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枝探尘》 第一章 夜送 青枝记得那是一个将近年关的夜晚,第一次见到知尘。 她们一家人正坐在桌前用晚饭,饭桌上爹爹总是教她食不言。大约是因为过年的气氛逐渐浓厚,屋外有烟花和爆竹的声音。她扭着头望着门外的天空,正好嘭地炸开一朵烟花,照亮了四方的院子,橙色的焰火细碎地落下,好看极了。 谢夫人敲了一下青枝的碗,她才回过神。哥哥谢松见她看得入神,哄道:“青枝快点吃饭,等会哥哥带你去观鹊桥上看。” 青枝闻言咧嘴一笑,然后看向座首征询同意,“爹——” 谢文还未点头,有小厮在门外在门外敲了敲门框:“老爷,有人敲门。” 青枝发现谢文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爹就放下碗赶紧出去了。 这样的事其实已经有过好几次,只要小厮说,“有人敲门。”然后不论谢文是在教导儿女,还是在吃饭,或者是接到别人的邀约,只要这句话一出,他都会立刻放下手中的事出去。 青枝看了一眼谢文的碗,刚夹的一筷子红烧鱼还在冒着细微的热气,她不禁感到好奇:“娘,谁来敲门啊?” 谢夫人摸摸青枝的头,“爹自然是有自己的事,而青枝的事就是多吃点饭,健健康康的。” 青枝心想多亏她的玩伴,城主的女儿身体多病,她的娘亲才对她降低了要求,不然今晚指不定还要继续背诗经之类的书。 晚饭过后,谢松还有功课要做,青枝只好不去看焰火,听了谢夫人的话回了自己的屋子。 青枝在房间里描了一会字,听到外面的烟花爆竹声还是坐不住,想着偷溜到谢松那,哥哥平时有求必应,肯定会带她出去的。 正想着,忽然听到门外来回的脚步声,原来家里仆人走路的声音也不似这般,这脚步声让人感觉很稳重,但是这人没过一会又有些烦躁地来回踱步,也不知道是谁在她的院子里。 她放下毛笔,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开了一道门缝,偷偷地朝外面望。 院子里站着个男人,来回踱步的是她的父亲,两人在低声说些什么。青枝还没见过她的爹爹如此烦躁的样子,她又看了一会,院子里来了很多人,他们行色匆匆,有大夫,有面生的仆人,在向谢文行礼后都去了她旁边的小厢房。 “为什么会来我的院子。”青枝嘟囔着关上门。 “怎么还有大夫,谁生病了吗?”她自言自语。 “谢先生,此事就拜托你了,除了他自己提起,切勿告知他人。”男人的声音提高,似乎意有所指。 “王爷放心,谢某一定会让他好好长大的。” “小王在江南还有事,就此告辞了。”男子一拱手,转身走出院子。 谢文眉头紧锁,但是又不是愁容满面,像是有欣喜,又像是在惋惜。 青枝倒在床上一直等到门外的声音渐渐静下来,估算着谢文应该也走了,这才打开门探头探脑环顾四周,发现除了院角的几个小灯,小厢房的灯还亮着,院子里的仆人都已经退下了。 “应该是没有其他人了,让我去见见那人到底送了一个什么东西过来。”她自言自语,一边快速溜到隔壁,推门进去又关上。 她环顾厢房,没看到什么特别的,正要失望。看到厢房的床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个瘦得皮包骨的孩子。 青枝轻手轻脚地上前,怕吵醒了这个双眼紧闭的孩子。走近了才发现,这个孩子的脸上还有伤口,脸色蜡黄甚至有些泛黑。青枝心中一惊,轻轻掀开他的被子,发现这个孩子浑身都包着绷带,好多绷带都隐隐地渗出了血迹。 小青枝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惨的孩子,她从有主意开始就想有个弟弟,奈何娘亲和爹爹不答应给她生一个,这个小男孩这么弱小,肯定比她年纪还要小,却浑身是伤,看起来跟要死了一样,不知道受了何人的虐待。 青枝“哇”地一声哭出来,跪在床边拉着小男孩的手嚎起来:“你不要死啊...呜呜呜...你要是还能动就给我当弟弟吧...谁这么坏打你啊...呜呜呜...” “你在干什么?”谢文端着药站在门口哭笑不得,大老远的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他的宝贝女儿哭得接不上气,他还以为是摔了或者做梦了。 结果小青枝在那孩子的床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要人家给她当弟弟,还说怕他死了,谢文心里的一点烦躁瞬间消失,他笑着让青枝先起来。 青枝哭得接不上气,被拉起来,谢文摸摸她的头说:“好孩子,这个孩子从今天起就在我们家里住下了。” “他好可怜啊,爹。”青枝抹了一把眼泪,抱住谢文,“他不会死吧?” “不会的,这个孩子命大。”谢文捏捏青枝的脸,示意她松开,“他叫知尘,身子骨不好,很容易生病,爹现在要给他喂点药,青枝回去休息吧,等他醒了,爹叫你。” 小女孩这才平复了心情,打着哭嗝回了自己的房间,全然忘了去找谢松看烟火这件事,也没有去探究那个男子为什么给她家送孩子。 不知道谢文是怎么说的,接下来的几天,大家都知道了谢家救了一个羸弱的孩子,连暮瑟和暮齐来玩的时候都在向青枝询问这件事。 “是真的!”青枝一脸焦急,“我爹都答应我了,等他醒了,就让他给我做弟弟!” “我才不信呢,”暮瑟小脸一扬,“我昨天听说月姨娘有身孕了,先有弟弟的一定是我!” “真的吗,那城主大人肯定很高兴啊。”青枝一听新消息不禁顺着话说,“不对哦,你不是前两天才说月姨娘被赶走了吗?” “我不管,反正知尘不是你的弟弟!”暮瑟习惯性地去爬院子里的那棵樱桃树,等她爬上枝丫坐稳,这才低头对树下的青枝说:“说不定人家是你哥哥呢!你又是最小的!” 青枝被气到,在树下直跺脚。“是你哥哥,你哥哥!” “你两吵架可以,别带上我呀。”暮齐手里拿着一个竹子做的小盅,这是他用来关蛐蛐儿的东西,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走去。 “我去观鹊桥那边玩会,你两看到先生记得说一声。”话音还没落,人已经走远了。 “我才不要这样的哥哥,要是哥哥都和谢松哥哥一样就好了。”暮瑟撇嘴道,“就会逮蛐蛐儿,没个正形。” “所以我说知尘是弟弟啊,这样好了,要是你同意,我们都当姐姐。”青枝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骄傲,不由得挺直腰板。 暮瑟从树上溜下来,对青枝说:“走吧,去看看我两的弟弟。” 两人一路小跑到青枝的小院,碰到伺候谢夫人的婢女闲花问她两:“两位小姐到哪去?” “去看弟弟,闲花姑姑,我们有弟弟了!”青枝一脸骄傲,仿佛有弟弟是个十分了不得的大事。 因为青枝的信誓旦旦,好多仆从都以为他们的夫人有身孕了,口口相传,谢文不经意的时候听到,心中十分疑惑,后来问了闲花才知道只是谣传。 两人跑到厢房门口放轻了动作,青枝小心地打开了门,进屋以后两人跪坐床前,对着床上还没醒来的小孩子轻声喊:“弟弟。” “这个弟弟怎么没有反应?”暮瑟疑惑地看着床上毫无动静的人,“不会是死了吧!” “才不是呢,我爹说弟弟身体不好,容易生病,这是因为生病才没有醒。”青枝解释。 “生病了确实喜欢睡觉,我生病就是这样,要想把我叫醒除非大声地叫。”暮瑟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两个小女孩对视一眼。 “弟弟!” “你两在干什么!”谢夫人严厉的喝声从身后传来,吓的两个孩子一惊,立刻从地上起来,站到一边。 “我们来看弟弟。”青枝小声地说。 “不要打扰知尘养病。”谢夫人端着药碗,正准备喂药,突然发现昏迷了好几天的小孩子早已经睁开了眼睛,正虚弱地看着她们。 “知尘醒了!”青枝惊喜地喊道,“娘,我要知尘给我当弟弟!” 谢夫人看到瘦弱的小男孩醒了,心里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回应,听到暮瑟在角落里闷声道:“我也要!”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谢夫人直接无视两个聒噪的孩子,看向刚醒来的知尘。 知尘摇摇头,青枝跟暮瑟还在一旁叨叨弟弟,谢夫人嫌吵,让闲花将二人赶了出去。 快到傍晚时,谢文回来听说这事,这才当着青枝暮瑟暮齐谢松的面,告诉他们知尘和暮齐一般大,也就是说青枝和暮瑟要叫知尘哥哥,青枝憋红了脸。 谢夫人和闲花在一旁看到青枝憋屈的样子笑出声。 虽然如此,但是青枝并不死心。 “暮瑟,你回去多催催你家里的姨娘啊!”青枝趴在回城主府的马车边上,反复叮嘱。 第二章 体弱多病 自从这个叫知尘的孩子醒了以后,青枝天天往他的房间跑,时而带两本地方志,时而拿些暮瑟送她的小东西。她本着照顾弱小的态度,整天叽叽喳喳地围着知尘,暮瑟也经常过来。 知尘的话很少,基本上都是青枝和暮瑟在说话,偶尔青枝说不过暮瑟,会转过头来寻求他的支持,“知尘哥哥,你说是吧?” 明明是问句,但是又是笃定他会回答是,“是。”他总是这样回答。 从他醒来开始,总是莫名其妙地心悸,偶尔还浑身发抖。他知道自己生病了,对于这里的一切知尘都不熟悉,看到稍微魁梧点的家仆他也经常害怕地缩起来。 但是因为这里有两个爱过来玩的小女孩,还有偶尔来一次的两个男孩,躺在床上的日子才不那么难熬。 年关就这么躺着过去了,知尘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好了很多,但是他心里一直有种闷闷的感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知道自己是被谢家所救,认识了青枝周围的人,也感受到了谢文和谢夫人的关怀,但是就是心中恐慌,好像这一切都是个梦,梦醒了,他还是要回到让他有一身伤的环境里去。 总是一觉睡醒,房间里空空荡荡的,他感觉自己是一个被永远遗忘的人,弱小得像一粒粉尘,随风,随雨,随便什么东西都能让他心神不宁。 但是每当他两眼放空,迷茫得陷进黑暗里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两个小孩子会带着各样东西,跪坐在他的床边跟他说话。 这些天谢松和暮齐来得较为多一些,两人带他一块玩耍,暮齐把自己的宝贝蛐蛐借给他玩。 谢松年纪大一点,老成地教他练字,因为练字这事,几个孩子把他从床上搀扶下来,这才让他看到了屋子以外的风景。几个孩子在一起,是一派团结友爱的气象,谢文经常对着他们点头以示赞赏。 而青枝失去了拥有弟弟的机会,只能跟在男孩后面听指挥,暮瑟瞧不上她的哥哥,就会爬到树上去,以此显示自己与众不同。 这天几个孩子的功课刚做完,暮齐叫着要去观鹊桥捉虫,但是被谢松及时拦下。最后为了知尘和暮瑟两个体弱的着想,就在院子里玩。 暮瑟一听到她哥往外跑就皱眉,三两步走到院子的桂树下,准备攻克这棵从来没有攀爬过的树。 青枝站在树下,其他三个男孩在院角的杂草里找虫子。 谢府中大约就这么一颗桂树,因为长势好,一直留着。树干挺拔粗壮,分的枝丫全部隐匿在茂密的叶子里。暮瑟试了好几次终于成功地爬到了树上,青枝在树下只能透过一些细碎的空隙看到她的裙角。 “暮瑟,这棵树不好,我们换一棵吧,我看不到你。” “确实不太好,我都看不到院子外面,说明它还不够高。”暮瑟说着从树上溜下来,拉着青枝往外跑去。 “我记得你家别院的小花园里还有一棵长得很大的树,我们去那里。” 两个小女孩很快出了这个院子,而三个男孩子正专心致志地搬着墙角的碎石头,没有一个人发现她两不见了。 小花园就是谢府最偏的地方,青枝一直不喜欢去那里,没有什么人,感觉让人很不舒服,但暮齐兄妹俩都喜欢乱跑,于是这也算是府里的一处景点,暮瑟偶尔会过来一次。 三月份还是有些小花,青枝蹲在院子里摘花,而暮瑟在一旁爬树。 也就没一会的功夫,刮起了风,青枝站起身来看向树上,暮瑟正抱着树干眺望远方。 “你在上面能看到什么呀?” “能看到大街上卖冰糖葫芦的,”暮瑟双眼盯着外面,无限向往的样子,“青枝,我以后一定要出去游遍天下。” “好,可是暮瑟,这个院子真的不好玩,而且你爬得太高了,我怕你要是摔下来怎么办。” “不可能,我爬树就从来没摔过!”暮瑟得意地对下面的青枝看了一眼,突然心里有些害怕,确实太高了。上来的时候没注意,等会怎么下去呢? “暮瑟!你看我回去不跟爹说你又爬树,没个正形,还不快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暮齐带着谢夫人和谢文过来了,青枝赶紧躲到一边,偷偷拉一拉两个哥哥的衣袖。 而暮瑟被暮齐劈头两句吼,又看到谢氏夫妇都在,连抱树干的手都吓得松开了。 “暮瑟,慢慢下来,我在底下接着你。”谢夫人用几年都用不到一次的温柔语气哄道。 “对啊,快下来,愣着干嘛,等我回去跟爹告状?”暮齐翻了个白眼,谢文看了他一眼,吓得他立刻闭嘴。 “阿瑟妹妹,你爬的树确实太危险了,尤其是你脚搭的还是根枯树枝。”谢松担忧地跟着劝。 “对啊,快下来吧!”青枝也在一旁应和道。 暮瑟在树上好半天没说话,然后突然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我腿麻了,不能动。” “唉,”暮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该!” “怎么办啊?”暮瑟强作镇定,但是小脸已经开始发白。 “小松,让人去拿梯子过来。”谢文这才说了一句话,大约是怕暮瑟再调皮,又添了一句,“以后再爬树,就要罚戒尺了。” “我不会再爬树了先生。”暮瑟在上面颤颤微微地保证。 一众人正等着谢松带着仆人和梯子过来,突然刮起了一阵风,吹得青枝睁不开眼睛。 紧接着暮瑟一声尖叫,谢夫人上前一步张开双臂,一声闷响以后,终于是接到了暮瑟,两个人摔倒在树下。 暮瑟窝在谢夫人怀里,突然想来什么一样,探头盯着青枝狠狠地道:“青枝你这个乌鸦嘴!” 青枝默默躲到知尘的身后,知尘突然道:“阿瑟是被风吹下来的吗?” 谢文扶额,赶紧上前去拉自己的夫人,谢夫人站起身来,先仔细检查了暮瑟没有受伤,然后让孩子们散去。最后才捂着胳膊,面露痛苦之色。 “你怎么样了,我们先回屋歇着,让闲花去请大夫。”两人搀扶着离开了。 大约是消息传得快,还不到时候城主府就派人过来接。 暮齐和暮瑟一同上了马车,谢文和谢夫人也去了城主府告罪,院子里一下就冷清下来。 青枝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没拦住暮瑟,乖乖地又去背了些诗。刚好那天学得是诗经中的几首,青枝有些疑惑无人解答,又想起来前两天谢文才不让她缠着谢松玩耍,她只好拿着书卷去找知尘。 “知尘哥哥。”青枝站在窗外轻声叫道,说来也奇怪,原本这男孩看起来还没有青枝高,孱弱得很,没想到在谢家养了些时日,脸色好多了,连着个儿都蹿了不少,现在已经稍微比青枝高一些了。 “进来吧。” 青枝进到屋里,说明来意。知尘原本就闷闷的话不多,青枝问完问题,他也就中规中矩地应答了。当他回答完问题,看到青枝若有所思地盯着门槛,他问了一句:“听懂了吗?” “听懂了。”青枝看着他严肃的样子,好像要摆出做哥哥的谱,眼睛灵活地一转,想到了一件事。 “知尘哥哥,将士们在外应该也很想家吧,‘昔我往矣’这句话好凄凉啊。”青枝托着腮,整个人好像都消沉了,“我听我爹说当今的盛世看起来好,其实也紧张得很,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知尘瑶瑶头,这些天谢文只教他练字和读书,并未像跟谢松一样谈论国事,他什么也不知道。 “好吧,这个你不知道就算了,我再问你一个简单的。” 知尘认真地点头。 “那知尘哥哥知道自己姓什么吗?”青枝终于把自己多日的疑惑问出了口,她和暮瑟平时会猜知尘的姓氏,两人经常在一块为知尘杜撰身世,什么孤儿啊,什么武林大侠啊,还有什么乞丐啊,但是总也没有定论。 知尘茫然地摇摇头,他醒来以后这家人包括暮齐暮瑟对他都很好,但是没有人跟他提到自己姓什么,有没有兄弟姐妹。 “知尘哥哥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仿佛是为了掩盖自己向他请教的事,青枝叹了口气说,“那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知尘点点头,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心跳突然快起来。 “诗经说‘昔我往矣’是从前我去的意思,我知道是去打仗,但是有去有回,有来有往。” “知尘哥哥,你从何而来呢?” 晴天霹雳!知尘被这稚嫩的声音所传达的意思给击倒。心中总有莫名的烦闷和恐慌终于找到了原因,但是他张开了口,半天喉咙里发不出一个声音。 青枝看他的样子知道他肯定也答不上来,拿着书卷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留下知尘一个人呆坐在书桌前。 他走过去关上门,然后回到桌前,突然觉得浑身发冷,他看着屋内已经从陌生变得熟悉的摆设,喃喃道:“我从何而来呢?” 第三章 从何而来 青枝从知尘处回来洗洗便休息了,到了第二日谢松一早就过来找她:“你昨日去和知尘说了什么?今日他早读也没来书房,敲他门也不开。” 小姑娘心虚地转过头,“没什么,就是我去问了知尘哥哥几个问题,他没有答上来,大约心中郁闷,不出门也正常的。” “是吗?”谢松一想或许如此,知尘虽然性子闷,但是聪明好学,青枝比他还小几岁,这要是答不上来小妹问的问题而懊恼也是正常的。 这么一想谢松没再管知尘的事,自己到书房诵读去了。 青枝一打发走谢松就赶紧去了知尘的屋外,果然是大门紧闭,她敲了敲门,“知尘哥哥,对不起啦,昨天我不该故意难为你。” 屋内没有一点声音。 青枝只当他还在生气,只能继续赔不是:“我当时就是觉得你来得也不久,学得也不久,为什么问什么你都知道,有时候比哥哥还厉害,就像捉弄一下你嘛。” 还是没有回应。 “你再不出来,我去请我爹来喽?我要告状说你不上早读喽?”青枝坚持不懈地继续。 可惜还是没有回应,屋内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人一般。 “你真的不出来吗,那我走啦。”青枝故意弄出动静,她挪了两步。 没有回应,青枝一时脾气上来,用力踹了门一脚,门倒是没踹开,把自己的脚踹疼了。 “好,那你别出来,也别吃饭。”青枝生气地走了,全然忘了来时想的好好道歉。 谢松一早去拜访老友了,谢夫人去了城主府看望暮瑟,府里压根没有个能管事的。青枝一个人郁闷地蹲在书房外面拔着石阶缝隙里的小草。 晌午的时候乌云遮日,天色变暗了许多。知尘还是没有出来,谢松在书房读书并没有再去分心其他的事,青枝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下午开始下细雨,青枝一个人郁郁寡欢,无精打采地回了房间,翻出来几本地方志,跳着看些简单的描述,貌似有些趣事,她渐渐看得入了迷。 直到闲花姑姑来唤,才知道谢夫人已经回来了。 “以后暮瑟再来可不能让她爬树了,你好好盯着。”谢夫人换了一身衣裳,“这次还好只是受了点惊吓,没有受伤。”她捂着自己的胳膊坐下。 “娘我知道了。”青枝依偎在谢夫人的怀里,谢夫人见她不似平日里话多以为她担心暮瑟,又添两句:“城主请了老大夫过去诊治,你就放心好了,日后他兄妹两个还是过来一块读书。” 青枝眉头紧皱,半晌抬头问:“娘,爹什么时候回来啊?” 谢夫人捏捏她的小脸,“明日应该会回来。” “明日?这么迟!”青枝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小声嘟囔:“那知尘哥哥怎么办。” “怎么了?”谢夫人随口一问,最多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青枝是她教的,再差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欺负人,对此,她放心得很。 “没事。”青枝还是没敢说,说不定明天知尘就好了,也就没事了。 可是第二日知尘也没出来,青枝端着饭菜守在门外,絮絮叨叨地道歉:“昨日是我不对,知尘哥哥你快原谅我吧,就算不原谅我,也要吃点东西啊,你都好几顿没有吃东西了。” 一上午过去,依然是大门紧闭。 青枝等了好久,直到谢夫人也察觉了异常,弄清楚原因以后,她立刻叫来小厮去寻谢文。 还没到傍晚,谢文就回来了。青枝一见到谢文,眼泪就哗哗地往下流,“爹,你快帮我道歉吧,你面子大,知尘哥哥肯定会出来的。” “怎么回事?” 小姑娘委屈地撇撇嘴,朝他的方向走过来:“爹,学《诗经》中有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知尘哥哥给我说了一遍意思,我就想着有来有往,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说到此处谢文已经了然,青枝的声音从告状似的理直气壮变得细若蚊吟。 “我问他从何而来。”青枝说完抓住他的衣袖,“爹,知尘哥哥已经不理我了怎么办,我不知道这个不能问啊。” 谢文听她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他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半晌他才开口道:“这也不能怪你,青枝,有些事他自己都不清楚啊。” 他轻轻拍拍小姑娘的脸蛋,道:“你娘亲那有桂花糕,找她去。” 小姑娘听话地慢腾腾地挪远了,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跑回来:“爹,知尘哥哥已经好多顿没吃东西了,就算他不原谅我,你也劝他吃些。” “小丫头,”谢文无奈地笑了笑,“爹一定让知尘哥哥出门,你等着就行了,别一天天的打扰哥哥们读书。” 