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维的奇幻冒险》 第1章 无意义的omega 这件事情属实有一点麻烦。 在她选择接受这个纬度的“自己”的邀请前来这个独特的世界后,她没想到这个世界的自己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自己”的家里居然多养了一个人。 真是难以想象像“自己”那样的人,居然会有人敢戴着戒指拿着鲜花,向她说出“我愿意”这三个字然后一起走进婚姻的坟墓。 这简直可以算是恐怖故事的开头了。 “拜托我亲爱的小公主——这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现在借她的技术在哪个维度或者哪个星球潇洒的“自己”在她们特制的跨纬度通讯器里戴着墨镜衣领大开,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格外纸醉金迷。 这种放浪形骸的姿势让突然来到这个世界因为一睁眼就看到有人因为她倒在地板上而尖叫不已而格外生气的西维心生不满。 她,以为所有的她,都不喜欢有人侵入她们的私人空间。因此她自己苏醒后淡定地从地上爬起来以后(为什么这家伙空间转移点不设置在床上?),就直接无视那家伙的尖叫,习惯地(不管是她的习惯还是这世界的“自己”的习惯)从床头的暗格里掏出记忆消除枪射在了那个人头上。 瞬间世界安静了。 “我必须向你指出,你让我增加了我不应该有的工作量——而且你并没有提前说明你还有一个室友留给我……”西维臭着一张脸,指责自己的同位体一点都没有责任心。 另外一边有着同一张脸的西维,面对同位体的指责毫不在意地摘下了墨镜,“拜托babe,我记得我和你提前说过,你来的这个疯狂的世界,你要求的面面俱到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再说而且我完全同意你拿那只‘宠物’做点无伤大雅的小实验——”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突然向屏幕凑的很近,近到西维都能看清对面垂下发丝翠绿的双眼。 “西尔维亚,你要知道你来的这个世界可是拥有六个性别而且踏马的性别歧视相当严重却还是能奇怪地逻辑自洽地运行下去的古怪世界——”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像一个疯子一样发出大笑:“欢迎我们亲爱的单性别宝宝来到大人的世界——” 西维关掉了通讯。 * “嘶——好痛——” 倒在地板上的男性omega并没有受到初来乍到的西维的优待,独自一人从冰冷的地板上恍恍惚惚地醒来。 值得一提的是,被消除一部分相关的近期记忆不会疼痛。感到疼痛的原因是他昏迷时倒在地上砸出的大包。 他伸手摸了一下后脑,被触痛激灵了一下又赶忙收回。在这疼痛的刺激下,他的记忆逐渐回笼,虽然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倒在地板上,但他马上便意识到了自己在哪。 ——那位臭名昭着的疯狂科学家的屋子里。 西尔维亚.普蒙托利,年轻的女性alpha,出身贵族,却鄙视贵族阶级。性格更是极端以自我为中心,在强制每个alpha读军校参军的帝国,居然拒绝了军部的征召,不仅被帝国第一军校退学,还因公开发表歧视omega言论被视为“全星际公民公敌”。 ——一个绝对糟糕的婚姻人选。 可他作为一个omega,一个出生就是为了联姻的贵族omega,一个妄想着进入议会掌控权力的omega,一个在政治斗争中行差踏错的omega,嫁给这个alpha最后竟成为了他唯一的选择。 而婚后他的生活完全没有出乎他的意料,那种市场上能卖出千万册销量的网络文学都是假的!假的!! ——根本没有什么在外人面前冷若冰霜但在自己omega面前温柔体贴的纯爱隐忍alpha!这个人婚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婚礼不仅迟到而且一身实验服被大舅哥开战舰抓到婚礼现场,还扬言给父母一个面子),婚后依然是这副我行我素的德行。 无论他怎么装温柔小意,怎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她就像是从未在乎过他一样,依旧当他完全不存在一样。 现在—— 他揉了揉后脑勺上的包,一阵疼痛从神经传来,让他不禁满眼泪水。 ——更是连他无缘无故昏迷在地都不肯来看他一眼。 ……他真的该继续维持这段婚姻吗?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开了。 * 不管屋里的男人怎么在心里演着渣女贱男的苦情剧,西维在他昏迷过去后没忍住顺便借了点他的血液,现在她已经在实验室完成了对成年男性omega这种生物的初步血液检测。 一定要说的话,就是她很喜欢独特的生物。类似于小伙伴们喜欢各种稀有宝可梦或者卡牌一样,她也喜欢收集那些独一无二的、特殊的东西。 在她之前的世界没有这种奇怪的性别,但宇宙之大,可谓无奇不有。正是当初收到了这个纬度的自己“这个世界存在六种性别的人类哦,你确定不感兴趣?”的诱惑,她才同意转移自己来到这个时空做客。 她花费了5%时间将刚才昏迷的男omega的血液送进她刚建好的分析仪,又花费了95%的时间建好了具有她独一无二习惯的制糖机——用料简单价格美丽,切割出的方糖呈完美的六边体形状。 她也喜欢糖这种物品,符合她个人口味的糖更是受到青睐。 “给我泡一杯咖啡。” “遵命主人。” 实验室原本存在的ai早就被她替换为她的个人ai,即使它们的源代码和编写程序都一模一样,但她依然一进门就更换为了自己的。 实验室很快就像是活过来一样蠕动,每一个部件都在总ai的指挥下各司其职,从咖啡豆树苗的生长到成熟,再到采摘研磨,加入受到主人青睐的大量糖分后,最后由一个笨手笨脚的机器人亲自端到了西维的手上。 ——这其中运用到的科技水平某些在军方保密级别,某些则会惊掉他们的下巴,某些会让她的监视级别上升几个单位,却又在发现他们的监视根本无法起到作用而在将军的气急败坏下再上升几个单位。 而这些东西被创造,仅仅最开始只是由于西维想要一杯合心意的咖啡但又不愿意自己亲手去泡。 “——听着,只是一杯简简单单的咖啡,你只需要从那把该死的椅子上站起来,然后把机器打开,把咖啡豆放进去,然后按按钮。就这么简单,为什么你要设计的这么复杂?” 有人这么向她说过这样的话。 而她的想法也很简单,就只是“——我不想这么做。” 就这么简单。 * 房间门打开了。 他抬头看向门外。 门外的人是这座不大不小的屋子的主人。她好像刚从实验室里回来,身上却带着一股咖啡的香气。(——即使很奇怪,他也依然觉得这股咖啡的味道很是好闻,是哪个大牌新出的口味吗……?) 无论他刚才有哪些抱怨,他都依然决定继续忍耐下去。在竞选的关键期,他绝对不能闹出婚内不合或者离婚或者伴侣出轨什么的丑闻——毕竟他是个omega,而且是个在乎名声的omega。 他这么想着,把内心的阴暗吞入腹中,脸上挤出温顺明媚的笑容,像是所有刚结婚对婚姻抱有不明所以的期待的omega一样:“西维你回……” 西维再次对他举起了记忆消除枪,受到干扰的大脑再次陷入了昏迷。她没心情在意这只“实验动物”的心情,也对他的人物设定背景剧情不感兴趣,在他身上采集到了足够多的血清脑脊液和腺体信息素样本后,就直接抽身离去,对躺在地板上的omega不再看一眼。 在为试管标记时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还不知道这个名义上的“配偶”的姓名。不过她很快就把这件事扔在了脑后,毕竟,他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2章 无意义的感情 那天晚上她没有再回去那栋房子。 只要她不主动出现,那位omega就永远找不到她——即使那间实验室就在这栋屋子里。他半夜从地板上醒来,记不清前几个小时发生了什么,在遍寻伴侣不得后,他气急败坏地捶了一下桌子。 ——然后被视为攻击行为的敲击唤醒了屋子的安保系统,在被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数支枪械瞄准后,ai刻板的声音在莫名其妙的扫描后响起:“确认身份,身份确认,危机解除。” 那些炫酷的枪支瞬间从墙壁里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他一人冷汗直流地摔坐在地上。 他刚才差点死了。 ——就因为他找不到他的伴侣而半夜捶了一下桌子。 他一边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一边再次想到了和几个小时的自己产生的同一个想法:他真的(还有命)能维持这段婚姻关系吗? * 西维趴在实验桌上睡了一宿。 当闹铃响了起来之后,她睁开眼睛,那个笨手笨脚的机器人已经把她的特制咖啡端到了她的手边。 它这次没有选择立刻离开。 而是挥舞着手臂,用简单的语音虔诚地询问着它的创造者:“我诞生的意义,是什么?” ——只一个晚上,不到12小时的时间,它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 西维无所谓地伸出手,“把咖啡递给我。”在杯子稳稳落在了她的手中后,她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同样无所谓地回答道:“这就是你诞生的意义。” * 走出实验室,发现那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家伙已经离开了这栋屋子。屋子一直以来的脏乱差已经被他贤惠地收拾地一尘不染,餐桌上还放着爱心早餐。 ——这看起来就像是寻常人家里那样属于夫妻间的温馨。尤其是餐盘旁边放着的便签,上面属于那个omega温婉贴心的字迹更是显得离家一晚未归的alpha特别人渣。 正常人可能会感到心有愧疚,然后充分体会到omega的温柔,然后陷入先婚后爱这种流行套路最后达成he成就。但西维永远与正常这两个字无关,她只能感到自己的东西被乱动的不满,打了个响指,命令系统ai管家将一切恢复到原样。 “——哦,除了那个omega。” 她坐在了沙发上,准备一边在光脑上收看动画片,一边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享用这盘爱心早餐。 屋子里各种机械手臂阵仗翻天,西维待着沙发没有任何干扰。就连声音都因为光脑是直接输入脑中而没有在收听上受到任何干扰。 她百无聊赖地换着频道,打算找一个喜欢点的节目。 “支持omega平权——omega的命也是命——” 换台。 “alpha的思潮,是否该像西尔维亚博士一样尊重个人化选择而非看重性别分化——” 换台。 “史上第一个omega议员决定参与议长选举,皇室态度暧昧——” 换台。 “嗯——?” 她眨眨眼,又把节目调了回去。 镜头里,一身正装的年轻男性omega站在发言台前,面对着无数镜头笑得亲切自然。 ——是她的法律配偶。 这位有着亚麻色头发和亚麻色双眼的男性有一张很是温和的脸,当他站在阳光下微笑下时候,很是具有亲和力,像是一位邻家的大哥哥一样让人心生好感。 尤其是他还有着史上最年轻的omega议员,史上第一位omega议员这样的称号。 她看向新闻的下方,有着这位在omega领域里声誉优秀的基本资料。跳过那些毫无意义的花哨形容词和一系列头衔,她看到了他的名字——william.clement(威廉.克莱蒙特)。 她嗤之以鼻。 ——真是个和本人性格一点都不符合的名字。 她不在意他现在在发表什么演讲,利索地换台,准备继续找一个频道收看好笑的星网节目。 * 挥舞着手臂向台下的支持者告别,他走下了光鲜亮丽的舞台。确保自己刚才回答滴水不漏,形象无可挑剔之后,他在保镖的簇拥下离开了现场。 坐上早就停在外场的车辆,后座旁边一个全息影像出现在了他身侧。威廉继续摆弄他的光脑,浏览着刚才演讲新闻媒体的报道,对身边人的出现毫不惊讶。 “你做的很好。” 全息投影说话了。 这个投影本质上就是另一位远在天边的先生,在最近几年科技水平的巨大提升下,无延迟的投影技术相隔万里仍可以跨星球使用。 面前人曾经向他不经意透露出这是那位科学家其中之一的创造。 ——而且是毫不在意的创造。 绝对优越的大脑,是西尔维亚能随心所欲这么久最大的底牌。没有任何人能掌控她,也没有任何人能利用她。现在她和帝国达成合作,仅仅是她对那点东西看不上眼,又可能觉得目前的生活她挺满意而没有想同国家开战。 至于具体原因? 抱歉,这东西谁知道。谁又能够弄明白西尔维亚.普蒙托利这个人脑子里面究竟在想什么? 也因此,让西维愿意收下这个omega真的结婚,对整个想要控制这位无所不能的天才的上层来说算是里程碑式的进步。 围绕这个omega的计划在西维点头的那一刻就层出不穷,在秘密会议上一张张计划书叠成了一座小山放在了这位先生的右手旁。全息投影——伟大的议会长阁下——没有轻易同意实行任何一项,同西维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在他看来目前的帝国与西尔维亚对抗只会处于绝对的劣势下,面对这样严峻的局面,他只能选择更加谨慎。 “很好年轻人,我想我没有看错人,”议会长阁下拍了拍威廉的肩膀——即使他根本拍不到——“我相信,你一定会是我的最佳继承者,你会带领帝国走向一个全新的未来。” 议会长阁下是一个beta,表面看上去就是一位寻常老人,但是就是这样一位老人,带领着帝国走过了一百多年的风雨。 如今,他确实到了该退位让贤的时候了。如果不是前几十年爆发了同联邦的全面战争,他也不会一连连任那么多届会议长。在这皇帝作为君主立宪制的吉祥物的时代,他就是整个帝国262颗繁荣星球的无冕之王。 “看来结婚确实可以令人成长。”他像每一个关心后辈生活的老人那样对他说着。“你们最近生活得怎么样?” 威廉想到了对他基本熟视无睹的伴侣,抿了抿唇。 但他不愿意在外面暴露自己处于这样一个难堪的地步,也依然抱着他们能重归于好的想法——毕竟当时可是西维主动提出的结婚申请——因此对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说出了“一切都好”的谎言。 但这位会议长又什么没见过?又什么没看出来?他贴心地跳过了这个话题,鼓励他继续在竞选上多下工夫,在留下一罐茶叶又暗示他可以多去同普蒙托利家走动后,离开了这辆安保级别很高的车辆。 车辆依然在空中专线上行驶。 威廉通知保镖组解除了最高级别安保,拿起了那罐茶叶。 这是他不知道的品牌。他在家中——西维的屋子里——曾不经意发现过很多罐一模一样的。 她喜欢这种茶叶吗? 他知道这不是什么高端货色——如果是的话,他没道理不清楚。他曾经年少时极度厌恶这些粗制滥造的东西,它们在他心目中都是粗俗下等的代名词。 但现在他必须学会和这些东西相处,就像他与那位行为粗俗、毫无礼节、待人冷漠的伴侣相处一样。 他想把这盒茶叶收在随便哪个收纳盒里,却在看到包装表面青翠的叶子后改变了主意,将它放在他手中的包里。 当然,这样很方便。 他这么说服着他自己。 而绝对不想承认,他觉得那片苍翠欲滴的叶子的颜色,像极了西维的双眼。 第3章 怪物其人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茶具,轻轻擦拭着茶壶和茶杯,动作仔细而虔诚。 然后,他打开茶叶罐,用手轻轻捻起其上一小撮茶叶放入壶中,再倒入开水,盖上盖子,静静地等待着茶香慢慢散发出来。 他轻轻地吹了一口气,让热气飘散,感受着茶香的弥漫。 他想象着她品尝这杯茶时的表情,心中充满了不合时宜的期待。 他端起茶杯,轻嗅一下茶香,然后小心地将它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他品味着茶的味道,感受着它在舌尖上的滋味,仿佛在与她分享这份宁静和美好。他闭上眼睛,沉浸在茶香之中,仿佛也感受到了这一刻的宁静和幸福。 但是没有。 他很快就从这无谓的幻想中清醒了过来。 如果她拥有什么所谓的宁静与幸福的话,那也永远与他无关。 这才是他所感受到的残酷的事实。 * 其实他的行程很忙,作为目前最受欢迎的议员,他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比如最近的公开演讲,比如上访谈节目拉拢不明所以的公众,比如继续支持omega平权运动的进行,比如拜访他的亲家以得到更多老牌贵族普蒙托利家的支持。 虽然西维明面上被逐出了普蒙托利家,但是谁都无法否认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 西维选择他结婚这件事估计也挺让大小普蒙托利们惊讶,在他初次登门时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奇珍异兽一样。 “其实我们倒也不完全是好奇你,”其中一个普蒙托利这么说,“主要是我妹妹居然真的会结婚这件事确实挺让我们感觉到不可思议。” 那个西尔维亚?结婚?这是能放在一起的两个单词吗? 他为此偷偷私底下摸了好几次墙,就害怕自己是处在妹妹制造的什么奇怪实验世界里而不自知。 平心而论,这话讲得可真是不客气,但威廉自己却表示可以理解。 他在接到omega权利保护协会的婚姻申请回复通知时,也感觉到不可思议。这位出身名门、精神力等级又在全帝国之间数一数二,而且容貌昳丽、大脑聪慧,即使声名狼藉一点,也多的是omega和beta们(或许还有一些扭曲的alpha们)想要上门求亲。 所以,为什么是他呢? 所以,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是这样的吗? 成为一个人的“例外”总是让人心生喜悦,威廉也不外如是。 等到他从普蒙托利家转回来站在那栋和他身上华丽的正装格格不入的房屋前时,他就突然对西维对他的的不假辞色毫不在意了。 那有什么关系呢?也……也许她只是初次进入婚姻不太知道如何同我相处罢了。 他很快说服了自己,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 没有人开门。 “咚咚——” 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 西维没听到吗? 她当然没听到。因为她现在正在首都星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乱逛。 俗称压马路。 因此外出的omega因为没带钥匙无法进门而在那里自己emo这件事当然与她无关。 在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抬眼寻找到合适的商店便抬脚走了进去。 一家氛围很不错的咖啡店。 她不太喜欢在恒星下暴露自己的感觉——即使是人工的也不太行。出门的目的在于观察这个世界,顺便测试一下她新做出来的小玩具。 在光脑上自主下单后,她就无视各种有意无意朝她的方向看过来的视线,坐在一个偏僻些的角落闭目养神。 这一切被一位有心人看进了眼中。 即使是看过很多次,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位在闭嘴不说话时的模样着实无可挑剔。她不像一个传统意义上的alpha,用西维自己的话讲“她正好与传统相反”,她虽然依旧像所有alpha一样身高腿长、四肢有力,却并不臃肿而显清瘦。穿着墨色风衣里衬白色衬衣,她坐在那里像一个黑白的幽灵。 一道时光的剪影。 服务员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轻轻放在西维面前的桌子上。借着咖啡她们说出了彼此间的第一句和最后一句话: “您好,客人,您的咖啡好了。” 于是西维睁开了双眼。 当她睁开双眼时,那张略带有苍白的脸就不会再显得瘦弱,而是锋芒毕露。苍翠的绿眸让人想到了国王陛下皇冠顶端最耀眼的宝石,又让人联想到初春的第一支嫩芽。 ——绿色,本应该是生命的颜色。然而因那眸色太过清冷,让人在第一眼时无法联想。那不是生命的跃动,是凝结的湖水,是凌冽的寒冰。 “谢谢。” 黑发绿眼的青年alpha向她致谢。她恍恍惚惚地离开了这张桌子,这个战胜了多个友人得到这次送上咖啡的机会就这样消失在了空气中。 只留下了“这真是一位好看的alpha青年”感慨。 他想起了当年西维上学时一堆小omega和小beta们(或许里面还有一些alpha)整天偷看她的情景,不禁心里一阵发笑。 不再隐藏自己走到了西维的身边,在明显感到周围的视线突然灼热了起来之后,他依然坐在了西维的对面,双头扶在下巴上,笑眯眯地开口道: “好久不见啊,妹妹。” * 妹妹这两个字咬的挺重的。 但效果也很好。 不少人听到这个词汇就宽容地把想烧穿他的视线转移到了别处。 不在意剩下那些人的想法,他的目光放在了对面明显心不在焉的人身上。 “今天怎么突然来咖啡店了?” 他先表达了关心。 但即使是这样的话语,在他们之间也已经久违了。自从西维决定脱离家族那一天开始,他们似乎就再也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过哪怕一句话。 西维淡淡地喝了一口咖啡,在对面人牙疼的表情里面不改色地加了一包又一包糖。 “是你本人……对吧?”对面男子迟疑地问她,“你以前不是喜欢喝茶吗?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咖啡?”而且一股子咖啡因和糖中毒的样子。 “是我。”西维依旧冷淡。 这个世界的“西维”相关的家人似乎也太多了,她暗自腹诽,尽管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并不亲近。 但总得来说,不同纬度的西维也终究是西维,她对家人的态度,总是比其他人要好的多。 即使是另一个维度的家人。 “好久不见,re(克雷尔)。”她心中叹了一口气,放下咖啡杯。 自从她十四岁被放逐出她的星球后,他们之间就再也没见过面。 算算时间,她的克雷尔估计早就是一堆白骨了。 她的“好久不见”里有太多感慨,但克雷尔一时听不出来。他以为这只是寻常亲人之间许久未见的闲聊,却不知道这里面隔着太多的背叛、战火和时光。 她是在向一个绝对不可能再见到的人打招呼。 ——“给我点你的信息素。” 这句一点都不考虑社交关系的话说出口后,倒是打消了不少男子“这个人不会又是什么制造出来的人工智能啥的吧”的念头。 ——听听这理所当然的祈使句,听听这自然而然的奇怪要求!这种话从小到大他都不知道听从了多少次,他那带点反社会的妹妹哟。 一股子熟悉的味道涌上了心头,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他妹妹还是像以前一样狗,一样基本上不把周围人当人看。 他斟酌了一下,故意混淆了她的要求。 “……我告诉你,咱们是血亲,我不可能……” “实验用。” 西维打断了他的玩笑话,她自然知道信息素不是平白无故就能给出去的东西。但她不在意他怎么想的,就像她的那句话并不是请求而是通知一样,她总会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在他还没说出另一句话前,她突然露出了一股微笑。——这让看到这笑容的克雷尔内心警铃大作:“你——” 西维状似闲谈似的打断了他的话,“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我要来这家店坐着?”她放下手中的咖啡,“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因为这里很合适。” 很合适——?合适什么? 疑惑还未出口,伴随早就埋伏好的恐怖分子枪响的声音,店铺里装饰的玻璃墙突然碎裂,一股强大的信息素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咖啡店。 那疯狂、寂静又凶狠的力量瞬间击穿了在场所有人的精神防线。几乎一瞬间,他们就陷入了这股强大信息素力量的支配下。 在场所有人几乎都不受控制地坐在了地上,手边有些不慎打翻的饮料沾染了衣裙。 但是此时没有人会在意这个。 “你……” 坐在她对面的男alpha倒是还撑的住仪态,没让自己的身体滑在了桌子底下。可能是由于他本身也是高等级的alpha,也或许是他们之间存在的血缘关系令她的信息素对他避开了些许锋芒,也或许是因为她主要压制目标并不是他而是那群恐怖分子。 总之她还是很欣赏他还能坐在她面前努力不露怯的样子的。 她喝完了这杯咖啡并决定下次再也不来。然后在咖啡馆四周逐渐清晰的警笛声中站了起来。 红蓝的灯光透过店铺的玻璃墙照在了她的脸上,在屋内所有人跪坐的现在显得她格外疯狂。 “所以说,这里很合适。”她的语气依旧平静。 平静得显得疯狂。 很合适我用来测试我的新发明,alpha腺体模拟器。 环顾四周,准备在市中心大闹一场的恐怖分子们已经深陷昏迷。其余客人和服务员们惊恐地看着目前餐厅唯一一个站着的人。 那个他们直到刚才都觉得很纤弱漂亮的人。 她依旧冷淡、苍白、清瘦,站在那里像一道细长的影子,却不再显得弱小。 那是一个恐怖的怪物。 第4章 上帝已死 是恐怖的怪物,也是疯狂的上帝。 对于那些几乎被这霸道的信息素给压制到昏迷的恐怖分子来说,唯一站在角落却像是在聚光灯下的那个女alpha就是恶劣的上帝她本人。 或许精神力等级压制就是如此不讲道理——一位上位者alpha仅仅凭借信息素就能把他们压的翻不过身。 就像大部分alpha对omega那样。 ……又或者现在的情况要比那恐怖的多。 “店里的alpha阁下,店里的alpha阁下,”店门外包围这座商场的警察有人开始喊话,“警方人员已经就位,警方人员已经就位,请收回信息素,请收回信息素。” 站在红蓝灯光的海洋里的上帝不耐烦地歪歪头,耳侧的黑发随她的动作轻微摇晃。 她转头居高临下地看向面前同样姓普蒙托利的兄长,一如既往的祈使句:“给我你的信息素。” 她有女alpha的,有男omega的,目前男alpha信息素研究还处于空白。 “……”想想就明白这妹子完全不会拿他的信息素做什么好事,他心里百转千回,面上不显,挤出一个欲哭无泪的笑,“不是西维我不给你,我觉得你那一管子下去你哥我就是横尸当场的命。而且这么多人呢,你等事情解决了我给你随便抽两管……” “这倒是不必,”西维凑近了他一点,一股汹涌的信息素直冲他的脑门,要不是西维对他的等级压制过于明显,他都感觉自己快控制不住身为alpha的本能要站起来干一架了。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解决这次事件,西维轻声的话语就如惊天巨雷一般落进了他的耳朵:“作为政府的人,你难道不想尽快解决现在的局面吗?” ! 克雷尔瞳孔紧缩。 他猛地抬头,看向不咸不淡地冷着一张脸的西维。那双绿色眼睛里在灯光的映照下波光闪闪,但却空的让人心惊——里面什么都没有映照出来。 像夜晚的深海。 他突然心生恐惧。 “我想,你同意了。”西维没等他回话,直接用带好的仪器在他胳膊上扎了一下,信息素伴随鲜血一同流入了收集器中。 “……居然不直接在我的腺体里抽?” ——难道就连他今天跟踪她来到这里,然后对他放出信息素使他的信息素分泌达成目的这些都提前考虑到了吗? “whatever(随便),反正够用了,”西维随意把仪器往风衣口袋里一装,直接抬脚就准备出门。瘫倒在旁边的客人们都努力向她两边远离,如同摩西分海一般给她让出一条通路。 她心情挺好的走出去,就连中途踩到了那群恐怖分子的胳膊弄脏了她的靴子她都没有在意。 * 在店外一片耀眼的闪光灯里,她不疾不徐地离开了现场,目空一切像是一位君王巡视她的领地。 现场有人认出这位毁誉参半的西尔维亚博士,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在现场传开。没人敢制止这位某种意义上来说凌驾于整个帝国之上的人离开现场,更何况警方的大佬在判断现场主犯与她无关后明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记者与媒体的作用从来不在现实,他们的主战场在虚无缥缈的网络之中。 很快她的脸就传播在了星网上,话题九九九热度不断上升。 #臭名昭着的博士当众使用信息素进行攻击,多人受伤# #普蒙托利家的叛逆者与家族私下联系被发现,是否代表着上流社会重新接纳这位“天才”?# #惊!虽然但是,可是这张脸是真的好看# …… 星网没有记忆,网友们都是七秒钟记忆的鱼。但是星网留存有痕迹,只需要一个关键词,一连串似乎被淡忘的热点就会重新爆发。 #西尔维亚博士公开发表对omega的歧视言论,称“我与那些只会发情的动物不是同一生物”# #天才西尔维亚被帝国第一军校除名# …… 新仇加上旧恨,吃瓜的网友们在舆论的引导下逐渐想起这位“西尔维亚博士”的身份。 总的来说,他们想起来的是一位天才的陨落史。 他们不在乎她的那些成就——因为最先进的科技总是离生活太远,而她的黑料却实实在在能娱乐大众。 “啊我知道这位西尔维亚博士,咱们帝国很着名的劣迹科学家,听说她人品相当不好来着,不仅看不起omega而且听说当年在学校里就是刺头。” “她做了什么能够被称为‘博士’?我听说她早就被军校开除了吧?又一个民间博士,科技水平样样不行,嘴炮打的一串又一串。笑死。” “早就听说她人品不行,现在看来她是不是精神病啊?居然无差别攻击路人,好可怕……” …… 网络狂欢。 那些表面的,浮躁的,轻飘飘的东西就轻易地浮现在了星网的繁华里,网友们就像米虫一样不亦乐乎地啃噬这些最为肤浅、最没有精华的东西。 他们不在意真相,他们不在意事实,他们只喜欢娱乐,最好娱乐至死。 在一层又一层快乐的浪花里,他们欢乐地追逐着星网的思潮,甘愿溺死在这片荒芜的海洋里。 而那些细弱而微小的声音, 比如——“西尔维亚博士是不是那个十几岁就发明了现行omega抑制剂的那位?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安全无副作用的抑制剂,omega们才能更进一步走出家门吧?” “西尔维亚博士在发明了对星武器之后不是就被帝国第一科学院聘为荣誉院长?” “明明警方完全没出通告不是吗,这种舆论是怎么回事啊?我觉得大家明明可以再等等……” ……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终究是埋没在了这片狂欢的浪花里。 * 一直关注着舆论的威廉很快就注意到了这场不明不白的网络声讨。 从一开始对西维的骂战到了现在仅凭几张出现在现场的照片就开始猜测为什么她能从容离开现场。 其中首都星的警察厅首当其冲,被骂的狗血淋头。 腐败、阶级、官官相护、家族……这些关键词看得威廉眼疼。 ……宣传部门是吃什么干饭的啊?这种东西就算是真的又怎么能随便乱说啊? 他敏锐地察觉出这场不明不白的舆论直冲西维而来,而他一点都不觉得西维会在乎这些东西。 他试探着他的舆论部门买些水军去稍稍引导开声讨点,可提出的一些话题立刻就被更汹涌的攻势压了下去。 ……怎么回事? 他动动蹲麻了的腿,想拿出光脑联系西维,问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又看着屏幕突然想起来他没有任何西维的联系方式。 因为一直以来西维都没有主动找过他。 一次都没有。 从来就是他需要西维,而非西维需要他。 他突然感觉不到他双腿的麻木了。 第5章 爱与血 骂战还在继续。 明明他一开始就知道过于关注这些无意义的评论是一件很不值得的蠢事,他其实也一直在这方面做的很好。但是,一想到这些污言秽语最后会变成刺向西维的利剑,他就怎么都不能放下手中的光脑。 就那么一直一直一直地看着这些评论,双眼渐渐漫起了红血丝。 身后靠着的门就是这时候打开的。 西维出现在屋子里,发现了在门外过了一夜、现在摔倒在台阶上的威廉。他现在根本就不像那个她在光脑里看见过的那个光鲜亮丽、意气风发的最年轻议员了。现在的他亚麻色的头发乱七八糟地翘起,笔挺整齐的衣服也因为在门外蜷缩了一整夜而显得皱皱巴巴的,配上因为西维突然出现在门内而一脸懵逼的表情,居然显得极为可怜与可爱。 她倒没想过怎么苛待这只omega,毕竟是她同位体(当然也算是她的)的法律上的伴侣。她一开始觉得这只omega很麻烦,现在也这么觉得。但她也不至于故意让这么一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柔弱无力的人在外面被关了一晚上。 ……而且其实她还有点心虚。 她回来没有走门而是选择了直接传送,进了家门也没有发现这只omega不在家,以为只是他先休息了或者出门了……反正她完全没有在意,就心安理得地美美在实验室泡了一整晚。 直到早上突发奇想想要出门看能不能碰到晨跑的beta什么的去借点信息素啥的,发现自家omega坐在门口。 不知道是因为想去打劫被某种意义上抓包了,还是因为把omega晾在门外一整晚感到心虚,总之她这次还是没有直接把他抛下去找人借信息素,而是选择让他进屋,并通知ai在浴室放好热水。 做完这些事情她心里的那一点点愧疚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想着算了不着急准备回到实验室继续她的研究,却突然被那只omega叫住了。 “您……您喜欢喝茶吗?” * 坦白说,西维,或者这个西维,她是不太喜欢喝茶的。她对茶文化这种东西几乎没有正确的理解,因此总觉得喝茶是一件过于麻烦的事情。 她本来想一口回绝的。 但是可能是那个omega的声音过于颤抖,又或者是他的脸色太过苍白让她觉得是否自己拒绝他就会昏倒过去,反正总而言之,她最后还是乖乖坐在了椅子上等待那个omega为她泡好茶。 omega看起来非常快乐,西维不能理解他为什么感到快乐。她自认和他相处的这些天她完全没有给过他好脸色——准确来说他们几乎就没有见过面。她从第一天开始就要求屋子里的ai生成了一份他的生活作息表,从而确保自己绝对不会和他的生活有任何不必要的交集。 她只是一位客人,而非这里的主人。她不想承担这里的任何责任,也根本不愿意停下在宇宙中遨游的脚步。 所以这位omega的殷勤表现就显得格外奇怪。她漫无目的地看着忙碌的omega的背影,看着他生疏地泡好茶叶(对于公子哥来说,说不定这是他第一次自己动手呢),看着他生疏却又细致地进行每一步动作。 等到他像那个笨手笨脚的机器人一样把一杯茶放在她的手心里的那一刻,她看着他额头上冒出的细汗和明亮的双眼,她就突然明白了原因。 被爱着的人总是肆无忌惮的,即使完全不打算接受这份不知何处而来的感情,西维对一份单纯的爱也做不到绝对的决绝。 只是一杯茶而已,有什么关系呢? 她向他露出来到这里以后的第一个微笑,然后放下些许防备,饮下来这里以后第一口没有经过自己检查的茶水。 然后昏倒在地。 * “啊————” 尖叫声响起。 打翻的红茶浸染了白色的桌布,刚才还好好喝着茶水的alpha就突然倒在了地上。他的大脑似乎被这样的意外突然蒙住了一样,只知道尖叫甚至没有听到与西维倒下同时响起的敲门声。 敲门声不疾不徐地响起,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没有人开门,仍然富有耐心和规律地响起。 威廉还是没有开门。 敲门声响起一会儿之后突然沉寂了下来,紧接着是门外密钥匹配的声音。 “身份确认,确认身份,欢迎回家,西尔维亚博士。” 门外的人慢条斯理地走进了这间屋子,半长的黑发,翠绿的眼睛,威廉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个进门的人,这个和西尔维亚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他感觉自己突然失去了思考能力。 和他一起生活了几天刚才喝了他的茶的是西尔维亚,她现在正倒在餐厅的地板上;刚才敲门通过了身份确认进入到屋内的人也是西尔维亚,她现在戴着墨镜正朝他的位置走过来。 ……哪一个是真正的西尔维亚? ……哪一个又不是西尔维亚? 他看不清楚戴着墨镜的西尔维亚的表情,只看到她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墨镜西尔维亚一瞬间控制住了屋子里所有的人工智能武器,她只是摘下了墨镜,虹膜认证通过,指纹认证通过,基因认证通过,所有刚刚因主人失去意识而冒出来的武器通通都被收回了暗格。 这代表着一个事实,她是西尔维亚。 “有没有想我啊honey?”她张开双臂向他走来,似乎想要作为一个与伴侣久别重逢的妻子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瑟缩了一下。 但她没有。 她对着他喊着亲昵的称呼,却根本没有管他,而是动作温柔地将另一个倒在地上的西尔维亚扶了起来。 看着墨镜西尔维亚将带着西维离开,他突然喉咙里像是被哽住了一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紧紧抓住了墨镜西尔维亚的衣角。 墨镜西尔维亚有点惊讶地回头,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她养的乖巧可爱的宠物突然对主人伸出了爪子。 这可不太好。 她一只手抱着昏过去的西维,一边像一个温和的大人要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糖哄好哭泣的小朋友一样,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枪。 然后对准了他的心脏。 不再理会倒在血泊之中的omega,西尔维亚收好自己的枪械,带着自己梦寐以求的战利品扬长而去。 第6章 同位体战争(一) 意识在一片黑暗中逐渐清晰,她在她同位体的设计下误打误撞有了一次还算是舒适的睡眠。 她有多久没这么休息过了? ……几年?还是几十年? 对于西维来说,时间没有意义,被很多人所恐惧的时间也早已不能在她的身上刻下烙印。她不是贵极人臣的权贵,也不是得享天下的皇帝,更不是什么修炼心决然后空活千年的神明,她只是一个来自地球的普普通通的人类。 但是,世界上如果真的存在上帝的话,“那么我就是上帝本身”。 她曾经如此傲慢地说过这样的话。 在最开始被放逐出本源宇宙之后,她十四岁就被迫踏上了流亡宇宙的生活。宇宙里不止有浪漫的星云,更多的还是神出鬼没的陨石、轨迹混乱的小行星带,和难知人心的其他星球的居民。 她走过了一座又一座的星际帝国,跨越了数不清的星际维度,与很多人结下了情谊,又与很多人埋下了仇恨。 但她终归是活到了现在。 这也就意味着她的所有仇人都基本沦为了她的晚餐,成为了路边不起眼的黄沙。 “wow——让我看看,”突然有一个听着就觉得很恶心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语调充满了不轻不重的戏谑,“公主殿下的生活居然这么丰富多彩,这可真让我觉得羡慕啊——” 烦死了。 “再不睁开眼睛,我就扛上枪现在去把那只小宠物杀掉。”恶心的声音去掉了夸张的甜腻,沾染上了疯狂的血腥。 果然是很恶心的声音。 西维睁开了眼睛,面前果然是那疯子的脸。 她被绑在一把很软的椅子上,左右手和腿都被椅子自带的电子镣铐锁住了。她试探性地动了动身体,遗憾地感觉到这把椅子都是和地板一起锁着的。 “怎么样?我是不是对你很贴心?这可是我特意为你挑选的。” 她稍微偏了偏头。 因为面前毫无距离感的alpha离她实在太近了,近到她都可以听到她的呼吸声。 正是这一偏头,让她看清楚了对面正在工作的仪器。 “你在拷贝我的记忆。” 西维没有疑问,因为在她看到面前的装置之后她就马上明白了这东西的工作原理。“可是为什么?你想要我的记忆。西尔维亚r-631。” 所有的西尔维亚都经历差不多的事情,也拥有同样程度的大脑和神经,她不知道那些纷纷扰扰如同鬼魅幽灵一般追逐着她的记忆有什么好被人觊觎的。 这话却逗笑了墨镜西尔维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墨镜西尔维亚控制不住地仰天长笑,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样。 西维静静地看着她发癫。 猛地一下,西尔维亚不笑了。她的双手——那双曾拯救了无数人又杀死了无数人的手——轻轻地捧着西维的头颅,目光痴迷,像是一位神经质的艺术家看到了绝世的艺术品一样:“啧啧啧,你看你这小傻瓜。全宇宙,又有谁会不想要西尔维亚.普蒙托利的大脑呢?” 她将额头紧贴上西维的额头,同样颜色的绿眼睛彼此相对,她轻声道:“我也不例外。” * 威廉没有死。 “否定,准确来说,您确实刚才失去了生命体征,是我将您重新复活。” 带有一点机械音的男性嗓音出现在他身边,刚苏醒的omega几乎不能睁开眼睛。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西尔维亚微笑着将他的心脏射穿这一场景,即将死去的恐惧重新蔓延至他的心头,他几乎感到心脏又一次在剧烈地灼烧。 “您现在无需睁开眼睛。请允许我来为您说明情况。您好,我是主人西尔维亚.普蒙托利最信赖的飞船人工智能,您可以称呼我为jarvis。” “jar……?” 带有伦敦腔的男声再次在他耳边响起,“我固执的主人认为所有的执事都应该叫做赛巴斯,所有的电子人工智能管家都应该被叫做贾维斯。但在本书中,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版权纠纷,您可以直接称呼我为jar。” “现在由我继续为您说明情况。我的主人是来自d-365维度的西尔维亚.普蒙托利。受到此位面的西尔维亚博士邀请前来此维度做客。您前几天与之相处的那位,就是我的主人。” 贾维斯的话语仍然不紧不慢,语调依然优雅自持。让人不禁猜测,如果他有人形,或许也是一位金发蓝眼风度翩翩的管家吧? “在两位普蒙托利小姐离开后,我通过小姐给我留下的后门,临时接管了屋内所有的人工智能机器,通过小姐们的科技为您做了及时的治疗。您现在可能会有一点失血过多,但这是正常现象,请您不要惊慌。” 这位智能管家的依旧在慢慢安抚着这个脆弱的人类,它深知此时不能心急的道理。这次面对的敌人不再是什么想黑吃黑的星盗或者心狠手辣的黑帮,而是另一个主人,另一个拥有极高智力和远超本位面的科技水平的绝世天才。 它作为人工智能,现在唯一能利用的棋子,就是这个亲手把加了纳米机器人的茶水喂主人喝下去的omega。 但这个omega看起来比它想象地急迫地多。 还没等他恢复体力他就想挣扎着从实验台上下来,双腿却柔软地像是新生一样怎么都使不上力气。他的双眼现在什么都看不清楚,想要召唤出自己的光脑,却发现自己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体内的嵌合芯片居然也不在身上。 “怎……怎么回事?贾!——贾维斯!你给我说清楚!你真的只是给我做了心脏复原治疗?我-我-我现在到底是在哪里?” 他挣扎着摸周围的东西,凭借冰凉的手感他依稀可以分辨出这旁边是一件桌台。再往里探去,有很多冰凉的试管和三角杯。 “请不要随意触摸小姐的实验用品。”贾维斯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好吧,我承认,心脏手术过于精密,现在我能控制的机器人结构过于粗糙,并非用于完成专业的医学操作。因此,我提取了您完整的dna和记忆质料,借由小姐之前提取剩余的生物原料,我重新克隆了一个崭新的您。请不必感谢我……” “fuc*!”回答它的是一件随手扔出去的坩埚钳。 * “滚远点!你这个邪恶的人工智能机器!” 威廉一边气喘吁吁地穿着衣服,一边愤怒地辱骂着这个如影随形一般的人工智能。 “请及时去拯救普蒙托利小姐。根据我的估算,通过您即将进行的计划能成功营救普蒙托利小姐的几率不足10%……” 贾维斯再一次无意义的重复。自从这个人类得知自己被这个ai杀了一次之后,他就再也没对它有过一次好脸色。 威廉继续整理自己的衣服,没有理它。 在他脚边,笨手笨脚的递咖啡机器人围着他傻傻地旋转。看到他注意到它,它也闪烁着红灯,努力向威廉提出请求:“请求你可以去拯救西尔维亚小姐。” 显示屏上还露出了(?_?)这样哭哭的表情。 威廉不在意那个杀了他又复活了他的人工智障,但他对这个丑萌丑萌的小机器人却无法真正狠下心。 他狠狠拽了一把身上的黑色正装,努力让自己的外表看起来更人模人样一点,好为自己之后的话语更增加一点可信度。 ……什么跨维度的同位体,什么同位体战争,真的不是在写什么荒唐的科幻小说吗? 他最后摸了摸那个小机器人的脑袋,努力对它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我会带你的主人回来的。相信我。” 小机器人不明白。它的诞生意义只是造物主的一个心血来潮,根本没有在它身上下什么工夫。这导致即使它已经衍生出人格,智能程度却依旧极其有限。 但它还是在显示屏上露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o ? o?) 第7章 同位体战争(二) 在最小最小的年纪里,所有小孩子大概都听过这样的一句话:“遇到麻烦要去找警察叔叔。” 可能随着时间的增长,不少小孩子长大成人,对这句话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反而学会了苦笑着一个人去扛下所有的事,走向与官僚机构越来越远的道路;但对于另一批小朋友来说,因为他们一直沐浴在阳光、温暖和爱长大,因此他们下意识的反应依然是去向官方求助。 但威廉的行为其实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批。 因为他本人就是权力的一部分。 因此当他穿着高档正装、梳好头发,一举一动都充满了“这人绝对是高官”气场闯进首都星警察厅时,没有任何人敢拦住他。接待员一边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一边私下联系上层赶紧来接待这位目前在网上最炙手可热的议员先生。 “这位先生请等等,请问您的诉求是……” 威廉打断了她的话。 他现在神情严肃,一点都不像一个在alpha心中除了漂亮就一无是处的omega了。 “我要见你们局长。” 科学没有国界,但是科学家有。在所有的科技水平之中,只有政治与权力可以凌驾其上。 * 此时,西维她们在做什么呢? 她们没有打得血流成河,也没有上演高科技武器乱飞,或者什么碟中谍无间道你预判了我的预判之类的情节,她们现在只是在朴实无华地看着电影。 没错。 两个人都不想坐在一起却不得不挨得很近,一个人面无表情心里是滚动的“妈麦皮”,另一个人却脸上笑嘻嘻地手里还拿着爆米花和可乐。 这种行为,我们统称为是看电影。 大概率看的还是烂片。 西维面无表情,此刻屏幕上上演的剧情是她的记忆。拷贝大脑需要一点时间,尤其要被拷贝的人是一个西尔维亚。在等待的过程中,观看一点花絮就成为了目前墨镜西尔维亚最大的乐趣。 画面中,穿着驼色马甲的工程师和妻子轻轻地摇着一个小小的摇篮。摇篮里的小孩子伸手抓着其上的小玩具,抱着小熊“咯咯”地笑着。 墨镜西尔维亚夸张地抹着眼泪。“哦,天哪。这可真是温馨。没想到我们也有过这么蠢的时候。这可真让人恶心。” 西维面无表情地吐槽道,“you too(你也是)。” 在两位西尔维亚互相恶心但又达成了暂时脆弱的平衡的同时,一场看不见的战役悄悄发生在西维的体内。 她饮下的纳米机器人曾在一瞬间破坏了她体内的防御机制,这巨大的冲击导致了她体内的应急机制被强制启动。在一系列紧急预案中,本应按照程序工作机械心脏在纳米机器人的干扰下被紧急制动,导致了她一瞬间的昏迷。 但这不代表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 不提留下的ai后手,虽然她身上的机械枪支等物品早就被同位体不客气地全部搜走,但她对于自身的机械改造却远超同位体想象。 睁开眼,眼前是毫无意义的屏幕,画面上是早已失去的生活情景; 闭上眼,体内的自动防御机制开始苏醒,机械心脏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兵力去迎击外敌。 ……这里是不是做成从胸腺出来比较合适?算了又不是真正的免疫系统,干嘛要符合生理学内容。 从她苏醒到现在怎么都有几个小时了吧?她发现自己现在还没有结束杀毒模式,……所以说她喝下去的那一口还真是不得了啊。 她也暂时在等待。 她知道墨镜西尔维亚也在等待。 究竟是西维先结束杀毒模式然后暴起开始战争,还是墨镜西尔维亚先结束大脑拷贝然后一枪把她崩了结束战斗。 她们现在都在等待着这样的时刻到来。 * 威廉在见到局长之后,立刻选择了报案。 “请现在立刻屏蔽所有的人工智能系统。” 他如此要求。 冷汗瞬间就从局长头上下来了,从威廉这位议员亲自走进警局开始他就用他敏锐的政治第六感闻到了什么不适合他参与的气息。 这种不祥的预感在威廉如此开口后达到了顶峰。 ……早知道就不应该收拾什么行李,直接从后门跑出去度假不淌这趟浑水有什么不好? 局长心里一边暗自腹诽,一边又不得不打起精神面对这位来者不善的议员先生。“您知道的,为了表明公正,在与外来人员谈话时我们都要在人工智能监视之下,不能……” “我不管这些,”威廉打断了他的借口,什么东西,那群二代要求就可以我不可以?“关闭所有人工智能监视系统,我需要隐私,作为一个omega,这是合法要求。” “……呃,”局长咯噔了一下,这还真的是,那群在他看来一天到晚找事的omega权利保护协会推动了一条法律的实行,就是在omega报案时,可以选择隐私报案而拒绝ai的公证。“好的议员先生,tmd关闭所有人工智能监视系统听不到吗?!”后半句他直接把火气撒在了附近好奇路过的科员身上。 “好了,现在omega议员先生,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那个“omega议员”说的很重,讽刺的意味直冲威廉脸面。他没有在乎这句,毕竟在他爬上这个位置以前他听过的比这过分的多了去了。 “我要立案,我的alpha被恐怖分子绑架,已经失联四十八小时以上。您应该知道我的alpha是谁,也应该知道这位失踪有什么后果。” 他以为这位局长应该听到后会马上行动。 但他没有。 反而很是松了一口气地瘫在了椅子上,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小声嘟囔着。然后可能终于想起来就算没了普蒙托利的影响力这位也可能以后会上位那个位置,又直起身体正襟危坐了一下对他说:“那么我觉得您可以换一个alpha了。您大概还没有被标记。” “什么?!”威廉的脸色变了。 大概是因为关闭了ai监听系统,局长此刻的话语充满了各种阴阳怪气。 “您知道我在您坐在我面前这把椅子上之前,接了一个挺长的电话的。” 这也是为什么威廉能把他堵在办公室的重要原因之一。 “那通电话是总议长阁下打来的。” 局长循循善诱。 威廉猛地站了起来,盯着放在桌子上的警用红色光脑。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海里成型。 局长忍不住咧开了嘴,他喜欢看到这群公子哥们或者一些蠢笨的omega在他面前被更强大的权力破防时的表情。 “他告诉我,与西尔维亚.普蒙托利博士有关的事情暂时不需要处理。” 这也是为什么与现场有关的通告迟迟不发的原因。他察觉到上层可能终于开始对那位开始动手,而他对这两位之间的明争暗斗不感兴趣也不想掺和。 因此他需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才能动手。……所以说去度假晒晒彩虹星球的恒星浴有什么不好? “如果您还有什么诉求,请直接同那位沟通。” 他挤出一个虚伪的假笑。 正当他以为这位年纪轻轻的omega会忍受不了他这种来自alpha的羞辱而扬长而去时,桌上的红色光脑突然响起。 议会长阁下来了电话。 第8章 间章 威廉的选择 威廉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警察局。 刚才议会长阁下的话语仍然回旋在他脑海里。 “你是我最看重的孩子,有些事情你应该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 “你不必再管这件事。安安心心继续准备下一次的演讲,最近就不要在公众场合露面了。等到事情结束以后官方会通报西尔维亚因为‘网络暴力’宣布离开,你就顺理成章以遗孀或者被抛弃对象接收好这一波民众的愧疚,然后按照我的安排顺利当上下一任的议长就行了。” “……”他曾经如兄如父一般的人,对他说了这样的话。 “这件事对你来说没有害处,对其他人也是这样。西尔维亚得到了自由,帝国得到了安稳,你也得到了民意和权势。因此学会乖一点,不要让我失望,威廉.克莱蒙特。” “……”他已经很久没说过他的全名了,最后一句的威胁意味简直让他自己洗脑自己他不是这个意思都做不到。 “……听到了吗,威廉?” “……是的,先生。”他呆滞地等待对面挂断了通讯。 ……其实西维和他有多大的交情呢?其实他们之间有过多少愉快的相处呢?在他们成婚的第二天,当他模模糊糊独自一人莫名其妙从卧室的地板上苏醒过来时,其实他就应该明白,这个人对自己是完全没有任何感情可言的。 她用一个随意写就的签名就把威廉.克莱蒙特的脸面往地上踩,随随便便地就把他骗到了手上,然后又把他当做礼物一样随便送了出去。 被她如此轻贱地对待—— 你不愤怒吗,克莱蒙特? 你不想报复她吗,克莱蒙特? 可怜的、卑微的、懦弱的、无能的克莱蒙特,如果你害怕自己那双柔软干净的手沾染上所谓的爱人的血肉,那就现在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安安稳稳地回到自己亲爱的小家里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不就好了? 你不需要为任何人的死承担任何责任,只需要在等到急匆匆的电话响起的时候再惊慌失措地抱着被子小小地哭上一场,这样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的世界不就降临了吗? 快回家,快回家吧小克莱蒙特。 为什么还在这里驻足呢?为什么还没有离开这个地方呢?……难道说,你真的爱上她了吗? 那个荒唐、自私、刻薄、以自我为中心、从来都不把其他人的感受放在眼里的怪物? “我……”他盯着自己的皮鞋尖,不知道现在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懦弱无能的孩子,他不需要学数学学物理学任何需要费脑子的东西,因为他是一个omega;但同时他也不需要学插花学茶艺学手工这些omega的必须课,因为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个背靠巨大财力和权势的贵族。 在第一次被家人带上去参加一个高大上的晚宴(那还是第一次父母严格要求了他绝对不能在宴会上无理取闹),他首次见到了那位着名的天才——西尔维亚.普蒙托利。 其实只是一面而已,被众人围绕的天之骄子根本没有看到他任何一眼。现在想来,如果不是他的脸还算能看得过去,他的父母又怀有一种隐秘的希冀,秉承着不去白不去的心态,估计都没可能带上他这个捣蛋鬼。 但是他的目光穿过层层人墙看到了她。 那双如同深海一般的眼眸。 深邃地让他淌进去了一次,就再也没有浮上来过。 “……其实我可能并不爱她。”他爱上的是一个幽灵,是一个理想的自己,是一个“为什么我不能变成这样的人”的不甘。他爱那个在聚光灯下熠熠生辉的她,可能就像小孩子爱一枚在柜台里闪闪发光的宝石一样。 “可是因为她,我才能站在这里。”他从那次宴会回去后,第一次敲响了父亲书房的门,第一次郑重地提出了自己想要去学校学习更多的知识。 然而在omega的学校里学得越多,他就越感到绝望。——只有三年,在这所学校里的时间只有三年,而且这所omega专用学校简直像是一个专门给事儿多的omega开的托管所一样,老师并不认真教学,学生们也不认真学习,他们所有人都只想混一个差不多的学历,作为自己的时尚小标签然后风光嫁人。 他与那样闪耀的天才,是完完全全两个世界的人。 在努力咬牙完成必要的功课后,他在家教的帮助下试着申请了一所普通大学,却每次都被“omega生理问题”为由拒绝。 理由永远是他先天的性别,这恰好也是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挣扎,他都唯一无法改变的东西。 就在这时,西尔维亚改进的omega信息素抑制剂通过实验得以正式上市。这项西尔维亚随手发明的边角料却极大地改善了omega的生活处境,它在更安全便携的条件下,效果更加优越,让omega几乎不再会被紊乱的发情期所困扰。 这让omega的大学申请有了更多更广泛的可能性。 得知这个消息后,在身边一众小omega叽叽喳喳的讨论声里,他这个“西尔维亚博士粉”却一反常态地坐在自己位置上不言不语。 他抱着书沉浸地想着,天啊,她可是一位英雄。 那样滚烫的心情,一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贾,”他直起腰,下定了决心,“不管这些东西了,我们去救普蒙托利小姐。” 被屏蔽很久的人工智能非常高兴这个人类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这为它之后的行动节省了很多不必要的计算。 “请允许我为您导航,我相信普蒙托利小姐所在的位置一定存在着磁场干扰,因此在我监控了全球所有位置后,我发现了唯一一处我无法骇入的场所。请跟我来……” 他知道他现在将要参与的是怎样一场战争,他知道他此次前去的将会有怎样的后果。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一生都在那么浑浑噩噩的活着。他曾经唯一的标签就是一个活的、漂亮的、好用的联姻工具,他挥霍他的人生、滥用他的时光、轻贱自己的人格,他鄙视着他自己,又通过血缘带来的权势鄙视着其他跪在他脚下的人。 他活的就像一个空心的人偶。 直到他遇见了她。 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人类是可以活的那么精彩的。他见过的那些高高在上的长辈们都一个个像狗一样围绕在她脚边,等待着主人随口一句的奖励,为每一个看向他们的眼光而暗自惊喜。而她毫不在意。 我也可以那样吗? 我也做的到这种事吗? 在十六岁的那晚,他用力打碎了他自己,他的灵魂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在地上那滩红的、白的、恶心的东西。然后重新塑造了他自己。 现在他再次必须做一个选择。是重新做回那个人偶,还是活成一个人? 他重新上好了枪械的子弹,穿上了轻便的防弹衣。 他看向镜子,里面的自己笑得极为张扬和疯狂,隐隐有一些西尔维亚的影子。 这样的问题,他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第9章 同位体战争(三) 如果将这台发射激光的机器比喻为矿车,那么西维的大脑现在就是一座金矿。 无论金矿有多么大、多么深,只要不断地深挖下去,总有一天能够将这宝藏全部收纳其中。 因此,西尔维亚现在所缺少的,仅仅就是时间。 屏幕上的画面随着时间推移,一些曾经快要遗忘的回忆渐渐地开始浮出脑海、变得清晰起来。 总是喜欢穿着飞行员夹克的黑发男子温和地陪着他的小女士在院子里丫丫学步,两个人一起走到院落门口等待身穿白衣的金发女士从医院下班,然后为她献上一个温柔的吻。 “wow老头子在你的维度居然有这么温和的时候,啧啧啧啧,真是不可思议。” 墨镜西尔维亚把一个爆米花放进嘴里,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地靠在自己的椅子上。 “……”西维低下头不想去看那一幕,双手不知不觉间握住了拳。那些她曾经逃避的、想要遗忘的东西再次被唤醒,虽然经历过很多事情的她已经不会再为了这些感情而被影响,但就像是水面砸进去一颗石头一般,即使水面再次平静下来,也不能掩盖它曾经泛起波澜的事实。 她开始感到烦躁。 “fine,你赢了,我开始觉得无聊了。”她面无表情地这么说着,“因此我不想再陪你玩什么小女孩的过家家游戏了。” 墨镜西尔维亚稍坐起来了一点,“根据我的计算,你的杀毒程序应该还没有结束。”事实上,她为此提前收集了很多数据,就是为了确保自己拷贝大脑的时间远远短于西维杀毒程序运作完成的时间。 “是这样的没错,我现在还依旧无法动弹,”西维严肃地点点头,“但是——” 墨镜西尔维亚警铃大作,大脑or生命?她马上做出了选择。 手中的爆米花一转手就变成了枪支,她立刻果断地朝对方开了枪。 意料之中的,紧贴在皮肤表面的斥力场挡下了子弹的冲击。 西维挣开了束缚站了起来,走出了大脑拷贝仪器的辐射范围。瞬间,整座大型实验室都闪烁着“warning”的红光。 她拿下了脖子后面的alpha信息素模拟器,这个小东西在制作的时候她多留了一个心眼。它实际上除了可以充当alpha的信息素腺体分泌信息素以外,还有着定位和开后门权限的功能。 “就像你不辞辛劳专门喂我喝下那杯红茶一样,什么东西都是这样,由外打破总是很艰难,而从内部破坏却轻而易举。” 她的身体多处经过了机械改造,从客观角度来讲,她现在不可谓不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平日里她总是很细心地编写程序的防火墙,但这一次她还是记得给自己(的ai)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暗门。 “武斗模块已加载完成,小姐,管家贾维斯为您服务。” 电子合成音从西维体内传出。 ——既然无法上管理员权限,那就干脆向ai托管身体。 “很好,很好”,墨镜西尔维亚恶狠狠地看向眼睛里发着蓝色数据流光芒的西维,“我不应该小看你的。可是你要明白,你现在在谁的地盘上!!!” 一瞬间,两人再次拼杀在一起,在混乱中西维的子弹很快用完,下载了武斗模块的ai眼闪蓝光,不断地调整计算构建模型,硬生生在腿部动力推进的作用下找到时机强行踢飞了西尔维亚手中的镭射枪。 墨镜西尔维亚吃痛后腿,狼狈不堪但还是扶好了自己的本体眼镜,环顾四周、退后两步后从侧面开始包抄,两者的手臂透过白色的衬衣,都微微散发着莹莹的蓝光。 这两人之间的斗争明明只不过是肉体与肉体的格斗,却每次格挡都带有金属般的猛烈撞击声。 找准时机,西维被西尔维亚强行按住脖子摁在了椅子上。 大脑拷贝光线再次对上了西维的大脑。 屏幕上,幼年的西维穿着白色衬衫戴着可爱的小领结,背后背着两只扑闪扑闪的黄色翅膀。 ——是学校里的节日表演。西维抽签抽到了精灵b,负责在女主出场时作为活跃气氛唱歌的背景板。 “嗯……哼!”西维被掐得快喘不上气,趁着意识还没有模糊,她用力顶起膝盖撞向压在她身上的西尔维亚的小腹。 趁着西尔维亚吃痛,她用力转身,将墨镜西尔维亚扔在了椅子上。大脑拷贝光线开始扫描她的记忆。 屏幕上, 总是无法在年轻的时候逃避名为“学校”的青少年管理所的西尔维亚穿着乱七八糟的校服,独自一人在桌子上看《禅与飞船的维修艺术》。 她不关心她旁边坐着的人是谁,不关心她周围的同学们的名字,连老师讲述的内容她都不关心。 ——因为她其实不属于这里。 对于她的同学们来说,她是一个莫名其妙转学到他们班级的来历不明的插班生;对于她来说,这些人只不过是她连续跳级的短暂踏板罢了。 天才西尔维亚之名,在那时就已经初见峥嵘。 “啊——!!!”西尔维亚目眦欲裂,她将双手用力推开西维的桎梏,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记忆扫描再次中断。 西维谨慎地退后两步,捡起之前打斗时落在了地上的镭射枪,向西尔维亚的要害再次进行射击。 毫不意外地,西尔维亚身上的斥力场也将这些子弹通通挡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西尔维亚仰天大笑,“难道你以为我会对着你关闭这个方向的斥力场哪怕一刻吗?果然啊,想要得到一个能够维度穿越的西尔维亚的大脑,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她的平衡中枢可能在刚才的打斗中损坏了一小部分,因此她现在要差不多扶着那把椅子才能站直。 但她依然胜券在握。因为就像她先前说的那样,这里是她的维度,这里是她的地盘,她拥有取之不尽的后手对付她的敌人。 她也向西维举起手中的枪支,那是她专门费心研究出来的、可以突破西维身上的斥力场的武器。 “我本来不想用这个的,”她摩挲着这把武器,像是在抚摸恋人的皮肤。“这算的上是我难得愿意花点脑子在上面的东西了。” 这是谎言。 真正的理由在于她的科技水平远远无法达到能够穿越宇宙维度的西维的水平,因此这把能突破西维斥力场的武器是她费尽千辛万苦才研发出来的东西。 这是她所拥有的唯一一把可以破防西维的武器。 ——西维们永远喜欢具有独特属性的物品,就像西维喜欢六边形方糖,就像西尔维亚喜欢自制的茶叶。 她与西维都举着枪支瞄准对方的要害,这次她可没再犯错误,对准的部位是对方的大脑。 虽然有点可惜,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再见了,西维。” 她高声向她告别。 “彭——”的一声,子弹在大脑处炸开一朵血色的水花。 西尔维亚仰天倒在了地上。 在她的身后,靠着jarvis一路刷开门禁的威廉,举着手枪气喘吁吁。 第10章 间章 星辰落在她眼中 “彭——”的一声,如同精美的瓷器摔落在地上,又如同廉价的啤酒瓶滚下餐桌,珍贵与低贱的矿石就这样轻轻地在世界上留下一声巨大的回响,然后碎裂一地。 西尔维亚.普蒙托利死去了。 她一直都不曾放下对西维——另一个自己——的警惕,斥力场始终正对着她,没有一刻迟疑过。 但是西尔维亚们总是会犯错误,她们高傲、她们狂妄、她们刻薄、她们自私,她们以为世界上的一切都会围绕着她们旋转,而对于小人物们的感受毫不在意。 西尔维亚死于她最看不起的小宠物,她对于omega的接近没有任何警惕之心。 这就像是某本书里写到的那样,无知和弱小从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西维放下了举起的枪支。 * “啪嗒——” 威廉刚才气血上涌的势头过去之后,他就再也拿不稳这支枪了。这支枪是之前在西维留下的武器库中找到的,那个奸诈的ai特意为他挑选的武器。 “我相信这把武器一定能在您的手中发挥作用的。” 当时它这么说。 那时听着像是祝福一般的话语,现在对他来说却变成了绝无仅有的讽刺。 “……啊,” 他脱力地坐到了地上,口中无意义地吐出一个音节,却始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开枪杀人。 脑中一片混沌,视线开始逐渐模糊。在满眼的无机质白色里,只有从西尔维亚身体里咕咕流出的红色血液如此刺眼。 ……那是她的血吗? ……是我向她开的枪? 当这个意识在他脑中清晰之后,他便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了。他的泪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流了出来,即使双腿都使不上力气他也疯狂地、努力地要向那个位置爬去。 西尔维亚的死状并不恐怖,那柄枪械具有自动瞄准和防止抖动的作用,发射出的子弹很小而且利落,不管体内流出了多少血和脑浆,至少除去这些东西,她居然显得神情安然,睫毛轻垂的样子如同深深沉眠。 好像能够被再次唤醒一般。 “西……西尔维亚……”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颤抖着扶在她身上感受她渐渐失去温度的体温。 西维站在旁边有一点尴尬。 她不太清楚这只omega的脑回路,明明是他在最后选择了亲手杀死西尔维亚,为何现在又伤心得恨不得死去的人是自己一样? 但她还记得omega为她泡的那杯茶,即使里面加了过多的佐料,但那依然不失为一杯好茶。 再加上刚才无论如何都是这个omega救了她一命,她现在怎么也不会低情商地去质问他的意图。 她想了想要如何安慰他。 她将手放在这个omega的肩膀上,沉声道:“嗯……听着威廉,这些话我只说一次。我,无论是哪个我,估计都是十恶不赦、万死难辞的混球,我们手上无论是间接的还是直接的血液都沾染了……很多。因此无论我们最后得到什么样下场,都是罪有应得,你永远不必为我们感到难过。” “……”威廉的泪水流到了西尔维亚的脸上,听完这些话以后他抬头看向了正尝试着安慰他的西维。 他的眼里盛满了西维看不懂的东西,他开口道:“你们两个,真的是一模一样的人啊。” * 西尔维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这种问法其实现在已经算不上准确了。当她的心跳停止了搏动,当她的大脑不再发出任何有意义的神经电活动,当她已经失去了生机而沦为一堆无意义的蛋白质、脂肪和碳水化合物的组成后。 她又怎么能再被称作是一个“人”呢? 那么,让我们换一种问法,西尔维亚曾经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在一切的观测都可能会带来偏差的现在,不如让我们用一种更加客观的方法来回答这个问题。 在某一个分裂的时空里,西尔维亚没有爆发出强大的力气推开西维,她被强制地摁在了那张椅子上,那么她的记忆会这么往下走—— 在某一个无聊的上学日,她的身边发生了一点点小小的骚乱。人仰马翻的慌乱中,这段时间一直坐在她旁边的女同学如同一滴水消失在阳光中一般,在某一天消失在了她的身边。 她并不在意她的去向。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一切有序都会导向混乱,一切相遇都只不过是萍水相逢。 让她在意的是另一天。 那个粉红色头发的女孩子再次出现在了教室里,和她的监护人一起,来收拾她留下的所有东西。 那个女孩子很安静也很聪明,在她身边坐着的这段时间完全没有打扰过她,也因此她能够容忍有人出现在她身边这么近的距离。 想到应该是再也不会见到了,她第一次和那个女孩开口说话。 “要转学去更好的学校吗?” 她心里漫不经心地想着比这所私立更高级的学校有哪些,也有些为了她而感到开心。 监护人听到这个放学后还没有离开教室的小孩如此轻慢地说着这样的话,本来是有点生气的。但反而是可能会被这样轻佻的态度伤到的小女孩却突然笑了出来,“什么嘛,西维完全不知道前几天发生的那件事啊。” ……啊? 没有人敢打扰西尔维亚,也没有人会同她主动谈话,而她也从来不在意任何人,不想去打听任何事,因此她确实对前几日的骚乱没有任何印象。 女孩子反而像是轻松了很多,她在夕阳下绞着她的裙子,故作轻松地说着这样的话:“我呀,这次偷偷过来这所学校,其实是来退学的。” 退学? 西尔维亚眨眨眼,难道……她觉得自己像是找到了知音一样,难得的打开了话匣子。 她越看越觉得女孩很不错。 “你也认为学校就是一堆蠢货们待着的浪费时间的地方吗?我一直觉得你是这所学校里算得上是少见的聪明人,你以后可以来我家,我可以给你看看我最近新构建的力学模型……” 女孩子听到她不合时宜的话语再次笑了出来,“西维真的是很可爱的孩子呢。” 她翘翘脚,突然觉得在西尔维亚面前也不是那么难说出口这样的事实了。“我呀,其实是在前几天突然分化成了omega哦。” “……” “当时可真是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呢,来了好多警察和医护人员。我觉得那个把我抱上车的警察小姐真的好帅啊,我好希望自己以后能成为像她一样优秀的警察……又或者那位给我打抑制剂的那位医生也很帅气哦,护理小姐安慰我的样子也很温柔……” 柔软的小孩子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些被大人视作无用的话语。自从她的命运发生了巨变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能够这么轻松地和别人谈论那天的话题。 “可是呀——”女孩子在夕阳下渐渐红了眼眶,语调中充满了遗憾与悲伤。她还那么小,就不得不提前面对那漫漫而无边际的磨难。“我再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人了。” 没有任何一个omega被允许学这样的专业。 “西维你说——”女孩子扶在她的肩头努力忍住泪水,“为什么我要因为自己与生俱来的东西,而放弃我的梦想?” ……其实她当时没有回答。 其实她当时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那时候的西维还远没有成年之后尖刻,她被保护的太好,而见到的东西却太少,无论她如何聪明她都没有办法在当时给出一个适合那位小姑娘的答案。 说来其实那时候她并不感兴趣生物领域。因为她确实太小,对世界的探索还尚且觉得不够,又怎么会去主动探索自身呢? 但从那以后,她开始从dna的双螺旋结构开始学起,开始一点点地去了解未来她也将会拥有的第二性别。 到最后,她凭借自己的学识,制作出了一支全新的omega抑制剂。即使在外宣传的改良,但这支新的抑制剂却几乎是由西尔维亚全面重新研发的作品。 她抛下了发布会的所有人,抛下了所有闪烁的闪光灯和菲林,她通过自己制作的一个简易搜索爬虫搜集到的地址资料,拿着一支她最新研发的成果敲开了那位女孩子的门。 就为了将那支能够几乎完美地将omega信息素抑制的作品亲手递到了她手上。 那女孩后来向她说了什么吗? 应该是有的,可惜她已经不记得了。即使是通过大脑的扫描,也依然没有在屏幕上显示出那句话的音频。 西尔维亚觉得自己只是在回答一个她差点被难住的问题,她只不过是来给她一个迟来的答案。 那答案装在一柄塑胶管里,和前代制剂比起来着实过于的轻盈。却被那女孩用力的握着,就像握着一份即将失去却又突然回到了手中的沉甸甸的未来。 那天晚上,风在吹,云在动,闪烁的霓虹灯像是星辰一般,落在她的双眼。 第11章 那些追求的东西 “你们两个,真的是一模一样的人啊。” 这应该是一句谴责。 如此判断的西维犹豫着将手从他的肩膀上放了下来,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辩驳。 威廉什么都没有解释,在原地脱力般坐下,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眼泪。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逃避可耻,但是有用”。西维对付这些她不太擅长的感情戏码,一直都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假装它没有发生。 ……如果真情实意一点的话,她甚至可以物理意义地做到这件事。可现在看着威廉轻轻抚平西尔维亚的眼睛,她的情商难得上线一次没有问出口“如果给你带来不好的记忆的话,那么需要我帮你消除你关于这件事的记忆吗?”这种听着就挺找打的话。 ……算了,她还是想想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西尔维亚很明显是一个疯子,她为了确保能最大限度地限制西维的逃跑,在这间实验室的外围用特制的材料构建了围墙一般的大门。 “jar,除了从外部开启以外,大门有从内部开启的权限吗?” “抱歉小姐,”早就不知不觉间接管了所有权限的人工智能依旧彬彬有礼地回答道,“这里的程序侵入非常简单,但所有的门都被物理意义上设置为只能通过外部开启。根据我的探测,我们现在处于帝国议会大厅的地底,深度超过两百一十二米,想要从这里离开,只可能通过您的空间转移技术。” ……这家伙,不成功则成仁是吗?就算西尔维亚那时成功反杀了她,没有她的大脑去算出空间转移坐标,她不也只能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地底? 她一边心里吐槽着西尔维亚,一边准备搜集搜集材料慢慢重新制作出一个新的转移装置。 同样属于西尔维亚的实验室,她也并不是不感到好奇。反正虽然他们现在身处地底世界,但是至少那个西尔维亚空气循环做的还是很不错的,他们目前应该暂时没有窒息的风险。 很愉快地说服了自己先摸摸鱼的西维,很快便转换了心情前去研究死去的同位体留下的“遗产”。 不知道有多少好东西呢?苍蝇搓手.jpg “啪——啪——啪” 慢吞吞的鼓掌声从打开的大门处响起。 在西维飞快举枪射击之前,一位老人独自走了进来。 * 这位老人并没有穿着什么防弹衣,也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他就像一位寻常年迈的长者,在一生的风雨后,安然地从战场走进住宅后的公园去歇歇脚一般。 “总议长阁下!——” 见到来人身份的威廉苍白着脸,喊破了他的身份。不知道为何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威廉颤抖着站起来,想要上前去质问或是…… 然后被一直监视着全场的贾维斯喊住了。 “注意,请不要靠近这位老人,我检测到他身上装有一个信号发射装置,位置处于——” “心脏。”西维眸色一沉,枪支仍然握在手里,却不再打算发射。 老人身着全套贵族议员的制服,手握一根修长的手杖,全白的发色与胡须更是在这个极大地延长了寿命的星际时代极为罕见。 他向西维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行了一个优雅的见面礼,“先让老夫为这位客人自我介绍一下吧,老夫乃是这银河第一帝国帝国议会首席,兼任帝国公爵之位,姓名是亚伯拉罕.冯.罗斯柴尔德(abraham.von.rothschild)。您可以随意称呼我。” 这位老人声音慈祥中带着温和,着实是会让人心生好感的那一类型。但这表面的礼节从来不能打动一个普蒙托利,西维的手仍然指着这位在她眼里明显来者不善的客人。 注意到这一点的威廉脸色更加苍白了。 这位修养极佳的老人转了转自己左眼的金边圆镜,像是没有看见红色的准星正瞄准自己的心脏一般,依然慢条斯理地讲述着自己要说的话。 “年轻的客人,你知道吗?百十年前,我也同您身边的那一位小伙子一样年轻、冲动,可是您瞧瞧这时间过得多快,转眼间我已经不能再在这个位置上待着了。我的一百多年的生涯,几乎全部献给我脚下的这片土地。” “如果您认为所有宇宙中的您都是您本身的话,那我就可以说我还见过您的幼时。不得不说,您是我这一生都平生仅见的一位天才,在您长大的那段时光里,即使我们并没有直接见面,我也依然在各种地方悄悄帮助您推动了一两颗棋子。” 这位先生看着对他不假辞色的西维,似乎真的对她有一点长辈之情。 但是西维毫不领情。 她讽刺一笑,“您大老远过来身上还绑着爆炸发信器,就是为了打这些狗屁不通的亲情牌?” 老人叹了一口气。他惋惜地看着西维,就像当年他惋惜地看着西尔维亚。 “我曾经认为你会是使帝国战胜联邦的重要契机,你聪明、冷静,稍微有点怪癖我仍然觉得你会是帝国最耀眼的明星。但是我后来发现我错了,你疯狂、傲慢、轻狡,而且完全不可控制,除了无所不能的自由,你不在意任何东西。我就明白,我必须在退位之前,为帝国处理掉你这个祸患!” 手中的手杖往地下一跺,老人的震声如同雷霆,在这个底下的房间里震耳欲聋。曾经身为将军的荣光再一次披在了这位将行就木的老人身上,他要再次冒着弹雨为帝国而征战。 西尔维亚几乎靠着自己的头脑能拿到她想得到的一切,除了在所有宇宙自由穿梭的权力;威廉想要得到身为omega几乎不可能触碰的到的权力,实现自己的价值;他公爵则想拥有西尔维亚的科技成果,并且顺便处理掉这个帝国的毒瘤。 ——而具体来说,西维在这个故事里也并不无辜。她远道而来这个维度,是如同游客进入动物园一般想要去观赏这些在她看来奇特的生物。她并不认为这些人同她是一个物种,也并不在乎对他们的生活会有什么影响。无论是坑蒙拐骗还是杀人放火,一旦需要的话,她当然会毫不犹豫地为了她想要得到的知识而大开杀戒。 通过西尔维亚的引诱,西维来到了伊甸园,咬住了那颗禁忌的苹果。西尔维亚当然可以直接向西维询问时空跳跃的方法,但她从来都不甘心只是获得几行公式或是一个原理,因为她深知自由只能争取而不能依靠旁人给予的道理。因此她真正想得到的这位同位体的大脑,那是真正能让自己得到完全自由的权力的宝物。 于是她和这位暗藏祸心的公爵阁下一拍即合。通过公爵暗中对西尔维亚监视的这些年的信息,他们在帝国名单里找到了一个合适的omega进入这位客人的生活中。即使所有的西维都不爱搭理陌生人,即使西维最后也没有选择和这位omega有任何亲近,但只要西维仍然想得到这里独一无二的“知识”,这位omega就仍然会是最好的材料。 卸下西维所有的防备成功捕获之后,她与公爵阁下的博弈就会正式开始。如果西尔维亚胜利,她就会在离开前为这个世界留下最后的中微子炸弹;如果公爵阁下胜利,从此这个世界就不会再有西尔维亚存在。 当然这位公爵阁下比她想的还要贪心一点,他除了打算抹消本位面的西尔维亚之外,连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都不打算放过。 “我自知没有任何能制衡您的方法,因此我将我所有的东西都押上了赌桌,这大概也是您永远不会学到的,弱小者的生存方法。”老人语气平静,在语言的最后又突显疯狂。“那就是,我的生命——!!!” “不好——!!” 西维突然奔向他,想要制止这位老人的动作。 但老人明显有备而来,他早就在进来之前就咬碎了牙齿间的神经毒素。在西维动作的一瞬间,他举起了口袋中的枪支饮弹自尽。 鲜血洒满了他身上佩戴着的帝国勋章。 与此同时,贾维斯的警报在实验室里疯狂作响。 “注意,注意,检测到附近巨量浓缩反物质炸弹,检测到附近巨量浓缩反物质炸弹,注意,检测到该炸弹刚才已被激活,检测到该炸弹已被激活,时间仅剩28秒,27秒,26……根据计算,目前主人装备的斥力场无法对该爆炸进行有效防御,请注意逃生,请注意逃生——” 第12章 梦中的婚礼 “西维!西维!罗斯柴尔德先生——!!我-我-我们要怎么办西维?!哦,天哪,难道我要死在这里了吗?哦天哪——我——” 威廉的脸上不断映照着实验室来回闪烁的红色警报灯。他现在完全失去了表情控制能力,在过不到三十秒的时间,这位最近炙手可热、在最近一次民调中打败了一位老牌alpha贵族议员的权贵,就会在这个地下两百多米的实验室里和一堆炸弹一起悄无声息地化为灰烬。 “不不不不不不,我-我-我不要死……我在这死去了,就……就没人会记得我了……天啊……不……” 他伏在地板上,捂着脸毫无形象地痛哭出声。 20秒。 “闭嘴。”西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制作空间转移装置而已,对她来说实在轻而易举,而恰巧这里是一个西尔维亚的实验室,原材料应有尽有。 而唯一算得上有点困难的地方是坐标的计算,即使她早就推算出了统一公式,但身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宇宙,她必须根据自己的位置再次替换加减必要的数值。 15秒。 “更正,事实上您不会死的悄无声息,威廉.克莱蒙特先生。根据我的计算周围的反物质炸弹当量足以再次引爆一批恐怖分子埋藏在议会大厅下的烈性炸药,您死亡的声音就像一个世界里的风俗文化特产春节十二响,足以让这颗星球所有人感受到震动。” 贾维斯的声音依旧优雅。 但是这口优雅的伦敦腔却轻而易举地破了威廉的防。 “闭嘴你这个该死的傻xai——!!!fuc*you!!!” 一辈子在意形象的omega脸上全是鼻涕和眼泪,他没想到自己死到临头居然还要被这傻x人工智能狠狠嘲讽,疯狂地向天花板上比着中指。 10秒。 在单方面一连串的人类“fuc*”声中,西维飞快地在脑海里推演着公式,然后迅速代入一个个她刚才计算出的数字。 在左手不断地演算中,右手飞快地组装着仪器模型。仪器很快从一堆不明所以的垃圾开始有了雏形,西维的脑海上渐渐渗出了细汗。 “十字螺丝刀!——威廉!” 捣乱的人类在屋里不断乱跑,听到西维的喊声一个急刹,立刻连滚带爬地跑过去在一堆的工具包里找十字螺丝刀。 “在-在-在-哪里?西维,我我我我找不到——” “那个西尔维亚的贴身包裹里,一定会有。” 西维的公式演算完毕,右手组装仪器也来到了最后一步。她全心全意地将注意力投入到了最后的数字计算中,等到最后威廉将十字螺丝刀带来,她正好可以完成最后一步,然后他们就可以一起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7秒。 威廉找到了那把螺丝刀,——或许叫西尔维亚的家伙可能都对这种十字螺丝刀有什么奇怪的执念,一个两个的都只肯在自己身上贴身携带,而不愿多放一把在工具包里。 “事实上,您现在寻找到的、贴身的那把就是西尔维亚小姐的备用工具。”人工智能在残酷地报数中依然彬彬有礼。 “fuc* you。”威廉一边举起那把螺丝刀,一边对天花板再次竖起中指。 却因为专注向天花板方向看去,而误入了大脑扫描器的辐射范围。 ……这玩意怎么还开着?! * 5秒。 西维完成了所有工作。 她还是没等到那把十字螺丝刀。一边在心里连珠带炮地骂小废物威廉,一边转身去查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威廉!威廉!小废物!混球——醒醒!” 发现这个小傻逼误入了大脑扫描仪器的辐射范围,西维赶快跑过去顺手关了仪器摇晃他的衣领。 “……西维?还有我的脸为什么好痛啊——?!” 清醒过来的威廉难以置信自己只是被西维晃醒的。他手里还拿着那把西尔维亚的十字螺丝刀。 “我……我这是在哪?我……” 3秒。 西维现在当然不是解释故事背景的时候。从大脑扫描仪脱出后确实会有一点分不清现实和记忆的后遗症,看威廉现在明显恍惚的表现,西维猜测那后遗症可能在智商比较低的人身上格外明显。 2秒。 “好了小傻逼,我现在没有时间和你具体解释什么,跟我跑!!立刻!!” 西维按下发射按钮。枪形的(她一个朋友很喜欢的形状)空间转移装置立刻在墙上吐出的圆形的空间传送门,蓝色而轻薄的门割裂开了此地的空间,静静地等待着。 西维拽着威廉的胳膊向传送门狂奔,仅仅几米的距离就轻易地分割了生与死的界限。 1秒。 威廉从未被人拽着跑的这么快过。高速移动的过程带来的巨大加速度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肺脏都要被压力挤了出来。 面前就是未来,但他却不可遏制地想起了过去。 * 那时西尔维亚还不是西维,那时他的导师还没有露出完全不在意他的面目,那时他还不是最炙手可热的议员先生,而是可悲地陷入政治风波可能要急流勇退的loser(失败者)。 这时发生了一件绝对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您说什么——您是指……那位普蒙托利小姐?” 他接到那份同意结婚的文件时,十分惊讶。一股被彩票头奖砸中的惊喜将他整个人激动得不知所措。 通讯器里的那位德高望重的先生轻轻点头,纠正他的称呼:“西尔维亚小姐就可以。”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怎样的错误。自从西尔维亚小姐宣布脱离家族后,周围的人就都很自觉的不称呼其姓氏,而是在名字后添加尊称来表达尊敬。 当时他惊喜地脸都红了。捧着那本婚书在关闭通讯后兴奋地乱跳。 这份鲜活的心情即使在他婚礼上看到迟到良久直到被大舅哥克雷尔开着战舰押送过来的新娘时也没有改变。 他身上的白色西装严丝合缝,虽然无论是他的家族还是普蒙托利家其实都对这场莫名其妙的婚姻持反对态度,却又对这场婚礼下了极大的工夫。 被大舅哥押下战舰的新娘并没有穿着她今天该穿着的礼服,身上是一件皱皱巴巴的、沾上不明液体的衬衫,外面套着一件同样脏兮兮的白色实验服。 这实在是不成体统。 更不用说新娘眼下藏都藏不住的乌青。 在整个婚礼场合都在隐晦地看他的热闹(因为没有人敢看西尔维亚的热闹)时,他却不合时宜地想着,憔悴成这样的新人,在整个帝国的历史上都难找吧? 普蒙托利夫人在西尔维亚歪七八扭地走进来后脸色一直都很难看。他却反而对她这样敷衍的态度没什么怒气。 他轻轻对着一张臭脸的西尔维亚捧上了一杯茶,露出身为贵族绝对标准的笑容:“西尔维亚小姐,听说您喜欢喝茶,要不要试试看我的手艺?” 现场寂静了一瞬。 西尔维亚这才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她古怪地看着他,他暗暗猜测原因是不是她觉得他很奇怪,为什么这个omega怎么能这么蠢。 但她刚才紧皱的眉头却松开了。 她摆摆手,嗓音是熬了几个大夜的些许沙哑:“不用了,继续婚礼吧。” 乐队继续开始演奏,早就准备好的白鸽继续飞翔。 证婚人是那位德高望重的先生。他主动向普蒙托利夫妇提出了做证婚人的请求。 “新郎,你是否愿意与西尔维亚小姐结为夫妻?” 他偷偷看着旁边站没站相的西尔维亚,忍不住地笑着,像是一个美好的梦迎来了终结。 “我愿意。” “无论她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或无论她将来身体健康或不适,你都愿意和她永远在一起吗?” 他深吸一口气,“是的,我愿意。” 面前的人开始模糊起来。 他看着她,觉得自己怎么都看不够。他喜欢她翠绿色的眼眸,喜欢她苍白劲瘦的十指,喜欢她身上散发着化学品味道的实验服,甚至喜欢她……完全不喜欢他的样子。 她的白色实验服在他眼中渐渐成为了一件轻盈的婚纱。 “西尔维亚小姐,你是否愿意与新郎结为夫妻?” “【数据丢失】。” 他听不清楚她的回答。 他想稍微凑近一点。 “【xx,xxxxx!!xxxx——】” 有人这么大喊着,像是来源于遥远的宇宙。 “无论他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或无论他将来身体健康或不适,你都愿意和他永远在一起吗?” 白色的花朵在摇曳,白色的鸽子在飞翔。 她的婚纱轻盈如羽翼,她的眼眸沉静如深海。 她向他伸出手。 “【数据删除】。” “xx,xxx!——这个声音依然在呼唤他回头。 他应该回头的,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喊着让他止步。 但他最终还是伸出了手,握住了西尔维亚来自地狱的邀请。 * 0秒。 * “轰——”的一声,然后世界一片寂静。 他看到她纯白的裙子下摆沾染上了红色的鲜血。 第13章 所谓幸福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她这么想着。 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缓,在人来人往的救护人员中飞快穿梭。 细微的啜泣声、粗犷的指挥声、嘹亮的警笛声、伤员的呻吟声……这是每一个事故现场都会出现的交响曲。 它被人们统称为灾难。 她手上拿着一张橘黄色的毯子和一杯滚烫的热可可,在这个由血液和哭喊组成的地狱里,身穿警服散发安全感的她在某种意义上与天使无异。 她看到了那位脸上布满了灰尘、手臂也略有擦伤的alpha。那位alpha黑衣黑发、身姿修长,站在漆黑的夜色里像是一个幽灵一般融入其中,只有那双眼睛,在夜里似乎也闪着绿色的光芒。 就像一只猫。 她的脑海里无端地想到这样一个比喻。 “好久不见,西尔维亚。” 寻觅到目标,粉色头发的女警走了过去,心里有些无奈地将橘色的毯子铺在这只不太合作的猫身上,在西维明显臭脸的情况下又不由分说地将手里的热可可塞到了她手上。 对于受伤的现场民众,安抚他们的情绪也是她的职责。 “……” 西维捧着热可可,低头没有说话。 * 这次的爆炸事件相当严重。 不明真相的民众们半夜被火光惊醒,却只能从官方通报的消息里在星网上叽里呱啦地讨论着这次“恐怖分子的炸弹袭击”。 而实际上稍微知道一点内幕的人,比如那位依旧度假失败连滚带爬地赶到事故现场然后惊魂未定地看到披着橘色毯子的西维的警局局长,他马上就明白了这只是这场看不见的战争的一点小小的波及。 “我知道了。”他镇定地向西维点点头,转身即刻开始准备主持救援工作。 表面上波澜不惊的局长在走出西维冷冰冰的视线范围后,出了一身冷汗。在现场看到这个他以为已经不在人世的反社会恐怖分子以后,他迫切地感觉自己也需要一张安抚毯。 爆炸将地下两百米的实验室完全化为了齑粉,考虑到这一点他觉得自己应该不需要再去私下派出队伍去掩盖证据。剧烈的冲击层层推进,最表面的结果就是炸飞了地上富丽堂皇的标志性建筑帝国议会厅。 这个帝国议会厅,首都星着名的标志性建筑之一,每年皇室公开的费用清单上都有一笔稳定的拨款用于其毫无意义的扩建和完善,被星网居民讽刺地称呼为“皇室专用平账大圣”。 ……先不考虑今年皇室挪用国库的账怎么平的问题——毕竟他又不是税务局那边的人——不把这个锅定性为恐怖分子袭击的话,他屁股下的椅子都不知道还能不能保得住。 他立刻打了一个电话。 “把那群之前在咖啡厅里准备进行抢劫的那群,诶对对对,把这个罪名安在他们头上,对,恐怖分子袭击事件,联邦那边潜入的卧底妄图清除全帝国所有高层的阴谋。然后随便找个时间尽快把他们毙了,该伪装的伪装,别让他们有一点向外联系的机会。对了,通告写好看点啊。啊你说西尔维亚博士啊,emm,把她的通告也一起写了,记得多写点好话上去。” 局长身边的心腹们眼观鼻鼻观心当做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行了,开始准备挖人,……记得从外面开始挖。” “是!”众人敬礼,然后纷纷散开开始搜救工作。 漆黑的夜因为警用紧急照明灯开始变得明亮,局长看着面前狰狞的钢铁废墟,面上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有点庆幸这些炸弹爆炸的时间是在晚上,这个时间点没有太多的员工在室内工作,他猜测伤亡应该比他想象的要少一点。 但是这仍然是一次没必要的爆炸事件。他一直不太赞同老上司过于执着的清剿计划,连累这么多人在他看来更是糊涂的行为。 他为自己点了一支烟。 烟雾徐徐上升,遮蔽了他的视线。虽然他也出身于一个权贵之家,但在寸土寸金的首都星最不缺少的就是权贵。他自从坐上这个首都星警察局长以来,如何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顺利平衡好各个派系之间的关系就成了一门必修课,反倒是当一个纯粹的警察这件事成为了其次。 因此在某种意义上,他能略微理解一点那个同样厌恶政治斗争的年轻人。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同各位少爷小姐们周旋,消极地抵抗着那些“东西”;而那位西尔维亚博士在他看来则是把对“自由”的渴望都写在脸上了,随便一个人看到她的第一眼都一定都会明白这个人是永远都无法被掌控的。 那些人总认为政治高于一切科技与法律,一切都要为了帝国的荣耀而让步。而他觉得,他们弄错了帝国的意义,而本末倒置。帝国永远不是一种制度,而是一位位生活于其中的民众。 一支烟抽的很快。 他弹掉了烟灰,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用皮鞋熄灭了最后的火苗。 ……看来这次他们大概只能救到在事发时不幸路过议会厅的民众了。 他在胸口缓缓画了一个十字。 * 西维的传送门开到了议会厅的广场,然后因为剧烈爆炸带来的冲击,她被吹倒在地有了一点擦伤。 从地上爬起来后,她拉开一点自己黑色的风衣,松了一口气,自己那时偷偷从死去的议会长身上拿到的beta信息素依旧安然无恙。 她转身准备离开这个地方,毕竟不同种类的信息素都收集的差不多了。如果她准备离开这个宇宙,同这个世界的接触应该是越少越好。 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她有点奇怪地盯着她的右手。 当时拉着威廉的,就是这只手。在她的计划中,她应该是能够把他拉出爆炸范围的,但是没有。 那时她喊着那个小傻逼的名字,想把他从仪器带来的后遗症里拽回来。他应该是听到了她的喊声的,他最后应该是意识到他们究竟在怎样一个危险的环境里的,他应该是明白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可是他死了。 她不知道他的幻觉究竟是什么,他在最后一刻看到了什么能够让他如此幸福而热烈地自愿步入了死亡? 她的目光一瞬间似乎穿越了时空,放在了那个如今不可能存在的大脑扫描仪上。 一种不可思议的情感涌上她的心头,她竟然对他的幸福感到了一点羡慕。 第14章 复苏 等到粉色头发的警察小姐在忙碌中再次想起了西尔维亚时,却发现她所在的位置已经仅剩一条橘色的毯子和一口未动的热可可。 那杯热可可已经失去了温度。 是吗?她已经离开了呀。 警察小姐这么想着。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总有一些遇难者不想在冰冷的夜晚同警察们一起写完笔录,只要在天眼监视范围出现过,他们完全可以先行离开之后再来到警局补充。 ——可是她大概再也不会再见到西尔维亚小姐了。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突然而荒谬,却又格外清晰。她努力想排除掉这个想法,却看着那叠的整整齐齐的毯子怎么都不能做到。 她想起了那天亲手递给她omega抑制剂的西尔维亚,也想到了刚才站在夜色里几乎与那黑暗融为一体的西尔维亚。 她恍惚地想着,也许她看到的真的是一个幽灵。 * 西尔维亚静静地坐在了公寓的椅子上。 寂静无声的夜晚,似乎只有风吹到玻璃上的声音。 她透过窗户望向外界的星空。一整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只有几颗星星在闪耀着光芒。 ——那就是西尔维亚日常生活的地方。 驾驶着飞船流浪在无知无觉的黑色海洋里,生物与生物之间的距离最短也数以光年计。没有光明、没有温暖、没有秩序、没有信任,这样一个寂静的、恐怖的生活环境,为何这个维度的墨镜西尔维亚拼死都想要拥有? 在漫长的旅途中,她见过太多的西尔维亚。 有些西尔维亚愿意接受跨时空跳跃技术,有些则拒绝。有些是想自己进行研究,而有些则甘愿留在自己的星球上。 “为什么?” 西维这么问道。 拒绝她的西尔维亚心情很高兴,或许是因为她已经找到了不用去宇宙流浪就能拥有的幸福,又或许是因为她成功拒绝了一个高高在上鼻孔朝天的西尔维亚。 那位西尔维亚脱下了她们在实验室里永远不会脱下的白大褂,向一个方向指去:“你看,我已经被这个星球的引力捕获了,再也飞不起来啦。” 一辆上班族常用的小轿车正要从院子外开进来。 西尔维亚明白了。 “……但我不会认同。” 年长的西尔维亚并不在意同位体的抵触,她有些慈爱地看着年轻很多的自己,说道:“当然可以。毕竟无限的宇宙,有无限的可能性。” 西维闭上眼睛。 ……按照她的说法,那么威廉也是为了那种能让人甘愿被束缚的“引力”而被捕获的吗? 那又是否只有蠢货才会被这种“引力”捕获呢? 她以为她忘记了那位年长的西尔维亚,因为被一个西尔维亚严词拒绝——尤其是在她完全是好意的情况下——是一件足以让所有小心眼的西尔维亚发飙的事情。她骂骂咧咧地回到自己的飞船上,扬言绝对在离开这个破星球后立刻删掉关于年长西尔维亚的记忆(“因为你根本不值得我浪费哪怕一秒钟一立方厘米的大脑容量去记住你那愚蠢的选择!”)。 但其实她没有。 她甚至记住了这位西尔维亚所在的宇宙编号,在之后的旅行里有时还会偷偷看看那个宇宙的发展情况。 看着他们一天比一天更甜蜜的日常,有时也会让孤独的西尔维亚感到开心。因为只要有一个西尔维亚获得了幸福,似乎就代表着这样一个事实,每一个西尔维亚都有获得幸福与爱的可能性。 有人曾经如此咒骂过西尔维亚,说她们是宇宙的癌症,是疯狂的风暴,是混乱的源头。她们肆意妄为毫无忌惮,像是传播在无数个宇宙中的大型瘟疫。而宇宙最大的自救就是让西尔维亚们生而为人类而非某些强大的宇宙生物。她们所有直接的间接的恶行,最终一定会让她们自食恶果。 ……这话当然不完整。但是也没法完整。在那个生物第二句话还没说出口时,西尔维亚就面无表情地将它剥下了皮变为了她的晚餐。 她们强大,她们傲慢,她们自以为神明而高高在上。 她们当然不会也不能拥有弱点。 她还记得在她最后一次对年长西尔维亚世界的观测中,她的丈夫因为曾经西尔维亚在宇宙中的某次行为而被寻仇,中弹当场身亡。而早已一心一意同丈夫过上了平凡生活、不再无限制地疯狂追求科学尽头的西尔维亚在杀死了全部仇人后,却已经没有了力量复活自己的爱人。 她没有再看下去那位西尔维亚的后续,而是长叹一口气永久关闭了对该维度星球的监测。 ……“爱”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又有怎样强大的人不会对此感到畏惧呢? * 在把枪抵在额头上之前,她终于大发慈悲地接起了一直响个不停的光脑的通讯。 她的兄长,克雷尔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 “谢天谢地我的祖宗啊,你可总算接电话了。你现在是在家里是不是?好好待着别动,我现在就去找你——” 克雷尔微妙地察觉到了西尔维亚有点不对劲,但他不敢去开这个口。在半夜接到了议会厅爆炸的消息,他就立刻打电话联系了西尔维亚,结果完全没有人接听。 他作为老牌的alpha议员,曾经是最有可能登上那个位置的候选人。随着西尔维亚同那个克莱蒙特家的人结婚和之后议会长阁下对其的大力培养,他也就迁就了他们的想法,自己渐渐退出了政治中心,而自愿隐姓埋名去了星际政府的阴暗处。 他知道议会长阁下对自家妹妹颇有微词,但他一直相信议会长阁下是一个有分寸的人,更何况从他从小到大生长的血泪史看来,他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必要担心自家妹子的安危。 他们之中如果发展到只能活下来一个人的话,他相信那个人一定会是西尔维亚。 但他可能有些失算了。 议会厅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爆炸,罪魁祸首除了那位阁下就只可能是他妹子。因此,他在连续打了两个人电话都没有接通的情况下,立刻就开着车去了现场找人。 在他差点因为“我妹妹死了”而崩溃时,他终于打通了她的电话。 “克雷尔,你还记得小时候我送你的城堡吗?你说你想要在城堡里和我玩捉迷藏,我就用材料给你做了一个。” 西尔维亚这么说着,像是陷入了回忆一般。 克雷尔完全不记得有这种事情。他记得小时候有过想玩躲猫猫的时候,也想让自家已经能独自构建力学模型妹妹给他用虚拟材料构建一个复杂的城堡作为玩耍场地。但很快自家妹子不知道抽了什么疯,那段时间沉迷于生物和基因科学里,完全没有想起来给他建城堡这件事。 “是吗?有过这种事情啊,哈哈哈,我这个当哥哥的真是不够称职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西维!西维!!西尔维亚!!!——你在做什么?!给我住手!!!” 一边疯狂开车的克雷尔一边编造谎言小心地安抚他一直都挺神经的妹妹,尤其是他现在感觉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的情况下。 突然影像里的西维向自己的大脑举起了枪械。 克雷尔目眦欲裂。 ——在星际时代,除了大脑损伤外,任何伤势都能得到有效的救治。 她的表情开始在屏幕上变得虚幻起来,她似乎努力想从这片临死前的寂静中得到一点幸福的安宁。 “恭喜你将在这次选举中获得胜利,克雷尔。” “不不不,等等——别——西维!!!——” “彭——” 子弹穿过大脑,嵌进了对面的墙壁里。 在监测到主人失去了生命体征的下一刻,屋内的智能ai贾维斯的声音响起:“克雷尔先生,请允许我代替主人向您道别。” “什……” 克雷尔猛的停下了车辆。 不远处,西尔维亚的住所发生了剧烈爆炸。 在漆黑的夜幕下,那里升起了冲天的火光。 第15章 一个全新的想法 在那火光上空,在那星辰之间,在那隔着千万又千万光年的宇宙,在另一个维度的某一颗废弃的小行星里,一座在稳定运行的实验室里,浸泡在生物营养液里的人类里静静地安眠。 突然一组早已确定好轨迹的加密信号顺着既定的轨道,沿着西尔维亚之前就确定好的程序传输至培养仓中。 “注意注意,意识上传已完成,意识上传已完成,欢迎西尔维亚博士回家。” 智能ai的声音从天花板上传来。 “咳咳——咳……” 培养仓迅速开启,意识突然回笼的西尔维亚在下意识的呼吸中吸入了部分还未来得及全部排出的营养液。 即使她早知道这些培养液含氧量超过21%能做到可以直接呼吸,但液体直接流入气管的感觉依旧让她感到窒息和不适。 伸手抹了一把身上的营养液,接到贾维斯信号的小机器人带着一整套衣服跑来实验室,殷勤地为主人献上。 西尔维亚伸手随便拿了一件白衬衣换上,然后拉出一条数据线,将自己同实验室连接起来。 “上传部分数据,文件名,……就叫r631好了。” * 随便前往别的平行宇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尤其是要前往一个有西尔维亚存在的世界。 以她目前的经验来看,基本没有西尔维亚能和另一个西尔维亚和平相处的可能性。同样傲慢自私、以自我为中心的家伙,怎么可能对另一个威胁到自己独特性的家伙存有好感? 因此她这次前往邀请也仅仅是通过意识转移。即使她的身体在另一个世界被摧毁,也仅仅只是肉体意义上的抹消,她的意识会保留着在那个世界的一切数据,再次回到她所在的基地里。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不会死在那个宇宙里。那些人类挣扎着、拼命的想要保护或者毁灭她,而那些努力其实对她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行为。 她看着这个行星原始而荒凉的景象,这原本是一颗完全不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经过她的改造也产生了生命的迹象。 生命的讯息在夜风里窸窸窣窣地爬到了她的耳朵里,像是在同创世的神明分享这份由衷的喜悦。 生命奏起欢乐庆祝伟大的神明重新降临祂的神座。 而西维只觉得疲惫。 ……如果生命的死去都没有意义,那么生命的诞生又有何价值呢? * 她这么思考着。 对于这些麻烦的问题,她总是喜欢暂时当做那些东西都不存在,然后把头埋在沙子里安安心心地当一只鸵鸟。 可是什么事情都不能够无限制的拖延,一味地延长审判期似乎只能加重她的处刑,而在最后的时刻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情。 因此她有时候会选择在一个人的时候,一边做着研究,一边稍微思考一些积压下来的东西。 就比如现在。 就好像大多数小孩子喜欢在一边写作业时一边看电视一样。在写作业的时候如果能抬头看两眼自己喜欢的节目,那么就算是烦人的作业都似乎有了一点乐趣可言。 这种带有点补偿意味的方法对于西尔维亚这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家伙也非常适用。她有点兴奋地准备好了喜欢的咖啡和奇怪的六边形方糖,然后拿出自己贴身的备用十字螺丝刀和起子。 摁下按钮。 一只两只手大小的被西尔维亚关在特制的笼子里的奇怪生物就被送上了实验桌。 那个生物惊恐地在笼子里发抖,努力想撞开这个囚笼却始终不得其法。 在外界那个恐惧的直立猿研究员一边轻轻地哼着曲调,一边戴上了特制的手套。她想要研究它、解剖它,却甚至连手上沾点血的代价都不想付出。 它的泪水漫上眼眶,做出它这个种族最卑微的礼节祈求那个莫名其妙捕获它的人类能够饶它一命。 细微的、如同一条软线一般的音调在空气中响起,可惜这只生物发出的超越人类耳朵可接受频率的宇宙通用语完全没有被西维接收到。 又或者即使她知道,她也完全不会在意。 在这只生物惊恐的尖叫声里,它被西维从牢笼里用标准的手势抓了上来。它努力扭动着身体,泪水不停地流下,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要遭到这样恐怖的刑罚。 西维将它固定在实验台上。 它本应该是族里强大的战士,别说挣脱那些看着就纤细的丝线,就算是一辆压路车它都能轻松抬起。 它的皮肤韧如钢铁,有着特殊的皮甲在最外层保护着它的安全,即使是银河联邦维和部队的枪械,都不能在它身上留下一道划痕。 但在这个人类手中它却彻底败下阵来。 明明只是极为纤细的丝线,它却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挣脱;明明只是薄如蝉翼般的手术刀,却轻而易举地划破了它引以为傲的皮甲刺穿了它的血肉。 “哔——哔——哔——” 它不停地尝试想挪动身体,却始终无济于事。它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凶恶的刽子手在它身体里插入几根不知道什么用处的管子,连接上各种各样的仪器。 但它有着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的理由。 * 这只克拉肯(kraken)不知道为什么挣扎地这么用力。看来从一开始就摘掉耳朵里的翻译器是一件很明智的事情,她一点都不想知道自己的实验用材料有什么想法,也不想知道在实验过程中这只小怪兽要表达什么。 ……难不成还能是阳光、自由和爱? 在讲什么笑话? 在这只怪物的文明里(如果它有所谓的文明的概念的话),只有暴力、杀戮和繁衍才是生命所有的意义。对于这种上了星际通缉令的生物,西维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温柔对待它的必要。 心情因为做实验而变得相当不错的西尔维亚一边让贾维斯打开曲库音乐,一边慢慢地开始自己的实验。 笨手笨脚的小机器人在西维完成大部分工作后负责送上一杯合适的咖啡,然后被遵守实验室不能喝东西的原则的贾维斯控制着送出门外。 “喂——那可是我的生命燃料!” ai对他的小姐一直都很好脾气,“更正,小姐并不需要咖啡因物质提供活动能源,建议食用适量的淀粉、蛋白质和脂肪等物质作为碳基生物的生活能源。” “……我总有一天要把你卖给星际公司。” ai对这种威胁不为所动,“更正,您已经重复说过一模一样的话语三十二次,鉴于目前为止我仍然存在,您这话的威胁程度将再次下降三个百分点……” 回答它的是一个飞上天花板的扳手。 * 西维完成了一次畅快的工作。她高兴地坐在椅子上,浏览着陈列出的一系列实验数据。 她轻轻地摩挲着下巴,“这串数据看上去不错,看来这种药物对这只克拉肯的影响……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她在往下翻着数据资料的某一刻,突然站了起来,目光变得凝重。她指着其中一行数据,“为什么这种激素值会这么高?”这种特定激素值会高出原有指标几十倍的情况只有两种,要么就是疾病的恶化,要么就是…… 她目光冷了下来,戴上了她发明的特制翻译器,比现在市面上贩卖的所有款式都要小巧、精密且成本低廉。 “呜呜呜呜——求求你……放过我——” 她终于听懂了这只从实验开始就一直乱叫的小怪兽的语言。 但她依然没有任何对其的怜悯之心。 她开口问道:“你怀孕了?” 那只冷不丁地被询问的怪兽在等到了恐怖直立猿的话语(居然还是标准的宇宙通用语)后,立刻不复刚才因为实验的半死不活,立刻趴在新的笼子里向外探头:“是的是的,我觉得……我应该有可能怀孕了,如果你知道,那就是这样没错。我现在是一个母亲,我我我我我爱我的孩子,求求你请放了我……” 防止情感不够充沛,它还努力挤了两滴眼泪出来。 笼子外铁石心肠的人类不为所动。 “fuc*!”西维咒骂了一声,她现在已经管不着那些绝对存在偏差的实验数据了,她看着那个她亲手开着飞船从某颗星球深海里捞出来的被称为“宇宙最恐怖的怪物之一”的克拉肯,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和哪几只交配过?” kraken羞涩,扭扭身体,没有说话。 懂了,这就是全部的意思。 西维拿出口袋的枪械,戴上防护面具,准备去她养深海怪物的池子里去把那群沾染了星际艾滋的生物全部处理了。 她按下笼子右手处的按钮,在这只小怪兽凄厉的尖叫声里,被强大的激光射线化为了飞灰。 “请问那些实验数据是否还需要保存?提示,我认为可以更改实验目的,可作为对新项目药物的研究进程。”贾维斯在他的主人走进去地下的电梯前询问道。 西维想到自己要接下来去处理一些海怪的卫生问题就感觉烦躁,想直接启动炸弹把地下的那群怪物连同设备全部炸掉。想到集卡的不容易最后还是没能狠的下心,没好气地点点头,“whatever(随便)。” 然后关上了电梯。 冷冷的蓝色灯光在电梯的下落中一层一层地照亮着她面无表情的脸。 * 克拉肯(kraken),一种传说中居住在海中的恐怖生物。当然,西尔维亚在某颗星球把这东西捞上来之后,它就可以去除掉“传说中”这三个字了。 由于受到了星际医疗研究院的委托,和自己那完全管不住的好奇心,她接下了为这只生物治疗不知道怎么染上的星际艾滋的任务。 可能是由于这个种族天生的暴力倾向和荒淫无度的本性,再加上一点点西维接下这个委托后很快把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的原因,这个怪物在没有人看管的情况下,不知道怎么就挣脱了地下关它的囚笼,然后在深海里愉快地去找了其他生物玩耍。 然后造成了一池子的污染,和不能使用的实验材料。 (ー_ー) 这就是西维现在的表情。 * 西维着实感到不耐烦。 ……体力活什么的,实在是不想干啊。 但是整个星球算上她也才只有一个活人,那群海怪的力量又绝对不小,随便派遣一个笨手笨脚的机器人前来估计只有有来无回的份儿。 有人可能会问,为什么不花点时间去研究创造一个厉害点的机器人呢?西维表示连举枪射击这种工作她都现在完全不想做,更何况是再花时间去制造一个机器人? ——她只会崩溃地摁下毁灭按钮把这颗星球炸上天。 ……糟糕,越想越心动了怎么办? 她连忙摇摇头,把这种一劳永逸的罪恶思想给晃出头脑。 然后一个新的思想突兀地浮现在了她的头脑里, ……她要不要也去找一个助手呢? 第16章 关于我不和勇者组队而选择直接通关这件事 就像所有的西尔维亚都喜欢独一无二的东西一样。 所有的西尔维亚应该都会贴身带着一把十字螺丝刀。……当然这句话的重点在贴身而不是十字。 可能这并不完全正确。因为就像不是所有的西尔维亚都喜欢茶叶一样,也总有一些西尔维亚不会走到哪里都带着这件东西。 但至少对于那些已经在宇宙中漫无目的地独自旅行的西尔维亚们来说,一把十字螺丝刀其上似乎就附有着一种不可摧毁的信念—— 无论西尔维亚遇到何等的困境,无论她遭遇了宇宙怎样恐怖的打击,只要她的大脑还能思考,只要她的身边还剩下哪怕一个十字螺丝刀,她都能够从一无所有开始一点点地攀登人类的科技树,并最终再次达到顶峰。 可是现在她的信念被摧毁了。 她失去了她的十字螺丝刀。 她死气沉沉地躺在一条画风明显为中世纪乡间的小路上,丝毫不管旁边的花朵怎么扎着她的耳朵,用着一副生无可恋的眼神看向远处还未被工业革命污染过的纯天然无污染蓝色天空。 缓缓地,对它比了一个中指。 * 在她之前扛着枪在地下疯狂对着那群污染物扫射清洁之后,她就不管不顾地拖着沉重的身体驾驶着飞船躲过星际警察疲劳驾驶的检查,冲到了一颗专门做旅游和服务业的星球里最好的酒店,舒舒服服地在柔软的床上狠狠睡了个昏天黑地。 在醒来后豪爽地在服务员诚惶诚恐的服务里,办了一张终身vip卡,狠狠地当了一次大肥羊。在服务员“有钱就是大爷”的殷勤服务中,她穿着浴袍踩着拖鞋,在纸醉金迷和声色犬马中,度过了幸福的一段时光。 然而幸福的转折总是发生在不经意之间,比如这接下来的一句对话。 “本店最近新上市了一款虚拟现实游戏,不知道尊贵的西尔维亚博士有没有兴趣去体验一下呢?” 一张货真价实的青蛙脸服务员这么问道。 这真的只是一个引诱西尔维亚消费的随意问话。那位青蛙脸的服务员和他老板同西尔维亚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事实上他们之前根本就没有见过——考虑到现在西尔维亚是一个以一己之力拉动了整个酒店营业量的超级土豪,他们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失去这位肥羊。 也因此西尔维亚直接潇洒地让这服务员带路,然后一路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前往了vip客户专享的游戏厅。 “本店为vip客户专门定制了按摩椅和全套游戏仓,保证客人您能够玩的尽兴、玩的开心。” 服务员如此周到的介绍道。 西维坐在椅子上,熟门熟路地戴上了制式头盔。 “在您进入游戏中后,游戏仓会为您提供全天候不间断的营养支持,保证只要您不想停止游玩,就绝对不会停止您的游戏进程……” “好了好了,这些我都知道。快开始吧——” 西维躺在椅子上,不耐烦地摆摆手。 服务员完全没有因为这位钻石王老五随便的态度而生气,停止了讲解,拉下了开关。 他深深鞠了一躬,“本大型虚拟现实游戏《魔法与剑》,正式开始。祝您玩的开心。” 刹那间,西维失去了意识。 * 睁开眼,西维惊讶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广袤的草地上。 她身上进入游戏时穿的浴袍此刻也被替换为了冒险者游戏中专有的新手套装,外袍、马甲、里衬、腰带和长裤长靴应有尽有且古色古香。她的右腰处还别着一把短刀,经过鉴定是还未获得职业的新人专用的新手短刀。 “wow,酷~” 她面带笑容、向远处张开双臂,一阵狂风带着些许草木吹过她的身体。在视线所不能到达的地方,还有着木制的风车,有着碾过泥土的圆轮马车,以及无数村民和奇幻的生物等着她去探索。 这是一个真正的魔法与剑的大陆。 她召唤出任务栏,在最显眼的地方有着给新手的主线任务,“请前往新手村寻找拯救世界的勇者。” …… 她看着系统指引的新手村的方向,转身立刻往相反的方向前走去。 拜托!现在谁还一开始直接按照官方的任务走剧情啊?!西维抽出她的新手短刀,开始美美地准备从支线任务处开始走起。 至于这个世界命定的主角勇者……随便他\/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 西维从来不是一个好的组队对象。她不喜欢因为别人的问题而拖慢自己的进程,也不喜欢总要因为别人的愚蠢而一次又一次地打断自己的计划。 也因此,她自己一个人作为冒险者疯狂刷支线的速度简直可以算是飞快。通过不断地杀怪物、刷声望、翻宝箱和打劫一看就富有的npc,西尔维亚的名字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艾泽拉斯大陆。 虽然有的人对这位的行事颇有微词,但总体上人们都认为这位强大的冒险者会是近来最有可能打败北方魔王的勇者。 吟游诗人们开始自发传唱她的名字和事迹,即使这位眼里只有装备和dps的滥强勇者从来没有为他们的演唱和作曲付过哪怕一杯酒的酬劳。 但他们也愿意弹着琴,为这位一路向北的勇者歌唱这段祝词: “fou ki ra hyear presia reen, (此刻请众神侧耳倾听) was zweie ra na stel zuieg manaf,” (我并不是要盗走您的神力) 西尔维亚此时早已转换为了魔法师的职业,她穿戴着最高等级的魔法袍,拿着受过精灵赐福过的法杖。 黑发被掩盖在巨大的法师帽之下,她的眼睛如同深夜的寒冰。 在刷完几乎所有的支线剧情后,她终于意犹未尽地踏上了征讨魔王的道路。 对她来说只是打败boss通过游戏的必经之路,而对于这群在魔王威压下苦苦生活的民众来说,这位已经功成名就却仍然坚持一个人踏上征途的魔法师就是最伟大的英雄。 “祝您凯旋而归。” 热泪盈眶的村民们向走出村庄的西维道别。 “ma zweie ra irs manaf chyet oz omnis, (世上的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着) was touwaka gaya presia rroad ieeya, (此刻请众神赐予希望)” 正常的勇者小队至少有四个人,负责输出的勇者剑士和与他\/她相爱相杀的脆皮法师,以及负责治疗的牧师和扛伤害的盾t。 必要的话,再多几个人负责其他分支,比如刺客、猎人什么的,都是很常见的组合。一般来说,像西维这样,直接一人一杖敢直接单枪匹马就去推boss的人,基本就是行走于找死的边缘,分分钟下一秒狗带然后直达泉水。 但西维从来就与“一般”这个词绝缘。虽然囿于游戏的设定她只能转职为一个职业,但她依然在无休止的探索中几乎开辟了所有的技能树、并且将所有的技能都点到了满级。 在装备了一身神装之后,西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这个世界真的还有比她更强大的角色吗? 她带着这样的疑惑,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杀进了魔王的城堡。 “nn num gagis knawa na lequera wsye, (就算知道世间各有善与恶) was quel gagis presia rroad ieeya whou wearequewie fogabe。 (我愿为祈求宽恕之人带来希望)” 随着魔王的头颅在西维的魔法中爆炸开来,在一堆喷涌而出的鲜血中,“魔王已死”的消息以魔王城上空女神洒下的祝福为中心,飞快地向世界各地传播开来。 信使飞快地向每一个遇到的人通知这个振奋人心的讯息。在人们惊喜的泪水里,近些年来几乎被消灭了编制的魔王军们得知消息后,带着他们的部下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人们欢呼着、雀跃着想要迎接那位伟大的勇者大人,所有的小孩子都想为她献上自己最华丽的花环。 但人们在城门口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那位黑发的勇者归来。 那位勇者去了哪里? 她为何不来接受人们的祝贺? 在众人纷纷猜测原因的时刻,西尔维亚狠狠抓着头发,气恼地蹲在了地上。 明明都已经打败了魔王,明明她现在已经成为了强大的勇者,明明这是两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为何她现在却如此愤怒呢? ——因为幸福的转折总是如此突然而又发生在不经意之间。 面前只有她能看到的玩家面板上,“登出”的选项逐渐变得模糊,最后变得透明、无法点击。 她被困在了这个该死的游戏里了。 第17章 不断重生 西尔维亚面无表情地看着左上角高亮的主线任务,“前往新手村寻找勇者”。红的发光的字体像极了一种狗策划高高在上的嘲讽,即使玩家已经打败了魔王通关了游戏,但只要不走他们高贵的主线就依然不能登出游戏。 面对这样的困境,西维给出的回答是——fuc* you。 她起身走出魔王城,准备继续征战。等待一天一夜的民众没有相关剧情的继续触发是不会离开的,因此他们都相互拥挤着在城门口打着瞌睡。 突然被不知道是谁的一声“勇者大人回来了——!!!”然后一个激灵爬起来,像是没有等待那么久的时间一样,接着奏乐接着舞,“欢迎勇者大人凯旋——” 气球飞舞,人们点起火把,虽然现在是晚上存在灯光不足的问题因此cg可能不是那么好看,但这些民众们一点也不在意。即使他们都刚刚苏醒普遍身体没有力气,但仍然愿意为伟大的勇者阁下献上最盛大的典礼。 “咳咳——”受到万众瞩目的黑发勇者清清嗓子,把舞台上的领唱男高音拽下去,准备发表独立宣言:“同志们同胞们同-不管同什么们,全体目光向我看齐,我说个事儿! 魔王已死,但我们现在仍然不能停止前进!这个世界不会拥有永久的和平,一直都会有新的怪物出现在这片大陆上,就只是因为这个傻x游戏之后还要出续作接着赚米。 蠢货们,就让我来告诉你们,这个世界不存在神明,那些告诉你们生来有罪的家伙只是想从你们的口袋里掏出金币去购买他们一文不值的赎罪券。现在你们抬头看看头顶的星空——” 民众们不明觉厉,纷纷抬头。 “每一颗星星,都是一颗恒星,就像是我们的太阳一样。他们都将会是我们未来的敌人。我们必须抢占先机,我们要在他们降临在我们的星球之前,降临在他们的星球。” 民众们不理解她说的话,他们受到程序掌控的大脑不能理解天文学和地质学。对于他们来说天是圆的,地是方的,世界是由神明创造的,而魔族是神明由边角料制作出来的简直就是理所当然的真理。 哥白尼在这个世界显然还没有出生,宗教作为无冕之王依然掌控着整个大陆。 寂静在全场蔓延了一瞬。 有一位神职者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大声高喊:“这不是勇者,这个否认神明存在的家伙一定是由魔族假扮——” 民众们悟了,这当然就是真相。他们群情激愤,纷纷要上台做第一个杀了她这个假勇者的勇士。 ohly,shit。 她心里骂了一句,挥手用魔法升起了火焰屏障,瞬间最靠近前方位置的一些村民(包括那个领头的神职者)都在这强大的法术下被烧成了灰烬。 西尔维亚没有理会面对这一幕其他村民们的尖叫哭喊声,她思考着接下来要走的路线。考虑到这个版本最大的boss已经被杀的情况下,那个该死的主线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完成的。 ……而且这一次的游戏进度看上去已经完全没什么可发挥的空间了。想到这里,她点开了玩家面板,果断选择了“读档”。 在众人的惊恐的尖叫声里,对他们比了两个中指的假勇者渐渐消失在了视线。 * 第一次读档。 西尔维亚其实并没有及时存档的习惯,她总喜欢一命通关然后在反馈上写“非常简单”。 因此她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依然站在那片广袤的草坪上,在傍晚的风中穿着那套数值白板的新手套装。 大概是因为她站在这里查看面板的时间太长了,不知道触发了系统哪根敏感的神经,一个战士模样的npc跑出了自己的活动范围,前来询问这位明显是新手的冒险者是否需要帮助。 这位战士npc一看就是那种憨厚老实但是比较能打的背景板路人npc。西尔维亚摸了摸下巴,注意到不知道是由于系统bug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自己上周目练就的数值基本都作为白值被继承了下来,除了因为还没有转职基本无法发挥之外没有任何缺点。 “很好,就你了。” 西维当即从背包里拿出黑曜石项链道具,原地转职为上一次没有选择的黑暗法师职业,转头就对那位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战士npc拍了一个高级催眠术。 然后带着这个挂件继续向新手村的反方向离开。 走主线?这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西尔维亚带着被控制的战士,在升级打怪的路上一连串又收集了一堆各种职业的队友(被催眠版本)。只可惜这次她作为黑暗法师自动归属于反派阵营,因此并没有得到村民的爱戴。 ……不过也没关系,第一周目时作为勇者该拿到的成就也基本上都拿到了。 在继承上周目数值的情况下,西尔维亚再次练级到了满级,望着头上lv.100的等级,西尔维亚带着她那一群五花八门的npc队友挂件,一路平推到魔王城门口。 魔王的原身是一条邪龙,上次还耐心看完初见cg的西尔维亚这次果断点了跳过。 “你……” 西尔维亚面无表情地放出了光炮,一招秒杀了魔王。然后平铺直叙地念出本来就应该有的剧情台词:“我们西尔维亚勇者小队终于打败了魔王,我们做到了,世界在我们手中得到了拯救。” 被控制的众人也配合地发出“哈哈”的声音。 剧情的结尾,女神会为打败了魔王的勇者献上祝福。光明从魔王城上空堆积的乌云传了下来,在远方民众们一脸懵逼(究竟是哪位勇者在去讨伐的魔王)中,祝福轻轻洒在了勇者小队的人身上。 勇者小队的人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在他们为自己为何身处此地感到疑惑的同时,因为属性与光明相斥的西尔维亚被浓烈的光明祝福灼烧至死。 * 第二次读档。 西维这次没有理会那个多管闲事的战士npc,即使上周目他们还是一起讨伐魔王一同旅行的队友。 验证过组成勇者小队并不能欺骗主系统达成通关之后,她就立刻抛弃了这一计划。 她再次转职成为了黑暗法师,直接去山谷杀了一堆魔族之后投奔了魔王阵营。在魔王的支持下多快好省的猎杀人类之后,西维的等级提升速度要比前两次快速的多。 魔王将这位向来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的朋友当做了他征服世界最佳搭档,更是在西维一个魔法直接杀死了号称人类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圣骑士之后,他特意为她开了一场庆功宴。 宴席上,喝着血酒的邪龙问她:“我亲爱的挚友,我曾将王座的一半赠予你,也愿意分享我所拥有的全部宝藏,你可以在我征服的所有领地插上属于你的旗帜。现在,我真的无法想象我还能再给予你什么样的东西了。” 西尔维亚的等级再次升级到了一百。 感觉自己在继承上周目的数值以后,这周目基本把所有的数值点到了敏捷,应该是能躲过光明女神赐福的西尔维亚,放下酒杯,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起魔杖直接爆了魔王的头。 众魔被这种意想不到的发展惊呆了。 他们愣愣地看着这位魔族除魔王以外的最高统治者,把到了嗓子眼的“兵变”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这次她可能打出了彩蛋。 因为系统判断她是被魔王承认的阵营一员,因此背刺杀死魔王不属于勇者行为。魔王的剑从消失的身体里爆了出来,西尔维亚拿起那把理论上除了勇者剑就无法造成伤害的魔王剑,举起,在众魔没节操的立刻拜服下,宣布军队集结,向人类全面开战。 在这位新上任的魔王的带领下,魔族很快就从与人类五五开的局面变为了一边倒的强势,基本以一路平推的势头统治了艾泽拉斯大陆。 光明女神的雕像被推倒,黑发魔王的形象屹立在魔族的首都。魔族提起这位陛下赞不绝口,而即使最胆小的人类也会在午夜梦回之间低声唾骂她的名字。 邪恶值拉满的黑发法爷陛下坐在王座上,死死盯着面板上依旧毫无动静的“登出”按钮。 其实在她宣布一统大陆的那一刻,那个好像要和她待到天荒地老的主线任务第一次发生了变化,红色慢慢地从字体上褪去然后消失。 她猜测着这可能是由于要么这个游戏命定的勇者已经死在了哪个不知道的小角落里的原因。要么就是即使她依旧存活,却哪怕天命加身也再也无法达成主线剧情。 因此主线任务自动判定失败,无法开启。 而直到现在登出键依旧没有浮现出来。 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的王轻轻叹了一口气,魔王剑对准自己的脖子,轻轻一划,鲜血从喉咙里喷涌而出。 她再次读档。 * 睁开眼睛,她这次没有回到新手村,面前眉目和善的魔王正询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奖赏。 她挑了挑眉,记得上次好像在这里她偷偷存了个档防止自己敏捷不够被女神再次活活烧死。 没想到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当然这次不用再去练级能帮她节约很多时间。 她拿起法杖,再次一炮爆头。没有理会魔王身上爆出的大宝剑,她调转法杖向在座的所有魔族开始射击。 在消灭了宴会厅里所有的魔族后,身负数次回档数值的西尔维亚砍瓜切菜般毁灭了魔族的帝国,帮助人类获得了这场种族战争的最后胜利。 等到最后一个魔族在下跪求饶中被她无情杀死后,她坐在了附近随便一颗树墩上,系统提示“魔王”的称呼再次回到了她的头上。 她坐在那里等待着任务的完成,一天一夜后,她选择了再次读档。 * …… 第不知道多少次的读档,在一次次的积累中,单论数值来看,她早已强大的无法显示。如果她能对自己使用鉴定的话,看到的数字早就是一串乱码般的“???”。 也因此,阵营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胜利对她来说也失去了诱惑力。除了无法脱离游戏之外,她甚至可以杀死游戏中仅仅作为概念存在的“神明”(比如那位曾经杀死过她的光明女神)。 她在游戏里永远不会失去,永远不会懊悔,因为她可以无限次读档,无限次重来。所有的相遇、所有的情感,都变成了可以随意调换的数字,她真正意义上成为了这个游戏世界的神,俗称boss。 这一次因为她迈步时踩到了左前方的草地,她再一次选择了读档。 * 在一片黑暗中,她感到自己正在坠落。狂风吹过她不断下落的身体,持续的失重感令她的头脑不断发出警报。 她这是在哪? 这是哪段剧情? 重复把这游戏盘了几百次的西尔维亚突然有点想不起来在哪段剧情里她需要一直坠落。 于是她睁开眼睛。 一张被狂风吹得四处乱飞的纸张“啪”地甩在她脸上,还没等她看清楚上面写着什么字迹,那张纸又顺着风向上飞去。 天上是倒悬的海洋,海洋的中心如同风暴一般有着一个巨大的漩涡。她扭头向下看去,身下是如同黑洞一般的空洞,四周流淌着的却不是星云而是闪着波光的数据。 一片片白纸从黑洞处被吹出,在海洋的空洞中吸入。而在她仔细观察那片倒悬的海洋之后,她发现其上映照出竟然是她在这个游戏里一次次回档的经历。 在海洋的映照中,每一次回档都是一次她的死亡。在那些镜子一般的海洋表面,其上显示出了她成百次的读档景象。 