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持枪,万世名》 第1章 年少下山北朝圣 林渊要下山。 不是什么下山履行婚约,草根之身迎娶白富美,然后一路人前显圣走上人生高峰之类。 他早就在人生的高峰上了。 普通人一辈子难以触及的高峰。 作为当朝亲王世子,他一出生几乎就超过这个世界,近乎百分之一百的人一辈子的终点。 再加上,幼年师从龙虎山天师府当代大天师,又叠一层光环,成为修行界顶级大能的嫡传弟子。 这等身世,当真是旁人放开了想,也难以想象。 不过, 天道也残缺,好事自然不可能全由他占了。 前天刚满二十岁及冠时,他那须发皆白的师父,就告诉林渊,他得下山了。 山上逍遥快活的日子结束了。 按照司北王府(魏王府)和皇室的默契,他得到京城去当质子。 司北王是多年演变的尊号,而魏王是正式的王号。 林家作为世代镇守边塞的王族,统摄大景王朝将近五分之一的军队,饱历风雨而门楣不堕,还能得到皇帝的信任。 自然不可能一点代价也不付出。 牺牲就是,每一代继承人都要在京师做十年,甚至几十年的质子。 直到父辈退下,才可以去边关接任,以此轮换,父辈回京师养老,子孙去边关镇守。 以二十岁为起始,二十岁前林家父子可以共处一地,二十岁后,便要一人处边关,一人在京师。 以此安圣心。 在这座天地,皇权高于一切,凌驾修行界、江湖之上,拥有无可匹敌的号召力;大景王朝共有儒、释、道、武四大修行道统祖庭,光是京师地界就占了两座半,皆俯首听命于皇帝,受朝廷册封。 因此林家虽盛,但还不至于能撼动皇家,只要不想造反,就得维持这几百年的默契。 不过,说是质子,其实也不太妥当,皇帝并不限制行动,城内、城外任由玩乐,或还会安排皇子引路,比起一辈子大多数时候画地为牢的皇帝,已经要好得多。 另外,还会代为履行父亲的职责,允许参朝观政、学习政务等等,不让这段时日空渡,甚至为了将来能更好履行守土塞王的职责,皇帝陛下还会以类似太子的标准严格要求,好好学上几十年。 言而总之,这并不是一段屈辱时光,林渊也不太抵触。 十岁起被父王林砚送上天师府学艺,如今满了二十岁,在外也差不多浪够了 与往代司北王世子不一样的是,他还有一身道家修为,一个龙虎山嫡传的身份,比起前人更没什么可抱怨的。 天师府大天师把能教的都教他了,不限于一些下代天师才能学的至高道法。 虽然也很不舍山上生活,林渊还是背上自己的银色长枪—渊峙 ,下山。 临了,老天师给他一个包裹,叮嘱到了京师才能打开。 问及为什么,白胡子老头却说天道因果,不可多言,然后便不说了。 林渊拿他没法,只好同意。 告别这和蔼的白胡子老头,转身背枪下山。 骑上自己的绝世伴侣夜照玉狮子,开始可能长达数十年的质子生涯。 …… …… 大景王朝雄踞天下中心,曾是最鼎盛的国度。 拥有大州一百五十余,郡县多达上万。 疆土的广阔堪称天下三千国之首。 只有北方另一个强国,由妖人后裔建立的国度——成契,才能与之比拟。 这个时代,由人、妖两族共分天下。 不过,大景王朝已经立国超过三百年,大部分制度磨损严重,土地兼并、官吏骄奢难以避免,以致国力开始衰弱。 出了京畿地界,朝廷法令的效力就会降低。 连收取过路费的官吏,也是一茬接一茬。 一辆从京城驶出的马车,正饱经此苦恼。 驾马车的是一位年轻少年,唇红齿白,身形单薄,牵着驾马缰绳的手细细嫩嫩,一看就不是经常走关过路的角色。 设卡拦路的皂吏吃准了他这一点,一开口便是吃大户。 他已经被拦了数次,身上银子所剩无几,前路遥遥还不知道要走多久,此时听到又要二两的过路费。 