的。”
况负天忽然道:“他受了伤,在你们五位高手的环伺之下,当然要速战速决,出奇制胜!”
朱雀一双好看的凤眼眯起,冷冷的看着况负天:“你也懂得剑?”
“我不懂剑,这道理我却懂。”况负天摇了摇头,忽然也叹了口气,慢慢的接着道:“其实他本来并不一定要胜的,只可惜他是白夜,是剑仙,只要他活着一天,就只许胜,不许败!因为他绝不能让自己有遗憾!”
什么遗憾?一剑自天外来,一人从凡尘接。
朱雀忽然笑了,道:“有理,说得有理,天下第一的剑仙,本来就绝对不能败的。”
“他若不败,你就要败了,你高兴什么?”况负天同样看着朱雀。
“你不懂?”朱雀冷冷说道。
况负天点了点:“我不懂。”
朱雀嫣然道:“想不到世上居然还有你不懂的事。”
她脸上的表情就像是黄梅月的天气般阴晴莫测,笑容刚露,又板起了脸:“你既然不懂,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梅长苏忽然大声道:“我告诉你!”
朱雀的脸色又变了,抢着道:“你们说过的话,算数不算数?”
“我们说过什么话?我早就忘了。”梅长苏冷冷笑道。
然而这时吕洞秉却是淡淡说道:“我没有忘。”
他的态度严肃而沉重:“我们答应过她的,胜负未分前,绝不说出这其中的秘密。”
朱雀松了口气,道:“幸好你是个守约守信的君子。”
梅长苏冷冷说道:“他是君子,他要守约守信,是他的事,我只不过是个小人,小人说出来的话都可以当做放屁。”
他的手已握紧了剑柄:“我有屁要放的时候,谁想拦住我都不行。”
白夜目光闪动,微笑道:“放屁也是人生大事之一,我保证绝没有人会拦住你。”
梅长苏冷冷说道:“那就好极了。”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接着道:“这次我们来跟你赌剑,都是她找来的。”
“我想得到。”白夜点了点头。
“但你绝对想不到,她跟我们每个人也都打了个赌。”梅长苏,带着深意的笑。
“赌什么?”白夜有些好奇。
梅长苏淡淡说道:“她赌我们六个人全都接不住你的三招。”
白夜立即明了,“所以她若输给了我,就反而赢了你们。”
“她只输给你一个人,却赢了我们六个人,她赢的远比输的多得多。”
梅长苏淡淡说道。
朱雀又笑了,嫣然道:“其实你们早就知道,吃亏的事,我是绝不会做的。”
“她跟你们赌的是什么?”白夜缓缓回答。
梅长苏满脸狐疑的看着白夜道:“你知不知道帝释天?”
白夜点了点苦笑道:“我知道。”
“近来帝释天的势力日益庞大,五大剑派已不能坐视,老一辈的人多已闭关不出,我们这一代的弟子,就决定要在昆仑山聚会,组成五派联盟。”
“这是个好主意。”白夜摸着下巴,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
“在那一天,我们当然还得推出一位主盟的人。”
白夜淡淡说道“你们若是输给了她,就得要推她为盟主?”
“一点也不错。”
朱雀柔声道:“就算你们推我做了盟主,又有什么不好!”
“只有一点不好。”梅长苏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
“哪一点?”朱雀缓缓说道。
“你太聪明了,我们若是推你做了盟主,这昆仑之盟,只怕就要变成第二个帝释天。”
朱雀却是不以为然。
“现在武当,天师府,逍遥阁、青云门都已在片刻之间,惨败在白夜的剑下,你难道有把握能接得住他三招?”
“我没有。”吕洞秉冷笑,接着道:“就因为我没有把握,所以早已准备对这次赌约当放屁。
朱雀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早就知道你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幸好别人都不是的。”
就在这时,张楚岚忽然道:“我也是的。”
朱雀这才真的吃了一惊,失声道:“你?你也像他一样?”
吕洞秉脸色更沉重,道:“我不能不这么做,江湖中已不能再出现第二个帝释天。”
他慢慢的走过去走到梅长苏身旁。
梅长苏大笑,拍他的肩,道:“现在你虽然已不能算是真正的君子,却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梅长苏叹了口气,喃喃道:“也许我本来就不是君子。”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已出手,一个肘拳打在梅长苏右肋上。
肋骨碎裂的声音刚响起,利剑已出鞘。
剑光一闪,鲜血四溅。
梅长苏眼珠子都似已凸了出来,瞪着吕洞秉。
到现在他才知道虽洞秉是站在一边的。到现在他才知道谁是真正的小人。
可是现在已太迟了。剑尖还在滴着血。
梅长苏、花生,张楚岚,脸上却已完全没有血色。
吕洞秉冷冷的看着他们,缓缓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言而无信的小人,只恨不得要他们一个个全都死在我的剑下,各位若认为我杀错了,我也不妨以死谢罪。”
朱雀柔声道:“他们都知道你的为人,绝不会这么想的。”
然而吕洞秉却摇了摇头:“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各位都是君子,当然绝不会食言背信。”
梅长苏忽然大声道:“我不是君子,现在我只要一听到这个字,就觉得说不出的恶心。”
张楚岚沉下脸,道:“那么吕师兄的意思是——”
吕洞秉直接说道:“我没有什么意思,只不过昆仑山我已经不想去了,你们随便要推什么人做盟主,都已经跟我没关系。”
花生道:“你不去,我也不去。”
梅长华道:“我更不会去。”
张楚岚精神一振道:“好,我们一起走,有谁能拦得住我们!”
三个人并肩大步,走了出去。
张楚岚走在中间,梅长苏、吕洞秉,一左一右,忽然往中间一夹。
等到他们再分开时,张楚岚的左右两胁,都已有一股鲜血流了出来。
他挣扎着,想拔剑。
剑未出鞘,他的人已倒下。
“你们好狠!”这就是他说的最后四个字,最后一句话。
没有声音,很久都没有声音。
每个人都在看着白夜,每个人都等着看他的反应。
白夜却在看着自己手里的剑,那本是梅长华的剑。
梅长苏忽然道:“这是柄好剑?”
“是好剑。”白夜点了点。
梅长苏冷冷说道:“这柄剑在逍遥阁
世代相传,已有三百年,从来没有落在外人手里。”
“我相信。”白夜淡淡的回应,
这时梅长苏拦住了白夜,缓缓说道:“你若认为我刚才不该杀了张楚岚,不妨用这柄剑来杀了我,我死而无怨。”
白夜却摇了摇头:“他本就该死,我更该死,因为我们都看错了人。”
他的手轻抚剑锋,慢慢的抬起头:“现在青云门的花生已经负气而走,他一死,门下都在你们掌握之中,之会当然已是你们的天下。”
吕洞秉沉声道:“这么样的结果,本来就在我们计划之中。”
梦里梦外 第五十五章:互为棋子
一个人为什么该死,或许只有清楚他为人的人知道。
白夜显然不是这个人,所他问道:“为什么?”
朱雀想了想:“因为他们不死,我们的四派联盟,根本就无法成立。”
吕洞秉也是点头道:“因为他们不死,死的人就要更多了。”
“张楚岚偏激任性,本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
“我们要成大事,就不能不将这种人牺牲。”
朱雀说着,却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对他的死,还有点难受,可是梅长苏……”
吕洞秉直接打断了她,冷冷说道:“梅长苏就算再死十次,也是罪有应得的。”
“为什么?”白夜又问。
“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奸细!”朱雀绕有深意的看着白夜说道。
事实也如朱雀所想,白夜肯定会问:“奸细?”
朱雀笑了。
她在笑,却比不笑的时候更严肃:“你不知道奸细是什么意思,奸细就是种会出卖人的人。”
朱雀不说话了,她在等白夜问,白夜确实也在问:“他出卖了谁?”
朱雀缓缓说道:“他出卖了我们,也出卖了自己。”
“买主是谁?”
“是帝释天。当然是帝释天。”朱雀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你应该想得到的,只有帝释天,才有资格收买梅长苏这种人。”
白夜不相信,因为眼前这个女子是天外天的人。所以他只得又问道:“你有证据?”
朱雀一愣,吃吃说道:“你想看证据?”
“我想。”白夜点头。
“证据就在这里。”朱雀说完话,她就忽然转过身,伸出了一根手指。
她的手指纤细柔美,但是现在看起来却像是一柄剑,一根针。
她指着的竟是况负天。
“这个人就是证据。”
况负天还是很镇定,脸色却有点变了。
朱雀回过头,看着白夜淡淡说道:“你是青居的主人,你是天下无双的青莲剑仙,你当然不会是个笨蛋。”
白夜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个笨蛋,也不能承认。
“那么你自己为什么不想想,我们怎么会知道你最多只能活三天的?”
朱雀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落入耳朵。
白夜不必想。这件事迟早总会有人知道的,天下人都会知道。可是知道这件事的人,直到现在还没有太多。
有什么人最清楚这件事?
有什么人最了解白夜这两天会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白夜笑了…
他在笑,可是任何人却不会认为他是真的在笑。
他在看着况负天。
况负天垂下了头。
“是的,是我说的。”
“我是帝释天的人,梅长苏也是。”
“是我告诉梅长苏的,所以他们才会知道。”这些话他况负天没有说出来,也不必说出来。
“我看错了你。”
“我把你当做朋友,就是看错了。”这些话白夜也没有说出来,更不必说出来。
白夜只说了四个字,“我不怪你。”
况负天也只问了他一句话:“你真的不怪我?”
白夜点了点头,说道:“我不怪你,只因为你本来并不认得我。”
况负天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说:“是的,我本来不认得你,一点都不认得。”
这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有很复杂的意思。
不认得的意思,就是不认识。不认识的意思,就是根本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夜了解他的意思,也了解他的心情。
所以谢晓峰只说了三个字!
“你走吧。”
况负天真的走了,垂着头走的。
他走了很久,吕洞秉才长长叹了口气,道:“青莲剑仙果然不愧是青莲剑仙。”
这也是很简单的一句话,而且很俗。
可是其中包含的意思既不太简单,也不太俗。
朱雀也叹了口气,轻轻的、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如果我是你,绝不会放他走的。”
“所以你不是我。”白夜淡淡说道。
朱雀同样说道:“你也不是吕洞秉,梅长苏、花张楚岚。”
白夜当然不是。
朱雀继续说道:“就因为你不是,所以你才不了解我们。”
吕洞秉也淡淡说道:“所以你才会觉得我们不该杀了梅长苏和张楚岚的。”
“我们早已决定了,只要能达到目的,不择任何手段。”
“我们的目的只有十一个字。”
吕洞秉淡淡说道,然而白夜还没有问,朱雀已说了出来!
“对抗帝释天!匡扶武林正道!”她接着又道:“也许我们用的手段不对,我们想做的事却绝对没有什么不对。”
吕洞秉淡淡说道:“所以你若认为我们杀错了人,不妨就用这柄剑来杀了我们。”
“我们非但绝不还手,而且死无怨恨!”
“我是个女人,女人都比较怕死,可是我也死而无怨。”朱雀也同样的说辞。
白夜手里有剑。
无论是什么人的剑,无论是什么剑,到了青莲剑仙的手里,就是杀人的剑!
无论什么样的人都能杀,问题只不过是在——这个人该不该杀!
黄昏。有雾。
黄昏本不该有雾,却偏偏有雾。
梦一样的雾。人们本不该有梦,却偏偏有梦。白夜走入雾中,走入梦中。
是雾一样的梦?还是梦一样的雾?
如果说人生本就如雾如梦?这句话是太俗,还是太真?
“我们都是人,都是江湖人,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朱雀说的话。
所以他没有杀朱雀,也没有杀梅长苏、张楚岚和吕洞秉。
因为他知道这是真话。
江湖中本就没有绝对的是非,江湖人为了要达到某种目的,本就该不择手段。
他们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往往连他们自己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没有人愿意承认这一点,更没有人能否认。
这就是江湖人的命运,也正是江湖人最大的悲哀。
江湖中永远都有朱雀这种人存在的,他杀了一个朱雀又如何!
又能改变什么?
“我们选她来作盟主,因为我们觉得只有她才能对付帝释天陈宁。”
这句话是吕洞秉说的。
这也是真话。
他忽然发觉朱雀和陈宁本就是同一类的人。
本是天外天的人,却要对付首席喜欢的人,
本是风雪庙的人,为了报复自己父亲也能杀。
这种人好像天生就是赢家,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成功的。
另外还有些人却好像天生就是输家,无论他们已赢了多少,到最后还是输光为止。
白夜忍不住问自己:“我呢?我是种什么样的人?”
他没有答复自己,这答案他根本就不想知道。
雾又冷又浓,浓得好像已将他与世上所有的人都完全隔绝。
这种天气正适合他现在的心情,他本就不想见到别的人。
可是就在这时候,浓雾中却偏偏有个人出现了了。
况负天的脸色在浓雾中看来,就像是个刚刚从地狱中逃脱的鬼魂。
白夜叹了口气:“是你?”
“是我。”况负天的声音嘶哑而悲伤:“我知道你不愿再见我,可是我非来不可。”
“为什么?”
“因为我心里有些话,不管你愿不愿意听,我都非说出来不可。”
白夜看着他惨白的脸,终于点了点头,道:“你一定要说,我就听。”
况负天自责的说道:“我的确是帝释天的人,因为我无法拒绝他们,因为我还不想死。”
“我明白,连梅长苏那样的人都不能拒绝他们,何况你!”
然而况负天却摇了摇头。
“我跟他不同,他学的是剑,我学的是医,医道是济世救人的,将人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
白夜本来还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口头,却又只剩下:“我知道。”
况负天闷闷说道:“我投入帝释天只不过才几个月,学医却已有二十年,对人命的这种看法,早已在我心里根深蒂固。”
“我相信。”
谈到这个问题,况负天抬起头,看着白夜:“所以不管帝释天要我怎么做,我都绝不会将人命当儿戏,只要是我的病人,我一定会全心全力去为他医治,不管他是什么人都一样。”
他凝视着白夜:“就连你都一样。”
“只可惜我的伤确实已无救了。”白夜知道他想说什么…
况负天黯然道:“只要我觉得还有一分希望,我都绝不会放手。”
“我知道你已尽了力,我并没有怪你。”白夜拍了拍况负天的肩,淡淡说道。
况负天却转过头,继续看着白夜:“梅长苏的确也是帝释天的人,他们本来想要我安排,让他杀了你!”
白夜笑了:“这种事也能安排?”
况负天点了点头,说道:“别人不能,我能。”
白夜看着眼前这个学医多年的二傻子,笑着说道:“你怎么安排?”
况负天平静的说道,好像再说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
“只要我在你伤口上再加一点腐骨的药,你遇见梅长苏时,就会连还击之力都没有了,只要我给他一点暗示,他就出手。”
他抢先接着道:“无论谁能击败江湖中的青莲剑仙白夜,都必将震动江湖,名重天下,何况他们之间还有赌约。”
“谁杀了白夜,谁就是昆仑之会的盟主?”白夜了然一切。
况负天点了点头:“不错。”
白夜想了一会,直接说道:“梅长苏若能在四大剑派的首徒面前杀了我,朱雀也只有将盟主的宝座让给他,那么四大剑派的联盟,也就变成了帝释天的囊中物。”
“不错。”
白夜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你并没有这么样做。”
“我不能这么样做,我做不出。”况负天没有再说下去。
白夜却替他说了:“因为医道的仁心,已经在你心里生了根。”
况负天看着白夜,眼角已经湿润,他颤抖的说道:“不错。”
白夜又问:“现在我只有一点还想不通。”
“哪一点?”