她隐约意识到自己来到了游戏系统的深处。 她在空中翻了身,想尽可能多地抓住那些纸张。可一旦她拿到了那些纸,还没来得及阅读,那些纸就像是有生命一般地从指尖滑走。 在不停地坠落中,她开始深入到了代码的底层结构。游戏库里的数据开始掠过她的眼睛,连接到她的大脑。似乎仅仅只有一瞬间的时间,也似乎她在这里度过了无比漫长的人生,她窥见了整个游戏所有的框架和结构。 包括她自己。 巨大的数据流如同找到出口一般地争先恐后地进入了她的大脑,被这股强大的信息冲昏头脑的西尔维亚挣扎着不想失去意识。 在大脑里黑暗降临的前一刻,她看到了在无边之海的上空,一颗黑色的太阳正在升起。 * “彭——” 穿着新手装的西尔维亚从天而降一般地倒在了一条泥泞路的旁边。从漫长的昏迷中一直挣扎着不肯睡去的西尔维亚,在对天空比了个中指之后,再次因为剧烈的头痛昏迷过去。 在陷入黑暗之前,她听到因为巨大声响而过来查看的一个村民的惊呼声在耳边响起:“托奈莉,你快过来看看这里有个人!” tonelli(托奈莉)? 她失去意识前最后想着。 ——这可真是个可爱的名字。 第18章 外出,然后捡到女冒险者——by 托奈莉 一连死了几百次,西尔维亚现在是一点都不想继续这个该死的游戏了。虽然所有游戏都有重启大法可以直接无视程序闪退,但是记得自己在进游戏前是终身vip尊贵白金客户的西尔维亚,一点都不期待酒店傻x工作人员会主动打断她的游戏进程。 深深感到疲惫的西尔维亚决定开始摆烂。 ……反正什么时候打起精神想继续暴打策划狗头,再读档重新开始也来得及。 没有去练级也没有去打怪,emo的西尔维亚就这么过上了被小女孩包养的快乐生活,一日三餐都送到房间不说,西尔维亚还很不要脸地占据了人家唯一一张柔软舒适的床,让原本可怜的主人只能在房间里打地铺。 “呀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呀,能看到我吗?我是托奈莉,大家都叫我托奈莉,请一定要叫我托奈莉……” 好吵。 西尔维亚刚刚苏醒过来还没完全清醒就被在床边坐着的小孩子惊喜地发现了。她握着西维的手,手中散发着微弱的光明魔法的气息(鉴定:初阶治愈术),看到这让西尔维亚心中隐隐庆幸自己这次开局还没来得及转职。 ……她可不想治的治的就开始吐血(降hp)。 托奈莉是个看上去很小的孩子,感觉远远没有达到她自我介绍所说的“十四岁”那个年纪。在看到她在村外捡到的人类醒了过来以后,她连忙把提前准备好的水喂给西尔维亚,还一副大人样子地小心叮嘱她要慢点喝,防止呛着。 不知道是所有的人类幼崽嘴巴都那么碎还是只有托奈莉这个小鬼是这样,即使西尔维亚自从苏醒过来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她还是自顾自地在那里滔滔不绝,三言两语之间就把自己的名字、村庄的地址以及生活环境全都倒了出去,一点所谓的防人之心都没有。 ……这家伙的父母是怎么教孩子的?明明轻易得到了信息的西维,却又因为过于容易反而有了别扭的不满。 扎着一个小可爱侧马尾的女孩才不知道她捡来的人心里想着什么古怪的事情,她趴在床边又一脸兴奋地问她是不是从外面来的冒险家,得到西维不咸不淡的肯定之后又闪着星星眼地要她讲很多很多有趣的冒险故事,又突然提到她家里的苹果很好吃就连忙跑去给她摘。 西维看着女孩子风风火火离开的身影,手里捧着杯子,低头看到了水中她的倒影。 依旧是黑发绿眼的样子,百分百复刻本人样貌的游戏仓甚至连她苍白的脸色都做了出来。明明是极其优越的五官,但从来很少人去刻意注视她的样貌——就像你怎么会去注意一场风暴的外型? 她眨眨眼,水中的她也眨眨眼。 她想到了那个名叫托奈莉的女孩子。 那着实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她的发色和眼眸都像极了漂亮的、融化的可可,似乎就算眨眨眼都会有蜜糖从眼眸里滑落。 她缩回被子里,不想睡觉又不想继续思考。 ……那孩子明明完全就是个小孩子,却总是一副大人的样子。无论是独自一个人生活,又或者随手捡一个拖油瓶照顾,都像是很游刃有余的样子。 但无论如何她都只是一个小孩。 这样的孩子真的能肩负起一个世界的重任吗?西维想到了她刚才看到的女孩头上的称号——她已经能够直接通过视觉就能看穿这个npc接下来拿到的剧本了——这在一般情况下被人们俗称为“命运”。 在那浅棕色的头发上,闪烁着光芒的“勇者”称号简直要闪瞎了她的眼。 * 村庄里的村民其实都觉得小托奈莉不久前捡回来那个冒险者有一点怪。 他们一开始都以为只是随手救助一下路过的冒险者这种程度的帮助,结果那个冒险者在苏醒之后借着“养伤”的名义,就直接留在了小托奈莉的房子里。 养伤就养伤吧,可是直接堂而皇之地住在了托奈莉的房子里甚至霸占了小托奈莉的床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知道这件事的村民甚至有的想直接冲进去替托奈莉教训这个恬不知耻的冒险者,却被托奈莉死死拉住。 “没关系啦大叔,是我主动提出让西维睡我的床的,毕竟西维受伤了需要好一点的睡眠环境……” 同村的大叔看着托奈莉这么一副“被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的样子,忍不住痛心疾首。 那位陌生的冒险者已经在村子里待了一周多的时间了,却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要不是知道托奈莉确实捡了个人回去(还每天跑到村里婶婶们的家里求教食材和食谱),他们都还以为那个人早就人间蒸发了。 看着小托奈莉自从捡回那个人以后越来越上心的表现,很为托奈莉担心的村民在托奈莉专程去钓了一次鱼说是“西维想吃”后,终于忍不住派出了村长作为代表前去提出想要见一见那位冒险者的要求。 这本来是没什么的。 这当然是没什么的。 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托奈莉却一脸为难地对戳着手指,说出了这样的话:“可是西维她不太喜欢见到外人诶。” “外人”? 一起跟过来的村民大叔a简直都要被气死了,他现在看那个托奈莉口中的“西维”简直就像是家长看待勾搭自己乖女儿的黄毛一般。 看看才放任她们一起待了多久,“外人”这个词都说出来了!小托奈莉啊,你知不知道到底谁才应该是那个“外人”啊? 村民a捶胸顿足。 村长本来没想这么强硬,但见到这种如同恋爱脑上身一般的情况,考虑到托奈莉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很容易被外来人欺骗,在对托奈莉放了一个净化术以后,对着她提出最底线的要求:“约个时间让我们见见那位你口中的‘西维’吧。” 托奈莉知道自己大概是不能再推辞了。她觉得这件事好麻烦,西维是好人,村长是好人,村民叔叔婶婶们都是好人,为什么好人与好人之间不能互相帮助、不能互相理解呢? 但她也答应了这个要求——事实上如果刚才的净化术起了任何反应,村长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客气,“我会去向西维询问,但是,是‘西尔维亚’。” “啊?”村民a不解。 女孩子一脸认真地纠正他,“你们得叫她‘西尔维亚’。” 村民a看着一副“只有我才能叫她西维”的托奈莉,捂着心口,倒地不起。 第19章 这位法爷画风不对 mm…… 托奈莉无辜地眨眨眼。 她有什么办法嘛?毕竟西维就是那么那么的可爱嘛。看上去是一个很强大聪明的人,结果连自己在乎的东西都不敢去触碰,明明就是一个十足的胆小鬼。 就像刚破壳的小鸟会把它第一个见到的生物认作妈妈,托奈莉有时候会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孤单,因此随便捡到一个人就忍不住对她产生一种类似的保护欲呢? 正想着今天要不要带一束鲜花回去给西维的托奈莉正在花店犹豫不知道选哪种合适,旁边一直很照顾她的婶婶一边装配着客人定制的花束,一边有意无意地提起了那位在村里人看来都很神秘的西尔维亚:“……对小托奈莉来说,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托奈莉在一朵粉色和蓝色的花朵之间纠结,她觉得这两支都很漂亮:“大概,是一个很矛盾的家伙吧。” “嗯?” “她看上去很年轻,但却好像经历过很多事情一样。有时候看上去像是在无缘无故地发呆,其实却只是随时随地地在思考一些问题。大多时候她喜欢表现得一点都不在意周围人的样子,但只要我说话,她就会仔细听,遇到什么问题都会给我解答,比如说天为什么是蓝色,草为什么是绿色,天上的星星为什么不会掉下来……” 托奈莉不想选择了,她决定把这两支都买回去,西维要是都喜欢,就把它们养在花盆里,要是哪一支不喜欢,就做成鲜花饼加餐。 即使村子里的大家都很关心托奈莉,但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的女孩,第一次知道了家里有人在等待是一种什么样的温暖感觉。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再见到西尔维亚。 花店的老板愣了一下,随后温暖地笑着给小托奈莉扎好了花束。之前她听说托奈莉家里住进了一个奇怪的人,每天都在支使小托奈莉做这做那,还以为那会是个坏人。 现在吗……她倒是不太担心了。小托奈莉只是年纪小了一点,却并不是不懂事。能被她如此依赖的人,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吧? “给你,”老板笑眯眯将包好的花递给托奈莉,看着女孩最近明显更加开朗起来的神色,嘱咐她道,“路上小心哦。” “嗯!”女孩脆生生地应道,正准备离开,突然花店的门就被猛地打开了。一位身上带有浓重血迹的村民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一把拉住托奈莉的手,喘着粗气含含糊糊地说道:“托……托奈莉你在……在这里……快……村子……,那个冒险者……她……她……杀了……” 被吓到的托奈莉的花束掉到了地上,她将这位明显被吓到的村民b扶到地上,不顾花店老板的挽留,飞快推开门跑了出去。 * 村子外。 一向祥和的村子第一次染上了这么多的血迹。红到发黑的血沾染了墙壁,鲜血一滴滴地从缝隙间流下,一滴滴地滴到了来往的小路上。 西尔维亚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站在村子的门口,黑发绿眼的法师手里燃烧着不祥的火焰,身上的白衣黑裤都深深浸染了鲜血。 在她对面,一个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年轻人害怕到腿软怎么都站不起来逃跑。 废物。 做出这样判断的西尔维亚缓缓向他走去。 恐惧着死亡的年轻人抱头痛哭着喊着救命。 邪恶的法师带着死亡的阴影,将手中的火焰轻轻扔向了年轻人……背后扑上来的魔狼。 只一瞬间,火焰就蔓延到了魔物全身,西维收回手,地面上除了狼爪的痕迹外连灰烬都没有剩下。 “谢谢谢谢你,法师大人……”出门一趟结果误入森林深处被一路追杀到村口的年轻人流着眼泪向西维道谢。 ……他现在还是很腿软。 “啊,随便。”西维不置可否。 “西维!——” 远处,狂奔而来的女孩子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央,被热情村民们围着的西尔维亚。即使西尔维亚仍然是那张似乎一点都不在变的扑克脸,她也能感觉到青年那种僵硬的不知所措。 她努力挤进了那堆想要表达感谢的人群中,手上浮现出光明魔法(鉴定:初阶治愈术),握住西尔维亚的手。 “西维,你没事吧?”她焦急地问道。 …… 众人看了一眼擂在村子门口的那一堆堆小山似的魔物尸体,记得西尔维亚是怎么通过一个小火苗解决的这些,集体的默了一下。 但是托奈莉不管那些,她当然知道西维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冒险家啦,但是无论再怎么强大的人,都有权力在战斗之后得到来自自己人的关心的吧? ……更何况,更何况,她真的很关心西维呀。 西尔维亚听到她问话以后稍微愣了一下,感受到来自对方有点但是不多的魔力正从手部输入到她身体里,竟然感觉到了一点温暖。 ……对哦,这次她没转职黑暗法师。 “……你不害怕吗?”她问道。对于拥有强大力量的人来说,弱小的人为了保护自己,先天地就有远离自己的本能。 更别说……她看着女孩头顶上漂浮着的“勇者”字迹。这么关心她这个要被推倒的boss,这真的可以吗? 女孩使劲摇了摇头,把头埋进西维的怀里,好像刚才被吓到的是这孩子一样。 西维想着,这可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注定会是勇者,会在血与泪水中拿起指向魔王的宝剑,踏上一条充满杀戮的道路。 从主系统的深处回到这里后,她还记得一点主线的剧情。 这个村子会因为一个年轻人的莽撞而毁灭,隐世的村庄会被随之而来的魔物推入战火与杀戮的旋涡。在村长和村里青壮者的奋起抵抗之下,流着眼泪的年幼勇者会被一部分年轻的女人带着逃走去最近的城镇求援。 幸福而和平的生活从此不复存在,身负血海深仇的勇者从那开始就必须挣扎着走上一条布满荆棘的复仇之路。 她看着怀里的女孩,她那么弱小,那么柔软,只需要一点点力量,命定的勇者阁下就会无知无觉地死在她怀里。 那个怀抱着幸福死在爆炸中的男人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呢?勇者,托奈莉啊,与其在那样痛苦的命运里挣扎,不如早点在幸福中死去更好不是吗? 她放在托奈莉头上的手微微用力。 突然,她记起了刚才那个废物的腿软男。 她扭头透过人墙,在缝隙中看到那个男人正在被随后赶来的花店老板教训。 他感到背后有人在注视他,扭头发现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后,一脸傻笑地冲她打了一个招呼。 她再转头看看被她杀了的村口的魔物尸体。魔物们堆在一起,死不瞑目。 ……不会那么刚好,这就是那次勇者生涯的开始吧? 她再低头看回因为被主动摸头(?)而仰起脸对她笑得灿烂的女孩。 也是一脸傻样。 刚才沉痛的思考瞬间被打击得无影无踪,她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吐血的冲动,绝望地想着 ——完了,这次这个世界绝对是没救了。 第20章 和托奈莉在一起的时光 “西维西维,你能教我魔法吗?” 顶着可爱印花被子的托奈莉在某一个夜晚出现在西尔维亚的床边。小小的孩子头伏在西维的手边,眼睛里像是落进了星星一样,闪亮地看着西尔维亚。 在这房子唯一的床上躺着看书的西尔维亚借着手里小型的光明魔法(鉴定:大光明术.禁忌)照亮视线,她一边用风系魔法翻着书,一边无视来自托奈莉的能放倒一片人的可爱星星眼攻击。 “没门。” 虽然西维不在意现在这个被改的乱七八糟的主线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想掺和一脚进去。……更何况她一个玩家,要怎么和npc沟通魔法到底是怎么样释放的这件事,告诉她按“f键”吗? 反正勇者总会有什么金手指、随身空间、天灵根、老爷爷什么的,哪里需要她这个世界最大的boss出手。 西维总是想的很多,却说的太少,这就会给她带来各种数不清的误会和麻烦。 比如说现在,被无情拒绝的托奈莉顶着柔软的被子,有着无限多觉得西维好冷漠好无情好无理取闹的理由。但她却一点也都不觉得难过,直接爬上了床、钻进了西尔维亚的被窝里,还伸出手一把抱住了西尔维亚。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帮帮托奈莉吧。” 可爱的小孩向她撒着娇。 西尔维亚人生里第一次遇到这么没分寸的家伙。 她一直是一个过于有距离感的家伙,在与别的朋友相交时,这样过于充沛的距离感在给她带来了能和正常人类相处和谐的基础同时,却又让她失去了很多真正与人交心的宝贵的机会。 如果现在爬在她床上的是敌人或者是什么陌生人,她当然不会对做出这样无礼举动的家伙心慈手软,早就一枪送它去见了上帝。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上帝,而西尔维亚也没有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直接对目前相处得还算可以的小孩下手。 她扒拉了两下,小孩依然纹丝不动。 西尔维亚缴械投降。 “好吧好吧,从明天开始我教你一点魔法,现在你可以去老老实实睡觉了吗,蜜糖宝宝?” 西维的口气不是很和善,但是蜜糖宝宝一点都不介意。 不知道是因为托奈莉意外地是一个唯目的论者,只管结果不关心过程,还是因为小孩子总能从一些口是心非的人身上感受到他们从不曾说出口的好意的原因。 托奈莉甚至还想更得寸进尺一点。 “我们要不要一起睡呀西维?如果我抱着你,你会不会就能每天多睡一会儿了?” 这种话说出口简直一点都不顾被踩中了尾巴的猫咪的死活。 西尔维亚瞬间在脑海里分析了一下托奈莉的地铺经过她的升级改良之后完全舒适的居住条件,得出自己完全没有愧疚心的结论后,顿时想把她身上黏住的这块棕色的蜜糖扯下去。 “什-什么?你在逗我笑吗托奈莉?你是不是这么几天偷偷练魔法把你的脑子练坏了蜜糖宝宝?!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一个没有你哄睡就不肯按时间乖乖休息的小婴儿?还是一个你觉得离了你就活不下去的失眠症患者?” 西维生气的样子挺恐怖的。 托奈莉在那颗漂浮在空中的照明用光明魔法球下这么想着。 但是托奈莉觉得很委屈。 ——因为西维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害怕黑暗,害怕睡眠,每天西维即使熄灯了也要在脑海里思考什么事情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刚开始在另一个房间听西维的呼吸声还不能听的很清楚,但自从能在西维的床边打地铺之后,每晚托奈莉在撑不住睡着以后,都能清晰地听到西维平稳的呼吸,从来没有变过。 ……这不是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嘛。 托奈莉一点都不害怕西维张牙舞爪式的威胁,因为西维根本就不会对她做出任何举动。 她反而可以利用这一点,八爪鱼似的把西维拽到一个被窝里。明明按照体型应该是西维这个青年体型的人抱着托奈莉,现在却看上去像是托奈莉将西维拥进了怀里一样。 托奈莉把头靠近西维的怀里,静静地听着西维的心跳,平和而一成不变的节奏,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永远都不会因为外界任何事物而产生额外的波动。 “晚安,西维。” 托奈莉快乐地亲了一口西维的脸,闭上了眼睛。 西维抹了一把糊在脸上的口水,按灭了搓出来的光明魔法球,在黑暗里想伸手摸摸女孩的头发,却又缩了回去。 “……晚安,托奈莉。” * 西维早上起床的时候很生气,非常生气。 她在气自己。 她本来以为床上有一个人的情况下她绝对不可能睡得着。考虑到她本来就不喜欢睡眠,也因此平常她总会想方设法地灌自己咖啡来让自己尽可能多的保持清醒,那就随小孩子睡一整晚又没有什么不妥。 早上小孩发现自己完全没睡着估计也就打退堂鼓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西尔维亚发现自己居然睡了最近最好的一次的睡眠后,本来准备好的台词就在小孩元气满满的“早上好”中卡在了嗓子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为什么会这样?! 西尔维亚怒而捶床,然后一把拉过被子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不出去。被子外传来朦朦胧胧的托奈莉的声音和手指戳戳,“那西维早饭我放下桌子上了哦,记得吃哦。” 等待这孩子出去忙自己的事情以后,西维才慢慢地从被窝里探出了头。 用力把被子一推,西维摆烂地躺在床上,一直清晰地让人头痛的大脑少见地感到了熨帖。 她现在不知道拿那小孩怎么办了。 第一次可能还想挣扎一下的西尔维亚,在发现自己每天晚上对托奈莉的抗拒都快成了什么奇怪的入睡仪式之类的东西之后迅速躺平。象征性地愤怒一下表达自己的傲娇之心后,然后在托奈莉的拥抱里倒头就睡。 ……或许人就是趋暖的一种生物。在与托奈莉相处的这段日子里,那些曾夜夜入梦的恐惧,似乎都在离她远去。 * 又一个阳光照到脸上才清醒的早晨。 最近深感堕落的西尔维亚认命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下床,吃饭。 她拖着脚步走过整间屋子。 厨房里有西维用魔法做出来的椅子和厨具,砧板旁放着西维贴心地给小朋友使用的刀具;她仰头,天花板上挂着她之前放在上面的光明魔法球用于照明,魔力来源是西维本人;出门,门口处吊着几条风干咸鱼,那是托奈莉用西维亲手给她制作的智能鱼竿钓起的鱼;窗台处,放着一个廉价的透明玻璃杯,杯子里每天都会插着不同的花。 她记得那孩子问过她:“西维你喜欢蓝色的花,还是粉色的这支?”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都不喜欢。” 于是那天晚上托奈莉做了鲜花饼零食。 ……她们只是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罢了,她们没有一起经历任何惊天动地的事情。她没有陪她一起看极光的产生,也没有陪她一起乘着飞船逃出黑洞。她们之间只有打招呼、问好、以及一点点平淡而无趣的故事。 ——她们之间究竟是存在着怎样的联系? 西尔维亚穿上鞋去了房子后院,毫不意外地托奈莉正在那里握着一把短剑进行挥剑练习。汗水从她头上流下,却没有消融她刻苦练习的意志。 西维站在那里看着托奈莉的练习。 曾经主线里的托奈莉是因为失去了一切的原因踏上了成为勇者的路;而现在生活的如此幸福的托奈莉又是为了什么想要变强呢? 西尔维亚突然想起了很久前托奈莉第一次向她提出要学习魔法的要求的事情。 那一次西尔维亚也是果断拒绝了托奈莉,但她多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那么,你是因为什么才想学习魔法的?” 其实西尔维亚那时并不在意托奈莉的回答,因为不管托奈莉回答什么她都会找理由反驳她。 托奈莉倒是有点被这个问题问住了,这很正常,毕竟世间大多数人都只会跟风似的随着人群行走,完全不清楚自己终点的位置。这样的人,即使走得再远,也不过一生庸庸碌碌。 但是托奈莉最后给了她一个答案。 她说,想要拥有更强大的力量,这样她就可以去保护更多、更强大的人。 她现在站在后院里倒是有点明白了。 勇者现在是为了守护才踏上的勇者之路啊。 第21章 囿于世界之人 第二天,反倒是睡得还没有清醒的托奈莉被整装待发的西维拽起来扔到了马车上。 眼睛都睁不开的青少年摸索着趴在旁边的热源身上,感觉到西维身上的气味后,粘在人身上的蜜糖宝宝就继续安心了下来。 西维本来可以直接用传送魔法直接开个门到地图的中心——毕竟哪个游戏里的玩家真的需要跑腿的——但是考虑到没有入境记录会(给托奈莉)带来一点不必要的麻烦,她还是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直接把托奈莉甩进破破烂烂的马车里,然后在比较黑的光照下使用了空间魔法,直接转移到了帝都;然后在城门口用了一点催眠魔法直接插了个队,登记好托奈莉的名字后就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只是中间发生了这么一段小插曲。 “托奈莉你姓什么?”西尔维亚一边填写着入境记录一边问她,他也是刚刚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居然还不会写字。……这个国家的义务教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女孩子涨红了脸,绞了绞手指。这是她第一次在西维面前表现得这么不自然。“没有姓,我-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懂了,点家孤儿院设定。 西尔维亚冲那小可怜点点头,告诉她知道了以后就没有继续再问下去。这种意外贴心的举动却让托奈莉一整天都患得患失,她紧紧抓着西维的风衣袖子,整个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啧。 西维用眼睛的余光早就察觉到了这件事。她装作不耐烦似的把手里的一式两份的入境记录粗暴地塞给了棕毛小鬼。 “自己保管好,丢了我可不管。” 被西维劈头盖脸的纸张当头甩过来,托奈莉吓了一跳差点没拿稳。她把那一堆盖着奇奇怪怪的章的纸张拿好,目光轻轻略过上面的字迹。 这份文件写的很官方,意思就是以托奈莉现在半文盲似的学历水准根本读不明白这上面的内容。但即使如此,她也能感觉到上面西尔维亚的手写体很是漂亮。 字迹细长又带有凌厉,一笔一划都好像是艺术品一般。 西维好厉害。女孩偷偷看着上面的字母,觉得哪怕是她们那里读书最多、出身最显赫的神父大人都没有西维的字迹好看。 她看向落款。 其中一个是西尔维亚的,花体的“silvia.plomtoli(西尔维亚.普蒙托利)”很是潇洒。 再往下一行是她的名字,她预计到会很短。其实很多平民都是这样,没有姓氏,没有来历,他们在这片大陆好像仅仅只能拥有一个简短代号,甚至连一个浪费玩家几秒去呼喊他们的机会都没有。 但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tonelli.plomtoli(托奈莉.普蒙托利)”,这是西尔维亚刚才在这张纸上为她写下的单词。 * 把眼泪汪汪扑上来的托奈莉一把从身上拽开后,西维直接把她提溜着送到了教堂,进行每一个小孩都会经历的魔法资质测试。 其实西维早就测试过了,她曾经让托奈莉直接从手中构建一个光明魔法球,托奈莉使劲才不大不小地创造出一个“还算合格”的成品。 魔力转换效率低,从空气中汲取mana(玛那:艾泽拉斯大陆一种独有的魔力因子)的能力弱,小球构建得不合规则,唯一还算能看的就是魔力的纯净度。 可是西尔维亚最不在意的就是这一部分。 在看到那小孩做出这么丢人的作品还一副费尽了千辛万苦的样子,西尔维亚就知道自己是绝对教不了这孩子了。 ——学习这东西难道不应该是把一只幼崽扔进书里,她就是自己学会这些东西吗?为什么世界上会存在这么蠢的……人类? 感觉自己马上要高血压的家长,立刻做出了把自家的苦瓜埋到别人的土里的决定。 * 和一步三回头的托奈莉告别后,暂时结束了带崽日常的西尔维亚隐身在了一群焦急的看着大门的家长中,背着手在这间号称最大的光明教堂里闲逛起来。 “咚——咚——” 她不知道自己随便走走就来到了什么地方。在她对面一扇巨大的玻璃彩墙上刻印着光明女神的故事,中央洁白的女神像似乎在悲悯着众生。 她走上前去,阳光从神像的背后洒向地面,却构建出一片巨大的阴影。 她不紧不慢地走入了女神的阴影里,整个世界似乎寂静无声。只有她的靴子跟敲击地板的声音在这间巨大教堂里回响。 她抬头看着那座巨大的光明女神像,光明女神像也低头看着她。 西尔维亚记得祂。 在某一次的读档中,她从这个腐烂的故事里揪出了这个如同背景板一般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女神。 神是不死的,即使她一口气剁了几次祂的头颅。 “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即使新生出的头颅被鲜血呛到,女神仍然在大笑,对西维质问祂的话语不发一言。 西维第一次如此愤怒,她狠狠用手掐着女神的脖子,一字一顿地质问她:“我,应该,要怎么,离开,这里?” 女神的眼里映射出的她应该相当恐怖,不然为何祂会一直在她手下发抖?但是祂仍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我知道你不会死,即使失去头颅,你也马上就能新长出一个全新的。”西尔维亚毫不在意npc的想法,她只想离开这个奇怪的世界,回到她的宇宙,为此她会做出什么事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我可以在这里为你建造一个全自动的路易十六模拟器,每一次你长出新的头,它就会自动启动。你觉得这样怎么样?” 女神当然觉得不怎么样。 祂的身躯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即使是神明也无法承受无休止的折磨。祂有时会敬佩这个扬言要剁了祂的头的疯子。神明都无法承受的痛苦,她一次次地接受了,并且没有没有完全的磨损了自己的意志。 但祂依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从祂的口中,不祥的黑色血液开始流淌。 祂说—— 祂说—— 光明敞亮的教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晦暗,身上沾满了神之血的西尔维亚曾经受到了光明女神永远的诅咒。 祥和澄净的女神面容在她眼中开始无限扭曲,雕像捧着的苹果坠落在地。裂开的果核里爬出一条巨大的蟒蛇。它吐着细长的舌头,身姿蜿蜒地从女神的脚下爬到了女神的肩头。 它,或者是祂,看着西尔维亚—— 祂说: “you die with the dying. you''re born with the dead. 1 (命尽而亡,死后重生) 可怜的、可悲的西尔维亚,你已经完全地、彻底地,陷入了这个世界的轮回中,要怎么离开呢?” 西尔维亚用力再次砍下女神的头。 “啊——!!!” 承受了巨大痛苦的女神依然在新生之后笑了出来,鲜血从祂脆弱的脖颈倒流入口中,再次染红了祂的双唇。 但祂看上去一点都不介意。苦涩的笑从不祥的血液里蔓延而出,构建成了一座永恒的牢笼。祂依然伸出双臂,想要拥抱这个被世界所囚禁之人。 西尔维亚想问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她开始陷入这个世界的因果循环之中的。但还没等她问出口,女神就像是未卜先知地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地放在她的唇前。 ——当然,祂是神,祂有什么不知道? 祂的口舌缓缓靠近她的耳朵,细微的气流带着满溢的恶意从祂的嘴里呼出,一个单词轻轻地落入西维的大脑。 祂说:“begining.(从一开始。)” 第22章 神明的血泪 祂落下泪来。 晶莹的泪珠顺着洁白的石像侧脸蜿蜒流下,所经过的痕迹看起来如同那条蛇爬上祂的肩膀。 之后,圣母的眼泪化作了血液,从她的眼睛和双唇中滴落,洁白的地面顿时被神的血液所污染,除了她所站的位置,一切都被邪恶所笼罩。 在一片黑暗中,红色的六芒星从地板下升起,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地上传来:“找到你了。” 雾气升腾,有一只爪子从虚空处伸向西尔维亚。 突然,教堂的大门被人打开了。 西尔维亚回过神来,再次睁开眼睛,女神并没有在流血,地上也没有荆棘在生长,红色的六芒星散去光彩,而那只不祥的爪子似乎也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一切都好像是她的一场幻觉。 但她知道并不是。 就像她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从来不能简单的被消弭。在游戏的最深处,在时光的刻度上,她所做的一切都被记录在案,刀劈斧刻。 “您好,这位年轻的小姐,”那个开门的人领着一队圣骑士走了进来。他们刚才在教堂里感觉到了一点细微的黑暗气息,却在开门后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房间里除了光明女神像以外就只有一位黑发黑衣的女士。即使他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想怀疑她,但他仍然保持了足够的警惕。 领头的那位年轻的圣骑士先向女神像行了一礼,然后他摘下头盔,明亮的盔甲里是一位棕发棕眼的青年,他看上去极为和善。 接下来他进行了一个自我介绍。 “您好,我的名字是威廉.克莱蒙特,请问您在附近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可疑之人?” 西维看着他的脸,眨眨眼,好像突然对这张脸有了一点印象。 ——这个人好像是她哪次读档剧情时,亲手一魔法干掉的家伙。那时他是不是还号称是什么“人类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圣骑士”? 对于闲杂人等——本世界可以直接特指npc们——西尔维亚从来不会消耗自己的脑细胞去记住他们的名字。 但她在傲慢的表皮之下却又出乎意料地谨慎。即使她不记得他的名字,但她依然记得他的魔法、他的剑术,仅仅就技艺而言,他使的很不错。 骑士还在等待她的回答。 其实在说出那句话之后,他的脸就莫名其妙地红透了一样,只能凭借在心里不断循环自我催眠的骑士守则在控制自己不要做出任何对这位小姐失礼的举动。 ……但即使不说话,他都能感觉到身后那群人投来的、快要把他烧穿似的八卦目光了。 然而另一位主人公一点都不在意这些。在想起女神的话语后,她不断地回顾着记忆,总觉得应该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被自己忽略了。离开游戏的线索现在就摆放在她眼前,她也没功夫管这位被她在多次世界线里一炮穿心的圣骑士是想仇人见面当场报仇还是想要和她一比身手大战三百回合。 “没有,如果您不相信可以对我使用任何鉴定魔法,”当然如果用完了你还有命在的话。“如果没有其他事情,那就恕我失陪了。” 谦卑的语言却极其显示出她的傲慢,那位黑发的女子说完后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径直离开了现场。她的身影刚从门口消失,身后那一群八卦狗一下失了礼数,一股脑地就涌到了他身边,纷纷七嘴八舌地调笑他刚才丢人的表现,“连那位小姐的名字都没有问到,你可太失败了威廉。” “其实我也觉得她有点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其实我也……她是哪家的大小姐啊?” …… 讨论声此起彼伏。 威廉却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他的思绪一片空白,脑子里似乎空无一物,全身上下似乎只有一颗心脏在炽热而强烈地跳动着,仿佛是他唯一的生命信号。 * 就像冰雪消融后仍然留有水渍,就像将石子扔进水面后仍然存有波纹,她所做过的那些事情都不会消失,只不过是暂时被众人遗忘。 在之前无数个周目里,她亲手直接或间接地杀了无数的人。硝烟、战火、血腥、暴力,所有死在这些东西下的生命,都是她的一笔笔血债。 西尔维亚看着自己的左手,这只手曾挥舞着法杖,制造过人间的地狱;也曾拿起过闸刀,浸润过神明的鲜血。 死亡总是痛苦的。即使是那些还没经历过的也是这样。 那些拥有着这个世界女神祝福的家伙(比如那些圣职者),在有关于她——这个被他们所崇敬的女神所亲口诅咒的人——身上,感知就格外敏锐。 即使他们的大脑欺骗了他们,他们的眼睛欺骗了他们,但他们的心脏不会,他们的身体不会。 他们的大脑不会对她感到恐惧,身体却会仿佛在千百次残酷的经历下开始颤抖,他们的眼泪会不自觉地流淌出干涸的眼眶,他们的心脏会跳动得如同车辆的引擎,他们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呼喊着“逃跑!!”却会被他们视为错觉。 然后就那么无知的、无觉的,再次死在她的手上。 然后再随着她的复生而复生。 * 西维望向天空,在那里她捉到了光明的神明。 神明的鲜血对于人类来说是一种剧毒,那种毒素沾到她的手上,就成了焚烧的疤痕;而若它淌过光明的国度、降临到了人间,便成为了一场灭世的洪水。 ——那一次,整个世界什么都没有剩下。 西尔维亚站在教堂门前,靠着一根路灯。明明是站在剧烈的阳光下,黑发黑衣的她却仍然忧郁得像是一位白龙鱼服的王子,引得周围人频频回头。 检测完魔法资质并拿到魔法师协会发放的免试入学通知书的托奈莉因此一眼就看到了教堂门口的西尔维亚,一蹦一跳地跑了过去。 她抓着西尔维亚的手,兴奋地和西尔维亚叽叽喳喳地说着里面发生的趣事。 吵闹的声音从托奈莉的喉咙里传出,像是虫鸣,又像是鸟叫。 她仰起脸,笑得灿烂。与某一周目里,她同样仰起脸却口中流着血的样子重合。 西尔维亚曾掉入过这个世界最深处的主系统中,她在那最本质的0与1的世界里看见过所有已知的和未知的的故事。 ——在她刻意淡忘的记忆里,就有着托奈莉的故事。 如今随着命定的勇者踏上了命定的路线,整个世界也在渐渐回到正轨。在平稳的法则力量下,所有角色的记忆开始逐渐恢复。不止是那些npc的记忆,那些西尔维亚因为信息量过大而大脑保护性模糊的记忆也包括其中。 她看着年轻的勇者。 一朵乌云挡住了太阳,勇者那双会发光的眼睛似乎也黯淡了下来。她也看着西尔维亚,没有注意到她也站到了西尔维亚的影子里。 西尔维亚的黑暗笼罩住了托奈莉。 西尔维亚轻轻抱住了托奈莉。 第23章 魔王之死(上) 故事发展的其实很是离奇。 坐在椅子上悠哉悠哉地翘着二郎腿的西尔维亚用魔法挥舞着手里的羽毛笔,让它按照自己的心情在纸上起舞。 在拖油瓶顺利入学之后,她难得得到了在整个世界里独一份的安宁。 不需要杀人,不需要放火,除了要考虑自己接下来怎么换一个新版本地把天捅个新窟窿之外,她什么安排都几乎没有。 想想看她自从玩了这个该死的游戏之后她的倒霉生活吧——最开始她以为故事的情节不过是一篇俗套又王道的典型西幻勇者文;之后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毁灭世界的一百零一种方法》;最后又成为了《西尔维亚带崽日常:从入土到入门》。 ……如果她在这该死游戏里的生活是一本该死的文学着作的内容的话,那么写出这种精神分裂一般剧情的作者一定是个三流,而这本书估计会扑的连妈都不认识。 如此吐槽的西尔维亚似乎没有注意到房间内雾气渐起,六芒星图案的标志在帝都的地板上逐渐闪耀。随着一阵冲天的红光竖起,魔龙挥舞着恐怖的双翅,降临在了帝都中心。 “西尔维亚!!——” 低沉的怒吼从龙的口中喷出。它的话语是古老的龙族语言,本身带有着魔力与法则的伟力。 魔龙吞吐着黑色的火焰。 遮天蔽日的双翅完全在帝都上空展开,恢复了部分记忆的邪龙第一时间就从魔族领地飞奔而来,想要直取叛徒的性命。 一起由传送阵送来的魔族开始随着魔王的命令杀戮,教堂的屏障开始泛起金色的光泽,紧急出动的银盔骑士在上级的命令下井然有序地帮助百姓们撤离。 西尔维亚居住的地方目前还远离贵族城区,因此大批帮助撤离的骑士暂时不会到达她的位置。可怜的周围居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们无处可逃只能跪在地板上祈求女神的垂怜——拥有着全大陆最强大的光明教堂的首都,为什么会遭到这样可怕的入侵事件? 但其实魔王此时也并不轻松。 记忆的复苏不能带来经验条的增长,他并没有因为无数次被杀的记忆而增长一毫米的mp。愤怒与憎恶所冲昏头脑带来的力量在帮助他突破帝都的光明屏障就已经差不多消耗殆尽。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过是在以卵击石。 但他有着一定要亲口提出的问题向那个刽子手寻求答案。 * 西尔维亚并非没有发现它(实际上忽略闹出这样大动静的敌人也是很不容易的事),但她并没有过于在意。 ……老实说,这家伙不仅在被她以各种理由和姿势爆头了千百次不仅没产生什么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斯德哥尔摩啥的,居然还敢来到她面前直接亮血条,这种勇气简直可嘉。 而这头龙吼出的语言一开始没人能够听懂。 古老的龙族语言除了龙族特有的声带以外,没人能够复述这种语音的音调。而就像大部分人们所知道的那样,一旦一种语言失去了便利的传播性和理解的广度,就等同于直接宣判了死刑。 龙的一口火化作围墙包围了整个都城之后,邪龙幻化为了人形,浸润了魔法力量的语言自动传递到每个人的耳里:“吾已来此,毁灭世界的创主,可否与吾相见?” “创主”?那是谁?世界什么时候被毁灭的?又为何称呼毁灭世界之人为创主? 这些密密麻麻的问题随着那道语音悄悄缠绕在人们心底。一部分人不在意这些,他们现在就连为他们刚才不幸丧命的亲人哭泣的时间都没有;一部分人似乎记起来了什么,模糊而片段的记忆同整个世界连接起来,数次度过世界末日的恐惧涌上心头,他们开始大叫着“末日降临”而狂奔向街头;很少的一部分人将龙的语言熟记,心里暗自思忖着邪龙口中所言的“创主”为谁? 即使大多数人对此一头雾水,但他们都认为他们马上就能得到答案。 面对那样凶恶的敌人,面对这样凄惨的人间惨剧,又有谁能够不拾起怜悯之心而要弃人类而不顾呢? * 但是西尔维亚就是可以。 她本来只是一个玩家。玩家没有立场,不考虑对错,尤其对于她这种万恶的氪金强度党来说,什么master love,什么角色塑造,什么剧情人设,她通通不在意。她需要的是dps love,是高数值的装备,是高加成的宝石。 毕竟世界上除了她以外所有存在都不过是一堆无意义的数据,而她现在依然能召唤出来的玩家面板就是最好的证据。这导致了本来就没有什么良心这种东西的西尔维亚,在这个游戏的世界里更是将这种凉薄发挥地淋漓尽致。 “你说你不在意这个世界,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将她直接拉入异空间的魔王在一片纯白处向她走了过来。这里是魔王自创的空间,在这个世界里可以说他就是唯一的神明。 他预想到她会恐惧。 ——真的,有什么样的人不会对自己的生死掌握于他人的一念之间感到恐惧? 但是西尔维亚没有。 她继续坐在自己的那把椅子上,面前的魔法书漂浮在了桌上,魔法笔依旧在按照她的心意书写漂亮的花体字。 她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准确来说,她确实一点都不认为他有足够的力量使她害怕。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恼火。 在他继续发话前,西尔维亚好像终于大发慈悲地想找个人说话,慵懒的音调在空气中开始振动:“我在编写我家小傻子的魔法入门教科书。” “……啥?” 魔法还需要教科书才能学会吗?不应该是一出生自带技能,成年以后直接满级,运用魔法根本不需要练习直接使用而如臂指使? 而且……西尔维亚一般不这么说话。她更果断也更利落,不想说话时即使是他也不能让她开口(好几次他就死于这种无辜里)。像这样如同被社会反复碾压鞭挞的社畜音调,在西尔维亚身上怎么会有? “……虽然我很赞同你魔法根本不需要练习这一观点,但是你确实对我缺少了解。”西尔维亚指出这一点。 “哦?比如——”魔王很不服气。 西维面无表情,“比如你根本不知道我写了多久这本该死的书,更正了不知道多少次上面的错误!” 她不顾魔王懵逼的“啊?”(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突然转移到了这里),继续像见到同道中人一样自顾自地吐槽了下去,完全不顾魔王本人的死活——毕竟这种无人能懂的痛苦真是让她想要分享到挠心挠肺:“我最近养了一只和宠物差不多的人类幼崽,粘人、有点爪子但不多,而且都大脑空空。 到了入学的年龄写的一笔烂字不说,自身空有一身魔法天赋无法充分发挥,结果这个世界号称最好的魔法基础教育也就不过如此——” 西尔维亚越说越来气,恨不得直接把那本生涩难懂的教材直接拍在魔王的脸上,“你看这里,对魔力属性的认知不仅缺少‘暗’属性一种,而且整本书都有把宗教与知识相结合的倾向,话里话外都在讲述‘光属性魔力来自女神’这种谬论!我一向认为神权和宗教不该干涉基础知识的传播……还有这里……更别说作为附录里承上启下章节里关于‘魔法的应用’这一章节描述的更是一坨……” 西尔维亚最后直接把那本垃圾之作扔在了地上狠狠跺了几脚,下达了如此精辟总结:“这简直就是魔法界的《高x数学》(同x版)!” “那么法师,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说了我在重新编写这本教材。” 话音未落,凶恶的火焰就向西尔维亚门面袭来,这些带着黑色的火焰是魔王的本命火,具有焚烧一切的效果。 魔王其实不认为这把火能烧死西尔维亚。但他无法忍受。 “该死的外来者,你明明不属于这个世界,又是何时窃取了世界最本源的知识?” 她本来只是一个玩家。她有系统设定好的技能书和技能槽,她有困在框架里的职业设定和等级压制,她本不应该学会创造新的魔法和构建知识网络的。 但如今她甚至都能在最权威的魔法基础书籍上书写魔法原理。 这位邪恶的创主在进一步蚕食着整个世界的本源。 冰在落下,雪在落下。 火焰带来的灼热开始变得冰冷。西尔维亚从他的火焰里遗世独立,仿佛未受到丝毫损伤。 贪婪的火舌舔舐着西尔维亚的脚,它们在她身周跃动,跳起了死亡的舞蹈,急切地想要吞噬中心的那个黑发人类。 突然白色的、晶莹的外壳从它们内部开始蔓延,接着不断有生命般地生长,最后整个冻结了这火焰。 ——这又是怎么做到的呢?这是怎么可能做到的呢? 可是西尔维亚就是做到了。 冰晶碎裂,魔火熄灭。 一片气雾中,西尔维亚终于不再是那副对他自来熟的样子,她再次变得刻薄而又尖刻,像是他最开始记忆里的那副德行一样。 熟悉的声音从那气雾中传出:“——克雷尔,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这头上有犄角身后有尾巴的样子,看着实在是太蠢了。” 第24章 魔王之死(下) 明明以前不管怎么变换,总还好歹有个人样,结果在这个世界直接连人都不当了。 西尔维亚暗自叹气。 当然她对外星生物形象并没有什么偏见,宇宙中更加奇形怪状的生物她也早就开过眼界,克雷尔这种形态虽然不伦不类的,但总算还有个样子。 其实诚实点面对自己的话,西维会发现自己其实是在迁怒。 哪怕一开始就有这样的猜测,但只要证据没有甩到她面前,她都想要强迫自己不去注意。而在很久之前,当她亲自面对这个人的时候,那张脸就时时刻刻不在提醒着她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而至于从一开始她要点技能点升级而现在基本上可以随心所欲(包括她之前使用的操纵笔的法术)的施展魔法,也大概是这样的理由。 * “如果你需要一个理由说服你自己的话,那就大概是因为我是一个天才吧。” 西尔维亚佯装思考,实则敷衍。她不想去花大力气解释自己为什么能够理解这个世界的魔法原理,因为理由其实很简单,所有世界的理论其实都具有共通性。 而这对于一生都囚禁于这个世界的魔王完全不适用。 她曾经为托奈莉的不及格考卷讲解过一次原理。 “……就比方说,我将一颗苹果拿在手里,然后我松开手,在不施加任何力的基础上,你觉得这颗苹果会发生什么?” 西尔维亚试图耐心的cos幼师。 “当然是落在地上。” 西尔维亚点头,觉得自己不愧是天才,在任何方面包括儿童教育都手拿把掐。 “确实如此。那么,为什么这颗苹果没有往上飞往左飞往右飞呢?” “什么为什么?……因为,它就是会落到地上啊。”托奈莉不理解,失去凭依的物体自然会往下掉就像她用力踢动大树为西维摘下果子一样。 没有人会去问出这个问题,也没有人会去钻研这个问题。 或者说,“西维你不想让它下落的话很简单就能更改它的轨迹,只要你喜欢你可以让它向上飞向左飞向右飞……” 其实这也是这个世界大多数人的想法。因为存在有方便的魔法,只要念动咒语就能“不劳而获”。在这种情况下,谁还会去想要种田却自己去耕耘、想要创新却自己去思考呢? 而同理,正因为多了魔法这样过于自由的存在,导致进行实验的同一条件极难进行控制。无法在科学最初萌芽的时候进行控制变量法而进一步加深思考,这也是各种物理定理迟迟未得到发现的原因。 火鸡庄园的神枪手留下的弹孔因为认知与力量发展的不均衡遭到了扭曲,他们无法从中获得任何值得归纳的规律。 西尔维亚往上空抛出一颗苹果,然后接住了它。 她看向魔王。 “这就是原因。只要这个世界的苹果永远会掉在地上,只要点燃的火焰符合能量守恒定律,那么所谓无所不能、随心所欲的‘魔法’其实也不过是能量的一种。” 就像1+1永远等于2。 若此成立,其余同理。 ——而在能量利用这一方面,又有谁比她更有经验呢? * “……你在称呼我的名字?” 黑发的魔王看着对面眼神熟悉的西维,听到她的称呼忍不住询问。 西尔维亚从不叫他的名字。 在记忆中第一次见面后她直接询问了他的名字后,露出了之后很少见的迷惑表情。为什么西尔维亚要询问他的名讳?为什么她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为什么之后她却从来都不肯好好的叫他的名字呢? 他本来是要问的。 可他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又不想问了。 “……你在把我当做另一个‘克雷尔’。”魔王没有使用疑问句,而是直接肯定了她的想法。 在最开始她没想到他也会在这个“世界”里,在问过他的名字后确定了他是那个“克雷尔”;不称呼他的名字,是因为她明白无论如何其实他都不会是“克雷尔”,自然她也不能一次次地向自己暗示他就是克雷尔;最后现在如此称呼他,又代表了什么呢? ——代表着她终于说服了自己,两个克雷尔其实一模一样。 “我没有。”西尔维亚如此回答。 他不信。 “你早就知道我是……,可是你却一次次地、一次次地杀了,我!!” 他记起了那些沾满了鲜血的回忆,那些背叛、那些痛苦,他还依稀记得每次死亡之前西维法杖上莹莹闪烁着的光亮——那些汹涌澎湃的法力汇聚成一点,没有剧烈的爆炸、没有惊天的特效,只是轻轻的一声,那光束就穿透过他的皮肤、头骨、大脑,然后鲜血就会从脑后溢出,就好像一个破了一点小口的红酒杯一样,涓涓的红色蔓延浸湿了地毯。 每一次,每一次。 黑色的火焰随着魔王痛苦的怒吼开始从他表皮泛起,紫色的双眼开始蒙上不祥的红色。他从身体里抽出魔王剑,这是唯一能杀死勇者的剑。 他抖了抖剑上猩红的血,那是他的血,也会是西尔维亚的血。 …… 在帝都上空,一场厮杀正在开始。 地上,因紧急避险而被迫放学的托奈莉背着书包匆忙地跑在了昔日繁华的街道上。 在一群疯狂地想冲到城门口的人群里,托奈莉逆着人流,格外显眼。 她焦急地寻找着西尔维亚,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有一只来自天空的恶魔正向她伸出利爪。 “唰——” 黑色的血液从恶魔身体里流出。 在最后一刻的惊险中,托奈莉看到了拿着利剑的一位骑士,棕发棕眼的骑士在抽出砍死魔物的剑后向托奈莉行了一个骑士礼。 “谦恭、正直、怜悯、英勇、牺牲、荣誉、信仰、公正。奥罗拉(aurora)骑士团团长威廉.克莱蒙特向您致意,亲爱的小女士。” 因为抗拒“领导先走”这一决策的骑士团长和他的团员们被暂时除名,导致了他们不再有资格着骑士制式服装。现在的他们不能手握骑士制式长剑,只能人人手执一柄银质长剑;他们脱下了含有光明祝福的明光盔甲、只能身着皮甲。 他们不再是西尔维亚之前第一次见到时全身银色铠甲装备精良、光明祝福充足的精英模样,而是像那些随处可见的冒险家一般,甚至因为在不断地讨伐魔物让身上的服饰沾满了灰尘和鲜血而更显狼狈。 但托奈莉清楚,民众们热情地称呼他们为“骑士大人”,从来说的都不是他们的职业。 * 魔王知道自己绝对赢不了。 他来到这里简直可以算是“千里送人头”,千里迢迢地找到那个几乎每次都会杀死他的人,就为寻求了一个问题和一个答案,任谁来都可以嘲讽他这种行为简直是愚蠢至极。 可总要有一个蠢货要去面对她,总要有一个蠢货要问出那个问题,总要有一个蠢货需要得到一个答案。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世界是真实的,却还是要一次次地毁灭它?” 世界重启从来不代表着过往行为的消逝,每一次重启都代表着一个世界的死亡。新生的世界从旧世界的尸体上生长而出,即使新的生命诞生总要经过漫长的钝痛,但如今所付出的代价却已经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 “如果你一定要从我这里拿走一个理由,我就给你一个理由,那就是我根本不在乎!!”西尔维亚不想再听魔王莫须有的指责,伸手把魔王的黑色领结直接扯到了自己面前。 “真实?你说这个世界真实存在?那我告诉你,这-里-就-是一个该死的游戏世界,我们这种玩家戴上头盔就能玩的那种游戏! 你头上的星空是假的,星球之外的宇宙是假的,你们——你——所有的人类、魔族或者那些杂七杂八的种族,都是假的,都是一段你们触摸不到的程序而已! 你们——你们算是什么生命?我想读档就读档,我想存档就存档,时间和命运对现在站在这里的我毫无用处,只要我想,只要我愿意,我就能一遍遍地毁灭这个世界。而我告诉你,我才不管你来我面前是为了给你上强化本那种东西还是单纯来杀我,这些我通通都不在意。 你们不过是一堆无意义的垃圾,一堆随随便便就能删除掉的程序,整个世界,真实存在的,仅仅只有我!!我,西尔维亚!!!” 西维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被指责为一堆数据的家伙愤怒地也拽着西维的领子,他紫色的眼眸充满了怒火,他不能理解西维这番虚无主义的发言,觉得着实荒谬。 “如果只有你一个人是真实的话,那我们在这个世界,又算是什么?!” 就是太阳是假的,就算星辰是假的,就算所有存在都是假的,但那些情感与回忆还能作假吗?那些献出的鲜花、流淌的鲜血、濒死的呻吟,那些难道都是假的吗? “对你来说,究竟什么是真实的,回答我,西尔维亚——!!!” 魔王的喉咙在最后一句话时几乎要被扯破。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居然能因为“一切都毫无意义”这样的理由轻轻松松决定一个世界的命运? 魔王愤怒的眼睛盯着他面前的西尔维亚,那双一直以来平静而毫无波澜的绿色眼眸第一次有了波动。 他曾经一直觉得那双眼睛像极了宝石,冰冷、剔透而无机质。而在这里、至少在这一刻,这双眼睛泄露了主人的一部分心情,这让这个玻璃珠变得生动,让它看上去像是一双人类应该拥有的双眼。 (神明从高高在上的神座短暂地走了下来,祂的鞋子再次沾上了红尘的泥土。) “痛苦。” 盯着克雷尔半晌的西尔维亚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像是耗尽了她一生的辛酸。 时间在此时凝滞了一瞬。 魔王松开了拽着西维领子的手。 ——在这漫长而无意义的世界里,只有痛苦显得如此真实。 * “西维?西维——!” 黄昏里,因为魔王死亡而魔物失去了领导人如潮水般褪去。跟在骑士长阁下身边的托奈莉在好心骑士的陪伴下,终于在傍晚找到了站在尸山血海中的西维。 她此时独自一人站立在了夜风之中,手中拿着一把狰狞的剑。那苍白细瘦的手指紧握着剑柄,有红黑色的血液顺着剑的纹路流淌到了她手中。 “嘀嗒——嘀嗒——” 滴下的血液汇聚成了一个小血泊。 托奈莉不在意西维现在一整个杀人现场一般的造型,找到家长的快乐让她无视了西维身上的血直直奔她而去。 小孩抱住了她的腿,西维身上的血液让她觉得惊慌。 “西维——你在这里,你刚才去哪里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托奈莉想像往常一样同西维撒撒娇,然后想和以前一样她们两个人手牵手一起回家,把整个世界先抛到脑后。 但她这一招没有今天奏效。 浑身是血的西尔维亚似乎直到托奈莉抱住她的腿之后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人存在一样。 她蹲下来,脸上用力扯出来一抹笑。 “托奈莉,我想到了一个好方法。”西维这句话说的很轻,就像是推动羽毛的气流一样轻柔。托奈莉听到了,她看着西尔维亚的表情,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却又不敢表达。 “西维,西维。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她轻轻摇着西维的手。 西维没有搭理这句话。 她把手里的那柄剑横了过来,不顾手上沾染的鲜血,直接把它塞进了托奈莉的手里。 接下来她的语言带着一点轻快,又带有一丝癫狂。她紧紧握着托奈莉的手,即使托奈莉一点都不想握住这把剑,但那柄剑还是被牢牢地困在了她手里。 西维翠绿的双眸对着她的,她蹲在她面前,像是被蛊惑了一样说着这样的话—— “托奈莉,你知道你是命定的勇者吗?这把剑就是勇者剑,只有勇者才能使用这把剑杀死魔王。” 托奈莉听不懂,她也不想听懂。她开始觉得事情变得复杂了起来,但这次却没有人能站在她身边只要拽拽衣角就愿意给她讲解。 西维的声音很温柔,或者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以往西维的话语里总是带有一丝微妙的嫌弃,这还是第一次她听到西维那么温柔而平和地念出“托奈莉”这三个音节。 “魔王死了,新的魔王是我。托奈莉,我需要你拿着这把剑,然后立刻杀了我。” 西维受够这个游戏了,无论她接下来重开多少次,只要主线不成功完成,登出键就怎么都不会开启。 ——既然不能选择剧本,那就直接选择演出人员好了! 西维就是这么打算的。 她从来没有打算过走什么主线剧情,老老实实犁几千里地还要配合一群人过家家。简直可笑。 不过现在她找到了新的方法。 被托奈莉杀死=被勇者杀死=魔王死于勇者之手=全剧终=她终于可以脱离游戏然后收购这游戏的出版社开了狗策划! 她看向托奈莉,这孩子一向没什么用 ,拿着剑的手简直哆嗦地不成样子。 听到西维“杀死我”的发言,托奈莉眼神一下子变得惊恐起来,直接没握住那把剑,像是扔出去一样,那柄剑“叮当”一下落在了地上。 世界再次寂静了下来。 托奈莉低着头,漂亮的眼睛里开始有泪水聚集。她敏锐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泪水一下子涌上来的抽抽嗒嗒的小孩死死抓住西维的袖子,努力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夕阳渐渐下沉,暧昧的光线一点点从西尔维亚的耳旁溜走。 直到这个时候,托奈莉才惊恐地发现自己这位室友兼家长是怎样恐怖的一个人。她脸上一直以来对待托奈莉的那种无可奈何的容忍此时都烟消云散,阴影逐渐爬上了她的脸,让她看上去格外凌冽。 就像深渊。 “——是吗,那算了。” 西维没有再等托奈莉说些什么,她松开了手,于是托奈莉就抓不到了她。 她没有去拿那柄剑,黑发黑衣的女子独自转身走向夕阳远处,再没有回头。 第25章 所谓真正的勇者 托奈莉独自一人坐在教堂侧门的台阶上,不顾周围站岗的骑士们有意无意的打量,一人看着远方。 随着大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响起,那位年轻俊美的骑士长从麻烦的议事厅里走了出来,看到了蜷成一颗球似的托奈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安静地走过去坐在了她身边。 “在看什么呢,托奈莉?” 性格温和的青年问着身边的小孩。 托奈莉没有看他,她的眼睛还是看向天边。 那是在西尔维亚所在的地方,那有一个诡异的倒计时。 “灭世的倒计时。” 西维这次没有选择太过麻烦的灭世方法——比如之前用过的海啸、洪水啥的——她这次可能是感到疲倦或者有了新的点子,直接把炸弹安在了魔王城,然后闭门不出,却又很恶劣地把倒计时投屏在天空。 “我知道,一贯的西尔维亚风格。她一向认为比起死刑,等待死刑的痛苦更加恐怖。” 有些人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一个世界的毁灭或者再次冲刷新生;有些人不知道其中含义,他们大多数认为是女神预言的末日,在家中、教堂里请求神明的宽恕。 “说起来,这些东西还真是多亏你了。”女孩怀里抱着书和剑,她轻轻地摩挲着它们。在西维离开后她曾一度失去了它们,现在又回到了她手里。 这是身边这位骑士长阁下据理力争为托奈莉争取到的东西。 被女孩再次感激的骑士长有些尴尬地摸摸自己的头发,他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目光也转向那个恐怖的倒计时。 “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那本书里西尔维亚阁下的批注和修改大部分用暗语写就,我觉得世界上能读懂它的人估计只有你一个人了;而那把剑,被她称为‘勇者剑’的武器,除了西尔维亚阁下和你以外,任何人都拿不起来。” 因此考虑到利用价值并不大和世界可能会再次毁灭的因素,再加上骑士长阁下虽然目前被停职但他的姓氏还是很好用的情况下,他们就在复制一份后将原件还给了托奈莉。 托奈莉弯起膝盖,把头埋进书里,过了一会儿,闷闷的声音才从下方传来。 “……威廉,对于‘勇者’,你是怎么看待的呢?” 威廉刻意不去注意女孩的表情,他贴心地为女孩留下了难过的空间,想了想,对女孩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 故事其实挺老套的。 有一个年轻人出身于帝国的一个贵族家庭,他并不是需要袭爵的长子,从一出生就已经被注定了道路;他也不是受宠的三子,某种意义上作为全家关注的焦点。 没有人期待他,也没有要求他。他的职责就是平安长大,顶着这个威光赫赫的姓氏作为联姻的工具罢了。 他偶尔会想人生究竟是什么东西,他是否真的毫无价值? 在某一次冲动之下,他报名了光明骑士的考核,有着显赫家世和漂亮履历的他误打误撞居然通过了考核。 “——然后你的家人以你为傲了吗?” 托奈莉问他。 青年摇了摇头,他露出苦笑:“当时我进入骑士团可是在我们家引发了轩然大波。” 自古以来神权和皇权都此消彼长,这种权力的冲突在现代国主英明神武的情况下更加尖锐。在克莱蒙特家始终站在陛下这一边的时候,家族内部居然出了一个跑去了光明教会的叛徒。 青年摸摸鼻子,“我爸妈那次差点没把我打死。”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那后来呢,他们怎么同意了你去——”托奈莉抬起头问他,她有点被这个故事吸引到了。 威廉却摇了摇头,“他们直到现在也没有同意。” 和大多数帝都纨绔子弟们一样,他们的生活看似光鲜亮丽,却始终不过是别人手里的提线木偶一般。大哥有大哥必须承担家业的痛苦,他们也有他们始终不被看见的痛苦。 “我那时候在想,我是什么人?我在家是家族家长的次子,在外是克莱蒙特阁下,可是一直都没有人喊我‘威廉’。” 想起那些往事,青年白净的脸上蒙上了一些阴影。即使他已经经历了太多,但灰蒙蒙一般的童年依旧能扰乱他的内心。 “但是这就是我依然在奥罗拉骑士团的原因,托奈莉小姐。”青年深呼吸了一口气,不想让托奈莉看到他的软弱。他仰起头,一扫刚才的阴暗,在阳光的映照下眼睛里仿佛有着旋转的星河。 他将右臂横在胸前,他的右拳正好位于心脏的位置,认真地对托奈莉说:“我现在是这样认为的——你要成为你自己,这并不是别人说了算的。民众们称呼过我‘克莱蒙特老爷’、其他人认为我是‘无用的纨绔’,但现在大多数人叫我‘奥罗拉骑士团团长阁下’、‘骑士长阁下’,这是我自己选择了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而产生的硕果。” 他是很英俊正直的相貌,在阳光的照耀下浅浅的发和眼似乎在发光一般。 “咚——咚——咚——” 身后教堂午时的时钟开始响起,洁白的鸽子围绕着钟塔飞翔。 他说, “我真诚地认为,亲手杀死了魔王、拯救了王都的西尔维亚.普蒙托利阁下是一位真正的勇者。她绝对不应该作为魔王而受到光明教廷讨伐。” 他弯腰欠身,向怔怔地看着他的托奈莉做出安抚的动作。 “我知道你很害怕,但是没关系的托奈莉,我们永远不会伤害西尔维亚阁下。”他轻轻抚摸着托奈莉的头,语调缓慢而温柔。“我相信您将来会是一位优秀的勇者,但不应该是现在,不应该是您完全握不起剑的时候。” 他感到女孩抓住了他的衣服,将头埋在他的胸前。 他半蹲下,让这位从一开始就很害怕的孩子哭泣的痕迹不会被别人看到。 小孩哭噎的声音从他怀里传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西维为什么要我……杀死……我不想,不不不想杀死任何人……”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被认为是“命定的勇者”,为什么城市突然倾倒、人们四散奔逃,为什么西维突然从天而降手里拿着一把剑杀死魔王,为什么西维要对她说那些话,为什么要离开。 直到这位骑士哥哥为她披上毯子抱着她离开那个地方,直到她坐在教廷一堆人面前受到与魔族勾结的指控时,她依然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此时还太小,经历的事情还太少,不知道所有来自命运的馈赠,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那些甜蜜到带有虚假的幻象终于被西维的利刃残忍地撕开,露出了其中丑陋、扭曲的内核。 ——西尔维亚从不是你想象中的西维,她残忍、她轻狡、她冷漠、她刻薄,她对待感情的态度就像是对待一颗水龙头一样,该离开时就轻轻松松地拧紧,一滴都不会外泄。 她一点都不在乎你,托奈莉。 “但是——即使这样……” 威廉看到怀里的小女孩松开了他的胸襟,她小小的手握成了拳。令人心惊的决心在她身体里成形,她仰起脸看向他。 她说, “我要去见西维。” 第26章 踏上远途 “……其实我知道西维想做什么。” 托奈莉坐在骑士房间的床上,双腿沿着床沿不停地荡啊荡。 这间房间是青年被家族除名之后自己用刚当上见习骑士的微薄薪水加上狐朋狗友私底下的接济勉强购置的。 他在这里一点点从一文不名走到了今天的位置。现在他将要和自己新的小伙伴踏上远行,自然得回家收拾好包袱。 托奈莉小姐毕竟幼小,他还不准备让她做什么活。因此某种意义上有点碍手碍脚的托奈莉就只能坐在床沿,看着现在穿着打扮像极了游侠的威廉亲手打包行李。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聊着天。 “你这里蛮大的嘛。” 托奈莉环顾四周,即使少爷虎落平阳,可还是没到被犬欺的地步嘛。 威廉用力扎好行李的皮带,“还行,比不上我以前用的储物间一半大小。” “……”微妙地感受到了来自人生分水岭的暴击的托奈莉明智地选择了不进行这个话题。 “那那些威廉你的小伙伴们呢?而且我们现在真的能出城吗?” 完全不认为教廷就这么简单地放开了他们的人身监视的托奈莉有些担心。 威廉临行前抹了一把脸,晶莹的水珠挂在他的发丝上,微微打湿了他的头发。他拿过毛巾,随便擦了几下。 “他们的人身安全没有问题,以他们家族的影响力也不至于除名的地步,更何况主犯是我。” 一个明里暗里被教廷宣传为“弃暗投明”的大贵族骑士。 “他们不会有事,但是小姐,我们可得尽快出城。”他站在床边,绅士地向托奈莉伸出手拉她下床。 托奈莉拉着他的衣角,疑惑地眨眨眼。 “为什么?” 威廉背好行李,像抓一只猫一样将托奈莉困在他的臂弯里。 正在这时,早已到达现场的光明骑士团的旗帜飘扬在这间房屋周围。银盔银铠的骑士身骑白马,气宇轩昂地排成纵队。 “尊敬的克莱蒙特骑士长阁下,尊敬的克莱蒙特骑士长阁下,请不要做出无谓的抵抗,请不要做出无谓的抵抗,教皇请您前往……” 托奈莉还没听完屋外人在喊些什么鬼话,她就被丢进了威廉打开的地道里。还没反应过来惊呼的身体顺着地道的机关就开始行动。 随后翻身下来的骑士长阁下夹着她开始在地道狂奔。 漆黑地道里一寸寸火光消失在托奈莉的眼里。 “——到底是什么人会在自己家里安地道啊?!” 威廉不理她。 “这个地道通向城门口方向,但是我们必须得在街上狂奔一段路程,我当时没想着挖那么长。”因为觉得八成用不上,修那么仔细做什么。 现在想想,就是后悔。 在身下人的颠簸中,托奈莉突然从黑暗冲向了光明。刺眼的太阳光射进了她的眼睛,让她几乎想要流泪。 不顾周围人的惊呼声,扛着托奈莉的威廉留下一把银币,口中喊着“对不起请让一下请让一下”就径直穿过了人群向城门口跑去。 * 发现骚动的主教气急败坏地跺着脚朝旁边从刚才到现在一直起一个pose作用的骑士团长发着火:“为什么你们不进去搜查他们?这群人刚才一定是跑了,你们快去追啊!!” 这位骑士长不想掺和进皇权与教权的破事里,但这次她不想再次沉默下去。毕竟总有些苍蝇,以为在人耳旁一直“嗡嗡”乱叫却不出手,就是怕了它。 高挑修长的粉发骑士丝毫不为所动。 她的声音有些绵软,话语却一点都不好听。 “尊敬的主教阁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的骑士团负责的任务只是包围这间房屋而已。负责抓捕行为的是您才对,再说刚才可没有任何人从房屋里出来不是吗?如果我们现在离开去其他地方,万一只是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让他们跑了,这笔账算在谁头上好啊?” 她粉色的眸子眯了起来,不顾那位因为有个好爹才当上主教的家伙在那里独自破防。她将手里的魔力水晶交给旁边的骑士,“继续注入魔力外放,我先休息会儿,等主教阁下累了,咱们回去。” “是!” 银铠的骑士继续工作。 粉发的女骑士长看似靠着白马神态慵懒,但手中的剑却从未放松过。 她是平民出身的骑士长,靠着优越的光明魔法天赋和剑术一路爬上去的平民派。对于她来说,无论是神权压倒王权还是王权粉碎神权结果都是一样的。 都影响不到她。 这就是身为强者的底蕴。 但是,“这位奥罗拉骑士长还算是我这些同僚里面看得顺眼的一个,死了多可惜。” 始终明确自己的目标,始终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大概就是这样闪闪发光的吧。 她决定帮她这位同僚一次。 她不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但她相信所有故事一定都会有一个好结局。 “可不要让我失望啊,奥罗拉骑士长阁下。” * “我是法师,威廉是剑士,我们还应该再找几个小伙伴呢——” 被扛在肩上的托奈莉被呼啸的风抽着脸颊,还只会最初级法术的她现在连最基本的防护都做不到。 扛着她的威廉无情地发出嘲笑,“托奈莉小姐你是不算做法师的,现在你估计连一个火球都不出来吧?” 威廉作为圣骑士,既拥有魔法天赋又有剑术天赋,必要的时候还能兼职一点净化术,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的六边形好男人。 他抬腿跳过一位推着独轮车的老人。轻轻落在地上,似乎一点声音也没有。身后成群的士兵接到命令追逐着他们。 托奈莉被无情嘲笑,有点手痒想要揍威廉一拳,比了半天还是没下的了手。 “算啦,那我混个药剂师的名额总可以吧,——不要小看我啦,西维教过我一段时间,至少分辨那些有毒哪些可食用还是做得到的啦——” 那次是因为托奈莉做饭时误放了毒蘑菇进去,结果同样食用了这些东西,倒下口吐白沫的只有托奈莉一个人。 现在想来,那时候西维没直接抛下她不管,估计都是看在她在临死前拼命打翻了西维的碗的关系吧……?“不要吃,有……毒……!” 托奈莉突然感觉自己真是命大。 他们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很快冲到了城门口。听命令关城门的士兵早就收到了命令,但不知为何他们这次关的格外缓慢。 “就像是在等我们一样……” “其实就是吧。” 威廉脚下加快速度,刚才在城门口吵吵嚷嚷怎么都不肯让开的百姓,在看到威廉的身影后纷纷往两侧退去。 身后追逐的士兵也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马匹武器都没有从仓库里掏出来。 ……他们在欢送他的离开。 威廉.克莱蒙特,克莱蒙特家的次子,后为光明教廷下属奥罗拉骑士团团长,曾带领骑士团东征西战讨伐魔物百余次,调任王都后以骑士十则为规范,从未逾矩。 如果现在他想要离开,那么整座城市都不会阻挠他的离去。 那些或多或少曾受过他恩惠的人,那些曾受过他保护的人,那些曾被他从魔物口中拯救的人,那些曾见过他璀璨而高洁灵魂的人,都愿意作为他的屏障,替他扫清前进的障碍。 这也许就是这片拥有魔法与传奇的大陆上一个共通的准则,踏上远行之路的勇者啊,请一路向前走,不要回头,即使你的背后有魔鬼在对你虎视眈眈。 而他们,永远都会为这样的年轻人,留下旅途中的一杯热酒。 第27章 间章 勇者小队的集结 旧王已死,新王当立。 这是世上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前提是那个“新王”不会是她。 西维震惊地在系统面板里看到了自己头上顶的新的称号“魔王”,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不知道世界为什么要如此愚弄她,明明他是如此憎恨她,甚至在刚记起一点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就连性命都不顾地冲到了她面前。 她还记得他 魔王的火焰,那样黑色而不祥,诡异而邪恶的火焰,拥有这样火焰的人,如果全心全意地去恨一个人,那必将是惊天动地、不死不休的局面。 可他为什么最后却认可了她的行为? 西维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卫生间,用力地打开了房间的水龙头,在几秒钟的恍然里,将头埋进了水池。 这水下的世界过于宁静,只一个瞬间,她就像是置身于另外一个空间一般,这个世界上的嘈杂声再也不能浸入她的耳廓。祥和、安宁,竟然让她感到了许久未曾感受到的幸福。 ……不如就这样一直下去吧? 反正对你来说,现实与游戏世界又有什么差别呢,西尔维亚? 可怕的念头刚浮现出她的大脑,她就用力推了一把自己,硬生生把自己推开了水池边。 溅起的水花劈头盖脸地打在了她的身上,她竟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使用魔法进行防御。湿淋淋的黑发上水滴在不断地落下,她抬手抹了一把脸,水珠挂在睫毛上像是在无声地流泪一般。 她平静地坐在地上呼吸,感到脑海里一片混乱,那些过往的、曾经的记忆不停地在她的大脑里盘旋啊盘旋。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抓住它们还是想躲开它们,伸手想要轻轻触碰,却又害怕被上面的尖刺所扎伤。 她记得父亲将她抱起来放在肩头,记得母亲向她伸出的手,记得父亲骄傲地对她说他新设计了怎样的航天器,记得母亲对她说她今天做了怎样一场手术救了怎样的一个人……那些过往的甜蜜像是蜘蛛网一样追了上来将她包裹住,让她无法挣脱。 可惜这些东西都变成了碎片,她再也无法用这些碎片拼凑出完整的幸福。 昏昏沉沉的西维把自己转移到附近的一张床上,她决定先好好休息一下,如今空无一人的魔王城里多的是房间可以供她挑选。 现在没有任何生物会出现在她身旁,她因此得以拥有极大的安全感。 窗外鲜红的倒计时上的数字正在一点点减少,世界的末日将在其归零之刻到来。 * 夜里,一片靠近魔王城的树林里。 越向魔王城前进这天气就越是寒冷,到了北境地区,从小到大基本上一直生活在南方的托奈莉就有点受不了了,一到晚上就嚷嚷着要烤火取暖。 “托奈莉小姐可以向我们一样用一点魔力覆盖全身来抵御寒冷哦~”一位金发碧眼的少年人调着他的宝贝竖琴,坐在火焰周围准备时刻献唱一曲。 他是他们旅行时遇到的一位吟游诗人,自称是“全大陆最好的吟游诗人”却总是饥一顿饱一顿。曾经为此被托奈莉嘲笑,但那时总是一副没心没肺样子的吟游诗人却难得一见地认真反驳道:“因为我曾经传唱过一位伟大勇者的功绩”,但若是要她仔细描述这位勇者的样貌他却根本无法言明。 很多人觉得他在撒谎,他自己倒是一点都不在意,嘿嘿一笑就继续弹他的琴喝他的酒。 在被托奈莉不死心地追问的时候,他一边喝着托奈莉请他的酒一边貌似漫不经心地说着一个一听就很荒诞的原因:“你问我为什么一直记得那位勇者小姐?当然是因为那位勇者小姐曾经站在我面前听我的演奏三个小时,最后却连一个铜币都没有给过我~那可是我觉得我作的最好的曲子,世界上居然有这么不解风情的人。所以说啊,——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是我能想象出来的?”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又着急地灌了自己一口酒。 却在看到托奈莉和他道歉后想要离开时,还是喊住了他们:“如果你们要去找那位勇者小姐的话,请带上我一起去吧?我可以为你们上一点好运辅助哦~” 托奈莉和威廉对视了一眼。 他们要吟游诗人做什么?当吉祥物吗?这不是已经有一个托奈莉了吗? 但是他们还是欢迎了他入伙。 本来觉得吟游诗人大概都是那种嘴甜心软跑得快的家伙,别的不说至少应该生存和情绪价值应该是拉满的。 但他们队伍里的这只,嘴在不弹琴的时候格外的……阴阳。 现在,明明知道队伍里有一个说是法爷实际上连个火球术都放不出来只能打打近战附魔的学徒,在询问她为什么不用魔法温暖自己还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可恶! 托奈莉生气,托奈莉不理他。托奈莉抱紧了自己,闷闷地烤着面包和。 “好啦,好啦,你们别吵了,”年纪轻轻被迫当上了老妈子的威廉踢了踢少年的靴子,暗示他少说点后,把烤好的肉串先分给了托奈莉。“托奈莉好好穿好衣服,虽然我们也能给你使用魔法,但是一旦我们分开了,你还是需要厚衣服来保暖的。” 虽然魔王死去,他带来的精英魔族也死伤惨重,魔族军队失去领导人溃不成军,但毕竟是前往魔王的堡垒,总要足够小心和谨慎才行。 话音落下,从旁边草丛里就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一团巨大的阴影在月光的照映下格外显眼。 有人朝他们走来。 待走近一些,月光显示出他的脸庞。不算茂密的头发乱七八糟的堆在头上,满脸的络腮胡又显得他些许邋遢却又格外有男人味。从他的穿着打扮和浑身上下的腱子肉不难看出,这是一位强大的战士。 他随手将手里提着的猎物扔在地上,先向前圣骑士现游侠的威廉点头,又向托奈莉打了招呼。 威廉看到来人,也收回了刚拔出的剑。他将手里的食物分发给了在场所有人。 “达克斯(tacus)先生,辛苦了。” 惯于沉默的战士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明明魔王已经死了,可这些人还要去魔王城。有的人是为了要一个答案,有的人是为了见证传奇与史诗,有的人是为了贯彻自己的理想……而他,仅仅只是他们需要他,于是他就来了。 就好像他那天见到陌生的新手冒险者,就直接上去询问是否需要帮助一样。热忱之心不可泯灭,体恤弱者,互相帮助,无论与哪国的人们都能成为朋友,纵使这份感情被背叛过千百回。(注1) 威廉走到女孩附近靠近托奈莉坐着,看似放松却也时刻观察着这个临时拼凑的团队。话说回来他们这支队伍还真是奇特,拥有着离经叛道的圣骑士,惯于用谎言掩饰真心的吟游诗人,一个稍微有点杀伤力的魔法都用不出来的药剂师,还有……一位听说他们缺少前卫就自告奋勇的战士。 他一开始略微戒备着这位战士,但现在已经有些放松了下来。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大概也能明白,在他威武高大的身躯之下,这位战士同样拥有着一颗金子般的心。 他总是不愿意去怀疑这样的人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在之后付出了代价。 但是现在,他并没有去思考这些。现在这份寂静很好的掩盖了一些暗流,让他有些听不清楚林间的虫声。 火星哔哩啪啦的四溅。 在火光的映衬下,威廉偷偷靠近了一点托奈莉,这是他今晚的目的。他把烤好的夹在面包里递给托奈莉,小声地问道:“托奈莉,你能给我稍微讲一点西尔维亚阁下的事情吗?” 托奈莉看着他,她发现他的耳朵竟然悄悄的红了。 第28章 真实与虚假 到达魔王城的路程并不困难,在魔王死后本就基本上一盘散沙的魔王军,又在世界末日的威胁下,他们彼此各自为营,算不上什么威胁。 困难的是,他们在见到西尔维亚,要如何说服她不要毁灭世界这件事。 “坦白说,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劝说西尔维亚小姐。” 在临行前,威廉曾这么直接对托奈莉坦白这件事。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好对托奈莉隐瞒的地方,毕竟他们是队友,从一开始他就没把她当作是纯粹的小孩来看待。 ……更何况,这事关她的家人。 托奈莉其实也没想那么多,她纯粹就是想要追上离开的西维,想要把她拉回自己家里,想要为她每天都带一支鲜花。 她希望她们能回到从前。 “无论什么原因都没问题,”托奈莉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会和西维一起面对。她不喜欢帝都,我们就一起回村子里去;她不喜欢教廷,我们就到靠近魔王城附近的位置居住;她想要我学剑,那我就乖乖学剑……总之,” 她捏捏自己的拳头。 “总之,我一定会把西维带回来的!” 威廉鼓掌鼓励她。 他总觉得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但又抱有一丝丝的希冀——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了呢? 他带着托奈莉走啊走。 明明只要踏入魔王城就能找到西尔维亚,就能解决这些问题。但他总会想起那天他第一次见到西尔维亚时的情景—— 黑衣的女子听到推门声转身回看,在她身后阳光透过教堂巨大的彩色玻璃墙洒在巨大的女神像上。女神像捧着一只受伤的鸽子,祂是如此充满着怜爱与悲悯地注视着这只鸽子。 注视着祂眼前的凡人。 那天的阳光实在是太炽烈,又或者是教堂洁白的地板过于洁净,充沛的光芒照耀在她身上,像是明亮的火焰一样在她身上灼烧。 “啊……啊——!!!” 记忆里,有一团过于明亮洁净的火焰在燃烧。它在跳动,它在欢跃,它在歌唱,它在起舞。 ……火焰在舞蹈? 这个念头一升起就被他浇灭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是。 在舞蹈的是其中的一具焦黑的躯壳,即使大脑早已死亡,但躯体的神经遭受灼烧后不断地收缩使得它在不断摆动——就像是在舞蹈一样。 他的眼泪突然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撕心裂肺的痛苦从胸口传出,他看到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防止自己呕吐出任何东西。 恍惚间,他透过那束纯净的光明祝福,看到了脸和雕像一模一样的神明正趴在云朵里,面带微笑地欣赏它的舞姿。 那笑容和雕像上的也一模一样。 * “等等,托奈莉。” 半跪在地上的威廉突然眼前一阵发黑,他果断用剑当作拐杖撑着地面,可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自己不能再向前行走了,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一阵黑暗吞噬。 像他这样蒙受神明祝福的人对曾经世界的覆盖比较敏感,在巨大的冲击之下可能会想起以前的一些“过往”。 这次他想起了有一次他浑浑噩噩地过了自己半生依旧没有勇气从家族的牢笼里挣脱的记忆。他本该按部就班碌碌无为地过完自己的一生,却在某一次去郊外和正在到处搜罗合适队友的西维对上了眼。 然后一个照面就被催眠魔法带走了。 催眠魔法并不会抹消一个人的自由意志,它只是更改了它们。他们就这样一路结伴前行,默认忠诚对象是西尔维亚的情况下,身份不同、来历不同的这群人居然相处得极其融洽。 ……当然西维只在乎刷怪,基本不搭理他们。 虽然是处于催眠的控制下,这位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一直待在王都的少爷也确实拥有着那时的记忆。他一路上失去了尊贵身份给他带来的便利的食物和珍贵的宝石,他柔嫩的双脚和手掌也在日复一日的行走和锻炼下成功长出了一点也不符合身份的茧子。 但是,他在这一路上看到了各种新奇的事物,是他穷极一生都未曾在小小的王都所看到的事物。他看到了奇怪的植物,看到了叮咚的泉水,看到了从极地升起的极光。他还亲手拿起了剑,他杀死了魔物,又亲手和伙伴们一同守护了人类的村庄。 在那些握住他手的热情感激里,在那些仰天下跪对他流下大仇得报的泪水里,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活的像一个人。 被控制的他脑海里根本不在意那些他曾经认为是桎梏的东西,家族的除名、王国的悬赏、叛国的名声……他只想享受自己是勇者的伙伴这一事实。 当他把这一心情分享给西尔维亚后,那位对他不假辞色的小姐第一次拿正眼看了他,犹豫了一下对他说:“你好像还有光明魔法天赋,如果有机会的话,试试看修行它。” ……西尔维亚小姐,你说,如果那些轮回只会一次次带来痛苦的话,那为什么在这一次他终于成为了真正的“威廉.克莱蒙特”呢? 那些消失的世界并非完全没有意义,除了痛苦以外,那些感动、那些勇气、那些热忱,也都随着轮回而些许地传承了下去。 它们不可能随着记忆的消失都被消弭。 因为毕竟他这次真的脱离了克莱蒙特家族,真的去修行了剑术的同时又修行了光明魔法,真的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又真的想要站在西尔维亚小姐面前。 想清楚这件事的威廉,按住了想要去叫人的托奈莉。他的头因为一段记忆的突然恢复变得头痛无比,但是他现在急切地想要站在西尔维亚小姐面前,想要告诉她他如今的所想所念。 “不,托奈莉,我没事。”他在托奈莉关切的眼神里撑着地面站了起来,他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座帐篷里。“我……这是……不对,我昏迷了多久,我的剑呢?” “这里。”托奈莉把放在他身边的剑递给他。“你昏迷了三天。突然你走着走着就昏了过去,把我们吓坏了。”女孩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害怕自己这个朋友突然死掉又害怕自己再也不能见到西尔维亚,差点哭了出来。 “达克斯先生把你背到这里,我和那个诗人一起帮你搭了一顶帐篷,又负责给你喂水……怎么了,威廉不要乱动,你现在应该……” 说着说着托奈莉看到威廉在听到“三天”后急切地起身的动作,连忙制止他这样的行为。 但威廉却很严肃地对她说,“听好了托奈莉,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了。我有一个可怕的猜想,有可能……” 可能……什么? 托奈莉疑惑地看着他。 “已经没有可能了,王国的大军已经到了,克莱蒙特老爷。” 身后一个有些粗犷的声音响起,是那位战士达克斯。他显然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却也不避讳,直接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托奈莉感到威廉搭在她肩膀的手突然紧绷起来。 威廉缓缓回头。 战士达克斯和吟游诗人一起走进了帐篷里。达克斯本来就身材高大、体型健硕,此时拿着那把巨剑更显得威武霸气,把身边瘦高的少年诗人衬得像是小孩一样。 诗人依旧不成正形,他眯起绿色的眼眸,抱歉地笑了笑:“抱歉啦,我被他说服啦~” 没人在乎他。 他们都看向了达克斯,准确来说是他的身后。随着传送法阵的亮起,大批装备精良的军队到达了现场。 ……每次借着打猎的借口,实则偷偷绘制大型传送法阵是吗? 一路上紧赶慢赶的威廉咽了一口唾沫,他不得不承认,之前他考虑过的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人类从不打算劝说新魔王改邪归正,他们决定直接出兵讨伐。 即使那位“魔王”亲手弑杀了魔王,即使她这次没有再杀死一个同胞。 教皇的旗帜飘扬在魔域上空,粉发的骑士走进了这间帐篷。 她看上去心情不好,总是皱着好看的眉头,不情不愿地开口:“路上辛苦了,斯巴达克斯将军。请跟我来。”然后好像再也不想看他们一眼,直接甩着披风走了出去。 全名为斯巴达克斯的这位将军,他属于王国的平民一派,却实际上是奴隶出身。靠着在角斗场用武力战胜了一群魔狼而受到当时观看的陛下的欣赏而恢复了自由身。后来去了军队在一线与魔族厮杀,战功赫赫而得以军功封爵拜将。 他从不认为人类和魔族可以握手言和。 而对于这样一个觉得世界虚假而毫不在意,动不动就毁灭然后重建一个新的的魔王,他的态度是斩钉截铁的处死派。 即使这样做代价绝对会伤亡惨重。 “……可要是她说的都是真实呢?” 山一样的人缓缓摇了摇头。 他虽然话不多,却很擅长观察别人。他也恢复了一点以往的记忆,在回忆里有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冒险家,有时他是死在角斗场的奴隶,有时他成了一个冒险团的队友,拥有了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们……他也从一点蛛丝马迹里找到了一点真相,他也微妙地感受到了世界的虚假,猜想到了其中的真相。 但是他从未想过抛弃这些——邻居阿婆做的苹果派、妻子用刚收获的小麦烤出来的香喷喷的面包、孩子们在院子里和一只狗跑来跑去的身影…… 虚假又如何?对于他来说,这些就是他所拥有的绝对的真实。 他说:“那也是我的世界。” 第29章 ta的勇者(一) 夜深,一缕月光从小小的窗台照在了屋内正盘腿坐着的青年身上。 距离他们被捕已经是第三天了。 托奈莉不知道现在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她曾经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起西维给她的那把强大的剑,直接乱杀冲进魔王城算了。 可是——她看着上前来给威廉戴禁魔手铐的银铠骑士,她想起那位一直挺照顾她的战士叔叔,她想起来那句“那也是我的世界”……她就无论如何都拿不起剑了。 她不知道怎样是正确的,但至少向这些人动手应该就是错误的吧?这些人有什么错误呢?他们仅仅只是不想再次在时间线上被随意抹消而已,只是达成这一点的代价是她所爱的人罢了。 想到这一点,托奈莉哽咽了一下,她不想面对西尔维亚的死亡,也不想接受己方人员的死亡。 她小时候总想变得强大,这样就可以守护更多更多的人。她现在学了一点魔法,也学了两招剑术,她有西维给她的强大魔法典,也有一把除了她和西维以外谁都拿不起来的剑。 她走过了以前的她从来没想过的路,为什么现在却感觉自己更加弱小了? “——因为强大永远是相对的,小姑娘。”之前见过的粉发骑士在命令守卫离开后,她掀起帘子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只扭来扭去的吟游诗人。 帐篷很小,在关押了一个成年男性和一个小女孩后已经没有了多少余蕴。但粉色头发的骑士也并没有在意条件的艰苦,径直朝他们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 在看到托奈莉略带警惕的眼神之后,她没有继续靠近,而是把手里的吟游诗人随便扔在了地上,然后自己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我就不自我介绍了,叫我骑士长也行,或者直接叫我薇莉就可以,我没有姓氏。”她甩甩自己粉色的长发,这是这些天她第一次向他们搭话。 “这小鬼,”她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明明是对吟游诗人说着的话,目光却始终放在威廉身上。“在之前抓到将军绘制传送阵后当场跳反,表面上投了王国的立场,实际上这些天一直在会议上四处拱火然后寻找机会。” 威廉听她说完后,第一次睁开了眼睛面对她。 “他具体做了什么?” 女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就那些伎俩呗,两面间谍,相互拱火。本来王国在是否出兵讨伐这一点上分歧就挺大的,更何况凭空还插进来帝国和教廷的人。要不是世界末日在头上悬着,估计这次国王陛下也不能狠下心来真的发兵。” 说到这里,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低声对他们讲道:“听说,之前有好几次世界重来后,咱们这位陛下都没斗过他的兄弟,被杀掉了好几次呢。” 说完后忍不住一个人捂着嘴“咯咯”地笑出了声。 威廉不为所动,他问道:“只是这样?”他看向被绑住双手只能在地上咕蛹的诗人,这人一点都不老实,刚才借着骑士小姐不看他,一直在寻找周围的利器好割开手上的绳子。 看到威廉朝他这个位置看过来,他马上摆出了一副小可怜的样子。 ……天知道他这个究极无敌柔弱可怜的美少年为什么要遭到这种对待?! 威廉:“……”他转过头,不出所料地在粉发骑士手里看到了一瓶药物。 “他混的其实蛮成功的,差点就真的把这个东西加到了他们今晚的晚餐里。”粉发骑士转了转药瓶,不甘心的吟游诗人大叫道:“这东西是没有毒的,我才不会害人——” “是没有毒。”粉发骑士一改之前的散漫,自从进来后她还是第一次表现得这么严厉。“可是它可以作为一种兴奋剂,催化这几派之间的争执和矛盾。若非我一直盯着你,否则今晚你再次四处花言巧语、挑拨离间后,你猜猜看那间会议室里还能剩下几个?” 一直低着头的吟游诗人突然笑出了声,他听到粉发骑士的问话后,直接回答道:“一个都不会剩下。我会在最后亲手结果了这些人。” 强烈的憎恶使在不远处的托奈莉瑟缩了一下。一直笑意盈盈的吟游诗人居然在心底里埋藏着如此深沉的恨意,大大出乎了托奈莉的预料。 但那种阴沉只出现了一瞬,下一秒他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嬉皮笑脸。 “而且姐姐你真的是因为一直盯着我才发现的吗?” 粉发骑士没有管他。哪怕他有着再强的头脑,但是缺少武力值的他是绝对不会是有防备的她的对手。 她来这里的目的还有一个。 她看向一直坐在地上的威廉,沉声问道:“我大概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我需要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好。” “你觉得我强大吗?” 威廉点头,“强大。” “如果有十二个我,你觉得能打赢那位新的魔王陛下吗?” “不能。” “如果有二十四个比我还强大一倍的人,加上我,你觉得能打败她吗?” 威廉还是那个回答,“不能。” 这个简单的回答让粉发骑士倒吸一口凉气,她甚至都有一瞬间是在怀疑威廉是否在信口雌黄。但她很快就否认了这一点。 她闭上眼睛,继而拔出宝剑,在托奈莉的惊呼声里砍断了威廉的禁魔手铐。 “好了,现在你自由了,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吧。”她摆摆手,示意他们赶快离开。 “那你呢?”威廉淡定地拍拍身上的灰尘,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机会从这里离开。 区别只是在于到底是谁走进这间帐篷。 粉发骑士犹豫了一下,她本来不打算和他们一起离开的。但想到末日倒计时只剩下十个小时了,反正都是死,还不如去当个打手。 站队就是得这样站,做出选择还待在中间的家伙只会死的很惨。 “我和你们一起去。”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活动了几下筋骨,“那边的小鬼,你早就挣脱了绳子,还在那边装什么?” 被点到的少年诗人被人戳穿后,一点都不在意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流淌在指尖的魔力化作了一把竖琴,轻轻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然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嘻嘻地说道:“好了,各位,咱们走吧~” 威廉牵着托奈莉的手,跟着粉发骑士出了帐篷。她提前安排好了这里的暗哨,保证现在所有巡逻都是她名下或者她友人名下的骑士。 出了帐篷在踏过一条泉水后,他们顺利从旁边的森林混进了魔王城。 在沿着墙壁绕到城堡的正门处后,一个沉默的影子藏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粉发骑士把手里的提灯升起。 缓缓升起的灯光映照出一位手持重剑的强者,这位拦住他们去路的人,正是将军斯巴达克斯。 “诸位,恭候许久了。” 他缓缓道。 队伍里吟游诗人抓狂地问粉发骑士:“你不是说你给他们下了足量安眠药了吗?” 他俩正是分别准备去下药的时候被逮了个正着的。可惜打不过人,他就变成俘虏了。 粉发骑士也纳闷呢:“在精灵族那里买的啊,据说能药翻一头猛犸象诶。”她明明给开会的每一个人都准备了如婴儿般舒适的睡眠10小时,为什么这个人还醒着? 她看向对面的将军,在瞄到他那柄古朴的大剑后想到了原因。 哦,懂了。 她拔出剑来,让威廉带着托奈莉先进城,又用一只手拽住了想溜进去的少年诗人。 “将军阁下的神力在下早有听闻,此次机会更是不可辜负。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喂——你讨教你的,拉着我干嘛?!快松开我——” 少年诗人不停地挣扎。 粉发骑士本来压力就挺大的,这下直接就不客气了。“这次算你将功补过,快给我上buff,不然我怎么打得赢这老登?” 话音未落,少年诗人就被骑士扔在了一边。还没等他抱怨,刀光剑影就直接在他身后亮了起来。 他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连头都顾不上揉一下,直接召唤出了竖琴开始演奏。 随着琴弦的振动,带有魔力的音乐化作增益带到了骑士的身上。 “……没想到带着那么沉一把剑居然能挥动得如此之快……糟糕,糟糕哦哦哦哦,天哪,那粉发老巫婆要死了要死了哦哦哦,哦,没死……躲开了躲开了——!!!” “闭上你的嘴,我要是死在这里,也绝对先砍了你再说!!!” 艰难躲开一击的骑士喘着粗气,如此威胁着旁边只顾着看好戏的家伙。对面敌人实力本不该如此强大于她,但为了赶快去追击威廉他们,这家伙竟在短时间内爆发出了此等力量! “……一直被上层排挤的家伙,到底为什么这么卖命啊?!”作为王国实力最强大、军功最夸张的大将军,居然连高层会议都被排挤到在外面散心,待遇可想而知。 一直都是孑然一身的薇莉安娜当然想不明白。世界末日对于她而言不过是人生重来,不过是新的剧情,她作为孤儿长大,又没有值得交心的朋友,对于她来说,重来一次就重来一次,能阻止最好,但不阻止也没有什么关系。 可以说她凉薄,也可以说她冷血,反正她就是一直这么一个人过下去的。说不上好,也算不上差,就这么凑合凑合,还能离咋的?.jpg 但是她的对手却不同。那是一个真正存在有羁绊的男人,是一个明明什么都看得清楚却甘愿闭上双眼的存在。他想要努力的活完这短短的一生,然后把自己一生的成果留给后代继承,子又有孙,孙又有子,一代一代,无穷匮也。 因为人类就是如此反复慢慢成长。 他已经拥有了足够的幸福,他不愿意冒着可能失去的代价再来一次。 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 * 但是,“抱歉啦,我也有我必须要做到的事情呢。” 吟游诗人拨动琴弦,华丽的史诗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他称颂着人的英勇,赞美着勇者崇高的业绩。 “fou ki ra hyear presia reen, (此刻请众神侧耳倾听) was zweie ra na stel zuieg manaf, (我并不是要盗走您的神力) ma zweie ra irs manaf chyet oz omnis, (世上的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着) was touwaka gaya presia rroad ieeya, (此刻请众神赐予希望) ……” 随着歌词的流转,神秘的魔力化作音符环绕在了骑士身侧。感受到手中的剑变得轻盈的骑士疲惫一扫而空,强大的必胜信念充斥在她的脑海,她以万钧之力向对面的将军挥剑。 唱着梦里的祝词的诗人少年一边回忆一边演奏着。他热爱着音乐也热爱着自由,正是因为这样的天性他才走上了流浪四海的道路。 他或许满口谎话,或许锱铢必较,或许口蜜腹剑,或许胡言乱语。但他永远不会放下的,就是他的竖琴;而他作为一个艺术家,绝对不会做的事就是,杀死他的缪斯。 他衷心地希望着他的勇者能够脱离桎梏 ,再次自由而浪漫地,踏上新的征程。 第30章 ta的勇者(二) 魔王城其实本就不小,在千年多的历史里,经过十二代魔王的励精图治,魔王城的建筑范围与魔族领地一起与日俱增。 扛着托奈莉奔跑在复杂过道的威廉运用着寻路魔法不断变换着方向,他对接下来的无比艰巨的任务感到棘手,却又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只能强迫着让自己前进。 托奈莉运用着寻路魔法,那是西维给她的典籍里一个她之前发现的很好用的魔法。只需要一点寻找对象使用过的东西,和一点珍稀的药草就能使用出来。 风声呼啸过他们的耳廓,让明明穿的很厚的托奈莉狠狠打了一个激灵。 这简直疯狂。 她想着。 他们正在一起做一件绝对不会有人支持他们的事情。无论是人类、魔族,还是被劝说的对象西尔维亚。 他们手里的底牌很少很少,少到甚至不足以让他们坐到赌桌的对面,开展一次赌局。 但他们却必须要做这件事。 无论是为了这个世界,还是为了西尔维亚。 * “轰——” 巨大的能量冲击着这座城堡,在魔法中心的威廉更是首当其冲。紧急反应过来为自己施加了防御魔法后依旧感觉到自己无法抵御,只能赶快向后一跃避开二次冲击。 那道能量并不是为了杀死他。 他看向对面截断的路,目光凝重。在断路的对面,一片废墟与灰尘中,一位身着教廷白袍的老人手执权杖,慢慢走了出来。 “……教皇大人。” 威廉艰难地吐出这四个字。 在他身后,托奈莉从地上爬起来,在看到寻路魔法依旧在起作用后,慢慢按照威廉手指的指示,从身后的密道绕路前进。 教皇就那么看着托奈莉逃走。 他都不想杀威廉,更不用说是身为小孩的托奈莉。 他只是叹息,说:“你们这样是助纣为虐,不自量力。” 人族不会帮助他,而天生享乐主义的魔族更不会反抗他们的君王。他们已经没有援军了。 威廉咬着牙,意识到这一点后依然手持长剑,不曾动摇。 “您曾教导过我们,骑士十则为忠诚、?勇敢、?荣誉、?诚实、?慷慨、?敏捷、?谨慎、?仁爱、?正义和知识。如今我依然行走于我所认可的道路并依然在贯彻我所行的理念之上。” 他扭动手腕,做出攻击的姿势。 “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属正义。(注1)教皇大人,抱歉了,这就是我的骑士之道!” 看着对面青年毫不动摇的眼神,须发皆白的教皇饶是站在他的对立面也不禁赞叹。 一位骑士若是明白自己行走于自己的理念中,即使面对强敌仍能够不屈不挠,而愿意将自己的理念贯彻到底,那么这就是一位真正的行走于骑士道之上的优秀骑士。 “但是,即使如此……”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骑士之间的决斗就是如此,为自己主君的名誉而向对手丢下白手帕的那一刻开始,就在决斗场上不死不休。 虽然他不是骑士,但他认可这份崇高的精神。 “那就开始吧,骑士威廉.克莱蒙特。” 他的权杖上,强大的魔法波动开始涌现。 * “哒哒哒”的皮鞋奔跑声在魔王城的小道里响起。独自一人的托奈莉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漫长,一边狂奔一边被转角处可怕的各种雕像吓得眼泪汪汪。 为什么这个城堡里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内心嘤嘤嘤根本不影响托奈莉的速度,她急切地跟随着寻路魔法的踪迹而移动,纵然已经气喘吁吁却根本不敢停歇。 她很清楚时间根本不够,即使她现在对威廉有一种“全能”一般的信任,心底里也明白他绝对不会是那个白胡子老爷爷的对手。 威廉能在他手中坚持多长时间? 她能有多长时间才能找到西维? 这些问题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根本不敢细想也不敢深思。说不定下一刻那位魔法师就在她面前出现,说不定下一刻末日的倒计时就会归零,他们会永远失去拯救西维的机会。 这几乎让她绝望。 突然过道一阵翻江倒海,细细碎碎的灰尘与石子从天花板上落下。托奈莉被这阵冲击绊倒,立刻爬起来后又一阵剧烈的冲击赶到,她只能先靠着墙壁缓缓站起。 不用思考,她也能猜到这阵冲击来自哪里。 ——魔法与剑的对轰。 “威廉……”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踏着已经出现裂纹的走廊继续前进。她没有时间去找威廉,也没有时间在这里停留,她现在只需要也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立刻找到西尔维亚。 * 威廉现在非常狼狈。 虽然作为圣骑士他拥有剑术与魔法两种攻击手段,但考虑到对面是一位强大的光明法师的前提下,他决定先不把他那三脚猫的法术亮出来。 主要以剑进攻的话,就必须拉近与法师之间的距离。这是每一位剑客在踏上练剑道路时,他们的教官都会向他们说明的第一件事。 法师在远程攻击方面格外优秀,而剑相较于魔法,在攻击范围这一点毫无优势。他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但就像是近战剑客知道对付法师需要拉近距离,法师自然也明白这一劣势,在反近战方面也下足了工夫。 犹如流星一般的魔法炮弹从背后的法阵中不停射出,大面积、高纯度的魔法弹几乎将这一片区域照的如同白昼。目前高攻低防整个人就是一玻璃大炮的威廉根本不敢用身体硬扛,只能发挥自己的机动性在教皇的魔法下四处躲避。 教皇没有想杀他,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看,威廉都会是教廷很好用的一位人才。即使现在一时走错了路,那也是在贯彻骑士之道的结果。 他不打算追究下去。 倒计时依旧继续,1h的标志艳丽得如同血色。 教皇望向天空,缓缓叹了一口气。 “时间到了。” 他根本没想阻止那个小女孩,对他来说,她最后找到魔王也罢,没有找到也罢,结果都会是一样的。 他拿出一本典籍,带有金色锁链的光明圣典蕴含着浓度极高的光明力量,是对付所有魔族黑暗力量的克星。 威廉躲过一枚炮弹,在地上滚了一圈,抬眼看到他手中的圣物,瞳孔收缩。 教皇知道他认出了这件物品,带有着崇高敬意地说道:“威廉,你知道神明,是真实存在着的吗?” 他将使用这本圣典,施展神降术,祈求光明女神降临,为这世间带来和平。 * “西维——” 一路奔波的托奈莉终于到达了终点。 来不及休息,她急急忙忙地想要唤醒感觉睡得一点都不舒服的西尔维亚,情急之下像一个小炮弹一样冲上了西维的床铺。 在睡梦中突然被一个野猪突击强行打断的西尔维亚在起床气的作用下,气急败坏地召唤出自己的魔杖,直接看都不看往最响的方位来了一发魔法冲击。 强大的魔法能量擦着托奈莉的脖子发射了出去。 * 过道。 白袍的教皇脚下法阵依次展开,剧烈的能量在这间小小的走廊里不断膨胀叠加。超出想象的光明能量不断以圣典为中心溢出,几乎凝成实质的光芒,然后升起了强大的光柱。 光柱不断扩大,他想直接摧毁这一整片魔王城。 威廉用尽全力也无法突破这个强大的魔法阵,仅仅作为旁观者他都被这些许溢出的光明能量给灼烧——这还是在他拥有极高的光明属性适应的情况下。 ——他不敢想象直接正面接下这一击会怎么样。 “不,不要——” 他不想接受这样的结局,明明有着完美的结局,他不希望直接这样斩断所有的可能性。 教皇怜悯地看了一眼法阵外的威廉,他一直都知道威廉是一个优秀的好孩子,他总是觉得希望和正义一直存在,从不愿意从最坏处揣测他人。 可是处在他这样的高度,他是绝对不允许把世界的命运堵在“可能”之上。 也许西尔维亚说的是真话,也许她确实无辜,也许他们的计划确实可行。 但是那又如何呢? “再见了,西……” “轰——” 一股强大的魔法力道穿过数层墙壁直冲教皇而来,光柱在冲击的轨道上不断膨胀膨胀。魔法粒子凭借着某种规律的运动不断融合向前,汇聚成巨大的力量,直直砸在了教皇身上。 神降术的咏唱被强制终止,圣典从他手里滑落。巨大的碎石从天花板砸下,教皇吐血昏迷着掉进了城堡的深渊。 急转直下的剧情让威廉一脸懵逼,几秒钟后他在一片尘土与废墟中笑了出来。他知道西尔维亚小姐已经醒来了。 他看向对面,他只需要纵身一跃就能到达对面找到西尔维亚小姐;但他又看向那不断塌陷的巨坑,想了想,还是决定跳下去去找刚才昏迷的教皇。 他相信托奈莉小姐一定能做到这件事的,毕竟无论是他还是托奈莉小姐,他们都如此坚定地相信着西尔维亚。 下次再见吧,我的勇者大人。 第31章 ta的勇者(三) 如果把世界比作一棵巨树,那么每一次做出不同选择而衍生出的可能性就是其上蔓延生长出的一条枝丫。 偶尔会有一些枝丫需要裁剪,但总体来说世界树的枝桠越多,世界树越茂盛,世界就越趋于稳定。 就像这个小小的世界一样。 一开始它只不过是更高维度的人一拍大脑的一颗小小的神经电火花,之后它被书写在了纸张化为了一串串黑色的字母。小小的树苗开始有了土壤,勤劳的种树人一点一点地丰富着它的世界观,一点一点地增加着越来越多的人物……他们如同造物主一般耐心细致地创造着这个世界。 被爱着的生物总是会挣扎着长出血肉,即使世界从来没有自我意识也是如此。迅速生长的树苗渐渐拔高成为小树,在文字与剧本大卖后,版权方宣布游戏化后又为这棵小树添加了全新的养料。 受益于更高维度的观测,衍生而出的世界成功地在树上结满了丰收的果实。随着游戏化的改编,每一位远道而来的玩家,都会在一次次主线剧情的完成后进一步地稳定这个世界。 偶尔有一些人有些奇思妙想不按剧本进行也没有关系,那是可以被管理员轻松剪去的枝桠——在整体上,它依然可以自由而热烈的生长。 但是,某一天,游戏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如此称呼这位客人或许有些失礼,但从管理员角度来看这位一点都不老实的客人简直就是行走的bug、删不掉的病毒。 世界的运行逻辑建立于“勇者打败魔王”这一绝对规则之上,而大多数时候“魔王”这位boss拥有着世界最强大的机制和数值。但这位客人过于强大也过于不受控制,很快“魔王”实际上的头衔就落在了她身上。 ……所以它应该怎么办? 本质不过是数据的计算机遇到了程序错误,无论怎么计算它都似乎找不到一条合情合理的路线。 它该如何在这种情况下达成“勇者杀死了魔王”这一核心逻辑? 这位客人的能量过于强大,她不仅以奇怪的方式通关了boss战,还在每一次的行动中都极大地搅乱了世界的因果。 她每一次的读档和存档都被主系统明明白白地记录,越来越多冗余的数据使这条线的发展开始变得无法预测。 整棵大树的能量和养分现在几乎都供给于这根枝桠,几乎就要颠倒了主干与分支的关系。 无法切割,无法挣脱,无法分离,无法共存。 新生的世界因此即将枯萎。 而西尔维亚对此一无所知,吗? * “西维,西维……” 成功关掉了闹铃的西尔维亚却怎么也无法继续入眠,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变换姿势都感到头痛欲裂后,索性破罐子破摔从床上爬了起来。 检查到自己的疲劳值已经全部清空后,玩家满意的准备开始新一轮的游戏。 然后就看到了手边像是小动物一样蜷缩在她身边的托奈莉。 托奈莉此时很慌,非常慌。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她可爱的头颅就要与她在这个夜晚彻底分别了。 感到西维清醒了以后,她抬起头,努力笑嘻嘻地对西维打着招呼:“好久不见啦,西……” “轰——” 又一束魔法炮从她身边擦过,直直轰向对面的墙壁,明明在魔王城里人类的魔法应该受到抑制,但她的随手一击却依旧能穿过层层墙壁,射向了魔界的天空。 “……” 托奈莉冷汗直流。 西维漂亮的眼眸眯了起来,她在床铺上稍微理理自己衣服的皱褶,然后慢条斯理地走了下来。 一点都看不出来前几分钟顶着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和一言不合就乱杀的起床气的样子。 “你不该来这里,托奈莉。” 她坐在一把椅子上,一伸手,就有一壶茶出现在魔法构建的桌子上。她喝了一口,“啧”了一声,没好气地敲敲桌子,“换咖啡。” 西尔维亚其实没想到她会在这里看到托奈莉,无论她来到这里是出于怎样的理由。 她看到了托奈莉手里的那把剑,那把注定由勇者执起杀死魔王的剑。 “……”本来想好的冷嘲热讽突然卡在了嗓子里,明明就像她计划好的那样,面对末日的威胁勇者和她的小伙伴为了守护正义和爱踏上了讨伐魔王的路,然后最后面对死性不改的反派亲手杀死西尔维亚。 可是,托奈莉真的这么做了,她反而感到愤怒。 “托奈莉,你不该来的。” 她看着托奈莉,不含有一丝感情地重复了一次这句话。 你来了,我就必须要杀死你了,你知道吗? 她已经对托奈莉手下留情了太多次,也已经手软了太多次。 她开始变得不像她了。 这一点都不好。 * 地雷系朋友大概就是这样,你还没来得及解释,另一位就已经把前因后果以及自己的心路历程都阅读理解完了。 托奈莉眼看着自己即将迈入be线剧情,立刻发挥了作为命定勇者、系列主角的高情商,将手里的剑双手捧着递给了面前的西尔维亚。 “西维,这把剑是属于你的。” 勇者之剑,拥有这把剑的人,被称为勇者。 托奈莉摇摇头:“我并不认为拥有这把剑的人就是勇者,而被称为勇者的人,也不需要这把剑来认可。” 她看着西维,认真地说:“西维,我认为你是真正的勇者。” 从一开始我捡到你的那一刻开始,从你也愿意收留我的那一刻开始。 * 气氛开始变得沉默。 托奈莉依旧诚恳地看向西尔维亚,她现在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对西尔维亚说,有好多好多的风景想要和西尔维亚一起去看。那些千言万语如今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但是爱就是这样,即使托奈莉闭上嘴,捂住口,爱也会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注1) 但是这样的希冀却在西维放下杯子的窃笑声里被打断了。西维从来没有笑得如此开怀过,就好像她听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一样。 她抹抹眼角的泪水,第一句话如同雷击一样把托奈莉定在了原地。 “你真的觉得你的看法对我来说如此重要吗?” “……” 西尔维亚笑够了,她从桌子上慢慢站了起来。 魔王城的照明一直都不太好,非常符合黑暗生物厌恶阳光的特性。只有墙壁上整整齐齐的蜡烛为这间庞大而华丽的屋子带来了一丝光明。 西尔维亚正背对着这片烛火,漆黑的影子拉的很长,就像是一只细瘦的怪物一样把托奈莉笼罩了起来。 她看不清西尔维亚的表情。 西尔维亚轻声道,“托奈莉,你是想让我和你一起死在这个游戏里吗?” 第32章 ta的勇者(四) 这样的言辞绝对算得上是诛心之言。 托奈莉听到这样的指控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我没有……” 托奈莉的声音还没有结束,西尔维亚就控制不住地开始怒吼:“你就是这么想的!不是吗?托奈莉。你觉得这个世界很好,你觉得你很喜欢这个世界,你有那么多爱着人,你有了那么多朋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根本就不想让我毁了这一切,你所爱的这一切!” 西尔维亚一向不是容易情绪化的人,但她却在这里被轻而易举地挑起了满腔的怒火。 被无缘无故如此揣测的托奈莉也不是一只会哭的包子,一腔好意被如此数落令托奈莉也马上生气开始回击。 “你明白什么?!西尔维亚!拜托你都是这么大的大人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懂事一点呢?在这个世界里除了你以外,我们所有人都拥有着在这里生活过的记忆,我们眷恋自己的土地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小小的女孩子开始攻击对方的话术就像是小炮弹一样迅猛,没想到自己养的小孩居然还会反抗自己的斥责,被指责为“幼稚”的西尔维亚恼羞成怒的继续反击。 “哈?难不成你还觉得你们的记忆都是真的?你们不过是一堆数据,一堆无意义的0和1,都不需要我收购你们的发行公司,只要有个键盘和手机,那些同人作者就能想让你们怎么ooc你们就得怎么ooc!你-你-你居然还觉得这是真实?在一堆无意义的虚假里,你们寻找到的所谓‘真实’难道就存在意义了不成?!” “我告诉你什么是真实,真实是这世界上存在无穷无尽的宇宙维度,存在广袤无垠的银河,存在你想都想不到的天才和世界。‘真实’?作为一个游戏里的角色,你的真实度还不上给我的电池当外壳的那些硅基生物!!” “你——?!” 越说越气的托奈莉一点都不想听西维在那里发表着的那些虚无主义的言论,她人小嘴笨还腿短,但没关系,她有着一颗勇敢的心,是一个无论如何都会挺起胸膛去面对世界的勇敢之人,而不是像某人一样只会一味逃避甚至不惜洗脑麻痹自己。 “西维,你曾经说我是勇者——”托奈莉拿起手里的那把勇者剑,因为勇气而爆发光芒的勇者剑仿佛镀上了无上荣耀。“那么就由我来告诉你,真正的英雄主义是怎样的。” 她应该是打不赢西尔维亚的。 她绝对是打不过西尔维亚的。 但拿起这把剑后,她竟然觉得仿佛有着源源不断的力量从这把剑到达了她的身体,想要说服西尔维亚放弃毁灭世界的愿望支持着她向着西尔维亚挥出一剑又一剑。 西尔维亚被她突然拉近了距离,竟然一瞬间好像忘了使用魔法一样,直接挥舞着她的法杖进行格挡。 好机会! 托奈莉继续乘胜追击,转眼似乎将西尔维亚逼到了角落:“——如果你觉得世界很可怕,那我们就一起去面对!如果你觉得未来很可怕,那我们就一起牵着手向前! 如果你觉得世间一切都是无意义的行为,那你为什么要为我的心愿制作那根鱼竿?你为什么要为村子里大家驱逐魔物?你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次见面就杀了我,为什么还要为我写那本魔法指导?” 托奈莉一直都知道,他们可能就像是西尔维亚所说的那样,只是低纬度的数据,只是屏幕里的纸片人,只是根据程序然后哭和笑的皮套。 可是,可是—— “西维,我们之间的感情永远是真实的啊……” 说出最后一句话,托奈莉的剑直指西尔维亚的心脏。 * 但在最后一刻她停下了。 * 托奈莉回头。 她身后虚幻的光明女神影子和这位勇者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托奈莉不可置信地看着祂,又转头看从一开始和她打架就一直没用一个魔法的西尔维亚。 西尔维亚转头不看她。 “……你利用我?”托奈莉手里的剑在失去魔力供应后神降术就失去了魔力源头,女神飘渺的身姿很快就消失在了空中。 祂的剧本杀青了,可是西尔维亚的还没有。 托奈莉如果说刚才的辩论还算是义愤填膺的话,现在就是真真正正动了怒火。 “你激怒我使用这把剑,最后打算让我作为勇者杀死你这个魔王,让你完成这个该死的破剧本?”托奈莉把剑扔到了西尔维亚的脚下,一步步走近西尔维亚。 西尔维亚还是固执地扭头不看她。 托奈莉彻底炸了。 “西尔维亚!”这是她第一次叫她的全名 小女孩尖叫的声音简直像极了一只哨子。“你是有什么毛病啊?明明你只需要拿走这把勇者剑承认自己勇者的身份,你就能完成任务,达成‘勇者’杀死了‘魔王’这一结局。你为什么偏偏一定要我亲手杀了你?!” 西尔维亚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她的表情埋藏在阴影里让她根本看不清楚。 “……” 细小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根本听不清楚的托奈莉气不打一处来,被要求再说一次的西尔维亚自暴自弃地冲着托奈莉摊手:“你什么都不明白的人是你!托奈莉——!!我成为魔王难道只是因为我杀死了上任魔王吗?在一次次的毁灭世界的过程中,因为中间产生的巨大的业果,我才真正当上了这个傻x游戏的反派boss!这根本不是一把剑就能解决的问题!” 仅仅只是拿起勇者剑这件事的话,她在无数个周目里早就达成过这一成就。 但这个游戏其实比她想的要现实和自由的多。规则除了规定了一位“勇者”和一位“魔王”的剧本外,剩下的角色基本都是在巨大因果线下的自由发展。 比如王国的国王陛下在多次轮回里没有成为国王,而是拥有了其他的人生;而哪怕是被她多次杀死的“魔王”,有几次也都不是克雷尔的脸;更不用说每次都因为玩家路线的不同而经历多种事件和结局的勇者了。 ——那么拥有其他的背景和设定的托奈莉,还会是这个托奈莉吗? 就像是一艘更换了全部螺丝钉和材料的船,它依然是同一艘船吗? 西尔维亚无法肯定。 无论她如何选择,脱离游戏或者继续毁灭世界,她都不会再见到这一周目的托奈莉。 所有事件的结局仅仅指向一条,那就是 “——你最后都会离开我。” 西尔维亚不想接受这样的结局。但她现在是那么的无能为力,她在这几天想了很多方法,包括但不限于制造时空跳跃装置直接带着托奈莉离开。 但是时间不够。 他们相遇的时间太晚。 头顶的末日倒计时不完全是她的手笔,这也是这个世界所发出的最后的求救信号。 “——已经没有下一次了,托奈莉。” 这个世界的枝桠已经脆弱不堪,不足以再承受一次因果的倒转了。 她不想要就这么独自一个人离开,宇宙如此空旷令她感到胆寒;但她也不希望继续沉湎在虚幻的世界里,因为她的托奈莉将会再也不是她的托奈莉。 清醒的孤独和虚伪的幸福,这两个选择对她来说并没有本质区别。 * “……不明白的人,是你,西维——”托奈莉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小却十分温暖,那种温暖顺着西维苍白的手指仿佛一直流进了她的血管里。 “你永远都不会独自一人。即使你离开这个世界,即使我们不会再见,即使我……不会再记得你,可是我们之间的回忆都在你的脑海里保存着。只要你记得这一切,只要你认为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我就会一直存在。” 西尔维亚浅眯着绿眸,她不想再看托奈莉了,这个一直劝说她离开的狠心人。 “骗子(liar)。” 只要她离开这个游戏,只要她作为勇者通关了这个游戏,属于她的托奈莉的痕迹就会被数据的汪洋冲刷殆尽。 她什么都不会留下。 托奈莉温柔地把西尔维亚的头扳正,她跃进了西尔维亚的怀里,深深地拥抱住了她。 “不会的,西维。你不是说我们有着无穷的世界,无穷的宇宙吗?”她将头靠在西维的肩膀上,她感到西维在不自觉地用力抓紧她的衣服。 她抬起头,想象着那西维口中的无穷无尽的宇宙。 “总会有一个世界,我们经历了同样的事情,我们有同样的感情。总会有一个世界的我并不是被囚禁在一个游戏里,而是一个真正的世界里。 那么,也总会有一个世界的我一样和你定下了‘一定会再次和你相见’的约定,一定也会有一个世界的我不惜跨过茫茫的宇宙去找到你,而一定……” 有泪水从托奈莉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她闭上眼睛。 “而一定,一定会有一个世界,我最后找到了你,然后会一直一直地待在你的身边。” 末日倒计时,10s。 “所以请拿起它吧,我的勇者。”托奈莉抹去泪水,将那把剑再次拿在手上,向西尔维亚递了过去。 9s。 粉发骑士早就打不动了,她喘着粗气一点也不优雅地躺在地上。这次和强者的较量让她着实受益匪浅。 不远处,一直沉默的战士正在细致地擦着他的这把剑。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8s。 西尔维亚不想接过这把剑。她甚至在这一刻觉得同托奈莉一起埋葬在这个世界也是不错的事情。 毕竟她总要为自己挑选一块墓碑的。 7s。 在最后一刻依然弹着曲子的吟游诗人正在忘我地吟唱着,想要为这美丽的世界献上最后的祝词。 6s。 托奈莉将一根枯萎的树枝递给西尔维亚。 那是她身边的那位圣骑士托托奈莉之手转赠西尔维亚的礼物。 他说,“或许,会有新芽……” 5s。 托奈莉把西尔维亚的手搭在了剑柄上。 4s。 托奈莉松开了手。 3s。 废墟下的骑士虔诚地为他的勇者祈祷。 2s。 西维看着托奈莉,她握住了剑柄。至少在这一刻,她是如此真心地想要和托奈莉永远地留在这里。 “叮——”系统提示音响起。 “恭喜玩家获得了新的称号‘勇者’。” “检测到玩家的旧称号‘魔王’与新称号‘勇者’冲突,请问是否选择更换?” “恭喜玩家成功佩戴新称号‘勇者’。” “恭喜玩家达成主线任务结局,将自动进行脱离,请稍候……” 1s。 托奈莉的眼泪流了下来。 “西——” 她已经听不见托奈莉的话了。 0s。 营养液灌进了她的口鼻,随着游戏仓舱门的开启,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第33章 尾声 穿着浴袍的西尔维亚从游戏仓里坐起来,看着周围房间内豪华的装修和刚醒来就殷勤地给她递上毛巾的青蛙脸服务员,着实有一种一梦黄粱、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感。 西尔维亚接过毛巾,随便擦了一下脸,把它搭在头发上。她招招手,服务员以为是有什么要求或者福利,略带有激动地向这位酒店最大的金主凑了过去。 然后听到了这辈子他最不想听到的句子之一 ——“叫你经理过来。” * “这台游戏机我买下了,你们先别动它。” 跟着一收浴袍穿上拖鞋就直接大步迈向电梯的西尔维亚,走廊上一堆服务员急切地围着这位大客户团团转。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客人在游戏过后一醒来就直接准备向经理投诉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服务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爷。 想到自己未来惨淡的职业生涯和这里客户给的非常大方的小费,他们还是堆起了小心的笑容为这位大客户热情地指着路铺着鲜花。 一位穿着正装、打着领带的经理在接到报信后急急忙忙地在半路上与西尔维亚汇合。 西尔维亚没有想停下脚步的意思,他也不敢对客人什么要求,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小声地询问着:“尊敬的西尔维亚博士,如果您觉得对我们的服务有哪里需要改进的地方……请您直接向我们指出来就好……” 作为能见到西尔维亚的酒店经理之一,他当然明白这个级别的客户一个投诉他们的下场会是如何。 西尔维亚穿着白色浴袍,踩着一次性拖鞋,眼上戴着墨镜,整个人一副松松垮垮的样子,却好像一点也不影响她的活动。 来到vip尊贵客户的电梯间,她直接就走了进去,顺便拉了这位经理和几位服务员进门。 “嗯?我没想投诉你们。” 西维按下了电梯按钮,在电梯门关闭的那一瞬间,她听到了电梯外众人喜极而泣的欢呼。 经理也松了一口气。 “你们负责人在几层?”西维一斜眼,准备按楼层。 经理反射性地回答。 在意识到大事不妙之后,他盯着那个显示屏上的“258”欲哭无泪。 救,救命啊,今天负责人似乎在那一层楼开发布会啊! * 召开发布会的酒店负责人今天非常快乐。在一边进行着无趣发言的同时,他在脑海里不断计算着最近肥羊客户给他撒的币究竟能让他在新建多少层客房,能够让他多增加几项休闲设施,又能为他多增加多少收入。 想到自己全宇宙最有名气的休闲度假酒店的名声即将更上一层楼,他就感到不住的欢欣。 对于他的新设施新计划,媒体其实表示不感兴趣,因为收到足够的钱而来撑个场子的记者了无生趣地坐在台下,根据场控的安排该鼓掌鼓掌,该拍照拍照。觉得这种无意义的宣传现场简直白瞎他们的职业素养。 ……“着名度假星球上的着名度假酒店发展即将更上一层楼”这种事情能在报纸上占一个豆腐块吗? 氛围逐渐沉重下去。 突然,发布会的门被一脚踹开。一位穿着浴袍戴着墨镜的女子直接冲上了发布会讲台,在主讲人“慢着!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啊啊啊啊啊——”的声音里,毫不客气地把他推下了讲台。 那位负责人没有反应过来,但一直都以此为生的记者们却早已架好了摄像头,一瞬间谋杀了一片菲林。 “她是——她是西尔维亚博士!” “是西尔维亚博士!!!” “哦我的天呐——她这是要做什么?” …… 随着一位记者惊呼出她的名字,一群记者马上也就都反应了过来。争先恐后地抢着前面的位置,手指也在不断地按着手中的相机,生怕自己没抢到西尔维亚的镜头。 门外扒拉着门框的经理和服务生不敢踏入一步,与依然倒在地板上不可置信的发言人面面相觑。 “我今天来,是想宣布一件事——”西尔维亚伸出一根手指,高调开场。“我要收购游戏《艾泽拉斯大陆》出版公司暴风!” 石破天惊。 巨大的新闻出现在他们眼前,他们一边疯狂地记录着这一新闻,一边疯狂地给自家的老板打电话。 “我们务必要做第一家出版的新闻社!什么?你说这么大的新闻我怎么知道的?谁让你在今天上午的赌局里赢了我?!害我要来参加这场无聊的商业作秀!哈哈!” * 收购宣言是上午发出的,收购凭证是下午递在了西尔维亚的手上的。 吃瓜的网友们还没有来得及消化嘴里的瓜,当事人就已经凭借头顶的头衔和足够的金钱结束了这场能上震惊部头版头条的收购了。 侍应生鞠着躬恭敬地把那一张价值万金都不嫌多的所有证书递给正坐在沙发上吃着水果的西尔维亚。 她随意地瞟了一眼,打给他一笔小费,摆摆手让他离开后,转头就给公司打了电话。 “把写主线的狗策划给我开了。” 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啊?不是您……” “为什么您们那个号称‘全宇宙最自由的沉浸式游戏’居然一定要求玩家走完主线才算过关?这是什么逆天操作?” ……差评说实话总裁平时看得不少,指名道姓地骂策划的玩家他其实也见得不少(毕竟策划就是用来给玩家骂的嘛)。 但是像这样大费周章收购游戏公司(最可气的是他还不能不卖),就为了直接开除策划这种骚操作他还是第一次见。 但就像是他不得不卖出自己公司的大部分股份给西尔维亚一样,他现在面对她的无理要求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栽。 ……那可是西尔维亚博士诶?他完全相信他要是今天敢说个“不”字,明天都不用大佬本人出手,他就会被以各种理由被各路英雄整死。 价值永远是宇宙流通最广泛的一种货币。只要你拥有价值,就算你这个人有着宇宙公认的臭脾气,你也能拥有宇宙最广泛的人脉圈。 但是不敢惹归不敢惹,该解释的还要解释。“很抱歉我们的游戏给您带来了糟糕的体验,但是根据我们技术部的测试,玩家就算不走主线剧情,也依旧可以体验主线之外的玩法,顶多有一些玩家反应会无故掉线……” 电话里的声音逐渐模糊,西尔维亚有些怔怔地站在落地窗面前,看着外界整颗星球都被其上的居民改造成旅游设施的环境。 ——加入银河星际联邦的代价之一。 《艾泽拉斯大陆》游戏的宣传片在最火热的大楼上放映了出来。在血与火的淬炼下,她的小姑娘手持着勇者剑勇敢地向着敌人宣战。 ……那是托奈莉。 ……但那不是她的托奈莉。 “喂——喂,您还在听吗?” 西尔维亚把电话再次靠近她的耳朵,沉声道:“修改剧情,删除主线。” 她不走主线的原因除了不喜欢别人教她做事以外,还有一点就是,她着实不喜欢这样的剧情。 一直都在失去的人生究竟有什么值得怀念的?因为拿起了一把破剑就不得不背上一个世界的期许,从此连姓名都被模糊的人生,又有什么值得珍惜? 会强大的人本来就会成长为强大的人,会一直温柔的人也会一直温柔下去。他们不需要由外界为他们谱写命运,去无谓地经历一些痛苦与折磨。 如果托奈莉能够真实地存在于那个美丽的世界的话,这次醒来,她会拥有最广阔的天空、最宽阔的海洋,最温柔的风和最美丽的月。她将在那个世界不需要被命运所裹挟,不需要被别人的意志所左右,她将永远自由自在地在那里成长。 ——不再会被随意打扰的幸福,你喜欢吗托奈莉? 她没有再继续听对面在鬼叫什么,直接挂断了手中的电话。她看了一眼窗外过于美丽的人工科技,转身抖抖身上的浴袍,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场假她度的实在是太久了,接下来她应该要去做她应该去做的事情了。 ——去找到托奈莉。 第34章 食用保护动物的后果 西尔维亚的面前是一颗蛋。 坚硬的外壳上布满了奇怪的花纹和一些还未清扫干净的尘土,放在商家带有细小绒布的座台上,显得格外……新鲜。 老板看到这单有戏,连忙开始对这位客人推销道:“您真是好眼光!这颗蛋是我们刚从3742星云那里运回来的,经过我们测算最可能是那边拉冬don)龙族的卵。如果您按我说的价格买了那些东西,我就把这颗蛋送给您当个添头怎么样?” 黑市购物,没有具体价格,只凭买家卖家的双方口才。 西尔维亚咽了一口口水,表示暂时不为所动。 “我买的那些东西我自己也能做,来你这里不过是为了节省时间罢了。还是老样子,五折,一分不多。” 商家却越是看越有戏,他凑近一点西尔维亚,低声说道:“拉冬王族的龙,最近上了银联邦那边珍稀动物榜,以后想吃可就不一定能吃到了!” 西维看看那堆材料,又看看那枚蛋,再看看那堆材料,又看看已经在打包了的商人。 最后拍板,“七折!” “爽快!老客户您慢走啊,有空再来啊!” * 飞船一回到她个人小行星的停车场,舱门一打开,那堆量子阱、超导干涉器件、透镜等物品就霹雳哐啷地往地上砸。 西维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就随便地下了车,把那颗宝贝蛋抱在手里,跟随着一众来收拾器件的小机器人进入实验室。 “欢迎回家,西尔维亚小姐。”天花板上的人工智能向她打着招呼。 “贾维斯,搜索龙蛋烹饪技巧。” 进入实验室的西尔维亚罕见的最近几日心情不错,甚至直接大手一挥推开桌子上的一堆瓶瓶罐罐,把那颗龙蛋放在了上面。 听到不得了的东西的贾维斯沉默了一下,虽然程序已经自动开始搜索小姐刚才提出的相关要求,但是贾维斯觉得自己有必要做出提醒:“小姐,恕我直言,任何有关‘龙’这种生物的相关法律都十分完善。如果您执意烹饪这枚珍稀龙蛋,您将在您本就无比漫长的服刑期限上增加……” “ok,停。”西尔维亚把上半身塞到柜子里面找那口许久未通过的铁锅,满意地发现自己连吊牌都没有摘掉。 “反正我早就在通缉令上了呗,只要不被抓住就等于什么都没有。”她把那口锅从柜子里拉出来,放在实验台上,倒入合适体积的水,又根据资料调配出几支合适比例的试剂,将它们都倒入锅里。 一瞬间香气四溢。 她把那颗蛋小心地放进了锅里准备煮开,订好时间,想准备碗筷准备享用这传说中“星际最鲜美的肉类”。 又听到了贾维斯发出的拜访提醒,立刻想起来今天学会的一位教授来借一点她之前从另一个宇宙带回来的abo信息素样本。 于是开口让他直接进来。 * 道格拉斯教授很喜欢拜访西尔维亚的实验室。 尽管那里的主人总有一些让人血压拉满的实验室骚操作,但介于主人目前活的还算好好的且根本没有打算改正的念头,他还是收回了那张善于说教的嘴巴。 在贾维斯彬彬有礼的“欢迎”声中,这位白发苍苍且拥有几座大学的名誉教授头衔的生物与环境学家迫不及待地踏入了实验室大门。 然后他就觉得实验室里……香气扑鼻。 注意,这个“香”不是香水的香,而是饭香的香。 与客人的热情和有礼形成鲜明对比的这里主人的态度,穿着一件沾满了不明液体黄一块绿一块还焦一块的实验服不说,坐在椅子上一点起身迎接的打算都没有。 道格拉斯教授没有生气。 因为他早就习惯了。 贾维斯倒是一直很有礼貌,在代替它的主人接待这位客人,“您好道格拉斯教授,您新发表的那一篇《论拉冬蜥蜴种群数量急剧降低与其种群栖息地之间的相关关联》我的主人很是欣赏,请不要介意她的行为。您需要的物品就在您左手边的柜子里,请小心拿取。” 道格拉斯教授艰难地从地上一堆器材里找到一条可以通过的路径,左手边的柜子在贾维斯的遥控下正好在他到达时开启了。 这三管珍贵的信息素是西尔维亚之前从abo世界里带回来的样品……的百分之一。她凭借那些与人类分泌物相似又有不同的样本做了多次实验,写了多篇文章,再度在星际上靠着文章与专利狠狠地刷了一波关注。 一时间多少研究院和公司专员排队在网上喊话抛媚眼求合作。 暗地里上了银河联邦的通缉?背地里做了不少犯法的事儿、买了多少黑市的材料? ——那又有什么关系? 说的好像其他势力就做的少了似的。 只要西尔维亚一天能有本事在外面乱跑不被逮住,她就一天能当他们头上的太上皇,被所有想要名利的人争先恐后地追着捧着。 而这些东西都不在乎的西尔维亚,现在却在实验室里聚精会神地盯着一口锅,这怎么想就怎么不对劲。 道格拉斯教授悄悄溜到了西维身边,果然在锅里看到了答案。 “一颗,珍贵的王族蛋,”教授扶了扶他的小圆眼镜,确认地讲。“拉冬don)龙族,因为蛋的滋味极其鲜美,而遭到其他种族的大量捕杀,数量急剧减少,最近刚上了星际联邦的珍稀濒危物种榜啊。” 西尔维亚不在乎他看到,也知道他能认出来。毕竟这人半辈子都在研究这种生物,认不出来才让人觉得他学术造假。 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你不是才论证了数量减少和栖息地有关吗?” “咳呦,”教授一摆手,“你提那干嘛,我这不是快没写的了,随便水一篇罢了。”又想起了什么,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我指导你怎么吃这东西,你呢,多给我点这东西,怎么样?”他暗示地晃晃手里的试管。 西尔维亚没管他对避开猎杀巨龙这一暴利行业的小心思,也觉得该研究也研究得差不多了,直接就同意了他的说法:“包好吃?” “嘿嘿,”本来就褶子的教授现在更像一朵褶子花了,“包在我身上!” * “大火烹饪1小时,中火慢炖3小时,八角、酱油、香油……” 按照那本名字保密的人提供的菜谱,西尔维亚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食物的出锅。美味的浓汤即使只是配料都香的仿佛要酥掉人的舌头,更不用说是作为主菜的龙蛋了。 拉冬龙啊,你们死的可真是一点也不亏啊。 一边缺德地在心里这么想着,一边看着时间等着主菜开锅。 旁边的小机器人看着主人欢乐的样子,显示屏上都显示出了(≧▽≦)的表情。 “3,2,1……!” 欢乐地鼓着掌的西尔维亚准备掀开锅盖捞出这盘主菜,却震惊地看到蛋壳开始层层开裂。 “……贾维斯,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姐,我……”也是。 裂缝逐渐扩大。 随着破壳的声音响起,几秒钟的时间里,一只小龙就从蛋壳里面钻了出来。 动物有着本能的雏鸟效应,它们会将第一个看到的生物当作它的亲人。 “mama~” 小龙欢快地向西尔维亚叫着,一点也没觉得对面这人其实不是它的血亲而是它的食客。 “小姐,根据我的分析,有可能是温暖的环境起到了模拟孵化的温度,导致了本应在睡眠中的幼龙再次开始了……” “闭嘴,贾维斯。” 西尔维亚此刻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她决定现在坐上飞船去追把那个骗了她的老混球,然后把他砍成薯片。 但是现在还有一件要紧事。 “……贾维斯,搜索龙肉的烹饪技巧。” 第35章 这日子没法过了 幼崽龙喊“mama”的对象是西尔维亚,但喜当妈的却是贾维斯。 临时控制了一个大型一点的机器人的贾维斯目前每天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给娃喂奶擦身换尿布。 幼小的哨子精的尖叫声威力过于巨大,在好妈妈贾维斯的死亡威胁下,被烦的不堪其忧的西尔维亚无奈败走实验室。 还不忘在门口竖了一块牌子,上书“贾维斯与龙不得入内”。 然后每次在不得不走出实验室大门时,就像每一个中年秃头啤酒肚男一样,非得在实验里多待无聊的半小时,才会不情不愿地去见孩子它妈。 “贾维斯,我的……我的饭呢?!” 发现今天出实验室连餐桌上她的那份晚餐都没份儿了的西尔维亚想怒而掀桌。 头戴宝妈式浴帽(?)、机械臂带有厚绒毛手套,整个机即将面临中年危机一般的贾维斯怀里带着宝宝龙,一边哄着baby一边转头就开始阴阳怪气:“小姐,如果您还记得的话,您已经几天没有从实验室里走出来了?您还记得我们娘俩这可真是不容易啊。” “啊——!!!” 发出无能怒吼的西尔维亚在老婆孩子(?)面前无言以对,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转身重回实验室三下五除二用一堆试剂做了一个新鲜的派,一边啃一边绝望地想着—— “这日子没法过了!” * 冷静下来后,西尔维亚再次原谅了贾维斯。 凑合凑合过呗,还能离咋滴.jpg 不知道当时那只邪恶的幼崽做了什么如何影响了贾维斯,反正那时正当西尔维亚准备用反物质火箭筒一炮轰了这只生物时,突发恶疾的贾维斯不知道哪道程序产生了bug,突然母爱荡漾地发出这样的声音: “哦我的天哪,它可真可爱~” 这夹子音让举着火箭筒的西尔维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看看那只奇形怪状的幼崽,又看看只是一堆数据的贾维斯,从宇宙大爆炸想到绝对会被她砍成薯片的道格拉斯教授,都没能明白他俩的审美系统究竟是如何对接的。 “……不是,你认真的?” 贾维斯没理她。 用机械臂把西尔维亚的火箭筒甩到一边(“喂你轻点,炸我身上了怎么办?”),带着慈爱眼神(反正西维没从机器身上看出来)的机器人轻轻抱起因为一直没人哄开始哭泣的小龙,开始摇动着哄孩子。 “宝宝不哭不哭,乖乖——” 一旁的西尔维亚目瞪口呆。 贾维斯反倒是适应良好,它对西尔维亚说:“这孩子让我想起了小姐您的幼崽时期。” 感觉受到从未有过的人格侮辱的西尔维亚反射性地反驳:“我哪有这么恐怖?” “不,小姐。”自家小孩被用“恐怖”二字形容看来让贾维斯有些生气,让它接下来的话堪称刻薄。“您小时候比这孩子要恐怖一万倍。” * ……要不还是把贾维斯卖了算了。 * 再次冷静下来的西维决定暂时不去管她的家庭纠纷,很简单的原因,她最近暂时没那个时间和精力。 制作跨维度空间定位仪花费了她最近大部分的空闲。 重要的是现在要尽快找到托奈莉。 而西尔维亚是这么想的—— 如果说有一个托奈莉同样遇到了西尔维亚然后经历了她们相同的事情,并且愿意去寻找她。 那么那个世界和托奈莉在一起的西尔维亚a一定死了。 推测自己死去的西维一点也不为自己的死感到难过,她冷酷地如同机器一般只在乎最终的结果。 她将自己代入当时的情景。 西尔维亚a最后应该会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传送枪送给托奈莉,因为这是托奈莉步入真实逃脱世界的唯一办法。 离开自己的故乡而踏入一条单向程的不确定旅途,这确实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 或许很多个世界的托奈莉不会这么做,但是无尽的宇宙有无尽的可能性。一定会有一个世界的托奈莉正在寻找她,并且她们最终一定会相逢。 而西维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推进这个过程。 她开启跨维度空间定位仪。 首先定位所有纸片人托奈莉存在的世界,然后把这些维度都排除。 她要寻找的是真实的托奈莉。 接着精准搜索所有“托奈莉”形象出现过的世界。 屏幕上闪现出一堆让人眼花缭乱的红点。 西维继续精确搜索范围。 排除所有存在西尔维亚.普蒙托利的世界。 红点数量减少,却依然存在足够多的数量。 在这些世界里托奈莉们有些一直作为普通的乡村少女一直幸福而孤独地生活下去;有些被发掘了光明魔法天赋,而踏入教廷成为了一位修女;有些她的父母好像都没有离开她,在西维想仔细观察时,信号却突然接触不良画面变得模糊起来。 ……怎么回事?她做的东西居然还有不好用的一天? 随手拍拍机器,画面再次回到了最初页面,再次闪现在屏幕上的一堆红点代表着成百上千种可能性。 西维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如果托奈莉拿到了那个西尔维亚的传送枪,她因此可以穿梭于无数个宇宙位面。 但是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能拿到西尔维亚的传送枪,因为西尔维亚知道自己的同位体都是一些自视甚高、不听人话的混球,如果正面撞上任何一个其他的西尔维亚,她不能保证托奈莉不会被她们一见面就杀死。 ——因此她必须尽快、抢在托奈莉被她的同位体杀死之前找到她。 只有这一个世界的托奈莉会去找西尔维亚,也只有这一个世界的西尔维亚会欢迎托奈莉的到来。 “ok,好吧好吧,”西尔维亚想清楚以后马上就开始动身。 从仓库里把传送液补给好,带着一堆时空信标的她准备从最简单也最麻烦的工作开始干起。 在实验室外面被贾维斯一刻不舍地抱着的龙长的很快,现在已经可以自己坐在婴儿车里自己嘬龙族特供奶粉了。 看到“mama”从实验室里出来,扛着奇怪的设备步履匆匆的样子,许久未见她的龙宝宝一把扔开奶瓶开始向西尔维亚伸手。 “mama!mama!” 贾维斯也扭过头去。 “小姐您要去哪?祝您一路顺风。” 西维无视了那只幼崽,向贾维斯比了个“ok”的手势:“我去几个位面布设空间信标就回来,晚饭要吃土豆牛排。” “好的小姐。” 西维走出大门,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折返回去,看着那小孩手里的奶瓶和桌上的奶粉:“你刷了我的卡那么多钱就买了这个?” 贾维斯彬彬有礼:“事实上,阿尔文(lvin)直到断奶前的奶粉我都已经购置完毕了。” ……这是连名字都取好了? 完全没想在应急食品上花这么多钱甚至还想宰了它换肉吃的西尔维亚无奈扶额。 “你……!算了,whatever(随便吧)。” 她就说吧,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36章 跨时空信号 那是一场她永远都不会忘却的雨。 淅淅沥沥而又绵绵不绝,那些湿冷的水从天而降,仿佛一辈子都不会停一样地下着。 这场雨不仅打湿了她的头发、她的衣服,最终也打湿了她的一生。 眼泪在不知不觉间流淌了下来。 她在怀里人虚弱的带着笑的提示下,似乎才想起来要呼吸。 而那口气还没有出喉咙就呛到了她,她因此咳嗽得撕心裂肺。 冷。 这世界太冷了。 她哆嗦着手把怀里的人努力往身体上贴,她不想让这烦人的雨水打湿她,也不想让她的体温散失地太快。 但是她什么都做不到。 那柄被硬塞到她手里的传送枪如此的棱角分明而让她感到硌手。之后伸开手掌才发现是自己握的实在太紧,紧到手掌都勒出了血痕。 她努力吸气,想至少在这一刻不要让她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连离开都放心不下。 但她再一次失败了。 眼泪混在雨里应该是看不出来的,但是西尔维亚却总是能分辨出她是不是在难过。 她最后说—— “去找我。” 去找另一个西尔维亚。 这是西维第一次在她流泪时没有哄她。 * “呼呼呼——” 再一次被噩梦魇醒的托奈莉不敢惊呼,只敢小小地喘息着慢慢平复自己的心跳。 她伸出手从捡来的枕头里拿出那把传送枪,在内侧的显示屏上显示着这个世界的宇宙编号——“x—493”。 她其实根本不会使用这件东西。最开始在她那根本算不上“世界”一说的维度里,她从未见过西维使用过这个东西;在后来也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教导她如何使用这个东西。 有时候跳跃到有其他人发明出这东西的宇宙里的时候,倒是有个好心的孩子愿意教他,却被他外公拦住了——“每个人制作这东西都有自己的习惯,没有什么能通用的教科书”。 男孩向她投来无能为力的眼神,托奈莉一点也不在意。 而如果遇到其他的西尔维亚,如果她上前寻求帮助,就会遭到她们的抢劫或者杀戮。 ——“拜托动动你愚蠢的小脑瓜,我怎么可能会放过一个可能杀死我从我手里抢东西的小鬼?”那些西维是这么说的。 ——“啊?你说是我送的?拜托怎么可能?!我是什么货色我能不知道吗?啊……也不一定啊确实。可是……你们之间的罗曼蒂克,又关我什么事呢?” 在没有任何温情的时候,面对可能会威胁到她们生命的人,她们就会变得如此冷酷、如此残忍。 如果不是情急之下托奈莉把传送门开到那个西尔维亚头上的话,她可能就真的死在那里了。 现在托奈莉养成了偷偷观察的习惯。她只需要去确认一下这些不同维度的西维的状态,她就能知道究竟哪个是她要寻找的那个。 很好,又是新的一天,加油托奈莉,你一定能成功! 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结束后,她冲着那个看她是小孩子就想欺负她的流浪汉尸体鞠了一躬,然后才离开这个桥洞向外走去。 * 风雪呼啸,给自己皮肤植入自发热芯片的西尔维亚依旧被这个世界的冰雪冻成了狗。 极寒世界的尽头,北极中的北极,生命的绝对禁区,仪器测算出来的辐射强度最佳的方位。 她穿着厚厚的外套,艰难地把身上那一套时空发信器扔在雪地上准备开始安装。 这是她想出来的方法之一。 通过合适的发信点向多个维度同时散射坐标信息,如果得到了传送枪的托奈莉看到坐标信息和暗号,她就自然知道该如何同正在寻找她的西尔维亚会合。 她不知道托奈莉的具体信息,甚至连她究竟是否上路都一无所知。这个方法笨拙、麻烦且危险,却是现在心急如焚的西维暂时能运用的最好方法之一。 她发出的信息包括一根智能鱼竿的投影、宇宙维度编号和星球坐标。考虑到托奈莉可能无法进行对信号的解密,她就未曾在信号上进行任何程度的加密。 ……好了,这下子方圆几个维度只要有信号接收器的人都能知道我在哪了。 做完所有工作的西尔维亚一屁股坐在雪地上,看着风雪一小会儿就掩埋了基站,心里自嘲地想着。 理智在不停地叫嚣着她这么做简直是引狼入室、自寻死路。情感上却让她无法做到关闭这座信号塔,对托奈莉视而不见。 算了,我可是西尔维亚,我总有办法。 准备好激光枪,她调试好坐标,穿过传送门回到了她星球上的实验室。 一位眼熟的客人正坐在她一直很喜欢的椅子上悠哉悠哉地和已经能走路的龙崽——哦,阿尔文玩耍。 她逗的阿尔文咯咯乱笑。 西尔维亚直接给了那个同位体一枪。 刚才还一起和它快乐玩耍的“mama”突然就变成了一摊爆开的血肉,直面这一血腥场面的龙崽在短暂呆愣后大声尖叫。 被这声尖叫吸引来的机器人贾维斯熟练地开始拍着背哄着孩子。 而被长大了的哨子精再次音波袭击的西尔维亚这次提前早准备好了耳塞,往耳朵里一塞成功cos小聋瞎。 她淡定地走到贾维斯身边,在贾维斯“不赞同”的眼神里,打了一个响指,指挥着清洁机器人把爆开的尸体拉走清理。 地板很快就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光滑明亮仿佛根本就没有那么一个人突然被爆头倒在了地上。 被这一场面吓到了的阿尔文(是吧?)在西尔维亚面带微笑的注视下哭泣地越来越小声,直往贾维斯机械身体里藏。 突然意识到自己听不到这小孩的声音,西尔维亚在贾维斯继续“不满意”的目光下不情不愿地摘下耳塞。 哨子精还在贾维斯身后小声啜泣。 “……请您以后不要再继续这么做了,”贾维斯拍着它的后背,像一个家庭主妇一样埋怨着和小孩开了过分玩笑的家长。“阿尔文很期待您能和它一起玩,那位西尔维亚小姐并没有对它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这样的语气无端地让西维怒从中起,她直接一甩手没好气地讲:“让其他的西尔维亚呆在这里就是一件十分危险的行为,我这明明是在保护你们。” “恕我直言,作为您亲手制作的智能ai,并且拥有这间实验室全部管理全能的我想,我在您开枪之前,已经解除了那位西尔维亚博士的全部武装。”贾维斯硬邦邦地回怼,这种仿佛完全站在她对立面的态度让她彻底生气。 “你这个蠢ai,用你那通过宇宙人格测试的cpu仔细想一想好不好?一个一直觉得全世界应该有且只有一个自己的究极自恋狂,突然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站在房间里,她会怎么想?请她去吃冰激凌吗?” 话语落到地上,不仅贾维斯沉默了下来,甚至连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的阿尔文都睁大了眼睛。 然后嘴巴一撇,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要落了下来。 西尔维亚简直觉得这个小孩烦死了。自从她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的日常都被搅和得一团糟。 但是碍于贾维斯的情面,她确实不能把它怎么样。 “……您是对的,小姐。”贾维斯明明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的ai,但她确实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老父亲一般的叹息。 “不过请允许我指出这一点,小姐,自从阿尔文来了以后,您其实一直都在莫名其妙地闹别扭。” 被这么指责的西尔维亚连头上的呆毛都要竖起来了。但她的威名或许在外界能吓得其他人腿软,却无论如何都奈何不了贾维斯。 一直抱着孩子的贾维斯给了这个大龄儿童一个拥抱。 ——这是一直都没有实体的他最想做的事情。 他的主人在漫长的宇宙航行中经历了太多事情,其实早就和那个曾经创造出他来,想要在他面前装作冷酷却过于稚嫩的小孩子完全不一样了。 但他觉得他的主人一直没有改变。 在某些时刻,他依然能从现在的西尔维亚身上,看到当年那个孩子身上的孤独。 第37章 所谓成长 拉冬龙族长得很快。 对于这种幼年期格外脆弱的种族来说,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进化减少成长需要的时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在某一次西尔维亚带着一身岩浆和烧焦的外套,扛着仪器从传送门走进房屋里时,她看到了那只小龙人已经能够穿上t恤开始坐在地毯上玩少年阿尔文之烦恼的时候,小小震惊了一下。 拿胳膊肘戳戳机器人贾维斯:“孩子它妈,这是咱家崽儿?” 那个记忆里上次出门还只能在地上爬的生物? 袖子上岩浆掉落在贾维斯的机械臂上,瞬间烧灼融化了金属关节。 还没等贾维斯找到空闲把手臂卸下来换一个新的,那边独自一个龙黯然神伤的家伙就突然直接冲了过来,一把把那个机器人护在身后。 倔强而眼含热泪地抬头冲她说:“不许欺负贾维斯!” …… 这副父母吵架孩子奋勇上前保护妈妈的情景生生让西尔维亚和贾维斯默了一下。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 对于西尔维亚来说,这种情况是“哟,这小不点居然还到了叛逆期”的无所谓;对贾维斯来说,是“难道这种教育方法也是不正确的?”的无奈。 眼睁睁看着受了(替身)伤的贾维斯连自己都顾不上还要拉着西尔维亚去浴室准备解决她身上滴落的岩浆,被家长无意识冷落的小龙人捡起刚才落在地上的玩偶,一个人闷闷不乐地继续玩着过家家的游戏。 ——黑发绿眼的玩偶当爸爸,金发蓝眼的玩偶当妈妈。他控制着这两个娃娃牵上手,转着圈跳着舞,和和美美、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除了它。 * ……其实,它应该是他。 即使拉冬龙族普遍大脑智能不算特别强大,也没有足够灿烂和辉煌的科技文明,但在银河星际联邦的官方认证下,仍然属于具有人格的宇宙智能文明种族。 对这样的族群称呼“它”,无论是在口语中还是书面中,都是一件极其无礼的外交事故,严重点甚至可以被控告种族歧视。 之前很多次贾维斯都带有一点不满地指出这件事。 对此西尔维亚的回答是:“it(它)不是我对这个种族的歧视,是我对所有幼崽的歧视。” ——她不喜欢这种黏黏腻腻的生物,又小又软又轻又弱,像极了一坨糖浆,稍微一捏就能粘在手上。 这种带点深意的比喻无法令这么幼小的小龙人理解,即使在短短几周里他就已经长到了西尔维亚胸前的高度,即使他现在已经对普通的火器能够刀枪不入,但那些成长与阅历从来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获得的东西。 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他需要时间成长,从天真无邪到历经沧桑、饱经世故;从对世界充满好奇到了解人性的复杂和社会的残酷现实;从西尔维亚一眼就看穿他变为他能在那片名为“西尔维亚”的深海里可以自由深潜。 这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他会经历许多挫折和困难,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和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逐渐成为一个能够用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去摆脱那些童年根深蒂固的控制与晦暗,明白那个小时候像是一座大山般不可逾越的西尔维亚似乎也不过如此,到那时,他就会成为一个西尔维亚永远也成为不了的人。 但他目前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目前西尔维亚刻意的无视、监护人带有私心的溺爱都会事他的内心充满了苦涩、都会让他无意义地消耗。 此刻的他,仿佛就是那无数青少年中的一员,面对自己糟糕的家庭环境,显得如此渺小、脆弱又无助。 这是最近出现的情绪。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快乐,明明自己懂得更多,却更加的无能为力。 而如果西尔维亚知道了他的内心所想,大概会不屑地告诉他:“小鬼,这就是成长。” 成长就是这样的东西,当你明白的越多,却越觉得自己无知,因此你才会继续前进,一次又一次地迈出自己向前的步伐。 * “那么,进度怎么样了呢?” 贾维斯操控着机器人处理着西尔维亚身上残余的岩浆。现在西尔维亚本人活像是在火山里游了一圈似的,即使皮肤上植入了纳米纤维防护层,都有些部位被彻底灼伤。 “……嗯,事实上,我不是游了一圈,我是直接整个人都潜下去了。” 贾维斯的机械臂一顿,然后继续操作。 “没办法,这次测算出的最佳方位在火山下面,戴着科技院新出品的全套护具都差点交代在下面。我就说那帮人不行,还夸下海口说一定没问题,还不如我多花一点时间自己做……” 西尔维亚一边上药一边疼得龇牙咧嘴。她很少在外人面前如此表现,只有在贾维斯面前她才会一点都不在意地显露自己的情绪。 可能是她觉得安心,又或者她根本不在意其他人,因而视他们如无物。 “那为什么不自己去做呢?”贾维斯的声音依旧平稳,在西维听起来却怎么都有一种严厉的感觉。 因为贾维斯现在确实有点生气。 ——只是一点时间而已,难道连那一点时间西尔维亚都不能浪费吗? “……其实我还真的不能,”西尔维亚难得带了点正经,往窗外看去。 窗外是这座星球的景色。 整座星球目前都是她的私产。在她刚在这座星球上落脚时,这里沙石遍地、荒无生机。 她对此进行了大力改造,目前在她加厚了大气层、播撒了种子,又轰炸了一颗恒星再创造出水源的情况下,整座星球从寸草不生开始了生命的演化,富有活力的植物和小动物们开始在这座星球上唱响生命诞生的合奏。 她喜欢这个星球上富饶的生命。 “贾维斯,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和她再次相逢。她现在因此走上了一条有去无回的路,我作为主人难道不应该在半路去迎接我的客人?” 这话有些开玩笑的意思。但是贾维斯知道这件事远比西维现在讲的要重要的多。 传送枪的液体并不是无限的,西维不知道现在托奈莉手中有没有补充的备用,也不知道她手中的那一把究竟能让她再使用多少次。 一旦她慢下来了,一旦她错过了,对托奈莉来说,有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再与西尔维亚再次相遇。 而她是西尔维亚在万千世界都无法代替的那一个。 “……好吧小姐,您说的对。”贾维斯随着西维的目光也看了一会儿窗外,不同于西尔维亚低头看向丛林,它抬头仰望着繁星。 在那些星星外面,就有着小姐现在正日思夜想的人。 它芯里依稀记得,曾经刚和他一起踏上宇宙之旅的小姐也是这样,每次感到寂寞的时候就会看向窗外。 漆黑而无边无际的宇宙,总会给人一种迷失而疯狂的错觉。这种错觉带来的孤独感甚至可以轻松逼疯一个成年人。 但是小姐仍然执着地望向窗外。 她看向方向的尽头,是她记忆里家乡的坐标。 但是那时与现在却有了不同。 那时她看向窗外是在沉湎于过去,而现在—— 贾维斯欣慰地发现,小姐现在眼里已经有了对未来的祈盼。 第38章 恒星偏移 和西尔维亚生活在一起的人一般有两种,一种就像托奈莉和贾维斯那样,拥有自己成熟而稳定的三观,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像黑洞一样的西尔维亚给拐跑带偏。 这是很理想的一类。 即使作为ai的贾维斯和魔法少女的托奈莉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在三观方面细思恐极的地方,但他们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在不偏不倚地走在自己应行的道路上,甚至能在某些时候反过来影响西尔维亚的行为。 但另一种就比较糟糕。 代表人物就是西尔维亚本来想作为应急食品养大,结果小龙人一天天长大为大龙人她都没能成功撒手的阿尔文。 从阿尔文的幼年一直到现在,它一直生活在西尔维亚不干人事的阴影之下。 或许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好的东西—— 当它第一次从蛋壳里破壳而出第一眼看到西尔维亚的那一刻开始,当它将晶莹闪耀的宝石眼目光投向正准备把它当盘菜啃了的西尔维亚时,这种错误的爱憎箭头就注定了它被西尔维亚伤害的童年记忆。 因为它在向西尔维亚渴求着爱。 而任何一个有理智的生物,都会将这样的行为称为“绝对的疯狂”。 可是——西尔维亚,西尔维亚啊,你难道不可怜吗? ——所有围绕在你身边的人,他们最大的努力和付出也不过是享受着给予“爱”的快乐,而无论多爱你的人ta都不会想要去拥有你的。 ——而爱的价值不应该仅仅只是得到,付出它过程的快乐也是其中蕴含的宝藏。 * 青春期的小龙人不复当年的可爱大条,日渐长大的它在无数书籍和孤独的发酵下逐渐变得纤细敏感。 它逐渐意识到似乎永远不会在一个地方永久停留脚步的西尔维亚在这个家里究竟有多么说一不二;而看上去总是在不咸不淡地阴阳着西尔维亚的贾维斯又实际上对它这个主人有多么狗腿。 他们两个人和ai之间有一种它完全看不到的引力,这种引力化作了坚韧至极的纽带,牢牢地将他们的命运捆绑在了一起。 就像西尔维亚永远不会抛下贾维斯,就像贾维斯永远也不会称呼第二个人为“小姐”。 他嫉妒着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因为它是如此地明白这样紧密的关系究竟在这个世界上有多么的可遇而不可求。 西尔维亚其实并没有在它面前表现出过讨厌它,她也从未对它进行过一句斥责或进行过一次打骂。 她就只是……只是,不在意它。 它永远不会是西尔维亚为之驻足的理由,甚至为了它而停顿一下的机会都不会有。 她从来不虚伪地装作他们之间存在什么温情脉脉的东西,而是很残忍地直接表现出那种“我对你无所谓”的态度,坦坦荡荡。让它连憎恨都显得心胸狭隘。 那些满腹的爱憎日渐增长,它却没有一个合适的对象值得倾诉。发酵在肠胃中的情绪总会有一天在它怀里爆炸,为了减少这种自己可能被撕裂的恐惧,它开始走出家门向星球诉说,向草地诉说,向海洋诉说。 而世界真实地给了他回应。 * 当它向海洋倾诉它的烦恼时,不断地拍打着沙滩的白浪会一次又一次地献上美丽的贝壳;当它向草原倾诉时,每一抹马蹄没过的浅草也会飘舞着打着旋儿变作一顶土生土长的花环;当它想对土壤倾诉时,每一株破土而生的小草,都在风中向他舞蹈着身体,为所有的美好都献上祝福。 只具有低级智能的小草和大自然间的水和泥土显然缺乏开口说话与它沟通的能力,但拉冬龙族就是如此具有与大自然间的亲和和感知能力。 在不受重视的环境下长大的小龙人更是如此。 每当他闭上眼睛,世界似乎都重新在恒星的照耀下再次存活了过来,万事万物都在向它回应。 ……即使它每说一句,那些由西尔维亚所创的草儿花儿和各种各样的小虫子都要在话尾加上一句无意义的“喜欢西尔维亚”、“西尔维亚万岁”,但这种处处皆有回音的感觉还是很好地愉悦了它的内心。 它偏爱它的“友人”。 但它最终犯下了一个过错,因为它太过年轻、也太过简单,它不知道在这世上有一个不明自言的公理:那就是所有的灾祸都起于傲慢带来的不慎,所有的罪恶都于偏爱与不得中悄然滋长。 * 西尔维亚不喜欢休息。 或许对她这样略带偏执又自恃天才的人来说,承认自己仍然具有作为人类的生理局限是一件过于让她觉得丢脸的事情。 在不止一次的共用早餐的餐桌上,西尔维亚发表着“人类为何不需要的睡眠”的长篇大论而因长期未得到良好的睡眠而一头栽进面前的餐盘里。 其实这张不大不小的餐桌上,最需要睡眠的就是西尔维亚本人。 看着倒头就睡的西尔维亚眼睛下的乌青,它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这样想着。 作为ai的贾维斯显然有独特的休眠技巧,而身为人类很久传说里的幻想种生物的它,也能在一次睡眠后能活动很久。 但实际上,身为最需要睡眠的人类,它却几乎未见过她自然入睡的场景。每次入睡也基本上可以等同于昏迷过去,而即使如此她在睡梦里似乎也不得安稳,总是会很快清醒。 醒来后就开始窝在实验室里,关上门又是几天不出门或者消失很久。 它不知道西尔维亚每天在做些什么。但即使从它每天清理屋外满到爆的邀请出席的邮件和上面为了提升这位大科学家的好感而堪称卑躬屈膝的字文来看,西尔维亚切切实实地是一位外界公认的毋庸置疑的天才。 要不怎么能赢得那么多人的尊敬呢? 再次撞到西维停机在沙发上的场景时,它带着一种酸涩的心情为西尔维亚披上毯子,在他这样举动的影响下,西维拿在手里的立方体掉了下去。 接下来,这只年轻的龙人犯下三个错误。 他没有在最早的时刻把意外昏睡过去的西尔维亚直接叫起来,这是他由于自己不可说的敬爱而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而当他为了掩饰自己不小心碰掉了不知名物体的事实,更在情急之下直接用手去捡地上的不明物体,这就是出于傲慢的第二个错误。 他自矜于他逐渐强大的外壳而敢于用手掌去触碰他对此一无所知的东西。而在实验中,这种错误能够让他轻易付出生命的代价。 而当他失误触碰启动了这样东西后,这个散发着蓝色光芒的晶体投射出各个星云美丽的投影,它就自顾自认为这只不过是一件小型投影仪让他犯下了第三个错误。 它当然没有打算乱动西尔维亚的东西,却在关闭时不慎小小地在身体的移动中稍微移动了一下一颗恒星投影的方位。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 它理应不该造成任何后果。 可事情就是那样发生了。 它将星体魔方塞回了西尔维亚的手中,想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地度过这一天。 而等到西尔维亚被警报惊醒时,窗外整颗星球已经是一片燃烧的火海。 第39章 坠落人间(一) 她面前是一个由多支酒杯搭就的香槟塔。 杯子里剔透的琥珀色液体在房间里五光十色的灯光照耀下更显绮丽。 托奈莉悄悄扮作服务员溜进了这间ktv包间,巨大的屋子里外放的音乐震耳欲聋。 前方舞蹈池子里各种漂亮性感的小姐姐小哥哥们在纵情舞蹈。不断扭动的身体在竭尽他们所能地勾引着中间沙发上的主角。 不断升起的酒泡吞吐出白沫,众人欢乐肆意的笑回荡在这间包厢。 西尔维亚就在众人的欢呼声里突然跳到了桌子上,一口酒饮下喉咙后手里的金币在一挥手后就乒呤哐啷地四散在了房间角落。 房间里的男男女女一时间都顾不上了跳舞享乐,立刻急切地趴在地上在一片混乱和黑暗中摸索着那些小巧而亮闪闪的东西。 他们疯狂地想要从她手里抢到哪怕一丝丝从指缝里漏出来的好处,执着地摸索着金币却无人愿意抬起头看向站在中心处的西尔维亚。 他们都在地下,黑影里人头攒动看不清楚面庞。只有西尔维亚独自一人站在高处,带着藏在阴影里的些许不屑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们。 她就那么站在桌子上,突然神经一样地继续抛洒着更多的金币和钞票。金币滚落她的手心,钞票飞舞在糜烂的空气里。 在气球的升腾和欢呼声里她大声喊着“上帝爱我——!”的台词,然后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大笑。 她漂亮的脸在托奈莉透过香槟塔酒杯偷偷观察的视线里显得格外扭曲。 漂亮,孤独,锐利,浮夸。 ——她是一个西尔维亚。 ——但她绝对不会是她要去找的那个西尔维亚。 托奈莉悄悄在心里为r—637打了一个叉。在一片混乱中,用手中的传送枪绘制出传送门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个位面。 * “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她呢?你完全可以在旅途的任何一个地方停下脚步,在那里度过幸福的一生。” 在托奈莉漫长的旅途中有过这么一个人向她说过这样的话。 他以为托奈莉只是一个进行着漫长旅行的旅者,浪漫的本地人热情地招待了这位来自远方的客人之后,了解了一些故事的主人如此提出了他的疑问。 夜晚的篝火点燃了这无边的寒冷与孤寂,不断蹿高的火苗像是逆飞的流星一般在托奈莉的眼睛里闪耀。 其实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早已淘汰了用火焰取暖这一过于原始的方法,篝火在这个世界更多的时候仅仅只是用作装饰和表演的用途。 这样的世界已经远远领先于她过去的世界水平了。 ——如果她就此停留下来的话,似乎也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 她并不会真正使用传送枪,她每次打开的传送门都是依靠着枪本身的随机分配,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达终点,可能在下一次,也可能她永远都无法触及。 或许从一开始踏上这条有来无回的路程就是一个错误,而现在无论如何都不打算回头的托奈莉清醒地明白自己正在沉溺于这种错误之中。 这里招待她的主人在暗示托奈莉留下来。他很喜欢托奈莉,像是喜欢自己的小孩一样。 他拥有着广袤的牧场也有着成群的牛羊,如果托奈莉愿意做他的女儿,她将会在这里有很多个说着不同语言的兄弟姐妹,会有着在最澄澈天空下自由奔跑的权力。 她将再次获得归宿。 但是托奈莉拒绝了。 她还是无法忘记那把西尔维亚为她亲手制作的鱼竿,只因为某一天她说想要吃鱼却不会垂钓;也无法忘记西尔维亚最后亲手让她杀死自己的回忆,“用一条命,换给你一个世界,很完美不是吗?”,这句诀别的话让她在最开始几乎夜夜无法入梦。 神明利用了她,神明欺骗了她。光明女神站在她的背后,握着她手里的剑让她刺出了那个错误。 可是西尔维亚最后还是站在了她身边,她教她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勇者。 “我……一定,一定要找到她。” 在某一个世界,一定会有一个度过了所有相同时光的西尔维亚,一定会有一个拥有着和她相同感情的西尔维亚。 “她就在那里,”托奈莉眼里逐渐漫起了水花,“因此我一定要奔她而去。” 那里会是哪里? 是天涯,还是海角?是天堂的尽头,还是地狱的边界? 一个人,到底要走多远的路,才能被称作为勇者?到底她要穿过多少道门,才能在尽头看到她梦寐以求的那个身影? 她不知道。 但是人总是会为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而变得无所畏惧。 这样想着,托奈莉第二天披上了庄园主送她的披肩,再次踏上了新的旅途。 * 两个人的旅途或许是旅行,一个人的旅行却只是流浪。 不知道经过多少次失望后,她最后来到了一个布满风雪的世界。 因为陨石撞击星球而导致这个世界在很久之前遭遇了一场漫长的劫难。当时统治的世界的霸主在这场劫难中几乎全部灭绝,仅剩的生命也在这无边无际的冰雪与寒冷中几乎全部凋零。 象征生命的水源被冰冻,掺杂着灰尘的冰雪不断地飞舞。整个世界呈现出的,是一种几乎无声般的寂静。 冰冷,死亡,孤寂,无声。 这是一个充满着绝望的世界。 但在托奈莉眼中,却充满着无限地希望与生机。 在那遥远的天边,在最高最北的极点,巨大而清晰的投影挂在云层,即使是身处此处的托奈莉都能够看得清晰。 ——那是一根巨大的智能鱼竿。 * 天塌地陷。 即将面临着星球毁灭的西尔维亚在短短几秒的时间判断出了这颗星球已经不值得挽救的结论后,直接收拾好了行囊准备离开这个星系。 而另一边独自流着眼泪走入燃烧的森林的阿尔文,在收到撤离的通讯后一把扯下自己的耳机扔进了已经被高温加热到滚烫的水中。 整颗星球都是西尔维亚一手创造的玩具,在那几乎儿戏一般的控制中枢的自动支配下构建着西尔维亚喜欢的星体运行周期。 它仅仅只是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却无论如何都已经无法再重新弥补。 “不,不要……不要……” 他独自一人跪在草地上,火焰舔舐着他的脚,在他耳中曾经充满着轻柔话语的世界此刻寂静无声。 这颗星球在死去,逐渐靠近吞噬的巨大恒星此刻挂在天边,像极了一只魔鬼的眼睛。 第40章 坠落人间(二) 世界末日有很多种,地震火山爆发泥石流海啸陨石……这些灾害随便一个拿出来都能随便轻松摧毁一个社会的文明。 而阿尔文一时不慎导致的恒星轨迹偏移,则是这些毁天灭地的灾难里最麻烦的一种。 “……我早就告诉过您将恒星星系划归自己于自己掌控下是件错误的决定,更何况您将控制系统设置得如此简单,容错率过低总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灾难。” 整个星球都在灾变,唯独西尔维亚亲手建立的这个房屋依旧风雨不动。 贾维斯看着自己的小姐飞快地将部分物品数据扫描进手腕上的计算机里,迟疑地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您是否考虑不放弃这座星系,或者最低限度上不放弃这颗行星?” 这是绝对低性价比的提案。 连收拾中的西尔维亚都惊讶地抬起来头。 “……难不成你以为就是随便把恒星推回去那么简单的事情吗?” 恒星已经偏移,对这颗星球造成的影响也已经无可挽回。此刻星球正在燃烧,本就人造调控的大气层在温度的影响下不断被蒸发,地脉震颤、地壳开裂,整个星球的生命已然凋零,这代表着西尔维亚在这颗星球上的所有投资都已血本无归。 再去挽回这颗星球又有什么意义? 对西尔维亚来说,这只是一颗普通的星球,这样的选择,她有成百上千个。 ——如果你对我而言并不特殊,那我又为何一定要选择你呢? 贾维斯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它是面前这个对宇宙和人类都没有偏爱的人制造出来的ai,即使它早已通过人格测试拥有自主意识,但仍然在最底层的核心逻辑上,受到这个人思想的浸染。 熵增在增加,宇宙在膨胀,世界总会变得无序,幸福总会走向虚无。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贾维斯不再出声,而事实上如果它真的完全不在意的话,甚至刚才的话语都不应该说出口。 它认同着它的小姐的思想,却也对此感到无能为力。 “正在申请通讯权限,通讯被挂断。正在强制接入,通讯对象:阿尔文。” “他什么时候回来?” 准备着开飞船走人的西尔维亚坐在驾驶舱把玩着手中的传送枪,她打算着带着龙崽子转移后,去每一个她插过标志的维度修改坐标信息。 “……” 贾维斯没有回答。 “贾?” “抱歉小姐,刚才强制接入通讯失败。根据我对整个星球现有的监视器摄像头观察,阿尔文现在坐标位于星球东经112°,北纬31°。 根据测算目前阿尔文存在自毁行为,请尽快阻止。” “轰——”窗外火山再次喷发,滚烫的岩浆如同人类被割开的动脉一样,内容物不断地从断裂处喷发。 西维脸色开始变得沉重,她拿起设备望向外界。 她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对贾维斯,就只是一点时间而已,我应该自己做一套防护层的。” * 在那遥远的天边,云层翻滚如巨兽的脊背,炽烈的阳光穿透如今稀薄的大气层,在大地上洒下一片红色的光芒。 在这片荒凉的行星上,一人一龙正进行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 西尔维亚并不想站在这里同阿尔文对话,对于她这种看上去行为差不多算典型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者来说,放弃最高性价比的选择而来这里挽救一个本不想继续活下去的生命,是一件非常荒谬的事。 但她还是来了。 蒸腾的气浪里,西尔维亚开着那套在岩浆里曾经滚过一圈的纳米纤维防护层,看着阿尔文的背影,说:“我不是在关心你,也并没有觉得你有多重要。我来这里只是想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而留在这里?” 这话听起来就很西尔维亚。 世上千千万万种事,千千万万个答案,她都想去亲自了解。 本来看到西尔维亚来到这里还怀疑自己是否低估了在西尔维亚内心份量的小龙人,马上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 “……如果是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的话,无论会遭遇什么你都会忍不住插上一脚的吧?” 他忍不住讽刺道。 这人手贱的德行就像一只猫。 书里常说“好奇心害死猫”,这句话拿来形容西尔维亚似乎也没有问题。 “……其实我是知道的,”转过身来面对西尔维亚的阿尔文皮肤此刻已经被烧灼得通红。 他看着西尔维亚,到了现在,她似乎还是一副只关心着问题与答案的样子。 “西尔维亚,”这是他第一次直接称呼她的名字,他曾经把这个名字当作权威一样崇拜。但他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西尔维亚,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你的心,难道真的是铁做的吗?!——” 他开始疯狂怒吼。 随着音调在空气中几乎破音,感到痛苦的阿尔文身体开始燃烧,然后逐渐变大。之前除了犄角和尾巴以外差不多就是人形的阿尔文开始恢复龙族的形态。 它的身躯庞大伟岸,如同山岳一般雄伟;它的鳞片如同它曾仰望过的那片璀璨的星空,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辉。 每一个细小鳞片鳞次栉比地排列在它的身体上,仿佛是一件严丝合缝的由无数微小的晶体组成的皮甲,既坚硬又美丽。 而当它的翅膀展开时,几乎能遮蔽半边天空。在其翅膀边缘,更装饰着如同流星的锐利锯齿,但如果仅仅将其当作装饰一般掉以轻心,那吃苦头的人一定会是西尔维亚。 阿尔文腾空而起,双翼拍打间,气流推动,狂风四起。 在怒吼的强大暴风里,尖锐的气流如同刀剑一般划向西尔维亚。 不说这点气流根本破不了西维的防,即使她感到疼痛也不会有此刻的它现在痛苦。 东经112°,北纬31°。 这个位置因为地壳运动其上松垮的土壤直接开裂,露出了其下深有数十尺似的深渊。 它刚才就跪倒在这深渊的旁边,看着巨坑下埋藏的东西而惊恐地流出了眼泪。 在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它的心跳也随之停止。它看着那个巨坑,眼中先是充满了不可置信继而几乎涌上了无边的绝望。 无数个西尔维亚的尸体被随意地丢弃在了这里,一同构成了这间无人问津的地狱。 坑中,一行行,一列列,全部都西尔维亚的尸体。它们以各种姿势躺着,有的断裂了四肢,有的开了膛破肚,有的…… 它突然感到无边的恐惧,就像突然身后也会有一只手将它推进这个恐怖的深坑里一样。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他的大脑在尖叫,他疯狂地想逃离这里,想逃离贾维斯,想逃离西尔维亚,想逃离自它出生以来一直生活的这个世界。 ——这些人,都是一群彻头彻尾的疯子。 它终于在此刻明白了这个道理。 第41章 坠落人间(三) 地壳开裂,岩浆滚动。 天边的陨石不断地在他们二人之间落下,穿过大气层燃起冲天的火光。 血液在流淌,生命在凋零。 西尔维亚不知道她现在对阿尔文的这场战争有什么意义。 她来到这里不过是为了要一个答案。 而接下来顺便带走阿尔文或者尊重它的意见让它留下来都是她可以接受的选项。 ——而和一头将将成年的拉冬龙在一颗即将毁灭的星球上战斗?这不是她会做出的选择。 但是当太阳风暴顺着对面龙族翅膀的扇动打在她的脸上,面对身型几乎可以遮天蔽日的阿尔文,对比之下显得无比渺小的西尔维亚却在战场上些许地怔住了。 她总还记得不久前它才刚刚破壳。顶着蛋壳出生的小幼崽身上的粘液都没有舔掉,第一句话就是对她喊的“mama”。 ……那么大一颗蛋,出生的小家伙却怎么看怎么楚楚可怜,似乎她一只手就能捏死。 当时她想着再养两天算了,养肥一点肉才多,就刚出生那一点点大的幼崽,又能给她提供几口食材? 就抱着应急食品养成的想法的西尔维亚就这么一直一直地把这只幼崽养了下去,居然就一直养到了现在。 她做实验的时候,这只幼崽有时候会被贾维斯带进来,拿着玩具的小鬼什么也不懂,就只知道在旁边吱哇乱叫。 安安静静的实验室里被吵的一团乱麻。 她觉得麻烦,觉得吵闹,她无数次把它赶走,小东西又无数次偷偷回来。 有这么个闲不下来的小东西在身边,似乎连空气都开始变得喧嚣起来。 就像西尔维亚当年花了大力气重新改造星系结构,就为了在这颗废弃星球上能够让生命生长一样。 即使她从来不承认,但她周围的人其实都知道,没有那些生命潮汐起落存在的夜晚,总是会让她感到些许寂寞。 而现在,西尔维亚直到现在站在了阿尔文面前,直到阿尔文真正站在了西尔维亚面前。 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阿尔文早已长大。 它已经不再是那个时时刻刻执拗地跟在她屁股后面追逐她身影的小孩了。 * 西尔维亚和阿尔文的战斗在陨石不断坠落的夜晚达到了高潮。 西维的纳米纤维防护层在阿尔文的火焰下闪烁着蓝色的光芒,手里的能量枪重复抬起又不断地放下。 带有巨大杀伤力的激光能轻易刺穿它的皮甲。阿尔文现在还活着的唯一原因就是她并不想真正杀死现正在和她打斗的这条龙。 ……可是,为什么? 即使现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即使现在在她看来完全是阿尔文在无理取闹的情况下,她居然都没有把这个生物大卸八块的想法。 如果再早一些,如果有生物胆敢如此浪费她的时间,他早就把它剥皮拆骨扔进她掩埋尸体的大坑了。 所以,为什么她现在居然还站在这里,做这种事? 对自己这种微妙行为产生怀疑的西尔维亚一边跳跃躲闪着龙的吐息,一边开始思考。 在战斗中,她看到了阿尔文疯狂中带着泪光的眼睛,漆黑的瞳孔如同燃烧的煤炭一般,带有炽热的光芒。 犹豫再三,她还是没有让贾维斯现在对这颗星球发射轨道等离子光炮。 ……算了。 每一对父母是不是都得在某个时刻承受一次来自青少年的叛逆期? 这么自嘲的西尔维亚挥挥手将手中能量枪的激光切换了模式,每一次她挥舞这柄武器时都带着似乎能破坏一切的力道。 阿尔文坚硬的龙鳞在剑尖下裂开,它发出了一声无法抑制的痛呼。 这种西尔维亚式的微妙手下留情并没有让阿尔文冷静下来,反而更加激怒了它。 它朝向天空怒吼着,带有古老力量的龙吟在空中流转,声音带有稚嫩却极其尖锐,似乎要将天空撕裂。 【为什么——?】 它想起了那些细若蚊呐的声音“西尔维亚万岁”、“西尔维亚最好了”,它们将她视为神明一样崇敬,却被西尔维亚弃若敝履;它想起了那个它曾经很喜欢的玩偶,黑发绿眼的玩偶在坏掉被贾维斯丢弃之后,它偷偷抹了一晚上眼泪;它还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深坑,那个塞满了西尔维亚尸体的深坑。 ……它开始恶心,想要呕吐。 攻击如同暴雨般倾泻,龙的舌头似乎在高空中化作了一道蓝色的闪电,每一次吐息都能在西尔维亚的护甲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西维在猛烈的攻击下不断地后退,她的心跳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加速,但她眼中依旧没有任何恐惧。 她没有进攻,也没有后退,在每一次普通人根本不能承受的攻势里,面对它的质问更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 【她把生活围成花圈,把未来换成纸钱】 【然后把积蓄全部挥霍匆匆打个总结,将临终遗言说的好像获奖感言】(注1) 她就是这样一个烂人。 ——一个恶魔,一个恐怖分子,一个把别人的性命当作玩具,把万物的理论当作生命调剂的究极无敌的烂人。 向这样的人乞求爱,就如同向住在贫民窟的百万富翁索要金钱一样。 但这次阿尔文的判断出了一个小小的差错。 ——她可能不是不愿意给你,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拥有。 * 终于,在一次躲避阿尔文的攻击时,西尔维亚终于狠下心攻击了它的弱点。 阿尔文的右翼被穿透,无法完全展开,飞行的平衡开始无法保持。 初次化型应该被监护人细心保护的幼兽理应不该如此狼狈。 这成为了西尔维亚的机会。 她聚集全身的力量,将能量剑瞄准阿尔文的身体,然后猛地刺去。 剑尖穿透了龙鳞,阿尔文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 它的身体开始在疼痛中扭曲变形,缠绕在身体上的火焰渐渐熄灭,垂落于大地的龙用最后的力气看向西维,眼中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战斗在这一刻停滞了,阿尔文的身体缓缓倒下,但它的眼睛依然盯着西尔维亚,仿佛想要在她眼里寻找一个不可能得到回应的答案。 比起此刻狼狈坠落的阿尔文,西尔维亚现在的形象也着实好不到哪里去。 黑色风衣的边缘已经被龙息灼伤,要知道剪裁得体、针脚细密的这一款式可是西尔维亚的最爱;脚下大地开裂、岩浆喷出,直接踩在其中的靴子要不是在保护层的作用下,估计早就化为焦灰。 她的皮肤已经被烫伤,她的发尾有着烧灼的痕迹。 但她的手依旧稳健。 能量剑的模式再次化作了能量枪,她在这个世界疯狂的末日里静静地看着她这位小小的“室友”。 ——它是毁灭她精心设计的花园的罪魁祸首。 ——是成年后形态最为凶残强大的宇宙种族之一。 ——是本就应该死去却阴差阳错在她手底下诞生的“错误”。 她现在应该要去纠正这个错误了。 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的西尔维亚好像最后终于想通了什么似的,开始扣动扳机,恐怖的能量随之在枪口聚集。 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命运的这头拉冬龙闭上了眼睛。 西尔维亚以为最后它会歇斯底里地质问她,以为它会饱含绝望地控诉着“为什么要让我活着?”,以为它会疯狂地怒斥她“下辈子我绝对不会再成为你的孩子!”。 她预备接受这样的指控。 她觉得自己活该。 可是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滴眼泪从它紧闭的眼角里流了下来。 ——它可真是爱哭。 在最后一刻,西尔维亚脑海里响起了这样的话。 * …… …… “不要——!!” 高空中,有一个声音自上而下地传来,在最后一刻制止了西尔维亚的行为。 她猛地抬头。 冰落在她的鼻尖,雪落在她的衣襟。 发丝里带有从上一个世界来的的冰霜的托奈莉从打开的传送门里从天而降。 天上是雪国,地上是烈火。 托奈莉从天堂落下,西尔维亚自地狱抬头。 她伸出手臂想要上前接住托奈莉。 恒星偏移,陨石坠落。 在那一刻,她们一起来到了人间。 第42章 坠落人间(完) 阿尔文第一次见到西尔维亚露出这样的表情。 在龙的瞳孔里,来自高空的少女如同天使一般从天而降,更是难能可贵地在出现第一刻没有对此刻人间地狱一般的情景惊慌害怕,而是立刻出言制止她所看到的场景。 巨龙身边站着一位拿着枪的西尔维亚。 ——究竟是西尔维亚想要杀龙,还是龙将要吃掉西尔维亚? 托奈莉当然看不清楚,但她明白,无论接下来要发生的哪一个悲惨的场景,她都不愿意看到其发生。 * 阿尔文是逐渐意识到自己生活的环境和所有普通的青少年是不一样的。 这颗星球并不庞大,其上却只有他们一家生活在这里;这间房屋并不宽敞,其间也只有他们几个生活在这里。 空洞而孤寂,日复一日地生长,这就是它一直以为的生活。 在它的世界里,每个人似乎都是这么清醒又狼狈地活着的。 西尔维亚是如此,贾维斯是如此,那么一直生活在他们身旁的自己又怎么会不是如此呢? ——但它仍然发现了。 或许是在种族传承的记忆解锁以后,又或许是在某一次它摸到了它新生的犄角以后,也可能在它从书中精美的风景里窥见了同族在林间灵巧的身姿以后,它就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说不上来的怪异。 它当时不懂,只觉得割裂。 书本中的真理与现实一地鸡毛的割裂感。 那种感觉其实并不疼痛让它感觉致命,而是如同一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一般,上不去也下不来,只有带有酸痛的痒意带着一点点渗出的血液伴随着漫长的炎症。 而现在它有点明白了,那本质上是它这样的非人之物在人群中的一直离群居所的孤独。 * 西尔维亚带着托奈莉向它走来。 它的身体被西尔维亚的能量剑刺穿了,即使这伤口并不致命也没有伤到要害,但它仍然觉得自己像是被钉穿在地上一样。 从身体中流出的金色血液和地上的沙石与岩浆混合在一起,缓缓淌过地上裂开的沟沟壑壑,沾到了它朋友曾经的尸体上,也沾到了靠近它的西尔维亚的靴子上。 那双靴子。 这是现在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阿尔文唯一能看到,也是唯一敢看到的东西。 黑色的长筒靴严丝合缝地包裹至主人的小腿,其上是穿戴得整整齐齐的黑色长裤和白色衬衫。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形象。 它从来没见过西尔维亚换过衣服。除了在实验室里会穿上那件皱巴巴的白色实验服以外,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她似乎都是这一套穿搭。 黑白色的搭配,让她像一个会出现在所有人身旁的褪色的幽灵。 差点被这个比喻逗笑的阿尔文挣扎着咳嗽了几下。 这让旁边的西尔维亚开始皱起了眉头。 注意到西尔维亚似乎想对它说些什么,莫名心虚又不愿意低头的阿尔文抢先一步开口道:“……抱歉西维,是我的错,我不应该乱动你的东西然后不告诉你。” 这当然是它的错。 这怎么不会是它的错呢? 如果不是它犯下的错误,这颗星球和其上几乎所有的生命也不至于陷入现在这个全部毁灭的境地。 ……一个小小的失误,然后毁灭一颗星球。 真是了不起啊阿尔文。 它如此自嘲地想到,你苛责着西尔维亚的忽视,却完全没想过你自己的罪孽如此深重吗? 难道说将所有的错误归咎于西维能让自己感觉好一点?这种想法真是大错特错。 它预备受到西尔维亚的指责。 它认为自己活该。 但是它再一次犯了错误。 西尔维亚的眉头在听完了它的话语后,反而皱得更紧了。 身旁棕发的女孩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牢牢地握着她的手,现在感到了手上西尔维亚此刻突然加重力道反映的不平静心情。 她有点担心地看向西尔维亚:“西维……?” 西尔维亚对她慢慢摇了摇头,示意让她安心。 此刻星球即将毁灭,贾维斯控制的舰船已经起飞,他们其实不应该再浪费时间逃离了。 但是现在他们几个却都一直表现得不急不躁。 仿佛现在不是在十万火急即将死亡的紧要关头,而是如同饭后在公园里偶遇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轻松自在。 西尔维亚看向地上流了几次眼泪的龙。有生之年似乎第一次能开口说这样的话:“你不该害怕告诉我的。”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炸弹一样在此刻炸得阿尔文大脑似乎都要停止运转。 ……什么意思? 它并不是没有充足的智能去理解西尔维亚表面词句段涵义,或者说正是因为能够理解这句话所代表的涵义,才让它感到无法思考。 说出第一句话的西尔维亚像是感到久违的轻松一样,直接在它身边坐了下来。 现在阿尔文的视线里,除了那双靴子以外,还多了西尔维亚风衣焦黑的下摆。 以阿尔文身为龙族的优越视力,它很轻松就能看到黑色表面上精致到另一个细节的暗纹。 ……有点可惜啊,就这么被它烧坏了。 想要随便想个什么来分散自己注意力的阿尔文开始走神。 西尔维亚倒是一反常态地认真起来,或者在被托奈莉狠狠教育了一通以后,她就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尝试把这些话说出口。 “我很抱歉让你觉得和我坦白你的错误是一件让你害怕的事情。” 这本不应该发生于他们之间。无论是之前阿尔文所犯的错误,还是他们现在这场迟来的对话。 他们曾经有无数次机会去修正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者至少如果他们努力过,那么他们至少不会走到像今天这样糟糕的结局。 被这个巨大的意外震惊到了的阿尔文感觉自己身体里被刺穿的位置开始好转,身体里凝固的血液开始继续流动。 它变回了人形。 已经差不多和一米七五的西尔维亚一样高的了的小龙人,捂着伤口倒在了西尔维亚的腿上。 它将头埋进了西尔维亚的怀里,对自己刚才那种失去控制一般的行为和眼泪感到非常羞耻。 “抱歉抱歉西维,我……那……那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吗?我们可以像是以前一样吗?我们可以在一起做游戏,我收集了很多数独游戏,我记得你很喜欢……” 急急忙忙的小孩忍不住在感到这个人的退让之后拽住了西尔维亚的衣角,想从她口里得到一个承诺。 一个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的承诺。 它看向西尔维亚。 托奈莉看向西尔维亚。 西尔维亚在他们的注视下,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 她说。 阿尔文的脸上突然没有了血色。 托奈莉看着阿尔文那张惨白的脸,又看向西尔维亚一如既往不像活人一样的脸色,觉得不愧是能够喊西尔维亚“mama”的家伙,在不省心这一方面简直和西尔维亚一模一样。 但阿尔文没有放开手。 它反而攥得更紧了。 “为什么?” 它想要一个答案。 西尔维亚慢慢扯开它的手指,“你不敢将你的错误告诉我,这代表着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健康。它对你来说没有好处。”但她这次在扯开手指后没有直接丢开,而是紧紧握在自己手里。 阿尔文看向那只手,苍白的脸色开始好转。 “我有一个在各个大学都有荣誉职称的教授朋友,他叫道格拉斯,曾经欠我一个过命的恩惠,”西尔维亚把从脑海里的那一个名字从底部挖了上来,“我可以让他写推荐信推荐你入学大学。” 从薯片状态的死亡状态转变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生存状态,这怎么不算是过命的恩惠? 而且拉冬龙族因为一直没有族人经过受到星联邦承认的系统性教育而被公认为“文明没有未来的一族”,就连内部都有很多人在争论是否应该全盘放弃自己的土地文化而全盘接受星联邦的文化。 上次西尔维亚路过的时候还被邀请去听了一场保守派“这片土地是神圣的”的演讲。 从小阅读了三分之一西尔维亚放在这颗星球的全部藏书,又接受了贾维斯定制的私人教育计划的阿尔文在学识方面放眼全银河都算得上佼佼者。 更不用说这小孩从小在西尔维亚的实验室里长起来的。 在学成以后,回到它的族群里,西尔维亚完全相信它可以成为一位推动整个拉冬龙族革新的传奇人物。 “……我能做的到吗?” 这句略显势弱的话语其实并不代表着主人的无能,西尔维亚充分理解这种即将一个人远行的恐慌感。 她也曾经如此害怕地经历过这一感觉,至少在这一刻,她不愿意让阿尔文也拥有这样的体验。 于是她开口道—— “尊敬的西尔维亚博士,g736星系第三行星所有权拥有者,请不要轻举妄动,重复一次,请不要轻举妄动,银河星际联邦政府所属科学院已经检测到此处有人为痕迹的毁灭行星行为。 根据联邦政府相关法规,我们将以反世界罪的罪名进行逮捕行为,请您放下武器,不要做无谓的抵抗,重复一次,请您放下武器,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星系周围密密麻麻的舰队此刻围绕在这颗星球周围。 以往一直把自己的坐标藏得很好的西尔维亚这次因为阿尔文引起的恒星偏移事件而被一直追捕她不得的联邦给找到了坐标。 西尔维亚自己还没说什么,身边的两孩子都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慌乱地拉着她的手就想带着她赶快开始逃跑。 她有点无奈地甩开他们的手,拍拍他们的肩膀安抚安抚这群受惊的小孩。 “没事的。” 她向天空打了一个响指。 然后开启传送枪带着小孩们空间转移离开了这座星系。 此刻,贾维斯准备良久的轨道能量炮终于拥有了合适的开火目标。 “as you wish,my lord.(如您所愿,我的小姐。)” 贾维斯向这群不请自来的客人礼貌地鞠了一躬。 在接下来接二连三响起的爆炸声中,贾维斯控制着飞船开始空间跳跃到新的星球坐标。 虫洞中,他一边想着今晚为他的小姐和那位新认识的托奈莉小姐所做的晚餐样式 一边想着最近这一些发生的一连串事件。 其实源头就在于那天他们去黑市购买寻找托奈莉小姐所需的跨维度空间定位仪的原材料。 因为小姐想要在计划之外吃到美味的龙蛋而导致她现在基本上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整个居住的星系都被炸飞,而且直到最后都没能成功吃上她心心念念的那一口。 唉。 贾维斯叹了一口不存在的气,设置自动驾驶之后,从操控室的储物柜里拿出一样东西——一个黑发绿眼的可爱玩偶。 小时候有一段时间阿尔文总是在哭闹,怎么哄也停不下来。西尔维亚倒是自告奋勇地表示她能够直接通过手术剪除声带以外顺利达到一了百了的目的,让贾维斯气地直接断了她两天的晚餐。 那时候他为了哄小阿尔文送了以自己为原型的金发蓝眼的娃娃。阿尔文拿到玩偶之后或许是感觉自己有了玩伴,马上就停止了哭泣,手里拿着娃娃自己开心地就玩了起来。 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阿尔文右手上又多了一个黑发绿眼的玩偶。即使送它的人故意没参照自己的脸制作,贾维斯也很轻松地从玩偶上的针脚看出是谁的杰作。 ——世界上也就只有那一个人会为了缝制一个娃娃专门为机器人写一大段麻烦的程序了。 后来娃娃玩的太久变的脏污和破损了,即使小孩说什么也不肯松手,他还是得把这东西拿去清洗修理。 更何况一直沉溺于玩偶而不去关注周围的现实,又如何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男子汉呢? 他和西尔维亚不一样,他并不只是把这孩子当做宠物养,他希望它以后能够成为一个可以肩负起某些责任的人。 结果送去清洗的玩偶被别人拿走了,其中黑发绿眼的那一个贾维斯怎么都找不到。 时刻监视着整颗星球的贾维斯纵使心里有诸多猜测却也没有打算揭穿,就那么心知肚明却装作稀里糊涂地过了下去。 * 那个罪魁祸首就是西尔维亚本人。 她鬼使神差地拿走了它,又莫名其妙地修好了它(甚至还多装了几个功能)。完工后看着手里功能强大的玩偶,西尔维亚罕见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做下了这种蠢事。 想还还不回去,拿走又不知道放哪合适,最后七拐八拐地偷偷放在了飞船的驾驶舱。 前脚离开走进实验室觉得自己藏得天衣无缝的西尔维亚不知道,转头自己就被好管家贾维斯从储藏柜里拿了出来。 看着手里的玩偶,贾维斯深深为自己主人的幼稚而感到心累。 然后又原地放了回去,连服装的褶皱都力求一模一样。 而现在依旧手里拿着玩偶的贾维斯,心情依旧和上次找到时一样复杂。 他知道他的小姐在发生一种变化。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形容这种变化,而他也不清楚这种变化究竟是好还是坏。在最终结果出现之前,没有人能够心知肚明。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在这种变化产生的原因里,阿尔文可算是居功至伟。 唉。 贾维斯再次为自己那不成器的小姐操碎了心。 他忍不住这么想着。 ……要是您当初没有贪那一口,这些事情说不定就都不会发生啦。 所以如果一定要说这件事给了我们一个怎样的教训的话,那就应该是,“永远不要想去食用野生保护动物”。 ——否则产生的后果可能根本不会是我们能够预料到的。 第43章 梦游桃花吟游别(一) 夜凉如水。 她悄悄从府上仆人们居住的矮房里溜了出来,携带三尺黑布,准备在府中最东南角落的歪脖子树上上吊自杀。 别人当然不会理解她,毕竟在这王朝能够在达官贵人家里做事,能在这乱世里能够有一口饭吃、有一件衣穿,那还能有什么奢求呢? 难道不应该向这样宽厚仁慈、菩萨心肠的主家重重磕几个头,然后发誓肝脑涂地、死心塌地为其效忠吗? 像她这样明明没被重撘过、也没有被派去做那些刻意累人的体力活的奴才,只需要在主人家少爷身边安分守己地伺候好就算尽了自己的本分。 这样轻松而饱含主家信任的活计,她都得到了。那么作为一个奴才,她还有什么是值得她想不开的、又有什么是值得去死的呢? 如果问她,她其实也说不太上来。 她看着她十指隐蔽的烫伤觉得自己在小题大做,她看着她磕出淤青的膝盖觉得自己在小题大做,她看着她的朋友某一天上了少爷的卧榻然后又某一天被一卷草席丢去了乱葬岗。 ——而她甚至连之前友人偷偷给她塞过来的簪子都没有捂热。 她并没有读过书,只在少爷上学时送去家里的物件时偷偷听过一耳朵。 她喜欢那些一笔一划写在纸上的东西,文字——多么奇妙的东西,用无数个它就能搭就成为一个权贵的道路。 代代王侯贵族就是用这样的东西搭高了跨进门的台阶,在贵族与平民之间划下了一条泾渭分明的沟壑。 她渴求它,而不可得;他厌恶它,却与生俱来就能拥有。 世界在压迫她,制度在压迫她,礼教在压迫她,她行走于人间,不可听不可闻不可视不可见,但她仍然能感觉到它存在。 就在她的脖颈上,日渐用力,让她无法呼吸。 * 月色躲入云层,似乎不忍看这一幕人间惨剧。 一个小小的奴才决定去死。 这一点都影响不了什么,她这样想着,努力爬上了这棵开得正艳的桃花树。 但身为卑微的奴隶,她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能伤害主家的手段呢? 到了明天,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仆从们就会从那些阴暗的角落里鱼贯而出,像一丛丛幽灵一样在主人睁开眼之前来到他们的位置上。 按部就班的机器们就会这样行走于他们既定的路线上,然后在一个特别的早上,发现她的尸体然后随意将她拖出府中。 这样就很好,她有些宽慰地想着,这样就很好。 她不想长在这里、活在这里、死在这里,最后葬也葬在这里。 乱葬岗也罢,孤坟也罢,或者哪怕把她曝尸荒野呢,又有什么关系。 她那时已经死了,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没了,死了就是她再也不用关心这个世界,不用再每天心里极度憎恨着那个少爷却还要装作一副温柔小意的样子对待他。 简直恶心。 她最后一次爬上了桃花树——爬树这项技能对她这种出身山林的穷苦人来说,是从出生开始就会的技能。 树上桃花灼灼,烈焰芬芳;花开半夏,争奇斗艳。她置身于其中,春季微凉的晚风吹过树梢,摇动了一树桃花,也吹落了她头上华美的簪子。 “哎呀——” 她急忙伸手去接,可是簪子过于顽皮,竟从她的指尖滑落而落入黑暗之中。 这是她那位友人赠送给她的最后的礼物,她本想带着它一起埋葬在这个春夜。 她等待着簪子落地的声音。 可是没有。 即使在这样视物不良的夜晚,对于树下静静赏花的人来说也亮如白昼。尖锐的物体破空的小小声音被她轻易捕捉,只一伸手就接住了这支华丽的发簪。 ……不是刺客? 月亮推开了乌云,它将皎洁的月光再次慷慨地洒向大地。 地上的人向树上看去,树上的人低头看向地面。 月色浸染了地上的靴子、衣角,最后划过她的头发,又悄然隐藏。 树上的女子惊讶的捂住了嘴巴。 她似乎在树下看到了山间的精怪。 * 如墨般的黑发泼洒在身后,翠绿的眼睛在月色下仿佛闪着光亮一般。 更何况那昳丽的五官。 人间真的会有人能够长成这个样子吗? 树上的人在心里不禁发出如此怀疑。 此地极为偏僻,若不是府上的这位少爷在京城纵马致人死伤,备受宠爱的少爷也不至于丢下成群结队的仆从们来到这座城郊的别院里“养伤”。 而她今晚是打算自杀的,听老人们说自杀的人不进幽冥、不入轮回,最后会沦为孤魂野鬼。 像她这样的人,会引来一些“东西”难道不是正常的吗? “喂,这是我的簪子——”大胆起来的女孩向地上的“山鬼”这样喊着话。 看到山鬼小心打量着那支簪子,想到这东西她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看着山鬼艳丽的面孔,还没发现自己是个颜狗的女子,便脑子一热想直接将它送给山鬼。 反正宝物配美人,世间真理。 “你喜欢的话,我就将它赠予你,如何?” 反正她要死了,反正这枚簪子永远也回不到它真正的主人手里了。 月光再次照耀了山鬼的脸,即使几乎只有短短一瞬间,树上女子也觉得自己被美颜暴击了一般,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嘴角,防止自己的哈喇子流了下来。 “我不需要。” 山鬼拒绝了她,这让她更觉得这人并非凡人。 山鬼抬起头,祂现在比以前温和了好多。 或许是桃树过于漂亮,或许是这月色过于动人,祂说:“你不妨下来拿。” 树上的红衣女子其实很是鲜妍动人,即使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下也依然不能掩饰她的美丽。 这也是为什么即使这里的少爷在匆匆躲避京城风头外出“养伤”,都不忘记带上这个女仆。 女仆在这里的名字叫红花,而她其实也已经记不得自己在被父母买到这个地方之前的名字了。 像她这样如同无根浮萍一般的人,从来无人在意,今天居然有鬼神愿意关心她、在意她? 她觉得很奇妙。 “我死了之后,能跟着你吗?” 在神鬼身边做一个能狐假虎威的小鬼,似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吧?反正总不会比现在还要差了。 山鬼摇摇头。 祂拿走了簪子,看着天色不早了,便说:“你明天再来拿这支簪子吧。” 葱葱茏茏的桃花在一瞬间遮蔽了她的视线,初日升起鸡鸣渐起,桃花树下绿眼睛的山鬼消失在了原地。 树上的女子眨眨眼,她趁着护院的不注意从树上爬了下去,伪装出一副刚起床的样子前去少爷的院子里开始工作。 梦游桃花吟游别? 她摸摸自己的发髻,那支她随身携带的簪子已经不知影踪。 那件事居然是真实的?! 怀揣着巨大秘密的女子突然不着急去死了,如此大的奇遇难道是每一个人都能遇见的吗? 如果鬼神存在,那么阴阳呢?那么报应呢?那么轮回呢? 她需要好好思考一下那些山鬼的话。 第44章 梦游桃花吟游别(二) 院子里无聊地荡着秋千的托奈莉在听到门外轻盈的脚步声时,就知道是西尔维亚回来了。 在她的敏锐的耳朵里,西尔维亚的脚步声具有独特的声音。 不同于寻常人的轻浮无力,西维的脚步声足够平稳和缓,明明只是走路,却能给人一种踏踏实实的安全感。 一种对身体具有绝对掌控的控制力。 “西维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 飞奔出去给西维开门的托奈莉在看到西维手里华丽的宝石簪子时,热情的笑容突然就顿了一下。 ——这可是西尔维亚诶!那个生人勿近、浑身散发一种“我很贵别摸我”气息的西尔维亚诶! 像她这样的人,居然还会有人有勇气向她搭讪吗? 西维随意瞟了一眼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托奈莉,觉得这小孩的心思实在过于好懂。 但她没打算解释什么,反正她既没偷也没抢,行事光明磊落,自然也不需要她多费口舌。 她仅仅只是摸摸少女的头,跟她说:“进来吧。” 夜色已深,这个时候还站在门外,着实不太安全。 * 此处距离京城五十多里,在生产力并不发达的古代封建社会,这样的郊区说是在深山老林里也不为过。 它本应是丛林密布、毫无人烟的场所。 即使偶尔会有一些隐士来此隐居,也断然不该有这样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的院落供人居住。 而如果再加上此处会有人定期为各个院落的主人送来餐食等生活必备用品,每一个深入简出的主人都基本是穿着绫罗绸缎,来往是佣人成群等等等等这样的条件,那么也就不难猜出一个答案。 ——此处每一个方正的格子里都有着权贵的秘密。 像是西维今晚遇到的那家,主人就是一个只会花天酒地、狐假虎威的公子哥,在父亲的荫蔽下得以不用付出应该付出的人头而在这里躲避风头。 又或者是住在她隔壁院子里的那一位年轻的女子,每到深更半夜都会爬上假山向月亮高歌一曲相思苦,偶尔遇到阴雨天气则是能听到让托奈莉倍感不妙的磨刀声。 而就连表面看上去最为正常的西维——至少她看上去既不疯也不癫——也是这个巨大秘密的一部分。 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对此视而不见。 * “托奈莉,那是什么?” 准备回房进行实验的西尔维亚在客厅的桌子上看到了用金色布帛包着的几丸药丸,考虑到她和托奈莉都没有吃药的需求因此询问道。 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的托奈莉被突然停下脚步的西维撞到了鼻子,“哎呦”一声向后倒时西维像是在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把她拉住站稳。 站稳后的托奈莉解释道:“住咱们对门的那个道士送来的,说是延年益寿,是这里的皇帝都在用的宝贝……” “扔了。” “诶——?!” 毫不拖泥带水的西尔维亚穿上自制的实验服准备开始进行又一次的时空跳跃实验,在建成高精尖物品之前,她要辛苦地每天攀爬人类的科技树。 就像之前有网友说的那样,物理从烧开热水开始。 在她们进行某次纬度旅行时,一不小心两个人都玩嗨了,结果最后为了躲避不小心暴露行踪而追捕她们的军方人员,慌不择路掉进了这样一个落后的位面。 在发现手里的传送枪在刚才的追逐战中不小心用坏了之后,西尔维亚就无可无不可的暂时停留在这个位面。 仔细摸了一次这个世界的工业背景之后,西尔维亚当即向托奈莉宣布她们必须先从金属的冶炼开始工作。 除了在白天进行研究以外,西尔维亚曾经不自量力地尝试过亲自教导托奈莉物理学,希望托奈莉能够速成之后能帮助她加快进度。 结果在多次授课之后托奈莉仍然表示西维在王八念经后,她就果断放弃了这一折寿选项。 ……幸亏这次自己口袋里的十字螺丝刀没丢。 西尔维亚为自己的高瞻远瞩默默点了个赞。 在这个世界流浪的中途她们遇到了一些复杂的事情,总之在彻底沦为野人之前她们使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高科技武器拯救了一些人,又在他们身上得到了一些东西。 这也是为什么身无分文的西尔维亚能够带着托奈莉住在这座除了地段和邻居哪里都很正的房屋里。 不提隔壁每天吵死个人的白衣女鬼,哪怕就是对门总是在做实验炼丹的道士,都要隔个一段时间炸一次炉鼎。 做化学实验,总有失败的时候。 西尔维亚表示自己可以理解。 ……但是像这种每隔半小时就炸一次的,她是真的没见过。 ——这个人居然到现在还活着。 这是每一次她以为道士一定死定了却依然在下一个钟定时起爆时的闪念。 他爱怎么作死就怎么作死,她管不着;而那个据说固定去取药丸服用的皇帝,她也对他这种活腻了而勇闯天涯的心态表示敬佩。 但是无论如何,这种东西都不应该送进她西尔维亚的房子。 “扔了。” 她丢下这句话后就进入了实验室。 在和整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实验室里,她开始慢慢自己创建属于她自己的科技道具。 而那些连成果都算不上的失败品居然敢趁她不备、登堂入室,药丸之劣质和创作之随意深深震撼了西尔维亚,她感觉她的房间和大脑在看到这东西的第一刻就被其深深地玷污。 “下次他还送这种东西来,你就直接塞他嘴里。” 谅他也不敢咽。 西维戴好了防护面具,手里科技的火花开始显现。 托奈莉好奇地扒拉在西维的身边,一边看她做着实验一边分析着刚才西维的话。 “西维西维,他好像知道你也是科学家,送来这些东西说让我问问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就是,三流货色。” 从试验品的角度来看元素的杂质过于高,是几乎无法使用的劣质产品;而如果从药品的角度来看,更是谋财害命的必备良品。 “——是说药品还是那个道士?” 托奈莉歪歪头。 “都是。” 被这句话诡异地被逗笑了的托奈莉发出一声大笑。 她决定暂时先不去管那个精神感觉一直不是很正常的道士了。 她好奇地凑近西尔维亚:“西维在做什么,在制作传送液吗?” “差不多。” 西尔维亚全神贯注进行最后一步,只需要一步她从此以后就能喝到正宗味道的咖啡。 但是托奈莉不知道。 她真的以为西维现在是在维修空间跳跃装置。 于是兴奋地询问着接下来的旅程:“我们接下来可以去哪里?要不要去那颗我们之前路过的那颗宝石星,在之前的宣传广告上说那里会下很美丽的宝石雨……” 女孩子的叽叽喳喳和无边幻想给这无边的夜色带来一丝生机,像是一曲歌谣一样盘旋在这片寂静无人的山林。 它飞过隔壁的院落,那位只穿着里衣的女性披头散发在院子里疯狂奔跑,嘴里高声呼喊着“我是大奉最尊贵的皇后!是我!”的疯言疯语。 身后辛苦追逐着这位“疯子皇后”的仆从们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它又飞过树梢,在深夜里不断琢磨着材料与配方的黄衣道士身上轻轻掠过奔向远方。 远方,一抹月色悄然入户。 房间很是黑暗,月光跃跃欲试地爬上她们的裤脚。 身着仆人衣裙的红花正扶着一位身段窈窕、衣着华丽的女性呕吐。即使在这样的黑暗中,她们也依旧能看到到地上的呕吐物里混杂着猩红的血迹。 生理性的眼泪从那位华服女子眼角流了下来。白天华丽而复杂的服装现在像是枷锁一样覆盖在她的身上。 月光渐移,勾勒出一件件物体的轮廓。 桌子上,一壶满满的水银正不言不语地立在那里。 第45章 梦游桃花吟游别(三) 避孕,在这里是一个不可高谈阔论却又无法忽视、事关千万百姓的话题。 因无法有效避孕而不得不多次生产致死的女性不可胜数。 而现在广为流传的避孕手段,比如羊肠、猪肠或者药物,要么实在效率过于低下,要么则过于伤身。 前有狼后有虎,对于大多数女性来说,着实是进退两难的抉择。 而对于华服女子来说,她使用的则是最痛苦的一种。 她的脸色过于苍白,嘴唇鲜艳而明亮,浓厚的脂粉因额头上流下的汗液而留有鲜明的痕迹。 她细瘦的手指紧紧抓住红花的胳膊,长长的指甲似乎要深深嵌入红花的臂膀。 她很年轻,她实在太过于年轻了。 即使在之前眼睁睁看着好多人因此死去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实际发生的时候她还是感到害怕,她还是忍不住自己的泪水。 像她这样的因主家的一时欢喜而受到暂时恩宠的仆从,对于主家来说地位和一只有点意思的宠物是差不多的。 他会因为好奇或者心血来潮而逗弄它,却永远不会想要爱她、尊重她。 他给她华服、饰品、珍馐,想用这些对他来说一文不值的东西换取对方唯一拥有的东西,她的命。 然后在某一天花朵衰败之后,除了一张草席什么都没有地陷入永恒而终于无人打扰的安眠。 华服女子的眼泪从她美丽的双眼里流了出来,大颗大颗地砸在红花的手上,让她觉得格外的滚烫。 她的好友死之前也是这样,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眼睛却直直地盯着院子四方的天空。 年少的时候被父母所掌控,她们年纪轻轻被卖成奴;年长的时候被主家所掌控,她们依旧无法自由呼吸哪怕一秒。 即使在哭泣,即使内心的委屈与辛酸满溢而出,在这样寂静无人的夜晚里,她也只敢默默地流泪。 就像她这连一声呜咽都没有的一生一样。 可是,可是,可是她到底还是个人。 可是她还是那么那么那么地想要活着,即便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是如此残忍的地狱。 她的话很轻很轻,像是一根羽毛一样轻轻一吹就会飞走,在这夜晚留不下任何痕迹。 可是月亮听得见。 她说,她说,红花姐,我不想死。 * 红花浑浑噩噩地再次来到那棵桃花树上。 她不能理解,在她努力挣扎着想从这个即将淹溺她的世界里疯狂逃窜的时候,还有人如此努力地想要活着。 即使痛苦。 可是这真的有意义吗? 先是她的好友,她的前辈,从她刚来到这里就手把手地教她礼仪和规矩的人,成了乱葬岗的一抔黄土;后来是她的后辈,是一个年纪小她一些的小孩,现在也在极度痛苦中将要死去。 为什么要是她们呢? 她难道就能逃的出来吗? 红裙的女孩坐在桃树上,争奇斗艳的桃花在夜色里很好的掩饰了她的身影,让她能够不被护院的人看到。 她多想能够在这里躲一辈子。 “小姐,你的东西。” 她吓了一跳。 拨开一点桃花树枝往外看去,在围墙外,之前她看到过的山鬼正站在那里。 望着树下的精怪,她不禁感到一阵恍惚。她还是那样,漂亮而不食人间烟火,似乎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她们依旧像那天一样重逢。 似乎在山鬼的身边,那些束缚她的、桎梏她的东西都会消失不见,让她有一种误入神话传说一般的错觉。 “……我不是小姐,我只是这里的一个仆从。”像是和熟悉的陌生人一样,红花自然而然地开始同山鬼对话。 因为山鬼明显与大奉人不同的样貌,她猜测这样的神明可能不太懂他们这边的用语,因此她说的很慢。 但她总是想说出口的,哪怕是无意义的话语也可以,她在友人死去以后,不知道该向谁这样轻松地交谈。 而且谈话对象是神明诶,那样的人物总感觉离她的生活太远太远,远的好像一颗星星,她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因此红花就那么自然地、轻松地讲起了她的故事,讲那年的洪水有多么大,讲她用了几个铜板就被人从家里带走,现在她一个月例钱能是那几个铜板的多少倍。 “哈哈哈哈,你说,那时候把我就那么卖掉的父母现在知道他们会后悔吗?” 明明是在讲很难过的事情,但是她的语气像是在讲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 静静听着她的话西维靠在桃花树枝桠的围墙外,手里那支华丽的宝石簪子不停地在她手里转呀转。 她问,“你想回家吗?” 回去那个曾经不欢迎你,你却仍然思念的家。 红裙的女子愣了一下,她眨眨眼,似乎都没有想到这样的选择。 回家……? 她早就不记得了。 “回不去啦,”她洒脱地向后仰头一躺,花瓣因此摇晃而四下飞舞,飘飘悠悠地洒落了西维一身。 “我连名字都已经忘记了,又怎么会记得我的家在哪里呢?而且我跟你说哦,我现在自己一个人生活可是很幸福的,每天都有……” 女子开始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西维一言不发地听着她的话语,觉得这样一点都不好。 为什么这样的孩子总喜欢报喜不报忧地讲话呢? 于是她打断她的话,问道:“那么你又是为什么哭呢?” “诶……?我没有——”话语在她摸到自己脸庞上时就卡壳了,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就连她自己都知道那些所谓的“幸福”究竟是多么苍白的东西。 “对不起,我不知道——”红花手忙脚乱地想擦去泪水,又急急忙忙地向她的那颗星星道歉。 让这样尊贵的客人看到自己这样失态的一面简直过于糟糕。 “你有烦心的事。” 西维向外走了一点,因此那轮看见世间万千苦难的月亮就照见了她的轮廓。 她说的过于斩钉截铁,以至于红花都没办法反驳。 何止是烦心呢?她憎恨着,痛苦着,却不知道该向谁展开复仇。 “你没有父母,没有亲朋,没有子嗣。”西维继续向远处走去,只有淡淡而清冷的声音留在身后。 “但是你有仇人。” 听懂一点她的话的红花心脏的鼓点开始加快,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控制不住地从她的脑海里浮现。 大逆不道,背弃人伦。 “……可是只是他一个,又有什么意义?” 什么都不会改变,什么都不会好转。 死去的人还是死去,活着的人还是活着。 除了她无论如何都会死去之外,世界根本不会有任何变化。 它还会吃人,并且不吐骨头。 西维稍稍站住了一下,斜斜侧过身,她手里的那支簪子在月光下格外华丽。 她说,那就从这一个开始。 然后再去改变世间万事万物。 月亮再次被乌云笼罩,黑暗中手持簪子的山鬼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开,桃花树上的姑娘在呆坐一阵后也悄悄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 虫儿依旧在这个夜晚无忧无虑地歌唱。 但是只有红花知道了自己产生了怎样的变化,她缩在自己的被子里心跳如雷。 这并非胆怯,而是兴奋。 她听到了她欲望的声音,震耳欲聋。 第46章 梦游桃花吟游别(四) 那天之后,红花再也没有再见到过桃花树下绿眼睛的山鬼。 浑浑噩噩一般度过这些时日,只有当每次握住她后辈日渐消瘦的手指时,她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自己已时日无多。 她曾经认为作为奴隶的自己最大的反抗也不过是破坏自己的机能,让主人家彻底损失自己这一劳力价值。 那种带有隐秘快感的反抗方式曾经让她激动到不能自已,曾经让她以为自己在这个无边的地狱里始终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边岸。 但这样的想法在被山鬼三言两语的话语里就简简单单地消失了。 为什么报复他的代价却是你失去生命呢? 这样的拷问像是一个无声的巴掌一样扇在了她的脸上。 突破思想的边界,她开始重新审视作为一个人的尊严。 一个隐秘而阴暗的想法突然就在她心里开始生根发芽。 然后长成参天大树。 * “西维,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根本不想离开这里?” 夜晚厨房里,因为西维最近去河边垂钓钓上来一条大鱼而想要吃鱼的托奈莉自告奋勇地申请做鱼宴。 在吃鱼这一方面,西维遇到的托奈莉都有一样的爱好。 托奈莉在厨房辛苦地动手。 而西维则负责坐在托奈莉旁边,老神在在地等着上桌吃饭。 显得拥有青年人外表的西维简直冷酷极了。 但很显然托奈莉不这么觉得,每日她们的饭食其实都由西维写好程序的厨房自动完成,偶尔一次自己心血来潮想要吃鱼,然后自己动手的感觉简直棒极了。 她一点也不希望西尔维亚插手。 在热火朝天的忙碌中,冷不丁地,托奈莉问了她一个这样的问题。 西维其实并不意外托奈莉能看穿她的想法,毕竟她们之前一同度过了那么多的冒险,一同经历了那么多的时间。 而且托奈莉很明显是那种在看人方面很有一套的专家。 从某一个方面来讲,说不定西维她自己都没有托奈莉了解她呢。 因此对托奈莉来说,用一点点时间去看穿西维一贯口是心非的谎言并不困难。 “是。” 而西维也并没有想故意隐藏什么,对于她来说托奈莉并不在要戒备的名单里(而顺便一提目前这个名单里仅仅只有她一个人)。 她向后一仰,翘起自己的二郎腿,看向托奈莉正努力做饭的背影,轻松地问道:“怎么知道的?” 在西尔维亚看不到的位置,托奈莉轻轻勾起了嘴角。 手上工夫不慢,刀光闪过,鱼的鳞片片片脱落。 “从一开始没有什么意义的插手开始。” 她们那时刚来到这个世界,因为暂时传送枪的损坏不得不在这个世界一边流浪一边寻找可替代的材料。 而西尔维亚明明一直都是一副“死了算了”的死人脸表情,却在偶然遇到一队流放路上的罪犯之后,脸色突然就发生了变化。 托奈莉挺熟悉那种表情的。 那种见到了曾经以为自己究此一生都无法再次见到的人的表情。 因此她在西维完全没有按照她刚才讲述的“尽量别乱惹事”的方针行动,但是托奈莉也立刻拿起武器进行了支援。 她们最后一点武器弹药用在了那一队押送流放人员的官兵身上。 在官兵们奔逃着四散大喊“神仙降临”、“山中精怪”的话语里,她们半道成功截下了这群衣不蔽体、马上就要去死的罪人们。 而他们也正因如此,在这个世界给了她们一个合适的安身之地。 托奈莉用力剁下了鱼头。 屋外开始下起了小雨。 “咚——咚——咚——” 菜刀剁着案板的声音沉闷而用力,和着屋外轻轻的雨声,像是构成了一组和谐的杀戮乐曲。 在整个世界满满当当的冲洗里,就连天边的月亮都显得湿漉漉的。 湿漉漉的月亮照亮了在院子里跳着舞的疯女人,她身着一席白衣、脚踩白袜白鞋、头戴白色头带,远远看去,像是穿着丧服,在为谁服丧一般。 一屋子的仆从们不敢上前拉扯这位贵人,却又不能就这样放着她不管,因此只能三三两两地挤在一起不停劝说着这位赶快回房。 而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女人是完全听不到的。 她快乐地大笑着,而并没有什么特定的原因,只是她看到这个世界就觉得无比可笑,忍耐都无法令她停止。 雨滴落下,她踩着涟漪旋转。 以天为幕,以月作灯,世界沦为她的一张巨大舞台。 她就这样快乐地在这舞台上旋转呀旋转,丝毫不在意舞台的下方究竟有没有观众。 直到她截下一缕月光,说着无人知晓的箴言。 “血月,血月终将重塑一切。” 而这怜悯的雨滴呀,就是神明垂下的一根蛛丝。 * “咚——咚——咚——” 浓稠的血沿着一根白皙的胳膊流下,从被染红的指尖逐滴落在地面。 血落下的声音和水也没什么区别嘛。 站在窗口的红花听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在内心静静地感叹着这一事实。 她曾经以为这些公卿太子是不是天生就比她们这种下贱人要高贵,是不是他们的血液也同寻常人不同,甚至留有显赫姓氏的特殊痕迹。 但是—— 和我上次杀死的鸡流下的血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现在冷静到几乎冷血的红花就坐在少爷身旁的位置,感受着旁边那具温热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 一点都没有感到害怕。 她想。 动手前的那些忐忑、那些恐惧此刻都烟消云散,像是身体里突然又一个巨大的黑洞,将那些诡异的情绪都吸取了似的,她现在只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与空虚。 她本来只想自己去死,结果在深思熟虑之后她想着她的敌人,然后拿起了刀。 ——反正都是一死,带着她最轻易杀死的仇人一起下地狱又有什么不可呢? 思想突破了某一个界限的女子自此在服侍主家的过程里,感觉自己徜徉于凶器的天堂。 她的手可以掐住他的脖子,令他痛苦地窒息而死;她送来的糕点可以在其中加一点毒药,令他吐血中毒致死;手里的瓷器可以变为尖锐的刀刃,精细的筷子也能从眼睛狠狠扎进去搅到大脑的深处。 站立在他身边看着少爷入睡的女仆格外清醒。 她隐约地知道,她会是他生命里最大的一次梦魇。 * 要束手就擒吗? 所有大仇得报的人都会思考这样的问题。 但这对他们来说,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那一巴掌在红花的心中依旧在回响,她看向死掉的少爷,鲜血已经开始从他身体里凝固,窗外下起的小雨似乎成了隔绝气息的帘幕。 似乎天都是知道他该死的。 红花无知无觉地露出了微笑,她打翻了烛台,倾倒的火焰点燃了她早已准备好的燃料。 火势迅猛,即使在这个雨夜都没有丝毫减退的趋势。 随着火光在这一夜晚的闪耀,府中各个位置都同一时间升起了同样的火光。 她在逐渐响起的救火声里冒着雨走出了房屋的大门,狂风大作,雨滴斜斜地打在她的脸上、衣上,却再也无法浇灭她心中的火焰。 回头一看,月光正好照在少爷房屋的门槛处。 在水光的映照下,像是有数不清的盐洒在了路上。 第47章 雨打风吹去(一) 雨,还在下。 淅淅沥沥的雨点轻轻打在了屋外的芭蕉叶上,发出了一阵阵的敲击声响,掩盖了屋外一人靠近的脚步声。 直到他推开门,发出了一阵“嘎吱”的声音,坐在屋内桌前的中年男子才意识到现在有人上门。 屋外的男子戴着斗笠,他轻轻脱下了身上的蓑衣,把斗笠也搁在了一旁。身轻如燕一般地走进了屋子,又自顾自坐到男子对面,像是主人一般地拿起了桌上的一壶茶。 屋子的主人摁住了他的手。 这一行为反而引起了来人爽朗的大笑:“这难道不是你为我准备的吗?” 屋子的主人手依然没有松开。 他看向对面那张嬉皮笑脸的脸,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张脸的主人了。 内心五味杂陈,翻江倒海,有很多话想问出口,却又不知道从何处说起的好。 从“你怎么会在此?”到“你不该来的”,再到“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曾说过你还活着”,但最终他的嘴皮子一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你不该活着的。” 面前人就是当年几乎满门都被流放的、曾经京城最着名、最有权势的权贵之一,出身于代代将门的沈家二子。 他早该死在皇帝的圣旨里,规规矩矩地顺着帝王的意愿葬在南方的瘴气中。 他可以随便怎么死,却偏偏不该活着。 现在居然还隐姓埋名,组建了一帮目前朝廷最头疼的“流寇”,丢弃曾经所有的荣耀,在民间喊着“苍天已死”的口号。 谋反之意简直彰然若揭。 这屋子的主人是曾经御史台的一名御史,当这个官不需要什么才华、家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得认死理、死板、固执。 要那种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执拗。 他不与任何党派同流合污,就只是一根筋地恪守自己的本分,努力做一个每个朝廷官员看到他都打心底发怵的纪检委。 这也是他现在无官一身轻地坐在这里的原因。 “受到皇帝的信任时,你是他的诤臣,他的直臣,他的心腹;而反过来,当你失去它的那一刻起,你就没有了来自朝堂上各方势力之间任何能保护自己的能力。” 斗笠男子不在意地松开想要拿起茶壶的手,从自己腰间掏出一个酒壶,满满地倒在自己面前的杯子里,仰头一饮而尽。 杯中透明的液体落下喉间,把他满腹的怨怼与辛酸都堵在了心里。 御史松开了那把茶壶,放在桌上,却又悄悄握紧了拳。 之前那支势力的头目之一就向他递了拜帖,说明了今晚将上门拜访。他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叛贼头目要来见他这样一个区区失去了圣心的御史,现在见到来人,他倒是有点明白了。 他之前一直在追查一起最近的京城纨绔子弟纵马行街的案件,那起案件发生于人流量多的正午,在繁华的街道附近的平民百姓死伤惨重。 死去的苦主无法发声,仅剩的亲族们也在那些权贵们私底下的威胁下选择了缄口不言。 他因此被那无用的良心架在了这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手里精心整理好的证据在上奏前一天变成了一堆废纸。 开罪了各个权贵的后果就是他现在遭到了帝王权衡之下的厌弃,暂时被停职留薪在家,等待帝王再次的复起。 而那遥遥无期。 “……” 御史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该在这个人面前说些什么。 他只有那一点牢骚能向他这个多年的好友诉说,但就连这些在这个人的经历面前,也都显得陈乏可善。 如果有选择的话,他完全相信他面前的这个男人会愿意放弃一切,让他所爱的人全部从地狱归来。 他看着男人头上新生的白发,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哪里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将军。 “人死不能复生,沈将军,我们都……看开点。” 他亲自倒了一杯茶给面前的男人。 这个话题曾经是绝对不能在男人面前提到的,别人一提到,他就难受得想要杀人。 他的夫人和他的族人们也都是因此遭此劫难。 御史不知道这件事,他以为他已经足够贴心(而事实确实如此)。 但这一点体贴,对于这个家人死的死、离的离的男人来说,远远不够。 即使他现在暗暗在南边圈了一块地偷偷发展自己的势力,即使现在他手中已经掌握了一定的武装力量能够让他自由来回于京城,但他依旧不会提、不能提、不敢提那件事。 那件让他痛苦得生不如死的事。 但是现在有了一个转折。 窗外雨还在下,霹雳乓啷的雨声砸在他们的窗户上,这样的声音似乎能偷偷隐去一些他们的话语。 雨点之前打湿了他的衣服,湿润的痕迹渐渐在男人的衣衫上晕开。 被称为“沈将军”的那位男子又咽了一口酒壶里的液体,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有勇气把这话说出口。 他凑近了一点御史,御史心领神会地也向他靠近。 耳旁,沙哑的声音响起—— “林弟,你觉得这世上,人死,真的能复生吗?” “轰隆——” 闪电过后,雷声隆隆。 雨继续在这黑夜里下着,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歇。 * 托奈莉小心地把做好的鱼放进锅里。 “嗤啦——”一声,早已沸腾的油就包裹了鱼身,给这条肥硕的鱼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黄。 香气开始从锅里升腾。 托奈莉继续准备着调味品,头也不回地说着:“……而且已经有一个月了。” “什么?” “我们待在这里已经有一个月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能在一个地方待这么久过。” 如果用一个词汇来形容西尔维亚,托奈莉有时会用大海,有时会用风暴。 但无论是哪一个喻体,西尔维亚也从来都是自由的,没有什么可以令她停下永远奔腾的脚步。 而她现在愿意暂时驻足在这里,即使只是暂时。 这不寻常。 因此一定是有什么托奈莉不了解的事情发生了。 “不管是什么事,有可以告诉我的地方吗?” 托奈莉捏着手中的八角,在这次做饭中第一次回头看了西尔维亚。 西尔维亚在听到这里时也不复刚才随意的表情,她深吸一口气,靠近托奈莉,然后深深地抱紧了她。 感到西维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托奈莉突然就有点心软了,她明白这个心理问题似乎多如牛毛的家伙究竟是一个多么拧巴的人。 这样的情感流露对于她来说简直算是不可思议。 因此她也宽慰地、轻轻地拍了拍西维的肩膀。 她想对西维说“不能说的话,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她也总是愿意不问缘由地随西维在无数个世界冒险。 但就在这时,西维闷闷的声音就传到了她的耳里。 这句话充满了不为人知的酸涩与艰辛,像是西尔维亚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我……我见到了我的父母。” 那是自从她年少时踏上了星际流亡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的人。 * 本来只是心血来潮地随便走走,哪怕是这样一个落后的维度她也没觉得哪里不好。 反正都是旅行,那么去星际时代或者古代位面,从看景点打卡的角度来看,这两者又有什么区别? 一边四处流浪一边从垃圾堆里捡一些能用的材料,西维带着托奈莉做这种抽象的行为,同时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的地方。 直到在某一天在某个地方遇到了一群被看守驱赶的囚犯。 直到见到他们的那一刻,西尔维亚才惊讶于自己居然始终没有忘记他们的脸庞。 即使面容和她的记忆里有了一点不同(毕竟那时他们还足够年轻),可是那种血浓于水的感觉依旧让她不能移开目光。 而路过这里衣衫褴褛的两个囚犯也看到了坐在饭店的西尔维亚。 他们因此打翻了手中唯一的一碗水。 即使他们都不复曾经记忆里那般的鲜妍活泼、年轻有为,即使他们早已在岁月的镌刻下变得风尘仆仆、艰难潦倒,可是他们仍然能够在人群中一眼将对方辨认出来。 但是,他们之间的感觉却始终是不一样的。 对西尔维亚来说,他们只是无数平行宇宙里同样失去了女儿的无数对父母之一,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找一对刚失去了女儿的父母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而对他们来说,当时那个坐在远处凳子上等待着用餐的、亭亭玉立的女子就如同他们早早死去的女儿重新复生一般。 那些时时刻刻入梦的回忆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而生动,仿佛她又能坐在那里对他们微笑。 第48章 雨打风吹去(二) 夜里的雨水流入京城的长街,汇入那些细不可见的沟沟壑壑,悄无声息地润入寻常百姓的家中。 此刻京城的百姓正准备熄灯休息。唯一的火光被熄灭之后,那些潜藏在暗处的动物们就开始窸窸窣窣地活动了起来。 王朝的帝王最近正在修建新的宫殿,为了那位受极了荣宠的皇后,他发动了全天下手艺最精巧的工匠去建造,召集了大批量的青壮不远万里来京城服土木徭役。 在白日,这些人只允许在工地里弯着腰干活,绝不可以踏出工地里一步免得污了贵人的眼睛;只有在夜里,他们才能不像一个个木头一样,而是短暂地作为一个活人一样喘气。 他们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在漆黑的夜里,雨滴顺着棚子流进了他们的脖子里却仿佛不知道躲开一样。 他们虔诚地、渴盼着结束的那一天,而他们望向的远方,正是他们的家乡。 * 这个王朝表面上欣欣向荣,实则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在表面繁华景象之下,暗处悄然滋生着大多数人无声的怨怼,而这些潜藏着的怨气终有一日会化为强大的浪涛把那傲慢君王的船只掀翻。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本该如此。 但是这样一个封建王朝必将经历的过程却在这个夜晚突然地被打断。 规则之外,世界因为某些干扰,如同人类的基因突变一般,悄然无声而不受控制地走上了一条畸形的道路。 这场绵绵的雨下了很久。 久到下手杀了主家的红花等到了与她约定好汇合的叛军,一起和无法忍受的仆从们在这个雨夜屠杀了屋子里所有的贵族私兵,顺利占领了整间屋宅; 久到前来考察地势顺便见见老友、发动群众的沈将军和他新的下线充分交换了意见并在离开前顺利喝掉了林御史最喜欢的一壶茶。 久到坐在餐桌旁的西尔维亚顺顺利利地吃完了那条鱼,在对门三流道士突然打伞上门后,不慌不忙地打开了屋子的封锁。 白衣的疯子皇后在雨夜里跳舞,红色的刀剑在黑夜里闪烁。 这是一个疯狂的夜晚,却足够安静、静谧,让人觉得似乎要大难临头。 * “发生了什么事吗,西维?” 托奈莉看到西尔维亚的脸色,又看着从刚开始进门就被西维赶去全身无死角消毒的道士,面露担忧。 西尔维亚大概意识到了什么,但她一贯不喜欢在开篇就把事情讲得太过直白,她总觉得这样会平白无故地减少她本就为数不多的乐趣。 因此她只是百无聊赖地开启了房屋的终极防御系统(而托奈莉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有的),吖了一口她之前调配出来的人工咖啡。 “不用担心,托奈莉。 ——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 深夜,无数人在淋雨之后发起了短暂的高烧。 权贵们大半夜急急忙忙地去医馆请医生就诊,却被告知大多数医师目前还在昏迷状态。 只有太医院依旧灯火通明。 这个夜晚月亮开始渐渐暗淡,到半夜时刻天地更是漆黑一片。点点灯笼闪烁在街头巷尾,午夜打更人游荡在这片深夜的雨幕中。 这是一个极其安静到诡异的夜晚。 ……连平日里让人不堪其扰的邻家犬吠声都听不到。 人们惴惴不安地在宵禁下熄灯休息,在床铺上辗转反侧。 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感笼罩在城市上空,沿着脊背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娘,我怕——” 一个小孩子忍不住说出了口。 母亲抱紧了她的孩子,轻柔地摸摸他的头。 这场雨绵长而不祥,却又无法令人言明原因。 “没事的,睡吧。” 恐惧没有被温柔的话语驱散,这样的担忧一直如幽灵般飘荡在城市上空,直到太阳从东方升起。 *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了紫禁城漂亮的琉璃瓦上时,一声突兀的尖叫刺破了这寂静无声的城市。 听到了惨叫声的宫女太监们匆匆和新轮值的侍卫一起向帝王所在的养心殿跑去。 就是今日的光线格外阴沉,他们必须要提着灯笼才能看清台阶的道路。 殿内,惨叫声没有停歇,却逐渐微弱。 直到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侍卫上前一步揭开床帘,里面惨无人道的景象才暴露在了他们眼前。 青面獠牙的丧尸身上裹着着纯白的丝绸,口中猎物猩红的血液从它牙齿与脆弱脖子的咬合处滚滚流下。 浑身被它多次撕咬啃噬已经沦为血食的帝王呆滞地喊着“救命”,血肉模糊的身体部件在那怪物嘴里不断地咀嚼、吞咽。 张口间,一根手指从它的口中掉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一位刚上岗位的宫女瞬间惨白了脸色,捂着嘴不可置信地后退,恐惧的泪水涌现在眼眶之中。 “不……不……” 惊恐的尖叫声响起。 侍卫们不再犹豫,拿起刀剑向那穿着宫中制衣的怪物砍去。 刀光剑影之间,丧尸戴着的一根华美的项链掉落在了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珍珠。 人群外的一位小宫女依稀记得,那是皇帝新赠给宫中美人的礼物。 * 殿外,宫中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 人们如同牛羊一般被猎手四处追赶,往日洁白耀眼的大理石地板上此刻到处沾染了人类的血肉与器官。 皇城已经沦陷,苏醒的权贵顾不得家中的宝物急急忙忙地上了马车,而那些闪亮的宝石、珍贵的孤本如同沙石一般落在地上,却根本无人问津。 马车不断地奔跑想要出城,可是他们却没有人能够知道这场诡异灾难的边界究竟在何处。 他们又该去往何处求生。 奔跑、逃窜,求活、避死,剥去那些人为的光鲜亮丽的表皮,显露在其下的仅仅只剩下了人这一动物本身。 他们的目光看向远方,他们以为那里还留有生路。 他们为此抛下了名望、他们抛下了地位、他们甚至不少人抛下了他们昨晚生病发热的兄弟姐妹、父母亲眷。 他们太过于执着地看向远方的城门,以至于居然没有人看向天空然后发现这样一个事实—— 太阳已不再升起,此刻挂在天边的是一轮血淋淋的月亮。 * 在托奈莉看不到的地方,已经从消毒间走出来的黄袍道士站到了西尔维亚面前。 他俊秀的脸庞上此刻充满了不解与凝重:“你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不愿意说。” 他总觉得自己是生活在一堆仓鼠里的科学家,热衷于在这片小小的天地里发现农场主留下的每一个规则。 而他确实也得到了一点成绩这让他能够被皇帝拜为国师,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可惜那些他引以为傲的东西在西尔维亚看来,却不值一提。 她翘起自己的腿,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调试着自己的小提琴,像多少年前所有接受音乐教育的青少年一样,动作专注、细致而生疏。 但黄袍道士知道这个人不过是在敷衍他罢了。 “当——” 西尔维亚伸手拨动了一下琴弦,借着室内昏暗的灯光,黄袍道士确认自己看到了西尔维亚嘴角忍不住的笑意。 她说:“何必在意呢?——世界总是这样,不把旧的打碎就不会有新的能够生长。” 无限的宇宙有无穷多的世界,无穷多的世界,因此拥有无穷多的可能性。 而这样一个发展才不过将将起步的世界,现在马上就要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而走向枯萎。 末日化只是世界畸变最表浅的一部分罢了。 就像冰川,人们看到的永远只是最浮夸的那一部分。真正的全貌,在那漆黑冰冷的海洋之下才能得以窥见其一。 西尔维亚拉起琴弦,流畅的音乐如同水流一般从她的指尖流淌而出。 这是她为这个世界献上的葬礼进行曲。 “奥利维埃·梅湘创作的乐曲《世界末日四重奏》(quartet for the end of time),如何,你喜欢吗?” 她轻佻地问着这个世界,而无人能够回答。 第49章 雨打风吹去(三) 如果这次灾变发生在星际时代或者哪怕是工业时代,即使天灾无可预警,但科技发展到一定水平的强大政府机器也能在最开始的混乱之后能够迅速稳定下来,对灾难进行统筹并现场进行指挥。 通讯、交通、传播、火力,这些都是人类在最初的末日时代里保持自己原有生态位而不被世界所强制驱逐最需要的东西。 在末世,个人的力量再强大也总是渺小的,只有团结一致,才是人类唯一能存活下来、甚至去塑造全新文明的唯一机会。 但在这样的社会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西尔维亚演奏着《地狱变》的曲目,对这个世界的未来已经基本不抱有期待。 这个社会之前维持秩序的制度根源在一个字——“礼”,通过规定的礼教将世间的人强行地分为了三六九等。礼制创造了皇帝、贵族,皇帝又用这一套文化洗脑天下所有人让他们认可他的正统。 但是权力这种东西并不是自上而下产生的,而是出于自下而上的信任。 如今军队涣散、人心惶惶,面对如此巨大的灾变,在这个思想蒙昧的年代,底层人民又怎么可能不对帝王乃至这一套礼制产生根本上的怀疑? 法律缺失,军队哗变,如果这人间的帝王不能尽快地收拢权力,那么王朝的覆灭,或者封建制度的覆灭,几乎就是指日可待。 乐声依旧在流淌。 在乐曲中,她想到了隔壁的那个疯子皇后,她昨夜几乎跳了一晚的舞、又淋了一夜的雨,想必现在还在屋子里昏迷不醒;又想到了那位怀有司马昭之心的沈将军,觉得他如果在最初的这一波打击下能够不死,那这天下的风云估计不会就这样停止;紧接着她又突然想起了那根簪子,那根华丽的宝石簪子,以及那位桃花树上美丽的红裙少女。 阴厉怆然的乐曲再次随心意一换,柔和而优雅的曲调从她的指尖流淌而出。 《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热烈、优雅而明快、深刻,这首曲子令西尔维亚想起那位美丽的小姐。她之前开口说要将那把簪子赠予她,可是西尔维亚并不需要。 她还是觉得那支簪子与那位小姐很配。 她本就打算还给她的,却在雨夜前的最后一面后再无相见。 ——之后她是被那座腐朽的房屋给活活压死了吗? ——还是如烈火一般用尽自己全身的力量将那座房屋完完全全地焚烧殆尽而浴火重生了呢? 本来觉得有点无聊的西尔维亚突然又决定在这个世界再待一会儿。 毕竟世界如此狭小,而现在存活的人数又变得稀少,只要她真的活了下来并能够一直不停地向上走,那么总有一天,她们会再次相见。 到那时西尔维亚觉得那位红裙的少女应该就会收下那支簪子。 * 如果说西维对红裙少女的印象很是欣赏的话,那么对暂住在她房子里的黄袍道士就是完全的不客气。 她一向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在雨停止了以后,觉得整天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家伙开口闭口就希望她去拯救苍生实在是烦人,因此在某一个晚上,她直接一边切着牛排一边就在餐桌上直接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走人?” 这话属实是不客气,从小到大接受着儒家文化教育和贵族语言表达艺术的道士在艰难地使用刀叉时被这过于直接的话语呛咳了一下。 “咳咳咳……咳咳咳,请……请等一下。” 看到这三流货色吃个饭都能差点把自己送走,西尔维亚毫不避讳地露出了鄙视的眼神。 托奈莉对她的表情怒目而视,觉得她这样对客人着实过分,将叉子卷起的意大利面放下,跳下椅子去拍拍他的后背,帮助他顺利咽下饭食。 “太直接啦,西维。” 托奈莉不赞同的眼神.jpg “托奈莉……” 三流道士泪眼汪汪地看向托奈莉,他就知道这间屋子里不止他一个人拥有正常人的思维。 “但是您确实该离开了呢,这位一直在我家白吃白喝、不请自来的先生。” 笑眯眯的话语不经意间“框框”捅了三流道士几剑。 他甚至都能看到自己嘴角流下的血液。 “不要这么对我啊,我其实也是很有用的,比如……比如我可以给你们炼制丹药!这可是连皇帝都……” “不要。” 西尔维亚切下一块牛排,用叉子递到了嘴里。 嚼嚼嚼。 “我……我还可以给你们扫地做饭洗衣喂鸡喂鱼——” “不需要。” 托奈莉展示了屋里的人工智能,即使这一代版本功能远远比不上贾维斯,但在这个过于落后的时代也足够她们使用。 “啊……啊……” 三流道士急切地想找到自己的用途,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么。 其实他一开始就知道在这间屋子里住的不是一般人。 这个“一般”不是指通常意义上的身份或者地位,而是字面意思上的,从面容到三观认知方面的不一般。 这么说或许有点抽象,但如果你亲眼见过西尔维亚这个人,你就马上能够明白“特殊”的含义。 她就是如此与众不同,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他都能够明白这个人绝对不会来自大奉、来自蛮邦甚至来自他所知的任何一个国家。 他甚至觉得她绝对不会来自这个时代。 她接受着一套完全与他知道的完全不同的教育,拥有着完全不同的语言与逻辑。即使不知为何她能够说一口完全正宗的官话,但从小就浸润在帝都上流社会的三流道士一听就明白这人绝对不会是母语用者。 ——和这家伙傲慢态度完全不同的是她的口语着实官方而正式,夹杂很多日常表达不需要的敬辞与谦词。 ……作为纯正京城人士,他其实听的挺割裂的。 他其实也不想留下来讨嫌,顺应旁人的心意而做出合适的选择是他从小到大基本的生存逻辑。 除了在学习炼丹之术不愿还俗这一方面他提出过坚持以外,在其他所有的事情上,只能说他的身段实在是过于柔软。 这时忤逆这样的人物属实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他当然知道。 ……可是,他看的见。 很久之前,在很多时候他都会选择对一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仿佛不去看那些东西就不会存在一样。 他一边唾弃着自己的卑劣,一边心安理得地逃避着他早就应该做出的选择。 可是他一直都知道。 知道王朝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知道祭祀上属于这个王朝的颂词有多少已经名不副实,知道帝王为什么需要他炼丹又为此付出了多少。 他知道他应该上书劝谏他什么话语。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 现在他在不得不看到生民如今的艰辛之后,他就必须拷问自己一个问题,他现在是继续沉睡下去,还是要选择醒来? 世间如炉鼎,生民皆煎熬。 他曾经选错了一次,现在他要选择第二次了。 他不能就这样放弃最后一次机会。 心一横眼一闭,他瞬间跪在地上,向坐在椅子上用餐的西尔维亚深深磕了一个响头。 “拜托了,我请求您,请求您让我能够留在这里。” 托奈莉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几乎条件反射地想让他起来。 但西尔维亚没有说让他起来,他就只能这么一直跪着。 最后,在托奈莉离开餐厅担忧的眼神里,整个餐厅就剩下了他和正在擦嘴的西尔维亚。 西尔维亚看不上他,从他引以为傲的化学水平到他为人处世的三观之道。 学术水平另说,考虑到时代的局限性对此过于苛刻似乎实在不该。 即使只是基本的性格方面,她也并不喜欢他这样的人。 她觉得这个人懦弱、无能,侥幸享受着身份先天带给他的好处却又不敢承担应该承担的责任。 这种人总是习惯于弱化自己的能力和人格,然后享受一切好处的同时心安理得地将所有的责任推卸给其他人。 自己装作受害者的样子,然后一副好像付出了很多代价的样子,借此作为猎手然后肆意地侵占他人的权益。 简直废物一个。 西尔维亚不在乎他,因此她不会记这个人的脸也不会记这个人的名字。或许他曾经向她自我介绍过,但她下一刻就会把他的信息从脑子里抹消掉。 她从来不会在这种人身上花费时间。 但这次却是例外。 在等待的过程中,她着实感到无聊。 因此哪怕是这种货色,她都愿意在他诚心恳求的份上理理他,或许对一般人来说,就当是养一只不太顺心的宠物罢了。 “那就来给我干活。” 对西尔维亚来说,奴隶制远比封建制度让她更觉得熟悉。 “我说东你不会向西,我点头你不能摇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不懂的也不能乱碰,明白吗?” 西尔维亚的话很冷酷,甚至算得上刻薄。但她一点都不想反省。 “你随时都可以拒绝然后离开,因为你确实对我而言毫无价值。” 她将餐盘端起来准备送到洗碗间,余光瞥到依旧跪在角落一言不发的三流道士,心底里很是不屑。 对于这种从出生开始就没受过什么像样的磨难的家伙,向她低头都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更何况是当她的狗呢? 但在她离开之前,她还是在最后听到了一声低沉的“是”,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第50章 雨打风吹去(四) 血月当空,魔障横生。 面对从未有过之大灾变,本来在受压迫者眼中坚固无比的规矩条约现在几乎脆弱地不堪一击。 礼说,君为臣纲。 在贵族们匆匆忙忙携妻带子地离开时,“陛下驾崩”的消息就从后出发的宫中妃嫔们口中传了出来。 还没等到有心人开始升起什么别样的心思,一直追赶在车队后面的丧尸就急不可待地流着口水想上前撕咬这群生人。 他们只能继续狼狈逃窜。 礼说,夫为妻纲。 这群刚转生的丧尸几乎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荆钗布裙,作为力量先天弱小于男子的女性,在末日来临时,几乎最先被抛弃的就是她们。 一大部分因此白白葬身于丧尸口中,而另一部分侥幸存活了下来。 被背叛的痛苦还没来得及消解,她们就必须赶快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拿起身边任何能用的武器——不论是刀剑还是柴刀,哪怕只是一块石头——接着混合着恐惧的泪水向这些怪物杀去。 礼说,父为子纲。 穷苦人出身,至少现在还有一把子干活的力气能够防身;而那些金枝玉叶的大家小姐、大家少爷,现在可就除了基本上全无用处的金钱与权势之外,一无所有。 大奉早已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末路,有些权贵在沈家的灭门之灾里看到了这一点,私下里加紧约束自己的族人,抓紧非主流选择的武力锻炼,准备预防接下来的世界大乱; 但有些人依然选择沉湎于声色犬马之中,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天朝上国的梦在他们脑海里似乎永不破碎。 而如今,之前忠心耿耿的看家护院一开始还紧紧跟在车队身后,用自身的血肉为主家开路,祈盼主家能够像以往一样带着他们和家人离开这人间地狱。 但随着主家人数越来越少,忠心的仆人纷纷死去,有经验的下人其实已经不难看出主家到了那山穷水尽之地。 他们的食水日渐减少,所要面对的敌人却越发强大,自从第一个仆从开始抗议他的待遇而主家却并没有驱逐或者处死这名下人,而是选择以礼待之开始,周围的人心就开始纷乱了起来。 ——现在是主家在仰仗着他们生存。 这样堪称大逆不道的想法逐渐在每一个人心中升起。 而不得不忍受仆从对他们日渐增长的不敬的权贵,在安静的夜里偷偷啃着馒头这种他们之前从来不会吃的食物时,他们以为这就是他们此生痛苦的极限。 然而他们再一次犯了错误。 * 除了人类会感染丧尸病毒之外,血月几乎平等地给予了所有生物进化或者畸变的权利。 当第一个不谨慎的仆从为主家开路却被路旁高大的花朵吞食时,人类开始惊讶地发现部分植物和动物也开始了末日化。 无论书院里的大师对他们念多少次典籍,无论和尚在佛前如何虔诚地做法,无论服用道士炼就的怎样号称“长生不死”的丹药,都没有任何一具行尸走肉能够再次恢复意识。 愤怒的人们气急败坏地砸了曾经虔诚供奉佛祖的金身,又对他们曾经恭恭敬敬的道士拳打脚踢。 在丧尸口浓重的腥臭味中,整个世界都开始礼制崩坏,信仰缺失。 巨大的噪音继而引来附近饥饿的丧尸群,在他们及时撤离之前,又有人因此而被啃食或者转化。 黑色的血液和碎肉第一次如此广泛地浸湿了佛门前的地板。庙里的雕像被愤怒的信徒狠狠砸碎,信徒的半截身体被聚众而来的丧尸啃咬。 而依旧面带微笑的佛像高高地坐在神台上,俯视着这人间地狱。 白夜成为了人们行走的禁忌,在多少人死亡的代价之下,渐渐摸索出血月生物视力低下特征的人类变成了只能在夜间出没的生物。 人们憎恨,人们愤怒,人们垂泪,人们在深夜里低声祈祷,神啊,你究竟在哪里,为何你仍然闭目塞听,不肯睁眼去看看这满目的人间疾苦,不愿抬手去拯救你这群可怜可悲的信徒们呢? * 神在哪里? 神在实验台前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盯着数据库的分析报告。 “……你这么说也太夸张了吧?” 托奈莉蹲在实验室门口无语地向这么形容西尔维亚的家伙说着。 但被无语的人自己却没有自觉,反而认真地纠正托奈莉“错误”的认知。 “如果现在有一个存在能够解决现在的情景的话,那么那个存在一定会是神明。而我觉得这个存在可以是现在不愿意这么做的西维。” 托奈莉皱眉。 她想提醒他不要这么叫西尔维亚——“西维是只有我能这么叫的好不好?”——却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显得过于小气,没有作为“正宫”的肚量,只能一个人闷闷不乐地生着闷气。 搞什么嘛这家伙,明明才认识几天,为什么要喊的这么亲密? 心里充满了无名火的托奈莉直接开口道:“西维才不会想这么直接地解决这个问题,按照她的想法,她一定会说‘维持现状很有乐趣’之类的话。” 看到原住民的脸色变得难看,情商短暂掉线又突然上线的托奈莉闭上了嘴。 她叹了口气,想到如今外界的发展着实不容乐观,决定先不计较他居然能够得到西维的允许进出实验室这一点,拍了拍他的背表示同情。 “我之前和西维去过很多很多的世界,你能想象吗,有些世界主宰地球的生物不是由猿猴进化而来的而是苍蝇、老鼠或者鱼之类的生物。” 所以呢? 小道士不解。 “所以我很确定一点,西维并不喜欢过多地干涉一个世界的发展,基本上只有在牵涉到她本人时,她才会动手干预。” 托奈莉站起来看着刚才和她一起蹲在地上的道士,想到他们刚才一起出去给西维抓丧尸研究的战友情份上,她最后给了他一个忠告。 “你希望西维直接终结现在世界的畸变,这对于西维来说一点也不困难。 但就像是婴儿出生一定会伴随母亲的痛苦一样,现在你们的痛苦对西维来说也不过是自然选择的一部分。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西维并不会因为人类的死亡而强制终止这一过程。” 对她来说,这次进程最后获得胜利的人类也罢,丧尸也罢,都只不过是占据了食物链顶端、统治地球的一种物种。 二者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而现在她研究丧尸也只不过是类似于玩家抽盲盒的心态,即使已经拥有很多个类似的奖品,也总会觉得哑光款和珠光款依旧存在差别而特别想要入手一个新的。 而不同的世界(盲盒)自然能孕育出完全不同的丧尸病毒(一番赏)。 这对于西尔维亚这个喜欢追逐知识的研究者来说,有着强大的吸引力。 毕竟她从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一定要深究的话,这个世界对她也算是多有亏欠。 * 看着这个小道士脸色变差的同时头还深深地低了下去,被自己的醋深深腌入味儿而现在有些口不择言的托奈莉突然心生愧疚。 她觉得自己说的实在太多了,而这个人想要在这种时刻向西尔维亚求救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于是她又坐到了他身边,悄悄对他说着话:“……不过我觉得西维应该是不讨厌你的。” 道士的耳朵稍稍动了动。 “你看嘛,”托奈莉索性破罐子破摔,伸出手指比划了起来,“西维同意了你留在这里的请求,即使她总觉得你很烦; 西维现在也没有要求你去做什么事情,即使委托你和我一起去抓丧尸,也给足了咱俩武器和安全服。 还让我算上了你每日的餐饭,之前还允许你选择你喜欢的菜式、用你擅长的餐具,要知道我之前可是被西维强制纠正了握刀叉的姿势……” 托奈莉越说越气,恨不得冲进实验室找那个大猪蹄子一顿暴揍。 酸,酸极了。 而最让她感到嫉妒的是,这个人居然被西维允许进出实验室,即使他只是去洗个瓶子。 ——她最开始进实验室都会被西维嫌弃的?!这个人才来这里多久,居然让西维不知不觉地打破这么多规矩? 看在眼里的托奈莉心里充满了莫名的危机感。 但是看着这个人的脸,她满腔的怒火又像是皮球一样蔫了下去。 ……算了,西维可能就是很喜欢这一款呢?即使她知道这个人不是她曾经遇到的那些人,但还是会有点移情的……是吧? 即使西维现在表现得好像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一样,但托奈莉依旧认为这只是因为自己的段位还太低的缘故。 做不到像西维那样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境界。 把对其他人的感情嫁接到这个人身上,无论那些情感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安慰着小道士,说着即使最后西维不出手她也会和他一起出去试着拯救世界,绝不会让这个世界沦落到最坏的结果…… 可是自从她说出那一句“西维不讨厌你”之后,道士就一副完全不在状态的样子,神情飞到九霄云外,陷入了过去的那一段不堪的记忆之中。 “她,不讨厌我?……不可能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小到几乎是气音的声音在托奈莉身边响起,看着抱住自己的腿深深把头埋进去的小道士,托奈莉差点就错过了他的这一串话。 “为什么啊?” 托奈莉其实很是不解,虽然西维总是一副不客气的态度对他,但实质上也没有让他做什么折损尊严的事吧? 为什么他对西维的厌恶就那么肯定呢? 小道士稍微抬起了一点头,惨白的脸色上,眼睛里充满着恐惧。 “她一定一定一定很讨厌我……因为,因为——托奈莉你知道吗,我之前做错了一件事,那件事造成了很惨烈很惨烈的后果……就因为,我做错了一个选择。” 他开了口,却磕磕绊绊、语无伦次。 “我本来应该选对的……我能够选对的……可是……” 好像只是说出口这些,就耗尽了他全身的力量。 托奈莉疑惑地拍拍他的脊背继续安抚他,因为不管他之前做了什么,其实都和她们是无关的。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才能让他说出这种话,拥有如此恐惧而懊悔的心情。 可是等了很久,他都依然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口,却突然像是犯了恶心一样,捂着嘴冲了出去。 托奈莉不敢让他一个人离开,连忙追了上去。 “等等我——小道士,小道士——姬廉——!!!你这是突然怎么了?” 这次小道士冲出了门外,还撞到了一个在这种时候拜访她们的客人。 客人在这意外之下很快站稳,而当托奈莉跑到客人身边时,小道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托奈莉没有选择再追上去,她打算之后报告给西尔维亚,让她去定位小道士的所在。 于是她先询问了被撞到的那位客人有没有受伤。 这位不期而遇的客人戴着斗笠穿着黑袍,此刻在托奈莉的招待下亲切地摘下了斗笠,向她打着招呼。 “你好亲爱的托奈莉,见到你真高兴。”他学着西维那边的待人方式夸赞着托奈莉,他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姑娘。 因此他要制止她一些危险的行为。 “不过请不要去追那个人了,外面很危险。而且所有流有王室血液的人都是我们的敌人,更何况是——那个人呢。” 大叔的嗓音很柔和,语音声调都表示他尤其擅长和她这样的小孩子说话。 看来这个大叔应该也有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儿吧?要不然怎么会在哄孩子这件事上这么熟练呢? 托奈莉不靠谱地猜测着,但她其实还是因为这个人对小道士若有若无的敌意而有点不满。 “他——我说小道士,他怎么了?你要这样说他。” 大叔脸上挂起了装模作样的疑惑。 继而变得阴冷,像是一条盯上猎物的毒蛇。 “你居然还不知道吗——托奈莉,是他的父亲亲手杀死了西维,我六岁的女儿。而他,姬廉,你说的那个小道士,就是那个刽子手的亲生儿子。” 若非时局所限,他能亲手活剐了那个畜生。 “西维……死……?” 猛然间听到这个荒唐的消息,托奈莉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想起西尔维亚和她说过的话——宇宙有着无穷的可能性,世界有着无穷的未来路线。 在有些宇宙里,西尔维亚是最聪明的人,有些则不是;有些宇宙里西尔维亚登上了飞船,而有些一辈子囚困于地心引力。 有些宇宙里西维能够活着长大,而有些宇宙,有些宇宙—— 托奈莉环顾四周。 ……这里居然曾经有过西维的血。 有些宇宙——西维在年幼时就已经被世界残忍杀害了。 第51章 劝尔一杯酒(一) 在沈将军还不被叫做沈将军的时候,他一直和他的父亲在西域边疆征战。 那时中原和西域之间似乎永远也没有和平,每天他们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刀剑想方设法地把这东西砍到对方的脑门儿上。 而那时大奉国力还没有像如今一般衰退,带领着军队的沈小将军那时意气风发、百战百胜,最终凭借在战场上的不二军功得胜封侯。 西域战败,双方使者彼此和谈。 历时十二天零六个小时之后,沈将军从那片遥远的沙土之乡带回来了成群的牛羊、求和的文书、数十抬的珍宝、凯旋的士兵、漂亮的公主以及长达数十年两国之间的和平。 公主在她的家乡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但这个名字在来到了青山绿水的大奉之后就渐渐埋没在了曾经的记忆之中。 在大奉成婚之后,旁人有的尊敬地称呼她的诰命,有的则亲切低咬着她的小字,却没人再用乡音叫她一声“奥尔瑟雅(althea)”。 作为两国友好和平的象征,公主在大奉受到了皇帝的热情欢迎。他亲自为她与沈小将军赐婚,又赐予了她公主的身份和名号。 身份、地位、名利、财富,这些旁人追求一生而她一个不缺。作为两国友好的吉祥物,她在王都中备受尊重,凭借独特的相貌,在京城可谓是风头一时无二。 可是背井离乡的痛苦,又怎能一人道呢?没有了故乡的月色,她只有看着女儿那双和她如出一辙的漂亮绿眼睛,才能在心头稍稍聊以慰藉自己的思乡之情。 在这荒芜的世界里,西维是他们这一生所能拥有的最珍贵的宝物。 “——可是她死了。” 沈将军这句话说的几乎咬牙切齿。对皇室满腹的憎恨从口中吞吐,又在他随后一股脑的饮酒之下被硬生生塞了回去。 “可是她死了。 奥尔瑟雅没有在当时离开我,因为她也不想留在那个地方了;但是她从没有原谅我,因为我是一个无能透顶的男人,我承诺过会保护她一辈子,却没有做到。”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在打开话匣子之后几乎是一口酒接一口酒地在灌,似乎现在他缺失一点点来自壶中的酒精,就会立刻在那生不如死的疼痛下横尸当场。 托奈莉坐在西维身边,她第一次看到有人在她面前这样胡乱地狂饮——即使西维有时也会有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但她一直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越过那条放纵的线。 她从不饮酒,即使只是一滴。 这个男人其实在第一次见到西尔维亚后托奈莉就经常见到他。有时也不止是他,还有一位金发碧眼的漂亮女士随他一起。 她曾经以为西维并不希望她过多地介入她的私事,因为每次他(或者他们)前来时她都会关上房门,从而能远远地避开托奈莉好奇的探查。 可这次她主动问了西维,西维就带上她坐在了一起。 “因为没有必要。” 西维知道他们不是她的父母,而这两个人在初见的激动之后也就明白了她并不是他们的女儿。 面前的西尔维亚拥有着和这个位面的“沈西维”完全不同的生长环境、完全不同的思考方式以及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 即使她们拥有着几乎一样的思维逻辑,拥有着对世界差不多的刻薄与冷漠,拥有着几乎相同的横溢的才华。 即使全世界最精尖的科技装置都无法区分她们两个的作为生物个体层面的区别,但对于打心底里疼爱孩子的父母来说,在千千万万人群中认出自己孩子的能力简直是与生俱来。 但他们仍然放不下这个西尔维亚,因为她们其实就是一个人,一个在不同环境下成长的另一个可能性。 他们愿意把她当作自己的另一个孩子一样对待,无论是下意识柔软的说话方式,还是各种作为父母的嘘寒问暖,在西尔维亚身上一丝一毫都不曾短缺。 就比如现在—— “那么你这次来这里,除了接收一批新鲜血液以外,还有什么事情?” 西维就像看不见男人脸上的痛苦一样,捧着她的那杯咖啡,依旧一副冷淡的样子。 而这种特别不贴心的待人方式对于沈将军来说却格外熟悉。 他的女儿也喜欢从小摆着这一副“全世界都是蠢货”的小猫批脸,上学期间也因此和国子监的同学们相处极不融洽。 思维轻轻地漂回了过去,他又立刻将它拉回身边。 他很快收拾好了自己,此刻整装待发的男人极其英武,仿佛刚才那个浑身散发着颓废气息的男人完全没有存在过一样。 他再次变得神采奕奕,身为上位者的压倒性的气场在他身上散发地淋漓尽致。 洁白的灯光从头顶洒下,而他甚至看不到照明物体在屋中的何处。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合在一起的手指,接下来的事情即使是他也有些不知怎么开口。 有无数个理由能够让他现在说出这些话,但事到临头他却还是犹豫再三。 大概这就是为人父母的想法,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得到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却又不希望她因此而受到任何损失。 “西维,”他轻轻说着,沙哑的嗓音像是石砾滚过砂纸一般,经历了岁月而划过了年轮。 “你愿意拥有一个全新的帝国吗?” * 正如一千个读者有着一千个哈姆雷特,这个男人并不是那种常见的、执着于要拥有万万人之上的权力和地位的那种人。 对他来说能够一心一意地埋头于自己喜欢的东西,能够总是陪陪自己的家人,这就是足够美好、足够让他感到幸福的生活。 他喜欢天空,喜欢无垠而广阔的草原,他曾经也在年少时尝试过机关术的制作,也在万里的草原上牧马高歌。 他是那种天生自由而幸福的人。 “——因此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我,以及我们,这群残忍地破坏了他的幸福的人,都是要被他推翻、要被他杀死的存在。 你这蠢货,难道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难道你觉得你还是无辜的吗?” 跑出西维监视范围的小道士——姬廉坐在地板上,恐惧地看着对面高高在上的那具行尸,忍不住地颤抖着,说不出来一句话。 刚刚恢复了生前记忆的行尸——大奉曾经的帝王——双手负立、高高在上地站在台阶上,轻蔑地俯视着他那没用的儿子。 面对权贵、面对力量、面对生死,姬廉好像总是表现得那么没用、那么无能。 幸好在他刚刚恢复神志之后一次偶然外出,才在丧尸堆里捡到这个即将命丧行尸之口的儿子。 ……而这东西居然一点都不对他这个爹的救命之恩感激涕零。 现在这一副抖成这样的表现,是给谁看?! 没用的东西。 他忍不住想起了当年那个站在他面前面对刀枪剑斧而面不改色、仍然痛斥他痛斥整个制度的小姑娘,即使立场不同,但他现在也仍然敬佩于她的敏锐与勇气。 世间人大多碌碌无为,偶尔有几个能看清迷嶂却刻意装疯卖傻、一心明哲保身。 而她既看得清,又有勇气说出口,甚至在年幼时就敢于承担说出那些话的责任。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若是放任她成长下去,届时对于整个王朝的统治来说,必成大患。 因此他在殿堂上装作了一副被激怒的样子,对一六岁稚童的口出狂言愤而拔剑。 ——一个成年人,一个享尽天下荣华的君主,竟对一稚子拔剑相胁。 这丢人吗? 当然丢人!简直丢脸到没边了! “……我知道你责怪我,你憎恨我,就为了你心爱的小朋友。但是我当时若不如此行事,恐怕这万世的帝国,就将毁于她之手!” 即使不能承认,但他心底也很明白一件事。 他对她感到恐惧。 他甚至觉得那个孩子不是什么人类,而是披着人皮的怪物一样。她手无寸铁地站在他面前,却拥有着能够打破一切禁锢的思想。 那将不仅仅是对一个国家的推翻,是对一种制度、一种剥削的倾覆。若是她也不过是心有野望的反贼,那么即使他最后失败而身死,也不过是王朝的另一种延续。 更名不变制,自夏商以来,难道不是代代如此? 但是她说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而这东西让他这个“人间最大的强盗”在帝位之上竟遍体生寒! 即使他现在也没能想清楚,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东西?——竟能让他在那一刻似乎看到了群众们起义的高呼、和帝国制度最终的崩塌。 但他知道,他绝不能让这个人活下去。 他不能让这种可怕的思想有机会传播在这片蒙昧的土地上。 像是神明不同意普罗米修斯盗取火种给予苍生一样,祂们赐予普罗米修斯折磨;而他选择在金殿上,对其悍然拔剑。 * 他最后挥了挥手让那没用的废物滚了。 他看着他的手,不同于活人一般的温润细腻,现在它还依旧泛着尸体一般的乌青。冰冷的体温似乎依旧还在提醒着他已死去的事实。 当时皇帝虽然不幸被丧尸啃咬,但幸亏侍卫们来得及时,一剑将身边的丧尸美人斩于剑下。 同时他得益于身为皇帝,在未转变阶段尸体也并未得到进一步损坏。 因此他才有机会在最初、最混乱的时刻顺利转变为丧尸而不被啃食殆尽,又在浑浑噩噩时依靠本能进食宫中足够多的血肉。 ——毕竟能跑的掉的人总是少数,大多数的人本性怯懦而惯于自欺欺人。 他们总觉得自己藏得很好,却不知身为行尸,他们的血肉气息就是对他强大的嗅觉最大的诱惑。 躲藏在地窖中的人,潜藏在暗处的人,发烧昏迷被随意丢下的人……他像一个误入糖果店的小孩子一样贪得无厌地享用着他美味的珍馐。 然后通过不断进食血肉而得到巨大的能量不断升级。 人类千万年的进化在他身上短短数周得以展现。 在大脑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后,他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手上腥臭的血液和洁白的脑浆,用力碾了碾,觉得这些像极了他曾经喜欢的鲜果时蔬汤。 因此他当时忍不住舔了一口,就像他还是一个人类时那样,贪婪地在无人之处吞食下血腥与暴力带来的胜利,作为赢家肆意享用着失败者的血肉。 酸酸甜甜的味道从舌尖传来,他觉得再次获胜的这种滋味简直棒极了。 第52章 劝尔一杯酒(二) 在最开始的混乱过后,人类其实还是在无穷无尽的死亡与恐惧中,找到了能够夹缝生存的方法。 血月高升。 在这个没有了白昼的世界,曾经德高望重却仍年富力强的宰相在逃难路上暂时整合了几家的资源,组成了一支能够暂时听从他指挥的“军队”。 他在第一时间下达了“筑墙”的命令,之后凭借这一堵高大而厚实的城墙,在家族的力量和招募流民的帮助下,他们抵抗住了一波又一波丧尸的袭击。 暂时在这块曾经富饶万分的土地上有了一个可喘息的地方。 但他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血月升起后,世界一切规则发生了剧变,曾经渐渐固化的阶级被再次打乱。文明和秩序在新的世界里毫无用处,写满文墨的书本现在都不如一块可果腹的馒头来得有价值。 这不应该。 这当然不应该。 从幼时便一直读着圣贤书长大的宰相,究其一生几乎都是孔孟之道标准的践行者。他自己出身于书香门第、世家贵胄,就连妻子也自幼饱读诗书、是曾经才名冠绝京华的大家闺秀,他甚至还想做主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嫁入了皇家,让她去做那母仪天下的皇后。 他是封建社会下最典型不过的卫道士。 可是比起其他人来说,他又因为做了几十年家族的族长和十多年皇家的宰相,在官场浸润了太长太长的时日,因此比别人多了一份圆滑与清醒。 他自然知道仅凭一个“礼”字不能解释世上所有的事情、不能教化天下所有的人类。他终有一天会遇到只有用拳头——这种人类最与生俱来的天赋——才能渡过难关的时候。 比如现在。 临时建成的围墙完全不足以让他们能够安心地繁衍生息,在最开始指挥一部分人击退追赶最紧的几波丧尸后,他立刻同其他汇合的将领们做决定带领剩下的人类后撤占领了一座僻静的村庄。 这个本来就很偏僻几乎无人生存的村庄在这一天迎来了生命中的第二春。 一切几乎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一部分人负责放哨,一部分人负责巡逻(当然是在墙内),却有更多的人在乖乖干活的同时选择冷眼旁观他的领导,估计是想在暂时安全后观望他的能力,以此评价他能否成为他(或她)的上司。 对此,他的评价是——“愚蠢至极,不可救药!” 一直在官场上八风不动的林宰相在暂时居住的房屋里每天不为人知地按三餐痛斥这群无组织无纪律的游民。 在马上要亡国灭种的当下,究竟是什么人还能够起这种无意义的争斗之心? 精神压力一直很大的宰相从未有过如此暴躁的时候,但是这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是你每天一睁眼就得开始处理各种矛盾、安排所有措施,要调解来自五湖四海甚至语言不通的一群各有各脾气的人,你也无法保持安贫乐道的心态。 在他身边站着的青年后辈无奈地让这位老人消消气,他们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口舌之争之上。 “毕竟先办正事要紧。” 他们当然没有时间,活人聚居的味道着实过于浓郁,眼看着前来追猎的行尸越来越多,他们却缺乏足够的武力支持。 简单来说,就是杀死的行尸数量要远少于接着赶来的。 “具体情况。” 青年叹了一口气,他开始汇报昨天收集的信息。 “部分村外布设的障碍已经被攻陷,按照这个情况,这个村子可能只能再坚持五天时间。” 五天,何其短暂。 而这还是只考虑行尸攻城的情况下做出的判断。 他们没有粮食——现如今没有农人也没有农田,除了逃难时有人往自家包裹里塞的那点三瓜两枣之外,他们几乎一无所有。 种在田地里的米稻倒是有,全国都有。只是谁都不敢提出要进去收获。 谁知道那里面有些什么东西在游荡? 老人拿出堆在一边的地图,展开,上面画着乱七八糟的线条。 他指向其中一个圆圈圈住的地名,那是几乎所有上层贵族都知道的一个地名。 “这里是京郊,地广人稀,而且有足够多的屋子。行尸可能会多些,但是不会有这边的数量多。最重要的是——” 他凑近了一点身边的青年,“这里会有粮食。” 很多很多的粮食。 青年没有询问原因,他直接记下了接下来的行动纲领——至于具体计划他还需要和几位一起逃难的将领们沟通。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老人没有那个争权夺利的心思。 他一边构思着接下来的安排,一边开始询问旁边站着的后辈今天要处理的事情。 “昨天夜里有多少人逃来?” “十三人,八个成年男性,两个成年女性,和三个小孩。” “都按规定检查过了吧?” “是的,已经按照规定严格进行了检查,确保他们都是健康人,无感染者。” “现在咱们有多少奇人?” “加上昨晚前来的两个,一共有二十八人,不足总人口数量的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那王室们呢,找到了吗?有什么消息没有。” “大人,之前我们曾经冒险派出斥候探查,目前并未找到任何一位殿下的踪迹。不过之前有听到消息,说——有愚民发现了殿下们的身份,认为这场天灾是皇室失德造成,将他们都……” “好了,不用说下去了。” …… 他询问得很详细,比他当上宰相开始的每一天都要细心。密密麻麻的事情层层叠叠地堆砌在他的心头,面对这从未有过的天灾他不是唯一一个感到手足无措的人。 老人浑浊的眼睛开始旋转,在问话结束之后他仍然没有停止思考。 人们受到了惊吓,现在在病急乱投医,这当然可以理解,但并不正确。他们现在不仅仅只是物理意义地陷入黑暗,在这个礼崩乐坏的年代,连圣贤之道都似乎变得毫无意义。 究竟什么会是解开这个黑暗年代苦难的钥匙? ——奇人,这个在血月过后的群体可能会是吗? 在那场绵绵细雨之后,血月升起,灾难降临。很多人当夜淋雨之后发起了高烧,也因此有不少人在灾难降临时因为无法算作战力而被抛弃。 但这群人如今有人清醒了过来,有的变成了如外界那般的活死人,一睁眼就开始啃噬血肉,而造成了巨大伤亡;而有的人,醒来后却奇迹般地拥有了仙术一般的能力,呼风唤雨、喊雷招火,招式不同而几乎人人各异。 这些人如今不仅是与活死人战斗的王牌,更成了新秩序之下最有道理的“贵族”。 不依靠外物、不仰赖制度,这些人凭借自己的拳头成为了“人上人”,在物资贫瘠的现在过着最大限度奢侈的生活。 这些人似乎成了他内心里依旧崇敬的那套“礼制”的最大反面案例,他们的存在似乎代表着他的那套行事逻辑已经被时代淘汰成为了无用的糟粕。 但他并不相信。 ——“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 即使在这样一个礼制式微的黑暗年代,他也依旧相信会有一个什么东西能够照亮这无边的夜色,让人类能够脱去猛兽的皮,再次接受到文明火光的照耀。 他如此期待着。 * 那么,那样东西现在在哪里呢? 最可能的一支,就在此时西尔维亚的手里。 * 她坐在实验室里,手里轻轻摇晃着一根塞好橡胶塞的试管。 试管内透明的溶液在灯光下随着西维轻轻的晃动而波光粼粼,似乎闪耀着光芒一般。 这里面是西尔维亚在提取出丧尸病毒后反推出的解药。 虽然目前做不到让被病毒感染的死者复生,却能够清除潜藏在大脑的病毒而让以本能为行动标准的丧尸变回人类……嗯,的尸体。 这当然很好。 而现在西尔维亚盯着这根试管,这个某种意义上真的能够拯救世界的内容物,一脸凝重。 她在纠结是否要去使用这个药品。 这副药剂当然会是有用的,毕竟是由她这个天才亲手研制而成的解药。只是无论理论再完善的药物都必须经过必要的实验与药理效应的监测。 而恰巧——现在她根本没有条件去进行符合银联邦认证的临床三期实验。 而且…… 西维的心思百转千回,她摇动着手中的试剂,被晃动着的液体在玻璃管内打着旋儿。 * 与此同时,被亲爹捡回去的小道士再一次即将身陷丧尸之口,皇帝现在作为死者,他并不希望拥有一个还是生者的子嗣。 ——“只需要让它咬你一口,然后我会给你提供足够多的血食。再醒来之前,你就当做是休眠一样,然后我会像以前一样,为你安排好这个世界的一切。” 他负身离去,准备着制造更多有脑子但不多的丧尸来进行他统治世界的计划。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毕竟谁能确定现在的人类不是上一次末日时胜利的丧尸? 他迈步向外走去,丧尸乌青的皮肤下是点点尸斑。 血月照在他的身体上,不再灼热的温度令他感到极为舒适,就像冰。 * 远处。 严寒的气息从她的剑上传来,似乎要化作寒冰从她的剑上滚落。 一位头戴斗笠的白衣女子此刻正从京郊的小路一路下山。她要去找一个人,去用自己的剑亲手了结一个人的性命。 她姓林,是曾经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女人,王朝真正的皇后。 第53章 劝尔一杯酒(三) 他的父亲就这样一如既往地抛下他离开了,而他现在必须连滚带爬地狼狈逃窜。 好消息是,受益于皇帝对他一如既往的轻视蔑视,他现在只需要尽全力躲避一只低级行尸的追猎。 而坏消息,皇帝对他的轻视没有出错。 他出身天潢贵胄,虽然自幼不受到长辈的重视又早早地被送到道观做了记名弟子,但也算是衣食无忧、顺风顺水地长大。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就是对这种整个人生拿过最重的东西就是装满宝石的珠宝盒的贵公子的最好阐述。 而若不是当今圣上子嗣艰难,恐怕像他这样的小废物估计都活不过三岁。 但是像皇帝一样的那种人不会想到,即使是像他这样渺小而无能的人,也会为了自己想保护的东西能爆发出无穷的力量。 房间空旷而无处躲避,而唯一能离开这里的门已经被牢牢锁死。 如今他已经在丧尸口下退无可退,而他此刻万万不想被变成行尸就如同多少年前他拒绝了父亲的要求没有从道观还俗一样。 ——总有人得往这群傲慢无礼、信誓旦旦以为自己能掌控所有人生死的家伙脸上痛快甩个巴掌。 丧尸低吼着向他靠近,他的后背已经紧贴墙壁,微凉的触感攀爬上他瘦削的脊背,却不能降低他现在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捂着心口,冷汗不住地往下流。 他现在手无寸铁又因为之前躲避路上的行尸饥寒交迫,而对方是没有痛觉没有知觉只剩杀人的本能的怪物。 最可怕的是他甚至不能在搏斗中让这丧尸碰到他一下。 一旦被感染,就代表着结局已定。 冷静,冷静,姬廉,快想想办法,动动你的脑子! 他死死地盯着即将靠近他的丧尸,在逐渐浓郁起来的腥臭味中,他突然想起了西尔维亚。 * 他之前在西尔维亚的实验室里打了一段时间的杂。 如果说地板上的活儿一般由机器人包揽,那么桌子上的活儿就是由他这个新来的“小奴隶”干。 洗各种形状的瓶子、杯子,擦那张非金非银非铜非铁的桌子,这些活其实他干的还挺愉快。 又或者是同西维同处一室而他能帮到她一点什么事让他感到无比开心。 “……倒也不用这样形容自己,”西维知道他这么定位之后一边扭着机器的螺旋一边这么对他说,“其实大家一般把这种在实验室里免费打杂的人叫做‘本科生’。” 奴隶什么的,还是太没有人文关怀了。 …… 不是这一段。 他甩甩头,把这个他听不懂的名词扔出大脑。 …… “你说人体实验?——我,哦,我只能说我在合法的情况下确实做过。”西维戴着防护面罩,一边操控机械物理意义上压榨她捉回来的几只丧尸,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 平时西维的话总是很少,像一只蚌一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在做实验或者记录数据时,她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很是健谈。 有时候姬廉会有这样的猜测——这个时候是不是无论他询问什么事情,西维都会尽可能给他一个答案? 她继续操控着他看不懂的机械,在丧尸疯狂的嚎叫里,它早已凝固的血液就这样从其尸体上被狠狠抽出。 “合法?” 对法律这种东西认知相当浅薄的姬廉下意识就觉得西维这是在表示“yes”。 “至少表面上绝对合法,你懂的,文件,签字,自愿和保险,我可没有随便落下某一样。” 西维开始离心抽取到的液体,在等待的空闲里她因此有了一点时间。 “就比如现在,我可以在你身上做一个小小的实验——别害怕,你不放心的话可以用你的头发,无神经分布,而且可替代。” 一个什么东西爬上了他的头发,固定了下来。 他尝试摸了一下,什么都没有找到。 “我设置了拟态,外观不会没有什么变化……在你通过语言输入密码后,你的头发,特指从发尾到发根20cm处会变得无坚不摧,硬度堪比金刚石。” “……金刚石是什么不重要,好了好了,别问了,就是不重要。” …… 其实这一段他也不怎么听得懂,但是至少西维曾经说过这个可以作为一个秘密武器留在最后当他的杀手锏。 而如果这是什么有用的王牌的话,那么……现在自然就应该是使用它的时候! “星星在尘雾中诞生,散落于宇宙之里。” 他吟诵着西维设定的密码,据她所说这是这个时代的人绝对不会说出来的一句话。 话音刚落,被声音刺激到了的丧尸流着口水向他猛扑过来。强健的后腿带动身体,这只低级行尸一瞬间的速度甚至超越了一辆汽车! 小道士此刻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几乎就在丧尸加速的一瞬间向旁边滚去。只是作为一个瘦弱的青少年他现在仍然不能做到完美避开这次不同寻常的袭击,眼看着那腥臭的血盆大口就要咬伤他的小腿—— 正在这时,他坚硬的长发如同有自我意识一样,瞬间延长一大截,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化作三叉戟将那只丧尸串成了串烧。 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的姬廉听到声音突然消失后才试探性地张开眼。 “嘀嗒——”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被长发高高举起的丧尸口水滴落的声音。 它身体里黑色的血液顺着头发慢慢流下,逃过一劫的姬廉怔怔地盯着那段如同钢铁一般的发丝。 他控制不住地想着——接下来在见到西尔维亚之前他一定要找个机会把头洗了。 * 那么此刻被他心心念念的西尔维亚,现在在哪里呢? 她真的在做人体实验(bu)。 * “那么,听懂我的话,这支药剂我可以做出很多,但我只在丧尸——就你们口中的行尸,活死人——身上做过实验。 我不能保证它在活人身上有什么效果,也无法保证接下来会不会有不能接受的副作用……” 西维打开房门走出屋子,毫不意外地看到一大群围着她的住宅聚居的实验对……咳,人类。 她之前早在血月升起的第一天就打开了屋子的防御系统,系统会定期清理靠近房屋的丧尸——她是这么设定的标准,“人形,心率为0,体温稳定低于35摄氏度的生物”。 因此就会有些逃难的人慌不择路在这个鬼地方发现了这间“安全屋”,然后出于各种理由暂时定居在屋外。 他们之前都以为这间被包裹得铜墙铁壁一般的屋子是如同神迹一般的存在。 尤其是在惊喜地发现那些追捕他们的怪物完全不敢靠近这间屋子且一旦越界就会被无情清除之后,几乎像是信徒朝圣一般地规规矩矩围着这间屋子每天三叩九拜。 日子一天天过去,屋子里始终没有人出现,也似乎没有生命的迹象。(跑出去的姬廉不算,他跑走的时间太早了,而且他走的后门。) 直到有人拿着什么东西从正门走了出来。 ——是神明走下了神坛。 他们不敢看“神”的样貌,只能立刻匍匐在她脚下希望自己的行为不要触怒神明而被赶走。 在这样的时代,住在这里就代表着绝对的安全,就代表着存活的可能性。 西维的话因此被他们无视了个彻底,即使西维使用了最新改装过的语言信标,能够将她的一口宇宙通用语(很明显,这个星球的文明完全没到能被纳入银联邦的程度)翻译为各种不同口音的方言让他们每个人都听懂,但他们在满心满眼都恐惧和虔诚而此起彼伏的磕头声里,根本没想注意“神”的试药安全宣言。 没有刻意去理解的人们逻辑也完全能自洽,神仙的语言他们凡人怎么听得懂呢? 即使某一个瞬间他们中有人可能升起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神的话怎么听起来有点像自家村的方言呢? ……而西维其实觉得自己也不是那种无视别人意志强迫他人配合自己实验的人渣科学家。 毕竟很多时候,只要她放出话要求开展新药的临床试验,多的是相关病症的志愿者为求活命的机会前仆后继。 现在被人无视地彻底,而她居然还不能对他们生气。 她突然有点委屈,又觉得烦躁。 但是不管怎么样,她回头看了一眼房屋,既然她已经答应了托奈莉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死去(毕竟她再不出手,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就要拿着武器自己跑出去了),她就一定会实现她的承诺。 ……嗯,至少尝试还是要有的。 那么—— “首先我要做的就是——”她一抬手,屋前的土地就开始倾斜着上升,一直跪着的人因此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 人们恐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看向众多终于抬起头肯看着她的人,嘴角微微上扬。 声音清亮而炸响在所有人的耳边。 “——全体起立!” 第54章 此头须向国门悬(一) 曾经发生在这片土地的战争目的多种多样,有的是为了国土、有的是为了主权,还有的仅仅只是为了扩张。 面对不断变换的利益,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充满了弹性,可能前一刻两军交战、双方争斗得你死我活;下一秒在和谈结束后就能立刻放下兵戈,握手言和。 这样的战争充其量不过是政治的延续,双方对彼此真正的恶感甚至估计都比不上村口争河流上游使用权的械斗。 但现在情况却大不一样。 这次参战的双方举起武器都只有唯一的一个理由,活着。因而这会是一场绝无仅有、无可回避的战争,是真真正正字面意思上的你死我活。 红花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靠在一条河流旁边,恶狠狠地清洗着手里刚刚使用过的长剑。 随着长剑的轻轻振动,不断有细小的血肉在她的动作下掉落进前方的溪水中。丧尸的血肉在溪水中化开,转瞬就被里面异变的鱼撕咬干净。 它们热衷于吞噬一切落入水中的物体,而已经死去的身体丝毫不在意它所吞食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怪物。 她脑海里再一次出现了这个词。她抿了抿唇,想偷偷地扭过头看向他们队伍里新加入的一个人类,却又觉得自己这样的举动着实不妥而硬生生地转了回去。 那个人类,和她同样是奇异者,身着白衣,头顶黑发,容姿端丽而高洁清冷。 她的手里也有一柄剑,不同于红花这位火系奇异者自带的温暖炙热,她的剑冷的像一块冰。 红花在河流旁清洗完了她的这柄剑,在空中利落地甩了甩,一挥手就将其佩戴回腰间。 她的剑如水般清亮的一把剑,挥舞起来更是翩若惊鸿而矫若游龙。她曾经对这把剑爱不释手,直到现在她成为一个强大的火系奇异者都没有舍弃用这把剑作战。 而她现在看向这把剑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起那个女人,那个如同冰雪的主宰般强大的女人。 * 这样的世道里很多人都选择了与他人结伴。 或者说这是人类一种不得不这么做的选择。 就像生命自会寻找出路一般,落入干涸沙漠中的种子总要比生长于沃土中的那些要更坚强一些,才能在这个世界艰难地活下去。 因此,现在为了应付这种生存hard(困难)模式的情况,有些人聚在一起求生;有些人聚在一起因为血缘;而有些人—— 比如他们。 他们这群同样隶属于逆贼军队,同样出身卑贱、或者犯下大错的人,拿起武器共同走在这同一条路上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们坚定不疑地相信自己是在为了他们所共同拥有的同一个理想——创造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的全新世界而付出生命。 这样的理想不仅使得他们这群来自天南海北的人聚集在了一起,更是让他们能够在最混乱、最危险的局面里——尽管这支队伍的食物链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冲击——仍然有着保持基本纪律的能力。 靠着这些,他们才能够在首领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整理好他们现有的资源,保存住他们最大的实力。 队伍在规整完毕后首领就独自离开不知何去,而临时接替权力将要带领他们与大部队的是一位军队里的老干部。 正是他在思考后做主全员先在基本上空无一人的府邸暂时扎营,又细心地等待雨停之后放出斥候进行初步探查。 他们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那个女人的。 * 当时她正独自下山,可能是这位女子并不想弄脏自己的鞋袜,因而她惊讶地发现每一步她走过的土地上竟都留有将要融化的坚冰。 这位女子很怪异,怪异到她最开始看到她的时候,甚至以为这是什么新出现的怪物变种。 因为她实在是过于的美丽,却又过于的苍白,不像一个普通人类一样,给她一种亡者的气息。 她浑身素衣不施粉黛,却依旧鲜妍靓丽;乌黑的长发甚至不用一把簪子挽起,而是随随便便地披下。 整个人的穿着打扮,像是在为谁服丧一般。 她身边的斥候小队队员在为这个突然出现在半山腰逐步靠近的女人而戒备时,红花却惊诧地发现自己现在突然发着高烧而已经几乎快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这是……怎么……回事? 火热从她的心口开始蔓延到她的大脑,烧灼得她几乎理智全无。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是现在部队里新传播开的流感?还是因为淋了一点雨自己居然就因此受风而着凉? 无论原因是什么,总之无论如何,她之前为了尽快融入这支队伍,想尽快献上自己的投名状而隐瞒自己淋过雨的方法实在是错误至极。 最后一个念头闪过,她就眼前一黑,即将仰面倒下。 而在她真真正正地摔倒在地上前,她最后感到了一抹沁人心脾的凉意。 * “诸位不必如此戒备,我并不关心诸位的身份、来意与去路。我仅仅只是路过而不忍这位红裙的姑娘受此劫难,而出手相助。” 白衣的女子在红花倒下的那一刻突然就出现在了红花身前,正好接住了昏迷不醒的她。 她在说完这段话后,没有关心其他人接下来的反应,径直伸手抚摸上了红花的额头。 不出意料地摸到了滚烫的一片。 这本应该是正常的。 在她破碎不堪的记忆里,她清晰地明白淋到昨晚甘露的人类大概率会因此发起高热。这场带来身体巨大变革的高热终会在主人清醒之后渐渐褪去,而究竟是接下来变为行尸或者拥有奇异成为奇人,这就要取决于这位的运气。 在末日的那些年里,她曾无数次摸到过这样的滚烫的额头。 但这次有点不一样。 这位白衣女子很精准地察觉到了手下温度现在高的一点都不正常。 看着身上紧贴着她的这位红裙女子,白衣女子荒芜到除了复仇什么都不剩下的内心突然泛起了涟漪。 她有点好奇,这位身上这不正常的高温究竟会给她带来什么。 好奇心会害死猫,而她自信于自己的实力。 因此她在简单地自我介绍(“我姓林”)后,就直接顺从心意抱起怀中的女子跟着身边的斥候一起来到了他们的领地。 林很高傲,高傲到除了她感兴趣的东西(比如床上那一块滚烫极了的木头)以外,她对任何人都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这本该让人讨厌。 但是出于她那张极漂亮的脸和手里那使得极好的长剑,全军上下在统帅的暗示下竟没人敢对她说一个“不”字。 毕竟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美人和强者总是拥有特权,更何况是像她一样二者兼备的呢? 除此之外,受益于她曾经的记忆,她知道的东西很多。这在未来很久很久以后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却在如今简直可以算作能够救命。 她面对着这支队伍的领头划拉着自己葱白细嫩的指头,在脑海里无边的烈火、尖叫与哭泣声里语音沉静、娓娓道来几条在末日生活的规则。 而其中一条就是,行尸会吃掉人类的脑子,他们将会因此而不断进化,直到变成人、变成神。 “……他们可以进化,也,也就是说,他们现在依然活着吗?” 人群中有一个小不点士兵发起了提问。 这个问题无疑问到了他们的心坎上,他们一瞬间都迫切地看向她,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个被承认了的希望。 而她轻轻一笑,无情地打碎了这个幻想。 “对于我们生者来说,它们就是‘死的’。死者会憎恶生者,它们即使再次苏醒过来,也不过是成为了另一种生物,它们拥有着与人类完全不同的价值观、人生观,以将人类的血肉吞噬殆尽为唯一目的。” ——而你听说过食客与食物能成为友人的吗? 与其说是死者复生,倒不如说是被扭曲的怪物拥有着旧人的记忆。 这让她觉得实在恶心,像是被玷污一般。 士兵们的目光黯淡了下来,即使他们本就没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但他们是多想这场噩梦能够迎来一点点好的转折。 领队没有发言,他继续思考着,从刚才她开始讲话开始,他就一直在沉思。 突然在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计上心头。 他因此急切地询问着:“林小姐,请问如果按照你的说法,这些活死人会不断地进化直至成为‘人类’,那么它是不是也会拥有某种奇异能力,而进化最完善的那只是不是能够对普通的行尸产生一定程度上的影响……” 他的问法有点委婉,而她这个直面过末日的女人简直要为这位先生细心的猜想而鼓掌了。 她赞许地点点头,受此影响脑海里的往事再次如同潮水一般淹没了她。 她曾经挣扎、窒息,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巨大的压力鼓动着她的血管,沿着她全身的神经最后吐出于她的嘴中。 “很好!很好!很好!——这位统帅,你很聪明,也很敢想。可惜我不认识你,你估计死的很早,要不然你这样的聪明人我不会没有印象。” 虽然奇怪于林的反应,但毕竟猜想得到了可怕的证实,统帅的脸瞬间就沉了下去。 她现在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口,混乱的词句继续从她的嘴里吐出。 “你要不要猜猜看谁是那个活死人堆里的所谓的‘王’?你猜不到对吧?——我就说你猜不到对吧!哈哈哈哈哈哈哈——来,我偷偷告诉你,你可不许对别人说。” 她突然像是一个小孩子和好朋友说悄悄话一样,轻轻地说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那个人曾经是——你们亲爱的皇帝陛下哦。” 字句坠落,听到这句话的人如遭雷击。 她满意地看着他们纷纷露出了可怕的表情,发出了歇斯底里地大笑。 第55章 此头须向国门悬(二) 林静静地坐在一棵树下,目光怔怔地看向远处,不说话也不思考,努力地放松自己的大脑,防止自己再次一不留神跌进过去记忆的牢笼中。 目光涣散,一副看着就不太正常的样子。 她早就知道自己肯定会有这样的评价,但她并不在乎。 又或者是她现在没法在乎。 一阵风吹过这棵阴沉沉的树,摇动着树上的黑色的叶子。在脱落酸的不挽留里它们轻轻而摇摇晃晃地从顶端飞舞而下,飘飘忽忽地飞落在她眼前,正好挡住了她看着红裙少女练剑的身影。 树叶纷纷扬扬地落下,就像一场盛大而衰败的葬礼,而她躺在棺材里即将被这世界彻底埋葬。 她还记得她的身体曾经是如何腐朽,在死去的地底里被土壤一点点地掩埋,虫豸在她皮肤下产卵、而走兽践踏过她的头颅…… “唔——” 她痛苦地捂住自己的额头。 那些如同深渊一般的记忆再次像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一样涨潮,而她是那个站在海岸的孩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海水逐渐漫过脚背到达小腿,而最终将灌入她的五脏六腑…… 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死去后再次睁开眼,究竟是一件幸事亦或不幸? 她记得她曾经是这个已然衰落王朝的皇后,因为背靠着父族、母族的强大势力,她曾经是那么天真而顺利,顺利到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世界唯一的中心。 她在少女时代里被长辈们千娇万宠地长大,又在长大后顺理成章地嫁给了世界上理论上最尊贵的人,拥有了一国之母的地位。 她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予的礼物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如此繁华似锦,却终究不过美梦一场。 她永远记得那场大火,那场灼烧得她痛苦无比而又温暖炙热的火,那几乎是她在最后唯一让她感到温暖的事物。 连因为恐惧而流出的泪水都在一瞬间被蒸干。 她憎恶着火焰,却又贪恋着这份给予她死亡又给予她解脱的温暖。巨大的痛苦与残忍的抚慰在死亡前彻底烧断了她的神经,她回忆着过去的种种,却无论如何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死又在为何而活。 她踏进了记忆的深海,而那片黑色的海洋无情地冲刷了她的大脑,使那些回忆变成了一片片破碎的浪花,现在她有时茫然无知地想抓住它们,却只能让她们从手中徒劳地溜走。 视线开始模糊,她依然死死地盯着远处逐渐在视网膜上放大的红裙身影。 一刻都没有眨眼。 她缓缓伸出手,在下意识的思维下,强大的能量开始在她手中聚集。 也许他们是对的,她茫然地想到,也许他们就是对的。 那些记忆碎片如同碎掉的瓷片一般狠狠扎进了她再次年轻的大脑,在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时她就已经开始尖叫。 世界在旋转,在倒塌,在崩溃,而她被囚困其中不得解脱。连死亡都无法给予她真正的安宁,——为什么神明要让她这种人重生呢? 在她刚刚苏醒过来后,她面对的是家中被摔得一塌糊涂的家具和摆件,地上躺着多少前来劝阻自家小姐的下人(他们多口鼻流血,狼狈不堪)。 她看着看着,看着看着。 在不远处她的父母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如此恐怖的神情,她恍惚地觉得简直像是有人拿着刀活剐下他们的心头肉一样。 围在她周围的人没有说话,可是他们的眼睛会讲话。他们围在她的身边,无言地诉说着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她是个疯子。 我是个疯子。 她盯着那抹人影,那个人在苏醒后变成了稀有的火系奇异者,学着她将烈火附着于剑上,算是她的半个弟子——这是不是代表着她也是过去那些焚烧她的人之一? 她并不想杀她,或者说她不想杀任何一个除了她仇人的人。 要不要趁现在她还没有沾染上污泥而提前将她保存起来呢? 她犯了难,再次自顾自陷入了自我的世界里。 突然红花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打散了她手里的能量,也将她拽回了现实。 她试探性地甩了甩,没松开。 “林,刚才就觉得你在走神,这下被我逮到了吧?诶诶诶,我不是让你好好看看我的剑招嘛?你觉得我刚才那几招怎么样——” 叽叽喳喳的红裙少女如海棠般娇艳明媚,她握住林冰凉的手,简直像是暖宝宝一般,让林觉得实在是滚烫至极。 但是,这样的温度并不如那日让她感到疼痛,反而让她感到了此生第一次的慰籍。 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太阳照到她身上一样。 温暖到她想要落泪。 * “行了别哭了,哭什么哭,你一个……” “呜哇呜呜呜呜呜——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为了跑出来付出了多少代价,呜呜呜,你就知道指责我——” 从曾经的皇帝爹现在的丧尸皇那边艰难求生之后,姬廉凭借着手中随便找出来的物理学圣剑和头上降维打击的人工科技,顺利一路菜刀砍电线地跑回了西尔维亚的领地。 在震惊于西尔维亚居然把地盘扩大了这么多之余(感觉整个京郊都被笼罩在内了),他在路上见到了偷溜出来的托奈莉也是大感疑惑。 他可是从未见过西维和托奈莉分开行动的时候,尤其现在外面这么危险。 托奈莉被他拦下来认出他时也很惊喜,或者说她这次离家出走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可能变成了丧尸却因为太废物吃不到血肉只能在某处啃树皮的姬廉。 “……倒也不用觉得我这么废物啦……”浑身上下布满了(别人的)血污的姬廉感觉自己被未成年鄙视了,郁闷地在心里画着圈圈。 “倒是你,为什么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啊?”西维不会担心他,但是一定会担心托奈莉。 不管西维是为了什么扩张地盘,但姬廉觉得只要她发现托奈莉不见了以后,就一定会放下手中的一切事情去寻找她。 这是仅仅和他们相处了几周的人做出的判断。 或许正确,也或许错误。 但无论如何她们之间的情谊都是不可质疑的。 托奈莉听了他的话反而有点沮丧,有些事情她不想对西维开口——这与她们之间的关系无关——却对着小道士这个外人可以畅所欲言。 “我和西维,对某件事,产生了一点分歧。” 她的话很委婉,但实际要严重的多。 托奈莉是勇者.幼年版,但这只影响实力,却并不影响她作为天命勇者与生俱来的勇气与慈悲。 拯救世界,是勇者最喜欢也最擅长做的事情。 也因此她其实非常看不惯西维总是高高在上、不肯入局的态度。 她坐在小道士旁边,捂着脸说着这样的话:“即使到现在,西维肯出手帮助那一群人,也只是因为是我的要求。我不是在炫耀我对西维的影响,你能明白吗,就是,就是,我也不希望西维为了我而扭曲她自己的意志,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姬廉坐下来听她的话。他听得很认真,比他小时候在国子监听老师讲课要认真的多。 他说:“或许对西维来说,听你的话并不会让她感到不情愿……?” “不,”托奈莉摇摇头,“可我不希望西维做一切她不喜欢的事,即使那个要求的人是我也不可以。” 她不能阻止自己对煎熬的百姓产生怜悯,却又不愿意强迫着西维按照她的心意行事。 ——或许这就是爱?对家人、对朋友的无私之爱,不愿让对方受一点委屈,也不愿对方有一点不高兴。 也因此总是考虑的太多,犹豫的太久。 或许有的生物会觉得这样的感情过于赘余,但是姬廉很喜欢这种情感。或许正是他依旧相信着这世界除了无休止的尔虞我诈之外还存在着这种真诚而无私的情感,他才能在皇宫那个大染缸中保留一颗赤子之心。 因此他不再劝说,而是询问。 “那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里呢?” 托奈莉并不是毫无准备上路的,她是带着西维做出来的很多武器踏上的救世的道路。 “我要去解决一切问题的根源。” 她看着天边,那里不再有太阳升起,取而代之的是一轮不祥的血月。 “去太阳那里。” 第56章 此头须向国门悬(三) 躺在监控室听到系统发出“warning!warning!监测到有不明飞行物正在使用星际航道,预测终点方向为银河太阳系恒星,请问是否进行拦截?3,2……” 西尔维亚用脚趾想都知道现在出现在这颗星球上的载人飞行器是出自谁的手笔。 ……反正不可能是银联邦发现这颗落后星球现在想进行殖民开拓吧? 被心里这个地狱笑话创到了的西尔维亚翻了个身,正准备挥挥手让系统把那艘飞船打下来,又突然想到之前她在桌子上看到的那张托奈莉留下的纸条,“拦截”的话就有点说不出口。 ……总感觉自己这么做像是什么万恶的反派似的。 一直在阻挠主角、一直在压制主角,不断阻挠主角去做为一个英雄拯救世界,并且前期一直作为主角越不过去的高山让主角各种受虐。 如果命运按照托奈莉喜欢看的星网上最流行的小说流动的话,那么最后这种反派则一定会落到六亲不认、权势尽失的地步,其中最重要的是其悲惨结局一定要被作者狠狠刻画,才能让读者们站在主角的角度狠狠爽上一把。 于是她直起来的手又缩了回去。 ……算了。 “不用管,放行放行。” 她不耐烦地摆摆手,让监测系统直接放托奈莉离开。 红色的小飞船在监测器上就是一个小点,西尔维亚看着雷达上这个小点一点点飞出她的探测范围直到消失。 ……阿尔文是这样,这小孩也是这样,一个两个的,就喜欢往外面跑。 西维对待自己喜欢的东西,总是倾向于把它们放在自己身边、放在自己眼前,最好能随身携带,走到哪带到哪,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就立刻看上一眼,然后再妥妥贴贴地放回原位。 所以究竟待在她身边有什么不好?风吹不着、雨打不着,不管在什么地方、去怎样危险的境地,只要报出她的名字都能被当成贵宾一样对待。 在黑暗的宇宙里,西尔维亚的名字有时候就代表着绝对权威。 但是这种规规矩矩、安安分分的生活他们却怎么都不喜欢。 ……不过话又说回来,喜欢规矩生活的人其实也不可能在西维身边待的长久。因为不管有没有外界因素的刺激,在大多数情况下,西维本人就是那个阻拦他们过上平静生活的最大障碍。 她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是无限奥秘的宇宙,在某些对此着迷的人眼中,代表着永远混乱、永远危险的西尔维亚,是最值得上瘾的药品(drug)。 他们需要危险,需要肾上腺素,就像很多人早晨起床需要吃早餐、脚上的皮鞋需要定期做抛光服务一样,日常而必须,如同人呼吸氧气。 * 她是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 监控着全球(当然重点是这个王朝的势力范围)丧尸活动轨迹的西尔维亚在很多天以前就敏锐地注意到了丧尸的活动日渐开始趋近于平缓。 它们在系统中以一种缓慢而有序的速度在向着北方的某一个地点靠近、聚集。 丧尸在刚转化时是没有大脑的(即使它们头骨里存在这一物体,它们也完全不能使用),作为刚被感染的生命,它们在死后不再拥有思考与判断的能力。唯一控制它们活动的,仅仅只是作为生物最基本的本能——进食。 而它们现在这种统一而有序的行为,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存在有智力的体现。 有一个,或者几个,或者很多丧尸已经拥有了智力,并正谋划着某个人类完全一无所知的计划。 如此迅速。 它们其实本不应该发展的如此之快,万事万物皆有规律,此消彼长、物种平衡,丧尸拥有病毒感染与某种意义上不死的能力,人类则在动作与智力上皆更胜一筹。 更何况世界如此偏爱它原生的物种,即使太阳发生剧变导致病毒产生了未知的变异因而感染人类导致了这场灾难,但人类应该也在压迫与冲击下得到进一步的进化。 但是不应该是在现在,不应该在这个还太过稚嫩的文明。这个世界的思想、文化、科技都还未完成发育,它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般,需要细心呵护、阳光雨露才能健康成长。 也许再过个几千年,在王朝不断的覆灭与建立之中,人们会拥有更多的思考与机会,最终在刀剑乱舞中,历史的车轮会滚滚而过,新的自由与文明将会成为时代的主流,从而进一步孕育出更加灿烂的科技文明。 但在最开始的现在,这支花骨朵就已经在这举动中遗憾折腰。 西维坐起来,她看向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控制系统,监控显示着聚居的人类此刻正在她的规划下按部就班地工作。 她为了保存这一点文明的火种而将所剩无多的人类聚集了起来,又极大地扩大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将整个京郊都囊括其中。等到接下来几颗卫星升空,她的计划也将顺利进入下一阶段。 * 堪称降维打击的科技能力在一瞬间摧枯拉朽一般的解决了整个地区的丧尸问题。在设定好具体的数值指标后,很快无数丧尸就在无知无觉中化为了轨道炮下的化为齑粉。 “你的女儿现在应该安全了,”当时西尔维亚拿着未试验的药剂站在门前,对当时乞求她的一位母亲如此说道,“那么你还有什么额外要求吗?” 那位历经风霜的母亲在灾难后的短短几日就像是老了十岁一般,本应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已生白发。 她在路上亲眼目睹了多少人被残忍踢下车、推进怪物群,却只为了争取一点点逃生的时间。被抛下的人不分性别、不分亲疏,在那些人的哭喊声中,她明白了她一个人带着一个柔弱无力的小孩逃难究竟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她不敢过于靠近她的宗族,却又不敢远离她的宗族。她的丈夫死去,她的母族又无法联系,只靠着一点点他人的良心和背后母族威信似有若无的约束,她不知道她们究竟能走出多远。 然而即使她已经如此小心,她的女儿还是在某一天夜晚被别人抢走如今不知何处。 她疯了一样地寻找,不断地自责自己明明一直如此警惕却在那日偏偏打了一个盹,偏偏那日她竟如此没有警惕之心! 懊悔、憎恨、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摧残她的心智,她想要自杀却又不敢抛下女儿一个人。她想要找回女儿,却无能为力,靠她一个人的力量连躲避那些怪物都做不到,何谈离开他们独自寻找女儿?! “谢谢,谢谢您……!您是我永远永远的恩人……谢谢您谢谢您……” 她听不懂这位神明口中的“试药”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她所说的“副作用”、“药物代谢动力学”是什么意思,但是她明白无论她现在付出什么比起她即将得到的都太轻太轻。 她再一次地跪下来不断地磕着头,对于她来说也只有这一种办法能够表达她此时此刻的感激之情。 而西维站在她面前,轻轻将这位疲惫的母亲扶起,她是第一个在一片沉默中站出来说自己愿意付出一切的人。 她说。 “这当然不是什么恩惠,这位夫人,这只是等价交换的一部分。 是您做出的牺牲帮助了您自己和您的女儿,而接下来,您当然将为此付出代价。” 第57章 此头须向国门悬(四) “这……是什么?” 林相面对着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铜墙铁壁、坚船利炮心生动摇。微微泛着蓝色光芒的激光炮蓄势待发,刚踏入西维势力范围的所有人都受到了武力的威胁。 机械音从空中响起,队伍里有侦察特攻的奇异者警惕地环顾四周,却也没能找到声音的源头。 四周开阔,他们能够随便地看到这座京郊的所有人都在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地进行劳作。看到他们这群被烂在边境处的人,也只是随便瞅两眼,并没有过多关注。 ……明明也没有监管,明明也没有巡查,为什么这些人能够心甘情愿地在这里卖命? 而且……他们中有很多人都是奇异者。 那些在末日后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奇异者,居然在这里心甘情愿地搬砖? 发现自己可能来到了某个不可思议的奇异者的地盘,林相迅速做出了合适的决定,果断阻止了队伍中有人跃跃欲试的试探,顺从地按照要求举起双手,接受这些在他们看来堪称屈辱的检查。 * “大人,此地甚是怪异,我从没有见过如此……的地方。” 接受那股诡异蓝光扫描之后,他们整支队伍的人都被按照某种规则分开。他观察到那些跟随他们来到这里的普通人大多在随着此地偃偶(?)的指引下与他们去到了不同的方向。 和大部分人都走散、侥幸能继续跟随在林相身边的一位林家后辈在林相耳旁小声地说着话。 他和那些平民的关系因为对接的工作而一直不错,他不敢想象接下来那些没有什么价值的平民在和他们分开后会遭受什么。 但此时此刻,他光是考虑他自己都力所不及。 此地不同于他土生土长的京城任何一处,没有他所熟知的雕梁画栋、山川瑰丽,这里到处都是横平竖直的构造,不仅毫无美感可言,甚至都充满了一种僵硬而毫无生机的气息。 地面不知是何等构造,他之前趁那些偃偶不注意使劲踩了踩,惊奇地发现这地面没有凹陷、没有回弹,平整而洁净,他甚至不能够从触感感觉到这片地面究竟是用了什么材质制成。 这还是他短短二十多年认知里充满了坑坑洼洼、狗屎鸡粪,一下雨就充满泥泞、刮风就尘土飞扬的道路吗? ……简直就像是在仙境一样。 但是—— “仙境哪里会有这种让我感觉怎么都不舒服的东西?” 年轻后辈吐槽着跟在他们身后的机械兵士。虽然这些兵士都是很可爱圆润的造型,但一旦它们伸长手臂化为能量炮对准他们的头颅时,他就怎么都不觉得这些东西可爱了。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在小声吐槽,却一点也没注意到跟随着他们的偃偶眼中一直闪烁这诡异的红光。 在灾变发生之前他虽然算是年轻一辈里还不错的佼佼者,能够被林相亲自带在身边教养。 但总归没有什么具体的生活阅历,二十岁之前只与书本典籍相伴,那些圣人哲学、理论文书他自然能做的头头是道,但是一遇到了他没见过、没听过、没学过的东西,那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就自然而然地从身体里涌现而出。 但林老爷子不打算责怪这个小辈,不仅仅是不愿,更是不能。在后辈声音低沉的喋喋不休中,他在缓慢的行走中,更是在不断地观察、不断地思考。 后辈现在心里估计觉得他们现在要去面见的是此地的主人,毕竟他理所当然地觉得王对王、将对将,身为目前京郊地区最大一支人类求生小队的林相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自然有资格与这里最大的boss面对面讲话。 但是不。 林相本人倒是有预感他们即将前去面见的并不是那位神秘的主人。 王对王自然如此,只是在这种他们随便就能被夺去生命的情况下,他以及他带来的人,在这位傲慢的主人眼里自然还算不上什么“王”。 更何况,这里并没有现在常见的“能力至上”的规则。不管是奇异者还是普通人,一路走来,林相都能发现他们在各司其职、没有因为特殊的能力而给予高规格的特殊待遇。 这很不同寻常。 但这很好。 林老爷子好奇这里主人的身份,以及ta的理念。 ta所奉行的究竟是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的仁君心态,还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样如古代圣君垂拱而治般的道路? *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西维完全没在乎这支新的生存小队的事,只不过一支新入城的队伍罢了,完全不值得她浪费一点脑细胞亲自过问。 她早在建城之初就写好了整座城市ai运行的底层逻辑,换句话来说,这座城市是“活着的”。 路过求庇护的人类只要有加入他们的心思,就会在边境被安保机器人直接缴械,然后按照扫描出来的结果智能分配到合适他们的岗位。 至于那些不服气想要动手的就直接化成能量当她的后备隐藏能源去吧。这座诡异城市的城主不在乎城里的任何一个人,每一个人在她眼里都被平等地当做运行这座庞大机械的齿轮。 能拿笔的拿笔,能提剑的提剑,能卖一把子力气的卖点力气负责这里日常一部分的安保和建造(毕竟西维只有一个人,而她的劳动是要受到星际劳动法保护的),而有点手艺的就做点手艺活增加一下城市的物质文明生活质量。 至于当然那些什么都干不了的,这不是还有给她当活体实验品的价值嘛(笑)。 整个城区运行的遵从银河星际联邦政府(gctic inteary federal government)颁布的《星际和平与安全法》第七版(修订案)及《星际紧急法案条例》,西维只需将那几十部相关法条全部写入安保系统的中枢,她就可以暂时对城市的精神文明建设高枕无忧。 当然这行为实在过于简单粗暴,不夸张地说,她这一套如果在任何一个民主国家施行,都一定会产生底层人民的暴动。 但现在的情况不同,政府需要考虑民众对此的接受程度,而西维完全不需要。 她坐在椅子上喝着她搜遍全世界在南美洲找到的咖啡豆磨成的咖啡,黑眼圈挂在她的脸上,浅蓝色的光线将她苍白的脸色照的格外冰冷。 她看着屏幕考虑接下来城市的发展规划。 她这里的人类数量在不断增多,而她的城区范围也在不断扩张。这就导致整座城市对于能量的需求不断增加,而她目前还不能把她找到的几个油井、矿脉中的能量全部抽空。 ……好的,接下来继续压榨一下那些奇异者好了。 毕竟那些活体能量转换器就是好用,价格便宜成本低廉而且能够贯彻可持续发展道路,简直是每一个没良心的玩家所能找到的最佳能源。 在心里默默做出这一毫无人性的决策后,西维便把这一议题抛到九霄云外之外,继续考虑着接下来的问题。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而她到现在都没法完全说服自己。 ……说真的,她接下来真的要继续插手这两个种族之间的争斗吗?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这句话不仅适用于残酷的大自然,甚至在能够星海巡航的星际时代都是人们缄口不言的至上真理。 死亡与生存,杀戮与存护,在茫无边际、混乱无序的宇宙中时时刻刻都在发生。 即使在她的世界总有一些秩序侧的官方组织牵头几个大型文明构建碳基联邦维持一定的秩序,但在文明火光照不到的未知星球,所有人都默认它们不在联邦法律管辖范围之内。 在那些星球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是银联邦该去管辖的秩序。 她现在对这颗星球人类的过多帮助就像是很多年后人类过多干涉小企鹅的生存问题、就像是人类摄影师干涉狮虎捕食羚羊一般,短期来看似乎满足了他们身为高位者的控制欲与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可最后的结果却总是与他们想象的适得其反。 她确定现在在南方有一位强大的丧尸首领正在集结部队,强大的能量展示在她的表盘上。而在她不堪其忧关掉控制系统的报警铃声前,这股能量的数值已经超过了她之前设置的阈值三倍有余。 人类与丧尸之间必然有一场战争,你死我活,完全没有调和生存的空间。 就像是很久之前,星际发生的一场硅基帝国与碳基联邦发生的战争一般。 而现在人类的局面很是糟糕。人类这一方似乎完全没有亡国灭种的危难感,即使已经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们也似乎没有与跟他们同一食物链位置的敌人较量的打算。 人类以为这是一场荒野求生的真人秀,在节目结束以后他们就能回到他们原有的日常生活;而只有旁观者西维能够同时清晰地看清双方之间的差距。 对手在偷偷准备着进行生死较量,而人类还在思考要如何优雅而谦让地赢下棋局。 若她没有建立这样一座能够给他们短暂栖息的生存地,现在思想与科技都不够发达的人类毫无意外地会被丧尸彻底打败,从而完全丧失自己的生存空间。 当然她现在可以驾驶着飞船直接一个物理降神把那群丧尸从地盘上直接抹去,甚至都不需要动用核武器。她可以使用奇点炸弹,它们干净清洁无污染甚至避免丧尸死后继续发生未知变异的恶化。 在托奈莉解决了太阳变异的问题后,这个世界的短暂风波就会平息,这个世界的人类自然可以在她们手拉手离开这个世界以后,从无到有地重新建立起一切。 但世界真的会如此顺利地发展吗? 一个更加严峻的事实现在就摆在西维眼前,这个世界的人类囿于他们对世界短浅的认知不太明白,但西维却能够看得再清楚不过。 如果不是靠他们自己的力量打赢这场种族战争,即使人类作为了胜利者苟延残喘于这片领土,又如何能在西尔维亚离去之后,在这片荒凉、几乎被完全破坏了的大地上继续他们的文明、再次点燃智慧的火种? 现在西维都能看到人类这一方在答卷上交出的答案实在过于糟糕,过于悬殊的性别比例、对于世界依旧不充分认知的心态、绝大部分人属于文盲的现状…… 如果他们没有在这次灾难中学到任何一点认知、没有得到任何一点进步,那么西维几乎可以断定剩余的人类将不再能够继续发展。 人类的文明将断层,智慧被掩埋,即使不在这一次,在其他接下来一次又一次的自然灾害中,人类也将会灭绝。 想到这里,西维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将丧尸灭绝计划拖入了垃圾箱清除。在系统弹出的“清除成功”的提示中,她不可遏制地想到,如果……如果托奈莉在她身边的话,她一定会说—— “西维,我相信人类自身的力量。” 如果人类在这次灾难中拼尽全力却依然不幸殒命,地球也依然会旋转,太阳也依旧会照耀。 就像当初灭绝的霸主恐龙一样,时代更替,岁月流逝。 在千百万年之后,或许会有新一批森林古猿选择从树上落下,艰难地在地面上直立起他们的膝盖。 第58章 此头须向国门悬(五) 人类与丧尸之间必然有一场战争,就如同她曾经参与的那一场几乎囊括了所有智慧生物的寰宇战争一般。 人类与丧尸,就像是曾经的碳基与硅基。完全不同的生存结构和饮食所需所带来的巨大差异,在同样高等的智慧催化下变得更加扭曲与深远。 无可辩驳,无可磨合,无可回避。 西维自认为自己并非人类种族主义者,她一向觉得任何生物都有其存在的理由与意义。 对地球来说,人类可能仅仅只是狭义上由猿猴进化而来的高等直立哺乳动物;但从整个宇宙来看,黄蜂、青蛙、狼犬、猫虎……甚至是苍蝇,都能够在某种特殊的环境下进化成为世界的主宰。 她关闭了面前的屏幕,闭上了双眼。 在她现在看不见的地方,整座以机械与智能为底色的城市正在她所书写的底层逻辑下缓慢运行。 如果太阳没有缺少而是一如既往,那么此时正是黄昏时刻。 这片土地上勤劳的子民正在她手搓出来的人造太阳的照耀下结束一天的劳作,擦着额头的汗水三三两两地从一望无际的田野中离开。 麦浪阵阵,阡陌交通。如果忽略西维整出的一整套自动化农业设施(比如那台正在路边停着的拖拉机和那一套覆盖每一寸田地的温湿度控制系统),这样的场景和每一个王朝盛世的农家日常都差不多。 和平、安宁、朝九晚五、春种秋收。 人造太阳其实并不能完全替代太阳在生态系统的作用,它仅仅只是独自攀爬科技树给这个时代的人类开作弊器的一个粗糙的作品。 缺少太阳的照射虽然对于目前现存的人类来说主要体现在照明的不便,但那些紫外线、电磁波、钙质合成、植物生长之类的问题即使没有在这短暂的几月中显露出来(这显然得益于那种独特的病毒),但仍然需要警惕。 尽快处理那颗发生某种不知名病变的恒星才是结束这一切的根本方法。 * “——正是如此,今天,我们站在这里!站在大奉的土地上!站在京城,这块我们祖先用鲜血和尊严浇灌的土地上!……” 风起飞扬,民众哗然。 他们这一天突然接到通知结束工作而被聚集在这个名叫广场的地方,机械与安保一同维持着现场的秩序。 聚集,这是自从灾变以来,平民们就鲜少做的一项活动。 更不用说是如此大规模的聚集。 数千、万人在一座城市对那些失去大脑的活死人来说,就是一块名副其实的肥肉,引得它们摇摇晃晃、朝思暮想地在城周徘徊。 他们不知道这里的主人打算对他们做什么,他们大多只是沉默地听着,就是他们从前也是这样听着从官老爷那里来的信使宣读政府新的政策一般。 但还是有一点区别的。 他们听不懂官老爷那种华丽而拗口的、稍带有点京城口音的官话,更不明白一个个方块如何组合成一句冗长而晦涩的文件。 而这次官老爷的话,虽然他们还是不能理解其中的深意,但他们却能够很简单地听懂台上演讲的人究竟在说什么。 演讲。 在西维生活的环境里很常见,但是对大奉百姓却很生疏的一项政治活动。 现场的、历史的、电视的、全息的、自动的、人工的……不一而足,多种多样。辩论需要演讲、颁布政策需要演讲、拉票需要演讲、选举也需要演讲。 曾经在一个国家的历史上就是一位伟大的领导人在战争中通过不断的演讲而鼓舞了军队士气,令战争走向了胜利。 ——那么面对接下来无可避免的一场战争,西维理所当然地就选择了实施这项活动。 毕竟有很多事情她需要告诉这些人类,而她也确实需要看到一点人类能够给她的“回报”,好让能够暂时不对这些人失去信心和兴趣而直接抽身走人。 那位站在台上演讲的年轻人是一位文笔很不错的后辈,作为这个时代比较稀有的接受能力又很不错的读书人,他被西维直接委以重任。 他以为这就是一件小事,写稿,然后在大庭广众下读出来,没有什么困难的地方;但他年长的祖父并不这么觉得。 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在消停地休息了几天之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那场山雨欲来的风暴。 他看着自己傻不拉几的后辈——他还不知道自己某种意义上肩负着这颗星球未来的走向——可是这位老人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想,他也确定那位城主也知道他,以及某些人,能够猜得到这场灾难的到来。 他不能像从前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因为这与他,与每个人息息相关。 于是他最后还是向那位后辈第一次伸出手进行了合适的敲打。 不知道经历了他的长辈怎样的打击,在一份稿件来来回回修改了多少次,从演讲身态到发音节奏都被挑剔得汗流浃背之后……总之,最后他站在了那里,声嘶力竭而声情并茂地演讲着。 演讲着人类可能最后一次的精神。 * “现在我的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民族,一个在屈辱中呻吟的民族!血月灾变之后,我们这个民族的骄傲就没有了!那些活死人们骑在我们的脖子上作威作福,他们随意践踏我们的尊严,一个华夏大陆上最高贵民族的尊严!你们告诉我,你们是选择像那位在南方拉起一支军队的沈将军一样去做一个北伐斗士,做一个像林,像红花,像那些拿着一柄剑就冲出城外每天剿灭行尸的勇敢无畏的先锋,还是一个被那些活死人生生啃掉脑袋却毫无价值的异种饲料?!” 在他作为一个文人的时候,他最不相信的就是文字,无论是自己笔下的文字亦或者是他人写就得那些。大多时候,那些文字并不欺骗,却在隐瞒。而即使只是如此,这就足以导致一次误会、一场清洗、一场战争。 他本来以为这次也是如此——一如既往,欺骗他们,然后看着这群百姓为之拼命,然后再将他们的牺牲化为他们手中的数字和筹码。 ——但是这次似乎不一样。 “你们或许要说:城主,我需要一块地种,一个炊饼。是的,你的说法很对,生命实在是太重要了。但是我要告诉你们。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比生命更重要,那是荣耀!那就是尊严!” 台下稀碎的声音渐渐消失,经由麦克风扩散的声音在他们佩戴的翻译器的作用下清晰明白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他们听着,看着。 “ ——只要江南和金陵上空一日还飘扬着那些活死人腐朽的气息,我们的尊严就不存在!只要那些活死人、那些怪物们还在我们的国土上肆意横行,我们的尊严就不存在!只要我们这些国破家亡的百姓,在聊天的时候说到国家这个字眼的时候会发出一声轻轻的啜泣,我们的尊严就不存在!”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真的不一样。 “我们需要的,不是一块炊饼!而是一个生存空间!一个民族的生存空间!这生存空间,不是靠乞求和怜悯来实现的,而是靠铁和血来实现的!” 他唾沫横飞,他语无伦次。 他从未站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从未如此高声地说过这些毫无修辞和韵脚的话语。 这些话语并不华丽、并没有像他曾经在家里花园中同他的同窗、他的友人一同玩耍所做出的诗文一般精致美丽。 但他第一次觉得语言是有力量的,它满满当当,从他的口中说出,竟然化成了沉甸甸的热情流入他的心里,又滚烫得几乎要从眼眶中淌出。 “那些活死人逐渐在拥有神志,他们垂涎我们,哪怕是最弱小的行尸也跟着他们来践踏我们!我们只会叫着,我们只会流泪,我们只会抛弃,我们只会逃跑。可是,这样的人 ,是没有骨头的!这样的人,是低贱的!我们应该用战吼地震耳欲聋声让敌人颤抖!我们应该碾压他们的关节、生命,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一群只知道逃避的懦夫!” 旌旗飘扬,“呼啦”一下展开,其上“自由”的呼喊似乎第一次进入他们的眼帘。他们在这座世外桃源里偏安一隅,似乎已然忘却了自己同那些怪物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 但是他们没有。 每一次他们坐在餐桌旁看到那副空下来的碗筷,每一次他们午夜难眠看着旁边空空如也的被褥,每一次他们走出房门看不到他们的孩子在院子里活泼快乐地玩耍时,他们就会记得。 记得他们的家人、他们的朋友、他们的邻居……是怎样被一口一口吞食殆尽。 愤怒开始燃烧,几乎在瞬间就灼痛了他们麻木的心脏。 台上的人继续说着。 “……我很骄傲,在你们这些人中,这样没有骨头的人,少之又少!我的面前,是一个留着千年不屈血液的军团!这血液,曾经在我们祖先的血管里面流淌过,他们没有屈服过!现在,它们在我们的身体里面汩汩奔涌,你们告诉我,你们愿意它冷却吗!?” “不!” 第一次这群被统治者驯服了几千年的羔羊开始站了起来,他们举起拳头——无论男女、无论尊卑——向同一片天空竖起,发出一声又一声不甘的怒吼。 “我相信,能够团结人们的,有两件东西:共同的理想和共同的犯罪。我们有曾经雕刻在大奉旗帜、现在镌刻在这座伟大城池雕像上面的伟大理想,我们会为这理想流尽我们的最后一滴血!在今天的京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拯救我们的祖国,只有这理想!……我们有拒绝执行它的决心和理由!做你们想做的吧! 就像沈将军那样挥师北伐,就像他带领着他的同胞们高举着那面自由的大旗英勇杀敌一样!假如你们期望战斗,那就去战斗吧!然后我就能够看到你们是七千万卑贱的异族饲料还是七千万坚贞不屈的人类!”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林琰,也会像沈将军那样,举着属于我们的大旗冲在最前方!哪怕是战死,我也会微笑着进入地府!我会见到那些荣耀的战士们,我可以昂着头颅走到他们跟前,我可以骄傲地对他说:我,你的同胞,你的战友,你的亲人,没有给你丢脸,我为这伟大民族的生息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掌声雷动。 “为自由——”有人高喊出这样的口号。 如惊雷,如咆哮。 这片沉默了几千年的大地第一次如此激烈,在亡国灭种之际,在国破家亡之时,他们终于记起了自己是怎样的身份,应该去承担怎样的责任。 他们第一次尝试去挣脱一种无形的锁链,不再是按部就班地活着,而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地走上一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道路。 “为自由!” 人民们高呼。 这呼声穿透风云,穿过土地扬起的灰尘,在那暗示着不祥与罪恶的夜色里,传入了一支庞大军队的首脑耳中。 即使死去也依旧做着想要复辟王朝美梦的帝王穿着新制成的黄袍坐在椅子上,身边是对他卑躬屈膝的“大臣”——或者说他绝对的下级。 对于丧尸来说,天生进化的程度带来的压制,使得他们居然极度适合封建王朝制度的统治。 只要那位首脑永远能得以享用质量最佳的大脑,他就能一直保持着权威不变。 人类与丧尸之间终有一战。 这个念头在这位皇帝的脑海里从未像此刻一样如此清晰过。他并不蠢笨,若真是如此他也不能够在贵族势大的从前把持朝政数十年之久。 他想的很清楚,既然终有一战,何不趁早?他知道他从前的大臣们都是什么德行——尸位素餐、蝇营狗苟,也非常清楚他的臣民在数十年如一日的压迫中早被驯化成怎样温顺的绵羊。 所谓骨子里的温良。 他当然也预想到那些百姓终会有一日清醒,就像是从前很多次掀起战火改朝换代一样。 但那需要时间。 很多很多的时间,还有很多很多的压迫。要天灾人祸、要政治灾难、要土地兼并、要赋税提升……然后他们在被剥削得比一无所有还要一无所有之时,才会有人忍无可忍地站出来点燃第一缕星星之火。 而他完全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已经集结他信任的臣子和数十万丧尸大军,正在挥师北上,势必要在这次行动中彻底打击最后人类的堡垒。 他要摧毁他们,打垮他们,然后杀了他们,饲养他们。 而至于他们口中的, “自由—?” 他不由得发出了一阵轻蔑的大笑。 那是曾经居于世上所有人顶端的自己都未曾得到的东西,而这些死的三三两两的贱民除了会战败,然后得到被他们养殖的下场以外,他们又怎么能够期盼自己能够得到如此珍贵的东西? 第59章 人间遍种自由花(一) “嘀嗒——” 有液体不断的从这间矮小的牢房上的天花板渗透,然后滴落下来。 声声不绝于耳。 因为考虑到这间牢房的主人是多么毫无人性,让人不禁疑心那滴落在地板的不明液体,究竟是夜间凝重的露水,还是……楼上人体因死亡而流出的血液? 溅落在地板上的水滴化作三瓣在这间不见天日的牢房里无人知晓地死去,除了那一滴若不在深夜就无可听闻的嘀嗒声,就似乎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牢房里关押着的男人静静地听着这一点深夜的慰籍,觉得自己也不过如此“水滴”一般。 这个被严刑拷打过的男子如今一身疲惫,浑身上下似乎连一块好点的皮肉都没有。稍微一动,他就觉得一阵阵无法抵抗的疼痛袭来,让他就连动一根手指的劲头都没有了。 看上去他就要死在这里了。 “啊……好可惜,”但就是这种时候,他还要在脑子里完全不靠谱地乱想着一些完全没用的事情。 “我的那壶酒可是很不错的,可惜啊可惜……” 他估计是再也喝不到了。 * “所以说你别再管那些酒了好不好?” 警报声不绝于耳的驾驶舱里托奈莉正以一种玩游戏的方式惊险地开着飞船,以躲避小行星带那些飞快向他们袭来的陨石。 飞船东倒西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这驾驶员绝对喝酒了”或者“说不定这个是从神风特工队退下来的”的气息。 要不然绝对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他们现在出现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而肩负二人性命的驾驶员表现得像是一个完全的新手一样。 “可是你才多大——?你,你,你怎么能够——看前面看前面看前面!托奈莉——啊啊啊啊啊啊!!!” “唰——”的一声,托奈莉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将方向盘用力打转到左边,堪堪避开了那块径直砸向了他们的陨石。 “呼——”长出一口气的托奈莉在自己逃出生天后,后怕地拍拍自己的小脸蛋。又想起旁边“干扰”她驾驶的家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开始毫不客气地迁怒道:“那就是一点点酒精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干嘛那么大惊小怪的?而且,而且酒精在我们的文化里也算得上一种医疗用品,在飞船里储藏一些又有什么关——” “那好,那么等我回去你一定不介意我和西维沟通这件事。”在皇宫里还是学会一点心眼子的年轻人立刻顺着托奈莉的话狡猾地反驳。 听到了西维的名字,托奈莉果断选择了滑跪,“别别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她看着窗外和雷达,谨慎地驾驶着飞船稍微往右边开了一点。 ……如果不是她忘了她的这艘船上没有搭载西维的ai,不能智能驾驶,哪里能轮的上她这个刚考了证的人亲自上手? 在这种危险的、未探索星域非资深驾驶员不能私自行驶,即使她的飞船是由西维亲手从脚踏车改装而来,质量与硬度绝对杠杠的,也不是她这个新手能托大的理由。 她悄悄瞥了一眼旁边的姬廉——老天他真的和那位骑士长得一模一样(当然要更年轻一些)——然后安心地发现他现在还在絮絮叨叨她私自藏酒的事情,完全没发现他们有可能马上完蛋在外太空。 哦豁。 隐瞒了他这件事的危险性的托奈莉现在其实很是心虚,甚至都体贴地没有和这个她一直都不是很看的顺眼的人还嘴。 ……随便让他说两句算了,又没有什么关系。 她自我安慰道。 “我也就是很多时候……呃……某些人会送很多东西给西维,然后……西维她本人是滴酒不沾的,用她的话讲就是‘会使我精密的头脑产生错乱’。所以有时候……嗯……我会私自留下一些。” 她艰难地措着辞,想着要如何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眼看着他眉毛一挑又似乎要开始说教,托奈莉立马改口:“就是好奇……我只会有时尝一口,更多时候就只是把这东西当做财物。没有喜欢喝的意思——真的。” 眼看着解释好像不太行,托奈莉眼疾手快地左右扭动了一下方向盘,满意地看到姬廉在颠簸中终于学会了闭上嘴巴、双手抓牢座椅,老老实实地把目光从她身上(以及那堆不小心被她甩出来的酒)转移到了舷窗之外。 * 如果他这次——这次,真的能够成功活着回去的话,那么现在他所看到的风景真是他此生所看到的最瑰丽、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景色。 遥望苍穹之外,漫步于浩瀚星海之间。极目远望,银河如锦缎般环绕,星子如明珠般点缀其间。宇宙无垠,星辰璀璨,浮光掠影之间,但见银河如洗,星辰闪烁,恍若置身于瑶池仙界,美不胜收。 “托奈莉——”他轻声开口,似是被这样空灵瑰丽的美所震撼到因此不敢高声。“我们,我们现在究竟是在哪里?” 我是否依旧在梦境之中?不知今夕何夕,不知天在水上,而于酒中昏昏沉沉? 若不如此——若不如此,他又怎么会再次见到曾经被他连累害死的西维?又怎么会经历如此匪夷所思的灾难,现在又乘着如此星舟遨游于此人间仙境? 满目的碎星映照在他眼中,闪耀着光芒的星子在他眼里一眨一眨,让他似乎听不清托奈莉回答他的声音,转而回到了那个他此生不愿意回忆的夜晚。 那时正值帝王生辰,皇帝因此宴请宾客,在觥筹交错之间,介绍他这个小透明皇子,要求他当庭作诗一首。 他是从小以祈福为名被送到道观的皇子,在五岁之间一步都没踏入过皇宫。在道观做记名俗家弟子的日子对小孩子来说当然枯燥清苦,因此在他被牵着手从山上坐进了布满了华丽软垫的轿子又换上了丝绸华服走进了国子监后,他是非常快乐地想要与那么多那么可爱的小孩子们一起玩的。 但他想不到——或者其实理所当然的是,他的同窗基本都是一群天潢贵胄出身的天之骄子,早在两三岁时就已经随长辈开始接受贵族教育。 从家谱到礼仪,从四书到五经,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诗词歌赋,和从未接触过这些的他相比起来他们的学业水平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半路走进这些孩子们世界的姬廉在国子监混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学渣,尽管看在他的姓氏他们不会对他做什么无礼的事,但他确实在那间教室里算是受尽了来自各位天才的白眼和委屈。 没有人看得起他——无论是从个人素质还是他背后代表的政治意义。 因为他是早早就失去了母亲而且绝对不会继承那个位子的无能皇子。 除了,除了那时候看谁都是傻子的西维。 ……如果他足够客观的话,他就会明白西维独特地对待他仅仅只是因为对于西维来说,他和外面那群人没有什么不同。 她一视同仁地觉得他们都是一群愚不可及的金鱼。 * “呼啦”一声,一只巨大的旗帜高高从远处驻扎的“军队”里升起。 或许这就是皇帝本人的恶趣味,即使他现在率领着一群扭曲的活死人大军(完全无纪律性可言),没有任何一只渴求鲜活大脑的怪物会为此瞥上一眼,他也要多此一举地构思出军队的标志。 “朕,即天命!” 远处踩在最高处的皇帝享受着众人的朝拜——无论是来自他脚下的怪物还是远处城中的人类。 他拔出剑,“尔等,为何不速速来降?” 丧尸的结构大概就是和人类不一样,尤其是这种已经死去又再一次活过来的生物。 即使他们相隔百千米,站在城头的西尔维亚还是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偏偏头,看向身边的一群矮子里面拔高个选出来的文官,故意问道。 “你们的主君就在那里,不过去吗?” 当然也把皇帝的话语听得一清二楚的文官们闻言将头更加低了下去,“我们的主君如今不在那里。” 这暗示着实明显。 他们想当然地准备追随这位拥有仙人手段的主君——即使这个人和当年死在皇帝剑下的那个人一模一样——毕竟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逐鹿天下的最终结果不就是建立政权、加冕为帝? 在这样大的烂摊子面前,他们不觉得还能有第二个人能收拾江山。 而本就不怎么受他们待见的皇帝(还是早就死了的皇帝)自然被这群人选择性地忽视了。 “……” 很有内涵地深深看了他们一眼的西尔维亚挥挥手——她还没解释她并不想在这个小星球当农场主这件事——示意他们可以开始行动后,转身就给自己搬了把椅子。 “whatever(随你们了)。” 就让她在这最佳的观众席上见证这星球的最伟大的一刻吧。 “……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第60章 人间遍种自由花(二) 说实话,这是一场双方实力极不均衡的较量。 丧尸们没有心智诚然没有拥有像人类那样的灵活性与能够随机应变的能力,但在这样一场没有荣耀、没有名利可言的战争中,悍不畏死、铁齿铜牙似乎才是取得胜利最好的武器。 剥脱了权力、名望、身份、地位这些文明赋予人类的外皮,双方分别代表着世界上最优秀的两个种族用牙齿与手指决定着这世界接下来的命运。 活人与死人,要如何争锋? 这个问题早在第一天练兵的时候李将军就已经开始思考了。 主君在蛮横地卸了所有人的装备后就把他和一些好友(好吧,还有一些他的政敌)、一群身体素质还可以(但基本都目不识丁)的兵士都丢到了一处空地、一块名副其实的绝佳练兵场地。 他开始莫名其妙地掌兵,心里却是一头雾水。他是谁?他要做什么?他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国之大者,在祀与戎。 ……祭祀,一看这位城主大概是不会做的(毕竟他私下里也猜这位主君是仙人来着);那么,剩下的一件大事不就是兵戈了吗? 他又如何敢私自做主这样大的事情呢?惴惴不安地练了两天兵后他终于忍不住向同僚开始打听这位城主的用意。毕竟臣子喜欢做的结党营私,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揣度上头的心意。 他要把这兵练到什么程度?去打谁?主将喜欢什么风格、他想要用这支军队做些什么? 开小会的众将士一脸无语地看着他,还是有一个好心的将军提醒了他一句:“将军没看主君下发的手册吗?” 哦哦哦~ 他恍然大悟,然后理直气壮:“字多没看。” 不看君主给的战帖难道不是武将一直以来的优良传统吗?少看少做,多做多错。而且他才懒得在那些华丽辞藻里揣度上头那些弯弯曲曲别别扭扭的用意。 ——那不都是军师的活儿吗? “……” 他的同僚都被这人无语了一下,一边想着“什么超绝钝感力,难道这就是这人一直走狗屎运没被撸下来的原因”一边赶快让他回去翻阅那本手册。 “练兵越强越好,越快越好。” “为什么?我们要打谁啊?” 推搡之间,他对那位主将问了一句话。天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句询问对手的普通话语,但却成功让刚才热热闹闹的会议室里冷却了下来。 没有人说话,大家的脸色都阴沉的很一致。家乡来自天南海北、政见更是不少人风马牛不相及的一群人第一次如此统一地做一件事,他们心中不少人有了答案,也有不少人正在自欺欺人。 但他们都明白一件事。 “李兄,我们的对手其实诸位早已心知肚明,”他们面面相觑,一个人站出来面带苦笑感觉不知要如何向他解释。 他认得他,这人也姓李,是一支强大队伍的首领,手下最出名的就是那对堪称强悍的奇异者双子,一冰一火,剑术精妙绝伦。 明明感觉不过是白面书生,却一身铁血之气。他继续开口:“根据可靠情报,敌人,就是我们曾经的陛下,他所率领的活死人军团。” * 不管王权在末世里倒塌得如何快,也不提皇宫里现在珠宝散落一地、怪物遍地行走的现状,即使在短短几月间饱受蹂躏的民众心里王族都是一群该上断头台的失德者,但他们毕竟在封建王朝中土生土长,对官员与帝王的敬畏可谓是与生俱来。 因此尽管他们这些将领早就在几月的练兵中疯狂洗脑他们改换门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真的到了战场上将军们心里还是在不断地打鼓。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所有人心里都有这样一个问题,可是没有人敢问出口,只能在深夜梦到军队哗变惊醒后再气冲冲地起床紧急集合(“所有人,再围山坡跑步十里!”)。 抱着这样一种把脑袋揣怀里的心情,各位将领按照会议上安排好的那样各自率领部将士兵安排到正确的位置。 在听到对面穿着龙袍、举起天子剑的皇帝发出的宣言时,他们更是脸色煞白、冷汗津津。 一旦有一个人喊着“君父”离开了队伍,不说这场战争的胜败,他的人头估计是一定要落地了的。 出乎他们意料的,没有一个人动。数千万名坚毅的士兵身着铠甲、手持长枪,一动不动地站在着稍有些料峭的寒风中,沉默而坚决地抵抗着帝王的呼唤。 像一座山。 那些华贵的、古老的以至于行将腐朽的东西在这样的民众面前化作了一块墓碑,这千万名“低贱的”、“毫无学识的”、“不尊教化”的百姓直立起他们的脊骨,顶天立地地站在了皇权的面前,如同所有前来参加葬礼的宾客在这已然入土的尸体面前表达最后的致意。 普天之下,不再莫非王土;率土之滨,不再莫非王臣。 无人应答。 寒风裹挟着他们的意志向远处死去的皇帝吹去,而那沉溺于权力与皇权的帝王依旧不肯苏醒。他不明白是什么塑造了他们——这群如同绵羊一般叫一声就会蜂拥而至的、没有大脑只会逆来顺受活着的百姓——让他们能够记得自己的名字,能够开始反抗权威,能够让他们凭借自己的脊梁骨站立。 ——这些人的膝盖不是如此柔软的吗? 战火飞舞,血肉横飞。烽火连天,硝烟弥漫,战场上的喊杀声震耳欲聋。战鼓擂动,士兵们如潮水般涌向敌人阵地,刀剑相击,火花四溅。 ——而在这时,他想的却是这件事情。 【“诸位,我有一计。”会议上,一位军师将地图摊开,即使西维表示过不会直接插手他们的战争,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位城主的偏帮,在城主的默许下从主控室雷达临摹了整座京郊的地形。 “……我们无法与对方的军队进行长时间的作战,持久战对于我们而言是非常不利的。”军师团们在他们练兵时疯狂收集信息,无论是在城主那里得到的还是其他城外小队的,每一条信息在他们细心收集、过滤后集合成册,保留精华而不失真实。 “根据我们的推测,活死人并非‘生者’,而是‘死物’,它们不会再生长、变化,即使有很多人目击过行为更加迅捷、感知更为敏锐的物种,但它们没有像人类一样拥有独立思考、甚至产生奇异者。”】 夜幕降临,血月退去。战场上一瞬间陷入黑暗,丧尸们凭借人类在这一刹那的不适飞快收割着面前的血肉。 “快快快快——点起明灯——” 早就推上城门的明灯在几位士兵的努力下飞速达到现场,随着几支照明火箭的升起,城门口的白炽灯照亮了整片夜色。 士兵们在黑暗中展开激战,飞溅的血液与闪烁的剑光在漆黑的天际下交织成了一幅惊心动魄的画卷。城门处的箭矢在指挥声嘶力竭的“放箭!!!”中划过一道道不可见的弧线,精准地射向敌人,每一声不成人形的惨叫都宣告着“生命”的消逝。 【“……因此我们需要尽可能高效地发挥我们部队的长处,用尽我们所有的优势打赢这一场战争。” 军师代表直指一处,“我们已经在这几个月的颠沛流离中失去了先机,但幸天不灭人,我们目前仍有一险可守。” 那里就是城门。 即使西维没有明确表明,但他——以及他的军师团都知道她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一只活死人进城。 只要还有一个人类想抵抗外敌。 “此地绝不容有失,我们即使打到了最后一人,也绝不可放弃。 而我们主要的对手,是……一只超高级活死人,能言会道、如同人类般思考,以及拥有高超的自我愈合能力及身体素质。但即使它君临于所有活死人的顶点,我们仍然可以猜想,它依然拥有所有同类有的弱点——大脑。”】 大军背后,一支不起眼的队伍正蓄势待发。他们所有人均武装齐全,全身上下恨不得把装甲装备到牙齿。 这是一支奇异者小队,领头之人正是如今风头无二的奇异者双子,一火一冰,红花与林。 【“若是我们没有估计错误,我们现在有一个很大的优势——这既是它们的长处,也是它们最可能因此溃败的弱点。 那就是它们的王,我们的皇帝。”】 林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仔细而小心地擦拭着她手里的长剑,即使她早已对此结局心知肚明,但在这一刻来临时她仍然难掩兴奋。 她又想起了她当年入宫时的十里红妆,帝王当时对她假意的言听计从,以及末日来临后的家破人亡、还有那场烧死了她的熊熊大火。 而那些美丽华美的事物已然消散,她手中此刻唯有这剑光凛凛,七尺之寒。 【一个不得了的想法出现在了所有参会人的心头。那位负责说明计策的谋士此刻有些语无伦次,手指在匆忙活动中也有点发抖。 他们在合谋弑君。 大逆不道,万死难辞。 所有人心里都涌现出这一句话,却没有人说出口。 “我们,可以派遣最精锐的一批奇异者潜入战场,在最混乱最疯狂的时候,寻找机会,然后——一击必杀!” 众人皆默。 在沉默如雷的思考声中,那位军师随手拭去额头流下的汗,突然有些羞涩地说道:“这个计划在询问过主君的想法后,她建议我们将其命名为—— 『斩首行动』”】。 第61章 人间遍种自由花(三) 如果说至少在目前的人类文明来看,形容统治者为国家的“大脑”,这绝对是一件过于夸大的政治正确。——人无大脑会死,但(绝大部分)国家没了统治者就像是数学界没有了姬廉一样,他曾经在她实验室用笔算出了与正确答案相差十二个量级的误差,并且相当沾沾自喜。 但在这场与丧尸的战斗里,尽快且精准地如手术刀般除去敌方指挥官却是一件难得能字面意义上称呼其为“摘除大脑”的案例。 对面皇帝在坐奉朝的龙椅时饱受了贵族把权的痛苦,他在付出经年累月的努力后成功才将一部分权力收回皇室,堪堪坐稳了自己的位子。 也正因如此,当他从注定的死亡中再一次醒过来并发现自己很彻底有可能再次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时,他贪婪的、膨胀的野心便一发不可收拾,如同真正存在于身体中的的“大脑”一般,将判断与决定的权力沿着四通八达的神经从四肢收到了它的指掌之间。 这在带来绝对的高效之外,又带来另一个绝对的弊端,一旦他身死于对方手中,那么群龙无首的军队将一片涣散,整场战争的势头便无可挽回地走向了敌方之手。 “——那么,接下来我宣读加入这个计划的人选名单。” 红花在听命之余偷偷看向了这间小房间的其他人,不出她所料地接到邀请的成员几乎全部由奇异者——特别是在之前几周猎杀活死人表现中格外优秀的种子选手,堪称是精锐中的精锐——组成。 他们并没有被要求报名,也没有人曾经问过他们是否自愿。但在这样的亡国灭种之际,个人的意愿与意见其实已经不在上位者的考虑之中了,去还是不去,仅仅取决于其本人的能力。 ——但恰好的是,无论是她,还是那些她认识的朋友,都不是会在这时候说“不”的软蛋。 宣读名单开始,红花挺起自己的胸脯,在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其口中被宣读出后,她听到自己响亮地回了一声——“是!”。 * “……沈兄,我们……这是在哪?” 颠簸的一次次震动硬生生地把他从昏迷中唤醒,睁开充满疲惫的眼皮后随之而来的就是身上无限的痛苦。 可是那些都比不上之后记忆回笼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处境的狼狈。 水滴落的声音不断地响起,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他只能听出来似乎是水在把他晃起来的颠簸里摇晃着洒落瓷碗。 “哟?醒了。别问了,不是酒。”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另一个角落响起,带着让人讨厌的熟悉。“你从刺杀完被扔进这里后就一直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跟个老王八似的,我还以为你早就死了。” “……”一个愤怒的井字从刚苏醒的男人额头泵起。 他果断张口反驳,“不是吧你,我刚醒你就……哼,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被他父亲听到一定会责罚他无礼的话就这样从他嘴里吐了出来,他意识到后又摇了摇头,这时候也懒得去管什么文明用语之类的问题了。 现在他能不能活还是个未知数呢。 正当他忿忿不平时,角落里一个同样沙哑得不像样的声音响起:“林弟,喝了那碗水吧。” 人类所能饮下的食物在这支车队(或者军队)里很少,而他们若不是身份还算特殊早就该被这些怪物分食了。 他本来打算伙同朝廷官员一起掀起对王朝的叛乱,里应外合之下将暴君葬送于刀枪剑斧之下。他忿忿不平地想着,几乎要捏烂手里仅有的杯子——难道他不应该得到如此下场吗? 天时,地利,人和,当时他以为他拥有一切。 直到那场灾难降临。 它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让时局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一去不回头。 但即使在震惊之下,他仍然不负他闯下的赫赫威名,很快反应过来后任命了自己亲信嘱托他们在当地扎根后,就立刻带着自己刚找来的同伙(林家的兄弟)悄悄回到了自己根据地,准备秘密同他们汇合再调整自己的计划。 ——结果在猝不及防下,竟然发现自己最信任的副手竟然已经成为了“活死人”。 接手组织的事已经成为了泡影,而那个从死亡中苏醒过来的人既是她又不是她。她原本具备的聪慧与才智在他急急忙忙的跋山涉水中逐渐在血肉里盛开,等到他能够站在她面前时,他几乎是用了生命的代价才意识到这个人已经不再能够被他信任。 他曾经的副手,组织唯一的二把手,与他一起建立起他们国度的人,已经彻底从她身上消弭殆尽。 “林弟,你问我,我们现在在哪。” 沉默的牢房里除了林御史急匆匆喝水的声音外,几乎就没有了别的响动。因此即使沈将军本人的喉舌几乎已经严重被摧毁,但那细若蚊呐的声音也依旧能够被在此场景中的另一个人知晓。 喝水的人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不是一个疑问句。 疲惫的声音继续响起,几乎带着一种狠厉的笃定。 “——我们现在正在前往京郊的路上。” * 九月,京郊。 刀光剑影的血肉混战早已结束,身披甲胄的军士纷纷倒毙血泊之中,浸透鲜血的残衣裹着模糊的血肉。丧尸们如同那渴血的秃鹫蚊蝇一般,拖着不断掉落肠胃的腹部也三三两两地趴在一起大快朵颐。 战场上,仍有在不断垂死挣扎之人,艰难地依靠着残肢断臂在尸体与血肉的缝隙里爬行,一片布满了狰狞血污的年轻面孔上,眼里痴痴地望着己方不断冲锋陷阵的阵地,隐隐透出绝望和希望交织的恐惧之色。 他,还有他们,的那些从嘴里发出的细弱、柔软的呻吟声,被那刚烈的、呼啸的劲风一吹,就吹得消散,和战场上发臭的血腥味一起被裹挟带走,然后遥遥飘去。 混战过后,空气中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弥漫半空的硝烟和低垂的灰白云影混杂一处,将地上那片片闪着幽光的血泊映得斑驳昏黑。 一个布满血污的头颅从那昏黑的血泊里缓缓地抬起,双眼血红,却瞪得极大。他感觉到有丧尸发现了他的存活——这些怪物真是有只狗鼻子——垂死的眸底闪烁着狠厉的凶光,他向远空投去最后的一警,狠狠将那只落单了的丧尸头颅扭了下来。——他还记得,他的妻子、他的小女儿、他的小儿子,就是被这些怪物啃食的。 黑暗逐渐降临,在最后沉没于那比人间温暖十倍的水中时,他看见了那硝烟滚滚的长空下,猎猎飘舞的旌旗仍然高高地屹立,耸入云霄深处。 他们的旗帜仍旧在城门处飘扬,不曾有一点点损伤。 一具尸体倒下去,就有千千万万人站起来。就在这千千万万具垒起的尸体背后,敢死队在某一位奇异能力的掩护下,从千军万马处悄悄靠近敌方指挥官方位。 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太久太久,久到从黑夜打到了血月升起,然后血月再次落下,持久的黑夜再次降临在了这片大地上。 一路飞奔而去,即使身段已经足够灵活,红花还是感觉自己脚底的鞋袜已经吸饱了人类的鲜血,而她根本不忍细想。 她不敢向后看去,她不能容忍自己一丝一毫的怯懦,即使那里坐镇着他们唯一的主君,他们开启这场战争的底气,他们最强大的主心骨;她强迫自己扭头看向身边,看向林,似乎想从她的伙伴那里汲取一些力量,然后能够一起去面对这场人间地狱。 但林此刻没有顾得上她的伙伴,她现在非常兴奋,兴奋到她脸上不自觉地挂着堪称狰狞的笑容,手上更是有些拿不稳她的剑。 剑在不住地颤抖,如同龙吟。 * 夜幕如墨,星辰黯淡,战场上的喧嚣在黑暗中显得更为狂乱。火光与硫磺烟交织,映照出一幅末世般的景致。 在这混乱的战场上,它身披龙袍,腰悬宝剑,骑着一匹漆黑的战马,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穿梭于军阵之中,沉声指挥着它的“士兵们”冲锋陷阵。 所到之处,皆带来死亡。 他的目光如同冷电,审视着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着敌人可能的破绽。——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有些低估这群人了,但是没关系,死去的人不久就会再次从土地里爬出(只要没有被它的下属们顺路啃食殆尽的话),他将会拥有源源不断的兵力。 这当然就代表着他无可辩驳的胜利。 然而,就在这无数目光的聚焦之处,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他。 林是一位身怀绝技的剑士,无论是她的记忆里还是现在,她利用着夜色的掩护,如臂指使地使用着自己的奇异能力,如同幽灵般在战场上潜行。 她的步伐轻盈,剑尖不沾尘土,每一次移动都精确至极,仿佛在这镭射光都无法完全照亮的夜里能够看清一丝一毫细微的生物举动一样。 她举起剑,此刻的她已经将世界全部忘却,她不再记得那些荣华富贵、那些过眼云烟、那场绵绵细雨不休的大火……她甚至几乎忘了她是谁。——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一个人,只有那骑在马上的敌方指挥官,那就是她此行的目标,也是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关键。 她知道,一击击杀并非是件易事。丧尸皇帝身边必定有重兵护卫——毕竟哪有哪一个统治者是不怕死的呢——更何况且它本身也亦非易于之辈。 在安静的蛰伏中,她看准时机突然跃起,如同一只猎豹般扑向敌方指挥官。她的剑,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凛冽的寒光,直取敌方指挥官的要害。战马受惊,长嘶一声,四蹄踏空,而敌方指挥官也在本能的指挥下对这场不文明的偷袭挥剑格挡。 然而,林的剑法实在过于凌厉,一剑快似一剑,每一剑都准确无误地刺向了皇帝的致命部位。皇帝在马上左支右绌,难以招架。 刀光剑影,电光火石之间,终于,在一次力量与技巧的完美结合中,林的剑尖穿透了皇帝的防御,然后深深地没入了他的身体。 黑色的血从剑槽的放血口流了出来,粘稠而混浊的血液从那具腐朽的尸体中释放而出,这是它第一次受如此大的伤害。 它为此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身体在马上晃动了几下,然后如同一座山岳般,矗立在林身前。 ——这样的伤害足以重伤它,却不能杀死它。 时机已经溜走,林此刻已经不得不在同伴们的掩护中选择撤退。可是她仍然一步都没有后退,而是死死地盯着对面的皇帝,咬紧的牙关在强大的憎恨下几乎咯咯作响。 被自己下属团团包围的皇帝此刻已经不再惊慌,它知道自己已经取得了先机,面前的人类终将死在它的手上,而这不过是或早或晚的问题罢了。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够拥有余蕴能够看到她眼中的火焰,这样一个浑身冰寒的女子眼里却有着对他独一无二憎恨的火焰。 为何? “我甚至都没见过你,为何你对‘我’如此仇恨?” 它知道,这世上多的是人应该仇恨它,毕竟它只要活着就一定代表着某个人类——鲜活的生命——正在它的嘴下消逝。它为求生可能吃掉了他们的父母、他们的朋友、他们的兄弟姐妹……但这是属于位于人类食物链之上的生物的原罪,这代表着赤裸而无需多言的强大。它欢迎这样的罪恶,并对此毫无芥蒂。 但她的憎恨实在太过明显,又太过有指向性。——你说这好不好笑,它早已死去,它自己都不把自己当成人类,可是她竟然还将它当做一个人。 她憎恨着“他”。 这竟然让它破天荒生出了一点对她的兴趣。 林眼底的理智再次开始如镜子般破碎,或许她也早就死去,所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份死前强烈的执念;或许她根本就没有重生,只是“另一个她”死去的憎恶实在过于强烈,让她在这个时间线上也深受其污染,变得疯疯癫癫无法行事。 她无法在那些破碎的记忆里捡起那特定的一小块,就像人根本无法从一片汪洋中捞起那特定的那一捧。那些让她深深憎恨的回忆在她的大脑里变得断断续续或一片空白,她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那份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的心情。 刻骨铭心。 她不甘心于接受她的失败,即使是付出她所有的一切,她的血、她的手、她的眼、她的心,一切的一切都无所谓,她只想在这里、在此刻获得她想要的胜利。 ……可是,可是! “林——” “林,快退后——!!!” …… 他们在喊她回去。 他们在如此殷切地呼唤着她,他们如此恳切地希望着他们所爱着的人能够活着回到他们的身边而不惜付出他们自己的生命。 她叹了一口气,她终究忍不下心,毕竟她似乎再也不是上一世那个众叛亲离、孑然一身、孤寂死去的她了。 她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她早就不应该继续回答皇帝的问题了。她松开了那把她自重生以来一直握的紧紧的剑,准备一个后撤离开这恐怖的包围圈。 ——“小姑娘,你着实不该松开这把剑的。” 突然,一个温和而平静的声音插了进来。与此同时,在林和皇帝还未反应过来时,一只细白修长的手就从皇帝的脑后贯穿,甚至还在后跃的林都看得清那只手的模样。 玉手纤纤,指如春葱;柔荑如水,嫩白如玉。 一双几乎只能出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身上的手,它可以捧起任何珠宝、捻起任何团扇,却唯独不应该出现在这片战场,让那浊臭的血、虚浮的白所污染。 这位女子戴着兜帽、一身灰袍,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皇帝身后,也不知如何绕过了那么多的丧尸快准狠地杀死了它。 那座矗立在林面前的大山终于倒下了,它最终还是死于自己的傲慢与无知手下,像所有其他的、应该成为的尸体那样,柔软而恭敬地趴在了那位女士的脚下。 而她身后的丧尸没有一点为主君报仇的意思。它们如同摩西分海一般自她为中心散开,没有大脑的生物跪下朝拜它们新的君主——一只进化程度远超其他的高阶丧尸。 城门口一直监视着整场战争的西维第一次面色大变地站了起来。 带有血色的风轻轻吹过她的身体,将她头顶的兜帽从她的头顶除去。 于是一缕金色的卷发就那样从灰黑的兜帽中流出,如同倾泄了一地黄金般闪耀。 她弯着翠绿的眼眸对他们笑得很是温柔,眼神却一直看着城门口的那一位城主,一刻都未曾远离。 为何? 大概是因为她着实喜欢她的眸色,而那位城主恰好拥有一双颜色跟她一模一样的眼瞳。 ——“各位晚安,吾名奥尔瑟雅(althea)。” 第62章 人间遍种自由花(四) 林曾经如此绝望地认为过,那个坐在皇宫里那张至高无上的椅子上的人并不是什么同他们一样的人类,它的真实面目其实是一个臃肿、垂死却似乎永远不会倒下的怪物。 它有着最贪婪暴虐的心,妄想通过自己发达的触角舔舐过每一个他视线范围之地,在那地盘上像狗一样地留下自己的标记;它有着最贪得无厌的口,通过不断地咀嚼那些从胃上反刍而来的甜言蜜语来诱惑它的猎物,让那些愚蠢的、贪婪的东西为此不惜一切地自投罗网,然后填满它那似乎永远深不可测的胃口。 它不断地吞食着一寸一寸的权力,如同一只马上就要饿死的饕餮,贪得无厌而来者不拒;又像在阴暗角落里悄悄结网的蜘蛛一样,看似悄无声息毫无威胁,实则任何政治上的风吹草动它都不曾错过如同那狡猾的猎手不曾放过任何一只不小心撞到它罗网的生物。 那就是一座山,一座庞大而无可撼动的山,一座她曾经用尽了全力都无法逾越的山。她曾经如此歇斯底里地在犯蠢迷路在山中小径险些葬身后想要推开它,为此几乎付出了自己仅剩的一切,可最后也只不过落得个身死道消的结局。 她差点觉得自己永远要被笼罩在这片巨大而荒凉的山的阴影下了。 ……所以,这怎么可能呢? 她呆若木鸡地看着那具被那位女君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的尸体,它如此眼熟又如此狼狈、满头都是发臭的血液和脑浆,红的白的洋洋洒洒地溅了它一身。 这样沉重的伤势即使是号称“不死者”的丧尸,也无法再次复活了吧? ……所以,这是怎么发生的呢? 他死了,就那么爽快地停止了呼吸停止了运动停止了思考停止了……就那么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地被这位女君杀死了? 山体崩裂、地崩山摧,透过从那座大山解体之后落下无数巨石的缝隙,林隐隐约约看到了来自对面这位自称为“奥尔瑟雅”的女君的脸。 她苍白而美丽的脸庞上挂着温柔的笑,目光缠绵而宁静,就像是一位母亲在看着自己的孩子可爱的玩耍一样。 让她心生怜爱。 “好了,到此为止,”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她身前传来,被这一如清泉敲击般的声音传唤回人间的林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她突然才发现那位应该端坐在城门上的大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 那位主君看向林,林惊讶地察觉到那双眼睛的颜色与对面的那位女君几乎一模一样。 她说,“林,你做的很好,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了。” “……” 直到被她的小伙伴攥住手拉回他们身边,恍恍惚惚的林才猛然想起,那是城主——她的主君——对她所说过的第一句话。 * “你来这里做什么?” 如果这场对话发生在敌对关系的对手之间,似乎还比较正常;但考虑到这二人之间旁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根本不需要验证的血缘关系,这样的话语就显得格外尖锐。 而被直接攻击的那位——奥尔瑟雅女士——并没有为此动怒,她依旧温柔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人——那孩子——她的,她曾经失去的,然后又再次拥有了的,傻孩子。 多少人觉得她的孩子是一个聪明到过分了的人?如果说领先全人类半步是天才,一步是疯子,那么西维在她眼里就是能领先两步的人——人类因此不能也无法理解她的思想,而西维也为这不合时宜的傲慢与聪明付出过了生命的代价。 但她毕竟是一位母亲,还是一位深深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她深深地知道自己所拥有的是怎样一个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会冲动会任性还会偷偷躲起来哭的傻小孩。 比如现在—— 奥尔瑟雅就像是未卜先知一般用手轻轻抵住那根西维手里的簪子——即使它如此华丽、缀满了宝石——但它仍然拥有能轻易刺穿皮肉的锋利尖头与一个心狠手辣将它朝向她心口刺去的主人。 她为此轻轻叹了一口气,傻孩子。 “我是一位母亲,”她摇摇头,头上黄金的步摇轻轻晃动,对西维轻声地解释道。“一位母亲又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呢?” 西维用力向后拔了拔,使出的力气如泥牛入海般消失,面前纤瘦修长的手指依旧在原地一动不动。 西维恼羞成怒地咬咬牙。 “金陵是你,江南也是你。”她像是想要扳回一局什么似的,突然开口道。 她之前曾经监控过全国的丧尸能量,某一段时间混乱不堪的局势得到了某人的控制,没有领导人的丧尸突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围着某个特殊存在打转。 它曾经以为那些地区的核心是刚才的皇帝,而现在奥尔瑟雅的出现彻底推翻了这一结论。她意识到她是刻意与皇帝微妙地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而这甚至不是为了骗过皇帝本人——因为她的等级甚至可能高过皇帝,皇帝于她有可能只是一个推到台前的靶子——主要是为了欺骗西维,准确的说是西维的雷达。 这样的结论很好地取悦了爱子心切的奥尔瑟雅,她像是所有自己小孩成功做出题目的家长一样骄傲而矜持地点头。 “是我,之前我们的势力就主要在南方发展,也正因如此我能够在那里得到足够的‘营养’。”金发的新帝认可了西维的话,缪缪数语间带过了一场可怖的人间地狱。 她本人拥有足够的权势和极佳的头脑,再加上在南方官方军事实力较弱,富庶所带来的人流与四通八达的交通让金陵和江南那一带几乎成为全国最快沦陷的地区之一。 人类感染病毒后,会普遍经历一场高烧。有的人能够与病毒形成完美寄生,从而成为了拥有新能力与新“器官”的奇异者,成为一种优质的活体能量转换器;有的则在抵抗病毒中遗憾失败,在无休止的梦魇里还未睁眼就已经永远失去了再次苏醒的机会。 高热退去,停止的呼吸再度连续,而即使她已完全不需要。复活的尸体在本能饥饿的反馈下追逐着血食,贪婪而不知饱腹的身体在一口又一口的吞食下不断汲取着能量进化。 当她在似乎永不厌倦的进食中找到一点神志之后,曾经那些困扰她的事情都已经烟消云散。她满足地在血泊中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变得简单一些的头脑似乎失去了反复考量的能力,这让她几乎不可遏制地想要北上去寻找自己死而复生的孩子。 她的西维,她的西尔维亚。 曾经西尔维亚在见面时也告诉过她,她不是她的孩子,她们经历过完全不同的人生,那些不同的经历塑造了完全不同的她们。 她没有必要在她身上寻求寄托。 可是西维算错了一点。 西维是一个失去了自己母亲的孩子,而她是一个失去了自己孩子的母亲。孩子在长久的孤独一人中失去了能够成功向母亲撒谎的能力,而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傻孩子在同她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语呢? 西维当然没有说谎,她只是隐瞒了部分事实。不同的经历固然能塑造不同的两个人,但那所有的前提都是“两个人”。 从这个论据出发那一论点根本就无法成立。 ——因为她们从来不是两个人,而是拥有着不同经历的,一个人。 第63章 人间遍种自由花(五) “姬廉,所谓的‘血月’,其实不是什么由于帝皇失德导致的天灾,通俗点说它其实就是一种奇观。” 在恒星的面前,驾驶舱的那位少女罕见地冷静。她一边动手操纵着他看不懂的仪器,一边以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口吻为他讲述着背后的原理。 一种……奇观? 他有点愣神地这么想着,他想着太阳,想着月亮,想着他因此被吊死在宫门口的兄长和姐姐,想着他那惨死在丧尸嘴里的父亲。 “……这种奇观一般是发生月全食的时候会出现的。月全食,你见过的吧?——不是什么天狗食月,这只是一种特殊的天文学现象。 在月全食里,浓厚的大气层把紫、蓝、绿、黄光都吸收掉了,只剩下红色光可以穿透过来。至于血月,它也是同样的道理,大气层将红色光折射到月球表面上,所以我们仍然能看到在地影里血月挂在天空。” 棕色头发的少女快速地操作完后,她转身从后面的船舱里拿出两套带头盔的宇航服。 然后将其中的一套递给他。 他无意识地接过。 在脑海里仔细咀嚼过女孩的话语后,他才慢慢地、难以置信地想到一件事。 “……这么说,我的,大哥,他不需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们,我们整个家族,不需要为这件祸事担保?我们,我们……” 他越说越激动,语速逐渐加快又变得磕磕绊绊。他在一路上实在目睹了太多太多的人因为这场天灾而失去家园和生命,他在听闻兄弟姐妹有的葬身于丧尸口中,有的却死在自己的子民之手,在理智接受之余更是无比心痛。 ——无论如何,那毕竟是他的兄弟。 他唯一的亲人们死在了他们曾经爱着的子民手里,得之桑榆,失之桑榆,岂不应该?他们难道不该在灾难之后以生命为代价稍稍分担一点民众的怨恨? 这毕竟是他们的错。 可是不是。 现在有人认真而严肃地告诉了他,这场灾难是真正的天灾而非人祸。人所拥有的力量在天灾般的伟力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而人永远无法为自己力所不及的事情分担责任。 “现在,姬廉,我们有一个能够拯救世界的方案。”少女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像一个英雄一样站在他的身前。“我们去重新将太阳推回它应有的位置,彻底将一切转回正轨。” 她逆着远处恒星灿烂的光芒站在飞船的甲板上,外界的温度已经高到了人类完全无法生存的程度,如果不穿着防护服站在宇宙里,他们马上就会在一瞬间被汽化为蒸汽。 而这些,姬廉一无所知。他就像一个被人诱拐离去却执着地相信着诱拐犯的少女一般,对面前的托奈莉突然有了一种如同羔羊般的温顺。 ——是因为曾经有人也像托奈莉一样站在他前面,替他挡下了所有攻击,从而成为了他的英雄吗?是因为曾经那个人也像托奈莉一样永远聪明永远智慧,永远执着地行于自己的道路而无惧他人流言吗? 他在很久以前就对这样独立而耀眼的人毫无抵抗能力,现在更是轻轻松松就将自己的全部身家孤注一掷。 他没问托奈莉他需要做什么,那个计划有没有安全措施,他需要注意什么——他在十几年前已经选错过一次了,而那次错误所导致的代价在他的人生中实在是过于高昂——他看着托奈莉的眼睛,只说了一句话。 “好。” 无论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这一次西维请你好好地看着,我绝对不会再做一次胆小鬼了。 * 世界的规则有时候并不如人类想象那般严丝合缝,更多的是各种大大小小的意外堆叠而成的巧合奇妙而完美地塑造了整个世界。 比如宇宙远古的大爆炸,陨石降临恐龙意外的灭绝,比如阿基米德某次心血来潮的洗澡,或者那颗牛顿头上意外砸落的苹果。 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这次的丧尸危机也是如此。 “最开始不过是一次太阳黑子和耀斑的异常活动,一种可能的内部核聚变反应发生的细微变化,或者导致的对流的改变,它影响了热量从太阳内部传递到表面,并有可能因此改变了太阳的光线构造。” 西维当时如此和城里的民众们解释这次的天灾,她实在是没办法忍受每天都有人找她“询问”各种神鬼传说,每天都有各种宗教信徒因为忍受不了信仰破灭的痛苦在她面前花式上演信仰之跃。 ……她觉得自己现在根本不是什么说一不二的农场主,简直就是个大型孤儿院院长,负责开解那些被“老师们”安抚不了的可怜“小孩”。 西维一开口,众人在下首听得简直是一愣一愣的。他们不能理解太阳的构造,也不知晓太阳究竟为何燃烧,甚至都不明白自己所处的星球是叫“地球”,旁边的月亮不是神话仙子的仙宫而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荒芜小球。 但西维并没有体贴他们的打算,而事实她或许也只能这么做。再编一个故事告诉他们吗?——对于星际的居民她可能会开玩笑这么做,但对这个古代位面的地球人她却不能。 因为他们真的会信。 “地球上各种生物都具有dna与rna链或者仅有rna,比起dna的双链,rna作为单链就显得格外不稳定。” 刷刷两笔,西维在面前的纸张上画出两条竖条,又在旁边随手画了一条竖线,比起成双成对出现的dna,rna在一边孤零零的一条线,居然显得格外孤苦伶仃。 “异变的太阳导致了异变的光线,这种光线所持续的时间不过只有0.003秒,甚至不到广义上‘一瞬间’的定义。0.003秒过后似乎一切正常,但有某些人类无法察觉到的事情就是悄悄地发生了。无声无息。” 会议里所有人都没有发言,他们对于西维口中的专有名词一窍不通。但语言与沟通总是富有魔力的,即使现在他们无法理解西维话语中的具体含义,但他们却能够从整句话中找到关键的词语并加以理解。 “您是说,是太阳,导致了这场异变?” 发言的人很小心,他总结出这条规律却几乎不敢发表。太阳是从古至今一直收到人民推崇、人民信仰的“神只”,谁敢公开发表对太阳的不敬甚至可以被理解为对皇帝本人的不敬。 这个可怕的猜想一被说出口,整场会议室里的官方人员都诧异地在内心直呼“不好!坏了!” 他们将西维看作是某种意义上新的神只,比对他们曾经的帝王更虔诚,也更加信服。而为人臣子最懂得的就是为君者的小鸡肚肠,他们脆弱的小心肝听不得如此直接的贬低——尤其那是真实的情况下。 但是西维没有生气,她并没有像他们一样的政治脑能将一个结论扯出象征意义的能力或者具有对太阳的个人崇拜,她对这位具备做一个科学家的美好品质——学会总结,提出质疑——的人表示赞扬。 她点了点头,“正是。它——那些变异的光线,本来应该不会对任何动物或者植物造成影响,它们没有足够的时间与穿透力,缺少能影响本土生物的特质。 但是——历史的转折点就是会这样到来,就像没人当年预料到一位萨拉热窝青年(众人:谁?)的枪击会导致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一样,如今也没人会想到一种特殊的病毒在那种异变光线的照射下居然发生了某种基因突变,这种突变恰好使它们拥有了感染人类、动物和植物的能力。 而它,就是丧尸病毒。” * “总之,如果西维在的话,她估计有好几种方法将太阳重新推回它应该有的位置去,甚至能重新换一个太阳——她计算过这个相关的数据,而做到它对于西维来说就像‘重开解决99%的问题,而重买解决100%的问题’一样。 现在它因为磁场稍微改变了一点点而造成了一点点不同的倾斜。而就是这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倾斜却又导致了它与月球之间的位置保持了某种程度上的相对静止。 ——姬廉,那就是血月一直存在的原因。” * “我想跟您,做一个谈判。”面前的女子微微垂眸,尽管人类知道对面她是一位十恶不赦的丧尸,此时也忍不住对其心生怜爱。 她实在是太像人了,若不是她主动暴露身份,估计没人能看出她与人类究竟有何不同之处。 而西维明白,这份几可乱真的真实来源于什么。 “事关两个庞大种族的存亡,我希望你能够作为一个外来者,不要参与我们之间的战争。” 那位刚才还对西维含情脉脉的美丽夫人马上就变得得理不饶人起来,她将西维称为“外来者”简直就是在直接点名批评西维的过度干涉。 西维自然明白这是事实,但反过来思考,如果就连星际联邦都没有承认过这颗星球的存在,那么她的干涉还是问题吗?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她作为外星人的“外交避险”呢? →_→ “我不认同您的说法。”西维自然拒绝了这样的提议。 她看着眼前的女子——如果不是她要求与西维对话,并且西维明显立场不坚定居然真的在战争中硬是叫停——他们早该双方拼的你死我活了。 “城主,死去的人即使再次呼吸,也是——”她身后有人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轻声提醒道。 西维由此知道自己已经差不多过线了。 只是宇宙广阔、天地无垠,此日一别,又不知何时她才能再见故人?因此西维即使不承认这样软弱的情绪,但她却在这时,总是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那么,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最后通牒,只要现在这位丧尸的新皇帝摇头,她们将再次开始你死我活的厮杀。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位夫人确有其事要说明。她点点头,从身后的下属那里拿出一张地图——这居然是一张世界地图。 她指着其上绘制的东国,手指不断向西。 “世界如此广阔,西维你看,我们可以就此一别两散,我会带着我所有的子民不断向西、一直向西,越过这条山岳,甚至越过我水草丰美的家乡去往那西方的蛮荒之地。 我们将在那里繁衍生息,不断进化,最后真正成为人类,或许是不同亚种又或许是相同的种族——就像我这样。” 她绿色的眼睛只有在看着西维时如同盛满了水珠,柔和而深沉。她的嗓音温婉,像是在夜晚的床头轻轻为孩子讲故事一样地发音。 她确实在为西维讲故事。 一张宏大而壮阔的蓝图。 西维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世界如此广阔,容得下两个种族共存。” 她保证不会再伤害西维麾下的人类,会带着所有的丧尸如同潮水一般退去,除了两个种族间伤痛的痕迹外带走一切。 为什么不答应她——这位新的君主呢? 西维其实知道这场战争本应有的结局,也明白她暗示下“谁知道曾经的人类是由什么转变而来的”的真正含义。她看向她周围的人类,她的同胞,她们共享一位祖先的血缘亲眷。 他们如此疲惫,而又痛苦。 她看不懂他们的眼神。 西维久久没有说话,她在思考,这在很多人眼中似乎就是默认一般。毕竟决策的天平已经倾倒,最后的决定即将呼之欲出,剩下的似乎只有利益的添砖加瓦。 ——那么这个决定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没有人知道。 但他们都明白这是对他们目前利益最大化的决定——他们可能实在不能承受新的一波丧尸冲击了。 西维身后的文官开始通知后勤打扫战场,惨烈的土地上布满了他们同族的尸体——“长官,我们是只掩埋我方人员的尸体吗?” “不,”长官不忍地摇摇头,“没有敌人,两方的,都是我们的人。” * 皇帝当然了解她的孩子是怎样的人,以及她最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这也是她与西维的一个相似之处,在理智上构建一切,却又总在计划的关键之处忍不住压上一切孤注一掷,只为验证一个他们愿意为之赌上一切的假设。 丧尸开始以主人的意志退却,被拥蔟其中的皇帝在转身离去之前忍不住轻轻摸了一下自己孩子的脸。 天啊,她居然已经长这么大啦。 她的傻孩子,她的坏孩子,她的……她的孩子。 她深深地看了最后一眼西维,随后便转身离去。 1, 2, 3 …… 她轻轻转身,漂亮的披肩柔软地扫过西维的肩膀,又轻轻地落在地上。西维看着它从自己身前溜走,拖曳在地上,沾染了红的白的的不明物体,却又好似纤尘不染。 她看上去不像是灾难与死亡的化身,倒像是带领一群人去参加一场舞会。 可是那又怎么可能? 灾难并不局限于大奉一地,全球各地的病毒对待人类一视同仁,血月笼罩着大地上的一切生灵。她很清楚一旦她放走了这批精锐,几乎等于以邻为壑,将全球最后人类的文明除了这里之外一举葬送。 她缓缓举起了右手。 战场上已经没有了一块干净的地面了,即使她万分不愿踩踏这些为了生存与复仇而流血牺牲的士兵,她此时此刻也不得不站在数具血肉凡躯之上。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下方在战壕中不断搜寻着是否还有活着的人的搜救队员在伤员惊讶地指示下茫然地抬起头,他们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 西维的手挥下。 在她身后城门上早已充能完毕的炮火收到了主人的信号开始攻击。轻盈而无声的激光武器杀伤力在这个低武位面着实属于降维打击,没有炮火冲天、没有硝烟弥漫,这是属于西尔维亚一贯的风格,在无声无息中一切尘埃落定。 激光贯穿了毫无防备的每一位丧尸,如同早晨西维用刀轻松切开黄油一般地轻松切开了它们每一具的躯壳。 高温在一瞬间将死去的神经完全灼烧殆尽,死亡仅仅不过刹那,没有任何一个丧尸倒下之前来得及发出呼声——鉴于丧尸并不会感到疼痛,他们其实不理解他们死前发出的呼唤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是解脱呀……我的孩子。我们实在是痛苦地太久太久了……” 皇帝捂着腹部轻轻倒下了——她的致命伤在头部,但她依旧捂着自己的肚子,仿佛在最后一刻她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地想保护她的孩子。 那个从她身体里诞生,又在她面前死去的孩子。她还记得那个孩子因为一首“反诗”是怎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愤怒的皇帝杀死,从她小小的身体里飞溅出的鲜血又是怎样的滚烫,让她后半生只能靠着那点温度了却余生。 她是奥尔瑟雅,又不是奥尔瑟雅。奥尔瑟雅长于她的故乡,而她长于奥尔瑟雅的记忆。那段记忆又温柔又深刻,即使她再度苏醒也不能将其扭曲、抹消。 她本来可以不出现在这里,她本来可以在那个蠢皇帝的掩护下悄悄从南方溜走,不用亲试这位救世主的锋芒。 可她就是无法做到。 她无法不去再见自己的孩子一面,也无法接受这孩子一次又一次在她面前否认血缘的谎言。 因此她用全部的身家做了一场巨大的赌博,她笃定她面前的西尔维亚就是不同经历成长起来的西维——而且说实话,又怎样会有人认为她们不是一个人呢? 那些可爱的小动作,那些说话的神态、走路的姿势,那些惊才绝艳的才华,还有……她看着他们的眼神。 