小姑娘听到这句保证眼睛才亮起来,面上的愁容一扫而光,“谢谢爹!” 虽说是保证一定会让知尘出屋子,但谢文心里有自己的想法。 这孩子是当朝有权势的毅王送过来的,刚送过来的时候,这孩子染了病,又咳血又发烧,断断续续半月有余才逐渐好转。王爷倒是坦然将知尘的身世告知,但是为了避嫌这些日子没有来看过。 原本王爷走前也交代过,如果一病不起,就将他葬在落沙城,如果病好了闹起来,就需要他来说些道理先稳住这孩子。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半个月反反复复发烧,到知尘虚弱地能下床走路,他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知尘问起过一次身世问题,谢文只推说他看到他可怜便救下来,而不等他问从何处救下来,谢夫人就插话转移话题,他也就没有追根究底。 谢文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想起来他家中的祸事。但是知尘到底是将门之后,若是有一日想起那场血腥残忍的闹剧,心中生恨,又将如何呢? “想不起过去对这个才十一岁的孩子来说,真是上天给予的恩赐了。”谢文心中暗道。 谢文停在知尘的门前,沉默了一瞬,又离开了。但是晚上还是辗转难眠,谢夫人提议让谢松去劝,谢文才起身让谢松去书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是谢松日后对于知尘的事上心了许多。 没想到知尘真正地迈出屋子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期间青枝也不敢去知尘的屋子外蹲守,暮齐过来问起来她也只说是自己惹了他不快。 “可是知尘哥哥到底从哪里来的呢?”她心里还有疑问,但再不敢唐突地问出来。她觉得爹肯定知道点什么,可爹也不会跟她说,估计哥哥也不知道。 “知尘哥哥真的没有姓氏吗?” 说到底青枝也才七岁,这些问题想了一瞬也就丢到了脑后。 可是知尘已经十一了,被问到这个问题之前他生过一次病,烧得脑袋昏昏沉沉,最后只记得有人提着他送到了谢家。 他连送他来的人都记不住,更不用说再往前的事。所以青枝问他从何而来的时候,他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我是谁?”知尘努力回想送他来的人的模样,没有结果,倒是在脑海里记着一个声音,模模糊糊的像是耳朵里塞着一团棉花:“这孩子还要麻烦您照看,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 到底是谁呢?他的兄长吗?可是为何要将他送出家门? 他来谢府已经好几个月了,每日跟着先生读书写字谈事,问过一回身世的问题,可是总没有结果。在这里,先生对他的眼神是不一样的,总是带着深沉的意味。可是青枝的眼睛总是干净的,喜欢和厌恶一目了然。 想到这里他像是又听见小姑娘脆生生地唤他:“知尘哥哥,你从何而来啊?” 从何而来,从何而来,这四个字像是撞钟的柱子一下一下撞在他的脑袋上,撞得他脑袋嗡嗡作响,撞得他眼神涣散,他快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耳朵里都是支离破碎的叫喊,他辨识不清那些叫喊里有没有一个人,是在撕心裂肺地喊他。 记忆里有一场大火,烧的半边天都红了,灼热的温度蔓延到他身上来,烫得他心焦口躁。 “我没有姓氏。”他想,再回想记忆里的那个模糊的声音,那“从何而来”的柱子像是用尽全力砸得他两眼一黑,随即而来的就是细密的疼痛,每一根发丝似乎都变成了银针使劲地往他脑髓里扎。 汗水从他的发间流下来,青色的衣衫被汗水浸湿,在后背上晕染出几朵花来。 他捂住头,大口地喘着气,顾不得身上灼热惊人的温度,也不管已经模糊不清的视线,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我到底是谁?” 知尘踉跄着想开门去寻谢文问清楚,可是才走两步就摔倒在地,胸口闷得他喘不上气。恍惚间才想起他已经三日没有进食了。 他就在摔倒的地方趴着,地上凉凉的,稍微减缓了他的痛苦。 好困呐,他心想,睡那么一会吧,明日再起来找先生吧。 在失去意识之前,门被打开,一缕光照到他的脸上,紧接着一个慌慌张张的人影跑进来,他的世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谢松,快去王府吧林大夫请过来!” 第四章 改姓 再醒来时已经是夜里。知尘微微抬头,发现先生正守在他的床边。 “可想起来什么?”谢文看着他道。 “什么想不想的,这孩子差点饿死了。”谢夫人端着汤碗走进来,推开谢文对知尘道:“不用想,以后你就姓谢,如果哪天找回了自己的姓氏,再改回来不迟。” “夫人,”谢文皱眉,“这恐怕——” “什么怕不怕的,他来了若是不愿意就来跟我说!”谢夫人性子虽然风风火火,但做事却是小心周到。 她扶起知尘,又扭头对外喊道:“你们俩进来吧,也担心大半天了。” 知尘喝了一口汤,瞥向外面,青枝磨磨蹭蹭地走到旁边,谢松面色凝重,对他点了一下头。 “对不起啊,知尘哥哥。”青枝一脸愧疚,泪痕还没有干,眼睫毛湿漉漉的,说完话小嘴一撇又像是要哭。 他瞅着青枝的小脸看了许久,又看了看满面担忧的谢松,给他喂汤的谢夫人和守在床边的先生。半晌,像是放下了什么,他张了张嘴,从喉咙里挤出几句话。 “没事,是我自己魔怔了。青枝不要往心里去。” 知尘喝完汤,又过了一会喝了半碗药。青枝还想跟着待一会,却被谢松拉着去书房写字了。谢夫人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才放心地离开。 “先生。”知尘恢复了一点力气。 谢文看着他眼神坚定,苦笑了一声道:“不论你日后想起来什么,想做什么,谢府都会支持你的。” 知尘挣扎着下了床,跪在地上给谢文叩了三个头。“谢谢先生。” “知尘啊,你这几日好生歇一歇,原本身子骨就弱,”说到这里谢文沉默了一瞬,好一会才问:“你想不想要个拳脚师父?强身健体总是好的。” “先生决定就好。” 这一出之后,青枝再也不提这件事。第二日一早青枝就带着地方志过来找他,“知尘哥哥,生病是在闷得很,我带了我最喜欢的地方志,我在这里读给你解闷啊。” 知尘点点头,青枝开始清清嗓子,十分正式地打开了第一页,“古今言地理者,凡数十家,尚古远者或...或...” 她挠了挠头,然后往后翻一页:“这个序言枯燥至极,不读也罢,我们来读第一卷。” 知尘微微勾了一下唇角,一看到青枝在偷瞄他的反应立马严肃道:“青枝说的是,读第一卷。” “第一卷,呃,这第一卷,”青枝皱起眉头,又重复着这句话,“算了算了,第一卷不好玩,我们换一卷。” “好,换一卷。” 青枝把书翻得哗哗响,最后找到一篇读了起来,这次读的还算流畅,知尘渐渐地也听了进去,青枝瞥了他一眼更加认真地读:“人马行经此沙,随路有声,异于余沙,故号鸣沙...” 房间里响了好一会青枝稚嫩的读书声,最后终于卡在一卷:“周回三十里,这个,这个...”她又开始挠头。 “要不要换一卷?”知尘主动问道。 “算啦算啦,我就是认的字太少了,读不下去了。”青枝自暴自弃似的把书一扔,“想要给你解闷也太难了,要是暮瑟在就好了,也能多个人说说话。” 知尘拾起被子上的地方志,打开第一页,开始读。即使是坐在床上,看起来也比青枝端正得多,读得也流利得多。 青枝一听立刻来了劲,趴在床边,双手托腮全神贯注地看着知尘。 后来的几天青枝好像找到了新的乐趣,就是让知尘给她读书,两人也因此变得更加亲近。 暮齐也带着他的蛐蛐罐子过来,给知尘看蛐蛐打架。 “你瞧这个须长一点的,它叫大王,那个颜色艳一点的叫杀戮将军。”暮齐给他介绍自己新得的虫,看着两只虫打斗还在一边解说。 “我觉得大王会赢,你觉得呢?” “我觉得这两只蛐蛐儿都不错。” “不行,你得押一个才行,而且还得有个彩头,输赢才有意思。”暮齐说的神采飞扬,“我第一次把大王和杀戮将军放在一块,就是为了给你解闷,你可别不领情啊。” “我押杀戮将军。”知尘被逼无奈,只好跟着说。“只是你要彩头的话,我这里有的东西是在太少了。” “没关系,你可以先欠着,以后我想起来找你要不就得了。”暮齐的话音才落就听到青枝的叫声。 “爹,娘,暮齐教知尘哥哥赌啊,爹!”青枝话还没喊完第二轮,就被暮齐拉住了。 “妹妹,亲妹妹,求你别喊了,我都不知道被先生收了多少好虫了。” “我看你还敢不敢带坏知尘哥哥!”青枝昂着头叉腰,别提有多神气。 “知道啦,这不是怕他闷吗,一天到晚读书,别成了个书呆子。”暮齐小心地收好自己的两只宝贝。 “才不会闷,因为我天天都会来陪着知尘哥哥!”青枝反驳道,想了想自己替知尘说不闷也不算,于是又转头对床上半坐的知尘道:“对吧,一点也不闷!” 知尘看着两个又在拌嘴的伙伴,突然觉得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是,有你们真的一点也不闷。” “不闷就好,你们是不知道暮瑟那丫头,这些天恨不得打个通道从城主府到谢府来。” “是还没有好吗,为什么不过来呢?”青枝好奇地问,听谢夫人说只是受到了惊吓,并没有大碍,怎么过了这些天都不过来。 “还不是爹说磨磨她的性子,关几天看能不能老实点,再说她的脚扭到了,这几天还在叫唤疼呢。” “原来扭到脚了,严重吗?”青枝有些担心。 “不严重,林大夫说养几天就好了,这丫头也不嫌不好看,让爹找人给她打了一根拐,这两天在院子里拄来拄去。” “看来还是有些严重的。” “严重什么,师娘为了接住她,自己胳膊折了都肿的好严重。” “什么?我娘受伤了!我都不知道!”青枝一下子跳起来,“知尘哥哥我去看看我娘。” 知尘看着自己床上的一摞地方志,还有旁边椅子上的桂花糕,还有甚至是两幅写的稍微有些样子的字。都是青枝短短几几天带给他解闷的礼物。 “青枝倒是比暮瑟文静一些,但是也是个粗心的。”暮齐看跑出去的身影自言自语道。 “她这样很好。”知尘应道。 后来暮齐坐了一会大约觉得实在是无趣,便离开了。谢松后来也过来看了一次,然后就是谢夫人晚上过来看他一次。 又过了两三天,知尘下床了,几个孩子又开始聚在一块读书写字,偶尔暮齐还不死心要和他赌虫,但是青枝天天看得紧,一直没有得逞。 又过了一日,暮瑟拄着她的拐来上课了,“听说你也生病了,大家都送了你好多东西。”暮瑟拄着拐一晃一晃的,让人搞不清她使真的脚扭了还是为了好玩。 “是,大家都很好,过来陪我解闷。” “我被关在家里,没赶上,这个给你。”暮瑟扔过去一个小荷包,知尘接住。 “以前在王府里得的小金叶子,送你了。” 青枝一众被震住,暮齐反应过来上手给她一个脑瓜崩,“臭丫头,哥哥都没有,哥哥可是天天一下学就去你院里陪你玩。” “你懂啥,知尘以后的肯定能成大事的,今天我送了金叶子,以后有好处可不能忘了我。”暮瑟抱着自己的拐走回了座位。 “这,那谢谢阿瑟妹妹了。” 青枝想起来自己送的那些小玩意,瞬间好像觉得十分不痛快,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做。接下来的几天青枝突然和暮齐走得很近,两人只要得空就开始说暮瑟的坏话,但是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暮瑟身子弱得一阵风就吹走了。 就这样安稳了几天,有天晚上用完饭后,谢文把知尘叫到了书房。 “知尘,你觉得谢府如何?” “先生,”知尘不解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了:“很好,大家对我都很好。” “我和你师娘考虑了些时日,想过来问问你的意见。” 知尘攥紧衣角,总觉得这是被抛弃的前兆,谢文伸手想去摸他的头,但是被知尘退后一步躲开。 谢文一愣,“你放心,如果你不愿意我绝对不——” 他的声音在他看到知尘满是泪水的脸后戛然而止,“你这是怎么了,”谢文皱了一下眉,立刻想到了什么,“我和你师娘想收你为义子。” 知尘原本还是泪水的脸呆住,半晌他小声地问:“先生,你刚才说什么?” “好孩子,我就是问一下你愿不愿意加入谢家。” “先生。”知尘终于没再崩住,扑到谢文的怀里大哭起来。 “只是从此,你就要姓谢了。”谢文摸摸男孩的头,叹息道。“你可愿意?” “嗯!”知尘在他怀里用力点头。 “我也算是不负所托吧。但愿这孩子能在这里好好长大。”谢文在心里想。书房的灯亮了很久,谢文和知尘又说了一些其他的事。 再回那个小院子的时候,知尘终于挺直了脊背,好像夜里的风都是暖的。 第五章 是哥哥 为了认知尘做义子这事,谢文早早地找人算了日子,还给族里的老人都送了请帖。 那天是个晴天,谢府热闹非常。 青枝和谢文站在一旁,看着知尘先读了一通孝义礼则,然后给谢文和谢夫人磕头敬茶,次序也不是很繁琐,很快就结束了,来客送的礼单都放在旁厅。 当日宴请的还有青枝的婶婶们,谢夫人跟她们在一块吃茶,青枝原本想过去看看礼单里有什么好东西,但是被众位婶婶叫住,她只好过去先行礼。 “弟妹真的好福气,这知尘啊我看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说到孩子们,你看青枝也娴静,谢松又稳重。嫂子怎么教导得这样好!” “是啊,听说过几日松儿要去应试了,这才十几岁的小儿郎都上考场了。” “要不是你们要将知尘收为义子我还以为是给青枝养的童养夫呢!” “哈哈哈,”谢夫人笑道,“别瞎说,小孩子还在这呢。” 青枝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翻了个白眼。 “不过说到这个我倒是有一件好笑的事。” “说呀。” “知尘刚来的时候身子孱弱,个头也没长上来,青枝这孩子吵着要让知尘给她当弟弟呢!” “哈哈哈,这孩子。” “天天巴巴地往知尘的房间跑,说是要等他好了立刻自己就能当姐姐了。” “后来她爹告诉她知尘和城主家的暮齐一样大,这孩子趴在暮瑟的马车上叫她回去告诉姨娘要弟弟!” “哈哈哈哈...”一众夫人笑得前俯后仰。 青枝原本都不怎么惹眼了,结果有位婶婶还回头边擦笑出的眼泪边问她:“是吗青枝?” 她一下子被众人的眼神包围,羞红了脸,一跺脚跑掉了。 她也没心情再去看知尘的礼单,赌气似的跑到那个没什么人的小花园里呆着。晌午的阳光正好,她躺在花圃旁的石阶上,看着地上的蚂蚁爬来爬去,突然来了一阵困意,就那么就着暖风和阳光睡在小花园里。 再睁眼已经是天色暗淡,她赶紧回到大院中,宾客已经散了。 “你在那傻站着做什么,下午去哪了,暮瑟过来找你。”谢松伸手拿掉她头上的叶子。 “已经结束了?”青枝有些失落,“我求了爹好久让我看着知尘被写进族谱呢。” “去母亲那里吃饭吧。” 兄妹二人往谢夫人那里去了。 在饭桌上,谢文第一次没有提醒“食不言”,青枝原本是想说点什么的,一看到知尘坐在那,就想起来下午谢夫人对她的调侃,以及众位夫人的笑话,她突然没了说话的兴趣。 倒是谢文说了几句兄妹和睦,以后互相帮扶之类的话。谢夫人应和了几句,青枝一点心思都不在饭桌上。 所以当谢文一放下碗筷,青枝立刻告退。谢文和谢夫人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道她怎么了,又看了一眼知尘。知尘会意,放下碗筷后就出去了。 “我就是不说话,今天居然当中说我的糗事。哼!”青枝站在小院子里,侍女站在一旁偷笑。 “我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应该有人过来啊。”她自言自语道,烦躁地扣着长廊边上的柱子。 “还不来,娘不来,爹也不来吗?” 又过了一会,还是没有人来找她。 “不是吧,连哥哥都不来安慰我?”青枝更生气了,心中决定第二天一定要去找暮瑟玩,要好几天不理他们。 等了一会,渐渐地风有些凉了,她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心中委屈得紧,原本准备拿地方志出来看看,又想起来她最喜欢的几本都送给知尘了。 她气鼓鼓地扑在床上,不知道做些什么。 侍女见她不动,上前问道:“小姐,可要洗漱休息?” “还这么早,不休息!”青枝眼睛一转,好像有了点主意。她跳下床,打开门鬼鬼祟祟地往外跑去。 知尘是知道青枝被几个婶婶笑话的事的,之前青枝和暮瑟,两人经常拿对方的事斗嘴。当青枝说一阵风就会把暮瑟吹走的时候,暮瑟就会嘲笑她想要个弟弟想疯了。而这个弟弟的事,是在小伙伴里说好了不再提的。 而认亲之后知尘就从青枝的院子搬到了谢松的院子,住的地方比以前大了好几倍,所以白天礼单上的东西也就送到了新的院子里。 此刻他正在清点礼物。 “我偷偷地看看,就看看,我又不偷拿东西。”青枝溜到隔壁,屋子里空空荡荡的,漆黑一片。 “知尘哥哥的东西呢?”她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姐,二公子已经搬去大公子的苍风院了。”侍女跟在后面道,“夫人交代,现在由碧兰来服侍小姐,这间屋子以后就是碧兰住。” “怎么这样!”青枝原本已经消气了,这么一听瞬间气又上来了,“知尘哥哥也太过分了,换院子也不和我说一声!”她一边说着一边冲到外面去。 当她冲到苍风院里,小厮见她还有些吃惊,“小姐这是——” “哥哥在哪?知尘哥哥又在哪?” “大公子和二公子在一块。”小厮看着炸毛的青枝,赶紧指了指知尘的屋子。 她刚刚没收住力推开门就听到谢松的说话声:“知尘,这个算大哥送你的礼物。” 青枝愣在门口,屋里的两人向这边看来。她心里想,我还没有给知尘哥哥准备礼物。“多谢大哥。”知尘接过谢松送的礼物,“青枝也过来了。” “是啊,过来了。”青枝觉得自己没有带礼物稍微有些心虚,但是一看到白天宾客送的礼物都堆在桌子上,礼单还躺在谢松的手边,忽然想起来自己是过来干嘛的。 “知尘哥哥!”她吐然提高音量。 “怎么啦?”谢松皱了一下眉,好像有些不满她叫这么大声。 “你搬走都不告诉我!我再也不理你了!”青枝委屈极了,好像自己最宝贵的东西被抢走了一般。 “还有哥哥,你...你...”她哽咽了半天没找到新鲜的词,只能把眼泪一抹,大叫道:“哥哥也是,不理哥哥了!” 两个男孩面面相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小女孩。谢松一看到妹妹这个大吼大叫的样子就没忍住摇头,头疼地支起额头。 而青枝吼完以后,呆站在门口,进来也不是,出去好像又不甘心。 “青枝,”知尘轻笑了一声,拿了桌上的一个做工精致的小盒子走过去,“这个送给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明明是她自己下午不知道跑去哪里疯玩,明摆着不敬重兄长,你还哄她做什么?” 青枝手上被塞了东西,大约是没想到知尘真的会这么好脾气地过来哄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我知道她心里不是怪我。”知尘拉着她走到桌边坐下,“兄长也挑一件心仪的礼物吧。” “我不用。”谢松道,“你居然把翠玉馆的笔送给她,真是暴殄天物了。自己留着写字也好啊。” “别这么说,青枝以后肯定也是一个风貌才情一绝的女子,”知尘对青枝道,“到时候哥哥们提起你来肯定很骄傲。” “就是!”青枝不甘示弱,“以后哥哥可不要太惊讶,我谢青枝肯定出众!”她说着打开木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枝毛笔,笔杆是玉石做的,质地温润。笔头柔软没有一根杂色,长度也不似书房里的那些,好像专门是为她定制的一般。 “知尘哥哥,有了这支笔,我以后每天多练五个大字!” “好,”知尘对她笑笑,“那青枝是原谅我了?” “我什么时候生气了?没有啊,我只是听不惯哥哥说我而已。”青枝小脸一扬,“君子不轻言他人是非,哥哥你可要当个君子!” 谢松被将一军,无奈地摇摇头,“就你伶牙俐齿,我可说不过你。” “好了,既然和好了,大家一起点一下礼物吧。”知尘对着礼单上的物品一个一个对过去,大部分送的都是文房四宝之类的。 三个孩子点了好一会,这才叫人过来收起来。这时候知尘从床头下拿出一个账本,只见上面写着暮齐暮瑟兄妹两以及谢松青枝送的东西,其中青枝送的书籍名称占了好几页。 “你自己做的册子?” “这些都是你们送的,自然是不同的。”知尘取笔认真地在上面添下了谢松刚送的东西。 青枝看着他那么珍惜的模样,心里暖暖的,“那我还欠你一个礼物,等时机到了就送给你!” 屋里的烛火闪烁,三个孩子围坐在桌边,没有一点吵闹。谢文和谢夫人在门外听了一会,两人相视一笑,放心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今夜没有焰火也没有爆竹声,只是有些凉风,有些星辰,有些暖意渗进心里罢了。 这一夜知尘睡得格外香,梦里没有那些魁梧壮汉的叱骂和鞭打,也没有阴暗潮湿的稻草垛。梦里他和青枝一同在一棵桃树底下戏耍,欢声笑语充满胸腔,让他欢喜得几乎连醒来的嘴角都是翘起的。 第六章 花灯之约 自知尘被谢文收为义子过后,有些文人之间的宴会谢文会带着他一起,这样一来很快落沙城都知道了谢家有个二公子叫知尘。 而没过多久,花灯节也快到了。 青枝和暮瑟两个早早地开始了比拼,从去年的花灯谜到花灯的颜色,最后终于说到了今年的花灯。 “我爹说了,花灯节晚上我可以出去!”暮瑟因为经常被禁足,城主允许她出门这件事应该是她最大的筹码。 “我爹说要请老师傅过来教我扎灯!”青枝不甘示弱。 “只有两天了,你手又笨,你学得会吗?”暮瑟冲她吐舌头。 “我,我不会!”青枝一时没想到怎么回应,居然结巴了两句,在气势上输了暮瑟好一段。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手笨肯定是做不了的,我到时候肯定会去买最好看的灯,让家中门客轮流去猜字谜!”暮瑟乘胜追击。 