“朱雀他们怎么会知道我最多只能再活三天的?这件事本该只有帝释天的人知道。”
况负天的脸色忽然变了,失声道:“难道朱雀也是帝释天的人?”
白夜看着他,神情居然很镇定,只淡淡的问道:“你真的不知道她也是帝释天的人?”
况负天摇了摇头:“我……”
白夜看着他,淡淡说道:“其实你应该想得到的,高手着棋,每个子后面,都一定埋伏着更厉害的杀手,陈宁对梅长苏这个人本就没把握,在这局棋中,她真正的杀着本就是朱雀。”
况负天哑然失笑道:“你早已想到了这一着?”
白夜微笑道:“我并不太笨。”
况负天松了口气,缓缓说道:“那么你当然已经杀了她。”
“我没有。”白夜淡淡说道。
况负天脸色又变了,大声说道:“你为什么放过了她?”
“因为只有她才能对付陈宁。”
“可是她……”
况负天还在说着,白夜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现在她虽然还是帝释天的人,可是她绝不会久居在陈宁之下,昆仑之会正是她最好的机会,只要她一登上盟主的宝座,就一定会利用她的权力,全力对付帝释天。”白夜微笑,接着说道:“我了解她这种人,她绝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
况负天的手心在冒汗。
他并不太笨,可是这种事他连想都没有想到。
白夜又接着说道:“陈宁一直在利用她,却不知道她也一直在利用陈宁,她投入帝释天,也许就是为了要利用帝释天的力量,踏上这一步。”
他叹了口气,又道:“陈宁下的这一着棋,就像是养条毒蛇,毒蛇虽然能制人于死,可是随时都可能回过头去反噬一口的。”
况负天说道:“这一口也能致命?”
白夜点了点头:“她能够让陈宁信任她,当然也能查出帝释天的命脉在哪里,这一口若是咬在帝释天的命脉上,当然咬得不轻。”
况负天却直接点出这一手致命所在。
“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若想一口致命,只怕还不容易。”
白夜看着他,笑容大增,笑道:“所以我们正好以毒攻毒,让他们互相残杀,等到他们精疲力竭的时候,别的人就可以取而代之了。”
“别的人是什么?”况负天不明白白夜的意思。
白夜缓缓说道:“江湖中每一代都有英雄兴起,会是什么人?谁也不知道!”
他长长叹了口气:“这就是江湖人的命运,生活在江湖中,就像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往往都是身不由主的,我们只要知道,四派联盟和帝释天都必败无疑,也就足够了,又何必问得太多。”
况负天没有再问。
他不是江湖人,不能了解江湖人,更不能了解白夜。
他忽然发现这个人不但像是浮萍落叶那么样飘浮不定,而且还像是这早来的夜雾一样,虚幻、缥缈、不可捉摸。
这个人有时深沉,有时洒脱,有时忧郁,有时欢乐,有时候宽大仁慈,有时候却又会忽然变得极端冷酷无情。
况负天从未见过性格如此复杂的人。
从来没见过!
梦里梦外 第五十六章:一蓑烟雨任平生
也许就是因为一个人有着七情六欲,有着复杂多变的性格,所以人才会是人,而非草木。
恰恰如此,白夜才会是白夜,才会是天下第一的剑仙。
无可代替。
况负天看着白夜,心里百转千回。
他看着满天星辰,想着儿时,也向往着一袭青衫,仗剑江湖。
曾经挥舞着木剑,如今拿着银针的人,再次看向白夜。
向往的人就在眼前!却不再是想去做的人。
过了很久,况负天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我这次来,本来还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白夜已经独自喝着酒,好像从来都是这样,不论什么时候,他总能从别处拿来一壶酒。
或是随身携带,也或是顺手牵羊。
从来不管喝了再说。
况负天就那样静静的,看着白夜的酒壶。
“我虽然不能治你的伤,你的伤却并不是绝对无救。”
他的话刚落,酒壶里的酒也洒了一地。
白夜的脸上发出了光。
一个人如果还能够活下去,谁不想活下去?
所以白夜忍不住问:“还有谁能救我?”
“只有一个人。”
“谁?”
况负天淡淡说道:“他也是个很奇怪的人,也像你一样,变化无常,捉摸不定,有时候甚至也像你一样冷酷无情。”
白夜不能否认,只能叹息。
最多情的人,往往也最无情。
他究竟是多情?还是无情?这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况负天看了一眼洒了一地的酒水,忽又叹口气,缓缓说道:“不管这个人是谁,现在你都已永远找不到他了。”
白夜一向不怕死。每个人在童年时都是不怕死的,因为那时候谁都不知道死的可怕。
尤其是白夜。他在童年时就已听过了很多英雄好汉的故事,英雄好汉们总是不怕死的。
英雄不怕死,怕死非英雄。
就算“喀嚓”一声,人头落下,那又算得了什么?反正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这种观念也已在他心里根深蒂固。
等到他成年时,他更不怕死了,因为死的通常总是别人,不是他。
只要他的剑还在他掌握之中,那么“生死”也就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虽然不是神,却可以掌握别人的生存或死亡。
他为什么要怕死?
有时他甚至希望自己也能尝一尝死亡的滋味,因为这种滋味他从未尝试过。
白夜却也不想死。
他年少成名,自此在江湖中声名显赫,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人尊敬。
无他,剑术已然通神!手可摘星辰。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点。
握剑,便是天下第一!
他也很聪明,在他四岁的时候,就已被人称为神童,以后更是一代江湖风流子。
一首行路难,长风破浪会有时。
一首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
他也可爱,在女人们眼中,他永远是最纯真无邪的天使,不管是在贵妇人或洗衣妇的眼中都一样。
因为,能逗得她们开心,六宫粉黛无颜色。
他更是学武的奇才。
别人练十年还没有练成的剑法,他在十天之内就可以精进熟练。
他这一生从未败过。跟他交过手的人,有最可怕的剑客,也有最精明的赌徒。
可是他从未输过。
赌剑、赌酒、赌骰子,无论赌什么,他都从未败过。
像这么样一个人,他怎么会想死?
他不怕死,也许只因为他从未受到过死的威胁。直到那一天,那一个时刻,他听到有人说,他最多只能再活三天。
在那一瞬间,他才知道死的可怕。
虽然他还是不想死,却已无能为力。
一个人的生死,本不是由他自己决定的,无论什么人都一样。
白夜了解这一点。所以他虽然明知自己要死了,也只有等死。
因为他也一样无可奈何。
但是现在的情况又不同了。一个人在必死时忽然有了可以活下去的希望,这希望又忽然在一瞬间被人拗断,这种由极端兴奋而沮丧的过程,全都发生在一瞬间。
这种刺激有谁能忍受?
况负天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仿佛已在等着白夜突然发作拗断他的咽喉。
你不让我活下去,我当然也不想让你活下去。
你欺我一时,我便欺你一世!
这本是江湖人做事的原则,这种后果他已经准备承受。
只是他想不到白夜也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站着,冷冷的看着他。
“你可以杀了我,可是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说。”况负天的声音已因紧张而颤抖:“因为现在我才真正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白夜自嘲的笑了笑。
“你远比任何人想像中的都无情。”
“哦?”这回白夜真的笑了…
是笑还是哭?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况负天颤抖着说道:“你连自己的生死都不放在心上,当然更不会看重别人的生命。”
“只要你认为必要时,你随时都可以牺牲别人的,不管那个人是谁都一样。”
况负天的话,清晰的落入白夜的耳边。
白夜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忽然大笑了起来,他转过头看着况负天,缓缓说道:“所以我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然而况负天却是摇了摇头,眼睛直直盯着白夜,好似心中做了一个大决定。
“我并不想看着你死,我不说,只因为我一定要保护那个人。”
他缓缓说着,想竭力控制自己,却也无能为力,泪水已经落下,
“为了保护他?”白夜不懂。
况负天搽了搽眼角的泪水,冷冷说道:“我知道他一定会救你,可是你若不死,他就一定会死在你手里。”
“为什么?”白夜喝着酒。
况负天站起来,对着白夜做了一个起剑式!
因为没有学过武,他的姿势有些可笑,然而白夜却笑不出。
况负天却是淡淡说道:“因为你们两个人只要见了面,就一定有个人要死在对方剑下,死的那个人当然绝不会是你。”
他慢慢的接着道:“因为我知道你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认输的,因为青居的青莲剑仙只要还活着,就绝不能败在别人的剑下!”
如果他死了,他的家人绝对也会死!
大厦将倾跟大厦已倒,绝对是两个概念!
白夜沉思着,终于慢慢的笑了笑,道:“你说的不错,我可以死,却绝不能败在别人的剑下。”
他遥望远方,长长吐出口气,道:“因为我是白夜,我是青莲剑仙!”
敢问天外天,我一剑出,尽挂尸身的青莲剑仙!
这句话很可能就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因为现在很可能已经是他的最后一天了。
他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因为他说完了这句话,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虽然他明知道这一走就再也不会找到能够让他活下去的机会。
可是他既没有勉强,更没有哀求。
就像是挥了挥手送走一片云霞,既没有感伤,也没有留恋。
因为他虽然不能败,却可以死!
夜色渐深,雾又浓,况负天看着他瘦削而疲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浓雾里。
他居然没有回过头来再看一眼。
是何等绝情!一个人对自己都能如此无情,又何况对别人?
况负天握紧双拳,咬紧牙关:“我不能说,绝不能说……”
他的口气很坚决,可是他的人已冲了出去,放声大呼——“白夜,你等一等!你等一等!”
雾色凄迷,看不见人,也听不见回应。
他不停的奔跑、呼喊,直到他倒下去的时候。
泥土是潮湿的,带着种泪水般的咸。
况负天忽然看见了一双脚。
白夜就站在他面前,垂着头,看着他。
静静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况负天没有站起来,流着泪道:“我不能说,只因为我若说出来,就对不起他。”
“我明白。”白夜淡淡说着,周围寒风凛冽。
天上明月已残,已淡。
况负天埋下头,贴在泥土地上,手狠狠捶打着泥泞的地面,直到血流。
嘴里喃喃着:
“可是我不说,又怎么能对得起你?”
况负天绝不能看着白夜去死。
医者,绝不能见死不救!
如果做了,那就违背了这二十年来况负天从未曾一天忘记过的原则。
他全身都已经因内心的痛苦挣扎而扭曲:“幸好我总算想到了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白夜的声音依然很淡。
“只有这法子,才能让我自己心安,也只有这法子,才能让我永远保守这秘密。”
他的刀刺入怀里。
微弱的刀光在轻轻浓雾中一闪。
一柄薄而锋利的短刀,七寸长的刀锋已完全刺入了他的心脏。
一个人如果还有良心,通常都宁死也不肯做出违背良心的事。
他还有良心。
浓雾,有流水。
河岸旁,蒲公英花瑟瑟。
风一吹,散落满天。
河水在黑暗中默默流动,河上的雾浓如烟。
凄凉的河,凄凉的天气。
白夜一个人坐在河岸旁、蒲公英花间,流水声轻得就像是垂死者的呼吸。
他在听着流水,也在听着自己的呼吸。
流水是永远不会停下来的,可是他的呼吸却随时都可能停顿。
这又是种多么凄凉的讽刺?有谁能想得到,名震天下的白夜,居然会一个人孤独的坐在河岸边,默默的等死?
死,并不可悲,值得悲哀的,是他这种死法。
一代天下第一,一个青莲剑仙,岂能会握不起剑,不知何时死?
然而他选择这么样死,只因为他已经太疲倦,所有为生命而挣扎奋斗的力量,现在都已消失。
据说一个人在临死的时候,总会对自己的一生有很多很奇怪的回忆,有些本已早就遗忘了的事,也会在这种时候重回他的记忆中。
可是他连想都不敢想。
现在他只想找个人聊聊,随便是什么样的人都好。
他忽然觉得非常寂寞。
有时候寂寞仿佛比死更难忍受,否则这世上又怎会有那么多人为了寂寞而死?
有风吹过。
浓雾弥漫的河面上,忽然传来一点闪动明灭的微弱火花。
不是灯火,是灯笼的微光。
一叶孤舟,还有一只小小的红泥火炉,闪动的火光,照着盘膝坐在船头上的一个老人,青斗笠、绿蓑衣,满头白发如霜。
老人轻轻吟唱着一首小调。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此时风中飘来一阵阵苦涩而清冽的芳香,炉上煮的也不知是茶、还是药?
梦里梦外 第五十七章: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一叶孤舟,一炉弱火,一个孤独的老人,死了也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对他说来,生命中所有的悲欢离合,想必都已成了过眼的云烟。
他是不是也在等死?白夜这样想着。
他也在看着这老人,白夜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感触,忽然站起来挥手。
“船上的老丈,你能不能把船摇过来?”
老人仿佛没听见,却听见了他问:“你要干什么?”
白夜大声说道:“你一个人坐在船上发呆,我一个人坐在岸上发呆,我们两个人为什么不坐在一起聊聊,也好打发这漫漫长夜。”
老人没有开口,可是“欸乃”一声,轻舟却已慢慢的溜过来。
白夜笑了。
在这又冷又潮的浓雾里,他们相见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竟会有故人相逢之感。
炉火上的小铜壶里,水已沸了,苦涩清冽的香气更浓。
白夜慢慢说道:“这是茶?还是药?”
老人淡淡说道:“是茶,也是药。”他看着闪动明灭的火花,衰老的脸上带着很奇怪的表情,慢慢的接着道:“你还年轻,也许还没懂得领略苦茶的滋味。”
白夜却是说道:“可是我早就已知道,一定要苦后才会有余甘。”
老人回过头,看着他,忽然笑了,脸上每一条皱纹里都已有了笑意。
然后他就提起铜壶,给白夜倒了一杯说道:“好,你喝一杯。”
“你呢?”
老人摇了摇头,“我不喝。”
“为什么?”
老人眯着眼,缓缓道:“因为世上各式各样的苦味,我都已尝够了。”
这本是句很凄凉的话,可是从他嘴里淡淡的说出来,却又别有一番滋味。
“你既然不喝,为什么要煮茶?”白夜看着老人,如同看着年老的自己,对未来充满了迷茫。
“煮茶的人,并不一定是喝茶的人。”老人眯着的眼睛里仿佛也有火光在闪动,慢慢的接着道:“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你还年轻,当然还不明白。”
白夜接过已经斟满苦茶的杯子,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
但是他没有笑,他也不想争辩。
被别人看成是个年轻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不好的是这个年轻人已经快死了。
茶还是滚热的,盛茶的粗碗很小,他一口就喝了下去。
无论喝茶还是喝酒,他都喝得很快,无论做什么,他都做得很快。
这是不是因为他早已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也一定会结束得快?