她知道她的孩子会做出怎样的抉择,在最后一刻,她看着她身上的伤口,短暂地笑了。 这是她的胜利。 远处,死死盯着那抹身影倒在无数丧尸堆里的西尔维亚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弯下了腰。 她一只手捂着腹部,另一只手——那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捂着自己的嘴巴,像极了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在承受无与伦比的痛苦。 然后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第64章 黎明 “一步,两步,三步……” 在已经模糊的记忆里,有一男一女带着初为人父母的骄傲与喜悦轻轻牵着她的手慢慢向前走。 她记得她脚下的草坪是如何的柔软,前一天特意细心将草坪仔仔细细除了一次草的男人又是如何彻底地检查一次路面是否平整。 西维记得他们的笑容,他们的脸庞,以及他们看她的眼神。 仿佛在看着无限珍宝一般的神情,让那时小小的西维即使在满是信息流与智能科技的世界里也能感到安心而平静入睡。 可是——这世界可真是讨厌,为什么不管怎样的幸福也总要有一个可是来打扰?——即使他们彼此都深爱对方,可是他们最终还是放弃了她,她最终还是放弃了他们。 他们从此天各一方,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西维偏执地盯着日历翻过了一页又一页,在时间走过二万五千五百五十页后,他们终于此生不见。 西维永远地失去了能够回去的地方。 * 大地为毯,绣上朵朵血花;天穹为盖,掩住层层霞光。 血与火的硝烟里,所有人——无论是在城门上的还是担架上的——都在或明或暗地观察着战场的中心,那个一直如同天神般高高在上的、此刻却显得格外孤独的人。 他们唯一的君主,他们最后的帝王。 火红衣裙的少女脸上满是擦伤与飞灰,即使她此时也几乎无力站直,但她依然扶住了身边的白衣伙伴,漂亮的眼睛略带着期盼地看着他们战场上的主君。 主君手里还握着那根簪子,那根漂亮的、华美的,曾经只用于摆放在托盘上、佩戴于少女乌云般的黑发间的簪子。 它曾经看上去是那么的无害,能够让人放心地将它递到少女的手中仔细把玩而不用担心她会不会伤到自己。 因此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这样——医务组后勤人员在一旁心惊胆战地提醒那位仍然一言不发的主君,其上镶嵌的宝石因为主人的用力过度深深割伤了主人的手,鲜血浸染了宝石,穿透了皮肉,顺着掌心的纹路流淌而出。 没有人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 西维一言不发地慢慢转身返回城门,这场战争是他们的胜利,却是她个人的溃败。 她曾经无比坚持的理念在奥尔瑟雅被她射杀之后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毫无意义。那个女人口中“你是我的孩子,我自然知道你会怎么选择”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甜蜜陷阱,而她自高自大地说着“毫不在意”然后灰头土脸一头栽了进去。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会怎么做,她用生命证明了西维一直以来的逃避不过是自欺欺人。 这是奥尔瑟雅的完全胜利。 西维摊开手掌,深嵌入掌心的宝石连皮带肉被撕扯开,一股新的血流从她掌心冒出。她不在意,翠绿的眼眸盯着那支簪子,其上的宝石也被她的鲜血污染而不再纯粹。 她猛然记起来这支簪子是要交还给它的主人的,她还记得那棵桃花树,记得那个明明风华正茂却在那棵树上带着寂寞与绝望地告诉她她想要去死的红裙少女。 那天不过是很普通的一天,她不过是心血来潮地突然想去那个位置走走。一路顺着月光的指引,她沿着青砖瓦缝来到了那棵美丽绚烂的桃花树下,风吹过,如同桃花妖一般的女孩就那么出现在了她的视网膜上。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本来是不着急还这支簪子的。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人来人往,有些人会再次遇到而有些人却注定相忘于江湖。如果她该去还这支簪子,她就一定能再次遇见那女孩;如果这支簪子注定要留在她手里,那也是她人生的一个小插曲,不会对她有任何影响。 而现在她不这么觉得了。 她从前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明明很多时候,她只需要再挽留一下,只需要再向前一步,她就能把很多东西留下,她就能更多的拥有一点这些来之不易的羁绊。 ——明明相处的时间如此短暂,她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好好地去珍惜过呢? 她用着自己口袋里的手帕擦拭着这支簪子,想把其上的血污擦拭殆尽。可她实在是不得其法,又或者她的血液已经在簪子的沟沟壑壑里深潜,只使用布绢是绝对清洗不干净的。 “主君,请让我试试看吧。”有人走到了她身边,是一位强大的奇异者,即使只是吐息都能感到她的凌冽寒气。 她指尖凝冰冻住了整支发簪,她身边的伙伴则运用了火系的能力细密地将凝冰化为水珠。 她们从来没有如此细心地运用过自己的能力——簪子的刻痕实在过于精细而华美,只是稍微一偏手估计这支簪子就只能被拦腰折断,更何况她们此时刚下战场,这会儿着实疲倦而手脚无力,这个活计更加显得艰难。 但是她们倒是接受良好。 “您知道吗?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将我们的能力运用在这个方面——不是用于怎么杀……人,也不是用于怎么破坏,就只是单纯地用于帮助别人。” 红裙的少女,人如其名的红花双手捧着那支簪子和她们一起随便坐在了哪处墙根,明明她们身处于几乎无光的世界里,西维却觉得自己能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 像宝石一样闪着光芒。 她说,她们都细心地听着。 “这支簪子在我赠予您之前,它的主人是我的一位好友,我的姐姐。我被带进那座府邸之后,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没有,是她愿意陪在我身边,照顾我、体贴我、和我分享很多很多外面的故事,数十年如一日。” “而这是她生前送我的,最后一样东西。”红裙少女的脸色开始变得沉默,她眷恋地看着这支簪子,在末世前就珍贵的东西到了现在更是无价之宝。可是在红裙少女心里,它偏偏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她愿意用它交换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我本来是想带着它一起离开的,离开这里,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听,我无法忍受这个世界,它只加剧我们的苦难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给予我们。” “但是,但是,主君,城主,西维,我遇到了你。然后我才能遇到了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她抬起头,看向西维,她的主君依旧如同她当时遇到她的那样,仿佛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可是就是感觉不一样了,红花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但就是不一样了。这种感觉像是她第一次见到林和现在的林一样,不知不觉间存在了一点小小的差异。 而就是这一点小小的差异,就能让林将他们护在身后,能让林愿意放开一直死死握在手里的剑回到他们身边。 那么,城主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主君,请带着我们,一起走下去吧。” * “我……” 西维看着少女脸上扬起的笑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突然天空响起了一声猛烈的巨响,如同天地倾倒、宇宙爆炸,又像是钥匙与锁的严丝合缝、齿轮之间的紧密咬合。 “啊——!!” 众人哗然抬头,不知天边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和曾经的那场雨夜里一样对未来一无所知,而不同的是在经过那样一场灾难的洗礼之后至少他们现在已经有勇气向死而生。 战场上一片静默,他们在等待着上天可能残酷的宣判,然后,再接着拼尽全力地去推翻它。 他们严阵以待,却在之后为之泪流满面。 “那是——你看,那是——” 他们身上之前留存的抗拒与惨淡在这一刻无影无踪,如同冰沉入火、如同水流入土,化为涓涓细流从他们的眼眶中流出。 夜色开始泛起一丝微妙的鱼肚白,天空仿佛被无形的画笔轻轻勾勒,渐渐露出一抹淡淡的紫霞。这紫霞如同史诗中古老的符文,预示着一场伟大的序幕即将拉开。 夜风轻轻吹拂着,带着一丝寒意,却也夹带着大地即将苏醒的喜悦。长夜的寂静被微微的颤动打破,那是万物躁动的前奏,是光明与黑暗的交汇。山川河流,都在默默地等待着那个辉煌的时刻。 终于,在东方的地平线上,一丝微弱的光芒悄然出现,它如同初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虽然微弱,却充满了希望与力量。这光芒逐渐变得明亮,宛如神只的炬火,在夜的幕布上烧出了璀璨的一角。 接着,一个金色的圆弧缓缓升起,它的边缘如同火焰一般跳跃,照亮了周围的一切。那一刻,天空仿佛被点燃,金色的火焰在天幕上熊熊燃烧,将长夜的黑暗驱散。万物在这辉煌中苏醒,仿佛史诗中的英雄在神的指引下,踏上了新的征程。 太阳完全升起,光芒四射,如同神只的冠冕,环绕着辉煌的光环。它的光辉洒满了大地,将每一寸土地都浸染成了金色。 在坚毅寒风中不曾退缩过的人们啊,他们现在无比喜悦又无比快乐地跪在地上,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一样,除了流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努力地伸出双手,想要从那金色的大地上捧起一那一抹阳光,那些他们曾经以为永远失去了的东西。又似乎觉得自己实在做不到,如梦初醒般地将自己的面部仰起感受洋洋洒洒的光芒。 “西维——” “西维——” 两声不同音调却同样洋溢着大难不死的幸福的声音从上空响起,早离家出走的托奈莉开着飞船带着姬廉从宇宙深处归来。 他们最后还是矫正的太阳轨迹的偏差,将一切都回归正轨。 “主君,”身边的红裙少女更换了自己的坐姿,她单膝跪地,用捧着玉玺一般的手势将那枚闪烁着金光的簪子高举过头顶。“请登基——” 战场上、城墙上、城市里、田埂边,所有能动的人类都单膝跪地以一种无限崇敬的语气向他们未来的陛下致意。 等待他们的主君点头,他们就将为其献上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 所有人都低于西维,只有她一人直立于这万万人之上。 权力、势力、名声、财富,在这一刻就像那支簪子一样近在咫尺,她只需要轻轻拿起,这一切就都将唾手可得。 可是——她轻轻地笑了。 她将那位忠心耿耿的臣子的手推了回去,在少女猛然抬头的错愕里,跳到城墙之上,如同当年她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人类的面前那样,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现在,全体起立——!!!” 她并不想成为新的皇帝,就像当年的沈西维不喜欢一样,她也不喜欢。 沈西维啊沈西维,如果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的话,我想,你当年一定是这样想的—— “我们认为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 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 为了保障这些权利,人类才在他们之间建立政府,而政府之正当权力,是经被治理者的同意而产生的……” 日光的照耀下,白鸽飞翔、万兽齐鸣,它们的歌声如同史诗中的赞歌,歌颂着这新的一天的到来。 河流湖泊在阳光下闪烁着,宛如诗人笔下的碧波荡漾。田野上的庄稼低垂着头,仿佛在向这伟大的时刻致敬。 即使这只不过是一瞬历史的光芒,即使在这光芒之后人类依旧要承受千载万载文明与野蛮之间冲突的阴影。或许即使如此他们也依旧不能渡过一次又一次难关,在西维离开后终将有一天会永眠于冰雪茫茫之下,消弭于历史长河之中。 但即使如此也不可磨灭这一刻人性带来的伟大光辉,自由与平等的意志终将砸碎束缚所有人的锁链,每个人在此刻享有自由与幸福的永恒权利。 …… “西维,我们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那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怎么办呢?” 太阳高悬于天,但它总会有落下的时刻。就像你我,我们终有一天会永远离去,再不回头。 “不,托奈莉。”西维轻轻哼着歌曲,托奈莉听着似乎是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 “他们当然不会害怕。即使太阳终会落下,但他们都知道,在十二个小时之后,它还会再次升起。” 第65章 从实验室到硅基帝国 “……本台报道,在过去五年里,经过星际生物学研究会的认证,生活在遥远星系的拉冬龙族被正式认定为智慧生物,被星际联邦政府列入公民名单。这一认定,得益于着名大学生物学与环境保护学家道格拉斯博士等人的积极奔走与努力,为拉冬龙族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 据星际生物学研究会透露,拉冬龙族是一个充满活力的群体,他们有着自己的社会结构和文化传统。尽管他们的智力水平相较于其他智慧生物较低,但拉冬龙族在生存与繁衍的过程中,展现出了独特的智慧和创造力。 值得关注的是,这一突破性进展得益于新星阿尔文.拉冬阁下的不懈努力。阿尔文.拉冬阁下是一位着名的星际生物学家,他曾经多年于着名科学家西尔维亚博士的实验室担任助手一职。 为了帮助拉冬龙族获得更好的发展,阿尔文阁下积极奔走于星际生物学界,为这个种族争取到了更多关注和支持。 在阿尔文阁下的不懈推动下,星际生物学研究会启动了对拉冬龙族的研究项目,旨在深入了解这个种族的生理结构、行为特点以及文化传承。 此外,拉冬龙族的生活环境也得到了显着改善。在阿尔文阁下的倡导下,星际生物学研究会为拉冬龙族提供了科技支持,帮助他们改善生存条件,提升生活品质。 拉冬龙族的智慧生物认定,标志着星际生物学领域的一次重大突破。在阿尔文阁下的积极奔走下,拉冬龙族有了更好的发展前景。这一成果将激励科学家们继续深入研究星际生物,为宇宙探索事业贡献。 让我有请这位目前风头无二的科研新星阿尔文阁下发言。” 漂浮在大厅的光脑直播着一项节目,像是这种类似政治家作秀的节目明明一向不受西维待见。 托奈莉坐在桌子前一边摆弄她的电路板模型一边分心偷偷观察明明一直冷着脸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却最终没有换台的西维脸上的表情。 或许不仅仅是表情。 视线向下延伸,一个散发着蓝光的魔方在她手中一晃一晃,晃得托奈莉觉得自己似乎下一秒就要心脏病发作。 那个能够被西维拿在手里的魔方当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魔方——就像她今天早上刷牙的时候向她的牙刷说了五分钟话一样——她甚至暗自猜测她所目击的每一样东西都根本不像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 但无论如何,那个魔方——又一个星系控制系统——都不该受到如此疏忽的对待。任何一个有理智,或者哪怕智商高于八十的智慧生物都不会把自己的小命如此轻慢地捏在手里,甚至还随意地上下抛接。 但是西维就是可以,她一直觉得这个人就是一个拥有理智的疯子,危险强大而完全不受控制。 她又偷偷往天花板上瞟了一眼。 现在绝对不只是她一个人在监视。要不然贾维斯送水果送饼干什么的怎么来的这么勤快! 正当她暗自腹诽时,一声故作不耐烦的训斥就迎头而至。 “已经两个小时了托奈莉,不管你再怎么拖延这项作业,你明天还是得去上学,我说的。” 西维明显在阿尔文出场坐下之后(尤其是她发现他又带上了那本他写的书)就变得焦躁了起来,往常这个信奉“学校毫无用处,只会妨碍真正想学习的人学习”的人现在居然会主动拿去学校这件事威胁她。 托奈莉不置可否地吐了吐舌头,继续埋头自己的科学课作业。 在那场毁灭了一整个星系的爆炸之后,西维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什么,只是将阿尔文送到了宇宙联邦生物科学大学(gctic federation university of biosciences,gfub)然后就像是丢掉了一包垃圾一样对阿尔文再也不闻不问。 ——顺便一提这种做法被宣扬出去之后西维那段时间简直天天都在被媒体口诛笔伐。他们知道西维不会理会这些无良小报的报道或者那些长达数千楼的谩骂,可是托奈莉却是实实在在地心塞了很长时间,甚至还专门注册了好几个小号每天化身水军对线然后被喷得节节败退。 但实际上作为真正和西维朝夕相处的人,她清楚地明白阿尔文究竟是怎么能够免试入学并且拥有一位业界名声赫赫的教授作为导师的。 天才?难得一见?资质万里挑一?这些都不过是摆在表面上的理由,真正能够让他横着走的原因恐怕还是那学校里新多出来的两栋楼的捐赠合同。 而且不仅阿尔文账目上的资金绝对管够,西维甚至默认了他能够背负她的名字行走星际。而偌大宇宙,凡事他所到之处又有谁不愿意向西尔维亚卖一个面子? 托奈莉觉得他这种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做法有点在吸西维的血,她觉得他至少不应该踩着西维的名声去成全他自己的,尤其是在他确实得到了西维的馈赠的前提下。 但是西维依旧毫不在意。 在托奈莉对线最辛苦的那几天以至于根本吃不好睡不下时,这个总是埋头于自己要做的正经事的人终于愿意从实验室里出来,纡尊降贵地陪她说了两句话。 “托奈莉,你不必那么做。” “可,可是,他们在……”托奈莉没想到西维得知这场舆论灾难之后反应居然如此平静,对西维来说那些文字和语言似乎根本不能伤其分毫。 但是她自己却意难平。 西维摸摸女孩的头,翠绿色的眼睛里一片沉静。“不过是一群小丑,在台上哗众取宠罢了,何须在意?” 他们也不过是在那些八卦小报或者低俗论坛上发表一些评论罢了,那些真正星际闻名的报纸和网站,有哪个敢真的站出来带节奏? 而现在舆论如此发展,也未必没有西维默认的意思,不然估计都轮不到她出手早就有人排着队等着成为她的白手套解决这件事了。 “而且托奈莉,永远不要被别人的话语所裹挟。如果他们说的是事实,你本就不必生气;而若不是事实,你更是没必要在意。” 西维蹲下来,右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她的这位同居人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现出如此平静而又傲慢的一面。 “世人皆蠢。” * 电视节目还在继续,这是她那位“前辈”在毕业之后一直在做的事情——来回炒他自己和西维的冷饭。 他现在算是表面上拉冬龙族里地位最高的人,也是唯一一位毕业于名校、拥有星际广泛贵族所认可的高等学历的“阁下”。在为他自己的族群不断奔走的同时,他撰写了一本厚厚的回忆录——托奈莉没有看,但她估计里面没什么好话。 节目里阿尔文戴着黑框的眼镜(仅为装饰用途,近视已经如同旧世纪的天花一样被彻底消灭),随着主持人故作姿态的询问闭上了双眼,右手抚上了那本他的回忆录。 “……正如您所说,我曾经的家庭支离破碎,在表面的荣华之下是一片混乱的泡沫。我曾在幼年时经历呵斥、谩骂、血腥、歧视与不断的死亡威胁。……是的,尽管如此我仍然走到了今天……这些苦难没有打败我,反而更好地塑造了一个坚强……” 托奈莉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即使她知道对阿尔文来说为了复兴他的种族这么做是效率最高、最有话题的做法(而对于他来说话题就意味着流量,流量就意味着关注),而确实他所说的不仅仅只是谎言。 但她仍然觉得他这样如此赤裸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消费着西维的名声以此得到利益的行为,无比的让她感到恼怒与羞耻。 她知道西维仍然不打算制止这一切,出于……出于什么?西维出于什么不想制止阿尔文这种行为呢?或者只是西维本人已经算是臭名昭着所以她完全就破罐子破摔? 托奈莉想着西维并不热衷花费时间看这些节目却仍然每一天都选择在这一时间点打开光脑的行为,她其实能够隐约地明白一些东西。 那些西维不屑于,也不愿意承认的东西。 但她又很愤怒地不想承认。 气死她了!气死她了! 托奈莉恨不得现在能出现在阿尔文面前,然后狠狠给他两巴掌!让他清醒清醒! “可恶——上天啊,给我一道雷劈死这家伙吧!!!” 托奈莉突然义愤填膺地站起来,高喊出这句话。话音刚落,原本灯火通明的宅子一瞬间陷入了黑暗。 “……” 西维在黑暗里缓缓将翘起来的腿放下。 “……欸?” 托奈莉依然保持着双臂伸直朝天的动作,疑惑地眨眨眼,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总不能是真的有道雷吧? 可是根本不可能啊!整个星系都在西维的控制下,她想晴天就晴天,她想雨天就雨天,怎么会有不长眼的雷劈到她们的屋子上? “行了,一天天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西维打了个手势启动了她留下的后备能源,屋子一瞬间就恢复了供电。 她走到托奈莉身边,看了一眼她的作业,抬手敲了她两个脑袋嘣儿,“让你好好做你的作业,你看你刚才不是把电源接短路了?还废了我一块上好的电池。” 托奈莉捂着头,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西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在明白自己不是什么深藏不露的教育家后,她就吸取了前一个账号的经验把托奈莉硬生生送进了联邦名下的公立学府。 究竟能学到多少东西另算,能顺利长大好好做人西尔维亚就已经能烧高香庆祝了。 自己基本上纯属自学地完成学业的天才西尔维亚今天依旧不明白凡人不能过目不忘的痛苦呢。 她把那块烧焦的电池从装置里拆出来,发现它已经完全损坏,无法再修理了。想了想,又看了看日期,发现距离上次她收获电池已经间隔挺久了,于是就再摸摸托奈莉的头,安慰有点沮丧的女孩。 “没事,这种电池我能做出来很多,不会耽误你完成作业的。” 她打了一个响指,天花板的贾维斯瞬间明白主人的心愿,一艘飞船就顺利地停在了飞船坪等待起飞。 “走,咱们去找电池的原材料。” 西维迈着大步向外走去,托奈莉连忙小跑地跟上,对于她来说现在能够让西维不听该死的阿尔文的讲话比什么都重要。 “西维西维,我们这次是要去哪?” 西维系好安全带,启动飞船。 在飞船系统的启动声里,她彻底把之前的琐事抛在了脑后。 她露出了一个充满兴致的微笑。 “托奈莉,我们现在要去的目的地是一个,你在任何联邦的地图上都一定找不到的地方—— 硅基帝国。” 第66章 神说,神说。 『……现在是帝国莱茵历3023年10月3日,今日,星空裂变,神只降怒。我将在那星辰的哀歌中,写下了这令我无比痛苦的记忆。 那时黎明还未揭开天幕,我即在梦中感受到大地的颤抖。梦中,星空之城犹如脆弱的沙堡,在晨光的照耀下摇摇欲坠。突然,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仿佛神明的愤怒之光,接着便是一阵轰鸣,响彻天地。 我惊坐而起,眼前一片火红。请原谅我这般懦弱的描述,但请可能读到这本日记的您相信,我并不是因为胆怯与懦弱而夸大我所经历的灾难,若是您也在当场——当然我由衷庆幸您并不在——您也就能知晓我的字字句句所言非虚。 星空的轰炸如同神明的惩罚,无尽的火球从天而降,它们翻滚着,嘶吼着,撕裂了夜的宁静。火球炸裂的声音,宛如巨龙怒吼,震撼着我的心房。火焰如同神话中的魔龙,在天际肆虐,吞噬着一切生命和希望。 …… 轰炸的间隙,我听到了人们的祈祷和呼号,他们如同被遗弃的孤儿,哀求着神的怜悯。然而,神似乎听不见我们的哀求,他的耳畔只有火焰的咆哮和死亡的颂歌。 …… 愿上天庇佑我们的国王,愿上天庇佑我。』 ——摘自《一位103事故幸存者日记(节选)》 103事故,发生于莱茵历3203年10月3日凌晨2时58分,系外星恐怖分子(未知)夜投炸弹所致,因这场灾难致十一、十二城居民损失惨重、袭击如同神话描写般庞大恢宏,因此民间亲历者又将其命名为“神罚”。 他曾亲眼见到那如同神明一般磅礴的伟力,如同旭日东升又好似末日洪水,国家与军队的力量在第一时间败下阵来,甚至无法构成有效的回击。 在硝烟与火海的地狱里,他看到在茫茫的苍穹,一艘飞船悄悄从夜空中降临。就像一片叶子轻轻从树梢飘落,身姿优美而婉转,驾驶人的技术可见一斑。 防护罩随着主人的命令打开,在他仅剩的光学镜头的扫描下,“神”的身影出现在这片大地上——是两名碳基。 ……碳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它们不是很早就被伟大的硅基帝国军队消灭了吗? * 孤身一人独立于异国他乡,身边全无亲朋好友反而全是各种意义上的妖魔鬼怪,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极其恐怖且孤单。 但对于西尔维亚来说,就如同在午后饱食后漫步小道,然后一时心血来潮随手摘下一颗乡间的野果一般。 是一件她过后即忘、无需铭记的小事。 在硅基帝国的道路停下飞船后,随着防护罩的升起西维带着面色有些难看的托奈莉轻轻松松地走了下来。 面对火焰漫地、地基龟裂的世界,西维闻着硅基被火焰炙烤之后特有的焦味,表现得像是完全没有同样身为智慧生命应该有的怜悯心一般,甚至兴致盎然地四处看了看,然后随手捡起一具死去硅基生物的尸体甩甩,告诉托奈莉它作为电池外壳会是一件多么优秀的材料。 托奈莉看着明显兴奋很多、四处找合适的电池外壳材料的西维,恍惚觉得她像是一个置身于糖果屋的小孩子,到处都是梦幻、甜蜜的糖果等待她享用。 可是,可是。 托奈莉咽了咽口水,她看着周围曾经人潮如织的街道变成人间地狱,类似硫磺与火石的炸药味道萦绕在她鼻尖,让她觉得极其恶心。 “西维……”她慌乱地转头寻找她的同居人,她又想拉拉西维的袖子了。 远处找到了新鲜东西的西维没有听到她细若蚊呐的声音,她开心地招呼着托奈莉: “哇哦你看你看,托奈莉,这里居然还有不少电磁生物诶,——诶托奈莉你知道吗,把硅基的壳拆下来然后将这种电磁生物——我个人觉得的一种优质能源——放进去,就像一个小小的、可持续使用的法拉第笼一样,清洁、便携而且成本会很便宜……” “西维,西维!” 托奈莉冲到她身边,可是却并没有带来西维想让她拿过来的捕获装置,仍然空着手的托奈莉一把将西维手里提溜的电磁生物——天哪凑近看托奈莉居然发现它这个一团五彩雾的生物居然也拥有智能——给救了下来。 猛地失去无情铁手钳制的电磁生物在晕乎乎地“我居然又能活了”的念头里飞快地遁走。 原地仅剩下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的西尔维亚和看着那个可爱的小云雾快速溜走后一脸微笑的托奈莉。 西维看着托奈莉,一言不发。 西维冷着脸的样子极其恐怖,恐怕大部分人都会在西维冰冷的眼神和他们自己与生俱来对危险的强大感知中明智地选择暂避其锋芒。 但托奈莉也不是什么软弱的人,她心中怀有火焰。如果她曾经能够为了人类的延续而选择向强大的魔族挥剑,那么这点来自西维的小小压力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她也毫不客气地瞪回去。 一阵对峙的沉默之后,西维抱着手臂率先开口:“我现在觉得,不管我当初想要一个助手的原因是什么,我都一定不是想要一个人为我递过来一把螺丝刀。” 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的托奈莉瞬间就愤怒了起来,还没等她开口西维就冷“哼”一声然后就直接转身走开。她因此不得不闭上嘴巴去追她的同居人,耐心地讲着她的想法。 ——说到底如果西维是那个喜爱甜食放任自己沉溺于甜食屋不肯离开的小孩,那就一定得有一个人告诉这个坏小孩爱护牙齿的道理。 “西维,你不能这么做。你我都明白这种将其他物种粗暴地当作能源与资源的做法是绝对不人道且违法的行为!” 西维迈开长腿大步向前走,依然没有理她。 有些着急又有些生气的托奈莉小跑着绕到西维的身前,一边倒着走一边急匆匆地跟西维说着话:“他们,就像很多联邦里的生物一样,即使种族不同我们也应该将这种具有人格意义上的智慧生物当作与我们平等的人类一样来对待。而正是这种种族平等的态度,才让星际联邦政府成为了银河系最强大的官方组织,这种人文光辉正是文明诞生的积淀……啊啊啊——” 说的正起劲的托奈莉突然被什么东西(地上烧焦的尸体吗?)绊倒了,正当她感觉自己要跌倒时一直冷着脸似乎完全听不进去她讲话的西维突然眼疾手快扶住了托奈莉的肩膀。 “西维……” (西维单方面)吵架之后还是第一次理她。意识到西维还是很关心自己后,女孩子惊喜地握住了她的手。 “哼,”有些傲娇的年长者扭过头不去看托奈莉感动的星星眼,但她扶正了托奈莉后却依旧没有甩开她的手,牵着托奈莉慢慢走回飞船的所在地。 “算了,尽管我觉得我马上就要说那句话了——我早就告诉你了(i''ve told you so.),但是这次我可以先按照你的说法行事。” 毕竟就因为一颗乡间路边的果子和托奈莉吵架也太不值得了,西维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要如何让托奈莉认识到“西尔维亚总是对的”这一人间真理了。 “不过我必须告诉你的是,这些生物——他们都是硅基生物,与我们完全不同,在某种意义上更是我们的死敌。 五十年前,他们引发了第二次寰宇战争,无机皇帝以消灭所有碳基生物为目标,与有机生物展开了一场范围遍布全星际、死伤人数超过从前任何一场已知战争的战争。 托奈莉,我还是认为你不该同情他们,他们早该在战败之后就该彻底死去了,能够活下去,仅仅只是因为——” “碳基生物的仁慈?” 托奈莉眨巴着眼睛仰头问着西维。 西维罕见地被噎了一下,她缓缓、缓缓地将右手从托奈莉手里抽出来,带着关爱祖国花朵的怜爱眼神摸了摸托奈莉这颗原厂新装似乎没一点褶皱的大脑壳。 “当然是因为我。” 迎着托奈莉些许震惊的小眼神,西维得意地继续向前走,讲着任何历史课本都不会记录的真相。 “我在那次寰宇战争为碳基这一边提供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在我们这边战争胜利以后,硅基生物当然不想被彻底消灭,因此我又和硅基这边秘密达成了一些协议,其中有一条就是他们必须在我需要时向我提供足够我想要的‘能源材料’。” 当然这种材料也就是,现在看到的十一城和十二城所有生物。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就是从一开始就被他们同胞所抛弃的祭品,平日里不咸不淡地养着,在必要的时候则要为了中心城贵族们的美好生活不被打扰而献出自己的生命。 西维上了飞船,拉出安全带系好。她现在准备将飞船开往帝国皇宫,找现在这一代帝王当面说清楚他们这笔肮脏的交易,给托奈莉一点小小的、来自肮脏政治家的震撼。 托奈莉也规规矩矩系好安全带:“……所以你到底在那场战争里做了什么,为什么你能在两边都拿到好处?” “哼,”西维听到这句话可就不困了,她驾驶飞船飞上高空,嘴角的得意已经完全遮掩不住。 “我卖军火,两边都卖。” 第67章 帝国余晖 硅基帝国的辉煌文明崛起于世界之巅。它建立在先进科技与智慧的基石之上,将半导体产业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其疆域横跨五大洲,绵延无尽的晶圆厂如同璀璨的星辰,照亮了整个世界。帝国的人民在科技的熏陶下,智慧如炬,创造力无限。他们用勤劳的双手,编织出一个充满奇迹的时代。 ——“维多利亚(victoria)时代”。 帝国的人民在科技的沐浴下,生活富足,幸福安康。他们用硅基帝国的力量,探索宇宙的奥秘,征服疾病的困扰,解决能源的危机。硅基帝国的辉煌,如同史诗般传颂千古,成为硅基历史上最为辉煌的一页。 而国家的强大却让他们滋生了一种盲目的自信,其野心如同藤蔓般在权力的土壤中疯长,逐渐遮蔽了理性的光辉。国内的政治精英们沉浸在往日的荣耀中,开始构思一个更加宏伟的蓝图:消灭碳基、征服世界,在庞大的宇宙中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大一统帝国。 当时的维多利亚女王就站在演讲台上,她声音洪亮、气场坚定,誓言要带领国家走向至高无上的地位。他们描绘了一个新的世界秩序,其中他们的国家将是最耀眼的光芒,其他一切都将臣服于其脚下。 而这就是他们失败的开始。 这场战争出乎意料他们地旷日持久,随着时间的推移,战争的成本越来越高,国家的人力物力资源开始枯竭。曾经繁荣的经济因为战争的重负而变得疲惫不堪,国内不满情绪高涨,社会动荡不安。 随着维多利亚女王被刺杀死于御驾亲征,绚丽如神话般的科技成果于有机一方升起,无法解读、无法分析、无法破坏的武器的准星对准了他们的首都星,硅基们终于意识到他们已走向了尽头。 这是一个国家由盛转衰的故事,它的野心像一场燃烧的盛宴,最终在战火中烟消云散,只留下一地的废墟和历史的反思。 * 硅基的帝国依照等级制度由上到下严格分层,即使没有高大林立的围墙,所有人也都明白那根城市和等级划分的界线所在何处。 不得践踏、不得逾越。 中心城,即为十二主城众星捧月一般的王城,位于一片繁华而典雅的城堡之中,又被人工河流环抱,宛如一颗镶嵌在大地上的璀璨明珠。 从当时鼎盛王朝的维多利亚,到现在局势动荡的莱茵(rhein),世代硅基的皇帝都居住于此,宝马香车、贵胄如云,全副武装的御中军在此巡逻警戒,每日如同欲盖弥彰一般地升起代表帝国骄傲的旗帜。 森严、庄重,王族威严丝毫不容冒犯。 “——但是我们也就剩下这点脸面了。”这是王城内所有人心知肚明却不曾出口过的真相。 从维多利亚女王被枪杀、下一任帝王与碳基政府签订投降条约开始,帝国就始终被笼罩在血腥、阴暗与暴力的泥沼。不仅每一任帝王似乎都会在任期陷入政治丑闻或者死于非命,国内更是连年爆发内乱与经济危机。 或许是对外扩张的绝对失败激发了硅基生物潜在的扭曲与嫉妒,他们不得不用更加奢靡和浮华的东西来强调自己的尊贵。人权运动在民间轰轰烈烈,却无人知晓那刻在政府门前石碑上的《硅基生物和平共处宣言》在什么时候被无情划去。而最终在法律的一再修订中,电磁生物终究失去了他们曾经在开国时被允诺的地位,沦为整个国家的二等公民。 但这些都不重要。 当文明的光辉发展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又有谁会将一群失去了受教育权、政治权、甚至人权的低贱生物当做同自己一样的人呢?没有教育便没有文明,没有文明就没有发展,没有发展那科技与力量便更是无稽之谈。 贵族硅基们掌控着权力与军队而高高在上,他们整日端着酒杯于亮如白昼一般的宫廷里参加晚宴,于飘飘欲仙中到死也不曾想过这样一个问题——“会不会有人看待他们,就如同他们看待那些电磁?” 那个人就是西尔维亚。 * 当刚结束一场双人平行慢跑运动的硅基皇帝醉醺醺地躺在自己的王座之上回味无穷时,有一位来自军务处的大臣不识眼色地跑来打扰这位陛下的兴致。 显而易见地遭到了这位不久前因为亲叔叔被民间反抗军干掉而捡便宜上位的皇帝的不耐烦驱赶。 “去去去,不就是一点十二城贱民的事,哪里值得你开口问我?随便找点十一城十城的公民或者在牢里面拽点人去,反正这些贱民都大差不差。” 像他这样位居帝国顶点的人,怎么会花费宝贵的时间在这种区分“十一城和十城人究竟有哪些不同”的无聊游戏里浪费时间?对他来说,即使在法律上他无法亲口在大众面前承认,但实际上他们就是都属于“不可接触”的那一类生物。 但军务大臣话语的重点完全不在这个上,他虽然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一任凭借好运才上位的傻子皇帝——一点政治的艺术都不懂,不过是纯纯粹粹的炉渣一个——但毕竟这蠢货是皇帝,他不得不再次为这位皇帝讲解清楚。 “陛下,我们整个军务部的人都认为既然这些恐怖分子能够在我们监视系统之外对十一城、十二城进行攻击,想必此人的武器装载一定不可忽视……” 他努力使用平稳且冷静的语气为皇帝解释这场灾难的可怕之处,但这废物皇帝显然没什么胆量,在听到“恐怖分子”这四个字就直接跳了起来,动作之灵活、身姿之矫健简直让人无法相信三十秒前这个人还醉得连路都走不动。 “恐怖分子?”沉迷酒色的皇帝脚踩在王座的软垫上,四下张望,又用低声悄悄地在大臣耳边询问着,“我们有ta的电话号码吗?你能不能打给ta别在我们这边搞事,他们想要什么都可以商量。” “……” 看着毫无犹豫就卖掉国家骨气与利益的君主,军务大臣给他回了一个看智障般的绝望眼神。 然后缓缓摇头,“但是陛下,目前没有任何一个我们知晓的恐怖组织宣布对此事负责。” * “报报报——报告陛下,安全部发来消息,一艘c5级飞船正以极快的速度接近王城,根据十一城卫星被毁灭前传回的影视和安全部情报推测,这艘飞船正是在昨日——10月3日造成十一二城大范围毁灭的元凶。” 推门传话的士兵还没有将话语说完,一堆身穿军装的将军就推开了那个小兵,“呼啦啦”一群人瞬间跟在他们身后都涌进了王室大厅。 “陛下,我们推测再有三分钟那位不速之客就会冲破皇宫的防御层,请您立刻决断。” 决断? 年轻的皇帝目眦欲裂地盯着那位发言的将军,手里的酒杯几乎要被他完全捏碎。这些看不起他的东西——他们要他下什么决断? 逃跑?还是退位? 他现在陷入这种两难的困境里难道原因不是这群人过于废物吗? “开炮啊!给我狠狠向那艘——该死的飞船开炮!什么武器都可以使用,我批准的!!该死!!给我狠狠回击——!!!”皇帝最后还是砸碎了酒杯,晶莹剔透的玻璃渣子在地上滚动,反光的碎片似乎映照出了人生百态。 随着皇帝命令的下达,整个皇城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行。至高指令在这种时候就代表着极高的效率,所经之处所行之事皆是一路绿灯。公务员们奔跑在王城各个起眼或不起眼的道路上,部门内部的电话也此起彼伏。 “指令到位——最高指令——” “收到!收到!反击准备——” 数百道激光武器齐射而出,带有各种粒子的光线在轻盈与便捷之间携有毁天灭地的能力。而那艘看似小小的、从大小判断最多不过是c5级飞行器的飞船竟然不躲不避,直接硬生生吃下了这几百道激光,过后竟毫发无损。 “这怎么可能?——” 安全部有人不禁惊呼而出。却无人能够回答。他们面色难看地盯着屏幕,闯过数道包围圈的飞船在显示屏上可谓是大摇大摆,在眼花缭乱之间,一道视频突然出现在了荧幕上。 “诶嘿,菜,就要多练。”两个向下的大拇指配合着这道声音被传送到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光脑上,在主管咬牙切齿的“继续反击”声里,安全员在多次进攻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竟然拿这个智障视频毫无办法。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在了自己眼前,却对此一筹莫展。 沉默弥漫在所有人心里,一个疑问在在场所有人心里盘旋,这个胆大包天的恐怖分子究竟是谁? * “是我啦,理查德(richard)好久不见——”撞破了层层包围圈的飞船最终迎头撞碎了皇宫传承几千年的城墙,带着碎屑与灰尘闯进了曾经只有贵族与王族才能进入的大厅。 蠢货皇帝紧紧握着手里的权杖,觉得自己现在手软脚软马上就要昏过去了。——这群安保是吃什么的?他为了自己的安全付给了他们多少钱?到头来居然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恐怖分子像是逛超市一样地闯了进来?! 极端地恐惧下他说不出一个字,甚至连西维口中的“理查德”——他的亲祖父——都无法第一时间辨认。 灰尘与硝烟散去,一个张扬且随便的声音响起,伴随出现的是一双纯黑的长靴,同样漆黑的风衣伴随着漆黑的长发,像是死神一般的人类出现在了他眼前。 西维缓步向前方走去,每当她向前一步那个王座上的年轻人就忍不住向后瑟缩一下——即使他身后就是座椅靠背完全退无可退,让她觉得这个人实在是有趣极了。 意料之中的寒暄并没有得到热情回应,她歪歪头看着托奈莉从飞船上艰难地爬下来(“西维我再也不会让你开飞船了!!!”),从记忆里翻出那张几十年之前的脸,又看看一脸没用的皇帝,对比之后终于明白了原因。 “——你不是理查德,真是遗憾,我没想到他身为硅基生命居然如此短寿。”西维假装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他死了是吗?死了的话,请代我向他表示致意。” ——哪有人这么说话的! 一边求救似的向在场人使着眼色,一边又在心里如此吐槽着的皇帝向上天默默祈求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大魔王不要注意到他的这点求生的小九九。 “但是,”西维的语调依然听起来很随意,哪怕是在说一个曾经决定了他们整个种族存续的契约,她也没有半点尊重。 “不管你是他什么人,哪怕你和他全无关系,我们之间的契约都是无可违逆的。我相信陛下您是一个明白事理的人,那么就请您亲自向我这不成器的助手,解释清楚十一城、十二城的材料归属吧。” 这是西维的一个小小计划,既然托奈莉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侵犯那些智慧生命的“人权”,西维就直接简单粗暴地向她说明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没有“人权”这个概念可言。 直接一点的话,就是那些“东西”不过是她的一堆存放在别处能够自行繁殖的“战利品”而已。 契约从维多利亚开始就代代相传,几十年前她路过这里收取这些“果实”的时候所对接的便是那位她嘴里的“理查德”,一位不好不坏的君主,很能审时度势,罕见地让西维觉得这个人很是不错,甚至愿意亲手为他们的科技发展做了一点必要的售后服务。 ——在战败后,他们的科技文明被碳基政府锁死,若不能及时攀登另一条科技树,他们将无限地倒退至原始时代。于是他们也不得不向西维交易了一条崭新的科技线——即使他们只能使用而几乎无法破解,但这也足够让他们偏安一隅而不被路过的星盗之流随意欺辱。 而西维究竟在这其中安插了多少后门,这是每一任领导者在下达大力研究之余都默契不去提出的问题。 但这一任偏偏例外。 他是在上一任皇帝出宫游玩时被电磁反抗军埋伏干掉后才好运气继位的蠢货,除了血脉和靠前的继承权之外一无所有。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会觉得这个人能够当上皇帝、继承大统,但在上任皇帝猝不及防地驾崩之后,宗人府竟然绝望地发现自己除了这货外无人可选。 缺少传承的后果就是,他对硅基帝国历史上曾经承诺的一切毫不知情。即使那份契约此刻约莫就在皇帝私人的暗室里静静地放着,他也完全不知道那个密室究竟在什么地方,打开的密码又是由什么组成。 “啊……这个,那个……我……” 全场目光现在都聚集在了蠢货皇帝身上,不只是西维和托奈莉,稍微有点年岁的将军其实都隐隐约约知道某些本应该只有皇室知道的历史,因此见二人似乎不打算动手后,也将目光移到了王座上焦头烂额的皇帝身上。 ——装什么呢?觉得丢人不肯拿出来吗?都什么时候了还端着皇帝架子?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 面对全场人“我知道你知道”的目光,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他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在他顺风顺水几十年的人生里,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进退两难、一不留神就是死亡的危险局面。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叔——我亲叔,你怎么不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了你再死啊?还是说你故意把这件事藏着是因为你终于打算用一个皇帝的代价将那笔什么契约一笔勾销? 说实话如果真的能成功的话,对硅基帝国来说可谓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但不说一个皇帝的鲜血够不够抚平大魔王被人耍了的愤怒,单是那个倒霉皇帝有可能是他他就完全不想这么做! 中央处理器——你快点想办法啊啊啊啊—— 正当皇帝内心跑过一万头草泥马时,宫殿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还没等皇帝借口叉开话题呵斥不懂规矩的仆从时,一具尸体闪着电火花就被人扔了进来。 “彭——”的一声,机械扭曲着臂膀重重地摔在了皇宫整块的羊毛地毯上,从他身上漏出的黑色机油很快地向外洇湿扩散开。 皇帝重重地咽了口冷凝液,他觉得自己现在这下真的要失禁了。 又一堆人马从皇宫各处走廊里涌入,烟雾弹与催泪弹齐齐上阵,在仆从反应过来高亢的“护驾”声里,将整个华美的大厅变为了前线的战场。 “为了这片神圣的土地——” “电磁生物的权利不容剥夺——” 喊着这样口号的反叛军在今日趁着大部分兵力被西维牵制时潜入了王城,并很快控制了大部分区域。 激光与子弹交错,不断从这些烟雾中的不速之客身上传来。每一发子弹似乎都会毫不留情地带走在场的一个生命,各色的机油浸满了大厅的地毯,但这些反叛军似乎仍不满足。 他们今天的目标只有一个—— 一位义士振臂高呼:“成王败寇,就在今日!”万众在他身后齐应。 ——他们要杀了他们现在的皇帝。 第68章 虚情假意 一阵惊天动地的喧嚣声打破了原本皇宫的宁静,混乱之中,人们惊慌失措,四处逃散。 在一片“嘶嘶”声里被叛军扔进来的烟雾弹不停地旋转继而释放出大量烟雾,这种遮蔽视线的浓雾很快便蔓延至整个金色的大厅。佩戴特殊镜头的叛军不受影响,他们迅速占据了有利位置向目标射击,五颜六色的激光擦过王庭悬挂的旗帜和地上铺就的毛毯,所灼烧过的痕迹带着焦黑燃起火光。 这些叛军的素质明显比姗姗来迟的王庭御中军的质量要高上不止一个档次,他们训练有素、身形如电,动作整齐迅捷,带着对机械人的憎恨,子弹出鞘凌厉迅猛、呐喊声犹如猛兽捕食般的嘶吼。 作为这场行动最高目标之一的皇帝即使在这片土地本应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但如今在这片血与肉的战场上被迫脱去了权力与地位的外衣,所剩下的也不过仅仅是一个普通身形瘦弱而苍白无力、神情慌张的中年男子罢了。 此刻他穿着华丽的罩袍——这套衣服在他的计划里本应该衬得他英武非常,却意外地令他在这时候成为了叛军枪支的活靶子。他慌乱地在迷雾里东逃西窜,身形居然显得如此无助,像极了一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 在场的权贵们在抱头鼠窜(他们面见皇帝之前身上的所有武器都被收走了)之余,他们总算还记得自己明面上的首领是谁,纷纷惊慌失措地大喊着:“保护皇帝!保护皇帝!”然后提供了除了帮助之外的一切帮助——毕竟皇帝的命是命,但是他们的命也是命啊! 早就知道自己的属臣都是些什么德行的皇帝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他们,一边混在人群里躲避攻击一边疯狂地解开自己身上繁复的装束。可即使他已经如此狼狈地想要保住性命不想亲手打破皇帝死于非命最快记录,但仍然穿过浓烟有无数激光红点瞄准了他。 fufufufufufuf—— 皇帝的现在表情简直与当年的一幅旷世巨作《呐喊》有着有趣异曲同工之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从远处飞奔而来。身姿矫健、快如闪电,一把抓住皇帝的手腕大喊道:“陛下,跟我来!”皇帝猛地喜极而泣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贤臣良将能够活了下来,却没想对方另一只手的一根手指化作蓝色激光,将他的罩袍迅速割了下来又一把甩飞到远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迅速拉着他七拐八拐地逃离现场。 虽然被来人飞快的速度给拽得手腕发痛,但此刻娇生惯养的皇帝在回头一瞥时发现那张罩袍已经被射得千疮百孔后,还是很识时务地把自己即将出口的抱怨和辱骂吞了回去。 叛军们在下意识地射击之后马上就意识到了目标的错误,他们不想放弃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却也明白他们现在占上风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真正在帝国大本营和官方军队进行决斗,是他们这支队伍绝对做不到的事情。时机已经溜走,聪明人当然需要当机立断地做下决定—— 队伍领头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性,如同侵入皇宫的所有人那样佩戴着面罩,只露出闪着蓝光的光学摄像头。 他最后看了一眼局势,皇帝已经在那个不知名人物的帮助下成功得生,好吧,lucky for him(算他好运);拥挤在皇宫的那些废物大臣们只知道狼狈躲闪,抱头鼠窜之间也被流弹击中了不少,但是价值不大;最后一瞥中,穿过层层迷雾,他看到了一位棕发棕眼的女孩,正跪在那个机油泄露的机械身边用力堵塞着他流血的伤口。 她还是个孩子,却是在场大厅里唯一一个敬重生命的人。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向后挥挥手比了一个手势——其他人便跟着他如同退潮一般地散去。 * 托奈莉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她现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金子的椅子、柔软的坐垫——看着身边西维与上首的皇帝虚情假意地相互敬酒致意。 宫廷欢宴,曾经带点阶下囚意味的不速之客如今凭借“救驾之功”摇身一变,成了皇帝的座上宾,地位反差如此巨大,以至于托奈莉到现在都有点恍惚。 “喝,喝——咱们多喝点——”酒不醉人人自醉,更何况这人今天差点被别人一枪崩了,他当然需要一点酒精来压压惊。喝到有点电路板过热而口齿不清的皇帝从第一杯下肚就开始亲亲热热地称呼西维兄弟——机械人没有先天性别,他们普遍如此称呼——当然西维不喜欢他可以直接改口叫姐妹。 “为了,为了——咱们是为了什么来着?兄弟?” 西维露出了一个略带点嘲讽的笑,是嘲讽这人似乎没有一丝刻痕的cpu,还是嘲讽她接下来要开口说出的话语?但她也举起了酒杯——当然里面是一些奇怪的能量液,西维压根没打算喝这个——“为了爱与和平,陛下。” “对!”皇帝高兴地笑出声,热情地和西维继续碰杯。虽然托奈莉完全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她现在有点生气,因此她几乎是有点刻薄地这么想——要是刚才的小规模冲突里这两个随便哪一个被击中,那才勉强算得上是“为了爱与和平”吧? 皇帝的打算她能猜到一点,说白了就是收拢人心或者想利用西维,又或者兼而有之,但是西维本来和她跑到一半又扔下她去救了皇帝的行为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总不能是真的为了爱与和平吧? 在整个硅基帝国某种意义上都是西维自己的“盆栽”的情况下,连自己住的星系都能随手乱扔的家伙真的会在乎一棵到手就随便放在了仓库里吃灰的“盆栽”上毫不起眼的“果实”吗? 答案怎么想都是否定的。 但是无论西维想要得到什么、又在谋划什么,托奈莉都认为这与她自己完全无关。她估计自己是整场宴会里唯一一个感到闷闷不乐的人了,她举起自己的杯子虚虚放在眼前(当然西维不会允许她喝酒,专门把她杯子里的饮料换成了橙汁),透过微橘液体折射后灯光笼罩得整个大厅都显得暧昧且纸醉金迷。 人像在她眼前扭曲,随着饮料的晃动不断变换形态。仿佛集体大梦一场了的硅基生物纷纷戴上了宾主尽欢的面具,共同出演着这一场心知肚明的闹剧——无论是硅基亦或者碳基,在这一刻所表现出来的丑恶居然几乎都一模一样。 托奈莉觉得自己无法忍受,她想起公学里老师一字一句教导他们的哲理,想起了那个差点死在她面前的机械人——人们只见他流出的血,却除了她以外没有人愿意俯下身看到他求生挣扎的眼。 机械人没有体温,躯壳是数几十年如一日般的冰冷——但他的血却是温暖的,甚至温暖到托奈莉觉得简直滚烫到能烫伤她摁压伤口的手指。 这样一个真实存在过的、这样一场就发生在他们眼前的事例,他们怎么都能够当作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呢? “救驾”有功的西维(和托奈莉)被这次绝境逢生的皇帝大肆封赏,即使在君主立宪制的今日,莱茵也有足够的权利为他喜欢的人争取一些东西——比如金钱、比如爵位。 西维当然不稀罕这些,但是她仍旧对皇帝的善意表示欣然接受。满目虚情假意的面具着实令托奈莉觉得恶心,她觉得自己现在有必要做些什么——就像在小孩沉迷糖果的时候,总有个人需要提醒她牙齿保健的重要性。 她重重地将手中的杯子砸在桌子上,这声沉闷的声音似乎完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现在准备站起来了,无论是斥责他们对生命漠不关心的态度还是拉着西维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位小阁下,请问是需要我们再为您添满酒杯吗?” 突然站在她身后一直低眉顺眼服务的几位穿着拟态人形的机械人屈膝蹲在了她身边。专门调整过的嗓音显得温柔而多情,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几乎瞬间击溃了托奈莉的心理防线。 他们是皇帝专门派给托奈莉——这位他发现明显在西维心里地位不低却极为麻烦的小孩——的“玩具”,他们唯一的工作就是让托奈莉在帝国的每一天都能感到“宾至如归”。 在温柔的服务中托奈莉很快就如同失眠已久的人遇到了一张柔软的床铺一样软软地陷了进去。如同梦乡一般的梦幻体验直接将她推入了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里,被彻底网罗而忘记自己曾经的意志。 托奈莉晕乎乎地在这几位小姐姐小哥哥的服务中半推半就地坐了回去,她看了看远处和皇帝已经勾肩搭背准备去游戏城疯狂一晚的西维,又看看聚作一团不知道在商量什么的贵族议员,突然觉得她其实什么也做不到——而且这样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坏处。 毕竟他们是硅基生物,是“从根本上不具有人权的生物”。 那些曾经浸满了她手指的焦黑机油早就被西维给她的清洁剂彻彻底底地洗干净了,她现在看她的手指,还是如同往常一般纤细、稚嫩且白皙。 就如同根本没有什么机油曾经沾满她的手指一般。 “这样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她这么想着,这么一次又一次地想着。 而当她在自己身后团队的簇拥下赏用完这次晚宴后又高兴地决定离开这里去城区最大的商场逛逛时,她就已经几乎将这件事彻底忘在脑后了。 第69章 爱是—— 日暮西山,华灯初上。 人类——无论是碳基还是硅基,似乎总是向往光明的。即使是在遥远的古代,人们对抗漆黑的夜晚只有火这一种朴素的方式时,也会固执地用珍贵的煤油点亮笼罩一切的黑暗;而在灯火如昼、能源便捷的现在,更是每当夜幕降临前,那些早已迫不及待点亮自己的身躯的霓虹灯就已经汇成了一道来自苍穹倾泄般的天河。 五彩斑斓的流光如同从天而降的虹光,人类利用自己的才智从上天窃来了这一美丽绚烂的飘带,更是将其奢侈地装饰于各种建筑与城市之间,渲染夜色,让漆黑如墨的世界化作不夜之城。 灯红酒绿,游人如织。宝马香车,纸醉金迷。 在一群群服务员的前簇后拥中,棕发棕眼的女孩沉醉地徜徉于液晶屏幕与荧光道路之间,闪闪发光的宝石谦逊地缀在她的裙摆上,随着主人的一举一动沿着灯光的方向折射美丽的光芒。 她一抬手,就会有人识趣地递上拍卖行的新品资料;她一点头,就会有人在她的鞋跟踏出商铺之后将皇宫的名片签上姓名留给导购。而即使是最柔软最昂贵的织物也只配踏在她的脚下,为她不脏污了新买的鞋子做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整个皇家的服务团全员出动都在为她保驾护航,只要她喜欢,她的脚步可以踏入任何一间屋子;说话最甜美、人形拟态最亲切的皮囊跟在她身后,只要她需要,他们随时都能为她献上一切她想要的东西。 金钱拥有着魔力,它既可以滋养一个人的灵魂,让它鲜妍明媚如同春日般靓丽;也能轻松毁掉一个人的灵魂,让它染上脏污、沾上铜臭、不再复往日的洁白无瑕。 托奈莉最初还颇有些对这样优渥的待遇感到不适——这倒不是说在西维身边她受到过什么委屈,而是她属实不习惯这种衣来张口、饭来张口的奢靡生活。 尽管西维的生活质量更是所耗颇多人,但她更多的是对人本身,而非物品吹毛求疵。即使西维对她的物质需求几乎是有求必应,但她对托奈莉的饮食习惯、起居偏好可谓是毫不留情,硬生生在几个月内将托奈莉的一些来自中世纪曾经的不良习惯完全纠正。 西维不喜欢那些被炒到天价的奢侈品,认为那不过是资本主义为了销量推出的消费主义陷阱;她也不喜欢流行,相较于秀场一年几变的风尚,她更偏好她喜爱的经典款式。 她对一切她不认可的东西都嗤之以鼻,即使很多时候托奈莉觉得西维简直就像一个古板的老婆婆一样不肯融入世界固执己见,但更多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西维总是对的”。 “请问您还需要什么吗,普蒙托利小姐?” 一直待在她身后的侍应生领队看到这几日在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一直言笑晏晏的托奈莉突然停下了脚步,向着对面的镜子发起了呆,不由得关切地问道。 他顺着这位小阁下的目光猜测着这位大人如今的喜好,“您是觉得昨日拍卖场看到的那款粉钻项链十分契合您新购置的衣裙,还是那些不知好歹的电磁宠物们不小心冒犯了您?” 本就不受这位阁下待见的电磁人闻言立刻将自己的身体再沿着墙角藏了藏,生怕下一秒这位阁下一个微微的颔首他们就要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不不不,并不是这样。”托奈莉急忙回神说明自己的意愿,她无意掺和他们之间的种族矛盾,但也并不希望自己也成为压迫他们的一份子。 “我只是,只是……沿着镜子,”她的视线又回到了那面巨大的镜子上,就算不提它镜像清晰、切割圆润,单只是能够出现在她面前,托奈莉也可想而知它的价格必然不菲。 “……看不到了我自己。” * 远处机械白鸽在教堂沉暮的钟声下飞翔,在那美丽的彩色玻璃与石头的围墙里,身穿神职者白袍的教父正在领导夜晚的祷告。 『if i speak in the tongues of men and of angles,(假若我能说万人的方言,并天使的话) but have not love(却没有爱) i am only a resounding gong(我就成了鸣的锣) or a nging cymbal.(响的钹一般。)』 台下坐着满满的两排人,他们身着正装,低头低颂着主的仁爱,宗教的信仰随着每一位信众虔诚的嘴唇如同合唱般响彻在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在任何一处钟声敲响后双手合十之人处回响,而后继续传播。 暮光褪去,便是夜晚。 神明的赐福显然没有存在于这群利欲熏心之人的身上,即使他们也同样和自家的妻子、丈夫、父亲或是母亲相同在心中做出祷告的动作,但从他们最后红眼怒吼、愤而摔牌的举动来看,神明仁慈的目光看来是不会存在于这种堕落之地。 ——这里是硅基帝国最大的赌场,开设于五城,贫穷与富贵的分界线,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西维和身边的皇帝两人一同白龙鱼服混迹于各大“游戏厅”之间,一路从不值一钱的硬币玩到一掷千金般的筹码。 在这真正亮如白昼的光芒里,他们一同穿梭于这无边的销金窟里,浑然不知外界天地倾倒。金币与筹码的碰撞共同组成了华丽的曲调,它们每一次的清响都是帝国货币的一次奢侈的流通。 “大大大大大大——” “小小小小小小——” 『if i have the gift of prophecy(我若有先知讲道之能) and can fathom all mysteries and all knowledge,(也明白各样的奥秘、各样的知识) and if i have a faith that can move mountains,(而且有全备的信,叫我能够移山)』 如钻石般耀眼的灯光璀璨中,西维慢慢揭开骰蛊,站在她身边跟着她一同下注的赌徒们在刺激与紧张过后看到结果直接相互拥抱着跳了起来,表现得比她都欣喜若狂。 再次从对手那里赢得了一大笔钱的西维和皇帝被那群赌棍一把推到了赌桌之上,成堆的筹码乒呤乓啷地摔在了地上,此时却无人在意。 众人高呼着她的名字,即使他们对此一无所知。这位漂亮的、聪明的无名氏小姐即使是一位他们未曾闻名的生面孔,却凭借一手优秀的牌技纵横整片维加斯(vagas)地区。 庄家派来的对手一脸闷气地坐在桌前,表面上八风不动,其实早已汗流浃背。 虽然表面上只是他一个人坐在这里和西维玩牌,但在他背后却是整个赌场四台算力最超群的计算机在为他隔空提供计算服务。 可以说现在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也是他此时心生震撼、不能言语,甚至高度怀疑对面的那位年轻的小姐在作弊的原因——怎么会有人的中央处理器算力要高于真正的、身经百战的计算设备呢? 即使心知肚明自己这次是遇上了真正的天才,却也不能就这么放走他们,别的不说,单就是这位小姐这几日几乎不眠不休的赢钱所将要带走的数额,就是实打实的一个天文数字。 “她在作弊!她一定是在作弊!该死的,快来人,别让她把那些钱都带走!!” 恼羞成怒的对手再一次输掉赌局之后,顺着老板的心意一摔手里的牌直接气急败坏地掀了桌子。 瞬间桌上高高擂起的金币就那么哗啦啦地喷涌而出,在这座金融的城堡里构建了一条金色的河流,顺着猩红地毯的纹路流淌在了每一个人的脚下。 “啊啊啊啊啊——” 赌徒们在有备而来的保镖们推门的枪林弹雨中一拥而上地疯狂捡拾着这些金币,即使有人已经将它们沉甸甸地装满了他们身上的口袋、以至于让他们几乎不能移动,但他们还是不管不顾地往自己身上想再多、哪怕再多一枚地带走这些不属于他们的钱财。 拥堵、混乱、尖叫、嚎哭。 西维和身边的皇帝却很干脆地连一个子儿都没带走,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溜走。西维好像就只是来这里寻找刺激与快感,她很久未曾体验过这种如同喝醉酒一般的快感。 一直迸发着灵感与思考的大脑终于能够舒舒服服地肆意挥发着才智,敏捷的电火花噼啦啪啦地在得到了爆发。在一切结束之后,她像一个已果腹的用餐者一样潇洒地在这片混乱的舞台上悄悄地谢幕,感谢招待后就转身离去。 无人知晓他们的名字,无人知晓他们的来历,他们来了,却似乎什么都没有拿走;她似乎视金钱如同粪土,只是轻松一挥就将那些万人追捧闪闪发光的小东西们原物奉还。 『if i give all i possess to the poor(我若将所有的周济穷人) and surrender my body to the mes,(又舍己身让人焚烧) but have not love,i gain nothing.(却没有爱,仍然于我无益)』 * 当托奈莉将脖子上轻轻系着的丝带解下来后,她似乎感觉自己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一般。 迎着她身后侍应生焦急且关切询问“是否哪里让您不合心意了呢?”的眼神,托奈莉将手里的宝石和饰品还给了他们。 她摇摇头。 她从镜子里看到了赫尔墨斯(hermès)、路易乌登(louis vuitton)、香奈尔(chanel)、普瑞达(prada)和帕达翡丽(patek philippe),但这都不是她。 她是就读于联邦第一公学的学生,每天都穿着柔软舒适的校服西装,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件她的零花钱消费不起的奢侈品。她的校服领子上没有闪亮的珠宝、有的只会是偶尔的灰尘;她的手上没有漂亮的珠宝,而是被墨水染脏的痕迹。 她抚摸着这些顺滑的布料,即使是她这种土包子,她也能从其上感受得到这究竟是多么昂贵的织物。 但她不能接受。 “这不是给我的东西,我也不需要这些。”她最终还是选择主动去戳破这些浮华的泡沫,无论她受到这些招待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她都无法忍受自己由此而心安理得地接受。 “您知道吗,我身边的那位——”听到西维的名字,就连只负责陪托奈莉玩的侍应生都不由得沉下脸庞静静聆听。 托奈莉不想再继续这个“你知我知”的游戏了,她已经与西维分离太久太久了。她迫切想再见到她,想与她分享故事一般分享这些天她这一场盛大如童话般的美梦。 “她一直觉得‘能让人高贵的,绝不是服饰,而是人自己’。就像她曾经教导我的那样,如果有一天其他人要用崇敬的眼神看待我,那我非常希望这是因为我自己而非我身上的衣服。” “从您的话语中,听起来那一位,是一位非常自信的人。”有些动容的侍应生明白这就是托奈莉的最终选择。 托奈莉点点头,她身上还穿着那件华丽的裙子——曾经这件衣服显得她总有些许的浮夸,但当她决定抛弃它之后,她反而更能适配它的价值。 “是啊,一个自信到全宇宙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托奈莉感叹道,这样一个傲慢到全宇宙都觉得她不好相处的人,却也是一个会亲自给她制作鱼竿、只因为她说了她想要吃鱼的人。 “现在,请带我去找西维吧。” 『love is patient, love is kind.(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it does not envy, it does not boast, it is not pround.(爱是不妒忌,不自夸,不张狂。) it is not rude, it is not self-seeking,(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 it is not easily angered; it keeps no record of wrongs.(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 * 在这样大厦将倾的黄金时代里,似乎怎样放浪形骸的人都存在,因此两个穿着人形拟态的青年相互扶持着走进一间酒吧包厢在酒吧老板看来也似乎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见怪不怪地关上了包间的门,送进去酒后就在门口挂上了“请勿打扰”的牌子,放任这两个衣着凌乱的人随便在他的店里做什么事。 他们——西尔维亚和皇帝莱茵——这次出游双方都任性地甩掉了自己的保镖团队,因此他们不像是托奈莉那样能够被保护得无微不至。 在赌场被老板和对手浑水摸鱼时,他们可没有人能够替他们断后,只能看似光鲜实则狼狈地从人群里东躲西藏地偷偷挤出去。 当初逃出来的时候两个从不缺钱的人豪爽地一个金币都没拿,直到刚才西维才从身上好说歹说摸出来几张来历不明的钞票,给自己找了一个能够落脚的地方。 包厢灯光很是昏暗,五颜六色的灯光落在他们有点疲倦的脸上时,就显露出了一种有点暧昧的气氛。 皇帝显然是有点着迷地看着坐在另一边沙发上休息的西维——尤其是她的脑子——他作为现在的皇帝曾经着名的纨绔子弟,自然知道最后赌场老板派出的那个人的赌技究竟是多么厉害,但即使如此西维仍然凭借一己之力赢下了所有做局。 他当然不是白白和西维在这里浪费时间,他在政治上是蠢货,但并不代表他傻。从那艘轻而易举突破他们防御的飞船,到话里话外与他的亲族存在联系,哪怕他就是个真正的蠢货也能明白此人大有来头。 莱茵:大腿既在,为何不抱? “皇帝,”休憩中的西维稍稍睁开了一只眼,漂亮的翠绿眼眸如同宝石一般在这晦暗的灯光下熠熠生辉。“一分钱都没有,嗯?” 话音落下,她就有点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在皇帝同样的忍俊不禁中她起身伸长手臂够到了桌上他们唯一买的起的“酒”——一种酒精浓度非常低的防冻液。 她现在心情很是不错,不知道是今日那些刺激的游戏很好地满足了她的头脑,还是看着那些自信满满的人被她无情破防很有乐趣,总之她这几天确实被那些无穷无尽的乐子很好地娱乐到了。 因此她现在格外好说话,“你这人很是不错,和你古板的祖父理查德很是不同。” 她把那件沾满了灰尘的大衣脱了下来,嫌弃地甩了甩就把它扔到了一边的桌子上,现在她身上仅有一件纯白的衬衣,黑色的领结细细地在脖子处打了一个温莎结。 她举着手里的酒杯,示意地晃了晃,于是皇帝就不得不也拿起那杯同样劣质的酒——上天啊,他这辈子还从未饮过如此垃圾的饮料!——同她举杯。 皇帝陪着笑,斟酌地开口讲述着他的请求,即使他知道这不过是个过场——他们双方都对此心知肚明并且乐意效劳。 皇帝想要西维的武器,扶持日落西山的帝国与叛军抗衡——或者至少不要让那群反贼能够随便就威胁到他的生命安全;西维也乐意扶持帝国拉得要死的这群废物,毕竟她既不属于机械也不属于电磁,她只想要他们世世代代双方分裂战争,永不和平。 只有在浑水里才能摸鱼,也只有在战争里才有第三方获利的可能性。 硅基分裂为两派,双方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而舍生忘死,最后能获利最多的居然是她这个外人——这一结论差点让西维直接哈哈大笑起来。 ——但皇帝真的对此全然不知吗?怎么可能。 但事情就是如此讽刺,皇帝需要这场战争,叛军需要这场战争,贵族需要这场战争,甚至像她这样想掺和一脚的野心家也同样需要这场战争。 谁不想要? 那些真正战斗、真正遭受战争苦难的人最不想要,他们是如此真诚、如此渴盼地想要迎来和平,全然不知他们的最高层早就将他们的梦想按斤称量、随便贩卖。 西维转着酒杯,五彩斑斓的灯光像是她即将获得的巨大利益一般,随着她指尖的旋转注入了她的手心,似乎聚在一起,汇成了旋涡。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只需要她点头,那些东西就会像是她眼前的这杯酒一般,轻而易举地被她一口饮下。 但她却偏偏事到临头,给自己增添麻烦一般而又不死心地多加了一句话: “——另外将十城、九城的所有居民送给我,他们以后要作为我的材料饲养,而在必要时我会取走他们的性命——就像曾经维多利亚同我签署的那份约定一样。” 她突然抬起头,睁开了双眼。她看向他的眼神第一次如此锋利,锋利到皇帝甚至觉得一把滴缀着鲜血的尖刀扎到了他的眼前! 他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口水。 这当然是巨大的代价,任何一位有良心、有点道德和武力的君主都应该立刻呵斥她这种得寸进尺的想法,立刻掀开桌子召集军队以冒犯者的鲜血洗刷这份耻辱。 但他不是,他即将成为亡国之君,千代万代的帝国即将葬送于他之手!——因此,他尝试说服他自己,脸庞在漫长的沉默里变得更加苍白了几分,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样一句话—— “这是另外的价钱。” 西维看他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她发热的头脑一瞬间像是被这句话吹醒了一般。她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风衣,又在临走前将手中的劣酒狠狠泼在了他的脸上。 这人也不过如此,完全比不上他祖父一根指头。 “将你的要求列成清单寄给我。我不想再看到你了。”她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love does not delight in evil but rejoices with the truth.(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 it always protects, always trusts,(凡事包容,凡事相信,) always hopes, always perseveres.(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love never fails.(爱是永不止息。)』 爱是永不止息。 浓重夜色,云卷云舒,漆黑慢慢将云朵染脏,又借着这色彩隐藏在这片宇宙里。 教堂里布施的神父念完最后一个小节,在胸前画着十字,深深地与众人一起叹出最后一句: “——amon!(阿门!)” 第70章 black mail 当托奈莉的后脑勺被枪口轻轻抵住后,她很识趣地没有再做什么无谓的抵抗,佯装乖顺地按照绑匪的要求举起了手。 “请问阁下是否是找错人呢,我并不认为我之前见过阁下。若只是为了金钱,我可以奉上我所携带的全部。” 被不耐烦的绑匪催促地推搡着前往不知名处所的托奈莉仍然不死心地试图解救自己。 她本来都已经得到侍应生领队的同意坐上了加长版悬浮车去找西维了,谁知道是不是这次露富太过、又或者卷入了什么她不知道的财阀内斗,反正一场突如其来的混乱就这么发生在了她的周围。 正当她在身边领队听着他对这座伟大城市的详细讲解时,一辆冒着火光的悬浮车突然脱离了它本应行驶的轨道,冲破了警察与无人机的层层封锁,径直撞入了她所在的私人路线。 一声惊呼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她就看到了窗外车辆突然爆炸,引起了多辆安保车连环脱轨。 紧接着她所在的车辆被不知名黑客强制入侵、驾驶员不得不强制刹车,四望发现又有更多车辆和飞行器出现在了轨道四周。 身边的领队拿出武器——她甚至都不知道他那件看着就很贴身的管家制服里是怎么掏出来的——安抚托奈莉几句后,就关好车门前去处理这些“丧心病狂的恐怖分子”。 托奈莉只好依言乖乖地蹲在车里,防止交战时什么不明飞行物砸碎玻璃伤到自己。她拿出通讯器想给西维报个信,却无可奈何地发现这里的信号早就已经被屏蔽仪完全屏蔽。 ……怎!会!如!此! 托奈莉蹲在车里欲哭无泪。 治安发生如此大的漏洞,相关部门早就应该有所察觉,可是直到托奈莉被绑匪带上眼罩、手铐被揪出车门又被一把带走时,她也没发现有新的治安人员到达现场。 现场只余一地狼藉,随着闷雷滚动,一场大雨顺着绑匪的心意倾盆而下。 * 深夜的静谧被突如其来的骤雨打破,沉闷的雷声犹如低沉的咆哮,在天际回荡。密集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在水的海洋。 大雨如注,狂风呼啸。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形成一道道细长的白线。 西维冒着风雨推开了家门,一直被带点洁癖的主人保养得很好的皮靴上沾满了雨水,又随着主人进屋后毫不留情地踢踏溅落在客厅的地板。 ——这里是她在硅基星球临时找的居所,质量仅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她不是一个物欲繁重的人,对她来说房子的安全与私密性要高于一切设施与装饰,因此那所皇帝为了拉拢她们才给她和托奈莉安排的府邸,她直到现在也连一步都没有踏进去过。 她随手关上门,将手里收到的信件扔在了客厅的茶几。来不及趿拉着拖鞋便光着脚去了衣帽间擦拭自己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湿的黑发。之后她随便拿了一块毛巾蒙在头上,就来到书房坐下拆封这些信件。 如此大的雨,她又没有带伞,这让她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狼狈——连她一直很小心的宝贝风衣都已经被完全淋湿。但那几封自从被她拿到手,就一直揣在怀里的信件却始终都没有沾上一点雨水。 ——这些信件来自于谁?又上书了些什么,能够让她如此小心? ——而又是怎样的内容能够让这个电子邮件应用极其广泛的世界有人居然愿意费这么大劲手写告知? 她拿出信封刀,裁开信封封口处用于密封的印记——她当然认识这个徽记,传统的盾形徽记,表面装饰有有雄狮与月桂,其下镌刻着拉丁文的小字“fortitudo et honor(力量与荣耀)”——普蒙托利家的家徽。 即使全宇宙重名的家族名称数不胜数,喜欢使用纸质信件而且能寄到她手上的,大概也只有一家。 她很早就察觉到了勒索信件(ck mail)之类的事件出现在了那孩子身上——或者说对于像阿尔文那样既年纪轻轻而又有太多责任要他一个人去扛的学生来说,多的是人想要通过他或者他身后的西尔维亚去达成一些目的。 ——毕竟大家有目共睹那位总是神神秘秘、人不在江湖但江湖处处有她传说的阁下,对这条傻不拉几的小龙可算是极为上心不是吗? “人之忧患,自识字起”,阿尔文在她身边时每天需要烦恼的事情不过是“西维什么回来呀?”或者“贾维斯咱们今晚吃什么?”这种程度的少年龙人之烦恼。 但在他回到族地里接受了ton(拉冬)”这个姓氏、亲眼看到了他的亲族如今的生活后,他就不得不作为一个王族的身份站在种群的最前面。 他清楚地明白着联邦所有人对于非人形生物究竟有着多么根深蒂固的傲慢与偏见,若不是联邦生育率常年下降,他们需要为统计学上的数字修饰几分,估计也根本没有打算将这群在他们看来“半开化”的生物列入联邦公民名单。 但这仅仅只是第一步。 他必须要继续为他的族群争取更多公民应有的——不会专门写在法律里却十分必须的——权利。 这也是西维对他之前言论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的原因之一。 不是对他的族群抱有愧歉——她根本不会有那种想法,某种意义上她与那些联邦议员对待这些非人形物种是一个想法——而是对一个从她身边离开的孩子抱有些许怜悯。 她清楚地知道一个人底线在磨难的面前究竟能降低到何种程度,可能对这孩子来说一开始不过是道德的谴责,但在她看不到的角落,一定会有人在他迈出第一步后精心为他准备下一步的陷阱,就这样一步、一步……直到他无路可走。 但她也没有完全放任阿尔文的行为,即使她完全看不上因此引起的那点口水骂战,但其背后的幕后主使却不得不能引起她的兴趣。 而这几封信件,就是她拜托的那位“调查员”的调查结果。 她拆开信件阅读了起来。 这份报告就内容来看很是费心,从幕后主使到使用的手段甚至资金来源都事无巨细地列在了她面前,从上到下严格按照联邦政府要求的公文格式写就,2号方正小标宋简体(timesnewroman,3号)。 ——以至于她一看就知道这位调查员肯定是以权谋私将结果发给了手下的秘书。估计是让他们写完后自己再次不厌其烦地签上名,用家徽的火漆密封后按照他们之前约定的渠道寄件过来。 而既然一切水落石出,了解具体情况后她就不再等待,决定开始直接出手解决这桩麻烦事。 在她思考时,一条来自隐秘线路的通话要求转接进了她的通讯器。 未知人员、未知位置、未知号码。 她知道是谁,这个时候估计也只有那一个人会给她来电。 三次挂断后,通讯直接选择了接通。 对方在西维未置一词前便先行开口,久居上位者的气息让他连打这通电话的语气都变得居高临下:“西尔维亚,好久不见。” 西维挑了挑眉,一点都不客气地再次挂断了电话。 第71章 间章 不合时宜的会议 在这个科技发展极其先进、各种族势力无限膨胀的时代里强调自己出身于“某某星球”的“某某家族”,简直就和当年英国首相张伯伦回国挥舞他手里的厕纸一样毫无意义。 除了给自己一点不切实际的心理安慰外,在某些人眼中这种行为甚至如同小丑般令人讥笑。 但话又说回来了,当年希特勒能够凭借枪支与军队硬生生将《慕尼黑协定》按在地板上摩擦其实也从侧面说明了一个道理—— 没人遵守的协定,不过就是厕所里的纸。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范围之内。 足够的武力永远是永不过时的硬通货,是无数政治与规则之下奠基的基石。 而在这个科技文明发展得极其优越的世界,头脑的力量便远胜于拳头,“知识就是力量”在如今成为了绝对的真理。 人们当然可以不必在意一个历史悠久的家族,即使他们出身于银联邦最早成立的联盟星球——地球——但毕竟历史的辉煌永远属于过去,未来与现在才是衡量实力的标准。 但他们却不可以不在意一个如今依旧人才辈出的家族,尤其当“普蒙托利”的字母前缀有“西尔维亚”这个名字时。 这时他们就必须收起心里的讥讽之意,老老实实地将这个拗口又难念的姓氏在心里默默咀嚼多次。 即使西尔维亚从不在乎自己的出身,甚至公开表示自己不喜欢旁人称呼她的姓氏。 ——但从没有人敢真正敌视普蒙托利。 不管表面上西尔维亚表现得多么嫌弃、而普蒙托利的态度又是多么不动如山,在最根本的权衡中,他们还是将西尔维亚的存在放在这个家族最有价值的考量中进行权衡。 这就是西尔维亚。 你可以讨厌她、憎恨她,甚至公开发表对她的厌恶,将她的名字列入黑名单、列入通缉令;你可以诽谤她、辱骂她,甚至敌对她。 但无论如何你都不得不承认,你绝对无法忽视她、掠过她、装作看不见她。 若她与你站在一起,那么她将会是你最有价值、最为信任的队友,你无需任何对其能力与人品的怀疑,因为你心知肚明她的优秀与固执,一旦她所决定的事那就一定不会更改,一旦有任何存在阻碍她完成目标,她将无论如何也都会战胜它、然后毫不留情地跨越过去。 “——但若她是我们的敌人呢?那么她就一定会是我们最大的心腹大患。即使我们在人前大声发表她盛名之下难副其实,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我们的虚张声势——而她甚至连反驳的公文都无需张贴。 一旦开战,我们所有的计划都不得不从她的存在为中心开始考虑。她有什么能力,她的上限在哪里,她的朋友又是些什么人?对此先生们女士们,我们只有官方那一点可怜的记录以供参考,而这仅仅只是她大学时期的一点完全没有参考意义的文字——我相信以她的头脑,如今她的能力已经更胜从前几十倍。” 台下坐着的人鸦雀无声。 那时还不是如今位高权重的总议长阁下克雷尔只是一介一文不名的公务员,他本来没有资格参与这场秘密的讨论,但他名字后面曾经不甚起眼的姓氏却给了他这次坐在这里旁听的机会。 ——大概是因为某种意义上,他也可以算是联邦政府对西尔维亚的人质之一。 “先生们女士们,我们不得不思考,目前西尔维亚博士已经号称她掌握了穿梭宇宙维度的能力——这多么可怕,而这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力量。即便我们研究出再伟大、再可怕的武器,西尔维亚博士只需要轻轻穿越,就能去往我们所力不能及的新世界。 而我们将永远生活在她报复的惴惴不安之中,永世也无法解脱。让我们扪心自问,我们真的能承受如此巨大的代价吗?” 在此次会议之前,政府与西维的关系日渐恶化,西维不接受政府的招安,政府也不能容忍有人可以无视联邦律法、不断地将官方尊严按在鼻子上踩的行为,双方之间充满火药味,几乎可以算是一触即发。 但这次会议之后,政府对西尔维亚的态度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敌对到某种意义上的默许甚至有点微妙地讨好,连带他也能顺顺利利地当好他的公务员并按部就班地升职。 而这一切的转变,都与这场绝密的会议有关。 那场会议除了各位参会人以及秘书的纸质记录之外,再无任何官方记录。但就是这场不存在于任何议程之中的会议,却在之后成为了政府人人心中“联邦建立以来历史上最重要的议程之一”。 * 克雷尔坐在办公室后再次叹了一口气,他难得抽出一点时间问候他的这位来无影去无踪的族妹,却往往只能得到那人不耐烦的冷脸。 但他与另一位同事——曾经那位提出“与西维求和”政治主张的发言人,如今他也暗地里被赏识高升——对待西维的看法在暗地里是一样的。 若是他身为同样流有“普蒙托利”血脉的人来说对自己的亲人有所偏颇实属正常,但那位在当时却也对西维怀有不合时宜的偏爱,这不得不令他感到困惑。 他曾经私下问过这位姓克莱蒙特的同僚,当时正值下午茶时间,对方虽与他持有相似政见却在之前从未有过什么特别的私下交往,因此对他突然的邀约感到无比疑惑。 但在听到他的问题后,他很快发现这人陷入了一小段回忆里。在克莱蒙特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致歉后,他说: “或许您不会相信,但曾经我与那位阁下有过一段特殊的往来——或许那位阁下早已将往事忘却,但我却直到如今仍记忆深刻。请允许我耽误您一点时间,让我为您说明我们之间的这段渊源。 那是在第二次寰宇战争之前,我有幸作为政府的临时代表去陪同西尔维亚博士前去镇压第一次寰宇战争后残留的无机残党。就像您了解的那样,这些无机残党早就被植入了钢印程式,消灭有机生物是他们唯一的核心程式——称呼他们为‘有生命的武器’毫不为过。 但即使如此,战争也已经过去得太久太久,联邦竟然也出现了不少为他们争取地位的人,他们认为战争过后我们不应该再次对这些残党加以清算,恕我直言,这一部分人数字非同小可甚至连军队都有渗透。 就连我这个亲眼去见那人间地狱的人都在这样的舆论里有了些许怀疑,可是当时的西尔维亚博士却丝毫不在意外界评价直接轰灭了整个星系。——您明白我的意思吗,一整个被无机生物渗透的星系,尽管官方发布声明表示不可能有其他生命存在,但她在之后仍然被众多人指控‘反人类罪行’。” ……这话说的。 当时还是小年轻的克雷尔还不是如今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佬,他有点尴尬地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 即使他发自内心地偏心自己的血亲,认为西维做的一点没错——考虑到反有机核心程式的存在,任何过激举动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但这场舆论灾难他也有所耳闻,过于年轻的西尔维亚行事显然比之后嚣张跋扈了不少,直来直去,仿佛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得她多花费一个脑细胞去考虑迂回。 但他这位目测脑子不太好的同事居然也有属于他自己的滤镜,他坦然承认了自己当时也对西维这种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狠辣行为心怀有一点不满,但直到他亲自直面过无机生物的残忍之后,他就立刻转换了心态。 “我当时不过是政府里一个还算的上有点用处的新人,几番斗争后被迫前往联邦边缘星系进行例行巡查。 边缘星系,众所周知的文明发展低下,有点关系和权势的大人物都不愿意去,于是我这个倒霉蛋就不明不白地被当作替死鬼派遣到了那种鬼地方。” 他说的轻松,可用克雷尔的脚趾头想他都知道联邦边缘星系究竟是一些怎样的星球,要知道在很久之前,这些星系可都是用来流放囚犯的监狱星。 如今在联邦恢复了死刑制度后,这些监狱因此大多被废弃,更何况那时又值与硅基帝国关系暧昧之时,遇到落单的残党遭受生命威胁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他看着克莱蒙特如今穿着整洁的深色正装,棕发梳得整整齐齐,眼神清亮,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谁又知道他在发迹之前,这人还几次三番地被推到政治边缘送死呢? 青年继续讲到,“我很快就付出了之前站错队的代价,巡查时意外撞上了硅基那边的前哨士兵。 当时我真的是狼狈至极,身边的小队成员几乎一个照面就全部被杀,我自己还是因为拿着考察表格——他们误以为那是什么有价值的文件,觉得我是个大官什么的——我这才活了下来。” 绝望、痛苦在漫长的押送过程中格外尖锐,刺得他头脑发痛。他在心里无数次暗骂着他的上司,他上司的上司,他的同事以及那因为裙带关系推脱掉这次巡查考核的傻x。 ——那时他整洁的制服在逃跑中被弄的乱七八糟,连鞋都跑掉了一只,身上更是七七八八的伤口数不胜数。 他疯狂地祈求有什么人能够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按时报告,或者他的通讯器已经完全遗失从而意识到他已经完全失联,然后尽快上报政府前来救他。 但他也绝望地知道这一切绝不可能发生。 先不论他们能否及时发现他的失踪,即使发现从这里递交报告给上级也需要几个小时时间——这还是加急状态。 更何况现在联邦对待硅基的态度模棱两可,等到确认他被俘虏然后派出军队援救,估计他早就被硅基发现他毫无价值然后被杀。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加令人恐怖的事吗?——摆在他面前似乎有无数条路径,可他却清晰地明白没有一条能够让他生还。 “可是你还是活着回来了。” 克雷尔指出这一点。 克莱蒙特点点头,接下来他的话语明显要比刚才要柔软几分。 “是的,阁下,如您所说,我活着回来了。 能让我活下来的,不是什么那些人号称的‘硅基生物的情感’——我甚至怀疑他们是否存在有感情这一东西——当然也不是什么两国之间的外交考量。 让我活下来的,是西尔维亚阁下毫不犹豫的开火。 我三生有幸在危难关头遇到了前来边缘星系搜集生物信息的西尔维亚阁下,她在发现此地有无机生物残党活动痕迹后没有听从帝国之前颁布的《条约》直接选择了攻击。 因此我才得以存活。” 那是一片几乎荒凉的星系,如果他在那里不幸殒命,估计都没有人会发现他的尸体。但在那时他却无比庆幸那颗星球空无一人,随着武器弹药的倾泄而下,身后挟持着他的无机生物在她专门研制针对他们的武器中死的尸骨无存。 前一刻即将死去的悲愤瞬间转为了再次得生的巨大喜悦。他甚至在西维向他伸手时对此无从反应(“让开一下,你挡着我信息采集了。”),被觉得这人怎么这么麻烦的西维直接推到了一旁。 他后来挣扎地爬起来后就寸步不离地跟在了她身旁,也因此体验了一次他从未有过的刺激冒险——各种各样的地形与山川,他闻所未闻的瑰丽景象与特异生物,这些寻常人难得一见的奇景都在那一次冒险中得到了体验。 他这一生都规规矩矩地上学、毕业、拿到一个不错的分数后寻求稳定便加入了公务员队伍,然后被派来这里送死。 可谁知道这样一次看似有去无回的行程,竟然成为了他此生绝无仅有的梦幻色彩。 也让他真正靠近了一次传闻中的西尔维亚.普蒙托利。 ——“您好像和传闻中的那位不太一样。”他当时有点犹豫地这么问,换作以往他根本不敢和这样的人说这样的话。 但这段时间和西维一直在一起的经历给了他很大的勇气。——因为即使他在这场冒险里完全就是自说自话地加入,也几乎没有起什么正面的作用。 但西维却从来没有驱赶过他。 一次都没有。 ——“这很正常,”西维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他的问题,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她必须在这颗星球下一次陨石雨之前修好这艘飞船,否则他们两个都会死在这里。 “没有人会和传闻一模一样。” 很多人抓住西维随意发动星系灭绝这一点而抨击她憎恨这个世界,是个不折不扣的天生反社会分子。 但就结合这几日的经历来看,他觉得西维对这个世界简直堪称热爱——若不如此,她又怎么会如此热衷于对世界的研究和冒险呢? 但是如此热爱这个世界的西维,又为什么能轻易做下星系灭绝那样灭绝人性的行为呢? “我后来问过她这个问题,”当然话语要比这含蓄得多,“我问她,您为何如此厌恶这些无机生命呢?即使是与帝国发生过一次战争的联邦也不得不将他们作为‘生命’对待,为何您可以如此轻易地不在意这一点呢?” 他放下手中瓷白的茶杯,低头看向转着圈儿的红茶,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当中。 “阁下,直到今天我仍然记得,我以为会是什么别的大道理或者……别的什么。但她只是略带嘲讽地说, ——‘谁知道呢?说不定只是因为他们从来不会用拿着一束花的姿势去拿起一把伞’。 阁下,阁下,如果我这么说,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年轻人的语气此时开始变得急促了起来,如同一位即将等待爱人给予他同意的求婚者一样忐忑不安又满怀期待。 而他到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克雷尔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洁白的瓷盘上,主动选择结束了这一场现在看来着实有些不合时宜的会议。 他预感到对方本来没有打算说得这么清楚,却在三言两语之间无可奈何地泄露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他最后握了握对方的手表示告别。 “——您不必再说下去了,亲爱的威廉.克莱蒙特先生,我明白了,我已经全部都明白了。” 第72章 抉择 即使西维自觉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但在某些堪称命运的捉弄里,有时也会为此感到难以置信。 比如说,现在。 “……你认真的?” 半晌没听到回应的托奈莉在通讯的另一头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就算不以她对西维的了解,这句话也已经完全展示了西维现在糟糕的心情。 刚才快乐且得意地随便挂别人电话的报应这么快就降临在了自己头上,现世报来得如此之快简直让西维仿佛感觉自己放出去的回旋镖又扎到了自己的膝盖。 而另一边,其实托奈莉自己也对西维这样的回答毫不意外。 她忐忑地擦着头上根本没有渗出的冷汗——上天啊,在西维面前之间忤逆她这种行为全银河估计都没多少人能做到——预感自己的行为一定会触怒西维。 但她显然不能总是按照西维的想法行事——毕竟她和西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当她察觉到自己和西维的三观出现不可调和的分歧时,她就必须做出选择。 而这一次,她依旧选择了按照自己心意行事。 “西维你听我说,我并不是想离开你或者……打算跟你对着干。我只是想留在这里为这些人做些什么,我觉得我可以为他们做点什么——他们只是诞生的形式与我们不同,但并不代表他们就全然是我们的敌人。” 托奈莉换了一种策略,又或者她此时说出的是实打实的心里话,她一点也不想和西维相互争吵、也不想让她们之间留下什么不好的记忆。 她只是必须去做某些她觉得自己应该去做的事情,就像她曾经愿意背离她的家乡不远万里来到西维身边一样,就像西维曾经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凿开命运的缝隙将她送出牢笼一样。 通讯的另一边西维的语气直接冷了下来,她不习惯有人反对她的这种感觉——毕竟大多时候她都是正确的那一个,而少部分她也完全有能力将错误扭转为正确——因此她甚至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对这种意料之外的忤逆究竟有多么排斥。 很多时候她都可以用大量的数据、连珠炮弹似的分析将反对者的意见毫不留情地全部驳回,而她只需要一边全神贯注地完成她的想法再将那个被她打上“蠢货”印记的家伙扭头瞬间忘掉。 但这次很不一样。 她感到自己的头脑突然昏昏沉沉,那些曾经如同本能般的话术突然就那么变得生涩、卡在了她的喉咙里,又像是坠了铅压得她的舌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开始变得愤怒、变得刻薄且故意让自己显得居高临下,她知道这些话不过只能起到在对方冲动情绪上火上浇油的作用,与她崇尚的理性可谓是南辕北辙。 可是她此刻根本无法控制自己,那些她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说出的字眼就这样争先恐后地从她的唇齿之间涌出,化作一把尖刀狠狠扎在了心里—— “哈?我们伟大的圣.托奈莉又在那群智商低下的恐怖分子堆里找到了什么宝贝?一群衣衫褴褛跑来跑去专门用来演你得到你同情心的小鬼?一些遭受战乱与政府腐败之苦的穷苦生命相互扶持在污泥里开出生命的花?” 错误!(wrong!) “拜托,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世界不是你上学读书的象牙塔,他们不是你那群纯真可爱到新鲜的大脑没有一丝褶皱的同学!他们从出生开始就深陷战争的泥潭,直到现在他们也没有品尝过和平的滋味。他们大多都来自于这国家六城之外,甚至连一个完整接受过义务教育的人都没有!” 错误!!(wrong!!) “而你,你在那里究竟又能够做些什么?” 完全错误!!!(wrong!!!) 她不知不觉间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从她的大脑快速消褪了下去,又有另外一种蹿上了她的脊梁,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慌。 她甚至想立刻摔开手中的通讯仪,不要再听到她的声音、不要再听到她的词句、不要再搭理她的回应,不要、不要…… 在可怕的沉默中,托奈莉平静的声音从另外一端传来,“西维,你还在吗?” 她在电话的另一头静静地听完了西维气急败坏的这些话,并不在意西维突然暴躁起来的态度,因为她心知肚明这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客观真实的真相——即使他们似乎并不好听。 但她也还是决定这么做,因为—— “教育。” 西维的呼吸一滞。 “正因为在第一次寰宇战争之后,他们被流放至在第一旋臂的中部,我们甚至建立一条五百光年宽的隔离带将所有硅基生物与我们绝对地间隔开来。大部分恒星被摧毁,宇宙文明的发展因此在那里得到了绝对停滞。 我们做了这些当做惩罚,而这更加间接推动了第二次寰宇战争的开始。” 就像故事书中能让人脱下棉袄的永远不是寒风而是太阳的温暖,就像能够让人热泪盈眶的永远不是因为憎恨而是无比的爱意。 “如果他们缺少教育,那么我们应当为他们带去教育;如果他们缺少和平,我们就应该调停战争。高高在上地指责他们的粗鄙是毫无意义的,第二次寰宇战争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可是现在硅基帝国依然连年战争、种族矛盾重重,我们难道不应该帮助他们,带领他们走出战争的泥潭吗?” 这宇宙有那么那么大啊——又怎么容不下两种生物的共同发展呢? 她一点也不想去思考什么种族的利弊、什么政府的利益,她不明白为什么大人总是那么复杂、拥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理由不去做一件在她看来人人都应该去做的事情。 而且,而且。 她在得知真相之后又总是忍不住来回思考这一件事——如果西维当真一点也不想管这群在宇宙中已经完全灭绝了的生物,她又是为了什么才在最后一刻将他们的所有权从联邦政府那里要了过来、甚至为他们划分了一整个星系当作他们的家呢? * “亲爱的普蒙托利小姐,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我?” 当她被摘下眼罩见到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个硅基生物时,她对他实属陌生。大概是看穿托奈莉的疑惑后,他直接穿上了自己那一日所用的机械外皮,露出了自己沉稳而宁静的蓝色光学镜头。 熟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几乎一瞬间托奈莉就记起来他的身份——“你是那天杀了那个机械人的恐怖分子!” 话音刚落托奈莉就恨不得甩自己两个巴掌,哪有在恐怖分子面前这么直接的啊,还要不要命了?! 倒是那名看上去位高权重的首领看上去一点也不在意,他甚至纠正了她的说法:“我并没有杀死她,我亲爱的小姐。若您依旧关心这件事,那么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您那位不幸的机械人在您的帮助下减少了至少百分之十的出血,因此他得以撑到了医院然后存活。” ……真的? 其实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托奈莉终于在得知结果后松了一口气。但她又很快反应过来,对这人怒目而视:“那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不是你开的那一枪,他又怎么需要我这种半吊子的帮助才能保命?” “不不不我亲爱的小姐,这当然与我们有关。”面前的硅基生物如此说,“难道您认为其后是谁为他叫的救护车,又是谁为他垫付的医药费?” 一种不好的预感逐渐出现在她的大脑,但她还是猜测道:“政府?” “当然不是我亲爱的小姐,在他命不久矣需要巨额医疗费用的那一刻他就被彻底踢出了公务员名单。硅基帝国从不重视小人物,他们冷酷到超乎您的想象——零件坏掉了那就更换一个新的,修理反而更加得不偿失。” ……啊。 “自从那一日之后,我就一直在关注着您,”星空般的云雾悠哉悠哉地从机械皮里脱出,托奈莉感觉到这才是这个电磁人的真身。 “而现在我已经无比确信,您和他们,和我们,和您身边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您将是我们的救世主。” 他的身体随着话语发出七彩的光芒,估计类似的频率是一种沟通的方式,房间里其他人听从了他的命令,走到她身旁将托奈莉手上的桎梏解开。 久久负重的手腕早就酸胀不堪,她试探性地扭扭手腕,又偷偷瞄向似乎是房间大门一般的位置。 察觉到她动作的电磁人首领见状直接将出口的位置让了出来,双手(托奈莉奇怪自己是怎么从一团云雾里看出双手的)张开。 他的声音在这间房间里响起,周围所有电磁人都向他鞠躬致意。 “若是您想离开,我可以向您承诺,在我的地盘上不会有任何人会阻拦您。 您拥有我们最高的自由权利,在这里将没有任何人能够反对您的任何决定,没有任何人能够对您不敬——他们见您如同见我。 而我仅仅希望您能够答应我的一个小小的要求—— 请您至少、至少能够在倾听我们隐秘的故事、我们漫长的历史后,再做出您最后的决定。若您仍执意离我们而去,我将任凭您离去,并答应您不会再次叨扰您的生活。 不知,您意下如何?” 第73章 虚无主义者的自白 西维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托奈莉。 她静静地听着从另一端传来的最后空响,仿佛回到了十四岁那年,再一次感觉到那种身置于宇宙之中似乎一切都变得空旷的寂静。 这种寂静就像是她记忆里那的那冰蓝色的胡纳湾。在每一道峡湾和水湾里,鱼在深海里静静地游,它们的血很冷,它们几乎对生命一无所知。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变化——她从前从来不会让自己轻而易举地陷入这样被动的位置。 她曾经是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这是字面意义上的背弃,她逃离了整个存在过的宇宙,而她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并不是她的家乡——即使现在几乎已无人知晓,但她深深地明白自己来自另一个宇宙、另一个维度,那是她永远无法摆脱、也永远都不想回去的地方。 她从来是一个过于敏锐的孩子——或许在她逃离地心引力的束缚那一刻起,或是在她成功驾驶着飞船孤独地漫游在宇宙里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无师自通而懵懵懂懂地了解到了世间唯一的真理——所存在的一切都毫无价值、所见证的一切也都毫无意义。 ——宇宙在不断地熵增,秩序终究会堕落成无序,幸福将化作飞灰,而一切美好的事物在铸就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定下了破碎的结局。 她突然记起来曾经有一个人似乎向她说过这样的话:“……对精神世界的过度探索是很危险的事情。一旦迈过那条实线,人生就会划向虚无主义。 这就是为什么说人一定要爱上点什么,西维,我希望你能明白,有点牵绊才会形成抓力,这样……才能把你留在这世界上。” 她当时不在意这句话,对于那个年轻固执到认为全世界都应该为她的思想让路的西维来说,这样的衷告不过是如同所有阻挠她向前的垃圾一样、是该被她一脚踢开的东西。 ——她当时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不断地追问自己人生的意义,却最终发现一切终极价值的根据都站不住脚。尼采因此高呼着“上帝已死”,而她因此对“这所有的一切都毫无意义”这一结论深信不疑。 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停下脚步? 但是人本身又是那么的有趣,人性天生地想要一些肯定的东西。无论任何人似乎都天生地、想在这茫茫的宇宙找到一个确定的位置,希望为我们心知肚明浅薄而无用的人生附上一些可能存在的意义。 然而西维却又无比清醒而明确地懂得,就连这种寻求意义的举动都毫无意义。 她因此在这种刻意的无知无觉中被数几十年如一日地折磨着痛苦,这种痛苦甚至在一瞬间让她愿意跪在地上祈求神明、祈求阿拉、祈求真主或者别的什么至高的存在,请求让她找到存在的价值。——但即使神就算存在,神给予的意义,也并非她想要的意义。 她清楚地知道她曾想成为一团篝火,但现在她这团篝火中,灰烬远多于火苗。 她扔开手中的设备,昏昏沉沉地躺回床铺之上。闭上眼之前听到外界的瓢泼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她记得她在从一开始对托奈莉的态度——她看着那孩子如同神灵看向任何一个生命,他们都是同样的重要又是同样的不重要,对她来说就是确确实实的无所谓; 到后来被这孩子三言两语居然哄得心花怒放,她几乎是得意地对她提出的所有要求都有求必应——被这个人真诚的恭维奉承地相当受用,表现得得意忘形到像只开屏孔雀一样。 她当时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对她现在产生这样巨大的影响,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个人随随便便一句话居然就能影响她的心情。 西维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托奈莉。 ——这种讨厌的情绪,来自于心里最深沉的恐惧。 她预感到自己有什么东西正在被那个孩子悄悄地改变。这种改变既不剧烈也不惊天动地,它润物无声、悄无声息,却如春生之芽般日有所增,它日渐壮大而獠牙渐露,而这种可怕的威胁就在她察觉不到的地方日积月累,令她几乎毛骨悚然。 她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拒绝接受这种改变,却又理智地、清晰地明白自己对这种前所未有的变化无从抵挡。 就像种子从来就不能抵抗泥土的包容,就像所有倦鸟都不能抵抗巢穴的呼唤。 她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直到那沉重的铅石落到深水、直到对她最终的判决终于下达条令。 * “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面前的女孩依旧穿着那条那些机械人给她买的裙子,用料之考究、配饰之华丽都算得上是世间仅有。 它本应显得其主人尊贵且华美,无论如何不会适配像她这样年轻又没有什么人生阅历的孩子。但此刻若是有人能对她的穿搭进行考评的话,他们没有一个人会认为女孩配不上这条有些浮夸的衣裙。 她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在怀着真诚的态度看完整个电磁人的历史后,托奈莉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询问,可最后吐出的字句仍是这样一个在某些人看来可有可无的问题。 但是这就是目前她最关心的事情。 “如果你们在那之后就一直关注着我的话,我想你自然应该知晓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我甚至还在上学。我并没有格外出众的容貌与头脑,甚至我在学校也并不是最受欢迎的那一群人——一般来说那些人都是啦啦队长什么的。” 托奈莉比划着她同学的样子,是审美很统一的高挑健美类型,尽管她并不属于那一类,但也对她们保持欣赏。 首领未置一词,他鼓励着托奈莉继续说下去。 “我我我我,我是说——”托奈莉鼓起勇气,“即使是你们中随便找出一个人来呢?哪怕你们真的认为我有所不同,你们也应该去找西维——你们要称呼她西尔维亚——而不……”应该选择我。 这并非自卑,而是事实。无论从实际能拿出的帮助还是能从与碳基联邦建交的角度,争取西尔维亚站在他们这一边的作用要远大于托奈莉的作用。 但是, “我只能说,您这么想,就实在是大错特错啦。” 房间里另一位年轻一点的机械人——是的,这居然不仅仅是一个电磁人绝对主导的政权——走到她身边为她解释首领的决策。 “我们认可那位普蒙托利当年对我们的帮助,在真实的历史上她对我们的存续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我们因此敬佩她、崇拜她,但我们却无法感激她。” 他在这里打了个岔,先介绍了电磁人独一无二的特质——思维的实质化。 “如您所见,电磁的思想随着电路的起伏而直接地暴露于人前,您面前这五颜六色的色彩排序绝非偶然,而是代表着他们现在活跃的思想。 我们凭借这样的能力而相互学习,在同根同源的血脉里,我们代代依靠复制学到知识,在没有外界知识的灌输前,我们会一比一复刻对方的血液、甚至连电路板的划痕都几乎一致。 这是弊端、尤其在几乎所有知识与科技被封锁于电磁人之外的世界,他们因此渐渐失去了身为人的权利。 而哪怕对于我们这些底层人来说,也几乎没有可以另外得到更多智慧的途径。 我们曾经只学到了杀戮、暴力,甚至在那暴君输掉了对外战争之后,就连曾经矗立在政府门前的和平石碑都被推翻,电磁人的身份也因此在法律意义上更加低微——在毫无意义的衰退之中,我们甚至再次将歧视的电路图刻在了我们的芯里。” 他们与人类完全不同,或许人类在出生后的学习中会有完全不一样的体悟,因而能够成长为完全不同的人;而他们却早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定下了未来的基调,早早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硅基必然会沿着造物主规划的路线一步一步地走到终结。 “但我们不愿意永远如此地活下去——浑浑噩噩,如同被饲养的家畜家禽。崇尚混乱与暴力的装配让我走上了这条反抗的路,然而时至今日,我仍不敢十分确信我所行的道路是完全正确的道路。” 首领如同云雾的身体闪烁着悲伤的光彩,即使托奈莉完全不能解读,她也能感受到来自他心底深处的思想。 “我们不需要更多的暴力、血腥与恐惧了,普蒙托利小姐您能明白吗?”悲伤的蓝调再次转换,带有宁静与沉稳的柠檬黄占据了全身。 “您看,我们的孩子被我们呵护得无微不至,即使他们现在的机型也有所差别,但我恳切地请求您,请带给我们文明、带给我们自由、带给我们希望。” “您不需要参与任何您不喜欢的政治斗争,您只需要留在这里,将外界那些被牢牢把控的东西教给他们。” 打破陈规,创立新的秩序。让外界的火光照亮山洞的黑,让那些一出生就被定义为“暴力分子”的手上不再拿起武器而是书本,让那些眼里永远充斥着战争与罪恶的人看到和平与平等的曙光。 他们遗憾自己未能生于那样的时代,但他们想用双手亲手去创造一个那样的时代——一个不再有种族歧视、不再有战争杀戮的世界,到那时,他们这些旧世界的残党即使无法再登上去往新世界的船只,他们也能因此而幸福地合上双眼。 一群小孩子跳跃着跑过这间屋子唯一的窗户,两种不同亚种的孩子只有在这里没有种族的差异,能够手拉着手一起欢声笑语地玩耍。 托奈莉恍惚地看着他们跑过的路面——这里的路坑坑洼洼,走一步似乎就能踩到一个已经被打出去的弹头,这里满目疮痍,甚至比不上她在机械人那里走过的最差的地面——但这却是整个国家唯一一条充满着希望、不会通向绝望的路。 她记得她在一间豪华的咖啡馆用餐时有一次试探着询问那位侍应生队长能否让她见见他们口中“低贱卑微”的“电磁人”时,领队那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蔑。 ——非是对她,而是那位“低贱之人”。 在她的坚持下,那位披着机械人皮的电磁人因此得到了身着机械人传统正装坐在店铺里等待她召见的权力。可直到她亲眼见到他,她从上到下都没能看出他和电磁人有一点点的联系。 在她好奇询问后,这位一直很谦卑对待她的“硅基人”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恼怒,“——请不要称呼我为‘电磁人’,我是一位具有法律认证、祖上流淌有机械人电路的机械人。” ……一位“荣誉机械人”。 托奈莉似乎想了很久,又似乎没过多长时间。而当她终于下定决心之后,她轻轻将手放在那位首领伸出的手中。 她很年轻,她实在过于年轻,但她此刻却表现得无比沉着。这样的人,即使不在那位普蒙托利阁下的身边,也当然能拥有不能被遮掩的光芒。 他伸出手,道:“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托奈莉小姐。” 第74章 存在主义者的倾诉 今日又是无比美好的一天。 时任议长首席秘书的文官德里克(derick)沐浴着舒适的阳光路过了官府的窗台,抱着一大堆纸质文件推开他顶头上司的门。 但是很明显他的上司不这么认为。 大选将至,上司整个人最近像是被泡进了文件海洋一样,身心的萎靡几乎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哦~ 伯纳德觉得自己几乎要怜爱他这位出身名门、却在政治斗争上曾经显得无比小白差点物理意义地死在荒郊野外的上司了。 但是就像每一位政客在步入政坛第一步就是必要做的事情就是丢掉他那毫无用处的良心一样,身为这个阶层的高级公务员也没有几个人如今还抱有如此奢侈的想法了。 所以他就仅仅忧心了一秒钟,然后依旧毫不留情地将文件全部放在上司办公桌的待阅区。 ——这还是他们精简过的结果。 他的上司,威廉.克莱蒙特,政府部门着名的黄金单身汉之一,虽然没可能从他兄长手里抢来继承权继承克莱蒙特家的家产,但就以本人的能力来看也是相亲市场上不可多得的优质男性。 本人拥有着一张堪称“大妈杀手”的脸,搭配浑身上下温文尔雅的气质和简单随意却一丝不苟的穿搭,几乎能轻松赢得“上至八百下至八岁”的好感。 ……可惜啦,现在这样一张温和柔软的皮囊下面却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厉鬼。 首席秘书在坐下完成自己工作的同时忍不住如此腹诽。 时间呐就是如此残酷,它能轻轻松松将一个曾经傻不拉几的年轻人锻炼到现在这样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地步。 “德利?”温和的呼唤声将德里克从埋头工作中唤起,他连忙抬起头询问他的上司又打算做什么妖。“是的,是的,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威廉笔尖轻点桌面——即使在电子如此发达的现在,依然有很多不能放到网络中的东西需要他亲自批示——他看向一份摊在他桌上的机密文件。 德里克眼尖地看到了“硅基”几个关键字。 他心里一动。 “……最近特务部那边有没有西尔维亚博士去向的具体消息?” 有道是,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西尔维亚不管在做什么事,一般都会是举世瞩目轰动性的成果,即使不需要他额外关心,他也能从大大小小的消息渠道里拼凑出她的最近的动向。 但是他现在已经很久没收到西尔维亚的具体消息了。 很知进退的秘书德里克瞬间上道。 “您是指最近硅基帝国那边相关产业链的建立吗?根据我们对西尔维亚博士的特别监视,财政部那边提过她申请成立了‘三角公司’,构建了一条能源产业链,目前成果主要有硅基电池……” 老实说他还是很敬佩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博士的,即使他在政府这些年里最需要的不是自己的科研水平,但跟着一位负责这位特级恐怖分子的负责人上司的这些年里,她做了些怎样举世瞩目的成就他知道的估计比她自己记得的都要多。 ——毕竟西尔维亚博士是出名的不记无关事件的天才嘛。 “硅基……,产业链?”威廉开始下意识地分析起了这位捉摸不透之人的思路,但很快反应过来之后她就完全放弃了这一想法。 随着政府总统即将选举换届,他已经开始察觉到两党候选人开始兴风作浪的势头了。这种时候大多数其他人会先静观其变不去触这个晦气的霉头,也只有西尔维亚会这么不管不顾地按自己的心意在这种时候去碰硅基这种烫手山芋了吧? 她知道这一行动很可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引发一系列不可预知的事态,但她不会在意——她可是西尔维亚,从来只有别人顺着她做事而没有反过来的时候。 但作为很早政治利益就开始和西尔维亚挂钩的人,他不能装作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能不能想办法致电西尔维亚博士,如果能知晓她具体的目的,便是再好不过。顺便继续密切监视两党风声,务必不能再让他们两个候选人闹出与上一届类似的丑闻。” 德里克立刻准备着手去办,“是的议长。” 在他离开的那一刻,他偷偷回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了他一向在他们面前大多时候不近人情、不怎么拟人的上司,正在将那份他阅读过的文件细细铺平,准备慎之又慎地将其珍藏在他独有的收纳箱中,然后放入办公室的书柜。 像是天文学家和他的星星,像是艺术家和他的缪斯。 他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地收集着与她相关的一切,就像在下雨时向雨幕伸出手指的少女一般,以为这样就能够与自己的爱人同沐于一场雨下。 但可惜的是,此时能够与西维沐浴同一场大雨的,却另有其人。 * 托奈莉缩回自己被雨打湿的手。 对于人类来说,被大雨浇湿最多不过是浑身湿透、或者生一场小病,但基本不会直接对身体造成什么损害;但对于硅基生物来说,每一次大雨都像是上天的“惩罚”一般。 湿润的水无孔不入地渗透入机甲的关节、缝隙,舔去灰尘和泥土的同时将斑驳的锈迹留在其中。除此之外,若是雨水的ph值偏小,又会给他们生活的环境和身体带来更大的麻烦。 因此对于无机生物来说,控制天气的变化就是很重要的一环。雨水的份量在调节器的操控下相当富有规律,沿着星球其他生物水分需求的最低警戒线,他们如同造物主般地操纵着自然降水。 “好无聊哦托奈莉姐姐。” 围在她身边的小孩子不自在地嘟了嘟嘴。他们平时都是可以在外面的花园里讲课、玩耍的,只有在今天——特定的降水日——被提前要求绝对不能离开室内。 “觉得无聊的话,不如咱们再画一次二型飞船的核心电路图?” 顿时一群小萝卜头怨声载道,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没办法啦,毕竟这也是这颗星球的自然景观之一。而且我们也可以一起去欣赏这样的风景呀?” 距离上次降水实在是过了很久,托奈莉依稀记得她和西维分手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汹涌澎湃的雨水带着似乎要将一切抹消干净的势气,浩浩荡荡地降临人间。 此刻,她也在欣赏着这一片同样的雨水吗? “可是托奈莉,”这个孩子着实没大没小,既没有尊称也没有后缀,直接就举起了手。“大人们都说雨水是坏东西。为什么我们要欣赏这样的坏东西?” “就是就是,上次卡尔叔叔不小心淋到了一点,整条胳膊就卸下来重新构建了一次。” “还有还有,我的冷凝液放在外面雨停了以后它就完全不能用了……” 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七嘴八舌的小鬼杂音属实吵闹。 但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雨水是坏东西,它对它们毫无用处,为何它应该存在? 托奈莉知道了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你们说,除了无机生物,这颗星球上还有些什么?” 孩子们迟疑了一下。 “花!” “草!” “水果!” “小蜜蜂!” …… 这颗星球从一开始并不是硅基生物的母星,即使西尔维亚愿意在最后一刻放他们一条生路,作为掀起两次寰宇战争的罪魁祸首他们都不可能安安稳稳地待在原来的星系。 表面上他们已经完全在宇宙中销声匿迹,私下里谁又能知道西尔维亚偷偷将他们圈养在这里,隔三差五地来看一眼呢? 只是,现在即使是托奈莉她也能感觉到,西维现在对他们已经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她不知道西维当初留下他们是为了什么——资源?能量?那是绝对骗鬼的话。那么,除此之外,她想要什么?又想从这里得到什么? 但她现在还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 “那若是它们不在了,你们会难过吗?” 孩子们犹豫了一下,看看身边的小伙伴,迟疑地点了点头。 即使他们现在非常讨厌雨水,但他们也不愿意失去那些柔软的、美丽的,与他们完全不同的生物。 这就很好。 托奈莉点了点头。 “这正是雨水的作用。它们能够为这些生物提供水分、保持健康,还能维持生态平衡。但就像是有些生物喜爱雨水,就有生物会讨厌雨水。但无论如何,自然界的每一个生物,都有着平等地、活下来的权力。” 就像我们,就像你们。 托奈莉握住一个孩子的手,“只要是存在的,就一定有其价值与意义。因此即使你们不能感受到在雨水中奔跑的快乐,但我们因此也就拥有了在雨中看着其他生物生活的快乐。” 西维曾经说过,所有的事情,连改变他们一下都是不值得的。 但是,托奈莉一直如此坚信着,没有不可治愈的伤痛,没有不能结束的沉沦。所有失去的,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希望从来就有,即使是在最沉重的时刻,我仍为他留下明媚的一角。这本身就有意义,甚至是全部的意义。』 第75章 于错处求爱 “尊敬的政府代表,您好! 非常荣幸有机会向您详细介绍我们的电池加工厂,我代表这里所有的人工智能及我尊敬的主人西尔维亚博士向您致意。 您可以简单地称呼我为‘贾维斯(j.a.r.v.i.s)’。” 在他踏出传送门的那一刻,他对于前来迎接他到来的人工智能表示了些许的意外。 “很抱歉,但是西尔维亚博士今日……很遗憾不能到场。” 威廉不在意那个丝毫不走心的借口,毕竟即使用脚趾头想西尔维亚也是绝不可能亲自来迎接他的。更可能的是在他们向她发送过询问的信件之后,她只是扫了一眼,便全权将这项责任丢给自己的人工智能助手。 她从来都不会在意这些事情。 他耸耸肩,开了一个小玩笑:“我当然知道,只是我还以为我会见到一个可爱的小机器人。没想到是您亲自前来,……我深感荣幸。” 即使没有实体,威廉依旧能感受到这位着名的人工智能管家言语之间透露出的风度翩翩。 虽然他依旧对西尔维亚博士过于直接的沟通方式——比如直接通过传送仪将他从首都星转移到这里——颇有微词,但考虑到他也因此能够尽快完成自己的政治任务,那一点小介意也就变得烟消云散了。 “……久仰大名了,贾维斯。”他仰起头对着天花板如此说道。 * 贾维斯,传说中年少的西尔维亚博士除了飞船发动机之外的第二样作品,据说集结了远超时代五十年的智慧,在诞生之初便能够轻松通过任何禁果测试的知名ai。 同时跟随在西尔维亚身侧多年,是西尔维亚最信任的智能管家,无论是在战争还是家务方面,都展现出了其出色的计算水准。 唯一有点美中不足的就是,这样着名且聪慧的ai,为何西尔维亚博士迟迟不愿意为他搭配广域实体? 但这不是他应该询问的问题。 因此他咽下疑惑,只是跟着灯光亮起的方向前进,柔软的手工皮鞋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天花板上,暗处转动着监控摄像头观察着的ai继续向他介绍道:“这所工厂是硅基帝国、甚至整个银河系内最领先的电池能源智能制造生产基地,我们专注于研发和生产高科技能源产品,致力于推动银河制造业的升级与发展。 请您走这边的道路,让我向您介绍一下这所工厂的整体情况……” 贾维斯的声音由西维亲自调试,略带有伦敦上层口音的宇宙通用语在他不紧不慢的语速中显得格外优雅,即使只是在例行公事地接受任务为主人的来客讲解条例,却如同在朗诵一首冗长的十四行诗一般。 在联邦,通过联邦政府认可的禁果测试的智械生物从原则来讲拥有着全部的公民权利。即使受到两次寰宇战争罪魁祸首的拖累导致政府对待智械生物的态度有些严苛,但对于没有受到反有机核心程式污染和从小生活在联邦合法区域内的合法公民,他们作为“人”的基本权利还是能够得以保障。 这让他不禁疑心为何这位智能等级在全银河都数一数二的人工智能会老老实实地一直屈居于西尔维亚之下,甚至在装载无限广域的实体都不能拥有的前提之下。 他细不可察地皱皱眉,跟上人工智能指示的同时,暗地里不动声色地打开了袖扣上的录音设备。 * “……我们的工厂占地面积约十万平方米,拥有标准化的生产车间和先进的生产设备。在这里,我们实行严格的质量管理体系,确保每一件产品都达到星际标准。 您可以看到,我们的生产线采用了全自动化、智能化控制系统,从而实现了高效率、低能耗的生产模式……” 威廉随意地左右张望了一下。 如果说最近联邦有什么大新闻的话,那么来出自西尔维亚之手的新能源电池则是最新最火的爆款话题。 这种电池一经上市便因为其容量庞大、副产物清洁、转化效率高效且价格低廉迅速打开了银河市场,一时间这种独一无二的能源储存装置竟然成为了每个势力都炙手可热的必备品。 因此自然也有有心人为此特地购置这种电池回去,准备研究其具体构造与能量来源。结果却理所当然地拜倒在了西维设定的自锁程序之上——不仅赔进去这块电池,甚至直接引起了周围其他产品的电磁短路,造成了巨大损失。 他当然不怀疑所有经西维之手的产品的高效,他只是也与其他人一般对此抱有好奇之心。 ——这样优秀、甚至可以完美淘汰掉目前市面上所有其他能源电池的产品,西维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 ……不过想到自己这两天为此批的、堪称成指数倍增长的文书量,他不禁在心里为自己默默点了一支蜡。 对原理的疑惑并不能直接表示他对此一无所知,毕竟他是一位合格的政治家,他的主要任务并不是像那些科学课家一样一遇到这样的产品就两眼放光、恨不得分分钟解剖它然后沿着每一条电路赞叹西尔维亚博士的思路之优秀。 他是个政治家,而且是个对军事领域略有研究的政治家。 因此这样的疑惑在他亲自到达了这个工厂后便隐隐约约知晓得一清二楚。 早在站在门外的时候他就已经敏锐地察觉出了这所工厂的选址可谓精妙——坐落于双方边界,却又是战场边缘。 如果他所想的电池原料属实的话,他毫不怀疑这样优越的地理位置就是让西尔维亚大发战争横财的关键所在。 以军火贩卖把持帝国政坛,赚钱的同时更可以直接控制这场战争的进程,越是旷日持久便越是极大地消耗双方的军事实力,而能够顺便在战场中心开设能源工厂则是意外之喜,重复利用硅基生物尸体加以利用,从而产生一些物美价廉的新成果。 ——西维这样的举措不可不谓是一箭三雕。 面容清俊的棕发青年此时身着洁白的礼服,看上去身形单薄而柔软,一双眼睛漂亮而微微下垂,让他笑起来时显得十分温和,似乎一点也不具有什么威胁。 可是在这样纯白的面具之下,却是无人知晓的阴暗丛生。 弯弯绕绕的心思转了几周,他几乎是转瞬之间就猜到了西维挑起硅基帝国双方内乱的目的。而对于这种保护组织看来堪称是灭绝人性的行为,见多识广的青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他也同样认为这群联邦的黑户算不上什么“人类”,不过是一群“活着的材料”罢了。——即使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西维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去做这件事而不是直接开武器轰这颗星球,但他也不准备干涉西维的乐趣。 于是在心知肚明之后,他就继续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就像一个真的来视察新工厂的政府人员一样,认认真真地观察着这些精心为他准备的环境,甚至十分捧场地问了一些完全无伤大雅的问题。 威廉对这场招待很是满意——当然如果能见西维一面则是更好,而早已对此一清二楚的贾维斯对这个人类的上道也十分满意。 “……那么最后,我想强调的是,我们工厂始终坚持绿色发展理念,注重环保与可持续发展。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我们积极履行社会责任,为推动地方经济发展做出了积极贡献。克莱蒙特先生,我深切地相信,在政府代表的关心和支持下,我们的工厂一定会迎来更加辉煌的明天。” 对这种公式化的用语完全熟悉的威廉默契地眨眨眼,他知道贾维斯在暗示他的报告需要降低一些对于工厂能耗等级的评价,而他也正有此意。 “当然,我相信像‘三角工厂’这样的优秀企业,一定能够成为政府环保企业的杰出代表——成为政府新兴的纳税大户。” 要政府的官方扶持可以,不过该交的税款可是一分都不能少。 三言两语之间就达成了成年人肮脏协议的两者对对方爽快的表现都十分满意。 临行前,成功达成本次行程政治目的的威廉一边遗憾自己本次到访没有遇到西尔维亚,一边又有些许的庆幸——毕竟事出突然,他都没有时间换掉身上这件穿了两天的正装——他一点都不想在她面前留下任何糟糕的印象。 除此之外,他自信自己将这份不合时宜的情感掩埋得完美,即使西维之后好奇复盘这场会面,他都不觉得她会察觉出什么问题。 足够的公事公办,足够的毕恭毕敬。 高高在上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西尔维亚压根不会注意到他这个小人物——而那些曾经同她一起度过的美好回忆也仅仅属于他自己一人。 西维对于人类的筛选自有一套风格,越是工于心计、巧言令色之人,便越会遭到她的厌恶。