青枝沉默了一瞬,突然想起来怎么回怼:“我是不会做花灯,但是我有两个哥哥!特别是知尘哥哥!什么都学得快,我今年能收到好几盏灯!” 两人吵吵闹闹地,谢文把老师傅请进家里,准备了好些竹篾,青枝和暮瑟两个先跑到院子里去看,而男孩们还被拘在书房里背书。 刚开始暮瑟还一副“我是城主女儿,大户人家的小姐,可不会去做这些”的样子,昂着头,鼻孔朝天。老师傅也没说什么,自己画着样子,削了好多小竹签。 青枝倒是新奇得很,上去就问老师傅做什么灯样子,有哪些图案,老师傅耐心地答了。 暮瑟没过一会就开始往青枝这边凑,看她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脸嫌弃:“你这画的是什么?” “是我,青枝!”青枝嘿嘿一笑,“不知道能不能学会,做两个灯,一个给哥哥,一个给知尘哥哥。” “那我也做一个给暮齐好了。”暮瑟毫不客气地坐到一边的椅子上,两个小姑娘开始了自己的涂涂画画。第一日傍晚,她们两个还兴致满满。 第二日晌午的时候,两个小姑娘就打消了自己做花灯的念头。 “还真给你说对了,扎花灯太难了暮瑟。”青枝坐在花园的小石凳上,低头看着地上的蚂蚁嘟囔。 “我就说嘛。”暮瑟点点头,看着院子里的那棵大树。 “不能爬树了啊,上次害的我娘胳膊都折了。” “我知道啦,上次被关了好几日,把我闷得,肯定不会再爬树了。”暮瑟说着叹了一口气,“要是能出去看看就好了,大好河山,行侠仗义。” “这样的日子固然是好的。”青枝心不在焉地应和着。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爬树,站得高看得远。”暮瑟摘一朵花又扔掉,丝毫不闲着手。 “原来是这样的。”青枝这才正襟危坐,“我之前听南街的说书先生说的一个故事,就是有个女子离家出走闯荡江湖的故事。” “真的吗?说给我听听啊。”暮瑟两眼放光,蹭到青枝旁边坐下。 “话说好久以前,有个大家小姐,因为整天想着行侠仗义,离家出走了二十多年,一路上劫富济贫,行侠仗义,游山玩水。”青枝也不太记得故事的细节,单单就用一堆词简单地描述了侠女的故事。 “没了?”暮瑟还以为她能说出个前因后果,结果是这么草率地就结束了,不禁有些失望。 “好像后来侠女遇到了自己的归宿,最后嫁人了。” “这就没了啊!”暮瑟难掩失望之意。但是在失望的背后,有个小种子在心里慢慢发芽。 傍晚时分,送走了暮齐暮瑟,青枝自己又看了一会地方志,心想着过几天一定要让爹多买些话本回来看,这样的话无聊的时候才能和暮瑟有故事说。 作为城主女儿的暮瑟,一举一动都受到严格的限制。这也导致了看得越严格,暮瑟越想着做一些不一样的事。在府中被嬷嬷看得紧没办法自由行动,来到谢府以后几乎没人管到她。 青枝越想着越觉得暮瑟可怜,读了几卷以后觉得地方志有的编写的索然无味,她果断地丢下书跑去老师傅做灯的院子。 才刚过苑门,就着落日的余晖看到院子里撒着晚霞的光。 院子里两个少年立于桌边,低着头认真而仔细地做着手中的灯。 青枝呆在一边,这晚霞的光太过耀眼,落在两个少年身上,让她突然想起来谢文经常说到的莲。 知尘早早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转过头对她微笑:“青枝来啦。” “是啊,知尘哥哥你们在做花灯吗?”青枝这才慢慢地小步挪过来,好像是生怕打扰这美出距离感的画面。 “是啊,也不知道是哪个说要给我们做花灯,结果还要我给她做。”谢松打趣道。 青枝没理他,走到桌边,看到桌上有不少废弃的竹签,灯纱上有各式各样的图案,谢松手上的那盏快做好了。 “老师傅辛苦了。”谢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看了几眼桌上的材料,又看了两个少年手里已经成型的灯笼,让他们停下。 “我也过来学点。”他笑道,老师傅赶紧递了些木料过去。 “知尘哥哥,你的手怎么破了?”青枝原本看着大家井然有序地做着自己的灯还挺开心的,结果她才把目光从谢松快做完的灯上移开,这就看到知尘的手上好几道口子。 少年不紧不慢地捏着灯架,脸色没有一丝焦躁,也没有痛苦。 “无碍,就是小口子而已。”知尘应道。 “我做完了!”谢松这时候举起手中的灯。 老师傅接过去仔细打量一番,“大公子做得很不错。” “这盏灯就送给阿瑟妹妹好了,青枝你看如何?”这原本是谢松用来转移青枝注意力的话,结果没想到青枝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好啊,反正暮齐哥哥肯定不会给她做的啦。” “你不吵着要这盏吗?” “我还有爹在做呢,爹做的一定比你的好!”青枝自信满满。 “青枝啊,”谢文笑着看她一眼,“爹手里的这盏是送给娘的。” 青枝一时傻眼了,她呆呆地张开嘴,“啊?” “怎么样,哥哥的这盏灯要不给你?”谢松得意洋洋。 “不要!”她很有骨气地一偏头,然后蹭到知尘的旁边,“知尘哥哥,你做的灯能送给我吗?”好像是怕他拒绝似的,还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撒娇似的摇了两下。 “原本就是给你的。”知尘笑了笑,最后挂上长杆,把做好的灯塞到她的手里,“第一回学做灯,手生得很,青枝不要嫌弃才好。” 青枝激动得快跳起来,宝贝似的举着灯柄:“老师傅您看,这灯是不是也是顶好的!” 老师傅被她逗笑了,看着她道:“今日做灯的都是心意,小姐觉得好,那这盏灯就是最好的。” 青枝迫不及待地想到花灯节的晚上,她等了又等,终于等到了。 天色刚刚暗下来,她就吵着要出门,被谢文拘了一会,还是跟着两位哥哥率先出了门。谢松拿着自己做的那盏灯,有些不自然,毕竟在他的心中花灯节的灯都是为女子准备的,知尘手里也没有灯,就他手里的灯因为开玩笑没送出去。 这才刚懊恼一小会,就瞧见暮齐和暮瑟两个,他心里一喜对青枝道:“暮齐在那边。” 青枝才没有他那么多想法,开开心心地打着灯拉着知尘往对面去了。暮瑟手里已经有了一盏好看的花灯了,身后的仆人手里也有了好几盏。 谢松尴尬地拿着那一盏灯站在青枝后面,知尘好似看出来他心里的想法,没有说话。 青枝笑嘻嘻地对暮瑟炫耀:“快看!这是知尘哥哥给我做的!” 暮瑟看她手上那盏做工不那么精致的灯,但是却画得有松枝苍翠,心里不禁有些羡慕。谢松看到这刚把自己的灯往前一送,没想到暮瑟一昂头:“我才不稀罕,我买了最大最好的灯!” 知尘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没有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不就是没人给我做灯!”暮瑟原本还在强撑,一看到知尘笑更生气了,她回头一把揪住暮齐的领子:“我也要一个灯!” “小姐。”身后的仆人突然插进一句,尽管没有多的话语,但是语气中对她行为的不满溢于言表。 暮瑟赶紧收敛了小霸王的样子,又做回一个安静的样子,但是还是不甘心地撅着嘴。 几个小孩子开始转集市,夜幕越来越暗,但是长街灯火通明。落沙城的夜市一年也不过几次,花灯节这种规模的更是少得可怜,青枝惊奇地拉着知尘到处跑,暮齐也一溜烟跑去观鹊桥了。 就剩下暮瑟被两个仆人跟着,走到哪里都不能掉下城主女儿的架子。谢松跟她并排着走了一会,还是把手里的灯送了出去:“阿瑟妹妹,如果你不嫌弃,这个灯送你。” 暮瑟睁大眼睛:“真的给我?”虽然是这么问了,但是她没有一点犹豫,直接拿过来仔细端详,但是没有看到上面有属于自己的明显痕迹,不像青枝的一看就知道是她的。 “这盏是我做了好几遍出来的,老师傅也说做工还可以。”谢松看她仔细地打量他做的灯,以为是不满意,赶紧添上两句。然后快走两步,回头道:“我先过去找他们了。” 暮瑟看着这盏小灯,突然有些开心:“嗨呀,谢松哥哥做的灯才好嘛,笨蛋青枝,自己的灯纱都漏出来了。” 青枝和知尘走到河边要了两个糖人,观鹊桥上是看焰火的最好视野。烟花升空又炸开,桥上人来人往,知尘怕青枝走丢一手拉着她,一手举着两个糖人,时不时喂她咬一口。 而青枝手上拿着灯,倚在桥的护栏上,刚刚高出护栏一头,看到烟花在头顶炸开,然后那些细碎的亮光落下,河水中灯火和焰火的倒影细碎,灯火阑珊。 “青枝。”知尘伸手喂糖给她。 “嗯?”青枝抬头看着天空中的焰火,眼睛里亮晶晶的,细碎的光闪耀,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 “往后每年花灯,哥哥给你做好不好?”知尘心中异常充实,这种像糖一样甜的东西,大约就叫幸福吧。知尘心想,我是幸福的。 “好!一定要做到我出嫁的时候!”青枝转过头来看他,笑眼弯弯。 知尘也笑了,伸手捏了一下她的小脸。 第七章 被罚 好久才出来这么一回,青枝拉着知尘到处跑,压根就不理会暮瑟还有谢松跟上来没。她确实也是不喜欢暮瑟家里的那些仆人,总是逼着暮瑟学好多规矩,她光是看着就头疼得很。 糖人也吃完了,中途来回跑得时候还看到了谢文和谢夫人,两人在小摊前,谢文正拿着簪子往谢夫人头上比划。 长街热闹非凡,桥下的画舫也游起来,天上的焰火,地上的灯火,看起来像是一颗颗熠熠生辉的明珠闪耀在夜里。 人间烟火气,不过如此。 青枝玩了好一会,夜风刮起来,她往前跑得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两人狠狠地摔倒在地。她手上的灯一下甩出去好远,灯笼中的烛火一下就吞噬了灯架上的细纱,青枝顾不得自己膝盖的疼痛,赶紧起来,被知尘一把拉住:“不要了。这灯本来做得也粗糙。” “可是那是你送的!”她抬头道,刚一迈腿就感觉膝盖一阵疼痛,“嘶,好痛啊。” 知尘见她膝盖受伤,只好背她,原本他已经跟着拳脚师父练了一月有余,但是背着青枝在大街上找谢文还是有些难度。 谢文刚刚听到城主府的仆人说暮瑟不见了,正准备说是不是去找青枝了,结果就看到少年涨红了脸,但是还是背着青枝往这边走,一步一步,虽然吃力但是很稳。 “知尘你有没有见到暮瑟?”谢夫人有些焦急。 “没有,我们是散开的,有可能她去观鹊桥边找暮齐了。” “你们找到人了吗?”暮齐喘着气跑过来,“我把这边都找遍了,没看到!” “我也没看到人!”谢松从另外一边跑过来。 至此,大家才开始真的慌张起来。家仆回去告知城主,其他人继续去找人,而青枝因为腿摔了,知尘只好先送她回去。 青枝心里有些疑惑,她和暮瑟是最要好的,没道理她离家出走不告诉自己啊,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怀揣着忐忑的心情,想起来之前自己跟她说的一个城外的破庙,不会跑去破庙吧。因为暮瑟的走失,城主府出动了大批人马去寻找她的踪迹。 第二日早上,谢文才黑着个眼圈过来,“青枝,暮瑟离开之前有跟你说些什么吗?” “没,没有啊,大约是家里管得太严了。”青枝摇摇头,想着还是不告诉他们了,万一被抓到暮瑟不知道要被关多久不能出来,多可怜啊。 第二日可想而知是没有什么收获的,青枝到夜里心里开始不安起来,这整整一天落沙城的大街小巷都被翻遍了,就是没有暮瑟的下落。知尘和谢松也帮忙在找人,没有人注意到青枝这边。 她本来自己想去城外找,但是膝盖一动就疼得厉害。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等着知尘和谢松送消息过来说说进展。 这天夜里,谢夫人过来看她的腿伤,在给她上了药之后,谢夫人摸摸她的头缓缓开口:“青枝,你向来跟暮瑟最要好,暮瑟现在不见了,你肯定也担心。” 青枝不敢看谢夫人的眼睛,那关切太真挚,让她心虚得很。 “不管暮瑟有没有跟你说过她要去哪里,现在她一个人在外面,我们都找不到她,这外面不比城主府里。夜里凉了甚至没有被子,饿了也没有人送吃的。”谢夫人话语轻柔,但是带着满满的担忧。 “暮瑟从小被娇惯长大,外面险恶她都没遇到过,这两天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天已经黑了,万一遇到人贩子被拐走,不知道会被卖到哪里,你们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谢夫人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青枝不敢抬头,但是被吓得眼泪一下就出来了,谢夫人看她被吓得不轻,这才缓缓道:“青枝,你要是知道什么,一定要现在跟娘说,万一暮瑟被拐走,你作为知情者却不向我们求救,往后你一辈子都会活在愧疚里。” “娘,”青枝带着哭腔开口,“我不知道她去哪了,但是前几天我跟她说了一个离家出走的故事,然后说了城外有个小破庙。” “好孩子。”谢夫人帮她擦掉眼泪,然后抱着她出门上了马车。 很快,一众人都聚集到城外的小破庙里,小破庙里有几个和谢松一般大的孩子,几个孩子围在一起生了一小堆火,青枝一眼看去,里面有个稍微小一点的身影。 “暮瑟,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担心死了,万一你被人贩子带走,呜呜呜呜...”青枝哭得说不上来话,瘸着腿跑过去抱住暮瑟。 暮瑟早已经换掉了原本光鲜亮丽的衣裙,学着这些乞讨的孩子一样,小脸脏兮兮的,衣服也换了一身带补丁的。 “你们怎么来了?”她还以为自己藏得天衣无缝。 “还好还没走远。”谢松舒一口气,对后面的家仆吩咐去城主府送信。 暮齐看着妹妹一身脏兮兮的样子,心里也很不是滋味,看到青枝哭得那么伤心,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前两日她一声不出。想着一把拉过暮瑟,然后向谢文行了礼:“劳烦先生送我们回去。” “找到就好。”谢文倒是没那么多心思,马车留下直接送暮齐和暮瑟,而谢夫人一众另找了一辆马车。 回去的路上又是知尘搀着青枝,青枝抽噎开口:“娘,我...” “没事了。”谢夫人慈爱地摸摸她的头,“你做的很好了,青枝,不必自责。” “青枝,你的腿怎么样了?”知尘小声地在一旁问,“这两天都在找暮瑟,不知道你的腿严重吗?” “就是紫了一大片,还好已经涂了药了。”青枝被岔开话题,没有再想暮瑟的事。 谢夫人微微侧首看了知尘一眼,满意地点点头,没再说话。 接下来不出所料,暮瑟又被关在家里,原来还能来谢府转转,现在连自己的院子都出不了。 而青枝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整天垂头丧气地。因为她没有早说出来暮瑟藏身的地方,暮齐对她十分不满。 青枝知道自己这次做得不够好,而且通过谢夫人的劝说,她意识到这次暮瑟能安全回来完全是因为侥幸,所以在对上暮齐的时候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看起来心虚得很。 谢文知道了是青枝说的城外有个破庙,以及话本里离家出走的故事之后,先是当着暮齐的面打了她二十手板,可怜青枝细皮嫩肉的,手掌整个都青紫,谢文连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就罚她去跪祠堂去了。 青枝强忍着眼泪没有掉下来,才被惩罚完手板,立刻就被罚去跪祠堂了。谢文还没有规定跪到什么时候,可怜的青枝膝盖的伤刚刚好一点,就又跪在蒲团上。 谢松为她说情,差点一块被罚。知尘知道后偷偷拿了之前大夫给他活血化瘀的药,傍晚下学之后谢文还特地叮嘱了让他们两人不要去看青枝,但是谢松还是偷偷在门外看了一会,而知尘趁着仆人不在溜进去。 “青枝,这药先涂在手心。”他一进去就抓青枝的手给她涂药。 青枝一见他来,眼泪终于没崩住:“知尘哥哥,我手疼,呜呜呜,我腿也疼。” 知尘搀着青枝换了个姿势,拿药给她涂了手掌,涂膝盖的时候看到原本还没好的膝盖又紫了一大块,心疼地皱着眉头,拿着药不知所措。 谢夫人原本是想过去给青枝送药,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谢文一边要惩罚她给城主府看,但是另一边要是跪坏了自己又是心疼。只是没想到在门口听到里面青枝的小声抽泣。 “知尘哥哥你还是别来了吧,被爹看到肯定是要生气的。”青枝一边抽泣着,一边权衡再三还是劝他别来了。 谢夫人侧身站在门外,摆手制止了要叫她的仆人,过了一会她听到里面少年的声音:“无妨,如果被爹看到的话,那我就陪你一块跪着。” “这两天你乖一些,我下了学就过来给你擦药。” “偶尔没有人的时候不要跪得那么实,换换姿势歇一会,心诚就好。” “你的膝盖还没有好,如果跪坏了爹肯定也心疼。” 谢夫人惊讶地睁大眼睛,又贴在门上,确认里面确实是知尘在说话:“爹并不知道你的腿跌得这么严重,不然肯定不会让你跪祠堂的。” 这真的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知尘吗?谢夫人默默地转身,这孩子好像格外地照顾青枝,平日里说不出几句话,没想到对着青枝又是宽慰又是说谢文的好话。 这么小就懂得这些,不知道日后是福是祸。 想归想,谢夫人心疼青枝腿伤还没好,晚上就跟谢文吹了枕头风,青枝跪了两日,又被换了一种惩罚。 那就是她深恶痛绝的抄书,原本她就不喜欢抄书,枯燥无味。再加上被打了手板,虽然知尘给她涂了两天药,但是还是疼得厉害,手拿着笔一直抖。三月的早上还是有些凉意的,青枝要很早去祠堂跪半个时辰,然后就开始回房间抄佛经。 不知道谢夫人是怎么求的,居然让青枝去抄写她一点不懂的东西,这也大大增加了难度。佛经晦涩难懂,字形复杂,一不留神抄错了一个字,就需要整章重来。 青枝一连抄了七八遍佛经的第一卷,心里早就被磨得没有了一点波动,她每天也不敢再出去玩,整日拘在屋里,话也渐渐变少了。 大约过了有小半个月,腿伤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她笑得也越来越少,终于这个惩罚结束了。 一早她依然去祠堂先上香跪坐再祷告,然后准备回屋子里去抄书,谢文站在小道上,看着她一改往日的活泼劲,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消沉之意,心中心疼,但是面上不显:“青枝。” 青枝低着头,突然被叫到名字,她慢慢地抬头,“爹。” “今日起就不用抄书了。” 第八章 蛐蛐儿 虽然谢文已经说了不用继续惩罚了,但青枝还是日日躲在屋里,哪里都不去,也不似以往活泼。 整个谢府好像一下没有了生气,仆人都觉得奇怪,往日里活泼可爱的小姐现在的脸上时刻都是苦大仇深。 青枝原本还有些胖嘟嘟的小脸半个月就消瘦了,知尘和谢松看在眼里,奈何谢文在家中的时候两人没有空去安慰青枝。 终于等到谢文出门赴宴,知尘跑到青枝的院子里。他抢下青枝手中的笔,“现在外面桃红柳绿的,我们出去放风筝吧。” 青枝眼睛亮了一瞬很快暗淡下来,“不了,我不喜欢放风筝。” “那青枝能不能陪我去放风筝,我听说观鹊桥那边还算安静,场地也大。”知尘拉着她的手,认真地征求她的意见。 青枝还在心中权衡着出去会不会被谢文惩罚,知尘已经拉着她出了门。 两人跑到观鹊桥附近,四月天里桥边微风徐徐,绿草如茵,鸟虫齐鸣,一副大好光景。青枝好像也被外界感染了,心里的烦恼和恐惧都消散了不少。 知尘原本也是带了风筝的,奈何他实在是没有玩过这东西,他压根不会跟着风将风筝抛起来。试了好多次,最高的也不过是河边柳树的高度,而且跑不过二十步,风筝一定会栽下来。 青枝懒懒地坐在草地上,看着知尘跑来跑去捡风筝,时不时地被他紧张的表情逗笑。 玩了一会,知尘实在跑不动了,他把风筝放在青枝手上,“青枝也来试试吧。” 她摇摇头,还是不肯融进去这个活泼的景象。知尘看她神情已经好了许多,眉宇间也一扫之前的愁闷,这才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那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去前面买根糖葫芦给你。” 知尘为了缩短离开的时间几乎是跑着过去的,虽然带青枝出来散心谢文不知道,但是谢夫人是允许的,这次应该没什么事。 六月之后他就要去谢文执教的书院里读书了,能和青枝一块玩耍的时间越来越少,而这时候青枝心情还是这样不好,当然作为哥哥的他,是要做点什么的。 只是他算来算去挑的这个好地方暮齐也经常过来。 男孩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女孩:“你怎么这么快就能出来?阿瑟还在家关禁闭!” 暮齐原本是过来抓蝈蝈的,自从暮瑟回来以后,除了刚开始的那几天他去了谢府,后面看到青枝被惩罚了他就没有再过去了。没有想到能在河边看到她,想起来还在家里被关禁闭的暮瑟,不禁气从胸中喷发出来。 “暮齐哥哥。”青枝仰着头,小声地叫道,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说什么。 “谁是你哥哥!要不是你不早点告诉我们阿瑟的位置,就不会惊动父亲!你以为你是谁,阿瑟可是城主的女儿,她要是丢了你也逃不了干系!” “我,”青枝也是娇疼着长大的,这么久以来的惩罚已经让她丢掉了自信,而且暮齐又是第一次跟她发这么大的火,她心生委屈,手心结的痂痒痒的,好像在提醒她做错了事。她努力地深呼吸,还是没能控制住眼泪从眼眶掉下来。 “对不起。”她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一点。 “我不会就这么轻易原谅你的!”暮齐大声吼道。 知尘刚拿着两串糖葫芦回来,一看到暮齐吼青枝心里就知道不好了。走近了果然青枝脸上有泪痕,知尘看着暮齐头昂着但是并没有放完狠话就离开,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他递了一串糖葫芦给暮齐,然后蹲下来把另一串塞给青枝,掏出帕子把她脸上的泪水擦干净,“那你说怎么样才能原谅青枝。” “除非,”暮齐原本吼完看到青枝哭了心里有点后悔,就一直站着没走,又好面子不去哄,刚好知尘回来,他这就顺势道:“除非你们能抓到这片最大最厉害的蛐蛐儿给我!” “好。”