白夜终于忍不住笑了,忽然道:“有句话我若说出来,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老人看着他充满讥诮的笑容,等着他说下去。
“我已经是个快要死的人。”
老人并没有吃惊,至少连一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露出来。
白夜见老人没有变化,又补充道:“我说的是真话。”
“我看得出。”老人只是淡淡的说着。
“你不准备赶我下船去?”白夜又说,
老人摇头,显然并无此意。
白夜看了一眼雾,转过头对着老人淡淡说道:“可是我随时都会死在这里,死在你面前。”
“我见过人死,也见过死人。”老人依旧淡淡的说着。
人生短短几十年,谁又比谁,见识的少?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愿让一个陌生人死在我的船上。”白夜笑着,自己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皆是苦涩的感觉。
老人却是幽幽道:“你不是我,你也不会死在我的船上。”
“为什么?”
老人看着白夜的眼睛,慢慢说道:“因为你遇见了我。”
“遇见了你,我就不会死?”白夜的声音有些好奇,也有些希冀。
“是的。”老人的声音很冷淡,口气却很肯定:“你遇见了我,就算想死都不行了。”
白夜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他心底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这老人应该就是况负天说的那个人了!
老人淡淡说道:“因为我也不想让一个陌生人死在我的船上。”
白夜又笑了,这次笑得很开怀,不由得又倒了一杯这非茶非药,却会使人醉的“酒”。
老人却是审视着白夜,“你认为我救不了你?”
“你只看见了我的伤,却没有看见我中的毒,所以你才认为你能救我。”白夜淡淡说道。
“哦?”
白夜继续说道:“我的伤虽然只不过在皮肉上,毒却已在骨头里。”
“哦?”
临末,白夜一句话盖棺定论,“没有人能解得了我的毒。”
“连一个人都没有?”老人轻抚自己的胡须,皆白。
白夜想了想,淡淡说道:“也许还有一个人。”说着他拍了拍衣裳站起来,慢慢的接着道:“这个人却绝不会是你。”
“所以你想走?”老人看着白夜。
白夜点了点头,“我只有走。”
老人摇了摇头道:“你走不了的。”
“难道我遇见了你,连走都不能走了?”白夜已经负手。
“不能。”老人依旧淡淡说道。
“为什么?”白夜的眼睛冷冷的盯着老人。
老人不为所动,依旧淡淡说道:“因为你喝了我一杯苦茶。”
白夜嗤笑一声,“难道你要我赔给你?”
“你赔不起的。”老人淡淡说道。
白夜又想笑,却已笑不出。
他忽然发觉手指与脚尖都已完全麻木,而且正在渐渐向上蔓延。
他终于明白老人为什么不喝了!
有毒!这老头有毒!呸,这茶有毒!
白夜不由得心里暗骂。
老人却只是淡淡说道:“你知道你喝下去的是什么茶?”
白夜艰难的摇头。
老人看着白夜,终于笑了,虽然他笑起来很难看,“那是麻醉散。”
“麻醉散?”
老人点了点头,“那本是华佗的秘方,华佗死后,失传了多年。”
他慢慢的接着道:“可是有个人却决心要将这种配方的秘密再找出来,他花了十七年的功夫,尝遍了天下的药草,甚至不惜用他的妻子和女儿做试验。”
“他成功了?”白夜意识到不妙。
老人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不错,他成功了,可是他的女儿却已经变成了瞎子,他的妻子也发了疯。”
白夜吃惊的看着他,道:“这个人就是你?”
老人摇了摇头,“这个人不是我,只不过他在跳河之前,将这秘方传给了我…”
白夜心里想着这老头非人哉,口头上却说道:“他已跳了河?”
老人不回答,却是看着白夜淡淡说道:“你的妻子女儿若是也因你而变成那样子,你也会跳河的。”
他突然冷冷的看着白夜,冷冷的问道:“像这么样一杯茶,你赔不赔得起?”
“我赔不起。”白夜苦笑,又道:“只不过我若早知道这是杯什么样的茶,也绝不会喝下去。”
老人幽幽说道:“只可惜现在你已经喝了下去。”
白夜苦笑,非人哉,非人哉啊
“所以现在你的四肢一定已经开始麻木,割你一刀,你也绝不会觉得痛的。”老人肯定的说着。
“然后呢?”白夜看着老人,心中所想,已经在草原奔腾。
老人却没有回答,却慢慢的拿出了个黑色的皮匣。
皮匣扁而平,虽然已经很陈旧,却又因为人手的摩擦而显现出一种奇特的光泽。
老人慢慢的打开了这皮匣,里面立刻闪出了一种淡青的光芒。
刀锋的光芒。
十三把刀。
十三把形式奇特的刀,有的如钩镰,有的如齿锯,有的狭长,有的弯曲。
这十三把刀只有一样共同的特点——刀锋都很薄,薄而锐利。
老人凝视这十三把刀锋,衰老的眼睛里忽然露出比刀锋更锐利的光芒。
“然后我就要用它们来对付你。”
老人终于回答了白夜的话:“用这十三把刀。”
白夜又坐了下去。
那种可怕的麻木,几乎已蔓延到他全身,只有眼睛还能看得见。
他也在看这十三把刀,他不能不看。
河水静静的流动,炉火已渐微弱。
老人拈起柄狭长的刀——九寸长的刀,宽只七分。
“首先我要用这把刀割开你的肉。”
老人说:“你那些已经腐烂了的肉。”
“然后呢?”白夜有些心惊肉跳。
“然后我就要用这柄刀对付你。”
老人又拈起柄钩镰般的刀:“用这柄刀撕开你的血肉。”
“然后呢?”
“然后我就要用这把刀挫开你的骨肉。”
老人又另外选了把刀:“把你骨头里的毒刮出来,挖出来,连根都挖出来。”
老人要把你的血肉撕裂,骨头挫开,白夜此刻居然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无他,麻了…
老人看着他,道:“可是我保证你那时绝不会有一点痛苦。”
“就因为我已喝下了那碗麻醉散?”白夜的声音已经有些模糊。
老人点了点头,“不错,这就是麻醉散的用处。”
“只有用这种法子才能解我的毒?”白夜已经无所谓。
老人点头,手上动作却不停止:“到现在为止,好像还只有这一种。”
“你早就知道我中了这种毒,所以早就替我准备好这种法子?”白夜嘴皮颤抖,艰难出声。
“不错。”老人的声音小了很多,
白夜不由得还是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老人突然抬起头看着白夜:“我一直都在盯着你。”
“为什么?”
老人冷冷说道:“因为我要用你的一条命,去换另外一条命。”
具体怎么换,老人已经给出了答案。
“我要你去替我杀一个人。”
至于要去杀什么人,老人却只是淡淡说道:“一个杀人的人。”
白夜淡淡问,“他杀的是些什么人?”
老人淡淡说,“有些是该杀的人,也有些是不该杀的。”
“所以他该杀?”
“不该杀的人,我绝不会要你去杀,你也绝不会去杀!”老人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我保证你杀了他绝不会后悔的。”
白夜没有说话,已经不能再说话。
他忽然觉得那种可怕的麻木,已经蔓延他的脑,他的心。
他还能听见这老人在问:“你想不想死?”
他也听见了他自己的回答:“我不想。”
他最后听见的声音,是一种刀锋刮在骨头上的声音。
是他自己的骨头。
可是他已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天亮了。阳光普照,大地辉煌。
天黑了。月光皎洁,繁星在天。
不管是天黑还是天亮,人生中总有美丽的一面,一个人如果能活着,为什么要死?
又有谁真的想死?
白夜没有死。
又是一个东方既白之时,白夜第一个感觉是有双手在他心口慢慢的推拿。
这双手很干净,很稳定,手心长着粗糙的老茧。
然后他就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由微弱渐渐变得稳定。
他知道这双手已经救了他的命。
老人正在看着他,一双疲倦衰老的眼睛,竟变得说不出的清澄明亮,就像是秋夜里的星光。
他忽然发现这老人远比他想像中年轻。
老人终于吐出口气,道:“现在你已经可以活下去了,只要你愿意,你一定可以比任何人都活得长些,现在你的骨头已经变得像是根刚摘下来的玉米棒子那么样新鲜干净。”
白夜没有开口。
他忽然想起了况负天说的话。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救你。可是他若救活了你,就一定要死在你的剑下。”
梦里梦外 第五十八章:彼岸花开,青莲绽放
不觉,夜已经来临。
白夜心里还在想着况负天一定错了。
他绝没有任何理由要杀这老人,就算有理由,他也绝不会出手。
况负天说的一定是另外一个人,也许他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样一个老人存在,更不知道华佗的秘方已留传下来。
白夜松了口气,对自己这解释很满意。
老人这时突然说话:“有种人好像天生就比别人走运些,连老天爷都总是会特别照顾他。”
他看着白夜:“你就是这种人,你复原得远比我想像中快得多。”
白夜不能否认这一点,任何人都不能否认,他的体力确实比别人强得多。
有些事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就是奇迹,却随时可以在他身上发现。
老人起身说道:“只要再过两三天,你就可以完全复原。”
白夜问道:“然后我就要替你去杀那个人?”
“这是我用你的一条命换来的条件。”老人点了点头,声音中无限的落寞。
“所以我一定要去?”
“一定。”
白夜苦笑,缓缓说道:“我杀过人,我并不在乎多杀一个。”
“我知道。”老人恢复当初淡淡的话语。
白夜不解:“可是这个人我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
老人却是留给了白夜一个诡异的笑容。
“你见过他的,我也会让你再次见到他的。”
他忽然笑了笑,笑得还是诡秘:“只要见到他,你也非杀他不可。”
“为什么?”
“因为他该死!”老人的笑容已消失,眼睛里又露出悲伤和仇恨。
白夜见老人这副样子,不由得问道:“你真的这么恨他?”
老人点了点头,“我恨他,远比任何人想像中都恨得厉害。”
他握紧双手,慢慢的接着道:“因为我这一生就是被他害了的,若不是因为他,一定会活得比现在快乐得多。”
白夜没有再问。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一生,他这一生是幸运?
还是不幸?
他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我这一生,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曾经想要一剑荡平世间不平事的青莲剑仙,终是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个样子了吗?
白夜叹息。
窄小的船舱里,窗户却开得很大,河上的月色明亮。
老人看着窗外的月色,道:“今天已经是十三。”
“十三?”白夜显得惊讶,因为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昏睡了两天。
老人缓缓说道:“月圆的那天晚上,你就会看见他。”
白夜问道:“他会到这里来?”
老人摇头,“他不会来,可是你会去,你一定要去。”
“到哪里去?”
老人顺手往窗外一指,道:“就从这条路去。”
轻舟泊岸,月光下果然有条已渐渐被秋草掩没了的小径。
老人淡淡道:“你一直往前走,就会看见一片枫林,枫林外有家小小的酒店,你不妨到那里住下来,好好的睡两天。”
“然后呢?”
老人淡淡说道:“等到十五的那天晚上,圆月升起时,你从那酒店后门外一条小路走入枫林,就会看见我要你去杀的那个人。”
白夜叹息道:“我怎么认得出他就是那个人?”
老人淡淡说道:“只要你看见了他,就一定能认得出。”
“为什么?”
“因为他也是在那里等着杀我的人,你一定可以感觉到那股杀气!”老人淡淡说道。
白夜不能否认。
杀气虽然也看不见,摸不到的,可是像他这种人,却一定能感觉得到。
也只有他这种人才能感觉得到。
老人又说道:“他看见你时,也一定能感觉到你的杀气,所以你就算不出手,他也一样会杀你。”
白夜苦笑,“看来我好像已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老人终于转过头,看着白夜,“你本来就没有。”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他在那里?”白夜不去看老人的眼睛,只是看着天上月明星稀。
老人缓缓道:“我们本就约好了在那里相见的,他不死,我就要死在他手里,这其间也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的声音低沉而奇怪,眼睛里又露出了那种悲伤的表情。过了很久,他才接着道:“这就是我们的命运,谁也没法子逃避。”
白夜明白他的意思。
对某些人来说,命运本就是残酷的,可是这老人却不像这种人。
白夜不由得想,难道老人也有一段悲伤惨痛的回忆?
他过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白夜想问,却没有问。
他知道老人一定不会说出来的,他甚至连这老人的姓名都没有问。
姓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老人的确救了他的命。
对他来说,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已足够。
老人一直在凝视着他,忽然道:“现在你已经可以走了。”
“现在你就要我走?”
“现在我就要你走!”
白夜叹息道:“为什么?”
老人冷冷说道:“因为我们的交易已经谈成了。”
“难道我们不能交个朋友?”白夜不由得这样说。
老人却是冷漠的回答:“不能。”
“为什么?”
老人也抬头看天,“因为有种人天生就不能有朋友。”
“你是这种人?”白夜问道。
“不管我是不是这种人都一样,因为你是这种人。”冷冷的声音,湖面上波光粼粼。
白夜也明白他的意思。
有种人好像天生就应该是孤独的,这就是他们的命运。
老人慢慢的接着道:“没有人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如果你一定想改变他,结果只有更不幸。”
他眼睛里又闪出了那种火花的光芒:“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这是我从无数次惨痛经验中得来的教训。”
夜并不完全是漆黑的,而是一种接近漆黑的深蓝色。
白夜走过狭窄的跳板,走上潮湿的河岸,发现自己的腿还是很软弱。
这时老人的声音传来,“你也一定要记住,一定要好好的睡两天。”
他的语气中仿佛真的充满关切:“因为那个人绝不是容易对付的,你需要恢复体力。”
这种真心的关切总是会令一个浪子心酸。
白夜没有回头,却忍不住问道:“我还需要什么?”
老人淡淡说道:“还需要一点运气,和一把剑,一把很快的剑!”
老人的轻舟已看不见了,恍若几日种种,皆是梦中。
暗蓝色的流水,暗蓝色的夜。
而那轻舟之上,老人拿出一壶酒,这十几年间,他从未喝过酒。
今天,他想喝了…
那便喝个大醉!
也好试问,今夕是何年?
………………………………………
白夜终于走上了这条已将被秋草掩没的小径,一直往前走。
他心里什么都不再想,只想快走到那枫林外的小酒店。
只想快看见圆月升起。
在圆月下,枫林外等着他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不是能得到他需要的一点运气?和那柄快剑?
他没有把握。
纵然他就是天下无双的青莲剑仙,他也一样没有把握!
他已隐隐感觉到那个人是谁了!
只有老虎,才能追查出另一只老虎的踪迹。
也只有老虎,才能感觉到另一只老虎的存在。
因为它们本是同一类的。
除了它们自己外,这世上绝没有任何另一类的野兽能将它们吞噬!
这世上也绝没有任何另一类的野兽敢接近它们,连狡兔和狐狸都不敢。
所以它们通常都很寂寞。
“我这一生中有过多少朋友?多少女人?”白夜在问自己。
他当然有过朋友,也有过女人。
可是又有几个朋友对他永远忠心?又有几个女人是真正属于他的?
他想起了林平之,想起了况负天,想起了树子。
他也想起了婷婷和陈宁,也还想起了那个对他说“我就是想活下去,有什么错”的那个人。
是别人对不起他?
还是他对不起别人?
他不能再想。
他的心痛得连嘴里都流出了苦水。
他又问自己:“我这一生中,又有过多少仇敌?”
