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文魔尔》 第一卷 影之谜 简介?前言 南方王国[夏美尔]的王子李维斯?汉谟拉比在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财富、权力、家人、伴侣…… 在无尽的火光中,留给他的线索只有一抹名为[毁灭之火]的神秘阴影——那一夜过后,他的聪明才智化为冷酷的复仇之剑,循着那抹阴影,他隐姓埋名,来到了东之国的王都[斯洛姆]。 在这座大陆上最繁荣的城市,他走上了魔法的道路,结识了几位至交好友,踏进了纸醉金迷的贵族圈子,也被卷进汹涌的暗流之中。 神秘强大的辉煌公爵,居心叵测的戈勒皇子,高傲孤僻的大魔导师,千年之前的万王之王……在这些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中,李维斯身披[奈文魔尔](nevermore)之名,在王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所谋划的一切成为了日后黑暗王朝的奠基。 …… 2020年1月末武汉封城,当时我正在亲戚家中小聚,与表哥闲聊之时流露出开始创作网络小说的意向。 但我始终下不定决心,毕竟网文的创作周期太长了。 我之前的作品字数大多在数万至数十万之间,这个区间的篇幅是令我比较舒服的故事构架,因此从未想过要写数百万字起步的小说。然而在疫情期间,平日里最为缺乏的时间忽然泛滥成灾……大把的时间令我作出开坑决定,这大概就是机缘吧,哈哈。 本文名为《奈文魔尔》,相信很多人知道这个名字,也或许有人不知道,我想说的是,知道与否都不要紧。本文虽然与dota2世界有关联,却是以独立角度在讲故事,世界设定也大有不同,所以二者之间也仅仅是有关联,若是想要读同人文,很抱歉它并不是。 我个人的文笔风格和叙事节奏偏慢热,这也致使第一卷的故事进展不算明快,我会尽量在第二卷中改进。(4月时第一卷的内容已经完成) 由于学业和个人生活问题,再加上本文创作细节较多,我的更新速度不会很快,暂定为日更一章,休息日暂时不论。 恍恍惚惚耽误了一年时间,我最终决定在2021年发布本文,图个新气象吧。经历了艰难但振奋的一年,愿大家在孤独时光能有一缕微光陪伴。 此致,读者们。 (鸣谢:封面来自weizi) 第一卷 影之谜 楔子 翡翠丝末世 夏美尔王朝的根须扎根于帷幕森林已有千年之久,这里的居民习惯了隐秘、安宁的生活,托庇于夜神战士们的守望之下,尊敬并供奉着翡翠丝城中的王族们,直到不知名的恐怖侵袭了此处。 那一天,森林的住民们看到红色的巨龙盘旋于天空之上,燃烧的陨星坠落大地,赤色的阴影撼动着万物之根,那株从遥远古代长存至今的永恒之树在烈焰中发出巨大的悲鸣。 火光点亮了夜的帷幕,翡翠丝的上空回荡着低语,残忍而沙哑的声音之中夹杂着“毁灭”与“火焰”的音节。 你有没有想过,你所拥有的一切,财富,权力,家人,伴侣,在一天之间全部失去? “李维斯……你要活下去。” “你很聪明,比任何人都要聪明。” “妈妈累了,想要睡一会儿,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还没有选择自己的人生。” “不要憎恨谁,仇恨会蒙蔽你的双眼。” “要做一个温柔、善良的人。” 离开熊熊燃烧的宫殿后,他躲藏在阴影中,蜷缩着身体,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久到他开始怀疑,自己究竟应不应该逃走。 命运要让自己死在今天,或是活着? 如果活下来…… 可是已经失去了父亲、母亲,失去了妹妹,失去了心爱的尼尼微,他应该怎样活着? 那天,被誉为[空中花园]的夏美尔都城[翡翠丝],在铺天盖地的火海中化为乌有。 (“公元1022年秋,夏美尔王都翡翠丝陷落。”——《大陆通史?黑暗王朝》)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一章 王国的蔷薇 东之国[奥德利克]占尽大陆东部的沃土,王都[斯洛姆]横跨沧澜河,南北城墙间长足一万公尺,被誉为世上最雄伟的城市。 在繁荣的斯洛姆,人们可以寻求到美味的食物,漂亮的女人,以及数之不尽的财富……然而,最令斯洛姆人引以为傲的却是另一样东西:魔法。 人类魔法文明的火光在一千多年前燃起,伴随着奥德利克王朝的兴起达到鼎盛,那位书写出[元素之文]的大魔导师在斯洛姆竖起一座高塔,记载毕生所学,创立了最初的学士府。 如果说斯洛姆是奥德利克的心脏,那么[王国学士府]就是斯洛姆的心脏。 近千年以来,从学士府走出的魔法师们在大陆上留下了赫赫威名:在北伐战争时期,曾有大魔导师施放烈焰焚毁了一座城堡,大火燃烧了三天三夜;在海啸之袭中,五名魔导师联手冰封了数千公尺的海面,此后东海人鱼再也不敢靠近王国的海岸线;在平原之乱时,二十余人的魔导团唤出雷霆,闪电风暴席卷大地,摧毁了近万人的叛军军团…… 每一名奥德利克贵族年轻时都以进入王国学士府为荣,即使他们一辈子都不需要施放一次魔法……而对于平民来说,哪怕只学会了一个咒语,也能去乡下寻一份体面的差事。 阿切尔?布雷兹被誉为学士府数十年来天赋最高的火焰魔法师,人们给予她很多绰号,比如说“女公爵”,这是因为她的父亲古斯塔夫大公,而“火蔷薇”则是因为她出色的魔法成绩与过人姿容。 重重光环加身的阿切尔就像天上的鹰,引人瞩目,而那些天赋平凡、出身低贱的魔法学徒则如同蚂蚁一般,弱小、麻木和微不足道,但万千蚂蚁中却总有一些异类。 故事还要从一位一贫如洗的年轻人说起—— 时值深秋,距离翡翠丝覆灭已有九年。 斯洛姆城北贝克大街的某处居民区中,老库柏穿上了最体面的衣服,擦亮牛皮鞋,杵着一杆有年头的手杖,正准备出门去剧院。 “你真的不去听听吗?柏莎小姐的新戏可是一票难求!”老库柏戴上有缝补痕迹的帽子,临行前看着自己的女儿艾娜。 “我不想去,爸爸。” 艾娜?库柏是一个腼腆的姑娘,她有着一头淡金色的长发,脸上长着稀疏的雀斑,碧绿色的眼睛就像鹿一样温和。 老库柏摇摇头,前脚刚迈出家门,忽然想起些事情,回头对女儿嘱咐说:“别忘了盯着李维斯那家伙,记得向他收月租!” “知道了,爸爸。”艾娜温顺地回答。 老库柏离开没多久后,艾娜转身沿着狭窄的楼梯向上走去。 自从她记事起,就和父亲居住在这幢三层独楼里,母亲去世得早,父亲便将多余的房间出租给外乡人。一楼太潮湿,没有人愿意住,二楼是他们自己的房间,如今只有一位在学士府学习魔法的年轻租客住在顶层。 在艾娜的印象里,住在三楼的李维斯先生是一个“矛盾”的人:他虽然喜欢看书,似乎又不太看得起书籍;虽然只吃得起又粗又硬的面包,但对伴嘴的果酱十分挑剔;虽然爱喝酒,却对廉价的小麦酒毫无兴趣…… 这其中最令人不解的是,李维斯是一名不会魔法的学士(奥德利克人对王国学士府魔法师的统称)。 王都的平民对魔法的认知很肤浅,最眼熟的法术就是简单实用的[照明术],王国学士府里随便出来一个魔法学徒也能施放十个八个,偏偏在学士府待了四年的李维斯做不到,他连一个光点也搓不出来,这是左邻右舍都了解的事实。 但艾娜从未因此对李维斯产生轻视,一方面源自内心的直觉,另一方面,她真心钦佩李维斯的见识。 艾娜来到三楼,轻轻敲响房间的木门。 大概过了两三息的功夫,门后传来一个温和平静的声音:“请进。” 艾娜推开门,房间内是熟悉的景象:木床上放着几本摊开的书,还有一些又厚又重的典籍堆在床脚;宽敞的黑木书桌被羊皮纸和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占得十分拥挤,一只旧油灯搁在桌角;一块发黄的帘布挂在拱形窗前,微弱的光芒从窗外透进来……不知道为什么,艾娜只觉得这房间里的摆设虽然乱糟糟的,却透出一股奇妙的协率。 李维斯?戴维,这名年轻租客正靠在屋子角落的安乐椅上,左手抓着一支羽毛笔,膝盖上放着的羊皮纸卷一直拖到了地板上,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下午好。”李维斯似乎小憩了一会儿,神态有些懒散。与斯洛姆的居民相比,这位外乡人的皮肤颜色偏黄一些,头发和眼珠也是较为少见的黑色,似乎有些夏美尔血统。 艾娜熟练地跨过地上的杂物来到书桌附近,说:“史密斯老头,嗯……就是隔壁街上的木匠,他从一位老爷那里接了活儿,订单上写着要在相框上雕刻一种叫做‘狮鹫’的东西,他看不明白,就来问我。” 李维斯笑了笑,将羊皮纸从地上卷起来,说:“那是一种鹰头狮身的生物,有古代血统……你叫他去西城墙的浮雕上找,英雄阿诺骑着的那只怪物就是。” 艾娜点点头,丝毫没有怀疑李维斯的回答,她盯着李维斯手中的羊皮卷,问:“这是特尔先生委托的账簿吗?” 李维斯摇摇头,伸手指了指艾娜身后:“我帮你算好了,在灯座下压着。” 艾娜挪开油灯,在桌角发现了一张写满数字和注脚的纸。 “整理累计了三年的账务,只值六个铜板,唉。”李维斯叹了口气,“特尔实在太抠门,我的那三枚就算在这个月的租金里吧,剩下的要等几天,我暂时没有余裕。” 艾娜温和地笑了笑,将纸折好放进围裙的口袋里,她犹豫了一下,说:“维金斯剧院有一出新戏在演,柏莎小姐是女一号,你有兴趣一起去看看吗?” “演的什么?” “叫做《献给克利奥帕特拉》,听别人说是讲一位女王和萨拉丁的爱情故事。” 李维斯将纸卷收进袖子里,从安乐椅上站了起来,一边走向门边的衣架一边说:“她是影之国的女王,一场悲剧,我就不看了。” 艾娜有些失望地看着李维斯将一件黑色长袍穿在身上,袍子看上去很旧,由于浆洗次数过多而发白,袖口和下摆打着不太显眼的补丁。 “那我也不去看了。”艾娜轻声说,“反正你都知道故事的内容。” “我要出门一趟。” 李维斯拉开门,回头看了艾娜一眼,艾娜心领神会地走出房间,李维斯随后也走出来将门关上。 “你对古代历史感兴趣的话,有时间给你讲讲泰瑞拉?克利奥帕特拉的故事。”李维斯冲着艾娜笑了笑,转身向楼下走去,“我知道的也许比剧院里的故事更详尽。” 望着李维斯的背影,艾娜低声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倚在栏杆上发起了呆。 “泰瑞拉?克利奥帕特拉……” 走出这幢三层的小楼,李维斯沿着狭窄的巷子向外走去,头顶是同样狭窄的天空。 斯洛姆城北的居民区大多如此,房屋之间的距离很近,就像被魔法挤压过一样,紧紧贴在一起。 走出居民区,是稍微宽敞一些的街道,道路两旁的店铺主都将商品摆放了出来。李维斯穿行于摊贩之间,闻到了烤面包和热带水果的香味,他将手插在衣兜里,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好不容易来到主街,还没来得及走远,一辆小型马车停在李维斯身边。李维斯看见马车门上的黑底白桃心标志,眉毛一挑,向后退开一步,刚好躲开了打开的车门。 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男人探出脑袋,脸上带着笑意:“你要去哪儿,李维斯?” “去打工的铺子。”李维斯摸了摸鼻子,回答说。 “你打算走路过去?上车吧,我送你。”年轻男人说,语气有些轻佻,但不算过分。 李维斯沉默了一秒钟,抓住车门边的扶手踏进了马车,然后顺手将门关上。 “有急事吗,阿尔瓦?”李维斯整理了一下袍子,平静地问。 被称作阿尔瓦的年轻男人仔细捋了捋额前的金发,悠闲地靠在座椅上,说:“还有半个月就到冬至日了。” 李维斯说:“看你的样子,似乎准备得不错?” 阿尔瓦摇摇头:“蛇形闪电,简直一窍不通。” 李维斯问:“控制距离有五米吗?” 阿尔瓦冷静地伸出一根手指:“超过一米,烟消云散。” 李维斯又问:“闪电能聚成蛇形吗?” 阿尔瓦自信地说:“能,与蚯蚓差不多大小。” 李维斯揉了揉眉头,深深吸了口气,说:“那咒语呢?咒语总不会念不完整吧?” “生记硬背下来了。”阿尔瓦看见李维斯这副表情,有些悻悻然地说:“但有几个词可能念不准确……” “我明白了。”李维斯吐了一口气,看着阿尔瓦的眼睛说,“放心,明年的冬至日时,你肯定能通过考验,到时候不要说蛇形闪电,说不定连漩涡之蛇都能释放。” 阿尔瓦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之前悠闲的神态一扫而空……若不是李维斯及时将手缩进了口袋,差点被阿尔瓦抓住双手。 “我已经掌握四条魔咒了,只差学会蛇形闪电就能成为魔法师,再等一年?斯图尔特家族的荣誉已经蒙尘,我可不能浪费这么多时间!” 李维斯摊摊手,说:“一定要成为魔法师吗?就算只是学徒,能学的魔咒也有很多,只是少了一枚徽章罢了。” “你不明白。”阿尔瓦焦虑地伸手抓向脑后,但顾忌到那头整齐的金发,又将手缩了回来,“我没记错的话,你进入学士府已经有四年了吧?” “没错。”李维斯说,“快五年了。” “冬至日过后,我也是第三年了!”阿尔瓦一拳锤在膝盖上,说,“你知道吗?布雷兹小姐去年冬天才进入学士府,我听说她也要参加半个月后的冬至日庆典!” 李维斯思索了一会儿,说:“阿切尔?布雷兹?” “除了女公爵,还能有谁?”阿尔瓦嘴里的每一个音调都沮丧地下降着。 “一年就能成为魔法师的人确实惊艳,但你不用和她比较。”李维斯透过马车的小窗向外看去,“她的才能又不会妨碍斯图尔特家族的荣光。” 阿尔瓦一声不吭地盯着李维斯,眼神竟有些幽怨。 “好吧。”沉默了几秒钟,李维斯说,“你喜欢她?” 阿尔瓦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一定要帮我。” “做不到。” “我知道你做不到,但是你身后的那位先生肯定能做到!” “你看太多戏剧了,我可从来没说过我身后有什么大人物。” “我可不傻,能解析魔法,简化控制手段……那至少得是魔导师才能做到的事情,而你还没开辟魔宫……算了,反正你得帮我请教一下那位神秘的魔导师。”阿尔瓦十分笃定地推测说。 李维斯沉默了一会儿,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两下。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在冬至日庆典上通过考验,成为魔法师,这样做就能吸引那位天才小姐的注意吗?别忘了,每年都有不少学徒在冬至日晋升魔法师。”李维斯说,“况且我不认为你能在半个月内学会最后一条魔咒。” “你先教我学会蛇形闪电。”阿尔瓦眼神闪烁,“至少……” 他的嘴唇张了张,又闭上了。 李维斯也不说话,眯起眼睛看向窗外不断掠过的景色,四方形的小窗口处,一片枫叶飘了进来,落在他的袍子上。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背靠车头的李维斯倒还好,阿尔瓦则差点从座位上摔下来。 “出什么事了?”阿尔瓦不太高兴地朝车厢外嚷嚷。 “有人拦路,少爷。”马夫的声音传来,听上去不太正常。 “什么人?看不见斯图尔特家的族徽吗?”说这句话的时候,阿尔瓦有些底气不足。 李维斯默默拈起衣摆上的枫叶,黄澄澄的叶子颜色很漂亮,叶脉透着金色的纹路。 这种枫叶在整座王都都不多见,到了深秋时节几乎凋敝至尽,只有东北方向的少数林区才有残留。 “把车门打开。” 一个声音从车厢外传来,不是马夫的声音。 阿尔瓦下意识去抓身边的佩剑。 “你是一位准魔法师。”李维斯提醒他说。 “还是握着剑比较放心。”阿尔瓦低声说,“这里可是王都,该不会有劫匪吧?” 李维斯看了他一眼,伸手去拉车门栓。 “你做什么?”阿尔瓦惊疑地问。 “一扇门也挡不住劫匪。”李维斯将车门推开。 门刚刚打开,一个身影便窜进了车厢,一股血腥味随之涌了进来。 “关门,叫车夫快走。”那人说。 李维斯没有废话,一边拉上车门,一边吩咐马夫继续驾车。当他做完这一切,才有功夫打量坐在对面的家伙:那人靠在车厢角落里,满身是血,手里的一柄短刀正抵在阿尔瓦的胸口上。 可怜的阿尔瓦盯着明晃晃的刀锋,手中的剑还没来得及拔出来。 “我是斯图尔特男爵的嫡子,抢劫我可不会有好下场!”阿尔瓦威胁说。 那人没有理会阿尔瓦,眼睛直勾勾盯着李维斯,一声不吭。 李维斯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手放在明处,他感觉这人的目光就像森林里的猫科动物,隐蔽而恐怖。 “往哪儿去?”李维斯问。 “去你们本来就要去的地方。”那人回答。 李维斯点点头,不再打量他,将脸转向窗外,仿佛事不关己。 阿尔瓦的嘴唇动了动,但他很快就停下了尝试,因为短刀从他的胸口挪到了脖颈处。 “不要找死,我听见你是魔法师。”那人冷冷说,声音透出一股虚弱。 阿尔瓦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是魔法师,只是魔法学徒。” 浓浓的血腥味对年轻的贵族来说是陌生的味道,此时的他早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下意识将目光投向李维斯身上。 李维斯只是继续看着窗外,说:“再有五分钟就要出枫树林了。” 这句话不是说给阿尔瓦听的。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说:“谢谢。” 一时间内车厢里陷入了寂静,三个人维持着不变的姿势,马车顺着林间小路行驶着,车外枫叶飘落如雨。 这种状态并没有维持太久,车夫一扯缰绳,马车缓缓停在路中间。 又遇到一次无故停车的状况,阿尔瓦想要开口询问,但他想起脖颈上悬着的刀刃,硬是忍住冲动闭上了嘴。李维斯则大大方方地问:“怎么回事?” 说话的同时,他将车窗关上了。 马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取而代之是一个沙哑的男人嗓音:“无意冒犯尊驾,我们是王都治安团,正在追捕一名杀人犯,请打开车门说话。” 车内浑身是血的家伙死死盯着李维斯,手中短刀往阿尔瓦的脖子上抵了抵,刀尖上溢出一滴血珠。 李维斯平静地开口说:“放尊重些,这是斯图尔特男爵的马车,就算是治安团也无权阻拦男爵出行。” 车外安静了一会儿,那个沙哑声音再次传来:“无意阻拦男爵大人,只是逃走的犯人凶恶,请打开车门让我们看一眼,确认男爵大人的安全后便可放行。” 李维斯看了一眼阿尔瓦,不再开口。 阿尔瓦咬着牙齿,一只手拳头紧握,另一只手仍旧抓着佩剑。感受着脖颈上冰凉的刀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模仿着他父亲的嗓音说:“我很安全,你们立刻退开,别耽误我的事情。” 车外不再有回应,只是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李维斯的心里升起一股不安的预感,他向车门处看去,只见一缕鲜血缓缓流淌,早已从门缝处渗漏而出。 注意到李维斯的异常,阿尔瓦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门边。 “你的血……”阿尔瓦咽了一口唾沫。 几乎在他说话的同时,车外的人开口了:“杀了车夫,把门劈开。” 马车前方有利刃出鞘的声音,紧接着车内的三人听见某件事物摔在地上,还没等他们作出应对,门上传来巨大的钝响,两截刀尖透过木板车门,险些戳到人身上。 刀被抽走,很快便再次劈过来,这一次足有半截刀捅进车厢内,光从狭窄的刀口裂隙透进来,有些晃眼。 “剑给我。” 阿尔瓦感觉到手中的剑被人抽走了。 浑身是血的家伙放弃了劫持阿尔瓦作人质,不等外边的人抽刀,一脚踢在车门上。早已摇摇欲坠的木板门从马车上脱落,门后传来两声闷哼,似乎撞到了外边的人。 “抓住他!” 车外传来一片打斗声,听起来动静不小,至少有十余人的规模。 阿尔瓦早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李维斯则坐在车内没有动,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破空声传来。 一支短箭插在车厢内,箭头上淌着血,血珠滴滴落下。 仿佛遭遇了极为恐怖的事情,阿尔瓦脸色惨白,他使劲抓着空空如也的剑鞘:“我们能走了吗,李维斯?” 车厢外不时传来更多的破空声,李维斯没有探头去看外面,而是将手伸向短箭下方。他用指尖接住一滴血珠,放到鼻尖嗅了嗅。 “箭头上抹了毒,他们不是治安团的人。”李维斯说,“你不要动,如果他们想让我们走,为什么要杀马夫?先等等看吧。” “他们到底是谁?那个人又是什么人?为什么我们不能走?”阿尔瓦的语速变得很快,平日里挂在嘴边的贵族风度早已经被他抛到一边。 “你的问题太多了……”李维斯皱了皱眉,“等等,你要做什么?” “既然走不掉,就和他们拼了!” 阿尔瓦神情紧绷,嘴里无声念着一段咒语,他的一只手掌微微张开,指尖以一种神秘的节奏律动着…… “快停下,无论你打算做什么!”李维斯的脸上头一次浮现出紧张的神色,“你只是一名魔法学徒,而那群人有手*弩!” 巨大的压力之下,阿尔瓦已经听不清李维斯的话,他只感觉到外界的声音越来越小,体内魔宫不断输出着法力,那些法力从指尖溢出,纠缠成一缕一缕闪动的电光。 “不要将魔法打向他们,你会害死我们!” 李维斯再一次警告他,可噼里啪啦的电流声已经填满了阿尔瓦的耳膜。 无数丝线般粗细的闪电汇聚成一条手指长的银色电蛇,在阿尔瓦的手心间不断伸缩,看上去似乎随时都会脱手而出。 看着这一幕,李维斯的脸色阴沉,唇齿间吐出一个音节。 这个音节十分突兀,却格外清晰,阿尔瓦本已被法力灌得肿胀的意识忽然被侵扰,就像一支正在演奏的交响乐中混进一声惊雷,将原本水到渠成的韵律切割成两段…… 在他的掌心之中,电蛇的肚子忽然凸起,然后炸裂开来,电光汇成的细丝就像雨点一样向四面八方溅射而出。 这条失控的咒语带来的后果是:马车内的两人口吐白沫,在抽搐中失去了意识。 (“奈文魔尔对魔法的阻断之力令魔法师们深恶痛绝。”——《大陆通史?黑暗王朝》)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二章 饮血之罩 黛博拉?海耶斯今天心情很好,阳光明媚的秋日里,她在自家庄园的猎场收获颇丰,还独自享用了下午茶,甜点里有南方最新进贡的樱桃馅饼和莓干曲奇,红茶中的奶油十分新鲜。 远离了都城中的喧嚣车马和嘈杂人群,黛博拉十分享受如此平静的一天,这对她而言是不可多得的闲适日子。 虽然海耶斯家族在王国的影响力已大不如前,赫尔曼伯爵也没有留下能够继承爵位的儿子,但作为伯爵唯一的女儿,黛博拉有着一腔不输男性的壮志。 凭借父亲残留的权势,她平日里不怠结交朋友,在贵族圈子里拓展人脉,混迹于上流酒会等社交场合,过着虚伪、忙碌而空洞乏味的日子……辉煌公爵的女儿有着“女公爵”的美称,但黛博拉对这种虚假的奉承不以为然。 在奥德利克的法典中,女性不能世袭父辈的爵位。如果阿切尔?布雷兹没有那位能够继承爵位的弟弟,她所享受的盛名不过是无根之萍,终究会随着辉煌公爵的老去而消逝。 黛博拉不能容忍海耶斯家族成为一具远离权力中心的空壳,她需要力量来保住家族的贵族地位,而这不是靠社交能够达成的目标。 “保守派……偏偏是保守派。”黛博拉自嘲地笑了笑,她透过镂花玻璃窗看向庄园边的林海,心中埋藏极深的念头蠢蠢欲动。 “我需要一个机会……在那之前,需要一名骑士。” 黛博拉今年已经三十岁却还未结婚,也没有册封骑士侯,这放在贵族圈中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正当这位大龄单身女贵族忧心忡忡地思考着何去何从之时,一个骑马的身影出现在平原尽头,火急火燎地赶往海耶斯家的庄园。黛博拉的目力很好,她清楚地看见骑士的软甲上印着自家的族徽。 “都城里发生什么事了吗?”黛博拉自言自语地说,她放下茶杯,吩咐女仆将茶具收走后,也不换衣服,仅穿着猎装便走到楼下等候。 两名男仆打开大厅的门,然后分侍左右,来访的骑士快步走进来,靴子上沾着新鲜的泥土。 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平凡的“奥德利克”脸:柔和的面部线条,浅灰色的眼珠和棕色的短发。 “日安,海耶斯大人。”男人单膝跪在地毯前,将头盔抱在胸口。 “卢修斯?你应该留在城里监督庆典的情况才对。”黛博拉坐在沙发上,眼睛里透露出询问的意味。 被称作卢修斯的男人低下头,回答说:“大人,庆典的准备一切如常,不出意外将在冬至日的前三天完成,我有另一件事情想要禀报。” 黛博拉点点头,说:“什么事?” “今天下午,我听说王都治安团在红枫公园里发现了一架烧焦的马车,灰烬里还埋着一具烧坏的尸体,已经看不清死者原本的面目。这本是一起普通的治安事件,但我打听细节之后,发现一些不寻常的问题。” 黛博拉挑了挑眉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卢修斯说:“在马车的残骸里,治安团发现了疑似族徽的焦烂碎片,他们怀疑尸体的身份是某位贵族,因此案件必须得到更高的重视。” “在斯洛姆焚毁贵族的马车甚至杀害贵族吗?事关上流社会的颜面,这可不是小事情。”黛博拉沉吟了一会儿,说,“即便如此,这件事也不必特地通报与我,难道说你还发现了什么吗?” “是的,大人,这并不难查……我打听到此事的始作俑者也许是城北的黑帮。”卢修斯说,“最早的痕迹可以追溯到昨天,当时在城北的一家妓院里发生了命案。” 卢修斯停顿了一会儿,回忆说:“事情的起因是,一名外乡人为了一个妓*女打死了‘食人魔基夫’的儿子,然后带着那名妓*女逃走了。为了给儿子报仇,基夫派遣手下追杀他们,但似乎只抓到了那名妓*女……直到今天下午,有人看见基夫的手下进入了枫树林。” “食人魔基夫?”黛博拉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他在斯洛姆颇有名气,体格庞大,自称有食人魔血统。”卢修斯解释说,“他聚集了一些打手,是城北地下世界中最大的一股势力。” 黛博拉眯起了眼睛,她开始体会到卢修斯所说的“不寻常”是什么意思……从表面上看,整件事情都没有太过值得注意的地方,但如果留意细节,就能读取一些微妙的信息。 如果仅仅是仇杀,为什么要牵扯到与此无关的贵族?若是牵连了贵族,为什么现场只有一具尸体? 黛博拉的心中已经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但她还需要加以确认。 “治安团怎样处理这件事?” 卢修斯回答说:“他们声称还没有线索,打算进入长期调查。” 卢修斯的话音刚落,黛博拉便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就像在密林间发现了猎物踪迹的猎人,她对自己的猜测有了更大的把握。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王都城北的地下势力似乎与那位‘毒蛇’侯爵有些瓜葛。”黛博拉将一缕发梢绕在食指尖,就像一个得意洋洋的小女孩,但她很快就停下了这个动作,“就连远在郊外的我都能得知食人魔的嫌疑,治安团却一筹莫展……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食人魔在掩饰什么,而治安团默许了他们的行为。” 卢修斯静静听着黛博拉的话,一声不吭地跪在原处。 “走吧,卢修斯。”黛博拉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对于抢夺别人的猎物这种事情,我可没有丝毫顾忌——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惊喜呢?” 当李维斯从昏迷中苏醒时,发现自己正身处暗室。他感到双臂很沉重,电击带来的酥麻感还未褪去,手腕上又多了一副锈迹斑斑的镣铐,铐子上拴着粗大的铁链,与墙壁连通。 简单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他以外,被囚禁在暗室里的还有两人:阿尔瓦?斯图尔特,以及给他们俩带来麻烦的罪魁祸首。 囚室除去大门外还有三面墙,每面墙上都嵌有一对镣铐,正好他们三人一人一副。李维斯是三人中最晚醒来的,从阿尔瓦颓丧的神情中可以猜测他已经挣扎了一番……得益于马车里那条失控的蛇形闪电咒语,阿尔瓦的嘴里塞着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就算是资深魔法师也没可能念出魔咒。 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在墙上,李维斯将目光投向马车劫持者,那家伙的眼神仍旧十分危险,只是多了一丝绝望的意味。由于大家都被镣铐束缚,李维斯无视了那家伙的眼神威胁,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将其打量了一个遍。 正当对方快要发飙的时候,李维斯终于收敛目光,开口说:“我是李维斯?戴维,你叫什么名字?” 那家伙沉默了几秒钟,回答说:“西泽尔。”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不清楚。” 说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而阿尔瓦不能说话,只能用目光在两人间转来转去。 李维斯注意到西泽尔的身上比之前多了几处新伤,但没有流太多血,似乎得到了有限的治疗。从年纪上看,对方与自己相仿,也许更大,脸上有着一股不服输的英气。 西泽尔盯着李维斯,眼神闪烁,似乎在犹豫什么,而李维斯默默用食指敲动着膝盖,看上去没有搭话的意图。 最终还是西泽尔率先打破了沉默:“抱歉。” 李维斯没有开口,脸上保持着平静的表情。 西泽尔咬咬牙,继续说:“将你们牵扯进来,我感到很抱歉,这件事本与你们无关。” 李维斯仍然没有反应,这使西泽尔有些许的尴尬,咬着抹布的阿尔瓦也向李维斯投来奇怪的眼神。 西泽尔也不是善于交流的性格,他转过头,说:“等他们杀了我之后,应该就会放你们走……你们是贵族。” “不,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听见李维斯的声音,西泽尔诧异地看向他。 李维斯盘腿坐在地上,背靠墙壁,微微仰起头看向囚室里唯一的小窗,缓缓说:“他们的箭涂了毒,毒汁溶于血液后呈暗紫色,气味混杂着青草芳香和鱼腥味,这种毒产自西北,在佩利侯爵的封地上有流传,因此那名侯爵有着‘毒蛇’的别称。” 西泽尔不明白李维斯的意思,他原本以为对方不愿多话,没料到现在却给他上起了课。 “斯洛姆城的地下世界有一个自称‘食人魔’的黑帮老大,活跃在城北一带,传闻他的靠山是一位大人物,而那位大人物极有可能就是佩利侯爵。”李维斯说,“有胆量在城北绑架贵族,使用的武器涂着西北专供的蛇毒……足以推断他们的身份,是食人魔的手下,没错吧?” 西泽尔错愕地看着李维斯,他对佩利侯爵的事情一无所知,但他知道追杀自己的人的确是食人魔基夫。 “从你的话中,我可以理解为他们在追杀你,理由是什么?”李维斯没有等待西泽尔的回应,继续问。 虽然西泽尔不是有问必答的个性,但李维斯的分析听上去十分可信,只是缺乏一些关键信息作为线索,西泽尔忍不住说出了实情:“为了救一个女人,我杀了食人魔的儿子。” “你有什么背景吗?” 西泽尔一怔,神情黯淡,回答说:“我只是个小人物,三天前第一次来到王都。” 李维斯说:“你遗漏了一些事。” “我不明白。”西泽尔说,“我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事。” “我没有怀疑你,只是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还缺乏了一些条件。”李维斯淡淡说。 “什么意思?” “第一,如果食人魔要杀了你为儿子报仇,你现在已经死了;第二,就算食人魔有再大的背景,也没必要把贵族一起绑来,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第三,如果他要杀了所有人灭口,我们现在应该都死了。”李维斯先后竖起三根手指,但他随后觉得镣铐太重,又将手放了下来。 西泽尔根本没有考虑这么多事情,他并不愚蠢,听完李维斯的话之后皱起了眉,陷入沉思。 李维斯也没打算为难西泽尔,继续说:“排除掉干扰项,可能性只有几种……仔细想想,你掌握着什么秘密吗?” 秘密?西泽尔不禁感到有些荒诞,对他而言能称为秘密的事情很多,但都没有足够的价值。 “为什么你能这样确定……他们想要的秘密不是也有可能在你们身上吗?”西泽尔忍不住说。 “不可能。”李维斯摇摇头说,“他们的目标是你,只是不能确定你有没有把秘密告诉我们,所以才会将我们一并掳走。” 李维斯顿了顿,露出一丝笑容后,继续说:“而我很确定没有从你这里得知任何事情。” 西泽尔握紧拳头,然后又缓缓松开。 他看着李维斯的眼睛,有些不确定地说:“他们抓住我的时候,从我身上拿走了一只面具。” “面具?”李维斯摸了摸鼻子。 “昨天我杀人之后,带着那个女人逃走了……但我们两人都对王都不够熟悉,她告诉我,追杀我们的人是食人魔基夫,迟早会抓住我们,于是我们决定分头逃亡。”西泽尔的语气里有一些压抑不住的怒火涌现出来,“我打算引走追杀的人,分别前,她交给我一只面具,现在看来,那可能是食人魔想要的东西。” 李维斯的手指轻轻敲着膝盖,说:“你仔细回忆一下,最初的时候,他们确实打算杀了你,对吧?” 西泽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皱着眉说:“没错……可是今天早上遭遇他们的时候,那些家伙好几次都有机会杀了我,但没有对我下死手,所以我才能一再逃走,这果然有些奇怪吗……” “你救的那个女人很有可能已经被抓住了。”李维斯平静地说,“我可以推断他们从她身上发现了什么,因此对你的追杀指令变成了围捕。” “她被抓住了?”西泽尔有些不相信李维斯的话,“为什么你说得就像亲眼看见了一样?” 李维斯没有回答西泽尔,继续说:“面具是他们想要的东西,但不是全部……你还活生生地坐在这里就是证明。” 西泽尔咬着牙说:“可我真的不知道其它事情了!” “那只面具是什么样子?”李维斯问。 西泽尔刚要回答,囚室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听着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囚室内的三人面面相觑,李维斯眯起眼睛,西泽尔的神色阴晴不定,阿尔瓦的脸上则写满了恐惧。 “看来要出去透透风了。”李维斯说。 铁门被人推开,在地上划拉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一群穿着粗布衣衫的男人走进囚室,一股浓重的腥臭味涌了进来。 他们解开锁在墙上的锁链,推搡着李维斯三人向门外走去。西泽尔试图反抗,撞倒了其中一名男人,但很快就被三拳两脚揍趴在地上,被拖出了门外。 李维斯和阿尔瓦顺从地走出囚室,在一群强壮男人的簇拥下,沿着狭窄的玄关缓慢挪动着脚步。沿路上,他们看见一座院落,院子里到处都是骨碌碌转动的绞架和高高悬挂着的带血猪肉,十来个赤裸着上身的屠夫正在忙碌着,血腥味、汗臭味弥漫在浑浊的空气中。 食人魔基夫的藏身处是一座屠宰场吗?李维斯一边走着一边打量四周。 穿过气味污浊的院落和昏暗肮脏的走廊以后,三人来到一处分不清是餐厅还是会客室的宽阔房间:房间两侧分别摆着一张长桌,桌上堆满了风格粗犷的大号餐具;房间中间放着一只黑色大锅,锅里深红色的汤汁沸腾着,几块粗如儿臂的骨头时不时浮出汤面。 房间正上首处,几级台阶上方摆着一只披着兽皮的特大座椅,一个形体如小山般的肥胖男人坐在上面,他的眼睛在松弛肥肉的堆叠下挤成了两粒豆子的大小,搁在扶手上的双臂好像有水桶那样粗,那张高高隆起的肚皮脱离了上衣的束缚,夸张地暴露在空气中。 还有一个挺拔的身影侍立在一边,那人的眼眶深陷,就像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一样,也许是胖子的存在感太强,李维斯等人差点没注意到他。 没给三人太多时间观察,胖子的手一扬,一样东西落在他们身前的地面上:一只平凡无奇的骨质面具。 站在最后方的阿尔瓦看着那只面具,忍不住怀疑那是不是从人的脸上切下来的东西。 “你们有谁戴过这只面具?”侍立于胖子身侧的男人开口询问,他的声音沙哑,易于辩识,李维斯听出来他就是早些时候在马车外问话的那个人。 被人一路拖行至此处的西泽尔挣扎着站起身来,他死死盯着坐在上首的胖子:“你们对妮菲塔莉做了什么?” 李维斯盯着面具,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妮菲塔莉?那个妓*女的名字吗。 一个男人从西泽尔身后走上来,一脚踢在西泽尔的后腰上。没有防备的西泽尔摔倒在地上,又被那个男人狠狠踹了两脚。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胖子缓缓开口说,他的鼻音极为厚重,讲话时就像一百只蜜蜂在人耳边嗡嗡乱鸣。 “你就是基夫吧……那个鼻涕虫的父亲?”西泽尔趴在地上,用手缓缓撑起身体。 “盖文,教教他说话的方式。”胖子基夫挥了挥手。 一直站在胖子身边,被称作盖文的挺拔男人挪动脚步来到西泽尔身前,他看了手下一眼,两个壮实的男人便将西泽尔架了起来。 “当别人提问的时候,你必须回答,这是礼仪。”盖文一拳打在西泽尔的肚子上。 可怜的西泽尔张开嘴巴险些把肠子吐出来,但他已经一整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因此只是干呕了一阵。 “现在,回答问题。”盖文背负双手,俯视着西泽尔,“谁戴过这只面具?” 西泽尔一声不吭,只是紧咬着牙齿。 盖文用眼神示意手下将西泽尔按在地上,然后一脚踢在西泽尔的脸上,他的踢法十分刁钻,虽然令西泽尔疼得死去活来,但不至于昏阙。 位置靠后的阿尔瓦看着匍匐在地上的西泽尔,他的面色苍白,双腿有些发软。 一时半会儿不能令西泽尔开口,盖文将目光移向阿尔瓦,说:“把他嘴里的布取出来,不过是一个未成气候的魔法学徒而已。” 阿尔瓦口中的抹布被摘走后,满嘴臭味的他忍不住想吐一口唾沫,可看见盖文冰冷的目光,阿尔瓦强忍着恶心将口水吞进了肚子里。 “说吧。”盖文嘶哑的声音折磨着阿尔瓦的耳膜。 阿尔瓦吞吞吐吐地回答:“我……我没有——” “史丹利的面具,是萨拉丁时代起源战士的遗物。” 一直保持缄默的李维斯忽然说话了,他平视着前方,语气平淡,仿佛是在对空气说话。 “一千多年前,那个名为史丹利的猎人在枯萎荒原上留下了‘血祭之鸦’的称号,他屠杀了数之不尽的部落和商队,只是为了讨好一名女巫。”李维斯缓缓说,“史丹利没有留下任何血裔,他的起源力量名为[血宴],传说中这股力量被封存在一张面具中,历经千年仍在等待着被选中的继承者——在古籍的记载中,它的名字叫做[饮血之罩]。” 大厅中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李维斯,他陈述性的话语就像魔法师的咒语,清晰流畅,令人不想打断。 沉默的氛围中,如同一座小山的基夫缓缓坐直了身体,似乎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一些兴趣。 “你知道的很多。” 基夫的声音传来。 盖文也眯起了双眼,仔细打量着李维斯。 “只是看了不少闲书罢了,尊敬的食人魔阁下。”李维斯谦虚地笑了笑,“我想诸位最关心的事情,恐怕是要提取血宴的力量吧?从我们三位中的某一人身上。” 食人魔基夫,斯洛姆地下世界的巨头,他的双眼里蕴藏着凶恶的红色光芒,那双饱含着暴虐和血腥的红色瞳孔中,倒映着李维斯平静的双眸。 (“智者往往能将碎片化的信息拼凑成趋于完整的情报,毫无疑问,奈文魔尔在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展现了这种能力。”——《大陆通史?黑暗王朝》)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三章 三兄弟 事实上,李维斯的内心远没有他的表面上看起来这样平静,相反的,他的心情极为复杂,嗅到难得机会的欣喜和背负巨大风险的沉重感使他的思考陷入短暂的空白。 但是,在与基夫对视的短短几个呼吸间,他已经理清了思路,并且需要确定几件事情。 清了清嗓子,李维斯若无其事地开口说: “在为数不多的起源力量中,血宴的传承都是极为特殊的存在,它不像[暴君]等起源力量依靠血缘传承给后辈,而是铭刻着原初的强大,近乎完整的保存在面具之中。” 盖文缓缓走到李维斯的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你是什么人?” 李维斯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袍子:“如你所见,我是王国学士府的魔法学徒,也是一名收藏鉴定师。” “起源力量可不是魔法的研究范畴。”盖文的眼神就像一条阴冷的毒蛇,毫无感情地释放着威胁与恶意,“你很了解饮血之罩。” 李维斯说:“史丹利——” “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情。”盖文打断了李维斯的话语,“我只想知道,有谁戴过这只面具。” 李维斯沉默了一秒钟,回答说:“我说了你就会相信吗?” 盖文嗤笑了一声。 李维斯淡淡地说:“我换一个说法,你敢相信我吗?” 他看着盖文的眼睛,后者的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看来我需要让你清醒一点。”盖文冷酷地说,“把他绑起来——” “等等。”食人魔基夫的声音响起。 盖文回头看向基夫,基夫抽了抽鼻子,说:“听他多讲两句也没关系。”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只是这变化稍纵即逝。盖文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倒退了两步,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稍微验证了两个猜测,很好。 李维斯一边思考一边说:“食人魔大人,饮血之罩虽然不是圣物,但关于它的传闻却不少,只是大多埋没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传说中,史丹利在临终前剥下自己的脸骨,将起源力量灌注于骨头之中,任何得到脸骨的人都能听见这名残忍猎手的低语,即便已经死去,他仍本能地需要通过白骨的口器啜饮鲜血,以此取悦虚妄的自身。” “这只名为饮血之罩的脸骨引起了许多人的贪婪,因为得到它的人能够在短暂的光阴之中成就媲美史丹利的力量……然而史丹利的面具只是载体,获得血宴有两个条件,其一是宿主必须佩戴一次面具,其二是宿主必须让面具感到满意。” “当继承完成,面具中的起源力量进入了宿主的身体,面具将停止呓语。” 李维斯向前走了两步,弯下腰拾起地上的面具,几秒钟过后,他微微一笑,说:“我没听见呓语。” 盖文面色阴沉地听着李维斯的描述,在他的印象中,那个只知道施暴和进食的胖子可没有这么好的耐心。 “那个叫做史丹利的家伙有多强?” 听完李维斯的陈述,基夫提出了一个令盖文以及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意外的问题,但李维斯并不奇怪,反而露出了一丝笑容。 “王国首席魔法师,大魔导师伊卡洛斯。”李维斯说,“在适当的情况下,史丹利能够猎杀他。” “很好。”基夫舔了舔*他的厚嘴唇。 李维斯酝酿了一下,继续说:“如果要从宿主体内提取血宴的力量,需要配合祈祷、涂抹乌鸦血等步骤进行仪式,然后将宿主的心头血浇灌在面具上,仪式仅限单次。” 换句话说,机会只有一次,而且宿主会死。 像野犬一样伏在地上的西泽尔捏紧了拳头,动作很轻微,但是没有瞒过李维斯的眼睛。 刚才所讲的信息是李维斯从古籍和民间传说中回忆、总结而来,其中包括《起源目录》、《李奥瑞克的血腥仪式》和《罪人与圣者》等杂学作品。 旁听的盖文哼了一声,他嘲弄似的说:“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终究还是要弄明白所谓的宿主是谁。” 李维斯点了点头,说:“你说的没错。” 他看向高高在上的基夫,将手放到胸口鞠了一躬,说:“食人魔大人,在下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恰好对饮血之罩的事了如指掌。我愿意帮助您获取血宴的力量,无论是辨别宿主还是提取仪式,这对我而言都不是问题——我愿意将这份力量献给您。” 李维斯的语气十分诚恳,就连盖文都为之一怔。 阿尔瓦露出了不解的神色:“李维斯,你……” 盖文阴恻恻地说:“很好,那么宿主是谁?” 李维斯没有理会他们,他维持着鞠躬的姿势,缓缓说:“这个秘密,我只想说给食人魔大人听。” “你这混蛋……”盖文冷笑一声,“无论你在打什么算盘都没用,现在就把宿主的身份说出来。” 李维斯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坐在上方的基夫挪动了一下屁股,他残暴的小眼睛里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你上来,到我身边讲。” “如您所愿,大人。” 李维斯不急不慢地走到基夫的身侧,即使基夫坐在椅子上,李维斯也才与他的脑袋一般高。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李维斯将嘴凑到基夫的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足足过了一分钟才讲完。 “给他拿一张纸和一支笔。”基夫瓮声瓮气地说。 阿尔瓦目瞪口呆地看着李维斯在一张纸上唰唰唰写下一大串东西,将纸交给食人魔后,又从容地走了回来。 “你最好不要捉弄我。”食人魔基夫警告说。 “我绝不会这么做。”李维斯保证说。 基夫点点头,他用粗大的手指指向李维斯,吩咐说:“把这家伙的手铐解开,将他们三人送回牢房,再给他拿一桶人血。” 盖文的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他对基夫说:“大人,你这样做……” “照我说的做。”基夫摆了摆手。 等到李维斯三人被送走后,基夫又命令手下立刻去准备纸上写的东西。 盖文瞥了一眼纸上的内容,焦虑地跺了跺脚。 “大人,你不应该轻信那个人,这有可能是个圈套。”盖文脸色阴沉地说,“这张纸上所写的大多数东西都无据可查,按照我搜集的仪式步骤就已经足够了。” “我不需要你来教我。”基夫哼了一声,“如果他敢欺骗我,我就杀了他。” “万一出了差错,佩利大人会责怪……” 基夫忽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扶手,大厅内发出一声巨响。 “你之前没有告诉我,那只面具里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我说的没错吧,盖文?” 听见基夫的话,盖文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愤怒地咬紧了牙关。 李维斯三人回到囚室后没多久,一个屠夫便提了一只铁皮桶进来,桶里的红色血液粘稠得就像果浆,缓缓晃动着。 西泽尔与阿尔瓦都被铁链束缚在墙脚,只有李维斯脱去了镣铐,舒适地坐在一边。 自从回到囚室以后,阿尔瓦一直试图和李维斯搭话,但李维斯就像听不见他的声音一样,只是倚靠着墙根闭门养神。 被人先后狠狠揍过几次的西泽尔一言不发,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古怪的沉默氛围下,李维斯思考着刚刚在大厅发生的事情,默默在心中复盘。 在大厅时,他的思考主要分为三部分:推断事件本身,推断事件中的每个人,以及最基本的,关于史丹利面具的回想—— 根据妮菲塔莉这个异域名字,可以推断那名妓*女来自西方的沙漠,千年以前那片地区还未荒漠化,正处于枯萎荒原的附近,这与饮血之罩的来历吻合。 推测事件的经过,食人魔基夫本打算替儿子报仇,但意外地从妮菲塔莉身上发现了血祭之鸦的痕迹,至于痕迹是什么,信息不足,无法得知……但这为食人魔不惜侵犯贵族也要抓住西泽尔的行为提供了动机。 得到无用的面具后,食人魔基夫无法确定血宴力量在谁身上,这为西泽尔、阿尔瓦和自己的暂时存活提供了条件。 通过基夫对自己讲话内容的关注,可以得知他对饮血之罩的了解并不多,身边必然有一个负责收集情报的人,那个人具有一定才学,清楚饮血之罩的重要性。 从盖文挺拔的站姿和言行习惯等细节判断,李维斯有理由怀疑他是来自毒蛇侯爵麾下的军人,行使着监督的职责,既然盖文和基夫不是一路人,事情就有回转利用的余地。 最后,通过排除法,李维斯大致可以断定血宴在西泽尔体内,但不排除其他可能。 基于以上思考,李维斯成功激起了食人魔基夫对血宴力量的贪婪之心,并削弱了基夫对头号智囊盖文的信任,为自己争取到实施其它手段的空间。 花了三分钟复盘之后,李维斯站起身来,走到阿尔瓦身边,伸手向他的衣服内侧摸去。 “你干什么……”阿尔瓦惊恐万分地看着李维斯,“你该不会对我有那个意思吧?” 李维斯从他最贴身的口袋里找到一只巴掌大的银制酒壶,满意地说:“我知道你喜欢在身上藏酒,没有被人搜走真是万幸。” “现在是喝酒的时候吗?”阿尔瓦有点想笑,但又有点笑不出来。 李维斯拧开壶盖,将酒浆倒了个一干二净,紧接着走到那桶人血旁,撸起袖子蹲下身子,将血液灌进酒壶里。 阿尔瓦不解地问:“你要做什么?” “做额外准备。”李维斯回答说。 他将壶盖拧紧后放进怀里,然后拎着铁桶来到西泽尔身前,一屁股坐了下来。 “是你吧?”李维斯问,“获得血宴的人。” 西泽尔冷冷地回答说:“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可以理解,得到了难以想象的力量,却要马上死掉,我都替你感到不甘心。”李维斯笑着说,“其实你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不知道西泽尔是否理解了李维斯的意思,总之两人都不再开口,就像是对话已经结束似的。 阿尔瓦望着李维斯的侧脸,问:“你刚刚对那个胖子说了什么?”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李维斯说,“我叫他收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仪式材料,应该能拖延一些时间。” 听了李维斯的话,西泽尔微微抬起头,眼神闪烁。 “拖延时间?就这些吗?”阿尔瓦不太相信。 李维斯说:“我还告诉他我能分辨出宿主是谁,不过需要先回到囚室,再加上一桶人血。” 阿尔瓦刚要继续提问,李维斯笑了笑,说:“这当然是骗他的。” 李维斯看着西泽尔的眼睛,说:“在他们从你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事情不会有结果。” 西泽尔说:“抱歉,我误会你了……” “基夫追捕你的动静不算小,而且牵涉到贵族失踪,必然有人注意到其中的古怪。”李维斯说,“哪怕失踪的人只是一位男爵的嫡子……也许会有人来到这里打探情况,这就是我拖延时间的目的。” 阿尔瓦咬着牙说:“希望父亲大人能够快些赶来。” “以斯图尔特家的境况,恐怕对付不了基夫。”李维斯看了阿尔瓦一眼,“但这里是斯洛姆,不把基夫放在眼里的权贵大有人在,也许有好奇心重的贵族过来碰碰运气。” 西泽尔一边思考一边说:“但你提到过,基夫身后是佩利侯爵……没人愿意为了好奇心得罪他。” 他的神色有些沮丧。 “确实,但站在基夫的角度想,他会仗着佩利侯爵的威势去绑架一名贵族吗?这可不是小事。”李维斯说,“如果有人能注意到这些细节,就能意识到你身上藏着令基夫疯狂、令毒蛇侯爵心动的价值。” 西泽尔的眼里燃起一丝希望的火光:“真的会有人来吗?” “不要小看斯洛姆,这里是王都。”李维斯意味深长地说,“但我必须提醒你,无论是基夫还是其他大人物,归根结底都要从你身上夺取血宴力量,你还是会死。” 阿尔瓦喃喃说:“怎么会这样……” 李维斯轻轻叹了口气,说:“无论他们能不能得到血宴,阿尔瓦和我的命运也很难说……事到如今,一旦宿主的事情有了结果,杀不杀我们对他们而言只是一句话的事。” 停顿了一下,他直视着西泽尔,说:“所以,你到底是不是宿主,西泽尔?” 西泽尔捏紧了拳头,面色犹豫,李维斯的每一句话都像钉子一样钻进他心里,令他心情复杂。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西泽尔坦然地看着李维斯的眼睛,说:“从妮菲塔莉那里拿到面具后,她对我说,到了危急的时候就戴上面具,她说这样也许能够救我一命,也有可能会害死我。”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接过那张面具时就听见了模糊的低语,那个声音充满渴望,但我听不太清低语的内容。” 阿尔瓦张了张嘴巴,忍不住问:“所以你——” “遇见你们之前,我有好几次差点死掉,怀着殊死一搏的心情,我戴上了那张面具,耳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一次声音很清晰……”西泽尔回忆说,“虽然很短暂,但我确实听见了那个声音,他说……他渴求鲜血。” 李维斯安静地听着,没有插嘴,阿尔瓦则已经听入了神,催促问:“然后呢?” 西泽尔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那个声音就像某种巫术,使我的心跳加快,体内的血液仿佛能被我操控一样,不再从伤口流出,然后……我不记得了,清醒过来后我已经躺在那片枫树林,那个声音消失了,我也不再感受到血液的回流,伤口仍在淌血。” “史丹利的呓语吗……”李维斯摸了摸鼻子,“我明白了。” 显而易见,血宴的宿主就是西泽尔。 阿尔瓦有些羡慕又有些畏惧地看着西泽尔,说:“真不敢相信,那可是起源战士的力量,那可是永不坠落的半神!” 西泽尔有些茫然地抬起双手,那双手在镣铐之中,看上去十分虚弱无力,就在这样一双手中,真的存在能够弑杀大魔导师的能力吗? 他苦笑了一声,放下双手,自嘲地说:“真是讽刺,我得到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力量,却要拱手献出,还要……死在这里。” 他不想接受沦为他人嫁衣的命运,却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除非……自我了结。 正当西泽尔在绝望的挣扎中做出决定时,李维斯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要太早下结论。”李维斯的眼神和往常一样,没有太多特殊的情绪,“其实有一个办法能够救你的命。” 西泽尔看着李维斯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抬起头看向他。 “只要仪式失败,或者毁掉面具,你就有机会活下来。”李维斯说,“至少等待你的不是必死的结局。” “可是……怎么做得到?” 李维斯没有回答,他指了指铁桶,说:“顾名思义,血宴的力量与鲜血有关,摄取血液能够让你得到强大的力量……虽然基夫和他的手下没有提防这一点,但从理论上说,你需要人血。” 西泽尔有些恍神,他看了一眼铁桶,又看了一眼李维斯:“摄取?” 李维斯将铁桶推到西泽尔面前,粘稠的血液在桶里摇晃,鲜红得有些刺眼。 “没那么复杂,喝了它。”李维斯笑着说。 西泽尔抓起铁桶的边沿,将它捧到胸口,闻到一股刺鼻的腥味。盯着这桶“壮观”的人血,西泽尔的心中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不知道桶里的血液新不新鲜? “我来阐述一下计划吧。”等待西泽尔享用人血的时候,李维斯低声说,“虽然有些仓促。” 他盘腿坐着,手指下意识轻轻敲打着膝盖。 “对了。”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李维斯回过头,对阿尔瓦说,“如果我死了,你要记得帮我收尸。” 食人魔基夫的大厅内,血宴仪式的陈设已经布置完成,基夫、盖文和他们的手下正静静等候着仪式开启。 按照李维斯的要求,三十支白蜡烛以神秘的规律放在四面八方,隐隐构成一个鸟爪形图案;在大厅中间,石坑上的大锅已经被拿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小桌,桌上放着盛乌鸦尸体的铜盘、两只花纹华丽的银碗以及一大堆叫不出名字的草药罐子。 小桌前方,一小堆白骨高高垒起,骨块大小不一。在骨堆的上方铺着一张红色的绢布,绢布上搁着模样狰狞的人类面骨:饮血之罩。 三名从教会找来的修女围着骨堆以三角为形站好,分别捧着一本经书,她们神情庄重地念诵着经文,声音低沉而肃穆。 李维斯三人来到大厅之外,临进门前,西泽尔忽然叫住李维斯:“等等。” 李维斯转过身来,问:“怎么了?” 西泽尔看着李维斯的眼睛,他的神情坚定。 “无论能不能活着走出来,我……”西泽尔低声说,话说了一半,却没了下文。 李维斯静静看着他,没有催促。 “我明白。”处在最后方的阿尔瓦叹了口气,说,“虽然没能帮上忙,但如果能活着出去的话……我们一起喝一杯吧?” 西泽尔向阿尔瓦投去感谢的目光,然后两人一同看向李维斯。 被他们二人如此注视,李维斯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 “好。” (“奈文魔尔、血祭之鸦与诡男爵相遇、相识的时间也许比我们想象中更早。”——《大陆通史?黑暗王朝》) 第一卷 影之谜 第四章 黛博拉的骑士 此起彼伏的经文念诵声回荡在大厅中,李维斯来到木桌前,阿尔瓦与西泽尔则戴着镣铐,一左一右站在李维斯的身后。 在食人魔基夫的注视下,李维斯认真检查了木桌上的每一样材料,确认无误后,他抬起头看向基夫,说:“没问题,那么我要开始了。” “在仪式开始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们宿主是谁?” 盖文背负着双手,他站在基夫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维斯。 李维斯摇了摇头,说:“我已经知道宿主的身份,接下来只要由我来主持仪式就能提取血宴。” “你凭什么认为仪式要由你主持?”盖文嗤笑说。 “如果不是我来做,你知道这张桌子上每一件东西的用处吗?”李维斯反问。 盖文冷冷盯着李维斯,说:“这不需要你操心。”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告诉你。”李维斯为难地说,“如果因为仪式环节出了问题而导致提取失败,你会诬陷我找错了宿主。” 盖文险些压抑不住怒火,刚要反驳,却被基夫制止了。 “不用担心他会耍花样。”基夫拍了拍座椅扶手,“如果仪式失败就把他杀了。” “请放心,食人魔大人。”李维斯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就算是为了自己的性命,我也绝不会让仪式出错。” 基夫点点头,说:“很好,如果你做得不错,我答应放你走。” 他用冰冷的目光看了盖文一眼,令手下安静后,基夫挥了挥大手:“开始吧。” “如您所愿。”李维斯微鞠一躬,开始摆弄木桌上的药草罐子。 他将几种草药碾成的粉末倒进一只银碗里,一番调制后,用清水稀释了药粉,将碗放到一旁。紧接着,李维斯用锋利的小刀解剖了乌鸦的尸体,将乌鸦血挤出,以杯子大小的器皿盛接,又将乌鸦的内脏放在银盘中。 像一位古代炼金术士,李维斯的操作手法娴熟流畅,仿佛手中的每一个步骤都蕴藏着神秘的意义。 阿尔瓦和西泽尔安静地站在李维斯身后,脸上隐隐露出不安的神色。 神情紧绷的盖文看着李维斯,用阴郁的眼神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放过每一处可疑的地方。 李维斯处理完乌鸦的尸体后,端着杯子和银盘来到木桌后的骨堆之前,将内脏和血浆先后倾倒至史丹利的面骨上。 血液和破烂的内脏从面骨上滑落,浸透了红绢布,流到下方的骨堆上。 李维斯将空空如也的银盘、杯子拿回木桌前放好,他看了一眼燃烧的蜡烛,沉思了两秒钟后,端起先前准备的银碗,将碗中已呈深紫色的汁液灌进嘴里。 将莫名汁液一饮而尽后,李维斯放下银碗,用衣袖揩干净嘴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面朝向高高架起的骨堆,念诵起一段腔调诡异的祷文: “日安,枯萎之原的掠夺者,血腥的活祭之神,女巫米里安永远的恋人。” “以李维斯?戴维之名,我向您祈祷,伟大的血祭之鸦史丹利?恩基尔,请收回您慷慨的馈赠……” 这段原自古籍的祷告词很长,需要重复的部分也很多,所费时间漫长,但没有人敢打断李维斯的仪式。随着祷告的深入,李维斯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呼吸也似有似无,似乎消耗了极大的精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尔瓦发现环绕身周的蜡烛火焰比先前更旺盛了,火蛇像被拉长了一般高高耸起,烛芯里透出若隐若现的阴森绿色。 修女们诵读经文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李维斯的祷告声却越来越清晰、强烈,他吐出的每一个音符都像锤子一样敲打在人们的心脏,大厅内的心跳声就像密集的鼓点,但若仔细聆听却又捕捉不到。 “我请求您——收回您的馈赠!” 随着李维斯大声念出关键的祷词,大厅内的所有蜡烛通通变了颜色,烛火由橘色变成了骇人的赤红色,而火光中心则化为一小片惨绿色。骤然升腾的火焰中央,传来狰狞尖锐的乌鸦啼鸣声,在所有人或惊或惧的注视下,饮血之罩从红绢布上飘浮了起来! 围绕着脸骨的修女们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她们惊叫着丢掉了经书,匍匐在地上,身体瑟瑟发抖。 骨堆上,那块属于史丹利的脸骨像是活过来一般颤抖着,脸骨上的牙齿格格作响,在半空中骨碌碌地旋转。 紧接着,一根骨头从骨堆里飞射而出,盘旋着飘到饮血之罩附近,随后是第二根、第三根,很快的,那些发狂的骨头拼凑出了一只巨大、残破而丑陋的骨鸟,骨鸟的双翼巨大,几乎撑满了整个大厅,头部却覆盖着饮血之罩,头身比例看起来十分不协调。 骨鸟居高临下俯视着李维斯,饮血之罩的眼窝里点亮了两团赤红的鬼火。 李维斯微微抬起头,他紧紧抿着嘴唇,脸色惨白。 西泽尔和阿尔瓦,包括盖文甚至基夫在内,大厅里的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巨大的骨鸟,他们中没有人接触过真正的仪式,也从未见过如此神秘诡谲的景象。 仪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史丹利?恩基尔。”李维斯注视着骨鸟的双眼,他从木桌上抓起早已准备好的锋利匕首,“收回你的馈赠!” 在所有人的关注之下,李维斯一手握着匕首,一手高高举起,五指舒张,将摊开的掌心呈到骨鸟面前…… 西泽尔的眼里倒映着李维斯的身影,在那一瞬间,那个身穿朴素学士长袍的年轻人仿佛染上了一层高贵的光辉:他不卑不亢地伸出手,仿佛在向神灵索取,在发号施令! 身为庶民,却拥有着仿如王者的气度……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家伙! “是时候了……”由于精神高度紧绷,盖文的脸上透出一丝红润的光泽,“接下来就要剖出宿主的心头血……究竟谁是宿主?” 李维斯没有察觉到大厅上的气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骨鸟,握紧了手中的短匕。 “我,李维斯?戴维,将这份力量交还于你!” 随着仪式中的最后一句祷词落下尾音,他转动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狠狠刺下! 如同暴雨中的野花倏然绽放花瓣,鲜血溅射而出!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快到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时,李维斯已经将匕首扎进了左胸。 “怎么可能?”盖文失声大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如果是宿主——他怎么可能会自杀?” “李维斯!” 阿尔瓦惊声叫着,他看着李维斯的背影,看着李维斯沾满鲜血的手,脸上写满了震惊。 西泽尔也被这突然发生的变化所冲击,脑中一片空白,他万万没想到李维斯会做出这种选择。 烛火疯狂跳动,诡异的乌鸦鸣叫声嘈杂刺耳,就连稳如泰山的食人魔基夫也没有料到这一幕,他本就怠于思考的大脑已经处理不了眼下的状况。 不论在场的人如何考虑,仪式都不可能停止。从李维斯胸口流出的鲜血没有淌落,而是在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下化作一道扭曲的血线,缓缓飘向骨鸟的头部——饮血之罩。 当血线触到面具的一瞬间,疯狂鸣叫的乌鸦声忽然沸腾起来,化作一声扭曲、模糊而充满愤怒的恐怖嚎叫—— “骗子!” 骨鸟的身上忽然有碎块落下,那些形形色色的骨头就像雨点一样坠落在地上。 饮血之罩剧烈地颤抖起来,它的眼角忽然浮现出一缕裂痕,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行着,很快布满了整张面具。 历经千年而未腐朽的史丹利的脸骨此时岌岌可危,没撑过一个呼吸便四分五裂,解体成无数微小的碎骨,它们和其余骨头一起掉落在地上,再也分辨不出来原本的样子。 失去了牵引的血线化成无数血珠洒在地上,李维斯轻轻拔出了匕首,胸口的血浸透了衣袍。 “哐当。” 沾满鲜血的匕首落在地上。 李维斯的脸白得像纸,他微微摇晃了一下身体,然后扑倒在地上,任凭骨块坠落如雨也再没有任何反应。 “他不是宿主!” 盖文疯了似的冲进仪式中间,他将手放在李维斯的脖颈上,却没有感受到脉搏的跳动。 “这个混蛋真的死了!”盖文愤怒地站起身来,“他居然不惜去死也要掩盖真正的宿主!” 西泽尔和阿尔瓦呆滞地看着李维斯的尸体,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举动。那支匕首上的鲜血如此刺目,西泽尔静静看着短匕,李维斯在囚室里对他说的话一句一句在耳边回响。 “扑通。” 心脏有力地跳动了一下,仿佛要跳出西泽尔的胸口。 食人魔基夫从座椅上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台阶下走来。 散架的骨鸟正化为一地枯骨。 “扑通、扑通。” 西泽尔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一分,他感到全身的血液就像养分一样在每一根血管里畅游,流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李维斯静静趴在地上,紧闭着双眼,一只手无力地伸向未知的某处,修长的指尖上,一滴殷红的血珠从指甲上滑落。 “扑通、扑通、扑通。” 西泽尔觉得镣铐有些碍事,所以将它扯断了。 盖文转过身来,惊讶又迷惑地看着西泽尔。 那张脸真令人烦躁。 西泽尔这样想着,他伸出拳头打向盖文的胸口。 盖文口中吐出大团的鲜血,身体就像一块破布一样倒飞出去,撞翻了木桌,药罐和蜡烛倾覆了一地。 对了,就是现在……李维斯说过,仪式结束的时刻就是动手的时刻。 因为李维斯的死,西泽尔的心里很难受,可他又感到全身上下无比的畅快,身与心的矛盾令他产生了一丝纠结,可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 基夫的手下前仆后继地涌了上来,他们的手中握着锈迹斑斑的铁棍和杀猪的屠刀,可西泽尔并不害怕,喝进肚子里的那桶人血在他体内激荡,使他摧枯拉朽地肆虐着敌人的身体…… 抓碎铁棍和人骨、撕开皮肤和血肉,西泽尔就像沐浴鲜血的残忍猎手,像永不疲倦的嗜血魔鬼。 每杀死一个人,他都感到自己所受的伤害被填补了,伤口不再流血,疼痛不再发作—— “你这混账!” 食人魔基夫的手中握着一根尺寸惊人的铁棒,他单臂便抡起这只杀器,铁棒迅疾地砸向西泽尔的头顶。 西泽尔举起双手挡住铁棒,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房子压住了,格在最上方的那条手臂传来剧烈的疼痛感,好像骨头都被粉碎了…… “可恶……”西泽尔快要支撑不住了。 基夫抽开铁棒,反手便将它以更快的速度再次砸向西泽尔。 西泽尔被铁棒砸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去,他摔倒在地上,浑身是血,胸口的骨头尽数断裂,整个胸部都塌陷了。 “哇!”阿尔瓦惊恐地抱着脑袋蹲在地上。 基夫没有理会阿尔瓦,他喘着粗气走向西泽尔,刚刚迈开脚步,却感到胸口升起一股热流—— 西泽尔艰难地倚靠在墙脚,伸出仅剩的完好手臂,手心对准了基夫庞大的身体。 “噗。” 基夫吐出一口血,他惨叫着,声音极其可怖,仿佛正遭受着极其残酷的折磨,眼睛、鼻口、耳朵都溢出了鲜血,血液就像被凭空扯出来一般,化作悬空的小溪流向西泽尔的掌心。 “你做了什么?”基夫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西泽尔咬着牙,一个暗红色的鸟爪印出现在他的手心,源自基夫体内的血液不断汇入爪印中。随着爪印的吞噬加深,西泽尔断掉的骨头渐渐接续,凹陷的胸口也重新鼓了起来。 基夫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用双臂支撑着身体,铁棒早已丢到一旁。 西泽尔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基夫的面前,基夫抬起头,那张凶残的脸已是血肉模糊。西泽尔伸出手,正准备了结他的生命时,基夫却向后一仰,彻底倒了下去。 西泽尔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坐倒在地上。 “他死了吗?”阿尔瓦战战兢兢地问。 西泽尔点点头,用力地呼吸着。 阿尔瓦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大厅内全是尸体,除了他与西泽尔,只有不远处的盖文还有呼吸,只是他双目无神,每一次吸气时都有血沫从嘴里溢出,眼见就要死去。 至于那三名修女,早已在混乱的战斗中被波及而死于非命。 就在这时,大厅外忽然传来喧闹声,紧接着是一串密集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铠甲碰撞的声响。 一群身穿白色铠甲、披着红色披风的士兵冲进了大厅,将里里外外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西泽尔认出这是王都治安团的士兵,没有轻举妄动。 “我是斯图尔特家族的人!”阿尔瓦慌忙宣告着自己的身份,但治安团的士兵都保持着沉默。 等治安团确认了大厅的安全后,士兵们分边站好,三个人从大厅外走进来。 为首的人是一名上了年纪的绅士,他穿着精美的红色排扣长外套,脖颈上系着雪白的领饰,足踏麝皮长靴,光洁的花白头发梳的十分整齐——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英俊的相貌,虽然年事已高,那张脸却没有太多皱纹,仍然流露出年轻时的潇洒。 跟在他半步之后的同样是贵族打扮的中年男人,虽然他身上的服饰精致,却比前者显得逊色几分,而且他虽然看上去只有五十多岁,脸上却挂着积年累月的愁容,为自己平添几分沧桑之感。 走在最后方的则是王都治安团的长官,他披着红色披风,却没穿铠甲,只着排扣短褂和紧身长裤,腰间别着朴实精干的长剑。 阿尔瓦怔怔看着走进大厅的三人,忽然露出欣喜的神色,他快速走到中间那名中年贵族面前,刚想开口,却想起来自己的身份,急忙以左手抚胸,弯腰鞠躬。 “爱德华伯爵大人,父亲大人。”阿尔瓦恭敬地说。 他很难想象,自己的父亲居然找来了高德弗里?爱德华伯爵,自己虽然也是贵族身份,但家族力量早已衰微,长到这么大也只是在舞会上寥寥数次望见过这位大人。 花白头发的爱德华伯爵看上去并不是很难相处,他微笑着冲阿尔瓦点点头,转头看向身旁的中年男人,说:“查理,我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阿尔瓦,想不到他已经是大孩子,都快不认识了。” 阿尔瓦的父亲,查理?斯图尔特男爵强忍着焦虑的心情,对爱德华伯爵笑着说:“非常感谢您,爱德华大人,如果不是您的慷慨帮助,阿尔瓦可能……” “不用在意,你感谢我做什么?守护贵族安全是王都治安团的职责,我只是不放心才跟过来看看罢了。”爱德华伯爵说,他看了身后的治安团长官一眼,“你说对吧,哲罗姆将军?” “说起来很惭愧,这是我的失职。”名为哲罗姆的治安团长官点点头,对查理男爵宽慰地说:“快看看阿尔瓦少爷有没有受伤?” 哲罗姆将军是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他的身体高大强壮,但似乎经历了发福,腰带被肚腩撑得有些松垮。 “感谢您的关心,哲罗姆大人。”阿尔瓦赶忙对这位陌生的将军行了一礼,说,“我没事。” 他似乎想起了身后的西泽尔,可一时半会又不知怎么开口,脑海中浮现起李维斯事先吩咐的说辞……想到李维斯,阿尔瓦的心情变得有些低落。 “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尔瓦?”查理?斯图尔特关切地问,“你为什么会被这些人袭击?这里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顿了顿,斯图尔特男爵看了一眼西泽尔,指着他问:“这个人又是谁?” 阿尔瓦刚想要开口,爱德华伯爵却笑着说:“这里的场面可不太好看,不如先将大厅内的尸体清理一下?我看阿尔瓦也有些惊魂未定,不用太着急。” 斯图尔特男爵一怔,他看了一眼鲜血横流的大厅和残留的诡异仪式,急忙表示没有异议。 “你们把这里的尸体抬到院子里去。”哲罗姆将军对手下的士兵吩咐说,“看好屠宰场的屠夫们,别放跑任何一个人。” 西泽尔看着这些外表光鲜的贵族和装备精良的治安团士兵,闭着嘴巴一言不发,只是老实地站在原地。 尸体被一具一具清理出去,当两名士兵抬起李维斯的尸体时,阿尔瓦的嘴巴动了动,但终究没说什么……他必须按照李维斯的吩咐说话,他现在只能相信李维斯。 和西泽尔一起,阿尔瓦默默看着李维斯和基夫、盖文等人一样,作为任人摆布的冰冷尸体被士兵们抬出大厅。 “好了,阿尔瓦,可以给我们讲讲发生了什么吗?”爱德华伯爵温和地说,“当然,如果你感到不舒服,可以先休息一会儿。” “感谢您的体贴,我很好,伯爵大人。”阿尔瓦有些紧张地说,“首先我必须向您介绍,他是我的朋友,西泽尔?加西亚。” 顺着阿尔瓦的视线,爱德华伯爵将目光投向西泽尔,浑身是血、衣衫破烂的西泽尔平静地站在原地,以手扶胸鞠躬说:“很荣幸见到您,伯爵大人。” 点头致意后,爱德华略作打量就收回了目光。阿尔瓦继续说:“事情的经过是,今天早些时候,我和西泽尔坐马车经过红枫树公园时遭遇了食人魔基夫的伏击,基夫就是这间屠宰场的主人。” “他为什么要袭击你们?”爱德华伯爵不解地问。 “因为西泽尔身上有着令基夫觊觎的力量,所以基夫举行仪式,试图通过一只面具夺走这股力量。”阿尔瓦说,“万幸的是仪式失败了,刚好发生在你们赶来之前,作为关键的面具也在仪式中损坏,已经化作齑粉。” “这太匪夷所思了!”斯图尔特男爵有些不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吗,阿尔瓦?” 阿尔瓦严肃地点点头。 “面具……”爱德华伯爵没有立刻怀疑阿尔瓦的话,而是认真地问,“你知道那股力量的名称吗?” 阿尔瓦强忍着紧张感,回答说:“我听见基夫称它为……‘血宴’。” 听见这个单词,爱德华伯爵和斯图尔特男爵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只有旁听的哲罗姆将军忍不住变了脸色。 “怎么了,哲罗姆将军?你听说过这个力量吗?”爱德华伯爵看着哲罗姆,说实话,他也对这个名字感到耳熟,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出处。 “回禀大人,血宴是起源力量。”哲罗姆的回答言简意赅。 “什么?”斯图尔特男爵震惊地看向西泽尔。 爱德华伯爵也再次打量起西泽尔,眼神中多了一分审视的味道。 起源力量,这个名词已经具备足够的说服力和威慑力,哪怕是一名位高权重的伯爵,也不可能不明白这个词所代表的意义。 要知道在整个奥德利克,现存的起源力量也寥寥无几。 “即使血宴在起源力量之中较为冷门,但确实在萨拉丁时代留下过痕迹。”哲罗姆将军很难平静下来,“如果阿尔瓦少爷所言属实,这件事对于王国的意义十分重大!” 爱德华伯爵点点头,感叹说:“确实如此,王国已经多少年没有出现过起源战士了啊。” 西泽尔默默看着他们的反应,心情有些复杂。虽然阿尔瓦依照李维斯的吩咐刻意省略了一些事,但基本上没有隐瞒重要的部分……西泽尔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力量竟然真的会引起如此的重视。 就连王国的伯爵,也为此多看了自己一眼。 就在这时,大厅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爱德华叔叔。” 一个女人带着一名侍卫走进大厅内,她的身材高挑,一身飒爽的猎装将腰*臀线条勾勒出惊人的弧度,简单盘起的栗色长发更是将她衬托得英气逼人。 爱德华伯爵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说:“你怎么来了,黛博拉?” 黛博拉?海耶斯行了一礼,由于没穿裙子,她的双手虚提在大腿两侧,颔首时略微屈膝。 “您还不知道我吗?斯洛姆的任何新鲜事情都逃不过我的好奇心。”黛博拉的笑容无可挑剔,“我刚刚在外边听闻这里有一名起源战士,不知道是哪一位?” 虽然黛博拉正在提问,可她的视线已经停留在了西泽尔身上。 被扫了一眼就排除掉了吗?阿尔瓦注意到这一点,不禁感到自尊心受挫。 西泽尔看着这名突然出现的女贵族,被她明亮的眼睛注视着,竟感到心跳莫名加速。 “海耶斯小姐,还不能确认这是否属实。”哲罗姆将军提醒说,“而且根据我们掌握的消息,这个男人是杀人犯,还是要小心一些。” 爱德华伯爵微笑着一言不发,似乎早已知道了西泽尔背负了一条人命……即使阿尔瓦只字未提。 “杀人犯吗?”黛博拉爽朗地笑了笑,说:“确实要小心。” 虽然嘴上答应,黛博拉却丝毫没有畏惧,径直走到西泽尔面前,近距离打量着他的眼睛。 “海耶斯小姐……”哲罗姆吓了一跳,早就听闻黛博拉?海耶斯是一个有胆色的女人,现在他算是见识了黛博拉的胆量。 黛博拉没有理会哲罗姆的劝阻,直视着西泽尔的双眸,她浅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西泽尔满是血污的脸,眼神没有轻视也没有贪婪,只有着最纯粹的观察。 “黛博拉,起源战士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取得的称号。”爱德华伯爵笑着说,“你怎么看,哲罗姆将军?” “没错,他虽然可能拥有起源力量,但还不能算是起源战士,只是比血脉战士更容易攀登至先祖的境界,至于有多大的可能性……”哲罗姆将军严谨地说,“十分抱歉,对于血宴,我的了解也十分有限。” 听到他们的话,黛博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黛博拉问。 “西泽尔。”西泽尔回答说,“西泽尔?加西亚。” “为什么杀人?” “因为那个人在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黛博拉挑了挑眉毛,没有继续问下去。 “哲罗姆将军,作为海耶斯家族的女儿,我有权力挑选一名骑士,并赦免他此前犯下的全部罪行,对吧?”黛博拉淡淡地问。 爱德华伯爵露出一丝惊奇的神色,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嗯……是的,只要不是过于严重的罪行,您有权力这么做。”哲罗姆回答说,他原本在思考怎么处理这件棘手的案子和西泽尔这块烫手山芋,回过神来时已经下意识回答了黛博拉的提问。 阿尔瓦和他的父亲斯图尔特男爵都对黛博拉的话语感到不知所措,这是一个疯狂的念头! 黛博拉翘起嘴角,盯着西泽尔的眼睛,说:“跪下吧。” 西泽尔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不愿意吗?”黛博拉仰起下巴,没好气地问。 骑士?西泽尔仿佛坠入狂乱的漩涡……身份高贵的女贵族想要让他成为骑士?他无法想象自己的命运会在一天之内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上一刻还命悬一线,此时却要受封—— “听着,西泽尔,如果有人不在乎你所犯下的罪行,毫不犹豫地向你抛出橄榄枝……那么就向他效忠。” 那是李维斯对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西泽尔单膝跪地,微微低下头。 “卢修斯。”黛博拉伸出手。 她的侍卫将佩剑取下,双手呈上前来。 黛博拉接过佩剑,拔剑出鞘,将长剑剑背置于西泽尔的头顶,然后在他的左、右肩处各点了一下。 “你愿意追随我、敬爱我、效忠我吗,西泽尔?加西亚?” 西泽尔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变得坚定而纯粹。 “我,西泽尔?加西亚宣誓,我将追随您,敬爱您,效忠您。” 黛博拉俯视着西泽尔,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从今日起,我册封你为黛博拉?海耶斯的骑士。”她庄重地说。 无论是爱德华伯爵还是哲罗姆将军,亦或是斯图尔特男爵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看来事情已经得到解决了。”爱德华伯爵微笑着对斯图尔特男爵说。 “感谢您的帮助。”斯图尔特男爵再次致谢。 爱德华伯爵摆摆手,他转过身来对黛博拉说:“恭喜你,黛博拉,你得到一名很棒的骑士。” “谢谢。”黛博拉欠了欠身。 “既然如此,我先离开了。”爱德华伯爵笑着说,“替我向老赫尔曼问好。” “我会的,爱德华叔叔。”黛博拉说,“父亲也很想念您。” 送走爱德华伯爵后,哲罗姆将军还需要处理屠宰场的收尾工作,于是先一步离开大厅来到院子里。 看着地面上整齐排列的尸体,他皱起了眉,低声自语说:“好像少了一具尸体,是我记错了吗?” “在揪出[毁灭之火]前,我怎么可能去死。” 幽深昏暗的狭窄走廊里,李维斯扶着墙壁,步履蹒跚地向前走着。 由于多年没有调制药剂,他对药水的药量和药效都有些陌生,比预计中更早地醒了过来……为了避免麻烦,他干脆从院子里悄悄走了出来,来到暂时没有士兵搜查的囚室。 药效还有残余,他感到呼吸很困难,心跳也还没有恢复正常,行动起来颇有不便。 来到一扇铁门前,李维斯靠在一旁喘着气,从怀里掏出阿尔瓦的酒壶,壶身上有一道裂口,里面还剩下未流净的些许血液。 “哐当。” 李维斯丢掉酒壶,低声自语说:“这间屠宰场的布局果然和阿尔瓦家的院子很像,如果把大厅换成是舞厅来看,其他位置几乎一模一样。” 他休息了一会儿,从口袋里取出偷来的钥匙,插进铁门的锁孔里。 推开沉重的铁门,李维斯缓缓走进一间陌生的囚室。 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蜷缩在墙脚,她的肤色很黑,凌乱的黑色长发盖住肩膀,身上几乎每一寸皮肤都布满了或新或旧的伤痕,干涸的血迹结成了块……从她腰*臀处的肌肤来看,那原本应是令男人感到销魂的光滑之处,不知为何遭人鞭笞成如此凄惨的模样。 听见李维斯的脚步声,女人微微坐起身来,用明亮的紫色眸子打量着他。虽然她的双手遮挡着胸部,却不能完全掩盖住乳*房。 “你不是食人魔的手下……你是谁?”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 李维斯看了一眼自己沾满鲜血和灰尘的学士长袍,笑了笑,说:“妮菲塔莉?”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说:“外面很吵,发生什么了?” 李维斯拎着挂钥匙的铁环,说:“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如果想让我回答你的问题,就先回答我的问题……一个换一个。” 女人看着李维斯的眼睛,点点头,说:“我是妮菲塔莉。” “我是西泽尔的朋友。”李维斯说,“你从哪里得来那只面具?” “西泽尔……那只面具是从雇佣兵手上偷来的。”妮菲塔莉回答说。 李维斯点点头,说:“外面已经被王都治安团清剿,食人魔死了。” 妮菲塔莉的脸上露出一丝痛快的表情,她不再看着李维斯,说:“你走吧,我没有问题要问了。” 李维斯笑了笑,没有说话。 妮菲塔莉听见哐当一声,一样东西落在自己面前,她低头看去,发现那是镣铐的钥匙。 “什么意思?”她问。 “你比我想象得要聪明。”李维斯说,“你很清楚,就算逃出去也无处可去,但如果我能给你提供一个落脚地呢?” 妮菲塔莉怔怔看着李维斯,但后者已经转过身向囚室外走去。 “我知道一条不会惊动治安团士兵的小路,你自己决定要不要跟过来。” (“可悲的是,起源战士的后裔只能或多或少继承一些特性的碎片,他们往往难以再现父辈的伟力。”——《起源目录?纲领》)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五章 紫罗兰公会 晚秋的斯洛姆迎来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贝克街的住民们陆续开始了忙碌的一天,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离开了温暖的被子,有的人赶去集市进货,有的人忙着烹饪早餐填饱肚子……只有一个懒惰的家伙,直到太阳晒屁股时还在床上酣睡。 “李维斯先生!李维斯先生!” 艾娜慌张地抱着一件黑色长袍,一通小跑向着顶楼赶去,鞋底在楼梯上踩出急促的“踏踏”声。 “多么宁静的早晨,艾娜,不要在家里大呼小叫!”老库柏推开屋门冲女儿抱怨着。 “对、对不起,爸爸!”艾娜头也没回地说。 她来到三楼的房间外,在木门上敲了三下,却没有得到回应。 “李维斯先生,你在吗?”艾娜问,“你还好吗?” 她犹豫了一下,实在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伸手推开了房门。 阳光透过拱形窗落在地板上,房屋内仍是乱糟糟的景象,堆满玻璃瓶的黑木桌后是一张简陋但温馨的木制小床,床上垫着厚厚的毯子,李维斯正裹在被子里睡得香甜。 察觉到有人闯进来,李维斯有些迷糊地探出脑袋,看见艾娜后又倒头睡了下去。 “李维斯先生……”艾娜看见他正躺在床上,稍微放下心来,脸上却升起一丝红晕。 似乎发觉继续睡下去不太合适,李维斯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揉了揉眼睛,他从床上坐起身来,问:“是艾娜小姐啊……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看见李维斯仅穿着贴身的白色内衫,艾娜羞怯地低下头,她指了指手中的黑色长袍,说:“我洗衣服的时候,看见你的袍子上沾着血,所以有些担心你……” 李维斯看着艾娜捧着自己的学士袍,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宽慰说:“昨晚路过屠夫的摊贩时摔了一跤,胸口位置的布料也被勾破了,都怪我不小心,让你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艾娜小声说,“可是……很奇怪,你今天不用去学士府吗?” 李维斯一怔,他看了一眼窗外刺眼的阳光,面色一变。 “糟了糟了,一不注意睡过头了。”他掀开被子跳下床,慌忙地穿着裤子。 套上备用的黑色长袍之后,李维斯脚步急促地冲下了楼梯,身后传来艾娜含着笑意的提醒声—— “你慢一点,李维斯先生!” 跑在半路上时,李维斯意识到已经赶不上早课和会议,便放慢了脚步,他沐浴在深秋的明艳阳光中,向着沧澜河畔缓缓前行。 穿过三个街区后,他抵达了著名的玛丽安娜大石桥,这条可以供三架马车并行、长足三百公尺的石板桥连接了沧澜河东北两岸,直通向王国学士府的北大门。 李维斯在桥上散步,来到石桥正中间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向着沧澜河的源头方向望去——东升的太阳缓缓向着正空中攀去,水面上泛起淡金色的波浪,虽然早已过了汛期,桥下的河水依旧湍急。 北岸的妇女们端着木盆汇集到河畔浆洗衣物,而东岸的沿河大道上,排列整齐的枫树正到了最美的时节,似火焰般漂亮的树叶飘落到湖面上,如同千万只燃烧的小舟。 “平凡中孕育着美好,美好中蕴藏着残酷。” 李维斯收回视线,快速穿过了石桥,走进了学士府的北大门。 作为大陆上公认的魔法圣地,奥德利克的最高学府,学士府的北大门由二十四块雕砌工整的巨石搭建而成,呈一个三边四方的正方形。石块的表面没有任何花饰,门柱上绑着象征秩序的粗大锁链,风格古朴而不失威严、神秘的气息。 进入大门后,一条宽阔的石板路通向学士府深处,道路两旁是与路齐长的巨大花圃,各种名贵的观赏花卉绽放其中,令来往的行人为美景感到心情愉悦。 王国学士府并不禁止外人进入,只是所有通往学府深处的大小路径都设置了简单的魔法岗哨,会阻拦未载入名册的游客误入——那些得自炼金术的魔法生物能施放呆板的低阶魔法,借助环境构建水幕、活动砖墙之类的屏障。 李维斯是有着四年学龄的资深学士,没有任何阻碍地进入了学士府的腹地,比起行人寥寥的外院大道,此处显得热闹非凡:身穿黑色长袍的魔法学徒和魔法师穿行于精致的长廊之间,少数着红袍的魔导师正对着学生讲述魔法奥秘,各大公会的建筑前更是挤满了凑热闹的人。 冬至日将至,大家都有着要忙碌的事情。 感叹着他人的充实生活,李维斯向着一幢双层圆形石楼走去,那里是紫罗兰公会的地盘,会长是一位名叫米兰达?爱德华的女贵族,也是与李维斯相熟的同学。 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李维斯刚刚迈进公会大门就被人叫住。 “你又没来参加会议,李维斯!” 有着一头漂亮金发,肤色雪白的米兰达气鼓鼓地走到李维斯面前,举手投足之间吸引了不少异性的目光。 李维斯讪讪地笑着说:“我昨晚在研究一个新魔法,几乎整晚没睡。” “这可不是什么新鲜的借口。”米兰达根本不相信李维斯的说辞。 相比李维斯身上松松垮垮的黑色学士长袍,讲究仪态的米兰达在腰间高处束了一条镶着宝石的白色腰带,不仅将紧紧包裹的胸部线条突显出来,还显得双腿格外修长,风格保守而不失优雅。 “现在很流行胸部以下全是腿的着装啊。”李维斯转移话题说。 “你是在调侃你的会长吗?”米兰达毫无淑女自觉地伸手抓住李维斯的耳朵,“如果你继续这样目中无人,我可能要考虑剥夺你的炼金室使用权力了!” “咳咳。”感受到耳朵上传来的刁钻力度,李维斯苦恼地说,“昨天我真的过得很不容易,会长!” 米兰达拎着李维斯的耳朵,脸和他贴得很近:“所以呢?” “我下次一定准时参加会议!”李维斯举起右手保证说,“你的脸太近了,别人会误会的。” 米兰达松开手,抱着胳膊说:“如果你继续缺席公会会议,我就罚你三个月不准进炼金室大门。” “明白,那我先去炼金室了。”李维斯掉头就要走。 “今天不许使用炼金室,这是这一次的惩罚。”米兰达一把抓住李维斯的衣领,害得他差点向后跌倒。 李维斯站稳脚跟,转过身来,刚想要反驳米兰达,却被她的手指抵住嘴唇:“你觉得我是一个很容易利用的女人吗?” 李维斯摇摇头。 “你觉得我很任性吗?对你不好吗?” 李维斯摇头。 米兰达收回手指,轻轻点了点李维斯的额头,说:“既然如此,你身为公会的元老级成员,能不能替我排忧解难,为了你平时享受的特权稍微努力一下?” 李维斯笑着说:“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发生什么事了吗?” 米兰达有些烦躁地说:“你知道,马上就到冬至日了。” “每年都有冬至日,就像女人每个月都有月经。”在面对米兰达时,李维斯实在是缺乏口德。 “今年不一样。”米兰达似乎不甚在意李维斯的无礼,“我今天早上收到通知,今年的冬至日庆典,导师们将在考核之后增添一个特殊节目。” 李维斯挑了挑眉毛,说:“让公会挂不住面子的节目?” “跟你说话真是既轻松又恼火!”米兰达瞪了一眼李维斯,没好气地说,“总之,我们公会要选出三个代表参加斗魔比赛。” “这就很奇怪了,怎么会有团体式斗魔比赛?”李维斯摸了摸鼻子,“所有公会都必须参加吗?” “没错,据说这是九人议事团的决定。”米兰达皱起漂亮的金色眉毛,“你猜猜我们公会的对手是谁?” “如果是小公会,你也不会这么苦恼了。”李维斯说,“紫罗兰好歹也是学士府最古老的公会,三个魔法师还是挑得出来的。” “你说得轻松,挑你还是挑我?”米兰达简直想把李维斯的耳朵揪下来。 “我肯定不行,你知道我没有半点魔力。”李维斯说,“你……你也算了吧,爱德华家族的大小姐可别把头发烧焦了。” “哼哼,对手是宫廷魔法师公会,没人愿意出战。”米兰达微笑着看向李维斯,“所以如果实在选不到人,就派你上去吃几个火球。” 李维斯露出吃惊的表情,不过演戏痕迹过于明显:“阿切尔?布雷兹的火球?会长,你是不是想永久剥夺我对炼金室的使用权力?” 米兰达笑而不语,李维斯却想起了一个格外勤奋的家伙,他若有所思地说:“如果对手是火蔷薇的话,我想到一个人选,他一定十分乐意去吃火球。” 如果说紫罗兰公会是学士府最为历史悠久的公会,那么宫廷魔法师公会则是专为有意参加军队或进入王宫的人才所建立。这些年来,由于各种小公会开始受到学士们的欢迎,紫罗兰公会的地位越来越低,隐隐有被宫廷魔法师公会取代的征兆。 而天之骄女阿切尔?布雷兹,就是宫廷魔法师公会的代表人物,有实力,有声望,有美色……而紫罗兰的会长嘛,可能只剩下美色了。 不过,理论上讲也不是不能打击阿切尔的气焰。 正当李维斯在心中险恶地算计女公爵之时,被他“选中”的人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他的身后,还发出一声惊叫—— “你还活着,李维斯?” 阿尔瓦站在公会门口,张大嘴巴看着李维斯,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 “我当然活着。”李维斯冲着阿尔瓦笑了笑,心里略有一丝歉意。昨晚他原本吩咐阿尔瓦替自己“收尸”,但服用药水后自己比预计中更早苏醒,便只好改变了计划。 碍于当时有不少人在场,李维斯没能立刻向阿尔瓦解释,对了……还有西泽尔。 “西泽尔还好吗?”李维斯问。 阿尔瓦快步走到李维斯面前,不敢置信地抓着李维斯的双肩:“你居然还活着,你明明流了那么多血……我为了找你的尸体,几乎翻遍了整个院子,哲罗姆将军差点把我当成恋尸癖!” 哲罗姆将军?李维斯不动声色地说:“抱歉,计划出了点意外,我就先走掉了。总之你放心吧,我没有受伤也没有流血。” 阿尔瓦盯着李维斯的脸,忽然恍然大悟,他指着李维斯,表情极为精彩地说:“你……我的酒壶……我明白了!” 李维斯笑着点了点头。 “可盖文那家伙明明摸过你的脉搏……”阿尔瓦转眼间又陷入了新的谜题。 “好了,好了。”李维斯拍拍阿尔瓦的肩膀,“不要再想了,昨天的事已经没有意义。” 站在一旁的米兰达疑惑地看着他们俩,问:“怎么回事?你们在演话剧吗?李维斯,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危险的事情?” 李维斯摊摊手,说:“我讲过我昨天过得很辛苦,不过已经没事了。” “好吧。”米兰达也不纠结于他们的事,“你要记住我说的事情,关于如何守住公会的面子,我就交给你了哦。” “我已经有计划了。”李维斯笑着说。 米兰达离开后,阿尔瓦幽怨地看着李维斯,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先说哪一件。 “西泽尔选择了谁?”李维斯问。 “黛博拉?海耶斯……她是海耶斯伯爵的女儿,她当场册封西泽尔成为她的骑士,你怎么知道西泽尔会有选择?”阿尔瓦不解地问。 “听起来不错,这个结果比我想象得还要好一点。”李维斯说。 “对了,是会长……昨晚,会长的父亲爱德华伯爵也来到现场了。”阿尔瓦忽然想起来这件事,目光闪烁地看向米兰达?爱德华的背影,“我父亲为了救我,专门去拜访了他。” 看来高德弗里?爱德华是一个相当敏锐的家伙,不过黛博拉?海耶斯居然也能注意到这么多细节吗,她的名字有些陌生……李维斯眯起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对阿尔瓦说:“阿尔瓦,你不是想通过冬至日考核吗?我有一个绝佳的方案。” 阿尔瓦一怔,高兴地看着李维斯:“真的吗?什么方案?” 听到有机会博取阿切尔的青睐,他转眼就将昨晚的事统统抛诸脑后。 李维斯说:“还有不到半个月,我不仅能够让你晋升魔法师,还有机会当面击溃女公爵的魔法。” 击溃? 阿尔瓦陷入了呆滞,这个方案和他想象得不太一样。 “我之后再告诉你具体的计划,今天不能使用炼金室的话,我就先走了。”李维斯拍了拍阿尔瓦的肩膀,“你做好挑战阿切尔?布雷兹的准备,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没等阿尔瓦从震惊和意淫中缓过神来,李维斯已经走出了紫罗兰公会。 雷蒙德?布朗是一个骄傲的人,自从进入王国学士府以后,他凭借着勤奋的练习和不屑的坚持,以极快的速度晋升为了魔法师,虽然他的天赋比不上阿切尔?布雷兹,却也在学士府内小有名气。 作为紫罗兰公会中杰出的一员,雷蒙德从很早以前就不理解米兰达会长与李维斯?戴维的友情。米兰达?爱德华虽然在魔法上天赋平平,却有着煊赫的家世和出众的外表,若不是因为这些,她不可能成为公会会长。 但李维斯那家伙只是一介庶民,虽然进入学士府时日已久,却连魔宫都无法开辟,是一个“知名”的废物,也是不少同学眼中的笑话。 这种常常沦为茶余饭后谈资的可怜虫,怎么能够得到爱德华小姐的友谊? 无法理解这一点的雷蒙德厌恶着李维斯,不过也仅限于厌恶,因为李维斯还没资格进入他的眼界。 “日安,会长。”雷蒙德走到米兰达的身后,很有风度地问候说。 “日安,雷蒙德。”米兰达正忙于处理冬至日庆典的琐事,她看见雷蒙德之后,暂时放下了手头的工作,“你对庆典上的斗魔赛有信心吗?” 雷蒙德严肃地说:“对手是王国的蔷薇,我没有十足的信心,但作为一名魔法师,我不会因为敌人的强大而退缩。” “天啊,雷蒙德。”米兰达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宽慰说,“你太严肃了吧,虽然我确实很在意公会的声誉,不过大家都还年轻,比赛的事情只要尽力就好了。” 雷蒙德说:“所以你才将比赛的人选和策略委托给李维斯吗?” 米兰达一怔,她困惑地看着雷蒙德,说:“不,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雷蒙德看了一眼窗外,紫罗兰公会外的草坪上坐着三三两两的情侣,门口的喷泉在清澈的小池里溅起水花。 太松弛了……所有人都太松弛了。 雷蒙德向米兰达欠了欠身,说:“抱歉,会长,是我有些突兀了。” 他转身走出房间,每一步的距离都几乎一模一样,就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人,而不是养尊处优的魔法师。 “像李维斯?戴维这样的家伙,有什么资格享受着王国的教育?”雷蒙德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奥德利克的未来,必然会将他们淘汰。” (“在王国学士府,魔法师们通常只有两条出路:成为宫廷魔法师为王国效忠,或是投靠权贵、自谋生路。”——《里昂?莱茵哈特的日记》) (“火弹术:热族火焰系低等魔法,指向性魔法,创造者不详。制造一颗头颅大小的火球,用灼烧和爆炸伤害目标。”——《魔法图鉴?低等魔法》) 第一卷 影之谜 第六章 收藏家 由于昨天的遭遇,李维斯耽误了打工,也没有取到薪水,不得不面对着来自房东老库柏的债务危机。 离开学士府后,他匆匆穿过玛丽安娜石桥,前往位于红枫树公园附近的古董店。 [鹿角古董收藏店]的主人是一个出手阔气的老头,名字叫做泽诺克。据说他年轻时曾做过武器生意,结识过一些上流社会的人物,也闯荡过燎火原和夏美尔森林,所以见识过不少稀奇的事物。 李维斯在古董店的工作已经持续了六年,比他进入王国学士府的时间还要长。老板泽诺克十分欣赏他博览群书的见识和百里挑一的眼光,无论是对客人讲述商品的来历或是解释艺术风格,甚至是辨别古董的年代及真伪,李维斯都做得十分出色。 走进位于红枫林街道中央的古董店内,李维斯还没来得及跟伙计打招呼就被老板叫到了铺子后面。 穿过拥挤的货柜,李维斯小心翼翼地远离了摆花瓶的木头架子,来到店铺深处的小房间里。 老板泽诺克的审美非常多元,他的木桌是标准的奥德利克古董红木桌,头顶的墙上却挂着北方戈勒风格的驯鹿头角,再看看脚下来自沙漠部落的花织地毯和桌上的夏美尔特产酒壶……不得不说真是东西南北汇聚一堂。 “你昨天去哪了,李维斯?”泽诺克是位小个子老头,他从书桌后探出脑袋,招呼着李维斯走近一些,“我卖出去一批价值不菲的货物,可惜没有你在场,不然价格还能卖得更高一些!” 李维斯道歉说:“路上出了点意外,非常抱歉,泽诺克先生。” 泽诺克正在摆弄一个做工粗犷的羊角烟斗,他说:“你猜猜这是什么?” 李维斯凑近看了一眼,赞叹说:“好东西,是戈勒货吧?” “眼光不错,这是昨天那位客人送我的礼物。”泽诺克得意地摩挲着手中的烟斗,“他买了不少家具,据说还从其他同行那儿搞了一些新鲜玩意,应该是从北方来的有钱人。” 李维斯点点头,说:“东西是不错,不过您叫我来只是为了炫耀新藏品吗?” “当然——不是!”泽诺克将烟斗收进盒子里,仔细地封存好,“那位客人有一个请求,他希望店里的鉴定师能够替他鉴赏一下新买的货物,我立刻向他推荐了你。” 李维斯无奈地说:“除了您,我就是店里唯一的鉴定师了吧?” 泽诺克嘿嘿笑着说:“他的住所在郊外的大庄园里,我可不想跑那么远,而且我相信你的能力。” “好吧。”李维斯点点头,“什么时候去?” “现在!”泽诺克说。 李维斯挑了挑眉毛,说:“马车呢,不至于让我走路去吧?” “店里出车资,你这个抠门的家伙。” “没办法,实在是生活拮据。”李维斯笑着说,“还有,我可以取这个月的工钱吗,老板?” 泽诺克吹着胡子瞪着眼,嚷嚷说:“别耽误了客人的事情,拿了钱就赶快去!” “没问题,我这就出发。”李维斯说。 时值正午,李维斯在热闹的红枫林街道雇佣了一架马车,沿着北伐大道向北城门赶去。 百年前的北伐战争中,王国出征的第一波将士便是从这条大道出城,踏上讨伐戈勒帝国的征途,因此现任国王的祖父,威尔仕十八世宣布将这条大道改名为北伐大道,这个名称一直沿用至今。 和平已经持续近百年了啊……李维斯靠着马车的车窗上,用手托着脸颊。马车出城门后,驶上一条乡间土路,周围是风景宜人的金黄田野……等到马车抵达目的地的庄园后,太阳已经有了落山的势头。 “麻烦你在这里等我。”李维斯走下马车,将五枚铜币塞进车夫的手里。 他站在庄园的铁门外,发现周围还有不少马车,看来庄园的主人迎接了许多客人。李维斯拉响了门口的摇铃,有些新奇地打量着此处:一条碎石子路穿过广阔的草场,直抵庄园中心的三层大宅,宅子的后方是一片规模不小的密林,一条清澈的小溪自围墙的石闸流进庄园,从宅前的小桥下绕过,贯入林中。 “欢迎来到[王国公馆],是都城来的鉴定师吗?”一位管家来到铁门前,向李维斯问好。 “没错,我是鹿角古董店的李维斯?戴维。”李维斯自我介绍说。 “主人已经等候多时,请进。”管家打开铁门,一边欠身一边伸出手臂指出宅子的方向。 李维斯点头致意,向着宅院走去。斯洛姆城北的庄园只此一家,所以他事先并不知道此地的名字,在听到“王国公馆”这个词语的时候,他瞬间思绪万千。 在斯洛姆,王国接待外使的公馆设置在城内,处在城南的榆木山大街,名叫[斯洛姆公馆],距离王宫南门很近,便于使臣面见国王,可城北这座名为王国公馆的庄园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里很热闹嘛。”李维斯瞥了一眼跟在身后半步的管家,不动声色地说。 管家微微低头,说:“主人正在举办一场酒会,到场的都是斯洛姆有名的收藏家,诸位客人可以一边品味美酒,一边欣赏藏品。” “听起来很棒。”李维斯笑着说,收回了视线。 从管家的口音来听,是比较正统的斯洛姆腔调,礼仪举止也没有瑕疵,但他的身材高大,五官深邃,有些许戈勒人的特征。 结合老板泽诺克对此地主人来历的推测,李维斯不得不想得多一些。本来他是抱着轻松的心情来工作,可是此时看来场面过于热闹,隐隐有些不简单的感觉。 走过小巧的拱桥,两人来到宅子前,管家为李维斯推开大门,恭敬地请他进去。 “主人一会就来,您先随意看看,享用美酒美食。” 李维斯走进门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阔奢华的大厅,大厅中央的长桌上盛放着甜点,几名仆从端着酒盘侍立在周围,一群打扮考究的客人处在其间,人数大约有十来个。他们端着红酒杯,三三两两地交谈着,看见李维斯走进来,不约而同投来审视的目光。 李维斯礼貌地笑了笑,不急不慢地入场,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在人群中,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黑市商人芙罗拉,她穿着古典的黑色束身长裙,脖颈上戴着宝石首饰,头上别着优雅的黑色纱帽,正与一位绅士模样的中年人相谈甚欢。 和别人一样,她也看向了李维斯,但李维斯的目光与她短暂接触后便若无其事地扫向了其他方向。他曾是她的顾客,不过在黑市游走时,李维斯向来会戴上帽兜和只露出眼睛的面巾,绝不可能露出真面目,更不可能穿学士长袍。 所以,李维斯认得芙罗拉,但芙罗拉不认识李维斯。 正在这时,一个男人在管家的跟随下走进了大厅,他清清咳了一声,得到所有人的关注之后,他端着酒杯微微致意,说:“日安,我是王国公馆的主人,你们可以称呼我柯兰,欢迎诸位参加这次的酒会。” 他的个头很高也很瘦弱,肤色很白,甚至到了苍白的地步,口音也不像是奥德利克人。看着这个疑似戈勒人的家伙,李维斯想起了一件颇为讽刺的事情——奥德利克人以白为美,可是大陆上肤色最白的种族却是奥德利克的宿敌,长年栖居于北方雪原的戈勒人。 “在场的诸位都是眼光独到的收藏家,我也是一个喜爱收藏古物奇器的人,不过来到奥德利克的时间很短,虽然购置了一些藏品,但对其价值和渊源都所知不多。”柯兰缓缓说,“今天的酒会,我打算请大家在品尝美酒之余能够欣赏一番我的个人收藏,如果诸位愿意发表高见,我表示十分欢迎。” 简短的发言之后,他扬了扬手中的酒杯,大厅侧面的门随之敞开,端着各类画作、古玩和小型雕塑的仆人鱼贯而入,整齐地排列在四面,方便众人观摩。 “请便。”柯兰喝了一口酒,示意大家随意观赏。 众人开始各自观摩感兴趣的藏品,相比这些平日里互相打过照面的收藏家们,李维斯只是在小店打工的鉴定师,与这些人顶多算是半个同行,不太说得上话,一时之间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他眯着眼睛,粗略地看了一下在场的藏品,心里大概有了估计。这些收藏大多都是价值不菲的艺术品,绝对配得上住在这种奢华公馆的主人身份,但在他看来,这些藏品像是某种幌子,如同众星拱月,其中必然掩藏着一个真正有价值的事物。 他下意识看向芙罗拉,这名身姿曼妙的黑市女商人正在观看一只产自王国西北的水晶杯,她似乎察觉到了李维斯的目光,扭过头来看向他。 本是无心之举的李维斯没料到芙罗拉如此敏锐,他没有匆忙收回目光,而是与她对视了两秒钟,这才从容地看向身边的古画。 芙罗拉也没有继续看着李维斯,微微一笑,继续与身旁的收藏家交流。 没受这个小插曲的干扰,李维斯在心中进行着多重思考,一方面,他对于柯兰的身份仍有各种猜测,这有助于他推断这次酒会的真正意图;另一方面,他挪动脚步浏览着每样收藏,希望能找到其中最为特别的一件。 “诸位认为,大厅内哪一件收藏最有价值?”过了一段时间,主人柯兰微笑着问。 “柯兰先生的收藏非常丰富,每件藏品的价值都很贵重。”一位年轻绅士跃跃欲试地开口了,他似乎对自己的眼光很有自信,“我认为,这其中最有价值的藏品应当是这只黄金头骨。” 顺着他的话语,众人看向一位仆人手中的托盘,托盘中的软垫上摆着一只色泽漂亮的小巧头骨,人类的头骨本是阴森的事物,可这只由黄金铸成的头骨却闪烁着华丽的光彩,确实引人注目。 “从工艺上看,这块头骨应当是大陆西方黄金王朝的产物,迄今已有超过一千年的历史。”年轻绅士侃侃而谈,“整片大陆上都没有哪个国家敢说自己的黄金工艺能超过黄金王朝,他们独到的审美和对于黄金与死亡的崇拜虽然掩埋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但是王朝流落在外的每一件黄金制品都能卖上天价。” 李维斯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黄金王朝的遗物确实珍贵,但那位绅士所看中的头骨只是一大块金子罢了,从头骨眼窝的形状和牙齿大小、数目来看,应该是奥德利克的仿品,不过价值也不小就是了……毕竟是金子嘛。 “不错,不错。”柯兰笑着说,在他的夸奖下,年轻绅士愈发得意,正准备自报姓名时,一个嗤笑的声音打断了他。 “黄金王朝?古代蛮夷的国度罢了。”一位年迈的老头摇着头说,“在我看来,这一件泥塑的夏美尔雕像有着其它藏品无法比拟的价值。” 老头穿着镶满宝石的长袍,显然是一位颇有身家的收藏家,他的身边,一位仆人手中的托盘上搁着一件半公尺高的女性泥塑,塑像的形象是一个全身赤裸、曲线迷人的女神,虽然她的身姿有着原始的野性,却透露出一股神秘的优雅美感。 “看见这位女子的胸部、腰部、大腿了吗?每一根线条、每一处弧度都严格遵循着美学的最高标准,再看看她的脸,这双眼睛,这只鼻子……分明是翡翠丝名画《雾中荷露丝》中的女主人荷露丝!”老头说着说着,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这一定是夏美尔大师玛特的作品!” 有点意思,只不过这件雕塑有些眼熟,会不会是小时候见过?我记得正品已经被自己摔坏了……李维斯默默地想。 不过,能做出这件雕塑的仿品的人,多半也是百年前的工匠,因为翡翠丝已经近百年没有迎接过任何客人……翡翠丝,想到这里,李维斯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没等柯兰作出评价,又有一位精明的商人收藏家发表了反对意见,他看中了一柄镶嵌钻石的炼金武器,据说是某位起源战士的遗物。 李维斯已经没兴趣听下去了,一定要选出最高价值藏品的话,他已经有了中意的目标。来到一幅无人问津的古画之前,李维斯刚准备凑近端详一番,却意外地发现还有一个人注意到了这幅作品。 芙罗拉看着李维斯,轻轻一笑,说:“你也对这幅画有兴趣吗?” 考虑了一下,李维斯也不想彻底藏拙,低声说:“倒不是觉得它有多珍贵,只是喜欢它呈现的美感罢了。” “真巧,我也是。”芙罗拉抿了一口红酒,“萨拉丁时代的美术风格,极致的写实主义,哪怕是人像的缺陷也要保留到画作上。” 难得有知己,李维斯说:“画中人很有可能是萨拉丁王的第一位妻子,影之国的王后泰瑞拉……从画的规格、画中人偏青色的肌肤和鲜红的瞳孔可以大致确认她的身份。” 气质冷艳的芙罗拉忽然笑起来,她说:“你可真不坦诚,既然判断出这是克利奥帕特拉的画像,那么画的作者至少也是宫廷画师,这样的作品怎么会不珍贵?” 李维斯也笑着说:“您不也是一样吗?既然判断出它出自萨拉丁时代,却不向主人推荐,而是跑来与我闲聊。” 芙罗拉扬起下巴,微微晃动着杯中的红酒,说:“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她看着李维斯的眼睛,眼神不知是意味深长还是故弄玄虚。 “我是鹿角古董店的鉴定师,你是?”李维斯面露疑惑地问。 “如果我的直觉正确,你知道我是谁。”芙罗拉仍旧看着李维斯的眼睛,“在我的店里,通常只能看到客人的眼睛,所以我对眼睛颇为注意,也许是职业习惯?” 李维斯没有躲避她的目光也没有转过脸去,而是颇有兴趣地问:“那是一家什么样的店?” “你真是无趣,爱演戏的男人。”芙罗拉扭过头去,喝了一口酒,“你我肯定不是第一次见面,虽然我想不起来了……说起来,近距离看你的眼睛,我有一些新的发现呢。” 没有在意她处处都是陷阱的话,李维斯摸了摸下巴,说:“怎么?” “你的眼睛很漂亮,是高贵者的眼睛。”芙罗拉说,“出身普通的人不会有这种眼睛。” “人眼睛的模样是天生的。” “我说的不仅仅是模样。” 李维斯眯起眼睛,无可奈何地说:“我也希望自己出身高贵,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芙罗拉没有接话,她冲着李维斯笑了笑,转过身来,用令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说:“柯兰先生,我的这位朋友对这幅画有一些宝贵的意见。” 李维斯挑了挑眉毛,差点把手中的杯子扔掉。 柯兰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他看向李维斯,问:“这位先生,可以对我讲讲你的看法吗?” 李维斯看了一眼芙罗拉,那个女人神色如常,丝毫没有愧疚感。不再纠结这件事,李维斯缓缓转过身来,对着柯兰和注视着他的众人说:“看法嘛……” “我认为这幅画是唯一统一过大陆的霸主、人族历史上最强大的战士、穹顶殿上的万王之王——狱火之王萨拉丁的作品。” 话语如惊雷,响彻人心中。 (“大陆上曾出现过许多王者,但万王之王只有一位。”——《大陆通史?元年》) (“奥德利克王国(audric)位于大陆东部,戈勒帝国(goller)位于大陆北端,这两个庞然大物之间爆发过无数次的战争。奇怪的是,无论在大陆上发生了怎样的争端,南方的夏美尔王国(chamel)从不参与其中。”——《大陆通史?中古纪元》)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七章 皇子与王子 萨拉丁的画作? 当李维斯面色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时,就连对此早有了解的女商人芙罗拉都露出了一丝惊疑的神色。 萨拉丁的时代辉煌而短暂,他在混乱的年代崛起,屠杀龙族、覆灭各大帝国和王国、讨伐半人马与高地人,最终统一大陆,在平原中央修建了直通云端的穹顶殿,铸造了一批威力无匹的圣物,受到万民的膜拜、敬仰与臣服。 可在他死去后,庞大的帝国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他的国度崩裂后,才有了如今的奥德利克与戈勒,当然,还得算上破灭的夏美尔。 “萨拉丁的画作?” 无论是柯兰还是芙罗拉,乃至在场所有的收藏家都将目光重新投注到这幅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古董画上—— 笔触细腻逼真的画面中,一位美丽端庄的女人斜坐在石块上,她的乌黑长发梳到脑后,额前佩戴了一块镶着红宝石的链形头饰。 她的鼻梁高挺,瞳孔血红,耳尖微翘,偏薄的嘴唇左下方有一颗浅浅的美人痣,光滑的肌肤中透着淡淡的暗青光泽。 她的身上穿着轻薄的黑色长裙,赤着双足,怀中抱着一枚人头大小的神秘银蛋,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洋与零星的漆黑礁石,日光晴好,风景秀丽。 她的神色平淡,嘴角似乎带着淡淡的笑意,却又流露出隐晦的漠然。 她是谁? “她是谁?”一位收藏家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如果这是萨拉丁王的画,画中的女人是谁?” “难道是影王后?或者说是白王后?” 众说纷纭间,李维斯开口说:“她的身份是泰瑞拉?克利奥帕特拉。” 一槌定音,随后是各种质疑声。 “怎么证明?无论是画师的身份还是画中人的身份?” “这幅画成色很新,看上去就像是几十年前的仿品……萨拉丁时代的画怎么可能保存千年不朽?” “影王后是人族,可画中人分明不是人类!” 收藏家们对于李维斯的话缺乏信任,他们各抒己见,却没能拿出关键性的意见和结论。这并不奇怪,对于一千多年前的萨拉丁时代,即便是博学的历史学家也只能瞥见冰山一角。 主人柯兰静静听着他们争论,时不时将目光凝固在李维斯身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黑市女商人……不,是黑心女商人芙罗拉摆出了翘首以盼的姿态。 李维斯微笑着看了一眼芙罗拉,对收藏家们说:“我来逐一解开大家的疑惑。” 事到如今,作出适当的讲解才合理,反正关于影王后的事情也算不得是绝密。 “在《大陆通史》和《狱火军团启示录》等较为可信的历史典籍中,明确记载了高地战争时期萨拉丁王的行踪。”李维斯说,“在与白骨帝国决战之前,萨拉丁曾率残部前往厄泽,之后销声匿迹了数年。” 一些收藏家听了之后陷入了沉思,另一部分人则不屑地问:“这与画有什么关系?” “问得好,不过这还得从历史说起。”李维斯点点头说,“千年前的厄泽大峡谷只有一个国家,那就是影之国……众所周知,萨拉丁统一大陆的伟业中少不了影王后的支持,而他蛰伏于厄泽的时期便是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在那个时候只有影之国庇护了他。” 有知情人插嘴说:“影之国的王后就是泰瑞拉……” “没错,影之国的皇帝未留下子嗣便死去,整座王国都落入了王后泰瑞拉的手中,而她后来与萨拉丁缔结了盟约。”李维斯说,“至于她是什么时候爱上萨拉丁王,这个答案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我们这些后世人只能无端猜测罢了。” “原来影王后在嫁给萨拉丁之前是别人的王后!”有不知晓这段历史的人啧啧称奇。 “这有什么,最近戏院里不是在演这段戏吗?虽然鲜为人知,但也算不上秘密。” “戏院里没有讲述的事实是,影王后并非人族,而是恶魔的亚种。”李维斯说,“她是一名魔女,影之国的皇帝垂涎她的美貌,向世人隐瞒了她的身份。” 他没有看过戏剧《献给克利奥帕特》,但影王后的真实身份只在少数禁忌文献中有记载,不可能编入通俗的艺术作品中。 “怎么可能?” “那个歹毒的王后竟然是魔女?” 李维斯摸了摸下巴,其实目前为止他所讲述的事情都能够在王国图书馆里查到根脚,只是较为生僻才鲜为人知。 “从地理上看,厄泽峡谷的后方是广袤的幽秘之森,影之国占据了其中一部分土地。”李维斯说,“穿过幽秘之森后就能抵达南海,而那一带正是后世人们口中的夏美尔——帷幕森林。” “你是说画中的海湾就是帷幕森林后的海峡?” “正是如此。”李维斯颔首说:“综上所述,可以初步推断画中人的身份,接下来推断作者的身份其实很简单。” 芙罗拉眯起眼睛,等待着李维斯的答案。 李维斯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画布下方,影王后裸露的左脚背上,那儿有着一个非常浅的印痕,呈四尖王冠形。 “王国学士府藏书《阿森纳的符号收藏》中有记录,这个图案是萨拉丁的私印。”李维斯说,“从现今保留的多封萨拉丁亲笔书信、诗歌的纸面上都发现过这个记号。” 就这么简单? 收藏家们面面相觑,他们不愿意轻易相信李维斯的话,却也没办法完全不信,因为李维斯的言论大部分都有典籍古史支持,不像是空口无凭的谎话。 芙罗拉神色复杂地看着李维斯,说:“你这家伙……明明看出了这么多东西却还瞒着我,真是不坦诚啊。” 这是她第二次用“不坦诚”来形容李维斯。 “我看你穿着学士长袍,你是王国学士府的魔法师?”有收藏家说,“该不会是骗子吧……你施放一个安全的法术给我们看看!” “没错,证明自己的身份!” 李维斯眯起眼睛,说:“我只是魔法学徒,不能施放魔法。” “胡说!我就认识一位魔法学徒,再怎样不济,你总能施放一个照明术吧?” 李维斯有些头疼地摇了摇头。 “骗子!柯兰先生,这家伙肯定是骗子!”有性格激进的收藏家痛斥李维斯,提议将他赶出庄园。 柯兰静静看着李维斯,没有表态。 叹了一口气,李维斯走到餐桌前,拿起烛台便回到那幅画前,将烛台举起—— “疯了吗?你要做什么?” 烛火轻轻跳动,李维斯将烛台举到画跟前,火焰烧到画布上,却没能点燃画布。 收藏家们张着嘴巴,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芙罗拉也吃惊地看着李维斯,同时又被火焰点不着的画布所吸引,露出古怪的表情。 几秒钟后,李维斯拿开了烛台,缓缓说:“萨拉丁王是一个骄傲的人,骄傲到了自负的地步,为了名垂万古,他的画绝不会用普通的颜料和画布所作……我记得刚刚有人提问,这幅画是怎样保存千年之久?” 他转过身来,说:“在夏美尔有一种特殊的树汁,它纯净而无色,散发着类同紫罗兰却更加浓烈的香味,这种味道经久不衰,有着珍贵的[永恒]特性……而滴入这种树汁的颜料也能获得同样的特性,色彩能够持续千年而不褪,也许还未到极限。” 嘴角微微翘起,仿佛根本没有被人斥责似的,李维斯微笑着说:“而萨拉丁最喜欢的画布是用龙涎丝所做,不怕水也不惧火烧,这种布在奥德利克被史官用来撰写史书,倒也算不上是非常稀奇的材料。” 鸦雀无声的大厅中,纵使还有再多的质疑,此时也没人敢发声……横在收藏家们面前的不仅仅是眼光的高下,还有着学识的差距,就像一道巨大的鸿沟,令人难以呼吸、无法忽视。 柯兰轻轻笑出了声,他的笑声打破了死寂,所有人都下意识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这位先生,怎样称呼你?” “李维斯?戴维。” “我很佩服你的眼光和见识,只是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讨教。” 李维斯看着柯兰的眼睛,用食指摸了摸下巴,说:“请讲。” “我想知道……影王后手中的那枚蛋有什么来历?” 柯兰指着画中的泰瑞拉,她的怀中,那枚布满未知符号的银蛋散发着古朴而神秘的光彩。 这一次,李维斯真的感到有些头疼了。 柯兰的房间内,壁炉里噼里啪啦烧着取暖的柴禾,温暖奢华的地毯上摆着两张柔软的靠椅,两张椅子中间搁着一只木制矮桌。 “您还满意吗,柯兰先生?” 芙罗拉舒适地靠在椅背上,眼睛看向一旁的柯兰,眼神平静。 一名魁梧的侍卫一言不发地站在柯兰后边。 “说实话,我有些失望。”气质阴柔的柯兰用修长的手指抚摩着下巴,他盯着炉中火焰,“都说斯洛姆的水*很深,可是半座城的收藏家聚集于此,也没有几个人认得那幅画。” 芙罗拉没有笑意地轻笑一声,说:“关乎千年前的隐秘历史,收藏家认不出来也很正常,至少有一个人给出了答案,不是吗?” 柯兰仍旧盯着火焰:“可他说的事情我都知道,我想问的他却不知道。” 芙罗拉沉默了一会儿,她微微抬起下巴,说:“我已经找到了知晓这幅画的人,委托已经结束了,柯兰先生。” “你说得没错。”柯兰笑了笑,“佣金已经准备好了。” “感谢您的款待。”芙罗拉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离开了……公馆离城里可有些远。” “合作愉快,芙罗拉女士。”柯兰说。 临出门前,芙罗拉回头瞥了柯兰一眼,那个有着戈勒口音的男人仍旧盯着炉火,自始至终仿佛都在等待着什么,令人摸不清他的心思。 芙罗拉离开没多久后,一名穿着女仆服饰的少女推开屋门,一身黑色学士长袍的李维斯跟着她走进屋子,向着柯兰行了一礼。 “您留我下来是有什么事情吗,柯兰先生?” 柯兰终于将目光从壁炉中挪开,他看向李维斯,微微一笑,说:“久等了吧?难得见到像你这样有见识的人,我很想与你聊聊。” “关于银蛋的事情……我真的没有头绪。”李维斯说。 “没关系,请坐吧。”柯兰伸出手,示意李维斯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 等到李维斯落座后,柯兰看着他的眼睛,问:“有兴趣与我下一盘棋吗,李维斯先生?” 李维斯苦笑着说:“我并不擅长这方面的事。” “没关系,只是打发时间而已。”柯兰说,“如果你赢了,我赠送你一袋奥德利克金币,怎么样?” 李维斯摸了摸鼻子,没有立刻回答。 在他的直觉中,身边这位柯兰先生是一个极其自负的人,对待这样的人,此时既不能拒绝他的邀请,也不能赢这盘棋。 一袋金币?想想就好了。 “那我便陪柯兰先生玩一局吧。”李维斯说。 “去取棋盘和棋子,莉安。”得到同意后,柯兰对女仆说。 女仆将棋盘取来后,李维斯与柯兰的对局很快便开始了。 他们所下的棋是一种类似在格子上进行战争的游戏,双方握有相同的棋子,每种棋子都有不同的特点和移动规则,在奥德利克颇为流行,被贵族们称为[国王棋]。 虽然嘴上说不擅长,其实李维斯对任何棋类游戏都很有兴趣,并且玩得不错。小时候在翡翠丝时他就常常与一位名叫尼尼微的女孩玩将棋子连线的游戏,来到奥德利克后也学习了斯洛姆的国王棋。 计算能力,策略,心理战……不是很有趣吗? 说来好笑,除了尼尼微,他从未遇到过需要费劲才能战胜的对手。 “王国学士府的学士们都像你一样满腹学识吗,李维斯先生?”柯兰挪动一颗棋子,笑着说。 “学士府的魔法师们都很优秀,我只不过是不知名的学徒罢了。”李维斯说,“走进魔法的世界需要了解太多知识,光是学习元素之文都令我苦不堪言啊。” 柯兰叹了口气,说:“在戈勒,大多数人都不愿意了解魔法。”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来历。 “戈勒帝国的狂战士令整个大陆的都为之战栗。”李维斯说,“不像奥德利克,相比强壮的战士,大家更喜欢戏剧演员。” 李维斯看了一眼柯兰身后,侍卫在左,女仆在右……对于柯兰的来历,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年轻得有些过分的柯兰,他的身上有股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再加上国宾级的公馆规模……柯兰先生,也许应该被称为柯兰殿下。 至于这位皇子为什么不住进斯洛姆公馆,李维斯联想到了某个二十年一度的血腥盛会。 李维斯在心里揣度柯兰身份的同时,柯兰也在静静打量自己的对手: 年纪很轻,不出意外比自己还小;脸庞消瘦,五官还算英俊,穿着只能说勉强不显得太过寒碜;神态嘛……虽说是专注于棋局的凝重表情,但柯兰总觉得哪里不对。 刚开始他以为这只是谨慎带给自己的错觉,但很快就发觉一丝不寻常的端倪……自己虽然谈不上棋艺卓绝,可对付奥德利克国手以下的棋手却是问题不大,然而李维斯与自己对弈了这么长时间却没有露出太大的颓势。 正当李维斯举起一枚棋子时,肚子忽然轻轻响了一声。 他有些尴尬地落子,柯兰笑了笑,说:“去拿些吃的东西来,莉安。” 站在柯兰身后的女仆年纪很轻,看上去还是少女的模样,之前就是她领着李维斯来这间屋子。她的个头很高,皮肤白得像屋檐上的积雪,金发扎成了戈勒风格的辫子垂落在脑后。 莉安看上去很想笑,但她忍住了笑意离开房间,很快便带着面包和红茶回来。她举着托盘,经过李维斯身边时忽然摔了一跤,整盘食物落在棋盘上,棋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李维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这宣告着半个小时的努力白费了。按照他的计算方式,输掉或赢下棋局需要十分钟,为了让柯兰满意他不得不拖延到一个小时,也就是浪费五十分钟,重新下一局棋的话,他总共得在这里浪费八十分钟…… 他很想立刻复原棋盘,但不方便这么做。 柯兰没有动怒,他笑眯眯地看着莉安,后者则捏着衣角,低头一言不发。 “今天你又摔了五只杯子,三只盘子,莉安……”柯兰看着她的眼睛。 莉安红着脸不说话。 一直站在柯兰身后的侍卫讥讽地说:“我终于知道你父母为什么要卖掉你了,按照这个趋势,一年要摔多少个盘子?” 李维斯在心中默默回答,是一千零九十五只。 “柯兰先生,不要责怪她了,都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样。”李维斯叹了口气说。 柯兰也好,侍卫也罢,无论他们怎样调侃莉安,哪怕语气刻薄,少女都没有说一句话,唯独李维斯开口后,她抬起头来死死盯着他,语气阴沉地说:“奥德利克人,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原本以为她很好说话的李维斯一怔。 “不许这样和李维斯先生讲话,他是我的客人。”柯兰淡淡地说。 莉安的脸唰地变白了,她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李维斯有些不明所以。 柯兰转过头看着李维斯,笑着说:“既然棋局也毁了,为表歉意,今天到此为止吧——那袋金币就作为酬劳,怎么样?” “真遗憾不能继续,这本是很精彩的一局棋,但您说的很对,时间不早了。”李维斯站起来,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心底其实很开心。 柯兰笑了笑,他从桌上拿起一袋金币丢给李维斯:“莉安,送送客人。” 少女答应了一声。 看着李维斯和莉安的背影,柯兰对身边的侍卫说:“时候差不多了,也没了解到太多新的信息……把那枚蛋送去斯洛姆城里吧。” “不用回避这位客人吗?”侍卫问,“晚些时候再送……” “不用。”柯兰摆摆手。 天空中一片漆黑,忽然下起了小雨。 沿着石子路,莉安撑着伞送李维斯踏过小桥走向马车。 她毕恭毕敬,将伞完全罩在李维斯头顶,自己身上却被雨水淋得湿漉漉。 “你给自己撑伞就可以了,我的衣服本来就很旧,而且你还是女人。”李维斯说。 “您是主人的客人,是高贵的人。”