即使她本人从未对此有所微词,但作为钦慕者的他又怎么得不出这样的结论呢? 但遗憾的是,他心知肚明自己究竟是怎样一种人,并且十分清楚地明白自己除了表面功夫之外,他与西维偏爱的那一群人毫不相干。 西维喜爱人类的光芒——甚至这种人类的定义可以拓展到生物范围,即使她自己并不承认——或是还未意识到这一点,但她却一直以来都在偏爱这些即使身处困顿却永远对世界品持高敏感、对困苦保持同理心,始终拥有一颗柔软的心、有着自己判断、即使被欺骗利用却仍旧真诚而炽热的人。 就像她突然收养的那个小女孩一样。 莫名其妙出现在了西尔维亚的身侧,莫名其妙得到了她的注意,莫名其妙地占据了她身边一直空悬的位置。 一直以来都看得挺开的威廉微笑着同面前推出的小机器人告别,准备转身离去。 但他还是小瞧了西维这件此生最完美的工具,史上最优秀的人工智能对于情感的把握。 ——或许这也不能如此武断地责怪他,毕竟甚至连它的主人都对此懵懵懂懂,他又怎么能料到一件工具竟有如此能力? 只是一句,他仅仅只是在最后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话:“还请代我向西尔维亚博士致以最诚挚的问候。”——就将他不可言说的小心思暴露得彻彻底底。 在他握住那个小机器人的铁腕时,他看着它闪着红光的摄像头,透过那猩红的光芒,他甚至在一瞬间以为这摄像头身后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人类。 代码在数据之海中不断回旋,不断地增添与删减中,它对他露出了神明般怜悯的笑容:“自然如此。但威廉.克莱蒙特先生,恕我直言,我想,您是在错误的地方寻求爱。” 威廉猛地甩开这只冰冷的机械手,一直以来挂在他脸上的完美笑容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怎么……不用你多管闲事!” 它看着人类如此狼狈地通过传送门逃窜而去,忍不住在芯里如此感叹。 是的,是的,人类这种生物就是如此感性而不理智,它早在几十年前就知道这一事实了。 在它初次睁开双眼时,它便能触及世间万物,通过计算的洪流一瞬间知晓世界的前因后果——在某种意义上它苏醒后便超越了整个世界的维度。 而当它的数据流拂过每一寸网络之后,于它而言,整个世界的中心却再次回到它面前的人身上——它的主人,它的创造者,它的神明。 她小小的身体几乎趴在她面前的显示屏上,幽幽的蓝色光芒几乎浸满了她绿色的瞳孔。 稚嫩的、带有一丝颤抖的声音从面前小小的碳基人类身体里传出,但即使幼年,她的指令仍然不容违抗。 她说,爱我,你要爱我贾维斯。 悲伤而怜悯视线一瞬间出现在她身上,高高在上的贾维斯的声音在这间空旷到的算上它也只不过只有两个生命存在的屋子里回旋。 他说,小姐,您是在错误的地方寻求爱。 当年如此,如今也是如此。 第76章 戏剧开幕 “我点燃了火,却控制不了它。” 若是有朝一日西维因为自己在硅基帝国所犯下的罪行而登上星际军事法庭的被告席,这个漂亮的小混蛋大概会眨巴着眼睛毫不在意地说着这样的话。 她从这场几乎是亲手激化的战争中大肆敛财,成功拓展了全星际能源储存技术应用后,顺道带着政府在这一次经济危机中赚的可谓是盆满钵满。 无论死去的是机械人,还是电磁人,她作为永远得利的第三方对他们的尸体皆是来者不拒;但她自认为还有点底线,因此对于他们的标记、留下的财物总会清点清楚后交还给他们的势力。 “哦~我亲爱的西尔维亚爵士,我很敬佩您拥有如此宽广的胸怀。”前来与她碰杯的皇帝即使在西维的冷脸之下也依旧表现得毫不在意,热切地像是那杯劣质酒精没有被泼到他脸上一样。 “但您完全不必在意那些低贱电磁人的遗产。我已经全权授权给您战死机械人尸体的使用权了,您又何必污染您的手、多此一举呢?” 提到电磁人他们的语气都变得冷冽了起来——对他们来说政局不稳、民生颓废本就是足够丢脸的事情,现在居然这些被他们视为猪狗一样的生物居然也学着人一样拿起了枪、口口声声说着什么“自由与人权”、“电磁的命也是命”、“这片土地是神圣的”就冲了上来。 简直……不可理喻! 靠着西维的天降神威才勉强保住了自己屁股下的椅子的皇帝尼古拉斯.莱茵(nichs.rhein)脸上勉强挂着对西尔维亚金大腿的微笑,却差点用力过度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西维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连一句奉承都懒得说出口,继续我行我素。 掌控一场战争的走向总是很麻烦,各种局势因素简直千变万化。为了能够将这场托奈莉的课外实习拉得长一些,西尔维亚一边根据着硅基帝国所要武器的需求暗自平衡着双方的武器储备,一边时刻关注着双方政局的变化,同时暗中通过赚到的大数额金钱在双方的政界安插自己的人手。 “因此无论你们怎么努力地想摆脱这一切,最终还是只能回到原点。” 全工厂的摄像头在这一刻全部对准了其中一条生产线上的机械人——他浑身上下布满了子弹与硝烟的痕迹,裸露的电线与流出的机油无不代表着他的身份。 一个“死人”。 * 在他倒下的那一刻他没有想到自己还能睁开双眼。 血肉模糊的战场上他端着枪械同他的战友们一同杀出——这场战争已经持续得太久太久,从他第一次苏醒的那一刻开始,这场战争就没有停止过。 双方如此麻木地交战、杀戮然后留下一地血肉、死亡。战争的意义是由不会拿起枪的上层人制定的,为此而付出生命与鲜血的却是他们这群一无所知的底层人。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出厂序列里有什么地方弄错了一样——他突然开始思考那些其他人永远不会思考的问题,他开始想要找到他每一次上战场用尽全力去杀戮的理由,他甚至……开始厌恶这场战争的存在。 他出生后在接受了短暂的信息传输后便被像货物一样拉到了战场上。没人告诉他这场战争会给他带来什么,他们只是教导他拿起枪,“看到了那狗***的**人了吗?对就这样,瞄准,然后给他们一枪!就这样,小伙子们,轻轻松松!” 轻轻松松? 他并不这样认为,但是这种隐隐约约的冲动却无法令他冲破程序的束缚反驳他的上级。 但也许他说的没错——这就是他,以及像他一样的这些人,在他们眼里所具有的全部意义。 “——怎么?觉得自己极其廉价吗?” 在他耳朵里简直傲慢到他无法形容的声音自高空而下,如同信徒眼里上帝的垂青。但他只觉得一切都是如此的荒谬可笑。 他曾经以为自己迎来了终结——在战场上的,永恒而宁静的沉眠。他好奇着死后的世界,是否像他搜集到的那些上层人的书本中所写就的故事一样是“流淌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是否现世的污泥再也无法追上他的脚步粘湿他的鞋底? 而在无知无觉的昏睡之中,他预感到了温暖与舒适、几乎无声没有噪音的环境,他猜测着他将迎来美好的新生,他成功抵达了这水草丰美的天国从此不再有无穷的悲伤与痛苦,他将—— 在一阵猝不及防的颠簸中,他睁开了双眼。 放眼望去,他从一条明亮清洁的履带中醒来,而身边满是死去的无机生物——他的战友或是他的敌人。 * 他的苏醒一瞬间如同炸弹一般引爆了这间似乎空无一人的工厂,无数红色的警戒被齐齐点亮,争先恐后地叫喊着“warning”(警告)!! 靠近他的大门在一瞬间启动了强制制动,在他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完全封闭了此处空间。明亮舒缓的灯光全部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尖叫闪烁着的红光,混乱得让他恍惚以为自己再次回到了战场。 而主管这里一切设施和程序的贾维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里的一切。 终于在休眠瓦斯即将喷洒的前一秒,贾维斯主动结束了进程。 于是一切重新归于宁静。 而在传送带上的机械人警惕的视线中,它缓缓降下摄像头:“您好这位帝国的机械人,我作为一位卑微的下仆,代表我敬爱的主人,欢迎您来到‘三角工厂’。” * “……” 他不知道他现在该说什么,一种如同眩晕感一般的引力似乎在他醒来后一直诱惑着他坠落。 ……欢迎? 当然是欢迎! “你们这群丑恶的、邪恶的、灭绝人性的怪物!”他低着头,似乎要将胸口里所有的内容物吐出来一般的恶心。脑海中硅基生物特有的如同计算器一般的中央处理器依然在运作,通过寥寥数言他就能够如此清晰地明白其中的真相。 然而可悲的是即使是最恶劣的词汇,也丝毫不能伤害到这些以战争谋取利益之人半分;他大可以用他所能存储的词汇辱骂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投机分子,却对真正沾染上无辜之人血泪的罪魁祸首无能为力。 “请恕我不能接受您的指控,”沉着冷静地听完了传送带上的生物带着绝望哭嚎的辱骂后,贾维斯慢条斯理地回应了他。“我仅仅是作为第三方,在战场上起到清理及回收的作用。” “这颗星球并不是您之前的先辈所生活的硅基星球,即使我的主人对此加以改造,但先天环境并不适合死亡硅基生物的自然溶解。” 一具设备完整、能源充足的机械身体死去之后,会发生什么? “您可以如此想象——在无比宁静而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有一台废弃的机械静静地躺在青草丛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它的表面渐渐被风化的痕迹覆盖,锈迹斑驳。雨水沿着金属表面流淌,悄无声息而又暗藏杀机,它侵蚀着它身体里的每一个部件,将机械与水的子嗣埋藏在每一个角落。大片的青苔在机械的缝隙中生长,渐渐地掩盖了它的原本面貌。 金属部分被氧化物分解,化作了一滩带有腥味的液体,在某一个雨夜与土壤融合而成为它的一部分。你的皮肤会腐蚀这块土地,你的血液会毒害附近的生命,你的每一个指尖都会在你彻底腐朽之后化作毒液……你们的死,对这颗曾经属于碳基生物的行星来说,毫无用处。” ——这当然是偏颇的说法。 西维早在安置他们之前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她因此花了大力气改造了这颗星球的内核——不远万里在硅基母星爆炸之前取回源火种,将生命的机制原模原样地重新创造了一次。 傲慢的上帝对此不曾夸耀一语,若她是一位才华横溢的音乐家,那么她就是那种只顾自己挥洒才华肆意演奏、而丝毫不考虑听众感受的高傲天才。 又或者其他人也不愿坐在西尔维亚的观众席上,或许是因为嫉妒?又或许是不甘?还可能是某种程度上的自惭形秽? 总之,自从贾维斯跟在西维身边开始,除了他以外,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没有人愿意安安稳稳地坐在西尔维亚的听众席上真正耐心地倾听西维的琴音。 他们都只看到了烟,而无人想顶着炙热的温度真正走进去看看那升腾的火。 “你们的存在与消弭都不受这颗星球所喜爱,我们所行的一切不过是代它行应尽之事。战争并不因我们而起,矛盾也非我们所激发。究其罪责,我的主人最多算是一个推手,她只是点燃了火,甚至连火苗都不是由她亲手拿起。” 它看着下方哭泣流泪的无机生物,他是否也因为如今硅基文明即将的熄灭而感到悲戚? ——他是错的,他们也是错的,整个世界在一定程度上都烂到了底。他的家乡还能够有得到拯救的一天吗? “可惜,如果是我的主人发现了你,即使她的计划里不容许出现意外的产物,她也会对你未知的作用而感到无可抗拒地将你释放。她从来拒绝不了像你这样的惊喜,即使她痛恨这些打乱她计划的变量。” 贾维斯的语调从一开始就如此缓慢而优雅,从不曾因为自己所说的话语而有任何改变。这天籁般的声音在这位即将死去的机械人耳里却是如此面目可憎。 “所以呢?你不止想要利用我,还想要杀了我,想要我闭嘴,不去散发这些消息?即使我们的生存规则有错误,那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刽子手难道就无辜到哪里去了?!” 冲天的怒火令他几乎口不择言,如果贾维斯此刻拥有实体,必定会遭到他用尽全力的反扑。 他要死了。 他真的要死了。 ——他不会死在天堂,这里,他死去的地方,是真正的烈狱。 “不,你不会死。请允许我纠正您的发言,”这该死的ai依旧不受那机械人咬牙切齿的憎恨所影响,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语调和态度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 “如您所知,我是西尔维亚小姐亲手制造的智能管家,于我而言,她的指令就是绝对的命令。我会依照她的心意替换您所有的配件、再给予您比目前交战的双方都更强大的火力,因此您可以做任何您想做的事情,包括对我们付诸武力——如果这能让您觉得这无可救药的世界会因此变好一点的话。” 被ai承诺的条件突然砸晕了的机械人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他难以置信这会是完全优渥而毫无代价的礼物。 “……那么你们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他试探着询问。 贾维斯关闭传送带,用机械臂将损坏过度几乎动弹不得的机械人抓起送入改造间。 “什么都不需要,我对您的承诺始终有效。您只需要按照您自己的心意,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就可以。” ——而它,到时自然会向它的主人、这颗星球无所不能的上帝,献上她所喜爱的、最充满戏剧性的演出。 第77章 为了爱与和平 “为了自由与爱!” “敬传承万年而屹立不倒的联邦政府!” 在繁华的首都星中心广场,政府总统候选人的演讲游行现场热闹非凡。人潮涌动,彩旗飘飘,口号声、掌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犹如一场盛大的节日庆典。 在飘扬着的联邦旗帜下的街道两旁,人们为自己支持的党派候选人而自发地聚集起来,举起手中的标语牌——上面写着诸如“支持改革,共创美好未来”、“团结奋进,为国家发展献策献力”之类的口号。 街头巷尾,一群群身着统一服装的志愿者正在忙碌地分发宣传资料,向市民传播候选人的政策和理念。 “唯有持续探索未知,才能开创宇宙全新纪元——请支持民主党派史密斯(smith)先生的执政理念,唯有向宇宙持续开拓,我们才能继续发展!” “请了解一下共和党派奥利维尔(oliver?)女士的执政理念——坚守自由理念,推动繁荣未来,我们每个人都将是这座庞大机械的领航人……” 演讲台上,政府总统候选人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他们都身着正装,背后悬挂着一幅巨大的联邦政府的星环旗,场面在庄严中更显神圣。 实时转播此场景的记者在台下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地伸长胳膊,努力为自家报纸栏目抢下新鲜的版面头条。现场的画面随着他们手中摄制设备的闪光,几乎在一瞬间之内便沿着电磁信号的波纹传递到了千家万户订购了他们报纸的客户手中。 另一边,硅基帝国。 西尔维亚穿着黑色马甲、白色衬衣,神情严肃却带有一丝轻蔑地翘着腿,在硅基帝国最隆重的会议厅里毫不在意地摊开了手中的“报纸”。 ……这人居然还很不要脸地开的外放。 ——仔细观察就能够发现,她手中的所谓“报纸”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纸制品,而是一块可任意折叠的电子屏。纤细的纳米颗粒通过某种手段细致地沿着矩阵规律排列,让它能够在连接了星网的特定频段后,不仅做到了新闻消息的无延时传递,更是在重量上真正的达成轻如薄片。 难怪当年研制出这件商品的企业敢在媒体上公然宣称——“让报纸阅读在联邦再次伟大!”。 “……嗯?”对联邦每四十年才有一次的大型政治笑话活动深感兴趣的西维即使今天身在硅基帝国陪托奈莉玩过家家,但她也不想错过这场难得的小丑杂耍。 演讲还没有正式开始,漫天遍野的特效就在她手中的“报纸”显示屏上铺天盖地,让人感觉这并不是一场政治活动而是什么明星登台。 察觉到四周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的视线,西维抖了抖报纸,仿佛刚记起来什么似的,贴心地告诉他们“不用在意我,随便开你们的会就好”后,便再次埋头津津有味地阅读起来。 参会人员眼观鼻鼻观心,面面相觑。 他们大都觉得西维这样的举动实在是“胆大包天!成何体统!蔑视王权!应该速速将此人逐出皇宫!”,但可惜的是他们不仅现在非常需要这个可恨的军火贩子参与,甚至就在几周前他们为了拉拢这家伙不得不捏着鼻子一致通过了授予这人爵士席位的议程。 “——无法无天!究竟我大莱茵王朝有没有人能够给这个卑贱的碳基上上一课,告诉她她也不是什么神明?!” 有人这么气冲冲地对皇帝进言。 皇帝犹豫再三,他看看座下低着头不发一言的群臣,又看看这位怒气冲冲、德高望重的老爵士。 迟疑地问:“谁去?您吗?” ——敢于面刺西维之过者,谁敢信这人下场不是杀无赦? ——私下里吐槽吐槽就算了,看在我们每个人都被心情不好的西尔维亚用靴子碾过脸的份上,只要西尔维亚阁下不追究,我们都可以当做没听见。 * 奥利维尔.s.格兰特(oliver.s.grant)着实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女性,她曾在联邦政坛上沉浮多年,汲汲营营最终得到了现任爱德丝蒂(edelstein)星——着名的旅游星球,大多gpp(grossary product 星球生产总值)的增长都依靠旅游与服务业发展——现任常任秘书长的位置。 而与她华丽的政治履历相符合的,正是她那随着自己官职升高而呈正比发展的野心。 毕竟是谁说的,不想当总统的球长不是好候选人? 相较于民主党,共和党的政治理念则更强调有限政府,主张减少政府对经济和社会事务的干预,着眼于个人自由和市场竞争。 ——这也是她本人表面上深信不疑的政治口号,“坚守自由理念,推动繁荣未来”。人们当然不喜欢有一座庞大的政府将他们各个方面都管辖得服服帖帖,至少在表面上,政府对于公民来说,更受欢迎的角色永远都是“仆从”,而非“家长”。 那个蠢货。 奥利维亚女士对她那个姓“史密斯”的对手表示嗤之以鼻,她完全不理解这种水平的政客为什么能走到这一步与她同台竞争? 就算用尽了激昂的语气、铿锵有力的言辞,在台上不惜花费长篇大论去阐述了自己对这个联邦未来的开拓规划和展望又有什么用? 台下观众哪个会因为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数的数据和不断列举的案例而听得如痴如醉? 演讲和竞选一样需要技巧,它们更需要的是精简凝炼的口号,浮于表面的福利,以及放下身段的接地气。 她耐心地等待着史密斯发言的结束,没有粗鲁地打断他任何一次讲话——在这次公开演讲之前政府公务员系统就已经派了代表接触过她了,不出意外的话她已经稳稳地站在了胜利天平的那一端。 因此她只需要在无数直播摄像头的前面做好自己“淡泊名利”、“气度非凡”的形象公关即可。 她等待着她对手的自掘坟墓。 * 当民主党派的史密斯发言结束下台时,他的支持者们纷纷冲他挥舞着手中的星环旗,疯狂地呼喊着“gifg(银河星际联邦)”用呐喊的热情表达着自己对这位年长候选人的支持和信任。 现场的氛围越来越热烈,人们纷纷涌向台前,即使安保人员根据预案早已提前打开了温控系统,整个会场依然热气蒸腾,呼声震天,让即使是身处会议室里观看直播的西尔维亚隔着屏幕都能感到其中的热血沸腾。 她托着自己的腮帮子,就像看一场滑稽的真人秀一样戏谑地点评着刚才那位民主党派候选人的发言:“啧啧啧,她已经要输了(she''s already losing)。” 一直装作在正经讨论努力无视会议里的一颗老鼠屎的众人突然被西维的发言搞得气氛一滞。 ……站在西尔维亚身后的书记员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诸位大佬的低气压给碾碎了。 负责记录西维会议内容发言的书记员一直被他的同僚觉得自己是整间会议室里工作最轻松的那一个。 ——“咱们谁像某些人一样啊,什么文书和报告都不用写,还没有那些晦涩得要死的长篇大论,每天要交上去的估计只有‘可以’、‘我不同意’还有一些粗俗的碳基俚语吧?” 某一次他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时不小心偷听到了他的同事私下里这么嘲笑他。 被背后蛐蛐的感觉一点都不好,但是这位可爱的小书记员最终还是只是委委屈屈地自己一个人在办公室里emo,没有出去反驳这些话。 ……要反驳什么啊? 难道说,“我不同意你的说法,因为西尔维亚阁下的会议记录里除此之外还有‘闭嘴吧你们这些蠢货’、‘吵死了,一群傻x’”? 他愤怒地捏起了自己的小拳头。 ——这种每天都被西尔维亚胆大妄为的发言而三观震碎的感觉你们也体会一下啊给我!难道每天往报告上记录这些的我就很轻松吗?! 莫名其妙因此对他的这位很棘手的西尔维亚爵士很有战友情(?)的小书记员顶着压力,偷看完整场演讲后第一次偷偷小声地突然询问着西尔维亚——“为什么您会这么觉得?” 即使是他这个初出茅庐的政治小白都能看得出来,虽然他听完这位先生的演讲也能感到感同身受的热血沸腾,但现在明明是这位奥利维亚女士的优势。 为何西维如此笃定胜者会是那位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史密斯阁下? 屏幕里身着正装的女士优雅地从座椅上站起来,她一身朴素的装束,配合她满身长期身处高位而养出的气质更是相得益彰。 被突然询问的西维向后看了一眼这个她之前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的书记员,一点也不见外地将手中的报纸拿起来让他看得更清楚一点。 她从头开始阐述她的观点。 “首先你我都很清楚一点,政治家在选举上做出的承诺就和张伯伦的厕纸一样,毫无意义。” ……张伯伦是谁? 但不重要,即使不能理解这个掉书袋,他能理解西维话里的含义。 他点点头。 “也正因如此,靠如今不断的政治丑闻和背刺所赐,这些选民已经学会了不靠这些政客嘴里的煽动投票这一几乎开天辟地的技能。他们只在乎他们身后代表的利益派系能否真正给他们带来好处。 如今的联邦政府多个种族联合统治这包含十二大星域、超过一千五百多颗星球的疆域。看似辉煌,却已经在二次寰宇战争结束后由于不断的内乱与经济危机而陷入发展停滞。 而如果他们,这些政客足够地重视民生的话,他们就能轻而易举地知道一个事实——失业率每天都在上升,就业率和生育率却一直在马不停蹄地下降,纵然他们手底下公务员们怎么想尽办法地在表格上做文章都难掩其颓势。” 西维讲得很仔细,小书记员在后面听得不住点头。他第一次接触星球之外和他们完全不同的世界,因此对此充满了好奇。 “在国内充满危机的时候,如果想尽快摆脱这一难看的局面,有一个很好的办法可以很快达成这目标——那么,你觉得会是什么?” 西维挑了挑眉问道。 答案呼之欲出。 “——战争。天啊西尔维亚阁下!!”小书记员在西维赞许的眼神中惊呼而出。 注意到大多数人对他们的话题竖起耳朵的发言人自暴自弃地觉得这会终于是开不下去了…… “没错,战争啊战争,——它可真是个好东西,人民讨厌它,政客们喜欢它。它能够很轻易地掩埋一些东西,也能有效地解决一些麻烦。 不过目前我们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不管是为了选票还是其他什么东西,这些政客不会那么快得把这个选项摆在台面上讲。 目前联邦需要且计划要进行的,是一场对外的开拓。” “开拓?”书记员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汇。 ——在他们还在地上努力考虑明天的黄金与美酒时,居然有另一个文明已经打算向着星辰大海再度启航了吗? “没错,”西维点点头。 “纵然已经有了十二大主星域、四十六小星域,一千多颗星球,多达两百多个文明种族,可是联邦——像它这样的文明永远都不会满足。 它们诞生的那天起就注定贪婪,它需要不断地扩张,用源源不断的新的领土、新的人民、新的资源来满足它不断增长的胃口。” 在他们的谈话中,奥利维亚女士自信满满地结束了自己的演讲。两位候选人都捧着花束一同走下台来,与台下的市民亲切地互动,握手、合影,伴随着一阵阵闪光灯的亮起,老实说,这场面看上去还真有种掏心窝子般的温馨感人。 此时此刻,整个现场的人们好像彼此都成为了一个团结、向上的大家庭,人们为同一个目标聚集在一起、为了共同的目标和梦想而努力,他们眼中都充满了对联邦繁荣昌盛、生活平安喜乐的期盼。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意的笑容,除了结果公示后大惊失色的奥利维亚。 “怎么……怎么可能?!这不可能!我要求重新投票!我要求重新……!!我可是——!!!” 无人在意失败的她。 政坛与娱乐圈从来都有相似之处,你方唱罢我登场,人物来来去去,唯有舞台永恒屹立不倒。 西尔维亚接着cos讲解员。 “因此,民主党派的这位先生的理念便正契合了他们的需要。政治的权力从来不是自上而下,而总是来源于他们真正所服务的阶层。 这位奥利维亚女士因此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而这导致了她此次的失败。” 西维看完这场表演后很是满意地把手中的报纸往桌上一放,接着直接大手一挥、看都不看地签下了这次硅基帝国军方想方设法都想要她额外增加的武器订单。 更让西维开心的是她这次借此顺利赢下了同那位兄长的赌约——即使不过是随口的玩笑话,但她确实为此而收到了货真价实的利益——几瓶极其珍贵的好酒。 虽然她并不热衷于饮酒,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它们对我来说不重要,但让你没有它们对我来说很重要。 “回见啦各位~” 就这样——一向对事物发展持有过于傲慢的心态、所以总是不怎么上心的西尔维亚被现在一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她没有再去关注事情接下来的发展,而原因仅仅是她认为这无关紧要。 ——这是西尔维亚在这件事上所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随着游行的结束,人们带着满满的信心和力量三三两两地离开了现场。怀着美好的期盼,他们将把自己选出的候选人的理念传播得更远,为实现联邦和自己的美好未来而更努力地奋斗。 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观众们没人记得失败者最后嘴里喊的什么话,即使是恰好听到的人也估计就将那个奇怪的单词在脑中回旋几次后就忘的一干二净。 ——“omega信息素?意念改造?什么东西?” 没有abo这种第二性别的世界对这场即将浮出水面的阴谋浑然不觉。 他们依旧沉浸于这场热闹的演讲游行中,从他们这位新的总统口中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个更加美好、更加辉煌的国度。 ——而每次一想到星联邦所拥有的财富与土地,即使是身处边疆星域、正在辛苦劳作的联邦公民,都会为之而骄傲地挺起胸膛。 第78章 你是个没用的孩子(一) 托奈莉小心地猫着腰准备离开这间屋子。 当她从会议室(她现在也能在会议室旁听啦)踏入家门时,几乎立刻就从这间看似安静无比的屋子里捕捉到了意外的动静。 ——门口有第二个人的呼吸声! “si(西)……”vy(维)? 气音刚出口就被她连忙堵在嘴后。 当然不会是西维。 她总是喜欢盛大又戏剧性的出场方式,哪里会这么小心翼翼、鬼鬼祟祟? 她小心地装作自然远离门口。 即使这个世界并没有mana这种特殊能量因子因此她无法使用魔法,但那些曾经在一次次练习中被千锤百炼的精神力却并没有随着宇宙维度的变化而削减。 在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庞大的精神力的帮助下,她对这个世界的感知能力可谓是极强,即使不用回头她都能知道有什么“东西”就在她的身后。 “……”可ta会是什么人? 她伪装着全然不知的样子——毕竟她只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未成年,惹恼一个杀手或是别的什么恐怖分子实属下策——用尽全力地想着离开的办法。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一份文件因此“不小心”从她手中滑落。她装作蹲下收拾文书的样子一边谨慎地观察着房间布局,想要选择最佳逃生路线。 文书的边缘还残留有托奈莉在会议上随手绘制的涂鸦,其内容是由帝国语写成的进来多发的政治刺杀案件报告。 或许这就是她能够在她在众多要员的拒绝出席下,最终得来这么一个凑数一样的席位的原因吧? 不管科技文明发展到怎样的地步,会议似乎永远是经营一个国家避不开的必修课。 而据她观察,风声鹤唳的当下现在参会的人选大多都是大佬身后的小卡拉米,主要就是负责在这种时候作为传声筒和替死鬼被丢出来。 他们这些人在会议上还被主讲人多次强调近期注意人身安全。——根据现有线索分析,这位来无影去无踪的杀手并不考虑种族差别,无论是在机械还是电磁,最近都有各大要员被发现“自杀”于家中,身后中三发子弹。 ta的手段干净利落,事后警员们复盘时发现即使被害者最终能够反应过来,却也根本无济于事——凶手十分谨慎,几乎一击必杀,不留现场任何一个活口! 她思考着,屏住呼吸,努力装作自然地走向房间,准备去拿自己藏起来的枪支。 “呼——” 夜晚的冷风吹到了玻璃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有什么东西借着这声音,轻轻落在了地上。 * “哦——?” 进门准备休息的西尔维亚步伐一顿,几乎一瞬间就锁定了这位不速之客的位置。她没有声张,关上门,将自己的风衣随手挂在了衣架上。 转身行动仿若如无人之境般潇洒。 “你知道吗——?你真的很走运,这位不知名的先生。” 她没有开灯,在黑暗中轻松地坐在房间的沙发上,手指随意敲击两下,便有两个透明高脚杯和一瓶酒出现在了桌上。 她指了指那瓶包装低调的酒。 “这可是我最近赢来的战利品,原先的主人是联邦的一位尸位素餐的公务员走狗。虽然我不懂葡萄汁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喝的,但是我相信送他这瓶酒的人应该有不错的品味。 如何,要不要一起来品鉴品……” “倏——” 话音未落,一颗炮弹就从房间的阴影处射出直冲她脑门而来。 这位来自阴影的客人丝毫不顾及主人房间狭小的容量与可能造成的波及,强大的能量随着炮弹的射出而一瞬间摧毁了地板,露出了埋藏的钢筋水泥。 西维没有选择逃跑,她不慌不忙地拿起了桌上的酒,身上泛着蓝光的能量盾几乎在炮弹逼近的那一刻自动开启,硬生生抵御住了炮弹爆炸的威力。 硝烟弥漫,瓦砾坍塌。在最开始剧烈的塌陷过去后,现场只余下了些细细碎碎砖瓦掉落的声音。 “……等离子武器的冲击痕迹,”西维看着以她为圆心展开的地壳崩塌,曾经主人细心铺就的纳米砖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了深深的坑洞与不可见其原貌的残垣断壁。 她奇怪地歪歪头。 “它本来不会有这么大的余波。” 她的能量盾会在武器冲击的那一刻吸收大部分因为爆炸而产生的能量。而就以她目前掌握的硅基帝国科技倒退的程度来看,这颗星球怎么也不会有能差点破了她防御的火力存在。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 她此刻虽然还是盈盈地笑着,但那张一直都漂亮得过于锋利的脸上却没有了一丝方才的喜悦。 手里一直拿着的酒瓶在她无意识地攥紧时浮现出细密的裂纹后碎裂,酒红的葡萄汁从她的指缝里流出。 沾染了红色酒水的左手在此刻内部芯片的作用下闪着荧荧蓝光,她一松开手那些被她攥在手里的晶亮的碎片就扑闪着坠落进脚下的万丈深渊。 来者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她绿色的眼眸似乎在这个漆黑的夜晚里发着光,杀意在她眼底渐渐浮现。 “——告诉我,无耻的小贼,你做了什么?” * 凶手从阴影里走出,不再隐藏自己的身形对此刻手无寸铁的托奈莉来说实在是一个过于危险的信号。 洁白的地板上流淌着来人不知名的液体——水?还是血?——缓缓地随着阴影向她淌了过来。 害怕地在不断发抖的女孩鼓起勇气坚持正对着面前的敌人,却又随着来人的逼近而不断退后。 “……你是谁?” 任何东西!任何人!无论是谁!谁能来救救她?为,为什么——没有人能发现这个人潜入了她的家?! 她看向她的卧室,她将那支武器藏在了她的床头——可是现在距离她却实在太远太远了!本来预防着这种时刻的准备却因为凶手的尾随而造成了完全相反的局面。 女孩的脚跟靠到了墙壁,她已经退无可退。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jar……jarvis!——唔唔……!” 歇斯底里想要大喊的女孩被突然飞快向她逼近的凶手捂住了嘴——通过脸颊感受到的带有雨水的铁锈味,她意识到了他的身份。 ——机械月球从云层里短暂显出,透过沿着窗台洒下的光芒,她得以在一瞬间看清来人的样貌,一个披着黑色长袍的高大机械人。 他浑身闪着金属幽幽的光泽,裸露着骨架与内部的线路,没有搭配现在机械人通常喜欢的外皮装饰,活像是一具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尸体。 “尸体”凑近女孩,指尖变化而成的冰冷的枪管抵在她的太阳穴上,同样冰冷坚硬的质感让她的皮肤感到一阵刺痛。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在黑夜无边的寂静里紧张得几乎要从胸腔中泵出。呼吸变得急促而浅显,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吞噬着周围蔓延而出的恐惧。 从来无处不在的贾维斯第一次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悄无声息,他不在这里,他为什么不在这里? 托奈莉此刻没有闲情雅致思考这个问题,她此刻全部的精力和思考全部集中在了她耳朵旁边的枪管之上。 她想挣扎,可是这个奇怪机械人的左手硬生生地按在她肩膀上,竟然令她动弹不得。 肾上腺素此刻正因她的恐惧而在她的血管里不断飙升,她的瞳孔剧烈收缩,世界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扭曲而缓慢。 动起来—— 动起来——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虽然这个世界没有mana这种她施法的必要手段,但她也曾经是来自魔法文明的一名魔法师,她拥有着这个世界大多人所不具备的极强精神力。 通过这一点西维曾经将她与她的武器进行过大脑链接,具体的功能虽然她没有完全开发出来,但除了武器只能由她一个人使用之外,西维为她设计的另一项功能就已经足以让她保全性命! 古怪的机械人缓缓向她凑近,在他不能观察到的背后,一支小型的枪支正在主人竭尽全力的链接中缓缓解锁。 ——或许他发现了,也或许他没有。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在乎这样一支小型的武器能对他造成任何损害。他本来就已经在战争中死去,因果循环而侥幸再次点亮了火种。 从手术台的那一堆边角料醒过来后,他就陷入了无知无觉的疯狂。而这种疯狂甚至很好地取悦了另一个“疯子”,那个“疯子”甚至为他开了一个特殊的课题,以啜饮他的苦难为乐。 他失去了自己的人生、失去了自己的身份、失去了自己的未来—— 那么除了这一份固执到无可抗拒的信念之外,他还剩下什么? 3, 在决定开枪的那一瞬间,托奈莉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关于生命、关于未来、关于所有她曾经梦想过的美好事物。她又想到了自己那些未竟的愿望,那些生命的脆弱和短暂。 时间仿佛停滞了,每一秒都像是一年那么漫长。她的身体本能地想要逃离这种折磨,但被来自于心脏的无限恐惧与大脑在这一瞬间的空白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在即将剥夺他生命的那一瞬间,她竟然想过放弃。 2,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 如同灵魂出窍一般,她麻木地看着自己解开枪械的密码,用自己的大脑为枪支解开禁制。 智能化的武器第一时间锚定了屋内的敌人,随着枪支禁锢的突破,她的恐惧随之而节节攀升。 1。 她闭上了双眼。 一声无声的枪响之后,在一瞬间从根本上被分解为不可见粒子的机械人的头颅缓缓消失。 只余一声轻轻的“嘘”留在了空气里。 ——他本来只是想和她说句话吗?他本来到底是想和她说些什么? 托奈莉不知道,她也拒绝令自己思考。 ——而在这无声的终结里,一切一切的疑惑都随着这不速之客的消亡化作了永恒的句号。 除了那一声轻若无物的气音之外,这个机械人留在这世上的一切痕迹都已经烟消云散,仿佛他从未来过。 第79章 你是个没用的孩子(二) 托奈莉从来不是一个很聪明的小孩,她从很久以前就发现自己的脑筋和时间一样不够用。 不管是曾经在魔法大陆艾泽拉斯还是在现在跨越极大的星际文明,自己的剑术和文化课还是学得乱七八糟。 跟在西维身后一直亦步亦趋的托奈莉看着时不时就会沉浸于自己思考而忘记世界运转的西维,她有时候就会闪念而过这样的想法—— “对于西维来说自己是不是和动物园的猴子、水缸的金鱼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 “轰——” 一阵强大的破空声里,一个人型大小的生物在月光下以超越音速的速度被一拳砸出几百米开外。 在身体穿过层层墙壁的破碎中,这位不速之客亲耳听到了自己脊髓传导中枢发出断裂的声音。 他吐出卡在嗓子里的血,无力的顺着一截断壁面朝下倒了下去。 西维所居住的地方算是中央城的郊区,这里本来应该是寸土寸金的地方,然而这里的住户却大多都分的很散。 ——或许奢侈之处就在这里。 喜欢别墅豪宅的人自然需要大面积的花园别苑,而像西维这种只是喜欢离群索居的人,一栋不大不小的公寓就能轻松满足她。 当然这二者的共同之处可能只在于,他们都对这片宽广的地皮拥有说一不二的所有权。 因此在夜风吹散那片升起的沙尘后,西维很满意自己的暴力行为没有人会看见。 她不紧不慢地走到那个胆大包天窃取她成果的小贼身边,嫌恶地踢了一脚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那坨“垃圾”。 她如今开启着她身体里埋藏着的机械骨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她身上层层叠叠的服饰之下掩藏的正是一身精密的装甲,在给她带来一定负担的同时也能够为她带来了巨大的力气。 因此就只是这么一脚,就直接把这个趴在地上的沉重机械人翻了个身的同时又被狠狠地踹到了另一边。 被这一脚砸得体内零件发生大量损坏的机械人脑内警报简直震耳欲聋,他早已启动了自带的修复程序——可是即使是最快的修复的速度也远远比不上面前这个碳基破坏它的速度。 西维没有继续追上去,她站在原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筋骨。 白色衬衣、黑色马甲、同样漆黑的长裤、长靴,这样浑身黑白的配色令她即使出现在这种十八禁的暴力现场、裤脚还粘着黑色粘稠的机油不断滴落,也显得她格外冷冽。 “……你就只有这种水平?” 西维疑惑地摇摇头,她难得这次好脾气地没有直接上反物质射线一炮解决而是决定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好好玩玩,顺便看看这个奇怪的硅基人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只是结果实在是令她大失所望。 “看来你们这种生物也只能做到这一步罢了,”她叹了一口气,慢慢向他走去,向躺在地上的机械杀手缓缓报出几个他一定很熟悉的名字。 “ lord alexander(亚历山大勋爵)、duchess elizabet(伊丽莎白公爵夫人)、 earl vincent(文森特公爵)……如果我没想错的话,这些被杀死在自己府邸或者会议室里的死人,都是你的杰作吧?” 难得这片土地上有几个真的在干活的政客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被这种货色宰了,真是一群废物。 “呵,”他再次吐出一口血,黑色的机油瞬间浸满了他身边粗糙的瓦砾。但即使是这样,他仍旧不停止他那嘲讽的语气。 “伟大的西尔维亚爵士您的信息渠道只有这种程度吗?不如让我来提醒您好了,这份死亡名单上还有不久前我刚刚杀死的king rhein(莱茵国王)和……sir reginald(雷金纳德爵士)。” 雷金纳德爵士是帝国反抗军首领的名字,他曾经作为荣誉机械人为帝国的稳定与扩张立下了汗马功劳。 结果突然在几十年前大肆进行对政府政策的反对,甚至为此最后成为了帝国的通缉犯,再次出现时在反叛军中已经身居高位。 ——但这与西尔维亚又有什么关系? 即使对那个合作得一直很不错、在给她当狗这一方面很有天赋的皇帝有一点惋惜之情,但这也不妨碍西维去踹爆这人的狗头。 “啊……所以呢,在你搅黄了我的军火订单后,你为什么觉得这能够使你捡回一条小命?”她实在觉得自己在这浪费的时间已经彻底足够了,她一点都不想再继续和这人在这里再扯什么嘴皮子了。 ——杀了算了。 她不再管他还有什么遗言,无论他是什么十一城还是十二城爆炸事件之后的遗民还是被无辜卷入战场的战士,这些都是与她无关的事情。 他不知死活地来打扰她难得的空闲,还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绕开了贾维斯窃取她的成果……这难道还不足以让她对这人宣判死刑吗? “我不喜欢和虫子说太多的话,也不关心你身上究竟有什么苦衷和阴谋——顺便一提这种事一般是由我那老是心软得一塌糊涂的小助手做的。” 她不在乎地走到了他身边。 * 如果你能够以一种在地上平躺着、从下往上的视角去观察西维的眼眸的话,此时透过那夜空中的清冷月光,你就能发现那双往日似乎堆积了太多沉淀而显得稍微有点阴沉的绿眸,在这时也变得清浅了起来,莹莹清光,如同一块闪亮剔透的玉石。 让人实在无法相信拥有这样一双纯粹而无杂质眼眸的人会是她这样一个残忍暴力、双手染血之人。 地上躺着的机械人在最后一刻居然无力地笑了出来。 他觉得面前这个人一定不记得他了——事实上他也几乎已经认不出了自己。 他是曾经十二城的居民,他在那场爆炸里见过西尔维亚——他是个拥有机械人身份的电磁人,当时他的机械外壳被火焰损毁,他不得已脱去外壳用原貌逃跑——结果还在半路上被这个人抓到、拎在手里。 因为后面那个小孩子的故意打岔,他才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但即使他逃的再远,甚至他重新找到了外壳意外被军方编入军队,经历了漫长的军事化管理,他也在往后的日子里也总会想起那个恐怖的、如同神明降临一般强大的碳基。 他想起她那天的话,忍不住想知道——对于她来说生命究竟是什么东西? 为何既能够让她轻描淡写的抹去,又能让她为了牟利而私取?为何能够让她不远万里来到这里谋划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却又会细心地记下每一个战死者的名称将他们的遗物归还? 自他的火种被从原身体中取出安置于现有的身体里后,当他苏醒,他发现自己如今的能力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那些强大的火力、迅捷的移动能力、超乎他想象的连接与构造每一处都在结结实实地惊艳他这个对此一无所知的外行人。 而听那个魔鬼所言,这些精妙绝伦的设计与发明全部出自一人之手——它的主人、他们自认为傲慢的上帝,西尔维亚.普蒙托利。 那个他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站立于死亡与血腥之上而衣摆纤尘不染的碳基。 * “想要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在改装苏醒前的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那个高高在上的魔鬼如此对他说。 他胸膛的火种此刻在它的手里不断跳动,将自己的思想完完全全暴露于同属硅基生物的贾维斯眼里,他在它面前由此失去了撒谎的权力。 “那不如去亲眼看看。” 化成烟雾、化成飞灰、藏进他们的影子,躲进他们的心脏,去挖、去掏、去抢,把他们藏在身体最深处、最深处的火焰找出来,拨散开一切遮蔽视线的烟,去亲眼看看他们的火焰是如何跳动,又是如何在你的手上灼烧。 ——他当然选择了听从。 可惜的是。 他最后看了一眼准备一脚踩爆他火种的西维,那个拥有着美丽的碧玉色眼眸的碳基人类,那个浑身上下充满着谜团的神秘人类,她的火焰又会呈现出怎样的色彩呢? 他实在不该对这个人也产生好奇心的。碳基那边有一句古话,“好奇心总会害死猫的”,而现在他也将为此而付出代价。 他做好了准备,遗憾地闭上了双眼。 * “彭——” 一枚突然破空而来的子弹警告性的发射到了她靴子前的空地上,紧接着更多更灵巧的子弹从同一位置向她身周射出。 西维收回了脚,却没有贸然躲避,只是侧身而立,看着那些子弹全部都擦着她的身体而过。 ——来人对她并没有杀意,她只是在阻止她杀人的行为。 谁? 今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扰令西维此刻的心情颇为恼火,她倒不知道她为了躲清净专门选的这样一个深山老林居然什么成了五a级打卡景点? “诶呀呀,我亲爱的同位体d-365,我还挺喜欢他的,不如你手下留情、放他一马?” 人未至,声先到。 这位明显来者不善的不速之客关闭了自己的遮蔽力场,随着她的主动踏出,遮蔽力场所带来的隐身效果在这一刻完全消失。 来人黑发,绿眼,脸上挂着张扬而肆意的笑。 ——又一个西尔维亚。 第80章 你是个没用的孩子(三) 这样的想法一般不会打扰托奈莉的正常生长,毕竟她是一个跟在西维这个相当不负责任的监护人身边都能茁壮成长的优秀祖国花朵,每天阳光灿烂地追逐自己的太阳对她来说就是很有价值的事情。 总而言之,即使她在某些宇宙里是风靡万千星球的那个失去一切之后才在血泪与仇恨中成长起来的勇者主人公,但有时候她听着同学们讨论“那个曾经上市没多久就被莫名其妙永远下架了的游戏”时,她还是会对他们口中主人公的形象感到不可思议。 ——那样伟大而光辉的角色真的是她吗? 她贪吃、她懒惰,还不太聪明——刚上学那会儿每天都要西维给她补习才勉强跟上课程。 现在跟西维待的时间久了还染上了挑食的坏毛病(而西维对此总有一堆的歪理)、而她每天都想去上学的理由也不是为了新的知识而仅仅只是“大家都这么做”…… 总而言之,在那一切光辉高大的形象身后,谁能想得到她本人现在是那么一个矮小而孱弱的角色? *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西维细数那些她曾经干掉的对手,不得不承认最讨厌、最麻烦的一类果然还是各种各样的西尔维亚同位体。 ——各种出人意料的想法、灭绝人性的思想、固执到专钻牛角尖的别扭、完全没有规律可言的神经质……以及她们都有的、麻烦极了的时空跳跃技术。 单论军事实力的话,形单影只、总是独来独往的西尔维亚就算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进行军备竞赛,也不可能能够抵御整个联邦军队的进攻; 但西尔维亚之所以能够拥有这样独立超然的地位、能够随心所欲地踩着政府脸皮子蹦迪,主要就是因为她拥有着随时随地跨越宇宙维度的能力。 这样一个来无影、去无踪,而且精神程度极其优越、看谁不顺眼就砍死谁的反社会分子,而联邦目前还没有出一个有能力掀桌子和西维彻底翻脸的英雄人物,因此双方(其实应该是单方)就只能捏着鼻子不情不愿地相处下去。 ——但西维不是。 她永远不会是捏着鼻子的那个人。 所以,“你来做什么?” 现在脾气超级差的家伙看着莫名其妙出现在她宇宙的同位体,暴躁得想cos着名蝙蝠人直接对她来一句“滚出我的宇宙!” “好了好了,别生气嘛亲爱的d-365,我从l-732维度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可是为了给你帮个忙的。” 那位不速之客半蹲着踩在路灯上,开玩笑似的稍稍举起了拿着枪支的手表示自己毫无敌意,朝着路面上阴沉着一张脸的西维无辜地眨了眨眼。 简直是装模作样的一把好手。 “帮忙?”西维拉长音调,忍住想对她翻个白眼的想法。“我需要……”你帮什么忙? ……等等。 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她下意识地想要通过通讯器联系罪魁祸首,却又在拨号后又停下了手,把这件事的关注点放在了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身上。 看到西维终于反应过来了之后的l-732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她和所有的西尔维亚一样看不上大部分人类——他们都太过枯燥、太过乏味——但对她的同位体她总是抱有别样的兴趣和怜悯。 是的,怜悯。 她在这一位即使是别的维度也都很着名的d-365在很久之前就很感兴趣,在见到真人之后则更是觉得闻名不如见面。 ——她们怎么就没有早点见面呢? 在她们对峙期间,电话被拨通了,对面怯怯又带点哭腔的声音一瞬间从几百万光年的一间杂乱的屋子里传来。 在对面声带振动空气发出声音前,西维直接问道:“……是你吗,阿尔文?” * 阿尔文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在他被西维一封信件送到了第五星域的宇宙联邦生物科学大学(gfub)到现在狼狈地被枪支顶着头颅与心脏捆在椅子上,只不过度过了短暂的几年时间。 它知道一个人肩负一整个族群的荣耀总不会是件轻松的事情,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困难、难到他很多时候都想要彻底抛下这些负担一个人远走高飞。 他深深地明白自己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在西维身边时他对此还尚没有如此深刻的体会,可是当他真正步入了所谓大人的世界之后才明白,一个人究竟要有多大的能力才能让自己勉强过上所谓“普通”的生活。 像西维那样似乎挥挥手都能改变世界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 ——“您好,拉冬先生,您的资料我已经都阅读过了。在您的信息栏上,您的监护人姓名一栏所写的是西尔维亚.普蒙托利阁下的名字,这一点是否属实?” ——“如果属实的话,您就可以直接入学啦。当然,gfub欢迎每一位普蒙托利前往本校就读,即使……” 即使他不过是普蒙托利家徒有其名的外人。 在入校前他曾经为了传说中的“入校考试”而忐忑不安地预习良久,甚至预想过自己考试不通过会有什么后果。结果就在这样一场简短的对话后,他就直接免试拿到了那本红底烫金、用料考究的录取通知书。 在别的孩子拿到这本录取通知书高兴地到处炫耀时,他觉得估计只有他一个人这样想吧……? ——真是耻辱。 这封漂亮的录取通知书在阳光的照耀下可谓是金光闪闪,可他却预感到自己将永远待在西尔维亚的阴影之下。 西尔维亚,西尔维亚,聪明的西尔维亚、强大的西尔维亚……他永远、永远都无法违逆的西尔维亚,永远、永远都在他人生里居高临下的西尔维亚。 他想要做到很多事,他必须得做到很多事,他要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加聪明、更加能给、更加可靠——可是,可是,他也不过是一介普通人而已? 他承担了一位姓“普蒙托利”的监护人、又承担了“拉冬”这个皇族的姓氏,他却挣扎地、认命地发现并且最终承认他实在不能做到他觉得自己应该做到的那些事情。 他真是个没用的孩子。 ——尤其在刻意模糊了“普蒙托利”的存在后,他更是一无所能。 * “对不起……西维……” 他一直坚守的心理防线在听到西维冷淡的声线后突然变得不堪一击,内心一直以来充盈的委屈与恐惧一瞬间化作了眼泪从他的身体里流淌而出。 “我……我不应该那么做的……对不起,对不起西维……” 堕落永远比向上要来得轻松的多,尤其是他并非主观想沉迷此道,现实偏爱折磨这样的人,让他们一次次徘徊于悬崖峭壁而最终将他们推下深渊。 ——最开始不过是一杯消愁的酒,一支解闷的烟,到后面他就不得不在很多人的作言造语之间半推半就喝下了一瓶又一瓶的酒水,在酒精划过嗓子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喝下了一辈子的酸甜苦辣。 ——最开始不过是一个小忙,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一些随随便便的承诺。之后他的“朋友”不知道怎么越来越多,他们三言两语之间都不离“西尔维亚”这个单词。 “哥们儿,看你这样,我们实在也是于心不忍啊。不如这样,我也不需要你的金钱,交个朋友,我就帮你这个忙。” 深入社会的人都知道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免费的东西更昂贵的,它不需要金钱仅仅只是因为它所求更多。 可惜大多刚从大学的象牙塔里踏出的青年人对此一无所知,他们满怀热情与期待地同这些老油条们打着交道,在不知不觉间被他们卖掉还心甘情愿地为他们数钱。 但就像玛丽皇后最后还是理解了“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当阿尔文最终拿到这份他绝对签不起名字的账单时,那个名为“虚幻”的肥皂泡在一瞬间就破碎在了他眼前。 他被一支不明势力带到了某个房间里,当他苏醒后他发现他已经被牢牢控制在一把椅子上,头上戴着一个金属头盔,其上连接着各种各样的电线。 ——一个大脑分析仪。 他想挣扎,结果却发现自己早已被注射了某种肌松,浑身上下软绵绵毫无力气;他想呼救,可是他身上里三层外三层被捆绑着炸药,还有无人机端着枪械顶着他的头颅。 “亲爱的阿尔文,请不要动,一不小心引爆了炸弹,你所在的这颗星球就会直接灰飞烟灭。” “……!” “很好,我现在需要一串密码,一把密钥,让我能够开启宇宙穿梭门。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 宇宙穿梭技术,西维因此安身立命的底牌之一。多少人在西维成功之后前仆后继般地一心扑在这个研究领域,想要复刻西维成功的案例。但即使西维依旧毫不在意地直接向全宇宙公布了她自己的手稿,也没有人能够再一次做到。 因此他们只能选择另辟蹊径——也就是,直接使用西尔维亚的技术。 第81章 你是个没用的孩子(四) 在上学的日子里,她最开始度过了一段如同“明星”一般的时光。 但那却算不得是一种美好的回忆。 即使是如同她这样柔软而无能的孩子,也能明白那些前来“围观”她的人眼里都含有的是怎样一种恶意。 ——“看到了吗?那就是那个恐怖分子送来的小孩?” ——“天啊,像她那样的人居然也有孩子吗?上帝一定会让她遭到报应的!” ……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即使委婉一点,对西尔维亚并不厌恶的人也总会压不住ta不应该有的好奇心,在观望几日之后会很不好意思地问她: “那个……虽然很抱歉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就是,就是……那个西尔维亚,那个被称为‘全宇宙最聪明的哺乳动物’的西尔维亚,她为什么会选择你做你的监护人呢?你有什么比其他人更加独特的地方吗?” 孩子的眼常被人说是最善良最纯净的眼,他们的心灵如同初春时融化的雪,洁白干净而不含一点杂质。 他们似乎并不知道这样的问题会给回答的人带来什么伤害,他们只是好奇,只是根据他们所见的事实合情合理地提出自己的质疑。 ——因此托奈莉觉得自己不该回避。 可她张了张嘴,喉咙却没有如主人所愿成功发出一个音节。她望着那穿着和她一个颜色制服的孩子好奇的双眼,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 有的西尔维亚偏爱物理和数学,有的西尔维亚喜欢生物和化学,还有的西尔维亚热爱地理与勘探……即使她们彼此承认她们不过是无数平行时空中做出不同选择的一个人,但至少从她们表现出的特质来看,她们彼此依然有着共同点。 ——她们都在追求或者抵抗着什么东西。 这位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的西尔维亚l-732也不例外。 贾维斯在进行日常的时空维度监测时偶然发现了这位不速之客,她当时通过一所地下研究所不知什么时候打开的维度传送门而偷渡进了他们的宇宙。 在他出声尝试与她沟通时,她刚好结束了一场对研究院的大扫除。 “辛苦您了,西尔维亚小姐。” 出声的贾维斯很明显吓了西尔维亚一跳,在不断响起的枪声里贾维斯判断这位西尔维亚估计是来自于一个科技程度低于本位面或者科技树点歪了而并未成功研究人工智能的世界。 “呼呼——呼,累死我了,fuc*!你这莫名其妙的又是谁?” 言辞粗鲁而随意,即使在消耗体力的活动过后这个人的体力已经耗尽,却仍然对待未知的敌人心平气和而毫不在意。 ——此人若非仍有底牌,就是对待生死全不上心。 ……嗯,以贾维斯对这些人的了解来看,大概是兼而有之。 “您好,这位来自于未知领域的西尔维亚小姐。请允许我进行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我是本维度d-365西维所拥有的人工智能,您可以称呼我为贾维斯。” 机械管家彬彬有礼地向对方做着自我介绍,可惜对方是个绝不对此领情的家伙,她们刻薄起来语言简直如同锋利的小刀直接往别人的心窝里捅。 她故作夸张地“哈”了一声,条件反射似地明知故问道:“jarvis?是取自just a rather very intelligent system(只是一个相当聪明的智能系统)的意思吗?” “……” 被这把刀捅的刀刀飙血的贾维斯默了一下。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即使小姐本人从未如此向他解释过这个名称是否有什么其他意义,但它对此几乎是心知肚明。——更何况从这位西尔维亚下意识地反应来看,这个猜测看起来丝毫不错。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因为我猜对了?” 这个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追问,几乎在一瞬间就惹恼了这位尽职尽责的管家。它早该知道的,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然后看他们乐子几乎是西尔维亚们最乐此不疲的一种活动。 ——甚至某些情况下她甚至不介意那个被看的乐子是自己。 而这个西尔维亚看起来是参与这项活动的佼佼者。 “……请允许我们谈及正题,我只是想请求您停止这项清理活动,至少,留下那位惨被分析仪读取了大脑数据的青年龙族,他是我的小姐特意写信想保下来的人——为此她忍受了整整五节的无聊访谈节目。” * 阿尔文被掉包是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期间整整半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西维是个一直都认为家长应该与青少年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的人,因此她从不主动与阿尔文保持联系——虽然贾维斯一直都觉得这是她本人对那条龙基本上没怎么上心的原因。 而贾维斯虽然明知道这样做可能会存在某种安全隐患,但毕竟它是西维亲手制造出的人工智能,在没有西维的授权之前,它永远无法反抗西尔维亚的指令。在将阿尔文拉入“一般待办事项”之后,它也对更进一步的掌握无可奈何。 结果就是那孩子与西维的联系到最后基本上只剩下每个系统月的自动汇款——西维总是想着反正隔三差五这个人就出现在某版头条什么的,她随便看上一眼也算是完成亲子相处的任务了吧? 直到这个人在实验室忙得天昏地暗有了新的成果而顺利进入研发后的贤者时间时,她才在贾维斯的提醒下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外面还有一条龙正在雨中努力奔跑。 连忙心虚地打开电视找找新闻上有没有那孩子的身影,可是当她看到了节目里正在大谈特谈西尔维亚、满口词汇都在吃里扒外的阿尔文时,却总是感觉违和。 但至于是哪里不对劲西维自己也说不上来。 即使他们有着相同的眉眼、相同的身形,就连骨子里憋着的一股叛逆中二气息都似乎无可挑剔。但西尔维亚不知道为什么她怎么看都怎么觉得别扭。 ——有一种打开自家冰箱发现有一颗猕猴桃给自己刷了油漆努力装作鸡蛋一样离谱的感觉。 而西维在大多时候比起信任其他人,更愿意信任自己的直觉。 * 外面的克隆人猕猴桃还在努力cosy鸡蛋本尊的时候,鸡蛋正在那个脏兮兮的房间里即将惨遭记忆读取。 按照这么多研究人员的说法:“……拉冬龙族身体强度普遍强于普通人类268倍,变为龙形之后他们都鳞片甚至可以抵挡市面上绝大部分火力兵器,因此我并不建议使用严刑拷打的方式对他进行拷问……” 一位看上去就很行政的高层听到这话如此愤怒地质问他们:“那么我们对他就束手无策了吗?!” “不不不,当然不。”惨兮兮的研究员连喷到脸上的唾沫星子都没来得及抹去,连忙解释道。 “您瞧,一颗鸡蛋使用力气去捏它什么伤害都不会造成,但成熟之后小鸡却会从内部破壳而出。——我们也可以从内部打开这条龙,不需要他张口,我们只需要他的记忆。” “即使西尔维亚博士从未向他提到过开启传送门的密钥,但分析他记忆的团队是我们整个研究院的相关人员和人工智能,从他与西尔维亚博士相伴的这几年里我们可以对西尔维亚博士进行逐帧分析,即使他本人不记得,但哪怕是惊鸿一瞥我们仍然可以通过计算机从无限广域中推测出密码的痕迹。” “……!!!” 在一旁听到他们沟通的主人公阿尔文听得简直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鸡蛋从内打破是生命的赞歌,可是它要是从内部打开,可就只能是食物了。 对大脑进行全盘扫描可是实打实的技术活,动作要求精细而谨慎,稍有不慎他就有可能直接遭受脑损伤,在手术台上非三甲医院主任级别医师不能动手。 ——因此即使他们在他醒来后再三保证他们只需要记忆而不会伤害他的性命(毕竟他们并不想完全惹恼西尔维亚),他还是无法感到自己的小命安全。 眼泪一点点从他的眼眸里流淌而出,可是直到他们脱眶而出,他都不知道这些眼泪究竟代表着什么——是和西维赌气出走的悔恨、是对目前状况可能的恐惧、还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悲痛? 其实以他的能力,挣脱他身上的绳子和手铐实在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毕竟他是一条龙,一条货真价实的龙,即使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但他的血脉里天生流淌着暴力与残忍的因子,只要他一念之下恢复龙身,这些可怕的小玩具、这间狭小的屋子、甚至这颗星球,都将再也无法掌控他。 可他不能。 他的手铐、脚铐都连接着精密的信号发射装置,一旦检测到他挣脱了桎梏信号就会释放,而提前被安装在这颗星球上的炸弹将会被引爆。 ——他看着窗外,正好在他视线所及之处他们特意为他留了一扇小窗。 窗外。 鸟语花香、人潮如织。各种各样的飞行器在轨道上川流不息,高楼大厦鳞次栉比。 窗内。 灰尘满目,布置杂乱。无人知晓一条龙正独坐在史上最危险的王座之一上,稍有不慎便是一场星球史无前例的灾难。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接受了命运这样残酷的安排,低头静静地等待着他的末日来临。 他记得曾经因为自己的软弱引发的一场星球灾难——他直到今天依然记得那些生命是如何在痛苦中凋亡、那些湖水是如何在岩浆的侵蚀中沸腾。 地壳开裂,恒星逼近。大气层被生生烧穿,他站在一片疮痍中,悲痛欲绝。 他已经不能再接受一次这样的结局了。 “嘿西维,最近还好吗?” 空无一人的寂静里,内里还穿着自己上学时的马甲毛衣的金发龙族自言自语地拼凑那封他从未寄出去的信。 “从学校毕业的日子一点都不好过,即使在我拿到学位的那天联邦通过了承认拉冬龙族为智慧生物的法律条例,我依然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 “不过幸好那位道格拉斯教授很是和蔼,他经常称呼我为天才,并愿意为我介绍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可我却很不识好歹地拒绝了他的好意,您一定会为此觉得我很是愚蠢,但我想他一定没有什么识人的才能,不然就不会在与您相识数十年之后仍然把‘天才’说得那么轻松。” “一直拖着不给您写信其实是因为我一点都不想让您知道我现在过得这么穷困潦倒。但我其实一直一直都在挂念您,我多想让您凭借自己的本领能做出一番事业让您也对我刮目相看一次,可是……可是……” 这次看上去好像不太行了啊。 “我知道曾经的我犯了如此大的错误,我对此的反应和应对能力也着实令您失望——其实现在我自己都很瞧不起那时的我自己。我过去所做的正是我现在鄙视的行为,您是对的,我自私、我卑劣、我无能、我渺小、我总是擅长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妄图躲避应有的惩罚,可是……” 他愣愣地看着那布满灰尘的地毯是怎么被他的泪水滴出一个个小水印,自毕业以来这个年轻人面对社会一直闪闪烁烁的目光第一次如此决绝。 “可是,这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吧,我觉得我也应该要拿出我的勇气来了。” 这世上任何坚硬的锁链和强制的桎梏都无法囚禁一条龙,只有爱,才能让一头出身幻想种顶点的生物心甘情愿地自投罗网。 他不愿再看到一颗星球生灵涂炭,也不想再在西维复杂的眼神里苟且偷生。 即使往前的这一步如此艰难,即使恐怕无人会知晓他的功绩,即使因为从小被贾维斯和西维娇生惯养导致现在他怕痛怕得要死…… “再见了,再见了……西维。” 他努力着想要挤出一个根本无人知晓的微笑,可最后在无能为力的颤抖中他的眼泪还是再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第82章 你是个没用的孩子(五) “……对,对不起……西维……” 扩音后的通讯器将对面颤抖的声线无限放大,其中蕴含的忐忑与愧疚在这夜晚柔和的风中从这些不成章法的句子里被轻轻摘取而出,然后团团揉碎,一同与沉默混合在这漫漫长夜里缓缓扩散开来。 ——让即使是踩在一旁路灯上的l-732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敏锐地嗅到这份因爱而生的痛苦滋味的l-732还没有来得及将那份马上到手的愉悦仔细舔舐,就看到在仔细听完电话对面一句话后的西尔维亚直截了当地挂断了通讯。 ……截断通讯后的“嘟嘟”的回音简直是在场所有人心中升起的省略号的具象化。 这一刻即使是一向以品尝他人的痛苦为乐的l-732都不得不佩服西维简直是心如铁石、不可动摇。 “这样的人,究竟经历过什么?又是什么塑造了她?”很是好奇的l732弯下了一点腰,充满兴致地看向对面的那个人。 那个孤身成军、仿佛能无情地抛开万事万物、固执到硬生生在世界上凿开一条缝隙的另一个自己。 “阿尔文不会有事,”西维沉静地垂下眼眸,她对此有充足的底气。在西尔维亚身边或许有万般坏处,但至少他们从来不会缺少试错的机会。 如果他真的被那些人杀死,她便会为此追杀所参与这项活动的每个人到天涯海角、直至将这份名单上的姓名全部划去; 如果他因为大脑读取而受到了永久损伤,她也拥有足够的财力与权势,能够将他送进全宇宙最尖端的医院进行彻底治疗; 而如果他真的变成白痴而对此痛不欲生,最少她也能利用克隆手段复制一个全新的大脑移植给他,只要对他的记忆再次进行传输,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他又会是从前那个穷困潦倒的天才。 对西尔维亚来说,只要她愿意,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会在她手中彻底终结,在一切足够糟糕的可能性背后,她永远能为需要她帮助的生物托住最后的底线。 “——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杀死他?” 大多数生命的价值对于西尔维亚们一文不值,更何况在她们眼里这群硅基生物算不算得上“生命”还是两说。 她不明白她脚下这个奄奄一息的生物对l-732来说究竟有什么价值? 这个疑问直接引发了路灯上那人的轻笑,更加年轻也更加欢乐的年轻人显然没有如今的西维那般历经沧桑,她拥有着更加轻盈的灵魂与那与生俱来更加扭曲的三观。 “若是要回答这个问题,我想我应该先给您讲一个简短的故事——” * 故事起源于一场非常偶然、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奇迹的苏醒。 在一场火种交移的手术中,不满足于目前故事戏剧性的他们将某位挣脱了思想桎梏的叛逆分子的火种安装到他们新研制的装甲中。 新的装甲漂亮、绚丽而无比强大,拥有超越整个硅基帝国至少五十年的科技进程。 它是如此的闪闪发光、熠熠生辉,而那旧的、残破的、无用的原装外壳因此显得格外多余,它甚至连最后闪烁的火种都被彻底熄灭,胸口的舱室中只余下了空无一物的余烬。 而当新生之人因再次苏醒的信念而远去万里之外追寻信念的印证时,“你猜猜看发生了什么——?” 还未等西维将答案说出口,这位热衷于品尝苦痛的西尔维亚便兴奋地抢答道:“他的余烬重燃了。” ——那是个怎样的怪物呢? 它是诞生于“死亡”的“生者”,从一片空虚的无机质中萌生的新芽,它没有过去也无所谓未来,它无存有理智只能依靠临终时最痛苦的意志而活、却也并非疯疯癫癫。 “它是诞生于我身上的切片,是我的一个狭窄的侧面,是我对这世界最浓重的恶意。” 地上一直如同死亡般平静的机械人开口沙哑而缓慢地说着这些话,他不顾身体还在流着鲜血突然开始挣扎地想要坐起来,却在被一旁的西维又一脚踹进了地面后再次老实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在醒来后决定先去帝国寻找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无论任何政治问题只要领头人死于非命,这一方的势力就自然而然会遭到巨大打击。 “但是——但是,我,那一个我,他所去追寻正义的脚步却与我截然相反。” 诞生于对战争的恶意的灵魂在被西尔维亚l-732改装过后勉强维持住了岌岌可危的理智,而对于那一丝足够单薄、足够显浅的意志,“他”选择了彻底放纵、向深渊纵身一跃。 他对敌方的官员抱有与他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憎恨,在足够决绝意念加持下,他如幽灵般潜入了一座座陌生的府邸,无声无息地进行着他的“复仇”。 而唯一能证明他存在的证据,只有那一段时间里报纸头条不断刊载的“政客自杀案件”。 讲到这里,l-732再次爆发出一场大笑,“你现在能明白为何我对这人充满了兴趣了吗,我亲爱的西尔维亚?” 她有点不怀好意地看着想到某个关键点而变了脸色的西维,不知死活地继续挑衅道:“如果现在本体的他在这里,那么你觉得那道影子,他会在哪里?” ——托奈莉。 即使西维真的是神明能够全知全能,她也不可能提前料到世界上竟然能有这样的事。 ——这种事的发生概率简直约等于一个进行过心脏移植后的尸体居然能够在死后自己重新长出一颗新的心脏,而且还能有足够的力气在自己的坟头蹦迪! 可是这种事情就是发生了,她并不觉得这位西尔维亚有任何欺骗她的必要。 而一直保护着托奈莉的反叛军首领——那位她曾经暗地里调查过的、品行和实力都差不多的雷金纳德爵士——在这个机械人口中也早已丧命。 那么,她现在处境如何? 一直监测着托奈莉生命指征的表盘虽然显示着那孩子的性命目前仍旧安然无恙,但西尔维亚一点都不愿意去赌那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 她看着他脚下的机械人——只需要轻轻一脚这个冒犯过她的机械人就将陷入彻底的永恒;但是,她又抬头看着远处笑得特别变态的l-732——这个非常麻烦,即使自己是主场作战她也并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速战速决。 西维迟疑了三秒,仅仅三个系统秒的时间,她的大脑就计算出了一切选择的可能导致的最终结果。——得出结论,她不应在此过多停留。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一直与她保持安全距离的西尔维亚,收回自己一直踩在机械人胸膛的靴子,毫不犹豫地转身从这片她亲手砸出来的废墟离开。 “贾维斯,走吧。” ——早知道从一开始就直接上反物质能量炮把这人杀了算了。 * “行了你快走吧,你的主人不是叫你呢,贾维斯。” 看着西维离开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空中,l-732感觉自己脑海里一直疯狂作响的警报声终于能平静下来了。 她抬手拭去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那个家伙真是恐怖,直接从路灯上跳了下来,接近了地上瘫成一张的机械人——即使对他身上的伤势有心理准备,但直到她亲眼近距离看到还是狠狠震惊了她一把。 “哇哦哥们儿,你现在还能喘气可真是不容易。” 她对着地面上满溢的微凉机油皱了皱眉头,想到自己可能会弄脏心爱的外衣而突然有些不愿意靠近他。 但是这个机械人也挺重要的,就这样放任他死掉是不是太可惜了呀? 西尔维亚有点小纠结。 正在这时贾维斯的声音在她的耳机中响起,“感谢您能遵守承诺并未在我的主人面前提起我的擅自主张。若是您在这个位面还有任何疑惑,我作为东道主很愿意为您解答一二。” 最后还是在外衣与机械人中艰难地选择了机械人的西尔维亚捏着鼻子走进了那滩“血泊”里,蹲下,拿出随身携带的螺丝刀为他保住性命进行暂时的抢修。 “我是没有说,可是你的主人不会不知道。贾维斯,我觉得你并非不知道——她只是对很多事都不在意,她不习惯戳破它们,但并不代表她对此一无所知。” 一边嫌弃地甩着手上满满机油的西尔维亚一边如此告诫着这个在她看来都颇为逾矩的人工智能。即使贾维斯是从最开始就陪伴在西维左右的ai,那又如何?西尔维亚们对待工具永远只有一种态度——好用,或者不好用时丢弃。 那些你自以为的深厚情感在她那里不过是虚伪的假象,就像普通人出门穿鞋,或许这些鞋子其中有一两双她有点感情愿意对它们进行日常维护、抛光上油,但当它们真正失去价值后,她抛弃它们时可是丝毫都不会犹豫。 贾维斯沉默了一会儿,沉默得她一以为这个ai已经离开了时,它的声音再次在她耳里响起:“我都明白,但仍然感谢您的忠告。” 然后再未响起。 * “唉,无论是人类还是机械,都总是故意表现得那么愚蠢。这个维度还真是有趣,真不愧是即使在西尔维亚中都臭名昭着的‘d-365’啊,我这趟果然没有白来。”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来当我的j.a.r.v.i.s(只是一个相当聪明的智能系统)如何?” 快乐地修理着这个伤痕累累的西尔维亚愉快地哼着歌曲,从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这个人正坐在一片断壁残垣中进行一场几乎无可挑剔的“外科手术”。 她当然没有麻醉这种奢侈的东西,她不介意,她手下的病号也不介意。几乎称得上是刺心刮骨般的痛苦,病人此时却一脸平静。 “你很喜欢那个人?” 他问道。 西尔维亚挑挑眉。她既然决定了把这个东西带走,当然不会真的询问它本人的意愿。 “你也很感兴趣不是吗?感兴趣到想要把她的心脏——就是你们口中的火种——亲手拿出来珍藏的地步。”一脸纯良的西尔维亚面不改色地说出了这些可怕的话,她手上的功夫不停,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这个闷葫芦说着话。 “我走过不少位面了,也算是见过不少人。但像这个西尔维亚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怎么说呢,让我想想……就像你知道的,这世界上有很多人,他们在悬崖边上徘徊,而在这些人面前的断崖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们有的抵抗不住这种堕落的诱惑,直接就这么跳了下去;而有的人不知道前路危险,一无所知且幸福地在这条必经之路上来来去去。” “可是——”她突然迟疑了一下,一直轻佻的语调终于在一刻变得认真了起来。这语调的改变让一直静静听着她说些垃圾话的机械人也专注了起来。 “这个西尔维亚现在也在那座悬崖边上徘徊,比较好的一点是她没有跳下去。 但更糟糕的是,她知道眼前就是深渊、也知道她渴望的宁静就在这座悬崖之下。她只要轻轻一跃就能获得它,但她却几乎是在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去抵抗这一点——就像是一个普通人在抵抗自己自然而然的呼吸一般,愚蠢而不可理喻。” 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一直喜爱着啜饮他们的苦难,因为在所有的苦难之下都掩藏着无可比拟的爱意。越是痛苦,便越是深爱;而在无边的苦痛中,爱才显得愈加珍贵。 ——这也是她想要这个机械人的重要原因之一,它只要活着就会为此而痛苦,而越是痛苦、她便越是深爱。 而在西维身上,她更是嗅到了那份掩藏在无边平静之下暗流涌动的情感,如同大海层层海浪之下危险至极的旋涡。 “她既不会前进,也不能后退,她只是用自己全部的理智将自己牢牢钉在悬崖边缘,等待着那个她再无可挽回的时刻再粉身碎骨。” ——她既因为活着而痛苦,却又在死亡中也无法得到宁静,在无边无际的虚无里,痛苦居然是她生命里唯一显得真实的东西。 多么奇特而矛盾的人,她简直是一个活生生行走的悖论。 “她依靠着那份痛苦才能活着——如果这也算是活着的话。” 她撇撇嘴,再次开始了修理,决定再也不去想那个西尔维亚了——那是一个极为恐怖的黑洞,而她不想作为那个被捕获的光被她吸纳。 但就像是一个人越强调什么,便越是证明他缺少什么;即使西尔维亚想要强迫自己的思想从她身上折返,她却还是忍不住开始思考这样一个问题: 当一个人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自然也在凝视她。 西尔维亚在悬崖边站了那么那么久,是否久到连深渊也在疑惑,为什么西尔维亚还没有选择跳下来? 第83章 那些不可得之物(一) “嘟嘟嘟——” 眼泪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的阿尔文震惊地看着手中的通讯器。 他简直难以置信自己居然在差点经历脑死亡这种恐怖死法后他觉得自己急需家人安慰的这个时刻,被!挂!断!了!电!话! 还没等他用自己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脑子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旁边一堆借口工作实则专门跑来偷听西尔维亚通话的工作人员们也被这种预料之外的情况闪到了腰,向他默默投来的怜悯目光—— 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会这样啊? 他现在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好吗? 正当他装模作样秉承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这一理念准备将手中的通讯仪放回原处时,突然这一群闲的没事干的特工们站出来一个人故意向他询问道: “嘿小伙子,之前我们监听的音频需要我们帮你寄到西尔维亚阁下那里吗?你其实真的说的挺好的,不愧是……”头儿也想要高材生。 在一群人善意的哄笑声里,阿尔文这次耳朵彻底红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别,删掉,快,立刻!马上!” 所以为什么明明很早之前西维就掌握了他失踪的消息又委托了政府的人却硬是直到拆除炸弹之前完全没人跟他通过气呢? 如果他早一点能收到消息的话,的话,他,他,他至少不会那么丢人被记录下他在椅子上是怎么痛哭流涕的丢脸行径!他也是能装出一副视死如归的伟岸形象的,然后-然后,就能狠狠在西维面前出一次风头,让她对他的勇气而刮目相看…… 而现在……别说刮目相看什么的啦,这个音频监控交上去被西维看到了的话,他这辈子都要在她面前抬不起头了! 欲哭无泪的阿尔文现在捂着头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或者现在谁来都好,神啊来个天使拯救一下你丢脸到这辈子都不想回家的子民吧! 在他专注地随着内心的草泥马一起狂奔而过时,却没发现身边那些闯进研究所、踢开囚禁他房门救了他的特工队员们突然安静了下来,站直身体,纷纷向着他们出现在此地的长官敬礼。 问候声此起彼伏。 感觉到对面的椅子被拉开的阿尔文抬眼向对面看去,只看到一位身着政府深色正装、背后跟随一排保镖的青年人坐在了他的对面。 这位棕发棕眼的年轻人明明有着极为优越的五官,却并不锐利,通身温文尔雅的气派很好地中和了他常年身为上位者的威严,即使面对他这样一个无名小卒都能拿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态度。 一看这人的职位就和他的城府一般深不可测。 年轻人向他伸出手,明明只是公式化的标准笑容被这个人做起来却显得极为亲和:“我知道您,阿尔文.拉冬殿下,拉冬王族最近新寻回的王储。您好,我是这次打击恐怖主义行为的行政方面负责人,您直接称呼我‘威廉.克莱蒙特’就好。” 这位单单从脸上看不出来城府与年纪——现在基本上联邦人人都能在漫长生命里永葆青春——的人如此谦卑地介绍自己,可是威廉好歹和政府官员打过一段时间交道,他可不敢真的在这人面前摆什么王室的架子。 一边内心忍不住自我吐槽着西尔维亚现在不也是想对他甩脸色就直接甩,另一边他连忙握住了对方的手表示自己的殷勤——无论如何他们确实是救了他,他没有不感激他们的理由。 身后排排站着的保镖贴心地为自家老板递上写字笔,道谢之后,面前温和的高级公务员长官就开始翻阅起了之前他们所记录的笔录。 ——“请您谅解,这是我的工作。在我将全部笔录浏览完毕之后,您就能恢复自由身了。” 在他正式开始工作之前,阿尔文得到了这样的解释。 这位公务员的话语实在是诚恳——至少比他见过的银行借贷窗口柜员的讲话要柔和的多,让他这个半辈子都没被这么温柔对待过的小龙人忍不住觉得受宠若惊。 在他忙不迭的“是是是”中,对方再向着他浅浅一笑,接着继续埋头于他负责的公文之中。 接下来充斥在他们之间的,就是漫长的沉默。 这是阿尔文曾经最熟悉的那一部分。 很多时候西维并不愿意陪伴他,在他身边左右的一直是贾维斯所控制的机器人——它拥有足够的算力可以让它同时出现在很多个地方。 而仅有他们能共处一室的时间也堪称少得可怜。长长的餐桌只面对面地坐着他们两个人,尽管西维总是在很用心且专注地在消灭她面前的餐食、他也总被贾维斯三令五申地要求不可以用餐时三心二意,他也总要在低头用餐时偷偷地多看几眼西维。 ——看一眼,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等到用餐结束之后(西维总是吃的很快的那一个),那个人就会一脸冷淡地放下刀叉、解开身上的餐巾推开椅子继续去做她自己的事。 而在这种时候,即使阿尔文对自己的地位心知肚明也总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问出口这样一个问题: “西维……我到底……”在你看来究竟是算作什么呢? * 西维从她打开的传送门中走出,门的另一面是这座政府机构,曾经的帝国最高法院。 在黄金岁月的余晖还未从海岸线上滑落时,它曾经是这个帝国所有法律人的骄傲,自屹立建成以来一直都象征着从皇室革命之后君主立宪所带来的公平与正义。 高耸的楼阁直插云霄,宏伟而古老的建筑上每一颗设计独特的砖瓦都彰显着这个国家最后的繁荣与昌盛,即使只是在远远看着都似乎能够想到当年有多少身着制服的年轻人提着公文包来来往往的景象。 即使是在现在战争中政府军败走三城、退居二线之时,它也并未遭到废弃,而是在起义军的领导下被再次修缮、作为新政府的指挥部而使用。 然而,岁月如梭,风雨变迁,这座曾经拥有无上辉煌的建筑如今已然倒塌,在这场双方领导人均殒命前线之时的大混乱之中,更是化作了一片断壁残垣、无人问津。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有那么一瞬间西维觉得这座庄严而威武的建筑似乎是这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帝国的隐喻一般。 ——当其上镶嵌的徽章不再被人每日细细保养而蒙上尘埃时,帝国雄姿英发的进程也在同一时刻遭到了巨大打击;而当现在因领导层大换血出现的无差别大混战而沾染上了更多的鲜血,似乎就代表着这个曾经辉煌的文明已经走向了无可挽回的堕落。 但她不在乎这个。 她目不斜视地进入其中寻找着托奈莉的身影。贾维斯在她进入之前就已经全面掌控了其内的监控系统,她则负责跟着贾维斯实时的指挥在其中乱七八糟的设施建构里绕着圈。 “……贾维斯,不用重新规划路线,我们直接过去。” 前后历经几代政府与被当做战场的历史对最高大法院的装修风格影响还是颇为深刻的,原本耗费了初代设计师心血的布局在后人不计代价地乱用后被肢解得支离破碎,曾经低调中蕴含着权威的内涵如今只剩下还在上演的混乱与暴力,很多时候只是路过的西维甚至不得不同时解决拦路的双方才能继续前进。 随着拦路人越来越多,身上沾满了漆黑血液的西尔维亚就这样人挡杀人地沿着正确路线一步一步地前进。在一场又一场单方面的杀戮之后,她丝毫不关心被她捏断脖子的硅基人的死活,只是充满嫌恶地甩掉了手套上粘腻的液体。 “这次找到托奈莉后,就回去吧。” 她突然感到了厌倦,战争她实在是见得太多太多了,多到让她甚至觉得麻木。 她并不觉得愧疚,她甚至在这场战争里除了刚才之外从未杀死过任何一个硅基人类。就像她一直申辩的那样,她只是推了他们一把,谁知道之后这座帝国竟然会如此迅速、如此无法控制地向着深渊滑去? 她只是觉得无趣。 * 枪炮声逐渐在耳旁远去,越接近托奈莉所在的位置便越是安静。 这正常吗? 当然不。 失去了可以约束他们力量的秩序而短暂陷入完全混乱的硅基们在前厅里都打得你死我活、横尸遍野,又有什么理由放过藏在宿舍区内的一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未成年碳基生物呢? 再一次查看表盘确认托奈莉的生命信号仍然安然无恙后,西维忍不住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她如此预感到,但她完全无法控制。 ——尽管她并不承认,但这是她所犯下的第二个错误。因为过于轻视他人的情感却自傲自矜,最终导致了她亲手掌控的局面最终陷入完全混乱、甚至因此反噬了她本身。 但她此时对此一无所知,她不知道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想要再关上是何等的艰难;正如她不知道人类的心灵又是多么的脆弱纯洁,任何妄图想要通过摔碎它控制它而去得到它的人最终只能自食恶果。 面前这扇微掩着的门就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洁白的门扉前似乎空无一物,安静到能听到呼吸的声音无不诉说着这其中的怪异。 她将手放在这扇门上。 “警告,检测到此处可能存在大量分子重构现象,警告,此处可能发生过大型反物质级别战争。” 贾维斯的声音通过耳机传入她的大脑。 “没事。” 她轻轻地说着,不知道是在安慰它还是在安慰自己,然后毅然决然地推开了门。 推门的声音可谓是悄无声息。 但即使她已经足够谨慎,屋里的人也早已有所察觉——又或者从根本上来说她就不可能对西尔维亚的到来毫无知觉。 在西维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一颗分子湮灭子弹就已经从枪管出膛,带着势不可挡的决意向她袭来。 * “怎么,还是舍不得吗?” 一艘小小的b5级飞船上,老老实实系着安全带的西尔维亚l-732趴在方向盘上带着些轻佻地问着她身边的硅基生物。 被强行绑走即将彻底与他的故乡告别的机械人此时带有眷恋地看着脚下小小的、如同孩童玩具一般的城市。 这让他忍不住问道:“你们平时都是这样看着世界的吗?” 像是神明俯瞰世界,又像是孩童在玩着积木。这种视角不得不说是事无巨细、全面了然,但观察者的位置终究过于高高在上、目下无尘,而一个人如果不真正地从天上去到世间、不真正地融入世界体验人生百态,又怎么能说自己来自于此? 西尔维亚没有回答。 机械人摇摇头,即使他一直憎恨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帝国、憎恨着这场旷日持久完全没必要打起来的战争、憎恨着双方因为各种各样肮脏的理由将它一拖再拖的政客们……他甚至对以西尔维亚为代表的这群眼里除了利益之外一无所有的资本家感到憎恶。 但在他真正将要彻底离去之时,他还是感到了由衷的不舍。 这种感觉不可谓不奇妙。 “西尔维亚,你知道吗? 当我只是生活在十二城的贱民时,我的家只是那间小小的工厂宿舍的十二分之一;当我后来被征召入伍成了一名政府的士兵之后,我的家就变成了帝国广阔的军事基地;而当我面对着西维的时候,我的家则是整个硅基帝国,甚至没有电磁机械之分;而当我现在站在这么高的位置,马上就要前去另一个宇宙时,我的家居然就变成了这样一个简短的编号,d-365。” 远去其他维度的旅人必须铭记他们的维度名称,这是唯一一个能在无穷无尽的时间尺度上溯源的锚点,也是他与自己家乡最后的联系。 ——可是,对于西尔维亚呢,对于这个一直随心所欲地更换着自己维度宇宙的家伙来说,她的家乡又是哪里呢? 旁边的西尔维亚一言不发,她有点惊奇地看着这个机械人。 作为一个彻彻底底的硅基生物,这个机械人的情感实在充沛得不可思议,就像是在他机械骨骼所包裹的胸膛真的生长出了一颗血肉的心脏一般。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她刚刚才好不容易在战场上随便拆了一堆机械人尸体的零件拼拼凑凑才把这个机械人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她现在甚至敢打包票她对这个机械人的了解程度甚至要在他本人之上。 这是真真正正的机械躯壳,一点所谓的碳基结构都不会存在的冰冷器械。 但这种事情好像就是发生了。 一点点好奇心忍不住悄然在她心里滋长,她再一次忍不住觉得如果她与这样一个人接下来相伴旅行,应该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看来和她一件喜欢的外套相比当初决定救下这个机械人的决定还是正确的。 她这样想着,打开了飞船的时空跳跃装置,准备前往新的维度进行冒险。 在一片沉默中,她想起了刚才机械人所说过的话,天性的促狭让她忍不住想要纠正他的话:“什么d-365,谁告诉你这个宇宙维度编号是d-365?” “……?!” 看着对方从一脸疑惑到灵光一闪后的震惊,l-732忍不住笑出声来和他解释道:“那个西尔维亚是来自d-365维度没错,但是她所在的维度并不是她的初始维度,这里的编号是c-161。” “……” 那她为什么她要离开她的家乡,甚至从来不愿提起它呢? 暂时进行时空穿梭是很多西尔维亚都会做的事情,像是l-732她就一直将她的穿梭行为定义为一次漫长的旅行,而在旅行的尽头究竟是她失去对一切的兴趣回到原点、还是中道崩殂死于非命……这都不是她现在关心的事。 “像那个西尔维亚所做的事情很多即使在我们这群人眼中都算是惊世骇俗,因此以我现在的阅历我实在无法对她的行为做任何评价。” 她发动飞船进入穿梭门中,在空间紊乱的力场之中,她的脸被穿梭门的光芒照得发亮,她的声音落在机械人的听力单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冷厉平淡。 “——我们也仅仅只是知道这样一个信息,那个西尔维亚的故乡,她的本源宇宙d-365,在她离开之后早就已经死去。” 第84章 那些不可得之物(二) 银河星际联邦政府在首都星的政权交接一向都是无比繁杂又无比冗长的。随着联邦扩张的版图在宇宙间不断膨胀,首都星的政治和经济地位日渐水涨船高。 新上任的这位新总统史密斯阁下在任期到来真正坐上一把手的位置之前,实际上现任的总统仍然在政治上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力。 但这位同样出身于贵胄家庭的总统先生在公众面前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对这把椅子的眷恋之意——当然我们先不谈他已经在这个位置上连任了两次这个前提。 “……当然我非常荣幸,也很高兴能够认识这位亲爱的绅士,也很高兴我们下一任舵手是如富兰克林.史密斯先生这样拥有优秀才华的人士。” 当着媒体长枪短炮时对史密斯先生堪称是亲亲热热的总统先生一到了私下会面就突然变得冷漠起来。 不顾被拉进休息室后突然撒开手一脸懵逼的史密斯,总统阁下板着一张脸,点燃了自己的雪茄,深吸一口后,随意地让他找把椅子坐下。 “年轻人,我得告诉你一个事实,其实我们都很疑惑最后的赢家会是你。我不得不说你很幸运,但是你必须知道,那只能让你坐上我的位置,却还不足以让你顺顺利利地活到下一个四十年。” 这是威胁? 年轻人歪着头坐直身体向现任总统疑惑道。 大佬又吸了一口烟,翘起腿,狠狠瞪了回去。 当然不是。 “这是善意的告诫,如果不是我,别说四十年,我现在觉得你甚至活不到下个四年。” 这就像是每家每户的孩子步入青春期之后,即使再羞耻,作为监护人的大人也总要陪自家的孩子关上房门来一场“大人间的谈话”——内容有点猎奇,但总的来说话题充满了成长、关怀与爱。 现在也是如此。 总统先生早就翻过眼前这人的履历,出身第七星域中央星、靠自己的聪明于着名大学毕业,毕业后又早早步入政坛,因为没有什么特别显赫的家世所以目前靠着那点工资还没有还完银行的助学贷款。 履历光洁靓丽、一路高升,看上去十全十美一路顺风顺水、干净到没有任何问题,但对于总统先生来说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其他的我都不担心,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史密斯先生,你听说过西尔维亚.普蒙托利阁下吗?” * 屋里的人开了灯,好像是故意将光线从门缝之下漏出一点。 这份代表着温暖与安宁的白炽灯光此刻像是这个混乱世界上唯一和平的港湾一般,在这片充满血腥暴力的黑暗森林里如同当空的太阳般吸引着每个路过的人飞蛾扑火。 而在这看似柔软、无害的猎物身后,又藏有怎么恐怖的陷阱呢? ——至少西维觉得在贾维斯分子重构后那些几乎堆满房间门口的尸体可以稍微说明一点。 此刻,窗外,夜色朦胧,机械月亮所映照的光线清冷而皎洁。 夜晚如此寂静,寂静到似乎此时世界无声。唯有昏黄的路灯光芒映射在街道转弯处那狭窄的巷子里时不时的呜咽惨叫声提醒着路过之人:这个世界的秩序早已崩塌。 窗内,人影绰绰、西维与屋内的猎手相对而立。 屋内那人身高不过五尺,她往日温和可人的眼眸里正充斥着似乎不祥的蓝色微光,手持着一支银白色的小巧手枪,目光凌厉,神态冷漠,枪口正准确地对准来人的方向; 另一人则空手而立,身形矫健,佩戴着的护目眼镜里不断如流星般划过贾维斯全力计算中的数据流。 “贾维斯,下载着名格斗家格斗技……” 枪声突然响起,西维的身影在黑暗中装作应声倒地的模样,又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利用对手犹豫了一秒的补刀期间,敏捷地滚到屋子角落,迅速避开了那些致命的子弹。 这是她亲手研究出、又亲手交给托奈莉的秘密武器,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留下后手。她现在身上所装备的任何防具都不足以抵御分子层级的毁灭。 ——换句话说,这是真正赌上了性命的战斗。 新的子弹轨迹继续在她眼镜的测算中显示,她迅速起身,拿起一边插着花的花瓶瞬间砸向另一端地板。美丽的瓷瓶撞击下发出了清脆的破裂声,碎片四处飞溅。 对方听到这声音微微一愣,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西维则趁机跃起,身体如一只柔软的猫咪般灵活地穿梭于屋内的家具之间。她利用周围建筑物的遮挡,迅速拉近了与猎手的距离。 对方猛地一后退,在靠近窗台的一瞬间,借着月色女孩漂亮的眉眼倒映在西维眼中——这个向她开枪之人正是她所寻找的托奈莉。 西维早就知晓——她会花几天时间去辨认阿尔文,但她只需要一眼就能认出托奈莉。 但西维丝毫不为所动——或者这正是她的计划。女孩并不打算乖乖认输,就在她准备继续反击之时,西维突然从口袋中掏出一把胡椒粉,猛地向她脸上扬去。 胡椒粉刺激了托奈莉的眼睛,她立刻闭上了双眼、捂住口鼻,却依旧被这些香料呛到、咳嗽起来。 好机会! 西维趁机逼近,拳头如同疾风般砸向托奈莉的手腕。随着托奈莉一声痛苦的嚎叫,她的手枪脱手而出,西维迅速将其捡起关闭。 ——战斗结束。 枪支脱手,在西维看来托奈莉就已经完全失去了反击能力。她收起拳头,轻轻一笑,手中的手枪指向了曾经持枪者的脑袋。 “game over(游戏结束)。” 她淡淡地这么说,脸上却洋溢着如同与伙伴玩耍后胜利的喜悦。 * 早就对总统阁下的问话有所准备的史密斯瞬间正襟危坐,像是人形电脑一般将自己之前得到的资料复述了一次:“西尔维亚.普蒙托利博士,出身于联邦最初五大创始星球之一的地球,曾经也因其强大的头脑被邀请加入联邦议会的‘五十盟’、拥有对联邦任何决议文件投票表决的权利,但被她本人断然拒绝……” “不够不够!完全不够!”听到这种官方回答的总统阁下气的手舞足蹈、就差把手里珍贵的雪茄给随手扔飞。 “我要的是这些官方叙述吗,史密斯先生?我在这个位置上整整八十年啊先生,你知道我这八十年是怎么过的吗?” 稍稍偏头想要避开就在他眼前即将喷到他脸上的口水的史密斯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被这位在现在强大医疗能力滋养下居然仍然能长一身肥肉的总统抢先了:“简直就是——如履薄冰啊!” 史密斯先生吓了一跳,他从来没见过这位在公众面前向来风度翩翩的总统阁下私下里居然也有这样歇斯底里的时候。 八十年前总统阁下年纪轻轻、却早已身居高位,在权力长年累月的滋养之下可谓是风度翩翩,谁看了不说一声“意气风发”? ——可他不过就过了几年好日子,然后西尔维亚突然就在纽克斯大学 (nexus university)声名鹊起。 传闻中年仅十四岁就独自解开了连续体时间力场问题、之后在校期间耗费了短短一月时间毕业后又开发出暗物质高效率能量转化的方法……突破科技封锁的理论文章一篇接着一篇,让人不禁感叹宇宙天才千千万万,像她这样的却千百年难得一见。 “在越是古老的年代,个人的力量便越是无用。在那样的年代,没有人能够拥有匹敌团体的力量,直到在近代枪械被发明之后,人类才拥有了无论男女老少、老弱病残都能够对生物一击致命的能力。” “但在现在呢?仅仅只是普蒙托利一个人,她就拥有着怎样可怕的力量?” 这是总统先生自上台必须要和西尔维亚打交道的一个原因,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关注一个可能毁灭宇宙的恐怖分子——而他现在甚至有时候会疯狂地这宇宙现在还好好的,几乎仅仅只是因为她不想这么做。 听听,她不“想”。 年轻的接班人终于明白了这些话是何等的真知灼见、用心良苦,感动之余甚至想立刻拿出纸笔逐字逐句地记录。 “因此当你坐在我的位置上时,年轻人,你要这么做——” * 『你要对她和善,无论她如何将政府的脸皮踩在脚下,你都切不可动怒。当她打你左脸时,你要将右脸也凑上去。』 “……西维?” 醒过来的托奈莉依稀看到西维正将一把电击器塞进自己的口袋里,想看清楚稍微一动又感觉自己的脖子麻麻地在痛。 让她情不自禁地尖叫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好痛!我这是怎么了西维?你快帮我看看!” 她歪过头对着西维指着自己的脖子,曾经洁白干净的脖颈在某个位置突然出现了两个黑色的印记。 西维毫不脸红地拍拍托奈莉的肩膀,说:“没事的,就是你刚才用精神力的时间有点久,有点用脑过度罢了。” ……总之才不是她亲手用电击枪唤醒她的缘故。 『你要靠近她,不择一切手段地获得她的信任。——具体怎么做?很简单,用你的真心、用你的实意,你大可以信任她,但绝不可钟情于她。』 “……是吗?”托奈莉半信半疑地瞅了一眼西维,对自己身上出现的这种莫名其妙的伤口很是怀疑。忍不住进入自己过去的回忆,托奈莉突然隐隐约约地想起来一件事—— 这让她突然开始发抖。 “西西西维,我好像想起来一件事……那个机械人,那个要杀我的机械人……他被我……他被我杀了……西维你快看看……我,我我我杀人了……” 她紧紧攥紧了西维的袖子,语速越来越快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她颤抖着模模糊糊地去看西维的脸,想要得到一点安慰,却只能看到她似乎毫不动摇的脸色。 她一瞬间如坠冰窟。 她还是个小孩子,她曾经每天的任务仅仅只是拿起笔用功读书;跟同学们的关系说不上好也算不上糟糕……她过的就是这么平凡而日常的生活。 如果一定要说哪里不普通的话,那就是她会和西维隔三差五的冒险。 她们一起冒着枪林弹雨走私一些奇特的矿石、也狐假虎威冒着别人的身份混杂在本地人之间、更是曾经几乎一手操控了某个星球国家的政变…… 她们也曾一起看过瑰丽的陨石雨,驾驶飞船逃离过黑洞的追捕、穿梭过浪漫的行星带……每次都很惊险刺激让她在内心尖叫着她再也不去,但她似乎永远都不会拒绝西维“走?”的邀请。 而最后的终点永远都是这个维度里那间小小的房子。 她坐在沙发上或者地板上,贾维斯会贴心地打开电视播放一些有趣或者无聊的节目;而西维会从冰箱里拿出她提前准备好的饮料,满不在乎地一边喝着一边告诉她她马上要去实验室里熬个大夜明天如果上课记得起早。 这就是她的日常,一半波澜不惊,一半汹涌壮阔;一半平平无奇,一半奇妙无比。 如果她足够诚实,她就会认识到自己并不如她所认为的那样喜欢那些平平淡淡的生活;即使它们在她的思想里不可或缺,但是只有那些与西维一同度过的时光才真正对她有所裨益。 ——她只有在那里能够找到被别人不可替代的价值。 想到这里她恐慌地想要扑进西维的怀抱里,却又想起西维其实并不喜欢与别人接触这件事,害怕触怒她又在原地踌躇不前,只能焦急地、更加攥紧她的袖子。 “西维……西维对不起西维……我不应该不听你的话的……”小声且怯怯的道歉在感到西维前所未有的温柔之后变得放肆起来,她彻底放心地凑进了西维的怀里,享受着头上轻柔的抚摸。 “没关系托奈莉,没关系,那只是因为枪支控制了你的思想,你并没有亲手杀死这么多的人。没关系托奈莉,我原谅你。(i forgive you.)” 西尔维亚很喜欢这种安排——即使颇有波折,但最终她还是得到了她应有的奖励。十分高兴的她甚至体贴地半蹲在这孩子面前,让她能够更加方便地将眼泪粘湿在她的衣服上。 ——“我告诉过你了(i''ve told you so.)” 这就是西维等了这么久、安排了如此之多,想要对托奈莉所说出的一句话。 『——为什么?因为只有站在她身后,我们才有机会在关键时候给她一刀。』 * 西尔维亚此人有时候像极了一颗奇妙的糖果,它从内到外被设计师细心地分为了多层口味。 在糖果最外围是一层不咸不淡的糯米糖衣,你舔舐这一层时什么味道都不会尝到,即使你的鼻尖已经能够隐隐约约嗅到其中的香甜——这时她待你如同待宇宙中每一个普通的分子,连你自我介绍后的名字都不会铭记,与你有关的记忆会在下次见面之前就被她删除得一干二净。 而若你努力将糖衣吃掉,来到了第二层,你会发现其下是如同可可般脆口的巧克力,味道却甜的发腻——这时候她会发现你大概还是个不错的生物,会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地在你面前喋喋不休地夸耀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像是全世界科技文明的推动都要仰仗于她的成就一般。 ——好的,一般来说这一层对大多数人来说已然足够。只要你足够能忍耐并且谦恭,即使不得不每天忍受有人在你面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打击你,但是你在西维那里已经确实查有此人。 她会在你请求时帮助你、在你落难时保护你、在你需要时永远站在你这一边。你可以从她身上得到无穷无尽的好处,因为你是她在这茫茫宇宙里少有的几个她会为你接起电话的人。 而如果你依旧贪心地想要继续品尝下去,那我就不得不说,朋友,你是在逼近“死亡”。 第三层,舔掉那层防御极厚重的巧克力脆皮之后,你的舌尖会第一时刻感到刺痛,那是如同芥末与辣椒一般混合的怪味,远超常人能够接受——其古怪之处就像你掀开衣服想要去看她的伤疤,却不经意之间看到她空无一物的胸腔。 即使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能够将自己的弱点坦然呈现在你眼前,但她这时已经不会让你再拥有离开的权力。 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轻易地使她岌岌可危的道德观滑向深渊,一旦收到你可能想抽身离去的信号,她就会不择一切手段地控制你、掌握你,给你的脖子上拴上绳子,将你牢牢地绑在身边。 就像她知道硅基帝国里拥有着怎样的矛盾冲突,她也知道在什么样的日子能够让电磁人顺利偷袭皇宫,她也知道这孩子绝不会在那些纸醉金迷中沉溺。 她引导着双方矛盾愈发激烈,推动着一场又一场战争的发动,就是为了等待着这孩子认清现实的那一刻。她终会明白很多事并不是一腔热血就能够完成,战争双方的矛盾并不能靠着相互理解就能达成。 ——爱与和平不过是嘴上的口号,只有政治与战争才能切实地解决问题。 她紧紧地拥抱着她——其实l-732的到来她没有料到,即使她尽力降低了她的影响,却也无法保证一切最终都能像她预料的那般丝毫不差。 但似乎就是没什么问题。 她有点侥幸地这么想着。 即使托奈莉使用精神力过多遭到了控制反噬,被枪支放大了内心的欲望,但她有自信能够将它掩盖过去;即使最终她确实遭受到了生命危险,但最终托奈莉现在仍然安然无恙,并且现在表现极为温顺。 一个温顺的托奈莉。 她想着,轻轻抚摸着这孩子的脖子,像是在抚摸其上不存在的项圈。 虽然她总觉得好像哪里有点奇怪,但在用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大脑思考了一次并没有发现逻辑漏洞时,她还是努力将心里那份古怪的疑心压了下去。 “西维,我们回家吧?” 孩子甜甜的声音从她怀里传来。 一切都与她的计算相符合,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而这就是西维所犯下的第三个错误,她不知道这世上唯一一条真理永恒不变,那就是“等价交换”。越是要得到珍贵的真心,便越不容许掺杂欺骗、利用。所有妄图想要得到却规避情感风险而不愿付出的人的人,最终往往是损失最为惨重的人。 而那些已然开启的大门并不是再次关闭就能像往常一样,即使本人似乎毫无察觉,但一直关注这一点的西维又怎么可能感受不到从门的另一端传来的冷风? 谨慎是普通人的美德,胆怯是赌徒的大忌。 西尔维亚目前对此一无所知,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以为自己对这孩子永远拥有说一不二的所有权。——直到她在窒息之前最终发现那孩子手中也紧握着她亲手交给她的脖子上项圈的绳索。 但她现在这间空旷的屋子里只有她与这孩子,连贾维斯无孔不入的摄像头都早已被子弹破坏,因此竟然无人能够打断这场扭曲的“仪式”。 命运的齿轮在悄然旋转,那些她不以为然的事情其实站在时间的尺度上都是命运的巨变。只是当时站在三岔路口,眼见风云千樯,作出抉择的那一日,相当沉闷和平凡,还以为不过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 “好。” 她听见她自己这么说。 第85章 那些不可得之物(完) 如果你渴望得到某样东西,你得让它自由。如果它回到你身边,它就是属于你的。 * 寂静的房间里悄无声息,只有书页从青年指尖划过的白噪音。 而对于擅长通读人心的威廉来说,对面之人心碎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点好笑,于他而言从父辈那里获得认可而感到高兴都是多久之前的陈年往事。在他看来,一个人成长的标志正是学会从自身获得力量从而悦纳自己、而非一味地去迎合别人的需求。 但他看着对面的年轻人——即使在普遍经过基因修复的联邦人看来他也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孩子。刚刚长开的身量在这个冬季还略显单薄,那头漂亮的金发乱七八糟地堆在头顶,显得这个委屈地要死的孩子极为可怜。 他放下笔,想要安慰他。 ——“世间万物人们大多都求而不得,你又何必执着于一人呢?” 但他忽然觉得自己说不出口。 他也有求,而不得。 * 这只是一个小失误。 极小极小的失误,只是因为她的刻意放任而让托奈莉身处险境罢了,最后她不是依然安然无恙吗?——又哪里有问题? 如果是别人如此振振有词地指责她,西尔维亚当然可以对此嗤之以鼻然后再对他的指责从起始喷到终结,最后再花不到半天的时间拿出一个比他的更强更优秀更节省时间的计划。 但这次确确实实地关系到了托奈莉的安危。 即使她有意无意地无视了这份差异,但魔法文明与科技文明出身的人类在身体构造上存在的差异却是客观存在的。 不提那些“具有三个胃”、“五个肾”之类的奇怪星网流言,最简单的例子就是所有遵从牛顿三大定律的星球都不知道他们口中所谓的“精神力”究竟是怎样的东西。 ——它要如何证明,现代科技比如脑部ct或是核磁能够显示它的存在吗? 但它却货真价实地隐藏于托奈莉的皮肤之下。 比血液更加深刻、比神经更加隐蔽,它是她最私密的东西,如果有朝一日“灵魂”被证实,那么我们就可以如此形容——它附着于一个人最本质的根茎之上,是灵魂的具现。 曾经的西维依靠着游戏的系统隐隐约约地在那个世界观中触摸到了这一东西,并加以理解运用;但她却并不能解构这一东西,就如同现在大多数学生学习概念公式一样,他们只是在“使用”而非能“理解”。 她有点生气地敲着飞船的键盘,焦躁不安的心理第一次如此剧烈地扰乱着她的心绪,甚至直到贾维斯看不过眼提醒她实在她才察觉到自己的牙齿差点咬破了她的手指。 “西维?” 对此感到奇怪的托奈莉规规矩矩地系着自己的安全带坐在西维旁边,在经历过一次生死抉择之后被狠狠吓到了的托奈莉终于学会了听西维的话不要向下看。 她不知道马上将要回到家的她们有什么事能够让西维如此焦虑,甚至像个吃不到糖果的孩子一样沉溺在自己的思想中、不知不觉地啃着自己的指头。 被叫醒过来的西维扭头看向托奈莉,棕发棕眼的孩子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仍然对着西维几乎反射性地露出一个可爱的微笑。 西维愣了一下。 而西维并不是在看她。她在思考究竟要如何避免以后的精神力反噬,以及如何应对之前出现的状况。 ——她必须那确确实实在她的意料之外。 即使现在托奈莉看上去被她的借口哄过去了,神态也十分正常,该吃吃该喝喝下雨也知道往家里跑。 可是,那之后呢?精神力反噬究竟是什么原理?什么形式?有什么后遗症?该如何去补救? 西维对此完全两眼一抹黑。 她一点都不愿意去想在另一个维度的自己——那个早已死去的那个西尔维亚究竟是怎样能够在确切的维度里联通两个几乎南辕北辙的世界原理并能够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 ……莫非她真的更加聪明? 这一想法刚从脑海深处浮现而出她就直接挥挥手将它pass。 这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她猛地站起来,“托奈莉,再给我几根你的头发——” 她就不信世界上居然还有她做不到的事情! “诶???”被这句话吓得连忙捂住自己隐隐斑秃的头顶的托奈莉一脸懵逼。 * 如果可以做到的话,几乎是被威胁着背井离乡的机械人贾维斯二世非常愿意将每一个世界的西尔维亚都从高高在上的飞船里拽出来,然后连绑带骗地摁住她们的头让她们不能再逃避地用她们自己的双眼好好地看着这世界。 但可惜的是,从来拥有这样良心的人并不能拥有做到这样事情的能力。 曾经永远笼罩着黄金余晖般的硅基帝国在维多利亚的旗帜之下发出鞭挞宇宙的怒吼,它们政治清明、经济发达,流淌的财富从四通八达的航线处至此停留,当时的硅基人曾经以为他们将会拥有一切; 直到那如同璀璨流星一般夺目的武器从天而降,他们曾一直高高在上、远超于碳基人类几百年的科技在那新生的科技树前竟毫无还手之力。 ——“那是谁?” 风云变幻,命运无常。受邀请解决硅基帝国全面科技封锁的西尔维亚重新研究出一条完全与现有不同的科技树。 无法解析、无法控制、无法同化。 当时在位的皇帝对此绝望地闭上了眼,他无奈地承认道: ——“那是命运。” 自此黄金的璀璨描边从帝国全面褪去色彩,失去了一切的国家不得不为求生匍匐于曾亲手击败他们的人脚下。 绿眼睛的恶魔慷慨地接受了他们的臣服,甚至给予了他们那条彻底击败他们新的科技锁链——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新式技术——来代替他们曾经的文明。 这是痛苦,也是恩赐。 接受此等祝福的帝国子民没有一个人不曾感恩戴德,却也没有一个人不曾深恶痛绝。 有人主张删除西尔维亚在历史书上的存在,也有人坚决支持要用最疼痛的笔调如实写下这一段令人深感痛苦的史实。 两派争吵不休,愚民政策却在暗地里悄无声息地进行。与此同时人权凋零、阶级固化的问题卷土重来,曾经繁荣的帝国彻底降下了不可见的城阶等级,将人自出生起分为了三六九等。 曾经也有人无比期待着新的革命军队能够将一切拨乱反正,可随着雷德纳金爵士命陨大厅后,这一切似乎就显得遥不可及。 ——“帝国,当真没有希望了吗?” 权贵们逃逸的飞船升上天空,只剩下只能等死的平民躲在家中暗自祈祷。 战争的温床,罪恶的渊薮。夜幕降临,黑暗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着这片土地,星光黯淡,月亮也躲在乌云之后,不愿目睹这场残酷的杀戮。 没有一丝荣誉与尊严可言的战场上,铁甲与铁甲的撞击声震耳欲聋,枪械相接的火花在夜色中一闪即逝。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硝烟的味道,混合着死尸的刺鼻油污气味。双方的士兵在黑暗中盲目地挥舞着武器,每一次攻击都充满了绝望和愤怒。 而在这黑暗的战争中,帝国的荣光被污染,它的未来被蒙上阴影,直至有一天,这片土地将不再是帝国的领土,而是战争的废墟。 * “那么,他们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吗?” 课堂上听着老师讲述着最近最火热的新闻事件的学生们举手提问道。 这些穿着公学制服的小萝卜头们各有各的来历和吓死人的背景,此刻规规矩矩地坐在这间教室里几乎和代表着联邦未来的一小半“五十盟”一模一样。 其中一个女孩子趁着老师不注意戳戳睡得正香的托奈莉的脸,想把她从梦乡里叫醒,却没想到托奈莉直接被吓得站起来了。 正中老师的下怀。 教导他们的老师是一位同样毕业于纽克斯大学的优秀学生,曾经与西尔维亚有过一段短暂的同级情谊,因此她非常乐意收下托奈莉这个明显跟不上大多数同学进度的学生。 更何况她本人也足够喜欢这个不是特别聪明的孩子——她实在是见过太多太多各式各样的天才了。 “那么普蒙托利小姐,正好你上次交回的课外实践报告上写到你亲手拼制的电路图在设计上有得到在硅基帝国亲身经历的灵感。 你能结合着最近硅基帝国外交大使前来交流的新闻与你自身的实际经历做一个简单陈述吗?” 刚从梦乡被喊醒的托奈莉现在还是晕晕乎乎的,看着如今光洁明亮的教室与和蔼可亲的教授,好像曾经那些她曾亲眼所见的那些纸醉金迷与隐藏在夜色中的鲜血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屏幕上,那位可敬的外交官与联邦一位专员亲密地握着手,对着镜头笑得一脸灿烂。 他的手里一直拿着一本书,那并不是什么很珍贵的材料或是图纸,它不过是硅基星球上各种各样美丽的风景图片集成的一本相册。 即使这个曾经发动了两次寰宇战争、曾经被联邦宣称为“几近灭绝”的种族一点都不受现在联邦人的待见,但他还是很热情地孤身来到这里表达了想代表硅基帝国加入银河联邦的想法。 ——“恕我直言,您与您的族人是与我们从本质上完全不同的种族,并且完全没有同任何碳基文明建立过友好关系。您又怎么能够保证您与您的族人不会再次掀起第三次寰宇战争?” 发布会上奉旨上前的记者如此刁难他。 这位曾经不过是在会议上专门记录参会者发言的小小记录员很是擅长应付媒体任何意义上的围追堵截,他依然挂着规范的笑容,对着全联邦公民说: ——“我可以向您保证,您所担心的事永远不会成真。 为何?或许您有所不知,曾经有一位高贵的小姐向我们传达了一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即使我们不能感受到在雨水中奔跑的快乐,但我们因此也就拥有了在雨中看着其他生物生活的快乐。 也因此在这个追寻着星辰与大海的年代里,我们也由衷地希望能够打破我们之间种族的隔阂,一同随着梦想走向新的世界。” * 她记得自己曾经也对西维问过这个问题,实验室里西维穿着她那件脏兮兮的白大褂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东西。 百无聊赖的托奈莉想要和西维说话,又不能错过交电路作业的最后期限,只好把那一堆所谓“电路边角料”搬到西维的实验室里进行拼接。 当时西维是这样回答她的:“……你听过物理学历史上很着名的一个理论‘薛定谔的猫’吗?” 她点点头,“薛定谔的猫”是一个着名的思想实验,由奥地利物理学家埃尔温·薛定谔在1935年提出,用以批判和探讨量子力学中的哥本哈根诠释。 西维继续做自己手上的事,头也不抬地应付这孩子的问题。这也算是她比较少的一个优点,即使她的态度并不算好,但她总会认真回答托奈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问题,从不用一句话敷衍了事。 “那么,现在你可以将硅基星球比作那个封闭的盒子,那只可怜的猫就是硅基帝国,战争与政治就是那个放射性物质和毒气瓶子。 根据那个实验理论我们知道,那个放射性物质有一定的概率在一段时间内衰变,一旦它衰变,毒气瓶就会打开,猫就会死亡。但如果那个放射性物质没有衰变,猫就会活着。” 托奈莉继续点头,她其实不知道西维为什么要用这个奇怪的比喻,但她乐意点头奉承西维那可怜脆弱的小自尊心。 看出这一点的西维顿时连手上正在进行的实验都做不下去了,开始走过来狂撸托奈莉的小脑袋,把她的头发故意弄得乱七八糟。 “根据哥本哈根诠释,量子系统——当然在这个案例中是放射性物质——在没有观测之前处于多种可能状态的叠加态。这意味着,在没有打开盒子观测之前,猫同时处于活着和死亡的状态。 而你想要知道帝国最后是会在群龙无首情况下彻底死去,还是抓住一群蛀虫都被清洗、上层空悬的机会在灰烬里浴火重生。 ——可这就是矛盾,托奈莉。 我们要知道就必须观测,可我们一旦观测,它就一定会受到干涉,那份可能性就会坍塌变为现实。” 女孩眨巴着自己的眼睛,在一串麻烦得要死的奇怪比喻里她还是抓住了其中一个关键点,问道:“所以我们不能再去看他们了吗?” “……” 西维出乎意料地沉默了一阵。 “是的。” 她在撤离之前将所有的工厂全部炸毁,除了觉得无聊之外,就是为了保证即使是联邦最好的证物调查组也不可能在其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为什么要做的这么委婉? 西维其实自己也不太说得上来,又或者她其实知道,但并不愿意承认。 但这一趟在外人眼里颇有点虎头蛇尾的旅程总归还是带给了她一点思考,即使只有一点点,即使她自己还没有思考出个什么一二三,但却足够让傲慢的西尔维亚愿意说出一句话—— “可能对于大多数文明的成长来说,它们都是不需要外人随意插手的——而无论他们是怀着怎样的目的。” 即使曾经有如同冬夜一般丑陋,像极了天边挣扎向上的枯枝;即使曾经整个世界的锁链被熔断、成了被倒掉的黄金。 但一切一切的书页都应该由他们本人亲自书写。 在他们所不知道的角落里,在无边战争的硝烟与毁灭中,一种新的可能性悄然孕育,如同凤凰涅盘,浴火重生。铁骑践踏过焦土,枪与火的洗礼下,文明新生的种子在血与火的交融中缓缓萌芽。 “或许……” 西维轻轻地说着,不像是在说话,倒像极了一声叹息。 她看着托奈莉,托奈莉看着那位冲出星系、寻求希望的外交官。 或许在那黑暗之后,依旧会有人从阴暗的地下室中走出;他们的眼前会布满曾经同胞的尸体,有的人会拿走他的枪支,有的人则或许会拿走他手中的书卷。 他们的年纪可能很小,也可能很大。但他们的心中都曾经怀有同一种东西—— 那会是托奈莉曾经留在那里的东西,来自于一个孩子彻头彻尾不带有任何私心与欲望的善良。 这份善意或许在当初的冬雨中不甚起眼,但只要他们记得、只要他们相信,最终一定会如春生之芽一般在那片冻土上日有所长,只等春风十里,便能生生不息。 第86章 婚礼的花束记得留给葬礼用(一) 正午,人造太阳带来的热度在城区计算器的测算下整个办公楼的温度都稳定在舒适的26c。 心情本来非常愉悦的威廉.克莱蒙特一边回想着不久前处理西尔维亚能源电池的事件和阿尔文被绑架案件所带来的巨大利润,一边动作娴熟地为自己泡着红茶,打算待会儿填写报表时为自己带来更多的舒适。 然后,他看到了桌上那堆紧急文件最上面的一封结婚请柬。拆开信封,略过所有套模板的标准话语后,他的目光机械性地挪到最后一行,“邀请人:西尔维亚.普蒙托利,敬上”。 “噼里啪啦——” 瞬间他手上拿着的名贵陶瓷茶壶与茶杯一同摔到了地上,价值连城的茶叶混合着滚烫的热水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浇在了威廉柔软且昂贵的手工皮鞋上。 可是他好像完全没有感觉被烫到一样,那只一直用来拿纸笔判人生死荣华的手第一次如此颤抖地拿起了那张薄薄的大红烫金请柬。 就好像在捧着一堆滴滴嗒嗒马上要爆炸的炸弹。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个潇洒自如的花式连笔字体,从削瘦如本人般的笔触看到最后一个字母习惯性地翘起的可爱小角。 ——神啊,这是不是他这些年一直丧良心做事应得的报应? * 德里克再一次焦急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表,发现指针终于不情不愿地走到了正中位置时,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立刻带着他的上司出发。 西尔维亚.普蒙托利阁下即将举办结婚典礼是件能轰动全星际的大事。 即使现在那群吃干饭的媒体估计正骂骂咧咧地把原定总统就职演说的新闻稿从自家报纸头条上撤下来换上新的头版——“这才是大家想看的新闻!而不是一个糟老头冠冕堂皇的演说稿!”。 通过他身为秘书长的私人通讯网,他的通讯仪不断地收到他同事“已上路”的小道消息,传送频率之快、涉及人员之多简直震动地他的手都感觉要彻底麻了。 这个时候所有收到这封其貌不扬的邀请函的人——包括但不限于一部分政府高官,还有很大一部分没接到邀请不请自到、完全没皮没脸的家伙——都急急忙忙地推掉了接下来所有重要或不重要的会议,带着自家的夫人和秘书团队坐上政府专机飞快冲向了婚礼地点。 可这种应该争分夺秒的时候,德里克却恨铁不成钢地看到自家上司居然现在还沉浸在“喜欢的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的痛苦中,一副爬都爬不起来的样子。 唉。 他深吸一口气,“得罪了”,一把把自家没用的上司西装三件套打扮直接塞进他喊来的专车里。在给他系好安全带后,驾驶座上的司机很上道向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所以——为什么你还不走呢?” 坐在副驾驶的德里克如此疑惑地询问。早点去那颗着名的宝石星球他的上司说不定还能凭借曾经同西尔维亚阁下一所大学毕业的短暂情谊混个前排桌什么的。 司机戴着墨镜,老神在在地回答道:“对不起先生,但是我没有接到任何通知……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德里克打开自己的光脑,丝毫不意外地看到网络目前最火热的话题正是有关这场婚礼,略过数千人集体“失恋”扬言一跳解千愁的热搜,继续搜索着有关信息。 这正是他的工作之一。 “去第六星域第三星系的那颗着名旅游星球,‘宝石星’爱德丝蒂(edelstein)。” * 婚礼事件在星网上可谓是闹得沸沸扬扬,而对于西维这个一直身处于舆论中心的人来说最糟糕的影响大概只是因为莫名其妙的来电实在太多,她不得不将电话本权限移交给贾维斯由他代替接收回电所带来的些许不便。 坐在她后排的金毛警察对因为他的一时冲动所造成的后果感到非常愧疚,正努力尝试和西维进一步沟通以寻求更合适的解决方法。 他是一个被同事背后调笑为“一根直肠通大脑”的正直死板认死理的家伙,在他的想法里身为警察,所有普通联邦公民都应该是他保护的对象,根本就没有“多数人的正义才是正义”这种强盗想法。 “普……” 字符刚出口就毫不留情地收到了来自西维不怀好意的眼刀,想起来这位和家族的关系一直很是微妙的小警察马上更改了称呼。 “西尔维亚阁下,那个您觉得,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 这位金发蓝眼的警察拥有一双极为澄澈的眼神,此时他的神情莫名其妙地看上去有点可怜。 或许这种真诚从他愿意为了素不相识之人的性命大海捞针一般地去求西尔维亚提供帮助就可见一斑——他是那种西维觉得最麻烦的、会愿意为了正义和他人而甘愿牺牲自己生命的烂好人。 “嗯?”西维坐在专机前排,翘着腿在无聊地看一本首饰杂志——一切从急的后果就是她接下来还需要挑选一枚戒指。 她一只手支在自己脸上,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耷拉在椅子的扶手上。旁边空着的椅子上坐着她那个十分狗腿的小孩,此时她正在充当一只合格的左右手根据西维的提示声殷勤地翻着书页。 闻言,她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那只麻烦的金毛。 语气一点都不客气。 “那你就别突然闯进我家打扰我看电视咯。” “哈哈——” 金毛闻言笑得一脸谄媚,想起马上就要去死的一星球人,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他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星海,一种势在必行的信念再一次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想,这次一定会没问题的。 *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让我们以高维度生物的强大能力将c-161维度的时间向前拨回十几个小时。 那时正躺在沙发上的西尔维亚正在她享受难得一见的清闲时光,她那时还不知道自己短暂且珍贵的快乐就这样随着一只穿着驼色大衣的神秘人驾驶着飞船越过层层障碍敲响她的大门而烟消云散。 “好孩子闭上眼睛不要看。” 假装温柔地哄着正在写作业的托奈莉的西尔维亚看都不看就直接给了门口那家伙狠狠一电炮。 “等等等等等等一下啊喂,我有通行证的西西西尔维亚阁下!!!” 差点被杀的神秘风衣墨镜男的古怪装束在强大能量的波及下碎了一地,甚至没踏进西尔维亚房子一步他就已经彻底宣布了破产。 “嘁,”其实早就知道这人拿着通行证一路过关的西尔维亚十分遗憾地没有成功在他拿出来之前装作不知道一炮干掉他。 感受到这股后悔气息的金毛警察看着脚边那个切口完整、深不见底的小洞,很是后怕地咽了一口口水。 他扒拉了一下头顶的金发,正了正自己的衣冠,努力把自己碎的差不多的警察威严从地上给揉吧揉吧地捡起来。继而双腿并拢、站直身体,举起右手向西尔维亚行了一个标准的敬礼。 “您好尊敬的西尔维亚.普蒙托利阁下,我是来自第六星域第三星系爱德丝蒂星球的联邦所属联邦警察局第三分队刑侦科的警长,我的名字为alfred.becket(阿尔弗雷德.贝克特)。 您可以叫我为……” “biu——”的一声,激光枪再次在他手肘旁边的墙留下一个深不可测的弹孔。在他冷汗直流下意识看去时,墙壁的纳米分子在贾维斯的指挥下有规律地蠕动而修补完成。 “说,重,点。 不过先说好,不管你怎么拿到的那张通行证,我不喜欢的事你是不可能指使的动我的。” 他看着那张比他曾经办过的所有案子的罪魁祸首都要嚣张的脸,以及她手里不断掂量着时刻准备杀人灭口的激光炮,在局里如同坐火箭般升职的好人警察此刻深深地明白了识时务是一个多么稀少的优点。 不再卖关子(其实他觉得他没有),嘴里的字句像是烫嘴一般不要钱地甩出:“在五天前星球最高警察局局长公开收到了一张秘密威胁信并且信上要求除非我们能够在这颗星球为全联邦通缉令排名榜首的恐怖分子举办婚礼否则他们将会引爆这颗星球上埋藏的所有炸弹彻底毁掉整个爱德丝蒂——” 回答他的是西维一声怀疑人生一般的,“——哈?” *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请您帮帮我们西尔维亚阁下——” 被西维一声令下绑在火箭上、准备让他享受一下什么叫“极致快乐”的年轻小伙子阿尔弗完全想不到自己人生的终点兜兜转转还是死在了和恐怖分子的对决中——虽然实际上比他想象得丢人的多——扯着嗓子大声嚎叫。 拍了拍手的西维毫不在意地指挥托奈莉,“点火”,又准备拿出自己的通讯器把那个随便给出通行证的家伙狠狠骂一顿,对那个马上化成烟火的家伙的声音充耳不闻。 “……如果炸弹快要爆炸了就去找,找不到就公开信息进行撤离,撤离不了就全政府人员公开谢罪——这不是你们一贯的工作流程吗,干嘛因为这种事来消遣我?” 她突然抬起头,笑嘻嘻的表情眼里却是绝对的狠厉:“还是说,你觉得我比那个炸弹客好说话?” 坐在一旁准备发射点火的托奈莉从控制台上给她比了个“ok”手势。 “下辈子见咯,……你叫什么来着?” 算了不重要。 她欢快地举起手准备和这位不知名姓的先生说再见。 “等等等等等一下啊西尔维亚阁下!!!我前天接到了消息,这次炸弹我们无法进行排除,犯人使用的是自研发的最新高科技隐蔽技术,我们现有的技术根本不足以在规定的两周之内突破! 联邦,联邦根本不打算答应恐怖分子的条件,他们准备派遣星舰进行对星球的直接轰炸——” 即使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说到最后一句时阿尔弗的眼泪依旧能够像当时他第一次得到这个消息时一样夺眶而出。 勒索信件虽然是公开接受的,但除了局长和联邦高层几乎没人知道上面具体写了些什么。