这一次他的答案就比较肯定了些。
有人恨他,几乎完全没有别的原因,只不过因为他是白夜。
恨他的人可真不少,他从来都不在乎。
也许他只在乎一个人。
这个人在他心目中,永远是个驱不散的阴影。
他一直希望能再见到这个人,这个人一定也希望见到他。
他知道他们迟早总有一天会相见的。
如果这世界上有了一个白夜,又有了一个黄泉,他们就迟早必定会相见。
不再会是李二和黄泉的相见!
他们相见的时候,总有一个人的血,会染红另一个人的剑锋。
这就是他们的命运!
现在这一天好像已将来临了!
枫林。枫叶红如火。
枫林外果然有家小小的客栈,附带着卖酒。
旅途上的人,通常都很寂寞,只要旅人们的心里有寂寞存在,客栈里就一定卖酒,不管大大小小的客栈都一样。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酒更容易打发寂寞?
客栈的东主,是个迟钝而臃肿的老人,却有个年轻的妻子,大而无神的眼睛里,总是带着种说不出的迷茫和疲倦。
黄昏前后,她总是会痴痴的坐在柜台后,痴痴的看着外面的道路,仿佛在企望着会有个骑白马的王公贵族,来带她脱离这种呆板乏味的生活。
这种生活本不适于活力充沛的年轻人,却偏偏有两个活力充沛的年轻伙计。
他们照顾这家客栈,就好像一个慈祥的母亲在照顾她的孩子,任劳任怨,尽心尽力,既不问付出了什么代价,也不计较能得到什么报酬。
他们看到那年轻的老板娘时,眼睛里立刻充满了热情。
也许就是这种热情,才使得他们留下来的。
白夜很快就证实了这一点。
他忽然发现她那双大而迷茫的眼睛里,还深深藏着种说不出的诱惑。
就在他进这家客栈的那天黄昏时,他就已经发现了。
他当然还发现了一些别的事。
黄昏时,她捧着四样小菜和一锅热粥,亲自送到白夜房里去。
平时她从来不做这种事,也不知为了什么,今天居然特别破例。
白夜看着她将饭菜一样样放到桌子上。
虽然终年坐在柜台后,她的腰肢还是很纤细,柔软的衣裳,在她细腰以下的部分突然绷紧,使得她每个部分的曲线都凸起在白夜眼前,甚至连女人身上最神秘的那一部分都不例外。
白夜好像背对着她的,他可以毫无顾忌的看到这一点。
她是有心这样的?还是无心?
不管怎么样,白夜的心都已经开始跳了起来,跳得很快。
他实在已经太久没有接近过女人,尤其是这样的女人。
开始时他并没有注意到,直到现在他还是不太能相信。
可是这个庸俗的、懒散的,看起来甚至还有点脏的女人,实在是个真正的女人,身上每一个部分都散发出一种原始的,足以诱人犯罪的热力。
他还记得她的丈夫曾经叫过她的名字。
他叫她:“小青。”
究竟是“小青”?还是“想亲”?
想到那迟钝臃肿的老人,压在她年轻的躯体上,不停的叫着她“想亲”时的样子,白夜竟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难受。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回过头,正在用那双大而迷茫的眼睛看着他。
白夜已不是个小孩子,并没有逃避她的目光。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通常都不会掩饰自己对一个女人的欲望。
他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道:“下次你到客人房里去的时候,最好穿上件比较厚的衣裳。”
她没有笑,也没有脸红。
她的目光往下移动,停留在他身上某一点已经起了变化的地方,忽然道:“你不是个好人。”
白夜只有苦笑:“我本来就不是。”
小青道:“你根本不想要我去换件比较厚的衣裳,你只想要我把这身衣裳也脱光。”
她实在是个很粗俗的女人,可是她说的话却又偏偏令人不能否认。
小青又说道:“你心里虽然这么样想,嘴里却不敢说出来,因为我是别人的老婆。”
“难道你不是?”
“我是不是别人的老婆都一样。”
白夜如遭雷击:“一样……?”
小青直接了当的说道:“我本来就是为了要勾引你来的。”
白夜怔住。
“因为你不是好人,长得却不错,因为你看起来不像穷光蛋,我却很需要赚点钱花,我只会用这种法子赚钱,我不勾引你勾引准?”
小青的声音又落入白夜耳朵,他想笑,却笑不出。
他以前也曾听过女人说这种话,却未想到一个女人会用这种态度说这种话。
她的态度严肃而认真,就像是一个诚实的商人,正在做一样诚实的生意。
“我的丈夫也知道这一点,这地方赚的钱,连他一个人都养不活,他只有让我用这种法子来赚钱,甚至连那两个小伙计的工钱,都是我用这种法子付给他们的。”
别的女人用这种态度说出这种话来,一定会让人觉得很恶心。
可是这个女人不同。
因为她天生就是这么样一个女人,好像天生就应该做这种事的。
这就好像猪肉,不管用什么法子炖煮都是猪肉,都一样可以让肚子饿的人看了流口水。
白夜终于笑了。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男人如果笑了,通常就表示这交易已成。
小青忽然走过去,用温热丰满的躯体顶住了他,腰肢轻轻扭动摩擦。
可是白夜伸出手时,她却又轻巧的躲开了。
现在她只不过让他看看样品而已:“今天晚上我再来,开着你的房门,吹灭你的灯。”
夜。
白夜吹灭了灯火。
他身上仿佛还带着她那种廉价脂粉的香气,他心里却连一点犯罪的感觉都没有。
他本来就不是普通人,对一件事的看法,本来就和普通人不一样。
何况,这本来就是种古老而诚实的交易,这个女人需要生活。
他需要女人。
大部分江湖人都认为在决战的前夕,绝不能接近女色。
女色总是能令人体力亏损。
白夜的看法却不一样。
他认为那绝不是亏损,而是调合。
酒,本来是不能掺水的,可是陈年的女贞,却一定要先掺点水,才能勾起酒香。
他的情况也一样。
这一战很可能已是他最后一战。
这一战他遇见的对手,很可能就是他平生最强的一个。
在决战之前,他一定要让自己完全松弛。
只有女人才能让他完全松驰。
他是白夜,同时也是青莲剑仙!
天下第一的青莲剑仙是绝不能败的!
所以只要是为了争取胜利,别的事他都不能顾忌得太多。
窗子也是关着的。
窗纸厚而粗糙,连月光都照不进来。
月已将圆了,屋子里却很黑暗,白夜一个人静静的躺在黑暗里,他在等,他并没有等多久。
门开了,月光随着照进来,一个穿着宽袍的苗条人影在月光中一闪,门立刻又被关起,人影也被黑暗吞没。
白夜没有开口,她也没有。
夜很静,她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发出来,仿佛是提着鞋,赤着脚走来的。
但是白夜却可以感觉到她已渐渐走近了床头,感觉到那件宽袍正从她光滑的身躯上滑落。
宽袍下面一定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是那种会让人增加麻烦的女人,她也不喜欢麻烦自己。
她的身躯温热、柔软、纤细却又丰满。
他们还是没有说话。
言语在此时已是多余的,他们用一种由来已久的,最古老的方式,彼此吞噬。
她的热情远比他想像中强烈。
他喜欢这种热情,虽然他已经发现她并不是那个叫“小青”的女人!
她是谁呢?她不是那个女人,但她却确实是个女人,一个真正的女人,一个女人中的女人。
她是谁呢?
床铺总是会发出些恼人的声音,他们就转移地板上去了。
他得到的远比他想像中多,付出的也远比他想像中多。
他在喘息…
等到他喘息静止时,他又轻轻的叹了口气。“是你。”
她慢慢的坐起来,声音里带着种奇特的讥诮之意,也不知是对他,还是对她自己。
“是我。”
她说:“我知道你本来一定连做梦都想不到会是我的。”
月已将圆。
她推了床边的小窗,漆黑的头发散落在她裸露的肩膀上。
在月光下看来,她就像是个初解风情的小女孩,宁静羞涩。
她当然已不再是小女孩。
“我知道你一定很想要个女人,每当你紧张的时候,你都会这样子的。”
她一直都很了解他。
“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要我。”
她轻轻叹息:“除了我之外,什么样的女人都不会拒绝,可是你一定会拒绝我。”
“所以你才会这么样做!”白夜说道。
“只有用这种法子,我才能让你要我。”
“你为了什么?”
“为了我还是喜欢你。”
她回过头,直视着白夜,眼波比月光更清澈,也更温柔。
她说的是真话,他也相信。
他们之间彼此都已了解得太深,根本没有说谎的必要。
也许就因为这缘故,所以她爱他,所以她要他死!
因为她就是陈宁。
但她却不再是春日里的栀子花,而是冬雪中的寒梅,温谷中的罂粟。
冬日中的玫瑰,倔强、有毒,而且多刺!
蜂针一样的刺。
白夜淡淡说道:“你看得出我很紧张?”
无声的地板,又冷又硬。
陈宁看着白夜,淡淡说道:“我看不出,可是我知道,你若不紧张,怎么会看上那个眼睛像死鱼一样的女人?”
她又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可是我想不到你为什么会如此紧张。”
白夜哑笑,眼前这个女子还会有想不到的事?
陈宁轻轻叹了口气,“也许我已经想到了,只不过不愿意相信而已。”
“哦?”
陈宁直视着白夜,“我一向很了解你,只有害怕才会让你紧张。”
“我怕什么?”
“你怕败在别人的剑下。”陈宁的声音里带着讥诮:“因为所谓的青莲剑仙是永远不能败的!”
虽然垫着被褥,地上还是又冷又硬。
她移动了一下坐的姿势,将身子的重量放在白夜的腿上,然后才接着道:“可是这世上能威胁到你的人并不多,也许只有一个。”
“谁?”白夜双手向后,撑在地板上,缓缓说道。
“黄泉!”
“你怎么知道这次就是他?”白夜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当然知道,就因为你是白夜,他是黄泉,你们两个人就迟早总有相见的一天,迟早总有一个人要死在对方的剑下。”
黄泉漆黑,白夜明亮!
陈宁叹了口气:“这就是你们的命运,谁都没法子改变的,连我都没法子改变。”
“你?”白夜笑了。
“我本来很想要你死在我手里,想不到还是有个人救了你。”陈宁别过头,冷冷说道。
白夜立马拉住陈宁的臂膀,冷冷问道:“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陈宁苦笑道:“如果我早就知道世上有他这么样一个人,我早就杀了他。”
她又叹了口气:“现在我虽然知道了,却已太迟了。”
白夜还在拉着陈宁,力道稍微松了一些,语气淡淡说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他是谁?”
陈宁白了那个男人一眼,显然刚才白夜用疼了她。
不过陈宁还是开口说道:“他叫苏子,他有十三把刀,因此他也叫苏十三,不过他的刀却是救命的刀。”
“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白夜已经松开了手。
“因为黄泉要杀他,只要黄泉活着,他就不敢露面。”陈宁淡淡说道。
白夜忽然长长吐出口气,就好像放下了一副很重的担:“现在我总算放心了。”
“放什么心?”陈宁转过头,看着白夜,眼神中尽是柔情。
白夜故意装作没有看到陈宁的眼神,淡淡说道:“我一直在怀疑他就是黄泉,他救我,只因为要跟我一较高下。”
一个救了自己的人,怎么可能还会让他死在自己的剑下?
陈宁明白,不过她还是柔声说道:“你担心的若是这一点,那么你现在就真的可以放心了。”
她轻抚着他胸膛:“我知道黄泉绝不是你的敌手,你一定可以杀了他的。”
白夜看着她,忍不住问:“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让我放心?”
陈宁摇了摇头,柔声说道:“我到这里来,只因为我还是喜欢你。”
她的声音里真情流露:“有时候我虽然也恨你,恨不得要你死,可是别人想碰一碰你,我都会生气,你要死也得死在我手里。”
她说的也是真话。
她这一生,很可能也是活在矛盾和痛苦中。
她也想寻找幸福,每个人都有权寻找幸福,只不过她的法子却用错了。
白夜叹了口气,轻轻推开她的手,相逢何必曾相识?
也许他们都错了,可是他不愿再想下去,他忽然觉得很疲倦,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别有一番滋味,在了白夜心头。
陈宁轻轻把手放在他的腿上:“你在想什么?”
“我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的睡一觉去。”白夜疲倦的说道。
“你不睡在这里?”
陈宁的眼睛里早就已经进了沙砾,她的声音颤抖。
白夜却是看着她,好似没有看到她红了的眼圈。他冷冷说道:“有你在旁边,我睡不着!”
至于是为什么,想必陈宁也清楚。
白夜不想死在陈宁手里,至少现在还不想。
陈宁本来也绝不会留他的。
她当然很了解他的脾气,他要走的时候,无论谁也拉不住。
如果你拉他的手,他就算把手砍断也要走,如果你砍断他的腿,他爬也爬着走。
可是今天她却拉住了他,哀求说道:“今天你可以安心睡在这里。”
她又解释:“就算我以前曾经恨不得要你死,可是今天我不想,至少今天并不想。”
白夜笑了:“难道今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
陈宁摇头,说道:“今天的日子并不特别好,却有个特别的人来了。”
“谁?”白夜静静的看着她。
看着她慢慢的坐起来,将乌云般的长发盘在头上。
看着她做完这些以后,听着她轻轻的说道:“其实,我们…我们真的有个儿子…”
白夜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力。
她说的这个儿子,当然不会是陈安。
其实在这段日子里,白夜已经学会要怎么才能忘记一些不该想的事。
比如,幻想他们真的有个孩子。
可是这些事越是想忘记,却越是不能忘记。
如今,听到陈宁这样说道,他几乎忍不住要跳了起来:“孩子…他也来了?”
陈宁慢慢的点了点头,道:“是我带他来的。”
白夜用力握住她的手,道:“现在他的人呢?”
陈宁看着他,淡淡说道:“他并不知道你在这里,你也绝不会找到他的。”
她忽然轻轻叹息:“就算找到了又有什么用?难道你一个大才子会想不到他可能会恨你,恨你从来没有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从来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这么多年,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他!”
她盯着白夜:“难道现在你已经有勇气去见他,去告诉他你就是他的父亲?”
白夜放松了她的手。
而他的手冰冷,他的心更冷。
陈宁重新拉起了他的手,一如当年他拉着她。
一日看尽了风雪庙,树与花。
过了很久,陈宁才缓缓说道:“如果你能击败黄泉,我就会带他来见你,而你可以告诉他,你就是他的父亲。”
她眼中忽然露出痛苦之色:“一个男孩子如果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不但他一定会痛苦终生,他的母亲也一样痛苦。”
白夜抬起头,看着陈宁:“所以你也一直都没有让他知道,你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陈宁承认:“我没有!”
她的神色更痛苦:“可是现在我年纪已经渐渐大了,我想要的,大多数都已经得到,现在我只想能够有个儿子,像他那样的儿子。”
“难道你已经决心将所有的事全都告诉他?”白夜的手负在陈宁的手上。
陈宁点了点头,延续着白夜的话题:“我甚至还会告诉他,你并没有错,错的是我。”
白夜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
他忍不住要问:“既然,你已经下了决心,为什么又要等到我击败黄泉之后才告诉他?”
陈宁眼神柔和的看着白夜,看着自己的爱的人。
白夜这个问题,她很清楚,他也很清楚。
根本不需要其中一个人去回答。
因为白夜若不胜,那结局就只有死。
白夜也回过神来,他并不能否认这一点心知肚明。
只有战死的青莲剑仙,没有战败的白夜!