莉安说。 李维斯将伞往她身上推了推。 “你家主人只是跟我客气而已,他身份肯定不一般吧?我只是个学士,像我这样的人斯洛姆城内一抓一大把。” “只要主人说是客人,就是高贵的人。”她很执拗。 李维斯无可奈何地走到马车边,他登上马车后似乎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来蹲下,看着莉安的眼睛。 “听着,莉安小姐,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教你的,但我既然是个学士,就有话要说。” 莉安有些不好意思,撑着伞站在那儿听他说话,头发湿漉漉的沾在额头上。 那神情,一点儿也不像之前那个敌视李维斯的她。 “人和人之间,也许身份地位有高低之分,但高贵和卑微,并不是由出身决定的。”李维斯说,他握着她的手,将伞举正。 “在我眼中,你还有你的主人都是一样平等的人。” 说完,李维斯坐上马车,关门前没忘了笑着说:“再会啦。” 马车在泥泞的路上走远,只剩下莉安在原地站了半天。 她睁大眼睛,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喃喃地重复那句话。 “平等的人?” 回到庄园后,莉安看见屋子里只剩下柯兰一个人。 他面带笑容,眼神清澈,清澈中隐藏着难以察觉的晦暗。 “怎么了,莉安?”他说,“因为我对你说的话,不高兴了?” 少女低着头,说:“没有,主人的话都是绝对正确的话。” 她声音有些微弱:“而且……李维斯先生说的话,让我感觉很温暖。” “他说什么了?”柯兰问。 少女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说:“他说,我和他是平等的人。” 柯兰有些意外,他转过身,没人看见他的表情。 “有趣的话。”他说,“可惜,是错误的观点。” 他缓缓走到莉安身边,将手放在她头上,轻缓地摩挲。 “有的人生来就是帝王,想让平民去死,只消一句话,而有的人在帝王面前连至亲之人都保护不了。” 他淡淡地说:“你还记得我们初遇的时候吗?” “嗯。”莉安低下头。 “如果不是您,也许我早就被卖到极北之地了。”她说,“您是世界上唯一不会将我当成‘物件’来看的人……您是莉安的一切。” “你生来是下种人,不是自己能决定的,这不是你的错,但你的身份卑微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你的同伴们,如今有几个人像你这样生活呢?” 柯兰用手捏住她的下巴,一个深深的吻。 她闭着眼,没有丝毫反抗,哪怕有些痛苦。 他的牙齿咬破了她的嘴唇,有鲜血溢出。 柯兰笑了笑,舔舔嘴角说:“你很幸运哦,莉安,在我身边你是安全的,谁也不敢看不起你,因为你是柯兰?芒索的仆人。” 他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指。 莉安离开房间后,柯兰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和深沉的夜色,喃喃自语说:“我不喜欢你,李维斯……所以你就死在这个潮湿的夜晚好了。” (“萨拉丁的第一位王后长眠于姬陵,第二位王后长眠于南海,世人尊称她们为影王后与白王后。”——《大陆通史?元年》) 第一卷 影之谜 第八章 茧与魔女 泰瑞拉?克利奥帕特拉怀中的那枚蛋是一枚龙蛋,李维斯很清楚这个事实,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靠在马车里,听着窗外的夜雨声,他静静思考着戈勒皇子柯兰的真实意图,无论是这次召集收藏家的酒会,还是找他下棋,似乎都隐藏着古怪的用心。 即使收获了一袋金币,李维斯也根本不想掺合到柯兰的事情里来,因为近期需要他去做的事情有很多,不仅要帮助阿尔瓦参加斗魔比赛,还要处理藏在斯洛姆城中的妮菲塔莉……想到这些事情,他又开始头疼了。 马车行驶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雨势渐渐大了。 马夫坐在前面抽鞭子,他忽然开口说:“虽说我向来看不惯你们这些孱弱的学士,不过今天你跟那个小姑娘说的话很不错。” 李维斯抽抽鼻子,说:“她的手握起来很舒服,现在我手上还有香味,你要不要闻一闻?” 马夫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开口,只是心里默默咒骂身后的下流之徒。 李维斯根本没有闻过自己的手,只是有些出神地盯着车窗外的夜色。依照他本来的性格,肯定不会对女仆莉安说那些多余的话……只是看见她时,李维斯不由自主想起了尼尼微。 “已经过去九年了啊……”李维斯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快要找到你了吗,毁灭之火。” 如果阿尔瓦在场,一定会惊讶于李维斯的眼神,不同于任何时候,他的眼里充满了愤怒的阴影,却又平静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忽然间,李维斯感到空气微微震颤,有马蹄声传来,那不是普通的马蹄声,而是使泥泞的道路震颤起来的巨大声响。 李维斯坐起身来向车窗外看去,但窗外漆黑一片,除了大雨溅落什么也看不清。 声音越来越大,一道道身影飞快地掠过窗口,紧接着是一架马车,随后是更多的人影和马车从后面赶上来。 “那是什么?”他为了让马夫听见自己说话,不得不大声嚷嚷。 “行军!是雨夜行军!我们得让让道!” 李维斯来不及回答,一股巨力就掀翻了他们的马车。像一波巨浪般,气流让车身悬空,马蹄离地,然后马车失衡,像打滚一样翻转着脱离道路,撞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 李维斯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眼前模糊不清,只是依稀看见绚丽的火光。 然后他嗅到了血腥味。 血的味道散发自马夫身上,鲜血从他的口鼻处淌出,止不住地流着。 “喂,你不会死了吧。”李维斯将手放在他鼻子前,已经没有呼吸了。 李维斯退后几步,靠在岩壁上喘气,很快他的脑袋便不再沉重,视线也渐渐清晰。 他乘坐的马车已经散了架,马夫也死于非命,眼前的天空中倒映着橘红色的光,隐藏在夜色中的雨水在光照中变得清晰起来,裹夹在雨声中的是凄厉的惨叫和愤怒的哭嚎。 在这样的情形下,李维斯没时间休息太久,他从岩石上探出脑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火海: 一群穿着棕红色皮甲的战士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中挣扎,不断有被火点燃的人从马上坠落,有魁梧的男人面对空气挥动着沉重的战斧,身上火焰不息却束手无策…… 这场大火,就连暴雨都无法浇灭。 这看上去像是一支押送货品的车队,总共有十架马车和大约五十人的押送士兵,此时所有的马车都被火点燃或是摔得四分五裂,李维斯隐约能够看见散落在泥地上的珠宝和金砖。 “这群战士穿着戈勒皮甲,应该是柯兰的车队……”李维斯脸色阴沉,“袭击者应该是一名主修火焰魔法的魔法师。” 遇到这种事情,他应该置身事外,可在空旷的田野根本无处隐藏身形,他又离得极近,根本跑不了多远。 正当李维斯思考的时候,一个全身燃烧烈焰的身影出现在半空中,如同鹰隼一样掠过押送车队的上空,留下一串车轮大小的火球轰炸在戈勒战士的头顶。 其中就有一枚落在李维斯面前的巨石边,险些炸到他的身上。 感受到热浪拂过耳边,李维斯抬起头来继续观战。 场面惨不忍睹,但戈勒人并不是全无还手之力,长年与奥德利克魔法师交手的他们有着特殊的经验——一名弓箭手躲藏在半塌马车的下方,他一手握硬弓一手抓铁箭,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水洼,水面上倒映着通红的夜空。 等到火焰人的身影在水面上掠过时,弓箭手躺倒在地上,从马车下一蹬而出,手中弓箭瞬间搭好,弓弦清鸣,箭矢应声而出! 半空中的魔法师被如同鬼影般的箭羽洞穿,虽然被命中却没有鲜血洒落,他的身体脆弱得像纸一样,刹那间崩解成一圈漂亮的火莲,烈焰花瓣片片洒落消失不见。 几乎与此同时,一只橘红色的火球从魔法师身体消散的地方飞射而出,眨眼便落在弓箭手藏身的马车上,剧烈的爆炸声响起,火焰骤然间吞没了整辆马车。 “反制魔法[烈焰化身]。”李维斯皱着眉说,“居然是一位魔导师……他为什么要袭击车队?” 正当李维斯沉思的时候,原本被箭命中的魔法师从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中走了出来,他的黑色斗篷裹着身体,看上去安然无恙。 但触发他反制魔法的那一支箭激怒了他,这位神秘的魔导师站在车队中间,念诵起了新的咒语。 听见咒语的声音,李维斯脸色一变,无暇隐藏身形,拔腿就跑,向着泥泞的田间逃去。 在他的身后上演着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拼搏画面: 一名戈勒战士挥动着短斧奔向魔法师,他狂吼着扑了上去,却被突然升起的火墙吞没了身体…… 一名戈勒弓箭手射出暗箭,箭矢被火焰掀起的气流卷飞得无影无踪…… 一名快被烧焦的戈勒人用最后的力气扑到魔法师身上,还未触及他的身体便被斗篷上翻卷的火焰吞噬…… 中等魔法[灼热之栅],低等魔法[铁匠铺风箱],中等魔法[燃烧斗篷],这些都不是致使李维斯逃跑的原因。 李维斯用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狂奔着,他的心中仿佛有着某种冥冥中的感应似的,又或是计算好的结果,随着某个临界点的警钟敲响,他纵身一跃,身体前倾,狼狈地扑倒在泥泞的田地里—— 绚丽辉煌的炽光仿佛化成一缕灵动的绸带飘舞、盘旋着,它的轨迹是一个近乎脱轨又近乎完美的圆形;地底没有预兆地透出橘红的热光,无数焦热的光柱汇成一根巨大的光柱,在短暂的压抑后迅猛无匹地突破了大地的束缚,直冲天际。 一个眨眼的时间过后,光柱消失了,哀嚎和怒吼也消失了,天地之间仿佛恢复了最初的宁静,只有瓢泼大雨浇灌燥热大地的哗哗声。 以火焰魔法师为圆心,方圆一百公尺的范围内再没有一寸净土,无论是戈勒人的尸体或是车队的马车都没有幸存,到处都是烧焦的断肢、马匹的残骸和马车的焦黑碎片,雨水冲刷在大地上,那腾起的寥寥白烟仿佛是被烤焦的泥土在发出无声哀鸣。 李维斯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学士袍沾满了泥泞,他的脚后跟数公分处便是焦黑的土。 高等魔法[丝莱雅?巴恩斯的光牢],只可惜跑得匆忙,没有机会见识烈焰掀飞一切的壮观景象。 当满身泥泞又湿漉漉的李维斯站起来时,第一时间便向那位可怕的火焰魔法师看去,焦土中央的魔法师也将目光投向了他。 “聪明的漏网之鱼。” 魔法师的声音从黑色斗篷之下传来,在雨声中分外清晰。 隔着重重雨幕,李维斯深深吸了一口气,拔腿便开始狂奔,只是这一次不是向着远方,而是冲着车队残骸。 “看上去是王国学士府的魔法师?真是可笑,居然只会用脚奔跑。”魔法师不慌不忙的声音传来,“你很不幸,既然被卷入我的舞台,就让毁灭之火将你献祭吧。” 李维斯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心跳仿佛漏了一拍,脚下也一个踉跄,在霎那间放缓了一步。 但他不敢停下来思考,因为接下来的每一步都生死攸关。 咒语的吟唱声响起,也许是出于对魔法师的尊重,那位火焰魔法师施放了一个中等法术来终结李维斯的生命。 黑色斗篷在风中轻轻荡开,一个豆子大小的光团在火焰魔法师面前闪烁了一下,然后变成一团迷你火焰。火焰翻腾着飞向李维斯奔跑的身影,在飞行途中抽丝剥茧,一缕一缕美丽的火焰丝线卷动着扩散开来,就像一朵美丽的烈焰之花,将空气烧得燥热起来,气流卷动着发出鸟儿一般的轻鸣—— [雏鸟]! 人身大小的火焰之鸟从那团如同绽放之花的火线中飞翔而出,扑向李维斯! “安静!” 火焰魔法师一怔,在他的幻觉中,好像有人用威严肃穆的声音说出了这个单词,在他的耳边徘徊……不,没有人这么说,他所看见的是—— 正在暴雨中狂奔着的李维斯的嘴里,吐出了一个突兀而清晰的音节。 就是那个音节,那不是“安静”,而是一个古怪的、没有任何意思的音符! 火焰雏鸟的呼啸声衰弱了,它的身体崩解,短短两秒钟之内便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火焰魔法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发生什么了?”他茫然地看着飘散不见的火焰。 而他的施法对象,李维斯仍在向着莫名的目标奔跑。 一丝紧张感忽然在魔法师的心中升起,他没有将时间浪费在迷惑中,而是立刻吟唱起自己最熟悉的咒语。 李维斯又吐出了一个音节。 这一次,他的身前升起了一层火焰之墙,可火墙还未达到它应有的高度便偃旗息鼓,溃散在半空之中,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燃烧碎片。 李维斯从崩溃的火墙中一跃而过,没有放慢半步。这个魔法对他造成的唯一伤害就是在袍子上烧了几个小洞。 “不可能!” 火焰魔法师震惊了。 连续的魔法吟唱失败令他想起了少年时的学徒生涯,那个时候往往一整天也无法念完整一条简单的咒语,魔法的释放常常在滑稽的失控中收场。 可现在他已经是一位魔导师,已经几乎是魔法世界最高处的那一群人,他怎么可能失败在两条中等魔法咒语上?而且还是连续、分别失败一次! 在火焰魔法师陷入巨大的恍惚、狂躁和恐慌之时,李维斯终于抵达了他的目的地。 他在身体还在前冲的同时就半跪到地上,膝盖在泥土上拖出一道沟壑,左、右手则分别抄起了遗失在地上的弓与箭。 “好烫!” 与奥德利克不同,戈勒人惯用的是沉重的铁弓铁箭和韧性极强的兽筋弓弦,这些耐火的武器在高等魔法光牢中幸存下来,勉强还能使用。 忍受着灼痛感,李维斯将箭头对准火焰魔法师的身体,用尽全力拉开弓弦,一箭射出! 即使已经九年没有接触过弓箭,但他仍然记得母亲教给他的那些技巧,虽然只是基础,但也够用了。 箭矢化为一道黑影,在夜色中划过微微下坠的弧度,洞穿了魔法师的胸口! 令李维斯感到身体发凉的一幕发生了:火焰魔法师的身体像玻璃一样破碎,化成无数反光的碎片散落开来。 而在李维斯身后的半空中,空气忽然凝固为一层光滑的镜面,当李维斯下意识回头望过来时,在这面诡异的镜子上看见了自己的脸。 他的黑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前,身上学士长袍破烂不堪,手中的铁弓弓弦轻轻颤抖着,似乎还未从肃杀中平静下来。 他的眼神有些疲惫,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冷漠与平静的光采。 原来生死搏杀中的我……是这个模样。 “咔擦!” 镜子倏然破碎,全身完好无损的火焰魔法师从碎片中闪身而出,他的手指微张,手心中的光点在半秒钟内化成火球,砸向李维斯的脑袋。 火球从李维斯的头上穿过,飞向远方,在茫茫夜色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火焰魔法师的瞳孔收缩,他绝对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看见李维斯的身体……模糊了一下? 可李维斯明明还在原地,眉眼、五官都清晰地落入他的眼中,怎么会模糊? 面对着近在咫尺的敌人,李维斯发出狂吼,双手高高举起铁弓,在这令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吼声中,他将铁弓砸到了火焰魔法师的脸上—— 魔法师感到剧痛从脸上袭来,在跌倒的同时,他的手中飞出一只未完成的火球,穿过了李维斯的肩头。 这一次他看的很清楚!李维斯的身体在刹那间真真切切地模糊了! 李维斯感到肩膀火辣辣的灼烧着,这一次他的模糊感并未完全生效,被火球擦伤了肩部。 没有时间查看伤口,他将铁弓一角狠狠插向魔法师的咽喉,阻止他发声吟唱。 但是,火焰魔法中最容易释放的[火弹术]几乎不需要吟唱,魔法师在被铁弓插中喉咙的同时已经丢出了一枚火球。 双手仍紧抓着铁弓的李维斯无法闪躲,不幸的是,这一次的“模糊”彻底失效:他的身体在模糊中被火球击中,火焰触碰到胸口后迅速爆炸——他被砸得拋飞起来,狠狠摔在数公尺外的泥地上。 火焰魔法师趴在地上,用手抓着自己的脖颈,他伸出舌头干呕着,想要吟唱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在全身的剧烈疼痛中,李维斯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一根缺失半截箭头的铁箭。 同一时间,魔法师半蹲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掌对准了李维斯,他咳出一口血,刚刚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就被铁箭洞穿了胸口。 李维斯抓着铁弓,大口地喘着气,然后丢掉铁弓,痛苦地坐倒在地上。 那位魔导师临死前都不敢相信,他提前准备了数条高等魔法,给自己施加了两层反制法术,甚至预留了几种魔法组合的后手,却几乎没能动用多少手段就死在了一个小人物手上。 小人物……似乎不是。 他死不瞑目地盯着飘满灰烬的夜空。 “模糊的身体……影之纱?” 毁灭之火。 李维斯静静看着魔法师的尸体。 他就是毁灭之火的成员?这是九年来李维斯头一次遇见自称毁灭之火的人,几乎是他与那个神秘势力距离最近的一次接触。 可他没有办法审问一具尸体,也没有办法留手……稍有不慎,或者运气差一点,死去的人就不会是这名魔导师。 无论是在翡翠丝还是斯洛姆,李维斯都从未经历过像今天这样的战斗,虽然从前的流亡之路也遇到过危机,他不是第一次杀人,但……他刚刚杀了一位魔导师。 居然杀了一位魔导师……要知道九人议事团也不过是由九位资深魔导师所组成。 那声未能彻底脱去斯文味道的吼叫仿佛还在李维斯内心深处嘶吼着,不能得到足够的安抚。在生死面前,他早已丢掉了矜持。 “咳咳。” 平复心情之后,李维斯检查了一下身体,除去左肩有轻微的灼伤,胸口有明显的瘀血,似乎还断了一根肋骨。 压抑着呼痛的欲望,李维斯皱眉思考着。 毁灭之火的成员为什么要袭击戈勒人的车队?为了挑起奥德利克与戈勒的战争吗?还是说……是为了这件东西? 李维斯将目光投向数十公尺外的马车残骸,即便周围的一切事物都被烧焦,一枚银色的蛋仍安然无恙地躺在灰烬之上,它有着人头大小,蛋壳表面遍布神秘的花纹,像是某种魔法符号,却显然不是元素之文。 那是柯兰的藏品,那幅画中影王后所怀抱的龙蛋。 李维斯知道那枚龙蛋是萨拉丁送给泰瑞拉?克利奥帕特拉的礼物,里面孕育着被命名为[寒霜之王]的巨龙,可是它永远也不可能诞生于世,因为萨拉丁抽走了龙魂……这是一枚死胚。 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李维斯走到魔法师的尸体前搜索了一会儿,沾满血污的斗篷里除了一些魔药瓶、几本魔法书和一枚作用未知的炼金戒指以外,没有其他的物件。 而火焰魔法师本人长着一副平平无奇的中年面容,看上去是奥德利克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发现。 王国学士府虽然是大陆最顶尖的魔法师势力,但为数不多的野生魔法师也存在于世。没想到什么线索,李维斯摇了摇头,脚步蹒跚地走向不远处的龙蛋。 靠近龙蛋一公尺之后,李维斯感觉到了一股凉意袭来。真不可思议,即便死去已逾千年,它仍散发着不弱的寒霜气息……不过,既然文献中记载萨拉丁给予它“王”的称号,则足以证明它的非凡。 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李维斯忽然听见了“咔擦”的声响,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咔擦,咔擦。” 光洁的蛋壳上忽然出现一丝细微的裂痕,在李维斯震惊的注视下,一阵密集的“咔擦”声响起,裂缝很快就占据了整枚蛋的外壳。 寒霜之王……要降生了? 理智告诉李维斯需要逃走,可这令人震撼的一幕仿佛有魔力似的牢牢吸引了他的目光,令他挪不开脚步。 终于,蛋内的生命冲破了最后的阻碍,一只纤细、纯白、光滑的手从裂缝中探出,轻轻抓住了蛋壳边缘,紧接着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想要扯开外壳的束缚。 李维斯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双手,无论是协调修长的手指,还是那不可能出现在人族身上的牛奶肌肤,甚至是每一截骨节的长度,都令他感到如此完美。 与这份美丽相悖的是一股诡异的不协调感:银蛋只有人类头颅的大小,可从蛋中挤出的双手、胳膊却远远超出了蛋的体积,这画面令人背后汗毛倒竖。 终于,龙蛋裂成两半,蛋壳的碎块落满了一地,一个有着正常人类身高的雌性赤身裸体站在李维斯面前,她有着乳白色的肌肤和一头冰蓝色的长发,发梢直至臀*尖,左胸口的乳*房处有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漆黑洞口,令人难以挪开视线。 李维斯勉强稳住身体,看着那名“雌性”的脸,彻底陷入了呆滞。 雌性“寒霜之王”转动了一下冰蓝色的瞳孔,她的眼珠竟像蛇一样细,如同冷血动物的眼睛。 她没有看向李维斯,仿佛他并不存在,这位神秘存在降生世间的第一件事竟是打量自己……旁若无人地转了个圈,接着将自己全身上下观赏了一遍,最后摇了摇头。 她的身体像液体般蠕动起来,比液体还过分的是她还能变色……李维斯眼睁睁看着“寒霜之王”的肤色由乳白色变成暗青色,瞳孔变成血红色,圆耳变成尖耳,身高缩减了几分,胸部尺寸变大了几分。 唯独没有变化的是那头蓝色的长发,但从她不满的神情上看,似乎不是不想变更,而是做不到。 “只能先这样了。” “寒霜之王”转过头来,毫不在意自己不着寸缕,只是静静观察着李维斯,足足过了几个呼吸后才面无表情地说:“萨拉丁的一支后裔,沾染着黑夜的气息,难怪能令我苏醒。” 李维斯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她只是在陈述什么,并不是在对自己讲话。 但他不在意这些,他只是盯着这女人嘴唇左下方的痣,身躯微微颤抖着。 李维斯还有什么好在意?最令他疯狂、难以理解的事情是: “寒霜之王”的脸与画中的影王后,泰瑞拉?克利奥帕特拉一模一样! 原本只有脸相似,可她“调整”了之后连肤色、瞳色、耳朵都与画中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寒霜之王的蛋里孵出了影王后?这简直令他想要发笑! 远处,无穷无尽的夜色中透出微弱的火光,沉重的马蹄声振动着大地,从斯洛姆方向传来盔甲碰撞的细微声音。 李维斯向着来者看去,那些人的距离还很远,但他必须做出选择。 等到他回过头时,再一次呆住了。 寒霜之王或者是影王后泰瑞拉已经消失了,在他面前的银白龙蛋也恢复了原状,根本看不出来碎裂过。 她又回去了?把自己塞回去了? 李维斯这次真的笑了,尽管他觉得很麻烦,但他真的被这种诡异到极点的情况逗乐了。 “怎么,我是做了个梦吗?” 大雨如注,他收起笑声,脸色阴晴不定地站在原地,静静等候着远方的人到来。 大约过了五分钟,一群骑着马的士兵包围了此地,他们身穿银灰色铠甲、身披黑色披风,足足有近百骑。 李维斯认出来这是城卫军的装备。 当然,他们还有一个更正式的名称,叫做[王都守备军]。这支部队与王都治安团不同,专门负责城墙和城郊的守卫、巡逻任务。 令李维斯感到奇怪的是他们身上大多沾着鲜血,有的人还负了伤,似乎在来的路上遭遇了伏击。 在这个漆黑的雨夜里,城卫军没让李维斯等太久,从骑士中间策马走出来一位长官模样的女人,黑披风的掩盖之下,她的脸色显出病态的苍白,一头长发也是刺目的银色。 看到这副与众不同的模样,李维斯很难不认得她。 她是守卫斯洛姆整面北城墙的女将军,圣物[殇触]的主人,被人们称作[银色姬]的希尔?曼文林。 看上去她好像受了伤,披风里渗着血,虽然在黑色的布料上不太明显,但认真观察还是看得出来。 “你们去搜寻附近,查看是否还有敌人踪迹,你们去检查戈勒帝国的贡品还剩多少。”银色姬希尔面无表情地吩咐说。 扫视了一圈战场,她最后才将目光放在李维斯的身上,平静地说:“分出一队人回斯洛姆,叫马车来拖这里的贡品和尸体……把这个男人也押走,交给治安团审问。” 下达完命令之后,她骑着马向田边奔去,即使受了伤也不歇息,坚持着前去巡视战场。 李维斯不再关注银色姬,他最后看了一眼被士兵们找到、保护起来的银色龙蛋,一言不发地跟着守备军小队离开了战场。 (“无论是[日之国]奥德利克,还是极北的戈勒帝国,都无法忽视来自遥远南方的那抹夜色。在诸多关于[夜之国]夏美尔的神秘传说中,最令人神往的便是[夜神的裙角],而在夏美尔当地,人们更习惯称之为[影之纱]。”——《大陆通史?中古纪元》) (“镜面脱身:热族光明系高等魔法,反制魔法,创造者不详。利用镜面世界回避死亡,并自如穿梭其中。”——《魔法图鉴?高等魔法》)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九章 泰瑞拉之心 “委托失败了,桑铎……那个自称毁灭之火的魔法师也失手了。” 一个男人出现在会客室的地毯上,他的肩上还扛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家伙。 倾盆而至的雨水模糊了玻璃窗,遥远的乌云中隐隐有雷光起落。 “失手就意味着死亡。”裸露着上身的桑铎是一个驼背的矮瘦男人,“你们把下水道的臭味带进了我的地方。” “抱歉……桑铎,可我们需要一个藏身地。”男人低声说,“城卫军分出了一小波人追杀我们,况且你看,舍普特也受了重伤。” “你们的丢人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桑铎背对着他们,将食指伸到烛火上方,“不过那块伤口很有意思,是谁做的?” 男人将伤痕累累的同伴放到地毯上,咬牙切齿地说:“是那个叫做银色姬的女人,该死,即使我们用陷阱压制住了殇触,但谁知道她射出的箭就像是弩炮一样!” “那个[山之公爵]的小女儿?我见过她,她可没那么厉害。”桑铎的手指被烛火烤得焦黄,“说起来,山之公爵是个了不起的男人,我当年曾打算取下他的人头,不过……嘿嘿,没等到我出手,他就被处决了。” 男人听着桑铎的碎碎念,一边点头称是一边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止血药粉,均匀地涂抹在同伴的伤口上——他可怜的同伴发出受伤野狗一样哀嚎,但很快就连发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人的伤口十分骇人,整个腹部都像是被掏空了一样,露出一个餐盘大小的通透窟窿。 “我认识大陆上最强大的两名弓手,不过他们不一定认得我,嘿嘿。”桑铎低声说着,“其中一个人在幽秘之森,她的箭就像风儿一样呼呼地吹……另一个人嘛,是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男人倒光了药粉,满脸是汗,他有些焦虑地说:“桑铎,你这儿有生肉的药水吗?” “没用的,他死定了。”桑铎将手指从烛火上挪开,一只手负在弯曲的背后,另一只手放在桌上轻轻地敲,“他会死,你也会死。” 话音刚落,他所站的地方忽然爆发出一阵轻烟,然后变得空空荡荡。 虽然是爆炸的景象,烟雾却没有响起一丝声音——除了桑铎不知从哪儿发出的低沉笑声。 “失手就会死,这是行会的规矩,不是吗?” 一道黑色的四角回旋镖呼啸着掠过男人的头顶—— 一夜暴雨过后,斯洛姆迎来了特别的一天,在这个晚秋的正午,奥德利克王威尔仕二十世,卡文迪许?威尔仕将要在王宫接见一位身份尊贵的使者,来自大陆北方戈勒帝国的戈勒二皇子,柯兰?芒索。 戈勒皇子觐见的地点在历代奥德利克国王接见重要外使的宫殿——水晶宫。 上午的时候,柯兰皇子率领着二百人的扈从队伍进入斯洛姆北城门,沿着北伐大道入城,通过凯旋大桥踏上荣誉大道,然后直抵王宫北门。 沿途上聚集了不少奥德利克平民驻足道路两边,他们站在王都治安团的身后,想要看看戈勒人到底长得是什么样子。 柯兰皇子身披黑色披风,骑着骏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身后跟着两名同样着黑披风、骑骏马的将军,只是相比皇子的轻简礼服,两位将军的披风下穿着粗犷却不乏美感的皮甲。 三人的后方是分成四个五十人方阵的扈从大队,第一方阵是长斧步兵队,他们身穿皮衣,只有小臂和胸腹覆盖着锁子甲,手中的战斧柄长一公尺半,斧头部位分为三头:十余公分长的新月形斧刃,十公分长的中间刺,以及一块沉重的棱形锤头。 第二方阵是短斧手步兵队,他们穿着半覆盖的深棕色皮甲,一手握着柄长四十公分的单刃勾形短斧,一手绑着能遮住半个身子的圆盾。 第三方阵是大剑步兵队,他们身穿较为接近奥德利克制式的全身铠甲,手中却握着一人高的宽大长剑,相比奥德利克式的纤细长剑,戈勒大剑看起来就像巨无霸。 第四方阵是骑射手队,他们背负插满铁箭的箭袋,手持半人高的铁弓,身下骑着在奥德利克看不到的稀奇物种:长角驯鹿。 所有方阵的士兵清一色戴着戈勒特色的圆型战盔,左右突出两根牛角,前方有面甲罩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颚和眼睛。 “他们的脸上长了毛,妈妈!”一个斯洛姆小女孩拉着母亲的手,指向戈勒人的方队。 “别乱说,那是胡子!”小孩的母亲害怕这句话被暴躁的戈勒人听见,慌忙拉着孩子后退。 眼见柯兰王子的队伍踏上恢宏的凯旋大桥,有斯洛姆人议论说:“戈勒人的皇子怎么会来奥德利克?还带了这么多士兵!” 人群中的年长者向好奇之人解释说:“你们小时候没有见过吗?二十年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还记得那一年来到斯洛姆的戈勒人叫做白虎!” “二十年前?老头你快讲讲。” “哼哼……我记得很清楚,在二十年前的荣耀竞技场上,布雷兹大公还不是辉煌公爵。”老头的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那一天,一千名戈勒人啊……都被斩于马下!那个叫做珈克?白虎的男人被布雷兹大公砍了足足十一刀,被活生生砍死!” 几乎全部由玻璃打造而成的水晶宫内,柯兰和两名将军踏上红色的地毯,走进宽大高阔的宫殿里。 柯兰?芒索第一次见到如此神奇的宫殿,即使身处大厅里,头顶也有明媚的阳光投射进来……他有些失神,以至于奥德利克国王坐在王座上等候了他几秒钟。 “殿下……” 身后传来将军的低声呼唤,柯兰回过神来,他面带笑容,将拳头抵在胸口,向奥德利克王说:“尊敬的奥德利克之王,威尔仕二十世陛下,我是戈勒帝国第二皇位继承人柯兰?芒索,很荣幸见到您。” 与奥德利克礼仪不同,戈勒人用右手而不是左手、用拳头而不是手掌抵胸。 卡文迪许?威尔仕是一位年轻的君主,他有着一头灿烂的金发和英俊端正的五官,蓝眼睛如同宝石一样明亮。 “我很乐意接受你的礼仪,柯兰皇子。”卡文迪许王微笑着说,“芒索皇帝过得还好吗?” “父亲的身体很健康。”柯兰恭敬地说。 事实上,年轻的卡文迪许根本没有见过戈勒皇帝,但这只是十分常见的客套话。 卡文迪许穿着白色的长袍,头戴白金色的[不落日冕],看上去高贵万分,甚至到了有些耀眼的地步。 “如果我没记错,又到了十年一度的盛会了。”卡文迪许王缓缓说,“在王国公馆的戈勒战士们准备得还好吗?” “帝国早已经准备好了。”柯兰皇子说,“只是昨晚发生了一场意外,为您准备的礼物可能有些损失,而且我们失去了五十位勇士和一位将军。” “我听说了那件事情。”卡文迪许王叹了口气,说,“对于罗勒将军的事情,我感到很遗憾……因此我已作出决定,参与盛会的奥德利克士兵将会减少五十人,以求出战者的人数公平。” 毕竟是发生在自己地盘上的血案,卡文迪许王也没忘记要给戈勒人一个交代,他说:“王都守备团已经调查了此事,袭击者的身份多半是臭名昭著的[封喉行会],我已经下令在斯洛姆城内清剿他们的势力,让这些刺客们为昨晚的袭击付出代价。” “感谢您的慷慨,戈勒勇士会铭记您的好意。”柯兰再次行礼。 礼毕后,他问:“荣光盛会将在冬至日之后十天举行,对吗?” “没错。”卡文迪许王颔首,“在此之前,我打算邀请柯兰皇子与我一起参加斯洛姆的冬至日庆典,这是一年中仅次于新年的盛大节日,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很乐意接受您的邀请……只是,我今天来觐见您还有一件事情。”柯兰微笑着说,“我的父亲为您准备了一枚古老的龙蛋,不知道您是否收到了礼物。” 卡文迪许王用手托腮,意味深长地看了柯兰一眼,说:“请替我向芒索皇帝表示谢意,曼文林将军已经将龙蛋和其它贡品送到了王宫。” “一定替您传达,这样我就放心了。” 停顿了一下,柯兰皇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泰瑞拉之心]?” 大厅上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卡文迪许王坐在王座之上,似乎在思考什么,而柯兰皇子静静站在原地,面带笑容。 “那是……一件上位圣物。”卡文迪许王眯起了眼睛,笑着说,“难道说你送给我的礼物是……” “没错,是寒霜之王。” 柯兰阴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郁,而卡文迪许王不会明白,如果不是因为一位年轻学士,他永远也不会收到这份礼物。 此时的奥德利克国王,卡文迪许?威尔仕想到了萨拉丁,想到了穹顶殿,想到了千年前神秘面纱下的影王后,想到了她那漂流在虚空之中的陵寝。 什么是圣物? 一千多年前,萨拉丁王在大陆中土修建了通天之塔上的穹顶殿,随后敞开国库,召集了整片大陆上最顶尖的炼金术士为自己铸造武器。 那是一场名垂千古的盛会,也像是一场炼金大师之间的技巧角逐,顶级的武器专家们各自发挥着才能,挥霍着萨拉丁提供的堆积如山的宝藏,倾注心血于自己的作品中,最终由萨拉丁挑选其中的杰出之作。 萨拉丁亲自挑选的那批神奇、伟大的宝物被称作穹顶之物,也被称作[圣物]。 而泰瑞拉之心就是圣物中的佼佼者,它能给予主人深不见底的生命力和巨龙一样强健的体魄,是令无数人贪婪觊觎的[上位圣物]! 现存的上位圣物寥寥无几,不少文献中都有记载,泰瑞拉之心被供奉在影王后泰瑞拉的陵墓中,与她一同沉眠……只是千年过去,仍无人能找到这处寝陵。 “二十多年前,戈勒将望火城交割于奥德利克之前,我们在通天塔废墟中得到了一份卷轴,卷轴中记载着打开[姬陵]的具体方法。”柯兰缓缓道来。 “你们希望奥德利克能提供殇触中的龙魂?”卡文迪许王微微一笑,“可是寒霜之王与龙魂如今都属于奥德利克。” “寒霜之王是献给您的礼物,也是来自戈勒的诚意,尊敬的陛下。”柯兰用右拳轻轻碰了碰胸口,“我们还愿意提供卷轴上的具体方法……只是有一个小小的条件,请相信我,这个条件十分合理。” “说说看。”卡文迪许王淡淡说。 “条件是,让我们与您的人一同进入姬陵……陵寝中的宝藏由两国共同瓜分,哪方先找到泰瑞拉之心,它就属于那一方,如何?” 王都治安团的地牢之中,李维斯被锁链和镣铐捆住,独自坐在囚室之中。 说来好笑,前天晚上他才刚从牢房里逃出生天,昨晚又被送进了牢房……而且这一次更惨,连难兄难弟都没有。 不过,即使手脚被捆缚也不能阻止他思考,经历了昨日的种种事情,李维斯不得不琢磨一遍其中的古怪之处。 他还记得儿时在翡翠丝的宫殿中,读过一本叫做《萨拉丁王的宝藏》的闲书,书上提到万王之王萨拉丁为影王后修建了一座装满了宝藏的宫殿,同时那也是为泰瑞拉准备的长眠之地……在泰瑞拉逝世后,萨拉丁将她葬入其中,为了不让贪婪之辈打扰王后的沉睡,那座宫殿被送入虚空的洪流中,再也无法现世。 那座宫殿叫做[姬陵]。 然而,想要打开姬陵的大门也不是毫无办法。书中对于开门的方法只是一语带过:需要寒霜之王的龙魂与躯壳合二为一。 李维斯知道银色姬希尔?曼文林的长弓殇触是一件下位圣物,而那柄弓中封印着寒霜之王的龙魂,是一位炼金术士的杰作,这也是萨拉丁抽出龙魂的目的:用来铸造圣物。 龙魂所在不是什么秘密,但龙蛋的下落则一直没有踪迹……直到昨天夜里,李维斯在戈勒皇子柯兰的车队里发现了那枚蛋。 虽然不能确定袭击者的身份,但李维斯大致能够确定他们的目的:打开姬陵。 昨夜遇袭的车队中有寒霜之王的龙蛋,而赶来救援的北城卫军将军银色姬手中有殇触之弓,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情?这种围点引援、一举两得的计划很有效,只可惜袭击者误算了李维斯的存在。 而且持有龙魂的希尔?曼文林也没有被杀死,这也是误算?不知道是银色姬隐藏了实力,还是袭击的策划者根本是蠢货。 戈勒皇族基本上不可能来到奥德利克,从时间上算,柯兰皇子来到斯洛姆的目的只可能是参加十年一度的[荣光盛会],而昨晚的车队应该是在运送赠予奥德利克的贡品。 贡品中有寒霜之王的龙蛋…… “戈勒人想与奥德利克合作探索姬陵?”李维斯低声自语,“袭击者的胆子真大,同时与两国为敌……不对,袭击者怎么会知道柯兰出使的目的?还是说不知道,只是贪图普通财宝?” 只有三种可能,其一,戈勒帝国中有人想要柯兰出错;其二,柯兰打算监守自盗,与自称毁灭之火的人合作;其三,袭击者一无所知,一切都是巧合。 李维斯想摸下巴,却发现手臂动弹不得,只能无可奈何地挑了挑眉毛。 与柯兰下棋之后,柯兰送客的时间很微妙,刚好将自己送到杀局之中……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惹到了那位皇子,但第二种可能性嫌疑很大。 如果是这样,那监守自盗的柯兰还真是“自作自受”……在心中苦中作乐的李维斯忍不住想笑。 目前仍然没有头绪的事情是从蛋壳中爬出来又钻回去的“寒霜之王泰瑞拉”,但李维斯现在没有功夫也没有条件思考这件事——王都治安团还羁押着他,打算审问昨晚袭击者的来历。 他只要一口咬死说那名火焰魔法师是袭击者,被戈勒人用箭射死了,这就能合理解释一切。 反正关键的殇触和龙蛋都没有遗失,自己是路过被牵涉进来……按照正常程序,只要不被诬陷,很快就会被释放。 正思考着,囚室外忽然走进来一个中年人,他穿着白色铠甲,身披鲜红披风,应该是治安团的长官。 “我是王都治安团的将军,哲罗姆。” 李维斯从阿尔瓦嘴里听过这个名字,那天晚上在基夫的院子里,应该也是由这位将军率兵清剿……这不是巧合,城北都是这位哲罗姆将军的辖区才是。 哲罗姆打量着李维斯,神色有些古怪地说:“这身破烂的黑袍子……你令我感到有些眼熟。” 李维斯说:“我穿的是王国学士府的制式长袍,尊敬的哲罗姆将军。” 哲罗姆盯着李维斯看了一会儿,没有再纠结这件事,而是问了李维斯一些意料之中的问题。 按照计划,李维斯“如实”回答,贯彻了自己作为过路人的使命。 哲罗姆与李维斯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一个拇指大小的人坐在囚室边缘的阴影里,她有着冰蓝色的长发和暗青色的皮肤,此时正用红色的眼珠打量着他们,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 (“[荣光盛会]每十年举办一次,由奥德利克与戈勒两国轮流举办。在这场盛会之上,大陆中部[望火城]的十年主权将在血与火中决出。”——《大陆通史?中古纪元》) 第一卷 影之谜 第十章 王者的契约 柏莎?温斯顿结束了新戏的排练,刚刚回到家里就看见木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支鲜艳的红色玫瑰,桌上还搁着一枚小刀,刀下压着一张纸片。 这位漂亮的戏剧演员感到全身发冷,她脸色惨白地拿起纸片,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 “亲爱的柏莎小姐, 什么时候能与你共进晚餐? 热爱你表演的桑铎。” 柏莎默默放下纸片,一动不动地站在桌子前,指尖压在小刀上,陷入了长久的呆滞。 直到屋子外的摇铃被人拉响,她才想起了时间,强忍着恐惧走到镜子旁,确认自己耳后的头发被遮住了,这才来到门前。 “你是……布朗先生?”柏莎打开屋门,不由一怔。 穿着黑色学士长袍的雷蒙德?布朗身姿笔挺地站在屋子外,他今天束了一条棕色腰带,使自己看上去更精神。 “下午好,柏莎小姐。”雷蒙德抚胸欠了欠身,神情虽然一如往常地严肃,但眼睛里多了几分爱慕的温柔,“听说你的新戏《献给克利奥帕特》取得了非常好的评价,我特地来恭喜你。” 他看着柏莎苍白的脸,急忙关切地问:“你的脸色很糟糕,发生什么了吗,柏莎小姐?” 柏莎神色复杂地看了雷蒙德一眼,说:“不介意的话……进来陪陪我吧,布朗先生。” “好的……叫我雷蒙德就好。”雷蒙德惊喜地说。 他喜欢着柏莎?温斯顿,但从未得到过她的心,哪怕是亲近的机会都没有……可是今天似乎不太一样。 第一次走进这位知名演员的屋子里,雷蒙德感谢了柏莎的红茶,还没来得及欣赏房间中的温馨陈设就看见柏莎疲惫地捂住了脸。 “你没事吧?”雷蒙德担心地问,他想将手放在这位娇柔女人的肩上安抚她,却出于礼貌没有这么做。 “布朗……雷蒙德,我真的快要疯了。”柏莎眼圈有些发红,“我真的很害怕,看到那些玫瑰了吗?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雷蒙德一怔,很快他便猜到了柏莎的遭遇。斯洛姆是魔法之都也是艺术之都,戏剧非常受欢迎,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都喜爱着光鲜靓丽的戏剧演员,但也因此出现过一些骚扰事件。 “方便的话,我能看看吗?”雷蒙德问。 得到柏莎同意之后,雷蒙德站起身来走到木桌前,他仔细看了看小刀,又拿起纸片。 “桑铎?”他皱起眉毛,疑惑地说,“你认识这个人吗,柏莎?” 柏莎无奈地摇了摇头。 思索无果后,雷蒙德安抚了柏莎几句,又说:“你放心,我会调查这个人的身份,绝对会将他绳之以法。” 柏莎担忧地说:“谢谢你,可是他能够无声无息地潜入我的屋子,却没有破坏一把锁……你要小心,雷蒙德。” 雷蒙德骄傲地挺着胸:“不用担心,我是一名魔法师。” 在柏莎小姐感激又充满希冀的目光中,雷蒙德享受着这种眼神并郑重告辞。 站在剧院大街的路中间,雷蒙德握紧拳头,一贯平静的脸上难掩激动之色。他非常兴奋,兴奋于自己能够将能力用在正义的地方,同时还能博取心爱之人的信任。 虽然不清楚桑铎是什么人,但雷蒙德有信心对付他,实在不行,他还能请父亲帮忙。 匆匆坐马车回到城北的家中,雷蒙德走进不大的院子里,意外地发现有人在台阶前等候他。 “是雷蒙德?布朗先生吗?”一位年纪偏大的绅士站在门口,他的花白头发梳到了脑后,右眼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面容却显得很和蔼。 “我是雷蒙德,你有什么事吗?”雷蒙德打量着他。 “我是你父亲的朋友……准确的说,我们曾经是同僚。”刀疤绅士友善地说,“你可以叫我尤金。” 雷蒙德的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征兆,因为父亲已经数日没有回家。 “您是佩利侯爵的……” “雷蒙德,我昨天才从西北赶回来,原本是要交代盖文一些事情,没想到……”刀疤绅士尤金眼里露出一丝沉重的神色,“你的父亲,盖文?布朗因公殉职了。” 如同晴空霹雳一般,雷蒙德站在原地,却觉得双脚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一股从未感受过的恐惧与无助灌进雷蒙德骄傲的心里,使他的骄傲变得如此可笑,又异常脆弱。 “是谁做的……”雷蒙德喃喃说,眼神空洞洞的。 “雷蒙德……”尤金叹了口气。 “是谁做的?”雷蒙德咬着牙问。 尤金看着这位年轻人的眼睛,脸上没有特殊的情绪流露,只是平静地看着,好像看自己的孩子似的。 “留给我调查的时间不多,造成你父亲死亡的罪魁祸首应该是两个人。”尤金缓缓说,“一个人叫阿尔瓦?斯图尔特,另一个人叫做西泽尔?加西亚。” 雷蒙德空洞的眼神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李维斯先生!你怎么了?” 刚刚回到家的李维斯小心翼翼地走上三楼,却在经过房东门口时被敏锐的艾娜小姐叫住。 “日安,艾娜小姐。”李维斯礼貌地问候,虽然此时他的形象不太好看。 “天哪,李维斯先生!你的衣服怎么了?”艾娜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跑到李维斯面前,伸手去抓李维斯的袍子,“你昨天一整晚都没回家……” 李维斯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我没事,艾娜小姐。昨天晚上我去了城外的庄园,因为雨下得太大,马车遇到了意外,所以在主人家留宿了一晚。” 艾娜没有碰到李维斯的衣服,这才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害羞,她半信半疑地说:“真的吗?” 李维斯微笑着点点头,一边向楼上走去一边说:“别担心,我先上去休息一会儿,下午还要出门。” 在艾娜提出新的问题或是找到别的话题之前,李维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看了一眼柔软的床,非常艰难地挪开目光,走到破旧的衣柜前翻找起来。 好不容易找到了能穿的衣服,李维斯脱下满是泥土和烧焦小洞的学士长袍,换上了一件米色亚麻衬衣和粗布外套。 “一整袋金币都忘在了马车上……都怪那个吓人的母龙泰瑞拉。”李维斯叹了口气,“所幸为了以防万一,我取了三枚出来贴身存放。” 他整理了一下钱袋,忽然感到脑袋“嗡”的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耳边传来一个气势磅礴且充满威压的愤怒训斥声—— “无礼!” 钱袋掉在地上,三枚金币在地板上叮叮咚咚打转。 李维斯瘫坐在地上,感到头痛欲裂,全身都发软。 “李维斯先生?” 听见李维斯惨叫的艾娜推开房门,惊慌地看着坐在地上的他,问:“发生什么了?我听见你在惨叫……” 李维斯一只手捂住脑袋,一只手悄悄将地上的金币捡起,说:“没事,我叫了吗?啊,太疼了所以都没有察觉……” 被艾娜扶起来,李维斯用惊疑又阴沉的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圈四周。 “你真的没事吗,怎么会摔倒呢?”艾娜关切地问。 “没注意脚下,不小心滑倒了。”李维斯无奈地笑了笑,“对了,我把这个月的房租给你。” 他捡起钱袋,掏出两枚银币交给艾娜。 艾娜收好了银币,绿色的眼珠里流露出淡淡的责怪,说:“你要小心呀,李维斯先生。” 李维斯点点头,将艾娜送出门,然后将房间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说话的东西。 最近思虑太重,所以出现了幻觉吗?居然幻听见了母龙泰瑞拉的斥责声,难道她破壳而出时的威严给自己带来了如此之大的心理阴影吗…… 他坐在床上,用手指把玩着一枚金币。 奥德利克的流通货币有三种,金币、银币和铜币,每一枚金币的价值等同于十枚银币,一枚银币则等值二十枚铜币。 金币的正面刻着一只三尖王冠,是奥德利克国王的传承之物,象征着日之眷者的[不落日冕],王冠周围是一圈围成圆形的锁链,每一块锁都由元素之文中的一个字符代替,象征着秩序与魔法。 金币的背面则铭刻着开国君王威尔仕一世的侧脸头像。 银币与铜币的正面同样是日冕与锁链,只不过背面分别换成了威尔仕二世和三世……据说在货币改革之前,三种钱币都印着威尔仕一世。 钱是个好东西,至少解决了李维斯当前最大的两个问题,一个是房租,另一个是妮菲塔莉。 感叹了一下自己的精神状态和财政状况,李维斯离开了房间,走出贝克街道二十二号。他没有朝玛丽安娜石桥的方向前进,而是选择了位置截然不同的海军大道。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李维斯来到运河港口附近,他在一间挤满水手的破旧酒馆里递给酒保一枚铜币,铜币反面涂了墨汁。酒保看了一眼,便让人带他到酒馆后院的地下室入口。 李维斯从口袋里扯出一条黑色面巾围在脸上,然后顺着狭窄的阶梯走了下去。如果不是有过往的经验,李维斯肯定会为这间“地下室”感到震惊,因为这里压根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里面挤满了黑市商人与各种身份的买家。 脑中有一瞬间闪过了黑心商人芙罗拉的微笑,李维斯摇摇头,没有去熟悉的商人那里,而是找了一个相对偏僻的摊位,他的目标很明确。 “一瓶红酒,一瓶醒酒药,外加一瓶墨水。”李维斯熟练地说,“十枚铜币,一口价。” 独眼的壮汉摊主差点被李维斯逗乐了,他阴狠地说:“你不如来抢劫?一枚银币,附送你一瓶玫瑰水。” “成交。”李维斯说。 随着房租上缴和交易完成,李维斯在鹿角古董店工作的一个月薪水全部花光,如果不是有三枚金币在手,他绝对要再砍一砍价。 怀揣这一个麻布袋,李维斯从另一个出口离开了地下黑市,沿着海军大道向城西的方向走去。 在黑市买东西有黑市的暗语,“红酒”是含无味麻药的红酒,“醒酒药”是解药,“墨水”是仪式和契约常用的灵性颜料,至于“玫瑰水”……那是春药。 路过一个普通集市时,李维斯又买了一些面包之类的食物,然后怀里多了一个袋子,继续向西赶路。 当他走到双腿都发麻的时候,终于来到了城西的一处独院双层房子,院门口正对着沧澜河,能够看见对岸的城南街道。 顺着一条阶梯,李维斯走到院门口,拉开铁门走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面积大概有十平方公尺,除了一条通往屋门的碎石子路以外,院子里杂草丛生,现出一副缺乏打理的荒凉景象。 李维斯没有在乎这些琐事,穿过及膝的野草走到门边,发现门没有锁,便推门而入。 一柄锋利的匕首抵在了李维斯的脖颈上,李维斯一动不动,也没有说半个字,过了两秒钟,匕首又收了回去。 皮肤黝黑、满头黑发的妮菲塔莉退后了两步,没有表情地看着李维斯。她赤着双足,只穿了一件宽松的亚麻裙子,在这个季节里,光是看着就令李维斯感到身上凉飕飕。 “抱歉,本来我昨天就打算来看看你。”李维斯用脚后跟关上门,走到屋子里,将两只袋子放到地上。 妮菲塔莉一言不发,她走到李维斯面前,手里仍然握着匕首。 李维斯没有在意明晃晃的匕首,自顾自地席地而坐,从一只麻布袋里拿出来三根长条面包、五只苹果和两块干酪。 “我猜你肯定很饿。”李维斯说。 妮菲塔莉沉默地坐了下来,和李维斯面对着面,两人相隔着两只麻袋。她将匕首放到屁股后面五公分的地方,伸手就能碰得到,也离李维斯足够远。 李维斯将食物全部拿出来后,又解开了第二只袋子,这时妮菲塔莉才伸手拿起一根面包,塞进嘴里一口撕下一大块,然后仔细咀嚼起来。 李维斯拿出红酒,放到一边,然后颇有兴趣地看着妮菲塔莉进食。 “那天晚上,你说你原本是黄金沙漠上一个小部落的公主,我忘了问,你的部落已经消失了吗?”李维斯问。 妮菲塔莉没有理会李维斯,伸手抓起一块干酪。似乎没有吃过这种食物,她用手指拿了一小块,放到鼻子前嗅了嗅才吃进嘴巴里,然后默默又拿起了一小块。 “你说你被奥德利克的雇佣兵抓住,还说雇佣兵是从一座古代墓穴*里找到的饮血之罩,你在被卖到妓院之前才偷走它……我想问,从狡猾残暴的雇佣兵手中偷东西,你怎样做到的?”李维斯又问。 妮菲塔莉看了一眼李维斯手边的红酒瓶,继续咀嚼着。 李维斯没有在意妮菲塔莉的沉默,很有耐心地说:“我听说西泽尔做了一位女贵族的骑士侯。” 妮菲塔莉的咀嚼停顿了一下,她低下头,不再看李维斯,而是又抓起一块干酪,但手没拿稳,不小心将干酪掉在脏兮兮的地板上。 李维斯笑了笑,说:“你果然很在意西泽尔。” 他拿起红酒瓶,有些吃力地拔出瓶盖,将酒瓶递给妮菲塔莉。 看着她吃了太多干酪和硬面包,李维斯知道她很渴。 妮菲塔莉用紫色的眼睛看着酒瓶,又抬眼看着李维斯,没有伸手去接。 李维斯笑了笑,拿回酒瓶“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大口,然后擦擦嘴,将剩下的大半瓶酒再次递向妮菲塔莉。 妮菲塔莉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过了酒瓶。她往嘴里大口灌着酒,紫红色的酒浆从嘴唇边溢出来,顺着修长的脖颈滑落,沾到了白色的亚麻衣襟上。 喝够了以后,她把酒瓶放到地板上,却仍攥在手里不肯松手,一边警惕地看着李维斯一边用手擦拭胸口的酒液。 “我只是随口问问。”李维斯平静地笑了笑,“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在妮菲塔莉的注视下,李维斯身体向后仰去,用双手撑着地板,摆出一个放松的姿势。 “说起来,我买这个院子的那一年,算得上是我在奥德利克最富有的时候。”李维斯漫无边际地说,“当时存了一笔钱,存了足足四年,然后还从打工的店里买了一副无人问津的画,转手高价卖到了黑市……这些收入加在一起,我才勉强买下这里。” 说着,他笑了起来:“泽诺克老板听说我要买画之后抱着那幅画研究了三天,不过他什么也没看出来,而且仍旧卖不出去,只能便宜了我……那可是夏美尔的画,十个泽诺克加起来也没有我了解夏美尔艺术。”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李维斯像话唠一样东拉西扯,他讲了温柔的房东小姐,讲了乐观的米兰达会长,还讲了总是寻求魔法教学援助的阿尔瓦,妮菲塔莉只是静静听着,眼神渐渐柔和了下来。 “谢谢你。” 听见妮菲塔莉今天说的第一句话,李维斯闭上嘴巴,眼神温和地看向她。 “谢谢你给了我住的地方。”妮菲塔莉看着李维斯的眼睛,“还有这些食物,虽然很硬……但是很好吃。” 李维斯说:“不用谢我,房子里连床都没有,食物也很廉价。” 妮菲塔莉的紫色瞳仁很漂亮,尤其是在她的黑色皮肤的映衬之下,那双眼睛就像星星一样绚丽。 “我知道你帮助我是想了解饮血之罩的事情……不过没关系。”她神色黯然地笑着说,“你问了我两个问题,我会回答你。” 李维斯静静看着妮菲塔莉,没有说话。 “我生活的部落在黄金沙漠边缘,沙漠上几乎所有部落都会信仰甲虫化身的神明,我们部落也是如此,信奉着一只名为司夜使者的甲虫。”妮菲塔莉说,“不过,那些信仰都是无根之萍……根本没有神明守护着我们,没错,我的部落灭亡了,被奥德利克的佣兵屠杀、抢掠,只有像我这样的年轻女人被留下来,卖到了斯洛姆的妓院里。” “和我们有着同样命运的部落很多,像他们那样的佣兵也很多,在黄金沙漠,人命根本一文不值,不过那群佣兵在袭击我的部落之前有着额外收获:他们从一处古代墓穴*里找到了黄金、珠宝和饮血之罩……这一部分我对你讲过了。”妮菲塔莉的语气有些哀伤,“我没说的是,在我的部落传承着一种古老的技巧,如果经过训练,我们能够隐藏自己的身体……所以我才能偷走面具,但却不足以依靠这种技巧逃走,这是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听完她的话,李维斯点点头,说:“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真的不在乎你的回答,我只是出于可有可无的好奇心才问这些。” 妮菲塔莉露出迷惑的神色,她咬了咬嘴唇,说:“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李维斯叹了口气,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玻璃瓶,拔掉塞子后将里面的液体喝得一干二净,然后将空瓶子随手丢到一旁。 “你在喝什么?” “醒酒药。”李维斯说。 妮菲塔莉面色一变,她试图站起来,却发现根本使不上劲,浑身都在发软,仿佛骨头被抽掉了一般。 “你……你……”她用愤怒的眼神瞪着李维斯,抓起身后的匕首,刺向李维斯的胸口—— 匕首在距离李维斯半公尺的位置半途而废,刀尖无力地垂落,妮菲塔莉扑倒在李维斯面前,再也不能挪动身体分毫。她的腰肢扭成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角度,姿势竟有些妩媚。 李维斯不为所动地俯视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后,伸手从袋子里拿出墨水瓶和一张纸。他将泛黄的纸平铺在地板之上,拧开瓶盖,用食指沾上墨水,然后在纸上刷刷写着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妮菲塔莉痛苦地说,“我明明与你没有仇恨!” “你是陌生人。”李维斯认可了她的说法,“但没有我的帮助,你多半会死,最好的结局也是回到妓院。”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她再次问了这个问题。 “你的生命对自己而言也许已经毫无价值……无论是成为尸体,或是沦为泄*欲的工具,不是吗?但在我的手中,你能发挥出非凡的价值。”李维斯平淡地说,“所以你想选择死亡,或者回到妓院吗?” 妮菲塔莉绝望地说:“你想要做什么?” 她的脸贴在地板上,黑发散落一地,紫色的瞳孔里倒映出李维斯恶魔般的脸庞。 “你信奉司夜使者,司夜使者是夜神的眷者。”李维斯用食指奋笔疾书,“千年以前,黄金沙漠真正的主人已经退进了沙漠深处的极西之地,而你们是从荒废的影之国迁徙过去的外来者……从你们同根同源的信仰就能看出来一些端倪。” 妮菲塔莉的脑中一片混乱:“什么意思?” “我相信有不少被黄金王朝遗落的部落仍在信奉着黄金、死亡、虚空和甲壳生物,比如说沙王的信奉者。”李维斯说,“但你们不是,你的身上流着影之国的血……知道巧合是什么吗?我的体内也有着影之国的血。” 说话的时间,李维斯完成了契约书的第一部分,这也是仪式的第一部分。在紧随而至的第二部分中,李维斯咬破了食指,用自己的鲜血在纸上剩余的空白处写下: “我是夏美尔的王子 我是黑夜的孩子,也是影之国的血嗣 我是萨拉丁的第二支后裔 我,李维斯?汉谟拉比 宣告成为妮菲塔莉??的主人 我接受她的生命与忠诚。” 李维斯完成了自己的部分,然后站起身来,一手拿起匕首,一手抓起妮菲塔莉的右手,用刀刃划破她的食指指腹,按在契约纸上书写起第二段话: “我是黄金沙漠的公主 我是司夜使者的信徒,也是影之国的血嗣 我,妮菲塔莉?? 愿意成为李维斯?汉谟拉比的奴隶 献上我的生命与忠诚。” 契约纸铺在妮菲塔莉面前,她清楚地看见了自己被迫写下的契约誓言,忽然感到有些荒谬。 “这种荒诞的契约怎么可能生效?”她嗤笑说,“你连我的全名都不知道,而且还缺乏很多条件……” “看来你对仪式和契约也有一定的了解。”李维斯淡淡说,“没关系,只要你是清醒着就行。” 就在这时,契约纸上的血字消失了!仿佛被纸吃掉一般,缓缓褪色、变浅,最终消失的无影无踪,纸上只剩下李维斯最初用灵性颜料书写的契约正文。 一个呼吸后,两个红色的食指指印凭空出现在纸上,宣告着契约成立。 几乎在同一时间,李维斯和妮菲塔莉都感到身上出现了某种未知的变化,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又似乎一切都已发生变化。 冥冥之中,命运的车轮滚滚转动,碾出了全新的轨迹。 “为什么?为什么会成立?”妮菲塔莉难以置信地说,她瞪大紫色的眼睛,一行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契约纸上。 “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吗?” 李维斯抽走契约纸,折好之后放进口袋里。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妮菲塔莉,眼神柔和,柔和中又仿佛蕴藏着一片冰冷的漠然。 几乎是同一时间,斯洛姆的王宫之内,另一份契约宣告着正式生效。 眼看着红字汇成两个血色指印,卡文迪许王对契约内容的保密性十分满意。 “合作愉快,卡文迪许陛下。”柯兰轻轻吮吸着食指,“姬陵将会在冬至日庆典之后、荣光盛会开始之前开启。” “很好,希望你遵守契约的内容。”卡文迪许王淡淡说。 “没有人能违背这份契约。”柯兰恭敬地握拳抵住胸口,“因为这是——” “——王者的契约。” 李维斯缓缓说。 (“什么是契约?契约的精神遵循秩序法则,契约的效力却源自地狱力量,就算是我也很难解释这种现象……契约本身就充满了矛盾性。”——《阿森纳的契约学》) (“在契约学中,血统是不能忽视的契约因素。有几个基本规则值得一提:契约双方的血统高贵与否,直接影响契约的能效强弱(决定契约是否为强血统契约);不论契约双方是否拥有相同血统,契约执行时对血统更高贵的一方有利;契约双方拥有相同血统时,契约能效更强。”——《阿森纳的契约学》) 第一卷 影之谜 第十一章 宁静 斯洛姆城南边的郊区,海耶斯庄园内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对抗。 晚秋的花园里堆满了金黄的落叶,钝铁剑在半空中不断碰撞、劈砍,发出清脆的金属嗡鸣声,花园中的鸟儿却一点儿也不害怕这种声响,在枝桠上叽叽喳喳鸣叫着。 “加西亚先生,这就是你的全部实力了吗?” 黛博拉?海耶斯的贴身侍卫卢修斯握着奥德利克剑,浅灰色的眼珠里倒映着气喘吁吁的西泽尔。 西泽尔穿着质朴却剪裁精细的白色布衬衣,身上沾满了泥点和灰尘,一头棕色偏长发绑在脑后,浅黄色的瞳孔里充满了不甘和疲惫之色。 “我还能再打!” 他握着剑冲向卢修斯,手中剑举过头顶,双脚离地,凌空劈下。 卢修斯挥剑斜砍到西泽尔的剑尖上,并顺势往后跳开半步,等到西泽尔落地后,卢修斯借着后跳的姿势再向前窜出,一剑挑开西泽尔的剑刃,然后用剑柄锤在西泽尔的胸口。 西泽尔又一次跌倒了。 “你的眼神很凶猛,也很危险。”卢修斯拄着剑,俯视着西泽尔,“但这不是骑士的眼神。” 虽然他已取得多次胜利,却没有一丝得意的情绪,只是面无表情地教导着。 西泽尔四仰八叉躺在落叶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然后再次站了起来。 卢修斯看着西泽尔再次摆好架势,便将剑握起,一丝不苟地做出迎战的姿态。 “在你心中,什么是骑士?” 剑又开始了激烈的碰撞。 “我不知道。” 卢修斯转身,脚下如同跳着圆舞步一般,剑锋翻转过后迅猛劈下,再次将西泽尔打翻在地。 “那我换一个问题。”他盯着西泽尔,“你想要成为怎样的人?” 西泽尔双手撑着剑想要站起来,却滑倒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 “我……” 他想起了父亲鄙夷的脸色,想起了人们蔑视的目光,想起了自己鲜血淋漓的后背。 “我想得到爱戴与敬重,我想得到自己的价值,我想站在平等的世界里。”西泽尔喃喃说。 卢修斯不置可否地说:“我明白了,你想成为英雄。” “英雄?”西泽尔一怔,“英雄是光荣的……” “站起来,加西亚先生。”卢修斯说,“我不知道怎样成为英雄,但我知道怎样做一名骑士。” 西泽尔咬着牙从地上站起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握紧手中的长剑。 “你的父亲曾是骑士,所以你得到了基础的训练,但是战斗的技巧固然重要,我想要让你思考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卢修斯遥遥将剑指向西泽尔的脸,说:“你的剑是用来守护谁,又是用来攻击谁?回答我,骑士。” 西泽尔握着剑,他怒吼一声,扑向卢修斯,长剑刺出—— “我的剑是用来守护心爱之人!” “守护心中的道义!” “守护发出的誓言!” 长剑碰撞着,西泽尔的猛攻如同暴风骤雨一般。 “我的剑用来进攻邪恶之人!” “进攻卑鄙之人!” “进攻无耻与谎言!”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砍向卢修斯,身体仿佛羽毛一般飘了起来。 卢修斯仍然面无表情,他双手将剑举在胸口,剑尖朝天,不偏不倚。 “哐当。” 卢修斯的剑断了,半截剑身横飞而出,插在花园里的桐树上。 西泽尔的剑则脱手而出,摔落在不远处的水池里,溅起一片水花。 虽然又一次输掉,西泽尔却没有沮丧,他大口吸着气,快速转过身来,神情有些激动地看向卢修斯,问:“我说的对吗,卢修斯先生?” 这就是骑士道吗?这是他的潜台词。 卢修斯默默望着手中的半截短剑,看了几秒钟才将剑放下,他仍然是维持着古板的表情,眼神平静如水。 “这个答案属于你,只能由你自己去证实。” “你这个邪恶、卑鄙、无耻、满口谎言的家伙!” 妮菲塔莉站在李维斯面前,死死攥着匕首,恨不得将面前的消瘦男人捅一个窟窿。 可她根本无法将手中的匕首刺出,仿佛一双无形而有力地大手擒住了她的手腕,而脑中又有一个声音在阻止她生出反叛的念头。 无力而沮丧地丢掉匕首,妮菲塔莉咬着牙说:“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献上了灵魂,这是我取走的唯一一件东西。”李维斯拿起一只苹果,用袖子擦了擦后塞进嘴里。 他看着妮菲塔莉,根本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奴隶,而是像在观赏一出戏剧。 “为什么?我从未见过这样无序、强大的契约,它怎么能够判定生效?你甚至把我的名字写错了!” “只要关键的部分没错,名字和誓词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情。”李维斯啃着苹果向二楼走去。 看着李维斯的背影,妮菲塔莉想趁机给他一刀,或者转身逃离这里,可她的双脚却不争气地跟在李维斯身后,仿佛一旦这个男人离开了自己的视线,心就会慌乱茫然似的。 该死!我是狗吗? 妮菲塔莉绝望地想。 李维斯来到二楼的窗口,将窗户推开一半,目光投向宽阔的沧澜河,河水哗哗流过,一股寒冷的风从水面上袭来。 妮菲塔莉站在他身后一公尺处,老实得像个望着父亲的小女孩。 “既然你已经无法背叛我,告诉你一些事情也无妨。”李维斯咬了一口苹果,头也不回地说,“你应该感到荣幸,我从未对任何一个人说起这些事情。” 妮菲塔莉正在体验着作为“宠物”的行动力,发现自己并不是受到百分之百的制约。比如说,现在想要开口说话似乎没问题,但她非常确定一旦李维斯让她闭嘴,她就连喷嚏都打不出来。 万一这个男人……要自己脱光了跳舞该怎么办?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契约的效力如此强大吗?”李维斯嘴里嚼着果肉,含糊不清地说。 “因为‘王者的契约’?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妮菲塔莉有些混乱地说,此时的她情绪非常复杂,既愤怒又害怕,既好奇又绝望,同时还受到契约的影响,主观意识被强行改变着。 她忽然想到订立契约时,自己面前的那张纸上写着这样一个名字:李维斯?汉谟拉比。 “怎么可能?你明明说你叫做李维斯?戴维……”妮菲塔莉似乎想明白了一些关键的部分,“难道你的真实身份是……” “我是夏美尔王子。”李维斯承认说。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心里像是突然放松了下来,仿佛吐出了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他一直在做一个梦,梦见他在莫测的命运漩涡中突然死去,却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墓碑上刻着那个虚假编造的符号,就连死亡都不能使他安于沉眠。 今天,终于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的名字了。 “追溯到源头,我们都流着影之国的血,只不过我是王族,你是庶民。”李维斯解释说,“同时我又作为萨拉丁的血裔,自然能在血统上压制你,强行签订这份契约……不过可惜的是名额有限,我不能对所有同源之人这么做。” 妮菲塔莉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维斯的侧脸,他微黑的皮肤,细长的眼睛,黑得发亮的瞳孔……夏美尔王族,他真的是夏美尔王族。 “翡翠丝的王族分明都在无端的灾难之火中焚烧殆尽了……你怎么可能还活着?”妮菲塔莉喃喃说。 “总会有人活下来。”李维斯靠在窗边,用手托着下巴,“只不过活下来的恰好是我。” “等等……我还不明白,你刚刚还说我流着影之国的血?”妮菲塔莉被过大的信息量灌输得头昏脑胀,“其实我根本不懂……无论是你还是我,无论是夏美尔王族还是沙漠部落,我都无法和影之国联系起来。” 她毕竟只是一个没落氏族的公主,生活在偏远荒芜的沙漠上,即使脑子很灵光,但终究见识有限。 “你不知道吗?嗯……这就和历史有关系了。”李维斯有些意外,他缓缓说,“影之国是在自然变迁中退出历史舞台的古代王朝,失去厄泽后,它的大部分后裔都迁往了幽秘森林,少部分向枯萎荒原流亡,后者那一支就是你的先祖,前者嘛……涉及到萨拉丁的家事,有点复杂,我也了解得不完整,反正族谱是这么写的。” 妮菲塔莉听得十分困难,但大概明白了李维斯的意思……这就是高贵的人与低贱的人之间的差距吗?就连强制契约都无法拒绝。 从今往后,她就要做这位亡国王子的奴隶,为他做一切能做的事情、一切他所希望的事情……她在妓院里听说过王公贵族们都喜欢一些变态的玩意,而沦为他们玩物的女人都在无尽的折磨中发疯了。 心里涌现出一丝苦涩,妮菲塔莉甚至开始考虑自我了断。 “你很聪明,所以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也许很危险,更容不得你背叛,所以我才签订这份契约,确保万无一失。”李维斯转过身来,看着妮菲塔莉的眼睛,“我不会让你等太长时间,只需要你为我服务三年的时间,三年之后,我会还给你自由,并且赠予你一笔财富。” 妮菲塔莉下意识回答说:“可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你给我描述的未来都是虚无的画面。” “没错,但你有别的选择吗?”李维斯笑了笑,“我给你下达值得纪念的第一条命令吧。” 他走到妮菲塔莉面前,脸与她贴得很近,近到她都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她甚至下意识张开了嘴唇,准备迎接主人的临幸。 “把院子里收拾干净,房间也要打扫,维持整洁的环境。”李维斯像是临时想出来这条“值得纪念”的命令,“然后尽量不要出门,一定要出门买食物的话就穿上斗篷,不要露脸。” 李维斯将一枚金币塞进她的手心里,说:“我们的关系与灵魂交易相关,那么……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就叫做奈文魔尔。”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贝克街道,李维斯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紧绷的精神急需一次充足的睡眠来缓解疲劳。明天他还得去学士府找阿尔瓦,并且完成在炼金室里的工作。 按照李维斯的初步计划,想要接近阿切尔?布雷兹就需要引起她的关注,那么一次摧枯拉朽的击败便最合适不过了,而阿尔瓦正是充当着攻坚手的角色。 刚刚拐进巷子里,李维斯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贝克街二十二号的楼门口,同时向他望了过来。 “你总算回家了,李维斯。”阿尔瓦高兴地说,“快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李维斯的嘴角扯了扯,微微一笑说:“恭喜你,西泽尔,你效忠了一位不错的主人。” 穿着海耶斯家族的侍卫服饰,西泽尔看上去十分精神,嘴角噙着掩藏不住的笑意。 “谢谢你,李维斯,如果不是你……” “不用客气。”李维斯说。 阿尔瓦搂着李维斯的肩膀,用手拨了拨他引以为傲的漂亮金发,笑着说:“不要站在这里说话了,我们去喝酒吧!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 西泽尔哈哈一笑,点了点头。李维斯也不好拒绝,强打起精神笑着说:“你可要请客啊,阿尔瓦。” “没问题!”阿尔瓦兴高采烈地说。 看见他们两个人精神不错,李维斯也发自内心的高兴,转念想想,和朋友吃饭喝酒闲聊也是难得的放松。 斯图尔特家新添的马车停在街上,三人坐上马车,向着城北一处餐馆行进。 阿尔瓦推荐的餐馆是一个二层的阁楼,位于沧澜河畔的针线巷,这里的人白天经营着裁缝生意,晚上则摆出桌椅做小饭馆,在此处能品尝到一些实惠美味的菜肴。 三人在顶层的露天平台要了一张桌子,点了几道菜和一壶粗酿酒,一边欣赏夜晚的沧澜河一边饮酒作乐。 “西泽尔是南方人,所以我才想到这个地方。”阿尔瓦喝得醉醺醺,脸上红扑扑地说,“这里位于斯洛姆西北交界处,离剧院大街不远,不少看晚场戏的客人会来吃宵夜,所以有些名气。” “很好吃。”西泽尔吃得很饱,心情不错地说,“确实是家乡的味道。” 桌上的饭菜有红绘蘑菇汤,甜瓜馅饼,蜜*汁肉脯和一大盆浇了新鲜辣椒酱与碎肉的面条,确实都是南方的家常菜式。 李维斯喝不惯廉价酒,只是稍微饮了一些,主要在对付蘑菇汤和面条。不过他不算太能吃,很快便吃饱了。 “你知道吗,李维斯?我以为你真的死了。”西泽尔也有些醉意,“直到今天去找阿尔瓦,我才知道那晚你是假死,你怎么做到的?” “用了一些药草上的知识,其实我也没有太大把握。”李维斯笑了笑说。 “我都快被他吓死了,没想到在学士府里碰到他诈尸。”阿尔瓦拍了拍桌子,忘掉了平日里的贵族风度,高举酒杯说,“喝酒!” 三人哈哈大笑,对饮。 看着西泽尔,李维斯低声说:“海耶斯小姐是一位大贵族,但她也面临着危机。对她而言,早晚能成为起源战士的你是很重要的属下。” 西泽尔点了点头,说:“虽然不知道她的烦恼,也没能和她说上太多话,但我知道她对我很好,我一定会尽早达到史丹利的水准,替她承担压力。” 阿尔瓦说:“黛博拉?海耶斯是伯爵的女儿,在整个斯洛姆的社交圈都算得上是一位大名媛,而且至今未婚,我听说她都三十岁了?” 李维斯听了他的话,笑了笑,自顾自喝了一口汤。 西泽尔有些不明白阿尔瓦的意思,问:“为什么海耶斯小姐不结婚?” “心高气傲或是不想被男人束缚?这不重要!”阿尔瓦眯着眼对西泽尔说,“我觉得她很漂亮,虽然少了些女人味,但是英姿飒爽……你难道只想做她的骑士吗?” 西泽尔这次听懂了,他红着脸说:“这不是我应该考虑的事情,我是她的骑士,除了守护她以外不应该有别的心思。” “成为她的丈夫也能守护她,起源战士配得上她的身份。”李维斯微笑着说。 西泽尔连连摇头,为了掩饰被扰乱的心,他灌下一大口酒,眼神有些迷醉。 他沉默了一会儿,神情忽然有些黯然,说:“那晚以后,虽然机会不多,但我确实试图寻找过妮菲塔莉的下落……可是没能打听到任何消息。” “谁是妮菲塔莉?”阿尔瓦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他靠在桌子上,用手托着下巴,“你喜欢的女人?” 李维斯瞥了一眼阿尔瓦,对西泽尔说:“你说的那个女人在斯洛姆是奴隶之身,如果离开妓院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留在都城没有活路,就算在整个奥德利克都难以生存。” 西泽尔的眼神有些失落,他放在桌上的手握成拳头,低着头说:“是我害了她吗?是我将她卷进基夫的事情里……” 准确来说,是妮菲塔莉将西泽尔卷入了饮血之罩的纷争里才是,她将饮血之罩交给西泽尔的举动是让她活命的关键,怎么看都是狡猾又聪明的一招,可惜西泽尔不愿意往那个方向想。 李维斯叹了口气,认真地说:“希望她能穿过重重阻碍,回到自己的家乡,那里才是唯一能让她幸福的归宿……如果她不幸死去,愿她的灵魂得以安息。” 西泽尔感激地看了李维斯一眼,祝愿说:“愿她能够回到家乡。” 李维斯隐隐觉得西泽尔对妮菲塔莉的感情有些特殊,也许妮菲塔莉未尝不是与西泽尔一样……但这没有意义,如果没有李维斯,她已经死了,所以对西泽尔而言,给妮菲塔莉画上句号就是最好的结果。 人与人总是会轻易生出感情,而那种感情也是极易消逝的,时间、环境、新的恋人会抚平一切。 就让西泽尔心中的妮菲塔莉回到那个不复存在的故乡吧。 “西泽尔将来会成为起源战士,我也要成为魔导师重振斯图尔特家族的荣光!”阿尔瓦扫开低落的气氛和食人魔留下的阴霾,举杯说,“不要再沮丧,迎接我们的未来是如此美好,不是吗?” 好啊,我会帮你。 李维斯微笑着,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 不再纠结于妮菲塔莉的事情,三人举杯畅饮。 针线巷某处的屋顶上,雷蒙德?布朗正用冷漠的眼神注视着饮酒作乐的三人:西泽尔、阿尔瓦与李维斯。 他就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手,在暗中窥视着,在心中思索着,在背后准备着……他需要一条不会导致自身毁灭的复仇道路,能将阿尔瓦与西泽尔杀死,又能让他们的尸体成为自己的垫脚石。 还有那个李维斯?戴维……不知道他有没有参与进来,如果有,那么他也要死。 饮酒作乐吧,享受今晚、明天和你们所剩无几的日子吧。 这是暴风雪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在斯洛姆动*乱的早期,以及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对于[奈文魔尔]的身份一无所知。”——《大陆通史?黑暗王朝》) (“奈文魔尔是地狱的魔王之一,它是灵魂的收藏家,是卑鄙狡诈的欺骗者,是蠕动的阴影,也是冷酷无情的毁灭者。”——《罪人与圣者》) 第一卷 影之谜 第十二章 第一战 希尔?曼文林日复一日巡视着斯洛姆的北城墙,即便数百年没有敌人打扰过此处的安宁,她仍然坚持背着箭袋、手提长弓,不忽视守备城墙的每一个角落。 夜色已深,她的银发在黑夜中格外醒目,苍白的皮肤透出不健康的暗青色泽,一席黑披风在北风中卷舞。 完成巡视后,她走下城墙,沿着城内的栈道向住所走去,她的脚步很轻,铁靴踩在石砖地上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漆黑之夜中,一截刀尖从凄厉的寒风中透出,刀刃裹夹在北风里劈落,凶器的现出没有丝毫预兆,仿佛它就是风中的一缕。 几根银色的发丝在风中飘荡起来。 银色姬仍在向前走着,似乎没有察觉任何异常,但就在袭击者以为还有下一次出手机会之时,她忽然停下脚步,挥动披风,转过身体—— 一支细长的箭从扬起的披风间隙中射出。 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驼背男人才刚刚从风里捏住一根飘散的银发,就看见一枚银色的箭头已经来到了面前。 一缕轻烟凭空绽开,箭矢落了空,驼背男人的身影也消失在烟雾里。 希尔半蹲在地上,左手还握着弓,弓弦仍在轻轻颤抖,似乎被杀意惊醒而不能平静。 她淡蓝色的眼珠和白色的瞳仁微微转动,右手已经从背后披风中的箭袋里取出第二根箭。 箭还没有搭在弓上,一股窒息般的感觉侵入她的胸口,她感到仿佛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心脏,令自己的感官变得既敏锐又迟钝,身上汗毛根根竖起,如同有一柄滴血的剑悬在头顶之上。 来不及搭箭,希尔挥动长弓砸向身旁的空气中——她不是无的放矢,因为已经有两截刀锋从空气里刺出,一截砍在她的长弓上,另一截则快要刺到了她的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她抓箭的右手挥向一边,格开袭击者握刀的手臂,此时驼背男人已从阴影中彻底跳出。 希尔抵不住势大力沉的撞击,与驼背男人以胶着的姿势撞在栈桥的围栏上,石砌的城垛被撞碎,两人随着无数碎石块一同坠下。 在半空中时又爆开一阵轻烟,驼背男人抽刀消失在迷烟里,银色姬则挥动长弓和披风,凌空调转头脚,半蹲着落在地面上。 披风猎猎作响,她刚刚站稳就将手中的箭射向前方,箭矢划破寒风消失在漆黑的道路尽头,似乎没有射中任何东西。 面对神出鬼没的对手,银色姬缓缓站起身来,静静打量着四周。她从栈桥上落在街道上,街道两旁的商铺紧闭着门,窗户里也是一片漆黑。 路边有数不尽的阴暗角落和漆黑小巷,每一处仿佛都能递出刀子来。 “银色姬希尔?曼文林,你的身手没有别人说得那么厉害嘛,嘿嘿嘿。” 随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驼背男人从空气中走出,似乎不打算继续玩捉迷藏的游戏。 “你为谁来杀我,赏金猎人?”希尔提着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没有表情就是最肃杀的表情。 “为我自己,你可以叫我桑铎。”驼背男人说,他的手里握着两柄短刀,刀刃弧度十分曲折,相信砍在人的身上能把肉都钩出来。 “赏金猎人不做亏本买卖。”希尔冷漠地说。 “我承认我想借走殇触,毕竟国王和戈勒人都需要这半把钥匙,要是龙魂和弓被我抢走可就有趣了。”桑铎的瞳孔是鲜艳的红色,脸上围着一条绣着骷髅图案的红色面巾,“不要惊讶,我的消息就是这么灵通,嘿嘿嘿。” 希尔忽然抬弓射了一箭,箭矢飞向身体的侧后方,击中一枚高速飞掠的无声旋镖——在箭簇碰撞旋镖的瞬间,一团冰花绽开,碎冰片溅落了一地。 桑铎看着被冰晶包裹的旋镖落在地上,又看了一眼银色姬手中的暗蓝色长弓,眼里闪过贪婪的色彩。 那柄长弓有着古朴而不失霸意的龙角形弓身,弓弝处则呈龙首状,箭簇由龙嘴吐出,深蓝的寒气不断从中溢出,颇为骇人。 它就是下位圣物[殇触],蕴藏着寒霜之王龙魂的龙弓。 “不错,不错。”桑铎眯着眼说,“弓不错,但你好像不愿意借给我?” 话音未落,希尔便赏赐了他一记直冲面门的明箭。 桑铎消失在烟雾里,这一次他看得很清楚,当希尔挽弓时,她的双眼下方浮现出两道黯淡的黑色竖痕,如同凝固的眼泪一般爬在脸上,可随着箭射出,痕迹便褪去了。 发现这一点,他对希尔的兴趣更加浓烈了,但是危险的直觉告诉这位老猎人,他需要暂避锋芒。 “你身上有伤,我不杀受伤的野兽。”桑铎的声音从回旋镖落地的位置传来,“下次再会,说不定是在姬陵里呢?嘿嘿嘿……” 银色姬转过身去,看见落在地上的回旋镖已经消失,而她的直觉告诉自己,桑铎已经离开了。即便如此,那道窒息的感觉仍旧残留在希尔体内,她对这种力量感到既陌生又熟悉。 说不定是……起源力量呢? 紫罗兰公会的二楼会议室内,米兰达?爱德华无可奈何地看着面前的公会成员们,心里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一听说斗魔的对手是宫廷魔法师公会,这些胆小怕事的家伙全都偃旗息鼓,根本没有被激起斗志。 “李维斯那个混蛋……”米兰达咬牙切齿地说,“明明答应我要想主意,可现在连人都找不到。” 现在,她连三名参加斗魔的魔法师都没能找齐。其实这种情况并不奇怪,在王国学士府,学徒晋升魔法师之后,只有不到两成的人会选择留下来继续钻研魔法,大部分人则会选择自寻出路,离开学士府。 毕竟魔法的道路越往后越是艰涩坎坷,极难有所进益……这就是紫罗兰公会如今青黄不接、缺兵少将的真正原因。 像李维斯这样用五年时间都没开辟魔宫,却仍旧坚持留在学士府的学士才是“奇葩”。 “会长,我自愿参加斗魔。” 神情一如往常坚定的雷蒙德?布朗向米兰达表达了自己的出战意愿,然后坐下来一言不发。 “谢谢你,雷蒙德。”米兰达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雷蒙德是公会的中流砥柱,他的参与在米兰达预料之内,现在的问题是剩下的两人…… 李维斯似乎说过有一个人选,是谁呢? “会长,在座的成员之中已经没有魔法师了。”一个女学士开口说,“实在不行,我们也只能让实力较强的学徒参加斗魔。” 雷蒙德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似乎认可她的说法。 米兰达看向说话的人,那是一位很有个性的年轻女性,她的栗色头发剪得比男人还要短,眼部化了很深很黑的妆,看上去就像十天没睡觉的人。 “卡门,我听说你打算在这次冬至日晋升,所以你已经是准魔法师了吗?”米兰达有些惊喜地说。 名叫卡门的女性学士点点头,虽然她的形象有些离经叛道,但看上去感觉是一个可靠的人。 “虽然还不是魔法师,但我愿意参加斗魔。”卡门摊了摊手,“我认为在比赛开始之前,同伴之间需要沟通一下各自能够使用的魔法。” 米兰达高兴地拍了拍手,她拿起稿纸和羽毛笔,说:“算上李维斯说的人选,我们就能凑到三个人啦……现在,请雷蒙德和卡门讲一讲你们的咒语有哪些,我来记录一下,方便拟订战术。” 雷蒙德看着卡门,严肃地说:“我能使用七条魔咒,低等魔法[照明术]、[火弹术]、[麻痹术]、[石肤术]、[光热电索]、[蛇形闪电],中等魔法[大火弹术]。” 会议室里的公会成员中发出一片羡慕的赞叹声,米兰达也默默点了点头。雷蒙德的魔法配置很常规也很典型,除了比较基础的光、火、电、地四系入门魔法,还有两条低等魔法中极难的电索和蛇电,再加上中等魔法中较为容易却威力不俗的大火弹术,实力相当不错。 “照明术也要说吗?”卡门不置可否地用拳头撑着太阳穴,说,“好吧,这样的话,我是低等魔法[照明术]、[石肤术]、[兽语术]、[催熟术],中等魔法[变形术]、[丑陋藤蔓]。” 听见她的话,米兰达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严肃的雷蒙德也微微变色。 “你真厉害,卡门!”有公会成员佩服地说,“在取得徽章之前就学会了两条中等魔法!” 不止如此。 雷蒙德在心中默默地想,他辛苦学会的大火弹术建立在火弹术的基础上,因此降低了难度,但作为一个不同族魔法师,这个叫卡门的女孩居然学会了相当复杂的变形术和藤蔓类法术。 这就是天份吧?雷蒙德皱了皱眉。 “别这么说。”卡门并不骄傲,而是非常客观地自我评价说,“我所精通的低等魔法基本上对战斗无益……而变形术虽然不错,但我实在不喜欢也不擅长变成狮子与人肉搏。” 米兰达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抱着胳膊,思考了一会儿,说:“那么我们需要针对你们两人的咒语制定一份战术。” 卡门点了点头,手里开始把玩一枚水晶。 “会长,我们还有几天的时间拟订战术和练习,但今天必须提交斗魔名单,对吧?”雷蒙德说。 “啊……没错。”米兰达被他提醒,解释说,“每个公会都要在今天下午提交出战名单,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要根据宫廷魔法师公会的名单来打造战术吗?” 雷蒙德颔首说:“恕我直言,对方的公会有不少能够上场的魔法师,所以我们需要在看到他们的名单之后再确定战术。” “名单是公开的。”米兰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愤怒地说,“李维斯!马上就要提交名单了,他在哪里?” 紫罗兰公会的炼金室是学士府所有公会中条件最好的一座炼金室,经历了许多前辈的经营和积累,炼金仓库内的稀有材料众多,设施也很齐全。 如果不是因为炼金术是较为冷门的钻研方向,这种好地方也不会被埋没,便宜了蹭上门来的李维斯。 “具体的方案已经告诉你了。”李维斯坐在摇椅上,周围的桌上堆满了瓶瓶罐罐,“剩下的时间不多,你要抓紧练习。” 阿尔瓦苦恼地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用手狠狠抓了抓头发,说:“就算你这么说,可万一失败了怎么办?到时候不仅拿不到徽章,还会在斗魔场上丢脸!” 李维斯认真地说:“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就一定能赢下斗魔……要明白,你的目的不只是晋升,而是要让阿切尔?布雷兹为你侧目。” “可是我很难相信……你知道这有多么不可思议吗?”阿尔瓦咬着牙说,“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创造的魔法?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情,你告诉我,这不是你做的而是那位魔导师写的咒语,对吧?” 李维斯看着阿尔瓦的眼睛,缓缓摇了摇头。 “我更正一下,不是创造,是改造。”李维斯说,“魔法是用来使用的武器,只要武器能用,细节上的变化又有什么关系?” 阿尔瓦不再说话,而是挪动屁股,留给李维斯一个侧脸,静静思考着。 “没关系,接下来的几天我都会来这里指导你,反正房间里面还有一个防御魔法冲击的隔间。”李维斯笑了笑,说,“方法已经提供给你,接下来就看你敢不敢做了。” 阿尔瓦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嘴。 “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不是单人斗魔。”李维斯在一旁说个不停,“公会挑选的另外两个人必然会有自己的想法,这不难推测,想想看,谁不是为了获取荣耀才会登上斗魔场?” 阿尔瓦转过头来看着李维斯:“你是说,每个人都想出风头?” 李维斯点点头,说:“你不用在意队友的做法,反正按照他们说的战术来做就行了……每个人都想做战术的核心,你就好好配合,只有等到我说的那个时候,你才能使用那一招。” “那剩下的招数呢?没必要练了吧!” “我又不是神明,不可能预测到所有事情,所以作为备选方案的魔法你也要认真练习。”李维斯说,“反正经过我的改写,那些魔法都不算太难。” 阿尔瓦正想要说话,房间门口的魔法阵忽然亮了起来,棕色的魔法图案旋转着,像锁一样环环相扣,又环环拆解。 门被打开,米兰达会长、雷蒙德和卡门走了进来。 “李维斯!我要向导师提交斗魔名单了,你说的那个参赛者呢?”米兰达快步来到李维斯面前,一双“铁钳”般的手已经蠢蠢欲动。 李维斯伸出手放在自己与会长之间,示意米兰达保持安全距离,他的另一只手指向了阿尔瓦:“我说的人就是他。” “阿尔瓦?”米兰达一怔。 站在门口的雷蒙德看了神色慌张的阿尔瓦一眼,皱着眉说:“他准备好了几条咒语?” 卡门则无所谓地抱着胳膊,颇有兴趣地打量起炼金室里的实验品。 “我记得你还在练习蛇形闪电,阿尔瓦。”米兰达挑了挑眉毛,说,“你已经成功了?” 李维斯看了阿尔瓦一眼,阿尔瓦脸色阴晴不定,犹豫了一阵后,他站起身来,说:“我准备好了六个……不,五个魔法。” “真的吗,恭喜你!”米兰达高兴地拿出稿纸和笔,“我们公会又多了一位魔法师,快告诉我是哪几条咒语,卡门和雷蒙德都已经上报了。” 另外两个参赛者叫做雷蒙德和卡门吗……不熟。 李维斯瞥了雷蒙德和卡门一眼,站起身来,从米兰达会长身后打量着稿纸上登记的十三个魔法,在心中默默思考着。 阿尔瓦看着米兰达,叹了口气,说:“低等魔法[照明术]、[麻痹术]、[火弹术]、[凛风术]……还有中等魔法[雏鸟]。” “雏鸟?”雷蒙德惊呼说。 他用不敢相信的神色看着阿尔瓦,甚至没有察觉自己的失态。 阿尔瓦点了点头,说:“没错。” 米兰达感受到巨大的惊喜降临在自己身上,她重重拍了拍阿尔瓦的肩膀,说:“我还以为你的第五条咒语遇到了瓶颈,想不到你居然学会了这么难的魔法,难怪!” 就连不太关注此事的卡门都将目光放在阿尔瓦身上,有些感兴趣地评论了一句:“了不起。” 阿尔瓦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金发,笑着说:“我才刚刚学会,还不稳定,还不稳定。” 他看了一眼李维斯,李维斯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雷蒙德深深吸了口气,他挺直了背,走到阿尔瓦面前,郑重地说:“我想,我们的战术核心应该由你来担任。” 阿尔瓦有些惊讶,他强压住内心的忐忑,说:“可是我只会五个魔法。” 李维斯也眯起眼睛看向雷蒙德。 他看见了雷蒙德的魔法配置,虽然没有像雏鸟一样威力强大的法术,但蛇形闪电、光热电索、大火弹术三条都非常实用且均衡,相比阿尔瓦的配置,灵活性也更高。 他为什么要将阿尔瓦作为战术核心? “虽然你的魔法配置较少,但却有着我和卡门都不具备的终结性魔法——雏鸟,所以让你来做决胜一击才是最好的战术。”雷蒙德说,“而且公会的参赛名单是公开性质,虽然这样想不太谦虚,但我认为对手会重点防范我,所以由你来做核心也能够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 理由很充分,也合理。 李维斯默默坐了下来。 但作为一个参赛者,他的选择却不太正常……阿尔瓦的雏鸟固然强大,但也不至于让能力全面的雷蒙德退居其次。 在李维斯思考的时候,阿尔瓦有些感激地对雷蒙德说:“决胜一击是斗魔比赛最大的亮点,让我来做的话,真是……” “一切都是为了胜利,阿尔瓦。”雷蒙德平静地说,“我对你并没有多余的好意,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公会。” 米兰达欣慰地看着雷蒙德和阿尔瓦,她说:“雷蒙德……我们一定会赢的。” 卡门摸了摸她的“黑眼圈”,对雷蒙德说:“你也很了不起。” 米兰达提交名单之后,学士府在一面白墙上贴出了所有参加斗魔的公会参赛者姓名。 在冬至日当天,斗魔场上除了三名主持比赛的魔导师之外,九人议事团的[凛冬圣女]也会到场观看。 和公会成员们一起,李维斯也来到白墙之下,抬头静静看着墙上的名单。 紫罗兰公会: 雷蒙德?布朗 卡门?李 阿尔瓦?斯图尔特 看着那些名字,李维斯的心中升起一丝久违的兴奋感,虽然不用参赛,但他却在场外影响着斗魔的结果,无论是从魔法意义上或是战术布局上看……这都是验证五年间他所有收获的好机会。 如果由阿尔瓦击败了女公爵阿切尔,那么离启动计划又近了一步,离她的父亲辉煌公爵也近了一步。 他所怀疑着的那个人,那个极有可能是毁灭之火成员的强大男人——古斯塔夫?布雷兹。 一切就从你的女儿开始。 李维斯将目光挪到宫廷魔法师公会的名单上: 阿切尔?布雷兹 亚恒?沃德 姬儿?库克 李维斯露出一丝阴沉的笑容。 时隔九年,他复仇的第一战,就要在斗魔场上开始了。 (“在编纂本书时,我必须反复衡量如何区分低等、中等和高等魔法,乃至于准禁咒与禁咒。我们不能仅以施法难度及法术能效来作判断,还需要考虑到每一条咒语在魔法秩序链中的地位,这是最困难的部分。比如说,[火弹术]与其进阶魔法[大火弹术]的区别只是头颅大小与车轮大小,咒语本质差别不大,而[镜面脱身]的进阶魔法[裂变脱身]则对前者的咒语核心进行了大幅修改。”——《魔法图鉴?引言》) 第一卷 影之谜 第十三章 冬至日 冬至日,意味着冬季的来临,是奥德利克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在斯洛姆,每年的冬至日都会举办盛大的庆典,千家万户的奥德利克人都会在这一天的夜晚走上街头,参加举国同庆的节日游行。 在国王大道尽头的钟楼广场,人们将与国王陛下和众位大小贵族一起观看宫廷魔法师的魔法表演。冬日在奥德利克文化中代表着宁静、休眠和安乐,人们会在这个时节洗褪一年之中的疲惫,积攒力气迎接新年。 除了庆典,在冬至日还有一件特殊的事情,那就是王国学士府的[晋升考核]。准备好五条咒语的魔法学徒们将在魔导师的检查下释放五个魔法,从而取得知识与秩序徽章,成为一名骄傲的魔法师。 今夜,整座王都都沉浸在节日的欢乐氛围中,彻夜不眠! 夜幕将至,斯洛姆的天空应景的飘下了零碎的雪籽,随着北风呼啸,雪势很快就大了起来。 王国学士府,斗魔场边的休息室内。 “这次比赛的参赛者,会长没有选中你而是选择了阿尔瓦,你介意吗,里昂?” 雷蒙德一边整理自己的学士长袍一边说。为了今夜,他戴上了一条有些磨损的旧皮带,那是父亲在西北时的心爱之物,上面还刻着佩利侯爵的[双头蛇]铭文,象征着军人的忠诚与荣誉。 “怎么会?雷蒙德,我刚刚也是勉强才能通过考核,而且你知道……”名为里昂的学士是一个偏矮的结实男孩,他的眼神很单纯,笑容也很腼腆,“我的魔力太少了……让阿尔瓦去捍卫公会的荣誉吧!我相信会长的选择。” “很好,本来我还有些担心你的心情,所以才叫你过来。”雷蒙德紧了紧腰带,他笑着对里昂说:“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既然不能上场,就好好支持我们吧!” 他顿了顿,忽然疑惑地说:“斗魔专用的戒指和项链呢?你有没有看到?公会应该提前放在休息室里了才对……” “我看看……”里昂在四周找了找,房间不大,他很快就翻遍了每一个角落,“没找到,雷蒙德,怎么办?” 雷蒙德有些忧虑地说:“如果没有拿过来的话,那些东西应该放在公会的仓库里。” 里昂想了想,说:“你还要准备斗魔,我替你们去拿过来吧。” 雷蒙德说:“那就太好了,谢谢你。” 里昂立刻离开了房间,没过一会儿就抱着三只红木匣子回到休息室,他将匣子交给雷蒙德,气喘吁吁地说:“三根项链和三枚戒指,还有赛前补充魔力的药水……都是经过魔导师审核的储备品。” 雷蒙德打开盒子,确认了一下,然后关上。 “辛苦了,里昂。”他笑着说。 斗魔赛在即,里昂没有耽误雷蒙德修整,很快就离开了休息室。 轻轻打开装项链的匣子,雷蒙德拿起一根,仔细端详着。 那是一根通体晶莹剔透的玻璃项链,坠子是一块经过细致打磨的水晶,在休息室的烛光里折射出漂亮的光采。 在学士府的斗魔比赛中,为了保护参赛者双方的安全,每一名选手都会佩戴铭刻着反制魔法[镜面脱身]的玻璃项链,一旦佩戴者受到致命伤害就会触发魔法,被传送到赛场之外。 也就是说,是比赛意义上的死亡,人身安全上的逃脱。 除此之外,由于斗魔双方的魔法实力往往不会太高,为了增强比赛的发挥空间,每一名选手还可以佩戴一只铭刻着防御魔法[涟漪之盾]的戒指。 因为在这个阶段,年轻的选手们往往还没有学习防御魔法。 手握脱身项链,雷蒙德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羽毛笔大小的金属尖刺,缓慢扎在了项链坠子之上。 至此,他手中的这枚坠子不再具有魔法效应,沦为一只璀璨的凡物。 做完一切以后,雷蒙德将项链、戒指和药水分成三份,离开了休息室。 斗魔赛如火如荼进行着,离紫罗兰公会的比赛开始还有十分钟。 “一切顺利吗,阿尔瓦?”李维斯站在斗魔大厅外,并没有进场观看,而是在此等待。 阿尔瓦一边梳理着金发一边走过来,脸上一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的痛苦表情。 “前面四条魔法都很顺利……可是轮到雏鸟以后,考核官的脸色变得非常奇怪……”他似乎还沉浸在考核的紧张感之中,“他问我为什么咒语有些特别,我按照你所说的话,不要直接回答而是夸赞他的眼光,对吧?你猜接下来他说了什么?” 李维斯微笑着说:“好了,我知道了,快去休息室回复魔力吧。” 阿尔瓦很想把那位魔导师所说的话重复一遍,也很想在说出口的同时掏出口袋里的徽章,对着李维斯炫耀一番……但是李维斯看起来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好吧,你知道了,你什么都知道。”阿尔瓦抱怨说,但他还是忍不住掏出徽章给李维斯看了一眼,“哈哈,我已经是魔法师了!” 李维斯瞥了一眼那枚银色徽章,徽章上烙印着一本摊开的书,书本下是一圈锁链,象征着知识与秩序。 “了不起。”李维斯称赞了一句阿尔瓦,“接下来还有更了不起的事等着你去做。” 还没来得及高兴,阿尔瓦立刻龇牙咧嘴地说:“我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已经被成就感包围了,完全没有斗魔的欲望。” 李维斯摸了摸鼻子,说:“那就让有欲望的人去痛殴你心爱的女人,然后也让有欲望的人掳获她的心。” “该死,该死的李维斯!”阿尔瓦气鼓鼓地抛下李维斯向斗魔场内走去,“你等着看我怎样打败宫廷魔法师们!” “等一下,阿尔瓦。”李维斯叫住了阿尔瓦。 阿尔瓦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李维斯认真的表情,他也平静了下来,问:“怎么了,你在担心我吗?” “如果你死了,我会替你收尸。”李维斯差点被阿尔瓦的深情目光恶心到。 在阿尔瓦快要口不择言骂人之前,李维斯抢着说:“不管你们的战术是什么,你要记住……我的对策优先于战术。” “知道了。”阿尔瓦笑了笑,他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进斗魔场。 来到休息室以后,阿尔瓦发现“黑眼圈”卡门已经在休息室里等候,而雷蒙德似乎刚刚进来,正在与卡门说话,此时还背对着阿尔瓦。 “你来了。”察觉到阿尔瓦进来,雷蒙德转过身来,“项链和戒指都在桌上,别忘了补充魔力。” 阿尔瓦看见属于自己的座位上放着脱身项链和防御戒指,还有一只蓝色琉璃的小瓶子。 同样刚刚通过考核的卡门正坐在桌子上,她拿着魔力小蓝瓶,将瓶子冲着阿尔瓦晃了晃:“味道不错。” 卡门的“妆容”超出了阿尔瓦对于女人的审美,他勉强笑了笑,坐在座位上开始灌药水。 感受着体内魔宫受到滋润,法力不断上涨、恢复,阿尔瓦对雷蒙德说:“再讲讲战术?” 雷蒙德严肃地点点头,对阿尔瓦说:“大部分的配合计划不变,至于之前未敲定的开局方案……我认为应该由我佯攻,卡门辅攻,你撑开防御。” “防御的话,我也只能使用涟漪之盾。”阿尔瓦有些不解,因为三人施法的同时都能撑开涟漪之盾,没必要让自己一人防御。 “你还有凛风术,这个法术可以吹开火焰和一些穿透性不强的魔法。”雷蒙德说,“在开局时对方不会选择猛攻,而是要发挥火蔷薇的优势,让她吟唱施法时间较长的大威力魔法……我推测,那时的攻势多为骚扰,所以你要使用凛风术加涟漪之盾全力防御。” “明白了,你要让敌人误以为你们两人是进攻手……”阿尔瓦点了点头,“那我从什么时候开始还击?” “当然是在佯攻结束之后。”雷蒙德说,他转身看向卡门,“策应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卡门。当对手识破我的佯攻之后,你需要发挥最大的力量,让他们忽略一直防御的阿尔瓦。” “这很容易明白。”卡门晃动着双腿,看上去十分放松,“简单来说,就是你和我为阿尔瓦打两次佯攻嘛。” 雷蒙德表情古板地点点头,他看了一眼休息室的挂钟,说:“到时间了,出场吧。” 三人离开休息室,向着斗魔场地内走去。 学士府的斗魔场看上去和普通竞技场没有太大的区别,比赛的地方为一个直径三十公尺的圆形区域,地面由白石板铺设而成,场地边缘是一圈浅水渠和四架大型火炬,将场地内照得一片敞亮。 场外的观战席呈阶梯状,总共有十层,其间坐满了黑袍和红袍的学士,所有人都在期待紫罗兰公会与宫廷魔法师公会的斗魔比赛,以至于前面几场小公会的对决有些意兴阑珊。 王国学士府的最高权力,九人议事团成员[凛冬圣女]也来到了斗魔场,静静坐在最高处的席位,远远俯视着场下。 这位最年轻的议员有着一头灿烂金发和精致五官,她的蓝眼睛中透出深邃的光采,嘴角总是噙着淡淡的微笑,肌肤健康白皙,一身华丽的天蓝色长裙上仿佛散发着一缕缕冰凉的雪白寒气。 “凛冬议员真漂亮啊。” 会长米兰达坐在李维斯的身边,眼神闪亮地看着坐在高处的凛冬圣女。 “嗯,很漂亮。”李维斯心不在焉地回应了一句,他单手托腮,眼神平静,似乎在思索什么事情。 这是他在王国学士府经历的第五个冬至日,此前也举办过零星的单人斗魔比赛,但从未像今天这样热闹,也从未有过议事团成员到场观看。 任何不寻常事情的背后都有着某种真相在推动。 “奥德利克之王,威尔仕二十世驾到!” 在双方选手出场之前,斗魔场的入口忽然传来这样一个声音,整个斗魔场中的观众都站了起来,像是被点燃的火焰,会场气氛变得极度热烈。 一队身穿白铠甲、金披风的士兵鱼贯而入,在入口处分边站好,模样显得威严肃穆。 在斯洛姆能够披金色披风的士兵只有一种——[王旗近卫军]。 年轻英俊的卡文迪许?威尔仕踩着刚铺好的红地毯走进会场内,他的笑容灿烂和煦,宝石一般的蓝眼睛扫视四周,挥手向所有的学士们致意,然后在近卫军的跟随下走向观战台高处。 沿途的学士们一齐以左手抚胸,激动而郑重地鞠躬,只有少数人注意到国王身后还跟着一位瘦瘦高高的年轻男人。 眼见陛下向着这个方向走来,坐在凛冬圣女附近的学士们纷纷让开了位置。 卡文迪许王来到座位旁,凛冬圣女站起身来,对国王微微点头——按照奥德利克法典,魔导师无需向国王行正式礼仪。 和凛冬圣女打过招呼之后,国王坐了下来,面带笑容地看向场地中间,等待着斗魔开始,而那个瘦高年轻人也坐在了一边。在等候时,国王时不时与凛冬圣女和那个年轻人说笑几句,看起来十分悠闲。 “陛下怎么会来到这里……他应该要去钟楼广场才对。”会长米兰达坐了下来,她淡紫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困惑的神采,“坐在他身边的人是谁?” 李维斯也坐了下来,说:“他是戈勒皇子,柯兰?芒索。” 米兰达有些惊讶地捂住嘴巴,说:“他就是来参加[荣光盛会]的皇子……” 仿佛是冥冥中有所感应,五官阴柔的柯兰皇子看向李维斯所在的方向,略微一怔,然后冲着李维斯微微一笑。 李维斯也礼貌地微笑点头。 “喂,李维斯,皇子是不是对我笑了?”米兰达用胳膊肘捅了捅李维斯,“他长得不像戈勒人啊……这张脸好漂亮,比女人还漂亮。” 李维斯继续托着下巴等待开场,说:“会长,你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还是伯爵的长女,有没有考虑过成为戈勒帝国的皇妃?” 米兰达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一丝开朗的笑容,说:“还是不要了,我比较喜欢斯洛姆悠闲的生活。” 李维斯没有再调侃米兰达,而是微微眯起眼睛。 那个极有可能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柯兰皇子还真是可怕啊,笑得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一样亲切。 国王卡文迪许也不可能是无端来到斗魔场观战,这件事好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我们的战术是一上场就强攻。” 宫廷魔法师公会的会长,亚恒?沃德正在对自己的队友强调战术。 “虽然听你说了很多遍……但这真是出乎意料的开局。”妆容古典、神情冷艳的姬儿?库克说。 “记住,先集火一人。”亚恒不再多说,向着赛场走去,“走吧。” 有着一头火红色长发的“女公爵”阿切尔?布雷兹神情平静地走在最后面,像她的父亲一样,她的眼神十分坚毅,柔软的身体里藏着一颗坚如磐石的心,心里藏着一把出鞘的宝剑。 三人穿过幽暗的通道,来到灯火明亮的斗魔场上,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令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这些声音环绕在他们的身边,令最冷血的人也能感到战意沸腾—— “火蔷薇!” “火蔷薇!” “火蔷薇!” …… 当阿切尔看见高高坐在凛冬圣女身边的威尔仕二十世时,她的眼神凝固了,呼吸也略微急促起来,双拳微微捏紧。 比那些欢呼声带来的冲击感还要强烈,阿切尔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她平视着对面正在登场的对手,感到体内的炽魂开始熊熊燃烧。 阿尔瓦、雷蒙德、卡门已经站好。 亚恒、阿切尔、姬儿也已经准备好。 高处,凛冬圣女缓缓站起身来,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在半空中洒下一片漂亮的冰花—— “斗魔开始!” 随着她清澈柔和的嗓音响起,斗魔场边四名红袍魔导师同时伸出右手,开始吟唱。 斗魔场边缘的水渠里,水停止了流动,像帘布一样被魔法从沟渠里提起,围成一圈透明的水幕,保护着观战席的安全,却完全不影响观看视线。 紫罗兰公会一方,阿尔瓦用最快的速度来到前方,左手放在身前,掌心张开,一道水花从掌心溅起,向四面八方绽开,形成一个一人高的圆形水盾。 [涟漪之盾]! 在阿尔瓦的身后,雷蒙德和卡门同时开始了吟唱。 宫廷魔法师公会一方出人意料的没有展开防御,而是三人同时抬手,嘴唇微动,分别吟唱了一条快速施法的低等法术—— [火弹术]、[水矢术],以及稍慢一步的[呼啸小刀]。 阿尔瓦的眼中只看见三道法术飞快袭来,而自己几乎才刚刚展开防御。 这和想象中不一样! 他慌忙念动咒语,右手向前探出,一道凛冽的疾风从掌心喷射而出,卷涌袭去。 箭矢大小的水之刺在疾风中挥散,水珠四溅,很快就被削弱成头钗的尺寸。 火弹术也遭遇风吹,由人头大小消散成拳头那么大,看上去摇摇欲坠。 只有风系低等魔法呼啸小刀受制最小,棱刺椎头看上去仍旧充满杀伤力。 阿尔瓦下意识低下头,听见涟漪之盾上先后传来三声闷响,水之盾牌上掀起阵阵涟漪,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雷蒙德!”眼看对方的第二轮进攻快要施法完成,阿尔瓦焦虑地大喊。 然而正在吟唱中的雷蒙德无法回应阿尔瓦的呼唤,他仍旧躲在涟漪之盾后面,坚持施法。 “不对劲。”看台上,李维斯扶着下巴,眼神深邃。 米兰达紧张地问:“怎么了?” 李维斯没有说话。 宫廷魔法师公会没有突出阿切尔的实力,而是三人同时集火阿尔瓦,这是很好的开局战术,估计接下来就会展开更高威力的分批层次进攻。 紫罗兰公会这边的战术是由雷蒙德施展长吟唱法术,卡门看上去也在吟唱一个中等魔法,只有阿尔瓦顶在前方,配合凛风术用涟漪之盾硬扛,根本无暇施展凛风术以外的魔法。 如果之后由阿尔瓦转为进攻手,战术本身没有问题,但让他一人防御全部的进攻是完全没有必要的选择……这让阿尔瓦在后面的战斗中用什么去抵抗进攻?作为真正的主攻手,阿尔瓦承担的风险太大了。 思考之间,宫廷魔法师公会的第二轮进攻到了。 这一次,阿切尔没有参与,只是由身材高大的亚恒和冰山美女姬儿进攻。 亚恒吟唱的是一个低等魔法中的巅峰法术[蛇形闪电],这也是阿尔瓦心心念念却没有学会的魔法。 银色的电光在半空中飞驰,凝练成一条颀长弯曲的电蛇飞扑而来。 紧随而至的是姬儿的魔法[碎冰钉雨],威力和蛇形闪电相近,同属低等魔法中的佼佼者。 一小片寒光闪烁的锋利冰片飞射刺来。 “很聪明。”李维斯说,“为了压制凛风术,使用了穿刺性较强的魔法。”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阿尔瓦的凛风掀起,却几乎没能吹走冰片或者削弱电蛇。 蛇形闪电轰击在阿尔瓦的水盾上,盾牌波纹狂卷,这已经不是涟漪了,而是水花四溅! 紧接着碎冰钉雨也洒在了阿尔瓦的水波盾牌上,爆起一片密集的轰鸣声,涟漪之盾显得摇摇欲坠,快要罩不住全身。 “快撑不住了。”李维斯说,“姬儿也要撤出下一波进攻了。” “什么意思?”米兰达没有反应过来,她看见姬儿开始吟唱第三个魔法,这一次没有快速施放出去。 “他们想一槌定音。”李维斯说。 斗魔场上,雷蒙德终于结束了中等魔法的吟唱,他唯一学会的中等魔法[大火弹术]在掌心凝聚而成,与人头大小的火弹术相比,大火弹术足足有车轮的大小,火焰凝成球体,蕴藏着恐怖的能量。 大火弹以极快的速度飞掠向敌人阵中最后方的火蔷薇阿切尔,她已经吟唱很久了,雷蒙德试图干扰她施法,就算打不破她的涟漪之盾,至少能够吸引她的注意力,拖延法术成型。 然而他的意图太过明显,亚恒挡在阿切尔面前,涟漪之盾张开,护住二人的身形,同时施放了一个凛风术吹向大火球。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大火弹术残留的烈焰一缕一缕卷起、散开,亚恒的涟漪之盾没有破碎,只是水波黯淡,仍旧能维持半人高的大小。 在扛下这个中等魔法的同时,亚恒再次施放了一只简单迅捷的呼啸小刀,目标仍是阿尔瓦。 “顶得住!”阿尔瓦吟唱起凛风术,将剩余的涟漪之盾高高举起,但还没来得及高兴,他的余光看见姬儿抬起了纤细的手,冰雪凝结在她的指尖上,隐隐有强大的波动散发出来。 她吟唱了半天的魔法要成型了! 阿尔瓦焦急地看向己方二人,卡门至始至终都在吟唱一个中等魔法,接近完成所以决不能前功尽弃;雷蒙德刚刚施放完大火弹术,此时居然又在准备下一个大火弹术! “别慌张,战场本就千变万化。”雷蒙德吟唱前留给阿尔瓦最后一句话。 “该死!”阿尔瓦咬着牙,眼看着姬儿?库克闭上眼,又睁开眼,眼中透出一片满溢而出的寒意。 寒霜系中等魔法入门咒语[女王鼻息]。 一道寒流在姬儿指尖缠绕起来,脱手而出,在半空中一个盘旋后就汇集成了溪流般的规模,寒潮激流哭嚎着卷向阿尔瓦,眨眼间便来到了他面前。 “就算退场我也不能丢脸!”阿尔瓦愤怒地吼了一声。 他拼尽全力将水幕撑到最大,遮挡住雷蒙德和卡门,眼见呼啸小刀在水盾上扎开一道不起眼的裂缝,接踵而至的便是白茫茫的一片寒气。 这就是冰雪女王的鼻息啊,真冷。 阿尔瓦这样想着。 冰霜潮流扑在涟漪之盾上,足足过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才结束。 阿尔瓦左手的戒指发出一声脆响,在手指上裂成两半,坠落在地面上。 他的整条左臂上都沾满了白霜,看上去十分凄惨。 而他的身前,一道全新的涟漪之盾张开,挡住了大部分寒流的侵袭。 卡门?李一边吟唱着最后的咒语,一边护在阿尔瓦身侧,是她在关键时刻掩护了阿尔瓦,没有让他被女王鼻息呼成冰雕。 多管闲事的女人。 雷蒙德看了卡门一眼,继续吟诵着大火弹术。 “谢谢。” 阿尔瓦缓缓说,他放下左手,唇齿间吐出一缕寒气,似乎受到了不轻的冻伤。 处在吟唱收官阶段的卡门没有办法回答阿尔瓦,而是一步站到了最前方,将一只手掌狠狠拍在地上! 石板地像是人的皮肤一样,暴起一根粗大的血管形根须,这条埋在石板下的根须飞速掠向对方的阵型中! [丑陋藤蔓]。 三根粗壮的青绿色藤蔓从地下破土而出,它的根须上长着古怪的疮疤,看起来十分恶心,就像章鱼的触手一样抽打向敌人。 亚恒、姬儿和阿切尔不得不同时张开涟漪之盾,在这条中等魔法的猛烈进攻下,阿切尔和姬儿的护盾顿时黯淡了一半以上的光泽,而原本就消耗了不少的亚恒则直接失去了他的水盾,戒指裂开,掉落在地。 “漂亮!”阿尔瓦大吼着。 卡门似乎消耗了不少魔力,她转过头看向阿尔瓦,有些疲惫地说:“想不到你为了公会的荣誉拼命成这个样子……我之前对你有些偏见,抱歉。” 阿尔瓦一怔,回过神来时不禁有些惭愧。他所说的“丢脸”是指自己的脸,没想到被卡门误解了。 斗魔仍未结束,而是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趁着这个机会,雷蒙德吟唱完了大火弹术,火球带起焦灼的热浪,飞向只剩一半护盾的阿切尔! 在中等魔法的威势之下,半张涟漪之盾已经不足以抵挡,女公爵将会被直接秒杀! 席位之上,凛冬圣女看向阿尔瓦冰冻的左臂,温和宁静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疑惑之色,漂亮的眉毛微微皱起。 “镜面脱身触发的临界值被调整了吗?这样可是很危险的做法……是其他议员的决定吗?” 她喃喃自语。 另一方面,李维斯坐直了身体。 “镜面脱身没有被触发?我还以为他要被淘汰了……”他低声说,“阿尔瓦这个白痴,完全忘了我说的话吗?” (“相对于体格强韧的战士,脆弱的魔法师在战场上赖以生存的技能就是各类诡异难测的反制魔法。通过破碎的镜面、流动的泉水等元素力量,魔法师们能够使自己成为不死之身——当然,反制魔法属于高等魔法的范畴,其施法难度不容小视,并且只能叠加三层。即便如此,其对魔法师的重要性也毋庸置疑。”——《魔法图鉴?引言》) 第一卷 影之谜 第十四章 漏算 在年幼的时候,她便受到了整个王国的关注。 父亲是一个伟岸的男人,总是会令她有些害怕,但她知道其他人比自己还要害怕那个被称作[辉煌公爵]的父亲。 作为第一个降生在布雷兹家的孩子,她在许多双眼睛的注视之下成长,那些目光中有观察,有期许,有嫉妒,也有憎恶……只有那个人的眼睛是温柔的,像蔚蓝的海洋一样,又像澄澈的天空。 从幼年时第一次见到那个男孩开始,她就明白了自己想要的目光会是什么样子。 从那天起,为了站在高贵的他的身边,她不能流泪,不能跌倒,不能失败,不能让人说出—— “布雷兹家的长女也不怎么样嘛。” 她做得很好,所以她是[王国的蔷薇],也是卡文迪许的火蔷薇。 “姬儿!” 亚恒?沃德大声喊着。 姬儿?库克的双手高高举起,像是扬起了一片洋洋洒洒的晶莹雪花,雪花落在地面上,凝固成一片,像是雨后的野草一样飞速窜起,凭空拔高形成一面光洁的冰墙。 几乎是在冰墙落成的一瞬间,焦热的大火弹术砸在墙上,烧得冰霜迅速融化,还有无数碎冰片在大火球爆炸的震荡中飞散开来。 中等魔法大火弹术被挡住了。 “那个女孩居然能施放防御魔法!”会长米兰达将拳头锤在膝盖上,遗憾地说,“可惜了……如果没有她,雷蒙德就能将女公爵送出场外了。” 李维斯眯起眼睛,这位名叫姬儿的年轻女学士发挥了超乎他想象的作用:先是攻破阿尔瓦的涟漪之盾,然后又替队友挡住了致命一击。 防御魔法的等阶至少是中等魔法,而且因为咒语很短所以施法极快,但是相对来说吟唱难度也极高,姬儿?库克施放的[冰封之墙]绝对是长期练习的结果…… 这是对方既定的战术,李维斯十分确定。 “要来了。”他轻声说。 “什么?”米兰达听得莫名其妙。 大火弹术消失殆尽,冰墙也在不断响起的“咔擦”声中寸寸瓦解,露出了墙后的三人。 “我没有法力了。”姬儿跪坐在地上,脸色苍白。 高大的亚恒站在她身边,缓缓说:“快要结束了。” 此时,在所有人眼中,墙后仿佛只有一个人,她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就像她从前所受到的关注一样。 阿切尔?布雷兹的身体缓缓飘起,她的黑色学士袍猎猎舞动,火红色的长发也向后扬起。 她的左右手同时抬起,分别伸出一根修长的食指,指尖像烧红的烙铁,几近透明。 她的瞳孔里闪烁着刺眼的朱红光芒,鲜艳红唇张开又合拢,结束了吟唱的最后一个音符—— “迷你火线!” 两道汹涌的火柱从她指尖喷薄而出,虽然柱体很细,细得像两根指头的延伸,但那接近白色的火焰颜色令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阿切尔一指指向雷蒙德,一指指向卡门,偏偏放过站在中间的阿尔瓦。 “阿尔瓦?斯图尔特已经失去了护盾,左手也受了伤,实力更是三人中最差的一位,只要除掉另外两人比赛便已成定局。” 亚恒的眼里倒映着火线的灼目光芒,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淡淡微笑,显得气度不凡。 “结束了。”姬儿也笑着说。 雷蒙德和卡门全力支起涟漪之盾,此时已经来不及施放别的魔法,只能寄希望于护盾的防御! 火线射在涟漪之盾上,护盾上的水花剧烈震荡起来,被高温蒸发出丝丝缕缕的白烟。 替阿尔瓦承受了半个女王鼻息的卡门率先支撑不住,水盾破碎成无数飞溅的水珠,卡门只来得及施放了一个石肤术就被火线击中,周身扬起一大片白色火光,火焰吞没了她的身影。 半秒之后,雷蒙德的涟漪之盾也悄然破碎,落得与卡门同样的下场…… 戒指的碎片落在地上。 阿尔瓦呆滞地站在场中。 局势……瞬间便逆转了? 奥德利克王卡文迪许看着如同天神一般的阿切尔,看着她弹指之间灭杀两名久攻不下的对手,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安娜阁下,你觉得布雷兹小姐怎么样?”卡文迪许微笑着说。 凛冬圣女安娜露出淡淡的笑容,声音温柔地说:“每个人都很优秀。” 卡文迪许笑着又对另一旁的柯兰说:“你觉得呢,柯兰皇子?” 柯兰微微点头,说:“布雷兹小姐的魔法造诣令人佩服,她是如此年轻,居然学会了高等魔法,而且对于中等魔法中难度较高的[漂浮术]也很熟练,了不起。” 卡文迪许王大笑起来,说:“柯兰皇子对魔法的了解很深,这对于戈勒皇子来说也很了不起。” 柯兰谦虚地低了低头,微微一笑。 观战席另一边,李维斯的拳头微微攥紧。 太失态了。 他咬着牙,眼神依旧平静,可是瞳孔深处却因为挫败感而微微颤抖。 “怎么会这样……”米兰达的肩膀紧绷,又忽然放松下来,她有些遗憾地说,“还是输了……咦,李维斯,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很难看啊,是不舒服吗?” 李维斯摇了摇头,他也放松了双肩,重新用右手托起下巴,看起来恢复了平静的模样, 漏算姬儿?库克的防御魔法也就算了,我居然没能预料到阿切尔?布雷兹的高等魔法[丝莱雅?巴恩斯的迷你火线]……她居然能施放高等魔法,这真是不可原谅的失算。 最可怕的是,她施放了两根火线,这就意味着她在队友掩护的时间内吟唱了两遍咒语,高等魔法的咒语……对于火蔷薇阿切尔的评估还要提高。 需要反省,计划并不是万全的,我没有仔细考虑阿切尔的实力,也没有将阿尔瓦的过低执行力考虑在内,这还没算雷蒙德和卡门糟糕的战术选择。 不过,我还没有输,虽然阿尔瓦失误了,但我交给他的计策还没有使出。 “还没有输。” 李维斯托着下巴,平静地说。 斗魔场外的选手通道内,空气中浮现出一面镜子,镜面骤然破碎,雷蒙德?布朗狼狈地跌出镜面,摔倒在地上。 “可恶……居然被瞬间击杀。”雷蒙德面色阴沉地站起身来,“虽然输掉比赛在计划之中,但这种方式过于丢脸了。” 不过没关系……没有镜面脱身的阿尔瓦必死无疑。 雷蒙德眯起眼睛,面无表情地向场上看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卡门呢?” 输了,输定了,一切都完了。 阿尔瓦咬着牙,看着面前的三位对手。 高大沉稳的亚恒,虽然坐在地上失去战力却令人佩服的姬儿,还有漂浮在半空中的阿切尔。 阿切尔的红发微微飘舞,眼神里还残存着未消退的炽热,她的纤细食指就像利剑一般令人心悸。 她真的太厉害了……正是因为她那如烈焰燃烧般的身影,才会显得如此美丽吧?能够施放高等魔法的她已经能称为准魔导师,该死……我越来越喜欢她,却感觉和她的差距越来越大。 我辜负了李维斯的帮助,他对我说的话……我一句也想不起来,我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真的不行了,赢不了。 “别放弃,阿尔瓦。” 卡门?李的声音在阿尔瓦耳边响起。 阿尔瓦茫然地抬起头,却没能发现卡门的身影。 一个轻盈优美的影子从他头顶掠过,飞射向宫廷魔法师公会阵中! 那是一只棕色羽毛的鹰! 中等魔法[变形术],卡门在被火线击中前的瞬间变成鹰,千钧一发躲过了火线! 对于动物系魔法师来说,变形术是一个施法时间极为短暂却极难学习的标志性魔法,但卡门做到了,这是紫罗兰公会的底牌之一。 还没输。 阿尔瓦喃喃说:“还没输……我还没输!” 倏然间,李维斯的声音仿佛在他耳边响起,就像一支镇魂曲般,阿尔瓦想起来了真正的战术。 凌驾于战术的战术。 李维斯做了太多,无论是改编法术、研究对手或是利用环境,没理由会输得这么难看,现在不就是李维斯所说的那个时候吗? “阿切尔,我会让你正视我!” 看着对面三人或残或缺的护盾,阿尔瓦先施放了李维斯教的“小技巧”,然后开始吟唱他压箱底的中等魔法[雏鸟]。 此时,卡门化身的鹰已经扑向了亚恒,相比令人害怕的阿切尔和只剩护盾却无战力的姬儿,她优先选择进攻护盾全失的亚恒。 “你很了不起。”亚恒丢出一只疾风凝成的呼啸小刀,“但你们已经输了。” 卡门在空中旋转身体,躲过了风刃的切割,贴近了亚恒——她的身体在半空中又发生了变化,鹰喙消失,翅膀变细,鹰爪变长,在刹那间她就从体型较小的鹰隼变成了一只皮毛漆黑的雌性猎豹,身段优雅而迅猛,豹爪撕向亚恒的胸口。 “喜欢母豹子吗?”黑豹嘴里吐出卡门的声音。 涟漪之盾张开,挡在亚恒的身前。 姬儿在危急关头站在了亚恒的身前,她之前就遭受过丑陋藤蔓攻击,护盾在利爪下摇摇欲坠,但堪堪挡住了豹爪。 亚恒一边后退一边选择了施法最快的凛风术,卡门偏轻的身体略微离开石板,险些被疾风掀起,而就在这时,高处的阿切尔挥动手腕,手心释放出一只火弹。 在大风中难以调整身姿的黑豹被火弹击中,化成无数碎裂的玻璃消失在了原地。 三人完美的配合,将卡门?李送出了场外。 现在,场上的紫罗兰一方只剩下阿尔瓦一人了。 几乎是卡门从选手通道摔出镜面的同时,阿尔瓦结束了吟唱,手心浮现出一只光点。 这是卡门争取到的宝贵时间。 光点翻卷着化成一团火焰飞向阿切尔三人,在半空中膨胀、变形,最终在轻鸣声中形成一只人身大小的…… 好像是鸟? 如果不去看那臃肿的腹部,短小的爪子,以及仿佛随时快要断掉的翅膀,应该能称之为“雏鸟”吧? 而这个有些不堪入目的中等魔法[雏鸟],虽然飞得艰难、飞得委屈,但确确实实冲向了它的对手。 “你知道魔法的三要素吗,会长?”李维斯托腮微笑着说。 “我好歹也是公会会长!”米兰达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地看着斗魔场,“魔法亲和力,魔宫张力,还有精神潜力。” “嗯,这也是一位魔法师的天赋所在。”李维斯说,“那你知道两位火焰魔法师之间,如果同时施放雏鸟,强弱怎么判定?” 米兰达伸出手指摸了摸下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忘了……怎么判定?” “亲和力。”李维斯回答说,“谁的亲和力更高,谁的雏鸟便能轻松击溃对方。” 李维斯心里很清楚,阿切尔?布雷兹的魔法天赋很高,她有着成长性极高的魔宫,比同龄人法力更深;她有着非常优秀的火焰亲和力,所以她在火焰魔法的修行上能够一骑绝尘。 她唯一稍差的就是精神力,虽然不明显,但李维斯还是有所察觉。 不论如何,像这样一位在火焰魔法上天赋卓绝的人,怎么可能不用雏鸟回应阿尔瓦的雏鸟? “会长。” 阿切尔神色平静地招呼了一声亚恒,然后不再多说。她抬起手,开始吟唱魔法,一个光点在手心缓缓凝聚而成。 “明白了。”亚恒迅速明白了阿切尔的决定,他快速施放了一个[呼啸小刀]刺向毫无防护的阿尔瓦。 阿切尔施法很快,这也得益于她的高亲和力,当阿尔瓦的臃肿雏鸟快要来到她面前时,她手中的光点飞射出去,剥茧抽丝,展翅成一只英武、美丽的火焰之鸟,长啸着扑向它的“畸形”同类。 阿尔瓦早已没有涟漪之盾可以使用,眼看着风刃刺到眼前,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恐惧的神色,但他咬咬牙,念动起半条咒语的“秘密武器”…… 风刃穿透了阿尔瓦的身体。 而两只雏鸟的碰撞则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阿尔瓦的臃肿雏鸟被抓得哀嚎不止,眼看就要被阿切尔的“正版”撕成一条条火焰碎片。 但就在它快要溃散之时,臃肿的身体变得更加庞大了,仿佛要变成一个球体,体内的火焰激烈翻动着,仿佛在酝酿着某种变化。 阿切尔的心底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她撑起了涟漪之盾。 阿尔瓦的雏鸟爆炸了。 汹涌的火光吞没了阿切尔的雏鸟,像一个导火索,将两只雏鸟的力量融汇到一起,浓缩成一团,然后疯狂的爆裂开来。 这是两个雏鸟一同引爆的结果,其间蕴藏的魔力非常惊人。 烈焰吞噬了一切,巨大的冲击力炸开滚滚热浪,保护观众席的水幕摇晃起来,但四名魔导师联手主持的防御不会被轻易打破。 选手通道内,两张镜面浮现又碎裂,亚恒和姬儿摔落在地上,他们惊慌地站起来,向着斗魔场上看去,却看不清楚火中的景象。 “非常惊人。” 这是凛冬圣女的评价。 “输了吗?”米兰达看见阿尔瓦的身体被风刃劈中后消失了,她有些失落地说,“我没想到阿尔瓦能做到这一步,差一点就能赢了吧?” 李维斯眼神闪烁:“不应该……按照魔法威力的估算,阿切尔不应该还在场上。” “那阿尔瓦呢?”米兰达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他当然没事,我可是教给了他第六条咒语……虽然只能算是半条魔法。 斗魔场的防御水幕是高等魔法[昆汀的潮汐宫殿]。 没有人会想到,由四名魔导师联手主持的防御水幕忽然出现了一个缺口,缺口的水流飞向半空中,水流中的无数水滴凝聚到一起,形成一个人形,然后倏然炸开。 阿尔瓦从飞溅的水花中坠落,摔在石板地上。 “不是……不是镜面脱身,而是别的反制魔法?”米兰达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反制魔法至少是高等魔法……阿尔瓦也学会了高等魔法?” 李维斯淡淡说:“算是半个高等魔法吧。” “……”凛冬圣女看着从水幕中跌出的阿尔瓦,沉默了很久。 “这是怎么回事?”卡文迪许王有些惊讶地看着斗魔场中,“反制魔法?” “是[液态躯壳],陛下。”凛冬圣女缓缓说,“但是似乎不是完整的法术,而是借用了防御水幕。” “真是令人惊奇……这样做很聪明,但借用外力难道不算犯规吗?”卡文迪许皱着眉说,“你觉得……比赛已经有结果了吗?” 凛冬圣女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忧虑:“看上去还没有。” 烈焰的余波缓缓退散,阿尔瓦站在场上,静静看着对面的人,呼吸急促起来。 阿切尔?布雷兹的火红色长发披散开来,身上的学士长袍破破烂烂,涟漪之盾的戒指早已消失不见,一双手上满是烧焦的伤口,就连脖颈上也被烫穿了皮肉,鲜血淋漓。 她的手心里紧紧握着一根项链,那是被拽下来的[镜面脱身]。 她的眼里还燃烧着火焰。 因为火蔷薇绝不能跌倒,也绝不会失败。 (“丝莱雅?巴恩斯的迷你火线:热族火焰系高等魔法,指向性魔法,创造者为鲁道夫。将超高温的火焰凝聚成手指粗细,无情地射向目标。看上去就像某条禁咒。”——《魔法图鉴?高等魔法》) (“防御魔法属于中等魔法的范畴,是魔法师重要的自保手段。相比于只能叠加三层的反制魔法,大多数防御魔法没有明确的数量限制,施放过程通常也更为容易。”——《魔法图鉴?引言》) 第一卷 影之谜 第十五章 天才 李维斯交给阿尔瓦的计策有三条。 第一,施法前一定要使用特殊技巧减少魔力损耗,这会降低法术威力,但无关大局。 第二,当自己有被淘汰出场的风险时,立刻使用半条魔咒[液态躯壳]。 第三,当敌方护盾均有缺失时,果断使用[雏鸟]。 第一条计策中的减损技巧是李维斯在学士府这五年间的小发明,专门针对阿尔瓦这种魔宫容量偏低的魔法师,算是一条低等魔法,暂时命名为[打折刀]。 