知尘应道。“要是抓到了,可不能再说青枝不好。” “那是肯定的。”暮齐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青枝,赶紧走开。 他心道还好暮瑟除了扭伤脚会干嚎两嗓子,平时都不哭,不然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暮齐是走了,但是青枝好像更加难过了。她皱着眉,按照以往糖葫芦肯定是早就啃得不像样了,但是这次她手上的糖葫芦一口没动,那大颗裹着晶莹剔透糖衣的山楂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诱人了。 “别担心。”知尘拉着她的手说道。 两人经历这个插曲也不想再在河边玩,索性回了府。青枝心里难受得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又拿出来佛经继续抄写。 而知尘回了书房先将自己的功课复习一遍,谢文回来之后还是先问了谢松和他的功课,两人都答了,然后谢文在饭桌上宣布第二日暮齐还是会过来一块学习。 知尘在晚饭过后先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又偷偷地带着一个大陶瓷罐子跑出来。 没有人注意到他一个人趁着长街上灯火还通明的时候,一个人偷偷跑到了白天放风筝的地方。他连个烛火都没有,全靠着天上的一轮皓月,弯下腰,在草丛里仔细地寻找着。 就这样过了很久,罐子装了大半,他离得近时甚至能听到里面虫子的撕咬声。天色将白时,他揉了揉酸疼的腰,把罐子一提,又缓缓地绕着从谢府后门的进去。 开门的小厮看到他吃了一惊,“二公子这是去哪了。” “一早想起来昨日出去忘了这个罐子就去河边取了。” 小厮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也没有过多地询问。 暮齐在快日中的时候到了谢府,这次身边带了一个小书童,“本少爷和你们是不一样的。”他傲娇地昂着头。然而谢松懒得理他,知尘也没有应他的话。 “知尘,我的蛐蛐儿找到了吗?”他见两人都不理他,只好自己凑过去,小声地问:“你还想不想我原谅青枝了?” “等下午饭之前给你,一个定会是最厉害的蛐蛐儿。”知尘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说。 暮齐听到他这句话喜不自胜,早就坐不住了,还有半个时辰的背书时间,硬是一个字都没背。 在谢府开始午饭的时候,知尘把暮齐叫到青枝她们常去的小院子里,从暮瑟掉下来的那棵大树的后面取出一个罐子。 “你要的东西在这里,你确定以后不会再因为暮瑟的事凶青枝了?” “当然不会了,以后青枝就是我亲妹妹!”暮齐一看那么大的罐子,抱起来又比一般的罐子沉,脸都笑僵了,赶紧保证。 “好,那你在这里慢慢看。我先去吃饭了。”知尘对他友好地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开了。 暮齐赶紧把罐子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掀开罐子一角,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他干脆凑近一点直接将盖子砸碎,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直冲他的天灵盖,他忍不住扶着花台干呕起来。 他一脚用力踹开罐子,陶瓷的罐子撞到另一边的石头碎成好几瓣,而恶臭的味道瞬间散开。 暮齐骂骂咧咧地往前踉跄几步,终于没忍住将早上吃的些东西尽数倒出来。 “谢、知、尘,我可记住你了。”暮齐虚弱地靠在大树下面,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道。 可想而知,是夜里半罐蛐蛐儿打起来,压的压死,斗的斗死,闷的闷死,一夜死掉的蛐蛐儿都闷在罐子里,那味道确实不好闻。 暮齐知道那是一罐蛐蛐儿,最后活下来的也一定是最厉害的。但是斗得都不完整了,还被这么一闷,就是最厉害的也不如他家里的那两只能继续斗了。 暮齐在心里怒骂,但是又觉得答应了的事做不到有失信之嫌,只好吃了这个闷亏。可怜他午饭还没吃,被整的这么一出,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他晚上回去后像往常一样拿着“杀戮将军”和“大王”去找暮瑟,结果刚一打开罐子,闻到蛐蛐身上的味道又忍不住干呕起来。 破天荒地,暮齐第一次觉得蛐蛐儿一点都不好玩。 后来这件事被谢文知道了,罚了知尘十个手板,告诉他以后不许再彻夜不归。只有青枝和暮齐知道为什么一向听话的知尘,要偷跑出去抓一夜的蛐蛐儿,只不过通过这件事青枝是觉得知尘哥哥是真的好,而暮齐是觉得以后都不能再去轻易招惹青枝。 自此以后青枝和知尘走得越发亲近,有什么吃的喝的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知尘,就连有时候谢夫人都劝不住的事,知尘几句都能劝好。 谢松有时候开玩笑道:“你两才是形影不离的兄妹,我怕是来凑数的。” 而这个时候青枝总会站在知尘的旁边,很认真地说:“知尘哥哥总和我站在一边,我自然也是向着他的。” 对此,谢文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谢夫人总是探究的目光时常会落在知尘身上,看着他对青枝小心呵护的样子,谢夫人欣慰点头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第九章 读书拜相 暮瑟离家出走的事情告一段落,虽然青枝和她被隔离开来,一直没有再见面,但暮齐说话算话,没有再去为难青枝,并且因为知尘的那一罐蛐蛐儿,他后来闻到蛐蛐儿的味道就想吐。 城主听说了知尘的事还哈哈大笑夸赞了他,暮齐在不玩蛐蛐儿以后倒是收敛了心思好好读书。 四五月份天气正好,因为谢松和知尘也将去书院读书了,谢夫人这天带着青枝去了南山寺求佛,没想到城主夫人也带着暮瑟出去散心,刚好遇到。 青枝远远地看着暮瑟,想过去打招呼又不敢乱跑,而暮瑟好像压根没有从离家出走这件事里得到教训,正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寺庙。 环顾了一圈,暮瑟终于看到了青枝这边,她拉了拉城主夫人的衣袖又指指这边,两人一同走过来,而青枝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了谢夫人的身后。 “谢夫人今日也过来礼佛啊。”城主夫人率先开口,估计是想着两个能说一些家常话,打发着两个小孩一边玩去了,有仆人跟着又是在寺庙里,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 暮瑟拉着青枝到一边的小禅房,两人吃着果子,“听说你花灯节的时候腿摔了,好了吗?” “已经好了。”青枝低头小声道。 “你怎么变得这样无趣了。”暮瑟察觉到她的性格有了改变忍不住吐槽,“上次是我不对,害得你受罚了。” “没事。” “你——”暮瑟见她一点不似之前的活泼也没有说话的欲望。 两人默默坐着吃了一会果子,到底还是暮瑟忍不住开口:“听暮齐说六月过后他就要去书院读书了,谢松和知尘应该也会过去吧?” “是的,”说到这个青枝才多说了几句话,“哥哥们的也到了可以考试的年纪了,进了书院后读书刻苦些,就不能和我们在一块玩了。” “没事,过几天我就求爹让我继续去你家。”暮瑟听出来她语气中有些落寂,安慰道。 “城主怕是不会再让你过来了。”青枝心想,但是没有说出来,抬头对着暮瑟笑了笑。 “青枝,我这几天得了好的东西,”暮瑟看着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珍珠递给她。 “这是上次有位商人送给我爹的好东西,后来我娘还找大师开了光的,这些日子我都贴身带着,现在送给你好不好?” 青枝没有接,但是暮瑟好像知道她会不接,直接抢下她的荷包把珍珠放进去,然后又给她挂上。 而在聊家常的两位夫人丝毫不知,城主夫人揉揉眉心笑道:“上次阿瑟的事情还多亏你帮忙,只是你们对青枝那孩子未免也太严格了些,今日看她都不像以往那么活跃了。” “这丫头最会出鬼主意害人,这次如果没有罚得重些,若是还有下次可不得了。阿瑟没事那是她的福气,青枝做的不对自然是要受到惩罚的。” “你别说青枝不好了,我家阿瑟要是能有她一半听话,我都谢天谢地了。上次请高人看了,说这孩子天生的奔波之相,若是要定住她往外跑的心思,就要拿高僧开过光的贵重之物镇住。”城主夫人喝了一口茶,满脸写着无奈。 “这不,上次有个商人送的珍珠,我就挑了一颗最大的请了高僧开光,现在天天让那丫头装在荷包里。” “也是,高僧开光的总是好的,这回阿瑟肯定也是安稳下来。” 殊不知暮瑟的珍珠已经送给了青枝,两人手拉着手出了小禅房,身后的闲花跟着,一路问到一个大殿里,里面的主持接待了两个小女孩,根据主持的指引,两人跪在蒲团上,诚心地磕了三个头。 然后双手合十,两人都闭眼在心中默默许愿。 而两位夫人也在此时去了大殿,看到跪着的两个小孩,心中充满了欣慰,“不知道她两这么小,会许什么愿望。” 小孩拜佛就磕了三个头然后许愿就离开了,但是两位夫人的许愿和抽签明显的要繁琐许多,青枝和暮瑟两人站在门外等着。 经历了捐香钱,净手,焚香,磕头,摇签之后,两人又去找了老方丈解签,看起来十分隐秘。 解了签的两人面上不显,但是青枝和暮瑟都知道应该没有什么不好的事。 暮瑟在吃斋饭的时候偷偷问青枝:“你许了什么愿望?” “不能说。”青枝摇摇头,看到两位夫人放碗筷,赶紧跟着放下碗筷。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暮瑟小心地拽拽她的衣角,“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惩罚你,上次暮齐的事我知道了还跟他大吵了一架。” “没有生气,只是我现在好像做不到像之前那样了。”青枝被暮瑟的碎碎念说的头疼,只好说出自己真实的情况,但是暮瑟还是以为她在生气。 过了一会,两位夫人各自乘上自己的马车回府,暮瑟和青枝就此分开。 在马车上谢夫人笑着问青枝:“今日看你拜佛许愿虔诚,娘能知道你许的什么愿望吗?” “不能说。”青枝抬头一脸认真。 “好,那就不说。”谢夫人捏捏她的小脸,“今天跟阿瑟和好了吗?” “和好了,我原本也没有生她的气,”青枝说着一只手捏了捏自己的荷包,谢夫人看在眼里,但是没说什么静静地等她开口。 “她送了我一颗珍珠。”青枝道,“我没有回礼,今日没有带什么贵重的东西,改日娘替我选个东西回赠过去吧。” 谢夫人听到珍珠好像想起来什么,但是很快就忘了跟珍珠有关的什么事,因为今日求的签不算好,她心事有些重,原本跟青枝说话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好,过几日带你去买些首饰,送一套给她,小姑娘慢慢都快长大了。” 马车走得还算快,傍晚的时候终于回到了谢府。刚好谢松他们的功课做完,暮齐的马车刚走她们就回来了。 谢夫人心事重重地,吃了晚饭什么也没说,大家都散了。青枝拉拉知尘的衣袖,约他在小花园里见。 谢松没管他们两个,因为大两岁,他很快就要参加下半年的考试,谢文又严格得很,他没那么多时间去跟着他们两个。 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青枝等在小花园里。 知尘没过一会也来了,“青枝,找我有什么事吗?” “知尘哥哥,你再过两个月就要和哥哥一块去书院了。”青枝低着头,左脚蹭蹭右脚。 “是,到时候是在书院里读书,一个月回来一次。”知尘知道她大约是不习惯他们突然走开,两人绕着小花园散步。 “哥哥也走了,爹到时候也不在家里。就剩下我和娘了。” “放心,一休假我们都会回来的。”知尘安慰道,想着再这样说下去估计青枝是要哭的,他想起来晚饭之前谢夫人说青枝去庙里还许了愿,于是开口问道:“听娘说你今日去寺庙还许了愿,能告诉我是什么愿望吗?” 青枝停下来,将荷包摘下来递给他,“在这个荷包里,我求了一个平安符。” 知尘打开荷包,果然里面躺着一个平安福,“是给我的吗?” “是。”青枝认真地说:“你身体弱一些,就求了平安福给你,哥哥都没有的。” “谢谢。”知尘收好叠得小巧的平安符,然后将荷包重新挂到青枝的腰间。 “我还许了一个愿。” “愿望许多了可能就不灵了。”知尘收到独一无二的礼物,心情很好地笑道。 “那我还要告诉你,岂不是更加不灵了?”青枝有些懊恼。 “放心告诉我,不管是什么愿望,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努力让它灵验好不好?” 知尘觉得应该也不是什么难实现的愿望,按照青枝的想法大约就是一家人幸福安康之类的,或者像暮瑟一样希望去外面看看,这些以后都能实现。 没想到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青枝沉默了许久,他觉得有些不对,还是许了什么难以实现的愿望? “知尘哥哥,我许的愿望是你能读书拜相。”青枝低着头,仿佛做错了什么一样,她知道这个事是很难的,所以说也只是个愿望而已,并没有说一定要实现怎么样,虽然求的时候诚心诚意,但是她心里清楚这件事能实现的可能微乎其微。 “我就是随便想想的,总是看有些诗文里读书人都想走仕途当官,如果知尘哥哥也要去当官的话,能当大官就好了。”青枝赶紧补充道。 知尘看了她一会,心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这次去庙里青枝做的事都与他有关,就连愿望都许的他前途光明。 他自己从来没想过读书做什么,甚至在谢文教他读书的时候,他也只当是一种恩赐,大约是不想让他看起来与众不同。 而一个从来不知道以后的人,这个时候突然有了一个远大的目标。好像自己现在所做的很多事都有了意义,不再是因为害怕被抛弃而努力做好事来取悦大家。 “读书拜相”这四个字像是一道光,劈开了他浑浑噩噩的世界。 第十章 去书院 很快男孩子们就去了书院,知尘自从定下来目标以后,整日苦读诗书,用功的样子让谢松都感到有隐隐的压力,谢文倒是很喜欢这样。书院里有几百个孩子,吃穿都在书院里,为的就是能让他们收心好好用功。 青枝刚开始的时候非常不习惯这样,毕竟家中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空荡荡的。但是很快谢夫人就给她找了事做,请了嬷嬷过来教她绣工,于是她只能在屋里呆着哪也不去。 暮瑟又继续来谢府学习了,只是这次学得不是什么诗书,而是和青枝一块绣花,看账本。偶尔休息的时候两人就会跑到小花园里呆着,两人靠着那棵大树,在树荫和蝉叫声里昏昏欲睡。 “青枝你以后想做什么呢?”暮瑟眯着眼睛看头顶上的叶片,阳光照耀下显得绿意盎然,是几近透明的绿色。 树叶的影子在青枝脸上摇曳,偶尔会有阳光照进来。 “以后,就是长大,找到如意郎君啊。”青枝也懒洋洋地,毕竟一连几天学习账本管理,头也晕,手上绣花扎的针眼还有点刺痛。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没有想要做的事吗?” “想做的事。”青枝喃喃道,她微微睁开眼睛,树影摇曳,一束光刚好照在她的眼睛上刺得她赶紧闭上眼睛。 就算是闭眼,但是身处于有光亮的地方,也是明艳的红色。 “我想去京都。”她的语气里充满向往之意,“京都很热闹,花灯节一河山打好定也很好。” 暮瑟又引她说了几句,青枝说完转头问她:“你呢?” “我啊,”暮瑟拖着长长的尾音,“我还是那个想法,我想出去看看,天地多大啊,你说平时你看地方志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有一天亲眼去看到那些奇景吗?” 青枝没有说话,但是坐直了身子看着她:“你不要再乱来了。我娘说外面实在是危险,特别是最近几年落沙城离行军的地方实在是太近了。” “放心啦,我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冒冒失失的,也不会连累你的。” 青枝一听这话,瞬间感觉不妙,她当机立断要出卖掉暮瑟,站起来对着小园子门口的仆人叫:“来——”一个“人”字还没有喊出口,就被暮瑟捂住了嘴巴。 “别叫,我都说了不会连累你的,你放心,我最近几日肯定不乱跑。”暮瑟自说一通宽慰青枝,感觉到她相信了自己没有再挣扎,这才放开了手。 两人约定好不会乱跑,青枝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接下来的日子依然还是女工,管账,青枝都是一早就到谢夫人房中听训,然后再跟着嬷嬷描花样子等着暮瑟过来。期间有两次书院放假,青枝早早就盼着这一天,但是却没有盼回来知尘和谢松。 谢文倒是回来了,带了些小玩意儿给青枝,于是这一天她和暮瑟也休息了。 时间很是紧迫,谢文也只是在家里呆了一日,第二日便又回书院,青枝和暮瑟两个眼巴巴地看着他,谢夫人在一旁笑道:“要不你就带上她两吧,整日在家里学些枯燥的东西,都憋坏了。” “也好。”谢夫人于是让闲花带着两个小女孩上了马车,又在马车上叮嘱了两人到了书院不乱跑。 大约赶了三个时辰的马车,终于到了书院。青枝和暮瑟一起下了马车,谢文身边的小厮带着两人进去,闲花留在书院门口。 “你看这书院好气派,门口的对联貌似有些眼熟。”暮瑟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里好,在这里我哥就不能到处乱跑,整日想着玩了。” “那对联是我爹写的。”青枝应道,“在这里感觉人拘束得很。” “确实,感觉下一刻我爹就要从哪个屋里走出来训我。”暮瑟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渐渐地有学生从她两身边走过去,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这是从哪里来的女孩子?书院里也开始招女孩了?” “不会吧。”另外一个人答道。 刚开始还是和谢松一般大的孩子,再转了两个院子,就是些少年了。一个个地拿着书摇头晃脑地读,看到两个小女孩很是惊讶:“你们是?” 身边的小厮大约是经常出现,很快有人认了出来:“是谢先生家里的,看来是来找谢松和谢知尘的。” 很快书院里都传开了消息,除去放假还没回来的学生和一些年纪大一些的,好多人都去了谢松他们所在的院子。 “哥哥!”暮瑟大老远地看到暮齐在院子的石头上,惊喜地叫一声就飞奔过去。因为跑得太急,一下子把暮齐撞倒在地,两人倒是抱了个结实。 暮齐被突如其来的冲击一撞,才知道是暮瑟来了,又惊又喜。 知尘和谢松两人很快也回来了。身边还有一些不认识的,“这就是你们常说的小妹?” “这也太可爱了吧,看起来安安静静的。” “小妹是不是喜欢看地方志?”知尘身边的少年问:“我一看就知道你是青枝!” “我这里有些话本你要不要看?” 青枝被一群人围着,不知道说些什么,怯生生地躲到知尘后面。 “好了好了,一个个的,家里都没有妹妹吗?”谢松笑道,众人见谢松赶人,立刻转移了目标将暮瑟和暮齐团团围住。 “不是说小妹身子骨弱吗?” “没想到是个活泼的。” “是那个被一阵风就刮走的妹妹吗?” 看热闹的越来越多,暮瑟觉得自己像是大街上表演杂耍的猴子,小脸憋得通红。而暮齐在一旁好像是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待遇,居然还在一个一个认真回答。 知尘看不下去,拉着暮瑟一起,几人进去屋子把众人关在门外。 “你们这里也太恐怖了。”暮瑟吐槽道,“简直了,不如在家里好。” “也不全是,这是落沙城最好的书院,藏书多,先生厉害,现如今你们看着人多嘈杂,不知道今日围着你们的哪些以后会是朝中栋梁呢。”谢松认真道。 知尘给每人倒了茶水,几个人围坐在桌边。 “哥哥进了书院以后越发刻板了。”青枝道。 “这样才好,像我哥哥一样到哪都没两样,没有长进才不好。”暮瑟一时嘴快,没有注意暮齐的表情,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应话,这才觉得不妥。 “哥哥你怎么了?”暮瑟后知后觉地看到暮齐趴在桌子上,肩膀微微地颤抖。 “暮齐在书院里几回测试都是丙等生。”谢松放轻了语气,好像害怕刺激到他一样。 “没事的哥哥,”暮瑟拍拍他的肩膀,“怕什么,就算考不上,到了年纪你也是城主!” 没想到安慰没起效果,暮齐哭出了声,显得更伤心了。 “暮齐哥哥怎么啦?”青枝不解。 “大家还说,他将来会是落沙城最笨的城主。” “……” 暮瑟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掏出手帕递过去,暮齐擦了擦眼泪,委屈地看着她:“妹妹,我想回家去,你去求求爹,这里的人都欺负我。” 谢松第一个反应过来,严肃道:“暮齐,不准说这样的话,男子汉就算不能顶天立地也不能临阵脱逃。” “好吧,我也就说说而已。我知道就算求了爹也不可能让我回去的。”暮齐挫败地坐在那,那些到处跑着去抓虫的活泼影子都消失了,现在坐着的是个又委屈又难过的男孩,浑身散发着颓败的气息。 “你会是好城主的。”青枝在一旁开口。 “对,你会是好城主的。”暮瑟也跟着说,“爹经常说,我要是有你一半听话就好了。” “爹也跟我这么说。”暮齐哀怨地说。 大家都被逗笑了。 谢松把小厮拿来的糕点分了,气氛缓和起来,青枝和暮瑟说了些现下学的东西,男孩子们就说说书院里的趣事。 