陈宁柔和说道:“你若死在黄泉剑下,我又何必让他知道自己有这么样一个父亲?又何必再增加他的烦恼和痛苦?”
她一字字接着道:“我又何必再让他去送死?”
“送死?”白夜抬头头询问。
陈宁点了点头,“他若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死在黄泉剑下的,当然要去复仇,他又怎能会是黄泉的敌手?不是去送死是什么?”
白夜沉默。
他不能不承认她说的话有道理,他当然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去送死。
陈宁又笑了笑,柔声道:“可是我相信你当然不会败的,你自己也应该很有把握。”
白夜沉默着,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说道:“这一次我没有。”
陈宁仿佛很惊讶:“难道连你都破不了他的碧落剑法?”
“九式的碧落剑法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第十剑。”白夜淡淡说道,言语间皆是无奈。
陈宁惊讶道:“哪里还有第十剑?”
白夜淡淡说道:“有。”
陈宁是何等聪明人,她立马反应过来,“你是说他的九式碧落剑法,还有第十种变化?”
“不错。”白夜点头,淡淡说着。
万千剑式归一,才是剑法精髓。
陈宁想着就算黄泉悟到了归一,那白夜也还有机会,她相信这个男人。
所以她直接说道:“就算真的有,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白夜摇了摇头道,“就算他以前不知道,现在也一定知道了。”
一个剑客,对自己的剑法一旦了解的多了,就一定会有那种想返璞归真,化剑归一的想法。
白夜相信,黄泉早就已经知道,早就已经开始了归一!
“可是我相信这第十剑,也未必能胜你。”
陈宁看着白夜,轻抚着他的脸庞,她对他好像永远都充满信心。
白夜沉默着,过了很久才回答:“不错,他也未必能胜我。”
陈宁将头枕在他的胸膛,高兴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有破他那一剑的方法。”
白夜却没有回答。
他又想起了那一道如同闪电一般的一剑。
即使黄泉的第十剑,的确是无坚不摧,无懈可击的,可是在那一剑之下,立刻就变了,变得很可笑。
这是那天他对林平之说的话,他并没有吹嘘,也没有夸大。
或许一个人在临死前的那一瞬间,是会想起他这一生中所有的亲人和朋友,所有的欢乐和痛苦。
但白夜是个例外,他想到的不是这些。
他在临死前的那一瞬间,还在想着黄泉的第十剑。
他的这一生都已经为剑而牺牲,临死前又怎么会去想别的事?
就在那一瞬间,他心里好像忽然有道闪电击过!
好像也就在那一瞬间,白夜好像抓住了什么,那是一把剑,一道灵光!
好像诗人一般,在他们吟出一首千古不朽的名句时,心里也一定有这一道闪电击过。
闪电来过的地方,或是良辰美景,或是奇山峻岭,或是生死之间!
因此这种灵光并不是侥幸得来,你一定要先将毕生的心血全都奉献出来,心里才会有这一道闪电般的灵光出现!
唯有无限接近,才能顿悟…
看到白夜脸上的神色,陈宁显得很愉快:“我想你现在就已有了破他这十剑的方法。”
她抬起头看着他,微笑道:“你用不着瞒我,你瞒不过我的。”
白夜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你猜的不错,我可以破他这一剑,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呢?只可惜初见庐山,并非真面目。
白夜忽然叹了一口气:“可惜这一剑还不是他剑法中真正的精粹。”
他的表情严肃而沉重,陈宁也不禁动容:“这一剑还不是?”
“绝不是。”
陈宁听言,陷入了沉思,如果这第十剑都还不是碧落剑法中真正的精粹,那真正是精粹会是什么呢?
不过很快,陈宁的脸色就变得苍白,她想通了,既然都有了第十剑,又岂会没有第十一剑?
须知所有剑式,归一之后,就是是合而再立!更上一层楼!
她不由得颤声说道:“是第十一剑!”
白夜点了点头,缓缓说道:“黄泉的碧落剑法精深微妙,绝对还应该有第十一种变化,那就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陈宁询问。
“就像是一株花。”白夜的眼睛里发着光,因为他终于已经想出了恰当的比喻来。
他很快的接着说道:“前面的九剑,只不过是花的根而已,负责接引。第十剑,也只不过是些枝叶,负责过渡…一定要等到有了第十一种变化时,鲜花才会开放,他的第十一剑,才是真正的花朵。”
好花固然要有绿叶扶持,要有根才能生长,可是花朵不开放,这株花根本就不能算是花。
如果非要简单的说,黄泉的碧落剑,更像是接引之剑。
以黄泉为始,以碧落为门,九式接你别凡尘,十剑送你入阴冥,十一剑功成圆满。
彼岸花开!
想通这一点,白夜激动的说道:“好一个碧落剑法!好一个黄泉!所以若没有第十一剑,这套剑法根本就全无价值。”
那如果黄泉有了第十一剑又会如何?
白夜不由得站起来,任由身上的被褥滑落。
他清冷的声音,落入这星辰之间,落入这夜里宁静之中。
“如果黄泉有了这第十一剑,到那时非但我不是他的对手,天下也绝没有任何人会是他的对手。”
再清冷的声音,也掩饰不了其中的激动。
“那时你就必将死在他的剑下?”陈宁不由得有些担心。
白夜缓缓转过头,眼中出现了光,陈宁不由得看痴了。
那是当年不可一世的青莲剑仙眼里才会有的星辰大海!
当年的青莲剑仙,敢叫九天之云下垂,敢叫四海之水皆立!
即使现在他身不曾着半缕,在人眼中也是一个天上仙。
这位天上仙,陈宁心里的白月光,口吐仙言:
“只要能看到世上有那样的剑法出现,我纵然死在他的剑下,死亦无憾!”
死而无憾!何其壮哉!
他的脸已经因兴奋而发光。
即使是仙,也是剑仙!
只有剑,才是他生命中真正的目标,才是他真正的生命!
只要剑还能够永存,他自己的生命是否能存在都已变得毫不重要。
陈宁了解他,却永远无法了解这一点。
她也并不想了解。要了解这种事,实在太痛苦,太吃力了。
她现在只关心一件事:“现在黄泉是不是已经创出了这一剑?”
白夜没有回答。
这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也没有人知道。
子非鱼,白夜也非黄泉。
唯有,天,知道。
……………………………………
夜已渐深,月已将圆。
虽然是不同的地方,却是同样的明月,虽然是不同的人,有时也会有同样的心情。
月下有河水流动,河上有一叶扁舟,扁舟所系之处,是一桃林。
“摘取桃花换酒钱。”
此时舟头有一炉火、一壶茶、一个寂寞的人。
老态且沧桑。
扁舟边有一刚堆落起来不久的土堆,立着一块牌子。
“苏墓。”
而扁舟上的人手里有一根木棍、一把刀。
四尺长的木棍、七寸长的刀。
这个人正在用这把刀,慢慢的削着这根木棍。
河水波光粼粼,他也慢慢的削着,是那样的一丝不苟,他是究竟想把这根木棍削成什么?
会不会是是想削成一柄剑?
或许只有这个人自己知道。
刀锋极快,他手里的刀极稳定。
无论谁都看不出像这么样一个看起来已经很老态的人,会有这么样一双稳定的手。
木棍渐渐被削成形了,果然是剑的形状。
四尺长的木棍,被削成了一柄三尺七寸长的剑,有剑锷,也有剑锋。
这个老态的人轻抚着剑锋,炉火闪动在他脸上,他脸上带着种奇怪的表情。
谁也看不出那是兴奋?是悲伤?还是感慨?
可是如果你看到他的眼睛,你就会看出他只不过是在怀念。
怀念以往那一段充满了欢乐兴奋,也充满了痛苦悲伤的岁月。
他握住剑柄,慢慢的站起来。
剑尖垂落着,他佝偻的身子,却突然挺直。
他已经完全站了起来,就在这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变了。
这种变化,就像是一柄被装在破旧皮鞘中的利剑,忽然被拔了出来,闪出了光芒。
他的人也一样。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人好像也发出了光。
这种光芒使得他忽然变得有了生气,使他看来至少年轻了二十岁。
一个人怎么会因为手里有了柄木剑就完全改变?
这是不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闪闪发光的人?
河水流动,轻舟虽系却也摇动不堪,在水上漂荡。
他的人却像是钉子般钉在船头上,凝视着手里的剑锋,轻飘飘一剑刺了出去。
剑是用桃木削成的,暗淡而笨拙。
可是这一剑刺出,这柄剑却仿佛变了,变得有了光芒,有了生命。
他已经将他生命的力量,注入了这柄木剑里。
一剑轻飘飘刺出,本来毫无变化。
可是变化忽然间就来了,来得就像是流水那么自然。
这柄剑在他手里,就像鲁班手里的斧,王羲之手中的笔,不但有了生命,也有了灵气。
他轻描淡写,挥尘如意,一瞬间就已刺出了九剑。
剑法本是轻灵流动的,就像是河水一样,可是这九剑刺出后,河水上却仿佛忽然有了杀气,天地间里仿佛有了杀气。
第九剑刺出,所有的变化都似已穷尽,又像是流水已到尽头。
他的剑势也慢了,很慢。虽然慢,却还是在变,忽然一剑挥出,不着边际,不成章法。
但是这一剑却像是吴道子画龙点的睛,虽然空,却是所有转变的那个点!
万化归一落一处!
然后他就刺出了他的第十剑。
河上的剑气和杀气都很重,宛如满天乌云密布。
这一剑刺出,忽然间就将满天乌云都拨开了,现出了阳光。
并不是那种温暖和煦的阳光,而是流金铄石的烈日,其红如血的夕阳。
这一剑刺出,所有的变化才真的已经到了穷尽,本已到了尽头的流水,现在就像是已经完全枯竭。
他的力也已经将竭了。
可是就在这时候,剑尖忽然又起了奇异的震动。
剑尖本来是斜斜指向炉火的,震动一起,炉火忽然熄灭!
剑锋虽然在震动,本来在动的,却忽然全都静止。
绝对静止!
就连一直在小河边上不停摇荡的轻舟,也已完全静止。
就连船下的流水,都仿佛也已停顿。
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字。
一个很简单的字——死!
没有变化,没有生机!
这一剑带来的,只有死!
只有“死”,才是所有一切的终结,才是真正的终结!
流水干枯,变化穷尽,生命终结,万物灭亡!
轮回彼岸,一花盛开!
这才是“碧落剑法”真正的精粹!
这才是真正可以让人入黄泉路的一剑!
这一剑赫然已经是第十一剑!
“啪”的一声,木剑断了!
梦里梦外 第五十九章:阳光终会落下《完结》
河水又复流动,轻舟又复漂荡。
桃花树上已无桃花。
那个人却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满身大汗如雨,已经湿透了衣裳。
他脸上带着奇怪之极的表情,也不知是惊?是喜?
还是恐惧!一种人类对自己无法预知,也无法控制的力量,所生出的恐惧!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剑并不是他创出来的。
根本没有人能创出这一剑,没有人能了解这一剑的变化的出现,就好像“死亡”本身一样,没有人能了解,没有人能预测。
这种变化的力量,也没有人能控制,然而这力量,却在冥冥之中,出现了…
大地一片黑暗。
他木立在黑暗中,整个人都好像在发抖,怕得发抖。
而他为什么害怕?
是不是他知道就连自己都已无法控制这一剑?
河水上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一个人叹息着道:“鬼为什么没有哭?神为什么没有流泪?”
“奈何桥上,无常是否会现?”
河水上又出现了一条船,看来就像是烟雨湖上的画舫。
船上灯火明亮,有一局棋、一壶酒、一张琴、一卷书,灯下还有块乌石。
断剑石!
一个人背负着几把剑,人却站在船头,看着这老态的人,看着这人手里的断剑。
他眼睛里也带着种说不出的悲伤和恐惧。
这个人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
“我们又见面了…”
“嗯,我说过,我们终会再见…”
昔日广陵江上有画舫,画舫上有去无归的渡人。
这些都是这个老态的人永远忘不了的。
就在这条画舫上,他沉下了他的名剑,也沉下了他的英雄岁月。
不过当初那个,曾经叹息过他的愚蠢,也曾经佩服他的智慧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当初的那个人,他那么样做,究竟是聪明?
还是愚蠢?已经随着人死,不得而知
“无常。”
“黄泉。”
他们互相凝视,黯然叹息:“想不到我们居然还有再见的一日。”
无常的叹息声更重:“仓颉造字,鬼神夜泣,你创出了这一剑,鬼神也同样应该哭泣流泪。”
黄泉明白他的意思。
这一剑的确已泄了天机,却失了天心。
天心惟仁。
这一剑既已创出,从此以后,就不知要有多少人死在这一剑之下。
黄泉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一剑并不是我创出来的!”
“不是?”无常下了舟。
黄泉摇头,“我创出了碧落九剑,也找出了它的第十种变化,可是我一直都不满意,因为我知道它一定还有另一种变化。”
黄泉轻轻的说着,也在轻轻的叹息。
“你一直都在找!”无常看着黄泉,他明白他的意思。
“不错,我一直在找,因为我知道只有将这种变化找出来,才能战胜白夜。”
黄泉上了没有桃花的桃树,靠着树,看着天,饮着酒。
“你一直都没有找到?”无常站在树下,看着树上那个人。
“我费尽了心血都找不到,白夜却已经死了。”黄泉垂下一只手,落寞的说道。
青居中漆黑的布幔,漆黑的棺木。
黄泉又黯然道:“白夜一死,天下还有谁是我的对手?我又何必再去寻找?”
他长长叹息,道:“所以我不但沉剑,埋名,同时也将寻找这最后一种变化的念头,沉入了湖底,从那天之后,我连想都没有再想过。”
无常沉思着,缓缓道:“也许就因为你从此没有再想过,所以才会找到。”
这一剑本就是剑法中的“神”。
“神”是看不见,也找不到的,神要来的时候,就忽然来了。
可是你本身一定得先达到“无人、无我、无忘”的境界,神才会来。
物我两忘,身前无人,身后无人。
举头三尺,便有神明。
这道理也正如禅宗的“顿悟”一样。
无常又道:“现在你当然也已知道白夜并没有死。”
黄泉点头。
无常叹息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有把握能击败他?”
黄泉凝视着手里的断剑,缓缓说道:“如果我能有一柄好剑。”
无常突然笑道:“你是不是还想找回你的剑?”
“找还能找得到?”黄泉看着大笑的黄泉,脸色中尽是疑惑不解。
“只要你找,就能找得到。”无常还在笑。
黄泉突然飞身而下,一把拉住无常。
“到哪里去找?”
无常不说话,一根手指,指向舟船,船舷边的刻痕仍在。
“你应该记得,这是你亲手用你自己的剑刻出来的。”
当时的名剑已消沉,人呢?
如今人已在这里。
有些人也正如百炼精钢打成的利器一样,纵然消沉,却仍存在。
黄泉忍不住长长叹息,道:“只可惜这里已不是我当年的沉剑之处。”
无常看着黄泉,淡淡说道:“刻舟求剑,本就是愚人才会做出来的事。”
“不错。”黄泉又回到了树上,饮着酒。
无常同样上树:“你却并不是愚人。你刻舟沉剑,本不是为了想再来寻剑。”
黄泉把酒丢给无常,承认的说道:“我不是。”
无常喝了一口,淡淡说道:“你那样做,本就是无意的,无意中就有天机。”
他慢慢的接着道:“你既然能在无意中找到你剑法中的精粹,为什么不能在无意中找回你的剑?”