第二条和第三条计策都是李维斯花了大量的精力才改编出来的魔法,也就是所谓取巧的“低配版”,如果让阿尔瓦正儿八经去学习原版,恐怕学到后年的冬至日都堪忧。 除此之外,李维斯考虑到种种意外,还给阿尔瓦留了最后一个手段,也就是等到最后才释放的魔法。 “如果雏鸟没能清场,就施放你那个未完成版的[蛇形闪电],把咒语改过以后,用上剩余的全部魔力……我估计是一个自杀型的[漩涡之蛇]。”在炼金室时,李维斯对阿尔瓦说,“放心,咒语改写以后你所承受的电击较少,顶多就是一个麻痹术的威力,但是外围的敌人肯定会被电成焦炭。” 焦炭…… 斗魔场上,看着身体摇摇欲坠的阿切尔,阿尔瓦咬了咬牙,他知道现在就是李维斯所说的那个时候。 现在,就是使用“漩涡之蛇”的时候,可是阿切尔已经摘掉了脱身项链,他怎么可能去杀了她? 阿切尔?布雷兹的身体微微悬空,虽然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但她的精神力还完好,足以用漂浮术使自己飞起。 “这是最后一击。”阿切尔俯视着阿尔瓦,她的额角有鲜血淌落,从半空中流下,洒在破碎不堪的石板上。 先后使用了两个高等魔法和一个中等魔法,阿切尔魔宫内的法力早已所剩无几,此时的她所吟唱的最后一个法术是大火弹术。 由于李维斯提供的打折刀,阿尔瓦还剩下一些魔力,足以使用漩涡之蛇,但他却没有办法下定决心,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切尔开口吟唱。 她的掌心间飘起一团火,火焰旋转成盘,凝聚成一个车轮大的火球。 看着这枚令人发怵的火球,阿尔瓦叹了一口气。 就像个有担当的男人一样去扛下这枚大火弹术吧……反正自己有镜面脱身保护,仔细想想,这样做还蛮潇洒的。 “对不起了,米兰达会长。”阿尔瓦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 “那个白痴。” 李维斯再也无法淡定地用手托腮,他坐直身体,死死盯着阿尔瓦的背影。 米兰达叹了口气,她抬起脑袋,微笑着说:“阿尔瓦打算认输,对吧?” 李维斯注视着阿尔瓦那条被霜冻的左臂,脑中闪过很多事情。 “其实没什么,我们都知道阿尔瓦很喜欢女公爵。”米兰达用手托着脸颊,眼睑低垂,“如果他在公会荣誉和喜欢的人之间选择后者,虽然很生气,但我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李维斯捏紧了拳头。 卡门?李只是被一枚普通火弹术击中就触发了镜面脱身,其实那个低等魔法并不致命,所造成的伤害还不如阿尔瓦左臂受到的冻伤。 每一条镜面脱身的项链都严格设定了临界值,作为炼金爱好者,李维斯很清楚这一点。 “你别把胜负太放在心上了,李维斯。”米兰达轻松地笑了笑,想要开导他,“连我这个会长都不打算追究阿尔瓦,你——” “你懂什么?” 李维斯盯着场下,冷冷说。 米兰达似乎被吓到了,她看着李维斯的侧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一瞬间,她只觉得一向随和的李维斯变得有些陌生。 斗魔场内,阿切尔的吟唱到了最后一步,大火弹术已经基本成型。 忽然,她的耳边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安静!” 她感到精神受到一种介于物质与灵魂之间的冲击,口中的吟唱像是被人塞进一块铁一样,再也念不出半句咒语。 大火球在半空中飞行,仿佛下一秒就要溃散—— “结束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这个声音完完全全来自现实。 那是凛冬圣女的声音。 一片冰花洒落在会场中央,冰墙拔地而起,瞬间将阿切尔和阿尔瓦分隔在墙壁两端,同样是冰封之墙,凛冬圣女的墙体比姬儿更高也更厚,坚固得令人不想进攻墙后之人。 “我宣布,斗魔结束了。”凛冬圣女的声音回荡在斗魔场内。 阿切尔看见自己的火球在半空中消散,冰墙也在刹那间挡在面前,她只觉得头很疼,身上也传来灼伤的痛楚,眼前一阵阵发黑……很快她就失去了意识,从半空中跌落下去。 凛冬圣女的天蓝色披风飘舞起来,她在空中接住阿切尔的身体,抱着她缓缓落地,然后将其轻轻放在地面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这位优雅的女性微蹙着眉毛,环视了一圈四周,却没能找到古怪的源头——她分明感受到了一个声音对魔法进行了干扰,阻止了阿切尔的大火球术,可那个声音稍纵即逝,没有被她捕捉到。 无奈之下,她挪动脚步走到冰墙前,墙根处立刻融化出一个一人高的通道,刚好令她穿过去,来到阿尔瓦的面前。 没等到大火球的阿尔瓦有些呆滞地看着面前的最高魔导师,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凛冬圣女安娜用安抚的温和目光看了阿尔瓦一眼,对着整个斗魔场说: “阿切尔?布雷兹摘下了脱身项链,阿尔瓦?斯图尔特利用了保护观战席的水幕魔法,两人都存在犯规行为,所以我宣布,这场斗魔赛为平局。” 语毕,防御魔法昆汀的潮汐宫殿被四名魔导师撤销,水幕落回沟渠之中,那一面巨大的冰墙也悄然消融,化为乌有。 奥德利克王卡文迪许冲着一旁的柯兰皇子笑了笑,然后将目光投向躺在地上的阿切尔身上。他的目光深沉,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斗魔场上的事情似乎还没结束。 “给我看看你的项链。” 凛冬圣女伸出手,从阿尔瓦的胸口拿起水晶坠子。 她之所以出手阻止比赛,一方面是担心失去反制魔法保护的阿切尔出意外,另一方面也是对阿尔瓦身上的脱身项链有怀疑。 在她的预料之中,原本加持了镜面脱身的水晶坠子上有一个不起眼的针孔,里面的魔法已经流逝殆尽。 “是谁破坏了这条项链?” 向来温柔平和的凛冬圣女大声质问着全场的学士们,声音中罕见的带上了怒气。 经过精通治疗魔法的魔导师处理之后,阿切尔?布雷兹被诊断为精神力紊乱、法力透支和中度烧伤,凛冬圣女安娜将她留在宫廷魔法师公会的一间卧室内,等她的情况好转一些再送回公爵府。 夜深人静,冬至日就这样草草落下了帷幕。从昏迷中醒来的阿切尔再也无法入睡,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正面击败自己的那个家伙,还有卡文迪许陛下的眼神。 虽然她没有看到陛下的眼睛和表情,但她可以想象,越是想象,便越是煎熬,仿佛从前努力获取和维持的一切荣誉都被打碎,狼狈地洒落了一地。 “好冷……” 阿切尔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昏暗的房间里没有留一盏灯,窗台上的门不知为何敞开,雪花被北风吹进屋子里,在地板上欢快地打着转。 一个全身罩在黑斗篷之下的人站在窗台上。 “你是谁?” 阿切尔用手支撑着身体,望向那个人。 虽然身处王国学士府内,但她仍然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无可奈何的是她的头还在发晕,身体也没有力气,就算来者不善,此时的她也没有办法反抗。 “很多人叫你火蔷薇,还有人称你为女公爵,初次见面……你看上去被人狠狠揍了一顿。” 斗篷下传来一位女性的声音,声音有些年轻,却也有着一股沉稳的气韵,虽然所说的话带有讥讽的意味,可听在耳朵里却并不像是如此。 “藏头遮面的宵小之辈,有什么资格评价我?”阿切尔冷冷说。 那人似乎并不在意,她站在洋洋洒洒的雪花里,发出低沉的轻笑声。 “我的评价不重要,但你不想知道阿尔瓦?斯图尔特为什么能赢你吗?”她说,“因为他的法力更深厚?魔法更强大?还是说……他是一个天才?” “这件事与阁下有关系吗?”阿切尔的目光十分平静,在微弱的光芒下,她的皮肤略显苍白,红发凌乱的散落在肩头,额前还缠着绷带,“况且我没有输。” “你很喜欢自欺欺人。”那人说,“你心里很清楚,如果比赛继续下去,阿尔瓦?斯图尔特不对你手下留情,输的人就是你。” 她的语气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实,不容置疑。 阿切尔抓着床单的手紧紧攥起,她对面前的人感到极端厌恶,恨不得能够撕了她的嘴,但与此同时,阿切尔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没错,在比赛结尾时,那个叫做阿尔瓦的学士确实还有不少余力。 “[雏鸟]虽然只是中等魔法,却脱胎于高等魔法[丝莱雅?巴恩斯的火凤凰],是一个魔法浓缩度极高、穿透性极强的杀伤魔法,对于施法者的火焰亲和力要求很高。”那人像是闲聊一般说,“你选择与对手使用同样的魔法是出于对火焰亲和力的高度自信,对吧?” “我是学士府天赋最高的火焰魔法师。”阿切尔咬着牙说。 “但你输了,不是吗?雏鸟才是你败北的关键,真是好笑。”那人缓缓说,“作为一个火焰魔法师,阿尔瓦?斯图尔特的魔宫比你小,精神力比你低,火焰亲和力也差得远,但他的中等魔法造成了清场的效果,从结果上看不亚于你的两个高等魔法,甚至更强。” “那是卑鄙的手段。”阿切尔嗤笑说,“而且涟漪之盾早就经过了大火弹术和丑陋藤蔓的削弱。” “你做得到吗?” “什么?” “如果让你用雏鸟去引爆阿尔瓦?斯图尔特的雏鸟,你能做到吗?” 听着那人的话,阿切尔忽然陷入了沉默,她一直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失败,却找不到问题的关键,经过此刻的对话,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阿尔瓦?斯图尔特的胜利绝不是巧合,而是经过了周密的计算,并且充分利用了对手和环境……这需要何等的魔法学识?需要何等的计算力? 如何将雏鸟中的魔力引导至另一只雏鸟之内,导致内蕴的法力失控——这不光需要计算失控阀值和突破点,还需要对原本完整且不可修改的咒语进行重新编写。 而且…… 那人察觉到阿切尔回过神来,笑着说:“你想到了吗?没错,还有[液态躯壳]。” 在斗篷神秘人的注视下,阿切尔默不作声地思量着这其中的非凡意义。反制魔法在高等魔法中难度不低,绝对比自己所施放的迷你火线要难,不过阿尔瓦似乎是利用了斗魔场边的水幕才能使出。 可深入想想,这已经进入了[组合魔法]的范畴,而且是在一方没有配合意图的情况下完成组合,这又需要对反制魔法有何等深刻的理解?背后需要多少改写和计算?简直难以想象。 阿尔瓦?斯图尔特是一个魔法理论的天才! “你在想,阿尔瓦是一个天才,对吗?” 那人的声音传来。 阿切尔一怔,似乎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看着面前之人的眼神也变得惊奇起来。 “阿切尔?布雷兹,你拥有着非常优秀的天赋,但是也有着阻碍你成长的短板,如果你不是太愚蠢,我相信你已经察觉到了。” 那人缓缓说,语气平静,平静中带着孤高与漠然之意。 “你所缺少的,是足够强大的精神潜力。” 精神力…… 她说的没错,自己确实已经在漫长的魔法修炼中察觉到,每当结束吟唱、试图控制法术时,总会觉得万分艰难。 学习[丝莱雅?巴恩斯的迷你火线]时,她花了三个月学会吟唱,却用了四个月才能将火焰凝聚成线。 所以她明明可以学习一个稳妥的防御魔法[燃烧斗篷],却因为精神力的短板而被迫放弃。 她一直试图隐藏这一点,就像她在过去所做的那样:收拾好自身的缺陷和弱点,勇敢向前,不许流泪也不准跌倒,只能成功不可失败。 她不能存在缺点!而这个缺陷却被面前的神秘人亲口说了出来—— “你到底是谁?” 阿切尔失声说,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瞳孔却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 “你可以称我为奈文魔尔。” 那人回答说。 紧接着,那人向着窗台外后退了两步,身体靠在栏杆上,向后一仰,直直坠落了下去…… 名为奈文魔尔的神秘人消失在了窗台上,可阿切尔却将她的身影牢牢烙印在了心底,她发誓要找出阿尔瓦?斯图尔特“天才”的秘密,也要找到这位“天才”身后的神秘阴影。 “奈文魔尔……”她喃喃自语。 可怜的阿切尔?布雷兹没有察觉,自己想要抓住那缕神秘阴影的真正动机是什么——是为了揭开她的真面目吗?还是将她当作救命稻草,拼了命也想要得到一丝垂怜? 从雪地里爬起身来,李维斯匆匆离开了宫廷魔法师公会附近,向着紫罗兰公会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摘掉帽兜、脱下斗篷,从嘴里拿出一枚紫色的变声水晶,放进口袋里,然后将斗篷抱在怀中。 今夜之后,阿切尔?布雷兹就像一只落入网中的猎物,无论怎样挣扎都会跌进他的掌心。 剩下的事就是让“奈文魔尔”这个名字登上舞台了。虽然有些对不起阿尔瓦,但李维斯必须处理与他相关的一些联系,为此还要借助妮菲塔莉演一出戏。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稳步前行。 李维斯的嘴角微微翘起,他来到紫罗兰公会的炼金室外,用石板密码解锁房间,然后走了进去。 令他惊讶的是,夜深人静之时,炼金室里竟有一个人等着他。 “你去哪了,李维斯?”阿尔瓦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李维斯不动声色地走进房间,将怀里的斗篷塞进一只箱子里,“找到破坏项链的真凶了吗?” “啊?嗯……找到了,替公会准备项链的人是一个叫里昂的学士,里昂?莱茵哈特。”阿尔瓦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 “里昂?他有什么动机?” 李维斯皱了皱眉。 阿尔瓦揉了揉太阳穴,说:“会长说,在决定参加斗魔的人选时,除了雷蒙德和卡门,本来打算将他作为第三个人。” “结果参赛者被替换成你,他为了报复才这样做?”李维斯叹了口气,说,“他受到什么惩罚了?” “你的脑子转的真快,我都什么还没说。”阿尔瓦说,“凛冬圣女阁下剥夺了他刚刚取得的魔法师徽章,并禁止他在一年之内参加任何斗魔赛。” 李维斯点点头,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学士袍,说:“我刚刚去藏书塔转了转,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藏书塔?我去找过你了啊……不过我没爬上去,你在高层?” “嗯,上去找一本书,我想到一个新的魔法理论,去查证了一下。” “反正在学士府时,你不是在炼金室做实验就是呆在藏书塔……比赛后没看见你,我猜你不会一声不吭就回家,所以在这儿等你。”阿尔瓦摊了摊手。 李维斯看着阿尔瓦的脸,半天不挪开目光,让阿尔瓦感到有些不自在。 收回目光,李维斯笑了笑,说:“本来想做个实验,不过没关系,走吧。” “嗯。”阿尔瓦点点头。 两人走出学士府,顶着大雪来到玛丽安娜石桥上。 “真冷,明天早上河面就要结霜了吧。”李维斯伸出手指,试图去接一片格外漂亮的雪花。 雪花落在指尖,便不再漂亮了。 阿尔瓦看了一眼李维斯,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有心事。”李维斯将手插在口袋里,“说给我听听吧?” 阿尔瓦吸了吸鼻子,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在比赛中表现不错,但总觉得心里不痛快。” 李维斯说:“嗯,我知道……毕竟女公爵被你的魔法炸得遍体鳞伤。” 阿尔瓦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你想到这一切了吗?” “我又不是神。”李维斯幽幽说,“没有绝对正确的计划,也没有绝对掌控的局势。” 阿尔瓦看起来有些难过,他说:“直到最后我才发现,虽然我很喜欢阿切尔,但我根本不了解她。” “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并不是出于了解。”李维斯呼出一口白色的霜气,“等到你足够了解她,可能就不喜欢了……也有可能更加喜欢。” 阿尔瓦张了张嘴,却接不上话,最终只能再次叹气。 “我本来想去看看她,但是立场不允许……不知道她的伤口会不会很痛。” 李维斯摸了摸鼻子,说:“肯定很痛,两个中等魔法一起爆炸,在我的计算中绝对能够将所有人都炸成镜面碎片。” 但是阿切尔?布雷兹为了不被淘汰,选择摘下了项链,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争夺胜利——这是李维斯的漏算,也不能算是漏算,毕竟他还给阿尔瓦留了最后一手“漩涡之蛇”。 为什么她的求胜欲超出了求生欲?李维斯不由自主联想到了阿切尔看见威尔仕二十世时的表情。 那个表情……就像尼尼微看着自己一样。 “你可能有一个强劲的情敌,阿尔瓦。”李维斯缓缓说。 “谁?”阿尔瓦挑了挑眉毛,随后无所谓地笑了笑,“喜欢阿切尔的人很多,而且对我来说,那些人几乎都很强劲。” “你可是天才啊!”李维斯笑着说,“你知道今晚过后,会有多少人对你刮目相看吗?稍微有点眼光的人都会明白你的了不起,说不定会有议员愿意收你做弟子。” 阿尔瓦有些心虚地看了李维斯一眼,说:“我很清楚,了不起的人是你,李维斯……抱歉,我还是不能相信,这真的都是你的计算吗?” 他看着李维斯的眼睛,说:“你的背后……真的没有一位魔导师吗?” 在阿尔瓦困惑又期待的目光下,李维斯眯起眼睛,笑了笑,选择保持沉默。 阿尔瓦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也不再纠缠,只是郁闷地看着满天大雪。 “对了,阿尔瓦,是谁拟订了你们的战术?”李维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问。 阿尔瓦一怔,说:“是雷蒙德,他说对手不会立刻强攻,所以让我先做防御,随后转为主攻……不太对劲啊,直到他退场之前,我都没能进攻一次。” 李维斯没有说话,只是瞥了一眼桥下冰冷的河水。 “可能是宫廷魔法师公会的进攻太猛烈了,完全打乱了我们的部署。”阿尔瓦推测说,“毕竟一瞬间局势就逆转了。” 李维斯点点头,说:“卡门?李是一位被埋没的魔法师,作为小众的自然族魔法师,她很有天赋。” (魔法分为三族:热族、冷族和自然族,其中每族包括三系,分别是火焰、雷电、光明;潮汐、暴风、寒霜;动物、植物、大地。) 阿尔瓦感到有些头疼,说:“比赛结束后,公会的许多成员都围在我的身边,把我当成天才来崇拜……他们说王国不仅有[火蔷薇],如今还多了一位[诡男爵],我真的感到压力很大。” “害怕穿帮的话,就赶快提升实力吧。”李维斯认真地说,“我会继续帮你的。” 我会让你变得更强,只不过不是以李维斯?戴维这个身份。 阿尔瓦停下脚步,有些感动地看着李维斯的背影。 “雪越下越大了,赶快走吧。” 李维斯在街上的积雪中吃力地走着,他回过头看向站在原地的阿尔瓦,微微一笑。 “对了,你应该试着转变一下风格。” “什么意思?”阿尔瓦发懵。 “我觉得女公爵应该不喜欢被人驯服,而是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李维斯眯眼笑着说,“像这种外表强硬的女人,内心可是像小女孩一样呢。” (“在遇见老师之前,我曾无比迷茫,深陷于周遭人们的误解、歧视与冷嘲热讽中。”——《里昂?莱茵哈特的日记》) (“大火弹术:热族火焰系中等魔法,指向性魔法,创造者不详。制造一颗车轮大战的火球,用强力的灼烧和爆炸伤害目标。该魔法为火弹术的进阶魔法。”——《魔法图鉴?中等魔法》) 第一卷 影之谜 第十六章 影王后 当钟楼广场的大钟敲响十二次之后,匆匆赶来的奥德利克王站在广场中间的高台上,和斯洛姆民众一同庆祝,宣布结束了冬至日的庆典。 随着一场漫长的早雪,冬天悄然降临了。 斯洛姆城北的肉铺街上,几间烹饪猪肉的店铺正要打烊,污水横流的街道上传来烤肉和烈酒混合的味道,十分刺鼻。 雷蒙德?布朗踉踉跄跄走在路上,身上沾满了酒气,喝得醉醺醺。一阵寒风拂过,他扶着墙壁,蹲在街边,剧烈地呕吐起来。 “该死……该死的阿尔瓦……该死的凛冬圣女……她就是个装纯洁的婊子……什么狗屁规则……” 雷蒙德骂骂咧咧,一阵反胃后又吐了半天,被风一吹忍不住发了个抖,意识也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站起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昏暗的路灯下,一个肥胖的身影迎面缓缓走来……那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一只眼睛有些浑浊的胖子,他的手里提着一只装劣质酒水的酒瓶,步履蹒跚。 雷蒙德与他擦身而过,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下了脚步。 转过身来,雷蒙德盯着酒鬼胖子的背影,闻着在鼻尖漂浮的血腥臭味,他快速冲上去,一拳打在胖子的后脑勺上。 皮糙肉厚的胖子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他口齿不清地大声骂着脏话,缓缓爬起来,转身就要将碗口大小的拳头砸向雷蒙德。 由于醉酒,雷蒙德的火弹术比往常吟唱得慢一些,刚好在拳头快要碰到自己之前轰了出去,将胖子击得仰面倒下,身上还冒着火苗。 胖子惨叫着在地上打了个滚,用污臭的雪水压灭了火焰,身上散发出一缕淡淡的黑烟。 趁着别人注意到这里之前,雷蒙德吟唱了光热电索,手中绽放电光,形成一条蓝色的电弧绳索,套向胖子的大腿。 雷蒙德用力一拽,在精神力的帮助下将胖子掀起,把他肥胖的躯体抛进了一旁的漆黑小巷里。 收起法术,雷蒙德左手两根指头微搓,一个明亮的小光点浮现而出。借着照明术,他走进了小巷之中,眼神冷漠地看着躺在墙脚的胖子。 “我认得你,你是食人魔的手下。” 雷蒙德冷冷说。 胖子疼得龇牙咧嘴,身上骨头断了不少,根本站不起来。 “魔法师大人……我没有得罪你,你是谁?不要杀我……” “你应该知道盖文?布朗这个名字。”雷蒙德说,“如果你不知道,那就是我认错了人,只好让你死在这里。” 胖子惊恐地说:“知道,我知道!盖文大人……盖文大人已经死了。” 雷蒙德强压住愤怒与恨意,使自己看上去更加冷酷。 “他是怎么死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我……”胖子战战兢兢地缩在墙角,嘴里吐出血沫,“我不知道……屠夫们已经散伙了……大部分人都被抓进了王都治安团,基夫老大和盖文大人都死了,我只知道这些!” 雷蒙德望着这名意外遇见的目击者,微微眯起眼睛,冷笑着说:“我怎么觉得你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不能告诉我一些事情,那我还是只能杀了你。” “你这混蛋!” 胖子绝望地吼着,突然爬起身来,飞扑向雷蒙德。 一枚火弹术在胖子的胸口*爆炸,他倒退几步后再次跌倒在墙角,看上去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只是嘴里碎碎地骂着极为难听的字眼。 雷蒙德缓缓走到他的面前,俯视着他满是鲜血的脸,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脏话渐渐变成了求饶,声音越来越小。 忽然,胖子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声音微弱地说:“三个人……那天盖文大人抓回来了三个人……” “三个人?”雷蒙德蹲下来,平静地看着胖子的脸,“是哪三个人?想要活命的话就说清楚。” 胖子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又吐出一缕血水,喘着气说:“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其中一个人是杀了小少爷的仇人,另一个人是金发贵族……还有一个穷酸学士,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雷蒙德目光闪烁,眼见胖子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他不再多说,站起身来向着巷子外走去。 还没走出巷子口,他忽然狂笑起来,笑得撕心裂肺,笑得如疯似狂。 我暂时杀不了骑士侯西泽尔?加西亚,也不方便去找声名大噪的阿尔瓦?斯图尔特,但是第三个人…… “李维斯?戴维。” 雷蒙德收起笑声,咬着牙念出这个熟悉的名字。 “阿嚏。” 李维斯躺在床上,伸手将床边的毛毯拉到被子上,然后钻进去紧紧裹好。 “真冷啊……” 他闭上眼睛,缩成一团,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忽然感受到简单却幸福的温暖。 由于精神疲惫,他很快就睡着了,但即便在睡梦中他也做着不安的梦。 他梦见如同肉山一般的食人魔基夫像拎兔子一样提起自己的脖颈,基夫的身后站着笑容阴柔的柯兰,柯兰穿着黑色斗篷,抬手间一团赤色的火焰从掌心喷起,火焰中透出一张人脸,那张脸狰狞得笑着,不是别人而是被李维斯一箭射死的魔法师…… 半梦半醒间,李维斯隐约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还有黄色的烛火在轻轻跳动,将自己的小屋照得忽明忽暗。 李维斯微微睁开眼,被这微弱的动静弄醒,先是迷糊了一阵,随后彻底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黑木桌后的安乐椅上,一个皮肤暗青、蓝发赤瞳的美艳女人正悠闲地翻看着李维斯的笔记,她一手托腮、一手翻书,尖尖的耳朵时不时耸动一下。 察觉到李维斯包含了震惊、恐惧和警惕的目光,美艳女人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认得我吗,汉谟拉比的孩子?” 极其普通的一句话却仿佛包含着巨大的能量,李维斯的耳膜像是被重锤击中,脑中传来阵阵蜂鸣声。 此时,他体会到面前的女人身上有一股恐怖的威压,他很难分辨这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震慑或单纯是实力差距带来的影响,只能感到全身发软,心灵震动。 十分艰难的,李维斯张开口,轻声念出了她的名字。 “泰瑞拉?克利奥帕特拉。” 影王后泰瑞拉,或者说是寒霜之王,她轻轻挑了挑眉毛,略微不满地说:“你喜欢直呼其名,还是根本不知尊卑?” 她只露出了非常微妙的一丁点情绪,却让李维斯感到了极大的压力,这不光是心理作用,也存在着精神力层面的威慑。 “您是影之国的女王,痛苦与欢愉的魔女,穹顶殿中的影王后……请原谅我的失礼。” 李维斯的背后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在郊外的那一晚,他不是没有怀疑“寒霜之王”离开了龙蛋,母龙藏到了别的地方……可他对那件事情没有任何对策,并且坚决抱以事不关己、毫不沾染的态度。 他怎么能想到,这位不知是龙是人还是魔女或是王后的“东西”出现在了自己的卧室? 看来那天听见的“无礼”绝对不是幻听——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她要做什么?我该怎么做? 李维斯的头脑飞快地运转起来……虽然他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可现实中只过了几秒钟。 泰瑞拉听了李维斯所念出的一大串称呼,不置可否地抬起下巴,淡淡说:“你不觉得很滑稽吗?” 李维斯一怔。 泰瑞拉看着他的脸,忽然笑了起来,这一笑如同冰山消融,压在李维斯身上的威慑感也随之挥散不见。 “你嘴上对我说着毕恭毕敬的话语,身体却躺在床上,这难道不滑稽吗?” 带着一丝微笑,她用淡淡的讽刺说出了这句话。 李维斯眯眼看着泰瑞拉,沉默了两秒钟,然后不紧不慢地由半躺换成坐姿,说:“你说的没错,我在睡觉,你却在床边看我的笔记,这同样很滑稽。” “真是聪明的小子。”泰瑞拉将笔记本放在大腿上,用手腕扶着自己的太阳穴,慵懒地侧躺在安乐椅中,“看得出来,你有很多疑问。” 李维斯摇摇头,他掀开毛毯和被子,双脚踩在地板上,说:“我没有任何疑问。” “这么害怕与我扯上关系吗?”泰瑞拉问。 “与年龄太大的人扯上关系总是不会有好结果,尤其是年龄太大的女人。”李维斯平静地说。 “你敢这样与我说话,我很好奇。”泰瑞拉轻轻打了个呵欠,眼神冷淡,“你是怎样判断出我不能杀你?” 李维斯身体略微前倾,俯下身来,直视着泰瑞拉的眼睛:“不是不能杀。” “那么你是不怕死?” “要杀的话,你从寒霜之王的蛋里出来时就能杀我一次,刚刚我睡觉时还能杀我一次,用精神压制我时又能杀我一次。”李维斯说,“我数不清你有多少机会杀我,所以没有必要弄明白你能不能杀我。” 他笑了笑,说:“反正我不会被杀。” 泰瑞拉颇有兴趣地说:“满是漏洞的逻辑,却也没有漏洞?你还真是一个有趣的年轻人。” “过奖。”李维斯谦虚地说,“阿嚏!” 他有些尴尬地去找自己的学士袍,却发现那件长袍被泰瑞拉穿在了身上,只好拿起毯子披在背后。 泰瑞拉的红色瞳孔微微转动,指尖在李维斯的笔记本上轻轻敲了几下,说:“不妨告诉你,我已经在你身边待了超过十天。” 李维斯抽了抽鼻子,说:“从破壳时开始算起?” “破壳……”泰瑞拉为这个说法沉默了两秒,没想到怎么反驳,于是点了点头。 “为什么我没察觉到?” “因为变小了,你应该看过一次,我能随意变化身体,除了这毫无美感可言的头发。”泰瑞拉用指尖绕起冰蓝色的头发,不知是嫌弃还是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发梢。 李维斯嘴角扯了扯,说:“我明白了。” 想到泰瑞拉缩小了身体,不知道看见了多少自己的秘密,他觉得十分头疼,却也毫无办法。 一时无话,李维斯摸摸鼻子,指着泰瑞拉的大腿问:“好看吗?” 泰瑞拉嘴角微微翘起,将修长光滑的大腿抬高了一些,露出一个魅惑的笑容。 “你说呢?” “我觉得还不错,毕竟笔记上都是自创的魔法。” 李维斯再次感到尴尬,他问的“好看吗”指的是她大腿上的笔记,但由于内心深处的紧张导致表述不清,居然让泰瑞拉误解了…… 泰瑞拉没有纠结这件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你的想法很新鲜,这个时代也很新鲜……”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李维斯的眼睛,说:“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不过我很清楚你的谋划不小。” 李维斯眼睑低垂,微笑着说:“我以为私人恩怨是很小的事情。” 稍微思忖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泰瑞拉说:“也许你不知道,夜幕的血脉可能只剩我一人了。” “我沉睡的这些年间发生了很多事。”泰瑞拉没有露出太过意外的表情。 “我会简单与你讲一讲。”李维斯抚了抚额头,“从萨拉丁时代末开始吗……有点麻烦。” 泰瑞拉微笑看着李维斯,一语不发。 李维斯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始讲述时,忽然停顿了一下,问:“在我身边待了这么多天,你不需要吃饭吗?” 泰瑞拉一怔,随即托着下巴说:“就算我想吃,你看上去也没有办法提供真正的美食。” 听出话外之意的李维斯头一次为自己的贫困感到有些惭愧。 艾娜?库柏是一位睡眠很浅的女士,今晚的风太大,刮在窗户上发出呜呜的呼啸声,总是会令人联想到魔鬼的哭嚎。 她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身来,将外套披在身上,端着油灯来到窗前。 密集的雪花就像波浪一样拍打在窗上,窗外的贝克街已经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远望斯洛姆北城的夜空,仿佛被塞满了欢快起舞的棉絮…… 艾娜从温暖的地毯上走下来,穿上鞋,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出——她的房门对面就是父亲的房间,而通往一楼盥洗室的楼梯在回廊顶端,要经过一间茶室。 轻手轻脚地来到楼梯口,艾娜刚要下楼,忽然听见了说话的声音,声音很轻很低沉,时而夹杂着略尖的嗓音……是两个人在交谈。 艾娜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上方楼梯的尽头处,那里是李维斯先生的房门。 “李维斯先生有客人吗?” 艾娜低声自语,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下楼去盥洗室,而是缓缓向着楼梯上摸索去,脚步很轻,台阶木板的轻微吱呀声被埋藏在呼啸的北风里。 她看见李维斯房间的门缝间透出闪烁的烛光,光芒很微弱。 她听见了女人的声音。 大多数时候,是李维斯先生在讲话,只不过讲话的内容很难听懂,有时甚至还夹杂着不属于大陆通用语言的单词,而女人偶尔也会开口提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很深奥也很复杂,李维斯先生总是安静听她说完,然后认真回答。 他们谈话的内容超出了艾娜能够理解的范畴,但其实艾娜不关心这些。她有些失神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手中的油灯不小心熄灭,才猛地回过神来。 沿着来路,艾娜缓缓向楼下走去。身后仍能传来微弱的谈话声,她的心情很复杂,仿佛屋子外的北风变得更加寒冷而凛冽了。 (“萨拉丁的第一支血脉是永悬于高空的烈阳,第二支血脉是遮蔽大地的黑夜。”——《大陆通史?元年》) 第一卷 影之谜 第十七章 李维斯的谢幕礼 与泰瑞拉彻夜长谈之后,李维斯只睡了一个小时便醒来,雪后初晴的阳光从窗外透进屋子里,在地板上映成一条长长的光斑斜块。 从床上坐起身子,李维斯看见泰瑞拉睡在安乐椅上,身上披着毛毯。察觉到李维斯醒来,泰瑞拉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随后又阖上眼帘。 “你起床真早。”她闭着眼睛说。 李维斯揉了揉凌乱的黑发,站起身来走到柜子前,从里面翻找出一把插着钥匙的陈旧铜锁。 “嗯……你得把我的衣服还给我。”李维斯摸了摸鼻子,说。 泰瑞拉仍旧闭着眼,懒散地说:“丢在地上了。” 李维斯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学士长袍不知何时被随手扔在地板上,十分难看的皱成一团。默默捡起长袍后,李维斯看了一眼裹在毛毯中的泰瑞拉,他知道毯子下的她全身赤裸,丰盈而诱人的身躯线条隐隐可见。 “我要出去一趟,下午回来。”李维斯穿上学士袍,抚平了皱起的衣襟,他总觉得领口的布料像是被撑开了似的,穿着没有之前贴身,思绪也染上一丝旖旎的味道。 泰瑞拉调整了一下睡姿,将脸蛋靠在肩膀上,抿了抿嘴唇。 “你不用和我汇报。” “嗯,我想也是。”李维斯拿起锁准备出门,临行前他微微转过头来,说,“你的记性怎么样?” “还不错。”泰瑞拉说。 李维斯点点头,推门而出。 他将锁套在门上,锁好之后拔出钥匙。这主要是防止艾娜跑进自己的房间,而不是为了关住泰瑞拉……他可不相信这把锁能将影王后困起来。 提心吊胆地经过二层楼,李维斯没有惊动任何人,顺利地走出贝克街二十二号。他舒了一口气,脚步平缓地走在街道上,向着玛丽安娜石桥的方向走去。 马路上积满了一层厚厚的雪,摊贩的主人们纷纷拿着笤帚清扫通道,阳光明媚却不刺眼,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一切都很平静……这就是斯洛姆的冬日。 “平静吗?”李维斯笑了笑。 虽然斗魔赛落下了帷幕,但是他的心里又有了新的猜测和疑虑,无论是火蔷薇阿切尔与奥德利克王的关系,亦或是阿尔瓦那条被损坏的脱身项链,都令李维斯察觉到背后有古怪。 虽然几乎一夜未睡,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逼迫自己去处理接下来的几件事……计划虽然已经开始步上正轨,但每往前踩一脚都得进行反复的思考和行动。 李维斯很累,但还有余力,并且深知之后会有更加复杂的局面需要面对。 这还不算躺在家里的泰瑞拉?克利奥帕特拉,他摸不准那条母龙的真实身份和想法,只能先与她相安无事。 甚至可以利用一下她……这样就可以不用找妮菲塔莉帮忙。 穿过玛丽安娜石桥,进入学士府内部,他先去紫罗兰公会的炼金室取了“奈文魔尔”的黑色斗篷外加一瓶药剂,然后前往藏书塔。 冬至日结束后的学士府几乎没有人影出没,李维斯十分享受这股安静的氛围,踩着积雪来到藏书塔之下。 这座高达三十三层、足有七百九十二级阶梯的古塔由王国学士府的创始人、[元素之文]的创造者大魔导师阿森纳建造,他将自己的藏书和著作放在这里,供后世的学士们研读,经过一千多年的积累,这座藏书塔已经堆满了古籍。 遗憾的是,如今的奥德利克魔法风气重武轻文,注重实践与战斗而胜于魔法理论和历史,所以王国学士府的藏书塔根本鲜有人问津……大家都在拼了命学习咒语,学徒们想要通过考核获取徽章,魔法师则参军、投身宫廷或者自寻出路,只有极少数天赋异禀且意志坚定的人以成为魔导师为目标而奋斗。 但那一少部分人同样不需要藏书塔,因为此处藏书的内容过于繁冗陈杂,相比之下[公会图书馆]和[王国图书馆]的书库都更加精简实用。 “这应该是奥德利克最高的建筑吧?”李维斯自语说。 由于身份明确且为此间常客,李维斯很轻松就推开门走了进去,没有受到炼金生物的刁难。 大门无声合拢,李维斯看着这个熟悉的地方,不禁有些感慨——进入学士府之前,他大多数时间都投身于王国图书馆,而能够进入藏书塔之后,他花了接近五年的时间出入于此,贪婪地阅读着每一本书。 他甚至时常后悔,儿时在翡翠丝没有投入太多时间浏览夏美尔的珍本古籍…… 通体石制的藏书塔内是仿佛没有止尽的螺旋阶梯,一层有二十三级窄阶和一级宽阶,藏书则陈放在墙壁两侧的格子里,每一层都留有一扇窗口。 “这才是真正的象牙塔……”轻声嘟囔了一句,李维斯开始顺着台阶向上攀爬。 达到第十九层时,李维斯记忆精确的找到了自己想要查阅的书本——几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是他最大的武器之一。 《阿森纳的契约学》中的第十七章第四条,《论强血统契约的附属仪式》。 还有一本《阿森纳的禁忌法术》中的最后一章第三节,《深层意识模糊法术》;以及最后一章最后一节《记忆抽取秘法的可行性》。 前者是有实践意义的工具书,后者则是纯理论的学术书籍,二者皆出自大魔导师阿森纳之手。李维斯很清楚阿森纳是一位伟大的天才,这绝不仅限于魔法的范畴……无论是利用虚空或是地狱的力量,只要能够达成法术的目的,阿森纳都会尝试,他根本不在乎魔法的本质——“秩序”。 李维斯喜欢这种疯狂且藐视规则的学术思想,阿森纳并没有将自己局限于一位魔法师的定位,而是一名学无止境的奥术师。 取得了自己想要了解的资料之后,李维斯将书本放回原位,然后离开了藏书塔。他看了一眼学士府的[秩序石钟],离正午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只好抓紧时间叫了一辆马车前往城西的斯图尔特男爵府。 “谢幕的舞台只差一位演员与一名观众。” 马车内,李维斯托着下巴,斜靠在坐垫上。 “针对妮菲塔莉的计划也查证到了相关资料……只需要找一个时间。” 心中默默盘算着一切时,马车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斯图尔特的府邸外面。 李维斯拉开车门,眯眼看向这座有些老旧的宅院,对于一位男爵来说,这样的住所显然有些破败,这十分符合斯图尔特家衰微的状况。 要知道,这种建制的院子至少有数百年的历史,是当年赏赐给一批老贵族的别墅。随着时代变迁,不少家道中落的贵族都将祖辈房产卖掉,就连食人魔基夫都能买下这种院子,甚至改造成了屠宰场。 “是李维斯先生啊……来找阿尔瓦少爷?” 府邸门卫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他穿着粗布衣,步履蹒跚地来到马车前,手里还拿着扫帚,似乎正在扫雪。 “日安。”李维斯笑眯眯地说,“请帮我给阿尔瓦带个话,下午三时在海军大道的红房子剧场见面,有一位重要的人物想见他。” 门卫老头疑惑地说:“可是阿尔瓦少爷就在家里……” “他当然在。”李维斯说,“麻烦你了。” 说完他便拉上车门,让马夫驱车往贝克街道赶去。 花费了四枚铜币,李维斯回到贝克街道二十二号,经过二楼时仍未见到艾娜?库柏小姐,他有些疑惑地上到三楼,将门锁打开。 泰瑞拉正裹着毯子,认真地阅读一本斯洛姆城史,发觉李维斯回来,她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连招呼都没打就低下头继续看书。 李维斯没什么好介意的,只是快速走进来关上门,将黑色斗篷放在地上,来到书桌后面坐了下来。 “好看吗?”他问。 泰瑞拉翻开新的一页,淡淡说:“你挑选的书,看起来很客观。” 李维斯的手指在书桌上轻轻敲了敲,说:“我还有一些不错的书可以推荐给你,也不能总是把眼光局限在东之国嘛。” “我对芒索的事也很感兴趣,没想到他做了皇帝。”泰瑞拉说,“夏美尔……是叫这个名字吧?南方的历史你应该了如指掌,讲给我听就好了。” 李维斯点头说:“可以。” 泰瑞拉很满意他的态度,继续翻看手中的书籍,她身上的毯子微微滑落,露出了半个光滑的肩膀和一截漂亮的锁骨。 李维斯挪开目光看向窗外,幽幽说:“你想不想……吃点东西?” 经过短短一夜的接触,他大概了解了一点影王后的性格和习惯,不过也只知道一点。 泰瑞拉对于食物很挑剔,她对粗劣的食物毫无兴趣,宁可不吃。对美酒要求同样很高的李维斯很理解这一点,毕竟对方一辈子都是在做王后。 “你有钱吗?”泰瑞拉笑了笑,又是那种不像讥讽的讥讽。 李维斯说:“我从前好歹是王子,斯洛姆有一家餐馆的味道不错,价格也勉强可以承受。” 泰瑞拉终于将目光从书本上挪开。 “你要做什么?”她问。 听到泰瑞拉的提问,李维斯心里有了几分把握,他笑了笑,拿起羽毛笔和羊皮纸刷刷地写着什么。 “想请你演一出戏,台词我来写,你记下来就好了。”李维斯说。 “演谁?给谁看?” “嗯……你应该认得那个人,叫做阿尔瓦。”李维斯说,“反正你一直呆在我的身边,对我的事情有了解。” 他写完了“台词”,将纸递给泰瑞拉。 泰瑞拉伸手接过纸,毛毯又滑落了一大片,露出整条手臂和半个侧乳。 趁着泰瑞拉阅览纸上内容的时候,李维斯十指交叉,放在书桌上,说:“我想让你扮演一位女性魔导师,如果你记不下来台词,那就请你变成我的样子,我来演魔导师。” 泰瑞拉放下羊皮纸,瞥了一眼李维斯,说:“你是想让我扮演你吧。” 李维斯尴尬地点了点头,说:“奈文魔尔。” 他从口袋里掏出变声水晶,放在桌上。 泰瑞拉看着这枚紫色的水晶,又看了看李维斯,说:“你洗过了吗?” 李维斯知道昨晚自己扮演奈文魔尔的过程全部被泰瑞拉看在眼里,只能强作笑脸说:“洗干净了。” 泰瑞拉低下头继续看台词,说:“不需要,我可以模仿你的声音,还有身高体态。” 李维斯一怔,那你还要问? 不过他不在乎被泰瑞拉戏弄,因为这位影王后的性格就是如此。 “奈文魔尔……你用了魔鬼的名字。”泰瑞拉若有所思地说,“为什么要用这个称号?” “出于个人喜好。”李维斯沉思着说,“还有一些关于操纵灵魂的黑暗审美。” “真是恶趣味啊。”泰瑞拉挑了挑眉毛,问,“你对寒霜之王了解多少?” “嗯……不多,除了是寒霜领域的霸主,龙族学者认为这条龙还掌握着心灵层面的力量。”李维斯回答说。 “足够了。”泰瑞拉嘴角微微翘起,“所以,知道这些的你不仅仅打算利用我的变形能力吧?毕竟你原本打算让那个沙漠公主扮演奈文魔尔,不是吗?” 李维斯讪讪一笑:“她确实是要扮演奈文魔尔,不过是在今天之后。” 泰瑞拉不置可否地说:“我可以适当放出威压,也可以制造法术的效果,当然,台词也能记住。” 她眯眼一笑,看向李维斯,说:“满意吗?” 李维斯心头一跳,说:“我非常恳切地请求你的帮助。” 泰瑞拉用手托起脑袋,冰蓝色长发散落在肩头,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胴*体快要脱出毯子,只是淡淡说:“你想凭借一顿饭来使唤一位女王?从辈分上说,她还是你的族母。” 李维斯摸了摸鼻子,说:“虽然知道得不太清楚,但我想这位族母一定需要我去做某些事情吧?” “显然如此,但也不是非得是你。” “有谁能做得比我好吗?”李维斯笑着说,眼神平静,瞳孔深处散发着与生俱来的自信。 泰瑞拉凝视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很清楚,你不是最好的选择,不过却也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看来你希望我替你去做一件十分危险的事啊。” 李维斯叹了口气。 泰瑞拉没有说话,她忽然像液体一样变化起来,头发变长缠绕在身上,身体迅速缩小,瞬间就化为一个拇指大小的人,身后还有一对疑似头发变成的轻薄翅膀。 “我可以出演奈文魔尔。” 她的翅膀微微扇动,落在李维斯的书桌上,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你放心,要你做的事情虽然危险,但不会对你不利。” 究竟是谁在利用谁呢? 李维斯露出一丝笑容,笑容中隐藏着一丝阴沉与自负。 下午三时,海军大道。 阿尔瓦?斯图尔特刚刚跳下马车就看见李维斯站在路边瑟瑟发抖。 “真是难得,你居然主动请我来这种地方,李维斯。”阿尔瓦走向李维斯,脸上带着调侃的笑容。 李维斯的双手插在口袋里,他对阿尔瓦笑了笑,说:“你也很难得,来得很准时嘛。” 阿尔瓦认真梳理了一下金发,说:“还不是因为你说有重要的人,快告诉我是谁?” “边走边说吧。” 两人走进名为红房子的小楼。虽然叫做“红房子剧场”,但这里其实跟戏剧没有半点关系,只是一间格调略高的风月场,开在海军大道上也只是因为此处的客人大多数是奥德利克海军中的低等军官……这些略有积蓄的男人在海上憋久了,一等到军舰进港就会跑下船来挥洒精力。 阿尔瓦和李维斯走在光线昏暗的狭窄走廊里,沿途遇见不少穿着暴露的艳丽女人,她们扭动着腰肢,与客人擦肩而过时会有意无意地贴上来蹭几下。 阿尔瓦十分享受走廊狭窄的设计和女人们柔软丰盈的触碰感,他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对李维斯说:“到底是谁会想要在这种地方见我?” 李维斯说:“你不是一直想见她吗?” “她?”阿尔瓦十分不解。 “你一直挂在嘴上、放在心里的那位魔导师,也是我背后真正的导师,让你能够击败阿切尔?布雷兹的真正谋划者。” 阿尔瓦震惊地看着李维斯,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可李维斯认真的表情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为什么你突然让我……不对,是她为什么突然想见我了?她居然是个女人?”阿尔瓦无与伦比地说。 李维斯叹了口气,说:“我的老师名为奈文魔尔,我在进学士府之前就认识了她,但至今仍不知道她的真面目。” 他顿了顿,说:“五年前,如果不是她教给我基础实用的魔法知识,我根本不可能通过学士府的笔试……也许至今还在餐厅端盘子吧?” “奈文魔尔……” 阿尔瓦咽了一口唾沫,神情既焦虑又紧张。 “她是一位了不起的魔法师,我甚至怀疑她可能是大魔导师。”李维斯缓缓说,“作为她的弟子,我早就想到会有今天……毕竟我根本没有办法开辟魔宫,她肯定要找一位真正的传承者。” “真正的传承者……”阿尔瓦一怔,随后大惊失色,“难道是我?” 他停下脚步,看着李维斯,用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脸,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奈文魔尔从不在乎弟子的天赋,她有自信也有能力赋予手下强大的实力,当然,我相信她也能随时剥夺这一切。”李维斯说,“快走吧,我可不敢让老师等太久。” 阿尔瓦失魂落魄地跟在李维斯身后,两人来到走廊尽头的包间外,李维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推门而入。 大门阖上以后,阿尔瓦才回过神来,既紧张又期待地看着面前的人—— 她的全身罩在漆黑的斗篷之下,霸占了房间里唯一的椅子,身后是一扇红色的碎纹落地窗,将她的身体染成了神秘的绯红。 她左腿随意地搭在右腿上,一只手用指尖轻轻摩挲着下巴,另一只手则放在椅子扶手上。 “阿尔瓦?斯图尔特。”她轻声说,“我等待你走到我身前已经很久了。” 李维斯走到奈文魔尔的侧前方,静静地背负双手,站得笔直。 阿尔瓦看了一眼面色恭敬的李维斯,又看了一眼神秘的奈文魔尔,再次咽了一口唾沫,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很荣幸见到您,奈文魔尔大人。”他用尊敬的语气说。 奈文魔尔对他的态度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淡淡说:“相信李维斯已经对你说过,从你的第一条魔法开始,我就在关注你,并对你作出指导,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阿尔瓦沉思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回答说:“因为我没有天赋?” 这算什么理由? 李维斯差点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奈文魔尔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野心。” 阿尔瓦一怔。 “我能够轻易看穿一个人的内心,有些人喜欢女人,有些人想要财富,还有一些人渴望着权力,但这一切都不难取得,只是需要实力罢了。”奈文魔尔的语气十分沉稳,却又在抛出一个个动人的诱饵,“金钱、权力、女人……这些东西你全都想要,不是吗?” 阿尔瓦站在原地,握紧了双拳,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 “你缺少的只是实力罢了,而我恰好能让你变得强大。”奈文魔尔说,“听好了,我所需要的是一位弟子、一个传人、一名仆人……我可以把选择权交给你,你自己决定是否接受这一切。” 听着奈文魔尔的话,阿尔瓦感到内心的欲望瘙痒难忍,却又有些惶恐,忍不住低下了头。 从前的他,渴望着得到关注,渴望能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现出自己的强大,更渴望朋友们能认可自己……如果可以,他也不想依赖着李维斯,而是想要用自己的双手得到一切。 看来不仅仅是成为弟子与传人那么简单…… 李维斯……他放下尊严,做了奈文魔尔的仆人吗? 不,这没什么丢脸的,奈文魔尔多半是一位大魔导师!那可是媲美起源战士、站在大陆巅峰的强者! 阿尔瓦抬头看了一眼李维斯,后者只是低垂眼睑,神情恭敬而谦卑。 有野心的人那么多……李维斯也是把我当成兄弟才会向奈文魔尔推荐我吧?没错,李维斯没有魔宫,所以我得感谢他,从今以后我们就要共同臣服于奈文魔尔吗?作为同门师兄弟……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感觉代价过于沉重。 是啊,我一直以来都把这个世界看得太简单了,所以才会活得如此轻松……这样的我,能够实现愿望吗? 我的愿望是—— “你的愿望是恢复斯图尔特家的荣光,对吗?” 奈文魔尔缓缓说,声音平静却诱人。 “你想做公爵吗,阿尔瓦?斯图尔特?” 如同一道惊雷般,阿尔瓦感到心脏像是受到刺激一样,疯狂地跳动起来。 “砰砰、砰砰!” 公爵…… 阿切尔的父亲就是公爵,阿切尔是女公爵…… 公爵。 如果是这位奈文魔尔所给出的承诺,似乎真的可以做到。 公爵! “我愿意!” 阿尔瓦跪了下来,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手指摊开,左手则抚在胸前。 他不再犹豫,下定了决心,哪怕面前的女人是真正的恶魔,他也做好了出卖灵魂的准备。 因为没有天赋的人,就需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代价。 我是何等幸运啊! “我愿意成为您的弟子,您的传承者,您的谦卑的仆人!”他说。 奈文魔尔的斗篷之下发出轻轻的笑声。 阿尔瓦低着头,维持着跪姿。 李维斯默默看着跪下的阿尔瓦,眼神玩味,意味深长。 “你知道奈文魔尔是什么吗?” 奈文魔尔低声说。 阿尔瓦摇了摇头,恭敬地说:“请您教导愚昧无知的我。” “奈文魔尔是地狱的魔王,是灵魂的收藏家,是卑鄙狡诈的欺骗者,是蠕动的阴影,也是毁灭者中的毁灭者。” 如同自我介绍一般,奈文魔尔从斗篷下抬起手,一根食指点向阿尔瓦的眉心。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选择,便再也不能背叛我,如果你违反了契约,将要付出灵魂粉碎的代价!” 她的声音充满了威严与恶意,却又显现出一丝另类的庄重感,令人难以不信服。 阿尔瓦感受到一股庞大的威压迎面扑来,虽然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但他十分确定那就是顶尖强者的威势,是令他骨头发软、内心震颤的气魄! 他看见一道青色的阴影从自己眉心离开,像一团蠕动的液体又像一缕翻卷的浓烟,阴影隐约露出一张人脸的模样,人脸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痛苦。 阿尔瓦发现那是自己的脸! 但他无力也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阴影被奈文魔尔一手抓住,消失在她的掌心。 “你的灵魂,我收下了。” 奈文魔尔的声音里带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至于李维斯?戴维……我要抹除你的记忆。” 听见奈文魔尔的话,阿尔瓦和李维斯同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李维斯再也无法维持笔直的站姿,他惊恐地看向奈文魔尔,慌忙说:“老师,我——” 没有等到他说完,奈文魔尔便将手掌放到了他的脸上,指尖微微勾起。 “对于第一个契约,你完成的很好,未经过我的允许,你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我的存在。”奈文魔尔的声音十分平和,“现在由我订立第二个契约——李维斯?戴维,忘了你我之间的所有事情吧!” 李维斯的双眼之中忽然腾起青烟,无数张长着李维斯面容的阴影哀嚎着飞腾而起,汇聚到奈文魔尔的手中。 李维斯发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他跪倒在地上,双手抓住自己的胳膊,十指都陷进了衣服里,仿佛要将身上的肉都撕下来。 “大人!”阿尔瓦惶恐地大喊出声,“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李维斯……” “不要质疑我。”奈文魔尔埋在斗篷阴影下的脸转向阿尔瓦,嗓音低沉,“放心,他不会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话音刚落,青色的阴影似乎被吸干了,全部消失在奈文魔尔的手心里,李维斯则摇晃了一下身体,不省人事的倒在了地上。 阿尔瓦想要上前去查看李维斯的情况,却不敢在奈文魔尔面前这么做。 “选择你作为我的使者以后,我就不再需要李维斯了。”奈文魔尔缓缓说,“当然,他的才能也有用处,虽然失去了关于我的记忆,但你仍然可以倚仗他。” 阿尔瓦的瞳孔微微颤抖,他点了点头,目光放在李维斯的背影上,眼神仍然充满了担忧。 “虽然我收下了你的部分灵魂,但为了强化仪式,向我呈上贡品吧。”奈文魔尔说。 “贡品?”阿尔瓦一怔。 昏倒在地上的李维斯听了奈文魔尔的话,差点立刻跳起来! 泰瑞拉这不安分的老女人擅自加什么戏? 奈文魔尔听不见李维斯的心声,她自顾自地说:“只是一个象征,献上一件有价值的东西吧。” 阿尔瓦思索了一会儿,咬咬牙,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钱袋,双手供到奈文魔尔的身前。 “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抱歉,奈文魔尔大人,我只有这些东西。” 奈文魔尔伸出一只手轻轻提起钱袋,语气有些促狭地说:“作为贡品,勉强可以吧。” 她站起身来,单手托起钱袋。 李维斯感到有人往自己怀里塞了一只沉甸甸的包裹,但是阿尔瓦似乎什么也没有察觉。 在阿尔瓦的视角中,奈文魔尔只是轻轻掂量了一下钱袋,钱袋便消失了。 “我要赐予你一个使命,我的仆人。”奈文魔尔说,“这也是我交给你的第一个任务。” “我将遵从您的意愿。”阿尔瓦低头说。 “很好。”奈文魔尔用低沉的嗓音笑了笑,满意地说,“去追求阿切尔?布雷兹吧——用尽你全部的手段去抢走她的心吧。” 阿尔瓦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地问了一句:“您说什么?” 他抬起头来,却发现黑色斗篷下的人已经消失了,只剩下空空荡荡的斗篷像鬼影一样落在地面上。 “当你应该见到我时,你就会见到我。” 奈文魔尔的最后一句话传进阿尔瓦的耳朵里,可他却不知道声音从何而来。 这就是大魔导师的神异手段吗? 阿尔瓦站起身来,在原地呆立了两秒,然后才想起李维斯还在昏迷之中,他匆忙跑到李维斯身边,将其扶起来。 “李维斯,李维斯!” 他摇晃着李维斯的身体。 李维斯缓缓睁开眼,有些奇怪地看了阿尔瓦一眼,然后揉了揉脑袋,说:“我怎么睡着了……女人呢?怎么没有女人?” “你真的……”阿尔瓦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足足过了十几秒钟才想起来现在的状况,说,“唉,我们走吧。” 李维斯有些莫名其妙,他有些虚弱地站起身子,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吗……哈哈。”阿尔瓦心虚地笑了笑,忽然间为他感到难过起来。 “你的脸色不太对啊,阿尔瓦。” “你还记得斗魔赛的事情吗,李维斯?” “斗魔赛……你到底要向我吹嘘几遍啊,我的耳朵都快生茧了。”李维斯无奈地说,“我知道你是魔法天才,整个学士府都知道。” 阿尔瓦沉默了一会儿,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看着李维斯疑惑的脸,阿尔瓦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吧,我请你喝酒。” “你到底怎么了……”李维斯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上,“啊……真奇怪,我的头好疼……” “你没事吧?”阿尔瓦吓了一跳,关切地问,“要不然还是改天吧,我送你回家?” “嗯,好吧。”李维斯用手扶着额头,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感觉就像是宿醉了三天三夜。” “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你太累了。”阿尔瓦表情沉重地说,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斗篷,不再多说,转身向房间外走去,“走吧。” 李维斯应了一声,虚弱地跟在他的身后。 没有人看见,一个银色的小人儿从斗篷里窜了出来,眨眼间便飞到了李维斯的领口,消失不见。 “怕你没钱兑现我的晚餐,我额外帮你要了一份贡品。” 小人儿坐在李维斯的衣领上,对着他的耳朵碎碎念。 “怎么样,这场戏让你满意吗?” 李维斯的嘴角扯了扯,他强忍着拍苍蝇的冲动,紧跟在阿尔瓦身后。 不去理会这些小插曲,计划还算成功。 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阿尔瓦的背影,李维斯轻轻叹了口气。 将手放在胸口,他用只有自己和泰瑞拉能听见的声音说:“这就是谢幕礼。” 献给我自己。 (“恶魔的真实存在曾一度被人们遗忘。”——《罪人与圣者》) 第一卷 影之谜 第十八章 王后的晚餐 日暮的余晖如无声的潮汐,缓缓涌向大地,宏伟的斯洛姆城像一幅宁静的画卷,在如薄纱的黄昏笼罩下缓缓铺开。 王宫之中,一座恢宏的祭台矗立于夕阳之下,它由九十九级白石阶梯通向顶端的平台,平台足有一百平方公尺之大,三边以等长的间距放置着九只王冠状的巨大石制火炬。 它的名字叫做[王者祭坛]。 祭坛中央的圆形日冕石台上,一枚刻满奇异花纹的银蛋安静地躺在中央。 奥德利克王威尔仕二十世站在祭坛之上,戈勒皇子柯兰跟在他的身旁。 在他们二人的身后站着一名银色长发的女将军,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和一位金发棕眼的白甲女骑士。他们分别是: 城卫军将军,[银色姬]希尔曼?文林。 前国王骑士侯,[太阳之角]康纳琉斯?克*林顿。 国王骑士侯,[净天使]哈丽雅特?洛佩兹。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陛下。”柯兰微笑着说,“按照契约,我的人已在王宫内等候出发。” 卡文迪许?威尔仕负着双手,看向祭坛中央的银蛋,缓缓说:“降临之后,它将停留多久?” “三天。”柯兰回答说,“根据约定,戈勒帝国总共将派出一百名士兵。” 卡文迪许微笑着说:“奥德利克也只调遣一百人。” “您是一位守信用的君王。”柯兰用右拳砸在左胸上,“再次感谢您的慷慨。” “客套的话就不必多说了,柯兰皇子。”卡文迪许看向头顶的天空,“我们已经等得够久了。” “如您所愿。”柯兰恭敬地说。 他转过身,看向希尔?曼文林,后者也不含糊,从腰间取下龙角长弓[殇触],面无表情地递向他手中。 礼貌地点头示意之后,柯兰接过长弓,第一反应便是觉得这件圣物没有看上去那么沉重,反而令持有者体会到一丝微妙的协调感,仿佛这柄弓与人心意相通。 “圣物果然不简单。” 郑重地称赞了一句,柯兰走到寒霜之王的龙蛋之前,用两只手将长弓抬起,平举于胸口。 如同有感应似的,长弓的弓弦微微颤抖起来,发出一丝悠长的龙吟之声,而龙蛋上的神秘花纹也亮了起来。 “初步的匹配没有问题,接下来就是让龙魂与躯壳合一了。”柯兰低声说,“需要的时间可能不会太短,请陛下耐心等候。” 卡文迪许点点头,抬起一只手说:“请开始吧,柯兰皇子。” 柯兰微微颔首,眼神变得凝重起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念诵祈祷词: “我祈求您的灵魂归于肉体 让冰冷的身躯变得更加冰冷 让灼热的心变得更加灼热 以巨龙之神斯瑞克的名义 我祈求您的意志重归于您的名字 您是凛冬的使者、酷寒之境的学者 您是震荡心灵的诗人 您是寒霜之王——欧尔诺丝!” 随着第一节的祈祷结束,寒冷刺骨的气息从龙角弓上涌出,在这股磅礴的寒意面前,斯洛姆的雪花都不再冰冷,北风都变得温顺宜人。 寒霜之王的龙蛋像是活过来了一般,从祭坛上竖了起来,就像一个华贵优雅的不倒翁,体表溢出的银光明灭不定。 第二节祈祷词开始了,祈祷的对象也已变更为陵墓的主人。 “来自地狱的黑色花朵 痛苦与欢愉的玩弄者 影之国的伟大女王 穹顶殿中至高无上的女主人 万王之王的第一位妻子 我无意打扰您的沉眠 请接受我的献祭 泰瑞拉?克利奥帕特拉 准允我朝拜您的国!” “我不要。”泰瑞拉说。 “可是……既然我收到了十一枚金币外加四枚银币的贡品,难道不能稍微买两件衣服吗?”李维斯苦口婆心地说,“你搞清楚,我可不是给自己买衣服。” 泰瑞拉站在李维斯面前,有些不耐烦地说:“你的要求真的很多,不是吗?” 她早已恢复了正常的大小,除了五官和发色没变,耳朵和皮肤都换成了普通人的模样,身上穿着用头发“织”成的冰蓝色薄裙,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出饱满而成熟的魅力。 “我认为我的要求十分合理。”李维斯说,“我只是建议你穿上衣服、收起尖耳朵,并且换一个白肤色……难道你想引起骚乱吗?” “这个时代已经很难看到魔女了吗?”泰瑞拉满不在乎地说,“我已经照你说得做了,现在可以去吃饭了吗?” “太阳都没落山,吃饭的话时间太早了。”李维斯说,“重点不是时间,现在是寒冷的冬季,你穿着一身与头发颜色一模一样的纱裙,难道不引人注目吗?” “那你把你的袍子给我吧。” “我的袍子……”李维斯痛心疾首地抓起宽松的衣襟,说,“你是王后,应该注意一下仪表,换一身得体的服装难道不会神清气爽吗?” 他的脑中深深烙印着泰瑞拉穿学士袍的样子,不得不说别有一番风味,但这让他想起某些奥德利克贵族的特殊喜好……听说有一位子爵尤为喜欢女骑士,所以给自己的情人买了十套敞着胸口、露着大腿的骑士铠甲,每天换着花样办事,成为了贵族圈中一桩趣谈。 “我觉得你不能再穿我的衣服了……也不可以用头发做衣服。”李维斯严肃地说。 泰瑞拉看着李维斯的眼睛,认真考虑了一下,回答说:“好吧,我确实很讨厌这个颜色。” 她提了提冰蓝色的裙子,露出了裙摆下赤着的双脚,这双充满了骨感美的脚丫踩在白雪上,竟给李维斯带来了一丝奇妙的艺术灵感,如果有笔和纸的话,他有兴趣当场为这双脚作一幅油画。 泰瑞拉向着街道中间走去。 “你要去哪里?”李维斯回过神来,快步追了上去,与她并肩行走。 “你不是说要买衣服吗?”她瞥了一眼李维斯,昂首阔步、脚步轻快地穿过了街头。 二人所在的位置是沧澜河畔的针线巷,最不缺少的便是裁缝铺。随便找了一间规模中等的铺子,李维斯拉着泰瑞拉就闯了进来,店铺的老板兼裁缝看见打扮清凉、双足赤裸的泰瑞拉,险些没把眼睛给揉下来。 “日安。”李维斯来到柜台前,“请给我推荐一些黑色的女装。” 年纪不小的裁缝又看了一眼泰瑞拉,这才点点头,将二人往里间引去。 “你很擅长观察女人?”泰瑞拉跟在李维斯身后,颇感新鲜地打量着店里衣架上的服装。 “为什么这么说?”李维斯问。 “你猜对了我喜欢的颜色。”泰瑞拉说,“其实除了黑色,我也喜欢绯红色。” “我可猜不出来。”李维斯摸了摸鼻子,说,“我只是猜测你至少不讨厌黑色。” 拉开里间的帘子,裁缝指着琳琅满目的衣架说:“这些都是斯洛姆贵族小姐们最喜欢的款式,还有一些冬季时兴的外套……” 他取出一件纯黑的高拉夫领的束腰裙,裙撑看上去十分夸张:“这一件就很不错,你看看这个裙撑是用鲸鱼须做的……” “很丑。”泰瑞拉皱着眉说。 裁缝一怔,他微笑着将裙子放回去,又拿起一件开着大领口并打着稀碎褶装、袖管如同泡泡一样的黑色蓬松长裙,说:“这条裙子的特点在于臀垫……” “丑。”这一次泰瑞拉连表情都没有,只是吐出了一个单词。 “让我们自己挑选吧。”李维斯笑着对裁缝说。 裁缝摸了摸有些发汗的脑门,一边点头一边向外面走去,还识趣地帮忙拉上了围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打心底对那位美艳女士感到害怕,但她的评价越是刻薄,他便越是愉悦……裁缝坐回柜台后,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了一眼厚厚的红色帘幕,李维斯对泰瑞拉说:“你随便挑一件吧。” 泰瑞拉的目光快速扫过这些衣服,缓缓说:“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颜色吗?” 李维斯琢磨了一会儿,说:“白色?” “你又猜对了。”泰瑞拉展颜一笑,走到衣架前,伸出手翻看起来。 李维斯站在她身后,背靠帘幕,很有耐心地等候着。 “奥德利克的审美喜欢突出女性的身体线条。”泰瑞拉得出一个结论,“尤其是腰肢,我不明白绑着这么紧的东西该叫人怎么呼吸?” 她从一堆衣架中拿起一件紧身胸衣,将它在李维斯的眼前晃了晃,然后随手丢掉。 “你喜欢什么样的衣服?”李维斯闲着也是闲着,随口问了一句。 “暴露,野性,疼痛。”泰瑞拉用三个单词回答了李维斯,然后拿起一条几乎前后通透的礼服长裙,“就这件了。” “疼痛是什么意思?”李维斯听不懂泰瑞拉的形容,看见她手中的裙子后,他揉了揉太阳穴,说,“你喜欢就好,但穿成这样出去太冷了,你得再买一件外套。” 他四处看了看,拿了一件皮质的黑色短外套,泰瑞拉看了一眼,没有反对。 临付账的时候,李维斯看着泰瑞拉沾上泥的双脚,沉默了一会儿,对裁缝说:“请再拿一双女士短靴,二十三公分。” 花费一枚银币结账,等泰瑞拉在里间换好衣服、穿上新鞋之后,李维斯这才有勇气和影王后一同走上街头。 “你用眼睛就能看出来我的脚多大?”泰瑞拉好奇地问了一句。 “差不多。”李维斯说,“如果目测出了错,你自己变小就好了。” 冬季的夜晚降临得很早,李维斯和泰瑞拉来到城南一间临河的高层餐厅,名字叫做[汉密尔顿的土豆农庄],最早以各种油炸土豆的菜品闻名,店主是一位退休的王家厨师。 斯洛姆的城南是权贵的聚居地,无论是榆木山大街还是主教巷,子爵以下的贵族都不好意思住在里面。 餐厅里人不多,李维斯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在温暖明亮的黄色灯光下眺望着宽广的沧澜河。 壁炉的火烧得很旺,一身黑色衣裙的泰瑞拉脱掉了外套,展现出她亲自挑选的长裙,裙子的领口几乎开叉到肚脐的位置。 “我很好奇,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李维斯?”泰瑞拉看了一眼造型别致的玻璃灯饰,“花了这么大的心思去欺骗朋友,然后捏造出一个不存在的人物。” 李维斯正在认真地看酒单,他说:“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你身上的谜团太多了……甚至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 泰瑞拉将手肘搁在白色桌布上,一手托腮一手平放,食指轻轻抚摩着桌布:“算了,我不清楚你的目的,你也不清楚我的目的,这样也不错。” “在你的时代有什么好酒吗?”李维斯忽然问。 泰瑞拉思索了一下,回答说:“不好说,高地人喜欢喝雷霆烈酒,冰川的铁山一族喜欢火烧酒,南方群岛有珍贵的龙息酿,影之国的传统美酒则是厄泽血酒。” “你呢,你喜欢喝哪一种?”李维斯听得有些神往。 “血酒。”泰瑞拉理所当然地说。 李维斯合上酒单,说:“血酒的酿制方法已经失传了,但是应该与夏美尔的葡萄酒口感相近……我看了一下,在这里喝不到顶尖的葡萄酒。” 泰瑞拉翘起嘴角,说:“那么换一家?” “不,还是算了……就算有顶尖的酒我们也喝不起。”李维斯说,“我认为只有两个选择,奥德利克传统的橡木酒或者是低年份荷露丝葡萄酒。” “荷露丝。”泰瑞拉摆了摆手,“听起来好像更好喝。” 李维斯点点头,说:“那么今天的主菜就选牛肉。” 两名讲究的老饕相视一笑。 侍应生推着手推车来到餐桌前,摆上一道道香气四溢的菜品:油炸小山鹑、南方烤牛肉、香煎小牛排还有麦芽浆和洋葱浓汤……随后等待着他们的还有蒸糖浆布丁和干酪吐司。 李维斯习惯细嚼慢咽,泰瑞拉则不太讲究餐桌礼仪,相比双手持餐具,她更喜欢用一柄餐刀解决一切,不过这并不会使她看上去粗鄙不堪,反而体现出一股潇洒不羁的风情。 “荷露丝酒庄产的葡萄酒受年份影响不太严重。”李维斯用餐巾擦了擦嘴,说,“与其他葡萄酒的浓烈口感不同,荷露丝葡萄酒有一股清爽的味道。” 泰瑞拉已经是第三次向杯中倒酒,她总是小口啜饮,却会一饮而尽:“不是我喜欢的风格,但偶尔尝一次也不错。” 两人吃得不快、喝得不慢,时间一长,泰瑞拉倒还好,李维斯的脸上则升起一抹绯红。 “你的酒量不是很好啊。”泰瑞拉说。 李维斯笑着说:“肯定不如你。” “吃饱了……聊聊天吧,我已经太长时间没有与人闲聊了。” “昨天聊了一晚上,不是吗?” “不是聊那些事情,而是换一些有意思的话题。”泰瑞拉身体微微前倾,胸口斜压在桌布上,挤出一道沟壑,“放轻松一些。” 李维斯微微放松了肩膀,靠在椅背上,说:“今晚我确实感到很轻松。” “那么开始吧。”泰瑞拉眯起眼睛,“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李维斯沉默了一会儿,举起酒杯喝了一口,抿了抿嘴唇。 尼尼微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那个瘦弱却神情沉静的女孩,初次见面时的黑发干枯而凌乱,眼睛却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你看上去很累。” 她望着自己,明明身份很卑微,却像是……却像是不属于这片天地,不属于这方世界,不属于这个时空,仿佛置身世外的一颗微尘。 “可我每天都睡得很久,直到天亮才醒。”他微笑说。 她微微偏过脑袋,眼神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她的眼睛是空空如也,也是一片虚无。 “你有心吗?” 这是她说的第二句话。 李维斯摸了摸鼻子,看着面前的泰瑞拉,这位美艳女人在静静等着他的回答,那双红色的眼睛里如同填满了浩瀚的海洋,深不见底却又波澜壮阔。 这不是空空如也的眼神,不是尼尼微那样的眼睛。 “我喜欢……聪明而不自认聪明的女人,无知却不浅薄的女人,有求却无欲望的女人,是人却不似人的女人。”李维斯缓缓说。 “听上去,你一定很喜欢那个女人。” 泰瑞拉点点头,没有发表其它评价,她用餐刀戳在一小块布丁上,放进嘴里嚼起来。 “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李维斯微笑着反问。 泰瑞拉挑了挑眉毛,盯着吃了大半的山鹑说:“嗯……反正不是你这样的男人,你太单薄了,还是个阴沉的家伙。” “很正常,我没有什么女人缘。”李维斯无所谓地说。 泰瑞拉瞥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放低,继续看着山鹑说:“那只是因为你没有把身边的女人当作女人。” “你是指我可以把你当作女人欣赏?” “你当然可以,不过我指的不是我。”泰瑞拉拿起刀,插在一小块山鹑胸脯肉上,塞进了嘴里,“你至少能看出来你的小房东喜欢你吧?” 李维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没有搭话。 “看来不管年纪多大的女人都喜欢谈论情爱。”他无奈地说,“即使是像你这样活了至少一千岁的女人。” “呵呵,我知道你在套我的话……混沌的沉眠可不能算是活着。”泰瑞拉心满意足地咂咂嘴巴,轻蔑地笑了笑。 李维斯眯起眼睛,说:“其实你很有魅力,为什么萨拉丁没有对你爱的死去活来,反而娶了一大堆女人?” 泰瑞拉根本不为李维斯的话所动,只是举起酒杯,一口饮尽,然后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你想知道吗?” “愿闻其详。” “他害怕我的性癖。” 泰瑞拉眯眼笑着说。 李维斯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勉强笑了笑。 “厉害。”他表示认输。 “过奖。”泰瑞拉毫不谦虚。 斯洛姆城的天空之上忽然传来低沉的闷雷声。 一缕一缕蓝色的绮丽光带交织于夜空之上,如同一幅奇妙的画卷,又像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海面,倒置于斯洛姆的上空。 无数星辰在蓝光之后闪烁、律动,散发着恒久隽永的光芒,而这深邃蓝色的星空之中,一片巨大的苍白色阴影坠落下来—— “怎么会这样?” 柯兰失声说。 他望着头顶的宏伟宫殿,这一片比斯洛姆城还要庞大的建筑群倒立于夜空之上,被不属于漆黑夜空的蓝色星海包裹着。 苍白建筑群的正中央,一扇巨大的冰霜之门静静悬浮着,处于蓝色星海与漆黑夜幕的交界之处。 这就是姬陵,整座斯洛姆都在它的阴影之下。 “为什么它没有全部降临?”卡文迪许?威尔仕神情变幻不定。 他看了一眼冰霜大门,又看了一眼柯兰,质问说:“我没记错的话,你说姬陵的大门会降临至这座王者祭坛上,现在是什么情况,柯兰皇子?” 手中还紧握着[殇触],柯兰仰望着那座如山岳般雄伟的宫殿,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太阳之角]康纳琉斯静静看着那块仿佛被撕下一大块的夜空,苍老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震撼之情,感概说:“这就是虚无之殿吗?” 忽然,祭坛上传来一阵细密的“咔擦”声。 包括国王卡文迪许和皇子柯兰在内,所有人都转头看向祭坛中间—— 那枚寒霜之王的龙蛋遍布裂纹,轰然碎裂,无数蛋壳化作大小不等的碎片洒落在祭台中。 蛋壳之内,空空如也。 “龙蛋里什么都没有?”柯兰用不可思议地眼神看向祭台,他快速走过去,却无法改变龙蛋破裂的事实,也没能在蛋壳中发现任何东西。 卡文迪许王走到柯兰身边,静静注视着碎落一地的蛋壳,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真是有趣的礼物,这就是戈勒人的诚意吗?”他缓缓说。 柯兰微微攥紧了拳头,心情平复了下来。 “陛下,我事先也不知情。”他转过身来,看向卡文迪许?威尔仕,“就算只降临了一半,但我终归是帮您找到了姬陵。” 卡文迪许眯起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你说得对,那我们要怎样进入姬陵呢,柯兰皇子?” 柯兰沉思片刻,回答说:“原先的计划已经不可用,但既然姬陵已经降临于头顶,一定有办法能够进入,只是不再像原计划那么方便罢了。” “这么说,你有办法?”卡文迪许问。 “对于姬陵,我在戈勒时就已经研究了很久。”柯兰将拳头抵在胸口,说,“虽然打开大门的钥匙有缺失,但它毕竟仍是钥匙……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时间是有限的,它只会停留三天,然后又将隐没于虚空乱流之中。”卡文迪许缓缓说。 “请陛下放心,我不会花太长时间。”柯兰皇子严肃地说,“请允许我告辞,我将立刻去寻找打开大门的办法。” 卡文迪许负起双手,点了点头。 柯兰再行一礼,从祭台上取走一块蛋壳碎片,然后将龙角长弓交还给希尔?曼文林,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祭坛之上。 看着柯兰走下王者祭坛,卡文迪许再次将目光投注于天空中。 “这就是姬陵吗……真是壮观的陵寝。”他缓缓说。 “在虚无中存在千年,不知道里面存在何种变数。”康纳琉斯低声说。 银色姬看了一眼手中的殇触,伸出手轻轻抚摩着弓弦。 “萨拉丁修建的宫殿,真的有那么神秘吗?”卡文迪许笑了笑,“哈丽雅特,去看一看吧。” 全程只是安静注视着夜空的女骑士哈丽雅特?洛佩兹点了点头,她的白色铠甲背后忽然折射出一对金色的弧光双翼,看起来如同天使的翅膀。 “遵命,陛下。” 餐厅中的食客为窗外夜空的景色所震撼,纷纷走到窗边仰望头顶,气氛变得有些不安与凝重。 李维斯和泰瑞拉从餐桌两旁站了起来,缓缓走到窗前,静静凝视着头顶的苍白巨影与蓝色星海。 “这是……虚空的遗迹吗?”李维斯喃喃说,他瞬间想明白了遗迹的来历,转头看向泰瑞拉。 泰瑞拉只是仰着头,静静望向夜空中,鲜红的瞳孔里倒映着那片绮丽光芒。 黑色的夜空就像出现了缺口的画布,缺口处露出深蓝色的神秘星海,星海中倒垂着苍白的巨殿——这座庞然大物如同从画布上跳了出来,悬在斯洛姆城顶上。 “明知道我最讨厌白色,却为我修建了这样的陵墓吗?”泰瑞拉忽然嗤笑了一声,“真是令人作呕啊,睚眦必报的萨拉丁。” 李维斯静静消化着她的话,忽然看见一道金色的光芒从东方直冲天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靠近着倒垂之殿。 “她是什么人?”看着那道光,泰瑞拉平静地问,“那只长着金色翅膀的鸟。” “金色的翅膀吗?”李维斯思索了两秒钟,回答说,“那应该只可能是奥德利克王的骑士侯,国王骑士[净天使]。” 凝视着倒悬之殿,泰瑞拉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将杯中残酒饮尽。 “虽然看起来不远,但她永远也穿越不了那片蓝色星空。”她淡淡说,“因为那是虚空乱流,无论飞多久,她与宫殿的距离都不会缩短。” 李维斯的手指轻轻在桌上敲打,他望着玻璃外的壮观夜空,说:“你要我做的那件事与姬陵有关吗?” 泰瑞拉抱着胳膊,身上的黑色长裙剪裁大胆,露出一大片光洁的后背。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她低声说。 (“向逝去的美丽忏悔,向万古的主宰忏悔,向卑鄙的毒药忏悔。”——《隐秘的记录》) 第一卷 影之谜 第十九章 伏招 尖塔山位于王国学士府和王宫的交界处,这座地势不高的山岭覆盖着茂密的植被,是学士府内最大的禁地。 只有能够施展准禁咒的[最高魔导师]才有资格在尖塔山上占据一块区域,搭建属于自己的魔法尖塔——学士府只有九位最高魔导师,他们被称为[九人议事团]。 而在九人议事团之上,就是大陆巅峰的强者称号:[大魔导师]。整个奥德利克王国也只有两位大魔导师,一人是在王宫白塔密修的[白驹]伊卡洛斯,另一人则是在尖塔山最深处的[绿袍魔术师]鲁道夫。 魔法尖塔[木偶笼子]是一座造型扭曲的小型城堡,它的建筑风格基调很简单,那就是不合理——没有一面墙壁垂直于地面,没有一级台阶宽度相同,也没有一扇窗子是规则的形状。 大魔导师鲁道夫穿着绿色袍子,站在斜三角形的露台上,手持一只尖筒望远镜,仰头看着夜空中的倒悬宫殿。 “这位乳臭未干的国王陛下搞了一件大事情啊……” 鲁道夫的下巴很瘦很尖,嘴巴旁边有两道可笑的法令纹,两撇小胡子则为这张脸增添了几分滑稽色彩。 “如此壮阔的一片虚无星空压在头顶,真是让人睡不着觉。” 叹了口气,鲁道夫刚准备回到房间里琢磨新想到的把戏,却忽然停下脚步,一口气给自己套上了三层反制魔法。 “嘿嘿,你的警惕性可真高,抄袭大师。” 一个声音从露台外传来。 鲁道夫转过身,看见空气里浮现出一个矮小驼背的身影。 “臭名昭著的赏金猎人,你又偷偷破坏了我的炼金生物?”鲁道夫气得吹了吹胡子,“你怎么不把自己的脑袋换成赏金?” 赏金猎人桑铎坐在露台的木头栏杆上,他摊了摊双手,示意自己的两柄刀都在腰后的刀鞘里:“说话客气点,鲁道夫……我可不是来找你打架。” 鲁道夫用手拈了拈胡子,冷笑着说:“我看你是不想再被自己的起源力量憋得窒息吧?” 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桑铎眯起眼睛,说:“你也不要太得意了,你的魔杖是被谁砍断了半截?” “你提醒我了,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鲁道夫一抬手,手心浮现出一只绿色魔方,魔方上的方块翻转叠起,转眼间变成一根一人高的古怪魔杖,“在我的尖塔里,怎么会让你嚣张?” 眼看就要被鲁道夫“偷走”自己的起源力量,桑铎慌忙从背后抽出一根一公尺半的漆黑手杖,挡在面前。 鲁道夫看见这根手杖,不由愣住,随后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全然忘记了自己上一秒还要大打出手。 “快拿给我看看,这可是有些年头的好东西!”他激动地说。 桑铎摆了摆手,说:“你就站在那儿看,我可没说要送给你。” 他手中的漆黑权杖看上去十分古朴,把手处也没有弯曲,只是一根镶银的直形柄。 鲁道夫想要走上前去仔细观摩,可作为一名魔法师的天性使他不想靠近面前这位闻名大陆的刺客,只好叹了口气,急躁地说:“这是夜幕权杖,对吗?” 桑铎点点头:“嘿嘿,九年前碰上夏美尔灭国,我从翡翠丝偷走了这家伙,虽然是件圣物,不过它对于我没什么用处。” 听了桑铎的话,鲁道夫跺了跺脚,说:“你能看出什么东西来?我早就想遨游梦境世界,探寻其中的奥妙了……赶快把它给我!” “大陆上哪有免费的午餐?”桑铎低声笑着说,“我可以把它给你,但你得和我交换!” 鲁道夫一怔,气急败坏地用魔杖砸了一下地板,说:“你想要什么?” 桑铎隔着面巾摸了摸鼻头,然后指向天空上的深蓝星海,说:“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吧?” “废话,连你都知道,博学如我会不懂吗?”鲁道夫嗤笑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这刽子手心血来潮想当盗墓贼了?” “废话少说,我知道卡文迪许那个毛头小子在打姬陵的主意,不过看上去似乎不太顺利。”桑铎说,“我就不信你不想上去看看?那可是影王后的棺材!” 鲁道夫沉默了一会儿,神色阴晴不定,他瞥了一眼头顶的苍白建筑群,又瞥了一眼桑铎,说:“你凭什么认为我能上去?” “我怎么知道?如果连你都不能上去,那就没人能上去了!”桑铎摊摊手,“大家都摸不着宝藏,那我也就不眼馋了。” 他顿了顿,又猥琐地笑着说:“如果你也上不去,那夜幕权杖还是留给我自己当拐棍吧。” “笑话!”鲁道夫急了,他瞪着眼说,“我手里有上去的办法,一物换一物?” 桑铎说:“一物换一物。” 鲁道夫点点头,警惕地看着桑铎,从怀里掏出一枚银色的碎片。 “这是什么?你可不要糊弄我。”桑铎狐疑地看了一眼鲁道夫手中的银色碎片。 “不信就不要换好了,我自己去姬陵发财。”鲁道夫冷笑回应。 “嘿嘿,我信,我信……反正你跑得了,你的尖塔跑不了。”桑铎也举起权杖。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抛出手中的东西,并且互相提防着对方使诈,毕竟桑铎和鲁道夫的名声都不太好,同属老奸巨猾之流。 “碎片?看起来怎么像是你那只摔坏的碗?”桑铎怀疑自己上了当。 “不识货的东西。”鲁道夫的手在夜幕权杖上轻轻摩挲,“这是寒霜之王的龙蛋蛋壳。” “龙蛋?”桑铎心中信了几分,嘴上却问,“凭这玩意儿怎么能跨过虚无星海?我拿它去砸寒霜大门吗?” 鲁道夫不耐烦地说:“大门?寒霜之王不知何时孵化逃走了,单凭着这枚空蛋,没人能打开大门……别管那么多,你把它揣在身上就行了,这可是我今晚刚刚从王宫偷来的‘门票’。” “寒霜之王孵化了?怎么可能,那明明是死胚!”桑铎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鲁道夫懒得理他,专心研究手上的“新玩具”。 看着对夜幕权杖爱不释手的鲁道夫,桑铎平复了内心的惊讶,嘿嘿一笑,身体消失在轻烟之中。 “等从姬陵回来,我还要拿回这根权杖,臭老头。”桑铎在烟雾里留了一句话。 鲁道夫愤怒的声音从木偶笼子里传出来,响彻在整片密林间—— “休想!你敢再来就等着踩我的炼金陷阱吧!” 与泰瑞拉共进晚餐之后,李维斯的大脑又再次回到了高负荷的状态。虽然将“奈文魔尔”的身份成功丢开以后,他确实放松了一阵,但只要想到头顶的史前巨墓,他就感到暗潮汹涌,难以安睡。 勉强休息到天亮,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没有穿学士长袍而是换上平民的衣服,将地板上散落的黑色长裙、皮外套和女士短靴都藏进了衣柜里。 扫视了一圈屋内,书桌后的安乐椅上空空如也,李维斯走到桌角的一座玩具木屋前,伸手掀开了屋顶。 木屋按照真正房屋的结构制作,手指大小的泰瑞拉正睡在“卧室”的小床上,身上盖着一条碎布做的毯子。 察觉到被人掀了“房顶”,泰瑞拉睁开眼睛瞥了巨大的李维斯一眼,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体,盖在身上的碎布难以遮住外泄的春光。 “早上好。”李维斯打了个招呼。 这间为泰瑞拉准备的“宫殿”是他昨晚经过木匠铺时看见的玩具,因为觉得有趣所以买了下来。 “你要去哪里?”泰瑞拉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只手揉着眼睛。 李维斯拿起钱袋,说:“去处理一些事情,你就在这里面休息吧。” 他转过身向门口走去,却发现拇指泰瑞拉已经坐在了自己的肩上,她仍用头发织成冰蓝色裙子,薄如蝉翼的翅膀紧贴在背后。 “你一定要跟着我吗?”李维斯皱眉说。 “我再睡会儿。”泰瑞拉钻到了他的衣领内侧。 无奈地叹了口气,李维斯推门而出,走到二楼时正好碰见了艾娜?库柏。 “啊……早上好,李维斯先生。” 艾娜的情绪看上去不是很好,打招呼时也没什么精神,目光有些闪躲。 “早上好,艾娜小姐。” 李维斯不知道她有什么心事,只是一如往常向她点头致意。经过她身边时,李维斯忽然停下脚步,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今天晚上有空吗,艾娜小姐?”他转过身来。 艾娜一怔,抬起头来,半是腼腆半是迷惑地说:“嗯……有什么事吗,李维斯先生?” 李维斯微笑着将手指扣在一起,考虑似的说:“如果有时间的话,你有兴趣与我一起去看柏莎小姐的新戏吗?” 仿佛是怀疑自己听错了,艾娜没有立刻回答李维斯,而是眨了眨眼,过了半天才下意识问:“柏莎小姐的新戏?” “嗯,就是那场《献给克利奥帕特拉》。”李维斯摸了摸鼻子,“讲影王后的故事,你不是很感兴趣吗?” 艾娜总算是明白了李维斯的意思,她高兴地点了点头,脸颊微红地说:“好,我想去看。” 李维斯微微颔首,笑着说:“那就今晚吧……我现在要出门,晚些时候回来接你,我们一起去维金斯剧院。” 在艾娜期待地注视下,李维斯走出贝克街二十二号,向着海军大道的方向走去。 街道上是一片昏暗的夜色,而往城墙外的天空看去,却能发现城外已经是一片阳光的白昼——斯洛姆的太阳都被姬陵遮住了。 看上去库柏一家的生活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也许对于整座王都来说,头顶的那片遗迹都只是充满了新鲜感而已吧?这要归功于王宫中迅速放出的消息,国王卡文迪许连夜宣告称这座遗迹是王国的奇观,没有任何危险,并且不会停留太久。 所以生活在斯洛姆的人们如往常一样迎来新的一天,只是对天空中的深蓝星海和倒悬宫殿啧啧称奇罢了。 没用太长时间,李维斯来到了海军大道的运河港口附近。 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他拿出两瓶颜料,用手指将黑色的颜料蘸起,涂抹在一枚铜币的威尔仕三世头像上,然后用红色的颜料在脖颈上划了一道横线。 做完这些,他迈开脚步步入那间熟悉的酒馆,将铜币交给酒保,然后被人领到地下室中的黑市交易场。 戴上黑色面巾,李维斯露出了自己的脖颈,缓缓穿行在热闹的黑市中。 今天他要做两件事情,调查一些事,购买一件东西……为此他必须借助[封喉行会]的力量,哪怕花一笔不菲的价钱。 黑市商人芙罗拉今天迎来了一位棘手的客人,赏金猎人桑铎。 坐在琳琅满目的货柜中间,芙罗拉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自己的书桌,看着这位驼背男人,说:“你最近很闲吗,桑铎?” “没错,除了研究天上那座宫殿,我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桑铎伸手从货柜上拿起一只造型别致的匕首。 “研究?你居然会用这个词,真是令人意外。”芙罗拉将臀部靠在书桌上,抱着胳膊说。 “嘿嘿,前段时间有一个人同时委托了行会和你,没错吧?”桑铎把玩着匕首,“你好像不太喜欢我,我就直说了,委托人是戈勒皇子。” 芙罗拉看着这位勉强能与自己称得上“同行”的猥琐家伙,毫不掩饰地回答说:“没错,他请我找人帮他看一幅画,但是意图要隐秘,这正是我擅长的事情。” “找别人?请你这位大名鼎鼎的雅贼帮他鉴赏不就好了。”桑铎古怪地看了芙罗拉一眼,“还是说,你很喜欢演黑市商人这个角色?” “斯洛姆是一座很有趣的城市,在这里,我们都算不得一手遮天的人物。”芙罗拉平静地说,“况且,那天来的所有收藏家中,有一个人看出了我没发现的细节。” “噢?那可真是有趣,不愧是斯洛姆。”桑铎低声笑着。 “那天行会失手了吧?”芙罗拉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我没想到柯兰居然请人抢劫自己的贡品,还引来了殇触的主人,看来这位戈勒皇子是打算自己独吞姬陵的宝藏啊。” 桑铎笑了笑,没有说话。 芙罗拉轻轻敲了一下书桌,说:“还是说,行会与柯兰达成了协议,原本打算共同谋取姬陵?可惜现在柯兰还是与奥德利克国王走到了一起。” “有什么意义呢?行会已经失败了。”桑铎说,“龙蛋没有抢到,殇触也没有抢到……如果我是行会首领,肯定会把这些无用之徒都杀了换赏金。” “看来,你这位头牌刺客对行会可真是一点儿归属感都没有。”芙罗拉眯眼说。 桑铎放下匕首,说:“芙罗拉,我不想兜圈子,你肯定也对姬陵有兴趣,对吧?” “没错。”芙罗拉点点头,静静等着桑铎说下去。 “我不是蠢货,找出姬陵的仪式原本只用从虚空中打开一扇门,根本不会搞出这么大动静,把天空都遮了起来。”桑铎说,“仪式肯定出了差错,现在想要进去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到时候必然出现争夺……嘿嘿。” “你想与我合作?”芙罗拉很聪明,微微抬起下巴,说,“恕我直言,桑铎……你是一个很棒的赏金猎人,但你对历史的遗产一无所知。” 她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目光绕过桑铎,向着黑市会场看去,似乎对谈话已经失去了兴趣。 “话可不能这样讲,重要的只是结果,不是吗?”桑铎根本不生气,厚着脸皮说,“你难道想在姬陵单独对上奥德利克的大魔导师和起源战士?” 芙罗拉继续望着远处,看也不看桑铎一眼,说:“我是一个友善的人,合作就不必了,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让你那颗躁动的心冷静一会儿。” 桑铎嘿嘿笑了一声,说:“什么事?” “用不了多久,国王和柯兰就会找到方法进入姬陵,而我早已经知道这个方法的答案。”芙罗拉缓缓说,“如果不走正门,圣者级别的家伙不可能进入姬陵,明白吗?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虚空的秘密,正门已经打不开了。” 听了芙罗拉的话,桑铎一怔,险些没破口大骂出来。 “你可不要耍我!开什么玩笑,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弄到‘门票’吗?” 他想到了自己的夜幕权杖,心里仿佛在滴血……虽然内心十分暴躁,但他很清楚芙罗拉不会胡说。 芙罗拉微笑看着远处,说:“当然,如果你厌倦了做起源战士,不就能进去了吗?” “去他的该死的姬陵吧!”桑铎一屁股坐在货架上,打翻了一片货物。 “咦?” 芙罗拉忽然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怎么了?”桑铎瞥了她一眼,脸上挂着满满的失望与沮丧。 “还记得刚刚我说,有一个人能看出我所忽视的细节吗?他来了。”芙罗拉的嘴角微微翘起。 “是谁,在哪?”桑铎好奇地看了一眼店铺外。 “去把那个戴黑色面巾的消瘦男人请过来。” 芙罗拉吩咐店里的伙计。 看着面前一脸笑意的芙罗拉和遮面的猥琐男人,李维斯万万没想到自己没有等到行会的人,却先被这位黑心女商人发现了。 “又见面了,李维斯先生。”芙罗拉抱着胳膊,看着李维斯的眼睛说。 今天的她穿着黑色直裤和宽袖白衬衣,一缕黑发绑在脑后,与那天在王国公馆时的打扮判若两人。 “日安,芙罗拉女士。”李维斯扯下面巾,礼貌问候。 芙罗拉看了一眼李维斯脖颈上的红色颜料,抿嘴一笑,对桑铎说:“真巧,他来黑市找行会。” 说完,她又指着桑铎,对李维斯说:“他就是封喉行会的赏金猎人,有我帮你牵线搭桥,有什么事就委托他吧。” 桑铎翻了个白眼,说:“我的雇佣金可是很贵的。” 李维斯笑了笑,对芙罗拉说:“非常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并不是要委托杀人,所以还是找便宜的猎人吧。” 封喉行会向来神出鬼没,想要联系他们只能来黑市,在脖颈上涂上象征[封喉]的红色横线,等待赏金猎人们上门。 “没关系。”芙罗拉满不在乎地说,“要调查任何事情也可以找他,送上门来的生意总没有不做的道理吧,桑铎?” 李维斯感觉氛围不太对劲,他看了一眼眼含笑意的芙罗拉,又看了一眼表情郁闷的桑铎,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说事情:“我要调查里两个人,委托费是五枚银币。” “五枚银币?”桑铎差点笑出声来,“你不如别付钱,怎么样?” 听着话里明显的讽刺之意,李维斯平静地说:“在行会,调查费用差不多就是这个数。” 听出来李维斯是懂行的雇主,但又不好解释自己的身份,桑铎烦躁地看了芙罗拉一眼,勉为其难地说:“我可以代替行会接下这笔生意,但不是由我亲自出手……这种事情交给新人去做就行。” “没问题。”李维斯说。 见他们谈的不错,芙罗拉拿出一副纸笔交给李维斯。 李维斯再次向芙罗拉表示感谢,一边在纸上写下联系地址和调查事项,一边说:“我要调查一个叫做雷蒙德?布朗的魔法师,以及一个叫里昂?莱茵哈特的魔法师,他们都在王国学士府进修,身份是平民。” 写完后,他将三枚银币和纸一并交给桑铎,说:“按规矩,将情报交给我时,我会付尾款。” 桑铎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发现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无非是关注这两个人的生活动向、社交人脉之类的琐事。 “还有什么需要吗,李维斯?”芙罗拉笑着说。 感受到芙罗拉不自然的殷勤,李维斯还是决定有事直说,反正自己本来就是来做交易,去哪一家店都差别不大。 “我想要一对[引虫]。”他对芙罗拉说。 手头货品种类充足的芙罗拉微微一笑,摆摆手让伙计去店铺后面取货,说:“两个金币加两个银币,我给你抹去零头,算两个金币好了。” 零头…… 默默感叹了女商人的富有,李维斯扯了扯嘴角,说:“感谢你的慷慨。” 伙计拿来一只巴掌大的木盒交给李维斯,李维斯打开木盒,盒子里用丝绸作垫,上面躺着两只指甲盖大小的金色虫子,像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这种来自夏美尔森林的古老昆虫拥有着奇妙的感应,往往成双成对栖息,每对一雄一雌,拥有着漫长的寿命,看起来却像化石一样没有生命痕迹。而当其中一只引虫死去时,无论相隔多远,另一只虫子都会飞向伴侣的尸体,然后随之死去。 “很好。” 稍作确认,李维斯点了点头,将两枚金币交给芙罗拉。 “没有其它事情的话,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你。”芙罗拉接过金币,在手中掂量了一下。 “请讲。”李维斯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芙罗拉的黑色眼珠里闪过一缕狡黠的光芒,她伸出手指了指天花板。 “你知道怎么进入姬陵吗?” 原本兴趣缺缺的桑铎闻言,偏过头来看向李维斯。 李维斯皱起眉,说:“姬陵?那不是传说中的坟墓吗?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芙罗拉看着李维斯的眼睛,沉默了几秒钟,展颜一笑:“没事,你当我没说。” 桑铎失望地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出店铺。 “我先走了,芙罗拉。”他摆了摆手,驼背离开。 眼见桑铎走了,李维斯也将木盒收进怀里,准备向芙罗拉告辞。 “等一下,你的衣服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虽然动静很微小,但芙罗拉确实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李维斯的表情凝固了一下,随后微微一笑,伸出手来:“我养了一只银环虫做宠物。” 银环虫是一种古老而常见的蠕虫,千年来都没有变过称呼。 在芙罗拉的注视下,一只拇指大小的虫子挪动着身体,爬到李维斯的手背上,它的身上通体乌黑,每一只环节都长着漂亮的银环,只不过颜色不太正常,银环的部位透着淡淡的冰蓝色。 “它很可爱,对吧?”李维斯说。 虫子爬到他的食指上,像是在吮吸指尖似的。 “嗯,不过我不喜欢虫子。”芙罗拉挑了挑眉毛,笑着说。 看着李维斯戴上面巾、走出店铺,芙罗拉的表情变得有些暧昧。 “这个来自夏美尔的小东西,还是这样不坦率啊。” “你就不能老实睡觉吗?” 李维斯摸了摸眉心的冷汗,低声说。 “你刚刚说我可爱?”泰瑞拉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为什么要说虫子?我可不喜欢这个模样。” “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我怕你听不懂其它生物的名字,毕竟过了一千年。”李维斯回答说。 泰瑞拉恢复了拇指人形,从他的衣领里探出脑袋,问:“你为什么要查那两人?引虫又是用来做什么?” “在阿尔瓦的脱身项链损坏时我就有怀疑,而斗魔战术是雷蒙德所制定……我现在的处境并不安全。”李维斯说,“无论是柯兰,还是那个不确定的人——虽然理由不明确,但他们都有可能对我不利。” “真胆小啊。” “如果能排除危险自然更好。”李维斯淡淡说,“没有天衣无缝的秘密,只有比谨慎更谨慎的伏招。” (“虚空也被称作虚无星海,在那里,时间与空间都失去了原本的意义。以欧尔诺丝的寒冷躯体为门,以欧尔诺丝的年幼灵魂为匙,萨拉丁将他的爱人永恒放逐于静寂的虚空之中。”——《萨拉丁王的宝藏》)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二十章 献给克利奥帕特拉 在这个暗无天日的下午,顶着浓厚黑眼圈的阿尔瓦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表情复杂地看着李维斯。 “这是什么?”阿尔瓦问。 他面前的矮桌上搁着一只小木盒。 “一只引虫,你帮我把它交给西泽尔。”李维斯说,“告诉他,把它装在透明的容器中贴身携带,如果虫子发光就说明我有危险,要立刻将虫子放出来,它会指引我的方向。” 阿尔瓦听得满脸茫然,他犹豫了一下,说:“发生什么事了吗,李维斯?” 李维斯摇摇头,伸出手扶着额头说:“我可能被麻烦的人盯上了,你也要小心一点……最近很奇怪,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忘记了重要的事情。” “我觉得你可能是过于疲惫。”阿尔瓦小心翼翼地说,“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我也不确定,但你一定要帮我把东西送给西泽尔。”李维斯认真地说,“他现在还在海耶斯庄园吗?” “嗯,应该是,他说要完成骑士的训练。”阿尔瓦回答说,“你现在要去做什么?” “你不是叫我休息吗?晚上在剧院大街有个约会。”李维斯说,“我得先回一趟家,你最好今天就把虫子交给西泽尔……拜托你了。” “没问题,晚上你放心去看戏,我坐马车去城郊找西泽尔。”听到约会这个词,阿尔瓦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你是要和女孩子一起去剧院吗?” 李维斯点了点头。 阿尔瓦露出了羡慕的表情,说:“唉,要是我能和阿切尔一起看戏就好了。” “女公爵的情况怎么样了?”李维斯不动声色地问。 “听说已经回公爵府了,要休养一段时间。”阿尔瓦说,“她伤得很重啊……我也没胆量去公爵府看望她。” 不需要,她很快就会来找你,阿尔瓦。 李维斯在心中默默说。 柯兰?芒索站在王国公馆的院子里,静静凝望着斯洛姆城的方向。 阳光晴好的午后,奥德利克王都的上空却积压着一片深蓝色的神秘星空,星空中倒悬着绵延起伏的苍白宫殿,一座巨塔从宫殿里刺出,如同一柄庞大的宝剑悬在斯洛姆的顶上。 柯兰知道,通往姬陵的入口,那扇寒霜之门就在巨塔顶端——那也是他原本打算召唤的大门,依照仪式描述,只有寒霜之门会降临,姬陵本体根本不会从虚空中掉落,显示在世人面前。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柯兰低声说,“如果不能打开大门,唯一的办法就是横渡虚空。” 有寒霜之王的蛋壳为引,横渡虚空并不困难……不过,单凭蛋壳碎片很难承载圣者级别的强者。 这样也好,戈勒的使团中没有圣者,而威尔仕二十世虽然在契约中承诺不会派遣圣者进入姬陵,但有了虚空的挟制无疑更为保险。 “你做好准备了吗,索恩?”柯兰微微侧过脑袋,“到时候也许要让你上去一趟。” 名为索恩的魁梧侍卫站在柯兰身后,用沙哑的嗓音回答说:“我一直都蓄势待发,殿下。” 柯兰点点头,又叹了口气。 “我们一定要拿到真正的泰瑞拉之心……哪怕为此杀死监视我的将军也在所不惜。” 他缓缓说。 “走吧,让他们挑好进入姬陵的人选,我们即刻前往王宫。” 时间不多了,无论是姬陵停留的时间,亦或者是戈勒皇帝留给柯兰的时间。 雷蒙德走在街道上,心中有种怪异的感觉,仿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中。 “是我太多疑了吗?明明我才是暗中的那个人……” 停住脚步,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幕中的苍白巨影,隐隐感到有大事将要发生。 不过无论是多大的事都与他没有关系,自从父亲死后,他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雷蒙德。” 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了自己的名字,雷蒙德转过身来,看见尤金正站在道路旁的小巷里。 头发花白的刀疤绅士尤金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 对于父亲生前的同僚,雷蒙德的心中隐藏着亲近的感情,他没有犹豫就走到尤金面前,问:“怎么了,尤金叔叔?” “有人在跟踪你。”尤金低声说,眼神平静。 他伸手揽过雷蒙德的肩膀,和他一起往小巷深处走去。 “不要回头,也不要做出奇怪的举动。”尤金笑着说,“就像平常一样,相信我。” 听见尤金的话,雷蒙德的肩膀绷得很紧,但由于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倒也没有显得很奇怪。 两人走进小巷深处,拐过了几道转弯的路口,像是散步似的慢步行走。 一个黑衣男人跟在后面,转过巷口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雷蒙德静静站在他面前,用冷酷的眼神望着他。 黑衣男人微微攥紧拳头,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握住袖管里的匕首,刚欲发作,忽然听见脑后有风声呼啸。 还没来得及回头,他便看见一截刀锋从自己的喉头洞穿而出。 刀被抽走,黑衣人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无力倒下,露出了站在他身后的尤金。 “为什么直接杀了他?”雷蒙德看着黑衣人倒地,平静地问。 “你不了解王都的地下世界。”尤金将短刀插进刀鞘,缓缓说,“他是封喉行会的赏金猎人,我们无法从他身上得到雇主的信息。” “封喉行会……”雷蒙德喃喃说。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跟踪自己,在他看来,自己的复仇计划甚至还没有开始。 尤金俯下身来,在黑衣人身上摸索了一会儿,除了一个钱袋、一把匕首和一些药瓶以外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走吧。”尤金将匕首插在黑衣人背后,将钱袋收好,然后站起身来,“边走边说。” 雷蒙德看了一眼黑衣人的尸体,点点头,两人一同回到街道上。 “你做了什么?”尤金的表情很温和,仿佛刚才没有杀人,只是踩死了一只蚂蚁。 雷蒙德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在斗魔赛前后的所作所为告诉了尤金。 尤金听了以后,沉默了一会儿,眯着眼说:“你做得不错,事情还算隐蔽,只是仍然留下了一些尾巴,足以让心思缜密的人发现异常。” 雷蒙德疑惑地说:“哪里有破绽?” “战术。”尤金说,“你不应该为斗魔赛制订那样的战术,结合脱身项链的损坏,很容易怀疑到你的目的。” “真的有人能够凭借这么少的细节猜测出我的目的吗?”雷蒙德将信将疑地问。 “你看见了,有人跟踪你。”尤金叹了口气,说,“会不会是阿尔瓦?斯图尔特雇佣了赏金猎人?” 雷蒙德思索了一会儿,用不确定的语气说:“我认为阿尔瓦看上去不像是非常聪明的角色。” “如果他是装傻呢?按照你的说法,他其实是一个魔法天才,那么如果他同时还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岂不是更可怕?”尤金提醒说。 雷蒙德点了点头,反省说:“我很惭愧……我确实把事情考虑得太简单了。” “你原本打算去哪里?” 雷蒙德一怔,想起来自己本来的目的,他说:“我要去监视一个名叫李维斯?戴维的学士,我从食人魔手下的口中得知,父亲出事的那晚,李维斯也在场……他是被忽略的第三个人。” 尤金露出了严肃的表情,他没有作出评价,而是认真思考着什么。 雷蒙德继续说:“李维斯是一个实力低微的魔法学徒,他没有开辟魔宫,连照明术都无法施放。根据我之前的暗中观察,他和阿尔瓦?斯图尔特以及西泽尔?加西亚二人十分亲近。” “我调查过王都治安团的记录,就连他们都没发现在场的幸存者还有第三人。”尤金点了点头,说,“你的发现十分重要,确实有必要观察这个人,我和你一起去吧。” 有了尤金在身旁,雷蒙德针对李维斯的复仇计划有了更大的把握。 “如果找到机会,要将他抓起来吗?”他试探着问。 尤金的答案是否定的。 “记住,这里是斯洛姆,没有任何人可以被轻视,包括李维斯?戴维。”尤金眯起眼睛,谨慎地说,“既然我们在暗处,就要使用更加稳妥的办法。” 他就像一个发现猎物的老猎人,正在撒出一张阴暗而致命的网。 斯洛姆仿佛成为了永夜之城,在昏暗中度过了平静又特殊的一天。 一架马车停靠在剧院大街的维金斯剧院门口,李维斯拉开车门,跳下马车,然后向车内伸出手。 穿上了自己最漂亮的裙子的艾娜?库柏握住李维斯的手,提着裙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你今晚很漂亮,艾娜小姐。” 李维斯松开手,微笑着说。出于礼仪,他微微伸出胳膊,艾娜则红着脸将手腕搭在他的小臂上,两人联袂踏上剧院大门的红地毯。 不同于王家剧院和光辉大剧院,维金斯剧院没有悠久的历史,是近年来在剧院大街脱颖而出的新锐剧场,它的招牌演员是在小贵族和平民间极为受欢迎的柏莎?温斯顿,以及剧院老板维金斯。 头一次和李维斯一同看戏,艾娜的心情十分雀跃,刚刚找到位置坐下来,她就小声问李维斯:“影王后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李维斯很有耐心地回答说:“历史上对这位王后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说没有她就不会有万王之王,也有人说她是一位毒后,因为嫉妒而让双手沾满了鲜血。”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维斯很小心提防着耳边,他怀疑藏在肩上的泰瑞拉会不计代价冲着自己来一记震荡声波。 令他欣慰的是泰瑞拉没有任何反应。 “影王后为什么要嫉妒?”天真单纯的艾娜小姐再次提出致命问题。 李维斯挑了挑眉毛,简单直白地说:“因为萨拉丁有很多老婆。” 艾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总算是放过了李维斯,没有继续发问。 今晚他来到剧院看戏并非是为了贪图享乐,而是认为这样做很有意思。试想,舞台上站着泰瑞拉?克利奥帕特拉,舞台下坐着真正的影王后,这是什么名场面? 收起恶作剧和玩笑的心态,李维斯真正想达到的目的是通过泰瑞拉的反应来推测一些史实,这也是为了今后要替她做的那件事情作准备。 在他思考之间,剧院内的灯光熄灭了,而设置在舞台上的昂贵炼金灯罩亮成了一片,在乐队演奏的舒缓乐曲氛围下,观众们很快安静了下来。 暗红色的帷幕缓缓拉开,满头乌黑长发的柏莎?温斯顿独自站在舞台中央,手握一根纤细权杖,身穿女王的黑色华服,头戴血色宝石王冠,神情庄重冷艳……舞台下的人们开始为这种压抑的美丽而感到窒息。 李维斯习惯性地用手托腮,安静地注视着舞台。他知道现在是演泰瑞拉执政影之国时的故事,从阴冷风格的服饰上就能看出来。 至于那只三尖王冠则纯属无稽之谈,萨拉丁封王之前,王冠的种类多到数不清,影之国王的王冠是一只沉重奢华的金冕,正中间有一颗棱形红宝石。 剧院中回荡着哀伤的音乐,柏莎?温斯顿饰演的泰瑞拉在一只道具王座上哀伤地吟唱着寂寞的心声,歌声很动听,甚至还别出心裁地融入了夏美尔风格的曲调来增强地域感,但李维斯打死也不相信泰瑞拉在做女王时会唱这种哀怨的小调。 忽然间,音乐变得沉重起来,灯光则变得明亮,一支浑身沾满鲜血的骑士队伍走上舞台,气势十分颓废,显然刚刚打了败仗。骑士中间有一位金发碧眼的英俊男人,身上洋溢着年轻动人的魅力。 李维斯猜测这位帅哥就是萨拉丁,而饰演萨拉丁的则是剧院老板兼头牌,维金斯?贝尔。 萨拉丁半跪在泰瑞拉的王座面前,大胆地看着这位女王,用低沉的嗓音唱着悲壮的歌曲,歌词大意是自己历经磨难、死里逃生才来到厄泽,希望得到影之国的帮助,请求女王与他结成联盟。 观众台上,艾娜坐在李维斯左侧的座位,而他感到右侧的衣领里钻出了一个小人,坐在他的肩膀上。 看来泰瑞拉终于提起一点儿兴趣了。 布景台很快换成了一片密林,应该是指厄泽大峡谷后方的幽秘之森,“泰瑞拉”和“萨拉丁”在密林间流连忘返,起初两人隔着较远的距离歌唱,相互倾诉心声,歌声此起彼伏;渐渐的,柔和的音乐变得热情起来,一男一女也缓缓走向彼此,相拥在一起,脚步轻快地旋转、跳起舞来。 “他们在演什么?” 泰瑞拉的声音传进李维斯的耳朵里。 李维斯瞥了一眼艾娜,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热恋的戏码,没有注意李维斯的目光。 “在演你和萨拉丁刚认识的时候。”他压低声音说。 泰瑞拉有屏蔽自己声音的本事,李维斯可没有,只能小心翼翼地说话。 泰瑞拉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个男演员虽然长得不怎么像萨拉丁,但是比萨拉丁英俊,是我喜欢的类型。” 李维斯扯了扯嘴角,这可不是他旁敲侧击想打听的内容。 快乐的时光如此短暂,音乐骤然变得激昂起来,布景板换成了暴风高地,萨拉丁拔出了腰间的剑,泰瑞拉也换上了包裹住胸臀的半裸式铠甲,这是影之国甲胄的特色。 李维斯知道反派差不多要出场了。 阴森恐怖的乐曲声插入进演奏之中,一个身材高大、铠甲沉重的战士拿着大剑登场,他的头顶戴着一只像王冠又像骨头的头盔……为了饰演这个角色,演员还戴着绣着白骨的手套。 曾将萨拉丁打得四处逃窜的人可不多,这位白骨帝国的骷髅皇帝就是其中之一。 萨拉丁和泰瑞拉的嘴里唱着令人热血沸腾的战歌,他们与骷髅皇帝分别带着几名演员冲向对方,用舞蹈的方式演绎了一场血战,最终骷髅皇帝在二人合力进攻之下不甘倒地。 泰瑞拉丢掉了头顶的王冠,扑到萨拉丁的怀中,萨拉丁抱着她旋转起来,背景板随之变成了影之国宫殿,这一幕象征着泰瑞拉舍弃了女王的身份,成为萨拉丁的王后。 “是奥古斯都吗?跳了一圈舞然后摔倒的那个人。”真正的泰瑞拉又发问了。 “嗯,是骷髅王。”李维斯放低声音回答。奥古斯都是骷髅皇帝的名字。 “我们从未真正打倒过他。”泰瑞拉的语气里有一丝调侃的意味。 关于这个话题,李维斯稍微有点兴趣,可惜顾及到身边的人,他没办法与泰瑞拉展开谈论,只能继续看下去。 随着背景不断更换,乐声跌宕起伏,后面的剧情略显平淡,时间线也飞快地拨到了万王之王登基的场景。 就当观众们以为影王后要与萨拉丁过上幸福的生活之时,一位穿着雪白长裙的女人来到舞台中央,与柏莎饰演的泰瑞拉相比,她的面容清秀,多了几分纯洁的美丽。 当她唱着圣洁的神曲之时,就连李维斯都不得不赞叹这个女人的嗓音确实出众,而她提着裙子一转身,舞台上的士兵们都凝固了身姿,灰白色的光照射在他们头顶上,象征着众人化为石雕。 王座上的萨拉丁站了起来,走到她的身前,唱起一支充满惊叹意味的赞曲,而白裙女人时而用忧郁的歌声回应,时而又腼腆地表达着爱意。 这一段故事很有名,萨拉丁的第二名王后,也就是被称为大陆第一美人的白王后——梅薇思,她拥有着令爱慕者化作洁白石雕的美貌,以及天籁般的歌声,令晚年的萨拉丁为之神魂颠倒。 正当舞台上的二人用舞姿纠缠到一起的时候,李维斯的耳边传来泰瑞拉的冷笑声:“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李维斯沉默了一会儿,说:“只是看戏而已。” 泰瑞拉没再说话,李维斯感到她又钻进衣服里去了。 有了这个小插曲,接下来的表演令李维斯有些意兴阑珊:舞台上的萨拉丁很快就将梅薇思册封为王后,令她与影王后齐名,可是残忍的泰瑞拉用毒药害死了这位绝代美女,萨拉丁抱着她的尸体愤然离去,不再与影王后有任何交谈。 哀伤低沉又充满史诗感的交响乐中,影王后孤零零地坐在王座之上,神情冷酷,轻声吟唱着: “厄泽的酒如血一般 影之国的夜色就像轻纱 舍弃永驻的青春吧—— 使我的身体消融于阴影 使我的灵魂埋在幽秘的树根 使我的国隐入无尽的虚无 不欢迎任何的访者 你听见了吗 不属于任何人的王后 我是独一无二的女王 你听见了吗 时间啊 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在渐渐消失的乐声中,她孤高的身影隐没在合拢的帷幕之后。 全剧终。 (“人们常说,如果没有影王后的全力支持,萨拉丁的头颅早就被骷髅王的重剑砍下了。”——《大陆通史?元前年》)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二十一章 情人 “艾娜小姐,我要去一趟盥洗室,可以先去外面等我吗?” 李维斯笑着说。 还沉浸在悲哀的戏剧氛围中,艾娜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率先离开了剧院。 李维斯走到观众席边上的通道上,拐了几个弯后推开一扇铁门,来到剧院后门的小巷中。 踩着厚厚的积雪,他将双手插进口袋里,等待着不知会否前来的访客。 “你给行会留下的地址是维金斯剧院后门,为什么要这样做?”泰瑞拉的声音传来。 李维斯望着脚边的雪块,说:“不想让他们找去贝克街。” “该说你是谨慎还是温柔呢?”泰瑞拉调侃说,“你怎么确定他们今晚会来?” 李维斯伸出手呵出一口热气,说:“封喉行会的动作很快,对于调查平民这类事情,他们需要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天。” 顿了顿,他又补充说:“如果今天没人来,那我就明晚再来一次。” “你最近有很多秘密啊。”泰瑞拉的语气意味深长,“昨天晚上,你半夜里爬起来喝掉了一瓶我没有见过的药剂,为什么要瞒着我?” 李维斯略感头疼地说:“也不是要瞒着你,那是有关妮菲塔莉的一个小仪式。” 话音刚落,有人推开了铁门,从剧院里走了出来。 李维斯扭过头,意外地看见来者是柏莎?温斯顿。这位泰瑞拉的扮演者摘掉了黑色发套,露出了原本的金色短发,她刚刚关上铁门就看见李维斯站在一旁,不由一怔。 李维斯友善地笑了笑,柏莎也冲着这位陌生人点了点头,两人相隔两米远,互不搭腔。 柏莎靠在墙上,身上披着外套,外套下露出黑色裙装的戏服。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细长的烟杆,往斗钵里加了烟草,然后拿起火柴点燃。 “啊……冬天抽烟会让人感觉没那么冷。”柏莎单手托着烟斗,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 此处没有别人,李维斯只好回应说:“烟叶还是用南方的烤黑草比较好。” “我也这样认为。”柏莎点点头,鲜红的嘴唇微微张开,吐出一个烟圈。 李维斯并不吸烟,不过对烟草的种类略有所知,这些乱七八糟的知识只要看过一次他就会记得,不需要专门了解。 “你演的很好。”他奉承了一句。 “是吗?”柏莎瞥了李维斯一眼,嘴角翘起,“我以为你会邀请我共进晚餐,你打算这样做吗?” 李维斯没有回答,但可以理解她的意思,柏莎?温斯顿并不缺乏追求者,甚至可以说斯洛姆的大多数男人都想和这位漂亮女演员来一次香艳约会……不过李维斯着实不在此列。 他在心中猜测行会的人应该不会现身了,正准备找个借口离开,忽然看见柏莎站直了身体,将价值不菲的烟斗丢在雪地上,笔直向他走来。 李维斯还没来得及困惑,就被柏莎抓住肩膀,按在墙上。 “不好意思。”他尴尬地说,“我——” 柏莎将食指放在李维斯的嘴唇上,阻止了他说下去,她的表情很微妙,嘴角带着笑意,眼神也透露出显而易见的诱惑味道,可又像是在等待什么一样。 李维斯平静地看着柏莎,一时半会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打算……他从来不相信平白无故的艳遇,只有满脑子的猜疑和警惕。 一阵脚步声从剧院里的通道传来,有人推开了铁门。 几乎在同一时间,柏莎轻轻吸了一口气,贴面吻了过来—— “你在这里吗,柏莎?你——” 剧院老板维金斯?贝尔推门而出,这位潇洒的金发帅哥看着正在激吻的柏莎与李维斯,英俊的脸上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他在门口站了两秒钟,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回剧院里,不轻不重地带上了铁门。 感受着柏莎柔软的嘴唇,李维斯闭着嘴巴,并没有感到香艳旖旎,反而有些恼火。 显然是在做戏的柏莎根本没张开嘴唇,等到维金斯离开后,她与李维斯的嘴唇分开,微微一笑说:“不用感到疑惑,这个吻就当作我送给你的礼物。” 李维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希望你喜欢这个礼物。”柏莎走回门边,捡起烟斗,回头一笑,“晚餐就不必了,我只是开个玩笑。” 说完,她拉开铁门,回到了剧院中,只留下李维斯一人站在小巷里。 “被当作挡箭牌了?”泰瑞拉的声音及时出现,不放过这个嘲讽的好机会。 “真麻烦,如果是放在平时就算了,但我昨晚喝了药剂。”李维斯低声说,“莫名其妙又得罪了一个人,真是令人苦恼。” “你喝的药剂是什么?”泰瑞拉问。 “没什么。”李维斯向着巷子外走去,“这女人认为所有男人都会欣然接受她的吻吗?” “你不喜欢这个礼物吗?”泰瑞拉说,“反正我不喜欢这个女人,刚刚她压到我了。” 李维斯不想再谈论这件事情,来到维金斯剧院的大门前,却没有看见艾娜的身影。 “艾娜小姐?” 他向四周看去,触目可及之处都没能发现她。 “艾娜?” 李维斯有些慌张地四处寻找她,却又不敢跑开太远。 “难道是……”联想到那些可能对自己不利的人,李维斯的心里有一种可怕的猜测,但他不能确定具体的情况,因为行会还没有将答案交给他。 如果艾娜遇到危险,我能做什么?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就让我无计可施了吗? 他捏紧了拳头,一股突兀却真实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不要太慌张了。”泰瑞拉忽然低声说,“你失去了冷静。” 李维斯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沉下心来仔细思考,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艾娜的声音。 “李维斯先生!” 李维斯回头看去,艾娜正从街对面小跑着过来,怀里抱着两个纸袋。 “你去哪里了,艾娜小姐?”李维斯松了口气,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你太久没有出来,我看见街道那边有卖香肠面包,就去买了一些。”艾娜腼腆地笑着,将一只纸袋递给李维斯,“天气很冷,吃一些暖暖身子吧,李维斯先生。” 李维斯接过有些烫手的纸袋,放到鼻子前闻了一下,然后将夹着烤肠的两片面包取出,咬了一口,香浓温热的胡椒汁涌上了舌尖。 “谢谢你,艾娜小姐。”他微笑说,“很好吃。” 艾娜开心地点了点头,说:“回家吧。” 剧院大街离贝克街道不算太远,两人在街道上散步似的走着,捧着热腾腾的香肠面包,欣赏着染上了深蓝的奇异夜色。 “爱情……是什么呢,李维斯先生?” 艾娜小步向前走着,忽然问了一句。 李维斯一怔,这个问题听上去简单,回答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 “看见影王后的结局,我总觉得心里很难过,好像有一些东西堵住了。”艾娜小声说,她的眼神有些迷茫。 李维斯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在想,萨拉丁到底爱谁,对吗?” 艾娜微微抬起头,又低下头,说:“嗯……也许是,也许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难过。” “其实我也不知道。”李维斯笑了笑,无奈地说,“一千年前的爱情,怎么看都离我们太过遥远了。” 遥远吗?戏剧的女主角就在我的口袋里躺着……命运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李维斯先生,我们头顶的这片星空,究竟是什么呢?”艾娜抬起头来,瞳孔中倒映着一片深蓝星海,“还有这片比王宫还要大的宫殿……” “那是虚无。”李维斯淡淡说。 “什么是虚无?” “就是没有意义的事物。” 艾娜凝视着天空,瞳孔微微颤抖,似乎花了极大的勇气才下定决心:“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李维斯先生。” “嗯?” “你有恋人吗?” 艾娜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害怕打扰了路边的微风。 李维斯没有花太长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实话实说回答:“没有。”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艾娜?库柏的肩膀就像是解脱了枷锁一样,倏然放松下来,就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一些。 她用手捋了捋额前的淡金发丝,看向李维斯的眼睛,微微一笑:“晚上好冷,我们快些回家吧。” 李维斯点了点头,紧跟在艾娜的身后……他仿佛听见泰瑞拉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却又像是什么也没听见。 尤金站在屋顶上,看着李维斯呼喊艾娜的名字,微微皱起了眉。 “我大致有了计划。” 他回过头,看向身后的雷蒙德,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你怎么了,雷蒙德?你的脸色看上去很糟糕。” 脸色苍白的雷蒙德攥紧了拳头,沉默地蹲在阴影之中,从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可以看出来他似乎在忍耐什么。 “我没事……尤金叔叔。”过了好一会儿,雷蒙德才出声回应尤金,“计划是什么?” 尤金看着雷蒙德的眼睛,略作沉默,过了几秒钟才说:“诱饵和陷阱。” “具体该怎么做?” “如果要捉住李维斯?戴维或者杀死他,在斯洛姆城中动手可能很危险。”尤金说,“所以我准备去城外布置一些手段,然后想办法将他引过去……计划的重点就在于让他一个人出城。” 雷蒙德点了点头,说:“陷阱的部分我可以理解,这是为了防止李维斯有隐藏的实力,但怎样才能让他独自前往我们所准备的陷阱?” “人质。”尤金说,“通过今天的观察,李维斯?戴维并没有很强的反追踪能力,所以你要留下来继续盯住他,完成准备工作后我就会来找你。” 动身之前,尤金补充了一句:“人质必须是李维斯重视的人,我认为和他一起看戏的女人就是不错的选择,但还要靠你来继续观察,加以确认。” 雷蒙德点了点头,而尤金翻过屋顶,身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李维斯?戴维……”雷蒙德咬着牙,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既有仇恨,也有愤怒,甚至还染上了一丝嫉妒。 他在脑中不断回想着那个画面——柏莎?温斯顿与李维斯纠缠在一起,深情拥吻着…… 回到贝克街二十二号之后,李维斯没有上床睡觉,而是坐在书桌前,翻动着一些笔记和书籍。 “你认为这些内容不错,对吗?”李维斯将一摞书放到泰瑞拉面前,“还有这几本笔记。” 泰瑞拉霸占了安乐椅,翘着修长的腿,将脚跟放到桌面上,瞥了一眼李维斯,说:“内容很全面,除了白纸黑字的历史,也存在对人心的解剖……最有趣的其实是你的注解,那些个人观点在别处很难看到。” 