哪个同窗考了好几年都没有考上童生啊,还有谁去年考中了,有人来书院想逃走半夜被先生抓回去,还有人因为打架被劝回家了。 青枝和暮瑟听得津津有味,吃着糕点也不饿,转眼就下午了。 小厮这才提醒道:“小姐们该回去了。” 两人都恋恋不舍地挪着脚步,暮瑟狠拍了一下暮齐的肩膀:“哥哥要给我争口气!好好读书!” 暮齐更加难过了。 青枝看了一眼知尘,心里有些难受,好像人一多,她和知尘的距离就拉远了。都没怎么说话,这就要回去了。 虽然很是不舍,但是两人还是跟着闲花上了马车。 回去以后暮瑟的情绪也有些低落,两人先去见过谢夫人,然后对着守在门外的仆人交代几句。 暮瑟这晚便在谢府留下了。 两人洗漱过后都睡不着,跑到院子的树底下坐着。 “你说暮齐以后真的能做好城主吗?” “能。”青枝肯定地说。 “不知道我以后能做些什么呢,像我娘一样天天待在家里吗?” “我娘也在家里啊。” “可是谢夫人看起来没有一点不开心,我娘每天苦大仇深的。” 青枝和暮瑟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觉到难过的滋味,但是她们两个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像塞了棉花一样沉闷。 夜里的风轻轻拂过,青枝抬头看天:“今晚的星星好亮啊。” “那我们来数星星吧。” “一,二,三……” 在两人有些稚气的数星星声中,那股愁闷的气息渐渐地消散了。但是人生一旦碰到过愁闷的滋味,就再也回不去无忧无虑的样子。 就像暮齐明白自己始终是要留在书院完成学业,以后会继任城主,所以即使被同窗嘲笑,也没有办法回去待在府中;就像谢松和知尘知道自己一定要苦读,争取以后走上仕途,所以对自己才更加严格要求。 夜深了,青枝和暮瑟两人回了屋,而小院子依然拘着那一小片天空,繁星闪闪。 第十一章 惨遭调戏 时光如箭,岁月如梭,转眼间六年过去了。 在这六年里,知尘和谢松已经顺利地到达了会试这一关,青枝和暮瑟也从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长成了豆蔻年华的少女。 暮瑟被关在家里不让出门,偶尔的出去也是城主夫人带着,仆从一堆跟着,随着年纪的增长,暮瑟渐渐在意起他人的看法,城主夫人以为她已经放弃了到处乱跑的想法了。 青枝这几年里被教导着管账,偶尔会写写诗,倒也写出了不少诗句让谢文看着连连点头。再有就是跟着谢文去书院给两位哥哥送衣食,因为着年纪大了些,谢文倒是不像城主大人一样拘着女儿,他最希望的就是青枝能多出去走走,因为小时候那一次惩罚,导致青枝后来性格大不似之前活泼,安静的时候看起来倒也是有那么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这天谢文因为有事没有先回书院,青枝让碧兰拿着谢夫人做的吃食和衣物,两人先去了书院。 这几年总是跟着谢文来来去去,倒是将书院那几条路走熟了。青枝明白哥哥们读书辛苦,也知道这年纪越来越大,谢夫人在和几位婶婶说话的时候,总有人提起来给谢松说亲,而谢夫人总是用读书不能分心来回复。青枝也知道,哥哥们迟早是要成家的,到时候不知道谢松和知尘会娶什么样的女子,光是想想就知道以前那些在一起玩耍的时光渐渐地被抛在身后,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亲密。 所以她这几个月来书院勤了些,这也是会试之前的几个月,到底是很重要的时间段,她像往常一样,将东西送到住宿处的老翁那里就回去。 两人走到一半,都算是悄无声息,这是一条主路,基本读书的学子都在两侧的书院里,按理说她两这个时候是不会遇上其他人的,但是青枝也没想到,从前面的书院岔路之处遇到了一行人。 为首的学子被几人围着说话,看起来是书院里的刺头。 青枝脚步一顿,转了个身,她向来不喜欢跟陌生人多话,更不用说这样看着就让人不舒服的男子。 “哎,这是哪来的姑娘啊?”偏偏躲什么来什么,青枝心生厌恶,没有答话。 为首的没有得到回应,走过来绕着青枝走了一圈,碧兰没想到在书院里还能遇到这样的人,赶紧走到青枝前面讲两人隔开:“你要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就是这位小姐怎么见到我就躲呢?”他此话一出,周边围着他的三四个学子都附和着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梁哥,这小姐莫不是见到你仪表堂堂,羞于相见。” 青枝心中羞愤,又不愿意争辩,只好准备折返谢松的院子,只是还没走两步,又被这个姓梁的拦住。 “跑什么啊?本公子又不会吃了你。”梁行一展折扇,要是忽略他的眉宇间的轻浮,在书院的光辉下倒也算个翩翩公子,毕竟这书院并不是什么人都收的,就连暮齐入学都是经过了考试,更不用说谢松和知尘。 “这位梁公子这般拦着我家小姐怕是不妥吧?”碧兰虽然有点害怕,但是转念一想这可是在书院里,谅他们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本公子只是想知道小姐芳名而已,说了就让你们走。”梁行一双眼睛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青枝,看起来猥琐至极。青枝几次想骂他,但是又怕坏了谢文教女的名声,只好忍着。 这边又是走不脱,梁行像是要跟她们耗在这里,看着青枝不搭话,也没有见有人来寻,觉得这大约是哪个家境稍微好点的小姐,所以话语间越发肆无忌惮:“知道小姐芳名以后也好去你家里提亲啊。” “哈哈哈,梁兄不是前几日还去缠绵馆吗?” “那又如何,说不定这位小姐就是喜欢梁兄这样风流倜傥的。” 见这几个学生说话越来越难听,青枝和碧兰两个正急的一头汗,刚好听到院里敲了几下小钟,书院里顿时有了说话声。梁行见已经下课,想着这样貌的女子如果不碰上一碰,白忙活了这么长时间拦着。 梁行于是上前去用扇子抬起青枝的下巴,还未说出什么污人耳朵的话,几个走过来看热闹的学生突然说道:“这不是谢先生家的小姐吗?” “梁行你在干嘛?”有人开始见不惯他的作为。 自从这几日进书院,梁行除了有几个巴结他的世家旁系子弟,其他人都不愿意与之为伍。梁行欺软怕硬,还总是往烟花巷里跑,偏偏又是梁府的长子,相貌又有那么几分,这一来总以为自己多受欢迎。 虽然他欺软怕硬,但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姑娘这件事还没有做过,这不想头一回就遇上的是书院先生的女儿,原本他有些心虚,托着扇子的手已经放了下来,没想到一群人站在那里指责他。 他又想到平时总是跟着捧他的朋友都在身边,这一下面子上挂不住,干脆脖子一梗:“怎么?我堂堂梁府的大公子配不上一个书院先生的女儿?” 青枝原本看到人多想着此刻脱身最好,没想到她刚走一步,这个梁行伸手就过来抓她。她心中一惊,碧兰一把将她推到一边,青枝一时没有站稳摔倒在地。 围观的学子越来越多,人群里不论是窃窃私语还是大声呵斥,她一时都忘在了身后,脚踝处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 义愤填膺的学子们中早已有人给谢松和知尘报了信,两人赶来时,青枝正一脸痛苦地靠在碧兰身上,其他人乱哄哄的在与梁行几人争辩。 “都闭嘴!”谢松站在人群中一声大吼,学子们吵闹的声音终于消停下来。 青枝从来没有看到谢松这般生气地大吼,知尘已经走到她身边轻声地问:“怎么啦?” 青枝一边忍着脚踝的疼痛,又羞于将受调戏之事说出口,只好默不作声。知尘过来拉她,碧兰在一旁恨恨地道:“这个泼皮刚刚想拉小姐,小姐被我推开扭伤了脚。” 知尘一听顿时明了,脸色黑得可怕。 谢文在一旁听着大家七嘴八舌地数落梁行的不是,还是暂时忍下来一肚子的脏话,让看热闹的人先散开。 “你怕是活腻了。”知尘心中一股怒气压着,转身对着梁行咬牙切齿地道。 梁行进书院的时候早看知尘不顺眼,刚才说了谢文只是个教书先生,这时候才不怕他的威胁,于是他立刻呛道:“又是怎么个不腻法?你也不是这姑娘的亲兄长,谢松还没说话,你急什么?” 知尘顿时冲上去,谢松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这时候还留下来的人赶紧拉住他,都劝道:“别冲动,在书院里打架是要被赶出去的。接下来还有考试,别让这事传到老夫子耳朵里抹了你的名额。” “你也不想先生培养了你这些时日坏在打架上吧?” “知尘哥哥,算了。”青枝在一旁疼得皱眉,鼻尖上出了细密的汗珠。 “耍狠又怎么样?你敢动我?”梁行一展折扇,鼻孔朝天讥笑道,“我要是你,就乖乖地不出声,这说不定谢先生对我刮目相看,日后让我做了女婿也未尝不可。” 知尘额头青筋暴起,眼睛都瞪红了,但是被众人死死拉着,没有冲上去锤死这个泼皮。谢松也面色一冷,但是没有继续说什么,毕竟青枝是女孩子,再争论起来都是对她的伤害,倒不如息事宁人,都是学院里的学子,除了梁行这个理亏的,不会有其他人出去嚼舌根子。 梁行走后,知尘背着青枝出了书院,他让谢松替他向先生请假。好久都是默默无言,直到快到谢府了,这才回过神来问青枝:“你的脚怎么样?” “扭到了,好疼。”青枝面色不太好,而碧兰在一旁一直叨叨着骂梁行这个登徒子,什么难听的形容词都拿了出来。 知尘这时候好像才想起来什么,他冷着脸对碧兰道:“这件事情不用再说了,回府以后也不许告诉先生和夫人。” “可是小姐今天受了这么大的羞辱——”碧兰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知尘阴鸷的眼神,她吓得将后半句打抱不平的话默默咽回了肚子里。 而这一个眼神青枝没有看到,她只听到知尘对碧兰说下了马车赶紧去找大夫。 终于到了谢府门口,小厮过来牵马车的时候看到知尘还疑惑了一下,没过一会青枝也从马车里跛着脚出来。知尘话倒是不多,直接打横抱起来青枝走进内院。 谢夫人过了一会匆匆赶来,看着青枝有些苍白的脸色担心地抱怨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这么不小心!”说罢又拿帕子去擦她脸上的汗。 “书院的路自然不如家里熟悉。”青枝稍微动一动脚,又是一阵刺痛。 “知尘你怎么回来了?这些日子离会考近得很,怎么还送这个麻烦精。” “不麻烦,我回来也是有件事要做。”知尘早收了他的怒火,这样轻声回话,神情也从一开始的阴鸷变成现在在正常不过的担心。 “青枝的脚好像是脱臼了,我已经让碧兰去请老大夫了,等他过来看看。”谢夫人看着他,心中想的却是这孩子做事越发稳重,遇事不慌,颇有掌控大局的气势。 不知道这样的温和得像书中说的翩翩君子的孩子,若是走上仕途,日后又能结到什么样的姻缘呢? 大夫来时果然说的是脱臼,知尘一边跟青枝说着话转移她的注意力,一边示意大夫接骨。 “青枝,这次哥哥没有替你出头,让你受委屈了。” 青枝一听他充满愧疚的声音就觉得是自己的错,刚一抬眼看着他说了一句没关系,老大夫手上一使劲,“咔”得一声接上了。 青枝皱眉,下地动了动脚腕,发现终于没有那么钻心的疼痛,这才有点小抱怨似的瞪了知尘一眼。 第十二章 君子赋 那边知尘和青枝走了,谢松却在这边睡不着觉,他不担心青枝的脚有伤,倒是觉得今日在书院的事要是传出去,青枝以后在外面少不得要被人议论。人言可畏,不知道这件事被传出去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真到那时候就是百口莫辩,青枝的名声也就彻底毁了。 谢松越想越气,这个梁行本来仗着自己是梁家的就在院里嚣张得很,而又偏偏会那么一点诗文和理论,平日里除了暮齐他不怎么敢惹,其他人又都是不屑与之为伍,久而久之倒是助长了他的气焰。 “唉!”谢松翻身叹了一口气,又想到今日那个梁行最后出口说要给他家做女婿的样子,心中更是郁结。 原来读书再好,遇到这种泼皮也是没有办法的。谢松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他原本是想将这事告诉谢文的,但是一想到他和知尘都是考进书院的,谢文向来不会滥用自己先生的权利,怕是他惩罚了梁行又落人口舌,不惩罚这泼皮,青枝要是知道了爹都不愿意为她出头,肯定又是一顿好伤心。 “唉!”他又叹了一口气,再翻身过来。 在黑暗里睁眼良久,他始终觉得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 又想想自己的会考在即,更是睡不着觉。因为年纪稍长一些,他三年前已经去过会试的考场,可惜名落孙山,好不容易挨到还有几个月会考,又出了这件糟心事。 屋子里的灯又亮起,谢松披衣坐到桌前,拿起书想着能看一些总是好的。手中的书是在翻页,但是心里却想的是梁行此等小人实在不配为白鹿书院的学子。 谢松越想越气,干脆放下手中的书,研墨铺纸,胸中的怒火这一刻都化作了文字,笔尖上蘸的仿佛不是墨水而是他郁结的气,他下笔没有丝毫停顿,原本他习的就是行书,字如行云流水。 一炷香的时间,白纸洋洋洒洒地写了三四张,他落下最后一笔,取来自己的印章将小印盖在一旁。 谢松满意地点点头,好像心中的愤怒和焦虑都有了出处。他又将这篇赋看了一遍,惊讶地发现居然没有一个错字,写的字体也比平时飘逸。 “倒是没发现我有这样义愤填膺的时候。”谢松舒一口气,又提笔在空的前头写上“君子赋”三个字,这才灭了灯转身去休息。 第二日晨读,谢松带着他写的君子赋去了课堂,早读的学生都到齐了,他才走到老夫子面前将纸张递过去。 老夫子也不是只会读书的迂腐老头,书院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不知,说到底还是不愿意出头罢了。昨日原本还在为难着要是知尘和梁家的打闹起来,只能将两人都赶出书院,没想到谢松的表现倒是令他有些吃惊。 他还以为谢松一早拿过来东西应该是要求他惩罚梁行的,只是没想到一展开纸张,谢松漂亮的行书跃然入眼,翩若惊鸿。老夫子为之一振,挺直了身子,原本打算劝谢松的一肚子话顿时消失了。 “这是你写的?”老夫子常年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写的不错!”他连连点头,“可以抄录一份放在书阁,也让后来的学生看看。” 谢松这么一听,顿觉面上有光,毕竟在书阁放着让人观看的,除了古书典籍,再有一些就是几朝文豪的作品,连谢文也就一首短诗在其中,他这一套长篇大论,居然让老夫子如此夸赞。 老夫子摸摸花白的胡子,笑着出了屋子去和其他先生炫耀去了。 这老夫子一走,学堂顿时炸开了锅,原本读书声都变成了嘈乱的声音,一个个地往谢松这边凑。 “谢兄,借我看看你的手稿!” “也借我看看!” “我也要看!” “我也是,我也是!” “我先来!” 谢松站在原地,手里的书稿不知道被谁接了过去,大家都赞不绝口。谢松忽然笑了一下,心道这些日子的苦读苦练总是没有白费。 同窗不禁读起他写的一些妙句,成功地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学习上,而昨日发生的小插曲,几乎没有人再提起。谢文想着是得找个时间将此文抄录,多多宣传出去,最起码这书院里,以后拿他谢松文章里面的字句去谴责梁行一般的小人,最好不过。 “什么事这么热闹!” 谢松才想到梁行,这泼皮便应声出现了。按理来说这梁行不应该与他在同一个课堂里,但是梁府的人千说万说,又加上梁行本人在几次考试中虽然吊车尾,但还是过了几个先生的眼,就跟这些会试的放在一起,原本大家互不干涉,可昨日才有青枝的事在前,大家一听到他的声音都窃窃私语,没一个应话。 “这是什么?”梁行看到大家都在传阅的纸张,示意跟着的人拿过来,这一拿过来他就明白了了这是谢松的杰作,不仅仅是因为那一手漂亮得让人嫉妒的行书,还有其中一段说到君子的品性,有那么一两句怎么看都像是在指责他昨日的行为。 被抢过纸张的学子看到他面色不对,赶紧过去把手稿抢回来道:“这篇君子赋可和你梁行无关!” 此话一出在场的各位都觉得是一语双关,梁行更不会听不懂,他将折扇一拍,一下子铬到手,又疼又不能输面子,只好铁青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什么跳梁小丑也在爷面前撒野!” 那个说话的学子明显面皮薄,他涨红了脸道:“总也比你光天化日之下为难人家小姐强!” 这一下子又绕了回去,谢松有些头疼,他不正大光明地写一篇文章来抨击梁行,就是因为他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青枝是姑娘家,这是个名声大于天的时代,如果未出阁的姑娘被毁了名声,以后怕是遇不到良人了。 梁行会意,用一种尖酸刻薄的腔调道:“原来这是写来抨击我的,我当是什么绝世好文章,也不过是拿着文字掩饰的骂大街!” “你!”谢松才感觉到老夫子的赏识,就被贬低了自己的文章,心有不甘。但是转念一想这人原本就不顾礼义廉耻,要跟他论君子赋,岂不是对牛弹琴。 这样一想他面色稍微好一些,旁边的学子七嘴八舌地在帮他回怼:“怕是梁公子没办法写出来这种绝世好文章了!” “梁公子知廉耻还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老夫子才夸赞谢松这篇赋写得好,还要抄录到书阁里去呢!” “谢兄都不屑与这般人物交谈!” 同窗之间大多都以“兄”相称,但是这里所有人对着梁行都称呼他为梁公子,梁行原本也是皮厚,没去在意这些称呼问题,但是一听到老夫子夸赞了谢松的文章,嫉妒之心顿起,而那句谢松不屑与他交谈更是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梁行一气之下夺过手稿撕个粉碎,周边的人都被他的动作吓到,一时居然没有想到去骂他。 “不是要抄录吗,看你怎么写出第二篇一模一样的君子赋!”梁行解气地嘲讽着。 “你疯啦?老夫子都说了要抄录的!”有人回过神不敢相信地道。 梁行贱兮兮地凑到谢松面前一耸肩:“不好意思啊谢兄,手滑了,毁了你的传世大作。” 谢松忍得辛苦,他紧握的拳头垂在身侧,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给这张脸来上一拳。 “怎么,真的不屑与我说话?”梁行就是不知死活地往前凑,垂眼看到谢松紧握的拳头,瞬间来了兴致:“怎么着,只读圣贤书的谢大公子,想打人?” “你这个文弱书生一拳下去我可能没什么感觉。” “不说话?”梁行眼珠子一转,又重新拿起来折扇一展:“说不定日后一家人呢。” 谢松忍得痛苦,原本决意不跟此等小人多说一句,忍忍就过去了,没想到他越说越过分,一听他话里又带上了昨日之事,实在是气得面部狰狞,正当他要打人的时候,屋外突然有学子叫道:“老夫子回来了!” 梁行赶紧坐回自己的位置,围着的人群一哄而散,众人都拿起自己的书。 谢松一腔愤怒没地发,胸中郁结,连书也看不进去。这时有个平日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学子将几张纸递给他:“谢兄,这是刚刚听大家朗读的时候我记下来的。” 谢松接过一看,除了有几个错字,整篇内容与他的手稿没有差别。 “谢谢。” “谢兄日后必成大器,不必把这种小人放在心上。”那学子安慰道,这时候老夫子进来,看到一地碎纸没有追究其他事,让人捡起来。 谢松点点头,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下午在书阁抄录的时候看到知尘,他不禁问道:“青枝的事?” “娘不知道。”知尘靠着书架,面上没有一点波澜,“我让碧兰也不要往外说。” “虽然知道息事宁人是最好的办法,但是胸中还是有一股恶气。”谢松一边抄着一边揉揉胸口,也没有多说上午的事。 “疯狗咬人,若是单单欺负你倒也没有那么多事,可他偏偏又提——”知尘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上午的事你都知道了?”谢松一下就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别冲动。” 知尘合上书,对着窗外展开一个温柔的笑,阳光洒在身上,看起来温和而克制。 他缓缓开口:“自然不会冲动,这不是马上就要休假了吗?” 第十三章 害人之心 梁行自从将谢松的手稿毁掉后心中畅快许多,这书院中的人再看不惯他又如何?从实力上说他是考试进来的,从家世上看他是梁府大公子,梁家在落沙城也是三大世家之一,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和书院里某些书生相比。 梁行被三两个好友围着,谄媚的话以往听着都特别顺心,但是自从跟谢松闹了不愉快之后,听着那些话心中烦躁。刚好又是休假,于是他打发了身边的人,想着先去缠绵馆找小香发泄发泄。 以往走在大街上都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但是这天倒是浑身不自在。“难不成真被谢松的君子赋给唬住了不成?”他自言自语地走到缠绵馆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长街,除了路边的茶摊上有两个人,没有其他可疑的。 梁行放心地走了进去,而离缠绵馆不远的酒楼上,一个熟悉的脸庞正从窗边隐去。 “梁公子来啦!小香出来接客了!”老鸨挥舞着手帕,一身熟悉的胭脂香味瞬间抓走了梁行的思绪。 “梁公子你来啦,”小香打扮得花枝招展,香肩半露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娇滴滴地怪道:“自从你去了书院以后都好久不来看小香了。” “这不是忙着会试呢吗?来见你多有不便。”梁行向来对这种风月场上的女子没有什么抵抗力,抓着小香的手就拉她去房间。 “公子才华横溢,上次写的送给小香的词,都被谱了曲,唱来甚是好听呢!” “哦?那小香唱给本公子听听!”梁行一时间先将个人心中的不适感放下,看着小香婀娜多姿的身影,心中才舒坦些。 就算他谢松写的东西好又怎么样?梁行的艳词一绝,各大风月场地都有他的唱词,历史上未必就没有他梁行的名字,想到这他心中好受许多。 小香温柔缠绵,唱完一曲就腻在他身上不起来,但是梁行此次带着心事而来,定是没有尽力。 小香常年混迹这缠绵馆,见过多少形形**的男人,这点子小心事不论你瞒着还是不瞒,她都能察觉出来。小香起身倒了茶水给梁行,这才又重新依偎在他的胸口,染着蔻红的指甲在他袒露的胸膛上轻划,一边用软软的口气问道:“公子这次看起来像是有什么烦心事,小香能为公子解忧吗?” 梁行原本那些事也不敢大肆张扬出去,毕竟第一天调戏青枝的时候连着谢文都骂了进去,他侥幸没有被谢文听到这件事,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去谢文面前说道,那还真的说不好今年的会试自己就去不了。 毕竟梁府几个旁系的子弟都考得不怎么样,托了一些关系,现在的日子过得倒也还不错,他的父亲对他十分宠爱,所以就连他平日里做的一些仗势欺人的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但是像来风月场所这样的事,要是被梁父知道,说不得要一顿家法伺候,更不用说还在书院里调戏人家小姐了。 梁行心中一阵纠结,到底是怎么回事就鬼迷心窍地去拦住人家小姐的路?他心中狐疑,平日里虽说怕着父亲不敢去怡红院那样的大青楼,但是缠绵馆也没少来。这缠绵馆里的女子哪个不是身段好,样貌媚?他怎么就想去勾搭一个正经人家的小姐了? 见着梁行一副挣扎着纠结的样子,小香吃醋似的嗔道:“梁公子怎么怀中抱着奴家还想着别的事?” 梁行这才回神,低头看着怀里的小香,媚态横溢,眼神几乎要勾人心魄,香肩光滑温软,酥胸半漏,一时不禁心痒痒,两人又好一番快活。 只是他再怎么动,脑子里还是想不通怎么那天鬼迷心窍。少女的身形也不如小香这般让人看着就血气上涌,眼睛里也没有魅惑之意,就连脸也只能说是清秀娴静——梁行低着头看到小香眼神迷离的样子,突然明白了。 那不是一时的鬼迷心窍,他除了常相见的女人能记得住容貌,鲜少能一眼就念念不忘一个人。那谢家的小姐虽然样貌没有那么让人惊艳,但是总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看着娴静但是又有一种活力,特别是那双眼睛。 不谙世事,纯净无比。不像他梁府的姐妹,一个个要么满眼算计阴险狡诈,要么就是楚楚可怜博同情,有病秧子,有跟他一样横蛮无理的,但是就没有一个女子那么纯洁。 就算被他调戏了,也不是求同情,也没有多害怕,仿佛在她的世界里,没有绝对的坏人。 谢文到底是怎么教出这般女儿。 梁行在想通的同时又不忘在书院里被同窗的奚落:“怪不得一个个都向着谢松兄弟两个。” “公子在说谁?”小香感觉他动作一顿,心中不禁有些懊恼,管他是什么样的男子,上了她的床居然还有心思想别的,今天若不使出全身力气把他哄开心了,那打赏的银子...... 梁行看她满脸媚态也挡不住的贪婪表情,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他翻身坐起到一边,好像小香是个什么脏东西一样。 小香被他突然的疏离弄得一愣,这才发现事态严重,她拿起被角挡住自己酥胸,轻声问道:“公子是在书院里遇到什么事了?” “我好像做错事了。”梁行坐在床上,表情有些茫然。“前几日才知道自己心仪的是什么样的姑娘,而我今日又来找你厮混!”说着像是悔恨无比,伸手就要去捞自己的衣服。 小香见事情不对,立刻道:“公子莫急,小香说不定能为公子解忧。” “你懂什么?”梁行开始穿靴子。 “小香在这风月场所待了数年,有什么哄人的招数不知,公子要是想哄心仪的姑娘小香自然是可以献一两个计谋的。”梁行听着小香调笑的声音更加恼怒。 “你懂什么!我是想见她,可我已经做了错事!” 小香见他收敛了轻浮浪子的神色,像是真的为爱所困一般,虽然心中不屑,但是表面依然笑意盈盈:“公子不如跟我说说是什么样的错事,若是错得好,成就一段佳缘也未可知。” 梁行一听这才又重新坐下,思量起谢文在落沙城甚至整个北方都有些名声,又想到谢府和城主府非同一般的关系,这样说来,若是真娶了那位小姐,以后于公他梁府能攀的关系更多,于私有这么一个大家闺秀当妻子也有排面,而且一看这小姐就不是属于会作妖型的,日后家宅安宁,仕途顺遂,何乐而不为? “公子可想好了?”小香见他没有再动自己的意思,识趣地把衣服穿上坐到桌边。 梁行点点头,将前几日看到青枝并出言调戏的事情一一道来,当然其中被书院众学子指责的事就略过了,重点说了青枝是个怎样的女子。 小香听完点点头,换了一副认真地为他着想的神色:“这姑娘应该年纪不大,说不定还没有及簪。” “那应该如何?”梁行自从想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后,更觉得这个青枝非娶不可。 到底是**熏心,小香不禁在心中嘲讽道,但是还是一手倒了些茶水,笑道:“公子莫急,按理说这姑娘头上还有两位兄长,按照顺序来,怕是要让公子等好一阵了。” “臭**说话就是这么麻烦!”梁行被她绕来绕去搞得不耐烦,从荷包里掏出一张银票往桌子上一拍,“快说!” 小香在心中冷笑一声,将银票收进胸口,脸上赔笑:“公子真是爱惨了这位姑娘!” “这个法子有些损人,但是效果肯定是好的。” “按照公子说的对方没有声张来对付公子,那就是想让事情赶紧过去,毕竟姑娘家名声要紧。” “但是公子又这么喜欢这位姑娘,无妨,只需要将此事大肆宣扬,再在众人议论之时上门。” “就算姑娘还为及簪,为了名誉着想,姑娘的家人也会答应与公子结亲!” 梁行一想确实如此,谢文一生好像极其重视声誉,但是若是到时候他成为众矢之的,人骂的可是他梁行的品格。 “不行。”梁行一拍桌,而小香像是知道他在顾忌什么,她慢悠悠地喝一口茶道:“公子怕什么,这件事知道真相的也不多,到时候找人在书院外散播一下你们两情相悦,或者是人小姐倒贴上来,再加上姑娘的兄长又几次与你争执,这下占理的可就是公子你了。” 梁行一听,一颗心在胸中砰砰直跳,好像多少天来的担惊受怕都消失了,剩下的都是天大的好事。他想着这一招好是好,但是也着实阴损。 “公子不必挂怀这伎俩阴损,成亲后这姑娘自然会知道公子你的好。”小香像是知道他在心里想什么,一语戳破他的心思。 屋内沉默了片刻,空气中胭脂和着熏香的味道甜得腻人,两人各怀鬼胎,心潮暗涌。 屋外有个身影站了半天,手上青筋暴起,看起来很是隐忍。 过了半晌,梁行像是把整件事都已经做了一遍,脸上挂上满意的笑,又从荷包里拿出一些碎银给小香。 “再陪公子我最后一次!”屋内小香的娇笑声和着梁行的粗喘,飘荡在潇湘馆里,融入其他客人的笑骂声中。 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在黑夜的掩饰下翻过墙头,悄无声息地带走了那些恶毒的计谋。 第十四章 被揍 梁行一直跟小香闹到下半夜,这才想起来梁父让他一早去回话的事。他穿好衣服鞋袜,刚出潇湘馆被夜风一吹,清醒了许多。 夜里静悄悄的,几只野猫偶尔会从巷口蹿出去吓了他一跳,大约是总是待在缠绵馆里亏了身子,他总是觉得这夜里没有灯光让人瘆得慌。 他裹紧了衣衫,快步朝着巷子外走去,寂静的夜里他的脚步声格外响。 梁行走了几步,感觉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他原本以为是野猫,但是当他停下来,后面的声音也就消失了,他继续往前走,后面的声音又响起,像是追着他而来的鬼魅。 梁行吓得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往巷口跑。 可是任凭他跑得快,也还是没有逃过后面的破风声,他眼前一黑被自己绊倒在地。梁行摔在地上,也不敢去摘套在头上的麻袋,只是不住地作揖:“好汉饶命,我的钱都给你。我是梁府的大公子,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倒是蛮聪明地自报了家门,知尘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嘲讽似的笑了,下一秒他将地上侧躺着的人翻了一个身,一脚重重地踢在对方的肚子上。梁行惨叫一声,接下来就是屁股上,腿上,以及背部。 一开始梁行还想着要跟来人好好商量,破财消灾也是可以的,没想到对方一顿连击,梁公子长这么大以来从来没有被别人打过,这一顿打的他哭爹喊娘。 刚开始想着就喊人来,但是转念一想,这来人气势汹汹,不管青红皂白地打他,是有八九是跟他有仇,对方专门挑在离缠绵馆不远的巷子里堵他,估计就是为了让他知道,一旦叫来人,他去缠绵馆的事就瞒不住。 梁行心里生恨,硬生生地将几次冲到嘴边的叫喊咽了回去。对方好像感觉出他不愿意将此事张扬一样,在听到他不再叫喊之后打得更狠了。 “我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你,打我一顿能出气的话,你就打吧。”梁行喘着气道,这孙子下手真狠。 没想到此话一出,来人更是生猛,不像原来踢踢打打那样还有余地,对方一下就把他从地上拽起来,隔着麻袋对他的脸就是一拳。 梁行被打得眼冒金星,鼻子一疼一股热流涌出来。他原本想息事宁人,但是对方越打越起劲,仿佛就要激起他逞凶斗狠的心。梁行忍不住了,伸手去摘头套,可是还没有摸到麻袋,就感觉手腕被对方大力扼住,接下来就是一疼。 他的汗出来了,不知道自己的手腕是不是断了。因为对方一察觉他要反抗就会用更狠的招,梁行后来被打得没有气力也没有胆子再去反抗。 “碰!” 又是一声闷响,梁行觉得嘴里好像破了皮,他吐出一口唾沫,没想到带出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我的牙!”他哭着道,鼻子还在流血,肚子已经被踢麻了。他终于忍不住趴在地上虚弱地喊:“对不住,真的对不住,不要打了!” 来人没有停,又打了片刻,这才弯腰蹲在他面前:“知悔改了吗?” 梁行听这声音有些熟悉,但是一时也没有想起来是谁,只求对方不要再打他,只好连连点头,这一动作扯到他的下巴,又是一阵刺痛,来人好像没有看到他的点头,又隔着麻袋抓起他的头,好像琢磨着在哪里再来一下。 梁行痛的不行,但是感觉到对方在端详他,赶紧出声:“知悔改了!知悔改了!” “以你梁府的气运发誓。”对方显然没有因为他的害怕而信他说的话。 “以我梁府的气运福誓!”因为掉了一颗牙,梁行觉得自己说话有些漏风。 “发誓!” “福誓!” “你耍我?”来人一提他的脑袋,梁行赶紧叫道:“好汉我的牙掉了!” “不发誓也行,今后再被我看到你作出德行败坏之事,见一次打一次!” “不敢了不敢了,日后我必定好好修行自己的品性。”梁行躺在地上话都说不太利索,听到来人有放过他的意思,一直在自我检讨:“日后我定戒色,不欺弱小,当一个君子!” “好汉就绕了我这一回吧!”梁行感觉自己的脸肿起来了,蜷缩在地上说了半天没有人回应,又试探着喊了两声:“好汉?好汉?” 没有人回应,他这才颤抖着用另一只还算好的手揭开麻袋。 巷子里空无一人,远处还能听到两声犬吠,夜静极了。梁行慢慢爬起身,一瘸一拐地往梁府方向走去,半路上还在想着怎么去告诉他爹自己半夜才回家,又是为什么被人打了。 这边知尘一顿发泄完毕就回了书院,他心想着这顿打应该够梁行一段时间不敢作恶了。那么就无须担心青枝的事,他回到书院睡了个安心的觉,天知道他为了蹲梁行这个泼皮,熬了多久。 第二日休假结束,所有的学子都回到了书院,上午是谢文过来教的大论,他环视一周没有瞧见梁行,于是先看了一眼坐姿端正的谢松,后者正摆正自己的砚台毛笔,没有看他。谢文又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知尘,少年坐得端正,一双眼睛好像知道他的疑惑,直接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谢文什么也没说,等到他一节课上完,梁家才有人来信说梁行受了风寒,接下来的几日都要在家中养病。谢文心中清楚,时段正值七八月,说风寒不过是托词,大约是知尘使了什么法子让梁行破了相,不敢来书院罢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起担忧。知尘聪慧好学,又跟拳脚师父学了这些年的功夫,原本不爱出风头,这让他也放心不少。但是近些年去考场,又跟着自己建了不少文人大拿,这身世不暴露便罢,这样一日日地好狠而无理,岂不是有愧于叶将军的英魂。 “知尘随我来。”谢文丢下一句话,谢松这才惊讶地抬头,他用嘴型道:“怎么回事?” 知尘笑了一下摆摆手:“没事。” 二人去了先生住的院子,知尘关上门仿佛知道他要问梁行的事,便主动开口道:“先生且先不必责骂,听学生一言。” 接下来知尘将梁行当日调戏青枝的事,以及第二日谢松与之起冲突的事一一告知,然后又艰难地告诉谢文自己跟着梁行。至于缠绵馆那一段他到底是没有说出来,几番回想还是全把责任推到梁行一人身上。 谢文听完良久无言。知尘仔细观察他的神情,但是却不知道他是喜是悲。 “你觉得自己做的对?”良久谢文开口,虽是问句,但是却像是知道答案一样用了肯定的语气。 “学生不明白错在哪里。”知尘道,在书院他不敢叫一声爹,甚至于他觉得谢文做他的先生比做他爹更加称职。 “手伸出来!”谢文道,转身就从一旁的书桌上拿来一把戒尺。知尘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了手。 “啪!”一下,知尘常年跟着拳脚师父磕磕绊绊多的是,压根不惧这短短的戒尺,但是因为梁行这货色而被罚,心中着实不好受。 “先生为何打我!”知尘道。 “你以为将梁行打一顿就好了?”谢文气道,“到底是年轻气盛,你可想过日后梁府找上门来你又如何?” “我套着他的头打的!” “还得意?”谢文又是一戒尺下去,知尘白皙的手掌已经变得通红,“这几日就你们三个有冲突,就算你套他麻袋,又怎么能确定他这般听话地不回去告状?” 知尘因为缠绵馆一事没说,这会被谢文说得哑口无言。 “梁老爷有多疼梁行你不知道?怎么这般意气用事!”谢文原本还不算气,但是一听知尘理直气壮地回话,顿时将之前觉得他聪慧好学的种种好处都忘了,一门心思觉得这是个不听话的孩子。 “那又如何?我笃定梁行回去不敢多嘴!” “你如何笃定?” “我看他去了缠绵馆!”知尘终于没忍住说了出来。 谢文一时呆住,倒不是因为梁行去缠绵馆让他吃惊,而是知尘居然跟着去了缠绵馆。好像是不能接受一样,谢文卡了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也跟着去了?” 知尘原本就觉得此事让人不齿,又听到谢文这般问他,更是恼羞成怒:“先生以为我是什么样的货色!” 谢文一听就明白眼前的少年肯定只是看到,他叹一口气将戒尺放下来,“你刚说的计划,是梁行自己想的?” “缠绵馆中的妓子说的。”知尘心想还是不瞒了,越瞒着越不是事。 “无怪乎。”谢文道,书院中的男子那有那般细腻的心思,最多不过逞逞口舌之快,或是像知尘这般打打架的,向来在儿女名声上极为看重,就算想到了这一层关系也不会真的去做。 “手伸出来!”谢文突然发怒,知尘一愣,戒尺就袭过来,“你居然敢去缠绵馆听墙角!谢松写的君子赋你回去好好看几遍!” 过了一会大约是气消了,谢文依然皱着眉头,知尘站在一旁不敢多说话。 “知尘,不要怪我对你苛刻,这世道对女子极为苛刻,青枝是我女儿,我自然心疼她遇上此事,但是你此般作为怕是要将青枝又一次暴露到梁府面前。” “梁行之所以应下那歹毒的计谋,看中的已经不仅仅是青枝了,更有谢家和城主府。若是几日后梁老爷带着梁行过来赔礼道歉,又以赔罪之名要求娶青枝,你又待如何?” “凡事三思而后行,在这点事上梁行看到的大局比你多。” “受辱者,不意气用事,多思,多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有一日你织的网够大,入局者沉迷其中,那时的你执子定乾坤。” “如果像今时看不惯就一顿打,他日若是遇到的不是梁行这般文弱书生,你可还能全身而退?” “剥茧抽丝看清利害关系,出手一定要永绝后患。就算做不到一击必杀,也要有余力再与之周旋,寻求良机。” 知尘渐渐地平静下来,他看着谢文,先生好像不是在说梁行的事,先生跟他说的道理好像笃定他日后一定会遇到此生最大的山峰,遥不可攀,必须尽早做打算。 谢文又交代了两句,这才从语重心长的语气中缓过来,对着知尘摆摆手示意他出去,又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万一梁行那兔崽子上门,青枝日后还会有清白人家来提亲吗!” 知尘出门的脚步一顿,继而坚定地说:“若是没有,那我就照顾她一辈子!” 第十五章 失踪与重逢 好在之前的事没有遭到梁府的为难,梁行在家待了几日后硬是拖着还没有好的身体回书院继续上学。自从离会试时间越来越近,书院里的学子们都感觉到了紧张之意,再没有心思去想别的。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入秋了。谢松想着这是他第二次会考了,就向谢文说了提前去京都,原本兄弟两约着就在近几日出发,只是不想回家收拾行李的空档,暮齐又找上门来。 “阿瑟不见了!”暮齐慌慌张张地跑来,“你们有谁见过她吗?” 说来也巧,暮瑟之前跟青枝保证过不再乱跑以后,真的消停了不少。毕竟也是大姑娘了,大家觉得爱惜自己的名声应该是知悔改了,没想到最近几日看管得嬷嬷家里有事回去了,这天早上暮瑟就不见了。 房间里留着一封信,说是自己要去外面看看,让家里人不要找她。平日里穿的衣服没有带走,倒是带走了一些碎银。 城主府乱成一团,城主勃然大怒叫着这次寻回来铁定要打断暮瑟的腿。而暮齐一早知道了这件事就过来谢府求救,毕竟幼年时暮瑟失踪也是谢家帮着找到的。 “阿瑟不是说现在不会再乱跑了吗?”青枝一脸地焦急,自从自己在书院那回事后,就知道了女子不易,名声更是重要,小时候走丢最多是怕遇到人贩子拐走,而现在都是妙龄,万一传出去辱了名声,城主府的颜面往哪里搁。 她心中焦急,但是也不知道暮瑟到底去了何处,眼下两位哥哥要去京都赶考,这人力一下就少了好几位,这样的事城主大约是不愿意大动干戈地找,只能偷偷地派人寻回来。 “谁知道嬷嬷一天不在这丫头就跑掉了,一天天的尽不让人省心。”暮齐虽然在抱怨,但是脸上的担忧藏不住,他对着谢文和谢夫人一鞠躬道:“烦请师娘和先生帮忙找找。” “我也来帮忙!”谢松忙道。 “我也尽些力。”知尘道。 暮齐感激地说不出话来,众人停下收拾行李的进度,开始各自划分寻找的区域。 谢松和谢夫人一块去城西寻找,谢文和暮齐去城南找,城主府和谢府挑了机灵的仆从在城内暮瑟常去的地方蹲守,知尘则去城东外寻找,毕竟如果暮瑟已经出城,城东的路她最熟悉,应该会往那边走。 “知尘哥哥,我跟你一道吧。”青枝看着众人各自领了找人的区域,想着要是她也能帮上忙就再好不过。 “好。”知尘没有多说,去牵了马车来,毕竟要是在城东门外几里找到了暮瑟的话,有青枝在她更愿意回去。 天色转阴,乌云渐渐聚集起来。知尘赶着马车一言不发,青枝心中又担心又气暮瑟不听话,害的大家又要兴师动众地去找她,也没有说话。 这次暮瑟像是早有预谋,一路上几乎找不到她的踪迹,知尘驾着马车又去城外的破庙一趟,没有找到人。两人又往东方赶了六七里路,一边赶路还一边问遇到的百姓,但是没有人说看到过一个年轻的姑娘。青枝有些着急了,她掀开车帘道:“知尘哥哥,我们再往东边找找吧!” 知尘摇了摇头,调转了马车的方向:“暮瑟身体不好,又是一个人出门,光靠步行不会走得这么快。” “可是暮齐哥哥说人是从早上不见的呀,万一搭了什么佃农的牛车也不是不可。” “不会,城主府向来对她很严格,估计暮瑟刚从城主府出来,婢女就发现她不见了,所以很大可能是她现在还在城中。” 青枝听到这般推算觉得有理,心里稍稍放心了些。两人开始往回赶路,还没到半路,天色越来越暗,忽地一阵狂风大作,倾盆大雨兜头泼下来。雨点打在马车顶上“哗哗”作响。 “下雨了。”青枝在马车里道,起身给知尘递过去蓑衣。“但愿阿瑟还没有出城,不然这时候实在是太让人担忧了。” 像是要印证这句话似的,刚递出去蓑衣,青枝就看到山路前方有人在艰难地往前挪动,大雨滂沱,人影几乎被冲刷得站立不稳。 知尘缓下速度,对青枝道:“我们载他们一程。” 她这才看清原来站立不稳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虽然在大雨中显得十分狼狈,但是看起来倒不是什么普通人家。大约是一对夫妻,青枝这样想着。 “好。”马车在两人身边停下,知尘下去说了些什么话青枝一个字都没听清,大雨将他们的对话全部淹没,最后她搭了一把手将女子拉上马车。 那雨中的男子似乎已经体力不支,但是还是铁青着脸上了车厢。知尘一扬马鞭,继续赶路。 不知道这是何方来的人物,青枝在车厢里原本想给女子擦一擦脸,这才看到女子脸上扣着一个精致的玉饰,她举着帕子的手停在中途。 “给她擦擦吧。”男子沉声道。 青枝这才将女子的面饰摘下来,小心地替她擦着脸。她不知道说些什么,车厢里空气一时凝住。青枝只好垂下眼来看已经昏迷过去的女子,这女子面容是极其温婉地那一类,看着像是大家小姐,但是她又猜想着这跟男子在一块莫不是他夫人。 她偷偷地去瞄男子,结果一看吓一跳,男子身上衣物破损,露出了狰狞的伤口,因为雨水的冲刷没有看到大面积的血迹,青枝吓了一跳。 “这位,”她斟酌着开口,“你身上的伤。” “不要多言。”青枝被这冷冰冰的话一冲,瞬间红了脸,只好闭口不言。 “去谢府之后,还希望你和知尘多关照她。”男子好像知道自己说话太冲,又添了一句。 “应该的。”