“再说,我是谁?你的剑,我早就已经帮你寻回!”
无常又笑了起来,手指微动,酒壶飞出,悬立在湖面!
壶下有水,波光粼粼!
黄泉没有再说话,因为他已看到了他的剑。
漆黑的湖水中,已经有柄剑慢慢的浮了起来,已经能看见剑鞘上骷髅。
剑当然不会自己浮起来,也不会自己来寻找它昔年的主人。
剑的本身并没有灵性。
如果剑有灵,只不过因为握剑的人。
这柄剑能够浮起来,也只不过因为是无常将它提起来的。
黄泉并没有吃惊。
他已经看见了系在剑锷上的线,也已看见这根线的另一端就在无常的手里。
世上有很多不可思议,无法解释的事发生。
就因为每件事都有这么样一根线,只是人们都看不见而已。
在经过许多次痛苦的经验之后,黄泉总会已经渐渐明白了这道理。
无常却还是在解释:“那一天你走了之后,我也随之去了白帝城。你上船之后,其实我一直跟在你后面。你弃剑之时,我就已经替你捞起了这柄剑,而且一直在为你保存着。”
“多谢!”
黄泉看着无常,眼神中尽是炽热,尽是感激。
无常最受不得旁人这般,赶紧别过头,摆了摆手。
不过却是说道:“我此番作为,无非就是我知道你和白夜迟早还会有相见的一日。”
黄泉忽然叹息道:“我也知道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命运。”
无常却是无所谓:“不管怎么样,现在你总算已找回了你的剑。”
剑已经在他手里,剑鞘上的骷髅,在发着光。
无常又问:“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击败他的把握?”
黄泉没有回答。
现在他的剑已经回到他手里,还是和以前同样锋利。
他凭着这柄剑,纵横天下,战无不胜,他一向无情,也无惧。
何况,现在他已找到了他剑法中的精粹,必定已将天下无敌。
可是他心里却反而有了种说不出的恐惧,他自己说不出,别人却能看得出。
甚至连无常都已看了出来,忍不住道:“你在害怕?怕什么?”
黄泉叹息道:“碧落剑法本来就像是我养的一条毒蛇,虽然能致人的死命,我却可以控制它,可是现在……”
“现在怎么样?”
“现在这条毒蛇,已变成了毒龙,已经有了它自己的神通变化。”黄泉又把剑插入树中。
一瞬间,闪着光的骷髅,黯淡无光!
无常赶紧上前:“现在难道连你都已无法控制它?”
黄泉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就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恐惧。
无常仿佛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同时凝视着远方,眼睛里同样带着种奇怪的表情。
又过了很久,无常才问道:“你特地为我送剑来,是不是希望我能击败他?”
无常承认:“是。”
“还是因为你想要我们的剑?”
无常却是摇了摇头,“不是。”
“那你为什么希望我击败他?”黄泉冷冷的看着无常。
无常转过身,看着黄泉的剑。
“因为他从未败过,因此他很骄傲,我很不喜欢!我很看看他因为败过一次后,他明白自己并不是神,并不是绝对不能败的!”
“我很想看看不可一世的青莲剑仙,那时候是多么的落寞,多么的颓废!”
无常大笑,笑的在地上打滚。
黄泉冷冷的看着失态的无常,叹息的说道:“你错了。”
无常停止的笑声,看着黄泉,冷冷说道:“错在哪里?”
“你想的并没有错,只不过用在他身上就错了。”
“为什么?”无常已经起身,身上六剑出鞘。
黄泉冷冷说道:“因为他并不是别人,因为他是白夜,是青莲剑仙!青莲剑仙只能死,不能败!”
“那黄泉呢?”无常看着他。
黄泉双手负后道:“黄泉也一样。”
他又回到他的轻舟,轻舟已荡开。
桃树上的剑,静静的悬停在黄泉身旁…
无常默默的站在船头,目送着轻舟远去,心里忽然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惧和悲伤。
这世上永远有两种人,一种人生命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存在,而是为了燃烧。
燃烧才有光亮。哪怕只有一瞬间的光亮也好。
另外一种人却永远只有看着别人燃烧,让别人的光芒来照亮自己。
哪种人才是聪明人?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的悲伤并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自己。
还没有到黄昏,夕阳已经很红了,红得就像是已经燃烧了起来。
夕阳下的枫林,也仿佛已燃烧。
白夜就坐在燃烧着的夕阳下,燃烧着的枫林外。
他的手里没有剑,甚至连用一根木头削成的剑都没有。
他还在等。
是在等人?还是在等着被燃烧?
陈宁一身嫁装红衣,远远的看着他,已经看了很久,现在才走过来。
她走路的样子真好看。
就算你明知道她走过来就要杀了你,你也一样会觉得很好看。
“一个女人天生下来就是为了要让别人看的。”
不管在什么时候,她都不会忘了这句话,只要她觉得有道理的话,她就永远不会忘记。
她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忽然问:“就是今天?”
白夜点头道:“就是今天。”
他的眼前,是红衣,是夕阳…
“就是现在吗?”陈宁坐在白夜身旁,头靠着他的肩上。
“就是现在。”白夜轻抚着她的发丝,而他要等的人,现在已经随时都会来。
陈宁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抬头轻轻说道:“那么你手里至少应该有把剑。”
白夜柔和的看着她,轻轻说道:“我没有剑。”
“是不是因为你的心中有剑,所以手里根本不必有剑!”
陈宁笑了…
白夜也笑了,学剑的人,心中必当有剑。若是心中无剑,又怎么能学剑?
他还在轻抚他的发丝,却在叹息:“只可惜心中的剑,是绝对杀不了黄泉的。”
陈宁担忧的说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去找把剑?”
白夜却抬起头看着远方。
“因为我知道一定会有人替我送来的。”
“谁?”陈宁顺着白夜的目光而去,目光所极,无一人。
她不由得疑惑,白夜想要一把什么剑,又会是谁送来的剑。
一把剑,趁手的剑,不会是随便的一把剑。江湖中的人们都深知,剑也和人一样,也有很多种,每把剑的形式、分量、长短、宽窄,都不会绝对相同,每把剑都有它的特性。
陈宁叹了口气,看着白夜劝解道:“一个人要选择一把剑,就好像是在选择一个朋友,绝不能马虎,更不能随便。你信得过那个人吗?”
白夜当然也明白这道理,高手相争,连一点都不能差错,他们用的剑,往往就是决定他们胜负的因素。
不过他信得过那个人,故人之子,就算信不过,断了的木剑,又能做何手脚?
白夜忽然笑了,很得意的笑了,他指了指那边说道:“你看,剑来了…”
陈宁看着白夜指的方向,那是一个白衣人踱步而来。
陈宁的脸色变了,苍白无力。
“宁,我来了!这剑,我也已经替你拿来了。”
白衣人眼神温柔的看着陈宁。
转而又阴狠的看着白夜。
不过白衣人还是丢给了白夜一把剑。
乌黑陈旧的剑鞘,形式古雅的剑锷,甚至连剑柄上那一道道已经因时常摩擦而发的黑绸子。
白夜看着那剑,剑上种种皆是永远忘不了的。
对他来说,这柄剑就像是一个曾经与他同生死共患难,却又远离了他的朋友。
虽然他永远难以忘怀,却从未想到他们还有相见的时候。
还记得,客栈里那个年轻的伙计,轻轻的将这把剑放在一块青石上,就悄悄的走了。
白夜忍不住伸出手,轻触剑鞘。
他的手本来一直在抖,可是只要一握住这柄剑,就会立刻恢复稳定。
他紧紧握住了这柄剑,就像是一个多情的少年,紧紧抱住了他初恋的情人。
剑出鞘,是一木剑,却已镀上金身!
是一断剑,却已为一!
白夜抬头,看着白衣人。
龙飞冷冷的说道:“你用不着问我这柄剑怎么会在我手里的,你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龙飞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不用感谢我替你修补了这剑!”
白夜低下头,没有去问,也没有感谢。
陈宁却是轻轻的说道:“放心,这剑是大哥交给我的。还有就是,我知道如果我留在这里,你会心乱,所以我就要走了。”
她轻轻一握他的手,柔声道:“可是我一定会在客栈里等你,我相信你一定很快就会回来。”
她真的走了,走路的样子还是那么好看,身后有一白衣,缓缓跟随。
白夜眼中,独有那一身红衣。
看着她苗条的背影,却忍不住要在心里问自己:“这是不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
在这一瞬间,他对她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依恋,几乎忍不住要将她叫回来。
但他没有这么样做。因为就在这时候,他已经感觉到一股逼人的杀气!
就像是一阵寒风,从枫林里吹了出来。
他握剑的手背上,青筋已凸起。
他没有回头去看,也用不着回头,就知道他等的人已经来了。
这个人当然就是黄泉!
夕阳红如血,枫林也红如血,天地间本就充满了杀气。
何况天地间又有了这么样两个人!
满山红叶中,已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黑色所象征的,是悲伤、不祥、和死亡,黑色也同样象征着..孤独、骄傲、和高贵。
它们象征的意思,正是一个剑客的生命。
就像是大多数剑客一样,黄泉也喜欢黑色,崇拜黑色。
他行走江湖时,从来都没有穿过别的颜色的衣服。
现在他又恢复了这种装束,甚至连他的脸都用一块黑巾蒙住。
一双眼睛,射出杀人的光!
作为剑客的他,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和天下无双的白夜决一死战。
只要这愿望能够达到,败又何妨?死又何妨?
现在他确信白夜绝对看不出这身子像标枪般笔挺的黑衣剑客,就是昔日醉酒白帝城的落魄浪人!
可是白夜认得出他就是自己平生最强的对手黄泉!
因为他的手里握着剑,漆黑的剑鞘上,镶着发光的骷髅。
这柄剑虽然并不是削铁如泥的利器,却久已名传天下。
在江湖人的心目中,这柄剑所象征的,正是不祥和死亡!
白夜一转过身,目光立刻被这柄剑吸引,就像是尖针遇到了磁铁。
他当然也知道这柄剑就是黄泉标布。他的手里也有剑。
两柄剑虽然还没有出鞘,却仿佛已有剑气在冲激回荡。
黄泉忽然道:“我认得你,李二。”
“你见过我?”白夜疑惑。
黄泉摇了摇头,笑道:“没有。我不认识李二,听过…”
他露在黑巾外的一双眼睛,锐利如刀:“可是我认得你,你一定就是白夜。”
“因为你认得这柄剑?”白夜抬头看着他。
黄泉却是摇头,“这柄剑并没有什么,它若在别人手里,也只不过是柄废铁而已。”
他慢慢的接着道:“上次我见到这柄剑时,它仿佛也已经陪着它的主人死了,现在一到了你的手里,就立刻有了杀气。”
白夜终于长长叹息道:“黄泉果然不愧是黄泉,想不到我们总算见面了。”
“你应该想得到的。”黄泉淡淡的说着。
“天地间既然有我们这么样两个人,就迟早必有相见的一日!”
“我们相见的时候,就必定会有个人死在对方的剑下!”
黄泉紧握着他的剑:“黄泉能活到现在,为的就是要等这一天,若不能与天下无双的青莲剑仙一战,黄泉死不瞑目!”
白夜盯着他露在黑巾外的眼睛,道:“那么你至少也该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黄泉摇头说道:“你为什么要看我的真面目,你几时让别人看过你自己的真面目?”
他冷笑,接着道:“白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江湖中从来就没有人知道。”
白夜闭上了嘴。他不能不承认,他自己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样子,连他自己都已经淡忘了。
黄泉盯着白夜,手中剑再次悬立!
“不管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重要,因为我已知道你就是青莲剑仙,白夜!”
“所以你只要知道我就是黄泉,也已足够了。”
白夜又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其实我只要能看到你的剑,也就已经足够了。”
他看见过“碧落剑法”。
对这套剑法中的每一个细节和变化,他几乎都已完全了解。
但是这并不足以影响他们这一战的胜负。
因为这套剑法在林平之手里使出来,无论气势、力量、和适度,都一定不会用完全。
所以他希望能看到黄泉手里使出来的碧落九剑!
可是他也知道,真正最重要的一剑,是永远看不到的。
最重要的一剑,必定就是决生死、分胜负的一剑,也就是致命的一剑,如果碧落剑法已经有了第十一种变化,第十一剑就是这致命的一剑。
他当然看不到。
因为这一剑使出时,他已经死了!
只要有这一剑,他就必死无疑。
所以他这一生中最希望能看到的一剑,竟是他这一生中永远看不到的。
难道这就是他的命运?
造化弄人,为什么总是如此无情?他不愿再想下去,忽然又道:“现在我们手里都有剑,随时都可以出手。”
“不错。”黄泉点了点头。
白夜却说:“可是你一定不会轻易出手的。”
黄泉嘴角微微上扬,“哦?”
“因为你一定要等,等我的疏忽,等你的机会”
“你是不是也一样会等?”黄泉点头之后,玩味的看着白夜。
“是的。”白夜叹了口气,又道:“只可惜这种机会绝不是很快就能等得到的。”
黄泉承认。
“所以我们一定会等很久,说不定要等到大家都已经精疲力竭之时,才会有这种机会出现,我相信我们一定都很沉得住气。”白夜说着,却又叹了口气,道:“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像两个呆子一样站在这里等呢?”
“你想怎么样?”黄泉抱剑于胸,静等白夜。
“我们至少可以到处看看,到处去走走。”白夜的眼睛里闪出了笑意:“天气这么好,风景这么美,我们在临死之前,至少也该先享受一下人生。”
于是他们开始走动,两个人的第一步,几乎是同时开始的。
他们谁也不愿占对方的便宜。
因为他们这一战,争的并不是生死胜负,而是要对自己这一生有个交代。
所以他们不愿欺骗对方,更不愿欺骗自己。
枫叶更红,夕阳更艳丽。
在黑暗笼罩大地之前,苍天总是会降给人间更多光彩,就正如一个人在临死之前,总会显得更有善心,更有智慧。
这就是人生。
如果你真的已经能了解人生,你的悲伤就会少些,快乐就会多些。
枫林中已有落叶,他们踏着落叶,慢慢的往前走,脚步声“沙沙”的响,他们的脚步越走越大,脚步声却越来越轻,因为他们的精神和体能,都能渐渐到达巅峰。
等到他们真正到达巅峰时的一刹那,他们就会出手。
谁先到达巅峰,谁就会先出手。
他们都不想再等机会。
因为他们都知道谁也不会给对方机会。
他们几乎是同时出手的。
没有人能看得见他们拔剑的动作,他们的剑忽然间就已经闪电般击出。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肉体的重量竟似已完全消失,变得像是风一样可以在空中自由流动。
因为他们已完全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他们的精神已超越一切,控制一切。
剑光流动,枫叶碎了如血雨收落下来。
可是他们看不见。
在他们心目中,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存在,甚至连他们的肉体已不存在。
天地间惟一存在的,只有对方的剑。
坚实的枫树,被他们的剑锋轻轻一划,就断成了两截。
因为他们眼中根本就没有这棵树。
茂密的枫林,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片平地,他们的剑要到哪里,就到哪里。
世上已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挡他们的剑锋。
枫树一棵棵倒下,满天血雨缤纷。
流动不息的剑光,却忽然起了种奇异的变化,变得沉重而笨拙。
“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剑光忽然消失,剑式忽然停顿。
黄泉盯着自己手里的剑锋,眼睛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又仿佛有寒冰在凝结。
他的剑虽然仍在手里,可是所有的变化都已到了穷尽。
他已使出了他的第十剑。
现在他的剑已经死了。
白夜的剑尖,正对着他的剑尖。
他的剑若是条毒蛇,白夜的剑就是根钉子,已钉在这条毒蛇的七寸上,将这条毒蛇活活的钉死。
这一战本来已该结束。
可是就在这时候,本来已经被钉死了的剑,忽然又起了种奇异的震动。
满天飞舞的落叶,忽然全都散了,本来在动的,忽然全都静止。
绝对静止。
除了这柄不停震动的剑之外,天地间已没有别的生机。
白夜脸上忽然露出种恐惧之极的表情。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剑虽然还在手里,却已经变成了死的。
当对方手里这柄剑开始有了生命时,他的剑就已死了,已无法再有任何变化,因为所有的变化都已在对方这一剑的控制中。
所有的生命和力量,都已被这一剑夺去。
现在这一剑已随时都可以刺穿他的胸膛和咽喉,世上绝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
因为这一剑就是“死”。
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世上又有什么力量能拦阻?