李维斯点点头,拿起一只厚重的布袋,将挑选出来的书籍和笔记装进去。 “你要把这些书交给谁?”泰瑞拉好奇地问,“西泽尔?加西亚吗?” “当然不是,这方面的事情肯定有人教他,那位海耶斯小姐不是傻子,不需要我来操心。”李维斯回答说,“我必须让妮菲塔莉变得更聪明,我认为她有潜质成为一个出色的谋士。” “难道不是由你去操纵她行动吗?我以为她只是你安排的替身。”泰瑞拉眯起眼睛。 “可以这么理解,但也不完全正确。” 夜已深了,李维斯看了一眼墙上破旧的挂钟,距离昨晚服用药剂已经有二十四个小时。 他拿出一根细长的玻璃瓶,咬破手指,将鲜血滴入其中,大概滴入了五滴之后,他又打开另一只罐子,加入了一些仪式常用的圣水,与血液混杂在一起。 泰瑞拉问:“你又要布置一些古怪的仪式吗?” 李维斯没有回答,他将玻璃瓶中的液体摇晃均匀,然后拿起装书的布袋,说:“我要出去一趟。” 泰瑞拉没说什么,但是身体骤然消融,浓缩成拇指的大小,飞进李维斯的袖子里。 不明白泰瑞拉为什么要紧紧粘着自己,李维斯也懒得管她,穿上夜行的黑斗篷之后推门而出。 二楼的卧室里,艾娜脱下外套,坐在小沙发上,望着窗外的星空发呆,嘴角不经意地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她的淡金色长发披散在肩上,双手抱住膝盖,线条匀称的身体在深蓝星光中染上一层朦胧的纯洁感。 缓缓站起身来,她来到镜子面前,凝视着自己,虽然她长得没有多漂亮,但是身体已经足够成熟了……看着自己越来越饱满的乳*房和日渐圆润的臀部,她感到既害羞又期待。 父亲早就知道自己对李维斯先生的喜欢,虽然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但他说过并不讨厌李维斯。 只要李维斯先生……只要他能够明白,她想和他一直生活在一起,她早就准备好了迎接那种日子,只是从来没有机会踏出那一步。 忽然,她听见轻微的脚步声经过外面,不由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拿起外套披在身上,她轻轻推开房门,来到楼梯口,看见李维斯穿着斗篷,抱着一只粗布袋子走出了贝克街二十二号。 “李维斯先生……” 她低声自语,没能按捺住内心的好奇,穿上鞋子跟着走了出去。 在寒冷的夜里,李维斯匆匆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穿过不短的距离来到了位于沧澜河畔的宅院外。 他推开铁门来到院子里,发现满院杂草已经被清理干净,只剩下那条碎石子路通向门口,一时间倒显得空空荡荡。 走进屋子里之后,他没有看见妮菲塔莉的身影,只是发现地板都被认真擦拭过,没有落下一丝灰尘。 李维斯忍不住笑了笑,顺着阶梯向楼上走去。 来到二楼以后,他看见妮菲塔莉正蜷缩在墙角睡觉,气温极低的冬日里,她的身上只盖着一张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破布。 妮菲塔莉睡眠很浅,察觉到有人靠近,她睁开眼睛,紫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十分明亮。 “没有买一张床吗?”李维斯说,“这种天气睡在地板上会生病。” 妮菲塔莉摇了摇头,她伸出手,掌心里有九枚亮闪闪的银币。 “节俭是好习惯,但也不要太勉强了。” 李维斯走到她面前坐了下来,伸手拿起地板上的半截蜡烛,用剩余不多的火柴将其点燃,插在一只瓷盘上。 “你可以去添置一些家具,买朴素但不简陋的那种……另外再买一只油灯吧。”李维斯说,他从钱袋里取出两枚金币放到妮菲塔莉的手中。 攥紧手中的两枚金币和九枚银币,妮菲塔莉将它们收进贴身的口袋里,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不需要灯具。” “会需要的。” 李维斯将布袋放在妮菲塔莉身边。 “这是什么?”她问。 “我为你挑选了一些读物,主要是历史书籍和贵族传记,以及一些我的私人笔记。”李维斯微笑着说,“平日里你要抽空读完这些书籍,这是很有必要的学习。” 妮菲塔莉有些困惑,她问:“我为什么要学习?” “因为你要替我做一些事,而一个没有学识的白痴不能替我做事。”李维斯回答说。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心虚地问:“你认识字吧?” 妮菲塔莉点点头。 “嗯,毕竟你是一位公主,尽管是最微不足道的那种。”面对奴隶,李维斯的嘴巴不怎么客气。 他摸了摸冰凉的地板,叹了口气,说:“明天记得去买些干柴禾,把房间的壁炉烧起来……你会使用壁炉吗?” 妮菲塔莉看了一眼房间一侧的漆黑壁炉,说:“没用过,但是不难。” 李维斯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玻璃瓶,递给妮菲塔莉,说:“喝掉它。” 看着李维斯手中的浅红色透明液体,妮菲塔莉有些迟疑,可是她的手却很听话地伸了出去,接在手中。 没有选择的余地和反抗的力量,她拧开瓶盖,咕噜咕噜喝光了药水。完成李维斯的指令之后,她才有办法提问:“这是什么?” “一个很简单的仪式。”李维斯解释说,“我们之间的契约属于强血统契约,这是借助契约力量进行的附属仪式,能够加强我们之间的联系……你知道强血统契约吗?” 妮菲塔莉摇了摇头,虽然身体没有异样的感觉,但是心里有些不安。 估摸着药剂还有一分钟才能起效,李维斯很有耐心地说:“比较常见的契约效力不强,就算违背也不会受到太大的伤害,多半是令毁约者大病一场或者陷入短暂的痛苦,但某些种类的契约拥有更高的约束力,所需的条件和限制规则也更复杂,强血统契约就是其中之一。” 头脑聪慧的妮菲塔莉明白了李维斯的意思,但她忽然有了一种古怪的冲动,仿佛面前的男人逐渐占据了自己的心,令自己想要与他合二为一……这种冲动感与之前的服从感并不相同,却一样强烈。 她的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她想要成为面前的那个人……他的脸、他的手脚、他的瘦削身形都显得那样完美,令她忍不住想要成为主人的样子。 “我喝下的药剂到底是什么?” 妮菲塔莉捂住脑袋,抓乱自己的头发,表情十分痛苦,并且脸部线条有了扭曲的征兆。 她不知道,此时的李维斯同样有了一股与她相吻合的冲动,受药剂原液的影响,他渴望将自己的肉体特征分享给自己的奴隶。 他在一天之前所喝下的那瓶药剂起着复刻的作用,将自己的身体特征化成一缕特别的血液,而血液经过二十四个小时的沉淀以后混合于仪式圣水中,成为了一个引子。 一切条件都已具备。 “成为我吧,妮菲塔莉,代行我的意志。” 李维斯轻声说着,缓缓站起身来。 “放心,这不会彻底改变你,只是小小的调整。”他低声补充了一句。 妮菲塔莉痛苦地哼了一声,不由自主地用手臂撑住地板,同样站了起来。 拇指大小的泰瑞拉从李维斯的袖口飞了出来,她站在窗台上,静静观察着这一切,仿佛体会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奇妙法则。 “你还真是残忍啊……李维斯。”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着。 没有察觉泰瑞拉的情况,李维斯伸手揽住妮菲塔莉的腰,妮菲塔莉则呆呆看着李维斯的眼睛,感到那双漆黑的眸子越来越近。 她下意识抱紧李维斯,张开嘴唇。 两人深深吻在了一起,且唇齿相交,吻得激烈而热情。 这就是仪式的最后一步,李维斯体内的那股早已准备好的药液化成一串符号,感受着妮菲塔莉身上的引子,通过二人的嘴唇和舌尖飞速流淌。 妮菲塔莉紧闭着眼睛,感到身体仿佛被撕裂了一般,骨骼经受着重新的锻造,皮肤经受着神秘力量的撕扯—— 起初,她是仰着脸吻向李维斯,但渐渐的,二人的脑袋高度变得平齐,亲吻起来变得更加容易。 两行眼泪从她紧闭的眼中流出,不知是疼痛或是其它原因。 “哒哒哒!”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在楼梯口响起。 李维斯猛地睁开眼睛,却只看见一个人影慌张地从楼梯口逃走。 无法停止索取的妮菲塔莉像是陷入痴狂一般,仍在热烈亲吻着他,疯狂吮吸着最后的符号。 强忍了几秒钟,感受着体内所有复刻符号已经全部过渡而出,李维斯推开妮菲塔莉,跑到楼梯口,向着闯入者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妮菲塔莉跪倒在地上,身上的疼痛感缓缓消退。虽然没有镜子,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的身高变得与李维斯一般,手指变得更加修长,肤色也变浅了许多,几乎和李维斯一模一样……最令她感到疯狂的是自己的脸,虽然五官没有太大变化,可自己的脸型变窄了,变得与李维斯完全重合! 望着那个无情男人的背影,她努力撑着地板不让自己倒下,心里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 没有悲伤,也没有被人玩弄的痛苦,只有脸上不断流淌的泪水在告诉自己,她不仅在契约中失去了心,现在还失去了…… 自己的模样。 是谁? 李维斯跑到楼下,推开屋门,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 艾娜? “艾娜小姐!” 李维斯焦急地喊了一声,但艾娜没有反应,头也不回地奔向远处。 李维斯快速追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跑在沧澜河畔的街道上。 可体力并不是李维斯的长项,他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赶上艾娜……考虑到妮菲塔莉还在房子里,不知情况如何,李维斯只好选择暂时放弃。 他喘着气,停下了脚步,眼看着艾娜越跑越远,咬着牙骂了一声。 “该死!” 没办法理会艾娜的心情,他甩了甩袖子,向着来时的方向快步走回去。 带着一丝不知对谁的微妙歉意,李维斯回到院子里,看见妮菲塔莉站在门口,静静看着他,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深深吸了一口气,李维斯将烦躁的情绪抛到脑后,平静地说:“很好,如果一起穿上斗篷,没有人能分辨你和我的区别。” 妮菲塔莉没有说话,在缄默中凝视着李维斯的脸,内心在臣服与愤恨间撕扯着,最终还是平复下来,无法对李维斯生出一丝敌意。 “我能感受到你……”她轻声说,神色复杂。 “这是仪式的另外一个好处。”李维斯淡淡说,“你可以念诵我的真名,向我祈祷。” 他顿了顿,说:“而我会在你的祷告声中给予回应……记住,是汉谟拉比,不是戴维。” “你已经完成了吗,尤金叔叔?” 雷蒙德看着从阴影中走出的尤金,低声问。 “我对这种事驾轻就熟。”尤金微笑着说,“这么晚了,李维斯?戴维为什么要来城西?” 雷蒙德眯起眼睛,说:“来找他的情人,不过被那个金发女人撞见了激情的画面,场面真是有趣。” “要动手吗?”尤金问。 脑中回忆起李维斯匆忙追逐艾娜时的神态,雷蒙德阴冷地笑了笑,说:“可以,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奈文魔尔的残忍阴刻隐藏在他的笑容之下。”——《大陆通史?黑暗王朝》)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二十二章 失控 将紫色的变声水晶交给妮菲塔莉,又交代了几件琐事之后,李维斯披上斗篷走出了院子,怀着复杂的心情向贝克街二十二号的方向走去。 “在担心那个叫做艾娜的小姑娘吗?” 一直在暗中观察的泰瑞拉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李维斯的衣领上。 李维斯沉默了一会儿,说:“仔细想想也不是坏事,我本就不想把艾娜?库柏牵扯到计划里来。” “真是矛盾,这可不像你。”泰瑞拉嗤笑了一声,“妮菲塔莉应该是你的秘密,被那个女孩看见不要紧吗?” 李维斯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向前走去。 “没关系,她不会察觉太多。”李维斯的语气有一丝漠然。 泰瑞拉低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李维斯冷冷说。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泰瑞拉的语气十分轻蔑,“明明对艾娜?库柏心怀歉意,却对妮菲塔莉没有一丝怜悯,你的心中究竟藏着怎样的价值观?” 她顿了顿,说:“还是说……你没有心?” 李维斯没有回答,他略微加快了脚步,似乎没有交谈的欲望。 没有心…… “你有心吗?” 尼尼微空洞的眼睛浮现在李维斯的面前。 没有心又怎样? 李维斯微微皱起眉头,但很快眉心又舒展开来,他的脸上再没有任何表情。 如果怀有过多的怜悯与善良,怎么能够做到要做的事情? “要做一个……温柔、善良的人。” 令人畏惧的火光中传来母亲的声音。 李维斯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有些挣扎。 “艾娜?库柏应该过着正常的日子,她的生活不应该被我改变。”李维斯忽然说,“但妮菲塔莉不同,她的命运是由我改变,因为我出手帮了她,她才能——” 他忽然闭上嘴,因为他看见前方的路中间掉落了一件白色的外套。 李维斯快步走上前去,他一眼认出这是刚才艾娜穿在身上的外套。 “是吗?”泰瑞拉的声音迟迟传来,“你会怎么选呢?” 李维斯咬着牙将外套捡起来,忽然有一张纸条从衣服口袋里掉落在地上。 他将外套放在一边,捡起那张纸,上面用潦草的炭笔字迹写着: 想要救这个女人就立刻来城西郊外的第一个岔路口,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她就会死;如果不立刻前来,她依然会死。 落款是: ——别耍花样,她还是会死 将纸条放下,李维斯的耳中回响着泰瑞拉的问题。 要怎么选? 李维斯猛地将纸条捏紧。 尤金蹲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如同鹰隼一般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李维斯,手里握着一只烟火发信器。 “希望这不是一个薄情的对手。” 他低声说。 雷蒙德?布朗扛着昏迷不醒的艾娜,缓缓走在郊外的小路上。 大概走了二十分钟,他看见了一条岔路,一条通向西北方,一条通向南方,按照尤金的指示,雷蒙德果断向着南方的路前行。 又过了大约三十分钟,他来到一片小树林前,这时肩上的女孩有了苏醒的迹象,但雷蒙德并不在意,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简笔画,上面清楚地标记了每一处陷阱的位置和避开的路线。 密林中的树枝上压满了积雪,林中没有鸟叫声,婆娑的树影间一片漆黑,仿佛有最为阴暗的秘密埋藏其中,凝成如有实质的杀意。 吟唱了一个照明术,雷蒙德小心翼翼地跟随简笔画的指示前进着。 踏过泥土与积雪,经过复杂的行进路线之后,他终于抵达了一小片空地,空地中间有一个小木桩,桩上放着一圈绳子。 一路行来,哪怕有着图纸提醒,雷蒙德都没有发现任何陷阱的痕迹,不得不感叹尤金的老辣手法……如此一来,只要李维斯不是圣者级别的强者,恐怕很难不着道吧? “我心里只希望他不是懦夫……” 雷蒙德将艾娜放在木桩前,用绳子将她的手脚捆好,使她连挪动身体都做不到。 拉紧绳子时,艾娜忽然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她用恐惧的眼神看向雷蒙德,惊声尖叫起来。 雷蒙德并没有阻止她呼救,只是静静站在她面前,一言不发地等待着。 喊了一段时间后,艾娜似乎累了,她不再挣扎,只是喘着气,眼角流下晶莹的泪水。 “如果可以,我不想杀你。”等到她安静下来,雷蒙德平静地说,“我和你没有仇恨,如果要埋怨,你就去埋怨李维斯?戴维吧。” 艾娜看着雷蒙德,用力呼吸着,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雷蒙德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等到李维斯来到这里,你和我就都会知道答案了。” 艾娜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也没再流眼泪,她鼓起勇气说:“李维斯先生是好人。” 看着艾娜恐惧中又带着倔强的眼神,雷蒙德感到胸口忽然升起一股无名火,他用冷酷的声音说:“李维斯?戴维是你的男人吧?你应该看见了,他还有一个情人。” 艾娜闭上嘴巴,一句话也不说。 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反应,雷蒙德忍不住讥诮说:“你可能不知道,在剧院后门时他还与柏莎?温斯顿拥吻了一阵,明明他是和你一起去剧院,不是吗?” 艾娜的瞳孔颤抖了一下,嘴唇也有些发青,她仍然没有说话。 “既然你选择沉默,那就保持到底吧。” 雷蒙德一只手掏出一块布,另一只手掰开艾娜的嘴巴,将布揉成团塞入她的口中。 “我已经把你的位置告诉了李维斯,你最好祈祷他会来救你。”雷蒙德站起身来,瞥了一眼艾娜,然后对照简笔画走到一个安全的隐蔽点,这是尤金的指示。 雷蒙德用手扒开积雪,这棵大树的树根下埋着几根绳子,这是部分陷阱的触发机关,方便他手动开启。 艾娜躺在树桩前,脑中不断回响着雷蒙德的话,眼前掠过李维斯的音容笑貌,却又时不时想起他拥吻着其他女人的画面。 他抱着那个女人,两人吻得那样动情;他笑着看向自己,礼貌地说着“艾娜小姐”;他每天都睡过头,慌慌张张地跑去学士府;他常常微笑着给自己讲故事,还撒谎说自己就是童话里的王子;他说,虚无就是没有意义的事物。 我知道死也是虚无的一种,我并不害怕虚无。 “不要来,李维斯先生。” 就连自己都不知是否出自真心,艾娜在心中默默地喊着。 不要来…… 八年前,当他初次来到贝克街二十二号时,模样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年,他的眼中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霾,脸上却堆着温柔的笑容。 那天的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向父亲伸出手掌,手心里只有两枚脏兮兮的银币,他说那是他全部的钱。 十一岁的她只敢探出脑袋,躲在父亲身后看着他。 他很瘦,看上去就像很久没吃过饭似的,他的手指满是伤痕,指缝间沾满了泥土。 于是父亲说留下来吧。 于是这八年的时间里,房租一直都是两枚银币。 海耶斯庄园,一间简陋的木屋里。 西泽尔?加西亚躺在床上,经历了一整天的训练,他全身酸痛,一倒在床上就立刻陷入了沉睡。 他的枕边放着一只空酒瓶,瓶子里趴着一只纹丝不动的金色甲虫,似乎在与他一同熟睡。 忽然,金色甲虫的翅膀振动起来,它的腹部如同烧红的铁,发出刺眼的光。 甲虫撞在玻璃瓶的内壁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西泽尔睁开眼,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拿起了玻璃瓶。 意识到甲虫试图逃出瓶子后,他穿上衣服,抓起铁剑,然后飞快地将瓶盖打开。 发光的金甲虫振翅飞出,西泽尔紧跟着它跑出了房间。 “我对你的决定没有任何意见,因为这不关我的事。” 泰瑞拉的声音从李维斯的衣领里传来。 “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如果是冷静的你,绝不会做出这个选择。” 没有回答泰瑞拉,李维斯已经来到了西城墙脚下,他的手放在口袋里,指尖还捏着引虫破碎不堪的尸体。 凛冽的寒风中,他抬起头望向一旁的沧澜河,河面上结着不知薄厚的冰层。 夜晚的斯洛姆会关闭城门,因此,想要走出城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从这条霜冻的沧澜河面上走过去。 “我提前留下了手段,泰瑞拉。”李维斯望着河面,眯起眼睛说,“所以救艾娜是非常冷静的选择。” “你指的是西泽尔?加西亚和他的引虫?”泰瑞拉冷冷说,“正如你之前所说,你根本不知道暗中的敌人是柯兰还是其他人,如果对手是戈勒皇子,西泽尔能帮你脱困吗?我见过他,他的实力还差得远。” 她顿了顿,说:“而且那是你为自己遇险时留下的非常手段,就连你自己都没有多大把握吧?” “我知道,你只是担心我死了以后没人替你做那件事。”李维斯平静地说,“所以你也不用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有时间讲废话,不如告诉我你有多少真实的力量。” 泰瑞拉沉默了一会儿,嗤笑说:“相信我,你不想知道这个答案。” 李维斯深深吸了一口气,伸出脚踩在冰面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小心翼翼地维持身体平衡,双脚踏着冰层,缓缓向着城外走去。 “可以确定的事情是,敌人对我的动向很有把握,提出的条件也很特殊,所以暗中一定有一个注视着我的家伙,而我不能揪出他,否则那人多半有办法立刻放出信号,艾娜就会死。” “我还可以确定,城西郊区的第一个岔路口不是最终的目的地,等我抵达以后,应该会收到下一步的指示。” “留给我的纸条是用炭笔临时写的,所以敌人的计划不算蓄谋已久,但很有可能已经跟踪我一段时间。” “敌人对我的实力没有把握,或者说是没有把握悄无声息地杀死我,但也有可能要问我一些问题……因此才要引我出城。” 李维斯一边低声说着一边穿过了城墙下的河洞,他从冰面爬到岸上,来到斯洛姆城外,然后头也不回地沿着小路向西走去。 “就算你能推测出这些,对于救人也没有实质性的帮助。”泰瑞拉的声音有些疲惫。 “我还能推断出更多的事。”李维斯说,“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些线索……” “你想清楚了吗,李维斯?汉谟拉比?” 泰瑞拉忽然叫出了他的真名。 “你可能会死,而你庞大的计划甚至还没有开始,你舍得为了一个邻居女孩去死吗?” 李维斯继续向前走着。 “不舍得。”他低声说,“所以不要死就好了。” 他在心中默默计算着从南边郊区的海耶斯庄园来到此处需要多少时间,以此推断自己需要拖延多长时间。 二十分钟后,他看见了一条岔路。 停下脚步后,李维斯没有白费力气去寻找跟踪自己的人,而是静静站在原地,等待敌人给出下一个地址。 “我只能对你说,我没有多少力量。” 泰瑞拉的声音缓缓传来。 “寒霜之王残留的躯体只能够制造一些威压和幻觉,而这些技俩欺骗不了太强的敌人。” 李维斯点点头,嘴唇细微地发声:“敌人未必是强者,我会把你的力量考虑在内。” 泰瑞拉轻哼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忽然,李维斯听见身后的天空隐约传来闷雷声。 他转过身来向斯洛姆城的方向看去,天空中,那座倒悬宫殿外的深蓝星海有了消褪的迹象,蓝色的虚无边缘就像退潮的海水,向着宫殿内缓缓缩去。 “这是……” 他盯着姬陵,喃喃自语。 泰瑞拉从他的衣领里探出脑袋,望向王都上方,语气复杂地说:“他们没办法打开姬陵,而是要用蛋壳作为‘渡海’的载体……现在是用仪式使虚空的阻隔变弱了吗?哪怕只能削弱一瞬间。” 她说话的时候,深蓝色的虚无之海只剩下浅浅的一层,只能刚好包裹住整座姬陵。 “等等,现在是虚无之海收缩的时刻……”李维斯似乎想到了什么,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那么……” “没错。” 泰瑞拉轻轻叹了一口气。 “泰瑞拉,你等一下——” 李维斯的话才刚刚说出口,就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他的视野被无限而深邃的蓝色充填,他的身体如同失去了重力的束缚,体会不到站立的感觉。 他看见无数星辰飞速放大,又在转瞬间被抛到身后,重新化为一个个渺小的光点—— “发生什么了吗?” 尤金匍匐在荒野上的枯草堆里,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天空中的深蓝星空。 如同闷雷声的奇异旋律消失了,收缩到极致的虚空之潮又重新漫延开来,占据了整片斯洛姆的上空。这片深蓝星空像一层朦胧的轻纱一样,笼罩在倒悬宫殿的下方,将斯洛姆城和外界的漆黑夜色一并隔绝开来。 “虽然不知道那片宫殿到底是什么,但我必须把这件事传达给侯爵大人啊。”尤金低声自语,伏下身来,将目光重新投向岔路口。 “什么?” 尤金的瞳孔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冷汗也从背后流了下来。 李维斯?戴维消失了? 我被发现了吗? 他的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他很清楚当一位猎人失去了猎物的踪迹之后,就必须提防自己的身后。 一柄匕首从他的袖管里无声的滑出,被他紧紧攥在手心。 做好突袭的准备之后,他立刻翻过身体,手里匕首向着身后刺去,却没有刺中任何东西。 在他的身后,除了白茫茫的原野和三两成簇的枯草,没有一个人影。 “是我多虑了吗?” 尤金用最小的动静扫视了一圈四周,没有任何发现。 “他逃走了……看来,李维斯?戴维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那个女孩。”他低声自语,“那么只能将她的人头寄给他了。” 金色的甲虫呼啸着向前飞去,它忽然停顿了一下,向着头顶的天空扑腾了几下翅膀,最终在噼里啪啦的电光闪烁中化为一片燃烧的光点。 当西泽尔顺着它的光线赶来时,四周除了一片荒芜的雪原和一堆烧焦的灰烬之外,没能看见任何踪影。 “李维斯……你去哪了?” 他茫然失措地站在原地,紧握着手中的铁剑,内心深处涌现出浓浓的不安。 (“他在十七岁时来到斯洛姆,萨拉丁在十七岁时离开村庄……何必为巧合而惊叹呢?命运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大陆通史?黑暗王朝》)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二十三章 星空之上,雪夜之下 王者祭坛上,卡文迪许?威尔仕目送着二十四位探索者消失在祭台中央,神情平静。 遥遥凝望着高空中那扇正对着祭台的寒霜大门,他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只能送出四十八人吗……” 几分钟过后,这位奥德利克的年轻国王似乎有些累了,缓缓向祭坛下方走去。 “回去休息吧,克*林顿。” 卡文迪许王对祭坛一旁的年迈骑士说。 奥德利克先王的骑士,[太阳之角]康纳琉斯?克*林顿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他席地而坐,老迈的脸上始终维持着平静的表情。 叹了一口气,卡文迪许不再劝说,沿着阶梯走下了高耸雄伟的祭坛。 刚刚走下最后一级阶梯,卡文迪许就看见戈勒二皇子柯兰从不远处走来。 “恭喜您,仪式进行得很顺利,陛下。”柯兰皇子用右拳抵着胸口,恭敬地说,“按照计划,两天之后所有人将从传送处原地返回。” “辛苦你了,柯兰皇子。”卡文迪许微微一笑,“多亏了你悉心准备的仪式。” “这不算什么,是我应该做的。” “你的人都成功渡过虚空了吗?”卡文迪许礼貌性地问了一句。 “他们在水晶宫集结,二十四人全都传送成功。”柯兰笑着回答说,“我们接下来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 “那就好。”卡文迪许点点头,“只是可惜,寒霜之王的蛋壳不能承载圣者,否则探索的行动会更有把握。” 他顿了顿,将双手负在身后,又看了一眼天空中的巨殿,缓缓说:“希望一切顺利。” 柯兰皇子说:“虽然不能送圣者进入姬陵,但我相信探索者们的实力足够应付一切意外。” “但愿如此。” 卡文迪许淡淡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冲着柯兰一笑:“你放心,柯兰皇子……我会遵守承诺,无论在姬陵内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追究。” 他伸出手指向水晶宫的方向,继续说:“从姬陵得到的宝藏就按照约定所说,当你们的人回归水晶宫之时,我绝不会抢夺。” “感谢陛下的慷慨。”柯兰微笑点头。 “但是,如果泰瑞拉之心出现在王者祭坛的回归者手中,你们就不要痴心妄想了。”卡文迪许平静地看着柯兰的眼睛。 “当然,所有的争夺止于姬陵内部,将答案交给奥德利克和戈勒的战士来书写吧。”柯兰没有任何意见。 面对这位年轻的国王,柯兰的心中没有一丝轻视,看上去越是平和守诺的人,就越要小心提防……他可不想因为古怪的理由死在奥德利克,这只会让戈勒帝国的某些人如愿以偿。 “时间很晚了,我不便再耽误陛下的休息,告辞。”柯兰再行一礼。 卡文迪许点点头,看着戈勒皇子离去,他也挪动脚步,在侍卫的跟随下走向白枫宫。 白枫宫位于王宫的东北方向,历代奥德利克的君王都居住于此,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 侍卫们守在白枫宫之外,在侍女的照顾下,卡文迪许摘下王冠、脱下长袍,准备入浴。 国王的浴室是一座白色的小型殿宇,往殿外走十级台阶就是寝宫。 卡文迪许只穿着贴身的衣衫走进白雾蒸腾的浴室中,按照惯例,只留下一名侍女服侍洗浴。 他的浴池呈圆形,足有三十平方公尺之大,地砖上镶着触感舒适的圆润宝石,整口池子都由白玉石铺设而成,池子周边设有等距的九座白玉女神像,女神将白陶罐举在肩上,热而不烫的净水从罐口流入池中。 卡文迪许褪下内衣,走进池子里,舒适地靠在池边,那名穿着轻薄纱裙的侍女跪在他的身后,将手放在他的肩上轻轻揉捏。 “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感受到真正的轻松。” 享受着侍女的按摩,卡文迪许微闭着眼睛,轻声说。 “是因为这里有遮蔽一切窥视的屏障,还是因为有我?”侍女轻轻一笑,用温柔的声音说。 卡文迪许微微翘起嘴角,说:“每当我躺在池子里,就会发自内心的感谢祖先……如果没有这屏障,我又如何逃避监视我的一双双眼睛呢?” 他从水里伸出手,轻轻握住侍女的手腕,将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放在自己赤裸的胸口。 “如果没有你,我什么也做不到。” 感受到陛下微微加快的心跳,侍女停止按摩,俯下身体,用胸口贴着他的脑袋,将他环抱在怀中。 “这一切都会结束。” 她的手在他的胸口缓缓抚摸。 卡文迪许舒服的哼了一声,他用轻柔的嗓音低声说:“对不起,我让你等了很久……奥尔瑟雅。” 侍女摇了摇头,她松开胳膊,不再搂着卡文迪许的脑袋,而是捡起国王的衣袍,一件一件穿在自己身上。 “没关系,哥哥。” 走出浴室之前,她回过头,冲着浴池里的卡文迪许微微一笑。 “一切都会结束。” 水雾氤氲间,她的脸竟与卡文迪许生得一模一样,美得男女莫辨,美得令人心折。 随着意识的恢复,当第一个想法清晰呈现在脑中时,李维斯竟感到一丝淡淡的绝望。 这一切只因为他知道自己早已无法回头……他已处于星空之上。 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穿着冰蓝色长裙、恢复了正常大小的泰瑞拉,以及一片深蓝的星辰大海。 他正处于一座塔尖上。 察觉到李维斯醒来,正在眺望远方的泰瑞拉回过头,瞥了他一眼后又转回去,静静凝视着那片虚空。 即使深处虚空之殿中,李维斯却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欲望,他满脑子里都是那张炭笔写的纸条,以及艾娜?库柏最后留下的背影。 计划失控了……为什么会这样? “你早就计划好我们会来到这里?” 他抓着头发,深深吸了一口气。 泰瑞拉没有回头,淡淡说:“你不是也猜到了吗?” 她顿了顿,又说:“但我并不知道具体的时刻。” “所以这几天你才要一刻不离地跟着我?”李维斯冷冷说。 泰瑞拉将手伸向星空中,指尖微微张开,仿佛在体会什么。 “没有任何宫殿能够修建在虚空之中,就算是萨拉丁也做不到。”她忽然自顾自地说起来,“所以姬陵并不在虚无星海,而是在一处移动的空间中……这片空间被流放到虚空中,以寒霜之王的一半肉体为媒介,拥有一扇通向现实世界的大门。” 李维斯没有说话,也不想说话。 “当这扇大门无法被推开时,想要从现实世界进入这片空间就只剩下一条路:横渡虚空。至于为何无法打开大门……那是因为作为钥匙之一的龙蛋已经不完整,而那个缺失的部分就是我。”泰瑞拉抬起手臂,悠然转了一个圈,“我的这具躯体就是寒霜之王剩下的另一半肉体,作为横渡虚空的‘船’,我比任何载体都要合适,甚至还能选择降临的位置。” 听了泰瑞拉的话,李维斯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看看这里,看看你脚下的地方。”泰瑞拉看着李维斯的眼睛,平静地说,“这是我挑选的落脚地,不管有多少人进入姬陵……我们已经将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李维斯咬了咬牙,说:“这些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 泰瑞拉沉默了一会儿,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轻蔑,用异常冷漠的语气说:“为了一个不知能否救出的艾娜?库柏而冒险,还是为了影之国女王给你的好处冒险——我相信对于你来说,这个选择很容易。” 李维斯忽然笑了起来,他虽然笑着,眼神却十分冷漠。 “选择?你认为你给了我一个选择吗?” “或许你现在没得选,但这肯定是你会做出的选择。”泰瑞拉淡淡说,“在外面的世界,我不知道你打算做什么,但不管在哪里,你都是这种人。” 她顿了顿,缓缓说:“你早就察觉到了吧?你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李维斯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理性的思考,理性的选择,理性的计算,这就是他的全部,是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凭仗。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尼尼微的那句话,还有泰瑞拉的这句话,这些话究竟对自己有没有影响;他更不会知道,从这一刻起,或者从更早的时候便已注定了,他身上的灰色终究是更靠近黑暗一点。 就像他是黑夜的孩子,身上埋藏着黑夜的血脉。 李维斯默默伸出手按住膝盖,缓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转过身,双手扶在栏杆上,向着眼前的巨大陵寝望去。 置身这座遗迹之中,便能更深刻地感受到它的宏伟:一道道巨型长廊和一条条广阔的街道,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巨塔和一间间庞大的殿堂……这些建筑的线条冰冷坚硬,尺寸规格比以繁华为傲的斯洛姆城还要大上几分,如同巨神的居所,放眼望去竟看不到尽头,只有无垠的苍白色填满了视野。 抬头望天,已然看不见斯洛姆城的踪影,只有无尽的深蓝虚空飘浮在头顶。 “你选择了降临在这座塔,为什么?”李维斯忽然问。 听见李维斯的话,一直安静等候的泰瑞拉抿嘴一笑,她望着他的背影,低声说:“你很快就会明白。” 李维斯转过身来,看着泰瑞拉的眼睛,平静地说:“现在应该到了坦白的时候吧?关于这里的一切,还有你要我做的事情——请你统统说出来。” 泰瑞拉眯起眼睛,手指在栏杆上轻轻敲了两下。 “我要你替我找到我的心,真正的心。”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神采,冰蓝色的长发在无形的风中缓缓飘荡。 “做完这件事,我会给予你一件好处……此后,我们便再没有任何关系。” 除了隐隐传来的闷雷声,雷蒙德对斯洛姆城上空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是耐心地埋伏在密林之中。 他很安静,艾娜?库柏也很安静,只有半空中零零散散洒落的雪花在无声宣告着时间的流逝。 雪夜的气温很低,就在雷蒙德觉得身体快要冻僵的时候,一串不急不慢的脚步声从林中传来。 雷蒙德将手放在引绳上,他紧紧攥住绳子,屏住了呼吸……直到他听见三长两短的口哨声之后,才缓缓松开了手。 那是尤金的暗号。 头发花白的刀疤绅士从林间走出,他来到空地中间,瞥了一眼艾娜,发现这个女孩的表情仿佛松了一口气,又像是陷入了某种失望的情绪之中,或是更深的绝望。 “真是可怜,被抛弃的下场和死亡的结局接踵而至,确实过于凄惨了些——但这就是人生,小姑娘。”尤金淡淡说。 “出来吧,雷蒙德。”他转过头,喊了一声,“他不会来了。” 他不会来了。 真好。 艾娜轻轻闭上了眼,嘴角微微翘起,不知道自己是在笑还是在哭。 无论艾娜?库柏怎样想,很多事情都不会因为她的想法而改变,就像此时林中空地上忽然出现的第四个人。 在雷蒙德出声回应之前,尤金只感到一股窒息般的压力从身后传来,仿佛有一柄利剑垂在头顶。 “你说谁不会来?” 十分艰难地,尤金向前迈出一步,弯曲膝盖,然后做出一个并不连贯的翻滚动作。 当他直起身来的时候,只看见一个驼背男人站在不远处,他戴着红色面巾,面巾上绣着一只骷髅。 “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反正我来了。” 驼背男人的声音低沉又沙哑。 作为目睹这一切发生、藏匿于大树后的旁观者,雷蒙德刚才只看见尤金背后的空气中走出一个人,那个人负着手,没有做出任何举动,而尤金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打着滚逃开,仿佛被人捅了一刀。 “你是什么人?” 尤金从雪地里站起来,左手袖管里滑出一柄匕首,右手则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他的心里又惊又怒,他不知道埋在树林里的陷阱为何没有被触发,只知道如同窒息般的杀意仍然锁定着自己,令自己的一举一动变得异常吃力。 “你做了不少手脚,看得出来是西北猎人最爱的技俩。”驼背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评价说,“用那些陷阱对付野蛮人还凑合,嘿嘿,但想要让赏金猎人中招,那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你是行会的人?” 尤金的手心溢出汗水,想到雷蒙德还在暗处,他决定先发制人——他有一种预感:再不出手可能就无法出手了! 心念一动,尤金抬手甩出匕首,身体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冲向驼背男人。 雷蒙德也伸出手,向引绳抓去—— 不知何处喷出的烟雾中,驼背男人消失了,再次出现时已经在尤金的身后,一柄造型扭曲的刀贯入尤金的喉头,鲜血四溅。 而雷蒙德只感到右臂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一只车轮大小的黑色旋镖插在他面前的树干上,四处沾满了鲜血。 这只旋镖为什么会从自己的背后飞过来?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半截手臂掉落在雪地上,手掌还保持着出前抓的姿势。 “啊——” 听见雷蒙德的惨叫声从树后传来,尤金渐渐变得迟缓的思维全部集中在思考一件事情上:为什么这么快? 弥留之间,他感受着冰凉的脖颈和撕裂般的痛苦,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死法似曾相识。 赏金猎人桑铎,这位驼背又矮小的男人甩了甩短刀,将鲜血沥在洁白的雪地上,似乎满足了某种扭曲的美学。 一切结束得确实太快了,快到艾娜?库柏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一个刚刚出现的白发绅士死了,一个更晚出现的驼背男人杀了他,而那个叫做雷蒙德的人正在某处哀嚎,似乎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艾娜的瞳孔微微收缩,手脚被缚的状态下,她只能下意识蜷缩起身体。 “因为天空上正在发生的某件事情,我的心情很不好……你能理解盛装打扮去参加舞会,却被无情拒绝的客人吗?” 桑铎将短刀插回刀鞘,不知在对谁说话。 “我是一个很有修养的人,不会为了一件事情动怒,但是两件事就另当别论了……你们居然从背后杀死了我的手下,从背后捅了他的脖子一刀?这是对赏金猎人的侮辱。” 他踢了踢尤金的脑袋,欣赏了一会儿尸体脖颈上的刀口,继续说:“而我对侮辱的一贯回应就是——把侮辱原原本本还回去。” 失去了右臂的雷蒙德?布朗咬紧牙关,从大树后缓缓走了出来。他紧抓着血流不止的右臂断口,眼神恐惧地看着尤金的尸体。 吟唱的声音从他嘴里响起,可元素之文的音节只吐出来半句就戛然而止。 尤金先前投掷出去的匕首不知为何到了桑铎手中,又不知为何插在了雷蒙德的脖颈上。 内心茫然的雷蒙德用仅剩的左手拔出匕首,丢在地上,然后紧捂着喉咙向后倒退了两步,无力地摔倒在一棵大树前,嘴里不停溢出血泡。 他的眼睛瞪着桑铎,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桑铎捡起尤金的短刀,旁若无人地端详起来。 “嗯,你是一位魔法师,而这柄刀与我手下尸体上的伤口吻合,所以这件事不是你做的。”桑铎嘿嘿笑了一声,“恭喜你,年轻人,我不会杀你……当然,如果你不能活下来,那就怪不得我了。” 黑色旋镖不知何时回到桑铎的手中,他将旋镖插进身后的卡槽,走到艾娜?库柏身边,蹲下来看着这位吓得不轻的小姑娘,猥琐地笑了两声。 “嘿嘿,我是一个重视委托的赏金猎人,虽然不认识你,但是猜也猜得到大概是什么情况。” 桑铎用手指一划,艾娜还没看清楚他做了什么,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忽然恢复了自由,捆缚的绳子则散落了一地。 她小心翼翼地爬起来,静静看着桑铎,尽力使自己不要发抖。 “我可不打算救你,毕竟委托里没有这一条。”桑铎摊了摊手,“不过众所周知,桑铎是一个好人,你要是不打算留在这里陪他们,就紧紧跟着我,一步也不要走错了。” 桑铎没再多说,转身向树林外走去。 艾娜犹豫了一下,还是踉踉跄跄地爬起来,鼓起勇气不去看尤金的尸体和靠在一边的雷蒙德,快步跟了上去。 雷蒙德紧紧捂着喉咙,手指都快陷进皮肤里,他睁大眼睛,用绝望而愤怒的目光看着桑铎的背影。 桑铎…… 他就是桑铎!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桑铎,再杀了李维斯,还有阿尔瓦、西泽尔……我要杀了所有人!我要活下来! 雷蒙德在心中怒吼着,咆哮着,就像一头濒死而疯狂的野兽,獠牙间滴着血,却仍然想要咬破敌人的喉咙。 穿过幽暗的密林之后,艾娜忽然找不到驼背男人的身影,面对着白茫茫的郊野,只剩她孤身一人。 在这寒冷而疯狂的雪夜之下,她仰着头,伸手轻轻接住一片雪花。 晶莹而美丽的雪花落在她的掌心,瞬间融化成一滩微不可见的水,就像没有意义的事物,就像虚无。 这片雪花消融了,她心里的某个身影似乎也随之化为了虚无的代名词。 “好冷,快些回家吧。” 艾娜轻声说着,向前迈出脚步。 她感到自己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强,又好像是前所未有的虚弱。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不会知道,命运已经改写,而她终究会成为自己,不管身边有没有谁。 (“在我们都没有察觉之时,神国的力量就已渗透了大陆上每一个角落。”——《大陆通史?黑暗王朝》)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二十四章 觊觎者们 虚空之塔中,泰瑞拉和李维斯正位于塔内的螺旋阶梯上,沿着台阶往下走去。 “按照你的说法,持有龙蛋碎片的人都已经进入姬陵。”李维斯扫了一眼尖塔墙壁上的石头纹路,淡淡说,“如果有圣者进来,你凭什么认为我能找到泰瑞拉之心?” 泰瑞拉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圣者的力量过于强大,无法凭借蛋壳横渡虚空,所以不可能有圣者进来……而且萨拉丁在这座陵寝中设下了一个陷阱。” “陷阱?” “姬陵中沉睡着另一条[寒霜之王]。” 李维斯皱眉说:“居然还有一条寒霜之王……你能操控它?” “呵呵,我很高兴地告诉你——不能。”泰瑞拉轻轻笑了两声,“但这条巨龙不会被小鱼小虾惊醒,只有圣者进入陵寝才会引起它的反应。” “不会苏醒的陷阱,你等于在讲废话。”李维斯平静地说,“就算竞争者中没有圣者,我也不存在任何优势,你很清楚我几乎没有正面战斗的力量。” “竞争?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泰瑞拉摇了摇头,“泰瑞拉之心并不是我的心,所以你不用去争夺那件上位圣物。” 听了泰瑞拉的话,李维斯竟没有太意外,而是陷入了沉思。 确实,当他第一次从典籍中了解到[泰瑞拉之心]时,就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作为恶魔的亚种,影王后的心脏被铸成圣物后,为何能够令使用者获得巨人般的强健体魄?从炼金术理论上完全无法解释。 “千年以来,我的身体安静地躺在这座陵寝中,人们皆知我的心脏是一件上位圣物,却不知道那根本不是我的心。” 泰瑞拉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李维斯,她的神情平静,仿佛所陈述的事情与自己没有关系。 “[泰瑞拉之心]有一个真正的名字,叫做[龙心]——它的真正主人是巨龙之神斯瑞克,它是大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一只巨龙。” 李维斯如同死水般的双眸中终于浮现出一丝震惊的神采。 在诸族并行的一千年前,巨龙是所有种族心中的阴影,它们的强大力量令人畏惧,而斯瑞克更是龙族中最为恐怖的强者。它的双翼能够遮蔽天空,它的利爪能够摧毁城寨,而当它愤怒地吐息之时,就连起源战士也要退避三舍。 泰瑞拉之心其实是斯瑞克之心……这样确实说得通。 可是…… “为什么?”李维斯提出了心中的疑惑,“萨拉丁为什么要将你的心脏换成龙心?” 泰瑞拉的长发轻轻舞动,她的嘴角微微翘起,神情有些轻蔑。 “为了报复我,为了让我的灵魂不得解脱,为了让世人觊觎我的陵墓,他希望我永远不能安息。” 李维斯皱了皱眉,说:“所以也是萨拉丁将你的灵魂束缚在寒霜之王的胚胎中?” 泰瑞拉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李维斯。 到底是怎样的仇恨致使萨拉丁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难道是因为白王后的死? 泰瑞拉不愿意说,李维斯也不想继续问下去,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的心脏在哪里?” “我不知道。”泰瑞拉摇摇头,继续向着阶梯下方走去。 李维斯感到事情变得复杂起来,没有任何准备就被拉进姬陵中,他对于接下来的计划毫无头绪。 目前能够推测的事情是,姬陵中有两拨人马,一方属于奥德利克,而另一方属于戈勒,除去陵寝中的其它宝藏,他们最大的目标应该都是泰瑞拉之心,也就是[龙心]。 收起纷乱的思绪,他跟着泰瑞拉往下走去,没过多久就来到一扇缠绕着粗大锁链的钢铁大门之前。 “你来过姬陵?”李维斯问。 历史记载的姬陵是在泰瑞拉“死后”修建而成,并且在落成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失去了所有的痕迹,只有极少数典籍上描述了这座遗迹的位置,而那些寥寥无几的线索全部指向了虚空。 泰瑞拉将手放在铁门上,轻轻抚摩着,似乎在感受什么。 “姬陵的设计来自于一卷图纸,萨拉丁统一大陆后敛聚了世人难以想象的财富,那卷名为[活体迷宫]的图纸就是其中之一。”她缓缓说,“而我见过那卷图纸,所以我知道姬陵的核心,但对其它地方了解不多。” “活体迷宫……”李维斯揣摩着这个颇有深意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什么?”泰瑞拉忽然轻声说。 李维斯一怔,皱眉说:“你在开玩笑吗?” 泰瑞拉没有回头,她伸出修长的食指,放在铁门的锁链上,李维斯这才注意到锁链的表面刻着一行浅浅的小字:我的名字是什么? “这是谁留下的字迹?”李维斯问。 泰瑞拉轻轻闭上眼睛,嗓音低沉—— “萨拉丁?安其罗?尤里乌斯。” 随着泰瑞拉念出这个名字,门上缠绕的铁索忽然颤抖起来,锁链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紧接着化成一截一截的小段掉落在地上。 这是萨拉丁的全名?李维斯完全是第一次听说。 锁链已经除去,似乎猜中了谜底。 泰瑞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伸出双手按在门上,用力推开沉重的钢铁大门。 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铁门缓缓敞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圆形的大殿,大殿的弧顶很高,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武器和铠甲,墙壁上等距凿出十二扇似门似窗的方形长洞,可以从洞中看见殿外的星空和苍白的城市。 大殿中央的地面上有一块圆形石板,石板上雕刻着复杂的图案,纷乱、笔直的凹陷线条呈现出一种混沌却规则的美感,仿佛蕴藏着原始的秘密。 “这就是我选择的降临之地,姬陵的中枢——掌控者大殿。” 泰瑞拉迈步走进大殿中,贴身的冰蓝色长裙在风中飘舞,她的背影中透露出一股庄严高贵的气息,令李维斯忍不住有些恍神。 “你不打算进来吗?”泰瑞拉问。 回过神来,李维斯看了一眼周围的墙壁,跟着她的脚步缓缓走进去,他的注意力很快就集中在地面的石板上,感觉有几分眼熟。 “这是……姬陵的地图?”他问。 “没错,看来在斯洛姆时,你仔细观察过头顶的天空。”泰瑞拉平静地说,“我相信其他闯入者在出发前也做了类似的事情,甚至绘制了地图,但这些行为都没有意义。” 李维斯蹲下来,将手指放在石板地图上,他察觉到一些隐秘的线条。 “这幅地图……可以活动?”他疑惑地说。 “你果然很聪明。”泰瑞拉没有情绪地称赞了一句,她凝视着石板,缓缓说,“作为活体迷宫的姬陵正处于一种乱序的形状,在这种形状下,陵寝的深处被锁定为封闭状态,没有人能够进入。” “因此你才不慌不忙地来到这里吗?”李维斯抬头瞥了泰瑞拉一眼,“只有等你激活地图,姬陵才算是完全开放,所以没有人能在这段时间内捷足先登?” “除了你和我是精准降临,其他人进入姬陵的落脚点都是随机而分散的位置。”泰瑞拉说。 “你根本不担心有好运的人直接降临在姬陵深处……因为深处还未开启,所有人都在外围打转。”李维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迷宫激活以后,建筑的位置随之发生变化,事先绘制的地图自然失去了意义。” “包裹姬陵的虚空出现了五十个缺口。” 泰瑞拉走到李维斯对面,俯下身体,用手指了指石板最外层的线条,这根线条像是被剪碎一样,随机出现了一些断点,断裂的位置总共有五十处。 “这意味着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四十九个人进入姬陵。”李维斯心领神会地说,“你打算激活地图吗?” 泰瑞拉认真端详着石板,说:“萨拉丁有一个古怪的癖好,那就是解谜游戏。” “什么意思?”李维斯挑了挑眉毛。 “想要激活迷宫,必须把象征这座遗迹的每一块图案拨到正确的位置。” “如果做不到呢?” “做不到就无法开启深处的禁制。”泰瑞拉回答说,“可以确定的事情是,我的心脏和龙心都在陵寝深处,所以只能设法激活地图。” 李维斯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大殿外的虚空海洋。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地图的事我帮不了你,我没看过图纸。” 泰瑞拉伸手在石板上轻轻触摸:“时间过去了太久,我需要回忆一下。” “你最好快一点,如果有人来到这里,我可没有办法抵挡。” 留下这句话后,李维斯不再理会蹲在地上的泰瑞拉,他走到大殿的墙壁前,试图寻找一些合适的武器。 作为夏美尔王子,他能够使用的武器只有长弓和月刃,而且称不上精通,只是有过练习的经验。 忽然,他感到一抹巨大的阴影掠过遗迹上空。 心里闪过一丝警惕,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隐蔽地向头顶的虚无星空看去—— 那是一个美丽的身影,即便隔着一层迷蒙的深蓝星云,它的宽广双翼和修长尾巴仍然清晰可见,就像一件完美无瑕艺术品,它身上的每一道曲线都令人挑不出毛病。 那是……一条巨龙的影子。 “泰瑞拉。” 李维斯一边凝视着天空,一边轻声喊着泰瑞拉的名字。 正在专注思考的泰瑞拉抬起头,疑惑地看了李维斯一眼,她知道他不会因为无聊的理由打扰自己。 “你不是说姬陵中不会出现圣者吗?” 李维斯一边说着,一边收回了目光。他缓缓转过身来,在转身的同时再次感到巨龙的阴影掠过身后的星空。 李维斯知道这一次泰瑞拉也看见了那道身影——他的瞳孔中倒映着她震惊、阴沉又难以置信的神情。 宏伟得如同没有边际的姬陵边缘,深蓝色的虚空之海中漂浮着一间方形的粉色屋子,和寻常的小屋一样,它有着一扇透明的大窗和一扇木制的门,顶上还突出一根短小的烟囱,看起来可爱又神秘。 古怪的地方在于它裸露的地基,使这幢房子看上去就像虚无星海中的无根之萍。 当粉色屋子飘到姬陵上空时,就像受到某种阻力一样,无法再深入。就在这时,屋子的门被推开,一个黑发黑瞳的女人站在门口,她用痴迷的目光眺望着这片广阔无垠的遗迹,瞳孔深处透出粉红色的奥妙光芒。 “这就是影王后的沉眠之地……我的笔记已经迫不及待要添上更多的秘密了。” 一座巨大的教堂顶端,一朵冰花骤然射入半空,还没来得及绽放便消融在深蓝的虚无之海中。 凛冬圣女安娜?克莉斯特静静凝视着冰花的残骸,轻轻叹了一口气。 在这片空间中,声音的传播受到限制,魔法信号受到限制,漂浮术也受到了限制。 天蓝色衣裙在风中猎猎作响,这位最高魔导师陷入沉思。 忽然,她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抬头向天空中望去。 “巨龙?” 阿切尔?布雷兹蹲在街道旁的阴影中,手里抓着一张泛黄的地图,图中用古老的字体标识着许多地名。 如果李维斯在场,一定会感到十分惊讶,因为这张地图与当前的姬陵布局完全不同,全然是另一座城市的模样。 “要先前往[掌控者大殿]才行……”阿切尔低声自语。 她穿着月白色的修身长袍,腰间系着红色的华贵腰带,身后的白色斗篷边缘绣着美丽的金色符文——这是宫廷魔法师的装扮。 她将地图收好,抬头看向街道另一端的三层房屋,确认四周没有其他人之后,她吟唱了一条漂浮术,飞身踏上房顶。 没时间思索在飞行途中的吃力感,她举目远眺,仿佛是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没用多久就望见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塔。 “陛下……” 阿切尔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神中满是坚定的神采,毫不犹豫的,她向着那座高塔迈出脚步。 (“上位圣物虽然神奇无匹且威能惊人,但往往带有一些诡谲的负面影响,与之相比,下位圣物更受使用者们信赖。”——《圣物图鉴》) (“漂浮术:冷族暴风系中等魔法,加持性魔法,创造者不详。使自身能够于弱风环境下自如飞行,如果风力强劲可就要注意了。”——《魔法图鉴?中等魔法》)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二十五章 混乱的帷幕 当一名魔法师学会禁咒,成为大魔导师,他被称作圣者。 当一名战士开辟出独属于自己的起源之力,成为起源战士,他被称作圣者。 通往圣者的道路当然不止两条,但又有多少人能够成为圣者? 索恩的心中一直坚定地相信着,他是圣者以下最强大的战士……这股自信不仅仅是因为柯兰皇子对他的信任。 总之,强大的信念使他行走在姬陵,如同行走在自己的国,直到他遇见了第一个人。 那是一个拥有着漂亮银发的女人,即使身披银灰色的铠甲,她的体态仍显得修长而匀称。 索恩见过她,这位皮肤苍白的冷淡女人曾在斯洛姆的北城墙上俯视着戈勒人进城的使团,那支队伍中也包括他。 “银色姬,我听说你的弓比戈勒的冬天还要寒冷,而你的箭比林间的薄雾还要安静。” 身材魁梧的索恩站在街道中央,他抱着胳膊,声音沙哑得就像砂纸正在铁剑上摩擦。 希尔?曼文林握着殇触,她正静静地站在街边一幢房子的屋脊上,黑色的披风猎猎作响,代替了她的回答。 “我是一个好战的人,但从未与奥德利克的将军交手。” 索恩不喜欢被人俯视,虽然身上肩负着柯兰殿下赋予的使命,但在银色姬漠然的目光注视下,他那不安分的战意躁动起来,无论是身体还是斧子都仿佛变得滚烫。 戈勒人天生就是奥德利克人的敌人,战斗不需要理由——至少对索恩来说是这样。 当他将双手放在腰后的两只斧柄上时,忽然看见希尔的黑色披风飘舞得更加剧烈,一支漆黑的箭从披风摆动的缝隙间窜出。 索恩甚至没有看见她搭箭,他率先抽出右手的短斧,甩手劈开箭矢,感到一股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低头看去时,短斧的表面已经结上了一层薄霜。 “你的箭矢果然没有声音,就像你本人一样缄默。” 索恩笑了一声,将手中结霜的短斧掷向银色姬,使她为了躲闪而无法射出下一支箭。 虽然冲动而好战,但他不是傻子,没有直接冲过去而是狡猾地钻到房屋下,沿着墙壁边缘奔跑,然后抓住凸起的窗沿,三两下便翻身来到房顶上。 索恩刚刚踏上屋顶,便有三支箭迎面射来,他一边向前冲锋一边挥动短斧劈开箭羽,每一次箭镞接触斧刃时,都会爆发出一小团冰晶……索恩相信如果被这种箭射在身体上,一定会使伤口受到严重的冻伤。 眼看着索恩飞速奔来,希尔没有选择拉开距离,而是半蹲在屋脊上,架出最稳定的挽弓姿势,以极其迅速且流畅的动作拔出箭袋里的箭,射出,再拔,再射—— 即使只有二十多步的距离,索恩却不得不格挡了十支箭,而且每一支箭都刁钻地射向他的关节、眼睛和肋下,令他的突进动作受到了极大的掣肘。 当他来到银色姬面前几步之遥的时候,手中的短斧已经完全被冰霜包裹,半只小臂也隐隐泛起青白色,指关节在寒气侵袭下变得有些僵硬。 “伟大的芒索赐予我热血!” 索恩大吼一声,高高跳起,短斧砍在银色姬的殇触长弓之上。 斧头上的冰块碎裂,四溅而出。 希尔双手握弓格挡,受到这势大力沉的一击,她的身体微微弯曲,随后挥动长弓,一个翻滚向后退去。 她刚刚退开一个身位,还没有站直身体就再次搭箭射出。 刹那间,索恩看见她的双眼下方骤然浮现出两道黑色划痕,从眼眶一直拉到嘴角,可随着箭矢脱弦,竖痕转瞬即逝。 没有时间多想,索恩劈飞箭镞,不顾冰晶四溅,一步追上,再次挥出迅猛一斧。 陷入近身战斗的希尔不断用龙角长弓格挡,然后抓住每一个闪躲腾挪的机会挽弓射箭……或许是运气欠佳,她一直没有射出自己在等待的那一支箭。 相反的,希尔很快就察觉到索恩的斧头越来越快、越来越迅猛,起初的时候她每闪避一次就能抽出机会射箭,可三箭之后,她几乎找不到出手的空隙,甚至连格挡都觉得勉强。 “感受到狂热的战斧了吗?” 索恩的斧头掠起凄厉的风,这些风一缕一缕吹过希尔的身侧,她的黑色披风已经被划开无数裂口,在风中飘荡时显得破烂不堪。 此时,她已经退到了屋脊尽头,再往后一步便是空荡的街道。 希尔毫不犹豫地向后跳去,索恩则抓紧斧头跟着她跃出—— 半空中,她转过身体,挽弓搭箭,脸上再次现出两道竖痕。 看着银色姬淡蓝色的眼珠,以及眼珠中央的白色瞳仁,索恩的呼吸忽然停顿了一瞬,仿佛有极其恐怖的危险正在酝酿,但身为狂战士,他不懂得退缩,只知道将手中的利斧狠狠劈下! 看起来平淡无奇的箭矢飞射而出,箭镞碰撞在斧刃上,精铁短斧的刃口忽然缺了一块,然后寸寸崩裂。 破碎的半截斧头落在银色姬的胸口上,残缺的刀刃划开银灰色的铠甲,无数甲胄的碎片飞溅而出。 希尔的身体重重摔落在地面上,然后狼狈地翻滚出近十公尺的距离,她就像一只脱线木偶般趴在地上,所过之处留下一道殷红的血印。 索恩双脚落地,一手提着只剩半截利刃的斧头,一手撑住膝盖。鲜血一滴一滴落在他双脚之间的苍白石板上,只见他的右胸口上有一块碗口大的通透窟窿,看上去十分骇人。 希尔的脸埋在臂弯里,令人无法看清。她左手仍握着龙角长弓,包裹着关节甲的手指一动不动,右手像是失去了知觉似的摊开,平放在地面上,只有破烂的黑色披风和银色的长发在风中凌乱飘扬。 看着银色姬纹丝不动的身体,索恩拎着还在滴血的斧头向她走去,可他刚刚迈出一步就感到双腿发软,全身冰冷,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样坐倒在地上。 “哈,哈——”他大口喘着气,捂住胸口的窟窿,鲜血从指缝间止不住地涌出,“那一箭是怎么回事?该死……” 为了打倒银色姬,他付出了超乎预计的代价,此时必须抓紧每一秒来恢复力气,然后将她彻底了结。 索恩趁机喘息的时候,希尔忽然缓缓挪动了身体,她先是肩膀使劲,试图用双臂将自己支撑起来,然后弯曲起一条腿,用膝盖顶住白石板……可她伤得太重,最终只是翻过身来,仰面倒在地上。 她的呼吸很微弱,胸前的甲胄被劈开一道骇人的沟壑,整面胸甲都破碎得变了形状,鲜血从铠甲裂缝间不断淌出。 “是戈勒的战斧赢了。”索恩喘着气,有些艰难地站起身来,“感谢伟大的芒索。” 他迈开脚步,走向重伤的银色姬,步伐沉重而缓慢。 当他距离希尔?曼文林只有几步的时候,甚至能够听见她咬着牙的呼吸声,以及因为剧烈疼痛而发出的轻微哼哼,可就在他的斧头将要劈过去之时,大地忽然震颤起来。 索恩身前的地面上忽然出现一条笔直的裂缝,没等他反应过来时,裂缝那边的街道便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远去……他感到大地在旋转,沉闷厚重的轰鸣声从脚下传来,面前的街区消失,只剩下一片蓝色而不见底的深坑。 随着那片街区一同远去、消失的还有重伤垂死的银色姬。 索恩转身向反方向看去,道路的另一头也消失了,被深蓝的虚无之坑替代,只剩下中间孤零零的一截街道……不知过去了多久,大地的震动缓缓平静下来,一片截然不同的建筑完美衔接在裂缝处,落在他的面前,填补了虚无星海的空缺。 “究竟发生了什么?” 索恩艰难地抬起头,看见远方的天幕中,一道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巨型光柱从穹顶落下,笼罩住一大片区域。 尖锐刺耳却又气势磅礴的咆哮声从光柱中传来—— 就像是龙吟。 虚无之塔中段的掌控者大殿内,泰瑞拉刚刚完成最后一片拼图,整座建筑便剧烈震动起来,周围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等到一切复归平静时,他们已然处于姬陵的另一个方向。 望着远方的巨大光柱,李维斯问:“那就是姬陵的深处吗?” “差不多。” “刚刚那个身影就是寒霜之王?” “没错。”泰瑞拉将手从地图上收回,低声说,“虽然我还想不明白具体的方式,但确实有圣者进入了姬陵。” 她站起身来,快步走向一旁的墙壁,伸出双手取下一只沉重的长柄战锤,战锤呈棱形,锤体表面铭刻着繁复的花纹,显然是一件炼金武器。 “你要做什么?”李维斯皱了皱眉。 泰瑞拉没有回答,她拖着战锤回到石板地图之前,然后抡起锤子砸在石板上。 一道道裂痕绽开,地图碎裂开来。 “姬陵已经全面激活,没有必要将地图留在这里。”泰瑞拉平静地说着,再次举起锤子砸了下去,将整面石板彻底粉碎,难以恢复原本的模样,“而且我必须取出地图下面的东西。” 听了她的话,李维斯思考了一会儿,不确定地说:“你指的是中枢核心?” 能够通过石板的拼凑、移动改变整座姬陵的构造,那么石板下隐藏的东西多半就是连接这座遗迹的核心。 “准确的说,是这片空间的核心。” 泰瑞拉用锤头将石板砸得破碎不堪,然后扔掉战锤,伸手扒开碎石块,似乎在寻找她所说的空间核心。 由于缺乏空间方面的知识,李维斯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只能转过头向大殿外看去。他的视线扫过不远处的天空,发现一幢粉红色的小房子静静飘浮在虚无星海之中。 “那是什么?” 李维斯蹲下身体,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画面,也无法得知这幢房子究竟是什么东西,只能隐藏自己的身形,暗中观察。 正在碎石块间搜索的泰瑞拉抬起头朝大殿外看了一眼,她也发现了这幢古怪的房子,眯起眼睛说:“停留在虚空中的房间,它不属于姬陵……这股力量似乎有些熟悉,但我确实没有见过这间屋子。” 李维斯低声说:“在你激活姬陵之前,我并没有发现这幢房子……也许是因为我们转换了方位,恰好撞见一直停留在此处的它。” 他顿了顿,继续推测说:“如果它是载体,很有可能不属于奥德利克和戈勒中的任何一方。” “你认为有人利用这幢房子侵入姬陵,而不是龙蛋碎片?”泰瑞拉点点头,“真是有趣,第三方势力吗……不,是第四方。” 沉默了一会儿,泰瑞拉与李维斯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圣者?” 粉色小屋的主人就是进入姬陵的圣者,目前看来这种可能性最大。 那么他会不会就在附近? 李维斯的脸色有些阴沉,如果真的撞见这位神秘圣者,他们的运气未免过于糟糕了一些。 注意到李维斯的表情,泰瑞拉挑了挑眉毛。 “放心,这幢房子的主人应该已经进入姬陵,并且随着他的落脚地一起被移动去了其它方位。” 李维斯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闭上嘴巴,转过身来靠在墙上,他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泰瑞拉心领神会地停下手头的动作,安静地看着李维斯,露出询问的眼神。 “有人来了。” 李维斯用口型警告泰瑞拉,随后露出半张脸,向虚无之塔下方的街道看去—— 一位穿着月白色长袍的女性宫廷魔法师正向着这边走过来,她的目标很清晰,正是掌控者大殿。 [净天使]哈丽雅特?洛佩兹身披白色甲胄和金色披风,静静伫立于一座苍白哨塔之上。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巨大光柱,面容平静,似乎在思考是否要踏入其中。 作为王旗近卫军的领队,自从进入姬陵之后,她还没有与任何人相遇,更没能按照约定的信号与友军会和,因为根本没有一个信号发出。 奥德利克派遣的探索者小队总共有二十四人,其中有四名领队者,除了她自己之外,分别是最高魔导师[凛冬圣女],最高魔导师[剧毒之环],城卫军将军[银色姬]。 此外,还有十名王旗近卫军和十名宫廷魔法师。 哈丽雅特原本按照事先绘制的地图朝着姬陵中心区域前行,可是这座遗迹忽然在地震般的波动中彻底变换了地形,地图已经失去了作用。 剧变结束之后,她发现自己被移动到了光柱的跟前,一条巨龙的身影在光柱之中不断掠动,时不时发出令人心神剧震的咆哮之声。 感受着磅礴的龙威,净天使的金色短发微微飘舞,这位隶属于国王陛下的骑士侯终究做出了选择,她的披风扬起,裂成两段,折射为一对金色的光翼。 哈丽雅特的翅膀振动起来,虽然飞行高度受到姬陵的压制,却并不能阻止她快速掠起,身体像箭矢一样射入光柱之中。 并没有看见预想中的狰狞巨龙和炽热龙息,哈丽雅特刚刚飞进光柱,就发现一缕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天空蔚蓝而纯净,周遭充满了热闹的人声。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黑色的城,每一座建筑都通体漆黑,道路也是由黑色的石板所铺设,身穿轻纱、露着肚脐的火辣女郎穿行在街道上,裸露着上身的强壮男人们随处可见…… 像是做梦一般,哈丽雅特身处闹市中心,她警惕地降落在地面上,发觉没有人对自己的出现抱有敌意或是诧异的时候,不由陷入了沉思。 光柱中竟是一座城?等等,那座哨塔有些眼熟……还有街道旁的房子和远处的教堂,难道说—— 哈丽雅特震惊地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与光柱之外的姬陵一模一样,这些共同之处细致到每一块砖、每一扇窗,如果不是建筑的颜色不同,她简直分不清自己身处光柱之内或是光柱之外! 一位戴着黑色面纱的女孩从她面前走过,她的肩上扛着一只小巧的水壶,胸前仅仅裹着一条红色的绸带,下身则穿着飘逸的纱裙,双足赤裸,身姿曼妙。 她冲着哈丽雅特轻轻一笑。 “欢迎来到厄泽!” 苍白教堂正面的广阔街道已经化为一片冰天雪地,无论是石板地面或是街道两旁的巨大房屋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凛冬圣女安娜静静飘浮在街道中央,她的手中握着一根一人高的银白魔杖,杖首镶嵌几缕透明的叶片托起一只水晶球,天蓝色的水晶中散发出浓烈的寒气。 “场面弄得真大,喜欢打雪仗的小魔导师。”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虚空间传来,令人辨不出方向。 “阁下的名讳是什么?” 即便是在战斗中,安娜的语气依然温和,高雅娴静的气质仿佛已经与她融为一体。 回应凛冬圣女的是一道玫红色的光,它从虚空中射出,形状像一支拖着锁链的箭矢,笔直地刺向安娜的胸口。 一道冰墙骤然升起挡在安娜面前,除此之外,安娜还施放了一个高等魔法[水晶之盾],洁净透明的冰块像一枚水晶制成的盾牌悬浮在她身前。 厚重的冰墙像纸一样被粉光轻易刺穿,水晶之盾稍微强韧一些,却也没能撑过两秒钟,便在光矢的冲击下四分五裂。 安娜的胸口被无情洞穿,整个人也像冰雪一样消融,化成一大团白雪从半空中掉落,摔成无数碎雪块。 反制魔法[雪人]。 “这已经是第三层反制魔法,顽强的淑女。” 那个隐秘低沉的女声再次响起。 一阵风吹过地面,雪花卷舞着飘上半空中,凝聚成一个人形,最终成为了安娜的模样。 她的脸色苍白,手中的魔杖挥舞起来,在圣洁的吟唱中卷起一道凛冽寒风,风中凝练出一枚闪烁着耀眼光芒的微小雪花。 这片雪花悠悠向前飘去,然后瞬间绽放成一朵绚丽的冰霜之花,寒流汹涌,仿佛要冻结周围的一切…… 高等魔法[安娜?克莉斯特的冬日礼花]。 雪花的盛放转瞬即逝,只有泛着寒气的白雾残留在空气之中。 安娜很清楚自己的对手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起源战士,是一位圣者。 就像她已然以宁静的姿态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玫红色的光矢洞穿了她的小腹,那是魔宫的位置。没有一滴鲜血流出,凛冬圣女的体内爆发出强烈的寒意,将她的身躯缓缓冻结起来,一个呼吸间,她便化为一尊美丽的冰雕,这一次再没有任何反制魔法,只有真正的安宁与死亡。 没有任何人能够想象,姬陵中的第一名逝者竟是一位最高魔导师。 (“真冷啊,冬日的礼花。”——《隐秘的记录》) (“在历史中的厄泽大峡谷,影之国的住民们并不欢迎外来者。”——《大陆通史?元前年》)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二十六章 魔宫 作为一名年轻且喜爱阅读的淑女,她的阅历可以称得上是非常丰富。 为了追寻物质世界的法则本质,她曾入侵过古代魔法师的尖塔,饱览魔法与炼金的秘籍;为了通晓历史与未来,她曾在燎火原的通天塔废墟游荡,走访每一处遗迹;为了理解恶魔的力量,她曾潜入暗黑图书馆,甚至寻觅至地狱的大门……在这条不择手段的求知之路上,她兼具学者、盗贼和刺客的本领,她的事迹在少数目睹过她身影的人口中流传,在那些神秘诡异的故事里,她被称作[隐秘女士]。 鲜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她身后的势力和神秘导师更是一个永恒的谜团,甚至有人说她居住在虚空之中。 “我听见了巨龙的声音,但又不太真切。” 玫红色的光芒一闪而逝,隐秘女士从虚空中走出,她的脸上罩着黑色面纱,只露出一对流转着奥妙粉光的黑色眼眸。 “这座陵寝是一个伟大的奇迹,可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是为什么呢?” 在她身后的街道上,冰雪覆盖了一切,凛冬圣女已经成了冰雕圣女。 杀死一名最高魔导师,这对隐秘女士而言算不得是十分费力的事情。 作为一名结合了虚空力量的起源战士,她成为圣者已经有不短的时日,就算是与同为圣者位阶的大魔导师对抗,她也有恃无恐。 真正令隐秘女士感到困惑的是这座陵寝中的古怪气息,当姬陵全面激活之后,这种不协调的感觉更加明显了——因此,她没有急于赶去陵寝中央的光柱。 隐秘女士蹲下身体,指尖触摸到一块苍白的石板。 “这些建筑与街道就像一张完美的镜面,同时又存在着扭曲的现实特性,我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不仅如此,对占卜和命运也异常敏锐的她隐隐嗅到了有危险埋藏于未来。 略微犹豫了一刻,隐秘女士从腰间取下一本包裹着精美封皮的书,从中抽出一张洁白的纸。 她有些心疼地将纸丢进风中,嘴里念出一条不属于元素之文的咒语。 白纸在风中飘舞了一会儿,然后在咒语声中自行折叠,经过复杂的变化后叠成一张精致的嘴巴。 “三个问题,你可以向伟大的奥拉科提问了!” 半空中,白纸嘴唇一张一合,发出尖锐刺耳的古怪声音。 隐秘女士的面纱微微飘动,她抬头看向白纸,嗓音低沉而平淡:“我想知道,在姬陵中会遇到怎样的危险。” “作为起源战士,你应该自信一些!”自称奥拉科的白纸嘴唇尖声说,“你将遭遇三位圣者,一人来自过去,一人来自现在,一人来自未来!” 奥拉科的嘴巴忽然被无根之火烧掉三分之一,它发出疼痛的哀嚎声,听上去有些好笑。 虽然这个回答有些偏题,但隐秘女士知道这是奥拉科一贯的作风。她没有立即思索这段话,而是继续提出下一个问题:“有哪些人已经进入了光柱内部?” “一个人——不,刚刚变成两个人了!”缺少了一小半嘴巴的奥拉科口齿不清地回答说,“一男一女,一个天使和一个恶魔,一个奥德利克人和一个戈勒人!” “到底是几个人……”隐秘女士感到有些头疼。 此时的奥拉科只剩下一点嘴角,它刚要回答,隐秘女士立刻说:“不,这不是第三个问题!” 仿佛急着消失的奥拉科悻悻然闭上嘴。 “第三个问题是,怎样才能规避或是减少危险?” “当然是杀光他们!杀光竞争者们!”奥拉科有些疯狂地叫嚷着,“不要放任任何一个弱者进入光柱,哈哈!” 火焰腾起,这张聒噪的白纸彻底化成一串灰烬,飘散在空气中。 隐秘女士静静思索了一会儿,她望向光柱的方向,喃喃自语说:“姬陵似乎存在某种限制,但并不压制我的起源力量。” 她十分惊讶于姬陵中还存在另外三名圣者,按照已知的情报,奥德利克人和戈勒人都没办法令圣者进入遗迹。可惜的是,奥拉科的预言书所给出的答案向来言辞吝啬又模糊不清,否则她能够做出更多的准备。 “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避免更多人进入光柱。”隐秘女士缓缓说着,“猎杀他们并不困难,但已经进入光柱的那两人会发现什么呢?真想快点进去看看啊。” 她摇摇头,伸出手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圈,指尖透射出玫红色的光刺,像匕首一样刻下一个简单的圆环图案。 玫红色圆环安静地凝固在半空中,光芒一闪而逝,随后整个图案都隐没在空气间,彻底消失不见。 为了靠近更多的知识,并将这些知识变成秘密,隐秘女士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血腥的清理计划。 阿切尔?布雷兹静静望着虚无之塔,她站在街道中央思考了几秒钟,然后快速向前走去。 她没有想到,自己才刚刚接近虚无之塔,姬陵的地形就发生了移动,随后一道难以忽视的光柱从远处的虚空落下,从方向上看正处于遗迹中央。 这种变化说明姬陵已经激活,而这原本是她计划进入掌控者大殿后要做的事。 除了她以外,只有另一个人知道如何激活姬陵。 “曼文林将军已经来了吗?我必须快些与她会合。” 阿切尔加快了步伐,脚步挪动间,已经来到了虚无之塔下方。 站在高塔脚下,才能更深刻地感受到这座虚无之塔的雄伟。即便是在斯洛姆时,她隔着一层虚空笼罩也能一眼看见这座高耸的倒悬巨塔。 阿切尔知道掌控者大殿就在巨塔中部,希尔?曼文林应该已经先一步抵达,将乱序的地图拼凑正确。 她伸出手放在塔底的铁门上,缓缓推开,却意外地发现门后已经有一个人在等候自己。 那是一个全身罩在漆黑斗篷之下的人。 阿切尔的瞳孔忽然收缩,耳边传来咒语的吟唱声。 那是一个熟悉的女声,是一个她怎样都忘不掉的女声。 “奈文魔尔!” 阿切尔失声说,可她发现自己忽然无法呼吸,无论怎样用力,嘴巴和鼻子都无法吸入一丝空气。 这是……中等魔法[真空匣子]! 在震惊中错过了脱困的黄金时机,阿切尔捂着喉咙,张开嘴巴,勉强吟唱了一条火弹术,然后在窒息的痛苦中昏死过去。 火弹术溃灭,一张涟漪之盾静静悬浮在李维斯面前,他摘下斗篷的帽兜,撤销掉防御魔法,然后疑惑地看着地面上这位昏迷的宫廷魔法师。 “她怎么会知道奈文魔尔?”他低声自语。 缩小成拇指大小的泰瑞拉坐在李维斯的肩上,说:“如果你懂得无视表象,就能轻易看穿她的身份。” 李维斯皱了皱眉,将趴在地上的女法师翻过来,然后摘掉她的帽兜。他仔细看着她的平庸五官,又盯着她的火红色头发看了一会儿。 “这是一张人皮*面具?做得真精致。”他说,“看来这位宫廷魔法师应该是火蔷薇小姐……连公爵的女儿都混进了姬陵?” 李维斯在她光洁的脖颈上轻轻抚摸,找到一处粘结点后,将一张薄如白纸的面罩撕下,确认了她就是阿切尔?布雷兹。 泰瑞拉对这件事兴趣不大,她说:“没有变声水晶,难道你接下来每一次吟唱法术都要依靠我来掩饰?” “不需要,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好。”李维斯将面罩重新粘回去,淡淡说,“话说回来,你早就计划要这么做了吗?” “你指的是魔宫?”泰瑞拉轻笑一声,“怎么样,好用吗?” 李维斯摸了摸下巴,说:“确实挺方便,我还是第一次体会魔力在体内流动的滋味,但你凭什么确信给我一个魔宫就能让我发挥实力?” 他摊开右手,一个深蓝色的符号印在掌心,散发着淡淡的荧光,随着某种谐律忽明忽暗。 “依我的观察,你对魔法理论的造诣不亚于魔导师,在某些投机取巧的方面更是达到了令人惊讶的水准。”泰瑞拉像是在炫耀一样,轻轻摆动着小腿,“而且你的精神力天赋其实很高,再者说……就算没有这只魔宫,你对魔法师也有着克制的手段,没错吧?” 听了泰瑞拉的话,李维斯想起来自己在斗魔场边曾打断过阿切尔的咒语,当时是为了救阿尔瓦那个白痴的命才迫不得已这样做,看来这个秘密没能瞒过影王后,毕竟她一直藏在自己身上。 “要怎么处理阿切尔呢……” 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李维斯对阿切尔的出现有了其他考虑,他原本打算将这位宫廷魔法师击倒,然后立即赶去光柱附近,可现在情况有了变化。 “姬陵中存在圣者,你想清楚怎么做了吗?”泰瑞拉低声问,“虽然你的‘魔宫’能够提供近乎无限的魔力,也解决了大部分低中等咒语的亲和力问题,但圣者就是圣者,不是依靠捷径就能打倒的敌人。” “我知道。”李维斯皱眉说,“我在想的问题是,阿切尔?布雷兹来到这里的事情也许不是巧合。” 他蹲下来,在阿切尔的身上搜索起来,双手毫不忌讳地检查了每一个地方,包括胸部和大腿根部。 “你的意思是,她的目标是掌控者大殿?”泰瑞拉沉默了一会儿。 “我认为这很明显,既然她明知姬陵被激活却还要走近大殿,说明她认为大殿中的人是盟友。”李维斯推测说。 交谈间,他在阿切尔的身上发现了两只卷轴。 第一张卷轴看上去很新,卷轴上画着姬陵的地图,不过姬陵激活后,这张乱序版本的地图已经失去了作用。 李维斯把第一只卷轴随手丢开,拿起第二只卷轴。他将卷轴摊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泛黄的地图,图中密密麻麻标识着许多地名。 李维斯赫然发现这就是泰瑞拉在石板地图上拼凑出的姬陵地图。 “这是……[活体迷宫]的图纸。”泰瑞拉有些惊讶地说。 李维斯沉思片刻,说:“看来姬陵的激活方式不止你一个人知晓,不过真正奇怪的地方在于两份地图。” “奥德利克人掌握着姬陵的图纸并非不可能的事情。”泰瑞拉缓缓说,“萨拉丁不可能将所有的财富藏好。” “阿切尔?布雷兹为什么要改换容貌?”李维斯端详着这份古老地图,“是不是有一种可能,她在执行一个秘密的任务,不想被奥德利克队伍中的其他人知晓?” 泰瑞拉沉默了一会儿,说:“有这种可能,但无法确定,因为第一份地图可以帮助她找到掌控者大殿。” “作为一张比斯洛姆城地图还要复杂许多的图纸,第一份地图上没有任何标识,包括虚无之塔的位置。”李维斯摇摇头,说,“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我认为大部分人手中没有激活后的姬陵地图。” 他将地图收进口袋里,缓缓站起身来。 “姬陵已经激活,我们没有时间探究这些事情。”李维斯平静地说,“带上阿切尔一起去陵寝深处吧。” 他吟唱了一条低等魔法[岩石锁链],将阿切尔牢牢捆住,还将那份无用的卷轴揉成一团,塞进了她的嘴里。 用漂浮术使她的身体从地上浮起,李维斯满意地点了点头,说:“现在我很想感谢你,泰瑞拉……这个魔宫令我的计划变得更加容易。” “我必须再一次提醒你,你的魔力来自于姬陵,一旦离开这片空间就不会有任何作用。”泰瑞拉说。 “足够了。”李维斯眯起眼睛,他将帽兜戴上,向着光柱的方向走去。 此前他确实没有想到,埋在石板地图之下的中枢核心竟是一个没有物质形态的灵体,经过泰瑞拉的秘术洗礼,它失去了移动、控制陵寝的作用,被揉捏成一个虚无的节点,节点的另一头连接着整座姬陵的能量。 这意味着,当这个节点被李维斯使用时,整座姬陵就是他的魔宫。 这同样意味着,李维斯可以利用这股力量以[奈文魔尔]的身份做一些事情……他有了一个疯狂而大胆的想法。 在抵达姬陵深处之前,他必须适应这个“魔宫”的力量,并尽量将魔法理论转化为现实中的武器。 当然,第一个需要琢磨清楚的魔法是自然族动物系咒语[变形术],这可以用来修改自己的声带。 此时的李维斯并不知道,在前方等待他的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圣者。 (“虚无圣殿曾经沉寂,可从未停止过对历史的注视。”——《大陆通史?黑暗王朝》)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二十七章 星图 姬陵发生剧变之后,一道巨大的光柱成为了所有探索者的指向标,随着时间流逝,人与人相遇的概率变得越来越大,但没有人知道下一个路口出现的人会是战友还是对手。 苍白色的空荡城市之中,一场场杀戮与纷争发生得越来越频繁,死去的人也越来越多。 一道玫红色的身影游弋在光柱附近的迷宫之间,随手留下一道道圆环状的奥妙符号,这些符号隐藏于空气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巨龙的身影在光柱中盘旋,时而传出尖锐而清亮的咆哮声,如山一般的阴影遮星蔽月,掠过苍白的街道上方。 一条如同冰霜雕砌的街道上,凛冬圣女的冰雕安静地矗立在道路中央,她的表情深沉而凝重,凝固的双眉折成忧郁的角度,仿佛在为一场场寂静的杀戮感到悲恸。 通向光柱的宽阔道路上,一位戈勒狂战士遭遇了三名奥德利克人。 这场战斗不需要理由便开始了,悬殊的力量差距使狂战士的情况显得十分危急,他不仅仅需要对抗面前的王旗近卫军士兵,还要提防远处两名宫廷魔法师的偷袭。 得益于精良的装备,狂战士只需要抬起绑在手臂上的圆盾就能抵御大部分魔法攻击,而他的长柄战斧则发挥着惊人的破坏力,将周围的白石板地面劈得一片狼藉。 与他正面交锋的王旗近卫军士兵使用着较为传统的奥德利克剑:三十公分的手半剑柄、十字护手和九十公分的直型剑刃,头部尖锐、可劈可刺。 一位宫廷魔法师飘浮在半空中,他快速吟唱咒语,手心电光闪烁,一条蓝色的电索从指尖射出,窜向狂战士的脚踝。 感受到脚踝传来的酥麻和灼痛感,狂战士大吼了一声,挥动战斧劈向面前的近卫军剑士,却被剑士以后跳的姿态躲开,斧刃只劈开了一地碎石。 眼见狂战士被光热电索缠住,剑士双手握住剑柄,身体前冲,借势将剑锋刺向狂战士的脖颈。 狂战士来不及再举起战斧,干脆将长柄直接从地面上拔起,由下而上挥动,斧刃另一头的棱锤砸在剑士的胸口。 因为贪攻而被击中,剑士的身体拋飞开来,摔倒在地面上,即便身上的甲胄被低等魔法[石肤术]强化,他的胸铠仍凹陷进去一大块,胸口火辣辣的疼。 狂战士的一只脚无法移动,但是斧柄够长,他刚想将战斧劈在倒地的剑士身上,忽然看见施放电索的魔法师扔了一只火球过来,只能匆忙抬起手臂抵挡。 火弹术炸开,狂战士感到圆盾前传来强烈的冲击力,使他的膝盖微微弯曲,险些被掀翻在地上。 刚刚挺过这一波攻势,他忽然听见脑后传来疾风掠过空气的声音,凭借出色的经验,狂战士蹲下身体一个翻滚,却被电索拽住,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在他身后忽然现身的第二名宫廷魔法师似乎不满意自己的攻击落空,他把双手平举在胸口,三只旋风凝聚而成的尖锥[呼啸小刀]瞬间成型,同时射向狂战士的身体。 匆忙举起圆盾的狂战士只挡住了两柄风刃,大腿上的皮甲却被划破,鲜血溢出。 几乎在同一时间,来自另一位魔法师的一枚大火弹也落在了他身上,爆发出耀眼的火光。 狂战士的长柄战斧被爆炸的冲击卷到一旁,他魁梧的躯体则被无情掀飞,在火焰的烧灼下摔向更远的地面,眼看是受到了极为严重的创伤。 近卫军剑士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他一边冲向狂战士,一边转动手半剑,接近敌人后立刻腾空跃起,将剑尖钉向躺在地上的狂战士—— 一只黑色的短柄战锤旋转着飞来,它沉重的锤体就像炮弹一样砸在半空中的剑士身上,发出恐怖的撞击声。 王旗近卫军的精制白色铠甲立刻化成了飞射的碎片,散落在街道上,而剑士的身躯则扭曲成诡异的角度,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折断,像一块破布似的飘在半空中,狠狠摔落在地面,尸体在余势之下滚出很远。 那柄杀人不见血的战锤则陷在墙壁上,一半以上的锤体埋进墙体,将墙面砸出一圈凹陷的裂纹。 “还有戈勒人!” 使用闪电系、火焰系魔法的热族魔法师飞向街道一旁,于此同时吟唱起防御法术[伊卡洛斯的迷你天使]。他的双手在周身划动,凝聚出一面光彩夺目的白色小盾,一位长着翅膀的光元素小天使举着这只迷你盾牌,欢快地绕着他飞舞起来。 另一位冷族宫廷魔法师也警惕地吟唱魔咒,一面晶莹剔透的水晶盾牌浮现在他身前。 “不要大意。”他冷冷说。 两名宫廷魔法师不约而同使用了高等防御魔法,显然飞锤的破坏力令他们心生忌惮。 一位体型庞大、好似一只圆球般的戈勒人走到街道上,他从墙面拔起战锤,然后瞥了两眼分别位于身体两侧的宫廷魔法师。 他头戴牛角战盔,棕色的鬓须遮住了半张脸,身上的皮甲仿佛快要被撑爆了一样,裸露的双臂肌肉虬结,两只手中各提一柄沉重的战锤。 “木罗姆大人!” 全身皮肤都快被烧焦的狂战士艰难地爬起身来,他的圆盾只剩下半面,鲜血从战盔里流淌到下巴上,模样十分凄惨。 但他依然活着,狂战士就是因此才能够威慑整座大陆——他们悍不畏死,皮糙肉厚,即使身受重伤也保持着狂热的战意,即使是凶狠的野蛮人也畏惧着他们手中更为野蛮的战斧。 被称为木罗姆的高大戈勒人咧嘴笑了笑,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拔腿便冲向热族宫廷魔法师,庞大的身体中爆发出惊人的速度。 狂战士也拔出腰间备用的短斧,冲向另一边的宫廷魔法师。 迎接木罗姆的是一道灼热之栅,但木罗姆挥动战锤掀起的狂风轻易撕开了火墙,当他来到魔法师身前时,这位宫廷法师刚刚吟唱完一条高等魔法。 [丝莱雅?巴恩斯的火凤凰]! 嘹亮的清鸣声响彻街道上空,一只全身燃烧着烈焰、翼展足有十公尺长的巨大火鸟俯冲向木罗姆,飞行所过之处的空气都在高温下变得扭曲。 木罗姆狂吼一声,双锤在身前撞击到一起,发出沉闷如雷鸣的声响。火凤凰的身体撞在锤头上,惊人的热量和光芒爆发开来,足足持续了两秒才缓缓消散。 木罗姆的双锤被火焰烧得通红,双臂的铁鳞护腕也破损不堪,但他丝毫不在乎滚烫的锤柄灼伤手心,挥动了一下冒着点点火星的双锤,猛地砸向身前的魔法师。 举着光盾的小天使飞上前来,战锤砸在小盾牌上,激起刺目的光芒。 木罗姆接连挥动战锤,锤头卷起暴风,以迅猛且狂暴的姿态轰击在光盾上,仅仅砸了三次就让这条高等防御魔法濒临破散。 操纵漂浮术飞快倒退的宫廷魔法师冷静地吟唱着下一条魔法[漩涡之蛇],他的双手交错于胸前,十指微微张开,两团刺眼的白色电光绽放开来,化为一条又一条银色电蛇,它们以施法者为中心,以极快的速度环游于空气中,霹雳声响不绝于耳。 一锤将小天使和光盾砸成一片光点,木罗姆以惊人的威势前冲,将一条条扑面撞来的电蛇砸成电花碎絮,在两三秒内接近到魔法师身前,一锤砸下! 魔法师的身躯如同镜面一般支离破碎,与此同时,街道另一头的空气忽然形成一面镜子,然后轰然碎裂,令他重新现身。 [镜面脱身]。 “所以我才讨厌奥德利克人!” 木罗姆嗡声嗡气地骂了一句脏话,但手中动作丝毫不慢,他果断掷出一柄战锤,锤子以极高的速度旋转着飞向远处的宫廷魔法师。 从镜面坠出的魔法师刚刚脱身就看见面前快速放大的锤子,他慌忙支起一面电光充盈的等身光罩,这个仓促间使出的中等防御魔法[闪电护罩]在锤击中狂闪了一阵,随后直接消散不见。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看见又一只锤子接踵而至—— 这位魔导师心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事先应该多准备一层反制魔法。 鲜血与碎肉绽开,重锤将他的尸体砸得四分五裂,月白色的长袍上沾满了恶心的污渍。 从始至终,另一种宫廷魔法师都没机会支援此处,他被打不死、甩不掉的狂战士纠缠着,好不容易才用一道[女王鼻息]将这名重伤的戈勒人冻成冰雕,却没想到刚抽出身来,就看见两手空空却如凶神恶煞一般的木罗姆。 “你杀了卡特大人……” 这位宫廷魔法师看着身为魔导师的战友被轻易击杀,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跑。虽然他离魔导师的位阶还差一条高等魔法,但作为主修暴风系的魔法师,全力逃走的速度是他最大的倚仗。 光柱附近的另一处街道上,五名戈勒狂战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四周,他们的死状极为凄惨,没有一具尸体的皮肤是正常的颜色,每个人的眼睛、耳朵、鼻孔和嘴巴都流出了绿色的血液,看上去十分瘆人。 一位身穿棕色长袍的阴沉男人站在尸体中间,他背负着双手,悠闲地向着光柱的方向走去。 姬陵南面的一条小巷里,四名戈勒狂战士正疯狂地进攻一位近卫军剑士,尽管人数占优,巷子里却已经留下了五具戈勒人的尸体,他们身上的皮肤焦黑、铠甲龟裂,像是遭受了重度烧伤。 那名近卫军剑士挥动手半剑,一道火光在剑刃上掠起,火焰随着剑刃舞动,转瞬间烧穿了两名狂战士的喉咙。 手腕翻转间,剑士耍了一个漂亮的剑花,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对手怎么能令我体会到乐趣呢?还是不够啊……” 面对两柄明晃晃的利斧,他露出惋惜之色,优雅地捋了捋头发。 “还差一点……我就能触摸到圣者位阶,还差一点……” 一处形似歌剧院的巨型建筑内,李维斯坐在第一排长椅中间,神情平静地看着从阿切尔身上搜出的泛黄地图。 阿切尔?布雷兹安静地躺在舞台中央,身上绑着沉重的石质锁链,嘴里塞着一团废纸。她看上去还没有从昏迷中醒来,几根凌乱的红发散落在脸颊上。 一缕深蓝星光从歌剧院的弧顶天窗落下来,拇指尺寸的泰瑞拉正站在星光之中,仰着头凝望那片虚无。 “你在等什么?”她问。 李维斯凝视着地图,缓缓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泰瑞拉皱眉看着李维斯,但终究还是没有催促他……虽然与他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她还是决定信任自己亲自选择的人。 “你知道姬陵中存在哪些有价值的东西吗,泰瑞拉?” 李维斯忽然问。 泰瑞拉摇摇头,说:“在我的意识被封印之前,姬陵还没有建成。” “那么龙心呢?” “为了报复我,萨拉丁将龙心置于我的体内,这件事情我很清楚。”泰瑞拉幽幽说,“但他在姬陵里存放的其它东西,我就不知道了。” “他告诉你,你的心脏也在姬陵深处?” “没错。” 李维斯摸了摸鼻子,说:“现在我需要确认的事情是,你的心脏有什么特殊的价值吗?我指的是对其他人。” 泰瑞拉沉默了一会儿,说:“应该没有价值,但我不确定……无论如何,姬陵中最珍贵的宝藏肯定是龙心。” 李维斯点了点头,说:“如果是这样,我们不需要匆忙深入姬陵,因为我们没必要参与或是被卷入关于龙心的争夺。” 泰瑞拉沉思片刻,颔首说:“似乎是这样。” 李维斯拿起地图凑近鼻子,用力嗅了嗅,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腾起一截火焰。 “龙涎丝画布,再加上永恒颜料,这幅地图很有可能出自萨拉丁之手。”李维斯用火焰一寸一寸烧过整张地图,如他所言,火焰无法损毁任何地方。 过了一会儿,他将地图举起,对着泰瑞拉摊开:“果然,有一个地方被火焰灼烧后发生了变化。” 泰瑞拉飞到地图之前,发现靠近地图中央的部分,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建筑图案上浮现出四尖王冠的浅印。 这是萨拉丁的私印。 “我认为,萨拉丁用私印标识出的位置,很有可能就是你的身体所在之处。”李维斯淡淡说,“或者说是龙心的所在之处。” 泰瑞拉盯着四尖王冠所在的位置,轻声念出了这块区域所标注的名字:“[暗临歌剧院]……这个地方在哪里?” 李维斯平静地看着泰瑞拉,说:“就在这里。” 泰瑞拉一怔,她的冰蓝色双翼轻轻舞动,旋转身体认真打量了一圈四周。 周围只有苍白色的墙体,阶梯式的长椅一直铺向入口处,舞台是一大面光秃秃的石板,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你早就看出来了,所以才会来这里?”她问。 “只是猜测。”李维斯回答说。 “我没有感受到我的身体,也没有发现任何东西。”泰瑞拉摇摇头,“这只是一座普通的建筑,在整座姬陵中随处可见。” “我完全赞同你的观点。”李维斯摊了摊手,他平静地说,“先不论我的推测是否正确,仔细看过这幅地图之后,我发现许多有意思的细节。” 他伸出手指,指向地图的东北处,说:“最开始的时候,我注意到这一处建筑的名字叫做[沧澜大教堂]……联想到位于大陆东部的沧澜河,我试图寻找一些其它线索。” 他的指尖向下挪动,摁在地图西南角的一处建筑上。 “然后我在这里发现了[血钻宝石铺]。” 泰瑞拉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低声说:“你的意思是……” “我最初的猜测有些错误,但猜测方向没错。”李维斯说,“位于大陆东部的沧澜河在地图的东北角,但千年以前这条大河并不叫做沧澜……所以地理名称不是答案,答案在天上。” 李维斯将食指指向头顶,嘴角微微翘起:“历经千年时光,星空的位置也发生了变换——不知何时起,沧澜星从夜空的东北移动到了正东方,因此那条从极东起源的长河才被命名为沧澜河。” 他顿了顿,说:“想到这里,如果将现今的整幅星图略作调整,就能理解这些建筑的命名意义。西方的血钻星在萨拉丁的时代位于大陆西南的枯萎荒原上空,然后是北极星、苍南星和黑曜星……而暗临星如今位于厄泽大峡谷北部,千年以前应该正处于影之国的头顶吧?” 泰瑞拉一言不发地看着李维斯,他的神情在沉思与陈述间不断变幻,像一个乐在其中的解谜者,又像是一位博古通今的学者,这一幕令她忍不住想起千年以前的许多夜里,那个被称作万王之王的男人也曾是如此青涩的面容,他热衷于探索星空的秘密,甚至胜过于他对女人的喜爱。 “泰瑞拉?” “什么?”她回过神来。 李维斯皱眉说:“你在想什么?现在可不是神游的时候。” 泰瑞拉沉默了一会儿,说:“虽然你的推理很缜密,但事实上这座歌剧院里空空如也。” “现在下结论还有些早。”李维斯摇摇头,说,“而且你也说过,萨拉丁喜欢解谜……掌控者大殿在这张地图上的标识是[虚无高塔],对应着虚无星和千年前的乱石之界,传闻萨拉丁曾在那一带建造过城堡,这说得通。” “乱石之界吗……一群傀儡的居所。”泰瑞拉若有所思地说。 李维斯眯起眼睛,说:“我现在还有一些想不通的地方,比如说地图中心的空白处,也就是现在我们所看见的巨大光柱,你知道它在星图中属于哪一颗星辰吗?” “我可不是占星师。”泰瑞拉思考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说,“是天秤星?” “天秤星?”李维斯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他有些不解地说,“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从没听说过这颗星辰。” “是吗?天秤星是大陆中部最高处的一颗星辰。”泰瑞拉很没气度地翻了个白眼,“在厄泽,这是小孩子都能辨认的明亮星星。” 李维斯没好气地笑了笑,说:“如果你在斯洛姆认真地凝望过星空,就会发现大陆中部的夜空中没有哪怕一颗星星。” “怎么可能?”泰瑞拉疑惑地皱起眉,“难道是因为穹顶殿……” 李维斯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动,他缓缓推测说:“也许这一颗星提供的线索并不对应着大陆上的位置?不进入光柱中亲眼看看,我实在没有把握。” “那么你在此处逗留是为了让其他人先进入光柱?”泰瑞拉问。 “嗯,确实有这方面的考虑,越是往中心处靠近就越容易遇到敌人。”李维斯点点头,说,“但我现在并不打算前往光柱,我改变主意了。” 他抬起头,看着泰瑞拉的眼睛,平静地问:“如果萨拉丁是一个报复心极重的人,你觉得……他会把你的身体和心脏分别放在什么地方?” 泰瑞拉眯起眼睛,说:“什么意思?” 李维斯先是叹了口气,然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换一个问题,白王后的故乡来自哪里?” 虚无之塔,掌控者大殿。 全身沾满鲜血的希尔?曼文林穿着破碎的甲胄,步履艰难地攀爬到这座大殿的入口处。她刚刚踏进一步便摔倒在地上,发出痛哼声。 她喘息了一会儿,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缓慢地走到石板地图前,伸出手抓起一块碎石,陷入了沉默。 她原本以为宫廷魔法师阿西娜会在这里等候,但看上去情况似乎并不是这样。 看了一眼被人丢在一旁的长柄锤子,希尔坐了下来,她吃力地脱下盔甲和衣衫,露出雪白的胸口和光洁的后背,即便身上满是伤痕和血迹,她仍散发着冷冽而沉默的魅力。 “必须找到阿西娜。”希尔轻声说。 银发披落在赤裸的背后,她撕下一截披风缠绕在胸前的狰狞伤口上,然后抬眼望向远处的光柱,再次陷入沉默。 (“斯洛姆城中常驻三支军队,其中最为精锐一支的当属[王旗近卫军],其次是负责治安的[王都治安团]与驻守城墙的[城卫军]。”——《大陆通史?中古纪元》)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二十八章 织网者 当阿切尔?布雷兹睁开眼睛,面前只有一个全身罩在漆黑斗篷之下的神秘人。 奈文魔尔! 她倏的一个激灵,下意识想要站起来吟唱咒语,却发现全身动弹不得,嘴里也塞着异物。 奈文魔尔的轻笑声传来。 “又见面了,火蔷薇小姐。” 李维斯微笑着说。 阿切尔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她无法做出肢体动作,双手和双腿都被岩石锁链紧紧束缚着,但紧紧攥住的拳头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情绪。 “精神力的问题解决了吗?”李维斯像是在闲聊似的,双手合十放在膝盖上,“如果留有短板,你永远无法成为魔导师。” 他顿了顿,低声说:“我猜,你很难学会第二条高等魔法,对吧?” 阿切尔仿佛感到呼吸阻塞了一瞬,但这一次奈文魔尔没有施放真空匣子。她很不甘心地承认奈文魔尔猜得没错,成功学习[丝莱雅?巴恩斯的迷你火线]之后,她无法学会更多的高等魔法,但她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 但奈文魔尔像是知晓了一切,这种被人牢牢掌握在手心的感觉可不好受。 如奈文魔尔所说,成为魔导师的标准是必须掌握三条高等魔法……没错,如果不能解决自身精神力的短板,她很难再进一步。 李维斯对阿切尔的反应并不意外,作为“理论领域的圣者”,他对自己的判断很有自信。 “来到姬陵的每一个人都要面临已知的敌人和未知的危险,身位布雷兹大公的女儿,你为什么要改换容貌潜入姬陵?”他淡淡说,“你的目的是泰瑞拉之心,还是说……是另一件圣物?” 即使是一瞬间,阿切尔的眼里仍是闪过一丝疑惑的神色,而这一抹疑惑被李维斯捕捉到了——人的疑惑分为很多种,其中包括对于新事物的疑惑,或是对情报外泄的疑惑,阿切尔显然属于前者。 关于所谓的“另一件圣物”纯粹是李维斯信口胡言,但通过这个小技俩和阿切尔的反应,他可以大致推断:阿切尔只知道泰瑞拉之心。 他之所以停留在这座徒有其形的歌剧院,一方面是为了研究地图中隐藏的星图,另一方面则是要与阿切尔?布雷兹进行有效的沟通。 当然,他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还在进行一心多用的思考:解谜、分析局面、设计骗局、整理魔法理论、制订行动计划……这都是平日里他习以为常的脑中运作。 “不用惊讶于我能识破你的身份,我想说的是……你听说过法师克星吗?” 李维斯忽然吟唱了一条咒语,他抬起手指,指尖变成剔透的翠绿色,一只嫩芽从指腹冒出,很快就成长为一条细长的藤蔓。 阿切尔看着藤蔓从半空中探向自己的腹部,它的动作虽然缓慢,却令她感到不寒而栗。 藤蔓的顶端钻进了她的衣服里,顺着衣领延伸到小腹,短暂的刺痛过后,阿切尔感到魔宫里像是爬满了绿植,它们像寄生虫一样疯狂吮吸着魔力,并凭借着这股魔力扩散至她的全身,使她难以调动一丝法力。 她很快就想起来这是自然族植物系的高等魔法[寄生种子],虽然施放过程缓慢,但一旦中招,被寄生的人将会被迫用魔力哺育这颗种子,使它在体内快速成长……在法术失效之前,被寄生者都无法动用魔法。 在她思考的同时,奈文魔尔指尖的藤蔓忽然变得枯黄,随后凋敝成一截枯萎的枝条落在地上,而她肩上的法师长袍忽然被撕开一个小孔,一朵娇艳欲滴的火红色花朵从她的皮肤毛孔里挣脱、绽放。 收回手指,李维斯挥了挥手,阿切尔嘴里的废纸便飞到一旁,身上的岩石锁链也化成一地碎石块。 刚刚恢复自由,阿切尔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指尖亮起一片炽红色——可她刚刚吟唱了几个音符,就感到魔宫中激荡的魔力被转化为细密的藤蔓,这些像血管一样微小的植物疯狂地在她体内蔓延,令她感到撕心裂肺般疼痛。 她肩上的红色小花变得更加明艳,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滋补。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尝试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李维斯微笑着说。 “就算你能动用全部魔力,对我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阿切尔咬了咬牙,她忽然向李维斯冲过来,动作隐蔽地从法师长袍的袖口里抽出一柄精致的匕首。 李维斯瞬间吟唱了一条[狂风术],这条法术的规模比[凛风术]强劲许多,一股猛烈的大风扑面吹在阿切尔身上,将她从地面上掀起,狠狠砸在舞台后方的白墙上。 阿切尔狼狈地从墙上摔落,她的嘴角溢出鲜血,刚刚抬起头就看见奈文魔尔伸出一根手指,然后她手里紧紧攥住的匕首就被一道无形的旋风卷走,扎在一旁的石柱上。 “你的拼命行为没有理由也没有价值,不妨想想,如果我希望你死,冬至日的晚上你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李维斯用右手撑住脸颊,将右腿搭在左腿上,看上去显得气定神闲。 “你究竟是谁?”阿切尔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姬陵?” “我回答过你的第一个问题,我是奈文魔尔。”李维斯淡淡说,“至于第二个问题,告诉你也没关系——以我的位阶当然无法进入姬陵,所以你看见的只是我的一缕分身。” “你是一位圣者?”从奈文魔尔的口中确认了这一点,阿切尔感到震惊却又像是在意料之中,“分身……所以你现在没有圣者的位阶?” 李维斯轻轻笑了一声,说:“现在不是不代表以后也不是,只是真身降临需要一些时间罢了。” 奈文魔尔的话在阿切尔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无论是戈勒还是奥德利克的探索者小队,借助龙蛋壳碎片进入姬陵的最强者也不过是最高魔导师的等阶,距离圣者有着无法忽视的差距。 可是这个名叫奈文魔尔的神秘大魔导师竟然有办法自行进入姬陵,这将会成为所有人的灾难! 一股无力感从阿切尔的心底升起……必须杀了他,必须在他真身降临之前杀了他,否则姬陵中的一切都会落入奈文魔尔的手中。 “你不必用这种敌视的眼光看我,我对泰瑞拉之心没有任何兴趣。”李维斯忽然说。 阿切尔一怔,被奈文魔尔的话弄得有些迷惑,可她仍旧充满警惕,只是眼里的敌意有微弱的减低。 李维斯敏锐地注意到阿切尔的气势由敌意略微偏向了警惕,这使他对她的目的多了一分判断的把握。 “你知道虚无之塔和掌控者大殿,看来进入姬陵前做了不少功课……我相信你肩负着使命,但我对你背后的主使者没有分毫兴趣。”李维斯的左手在膝盖上缓缓游移,“至于你约定在掌控者大殿碰面的伙伴,那家伙的运气可比你糟糕不少。” 李维斯在套话,通过阿切尔前往虚无之塔的明确意图,他几乎可以肯定她有至少一位盟友,但就算判断失误也没有关系。 阿切尔的瞳孔略微收缩,她沉默了一会儿,咬着牙问:“你把他怎么了?” 李维斯眯起眼睛,从这个回答可以推断出阿切尔应该只有一个伙伴,而且那个人是男性。 但性别有没有可能是陷阱呢? “他?”李维斯用不置可否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然后低沉地笑了起来。 他注视着阿切尔的表情,以暧昧的态度叹了一口气,借此模糊了自己的反应,使奈文魔尔显得更加神秘莫测。 “无论你还有多少帮手都很难取得泰瑞拉之心。”李维斯缓缓说,不经意地跳过性别的话题,“暂且不把我算在内,姬陵中至少还有两位圣者。” 两位圣者?阿切尔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冷冷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对于阿切尔的强硬,李维斯并不是十分在意,他平静地说:“先前你应该注意到一条巨龙出现在光柱中,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成年龙族必然是圣者位阶……至于另一位圣者,这条巨龙正是为了对付他才会苏醒。” 阿切尔听着奈文魔尔的解释,内心处于将信将疑的状态。她冷静下来之后发现,这位大魔导师确实没有欺骗自己的动机,除非他想从自己身上得知某些秘密。 刚才她故意说错希尔?曼文林的性别,但奈文魔尔并没有指正也没有肯定,只是耐人寻味地重复了一遍那个“他”,这令阿切尔对他的话语捉摸不定。 “你对姬陵的了解比我想象得还要匮乏,看来除了持有一张萨拉丁留下地图,你对这座陵寝几乎一无所知。”李维斯拿起那只泛黄的卷轴,轻轻晃了晃,“然而我可以告诉你,这幅地图比你认为的更有价值——比如说,它告诉了我泰瑞拉之心的位置。” 不断向阿切尔抛出虚假的诱饵,李维斯一点儿都不感到心虚,他像一位胸有成竹的织网者,一点一点蚕食着猎物的心理防线。 那是萨拉丁留下的地图?上面有泰瑞拉之心位置的线索? 阿切尔强忍着向奈文魔尔询问的欲望,不想暴露自己对姬陵情报方面的无知,但令她感到荒唐的事实是,就连她自己都认为奈文魔尔已经把她看得清清楚楚,只要不触及心中最核心的秘密,她甚至觉得反抗或是遮掩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李维斯坐直身体,摊了摊手说:“我已经拿出了筹码,如果你想知道泰瑞拉之心的位置,就向我展现你的诚意。” 他站起身来,微笑着说:“当然,我会给你一些时间考虑,但时间不会太久……这毕竟是一件上位圣物,就算我不感兴趣,却也不介意将它收入囊中。” 看着面前笼罩着神秘阴影的奈文魔尔,阿切尔想到自己必须完成的使命——此时她唯一能够指望的人就是那位不知是死是活的银色姬,可如果奈文魔尔所说的是真话,在一群圣者的争斗之中,她们二人又能做到什么呢?或者说希尔将军已死,她一个人又能做到什么呢? 咬了咬牙,向来行事果决的阿切尔不再犹豫,她平视着奈文魔尔阴影中的脸,一字一句地问:“你想要什么?” 李维斯微微一笑,早已将地图深深印在脑中的他扬起了手,将卷轴丢向阿切尔。 “我是一个很有诚意的人,无论你对我而言有多么弱小,我都会讲究公平。”他的低沉笑声从斗篷下传出,“看见地图上的王冠标识了吗?这是预支的筹码。” 在某处苍白色的宽阔街道上,一支人数众多的奥德利克队伍聚集在一起,向着姬陵深处的巨大光柱进发。 这支队伍的成员包括五名王旗近卫军的剑士和三名宫廷魔法师,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在遭遇战中受伤,战斗力较为完整。 他们距离光柱的距离已经所剩无几,只要穿过这条街道的最后一段就能抵达。 近卫军剑士以三前两后的行进方式将三位魔法师簇拥在中间,前排的剑士顶着鸢形盾牌,盾牌上印刻着崇高的不坠之日图案。 三位宫廷魔法师也提前设下反制魔法和防御魔法,警惕地注视着四面八方。 能够活着走到这里,这支队伍的每一名成员都不容小觑,各有过人之处。 就当队伍距离光柱只有数十公尺之遥时,他们头顶的虚空中忽然发生了异变: 一只直径三米的玫红色圆环骤然从半空中浮现,圆环内侧凸起许多细碎的直线,长度参差不齐却共同指向圆心,形成一幅奇妙的图案。 当所有人注意到这一幕时,这幅漂浮在虚空中的平面图案忽然发生新的变化——像是被引爆的火球一样,圆环上的每一缕光线都垂直于圆面激射而出,一片刺眼的玫红色将走在最前面的三位剑士笼罩在内。 反应迅速的三名剑士下意识将盾牌举过头顶,可当无数条玫红色直线触碰到他们身体之时,这三人的动作忽然变得极为缓慢,无论是试图举盾还是挥剑翻滚,似乎都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玫红色圆环于虚空中炸裂,一道身影浮现在众人的头顶上方。 她的黑发束成长辫,缓缓飘荡在空中;她的眼睛生得优雅漂亮,黑眼珠里闪烁着粉色的光芒;她的脸上罩着黑色的神秘面纱,却无法掩饰修长的脖颈和性感的锁骨;她的曼妙身躯裹着镶金边的黑色胸甲,下身着黑色长裤和古朴长靴。 “奥德利克人,你们没有资格追寻这片遗迹的秘密。” 隐秘女士落在众人面前,她舒展双臂于身体两侧,十指张开,两道玫红色的光刃分别浮现于掌心之间,长足一公尺。 她将展开的双臂交错收拢于身前,双手手心朝上,十根修长的手指光洁得如同白瓷器一般,这样的姿态看上去竟像是一位冷艳的舞者。 而随着她的动作,玫红色的光刃如同裁纸刀一般划过三名剑士的身体,他们身上白色的近卫军铠甲整齐的分成两片,切口光滑,殷红的血从甲胄裂口中流出,无声淌落在地上。 “该死,这不是魔法!” 眼看着三名经验丰富的剑士瞬间毙命,一位宫廷魔法师惊恐地喊出了声。 然而他的两名法师同伴则没有被恐惧冲昏头脑,他们迅速地吟唱起咒语,一道呼啸的疾风小刀和一条狰狞的银色电蛇以极快的速度掠向隐秘女士。 “这当然不是魔法。” 隐秘女士低沉的嗓音传来,这个声音听上去竟令人的内心感到莫名宁静。 而她的身影消失了,再一次出现时已经来到三名魔法师的正中间。 玫红色的光刃在她的指尖欢欣雀跃,轻盈快速地划过一个圆圈,将三位宫廷魔法师都笼罩在内,而他们的身体几乎同时被切成两半。 没有一滴鲜血流出,只有三个防御魔法无声溃灭,三条反制魔法被瞬间触发—— 一面镜子在十公尺外的空气中浮现然后轰然碎裂,第一位魔法师从镜子里跌出。 一团火焰在半空中凝聚成人形,重现了第二位魔法师的身体。 一块冰雪凭空滋生,凝固成第三位魔法师的模样。 “拉开距离!离那道光远一些!” 一名刚刚脱身的宫廷魔法师朝着远处倒飞而去,一边施展新的防御魔法一边冲着同伴提醒说。 两名近卫军剑士则拔出手半剑,谨慎地向两侧退开,以包夹之势将隐秘女士围在中间。 “距离只是空间的假象。” 隐秘女士舒展的手指间,两道光刃随着她的身影一同消失。 她的身体浮现于两名魔法师之间,两片光刃轻易撕开其中一人的燃烧斗篷,这位宫廷魔法师甚至没来得及使出一个火弹术就被切成四块。 另一名魔法师眼睁睁看着同伴被击杀,也顾不上施放更多防御魔法,抬起手便吟唱出一道女王鼻息。 汹涌的寒潮吞没了隐秘女士的身影,可下一秒她便飞出寒潮,身上套着一只玫红色的弧光罩子,将冰雪尽数抵御于光罩之外。 “你究竟是——” 这位冷族魔法师心里只剩下无尽的绝望,话还没有说完,一道玫红色的光矢便从隐秘女士手中射出,轻易洞穿了防御魔法[水晶之盾],然后击穿了他的眉心。 转瞬间,街道上的奥德利克人只剩下两名剑士和一名魔法师。望着这位优雅冷艳的女人,他们的内心陷入震惊和迷茫的漩涡之中。 “起源战士……你是圣者!这不可能!”一名剑士放下了手中的盾牌,“圣者怎么可能进入姬陵?” 隐秘女士的黑色面纱轻轻舞动,她的双眼透出宁静的光采,指尖有玫红色光芒微微闪动。 “弱小并不可耻,无知才是原罪。” 玫红色的光矢飞射而出,它没入最前方的剑士眉心,又折射向他身后的第二名剑士的胸口,然后再次转向射在半空中的魔法师身上。 眨眼间,三具留有余热的尸体摔倒在苍白石板上,而光矢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几个呼吸间便杀死八人,隐秘女士只是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便对此处失去了兴趣,她的身上干干净净,没有在杀戮中沾上一滴鲜血。 忽然,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微微抬起下巴,低声自语说:“又有一只猎物落入网中吗?”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消失在虚空中,然后浮现于数千公尺外的另一条街道上。 玫红色的圆环图案炸开,她迈步从光晕余晖中走出,抬眼看向半空中被陷阱定住身形的猎物:一条全身呈翠绿色的扭曲毒蛇。 警觉的隐秘女士立刻张开了粉色光罩,紧接着身后传来密集的“嘶嘶”声,她转过身来,看见数十条吐着猩红信子的翠绿毒蛇缠绕在光罩上,发了狂似的撕咬着光罩的表面。 隐秘女士皱了皱眉,光罩的玫红色光芒闪烁,罩子外的毒蛇立刻变成一滩混杂着碎肉的鲜血,这些腥臭的血水从光罩上淌过,融化成丝丝缕缕的青烟。 “腐蚀?”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讶然之色,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光罩便在闪烁中化为乌有,将她的身体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隐秘女士快速后退了几步,没有让具有腐蚀特性的蛇血落在身上。 “想不到能在姬陵中遇见一位起源战士。” 一个古怪阴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隐秘女士再次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穿着棕色长袍的中年男人,他的眼睛很小,眉毛很细,鹰钩鼻又窄又长,薄薄的嘴唇透着一抹青色。 “有趣,你能察觉到我的陷阱?” 隐秘女士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鹰钩鼻男人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是谨慎罢了,隐秘女士。” “你是为数不多知晓我名讳的人,但离真相仍有不短的距离。”隐秘女士的声音空洞悠然,像是来自遥远之处,“追寻着这抹神秘粉光,为揭开奥秘而死是你最好的归宿。”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打算被你杀掉,女士。”鹰钩鼻男人阴刻地笑着说,“圣者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位阶,如果我愿意的话,随时都能将自然族的禁咒纳入囊中……只是模仿别人的魔法未免过于无趣,而我是一个固执的人。” 隐秘女士轻轻笑了一声,说:“你的意思是说你宁愿不晋升圣者,也要创造独属于自己的禁咒?但仅仅是魔导师位阶,你有什么本事从我手中逃走?” 鹰钩鼻男人收起笑容,平静地说:“我不擅长逃走,但是很擅长杀人,又尤其喜欢杀强者。” “有趣,你是九人议事团中的哪一位最高魔导师?” “[剧毒之环],亚瑟?李斯特——我很荣幸能够杀你。” (“我们应该如何认知一位魔法师的实力?作为大陆上最具权威的魔法圣地,王国学士府对魔法师的位阶判定准则很明确:晋升魔法师需要掌握至少五条任意咒语;晋升魔导师需要掌握包含反制魔法在内的至少三条高等魔法;晋升最高魔导师需要掌握至少一条准禁咒;晋升大魔导师需要掌握至少一条禁咒。”——《魔法图鉴?魔法师》)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二十九章 折光与永恒之虫 “索恩……你在什么地方?” 莉安站在约定的街道中央,望着光柱的方向喃喃自语。 她的周身环绕着一圈拔地而起的粗大石笋,三具残破的尸体挂在石笋尖端,尸体身上一律穿着王旗近卫军的白色铠甲。 这位戈勒皇子的女仆俨然是一副战士的模样。 她手持一柄比自己还要高的木棍,棍尖连接着山羊头骨,头骨上的两根扭曲犄角上沾满了鲜血;她的身上穿着一件朴素的亚麻白袍子,以一根粗绳束在腰部,除了一对黑色护腕以外没有穿戴任何防具。 此时的莉安并不知晓,一位神秘的圣者正环伺于光柱周遭,虐杀着所有靠近姬陵深处的探索者。但不论如何,在她的心目中,最重要的事情只有柯兰亲自交给她的秘密任务:得到泰瑞拉真正的心脏。 莉安不懂得泰瑞拉的心脏有什么价值,她只知道要完成这件事,以及柯兰所命令的下一件事,直至以后的每一件事……这是长久以来唯一能令她感受到自身存在价值的明灯。 柯兰皇子只想要影王后的心脏,而不是龙心。 然而在其他戈勒人心中,姬陵中只有两件值得争取的宝物——泰瑞拉之心,以及另一件上位圣物。按照戈勒皇帝的意志,多赛特将军、木罗姆将军还有二十名狂战士都是为了夺取这两件圣物而行动,除了她和索恩。 “找不到索恩,指向心脏的鬼魂也没有反应……” 莉安望着手中拳头大小的圆水晶,一团黑色的雾状物在水晶里徘徊,时不时凝聚成一张痛苦的脸孔,冲着她发出无声哀嚎。 “只能先往深处前进了,就算只有我一个人。” 她将水晶球收进口袋里,挥动羊头木杖,周遭的石笋随之化为一片碎石。 从木罗姆手中逃走后,寒霜系宫廷魔法师一刻也不敢停留,直到他遇见一位王旗近卫军的士兵,那名士兵坐在一幢房子的屋顶上,怀里抱着头盔,长剑被随意丢在一边。 “是魔法师吗?真可惜,我还以为是戈勒人。” 剑士有着一头漂亮的栗色长发,眼珠像翡翠一样清澈明亮,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懒散的味道。 “你为什么要匆忙逃走?” 魔法师飘浮在半空中,看着这位陌生的友军,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红润光泽,看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气。 “我们遭遇了一位强大的戈勒人,就连卡特大人都被杀了,我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除了逃走,我别无办法。”他向那位剑士解释说,“他很有可能是一位戈勒将军,我们进来的目的不是杀光戈勒人,只有活下来才有办法夺取泰瑞拉之心。” 剑士的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他问:“我记得卡特是一位实力不错的魔导师,这样看来,这位戈勒将军距离圣者的位阶不算远吧?” 宫廷魔法师环顾了一圈四周,不敢完全放松警惕:“没错,那个戈勒人就像棕熊一样强壮,我只希望能够快些找到凛冬议员或者剧毒议员,这样下去实在太危险了……” 作为养尊处优的宫廷魔法师,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忘记了基本礼仪,于是认真看着面前的剑士,说:“抱歉,我是埃文斯,你呢?我对近卫军的队伍不太熟悉。” 剑士微微一笑,说:“布尼尔?朗。” “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朗。”埃文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从月白长袍的口袋里取出一只小瓶子,将恢复魔力的药剂灌进嘴里,“你没有碰见其他人吗?还是说,你一直坐在这里?” “我的运气不太好,没有遇见有趣的人。”布尼尔说,“你可以带我去见那位戈勒将军吗,埃文斯?” 埃文斯一怔,他摇摇头说:“你疯了吗?我们应该去找两位最高魔导师,或者是净天使大人……或者直接去光柱的方向,那儿应该是姬陵深处!我们难道不是为了泰瑞拉之心吗?” “只要杀光戈勒人,泰瑞拉之心自然属于奥德利克。”布尼尔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难道你害怕了吗,埃文斯?” 埃文斯望着布尼尔,忽然发现这位优雅懒散的近卫军剑士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就像一团象征着毁灭的烈焰,不容他反抗与拒绝。 冰霜冻结的整条街道上,李维斯和阿切尔缓缓行走在其间。 “凛冬议员……” 阿切尔望着街道中央的冰雕,脸上露出极其惊讶的神色,心里却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震惊——也许是因为奈文魔尔说过,有一条寒霜之王和另一位圣者存在于姬陵中,那么最高魔导师的逝去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阿切尔看了奈文魔尔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快步走到凛冬圣女的尸体面前,试图寻找一些线索。 李维斯没有急着去欣赏美丽的冰雕圣女,他蹲下身来,伸手抚摸着厚厚的冰面,仔细体会着其中蕴藏的残余魔力。 “是[冰雪皇宫]……这位凛冬阁下似乎没有使出太多手段就死去了,而这条准禁咒应该是她的压箱底手段之一。” 确认过阿切尔不会听见这边的声音,李维斯低声分析着情况。 “可我为什么没有发现她的敌人留下的痕迹?这些寒霜魔法究竟打在了哪里?” 李维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泰瑞拉似乎没有交谈的欲望,自从阿切尔选择坦白合作之后,这位影王后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结合阿切尔透露的信息,李维斯大概能够理解泰瑞拉的情绪,但又不太有把握。他懒得管她,从地面上捡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碎冰片,又走到另一个角落仔细观察了一会儿。 “寒霜系高等魔法[水晶之盾],反制魔法[雪人],也许还有一个凛冬圣女自创的高等魔法[安娜?克莉斯特的冬日礼花]……真是奇怪,从痕迹上看,她的防御魔法被轻易击穿,攻击法术没有击中效果,这很不合理,我从未见过这种敌人。” 李维斯一边说着,一边为凛冬圣女感到可惜,他认定这位最高魔导师遭遇了一位极为诡异的圣者。 “但是凛冬圣女为什么会化作冰雕呢?就算她的魔宫被击碎,寒霜魔力决堤之后顶多在她体表凝结一层薄霜,怎么可能改变身体的物质结构……这看上去更像是某种全新的反制魔法。” 李维斯摇摇头,暂时按捺住内心的疑惑。 “杀死凛冬魔导师的人是一名起源战士。” 泰瑞拉的声音忽然传来。 “还有,你的新声带让我很不习惯。” “我以为你变成哑巴了。”李维斯缓缓说,“你也觉得这股力量很有趣?” “我之前就对这股力量感到熟悉。”泰瑞拉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怒气或是其它情绪,“环绕那幢粉色房子的奥妙光芒与此处的残留力量相符合,有着浓厚的虚空味道。” 李维斯皱起眉毛,低声说:“与虚空相关的起源力量吗?我想不到任何线索。” “显然这不是在图书馆能够了解得到的隐秘知识。”泰瑞拉轻声嘲讽说。 听见这熟悉的魔女式讽刺,李维斯竟忍不住放下心来。他一贯对新的知识来者不拒,微笑说:“既然你对它有所了解,看来这是千年以前就存在的起源力量。” “千年?我认为它从更久以前就存在于世,只是由于过于隐秘,几乎没有人见过它的真面目。”泰瑞拉说,“与虚空相关,藏匿于虚空,并且与世长存——它的名字叫做[虚无圣殿]。” “这听上去像是一个宗教组织。” “与宗教无关,他们是一群隐世的疯子,执着于追寻原初的知识,并且把那些知识像宝藏一样守护起来,不愿意与外人分享……为了填充知识的宝库,这群人没有原则,或者说是不择手段地探究世界的秘密。他们擅于使用虚空的力量,也擅于抹除自身痕迹,我习惯于称他们为[守秘人]。” 听了泰瑞拉的话,李维斯沉思片刻,说:“是隐秘女士。” “什么?”泰瑞拉终于被勾起了好奇心。 “我并不了解虚无圣殿和守秘人,但是听了你的描述,我想起来一位痴迷于秘密学识的雅贼,她被称作隐秘女士,掌握着奥妙难测的力量,我在一本冒险故事书里读到过关于她的只言片语。”李维斯解释说,“结合你所说的秘史,再加上关于虚空力量的运用和对知识的执着,我认为她应该就是姬陵中的那位圣者。” “很符合守秘人的特征,你的推测不无道理。”泰瑞拉说,“但关于虚空的运用方法涉及到各个层面,守秘人的起源力量也未必相同,你没办法猜测她的力量特性。” “那本冒险书上写着,在地下世界的圈子里,隐秘女士的起源力量被称作[折光]。”李维斯微微一笑,“根据多位资深冒险者和赏金猎人的描述,折光是一种介于玫红色和暗粉色之间的奇妙光芒,它可能有撕裂空间或者折叠空间的特性。” 泰瑞拉沉默了一会儿,说:“书上介绍了这种全新起源力量的特性?” “不,书上描述了它造成的现象,特性是我的猜想。”李维斯平静地说,“是根据凛冬圣女的死状,我刚刚总结而出的猜想。” 说完,他向着阿切尔?布雷兹看去,火蔷薇小姐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色,她对奈文魔尔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毫无收获。 “现在你应该知道,姬陵中确实存在着一位圣者。”李维斯淡淡说,他迈步走向凛冬圣女的尸体。 奈文魔尔经过阿切尔身边时,她下意识向后面退开一小段距离。 李维斯瞥了她一眼,轻笑着说:“布雷兹小姐,我可以恢复你使用魔力的权力,不过你最好明白,种子还在你的体内,我随时能将你变成一朵人肉喇叭花。” 话音刚落,阿切尔便感到魔宫中的植物根须变得安分下来,但它们仍然缠绕在她的体内,只是暂时失去了活性。 她看着奈文魔尔的背影,在心中权衡过动手与否之后,得出了毫无胜算的结论,于是她压抑住心中的不甘与焦虑,静静站在一旁。 “你对阿切尔?布雷兹似乎异常执着。”泰瑞拉说。 “为了交易情报罢了。”李维斯凝视着凛冬圣女的身体。 他对自己施放了一个改良后的[真空匣子],将内部的空气保留,用一层薄薄的真空壁垒隔绝声音传出。 “你在她的身上花费了不少功夫,不管是冬至日的斗魔赛或者是现在。”泰瑞拉的语气有些冷淡,不知是李维斯的错觉还是她的一贯风格,“我没有兴趣探究你的目的,但你最好不要分心,我希望你能够认真完成我们的约定。” 