青枝听这人的口气像是惯会发号施令的,也就不再计较,再加上他叫知尘的语气像是多年未见的老相识,她不禁又抬头看了男子一眼。 有些眼熟。她心想,但是想了一圈还是没想出来在哪里见过这人。 雨势不停,直到知尘赶马回到谢府,依然是倾盆大雨。谢文已经在家中,看样子应该是没有找到暮瑟,准备等雨停再出去寻找。 谢文一见到男子,面容一紧,连忙招呼仆人送水去客房,而女子就安排在谢夫人旁边的小院里。青枝看着谢文对男子的态度,一下想起来这不是当年送知尘来的男子吗! 她心中震惊,不知道此人这番过来做什么,又想着暮瑟还没找到,心里一阵烦躁,跟着去了那姑娘的院子。 “不知道这到底算个什么事。”青枝唉声叹气,“暮瑟也找不到,遇到两个人还都受了伤。”她拧着帕子为女子擦拭。 这女子回来后就一直没醒,始终眉头紧锁,看起来明明是像比谢松也大不了几岁,但是怎么看都是非常温婉慈祥的面容。青枝被自己的想法吓道,她连自己亲娘都没用过慈祥这个词,怎么倒用在这个素未谋面的妙龄女子身上。 可是这个陌生人看起真的让人心生亲近,不会是跟知尘哥哥有什么关系吧。她心中想着,愈发烦躁。 青枝一时心中诸多思绪,一边想着暮瑟能去到哪里,一边猜测着女子的身世,一边又想着这女子有多大能耐长途跋涉,还跟着男子受伤,一时又想到暮瑟之前问自己长大后要做什么。 这么些年来,她都安安稳稳地待在府里,跟着母亲学习如何打理家事,就是偶尔看看杂书,也不曾仔细想过外面的世界如何。但是暮瑟是如何又这样的勇气,说走就走了。 她一个弱女子,看起来比青枝还要孱弱积几分,为何胆子这般大。 青枝思来想去没有想通,倒是天天往这边的小院跑。期间这雨一直不停,青枝听到谢文和那个陌生男子对话,说着不日会有大事发生,她也没弄明白是什么大事,但是她一直没有暮瑟的消息,倒是心中担忧的很。 三天过去,女子终于醒过来。青枝心中才高兴点,大约是这姑娘见着是在是让人心生好感,就算她不说话,青枝也很是乐意到她的房间里来服侍。 “多谢你们救我。”女子已经能下地了,但是身体还是虚弱的很,她礼节周到,说话时又时常带着柔柔的微笑,青枝一时分不清是女子让人亲近的体质吸引她,还是因为自己达不到那种温婉动人又不失柔韧的气质而喜欢对方。 “那日下雨见到你和另外一位大哥,这都过去整整三日了。”青枝说着端过来饭菜两人一同用。 “已经三日了吗?”女子看着窗外,雨势虽然小了很多,但是依然没有完全停下来。屋顶上的雨水变成细流从屋檐落下,形成一道珠帘。 “我叫青枝,这里是谢府。”青枝看着女子,终于知道孺慕之情是什么意思,她忍不住就像跟她多说几句话,女子说话时轻声细语,但是又让人不敢小觑。青枝从来没有遇到过这般女子。 “青枝。”女子念道:“谢儒果然会起名字。”她低头吃了一口菜,这才缓缓地开口道:“和我一道的男子怎么样了?” “那位大哥受的伤重些,这些日子我爹和我娘在照顾,我和知尘哥哥一道照顾你。”青枝道。 “知尘。”女子又念了一声,“那少年名字叫做知尘吗?” “对啊,姐姐要是对知尘哥哥感兴趣,我可以多说些他的事!”青枝好不容易抓住女子脸上的一丝触动,赶紧趁热打铁。 “好。”女子道。 “可姐姐为什么会对知尘哥哥感兴趣呢?”青枝道,看着女子面色如常,她不等那女子开口一边又自己答了:“一定是知尘哥哥太优秀了!” 第十六章 你像姐姐 两人在房间里说着闲话,倒也将这漫漫的日头消磨过去了。 “知尘哥哥向来都沉默少言,平日里我们在一起读书看起来还好,听哥哥说他在书院也不怎么和其他学子研讨。” “但是他还是很厉害的。”青枝捧着脸,满眼都是骄傲:“哥哥都没有他厉害呢!我相信这次会试定能一次就中,知尘哥哥一定是能做上大官的。” “已经到会试了吗?”女子若有所思地问道:“那岂不是这些日子就该去京都了?” “对啊,说到这个我才想起来,大雨一直不停,哥哥们被耽误了行程去寻暮瑟,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青枝的热情突然消减下来。 “你是说城主家的女孩?” “是啊,暮瑟从小就主意多,说到她我都管不住我的嘴,事情太多了。”青枝又笑道。 女子像是鼓励似的冲她笑笑,青枝便接着说小时候的糗事了。 “我还记得那时候才七八岁吧,暮瑟特别喜欢爬树,有天爬到我家小院的树上下不来,被一阵风给吹下来了。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巧妙,倒是应了书上的美人弱不禁风一说。” “后来就是花灯节,也怪我老是跟她说什么地方志,什么侠女行走江湖,结果她就趁着花灯节人多跑了出去。” “是你们找到的?” “可不是我们找到的!我还被爹责罚了,暮瑟胆子太大了,没想到时隔这些年,她居然又跑了。”女子看出青枝眼中的羡慕,不禁笑了笑。 “外面的世界不一定就是好的,我倒是愿意待在家里。”女子安慰道。 “那为何不待在家中呢?”青枝疑惑。 女子低头,青枝这几天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悲伤的情绪,知道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她猜想这位姐姐可能是因为跟着那个男子私奔了,又在外惹了事所以回不去家。 “没有家了。”女子抬起头来,不像青枝想的眼中有泪水,女子甚至连眼眶都没有红,脸上又挂上了原来的笑容,“不提也罢。” “我真不会说话,对不起啊姐姐。”青枝抱歉道,想着将这气氛带过去,于是说起了跟知尘相关的事。 “我小时候就不怎么会说话,没想到现在还是专挑人不喜欢的聊。”青枝自己都嫌弃自己。 “无妨。” “我小时候因为说错话,知尘哥哥还生了一场大病。” “这么严重吗?你说了什么话呢?”女子顺势接话。 “知尘哥哥其实不是我的亲哥哥,”青枝觉得整个落沙城都知道知尘是谢文的义子,这事应该不是什么秘密,“当时他刚到我家来,身子骨弱得很,才养好了些,我便到他前头去讨嫌。” “我问他从何而来,结果啊,他在屋里整整待了三天,不吃不喝,我爹破门而入的时候,他已经昏迷过去了。” 女子听着青枝的话陷入沉思,“那他是从哪来的呢?” “我可不敢再去问他这件事了,不过看那日的光景知尘哥哥应该是不记得了。后来我爹说他是在路上捡的,经过这件事以后我爹又认了他作义子。” “说来也好笑,他刚来的时候身子弱,又受了伤,我还以为比我年纪小,所以一直叫他弟弟呢!”青枝说到这里哈哈笑起来,被自己当年的天真笑到。 “我以前也有个弟弟,在家中请了师傅教着打拳,虽然平时看起来顽皮,但一向黏我。”女子也跟着轻轻笑起来。 青枝这次没有再去探究她话里的以前是什么意思,只是跟着再说了些众人在一起的趣话。 “还有呢,暮齐哥哥以前最喜欢斗蛐蛐儿,有一天突然就不玩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知尘哥哥连夜抓了一罐子蛐蛐儿,死的死伤的伤,气味实在不好,让他有了阴影!” 屋里时不时传来轻笑,屋外的雨势渐渐变小,到最后朦胧细雨。 雨势小了,大家又出动去寻找暮瑟,青枝留在家中照顾两人,期间女子因为伤势轻一些,就在谢府中随意转了转。看了青枝说的暮瑟爬的大树,看到了小破院子里原本装蛐蛐儿的罐子,又去了以前知尘住的小厢房,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这才是少年人应该有的活跃,而她不过双十年华,已经觉得这些单纯的小事恍若隔世。 青枝不方便去给那陌生男子上药,只好去找伤势快好的女子。 “姐姐,那位大哥和你是什么关系啊?” “算来是过命的交情了,这些天没有见,不知道他的伤如何了。”女子聪慧,一下就明白青枝在想什么,跟着她去了男子所在的小院。 “我来上药,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就避一避吧。”她笑道,接过青枝手里的伤药。 “那我去煎药!”青枝原本也不想跟这个男子有瓜葛,赶紧去了小院熬药。她一边扇着风,一边思绪又飘远了。 不知道大雨的时候暮瑟躲在哪里,外面到底有什么那么吸引她?青枝摸摸自己的荷包,里面还躺着以前暮瑟送她的珍珠,但愿哥哥们把她带回来。不然这会考的日子越来越近,若是耽误了两位哥哥赶考,又要等上好几年。 她想着,风扇着扇着就停了下来。 “小姐,公子他们回来了!”碧兰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是吗?”话刚出口,青枝便将扇子一丢,冲出了小院去到大厅。 “人找到了没有?” “没有。”谢松皱眉,“阿瑟妹妹真的是太莽撞了,这几日大雨城东的路好几处已经被毁,她一个姑娘家到底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稍安勿躁。”谢文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或许,还在城内。”知尘道。 “希望快点找到她,这几日大雨,旁边的城池受了洪灾,用不了多久可能城里就要不太平了,到时候暮齐也不会有时间再去寻她。”谢松忧心忡忡。 “那会试可还赶得上?”青枝一听这话,瞬间觉得事情不妙,不会因为找暮瑟耽误他们赶考了吧? “不要着急。”知尘见她忧心的模样,上前去推着她的肩膀走出了前厅,“慢慢来,暮瑟肯定会找到的,先容我们去换身干燥的衣裳。” 青枝只好不再问,跟着知尘去了他的屋子,“知尘哥哥,我正日在家待着心中焦急,不如明日带上我吧。” 知尘在屏风后面换着衣裳,两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声音中带着点安抚:“好,只是你不能走得太远。” “刚刚听哥哥说城东的路毁了,你们怎么去京都呢?” “大雨成灾,今年的会试说不准呢,不过这些事你也不用担心,到底是三年一次,若是今年取消了,三年后不是还能继续考吗?” “可是哥哥们那么用功读书,不就是为了——”青枝不解,知尘怎么能遇到什么事都这般镇定,从上次梁行的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 不是说其他的变了,而是对她好像也没有了那种亲密感。那种独属于两人之间的一些内心话越来越少了。青枝以往一个人的时候,烦心事最喜欢和他说,而知尘也总是能宽慰她,两人才亲密无间,但是现在的知尘仿佛心中有事,不愿意再和她坦诚相待。 青枝没有再说话,她知道自己说话向来没他那样好听,总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见他不愿意再提会考的事,于是就把剩下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有些事,你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知尘见她话说到一半不再言语,走过来安慰道:“小青枝只管开开心心的就好了,其他的事,让男子来抗。” “可你还未及弱冠呢,我好歹及簪了。”青枝嘟囔道。 “那也是我护着你。”知尘听她还有心情犟嘴,不禁勾起嘴角。“对了,那两位怎么样了?” 青枝知道知尘问的是他带回来的两人,心中一时想起来他是那陌生男子送来的,她不禁试探着问道:“你不觉得那男子十分面熟吗?” “面熟是有些,爹说我的拳脚师父是他帮忙找的,应该来过家里,一面之缘记不清也正常。” “原来这样。”青枝道,心中却想着:他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又在想什么!”知尘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冰凉的手指碰到她的皮肤,青枝后退两步,伸手摸摸额头,“你的手太凉啦!” “你这般喜欢跟我在一起,以后若是我去了京都,你可怎么办呢?” “那就要看知尘哥哥愿不愿意将我这个妹妹接到京城啦,到时候若是你不来接,我只能眼巴巴地等你回来看我了。”青枝说着眼巴巴地看着他,双手合十朝他拜了两拜作祈求状。 知尘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敲了一下心脏,一时脸上的笑容差点没挂住,他咳嗽一声转开脸:“知道,肯定会接你的,只是若是你已经嫁人了那就没办法了。” “那我就不嫁人。”青枝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转开脸,还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因为长大后各奔前程而伤感,“哥哥到时候可得娶一个贤惠的嫂嫂。” “还会拿哥哥逗乐!”知尘没想到自己的话没有羞到青枝,倒是被她说了。 “果然还是一样的伶牙俐齿。”他心道。 当晚那一男一女提出了第二日离开,青枝看着那女子,心中有些不舍。 第二日一早,众人就出来送两人。 “青枝,你若来京都,可以去墨衣坊找我。”女子道。 “姐姐日后行事要小心啊。”青枝抓着她的衣袖,点点头,趁着谢文和男子说话的功夫凑到她耳边小声说:“等知尘哥哥去了京都,还请姐姐照顾照顾呀。” 女子笑着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但是没过一会她又猛然掀开车帘:“青枝,你为何不问?” 为什么不问她从何而来,姓甚名谁,就这样与她一见如故,给了她这几日前所未有的舒适感。 “因为看到姐姐觉得亲切,想着若是我有个姐姐,我定然也是这般聒噪地每天去打扰她。”青枝在车外笑道。 马车轮缓缓动起来,女子从窗口丢下一个帕子:“这算是我给你寻我的信物,他日去了京都,一定要来找我,我叫千秋。” 青枝弯腰捡起来,马车渐渐走远了。她展开手帕,上好的轻纱帕子边上绣着一朵兰花。 第十七章 流民作乱 千秋和那男子走后,青枝正式跟着大家一块去寻暮瑟。这其中将近数半个月没有暮瑟的消息,城主府开始对外宣称暮瑟生病在府中静养,除了谢家对着举动心知肚明外,其他和城主府走得近得都相继送了拜帖,夫人们一行带着女儿们要去看望暮瑟,不知道城主夫人天天和这群嘴碎的妇人在一起,心中有多么焦躁。 青枝跟着知尘出去找了两三日,没有收获,大家都在心里祈祷暮瑟没有走远。因为前几日谢松的担忧的事逐渐显露,城外开始有流民。 暮齐这半个月又要出去找暮瑟,又要听城主耳提面命的教诲,忙得不可开交,眼睛下都出现了淡淡的青色,下巴也露出了胡须,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忧愁。流民一到,城主就召了城中的大族一起商量对策,谢文自然被邀请去,而暮齐也要旁听学习,寻人的队伍一下子就剩下三兄妹。 “知尘哥哥,今日我再去城外的破庙里看看。”青枝想着人手减少了,那大家就分散开来寻找,这样也更有希望能找到暮瑟。 “好,我在城外的村舍再找找,然后回来接你。”知尘应道。 二人在城外分开了,青枝带着碧兰一同往破庙方向走,因为知尘的提醒,她将身上的首饰都收了起来,怕遇着流民争抢 。 “但愿阿瑟在回到了这个破庙里。”青枝一路上在心中不停地祈祷,二人一路上果然遇到了一些人,他们面容枯槁,衣衫褴褛。青枝和碧兰衣裳素净而面容姣好,在三五成群的人堆里看起来十分扎眼。 “小姐,他们好像在看我们。”碧兰低下头小声道。 “不要管,我们今日出门衣着素净,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地为难。”青枝也压着嗓子道,低头抓住碧兰的手走得飞快。 没想到爹常说有大难必先苦民是这样的真实,青枝在心中道。看着那些蓬头垢面的妇人和孩子,她有些不忍心,这柏木河怕是已经泛滥成灾了。 柏木河是翻沙江的分支,按理来说落沙城地处北边,不会出现大雨连绵的状况,就算有大雨,也不至于出现洪灾,洪灾应该发生在落沙城西南边的俞州才对。 除非,这次的洪灾南方早就开始了。 青枝心中一跳,这些人真的是从柏木河来的吗?她越往小破庙走遇到的人越多。 那些或者靠着树或坐在地上的妇人和孩子还好,只是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乞求,而那些蓬头垢面的男子看着她的眼神像中充满了戾气,敌意大得青枝甚至要绕道而行。 “姑娘,行行好给些赏钱吧,我的孩子病了,没有银子大夫不给治。”青枝从一位妇人面前走过的时候被猛地抓住裙角,那妇人像是鼓足了勇气,青枝一瞬间从她脸上读到了屈辱、心急的情绪。 “小姐,二公子早上交代的事你忘啦!”碧兰看着青枝停下脚步,不禁急道。 知尘答应让青枝一个人出来寻人,但是两人约定好了遇到难民不能搭理,越是形容枯槁看着可怜的人,越是不要去接近他们。青枝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但是现在放眼望去一路都是横七竖八的难民,她心中为之震动,而眼下这个妇人还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求到了自己的跟前,她实在是迈不开腿一走了之。 “这位夫人,你们从哪里来啊?”青枝蹲下身子与夫人平视,轻声开口问道。 妇人见她态度温和有礼,不禁红了眼眶:“姑娘,我是俞州地界的,翻沙江洪涝已经三月有余了,俞州城主不作为,我们只好拖家带口来落沙城,在路上缺衣少粮,我的孩子禁不住生病了,眼下挨饿受冻不说,孩子看病要紧,如果姑娘有银钱的话,求你发发善心救小儿一条贱命吧!” 妇人说着便要给她磕头,青枝连忙拦住:“夫人,您可折煞我了!” “没有谁愿意放着日子不过背井离乡出来行乞,我原本家中有些银钱,也读过书,可洪水过后除了些泡水的断梁,什么都没有了!”妇人流着眼泪,言语间尽是凄凉。 “姑娘,我求求你,给我些银钱去救孩子吧!” 青枝倒是想现下就将身上所有的银钱给她,但是实在是早上知尘看得紧,她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带。就连钱袋也只是装了几枚铜钱,和暮瑟送的珍珠而已。 “对了,珍珠!”青枝想起来,她从荷包里将珍珠取出来,送到妇人面前:“这个先给你用着,我身上没带银子,但是这个绝对能让你的孩子瞧上病。”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妇人接过珍珠,搂紧了自己的孩子。 青枝感慨地站起身,继续往庙里走,但是衣袖一紧。她以为是刚刚那位妇人,回头一看是碧兰。 碧兰神色慌张指了指她身后道:“小姐,我们可能惹上事了。”她一回头,看到地上坐着的,靠旁边站着的都陆陆续续地站起来,一个个眼中都带着凶狠,像是要在她身上赌自己的前程。 青枝拉着碧兰慢慢往后退,顾不上走的路线跟破庙相反,也顾不上之前的怜悯之心,“小姐,他们好像跟过来了!” 她果断地一提裙摆:“跑!”二人狂奔起来,平时走路倒是不觉得,这时奔跑起来总觉得脚下硌得慌,青枝忍住脚下的疼痛,跑了一截就开始气喘吁吁。 “小姐快走!”碧兰见她速度慢下来伸手拉她前行,“看来这群人是穷凶恶极了,我们千万别再停下来,说不准他们就连我们的衣物都要争抢!” 青枝一听,吓得捂住自己的胸口,难以置信地问道:“不会吧?” “怎么不会,我以前家在俞州,七八岁的时候遇上的洪涝,那时候的境况比现在差不了多少,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他们什么都抢,而且毫无怜悯之心。”碧兰语气越发冰冷,好像这些人丝毫不值得同情。 “慢些,我跑不动了。”青枝扶着膝盖喘气,她从来没有这般失态过,没想到第一次发善心倒是弄巧成拙。她回头一看,那群人已经越走越近了。 “小姐今日给那妇人的珍珠,到最后也不知道会在谁的手上。”碧兰继续打击她的同情心。 “不会吧,可是那孩子——”青枝到底是没有见过这般艰苦的年月,总是相信人性本善,世间有礼仪道德约束,总不会做出什么出阁的事。 “小姐你真是太单纯了!”碧兰少不得要跟她急眼,只是这时候压根不是两人能歇下来长谈的时候,这才一小会功夫,那边追赶的人已经过来将两人围住了。 “快把银子交出来!”领头的人凶神恶煞,但是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 青枝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瘫软在地。碧兰跪在她身边将她腰间的钱袋接下来:“各位,我家小姐今日出行只不过是出来寻人,没有带银钱。”说着将钱袋子拿给领头的。 领头的一捏钱袋,顿时怒道:“就这么几个铜板你跑什么?那珍珠呢?” “那珍珠就一颗,还是友人相赠的。”青枝颤抖着说,她心中慌极了,这些人看起来像是要吃人。 “大哥,看她这衣服的料子,家中应该是有钱的,要不我们——”其中一人说着做了一个绑起来的手势。 “各位,这里是落沙城地界,我家小姐是城中望族谢家的人,要是你们敢扣下人来,地方的官员一定不会再接纳你们入城,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派官兵将你们抓紧大牢!”碧兰没有办法,只好先说些狠话,毕竟这些人要是没有个地位高的身份镇一镇,眼看着脏兮兮的手都向青枝伸来了。 “看来是不好惹的。”一众恶人在那边窃窃私语,“那我们不绑架你,将身上的衣物脱下来给我们换钱!”其中有几个人像是拿定了主意。 “看她头上还有根玉钗!”不知道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原本还算有顾忌的人群瞬间变嘈杂起来,青枝看到他们一个个脸上带着不交出来就不罢休的恨意,只好将簪发的玉钗也取了下来,这一时玉钗在手,也不知道要递给谁,而众人以为她不愿意给,都抢着上前来争夺。 “小姐!”碧兰在众人的推搡争夺之下被推到了一边,她顾不上那么多去扒人群,但是她一个女子又怎么能跟这些亡命之徒的力气相比,青枝被淹没在人群中。 “给我!” “我的!” “是我的!” 