可是这一剑并没有刺出来。
黄泉的眼睛里,忽然也露出种恐惧之极的表情,甚至远比白夜更恐惧。
然后他就做出件任何人都想不到,任何人都无法想像的事。
他忽然回转了剑锋,割断了他自己的咽喉。
他没有杀白夜,却杀死了自己!
可是在剑锋割断他咽喉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里已不再有恐惧。
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清澈而空明。充满了幸福和平静。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直到他倒下去,直到他的心跳已停止,呼吸已停顿,他手里的剑还是在震动不停。
夕阳消逝,落叶散尽。
白夜还没有走。
他甚至连动都没有动。
他不懂,他不明白,他想不通,他不能相信一个人,怎能会在胜利的巅峰杀死自己?
但是他非相信不可。
这个人的确已死了,这个人的心跳呼吸都已停止,手足也已冰冷。
死的本来应该是白夜,不是他。
可是他在临死前的那一瞬间,心里却绝对没有恐惧怨恨,只有幸福平静。
他并没有疯。
在那一瞬间,他已经天下无敌,当然也没有人能强迫他。那么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夜已经很深了,很深很深。
白夜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他还是不懂,还是不明白,还是想不通,还是不明白。
这个人在倒下去的时候,脸上的黑巾已经翻了起来。
白夜已经看见了他的脸。
这个人就是黄泉,昔日酒楼醉死的浪人。
更是当日救他的人!
只是稍加化妆,只是太久不见。
白夜便认不出,他冷笑,他的脸色苍白。
这个当时心死的浪人,当日救他的人,平生只想着若不能与白夜一战,此生死不瞑目。
白夜并没有忘记况负天的死,也没有忘记况负后说的话。
那个人一定会救你,但却一定会死在你的剑下。
没想到,剑与剑之间,人与人之间,会真的是他!
长夜漫漫。
漫漫的长夜总算已过去,东方第一道阳光从树林残缺的枝叶间煦照进来,恰好照在白夜脸上,就像是一柄金剑。
风吹枝叶,阳光跳动不停,又仿佛是那一剑神奇的震动。
白夜疲倦失神的眼睛里忽然有了光,忽然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身后也有人长长叹了口气,道:“我却还是不明白。”
白夜霍然回头,才发现有个人跪在他后面,低垂着头,发髻衣衫都已被露水打湿,显然已跪了很久。
他心神交瘁,竟没有发觉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人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满布红丝,显得说不出的疲倦和悲伤。
白夜忽然用力握住了他的肩,失声道:“是你?你也来了!”
这人道:“是我,我早就来了,可是我一直都不明白!”
他转向黄泉的尸身,黯然道:“你应该知道我一直都希望也能再见他一面。”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白夜落寞的说道。
他从未忘记林平之说的话。
“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虽然对我很好,传授我的剑法,却从来不让我亲近他,也从来不让我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因为他生怕自己会跟一个人有了感情。”
“因为一个人如果要成为剑客,就要无情。”
只有白夜知道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感情,因为他知道黄泉不是真的无情。
他长长叹息,又道:“他一定也很想再见你,因为你虽然不是他的子弟,却是他剑法唯一的传人,他一定希望你能看到他最后那一剑。”
林平之看着白夜:“那一剑就是他剑法中的精粹?”
白夜失神的点头:“不错,那就是碧落剑法中的第十一种变化,普天之下,绝没有任何人能招架闪避。”
“你也不能?”
“我也不能。”
林平之冷冷说道:“可是他并没有用那一剑杀了你。”
白夜点了点头,“那一剑若是真的击出,我已必死无疑,只可惜到了最后一瞬问,他那一剑竟无法刺出来!”
“为什么?”
“因为他心里没有杀机!”
林平之又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救过我的命!”说到这,白夜忽然自嘲的笑了笑。
救过命的人死于自己剑下,即使并非是自己杀的?可真的不是自己杀的?
他知道林平之不懂,又接着道:“如果你救过一个人的命,就很难再下手杀他,因为你跟这个人已经有了感情。”
那无疑是种很难解释的感情,只有人类,才会有这种感情。
就因为人类有这种感情,所以人才是人。
林平之大声说道:“就算他不忍下手杀你,也不必死的!”
白夜落寞的说道:“本来我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死!”
“现在你已想通了?”林平之冷冷的盯着白夜。
白夜慢慢的点了点头,黯然道:“现在我才明白,他实在非死不可。”
林平之更不懂。
白夜缓缓起身,淡淡说道:“因为在那一瞬间,他心里虽然不想杀我,不忍杀我,却已无法控制他手里的剑,因为那一剑的力量,本就不是任何人能控制的,只要一发出来,就一定要有人死在剑下。”
每个人都难免会遇见一些连自己都无法控制,也无法了解的事。
这世上本就有一种人力无法控制的神秘力量存在。
“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毁了自己。”林平之转过头,看着那个已经冰冷的人。
白夜也看着那个人,尊敬的说道:“他想毁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一剑。”
“那一剑是登峰造极,天下无双的剑法,但是他忽然发现,那一剑所带来的只有毁灭和死亡,他绝不能让这样的剑法留传世上,他不愿做武学中的罪人。”
白夜的神情严肃而悲伤:“可是这一剑的变化和力量,已经绝对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的了,就好像一个人忽然发现自己养的蛇,竟是条毒龙!虽然附在他身上,却完全不听他指挥,他甚至连甩都甩不脱,只有等着这条毒龙把他的骨血吸尽为止。”
林平之的眼睛里也露出恐惧之色,他失声道:“所以他只有自己先毁了自己。”
白夜点头,黯然说道:“因为他的生命骨肉,都已经和这条毒龙融为一体,因为这条毒龙本来就是他这个人的精粹,所以他要消灭这条毒龙,就一定要先把自己毁灭。”
这是个悲惨和可怕的故事,充满了邪异而神秘的恐惧,也充满了至深至奥的哲理。
这故事听来虽然荒谬,却是绝对真实的,绝没有任何人能否定它的存在。
现在这一代剑客的生命,已经被他自己毁灭了,他所创出的那一着天下无双的剑法,也已同时消失。
白夜看着他的尸身,徐徐道:“可是在那一瞬间,他的确已到达剑法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巅峰,他已死而无憾了。”
林平之凝视着他,淡淡道:“你是不是宁愿死的是你自己?”
白夜点头:“是的!”
他目中带着种无法描述的落寞和悲伤:“我宁愿死的是我自己。”
这就是人生。人生中本就充满了矛盾,得失之间,更难分得清。
林平之脱下了自己被露水打湿的长衫,蒙住了黄泉的尸身,心里在问:“如果死人也有知觉,他现在是不是宁愿自己还活着,死的是白夜?”
他不能答复。
他轻轻扳开黄泉握剑的手,将这柄剑收回在那个镶着骷髅的剑鞘里。
名剑纵然已消沉,可是如今剑仍在。
人呢?
旭日东升,阳光满天。
白夜沿着阳光照耀下的黄泥小径,走回了那无名的客栈。
昨天他沿着这条小径走出去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回来。
林平之在后面跟着他走,脚步也跟他同样沉重缓慢。
看看他的背影,林平之又不禁在心里问自己!
他眼前这个人,还是白夜吗?还是天下无双的青莲剑仙吗?
如果是,为什么他看起来却好像变了很多?
客栈的女主人却没有变。
她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里,还是带着种说不出的迷茫和疲倦。
她还是痴痴的坐在柜后,痴痴的看着外面的道路,仿佛还是在期待着会有个骑白马的有钱人,来带她脱离这种呆板乏味的生活。
她没有看见骑白马的有钱人,却看见了白夜,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暧昧的笑意,道:“你回来了?”
她好像想不到白夜还会回来,可是他既然回来了,她也并没有觉得意外。
世上有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早已习惯了命运为他们安排的一切。
白夜对她笑了笑,好像也已经忘了前天晚上她对他做的那些事。
小青笑道:“后面还有人在等你,已经等了很久!”
“我知道!”白夜点头对着她笑。
陈宁本来就应该还在等他,还有他们的那个孩子。
“他们人在哪里?”白夜已经迫不及待。
小青懒洋洋的站起来,笑嘻嘻说道:“我带你去。”
她身上还是穿着那套又薄又软的衣裳。
她在前面走的时候,腰下面每个部分白夜都可看得很清楚。
走出前厅,走进后面的院子,她忽然转过身,上上下下的打量林平之。
林平之很想假装没有注意到她,可是装得一点都不好。
小青还是笑嘻嘻的说道:“这里没有人等你哦。”
“我知道!”林平之面色铁青。
“我也没有叫你跟着来!”小青还是笑嘻嘻的。
“你没有。”林平之的脸色已经很黑。
“那么你为什么不到前面去等?”小青不笑了。
林平之拉着脸,很快就走了,好像不敢再面对她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
小青眼睛里却又露出那种暖昧的笑意,看着白夜道:“前天晚上,我本来准备去找你的。”
“哦?”白夜转过头,看着她轻抚着自己腰肢以下的部分。
她缓缓说道:“我连脚都洗过了。”
她洗的当然不仅是她的脚,她的手已经把这一点说得很明显。
白夜故意问:“你为什么没有去?”
小青又笑了起来:“因为我知道那个女人给我的钱,一定比你给我的多,我看得出你绝不是个肯在女人身上花钱的男人。”
她的手更明显是在挑逗:“可是只要你喜欢,今天晚上我还是可以……”
“我若不喜欢呢?”白夜也笑了…
小青转身,一蹦一跳的走了,嘴里却笑道:“那么我就去找你那个朋友,我看得出他一定会喜欢的。”
白夜笑了,苦笑。
这个女人至少还有一点好处,她从来都不掩饰自己心里想做的事。
她也从来不肯放过一点机会,因为她要活下去,要日子过得好些。
如果只从这方面来看,有很多人都比不上她,甚至连他自己都比不上。
突然,小青转过头,看着白夜又在问:“你要不要我去找他?”
“你应该去!”白夜狠狠的点头,他说的是真心话,每个人都应该有找寻较好的生活的权力。
也许她用的方法错了,那也只不过因为她从来没有机会选择比较正确的法子。
根本就没有人给她过这种机会。
“等你的人,就在那间屋子里。”她指了一间屋子,就真的消失了…
那间屋子,就是白夜前天晚上住的屋子。
就在白夜以为小青真的已经走了,并走出了很远时,柱子边有露出了一个头,盯着白夜笑嘻嘻的说道:“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不要脸的女人?”
白夜笑着说道:“我不会。”
小青笑了,真的笑了,笑得就像婴儿般纯真无邪。
白夜看着这笑容,却已笑不出。
他知道世上还有许许多多像她这样的女人,虽然生活在火坑里,却还是可以笑得像个婴儿。
因为她们从来都没有机会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么可悲。
他只恨世人为什么不给她们一些比较好的机会前,就已经治了她们的罪。
黑暗而潮湿的屋子,现在居然也有阳光照了进来。
无论多黑暗的地方,迟早总会有阳光照进来的。
一个枯老憔悴的男人,正面对着阳光,盘膝坐在那张一动就会“吱吱”作响的木板床上。
阳光很刺眼,他那双灰白的眼珠子却连动都没动。
他终于看见了这个女人的脸。
竹叶青这个顺从的妻子,赫然竟是婷婷。
白夜没有叫出来,只因为婷婷在求他,用一双几乎要哭出来的眼睛在求他,求他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甘心做她仇人的妻子?
可是他终于还是闭上了嘴,他从来不忍拒绝这个可怜女孩的要求。
竹叶青忽然又问道:“我的老婆是不是很好?是不是很漂亮?”
白夜勉强控制自己的声音,缓缓说道:“是的。”
竹叶青又笑得连那张枯槁憔悴的脸上都发出了光,柔声道:“我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可是我也知道她一定很漂亮,这么样一个好心的女人,绝不会长得丑的。”
他不知道她就是婷婷。
如果他知道他这个温柔的妻子,就是被他害惨了的女人,他会怎么办?
白夜不愿再想下去,大声的问:“你是不是在等我?是不是‘帝释天’要你等我的?”
竹叶青点点头,声音又变得冰冷:“她要我告诉你,她已经走了,不管你是胜是负,是死是活,她以后都不想再见你。”
这当然绝不是她真正的意思。
她要他留下来,只不过要白夜看看他已变成了个什么样的人,娶了个什么样的妻子。
竹叶青忽然又道:“她本来要一个孩子也留下来的!但是那个孩子也走了,他说他要到南疆去。”
白夜忍不住问:“去做什么?”