阿切尔?布雷兹是通向辉煌公爵的一条秘密路线,李维斯当然没有理由告知泰瑞拉这一点。他的目光停留在凛冬圣女的漂亮脸蛋上,缓缓说:“如果你不对我开诚布公,我就没有办法制订最合适的计划。” 泰瑞拉忍不住发出轻蔑的笑声。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我就直说了。”李维斯平静地说,“你要用自己的心脏做什么?” 泰瑞拉忽然沉默了。 李维斯凑近凛冬圣女的冰雕,一边认真端详一边说:“我不是一个多事的人,关于你、萨拉丁还有白王后的故事,我都可以置之不问,但我必须知道你的最终目的。” 目前他所掌握的星图、天秤星的位置以及阿切尔提供的信息,还差一点点线索就能联系起来。 他还需要最后一块拼图,就能解开萨拉丁的谜语。 “我要将心脏放回它应该在的地方。” 泰瑞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要回到自己的身体。” 李维斯的嘴角微微翘起。 萨拉丁为什么要挖走泰瑞拉的心脏,又为什么将龙心放在她的体内……这样一来,姬陵中的不协调便有了相对合理的解释。 这一切都是萨拉丁对泰瑞拉的报复,至于报复的理由,李维斯不想触怒泰瑞拉,所以没有直接询问,但他很清楚那多半是因为白王后的死。 “很好,这两件事我都想清楚了。”李维斯说。 “两件事?” “你的事,还有凛冬圣女的事。” 李维斯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捏住凛冬圣女的小巧下巴。 最高魔导师是每一位学士都尊敬的对象,阿切尔看着奈文魔尔亵渎尸体的举动,脸上露出恼怒的神色,可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出声制止。 低声吟唱起咒语,李维斯藏在斗篷下的脸变得十分苍白,仿佛在经受着某种极为痛苦的折磨,但他的眼睛很明亮,眼神里充满了亢奋而坚定的光采,甚至还隐藏着一丝戏谑的意味。 “这是……禁咒?” 感受着李维斯身上发生的变化和周围渐渐聚焦的魔力,泰瑞拉的语气中染上一丝震惊。 禁咒,象征着大魔导师的身份,象征着圣者位阶,象征着魔法的最高等级。 虽然将姬陵作为魔宫借给李维斯使用,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的魔法理论造诣达到了足以解析禁咒的程度,这与魔法三大要素无关,纯粹是强大理解力的展现。 阿切尔?布雷兹同样感受到了超乎寻常的魔力汇聚在奈文魔尔身上,虽然不知道具体的魔法名称,但她能肯定这必然是大魔导师才能念诵的禁咒咒语,那是高等魔法难以企及的威力和难度。 “她的真身降临了吗?”她喃喃说,眼眸中映出的黑色斗篷仿佛变得更加深邃可怖。 奈文魔尔……真的是一位大魔导师! 此时的李维斯感到精神像是被小刀寸寸割裂,灵魂被一缕一缕抽离,凝聚成一只金色的幼虫。 他感受到海量的魔力从姬陵中枢的印记中涌出,这股魔力随着咒语的吟唱任由自己调动,不断注入那只黄金幼虫体内,使它半透明的身躯渐渐变得真实。 只有他自己能够看到,那只幼虫不在其它地方,而是在凛冬圣女的脑中。 “你在吟唱什么魔法?”泰瑞拉急促地问,她的语气十分复杂。 李维斯没有回答,他必须集中精神完成最后的吟唱——他能够感受到安娜?克莉斯特的尸体中残存着极为隐秘的意识,那个意识在寒冰魔力的庇护之下激烈地挣扎着,却难以抵御李维斯的磅礴法力和圣者位阶。 随着吟唱结束,那只金色幼虫化为一个黄金符号消失在了凛冬圣女的头部,侵入了她的意识深处。 李维斯强忍着眩晕感,足足用了两次深呼吸的时间才缓过气来,渐渐摆脱了精神分裂的阵痛感。 有生以来第一次使用禁咒,虽然是作弊手法,但从结果上看似乎是成功了。 “凛冬圣女并没有死去,虽然她的手段很出色,就连隐秘女士都被骗了过去,但还是被我发现了不寻常的端倪。”李维斯微微喘气,低声说,“她之所以化为冰雕,是因为对自己使用了一条不完整的禁咒——[绝对零度],借用这条失控禁咒,她将自己冰封在极寒之中,陷入半生半死的诡异境况。” “我不明白。”泰瑞拉的语气充满了疑惑,“你现在拥有大魔导师的实力?” “简单来说,我也不确定自己的状况。”李维斯回答说,“但是我很清楚凛冬圣女的状态,她的情况原本并不乐观,极有可能死在自己的半条禁咒下,破冰而出的希望十分渺茫……而我帮了她一把,只不过收取了相应的费用。” 他顿了顿,说:“你应该听说过,自然族动物系禁咒[永恒共鸣之虫]。” 泰瑞拉知道这条禁咒,它在千年以前就是有名的鸡肋咒语,需要割裂施法者的大量精神凝聚成一只沉睡的幼虫,同时还需要被施术者处于完全无法抵抗的状态之下,所需条件极为苛刻,而法术的效果则有些微妙:无论距离多远,这只共鸣之虫会响应施法者的命令,从而苏醒,一旦醒来就会飞快地吞噬掉被施术者的灵魂。 简而言之,它是一个定时炸弹,随时能把寄生者的灵魂炸得一干二净。 “你真是一个卑鄙的家伙。” 即使身为魔女,泰瑞拉还是忍不住如此评价说。 “凛冬圣女必须在彻底变成冰块之前达到圣者位阶,否则她的物质形态就会沦为一团结成冰的水。”李维斯淡淡说,“她需要精神力,我提供精神力,这可不算趁人之危。” “我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恼火,你突破了圣者位阶,但立刻消耗掉了一半的精神力。”泰瑞拉说,“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别忘了约定。” “以姬陵作为后盾,我的精神力消耗不算庞大。”李维斯笑了笑,“况且,如果凛冬圣女能够从绝对零度中重生,我们在姬陵中就多了一位大魔导师做帮手。” 泰瑞拉冷笑着说:“是吗?真应该感谢你……我必须指出,即使离开姬陵,你仍然掌控着她的生命。” “放轻松一些,这是双赢的局面。”李维斯干笑了一声。 他伸手捏了捏眉心,说:“所有条件都已经备齐,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泰瑞拉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李维斯眯起眼睛,凝视着凛冬圣女的圣洁面容,她的眼神仍旧温和而悲悯。 “我需要知道你的全名,以及白王后梅薇思的全名。” (“永恒共鸣之虫:自然族动物系禁咒,指向性魔法,创造者不详。剥离出一缕灵魂侵入目标的意识,在目标脑中孕育出一只沉睡的金色幼虫,施法者可以于任何条件下唤醒幼虫,虫体在苏醒后半秒内榨干目标的灵魂,使其成为一具空壳。施法期间不能被打断,施法目标不能反抗,否则魔法失效。”——《魔法图鉴?禁咒》)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三十章 聚焦 “你对凛冬议员做了什么?” 阿切尔?布雷兹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介于质问与询问之间——总而言之,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友善。 李维斯轻笑了一声,缓缓离开冰雕身边:“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吧,火蔷薇小姐?” 阿切尔丝毫没有作为弱者的自觉,继续问:“你的真身已经降临了吗?” 李维斯不客气地说:“你说呢?” 不再理会咬牙切齿的阿切尔,他凝望着光柱的方向,在心中思考最后的计划步骤。 虽然拼凑出了一条禁咒,但他仍不能确定自己能否匹敌圣者,所以应该尽量避免与其他人的正面冲突。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在藏书塔和炼金室里度过了无数个日夜,令他对魔法的理解深彻而通透,他绝没可能在短时间内将禁咒变为现实。 目前,最令李维斯犹豫的事情就是——应不应该进入光柱? 正当他快要做出决定的时候,忽然感到一股极为危险的气息。 吟唱瞬间完成,李维斯的身前凝聚出三面石质圆形盾牌,盾牌快速结合、重叠到一起,没有留下一丝缝隙,就像一件精妙绝伦的艺术品。 令他感到威胁的源头来自一支呼啸的箭矢,它瞬间便射到近前,箭镞碰到岩石盾牌的一刹那,这条名为[三重守护]的中等防御魔法立刻崩溃,脆弱得像一叠纸,瓦解成无数飞散的岩石碎片。 一切发生的太快,箭矢已经洞穿了李维斯的胸口,鲜血和碎肉飞溅而出,留下一个碗口大的窟窿。 阿切尔看见奈文魔尔的防御被瞬间破坏,当机立断吟唱起中等魔法[雏鸟],可她才吟唱到一半就发现魔宫内的植物根须变得粗大有力,疯狂汲取着魔力,在她的血管内快速增殖起来。 寄生种子被激活了。 “他还活着!” 阿切尔表情痛苦地放弃了吟唱,她跪坐在地上,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 射出致命一箭的偷袭者,希尔?曼文林出现在街道一旁的屋顶上。看见阿切尔被古怪的法术制服,银色姬立刻抽出第二支箭,瞄准了奈文魔尔的黑色帽兜,意图射穿他的脑袋。 只要施术者死掉,魔法自然就会失效。 李维斯没有料到自己的防御几乎全无作用,好在从一开始,他就谨慎地设置了反制魔法[肉身重塑],之所以选择了这条动物系魔法,纯粹是因为他的理论体系梳理暂时集中于自然族魔法领域。 像是时空回溯似的,从他身上剥离的血肉一缕一缕飘回了原位,仿佛身躯不曾被利箭射穿。 李维斯下定决心不能给银色姬更多的机会来射出如此恐怖的箭矢,他一边用漂浮术斜飞而出,一边丢出了三条低等魔法[浸毒之矛]——做完这些,他根本不看法术造成的结果就给自己套上了两层反制魔法[枯木之芽]和[破碎石像]。 希尔连续翻滚两次躲开了三根飞射而来的长矛,这些由扭曲藤蔓环绕结成的坚硬长矛扎碎了屋顶的瓦片,矛尖上流着紫色的毒液,看上去十分瘆人。 由于大幅度动作,她感到胸前的伤口在淌血,但她仍旧用力拉动弓弦,射出了手中的箭。 李维斯发觉箭矢精准且迅捷的射向自己的飞行轨道,于是吟唱了简单便捷但稍显薄弱的[涟漪之盾],水幕倏的绽开,那支箭矢落在柔软的水面上,爆发出一小团冰晶,然后失去了作用,从半空中掉落。 这一次,银色姬的箭矢显然没有之前那么强劲。 没功夫思考原由,李维斯借助剩下的半面涟漪之盾的掩护,展开了一连串进攻: 低等魔法[岩石锁链]唤出一条古朴的石质长链,它们从希尔周身出现,飞快地爬上她的四肢,一圈一圈缠绕起来。 中等魔法[丑陋藤蔓]从瓦片下发起突袭,近十条水桶粗的青绿色长藤将希尔围在中间,同时甩动着恶心的疮疤触手向她身上抽打而去。 中等魔法[捕鼠夹]凭空出现在希尔身体两侧,它们是两扇石质大门,门的内侧布满狰狞的石刺,两扇门像是一张大嘴似的将希尔关在中间,然后猛然合拢! 希尔?曼文林快速作出了反应,她用手中的龙角弓砸断了还未捆绑结实的锁链,以灵巧敏捷的身姿从丑陋藤蔓的缝隙间跃出,但却来不及躲避即将合拢的尖刺石门——千钧一发之际,她毅然拔出一支箭,挽弓对准奈文魔尔的头颅。 杀掉施术者才是唯一的活路。 箭在弦上,两道黑色竖痕浮现于她的双眼下方。 当箭矢脱弦而出时,她知道自己的“幸运”被成功触发,利箭比往常更快地射向敌人,空气以肉眼可见的弧度扭曲起来,却没有发出一丝破空声。 静谧,而且致命。 李维斯身前的涟漪之盾就像一个笑话,瞬间炸成一大片洁白水花,而紧随其后遭殃的是他斗篷下的脑袋,那颗头颅被射得爆裂开来,只不过飞溅而出的不是红白相间的血液、脑浆,而是一团稀烂的木刺。 看见这一幕,希尔知道自己输了。 奈文魔尔身上飘荡的斗篷忽然凝固,躯体一寸一寸化为一整块腐朽的木雕,一枝嫩绿的幼苗从木雕破碎的头部探出,它窜到半空中,在飞行途中化为一团生机勃勃的枝芽,随后快速凝聚成人形—— 李维斯飘浮在半空中,俯视着希尔,这位女将军被夹在两扇石门中间,尖锐密集的石刺抵在她的脖颈、胸口和腰*臀,一缕缕细小的鲜血从她身上流淌而出。 他没有令捕鼠夹彻底合拢,而是留下一道间隙,让银色姬吃了些不致命的苦头,并且动弹不得。望着希尔苍白的脸颊,李维斯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刚才他清晰地看见两道竖痕在她的脸上一闪而逝。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形似刺青的符号痕迹,它有着“解开束缚”的隐秘含义,来自于夏美尔密林中的一个古老传承。 银色姬是[山之公爵]克利弗德?曼文林的女儿,那位被剥夺爵位、处以极刑的大公是百分之百的奥德利克人,他的女儿怎么会流着夏美尔的血脉? 不论如何,至少现在可以确认希尔?曼文林就是阿切尔的那位同伙。 “希尔将军!”阿切尔艰难地站起身来,她捂着小腹,肩头的红色花蕊似乎变得更加艳丽,“请停下来,不要再打了。” 希尔感到像是被无数小刀扎进体内,虽然刺得不深,但十分疼痛。她的银灰色甲胄恐怕已经变成筛子,左手仍握着弓,右手却卡在身体另一侧,无法移动分毫。 她咬着牙,死死盯着半空中的奈文魔尔,一缕银发沾在脸上。 “我没有恶意,银色姬。”李维斯收敛起思绪,缓缓说,“但是你打招呼的方式有些特别。” 希尔侧着身体,在两扇石门的狭窄缝隙间苟延残喘。她没有理会奈文魔尔,而是直接向阿切尔提问:“他是谁,你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阿西娜?” 一直戴着人皮*面具的阿切尔看了一眼奈文魔尔,见她没有反应,才对希尔解释说:“他是一位叫做奈文魔尔的大魔导师,我……打算与他合作。” “合作?看起来并不像是这样。”希尔冷冷说。 “如果你们不想合作,我也没有意见。”李维斯摊了摊手,说,“况且我认为阿西娜小姐也没有表现出多少诚意。” 他没有戳穿“阿西娜”的身份,却委婉指出阿切尔在刚才的战斗中意图不轨。 阿切尔犹豫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很抱歉,奈文魔尔阁下……我使用了一只引虫,但我并不想反悔合作,这是一个误会。” 奈文魔尔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默认了她的说法,但也没有撤除希尔身上的捕鼠夹。 阿切尔对屋顶的希尔说:“我在虚无高塔遇见了奈文魔尔阁下,是她使用石板地图激活了姬陵,她对这个地方的了解很深——此外,不算奈文魔尔阁下在内,目前的姬陵中还存在着两名圣者,你应该看见了,就连凛冬议员都已经在战斗中陨落。” 她顿了顿,说:“希尔将军,情况不乐观,我们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听了阿切尔的话,希尔?曼文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微微闪烁的眼神表示她正在思考,她习惯在沉默中作出决定。 李维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他很清楚这是一次没有选择的选择:与一位没有恶意的圣者合作,或是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与这位圣者拼命——就连阿切尔?布雷兹这样的疯女人都选择了妥协,银色姬不难给出合理的答案。 “我不想浪费时间,姬陵的深处已经开启了很久。” 奈文魔尔抬起一根手指,两扇捕鼠夹化作一堆碎石,刹那间瓦解。 忽然脱离束缚的希尔险些摔倒,她半跪在屋顶上,一言不发。如李维斯所料,银色姬没有冥顽不化地发起进攻,而是默认了合作的关系。 此时的她全身是血,左腿的小腿肚更是被石刺彻底扎穿,看上去十分狼狈。 “你想要得到什么,奈文魔尔?” 银色姬发问了,提问简单直白,却直指核心。 奈文魔尔的黑色斗篷在风中飘舞,她的语气略带讥讽意味,帽兜下的阴影里传来低沉嗓音的回答—— “追寻原初的知识。” 深蓝星空之下,戈勒将军木罗姆与一名偶遇的狂战士一同向着光柱前行。 “我们走了很久,可没有遇到一个人,这是不是有些奇怪,木罗姆大人?” 狂战士将圆盾绑得更紧一些,手中的战斧倒映着路边苍白的建筑。 “或者死了,或者已经进去了。”形似巨大肉球的木罗姆简单回答说。 狂战士有些担忧地说:“或许多赛特大人在深处等着我们。” 木罗姆的棕色鬓须随着嘴唇一起抖动着:“不要担心多赛特,那家伙连圣者都能杀掉……他可是投身于恶魔契约的男人。” 他刚刚说完,忽然抬起手中的沉重战锤,转身砸向身后。 一根尖锐的冰棱被锤子砸成碎片。 “奥德利克的绵羊在逃跑后又回来了?” 木罗姆大笑着抬起头来,望着半空中的宫廷魔法师埃文斯。 在追来此处之前,可怜的埃文斯花费大量时间为自己设置了[液态躯壳]和[雪人],但即便如此,一看见那两只粘着斑驳血迹的战锤,他就感到不寒而栗。 “看这里,戈勒人。” 一个懒散的声音从木罗姆头顶响起,紧接着一道绚丽的火焰如同流星般坠落,砸向木罗姆的脑袋。 作为身经百战的戈勒将军,木罗姆迅速架起双锤、举在头顶,将火焰格挡在外,火焰中似乎隐藏着一截剑锋。 烈焰消散之后,一位披着金色披风的近卫军剑士从半空中落下,手中的长剑包裹着燃烧的火焰。他有着微卷的栗色长发和深邃的绿眼睛,正是神秘的布尼尔?朗。 “炼金武器?”狂战士望着布尼尔手中的火焰长剑。 “不,那只是一柄普通长剑。”木罗姆嗡声嗡气说,“他是一名契约战士。” 这是一个相对而言较为偏门的称呼。 无论是在奥德利克还是戈勒,大陆上的战士被约定俗成的分为四类:普通战士;起源战士;血脉战士;契约战士。 普通战士纯粹凭借技巧和训练,是最为普遍和平凡的一类人。 起源战士突破了“战士”的极限,开辟出独属于自身的力量,他们的数量极为稀少。成为起源战士等同于晋升圣者位阶,但晋升圣者的战士不一定能被称作起源战士。 起源战士的后裔有几率继承先辈的起源特性,被称作[血脉战士],这一类战士先天就拥有较为弱小的起源力量,但有渺茫的机会提升至先辈的水准——戈勒皇族就是[暴君]血脉的传承者。 最后一类战士便是通过各种契约与外界力量结合的[契约战士],这一类战士很难分辨、归类,因为他们订立的契约各不相同,有的人与死灵结合,有的人与异兽结合,甚至有人与圣物结合……其中颇负盛名的代表人物有[毒蛇侯爵]和[辉煌公爵]。 能够凭空制造火焰的布尼尔?朗显然就是一名契约战士,只是除非他自己开口,外人很难得知他与何种事物签订了契约。 “你的眼光不错,木罗姆将军。”布尼尔身姿优雅,他欠身行了一个奥德利克礼节,“但很遗憾,我只签订了半条契约——不过,那也足够了。” 布尼尔的话音刚落,木罗姆便感到额前变得滚烫起来。 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焰出现在他的眉心之上,它悬停在木罗姆的额部,虽然有着不低的温度却没有造成半点实质性的伤害,令人捉摸不透。 狂战士看见将军被诡异的秘术困扰,立刻掷出手中的战斧,斧刃高速旋转,劈向布尼尔的脑袋。 布尼尔的身姿十分轻快,他俯身躲开盘旋的战斧,脚尖蹬地冲向木罗姆,手中利剑附着的火焰变得更加灼热。 木罗姆尝试用手拍灭头顶的火焰,但没有成功,于是他不再理会这团莫名其妙的火苗,抡起战锤便冲向布尼尔。 战锤砸下,利剑斩出——两人的身影交错之后,布尼尔的剑锋上溅起一抹血花,木罗姆的胸口则被划开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皮甲。 木罗姆感到布尼尔的剑刃非同寻常,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巨力,只觉得手臂十分酸痛,手里的锤子也变得更加沉重。 “这团火到底是什么东西?” 木罗姆愤怒地转过身,丝毫不在乎身上的伤势,将两柄铁锤狠狠砸向布尼尔的胸口。 布尼尔抬起长剑格挡,但木罗姆的怪力同样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他被硕大的战锤掀飞出去,剑刃上泛起细密的裂痕。 魔法师埃文斯吟唱了一条冰封之墙,将狂战士和木罗姆隔在另一边,为布尼尔争取了翻滚起身的时间,但这时间非常短暂,这面冰霜墙壁被暴躁的战锤轻易撕开,头颅大小的碎冰块洒了一地。 “你是不错的对手。” 布尼尔甩动长剑,脸上露出一丝亢奋之色。 “而你是不错的肉酱!”木罗姆大步奔向敌人,他的战意熊熊燃烧,比布尼尔的火焰还要旺盛。 就在这时,街道一旁的建筑忽然裂开,无数砖头和碎石块飞溅而出—— 埃文斯目瞪口呆地看着下方,他甚至停止了吟唱到一半的咒语。 在场的所有人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庞大的生物。 那是一条通体碧绿色的巨蟒,身躯上长满了紫色窄横纹,它冰冷的眼睛有婴儿那么大,躯干比木罗姆的腰还要粗,一眼望去甚至看不见它的尾巴……即便是这样的庞然大物却也遍体鳞伤,淡紫色的血液浸湿了街道,巴掌大小的蛇鳞随处可见。 “这是……猛毒环蛇?”布尼尔微微动容,他放下手中的烈焰长剑,“可我从未见过这种尺寸的环蛇。” 巨蟒横贯于街道中央,将木罗姆和布尼尔分隔在躯体两边。 即使是个性狂猛的木罗姆也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战锤,他凝视着这条比自己要大上无数倍的巨蟒,疑惑地说:“是什么东西把这只怪物伤成这样?” 魔法师埃文斯努力克制住逃跑的冲动,不愿意去思考木罗姆提出的问题。 “是她……” 令所有人震惊的事情再次发生,这条看上去奄奄一息的巨蟒竟然张开血盆大嘴,口吐人言。 “这个声音……”埃文斯仿佛想起来什么,又惊又喜地喊出声来,“难道您是剧毒议员?”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巨蟒的身躯蠕动起来,它的蛇身一节一节缩小,几个呼吸间便缩小成正常尺寸的人形,现出一位穿着破烂棕色长袍的鹰钩鼻男人。 巨蟒的真身正是[剧毒之环]——亚瑟?李斯特。 此时的最高魔导师亚瑟看上去狼狈不已,他的脸上沾满了鲜血,左手手臂也不翼而飞,流淌不止的血液浸透了半边衣衫。 “魔法师?”木罗姆面色阴沉地举起战锤,打算砸烂他的脑袋。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样做,戈勒人。” 亚瑟瞥了木罗姆一眼,刚说完这句话就痛苦咳嗽起来,他嘴里的血液像是决了堤似的不断涌出,打湿了胸口的衣襟。 “给我一个不杀死你的理由。”木罗姆仿佛是听到了极为荒诞的话,他冷笑着向前迈出一步。 布尼尔也提起剑,面带微笑向前踏出一步,此处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亚瑟止不住地咳血,他刚想说些什么,一个声音从半空中响起—— “你不需要杀他的理由是,我会杀了你们所有人。” 玫红色的圆环在虚空中绽开,戴着黑色面纱的隐秘女士出现在众人头顶上空,她俯视着在场的所有人,眼瞳中蕴藏着一片粉红光芒。 她的手里抓着一条血淋淋的断臂。 “圣者?” 布尼尔抬起头凝视着隐秘女士的身影,向来懒散的绿色瞳孔中像是闪过一丝火苗,眼神陡然变得狂热起来。 隐秘女士伸出纤细的手指,一片玫红光刃浮现于指尖之前,她正要说话时,忽然感应到了什么。 “真是不巧。”她皱起眉头,“虽然有些费劲,但就一并解决吧。” 听着她的低声自语,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巨大光柱之前,穿着黑斗篷的李维斯走在队伍最前方,阿切尔则搀扶着全身是伤的希尔沉默地跟在后面。 正当三人无限接近于光柱之时,一道玫红色的光圈从虚空中骤然浮显,无数暗粉色的弧光蔓延而出,将他们笼罩在内—— 玫红色光圈像一只巨大的口袋将三人吞没,然后圆圈迅速缩小成一个点,消失在深蓝虚无之中。 苍白色的街道上变得空空荡荡。 (“当弱小的敌人四散奔逃时,我更倾向于将他们聚在一起抹杀。”——《隐秘的记录》) (“有时候我不禁认为是神为她的身躯缚上了绳索,以免那股可怖的力量将一切摧毁。”——《起源目录?正文》)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三十一章 寂静杀戮 “周围的空间被折叠了。” 泰瑞拉的声音在李维斯耳边响起,她的语气有一丝凝重的意味。 李维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脱离了虚空,短暂的眩晕过后,他发觉自己已经身处另一条街道上,面前站着一群陌生人,头顶上还飘浮着一位面着黑纱的神秘女人。 那道玫红色的光圈是某种类似虚空通道一样的传送门?看来是那位隐秘女士的手段,运气真是糟糕。 没时间思考玫红光圈的本质,李维斯确认阿切尔和希尔跟着自己一同被传送至此处之后,立刻观察起在场的其他人。 最远处的半空中飘浮着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袍的宫廷魔法师。 然后是一位近卫军剑士,他手中的长剑附着着火焰,从实力上看这位剑士不是圣者,所以他应该是一位契约战士。 半跪在正中间的中年男人伤得很重,左臂看起来是刚刚被斩断,目前无法确认他的身份。 还有一位体型惊人的戈勒人,身上有一道伤口,但似乎对他影响不大。 最后是一名典型的戈勒狂战士,暂时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 简单扫视过后,李维斯抬起头望向半空中的黑纱女人。 从她指尖的玫红光刃可以判断,这位女士就是将他们拉到此处的罪魁祸首,姬陵中的外来圣者——隐秘女士。 “希尔将军?阿西娜?” 魔法师埃文斯惊奇地看着她们从粉红色光圈中坠落而出,但他很快就注意到银色姬的伤势很重,“阿西娜”的状态看上去也不太正常……还有那位穿着黑色斗篷的家伙,她是谁?为什么会和银色姬和阿西娜一起出现? 木罗姆头盔下的眼睛里流露出凶悍的味道,他警惕地盯着新出场的三人:“又来了三只奥德利克羔羊?” 阿切尔搀扶着希尔,她没有弄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情况看起来并不简单。 “不对劲。” 希尔用只有她们能听见的声音说,她抓紧龙角弓,微微眯起眼睛。 [剧毒之环]亚瑟?李斯特向奈文魔尔投向疑惑的目光,他同样不认识这位黑斗篷神秘人,摇了摇头说:“诸位,目前的局势显而易见,我们面对的是一位圣者。” 他抬起头看向半空中,眼里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 “蟒蛇先生说得没错。” 隐秘女士的声音幽幽传来。 “将你们聚集在一起,就是为了更方便地清理。” 她的话语很简单,并且丝毫不在意众人是否要联手,隐隐展现出强大的自信。 忽然,她的眉心燃起一团细小的火苗。 没有任何前兆,布尼尔?朗出手了,他像鹰隼一样跃向屋顶,燃烧着烈焰的长剑舞动起来,迅猛地斩向隐秘女士的腰间。 隐秘女士没有弄明白眉间的火焰是何种秘术,一层极薄的玫红光罩将她笼罩在内,布尼尔的火焰长剑砍在这层看似脆弱的防御上,却被无情弹开。 光罩表面荡起一层浅浅的涟漪,像电弧一样游走在罩体表面,然后迅速消失,仿佛这次进攻没有对它造成任何影响。 “好极了,这就是你的起源力量吗?” 布尼尔的栗色长发轻轻飘舞,他舔了舔嘴唇,剑锋上的烈焰变得更加炽热。 “你喜欢的话,我还有更多花样。” 隐秘女士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布尼尔,玫红色光刃被无限拉长,刺向他的眉心。 就在这时,一团长满疮疤的青绿色藤蔓从隐秘女士脚下破土而出,凶狠地抽打在光罩上,令罩子荡起阵阵涟漪。 这是李维斯吟唱的[丑陋藤蔓],既然隐秘女士要杀死在场的所有人,他当然不可能袖手旁观,果决地吟唱起一条条咒语。 得到掩护的布尼尔险而又险地躲开那片细长的光刃,他高高跃起,挥剑再次斩向隐秘女士,剑锋上的火焰形成一道红色的光影。 火星四溅,剑锋未能劈入光罩分毫。 对于布尼尔和李维斯的夹攻,隐秘女士没有感到一丝慌乱,她轻挥指尖,纤薄轻盈的玫红色光刃掠过布尼尔的身体,与此同时,另一道玫红光矢则跃动着刺向李维斯的脑袋。 布尼尔竖起长剑格挡在身前,却发现光刃轻易从自己的身体左侧划动至右边,一阵剧痛感从胸口传来。 烈焰长剑从中部断裂,他的躯体上则出现一道骇人的血线,鲜血从双臂、胸口一齐喷出,如果不是身体足够坚韧,他竟险些被腰斩! 另一方面,李维斯身前的[三重守护]已经化为三堆碎石,两道血柱从脸前、脑后同时溅出,然而在[肉身重塑]的修复下,血液倒流着填进他的脑袋里。 布尼尔倒在屋顶上,虽然身上遭受到严重的裂伤,可他的脸上反而露出更加兴奋的表情:“这是什么力量?哈哈哈哈……坚不可摧却又无坚不摧!这就是圣者吗?” “不,这是[折光]。” 李维斯淡淡说,但他的内心远没有表面这样平静,虽然事先对隐秘女士的力量特性有过猜想,但具体交手过后才发现她的起源力量极为棘手。 “你们还在犹豫什么?”亚瑟?李斯特挣扎着站起来,“等着被她各个击破吗?” 在他说话的同时,隐秘女士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正当众人试图寻找她的位置之时,布尼尔忽然转过头,看向剧毒之环亚瑟,说:“她在这里!” 话音刚落,玫红色光芒闪烁间,隐秘女士出现在亚瑟身后,指尖光刃喷薄而出,刺向这位最高魔导师的后脑勺。 本就身负重伤的亚瑟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玫光洞穿了头颅,身体无力地栽倒在地上。 “这团火焰可以追寻我的位置吗?” 隐秘女士伸出食指点了点眉心的火焰,手指像是逗弄似的在火苗上轻轻拨动,显得不以为意。 眼见这位圣者出现在面前并轻易杀死了一名魔导师,戈勒将军木罗姆再也无法按捺住战意,他将两柄战锤举过头顶,锤子如陨石坠地般砸向隐秘女士。 由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他肥硕的身体甚至微微腾空,两只脚掌都离开了地面,将身体重心尽数灌注于锤头之上。 令人绝望的玫红色光罩再次挡住了攻击,双锤砸在罩体上,未能陷入一分一毫。 隐秘女士微微屈膝,手指向下,然后将修长的手臂向上挥起,身体轻盈地转了一个圈。她的动作优雅得像是舞蹈似的,指尖光刃却已划过木罗姆的左肩、锁骨和右颈。 木罗姆的皮甲就像装饰品一样不堪一击,大量的血花从切口处喷溅而出,他发出痛苦又愤怒的吼叫声,一只膝盖跪在地面,在石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看见隐秘女士转瞬间击倒或杀死三人,宫廷魔法师埃文斯下意识调转了身体,向着街道另一头飞快逃走。 对逃脱颇有经验的他为自己施加了[呼啸披风]和[喷射气流],身体在暴风魔法的作用下轻盈且急速地向远处飞去。 然而,一道玫红色光圈在他身前倏然绽开,暗粉色的细密光线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影。 埃文斯的思绪很快,在恐惧的作用下,他脑中诞生了一个又一个逃脱的方式,可他的动作很慢,嘴唇的吟唱之音拖得很长,手臂的移动速度就像蜗牛一样拖沓。 玫红色光芒再次亮起,这一次他看见一双漂亮的黑眸子,眼眸中间有一抹奥妙粉光,看上去美得摄人心魄。 他的脑袋被玫红光刃切开,身体瞬间变得透明起来,然后迅速爆炸,化成无数水滴重组于数十公尺之外。 第一个反制法术刚刚生效,埃文斯立刻斜飞而出,身前浮现出一只晶莹的[水晶之盾],可隐秘女士将掌心对准了他的身体,一支箭羽形状的玫红光矢如流星碎片般射来,水晶之盾的中心处炸开一个小孔,光矢洞穿了冰盾,又洞穿他的胸口。 埃文斯的嘴巴微微张开,然后身体开始变形,就像一支融化的蜡烛一样,让他本就惊悚的表情变得更加扭曲。 雪花飘舞着在又十公尺外凝聚,埃文斯从[雪人]中现身,这一次他近乎绝望地吟唱了一条高等防御魔法[寒潮护盾]。 无数碎冰片形成一只护罩,将埃文斯笼罩在内,霜白色的寒气从冰片缝隙间涌出,将周围直径十公尺的区域染成一片纯白。 玫红色的光罩上不断有寒气侵蚀,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隐秘女士从寒雾中冲出,径直飞到埃文斯面前,她指尖的玫红光刃刺穿了那一层碎冰片,眼见就要触及埃文斯的脖颈。 九面岩石盾牌浮现于埃文斯身前,瞬间拼接成一张厚重坚韧的岩盾,将他保护起来。 街道另一端的李维斯松开手指,用这条高等防御魔法[九重守护]短暂阻止了隐秘女士对埃文斯的追击。 岩石碎屑扬起,玫红光刃突破了第一层盾牌,随后突破了第二层——眨眼间,九重石盾守护便只剩下两重,但光刃也暗淡下来,消失在空气中。 这条高等魔法终究是抵御住了隐秘女士的起源力量。 埃文斯来不及庆幸死里逃生,便看见隐秘女士挑了挑眉毛,她再次拨动手指,又一道薄如蝉翼的光刃刺出,透过最后两层岩盾,瞬间穿过了他的眉心。 “不——” 埃文斯的喉咙里传来微弱的绝望之声,身体失去控制,坠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隐秘女士收回手指,身体消失在空气中。 她再次从玫红光圈中出现时,便是来到了李维斯的面前。 看着奈文魔尔身前的隐秘女士,阿切尔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银色姬希尔?曼文林的反应很快,她推开阿切尔,然后挽弓射出一支箭矢。 箭矢落在玫红光罩上,无力弹开。 几乎是在银色姬进攻的同时,阿切尔吟唱出低等魔法[铁匠铺风箱],一缕火焰从她掌心喷涌而出,伴随着强劲的气流掀起,烧灼在光罩上。 这一次,当火焰褪去之时,光罩终于化为无数粉红花瓣,碎裂在空气中。 “七次。” 李维斯轻轻吐出两个词,然后又换了一个说法。 “七层,对吗?” 隐秘女士的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黑色面纱无声舞动。 她的掌心射出玫红光芒,形成一公尺长的光刃,迅速切过李维斯的身体。 没有鲜血流出,李维斯的体表忽然变成灰色的岩石,随后岩石碎裂开来,在无数碎石块之间,完好无损的李维斯飞身而出,飘向隐秘女士头顶。 他的身后扬起一道无形的披风,呼啸着吹起他的身体,使他的移动极为快速。 李维斯张开五根手指对准隐秘女士的脸,掌心之间浮现出九只麦粒大小的橘红光点,光点围成圆形旋转起来,化为九条两、三公尺长的火蛇扑向隐秘女士。 中等魔法[掌心焰火]。 这意味着,李维斯对于冷族、热族魔法理论的初步解析已经完成,终于可以投入到实战之中。 面对九条迅猛的火蛇,隐秘女士双手舞动起来,以一片片玫红光刃撕裂火蛇的身体。 她暂时无法抽空追击,借此机会,李维斯扔出一条狂风术,将阿切尔和希尔从地面掀起、吹向远处,同时自身也向着另一个方向飞去,飞快地拉开与隐秘女士的距离。 “无论是进攻、防御、隐匿或是迟缓,她的力量都是折叠空间的技俩。” 李维斯低声说着,一边飞行一边在自己身上设置了三条新的反制魔法——魔法理论中,三层反制便是肉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你有胜算吗,亲爱的大魔导师?”泰瑞拉问。 李维斯微微摇头,说:“虽然大致弄明白了折光的特性,但我还没能将大部分魔法转换为实战手段,只是理论上可以使用。” “如果你死了,我会替你默哀一会儿。”泰瑞拉的语气十分平静,“然后我会诅咒你,就算将你化成死灵,我也会驱使你,直至完成我们的约定。” “如果你能做得到,我对死灵魔法并不反感。”李维斯讥诮地说。 在他的心中,对于隐秘女士的手段有了基本结论。 通过折叠空间,她能够缩短现实的距离,达到类似传送和消失的效果,但这个技巧需要画出并释放光圈,存在短暂延时,不适合用来躲避攻击。 光圈炸开的时候,会将周围的空间扭曲、延长,使人的移动速度变得异常缓慢,但不具备杀伤力。 另一方面,她的光罩应该是一层经过折叠的空间壁垒,想要击穿这层壁垒不能依靠强度,而是需要用次数攻破,根据观察,折叠的空间层数应该是七层。 至于光刃和光矢,大概率是同样的道理——通过折叠空间使物质的形态遭受破坏,折叠的次数越多,光刃的威力越强,具体折叠次数无法估计。 [折光]看似简单,却能够达成许多诡异的效果,这是非常奇妙并且十分强大的起源力量,但并非不可战胜。 “如果能有更多的时间……”李维斯低声自语,额前沁出细密的汗珠。 “你没有时间了,黑魔法师。” 随着玫红光芒绽开,低沉隐秘的声音响起,隐秘女士出现在李维斯面前,指尖的光刃瞬间刺向李维斯的脖颈间。 面对着致命的光弧之刃,李维斯没有吟唱任何防御魔法,而是选择丢出一缕微弱的电弧。 这是一条简单到可以瞬发的雷电系入门魔法[麻痹术]。 没有光罩出现,隐秘女士的身躯在细微电击下所受到的伤害微乎其微,她挥动手指,光刃将李维斯的身体切成两半。 李维斯的躯体化为一堆破碎的玻璃,而在不远处,亚瑟?李斯特的尸体上方,空气中显现出一面镜子,身着黑色斗篷的奈文魔尔跌出镜面。 “她的防御暂时失效了!” 李维斯大声喊着,话音未落面前便亮起一片玫红,隐秘女士跃出光圈,指尖光刃喷薄射出。 火焰如花朵绽放、分裂,李维斯的身体化为一团消散的火光,一道火线从中飞出,在不远处重新凝聚成人形。 同一时间,狂吼声从隐秘女士身后响起,胸口鲜血淋漓的木罗姆扬起重锤砸向她的头顶。 隐秘女士皱起眉头,她不得不暂时放弃对李维斯的追击,指尖的光刃消失,代替光刃出现的是两片一公尺长的锥形片状光剑。 玫红光剑像护手一样贴在她的双手手背,形如实质。 她将双臂交错于身前,紧接着挥舞光剑劈开木罗姆的双锤,这两道光剑蕴藏着数层折叠、扭曲的空间,直接破坏了锤子的物质结构,使之碎裂成无数铁片。 李维斯知道这两片光剑已经初步具备实体,而不仅仅是能量形态,这意味着它对空间的折叠次数比光刃更多,威力也更加强大。 木罗姆的双手手腕爆发出两团血雾,他忍不住发出痛哼,眼神却愈发凶悍,不肯后退一步,抓着两柄破损不堪的重锤再次砸向隐秘女士。 一直没办法参与战斗的戈勒狂战士拔出腰间的钩形短斧,抬手劈向隐秘女士的肩部。 隐秘女士的左手光剑无情刺穿了狂战士的脖颈,连同他的战斧一起扎得通透,右手则由下而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木罗姆的双锤砸下,却没有打中任何东西,他的手中只剩下两根光秃秃的锤柄,锤头则彻底解体为十几块废铁碎片。 一道骇人伤口从他的脖颈下方裂开,裂口直至右眉上方,他的半张脸都变得血肉模糊,眼看着被割断了气管,右眼也彻底瞎掉。 狂战士身亡倒地,木罗姆则痛苦地捂着脖颈,鲜血从指缝间涌出。 就在这时,半空中出现一道刺眼火光,全身沾满鲜血的布尼尔挥动着半截长剑劈向隐秘女士的头顶。 隐秘女士抬起左手挡住燃烧的剑刃,光剑虽然格挡住剑锋,她的左臂护腕却碎裂开来。 她意识到布尼尔的攻击以极为狂暴的方式摧毁了自己的防御,这必然与自己额前的神秘火苗相关。 “难道这是……[深渊之灯]?”隐秘女士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讶然。 她想起了某个埋藏在历史长河中的军团。 “没想到在姬陵中,我竟然能够遇见[深渊守卫]的传承。”她面纱之下的嘴角微微翘起。 在这之前,如果不是折光护罩恰好克制了布尼尔的能力,这团火焰也许会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 但现在,这团火焰仅仅是令她变得略微脆弱,顶多伤到了左手手腕而已。 “等等——”眼见偷袭失败,布尼尔似乎有话要说。 “等你死后,我会慢慢研究你身上的秘密。” 隐秘女士的右手光剑划过布尼尔身前,这位近卫军剑士立刻狂吐鲜血,胸前本就残破的甲胄破碎得更加彻底。 “这可不妙……我还没有成为……圣者呢……” 布尼尔倒在地上,双目无神地望向深蓝色的虚空之海,鲜血在身后的苍白石板上缓缓晕开。 解决掉所有人之后,隐秘女士转身看向不远处的李维斯,手指在空气中刻画着一只暗粉色的奥妙光圈。 “你看上去很特别,聪明的魔法师。” 此处还站着的人只剩下阿切尔、银色姬和李维斯三人,但本就身负重伤的希尔和实力最弱的阿切尔被隐秘女士直接忽略掉了。 李维斯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奈文魔尔]形象的女性嗓音说:“你没有必要狩猎这么多人,阁下。” “如果有太多人知晓,秘密便失去了价值。”隐秘女士淡淡说。 李维斯沉默了一会儿,他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似乎是为了维持奈文魔尔的风度,他轻笑着说:“既然如此,姬陵的秘密就由我独享吧。” 忽然,早已是一具尸体的剧毒之环从地上坐起身来,他的掌心之间爆发出一团黄色的雾气,从隐秘女士身后漫延开来。 李维斯迅速施放了一条改良版[真空匣子]将自己隔绝在雾气之外,可隐秘女士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淡黄云雾吞没在内。 她停下脚步,双眸流露出痛苦之色,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暴起一条条青筋。 “你没注意到[肉身重塑]吗,隐秘女士?” 亚瑟?李斯特阴沉地笑起来。 “喜欢[蛇巢]吗?将我的左手还给我吧。” (“蛇巢:自然族动物系高等魔法,范围性魔法,创造者为亚瑟?李斯特。释放出一阵由蛇卵组成的烟尘,毒烟进入目标呼吸道后迅速扩散,蛇卵在数秒内孵化、成长为成熟体,吞噬目标的全身血肉。”——《魔法图鉴?准禁咒》)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三十二章 姬陵崩坏之始 准禁咒[亚瑟?李斯特的蛇巢]是一条极其复杂并且阴损歹毒的高等魔法,李维斯第一次看见这条咒语的记载时是在紫罗兰公会的图书馆里。 那本书是由大魔导师鲁道夫编纂的《绿袍子新鲜把戏》,书中总结了近十年来最出色的高等魔法。李维斯对其中的两条咒语印象深刻,其一是鲁道夫改编的[丝莱雅?巴恩斯的迷你火线],其二就是剧毒之环的[蛇巢]。 以毒气为施法形态的动物系魔法并不多见,亚瑟?李斯特更是把毒气魔法玩出了全新的高度:只要吸入一丝蛇巢毒烟,中毒者的血管就会变异成细小的金鳞蛇,这种肉食性冷血动物会一点一点蚕食掉宿主的血肉,令人痛不欲生。 此刻,看着全身血管鼓起的隐秘女士,李维斯只能暗自庆幸这些黄色毒烟消散得很快,传播力度和持续性都比较贫弱。 他早先就注意到亚瑟?李斯特被击穿大脑后,几乎没有多少血液流淌到地上……在混乱的战局中,鲜血碎肉随处可见,这个细节很容易被人忽视。 [肉身重塑]最显著的特点之一就是原地复原,施法过程低调且无声,没想到在特殊场合还有瞒天过海的妙用。 “再次向你表达敬意,隐秘女士。” 亚瑟弯腰从地上捡起被隐秘女士随手丢弃的半截手臂,阴刻地笑了笑。 “我很荣幸能够杀你。” 隐秘女士抬起右手,使劲抓住自己的胳膊,由于护腕被布尼尔打碎,她的整条左臂赤裸在外,光洁柔滑的肌肤下,一条条青筋狰狞凸起,欢快地蠕动着。 亚瑟将断臂放在自己的左手断口处,吟唱了一条动物系高等魔法[接续断肢],无数肉芽从伤口处探出,将手臂对接在胳膊上。没过多久,他便尝试着活动起手指。 “我猜你一定很恼火,堂堂起源战士却要被魔导师杀死……不过你不用太不甘心,在剧毒面前,圣者与凡人也没有太大差别。”他面无表情地说着,眼睛里却忍不住闪过一丝得意的神采。 隐秘女士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她的黑色面纱上方,那双漂亮眼睛的旁边也有细微的血管在蠕动,正如同她所中剧毒的名称一样——她的身体正在成为一座金鳞蛇巢。 亚瑟抬起刚刚修复的断臂,指尖对准隐秘女士的后背,冷冷说:“结束了,隐秘女士。” 藤蔓迅速扭结成形,化作一根浸毒之矛射出,正当它流着紫色毒液的矛尖快要刺穿隐秘女士的胸口之时,她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 亚瑟一怔,随后皱紧眉头,本就阴沉的面容变得更加阴森可怖。 李维斯冷眼看着这一幕发生,他早知道隐秘女士必然能够用玫红光圈脱身,但之后她能否解开蛇巢之毒就是另一码事了。 环视一圈周身的尸体与血迹,亚瑟向远处的银色姬点头示意之后,转身看向黑色斗篷下的李维斯,沉声说:“阁下不属于奥德利克,看起来也不是戈勒人。” 平视着亚瑟?李斯特,李维斯简单回应说:“你可以称我为奈文魔尔。” “你能不理会他吗?我不喜欢蛇以及一切长尾巴的东西。”泰瑞拉忽然插嘴说。 李维斯扯了扯嘴角,没有搭理泰瑞拉。 亚瑟听不见影王后的话,他眯眼看着李维斯,说:“我看见了你的手段,阁下是一位魔导师吧?你对奥德利克的宫廷魔法师似乎不够尊重。” 李维斯明白亚瑟指的是自己放置在阿切尔身上的寄生种子,但他对此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此时他的主要精力不在面前的剧毒之环身上,而是在准备另一件事。 沉默了一会儿,他低声笑着说:“你为什么不问问阿西娜小姐的看法呢?” 听了奈文魔尔的回答,亚瑟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看向远处的阿切尔。 街道远处,阿切尔?布雷兹目睹了战斗的全程,她还没有从激烈且混乱的交锋场面中回过神来,直到奈文魔尔提及她的化名,她才有所反应。 看着黑色斗篷下的奈文魔尔,她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劲。作为一位大魔导师,奈文魔尔面对隐秘女士的时候未免过于被动,基本上没有展现出圣者位阶的实力,这让她对于奈文魔尔的真实位阶有所怀疑。 正当她打算指出奈文魔尔的身份之时,希尔忽然轻轻拉住了她。 “别急。”银色姬轻轻摇了摇头,她的脸色仍是一贯的虚弱苍白,眼神十分平静。 “希尔将军……”阿切尔微微皱眉,有些犹豫。 “我知道你对她有疑惑。”希尔低声说,“但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 她的银发在风中飘荡,淡蓝色的眼珠凝望着神秘莫测的奈文魔尔,心中有一丝捉摸不定的预感——直觉告诉她,站在奈文魔尔的对立面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莉安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距离姬陵深处——巨大光柱只剩下数十公尺远。 忽然之间,她感到一股微弱的虚空波动,视野之内尽是玫红色的光芒。 长年在风暴冰原的狩猎经验使她的反应极为迅速,羊首木杖挥舞之间,她脚下的苍白石板迅速裂开,碎石块像有生命似的聚集在一处,将她的身躯承载而起,险之又险地躲过了玫红光圈的炸裂。 莉安握紧木杖,虽然没有任何吟唱的痕迹,但她脚下的白石板俨然拼凑成了一条岩石巨蟒,载着她向光柱的方向蜿行突进。 从那一片奥妙的玫红光线之中,她能感受到极为危险的气息和难以匹敌的力量,心中根本没有战斗的念头。 “我必须进入姬陵深处!” 她低声说,语气十分坚定。 此时,玫红光圈之中探出一只纤细的手掌,那只手掌看上去十分诡异,尽管每一根指头都修长漂亮,但洁白的皮肤之下却凸起细密的青筋,那些青筋如同活体般蠕动,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一道玫红光矢从那只手掌的掌心间射出,光矢在空气中拖起一道纤长的光影,笔直刺向莉安的胸口。 岩蟒仍在向着光柱冲刺,莉安在蟒首之上转过身来,挥动木杖砸向光矢,羊首撞击在玫红光芒上。 光矢被挡住却没有停下,而是发生了一次诡谲的折射,如霹雳般洞穿了莉安的肩膀。 一缕鲜血抛洒在空气中,莉安闷哼一声,身体失去控制向后仰去,狼狈栽倒在蟒首之上。 那只手掌只发出了一击便无奈抽走,光圈闪烁了一下,化成无数碎光丝线消散在虚空中。 莉安一手按着伤口,一手拄着羊首木杖,勉强从蟒首上坐起身来,眨眼之间便与岩蟒一同没入光柱之中。 一人一蟒刚刚进入光柱,岩蟒便失去了控制,散落成一大片碎石块,莉安从半空中摔落下来,在石板地面上滚了几个圈。 一片温暖的夕阳之光落在她身上,她缓缓站起身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喧嚣的街道,过往皆是衣着暴露、穿丝戴绸的异域人。人群在街道的中央让出一大片空地,这幅场景令她的呼吸骤然停顿,近乎窒息—— 戈勒将军多赛特面对着她缓缓跪了下来,他的身躯已然魔化,一对满是破洞的黑色翅膀无力垂落到地面上,头顶生出的两根螺纹魔角被粗暴地折断,而最令人惊骇的是他的胸口部位。 一截大剑剑锋从多赛特的胸口正中央透出,恶魔化的黑色血液一滴滴从剑尖上淌落。 望着这柄令人生畏的大剑,以及握剑的魁梧男人,莉安的嘴唇微微颤抖,蓝眼睛里流露出混杂着震惊、恐惧和敬畏的情绪。 “芒索陛下——” 一条空荡街道的中央,隐秘女士半蹲在石板上,低声说:“又有一个人进入了姬陵深处……” 隔空一击未能得手,她也没有余力亲身降临。 焦虑的神色从她脸上一闪而逝,此时她面临着万蛇噬身的困境,每分每秒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并且能清晰感受到体内变成金鳞蛇的血管数量正在快速增加。 唯一的好消息是,她额前的“深渊之灯”已经熄灭。 隐秘女士伸出手指,用玫红光刃在左臂划开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快速淌出,殷红的血水中裹夹着几条扭曲的金色小蛇,它们挣扎着试图钻回她的体内。 忽然,一声沉重而悠长的钟鸣声从光柱内响起,大地剧烈颤动起来。隐秘女士皱起眉头,她很快就发现姬陵的本体正在寸寸撕裂,面临着瓦解的危机。 “不能再等了。” 她艰难地从腰间取下书本,果断撕下一页纸张,然后断断续续念诵起神秘的咒语。 白纸飘浮在风中,有些困难地自我折叠,刚刚形成嘴的模样就尖声大叫起来:“三个问——该死,伟大的奥拉科感觉不太好!你的折纸手艺真差劲!” 忍受着体内、耳边的双重折磨,隐秘女士急促地问:“怎样才能解开蛇巢的毒?” 白纸嘴巴快速煽动起来:“蠢货,你认为低等生物能在虚空中存活吗?” 它刚刚骂完就开始惨叫起来,嘴巴被突然燃起的火苗烧掉了一小截。 隐秘女士露出一丝恍然的神色,但她意识到还有两次提问的机会,连忙开口说:“第二个问题,姬陵深处的具体危险是什么?” “我不明白‘具体’这个词语,是你创造的吗?”奥拉科嚷嚷起来,“你最不想面对的家伙是谁?该死,我是不是说得太‘具体’了?啊——” 火焰又烧掉它的三分之一张嘴,奥拉科的惨叫变得有气无力。 “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是……我想知道,姬陵中不属于奥德利克与戈勒的探索者有哪些?” 隐秘女士犹豫了一下,决定提出这个令她难以把握的问题。虽然不能确定这一提问是否有价值,但她隐隐察觉到也许自己并非唯一的中立人物。 比如说那个黑斗篷魔法师,她的身份非常值得怀疑…… 奥拉科含糊地吐出一个一个单词:“你自己……你认识的人……姬陵……的主人……” 三个人? 隐秘女士有些意外,但奥拉科已经化成一堆灰烬飘散于空气中。 没时间往深处想,她必须先解决蛇巢的问题。她伸出食指,在半空中画出一道暗粉光圈,与此同时,她的眉心亮起一个神秘的玫红色符号: 一根弧度锋锐的线条勾勒出水滴形状,水滴中央包裹着一个圆点,分别象征着守护秘密的剑尖和被隐藏的秘密——这是虚无圣殿的标志。 没用多久,玫红色光圈成形,它飘浮于半空中,光圈内是一片混乱、静谧又遵从着奇特谐律的深蓝星海。 隐秘女士勾起食指抵在眉心的玫红符号上,然后跃入光圈另一侧的虚无星海之中。 她的躯体结合了与虚空相关的起源力量,能够在空间乱流中短暂存在,但她体内的金鳞蛇却无法在虚无中维持物质形态。 第一个问题解决了。 望着正在激斗的奈文魔尔与亚瑟?李斯特,阿切尔的内心充满了纠结。 “阿西娜,我明白你在想什么。” 希尔看了一眼阿切尔,平静地说:“你必须弄明白,就算奈文魔尔是不可信的合作对象,但剧毒之环也绝对不是我们的同伙。” 阿切尔默认了希尔的说法,正如银色姬所说,她们二人身上肩负的使命就连奥德利克一方的几位领队人也并不知晓。 不仅如此,就连希尔也不知道“阿西娜”的真实身份是公爵之女阿切尔?布雷兹。 “可是我们必须要和奈文魔尔合作吗?”阿切尔咬咬牙,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希尔拄着龙角弓,半蹲在地上,有些疲惫地说:“目前来看,背叛她可能会引起更糟的结果,姬陵比想象中还要危险,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顿了顿,说:“不管她的真正目的如何,我们先擦亮眼睛看看她的真实位阶是否达到了圣者。” 就在此时,大地忽然震动起来,街道两旁的建筑屋檐上落下了大片的灰尘。 一声清晰、沉重的钟鸣声自光柱中传出,响彻姬陵的每一个角落。 亚瑟?李斯特和奈文魔尔同时停止了移动,两人飘浮在半空中,不约而同向着远处看去。 姬陵最外围的建筑似乎在缓缓消失。 李维斯盯着天边渐渐下沉的虚无之塔,神情微微变幻。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姬陵的外围部分会逐渐跌入虚空……你还打算和我浪费时间吗,剧毒阁下?”李维斯转头看向亚瑟,嗓音低沉。 他的周身悬浮着一大堆防御魔法,各种中、高等法术层出不穷:[水晶之盾]、[九重守护]、[涟漪之盾]和[闪电护罩]等等…… 一直在单方面进攻的亚瑟沉默了一会儿,击倒奈文魔尔确实比他想象中还要困难,无论是毒气、食人花或是其它阴险手段都没能在她身上取得显著效果。对于是否要继续战斗下去,他的态度也变得有些犹豫。 “你在等什么,李维斯?”泰瑞拉低声问。 “等我自己,还有隐秘女士。”李维斯注视着不远处的亚瑟,悄然开启了真空匣子,“圣者可不会那么简单就死掉,我想她随时都有办法回到这里……不解决掉她,就算杀死剧毒之环也没法进入光柱。” “等你能打败那条毒蛇再说吧。”泰瑞拉嗤笑着说,“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不打算进入光柱。” “没错,我确实说过。”李维斯的嘴角微微翘起,“但你没有告诉我姬陵会崩塌。” 泰瑞拉不置可否笑了笑,说:“我怎么会知道。” 亚瑟?李斯特似乎做出了决定,他望向奈文魔尔,忽然阴沉地笑了起来。 “看来现在不是深入交流的时候。”他说,“但我还是很好奇,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横渡虚空、进入姬陵……在陵寝深处,我会再来找你弄明白这个问题。” 李维斯笑了起来,说:“你觉得事情会这么容易吗?” “我很赞同她的观点。” 一个低沉女声传来,亚瑟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后变得既阴沉又心悸。 玫红色的奥妙光圈绽开,隐秘女士重新回到这条街道上。 “请你们抓紧时间去死吧。”她的黑纱之上,冷艳的双眸里蕴藏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带着只属于圣殿的秘密。” 看着杀气冲天的隐秘女士,李维斯竟荒谬地感到一丝巧合——巧合之处便在于他刚好完成了最后的解析,并且为她准备了一份大礼。 (“在成为戈勒开国皇帝之前,芒索曾是萨拉丁麾下的一名将军,也是[王者骑士团]的重要一员,他的名字‘芒索’作为后世每一代戈勒皇帝的姓氏流传至今。”——《大陆通史?元前年》)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三十三章 大魔导师奈文魔尔 在亚瑟?李斯特的认知体系中,[蛇巢]之所以能够被称作准禁咒是因为它对肉体有着毁灭性的打击,并且只要沾染上它便极难破解。 当隐秘女士折叠空间逃离之后,亚瑟几乎可以断定她必然会被金鳞蛇群啃噬成一张人皮骨架,然后在某处无声死去……但遗憾的是事情并没有按照他的想象发展。 她只是离开了一会儿,然后又回到此处。 玫红色的光矢从隐秘女士的掌心刺出,激射向亚瑟的胸口。 亚瑟几乎没有办法反抗就被洞穿了胸膛,他的身体微微膨胀起来,然后炸裂成无数条碧绿紫纹小蛇,蛇群向着四面八方快速逃窜而去。 隐秘女士扬起掌心,玫红色光圈出现在蛇群上方,随即爆炸、散开,令每一条小蛇都变得异常迟缓,仿佛脚下的大地被拉扯得延展开来。 光矢射在一条小蛇身上,然后飞射路线发生转折,刺向另一条小蛇……经过十余次折射之后,蛇群中立刻被清理出一大片,断裂成碎块的小蛇尸体随处可见。 逃散蛇群中的某一条小蛇忽然膨胀起来,身躯扭曲变形,现出亚瑟的模样。 这是一个实用的动物系反制魔法[肉身分解],可惜这条法术没能帮他逃得更远一点,隐秘女士便已穿过光圈来到他面前,指尖玫红光刃喷薄而出,冷酷地刺向他的头颅。 在被开颅之前,亚瑟用最快的速度吟唱了一条[毒沼瘴气],袖口中喷出一团黄色烟雾,直扑隐秘女士面门。 紧接着,他的脑袋便被玫光劈得裂开,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木化,创口处飞射出一根嫩绿枝芽,眨眼间窜到十余公尺外,以秒为单位迅速长成人形。 而另一方面,被瘴气击中的隐秘女士毫不停留地追向反制后的亚瑟,她的身上闪烁着玫红光罩,将黄色瘴气隔绝在外。 似乎打算要殊死一搏,亚瑟一边倒飞一边吟唱,在他刚刚掠过的一块地面上,忽然有一株奇异的植物破土而出,它的橙色花骨朵快速鼓成小屋的尺寸,然后裂开一张布满锯齿的大嘴,嘴里流着口水似的紫色脓液,一口将隐秘女士吞入“腹中”。 植物系高等魔法[锯齿猪笼草]。 随后,亚瑟又迅速吟唱了一条[丑陋藤蔓],追加在猪笼草之外。 被吞下的刹那间,隐秘女士收起光刃,将玫光附着的空间折叠次数增加到峰值,改换成了双臂手腕处的光剑。 这些丑陋的植物并没有阻拦隐秘女士太长时间,随着玫光闪烁,猪笼草的“笼子”四分五裂,橙色碎块裹夹着紫色的脓液一起溅得满地狼藉,而那些粗大的疮疤藤蔓也被轻易切成段状,无力地掉落到地面上。 隐秘女士从猪笼和藤蔓之中跃出,一条修长的手臂探向十余公尺外的亚瑟,掌心射出玫红光矢,如闪电般刺穿了剧毒之环的胸口。 亚瑟的胸口被撕开一道大口子,露出几块内脏和骨头——随着数秒内发生的鲜血回流、皮肉重塑,他的最后一条反制魔法已经被触发、消耗。 隐秘女士没有再使用光圈穿梭空间,而是选择用奔跑突进的方式拉近这最后十公尺的距离,对于一名身姿轻盈的刺客来说,这点长度转瞬即逝。 看着快速贴近的隐秘女士和两片闪烁的玫红光剑,亚瑟?李斯特的内心被巨大的恐惧阴影笼罩起来。作为一名最高魔导师,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在姬陵中遭遇生死困境,也从没想过自己最拿手的剧毒没能像以往那样干净利落地解决对手。 “你这个缠人的女人!” 他愤怒地咬着牙,吟唱了一条高等魔法[狂暴食人花],一朵数人高的巨大花朵刹那间探出身体,八片肥大的猩红色花瓣绽开,花蕊处长着一张紧闭的嘴。 见到隐秘女士,食人花将两片花瓣卷起,形成两根触手的形状,如闪电般刺向她的四肢,于此同时它撑开了圆形的大嘴,嘴唇内侧长着一圈尖刺状的歪扭牙齿……最令人感到惊悚的是它的一张嘴巴里还有好几层嘴,最深处的胚珠里盘绕着一根颀长软滑的红色舌头。 舌头像是嗅到了珍馐美味似的,舌苔上弹起一片狰狞的倒刺,飞窜向隐秘女士的身体,试图将她拦腰缠绕起来。 看着这株“相貌”惊人的食人花,隐秘女士挑了挑眉毛,低声讽刺说:“缠人?你高估了自己的魅力。” 她的光罩上激荡起一片玫红光刺,将缠绕上来的花瓣和舌头切成碎块,而她本人则挥动双腕上的光剑将食人花的根须截腰斩断,随后头也不回地掠过它的抽搐尸体,冲到亚瑟面前。 等待她的是剧毒之环的最后两个法术:亚瑟抬起手,一团紫色腐蚀气体从袖子里喷涌而出,填满了隐秘女士的视线。 随后,他的五指延伸刺出,化为五条凶猛的猛毒环蛇,借着毒雾的掩饰,张开狰狞的嘴巴向隐秘女士撕咬而去。 中等魔法[腐蚀之雾],高等魔法[亚瑟?李斯特的蛇手]。 眨眼间,五条毒蛇化为五根断指,坠落在地面上,紧接着坠地的是一只没有手指的手掌,然后是血淋淋的小臂、肘关节和半截肩膀。 隐秘女士从紫色毒雾中迈步走出,玫红光罩在最后的腐蚀下闪烁了几次,化为片片花瓣形光斑,消失不见。 “别难过,你不是很擅长接续断肢吗?不过这一次可能要多花一点时间来拼凑。” 她收起光剑,略带讥讽之意地说。 亚瑟?李斯特用仅剩的左臂抓住喉咙,一道粗大的伤口将他的气管撕裂,他痛苦地跪倒在地上,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呼吸声。 从隐秘女士现身到剧毒之环不支倒地,整个过程十分短暂,这位圣者再次展现出压倒性的实力。 一直旁观的希尔?曼文林握紧殇触长弓,做好了拼死战斗的准备——虽然她很清楚自己的杀手锏刚好被隐秘女士克制,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于刚才,隐秘女士是立场确凿的敌人。 但她不得不承认,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实力低微的阿西娜和身负重伤的自己都没有多少反抗的能力,她们能否存活的关键应该在奈文魔尔身上。 “带有持续性效果的腐蚀毒雾似乎能够快速消耗掉她的光罩壁垒。” 李维斯静静悬浮在半空中,压低声音说。 他没有等待多少时间,隐秘女士便解决了剧毒之环,看上去下一个目标就要轮到自己了。 正在这时,隐秘女士转过身来,抬头望向李维斯。 “那么,你也要用一大堆反制魔法来浪费时间吗?” 李维斯平静地回答说:“别着急,姬陵距离彻底崩坏还需要一段时间。” 他顿了顿,低声笑了起来:“我是一个慷慨的人,如果你需要一点时间来疗伤,我可以等候一会儿。” 很显然,就算隐秘女士将金鳞蛇驱除出体内,被吞噬的血肉却不可能马上复原。 黑色面纱之下,隐秘女士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上溢出的少许鲜血,似乎并不着急动手。 “怎么称呼?” “奈文魔尔。” 李维斯不得不再次念出这个名字。 隐秘女士向着他缓缓走来,一边走一边说:“这是恶魔的名讳。” “我不想否认这一点。”李维斯低声说,“事实上,我对虚无圣殿很有兴趣。” “你的兴趣会使你失去生命,就像那些安静消失的逝者,他们曾试图追寻不该知晓的秘密。”隐秘女士的嗓音就像低声耳语一样幽然,“或许在地狱时,你会有更多的时间探寻世界本质。” 听了她的话,泰瑞拉在李维斯耳边轻声笑起来。 “呵呵,看来她和我一样,都认为你更适合做一个死灵。” 李维斯深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说:“废话了半天,你的折光之罩也差不多该充能完毕了吧?” 隐秘女士微微眯起眼睛,回答说:“没错。” 她的周身重新亮起玫红色光罩,随后整个人都消失在原地。而在李维斯身后的深蓝虚空中,一只暗粉色光圈倏然亮起,隐秘女士从光圈中现身,双臂光剑交错斩下。 第一个遭殃的是李维斯的[涟漪之盾],波纹在水面上激荡,瞬间绽开,化为无数尖锐的水矢刺向四面八方。 而李维斯则迅速飞起,向着另一边飞速逃脱。 隐秘女士的光罩挡住密集的水矢,她抬手甩出一道光箭,玫光如电光般迅疾地刺向奈文魔尔的胸口。 被一大堆护盾包围的李维斯没有移动任何一个防御魔法,而是以[肉身重塑]硬抗下这一击。 不远处隐秘女士再次消失,然后从奈文魔尔面前突然出现的光圈中跃出,光剑直指李维斯的眼睛。 面对着近在咫尺的隐秘女士,李维斯的左手对着她施放出[喷射气流],右手则勾来一旁的[九重守护],本体向着反方向倒飞而出。 喷射气流没能对隐秘女士造成太多影响,九重岩盾则被光剑刺穿,然后以古怪的能量形式爆炸,碎石块就像弹丸一样乱射开来,却被闪烁的玫红光罩弹开。 隐秘女士正要丢出光矢追击奈文魔尔,却发现一只举着光盾的小天使飞向她的身侧,像是自杀一般撞击在护罩上,爆发出一道耀眼的炽光。 “这些防御魔法的咒语都被改动过!它们不会简单溃散,而是以各种能量形式炸开……” 阿切尔望着远方快速交错的两道身影,瞪大了眼睛。 “奈文魔尔……她果然很擅长篡改魔咒。” 听着阿西娜的自语声,希尔深深看了她一眼,在心底埋下一枚疑惑的种子。 玫红光芒绽放间,隐秘女士再次突破到李维斯的近处,但她的光线并不能有效放缓李维斯的速度,因为他利用暴风系魔法将机动力提升到了极致,往往能在光圈的边缘处躲开照射。 但隐秘女士的两片光剑仍然是无法抵挡的犀利武器——她轻松撕裂电光闪烁的[闪电护罩],用玫红光罩阻隔开暴走的电弧,然后将光剑刺入奈文魔尔的头颅中。 在脑袋被扎出窟窿之前,李维斯极快地完成吟唱、探出双手,分别施放出[腐蚀之雾]和[毒沼瘴气],一团黄、紫相间的雾气弥漫开来,将隐秘女士的身影吞没。 这正是剧毒之环用来对付她的手段。 而李维斯自身则化为玻璃碎片,以[镜面脱身]的方式在数十公尺外的空气中破镜而出。 令李维斯惊讶的是,他刚刚从镜面中跌出,面前便绽放起玫色光芒——光线将他周身的每一寸空间都拉扯得极为夸张和扭曲,使他连召来一张盾牌的过程都变得十分漫长。 隐秘女士从光圈中探出双臂,玫红光剑干脆利落划过,将他的身体切成四瓣! 最后一条反制魔法被触发,李维斯化成一团融化的冰雪,并以雪花的形式重现于又十公尺之外。 “竟然通过追寻镜面的光影波动捕捉到我出现的位置……”李维斯啧啧说,“看来不能在她面前使用[镜面脱身]或是[裂变脱身]。” 想要再次施加其它反制魔法,需要一段吟唱时间,但显然隐秘女士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模仿那条毒蛇的技俩可不是明智的选择。”隐秘女士冷冷说。 显然她也知晓毒雾类的魔法能够快速抹灭自己的光罩层数,当奈文魔尔施放出两团毒烟时,她直接选择进入折叠空间躲避,并趁机追寻着镜面世界的光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眼见奈文魔尔已经失去三层反制魔法的庇护,她伸手掷出一道光矢,紧接着再次进入折叠空间,瞬间穿梭到奈文魔尔的头顶,然后从光圈中跃下。 在[呼啸披风]的包裹下,李维斯向下方垂直倒飞而去,他面对着身前的隐秘女士,伸出十根手指依次勾动起来。 晶莹剔透的[水晶之盾]迎面撞向她的光剑,在短暂阻挡光剑的同时,它化为一团爆炸的冰晶扎在玫红光罩上。 紧接着是廉价的[三重守护]以碎石块的形式轰击在光罩上。 再然后是一面光洁的镜子浮现在二人之间,这条[滑稽镜子]刚刚出现就被光剑击碎,飞散的镜子碎片刺入光罩中,化为一片齑粉。 “七层。” 李维斯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 仿佛是在回应他似的,隐秘女士周身的玫红光罩消失了。 放在任何时候,这些乱七八糟的自爆攻击就像玩笑一样,隐秘女士不需要光罩护体也能轻易躲开。但如果她要追击像泥鳅一样逃窜的奈文魔尔,就必须击碎他身边的这些绊脚石……她似乎隐隐察觉到了奈文魔尔的意图。 而且从另一方面看,从战斗开始到现在,除了两条植物系毒雾魔法,奈文魔尔似乎没有吟唱、释放过任何新的法术—— 此时,李维斯的吟唱结束了。 十余根粗大的青绿色藤蔓破土而出,半数藤蔓牢牢缠住隐秘女士的双腿,剩余的则疯狂地向她身上抽打。 隐秘女士挥舞双剑斩断袭来的藤蔓,但这只是一个开始,没等她从藤蔓丛中抽身,周围的空气中忽然浮现出一扇扇布满狰狞尖刺的岩石大门。 “你——” 她只来得及说出一个短促的音符,便迎来了令人汗毛倒竖的一幕: 密密麻麻的岩石大门将隐秘女士团团围住,它们的尖刺对准她,没有留下任何制造悬念的时间,同时向中间挤压而去,一扇、两扇……直至五十六扇石门全都砸到一起,发出一连串沉重的闷响声,将可怜的隐秘女士轰击、碾压在密不透风的中心处,形成一个恐怖的乱石球体。 奈文魔尔飘浮在巨大石球之前,宽松的黑色袖口在风中猎猎作响。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他面前的石球还在不断缩小,似乎想要榨干内部的最后一寸空间。 街道远处,见识了隐秘女士的下场后,阿切尔忍不住看了银色姬一眼,希尔的脸色十分苍白,不知是为这副血腥画面感到震撼还是肤色本来就如此。 不久之前,希尔?曼文林也享受过与隐秘女士类似的待遇——被[丑陋藤蔓]缠住之后,一扇[捕鼠夹]将她死死咬住…… 只不过与希尔相比,隐秘女士遭遇的是数十扇单独拆开的尖刺石门,被更加粗暴的手段不断拍击、挤压,最终殒身于石球中心,恐怕连成为碎肉都是较为委婉的想象。 阿切尔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奈文魔尔用一连串的简单手段,织下一张令猎物难以挣脱且毫无察觉的网,当猎物深陷其中时,便会被接踵而至的雷霆手段无情淹没…… “你可能有暴力倾向。”沉默了一会儿,泰瑞拉对李维斯说。 李维斯还没来得及回答,面前的巨大石球忽然炸裂开来。 碎石块四处飞溅,几缕玫红色的光芒从岩石缝隙中露出,刹那间,被光罩护住的隐秘女士挥舞着双臂从碎石间一跃而出,她在半空中对着李维斯伸出手掌,一道光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他的胸口。 袭击的过程在瞬间完成。 鲜血飞溅在空气中,这一次,没有任何反制魔法被触发,李维斯的嘴里吐出大量鲜血,他从半空中跌落,狼狈地摔倒在地面上。 隐秘女士紧跟着从空中落下,她望着倒在地上的奈文魔尔,黑眼珠里流转着奥妙玫光,眼神漠然平静如一面寒潭。 “我从没说过折光之罩只有七层。” 她的幽然声音传来。 “而且我很抱歉还没告诉你……我可以随意展开或撤销掉它。” 她的周身,玫红色光罩微微闪烁,仍然稳定存在。 李维斯用手撑着白石板,缓缓支起半个身体。他一边咳血一边说:“这可真是令人遗憾。” 他胸口的衣襟被血浸透,深色的血珠一滴一滴流淌到地面上。 “与秘密一起,去另一个世界吧。” 隐秘女士低声说。 她抬起指尖,一抹玫红光刃露出寒冷的光芒。 就在这时,隐秘女士的眼神忽然一变,像是被人用巨锤猛击中头顶似的,她猛然跪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尖叫声。 她的身体周围出现一道直径十余公尺的褐色光圈,光圈的线条由一个个繁复的元素之文组成,将奈文魔尔与她一起囊括在内。 李维斯用左手支撑着身体,非常费劲地坐起身来。 “我本来想问你,折光之罩到底有几层折叠空间……咳咳。”他缓缓说着,又咳出一口鲜血,“不过在这条咒语之前,空间概念基本上没有意义。” 他说话的时间,隐秘女士已经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整个人像小狗一样趴在地上,连挪动手指都感到困难。 “这是禁咒……”隐秘女士咬着牙,使劲喘息起来。 她的脸紧紧贴住地面,双眼瞪着奈文魔尔,眼神里流露出一丝骇然之色。 “我没有好好做自我介绍吗?”奈文魔尔低沉的嗓音从黑斗篷下传出,“你可以称我为……大魔导师奈文魔尔。” 圣者? 一位来自过去,一位来自现在,一位来自未来……她是其中的哪一位圣者? 玫红色光罩无法抵挡这股恐怖的压力,隐秘女士的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但她想不出答案,也无法刻画出光圈来逃脱此处的禁咒陷阱。 战斗发展到这一步,大部分走向基本上在李维斯的掌控之内。 与隐秘女士交手时,他选择的路线最终指向这块褐色光圈的范围内,正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在准备这条作为最终手段的禁咒。 自然族大地系禁咒[大地之抚],令施法范围内的敌人受到难以想象的重力压迫,对施法者则没有影响。 作为不以肉体强度见长的起源战士,隐秘女士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这条禁咒的压力,经过折叠的空间壁垒也无法回避重力。 解析[永恒共鸣之虫]之后,李维斯一直都在尝试解析一条能够形成杀伤的禁咒,而自然族作为他最早进行实用化的理论支线,能够无视空间壁垒的[大地之抚]便成为了首选。 望着身体已经濒临崩坏的隐秘女士,李维斯的嘴角微微翘起。 “她真的是……圣者。”阿切尔死死盯着奈文魔尔的身影,喃喃说。 希尔点了点头,仍旧选择保持着缄默。目睹圣者间的战斗对于她而言也是不可多得的经历,无论是隐秘女士的诡异能力或是奈文魔尔的计算力和阴险手段,都令她深深感受到一丝形如实质的寒意。 “奈文魔尔……” 隐秘女士攥紧拳头,她感到全身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某些脆弱的关节甚至已经裂开,令她疼得死去活来。 但她绝不是任人宰割的人。 李维斯刚要试图站起来,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空气中传来隐晦的波动,周遭的空间在扭曲的拉扯下骤然伸展开来,然后快速缩短,以此反复,并且频率越来越快。 “小心!” 泰瑞拉急促的声音传来。 “她在尝试将姬陵外的虚无力量引进体内!” 李维斯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惊讶之色,随后他的表情变得阴沉起来。他望着变形的街道,周围的苍白建筑在古怪的折叠和拉扯间变得如同一幅抽象画一般,环境中的一切都显得十分诡谲。 “怎么可能?”他喃喃说,“就算是结合了虚无力量的圣者也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有这种可能,除非她打算放弃自己的位阶。”泰瑞拉的语气不太确定。 李维斯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感到周围的空间曲线变得极为狂躁、混乱,而肉眼可见的景象是整条街道的房屋、地面都开始出现大片的裂痕,并且逐一崩裂开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或许还有更多的街道在遭受着暴动虚空的摧毁。 玫红色的光芒彻底占据了隐秘女士的双眸,她的身体各处就像漏水的壶一样溢出星星点点的玫光,这些混乱无序的光线狂乱地闪烁起来,折射到光罩之上,然后以玫红光罩为载体向四面八方射出—— 每一缕玫红光线都像一柄长度无限的利刃,将扫过之处的所有东西都切得支离破碎,比如说躺在地上的尸体和街道两旁的房屋,亦或是不远处的幸存者! 银色姬希尔抱住阿切尔,两人一同跌倒在翻转、倾斜的地面上,险而又险地躲过一道玫光的扫射。 毫无疑问,这些不受控制的玫红光线将会造成恐怖的破坏。 “运气好的话,你不会被无限折叠的玫光切成碎块,但会被打成乱序的姬陵压死。” 泰瑞拉有气无力地说,但李维斯还是听出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街道两旁的苍白建筑已经破碎不堪,原本笔直的墙壁弯曲成滑稽的圆润弧度,随时都有崩塌的可能。它们开始向街道中间倾轧,固态的房屋像液态的海浪似的高高卷起,身处其中的李维斯只感到头顶的深蓝虚空越来越狭窄,最终只留一线。 “啊——” 隐秘女士仍然趴在地面上,她发出凄惨的叫喊声,却凭借着惊人的毅力,从地上缓慢而艰难地爬起来。在她的周身,玫红色光罩的覆盖范围之内,一小块区域的白石地砖仍完好无损。 她站着的方寸之地就像疯狂海啸中的一片净土,但在大地之抚的重压下,李维斯甚至能听见她的骨头发出断裂的咔擦声。 不再犹豫,他快速吟唱了一条咒语,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忽然变得模糊起来,旋即化为无数发光粒子,闪烁消失在原地,然后出现在玫红光罩之中。 玫红光罩的空间只容纳一人,他勉强跻身于内,无法避免地与隐秘女士的身体纠缠在一起—— 无数房屋的残骸从空中倒卷而下,翻滚着将此处淹没,毁灭景象形如末世,却又显得怪诞不已。 (“大地之抚:自然族大地系禁咒,范围性魔法,创造者不详。以精神力勾勒出的元素符文为界限,召唤恐怖的重力,将界限内的一切事物碾压成齑粉。”——《魔法图鉴?禁咒》)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三十四章 白驹与绿袍子 一座高耸笔直的白塔矗立在夜空之下,这座与藏书塔并称为[王都双塔]的古老建筑年复一年守护着整座斯洛姆王宫,在漫长的宁静岁月中,此处几乎快要被人们遗忘。 一位白袍老人端坐在白塔塔尖,他闭着双眼,脸上布满皱纹,头发胡子皆是一片花白。没有人确切地知道他在这里坐了多久,他就像一座雕像般扎根在塔顶,仿佛天塌了都不会挪动分毫。 一阵轻柔的晚风拂过,塔尖上忽然迎来了一位客人。 “还没有休息吗,伊卡洛斯?” [绿袍魔术师]鲁道夫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向着白袍老人走来,身上一如既往穿着脏兮兮的绿色法师长袍。 被称作伊卡洛斯的白衣老人正是奥德利克唯二的大魔导师。鲁道夫的到来并不令他意外,他仍旧闭着眼,平静地说:“我已经休息了,鲁道夫。” “你一天到晚都在休息!”鲁道夫讥诮地说,两撇小胡子在嘴唇上抖动,“你的徒弟呢?怎么没看见那个胖子。” “我让班尼迪克去姬陵了。”伊卡洛斯叹了口气,说,“但我不是很放心。” 鲁道夫负着双手,悠闲地来到塔顶边缘,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好担心的?那个小胖子狡猾得很,虽然魔法实力不怎么样,但逃跑的天赋绝对是百年一遇。” 他顿了顿,忽然低声笑起来:“不过……你不觉得奇怪吗?几个小时以前姬陵忽然像发疯了一样,我差点以为它要从我的头顶上掉下来。” 斯洛姆的天空中仍然倒悬着那片宏伟的遗迹,与一天以前相比,遗迹的边缘部分似乎消失了,另外还有四分之一的面积化为混乱的废墟,但隔着一层朦胧的深蓝星海,即便是圣者也看不真切里面的情况。 伊卡洛斯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头顶的虚无之海,缓缓说:“我们终究是隔着亿万星辰在遥望,又怎么能弄明白其中的变故呢?” “你最近不是在研究夏美尔占星术吗?没有试着推算过姬陵中的秘密吗?”鲁道夫嘿嘿笑着说,笑声听起来有些猥琐。 伊卡洛斯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闭上眼睛,说:“你最近是不是和赏金猎人有往来?你又开始下意识模仿别人了。” 鲁道夫快速收起笑容,用手拈着胡子,严肃地说:“往来?怎么可能?关于魔杖的事,我还要找那家伙算账呢!” “呵呵,我还没有问你,寒霜之王的蛋壳是不是少了一块?” “为什么要问我?我绝对不会干这种事,你如果不相信的话就去木偶笼子,随便你怎么检查,反正不在我手上。”鲁道夫摇头摆手,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你对我的信任实在过于浅薄,这很让人受伤,伊卡洛斯。” “我没有怀疑你,鲁道夫。”伊卡洛斯轻声笑着说,“不过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鲁道夫吹了吹胡子,眼珠转动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来知会你一声,是这样……我最近得到一件有趣的宝贝,但它非常特殊,除了用来研究也没有其它作用,所以我完成了实验之后,打算举办一届斗魔大赛,就用它来做奖品。” 伊卡洛斯沉默了一会儿,说:“斗魔大赛吗……你还真爱凑热闹,明明知道马上就是十年一度的荣光盛会,谁有功夫理会你的小动作?” “小动作?伊卡洛斯,你们总是说我抠门,这一次我可要玩一票大手笔!”鲁道夫着急地说,“你知道我准备的奖品是什么吗?是一件圣物!” “圣物?我不同意,你太胡闹了。”伊卡洛斯睁开眼睛,眼里露出一丝惊讶之色,“奥德利克的国库里总共也没有几件圣物,你怎么能拿它送人?” “呸,这怎么能说是送呢?是比赛,是竞争!只有学士府年轻一辈中最优秀的魔法师才能得到它,再者说,它是我的私人财产,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鲁道夫哼了一声,“学士府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热闹的场面,我决定了,大赛就在一个星期后举行!” 伊卡洛斯忍不住再次摇头,说:“议事团同意了吗?” “开什么玩笑,我凭什么要听晚辈的话?”鲁道夫嗤笑着说,“平时我根本不插手学士府的事情,这次既然要搞动作,我就一定要大办特办!” “你这么做只是为了有趣吗?”伊卡洛斯露出一丝狐疑之色。 鲁道夫犹豫了一下,决定说出真实想法:“不,其实我打算借机收一名弟子……这场大赛其实也可以说是一次选拔。” 听了鲁道夫的话,白驹伊卡洛斯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微笑着说:“想不到你也有收徒弟的想法,我记得你曾说过,除非是阿森纳再世,否则绝不传授他人魔法。” 鲁道夫轻轻咳了咳嗓子,说:“没错,但我改变主意了,对于弟子确实不应该过于挑剔……每次看见你的那位胖子徒弟,我就觉得你也挺不容易的。” 懒得理会鲁道夫的隐晦嘲讽,伊卡洛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好奇地问:“参赛限制呢?” “除了你,还有九人议事团……还有,年龄不能超过四十岁,最好是漂亮的女魔法师。” “我明白了。”伊卡洛斯再次点头,眯起眼睛说,“那你就去做吧,我没意见了。” “我管你有没有意见?”鲁道夫冷笑一声,转身向塔外走去,“我就是来跟你打个招呼而已!” 说完,他步履如飞地走进一面闪现的镜子中,似乎失去了聊天的兴致,一刻也不想再留在这里。 看着鲁道夫消失的身影,伊卡洛斯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鲁道夫啊鲁道夫,你可能没机会收到理想的徒弟了。”他狡黠地眨眨眼睛,自言自语说,“我的大弟子应该就要回到斯洛姆,大赛的结果又有什么悬念呢?” 伊卡洛斯摇摇头,正准备继续冥想,忽然想起来刚才尝试占卜时得到的结果,原本带着笑意的脸色又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他摊开手掌,掌心凝聚着一片瑰丽的星光微尘,这些奇妙的发光颗粒自主形成一行小字,在他指间飘浮着—— “奈文魔尔” 清晨的贝克街二十二号,阿尔瓦?斯图尔特在房子外反复徘徊了几圈,脸上满是犹豫之色,他等待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走上楼去。 他刚刚来到二楼时,老库柏忽然推门而出,看见这位年轻的小贵族,他脸上一怔,问:“您是……斯图尔特大人?” “早上好,库柏先生。”阿尔瓦点头致意,微笑着说,“我来找李维斯。” 老库柏露出古怪的神色,他回答说:“李维斯不在家里,他已经失踪了一整天,昨晚也没有回来。” 阿尔瓦的蓝眼睛里闪过一抹担忧之色,他勉强笑着说:“我知道了。” 他疑惑地往库柏身后的屋子里看了一眼,平日里常常出现的艾娜?库柏今日不知为何不见了踪影,他原本打算来问问她,打听一下李维斯究竟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阿尔瓦忧心忡忡地走出贝克街二十二号,满脑子想的都是西泽尔对他说的话。 前天夜里,当西泽尔发现引虫在闪光之后,立刻悄悄离开海耶斯庄园,他用极快的速度赶到斯洛姆城西的郊外荒野,可随后就失去了追踪的方向。 当晚西泽尔就返回了斯洛姆城中,连夜找到阿尔瓦,两人辛苦走遍王都的大街小巷,一同追查李维斯的踪迹,可没有任何收获。 之后,西泽尔不得不回到海耶斯庄园继续自己的骑士修行,在斯洛姆城内寻找李维斯下落的任务就交到了阿尔瓦一人身上。 “李维斯……你这家伙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 阿尔瓦叹了口气,来到自家马车前,拉开门跳了上去。 他还没坐稳,车门忽然自动关上,一截冰冷的刀锋贴在他的脖颈之上。 “很高兴与你见面,行会的悬赏名单上有你的名字——阿尔瓦?斯图尔特。” 斯洛姆城西的一幢破旧房子里,雷蒙德?布朗推开屋门,走进房间里。 他穿着不太合身的粗布衣,右臂袖管空空荡荡,左手则提着一只装满金币的小袋子。 “你去哪里了?我不是说过吗,你最好待在这里好好休息……” 一个模样寒碜的老头坐在一张书桌前,他穿着皱巴巴的黑色学士袍,抬起头看着雷蒙德,眼里有一丝担忧之色。 “咳咳——” 雷蒙德用左手捂着喉咙,略有些痛苦地咳嗽了几声,他用袖子揩去脖颈上的红色涂料,喉头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 “你不用管我的事,我也从没祈求过你救我。”雷蒙德一屁股坐在房间里的小床上,冷冷看了寒碜老头一眼,“听着,老头,再过几天我就会离开这里。” 寒碜老头的眼神有些畏缩,他小心翼翼地说:“你身上的伤不是普通的创口,我没办法彻底治好它,但可以慢慢改善……” “我说过,不需要。”雷蒙德一字一句地说着,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他用独臂捂住嘴巴,好不容易才消停下来,袖子口沾上一缕咳出的血迹。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面前的窝囊老头,说:“我需要你的地下室,所罗门。” 名为所罗门的老头惊惶地点点头,没敢问雷蒙德要用地下室做什么,仿佛雷蒙德对他的恶劣态度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在学士府修习的四十多年来,所罗门一直过着低人一等的生活,只因为他木讷老实且天赋低微,在魔法的道路上艰苦前行了数十年也没能将身上的黑袍换成红色。 (学士府的服装礼仪中,规定魔法学徒及魔法师着黑袍,魔导师着红袍,对于最高魔导师和大魔导师则没有着装限制。) 前天夜里,他在郊外雪原上采集寒性植物时,意外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雷蒙德,同为学士府的学士,心地善良的所罗门将他背回城里,用动物系魔法给他处理伤口,把雷蒙德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然而,苏醒过来的雷蒙德只有满腔怒火,他对于所罗门没有任何谢意,刚恢复行动能力就离开了所罗门的家,他似乎在忙碌于某些特殊的事情,只在需要休息的时候回来这里。 连靴子都没脱,雷蒙德四仰八叉地躺在所罗门的小床上,床边的白墙上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名字: 李维斯?戴维 阿尔瓦?斯图尔特 西泽尔?加西亚 桑铎 雷蒙德从口袋里掏出小刀,面无表情地划掉第二个名字。 (“大陆现存的大魔导师中,已知的两位都在斯洛姆,其一是白驹大人,其二是鲁道夫大人。怎样做才能像他们那样强大呢?就算是愚钝的我,也能向着圣者的位阶努力吗?”——《里昂?莱茵哈特的日记》)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三十五章 废墟 经历过噩梦般的毁灭场景后,阿切尔?布雷兹在剧痛中失去了知觉。 在一片混沌的黑暗间,她感到身体很重,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声音:有火焰燃烧空气的声音,有石块在土壤中碾压的声音,有男女间亲昵的交谈声,还有……奈文魔尔那低沉的耳语声。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从黑暗中恢复了意识,第一个感受就是腿部传来的强烈触痛——她感觉自己的右腿骨折了,或者比骨折更糟糕。 缓缓睁开眼,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堆破碎的石块之间,耳边放着一只拳头大的金属小壶,壶壁上的盖子被掀开,露出一块玻璃罩,一小片温和的荧黄色光芒从罩子里散发而出。 那是奥德利克军队制式的高级装备——光壶,壶中饲养着几只特殊炼金生物,它们是一种会发光的眼球,但在极小的密闭空间中会陷入沉睡。需要令它们醒来时只需要揭开盖子,眼球看见玻璃罩外的任何景物都会陷入脱困的错觉,快速达到照明效果。 是谁替她打开了光壶? 借助光壶的探照,阿切尔打量了一圈周遭的景象,确认自己正处于一间残缺房屋的墙角,四周填满了巨大的苍白建筑残骸。 作为容身之处,这块类似地底的区域不见天日,只有十余平方公尺的活动空间。虽然她不知自己被埋在什么地方,但幸运的是周围有几处半人高的漆黑窟窿,也许能成为连往外界的通道。 阿切尔试图站起来但没能成功。她身上的伤势比想象中还要严重,不仅腰腹割裂、右腿骨折,左肩似乎也被崩毁的建筑砸伤,半边胳膊失去了知觉。好在她发现,一些严重的伤口已经被人包扎了起来。 是谁做的?阿切尔疑惑地皱起眉毛,就在这时,忽然传来轻微的声响,似乎是某种鞋底踩在碎石上发出的声音,在这极为寂静的狭小空间里,这股动静染上一丝惊悚的味道。 阿切尔屏住呼吸,强撑着身体坐起来,几乎是在她坐起的同一时刻,一双有力的大手从正对着她的窟窿里探出,将几块石头划拉到一边—— 首先出现在她视野中的是一对牛角,然后是铁青色的头盔和面罩下的眼睛。 在阿切尔看见这名戈勒狂战士的一瞬间,狂战士也发现了她。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阿切尔的吟唱。 虽然不知道这名陌生的狂战士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的石窟中,但狭路相逢,她必须在几乎无法行动的情况下杀死敌人。 与阿切尔一样,被崩坏街道卷入地底的狂战士也没想到会碰见奥德利克人……他原本在附近的街道上游弋,大地却忽然颤动起来,紧接着整条街道就被山崩地裂般的建筑碎块淹没了。 眼看着一团炽热的火弹已经成形,狂战士钻出洞窟,一手将圆盾顶在面前,另一只手将短斧掷向面前的女魔法师。 火弹术击中圆盾,爆发出一片小规模气浪,却也将不少细碎的石块和灰尘震落下来,而狂战士的短斧则旋转着劈到了阿切尔身后的墙壁上,斧刃划过时撕开了她的左肩肌肉,溅起一抹血花。 阿切尔痛哼了一声,抬起右手打算吟唱下一条能够快速成形的法术,但无奈的是这块地形实在过于不利于魔法师战斗,狂战士跨出两步便冲到了她的身前,挥动圆盾砸在她的脸上。 无论是作为魔法师还是贵族小姐,阿切尔都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大力钝击,她只感觉眼前一黑,在剧痛中险些失去知觉——她的脑袋被猛力挤压在冰冷的铁盾和坚硬的墙壁中间,额头上有温热的液体流进了眼睛里。 狂战士打断她的吟唱后,用圆盾顶住她的脑袋,然后拔出腰间的第二把短斧,干净利落地砍在阿切尔的右手小臂上,这一斧直接将她的纤细手臂剁了下来。 “啊——” 前所未有的强烈痛楚令阿切尔的昏沉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痛苦地吼出声来,怒视着狂战士,但不幸的是,她的左手没有知觉,右手则已经被砍断,根本无力作出任何反抗。 “奥德利克女人……” 将盾牌移开,狂战士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俯视着阿切尔,由于呼吸过于急促,甚至有一缕口水从他嘴里流出,沾到了棕色的蓬松胡须上。 此时,阿切尔的模样看上去凄惨不已,但左臂脱臼和右臂断裂并不影响狂战士高涨的生殖冲动——以大部分戈勒人的审美标准,只要留着阿切尔的胸脯和下体,就算把四肢、头颅全部削掉也没有关系。 阿切尔眼睁睁看着他抓起自己的月白色长袍,衣领至衣襟都被撕破,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和一块乌青色的图案。 望着阿切尔胸口的图案,狂战士不由愣住,就在这短暂的失神间,一支无声的箭矢扎在他的脖颈上。 狂战士怒吼起来,疼痛使他的战意和破坏欲达到顶峰,他抓着阿切尔的头发将她狠狠摔到一旁,然后转身寻找偷袭者。 希尔?曼文林蹲在一处洞窟的入口,第二支箭已在弦上。 狂战士抡起短斧掷向银发女人,然后纵身向她扑了过去。与此同时,黑色的箭镞缠绕着丝丝缕缕的寒气射来,将他的圆盾、头盔连同脑袋一起洞穿,硕大的头颅像西瓜一样爆裂开来。 挥动龙角弓砸飞旋转的短斧后,银色姬跨过狂战士的尸体,快速来到阿切尔的身前,蹲下来检查她的伤势。 “希尔将军……我们在什么地方?” 阿切尔的视线有些模糊,左边的眼睛里沾满了粘稠的红色鲜血。 希尔摇摇头,语气十分疲惫地说:“我不清楚。” 她顿了顿,说:“奈文魔尔和隐秘女士的交手造成极大的震荡,这股震荡破坏了大片的街道,将这一带的建筑全部变成了废墟,建筑群的残骸被诡异的空间扭曲、糅合在一起,所以我们很有可能被埋在废墟的内部。” 阿切尔连吸一口气都疼得撕心裂肺,她只能紧咬着牙齿,缓慢地换气,脸色显得异常苍白。 “你看见其他人了吗?” “我醒来时身边只有你一个人,替你处理伤口之后,我尝试沿着洞窟隧道往上探索,但没有遇见任何人,也没有找到出口。”希尔伸手将额前的银发捋到耳后,“在姬陵里无法确认时间过去了多久,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进入光柱。” 阿切尔的心底升起一抹淡淡的绝望,她十分清楚自己很难恢复行动力,继续寻找泰瑞拉之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希尔检查了阿切尔左肩的划伤,伤口不浅,被斧刃勾开的位置皮开肉绽,但目前还可以处理。她没有过多关注断臂的情况,而是将目光放在阿切尔胸前的图案上。 凝固已久的乌青色涂料正处于心脏上方,构成一只竖眼,眼眶中填充着混乱的线条,形成一幅带有强烈原始风格的诡异图画。 希尔默默拉上阿切尔的衣襟,没有提出任何问题。 “你的情况很糟糕,阿西娜。”她对阿切尔说,“虽然我能暂时为你止血,但如果时间拖长了,你很有可能会死。” 阿切尔靠在石堆上,费劲地抬起头说:“但我们不能放弃……” 希尔将破烂不堪的披风全部撕下来,然后拔出腰间的匕首,将披风割成条状,分别绑在阿切尔的断臂和其他伤口上。 “你需要休息,我会去寻找出路。” 她认真包扎着伤口,低声说。 阿切尔注意到希尔胸前的甲胄裂痕里有深色的血迹,血痕看上去很新,多半是因为伤口一直在渗血。 “你为什么会接受这个任务,希尔将军?”她忍不住问。 希尔抬眼看着阿切尔,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陛下的承诺。” 阿切尔不知道卡文迪许陛下对银色姬许下了怎样的承诺,但她也不方便多问什么。 从某一方面来说,希尔?曼文林与布雷兹家族其实有着难以解开的仇怨,因为希尔的父亲是被布雷兹大公亲手葬送了生命。 这其中更深的原由,阿切尔也并不清楚……无论如何,此刻的她不是布雷兹大公之女,而是宫廷魔法师阿西娜。 “我已经检查了大部分洞窟,基本上都是死胡同或是通往更深的地下。”希尔完成包扎,扭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狂战士尸体,顺着他踩出的脚印,她的目光停留在洞窟的入口处,“也许这名戈勒人来时的方向能够通往外界。” 希尔从随身携带的小袋子里取出一些小块面包,又取下腰间的水囊。她将面包撕成絮状,沾着水一起喂进阿切尔嘴里,然后自己也吃了一些。 “你需要回复一点体力。”希尔将水囊放在阿切尔手边。 她瞥了一眼阿切尔右肩上的红色花朵,陷入缄默。 注意到希尔的目光,阿切尔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说:“不知道奈文魔尔是否仍活着。” “没关系。”希尔平静地说。 她的脸上透露出一丝虚弱与疲惫,但眼神仍旧明亮得像黑夜里的猫头鹰一样。 “我们不能放弃,不是吗?” 姬陵中的大片的建筑群毁坏以后,亚瑟?李斯特同样被深埋在某处地下洞窟之中,他凭借变形术化成一条遍体鳞伤的猛毒环蛇,在岩石缝隙间穿行,好不容易才钻出废墟,重新回到虚无星海之下。 蜕变回人形以后,他无力地倚靠在一块断壁上,用中等魔法[肉体缝线]将全身的创口缝合,然后彻底失去了力气。 肉体缝线只能简单修补外伤,对于皮肤下的受损内脏和血管组织则无能为力。亚瑟用尽全力也只是勉强从毁灭的街道上逃出,至于丢失的断肢和被切破的气管,他实在没有办法弥补。 将剧毒魔法钻研到极致的他受到的不止是肉体上的创伤,对于隐秘女士和她所代表的圣者位阶,亚瑟的心里诞生了一片黑色的阴霾。 “也许……应该先试着学会一条禁咒?” 他用严重漏气的嗓子喃喃自语,眼神中的阴刻之色变得更加浓郁。 不知道奈文魔尔与隐秘女士的交手结果如何,此时的亚瑟十分抗拒去思考这个问题,他的内心深处已经放弃了对姬陵深处的好奇,只想找一个僻静之处藏匿起来,等候三天的时间全部耗尽,然后回归斯洛姆。 他已经开始想念自己的魔法尖塔。 不知是失血过多或是别的原因,亚瑟忽然感到周围的气温变得很低,令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不对,这股气息是……” 他抬起头,发现深蓝星海中有丝絮般的白色雪花飘落,怎么会有雪花存在于虚无中呢? 在他头顶的一小片空间中,无形无质的虚无忽然凝结成一面冰块,冰块上渐渐形成一道道棱角,变成一个栩栩如生的冰雕,仿佛有一柄隐形的小刀在无声削刻。 在亚瑟震惊的目光注视下,冰雕从死物的形态中活了过来,它的无神眼球变成漂亮深邃的蓝眸子,玲珑剔透的身体渲染上人类的肤色,凝固的头发也蜕变成一团飘逸的金色长发。 带有娴静气质的金发美人穿着一身令人感觉熟悉的天蓝色长裙,她飘浮在半空中,举手投足之间溢散出一片圣洁的白色寒雾。 “安娜?” 亚瑟眼睁睁看着同为议事团成员的凛冬圣女从虚空中凝结、诞生,心里却升起一丝极为怪诞的猜想。 “这不是反制魔法……连虚空都能冻结,这是绝对零度!”他难以置信地仰视着凛冬圣女,“难道你已经晋升大魔导师?” 安娜?克莉斯特没有回答剧毒之环的问题,她摊开掌心,眉头微锁,用困惑的目光凝视着纤白指尖上的缕缕寒雾。 “我的时间还冻结在一天以前,光阴的齿轮才刚刚开始融化……”她轻声说,“这会带来什么后果呢?” 听见她的自语声,亚瑟的心中愈发认为她已经晋升为圣者。禁咒[绝对零度]是寒霜系魔法的极致,只有这世间最低的温度才有可能冻结虚空与时间。 “很奇怪,我的心里……”安娜闭上眼睛,伸出手指点向自己的眉心,“不,是这里好像多了些什么。” 亚瑟的脸色不断变幻,他凝视着凛冬圣女,缓缓说:“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安娜?” 凛冬圣女沉默了一会儿,轻启嘴唇吐出一缕寒气,说:“时间在回归正轨,我渐渐想起来一些事情。” 她低头看向亚瑟?李斯特,脸上浮现出一丝关切的神色:“你还好吗,亚瑟?” 亚瑟摇摇头,神色阴沉地说:“不是很好,我想我需要很长时间来恢复伤势。” 安娜的身体从半空中缓缓飘落,她半蹲在亚瑟身边,伸出手指,指尖吐出一丝洁白寒霜,霜气飘向他的鼻尖,随着空气一起钻进鼻孔中。 “我替你冻结了体内的部分炎症。”安娜认真地说,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但这样做会稍微降低你的体温。” 亚瑟点点头表示感谢,他瞥了凛冬圣女一眼,语气复杂地说:“没想到你居然能掌握绝对零度……王国最年轻的最高魔导师已经过时了,也许我应该称你为最年轻的大魔导师。” 安娜无奈地笑了笑,轻声说:“别这么说,我仍是议事团的一员。” 她顿了顿,目光忽然变得凝重起来:“我在姬陵中遇见了一位掌握着虚无法则的圣者,正是因为被她逼入绝境,我才会被迫使用半条[绝对零度]将自身的时间冻结。” “虚无的圣者?看来她是隐秘女士。”亚瑟若有所思地说,“原来是你最早遭遇那个疯女人吗……” 凛冬圣女那双蓝宝石一般的眼睛里流露出疑惑的神色:“难道姬陵中还有其他圣者吗?” “哈哈,没错,这个地方真是疯狂。”亚瑟用难听的声音笑起来,笑容间带着深深的自嘲之色,“那是一个穿黑色斗篷的女魔法师,她掌握着大地系禁咒[大地之抚]。” “自然族的大魔导师?”安娜的眼神微微闪烁,似乎回忆起来了某些事情,“你说的这位圣者,我可能也见过。” 说到这里,她再次皱起纤细的眉毛,仿佛眉心间钻进的东西令她隐隐作痛。 那个人所掌握的禁咒不仅仅是[大地之抚],还得算上[永恒共鸣之虫]。 “如果你确实遭遇了这两位圣者,我不得不告诉你,她们很有可能已经同归于尽了。”亚瑟指了指身下的废墟,“那个女性大魔导师自称奈文魔尔,和隐秘女士一起被埋在了地底。” 听了亚瑟的话,安娜望着脚下一望无际的废墟,仿佛还能体会到空气中残存的暴动之力,她试图想象奈文魔尔和隐秘女士究竟进行了怎样的惊人对决。 凛冬圣女凝视着远处的巨大光柱,淡淡说:“如果她们还活着,就一定会出现在姬陵深处。” 废墟深处。 隐秘女士从黑暗中恢复了意识,她感到身体中的每一条血管里都蕴藏着混乱的虚空之力,这些暴躁的能量令她感到痛不欲生,而独属于她的起源力量则失去了活力,仿佛被生生剥离出血肉。 “好重……”她发出微弱的自语声,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极其狭小的球形空间,空间直径约等于折光之罩的大小,四周则被碎石块围得密不透风。 一支燃烧着粉色火焰的可爱蜡烛插在一块石砖上,那是她随身小包里装着的特质烛火。 借着烛光,隐秘女士发现自己身上重压的来源:间接造成这一切惨状的大魔导师——奈文魔尔正压在自己的身上,黑色帽兜早已滑落开来,露出了“她”的面容。 “李维斯?戴维?” 隐秘女士震惊地盯着这张熟悉的脸。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奈文魔尔不仅并非女人,而且还是与她有过数面之缘的学士府学士……最不可思议的部分是他居然也能进入姬陵,而且真实身份还是一位大魔导师! 某个短暂的瞬间,优雅气质与安静性格都被隐秘女士抛之脑后,奈文魔尔的真面目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怎么可能……”隐秘女士喃喃说着,表情十分丰富。 冷艳的圣殿刺客兼黑心女商人——芙罗拉,她彻底抓狂了,此刻的她想骂人,更想杀人。 仍在昏迷中的李维斯趴在她的身上,脑袋从她的肩头滑落到地面,如此一来,他的脸与她只有数公分的距离。 呼吸着李维斯鼻尖吐出的温热气息,芙罗拉没有选择地近距离观察着他的脸,发觉自己的面纱不知在何时已经脱落…… “好热……” 她有些难受地轻哼了一声,睁大眼睛注视着他,却没有力气也没有办法挪动身体。 刚开始的时候,芙罗拉咬牙切齿地瞪着李维斯,但没过多久她的脸上就泛起一丝绯色的红晕。 脸红倒不是因为对他有特殊的情感……虽然已经年过三十,但芙罗拉痴心于各类秘密学识,与男人打交道的次数不多,这样暧昧的身体接触更是几乎没有过的体验。 “太丢人了……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吧?”她忍不住苦笑一声,自嘲地说,“居然对比自己年龄小这么多的男性有反应……” “我倒觉得没什么好丢脸的。”一个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在我的眼中,你们都只是小孩子而已。” 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令芙罗拉从旖旎遐思中清醒过来,她转过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身穿冰蓝色长裙的性感女人坐在蜡烛边上,她看上去还没有蜡烛长度的一半高,有着尖尖的耳朵和猩红色瞳孔,皮肤呈神秘的暗青色。 除了头发的颜色不匹配,这个面容…… “影王后?”芙罗拉失声说。 泰瑞拉坐在凸起的砖块上,微微摆动小腿,嘴唇抿起,嘴角上翘:“守秘人小姑娘,我记得你是叫做芙罗拉,对吧?” 望着面前的迷你影王后,芙罗拉立刻想起了奥拉科的预言书,当她提问有哪些特殊之人进入姬陵时,它曾回答说是姬陵的主人和…… 芙罗拉忍不住看了李维斯一眼,这位年轻学士确实是自己认识的人。 而泰瑞拉自然算得上是姬陵的主人,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为什么还活着?”芙罗拉的瞳孔微微颤抖起来,她呼吸急促地问,“这是你的陵寝……难道你一直活在自己的坟墓里?” 泰瑞拉挽起冰蓝色长发,似乎对这个问题很失望,她意兴阑珊地说:“不,我是从外面进来的。” 对于这个回答,芙罗拉陷入了迷茫,但守秘人的天性使她对这件事情背后的隐秘历史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我是一个活了一千多岁的老女人。”泰瑞拉不再玩弄头发,而是叠起双腿,托着下巴说,“难道你不好奇永葆青春的秘诀?” 按捺着满腹疑问的芙罗拉一怔,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不……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没能推开压在身上的李维斯,“嗯……其实我也不介意了解一下永葆青春的秘诀。” 转念一想,避免皱纹和老人斑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泰瑞拉微笑着说:“我也不知道秘诀是什么。”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芙罗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淡淡的失望中回过神来,轻轻咳了一声说:“你真的是泰瑞拉?克利奥帕特拉吗?” 泰瑞拉挑了挑眉毛,平静地俯视着她,回答说:“可能有一半是。” 芙罗拉皱眉说:“一半?我不明白。” “年轻的守秘人,你看上去相当稚嫩啊。”泰瑞拉舔舔嘴唇,眯起眼睛说,“你来到姬陵不就是为了探寻秘密吗?想知道答案,不如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清楚。” 对于泰瑞拉的微妙挖苦,芙罗拉没有感到恼怒,她仔细思考过后,发现当务之急还是得恢复自身的实力,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你的起源力量与虚空相关,这符合圣殿门徒的风格。”泰瑞拉说,“但这不代表着你能随意吸纳虚无的力量。” 她顿了顿,又毫不客气地说:“现在的你不仅被虚无填满了身体,而且力量本源也遭到了破坏,恐怕连动动手指都觉得费劲吧?” 芙罗拉没有说话,她默认了泰瑞拉的猜想,甚至还觉得影王后说得过于委婉。 无法移动身体,或是体内充斥虚无之力,这些情况都会随着时间流逝好转。 但对于她而言,真正不可逆的伤害是位阶的崩坏。此时她依然具备起源力量,但这股力量已经是无根之萍,只能消耗却无法回复……等到力量耗尽,她便与凡人无异。 想到这里,芙罗拉恼火地看了李维斯一眼。 “李维斯的虚空耐受力不如你,所以会昏迷得久一点,但也用不了太长时间就会苏醒。”泰瑞拉说,“与其探究我的秘密,不如想想怎样说服他不杀你。” “你认识他?”芙罗拉眯起眼睛,敏锐地从她的话语里捕捉到一丝线索,“或者说,你和李维斯是一伙人,所以才会被一起困在此处?” 泰瑞拉不置可否地说:“我完全可以扔下你们,独自离开这里。” 凝视着泰瑞拉的身体,芙罗拉意识到影王后也许处于某种特殊的状态,并且需要借助李维斯?戴维的力量达成某种目的——这种可能性很大。 沉思片刻,芙罗拉忽然露出一丝微笑,对泰瑞拉说:“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我想我们可以做一次交易。” “有趣。”泰瑞拉的神色十分平静,看不出来是心动还是不为所动,“你想要什么?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被压得时间太久,芙罗拉感到有些胸闷,她努力咽下一口唾沫,吃力地说:“短时间内,我还有圣者的位阶,这是我的筹码……至于我想要的东西,不是[泰瑞拉之心]或者姬陵内的其它物件。” 泰瑞拉丝毫不意外她的回答,似乎早就在等着她这样说似的。 “守秘人想要的无非是更多的秘密。”泰瑞拉微微一笑,“我可以告诉你关于我的一部分故事,你肯定会喜欢。” 芙罗拉感到心脏砰砰乱跳,像是产生了一种病态的兴奋。她看着泰瑞拉的眼睛,急促地问:“那么你想要我做什么?” “代替李维斯,去做他要做的事情。”泰瑞拉轻笑了一声,露出魅惑的笑容。 她忽然眯起眼睛,微笑说:“糟糕,他好像醒了……被发现了呢。” 李维斯忽然挪动了一下身体,被他压住的芙罗拉下意识地发出轻哼声,然后不争气的脸红了。 “好痛。” 李维斯伸手按住额头,他撑着地面试图站起,刚刚清醒过来便发现强敌就躺在自己身下——比起错愕,他的手反应更快,直接掐住了隐秘女士的脖颈。 无力动弹的芙罗拉感到窒息,却没办法作出任何反抗。 李维斯盯着她的脸,眼里掠过一抹讶然之色:“芙罗拉?” 但他手上的力气没有减小,似乎不在意隐秘女士的身份,一心只想致她于死地。 “你没有必要急着杀她。”泰瑞拉在一旁平静地说,“当然,杀了她也无所谓。” 大脑从迷蒙的状态中彻底清醒,李维斯瞥了泰瑞拉一眼,冷冷说:“虽然只是一部分,但我听见了你们的交易内容。” 泰瑞拉摊了摊手,说:“我没打算瞒着你。” 李维斯凝视着泰瑞拉的眼睛,神色阴晴不定,就在芙罗拉快要彻底窒息时,他终究还是放开了手,身体向后仰去,跌坐在球体空间的另一侧。 死里逃生的芙罗拉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使劲喘息着。 李维斯面色阴沉地坐了一会儿,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绝对不能容忍奈文魔尔的身份暴露在他人面前,除了签下契约的妮菲塔莉,就连泰瑞拉的知晓都令他感到深深的不安。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他发觉自己与“魔宫”的联系变得非常微弱,似乎是受到空间暴动的殃及,能够调动的魔力十分有限,幸运的是这种联系正在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恢复。 吟唱了一条[肉体缝线]将胸口和后背的贯通伤缝合,李维斯盯着芙罗拉,大脑快速转动起来。 在黑市商人的身份之下,芙罗拉竟然是虚无圣殿的守秘人,而且是实力强大的起源战士……这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但不足以构成他饶过隐秘女士的理由。 事实上,对于芙罗拉与泰瑞拉的交易,李维斯并不反感也不反对。他本就是在被迫的情况下进入姬陵,相比于帮助泰瑞拉找回心脏,他其实更热衷于在所有人心中竖立起奈文魔尔的强大形象。 毕竟,泰瑞拉承诺的好处显得虚无缥缈且不可信,他没有理由为此拼命。 “你们两个人都需要一点时间恢复实力,不如趁这个机会聊一聊。”泰瑞拉悠闲地说。 “在她恢复实力之前,我为什么不将她变成尸体?”李维斯嗤笑着说。 他早已注意到芙罗拉根本没有行动能力,至于恢复起源力量则需要更长的时间,所以并不着急。 “事已至此,我没有必要与你战斗,” 芙罗拉缓慢而困难地挪动身体,使自己向上移动了十公分,以便靠在弧形石壁上,能够看着李维斯说话。 “我凭什么相信你?”李维斯说。 芙罗拉的表情十分复杂,她注视着李维斯的眼睛,说:“因为我本打算阻止所有人进入光柱,但现在事情已经脱离了我的掌控。” 李维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盯着她。 芙罗拉叹了口气,解释说:“我得到预言,如果有太多人进入姬陵深处,将会使陵寝内发生危险的变化……但我不知道具体危险是什么,所以才选择停留在光柱周围进行刺杀。” 听了她的回答,李维斯沉思片刻,说:“不论真实与否,这只是你客观上的理由——我们刚刚还生死搏杀了一次,主观上你仍然有理由与我为敌。” 芙罗拉冷笑了一声,说:“那么我有理由再和你打一场吗?我想你比谁都清楚,我可是惨败给了你,大魔导师奈文魔尔。” 此时此刻此处,李维斯听到这个称呼,内心没有产生一丝骄傲与成就感,只感到浓郁的讽刺意味。 泰瑞拉的脸上带着有趣的表情,插嘴说:“守秘人战斗的理由只与秘密和知识相关,如果你们之间没有利害冲突,又有什么必要打打杀杀呢?” 芙罗拉看了泰瑞拉一眼,平静地说:“我发誓要守护的只有圣殿的秘密,关于姬陵深处,我并不介意与一位圣者合作探索。” 李维斯沉默了一会儿,说:“恕我拒绝,就算不杀你,我也不会与你合作。” 得到冷淡回应,芙罗拉不顾淑女仪态翻了个白眼。 泰瑞拉模仿着李维斯的习惯在膝盖上敲了敲,忽然说:“我很清楚你对我们的约定并不在意,李维斯。” 李维斯没有否认泰瑞拉的话。 泰瑞拉看着他的眼睛,懒散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起来。 “在斯洛姆时,你对我描述过翡翠丝的覆灭,无论是燃烧的陨石、赤红的阴影亦或是‘毁灭’的低语声,我都记得很清楚。”她缓缓说,“虽然你从未承认,但我想你来到奥德利克的目的一定与这些事情有关。” 李维斯皱眉说:“可以请你不要在这里谈论我的事情吗?” 他并不想让似敌非友的芙罗拉听到自己的秘密,哪怕泰瑞拉有意无意间规避了部分细节……哪怕她述说得不是很完整。 芙罗拉静静聆听着他们的交谈,虽然内容似乎与姬陵无关,但翡翠丝的神秘覆灭同样引起了她的兴趣。 “在守秘人的面前谈论秘密,我认为你不用过于担心。”泰瑞拉平静地说,“对于分享秘密,他们一直表现得很吝啬。” 李维斯瞥了芙罗拉一眼,暂时不再反对泰瑞拉的说法。事实上,他也从来没有对泰瑞拉提及自己的真实目的与计划。 “相信我,李维斯,你要查的那群人在任何文献上都没有留下记载。”泰瑞拉轻声说,“他们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千年以前,而我可以向你提供非常有价值的线索。” 在非常短暂的刹那间,李维斯的目光略微凝固,随后又恢复了正常。他眯起眼睛以掩饰自己的表情变化,说:“这就是你提过的好处?” 泰瑞拉没有回答,而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转过头看向芙罗拉,说:“至于你,年轻的守秘人,我可以告诉你穹顶殿的秘密。” “穹顶殿?”芙罗拉的眼里流露出震惊的神采,“恕我直言,它已经坠落于燎火原中部,我曾多次在望火城附近的废墟中搜寻它的遗骸,但没有任何收获。” “那里只有通天塔的废墟,真正的穹顶之殿永远不会坠落——”泰瑞拉似乎想起了某些遥远的往事,眼神变得有些飘渺,“它仍旧矗立于穹顶之上。” 穹顶殿,万王之王最后的宫殿和陵寝,更是千年以来最大的秘密和宝藏……这绝对是重磅筹码,芙罗拉认为自己已经无法拒绝泰瑞拉的任何要求。 对于李维斯而言,萨拉丁的宫殿虽然有吸引力,但并不是非常重要的选项,令他无法拒绝的是毁灭之火的线索……他用了九年的时间,却从未靠近过的那群人,但如果是影王后的话,也许真的能揭开这层沉重的面纱。 “作为附赠的筹码,我会讲述泰瑞拉之心的真相,以及萨拉丁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原因——当然,李维斯已经听过或是猜到了大部分故事。” 泰瑞拉从李维斯的口中学会了“筹码”这个词语。她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猩红的眼睛里流露出罕见的愤怒神采。 “而我需要你们做的事情是——找到我的真正心脏,并将它放回我的身体内……我只想在自己的躯体中复活,然后把萨拉丁的可怜墓碑拆成碎片!” (“仔细回味过后,我发现李维斯?戴维长得挺耐看……注:此行不载入正式记录。”——《隐秘的记录》) (“绝对零度:冷族寒霜系禁咒,指向性魔法,创造者为阿森纳。凭空制造一缕凝聚冰霜精华的极寒之气,释放出足以冻结时间与虚空的低温。施法者需要在魔宫内孕育至少一缕极寒之气。”——《魔法图鉴?禁咒》)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三十六章 珍妮与杰克 布尼尔?朗拖着残破的身躯,从瓦砾与碎石中缓缓爬出,他的白色甲胄已经支离破碎,金色披风更是沾满了黑色的血渍。 在他前方数公尺外,戈勒将军木罗姆只剩下了半边身体,眼看着就要断气。 在隐秘女士引爆的空间浩劫中,接近于毁灭中心的木罗姆遭受了最为严重的波及,连接着一手一脚的小半身躯都被玫红光刃斩断,露出体内的内脏和脊椎,鲜血浸透了身下的石堆。 “哈——哈哈。”布尼尔从地面上爬起来,双腿膝关节折成扭曲的形状,就像刚出生的小鹿一样颤抖着,“木罗姆将军,你的模样真是凄惨啊。” 木罗姆的头盔只剩下一只犄角,铁面罩也不翼而飞。他的黯淡无光的独眼眼珠瞪着布尼尔,棕色胡须上沾满了凝固的血块:“奥德利克人……” “别担心,我会让你解脱。” 布尼尔迈动步伐,像风烛残年的老头子一样靠近木罗姆身边。他抬起左手,本就濒临解体的铁质手套忽然裂开,露出里面的手臂。 一道道黑色的血管凸起,遍布整条左臂……布尼尔的指尖像是拉长了一般,指甲化为尖细的骨刺,一股混沌的气息弥漫开来,他的左手比之前膨胀了数倍之大,皮肤也变成乌青色,看上去就像恶魔的手爪一样。 盯着布尼尔的恐怖手臂,木罗姆咬着牙齿说:“奥德利克人居然也……使用恶魔的力量?真是……卑鄙……” 在崇尚光明的[日之国]奥德利克,无论是在王室、学士府或是教会眼中,恶魔都是邪恶且黑暗的存在,是绝对不可沾染的禁忌。 因此,木罗姆才无法想象王旗近卫军的剑士中居然有染指恶魔力量的成员。 “可惜……本来想借用这只手臂突破圣者位阶,但只能用在你身上了……”布尼尔俯视着木罗姆,眼里露出遗憾之色,“无论如何,布雷兹大人一定会理解我的选择……” 他伸出魔爪放在木罗姆的头上,奄奄一息的戈勒人当然不想如他所愿,却也无力抵抗。 无论木罗姆怎样怒吼、哀嚎,都无法挣脱魔爪的束缚,他的头盔上浮现出乌金色的滚烫纹路,这些附有浓厚地狱气息的金纹很快就爬到他的脸上,随后蔓延到全身。 一个呼吸间,木罗姆的身体便在无形的灼烧中化为火星和灰烬,而布尼尔则深深吸了一口气,手臂恢复了正常的形状,身上的伤口开始缓慢地愈合。 姬陵的另一方的某个角落,三名宫廷魔法师战战兢兢地躲在一幢苍白房屋里。 此处恰好属于空间浩劫的范围之外,街道并没有被扭曲、卷起,一切建筑都保留着全貌。 就连发动浩劫的隐秘女士本人都不知道,因为她的疯狂行径,姬陵内部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致使崩坏的过程忽然停止。 因此,原本要逐一崩散在虚空中的姬陵外围部分才得以保全,但许多幸存者并不明白这背后的真正原因。 “别害怕,珍妮,我会保护你。” “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想活着离开姬陵,杰克!” 大魔导师伊卡洛斯的弟子,班尼迪克满脸郁闷地蹲在窗边。听着身后的两名同伴的深情对话,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作为一个有尊严的胖子,他不屑于接近女色,女色也从不诱惑他,因此才能全身心地投入到对魔法的研究之中……另一方面,因为他痴迷魔法而疏于运动,所以变得越来越胖。 捋了捋头顶一小撮棕色短发,班尼迪克转过身来,用褐色的小眼睛瞪着身后的一对男女:“杰克,珍妮,你们能不能安静一点?明明只有我受了伤,怎么听上去像是你们两个人快死了一样?” 身材娇小、五官精致的珍妮认真地看了班尼迪克一眼。 “班尼,你的身躯多么强壮,可是杰克不一样……他的身体是这样单薄,手指修长而纤细……” “你等一下!”班尼迪克脸上的肥肉颤抖了一下,“这和手指修长纤细有什么关系?” 瘦高的杰克将珍妮揽入怀中,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温柔地说:“亲爱的,你竟是如此的善良体贴,我甚至愿意放弃在魔法之路上的全部成就来换取与你相处的短短一秒钟。” 不再理会墙角的两人,班尼迪克黑着脸转过身去,继续注视着街道上的动静。 “我为什么会碰见这两个家伙。”班尼迪克摇头叹气,“探索遗迹这种浪漫的事情,要是能和凛冬阁下或者哈丽雅特阁下一起组队,那该有多么美妙啊。” 他忽然想到某个戈勒人的狂热面容,倏的打了一个寒颤。 半日以前,在他与杰克和珍妮相遇不久后就遭遇了一名戈勒狂战士,那个自称索恩的家伙明明身受重伤,却强大得令人害怕,像疯狗一样一路追杀他们三人。 为了从索恩手中逃脱,班尼迪克甚至被斧头割开了肩膀,所幸伤口不深……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必须感谢这身肥肉的保护。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班尼迪克低声说,“索恩还在附近寻找我们的踪迹,而我们已经没有地方可以逃了。” 在这幢建筑之后,是一马平川的废墟地带,除非往地底石窟里钻,否则根本没有可以掩饰踪迹的障碍物。 听见班尼迪克的话,珍妮的蓝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畏惧之色,她担忧地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杰克强忍着颤抖的冲动,咬着牙说:“也许我们应该去找凛冬阁下或者剧毒阁下……只要与他们会和,在姬陵中就没有必要躲躲藏藏了。” 他转过头看着珍妮的眼睛:“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强大一些,为了保护你的每一根头发——” “好好说话,杰克!听着,一旦走出这里,索恩立刻就能看见我们。”班尼迪克抓狂地说,“况且,就算是找到最高魔导师或者是净天使和银色姬将军,我们也未必能够高枕无忧。” 他想起临行前老师对自己说的话,语气里染上一抹挥之不去的压抑情绪:“在万王之王留下的遗迹里,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就连圣者都有可能陨落。” 班尼迪克无情泼下的这盆冷水令杰克和珍妮更加害怕了,他们害怕时就要对彼此说烂俗的情话。 或许是在被索恩追杀的危险中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又或者是无法忍受杰克和珍妮的卿卿我我,班尼迪克一屁股坐下来,靠在窗沿下。 “陛下派遣我们进入姬陵寻找泰瑞拉之心,但姬陵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危险——看见那片废墟了吗?圣者都未必能造成这么恐怖的景象。”班尼迪克恶狠狠地说,像是在对空气撒气似的,“恕我直言,以我们这群魔导师的水准,实在难以在姬陵中发挥出作用。” “你的意思是?”杰克显然没听明白班尼迪克的话中之话。 “我的意思是别管了!把泰瑞拉之心的任务交给领队的各位大人吧!”班尼迪克郁闷地说,“说得难听一些,我认为我们就只是炮灰而已。” “可是我们现在不是躲起来了吗?”珍妮说,“我们听你的话,根本没有靠近光柱呀。” 杰克点点头说:“只能想办法拖延时间,等待三天的时限到来,我们就能回到斯洛姆了。” 班尼迪克露出痛恨的表情说:“我确实这样说过,但问题是现在已经无处可躲了!该死,不知道有多大的仇,那个戈勒人还在附近找我们。” 他顿了顿,说:“所以,我现在就要回斯洛姆,就算被陛下惩罚也总比丢了性命要好。” 杰克和珍妮眼睛一亮。 “你有办法出去吗?” 班尼迪克点点头,从月白色长袍中掏出一只巴掌大的羊皮卷轴。 “咳咳,进入姬陵以前,老师交给我一张卷轴,里面封存着一条逆向准禁咒。”他严肃地说,“凭借卷轴中的[伊卡洛斯的召回之光],我们可以传送到斯洛姆城中,理论上说它可以无视虚空的阻隔,并且足以将数十人一起送走。” “谢天谢地,我真庆幸能够在姬陵中遇见你,班尼。”杰克立刻站了起来,神色中已经浮现出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情绪,“既然白驹大人交给你这种好东西,那你还在等什么?” 珍妮也用发光似的眼神看着班尼迪克。 “如果你们确定要跟我一起脱离姬陵,就把手交给我。”在二人的注视下,班尼迪克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眼神,他将卷轴放在膝盖上,伸出双手。 早就厌倦了恐惧与逃跑的杰克和珍妮快速来到班尼迪克身前,一人抓住他的一只手……于是班尼迪克发现自己腾不出手去撕开卷轴。 “嗯……你们两个抓住我的一只手就可以了。”班尼迪克有些尴尬地说。 重新调整姿势之后,班尼迪克郑重其事地解开卷轴上的绸带,将其摊开,向卷轴内注入一丝魔力—— 圣洁的光辉从卷轴中绽放,千丝万缕的白光笔直地透过天花板射向空中,然后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屋子里顿时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张空白的残破卷轴掉落在地面上。 …… 感受着朦胧的月光和怡人的晚风,班尼迪克三人站在一幢黑色房子的顶层,目瞪口呆地看着脚下的广袤城市。 这是一座漆黑之城,城中的街道、建筑都修建得十分恢宏壮阔,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他们的肤色都显得偏黄,几乎所有男人穿着宽松的裤子,赤裸上身,而女人则用丝绸或纱裙包裹住胸脯和私*处,露出火辣的腰部和双腿。 “这是哪里?”杰克望着头顶的血月,脸上尽是一片茫然之色。 “不知道。”班尼迪克哭丧着脸说,“反正肯定不是斯洛姆。” “这些街道好眼熟……”珍妮困惑地说,“如果换成苍白色的话……” 似乎意识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她忽然说不下去了。 绯红色的月光之中,一座黑色高塔矗立在城市一角,高塔中部一侧凸起,露出十二扇长门,似乎是一座柱形大殿。 在漆黑高塔之前有着三座高大雄伟的黑曜石雕像,十分引人注目。 第一座雕像是一个穿着布衣的平凡老头,他的双手平放在胸前,握着一柄奥德利克手半长剑,剑尖直指天穹。 第二座雕像是一位穿着厚重铠甲的威严战士,他的整张脸都被遮掩在戈勒式的双角头盔之下,一柄宽背大剑插在他身体正前方,他将双手扶在剑柄上,散发出如同君王般的磅礴气势。 第三座雕像则是一位穿着厚毛皮袄子的青年,他的五官俊朗,眼神温和,额头左侧的一缕头发编成戈勒特色的小辫,右手拄着一支一人高的扭曲木杖,似乎是一位牧羊人。 班尼迪克望着第一座雕像,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一股熟悉的感觉从他心底升起,无论是那位老者的五官神态还是那柄笔直长剑,都令他想起一位鼎鼎有名的战士——被称作[太阳之角]的前国王骑士侯。 “你们不觉得……那位老者很像康纳琉斯大人吗?” 班尼迪克面色古怪地说。 (“历代奥德利克国王都会赐封一名强大的骑士伴随左右,负责贴身护卫与代行意志的工作,这名骑士通常由[千阳教会]遴选,被称作[国王骑士侯]。”——《大陆通史?中古纪元》) (“召回之光:热族光明系高等魔法,指向性魔法,创造者为伊卡洛斯。远距离唤起一片圣洁的光辉,将目标传送至施法者附近。施法者需要预先标记传送目标。”——《魔法图鉴?准禁咒》)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三十七章 前奏 寂静的深蓝星空下,一堆高高垒起的碎石块中,一面苍白色的残垣忽然掉落下来,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漆黑窟窿。 银色姬希尔?曼文林从石窟中探出双手,费劲地爬了出来。重返星空之下,她的银发在风中飘荡起来,眼神冷静而不失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四周。 地表之上的废墟面积比她想象中还要广阔,在她粗略的估算中,姬陵至少有六分之一的面积被空间浩劫摧毁,现在看来却远不止如此。 确认了光柱的方向,她刚准备跳回窟窿里,却发现一个黑色身影突然出现在半空中。 拔出箭袋里所剩无几的箭矢,她敏捷地转过身来,搭箭对准那个身影,眼里却流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 “奈文魔尔?” 希尔放下手中的长弓,一方面是没有动手的理由,另一方面是她很清楚自己在这位大魔导师面前没有丝毫胜算。 李维斯飘浮在银色姬身前,静静俯视着她,帽兜之下的阴影中传来标志性的低沉女声: “向逝去的美丽忏悔,向万古的主宰忏悔,向卑鄙的毒药忏悔。” 听了奈文魔尔的话,希尔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之色,眼神中流露出微弱的困惑。 李维斯注视着她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后缓缓说:“你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说话的同时,他抬起右手,袖口微微摆动,一股浓郁的香气散发而出,令希尔感到身体骤然放松下来,意识在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中变得恍惚。 半个呼吸的时间过后,她闭上眼睛,身体向前栽倒下来。 李维斯手掌一抬,希尔的身体便悬浮在半空中,没有从石堆上翻滚跌落。 从始至终,他只吟唱了一条植物系中等魔法[速睡摇篮曲]和一条暴风系中等魔法[漂浮术]。 “看来希尔?曼文林并不知道这三句话。”李维斯淡淡说,“也就是说,阿切尔?布雷兹才是她们二人中的主导者。” “听上去真复杂。”泰瑞拉有些不耐烦地说。 “你不觉得耐人寻味吗?”李维斯沉思说,“所有奥德利克人的目标都是泰瑞拉之心,但阿切尔和银色姬组成了一个双人小队,比其他人掌握着更多的信息。” 泰瑞拉从他的帽兜里钻出来,说:“你想挖出她们身后的幕后主使?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李维斯摇摇头说:“不,现在我的主要目标是帮你回到身体,不是吗?” 泰瑞拉低声笑着说:“为了[毁灭之火]线索?你可真是利益至上主义的拥趸者。” “我只是喜欢公平的交易。”李维斯平静地回应说,“阿切尔?