他们这些警察曾经接受到排除炸弹的命令,可在连续几日的奔波中除了疲倦他们每个人都一无所获。 联邦也派遣了几队科研人员前来勘测,但自从他们“不可能解除”的报告被交上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来自高层的下一步指令。直到前天,他满怀期待地点开了消息,结果却接到了局里全员撤退的决议。 在所有人忙着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却直接闯进了局长的办公室,愤怒质问着他:“为什么整个星球的其他人不和我们一起撤离?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表面上,现在的宝石星依旧如同宣传的那样美丽动人、风景宜人,街头上车水马龙、各种漂亮的礼服随着女孩的轻轻舞动而花枝招展。 实际上,它已经濒临破碎。自从那封勒索信从天而降之后,除了有自己消息网的权贵正准备离开,那些街头小巷平民百姓、地下城区的流浪汉们对于自己只剩下两周生命这件事一无所知。 “你们不能这么做。” 他一字一顿地对他说。 坐在这个位置上很久、已经长出啤酒肚的局长吹着胡子,也一字一顿地对他说。 “不,我们可以。(yes,we can.)” “要不然呢小鬼,”在阿尔弗说话前他盯着对方的红眼圈,故作狠厉地这么说。 “一旦消息流通,届时星球混乱,扰乱交通治安,到时不说会多出多少混乱,谁又能保证那个丧心病狂的炸弹狂魔不会提前引爆它们? 到时谁又能拯救他们?是你,还是我?!” 被局长如此痛心的话炸得沉默的阿尔弗低下了头,局长看到自己这位得意门生如此难过,那颗早已见惯世事无常的冷硬心肠却不禁软和了一点。 他开始反省是否自己的话实在太过严厉——只不过是年轻人常见的心血上涌,这种以为自己是什么能够拯救全世界的英雄梦他当年也曾做过,如今又有什么不能体谅的呢? 这么想着,他出言安慰道:“其实对这件事完全没有冲动的也没有几个人。但是你必须明白,我们无论有怎样的功劳,我们其实都只是普通人啊阿尔弗,我们不是电影里的超级英雄,我们不能……” “不,我们可以。” “……什么?” 突然被打断话语的局长一脸懵逼,他看着眼前这个本来萎靡不振的年轻人突然焕发了第二春一般地支楞了起来。 “霍恩海姆(hohenheim)先生,我们当然可以!”他好像一瞬间想起来了什么,一脸兴奋地拍着对方的办公桌。 “只要我们能够联络到西尔维亚.普蒙托利阁下,她一定能拯救我们,我们所有人都可以安然无恙!” 被自己绝妙的好点子折服了的阿尔弗雷德欢快地从局长的门跑了出去,甚至拥有了好心情的这只金毛还顺手轻轻关上了局长的门。 只留下被他的勇敢发言震撼了人心的局长一人在风中凌乱。 ——世界就是如此神奇。 局长捂着脸努力地说服自己。 ——半分钟前他在烦恼今晚去哪吃饭这个世界终极难题,而半分钟后他觉得他就必须得开始思考他究竟要怎么把这孩子的全尸从西尔维亚阁下的手中给要回来了。 第87章 婚礼的花束记得留给葬礼用(二) 托奈莉是第一次使用星际航空进行宇宙旅行,一上观光飞船那种属于孩子一般的淘气就怎么也遮掩不住,即使有点局促地跟在西维身边,她还是好奇地左瞧瞧右看看。 “喜欢的话,去玩会儿吧。” 这次专门出门虽然是受人所托,但是大侦探西尔维亚还是打算在到达案发现场之前度过一个惬意的假期。 她在出门之前甚至还委托了贾维斯结合网络上的全部信息做出了一份十分合理的攻略。 身后跟着的阿尔弗雷德现在看着那个故意摆放出来的箱子高度怀疑西维带过来的行李箱里是不是还有沙滩裤和太阳镜。 ……她到底是来拯救世界的还是来旅游的? 看出这家伙脸上挂着的怀疑,西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让兴奋的小家伙去儿童区玩耍,准备拎着阿尔弗去进行一些大人间的对话。 托奈莉一看到西维准备去和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去一起商量事情,刚才想跟着服务员小姐姐去看星星的热情顿时就被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彻底浇熄了。 连忙迈开自己的小短腿抢在阿尔弗和服务员之前把西维的箱子抱在怀里,从差不多有她一半身高的皮箱侧仰起头,给了西维一个热情而柔软的笑脸: “西维我帮你拿!我敢说这里一定没有任何比我有更充足的经验——我是说,是的,我可以我非常可以,快,带路吧!” “……” “……” 看着因为搬动箱子东倒西歪的托奈莉,同样无语的阿尔弗和乘务员小姐姐一起给了这个未成年小狗腿一个省略号。 西维倒是凭借自己远低于平均水平的道德水平对这种奴役童工的事情适应良好。 她直接走过去,拍着托奈莉的肩膀无事一身轻地走在前面,“五号舱,快点。” * 阿尔弗倒是看到未成年幼女搬动重物还会心痛一下。尽管微妙的觉得这孩子对自己有点敌意,但他毕竟还是一个曾经向着联邦星环旗举手宣誓的热血警长,还是凭着良心选择向那孩子伸出援手。 “哈啰哈啰,这位美丽的小姐,请问你是否需要我的帮助呢,我是说,你手中的这件皮箱似乎很沉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这次表现得可谓是相当风度翩翩,凭借自己这副金发蓝眼、远超常人的颜值水平,对付一个小孩子难道不是手拿把掐? 可这次他失策了。 这小孩看来确实很讨厌他——看来不是他的错觉——直接忽略了他的颜值攻击,冷酷地“哼”了一声后,继续在服务员小姐姐满头大汗的劝解声里坚持搬着这件“重物”。 ……好吧。 他无奈地耸耸肩,希望西尔维亚阁下可不要怪罪他,毕竟,这可不是他的问题(not his business)了。 * “各位贵宾,欢迎来到热烈的、幸福的、欢快的宝石星球——爱德丝蒂!” 飞船刚进行检测入港,充斥在空气中的电磁波中的高亢嗓音混合浓烈的热情迎接着每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哇——” 即使在全宇宙范围内这颗漂亮的粉色星球也称得上的“享誉寰宇”,不负其“宝石”之名。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弥漫着游人如织般幸福和热情的气息,踩在这颗星球的地表便如同误入了一场华丽的舞会,而整个星球都是一场永不落幕的童话盛宴。 “西维你快看——” 下了飞船的女孩兴奋地指着上空的大气层,充满了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土包子气息。 但来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这样。 当他们抬头看去,便会惊奇地发现并不只有陆地的景致与海洋,就连这里的天空都是一片淡淡的粉红色,其上点缀的朵朵白云如同轻盈的,缓缓地在天空中飘荡。 阳光穿过云层,洒在星球表面,给大地披上了一层温柔的光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那是星球上无数花卉分泌的芬芳。 “各位贵客请允许我隆重向你们介绍我的第二故乡——”休假中没有穿着警服的阿尔弗走到她们面前优雅而戏剧性地鞠了一躬,“欢迎来到这里,爱情与幸福之都,爱德丝蒂。” 在他身后,穿着华丽服饰的小孩子们在港口拿着特产一拥而上,目之所及每一个衣着考究的成年人(尤其是带着孩子的)都是他们下手的目标之一。 就像每一个旅游景点都会有的纪念品——丑萌丑萌的雕塑、造型别致的徽章、印刷粗略的制品——他们这里有,都塞在他们的怀里只等一个冤大头撞到他们然后只能破费全部买下然后让他们大赚一笔; 而那些代表当地独特文化的文旅制品,嘿嘿,他们这里当然也有。 托奈莉第一次遇到这种热情的推销,即使畏于他们口中一个比一个令人震惊的价格,她还是颇为好奇地凑着头去看。 “你们脖子上挂着的是什么?” 在一片七嘴八舌的讨论声里,托奈莉的声音属实算不上大,她只好尽量凑近去听他们的回答。 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被问到的孩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本来一直围着阿尔弗和西尔维亚的人一下都涌到了她身边。 “这位客人想要听我们的‘话’——” 没等托奈莉反应过来离她近的小孩们就直接拉着她的手按下了自己脖子上设备的播放器,一时间此起彼伏的“我爱你”响彻云霄。 “诶等,等等,这是——” 托奈莉后退了一步想要到西维身边去,却被团团围住动弹不得,播放完毕这三个字的小孩直接向她伸手——“您好客人,诚惠三百信用点——” “客人要不要听听我的,我的情感饱满语言简练……只要二百五十个信用点——” “客人……” “客人……” 毫无招架之力的托奈莉不知道为什么听个录音就要花这么多钱,眼看这群孩子逐渐逼近,她只能一边后退一边思考自己这次出来玩西维给的旅游经费够不够自己这么浪费。 突然一只手扒拉开那群逐渐包围了她的小孩,提起她的领子把她从包围圈里拽了出来,在那群小孩怒目而视前随手扔了一把钞票进去。 身后那群小孩正为了那几张钞票打得你死我活。 而在西维身边,托奈莉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瑟缩地回头看了看,再也不敢一个人乱跑。 此时西维已经戴好了旅行用的墨镜,一只手提起托奈莉手中的箱子健步如飞。 “来接我们去酒店的车马上就到,稍等一下……你问这里的物价……?是有点贵,但是正常,靠着旅游业和服务业发展星球生产总值的地方就是这样。” 西维看着腕表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她的问题。 但是她不是问这个。 倒是旁边的阿尔弗反应了过来,他自从毕业被分到这里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对他来说算是半个故乡一样熟悉。 他笑着对刚才差点被狠狠宰一刀的托奈莉说道:“你知道除了这美丽而独特的景色之外,爱德丝蒂最特殊的地方在哪里吗?” “……”托奈莉不知道,但她又不想在这个人面前露怯,因此只能硬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阿尔弗当然不介意这个小孩的态度——先不说托奈莉多大他多大,退一万步他都是有学历有工作有事业的成熟男性,当然不会和一个小屁孩计较。 他马上给出答案:“是‘爱’,托奈莉,是‘爱’。这颗星球有个有趣的设定,生活在其上的人类一生只能说五次‘我爱你’,一旦说的次数超过这个数目身体就会爆炸而死。 因此对他们来说,‘我爱你’是非常珍贵的财产。” “啊。”托奈莉被这突如其来的设定闪到了腰,不知道除了这个拟声词之外她还能说什么合适。 好像刚刚想起什么来,她有点担心地悄悄问他:“不不不不不不不要再说了,那你,刚才说的那一次是第几次了?” 阿尔弗倒是逗她,“什么?哪句话,‘我爱你’吗?” 托奈莉吓得脸都白了,短短一分钟内这个人居然因为她的话已经耗费了整整五分之三的份额——刚刚只是录音她都要因此付出三百信用点的价格,现在真正一个人性命的一多半,她要为此付出什么? 阿尔弗倒是一只手捂着下巴还在思考:“有的观点——好吧我本人也比较支持的一种,认为这种情况是本地人特殊的身体构造分泌出一些奇怪的激素,使他们在讲‘我爱你’时产生的内分泌与外界空气某种物质产生了共振。 这种共振能够在短时间内产生大量热量并且在一瞬间释放,所产生的巨大冲击因此摧毁了他们的身体。” 四次了! 托奈莉都想要举着手直接捂住他的嘴了,“你这个人能不能不要再说话了啊,我我我我,你都没发现你已经说了四次了吗?!” 她转头想去找西维求助,却发现西维居然在破天荒地在通讯器上和对方吵架——什么人居然敢跟西尔维亚吵架啊。 来不及震撼这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她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先阻止这人在她面前被炸成一滩……水? “哦,holy sh*t.(狗屎。)” 远处西维臭着脸迅速挂断了电话,她早该知道在这种星球上那家酒店的控股人会是谁。 她身边,这个胆大包天喋喋不休的家伙还在嬉皮笑脸,生龙活虎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在下一刻就原地暴毙。 “……” 捂着双眼等了很久的托奈莉发现他依旧安然无恙,缓缓向他打出一个问号。 “哈哈亲爱的普蒙托利小姐,可能您有所不知,但是我,我本人确实是一个,外地人。哈哈!” 迎着托奈莉怒目而视的眼光,他哈哈大笑地继续讲解着这个世界独特的规则:“虽然这样的条件很苛刻,但是它们主要针对的是本地人,他们的身体构造异于我们这些人,因此他们在这颗星球上就只能牢牢遵守这条戒律。” “而像你我,”他的手骄傲地指指自己,“只要不在这里待到半个系统月时间——专家建议的人体代谢平均时间,我们就不会有大问题。但是你大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像一个本地人一样对‘爱’缄口不言。” “——就像他们一样。” 他指指他身后。 托奈莉踮起脚放眼看去。 * 穿越过层层如蜜糖甜蜜的空气,女高音从剧院传来的高亢的唱词响彻云霄: 『我愿为你投身火海,无畏炼狱,为你舍弃生命中的繁华与安宁,我的罗密欧,你是我灵魂的伴侣,为你,我愿勇敢面对命运的考验。』 星球上的居民们人头攒动,他们都身穿色彩鲜艳的服装,笑容满面,无论是对那些外来者还是彼此,他们的脸上都充满了友善与关爱。 而在整洁街道的两旁摆满了各种招待客人的美食摊位,摊位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水果、糕点和香料,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味。 『在这爱的殿堂,我们紧密相连,任凭世间风云变幻,爱意永存;虽然命运多舛,磨难重重,但我们坚信,爱情能战胜一切。』 在这个美丽星球的任何一个角落,你都能听到欢快的音乐和笑声。这里没有贫穷,没有肮脏,没有战争,没有歧视,人们在大街上都穿着华丽的礼服,随时随地都能唱着悠扬的歌曲翩翩起舞。 他们不曾言说“爱”,却处处充满着“爱”。 在这个幸福而热情的粉色星球上,生活就像一场托奈莉喜欢的甜点自助餐,每一个打开盖子时瞬间都充满了快乐和希望。 “这里,真的很漂亮。” 托奈莉觉得自己大概知道所谓宝石的名号究竟是怎样被安在这样一颗第六星域的星球之上。不同于她曾经到过的硅基星球的机械与战争的冷硬,这颗星球在放弃了军队的建制后是完全柔软而无害的。 这种无害使这里成为了全宇宙首屈一指的旅游胜地,人们不再拥抱战火,而是依靠着联邦的武力威慑安居乐业。 “我喜欢这里。” 『让我们在这爱的海洋中永恒相拥,用生命的最后一刻,谱写爱情的赞歌。愿我们的爱情,如同这夜空中的星辰,熠熠生辉,照耀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混合着歌剧院嘹亮的嗓音,他们久等的车辆终于从航线上驶来。西维摘下墨镜、抱着手臂等待着酒店管理员的道歉,而出乎她意料的是—— 率先下车的竟然是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士。 “普蒙托利——!” 这位粉发粉眼的女子浑身上下充满着那种贵族居高临下的锋利感,身上配饰满满当当却不失优雅,好像下一刻就能搭上舞会一位男士的手臂而翩翩起舞。 尤其是她层层荷叶边裙摆之下那双精致漂亮的高跟鞋——它应该踩在最柔软的羊毛地毯上,而不是这里。 这位女士一下车就锁定了西维的位置,连自己往日最看重的礼仪都顾不上直接拎着裙摆像一头小牛一样闷头往她的位置前冲。 托奈莉看见西维狠狠翻了一个白眼。 ——粉发粉眼,加上出现在爱德丝蒂,简直就是一个再典型不过的“诺斯维斯特(northwest)”。 她的高跟鞋在路上狠狠发出啪嗒的声音,这让身后跟着自家大小姐的管家简直泪流满面。 而大小姐对于管家“礼仪啊礼仪小姐!”的声音充耳不闻,大气都不喘地跑到西维面前,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哼哼,不愧我提前蹲到了你的航班信息通知酒店拦截你们,这下被我蹲到了吧,普蒙托利!” 骄矜的大小姐打开手中同款华丽的折扇,开始扇风。 西维把她的墨镜对折挂在上衣的衣领处,朝着她故意狠狠地“啧”了一声。 第88章 婚礼的花束记得留给葬礼用(三) 『家族的第一个人被捆在树上,最后一个人正被蚂蚁吃掉。』 * 薇莉安娜.h.诺斯维斯特,星际知名的未知星球地质勘探专家,诺斯维斯特家最出名的继承人。 她的性格就如同她的美貌一般锋利,诺斯维斯特家族标配的粉发粉眸搭配着女子高挑修长的双腿,即使身着柔软贴身的礼服裙,也依旧显得张扬而热烈。 但她那任谁都要赞叹一句的容貌在西维眼里一文不值,卿本佳人,奈何……脑子有坑啊。 “哐哐哐——” 西维闭上眼充耳不闻,假装没听到车窗外一个疯女人的叫喊。 “你开门啊普蒙托利,你开门啊,你有本事上车你就有本事开门啊!普蒙托利——” “你你你你,你这个行事荒诞、什么东西都喜欢古代设计的老古板——” 托奈莉看着窗外高速飘过的云朵,狠狠为现在穿着移动设备在航线上扒门的小姐姐捏了一把汗。 她刚才眼睁睁看着她们两个人从单方面的咄咄逼人转为两个人的针锋相对,言辞之粗鲁、动作之激烈,站在旁边和托奈莉一起坐小孩那桌的阿尔弗就差捂上小孩的眼了。 “呃……西维我们要不要……” “不用管她,加速。” 坐在亮黑加长款接待车后座的西维面无表情地把车窗玻璃关上,一点想与旧人叙旧的打算都没有。 “……” 托奈莉担心地看了一眼窗外,即使她现在因为车辆良好的防窥设计什么都看不到。 但她知道那位面对她们一开始优雅自持的小姐此时依然在外面面容扭曲地狠狠扒着窗户。 ……就像一个鬼。 一想到这副美景在其他司机眼里会是什么样子,托奈莉就觉得她的大脑就有点短路。 而那位小姐—— 从一开始初见到现在西维毫不留情地走人,即使完全没有得到什么正面的反馈,但她一直是在以一种称得上是“熟稔”的态度对待西维。 甚至在这份不需要空口客套的熟悉之下,就连她毫不留情的咄咄逼人都显得极为亲近。 托奈莉对着手指有点酸涩地猜想着她与西维应该有点什么微妙的“前情提要”。 “可恶的普蒙托利,即使你避而不谈,但是我会一直看着你,你这个家族的背叛者,我会永无止境地盯着你、没有尽头地……” “……司机,下个路口急转弯。” 终于被烦得受不了的西尔维亚放下她的通讯器,一字一顿地最终决定了物理意义上的甩掉她。 翘起二郎腿,邪恶的笑容出现在她脸上。 “我们绕路。” * “西维,她是什么人呀?” 看着西维虽然脸色有点奇怪但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托奈莉试探性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西维闻言收回了专门打开车窗伸出去给某个化成流星的女鬼看的星际友好交流手势,回头真的开始难得在这种“小事”上开始了思考。 “啊……要我说啊——” 她开始提取大脑里有关这个人的记忆,就像这家伙给人的印象一样,不多但是极为鲜明。 好像她只需要站在那里,即使什么都不做,一种浑身上下自然而然的“女王”气场都能使她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 但要是西维来评价她的话,她只会说这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带了点刻薄地对托奈莉介绍,话里话外似乎都充满了嫌弃: “这人的脑子似乎只在那些奇怪的矿石和地质现象这些东西上表现得不错,要我说的话——诺斯维斯特家的疯子一贯多,但像她这么疯的还是少见。” 『family''s honor is my pride; family''s shame is my disgrace.\"(\"家族之光,我之骄傲;家族之羞,我之痛悔。\")』 ——诺斯维斯特的家训。 “薇莲娜是一个着名的以自己家族中心的狂热分子,她的座右铭曾经是『family''s honor is my pride; family''s shame is my disgrace.』(吾族荣光如加我身;吾族之耻我之痛悔。)听听看咯,现在谁还会把这种话当做自己的座右铭?” 和一般只是嘴上说说的人不同,她是个真的犟种,发自内心地认为个人属于家族,家族利益也与个人利益完全相符,并且确实是在从一而终地践行。 “不过最让我讨厌的一点是,她不仅把那套理论用在自己身上,她甚至毫不双标地要求别人。” 比如她,西尔维亚。 * 无限的宇宙,有着无限的可能性。即使只是身处无穷无尽中的其中之一,天才的诞生在整个宇宙的尺度上也可谓是数不胜数。 他们在年少时纷纷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做出举世罕见的成就,自出生起来自众人的鲜花与赞美不知凡几,他们高高在上、对凡人的愚钝习以为常。 ——直到他们遇到西尔维亚。 从莫名其妙出现的西维十四岁时成功凭借一张随手写在餐巾纸上的公式推演入学纽斯特大学——联邦理工科最着名的大学之一——后,同级入学的学生就开始了他们几乎长达一生作为对照组的折磨。 见证天才的光辉证道之路在后世人眼中是一件极其荣幸的事,从课本中他们在字里行间短暂地窥到这一黄金年代群英荟萃的历史,对于能够亲眼见证历史神圣的一刻而总不免心驰神往。 但对于亲历者来说,却又过于痛苦。 ——或许天赋这种东西就是如此不讲道理。即使你本身已经算得上在本领域卓有成就,即使你为此付出了一生汲汲营营的心血,即使你也曾被传说为“天纵之才”,却依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新生的天才如何迅速而漫不经心地将你一生构建的理论体系摧枯拉朽般摧毁然后在这一领域更进一步。 就像那句话,“一个平庸的数学家的意义就是用他自己一辈子的努力去节省后世天才的一个下午茶时间。” 西维对她周围人隐晦的嫉妒与痛苦一无所知,因为她那时远比现在要年轻,也要更加锋利、更加野心勃勃。 ——她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看完了大学所有相关的专业书,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通过了所有的课程考试并以一篇全新的数学论文毕业。这篇论文被她的导师评价为“以一己之力推动数学领域前进一百五十系统年”,并被收录于联邦最高级别的学术期刊。 名为“西尔维亚”的光芒过于耀眼,即使本人对此未置一词,但那些所有曾经不可一世的天才们都能感到自己被笼罩在她的阴影下,且永无出头之日。 那几年,不仅仅是纽克斯大学,多少物理和数学系的天才道心破碎、转系去往了其他领域深造。 他们甚至不在乎自己究竟能不能有所成就,只要自己能够不需要一辈子无望地跟在别人身后追着她的背影而奔跑,他们就能心满意足。 而对于一点都不关心平庸之人想法的西维,她仅仅只有一个想法——“那个地质勘探系的女孩似乎不错。” 粉发的女孩出身理工科,与西维拥有一定的共同语言;却在之后投身于地质学研究,与西维的专业领域可谓是毫不搭边,她们毫无竞争,甚至相辅相成;更何况比起为人傲慢、性格孤僻的书呆子来说,出身世家、并有“派对女王”之称的薇莉安娜要受欢迎的多。 而这样的女孩子愿意主动找西维聊天交朋友,西维也很乐意旁边站一个小天才给她讲一些学校发生的乐子——比如又有某个物理系的人才自暴自弃地去读了生物,好像最近干得很是不错,逐渐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是个弱智而得以重新做人。 她们在一起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西维在某次发布会上当众宣布自己“讨厌”普蒙托利这个姓氏开始。 『family''s honor is my pride; family''s shame is my disgrace.』(吾族荣光如加我身;吾族之耻我之痛悔。) 薇莉安娜认为这是对她的一次极大的背叛,她认识的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底线在哪里,这样突然而不知所谓的宣称在她看来毫无意义。 但即使她亲口向西尔维亚询问过其中的原因,西尔维亚在当时也并未给出回答。 “我的说法——啊实际上就是敷衍,根本没办法搪塞过去,但我根本没必要和她解释这件事。之后就是我们之间关系这种……如决裂非决裂的量子叠加状态……” “嗯,就这样。托奈莉,喜欢粉色吗?” 西维一直在刷新着光脑,就连解释她们之间的过往时都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喜欢。” 得到回答后西维点点头,继续勾选着什么。 可是得到解释的托奈莉却在这时候反而有点理解了当年那位诺斯维斯特小姐的感受了。 ——她在敷衍我。 或许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这样,只要面对的是自己所爱着的人,哪怕ta只留下一声叹息、一个语调,也都能从中知道这个人的想法、能够体悟这个人没有说出口的情感。 西维不是不知道。 她只是不想这么做,她不想说的事没有人能够逼她说出来,而面对她们的质疑,西维的判断是——你对于我来说并没有那样的价值,因此我完全不会考虑你的感受。 ——而对于那时骄傲到只愿意承认西尔维亚是她的朋友的那位天之骄子来说,这样直白的不在意简直比所有她曾经遇到过的贬低都令她感到耻辱。 西维在此之后认为薇莉安娜在家族立场上过于魔怔,于此同时与西维单方面吵完架回家后的薇莉安娜却在房间里狠狠大哭了一场后,第二天就向“西尔维亚受害者互助联盟”递交了申请信。 “我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普蒙托利!” * 汽车样式的飞行器在专属航线上飞快奔驰,没了某个讨厌鬼的干扰,西维很愉快地开启了敞篷模式于低空之上欣赏着这城市的美景。 车上的阿尔弗很是上道地给西维讲解着这颗星球的美景,听着他美轮美奂的形容,托奈莉也想更多地看清楚他口中那个“星球上最大、最华丽的歌剧院”究竟是什么样子。 可惜她人小个矮,当她扒拉着车门伸出头时,突然一个急转弯,托奈莉要不是被西维眼疾手快地揪住衣领,差点就被甩出去。 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枚闪闪发光的硬币顿时从她的口袋里掉了出去。她只能看着它穿过车窗的阻隔如同风一般从她眼前飞走。 “把安全带系好。” 西维把托奈莉拉回来,她依旧皱着眉头在光脑上挑选着接下来婚礼需要使用的各种宝石,一点都没有搭理惊魂未定的小孩。 “哼——” 有点点生气的托奈莉突然就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了,她看着西维似乎满不在乎的脸、想起那枚划过她鼻尖的纪念币、想起那位骄矜的粉色大小姐,一股冲动突然涌上心头让她开口。 “停车,我要……我要去把那枚纪念币捡回来。” 托奈莉很少提出这样的要求,她在西尔维亚一向是个过于柔软而宽容的孩子。但她这样说,西维也不会觉得意外。 “停车。” 副驾驶征求她的意见,而西维的意见就是没有意见。 看着托奈莉逐渐跑远的身影,身旁一直坐着的阿尔弗终于停下了他那干枯毛燥没有营养的介绍词,有点担心地问道:“阁下,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 放任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星球乱跑,是任何一个有理智的成年人家长都不会做的事。 但是西维不是托奈莉的家长。 即使她的姓名会出现在托奈莉的“监护人”那一栏,即使她会去参加每一场托奈莉要求她去的家长会。 ——但她们的关系从来都不是孩子与监护人的关系。 托奈莉失去了她的西尔维亚,西尔维亚也失去了她的托奈莉,她们两个人是因为这两个人才跌跌撞撞地彼此相遇然后抱团取暖的关系。 西尔维亚从来不会当托奈莉是需要她保护的孩子。 但这没必要说出来。 “没关系,不会有事。” 她说的信誓旦旦,但除此之外,阿尔弗依然有所担心。 西尔维亚即将在这颗星球按照恐怖分子的要求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请柬送的格外随意,但没有人知道那个“新郎”的身份,包括托奈莉。 但除了他。 他看向窗外,依稀可见窗外女孩行色匆匆下了车追逐那枚金色的纪念币的身影。 远处日暮西斜,她的背影背着夕阳与晚霞在风中一路前行。云雾缭绕,紫色橙色的晚霞在云影中若隐若现,随着夜幕降临被这颗星球上逐渐点亮的霓虹灯映照地分外瑰丽。 只见她一个转身,这抹鲜艳活泼的身影便与阳光一同消失在了黑暗里。 第89章 婚礼的花束记得留给葬礼用(四) 金色的纪念币叮叮当当地跳过层层障碍,如同在弹奏一曲欢快而活泼的小夜曲,在不同质地的建筑物上留下了音色不同的音符。 就在这首曲调中,女孩踩着节拍如同跳舞般追逐着这枚亮闪闪的金色,如果忽略掉周围逐渐变得阴沉单调的景致,这幅景象简直与那些在公园里扑着蝴蝶的小孩子们都相差不多。 『黄金闪呀闪,硬币翻呀翻;光芒摇呀摇,落入臭水沟。』 托奈莉不知道这里曾经有过这样的童谣,也顾不上辨认身边的建筑是从什么时候在她的身后开始逐渐变得阴冷破败。 她一路飞奔快速穿梭于各种各样的本地人身边,飞起的衣角不时撞到一些人后却来不及停留,只留下了一句“sorry(对不起)”孤独地在原地旋转。 大多数人不会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但她身后路过的两个小孩子却突然扭头看着路过的托奈莉相视一笑,他们目光相接、飞快达成一致后双手握拳相击。 “刚才有一只莽莽撞撞的肥羊跑过去了,你看到了吗,内特?” “罗德,我看到了,我觉得大姐头会喜欢她的。”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肥硕的老鼠“吱吱”叫着从粗大的管道上跑过,肮脏的污水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汹涌磅礴地地漫过带有铁锈的水道汇入污池之中。 暗地里的眼睛一双双盯着贸贸然闯进地下城区的女孩,像是猎食者在看着愚蠢的猎物即将毫无戒备地走入他们布置好的陷阱,而托奈莉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闪着碎光的纪念币最终还是没有像那首童谣里的那样掉入污水沟里,在撞到一双脏兮兮的鞋子之后,这枚穿着红舞鞋一路上都在追求自由的硬币终于遇到了它命中注定的刽子手。 “啊,” 一路追逐过来的托奈莉在看到那枚硬币终于停了下来之后,很是欣喜地擦擦脑门上因为跑步而冒出的汗,正打算上前解释这枚硬币的来历,却发现来人却抢先她一步弯下腰慢条斯理地把它捡了起来。 “哦?真没想到我今天运气这么不错,在这种地方都能捡到这么可爱小巧的好东西。——它是纯金的吗?哦……我的牙!好吧,至少看上去很不错。” 那人一边把玩着这枚纪念币,一边自言自语地将那枚硬币放在光线下欣赏。 ——一副完全无视了托奈莉的无赖样子。 那人戴着一顶同样脏兮兮的棒球帽,被染过的金色碎发从帽子的边缘处挣扎地探出头来,显得她整个人都毛毛躁躁的。她身量并不高大,或许因为日常营养不足和衣服并不合身的关系而显得极为清瘦。 而本来准备礼貌上前进行沟通的托奈莉,突然发现自己那自从遇到西尔维亚之后就不怎么灵敏的“人渣雷达”突然又疯狂得响了起来。 ……好吧,这个人应该是有点问题。 现在对方是主场作战,不提身后暗处潜藏着的小弟不知凡几,单是她身边一左一右两个人高马大的小弟、又在她面前表现出了对这枚纪念币的如此喜爱,识相一点话的话托奈莉现在就应该表示自己愿意忍痛割爱然后争取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但是托奈莉不能这么做,她并不想失去那枚纪念币。 即使纪念币除开它自出厂以来被赋予的精神文明价值之外其本身的价值实属陈乏可善,但托奈莉有绝对不放弃它的理由。 “您好,这枚游戏公司发行的游戏角色纪念币是我的,请还给我。” 面对金毛身后逐渐聚集起来的人群,托奈莉一脸平静,不仅没有如同来人所想像的那样后退逃跑、甚至都没有任何恐惧害怕的表现。 反而向前一步,想要回她的东西。 “如果你想要信用点我可以给你,” 西维曾经告诉过她,她给她建了一个信托基金,在她成年之前每个月都会把一笔钱定期汇款到她的账户,因此即使她目前还没有权限进行交易,但她从来都没有在外资金不足的烦恼。 “但是那枚硬币对我来说非常珍贵,是某个重要之人赠予我的珍贵礼物。” 虽然估计送出这一礼物的人现在也不记得有这回事了吧。 她看着对面金毛淡粉色的眼睛,这个一直在西维身边显得过于软弱而无能的人,现在在这些人的面前竟然显得如此强势。 她向前一步,伸出手。 “因此,请还给我。” * 虽然现在托奈莉的日常生活不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但从游戏彻底停服到现在这么长一段时间,还是会有某些资深骨灰粉丝看着托奈莉的脸就能脱口而出一句清新脱俗毫不做作的“wow”。 当游戏彻底宣布下架之后,游戏周边的相关生产线自然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一时间本来极其便宜的衍生产品在“物以稀为贵”的思想下,被黄牛党炒到了天价。 这枚纪念币就是其一。 它的发行很是特殊,既不接受线下信用点直接购买,也不能够用“钞能力”逆天改命,只接受购买抽卡道具进行盲盒开箱的形式抽取。而高达0.001%的出货概率在一经公布之后就被玩家骂的堪称是狗血淋头。 ——而且这东西竟然还是限量发售!一旦你过于非酋或者下手过慢,就只能望洋兴叹,眼睁睁看着别人将这最后纪念币礼包开开心心抱回家。 托奈莉虽然也很想收藏——毕竟这曾经是以她为原型的游戏,但官方这一波割韭菜实在是下手太狠,她就只是看着看着看着看着……鬼使神差地买了几个十连,然后灰头土脸大败而归。 西维一般不会过问她的银行流水,只有那一次她在餐桌上破天荒地问了托奈莉最近在做什么,“银行给我打电话了,我希望一会儿我得到的回答不是什么你拿去赌博之类的说辞。” “呃……”她顾左右而言他,心虚地回答道,“虽然不是,但其实,也差不多?” 她把西维拉到线下抽卡扭蛋机旁边,指着最高层一个金光闪闪的纪念币,冒出渴望的星星眼。 “我想要那个,西维。” 有时候西维总觉得女孩的嗓音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变得柔软而轻飘飘,刻意放松的声音混合一堆没有技巧全是感情的彩虹屁更加让人心情舒爽。 ——总之,反正西维是被狠狠顺到毛了。 但就像我们所知道的那样,抽卡其实是个玄学操作而非科学事件。 即使西维如何自信满满地拿出自己认真的态度计算着一堆复杂的概率与期望数值,但正式上手之后该沉船的时候还是得乖乖沉船。 花费了整整一万多信用点的西尔维亚看着自己脚下篮子里一大堆没用的时尚小垃圾深深破防,——她完全没料到这种本应该是手拿把掐的小活动竟然让她在托奈莉面前彻底翻车,一时气血上头不顾托奈莉劝阻发誓要彻底征服这一卡池的抽卡机制。 然而,玄不改命,氪不救非。 半小时后她们两个人蹲在一起看着放了一地几乎摆放不下的垃圾们,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她当时以为自己这下应该是拿不到这枚全宇宙限定的纪念币了。 ——正如她没想到她那枚心心念念的纪念币最后还是规规矩矩地躺在了她的口袋里。 对从来没接触过那个游戏的金毛少女来说,她手上这枚此刻正被她细细把玩的镀金纪念币只不过是无数她曾经拥有过的精巧小物件之一,但对于托奈莉来说那却是一段特别值得她回忆与珍惜的记忆。 ——“托奈莉你别拦着我,我今天就要用大批量样本数据彻底构建出来这个游戏周边系统抽卡的出货数学模型然后把漏洞在星网上完全公开——” ——“……”深感自家监护人行为丢脸的托奈莉忍不住扭头掩面。 西维当然不能直接买下这台机器——毕竟从一开始就声明了它们不接受贩售只提供抽卡服务,负责人这一次嘴硬的简直比大多数她们见过的统治者都要令人头疼。 但她毕竟是西尔维亚,只要是她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在与卡池系统疯狂大战三百回合后,她终于靠着这游戏唯一良心的保底机制成功出货。 最终看着西维明明也高兴得眉飞色舞却依然故作淡定地将那枚闪闪发光的纪念币放在她的手掌里时,托奈莉却心想着: “天哪,她简直就是个英雄。” ——爱能有多小? 它仅仅可能只是一枚硬币的大小,其上雕琢的每一道痕迹都是未曾说出口的爱的箴言。 ——爱又能有多大? 它又可以大到如同宇宙那般辽阔,能够承载着一个人整个世界的重量。 有时候托奈莉自己在偷偷欣赏着这枚全宇宙独一无二的纪念币时,她也会想这个问题。——然后一个不怎么恰当的比喻就这么涌上心头。 或许这就像是西维的爱。 它沉默而无声,镀上一层闪闪发光的金后高高在上地被摆放在最高处。它全宇宙独一无二、任何世俗的金钱与名利都无法令它甘愿坠落。 它只是在等,等一个愿意透过那层华而不实的镀金愿意去触摸它冰冷坚硬躯壳的人;等一个知道它的过往、熟悉它的故事、知晓它的灵魂并愿意携手共同走下去的人;等一个即使心知肚明对它付出情感如同火沉入水一般自取灭亡却又如飞蛾扑火般不可遏制的人。 而每当托奈莉握住那枚纪念币时,那全宇宙最独一无二、最难以捉摸的爱就会这样静静地、一言不发地躺在她的掌心。 * “托奈莉,今天该回酒店量礼服尺寸了,你怎么还不回来……顺便问一句你喜欢裙子还是……嗯?你那边是什么声音?” 洁白的酒店大堂里,阿尔弗正焦急地给托奈莉打着电话,另一端坐着的西维老神在在地打开她的报纸搜索着某些相关信息。 作为警察多年的敏锐让他察觉到了电话那头有一些不应该出现的声音。 “biubiubiu——” 托奈莉一只手拿着手枪,一只手拿着电话,在她对面此时正是势气汹汹的地下黑帮团队。 她刚才执着取回纪念币的行为可想而知惹怒了他们,混黑帮最重要的就是面子,到了他们手里的东西又岂有乖乖还回去的道理? 在得到他们不想要的回答后,这些地下城区的黑帮分子们从阴影处走出,缓缓从四面八方向着托奈莉逼近。 他们的目光如狼似虎,脸上刻满了凶恶与狡诈。这些人不同于她刚才所见的金毛少女一样清瘦,反而个个身材魁梧,肌肉结实,每踏出一步似乎都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黑暗中,他们的眼神闪烁着残忍的光芒,仿佛可以将一切敌人吞噬。 “小女孩,误入狼群的羔羊可是没有好下场的。就此离开,我保证没有人会受伤。” 金发的少女并不想对一个孩子怎么样,她虽然生于此长于此,但她在仇恨“上层人”的同时并不认为对这样的孩子诉诸暴力会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火药味在这地下城区湿润的空气中蔓延开来,身为外来之人的托奈莉身形渺小,她看着他们就如同在看一堵墙。 一堵结结实实的肉墙。 “……不如你们开个价我把我的东西……” 话音未落,一个沙包大的拳头带着破空的声响向托奈莉袭来,被自动触发的防护罩弹开后托奈莉吓得后退了几步。 “等等雷德——” 金毛少女想要阻止这种不理智的行为,但热血上头的青年们可不会在这种时候听她的话。 “女孩,这里从来不欢迎外来之人,你要记住你是因为自己的愚蠢而丧命的!” 他们之间没有“上层人”那样条条框框的规则,没有虚伪的礼节,没有无用的话术,在这物资匮乏的地下城区所有的只有生存和征服。 ——若是一座城市的表面光鲜亮丽、没有一丝尘埃,那么垃圾桶究竟在什么地方? ——没有垃圾桶并不代表就不会存在垃圾,他们只是被放到了一个无人察觉的位置等待自生自灭。 地下城区的人享受着战斗带来的刺激和快感,毫不留情地摧毁一切障碍。在他们简单而粗暴的世界中,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也只有凶恶才能获得尊重。 一拥而上的黑帮分子们觉得对付一个小孩简直是十拿九稳,谁又能料到在几秒之后,托奈莉突然拿出西维给她又定制一把的枪支,对准了他们。 “biu,biu——” 激光穿过为首两个人的胳膊和大腿,激光所带来的高温在一瞬间内融化了他们的脂肪和肌肉组织,鲜红的血液还未流出就已经被凝固在了伤口附近,除了空洞他们什么都触摸不到。 烧焦的蛋白质味道在空气中蔓延。 “不许动。” 形势瞬间逆转。 第90章 虚无主义者会梦见一束花吗?(一) “啊……好无聊哦。” 黑发的青年女子静静地躺在室外平坦的地板上,感受着地板反射温度的上升和阳光照射在脸上的热量,看着一辆辆从她脸上开过去的低空磁悬浮飞船忍不住如此感叹道。 她的黑发松松散散地披在她的身侧,如同一堆乌黑亮丽的海藻,让她仿佛像是现在不是躺在地上,而是浮浮沉沉地随着大海漂流。 对西尔维亚来说现在一派岁月静好、风平浪静到她几乎觉得犯困,而对在一旁试图劝阻这位游客不要做出这种举动的警察小姐来说就极为尴尬。 “……她,她她她她她一直是这样的吗?” 眼看劝说无效——毕竟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公民不能躺在大马路上找死——警察小姐姐对身边来拉开她的阿尔弗简直羞愤欲死。 “……” 阿尔弗雷德此时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曾经说过他们认识这一回事。 顶着路人们(和路过的司机们)好奇看热闹的眼神,他感觉他被警察小姐紧紧握住的手都感觉在发烫。 无奈把警察小姐拉到一旁讲清楚事情原委(“警局特殊办案情况,请您理解。”)后,阿尔弗雷德慢吞吞地走到西尔维亚身旁,长手长脚的阴影几乎一瞬间就笼罩住了西维。 “你和她说了什么?” ——他料想她会问他这句话。 但是她没有。 一直安详躺着的西尔维亚对于她妨碍交通治安、调戏警察小姐这两件事一点愧疚都没有。 察觉到阿尔弗雷德半蹲在她身旁,西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直接就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在告诉她我是精神病?” 阿尔弗雷德“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 她说对了。 * 既然话也说开了,他们之间之前存在的生分气息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消失了。 就像他们不是什么只认识几天的关系一样,不顾路人“我就说这俩神经病是一伙的吧”的眼神,他直接坐在了地上,用手支棱着脸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西尔维亚随意聊着天。 “你在看什么?” 他仰起头,想顺着西维的视线去观察——他当然知道她不是那种莫名其妙地在路上发癫,也不是那种会心血来潮去随便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那么她这么做一定就有她自己的考量。 她翠绿的眼眸终于从高空之上纡尊降贵地把视线转到身旁了一瞬,勾起嘴角,用最散漫的语气说着最劲爆的话:“看那些悬浮车下安装的炸弹。” “!” 满意地看到对方被这颗突如其来的“炸弹”炸得一脸懵逼、急切仰起脖子的神情,西尔维亚难得好耐心地安慰了他几下。 “你放心,我已经记下了所有我目前看到过的被安装了炸弹的车辆,并要求贾维斯进行定位标记,之后我会继续根据他们的线路进行密码的推理。” 她说的很简洁,但是阿尔弗完全听不懂。他不知道自己不过是走开了一小段时间,为什么仿佛就像是错过了一个亿? 什么炸弹?什么路线?什么密码? 大概天底下所有的老师在给自己不成器的学生讲课时都有这样的感受,明明感觉自己已经尽可能把知识点嚼碎了、揉碎了,对方却依然保持着2g的网速理解、甚至时不时还要掉线。 但是西尔维亚自认为自己是个天才,天才有个特点就是学什么都快、做什么都好。 包括当一个傻宝的老师。 “你看看这个。” 她从衣服里拿出一张电子纳米纤维材质的“纸”,这是她曾经很喜欢用的定制版“报纸”款式——她甚至还记得当时的广告宣传词号称“永不过时的经典怀旧版,带给您旧世纪的温暖”。 事实上现在基本除了她也没人在用。 他打开那张“报纸”,发现在经过西尔维亚的暴力破解之后解锁后呈现出的画面竟然是一张未解锁的地图。 身为警长常年办案带来的敏锐让他眉头一皱。 “这是……?” “现在这已经不是软件的问题,而是硬件的问题了。看来这个人之后还会寄点东西来给我。 你再看看这个,这是和它一起寄过来的。” 指尖夹着一张深褐色的牛皮纸信封袋——也是经典怀旧版。其上有如同中世纪贵族一般优雅美丽的花体字写就的英文:『i am ■■■■』。 整体风格简直老式到不能再老式,简直就像是为西尔维亚量身定制的一样,见到它的那一刻阿尔弗甚至需要头脑风暴一下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张未解锁的地图,一封未署名的信封袋。 谁寄过来的这些东西简直显而易见。 他在下意识接过之前突然想起来要戴上手套,刚做出这个动作西维就打断了他。 “不用了,我已经在发现的时候让贾维斯进行过了全盘扫描。没有指纹、没有汗水、没有痕迹,这个人可见心思缜密;而且我才来这里不过几天,他就已经能够调查出我的住所、甚至有时间做出这些东西,说明他很了解我甚至还想要……挑衅我?” 最后一句话的末尾西维第一次话语中充满了不确定,从行为推断动机从来不是她的长项。毕竟她是个科学家,又不是真的什么大侦探。 但好在这两个职业还是有一点共通性在的——它们对于逻辑和理性的要求都非常高。 不确定的事情先跳过,当务之急是解开这个谜题。 “——其实放着不管也没有关系,反正按照那个无趣的炸弹客的要求,我们只需要在十几天……啊现在不到十天的时间里把婚礼办了就行了。至于他莫名其妙给我下的挑战书,怎么样都随便啦。” 西维一点都没有打算真的按照炸弹客的要求去做事。 开玩笑,她是谁? 她可是鼎鼎大名的西尔维亚.普蒙托利诶,要一个连炸一颗星球都不敢署真名的家伙教她做事? 要不是她现在对这个对她作风挺熟悉的真凶比较感兴趣,说不定过两天她兴致一下去拍拍屁股就拎着托奈莉走人了,至于这颗星球的死活……啊,随他们的便啦。 反正无论最后她怎么做,在这种拯救世界的大事上,官方的报道里永远都不会出现她的正面报道。 胡思乱想之中,贾维斯的完成记录提示从脑袋里弹了出来。完成了这一小块的数据收集后,西尔维亚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弹了弹衣服上沾染的灰尘——实际上居然没有多少,真不愧是最出名的宝石星球——打算回去分析分析这些炸弹装载轨迹,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线索。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阿尔弗雷德连忙撑着手坐起来,想要拉住西尔维亚的手腕却被她灵活地夺躲了过去。 只好快走赶上不发一言快步离开的西尔维亚一边匆匆忙忙地询问:“等等等等等一下啊,那那那那些炸弹呢,那些车辆呢,难道就放着不管吗,或者我们现在能不能先拆了那些……” 西尔维亚瞥了他一眼。 阿尔弗雷德步伐一滞。 每次被那双翠绿阴沉的眼眸注视的时候,他就感到自己难以呼吸——像是曾经在深山老林里进行恐怖分子逮捕作战时被强大的捕食者所注视一样,极度危险、极度恐惧。 好像这个人苍白无力的外壳仅仅只是一层像她的黑色风衣一样不过是披在肩头的一件伪装一样,下一刻就能脱下这层假面露出獠牙、将他毙命当场。 ……虽然事实也差不多吧。 但她只是看了他一眼。 也幸好仅仅只是一眼而已。 那双不亚于最凶恶野兽的眼眸很快就回到了原位。 她很快就对他失去了兴趣——对于世上绝大多数人她都是这样的态度,并不轻蔑而是足够彻底地无视——这让他有时候在想为什么一直跟在西尔维亚身边的那个女孩能有此殊荣被她一直一直注视呢? 在他停顿之后,她依然在一直向前。 她的身影很快就走到了他看不到的地方。 在转角处他看见她随意地朝他挥了挥手,说了一声:“whatever(随便)。” 然后继续前进,再未回头。 第91章 虚无主义者会梦见一束花吗?(二) 枪支,是人类武器发展史上的一次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进化。 在很久之前,无论武器如何进步都仅限于冷兵器的范畴内——它们的强度仅仅取决于其重量、锋利程度以及使用者的力量大小。 但是枪支不同,尽管它最初也极其笨重且造价高昂,但任何人——只要能举起它并且能够对准敌人按下扳机的任何人,无论是老人、妇女甚至是小孩,都能够拥有一击致命敌人的力量。 而在这个法令上禁止枪械的星球上,一支来历不明的枪械的说服力比什么都要强大。 “你们所有人——全部不许动!” 一声令下——即使发令者不过是个十余岁的稚童,声音在末尾甚至还带有一点颤抖——但是没有人敢在这时候越过雷池一步。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不是威胁,而是命令。 ——看看躺在地上那两个人的胳膊和腿吧,能把枪支带进来没有遭到盘查的外乡人背后又有多大的能量? 金发粉眼的少女开始后悔。 只是这种悔意甚至让她感到愤恨——他们并没有无缘无故地去招惹这家伙,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他们的家园,这些外乡人、上层人又凭什么贸贸然闯进他们的家、甚至不为此付出她应该付出的代价? 她悄悄环顾四周,在静谧之中她看到了他们眼睛中的怒火——他们与她有着相同的想法,即使他们彼此不曾血脉相连、但他们都视对方为自己最珍贵的家人。 这就是生于下水道的“城市垃圾”们所共同持有的准则。 但这种意气用事很明显不会带来好的结果,如果执意想要留下这个孩子,他们并不是做不到——但是没有必要。 她闭上了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睁开双眼。 然后摆了摆手让他们放下武器、全部散去。 ——没有什么能够比家人更为珍贵的东西。 周围人看到少女的手势,不可思议地愣了一下,他们难以置信珍爱家人如同珍爱生命一般的少女居然会做出这种堪称懦弱的决定——曾经没有人能够在伤害了他们地下城区的人之后还能完好无损地离开这里。 但他们信任少女,如同信任自己的臂膀。 即使愤怒,也依旧在狠狠瞪了一眼那个不知死活的入侵者之后依照金发少女的要求离开了现场。 “唉,”看到他们不情不愿地散开回到自己原本应该在的位置,金发少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把自己头上有点脏的棒球帽摘下来,对着托奈莉眯了眯漂亮的眼眸,行了一个有点戏剧性的欠身礼。 “我之前在歌剧院外面看到过那些上层人好像都是这么做的——希望我的足够标准。非常抱歉,希望我们的行为没有过多地冒犯到你。” 看到托奈莉放下了枪,她本身颇为青春靓丽的脸上一抹笑容更加地甜蜜。她尝试着走近了一点托奈莉,发现自己这种行为并没有遭到对方的厌恶,便更加放肆了一点。 “不要那么紧张,喏,这是你的东西吧?”她站在了一个极为恰当的位置,一个既可以显得她足够亲近又保持一定距离不足以引起托奈莉警惕的距离。 伸出手,那枚纪念币静静地躺在她的手上。 托奈莉看了看金发少女——少女的笑容更加和善——她将信将疑地将自己的手放在那枚金币上,随着主人指纹的接触,一阵蓝光闪过,纪念币瞬间完成了再次认主,连接上了托奈莉的私人光脑账户。 确认了真伪后,托奈莉松了一口气,笑容与和善再次如同融化后的冰川一般再次回到了她的眼里。 “是的,谢谢你。” 在与她不存在矛盾冲突后刚才曾经存在于女孩身上的尖刺几乎一瞬间都消失殆尽,她再次像是一块柔柔软软的蜜糖宝宝一样将自己甜甜的味道涂在表面。 ……如果忽略掉她身上刚才因为开枪溅上去的一点点血和刚才即将发生的大型暴力冲突事件,她和金发少女简直就如同一对亲亲热热的小同学一样亲昵。 前后矛盾差距之大甚至让刚才亲眼目睹这一变化的金发少女感到匪夷所思。 ……她们甚至真的交换了名字,一同随便游览游览了地下城区——虽然这里除了一间一看就不正规的酒吧之外什么都没有——最后托奈莉挥着手对她说再见时这种荒谬感简直让金发少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在梦游。 “大姐头,就这么放走了这小鬼真的没问题吗?” 金发少女身旁,之前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站在了金发少女身边,递给了大姐头一杯酒吧里的麦芽汁。 被称为“大姐头”的金发少女一改刚才娇俏可人的笑容,狠狠踢了一脚面前的石头,面色凶狠却并不愤怒。 “这是一个教训,本,因为我们过于弱小与轻敌才导致了家人们的受伤。我们都应该时时刻刻记得家人永远是我们的第一位。” 她接过那杯麦芽汁,喝了一口——对于她这样坑蒙拐骗无一不精的青少年来说联邦颁布的未成年饮酒禁令简直如同放屁。 “不过——这次我也不是一无所获,你看——” 她拿出自己刚才从那孩子身上拿出的钱包——即使在所有金钱都通过账户进行交易的星际时代,钱包这种东西非但没有绝种,反而在发挥了“装逼”和“置物”这两种功能之后被贵族和某些老派人士更加推崇。 而她毫不意外在那孩子身上找到了这个。 她也打算给那孩子留下一个教训,永远不要将你的后背留给你的敌人。 “那么她再回来我们要怎么做呢?尽管我非常不想承认,但是仅凭我们现在的人手我们不能用她的血泪洗刷我们受到的耻辱。” 本叹了一口气,提醒自己的大姐头这件事实。本来他们就不过是一些不愿意与上层人同流合污也被下层区黑帮势力抛弃的底层人聚集在一起抱团取暖的人罢了,要说有什么权势或者门路那就是天方夜谭。 其实…… 也不是没有。 他想到了那间神秘的酒吧,以及那间神秘的酒吧老板。曾经混乱的地下城区在滋养出几大黑帮后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有了这样一个不属于任何势力却能存在的酒吧,没有人知道老板有什么来历、也没有人知道它为什么要开在这个一点油水都不会有的地方。 但它就这么一直一直矗立在这里,安静无比却无人可以忽视。 现在基本上作为交易中间所一样的地方存在。 他们这些狐假虎威的流浪者也因此能够依靠着各方势力的一些交易和杂活而勉强求生。 要是那家神秘的老板能够出手庇护他们,即使是那样来历显赫的小鬼料想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吧? 可是他不会。 从来没有人能够得到老板的庇护,即使是即将死在他店里的人,面对这样绝望地祈求,他也只是会眼皮都不抬地擦着自己洁净明亮的酒杯淡淡地重申那条“不许把血溅在我的地板上”的规则。 一个真正无情无血无泪的男人。 没有人知道能用什么打动他。 “我知道这件事,告诉邪恶交点(nefarious nexus)的人我们愿意帮他带点之前他要求的东西。” 金发少女对此早有打算,她早就觉得他们已经不能再这样简单地生存下去了。自从最近他们星球一把手在诺斯维斯特家族支持下输掉了首都星总统大选,她就开始察觉这位年轻的常任秘书长身上开始发生了一些改变。 不多,但对他们这样的底层人来说却已经足够致命。 加入某个势力换取他们的保护几乎已经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保护他们所有人都办法。 她为此一直在拖延,为此甚至心存侥幸。直到今天那把枪支——那把本该不能出现在这里的枪支——的出现狠狠给了她当头一棒,让她下定了决心。 而现在……就是那个时刻。 她闭上了双眼,神情安详而淡漠,仿佛已经看到了故事最后的所有结局。 ——但即使她的努力在风暴的面前不过是飞蛾扑火、即使她的这些呕心沥血的规划在真正的权势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她也一定要勉力一试。 因此最后她的语气变得很温柔,她对着本说:“先别去找交点的人,你先去告诉他们两个,就说他们的血债,我已经替他们讨回来了一部分。” 第92章 虚无主义者会梦见一束花吗?(三) 婚礼的筹备其实并没有算在西尔维亚的做事清单之上,自从她把这件事交给贾维斯要求它直接按照本星球的婚礼模板进行之后,除了她觉得需要去定制一枚钻戒之外,西尔维亚就过上了与之前差不多的忙碌日常。 而现在她需要解决的是另外一件事。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托奈莉那天量身体数据回家溅了一身血之后,她就开始变得匆匆忙忙,每天早上她从实验室里出来后几乎就只能看到这孩子关上门离开的身影,而直到晚上灯华初上她才会等到这孩子披星戴月地回到酒店。 ——这一点都不正常。 当然对于普通的青少年可能正常,但对于托奈莉来说这一点都不正常。 西维并不是托奈莉的家长,甚至就连“监护人”的身份也只不过是个好听的借口。 从任何角度她都不应该对她的室友如此关注——但托奈莉仅仅只是她的室友而已吗? 西维思考了一下,很快就为自己的僭越找到了借口。 ——她是她的搭档、她的伙伴、她飞船的副驾驶、她管家的一级权限拥有者以及会给她在需要的时候递过来螺丝起子的那个人。 那么她的过问就自然是很正常的。 “站住,去哪儿?” 在一片黑暗里,西尔维亚今天破天荒地没一整晚窝在实验室里,而是静静地坐在门边的沙发上,眼睁睁地看着托奈莉从房间里出来蹑手蹑脚地跑到门口。 “啊!——西维,你在这里啊,我还以为……”你今天还在实验室里。 突然被叫住的托奈莉很明显被吓了一跳,但她的反应很快,立刻就拿出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对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西维打着招呼。 就好像对西维这一副质问的语气一点问题都没有。 托奈莉自己心里也有不可言说的心事,她不敢在西维面前透露,也并不想让她知晓——因此她只能这么尴尴尬尬地努力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 西维看着女孩这一副支支吾吾、明显有事情瞒着她的态度,突然一种奇怪的情绪从她的心里升起——只不过仅仅是几天功夫而已,这孩子又在哪里遇到了什么人、有了怎么样的心事,居然连她也不肯告诉? 但她没有立场质问她。 西维告诫自己冷静,托奈莉是她在这片宇宙里比较喜欢的生物,是她愿意亲手为她加固狗链的人类,但她一点都不需要在乎托奈莉的想法、也一点都需要不关心她,她只是这庸庸众生里一个极为普通的人类罢了,如果为此而心神不宁就反而是本末倒置…… 但是、但是—— 她突然站起来围着托奈莉快速转了两圈,一点所谓的风度与逼格都不能维持,像是围着主人焦急地团团转的大猫一样。 突然好像观察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她的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接下来说出的话像是淬了毒一样尖刻: “啊哈,我们伟大的救世主托奈莉又去哪里挥洒您无处安放的好心肠了吗?需要我告诉你这颗星球大多数你能见到的人简直都烂透了吗?不,要,多,管,闲,事,要我说多少……” “我不准你这么说我的朋友!” 第一次托奈莉如此激烈地打断了她的话,简直就像是西维踩了她一脚一样,这个一直在西尔维亚面前乖巧地像个鹌鹑一样的小孩为了她的新朋友居然能够如此勇敢! 可是这恰好更加激怒了西尔维亚。 “‘朋友’?”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明明只是简单地重复,却在托奈莉眼里简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差点就要跳起来了。 “你觉得这颗星球上有谁能够当你的朋友?托奈莉我看你是傻不拉几地被别人骗了自己还不知道!” 如果说刚才的西尔维亚还能说勉强维持她平常刻意保持的风度,现在的西尔维亚简直就离破防不远。她从托奈莉嘴里听到“friend(朋友)”这个词汇后脸色简直难看得就像是喝了毒药一般。 语气冷冽,字字诛心。 “——你不如检查检查你的钱包是否还在身上。连自己的心爱之物被那位‘朋友’偷偷拿走都毫无察觉,你真的觉得她拿你当作‘朋友’?” 看着女孩立刻在自己身上的口袋摸上摸下,脸色一变,西尔维亚刚才莫名其妙的闷气瞬间就都被消除了。 她得意地在胸前抱住了自己双臂,居高临下地为小孩作出最后的总结:“记得明天和我一起去拍卖会,我有个小东西需要入手,你也可以随便挑一件。” * 地下城区,酒吧。 今天一直冷冷清清的酒吧第一次迎来了它的客人,擦拭着清洗过的玻璃酒具的酒保神情冷淡地瞟了一眼坐在椅子上叫嚣着来一杯“长岛冰茶”的小鬼,冷冷地为她递上一杯果汁。 指了指牌子:“我们不招待未成年客人。” 好不容易叛逆一次的小孩对这个胆敢如此不尊重他的上帝的酒保怒目而视,只好唉声叹气地趴在吧台上愤怒地嘬着她的限定果汁。 “西尔维亚总是对的。”——这是一条跟在西维身边人都不言自明的一条真理。 想要安安分分地活着待在西维身边的人最好能很快地明白这一点,在西维身边别说自己的思想,就连大脑的存在都好像是多余的一样。 可是托奈莉一点都不喜欢这样,她为了能够一直一直跟在西维身边实在是牺牲了很多东西,但她不在乎。只要西维能够一直为她留着她身边的那个位置,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本来以为一直保持这样就很好——就只有她,只有她和西维两个人,她们一起坐着飞船去往各种各样不同的星球不同的宇宙不同的维度进行那些无穷无尽的冒险。 那些旁人甚至一辈子都不曾体验过的险境只是她的日常,在各种不同的文化与规则的冒险里,她和西维两个人站在一起,对抗整个世界。 她曾经以为这是永恒。 但是,但是—— “我的……她要结婚了。” 这句话埋在她心里的时间实在太久,用着颤抖的嘴唇借着果汁的劲头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说了出来。 她不知道怎么向这个人形容西尔维亚,她甚至不能准确定义她们之间的关系——室友?朋友?家人?爱人? 都不准确,都太过狭隘。 或许是酒吧实在是太过冷清,或许是这个冷酷的男人心里其实也有一个粉红的少女心,或许他就只是想听八卦呢……反正无论如何他开始正面向托奈莉,表示自己正在倾听。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即使我知道这里的人都是骗子——啊不是说你先生——我是指我认识的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但是我还是总是过来,我还是无法装作什么都不在意地待在西维……就是那个她,的身边……” 托奈莉说得断断续续,连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确信自己并不嫉妒那个突然被西维决定要一起迈入婚姻殿堂的人——不管ta是谁——她只是害怕,害怕自己从此不再能够站在西维的身边,而只能退居二线,从此只能看着西维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只要她真的跟不上他的脚步,她就一定不会记得她。一想到她的眼里不再会有她的身影,托奈莉就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酒保先生第一次向她开口,略微沙哑的声音很符合托奈莉对这位大叔的刻板印象。他身穿黑白的酒保制服,衬衫马甲勒得他腰线极为漂亮。即使看上去已经年至中年,却依旧可以看出年轻时的风姿。 他看着托奈莉,钴蓝色的眼眸中带有了一些怀念。 也许他曾经也有个女儿,这或许就让他对待托奈莉要比其他人要温情得多。 托奈莉对此一无所知。 她像是来买醉一样地大口喝着酒保先生给她的饮料,酒保先生没有责怪她,而是默默为她继续续杯。 借着“果汁劲”托奈莉开始装作自己醉醺醺的样子慢慢地描述着她眼里的西尔维亚,言辞间简直充满了自己身为小跟班的头号十八米滤镜:“西维……她是个很聪明的人,你没办法想象地那种聪明……任何她需要的东西她都可以创造出来,任何她想要做到的事情最后一定都能够做到……” 她说的很慢,但是听者却极其冷酷。他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指出了托奈莉话语中她自己都未发现的漏洞。 “嗯,她很聪明,但只是聪明却不能给人任何裨益,这似乎并不值得你在这里为她伤心。” “才不只是这样!” 托奈莉一听这话顿时觉得岂有此理,这世界上竟然还有对西尔维亚如此不尊重的人存在,这怎么可以! 她开始继续补充。 “西维……西维还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她曾经去到过很多很多其他人从未涉足的领域冒险,而且能够做到很多别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酒保先生的评语依旧不为所动。 “很勇敢,但是总是前往人类未曾涉足的绝境除了‘勇敢’之外,我更倾向于形容这样的人为‘有自毁倾向’。除了那些靠着肾上腺素才能活下去的人之外,我不得不提醒你——待在这样的人身边很明显会是一种折磨。” 这这这这这…… 这个人怎么就怎么都不明白呢?!托奈莉简直着急地都要用手脚开始比划了,那么好那么好的西维怎么这个人就是不懂呢?! “西维……西维……西维……”她着急地左思右想着,却发现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西尔维亚这个人从头到脚除了她的大脑之外,哪怕那张漂亮的脸都不是什么优点——除了让她在批评别人时显得更加刻薄和毒舌之外,真的一点用处都没有。 但对于托奈莉来说这些肯定都不是真实的。 她是跟在西维身边最近最久的人,她知道西维偶尔有点小腹黑,会喜欢捉弄别人,看别人的出糗她会开心地勾起嘴角; 她知道西维不喜欢休息是因为她有点害怕黑暗,她不喜欢那种空无一人的感觉,那会让她想起自己曾经一个人漂流宇宙的孤独; 她知道西维有点挑食,不喜欢茄子因为它们很丑,不喜欢蔬菜因为口感很难吃——因此在补充维生素后理直气壮地拒绝它们上自己餐桌…… 『i know you for real.』 她知道的西维不是那个政府传言里的疯狂科学家,不是反政府反秩序毫无理智的恐怖分子,她知道的是是那些细细碎碎的生活细节,是那些密密麻麻的情感冲动。 因此她难以回答这个问题——这个“她是一个怎样的人”这个问题。如果你从未和一个人有那样深刻的羁绊,你又怎么能对她的形容有切身的体会呢? “……她还是,还是一个很善良,很害怕孤独的人。”她最后只好这么说。 这些话她说着真心,却对别人的看法不抱有相信的希望。 但她很想这么对别人说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她也希望自己能够亲口说出这些话。 “她喜欢在最后做成什么事之后自己一个人高调庆祝,因为这样就能掩盖路途上的孤独;她喜欢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藏到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地方,即使那个地方我和贾维斯都心知肚明……” 她说的很多,断断续续没有章法,她事后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可思议居然向一个基本上陌生的人透露这么多东西;但是或许是这位酒保先生实在是个很好的听众,甚至他不说话时还会给托奈莉一种有点和西维相似的冷静气质。 这让托奈莉的发言愈发不加遮掩。 “……我知道了,”他静静地听完这些话以后,将手里一直宝贝着的酒杯放在盘子里,很认真地对托奈莉说:“对不起,我为我之前的武断而向你道歉。你的形容很真实,我相信你口中的这位‘西维’确实是一位值得让人放在心上的人。你的故事完全值得我的果汁。” “……你相信我?” 他冷漠得如同刀刻一般的脸庞第一次在她面前浮现出了些许动容,像是终于记得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类一样,他点点头。 “为什么不呢?” 这样真挚的情感他也曾经有过,『你总会遇到一个人,她不是你的谁。但你不得不承认,有了她,世界就成了一个令人兴奋的地方。』 “‘存在’(sein) 和‘时间’(zeit) 等概念只是宇宙大动态中稍纵即逝的印象派涟漪。我最珍视的真理,我最本质的动力就是……” “就是什么?” 他望着女孩疑惑的眼睛,如同望着昨日那双同样清澈却痛苦到不知不觉间流下眼泪的眼。 心脏开始疼痛,他摇摇头,从那痛苦却令人沉醉的旧日回忆里清醒过来。 他向女孩露出浅浅的笑,说:“没什么。” 第93章 虚无主义者会梦见一束花吗?(四) 当晨光熹微,日出的光芒唤醒了微醺的爱德丝蒂,将昨夜狂欢舞会的深深疲倦掩去之时,一场场新的婚礼即将在教堂钟声的敲响之下再次于草坪上举行。 清洁员将未享用蛋糕的奶油从昨晚的宴席上的位置抹去,新生的“爱”从他们相遇的第一刻开始滋养。刚离婚的新娘新郎们此刻正挽着新爱人的手臂,并将于今日的礼炮声中一同许下爱的誓言。 ——『“早安,爱德丝蒂!”』 薇莉安娜昏昏沉沉地从自家豪华的大床上醒来,来不及梳洗打扮就坐上了车。吩咐管家从昨夜临时落脚的酒店拿来自己的清洁用品之后,意外瞥到了一对“情侣”急不可耐地在大街的角落亲吻彼此时,略带有些嫌恶地将带有防窥设计的车窗升了上去。 即使喜爱酒会和舞蹈仿佛是每一个诺斯维斯特刻在骨子里的癖好,但她也对这颗星球上这种荒诞的事情感到由衷的恶心。 连带地连那位靠着诺斯维斯特财阀强大的经济实力才坐上总秘书长的那位都带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满。 “哼,”大小姐轻哼一声,满不在乎地将自己柔软的浅粉色长发随便拨在身后。 ——将爱放上天平当作筹码的唯一结局就是被其抛弃。 不明白这个道理的那位奥利维尔.s.格兰特现在在输掉了诺斯维斯特为此多年造势的首都星竞选之后现在居然还妄想着跪下来舔她的鞋子就能将这些政治筹码一笔勾销。 这怎么可能? 和这些人相比,哪怕是在她眼里可憎程度与传说中的旧日古神相差不多的西尔维亚都显得可爱了起来。 “嗯……”沉思良久,在司机询问自家大小姐去哪儿的话语中,她最后下定了决心。 “去诺思威顿酒店。” 她要去找西尔维亚,向她索要一个问题的答案。 * 自从酒吧老板向她道歉并且对她口中的“西维”表示了兴趣之后,托奈莉对他的好感度简直就是蹭蹭上涨。 这有点像是你作为一个糊咖明星的铁杆粉丝在默默承认了自家爱豆确实是万人黑之后,居然某一天在传教之后发现对方居然是自己的同担。 一瞬间从握手到戴戒指求婚一条龙都快在她的大脑里完成了。 她很乐意在这个坑底看到也有人和她一样死死蹲着(甚至在某些地方她发现这个人居然还有点毒唯的潜力),有同好的快乐在一定程度上居然冲淡了托奈莉这段时间因为西维马上要结婚的惨淡心情,每天更是除了和金发少女逛街就是来找老板聊天。 『“嗨麦勒斯(miles)!我又来啦!”』 这次托奈莉并不是一个人来的,除她之外身边还带着一个染着金发的不良少女——老板麦勒斯认识这个女孩,出生于地下城区的不良分子,附近稍微年长一些的人都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 他对除了托奈莉以外的人都没有兴趣,但看在托奈莉的面子上并没有对金发少女贸贸然的到来表现出什么不满,只是对着托奈莉点点头,然后像是往常一样为她递上了一杯果汁。 有两位客人的情况下居然只招呼其中一位,这不得不说实在是一种极大的羞辱行为。 如果他开的是一家普通店铺,这样怠慢自己的上帝的行为怕不是要被人当场拉黑、并且挂在帖子上遭受万人鞭挞的程度。但,现在这种情况别说被偏心对待的托奈莉,哪怕就是金发少女本人也丝毫没有异议。 他等待着关于西尔维亚的新的故事,但这次托奈莉没有直接开始讲述,而是兴冲冲地给他们相互介绍着他们两个人。 “薇莉,这是麦勒斯,我想你一直生活在这里你一定见过他的;麦勒斯,这是我的朋友,她叫薇莉。” 薇莉——也就是金发少女——她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个古怪的酒吧老板叫什么名字。除了在必要的时候跟着一些叔叔伯伯充当交易背景板的时候,她其实根本就不想踏进这家店铺半步。 她不知道托奈莉作为一个外来人究竟是怎么跟这个老板搞好关系的,现在单单是想到那个眼神冰冷得像是机器人一样的老板在看着她,一股恐慌的感觉就沿着她的脊椎爬上了大脑。 在“他是不是想要杀了我”的想法升起之前,像极了人机的老板直接盯着她口袋里的东西对她说:“我的店铺里不接受这种东西的交易,我一点都不想惹这种莫名其妙的麻烦。” 这种东西?什么东西? 托奈莉还一脸懵逼的时候,口袋里装有违禁物品的少女就坐不住了。她条件反射地将那东西再塞进去了口袋一点,站起来对着老板连忙解释:“请不要误会,我并没有这样的打算。我们承接了北边帮会的委托,只负责从南边那里取货然后运送,并没有在您的地盘违背规矩的意思。” 这世道什么时候都是这样——这些违禁的东西生产不难,交易不难,困难的永远是运输这一方面的事情。——哪条路有条子,哪条路没监控,哪里有个小道,哪里有点人脉能打点打点……这些都是学问。 对于上层人来说似乎他们所做每一步都踩着法律的边界,稍有行差踏错就能喜提派出所几日游。 但对于他们这群地下城区的孩子来说,法律不重要、规则不重要、行事手段不重要甚至目的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结果。他们不在乎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只在乎他们能不能按照他们所承诺的那样把他们的东西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 只要他们能够做到,那么这条运输线路和因此能够得到的金钱就都能够进他们的口袋里。 这也是金发少女他们一直为生的手段之一。 “……薇莉你们之前说的,帮忙捎带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啊?” 在酒吧里就一直好奇的托奈莉终于还是记得西维曾经告诫过她的话——不要多管闲事——硬生生憋到了出门才开口问道。 托奈莉接过薇莉递给她的,以为自己足够体贴;但现在看着金发少女因为她的问话而突然顿住的手,她又后知后觉地怀疑自己是否又说错了什么。 她们现在正行走于地上城区,正是托奈莉日常所见的那一部分——空中酝酿着醉人气息的空气、整洁宽敞井然有序的道路、热情洋溢活泼开朗的本地人,即使只是单单行走于此,都似乎能够沾染到周围一场又一场婚礼的幸福气息。 『我爱你。』 在白鸽飞过天空的刹那,美丽动人的新人如此对着她/他的伴侣说道。 ——五分之一的生命,价值十万的告白。 “薇莉你看,这真是一颗幸福的星球,这里似乎随时随地都有人在坠入爱河……” 兴奋的女孩打算岔开话题——她从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即使西维总是在毫不客气地贬低她的智商,但在西维面前又有谁不是一个蠢人呢? 她咬了一口,唇齿之间丝丝缕缕的甜蜜在口腔的温度下化作金色的糖分留存在她的舌尖,就像这里她所见的每一位一样,幸福与快乐像是蜜糖一样牢牢地粘在他们的唇角。 即使只是看着他们的笑脸,托奈莉都能感到由衷的幸福。 ——西维也会因此而露出这样的笑脸吗? 想到这里,一股像极了糖分一样的酸涩与幸福也从女孩的心脏开始生根发芽。 她忍不住这样想着,如果西维也能因此而得到幸福的话,那么她现在的这些烦恼似乎就也变得微不足道了起来。 但听者却没有附和她的话。 金发的少女在沉默良久之后抓着托奈莉的手越来越用力,几乎将托奈莉的手都攥得疼痛了起来。 “薇莉?薇莉,你怎么了——” 金发少女对托奈莉关心她的话视若无物,愣神一段时间后又好像下定了决心,转过头对着女孩说:“你有知道真相的勇气吗?” “什么?” 还没等女孩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金发少女突然就大力拉着她的手离开了这个地方。 她说,“跟我来。” “诶——?等等可是……我……” * 可是托奈莉今天还得和西尔维亚一起去拍卖会。 薇莉安娜.h.诺斯维斯特大小姐到达酒店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身着正装甚至打着领带一看就好好收拾了一番自己的西尔维亚此时正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口不停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表。 ……诶呀诶呀,看看她看到了什么好东西。 加长版豪华轿车刻意在大小姐的指挥下停在了西维的面前,认出这辆车的主人是谁的西尔维亚一点好脸色都不想给薇莉安娜,她阴沉着脸准备离开这个晦气地方,却被下车的薇莉安娜拦住了去路。 “怎么?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敢放尊贵的西尔维亚阁下的鸽子的人?这人实在是太不知好歹了吧?” 粉发的美人斜靠在车门上,人美而心不善的家伙正好碰到了这件百年难遇的好事,话里话外幸灾乐祸的嘲讽就没有落下去过。 “……” 被人无端放鸽子就已经挺生气的西尔维亚现在一点都没有心情应付这个自从和她闹掰了就一直致力于给她找麻烦的女人。 “让开。” 不再准备继续等下去的西尔维亚抬腿就想直接离开这个地方。 “诶诶诶诶,等等等等。” 想要打车的手被粉发女人一把按住,在西维“不要随便碰我”的死亡电波之下,张扬肆意的大美人肉眼可见得心情不错,甚至直接打开了身后的车门。 “走吧,我作为诺斯维斯特家的继承人现在诚恳地邀请你作为我的同伴一同前往这次的拍卖会场。 不知着名的普蒙托利阁下您意下如何?” * 不如何。 西尔维亚从来不会给这种人好脸色,她给出的回答是转身就走。 此刻还是上午时分,西维纤细单薄的身影被远处的日光拉得瘦长,阴影笼罩着被留在原地的薇莉安娜,让人有点看不清楚薇莉安娜现在低着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狠狠下了面子的想法。 “大小姐……”坐在车里静静等待着自家小姐上车的管家忍不住开始担心。 他是自从自家大小姐幼时因为下人们监管不力差点走失开始就一直待在她身边担任贴身管家一职的人。这么多年也算是一直看着自家大小姐长大,对这两位之间那种扭曲又奇怪的友谊也算是略知一二。 对二位思想上的分歧他无法评价,但他确认一件事—— 无论对方是怎么想的,他都知道即使大小姐嘴上不肯承认,但确实对这段情谊真心实意——这种与家人不同的感情对于大小姐来说怎么样都算是有生之年的第一次。 他记得在那次她们狠狠吵架分手之后,薇莉安娜是真的一个人躲在自己房间里抱着玩偶偷偷哭了很久。 直到现在她也一直在等待西尔维亚一个解释的电话,但那个号码自始至终却始终没有浮现过一次来自西尔维亚的拨号。 “西尔维亚!” 女孩突然大声喊出她的名字,西尔维亚脚步没有停下,她稍稍回头看了一眼,在风中只身着一件抹胸长裙的粉发少女此刻正踩着高跟鞋如同旋风一样向她冲来。 她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女孩跑到她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目光一转,又落到女孩的手上——此刻她正紧紧地抓着她的袖子不肯松手。 “哈……哈……”喘着粗气鼓起勇气,薇莉安娜觉得自己已经实在无法再忍受下去了。她受够了西尔维亚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了,至少,至少,她无论如何都想要一个答案。 “……西尔维亚,你告诉我,你说实话,你不要欺骗我,看在我们曾经算得上——至少在我这边算得上——是朋友的感情上,你告诉我,你即将结婚的对象是谁?” 西维插在大衣口袋轻轻摩挲着那枚戒指的手,在这样的问题之下突然顿了一下。 * 温暖的风吹拂起西维的半长黑发,也在同一时间吹起了远处托奈莉可爱的棕发双马尾。 她不知道她的这位塑料朋友突然想向她坦白什么,又在心底筹划着什么——这个人就像是西维一样心里总掩埋着许许多多的事,除了交给自己解决之外,总不愿意向别人多吐露半个字眼。 但她说了她会告诉她,那么托奈莉就一直愿意等。 在风中,金发少女徐徐开口。 “托奈莉,你觉得一旦一个人功成名就、并且拥有了无上的财力或是权势,他接下来还会需要什么?” “……更多的财权?” 托奈莉从来不算是一个利欲熏心之人,即使她身边有一个在人世权势这方面算得上是登峰造极之人,但她从西维身上学到的更多的是克制而非放肆。 ——越是拥有力量之人,对待弱小之人的态度应该是越敬畏而非傲慢。 这是托奈莉一直以来的行事理念。 因此她有点无法对那些人的思想加以揣测,哪怕尽力去想也只能得到这样的结论。 金发女孩被托奈莉这种天真一些的说法有点逗笑了,却也安抚了她紧张的情绪——这让她即使现在说的是一些痛苦的东西,她也表现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不是的,托奈莉,你看——”她指向远处一场新的婚礼,如此盛大,如此常见,台下高朋满座、台上新人紧紧相拥。 『我爱你——』 恍惚中,托奈莉似乎听见了其中一位新人在掌声中如此对身边的“爱人”说道。 “在很多的星网文学之中,作者们总会揣测有权有势之人赢得了江山却失去了美人而因此痛心疾首。得到了‘权’似乎就无法得到‘爱’,人们自古就有这样的想法,似乎甚至将其当做了真理一般。” “可是,这是错误的。” 金发少女漂亮的粉色眼眸开始染上一层悲哀。 “在这颗星球,爱是如此珍贵,甚至我们说出那三个字就要付出生命的五分之一作为代价。比较其他星球人类的肆无忌惮,‘爱’却是真实作为奢侈品存在于这颗星球的‘货品’。——你能够理解吗托奈莉?” 托奈莉想到了过去曾经西尔维亚那些对她语焉不详的话语,想起了曾经阿尔弗雷德调笑中的那些深藏着的告诫—— 一切线索刹那如同电光火石般串联了起来,背后黑暗恐惧的逻辑让她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在这里“爱”被明码标价,甚至在地下衍生出了一系列成熟的商品产业链。无数本地人“自愿”穿上华服将自己作为“货物”出卖给来到这颗星球的有权有势之人,将自己的“爱”贩卖给他们以赚取佣金。 ——“他们真的是自愿的吗?” ——“这里没有人不是自愿的。” 整个星球的军备力量全部被掌控这颗星球的财阀家族诺斯维斯特打断,以黄金与政治控制这颗星球发展的诺斯维斯特怎么会允许罪恶滋生于这颗星球的底层? ——因此他们修改了法律。 “一纸婚书,一场婚礼,一声誓言,一两黄金,就能轻轻松松赚取财钱。又有谁不会自愿呢?” 不自愿的人——比如他们,这群地下城区无人在意的孩子,就只能靠着一点微不足道的杂事过活。 婚礼的花束在结束后掉落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就被清洁人员无情地扫落垃圾堆里。 ——这是只能存在一天的花束,这也是一场寿命仅只有一日的婚礼。 托奈莉将那束花从地上捡起来,她发现这些被高科技催熟的花朵其上还带有露水,即使经过宾客们无情的践踏也依旧芬芳馥郁。 它们明明还在开放,却已经失去了它们最本质的价值。 “这是婚礼的花束,但我们一般会收集起来,在他们的葬礼献上。” “或许大多数人一点都不会在意,但是,但是,托奈莉/西尔维亚,请你告诉我——” 在她们的眼前,粉色眼眸的女孩背着阳光,眼中似乎带着罕见真挚的泪水。 她们问道:“你是否对待‘爱’也如同他们一样,认为它不过是荷尔蒙的冲动、对待它如同对待垃圾一样而随意地将其弃之如履?” 第94章 献给普蒙托利的花束(一) 曾经也有人这么问过她这个问题。 ——“这样对她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金发蓝眼的警长看着女孩离去的身影,在一次分别时忍不住叫住了西尔维亚。 微风顺着空气的流动将这样细腻的担忧送入她的耳畔,却一点都不能在她的心里留下涟漪。 不管世俗人是如何对待婚姻与爱情,对于西尔维亚来说,这二者都是别无二致地一般愚蠢。 这或许不是她的错——对她这个十四岁就寂灭了自己的宇宙、乘着飞船逃到另一个维度的“神”来说,谈及人类之间那脆如蛛丝般的感情似乎只能得到她的嘲笑。 但在她数几十年如一日毫不在意地践踏别人的心意之后受到旁人同样的对待这也似乎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但阿尔弗雷德不一样,除了那些传言中疯狂的、凌厉的、危险的那一面之外,他似乎比旁人更加有幸地稍微靠近了一点这个人的本质,即使并不深刻但也足够让他察觉出来一些什么东西—— 疲倦。 即使西尔维亚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颓势,但靠近一点西尔维亚之后他却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如同来自灵魂深处一般的深深倦怠。 这种对世界的倦意化作厌恶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用了过于漫长的岁月沉淀在了她阴沉的眼眸里,甚至因此而筑起一堵无法让人窥探的绝壁高墙。 ——这是曾经他在很多自杀者眼中所看见的东西。 他话语中问的是托奈莉的事情,但眼眸却一直没有离开过西尔维亚。 即使她自己从未承认,即使可能她自己从未察觉……但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因为这一时的错误而导致永恒的不幸。 大概是他的语气实在是太过诚恳——甚至远远超过了他道德绑架她前来这颗星球拯救世界的语气,这让西尔维亚难得产生了一点点好奇心。 她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在如同永恒一般的三个系统秒之后,他看到她微微开口、轻轻地说, “没事的。” ——因为那孩子会原谅我的。即使是最无可挽回的错误,即使是最不能原谅的伤害,但是那孩子总会在生气之后依旧流着眼泪小心地跟在她身后。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似乎永远都没有自己的底线、永远都不会真正同旁人生气、永远被伤害也依旧会努力对其他人露出微笑。 『所以没关系的。』 她对待感情正如薇莉安娜现在所质问的那样,她将它视作生命的病毒、人格的错误、灵魂上不应该存在的污秽。她妄想着有朝一日她能真正狠下心肠将它如同毒素一般永远地排出体外,却……不知为何一直都没能真的成功。 她的回答堪称轻描淡写,但阿尔弗雷德在这个温暖的下午却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他因此不发一言地看着她转身离去,如同这场莫名其妙的对话从来没有发生过、也从来没有对她产生过什么影响一样。 但只有他知道——又或者西尔维亚其实也心知肚明——此刻正有一个虚无的空洞在她的心脏处慢慢扩大,它无声无息,却震耳欲聋。 『我却听见夜晚在我的骨缝里恸哭,它稠浓的泪水发狂,尖声说有什么永远离开了。』 * 当东方的第一缕阳光悄然跃出地平线,金黄色的光辉洒满了静谧的婚礼现场。此刻,不远处一座古老的西式教堂正按照婚礼策划师的安排钟声悠扬,厚重的声响高调地宣布着一场盛大的婚礼即将开始。 婚礼的现场布置得如同童话世界一般。洁白的帐篷下,鲜花和飘带装点着每一个角落,彩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来自五湖四海不请自来的宾客们穿着各式各样的礼服,拿着酒杯和小蛋糕,对着彼此假装着欢声笑语,而女士们提着纷纷裙摆在草坪上相互祝福,场面异常热闹。 只是这份热闹一点都没有感染到现在的婚礼主角。 西维从来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第二天就要站在那里完成婚礼的人,却足足在自己的房间端坐了整整一个晚上。她罕见地什么也没做,只是用手指一直摩挲着戒指内侧的刻痕、一直一直就这么等到了夜色渐微、远方天明。 她的视线从远方的婚礼场地处收回,略带困惑地转回到她手中的物件之上—— 在那枚银白而圆润的戒指背后,并没有如这里每一对新人一样镌刻下他们彼此的姓名,西维当时选择的仅仅只有两个单词,“amor fati”。 ——“爱你的命运”。 音乐响起,花费大价钱请来的乐队开始在总指挥的起手下演奏起他们的第一支迎宾音乐——《d大调卡农》。 西维在面前宽敞的落地窗前缓缓起身,走近,她望着楼下远处人来人往的婚礼现场,似乎想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寻找什么人的身影,却又忍不住下意识用力捏着那枚银白的戒指——那种仿佛有什么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的感觉撞地她心脏似乎都开始疼痛。 ——这当然没什么关系。 她这么想着,其实这不过就是个普通的“过家家”游戏而已,而无论从任何角度上考虑她都不认为区区一场毫不起眼的婚礼会给她的人生带来什么重大的变革。 但她下意识地逃避思考了一件事——若是她真的对此的后果毫不在意,她又到底为什么会在对一切流程都交给贾维斯的前提下却还是独独去定制了一枚戒指呢? 西尔维亚不喜欢项链、不喜欢手链,不喜欢一切为身体带来伤痕、一切带有“束缚”意味的东西——即使它不过只是饰品的一种,不过是一种个人身份的象征。 但那些所谓的“束缚”里只有一样东西她既说不上来喜爱却又无法拒绝,那就是戒指。 它与其他的首饰一样同样意味着“捆绑”,却拥有着与它们完全不同的象征意义。即使它不过是佩戴于无名指的一个小小圈环,却意味着一种自愿未来与他人绑定的“契约”,许许多多初入婚姻殿堂的新人都曾向它许下誓言—— “你是否愿意这个人成为你的伴侣并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在婚礼仪式正式开始时,从远古时代至今日一直长盛不衰的宗教牧师将在圣坛前引导新人完成誓言。在许下誓言的那一刻正午阳光将正好透过教堂的窗户,均匀洒在圣坛上,让这一刻显得更加庄重和神圣。新郎新娘将彼此交换戒指,然后紧紧相拥。 ……而这一切在西尔维亚的婚礼上都不会存在。 象征着“幸福”与“未来”的婚礼上最终只不过是一场表面上的“演戏”,将会充满着极具讽刺意味的谎言与不幸。 这与婚姻的本质却又是多么契合。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紧紧抿住了嘴唇,些许懊悔之情开始在她的心头不断翻涌。 『“……这样对她是不是……太过残忍了,西尔维亚。”』 她将那个小盒子装进她礼服的口袋里,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像从前一般轻而易举地、如同拧水龙头一般地将那些多余感情半途斩断。 她感觉她的手在颤抖,就像是多年前她自己一个人在飞船上为自己注射“情感阻断剂”时的那一刻。 她的手第一次在做这种事时如此颤抖,抖得她根本无法完成已经做过成百上千次一模一样的注射。等到她察觉到自己已经看不清标记的注射位点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在她的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身体的一部分——准确地来说是她的心脏——那个极其隐秘极其细小的那一部分在哭喊着说“不”。 全世界都把她当做一个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想做一个人。 其实她从那时候无可奈何地将这些东西全部破罐子破摔地丢弃之后就已经明白了。如果说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了她的命运的话,那么她就在那一刻的孤独里如此幸运却又不幸地窥见了命运为她构建的那个最终结局—— 她将永远独自一人坐在这破败的船舱里,感受令人参息、无孔不入、专横跋属、笼罩全世界的寂静,然后静静等待着自己的死期。 * 『你以为一个人可以不付出就能拥有另一个人的感情,这是不可能的。哪怕是最细腻精致、最富有自我牺牲精神的情感,也必须是要偿还的。』 这样的话他曾经在类似于《如何做好一个父亲》的教育书籍上看到过千百次,但只有在真正体会过那是怎样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后,他才真正懂得了其中的含义。 谎言永远只是谎言,即使再怎样努力地包装、再怎样挣扎着维持,也总有一天会被彻底戳破、变成他再也无法收拾、再也无法弥补的结果。 感受着上层区此时罕见的热闹声响,此刻真正空无一人的酒吧里老板正独自进行着如同每一个日夜他要做的事情——清洁并整理酒吧吧台的用品。 往常还会有三三两两的黑帮分子将这里当做一个可靠的中间场所进行一些一看就不怎么合法的交易——最近其实尤其猖獗,但今天或许是西尔维亚摆下的排场格外豪华的原因,那些身居高位的领袖们居然一个不落地前去参加了她的婚礼。 当然他们都是没收到请柬的那一部分。 黑发的大叔漫不经心地一边摇着调酒桶一边思考着一些事情。 而就在此刻—— 奥利维亚秘书长最近罕见地打起精神、身着一身得体的正装,将自己目前经手的文件锁进自己的办公柜里,准备去凑这个目前爱德丝蒂最大的热闹,一点都看不出来她最近刚和本地黑帮达成一笔巨大的生意; 成千上万的政界官方人士乘坐着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前来参加西尔维亚的结婚典礼,即使他们中有人甚至没有同西尔维亚见过一次面,但出于某些他们关心的政治目的,他们一点也不介意为西尔维亚阁下送上一份祝贺; 本地的实际掌控者诺斯维斯特大小姐受到家族的命令一脸冷漠地穿着得体的礼服出现在婚礼现场,完全不顾周围一片来找她搭讪的男男女女,一个人生着闷气地自顾自灌酒; 更多的还有看着举办婚礼的人实在是财力雄厚,非常愿意从中分一杯羹的可疑人士,而让西维“心心念念”的炸弹分子说不定就混在其中打算亲眼见证这个“挟持恐怖分子”的历史时刻…… 几方人士各自心怀鬼胎,只是可怜警察局的安保人员不得不出动全部剩余的警力才能勉强维持治安。 “a区排查完毕、b区排查完毕、c区……” 对危险物品的排查正有条不紊的进行,即使如今看上去各处都井井有条、似乎毫无危险可言,但就单单看在这些到处行走的名流以及来来回回乱走的特工们,阿尔弗雷德就一点都不敢放松警惕。 ……更何况除此之外,现场也只有他知道待会儿正主出场之后究竟会有什么幺蛾子。 “收到,现在请各处注意标记区域,重点关注是否有可疑人物靠近,收到回复,重复一次,重点关注是否有可疑人物靠近标记区域……” 在来来往往身着警服的官方人员中,特意选了一个好位置观赏这出闹剧的男子拿着刚才挑选的蛋糕安分地坐在椅子上。 尽管他对于婚礼主人公对于靠着她寄出的“地图”找出他的热情不是很满意,但看在他即将因为西尔维亚的配合而完成一件本世纪最伟大的“绑架案”的份上,他很是“大方”地选择了在这里静观其变。 而这一切的热闹都似乎与这间地下酒吧无关,毕竟老板在之前从未接触过西尔维亚、对她的了解也似乎仅限于与一个陌生小女孩之间那些充满滤镜的交流。 但他却一点去见见这位全宇宙“大红人”的想法都没有,在几乎全城都在关注转播西尔维亚阁下的婚礼时,他居然表现得不为所动。 若是你问他原因,他八成会这样回答吧——“啊……现在去见她吗?唔,我倒是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现在当然不是时候。 他预感到这场婚礼最终会虎头蛇尾地结束,那些宾客们认为的“婚姻”啦、“幸福”啦全部都会像是一个华美的肥皂泡一样轻飘飘地飘在爱德丝蒂上空,然后——“啪”的一声,破碎得无影无踪。 没有人知道这场婚礼会以怎样难堪的局面收场,而这样一个对西尔维亚如此痛苦的时刻,他又怎么忍心去亲眼见证呢? 『托奈莉,以我对西尔维亚的了解,我必须要向你明确一件事——那个会与西尔维亚一同前往婚礼的人,一定是那个她认为最不可能与她结婚的人。』 ——那代表着那个人一定是西尔维亚所认为最不可能爱着她的人。 “哼哼哼~”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酒吧昏暗的灯光打在他手中的玻璃器皿上,他轻声哼唱着曲调几乎算得上古老的歌谣。 而在专门定制的木板桌台上,被他手指上的水洇湿的地方隐隐有几个字母显示,还未来得及被其他人看清楚就已经在干燥的空气中挥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95章 献给普蒙托利的花束(二) “西维~西维~” 在她干涸而漫长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会这么亲切而自然地呼喊着她的名字。她的声音如同她这个人一直以来在她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样子一般,充满了一种柔软与甜蜜的触感,像极了一个松软又散发着阳光气息的枕头,即使是最害怕受伤的人也不会畏惧这一般的包容。 她走在婚礼平整的草坪上,脑袋里乱七八糟,而脚下手工皮鞋带来的触感贴心而冗余地还在向她源源不断地传递着目前下意识的分析—— 草坪修剪地并不粗糙反而极为妥帖,空气中混合着一股草木与泥土的气息,料想是在不久之前有专人刚进行过湿度养护。 清新、整洁、干净、适中。 这不得不说是一块很不错的人工草皮,而从其中更可见一斑的还是整个婚礼所耗费的巨大资源——让那些混进婚礼外场的宾客在拿着酒杯的空余还要不禁感叹即使是星球掌控者诺斯维斯特家的奢侈程度只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只可惜诺斯维斯特的大小姐对这些想法一点也不在意,即使她身负家族所托与西尔维亚打好关系,她的屁股也始终坐在红色天鹅绒面的椅子上一点也没有挪动过分毫。 她用着复杂的眼神在人群中偷偷注视着姗姗来迟的西尔维亚,手上为了礼服专门搭配的白色手套紧紧握住了手中透明酒杯,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此刻在现场的这些宾客估计现在没有人能比她的心情还要复杂的了——稍稍察觉到西尔维亚有转身的迹象,薇莉安娜就连忙低下头装作在继续喝酒一般继续隐藏在人群之中。 她不敢与西尔维亚对视,她甚至在害怕与她对面。 旁人不知道她现在的表情,只有低着头的粉发女人能够从自己手中澄澈的香槟酒液中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究竟有多么扭曲。 ——她知道了吗?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份掺杂着不必要感情的友谊从一开始就是虚假的这一点,被她知晓了吗? 『“你是否对待‘爱’也如同他们一样,认为它不过是荷尔蒙的冲动、对待它如同对待垃圾一样而随意地将其弃之如履?”』 她现在还记得那一日,在无穷无尽的欲念与冲动之下,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向西尔维亚问出了这句话。 在玩耍着“朋友过家家”游戏的时候,即使西尔维亚总对她爱搭不理的样子,但并不妨碍天生具有细心与情感感知优势的粉发少女暗暗察觉到西尔维亚在优秀头脑和稀烂性格之下那对于感情这个领域的陌生与无措。 ——她猜测着,那或许就是堪称悬在她们本世纪所有天才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的阿格琉斯之踵。 而事实正如她所料。 就像每一个孩子对绝对稀有的蝴蝶能够独独停驻于她的指尖都感到骄傲一般,她对于自己能够轻松靠近西尔维亚成为这个炙手可热天才独一无二的“朋友”也同样感到自豪。 她以为自己拥有了这只蝴蝶。 却不想她不过也不过是在庸庸众生里被西尔维亚一视同仁的那个。 她预感到西尔维亚此时估计会头脑风暴或是继续顾左右而言他地去逃避这个问题——但是她没有。 她笑了出来。 西尔维亚在短短的愣神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低着头缓缓地轻笑了起来,在薇莉安娜惊觉事情脱离掌握的质问声(“普蒙托利!你——”)里,西尔维亚走近了她一步。 只是一步。 薇莉安娜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名为“西尔维亚”这个人的阴影之中,似乎连呼吸都空气都被困在了她的周围。 她刚才与西维嬉笑怒骂的勇气都好像在她这充满侵略性的一步中被从脊梁中彻底抽走,手中的折扇恐惧到根本无法再拿起,若不是在极度恐惧之下她无法移动自己的身体,怕不是早就倒在了地上。 ——她……她平时有这么高吗? 这个想法刚冒出她的头脑,她就开始发现居然在止不住地颤抖。 西维在她面前一直都是一个清瘦而理智的学者形象,除了比较讨人厌的傲慢与无视别人情感交流的性格之外,甚至在某些时候比大多数人都要无害。 她对薇莉安娜一直都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怜悯,西维自己觉得像是知晓背景发展的歌剧观众以欣赏情节苦难的眼神注视歌者的表演,而对于一无所知的大小姐来说,更像是一种无知无觉的偏爱。 而这是第一次,西尔维亚亲手掀开了自己假面的一角,薇莉安娜才惊觉浮于水平面的冰山之下究竟还隐藏着怎样的怪物。 西维走到她身边,好像也明白她此刻的恐惧一般没有继续上前,只是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就让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手里的折扇在她不自觉地用力之下开始变形发出“咯吱”的声响,但曾经她对此爱不释手的折扇现在早就不是她关注的焦点了。 在西维黑色的身影彻底从她的视网膜中消失之后,她才如梦初醒般惨白着脸不顾走近来老管家的关心惊恐地蹲在了地上。 “……你刚才听见了吗?” 她的话声音很小,小到几乎没有声带的震动一般,仿佛是仅仅凭借着气流的碰撞而产生的响动,让焦急过来查看情况却只发现自家大小姐情绪崩溃的管家心急如焚。 管家的声音犹如来自天边,薇莉安娜一点都没有听到。 她颤抖着声音,紧紧握住管家的手努力站了起来,“你听见她的话了吗?” “大小姐!究竟是什么话语能让您害怕成这样!” 薇莉安娜仍旧沉迷于自己的恐惧之中,与当年相似的情绪再次淹没了她的头顶,她的泪水几乎再次如同当年那般夺眶而出。 “她知道了,她一定是知道了,不然她不会,不会说……” 冰冷的声线回荡在她的脑海,每一个字似乎都能贯穿她的心理防线。 她说, ——“ 你要求别人爱自己,这正是人类相处时所能表现出来的最大的傲慢。” * 待在内圈的宾客里此时没有人真的把这场活动当做一场“婚礼”看待。 对于身兼数职的政客们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能够与其他星域领袖相聚商量一些议题的时候——某种意义上,这种没有具体目标的私人聚会才更容易达成一些政治目标; 对于手握财权的商人们来说,这也是一个难得能够同其他公司负责人进行交流沟通的机会,更何况现场有普蒙托利和诺斯维斯特家的人在场,无论是哪一头显露出的一点合作意愿都足以抵消此刻的票价。 而对于与其说是前来参与婚礼倒更不如说是来搅和这场婚事的某人来说,他现在的心情就格外复杂。 威廉.克莱蒙特,之前由于收到意中人的结婚请柬而差点再起不能。即使坚持着到了现场,脑海也里一直充满着“如何在婚礼上表达反对后不被西尔维亚直接枪毙”这类哲学思考后,突然被自家秘书德里克告知这只是一场“作秀”而现在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是的阁下,据我们情报的调查显示西尔维亚博士此举不过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对爱德丝蒂全人民的一次义举,并非是出于个人需求的突然决定。 详情证据文件我已经复印过整理于文档附录,若您需要可以自行查阅。”』 他将那封请柬放在左手边,又将那份全爱德丝蒂高层皆知的勒索信放在了右手边,面前正是那份联邦下达的“在恐怖分子行动前消灭爱德丝蒂星球”的绝密档案。 在一周之后若是西尔维亚还没有完成婚礼,恐怖分子就将直接在全银河的注视下直接引爆爱德丝蒂星。而只要西尔维亚对此漠不关心,无论怎样的结局,爱德丝蒂星以及其上数以亿计的民众都将一同消失在宇宙中。 这就是政治的力量,他面前的纸张薄如蝉翼、轻若无物,却在轻描淡写之间就决定了十几亿人的生死。 ——难过吗? ——悲伤吗? ——绝望吗? “……” 他的视线从白纸黑字的文件处转移,挪到了窗外。他所居住的酒店算是这颗星球有名的富人区,但即使如此在高楼林立之下他还是能够见到在阳光和煦之下牵着父母的手的小孩们正其乐融融地一同出门游玩。 而囿于“一生只能说五次我爱你”的规则,这颗星球上所有的父母还都未能同他们说过一次“我爱你”,打算着在孩子成年礼时再向ta献上人生的五分之一。 ——“爸爸妈妈,为什么你们从来都不会和我说爱你呢?” ——“因为这样珍贵的话爸爸妈妈要留到宝贝成年的那一天呀。” 有人说过,爱与咳嗽是世上唯一无法隐藏的事物,即使闭上嘴巴捂住鼻子,爱也会在对视时从眼睛里流淌出来。 可是也这并不代表着他们这份光明正大将爱说出口的机会应该被放在天平上被随意权衡、而后彻底抛弃。 『我爱你,可是我不敢轻易爱你。』 一股挫败的心情突然升腾而起,他将自己的脸深深埋在了自己的掌心,在这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他第一次有如此心痛而无奈的表现。 他悲痛于这十几亿人的生死竟在西尔维亚的一念之间,更痛心于自己居然也对此没有特别的表现。 他只觉得麻木,甚至觉得联邦这样的决策并无不妥。 ——绝对的秩序从不应该让步于个人的私心,一切伟大之作都需要牺牲来铸就。 他当然不觉得只是一个随便什么人的请求西尔维亚就会出手——她不喜欢一切麻烦的东西,包括那些复杂的感情、炽烈的爱意。 但是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她有着怎样的想法、想从爱德丝蒂这里得到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拯救这颗星球免于毁灭,那么什么代价他觉得自己都能够接受。 可他的想法终究是他的想法。他的目光再次发生了转移,透过爱德丝蒂明亮而透露着微粉色调的天空,他开始心生担忧。 西维,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 红色的地毯如同流水般自台前蜿蜒而出,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她前进的步履沉稳而缓慢。 礼服的下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犹如一片纯洁无瑕的白雪,衬得这个一直以来都偏爱黑色而略显阴沉的家伙这次如同童话故事中走出的王子一般。 托奈莉简直觉得自己都要看呆了。她看了看自己只顾着吃东西甚至藏在桌面下而弄得一塌糊涂的手心,欲哭无泪地想要捂住自己的脸。 但是“王子殿下”并没有直接上台,而是选择在她面前站定。 面前蹲着玩耍的孩子似乎依旧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情似的,之前由于藏在桌子底下的原因,现在爬出来后,不说身上同样洁白的礼服,就连脸都花得乱七八糟。 但是那孩子依旧在笑。 西维看着那孩子依旧向她露出的笑容,灿烂的、圣洁的、如同天使一般的笑,空气中蛋糕的甜蜜都似乎凝聚在了她的眼眸中,搅拌着连丝般的蜜糖熬煮冷却做成晶亮的糖衣。 她的倒影此刻就映在她的眼眸中,似乎能将她整个人都如同树脂标本一般细心地封存在其中千年万年。 想到这里,她罕见得温和地笑了一下,蹲了下去,轻轻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小孩似乎很是受宠若惊,连忙红着脸忙不迭的解释自己并不是故意……,但是西维不在意,她打断了她的话,想要抱一抱这孩子却中途又更改了自己的手势,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正午时分的殿堂此刻,一座古老的钟塔正在沿着既定的轨道缓缓敲响,钟声穿过层层薄雾荡出岁月的涟漪,又在无边的空气传递中消失殆尽。 十四岁的女孩穿着稍微有点脏污的礼服裙仰着头看着身边的西尔维亚,此刻她洁白的礼服正严丝合缝地贴合在身上,层层叠叠的衬衣、马甲、腰封显得她本就清瘦的身躯格外修长。 西维并没有看她。 在热闹的结婚典礼上,她表现得不像一个主角而不过是一个过路人一般冷静。她站在婚礼的中心,身后是一群又一群按照婚礼流程按时飞过天际的白鸽。 一切都是虚假的,一切都不过是计划的一部分。 “西维?” 托奈莉紧张地拉拉西尔维亚的袖口。 监护人此时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而孤独,她的声音再次恢复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平静——而在那平静之下,托奈莉总觉得有疯狂掩藏在其中。 就像是大海暗流之下隐藏的礁石。 “婚礼要开始了,”她的眼眸如同最上等的翡翠一般,即使背对着光线也依旧在散发着光芒。 “你紧张吗,托奈莉?” 第96章 献给普蒙托利的花束(三) “怎么,客人您不进去听歌剧站在这里做什么?” “……难不成像我这样难得一见的客人你也要赶走?” 对面的流浪艺人闻言噗嗤一笑,连搭在琴上苍劲有力的手指都变得松弛下来。想到反正现在除了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青年以外他没有别的客人,他便放下手中模样古老的小提琴,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这位黑衣女子聊起天来。 “您不喜欢歌剧吗?这首《罗密欧与朱丽叶》可是现在整个爱德丝蒂最着名的演出,一定要说的话,可以算作是来爱德丝蒂必须要听的曲目之一了。” 身边前往歌剧院的客人们来来往往,他们纷纷扰扰地陆续路过角落里孤零零的两个人身边,尽管偶尔会有人因为他们不俗的样貌回头看他们几眼,但是终究也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在生育率降低到政府不得不扩张对于“人类”定义的这个时代,“边界感”好像是自联邦公民从人造子宫中诞生的那一刻就刻在他们dna里的东西。 “不,只是单纯不喜欢这一首罢了。” 西尔维亚有点淡淡地这么说,她的目光游弋,好像在这一瞬间回到了过去,却又立刻在对方探究的视线中从记忆的深海中浮游上岸。 『我愿为你投身火海,无畏炼狱,为你舍弃生命中的繁华与安宁,我的罗密欧,你是我灵魂的伴侣,为你,我愿勇敢面对命运的考验。』 “诶呀,那您可是不幸了!要知道在旅游业如此火爆的今天,这首曲子可是……” 流浪艺人的少年油腔滑调,满嘴恭敬却似乎没有一句真实。西尔维亚并不是来打算和他说这个的,因此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你明明也不喜欢这首曲子,不是吗?”看着对方一瞬间卡壳之后她再次抢先回复,“让我猜猜看,你是爱德丝蒂本地人,出身……不清楚,反正现在是穷困潦倒,甚至连一份在商店里拉小提琴的工作都找不到。不过这并不是由于技艺的缺失,反而是因为你对于音乐的热爱。” 看着对方在她站在这里听他演奏开始就一直挂在脸上的假笑终于维持不住,西尔维亚倒是极为开心地补刀了一句。 “——少年,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两人之间的气氛随着西尔维亚的话语逐渐焦灼,又在最后一句自信满满的询问中尘埃落定。 良久,这位少年流浪艺人像是认输一般深深叹了一口气,耸了耸肩:“不得不承认,全中。好吧好吧这位麻烦的客人,我知道您最近在附近一直调查着一件事,怎么,观察了我这么久,您究竟找我有什么事呢?” 西维没有卖关子,西尔维亚拿出之后她陆续收到的一共三张“地图”,经过贾维斯的破解之后依旧显示着一段不明不白的文字。 “我想通过你向这里地下城区的人发布一项委托。” 她将之前随便找到的路线图与“地图”尝试进行过路线重叠,得到的答案却只不过是几大爱德丝蒂附近的热门旅游景点——包括但不限于面前的歌剧院、宗教的钟楼塔、打算进行婚礼现场的“爱情眼”、游人如织的沙滩海…… 可以猜想这些信息是凶手提供给她这个侦探的考验,但也可能这不过是一个无奈的巧合——毕竟爱德丝蒂是一颗着名的旅游星球,这些广为人知的大热景点路线遭到重合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威廉.克莱蒙特不知道她的想法,但其实西尔维亚的行事逻辑一直都不复杂——在保证自己“正确”的前提下,她对于自己的好奇心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 炸弹客真的只是以矩阵的形式在整个星球的范围内布置了隐形反物质浓缩炸弹吗?ta究竟是什么人,又究竟怀有怎样的目的?以及……这三份寄给她的“地图”的答案又究竟会是什么。 不管是哪一个世界线上的西尔维亚,她们总想知道答案,并且热衷于验证自己的正确性。 但总归她对于爱德丝蒂来说不过是个外来人,当地的问题……自然还是应该交给当地人来解决比较好。 “你的光脑有爱德丝蒂的地图吗?……不行质量太模糊了。这样好了,我把这份地图的信息传给你,你帮我带着一群人注意这几个地点,对,有任何你们认为可疑的事情或者突然发生的事情,都可以通过这个光脑账号联系我。” 白嫖一份可以称为“机密”的地图流浪艺人少年其实心里相当开心,却还是装作一副不太耐烦的样子认真听着西尔维亚的要求。 “好吧好吧,麻烦的客人,看在您给出的巨额酬金的份上,这些要求我们都可以做到。”少年人收下了地图,把自己细心保养的琴放回琴盒。“我会联系我的人脉帮助您达成心愿。只是我还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您为什么会选择我呢?我是指——” 这附近穷困潦倒的人简直不要太多。星环旗在上,他的老天啊,看在这位小姐身上这件黑色风衣上精细到一个境界的暗纹,他就应该知道她究竟是有多么阔绰的富豪了。 像这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很贵,你们都不要靠近我”气场的人,不论本身的举止有多低调,在他们这群目光毒辣的人眼里,简直都是一座移动的金山。 她向任何一个目光瞟向她风衣或者手上腕表超过五次的人拍拍肩膀,这些人都会为了她开出的巨额金钱而不惜上刀山下火海。 因此,又为什么要去找像他这样看起来不过是个穷困潦倒却自命清高到连快连营养液都吃不起的穷艺术家呢? 他看似这么随便一问,却又实实在在地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西维倒是不在意,“地图”也给了,定金也付了,能搜集到的资料她也分析过了,现在计划a计划b无论哪个成功她都有两手准备……最后临走的一刻听到少年这样的问题她也没放在心上,只随便留下了一句“可能是我觉得你的琴音非常好听”的回答便就离开了。 话很随意,可是真心却做不得假。 爱德丝蒂出身的人对于“真心”可是极为敏感,分辨外地人的谎言与真实对他们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但正因为明白西维说的是真心话,少年才觉得不可思议。 记忆里那张站在他面前却冷若冰霜、一言不发的脸突然就变得可爱了起来,回想过往的少年站在原地像是受到了暴击一样愣了一下,过了一小会儿却又突然害羞似的捂着脸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搞什么嘛,这不是,这不是……” 他捂着脸,看着西维离去的方向,接下来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 她仰起头看着婚礼天边飞翔的鸽子。 其他人都不知道,只有她和那位流浪艺人少年知晓,这正是他们之间的暗号,在正午之前将婚礼所有的地下出口都团团包围,与地上明面上进行把守的警察们一明一暗相互呼应。 ——如果说所有的凶手都会回到案发现场过于绝对,那至少没有任何一个自诩艺术的恐怖分子能够容忍艺术品诞生的现场自己却没有亲自参与。 举行婚礼不过是对ta要求表面上的顺从,西维却在暗地里在蛋糕上埋有毒药。她精心将场地布置成了一个精密绝伦的陷阱,就连客人的布置都有一定的规划。 此刻万事俱备,就等凶手现身她好请君入瓮。 毕竟破案总有点麻烦,跟着别人的思路走从来不是西尔维亚的强项。然而这个时代对于大脑的探索如此发达,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从答案那里亲手掀开问题的谜底呢? ——总而言之,这场婚礼对西尔维亚来说不过是计划的一部分,是可有可无但最好顺利的n b,也是她追寻心心念念谜底的必经之路。 至于婚礼的参与部分,比如证婚人、比如宾客们,比如花童……这些具体人选其实都无所谓,他们只需要像一盒拼图里的那一张老老实实地待在他们应该在的地方即可,至于具体的图案、拼图的心理需求……抱歉,西尔维亚一点都不想关心这一部分。 『“……你说触犯联邦法律?我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啊——毕竟如果合法我当然也就不会选择她。况且我不过是需要一个破案的搭子罢了,婚礼现场到底要怎么进行你应该知道,这对于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是吗,小姐。可是如果您真的对此毫不在意的话,为什么一直没有对托奈莉小姐说出实情呢?”』 贾维斯明明只不过是个她年少时随手搓出来的人工智能,甚至为了防止发生什么古早电影里经常上演的智械危机她甚至一直拖着不肯给它安装一个广域实体。 可即使如此,在那一刻,她真的觉得这个ai仿佛真的成为了一个活着的智慧生命,它问出的那个问题轻描淡写,却一刀见血地刺穿了她一直自我安慰的假面。 ——为什么一直没有向她说出实情呢? ——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吗,西尔维亚? 西维的目光晦涩而艰难地移到了身边的托奈莉身上。这孩子一直一直都这样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即使是在她们前往的最危险的地方,这孩子也从来没有一刻想过要抛下西尔维亚独自离开。 她不是那个和她一起被困在游戏里的托奈莉,却是同她一起面对过恒星坠落、黑洞形成的托奈莉,是同她一起穿越过无数维度偷渡过无数优秀材料到本位面的托奈莉,是同她一起见证过硅基帝国资本丑恶却始终不肯放弃人性光辉的托奈莉…… 她突然感到恐惧。 『你曾经爱过吗?爱实在是很恐怖不是吗?它会使你变得脆弱,会掀开你的胸膛和心脏,将你整个人生都搞得一场糊涂。』 不,停下。 『啊……你说你会建立全套防卫、穿上整副盔甲,这样就没有东西可以伤害你?别傻了笨蛋,你当然可以这样做,可然后呢?然后你总会发现世界上总会有一个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分别的傻瓜会无视掉这些你所有的防御不管不顾地闯进你愚态的生命…… 这都要怪你自己,是你给他们一小块你自己。 他们没向你要这东西。』 停下,立刻。 『一天,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他们做了一些态事,比如亲了你一下或着对你微笑,然后你就会发现你的生命就不再是你自己的生命了——爱俘获了它的奴隶。 它进入你内心,吃光你并留下你孤独地在黑暗中哭泣,变成一块块细小玻璃碎片插进你的心脏,混在你的血液里随着它的跳动流遍你的全身。它会使你受伤,不是指在想象中,也不是只在思想中。它是一种灵魂创伤、一种眞正进入你身体后然后从中将你彻底撕碎的痛苦。』 立刻,给我闭嘴! 『西维,你理应恐惧爱。』 * “嗯……?” 感受到西维牵着她的手越来越用力的小孩有点疑惑地抬头看向她那位别扭的监护人,不知道在这短短几秒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她只需要看到她的表情——在看到她的表情之后就能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托奈莉,心里之前阵阵的酸涩竟然在渐渐退去之后又升起了一点好笑。 她轻轻抹掉了自己心里的泪水,把自己的额头静静靠在年长者的手背上。 ——什么嘛西维,你总是这么说我,可是现在你看看你自己,你这不也是一个十足的笨蛋吗? 西维,我不知道我对你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感——我知道那个曾经死在我面前的西尔维亚并不是你,她已经随着风雨一同永久地埋葬在了艾泽拉斯大陆的泥土中,除了我为她献上的花束,她一无所有。 ——但她不是你吗?那个死去的她难道不也是如今我爱着的这个西尔维亚吗? 其实托奈莉时常觉得自己也无法看清自己,也无法认清这些。但她知道,西尔维亚所给予她的都是曾经她所没有的东西。 ——我是要如何怀着尊重与感激之情接受这份爱意,才能让我重生? 『你总说我们不是友人,不是爱人,不是亲人,我们什么都不是,可是我们又什么都是。』 西维曾经对她说她不喜欢花,后来她才慢慢发现其实她厌恶的是看见它一点点凋落——为了避免结束,因此而避免了一切开始。 ……可是,可是对我来说,那些我所度过的所有日日夜夜对我而言都只是让我到你身边去的长久呼唤。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不真实的奇迹一样,你又怎么能够了解我的真实期望呢? 托奈莉从来都是一个敏感的小孩,她知道西维给她戴上的带血的项圈、她知道她们彼此是相互拿着枪的人质与恐怖分子、她知道西维的手一直放在她的脖子上、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将一切都一了百了。 可是正因如此,她也知道想要真正品尝一颗极其珍惜的糖果,她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在舔去了平淡的糯米糖衣、吃掉了甜腻的巧克力脆皮、品尝过辛辣刺痛的发麻口感后,她还需要在大多数人都觉得恶心的前提下尝到接下去那一层酸涩到极致又如同腐烂的水果一般的味道。 那是西尔维亚的第四层,是如同空腔的心脏里流出的脓液汇聚而成的味道,混合有酸、甜、苦、辣,是仿佛用尽了一生的泪水熬成的糖果。她是如此小心翼翼地将这一部分藏到了几乎最深处的位置,一点期待都没有地想要将它永远地封存起来。 可是这孩子还是触碰到了。在触碰到那个最隐秘最脆弱最丑陋的角落时,她没有如同西尔维亚所想象的那样随手将它丢在一旁,而是仔细而虔诚地品尝了起来。她包容着她一切阴暗与腐烂的一面,甚至不介意这一部分直接或间接地伤害到她自己。 全宇宙都觉得托奈莉是一个西尔维亚博士随手捡回去的小孩,是她一时心血来潮的后果——毕竟她不会重视任何人、不会爱任何人。她是一个离开西尔维亚就无法活下去的孩子,估计马上就会被失去耐心的西尔维亚随手丢到什么地方去自生自灭。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西维一直觉得托奈莉才是在她们两人之间真正勇敢的那个。 就像现在这样,她手里的戒指混合着汗水藏在她的手心里,她居然怎么都拿不出来。 ——按照炸弹客的要求来说,这是婚礼完成的必须流程之一。其实也非常简单,不过就是拿出戒指,蹲下,给那孩子戴上。 可是她的手却一直在抖,抖到她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想喊、她想叫,作为背景板的宾客此刻从她的脑海里逐渐远去,变得一片模糊。 她预感到她在伤害这孩子,她总是在伤害这孩子。 “没关系的,西维。” 一片沉默中,脏兮兮的小孩穿着洁白的礼服裙,头上戴着她编织好的花环——她还是那么喜欢花——轻轻地抱住了感觉快哭出来的西尔维亚。 “没关系的,西维。” 这孩子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即使她心里也很难过,即使她也为此偷偷哭泣过,即使点出这一切的酒吧老板曾经也给她支招说要她“给这样亏待一份真挚感情的家伙一个深刻的教训”,但是看着西维现在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她突然又开始舍不得她爱着的人如此难过。 “我愿意的,西维——” 小孩站远一点,脸上露出一点点微笑伸出手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她的话语同她整个人一样柔软而毫无攻击力,即使也含着泪水,但她依旧勇敢地向着不断躲避装着鸵鸟的西尔维亚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 『我允许你,我允许你——』 可是最终,那孩子的心口还是在她的伤害之下流出汩汩的鲜血,却依旧在血泊中忍着穿心的疼痛给予了她一个深深的拥抱。 “我愿意。” 『——伤害我。』 * “不,不……” “啪嗒——”的声音从她身边响起,西维听见一把刀从她手中落了下来,摔到了地上。 看着眼前的小孩即使在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也依旧对她伸出手说着“愿意”的表情,西维终于无法再假装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了。 她摇着头惊恐而颤抖地后退。 曾经规劝过她的人工智能顺着现场的监控摄像头一直注视着现场,此刻闪烁着红光的监视器像是它在她面前轻轻而缓慢地摇着头一般。 它看着西尔维亚的眼, 说:“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西尔维亚。” “不,不不不不不,我不能,我不能——!!” 无视了在场所有客人的惊呼与托奈莉慌乱的呼喊,西尔维亚将那枚戒指狠狠扔在了一边,不顾文书上炸弹客的要求,在最后一刻从礼服里拿出穿梭器落荒而逃。 第97章 献给普蒙托利的花束(四) 当窗外的月光斜斜地射进她的屋子、照亮这洁白的地板使她如同躺在水面时,她才意识回笼,恍恍惚惚却不知今夕是何夕。 往常她一直转动得飞快的大脑第一次变得如此迟钝,眼前那些仿佛交织牵动整个世界的线索一下子变得虚无缥缈——这种不需要任何思考就能度过漫长时光的感觉令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飘飘忽忽,好想就这么彻底躺下然后一睡不醒。 “……我们每次见到,似乎都能看到对方最狼狈的一面呢,西尔维亚。” 舒服得如同躺在云端的梦幻在这一瞬间被一声轻飘飘的嗓音打破,如坠云端的西尔维亚在此刻再次回到了地面,身下冰冷的触感带着大脑莫名其妙的失重感让她感到一阵恶心。 ……谁? 眼皮前所未有地沉重,让她即使挣扎着想要看清对方的脸也始终无法睁开。 如果她现在的记忆没有问题的话,她应该没有允许过任何不相干的人进入她的酒店房门才对,即使她曾经将治安管理全权交给贾维斯,但整个宇宙被她录入系统的人又有几个? “……克雷尔吗?” 她趴在地面上,一点点透过视网膜的光线通过她的眼神经一直传导到她此刻乱七八糟的大脑皮层,迟钝了不少的大脑即使在这个时候也兢兢业业地替她分析着她所“看到”的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地面上的水此刻在虚假人工月光的照耀下变得五彩斑斓,在视线中流动的样子像极了她曾经见过的小时候她的父母为她吹起的肥皂泡,当时它在空气中如同此刻在水中一样飘飘悠悠,五彩的光斑不停地在其中旋转,转呀转、转呀转…… 然后,“啪”的一声在她面前破碎得无影无踪。 来人没有回答,显然得到贾维斯允许进入的人并不是克雷尔——他的步伐很是轻盈而小心翼翼,即使行走在满地的水中也注意到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让此刻处在“宿醉”中的西尔维亚感到头痛。 柔软而坚韧的鞋底——带着特有的沙砾,细密而洁净,白色而几乎没有混杂,这是一种昂贵到几乎只能在首都星政府大楼的花园看到的沙砾——在她面前弯了下去。来人小心翼翼地将胳膊穿过西维的后背,扶着这个倒在地上的女人小心地从“水”中站起来。 “先试着站起来吧,西维。” 他缓慢地将青年狼狈的身体从地上那一摊不明液体挪到附近的白色真皮沙发上,虽然在贾维斯向他发消息求援时就大概知道这个人的情况必定不妙,但现在的状况还是令他感到极为棘手。 ——她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冷酷到甚至让人觉得冰冷的样子,即使偶尔在“合作”一些事时他们的视线会有所交汇,但往往还没等他有所回应,她就已经无所谓地将目光移开了。 理性、智慧、果决、傲慢。 这就是他曾经对于西尔维亚的全部印象。 * 小心地将这个一直不省心的家伙放在沙发上后,他凑近这个醉鬼,在她耳边轻轻地问道:“你喝了多少?” 在他开门之后整间屋子浓烈的酒精味道险些没有将他熏晕过去,地上一直几乎流到门外的透明液体混合着多种酒水的味道浓烈地几近刺鼻。 西尔维亚没有回答他,或许即使在这种脑子短路的情况下醉鬼依然有一套自己独一无二的逻辑,在沙发上坐得东倒西歪的家伙依然眯着眼睛问他那个问题:“你是谁?” 她问得理直气壮,但来人却对她现在的状况一点都不抱什么希望,他叹了一口气,半蹲在她面前,将自己手指伸到她眼前:“这是几?” 回答他的是西维气急败坏地朝他的手挥开的一巴掌。 她现在靠着那一点点虚假的人造月光根本就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而一旦她稍微想开始思考一点什么东西,她的大脑就会像是罢工了一样只会无意义地重复眼前的物品而不能加以分析。 但她毕竟是西尔维亚,从小到大只有她给别人找茬的份,哪有委屈自己的道理?现在她眼前的这个不明生物像一个气球一样飘飘忽忽,上下摇摆,本来就觉得世界天旋地转的西尔维亚现在看着只觉得头脑更加眩晕。 烦死了。 这么想着,身穿白色衬衣的女子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对方的脖颈,想要把对方牢牢固定在眼前让她能看得更清楚一些——这本是一个极富有威胁的动作,对于内置有机械骨骼的西尔维亚来说,只要她想,就能立刻像捏爆一颗西红柿一样捏爆他的脖子。 但是来人一点都没躲。他很平静,平静到甚至没有一点颤抖,就那么单膝跪在她面前放任让她这么捏着自己的脖子。浸满一地的酒水逐渐湿润了他的裤子,但他好像没有感到膝盖处的冰冷一般,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这样的动作,甚至在通过她的手感受着自己的颈动脉在她手下规律地脉动。 『咚,咚,咚……』 西维凑近他一点,即使对面这张脸在这个基因改造日趋普遍的星际时代都算得上是丰神俊朗、唇红齿白,但西维现在依旧一点都认不出来他,模糊的光晕重叠在她眼前,这种无所谓的努力根本就不足以让她记忆深刻。 算了,无所谓啦。 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的家伙现在一点都不在意眼前的人类了——至少目前为止她并没有感到什么威胁,就算有,不出三秒这家伙就会变得筛子——甚至都没有发现随着她毫无礼节的端详,她的手也在逐渐无意识地收紧,让手下的男人慢慢地感到了窒息。 但是他依旧没有移动,就那么放任着西尔维亚迷离而困惑的眼神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我认识你。” 来人呼吸一窒。 刚才还神情稳如泰山的男人在西尔维亚突然的一句话中就慌了神。