竹叶青的回答简单而锐利:“去做他自己喜欢做的事。”他的声音又变得充满讥诮:“因为他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父母兄弟,就只有自己去碰一碰运气,闯自己的天下。”
白夜没有再说什么。
该说的话,好像都已说尽了,他悄悄的站起来,悄悄的走了出去。
他相信婷婷一定会跟着他出来的,她有很多事需要解释。
这就是婷婷的解释:“陈宁逼我嫁给他的时候,我本来决心要死的。”
“我答应嫁给他,只因为我要找机会杀了他,替我们一家人报仇。”
“可是后来我却没法子下手了。”
“因为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害了我们一家人的竹叶青莫天机,只不过是个可怜而无用的瞎子,不但眼睛瞎了,两条腿上的筋也被挑断。”
“有一次我本来已经下了狠心要杀他,可是等我要下手的时候,他却忽然从睡梦中哭醒,痛哭着告诉我,他以前做过多少坏事。”
“从那一次之后,我就没法子再恨他。”
“虽然我时时刻刻在提醒我自己,千万不要忘记我对他的仇恨,可是我心里对他已经没有仇恨,只有怜悯和同情。”
“他常常流着泪求我不要离开他,如果没有我,他一天都活不下去。”
“他不知道现在我也一样离不开他了。”
“因为只有在他身旁,我才会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女人。”
“他既不知道我的过去,也不会看不起我,更不会抛弃我,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溜走。”
“只有在他身边,我才会觉得安全幸福,因为我知道他需要我。”
“对一个女人来说,能知道有个男人真正需要她,就是她最大的幸福了。”
“也许你永远无法明白这种感觉,可是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他。”
白夜能说什么!他只说了三个字,除了这三个字外他实在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他说:“恭喜你。”
………………………………………
风雪庙,楼阁之间。
窗外大雪纷纷,楼阁之下,却有桃花盛开。
如凄如艳。
有个女子,一身嫁衣似血,闭着眼睛,静静的坐在床边,盖着红布头。
她的脚下,有一男子,白衣已经被染红,长剑穿胸。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一丝鲜血缓缓流出。
她的胸膛,透着微光。
突然,风雪吹入,红布头吹落在地,她的头也随之倾斜。
红布头上,隐约有字:下一世,愿与你燃青灯伴古佛,幽深禅院共诵红尘心。
下一世,我希望你能娶我…
……………………………………………………
白帝城里,小小那个村。
有一个女子,离开了她生活的地方。
这个地方她已经没有的亲人,而她自己也已经毁容。
可她没有怪别人。
因为,她想去找一个人。
那个离开了就再也没有回来的人,那个让她决心重新做人的人。
那个人,叫李二…
……………………………………………
蜀道之上,有一个名叫白宁的人,站在蜀道之上,感受着这无尽的空旷。
突然提剑,沿着过往岩石,一笔一笔的刻着字。
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完成了。
他也走完了蜀道,他离开了…
而岩石上还有字迹,不曾消失。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
冷月。
新坟。
“碧落黄泉之墓。”
用花冈石做成的墓碑上,只有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因为无论用多少字,都无法刻画出他充满悲伤和传奇的一生。
这位绝代的剑客,已长埋于此。
他曾经到达过从来没有别人到达过的剑术巅峰,现在却还是和别人一样埋入了黄土。
秋风瑟瑟。
白夜的心情也同样萧瑟。
林平之一直在看着他,忽然问道:“他是不是真的能死而无憾?”
“大概是的。”白夜说着他也不确定的话。
林平之忧心的问道:“你真的相信他杀死的那条毒龙,不会在你身上复活?”
“绝不会。”这点白夜可以肯定。
林平之却还在问:“可是你已经知道他剑法中所有的变化,也已经看到了他最后那一剑。”
白夜抬头,看着残月,清冷的声音淡淡的说着:“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能同样使出那一剑来,那个人当然是我。”
“但是我已经终生不能再使剑了。”
“为什么?”
白夜没有回答,却从袖中伸出了一双手。
他的两只手上,拇指都已被削断。
没有拇指,绝不能握剑。
对一个像白夜这样的人来说,不能握剑,还不如死。
林平之的脸色变了。
白夜却在微笑,道:“以前我绝不会这么做的,宁死也不会做。”
他笑得并不勉强:“可是我现在想通了,一个人只要能求得心里的平静,无论牺牲什么,都是值得的。”
林平之沉默了很久,仿佛还在咀嚼他这几句话里的滋味。
然而他又忍不住问:“难道牺牲自己的性命也是值得的?”
“我不知道。”白夜摇了摇头,声音平和安详:“我只知道一个人心里若不平静,活着远比死更痛苦得多。”
他当然有资格这么样说,因为他确实有过一段痛苦的经验,也不知接受过多少次惨痛的经验后,才挣开了心灵的枷锁,得到解脱。
看到他脸上的平静之色,林平之终于也长长吐出口气,展颜道:“现在你准备到哪里去?”
白夜还是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已经应该回家去看看,可是在没有回去之前,也许我还会到处去看看,到处去走走。”
他又笑了笑:“现在我已经不是那个天下无双的青莲剑仙白夜了,我只不过是个平平凡凡的人,已不必再像他以前那么样折磨自己。”
一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究竟要做个什么样的人?
通常都是由他自己决定。
他又问林平之:“你呢?你想到哪里去?”
林平之沉吟着,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应该回家去看看,可是在没有回去之前,也许我还会到处去看看,到处去走走!”
白夜微笑,朗声说道:“那就好极了。”
这时清澈的阳光,正照着他们面前的锦绣大地。
这是个单纯而简朴的小镇,却是到南疆去的必经之路。
他们虽然说是随便看看,随便走走,却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你放出去的风筝一样,不管风筝已飞得多高,飞得多远,却还是有根线在连系着。
只不过这条线也像是系在河水中那柄剑上的线一样,别人通常都看不见而已。
这小镇上当然也有个不能算太大,也不能算太小的客栈。
这客栈里当然也卖酒。
林平之笑道:“你有没有见过不卖酒的客栈?”
白夜也笑:“没有。客栈里不卖酒,就好像炒菜时不放盐一样,不但是跟别人过不去,也是跟自己过不去。”
奇怪的是,这客栈里不但卖酒,好像还卖药。
随风吹来的一阵阵药香,比酒香还浓。
林平之又笑道:“你见过卖药的客栈没有?”
白夜还没有开口,掌柜的已抢着道:“小客栈里也不卖药,只不过前两天有位客人在这里病倒了,他的朋友正在为他煎药。”
林平之问道“他得的是急病?”
掌柜的叹了口气,道:“那可真是急病,好好的一个人,一下子就病得快死了。”
他忽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又赔笑解释:“可是他那种病绝不会传给别人的,两位客官只管在这里放心住下去。”
凡是一下子就能让人病得快要死的急病,通常都是会传染给别人的。
久经风尘的江湖人,大多都有这种常识。
林平之皱了皱眉,站起来踱到后面的窗口,就看见小院里屋檐下,有个年轻人正在用扇子扇着药炉。
替朋友煮药的时候,身上通常都不会带着兵刃,这个人却佩着剑,而且还用另一只手紧握剑柄,好像随时都在防御着别人暗算突袭。
林平之看了半天,忽然唤道:“小李。”
这个人一下子就跳起来,剑已离鞘,等到看清楚是林平之时,才松了口气,赔笑道:“原来是总镖头。”
林平之故意装作没有看见他紧张的样子,微笑道:“我就在外面喝酒,等你的药煎好,也来跟我们喝两杯如何?”
小李叫李元芳,本来是振威镖局的一个趟子手,可是从小就很上进,前些年居然投入了逍遥门下。
那虽然是因为他自己的努力,也有一半是因为林平之全力在培植他。
林平之对他的邀请,他当然不会拒绝的。
他很快就来了。
两杯酒过后,林平之就问:“你那个生病的朋友是谁?”
“是我的一位师兄。”李元芳说道。
“他得的是什么病?”林平之微微拍着小李的背。
李元芳的脸色变得苍白,颤颤巍巍的说道:“是……是急病。”
他本来是个很爽快的年轻人,现在说话却变得吞吞吐吐,仿佛有什么不愿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林平之微笑着,看着他,虽然没有揭穿他,却比揭穿了更让他难受。
他的脸开始有点红了,他从来没有在总镖头面前说谎的习惯,他想老实说出来,怎奈总镖头旁边又有个陌生人。
林平之微笑道:“白先生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绝不会出卖朋友的。”
听言,李元芳终于叹了口气,苦笑道:“我那师兄的病,是被一把剑刺出来的。”
被一把剑刺出来的病,当然是急病,而且一定病得又快又重。
林平之又问道:“病的是你哪一位师兄?”
李元芳苦着脸,惨兮兮的说道:“是我的大师兄。”
林平之动容道:“就是那位天罡剑李天罡?”
他的确吃了一惊。
李天罡如今不单是逍遥阁的长门弟子,也是江湖中成名的剑客。
以他的剑术,怎么会“病”在别人的剑下?
于是林平之又问道:“是谁让他病倒的?”
李元芳叹息说道:“是乐安城里,一个小门派青莲宗中的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年纪很轻。”
林平之更吃惊。
逍遥阁的威名,不用多说,绝对在那个青莲宗远在之上,而且青莲宗一个新入门的弟子,怎么能击败逍遥阁的首徒?
李元芳解释道:“我们本来是到白帝城去赴会的,在这里遇见他,他忽然跟我大师兄冲突起来,要跟我大师兄单打独斗,决一胜负。”
他叹息着,接着道:“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他疯了,都认为他是在找死,想不到……谁也想不到大师兄居然会败在他的剑下。”
林平之的脸色不由得沉重起来,他问道:“他们是在几招之内分出胜负的?”
李元芳脸色更尴尬,迟疑了很久,才轻轻的道:“好像不满十招。”
一个初入门的小门派弟子,居然能在十招内击败李天罡。
这不但令人无法思议,也是件很丢人的事,难怪李元芳吞吞吐吐,不想说出来。
何况李天罡一向骄傲自负,在江湖中难免有不少仇家,当然还要防备着别人来乘机寻仇。
这时李元芳又道:“可是他的剑法,并不完全是那个青莲宗的剑法,尤其是最后那一剑,不但辛辣奇诡,而且火候老到,看来至少也有十年以上苦练的功夫。”
林平之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叹息道:“你就想不到他会不会是带艺投师的?”
后知后觉的李元芳,狠狠点头说道:“一定是。”
白夜忽然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见这位白先生这样问,李元芳也不敢马虎,只得说道:“他年纪很轻,做事却很老练,虽然很少说话,说出来的话却都很有分量。”
他想了想,又道:“看样子他本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会跟别人决斗的人,这次一定是为了想要在江湖中立威求名,所以才出手的。”
白夜急忙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李元芳又想了想,说道:“他说他姓陈,名白,对。陈白!”
陈夜。
这两个字忽然之间就已名满江湖。就在短短五天之内,他刺伤了李天罡,击败了花生,甚至连武当后辈弟子中第一高手吕洞秉,也败在他的剑下。
这个年轻人的崛起,简直就像是奇迹一样。夜。
桌上有灯有酒。
林平之把酒沉吟,忽然笑道:“我猜现在你一定已经知道陈白是谁了。”
白夜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却叹息着道:“我只知道他一定急着想成名,因为只有成名之后,他才能驱散压在他心上的阴影。”
什么是他的阴影?
是他那莫须有而太有名的父母?
还是那段被压制已久的痛苦回忆?
林平之想了想,还是说忍不住说道:“他故意找那些名家子弟的麻烦,我本来以为他是想争夺昆仑之会的盟主。”
“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做。”
“因为他知道他的声望还不够,所以他还是将朱雀拥上了盟主的宝座。”
“那已经是前两天的事。今天的消息是,他已经娶了新任的盟主朱雀做老婆。”
林平之微笑道:“现在我才知道,他远比我们想像中聪明得多。”
朱雀当然也是个聪明人,当然也看得出他们的结合对彼此都有好处。
林平之又道:“我一直在想,不知道陈夫人听到他的消息时,会有什么感觉?”
白夜也不知道。
他甚至连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都分不出。
林平之忽又笑道:“其实我们也不必为他们担心,江湖中每一代都会有他们这种人出现的,他们在挣扎着往上爬的时候,也许会不择手段,可是等他们成名时,就一定会好好去做。”
因为他们都很聪明,绝不会轻易将辛苦得来的名声葬送。
也许就因为江湖中永远有他们这种人存在,所以才能保持平衡。
因为他们彼此间一定还会互相牵制,那种关系就好像世上不但要有虎豹狮狐,也要有老鼠蚊蚋,才能维持自然的均衡。
白夜忽然叹了口气,道:“一个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父母可依靠的年轻人,要成名的确很不容易。”
他说这话时,林平之对着他疯狂撇嘴。
不过还是笑道:“你说的是对,但是年轻人就应该有这样的志气,如果他是在往上爬,没有人能说他走错了路。”
白夜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就在他这么说的时候,忽然有群年轻人闯进来,大声喝问:“你就是白夜?”
白夜点头。
有个年轻人立刻拔出剑,用剑尖指着他:“拔出你的剑来,跟我一分胜负。”
白夜淡淡说道“我虽然是白夜,却已经不能再用剑了。”
他让这年轻人看他的手。
年轻人并没有被感动,他们想成名的心太切了。
不管怎么样,白夜毕竟就是白夜,谁杀了白夜谁就成名。
他们忽然同时拔出剑,向白夜刺了过去。
白夜虽然不能再握剑,可是他还有手。
他的手轻斩他们的脉门,就像是一阵急风吹过。
他们的剑立刻脱手。
白夜拾起剑柄,用食中两指轻轻一拗,就拗成了两段。
然后他只说了一个字!
“走。”
他们立刻就走了,走得比来的时候还快。
林平之笑了。
他们都是年轻人,热情如火,鲁莽冲动,做事完全不顾后果。
可是江湖中永远都不能缺少这种年轻人,就好像大海里永远不能没有鱼一样。
就是这群年轻人,才能使江湖中永远都保持着新鲜的刺激,生动的色彩。
林平之看着白夜,说道:“你不怪他们?”
白夜坐下来,喝了一杯酒后,才缓缓说道:“我当然不怪他们。”
林平之又问道:“是不是因为你知道等他们长大了之后,就一定不会再做出这种事?”
“是的。”白夜点了点头。
他想了又想,又道:“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白夜缓缓说道:“因为我也是个江湖人。”
生活在江湖中的人,虽然像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
他们虽然没有根,可是他们有血性,有义气。
他们虽然经常活在苦难中,可是他们既不怨天,也不尤人。
因为他们同样也有多姿多采、丰富美好的生活。
大不了苦闷了,喝个二两酒,做不了自己的仙,那便做个酒中仙。
就在这时,白夜突然严肃的说道:“有句话你千万不可忘记。”
“什么话?”林平之立马正襟危坐。
“只要你一旦做了江湖人,就永远是江湖人。”白夜看着窗外,人潮涌动。
“我也有句话。”林平之严肃的说,同样看着窗外,不过是云起云落。
“什么话?”白夜同样正襟危坐。
“只要你一旦做了白夜,就永远是白夜。”
他微笑,慢慢的接着道:“就算你已不再握剑,也还是白夜。”
……………………………………
多年之后,江湖中那个陈白,已经是天下第一高手,也是武林盟主。
林平之也重新整顿好了振威镖局,还是红旗,还是总镖头。
江湖中已经没有了风雪庙,没有了天外天。
但江湖之外出现了一个才子,叫白宁。
在那朝廷之上,连中三元。
而那个白宁,叫自己青莲居士…
一处不知名的桃花处,有一男子静静坐在藤椅之上,静静的喝着酒。
没有拇指,他就捧着喝酒。即使这样,他的脸上也微微红,看来已有醉意。
他的身后有一个毁容的女子,正在做饭。
她终是找到了他,那一天,她对他说:“我已经没有亲人了,现在唯独就认识你…”
他想了想,也对她说:“行…不过得给我做饭。”
她笑了,说着没问题。
他也笑了…
昔日桃花别样红,不及眼前悠然见南山。
《全书完》
完结感言 所愿
短短的二十余万字,写完了别人的一生。
而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年少休学,眨眼间,几年已过,恍然如梦也…
却也真实,因为有忙不过来的事,忙不过来的关系要处理。
潦草的开始,就以潦草的结局吧…
愿:少年历经千山万水,归来仍是少年!
愿:我们能在下座江湖再会…
《饮者》完结感言 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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