布雷兹还不是魔导师,精神力水准不高,你的幻觉能欺骗过她吗?” “难度和对付阿尔瓦的那时候差不多,你要怎么做?” “把我幻化成银色姬的模样。”李维斯微微一笑,“你能够制造幻觉的话,我就不用把银色姬扒光了摸一遍……但是,以防万一,可以做一个简单的扫描。” 他勾勾手指,希尔的身体飘浮过来。 “如果你想找借口抚摸她的身体,我可以撤销刚刚的话。”泰瑞拉淡淡说。 李维斯没有理会泰瑞拉,他伸出手掌覆在希尔苍白的脸上,缓慢而细致的摩挲着。她的皮肤很凉,令李维斯指尖的触感有些冰冷。 “完成了。”李维斯快速记住了希尔的面部特征。 他收回手掌,然后在希尔破碎的甲胄附近摸索了一会儿,动作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很快就找到了一卷羊皮纸地图。 “看上去和阿切尔的那幅地图一模一样,不过是摹本。”李维斯摊开地图,看了一眼,“阿切尔告诉我的信息不在这卷地图上,看来可能是被事先消除掉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地图中间的圆形空白处,那里对应着姬陵中心的光柱所在。 不再多想,他抓起龙角弓[殇触],然后用手指拨弄着空气,几块巨大的碎石板飞来,将希尔包裹在其中,落在废墟中某个不起眼的位置。 “我能感应到阿切尔就在废墟下方。”李维斯说。 “你不愿意和守秘人小姑娘一起进入光柱,就是为了专门来找火蔷薇?”泰瑞拉的语气有些讥诮的意味。 “不,我只是不认为她能成功。”李维斯飞身飘进洞窟中,语气中对芙罗拉的评价不高,“与其同观点不合的人勉强合作,倒不如各自为战。” 泰瑞拉像是嘟囔似的说:“我倒是很喜欢她。” 李维斯懒得废话,循着脑中对[寄生种子]的感应,在石窟隧道中飞掠,向地底深处快速前进。 没过多久,他就来到阿切尔所在的地底石窟中。此时的阿切尔已经陷入了昏迷,她的身下是一滩深色的血迹,身上伤痕累累,断掉的右手臂孤零零地落在一旁。 一具狂战士的无头尸体躺在不远处。 “真是凄惨啊。”李维斯低声感慨说。 他走到阿切尔身前,蹲下身子,然后轻轻摇晃了一下她的身体。 “醒醒,阿西娜。” 阿切尔缓缓睁开眼睛,神情疲惫地说:“找到出口了吗,希尔将军?” 在泰瑞拉的幻化中,李维斯已然变成了希尔的模样。 “很遗憾,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李维斯摇摇头,说,“我必须问你,你究竟对奈文魔尔说了多少秘密?” 阿切尔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她犹豫着说:“你已经知道了吗?你怎么会知道……” 李维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在“希尔”的注视下,阿切尔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说:“虽然陛下只告诉了我一个人,但他说过,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不用对你隐瞒这条信息。” 她顿了顿,凝视着希尔的眼睛,说:“在我们手中的姬陵地图上,原本写着一句话……陛下对我说那句话很有可能是萨拉丁的笔迹,你把地图拿出来。” 陛下……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套出了幕后主使的身份,可是如果奥德利克国王想要得到龙心,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姬陵中的奥德利克探索者不正是在为国王寻找泰瑞拉之心吗?为什么要单独委任阿切尔和银色姬做这件事? 李维斯一边思考着一边取出从希尔身上找出的地图,展开在阿切尔面前。 “在你与我汇合之前,奈文魔尔向我透露了泰瑞拉之心可能存在的位置,并表示对这件圣物没有兴趣,所以我把那段话的其中一部分告诉了她。”阿切尔盯着地图中央的空白处,缓缓说,“它原本就写在地图的正中间——也就是光柱的位置,但陛下把地图交给我之前,这段话被刀刮了下来,我只得到口述的内容。” 果然如此。 李维斯点点头,问:“那么……这句话是什么?” 阿切尔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做出了决定。 “那句话是:向逝去的美丽忏悔,向万古的主宰忏悔,向卑鄙的毒药忏悔……这是我告诉奈文魔尔的部分。”她认真回忆着说,“虽然陛下和我都不明白它的意思,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还是决定把全部的内容告诉你。” 阿切尔深深吸了一口气。 “完整的内容是:亲爱的阿卡莎,后悔吗?向逝去的美丽忏悔吧,向万古的主宰忏悔吧,向卑鄙的毒药忏悔吧……我就在虚空与现实的夹缝中,在你最讨厌的穹顶殿中等你。” 李维斯愣住了,随后陷入了沉思。 他肩上的泰瑞拉没有任何反应,似乎也在思考这段话的意思。 之前在石窟中,根据泰瑞拉的坦白,他大致明白了千年以前发生的事情…… 尽管泰瑞拉不肯描述细节,但是关键的部分很清晰:身为影王后的泰瑞拉并没有像历史中描述的那样痛下杀手——她没有毒死白王后梅薇思,而是赐给她一瓶不致命的毒药。这种名为[恫吓原液]的毒药使梅薇思的美貌化为乌有,不仅不复美丽,而且成为了容颜可怖的怪物,就连深爱梅薇思的萨拉丁也无法忍受她的丑陋,只能忍痛将梅薇思放逐。 为了报复泰瑞拉,萨拉丁将泰瑞拉的灵魂抽出躯体,打入寒霜之王的龙蛋内,并且扬言要令她后悔一千年。 在陷入混沌的千年沉睡之前,泰瑞拉得知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萨拉丁为她修建了[姬陵],并且取走了她的心脏,用[龙心]代替了心脏的位置。萨拉丁亲口对泰瑞拉说,除非将心脏复归原位,否则她永远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 “这就说得通了。”李维斯低声说。 泰瑞拉鲜为人知的全名是:泰瑞拉?阿卡莎?克利奥帕特拉。 再加上三个“忏悔”,以及虚空与现实的夹缝…… 这就是影王后、白王后和萨拉丁的三角虐恋……结合地图上被刮去的这句话,李维斯感觉解谜的最后一块拼图已经归位。 “忏悔?” 泰瑞拉的声音忽然传来。 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歇斯底里,笑声中充满了愤怒和轻蔑以及不可一世的疯狂。 阿切尔听不见这个声音,李维斯却能听见。在这一刻,他只觉得影王后的笑声是那样孤独,就像一个被人丢弃、被人痛恨、被人咒骂和厌恶,却又不屑于面对这些眼神的孤高女王。 就连她的陵寝也只不过是一件用来报复她的工具,就算萨拉丁已经死去千年却还要用这种猜谜的方式来捉弄她。 在轻蔑、孤独的笑声里面,她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呢? 李维斯默默地想。 她只是想回到自己的身体吧。 或许……她会去寻找萨拉丁的墓碑,又或许不会。 但这一刻,李维斯似乎明白了泰瑞拉的真正想法,虽然只是一部分。 她不再是萨拉丁的影王后,她只是影之国的女王。 此刻,幻术悄然消失,奈文魔尔的模样出现在阿切尔面前。 “你——”阿切尔睁大眼睛,瞳孔剧烈地颤抖起来。 李维斯没有一丝骗局得逞的成就感,只是平静地放下龙角弓,伸手抓起地上的半截右臂,依次施放了[接续断肢]、[肉体缝线]和[骨骼重塑]。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来,低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有些讨厌萨拉丁了。” 看着奈文魔尔,阿切尔一时间忘记了震惊与愤怒。虽然此处只有两个人,但她竟感到无法分辨这位大魔导师是在对谁说话。 巨大光柱之前,凛冬圣女安娜?克莉斯特飘浮在半空中,冰蓝色的长裙和雪白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的神情温和而平静,手中的银白魔杖顶端,透明叶片中的水晶球散发出一片凛然寒意。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飘向前方,身影消失在光柱之中。 隐秘女士芙罗拉行走在废墟之间,没用多久就来到光柱下方。 她的黑色面纱重归脸上,黑眼珠里闪烁着奥妙玫光。 “究竟有怎样的危险蕴藏其中呢?” 想起了某个不近人情的家伙,她的心情顿时变得极其糟糕,于是再也不纠结其它事情,纵身踏入光柱中,眨眼间消失在废墟之上,进入了姬陵深处。 用动物系魔法恢复了阿切尔的行动能力之后,奈文魔尔唤醒了石堆中的希尔,将龙角弓殇触交还给她。 虽然阿切尔和希尔的心中对奈文魔尔的欺诈行为充满了愤怒,但碍于大魔导师的实力,她们强忍着怒火跟随在她身后。 大概花费了一个小时,三人穿过大片废墟来到巨大光柱前。 “放心,阿西娜。” 临进入遗迹深处之前,奈文魔尔转过身来,声音平静而低沉。 “我没兴趣揭穿你们的幕后主使,也没有必要这么做,我会替你们保守这个秘密。”她轻声说,“进入姬陵深处之后,我会帮你们取得泰瑞拉之心……至于影王后的尸体,我另有他用。” 阿切尔凝视着奈文魔尔的身影,眼神十分复杂。她沉默了一会儿,只能略微点头表示接受这个提议。 希尔冷冷看着奈文魔尔说:“希望你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 她紧握着殇触,胸前的狰狞伤口已经被奈文魔尔用[肉体缝线]暂时缝补。 “如果你们一开始就对我坦诚相待,我也不必弄得这么麻烦。”奈文魔尔轻声笑着说,“时间不多了,走吧。” 说完,奈文魔尔率先踏入光柱之中。 希尔与阿切尔对视一眼。 “你知道该怎么做,阿西娜。”趁着奈文魔尔不在,希尔低声说,“如果到了关键时刻,你不必在意与奈文魔尔的合作关系。” 阿切尔点点头,说:“不管遇到什么危险,我们都必须这么做。” 希尔默认了她的说法。 没再多说,她们先后跟随着奈文魔尔的步伐进入光柱,三人彻底消失在广袤无垠的废墟之上。 就在这时,一声沉重的钟鸣响彻于整座姬陵之中。 无论是李维斯还是泰瑞拉,或者是姬陵中的其他人,没有任何人明白光柱中的钟鸣意味着何种含义—— 第一声钟鸣意味着在光柱中诞生了第一位死者,钟鸣过后,姬陵外部开始崩坏。 第二声钟鸣则意味着已有八个人通过光柱进入姬陵深处,光柱将会消失。 在沉闷钟鸣声响起的同一时刻,在这座苍白的宏伟遗迹中间,巨大的光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在天空中,只留下一只巨大的圆形深坑,深坑下是一片无限的深蓝星海。 …… 光柱之内,雄伟庞大的黑色之城迎来了黎明的第一抹曙光。 在城中一角,黑曜石高塔之外赫然矗立着八尊各不相同的高大雕像: 手持长剑的布衣老者。 拄着大剑的戈勒战士。 身披旧皮袄的戈勒牧羊人。 留着两撇滑稽小胡子、下巴尖瘦的老头。 手执古怪长柄兵器、面部模糊不清的男性。 手挽长弓、人身蛇尾的雌性妖怪。 背生双翼、头生双角的恶魔。 手握破碎燃烧重刀的高大男人。 八尊黑曜石雕像将高塔围在中间,看上去令人感到莫名压抑,甚至心生畏惧……他们象征的真相就像姬陵本身一样神秘,而帷幕后的真正景象仍模糊不清,越是靠近越是令外来者们感到触目心惊。 姬陵降临后的第二日已经结束,距离它重新隐没于虚空之中,只剩下最后一天的时间。 混乱的帷幕早已掀开,漫长曲折的前奏也终于迎来了尾声……无论是士兵、魔法师或是王后,在黎明中向着未知结局前行的他们,终究只是舞台上的一角。 “再坚持一下,泰瑞拉。” 李维斯低声说。 (“肉体缝线:自然族动物系中等魔法,指向性魔法,创造者不详。以魔力之线缝合伤口,相比徒手缝针而言效率更高且不留痕迹,适用于皮肉伤,但对脏器损伤等内伤用处不大。”——《魔法图鉴?中等魔法》)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三十八章 厄泽的影之国 如薄纱般的晨曦微光之中,黑曜石的城市街道上显得热闹非常。身姿火辣的异域女郎与肌肉匀称的赤裸男人随处可见,商人们将花纹艳丽的毛毯铺在地上,镶满红宝石的别致银壶中盛满了香气扑鼻的酒浆,各类色彩斑斓的珍奇水果搁在花圈纹银盘上,令人目不暇接。 “这里是……” 阿切尔?布雷兹最后一个从光柱中走出,望着面前的繁华大街,她原本做好了直面险境的准备,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这幅景象。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城市。”希尔?曼文林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异色,“看看你的身后。” 顺着希尔的目光,阿切尔转过身来,发觉身后根本没有来时的巨大的光柱,只剩下一只圆形巨坑。 阿切尔向巨坑边缘走了几步,低头望去,发觉坑壁笔直光滑,垂直通向深不见底的深蓝虚空……这是一条没有退路的通道,令进入黑色之城的人无法出去,令身处光柱之外的人无法进来。 奈文魔尔站在街道中央,凝望着远处的黑曜石高塔,沉默不语。 深深看了奈文魔尔的背影一眼,希尔走到阿切尔身边,严肃地说:“你听见刚刚响起的钟鸣声了吗?” 阿切尔点点头,思考着说:“第一次钟鸣时,姬陵开始由外而内崩坏,那么第二声钟鸣是什么意思?” 希尔摇着头说:“我也不清楚。” 两人不再驻足深坑之前,一齐向着奈文魔尔走去。 街道上的行人似乎对突然出现的三人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他们不属于这里。 “为什么姬陵中会有这么多居民?”阿切尔认真注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这里不是处于虚空中吗?” 希尔说:“不仅如此,我无法通过他们的服装辨认出此处的风俗,所以他们的文明可能不属于大陆现存的任何一个国度。” 奈文魔尔头也不回地凝望着远方,似乎没有关注她们二人的对话。 “你发现了吗,奈文魔尔?”希尔打量着街道四周说,“这些建筑的规格与外面的苍白宫殿很接近,只是彻底换了颜色。” 奈文魔尔微微侧过脑袋,终于开口说话了。 “或许是在影射什么信息,但无关紧要。”她的声音透出一丝隐晦的不安情绪,这语气对于她而言十分少见,“你们注意到那座高塔前的八尊雕像吗?” 听了奈文魔尔的话,希尔和阿切尔才终于抬起头来,向着城市的天边看去。 她们刚进来时就发现了黑塔和石像,只是随后立刻被面前的热闹街道吸引了注意力,此时在奈文魔尔的提醒下,二人才认真观察起这八座栩栩如生的神秘雕像。 “有些奇怪。”希尔眯起眼睛,“我似乎认识这些人。” 阿切尔的心中也升起古怪的情绪,她有些犹豫地说:“没错,有两座雕像的面容很眼熟……等等——” 她忽然说不出话来,而是瞪大眼睛,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向来冷静的希尔则表现得更为夸张,她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双眼像是着魔一样,一刻也无法从雕像上挪开。 “你们看见了什么?”奈文魔尔平静地问。 希尔没有回答,阿切尔则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应该是我看错了。” 望着不约而同选择隐瞒自身猜测的二人,奈文魔尔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没看出什么,就快些出发吧。” 她转身向着街道深处走去。 先不理会心中不安的猜测,当前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黑色之城与苍白宫殿的格局基本上相同,就像一面镜子的左右两侧,近乎完美地相互对应着。 既然如此,第一个要去的地方自然是[暗临歌剧院]……对应着千年以前厄泽上空的[暗临星],座落在黑色之城中的暗临歌剧院。 无论是[泰瑞拉之心]或是泰瑞拉之身,都最有可能存在于那个地方。 希尔和阿切尔好不容易才从雕像身上收回目光,强压着心中的疑惑和紧张,她们跟在奈文魔尔身后一同往城市中心前去。 当她们走进人群中时,那些异域风情的人们终于注意到这三位古怪的外来者。 “你们来自哪里?” 一位肩托酒壶的年轻女孩站在她们面前,黑色面纱下的鲜艳红唇若隐若现。 面对这位黑色之城居民,阿切尔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希尔也是如此。由于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她们担心错误的回应会引来不必要的后果。 奈文魔尔注视着这位女孩,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说:“我们来自幽秘之森,是厄泽的朋友。” 年轻女孩的眼睛眯成月牙形,流露出一丝热情的笑意:“欢迎来到厄泽!” 她将肩上的酒壶取下,递给奈文魔尔。 眼睁睁看着奈文魔尔接过酒壶,然后潇洒地喝了一口,阿切尔与希尔面面相觑。 通过对话的内容,她们意识到这座城市被称作[厄泽],而在姬陵之外,拥有这个名称的地方只有大陆西南方的厄泽大峡谷,那是影之国的遗址。 年轻女孩向她们热情问候之后便离开了,街上的行人们也不再关注她们。奈文魔尔满意地揩了揩嘴角,低声说:“厄泽血酒的味道啊……” “我不明白。”希尔皱眉说,“这里是千年前的影之国?” 奈文魔尔继续向前行走,回答说:“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为什么要谎称我们是幽秘之森的来客?”阿切尔也提出了心中的疑惑。 “很简单,幽秘之森与厄泽峡谷一样,都是影之国的国土。”奈文魔尔淡淡说,“影之国没有盟国,也从不欢迎任何外来者。” 听到她的回答,阿切尔心中很不情愿地承认了奈文魔尔确实是一位博闻强识的圣者,关于千年前的各个国度的历史风貌鲜有人知,但她竟了解得如此详细。 如果刚刚奈文魔尔的回答错误,那位年轻的厄泽女孩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想到这里,阿切尔感到四周的人群仿佛变得极端危险起来。 凛冬圣女漫步于黑曜石之城的晨光中,这座生机勃勃的城市令她感到惊讶,同时也对城市背后的秘密感到更加好奇。 她注视着周遭的住民们,只感觉每一个人都显得分外真实,但这一切却不符合魔法的逻辑。 这座城中的每一个人究竟是真实的存在还是虚幻的鬼影呢?安娜?克莉斯特的心中没有答案,因为她无法通过人们的身体判断其来源,也无法通过他们展现的风俗面貌来确定其出处。 当她经过一位摊贩身前时,坐在地毯上的老头抬起头来望向她,微笑着问:“你来自哪里?” 安娜停下脚步,俯视着这位赤裸上身的精壮老头,与奥德利克人或戈勒人相比,他的皮肤偏黑,个子也很矮小,身前的地毯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宝石饰品。 凛冬圣女露出友善的笑容,轻声回答说:“我来自[日之国]奥德利克,是一名魔法师。” 听见她的回答,老头仍旧微笑着:“日之国?没听说过。”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一柄弯曲的匕首从凛冬圣女的身后刺出,刀尖闪烁的寒光暴露了它的锋利本质,但已经迈入圣者位阶的安娜在弹指间便完成了吟唱,一团碎冰片浮现于她周身,肉眼可见的冷冽寒气从冰片中溢出。 高等魔法[寒潮护盾]将那柄匕首连同匕首的主人——卖宝石饰品的老头一同冻结起来,他的周身结满了霜白色的冰粒,皮肤呈青白色,被寒气入侵了体内。 对于怀有杀意的敌人,即便是性情温和的凛冬圣女也不会仁慈,她抬指指向老头,指尖凝聚出一根细长尖锐的冰刺,无情洞穿了他的胸口。 中等魔法[女王利剑]。 老头的嘴里溢出鲜血,但他毫无惧色,咧嘴冷笑着说:“欢迎来到厄泽,外来者!” 说话的同时,他将匕首再次刺出,刀尖扎在冰片上,没能刺穿,紧接着他便被一阵狂风吹走,尸体狠狠摔落在街道中央。 “厄泽?” 安娜收回施放完[狂风术]的右手,皱着眉头喃喃自语。 联想到姬陵中埋葬的影王后,她立刻意识到泰瑞拉?克利奥帕特拉在受封为王后之前,还曾是主宰着[影之国]的女王,而曾经的影之国便处于厄泽大峡谷之中。 没时间仔细思考此处的“厄泽”是否为历史上的影之国,她必须先面对一个较为紧迫的问题。 街道上的人们纷纷停下手头的事情,一齐望着她,每一双眼睛中都蕴含着同样的目光:冰冷,漠然和肃杀。 每一张脸上都是同样的表情:微妙的笑容,以及微妙的叹息。 人们异口同声地说着:“欢迎来到厄泽!” 人们同时向她靠拢过来,手中握着各式各样的武器。 感受到人群中统一而强烈的杀意,安娜面容严肃地扬起双手,双掌掌心凝聚出洋洋洒洒的雪花,雪花在寒风间汇聚成溪流,卷涌着扑向众人。 [女王鼻息]并不能清扫街面上的所有人,这群看上去平凡、普通的黑城住民们统统身手矫健,而且悍不畏死,甚至有人能够将身形隐藏于空气中。即便有不少人被寒气侵袭而遭遇创伤,但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用手中的匕首和其它武器向凛冬圣女身上刺去。 寒潮从碎冰护盾中爆发出来,凛冬圣女在无形的呼啸披风加持下飞上天空,一边吟唱准禁咒[冰雪皇宫],一边挥舞纤细的双手,指尖释放出一片银色寒雾,寒流卷动着向下方坠去,然后轰然爆发,以极快的速度漫延开来,所过之处皆冰封为数公分厚的冰面。 一整条街道上的黑城住民全部化作一尊尊凝固的雕像。 “这种隐形的技巧确实是源自影之国的[暗隐步]。”安娜俯视着整条街道,冰蓝色长裙飘舞起来,“难道说姬陵的深处其实就是消失在历史上的厄泽?” 她想不明白如何能够做到这一切,从另一个方面看,她不是历史学家,对此间的细节了解得并不深。 忽然,安娜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传来,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铁钳牢牢抓住,先是无法动弹,然后飞速往下方的地面坠去。 凛冬圣女摔落在地面上,身体四分五裂,化为数块消融的雪团。 而她的真身在一片倏然卷起的雪花间重新凝聚成形。 感受到这条熟悉的高等魔法,安娜抬起头,望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半空中的绿袍身影。 “这怎么可能……”她喃喃说着,全身的魔力都激荡起来,却不知应该向何处释放。 黑曜石之城的某处上空,忽然浮现出一只玫红色光圈。 戴着黑色面纱的芙罗拉从光圈中跃出,落在一幢黑色房子的顶层,静悄悄俯视着下方的拥挤街道。 “除了建筑颜色不同,这里几乎和外面一模一样……”她轻声自语。 伸手抚摸着脚下的石板,她皱眉说:“奇怪,即便是进入深处,姬陵内的建筑仍然透出异常的气息,这种介于镜像与现实之间的扭曲特性没有得到改善。” 一进入姬陵,芙罗拉就发觉街道上的行人似乎并不简单。长年穿梭于各类遗迹的经验令她作出避开人群的决定——她利用隔空刻画光圈的方式移动到隐蔽处,打算先对环境进行观察再展开行动。 “李维斯那个小气的家伙,什么情报都不愿意向我透露。”她没好气地说着,“如果要寻找泰瑞拉真正的心脏,应该前去什么地方呢?” 芙罗拉叹了口气,忽然对街上行人的着装产生了兴趣。 女性的服饰以丝绸为主,上身几乎是清一色的绸缎裹胸,下身则多为飘逸轻薄的纱裙或宽松肥大的裤装;男性中大多数都赤裸着上身,下体着阔腿长裤。 无论男女,皆双足赤裸,肤色偏黑,发色以黑、褐色为主,并且对银器和红宝石饰品情有独钟,饰品种类繁多,有耳坠、项链、戒指、手镯、臂环和脚环等等。 “影之国……”芙罗拉喃喃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影之国吗?真是惊人。” 她继续观察了一会儿,随后压低身体在屋顶间跃动,来到一处摊贩上方。 “有不少花纹繁复的毛毯,这应该与西边黄金王朝的文化交融有关。”芙罗拉对厄泽的文明十分着迷,“还有金色的酒壶和弯刀,这应该也是受黄金王朝的影响,但壶身和刀柄上镶嵌的红宝石则是融入了厄泽自己的风格……对了,有血酒吗?真想尝尝看。” 芙罗拉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心里像猫抓一样,如同空坐宝山却不能触摸似的。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跳进了一旁的小巷,然后低调地走上大街,在一位卖武器的摊贩面前蹲下身来,认真观赏着地毯上的各类武器。 巧合的是,芙罗拉戴着面纱,黑色胸甲只包裹住胸部和一小截后背,看上去与厄泽住民有些近似。 摊贩主人是一位同样戴着黑纱的女人,她靠着墙壁而坐,光脚踩在地毯上,胸前只缠了一条纤薄的紫色缎子,根本无法掩盖住胸口挤出的倒人字。 她用三根手指托着细杆烟斗,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打量着芙罗拉。 大陆西南方是烟草的起源地,历史十分悠久。不过,相比于古代烟斗,芙罗拉更多的精力投注在地毯上的武器中: 刀柄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借鉴于沙漠文化的刀刃显得锋锐而弯曲,造型小巧别致。 还有高地风格的短斧,斧刃不同于戈勒战斧的勾状设计,而是呈扇形,木柄上足有三颗宝石,做工偏向于糅合粗犷与华贵的混搭风格。 自然也少不了厄泽本土的叉状直短剑,这种介于匕首与剑之间的武器被命名为[叉剑],分为双叉和三叉两种,最受影之国的盗贼与刺客欢迎。 这之中,最令芙罗拉喜爱的兵器便是[月刃],这种源自幽秘之森的武器造型优美,在厄泽覆灭后更是成为[夜之国]夏美尔的国器。 月刃的刀锋弧线顺滑却不乏冰冷肃杀之意,形似刀柄的握把位于正中间,两端各有一截弯刀。大部分月刃的两端刀刃方向相反,被称作[反弧],极少数则方向相同,因呈弓形而被称作[弓弧]。 “我可以取一支吗?” 芙罗拉对摊贩的女主人说,虽然她用不上兵器,但还是想带走一柄月刃作为收藏品。 “当然。”女主人轻笑着说,“不过……你来自哪里?” 面对这个寻常问题,芙罗拉的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她从见猎心喜的冲动中冷静下来,谨慎思考着应该如何回答。 相隔着一整面地毯上的兵器,女主人望着芙罗拉,眼角仍然噙着浅浅的笑意。 “你来自哪里?”她又一次问。 芙罗拉眯起眼睛,回答说:“我是厄泽人。” 听见她的回答,女主人放下烟杆,从地毯上拾起一柄反弧月刃,双手呈到芙罗拉身前。 “欢迎来到厄泽。”她说。 芙罗拉没有去接那支月刃,因为女主人的措辞是“来到”。正在这时,摊贩女主人忽然扣上五指,手中月刃划向芙罗拉的脖颈。 遭遇突袭的芙罗拉早有预料,一层玫红色光罩浮现而出,将月刃阻挡在外。与此同时,她探出指尖,玫红光刃刺透了女主人的胸口。 “看来变装不足以掩饰身份呐。”她感慨说。 还没来得及作出其它行动,芙罗拉感应到身后的光罩遭遇了数次袭击,她双手指尖光刃喷薄、延伸,身体转动之间,光刃随之向后切割,将四名手持弯刀和叉剑的厄泽住民腰斩,还有一人的两截尸体是从空气中浮现。 “暗隐步?”芙罗拉挑了挑眉毛,“倒也符合史实。” 整条街道的人群都向她投来诡异的笑容和冷漠的目光,异口同声说着:“欢迎来到厄泽!” 芙罗拉摊开双掌,两道玫红光矢分别射向身体两侧的敌人,光矢在洞穿一人后立刻折射,在十余次的折射后,两道光矢眨眼间收割了三十多条生命。 但剩下的人群仍然在向她疯狂涌来,五花八门的武器从四面八方刺出。 芙罗拉的左手食指在空气中快速画出一道光圈,玫红光圈闪烁着消失在她掌心,然后化成十多倍的大小浮现于众人头顶,光圈瞬间炸开,将人群吞没在内。 玫光溅射的范围内,每一个人的动作都变得十分缓慢。 芙罗拉不急不慢地挥舞双手,掌心间接连射出玫红光矢,一时间炫目的光影充斥于街道之上,将数不清的敌人刺穿,不断有隐形的刺客从空气中跌落,殷红的鲜血沾满了墙壁。 忽然,一道紫色的光弧从街道远处射来,所过之处的空气仿佛被撕裂了一般,转瞬间掠过芙罗拉的身侧。 玫红色光罩闪烁了一下,化为片片碎裂的花瓣消散于空气中。 感受到这股气息,芙罗拉的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不是因为玫红色光罩的破裂,而是因为她太过熟悉这种同源的力量,并且对它感到深深的敬畏。 “灵主大人?” 黑色巨城的一角,一道金色光弧在城市上空飞掠。 忽然间,一个白色身影从某处弹射而出,像一支利箭似的击中金色光弧,然后二者一同消失在半空中。 某幢漆黑房子的屋顶,[净天使]哈丽雅特?洛佩兹侧身倒在瓦片上,此时,这位国王骑士侯看上去分外凄惨,她的白色铠甲上赫然透出三只血洞,金色披风破烂不堪,额角之上鲜血淋漓,一缕凌乱的金发被血液粘住。 “你的动作太慢了,哈丽雅特。”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一位身穿朴素白衣,手提奥德利克手半长剑的平凡老头从屋顶的另一侧缓缓走来,他的灰色眼珠凝视着哈丽雅特,白发和胡须在风中飘扬。 这位平凡的老头不是别人,竟是前国王骑士侯[太阳之角]康纳琉斯?克*林顿! 哈丽雅特拄着与他相同的手半剑站起身来,虽然脸上还粘着血,她的眼神却很坚定。 “再来一次。”康纳琉斯的脸上布满皱纹,声音沉稳。 深深吸了一口气,哈丽雅特的双手再次握住剑柄,将长剑举在胸前,对康纳琉斯严阵以待。 康纳琉斯向前踏出一步,虽然看上去只有一步,他却已来到哈丽雅特面前,长剑如电刺向她的眼睛。 哈丽雅特挥剑劈在康纳琉斯的长剑上,借此格开他的进攻,并顺势迈出一步,将剑锋劈向康纳琉斯的腋下。 康纳琉斯手腕翻转,挑开哈丽雅特的剑,然后剑尖一抖刺向她的胸口。 再也来不及变招,哈丽雅特长剑被刺中,一股凌厉的力量从剑尖上传来,令她的身体剧震,倒飞而出,狼狈地在屋顶上翻滚,落在数十公尺外的地方。 “咳——” 她吐出一口鲜血,长剑却并未从手中脱落。 “太慢了。”康纳琉斯面无表情地说。 哈丽雅特咬着牙,以单膝跪地,勉力支撑着自己站起身来,背后金色披风裂开形成弧光双翼,手中长剑遥遥指向康纳琉斯,隔空一刺! 金色的光线汇聚在剑尖上,化为一道迅疾的光束,带着浓郁的光明气息飞射向康纳琉斯的胸口。 康纳琉斯挥了挥袖子,长剑在头顶划过一道弧形,竖直劈斩在金色光束正中间,剑锋竟将金光砍成两半,暴躁的光能量不断从剑尖弹射、溢出,化为零星的金色光点消散不见。 光束耗尽能量的瞬间,康纳琉斯再次踏出一步,这不是类似折叠空间一样的手段,而是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跃过长段的距离,突进到哈丽雅特身前。 朴实无华的斩击再次劈飞了哈丽雅特的身体,她的头脚在半空中颠倒过来,旋转着摔倒在不远处,将屋顶的瓦片撞得一片狼藉。 而康纳琉斯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再次以神速跃至哈丽雅特头顶,长剑当头劈落! 正当哈丽雅特以为一切都将结束之时,一个月白色的宽厚身影忽然出现,挡在她的面前。 康纳琉斯的长剑斩入这个身影中,却没有一丝鲜血溅出,而是浮现出成百上千枚玻璃碎片。 以[镜面脱身]的形式,一面光滑镜子出现在哈丽雅特身后,然后倏然裂开,一双肉乎乎的手从破碎镜面中探出,抓住哈丽雅特的肩铠。 净天使哈丽雅特的神色错愕,身体忽然化成无数洁白的光粒子,向着远处射出,越过街道落在另一幢房屋的顶层,现出两个人的身形。 康纳琉斯放下手中长剑,望向对面房顶上的二人。 哈丽雅特勉强坐起身体,一位穿着月白色法师长袍的胖子站在她身后,怒气冲冲地望着康纳琉斯,指着他破口大骂: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老东西!怎么能这样对待哈丽雅特阁下?” (“反制魔法虽然能令魔法师立于不败之地,但大多数无法主动使用,例如,如果魔法师不受到攻击,则无法触发反制魔法。相比之下,位移魔法的主动性与泛用性更高,是魔法师进行战术移动的首要选择。位移魔法的难度较高,甚至比反制魔法更难掌握,属于高等魔法范畴。”——《魔法图鉴?引言》)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三十九章 最强之敌 “班尼迪克?” 哈丽雅特将长剑插在地上,艰难地站起身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位怒火中烧的胖子。 “哈丽雅特大人……” 收回指着太阳之角的手指,班尼迪克骂完就后悔了。虽然他没弄明白康纳琉斯?克*林顿为什么要对哈丽雅特大打出手,但那个相貌平平的老头子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圣者,可不是他能够得罪的人物。 “康纳琉斯大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班尼迪克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联想到黑塔前的雕像,他感觉情况出现了失控的征兆。 哈丽雅特忽然神色一变,匆忙说:“小心!” 话音刚落,白发飘飘的康纳琉斯已经跃过宽阔的街道,置身于二人头顶的空中,长剑迅猛劈落。 哈丽雅特推开反应不及的班尼迪克,举剑挡住这一击。在康纳琉斯的强大力量压迫之下,她手中的长剑表面浮现出一丝裂痕。 班尼迪克迅速吟唱了一条[石肤术],哈丽雅特的胸前甲胄上随之蔓延出一片灰白色的岩衣。事实证明,班尼迪克的预判非常准确且及时,因为康纳琉斯几乎在他施法的同一时间抬腿,一脚踢在哈丽雅特的胸口。 岩石碎片四射飞溅,这层石衣替她承受了一部分冲击,但早已无力支撑的哈丽雅特就像皮球一样倒飞而出。 与此同时,康纳琉斯一剑劈在班尼迪克脖颈上,将他的脑袋削飞。 胖子的身躯在扭曲光线的跃动中破碎,化为两团玻璃碎片,碎片重组成两个一模一样的班尼迪克。 其中一名班尼迪克立即吟唱起[大火弹术],双掌间先后弹射出三只车轮大小的火球,砸向康纳琉斯;另一名班尼迪克在碎片中现身后,立刻倒飞而出,掠向半空中正要坠落的哈丽雅特。 这条[裂变脱身]是以[镜面脱身]为基础的进阶法术,同样是反制魔法,裂变脱身却蕴藏着更多的变化,一旦触发便能为施法者制造出一具假身来迷惑对手。 康纳琉斯面无表情地迈步穿过火球的排队轰炸,前两只大火弹连他的衣角都没有触碰到,第三只则被长剑直接削成火焰碎絮——在康纳琉斯干净利落的长剑之下,留下来牵制的那位“班尼迪克”快速化为了一地玻璃渣。 而此时班尼迪克的真身刚好飞到哈丽雅特身前,他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二人的身体收缩、合拢成一束跳跃的粗大电弧,以极速射向远方。 与班尼迪克登场时使用的[光子跃迁]一样,这又是一条位移魔法,名为[矢飞雷]。 与反制魔法的等级限制一样,任意一条位移魔法都必然属于高等魔法的范畴,甚至比反制魔法更难学习,被誉为仅次于准禁咒的奥妙法术。 班尼迪克就是这样一位专精于反制魔法与位移魔法的怪才。 望着飞速远去的闪电之束,康纳琉斯?克*林顿没有放弃追击,而是以稍逊一筹的速度紧紧追随在闪电之后。他没有采用任何花哨的手段,纯粹是以高频率的脚步和大力的跳跃相衔接,朴实无华的腾挪中却隐含着极高的技巧。 不知掠过了几条街区,班尼迪克与哈丽雅特的身影终于重现在半空中。 金色光翼展开,哈丽雅特从空中缓缓落在一旁的屋顶上,向班尼迪克投去感谢的目光:“谢谢你的帮助,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 “究竟是怎么回事?”班尼迪克神色紧张地落在哈丽雅特身侧,“该死……我把杰克和珍妮忘在原地了。” “我也没有弄清楚真正的情况。”哈丽雅特看着班尼迪克,“但我必须告诉你,仅凭这种手段没有办法摆脱老师的追踪。” 康纳琉斯?克*林顿作为先王的骑士,曾教导过幼时的哈丽雅特,使她成长为拥有担任[国王骑士]资格的女骑士,所以哈丽雅特一直尊称他为老师。 “那个人真的是康纳琉斯大人?”班尼迪克疑惑地说,“可是我感觉他身上的气息似乎有破绽……是我的错觉吗?” “你察觉到了吗?我也很难相信这一点。”哈丽雅特说,“但他确实与老师一模一样,无论是技巧还是实力,甚至是对我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 不再纠结此事,她摇摇头,忽然伸出手臂放在半空中,拳头紧握起来,紧接着一道金色光芒从她的拳头中溢出、绽放,将她包裹在内,使她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金色披风上的破洞也消失不见。 “你受伤了吗?”做完这一切,她看向班尼迪克。 班尼迪克摇摇头,并不想让哈丽雅特白白浪费力量在自己身上。 被称为[净天使]的哈丽雅特?洛佩兹是一名虔诚的教徒,也是一名契约战士。她选择与之结合的对象是一件来自[苍白神庭]的下位圣物,名为[天使双翼],它的真面目就是她背后的金色披风,这件披风使她能够高速飞行,并且自如使用光明力量。 “我仔细看过那八尊雕像,哈丽雅特大人。”班尼迪克急匆匆地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其中还有鲁道夫大人的石雕——为什么千年前的古代陵寝中会出现康纳琉斯大人和鲁道夫大人的石雕?这太诡异了!” 他顿了顿,皱着眉说:“更诡异的事情是,我刚进来时,这里只有三座雕像,可是现在……” 越想越不对劲,班尼迪克只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抓狂。 哈丽雅特沉思着回答说:“雕像的数量似乎一直在变化。我从光柱进入此处后,只看见了疑似老师形象的雕像,可没过多久,当我再次望向黑塔的方向时,忽然就多出了戈勒战士石像。”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严肃地说:“第三座雕像是一个年轻的戈勒牧羊人,他的石像出现的时候,忽然有钟鸣声响起,再往后雕像就变得越来越多,直到第八座石雕出现时,天空中又传来第二声钟鸣。” “等等,你是通过光柱进来,可我不是。”班尼迪克捂着脸说,“我和另外两名宫廷魔法师一起,使用传送法术时出了差错……” “光柱吗……” 哈丽雅特没有得出确切的结论,她猜测说:“也许我是第一个进入这座城市的人,而且我怀疑每次进来一个人都会致使雕像的数量增多,但我暂时还没想明白背后的原因。” “是吗?那么康纳琉斯大人……”班尼迪克一怔,似乎想明白了某些事情,“你的意思是说,雕像上的形象也会出现在陵寝中,然后像刚刚那样追杀我们?” “我认为是这样,但还没有证据。”哈丽雅特沉声说,“另外,这座城市似乎是历史中的厄泽,我一走进来就被当做外来者,遭到人们的围攻,然后才遇到老师。” 听了哈丽雅特的描述,班尼迪克庆幸自己没有贸然走上街道,否则也会陷入被神秘住民围攻的局面,但他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 “难道除了太阳之角,我还要被鲁道夫大人追杀……”班尼迪克打了一个寒颤,立刻将自己身上的反制魔法补足到三层,“等等……好像不对劲。” “怎么了?” 哈丽雅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我是说……我进来厄泽的时候,队伍中有三个人,但当时雕像也只有三座。”班尼迪克神色古怪地说,“算上你的话,数目对不上……难道雕像的事跟我没关系?” 哈丽雅特与他陷入沉默,没过多久,二人忽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光柱?” 奈文魔尔一行人平安无事地穿过数个街区,不时有厄泽人向她们提问,但都被奈文魔尔以同样的回答欺骗过去。 影之国不欢迎任何外来者。 阿切尔仍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虽然现在没有遇到危险,但她仍然认为这座黑色之城并不简单。 一路行来,她观察着周围的行人和摊贩,并没有发现多少异常,每一个人的行为举止都非常自然且真实,唯一不对劲的地方在于:人们几乎不怎么交谈。 相比于心事重重的她,希尔将军表现得淡定许多。被奈文魔尔治疗后,她的身体似乎恢复了轻快与灵敏,脸上的神色与往常一样宁静而漠然,但阿切尔怀疑这仅仅只是她伪装的表象。 就在刚才,当希尔看见黑曜石像的时候,她的全身都在颤抖,这是无法掩饰的事实。 她看见了什么?阿切尔默默地想。 对于阿切尔而言,她先是看见疑似太阳之角和大魔导师鲁道夫的雕像,但理智告诉她,这两人不可能出现在千年前的遗迹中,哪怕只是石雕。 当时她以这样的方式说服了自己,但紧接着,阿切尔看见的最后一尊雕像则令她产生了极大的动摇。 即便石像的面部埋在阴影之中,但那个高大的身影,那柄包裹在烈火中的重刀……她不可能认错,那是她最熟悉的人。 那是她最畏惧也最尊敬的男人,是她认知中最强大的男人,是她的亲生父亲——[辉煌公爵]古斯塔夫?布雷兹。 雕像所刻画的父亲形象,是她年幼时所看见的一幕。那天,在布雷兹家族的南方封地上,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父亲挥舞那柄重刀,亲手劈碎了叛军头目的厚实铁盾。 破碎却沉重的刀锋上,灼热的火焰将空气都烧得扭曲起来,倒映在她稚嫩的双眸中。 这个形象、这一幕深深印在她的内心深处,直到今日,以这种方式重现于她眼前。 “为什么……”阿切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说,“为什么父亲会在这里出现……” “阿西娜?”希尔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面对希尔的询问眼神,阿切尔勉强笑了笑,说:“我没事,只是有些疲惫。” 希尔点点头,没再多说。 就在这时,街道一侧的黑色房屋上忽然浮现出巨大的裂痕,紧接着整面墙壁碎裂开来,霜白色的寒气从破碎石块中涌出,冰封了三人前方的街道。 希尔举起龙角弓,迅速取出一支箭,戒备地望着寒气涌出的位置;阿切尔也立刻抬起双手,吟唱之间,周身浮现出几只车轮尺寸的火球。 “该死……明明就快到了,偏偏在这个时候遇到麻烦。” 奈文魔尔的语气有些烦躁,却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寒雾弥散间,一道冰蓝色的身影激射而出,她的纯白色披风疯狂舞动着,载着她快速飞行、翻滚,正是加持了[呼啸披风]的凛冬圣女安娜?克莉斯特。 “凛冬议员?”阿切尔露出诧异的神色,但略微放下了戒备之意。 在厄泽遗迹中遇见这位性格友善的最高魔导师,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是坏事。 似乎在与人激烈交手的安娜匆匆扫了一眼下方街道上的三人,本是惊鸿一瞥却再也挪不开目光。她凝视着身穿黑色斗篷的奈文魔尔,蓝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怒气。 连招呼都不打,她扬起手,一道冰霜凝结成的狰狞长矛射向奈文魔尔,是一道寒霜系中等魔法[女王之矛]。 奈文魔尔快速向后退开一步,险而又险地躲过锋利的长矛和飞溅的冰片。 希尔不明白凛冬圣女为何要忽然攻击奈文魔尔,阿切尔却是隐隐知晓了答案。在姬陵外部时,她亲眼目睹了奈文魔尔对凛冬圣女施放了一条禁咒级别的魔法,但不知道那条咒语究竟是什么。 现在看来,恐怕凛冬圣女正是因为那条咒语才愤怒地向奈文魔尔进攻。 “哈哈,你在往哪儿打,小凛冬?” 一个充满讥诮之意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 绿色长袍轻轻飘舞,形状古怪的绿色魔杖顶端裂开一张唇红齿白的嘴巴,而这个绿色身影从霜雾中彻底现身时,阿切尔和希尔都不由感到深深的震惊。 他是被称为[绿袍魔术师]的大魔导师鲁道夫! “鲁道夫大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姬陵?”阿切尔的眼神闪烁,她忍不住联想到黑塔前的雕像身上,令人不安的糟糕预感变得愈发强烈。 凛冬圣女安娜不得不将精力集中在面前的鲁道夫身上,她暂时抽不出空来对付奈文魔尔,只能皱着眉说:“希尔将军,他不是真正的鲁道夫阁下。” 鲁道夫嗤笑着说:“我不是真正的鲁道夫?你恐怕被吓傻了,可怜的小凛冬。” 安娜没有理会鲁道夫的嘲讽,她抬起双手,密密麻麻的[女王之矛]浮现在身前,然后一齐飞射向鲁道夫。 鲁道夫扬起绿色魔杖,魔杖顶端的大嘴巴忽然用难听的嗓音吟唱起来,紧接着一道绿色的寒霜墙壁拔地升起,将冰矛挡在外侧。 中等防御魔法[冰封之墙]无法彻底抵御冰霜长矛的穿刺,但鲁道夫没有坐以待毙,他的大嘴巴魔杖又吟唱起下一道咒语: 数十根通体碧绿的[女王之矛]在半空中凝结,然后这些古怪的山寨长矛滴溜溜转动起来,如同脱弦之箭般向凛冬圣女刺去…… 面对与自己完全相同的进攻手段,安娜无奈地支起水晶之盾护住身体,在心中思索着如何击倒有着“抄袭大师”美称的鲁道夫。 而她身后的奈文魔尔三人也不得不面对绿色冰矛的袭击。希尔翻滚着躲藏到一块大型碎石之后,魔法手段单一的阿切尔则依靠接连释放的[火弹术]轰飞身前的冰矛。 不知为何,奈文魔尔没脸没皮地跳到阿切尔身后,毫无羞愧之意地借助她的防御庇护自身。 街道上的厄泽人没有办法抵御冰矛侵袭,不少行人被洞穿身体,成片地倒下,惨遭殃及。 “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切尔没空理会奈文魔尔,她好不容易从鲁道夫的反击中撑下来,“鲁道夫大人为什么要向我们进攻?” “很简单,既然鲁道夫的形象出现在雕像上,而其中没有凛冬圣女的石雕,你们就应该选择相信凛冬。”奈文魔尔站在她身后,淡淡地说。 一旁的希尔跳上巨石,抬手放出一箭射向半空中的鲁道夫。 “我不知道鲁道夫阁下为什么出现在此,但我知道他不在探索队的成员名单之中。”她的脸上浮现起两道黑色竖痕,冷冷说。 不知为何,爱贫嘴的鲁道夫对她们的对话没有任何反应,他在空中翻转了一圈,躲开冷箭,然后伸手隔空抓向希尔的身体。 希尔刚刚射出一箭,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一双透明的大手攥在掌心,不受控制地向鲁道夫飞去。 高等魔法[鲁道夫的隔空取物]。 飞行途中,希尔还能活动手臂,于是她毅然在移动中挽弓搭箭,一箭射向鲁道夫的脑袋。 这一次她的运气很好,触发了体内的神秘力量,利箭所过之处的空气仿佛都被撕裂开来,掀起一层微不可见的气浪。 鲁道夫的本体与魔杖一齐吟唱起来:一面绿色的水晶之盾从他身前的空气中浮现,而与此同时,他的掌心丢出一团由大量绿色符文构成的神秘能流,绿色能流击中在箭镞上,表面上看没有激发出任何效果。 但这一支加持了恐怖力量的箭矢却没能如希尔预期的那样射穿水晶之盾,而仅仅是在冰盾表面射出一层蛛网状的裂纹,然后无力弹开。 正当希尔要被鲁道夫摄取到近前时,安娜急速掠过希尔身后,抓着她的肩膀使之脱离了无形之手的控制。 “这些手段确实是鲁道夫阁下最擅长的无属性魔法。”安娜飞掠过街道,将希尔放在地面上,“但奇怪的是,他使出的魔法偏向于我印象中最深刻的那一类。” 希尔单膝落在地上,皱眉说:“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面前的鲁道夫并不完整,甚至是依赖于你对他的印象才能诞生?” “我也不确定。”安娜飘浮于她身侧,诚实地回答说,“但他绝对拥有圣者的位阶,不亚于真正的鲁道夫阁下。” 听了安娜的话,希尔愈发觉得情况棘手,甚至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她伸手拔箭,却发现背后的箭袋已经空空如也。 不远处,在阿切尔身后的奈文魔尔喃喃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难怪她说进入姬陵深处的人越少越好。” 阿切尔问:“你说什么?” 奈文魔尔没有回答,而是环视了一圈四周,说:“很不幸的是,看来我们已经被注意到了。” 阿切尔跟随着她的目光向周遭看去,发现街道附近的厄泽住民纷纷向着她们走来,露出诡异的笑容,异口同声说:“欢迎来到厄泽。” 无数奇特的兵器出现在厄泽人们的手中:匕首,月刃,叉剑,短斧…… 感受着人群中的诡谲杀意,即使是意志坚定的阿切尔,心中也忍不住升起一丝寒意。 “你心中最害怕的人,或是视之为强敌的人,或是印象最深的某个人……” 奈文魔尔忽然自顾自说着奇怪的话。 “欢迎来到厄泽!”人群中继续传来这样的声音。 希尔和安娜也注意到街面上的异变,心中对于的危险到来的直觉越来越强烈。 面对杀气腾腾的人群,阿切尔吟唱着火弹术,无数火球将她环绕起来:“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们的身份已经被厄泽发现。”奈文魔尔摇摇头,低声说,“你很快就会明白了……你心中的那个人会来找你。” 她的话音刚落,大地忽然颤抖起来,街道尽头出现了两尊极为魁梧的身影,一人拥有着黑色的短发和深陷的眼窝,他的鼻梁笔挺,嘴唇干涩,手中提着一柄燃烧的重刀。 另一个身影则根本就是魔鬼的形象,他的身后长着一对烧得只剩下骨架的翅膀,头上顶着两根巨大犄角,面部罩着钢铁面具,露出一双深红色的眼珠。 一人一魔并肩行来,每一步都令大地颤动,隐隐散发着恐怖的波动。 阿切尔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瞳孔剧烈颤抖起来。 “布雷兹大公?” 安娜?克莉斯特惊讶地说,她盯着街道远处走来的黑发男人,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希尔?曼文林则缓缓转过身来,殇触长弓上散发出凛冽寒气。 “是两位布雷兹大公。” 说这句话时,她的目光集中在那位恶魔的身上……银色姬的语气十分复杂,既有饱含愤怒的杀意,又夹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恐惧。 奈文魔尔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有所感应似的转过头来,向着街道另一侧看去。 那是一位人身蛇尾的女性,她的肌肤如凝脂,上半身缠绕着洁白的轻纱,下半身的青色蛇尾在地上优雅蜿行,身姿显得曼妙非常——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面容,与她的躯体相比,这张脸竟是如此丑陋可怖:如同刀刻般的粗糙纹路遍布她的脸颊,闪烁着恫吓光芒的猩红瞳孔则透出冷血动物特有的凶恶之色,她的嘴里是如锯齿般的尖齿,乌黑的头发则是一条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蛇。 “梅薇思……你这个丑陋的妖怪啊……” 奈文魔尔忽然冷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憎恶与嘲讽的意味。 “你来找我了吗?哈哈哈,你来找我了吗?” 蛇发女妖抬起纤细修长的手臂,手中金色长弓上浮现出一支纯粹由法力凝聚的青色箭矢,她将青光闪烁的箭镞对准奈文魔尔的身体,手指微松,青色箭矢便飞窜而出,射向奈文魔尔的胸口—— 奈文魔尔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挪开,就在众人或震惊或意外的注视中,她的身躯被无情洞穿,黑色斗篷飘落在地上,内里竟是空空如也。 姬陵外部,苍白色的巨大宫殿中。 李维斯行走在街道上,身穿宽松的灰白色布衣和黑色长裤,这是十分普通的奥德利克平民服装。 他的胸部隆起,喉结消失不见,肤色已然变成病态的苍白色,五官冷峻而精致,满头银发如瀑,在身后轻轻飘舞—— 他俨然化为希尔?曼文林的模样,光明正大地行进在姬陵之中,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与阿切尔和希尔一同进入姬陵深处。 从阿切尔口中套出想要的信息之后,他就趁机将黑色斗篷交给了泰瑞拉,让她继续扮演奈文魔尔的角色,自己则抽身而退,往姬陵的另一处走去。 “厄泽,南海,乱石之界……”他低声自语,“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谜语的答案就在这三个地方之中。” 似乎是心有所感,他忽然停下脚步,往某个方向遥遥望去……那里正是早先巨大光柱所在的位置,现在已经没有一丝光芒残留。 (“天使双翼,下位圣物。传说苍白女皇的双翼被人残忍无情地割下,不知被谁制成了充满光明之力的披风。”——《圣物图鉴》) (“光子跃迁:热族光明系高等魔法,位移魔法,创造者不详。将肉身自主分解为发光粒子,跃迁至目的地后重组于形,位移距离较短。”——《魔法图鉴?高等魔法》) 第一卷 影之谜 第四十章 暗临 杰克与珍妮蹲在墙角,听着街道上传来的密集行走声,他们面面相觑,却说不出话来。 几分钟以前,原本与他们一同躲在此处的班尼迪克眨眼间就冲了出去,然后冲着太阳之角阁下一顿臭骂,紧接着带上哈丽雅特阁下狼狈奔逃……几句话的功夫,二人就这样被遗忘在屋子里。 “别害怕,珍妮。”杰克咽下一口唾沫,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我们会没事的,只要躲在屋子里,等待时间过去就好。” 珍妮深情望着杰克,在她的心中,杰克的身影忽然变得更加高大起来。 他们藏身的房间面积不大,只有十余平方公尺,房间中只有一张床和一面桌子。这张古怪的床铺很矮,不仅没有床脚,高度还不及成年人的膝盖,与奥德利克人的习惯不同,厄泽的床有一副四角架子,上面挂着一帘半透黑纱,给房间渲染上一层神秘的氛围。 至于那张桌子,它的高度同样偏低,刚好适合席地而坐时使用。桌上用托盘盛放着一只白色头骨,头骨顶部凹进去一小块,插着一截熄灭的蜡烛。 杰克没能从这些陈设中看出什么名堂,他对珍妮说:“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珍妮不解地问:“怎么了?” 看着珍妮的眼睛,杰克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声音:“你没发现吗?街道上有很多人,但是没有交谈的声音!” 珍妮露出疑惑的神色,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脸上表情变得愈发古怪。 “好像确实是这样。” 杰克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待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看一看外面的情况。” 珍妮拉住他,担忧地说:“你不要去,班尼说过外面的人表现得很诡异。” 杰克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说:“没关系,我只去窗口看一眼。” 在杰克的安抚下,珍妮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放开手,低声说:“小心一点!” 露出一丝强作镇定的笑容,杰克猫着腰悄悄来到窗户边。值得一提的是,黑曜石之城的所有建筑都没有玻璃窗,统一都是毫无遮挡的开放式窗口。 杰克探出脑袋,露出半个眼睛往窗外看去: 无论是赤裸上身的男人,还是轻纱裹身的女郎,整条街上的人们都停下了手头的事情,他们一齐望着窗户这边,每一张脸上都露出同样的微笑。 奈文魔尔就这样死在了蛇发女妖的箭下,或者说,那根本不是她的真身。 在这一刻,阿切尔?布雷兹意识到自己被欺骗了,也许与奈文魔尔的合作从一开始就不成立,对方只是想从她身上套取信息……但这也说不通。 “阿西娜!” 希尔的声音令她清醒过来。 “别在意奈文魔尔,不要忘了我们的使命。” 听了希尔的话,阿切尔咬咬牙,她看向朝着自己走来的古斯塔夫?布雷兹,手指一挑,环绕在身旁的火球一齐飞出,射向这位虚假的“父亲”。 古斯塔夫面无表情地向她走来,他举起重刀,轻易用刀锋拨开扑面而来的火球,脚步没有一丝停顿。 阿切尔并不意外父亲的强大……即使是十多年前的父亲也绝非她能够战胜的对手,但此刻如果不拼命,那便不符合她的信念。 她立刻吟唱起[丝莱雅?巴恩斯的迷你火线],这条高等魔法脱胎于火焰系禁咒[摹神斩],由鲁道夫改编成较低威力的迷你版本,是她当前所能使用的最强手段。 已经没有剩余箭矢的希尔?曼文林向着魔化古斯塔夫冲去,那头恶魔是她心中的阴影,但她并不打算退缩。跃上一块巨石,她握住长弓一角,高高跳起,将弓身砸向魔化古斯塔夫的脑袋。 长弓敲击在犄角上,希尔却被无情弹开,恶魔挥动起手臂,巨大的手爪像拍苍蝇似的将她扇飞。 被击中的希尔倒飞出去,她在地面上翻滚了几圈,然后借势快速站起身来。 与此同时的另一侧,阿切尔结束了吟唱,她的右手探出,指尖变得滚烫起来,一道细长的火线从指尖上刺出,火焰中心透出浅白色,蕴藏着极高的热量。 面对这条“迷你禁咒”,古斯塔夫大公抬起重刀横在身前,炽热的白色火线轰击在刀身上,像水滴落在岩石上一般溅射开来。 没有效果,并且仍然不能令古斯塔夫产生哪怕是一步的停顿。 他已然来到阿切尔的面前,举起燃烧着熊熊烈焰的重刀——尽管是朝着自己的女儿,他也没有半分犹豫地将刀锋劈落! 千钧一发之际,希尔从一旁扑出,抱着阿切尔滚向一旁,而她们身后则传来沉重的爆响声,黑色的碎石块混杂着烟尘一起散开。 古斯塔夫大公的重刀砍在地面上,一道十余公尺的裂缝蔓延而出,裂缝很深,陷入地下的深度至少有一条手臂那么长。 他从地面上抽出重刀,紧接着又挥手砍向一旁,刀锋上烈焰翻卷,卷向还没来得及起身的希尔与阿切尔。 希尔一手按住阿切尔的脑袋,将她压在地上,令一只手则挥动长弓砸向古斯塔夫的刀锋。在这次力量悬殊的对抗中,希尔连同殇触一起被狠狠打入墙壁之中,随后整幢黑色房子都在浓烟中轰然倒塌。 “希尔将军!” 阿切尔爬起身来,向古斯塔夫大公丢出四枚人头大小的火弹,在极近的距离下,古斯塔夫没有闪避或是格挡,任由火弹在身上爆炸开来,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举起重刀劈向阿切尔头顶! 忽然,一道狂风从侧面袭来,这条中等魔法没能令古斯塔夫动摇分毫,却将阿切尔的身躯卷起,吹向十余公尺外,令她暂时避免了被一刀切成两片的厄运。 凛冬圣女在与鲁道夫的快速交手间,勉强施放一道魔法支援了阿切尔,此时她的内心比表面上还要寒冷。 大魔导师鲁道夫,辉煌公爵古斯塔夫?布雷兹,还有一位疑似魔化后的古斯塔夫大公,她非常清楚这三名敌人统统是货真价实的圣者位阶。 刚刚晋升大魔导师的她又怎能抗衡三位圣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位实力不明的蛇发女妖没有留下来,而是朝着某个方向快速离去,似乎是在追赶什么人或事物。 “阿西娜,离开这里!” 安娜凛然说,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宫廷魔法师如此弱小,连魔导师的位阶都没有达到,但她不愿眼睁睁看着己方弱者遭受屠戮。 绿袍子鲁道夫向她吹出一道凛冽狂风,风中染上淡淡的绿色,有着鲜明的鲁道夫风格。 面对狂风术,安娜催动呼啸披风躲闪开来,却被早有预料的鲁道夫隔空摄取在无形之手中,狠狠摔落在地面上。 凛冬圣女的身体一接触地面就化成一滩水渍,本体则浮现于古斯塔夫和魔化古斯塔夫面前,她快速吟唱起来,立起一道厚重的冰霜之墙,将一人一魔阻隔在外。 然而这条中等防御魔法不能阻止古斯塔夫的燃烧重刀和魔化古斯塔夫的焦黑手爪,冰墙仅仅支撑了几秒钟便分崩离析。 但这短短的喘息时间非常宝贵,全身沾满灰尘的希尔从房屋废墟中跳出,她看了安娜一眼,用极快的语速说:“凛冬阁下,这场战斗没有胜利的希望。” 说完,她立刻抓起身边的阿切尔,两人钻进一旁的小巷里,向着远处逃去。 心领神会的安娜没有耽搁,她在空中翻滚着躲开古斯塔夫的重刀劈斩,然后挥动呼啸披风,向着街道另一侧极速掠走。 古斯塔夫与魔化古斯塔夫没有犹豫,向着银色姬和火蔷薇逃走的方向追赶而去,而绿袍子鲁道夫则挂上绿色的呼啸披风,紧紧跟在凛冬圣女后面。 无论是凛冬圣女还是希尔与阿切尔,她们所不知道的是,在这座城市中的大多数外来者都遭遇了类似的困境,这些困境也许是来自厄泽的原住民,却也来自于每个人内心中最深刻的阴影。 而这座城市的主人,或者说这座陵寝的墓主——泰瑞拉?克利奥帕特拉正在街巷中飞跃、穿梭,她的冰蓝色长发在风中狂舞,一对薄如蝉翼的翅膀快速扇动着。 在她的身后,人身蛇尾的梅薇思一边蜿行一边挽弓射出一道道青色箭矢,如同夺命的死神般穷追不舍。 泰瑞拉面无表情地飞行着,逐一躲开来自身后的箭矢攻击。凭借着能够变幻大小的身体和能够飞行的双翼,她巧妙穿行于人群与建筑的缝隙,逐渐拉开了与梅薇思之间的距离,没用多久便来到一座巨大的圆形建筑门口。 泰瑞拉收起双翼,以正常大小的身躯落在地面上。她抬头望去,这座黑色圆顶建筑与李维斯曾带她歇脚的[暗临歌剧院]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截然相反,并且有若隐若现的歌声从中传出。 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她果决地踏上阶梯,穿过大门,进入到这幢歌剧院的内部—— 黑色的阶梯长椅从入口处一直铺下,通向舞台。席位上有着三两成对的观众,巨大的黑曜石舞台上则没有任何演员,只有一只棺材摆放在最中间的位置。 一缕阳光从弧顶的天窗洒下,落在舞台中央的棺材上,以黑木为底、银刻为饰的棺材显得精致而美丽,将棺中人的身份衬托得格外高贵神秘。 察觉到有人进来,歌剧院内的所有厄泽人都同时转过头,整齐地注视着泰瑞拉,脸上浮现出诡异微笑。 对于这些目光,泰瑞拉视若无睹般从阶梯上走下。她迈过数十级阶梯,脚步轻快地踏上舞台,径直来到棺材前。 这副棺材没有钉板也没有棺盖,敞开着露出内里的模样: 红色的柔软丝绸之上,一位魔女安静地躺在其中,她紧闭着双眼,神情安宁。 她的皮肤呈暗青色,黑发如绸缎,尖耳朵精致可爱,鼻梁生得高挺笔直,嘴唇左下方有一颗痣。 她的额前佩戴着一块红宝石链饰,身上罩着一件黑色纱裙,双手手腕上分别套着九枚银镯,双足则赤裸在空气中,没有任何饰物。 在她身后,一对纤薄的黑色双翼蜷缩在棺中,将她的身躯拱卫在正中间;她的双手叠放在胸前,手中搁着一柄一公尺长的三尖叉剑,剑柄镶金,剑尾呈尖头,同样镶嵌着一枚红宝石。 泰瑞拉凝视着棺中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棺中人便是她自己。 阔别千年,被世人称为影王后的她终于重新见到自己的身体,她历经漫长的岁月仍未腐朽,与这陵寝一同被放逐在虚空洪流中。 泰瑞拉将目光投向棺中之身的胸口,喃喃自语说:“泰瑞拉之心……真是可笑。” 她一脚踏入棺中,毫不客气地站在棺材里,然后蹲下身体,伸手取出那柄三尖叉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怀念之色:“又见面了,我的[欢愉之刺]。” 泰瑞拉举起叉剑,在一束阳光下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将叉剑刺入一旁的棺材板上,又将尸体叠放的双手挪开,她抓住包裹胸部的黑纱,用力扯下—— 她没能成功撕开衣服,因为一只暗青色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棺中沉睡千年的尸体,泰瑞拉?阿卡莎?克利奥帕特拉睁开眼睛,猩红的瞳孔凝视着蹲在自己身上、与自己相貌一模一样的泰瑞拉,嘴角微微翘起。 一道钟鸣声悠悠响起—— (“摹神斩:热族火焰系禁咒,指向性魔法,创造者为丝莱雅?巴恩斯。超高温度的火焰展现为白色的闪电形态,将目标劈成一捧灰烬碎片。”——《魔法图鉴?禁咒》) 第一卷 影之谜 第四十一章 苍南星 “那三个奥德利克人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索恩靠在一面墙后,将仅剩的一柄短斧插在地上,略感疲惫地坐下来。 他的右胸口处,血迹已经干涸,但是碗口大的窟窿显得分外骇人。 “那个女人真是令人头皮发麻啊。”他感慨说,回想起希尔眼部漆黑的竖痕和撕裂空气的箭矢,他仍能感到一阵心悸。 凭借强健的体魄,他只是稍作休息便再次起身,似乎这道伤口对他影响不大。但事实上,他很清楚自己的战力已经严重下滑,如果再不处理伤口,甚至很有可能会暴毙而亡。 索恩将目光投向远方,眼神忽然凝固了,他立刻蹲下身来,隐藏起自己的身形。 街道远方,希尔?曼文林正向着这边走来,她的身上看上去没有任何伤口,一身银灰色铠甲也换成了简陋的布衣,令索恩十分费解。 很快,她就走过索恩藏身的墙边,缓缓离开了街道,没有察觉到藏匿于暗中的人。 “她没有进入姬陵深处的光柱……”索恩喃喃说,“而且模样看起来很不对劲。” 他眯起眼睛,咧嘴一笑,忽然对一直以来的追杀对象失去了兴趣。 与银色姬比起来,那三名只知道躲躲藏藏的宫廷魔法师有什么意思?希尔将军才是最有趣的猎物。 在多重思考的状态下,李维斯缓缓走向他的目的地——苍南公墓。 千年以前,苍南星的下方正对应着南海,那片神秘之海位于夏美尔的帷幕森林南方,根据泰瑞拉的说法,白王后梅薇思正是来自那片海域。 在李维斯的认知里,白王后于历史上的出现十分突兀,除了大陆第一美人的艳名以外,她没有留下有据可考的历史痕迹,其形象只是在一些童话之类的传说中有所流传。 “梅薇思居然是人鱼……这可真是跨越种族的禁忌之恋啊,萨拉丁。”李维斯低声感慨说。 如果不是泰瑞拉告诉他这些事情,即便他多年来博览群书,也不可能想到白王后竟来自南海的[深蓝王庭]。关于深蓝王庭的故事数不胜数,李维斯也分辨不出哪些是可信的事实——虽然如今的海上风平浪静,但在千年以前,那些人身蛇尾的人鱼和身躯庞大的海怪可是海洋上的绝对霸主,否则也不会被冠以“王庭”之号。 抛去闲话不说,如果萨拉丁是为了梅薇思才想方设法报复泰瑞拉,那么与梅薇思有关的地点便值得怀疑。根据星图,以及阿切尔提供的萨拉丁的“忏悔”留言,李维斯认为谜底已经昭然若揭,姬陵中值得关注的地方只有三处: 暗临歌剧院,对应[暗临星]和厄泽,厄泽是泰瑞拉的故国,当地盛产各类奇毒,有着暗杀、欺诈与死亡崇拜等一系列风俗,符合留言中的“向卑鄙的毒药忏悔”。 虚无高塔,对应[虚无星]和乱石之界,除了穹顶殿之外,萨拉丁最大的行宫就曾建造于那一带,符合留言中的“向万古的主宰忏悔”。 苍南公墓,对应[苍南星]和南海,而南海是人鱼之乡,也是白王后梅薇思的故乡,符合留言中的“向逝去的美丽忏悔”。 条件全部达成,并且全部符合,那么第四个关键点就是不存在于当今星空中的[天秤星]。 镜面与现实的扭曲、结合与平衡吗?李维斯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并且把握不小……泰瑞拉说得没错,萨拉丁确实很喜欢解谜游戏,但对于李维斯来说,任何脑力游戏都算不得困难。 “再坚持一下。”他眯起眼睛,“如果连帮你回到身体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我可是会很受打击的。” 李维斯停下脚步,向远方眺望而去:面前是一片苍茫的白色墓园,深蓝星空之下,至少上千座冰冷的石板墓碑遍布园中,一眼甚至望不到头。 苍南公墓,象征着白王后之殇。 李维斯迈出脚步,踏入墓园中,行走在林立的墓碑之间,双眼扫视着每一面墓碑。古怪的是,目光所能及之处,所有墓碑的碑面上都空空荡荡,没有姓名与墓志铭,就像一面面毫无意义的白石板。 他停下脚步,身体转了一圈,将四面八方座落的墓碑格局全部囊括在眼中,略作沉思。 有趣,苍南公墓的规划似乎是一座缩小的姬陵,每一座墓碑都象征着一幢建筑的话,根据星图的方位…… 李维斯选定一个方向,穿过碑林往那处走去。 越往里走,墓碑的尺寸便显得越大,很快,四周的墓碑便已经超过了他的身高,但李维斯并不诧异,这反倒证实了他的猜想。 墓碑的尺寸过于庞大,周围的环境变得像迷宫一样复杂。虽然视线受阻,但李维斯的脑中清晰呈现着姬陵地图,他的脚步越走越快,几分钟过后,他忽然在一块大碑前停下,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这块墓碑的中间刻着一行不起眼的浅浅小字: 我的名字是什么? 果然如此,从姬陵到苍南公墓,再从苍南公墓到梅薇思之碑,其间的玄机无非是画中画的把戏。 李维斯走到墓碑近前,伸出手指触碰到碑面的小字上,脑中最后确认了一遍所有的线索和推理的过程,低声说:“梅薇思?美杜莎?阿芙洛狄忒。” 随着话音落下,墓碑上浮现出一丝裂纹,裂纹蔓延开来,很快就遍布整张碑面,紧接着这座苍白墓碑便碎裂开来,轰然倒塌。 李维斯退后一步,用袖子捂住鼻口,将地面上扬起的白灰挡开。等到烟尘散去,墓碑所在的位置赫然成为一条通往地下的阶梯,阶梯入口堆着细碎的石块,正是刚刚倒塌的墓碑残骸。 “解谜游戏结束了,萨拉丁。” 李维斯自言自语地说着,他跨过碎石堆,踏上第一层阶梯,然后向着下方走去。 “虚无高塔中有一座掌控者大殿,那么苍南公墓中的隐藏地点是什么呢?”李维斯似乎想到了什么,喃喃说,“泰瑞拉记得掌控者大殿,是因为她对千年前的原样图纸略有印象,但阿切尔是从哪里知道这些?” 他知道阿切尔手中的地图上绝对没有标注“掌控者大殿”这个词语,理论上说她只知晓白纸黑字的“虚无高塔”,但她听见大殿的名称时不像是初次听说,这是一个疑点。 阿切尔对这座陵寝的了解十分片面,这条情报应该是得自她的幕后主使。 “难道是除了地图本身,威尔仕二十世还有其它的渠道了解姬陵?”李维斯摇摇头,决定暂时不再思考这件事,“看来这位陛下似乎有着不得了的秘密。” 他的指尖亮起一团荧光,虽然[照明术]的效果比不上光壶,但也足够应对眼前的黑暗。 七拐八绕的不知走了多久,李维斯来到一间封闭的石室里,他刚刚从阶梯上走下,周围忽然接连传来“噗噗噗”的闷响声。 苍白色的墙壁上,一支支火炬逐一点亮,它们围绕圆形石室一圈,数量总共有二十一支。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这片不算太大的空间,李维斯很难不注意到这间石室的正中间有着一座苍白色的雕像。 那是一座女性石雕,她身披一大块轻纱,以宝石胸针束成衣裙,衣襟宽松,使她的匀称双臂和半截胸口若隐若现;下身裙摆一侧开叉直至大腿根部,令人能够瞧见她的一整条漂亮长腿。 最令李维斯屏息凝神的部分是她的脸——那张脸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有面部轮廓和盘起的长发是采用具象雕刻手法,而眉眼鼻口皆是处于一片朦胧之中,可正是这样一张如隔轻纱的脸,却令李维斯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美丽。 深深吸了一口气,李维斯没有沉浸于石像的美丽容貌中,他注意到雕像的左手握着一卷纸,右手则略微抬高,掌心托着一只沙漏。 出于谨慎,李维斯不想靠近雕像,他吟唱了一条[鲁道夫的隔空取物],将沙漏和纸同时摄入手中。 他先是端详着那只刚好能够立于掌心的小巧沙漏,沙漏的两只盖板颜色不同,一侧材质为黑木,另一侧盖板则为白木,由两根细小的金柱固定,流沙池看起来则是普通的玻璃,罩子里的白色细沙似乎也十分寻常。 “天秤……” 李维斯隐隐有所领悟,他将沙漏翻转过来,白色细沙开始顺着细孔洒进下方的沙斗。 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原本常见的细沙进入另一侧的流沙池后,立刻散发起点点荧光,而那半面普通的沙斗内则染上一抹深蓝之色,与缓慢飘扬的发光沙粒融合在一起,如同一方奥妙的迷你星空。 随着上半部流沙池的细沙越来越少,下半部沙斗的星空中点亮了越来越多的星辰。 “这只沙漏的本身便象征着星空中间的天秤星吗?这样说也不确切。”李维斯凝视着手中的沙漏,“原理过于复杂,但是作用似乎很明显……” 他十分确信,通过这支沙漏,他便能够自由穿梭于姬陵外部与深处,而不是通过作用不明的巨大光柱。 话虽如此,光柱也已经关闭了,除了手执天秤沙漏的他,没有人能进入深处,深处的人也无法出来。 李维斯粗略估算了一下,大概需要一分钟才能使白色细沙全部化为星辰,于是他将目光放在另一只手中的卷轴上。 “又是永恒颜料和龙涎丝画布?”李维斯摇摇头。 将沙漏竖直放进怀里,他摊开卷轴,映入眼帘的是一段笔迹很随性的话语: “亲爱的阿卡莎或是某位聪明人,既然你已经找到此处,必然得到了所需要的东西。作为一位慷慨的帝王,我愿意给予你一些微不足道的提示,好让你晕头转向的脑子清醒一点。如果你是阿卡莎,就把这些提示当作是怜悯吧,你这卑鄙恶毒的女人。” 看到这里,李维斯的眉毛挑了挑,他看得出来,萨拉丁似乎很笃定,探索者要找到此处必然已经焦头烂额。也不知道萨拉丁从哪里来的自信,李维斯继续读了下去: “不论此时的你有没有听到,让我来告诉你钟响的含义。第一次敲钟意味着在厄泽死去的第一个人出现了,我会把厄泽以外的部分摧毁;第二次敲钟意味着厄泽的客人名额已经用完,我会把入口光柱关掉;第三次敲钟意味着有人找到了身体或是心脏,我会……给你一个惊喜;言归正传,第四次敲钟意味着剩下的那一部分也被找到了,我会放出那条小冰龙——哈哈,惊讶吗?害怕吗?不要以为没有圣者进入姬陵就能躲开它,我的慷慨也是有限度的。” 然后是结尾与落款: “对了,我好心提醒你,从光柱走进去的家伙会唤醒我留下的小傀儡,我相信如果是阿卡莎,一定会很怀念它们。 ——你的天才,尤里乌斯” 李维斯收起这张纸,卷好后放进袖子里。他记得尤里乌斯是萨拉丁的名字的一部分,所以这是萨拉丁亲手书写的遗留线索,为了让他的游戏变得更有趣。 李维斯无法理解这种恶趣味,但又似乎可以理解。他回忆起来,发觉刚刚已经敲响过第三声钟鸣,意味着有人找到了泰瑞拉的尸体或是心脏中的某一件。 他认为除了自己,应该还没有探索者能够精确推断泰瑞拉的尸体和心脏的位置,所以按照事先计划,应该是“奈文魔尔”一行人已经找到了她的身或心。 前两声钟鸣引发的后果已经兑现,不过似乎是被隐秘女士插了一手,空间暴动后,姬陵外部反而得以保留……但是第三声钟鸣带来的“惊喜”究竟是什么还不得而知。 第四声钟鸣会唤醒的“小冰龙”应该是指寒霜之王……但又是因为芙罗拉这女人,寒霜之王早已觉醒,所以最后的钟鸣已经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就要结束了。” 李维斯取出沙漏,凝视着其中愈发深邃的星辰大海,喃喃自语。 “不过,萨拉丁将姬陵的深处称为‘厄泽’……”李维斯皱着眉说,他早先推测姬陵的内、外部分也许是镜面的两侧,但并不清楚内部的具体景象,如此一来,似乎可以稍微想象得出来了。 不管光柱内是不是叫做“厄泽”,依照李维斯的推算,泰瑞拉的尸体与心脏应该分别放在光柱另一侧,也就是姬陵深处对应的[暗临歌剧院]和[苍南公墓]。 细沙即将流尽,李维斯确信在下一刻,泰瑞拉的身体或是心脏就会出现在眼前。 然后,就只需要带着那件东西与泰瑞拉会和,姬陵的所有事情便结束了。 沙漏中的白色细沙已然全部流入底部,李维斯的身体忽然变得虚幻起来,在扭曲的乱流中,他周遭的空间开始发生微妙变化,可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李维斯的身后探出,迅疾如电般抓住沙漏—— 李维斯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当他发现这只手的时候,自身已经快要从空间中抽离,他在万分之一秒内所做出的唯一对策就是牢牢抓紧沙漏。 …… 短暂的眩晕感过后,李维斯发觉自己已经置身于一片黑色的石室间,而在他面前,一名魁梧的戈勒人与他一同抓着天秤沙漏。 黑色石室中间没有雕像,只有一只边长十公分的黑色立方体静静悬浮在半空中。 戈勒人索恩灰色的眼珠与李维斯的蓝色眼珠同时望向对方。 李维斯弹出手指,一只大火弹瞬间射出,而索恩的战斧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劈入李维斯的胸口。 火球击中索恩的胸口,在他的皮甲上炸裂,将他掀飞出去,摔倒在数公尺之外。 与此同时,李维斯的身躯化作无数玻璃碎片轰然绽开,化为两名希尔?曼文林出现在石室中,其中一人对准索恩丢出密密麻麻的[呼啸小刀],另一人则直奔黑色立方体而去。 面对一分为二的“希尔”和扑面而来的疾风刀锥,索恩翻身而起,挥动短斧开路,同样向着黑色立方体冲去——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降临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也不知道黑色立方体有何种作用,但直觉告诉他不能让“希尔”得偿所愿! 眼见索恩的速度不比自己慢,甚至隐隐快上一分,李维斯快速吟唱了[隔空取物],半空中的黑色立方体摇晃了一下,直直飞向他的手中。 一柄短斧飞旋着劈来,不是冲着李维斯,而是冲着黑色立方体,斧刃劈在立方体上,将它击飞出去。 眼看着离指尖不足半公尺的立方体飞向另一边,李维斯的心中恼火不已,他猜测那只立方体中极有可能装着泰瑞拉的心脏,十分担心它被这个搅局的戈勒人毁掉。 李维斯伸手甩出一条[光热电索],他的假身也与他同步吟唱起来,两条电索分别射向索恩的胳膊和脚踝,但索恩的身手矫健,一个前冲加腾空翻滚躲过电索的缠绕,然后借着飞扑的余势滑行到黑色立方体近前,一把将它抓到掌心。 立方体落入他掌心的那一刻,巨大的钟鸣声从远处传来,回荡在姬陵中的每一个角落。 看见索恩率先夺得黑色立方体,李维斯面色阴沉地吟唱起咒语。索恩才刚刚站起身来,脚下的地面忽然被枝芽撑破,一朵巨大而狰狞的食人花张开尖齿大嘴,舌头形状的花蕊弹射而出缠在半空中的索恩身上,要将他吞入腹中。 偏偏就在这时,石室的天花板忽然摇晃起来,然后猛然碎裂,化成一堆巨大的碎石砸落在食人花身上,食人花还没来得及将索恩吞下就被碎石块压得支离破碎,根茎流出绿色的粘稠汁液。 几缕阳光从天花板上的破洞间洒落下来,一个人影狼狈地落在石堆上方。 李维斯捏紧了拳头,好巧不巧,又来了一个搅局的家伙,而这家伙居然还是他认识的人——戈勒女仆莉安。 此时的莉安看上去十分凄惨,她的身上沾满鲜血,粗布衣裳破破烂烂,金发凌乱地披在肩头。她警惕地看了一眼李维斯:“奥德利克人?” 紧接着,她的目光挪到一边,看见被半截舌头缠住的索恩,脏兮兮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索恩?我总算找到你了!” 索恩一手抓着黑色立方体,一手解开身上黏糊糊的舌形花蕊,只见一缕黑色的气状物从莉安身前飞向他手中,黑烟里似乎凝聚着一张痛苦的脸,它惨叫着没入黑色立方体中,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维斯和莉安都紧紧盯着索恩手中的黑色立方体,它的表面看起来十分光滑,六面镶刻着精致的银制花纹,其中一面镂空出一块拇指粗细的漆黑圆孔,显得古朴而神秘。 “你找到灵龛了吗?”莉安语气急促地问。 “似乎就是这个东西,我运气真好。”索恩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巧的水晶球,球体中有黑色的浓烟不断翻卷。 似乎是被黑色立方体所吸引,球中的黑烟快速凝聚到球体边缘,然后一缕一缕析出晶体表面,凝聚成一团表情痛苦的黑色怨魂。与先前莉安身边的怨魂一模一样,它立刻飘向黑色立方体,从小孔处钻入……整个过程中,黑色怨魂都在发出不甘愿的惨嚎之声。 “没错,它就是灵龛!” 莉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激动神色,但她很快意识到还有一位奥德利克女人在场,立马举起手中木杖对准李维斯。 此时的李维斯略有一丝迟疑,他目睹被莉安称为[灵龛]的黑色立方体吞噬怨魂,心中开始怀疑这究竟是不是泰瑞拉的心脏——无论怎么看,它都不像是心脏的模样,更没可能是泰瑞拉的尸体。 “银色姬,你什么时候变成魔法师了?”索恩冷笑着看向李维斯,“还是说,你根本不是她?” 没有回答的必要,李维斯看了一眼神色警惕的莉安,又看了一眼杀气腾腾的索恩,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后下定决心。 无论这个黑色立方体是不是泰瑞拉的心脏,他都必须得到手!况且,根据萨拉丁的数条留言,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这就是他在找的东西。 李维斯一句废话也没说,立刻开始吟唱魔法,但令他意料不到的是,索恩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他的皮肤底下透出乌青之色,从表面上看像是身中剧毒,可又有些不对。 “索恩!”莉安跳下石堆,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忽然之间,刚刚平静下来没多久的天花板再次发生剧震,无数岩石碎块从三人头顶掉落,浓厚的灰尘充斥在黑色石室里,几乎完全遮蔽住视线。 这一次,天花板没有再多出一个窟窿,而是整面一起坍塌下来! 以一条[光子跃迁]的形式,李维斯的身体化作一团发光粒子,光子从地底穿梭到高空中重组,现出希尔的模样,他俯视着下方正在崩塌的地底空间,隐约察觉到另外两股怪异的气息。 感受着空中洒落的温暖阳光,李维斯眯起眼睛,目光扫过脚下雄伟的黑色城市,不由一怔。 “和外面的建筑格局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这就是厄泽吗?”他沉思着说,“居然有这么多人在城市里,这绝不可能实现,难道是假象吗?” 他在空中微微转身,看向远处的黑色高塔,以及高塔周围的八尊雕像。 “不对劲……大多数雕像的服装特色都来自这个时代,怎么可能出现在千年前的陵寝中?”李维斯认出那座黑塔对应着姬陵外围的虚无高塔,他觉得此处的古怪之处数不胜数,隐隐感到有些头痛起来。 这些事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夺取黑立方! 李维斯低下头,重新看向脚下,此时烟雾已经缓缓消散开,地下石室化为一座巨大的浅坑,坑中填满了碎石块。他没有发现莉安的身影,她似乎是被乱石埋在了下面,但废墟上除了索恩之外,还有另外两个人。 那两个人……正是他在雕像上所看见的形象! 一个手持扭曲木杖的戈勒青年站在石坑边缘,神情温和。 一位身穿厚重铠甲的战士站在碎石间,手中握着一柄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大剑:剑柄通体漆黑,十字剑镡的两端犹如棱锥般凸起,剑镡中心雕刻着一只黑色牛头骨;薄片剑身宽而颀长,剑脊包覆着一层黑色金属壳,壳上纹路繁复,雪白光洁的剑刃则依托着剑脊呈虎齿形,剑锋笔直而尖锐。 李维斯的目光凝固在那柄大剑上,心脏狂跳起来。即使是第一次见到实物,他仍能认出那就是戈勒皇帝的镇国之器——下位圣物[山王剑]! 与风格极端的上位圣物相比,下位圣物或许威力稍逊,却也少了几分邪气,更容易掌控和使用,比上位圣物要更加值得持有者信赖。 所以李维斯不会小瞧山王剑,更不会小看这位戈勒战士。手持山王剑的他必然是一位戈勒皇帝,是起源力量[暴君]的血脉继承者……在这一支血脉中,哪怕不能将体内的血脉力量回溯到先祖的高度,也同样能够媲美圣者。 而当代的戈勒皇帝阿斯考曼尼?芒索就是将血脉力量全部回溯,从而完全获得先祖的起源力量的圣者! 成为圣者的血脉战士,便与这一族最初的起源战士没有区别。 李维斯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他不知道下面这位戈勒皇帝是哪一位,但他无法想明白戈勒皇帝为什么会出现在姬陵中。 废墟之上,索恩紧紧攥着黑立方,身为战士的他以诡异的姿态飘浮在半空中,眼角溢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嘴角则微微上扬,露出邪恶的笑容。 第一个动手的是穿旧皮袄的戈勒青年,他飞奔向索恩,手中的扭曲木杖上缠绕着一团狂风,狂风载着他窜上天空,直扑至索恩面前。 “战魔法师?”李维斯诧异地说。 戈勒青年的木杖就像迅雷一般砸向索恩,索恩的身体却忽然变成青色的虚影,这是特征明显的灵魂形态。 木杖穿透了索恩的身影,没能造成任何伤害。 索恩发出阴恻恻的笑声,他抬起手掌,一道青色的灵魂冲击卷向戈勒青年的胸口,倘若被这道冲击命中,灵魂恐怕要遭受重创。 死灵法术……这可是恶魔力量的范畴,已经不能算是魔法,而是典型的巫术。 戈勒青年挥舞木杖躲开青色冲击,再次向索恩追杀而去。但李维斯没办法继续观战,因为那位戈勒的皇帝陛下抬起了头,铁面罩下的眼睛遥遥注视着李维斯的身影。 他迈动起沉重的步伐,拖着大剑冲向李维斯,然后一脚在地面上踩出一圈细密裂纹,身体像箭矢一般高高跃起,挥剑劈向李维斯的头颅。 李维斯在呼啸披风的卷舞之中堪堪避开戈勒皇帝的大剑,却发现剑锋掠过时溢出无形的气浪,犀利而锋锐的气浪隔空将他的身体一分为二! 火焰在空中炸裂,一条火线从中射出,李维斯的身影在不远处重新凝聚而成。他迅速支起一面[水晶之盾]和一面[九重守护],施法刚刚完成,山王剑便已然再次劈来。 两条以硬度见长的高等防御魔法竟像纸糊的一样,被山王剑轻易撕成碎片,而李维斯本人虽然已在后退,却仍被山王剑上劈出的气刃命中,躯体化为一滩液体从半空中洒落。 当他从靠近地面的空气中重新凝聚出身体时,戈勒皇帝正从空中落下,他还未落地便隔空挥出沉重一剑,气刃狂卷而来。 此时的李维斯心中已经非常清楚,对手就是一位如假包换的圣者,甚至还没有使出血脉力量就破除了自己身上的三层反制魔法。 当然,身为“大魔导师奈文魔尔”的李维斯也没有使出全力。 在他精准到秒的计算中,正当气刃已经快要斩到脸上时,周围的空间忽然扭曲起来,一秒钟过后,他便出现在深蓝星空之中,脚下是完好无损的苍南公墓,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白色宫殿。 李维斯紧握着天秤沙漏,漏斗中装满了白色细沙,所有的星辰都已熄灭。 “该死!” 他面色阴沉地飘浮在空中,受到姬陵的无形压制,身体缓缓降落到离地面十米左右的高度。 “区区狂战士,竟然敢抢夺我的掌中之物。” 只差一点点,他就能拿到黑立方,如果没有突然出现的索恩,没有莉安,没有戈勒皇帝……他选择及时离开的原因正是因为没有把握击败戈勒皇帝,也没有把握在混乱的局面中,从异变索恩的手中夺取黑立方。 虽然暂时脱离乱战,但李维斯忍不住冷笑起来,他打定主意一定要亲手抓住那个叫做索恩的戈勒人,将疑似泰瑞拉心脏的黑立方夺回。 “灵龛……”李维斯深深吸了一口气,嘴上重复着这个名称,他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陷入沉思之中。 冷静下来思考的话,无论是芙罗拉的突入还是第四声钟鸣的敲响,萨拉丁所说的“小冰龙”早就应该出场了……可厄泽中非但没有寒霜之王的踪影,反而出现了八尊古怪的雕像,并且雕像中的两人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如果雕像上的八个人都出现在厄泽,那么将是一股极为恐怖的力量。从戈勒皇帝和战魔法师的行为举止来看,他们对于外来者很不友好。 李维斯仔细回想着八尊雕像的模样,心中浮现出了太阳之角、鲁道夫和梅薇思的名字,再接着回忆下去时……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极为复杂。 最后一尊雕像上的男人,是他一直以来都在关注的辉煌公爵——古斯塔夫?布雷兹。 “为什么……”李维斯咬着牙,脑子飞快地转动着,“那八个人究竟是萨拉丁说的‘惊喜’还是指‘小傀儡’呢?为什么会是彼此之间毫无关联的八个人……” 忽然,他意识到了某些事情。 难道说那八尊石像与进入厄泽的人有关?有戈勒青年,有戈勒皇帝,有前任国王骑士,还有绿袍子大魔导师和辉煌公爵……李维斯似乎想明白了其中的奥妙,虽然只是猜测,但确实能够解释八尊雕像的身份来历,占据着极大的可能性。 “必须找到泰瑞拉。”他皱着眉,低声说,“如果是她的话,此时应该正在暗临歌剧院。” 李维斯望向苍白宫殿的远方,将天秤沙漏收进怀里,然后朝着暗临星所对应的歌剧院飞速掠去。 第三声钟鸣时,代表身体或心脏已经被找到。 泰瑞拉……是你吗? 黑色巨城厄泽的上空,一对轻薄的黑色翅膀在灿烂的日光中展开。 影之国的女王,泰瑞拉?克利奥帕特拉飞翔在城市的上空,她的黑发在风中飘舞,猩红的双眸中倒映出整座黑曜石之城的缩影。 她身上的黑色纱裙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仅仅包裹住胸部与私*处的精致铠甲,将她诱人的身段暴露在空气之中。 (“山王剑,下位圣物。这柄大剑连山岳都能劈开,血肉之躯在它的面前只会成片地倒下——君王的震怒,哪怕只是余波也非凡人所能消受。”——《圣物图鉴》) (“裂变脱身:热族光明系高等魔法,反制魔法,创造者为鲁道夫。利用镜面世界回避死亡,并原地分裂出两个身体,其中之一为假身,可以操纵来简单施法。该魔法为镜面脱身的进阶魔法。”——《魔法图鉴?高等魔法》) 第一卷 影之谜 第四十二章 虚空?现实 对于姬陵深处的危险,隐秘女士芙罗拉有过许多种猜想。大陆上能威胁到圣者的力量不多,但也绝对不比想象中少,比如说来自地狱的混沌力量,或是来自虚空深处的冰冷目光……但芙罗拉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能在姬陵中遇见[虚无圣殿]的主人——虚无灵主。 存在于隐秘之地的虚无圣殿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组织,虽说是组织,但圣殿中的大多数人都是不问世事的学者,只醉心于原初的知识。 芙罗拉是这群人中的一个例外,她对知识的极端狂热致使她不能仅仅满足于知晓和守秘,而是想要更进一步去掌握这些学识中蕴藏的法则。 因此,她成为了为数不多行走在外界的守秘人——在充满危险的遗迹中,她锻炼出隐秘而矫健的身手,并且借此更加顺利的贯彻了[守秘]的原则——扼杀知晓禁忌秘密的人。 随着年龄增长,她知晓的秘密越来越多,行踪也越来越诡秘,对虚无的领悟也与日俱增。当芙罗拉掌握折叠空间的完整概念并理解透彻之时,精神世界与物质形态产生了新的结合,使年轻的她成为了以[折光]为名的起源战士。 相对于外人口中流传的[隐秘女士],她真正的称号其实是[圣殿刺客]……即使是在超然于世的虚无圣殿中,这个称号也是无与伦比的殊荣。可即便如此,芙罗拉也从未见到过圣殿主人的真身,哪怕是瞥见那抹紫光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虚无灵主的存在更像是一个概念,一种现象,一段思维,而不是具体的生命。 而此时的芙罗拉偏偏看见了灵主的“真身”,以她的认知为基础而存在于想象中的“真身”。 他穿着宽松的紫色长袍,手持一百五十公分长的金属棍,面部陷在一片氤氲的紫色薄雾中,五官悉数隐去。 “你不是灵主大人。”芙罗拉皱起眉来,她很清楚面前的人只是自己幻想出的物质形态。 灵主的声音从紫色薄雾中传来:“你怎样分辨现实与虚无?” 芙罗拉没有回答灵主的提问,因为就连这个问题都是诞生于她自身的意识之中。现在她唯一想要弄明白的事情是,究竟是怎样的伟力才能使人的想象投射到现实中,并且具备真实的力量? “你追寻的秘密仍然很遥远,芙罗拉。” 黑色街道间,灵主向芙罗拉缓缓走来,他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情绪,仿佛任何语调都是无意义的修饰。 芙罗拉注视着灵主的模糊躯体,她的起源力量与灵主同根同源,都是来自对虚无的领悟。[折光]是对空间折叠的利用,但灵主的力量与之不同,甚至更胜一筹。 紫色光影绽开,灵主缓慢行走的身影消失了,再次出现时已经到了芙罗拉的面前。他手中的短棍两端有紫色光芒喷薄射出,形成两截光矛,矛尖中流转着静谧的虚无力量。 芙罗拉在体外张开折光之罩,同时拨动手指刺出一缕光刃,透射向灵主的头部。 灵主双手握住短棍,双尖光矛翻转间便劈碎了玫红光刃,他将光矛刺向芙罗拉身上,与此同时身体忽然变得更加模糊。 芙罗拉的周身在同一瞬间裂开八道紫色缝隙,每一道缝隙中都探出一截一模一样的紫色光矛,与灵主手中的光矛一同刺在玫红光罩上,使它在刹那间达到承受上限,化作无数玫红色的花瓣飘散于空气中。 芙罗拉只能勉强从光圈中脱身,以折叠空间的方式穿梭到灵主背后数十公尺外的街面上。 灵主的力量同样是对空间法则的利用,与折叠不同,他所掌握的是更为彻底的撕裂空间之力。就像他刚刚所做的那样,撕裂空间而至,然后将光矛刺出的过程撕裂成八个瞬间和八个方向,以几乎察觉不到的微小时间差逐一刺向敌人。 “你是真实的镜像,但也不过是镜像而已。”芙罗拉冷冷说,她的双手腕部浮现出一对薄如蝉翼的玫红光剑,这是她最强大的武器。 灵主转过身来,转身的同时便隐没于紫色光影间,随后闪现于芙罗拉面前,光矛旋转着劈下。 失去玫红光罩,芙罗拉凭借灵敏的技巧侧身躲过,右手握拳砸向灵主,拳上包覆的光剑直刺他的肋下,但灵主手腕翻转间,将光矛挑向芙罗拉的额头位置,意欲抢先削掉她的半个脑袋。 芙罗拉的身影忽然消失,然后借助光圈从灵主另一侧的虚空中跃出,双手手腕交叠劈下。 灵主来不及转身,但他的周身出现一圈淡紫色的光罩,光罩表面流转着隐晦的星辰图案,竟是以撕裂的空间作为护盾。 两片玫红光剑斩在紫色光罩上,虽然顺利刺入却没能突破罩子,光剑像是砍在虚无中一样,剑锋被转移到了浩瀚的虚空中。 同一时间,灵主的指尖一弹,淡紫色光罩炸裂开来,化作无数紫色碎片飞溅而出。 猝不及防之下,芙罗拉的身体被细密的紫色碎片击中,每一枚碎片都是空间的裂缝,将她的血肉撕开,然后从她背后贯穿—— 芙罗拉张嘴咳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黑色面纱,但生死交锋之间,她丝毫不能因为受伤而停顿,即使胸前被刺得血肉模糊,仍然从掌心甩出一枚光矢直刺灵主的后脑勺。 灵主迅速转身,转身间光矛随之挥动将玫红光矢劈成碎片,而短棍另一头的光矛则由上而下劈向芙罗拉的头顶。 面对内蕴空间裂缝的紫色光矛,芙罗拉抬起左手挡在面前,玫红色光剑被紫色光矛击中,而在这表象之下发生的是折叠空间与撕裂空间的正面交锋。 经历过十次完美折叠的空间光剑呈现出极为坚固的物质形态,其间蕴藏的破坏力也是毁灭性的强大,但紫色光剑却将这一层坚不可摧的结构彻底撕开,从理论概念层面上实现了压制,并贯彻到物质层面。 玫红光剑上浮现出一层细密的裂纹,随后彻底破碎,而紫色光矛则一鼓作气劈下,将芙罗拉的左手小臂连根斩断。 芙罗拉痛苦地叫出声来,她向后退开一步,身影再次消失。 这一次,她选择折叠漫长的空间降临到十余个街区之外,这是她刚刚进入姬陵内部时留下的光圈,就是为了防备遭遇难以抵御的危险。 光圈闪烁间,她从半空中跌落,摔倒在一幢黑色建筑的房顶上,右手紧紧抓住左臂的断口。即便是疼得死去活来,她也不敢发出声音,因为一旦她的行踪被附近的厄泽人发现,灵主便也能感受到她的位置。 以撕裂空间的理论,只要知晓她的所在,灵主便可以直接穿梭到此处。 芙罗拉靠在房顶的一堵石栅栏后边,从随身小包里取出药瓶,将瓶中绿色的药水喝光后,身上的小孔和断肢切口便不再淌血,疼痛感也消褪了许多。 她咬着牙,低声喃喃说:“即便只是镜像,我也完全不是对手……我离灵主大人的差距真的有这么大吗?” 在刚才的战斗中,芙罗拉消耗了不少起源力量,以她的糟糕状态,实力已经严重下滑到战斗前的一半水准,恐怕再使用几次折光力量就要面临油尽灯枯的局面。 “如果是镜像的话,必然存在制造镜像的根源。” 芙罗拉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的黑色瞳孔中闪烁着黯淡的玫光。 忽然,她似乎察觉到什么,仰头看去,在那遥远的高空,一抹黑色的身影在蓝天之上盘旋,然后朝着她俯冲而下—— 芙罗拉的心中升起一股危险的预兆,极端的危险。 深蓝星空的笼罩之下,李维斯在低空中飞行,很快便来到巨大的暗临歌剧院之上。 他从穹顶的天窗口落下,站在空荡的苍白舞台上,取出天秤沙漏,将象征星空的一面转到下方。 忽然,他似乎想到某些事情,复又将沙漏翻转过来,不打算立刻进入镜面另一侧的世界。 “如果说苍南公墓的密码是梅薇思的全名,虚无高塔的密码是萨拉丁全名,暗临歌剧院难道没有任何隐藏空间吗?这不符合谜语的逻辑。”李维斯低声自语,“除了掌控者大殿和公墓的地底石室,此处应该还有第三个密室。” 他环视了一圈四周,与之前一样,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之处。 李维斯收起沙漏,从舞台上走下来,然后沿着每一级台阶搜寻。无论是墙壁、地面还是座位的缝隙,他全部检查了一遍,但没有丝毫收获。 “难道是我想多了?”他疑惑地皱起眉毛,站在两排座椅中间,反复思考着其间的漏洞。 萨拉丁留下了三条线索: 其一,乱石之界的萨拉丁,掌控者大殿,活体迷宫地图。 其二,南海的梅薇思,苍南公墓的石室,天秤沙漏,灵龛。 其三,厄泽的泰瑞拉,暗临歌剧院。 很显然,只有梅薇思的那条线索已经补全,而泰瑞拉的这条线索断在了外部的暗临歌剧院,也就是此处。 李维斯的神色变幻了几次,最终决定试一试。他面朝着空荡的剧院舞台,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泰瑞拉?阿卡莎?克利奥帕特拉。” 歌剧院内没有任何反应,也不是声控密码? 李维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产生了一个荒诞的想法。 如泰瑞拉所说,萨拉丁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为了报复别人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使用极其复杂的方法,耗费巨大的心神与财富,也一定要达成报复的目的。 这样的家伙,如果要报复泰瑞拉,必然不会使用寻常方法,这才有了姬陵。 李维斯试图将自己代入到那位万王之王的性格和角色中,他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说:“向卑鄙的毒药忏悔,泰瑞拉?阿卡莎?克利奥帕特拉。” 话音刚落,舞台上的苍白石板忽然摇晃起来,在正中间的地面裂开一道接近一人宽的缝隙,紧接着,一副简陋的苍白石棺从缝隙中升起,平放在舞台之上。 “果然有隐藏的东西。” 李维斯不禁对萨拉丁的设计感到好笑,他从观众席上飞起,落在石棺之前。 他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在周遭布置了一层[灼热之栅],燃烧的火焰壁垒将舞台包围起来,以免被人偷袭。 做完这些,他仍旧秉持着谨慎态度,以隔空取物的方式将棺盖推开。 石棺之中空空荡荡,只有两件东西: 一只黑色金属小瓶,一支龙涎丝卷轴。 李维斯瞥了黑色小瓶一眼,选择先将卷轴摄取到手中,然后缓缓展开,卷轴上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随性字迹: “亲爱的阿卡莎或是某位非常非常聪明的人,恭喜你,既然你找到了此处,必然得到了我的礼物。棺中的小瓶子里装着珍贵的液体……[恫吓原液]。如果你是阿卡莎,我很高兴你学会了反省,你这固执的魔女。” 李维斯挑了挑眉毛,再次看向那只小瓶子。他对恫吓原液的了解不多,这种不知从何处何物提炼的液体只存在于一千年前,制作工艺早已失传。 萨拉丁为什么要留下一瓶恫吓原液?难道只是为了恶心泰瑞拉,毕竟这是她赐给梅薇思的毒药,把活生生的绝世美女变成了丑陋妖怪。 他收敛心神,继续读下去: “当然,也许你不是阿卡莎,我还是向你介绍一下吧……[恫吓原液]在诞生之初其实被命名为[净化原液],它不是毒药,而是用来分离体内有害物质的解药,只不过副作用是会令服用者的形象发生极大的变化……说到这里我就非常伤心,总之它很有用,你很快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将它留给你。” 看了这段话,李维斯有些意外,他之前着实没想到恫吓原液的真实作用是净化,但不论如何,泰瑞拉确实是利用它毁掉了梅薇思的美貌。 “为了建造这座姬陵,我花费了不菲的代价,甚至搭上了一件上位圣物,我给它命名为[夹缝之冠]。这枚王冠的造型很威风,重要的是,得到它就能自如操控姬陵中一切,无论是改变现实还是扭曲虚空,它都能做到。既然你来到这里,应该知道夹缝之冠会在哪里,对吧?慷慨的我虽然设计了很多危险的内容,但还是给你留下了一条生路,后来者。 ——你的天才,尤里乌斯。” [夹缝之冠]?李维斯看见它的功能之后,察觉到某些事情得到了解释,比如说如何能够使姬陵分离成镜面两侧的黑、白两个部分,这显然是这枚夹缝之冠的伟力所致,但如此一来,他隐隐认为事情似乎比预计得更加复杂,比萨拉丁设计得还要复杂。 不过,正如萨拉丁的留言所说,只要得到夹缝之冠,姬陵中的危险便迎刃而解。 至于这枚夹缝之冠的位置,它应该就在镜面另一侧的掌控者大殿,算上白石棺和恫吓原液,三条线索已经全部完整: 萨拉丁支线——掌控者大殿——活体迷宫地图——夹缝之冠。 梅薇思支线——地下石室——天秤沙漏——疑似装着泰瑞拉心脏的灵龛。 泰瑞拉支线——白石棺——恫吓原液——泰瑞拉的身体和龙心。 李维斯在心中默默补全了所有线索。接下来,只要几个步骤就能完成计划: 找到泰瑞拉,带上她的身体;借用天秤沙漏避开厄泽的诸多危险,从外部进入掌控者大殿,拿到夹缝之冠;用夹缝之冠的力量消灭索恩和其他敌人,拿到灵龛——然后就能令泰瑞拉回归身体。 简单梳理了一遍思路,李维斯满意地点点头,将恫吓原液的小黑瓶摄取到手中,收进袖子里,然后取出天秤沙漏,倒转而下。 一片浩瀚深邃的星空在沙斗中逐渐亮起,一分钟过后,李维斯周身的空间扭曲起来,将他带到一面黑木棺材面前。 在这间黑色的暗临歌剧院内,一缕阳光从弧顶天窗洒落,落在棺材上,偌大的棺中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夹缝之冠,上位圣物。得到它的人,能够成为名副其实的神。”——《圣物图鉴》) 第一卷 影之谜 第四十三章 女王 “你来自哪里?” 李维斯的身后,十余名皮肤偏黑的男女异口同声地问。 李维斯的银发轻轻飘舞,他转过身来,目光扫过这群古怪的厄泽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抬起手来,以快速而流利的语速吟唱着—— 密密麻麻的[女王之矛]浮现在他身前的空气中,然后一齐刺出,将歌剧院内的所有厄泽人钉在座位与墙壁上,场面残忍至极。 做完这些,李维斯身后掀起狂风,他的身影向弧顶窜去,眨眼之间便飞出暗临歌剧院,来到阳光明媚的半空之中。 泰瑞拉……不在这里,她去哪里了?龙心与泰瑞拉之身也不在棺材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望着面前的黑色之城,李维斯回想起萨拉丁所说的“惊喜”,但又不敢排除其他可能。 他皱起眉毛,催动呼啸披风在高空中飞行,四处寻找泰瑞拉的踪迹。按照泰瑞拉的说法,虽然她几乎没有实际战斗力,但也不会轻易被杀死,具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忽然,李维斯的身影停顿下来,他向着某条满目狼藉的街道伸出手,一件黑色斗篷从地面上快速飞来,落在他的手中。 黑色斗篷的衣襟附近有一个拇指粗细的破洞——这正是他交给泰瑞拉用来扮演奈文魔尔的衣服,既然遗落在此处,说明奈文魔尔遭到了攻击。 李维斯沉默了一会儿,将黑色斗篷罩在自己身上。随着面部重归于阴影之下,他才感觉全身变得舒适自然,不用继续顶着银色姬的冷漠小脸招摇过市。 他的目光扫过几个街区之外,眉毛一挑,恰巧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希尔?曼文林和阿切尔?布雷兹。 希尔的情况看上去不怎么好,她坐在一条小巷中,背靠墙壁,将长弓拄在地上以支撑身体。自从陷入混乱局面后,一连串过于激烈的动作致使她胸前的伤口裂开,鲜血流淌不止。 阿切尔蹲在希尔面前,神情担忧地看着她的苍白面容……一路逃来,她们被一人一魔两位古斯塔夫追逐,遭遇了好几次险象环生的局面,完全是依靠希尔的帮助,两人才能逃到这里。 可是用不了多久,她们就会被再次追上。 “阿西娜,我走不动了。”希尔喘着气,神色平静地说,“你还记得奈文魔尔所说的那个地方吗?” 阿切尔点点头,低声说:“是暗临歌剧院。” 希尔的嘴唇呈现出病态的乌青色,她抓着长弓的手指微微用力,令指关节泛白:“我们距离那个地方有多远?” 阿切尔摇摇头,咬着牙说:“为了躲避追击,我们已经偏离了前进方向,甚至无法得知我们……正处于什么位置。” “是这样吗……”希尔仰起头,蓝色的眼珠凝望着蔚蓝的天空,她的神情依旧平静而漠然,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阿切尔的心情很复杂。自从进入姬陵以来,她根本没能按照计划而行动,几乎完全沦为奈文魔尔的掌中之物。 此次,她是以“阿西娜”的身份在执行陛下的秘密指令,尽管从不允许自己失败,但她愈发觉得无法完成这项任务。 一直以来,她都是骄傲的[火蔷薇]或是[女公爵],可归根结底,她年龄未满二十,只是一个连成年礼都没有经历过的少女,就算天赋再怎样出众,要掺合到姬陵这趟浑水中未免太早了一些。 就算希尔没有说,阿切尔也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能不能活着离开姬陵都是问题。 大地颤抖起来,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不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小巷的一头出现了一尊庞大的身影——那对枯骨双翼和巨大犄角之下,魔化古斯塔夫的血红眼睛注视着靠在墙壁上的希尔。 这条小巷对于恶魔的体型来说过于狭窄,他伸出焦黑的双手扒在两侧的墙壁上,尖锐的指甲陷进墙面,抓出一道道裂缝,紧接着,漆黑的墙壁竟被他拽得倒塌下来。 砖块化成碎石落在小巷里,阿切尔赶忙将希尔从墙上扶起来,抱住她的脑袋,以免被碎石砸伤。 阿切尔向着小巷另一头看去,试图扶着希尔从那一边逃走,可还没等到她行动,另一个身影已经挡在巷子口的那端:手持燃烧重刀的古斯塔夫大公面无表情地看着阿切尔。 “你永远只能做一个小女孩,阿切尔。” 古斯塔夫大公低声说。 阿切尔望着父亲的眼睛,捧在希尔脸颊上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感受到阿西娜的不安,希尔无力地推开她,跪坐在地上,她双手扶着长弓,喃喃说:“阿切尔……原来你是阿切尔?布雷兹……” 银色姬自嘲似的笑了笑,银发飘拂在肩上,她望向魔化古斯塔夫,对阿切尔说:“难怪你与我一样,心中最深处的阴影都是辉煌公爵。” 阿切尔低下头,看着希尔的侧脸,却看不清她的表情。 “希尔将军,我很抱歉。”她低声说,“但除了这一件事以外,我没有欺骗过你。” 希尔冷冷说:“你对你的父亲了解多少?” 她将目光从魔化古斯塔夫身上挪开,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小巷另一头的古斯塔夫大公。 与恶魔形态的古斯塔夫相比,人形的古斯塔夫看上去少了许多威势,抛开高大的身躯和手中的重刀不说,他的模样神态竟显得有些平庸。 希尔缓缓说:“看来,你并不了解自己的父亲。” “希尔将军……”阿切尔低声说着,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她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在她们说话的时候,古斯塔夫与魔化古斯塔夫迈动着沉重的步伐,如同夺命的死神一般缓缓靠近。 看着小巷两边同时走来的两位“父亲”,阿切尔的心中忽然燃烧起一股强烈的战意——她不想否认希尔的话,在自己心中,对父亲的畏惧多过理解,但她不愿也不甘心对内心所恐惧的镜像低头。 我已经不是那个小女孩了! 阿切尔侧身站住,一指指向恶魔古斯塔夫,一指指向古斯塔夫大公,两根食指指尖变得灼热无比,隐隐透出橘色的炽光。 这是她最熟悉也是最强大的武器:[丝莱雅?巴恩斯的迷你火线],但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常规的迷你火线只有指头粗细,可阿切尔提高了法力的功率,以量变引发质变,火线隐隐具备了火柱的规模。 感受到这股不寻常的魔力波动,希尔虚弱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之色。 即使她不懂魔法也看得出来,阿切尔在试图将高等魔法提高到禁咒的层次,而且是打算同时施放两条禁咒! “你会死。”希尔眯起眼睛说。 阿切尔的瞳孔深处燃起赤红的火光,她没有停手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地注入更多魔力,几乎将魔宫透支,甚至还要倒贴上大量的生命力。 因为没有对[摹神斩]透彻解析,她只是从能量形式上模仿禁咒,这种违背魔法基本原则的做法使她的精神力正在遭受着撕裂般的创伤。 青筋从阿切尔的光洁额头上凸起,她的目光坚定,透露出充满野性的凶猛味道。随着吟唱结束,两道粗如儿臂的白色火柱弹跳着射向两位古斯塔夫! 面对这两道处于高等魔法以上、禁咒之下的火柱,已经逼近至二人身前的恶魔古斯塔夫与人形古斯塔夫同时作出格挡的动作:恶魔古斯塔夫抬起一只焦黑大手将火柱攥在手心,指尖溢散出火柱迸发的碎片,而人形古斯塔夫则用破碎重刀横在面前,将白色火柱牢牢挡在刀面之外。 施法结束后,阿切尔的两只手掌上血肉模糊,被超载的火焰反噬,掌心烧得皮开肉绽。 与她相比,魔化古斯塔夫的焦黑手掌变得更加焦黑,魔爪的坚硬外壳绽开了几条裂缝,有黑色的魔血滴落而下;另一方面,借助重刀抵御的人形古斯塔夫则毫发无损,只是被火柱的冲击推开了几步,脚掌在地面上拖出两道深痕。 阿切尔终究还是太弱小了,弱小到哪怕是压上性命也没能搏出一线生机。 她的身躯摇晃了一下,险些直接瘫倒在地上,但却仍是咬着牙支撑着站立不倒。 可是敌人不会有恻隐之心。 人形古斯塔夫举起重刀,横劈而去,打算一刀削飞阿切尔的脑袋,阿切尔伸手对准他吟唱了一条火弹术,可她的魔力干涸,指尖闪烁出两个火花便再无动静。 出人意料的是,强大的古斯塔夫大公竟劈空了,他的刀锋从阿切尔头顶挥过,砍在空气中,只是削断了几根红色的头发。 重刀划过后,阿切尔坐倒在地上,她莫名其妙的死里逃生,但却彻底丧失了战斗或逃跑的力气,虚弱得几近昏阙。 真的只能撑到这里了……她心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比自己想象中来得还要简单。 魔化古斯塔夫与人形古斯塔夫分立于希尔和阿切尔两侧,魔爪与重刀同时举起,眼看着就要砸落。 希尔咬着牙,站起身将长弓举过头顶,把阿切尔保护在身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龙角弓殇触的表面忽然荡漾起深蓝色的寒气,一股龙威从弓弝处的龙首雕刻上散发而出—— 恶魔古斯塔夫与人形古斯塔夫同时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尽管只差几公分的距离就能杀死希尔与阿切尔,他们的眼中却不约而同流露出迷惘的神采。 重刀垂落下来,魔爪也被收走。 希尔低着头,高举着龙角弓,脸上露出一丝意外之色,然后陷入疑惑之中。 发生什么了? …… 高空中,李维斯收回一只手掌,同样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希尔手中的那柄龙角弓。 刚才,他眼见阿切尔要被斩首,便以[隔空取物]改变了重刀的轨迹。 现在看来,[殇触]似乎起到了某种至关重要的作用,使恶魔与古斯塔夫?布雷兹产生动摇,暂时忘却了将外来者追杀致死的意图。 这是为什么?难道与殇触中的寒霜之王龙魂有关? 李维斯眉头紧锁,一时半会得不出答案。 起初他看见古斯塔夫?布雷兹的时候,内心难免产生了一丝浮躁和冲动,但幸好他事先已经看过八尊雕像并作出相关推测,倒也没有太意外能够亲眼见到辉煌公爵。 他能看出来,古斯塔夫的第一目标是杀死阿切尔,而那个身份不明的恶魔则是以杀死银色姬为第一目标,因此可以推测,古斯塔夫与阿切尔有关,恶魔则与希尔有关。 只是,这之中是什么原理? 正当李维斯的大脑飞速运转之时,一声充满痛苦意味的尖叫声从远处传来。 他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力量,那似乎是[折光]的气息。 隐秘女士遭遇了敌人? 那个敌人会是八尊雕像中的哪一座? 和李维斯一样,人形古斯塔夫与恶魔古斯塔夫同样被远处的战斗波动所吸引。他们毫不犹豫地抛下希尔和阿切尔,眼神顿时变得不再疑惑,于是迈步向着尖叫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李维斯为了不被古斯塔夫和恶魔注意到,施放了一道光明系中等魔法[隐形术]。与厄泽绝学[暗隐步]相比,这道魔法只能从光学上隐去身形,而无法遮蔽声音、气息等其它因素,用来应付眼前的局面却是足够。 他瞥了一眼希尔与阿切尔,没有在她们面前现身的打算。 既然找不到泰瑞拉,那就先去芙罗拉那边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了,泰瑞拉?” 芙罗拉望着面前的影王后,露出迷惑的神色。 她不知道泰瑞拉为何要对自己发动突袭,不过她察觉到影王后的形貌发生了明显变化:不仅头发变成了黑色,甚至还多出一双翅膀。 泰瑞拉俯视着芙罗拉,手中握着三尖叉剑[欢愉之刺],猩红的眼珠里闪过一抹轻蔑的神采。 “厄泽不欢迎你,外来者。”她微笑着说,“况且,是谁准允你直呼我的尊名?” 芙罗拉的周身浮现出玫红色光罩,她凝视着泰瑞拉的眼睛,心中再次确认影王后的状态不对劲,或者说面前的泰瑞拉根本又是一只镜像。 但她没有时间去思考,因为泰瑞拉的翅膀微微张开,手中的叉剑凌空刺来。 两短一长的剑尖划过光罩,没能刺穿罩体,但芙罗拉不会一味承受进攻,她抬起右手,以独臂掷出一道玫红光矢,突刺向泰瑞拉的身体。 泰瑞拉的身影骤然模糊,化作一道暗红色的光影出现在芙罗拉身后,然后张开抹着黑色唇彩的嘴唇,舌尖吐出一道暗红色的声波。 这道如有实质的暗红之影以音速袭来,几乎避无可避。 听见这道痛苦的尖叫声,芙罗拉只感到体内的灵魂在剧烈颤抖,虽然声波的物理冲击能被光罩阻隔,但附带的精神冲击却无法用空间壁垒抵御。 “这就是魔女的手段吗?” 芙罗拉皱眉说着,她转身挥动手掌,指尖的玫红光刃划过,斩向泰瑞拉的眼睛,但泰瑞拉再次化作暗红光影闪现到另一个方向。 这种移动方式与位移魔法不同,也不是折叠空间或是撕裂空间的手段。见多识广的芙罗拉想起来厄泽的不传之秘,那是比[暗隐步]还要更加难以学习的[闪烁],能够使厄泽的刺客们自如地出入战场,行踪神秘莫测。 后来,这两门绝学随着厄泽的亡国者一起流传到帷幕森林,转而成为夜之国夏美尔的标志。 如此看来,身为影之国的女王,泰瑞拉掌握着这种技巧并不难以理解,只不过她的闪烁似乎染上了混沌的气息,技法并不纯粹。 然而真正困扰芙罗拉的问题是,两人战斗的动静将会暴露她的位置,一旦实力恐怖的灵主降临此处,她就真的在劫难逃了。 想到这里,芙罗拉抬起仅剩的右手,再次掷出光矢,攻势比之前还要凌厉许多,似乎不想在这里耗费时间。 但是事情没有顺遂她的想法。 泰瑞拉凭借双翼快速飞行在半空中,时而闪烁在各个方位,冲着她发出接连不断的尖叫音波。 在暗红光影的闪烁与玫红光圈的空间折叠之间,芙罗拉与泰瑞拉的身影不断交错,一时之间根本难以分出高下。 但只有芙罗拉自己清楚,体内的起源力量正被迅速消耗着,随着时间推移,情况变得越来越不利于她。 黑色双翼之间,泰瑞拉把玩着欢愉之刺,眯起眼睛说:“你的皮肤很漂亮,让我为你添上一道爱痕吧。” 她甩手掷出欢愉之刺,叉剑射向芙罗拉的身躯,掠起一道暗红色的残影。 令芙罗拉感到震惊的是,叉剑竟无视了玫红光罩的阻隔,轻易扎在她的左肩之上,溅起一道凄艳的血花。 “嗯……” 芙罗拉半蹲在地上,她拔出欢愉之刺,却觉得这柄叉剑仿佛仍停留在体内,并且正缓慢吮吸着自己的鲜血,使她越来越虚弱,最为邪异的是她竟在这痛苦之中感到一丝极度的愉悦,令她忍不住发出轻声呻吟。 “我喜欢你挣扎的样子。”泰瑞拉落在芙罗拉面前,舔了舔嘴唇,“痛苦与快乐总是相生相伴,不是吗?” 她抬起手,欢愉之刺便从芙罗拉的手中飞出,回到泰瑞拉的掌心之间。 “别害怕,我会让你享受这一切。”泰瑞拉伸出鲜红的舌头,舔舐*着染血的剑刃。 随后,她举起欢愉之刺,猛然刺向芙罗拉的头颅。 芙罗拉强忍着痛苦与快乐的双重折磨,身体向后仰倒,坠入虚无之中,在数十公尺外的玫红光圈中重现出身形。 偏在此时,远方射来一道紫色光影,它裂开虚空,瞬息间便来到芙罗拉的身前,光影中刺出一截紫色光矛。 光矛的尖端戳进芙罗拉的小腹,她发出痛苦的闷哼声,身影再次消失,利用折叠空间从半空中穿梭到街道上,狼狈地从光圈间摔落、翻滚。 街道上的厄泽人纷纷驻足,一齐凝视着芙罗拉,露出诡异微笑。 芙罗拉以独臂捂住小腹,用额头顶着地面,吐出一口鲜血。刚刚如果不是她的反应迅速,就不是被光矛刺伤几公分的事,而是要被当场洞穿腹部、裂解躯体。 虽然逃过一劫,但前有手段诡异的影王后,后有势不可挡的虚无灵主,芙罗拉的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她不得不承认,也许此次真的就要陨身于姬陵之中。 泰瑞拉似乎并不知晓灵主的身份,她看向半空中的紫色人影,厌恶地说:“又是虚空的味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国?” 对于影王后的质询,虚无灵主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俯视着不远处的芙罗拉,挥舞起短棍,光矛隔空刺向她的身体。 芙罗拉试图从地上爬起身来,可她还没完全站起来,就看见面前的空气间裂开一道紫色缝隙,光矛的矛尖从中刺出,直指自己的眉心。 同一时间,低沉的吟唱声从她身后传来,芙罗拉感到身体被一双无形之手攥住,然后周围的街道飞速向前掠去、缩小,自己在数秒内飞到了半空中,被人拦腰抱在怀里。 奈文魔尔的黑色的长袍在风中飘动着,忽然出现于此的李维斯抱着芙罗拉,眼睛凝视着对面的影王后: 她背覆双翼,梳向脑后的柔顺黑发上压着银制链饰,额前佩戴着一枚血红宝石,饱满的胸前裹着一小片黑色胸甲,下身则只有一块巴掌大的贴臀甲胄遮住私*处。 “泰瑞拉?”李维斯皱眉说,“你成功了吗?” “似乎不是她。” 关键时刻被李维斯救了一命,芙罗拉来不及说感谢的话,只是匆忙说:“你要小心那个穿紫色长袍的人,他的力量比我要强大许多。” 虽然抱着芙罗拉,李维斯却没有理会她。他仔细看着泰瑞拉的眼睛,似乎能够在那双猩红的眸子里捕捉到一抹微不可见的冰蓝之色。 “看上去不需要那枚心脏,泰瑞拉已经回到身体中了。”李维斯低声说,他的内心深处隐隐有些不安,“看来她不记得你了,芙罗拉。” “恐怕她也不记得你——不要说出我的名字,李维斯!”芙罗拉瞥了李维斯一眼,咬牙切齿地说。 李维斯没有兴致与芙罗拉争论,他冲着泰瑞拉说:“你记得我吗?是我,我要帮你回到——” 回应他的是一道暗红色的声波。 “不许直呼我的名字,外来者。”泰瑞拉冷冷说,“还是说,你想引起我的注意,期待我赐予你痛苦?” 李维斯与芙罗拉的身体化为无数光子闪现到另一个方位。 他面露疑惑之色,对泰瑞拉说:“你到底怎么了?难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一道紫色裂痕从他身后浮现而出,光矛从中刺出,势如迅雷。 李维斯抱紧芙罗拉,在呼啸披风的包裹下飞速避开,紧接着却又遭遇了暗红音波的冲击,虽然用[水晶之盾]抵御住物理伤害,可他的精神遭到波及,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 泰瑞拉闪烁到李维斯的面前,将欢愉之刺捅向他的面部,似乎打算把李维斯的脑袋扎个通透。 李维斯伸出右手抓住欢愉之刺,他没有使用反制魔法,右手鲜血淋漓,掌心被叉剑中间的尖刺洞穿。 他死死盯着泰瑞拉的眼睛:“你是谁?” 泰瑞拉看着李维斯,淡淡说:“我是影王后,你这无知卑微的家伙。” 李维斯忽然冷笑起来,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愤怒之意:“你忘了吗?你不是任何人的王后,你是影之国的女王!” 他的声音中混杂了一抹精神冲击。 听见李维斯的话,泰瑞拉的红色瞳孔忽然扩散开来,瞳仁深处涌现出冰蓝色的光芒。她有些迷茫地皱起眉毛,随后表情变得十分痛苦,她捂着脑袋,抓起头发,一边痛苦地呢喃着一边又发出愉快的笑声,显得矛盾而扭曲。 虚无灵主不会等待李维斯唤醒泰瑞拉,他撕裂虚空来到李维斯身后,抬手刺出一矛洞穿了李维斯的脑袋。 镜面破碎开来,李维斯的身体化为无数碎片,芙罗拉则往下方坠落而去。 李维斯从不远处的空气中破镜而出,他刚刚重现便张开五指,将留在原处的芙罗拉抓到身前,重新抱住她的身体。 “放弃吧,李维斯……”芙罗拉抓住李维斯的衣襟,咬着嘴唇说,“你没办法战胜灵主,再不逃走的话,你会死在这里!” “泰瑞拉!” 李维斯仍然望着泰瑞拉的身影,不肯放弃地喊着。 “别忘了你的初衷!” “初衷?”泰瑞拉疑惑地说。 “没错。”李维斯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是你选择的人。” 泰瑞拉更加疑惑了,她认真地看着李维斯:“你认识我?” 她似乎想起来某些事情,眼神逐渐柔和下来,但紧接着她又露出狰狞的神色,咬着牙说:“不,我怎么会认识你这种小角色?” 街道的尽头,魔化古斯塔夫与人形古斯塔夫刚刚来到此处,他们一同凝视着半空中的李维斯与芙罗拉,似乎找到了新的抹杀对象。 “敌人越来越多了,李维斯。”芙罗拉急促地说,“你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斗篷之下,李维斯的面色变得极端阴沉,他愤怒地喊出声来: “我真怜悯你,愚蠢的影王后,还记得梅薇思吗?还在嫉妒她的美丽吗?” 他的声音响彻于整面街道之上。 此时,泰瑞拉心中的矛盾似乎触碰到了某个极限值,她忽然抬起头来,抱着脑袋,张开嘴巴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痛苦尖叫,暗红色的声波从她双唇之间漫延而出,将周围的街道和建筑冲击得支离破碎,毁灭性的能量蕴藏在这股音波间,朝着李维斯和芙罗拉袭来—— 与此同时,虚无灵主也撕开空间,隔空刺出光矛,扎向李维斯的脑袋—— 魔化古斯塔夫伸出焦黑之手对准李维斯,掌心喷出一道带有黑色恶魔纹路的火焰—— 古斯塔夫大公抡起烈焰重刀,奋力掷来—— 一幢幢房屋倒塌,一条条街道碎裂,光矛闪烁,火焰喷涌,重刀旋转着压碎大片的空气……毁灭性的攻击一齐涌现此处,眼看着李维斯就要被率先而至的声波震成齑粉之时,他周身的空间忽然扭曲起来。 刚好过去了一分钟,李维斯与芙罗拉的身影消失在紊乱而狂暴的空气里。 (“变形术:自然族动物系中等魔法,加持性魔法,创造者不详。改造自身躯体的外观及构造。需要对变形对象的身体构造具备充分了解。”——《魔法图鉴?中等魔法》) (“隐形术:热族光明系中等魔法,加持性魔法,创造者为鲁道夫。抹除自身反射的光线,消除行迹,但无法遮掩声音与气味。”——《魔法图鉴?中等魔法》) 第一卷 影之谜 第四十四章 修罗场 李维斯一直凝视着泰瑞拉,直到黑色的厄泽与温暖的阳光如潮水般褪去,他仍维持着站姿,魔怔似的望着那个方向。 他的目光所凝固之处,再没有影王后的身影,只剩一片静谧的深蓝虚空。 李维斯从半空中落下来,他将芙罗拉放在一幢苍白建筑的顶上,然后站在一旁,伸出血肉模糊的右手从袖子里掏出天秤沙漏,盯着沙漏默然无语。 芙罗拉盘腿坐在瓦片间,她取出一支绿色试管,试管根部露出一截植物根须。 “那是什么?”芙罗拉望向李维斯手中的沙漏。 李维斯盯着沙漏中的白沙,沉默了一会儿,说:“它能够穿梭于姬陵的镜面世界。” 芙罗拉眯起眼睛,她用指尖捏住植物根须,将它从试管中拔出来。这株植物的全貌竟是一棵迷你小树,它刚好能够躺在芙罗拉的掌心,树干上挂满了麦粒大小的翠绿叶片。 “原来你早就计算好了时间。”芙罗拉一口咬掉半截树干,在嘴里咀嚼时发出脆响声,“难怪面对那么多人的围攻时,你还能有恃无恐。” 她三两下吃掉了整棵树,将手中的一小截根须随手扔掉,苍白的脸色顿时变得红润了不少。 李维斯收起沙漏,微微抬头看向远方的深蓝虚空,低声问:“他们是镜像吗?” “你的提问包括泰瑞拉在内吗?”芙罗拉皱眉问。 李维斯摇了摇头,他转过身来,掀开帽兜,露出一张平静的面容。 “泰瑞拉不是镜像,她是真实的。”他淡淡说。 在李维斯黑色眼珠的注视下,芙罗拉想起了影王后在最后关头的挣扎模样。她用独臂支撑住身体站起身来,看着李维斯的眼睛,决定先不谈论泰瑞拉的事情。 “根据我的观察,无论是厄泽内的人群,还是那八尊雕像上的人物,都不可能来自现实……但你应该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力量和形态都非常真实,也不能归结为纯粹的镜像。”芙罗拉说。 “这符合姬陵的气息,一直以来我们所看见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幢房子都是如此。”李维斯说,“它们显得既真实又虚幻,两种截然不同的特性被糅合到一起,呈现出虚假的现实。” 他顿了顿,又说:“你知道[夹缝之冠]吗?” 芙罗拉一怔,随即陷入回忆与思考之中,她微微侧过脑袋,目光闪烁了一会儿,然后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一件上位圣物的名字。” 李维斯不置可否地说:“虽然我们没有合作关系,但是可以交换一下情报,这对双方都有好处。” “你想知道什么?” 芙罗拉意识到李维斯似乎掌握了某些重要信息,不禁有些好奇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 “我进入厄泽的时间很短。”李维斯指了指袖子里的沙漏,“对于关键线索之外的细节,我几乎一无所知。” “也就是说,你掌握了关键线索。”芙罗拉挑了挑眉毛,她取下黑色面纱,露出冷艳的面容,“你明明没有进入光柱,究竟是从哪里得到这些信息?” 李维斯淡淡说:“解谜游戏而已,怎么样,你要交换吗?” 看着李维斯的深邃眼睛,芙罗拉愈发对他刮目相看起来。虽然初次见面时她就知晓他的才学不凡,可之后的李维斯实在是带给她太多的惊喜,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可是芙罗拉仔细想来,李维斯拒绝与自己合作,不正是因为瞧不起她吗?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虚无圣殿在物质位面的代表者之一,竟会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藐视? “从夹缝之冠开始吧。”芙罗拉压抑住内心的异样情绪和对他的恼火,“希望你能够表现出一点绅士精神。” 李维斯点点头,率先说:“我从萨拉丁的留言中得知,姬陵正是依靠夹缝之冠才能建成,从而呈现出这种扭曲的镜面特质。” “萨拉丁的留言?你找到了这么重要的线索?”芙罗拉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神色,李维斯在谈话的一开始就给了她一个大意外。 “轮到你了,隐秘女士。”李维斯不近人情地提醒说。 芙罗拉清了清嗓子,说:“作为上位圣物,夹缝之冠从未出现在历史上,也几乎查阅不到关于它的记载,我所了解到的相关信息表明它拥有扭曲现实的能力——简而言之,它可以无中生有,混淆是非。” 两人对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没过多久,李维斯若有所思地说:“如果记载属实,以夹缝之冠为基础,姬陵的黑白两面和厄泽中的人群都可以得到解释。” 芙罗拉对他的判断表示认可,她思索着说:“更进一步去推测,那八尊雕像是否与夹缝之冠有关?” 李维斯问:“你见过雕像上的哪些人?” “啧啧,我可是守秘人。”芙罗拉咬咬牙,说,“好吧,反正那也只是我的意识倒影,破例告诉你也无妨。” 她顿了顿,露出一丝心悸的神色:“紫色的身影是虚无圣殿的主人。” 虽然对虚无圣殿没有太多了解,但李维斯仍然露出了凝重的表情。他注意到芙罗拉的话语细节,追问说:“等等,你刚才说追杀你的紫色身影是你的意识倒影?” “没错。”芙罗拉回答说,“轮到你了。” 李维斯沉思片刻,说:“我见到了疑似戈勒皇帝的人,他手持[山王剑],还有一个戈勒战魔法师……此外就是我们都看见过的恶魔和辉煌公爵。” “山王剑……”芙罗拉皱起眉毛,“算上我没遇见过的大魔导师鲁道夫,厄泽中有这么多圣者,这与预言不符。” 李维斯问:“什么预言?” 芙罗拉犹豫了一下,说:“是从不会出错的预言,预言的内容是,我将在姬陵遭遇三位圣者……但实际情况远远不止这个数目。” 圣者可不是满大街都能见到的过路货色,整座斯洛姆城中的圣者加起来都没有姬陵中出现的数量多,这是十分惊人的事实。 “似乎可以理解为,他们不能算是预言中提及的圣者。”李维斯缓缓说,“如你刚刚所言,这些人都只是意识倒影,我可以认为进入厄泽的只有八个人吗?”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这八个人进入厄泽,才产生了八位意识倒影,然后引来雕像人物的追杀?” 听见李维斯的分析,芙罗拉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恍然之色。 “没错,但进入厄泽的实际人数也许不止八人,比如说我就是利用天秤沙漏进去。”李维斯想起来戈勒人索恩,眼里闪过一抹阴霾,“目前可以初步推测,从光柱走进去的人会产生意识倒影,被这些倒影列为第一追杀目标。” “现在你明白了吗?