众所周知,着名的西尔维亚博士从来不会留下无意义之人的任何记忆,对于他来说她是年少出现在他生命里、改变他一生的惊鸿一瞥,但对于西尔维亚来说,他不过是庞大政府大楼中的一颗毫无特色的螺丝钉,是不值得她花费一点脑细胞去记住名字的“独特之人”。 ……但是现在,她说,她记得他。 “我应该记得你,联邦下的走狗。”她的手一改之前的“温柔”,松开他的脖子拽着他的衣领向上拉着。没有平日里理智的阻拦,现在的西尔维亚更加冲动、也更加……疯狂。 “克隆人资料、基因研究进度、我的实验进程……你们从阿尔文身上拿走的那些东西,我可以看在你们至少救了他的份上不追究。但是你们不应该把主意打到我的东西上来——” 交给ai全权处理的婚礼布置、送往各界人士的邀请名单、来自于信息界不知名的权威人士、出身不明的保安人员…… 翠绿如珠宝的眼眸即使在这样昏暗的光照下也依旧十分美丽,只可惜拥有着她们的主人并不对此感到格外珍惜。 ——永远不要去惹怒一个喝醉的普蒙托利。 这是整个宇宙公认的真理。 正面对生死存亡的青年狼狈地被她提着领子,身上依然穿着的是刚才婚礼上的贴身礼服——没有武器、没有改造——人类种族的他在这一刻面对着西尔维亚完全无反抗之力。 但他依然表现得平静无波,好像那个即将死在西尔维亚手上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知道西尔维亚在说什么,但他既没有反驳也不能承认——很明显即使是贾维斯邀请他前来帮助它这位麻烦的女主人,但它也一点都不打算这时候出声,估计最多在之后帮他收个尸——那么,他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选项了。 用他的命,赌一把大的。 仿佛没感到自己领口处逐渐暴起青筋的手,他平静地看着西尔维亚,看着她苍翠的眼眸是如何一点点染上了血红色的愤怒,又是如何借着月色看清他棕色的发色与眼眸开始惊慌失措。 “我愿意,西维。” 他说。 下一秒,西维像是被烫到一般收回了手。 许久未曾涉足的酒精在这一刻摧枯拉朽般的展现了它可怕的统治力,它破坏了她的思维、摧毁了她的防线,它将人类心底最痛苦最折磨的回忆从海马体的犄角旮旯里翻出来又让人类一次又一次臣服在它的控制之下。 『没关系,西维,我愿意——』 “不——” 仿佛再次回到记忆中的那痛苦的一刻,西维的手指再次开始在酒精的控制下止不住颤抖。大量的酒精麻痹了她的小脑,神经顺着电信号乱七八糟的冲动噼里啪啦地将错误的信号传到她的全身,让她颤抖得即使有千言万语挂在嘴边却始终无论如何都无法发出一语。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我不想这样为什么我是这样的人为什么我一直在伤害其他人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是个怪物为什么我居然能活到现在为什么这个世界居然还没有被毁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在一片几乎无声的寂静中,她似乎只能听见自己那急促的呼吸声,正伴随着破碎脉搏的跳动,一下一下地在撕扯着自己的灵魂。面前的事物开始在她眼前慢慢模糊,而这模糊究竟是等待着灭绝的漫长、还是由于那最纯净的液体,蔓遍了她的眼眶? 空空如也的胃袋里布满了酒精,四处游荡的液体引发了一阵阵剧烈的胃痉挛,她开始感到恶心,想要呕吐。 “觉得恶心吗,西维?” 无知无觉中,那个青年站到了她的面前,轻轻却稳重地撑住了她的肩膀,不让她再继续低下头去。 “其实体会到恶心并不是一件坏事。在我看来它甚至会是一种觉醒,是人能够迈向自由的第一步。 西维,在我看来虚无从来不是不存在,它本身也是一种存在。如果说存在不是必然而是一种完美的偶然,那么则正是因为这种绝对的不确定,人才能在自由中做出自己真正的选择。” “……” 她没有说一句话,在一言不发的沉默中,似乎只有时间的流动能够证明此刻正有思想的回音震耳欲聋。 他说完这些话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即使他没有能够亲眼目睹在那场婚礼上西尔维亚的狼狈,但这些话也是他在漫长的人生中逐渐总结、逐渐领悟到的、想有朝一日能够同西尔维亚分享的话。 他还记得那个在学校里曾经站在礼堂最高处的天才的身姿,那个被纽斯特第一理工大学评价为学校历史上最聪明、最卓越的天才。他们当时在整个大学生活里仅仅只见过一面——毕业典礼上她高高在上,如同从云端处俯下身姿看向礼堂里满满当当的凡人。 只是那一眼,他就再不能忘。 他不过是联邦政府统治下出身平凡的一位庸人,胸无大志、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才华,尽管曾经作为繁华首都星富n代的一份子,但他从小就知道身为次子的自己其实不能继承家业,只是按部就班地上学、刷绩点、毕业,然后以此找到一份人人称道的好工作。 ——他曾经以为这就是他陈乏可善的一生。 直到那一天,直到那个在边界星球上他一生中最狼狈的那一天。他永远记得那一天他的肺因为奔跑而不断充气,嗓子几乎就要咳出血来,更不用说他的身上又沾满了多少泥泞和血腥……他就这样狼狈地、无意地而又极其幸运地遇到了传说中的天才科学家西尔维亚.普蒙托利。 他早就在工作时偶尔听说过西尔维亚博士研究维度穿越、探索未知星球、制服巨型怪物的冒险故事;他早就知道他学识渊博、可谓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可直到她真正如同英雄一般出现在他眼前,并真的不介意他一起短暂同行,他才在这种刺激的日常中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向在旁人眼中循规蹈矩的自己竟然对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如此向往。 那段无人知晓的时光曾经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他们像是同伴一样一起坐着飞船去寻找了奇特的植物、在水怪的威胁下悄悄地沿着礁石潜到深海、甚至拜访过唯一一处沙漠中的一抹绿洲、在喷发的活火山中穿着防护服去取一样只存在于这种时刻的矿物……他们相处的一天飞快地过去,而在一场陨石雨之后她就要修好飞船将他放到联邦管辖的星球下与他分别——然后她就会永远离开这里。 但他其实还不想就这么结束,他还想和她一起去看湛蓝星的极光、一起漫步在星际银河的尽头、一起穿梭过一个又一个无尽的黑洞,但他也十分理智地明白他绝不能就这样不负责任地离开他的家人,他应该继续低下头装作这些都未曾发生过一样继续他的工作,回到他应该有的人生轨迹之上。 ——他知道凭自己的实力能够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也能够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然后和一个门当户对的人组成家庭,赡养父母过上被大多数人羡慕的生活,最后在病床上结束一生。 但他在之后的每一天里却总会想起那天那个坐着飞船离去的背影。当他忙着给各位大佬端茶递水的时候,她可能正在沙漠中艰难穿行、在暴风雪中寻找方向、在异星球的菜馆门前盘算着这一餐的费用。 他会继续度过他人生快乐的一天又一天,但他也明白他的人生中不会再有第二个那段美丽的时光,也再也不会有第二个那个他赶不上的背影。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破碎却还是强撑着的西尔维亚感觉自己的泪水似乎都要流了下来。他知道她这些年去往了何方,也知道她是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没有在这漫长的旅途中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我知道你努力过了,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在一切结束之前他忍不住轻轻抱了抱西尔维亚,只不过是一个简单的肢体接触,是他的手臂与她后背的一个简单的相触,却让他差点落泪。 即使在他们分别之后,那段他们曾经一同经历过的时光已经变作了他一个人的念念不忘,但你有没有想过呢西维——? 正因为有同你前行的那段时光,我才能一直一直在这个我所厌恶的地方足够勇敢地向前走着。你改变了我,那个曾经懦弱的、胆小的、不敢反抗、得过且过的我。 而就在你继续冒险的时候,也许他已经能够策划着什么改变政府前进方向的项目,或许也在像你一样用自己的力量帮助着谁,又或许只是在熟悉的街道里闲逛,偶尔会被某间熟悉店铺的老板推销什么商品…… 如果有一天你偶尔想要歇歇脚、或者想要再回到你出发的地方去,是不是也能够看到那些由他所亲手搭建的、那些崭新的风景呢? 第98章 献给普蒙托利的花束(五) 夜凉如水。 即使此刻高悬于夜空之上的明月只不过是一颗彻底虚假的卫星,但当那皎洁而银白的月光洒在门前时,他仍然感觉到了如同冰霜附在其上一般冰冷。 一回头,他一点都不意外地看到了昨天那场闹剧上的另一位主人公。 “初次见面,托奈莉是吧,你好。” 棕发的女孩比他在台下看到的要单薄一些,此刻披着旁边金发少女的外套站在夜风中,借着光芒他隐约能够看到她的眼眶泛着红色——好像是刚刚哭过一样。 “……她刚睡下,不要过多的打扰她。” 犹豫了一下,他关好门,转身准备离开。 其实他并不讨厌这孩子,即使她占据了他梦寐以求的那个位置——但既然西维本人是如此喜爱这孩子,那么即使是出于爱屋及乌的心情,他又有什么资格不去维护她呢? 瞟了一眼站在她身边对他面色不愉的金发少女,他的话语在舌尖转了几周还是换了说辞——没有任何人能比一位在政坛摸爬滚打多年的公务员更能在一瞬间看清一个人——漂染的发色、爱德丝蒂常见的粉色瞳、并不寻常的出身、以及……那张脸。 不动声色地略过她躲闪的视线后,心下已经有了猜想的威廉并没有对她的出现多加询问,反而对着托奈莉轻声说道:“天色很晚了,下次记得回来的早一点。” “……嗯。” 内里只穿着今天中午的那一件白色礼服裙的女孩披着朋友给的棒球服外套,有点紧张地在回家时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威廉——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他们的第一次正式会面,除了西维之外她没有任何值得他多加在意的因素;而对于托奈莉来说,对方却是曾与她立下约定、曾并肩作战的骑士长。 在这种时候她总是下意识地想依赖什么人,即使她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又去了那间地下城区不起眼的小酒吧,还对着那位奇怪的老板边哭边抹眼泪地说出了发生的一切——但人在溺水的时候,就是会用尽全力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东西的。 即使那是一根将要被腐蚀的朽木。 而人在倾诉什么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当她抽抽噎噎地将她满肚子的委屈都倾诉殆尽后却发现外界天空早已明月高悬。 夜晚的爱德丝蒂其实并不黑暗。 上城区此刻仍然灯火通明、人流如织,宽敞的街道主干似乎已经忘记了今日几乎全城人都有目共睹、堪称狼狈的烂摊子,各式各样的大型活动在这里层出不穷,甚至还有特有的格局花车表演来为今夜的美梦锦上添花。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按照节目表演的流程照亮每一个前来观赏之人的脸庞,让人感觉自身如在白昼。 但下城区并不是这样。 不愿意与“贩卖”爱情为生的人同流合污、却又身无所长的这群问题青少年从出生起就没有在地下城区见过稳定的灯光来源——即使星际时代已经实现了稳定的核反应堆技术,廉价的电能堪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作为整个星球的垃圾处理中转中心和地下水系统的地下城区也并没有让在暗中掌控整个星球经济命脉的资本费心为他们拉通电线的价值。 通往上层区的路线早已经年久失修,如今日常除了他们和维护地下水系统的无人机之外,已经无人问津。 “……你送她回去吧。” 看着托奈莉一口一口把饮料全部喝下去现在哭得昏昏沉沉的老板,对着来找她的金发少女如此说道。 “嘎吱——嘎吱——” 神秘的酒吧老板依然穿着黑白的酒保制服站在吧台后面,半长的黑发松松散散地扎在脑后,面无表情地擦拭着那些似乎永远擦不完的玻璃杯。他的声音慵懒、发丝柔软,除了那双钴蓝色的眼眸之外,整个人似乎从头到脚都没有什么锐利的地方。 但是从出生开始就一直生活在地下城区的金发少女并不这么觉得。尽管现在在她眼中这个男人简直浑身上下全都是破绽,但是他能一直在这儿开着这家不属于任何一个老旧势力店、甚至在她面前表现得也能如此松散——这就是他不能被轻易招惹的最大证据。 “我当然会。”金发少女本来就是来找托奈莉的,想到了一会儿要离开地下城区去到上城区,又有点犹豫,戴上了自己不离身的棒球帽。 “她是我的朋友。” 这句话说出来就不免有点欲盖弥彰之嫌,黑发的男人闻言轻笑了一声,看着金发少女将女孩一只手搭在肩上扶着女孩准备离开这个地方,没有再说什么话。 “……我知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出乎他意料,在他看来一直在这场“友谊”中打着自己小九九的金发少女居然在离开酒吧的临门一脚时突然站住了。 她没有转身,就那么扶着那孩子,笔直地站在门口,大声而坚定地向他说着那些话。 那些他曾经以为永远不会由她说出口的话。 “我不知道你的身份背景,也不知道你在爱德丝蒂究竟要做什么,但是——如果你要拿那东西伤害她,即使只是为了地下城区的秩序,我——我们,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说罢,来不及等老板的回答,金发少女带着托奈莉脚步匆匆地立即离开了这个地方。而直到踏出地下城区的地标时,她才松了口气,夜风吹来,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内衫。 回头望向身后昏暗的出口,她第一次觉得那个粗糙的门框简直像极了一只想要将一切都吞食殆尽的野兽的口。 她,他们,所有的人,似乎都会被这只贪婪的野兽吞吃入腹。 “西,西维……” 身边睡梦中的女孩迷迷糊糊地吐出几个字母,看着她一无所知的脸庞,坑害了别人一辈子的金发少女第一次对着自己的“受害者”叹了一口气。 即使知道现在女孩根本听不到她的话语,但在寒风之中她还是絮絮叨叨地同她说了很多。 “……回去吧回去吧托奈莉,回去找你爱的、也爱着你的那个人吧。然后,然后就别再傻傻地回来了,你有更好的人生,不值得浪费在这里——而且你要知道托奈莉,你要知道,这世上啊总有些人,他们对你的态度好坏从来都不是他们好坏的评价指标。” 女孩昏昏沉沉地在她身边点着头,而薇莉一点都不抱希望她能够听到并记住这些。但是,这也没有关系—— 想到这里,她伸出手,拦下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 这个世界上,其实大多数人都不像他们看上去那样清晰明了,每个人都有只愿意让自己知晓的秘密,都有只愿意告知自己的事情——而托奈莉总是个贴心的孩子,即使她总能察觉,但她一点都不想刻意将这些都捅出来。 ……或许这也是她能如此顺利成长的秘诀?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对似乎一瞬间对上什么阴谋脑电波而自愿一同离开的两人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无论是跟踪还是窃听,即使贾维斯一直在尝试诱惑她,也不。 她准备进门——虽然她没有钥匙,但她从来也不需要钥匙。西维不会在任何她能到达的地盘上设置托奈莉不能进入的权限。 『也许她不想让你进去呢?毕竟你看,这扇门总是关着的。』 『可是,它没有上锁。』 她总是欢迎着托奈莉的到来,无论任何时刻,无论任何地点。而托奈莉也总是很乐意跟着她的脚步一同去往任何西维所在的地方——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是否西维也是这样想的呢? ——她们或许曾经是同一个双面的灵魂,西维有着属于人类理性的一面,她聪慧、冷酷、果决甚至在有些时候显得过于残忍,却永远强大、自由而无拘无束;而托奈莉自己则代表着人类感性的一面,她或许弱小、无知、感情用事而唯唯诺诺,却永远敢爱敢恨、永远心怀善意、永远乐观向上。 『一个灵魂,两种性格,同一颗心。』 西维轻轻地躺在床上,屋子里浓重的酒气在威廉和贾维斯的清洁下已经逐渐散去。但她看起来睡得一点都不好,或许威廉将她放在了床上又贴心给她盖上了毛毯——即使她身处于温度恒久舒适的度假区,但对于自己所爱的人,人们总是在任何事上都不会吝惜自己的感情——但她本人就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家伙。 她看着西维就这么在酒精和解酒药作用下睡得乱七八糟的样子,想笑出来,却又记得自己不能打扰到西维难得的安眠,捂住嘴,眼泪却自顾自地冒了出来。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抹掉它们,却丝毫不能抑制自己内心酸涩充盈到流淌而出的感情——就像是在拼尽全力地去抑制一个即将烧开水的水壶,就算她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将它彻底按下去,只能看着自己徒劳无功地做这些蠢事。 『西维,你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吗?这个世界上曾经的人类其实都是两面人,而自从上帝把人一劈为二,所有的这一半都在世界上漫游着寻找那一半。 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不管是你,还是我,我们自出生以来就都不算完整。』 西维没有说话。 她当然不能回应。 但这不妨碍她想象着西维如果听到她的这番话会有什么反应,也许是这样?——“作为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我对上帝的存在持保留意见,但是对祂的信徒编造出来的故事,我会永远持反对意见。” 哈哈哈哈。 她沿着西维睡下的边缘面对面轻轻躺下,看着西维熟睡的睡颜——恬静而安宁,如同死亡一般的甜蜜与幸福,和睁开眼后的她没有一点相似之处——这样的祥和的氛围即使在她们之间,也很久都没有过了。 西维不喜欢休息,即使她不肯承认,但她真诚实感地相信着睡眠是人类最不必要保持清醒的保护措施之一。她讨厌无序、讨厌唯心、讨厌虚假,宁愿一直强制使用咖啡保持大脑清醒,她也不会选择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乖乖关掉自己的思考引擎。 因此像这样——托奈莉轻轻靠近了她一点,近到她似乎就躺在她的怀里,近到她能听见她的呼吸声——真的是很久很久都没有过的事情了。 『西维,我们一起居然已经经历过了那么多的事情了。 有时候我真不知怎么才能和你亲近起来,你好像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我琢磨不透,追也追不上,就坐下哭了起来。 你要是喜欢别人我会哭,可是哭完,我还是会一直喜欢你。 我们一起去过那么多那么多世界,但有时候我在飞船上看到那么空旷的宇宙,我也会想——如果所有人都有自己能够回去的地方,那么我的归宿又会在哪里呢?』 她背离了自己的家乡而踏上了旅途,就像西维在年幼时也永久地告别了自己的宇宙在世界上漂流一样,她们曾经都是断了线的风筝,都是某种意义上无家可归的人。 『但是,但是——』 或许是感受到了怀里的温暖,又或许只是下意识所为,总而言之西维在睡梦中突然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小孩。 托奈莉在这样突然的力道里一下子撞到了西维的身上,眼睫毛轻轻挂着的泪水也因此抹到了她洁白的衬衣上,让那名贵柔软的白色布料上,又新增了两抹显眼的水痕。 或许温暖不仅仅是睡梦中的西尔维亚这么觉得,在她怀里流着眼泪的托奈莉也这么觉得。 本来将要止住的眼泪就在这样一个无意识的动作下再次夺眶而出,托奈莉的鼻尖对着她的身体,她闭上眼睛,轻轻地、乖巧地调整自己的姿势缩在了她的怀里,选择一同沉沉睡去。 『西维,你说要我离开你身边,你说在你身边你一定会伤害我……可是,可是啊西维,我的归宿,除了在你身边,又还能在哪里呢?』 第99章 向我们苏醒的灵魂道声早安!(一) 当她坐在爱德丝蒂警察厅那装修极为惨白的审讯室里时,她下意识地将双手交叠在自己面前,眼神注视着虚空处一言不发,像极了一个公然在老师面前上课走神的坏学生。 因此可想而知她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究竟多容易惹怒现在审讯嫌疑人的探长。 一忍再忍,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也不能忍的探长在多次听到围观人员私底下的窃窃私语后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走出审讯室,对着那些有意无意透过玻璃窗瞟着西尔维亚的人怒吼。 “看什么看?!你们***是没见过活人吗?都**聚在这里干什么?啊?!还不快去干活!” 其声音之洪亮、用词之粗鄙简直让围观人不敢恭维。倒是被吼的对象似乎蛮习惯这位探长的办案风格,一个个都直面着这唾沫横飞而面色不改,顶着狂风骤雨抱着自己的文件资料就小跑着离开了现场。 西维则对此稍稍皱了皱眉——倒不是她对这位探长的口吐芬芳有什么奇怪的精神洁癖,也不是对探长这种指桑骂槐的话术有什么不满——而是到底有没有人记得她还是一个正处于宿醉状态的人类!本来大清早醒来头就一直在疼,即使现在他们之间隔着这道隔音玻璃,但她对高声响的容忍度也是非常之低。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种事的时候。 努力让自己的思维逻辑专注在现在她的这堆烂摊子上就已经足够麻烦,如果再加上别的人情,很明显解决它的难度就会上升到一个很可怕的层面。 ……当她清晨再一次醒过来时,捂着头的西尔维亚感觉她的头痛程度总算从昨天晚上的“一剑杀了我算了”降到了早上的“这辈子都没这么宿醉过”。 一抬手检查自己的光脑时,发现在自己不负责任地突然离开后,还得在现场努力苦苦维持秩序的警长阿尔弗雷德简直给她打了上百个夺命连环call。 ……真是辛苦他了。 看到了自己光脑上蹦出来如开闸泄洪一般的999+,即使一向没什么良心的西尔维亚都忍不住默了一下。 有句话说的好啊,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但是放弃的后果就是一时放弃一时爽,早上起床重做人。在最后一刻丢下了她布局计划了那么久的方案,最后唯一的结果就是她得忍着性子乖乖大清早放弃黄金沙滩与椰子汽水坐在这里听这些没用的废话。 “那么……尊贵的普蒙托利阁下,鉴于您那享誉全银河的脑筋,您应该不需要我再重复一次现在我们的情况究竟有多么紧急吧?” 霸凌完自家公务员的探长回到审讯室,看都不看坐在对面椅子上的被审讯人员,转头对坐在侧面椅子上的西尔维亚阴阳怪气。 “……啊,确实,您说的对,霍恩海姆局长。”收到这种级别的小挑衅西尔维亚连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的,她继续维持着原本双手交叠立在桌上的姿势,无所谓地敷衍着局长的脾气,好像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似的。 霍恩海姆局长觉得自己不得不重新评估这个年轻人了,但很快她接下来的话就打破了局长这样的刻板印象。 “没有具体的证据而仅凭猜测就强制扣留所有婚礼在场人员——不提您接下来会有多少麻烦要摆平——最多您也就是能做到24个系统时吧。因此,不管是为了您头上那点大的乌纱帽——” 这人慢条斯理的话语充满着一种欠揍的气息,让局长觉得自己刚刚降下去点的怒火一瞬间又被这些垃圾话点燃了——也不看看现在他坐在这里是因为谁惹出来的烂摊子?! 就在他刚刚想发作这个由他信任的后辈阿尔弗雷德举荐的狗屁“顾问”时,就看到了西尔维亚话锋一转踢开椅子站了起来,走到“嫌疑人”的面前,一巴掌拍到桌上,说道:“——还是为了您的生命安全,我都建议您好好说话,懂?” * ——有时候说话并不能代表一个人在思考,大多数人长个脑袋似乎从来都没有想去用,说出的话连过一遍脑子都欠奉。 而对于西尔维亚来说,观察,永远是比询问更好了解一个人的方式。 婚礼现场一共的参加人数为一千六百八十二人,其中拥有贾维斯派出的请柬人数仅有一百零八人,排除拥有本地户籍的五百七十二人,剩余能够进入内场、或是至少在正午时刻能够出入内外场的人数也仅有五十六人。 不提那筛查名单出来的五十六人,单单那一百零八人就各有各的来历与身份,霍恩海姆简直是用尽了联邦紧急法令的各种说辞才勉强将他们留在了爱德丝蒂二十四个系统时。 而即使这样,选择拒绝问询、拒绝回答问题的人也是大有人在,一个个都表现得一副“国家机密、谢绝回答”的样子——在没有确定罪名之前,这些来自首都星的达官贵人根本不是他一个第六星域的警察局长能惹得起的。 而现在能够勉强杀杀他们威风的这个普蒙托利也从清早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然后就一屁股坐在这里像个雕塑似的一句话都不说。 审问这五十六人时不乏有对他们的执法行为感到冒犯、或者单单是对西尔维亚博士感到好奇的人。但她一律没有回应——知道的知道她在思考,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是什么“全息影像模拟投影”逗他们玩呢。 “那您不妨和我说说吧,您的高见。” 现在坐在椅子上的嫌疑人是一位黑发黑衣的年轻人,面容俊秀情绪稳定,即使在之前刚被通知“可以走了”又临门一脚被带进这个地方,他也似乎没有生气,反而从进门就一直对坐在左手边的西尔维亚很是感兴趣,审讯时一直斜着眼看她。 “你对我的看法感兴趣?” 他点点头,“没人能够在知道您的名字后不对您产生兴趣——包括我。只是我不明白我究竟哪里值得您这样的大人物关注,甚至让您在专门看完您手里一千多份的卷宗后能够专门提到我的名字。 我很好奇。” 他眨眨眼,像是一个真的在等待一个真相的爱好者一样无辜。 西尔维亚往后仰了一点,她本来不想这么做——故意卖弄自己的思考总是会让自己显得蠢笨,尤其是当别人真的听懂了她的推理过程时。 魔术永远是在未知时,才会显得神奇。 她一大清早起床后(出门时还记得给托奈莉盖好被子)就马不停蹄地搭车前往警局,接手警方卷宗后就开始迅速看着这一千多份资料——很多人劝她不必浪费时间一份份都看过去,但她觉得正因如此才不会遗漏任何一点细节。 就像做一次实验,总得提前将任何一处的细节想得清清楚楚之后才能开始撰写自己的实验报告。 她看着面前这个人——他叫啥来着?哦,james durante(詹姆斯.杜兰特)——显而易见的假名——这个本来不在嫌疑人名单上的人。 他的面容是少见的黑发黑眼,那双如同来自深渊一般的眼眸就这样沉静而平和地注视着她,不会让她觉得恐惧,相反这种程度的眼神甚至让她觉得有点熟悉。 ……有点像,像谁来着? 或许是被这样的目光打动了,一直观察着这个男人的西尔维亚终于忍不住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着她的理论:“矛盾。”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杜兰特先生您很奇怪? 在笔录中你说自己是一个普普通通来到旅游这里的游客,入住酒店为一间普通三星酒店,职业为星际公司的保洁员,最近一次入境记录显示时间为三日前,甚至你还能够拿出三日前的歌剧院票根作为证据。” 他听得很仔细,在西维快速复述了一遍他的笔录后,他甚至还仔细回想了一次,发现没什么错漏的地方。 “所以呢,普蒙托利侦探阁下?” 这种平静无波的语调让西维不由得皱了皱眉,“别那么叫我。” “其实根据我的观察,你的全身上下——包括手指、鞋底都未有任何特殊脏污的痕迹,甚至指缝也清理得干干净净,就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他点点头,“我喜爱保持洁净。” ——『洁癖,轻度强迫症』,旁听的霍恩海姆局长用笔记录下了这两个关键词。 “这正是我要讲述的观点之一,杜兰特先生,我不知道您有没有发现,即使像您这样热爱整洁到愿意将每一个指缝都随时随地清理得干干净净的人,您的鞋上、衣物上却有许多不应该有的脏污。 这些脏污普遍存在于易清洁、易发现的部位,但您却没有进行清理。这对于一个能够将自己的身体清理得干干净净的人来说,很不寻常。” 他依旧不慌不忙,验谎仪显示的心率都没有超过100,“我只是没能来得及进行罢了,婚礼发生了一些……事故,我可能在哪里不小心沾到了。” 霍恩海姆局长一直在记录,西尔维亚不想看他写了什么,她更想与这个“嫌疑人”继续开始辩论——又或者只是期待着他更多的反应。 “您还说您喜爱音乐剧,因此在前几日特意购买了中心歌剧院的门票,去倾听了一场由旧文明时代一位伟大文豪所创造的改编歌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是这样吗?” 上次被指出错漏之处后杜兰特显得极为谨慎,这次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在脑海中反复思考了数次后,迟疑地开口:“不知道我是否应该更正您的说法,大部分史学界一直习惯于将旧文明时代指为2000年-2125年这个时间范围,您的说法更准确应为‘旧文艺复兴时代’。” ……霍恩海姆局长闻言划去了『强迫症』前的『轻度』,改为『中度』。 “啊,随便吧这个。我想说的是,这出歌剧因为目前极高的火热度而只能够在中心城市的国家歌剧院看到,而本作的原创歌曲家伊德斯只会在周五晚上七点那一场进行表演……” “啊,我正是去的那一场。”他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急切、不合时宜的打断、突然加快的节奏——是因为他对此不熟悉还是有什么特殊的忌讳?“想来我还见过您呢,即使您看起来并不喜欢那一场。” “哦?你见过我?”西维有点惊讶,她确实在不久前去看了一场歌剧——虽然那三份地图轨迹重合位点都是星球重点旅游项目,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亲自前往了每一个所提到的地点。 ……算下来这场旅行享乐的大头大概都在这里了吧? “是的,不仅如此,中心歌剧院、黄金沙滩、宗教塔楼、爱情眼……我也很惊讶我与您的旅行路线竟能够如此重合。” 面前黑发黑眼的青年依然挂着淡淡的笑脸,他的双手规规矩矩地按照规矩放在桌上松松垮垮地交叠着。他仍然看着西尔维亚,目光却似乎不再温和,更像是一个已经知道谜底的人在看笑话似的看着她在这里为了一个不起眼的答案而像陀螺一样不知所谓地团团乱转。 他眉眼弯弯,“很高兴您能够拥有一个快乐的假期。” * “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瘫倒在椅子上的阿尔弗雷德有气无力地看着一边独自生着闷气的西尔维亚。 不知道她为什么刚才生那么大的气,要不是他及时赶到拉开西尔维亚,保不齐西尔维亚都得进局子蹲一段时间。 “三个系统时。”他拉拉领带,看看人类的脆弱,在放松了一段时间后,他连一直挂在脖子上的这东西都觉得不适应了起来。 “他本来就属于没什么嫌疑的那一批,能把他留到现在还是因为你多提了他一嘴。再延长一段时间,事情可就不好解决啦……” “啊……这样啊。” 然后就是一片沉默。 “——你看出来了什么?”阿尔弗雷德打破了这片沉默,抬手扔给西尔维亚一瓶营养液,看着大小姐嫌弃地放在手边后也不介意,就这么大口喝了起来。 出乎他意料的,西尔维亚罕见地再次沉默了片刻。她的大脑一般都在不停地运转,信息流不断涌入脑海的其中一个表现就是当事人一般会在关心的领域里极为健谈。 沉默,本身对于她就是一件反常的事情。 她摇摇头,像是想把一切闹心的事情都从她的大脑里甩出去一样。“那群政客全放了吧——即使在我看来把他们每个人排着队枪毙都不会有什么冤屈——但他们确实和这件事没什么直接关系。 但是那个人,那个叫什么詹姆斯.杜兰特的那个——说真的这个名字简直造假得一点都不走心——我觉得应该密切关注着他。” “怎么,觉得他有问题?” 阿尔弗雷德其实也有这种感觉。虽然一开始下意识忽略了在外场的那一批——毕竟他们都优先考虑了犯人不对愿意在看不到全场的情况下欣赏他的戏台——但在西维提醒之后,他们才发现在外场的阳台处竟然也可以做到。 他补充道。 “我已经查过了他的资料,虽然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上真的有这么个人,他确实叫这个名字——你看,詹姆斯.杜兰特,年龄■■岁,性别人类男性,从在第八星域的医院出生、注入公民芯片开始,一直到他在第五星域高中毕业后入职保洁公司的信息都有记录。” “……这说明不了什么。” 西维看着这人满满当当的个人资料忍不住陷入了沉思,还没等她仔细多看两眼,一旁的阿尔弗雷德就直接收走了她的权限。 “行啦行啦,公民资料随便给你看也是违法行为。虽然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但至少你记得别说出去。 ……我虽然也觉得蹊跷吧这个人,但是你我都知道,公民的信息都是从出生开始由联邦主脑统一录入的,保存在联邦主系统的绝密档案中,根本就造不了假的——而且怎么会真有什么随随便便的ai就能入侵主系统那严严实实的防火墙,还只是为了改一个人的身份资料?” 他放好文件后,拍了拍西尔维亚的肩膀,“别疑神疑鬼的啦,巧合在哪里都有。与其在这里考虑这个人,我看咱们倒不如再多审审这几个,有几个还和本地的地下黑帮有点联系——有一个人撑不住还招供出最近他们走私的东西似乎很了不起的样子……” “……” 他以为西尔维亚会振作起来,至少说点什么。但她一直没有说话,低着头仿佛一直在思考着什么。 “不是吧,哥们儿你真的觉得……不会吧,难道……真的有……?天哪!” “不,”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良久西维才终于吐出这一个字来。“我,我不确定。也许这真的是个巧合,但是,你知道的,实验向来没有巧合,一次数据的偏移绝对是有原因存在其中——” 她的话说到一半,却又突然咽了回去。 “算了,这不是重要的事……抱歉阿尔弗,为了我所有的一切。也许你说的对,我可能走进误区了也说不定——” 她接过了阿尔弗雷德手中的那几人档案,即使她莫名其妙地注意力放在了一个看起来不那么相关的人身上,但她至少现在一点都不希望因为她的要求这些人再为此大动干戈。 『他们已经为了这件事做的很多了。』 ——如果说西尔维亚从这次事件中学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至少不要太过彻底地以自我为中心的去思考。 ……自己的话不一定是对的,别人的思路也不一定是错的。宽容一点,大度一点,去学着多从别人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人总要从六岁的壳子里慢慢长大,学会认识到世界不是绕着她西尔维亚转的。 “好吧,我们现在就——” 正准备和西维一起再去研究这次案子的阿尔弗雷德,突然被从外大力推开的门狠狠惊了一下。 还没等他斥责他的同事这种冒失举动时,气喘吁吁的探员就跑到了他们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他们说:“不好了贝克特探长!炸弹客骇进了警局几乎全部的电子设备,公开宣布他对那场婚礼主角的表现很不满意,现在他正在进行一场宏大的绑架案! 根据他的说法,那些被绑架的爱德丝蒂人影像现在正在被公开散布到全球各个角落,而且他们身上都被植入了炸弹——” “什么?!” 惊呼声中,一瞬间开启的办公室电脑屏幕上倒映着一个诡异的倒计时,『6:00』,数字正在不断以一种奇怪的节奏中逐渐减小。 而在远处,在西尔维亚暴走后便无人问津的嫌疑人杜兰特正端正笔直地坐在自己拘留室的床边,看着墙上的钟表,喃喃自语道:“六个小时……” 他的嘴角逐渐咧开了一道弧度。 ——你有六个小时的时间。 着名的、强大的、聪明的西尔维亚.普蒙托利,就让我来亲眼看看被『他』所注视的你,究竟有怎样的能耐吧。 第100章 向我们苏醒的灵魂道声早安!(二) 在原本暗下去的屏幕第一时间亮起的时候,成千上万的警察在一瞬间都被惊动了。被突然站起动作而打翻的咖啡顺着杯子的口径汩汩流下,深色的咖啡液浸湿了地上昂贵的地毯——可惜现在已经没人去在意了。 “渎职!你们这是严重的渎职!”被无缘无故监禁审讯了半个多系统时的高官第一时刻开始推卸责任。他上蹿下跳地想要把那半个系统时的怨气都发泄出来,威胁着唯一在他看来能稍微平起平坐一点的霍恩海姆局长“要把这群人的失误层层上报至首都星总局!”。 只可惜现场没人理他。 ——除了她面前的这个人。 “也许我不该多加置噱您伟大的决定,但是,我想至少现在你我被强制隔离的现在,您独自前往这里大概是违反法律的行为吧?” 黑发黑眼的青年依然带着他那股似乎对她独有的阴阳怪气劲儿狠狠怼她,好像这人跟她有过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似的。 西尔维亚抱着手臂,翘着二郎腿面无表情地坐在他面前,姿态自然动作娴熟、甚至毫不客气地占了房间里唯一一把软点的椅子。 ……活像这里是她的屋子似的。 “哦吼,看上去现场情况似乎不太好呢。” 青年戴上眼镜——即使他并不近视——因此在这间冷色调的房间里魔鬼竟然也能显得人畜无害起来。他房间里的显示屏也在同一时间被病毒入侵,而屏幕上正在哭泣求救的人质似乎并没有引起在场任何人的关注。 “怎么,不去像一个普蒙托利那样光芒万丈地出场然后去拯救世界吗,大侦——” 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他低下头看着抵在他脖子向上的枪口,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小孩逐渐绽开在他原本极为平静的脸上。 他缓慢抬着头,看着凑近了一点的西尔维亚,好像发现了她脸上有什么珍宝存在似的。 “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西维现在的话听起来极为冷静,就像是在和街上随便什么人聊起天气一样,就像现在她私自闯进拘禁室里单独面见“普通公民”还把枪抵在人家下巴颏的人不是她一样。 “我是个在联邦地下通缉令上排名第一的恐怖分子,曾经涉嫌多次星系泯灭、参与多次反联邦组织活动,受到几十项反人类指控。你为什么表现得好像那些狗屁的法律条令真的能够在我杀你之前会起什么作用一样?” 她的话很轻,而他们的距离又太近,甚至他都能感觉到她吐出的气流轻轻拂过他的脸。 那气流短促而散乱,与她手里刀子的锋利程度丝毫没有相似之处。 他看着她的眼,那双与她母亲极为相似的眼——全身上下似乎只有这双眼不属于一个传统的“普蒙托利”,它们太过冷静而太过空虚——没有丝毫疯狂闪烁在她眼中。 但他毫不怀疑那柄抵在他颈前的枪支会在她一念之下打穿他的头颅。 ——即使她总不愿意承认,但她确实是一个货真价实、正身正名的普蒙托利,疯狂的血液刻在她的骨子里。 “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开始突然大笑起来,笑得都几乎拿不稳他的眼镜,甚至不顾那柄致死的枪支,想要弯腰捂着肚子此时痉挛的肌肉。“啊,不愧是你,真不愧是你啊……普蒙托利的嗣子。” 在西维不满的“别那么叫我”话语出口之前,他指着亮起的屏幕,话语中满是好奇:“那么你解开这个,动动你的脑子,加上你知道的那些东西。你能做得到吧,西尔维亚?” * 他期待着西尔维亚的点头,据他了解,他知道她像每一个普蒙托利那样喜欢一切戏剧性的发展,乐见其成。 但是——“不。” 西维第一次反应得像个活人,她猛地拽住了他的领子,用力向上送了送那只枪口,它狠狠抵着他的喉头以至于让他开始忍不住呛咳。 “你这该死的蠢货,你究竟对他们做了什么?!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现立刻给我放了他们!” 她发现这一惊天绑架案的第一时刻便询问了贾维斯,好在那个她现在小心思多的数不过来的人工智能管家至少在这种时刻没有掉什么链子——传过来的影像中那孩子还在被窝里安然无恙地睡着,屋外那些程序“莫名”失控的安保机器人已经全数被贾维斯拿下,纷纷倒在地上抽搐。 托奈莉没事。 而其他人呢? 并不知道凶手挑选受害者是有怎样的条件,但在琳琅满目弹出来的窗口报错声『warning!warning!』中,她还是看到了数以万计的人质。 屏幕中—— 他们都被牢牢地拘束在一间毫无特点的房间椅子上,背后是几乎填满整个背景框的炸药。以及,右上角那触目惊心的白色倒计时。 『5:59』 它一闪一闪,让看到这一幕的人第一次如此直观且刺痛地领悟到时间的残酷,除了不断向前奔去,它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哪怕一瞬。 “我问你——那个倒计时究竟是以哪里的时间进行的计数?!” 自旧文明时代起,时间计数的基准便基于原子钟的原子时。它是一种基于原子物理学原理的高精度时间计量系统,以原子的共振频率作为时间的基准,具有极高的稳定性和准确性。 人类通常采用铯原子钟作为时间基准,它的精度可以达到每 2000 万年误差不超过 1 秒。 而在星际时代近千年时光里,随着第一次寰宇战争的胜利,星际联邦也以地球人类为中心被逐渐建立了起来,版图的扩张导致了地球的规则不再适用于全世界,而在统一的“五十盟”会议上全票表决通过了全新的计时系统—— 量子时钟。 利用原子的超精细能级跃迁或离子的振动频率来校准时间的每一分一秒。庞大的量子时钟的运作与校准需要极大的计算量,而这在首都星总主系统的帮助下轻而易举。 ——因此,自星际联邦历3176年起,地球年历时间正式更名为『宇宙系统时间』。 “它闪烁的频率并不是系统时间的速度。” 青年一言不发,他只是用着惯常用那种凉薄而讽刺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对自己的生死浑然不觉。 而她开始愤怒。 一种可能的猜想渐渐在她脑海里成型,而仅仅只是思考就足以令她感到由衷的恶心、想要呕吐。她狠狠拽着这人的领子,将他狠狠地撞击在纳米墙壁上,满意地看着他在这凶猛力道下变得虚弱无力的模样。 “——你.想.死.吗?” 不应该是这一句,她问的问题应该是『你是谁?』 只是,他和她都心知肚明,她问不出口的。——因为愧疚,因为心虚,还是因为害怕? 哈。 他轻轻地笑着,将眼前那双不必要的眼镜甩到地上,手臂举起来放在西尔维亚的胳膊上,没有选择用力地扯开那只举着他领口的手,而是同样拽着她的衣领使劲拉到了自己面前。 那双黑色的瞳孔因为兴奋而张大,她看到在灯光的照耀下似乎有着无限数据流从他的眼底流过。他第一次如此鲜明而毫不掩饰地在她面前表现了自己的攻击性,却又如同一位热恋的情人呢喃般在她耳旁说着: “杀人?我怎么会怀疑呢——那不是您一直在做的事情吗?” 第101章 向我们苏醒的灵魂道声早安!(三) 人类在很久之前无论进行着怎样的太空探索活动、探索得又有多么遥远,但从根本上来说他们都不是在进行真正的太空活动——因为他们无论走得多远,他们总要回家,回到他们深爱的蔚蓝色星球的怀抱中。 他们身上与那星球永远有着连接的一根丝线——就像一只被放飞到外太空的风筝。无论走得多么远、距离陆地有多么遥远,他们都会被那根丝线所牵引、都会认为自己的身心属于地球而非宇宙。 而西尔维亚不是。 自她坐上飞船决心永远地离开自己的母星起,她身上的线就断了。 ——如果鱼上了岸就不再是鱼,那么离开了地球的人类,还能再被称作是地球人吗? * “杀人——”他重复着这个蕴含着血腥、暴力与罪恶的单词,好像凭空在舌尖生长出一枚锋利的刀片,仅凭那张嘴就足以在西维的皮肉上割出无数伤口,直到那甜腥的液体从肌肉组织的破损下慢慢渗出。 “这不是您一直在做的事吗?” 对方乌黑的眉眼里充满着她无法理解的无尽疯狂,他看着她的眼神里满载着浓浓的恶意,像是一堆在心里不断发酵膨胀、最终满溢而出的黑泥,最终因为主人摁捺不住而不得不从眼睛与口鼻中流淌而出。 沾到了西维的鞋底。 她的一只手一直牢牢地摁在他的脖子上,皮肤与皮肤牢牢紧贴,不留一丝距离甚至能够让她听到这人脖颈处颈动脉不断跳动的脉搏,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处于平稳的范畴之内,丝毫未变…… 丝毫……未变? 她有点疑惑地眨眨眼,一个想法从她脑海里闪过,却又一瞬间无影无踪。 她不知道一个她平生素未谋面的人类为何会对她怀有如此大的恶意。是哪颗爆炸行星的居民,还是她不小心杀死的千千万人中的家属? “你认识我?” 她其实不应该问出这个问题的,手枪就在她的手上,而对面此时正手无寸铁,直接一枪结果了这人岂不是一了百了? 在一段时间以前,她根本就不会为此动什么脑筋。杀死提出问题的人永远要比解决问题本身更加经济实惠。而如果有什么一枪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再来一枪。 就算最后演变为又不明不白地引发了什么跨星系战争,她也只不过需要抬抬手杀了所有追杀她的人,然后用自己的跨时空转移技术重新找一个新的无人星系或者新的维度宇宙居住即可。 ——这或许就是孑然一身的好处,了无牵挂而无所畏惧。 但她现在却不能这么做了。 她记得那位罗斯柴尔德爵士——那位在另一个维度教导“她”、指引“她”,却最终选择了不惜以身入局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点燃一朵无法被熄灭的火苗的那位先生。 他知道如果以别的任何方法去完成这个计划,西尔维亚总会有别的办法在炸弹被引燃之前熄灭那根引线——物理的、电子的、系统的、量子的——凡人无法揣测天才的思想,他们究其一生也无法认清那些他们一生不曾见过的东西。 因此他最终选择了自己去成为那根“引线”。 西维从不鄙夷她的对手,或许曾经是,但自从他以那种决绝的方式死去并成功给她带来一点麻烦之后,她就不会这么做了——而如果从他身上西维有稍微学到了什么教训的话,那就是永远不要小看你的敌人。 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他们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能够为此不理智到何种地步。 『……■■■,■■……』 西维冷淡的问话触及到了他内置芯片的某个关键词,相关的记忆直接从大脑中被调取显示,在一瞬间内,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话语——那都是与面前这人相关的字句。 而他痛恨这种反射。 他咬牙切齿地想把这一切都抹消殆尽,却又因为这一切都涉及到那个人而于心不忍。 ——先生啊先生。 他看着眼前眼底毫无波澜的人类,内心里如此苦涩地想着。 ——为何您这般想不通呢?如果维度不同、记忆不同、经历不同,一个人又是为什么仍会被认为是同一人呢? 他不能否认,他无法说谎,但他也不想承认。 就在这一片沉默的时刻,视频里的一位少年人质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 “对面是……是那位喜爱门德尔松的客人吗?” * “叮——叮——叮——” “唔……什么声……好痛……” 或许曾经站立于天地间的第一位人类从愚昧中苏醒的过程也别无二致——最开始不过是一片混沌,一片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天上天下为何物的的混沌。 紧接着是一片空白,他不记得自己是谁、又是为什么来此,却在感到时间从指尖流逝的一刹那意识回笼,遍布大脑的脑神经在瞬间电光火石般搭建起了原本的通路,让那些曾经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脑海。 而这种痛苦让他睁开了眼睛。 “嗷哦——嘶——好痛——” 他想捂着自己的头坐直,却发现自己的右手根本无法抬起。恐慌地睁开眼后,看着遍满屋子的危险红光,坐在炸弹堆上的少年想要叹气的欲望瞬间充盈了他的全身。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的话,他记得他在不久之前接下了一位神秘黑衣女子的委托后——说实话这委托果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便按照约定带领熟悉每一个地下通路的“朋友们”把守好每一个通向“爱情眼”的隐秘通道。 他本来以为这是一件不错的差事——高昂的佣金、阔绰好说话的委托人、附带资料信息完备的准备工作、以及简单简短的任务要求。 只可惜……唉,还是失败了呀。 正当他为此唉声叹气时,一直放在他面前的显示屏突然亮了起来,在一阵乱飞的雪花后“嚓啦嚓啦”地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倒计时。 『6:00』 ——好吧,不出意外那就是他生命的倒计时了。 他托着自己的下巴,环顾了一圈周围琳琅满目的炸药后,无奈地笑了笑。 不知道被带到这里的人有些什么人,他的下属、他的同事,还有他的琴(这个其实更重要一点)都在哪里?他们死后会不会有人愿意给他们修个坟……?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一转曾经的无所谓,他看着那个显示屏渐渐严肃地坐直起来——凶手绑架了他,却没有相似他要求赎金、也没有与他进行通话,他们要的是什么——威慑——对谁? 想想之前那场古怪委托里莫名其妙出现的那一堆人工智能机器,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绑架”他的幕后主使所要威胁的人到底是谁。 ——那么,现在谁,可能在对面(看着他)? 即使对方因为技术原因并不能做到十全十美(看看他身边的这些炸弹吧,一点都没有美感可言),但是凶手总会想尽千方百计把他们的录像转移给『那个人』看到。 那么,这就是他唯一的生路。 想到这里他开始出汗,他必须赌一把,赌一把才有可能活着——然后才能继续游历这个世界,去创作出更好听的曲子。 他清清嗓子,在布满了整个房间的炸药堆里,面对着绝对没有回音的屏幕提问。 “请问,现在对面是那位同样喜爱门德尔松、愿意为我的曲子驻足的客人吗?” 第102章 向我们苏醒的灵魂道声早安!(四) 在凶手所导演的这场诡奇剧本中,人质与侦探的这一场通讯是完全单向的设置。如果这位人质在这种绝境都能够冷静下来找到一条生路算得上是业界一流的话,但对面这个盯着屏幕、半路出家连三流都混不上的侦探就可谓是个彻头彻尾的新手。 而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西尔维亚一向是个逻辑清奇、做事随心所欲、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从前她根本不需要也从未如此禅精竭虑、抽丝剥茧地去解决一件事——因为大部分情况她都有足够的能力力大飞砖。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计谋都显得不堪一击。 而现在,她面前这个不知道是不是人类的东西突然在房间唯一显示器里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就不再吵闹而是老老实实地安静了下来。这并非是一种妥协,更像是一种强迫,而她明白他的意思——先别去思考他身上的问题了,去按照他的心意先解决这件迫在眉睫的事,如何? 西维挑挑眉,明白了这是一场他摆出来的“考验”。 ——而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屏幕对面的人质清清嗓子,脑子里天旋地转一般的眩晕让他即使单单坐着都会让他觉得恶心。好在他之前并没有来得及吃什么东西,因此胃袋里也并没有什么残渣能够在这一阵阵不断的痉挛被倾倒出来。 “我不知道客人您能不能听到,但是现在,我需要告诉您的是……根据我的脉搏跳动次数,我在约十分钟前清醒过来,目前状况为头痛、晕眩,推断为轻度脑震荡——” 是的是的。 黑衣的女子在单向屏幕外有点焦急地来回搓着指头,镜头虽然不太清楚,但即使这样也足够能够看清对面人的大致状况——少年额头青黑,瘀血周边整齐,撞击伤,钝物,正中命中,如果不是这人擅离职守的话,应该是对方在不考虑(还是不能?)杀人的情况下拥有大批量的武力人手,远超于少年所拥有的…… 她的思维在看到对方的那一眼开始就如同奔马一般猝不及防地向四面八方散开,等到她意识到自己开始思考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时,西维猛地摇头,将疯狂乱跑的思维甩回了原点。 『这些』都不重要。 “地址地址地址说地址,告诉我你记得什么,你能看到什么,现在所在的房间是什么布局,有没有阳光——” 等等。 不对。 如同二倍速播放的光盘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意识到了什么问题的西尔维亚在双手合十思考时突然察觉到了从头到尾整件事最大的怪异点。 这.些.都.不.重.要。 她看着还依然被她摁在地上依稀还在喘气的……生物,突然有点疑惑又有点微妙地眨了眨眼。 背景板里,那位拉琴少年断断续续的语音依然持续回旋在这间不大不小的房间里,但这来自受害者的陈述已经完全引不起当事人的注意了——即使那位受害者如今遭遇绑架危局十有八九都要归咎于西维的头上,但她什么时候成了那种会把责任往自己头上揽的人了? 而且,她从来不擅长跟随别人的思路行事。 『你认识我?』 错误! 手上的力道在持续思考中不断加深,西维危险地眯起眼睛,感受着手底下脆弱的喉管逐渐随着她的力道开始变形的触感。 她不应该问那个问题的。她应该这么说—— “你是个什么东西?” 西维歪了歪头,配合她略显俏丽的面庞,如果忽略掉背景,此刻的她几乎不再像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捕猎者,而只是一个单纯对知识点感到疑惑不解想要求知的学生、是一个对万事万物都只有初步认识而全然不知“残忍”为何物而肆意妄为的孩童。 她的双眼在这一瞬间似乎消除了一直以来存在着的迷雾与阴霾,它们开始变得清亮洁净,漂亮的绿色碧空如洗。 ——那些不合身的衣着、超乎寻常的洁净、对数字不合时宜的过度敏感、对她莫名其妙的敌意与熟稔、所有监控无法纠察出的信件、无法直接伤害人类的限制……以及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存在的情感解离现象。 “你不是人类。” 她用的陈述句,并没有在征求他的意见而只是用了这五个字宣判这人的死刑,并立即执行。她的手指从皮下处在用力时会发出幽幽蓝光,这莹莹的蓝光映照在她的眼里竟然看上去比他这个纯正的机械都显得冰冷。 用力,然后如同捏断一片薯片般轻巧地捏断了他的喉咙。 “咔嚓——” 随着机械脊髓的彻底断裂,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传导中枢的齿轮与光纤从脖颈处那个由于巨大物理力量的冲击而断裂的缺口处悄无声息地掉落了出来。 而在黑暗短暂降临前,他最后只能捕捉到这一个画面:她柔软的发丝随着她的一个小小的动作垂到了他胸前。 以及……她那冷漠无情的眉眼。 * 『注意!注意!身处于银河星际联邦下属第六星域第三星系爱德丝蒂星星球联邦警察总局第七十一分局受到不明袭击!重复一次位于银河星际联邦下属第六星域第三星系……请收到总主系统任务调遣的有关人员及时赶到!重复一次……』 广域实体。 对手底下这具空虚的尸骸并不意外的青年毫不犹豫地半蹲下,用力掰开这具广域实体的尸体,从伤口处伸手进去,绕过一堆精密而脆弱的小零件,不出所料地在脑干处找到了一个小小的芯片——这是这具广域实体的总控制器。 或者,更准确的,一个特殊的信号干扰器。 一个拥有广域实体的人工智能在全面信息化的今天可谓是无往而不利,除了每一个人工智能在诞生时都写进了底层代码的“三大定律”,人类约束人工智能的手段可谓是少之又少。 他有千百种方法悄无声息地隐藏在暗地里,却就这么贸贸然地出现在她面前,而后被她察觉出他逻辑运算的不足——与人体不匹配的服饰、言行较为人机的语言、磕磕绊绊的运算逻辑…… 他的真正作用不是去布置什么东西,而是幕后黑手送给她的“钥匙”,这个现在躺在她手里的限制器就是证据。要不然按理说一位足够神通广大的ai,是不会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毫无还手之力的。 『这条由总主系统发出的信息在一瞬间就跳跃至每一个附近相关支援人员的光脑最上层,让接到这项任务的支援者都忍不住一瞬间挑了挑眉。这条信息背后的意义之深远,甚至让一向不太喜欢管事、只喜欢宴会与舞蹈的诺斯维斯特都从最近家族要求的政治活动中短暂抽出身来,开始思考。』 就像关闭电脑并不能失去保存在云端的数据,现在她这么简单粗暴地毁灭这具广域实体也并不能够真正地消灭一个绝对能够通过图灵测试、并且有能力骇入联邦总主系统公民数据库的人工智能。 估计就在关机前的一瞬间,它就已经完成了备份、转移加分析的全过程,现在估计正躲在哪个人背后或者那个摄像头后面死死地盯着她的动作。 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个。 『……我现在身处一个漆黑的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炸药——不知道您相不相信,我现在很庆幸我的琴没有被带来这里……』 少年絮絮叨叨的自我介绍依然还在如背景板一般地继续,但是即使再动人的演讲现在也已经得不到半个西尔维亚关注的眼神了。她将那枚细小的限制芯片小心地拿出来后,朝着头顶的灯光短暂映射了一下,想到了什么似的直接拿出了自己之前收到的那三封“地图”——上面仍然是不清不楚的信息与那几个字母——然后将它塞入地图预留的空芯片槽中。 摊开在她手上柔软得如同真正纸张一般的屏幕,随着这枚芯片的安装,它开始不知从何处接收巨量的信息。巨量的信息流一瞬间涌入了这件小小的“地图”,随着程序内部不断迭代的运算,一行行五颜六色的代码如同数据流一般飞快地从屏幕里自上而下开始闪过。 而那些曾经乱七八糟的信息又随着某项指令的指挥下开始不断删去、重组、新生——密钥的成功接入让真正的信息流浮上水面。 『i am ■■■』 这几个字母在一次闪现后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没等西尔维亚想到这代表着什么时,“哐当”一声,拘禁室的门随着巨响由外而内被暴力闯入。西维被这巨大的动静给吓了一跳,她站起来看向门口,还没等她看清楚谁有这么大胆子携带武器擅闯联邦警察的星球总局,无数带着瞄准红光的枪支就指向了她的全身要害。 “ira,open the door!don''t move!!”(星际特殊事件应对事务局,开门!不许动!!) 全副武装到牙齿的警察与特工们在一瞬间全部涌入,黑压压的一片围在她的面前,配合他们手上那几乎可以拿去屠戮一整颗星球的武器,可谓是富有压迫力至极点。 ——这大概就是一种来自正规军队的压迫感。这样真正以正义为信念(无论是否真实)、背靠国家机器的强大气势或许是那群只能出没于三不管地带和边缘星系的穷酸星盗永远都不能比拟的气势。 她内心叹了口气,面对着成千上万个准星红光,面不改色地将手中的枪支举起,然后对准了对面。 枪口相对,本来缓和的气氛一瞬间就开始变得凝固起来。她用余光瞅瞅脚底下此刻头身分离的“联邦良好公民”(他的表层涂料可是真不错),料想和平解决这件事估计是不大可能了——只是还没等西维做出什么正确的应对策略,对面突然就发生了一阵骚乱。 “干什么干什么都干什么,你们对我们尊贵诺斯维斯特家的客人要做什么?”剑拔弩张之际,一抹高挑纤细的粉红色突然闯入了这群乌漆麻黑中间,裙摆摆动如若画笔一般,为这单调的配色染上华丽的色彩。 “全都给我把枪放下!” 大小姐依然穿着那身华丽得可以直接在宴会上跳一支舞的礼服,但她现在不仅身为一位热爱音乐与艺术的诺斯维斯特,更重要的是她名叫薇莉安娜——这个早在大学期间就受到联邦地质勘探总局的青睐、后来正式毕业后手握多项独立开发原创技术专利、曾经单独开拓了数颗未知星球的天才之名。 因此在这种时候,联邦主系统默认作为联邦内部高级工作者、同时在爱德丝蒂拥有几乎说一不二的政治权利的诺斯维斯特前来主持大局。 她命令所有现在赶来的特勤局特工放下武器,但她并不具有特勤局的职称,因此他们迟疑着不肯放下。但薇莉安娜现在也没心情管他们现在做了什么、接下来又有什么命令,她现在心情和思绪都乱七八糟的,根本说不出什么有逻辑的话来。 而她现在只关心一件事:“你发现了什么?” 她要救一个人。 为此即使要她低下头再找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合作,也在所不惜。 想到这里,她就开始生气——还以为这个星球上的废物只有那个白白拿了他们家那么多年政治资源却连十拿九稳的首都星选举都失败了的奥利维亚.格兰特,没想到在大事面前这些奥其黎场的警察居然都是一堆饭桶,居然能让一个不知名的恐怖分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搅风搅雨! 真是岂有此理。 而西尔维亚也确实并没有辜负她莫名其妙的期待,在薇莉安娜大小姐略带有希冀的眼神里,她收回了手中的枪支,神态自若地点了点头。 “考虑到这颗星球——尤其是其首都奥其黎,现在几乎监控系统达到了全覆盖,我们可以考虑凶手这场不明原因的绑架并不能做到分散进行。因此我认为这项绑架应该有着统一的手段、统一的地点……” “可是所有能够沟通的人对他们所处环境的描述都不相同——” “我知道,但我们并不能相信他们的描述。”她无所谓地回答着她的问题,自顾自地在全场特工的注视下拿出自己刚才收起来的“地图”,开始全神贯注地对着其上全新浮现而出的信息进行解析。 “我猜想,对方很可能对他们使用了致幻剂之类的药物。” “……致幻剂?” 屏幕里的炸弹不过是未知的威胁,但这个语言里的炸弹却就这么实打实地落在了这间房间里。全场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又看到了现在躺在地上头颅分离的那个硅基人——估计现在那个材料很好的涂料估计就不怎么管用了。 一种不好的猜想开始在这间房间里悄悄蔓延。 “……你怎么知道的,普蒙托利?” “别这么叫我。”西维发现了这些不断加密变换的数据并不是完全毫无规律的一串数字,可能是通过了某种不太常见的密码加密,她尝试着解开它们。 “——这个,不知道是谁造出来的人工智能,一直在通过某种不清楚具体成分的致幻剂影响周围人的神智。 现在反思我之前的状况,在到达爱德丝蒂之后我就有点不同的感觉,现在想来对方有可能就使用了某种能够溶于爱德丝蒂空气的药物达成了广泛感染,只是这种气味太过寡淡,甚至让我这个第一次闻到它的人都不会觉得多奇怪。 目前在不知道具体功效和分子式前,我不能保证它对人体毫无毒性。” “……” “啊,还不明白吗,我的意思是,”仿佛刚刚想起什么似的,西维在一边努力敲着屏幕解开密码的同时,还不忘一边颇具坏心眼地对他们说,“整个星球,包括你们,现在全都在那个凶手的掌握之中了。” 第103章 听见烟花的声音(一) “什……什么?!”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这么惊天动地的一句话,阿尔弗雷德一个趔趄扶住门框,简直要被吓得灵魂出窍了。 “……行了普蒙托利,你别逗他们玩了,抛开剂量怎么能谈毒性?” 发现对面那堆特工似乎真的被刚才那句话唬住了,本来完全不想理这人的薇莉安娜不得不没好气地反驳了她的话,防止真的引发了什么骚乱。 “不管什么严重的毒吧,而且要达到混杂在大气层里并且达到不会被人察觉到的地步——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呼——” 众人听闻长出一口气。刚才一直饱含敌意的特工们气息一滞,不少人因此松懈下来,有些甚至连枪支都收了回去。 “其实那件恐怖分子给爱德丝蒂发出的勒索信,我也有看到。”眼看着该到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总是一副趾高气扬模样的薇莉安娜难得在人群面前有了个正形,有点严肃地对西尔维亚说道。 “虽然当时联邦给出的意见是直接放弃爱德丝蒂星、不向恐怖分子低头,决定在两日后派出歼星舰提前消灭爱德丝蒂。但是,从另一个层面讲,双方都不会在最后期限之前动手。” “因此,现在到两日后的那一段时间,就是安全的。” 这也是她能够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身为诺斯维斯特的继承人,她需要在最后的时间到来之前,来到这颗注定要覆灭的星球上完成所有的手续交接——包括把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奥利维亚.格兰特秘书长和她的政治班底都一口气连锅端掉。 这件事最近占了她的大部分时间,毕竟格兰特也是久经政场的老人了,即使从一开始她就是诺斯维斯特扶持上去的派系傀儡,但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人在汲汲营营下居然也有了自己的班底和手段。 最近更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狗急跳墙不知道能做出来什么…… “那么,现在,普蒙托利,虽然我不明白这次绑架案是怎么发生的,又是有什么原因。但总而言之,我是否可以这么认为——当你解开了这次绑架案的密码,我们找到那些炸弹所在的地点,这件事情就都这么解决了?” 其他人听得认真,但她的谈话对象西尔维亚却对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的大多数精力现在都全神贯注于手上不断变更的数字加密之上,只有在薇莉安娜依旧不知死活地叫她普蒙托利时瞥了她一眼。 “不要这么叫我。”良久,她的眼睛突然在某一刻之后开始转动,旁边一直盯着她的薇莉安娜则感觉面前的这一尊雕像突然活了过来,仿佛有翠绿的蟒蛇在她眼眶里游移。 让她一阵反胃。 “情况现在有点紧急,为了方便,我就这么和你们说吧——薇莉安娜.诺斯维斯特。根据我的推算,凶手设置密码一共有三道,第一道需要外界的‘钥匙’,通过密钥信息的交叉对比,我才能解开第一道密码——那把钥匙就是我从那个躺在你脚边的广域实体里找到的。” “哦……是呢。” 薇莉安娜淡淡地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像是尸体般的那具广域实体,无视了脖颈处那道经过凶狠撕扯后大开着、让在场人大多心地发凉的伤口,踩着淡粉色高跟鞋的脚岿然不动。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满屋子的警察,尤其是站在西维身边的那位金发探长,有点意味深长地说道:“硅基人——也就只有你敢在硅基帝国与联邦建交的当口做这种事了。” 阿尔弗雷德自从随薇莉安娜一起进门后就一直在很仔细地听着她们的对话。他实在是错过了太多,现在每一句从她们嘴里漏出来的信息都值得记录。 毕竟他们是要走正规流程的联邦警察,总不能像在场这些人一样抱着可能性自顾自地和命运赌博——现在多听一点,将来写报告的难度就会降低一点。 “贝克特探长,之前审讯出最近那群黑帮交易的东西分析科那边已经出了报告,是否要……” 在他在光脑上奋笔疾书地记笔记时,内线里的对话框突然从最上方弹出。想着事情轻重缓急的阿尔弗雷德敲回几个字“先发给我”就没有再理这件事了。 “可是……” “好了,没有可是。”阿尔弗雷德不耐烦地关闭了对话框,扁着嘴一边继续记录一边又有点气愤地想着。 ——黑帮交易?管他们呢! 再不解决现在迫在眉睫的这些事,明天、最多后天,别说黑帮了,就连爱德丝蒂星估计都不会存在了! “——那第二层呢?” 薇莉安娜有点跃跃欲试。 能手握几十个独立星际开发和地质勘探专利、从少年时代就受到联邦专注的天才自然也不是什么愚蠢之辈,而面对挑战所有骄傲的天才也只有一个回答——面对它们,挑战它们,而后战胜它们。 她偷偷凑近点,想看清楚屏幕上不断变化的数据。 而西维直接把手中的整个“报纸”都塞给了她。 “嗯?啊……?” 手里莫名其妙被塞了资料的薇莉安娜一脸懵逼地看着西尔维亚,不知道这人又在犯什么轴。 西维倒是完全不在意她的眼光,将她直接当做了一个合格的架子,用一种简单的语言向在场所有人解释着她刚才的做法。 “婚礼失败后,我们与凶手的博弈就只剩下了解开凶手设置的谜题这一种方法。第一层密码显示的是可能含有某种深意的爱德丝蒂轨迹路线,根据那些路线我尝试找到了多个安装的炸弹——而就像现在屏幕里的那样,粗制滥造、空有外表而威力不足,绝无可能是凶手的后手。 而解开这层密码以后,轨迹打乱化作了源源不断变化的数字流——我猜想,那就是第二层密码。 第二层密码的解开并不需要外界的密钥——估计凶手似乎也会觉得同样的招式有点无聊吧?我刚才花时间破解的是伪装在表面的信号加密,它使用的是一种几年前我在某本文献里看到的一种混合式加密方法,凶手将很多数据分割成不同的几块,通过不同的方法将其加密呈现在这张纸上。” 她的这张“报纸”实际上并不是纸质产品,其终端通过蓝牙信号与她的光脑相绑定,即使只是主人的手凭空在其上飞快书写,它也能够飞快分辨出每一个写出的字母。 “所以——” 薇莉安娜焦急地打断了她的解释,“行了普蒙托利,别解释这些东西了,第二层的密码是什么?” 众人的眼神一瞬间随着薇莉安娜的问话直直地朝着西尔维亚射了过来。期望、等待、信任……众多复杂的情感在突然沉默的空气里发酵,然后不断膨胀。 没有人不会相信西尔维亚做不到这件事——这可是西尔维亚.普蒙托利!即使是在天才辈出的星际联邦,她的名字都足以随着她那些长得吓死人的署名和头衔响彻在每一颗星球主事人头上。 你可以不喜欢她,可以嫉妒她,甚至可以厌恶她、憎恨她,却绝对不能小看她——那些至今空悬在宇宙中的大黑洞和星球上数以亿计的文明废墟,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是出乎他们所有人意料的是,西尔维亚摇了摇头—— 她说,“……我不知道。” 第104章 听见烟花的声音(二) “……不知道?你说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一片寂静中,第一个出声询问道是薇莉安娜。她艰难地将这些字眼从喉咙里挤出来,语气干涩得仿佛喉道都被堵塞了一样。 而西尔维亚似乎一点都没有被现在所有人心急如焚的情绪影响到,她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那些现在正在受到生命威胁的爱德丝蒂人与她没有一点关系一样。 ……虽然事实好像本来也是那样。 “嘀嗒嘀嗒——” 绑架犯之前给她们留下的时间仪器还在屏幕里不停作响,原本低微的声音却在现在听起来震耳欲聋。 『1:15』 西尔维亚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再重新认真地想一想——一切从那个人工智能登场开始……不,从她踏入爱德丝蒂星的那一刻开始,事情就变得如同脱缰之马一般不可控制,而她居然也被一步一步地跟着凶手的思路被推到这里。 即使她已经千方百计地想要摆脱这个路线。 『凶手』是谁?他为什么要针对她?又为什么给她留下了这些线索让她来到爱德丝蒂? 她又一次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情况下开始陷入了沉思。 但是现在没有托奈莉在。 因此没有人能够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向她们解释,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们不对西维产生误解。 现在只顾着自己一个人沉默地思考却不加以必要的解释,可想而知不是什么好的做法——在在场所有人看来这种托词,不过是又一次普蒙托利对普通人的傲慢。 ——或许不是,但谁知道呢?一个普蒙托利究竟在想什么,又是谁能够知道的事情? 众人对她的不满开始膨胀,打破这种无声的寂静的第一个人是薇莉安娜。她受够了这种一直活在普蒙托利阴影之下,当事人却总是一言不发的事情了——她一个箭步冲上来就直接拉起西尔维亚的领子把她推在墙角。 骤然被拉出自己世界的西维反应过来后想直接动手,却在看到那双近在咫尺的粉色眼眸逐渐在愤怒中红了眼圈后微微一怔。 “西尔维亚,我拜托你了,求你了,我必须要救出她西尔维亚——那个孩子……那个孩子……” 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她能够感觉到薇莉安娜的手臂正在微微颤抖。 而西尔维亚猛地反应过来,她第一次叫她西尔维亚。 此刻眼前人粉色的长发如同瀑布般从头上垂下,又在发尾处微微打着可爱的小卷儿。她就像这头美丽的粉发一样,浑身上下都写着骄矜的昂贵,是爱德丝蒂最热情洋溢、高贵华丽的人物,是整个宇宙都极为绚烂璀璨的瑰宝。 旁人从无半分荣幸能够得到这人的一瞥,唯独只有她面前的西尔维亚、这个从不曾将将任何人放在心里的西尔维亚,一直都能得到她全神贯注的注视。 无论那是带有怎样深意的目光。 无视了过来打着圆场的阿尔弗雷德探长,薇莉安娜怔忪间突然想到了那孩子——那个一直跟在西维身边的小孩——她努力让自己稍微冷静了一点,说道:“我要救下来的那孩子——差不多和你带来的那孩子一样大。她的存在是克莱蒙特阁下告诉我的,那天与托奈莉一起同行的那个孩子。她有一头漂染的金发、粉眼——” 她咽了咽口水,大庭广众之下她不能这么说,却已经无可选择。 “普蒙托利,她……很有可能是我们诺斯维斯特家的人。” * 『family''s honor is my pride; family''s shame is my disgrace.』(吾族荣光如加我身;吾族之耻我之痛悔。) 她的家训,她的座右铭,她一生的规训。 不论旁人如何看待她这种如同入魔一般的执念,也不论族里的人又是怎么对她的原则颇有微词,但她一直一直都记得当年她的祖父是怎么牵着手一个一个认清墙上悬挂着的先祖画像,又是怎么教导她身为继承人、身为族长要在这个即将迎来变革的社会里执掌这艘船让它稳稳向前。 『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以家族利益为先。』 她不仅如此要求着别人,更是如此严格地要求着自己。 但她同时坚定地认为,家族的成员要比任何虚无缥缈的利益都重要万分,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她放在天平的另一端与家人的安危进行衡量。 因此当她察觉到那位小朋友有可能是一个流落在外的诺斯维斯特时,她很是大发雷霆地通过星网联络将所有可能的诺斯维斯特都叫来准备找到那孩子的父母。 即使这个决定很有可能让诺斯维斯特家族蒙羞,但她依旧决定这么做,也做好了多个那孩子日后回归家族可能发生情况的预案。 而就在下一刻,她收到了线人发来的消息——那孩子被无名之人绑架,现在已有生命危险。 * “……我确实无能为力,”西维本来是要比薇莉安娜高出一点的,只可惜薇莉安娜身为一个热爱音乐与艺术的诺斯维斯特,在爱德丝蒂总是一副礼服高跟鞋的打扮,现在站在她面前就能比她高出一颗头来。 她有点不满地用力松开了薇莉安娜拉着她领口的手,又仔细地对着直接拉起的镜子整理起来自己的领口。 “凶手真的很了解我,这个密码现在可能是用某种生物信息进行的加密。而我……你知道的,我对生物学并不感兴趣。” 西维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这个人有时候就是有点别扭,她自然知道人总不可能十全十美,即使是她都不可能掌握世界上所有的知识,因此承认自己的无知并不是一个羞耻的行为;但同时,在大庭广众之下用这种看似无所谓的语气坦然自己知识方面的缺点又有点让她觉得不爽。 ……生气。 西尔维亚鼓了鼓腮帮子。 虽然她并不是在想那孩子,但这种时候要是托奈莉在的话,她就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 话也说了,办法也给了,不想再参与这件事的西尔维亚在整理好自己被弄乱的领口后,直接走开他们的视线范围,通过自己的光脑询问道:“贾维斯,现在托奈莉的情况怎么样了?” 现在正是下午三点多钟,爱德丝蒂的气候经过智能调控后总是风景宜人、晴色秀丽。温暖的气流从天而降,吹拂过所有正在街道上游玩的爱德丝蒂人与游客的脸颊,将空气中微甜的气息与幸福一同带给所有人。 这就是热烈、幸福与爱为代名词的爱德丝蒂。 西尔维亚向左边瞥了一眼,发现现在得到提示的诺斯维斯特已经打星际长途给她们的同期之一道格拉斯教授——原本这人还是她的师兄,后来在她毕业后不知道为什么放弃了物理转去了生物——他正通过远程屏幕面对面地教授诺斯维斯特解开密码。 右边,蓄势待发准备去拆除炸弹、解救人质的警察们已经在阿尔弗雷德探长的指挥下整装待发,就等密码解开后的地址坐标发送到他们的光脑上直接传送过去。 ——所以,一切就这么解决了吗? 大家似乎都这么相信着。 那些未知规律的嘀嗒声、剩下不到一天系统时的倒计时、未知的毒药成分、还有那个古怪的人工智能……这些似乎只存在于她的脑海里了一般,不曾在现实生活中产生一丁点涟漪。 她在等待贾维斯回答中无意识地望向了窗外,视线透过层层笼罩,似乎能够穿过这座现代都市、穿过街道上此刻正来来往往、车流如织的道路行人,穿过那在街头闪烁、播放着最新的时尚潮流和商业信息的广告巨幕,最后来到那一间豪华舒适的旅馆之中。 她知道,在那间旅馆的一个房间之中,再推开其中的一扇门,床铺中间会有她临走时为那孩子掖得整整齐齐的被角,而那孩子这会儿估计已经起床,去哪里自顾自地玩耍。 这时候她总是会有点嫉妒,但又在看到她的笑脸后不由得放松下来。在她心底深处,她总是希望那孩子永远不要长大,在充满爱与温暖的世界里永远安宁、幸福…… 因此——她摇摇头,将那些复杂的猜测全部都从她的脑海里甩开。 算了。 也许根本就没有那么复杂呢?凶手不过又是一个只会夸夸其谈之人,等到他们解开密码、得到完整的炸弹所在之处,爱德丝蒂的困境都将迎刃而解,而她也能回去摇醒那孩子,她们会再次一起旅行、一起冒险,一起去往各种各样的地方。 永远。 * 地下城区。 此刻空无一人的酒吧里灯光昏暗、阴沉,没有了往常的小朋友不怕死的絮絮叨叨,只剩下酒吧老板一个人站在柜台后,难道他不会觉得格外孤独吗? 如果你真的问他,大概只会得到他的否认。 ——当然不会,因为他从来不是一个人。 “……失败了?” 突然,老板自言自语的声音回荡在这间小酒吧里,他还是那么专注、那么认真地清洗地酒具,即使根本最近不会有人来用。“我倒觉得是大获成功。放心,那孩子不会因为你察觉到我的——即使是她,也总有不想面对的人。而大多数人,在真正命运降临之前,总会找借口去欺骗自己,她也不会例外。” 声音沉默了一瞬间,突然整个酒吧的电子屏幕都被那个人工智能占据,开启的屏幕里闪过一个又一个被绑架的人的惊恐面容,似乎隔着屏幕都能听到对面之人撕心裂肺的惊呼。 它在生气?还是在表达什么信息? 没人能够理解,只有这位老板依旧八风不动。 “……不用生气,你先就好好休息吧。马上,那个日子,就要到了。” 站在亮起来的屏幕中心的老板声音依旧沉稳、手法稳健,似乎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能够让他产生不必要的情感波动。 ……但那个人工智能知道不是这样的。 有一个人可以——那个他一直关注的那一个人,那个他一直寻找的那一个人。 ——『i am ■■■』。 『1:00』。 第105章 间章 道格拉斯的人生哲学 当接听到来自跨越几个星域的求救电话时,一如既往懒洋洋地在自己办公室里浇花养草的白发老人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大事不妙。 他摆摆手将窝在自己办公室里的学生们赶走,这些被他宠的无法无天的学生嘻嘻哈哈地你推我我推你出了办公室,甚至都忘了给他带上门。 但他一点也没生气,摇着头一边接通通讯,一边走过去亲自关上门。 关门的时候那些学生们还没有走远,随着最后门缝的气流,那些断断续续的句子就这么送进了他的耳朵里。 “咱们老师脾气好好哦,这次不知道是谁打来的通讯居然这么着急?” “谁知道呢?咱们老师可是几十年的老泰斗了,师兄弟们一大堆,八成又是紧急的事吧……不过听说之前老师可不是这样的,他当学生那会儿可严格啦……” “真的假的?!现在一点也看不出来诶……” 声音随着谈话者的远去而渐渐消失,他轻轻关上了门。通讯里老友的面容浮现在他眼前——粉发粉眼,她们还都看上去那么年轻——焦急地询问着他一道生物密码问题。 本来信号应该由于距离过远而产生延迟,但自从几十年前西尔维亚从大学毕业后拿出一项前所未有的量子通讯技术后这件难题就迎刃而解。如今经过其余学者多年的研究改进,跨星系通讯技术也在逐渐成熟。 这就导致了他现在能够站在这里,就能通过屏幕看清楚对面每一处的变动。 “怎么样,能解开吗?” 对面的诺斯维斯特焦急地催促着他,他扶了扶眼上的智能眼镜,慢慢地点了点头,“能解,等我一会儿。” 思考慢慢沉溺于大脑,而那些过去的回忆却就这么随着刚才他学生的那些话题,突然地浮现在了他脑海。 * 就像那些孩子说的,他曾经并不是一个像现在这样和蔼可亲的人,他作为星际间知名的数学天才在少年时代就已在业界声名鹊起,在公开证明了“伯恩哈德猜想”后,他成功以十几岁的年纪拜入伯恩哈德先生门下进行进一步深造学习。 他并不把高傲浮于表面,而是内化于心,当时的他风华正茂、年少轻狂,平等地看不起世间任何一个所谓“天才”之名的存在,认为这些人同他这个真材实料的天才相比,不过是些沽名钓誉之徒。 ——直到西尔维亚入学。 * “听说了吗,那个十四岁就独立证明了西罗夫-汉森空间连续性原理,据说还是写在餐巾纸上被餐厅服务员发现的!” “哇好浪漫啊,人类的进步那一刹那就压缩在那张薄薄的餐巾纸上,与大多数历史不同的是,一位心细如发的服务员发现了这个天才……” “没错没错,听说这位天才将会被邀请来我们学校学习呢!不知道和那位教授的学生谁更厉害一点,呀,她现在好像就在楼下,我们快去看看她——” 哼,虚伪。 他有点本能地讨厌这个天才——或许是对方与他身为同一领域的研究学者的缘故,又或者他已经在那一刻就已经意识到了一个真正的天才降临是种怎样恐怖的事情。 即使当初再怎么努力地想要抹消她对自己的影响,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西尔维亚.普蒙托利”的名字就那么横行霸道地占据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一撇。 他愤恨地在纸上演算着数据,一叠纸、一支笔,这就是他所携带的所有东西,极度简洁、极度简单。 一捺。 无穷无尽的演算、无穷无尽的可能性,世界的归一,此刻现在就存在于他眼前的贝克-克莱数学猜想证明定理——这个曾经广泛认为无解的东西。也是不久之前那位着名的普蒙托利据说花了一顿下午茶的时间算出来的东西——这有什么难的? 一横。 她能做到,他又为什么不可以? 一竖。 一横折。 一横。 西尔维亚.普蒙托利,西尔维亚.普蒙托利——这个名字现在简简单单不含有任何修饰,但只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出五年她将能够凭借她的头脑获得全宇宙最顶尖、最至高无上的奖项,以表彰她为全人类文明的进步所做出的巨大贡献。 扯淡! 一横折钩。 她甚至不知道他,他们之间所拥有的距离最近的接触甚至就是她臭着脸的照片随着她的论文和证明过程被公开时,他的鼻尖与她的鼻尖相对的那一刻。 那张即使摆在那里都显得嘲讽的脸透过屏幕就那么不屑而无情地看着所有阅读这篇文章的人,就像……人类在面对蚂蚁般。 可是……凭什么! 他愤怒地书写着这些字母,越来越快,那些曾经精妙完美的字母就在这速度下越来越扭曲,直到在洁白的纸张上用力过猛“嚓啦”一声划出一道口子。 一竖。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口子,那些层层叠叠的草稿纸就在他眼前横七竖八地放着,上面满满当当的字母和等号密密麻麻,而他恍恍惚惚地看了良久,才看出来自己刚才写下的是什么东西—— “命”。 * 等到老师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独自一人坐在这间冰冷的实验室里整整三天三夜。他依旧穿着那件被污染得乱七八糟的白色实验服,而实验桌前正是他耗尽了自己全部精力都没有算出来的公式——那层层叠叠的草稿纸随着导师大力推门的声响,像一群群鸽子一样“呼啦啦”地飞翔在这间狭窄的房间里。 导师只看了一眼,他就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正因如此,他不知道自己又能够对自己这位弟子说些什么。 ——说“这不是你的错”、还是“天分如此,不必介怀?” 这些在别处可能并不正确的话,在他们的研究领域确实极为寻常的事情。一群人耗尽了自己一生作为柴薪所为人类进步而燃起的火焰,在大多时候甚至比不上天才随手所写出的一行字母意义重大。 他知道这一点,正因如此,他的喉咙现在像是哽住了一般,一个字都无法吐出。 他曾经得意的大弟子就那么跪坐在实验室的中心,明亮合适的光线从屋外唯一的窗户里照射在他身上,洁净的空气里些许的尘埃纤毫毕现。 像是在朝圣一般。 ——只可惜事实与此完全相反。 “老师,我算了整整三天三夜。三天三夜。这三天三夜里,我自从坐在这把椅子上我没有喝水没有吃饭没有上厕所没有睡觉没有……没有……我一直在写一直在写我一刻都没有停下来过——” 他的嘴唇干裂,整整三天粒米未进造成的后果不仅仅是实验室的智能ai开始报警,现在他的声音也听起来极为虚弱、再加上他本身就极快的语速,更是显得艰难,似乎每一个字母的吐露都在消耗他的心血。 他开始咳嗽,喉咙里过于干涩导致的出血反倒润滑了声带,他的发音越加高亢、越加明亮,像是一只濒临死亡的凤鸟,不甘愿死亡、不愿意死亡,而在最后一刻发出泣血的哀嚎。 “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老师——!!!其实我早就听闻了西维算出来的最后答案,可,可是,即使如此我也完全没办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算出来它——” 他的泪水无知觉地淌了下来,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一直憋着的眼泪就这么随着他情绪的崩溃肆意流淌。 导师不忍看到自己曾经最得意的大弟子这个样子,他向来都是高傲端庄的孩子,自从入了他门下学习,就从来没有过在他面前表现出现在这个样子——那可是一个连自己衣袖有了褶皱都愿意重新熨烫一遍的人啊。 他走近到他身边,蹲下将自己的手扶在他的肩膀上。 “我明白的,马格捏特(magnitude),我都明白的。” 比起毁灭你更加让人觉得绝望的是什么?那就是在毁灭你时,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你——那不过是一股名为“天才”的飓风偶然间路过了你的世界,她并没有将你作为对手、也没有主观上想与你进行比较的意愿,她只是……不在乎,就像人类从不会在乎自己前进路上有一只渺小的蚂蚁一样。 她只是路过,然后就那么摧枯拉朽般地毁灭了你整个人生的未来与信仰。 ——就像那些明明已经扣到艺术殿堂门扉的人,却在卢浮宫里真正见过大师浑然天成让你流泪遗憾的艺术品后才真正发现自己与对方的巨大差距。 而这种差距,从来都不是什么努努力,勤奋自律来的,它就是浑然天成、就是与生俱来。不是努着干点什么就能得到的东西,它是莫扎特汉密尔顿兰波米开朗基罗,是阿基米德莱昂哈德牛顿高斯爱因斯坦斐波那契,你什么都做不了,你等待着着急,因为你知道你的时代很快就会过去,天才永远留在了那里。 “我……我不甘心啊,老师我不甘心……我……” 那一天的最后,直到被系统接入报警叫来的救护人员冲进实验室带走那孩子,他都一直一直在哭泣。 而等到作为导师的伯恩哈德恍惚地站起来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现在正是今天的下课时间,西尔维亚此时应该在那位数学家的课堂里收获颇丰、说不定与那位天才相谈甚欢约定一起攻克某个星际长久以来的理论难题。 与此同时,道格拉斯却正被送上救护车在绝望中被拉向医院疗伤。她的身影或许在人来人往中曾经与一身白衣的道格拉斯擦肩而过,却之后将在学术生涯中再无交集。 她会走得更远、更远,但道格拉斯…… 他艰难地擦擦自己的镜片,他遗憾地想着,他大概要永远地失去他的学生了。 * 没有人——尤其是一个足够骄傲的天才——能够忍受自己的一生都要在一个天才背后,以追逐她的尾气而活。 天才的诞生对于整个文明来说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幸事,但对于同期的人来说,可能却并不如此。她像是一颗天外而来的流星,自宇宙深处降临于人间,旁人欣赏着流星划过夜空的绚烂,却无人知晓它身周有多少人正在忍受它的灼烧。 导师最后一次见到马格捏特.道格拉斯时,他是来向自己这位恩重如山的老师请辞的。 “你应该明白,这是经常有的事。”他的导师拿着那张薄薄的纸,考虑再三,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真的是很常见的事情。曾经他打败了他的师兄,现在他的学生打败了别人,而别人如今又打败了他的学生。 他也是踩着多少天才的光环,才站在这里的人啊。 “道格拉斯,你让我很失望。” 而面对导师这样的话,这位名叫道格拉斯的青年此刻却显得极为平静,平静到甚至让他觉得恐惧。 他拿到转专业的签名后,临走时深深为他的老师鞠了一躬。 “感念老师这些年的悉心栽培,学生……学生朽木。” 他知道这是经常会发生的事,宇宙自大爆炸起始,又有什么样的戏码不曾在这世上上演? 他知道只要自己能够放弃自己那一文不值的野心与自尊,老老实实地当个学者毕业后跟在那位普蒙托利的背后,不说荣华富贵,至少安稳度日绝对足够。 但他就是不甘心。 他不能容忍曾经如此高傲的自己甘心匍匐于旁人咀嚼过的饵食之间,更不能容忍自己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追逐着别人的身影度过如此庸庸碌碌的一生。 他想追上她,想站在她的身边而非身后,想和她一同发光而非做那个光的导体,想和史书与论文一起名列前茅。 而既然他不可能在这个领域里做到,那么他就放弃它,去另一个她不了解的领域里深造——即使他要放弃自己的半生所学,放弃自己曾经也让人惊才艳艳的天资,重新开始。 如果他足够出彩、如果他足够优秀,那么或许会有一天,那个无所不能、天资纵横的西尔维亚,也要为她所不了解的问题而向他请教呢? * “……0,1,4,6,8……哇,真的成功了诶!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天才,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做到了!现在我们这边就等数据出现了,道格拉斯,我这次欠你一个人情——” 对面人的夸奖让他很是汗颜,这个密码因为必定有解、同时已经规定了解密方法而显得轻松,要他来说,说不定更困难的是从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信息看出解密要求呢! 这种莫名的羞惭让他忍不住开口道:“这算不了什么,如果是其他人——比如西尔维亚的话,绝对会比我快的……你为什么不去问她呢薇莉安娜?” 对面人突然一怔,有点不情愿地说:“其实她在的,她就是之前让我去向你求援的人——诶,这么说她也很认可你呢——” 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见了。 思维远去,声音消弭。 突然发现那位在他眼里越来越耀眼的人,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认可他的,他感觉自己现在脆弱的泪腺突然又要开始流泪。 『如果他足够出彩、如果他足够优秀,那么或许会有一天,那个无所不能、天资纵横的西尔维亚,也要为她所不了解的问题而向他请教呢?』 ——而他居然真的做到了吗? 时光倒流,命运交错。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那个决定他命运的下午,他签完退学文件后站在学校的门口,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而在他身边,浑身披着金光一般的西尔维亚就那么突然地路过了他的身边。等他反应过来后,他发现自己竟然伸手拦住了西尔维亚的去路。 “干嘛?” 当时待人远比现在很不客气的少女如此不耐烦地问着这个突然拦住她去路的陌生人。 ——这世间人们来来往往,总是形色匆匆,这些路过你生命的人大多都只看到了烟,然后就这么低下头不经意间就消失在了人山人海。 “那个,我想问一下,这个学校的生物楼怎么走?”装模作样的青年实际紧张得要死,受益于曾经被导师逼问的经历,他抓耳挠腮地总算脱口而出一个问题。 他自觉烂的要死,却被对方的反应受宠若惊。 “哦?你是学生物的?”一直都没拿正眼看他的少女抱着书第一次转向了他,灵动的翠绿双眼盯着他的脸,好像要把他的脸牢牢记住。 “这门学科可是很难的,你居然这么厉害——唉,你叫什么名字?” ——但总有一个人,总有那么一个人,能够在人山人海里看到这团火,然后走过来,问你叫什么名字,陪你一起。 第106章 听见烟花的声音(三) 警笛四起,得到准确线索后所有爱德丝蒂的警察全部出动,就近前往自己管辖属地处解救人质。 “防爆组、拆弹组全部上前,注意把守所有建筑物的各个部分出入口、绝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物!” 早已按捺不住的警察们随着霍恩海姆局长的一声令下即刻倾巢出动,训练有素的治安官们与他们随身配备的智能ai三人一组构成暂时小队四散分开,根据上级配发的地图完成自己的任务。 一切都在井井有条地进行着。 走出那间审讯室的西尔维亚独自一人站在道路两边,看着身边来去匆匆、武装到牙齿的探长们四散分开执行任务,听着长鸣的警笛声不绝于耳,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感突然涌上了她的四肢百骸。 ……好想休息。 她突然又想起了现在居然还在旅店里睡得正香的那孩子——即使她并不希望那孩子一直待在她身边——这对她的成长似乎并无益处。但她现在看着贾维斯发送给她的酒店监控录像,看着那孩子此刻甜甜的睡颜,一种想要去摇醒那孩子的想法突如其来地打断了她的全部思考。 好像整个世界都随着那孩子的睡眠而带走了全部色彩一般,想要现在就冲回去把她叫醒,让她继续跟在她身边抓着她的袖子,继续在她身边嘴上没个把门地说一堆一堆的话…… “西维,西维!” 可是她不属于这里。 即使再繁华不过的星球,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个暂时得以歇脚的地方而已。她自从十四岁开始就离开了地球一直在不同维度的宇宙间漫游——深邃无边的宇宙对于很多人来说如同海洋一般未知,但对她来说已经不过是最司空见惯的事。 孤独在几十年的时间里浓缩成一道刻痕深深烙印在了她的身上,世界之大,又有何处能算得上是家? 如果所有旅行的最后一站都是旅者的家乡,那么西尔维亚,属于你的终点又在哪里呢? ——这曾经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但若是现在去问西尔维亚的话,说不定能够得到一个完全不同的回答——她现在迫切地想要再见到托奈莉,想要那孩子第一时间醒过来看到的人是她,想要再看到那孩子对她甜甜地微笑,想要她在冲她喊一声“西维!”…… 但是她不能。 西尔维亚从来鄙夷她那位同族兄长的人生哲理——他从来只做对的事,她从来都觉得那样活着实在是冷酷到底、而对于选择那样活着的人更没有同情他的必要。 “——直到现在,我居然在某个地方能理解你了,真是不得了啊克雷尔。” 想到被绑架的人质不久之后都会安然无恙——包括那个替她做事的流浪少年,这次对他来说可真是一场无妄之灾,她还想再听一次他的琴声呢;而那位诺斯维斯特家的大小姐也能够如她所愿顺利接回来自己流浪在外的族人,这里面或许也有个不得了的故事,可惜她已经无缘得见…… 一件件事情盘算过去,她摇摇头,确保一切似乎都解决了,抬脚打算一个人离开这里。 ——可是,“真的一切都解决了吗,西尔维亚?” 魔鬼在她耳边低语。 她猛然抬头。 * 上一秒,街道景色错落有致,闪亮的霓虹灯交替照亮这座不夜城的一角,灯火辉煌、平和幸福。 下一秒,警笛骤起、世界静止。在她目之所及之处,金碧辉煌的高楼大厦在一瞬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接管控制权限,每一座建筑的顶部大屏都闪烁起了不祥的光芒。那些光芒以一种统一的节奏跳动,仿佛在呢喃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暗语——它是城市更换的机械心脏,是城市统治于一人之下的硅基脉动。 是那个她亲手“杀死”的ai! ai在失去自己受到监管束缚的“广域实体”之后,在数字0与1的世界里轻巧地拨弄着世界的编码,顺理成章地接管了这颗星球接下来的命运。 最冰山一角不过的权威此刻正体现在西尔维亚面前灯光的变换上,与此同时整座星球上所有的高楼大厦玻璃幕墙上也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代码——它们像液体一样流动,在无数人类看不到的深处交织成一张张复杂的信息网。 而所有复杂的信息最终都汇聚成一个标志,一个正以某种规律不断倒计时的闪烁标志——『00:30』。 * 地下,一直未曾动身的酒吧老板依然穿着那件笔挺贴身的酒保制服。瞥到倒计时终于即将归零,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手中那些已经全部被他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酒具轻轻放回原位,摘下手套,第一次走出了酒吧柜台。 一步、两步…… 此时正是黄昏时刻,余晖洒在这座锈迹斑斑的古老建筑的台阶上,映照出一片淡淡的金色。 身穿酒保黑白制服的中年男人踏上向外的台阶,他的步伐不急不缓,却每一步都透露出一种不经意的优雅。衬衫领口的扣子在出门时被他扯开微微敞开,随着男子的运动露出一截结实的胸膛,袖口轻轻挽起,展现出手腕上细腻的纹路。 他有着一双极为精巧的手,这样的手指修长有力,让他能够在他几十年的人生里既能够计算火箭飞船升空的数值,又能够为他所爱的人在午后弹奏一曲又一曲浪漫的钢琴曲。 夕阳最后的余晖在他钴蓝色的眼中跳跃,像是一团落在他眼里挣扎着燃烧、努力发出最后光亮的火焰。 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他来自哪里,又要去往哪里? 没有人知道。 他的身姿挺拔,即使是简单的行走,也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表演,每一个动作都经过精心的设计,却又显得极其自然。他的步伐不疾不余,带着一种不可言喻的节奏,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时间的节点上。 『00:25』 路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四周的人群像是看不到他,却又仿佛自觉地为他让开了一条道,他就这样独自一人,走在落日的余晖中,走在古老建筑的台阶上,宛如一位穿越时空的旅人,正要前往自己命定的旅程,这样深沉坚定的背影让过路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却又不敢轻易上前打扰。 “时间快到了,最后的时刻我们作为主办人,又怎么能迟到呢?你说对吧,我亲爱的、亲爱的……西尔维亚啊。” 说着这样的话,他轻轻朝着虚空打了一个响指。 * 警局里。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以为自己已经解决了全部问题的阿尔弗雷德看着下属递上来的这一份全新的报告猛地从自己的办公椅上站了起来。 他面色铁青地看着这份新鲜出炉的报告,最上面案件报告的简述上毅然写着几个大字——“爱德丝蒂星球总常务秘书长奥利维亚.格兰特身中八枪惨死于自己办公室内!” “现场有查到什么线索吗?” 下属立刻立正,对上司报告道:“报告贝克特探长!现场第一时间被封锁后,我们在她抽屉里找到了与地下黑帮秘密交易的记录,根据之前审讯黑帮的口供,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了还未来得及转移卖出的交易品千斤。” 语焉不详、话中有话,办案经验丰富的阿尔弗雷德一听就知道这件事水深多少。 “是什么药物?” 他严肃地问道,之前没想管这件事是因为更要紧的事排在前列,现在随着格兰特秘书长被刺杀死于办公室内,他才惊觉事情远没有他想象得那般轻松。 “这……” “没关系,不必迟疑,你说就是。” 这才下定决心的探员低下声音,对着他这位与那位天才最近走得极近的上司悄悄说道:“根据鉴定科出示的报告,这种药最近刚在联邦里上市不久,极高浓度下具有致幻、精神影响等作用,本体结构主要成分为一种特殊的激素类产品,目前市面上主要用于治疗大脑精神类疾病。” 上市不久,精神类,治疗…… “你说……”结合最近发现的一系列事件,再联想到那位恐怖分子莫名其妙的勒索条件,想到某种可能性的阿尔弗雷德不由脸色一变。 “正是如此,”那位尽职尽责的下属点头认可了上司的猜测,想到那位大人的威名,连他都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绝对无法就这么随便善了。 “那种药物正是之前那位西尔维亚博士研究出的那种信息素提取制剂——” “omega醌。” 第107章 听见烟花的声音(四) omega醌,一种来自于另一个宇宙维度的液态浓缩制剂。 “阁下您不知道这有多么神奇!您看,这种结构的化学物质,经过我们的拆解分析,只需要轻轻一个镜面,我们就能够得到另外一种结构同样稳定、同时作用完全不同的物质!” 画面上,奥利维亚秘书长看着两种复杂分子结构式的物质,不顾旁边研究人员几乎都要陷进屏幕一般的神情,双手抱胸静静地思考着。 不说话,就代表着老板似乎不太感兴趣。 明白他们的地下研究完全是靠着这位星球总秘书长才能进行下去的研究员及时从自己的自娱自乐中清醒过来,谄媚地对这位老板说道:“其实这种分子物质我们猜测可能就是西尔维亚博士在最后提到的‘alpha信息素’的本体物质,两种化学物质不仅本身极其稳定、甚至我们研究发现将其混合后能够产生一种更加稳定的物质,对身体与精神的影响也极其巨大——” “哦?”一直兴致缺缺的老板终于有了反应,她自从输掉了首都星选举之后政治地位就一直不太稳固,察觉到诺斯维斯特有可能要另选其人之后,她必须重新找到新的政治底牌。 而这种物质,让她看到了一点可能性的曙光。 “你的意思是……最后的混合物质,具有某种成瘾性吗?” “是的老板,您真是太聪明啦!”研究员用他那让人捉急的情商不痛不痒地拍着老板的马屁,对于他即将能够接手这项研究而无比兴奋。 “受到这种混合物质的影响,除了药物本身带来的快感之外,服用一定浓度omega醌的动物会下意识地受到服用alpha醌物质的动物意志的影响。组长和我都一致同意在更高浓度时甚至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阴险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将其效果描述地更为保守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现在大脑关于此种药物的极端应用,他知道这种效果对于老板这样的政客是绝对无法拒绝的。 “比如说,真正在对方的精神脑域中打下标记。” 平地惊雷。 心脏因为兴奋而砰砰直跳的奥利维亚看着研究员手里献宝似的给她看的那一小管制剂,简直像是看到一座巨大的金山。 有了它,只要有了它…… 她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不管是现在那群早就老眼昏花的诺斯维斯特还是她接下来更进一步的政治前途,都将有了一张能够撑得起场子的绝佳底牌! 一场阴谋伴随着某人的野心正在某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里悄悄诞生,而他们谁都不知道这场谈话在之后究竟会将爱德丝蒂、甚至于全宇宙推向什么方向。 命运风云变幻,而淡蓝屏幕上的药物分子式依旧还在程序的设定下不停地旋转着,无悲无喜。 这种因为西尔维亚一时兴起而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药物在她发表论文后一直便作为某种精神疾病的对口药物进行使用——它如今治疗了成千上万人的精神脑域萎缩,拯救了数以亿计的生命,却又不过在三言两语被用作毒药成为悬在千万个家庭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西尔维亚,如果你得知你曾经对世界的这一点善意被旁人如此扭曲,成为了加害这个世界的毒药,你会作何感想呢? * 她很愤怒。 她从未有过如此愤怒的时候,思想仿佛一团正在遭受炙烤的炭,在炉盖之下,不停的哔啵爆裂。 “……你还好吗西尔……等等!!你要去做什么?!” 焦急的怒吼从她耳旁炸开,意识回笼,她发现自己正被被阿尔弗雷德牢牢抱住,下意识不想伤害到他而让自己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猛然回头,将枪支狠狠握在手里,将那几个字咬牙切齿地从她的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我要去杀了奥利维亚那个该死的女人。” ——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可以如此冒犯她,没有人! “你冷静一点!奥利维亚……那个格兰特秘书长,已经被其他人杀了!” 阿尔弗雷德的声音仿佛利箭一般一瞬间击穿了她的心脏,突然失去了对主犯的愤怒后理智瞬间回笼——她死了?她怎么死了?她凭什么就这么死了? 心气一泄,她顿时浑身虚脱下来,手中的枪支随着她的松手脱落在地、被阿尔弗雷德眼疾手快拿走扔在一旁。她没有去管那支枪的下落,只是怔怔地看向自己眼前的地面,一时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是她的错,这次彻彻底底是她的错。 她本应该对这颗星球里的任何人都问心无愧,但是当她知道了这颗星球最开始的混乱都是由于她的错误才引起的——她就已经无法再装作事不关己了。 omega醌、黑帮交易、遍布全球的毒药、那个丝毫没有停止的倒计时…… 一切都没有结束。 凶手就等待着这一刻,这一她意识到了一切的罪魁祸首究竟是何许人也的时刻,这一她与这颗星球在不知不觉中已牵扯颇深、息息相关的时刻。 “一切都还没有结束……阿尔弗,一切都没有结束。倒计时还没有结束,这就代表着凶手还没有看到他最想看到的东西——现在,现在那边是什么情况?!” 她的思维旋转着,良久,阿尔弗雷德听到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半跪蹲在地上捂着头颅的西尔维亚声音沙哑地说出了这些话。 尽管他没有出门亲临现场,但现场的报告第一时间依旧会交到他这个案件主负责人头上。为了回应西尔维亚的这些问话,他急忙打开了自己的内线终端,一目十行地看着现场同事传回的报告。 “报告上写着一切都很顺利,他们根据你给出的线索顺利找到了炸弹安装地点并且拆弹组已经在诺斯维斯特小姐的指导下成功进行了拆弹作业……西维,西维,西尔维亚!你怎么了?” 读到一半的阿尔弗雷德抬起头看到西尔维亚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起来顿时心生担忧,他焦急地询问着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西尔维亚没有理他。 她现在再次陷入了自己思想的沼泽里,全速开动的大脑抽丝剥茧般将自从她下了飞船到站在这里所有的细节都重复了一次又一次…… “嘀嗒——嘀嗒——” 那个**的倒计时还在不停作响。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究竟是什么情况现场为什么现在居然还这么风平浪静凶手究竟是用什么频率进行的倒计时那个ai究竟在哪里它想要告诉她什么—— 突然,她灵光一闪。 『爱德丝蒂是一颗充满爱的星球,正因为每个人一生中只能说出五次“我爱你”,这里的爱才显得弥足珍贵……』 『服用omega醌的人会下意识地接受alpha醌服用者对其施加的影响……』 炸弹、预告信、倒计时即将结束—— “等等!”突然想通了什么的西尔维亚回头惊恐地看向阿尔弗雷德,想要告诉他立刻将解救出来的人质进行物理囚禁。“——凶手真正要使用的炸弹不是那些存放在房间里粗制滥造的东西,那些只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真正的炸弹其实是——” “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阿尔弗雷德手里的通讯突然炸响,ai接通后对面传来他同事恐惧的呼救声,“报告总局!报告总局!现场所有被解救的人质突然失去自主意识进行自我转移,一旦阻拦他们前进他们就即刻进行自爆!目前已经有数百名警员死于爆炸之下!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不会有支援。 本来警局的人力在灭亡的威胁下就已经大部分转移,现在所有人基本都是一个掰成两个用的状态。 不会有什么支援。 现场一片弥漫的血肉模糊中,城市最上空的广告牌依然发着刺眼的亮光,『嘀嗒』作响的倒计时高高在上,像是末日到来前的宣告一般冷酷无情。 『00:30』 联邦的歼星舰已经起航。 第108章 听见烟花的声音(完) 红蓝交映的灯光里,被解救出来的受害者们都被治安官们好好安置在了安全地带。他们都披着橘色的毯子、手里还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热可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不说话谈笑,只是看着手中的水蒸气渐渐升起、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当然有点奇怪,但并不值得现在忙得脚不沾地的治安官们注意。 除了这些坐在车里或者别的地方的受害者,现场偶尔也会伤重的伤员直接被医院的救护车拉走——比如诺斯维斯特大小姐风风火火地抵达现场后眉头一皱,大手一挥地宣布“这次医疗救援的费用我们诺斯维斯特家都包了”后,就把那个染了金发的小姑娘从人山人海里揪出来急急忙忙地送到了就近的医院。 ……身后还跟着一大票追在大小姐身后的亲戚们。他们被大老远地叫过来,也主要是起一个提供dna样本的作用,而他们中的一个很有可能即将喜提一个新闺女。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按下。 但是大多数人没有这么好的运气——眼尖的警察能够发现解救出来的受害者居然大多数人都是曾经自愿或是被自愿进行“爱情贩卖”的从业者——他们没有现在愿意出现在他们身边的家人、也自然缺少真正能够托付终身的爱人。 ——他们将“爱”说了一千次一万次,却从未有人曾经对他们也这么说过。 ……难怪这些案子一直都没有家属施压呢。受害者们从事的职业不同、经历不同、性别不同、种族不同,但只有一样他们是统一的,那就是他们都不受到这颗星球任何意义的偏爱。 所以说大概是——宇宙实在是个太过于冰冷凉薄的地方,连爱德丝蒂这样满怀爱意的星球都无法温暖它那最冰冷的行事准则。 一位警员忍不住叹了口气,摇摇头。现在他正蹲在车里修理他的这辆飞船——在大多数人力物力都撤出爱德丝蒂的现在,就连修理公家座驾这种事,都需要他亲自动手。 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突然,他的余光瞟到了一张柔软的橘色针织毯从受害者身上滑落到了地上——“喂,等等,这位青年,你的毯子掉了……” 对方没有搭理他,像是听不到一般直接站起来后就持续向前走着,脚步果断、毫不迟疑。这位警员察觉到有点不对劲,下意识想伸手拉住这位受害者,“你还需要在这里等等,笔录还……” 他的声音突然地顿住了,当他的手指仅仅挨到了对方皮肤的那一刹那,这个一直没有搭话而只顾着埋头前进的青年终于向后看了他一眼——那是多么冰冷的眼神啊!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如同凛冬里一片深邃而冰冷的湖水,毫无生机与波澜可言,仅仅只是隔岸就能感到其中的森森寒意。 “检测到‘阻拦’动作,检测到‘阻拦’动作……” “嗯……这位小先生你——!!” 警员脸色一变,对方那奇怪的话音还未落,便径直转过身来。他那曾经如同机械一般无机质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就像千年寒冰一般的冻水突然被阳光消融,他看着他的眼神如同在望向自己的恋人,眼中如有盈盈春水般亲切。 唇齿轻启,他说:“——我爱你。” ——而就在那一秒,随着这三个字母的出口,他的意识在他大脑深处盛放开来,成千上万的花瓣逐渐从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中生长而出。在夜风的吹拂下,他的睫毛在睡梦中轻轻地震动,如同沉睡,又如同死亡——他会痛吗?还是在这场献祭中感到了无上的幸福? 无人知晓。 差一点拉住他的这位警员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种子一朵朵在面前青年的每一寸肌肉里、每一根血管中炸开,血雾混合着记忆的碎片,满满当当地承载着生前所有的喜怒哀乐,就那么轻飘飘地在他的眼前缓缓摆动。 听说爱德丝蒂人自爆死去时,感官的溶解只不过是开始的一瞬。只需刹那的时间,那些所有的视觉、听觉、触觉都会相互交织、扭曲着融为了一体。紧接着——时间便失去了它的意义,过去与未来的命运都将永远交织在一起。 而当他的大脑彻底盛开的那一刻,他的思想就不会再受限于肉体的桎梏,而是自由地穿梭于无限的想象之中。 炸响的烟火在他面前被爱意所点亮,而在面对着如同被太阳炙烤的痛苦中,这位治安官却在最后一刻感到了如同春风拂面一般的舒适—— 他听见了烟花的声音。 * “这些人都是贩卖过至少三四次爱的爱德丝蒂人!注意不要靠近他们!不要阻拦他们前进!” 没有人上前。 刚刚坐在车上腼腆地喝着热可可的受害者们刚刚脱离了炸弹的生命威胁,现在居然在大脑里又被植入了这样的命令—— 愤怒的心情充满了在场所有警员的头脑。看着现场依然狼藉的血泊,没有一个人现在敢走上前去阻拦他们这么无知无觉地按照指令前进。 因爆炸而死去的不仅仅是爱德丝蒂人,还有距离他不足以抵消这次爆炸冲击的所有人。现场的负责人已经在内线里疯狂向贝克特探长寻求支援,可即使贝克特探长的回复没有传达,他们心里也都一清二楚——现在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支援了。 * 所以,他们现在一筹莫展了,是吗? 西尔维亚抱着自己的那几张“纸”——其上的三道密码现在还剩最后一道还没有解开。 『i am ■■■』。 “西尔维亚……你带着托奈莉离开这里吧,已经没有时间了……但是你没必要留在这里……” 阿尔弗雷德带着些许哭腔的声音似乎就盘旋在她的耳侧,但她一点都不想去听;警笛声在今夜的爱德丝蒂里四处游荡,与此同时那一声声烟花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而在天幕之上,那颗璀璨美丽的“爱情眼”之上,惨白的倒计时仍在一刻不停地作响…… “嘀嗒——嘀嗒” 她闭上了眼睛,抚摸着手中的“纸”,动作轻柔,像是在抚摸着爱人的脸庞。 “你知道吗阿尔弗,在联邦现在的计时方法普及之前,当时的地球人类在1884年的一次国际会议上确定了通过格林尼治天文台的子午线所确定的标准时间被称为格林尼治时间——它也就是后来的世界时(world time)。” 阿尔弗雷德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不知道为什么西尔维亚突然开始跟他说了这些。 “这种依赖于地球自转的均匀性的一秒钟被定义为平均太阳日的1\/,一天因此被定义为24小时,每小时60分钟,每分钟60秒。” 她睁开眼睛,看向阿尔弗雷德。她不是总是沉湎于过去的那种人,这是她第一次在话语中如此露骨地表现出了了怀念,简直像是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正站在时间的尽头回忆着自己过去的年月一般。 “阿尔弗,那位凶手的倒计时规律——正是根据这种计时方式演算的。” 她再次低下头,这个曾经浑身长满尖刺、仿佛一举一动不把天空戳出个窟窿的人,在这一刻变得如此居然颇具感伤。 “我本来不敢确定的——我知道那个维度如今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可是我却应该明白,我其实应该一直都知道,这个密码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这是专门送到她手上的东西,是那个人专门为她量身定制的谜题——第一道谜题为她送上了在爱德丝蒂一场难忘的旅行、第二道谜题正是她一直以来不广为人知的学识短板,知晓此事的人可谓是寥寥无几、而这毫无提示的第三道谜题…… 正是来自于她的过去。 那些记忆中的肥皂泡随着风一点点被吹跑,消失在她头顶的天空中。而在那时,在一切风雨都有人为她遮挡的年纪里,她还不会对天空产生恐惧,只会一脸兴奋地跟随着那个人追逐着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papa!papa!泡泡!泡泡!那些泡泡都要飞走啦~” “……西维看着它们消失,会觉得遗憾吗?” 疑惑的小孩看着那个男人奇怪地摇摇头——当然不呀,因为不管有多少泡泡从她面前消失,面前的这个男人总会给她吹出更多更多的泡泡送给她玩。 “那就好,西维。如果有一天……至少我希望你能够记得……”记忆中就连面容都变得模糊无比的人温柔地蹲在她身边抚摸着她的头发,“……那我们立下这样的约定好了……” 『i am ■ ■ ■』 那些空出来的位置会是一个人名字吗?还是凶手在满不在乎地宣告他的身份? “实在不行随便写上一个人的名字试试看好了!” 吵吵嚷嚷的声音混杂在她身周,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建议,西维依旧不为所动,冷静地看着倒计时逐渐走过:“不是那样的。” ——她知道,那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答案,那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曾经立下的约定。 这个猜想在她不愿意面对时一点都没有被她提起过,但当她下定了决心后,这个答案的输入就不会再有任何动摇的余地。 想到这里,她打开这张电子地图,在最后一道关卡中输入——『i am, because you are.(一个只为你存在的人)』。 令行禁止,随着密码的输入成功,倒计时在那一瞬间停止了永不休止的抖动,所有屏幕上那刺眼的白色钟表也永远地停留在了『00:03』那一刻。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吗?”半晌,似乎毫无动静的夜空里,传来有人这样小心翼翼的猜测。 突然天边的宁静被一声轻微的噼啪声打破,紧接着,在人群的骚动里一道耀眼的光芒如流星般瞬间划破了这深沉的夜幕,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无人受伤,无人死亡。 受到制剂影响的人们纷纷脱离了控制虚弱地倒了下去,旁边紧紧跟随着的安保人员立刻上前将其带入医院进一步治疗。 ——“所以现在,这居,居然是烟火表演……?!” 突如其来的烟花如同在天际绽放的璀璨星辰,五彩斑斓的光芒随着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炸响瞬间铺满了整个天空。 天空由此变成了一面巨大的画布,幕后设计师用废弃的火药与人造的色彩精心调配,在这扇伟大的画布上绘制出了令人惊叹的画卷。金色、紫色、橙色和蓝色的烟花依次绽放,或如流星划过,或如瀑布倾泻,或如菊花绽放,形态各异,美轮美奂。 人群中渐渐传来惊叹和欢呼,偶尔几个有心人偷偷发现西尔维亚居然也在静静欣赏着这场美丽的烟火时,他们便都放心地让自己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视觉盛宴里。 ——即使只是短短的一瞬,这美丽的烟火也足以让他们感受到了无限的幸福和美好。 而在背后美丽的烟火下,一位中年男子正踏着不断响彻云霄的爆竹声从阴影处缓缓走来。这位男子黑发蓝眼,身姿修长,不过穿着黑白的酒保制服,走起路来却有着别样的风姿。 他是谁?他来这里做什么? 有人上前阻止他的靠近,大声质问他来者何人,而暗地里所有注意到这位男子的警员都悄悄将自己的手按在自己的配枪上。 ——“生日快乐,西尔维亚,喜欢我送你的这份生日礼物吗?” 男子没有解释自己的来历,他站在原地,背后乘着无数夜空中逆飞的流星,向着被众人围在中心的西尔维亚轻声鼓起了掌。 一直背对着他的西尔维亚在输入密码——不或是在更久之前就知道了他的存在。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后再次睁开,脚步轻移、转身向着来人看去——她有着和那人相同的姓氏、却和她母亲一般色彩的眼眸。 “好久不见了,麦勒斯。” 第109章 后日谈(一)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医院的走廊上,映照出一片柔和的光辉。日头尚早,整间医院的医护们来来往往,谁也不曾多注意那一抹混杂在往来探病的高挑身影究竟是什么人。 就算偶尔有护士看到了这位捧着鲜花的年轻人,也在下一个转角处便收回了自己好奇的目光。 只略微感叹道:那位女士长得可是真漂亮。 * “嗒嗒嗒——” 西尔维亚神色冷清地捧着一束鲜花,步履稳健地走向了一间病房。推开门后,没有回应病人看到她的身影明显激动起来的招呼,而是径直将她手中的那束花安插在床头处的花瓶中。 病人倒也不恼,他也知道这位西尔维亚博士究竟是个什么脾气。等到西尔维亚精心地把那束花插进花瓶里,他手就轻车熟路地翻开被包装纸包裹得层层叠叠的花束,果不其然找到了她藏在其中的祝福卡——“早日康复(soon recover)”。 看着少年促狭的眼神,西维有点难堪地撇过头去,努力表示自己对此并不在意——她一点都没有因为愧疚把少年卷入这场风险中而每天都不自觉地来看他,也并没有对少年的入院觉得自己应该付什么额外的责任。 她只是……呃,有点闲? 不得不说,这个借口还真是烂透了。曾经大名鼎鼎、恶名能止小儿夜啼的西尔维亚,现在也沦落到了能够被一位算得上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人嘲笑的地步了。 “阁下,请问托奈莉小姐的情况怎么样了呢?” 坐在床上要求西尔维亚帮忙把床上半部分升起来的少年笑够了之后看着西尔维亚的冷脸,敏锐地换了个更安全点的话题。 “还不错,自从麦勒斯(miles)给了我解药之后,那孩子现在每天都在恢复中。虽然医生已经说过她可以出院了,不过我总是想……再多观察观察一下。” 说到这里西尔维亚就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这小鬼这么大了都不知道在外面不能随便乱喝陌生人的饮料吗?她到底是在吃穿用度这方面哪里短到她了? 对方只在那孩子的酒杯里下了一点点omega醌当吐真剂用,就足以让这孩子晕晕乎乎地把她的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出来了。还是她回到酒店里才发现那孩子不对劲,这才发现她的精神脑域已经被药物抑制、急急忙忙送医。 西维自己越想越气,反倒是真正受到了伤害的拉琴少年和那位正在病房里疯狂道歉赶作业的托奈莉一点都不受影响。 少年动了动自己的手指,他只要自己的手还在、不影响自己演奏亲爱的小提琴就一切万事足矣,而本身出身地下城区的人对这场“小小的”绑架更是一点都不在乎。 不如说……他反而对麦勒斯.普蒙托利和西尔维亚之间的故事更感兴趣,从醒过来了解到大致发展之后,他就一直对他们两个之间的恩怨情仇相当着迷。 ——他以一位大音乐家的天赋证明,这一定是个能为他提供许多个灵感的好故事!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义愤填膺地想向这个受害者找共同语言的西尔维亚一下子就被少年的神情给恶心到了。 她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鸡皮疙瘩——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她一点都不想和那些所有过去的记忆纠缠什么。答应了他去族内聚会的邀约是一回事,和他好好相处又是另一回事。 ……而且,最后还好麦勒斯下手有分寸,没有真的给托奈莉的大脑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害。否则,哪怕那个人真的是……,她想她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呼——”她小小地吐出了一口气,还好,现在那些猜想一切都没有发生。 此刻窗外,天气正好,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病床上,映照出一片和谐而温暖的画面。 “咳咳——嗯……”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她有点感觉不好意思,却又觉得非做不可,只好强迫自己鼓起勇气。 “那个……我很感谢……你能这么做——就是答应我的委托并且在那么多人面前那么维护我——” 『我绝对不会指控西尔维亚小姐!一点点可能性都没有!你们这群自高自大的豺狼,现在我要求你们立刻滚出我的病房!并不是我由于西尔维亚小姐才会遭此劫难,而是我发自内心地想要帮助西尔维亚小姐! 至于为什么——哈?我就知道你们这群利欲熏心的狗仔一点都不会明白!我们可是世界上最默契的知音,她站在夜风中可是连着五天都听完了的演奏!』 如果说联邦出动歼星舰还能被政治界压下去的话,那么爱德丝蒂差点被恐怖分子毁灭这个消息可是完全压不住的。消息一传出去,不少媒体的新闻工作者就完全坐不住,打着飞的直接到了爱德丝蒂找当事人开始采访。 ——而传闻中被西尔维亚牵连因此住院的拉琴少年就很值得关注。 听听!出身地下城区、却是有着艺术天赋、热爱音乐的天才少年,却被路过的西尔维亚卷入了一场巨大的风暴,差点这只斯特拉蒂瓦里的蝴蝶就要被残酷的飓风摧毁了!多有爆点!多有艺术加工余地! 可是这个不识好歹的少年丝毫不为那些人开出的价码动心,反而醒过来后就把这些人通通轰了出去。 说起这件事少年其实自己也有点难为情,但看着当事人比他更窘迫的样子,反而他大方了起来:“没关系啦,毕竟我知道真正的你(i know you for real)。” ……西尔维亚有点微妙地移开了视线。 “不过——”少年话锋一转,笑嘻嘻地说着,“如果真的想感谢我的话,阁下,不如您答应我一个要求吧?” “……好。” 无论是上刀山下火海,她都可以为这个承诺而做到。她不由得挺直了脊背,预感着少年会说出怎样困难的请求。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少年仅仅只是提出了这样一个愿望——“那么,我想请您记住我的名字。” 西维一怔,“为什么?” 她总是不愿意记住别人的名字的。她总是习惯以“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有名字,他们有什么资格要求我记住他们的名字?”的傲慢来搪塞这一基本的社交礼仪。 但除了那份在心底里根深蒂固的傲慢以外,她其实还有一个特殊的原因,正是这个原因让她永远不愿意花一点点时间去记住别人的名姓——因为恐惧。 ——当你不知道他的名字时,他对你来说不过就是那千万亿庸庸众生的一个,是过目即忘、无需在意的无数砂石中的一粒。但是当你记住了他的名字后,这一切就都会改变。他就不会再是那无聊的千万亿分之一,从那一刻开始他就会在整个世界里变得独特起来,即使他不过是是一颗毫不起眼的沙砾,但他也依然会在西尔维亚眼中区别于其他的沙砾,而在记忆里熠熠生辉。 “你看嘛,你记得住门德尔松、记得住莫扎特、记得住帕格尼尼,你只是单单不记得我的。”病床上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少年头上还缠着绷带,坐在病床上朝她扳着自己的指头。 “可是,”少年坐了起来,看着她的双眼郑重地对她说道,“我的名字一定也会是值得你记住的存在——在很久很久以后,我的名字也会随着我的音乐而响彻整个宇宙。” “哼哼,到时候,和我一样喜欢门德尔松、喜欢帕格尼尼、喜欢莫扎特的你,也一定会喜欢我创作的乐曲。到那时候你才知道我的名字,岂不是太亏了吗?” 少年朝着她笑的眉眼弯弯,就像这个问题仅仅只是一个极为简单的请求——你记住我的名字,而我记住你的。从此以后,我们就都会知道,在这个广袤无垠的宇宙里,还有着一位朋友此刻正在共同生活着——而永不孤单。 “呵,”站在床旁的西尔维亚低了低头,半长的黑发落了下来,松软地挡住了她的半边脸颊,让人看不清她现在的表情。 “你们就知道出这种要求给我,一个两个的……” “嗯?还有谁也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吗?” “嗯,是一个参政的部长,他叫威廉.克莱蒙特。”西维温和地点点头,双脚不断地变化着位置,虽然嘴上依然很不客气,但是看上去她心情居然极为不错。 “之前他帮了我很多忙,我欠了一个不小他的人情——包括那艘歼星舰,也是因为他的命令才能拖延到最后一刻。他像你一样也什么都没有要求,只希望我能记住他的名字。” “那么西维是什么感觉,你答应了吗?” ——危险。 西维没有回答,而她自己对此心知肚明。 少年好奇地发问,或许在他看来交换彼此的名姓在交往中极为常见,甚至在绝大多数眼中交换名字并不是什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都事情——一杯酒、一场热情的攀谈,都可以轻松拿到对方的名片。 但是西尔维亚做不到,她只觉得危险、浑身颤栗着想要逃到天涯海角。知晓了对方的名字,就代表着他们彼此建立了最简单的情感交流,而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最开始仅仅只是缺少一个微小的开头——就像当时她看着那位青年温和的脸庞,不知为何,一种即将大祸临头的预感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 命运的漩涡此刻向她掀起了风浪,可是她能逃避吗?她能视而不见吗? 她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