众人争抢之下,青枝感觉有人扯到了自己的头发,有人在扯她的衣物,有人看都没看直接伸手抓她,那些混着泥垢的脏兮兮的手抓到她的脸,吓得她惊声尖叫。 “走开,走开!”青枝不停地挥动着手,希望这些人能离她远一些,但是推搡之间,她压根就没有办法从人群中脱身。 青枝看不清楚外面,这一瞬间惊恐和后悔占据上风,想着要是自己听了知尘的话,也许就不会有这些事发生了。她睁这样想着,忽然在嘈杂的人声中听到了马车的声音。 “都闪开!”马车上的人叫道,马车速度只增不减,那些还在缠着青枝不放的人一哄而散。 “知尘哥哥!”青枝一声叫出就被赶车的人捞上去,碧兰在车厢里坐着,赶紧拿披风将她凌乱的衣裳遮住。 知尘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因为她在难民堆里发了善心,以至于众人围攻。他没有说话,阴沉着脸加快赶马车,没过一会听到马车里小声的抽泣传来,顿时让他心中一抽。 到底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是需要人安慰的。他想了一想还是叹口气走进车厢,马车夫接过赶马的鞭子,想着刚才公子那沉着脸抢过他手中缰绳的样子是在太可怕了。 马车内青枝的头发散乱,披着披风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抖,碧兰见他进来自觉地退出去。知尘走到她身边坐下,伸手撩了她耳边垂下来的碎发。 青枝惊魂未定,一抬眼满脸都是泪水,混合着那些污浊的痕迹在脸上形成了几道灰色的泪痕。 “别怕。”知尘看着她的样子一阵心疼,将她拥在怀里,青枝的脸贴着他的胸膛,两人没有多的言语,但是这一瞬间青枝实实在在地感觉到是安全的。 她终于回到了自己舒适的区域,忍不住伏在他的胸口大哭起来,眼泪鼻涕和着脏兮兮的灰尘一并抹在他的衣服上。知尘安抚地摸着她的头,一手轻轻拍她的背,只是不停地说:“我在呢。” 一直进了城,青枝才哭够了,从知尘身上起来,难为情地抬袖子擦擦哭红了的眼睛。“你回去不要跟爹和娘说。” “好。”知尘温和地答应她,继而又坚定地对她说:“找暮瑟的事就交给我和阿松,你如果担忧,可以和娘一起去南山寺祈福。” 青枝知道这次自己出来帮的是倒忙,也没有异议,两人就这样在马车里分好了工。 只是再去看知尘的时候,心里总是怪怪的。难道是因为被他看到了自己脏兮兮的样子?青枝用余光去看知尘,后者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的心忽然一阵猛跳。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青枝感觉到知尘的关心好像并不是因为她年纪小,而是真的关心她这个人。 第十八章 祈福 经过被流民围住一事后,青枝不敢再轻易一个人出门,但是在家中待着又实在烦闷,就听了知尘的话求谢夫人带她去南山寺。 谢夫人一想最近因为洪涝,很多世家夫人都去了南山寺,想着让青枝去求一求也是好的,于是带着她两人直接去南山寺住几天。 青枝一早就起来抄佛经,这感觉好像回到了七岁那年,她想着要是抄了佛经用心祈祷了暮瑟就能回来那该多好。小禅房里静静的,让她的浮躁的心情静下来不少。 抄了一时用过斋饭后她就在小禅房里看佛经,寺里没有那么多事,也见不到那些流民,青枝晚上连噩梦也不做了。这天原本是想着去前面听听老方丈讲禅的,但是谢夫人遇到了其他的夫人,众人一起唠着家常就没有去叫青枝。 她自己在禅房里坐了一会,想着山上的景色正好,出门便冲着那枫林子里去了,绕过几个禅房,她到院子前的石桌边坐着赏景。 这时已经是秋天,满院的枫叶红艳艳的,阳光照过来,那明艳的颜色让青枝不禁心中叹道:“好一副秋景图!” 这山上的南山寺和城外的小破庙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里没有乞丐,没有流民,没有哭喊声和疾病,看起来岁月静好,衣食无忧。 青枝眯着眼睛晒了一会太阳,然后往碣石那边挪挪,想起来那颗珍珠,不知道哪位夫人有没有带她的孩子去看病,想到这里,她又想起来那天自己哭得脏兮兮的往知尘身上擦,而他那么轻柔地哄着。 “丢脸丢大了!”青枝忍不住捂脸,怎么回事,一想到知尘哥哥就有一股懊恼之意。 “谁在那里?”有少女的声音传来。 青枝站起身往碣石的另一边走过去,看到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坐在那里,手上还拿着丝线,像是在编织什么东西。 “你是?” 两人见彼此年岁差不多,就互相表明了身份,原来少女是杨参将家的小姐,闺名蓉雁。 “所以你是因为有人来提亲,所以才上这来求个姻缘?”青枝目瞪口呆,这杨小姐不过比她年长一岁,这都准备定亲了。 “是家里已经订过亲了,”杨蓉雁低头害羞道,“我见过那个人几次,是我喜欢的样子,想着过来祈福,将这同心结编好送给他,让他也沾一沾这寺院里的福祉。” “那你的夫君是做什么的呀?”青枝在暮瑟走后第一次遇到能说上话的同龄人,不禁就要多问几句。 “还不是夫君呢!”她羞红了脸道,“是我父亲手下的将士,这些天不是流民作乱吗,听说城外小破庙里有人被抢了财物,现在在外安顿流民。” “这样啊。”青枝若有所思,不会那个被抢财物的倒霉鬼说的是她吧? “对了,你也及簪了,有没有意中人啊?”杨蓉雁把话题从自己身上扯开,想着谢先生家的女孩应该是不差的,那上门提亲者也应该是众多吧。 青枝脑海里突然闪出知尘的面容,她一愣猛地摇头,“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你在想什么呢?” “没事没事。”青枝连连摆手,要是让杨蓉雁知道她在问自己有没有意中人的时候,她想的第一个人是自己的义兄那还得了?一定是因为两位兄长都还没有定亲,她才想到知尘的,毕竟长幼有序,连知尘都还没有定亲,她怎么会有人来求亲呢? “我家中两位兄长都还没有定亲,我自然是往后排啦。” “那说说兄长们的事?”杨蓉雁试探着问道,少女原本就喜欢说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青枝被她充满期待的眼神一看,立刻没出息地将两位哥哥的样貌品性都说了。 “那照你说来,这个二公子可能和暮瑟小姐有点缘分呢。”杨蓉雁停下手中的活,略一思索便得出结论。 “何以见得?” “你不是说年少在一起玩嘛,二公子和暮瑟年纪相差不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而暮瑟走丢那一年闹得满城风雨,最后不是说也是你们家找到的?这就是缘分,现下暮瑟卧病在床,而二公子又天天出门安抚流民,这一来呢是为自己,二来就像他一样,也是为了城主大人能多瞧上一眼。” 青枝心中暗自琢磨,杨蓉雁并不知道知尘外出不是在安抚流民,而是在寻找离家出走的暮瑟。但是听她这么一说,倒是真有那么一点相像,他们几个玩伴里,暮瑟从来不怼知尘,知尘听到暮瑟又离家出走的消息就果断地和哥哥一块去找人了,从小到大这两人几乎没有拌过嘴。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难怪知尘这么用功。难道是因为觉得自己的身份配不上城主家的小姐,所以才一心要入仕? “你别怀疑,我说的肯定是没错的,说不定啊,两人两情相悦呢!”杨蓉雁笑着调侃道,“就是今年的会试圣上已经下旨推迟了,不然你那二哥早就高中,说不定都登城主府提亲了!” “会试的事是什么时候传出的?”青枝心中一阵纠结,怎么没听知尘告诉她,害的她担心了好久。 “前几日才来的消息。这次大雨殃及的地区众多,圣上开恩才推迟了会试,不然这些学子们又要等三年了!” “我们继续说说你二哥哥的事吧?”杨蓉雁像是参透了惊天大秘密一般,兴奋之意溢于言表,肯定是要拉着青枝继续分析来证实她的推断。 “那年暮瑟从树上摔下来后,知尘哥哥也病倒了。” “你看,我就说,果然心有灵犀!” “还有后来知尘哥哥病好了,她送了一片金叶子。” “你看,我就说,果然情意深重!” “她说相信知尘哥哥以后会成大器。” “你看,我就说,果然,连未来这一块都想到了!”青枝看她在自己说完的每一句后都乐得拍手,这才将冲到嗓子的话给咽了回去。 “可那时候才几岁啊!”青枝心道,哪有这么多心思去想情爱之事。 “你觉得他两在一起怎么样?”杨蓉雁看着她,“我哥哥嫂嫂不太和睦,所以我才想着上寺庙来求我的姻缘和和美美,你家中有两个哥哥,要是日后家中长辈做主娶了嫂嫂,你那二哥可能就痛失所爱了!” “男子若是不争,更别提女子了,我想着你二哥在白鹿书院都是有名的,如果高中了,你家和城主府倒是不错的姻缘。” 青枝这么一听,顿时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地为知尘打算打算。暮瑟虽然说喜欢往外跑,但是性格活泼,来配知尘刚刚好,而城主因为蛐蛐儿的事也对知尘赞誉有加,暮齐又和他交好,这样的姻缘要是成了,那才是真的好。 “两人确实是相配,原来知尘哥哥喜欢的是暮瑟那样的姑娘,怪不得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地寻人呢。”青枝嘟囔道,没想到杨蓉雁听力那么好,一下抓住关键:“寻人?谁丢了?” “没有的事。”青枝连忙否认。 “难不成是暮瑟?”对方压根就没有理会她的否认,一把抓住她否认着摆动的手道:“城主府对外称病,其实她又跑了对不对?” “所以你们一家才四处寻访流民,一半为了安抚人心,一半是想找到她对不对?” 青枝没想到杨蓉雁如此聪慧,光凭半句话就推出来前因后果,只好承认了。然后又急急地道:“蓉雁,你可不能对其他人说啊!” “放心,我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再说我年纪小的时候就羡慕她有那股子劲,现在更不可能害她。”杨蓉雁郑重其事地道:“还是那年城主夫人请高僧做法的事让我印象深刻,没想到那高僧开过光的法宝也没办法让她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其实那开过光的法宝,”青枝双手搓搓衣角不好意思地道,“暮瑟把那东西送给我了。” “什么?”杨蓉雁惊讶地道:“难怪,我还以为大师也不灵了!” 二人接着在一块将暮瑟一阵猛夸,暮瑟要是知道在这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南山寺里,有两个妙龄的姑娘在各种称赞她,说不定不用别人去寻,自己就回来了。 “真是佩服暮小姐啊,这次要是被抓回来,我一定要登门去见见这是何等奇女子!”杨蓉雁最后总结道。 “等有了消息,我叫碧兰送信给你。”青枝经过一下午的相处,觉得杨蓉雁的性格属实是让人喜欢的那一类,于是两人约好日后要是发生什么趣事,互相写写信。 “那以后我成婚的时候请你过来喝喜酒!” 青枝笑了笑,用力点点头,至此才一下午时间,两人已经成为了闺中密友。 第二日青枝和杨蓉雁道别后跟着谢夫人下了山,这回去的路上青枝一扫来时的忧心忡忡,整个人看起来气色都好了不少,在马车内还和谢夫人分享前一日杨蓉雁说的趣事。 对此,谢夫人调侃道:“府中的饭菜不好,南山寺的斋饭养人啊!” 第十九章 发生了什么 青枝和谢夫人从南山寺回来的时候,谢松和知尘二人还在外面找,这些天他们都将范围扩大了,但是因为柏木河的缘故,还是出不了落沙城地界,大家都觉得这次暮瑟的出行可能凶多吉少。城主夫人在家中强颜欢笑,还要帮着去城东施粥,这些日子里消瘦了很多。 天快黑得时候知尘回来了,青枝看到他紧皱着的眉就知道肯定是没有找到人,谢夫人在饭桌上忍不住叹气:“这外面这么乱,不知道暮瑟到底去哪了,还希望吉人有天相。” “我回来的时候阿松又去了破庙那边,这些天破庙的流民越来越多,不知道她在不在那里。”知尘道。 “哥哥还没回来,说不定这次就能找到阿瑟。”青枝从南山寺回来以后总感觉暮瑟就快回来了,那种预感真实到她不再担忧,她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如果说第一次离家出走是一时兴起,那么这一次暮瑟可谓是做了长久的打算。但是毕竟是不怎么出门的大小姐,她的计划也只在一两个月内,这其中算上来回的时间,真正去看风景的日子大约也就那么几天吧。 暮瑟没想到原本计划得好好的,从落沙城去往俞州地界,然后待个几天就回去,没想到还没有从城中溜出去自己的行踪就被发现了,最关键的是她在躲暮齐他们的寻找时错过了最佳的出城时间,后来就下雨,她只好住在客栈里。 她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像话本里说的什么田园诗人,山水诗人,优哉游哉游遍天下美景,再留些佳作就足以人生顺遂,流芳百世。她一出门就东躲西藏,看起来活像偷了主人家东西的小贼。 真的是出师不利,暮瑟在客栈住了好几天,乔装打扮成男子的模样,也不敢到处乱跑。直到七天前她听说城外来了流民,她这才提起精神。于是收拾好细软准备天一亮就混在流民中出城去,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天意让流民来落沙城找活路可不是闹着玩的。 暮瑟才一出城,身上的一些干粮就被一哄抢干净,身上还有的几粒碎银也被人抢走,她小时候去到破庙里跟乞丐在一起也没有受到这么大惊吓,眼下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没了,连着吃的也没了,于是连着几餐又没吃东西,听说城东有人施粥就跟着过去,结果大老远地看到她娘和几位嬷嬷,她一阵战栗,想想还是摸黑了脸往破庙方向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暮瑟看到了让她感觉震撼的景象,她生长在落沙城,从来不知道还有人过得如此疾苦,她在人堆里听外来的流民哭喊苍天不公,骂官员不作为,有人饿得抓土吃,有人衣不蔽体,还有人病倒在地,一夜过去就没了呼吸。 她心中煎熬,把刚跑出来的那种欣喜和好奇磨得一干二净,想着原来青枝给她说的很多故事里从来没有如此惨烈的景象,这才觉得天地之大,人命如蝼蚁。 暮瑟躲在破庙里,与其说是躲,还不如说是回不去。落沙城已经不让流民入城,城主开始想着在外面建造避难的场所,所以暮瑟已经回不去了。 正当她又惊又饿得时候,破庙里的人又起了争执,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庙里乱哄哄的,暮瑟双眼无神,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时候有一辆马车停到了庙外。 暮瑟好像回到了八岁出走的那一年,下一秒车上下来的就应该是哭哭啼啼的青枝和面色凝重的谢夫人。 可惜没有,来人带了五六个家丁,粗暴地在流民中找着什么。马车里的人并没有下来,不知道来人是干什么的。 家丁带了两麻袋的烙饼,在流民中寻了一圈没有找到什么,这才在门口喊道:“妇孺先来领吃的。” 暮瑟饿得不行,也夹在人群中往外走,众人原本乱哄哄的,奈何那家丁的态度实在不好,看起来凶神恶煞,一众妇孺乖乖地排起队来。 没过一会,车厢里的人撩起来一角车帘,几个家丁上前去,一把将暮瑟按住送上车。 ...... 暮瑟上了马车,看到谢松铁青的面色,不敢说话。 “你实在是——”谢松看她一身破烂的衣裳,身上还散发着汗味,小脸都被灰尘盖住,一时忘了刚才想到的教训她。 “阿松哥哥,你可来了。”暮瑟说话有气无力,原本想着跟谢松说些知错的话示好,可这时实在是撑不住了,一头倒下去。 谢松顾不得她身上的异味和脏污,赶紧接住她。 马车赶到城主府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城主府门紧闭,谢松在外敲了好一会门,最后才顺利将暮瑟送进去。 翌日。城主府。 暮瑟一睁眼便看到城主夫人在她的床边,看到她醒了,哽咽着道:“阿瑟,你饿不饿?我叫下人去拿粥过来。” “娘。”暮瑟的脑袋昏昏沉沉地,只知道自己最后一头栽到了谢松的怀里,连回来后城主什么反应都不知道。 “阿瑟,你这次太任性了,因为你离家出走,谢家连会试都没去,好歹最近圣上说推迟了考试,不然我这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都在寻我?”暮瑟惊讶,不是留了信说不要找她了吗,就算是城主府来找,谢家怎么又答应了帮忙! 城主夫人没再跟她多说期间寻找的艰辛,叫了粥来给暮瑟,一边对她道:“你这次出走,你爹气得差点吐血,回来后当谨言慎行。” “现在你房中的嬷嬷有四个,大丫鬟四个,平日里再出门须得提前一天跟你爹说。” 暮瑟好不容易吃上一口热乎的,城主夫人的话当然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但是好景不长,暮瑟在家中休息够了,就又开始想着外面的事,那些流民,还有没有去过的俞州,天天夜里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再加上城主府已经严加看守,她基本上没有机会再往外跑,这一来二去地逐渐就没有了话,在家中看起来死气沉沉地。暮齐见了心里很难受,但是一想到父亲这些日子的担忧,又不能帮着她出门。 暮齐思来想去,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他去了谢府跟青枝说了此事。 青枝原本只知道暮瑟半夜被寻回来后直接被送回府,后来就病着。城主在家中大发雷霆,谢松回来特地交代她不要上赶着找骂。 她只能待在家中不出去,偶尔和杨蓉雁写写信,说说暮瑟的事。 “妹妹,你去看看阿瑟吧,这几日眼看着她消瘦得连饭都不用了。”暮齐经过这事一脸地忧愁,到现在还散不去。 “她原来身子骨就弱,这次又在外待了这些日子,我们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现在她和谁都不说话,你两往日里最要好,你去劝劝她!”暮齐求道。 青枝压根不用求,她也十分担心暮瑟,只是前几日被谢松说了才没有敢登门,这一下她正大光明地带着暮齐的邀约,从城主府的大门中进去。 穿过长廊来到暮瑟的小院,果然如她所料,这院子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 她估摸着是不是城主夫人身边得力的丫头都被送到了这个院子,院里的嬷嬷见她来了,皮笑肉不笑地道:“谢小姐来看小姐可以,但是不要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才好。” 青枝尴尬地冲她笑笑:“知道知道。” 跨进屋子,外堂站着两个丫头,见她来了也没有动,倒是房内的丫头听到动静出来招呼着,给她到了一杯茶。 青枝看着屋里这么些人,浑身不自在,她看到暮瑟没有一点活力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悲哀。城主家的女儿实在是不好当,越是有权,规矩越多。 “阿瑟,我来了。” 暮瑟恍若未闻,眼睛空洞,不知道在盯着什么。 “阿瑟,你说说话!”青枝见她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心疼地劝道。 还是没有反应,青枝有些慌张,这才知道暮齐来找她是什么意思,看来没有人能知道暮瑟心里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阿瑟,对不住,我把你送给我的珍珠给别人了。” 珍珠。暮瑟眼神一晃,在屋里寻找了半天才落到青枝身上。 “你来啦。”她说。 “你们都下吧,让我和青枝说几句话。”暮瑟说话明显地中气不足,唇色也泛着白色。 可是屋子里的人互相看看,没有一个敢走的。 “你们下去吧,在门外也行。”青枝道。 “可是城主大人说,让奴婢们不能离开小姐半步,若是这次再有什么闪失,就要把我们统统杖毙!”丫鬟们跪倒在地上不肯走。 暮瑟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眼神都有些涣散。 青枝原本正想着她能开口就好,结果丫鬟们不退她就不说话,这下青枝彻底没了法子,只好先去寻暮齐过来,在他的一再保证之下,屋子里才退出来两个丫鬟,剩下的一个守着外堂,说什么也不肯出去。 “阿瑟,你和我说说,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青枝用轻柔的声音问,生怕声音大了吓到她。 “青枝!”暮瑟一把抱住她,忍不住放声痛哭。 青枝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安慰道:“不怕啊。” “你那日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我们到处寻人都寻不到?”等到暮瑟情绪稳定下来,她便开始问。 暮瑟将自己如何躲在客栈,又如何打算出城去往俞州的事说了,青枝不禁叹道:“你心思奇巧,让我们一顿好找!” “后来呢?你出客栈后去往俞州的路不是已经被雨水冲坏了吗?” “后来我就想起来小破庙。”暮瑟说着突然一阵后怕,浑身哆嗦。 青枝一听说是去了小破庙,便想起来自己去破庙时的遭遇,安慰道:“没事了,我们现在在家里,不会有人争抢财物的。” 暮瑟用力摇摇头,“不是的,争夺财物都没什么。” “那你遇到了什么事?” “他们,他们——”暮瑟又开始哆嗦,好像想起来什么让人极度恐惧的事。 “怎么了?”青枝追问。 “啊——啊——”暮瑟突然无征兆地大叫起来,屋内屋外的丫头嬷嬷一涌而入,七手八脚地将青枝架出房间。 “到底怎么回事?”青枝站在门外心中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