为什么我要阻止更多的人进入光柱。”芙罗拉瞥了一眼李维斯,没好气地说,“如果不是你来搅局,现在的情况也许会明朗很多。” 李维斯没有搭理芙罗拉,他转身望向远方的苍白宫殿,还有那座下沉了一半的虚无之塔,陷入沉默之中。 “不对劲。”李维斯摇了摇头。 芙罗拉走到他身边,抬起头看着他的侧脸,问:“有什么不对劲?” 李维斯的黑眼睛里倒映着广袤的苍白建筑群,他平静地眺望着这片奇妙风光,目光闪烁不定。 “没有主人的利剑能杀人吗?”他忽然提出一个古怪的问题。 芙罗拉说:“显然不能,剑不过是凶器而已,怎么会自己杀人?” 李维斯点点头,说:“所以,你认为夹缝之冠会自主扭曲现实吗?” 芙罗拉露出一丝异色,说:“不,这两个问题并不等同……你说过,是萨拉丁利用夹缝之冠的力量建造出姬陵,它的使用者是萨拉丁。” “但萨拉丁没说它会制造出厄泽的住民,还有那八道意识倒影。”李维斯淡淡说。 思考着李维斯的话,芙罗拉越想越古怪,越想越心惊——确实,李维斯所说的话不无道理,可如果他的推测属实,那就意味着当前他们所遭遇的一切都在某个人的掌控之中! 那个人,就是制造出八尊雕像、制造出整座城中的居民的人,那个人就是夹缝之冠的主人! 那个人会是谁? 芙罗拉想起来厄泽人脸上诡异的笑容,还有那句“你来自哪里”和“欢迎来到厄泽”……这些厄泽住民就是一双双眼睛,他们游弋在黑色巨城中,机械地辨认出外来者的身份,然后引来外来者心中的恐惧倒影,予以抹杀。 “寒霜之王。”李维斯忽然说出这个名字。 芙罗拉从恐怖想象中回过神来,问:“什么?” “我看见希尔用殇触中的龙魂迷惑了倒影,侥幸存活下来……这真的是侥幸吗?”李维斯下意识伸出手指,捏住自己的下巴,喃喃说,“为什么这些倒影会对寒霜之王的龙魂有反应呢?” 他转过身来,看向芙罗拉的眼睛,由于距离太近,芙罗拉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或许你不知道,萨拉丁为姬陵设置的规则是,一旦有圣者进入姬陵,寒霜之王就会苏醒。”李维斯说,“但是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没有见过这条巨龙。” 芙罗拉低下头,避开李维斯的目光,小声说:“你说的话很奇怪,寒霜之王从未诞生过,不是吗?” “姬陵中的寒霜之王不是正统意义上的龙族,我也不清楚它是什么东西,但泰瑞拉这样称呼它。”李维斯眯起眼睛,“关于真实的寒霜之王,它的龙魂被注入下位圣物[殇触],身体被分解出一部分,作为姬陵的入口,剩余的死胚则成为封印泰瑞拉灵魂的龙蛋。” 他顿了顿,说:“难道说……萨拉丁保留了一部分龙魂,用来守卫姬陵?没错,这就能够解释得通了。” 寒霜之王,夹缝之冠,当王者戴上冠冕,必将掀起腥风血雨。 李维斯抛下满脸迷惑的芙罗拉,转身走到屋顶边缘,望向虚无之塔的方向。 芙罗拉没有听明白他的话,她只是伸手抓住左臂断口,静静注视着李维斯的背影。这是她第一次与他人一同探索遗迹,也是最危险的一次……从某些方面来说,这种感觉并不坏。 面对数不胜数的敌人,珍妮与杰克在黑色的街道上狼狈地飞掠而过,不断有叉剑从暗中刺出、有匕首从背后捅来——二人在片刻不停的逃亡中累得精疲力尽,虽然惊险,却还能勉力坚持。 幸运的是,由于他们未曾通过光柱进入,所以并未有恐惧的倒影在第一时间降临。 飞行之间,两只举着盾牌的小天使环绕在二人身侧,抵挡着四面八方的攻击。气喘吁吁的杰克咬牙对珍妮说:“如果我的魔力耗尽,你不要管我,自己逃命去吧!” “不,我不会丢下你的,杰克!”珍妮红着眼圈说。 眼看着二人就要飞过这条街道,忽然有一道寒意凛然的身影浮现于半空中。 安娜?克莉斯特的左手握着一柄[女王之矛],右手提着[女王利剑],面色凝重地望向对面的绿袍身影。 “凛冬阁下!” 杰克惊喜地说。 安娜侧过脑袋看向杰克与珍妮,微微点头致意。 珍妮的脸上也露出如获大赦般的笑容,可她看见不远处的绿袍子男人之后,疑惑地拉了拉杰克的袖子,低声说:“你看见了吗,杰克?那个人长得好像鲁道夫阁下……” “怎么可能……等等,那个人真的是鲁道夫阁下!”杰克仔细凝视着绿袍子男人的面孔,忍不住露出惊疑之色,“凛冬阁下为什么会与鲁道夫阁下对峙?” 安娜没有时间理会身后的二人,因为她要面对的不止是鲁道夫。从刚才开始,她就察觉到有四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正在向此处靠近,这种感应伴随着强大的压迫性,使她隐隐有些担忧。 鲁道夫挥动起魔杖,魔杖顶端的大嘴巴吟唱着,随着这道难听的吟唱声,凛冬圣女周围骤然掀起绿色的寒风,风中闪烁着一枚绿色的透明雪花,雪花霍然绽放开来,爆发出强烈的寒气。 [安娜?克莉斯特的冬日礼花]并未能给凛冬圣女带来太大的麻烦,她支起水晶之盾抵御住寒霜的侵袭,右手指尖上环绕着一缕格外纯净的霜气。 这是释放[绝对零度]所必需的极寒之气,是她魔宫内仅有的一缕——安娜确信鲁道夫无法复刻出这道凝聚着冰霜精华的寒气,但她无法确定用何种方式去使用它才能一击制胜。 漫天的白色冰矛与绿色冰矛在空中激烈碰撞着,安娜与鲁道夫毫不留情地施法对射,战斗在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 就在这时,一道紫色的光影从天边掠向此处,眨眼间便来到凛冬圣女身前,并且毫不停留地一闪而过。 晶莹剔透的水晶之盾一分为二,化作两片破碎的冰块坠落下来,而安娜的身体也随之分成两截,紧接着化成一滩透明液体。 “这是……” 安娜从地面上重聚出身体,皱眉看向半空中的紫色人影,从他的身上,她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同样是虚无之力,安娜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道玫红色的光影。 杰克和珍妮也发现了虚无灵主的到来,虽然他们的实力差的远,但好歹也是魔导师的水准,自然看出了紫色力量的可怕之处。 “以坚固著称的水晶之盾就像纸一样……”杰克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这到底是什么手段?” 他刚刚说完这句话,身后忽然传来爆响声——破碎的墙壁间,一只有着尖锐指甲的焦黑大手探出,将杰克的脑袋攥在掌心,一股浓郁的地狱气息从中传来,金色的滚烫纹路爬到杰克的面部和脖颈处,显得狰狞而邪恶。 “啊——”杰克发出凄惨的叫声,连预先设置的反制魔法都没能触发,他的身体片片龟裂开来,化作一团燃烧的灰烬飘散在空气中。 珍妮的眼中倒映着那团金色的灰烬,她神情恐惧地尖叫起来,似乎不敢相信爱人在转瞬之间化为飞灰。 一条青色的蟒蛇忽然从半空中坠落,缠绕在珍妮身上,杯口粗细的蛇身强韧有力,将她的身体搅碎成数块碎石。 珍妮的身影从碎石间飞出,可她刚刚逃到半空中,却发现体内的魔力竟所剩无几,连漂浮术都难以维持。 珍妮扭过头来,惊恐地喊着:“不——” 青色的能量箭矢从远处极速射来,洞穿了她的脑袋。珍妮的尸体从半空中坠落在地,又被一柄燃烧重刀拦腰截成两段,溅起一片凄艳的血花。 眼见两名宫廷魔法师瞬间毙命,安娜升起到半空中。望着已经出现的敌人,以及正要出现的敌人们,她攥紧拳头,掌心的极寒之气不安地翻卷起来。 她周身的每一个方向都被堵截:高处飘浮的鲁道夫,地上站着的恶魔与古斯塔夫大公,房顶上虎视眈眈的蛇发女妖,以及在紫色光影间的模糊身影。 被五位圣者包围,凛冬圣女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抬起手,摊开手掌,掌心的极寒之气便像出笼之鸟一样窜上高空,然后停留在某处旋转起来——一道道霜白色的寒流被吸入其中,极寒之气凝聚成一只疯狂涌动、盘旋的白色法球。 安娜很清楚,只有使用超越自身极限的力量,才有可能绝处逢生。 魔法师是秩序的捍卫者与使用者,魔法即是秩序本身——但成为圣者以后,安娜才终于明白,原来禁咒便是打破秩序的魔法。 就像能够冻结时间的绝对零度,就像能够摧毁一座城市的暴风雪。 …… 姬陵另一处,班尼迪克震惊地跪坐在地上,怀中捧着一颗脑袋,脑袋上的面容美丽而坚毅,正是国王骑士哈丽雅特?洛佩兹。 他的月白色长袍上沾满血污,可他根本不在乎,只是紧紧抱着哈丽雅特的头颅,双目呆滞地望着数公尺外的无头尸体,眼中一片空白。 在他身体的前后方分别站着两个男人,一人手持手半剑,另一人拄着大剑,分别是太阳之角康纳琉斯与姓名不详的戈勒皇帝。 “对不起……哈丽雅特大人……”班尼迪克的眼眶泛红,他痛心疾首地说,“没有办法替你收尸,我只能带着脑袋逃走了!” 眼看着两位圣者就要挥剑斩来,班尼迪克咬着牙吼出声来—— “就算只有一颗脑袋,我也要带着你回到斯洛姆!” …… 厄泽的公墓地穴附近,索恩的身体维持着青色虚影的灵魂状态,在半空中飞掠。 他的手中紧紧握着黑色立方体。 在索恩身后,手持木杖的戈勒牧羊人踏着狂风追赶而来,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此时的厄泽城内,血腥的杀戮正在无声展开,这座黑曜石之城已然化为一座残酷的修罗场。 姬陵外围,掌控者大殿。 苍白色的大殿中,李维斯站在破碎的活体迷宫地图前,取出手中的天秤沙漏,沉默不语。 芙罗拉站在他身后,皱眉说:“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你刚刚才说过,寒霜之王是萨拉丁留下来对付圣者的陷阱,它必然是十分危险的存在。” 李维斯没有直接回应芙罗拉,而是摸了摸下巴,说:“你怎么看待泰瑞拉身上的变化?” 他终于还是提起这件事。 芙罗拉犹豫了一下,自嘲似的笑着说:“显然,她回到了身体,但也忘记了我们……看来我没办法得知穹顶殿的秘密了。” 李维斯摇了摇头,说:“我不这么认为。” 他转过身来,看着芙罗拉的眼睛,平静地说:“泰瑞拉并没有忘记我们,而是遇到了麻烦。”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芙罗拉一怔,皱眉问。 “因为她绝不可能认同这样的结果。”李维斯一字一句地说,“也许她会对我们不屑一顾,但她不可能再以影王后的身份行动……她不是这样的女人。” 芙罗拉的眼神微微闪烁:“就算你不愿意接受事实,可也无法说服自己吧?” “如果我是萨拉丁,想要在尸体上做手脚并不困难,更何况尸体中有一件上位圣物。”李维斯自顾自地说着,“以寒霜之王残存的血肉为载体,泰瑞拉的灵魂状态很弱小,她很有可能被龙心的意识吞噬。” “龙心中存在意识?”芙罗拉喃喃说,她倒无法否认这个猜测,因为上位圣物本就是诡异难测的存在。 李维斯推测说:“或许是龙心在千年的时光中诞生了灵智,也有可能它本身就是萨拉丁设计的陷阱,用它来困住泰瑞拉的虚弱灵魂,从而赋予其违背本性的意志。” 芙罗拉咬着牙问:“就算你要解救泰瑞拉,但你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净化和分离——将龙心取出她的体内。”李维斯攥紧袖子里的黑色小瓶,面无表情地说,“如果能自如使用夹缝之冠,我有把握在不伤害她的情况下做到这一点。” 根据李维斯的推测,夹缝之冠在寒霜之王的手上。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打算要屠龙,而且是一头持有夹缝之冠的巨龙。”芙罗拉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迈步向李维斯走近一步,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先不说你能不能做到,夹缝之冠本身的使用方法也是一个未知数,这样做太冒险了。” 李维斯没有说话。 芙罗拉凝视着那双平静的黑眸子,脑海中浮现出他曾喊出的话语—— “难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你忘了吗?你不是任何人的王后!” “你是影之国的女王!” “我是你选择的人!” 眼神闪烁间,芙罗拉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李维斯鲜血淋漓的右手上,那只手掌曾被欢愉之刺洞穿。 她微微一笑,轻声说:“我知道了。” 李维斯点点头,淡淡说:“我没办法修复你的左手,而且你的起源力量也没有剩下多少,所以你就留在这里吧。” 他顿了顿,又说:“别担心,如果救出泰瑞拉,我会把穹顶殿的事情告诉你。” 芙罗拉伸手抓住断臂,挑了挑眉毛,说:“你是在嫌弃我拖后腿吗?” “没错。”李维斯坦然说。 芙罗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就算我受了伤,但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弱,奈文魔尔阁下。” 李维斯翘起嘴角,说:“那你就自己想办法进去吧。” 他扬了扬手中的天秤沙漏,身影忽然消失在原地。 “李维斯,你这个混蛋!” 望着面前的空气,芙罗拉咬牙切齿地说。 “别担心,我不是来陪你了吗,隐秘女士?” 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还是说,应该称你为芙罗拉女士?” 芙罗拉转过身来,眯起眼睛,指尖浮现出一道闪烁不定的玫红光刃,光刃的色泽比往常要黯淡许多。 布尼尔?朗站在掌控者大殿的入口处,他面带优雅的笑容,左手臂上爬起一道道黑色的狰狞血管,指尖刺出五根骨刺,手掌膨胀为数倍于原本的大小,看上去十分不协调。 一股浓郁的恶魔气息从他的掌心溢出。 (“在极北的冰原上,一群牧羊人过着如苦修士般的生活,他们身手矫健,力大无穷,并且能够自如使用单系魔力。这些能够与奥德利克魔法师对抗的魔力使用者被称作战魔法师。”——《大陆通史?中古纪元》) 第一卷 影之谜 第四十五章 深渊之灯 面对突然现身的布尼尔?朗,芙罗拉的内心并不像她表现出来得这样平静。先不论布尼尔手臂上的地狱气息,此时她的状态十分不乐观……不仅全身是伤,体内的起源力量也所剩无几,未必能应付这位曾经的手下败将。 “我与奈文魔尔的谈话,你听见了多少?” 芙罗拉冷冷说。 布尼尔迈步走进大殿,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圈周围墙壁上的兵器,缓缓说:“别担心,虽然你们聊的内容似乎很了不得,但我并不在意。” 他将目光放在芙罗拉的身上,微笑说:“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是你啊,芙罗拉女士。” “我不认得你。”芙罗拉皱眉说。 “你误会了。”布尼尔摇摇头,“我应该说得直接一点——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身上的起源力量。” 说完,他的嘴角翘起,伸出右手指向芙罗拉的脑袋。 芙罗拉的额前突兀地升起一团火焰,这团没有温度也没有伤害的[深渊之灯]无形地腐蚀了她的防御,使她在布尼尔面前显得前所未有的脆弱。 此刻,芙罗拉十分确定,布尼尔正是挑准了李维斯离开的时候现身,他将自己当成了猎物! “你认为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反转了,其实并非如此。” 一个声音从芙罗拉身边传来。 空气像一层水波般荡漾着,李维斯从中现出身形,面无表情地看着布尼尔?朗。 “你的跟踪技巧不错,如果不是我曾见过那股无法掩饰的地狱味道,也许根本不会察觉到你的存在。” 布尼尔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注视着全身笼罩于黑袍之下的奈文魔尔,心中闪过一个冰冷的念头:被算计了! 芙罗拉惊讶地瞥了李维斯一眼,皱眉说:“你没有走?” 李维斯摇摇头,他平静地看着布尼尔,缓缓说:“我在厄泽时见过一位恶魔,与他的左手散发着一模一样的气息。” 没等芙罗拉开口,布尼尔趁机向前迈出一步,魔化的左手指尖腾起乌金色的烈焰,右手则对准奈文魔尔的脑袋,点亮了第二盏[深渊之灯]。 他很清楚奈文魔尔是曾击倒隐秘女士的大魔导师,如果自己不抢占先机,就连逃跑的机会都无法制造。 李维斯发觉眉心间窜起一团火焰,他没有惊慌,而是流畅快速地吟唱起来。 急速前冲的布尼尔只觉得脚下一软,像是踩在棉花中一样,差点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他反应迅速地前扑、翻滚,想要借此跳起来,可令他不禁流出冷汗的事情是,两扇布满尖锐石刺的大门凭空出现在前方,没等他起身便骤然合拢。 布尼尔一脚踩在其中一扇石板上,脚底被尖刺刺穿,可他只是皱了皱眉便克服了疼痛感。借助这一脚,他用力蹬出,身体向后倒飞,堪堪躲过两扇沉重石门的碾压。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布尼尔就发现奈文魔尔的掌心间浮现出九颗橘红光点,光点化作一条条火蛇飞扑而来。 凭借出色的腰力,布尼尔在半空中强行扭转身躯,在九条火蛇间穿梭而过,险之又险地躲避开这道魔法,但他的心中很清楚,自己已经落入了极端被动的局面。 如布尼尔所料,几道绿色的藤蔓已经在半空中等待他,它们缠绕住他的身体,使他一时半会无法挣脱,而紧随其后的就是密密麻麻的寒冰长矛,这些闪烁着无情寒光的长矛将他围在正中间,每一只矛尖都抵着他的身躯。 [泥潭]、[捕鼠夹]、[掌心焰火]、[丑陋藤蔓]、[女王之矛]。 短短一个呼吸间,奈文魔尔只使出五条中等魔法就令他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这是无与伦比的法术衔接,是计算、速度、节奏和预判的完美结合,布尼尔不得不叹服,就算是不使用禁咒的大魔导师,也仍然是不折不扣的圣者。 “我以大魔导师的位阶起誓,我不会杀你。”李维斯缓缓来到布尼尔身前,抬起头来,“只要你告诉我,你的力量从何而来。” 布尼尔感受着遍布全身的锋锐寒意,后背的衣衫被冷汗浸透,他咧嘴一笑,说:“我怎样确认您是不是一个守诺的人?” 李维斯叹了一口气,说:“那你就去死吧。” 数十支女王之矛同时刺出—— “等等!”布尼尔感到身体各处传来剧痛,好在他喊得及时,冰霜长矛立刻停止了动作,只是扎穿了皮肤和肌肉,刺得并不深。 在李维斯身后,芙罗拉有些好笑地看着布尼尔,说:“该说你狡猾还是愚蠢呢?到了这种时候还想谈条件。” 随着布尼尔放弃了抵抗,李维斯与芙罗拉额前的深渊之灯悄然熄灭。 布尼尔叹了口气,说:“我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不奢求你放过我,只求你给我留一口气。” 李维斯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知道什么是深渊之灯,还有你左手的魔爪是什么来历,如果你如实告诉我,我就只砍掉你的一条手臂。” 芙罗拉挑了挑眉毛,[深渊之灯]这个名字最早是出自她的口中,没想到被李维斯所留意。 “感谢您的仁慈。”布尼尔咬咬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深渊之灯是来自[深蓝王庭]的起源力量,虽然它不能直接造成伤害,却能够锁定敌人的位置,并极大程度地弱化敌人的防御。” “你是血脉战士?”李维斯问。 “不,我是纯种人类,不是人鱼的后裔。”布尼尔勉强笑着说,“实话告诉您,开辟出[深渊之灯]的起源战士被称作[深渊守卫],我与深渊守卫的一件遗物缔结了契约。” “这么说,你是契约战士。”芙罗拉微笑着说,“可是,我知晓关于深渊之灯的事情,你的情报没有价值。” 布尼尔的眼珠转动,看向芙罗拉:“你想要什么?” “那件遗物。”芙罗拉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色彩,“能够作为契约物件,提供给你深渊之灯的力量,这件遗物肯定不一般吧?” 听了芙罗拉的话,布尼尔讪讪地笑了笑,说:“我没有将它带进姬陵……” 芙罗拉根本不相信,正要拆穿他的谎言,却被李维斯打断,他对布尼尔说:“我是一个守信的人,不会向你索要其它东西。” 布尼尔咽下一口唾沫,眯起眼睛说:“感谢您的慷慨。” 他顿了顿,说:“这只恶魔手臂可以吞噬生命,汲取精华,我本打算用它吞噬三名接近圣者位阶的强敌,然后借此晋升圣者……可是谁知道姬陵中一下子出现了两位圣者,哈哈。” 他干笑着看了一眼奈文魔尔,又看了一眼芙罗拉,没敢多说什么。 “你讲述了它的作用,但我问的是来历。”李维斯淡淡说,“如果我没看错,这股恶魔的力量并不属于你。”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在布尼尔身上,深渊之灯的力量与恶魔手爪无法融洽共存,后者多半是以寄生的形态暂时依附于布尼尔体内。 布尼尔的眼神接连变幻,他微笑着说:“这条手臂来自于一个能够沟通地狱的仪式——” “它的主人是谁?”李维斯打断了布尼尔的谎言,“不要试图欺骗我,我对任何仪式都了如指掌。” 换句话说,李维斯认出布尼尔的魔爪来自于追杀希尔的那位恶魔,他想要弄明白希尔的意识倒影究竟是什么人。 在银色姬的意识深处,最恐惧的人是谁? 布尼尔?朗的内心挣扎起来,他绝不能说出古斯塔夫?布雷兹的秘密,但也想不出办法蒙混过关,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没必要为了所谓的主人丢掉性命。”李维斯微笑说,“如果你不回答我,立刻就会死在这里。” 布尼尔看着奈文魔尔,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缓缓说:“好吧。” 他眯起眼睛,认真地说:“我的主人,也就是将这条手臂中的恶魔之力借给我的人……是陛下。” 芙罗拉一怔,她疑惑地说:“你是说,是威尔仕二十世?身为日之国的君主,他竟沾染了恶魔之力?” “没错。”布尼尔露出坦诚的笑容,“我是陛下的人,也是陛下令我进入姬陵,暗中晋升圣者。”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不像是谎言。 但李维斯并不这么认为,布尼尔给出的答案与他心中的猜测并不相符,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很清楚卡文迪许王秘密派出的人其实是希尔与阿切尔。 看来,布尼尔?朗不打算出卖身后的大人物。 李维斯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数十支女王之矛同时刺出,交错透过布尼尔的身体,在他震惊而绝望的目光下,奈文魔尔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向芙罗拉,似乎根本没有撕破誓言的自觉,仿佛只是做了理所应当的事。 奈文魔尔…… “你是个……魔鬼……”布尼尔的身躯摔落在地上,他瞪大眼睛,嘴里涌出暗红色的血沫,眼神深处透出不甘的火光,但这微弱的火光终究还是无声熄灭了。 他死了,眼珠也变得黯淡下来。 芙罗拉瞥了一眼布尼尔的尸体,看向李维斯,说:“你不相信他的话?” 李维斯没有回答她,而是说:“无关于相不相信,他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放过他。” 就在二人谈话时,布尼尔的尸体上发出一抹微光—— 李维斯转过身来,凝视着光芒的源头:那是一张杯垫大小的方形卡片,卡片从布尼尔的怀里飘浮起来,悬浮在半空中,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旋转着。 在卡片的正面,画着一支燃烧的黄金三叉戟,戟锋上缠绕的火焰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在卡片表面跳跃着,那抹光芒正是从火光中散发而出。 而在卡片的另一面,则用陌生的神秘文字写着几个古怪的字符。 李维斯伸出手,正要使出[隔空取物]时,却发现卡片不为魔法所动,而是自顾自旋转着——它旋转得越来越快,然后划破空气飞射向窗边,眨眼间便消失在大殿外的深蓝星空之中。 “你认识这张卡片的来历吗?”李维斯盯着它离去的方向,皱眉说。 芙罗拉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三叉戟是深蓝王庭的武器……也许与深渊之灯有关。” “卡片上的文字呢?”李维斯问。 “有些眼熟,似乎是某个远古文明的支系语言,也许比元素之文的时代还要早。”芙罗拉叹了口气。 李维斯默默记住了那几个字符,暂时不去思考这件事。他收回目光,摸了摸下巴,说:“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你听说过[灵龛]吗?” “灵龛……”芙罗拉低声重复着这个词语,“不就是骨灰盒吗,怎么了?” “没什么。”李维斯摇了摇头。 顿了顿,他看着芙罗拉的眼睛,淡淡说:“现在,我真的要去屠龙了……你想清楚,要和我一起进入厄泽吗?” 芙罗拉扬起眉毛,微微抬起下巴说:“就算不能直接对抗寒霜之王,但我的力量能够帮到你。” 李维斯没再多说,他伸出手,就像是在舞会上邀请女伴似的。 看着李维斯的手心,芙罗拉笑了笑,将仅剩的右手放在他的手中。 李维斯拿出天秤沙漏,倒转而下,无数星辰亮起。 一分钟过后,他们的周身扭曲起来,将二人的身影吞没。 当两人手牵着手,穿梭镜面回到厄泽之时,并没有像意料之中那样进入另一侧的掌控者大殿,而是出现在黑色虚无高塔的外部。 情况十分意外,天秤沙漏的穿梭位置出现了偏差,所幸偏差并不严重。 “怎么会这样?” 半空之中,李维斯搂住芙罗拉的腰,以免她摔落下去。 芙罗拉凝视着面前的黑曜石高塔,她对于虚空了解更多,推测说:“也许是此处的现实扭曲得更加严重,就连镜面空间都出现了畸变,无法精准穿梭。” 李维斯举起天秤沙漏,发觉象征“星空”一侧的沙斗表面竟浮现出一缕裂纹。 “此处的飞行受到压制,与姬陵外部一样。”李维斯抱着芙罗拉缓缓降落到高塔外的地面。 在他们的周围,除了黑色的虚无高塔之外,还有八尊巨型雕像。虽然之前就远远看见过,但站在雕像脚下,便愈发觉得它们的规模十分宏伟。 “那边是……” 芙罗拉轻轻推开李维斯的胸膛,往前方走了几步,凝视着远处的天空。 在厄泽的远方,万里晴空之下竟有一大片天空透出霜白色,与周围的蓝天格格不入。在那片寒意凛然的天空之下,密集的雪花极速飘舞、卷动着,狂风将视线都吹得模糊起来,令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是禁咒。”李维斯站在芙罗拉身后,同样望向那边。 他眯起眼睛,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新禁咒,极寒之气吗……” 芙罗拉转过身来,看向李维斯,问:“是鲁道夫吗?” “不,不是意识倒影施放的禁咒。”李维斯摇摇头,说,“在姬陵中,还有另一位真正的大魔导师……严格意义上说,她是一位来自过去的圣者。” 说完,他没再停留,走向虚无之塔脚下的大门。 “来自过去……”听见李维斯的描述,芙罗拉皱起眉毛,想起来奥拉科关于“三位圣者”的预言。 眼见李维斯越走越远,她皱着眉,快步跟了上去。 暗临歌剧院中,望着舞台上空空荡荡的黑木棺材,阿切尔攥紧了拳头。 终究还是被奈文魔尔欺骗了吗? 她咬着牙,一拳锤在棺材的边缘。 “泰瑞拉之心不在这里吗?” 希尔?曼文林坐在剧院的座位上,她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冰矛与尸体,伸手揩了揩嘴角的血迹。 阿切尔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应该怎么做,希尔将军?” 希尔银白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她将龙角弓殇触搁在一边,牵动到胸前的伤口,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也许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说,“有人比我们早一步来到这里。” “是奈文魔尔吗?”阿切尔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希尔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对于“阿西娜”其实就是阿切尔?布雷兹的事实,她无法释怀,却也不能追究。 希尔本就是替卡文迪许陛下做事,无论陛下让她与谁合作都没有区别……只是阿西娜偏偏是火蔷薇,偏偏是辉煌公爵的女儿,这使得二人的立场与关系变得十分微妙。 “你来到姬陵的事,你父亲知道吗?”希尔低声问。 阿切尔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她抬起头来,看着希尔的眼睛说:“对于当年的事情,我并不了解,可我绝对没有欺骗你的想法……在获得泰瑞拉之心这件事情上,我只想尽力完成陛下的嘱托。” 看着阿切尔坚定的表情,希尔没有说话。卡文迪许王瞒着辉煌公爵,秘密委托她的女儿进入姬陵夺取龙心,这之中隐藏着太多的古怪之处——希尔知道斯洛姆的水*很深,她原本不想深究陛下的意图,但事涉曼文林家的仇人,一切便没有那么简单了。 她维持着缄默,在沉默中思考着,无论是对于姬陵背后的暗幕,还是对于下一步的计划,她都需要作出抉择。 无论如何,都必须前行。 “事到如今,一切都脱离了计划和掌控。”希尔缓缓说,“只有一个地方……虽然很危险,但那里最有可能隐藏着真正的答案。” 阿切尔的眼里闪过一丝希冀之色。 “什么地方?” “掌控者大殿。”希尔说。 厄泽的高空中,一道黑影正向着虚无高塔的方向飞去。 泰瑞拉的黑发在风中轻舞,猩红色的眼瞳中平静如水。她的眼中倒映着八尊石像,以及石像之后的巨塔。 “我究竟是谁……” 她喃喃说。 “我选择的人吗?” 李维斯……为什么这个名字在脑中挥之不去? (“没有人愿意在深海遭遇深渊守卫……抛开他毁灭性的怪力不谈,在他点亮的死亡之灯照耀下,海底黑暗中的猎物无所遁形,就算是极品铠甲也将被侵蚀为一块废铁。”——《起源目录?正文》) 第一卷 影之谜 第四十六章 寒霜之王 虚无高塔内,李维斯和芙罗拉沿着螺旋阶梯向上行走。 并不宽敞的黑色阶梯间堆满了巨大的石块,这些黑曜石并不像是凌乱无章的碎块,它们的线条圆润或笔直,一律有刀斧雕砌的痕迹。 “这是……傀儡。” 芙罗拉走在李维斯身后,时不时伸出手抚摸这些漆黑巨石,她的黑眼睛里闪烁着奥妙光采,似乎看见了极为新鲜的东西。 李维斯瞥了一眼巨石,问:“你能看出来它们的原貌吗?” 芙罗拉沉默了一会儿,说:“大致可以,这些石块上的雕琢痕迹有着乱石之界的风格,应该是人形巨石傀儡,构造简单、质朴却不失*精巧。” “乱石之界吗……”李维斯眯起眼睛,“我没记错的话,那里是傀儡炼制的发源地。” 芙罗拉赞同地点点头,与有见识的人交流就是轻松。她一边观察一边介绍说:“傀儡的炼制技术早已失传,但如果回溯到一千年前,这种炼金生物曾是古代魔法师和巫师们最青睐的仆役,它们的躯体十分坚韧并且没有痛觉,唯一的缺陷就是思维呆板。” “以你的判断,此处的傀儡强大吗?”李维斯问。 “我不能确定,毕竟所有傀儡都被拆解了。”芙罗拉思索了一会儿,说,“按照我的估计,如果是圣者以下的位阶,恐怕不是它们的对手。” 仅次于圣者的炼金生物吗……粗略估算的话,这座塔中的傀儡残骸大概有数十具,足以给探索者队伍带来致命打击。 “只是……为什么虚无高塔中堆积着这么多傀儡残骸?”芙罗拉疑惑地说,“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李维斯点点头,说:“也许是寒霜之王拆掉了它们。” 按照萨拉丁的设计,凭借这些强大的傀儡足以抹杀姬陵的闯入者们,如果另有圣者位阶的闯入者,则会由寒霜之王对付。 根据萨拉丁的留言,从光柱进入厄泽的人将会唤醒“小傀儡”,如果他指的就是这些石块,看来寒霜之王无形间为大家省去了不少麻烦。 二人穿过布满碎石的楼梯间,终于攀升至虚无高塔的中部,来到一扇数人高的钢铁大门前。 如果李维斯推测的没错,寒霜之王与夹缝之冠就在这扇门后的掌控者大殿之内。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李维斯回过头来,瞥了芙罗拉一眼。 芙罗拉勾起嘴角,说:“这句话奉还给你。” 李维斯笑了笑,不再啰嗦。他将双手放在沉重的铁门上,缓缓推开—— 与姬陵外部的掌控者大殿相同,这座黑色大殿同样呈圆形,有着高高的弧顶和十二扇方形长窗。 大殿的周围没有悬挂兵器,而是堆满了厚重的书籍和硕大的墨水瓶,这些书本像小山一样占满了大殿四周的空间,只在中间留下一片空地。 橘黄色的阳光从西面的三扇长窗中斜斜洒落殿中,照射在一堆整齐的书籍封面上。空地之中,一条全身呈冰蓝色的巨龙盘着身体,将脑袋枕在龙爪上休憩。 它体长约十米,肢体颀长纤细,全身的鳞片都呈工整的棱形,每一张鳞片都有成人的手掌那么大,闪烁着漂亮的金属光泽。 在它身后的左侧放着一只一人高的巨大烛台,右侧放着一只水缸大的墨水瓶,而在它的龙爪之下,压着一卷地毯似的羊皮纸和一支长矛般的羽毛笔。 它就是寒霜之王。 李维斯和芙罗拉缓缓走进大殿中,一同凝视着面前的金属巨龙,在他们身后,高大的铁门无声合拢。 察觉到有人进入殿中,寒霜之王身上传来“咔擦”一声,听上去像是利刃出鞘一般,其实是它收起冰蓝色的金属眼帘,睁开了正对向门口的那只眼睛。 那是一只冰冷的深蓝色竖瞳。 这只冰冷的瞳孔转动起来,将目光落在李维斯的身上,然后又落向李维斯身后的芙罗拉。 紧接着,寒霜之王舒展前爪,从地上缓缓爬起,露出优雅纤长的脖颈,它俯视着李维斯与芙罗拉,双眸中流露出温和而睿智的神采。 正面看它的脸,才能发现它的颌骨线条柔顺,散发着迷人的雌性气息。 “下午好,李维斯先生,芙罗拉夫人。” 寒霜之王张开嘴巴,发出一个轻柔悦耳的女声,以人类的标准判断,这股嗓音的年龄约是接近四十岁而未满,带有一股知性成熟的风采。 李维斯微微一笑,开朗地打招呼说:“下午好,欧尔诺丝女士。” 芙罗拉也露出笑容,礼貌地向寒霜之王问好。随后,她瞪了李维斯一眼,加快脚步从李维斯身前走过,一屁股坐在一摞书籍上。 李维斯看着芙罗拉的侧脸,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走到她身侧坐了下来。 “又和夫人吵架了吗,李维斯先生?”寒霜之王欧尔诺丝慵懒地趴在地上,非常拟人化地伸出一只金属龙爪,托住自己的下颚。 李维斯叹了口气,说:“还是因为那件事。” 芙罗拉抱着胳膊,没好气地说:“那件事?不要说得这么轻描淡写,难道你还不明白孩子对我有多重要吗?” 不知何时,她的断臂已然重生。 李维斯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笑着说:“抱歉。” 欧尔诺丝静静看着李维斯和芙罗拉,它轻轻笑着说:“你们已经结婚这么多年,李维斯先生还是不愿意要孩子吗?” “没错!”芙罗拉抬起下巴,她看着欧尔诺丝,黑眼珠里闪过一丝恼怒之色,“之前我还为此感到奇怪,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能怀孕……” 她转头怒视着李维斯,恨铁不成钢地说:“为什么要让我来说这件事?你就不能少花点时间在那些该死的魔法身上吗?” 面对芙罗拉的怒火,李维斯目光闪躲,伸出一只手捂着脸看向另一个方向。 “李维斯先生,你究竟做了什么?”欧尔诺丝好奇地问。 “没什么,只是一个避孕小魔法。”李维斯勉强笑了笑。 欧尔诺丝“莞尔一笑”,它用尖锐的龙爪敲了敲地面,说:“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啊,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它的一根尖爪上,套着一枚形状扭曲的指环。 李维斯心有余悸地说:“芙罗拉发现我在使用魔法避孕以后……咳咳,总之最近的夜里都没什么时间睡觉。” 听了李维斯的话,芙罗拉的脸上升起一抹红晕,她抓起一本书扔向李维斯,说:“想睡觉的话,你就不要耍那些小手段,为什么要逃跑?当年也是一样,你嘴上拒绝,最后还不是老老实实从了我……” 说到最后,她脸上的愤然之色渐渐消失,竟忍不住噗嗤一笑。 李维斯抱着头躲开,叹了口气,咬牙说:“你说的不是事实,况且,结婚前你也没说过一定要生孩子。” 欧尔诺丝轻声说:“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不想繁衍后代呢,李维斯先生?” 芙罗拉看着李维斯,没有再抱怨,而是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李维斯看了欧尔诺丝一眼,又看了芙罗拉一眼,犹豫了一下,缓缓说:“也不是什么复杂的理由,只是我认为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去教育一个孩子,芙罗拉喜欢小孩,但光是喜爱未必足够。”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总觉得……自己还剩下一些事情没有做,但又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事。” 芙罗拉看着李维斯的侧脸,眼里的恼火早已消褪得一干二净,她温柔地看着他,轻声说:“你总是想得太多,任何事情都要考虑得清清楚楚才肯做决定,再这样下去,你会生病的。” 李维斯笑了笑,他看着芙罗拉的眼睛,眼里像是被她的身影占满,却又像是空空荡荡。 “人生只有一次,时间不会停下来等待你的决定,李维斯先生。”欧尔诺丝优雅睿智的声音传来,“有时候,你需要勇敢一些,要学会相信别人,比如说你的妻子,芙罗拉夫人——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不是吗?” 欧尔诺丝的深蓝竖瞳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你总是将自己当成孤身一人,可事实并非如此,试着去依赖她吧。” 她伸出一根尖爪,往芙罗拉的方向点了点。 芙罗拉抿了抿嘴唇,她站起身来,走到李维斯的背后,轻轻坐下来,然后伸出胳膊环抱住他,将脑袋放在他的肩上。 李维斯微微抬头,他轻轻抓住芙罗拉的手腕,感到背后的身躯温暖而柔软。 “没关系的,李维斯。”芙罗拉在他的耳边低声说,“我可以等你。” “谢谢你,芙罗拉。”李维斯放松了身体,闭上眼睛,靠在芙罗拉的怀里,模样像一个小孩似的。 欧尔诺丝慈祥地看着他们,颀长的金属尾巴轻轻拍打着地面,显得十分欢快。 “让我为你们念一首诗吧。”欧尔诺丝伸出两根指头夹起羊皮纸,“是我最新创作的章节,你们想听吗?” 芙罗拉露出欣喜的神色,她点点头,微笑说:“我很喜欢您的诗,一直都很喜欢。” 李维斯也欣然接受。 他侧身躺在一堆书籍中间,脑袋枕在芙罗拉的大腿上,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膝盖上方,闭着眼睛做好认真倾听的准备。 芙罗拉也屏息凝神地看着欧尔诺丝,纤柔的指尖在李维斯的脸颊上轻轻划动。 欧尔诺丝挺直脖子,优雅地清了清嗓子,她拿着羊皮纸,温和地看了一眼李维斯与芙罗拉。 在安静祥和的气氛中,它开始朗诵: “风车是车 风是风车的乘客 它的邻居是一位稻草人 守卫着一片稻田 他恪尽职守是一个好人 除去稻草人先生这样的朋友 它也有过爱情 那是一团风 它了解她从哪里来 却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它转得很慢很慢 但她还是离开了 在那之后它遇到了很多的风 但再没有谁像她那样温柔 使它转得那样慢。” 欧尔诺丝的声音带着一股奇异的磁性,使听众的心不知不觉安静下来,沉浸在和谐韵律与温柔氛围中。 “真可爱。”芙罗拉感概说。 “是吗?”欧尔诺丝看上去十分高兴,“那么,我就将这首诗送给你们将来的孩子吧。” “真的吗?谢谢您。”感受到欧尔诺丝的善意,芙罗拉开心地笑了。 似乎意犹未尽,欧尔诺丝伸出尖爪在书籍堆中一阵扒拉,它找出一本书籍,然后从书页中倒出一张泛黄的纸。 “还有一首诗,我打算送给你们。”欧尔诺丝微笑说,它的目光落在李维斯的脸上,“准确的说,是送给李维斯先生,希望他能够早些忘记过去的伤痛,虽然我并不清楚那是什么。” 李维斯微微睁开眼睛,说:“谢谢您。” 欧尔诺丝眼含笑意地点点头,它盯着那张纸上的内容,缓缓念诵起来: “总有一天我们为人父母 我孩子的母亲 一个伟大的女孩 我爱她一如曾爱你 或者不同 那时你离我很远 我也不会和你写信 也许我会变得稳重 也许我还是不修边幅 我去了很多地方 也可能留在这里 换季的时候 雨水带来了你的呼吸。” 芙罗拉认真聆听着,指尖缓慢地梳理着李维斯的头发,她轻闭双眼,似乎在体会诗里的情感,显得十分陶醉。 在她的膝上,李维斯缓缓睁开眼睛,眼里流露出一丝迷茫之色。 他猛地坐起身来,抬头凝视着寒霜之王欧尔诺丝。 “你怎么了?”芙罗拉被他吓了一跳,她将手放在李维斯的脸上,看着他的侧脸,担忧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维斯没有理会芙罗拉,他沉默了一会儿,淡淡说:“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欧尔诺丝?” 欧尔诺丝俯视着他,没有拒绝。 “你的样子看上去很奇怪,李维斯。”芙罗拉皱着眉,缓缓收回手。 李维斯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来,仰视着欧尔诺丝冰冷的瞳孔—— “我是谁?”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质询的意味,就像是一位意欲探讨哲学问题的学者,双目之中只有思索的光芒。 欧尔诺丝的竖瞳散发着睿智之光:“你是李维斯?戴维,生在厄泽,也将死于厄泽,而我在这里见证你的一生,从始至终。” 李维斯用食指敲了敲中指,玩味地说:“你知道吗,欧尔诺丝?从进入这间大殿时到现在,我们交谈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和每一丝情绪流露,我都能清晰的回忆起来。”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掌心的纹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其实我的记性非常好,好到令自己都会困扰。” 欧尔诺丝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听着李维斯的话,芙罗拉则望着他,眼里闪烁着不解的神采。 “你身后有几本书,刚刚的两首诗里有几个字……我都能记得十分清楚。”李维斯平静地说,“但是在人生的前二十五年中,我的回忆却非常模糊。” “也许是时间令你遗忘了那些事。”欧尔诺丝说。 李维斯微笑着说:“是吗?也许是这样,也许你能改变所有的现实,却唯独不能改变它。”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支沙漏,沙漏的上半部分空空如也,下半部分却闪烁着绚丽的星光。 沙漏的盖板上,用尖锐的物体刻上了一行小字: “李维斯?汉谟拉比,夏美尔最后的王子,向毁灭之火复仇的夜行者。” 李维斯盯着盖板上的熟悉字迹,低声说:“果然如此。” “天秤星沙漏?” 寒霜之王的深蓝竖瞳中闪过惊讶之色。 此时的李维斯的脑中涌现出无数的记忆,就像打开阀门的水槽,瞬间被流水填满。当那些被抹除的记忆回归他的脑海时,他身上的衣物也发生了变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穿上了朴素而宽松的布衣,但现在回归成漆黑的斗篷,正如进入大殿前一样。 夹缝之冠能够改变现实,寒霜之王是精神领域的王者,李维斯怎么可能不防备这一点?早在他意识到这条冰龙是姬陵中的真正主宰者之时,就已经考虑到当下的情况。 唯有萨拉丁留下的天秤沙漏是寒霜之王无法扭曲的现实,所以李维斯将自己最重要的秘密刻在了沙漏盖板上。 一旦他发觉自己身处的现实、过往的经历都是经过改写的赝品,他便不再认可这个现实,即使是夹缝之冠也无法继续维持扭曲的“真实”。 “金属之身……看来你的确没有肉身,欧尔诺丝阁下。”李维斯眯起眼睛,打量着寒霜之王的金属身体,不禁为这具躯体所代表的炼金技术所震撼——这就是萨拉丁时代的炼金术士的作品。 他转过身,看向满脸惘然的芙罗拉,脸上忍不住升起一丝尴尬之色。虽然此时的他已经清醒,但寒霜之王修改过的现实与记忆仍在他脑内…… 在那个现实中,他与芙罗拉是夫妻,一起度过了无数个夜晚,共同拥有着幸福美满的回忆。 “这样不好吗?”欧尔诺丝平静地看着李维斯,“在我谱写的现实中,你过得不幸福吗?” 李维斯没有看欧尔诺丝,只是简单回答说:“也许抹去痛苦的回忆就能使人幸福,但我并不打算舍弃那些过往。” 他顿了顿,凝视着芙罗拉说:“就像你令我爱上她,但现在我终究是回到了当下的现实,那些感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她已经是你的妻子,在夹缝之冠的塑造下,你与她的回忆都是真正发生过的事实。”欧尔诺丝强调说,“我没有制造幻觉,而是改变了现实,就算你从我书写的现实中脱身,但也无法否定它的存在。” 欧尔诺丝扬起龙爪,爪子上的扭曲指环正是那枚拥有无限伟力的上位圣物[夹缝之冠]。 “我在厄泽生活了上千年,在这段时间里,我创造了许多人,让他们生活在这座城市里。”欧尔诺丝的眼里透露出淡淡的寂寞,“但这些厄泽人终究是比不上活生生的人……我不想杀死你们,只是想把你们留在这里,只需要做一些小小的修改,你们这些外来者就能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姬陵,繁衍生息。” “然后,我们诞下后代,为你的国度添满生机?”李维斯讥诮说,“你的设想很美好,但容我拒绝。” 他伸出手,一把将芙罗拉拽到身前,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大声说:“还记得虚无圣殿吗,守秘人?” 他的声音中染上一抹精神冲击,在这股冲击的作用下,芙罗拉的记忆阀门被打碎,无数禁忌学识和古老秘密一齐涌现而出,顿时令她回忆起自己的原本身份。 她身上的厄泽服装消失了,恢复为原本的装束,就连左手也重新消失,被舍弃在另一个现实中。 “我到底……经历了什么?”芙罗拉抓住断臂,脸色变得十分复杂,她回忆起与李维斯缠绵交织的上千个日夜,一时间又羞又恼。 最令她抓狂的是,这些回忆都是铁打的事实而不是虚假幻觉……虽然这段现实随着记忆恢复而被否定,但她还能清晰记得身体和心灵的感受,恨不得想要一头撞死在墙上。 理论层面上,他们既结合过,却也没有。 “别想太多了。”李维斯强忍住尴尬,面无表情地说,“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 说完,他转头看向寒霜之王,体内的魔力激荡起来。 “我们来到此处,是为了终结这一切。” 对于李维斯的劝说,芙罗拉没来由地感到恼火,她瞪着他的背影,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一场梦……只是一场梦……” 凛冬的使者、酷寒之境的学者以及震荡心灵的诗人——寒霜之王欧尔诺丝,它俯视着李维斯与芙罗拉,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 “没关系,我可以杀了你们,将属于你们的现实抹除得干干净净,然后再创造出完美的李维斯与芙罗拉。”欧尔诺丝从地面上爬起来,深蓝竖瞳显得格外冰冷而深邃,“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就能永远生活在厄泽,永远活在我的诗歌里!” (“难以想象我在姬陵经历了什么……有时候我真的不想回忆起来,但怎样也抹不掉那些记忆,这也是扭曲现实的特质吗?”——《隐秘的记录》) (文中的两首诗《windmill》和《云》分别出自我自己的诗集《letterofletters》和《six?six?six》) 第一卷 影之谜 第四十七章 欺诈的寒意 时至今日,龙族的起源已经无从考证,经历过萨拉丁掀起的纷乱年代后,翱翔于天空中的巨龙已经凋零殆尽,彻底消失在大陆的舞台上。 寒霜之王作为巨龙的传承火种,被萨拉丁无情地拆成四份:一块血肉用来封印泰瑞拉(龙蛋),另一块血肉则用来当做姬陵的门锁(寒霜大门);一部分灵魂用来铸造圣物[殇触],另一部分灵魂则用来炼制姬陵的守护者(金属龙)。 此时,在李维斯面前的这条金属巨龙顶多能算是四分之一条寒霜之王,尽管它的体内存在着残缺的龙魂,但归根结底只是炼金生物。 不过,李维斯很难界定它的实力处于什么水准。 “芙罗拉!”他喊出声来。 听见李维斯传递出的信号,芙罗拉的手心亮起一道玫红色的光圈,她将五指合拢、再张开手掌时,光圈已然消失不见,转而出现在欧尔诺丝的头顶处。 玫红色光圈无声炸裂,细密的光线从光圈中坠落,照射在金属冰龙的体表。 欧尔诺丝正要抬起龙爪,可在折叠的空间中,这个动作被无限放缓。 李维斯的吟唱已经结束,数十条粗大的青绿色藤蔓从地板下钻出,紧紧缠绕在欧尔诺丝的颚部和双臂。 巨龙的强大不仅仅是源自它们与生俱来的遮天双翼与庞大身躯,在有经验的屠龙者眼中,龙族身上最令人感到棘手的武器绝对是龙息。 所以李维斯绝不想给欧尔诺丝吐出龙息的机会,在将欧尔诺丝固定住之后,他立刻吟唱起拿手禁咒[大地之抚]。 一个褐色的元素之文字符在欧尔诺丝面前的地面上闪烁着亮起,很快就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眨眼间,密密麻麻的元素之文组成一道直径十余公尺的圆圈,将欧尔诺丝的冰蓝色身躯笼罩在内。 李维斯的指尖停止在半空中刻画元素之文,口中的吟唱也已结束。 如山一般的恐怖压力落在欧尔诺丝的身上,它的优美脖颈弯曲下来,头颅重重摔在地上,双翼、尾巴和四肢也一齐紧贴着地面,将石砖地板砸出一圈裂纹。 金属挤压、碰撞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但欧尔诺丝的躯体比李维斯想象中还要坚硬——在足以将普通人碾成齑粉的重压下,那些冰蓝色的棱形鳞片依然光洁得能当作镜子,没有落下一丝裂痕。 “你给予的重力还不如我巢穴*里的积雪。” 欧尔诺丝冷静优雅的声音传来,它的右前爪上有三根前趾和一根后趾,中间的前趾上正套着夹缝之冠。 随着它的话音落下,那根尖爪上的夹缝之冠忽然变得有如活物,环体像水流一般旋转、扭曲着,散发出一股极为矛盾的气息。 李维斯与芙罗拉只觉得脚下的地面忽然变得极为宽广,大殿弧顶变得像天空一般高,周遭的空间如同被拉伸一般延展开来…… 眨眼之间,掌控者大殿变成了掌控者广场,而困住欧尔诺丝的禁咒符文则消失在地面上,不知被挪去了何处。 看着高空中的欧尔诺丝,李维斯意识到自己在姬陵外部的光柱上所看到的巨龙阴影也许就是眼前的景象。 “它修改了现实吗?” 芙罗拉看向周围的十二扇长窗,这些窗口已然成为了一面面巨大的拱门,欧尔诺丝珍藏的书籍都被挪去了广场的边缘,这位以诗人身份自居的巨龙不愿意让这些书本受到战斗的波及。 “宽阔的空间更有利于它的战斗。”李维斯眯起眼睛,“你能认出它的身躯是由哪种金属制成吗?” 挣脱开束缚的欧尔诺丝张开冰蓝色的金属双翼,飞上高空。它的双翼与龙族的皮质翅膀不同,由上千片纤薄又坚硬的金属羽毛组成,闪烁着锋锐的光芒。 芙罗拉的掌心浮现出一只新的迷你光圈,她凝视着天空中的寒霜之王,推测说:“从色泽和硬度上看,应该是某种古代合金,这种合金的质地必然很轻,否则不可能使它飞翔起来。” “要是能够知道寒霜之王的身体构造和内在原理就好了。”对于这头打不动的怪物,李维斯没办法制订针对性的战术,不由感到有些棘手。 然而,根据已经了解的信息,夹缝之冠已经没办法直接作用于他与芙罗拉的身上,只能改变关于外物的现实,并且还受到某种未知限制。 这就意味着,夹缝之冠在战斗中的直接作用已经被无限削弱,否则李维斯根本就不必与它战斗,直接移居厄泽是更好的选择。 “完美拼接的合金吗……”李维斯喃喃说。 “你的动作最好快一些。”芙罗拉神色凝重地说,“欧尔诺丝必然会召回八位意识倒影,我可不想被一群圣者围殴。” 李维斯没有理会芙罗拉,他的身后扬起两道呼啸披风,身躯像箭矢一样飞向高空中,飞速接近着寒霜之王。 每种魔法的施法距离和有效范围各不相同,要想打倒寒霜之王,他不可能与它相隔太远的距离。 当李维斯与欧尔诺丝只有三百公尺的距离时,他的吟唱已经结束,面对以寒霜力量为本的敌人,他选择的咒语是火焰系高等魔法[丝莱雅?巴恩斯的火凤凰]。 嘹亮的清鸣声响彻于高空中,李维斯的双手之间飞射出一团欢快的火焰,火焰旋转着扩散开来,形成一只翼展有十公尺之长的火鸟。 火鸟振动双翼,掀起扭曲的热浪扑向欧尔诺丝。面对高温的威胁,欧尔诺丝完全没有惧意地俯冲过来,全身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巨大的火鸟在欧尔诺丝的面前竟显得有些瘦小,橙红色的身影与冰蓝色的身影轰击在一起,像两颗陨石相撞,发出刺目的耀眼光芒。 欧尔诺丝的金属尖爪抓碎火鸟的身躯,无数流火从它的身上淌过,却没能在那些鳞片上留下半点烫痕。 它的双翼撑开,悬停在空中,如同天鹅般的脖颈向前探出,嘴里吐出一团龙息—— 冰蓝色的火焰卷涌着铺开,像决堤的洪水一般飞流而下,火焰中没有一丝灼热之意,只有绵延不绝的凛然寒气。 在铺天盖地的冰蓝龙息之前,李维斯避无可避,依靠呼啸披风根本来不及飞出龙息笼罩的范围之外,但他不想轻易触发数量有限的反制魔法,于是选择了位移魔法[光子跃迁]。 他的身体化作成千上万的光点,光点拆散、分开,跃迁到寒霜之王的头顶处重新凝聚成人形——他的手中握着一道蓝色的闪电之矛,这支长矛将上百缕纤细扭曲的闪电束在一起,在李维斯的拳中挣扎着,似乎想要逃离他的掌心,撕开天际而去。 李维斯撒开五指,闪电之矛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落下,劈在寒霜之王双翼间的脊柱之上! 雷电系高等魔法[祖斯的闪电之矛]蕴藏着难以想象的雷霆之力,这些闪电轰击在欧尔诺丝的金属鳞片上,化作一片翻腾的电花海洋。 欧尔诺丝发出一声愤怒的鸣叫声,它的身体在高空中颤抖了一下,随后翻转过来,长尾像铁鞭似的抽向上空的李维斯。 李维斯催动呼啸披风飞速躲开,但长尾掀起的狂风仍令他感到面部生疼。先后施放的[火凤凰]与[闪电之矛]都未能给欧尔诺丝造成可观的伤害,他心中不禁对寒霜之王的这身铁皮又高看了几分。 思考之间,他的指尖丢出一枚闪烁的光球,光球像蝴蝶似的飞到欧尔诺丝面前,然后轰然炸开,刺眼的光芒充斥在高空中,欧尔诺丝视野能及之处皆是一片闪耀与空白。 这是[照明术]的延伸法术,光明系中等魔法[闪光术],这条咒语能以强烈的闪光使敌人短暂失明。 就在寒霜之王在空中盲目盘旋的刹那间,李维斯的左手中凝聚出一柄[女王利剑],右手中凝聚出一支[钻石之槌],他俯冲而下,将两柄利器同时挥起。 以锋锐著称的女王利剑在欧尔诺丝的金属鳞片上划过,没支撑多久就断成两截,化作无用的冰锥;以硬度见长的钻石之槌虽然没有破碎,却也只是在金属鳞片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物理伤害同样没有见效,寒霜之王却从失明中恢复了视觉,它的金属双翼撑开,掀起的狂风将李维斯吹向一边,随后探出一只尖爪迅猛抓住李维斯的身体,将他残忍地捏成数块。 [裂变脱身]被触发,李维斯一分为二,一人高飞,一人手中浮现出三个[闪光术]光团,意图再次闪花寒霜之王的眼睛。 在接连绽放的强光之前,欧尔诺丝阖上金属眼帘,将闪光隔绝在外,随后挥舞双翼盘旋起来,不管不顾地吐出大量的龙息,冰蓝色的火焰笼罩了半边高空,将周围的空间全部覆满,不留一丝空隙。 在恐怖的寒意之中,李维斯的身体冻结成冰雕,然后悄然消融。他的第二层反制魔法[雪人]被漫天的寒焰触发,身体在数百公尺外的安全处凝结出来——若不是雪人的重生距离较远,也许他的第三层反制魔法也得搭进去。 忽然,李维斯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十分古怪,但他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只是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没等他弄明白原因,一只金属龙爪忽然从他的身后探出,将他抓成一团鲜血淋漓的碎肉! 不知何时,寒霜之王竟已来到他的身后,可他竟完全没有察觉,无论是视觉还是感知都遭到了蒙骗。 碎肉在空中化作无数黑色乌鸦四散飞开,其中飞得最远的一只忽然膨胀开来,变形成李维斯的模样。[肉身分解]是李维斯的最后一层反制魔法,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欧尔诺丝再次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是幻觉……”李维斯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 寒霜之王在精神领域拥有极为恐怖的造诣,这比它的灼霜龙息还要难以抵御,凭借眼睛根本无法分辨周遭的景象是否真实。 危险在虚假的景幕后悄然而至,欧尔诺丝随时都可能发动致命一击,李维斯来不及补充反制魔法,只能咬牙吟唱出[变形术]的延伸法术[魔法真身]。延伸法术,也被称作进阶法术,而[魔法真身]这一高等魔法更是动物系魔法师的一道瓶颈,能够使魔法师的实力发生质变。 比如说[剧毒之环]亚瑟?李斯特变形而成的猛毒环蛇就是他的魔法真身。 动物系魔法师想要找出并变形成自己的唯一真身,需要经历漫长时间的研究、修炼与机缘,可仓促成为大魔导师的李维斯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所以他的魔法真身只能算是一个异常强大的变形术。 高空中,李维斯的身躯膨胀起来,他的脑袋化作雪白的鹰头,身后长出满是褐色羽毛的强壮翅膀,四肢则蜕变成雄狮的利爪,尾椎骨凸起,形成一条有力的狮尾——他选择的魔法真身是狮鹫! 几乎是在李维斯狮鹫化的同时,寒霜之王已然出现在他的头顶,四只金属尖爪像剃刀一样扎下来。 狮鹫振翅前冲,躲开了欧尔诺丝的尖爪。与寒霜之王相比,狮鹫的体型更小、速度更快,动作也更加灵敏,它在半空中一个盘旋便来到了欧尔诺丝头上,挥动狮爪给予寒霜之王猛烈一击。 狮爪在金属头部摩擦出一道火花,从欧尔诺丝的吼叫声中可以听出这一击并不好受,但它对肉搏没有畏惧,转身便扑向狮鹫身上。 李维斯仍保持着人类心智,他利用快速的身形避开欧尔诺丝的扑击,以小幅度的辗转腾挪窜到欧尔诺丝的背上,狮爪如同鼓点一般狂拍而下。 欧尔诺丝并不会真的被狮鹫拆散,它只是认为自己作为尊贵的龙族,遭到了来自劣等物种的羞辱,因此感到恼怒不已。 向来矜持的它仰头长啸,双翼掀起猛烈的大风,身躯在高空中时高时低地冲击、翻滚着,将狮鹫从背后甩了下来。 被迫脱离欧尔诺丝的后背,狮鹫趁机张开鹰喙,发出介于咆哮与尖叫之间的吼声,嘴里吐出一只黑色的魔法弹——这是狮鹫的种族天赋,能够将体内的暴风元素凝聚成能量实质,引发极为惊人的撕裂伤害。 欧尔诺丝无视了黑色魔法弹的爆发,它从如同刀割般的暴风中冲出,两只尖锐前爪狠狠抓在狮鹫的双翼之上。 狮鹫脆弱的身躯根本无法经受这样的攻击,它的躯体迅速缩小,重新化成李维斯的模样,虽然受到创伤,却也因此从尖爪下逃脱出来。此时,李维斯的双臂袖口里流出大量血液,欧尔诺丝抓在狮鹫身上的伤害并非不会影响到他的人形状态,只不过是略有减益。 寒霜之王不打算就此停止追击,它疾飞而来,口中喷出凛然的冰蓝龙息,将李维斯吞没在内。 眼看着就要被霜焰吞没,李维斯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吟唱了一条位移魔法[火焰飞行],他的身躯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突进,向上空窜出近百公尺,堪堪躲开了龙息的笼罩范围。 意外的是,李维斯刚刚稳住身形,头顶便有一只尖爪无情抓下—— 下方的欧尔诺丝与铺天盖地的龙息居然全是幻象! 千钧一发之时,玫红色的光圈在寒霜之王的身侧浮现,将它笼罩在内,使周遭的空间反复折叠、延伸,可是尖爪移动的速度并未变慢,因为这仍是幻觉。 真正的寒霜之王在李维斯双脚之下近在咫尺的地方,它的冰蓝色竖瞳锁定了李维斯的身影,口中龙息喷涌而出—— “李维斯!”芙罗拉已经来不及再次施以援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冰蓝色的龙息吞没。 狮鹫的身影从龙息间突飞而出,它的全身都在冻伤状态下呈现出青紫色,没有飞出多远就缩小为人形,重现出李维斯的模样。 虽然匆忙以魔法真身抵抗住龙息的侵袭,但李维斯仍是受到了严重的冻伤:他的嘴唇发青,口鼻之间吐出丝丝缕缕的寒气,身躯上也有几处皮肤绽裂,鲜血浸透了斗篷。 欧尔诺丝飞扑追来,金属尖爪上寒光闪烁。 然而,此时的李维斯仍然无法确定面前的巨龙是否为幻觉。 玫红光圈在李维斯身后闪烁,芙罗拉从中一跃而出,她张开双臂将李维斯拥入怀里,周身浮现出一层玫红光罩。 几乎是在折光之罩现出的同时,冰蓝色的尖爪从诡异的角度撕在光罩上,寒霜之王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的后方。 紧接着,后方的欧尔诺丝还未消失,又一只尖爪从侧面抓来,然后再次出现另一只尖爪从截然不同的方向划过,令玫红光罩狂颤不止……每一次欧尔诺丝都在幻象之中发动进攻,一个呼吸间便出现了八次,将玫红光罩撕碎成一片片飘零的花瓣。 其间,芙罗拉也抓住机会,射出玫红光矢击中了欧尔诺丝的龙爪,可即使是折光为无法造成致命伤害,仅仅是将几片龙鳞刺出了裂痕,对欧尔诺丝来说无关痛痒。 芙罗拉只觉得怀里的李维斯身体冰凉,显然已受寒气入骨,必须尽快得到治疗。 “快用沙漏脱离这里!” 芙罗拉语气急促地说,此时的情况十分危急,已经看不到胜算。 匆忙间,她撑开一道光圈,抱着李维斯从中穿梭,出现在近千公尺之外的低空中,可这点距离对寒霜之王而言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就能追上,而她已经没剩下多少起源力量可供挥霍。 更不用说,受欧尔诺丝操控的八尊意识倒影也许已经快要赶来此处,等到那时或许连一个呼吸的时间都撑不过去。 “咳咳,没有用。”李维斯的语气有些虚弱,“虽然欧尔诺丝没办法修改天秤沙漏,但它可以修改周围的空间法则。” 他从袖子里取出天秤沙漏,芙罗拉这才发现沙漏中的细沙全部集中在上方的流沙池中,没法通过细孔流下。 他们最大的倚仗和逃生手段已经被锁死! “死亡只是短暂的痛苦。” 欧尔诺丝的声音从他们周围传来,这股冷静而睿智的嗓音仿佛将他们包围起来,根本分辨不出来自何方。 “在我的赐福之下,你们将于厄泽获得永生的欢愉。” 近十只冰蓝色的金属龙爪从四面八方同时抓来,在无数尖刀般的弯爪下,芙罗拉与李维斯根本分辨不出真实与虚假。 这不是扭曲的现实,而是藏在幻象中的真实,是不同于夹缝之冠的力量——是独属于寒霜之王自身的天赋! 李维斯的嘴唇轻启、阖上,他反手将芙罗拉搂入怀中,伸出一只手臂,掌心间涌现出一道无形无色的能流,强烈的震荡以他的身体为圆心向四周扩散,就连空气与光线都变得扭曲起来,如同在这股恐怖波动下发出无声呻吟。 所有抓向他们的龙爪中,有两只尖爪震颤起来,爪尖表面的金属层猛然龟裂,无数细碎的冰蓝色金属块飞散在空气中…… 寒霜之王发出痛苦的龙吟声,它制造的幻象也随之支离破碎,瓦解为虚无——它的两只前爪布满裂痕,其中受创最严重的趾头则直接消失了半截。 “这是……准禁咒?”芙罗拉吃惊地看着寒霜之王的残缺尖爪,她并不惊讶于咒语的等级,而是惊讶于这条咒语造成的结果。 李维斯松了一口气,他最后的尝试总算是起到了可观的效果。 大地系准禁咒[大震波],以振动为根源的破坏手段,比同系禁咒[大地之抚]的破坏力要小,却对这种坚硬得过分的金属外壳更加有效。 他已经找到了破除敌人防御的武器,接下来必须想办法排除幻象的干扰……毕竟,如果以扩散形式释放[大震波],则没有办法将伤害集中,因为它终究只是一条准禁咒,用来对付寒霜之王还是差了几分意思。 “想要破解幻象其实并不困难,至少比脱离扭曲的现实要容易得多。”李维斯的面色苍白,他凝视着面前的寒霜之王,“虚假之物总归是虚假,只需要使用一些小手段来分辨。” 之前,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用在考虑使用何种魔法进攻,只分出一小部分精力来思考幻象问题。 李维斯快速地吟唱起来,以姬陵中枢为后盾,他丝毫不怜惜自身的魔力,将各种低等魔法层出不穷地释放出来,向着四面八方乱射一通—— [火弹术]、[水矢术]、[凛风术]、[呼啸小刀]、[碎钉冰雨]、[铁匠铺风箱]、[浸毒之矛]…… 在这些五花八门的法术中间,李维斯冷静地注视着每一个方向,他的眸子里倒映着所有的细节与变化,反射出绚烂的光采。 (“大震波:自然族大地系高等魔法,范围性魔法,创造者不详。制造一股无形但极为强烈的振动波,其破坏力能令目标从内到外全面崩坏。”——《魔法图鉴?准禁咒》) (“火凤凰:热族火焰系高等魔法,指向性魔法,创造者为丝莱雅?巴恩斯。释放一只巨大火鸟,焚烧路径上的一切事物。该魔法为雏鸟的进阶魔法。”——《魔法图鉴?高等魔法》) 第一卷 影之谜 第四十八章 夹缝之冠 在王国学士府度过的五年间,李维斯见过太多次低等魔法——无论是冷族、热族还是自然族,他都能将那些魔法的释放过程、景象与破坏力烂熟于心。 他记得每一条法术的每一个细节,但在姬陵中度过千年时间的寒霜之王欧尔诺丝做不到。 欧尔诺丝的幻象,是从精神层次上欺骗视觉与感知,与它所创造的现实原理相同,幻象所得的结果依靠的是自身的编纂能力。或许欧尔诺丝是一个好的作家与诗人,但它无法创作出令李维斯信服的剧本。 因为李维斯比其他人看到得更多,记住得更多,也理解得更多。 每一朵火花的盛放,每一缕风吹的痕迹,每一滴毒液的腐蚀范围……在这些稀奇古怪却各不相同的魔法效果之中,李维斯很快就锁定了寒霜之王真正的位置。 因为有一支[呼啸小刀]消散在空气中,没有以空气流散的形式,而是以溃灭的形式。 [呼啸小刀]一旦脱出有效距离,就会化成一缕微风,绝不会凭空溃散。 几乎在发现这股变化的同一时刻,李维斯探出一只手掌,将一直蓄势待发的[大震波]释放而出: 扭曲的能流化作一支肉眼可见的波纹重锤飞射向高空,轰击在某处空气中,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碰撞之音。 随着一声高昂又愤怒的龙吟之声,欧尔诺丝的冰蓝色身躯从空中出现,跌落而下。 它的右半边翅膀被大震波击中,数不尽的金属羽毛断裂开来,化为锋利的碎片四散飞开——真正破坏翅膀的不是震波而是金属之间的共振,原本精密绝伦的结构反而成为了欧尔诺丝的致命弱点。 李维斯挥动袖子,给予芙罗拉一道漂浮术,使她不至于跌落地面。他不愿放弃追击的机会,飞身飘向欧尔诺丝的身侧,双掌之间浮现出十余个车轮大小的[大火弹术]。 这些火球迅疾地飞射向欧尔诺丝受创的右翼——由[大震波]打开局面之后,它的翅膀已然不是完美无缺的坚硬结构,只要稍加轰炸就能达成进一步的破坏。 一连串的爆炸掀起阵阵热浪,欧尔诺丝在空中失去平衡,飞翔的轨迹变得十分艰涩曲折,在它的翅膀上,更多的金属羽毛片片剥离,露出外壳下的银色翼骨。 “真是惊人。” 芙罗拉落在地面上,抬头仰望着空中的景象,充斥在空气中的数十条魔法将弧顶之下的空间染上一层灿烂的光辉,显得十分美丽。 她所说的惊人,指的是李维斯采用的辨伪方法,这是最笨的方法,也是最难的方法,依靠的是极为细致的观察力和对各类魔法的详细了解,除了他以外也许没人能够复制这种手段。 高空中,李维斯的双手再次扬起,反复丢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低等魔法——随着一条[铁匠铺风箱]在半空中不自然地爆散溅开,他再次锁定了欧尔诺丝的真实位置,[大震波]聚拢成束,从掌心间喷薄射出! 层层幻景掩饰之下,欧尔诺丝摆动双翼猛扑着升上高处,躲开震波的侵袭,然后借助幻觉俯冲而下——等接近李维斯之后,它的口中才喷出寒冷的龙息。 李维斯快速移动着,可在无边无际的龙息中,呼啸披风很难使他平安飞走,但他并不打算拉开与欧尔诺丝的距离,而是要突进到它面前—— [矢飞雷]激射而出,李维斯化作一道跳跃的闪电射向高处,闪电以极速从欧尔诺丝的脖颈边窜出,于欧尔诺丝的头顶现出他的身形。 他抬起右拳举到耳边,拳中攥着无数扭曲的线条,每一根线条中都蕴藏着强烈的振动能量。随着李维斯一拳砸下、五指张开,[大震波]在极近的距离下绽放,卷向寒霜之王的后脑勺……如果欧尔诺丝是炼金生物,那么它的中枢便在头颅之中,只要将中枢破坏,龙魂便会随之消散。 面对着近在咫尺的震波,欧尔诺丝的脖颈弯曲下来,像蛇一样蜷住身体,用全身上下最为坚硬的脊背承受住了这条准禁咒的全部威力。 震波席卷而过,寒霜之王的后背飘散出数十根断裂的龙鳞,这些金属鳞片就像玻璃渣一样闪闪发光,从高空中掉落下来。 它的光洁后背不复完整,看上去就像一条褪皮了一半的丑陋蟒蛇,但若要说它受到的伤害很深,却也并非如此。 李维斯的心里有些遗憾,[大震波]没办法侵入寒霜之王的体内,只能在体表造成一些皮外伤,但如果刚刚那一击准确打在欧尔诺丝的头上,或许能够直接击毙这条金属巨龙。 没时间叹惋,欧尔诺丝愤怒的尖爪已经袭来,李维斯只能一边施放干扰魔法一边飞向远处。 欧尔诺丝忌惮着李维斯的[大震波],李维斯则不得不花费大量精神去解读幻象,一人一龙在高空中交错盘旋,掀起阵阵冰蓝龙息与猛烈狂风,狂风中接连不断闪烁着魔法光辉,一时间谁也不能奈何得了谁。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从一扇巨大长门外飞入殿中。 “看来这里很热闹,欧尔诺丝?”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李维斯不由停下移动,惊讶地看向半空中的黑发女人。 黑色双翼之中,泰瑞拉飘浮在空中,猩红的眼睛扫过下方的芙罗拉与空中的寒霜之王,最后停留在李维斯的身上。 不知为何,李维斯隐隐感到泰瑞拉与上次相遇时有些不同,但他无法确定这种感觉。 “是你?”欧尔诺丝的深蓝竖瞳凝视着泰瑞拉,“你终于从那只华丽的棺材中醒来了吗?” “在我的国土中称王,你的胆子可不小。”泰瑞拉收回望向李维斯的目光,转而看着欧尔诺丝说,“你很清楚,厄泽真正的主人只有一个人。” 欧尔诺丝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说:“你沉睡了太久,萨拉丁的设计已经过时了。” 它扬起右爪上的夹缝之冠,然后向泰瑞拉点头致意,既像是问候又像是讥诮。 从棺中醒来……李维斯注意到欧尔诺丝的措辞,显然它不是在对真实的泰瑞拉对话,这侧面证实了此时的泰瑞拉是长居于厄泽的那一位。 只是,李维斯所认识的泰瑞拉,与棺中的泰瑞拉,究竟哪一个是真实的影王后?究竟是泰瑞拉的灵魂被吞噬,还是重归完整的自我? 李维斯摇摇头,在短暂的瞬间,他对真相稍有迟疑,但联想到萨拉丁的留言,他还是选择相信自己先前的猜测——此时泰瑞拉的情况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结果。 地面上的芙罗拉同样听到了影王后与寒霜之王的对话,她的看法偏向于理智派:欧尔诺丝原本只是姬陵的守卫,但它窃取了夹缝之冠,掌握了更大的权柄;而关于泰瑞拉的情况,芙罗拉也无法确定,只是猜测影王后与欧尔诺丝无法达成共识。 总而言之,局面变得更加复杂。 “不应该是这样。”泰瑞拉的红瞳微微闪烁,她眯起眼睛,低声说,“无论是姬陵还是我,都显得很不对劲。” 她注视着李维斯的脸:“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我的心才会如此不安分,我的国才会陷入混乱。” 李维斯摇摇头,说:“让你的心意动摇的原因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是吗?”泰瑞拉扬起[欢愉之刺],咧嘴一笑,“不管是不是你,只要将你杀掉,我就能知晓答案。” 听到这毫无逻辑可言的回答,李维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这任性的决定还真是泰瑞拉的风格。 “您的决定非常明智,让我们先解决掉外来者。”欧尔诺丝的竖瞳里流露出满意之色。 “别着急,杀死他之后,你也要向我俯首。”泰瑞拉冷冷说。 欧尔诺丝摇了摇头,故作遗憾地说:“看来只有一部分共识。” 泰瑞拉没有废话,她的身体前倾,然后消失在暗红色的光影之中,再次出现时已经来到了李维斯的面前,欢愉之刺从她的手中插下,直刺李维斯的胸口。 李维斯仍清晰记得掌心被洞穿时那股由身而心的痛苦与欢愉……他压抑住内心的杂念,身体倒飞而出,可他的身后忽然出现一抹巨大的阴影,正是欧尔诺丝从后方包夹而来。 冰蓝色龙息像瀑布般淌下,李维斯的身躯化为无数光子跃迁到数百公尺之外,还没来得及喘息,便看见泰瑞拉遥遥掷出欢愉之刺,叉剑飞射向他的面门。 李维斯侧身躲过,叉剑的剑刃划开他的肩膀,随即射向后方,而同一时间,泰瑞拉闪烁到李维斯身后,她接住欢愉之刺,然后轻启嘴唇,吐出一道暗红声波。 李维斯只觉得肩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阵痛苦与快意,他分不清这是折磨还是享受,只能先支起一面[水晶之盾],将侵袭而来的声波抵御在外。 声波中蕴藏的精神冲击令李维斯感到阵阵头晕,他捂着脑袋,一边快速飞行一边嘲讽说:“就没有更强烈一些的攻击吗?” 在他的身体后方,冰蓝色的龙息席卷而来,将他飞过之处全部冻结上一层厚厚的坚冰,死亡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紧随在李维斯的身后。 “你喜欢猛烈的疼痛?”暗红光影闪烁,泰瑞拉的身影出现在李维斯头顶的上空处,她俯视着他,嘴角勾起一道动人心魄的弧度,“看来我小看了你的欲求。” 李维斯眯起眼睛,在无属性高等魔法[唇语术]和[分心施法]的作用下无声吟唱起来。 而在他头顶,泰瑞拉撑开漆黑双翼,脖颈前倾,黑色的双唇间喷射出一道极为狂暴的暗红色声波,声波中蕴藏着百倍于之前的毁灭性能量,像海啸一般向他袭来—— 地面之上,芙罗拉不禁屏住呼吸,此时她已经没办法帮助李维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恐怖的音波击中。 李维斯的面前忽然浮现出一面光滑的圆形镜子,镜面非常宽大,将李维斯周身的一整片空间遮挡在后面,它快速旋转着,迎面顶上泰瑞拉的暗红声波。 肉眼可见的扭曲声波扑到镜面之上,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没有掀起一丝波纹,便统统消失在了镜面之中,而原本清澈的镜面内则染上一抹漂亮的暗红色。 李维斯的手腕翻转,飘浮于身前的镜子也随之翻转,镜面调头对准不远处的欧尔诺丝,镜中暗红色光晕变得越来越浓烈。 面对纯粹的能量体攻击,禁咒[贪婪镜子]作为[滑稽镜子]的进阶魔法,最适合用在眼下的情况。 想要杀死寒霜之王,[大震波]不足以做到,但影王后的声波却能起到同样的作用,并且破坏力更强。 李维斯的双臂抬起,他将两只手掌伸出来,十根指尖同时对准欧尔诺丝:在他的左手指尖之前,[贪婪镜子]滴溜溜地旋转着,镜中喷射出一道暗红色声波,与泰瑞拉所施放的声波一模一样,正是刚刚消失在镜中的音波冲击;在他的右手指尖之间,灼热的火光缭绕在五指中,泛起白色的恐怖高温,一道手臂粗的炽光火焰凝练成禁咒级别的白色闪电,闪电烧穿空气与虚无,在短促如钢铁交接之音的雷鸣声中弹射而出! 火焰系禁咒[摹神斩]! 面对着铺天盖地的暗红色声波,寒霜之王欧尔诺丝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给予李维斯的灭顶之灾转眼间落到了自己的头上,而且还额外附赠了一条禁咒。 在暗红声波中,它发出愤怒而痛苦的吼叫声,躯体上的龙鳞片片剥离而出,露出身躯内的银色龙骨,而那条炽热到极致的白色闪电则击中了它的左边头部,令它的面骨炸开,金属碎片四散而飞。 战斗局势瞬息万变,仅仅是一次眨眼的时间,欧尔诺丝便遭受到致命的伤害,它的身体从空中坠下,冰蓝色的金属碎片不断从它身上脱落,就像一架濒临散架的船只,在沉入海底的途中缓缓解体。 一声沉重的巨响过后,寒霜之王摔落在大殿中央,它的身躯将石砖地板砸得支离破碎,一大堆金属碎块在这次撞击中抛飞开来,在地面上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 它匍匐在地面上,脊背上的龙鳞脱落了一大半,露出一截银色脊骨,龙尾则惨遭折断,无力地耷拉在身后;它的右边翅膀上的金属羽毛已然彻底消失,翼骨也扭曲成凄惨的弧度,左边翅膀情况稍好,但也仅仅是保留了一部分羽翼。 最为惨不忍睹的景象是,它优雅纤细的脖颈就像被狗啃过一样,原本光洁的鳞片显得七零八落,而漂亮的龙首外壳则有一大半的面积被烈焰闪电劈得撕裂开来,裂口处染上一层焦黑之色。 “李维斯?戴维……” 欧尔诺丝伸出一只破烂不堪的前爪,喉咙里发出愤怒到极点的低沉嘶吼声。它十分艰难地直起骄傲的脖颈,抬起头来,用仅剩的一只深蓝竖瞳盯着李维斯。 “我要杀了你……不,我要让你一生活在痛苦之中,我会替你书写世界上最为苦难的诗篇,让你在无尽的悲哀和后悔中哭泣!直至永远!” 它的语速越来越快,情绪越来越激烈,右前爪上的扭曲戒指蠕动着仿佛活过来一般,散发出浓郁的矛盾气息! 无论是李维斯还是芙罗拉,甚至包括泰瑞拉在内,他们都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就发觉周遭的现实被强行定格,无论是思维还是身体都凝固在上一秒,根本无法进行反抗。 而强行使用夹缝之冠的欧尔诺丝正付出着难以想象的代价,它的深蓝竖瞳剧烈颤抖起来,灵魂深处经受着撕裂的折磨和可怖的痛苦——这就是超载激发夹缝之冠的后果,欧尔诺丝使用的力量越多、层面越高、范围越大,所承受的压力便越重、伤害便越深。 夹缝之冠中,现实与镜面的微妙平衡被彻底打破,一场足以毁灭整座姬陵的浩劫已然孕育而出。 厄泽的黄昏中,夕阳仿佛染上了鲜血的颜色。 班尼迪克抱着哈丽雅特的头颅,颓然靠在一面断墙后,他的胸口被撕开一道巨大的伤口,甚至能够看见血肉间断裂的肋骨。 他一直在拼命地逃,途中用尽了自己所能使出的全部手段,不知多少次陷入绝境,可他仍是咬着牙强行突围……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摆脱数不清的厄泽人,还有身后的两尊杀神。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在厄泽的时候,那位不知名的戈勒皇帝与太阳之角康纳琉斯忽然停下了追杀的脚步,即使只需要再挥动一下剑刃就能削掉班尼迪克的脑袋,但他们仍是没有丝毫耽搁,一同转身向着黑色高塔的方向赶去。 “到底发生什么了……” 班尼迪克紧抱着哈丽雅特的脑袋,喃喃说。 在他的怀中,哈丽雅特无神的双眼中忽然倒映出一抹深蓝色的绮丽光彩,而她的眼睛所对准的方向正是那座虚无高塔。 …… 凛冬圣女安娜?克莉斯特站在一幢建筑的顶层,在她脚下,方圆近千公尺的范围内皆是一片冰天雪地的景象,每一条街道、小巷中都站满了姿态各异的冰雕。 安娜的状态十分虚弱,强行驾驭那缕极寒之气的代价是使她的身体遭到寒意反噬,并且魔宫接近枯竭,如果不能及时修养,也许会从圣者的位阶跌落下来。 她能够幸存下来不是因为强行吟唱的禁咒,而是因为围攻她的五位圣者不约而同选择了离开……因为某种未知原因,他们似乎急于前往那座黑色高塔。 遥遥注视着远处的虚无高塔,安娜的表情微微动容,因为在那座高塔的中央,一缕深蓝色的光芒绽放开来,强烈的虚无气息充斥其中,在淡红色的黄昏中染上一抹深邃之蓝,虚空之海就像决堤的浪潮般涌出。 …… 索恩飘浮于高空中,默默凝视着虚无高塔,他的面色不断变幻,最终露出一丝阴沉笑容。 “那条伪龙竟然被人逼迫到绝境了吗?”他自言自语说,“真好,好极了,看来属于我康拉德大人的机遇终于要来了。” 他大笑着飞向黑色高塔,笑声中充满了邪恶的意味。 …… 虚无高塔之下,希尔与阿切尔刚刚赶来此处,忽然察觉到头顶传来毁灭般的恐怖波动,二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来。 以虚无高塔为中心的天空中,空气就像被撕裂一般,呈现出黄昏与虚无这两种形态,温暖的夕阳光芒洋溢在冰冷的虚无星海中,显得诡谲万分却又莫名美丽。 希尔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她回头看去,赫然发现身后的漆黑街道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在街道左侧,仍是熟悉的厄泽风光,而在街道右侧,则是深蓝星空下的苍白宫殿,二者就像是两幅截然不同的画被强行拼接在一起,明明透出违和感却又能够完美衔合,场景显得十分矛盾。 紧接着,虚无高塔上方传来更加猛烈的波动,无数虚空乱流从中飞射而出,将整座黑曜石之城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厄泽的每一个角落中,都同时存在着漆黑与苍白这两种建筑,而厄泽的每一寸天空中,都同时充斥着昏黄的日光与冰冷的虚空。 混乱,双目所能及之处皆是一片混乱,空间的秩序荡然无存,近在咫尺的人实际上相隔千里,远在天边的建筑也许下一刻就要出现在眼前—— 此时此刻,希尔手中紧握的龙角弓[殇触]忽然散发出凛冽的寒意,阵阵龙吟声从弓中传出,仿如要在无限的混沌中撕开一道跨越空间乱流的缺口,迸出一道耀眼的冰蓝色炫光。 (“有炼金学者认为殇触并不是一件完整的圣物。”——《圣物图鉴》) 第一卷 影之谜 第四十九章 恫吓原液 一幢漆黑屋子外,杰克与珍妮推门而出,他们一同望着天空中的绮丽景象,不由感到深深的震撼。 “发生什么了……” 杰克赤裸着上身,穿着一条黑色宽松长裤,没有着鞋履,俨然是一副厄泽人的打扮。 珍妮也穿上了性感火辣的裹胸与纱织短裙,她面露惧色,担忧地说:“希望欧尔诺丝女士能够平安无事。” “别担心,珍妮。”杰克将她搂在怀里,“欧尔诺丝女士会惩治所有外来者。” 珍妮轻轻点了点头,她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脸上忍不住洋溢起灿烂的笑容:“下午好,哈丽雅特小姐。” “下午好,杰克先生,珍妮夫人。” 哈丽雅特?洛佩兹来到杰克与珍妮面前,她戴着黑色面纱,身穿颜色质朴的裹胸和不算暴露的长纱裙,棕色的瞳孔间流露出浅浅的笑意。 与寻常女性相比,哈丽雅特的身段显得结实而匀称,虽然手臂和腰*臀没有明显的肌肉,却散发着充满力量的健康美感。 “你也察觉到欧尔诺丝女士的异常了吗?”杰克问。 哈丽雅特点了点头,她说:“厄泽的宁静已经维持千年,不知道这些外来者会带来怎样的变化。” “厄泽不欢迎外来者。”联想到平静的生活被破坏,珍妮的眼里闪过一丝鄙夷,“真希望这片净土不要被人玷污。” 她顿了顿,略感忧郁地说:“也不知道莉安小姐和多赛特先生有没有遇到危险……” 忽然,她露出惊恐的表情,在她身旁的杰克也流露出同样的情绪。 察觉到珍妮与杰克的神态异常,哈丽雅特转过身来,这才发觉身后的黑曜石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全都停住了脚步,他们像被剪断了提线的木偶一样,面容呆滞地站在原地。 修改现实所需要的精密计算和沉重压力使欧尔诺丝的灵魂如同在烈焰中灼烤,即使它是精神领域的主宰者,在操纵夹缝之冠的过程中也几近崩溃。 欧尔诺丝的神智早已处于混乱之中,此时此刻,已经很难分辨是它在使用夹缝之冠还是夹缝之冠在操控它,这也是上位圣物的恐怖与诡异之处。 这座掌控者大殿位于现实风暴的中心处,它的空间构造已经被彻底打乱,呈现出白昼与星空相交织的形态。 空气中荡漾着一缕一缕深蓝色的虚空光带,透过光带可以看到外面的苍白色宫殿和亿万星辰。 重力规则遭到抹除,一根冰蓝色的金属翎羽飘浮起来,经过一缕虚空光带的时候,这根翎羽被虚空与现实的分界线切割成两段,一段飞进混乱而静谧的虚无星海,另一段则继续飘荡在殿中。 空间失去了上下左右的概念,整座虚无高塔都被拦腰折断,像一根漂流木似的,漫无目的地徜徉在虚无之海。欧尔诺丝的残破躯体悬浮在掌控者大殿的正中央,它右爪上的夹缝之冠处于过载状态,时不时迸射出一道扭曲之力,将镜面另一侧的虚无引入此处然后再送走,深蓝虚空肆意暴乱,无意之间摧毁了小半边的墙壁。 距离欧尔诺丝最近的人是李维斯,他维持着飞行的姿态,一只手向前探出,试图去阻止欧尔诺丝,可他的行动停留在那个瞬间,无法挣脱,就像夹缝中的一条小虫。 在欧尔诺丝身躯的另一边,泰瑞拉的黑色翅膀正奋力张开,载着她向下急速俯冲,可即便是尊贵的影王后也无力从定格中脱困,她的姿态凝固,如同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被丢进虚无与现实的夹缝之间。 位于最远处的芙罗拉同样没能躲过夹缝的改写,她的指尖闪烁着黯淡的玫光,似乎在酝酿着垂死挣扎的一击,不过这一击永远无法放出,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定格在画面里。 在蒙昧的混沌中,欧尔诺丝催动起所剩不多的意识,它要操控扭曲现实的利剑抹除大殿内的所有人,哪怕以整座姬陵作为陪葬也没有关系。只要持有夹缝之冠,它便能够于虚空和现实间再次开辟出一个姬陵,只不过一切都要从头开始罢了。 然而,寒霜之王没有想到的是,它的另一半龙魂成为了压死它的最后一根稻草。 “啊——” 欧尔诺丝从喉咙中传出痛苦又迷茫的声音,它的头颅内的龙魂感受到强而有力的召唤,正要不受控制地离体而去。处于极端虚弱状态的它根本无力抗拒,只能依靠夹缝之冠来改写被召唤的现实,可催发夹缝之冠又使它的灵魂更加脆弱—— “不,我不会离开这副躯体!” 欧尔诺丝猛地张开龙爪,爪尖上的夹缝之冠异常激烈地扭曲了一下,随后于极为短暂的瞬间归复平静。 它压制住了灵魂离体的冲动,却留下了一瞬间的破绽,令大殿内的三个人暂时从夹缝中脱困——不过这并不要紧,因为区区一个瞬间不足以改变任何事情。 但两个瞬间,也许就能扭转局面。 芙罗拉在脱困的第一时间将指尖对准欧尔诺丝的前爪趾头,她凝聚出全部的起源之力,毫不吝惜地释放而出! 玫红光矢从她的指尖飞射向欧尔诺丝,击中了尖爪上的夹缝之冠。这股力量不足以击碎王冠,却阴差阳错地使它从金属龙爪上略微松脱——芙罗拉全力以赴的一击为大殿中的所有人抢出了第二个瞬间! 泰瑞拉的身影消失在暗红光影间,她闪烁到欧尔诺丝的右爪前,伸手抓向那枚扭曲王冠,可另一只手比她更快地触碰到王冠之上。 [光子跃迁]的重组之中,李维斯从洁白的光粒子间探出手来,指尖抠在夹缝之冠的边缘,然后使劲摘下! 欧尔诺丝感到右爪上的“指环”脱落,它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头颅间发出震荡灵魂的哀嚎声,一缕黑色气体从它的破碎头颅中飞出,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只气态的迷你小龙,被无形的引力勾向掌控者大殿之外,消失在朦胧的夕阳与氤氲的虚空之中。 它的金属躯壳中彻底失去了生机与活力,而李维斯牢牢攥住那只扭曲王冠。他来不及感受或是体会其间的奥妙,只觉得夹缝之冠仍在自行释放着扭曲现实的冲击,这些冲击的直观体现就是大殿内越来越多的深蓝色光带。 芙罗拉只来得及掷出那枚改变局势的光矢,就被一道深蓝色光带擦中半边身体,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光带像狂乱的暴风一样闪烁在空气中,使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夹缝之冠越来越暴躁,随着它肆意妄为的改写与破坏,姬陵只需要一个呼吸的时间就会彻底崩解在空间乱流之中,成为一大堆虚空垃圾,永远漂流在冰冷静谧的深蓝星海。 李维斯手中握着烫手的山芋,而面前的泰瑞拉则递出欢愉之刺,眼看着就要插进他的胸口。 李维斯咬咬牙,将精神桥接到夹缝之冠上,不顾后果地操纵起这枚严重过载的上位圣物—— 稳定住姬陵! 然后将真实的泰瑞拉从这副躯壳中分解出来! 这是他心中唯一的念头。 紧接着,周围的一切都陷入平静,无论是暴乱的光带还是杀意凛然的泰瑞拉,整座濒临解体的姬陵都定格下来……而李维斯的意识被海量的信息吞没,沉入无穷无尽的夹缝之海。 …… 虚无高塔外的希尔紧握着殇触,欧尔诺丝的龙魂穿过数条虚空光带来到她的面前,然后怀着强烈的不甘之意隐没于长弓之中。 殇触发出“铛”的一声,透露出一股完美合一的气息。 周围的空间中充斥着不安的味道,仿佛心有所感似的,希尔回过头来,看见阿切尔的身影被数不清的深蓝光带裹夹在内,然后不知被移送去了何处,紧接着,她自己也被深蓝色的乱流吞没。 …… 芙罗拉只觉得半边身体传来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感,她从光带中跌出,身体抛飞在苍白宫殿的上方,宫殿上空不再是纯粹的深蓝星海,这片星空变得千疮百孔,透出无数昏黄的斜阳光晕——眼见着芙罗拉是被传送到了姬陵外部,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又被另一道深蓝光带裹夹,重回满是漆黑建筑群的厄泽之中,置身于某条陌生的街道。 街道上同样是一片混乱景象,失去了作者的厄泽人全都像尸体一样躺在地面上,体内没有一丝生机。而原本排列整齐的恢宏建筑则被切割得一片狼藉,有的墙壁飘浮在空中,有的地基落在了屋顶上,有的房屋头脚倒转……一切都失去了规则,到处都飘浮着快速移动的深蓝光影,芙罗拉一不留神就再次被光影吞入,然后被迫在镜面的两侧反复辗转,几近昏阙。 …… 李维斯所不知道的、也无力关心的事实是——当一切被他再次定格之前,命运已然做出了随机的安排。 而在一切定格之后,他徘徊在无限苍白的自我意识之中,感觉吸入鼻腔的每一缕空气都蕴藏着数之不尽的信息,令他的大脑头疼欲裂。 令人眼花缭乱的碎片之间,他看见了许多陌生的画面。 他看见千阳大教堂的后花园中,一位穿着朴素粗布衣裳的小女孩手握着比自己个头还高的铁剑,她的骨骼纤细,看上去瘦瘦小小,一头金发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灿烂;在她的对面,年迈的康纳琉斯?克*林顿穿着同样朴素的布衣,正将自己的剑术言传身教于这位年轻的小姑娘。 他看见漆黑冰冷的恢宏宫殿中,身披铁甲的戈勒将军单膝跪地,又敬又畏地仰视着高高在上的帝王——阿斯考曼尼?芒索孤坐于冰冷的巨型牛首王座之上,他的一只大手搭在一边的蛮牛犄角上,另一只大手拄着身侧的山王剑柄。即便是身处于自己的宫殿中,这位戈勒皇帝仍是身穿厚重铠甲、头戴双角战盔,只露出一双淡漠的眼睛。 他看见一片茫茫无际的雪原,在令人窒息的暴风雪之中,两个穿着破旧皮袄的戈勒人艰难地行走着,走在前面的是年纪稍长的青年,走在后面的是年幼的莉安。暴风雪模糊了他们的视线,积雪足以没及成年人的膝盖,个头矮小的莉安拄着木杖,在及腰的积雪中前行,一不小心就会栽倒在雪坑里,被厚厚的积雪埋住。每到这时,青年就会转过身将她从雪坑中拎出来,然后揉揉她的小脑袋,再摸摸她的红鼻头……看着妹妹稚嫩的脸,这位名为雅各布的青年总是会露出温和的笑容。 他看见凛冬圣女安娜?克莉斯特身穿黑色的学士长袍,满脸憧憬地望着天空中的绿袍子鲁道夫,这位魔法鬼才在千万人的瞩目之下打破了魔法理论的属性桎梏,以一己之力击败了二十位魔导师组成的魔导团,一举夺得了大魔导师的称号。 他看见漂浮于虚空中的隐秘殿堂,年轻的芙罗拉无法自拔地醉心于深蓝色的虚无星海,而在那无限深蓝的尽头,是一道模糊不清的紫色背影。 他看见背负双翼、头生犄角的魔女泰瑞拉高高立于王座之上,王座下跪着一名容颜绝世的女人,这位名为梅薇思的女人高昂着脑袋,手中握着一只空空如也的黑色小瓶。她揩净嘴角,每一根头发都化成一条漆黑小蛇,绝美的脸上爬满一道道刀刻般的褶皱……她痛苦地哀嚎着,无法克制地现出青色的长尾,向泰瑞拉投去怨毒和轻蔑的眼神,这眼神如有实质般震荡着人的心灵,仿佛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烙印。 他看见斯洛姆城外的荒原之上,一架马车翻倒在泥泞的路边,天空是铁一般的青灰色,大雨滂沱,乌云间隐有沉闷的闪电。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躲在车厢里,她们抱紧彼此,年长一些的女孩子有着一头漂亮的橘红色短发,年幼的女孩则生着柔顺的漆黑长发。橘色短发的姐姐害怕地闭上眼睛,瑟瑟发抖,她用手捂住妹妹的眼睛,可妹妹却从指缝间看见了马车外的恐怖景象,并将这一幕牢牢记在了内心深处:满身是血的父亲跪在地上,从不低头的他垂下了脑袋,宽阔结实的后背在此刻显得异常单薄,而一位有着焦黑骨翼、手爪尖锐的高大恶魔俯视着他,魔爪笼罩在父亲的头上,爪间浮现出乌金色的滚烫纹路。 最后,他看见一座破落的小镇中,年幼的阿切尔?布雷兹骑在一头漂亮的枣红色小马上,稚嫩的眼睛凝望着父亲的背影——古斯塔夫?布雷兹穿着便装,手提一柄燃烧重刀,刀面上布满了裂痕,却散发出无坚不摧的恐怖气息。在古斯塔夫大公身前,一群手握破烂武器、身穿简陋布衣的平民状若疯狂地呐喊着,他们的脸上统统露出绝望的神情。 画面中的许多人,李维斯从未见过也并不认识,可他们的身份随着各自宿主的记忆一齐涌入他的脑中,对于过目不忘的他而言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不知过去了多久,李维斯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似乎回到了现实,眼前仍是一动不动的定格画面,泰瑞拉的漆黑双翼在背后高高扬起,充满杀意的红瞳凝视着他,欢愉之刺已经快要捅到他的身上。 姬陵中的时间与人物一齐凝固在虚无和现实的夹缝中,但这种凝固对于夹缝之冠的持有者是难以想象的消耗,仅仅只是试图掌控夹缝之冠,李维斯就感到头疼欲裂,他的精神仿佛被重锤来回碾压、被尖刀反复切割,随时都可能崩溃于扭曲现实之中。 李维斯感到鼻尖发热,两股热流从鼻腔中淌出,流到嘴唇上,似乎是血液的味道——所幸他与夹缝之冠的初步接触已经完成。 感受着手中扭曲王冠所蕴含的伟力,李维斯试图将破碎的镜面缝合,他的意识融入姬陵中的每一枚碎片之中,穿插在漆黑厄泽与苍白宫殿,穿插在如血夕阳与深蓝虚空…… “噗——” 李维斯吐出一大口鲜血,这些血珠洒落在近在咫尺的泰瑞拉身上,染红了她的面孔与胸口,令影王后的模样显得更加邪魅。 但李维斯没有精力关注这些,他试着使姬陵回归原貌,精神却遭受重创——夹缝之冠简直就不是给人用的东西!难怪寒霜之王不肯轻易动用这只王冠的全部力量。 李维斯咬咬牙,光是握着夹缝之冠就已经令他感到万分费力,与它接触的每一秒都在飞速消耗他的精神力,此时的他顾不得细节,只好使用简单粗暴的方法解决问题。 就像用一只大手将破碎的姬陵捏成球一般,李维斯痛苦地低吼出声,双耳也开始溢出鲜血。 掌控者大殿的墙壁、地板以及弧顶开始聚拢,缩小为不到原先一半的空间,以此类推,处于崩解中途的整座姬陵都被挤压到一起,勉强从灰飞烟灭的边缘恢复到脆弱不堪的情况。 随着这一变化,空气中的深蓝光带开始逐步减少,光晕跃动的频率和速度也放缓下来。 做到这一切只花费了三、四秒的时间,可李维斯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他强提起精神,将意识延伸到泰瑞拉的身上—— “出来吧,泰瑞拉!” 他咬着牙低声说。 扭曲现实的伟力落在泰瑞拉身上,在她的躯壳之下果然隐藏着两个相互交织却不能融合的意识,而李维斯借助夹缝之冠找到了影王后内心深处的冰蓝色之影。 在剧烈的头痛中,李维斯感知到占据了这具身体的主意识依存于泰瑞拉的心脏——也就是龙心之中,而泰瑞拉的真正意识被龙心的意识包裹在内,无法挣脱,从而趋近于浅层次睡眠的状态。 果然……龙心中存在着萨拉丁留下的陷阱。 李维斯的双眼开始流血,殷红的鲜血化成两行血泪从他的脸颊上淌下,他的灵魂开始片片瓦解,可已经到了这一步又怎么能放弃? 他攥紧拳头,夹缝之冠的力量像利剑一样刺进龙心之中,穿透了外围意识,触碰到泰瑞拉的冰蓝色灵魂体,然后用力将她从龙心中拖拽出来。 然而,龙心产生了激烈的反应,它试图抵御夹缝之冠的侵袭,两件上位圣物之间展开了规则与秩序的对抗。 扭曲的现实,与不死不灭的生机。 在这次没有赢家的上位圣物对抗战中,李维斯承受着毁灭性的伤害,他的眼鼻口耳皆涌出大量的血液,这些血液在飘浮起来,化作七道弯曲绵延的血线扩散在空气中。 他失败了。 正如他从欧尔诺丝改写的现实中脱身一样,泰瑞拉的意识没有接受他所描写的现实,拒绝了夹缝之冠对于她作出的扭曲之力。 随着李维斯的精神力严重透支,夹缝之冠的力量瞬间消失,泰瑞拉从夹缝中脱出身来,时间线无缝衔接,她手中的欢愉之刺无情洞穿了李维斯的胸口。 她振动双翼,像用鱼叉插鱼一般举着李维斯的身躯,将他顶到大殿的弧形墙壁上—— 李维斯无力抵抗泰瑞拉的力量,他的口中吐着鲜血,后背在圆弧墙壁上拖拽而过,留下一道触目心惊的血痕。 他的左手仍紧握着夹缝之冠,右手则在袖子中抓紧一只黑色小瓶。 “你真的想不起来吗?”李维斯咳着血,想要凝视着泰瑞拉的脸,虽然视线中一片鲜红,已经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仍是艰难地抬起头,“你真的这么喜欢这具身体吗?” 正是因为泰瑞拉对于自己身体的执着,所以她在潜意识中无法接受与身体分离的现实,才会让夹缝之冠无功而返——可偏偏又是因为她执着于身体,所以李维斯才不得不破坏掉这具躯壳,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这就是萨拉丁的报复,这就是无法避免的选择。 恫吓原液以外的方式,他尝试过了。 “我还是想不起你,李维斯。” 泰瑞拉的声音传来。 “所以,我还是杀了你吧。” 听着这道熟悉的声音与陌生的语气,李维斯望着这张模糊不清的脸,忽然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上沾满了鲜血。 他挥动手臂,将黑色小瓶砸向泰瑞拉—— “抱歉。” 他低声说。 (“罪人灭世,圣者创世。”——《罪人与圣者》)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五十章 姬陵崩坏之末 一千年以前,影王后泰瑞拉?克利奥帕特拉赐予白王后一瓶名为[恫吓原液]的毒药,永远剥夺了梅薇思?阿芙洛狄忒的美貌。 一千年以后,在萨拉丁为影王后修建的陵寝中,[恫吓原液]落在了泰瑞拉的身上,唯有这瓶毒药才能将她的灵魂从龙心中解放出来。 黑色金属小瓶的外壳上浮现出一道道裂痕,如墨水般的粘稠液体从裂隙间溢出——在无数金属碎片中,恫吓原液如同一朵漆黑之花般绽放开来。 泰瑞拉会变成什么样子? 亲手将毒药掷出的李维斯没有办法目睹这一切,他虚弱的意识陷入黑暗之中,耳边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苦痛尖叫……他的灵魂向着漆黑的深处跌落,这道声音便一直追了下来,刺穿在他的心灵之上。 厄泽的天边,夕阳停止了坠落,定格在地平线上方。血色的天幕间千疮百孔,露出天幕之后的虚无星海,千丝万缕的深蓝光带缓慢飘浮在空中,就像一抹又一抹绚丽的极光……随着时间推移,这种虚空与现实交叠的景象已经趋于稳定下来。 黑曜石之城中已是一片狼藉,城市的总面积缩小为原先的三分之二,数不清的殿堂楼阁飘浮在半空中,整座城里几乎找不到一幢完整的建筑。 城市中的厄泽人统统化为了冰冷的尸体,他们就像数以百万计的断线木偶,与碎砖块和各类垃圾一起飘荡在厄泽的每一个角落。 虚无高塔和八尊石像同样遭遇了瓦解的命运:断成一节一节的塔身横七竖八地拼凑在天空中央,只剩下一截地基插在地面上;鲁道夫的石头脑袋在天空中缓缓旋转,时不时被巨大的山王剑磕碰几下,康纳琉斯仍平举着长剑,只是头颅却不翼而飞…… “真是不懂得节制啊……” 索恩悬停在半空中,眯眼望着面前的废墟。 “希望欧尔诺丝的铁皮不要被破坏得太严重。” 忽然,他注意到一具不属于厄泽的身体,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立刻朝着那边飞去。 阿切尔?布雷兹紧闭双眼,她的红发披散开来,月白色长袍沾满灰尘,躯体在半空中缓慢地飘荡着。显而易见的是,她在暴动的虚空中幸存下来,没有缺胳膊少腿,只是陷入了昏迷。 “真奇怪。”索恩来到阿切尔身前,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她的身上明明充满了魔法的气息,可却混杂着一丝巫术的味道……她到底是魔法师还是巫师?”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索恩忽然伸出手,解开阿切尔领口的扣子,将本就有撕裂痕迹的衣襟扯开。阿切尔的胸部毫无掩饰地暴露在空气中,索恩的眼睛盯着她的左侧乳*房,目光像是被吸引住似的,一刻也不愿意挪开。 真正令他感兴趣的不是女人的胸部,而是胸部上那道乌青色的竖眼图案,以及图案中的混沌线条。 “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掌握着这种禁忌巫术。”索恩目光闪烁着,他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见到了久违的老友一般,“这是缝合咒吧?让我想想,这难道是冲着那颗龙心来的?” 作为一名活了上千年的古代巫师,索恩——或者说是占据了索恩身体的康拉德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来自其他巫师的巫术手段。 自古以来,巫术一直都是魔法的反义词。魔法师信奉知识与秩序,他们借用自然中的元素伟力并敬畏着自然秩序,可巫师没有信仰,他们使用的力量源自混沌,而混沌本身就是无规则、无规律、无秩序的代名词,与地狱中的魔鬼们同根同源。 在日之国奥德利克,巫师就是异端,是要上火刑架的邪恶存在,但来自萨拉丁时代的康拉德并不清楚这一点,他更不可能认识阿切尔身上的宫廷魔法师长袍……此时,康拉德完全为阿切尔胸口的缝合咒所吸引,心中产生了一个兴奋大胆的想法。 他阴沉地笑了一声,抓住阿切尔肩膀上的红色小花,连根拔下,然后动用混沌秘术将她体内的寄生种子全部清除。 随后,康拉德取出一只黑色立方体,正是李维斯苦苦追寻的[灵龛]。他将灵龛塞进阿切尔的口袋里,然后念诵起古怪的咒语,这些咒语不属于元素之文的范畴,发音时而缓慢低沉,时而高昂疯狂,充斥着混乱的意味。 咒语吟唱之间,索恩的眼鼻口中溢出一缕一缕黑烟,黑烟在他面前凝聚出一个丑陋的老头形象,老头的两条长眉毛从眼角耷拉下来,鼻子上长着一颗硕大的肉瘤,满嘴牙齿东倒西歪。 黑烟所化的老头扑向阿切尔的面门,消散成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流灌入阿切尔的口中,而失去控制的索恩则微微后仰,像死尸一样飘在空气中。 阿切尔的脸上闪过一丝青黑之色,她睁开眼睛,瞳孔中黑烟氤氲,显得极为邪异。 “不错,不错。”她将胸前的衣襟随便扯了扯,随后欣赏了一下自己纤细白皙的双手,虽然这具身体上有一些伤痕,但康拉德总体还算满意。 她瞥了一眼身前缓缓飘荡的索恩,手指向着他一点,索恩便坠落下来,他的身体先后撞在数幢飘浮的房屋和几堵残破的断墙上,磕磕碰碰地消失在了下方的废墟中。 “有意思,这个缝合咒似乎经过特殊处理。”阿切尔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身上隐藏的巫术痕迹,她低声自语说,“如果靠近龙心百米以内的距离,可以进行置换吗?这个距离太短了,让我来改良一下吧。” 她伸出手指,食指指尖变得一片乌青,乌青中隐有液体流动的痕迹。 随后,她将手伸进衣服里,指尖在自己左胸前轻轻刻画起来。乌青色的竖眼中,凌乱的线条变得更加凌乱。 大概过了几分钟,阿切尔收回右手,嘴角勾起一道充满恶意的弧度:“完成了。” 话音刚落,她便感到胸前传来剧痛之感—— 在这极为短暂的瞬间,她能清晰察觉到体内的血液凝固了,而左胸之下的心室里变得空空荡荡,仿佛有人隔空取走了自己的心脏一般。 下一秒,她的感受便截然不同,不仅胸口充满了鼓胀感,四肢百骸里也涌现出强烈而充实的力量,一次呼吸仿佛就能抵得上之前的一百次,心脏的跳动就像雷鸣一般沉重而有力。 在她的左胸口,所有乌青色的线条都活动起来,像一条条小蛇般钻进皮肤之下,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就是龙心……这就是上位圣物……” 身上的全部伤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阿切尔享受地闭上双眼,微微抬起下巴,露出淡淡的笑容。 “有了它,这副躯体很快就能上一个层次,甚至是好几个层次。” 她张开双臂,然后猛地收拢于胸前,双臂交错时竟掠起一道惊风。 “真是意外之喜啊,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奏效,我应该好好感谢这条缝合咒的施术者。”阿切尔捏紧拳头,红发在身后飘舞起来,“这样一来,我就不需要欧尔诺丝的身躯了……依靠龙心的巩固,我甚至能够吸收灵龛的全部力量,比那具破铁皮的效果好上十倍!” 足足过了几分钟,阿切尔才从兴奋中冷静下来,她望向虚无之塔的方向,眼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欧尔诺丝留下的玩具似乎还能派上用场。”她喃喃说,“然后,我只需要认真准备仪式……” 他已经在灵龛中等待了整整一千年。 灵魂的收藏家,地狱中的恐怖魔王——奈文魔尔,就让伟大的康拉德大人笑纳你的权柄吧! 厄泽某处的黄昏中,一条残缺的街道飘浮在距离地面数十公尺高的天空。 芙罗拉趴在街道中央,她的模样凄惨不堪,小半边身体被深蓝光带切断,左侧肩膀与左大腿根部以外的部分不翼而飞。 她的身下流淌着一滩触目心惊的血渍。 “欧尔诺丝死掉了吗……” 芙罗拉伸出仅剩的右手,指尖抓在面前的石板地上,她艰难地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周围的断壁颓垣。 此次姬陵之行,她遭遇了比预计中更危险的困局,付出了比想象中要大得多的代价,当然,也了解到一些有价值的历史秘闻。 对于守秘人来说,这就是最大的收获。 然而,如果李维斯没能成功挽回泰瑞拉的心智,她便无从知晓穹顶殿的秘密。 “我已经竭尽所能,李维斯。”她低声说。 看了一眼自己身躯的惨状,芙罗拉忍不住自嘲一笑,就算是掌握了大量禁忌知识的她也不敢保证能修复身体、重塑圣者位阶,也许还得请求圣殿的援助。 而虚无圣殿作为一个戒律森严却体制松散的组织,恐怕很难给予她有力的支持。 芙罗拉勉强爬到一堵黑色断墙前,倚靠着墙体稍作休息。她的脑中仍在清晰地复现着李维斯所释放出的[摹神斩],那道炽热的闪电令她印象深刻,且充满了猜疑。 因为李维斯所掌握的多条禁咒已经违背了魔法的基本原则——属性。 起初,芙罗拉以为李维斯是自然族大地系魔法师,可事实看来并非如此。 李维斯最初用来对付她的[大地之抚]是自然族魔法-大地系禁咒,而最后释放的[摹神斩]是热族魔法-火焰系禁咒,再加上其间施放过的全属性反制魔法,这令芙罗拉无法辩识李维斯的主修魔法属性。 即便是继阿森纳之后最狂傲不羁的大魔导师鲁道夫,也没办法同时掌握横跨两个魔法族的禁咒。他只能复制对手施放过的禁咒,而无法用自身的魔力吟唱——因为这违背了魔法师的自然亲和力原则。 历史上从未出现过自然亲和力覆盖全系的魔法师,即使是元素之文的开辟者阿森纳也缺乏潮汐系、动物系和植物系的亲和力。 除去活跃年代久远、实力深不可测的阿森纳不谈,魔法师无法跨系使用禁咒、无法跨族使用高等魔法已是魔法学术界的共识。 “如果你不是一个前无古人的天才,那么答案只有一个……难道你根本就是在借助外力,李维斯?” 芙罗拉喃喃说。 依据她的博学见识与亲身观察,李维斯的位阶散发着一股强烈的缺憾感,就像是……速成的结果。 她不由联想到预言书奥拉科的回答:在姬陵中,她会遇见三位圣者。假设奥拉科所指的圣者是真实存在的人物,那么夹缝之冠制造的所有意识倒影都不能算数,她遇见的所有人中,只有李维斯是圣者位阶,加上是龙非人的寒霜之王,已经有两位圣者现身。 “一人来自过去,一人来自现在,一人来自未来……”芙罗拉皱着眉,低声自语。 还差一个人。 她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下意识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寒气凛然的身影悬浮在半空中。 凛冬圣女安娜俯视着芙罗拉,她的眼神平静而温和,但这不代表她不分敌我,更不能保证她不会杀人……何况,芙罗拉曾亲手“杀死”了她。 “又见面了。” 安娜的身体落在地面上,雪白披风轻轻飘荡。 “这一次,阁下愿意报上名讳吗?” 她的语气平淡,蓝色的眼珠里流露出如凛冬冰雪般的寒意。 芙罗拉没有回答,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没想到一日未见,你已经晋升圣者。” 凛冬圣女微微点头,淡淡说:“托阁下的福,我在冻结的时间中捕捉到一缕极寒之气。” “冻结的时间……原来是这样。”芙罗拉的目光闪烁,似乎明白了某些事情。 凛冬圣女就是来自过去的圣者,而另外两位圣者也随着这一谜底的揭开变得清晰起来:当芙罗拉获得预言之时,凛冬圣女的时间冻结于“过去”;欧尔诺丝一直存在于厄泽的掌控者大殿,是为“现在”;而李维斯多半是在此之后才掌握了禁咒,所以是来自“未来”。 “你不是戈勒人,也不属于奥德利克。”安娜凝视着芙罗拉的眼睛,“我听说你杀死了许多近卫军士兵与宫廷魔法师。” “真是爱憎分明的好女孩。”芙罗拉平静地说,“没错,我是你们的敌人。” 安娜点点头,她抬起一只手,指尖凝聚出一小团白色的寒气。 “我已经没有必要探究你的身份,愿你在化为冰雕之后能够得到永恒安宁。” 听见凛冬圣女的话,芙罗拉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 安娜的指尖上,霜白色的寒气卷向芙罗拉的身体,就在冰霜快要触碰到她的那一瞬间,周围的空间忽然扭曲起来—— 她消失了。 …… 深蓝星空之下,虚无的夜幕间透射出一缕缕昏黄的日光,显得诡谲又瑰丽。 苍白建筑群之中的某处,芙罗拉靠在墙角,右手把玩着一支漂亮的沙漏。 “抱歉,李维斯。”她的嘴角微微翘起,轻声说,“我不仅仅是守秘人,也能算得上是一个贼。” 厄泽。 地平线上的巨大夕阳之下,一幢还算完整的小房子飘浮在温暖的阳光中。 房子里的黑木地板上摆着一副巨大的黑色躯体,躯体蜷缩在墙角,只有一截长尾从阴影中探出,看不清它的模样。 房间的另一侧摆着一只晶莹剔透的冰棺,棺盖上溢出丝丝缕缕的寒气。李维斯轻闭着双眼,双手叠放在胸前,他躺在棺中,神色显得格外安宁。 房间的圆窗外洒进一抹金色的斜阳,在地板上映出坐在窗上之人的倒影。 她的长发柔顺飘逸,她的身姿丰满曼妙,她的头上戴着一只扭曲的王冠,她的手中托着半枚残缺的龙首。 她的嘴唇左下方,生着一粒浅浅的美人痣。 (“泰瑞拉之心,上位圣物。就算只剩一颗心脏,它也无法死去。”——《圣物图鉴》)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五十一章 旧仇恨 李维斯睁开眼睛,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在他的面前,宫殿的每一扇拱门中都燃烧着熊熊烈焰,在炽烈的火焰间,他依稀看见四道身影。 父亲的脸上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他看上去年轻又英俊,黑眼珠里流淌着睿智而稳重的光采。 母亲的表情永远是那样温柔,妹妹则害怕地看着自己,尼尼微……为什么看不清尼尼微的面容…… 夜空中掠过一道巨大的阴影,李维斯下意识抬起头来,看见一条全身覆盖赤红鳞片的火龙在天幕间盘旋,它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巴,火焰如洪水般倾斜在宫殿之上—— “毁灭——” 天空中回荡着低沉沙哑的耳语声,随着这道声音传来,火焰仿佛变得更加狂暴,李维斯再也无法看见宫殿中的人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俯瞰着整座翡翠丝。那些如繁星般点缀于森林中的古老建筑统统淹没在火光之中,数不清的燃烧陨石从夜幕中坠落,在密林间爆炸、灼烧,令这座城市化为一片火海。 交错于林间的街道上,无论是古树或是房屋都被烈焰点燃,哀嚎与恸哭声此起彼伏,宁静的夜晚笼罩在绝望的灰烬之中,令翡翠丝如坠地狱。 远处,一棵直耸云霄的庞大古树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它的躯干布满烧焦的伤痕,树冠犹如一支巨型火炬,赤色的火光点亮了整面夜空。 这棵永恒之树沐浴在旺盛的火焰之中,火焰犹如一面与天齐高的帷幕,帷幕后透出一个恐怖的阴影轮廓:它的锋利犄角指向天空,它的双翼像一副巨大的骨架,它的手爪如同五柄扭曲的利刃,它的重刀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是他—— 李维斯攥紧拳头,周围的毁灭景象像潮水般褪去,露出无尽的纯白背景。 在这片无限纯白的空间内,一位女性站在李维斯的对面,静静凝望着他。 她的五官端正,面部线条就像是刀刻一般冰冷而坚硬,令人无法分辨她的种族与年龄,透出一股混杂着神性与魔性的美感。 她的额头右侧生着一根纤细而扭曲的螺纹犄角,额头左侧却一片光洁,显得十分不协调;她的右眼眼珠是恶魔特性的红瞳,左眼瞳孔中则闪烁着深蓝之光,蕴藏着一片迷你的虚无星海。 她的苍白色长发披落在身后,修长的脖颈上看不见一根血管,在漂亮的锁骨之下,一对洁白如羊脂的乳*房暴露在空气中,腰下缠绕着一条半透的轻薄黑纱,黑纱环绕过髋骨两侧,搭在她的双手小臂上。 “你是谁?” 李维斯皱眉问。 他发觉自己身上一丝不挂,但面前女人身上的黑纱也压根遮挡不了他的视线,既然对方坦诚相待,他也没必要在意这些细节。 “很高兴见到你,李维斯。”女人回答说,“我没有名字,你可以按照自己的习惯,继续称我为夹缝之冠。”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容,结合她淡漠的眼神,看上去和面无表情没什么区别。 听见她的回答,李维斯眯起眼睛,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如果你是夹缝之冠,那我现在正处于什么地方?” 他抬起头来,旋转了一圈,四周空空荡荡,只有白色光晕占据了全部的视野。 “我在你的体内吗?”他问。 “从进入姬陵开始,你一直都在我的体内。”女人平静地说,“我既是夹缝之冠,也是姬陵本身。” 虽然没有作声,但李维斯心中已经趋于相信她的说辞。然而,他仍有很多疑问,只是没想好怎样开口。 “刚刚你令我看见的景象是什么?”李维斯决定先提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你比我更清楚那是什么。”女人说,“那是你心中的一抹阴影,其间蕴藏的恐惧与悔恨之意过于浓郁,以至于连你自己都遗忘了一些部分。” 她顿了顿,看着李维斯的眼睛说:“不过,这些记忆完整地保存于你的内心深处,从未消失过……我只是令你观看了一遍,以制造现实的方式。” 李维斯没有说话,他沉思片刻,不仅仅是在消化面前女人的话,也在回忆之前从夹缝之冠中读取的信息。 此时,他可以确定[辉煌公爵]古斯塔夫?布雷兹曾出现于九年前的翡翠丝之灾中,古斯塔夫就是那位有着焦黑骨架和巨大犄角的恶魔! 令他意外的是,银色姬希尔心中最深的阴影竟也是古斯塔夫?布雷兹,这条信息价值非凡。 如此一来,至少可以确定李维斯此前的猜测没有错:古斯塔夫大公就是他的仇人之一,他甚至可以断言辉煌公爵就是毁灭之火的成员。 在李维斯思索的时候,女人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只是静静看着他。 李维斯收敛思绪,重新看向对面的女人:“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 “创造现实是我的天性。”女人回答说,“我看见了曾属于你的现实,然后将它创造出来,厌倦之后再毁掉,这一切都不需要理由。” 李维斯挑了挑眉毛,说:“夹缝之冠吗……这确实是你的天性。” “我的天性还包含着扭曲与矛盾。” “这样的特性很适合维持姬陵的镜面形态。”李维斯中肯地评价说,“不过,说实话我很意外圣物竟然拥有人格。” 女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也许我不是人格,也许是某种古怪的人格,但据我所知,龙心也有着自己的想法。” “大概这就是上位圣物的神奇之处吧。”李维斯感慨说。 他顿了顿,问:“你会与每一个使用你的人对话吗?” “不会,你能进入我的身体,是因为你持有姬陵的中枢印记……我对你说过,我就是姬陵本身。”女人淡淡说,“王冠是我的物质形态之一,姬陵是虚空与现实中的一道夹缝,是我的物质形态的另一种表现。” 李维斯伸出右手,凝视着掌心的深蓝色符号。一直以来,他依靠着这个印记才能调用姬陵的力量,从而施放魔法。 他忍不住莞尔一笑,这股力量归根结底还是来自夹缝之冠,没想到自己竟也是夹缝之冠的使用者之一。 “为什么要让我进入这里?”李维斯摸了摸下巴,面色古怪地问,“我没猜错的话,你的意识中应该没有与他人沟通的概念。” “我确实没有,但是你主动进来了。”女人回答说。 “怎么可能?”李维斯失笑说,“我可是被你的暴脾气折磨得死去活来,直接昏过去了。” “你的灵魂严重受损,中枢印记与你的精神相连接,它擅自调用我的力量治疗你,所以你的灵魂就进入了我的意识中。”女人平静地说,“在这里你会得到治愈,但消耗的是我的精神,所以我很快就会陷入沉睡。” 想不到事情变得这么复杂…… “如果你就是姬陵本身,那么沉睡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李维斯好奇地问。 “我的躯体有损毁,但我有很长的时间去进行修补。” “明白了。”李维斯点点头,“我还有多久才能出去?” “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疲惫之色,“因为我已经感到昏昏欲睡。” 李维斯看着“夹缝之冠”,嘴角微微翘起。不得不说,他很喜欢这件有问必答的单纯圣物,既然碰到了这个机会,就要多了解一些事情才算物尽其用。 “你刚刚说过,你认识龙心?还说它也有属于自身的意识?” 对于李维斯的心思,女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也没有抗拒,她理所应当地回答说:“龙心被放置在我的体内,我自然能够感受到它。” 她的左眼中流转着无限星光:“我仍记得一千年前,主人在创造我的时候,也创造了它,但它的意识中存在着虚假的记忆,对于圣物来说,那种饱含人类情感的记忆是杂质。” 李维斯细细品味着夹缝之冠的回答,他猜测她所说的“主人”多半就是指萨拉丁,而“虚假记忆”应该就是使龙心自认为是影王后的罪魁祸首。 因此,它才能作为陷阱吞噬掉泰瑞拉的灵魂,并且无法分离,而唯一的分离手段应该就是使用恫吓原液,这种有着净化之力的药水理应能够去除作为杂质的“虚假记忆”。 虽说李维斯已经使用了恫吓原液,但他还是有些担忧外界的情况,不过既然自己的灵魂安然无恙地停留在此处,应该意味着他至少保住了性命。 “你知道影王后真正的心脏在什么地方吗?”李维斯得寸进尺地问。 “你说的应该是灵龛。”女人面无表情地回答说,“它正停留在姬陵的东北角。” [灵龛]果真是泰瑞拉的心脏吗?李维斯神色变幻了一下,他继续问:“为什么她的心脏会……变成那副样子?” 女人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既然夹缝之冠都不清楚,李维斯也不好追问她,他转而提出另一个问题:“你知道灵龛是什么吗?” 女人点点头:“灵龛是一件失败的圣物,也是一件残缺圣物,它能够容纳海量的灵魂,这是我知道的全部信息。” 她顿了顿,说:“我能够模糊地感应到,灵龛中逃出了一个古老的灵魂,他占据了某副躯体。” “索恩?”李维斯皱眉说。 “不,是一位魔法师,她的名字是阿切尔?布雷兹。”女人摇头说,“与灵龛一样,龙心似乎也落入了她的手中。” 作为姬陵的本体,她借助巨大光柱读取了大部分人的记忆,并且能够注视着陵寝内的风吹草动。 李维斯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在他昏阙之前,龙心分明在泰瑞拉的体内,怎么会落到阿切尔手中?那个古老的灵魂又为什么要选择阿切尔的身体? “我累了,李维斯……很高兴见到你。” 说完,夹缝之冠像机械似的重复了一遍:“很高兴见到你,再见。” 她似乎在刻意学习人类打招呼和告别的方式。 李维斯发觉周身的白色光芒变得十分刺眼,夹缝之冠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白光之中。 “再见,夹缝之冠。”他感到自身正在缓缓抽离于此处,不确定对方能否听见自己的声音,大声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建议你换一个名字。” 他思考了一下,决定贴近“夹缝(crack)”的发音。 “比如说克拉拉(ra),怎么样?” 白光吞没了一切,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 黑暗之中,李维斯感到身体似乎恢复了触觉,自己躺在某种冰冷的硬块上,周遭散发着寒气,令他的血液流动放缓,身心皆感觉十分舒适。 他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身处于一只透明的冰棺中,随着他的苏醒,棺盖表面浮现出一道道裂痕,短短数秒后,冰棺便碎裂开来,使他轻轻滑落到地板上。 “你醒了,李维斯?”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李维斯抹去斗篷上的冰渣,从黑木地板上坐起身子,映入眼帘的是一间不大的屋子,以及一方温暖的斜阳。 泰瑞拉坐在圆窗上,神情平静地看着他。她轻轻晃动着小腿,一头柔顺长发恢复成冰蓝色,暴露的铠甲也换回一身冰蓝色长裙。 夹缝之冠被她随意放在脑袋上,而她的脚下搁着寒霜之王的半块金属头颅。 李维斯怔怔看着她,眼里流露出一丝警惕之色:“你想起来我是谁了?” 泰瑞拉淡淡说:“你希望我忘了你吗?我们的约定还没有完成。” 望着泰瑞拉的平静神情,李维斯难得感到一丝忐忑与放松相糅合的复杂情绪,他的视线移动到一旁,发现墙角蜷缩着一副庞大的躯体: 那是一种类似于龙的生物,却不及龙族的体型大,它通体呈黑色,身躯颀长,四肢纤细,有着尖锐而巨大的爪子,如蝙蝠翅膀般的双翼垂落在地面上,将头颅埋住,只露出一对扭曲的螺纹犄角。 李维斯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当他看见恢复原状的泰瑞拉与这具巨大躯壳时,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我记得所有事情。” 泰瑞拉看了李维斯一眼,然后将目光挪到墙角的阴影中,视线停留在自己的身躯上,她的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晦涩光芒。 “很讽刺,对吧?” 李维斯没有作声,他犹豫了一下,仍然不知应该如何回应。 在当时的情况下,除了使用萨拉丁留下的恫吓原液,他没有别的方法,也没有别的选择……但他终究是亲手毁掉了泰瑞拉的身躯,把她变成了这副模样。 而泰瑞拉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平静,却也令李维斯没来由感到一阵恼火。 如果他能够识破萨拉丁的意图,如果他的计划再保守一些…… “即使是这样,你也要回到这副躯体中吗?”李维斯转过脑袋,令面部避开泰瑞拉的视线,轻声问。 泰瑞拉沉默了一会儿,她伸手托起下巴,微微一笑:“是啊,反正我也不是依赖外貌的女人。” 她的语气很轻松,令李维斯的内心略微动摇了一下。 不经意间,他开始更加讨厌萨拉丁——即使他与那位王万之王素昧谋面。 “好。” 半晌后,李维斯回答说。 “接下来,我去取回你的心脏。” 既然你不在乎萨拉丁的报复,那我也没有止步于此的理由。 阿切尔?布雷兹与她体内的神秘灵魂同时掌握着龙心与灵龛,位于姬陵的东北角…… 去完成约定吧。 (“白骨终将成为沙土。”——《佚名的日记残卷》)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五十二章 古代巫师 圆窗外的巨大夕阳处于永恒的停顿之中,这意味着厄泽将一直笼罩在黄昏的光芒下。 “我昏迷了多久?” 李维斯凝视着窗外的落日,面色平静地问。 “我不知道,我的意识从龙心中分离后处于懵懂无知的状态。”泰瑞拉轻轻摇头,“清醒过来时,姬陵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 也就是说,无法确定距离三日之限还有多少时间。 原本等到厄泽入夜以后,探索者们就会被姬陵排除出去,但现在夕阳陷入凝固的状态,李维斯无法判断剩余的时间。 “在我清醒过来之后,你睡了一个小时。”泰瑞拉补充说。 李维斯点点头,他没问泰瑞拉关于冰棺的事,显然那是某种治疗手段,修复了他肉体上的大部分伤害。现在他的状态趋于完满,肉身得到冰棺的修复,灵魂也在夹缝之冠的帮助下稳定下来,从感觉上说似乎并无大碍。 “奇怪……”李维斯在身上摸索了一阵,皱眉说,“我的沙漏不见了。” “龙心也不见了。”泰瑞拉低声说,“我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寒霜之王的肉身中。” 她用手指绕起一缕冰蓝色长发,望着自己的“丑陋”躯体淡淡说:“而我在属于龙心的位置发现了这个。” 泰瑞拉的掌心之间,暗青色的肌肤像液体一样流动起来——一颗人类的心脏升起、出现在她的手心,她将这颗心脏抛向李维斯。 “这是什么?”李维斯接住鲜血淋漓的心脏,发觉它在孤零零地跳动着,竟然还维持着生命特征。 “你察觉到了吗?”泰瑞拉看着李维斯的眼睛。 “嗯。”李维斯点点头,眯眼说,“是巫术的味道。” 他顿了顿,说:“虽然巫术在夏美尔不属于禁忌,但也并不流行,所以我对巫术和恶魔学了解不深。” 泰瑞拉托着下巴说:“我倒是想起来一种叫做[缝合咒]的巫术。” “缝合咒?” “千年以前,大陆上存在着许多强大的种族,他们天生便拥有着人类所望尘莫及的力量,为了窃取这些天赋之力,古代巫师试图将异族的躯干和内脏缝合到自己身上——大多数这样做的人都变成了怪物,但从另一个方面看,也确实得到了好处。” 李维斯思索了一阵,缓缓说:“类似于将龙心替换到心脏的位置?” “没错,为萨拉丁铸造龙心的工匠是一位巫师,所以他的作品有着强烈的巫术风格,比如说龙心的使用方式就是基于缝合咒的原理。”泰瑞拉说,“缝合咒作为获取强大力量的捷径,衍生出许多支系咒语,比如说[混沌献祭]就是其中之一。” “我知道这条禁术。”李维斯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的光采,“这条巫术的核心是通过契约仪式向地狱中的恶魔祈求力量,而仪式所需的祭品就是祈祷者的肢体或脏器。” 泰瑞拉点点头,说:“我可以认为,在姬陵中有人使用了类似但不等同于[混沌献祭]的方式,将自己的心脏献出,与龙心做交换。” “这很合理,虽然龙心不是混沌属性的圣物,但巫术本就缺乏秩序与规律的特征,与魔法相比起来,对巫术进行修改较为容易。”李维斯比较倾向于这个猜想。 看来这颗心脏的主人应该是阿切尔?布雷兹……他低声吟唱,制造出简易的木盒将手中的心脏装好,然后收进袖子里。 确实,他已经感应不到寄生种子从阿切尔体内汲取的魔力。 如果猜测成立,抢夺阿切尔身体的古代灵魂是一位巫师?他同时持有[龙心]与[灵龛],究竟想要做什么?不行,对于远古学识的掌握还是太少……如果小时候在翡翠丝留意过这方面的知识就好了。 李维斯暗自叹息,他看了一眼泰瑞拉,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我见过你的心脏,只是当时情况混乱,我没能抢到手。” 泰瑞拉坐直了身体,平静地问:“时间不多了,你知道它现在位于什么地方吗?” “嗯,大致知道。”李维斯说,“就在那个偷走龙心的人手上——他是一个古代灵魂,目前占据了阿切尔?布雷兹的肉体。” “古代灵魂……”泰瑞拉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她微微皱眉,说,“你知道那个灵魂的来历吗?” “它来自……灵龛。”李维斯试探性地说。 泰瑞拉听见这个称呼之后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第一次听说一样。 刚才,李维斯没有与她详细解释在苍南公墓的发现,只是提到了恫吓原液来自暗临歌剧院,坐实了萨拉丁的报复设计。 从目前的情况看来,泰瑞拉并不知道自己的心脏究竟处于何种状况,也不知道她的心脏就是容纳灵魂的残缺圣物[灵龛]。 “灵龛可以容纳海量的灵魂,而占据阿切尔肉体的灵魂就是来自其中。”李维斯决定先隐瞒这件事,“据我所知,这是一件铸造失败的圣物。” “容纳灵魂……”泰瑞拉喃喃说,她忽然露出古怪的神色,抱着胳膊说,“能够容纳灵魂的物件很多,比如说白水晶就能做到,可是若想储存海量的灵魂,那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她顿了顿,抬起头看向李维斯:“这种特性听上去与[奈文魔尔]很相似,不是吗?” 李维斯一怔,如果不是泰瑞拉提到,他确实忽略了这一点。真正的奈文魔尔是长存于地狱的魔王之一,性格残忍卑鄙,唯一的喜好就是吞噬灵魂,甚至自诩为灵魂的收藏家。 而李维斯决定借用它的名讳纯粹是恶趣味使然,除此之外仅存一些制造神秘感的考量,想不到居然在姬陵中遇到这种巧合。 应该只是巧合吧?命运这种事情实在是难以计算。 “梳理得差不多了。”李维斯收敛思绪,“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出发吧。” 无数飘浮的断壁颓垣间,李维斯与泰瑞拉一起在夕阳的余晖中飞行,向着厄泽的东北角快速移动。 一路上泰瑞拉都没有说话,从龙心中脱离后。她的心思愈发令李维斯捉摸不透,她对于回归身体的渴望也许只能用顽固不化的执着来解释。 泰瑞拉所不知道的是,李维斯的精神已经异常疲惫。他的大脑就像一台高速运转且永不停歇的机器,经历了三天两夜、不眠不休的思考,如果不是在夹缝之冠的意识中得到滋润修补,恐怕他早已支撑不住。 不算艾娜小姐遭遇绑架的事件,李维斯在进入姬陵后几乎是无缝衔接投入了全部心神,无论是解谜、判断局势、解析魔法和应对战斗,对于精神都是极为沉重的负担。 而这一切,究竟会换来怎样的结局呢? “看来就是这里了。”李维斯缓缓说。 泰瑞拉没有说话,而是沉默地凝望着天际—— 一团黑色薄雾凝聚成球形,悬浮在半空之中,球体足有一幢房子那么大。球体的正中心处,阿切尔?布雷兹穿着月白色法师长袍,她仰起脑袋,紧闭双眼,四肢舒张开来,飘浮在空中的身体染上一层魔性气息,一只黑色的立方体悬停在她的头顶,缓慢地旋转着,一缕一缕魂魄形成的黑烟从立方体上的孔洞溢出,钻进她的眉心之中。 这看起来是某种声势浩大的仪式,显然与飘浮在阿切尔额前的灵龛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从表面现象上看,阿切尔似乎在吞噬灵龛中贮存的灵魂。 随着灵魂不断进入她的眉心,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混沌气息越来越浓厚。 泰瑞拉凝视着缓缓旋转的灵龛,脸色变得异常阴沉。显然,在当前的距离下,她已经能够清晰感应到那枚黑色立方体就是自己的真正心脏,只是它已经变成了难以辨认的模样。 “这就是你所说的灵龛?”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惊讶或是生气,反而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萨拉丁……你真是……” 她没有说完,再次陷入了沉默。 心脏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还有办法放回体内吗?李维斯本想这样问她,可他终究没有说出口,转而专注地感受着这团黑色薄雾。 死灵气息……十分典型的地狱力量。 似乎是察觉到两名不速之客,阿切尔,或者说是康拉德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李维斯与泰瑞拉,脸上露出一丝惊喜的笑容。 “好久不见,尊贵的王后。” 她说话的时候,灵龛中的魂魄仍在持续注入她的眉心之中。 泰瑞拉看着阿切尔,冷冷说:“你是谁?” 阿切尔的双瞳原本是漂亮的橄榄绿色,此时却蕴含着两团漆黑的烟雾,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咧嘴一笑说:“也是,你认不出来现在的我……我是康拉德,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泰瑞拉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没印象。” “不,是我,我是康拉德!你怎么可能不记得我?”阿切尔的眉间升起一抹焦虑之色,她盯着泰瑞拉的眼睛,“怎么会这样?难道萨拉丁抹去了你的记忆?” “不,我很确定他没有这么做。”泰瑞拉淡淡说,“他一定希望我永远记住这些事,否则一切报复都没有意义了。” 听见她们的对话,李维斯顿感无语。 看来这位名叫康拉德的古代巫师对泰瑞拉印象很深,而泰瑞拉却不记得他。 阿切尔的神色不断变幻,她咬咬牙,说:“你忘了吗?我永远站在你这边,是我帮你惩罚了梅薇思那个贱人!” 泰瑞拉挑了挑眉毛,说:“我可不记得我曾接受过任何帮助。” “你不可能忘了这件事!是我为你炼制了恫吓原液!”阿切尔失声说,“我认识你的时候比萨拉丁还要早,我是你的主教团中最杰出的巫师,我杀死了所有反对你的厄泽人,我跟随着你经历过无数次希望渺茫的战争……为了你,我愿意去做任何事情!” 听着她的话语,泰瑞拉微微扬起下巴,似乎是在认真回忆,可只是过了几秒钟,她就放弃了。 “我不记得你,也不在意主教团的事。”她平淡地回应,语气中没有丝毫歉意,“炼制恫吓原液之人的姓名,我也从未关注。” 她的话在空气中扩散开来,没有拖泥带水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就只是平铺直叙的回答。 阿切尔的眼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情绪,很快,她的脸上就只剩下失望与愤恨的神色。 “没错,你是高高在上的影王后,你对治理国家毫无兴趣,只喜欢新鲜有趣的事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说,“这样的你,怎么会多看别人一眼?你的眼里永远都只有萨拉丁和他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你真可怜……不,落得今日的下场,你一点都不可怜,这座巨大的坟墓就是你应得的归宿!” 泰瑞拉嗤笑说:“我是谁,可怜与否,又为什么需要你来评判?” 李维斯瞥了泰瑞拉一眼,没有插嘴,他大概知晓了康拉德的身份。对话中的[主教团]显然指的不是奥德利克的[千阳教会],而是独属于影之国的执政团体——千年以前,泰瑞拉作为影之国的王后,在皇帝驾崩后成为了唯一的女王,当时她的魔女身份令人们感到畏惧不安,掌权过程并不是十分顺利。 不过,其间发生的具体事情,李维斯便无从知晓了。 “很好,不愧是你,我的王后。”阿切尔冷冷说,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头顶的灵龛,“那么你知道,这只灵龛中的灵魂都属于什么人吗?” 泰瑞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阿切尔咧嘴一笑,笑容间蕴含着冰冷与阴暗的情绪:“无论是为你修建陵寝的工匠,还是姬陵的设计者,以及所有从厄泽追随你至此的仆人与战士……无论是否甘愿,我们都在狱火军团的屠刀下,与你一同殉葬于此!” 泰瑞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作出任何评价,但从她闪烁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她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李维斯则微微动容,难怪康拉德对泰瑞拉抱有如此之深的怨念。 “我在灵龛之中度过了千年的时间,为了存活,为了能够脱困,我不得不与那些熟悉的灵魂相互吞噬,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我原本以为再也不能见到你。”阿切尔嘿嘿笑着,笑声中洋溢着邪恶的味道,“这就是命运,不是吗?我理应得到你,哪怕只是你的灵魂!” 她突然伸出手,掌心遥遥对准泰瑞拉,黑色的烟雾在掌心间翻卷起来。 “等等——”李维斯察觉到情况不对,快速伸出手去拉身边的泰瑞拉,可他什么也没有抓到。 泰瑞拉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向黑烟球体,在强劲的灵魂牵引之下,她的躯体发生了形变,看上去就像一团融化的冰雪一般。 “你的灵魂竟然与寒霜之王的残躯融合至这种地步了吗?”阿切尔露出一丝意外之色,冷笑着说,“无法分离也没关系,这只会使你变得更加美味。” 泰瑞拉没入黑烟之中,被阿切尔抓住脖颈,高举在身前,看上去完全无法反抗。 “灵龛本就由你的心脏铸造而成,与你的灵魂相结合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容易。”阿切尔眯眼看着泰瑞拉,“我将接手奈文魔尔的权柄,你就为我的力量添上至关重要的一环吧。” 阿切尔的双眼之中,黑烟变得更加活跃,而她手中的泰瑞拉则发出痛苦的低吼声,黑色的灵魂丝絮从泰瑞拉的眼眶里溢出,化成两条细线涌进阿切尔的瞳孔中。 “我不会抹除你的意识——我会为你准备一具漂亮的躯壳,在今后的每一刻,当我需要你的爱抚时就会释放你……”阿切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正常的潮红之色,“我可以原谅你对我犯下的全部罪行……但这一次,你理所应当要选择我!” 一道炽热的白色闪电轰击在黑雾球体的表面上,掀起阵阵波纹。 “禁咒?”阿切尔惊讶地看向不远处的李维斯,随后露出讥诮之色,“魔法师吗?哈哈,但是想要击穿我的仪式法阵还是差了一些——” 她的话还没说完,眼瞳中忽然倒映出刺眼的白光。 短促的雷鸣声中,手臂粗的白色闪电迅猛劈出,其间蕴藏的恐怖高温倾泄在黑雾之上,熔烧出一个大洞。 黑雾中发出阵阵哀嚎之声,每一缕黑雾都化作一张痛苦狰狞的人脸,徐徐消散在空气之中。 连续释放了两条相同禁咒的李维斯收回滚烫的右手,冷冷注视着阿切尔。 “奈文魔尔?不好意思,这个名讳已经有主人了。”他的体内激荡起磅礴的魔法波动,整个姬陵仿佛都为之微微颤抖起来,“另外,很遗憾地告诉你,泰瑞拉已经选择了我。” 他顿了顿,双手外的宽大袖子在狂风中翻卷飘舞起来。 “所以,你的存在自始至终都很多余。” (“奈文魔尔已死,奈文魔尔重生。”——《罪人与圣者》)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五十三章 强攻 每一条魔法都有或长或短的冷却时间,李维斯能够在同一时间施放两次[摹神斩],表面上看是违背常理的现象,实际却是仰仗一条无属性准禁咒的神效。 这条准禁咒的名称叫做[双重施法]。顾名思义,这条咒语能够使魔法师以一次吟唱激发两次魔法效果,并且仅消耗一次施法的魔力,适用于附加在绝大多数魔法之上。 因此,当一条[摹神斩]无法击穿康拉德的仪式法阵时,两条[摹神斩]带来了以量变引发质变的破坏效果。 “看来这一千年间,魔法师的技巧进步了许多。” 阿切尔的手中提着泰瑞拉,黑烟氤氲的眼珠望着黑斗篷之下的李维斯。 “哈哈,那条禁咒是[摹神斩]吧?令我想起了丝莱雅?巴恩斯的火焰魔法。” 丝莱雅?巴恩斯是与阿森纳生于同一时代的魔法师,她有着天赋异禀的火焰魔力和无与伦比的火焰亲和力,在千年前的大陆舞台上散发着最为灼眼的光采……[光牢]、[火凤凰]、[火焰飞行]和[摹神斩]都是她的标志性法术,后世的魔法师们以她的姓名作为前缀来命名这些魔法,被记载于学士府的藏书中。 ([丝莱雅?巴恩斯的迷你火线]是鲁道夫对[摹神斩]改编后亲自命名的恶作剧之作。) 康拉德生前认识火焰法术的鼻祖丝莱雅?巴恩斯倒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只不过李维斯并非火焰魔法师,而是横跨三族九系的全属性魔法师。 褐色的光圈骤然浮现于阿切尔的周身,使她的身体遭遇了恐怖重力的侵袭。面对这条[大地之抚],康拉德的反应很迅速,立刻将自己的身躯灵体化,躲过了重力的压迫,但泰瑞拉无法避开禁咒的压力,身体向下方坠落而去。 “大地系?” 半透明的青绿色形态下,阿切尔皱起纤细的眉毛,她手掌隔空一抓,将泰瑞拉的灵魂强行提起——泰瑞拉的肉身与灵魂高度结合,停顿在半空中不上不下,承受着撕扯之痛。 “啊——” 泰瑞拉痛苦地嘶吼着,身躯像一团液体般扭曲起来。 灵体能够免疫物理伤害,对于魔法能量却无法避免,李维斯早就准备好对付这一手,掌心间窜出九道火蛇飞射向阿切尔的灵魂之躯。 阿切尔仍在持续吸食泰瑞拉的灵魂,她手指一挑,从灵龛中分出一大团死灵黑雾笼罩在身前,形成一个迷你版黑色球体。 [掌心焰火]依次在黑雾表面爆炸,激起阵阵涟漪。 “我不明白你的立场,不过这并不重要。” 阿切尔伸出双手,左手间的泰瑞拉已经缩小为一团不断翻滚的乳白色液态球体,右手虚托着缓慢旋转的灵龛,无数死灵黑雾从二者中飞出,涌入她的瞳孔之中。 随着肉体形态的缩小,一支叉剑与一枚王冠从泰瑞拉的体内脱离出来,掉在下方的废墟里,正是欢愉之刺与夹缝之冠。 “仪式很快就能结束,让他们陪你玩玩吧。”阿切尔没有留意这些细节,而是在施展着一道蛰伏已久的巫术。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李维斯感到一股极为危险的气息从身后升起。 一支紫色光矛凭空刺出,扎入他的后背,将他击碎成无数灰白色的石块。 李维斯从石块中飞身而出,周身凝聚出一圈寒雾氤氲的碎冰之罩,正是寒霜系高等防御魔法[寒潮护盾]。 他赫然发觉自己被八道各不相同的身影包围起来,而这些关于身影的记忆,他在持有夹缝之冠时统统了解过一遍: 掌握着撕裂虚空之力的虚无灵主,他的身影在朦胧紫光中显得十分模糊,手中的短棍两端各凝聚出一截紫色光矛。 深谙抄袭魔法之道的鬼才魔法师鲁道夫,他的绿色长袍在风中舞动,两撇滑稽小胡子微微翘起。 拥有起源力量[暴君]的圣者位阶血脉战士,当代戈勒皇帝阿斯考曼尼?芒索,他的山王剑中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力量。 剑术返璞归真的前代国王骑士[太阳之角]康纳琉斯?克*林顿,他的杀意就与他的外在形象一般敛而不发,一发则惊人。 面容惊悚、人身蛇尾的[白王后]梅薇思,她挽着金色长弓,头上每一根黑发都化作小蛇,吐着猩红的蛇信子,传来一片“嘶嘶”声。 辉煌公爵古斯塔夫?布雷兹手持破碎重刀,神色平静内敛,烈焰在重刀上燃烧起来,透露出毁灭气息。 魔化古斯塔夫的瞳孔猩红如血,骨翼仿佛能够遮天蔽日,巨大的魔爪间隐隐有乌金色魔纹浮现。 莉安的哥哥、雪原之上的战魔法师——牧羊人雅各布手持木杖,神情温和平静。 出现在李维斯周身的正是八道意识倒影,除了雅各布以外,每一个人都至少是圣者位阶—— 每一个人的眼瞳中,都有一缕黑烟在缓缓蠕动。 “附身?”李维斯的脸色变得极为阴沉。 如果单是状态未满的古代巫师康拉德,他有九成把握能够击溃,可是他没有想到康拉德竟能够操控欧尔诺丝留下的意识倒影,这是一股极为恐怖的力量。 这八个人联手,甚至能够摧毁半座斯洛姆。 不远处,阿切尔没有再开口说话,她冲着李维斯咧嘴一笑,笑容里充满了嘲讽与讥诮的意味,随后她的身影便消失在浓郁的黑雾之中。 而八道杀意如有实质般凝固在李维斯的身上,就像八柄锋锐的利剑,令他的太阳穴隐隐生疼。 第一个出手的是[绿袍魔术师]鲁道夫,[隔空取物]的无形大手攥在李维斯的身上,而李维斯的身躯化作无数光粒子,在数十公尺外重组。 通过[光子跃迁]争取到一步先机,李维斯刚刚重组出身体便抬起右手,整只手掌化为璀璨的白色净光,纯粹而浓厚的光明能量凝聚于其中,然后以扇形波纹的形态脱手而出—— 光明系准禁咒[伊卡洛斯的冲击波]轰击在包裹阿切尔的黑雾之上,令漆黑的雾团变淡了几分。这条准禁咒以高纯度的光能量冲击著称,最适合进攻死灵属性的防御。 李维斯只来得及施展一招,便被隔空劈来的山王剑与青色的能量箭矢击中,寒潮护盾瞬息间崩溃,而他的身躯化为数不尽的玻璃碎片,一个眨眼间便分成两个李维斯。 第一个李维斯的手中浮现出一只闪烁光球,光球绽裂开来,纯白的刺眼光芒填满了周遭的空间,散发出轻微眩晕的特性。 第二个李维斯是真身,他的身后扬起呼啸披风,马不停蹄地游弋于黑色雾球之外——在[分心施法]的作用下,李维斯的左手释放出一道扭曲空气的[大震波],右手释放出一片卷起寒霜之潮的[冰雪皇宫]。 [大震波]卷到黑雾之上,剧烈振动的力量使黑雾疯狂翻滚起来,一缕一缕面孔狰狞的死灵黑烟被剥离而出,消散于空气中。 [冰雪皇宫]则将周围的空间淹没,冻结万物的霜雾充斥在空气中,与死灵黑烟相接触时绽放出白色的碎冰渣,引发一片咔擦作响的冻结之音。 戈勒少女莉安的哥哥——战魔法师雅各布高飞到李维斯身后的空中,手中木杖在狂风加持下猛砸而下,其间蕴藏的力量仿佛能将钢板敲裂。 与此同时,康纳琉斯?克*林顿凭借强劲的脚力跃到李维斯身前,手中的长剑如闪电般刺出,速度快到掠起一道残影。 李维斯的身后浮现出一面晶莹剔透的[水晶之盾],身侧前方则浮现出一张环环相扣的[九重守护],在两道高等防御魔法的掩护下,他攥紧右拳,将无数跃动的闪电握在手心,然后隔空刺向黑雾。 [祖斯的闪电之矛]迅猛窜出,划破空气扎在黑雾之上,令黑雾动摇起来。 而以物理防御见长的水晶之盾和九重守护分别起到了不同的效果:雅各布的实力不及圣者位阶,木杖砸落只是令坚固的冰盾上浮现出一道一指深的裂痕;康纳琉斯的剑尖则势如破竹,将九层岩石之盾逐一刺穿,眼看就要捅到李维斯的脑门上。 李维斯吟唱防御魔法的真正意图就是拖延时间,他打了一个响指,冰盾与岩盾同时炸裂开来,而几乎是同一时间,位移魔法[矢飞雷]吟唱完毕,他的身体化作一道惊雷跳跃到黑球的正上方。 面对忽然自爆的防御魔法,雅各布的木杖高速旋转起来,掀起的大风将碎冰块尽数扫开,而康纳琉斯则以朴实无华的技巧穿梭于碎石间,以长剑劈开无法躲避的飞射石块。 与时间赛跑的李维斯没功夫欣赏自己的防御魔法造成何种效果,他吟唱着刚刚结束冷却的[摹神斩],没有劈向下方的黑雾而是打向不远处的绿袍子鲁道夫。 热量惊人的白色闪电弹射向鲁道夫,这位大魔导师使出了拿手好戏,他一边伸出魔杖对这道禁咒进行复刻,一边在身前凝聚出一道[贪婪镜子],能量形式的白色闪电轰击在镜子里,令这面光滑镜子高速旋转起来,镜面中溢出滚滚热气。 李维斯只来得及丢出一道摹神斩,他指尖的皮肤还未从炽热的白色烫痕中消褪,身体就遭遇了燃烧重刀的劈斩。 古斯塔夫?布雷兹的破碎重刀有着斩裂、钝击与焚烧的特性,从中察觉不到地狱的混沌气息,可另一边的魔化古斯塔夫则是使用着典型的恶魔手段,他的魔爪抓向李维斯的小腿,针对反制魔法的乌金色魔纹足以将李维斯死死钳制,令他无法脱身。 大多数反制魔法的触发原理是以元素状态重组身体,这类脱身手段遇到乌金色魔纹就会失效,因为它们的能量形态和运行方式会遭受混沌的干扰——但是平日里看似笨拙的自然族反制魔法就没有这样的缺点。 李维斯的身躯被劈成两截,然而[肉身重聚]的触发使他的身体断口像变魔术似的重新粘合在一起,他的周身燃烧起火焰,火焰飞卷之间,他从两名古斯塔夫的包围中弹射而出,正是包裹烈焰的[火焰飞行]。 遗憾的是,与[矢飞雷]和[光子跃迁]等位移魔法相比,[火焰飞行]并不能改变施法者的物质形态,虽然它的冷却时间极短,但也很容易被打断。 身覆烈焰、在半空中飞窜的李维斯被一柄紫色光矛刺中,三层反制魔法尽失的他只能硬扛这一击,凭借仓促添加的[石肤术]和临时加速的[喷射气流]略作挽救。 一抹血花飘溅在空气中。 光矛附带着撕裂空间的强大属性,石肤术就像一个笑话被轻易刺穿,所幸这一点时间上的耽搁使李维斯从虚无灵主面前飞远,仅是腰间被割裂开一道很深的伤口。 如果他的动作稍微慢一些,就是被刺个透心凉的下场。 然而情况仍然十分严峻,灵龛中存储的灵魂之数实在过于庞大,凭借寻常手段和间歇性的攻击方式根本难以打穿死灵黑雾,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康拉德所控制的八位意识倒影并不像之前那样强大,比不上寒霜之王使用夹缝之冠时的效果。 但即便如此,位阶是无法忽视的事实……李维斯必须同七位圣者以及一位战魔法师作战,他忍不住怀念起天秤沙漏在手的时候。 不过,这个想法只是在他的脑中稍纵即逝。 数十公尺外,梅薇思的蛇身缠绕在一根断梁之上,她挽起长弓,一道异常粗大的青色能量箭矢在金色长弓上凝聚而出,遥遥锁定李维斯的身体。 在她的身侧不远处,一面贪婪镜子对准李维斯,镜中压抑着炽热火光,而镜子后的鲁道夫挥动那根古怪的魔杖,魔杖的大嘴吟唱起禁咒[摹神斩],每一个音节都显得十分刺耳。 李维斯像是毫无察觉似的,他立于黑雾球体之前,眼神平静,手心中传来强烈的魔法波动,白色的电花在他的五指间跳跃、消失,电光闪动的频率越来越快,隐隐蕴含着禁咒级别的波动。 他的双眼眼眶间也变成白茫茫的一片,仿如天神附体。 青色的能量箭矢激射而出,它的飞行轨迹像蛇一样,极速蜿行于空中,与之相伴的是一道从镜面中跳跃而出的白色闪电和一道山寨版的绿色闪电—— 梅薇思凝聚庞大能量的一箭、鲁道夫的两道[摹神斩]同时打向李维斯,而李维斯仍在吟唱着某条雷电系的禁咒,直到毁灭性的攻击已然来到他的面前,他才抬起一只手,释放出一面[贪婪镜子]。 巨大的镜面将青色箭矢、白色闪电和绿色闪电同时容纳进镜面之内,作为一条用于反击的禁咒,它对于能量形态的攻击有着出众的吸收能力,但即便如此它的镜面也浮现出一道道裂痕,面临着超负荷、崩坏的险境。 李维斯的手腕翻转,镜面随之调转过来,朝向身前的黑雾,而他的另一只手掌张开,虚抓向半空中,发出一道沉闷的雷鸣声。 他将手掌合拢成拳,指缝间爆开大量的白色电弧。 镜面轰然破碎,里面弹射出能量箭矢、白色闪电与绿色闪电,而半空中凭空生出一缕缕粗如手臂的白色的电花,电花纠缠到一起,化作一根形同老树根般的粗壮雷柱砸落到黑雾之上—— 雷电系禁咒[天罚之簇],外加上两条火焰系禁咒[摹神斩]以及梅薇思的神秘箭矢,这些足以秒杀一位圣者的攻击汇聚在黑雾之上,爆发出惊人的波动与滚烫的气浪。 面对着七位圣者的联手围剿,李维斯玩命似的辗转腾挪,耗尽所有手段,先后将一条高等魔法、三条准禁咒以及借来或由自身释放的三条禁咒倾泻于黑雾球体上,其手段令人瞠目结舌。 黑雾消散开来,阿切尔的红发飘舞,她望着面前的李维斯,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这家伙不仅没有被七位圣者杀死,竟然还突破了仪式法阵的浓缩防御? 他还是人吗? (“贪婪镜子:热族光明系禁咒,防御魔法,创造者为鲁道夫。制造一面旋转的魔镜,吸收、贮存受到的攻击,并以反弹形式释放而出。镜面对能量冲击的吸收更为有效。该魔法为滑稽镜子的进阶魔法。”——《魔法图鉴?禁咒》)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五十四章 倒计时 “你这个疯子!” 阿切尔抬头望着李维斯,橄榄绿色的双眸里被跃动的黑烟占据,她一手抓着化作白色球体的泰瑞拉,一手抓着灵龛,眼见仪式已经快要度过最关键的时刻。 她的双手中,泰瑞拉的体型比之前小了好几圈,而灵龛的表面也浮现出一些不起眼的裂纹,如果等到仪式完成,恐怕会造成不可逆的后果。 身后还有八个虎视眈眈的敌人,李维斯可没有时间与她废话,他飞身而下,一只手中凝聚出[女王利剑],另一只手释放出[隔空取物]。 寒冰凝聚的利剑斩向阿切尔的脑袋,隔空取物则锁定了泰瑞拉的半液态肉身,在这一刻没有谁能够阻止他。 他要用[女王利剑]逼迫康拉德灵体化,然后将泰瑞拉从她的手中夺走,强行中止仪式。 面对寒光闪烁的剑锋,阿切尔咬咬牙,她的身上忽然发生了极为诡谲恐怖的变化: 她的左胸口处,月白色的衣襟骤然绽开,露出赤裸的胸膛,紧接着胸膛上裂开一道竖眼形状的无齿嘴巴,嘴巴里是一颗剧烈跳动的红色心脏。 李维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心脏,它的形状大小看上去与人类心脏无异,可它的表面上爬满了黑色的纤细血管,这些血管在不断变幻着位置,形成一幅蕴含奇妙韵律的图案,如有魔力般令人挪不开目光。 眨眼之间,阿切尔将灵龛与乳白色球体同时塞进胸口的裂缝里,然后她的身体瞬间灵体化,变成半透明的青绿色。 女王利剑劈空,灵龛与泰瑞拉所化的乳白色球体隐没于她的体内。 直到此时李维斯才意识到,阿切尔体内的那颗诡异心脏恐怕就是上位圣物[龙心],而她使用类似缝合咒的方式将灵龛和泰瑞拉缝进了身体里! 难道康拉德打算将阿切尔的身体内部作为仪式环境? 灵体状态下,阿切尔望着近在咫尺的李维斯,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 “竟然能够将我逼到这一步,你确实有些本事。”她有些心悸地笑着说,“但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圣者也算不得什么。” “不需要,你就死在这里吧。”李维斯冷冷说。 他绝不能允许仪式继续进行下去,双掌掌心浮现出强烈的魔法波动,可就在这时,他感到体内变得异常滚烫,紧接着就吐出一口鲜血。 而阿切尔则挥动袖子,在黑烟缭绕之中,她向着远处疾飞而去——康拉德的目的很明确,他打算在移动中完成仪式。 等到仪式结束,就算泰瑞拉的灵魂还能挽救,可灵龛绝对会被毁坏,到时候怎么取得泰瑞拉的心脏? 仓促之间,李维斯没有弄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也没办法立刻追上阿切尔的身影——短暂的停顿间,他感到危险已然悄然降临于身后。 一截锋锐的剑尖从李维斯的胸口正中透出,在他的身后,康纳琉斯面无表情地握着剑,手上使劲想要令剑刃刺得更深一些。 剧痛之中,李维斯再次吐出一口鲜血,血珠洒在衣襟与半截剑尖上。 他伸手抓住胸口透出的剑刃,嘴里无声吟唱着,正在这时,青色的箭矢与裹夹着狂风的木棍就要降临到他的身上,然而比这些攻击更快的是古斯塔夫大公的燃烧重刀。 破碎重刀横劈而过,将李维斯的头颅削飞。 无数通体漆黑的乌鸦从李维斯的身躯上纷飞而出,向着四面八方振翅而去。 千钧一发之时,李维斯为自己临时增添了一层[肉身分解],要是他的吟唱慢上半秒,就真的要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了。 乱糟糟的鸦群之中,一只乌鸦向着下方的废墟俯冲而下,它落在一枚扭曲王冠的上方,爪子牢牢钳在王冠边沿—— 周遭的风景、人物统统定格下来,纷乱的天地间骤然回归无限的宁静。 乌鸦的身躯缓缓扭曲、膨胀,变回李维斯的模样,他紧紧攥着夹缝之冠,精神已然桥接在这件上位圣物之中,熟悉的感觉来袭,海量信息化作洪流侵入至他的意识之内。 这一次,由于夹缝之冠的自身意识陷入沉睡,所以李维斯所承受的压力略微小一些,但对于精神而言仍是十分高昂的消耗。 虽然此时此刻的他在桥接状态下能锁定康拉德的位置,但他不可能一直维持该种状态,只能使用最笨的办法……这是无奈之举,与夹缝之冠桥接的每一秒都令他头痛欲裂,他没时间仔细制订更好的计划。 将一张纸揉成一只纸团! 随着李维斯对现实作出修改,周遭的地面剧烈颤抖起来,数不清的房屋晃动着,地平线如同海啸一般拔地升起,建筑群相互倾轧,巨大的夕阳被隔绝在这片巨大的空间之外,夕阳光却仍诡异地存留于空间内,深蓝星光从四面八方的光带间透射进来。 厄泽被压缩成为一个半封闭的球体,在这巨大的球体之内,重力被撤销,厄泽的一切都无法隐藏,化成广阔的画卷暴露在李维斯的视野之内。 做完这一切,李维斯的口鼻间溢出大量鲜血,血液飘浮在空气中,像一缕轻柔的红色丝带,偶尔有几滴血珠缓慢地飞散而出。 他仍紧握着夹缝之冠,使出吃奶的力气挪动身体,万分艰难地迈开脚步,踏入一条光带之中,眨眼间消失在此处,进入深蓝虚空与苍白宫殿之间。 桥接状态下,他能够感应到姬陵中的一切,也能够通过无数飘浮的光带找到通向各处的路线。 李维斯没有直接穿梭到康拉德的附近,因为此时的他不能自如释放魔法,也无力操*弄夹缝之冠去修改新的现实。他对自身状况怀有某种猜想,有一个人或许能够帮到他。 厄泽某处,李维斯从一条光带中飞出,然后毅然解除了与夹缝之冠的桥接关系,周围的定格也随之解除——再继续下去,他的精神力就要枯竭,根本没办法得到修复,就更别提去使用魔法阻止康拉德了。 所幸他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人。 “又见面了,凛冬阁下——你还记得我吗?” 李维斯飘浮在空中,用奈文魔尔的独特女声开口说。 在他身下,安娜?克莉斯特抬头注视着他,她露出惊讶又迷惑的表情,似乎想不明白奈文魔尔是怎样突然出现于此,也不明白姬陵为何突然发生剧变。 紧接着,她的掌心凝聚出一小团霜雾,这个举动并不令李维斯感到意外,毕竟在凛冬圣女心中,奈文魔尔是敌非友。 “不要逞强,安娜小姐。”斗篷阴影之下,李维斯伸手揩了揩嘴角的血渍,“且不论你的状态虚弱,不要忘了你的脑袋里有一条禁咒。” 显然,他指的是[永恒共鸣之虫]。 安娜微蹙起眉毛,她默默凝视着奈文魔尔,收起紧绷的手掌,寒气随风消散。 “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她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只是暂时不打算动手,因为与奈文魔尔战斗不是明智的选择——只消奈文魔尔一个念头就能令她魂飞魄散。 李维斯颇为艰涩地施展了一条[肉体缝线],将胸口与腰间的伤口简单处理——平常只需要一眨眼就能吟唱完成的咒语足足耗费了他近十秒钟的功夫。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虽然你晋升圣者,但吟唱了一条还未掌握的禁咒,此时面临着位阶崩坏的危机吧?”李维斯没有回答安娜的提问,他打算尽快解决问题,“寒意的反噬可并不好受,时间拖得越久,你的伤便越重……我指的是魔法层面上。” 奈文魔尔的话直中红心,完全说在了安娜的症结上,她不得不承认这位神秘大魔导师有着毒辣的眼光。 其实,李维斯所说的问题也是他自己的正面临的问题。魔法师使用魔法,需要精神力配合吟唱去引动,同时由魔宫输出魔力,就像一根魔导炮管需要炮手瞄准与弹药填充——李维斯之所以无法顺利使用魔法,正是因为他在短时间内释放了太多的准禁咒与禁咒,使得身体负载过重,徒有魔力与精神力却无法输出。 魔宫就好像一根过热的炮管。 “你想要做什么?” 聪明的安娜没有提出其它问题,因为她断定奈文魔尔一定不会回答。于是,她直截了当地询问李维斯的真正目的。 李维斯喜欢这样的对话节奏,他也不再啰嗦,快速地说:“我有一个提案,能够解决你的魔力消耗过载问题——我相信只有极寒之气能够做到这一点,而我可以向你提供具体的做法,条件是你要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安娜快速消化了奈文魔尔的话中之意,在眼前的局面下,这样做对她没有坏处,况且她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很公平,却也不太公平。”安娜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维斯一眼,蓝眼睛里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光芒。 李维斯低声笑了笑,他不想暴露出焦急的情绪,于是耐着性子说:“我可以认为你同意了这个提案吗?” 他将夹缝之冠藏进袖子里,手指扣在王冠边缘。 安娜点点头,说:“你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将极寒之气注入魔宫。”李维斯感到大脑隐隐作痛,这似乎是精神力迅速消耗的后遗症,“当然,直接注入极寒之气会令魔宫炸裂,所以你要配合我的引导来操作。” 虽然这个要求很无礼,但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作为寒霜系的大魔导师,安娜本就能够从魔宫中生出一缕极寒之气,但这道寒气一经制造就只能释放出去,不可能停留在魔宫中……奈文魔尔的要求十分危险。 安娜略作思考,认为奈文魔尔要杀死自己不需要使用这么麻烦的方式,因此没有犹豫便点头同意了。 她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抬手伸出食指,一缕白色的纯净寒气涌现而出,在她的指尖上打转儿。 李维斯不敢小觑这一缕能将时空短暂冻结的极寒之气,他谨慎地分出一丝精神力,附着到安娜的精神力上,两人的意识在这缕寒气之外盘旋、交织。 虽然李维斯的话语之间很有把握,但他其实并不确定这样做能否达到理想效果,于是在他的主导下,这缕寒气向着安娜的腹部缓慢移动而去。 安娜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但她温柔沉静的性格中不乏果决,没有反抗李维斯的引导,任由极寒之气缓缓侵入自己的魔宫。 李维斯的鼻尖滑落一滴汗珠,他全神贯注地操作着极寒之气,由于要通过安娜的精神力进行控制,这个步骤变得更加困难,但情况大致没有超出他的预计。 不去破坏魔宫本身,而是令寒气平稳过渡到魔宫之内,利用能够凝结一切的极致低温淬炼出魔力精华——如此一来,“炮弹”的尺寸变小,质量却能提高,施法就变得容易起来。 然而这只是第一步,即使解决了魔法输出过载的问题,已经受损的魔宫却仍没有得到修补。李维斯没办法修补过热的“炮管”,但他能使用降温方式令魔宫冷却下来,只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关键就是这个代价是否能够承受——李维斯与凛冬圣女无冤无仇,他没理由毁掉她的魔宫,所以操作起来异常仔细。 淬炼后的魔力染上纯净的低温,在魔力中和下,这种极寒变得温和一些,虽然会对魔宫造成一定伤害,但却令它在停摆的状态下焕发出一丝活力。 成功了。 安娜的脸色十分苍白,嘴唇也因为寒气入体呈现出青紫色,她的身躯在微微颤抖着,承受着冰冷寒意的轻微反噬。 “很好,我已经暂时稳定了你的情况。”李维斯的声音有些疲惫,“接下来轮到我了。” 安娜松了一口气,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奈文魔尔拿自己做了一次实验,所幸结果并不坏。 她明白奈文魔尔说这番话的言下之意是警告自己,但这其实很多余,因为永恒之虫的存在,她与奈文魔尔可谓是一损俱损。 她的精神力携带着极寒之气,包裹在奈文魔尔的精神中,缓缓飘向他的身边。令安娜感到意外的是,奈文魔尔并没有操控寒气进入魔宫的位置,而是将极寒之气注入他的右手手掌中。 “不要窥探。”奈文魔尔的平淡声音传来。 安娜闻言,立刻集中精神,不去感受奈文魔尔体内的具体情况。 李维斯没有将极寒之气引入魔宫,自然是因为他根本没有魔宫,所以他的“炮管”不在小腹,而是位于手心的印记上。 与安娜的情况相比,李维斯同样是先利用极寒之气淬炼印记中的魔力,但他不可能将姬陵提供的全部魔力都淬炼一遍,他没有这么多时间。 因此,李维斯只是淬炼了很少一部分法力,然后利用这些蕴含寒意的法力使滚烫的印记冷却下来。 “合作愉快。” 李维斯开口说,说话的时候嘴里吐出一片浅白色的霜雾,显然同样承受了寒气入体的代价。 他解放了安娜的精神力,安娜心领神会地将极寒之气牵引回手中,暂时压制在指尖里。 单从这次合作来看,奈文魔尔并非一个不守信用的人,但这无法抹除他植入永恒之虫的行为,安娜仍然不信任他。 不过她的心态很好,既然在姬陵中无法反抗,那就不要反抗,反正奈文魔尔似乎没有痛下杀手的意思。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安娜轻声问。 她很难不去好奇奈文魔尔的真实身份,也很难不去猜测他究竟想要达成何种目的。 李维斯再次吐出一口寒气,他没有回答,而是有条不紊地给自己施加上三层反制魔法,然后抬起头来,望向头顶的空中—— 无数破碎建筑飘浮在化成球体的厄泽之中,天穹的另一端是一片遮天蔽日的倒悬废墟,在这样的环境下,没有人能够轻易遮掩自己的行迹。 对康拉德是如此,对李维斯也是如此。 倒悬废墟上,阿切尔?布雷兹抬起头,遥遥看向李维斯。 两人对视一眼,由于距离太远,他们看不清彼此的眼神和情绪。 没过多久,阿切尔收回视线,她干脆放弃了移动,随手施展出简单的防御法阵,然后专注于吸魂仪式的最后阶段。 在她的身前,八道身影向着李维斯飞来,他们的速度很快,几个呼吸间便拉近了一半的距离。 “再见,安娜小姐。” 李维斯淡淡说,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便化作一道惊雷直窜上天穹,以惊人的神速向着阿切尔和八道意识倒影飞掠而去—— (“在通过吟唱与元素结合之前,魔宫中的魔力没有属性,该状态下的魔力并非毫无用处,由此不得不提到魔法秩序链中的一支另类——无属性魔法。简单来说,无属性魔法是对魔力最直接的应用。”——《魔法图鉴?引言》) (“隔空取物:无属性高等魔法,指向性魔法,创造者为鲁道夫。将魔力化为无形之手,随心所欲地向目标施加力量。”——《魔法图鉴?高等魔法》)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五十五章 康拉德的噩梦 安娜凝视着直冲天穹的[矢飞雷],她的金发微微飘舞,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就算奈文魔尔拥有圣者位阶,可在“她”的对面同样是一群货真价实的圣者,她究竟打算怎么做? 她难道不会畏惧吗? 同为大魔导师,安娜竟感到有一些惭愧。 奈文魔尔……你难道真的是来自地狱的那位魔王? 李维斯没有逼迫凛冬圣女参与这场战斗,因为他很清楚安娜?克莉斯特所剩无几的法力不足以改变局势,从现在开始,一切都只能依靠他自己的力量。 在闪电奔腾的形态下,李维斯将[矢飞雷]的位移距离发挥到极致,直接冲进八位敌人的阵型中间,颇有几分计不旋踵的味道—— 随着飞雷的魔力耗尽,闪电溃散开来,他在阵型中间现出身形,双手掌心涌现出两团刺目的光球,带有轻微眩晕效果的白光绽开。 [闪光术]只能作为出其不意的手段,对有所防范的敌人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李维斯并不指望[闪光术]能够致盲所有敌人,在这条中等魔法之后,他利用[光子跃迁]移动到八位意识倒影头顶,甩手丢下一道[大震波],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康拉德的位置飞去。 他似乎打算甩开八道意识倒影,直接突进到康拉德身边,但事情并不会像计划那般简单,在他的身后,鲁道夫的[隔空取物]化作无形大手,将他的身体攥在手中。 这位绿袍魔术师对于法术的控制十分精妙,他所施加的力度不足以触发反制魔法,目的是将李维斯留在原地,但李维斯对此早有防范,选择了可以主动触发的[枯木之芽]:李维斯的肉身迅速木质化,头顶窜出一根嫩绿色的枝芽,枝芽飞射出近十公尺的距离,成长出人体形状。 刚刚摆脱鲁道夫的干扰,就有蕴含强力魔法波动的青色箭矢隔空射来,李维斯没有理会,利用[火焰飞行]突飞前进,躲开箭矢的轨迹。 这时,牧羊人雅各布在狂风的承载中临空落下,手中的扭曲木杖向着李维斯的脑袋打去—— 熊熊烈焰的包覆之中,李维斯催动呼啸披风,身体在半空中一个扭转躲开了木杖,随后再次发动短冷却的[火焰飞行]撞向雅各布,火焰掀起的冲击力将戈勒青年冲撞、顶飞至十余公尺之外,而李维斯在火焰中探出一只手,发射出一道[喷射气流]。 在柱形气流的反作用力之下,李维斯再次拉近了与康拉德之间的距离。 在他的计算中,机动性最强的敌人除了掌握狂风之能的雅各布,就是[太阳之角]康纳琉斯和虚无灵主。 果然,他没飞出多远就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杀意锁定,一道身影如箭矢般射向他,随之而来的是一截闪烁着寒光的剑刃。 而比剑刃更快降临的是一抹撕裂空间的紫光。 虽然还处于两层反制魔法的保护下,但李维斯不能停顿在此处,因为一旦他停下,就会被随后赶来的芒索皇帝和古斯塔夫等人截住,再难脱身。 然而,在这极端不利的情况下,李维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细节: 鲁道夫的魔法选择很少,除了招牌法术[贪婪镜子]和[隔空取物]以外,只使用了一些抄袭手段。 虚无灵主掌握着极高层次的力量,但他的运用方式非常简单粗暴,层次与技巧的衔接出现了断层。 同理,康纳琉斯的剑很快很锋利,梅薇思的魔法箭杀伤力很高,雅各布的动作很迅速,古斯塔夫的燃烧重刀能够轻易摧毁防御,芒索皇帝的山王剑蕴含无穷之力…… 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力量——他们的战斗方式过于单一。 虽然李维斯从未见过这之中的大多数人,但他被迫从夹缝之冠中汲取了海量的信息,通过记忆宿主的认知,他对八位意识倒影有着或多或少的了解。 之前,欧尔诺丝凭借这些信息,能够操纵意识倒影发挥出接近原主的力量,但现在,由康拉德操纵的意识倒影显然变得更加呆板了。 因为康拉德并不知道这八个人究竟应该如何战斗,他在用自身的理解发挥这股恐怖的战斗力。 李维斯的大脑飞速运转,凭借超人的记忆力,先前吸收掉的信息此时一一浮现,但在战斗之中,敌人并不会等待他。 紫色光矛划过,将李维斯的身体撕成两半,康纳琉斯的剑也洞穿了他的胸口,无数玻璃碎片从残躯上炸裂开来。 [裂变脱身]触发,两个李维斯重塑于空气中,一人停留在原地,掌心浮现出[闪光术]的白色光球,另一人则马不停蹄地急速飞向康拉德。 真身是哪一个?答案显而易见,八个人同时使出各自的手段攻向飞远的李维斯。 这之中距离最近、动作最快的虚无灵主与康拉德率先发出致命猛攻:紫光闪烁间,虚无灵主隔空刺出一矛,光矛撕裂虚空出现在李维斯的背后;康纳琉斯提起长剑,飞身扑向李维斯,一剑刺向他的后脑勺。 李维斯的后背先后被光矛与长剑击中,他的身躯就像一面破碎的镜子般裂开、飞散。 短暂的瞬间,八道意识倒影同时停下动作,将目光投回之前被忽视的“假身”李维斯。 这时,李维斯手中的白色光球正好炸开,无尽的白光填充了所有人的视线,引发大范围的致盲效果。 一道简单的中等魔法[闪光术],令七位圣者和一位战魔法师同时中招。 李维斯一直都在等待的这个时刻终于到来,[双重施法]作用下,他的双手同时向前探出,黑色袖袍快速翻卷,灼热的白色火光攀爬上他的每一根手指。 八个人中最难缠的是谁? 李维斯的答案是虚无灵主。 虽然芙罗拉对虚无灵主的了解不深,所以这道意识倒影的技能较为单一,但单从力量层次上看,他的撕裂空间之能最为奥妙。 天空中,白色的光芒一闪而逝,紧接着再闪而逝。 连续两次的闪光,代表着先后弹射而出的两道[摹神斩]。 在康拉德的操作下,八个人都较为缺乏防御意识。七位圣者联手围攻一位大魔导师的局面,确实不需要过于谨慎,可偏偏是这个微不足道的疏忽,导致虚无灵主被两条火焰系禁咒直接命中。 等到虚无灵主从致盲状态中恢复视觉时,他的紫色身躯已经消失了一半,只有孤零零的右手仍提着紫色光矛。他的玄妙的力量还未使出,不输折光的防御之罩也没来得及释放,如果在全力闪避、抵挡的状态下,摹神斩只能令他受到有限的伤害,甚至根本无法建功,可现在,他的模糊身影变得更加模糊,很快就化作紫色弧光消失在空气中。 虚无灵主,除名。 如果芙罗拉看见这一幕,想必会惊讶得合不拢嘴巴。 不过,李维斯的困局仍不见得乐观,虽然以误导和诡计击杀了虚无灵主的倒影,但他也耗去了两层反制魔法,还得面对七个人的围攻。 事实上,虽然虚无灵主消散,但其他人并未因此停顿——如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一齐落在李维斯的身上: 青色魔法箭、扭曲木杖掀起的狂风、太阳之角的利剑、燃烧的破碎重刀、乌金魔纹之火、绿色的[摹神斩]以及气势磅礴的山王剑。 随着一团水花溅开,李维斯的最后一层反制魔法[液态躯壳]被消耗。 细密的水珠在空气中凝聚成人形,李维斯出现在七人阵型的边缘,[分心施法]状态下,他一手在半空中刻画元素符号,另一只手中则激射出一道蓝色的电弧绳索。 牧羊人雅各布的脚踝缠上滚烫的电索,他的身体略感麻痹,被拖拽向李维斯的方向。然而低等魔法对他产生的作用非常有限,木杖在雅各布的手中翻卷,将蓝色电索砸断,裂散成跳跃的细小电花。 然而李维斯的目的已经达到,[光热电索]的短距离拖拽将雅各布带到了[大地之抚]的范围内,恐怖如山的重力作用下,他的身体似铅球般直线下坠。 褐色符文组成光圈笼罩于李维斯周身的空中。 戈勒皇帝阿斯考曼尼刚好一脚踏进[大地之抚]的褐色光圈中,身体立刻向下方跌落,与他状况相仿的还有康纳琉斯、古斯塔夫与魔化古斯塔夫。 刹那间,李维斯的面前便只剩下梅薇思与鲁道夫。 与魔法师相比,战士的飞行方式较为单一,持续时间也很短暂,几乎只有踏空一途。禁咒[大地之抚]暂时将四名敌人限制,但未必能坚持太长时间,李维斯必须尽快减少敌人的数量。 哪怕几乎每一个敌人都是圣者。 李维斯感到周围的空气如有实质,身体被挤压起来,这熟悉的感觉正是[隔空取物]的作用。与此同时,梅薇思抬起金色长弓,一头蛇发发出狰狞的嘶嘶声,青色魔法箭飞射而来。 九块形状各异的片状岩石浮现而出,眨眼间拼凑在一起,形成[九重守护],而这条高等防御魔法在魔法箭的冲击下并不持久,只是刚好抵御一箭之威便支离破碎。 利用[变形术],李维斯化身一条滑腻的小蛇从无形大手中钻出,紧接着蛇身蜷缩起来,变形为一只黑色乌鸦,飞向高处。 梅薇思快速挽弓射出三支魔法箭,逐一锁定黑色乌鸦的飞行轨迹,令李维斯难以逃脱。 同时,鲁道夫一边快速飞行一边挥动古怪魔杖,数不清的绿色发光符号汇成能流,从魔杖顶端射出,击中了乌鸦的躯体。 乌鸦形态的李维斯感受很诡异,这股能流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但其效果却似乎不止于此,随着每一个绿色符号消失在他的体表,他的双翼越来越无力,飞行速度也越来越慢。 这条无名魔法没有被鲁道夫递交给议事团,也没有记载到任何学士府典藏中,所以李维斯对它的原理和使用方法一无所知,然而根据记忆宿主安娜的认知,被该魔法命中的可怜虫都变得十分衰弱。 眼看着就要被白王后的魔法箭射穿心脏,李维斯重新变形回人形,借此避开了要害:一支青色箭矢洞穿了他的肩膀,溅起一片血花。 肉体上的衰弱无法影响到魔法层面,李维斯的袖子卷舞间,指尖射出一道白色的[迷你火线],火线刺向鲁道夫的脑袋,似要将那颗滑稽的头颅烧穿。 鲁道夫的绿袍子一卷,在躲开火线的同时毫不客气地复制了这条魔法,然后还于彼身。 面对着绿色的[迷你火线]和不断射来的魔法箭,李维斯的身前浮现出[水晶之盾]、[迷你天使]和[滑稽镜子],擅于吸收能量冲击的滑稽镜子轻松吞没了绿色火线,而适合抵御全系魔法的光天使则一口气挡住了三支箭矢才消散开来。 仅剩一面[水晶之盾],李维斯刚准备有所动作就发觉一道黑色阴影从身后升起,他略微转过脑袋,余光看见戈勒皇帝将山王剑高举过头顶,像一颗炮弹似的落下来,剑锋直劈而下! 晶莹的盾牌旋转到李维斯的身后,他咬咬牙,改变了计划,放弃施法转而为自己添上两层反制魔法——他只来得及添加两层,而且没得选择,只添加了最熟练的[镜面脱身]和[肉身分解]。 [水晶之盾]不堪一击,刚刚添加的[镜面脱身]立刻就被气势磅礴的山王剑削成无数玻璃碎片。 数十公尺之外,李维斯的身影从一面镜子里冲出,斗篷下的阴影中,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除开秒杀虚无灵主的计划,他浪费了不少时间也没能摆脱或是击杀敌人,然而这样的情况早在他的预料之内。 依靠寻常手段,就算再怎样谋划也没可能击杀七位圣者。 在阿斯考曼尼摆脱[大地之抚]的重压后,古斯塔夫与魔化古斯塔夫也先后走出褐色光圈,紧接着是肉体力量稍逊一筹的康纳琉斯,最后走出来的则是身体受创不轻的雅各布。 面对七人隐隐形成的包围圈,李维斯深深吸了口气,他抬起手指按在肩部,以[肉体缝线]将伤口暂时粘合。 [矢飞雷]的冷却时间终于结束了。 李维斯的身影忽然化作粗大的闪电,跳跃向球体厄泽的顶部—— 一次[矢飞雷]不足以令他穿过长距离来到康拉德面前,两次也稍差一些,但经过一连串的战斗,李维斯有意无意改变着自己的位置,现在的距离刚好处于位移长度的临界值。 表面上看,他以急于突进至康拉德身边为诱饵,借此秒杀虚无灵主,真实目的似乎是解决掉所有意识倒影。 事实上呢? 战斗再拖下去,泰瑞拉和灵龛都会成为仪式的牺牲品,就算能够逐一抹杀八位意识倒影,李维斯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从一开始,他的首要目的就没有改变过。 他必须终止仪式! 电光消散开来,李维斯出现在浓郁的黑雾之前,他没有停顿,而是直冲向黑雾之中,飘舞的衣袖间,他的左手五指紧扣着夹缝之冠。 王冠的扭曲边缘如有生命般活动起来,李维斯强行修改现实,令黑雾裂开一道不大的缝隙——即使他已经极为克制地使用夹缝之冠的扭曲力量,可口鼻之间仍是喷出一团鲜血。 李维斯从黑雾的缝隙间穿过,右手中凝聚出一柄寒霜凝聚的[女王利剑]。 黑雾内部,阿切尔的双眸间已经看不清瞳孔,只有两团死灵黑烟在眼眶中舞动。仪式早已进入到尾声,她的双臂舒张,脑袋扬起,完全感受不到李维斯的闯入。 李维斯咬紧牙关,一进入黑雾便中止了与夹缝之冠的桥接,精神接近崩溃的痛楚中,他强忍着不让自己昏死过去,将寒霜长剑刺向阿切尔的心脏。 他的身体撞在阿切尔身上,锋利的剑尖剖开血肉,深入至柔软的胸脯下方,然后从阿切尔的后背洞穿而出。 鲜血浸透了她的月白色衣襟,她发出一声痛苦而尖锐的叫喊声,猛地张开眼睛,惊恐而恼怒地看着李维斯。 两人的身体一同向下坠去,在空中翻滚、纠缠着,摔落在一片废墟中间。 李维斯的脸上沾满滚烫的鲜血,他骑在阿切尔身上,面色冷酷地紧握着剑柄,手臂使劲,冰塑的剑刃将她的胸口撕开一道近十公分的切口。 阿切尔的指尖弹出一团黑雾凝聚的死灵火弹,火弹射向李维斯的胸口,令她无论如何都没想明白的事情是:李维斯的身躯一阵模糊,弹丸穿透他的身体,像是没有击中任何东西。 狂乱之中,阿切尔顾不得许多,只能嘶吼着射出更多的死灵火弹—— 在影之纱的庇佑下,李维斯将手掌伸进阿切尔的胸口,使劲抓住了一团柔软的物体,然后被火弹击中胸口—— 他口吐鲜血,身体抛飞开来,手心却死死抓着那件东西不肯放开。 (“分心施法:无属性高等魔法,加持性魔法,创造者不详。利用精神力的振动与唇语术的加持,同时吟唱多条咒语,但难以应用于吟唱多条禁咒。施法期间需要使用唇语术。”——《魔法图鉴?高等魔法》) (“双重施法:无属性高等魔法,加持性魔法,创造者不详。利用精神力的振动与默读术的加持,使一次吟唱的结果等同于两次,适用于禁咒。施法期间需要使用默读术。”——《魔法图鉴?准禁咒》)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五十六章 冷酷追杀 此时,在康拉德的心中,这位披着黑斗篷的“奈文魔尔”就像一场无法逃脱的噩梦。 操控着阿切尔?布雷兹的身体,他挣扎着坐起身来,伸手握住插在胸前的冰塑长剑,剑刃每被拔出一公分都会溅起一片血花。 在阿切尔身前不远处,李维斯用胳膊肘撑起身体,他的手中握着一团乳白色的柔软球体,正是泰瑞拉肉身的浓缩物,此时她的灵魂已经严重残缺,处于半昏死的状态下,对外界刺激没有任何反应。 在某种未知机理下,泰瑞拉的灵魂与龙蛋里的寒霜之王肉身高度结合,才会呈现出这种形态。 李维斯用袖子揩去脸上的血液,他不清楚康拉德的吸魂巫术究竟是怎样运作,但他拿回了泰瑞拉的一部分魂魄,就能够暂时保住泰瑞拉的主意识。 不过灵龛与龙心仍在阿切尔体内,意味着康拉德的主要仪式没有中断,等到他将灵龛中贮存的灵魂全部纳入体内,恐怕泰瑞拉永远都无法找回心脏。 这场战斗还远没有结束! 在龙心的强力加持下,阿切尔胸口的伤痕迅速愈合,她冷冷望着李维斯,咬着牙说:“好吧,我承认你很强大……既然你已经得到了泰瑞拉,就不要再来阻碍我!” 李维斯将球体泰瑞拉收进袖子里,阴沉地笑了笑:“我说过,你的存在很多余。” 话音未落,他的手中激射出一道白热的闪电,打向阿切尔的身体—— [摹神斩]! 之所以他能够一边讲话一边完成吟唱,正是因为借助[默读术]升华到了心灵施法的层次,这是极为高超的技巧。 面对李维斯果决无情的杀意,阿切尔凝聚出大量的死灵黑雾对抗着[摹神斩]的恐怖高温,但这条以杀伤力闻名的禁咒并不容易抵挡,阿切尔仓促唤来的黑雾只支撑了一瞬间便溃散开来,她的肉身被闪电击中,像破皮球一样弹飞出去。 如果换作其他人,恐怕在这一击之下早就被烧成了灰烬,但龙心提供的强大生命力与治愈力使阿切尔堪堪顶住了炽热闪电的灼烧,她的身体一片焦黑,月白色长袍化作无数飞散火星,只剩下几块破布裹在身上。 李维斯没有给她喘息的时间,他双臂一甩,身体承载着呼啸披风飞掠至阿切尔身前,右手握拳,拳中闪电轰鸣攒动,[祖斯的闪电之矛]像追魂的利箭一样穿透了阿切尔的身体。 阿切尔在半空中被闪电之矛洞穿,吐出一大口鲜血,身体猛然跌落在地上又弹起,她的头脚旋转、翻滚了数十公尺的距离才停下来。 半空中,李维斯的手里震荡起无形的波纹,波纹扭曲成凌乱的能流,化作巨大的重锤砸向阿切尔的头顶。 就在[大震波]要轰击在阿切尔的身上之时,她的身体忽然悬空起来,以极快的速度飞向高处,一道绿色的身影掠过她的身边,将她拦腰抱起,在空中一闪而过。 强烈的震荡波纹落空,将地面粉碎成无数黑石碎屑,掀起滔天烟尘,烟尘之中,鲁道夫用手臂揽着阿切尔,疾速向远方逃去。 而在李维斯的头顶,六名意识倒影已然临近。 原来在情急之下,康拉德操控鲁道夫赶来救场,利用[隔空取物]将自己捞走,然后打算凭着鲁道夫的高速飞行将李维斯甩开。 眼看着又要被戈勒皇帝、梅薇思与古斯塔夫等人包围,李维斯面无表情地催动起火焰飞行,他无视了这六个人,抢先一步化作一道流炎,向着阿切尔与鲁道夫逃走的方向掠去—— 当泰瑞拉的主意识回到手中之后,李维斯发觉自己的头脑变得冷静了许多,与之相反,他内心中的火焰却变得更加炽热起来。 他握紧右拳,掌心中的姬陵中枢符文忽明忽暗,随着魔力的涌入,它的温度逐渐升高。 像死神一样,穷追不舍! 李维斯掠过弧形地表上方,第一个向他发动突袭的人是康纳琉斯。 康纳琉斯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鹰,从一块断墙上窜出,他双脚所踏之处的岩石碎裂开来,为他提供了极为强劲的反作用力。如同一支箭矢般,他的身体从侧面射向李维斯,长剑剑尖精准刺出,直指李维斯的太阳穴。 禁咒[大地之抚]能够将芙罗拉逼迫到绝境,足以对起源战士造成威胁,但康纳琉斯是以肉身见长的圣者,在之前承受的恐怖重力下,他虽没有重伤,却也绝不可能毫发无损。 因此,这一剑虽然迅猛如惊雷,却欠缺了一分极致的速度。 对于李维斯来说,这迟缓的半刻意味着他多出一刹那来作出反应。 呼啸披风扬起,李维斯侧身躲过长剑的突刺,手中[光热电索]射出,缠绕在康纳琉斯的脖颈上。康纳琉斯反应迅速,收剑于面前将电索抵住,就在这时,李维斯伸出一只手放在康纳琉斯的脸上,[掌心焰火]在极近的距离间释放而出。 接连爆炸的火光将康纳琉斯的上半身笼罩在内,但一条低等魔法外加一条中等魔法很难对康纳琉斯造成致命威胁,只是由于释放条件得当造成了一些麻烦。 在李维斯停顿的片刻间,雅各布裹夹着狂风从上空袭来,他挥动木杖砸向李维斯的头部,如果被击中,李维斯的颅骨肯定会塌陷到下巴的位置。 与康纳琉斯相比,雅各布经历[大地之抚]的重压后,一整条腿的骨头全部断裂成碎片,软绵绵地拖在身后,如果不是他能够驾驭狂风,别说追击,就连走路都不可能做到。 [水晶之盾]浮现在李维斯头顶,不算轻松但成功扛住了雅各布的重击,而与此同时,李维斯用[火焰飞行]将康纳琉斯顶开之后,自身也借势向上空窜出十余公尺,高高俯视着二人。 他抬起一只手掌,掌心凝聚出一团拳头大小的碧蓝色水球,水球快速旋转,波纹涌动间竟像是蕴含着一方迷你水世界。 他将托起的水球砸下,水球在半空中绽开,迅速泛滥成一片汹涌的蓝色浪潮,激荡着卷向雅各布与康纳琉斯—— 潮汐系准禁咒[巨浪]。 雅各布双手舞动,木杖旋转起来,掀起狂风,可在这一方小型海啸面前,狂风根本无力支撑,他被巨浪吞没,在湍急的水面之下狼狈地打着转儿。 康纳琉斯则单脚在空中一点,使用踏空技巧向上空窜出数公尺,勉强躲开巨浪的主要冲击范围。 就在这时,李维斯唤醒[双重施法],他飘浮于空中,同时高举双手,虚抓的十指之间传来沉重的雷鸣之音,他猛然握紧双拳,指缝间溢出白色电花,电花以光速窜上天空,消失不见—— 在康纳琉斯与雅各布的头顶同时出现一道道盘根错节的粗壮电弧,数不清的电弧如同两根雷神之柱般笔直砸下,速度快到无法闪避! 双重禁咒[天罚之簇]。 在暴动的雷光间,牧羊人雅各布在巨浪之中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他的体表焦黑、皮肉绽裂,全身血液都被闪电烧干,残躯在浪花的余势中分解成漆黑的炭块。 雅各布,除名。 另一边,雷光尽褪后,康纳琉斯手中的长剑只剩下半截,他的白色胡须被电得蜷曲起来,口中鲜血染红了胡子,握剑的小臂上,皮肤被雷痕寸寸剥开,露出血肉与白骨,身体其余部位也有多处深可见骨的伤势。 在李维斯与二人缠斗的时间里,身姿魁梧的古斯塔夫大公踏空而来,他跳跃至李维斯身侧,一柄燃烧的破碎重刀劈下——面对古斯塔夫的进攻,李维斯将剩余的水晶之盾顶向刀锋,本人则趁机向后飞去。 然而这并非唯一的攻击。 一支青色能量箭矢击中李维斯的身体,箭矢在命中的一瞬间忽然化成一条杯口粗的青色蟒蛇,蟒蛇紧紧缠绕在李维斯身上,蛇头窜到他的脖颈处,冰冷的獠牙扎进皮肤之中。 李维斯的身体裂解成无数乌鸦四散飞开,虽然利用[肉身分解]逃过一劫,但他明显感觉到体内的魔力遭到蟒蛇大量吸取,如果不是他以整座姬陵作为法力储备,恐怕要吃一个不小的亏。 他并不在意梅薇思的秘术,真身所化的一只乌鸦振动双翼飞向康纳琉斯,在飞行途中重塑成人形。 脑中回想着安娜?克莉斯特的那一缕极寒之气,李维斯伸出一根手指,指尖点向康纳琉斯,吟唱起冷族寒霜系禁咒[绝对零度]。 在魔法的秩序之中,突破那些坚不可摧的秩序,正所谓极限……这就是寒霜系魔法领域中,从准禁咒到禁咒的过程。 半空中,康纳琉斯挥动半截长剑,刚想要有所行动,忽然感觉一股寒冷的气息从体内升起,极致的寒气失控般在他的每一根血管中乱窜,所过之处皆是一片冰封。 康纳琉斯的皮肤呈现出青白色,一个呼吸之间,他便化为一尊洁白的冰雕,安静地飘浮在空中。 一团火球击中他的身体,冰雕化作碎块,四分五裂散开。 以简单的[火弹术]收尾后,李维斯片刻不留地飞向高空,面对魔化古斯塔夫和戈勒皇帝的阻拦,他化身惊雷,横贯而过—— [矢飞雷]。 康纳琉斯,除名。 闪电奔腾,跨过近千公尺的距离之后,李维斯的身影重现于绽裂的电光中,在他前方不远处就是鲁道夫的绿色身影。 除了正载着阿切尔奔逃的鲁道夫,意识倒影中机动力最强的三人已经除名,只要李维斯不停下移动就很难被追上。 前方,鲁道夫的魔杖遥遥指向雷光中的李维斯,迅速复刻了这条位移魔法,然后他与手臂中的阿切尔一同消失,凝聚为一条粗大的闪电弹射向远处。 李维斯冷冷看着闪电逃窜的方向,无声吟唱起来。 [光子跃迁]不适用于长途跋涉,李维斯先是利用[火焰飞行]短途突进,然后在[呼啸披风]与[喷射气流]的加持下疾飞而去,紧咬着鲁道夫的身影。 绿色的身影与黑色的身影在遗迹中一前一后,不停飞掠。 在鲁道夫的臂弯之中,阿切尔周身的黑雾越来越浓厚,她扭头看向身后紧追不舍的“奈文魔尔”,感到既愤怒又畏惧。 在仪式完成之前,她的实力还不如意识倒影中最为弱小的雅各布,只是逃生与防御手段较为丰富。然而,灵龛中的灵魂已经所剩无几,她正在进行的仪式关键部分正是要将体内环境“灵龛化”,以这具肉体作为能够长期吸纳死灵的容器。 一旦仪式完成,她便获得了灵龛的特性,也就是灵魂收藏家奈文魔尔的特性,原本的灵龛自然会毁去,她也能够将体内的死灵转化为强悍的力量,届时便无惧任何人。 在那之前,一定不能被这家伙追上! 李维斯不知道康拉德所想,他一边紧追着鲁道夫的身影,一边丢出一道又一道魔法,不断向鲁道夫进攻。 小到[大火弹术]、[女王鼻息]等中等魔法,大到[大震波]、[冲击波]等准禁咒,李维斯的追击法术层出不穷,令鲁道夫眼花缭乱,连逐一复制都做不到,只能利用废墟地形狼狈闪躲,偶尔发起无力的反击。 不是李维斯不愿意使用禁咒,而是鲁道夫的抄袭魔法实在过于棘手,贸然使出禁咒极有可能弄巧成拙,搬起石头转眼就把自己砸死。 同样的,康拉德也不是傻子,在追逐战中,他有意无意调整着逃走的路线,从侧面向着古斯塔夫、戈勒皇帝等人靠拢,希望能够借此阻挡李维斯的步伐。 一支沉重的[钻石之槌]从阿切尔身侧飞过,将一整幢浮空建筑砸得支离破碎,鲁道夫在半空中翻滚着俯冲而下,险而又险地躲开漫天烟尘。眼看着李维斯就要追到他的屁股尖儿的时候,一道气势磅礴的锋锐气浪横斩而过。 如果不是李维斯在追击途中利用[分心施法]给自己增补了反制魔法,恐怕就要立马交待在这里。 山王剑掀起的剑气将他的躯体一分为二,他的身躯爆散成一团火焰,消散开来……而在不远处,一团火苗凭空生起,很快就扩张成人形大小,凝聚出李维斯的模样。 刚刚从[烈焰化身]反制中重塑,李维斯抬手便丢出一道极致高温的[摹神斩],白色闪电弹射到阿斯考曼尼?芒索的山王剑上,散发出毁灭性的波动,冲天热浪席卷开来。 借助山王剑的抵御,戈勒皇帝并没有遭受过于严重的创伤,只是身上的铠甲在禁咒之威下接近解体,黑色披风被烧得干干净净,头盔上的犄角也被闪电击断掉一根。 李维斯在丢出[摹神斩]后立刻追向趁机逃远的鲁道夫,他的身侧狂风呼啸,指尖涌现出一道白色火线,火线喷薄而出,直射向鲁道夫怀中的阿切尔。 鲁道夫快速改变飞行轨迹,躲开[迷你火线]的烧灼,他反身挥动魔杖,将刚刚抄袭得手的[摹神斩]返还给李维斯,魔杖顶端射出一道绿色的灼热闪电。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一对黑色的骨翼出现在李维斯身后,魔化古斯塔夫的焦黑魔爪抓下,掌心的乌金魔纹散发着滚烫的地狱气息。 李维斯的身体模糊,变成无数发光粒子,避开了绿色闪电与焦黑魔爪,跃迁到魔化古斯塔夫的身后,他的双脚踏在那对犄角之上——面对古斯塔夫?布雷兹,不管是人形还是恶魔形态,李维斯的出手似乎变得更加凌厉,并且毫不留情:他的双手之间分别浮现出扭曲的震荡波纹与赤金色的滚烫流火。 一只蕴含强烈振荡之力的手掌抓住古斯塔夫的左边犄角,另一只变成赤金色的半透明手掌抓住古斯塔夫的右边犄角,分别是大地系准禁咒[大震波]与火焰系准禁咒[熔炉之手]。 魔化古斯塔夫发出愤怒的吼叫声,吼声中隐含着痛苦的意味,他的两根犄角均被折断,一边是表面参差不齐的崩裂断口,另一边则是被类似岩浆的流炎烧断。 李维斯丢开两根犄角,徒手凝聚出一根[闪电之矛]扎在魔化古斯塔夫的脑后,施法刚刚完成,他的身躯便被一支魔法箭洞穿,化成一堆岩石碎块,触发[破碎石像]。 雷光一闪而逝,魔化古斯塔夫如遭重击,头颅向前倾斜,巨大的身体被冲击力贯通,在半空中快速旋转起来。 而李维斯则从飞溅的碎石中飞出,刚刚重组便遭遇了人形古斯塔夫的突袭:破碎重刀掠起重重火焰,向着他劈砍下来。 面对劈落的燃烧重刀,李维斯伸手吟唱起一条陌生的禁咒,打算与古斯塔夫硬撼,他的掌心浮现出一片白光,光芒中蕴含着强烈的能量冲击,可冲击未曾释放便消散开来。 施法失败了。 李维斯的躯体被重刀斩成两截,最后一层反制魔法[裂变脱身]触发,他的身体一分为二,向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疾速飞去。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大魔导师,就算通过记忆与学识能够解析、通晓各类魔法的运作原理,却未见得能够成功吟唱出来,更何况他是第一次施法,又更何况法术本身是难度系数极高的禁咒。 失败的结果并不奇怪,但失败的代价就是一次逃生的机会被消耗。 向左边飞去的李维斯遭遇了梅薇思的魔法箭追击,向右边飞走的李维斯则被戈勒皇帝的山王剑劈个正着。 真身在左边,因为在李维斯心中,阿斯考曼尼?芒索是实力仅次于虚无灵主的强大威胁,而梅薇思虽然手段诡异,却受限于死板的行为无法完全发挥实力,较为容易应付。 用[九重守护]和[迷你天使]等高等防御魔法抵御魔法箭之后,李维斯在[火焰飞行]的状态下冲向不远处的魔化古斯塔夫。 [双重施法]的冷却时间已经结束,李维斯毫不犹豫地吟唱激活该状态,双手同时在空中刻画出无形的元素符号。 而梅薇思、人形古斯塔夫与阿斯考曼尼一同攻向李维斯的后背,却来不及阻止他的施法: 魔化古斯塔夫的头顶与脚下同时浮现出一道褐色光圈,两道重力方向截然相反的[大地之抚]凝聚成环形,其间爆发出恐怖的对冲之力,足以碾碎骨骼、压断钢铁的重力就像两柄巨锤一样将魔化古斯塔夫的身躯挤压在正中间—— 他的残缺犄角上遍布裂痕,他的黑色骨翼寸寸碎裂,他的焦黑魔爪反向扭曲成畸形的角度……他的巨大恶魔之躯在两道光圈之中爆碎成一大团黑色的血雾。 一切结束得很快,而[矢飞雷]冷却时间刚好刷新。 在梅薇思等人的致命攻击降临之前,李维斯的身体再次化为一道跳跃的闪电,直追向远处的鲁道夫。 十步杀一人,他对康拉德的冷血追杀永无止境,在拿到灵龛之前,也永不停歇。 魔化古斯塔夫,除名。 (“矢飞雷:热族雷电系高等魔法,位移魔法,创造者不详。将身躯化作一道飞掠的弧形闪电,跨越极远距离后现身。”——《魔法图鉴?高等魔法》) (“火焰飞行:热族火焰系高等魔法,位移魔法,创造者为丝莱雅?巴恩斯。操纵烈焰高速突进,最远可至近百公尺的距离,冷却时间短,燃烧烈焰及高温气浪有一定护体效果。”——《魔法图鉴?高等魔法》)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五十七章 夏美尔,翡翠丝 好热…… 奔腾的闪电形态下,李维斯感到右手掌心的印记中传来炙热的灼痛感,这股热量涌进他的四肢百骸,令他的全身都像是要烧起来一样倍感难耐。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他已经使用了数十次高等魔法,十一次准禁咒和十四次禁咒,即便是像鲁道夫那样的鬼才大魔导师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近乎无限的法力储备,无视属性障碍的全族施法——在这场战斗中,李维斯无疑是在创造魔法历史。 也正是因为远超常理的魔法消耗,致使他的身心状态就像一块滚烫的煤球,其煎熬之感难以用语言描述。 好热……真的好热……还差一点…… 闪电溃散开来,李维斯的身体浮现在半空中,他的目光锁定了鲁道夫的背影,指尖遥遥点去—— [绝对零度]于鲁道夫的体内引爆,极致的寒意令鲁道夫的头发、胡须乃至绿袍子都凝固成雪白的冰霜形态。 疾速飞行间的鲁道夫身体骤停下来,而他的臂弯中的阿切尔则在惯性作用下不受控制地向前抛飞出去。 李维斯只觉得额头上像是放了一块烙铁一样,他强忍着灼痛感,五指虚抓向阿切尔的身影,使出[隔空取物]。 阿切尔被无形大手攥住,身体短暂停顿在半空中,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倒飞向李维斯的身边;与此同时,李维斯并没有单方面等待她的到来,为了节约时间,他仍朝着阿切尔的方向飞去。 眼看着距离阿切尔已经触手可及,他甚至能够看清阿切尔的每一根睫毛,还有被浓郁黑雾填充的眼眶。 在这个瞬间,李维斯身侧十公尺外的空气忽然化为一面光滑的镜子,镜面轰然碎裂,一只裹在绿袖子中的手伸出来,隔空对准李维斯的身体—— 强烈的气流以鲁道夫的五指中心为原点汇聚起来,气流凝成一枚空气弹,像弩炮一样发射而出,砸在李维斯的身侧,空气弹爆裂开来,高度压缩的气流从中迸射、卷舞,将李维斯的身体掀翻出去。 在李维斯的视角,他只看见自己伸出手,就要抓住阿切尔的衣领之时,阿切尔却忽然消失了。 很快,他就发现阿切尔并没有消失,而是自身在混乱的气流中飞速地移动着…… 他感到就像是有人拿重锤在自己的太阳穴上猛敲了一记,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在空中高速旋转,躯壳似乎变成了提线木偶,双腿和手臂如同风箱上的布条一样四处乱摆。 “砰、砰、砰——” 他感到额前流下温热的液体,半边视野被血红色占据,另外半边则是一片模糊……他不知道自己撞在了什么坚硬冰冷的东西上面,也不知道磕磕撞撞了多少下,直到意识快要涣散,身体翻卷的速度才逐渐放缓下来。 李维斯静静飘浮在空气中,如同一截没有意识的漂流木,他微微张开嘴唇,只觉得外面的空气进不来,肺里的浊气出不去,脑袋嗡嗡作响,耳边的高频的蜂鸣声汇成一条直线,反而使单一的噪音变成了极致的安静—— …… 天空碧蓝如洗,花园中弥散着淡雅的馥郁之气,微风带来了新雨后的泥土清香。 “如果你是我,打算怎样治理这个国家?” 父亲的声音传来,声音中仿佛有着一股令人心情宁静的魔力。 李维斯坐在花圃间的石凳上,俯视着宫殿下方的茂盛植被与繁荣城市,柔软的发梢被温和的清风轻轻拂弄。 他的手肘搁在石桌上,掌心托着脸颊,懒散地回答说:“夏美尔的土地上充满了安宁与静谧的味道,千年时光之中一直如此。” 他端起银制酒杯,啜饮了一口鲜美微甜的葡萄酒,说:“有夜神战士守护帷幕森林,以及南边三支氏族的支持,汉谟拉比身为王族,只需要维系这份平静就好,不是吗,父亲?” 石桌另一侧,夏美尔国王西奥多?汉谟拉比瞥了长子一眼,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他凝视着脚下的翡翠丝,似乎默认了这个答案。 在他们身后,夏美尔王后黛?阿拉图静静听着父子二人的对话,她微笑地看着李维斯的背影,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神采。 …… 夜幕之下,漫天繁星如同世上最唯美绝伦的画卷,半轮弦月悬挂于星海之中,散发出浅黄色的柔和光芒。 “啊,我不想玩了,我再也不想和哥哥玩了!” 薄纱制成的帘幕在窗口微微飘舞,它的材质就像月光一样朦胧轻薄。 窗前明亮的烛火下,李维斯与派翠希雅?汉谟拉比对坐在棋盘两侧,黑白两色棋子在棋盘上零星散落着,正是规则简单有趣的[星罗棋]。 李维斯身体向后倾斜,用一条胳膊支撑身体,另一条胳膊搭在膝盖上,姿态悠闲而惬意。 “是你大晚上非要和我下棋的呀……” 他略感无奈地笑着说。 派翠希雅气鼓鼓地看着李维斯,她的黑眼珠很明亮,还未长开的鹅蛋脸显得十分稚嫩,披散在肩头的黑发就像缎子一样浓密而柔顺。 “再来一次……”她举起拳头,示威似的挥动了两下。 “不来了,我要睡觉。” 李维斯摇摇头,他站起身来,走向柔软的大床。 …… 密林上空,阳光毫不吝惜地释放着光芒,湖边的鹅卵石被晒得滚烫,烈日之下,几根翠绿的苇草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尖儿。 李维斯坐在一片树荫下的大石头上,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手中的木质钓竿,在他的身后,一位瘦小的女孩安静地蹲坐在一旁,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抱着双腿的模样显得格外乖巧。 “你不热吗?”李维斯冷不丁地问。 尼尼微呆呆看了李维斯一眼,不明白他的意思。 李维斯叹了口气,侧过身子指了指她头顶:几根枝桠之间,一抹阳光从斑驳的树荫中透过,径直落在她的小脸上。 尼尼微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向石块旁边的草丛中挪了两步,然后继续蹲着看李维斯钓鱼。 她的表情宁静,明亮的眼睛里倒映着一根纤细的鱼线,以及一汪碧绿的湖水,看上去比李维斯这个垂钓者还要专注。 “你明明那么聪明,有时候却显得很笨。”李维斯敲了敲膝盖,“看了这么久,要不要来试试看?” 他指着手中的鱼竿。 尼尼微摇了摇头,她仍是盯着湖面上的涟漪,沉默了一会儿后,轻声说:“最近,你看上去没有那么累了。” 听闻尼尼微的话,李维斯一怔,随后微微一笑。 …… 夏夜的晚风很清凉,在侍女们的簇拥下,李维斯抱着一只小巧的木笼子,兴奋地向着王宫外跑去。 裹着白色纱裙的侍女们不敢被他甩开太远,小跑着跟在后面。 “殿下,您慢一点!” “去晚了,就抓不到紫色知更鸟了!”李维斯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侍女们望着李维斯略显柔弱的背影,忍不住露出笑容。王子殿下什么都好,待人亲切,没有架子,就是行事风格过于跳脱……不过这也没什么,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大多都是这个性子。 李维斯在花园的小路上奔跑着,一不留神,撞在一个从宫殿里走出的人影身上。 虽然他跑得很急,撞得不轻,可那个身体却很柔软,隐隐传来一股保护性质的力道。 李维斯轻轻跌坐在地上,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疼。 “您没事吧,殿下?” 从后面追来的侍女们担心王子受伤,赶忙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没关系,我没事。”李维斯从地上捡起木笼子,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影。 那是一位高个子女人,她的黑发以银箍束在脑后,戴着半截银制面具,只露出略尖的下巴和颜色偏深的嘴唇,身上则穿着精致的贴身甲胄,勾勒出纤细却不乏力量感的美丽身段。 “我没撞疼你吧,玛雅姐姐?”李维斯仰着小脸,咧嘴一笑。 翡翠丝的夜神战士,玛雅轻轻摇了摇头,她半蹲下身子,平视着李维斯的眼睛,面具后的眼神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殿下?”玛雅轻声问。 “我要去抓紫色的知更鸟,尼尼微说它的歌声能够让人睡得更香甜。”李维斯回答说。 王后黛?阿拉图的睡眠向来很浅,而且一到夏天就难以入睡,睡着了也常做噩梦……想到这里,玛雅的嘴角微微翘起,她凝视着李维斯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相信你将来会成为一位贤明的国王,李维斯殿下。” …… 十五岁以前的记忆,大多都是平静美好的时光,可在那之后,李维斯所看见的画面大多笼罩于熊熊烈焰或是漆黑阴影之中。 甚至,他还看见了未曾发生过的事情…… 西泽尔?加西亚抱着一具尸体,尸体裹着黑色的斗篷,他神色愤怒而痛苦地看着李维斯,恨声质问:“为什么,李维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在他的怀中,黑色斗篷的帽兜滑落,露出了妮菲塔莉的脸,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紫色的瞳孔凝望着夜空,倒映出夜幕下的点点火星。 “不,我这样做是为了你——” 李维斯还没说完,西泽尔与妮菲塔莉消失了,他发觉自己处于一个温暖的房间,不着寸缕地躺在柔软的床上,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紧紧抱住自己,她的胸脯紧贴着李维斯的胸膛,一头红发鲜艳如血。 “你是谁?”李维斯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女人却用双手轻捧起李维斯的脸,她的眼里充满了迷茫与痛苦,爱与恨交织在一起,难解难分。 “不要伤害我的父亲,我求求你,奈文魔尔……” 她是阿切尔?布雷兹。 李维斯张了张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阿尔瓦提着长剑冲了进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维斯的脸,咬着牙说:“不,这不是真的……你们……” 他丢下长剑,咬着牙齿痛哭起来。 很快,阿尔瓦与阿切尔也消失了。 在李维斯的面前,一位少年坐在王座上,他一只手托腮,一只手在膝盖上轻轻敲打,冲着他微微一笑:“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个少年穿着白色长袍,双足赤裸,手腕脚踝都戴着精致华美的银饰。 那个少年,正是他自己。 “你以前可不是这种唯利是图、蝇营狗苟的人。”他轻声说,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讥诮之意,“你忘了吗?自己曾说过的话。” 李维斯凝望着年少的自己,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人所处的位置不同,所做之事、所行之道也会不同。” “你讨厌无休止的算计,讨厌庸庸碌碌,也讨厌国家大事……一直以来,你追求的不是闲适的生活吗?这是尼尼微让我们明白的道理,我很清楚,因为我就是你。”少年李维斯说。 “尼尼微已经死了。”李维斯的眼神十分平静,“她不该死,但有些该死的人还没有死。” “你说得对。”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李维斯身后传来。 李维斯转过身,看见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从阴影中走出,他伸手摘下帽兜,露出一张与李维斯一模一样的脸。 “复仇,对吗?”他对李维斯说,“为了复仇,必须谨慎地走每一步,这是一个容不得半点差池的计划。” “不用你来告诉我。”李维斯冷冷说。 “是吗,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他嗤笑说,“追杀康拉德的时间,你有很多次机会可以逃走,为什么你不肯从影王后的事情里抽身而退?” “为了毁灭之火的线索。”李维斯回答说。 “线索可以慢慢找,但命可只有一条。” 李维斯陷入沉默之中。 他伸手摸了摸下巴,然后露齿一笑,伸出手向着身边的空气中抓去—— “你说得很对,康拉德。” (“压缩空气:冷族暴风系中等魔法,指向性魔法,创造者不详。将周围的空气压缩成炮弹掷向目标,产生如有实质的爆炸气流。”——《魔法图鉴?中等魔法》)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五十八章 黑魔法 在空无一物的身侧,李维斯的手指抓在一段脖颈上。 一个矮小的佝偻老头出现在空气中,他身披古代巫师风格的黑袍子,伸出两截如同干枯树枝般的手臂抓住李维斯的手腕,努力张着嘴巴试图吸气,露出一口歪斜错落的黄牙。 “你——” “这是一些有趣的梦境,你觉得这些记忆可口吗,康拉德?”李维斯平静地说,“不过,既然你已经得知我是夜神血裔,应该很清楚我不会在梦境中迷失。” 在他说话的时候,身前身后的两个李维斯同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你的来历……确实令我大吃一惊。”康拉德瞪着李维斯,鼻头上的肉瘤和嘴唇一起抖动着,“一千年的时间里……大陆上发生了不少新鲜事情。”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而刺耳:“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原因才与泰瑞拉合作……没关系,你想知道的事情,泰瑞拉能告诉你,我也能告诉你。” “你知道毁灭之火?”李维斯问。 “当然,只要你不再干扰我的仪式,并将泰瑞拉的剩余魂体交给我,我就告诉你这些隐秘之事,怎么样?”康拉德嘿嘿笑着。 李维斯挑了挑眉毛,缓缓说:“抱歉,我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或者说……你给出的筹码不足以令我变节。” 他的五指更加用力,使康拉德的脖颈发出难听的“嘎吱”声。 康拉德的身躯颤抖起来,他咬着牙说:“就算你掐死我,也不过是杀死了我的一缕分魂……嘿嘿嘿,愚蠢又天真的年轻人,你甚至不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魔法师!” 李维斯点点头,淡淡说:“说了这么多废话,你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这处梦境的时间流速与外界是一百二十比一,也就是说你总共拖延了十三秒的时间,在这十三秒内,我在现实中的身体毫无抵抗能力,对吗?” 在李维斯的脑海里清晰得记得自己在所有梦境中度过的时间,总共是二十六分钟——梦也是黑夜的一部分,在梦境中维持清醒是夜神血裔的天赋,身为夏美尔王子,李维斯能够轻松分辨梦境与现实。 “你很聪明,看来你对巫术也有一定的了解,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外界的你就要死了,梦境中的意识自然也会随之破碎。”康拉德讥诮地看着李维斯,“而你的学识与记忆,就由我康拉德大人笑纳了。” 李维斯摇了摇头,他不慌不忙地说:“我对巫术几乎没有任何了解,看来你对我的记忆读得不够仔细。” 他顿了顿,说:“在夏美尔时我就不爱学习,来到奥德利克以后虽然读了不少书,但是巫术在日之国是绝对的禁忌,我更是没有机会接触。” 听了李维斯的话,康拉德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你是一位出色的巫师,不,在你那个时代,应该称你为黑魔法师。”李维斯阴沉地笑了笑,他凝视着康拉德的眼睛,“这条黑魔法的名称叫做[食梦咒]?不错不错,你的学识与记忆,就由我李维斯大人笑纳了。” 他将康拉德的话语原样奉还,然后捏断康拉德的脖颈,令其碎裂成一片青色烟雾,四散逃窜而开,但李维斯没有上当,他伸手将这些消散的烟雾重新攥成一团,牢牢抓在手心。 [食梦咒]是一条施法缓慢的精神巫术,一旦被食梦咒侵入,中咒者会陷入梦境而不自知,将脑海中的记忆全都展现在施术者的面前,而施术者在浏览中咒者的记忆时,不会失去对现实中身体的操控权,梦境与现实时间流速不一致,比例为一百二十比一。 也就是说,在李维斯做梦的时候,康拉德仍在操控着阿切尔的身体,并能够驱使意识倒影杀死沉睡中的李维斯。 然而,康拉德并不了解夜神血裔的天赋,当他浏览着李维斯的记忆时,李维斯很快就察觉到梦境的本质,并且利用着自己的天赋反向浏览起康拉德的记忆。 十三秒前。 鲁道夫用暴风系中等魔法[压缩空气]击中了李维斯。早已耗去三层反制魔法的李维斯被直接命中,在爆炸的气流中飞出近百公尺的距离,磕撞在无数飘浮于空中的断壁残垣上。 在剧烈的脑震荡中,他陷入半昏迷状态。 而阿切尔体内的康拉德将准备了许久的[食梦咒]打出,侵入李维斯的意识,使他的记忆以梦境为主、碎片为辅的形式展现出来。 在夜神之血的庇佑下,李维斯一进入梦境便察觉到了旁观者,他佯装不知,操*弄起梦境世界的权柄,悄无声息地反向侵入了康拉德的意识。 与此同时,他并未失去对现实中身体的控制权,反而在[食梦咒]的刺激下,比往常更快地清醒过来,处于一半意识在外、一半意识在内的微妙状态。 对此毫不知情的康拉德一边浏览着李维斯的记忆,一边继续着步入尾声的吸魂仪式,控制鲁道夫等人趁机扑杀李维斯的肉身。 鲁道夫飞速接近着李维斯,花费四秒的时间来到他的身前。 然而,康拉德在食梦的过程中被李维斯的记忆和真实身份所吸引,没有命令鲁道夫立刻杀死李维斯,而是静候一旁。 五秒后,梅薇思等人也赶来了李维斯身边,李维斯仍佯装昏迷。 紧接着,第十三秒过后的此刻,李维斯扯破窗户纸,制服了梦中的康拉德分魂。他无需再掩饰,因为所有条件已经备齐。 在康拉德的记忆里,他找到了一条有趣的黑魔法。 厄泽废墟之中,奄奄一息的班尼迪克耷拉着脑袋,意识无限接近于涣散之中。 忽然,天空中传来的强烈能量波动令他猛然惊醒,他睁开疲惫的眼睛,勉强抬起头望向高空中。 …… 一幢飘浮建筑中,半边房子不翼而飞,露出残缺的室内结构。 身穿厄泽服饰的哈丽雅特?洛佩兹站起身来,注视着高空中的景象,在她的身后,杰克与珍妮面露畏惧之色,他们紧紧抱在一起。 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身穿黑斗篷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一切都散发着诡异的味道?为什么理所应当的事实中透露出虚假的微光? …… 今天的一切都显得不同寻常。 在莉安看来,厄泽的十年都如一日,每天都显得平静而美好,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将整座厄泽扭曲成如今的模样。 她生活的城市成为了一只丑陋的球体;她仰望的天空变得千疮百孔…… “她是谁,多赛特先生?”莉安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欧尔诺丝女士在哪里?有谁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戈勒将军多赛特站在莉安身边,他抬起线条硬朗的脸庞,如鹰一般的褐色眸子锁定着高空中的戈勒皇帝,眼瞳深处流露出迷茫、挣扎的情绪。 …… 索恩从碎砖瓦砾中爬出来,他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 “该死……” 他按住腹部的贯通伤口,神色狰狞。 “我的身体变得有些古怪,这股像死人一样的气息……是什么味道?” 如同钢铁交接般的铿锵声从空中传来,炽烈的白光在短暂的瞬间改变了天空的颜色。 索恩抬起头来,神色诧异地望着空中,随后露出震惊的表情。 …… “奈文魔尔……” 希尔?曼文林扶着一堵断墙,凝视着高空中的奈文魔尔。 在先前的虚空暴乱中,她失去了一条胳膊,胸前的缝合伤口也遭遇撕裂,血流不止。 最令她恼火的是,不知道阿切尔?布雷兹被乱流卷入到什么地方,缺少了作为计划关键的阿切尔,她根本没办法夺取龙心,完成与陛下的交易。 可现在,她却看见阿切尔正操*弄着意识倒影与奈文魔尔针锋相对。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阿切尔?布雷兹?” 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时,希尔已经无力改变任何事情。 …… 凛冬圣女安娜?克莉斯特关注着战斗的全程,此刻,她的心情难以言喻,对于奈文魔尔所施展的手段,她的脑中只剩下震撼与不敢置信的想法。 奈文魔尔的实力深不可测,她表现得比鲁道夫阁下还要强大,伊卡洛斯阁下也不可能是她的对手……安娜甚至怀疑元素之文的创始者,大魔导师阿森纳也比不上奈文魔尔的水准。 她到底是什么人? 与安娜一样,出于各种各样的因缘际遇滞留厄泽中的所有外来者们,所有人都一同注视着奈文魔尔的战斗,见证着这位神秘的大魔导师所创造的奇迹。 孤身一人击杀七位圣者,奈文魔尔真的做得到吗? 答案正在空中揭晓—— 一道暗红色的粗大锁链从奈文魔尔的袖口中射出,“她”的突然发难令鲁道夫等人措手不及。 锁链上布满了形状狰狞的邪异字迹,这些字迹闪烁着暗红色的凶恶光芒,与其说是文字,它更像是野兽用利爪胡乱抓下的爪痕,透出一股原始的混沌气息。 锁链贯通了距离最近的鲁道夫的身体,紧紧缠绕在鲁道夫体表。锁链没有触发反制魔法,似乎没有附带任何伤害,但施法效果却不止于此,它仍在空中以极速飞射,直刺向鲁道夫身后的梅薇思,无论白王后的倒影如何挣扎也没能躲开,紧接着,戈勒皇帝与古斯塔夫大公也被暗红锁链洞穿、束缚。 四位意识倒影就像一根绳子上的四只蚂蚱,被浓郁的命运特性笼罩在内。 锁链没有实际形质,无论是刀劈剑斩还是魔法冲击都不能对它造成任何伤害。 “这是……命运枷锁!” 看着这条巫术,阿切尔面露震惊之色,眼眶中的黑烟翻滚得更加剧烈。就算康拉德再蠢,此刻也明白了李维斯从自己的脑子里偷走了不少东西! 可是他怎么可能记住看过一遍的知识,立刻投入使用? 没有人替他解答。 在遥远的古代,魔法师与巫师并没有被彻底区分开来,他们都依靠魔宫储存法力,只不过魔法师使用的是魔力,巫师使用的是混沌法力,然而无论是哪一种法力,归根结底都是由无属性的能量转变而来。 所以,巫师曾被称为黑魔法师,巫术则曾被命名为黑魔法。 李维斯的法力并不来自于魔宫,而是来自姬陵中充沛的无属性能量,于他而言,只要掌握了方法,魔法或是巫术都没有分别。 这就是他的回答—— 奈文魔尔用巫术将四人串在一条锁链上,然后转而使用起魔法手段: [摹神斩]所化的白热闪电从他的手掌中迸射而出,劈向距离最近的鲁道夫。 鲁道夫吟唱起[贪婪镜子],然而他的耳边响起一道冷漠的声音:“安静!” 吟唱被打断,白色闪电击中了鲁道夫的身体,触发反制魔法[镜面脱身],可这还不算完,鲁道夫从不远处的镜面中飞出时,身上仍然悬挂着暗红色的命运枷锁。 虽然他用反制魔法躲过了一劫,但白色闪电沿着暗红色的枷锁射向另一端的梅薇思,爆发出刺眼的炫光—— 紧接着,戈勒皇帝阿斯考曼尼也被迫承受了[摹神斩]的伤害,最后轮到了古斯塔夫?布雷兹。 一条禁咒同时击中四名敌人,这就是巫术[命运枷锁]的诡谲与恐怖之处,而奈文魔尔的进攻才刚刚开始,他利用打断魔法的杀手锏,将鲁道夫作为一个无法反抗的活靶子,各种魔法如同暴风骤雨般倾泻而下: [双重施法]作用下,再次释放[摹神斩];[天罚之簇]窜出,粗大的闪电汇聚成雷霆之柱砸落在鲁道夫头顶;[大震波]迸发,化成扭曲波纹之锤撞击在鲁道夫的身上;[祖斯的闪电之矛]无情刺出,贯通鲁道夫的胸口;[丝莱雅?巴恩斯的火凤凰]一分为四,呼啸着扑向四位敌人…… 身为魔法师,鲁道夫如遇天敌般受到严重压制,离开魔法手段,他就只是一个普通老头,无法防御也无法闪躲,更无法还击,吃下的每一击都同时降临到其余三人身上。 短短五秒内,这位大魔导师便憋屈地消散在了魔法轰炸之中。 而梅薇思与古斯塔夫等人虽然能够使出各自的手段进行防御,却也仅仅是比鲁道夫多撑一两个呼吸的时间。 在[命运枷锁]的串联下,闪躲和逃离这两种选择都受到无形钳制,三人只能硬抗铺天盖地的高等魔法大全……令人意外的是,白王后梅薇思竟是三人中支撑时间最长的一位。 但也仅仅是多苟活片刻的时间。 随着梅薇思的烧焦的蛇身断裂成焦炭碎块,暗红色的枷锁彻底消失于空气中,而在奈文魔尔的面前,只剩下黑烟氤氲之中的阿切尔?布雷兹。 在奈文魔尔狂轰滥炸的表演里,不是康拉德不想逃,而是没有办法逃……他的一半意识仍在李维斯的梦里,李维斯的一半意识也停留在他的梦中,[食梦咒]仍在持续,两人互相之间无法分离太长的距离。 这条本是单向施法的巫术,竟在夜神庇佑的干预下演变成双向施法,李维斯与康拉德互相限制着彼此的行动,谁也离不开谁,当下的情况竟变得有些滑稽。 然而,等到李维斯一口气抹杀了四位圣者,从而腾出手时,局面对于康拉德而言就不是滑稽,而是有些悲剧了。 他已经快要吸收掉灵龛的全部特性,只差一点点,一点点…… “不——” 望着李维斯隔空伸来的手掌,阿切尔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喊叫声,声音中充满了痛苦与不甘。 历经千年的重生后,他所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李维斯冰冷而阴沉的黑色眼睛。 在这一切的终点,他脑中产生了一个荒诞的想法。 也许,对于“奈文魔尔”这个称号,狡诈而卑鄙的李维斯?汉谟拉比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昏黄的夕阳光芒之下,阿切尔闭上眼睛,嘴角露出一丝悲凉的笑容。 他再次睁开眼睛之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全身沐浴在温暖的夕阳光芒中。 他立于高台之上,手持威严的骷髅权杖,身披主教黑袍,面容年轻而冷峻,牙齿整齐而雪白,咧嘴笑起来时散发出森然的冷光。 在他的脚下,成千上万的厄泽人跪在漆黑街道上,每一个人的身体都紧紧匍匐于地面,每一个人的口中都在赞美着女王的威仪。 他转过身来,身后是九十九级黑色石阶,石阶的尽头是一张高耸的王座——影之国的女王,泰瑞拉?阿卡莎?克利奥帕特拉刚刚完成她的加冕,她坐在厄泽的最高处,俯瞰着万千臣民。 她的黑发梳向脑后,双角已被割去,一只遮掩尖耳的金色耳箍从她脑后延伸,悬在鼻梁之前,金箍下是一面轻薄的黑纱,黑纱上是一对猩红的漂亮瞳孔。 康拉德握紧了骷髅权杖,他微微抬起头来,凝视着高高在上的泰瑞拉,发出赞叹的轻哼声。 “我的女王啊……” (“黑魔法是解开了枷锁的魔法,是无视力量秩序的强大法术。”——《暗黑图书馆典藏?序》) 第一卷 影之谜 第五十九章 灵龛 她一口气杀死了七位圣者与一位战魔法师。 在厄泽中所有幸存者的见证下,奈文魔尔与康拉德之间的对决落下了帷幕。 九人议事团的年轻议员安娜?克莉斯特,斯洛姆城卫将军希尔?曼文林,戈勒将军多赛特,戈勒战士索恩,戈勒王子的女仆莉安,大魔导师伊卡洛斯的弟子班尼迪克?巴克,奥德利克国王骑士哈丽雅特?洛佩兹,宫廷魔法师珍妮?菲尔德与杰克?霍尔……在这群人的瞩目之下,神秘莫测的奈文魔尔一战封神。 从今天开始,“奈文魔尔”之名以空前绝后的方式,初次登上了大陆的舞台。 李维斯拖着疲惫的身躯飞行于无数断壁颓垣之间,在他的怀中,阿切尔?布雷兹紧闭着双眼,她的脑袋贴在李维斯胸口,嘴角沾着淡淡的血渍。 在她的体内,康拉德的魂魄已经灰飞烟灭。 在刚才的战斗中,李维斯很清楚存在不少观战者,虽然对鲁道夫使用了打断施法的沉默秘技,不过在距离这么远的情况下,不可能被旁观者察觉。 唯一令他在意的就是作为终结手段的[命运枷锁],这可是一条如假包换的巫术,如果被有心人注意到,恐怕奈文魔尔这个名字就要与黑魔法师紧紧捆绑到一起了。 这些事情以后再说。 李维斯估算了一下时间,距离回归的三日之限顶多还剩三十分钟。到时候他会被传送到姬陵之外,如果还没解决泰瑞拉的身体问题,他就无法完成约定。 当前的情况十分棘手,先不谈泰瑞拉的身体已经被恫吓原液洗礼了一遍,作为心脏的灵龛已经被吸取了大部分特性,其中还混杂着泰瑞拉的灵魂杂质。 李维斯根本不知道怎样让泰瑞拉回归身体,所以他必须逆向施展仪式,把被阿切尔吸收的灵龛特性重归于灵龛之内,同时修复好泰瑞拉的灵魂。 得益于康拉德的败笔[食梦咒],李维斯对巫术理论体系有了全新且深刻的认知,所以他不是不能做到这两件事,只是拿不准有几成把握罢了。 大约四分钟后,李维斯来到曾与泰瑞拉待过的小房间之外,当时这幢屋子飘浮在巨大的夕阳之前,现在则位于球状厄泽的一角,并不引人注目。 李维斯抱着阿切尔从圆窗外飘进屋子里,他将她平放在地板上,瞥了一眼屋子角落里的怪物身躯,确认了泰瑞拉的身体安然无恙。 他坐倒在阿切尔身前的地板上,用袖子揩去脸上的血污,喘了几口粗气,只觉得身心疲惫至极,全靠一根紧绷的精神之弦才能坚持令头脑保持清醒。 匆匆休息了十秒钟,李维斯坐起身来,跪在阿切尔身前,伸手扯开她残破不堪的衣襟,露出少女漂亮的胸脯。 春色再美好,李维斯为无暇多顾,他的右手手心凝聚出一柄匕首大小的迷你[女王利剑],将寒冰匕首插在阿切尔的左胸胸口,她的皮肤十分坚韧,李维斯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割一张厚牛皮似的,一举一动倍感吃力。 不过[女王利剑]毕竟是一条中等魔法,不比普通的寒冰,它的锋锐程度不亚于千锤百炼的上等钢剑。 剑锋刺破阿切尔乳*房上的柔嫩皮肤,殷红的眼珠从切口上溢出,没用多久,李维斯就割开一道十余公分的豁口,他对于血腥场面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差,只是微微皱起眉头,然后撕开豁口,露出内里的景象: 一颗红色心脏砰砰跳动着,心脏表面布满了黑色的血管,数不清的血管像小虫一样缓缓蠕动着,组成一幅不断变化的图案。 在心脏旁边,边长十公分的黑色立方体安静地躺在血肉之间,立方体表面的银制花纹沾满血污,且布满裂痕,一只圆孔中隐隐有黑雾溢出。 李维斯暂时没去触碰龙心,为了提防与康拉德附体相似的死灵威胁,他以混沌秘术守护好灵魂,伸手抓住灵龛,将其从阿切尔的心脏边取出。 等到他拔出冰霜匕首后,在龙心的强效恢复下,阿切尔胸口的皮肤蠕动着愈合起来……李维斯暂时不打算取走龙心,这件上位圣物像一柄双刃剑,不仅仅会给使用者带来好处,他现在没有时间处理它。 没空管昏迷中的阿切尔,李维斯将灵龛放在一边,然后从袖口里取出泰瑞拉所化的白色球体。 灵龛是特性残缺的泰瑞拉心脏,白球是残缺的泰瑞拉灵魂……康拉德,你真是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啊。 李维斯沉默地思索了一会儿,他对巫术的理解还不透彻,许多知识环节都是生记硬背下来,不过在当前的局面下,就算只有一知半解他也得硬着头皮举行仪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一根食指,食指尖端变成诡异的乌青色,紧接着缓缓蠕动起来,如同一团有生命的液体。借助这根食指,他在身边的空地画出两个相互交织、锁在一起的三角形,组成象征混沌的六芒星的图案。 一经完成,乌青色的六芒星中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混乱气息,每一根线条上都泛着邪异的光泽。 李维斯在脑海中一番搜索,在六芒星上找准了三个边角,他将阿切尔的身体拖到其中一只角上,然后将灵龛与白球放置于与之相对的两只相邻边角。 做完这些,李维斯确认步骤无误,果断开始下一步:他用极为生硬的方式念诵起咒语,这些与元素之文毫无关联的恶魔语十分古怪,音节之间显得无序无律,时而高昂疯狂时而低沉嘶哑。 勉强背诵完混沌咒语之后,李维斯看见六芒星骤然闪亮起来,线条由乌青色变成了发光的红色,并且以无规律的节奏忽明忽暗,明亮时呈血红色,黯淡时呈暗红色,场面非常诡谲。 紧接着,阿切尔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痛苦,从她身下的六芒星之角中,漆黑的烟雾顺着红色光线之纹蔓延开来,源源不断地涌向图案另一侧,然后一分为二,大股黑雾钻入灵龛表面的孔洞之中,小股黑雾则被吸入白色球体之内。 根据还不成熟的巫术理论,李维斯推测涌入灵龛的黑雾是死灵和灵龛特性,涌入白球的则是泰瑞拉的灵魂与意识碎片。 “时间不够,仪式太慢了。”李维斯皱起眉头,自言自语说,“如果加快仪式,有可能致使阿切尔?布雷兹的灵魂流失。” 他沉思片刻,给自己施加[分心施法],然后一指点向眉心,将自己的一缕分魂勾出。根据康拉德脑中的巫术记载,活人的灵魂呈青色,死人的灵魂或者脱离身体很久的活灵才呈黑色,那是死亡特性的表现。 李维斯的分魂是一小团青色的烟雾,烟雾凝聚出他的模样,在他的指尖缓缓盘旋。李维斯手指冲着阿切尔一点,分魂钻进阿切尔的脑中,快速找到了她的意识本体。 阿切尔的脑海中,她的灵魂是一个红发小女孩的模样,正在受损的意识环境里飘荡。 进入他人意识后,李维斯的分魂从青烟形态变成和现实没有差异的人体,他附着在阿切尔的灵魂之上,将她抱在怀里,双脚如同船锚一般牢牢钉在无形的意识空间中。 与此同时,外界的李维斯念诵起阴沉诡谲的恶魔语,在他的咒语催促之下,黑雾卷涌的速度变得十分迅速,比之前快上数倍不止。 如他所料,阿切尔的意识环境受到冲击,她的灵魂被过载的混沌仪式所吸引,有着向意识空间外飞去的趋势,但李维斯的分魂将她紧紧抱住,没有让她的灵魂随着黑雾一同被吸走。 仪式之中,灵龛表面的裂痕像是愈合的伤口一般逐渐变浅,直至消失,象征着它的特性得到修补;白色球体则缓缓蠕动着,体积比之前大了好几圈,眼看着泰瑞拉的灵魂趋于完满,意识有了苏醒的征兆。 为了加速仪式并守住阿切尔的灵魂,李维斯花费了不小的力气,本就濒临干涸的精神力如同狂风中的一点火苗,愈发变得微弱起来。 终于,随着最后一缕黑烟涌进灵龛与白色球体之中,吸魂巫术的反向仪式宣告结束。 李维斯抽走分魂,将灵魂重归于自身意识中,他像是一根断了的弦一样瘫软下来,倚靠在圆窗边轻轻喘息。 红色六芒星变得越来越黯淡,在数秒中内彻底回归成乌青色的涂鸦图案,而恢复至人头大小的白色球体蠕动得越来越快,一根纤细的手指从球体中探出,紧接着是一整条乳白色的手臂……几个呼吸之间,白色球体变成了一具通体如牛奶般纯白的液态身躯,身躯曲线凹凸有致,面部五官的线条也隐隐透出泰瑞拉的模样,只是左边乳*房上有一个拳头大的漆黑洞口。 下一刻,乳白色蜕变成暗青色,满头冰蓝色长发的泰瑞拉重新站在李维斯的面前,她舒展双臂、挺起胸脯,全身赤裸却毫无羞赧之意,只是低头俯视着李维斯,认真看着他的眼睛。 她的眼神十分平静,瞳孔深处却隐含着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李维斯摘下帽兜,抬起一只手,灵龛静静躺在他的手心之中。 “我完成了约定。”他微微一笑。 泰瑞拉的目光在李维斯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随后才落在灵龛之上,她沉默不语,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这一幕,与他们在斯洛姆郊外的初次相遇是如此相似。 一人适才脱困,全身赤裸;一人伤痕累累,疲惫不堪。 就像冥冥中某种因果轮回。 “怎么了,你一直在找的心脏就在眼前,难道不想看看吗?”李维斯收起笑容,略感疲惫地说。 泰瑞拉蹲下身子,伸手从李维斯的手心里拿过灵龛,她凝视着手中的黑色立方体,指尖缓缓划过灵龛表面的银制花纹。 李维斯斜靠在圆窗下,夕阳从窗外洒在他的乌黑头发上,他轻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说:“从康拉德的记忆中,我了解到它的构造。” 望着泰瑞拉的面容,他顿了顿,说:“灵龛之中确实存放着你的心脏,只是它的物质形态已经转化为晶体,成为了这件圣物的一部分。” “换句话说,无法取出来,对吗?” 泰瑞拉终于开口说话了,她认真看着自己面目全非的心脏,眼神中似乎没有任何异样情绪。 李维斯点点头,补充说:“灵龛的外壳来自地狱,根据康拉德对它的有限了解,它的原材料是魔王奈文魔尔的魔躯核心,拥有着奈文魔尔的特性。” 说完,他微微张嘴,然后陷入了沉默。 泰瑞拉将灵龛抓在手里,她站起身来,瞥了一眼李维斯,淡淡说:“你还知道什么,不用避讳我,尽管说出来。” 李维斯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阿切尔身上,但他并没有注意阿切尔,只是在躲避泰瑞拉的眼睛。 “我认为,你的心脏已经无法使你回到身体中。” 他平静地说。 就在刚刚短暂休息的时候,他认真梳理了一遍关于灵龛的记忆碎片,最终得出了这个答案。 结论很残忍,但他必须这样对泰瑞拉说。 “放弃吧。” 李维斯在心中轻声说,但是他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忽然隐隐懂得了泰瑞拉的心意。 不同于往常的相互算计,也不同于平日里对人心的琢磨揣测,在这一刻,李维斯感到自己仿佛能够抓住泰瑞拉的心情,仿佛自己成为了她的一部分,明白了她的所思所想。 真是任性啊……女王。 对于李维斯的话,泰瑞拉没有作出任何反应,李维斯相信,作为心脏主人的她不会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但那又怎么样呢? 泰瑞拉弯腰从地上捡起[女王利剑]所化的寒霜匕首,她将赤裸诱人的后背留给李维斯,缓缓走向自己的身体。 “关于[毁灭之火]的事情,也到了该告诉你的时候。”她淡淡说,“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李维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泰瑞拉的背影,他的眼神中没有情欲,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平静中微不可察的点点波澜。 “虽然我知道的内容有限,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你一直以来的猜测没错,阿切尔?布雷兹的父亲,也就是你非常关注的辉煌公爵,他一定就是毁灭之火的一员。” 原来泰瑞拉早已察觉到李维斯接近阿切尔的用意。 “在一千年以前,他们的名字不叫‘毁灭之火’,而是叫做[毁灭骑士团]。”泰瑞拉将匕首抬起,俯视着脚下巨大而丑陋的怪物身躯,“当时,萨拉丁的狱火军团中,除了明面上赫赫有名的[王者骑士团],还有一支来无影去无踪的影子部队,也就是我所说的毁灭骑士团。” 毁灭骑士团?李维斯从未听说过这个称号,按照泰瑞拉话中的意思,毁灭骑士团是与王者骑士团齐名的存在,这是多么难以想象的历史真相?要知道,就连起源战士[暴君]——戈勒帝国的开国皇帝芒索也只不过是王者骑士团中的一名骑士。 “毁灭骑士团一共有六名成员,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于火焰之力有着独特的天赋与运用。”泰瑞拉平铺直叙地说,“而这六名成员,分别来自六个不同的种族或领域,分别是:恶魔,巨龙,死灵,食人魔,人鱼,元素。” 这是相当有份量的信息! 李维斯非常敏锐地注意到“火焰”与“恶魔”这两个字眼,毫无疑问,这两条线索直指[辉煌公爵]古斯塔夫?布雷兹,而他曾在布尼尔?朗尸体上的神秘卡片上看见燃烧的黄金三叉戟,这又与深蓝王庭和“人鱼”联系起来……没错,布尼尔拥有与魔化古斯塔夫一样的恶魔手臂,李维斯早就怀疑他是毁灭之火的一员。 这样一来,隐藏于重重迷雾中的毁灭之火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泰瑞拉将匕首扎进怪物身躯之中,在心脏的位置用力划开一道十余公分的口子,露出里边空空如也的胸腔。 随后,她将灵龛置于心室之内。 李维斯从毁灭之火的线索中收回思绪,凝视着泰瑞拉的背影。 他知道泰瑞拉无论如何也要回到原本的身躯之中,可是如果回归失败,她的灵魂会与这具身体一同死去……李维斯很确定,泰瑞拉如果执意要这么做,成功的几率不足万分之一。 但他很了解泰瑞拉,至少在某一方面是这样……所以,他知道劝说没有意义。 泰瑞拉将心脏放进躯体之后,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她微微偏过脑袋,对李维斯露出半个侧脸,嘴角浮现出一丝不以为意的微笑。 “你做得很好,李维斯,比我想象中更好。” 她轻声说。 “谢谢。” 最后那一声道谢,李维斯听得并不真切,他分不清那是幻觉还是现实,眼前的泰瑞拉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她的躯体再次液化,化作一道白色流泉涌入巨大怪物的脑袋中。 她的灵魂正不断注入这具丑陋的尸体,很快,房间里就再没有泰瑞拉的踪影,只剩下地板上的阿切尔和圆窗下的李维斯,还有角落里的怪物之躯:它像一条漆黑的龙一般盘着身躯,四肢颀长,爪子尖锐而锋利,尾巴如同一杆长矛,黑色蝠翼的掩盖下透出一对扭曲的螺纹犄角。 它能够重新苏醒吗? 她能够真正地复活吗? 李维斯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在独属于自己的意识空间里,每个人都会显露出最真实的形态。”——《暗黑图书馆典藏?死灵魔法》) 第一卷 影之谜 第六十章 告别,厄泽的女王 泰瑞拉的灵魂全部注入身躯之后,房间之内陷入突如其来的寂静之中。 趴在墙角的怪物纹丝不动,李维斯根本无从判断泰瑞拉是否已经成功回归肉身……然而,他停留在姬陵中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一股微弱的排斥力出现在他周身的空气中。 就在这时,李维斯注意到一根黑色的手指在地板上动了动,如同小刀般的爪尖划过地板表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紧接着,五根尖爪猛然收拢,将近一平方公尺的地板被抓成碎块,木屑四处飞溅,弹落到房间各处。 一道充满疯狂意味的尖锐叫声从怪物躯体上传来,黑色的蝙蝠双翼猛然撑开,占满了房间上空,它挥动起双爪,在房间中胡乱抓取着,扭曲的犄角将墙壁撕开,声嘶力竭的模样令人心惊。 在令人耳膜刺痛的尖叫声中,李维斯伸出一只手捂住半边耳朵,另一只手中射出一道蓝色电索缠绕在阿切尔的脚踝上。 他将阿切尔的身体从怪物身前拖走,拽到自己身边,而在下一刻,阿切尔先前所躺的位置立刻被尖爪撕裂成几根破木条。 黑色蝠翼与扭曲犄角之下,怪物露出了它的真面目:它的皮肤呈暗青色,脸上布满一道道不均匀的黑色硬壳;两眼眼距拉扯得很大,双瞳的血红色溢出到眼白的位置,将两只眼眶填满;整张面骨已经失去了人类的特征,下颌骨向前凸出,看上去就像是蜥蜴的头骨;当它裂开嘴巴时,两排尖锐如锯齿的牙齿中间伸出一条纤细的红舌头,舌尖沾满了恶心的口水,一滴一滴流淌到地板上。 “泰瑞拉……”李维斯望着丑陋的怪物脸庞,喃喃叫着她的名字。 在他心里,怎样也无法将它与她联系起来。 两只尖爪张开,像十支镰刀般分别抓向李维斯身体两侧,将他身后的圆窗切割得支离破碎,眼看着整面墙都要保不住了。 怪物垂下头颅,在极近的距离下俯视着李维斯的脸……在它的视角,坐在双爪之间的他看上去有些熟悉的感觉。 鲜红的舌头从它嘴里探出,在李维斯的脸上舔舐*着,舌尖上的倒刺划开李维斯的皮肤,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道伤痕,少许鲜血从这些伤口中溢出,看起来分外狰狞。 忽然,怪物迅速抽走舌头,它高昂起头颅,再次发出令人振聋发聩的尖叫声,在这叫声之中,它的尾巴猛力摆动起来,尾尖撕开身后的墙壁,像锋利的刀刃一样切过半边屋子。 房间振动起来,整面屋顶与两面多的墙壁开始滑落,露出屋子外面的景象。 李维斯咬咬牙,眼前的情况明显意味着泰瑞拉的灵魂回归并不顺利——她一定经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因为痛苦才会失去神智,疯狂破坏着周边的事物。 他刚准备有所行动,泰瑞拉的身体上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爆响声,一道裂纹浮现在它的尖爪上,紧接着,黑色的硬壳碎片从尖爪表面上脱落下来,飘散在空气中……它的面部、躯干、四肢、双翼逐一爬上蛛网般的裂纹,裂纹上脱落下来大量的肢体碎片,眼看着整具躯壳有了解体的征兆。 碎片化的过程十分迅速—— 很快,那对宽阔的黑色蝠翼变得千疮百孔,尖爪像是被狗啃过一样参差不齐,腰腹上仅靠一小截脊椎将身体连结,尾部则彻底消失不见——在它的胸口左侧裂开一道头颅大小的豁口,粘稠的黑色血液从豁口中涌出,血液中似乎包裹着一件事物。 一只沾满粘稠黑血的立方体从它的胸口掉落而出,在血柱的裹覆下滚落到李维斯的脚边。 李维斯从黑血中捡起立方体,用拇指揩去表面血污,看见立方体上的银色纹路,正是装着泰瑞拉心脏的灵龛。 他抬起头来,眼见怪物的身躯又消失了一大半,可面对这个景象,李维斯根本想不出来任何办法去阻止它解体。 回到身体……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完成的夙愿,萨拉丁所设计好的一切,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将泰瑞拉引入一条死路上。他太了解她了,就算是死路,她也会义无反顾地走到底。 萨拉丁让泰瑞拉等待了一千年,让她为了虚妄的愿望费尽周折、付出一切,而结局早已被设计好,她最终只能落得一个凄凉的下场。 面对这一切,我能做什么? 李维斯站起身来,伸手去抓怪物的胳膊,可他的指尖刚刚碰到它,那截胳膊就化成一片黑色飞灰。 望着掌心如同流沙般飞逝的碎片,李维斯捏紧了拳头,可他攥得越紧,碎片流逝的速度便越快。 怪物的双翼只剩下两截残缺的根部,它匍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鸣叫着,叫声充满了凄凉无助的感情。它的头颅崩解了一半,用仅剩一只的猩红眼睛望着李维斯,艰难地伸出半截丑陋爪子,似乎是想要触碰他的衣角。 在它的潜意识中,认为自己可以依赖面前的男人——虽然它已经不记得他是谁,却只能把它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李维斯半跪在地上,把手伸出去,想要抓住它的爪子,可就在这时,房屋忽然剧烈地震颤起来。 他没有站稳,差点栽倒在地上,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时,面前的怪物却彻底化为黑色飞灰——它张开布满尖齿的嘴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它无法以人类语言说出任何遗言。 最终,这张丑陋的面容飘散在风中,房间里只剩下一片虚无。 李维斯还维持着向前伸手的姿势,面前却已是空空如也,他的手中握着灵龛,黑色的血液从他的指缝间流下。 那是泰瑞拉的血,是她在这世上仅存的遗物。 “不,应该还有办法……” 李维斯死死抓住灵龛,他抬起头来,发觉整座厄泽都在强烈的震动之中,所有的黑曜石建筑都在往中间挤压、破碎,化为最细微的石砾,一切都在向着原初的点靠拢,就像宇宙开创之初,或是宇宙毁灭之末。 球体被打破,巨大夕阳与昏黄天空重现于头顶,而在天幕之后,虚无星海正在缓缓降临,数不清的深蓝色光带不断闪现、飘浮。在姬陵的镜面两边,黑色之城与白色宫殿即将突破镜面,重叠到一起……那将是毁灭的画面。 感受到周身越来越强的排斥力,李维斯知道,夹缝之冠所说的“修复姬陵”就是毁灭一切,重新创造,而那需要漫长的时间,夹缝之冠也会随之陷入漫长的沉睡。 这个沉睡时间是以百年为单位,甚至是又一个千年。 而在姬陵坍缩成一个点之前,外来者将会被排斥出去,回到现实位面——三天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李维斯感到自己下一刻就会被虚无星空所排斥,从而横渡虚空回到现实。在最后的停留之际,他抓紧夹缝之冠,精神瞬间桥接完成,大声喊出那个名字—— “克拉拉——” 夹缝之冠中涌出大量的信息碎片,早已处于强弩之末的李维斯根本无力承受这样的压力,他的精神世界之门就像决堤的河岸,意识环境被洪流所淹没…… 等等…… 再给我一点时间…… 停下来! …… 脑海中的痛苦和焦虑统统都消失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轻,周围的空气中充斥着温暖的味道,他就像一条徜徉在温泉之中的鱼,又或者是水潭上的一片枯叶,外界的一切纷扰杂事都被抛之脑后,心境只剩下随波逐流的闲适与清净。 他睁开眼睛,四周的环境很熟悉,又是那一片无限纯白的空间。 “很高兴见到你,很高兴又见到你。” 夹缝之冠所化的女人静静站在他的面前,她的苍白色长发披落于脑后,额头右侧耸立着孤零零的犄角,一只眼睛里生着红瞳,另一只眼睛中星光流转。 “克拉拉……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她轻声说。 “你为什么要唤醒我,李维斯?” 李维斯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直截了当地说:“我还不能离开,只有唤醒你,我才能够停留在姬陵之内。” 克拉拉望着李维斯的眼睛,平静地说:“可当我沉睡时,体内的一切都会归于寂灭,如果你留下来,你会死。” “我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李维斯问。 “坍缩的过程暂停了。” 李维斯点点头,说:“泰瑞拉……她的情况怎么样?” “这个问题很奇怪,你明明知道答案。”克拉拉面无表情地说,“她死了。” 正如克拉拉所说,李维斯也认为自己的提问很愚蠢,可他仍不死心,死死盯着克拉拉的眼睛:“你有办法令她复活吗?” 克拉拉沉默了一会儿,左眼中的虚无星海缓缓闪烁起来。 “我不明白。”她断断续续地说,“复活的准确定义是什么?” 李维斯一怔,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 “我是作为扭曲现实的圣物而被创造,因此,我的权柄覆盖领域很广。”克拉拉说,“但无论是哪一个领域,我都比不上其它圣物。” “我明白。”李维斯咬了咬嘴唇,说,“无论用哪一种方式,只要能令她的意识保留下来,那就算是活着。” 他顿了顿,又问:“你做得到吗?” 克拉拉身上的黑纱如同雾气一般轻轻飘舞,她沉默片刻,回答说:“我只是一件工具,你才是使用者。” 话音刚落,李维斯感到周围的白光闪烁了一下,身上忽然出现了古怪的重力,脚下的地面消失不见—— 他的头脚调转,不受控制地向着下方坠落而去。 “如果要救回女王的话,你需要在她的灵魂坠入地狱之前找到她。” 克拉拉缺乏感情的声音在李维斯耳边响起。 “但即便你找到她,也只不过是抓住了一缕死灵,你要怎么做呢?” 李维斯抬起脑袋,朝着下方望去: 无尽的白光充斥于周遭的背景中,数之不尽的人影像雨点一样落下,在视线的尽头,一座黑色的深渊张开大口,深渊底部隐隐透出暗红色的火光。 空中的人群就像下饺子一般,接连坠落于深渊中,连一丝回声都没有激起,他们消失在漆黑的洞口,仿佛未曾出现过。 自由落体状态下,李维斯环顾四周,视野所及全是面目各异、神色漠然的下坠灵魂。 “为什么有这么多灵魂?”他咬着牙问。 “有些灵魂来自灵龛,有些灵魂来自姬陵中死去的外来者,他们在现实中消散后,会前往一切灵魂的归属地。”克拉拉在他耳边回答说,“此处已经快要脱离我的身体范围,空间呈现的形态类似于意识环境,我也没办法找到她。” 一切灵魂的归属地……那显然就是地狱。 灵龛中贮存着数以万计的灵魂,他要怎样做才能在万千人海中找到泰瑞拉? 等等,如果欧尔诺丝能够将外来者杀死,然后重新创造出来,它必然掌握了一种阻止灵魂进入地狱的方法。 “欧尔诺丝是怎样做的?”眼看着距离深渊越来越近,李维斯冲着空气大声问。 克拉拉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我明白了。” 李维斯下坠的身体忽然止住,他摔倒在一片湿润的环境中,却没有疼痛感。等到他爬起来,看见脚下倒映着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站在一面镜湖之上,湖水很浅,甚至不能没过脚踝。 他抬起头来,镜湖无限延伸向远处,在视线的极致笼罩着一片朦胧的白色薄雾,看不见尽头。 “这是哪里?”李维斯问。 “此处是女王的精神世界,不过是以我的能力展现,所以表现形式不同于其它意识环境。” “但她不在这里。” “因为她死去已有一段时间。”克拉拉解释说,“通常,欧尔诺丝杀死敌人后,会在他们的灵魂离去意识环境之前令他们的肉身复活……这个时间只有数秒钟。” 李维斯皱起眉头,也就是说,如果他一开始就借助夹缝之冠来到这里,就能及时挽留住泰瑞拉的灵魂,但现在已经来不及这样做了。 此时,泰瑞拉的灵魂说不定已经抵达了地狱深渊。 “你提起欧尔诺丝的时候提醒了我,李维斯。”克拉拉的声音忽然传来,“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能够救她。” “怎么做?”李维斯快速问。 “看看你的脚下。” 李维斯低下头,发觉水面上已经没有自己的倒影,克拉拉的苍白色头发缓缓飘动,正从镜湖另一侧望着他。 “如果这样做,我会消耗掉剩余的力量,姬陵无法得到修复。”克拉拉平静地说,“但我愿意帮助你,李维斯。” 他与她双脚相对,如同位于镜面的两侧的实体与虚影,互相凝视着彼此。 “执掌我的权柄吧,去创造你想要的现实……至少在姬陵之中,我的力量能实现你的一切愿望。” 克拉拉闭上眼睛,身体飘浮起来,沉入镜湖下的白色迷雾之中。 “谢谢你给了我名字。”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李维斯忽然感到灵魂中生出一抹奥妙的光采,几种超出五感范畴的全新感知形式出现在他的意识中。 李维斯望着逐渐消失的克拉拉,沉思片刻。 克拉拉说是欧尔诺丝提醒了她……他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欧尔诺丝的身躯是一具金属壳子而不是本体,只要李维斯为泰瑞拉创造一具躯壳,同样可以将她的灵魂保存下来。 至于如何召回她的灵魂……虽然克拉拉没有明说,但在执掌夹缝之冠的能力后,李维斯有了一个尝试的思路。 他站在空空荡荡的镜湖中间,周身缭绕着无尽的白色迷雾。 他伸出手,探入迷雾里,指尖如同深入未知而神秘的命运之中。 夹缝之冠的权柄,超出了寻常的认知,甚至就连这件圣物本身也难以驾驭自己的全部力量,无中生有的伟力实在是过于惊人,比秩序还要繁冗,比混沌还要混乱。 过去的每一秒,未来的每一刻,每一个人命运中的每一件事……这些杂乱无章的信息涌入李维斯的脑海,为了保护自己的精神世界,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画面,飞速过滤掉数不清的垃圾信息。 “你在哪里,泰瑞拉?” 短短数秒内,李维斯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一万年的时间,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变得模糊且闪烁不定,这意味着他的灵魂形态已经濒临毁灭。 灵魂如果消散,是比肉体死去更彻底的死亡。 黑暗逐渐占据了他的视野,下一刻,他也许就会失去意识,在精神层面上彻底消亡。 忽然—— 一只手握住他伸出的手掌。 李维斯强行睁开眼睛,在身前的迷雾中,一个人影若隐若现——她牵着他的手,却没有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隔着一层迷雾,两人的手轻轻握在一起,彼此看不清对方的面容,这层迷雾仿佛代表着难以逾越的距离。 “是你吗?”李维斯疲惫地问。 迷雾掀开一角,露出一只猩红的眸子,她茫然地看着李维斯,似乎没有任何意识。 下一刻,迷雾飘移,使李维斯的视线稍微模糊了一瞬,那双眸子再次现出时变成蓝色,紧接着又变成褐色、黑色…… 虽然紧紧抓着那只手,但李维斯根本无法抓住灵魂本身,在他对面的并不是某个单一的灵魂,而是无数灵魂的意识集合体。 在最后的清醒时光中,李维斯做出了一个危险的决定。 既然他不能找到她,就不再找她。 他终于明白了克拉拉所说的真正意思……克拉拉没有给他任何方法,她只是给出了力量,创造的力量。 创造一个他想要的现实,就算是消耗干净所有力量也没关系。 在姬陵之中,他就是神。 …… 肉体、灵魂、时间、空间……就算再给李维斯一百年,他也无法思考清楚其间的奥妙。 他所做的事情,只是简单、奢侈的挥霍行为,对夹缝之冠的挥霍。 从结果上看,他将一团混杂在一起的肉身、灵魂恢复成数日之前的原貌。 在这之中,不仅有泰瑞拉的灵魂与肉身,也包括芙罗拉、多赛特、莉安、哈丽雅特等人。 即便是在很多年以后,李维斯也很难解释自己的行为中蕴含着何种原理,也许他只是迫于无奈,平白当了一次大好人,修复了一群外来者的肉身与灵魂。 当然,某些死去已久、灵魂早已堕于地狱的家伙,他就没法复活了……比如说可怜的布尼尔?朗,以及在厄泽之外死去的所有人。 …… 李维斯紧紧攥着夹缝之冠,缓缓睁开眼睛。 天幕上千疮百孔,到处都飘满了深蓝色的光带,巨大的夕阳之下,他躺在一片废墟中央。 当他坐起身体时,夹缝之冠忽然裂开,化为数不清的碎片,徒然掉落在地上。 而在他的身上,之前留下的所有伤口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他身前不远处,泰瑞拉穿着冰蓝色的长裙,她背朝着他,沉默而出神地望着夕阳。 她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李维斯的手边。 随着夹缝之冠的碎裂,周围的空间出现了坍塌、毁灭的迹象,排斥之力又重新出现在李维斯周身。 “其实,你不需要这样做。” 她的声音传来。 李维斯从地上爬起来,一件事物从他袖子里掉落,他弯腰将它拾起。 它是灵龛。 “这颗心脏已经没有用了。”她平静地说,“你喜欢的话就拿走吧。” 李维斯问:“你打算怎么做?” 泰瑞拉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抚了抚耳边的发丝。 “留在这里。”她淡淡说。 留在姬陵?可是姬陵即将崩塌,她会与这座坟墓一起埋葬在虚空乱流中……听起来没错,这里本来就是她的陵寝。 也许李维斯所做的一切确实都是徒劳。 此刻,就算他还想对她说话,却已经来不及了。 在他的周身,空间扭曲起来,排斥之力已经达到顶峰—— 最后的一刻,泰瑞拉回头看向李维斯,她的猩红瞳孔望着他的眼睛,展颜一笑。 “我们的约定已经完成了,李维斯。” 她笑着说。 “祝你好运。” 横渡漫长的深蓝星空之后,李维斯回到雪原之上,站在城外岔路口的正中间。 两天以前,他为了解救被绑架的艾娜来到这里。 两天以后,他对此处的一切都感到很陌生,就像是从一场长梦中醒来,却对现实产生了不适感。 李维斯转过身来,看向远处的斯洛姆,在这座巨大城市上方,深蓝的虚空浪潮飞速褪去,倒悬的苍白宫殿隐入其中,露出点缀着稀疏星辰的寻常夜幕。 姬陵的悄然离去,一如它曾悄然而至。 在冰冷又漫无边际的虚空中,泰瑞拉的结局究竟会如何? 一千年的时间有多漫长? 李维斯不知道问题的答案,等他想问泰瑞拉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姬陵,这座漂流在虚空中的宏伟遗迹,关于它的故事已经告一段落,无论萨拉丁留给泰瑞拉的谜题是捉弄还是报复,相信女王心中有着属于自己的答案。 他望了一眼右手掌心的姬陵印记,它已经失去了光泽,就像一个普通的刺青。 星空之下,李维斯戴上黑色斗篷的帽兜,向着斯洛姆城的方向踏雪而行。 (“别了,影之国的女王。”——《佚名的日记残卷》) 第一卷 影之谜 影之谜:卷后语 *最后的最后,我们还是失去了女王,但是李维斯的故事还要继续,他还要死死抓住辉煌公爵留下的阴影,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来完成自己的复仇。 我们还会看到阿切尔无法自制地靠近奈文魔尔,并探寻她与国王卡文迪许的秘密。 我们还会看到斗魔大赛与荣光盛会,魔法师们施展才华,战士们献上血与骨。 我们还会看到海边郡的雄主理查德森侯爵,以及平原上的飒爽女侯爵阿雅?塞弗里德。 我们还会看到银色姬与山之公爵的真正过去,以及令人心神摇曳的晨风学者。 我们还会看到更多,李维斯也将前进更多,收获更多,也失去更多。 在下一卷《新星》中,不止“奈文魔尔”之名远扬,阿尔瓦和西泽尔也将在李维斯的主导下崛起,成为奥德利克的明日之星。 *为什么我要创作《奈文魔尔》? 这问题关乎一个无法回避的游戏角色,以及一款无法回避的游戏。 当我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我看见pis集锦录像里的黑色魔头大摇大摆行走在它的国,它从容地收割杂兵们生命、冷酷地毁灭逃出视野外的对手、死血反杀前仆后继的挑衅者、穿过2/3个地图去追杀一个早已远去的敌人…… 而那就是我对影魔最初的印象。 粗略估计,从dota1时代算起,我接触这款游戏已有十年时间。远在海外的日子里,和朋友们开黑上分玩翻车是最快乐的时光,那也是我们对dota2最有激情的几年。 时间的考验从不缺席:穷鬼盾的离开、喝火锅的新风俗、大圣粉墨登场、老干爹惨遭og奶推翻盘……那些年,每一个改动、每一次更新、每一届ti都是我们不可磨灭的回忆。 无需多言,4000多个小时的游戏时间已经说明了它对我的意义,我相信有很多dota人比我更加了解、投入和热爱这款游戏。 我相信,那个世界里的100多名英雄形象早已深入我们的内心,所以,他们应该拥有一个游戏之外的舞台;所以,即使乔治马丁珠玉在前,我也想要搭一张舞台,让他们继续绽放光彩。 这就是我创作“nevermore”的原因,因为我知道这游戏和戏里戏外的人们,都将如这世间万物一般,于某天永不复焉。 *在创作本卷的过程中,我确实遇到了许多困难。 首先,主人公李维斯?汉谟拉比/戴维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我希望借他的人生,将他的聪明、阴沉和冷漠化为卑鄙、冷酷与残忍的特质,令他成为一位真正的“影魔”。然而,想法是美好的,创作一个聪明人却并不简单。为了达成设想,我需要花很多时间构想李维斯的每一步行动(因为我并不是什么聪明人),在没有力量和权力的情况下,他的敌人太过强大,这需要他展现过人的才智和深沉的心机才能复仇。 其次,建立世界观和书写大量的设定也增加了我的工作量。我不能照搬dota2现有的世界,要从另一个角度设计整个故事并非易事,我需要让游戏中的人物、技能、力量、属性、物品等元素以合理的方式穿插于文中。 最后,也是最主要的困难之一,我没能在行文初期控制好故事节奏,这也是我的一贯作风(老毛病)。为了推动复杂的局面,将每一个人物的算计以及其对剧情的影响真实呈现出来,本文初期的节奏出现严重问题,简而言之就是线索杂乱、故事发展缓慢。 这些问题令奈文魔尔的创作变得吃力不讨好,创作期间,我也一度因为无法完善第二天的故事内容而反复推倒重做,思考反侧直至失眠。 果然服务行业不好做啊。 *我基本上没有在网络上公开发表过作品,创作《奈文魔尔》之前的几年,最主要的作品是2015-2018的《初拥:白昼篇》,当然,这个作品也没有发表过。 虽然写小说的时间很久,但对写网文这块儿来说,我还是感到挺陌生。写中短篇小说的习惯和经验带到网文这里,反而会成为一种掣肘,其中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网文的语言风格往往需要更简练,许多时候读者们需要的是放松片刻,不是烧脑或者咬文嚼字。 我个人认为这些没能调和的问题是导致本篇作品成绩不佳的原因之一。 综上上上所述,我应该不会继续写这个故事。对我而言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有多艰难?试想生孩子生了一半,大概就是这感觉。 之前我也搁置过一些创作中的作品,但“搁置”与“放弃”或“终止”意义不同,客观上看它们都是未完成,从我主观来说,搁置中的作品终究会完成,但终止的作品就是死去的作品,故事中的人们永远停在了文章断点的那一刻,故事中的世界不会再前进。 永远不会。 所以这会是严格意义上的第一次太监。 *如果可能,我也许会将后面的内容以特殊的方式写出来,比如说浓缩主线,省去大多数渲染性描写只留下干货,或者简单讲讲发生了什么。 这些内容包含《奈文魔尔》的第二卷《新星》、第三卷《夜宴》,以及《奈文魔尔崛起》和《奈文魔尔哀歌》。 但是,也可能我什么都不会写。 此致,读者们。 2021年2月17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