少年额头上不由得青筋突起,欲怒不敢怒。 “通关费是郡里府衙设的名目,不关俺们的事,不给不能过啊。” 皂吏熟稔的板起一副不耐烦面孔。 驾车少年听见这话,果然一急。 “我给,我给。” 说着就去掏腰间早已干瘪的钱袋。 车厢前的帘子被微微撑开,一张极为秀气的瓜子小脸从后边悄悄探出,投去打量的视线。 是一个精致漂亮的小娘。 听到又要收取一次过关费,小娘明亮青涩的小脸浮出一丝愤怒,鼓囊囊的胸脯气的发抖。 等驾车的少年再次交完‘过关费’得以通过,她才勉强压下怒意,将白嫩的脖颈和脸颊伸回车厢。 马车哒哒哒又开始跑。 满头汗珠的驾车少男在前面咒骂那些贪如猛虎的苍蝇小吏。 什么如果放在京城,定要叫他们统统好看之类的。 但从没出过京畿地界的少年却也只敢小声发发牢骚,连回头再看一眼的胆气也没兴起。 他身世不凡,如今却是瞒着家里人,偷带车厢里的少女,学着话本中的桥段私奔。 车厢里少女的身份更加非同凡响,如今偷跑出了京城,如果被捉回去不仅他要倒大霉,连同他的父亲他背后的家族,统统都要遭殃。 所以一路上,驾车少年只能忍着不痛快,给了一次又一次的‘过关费’。 他愤怒抽着马鞭,想让驾车的马跑的快点,好尽快走出京城,离那些重教礼法远些,与约定海誓山盟的小娘无忧无虑过上一生。 马车足足跑了半天,跑进一座野地树林中。 天色稍暗,驾车的少年勒住马缰,看准一旁有座破庙。 他先从车架上跳下,紧接着掀开帘子,便忙伸手去接车厢里的人儿下车。 车帘掀开,一张俏丽娇小瓜子脸从中探出。 小娘子一身淡雅的天青色束腰襦裙,皮肤白净,眼睛水灵。 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稚嫩之气未脱。 样貌出众,裸露在外的一小截皓腕白皙干净,无一丝瑕疵,和充满朝气的小脸与圆润的胸脯另类的相衬。 仿佛还未从与心上人私奔的惶惶又窃喜的情绪中摆脱,小娘一张瓜子小脸布满红云。 被牵着手走进路边荒废的那间野庙。 两人打算暂留一晚,第二日接着赶路,虽是私奔,但美好的生活似乎就在眼前。 两个初出京畿的贵家子笨拙的生起火,好不容易将食物弄熟,忽然,那本来已被他关好的庙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踢开。 连串的人影鱼贯而入,发出的脚步声杂乱而粗暴。 都是穿着夜行服、轻底靴,腰佩刀鞘的黑衣人。 刚从京城地界跑出的少年和小娘,顿时如惊弓之鸟般瑟瑟发抖。 第2章 唇红齿白俏书生,青涩纯真美郡主 细嫩少年姓杨,单名一个羽。 是当朝都察院都御史之子。 俏丽小娘赵琬的身份更加了不得,乃是宗王嫡女,父亲是当朝皇帝的庶长兄。 一个清流文官之子,一个煌煌宗室之女。 两人分属迥异的两种身份,关系八竿子打不着,本该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可偏偏,两人就是相识了。 文质彬彬、忧郁眉宇、唇红齿白的左都御史之子,和清水芙蓉、柔美婷婷的宗室郡主,一见倾心。 之后,几乎是上天安排一般,两人接连在不同之地再度偶遇。 谈吐出众的少年举子,很快不管不顾与亭亭玉立的郡主坠入爱河。 都御史和宁王府两家隐约听到了风声,开始严厉喝止两人见面。 文官和宗室怎么可能结亲? 这当然是很不妥当的,文官视仕途如命,一旦娶了宗室之女,便相当于自绝官路。 而煌煌宗室,自前朝以来就基本不嫁女入文官门第了。 文官的权利来于位置,父辈一旦老去,权位自去,难不成让堂堂郡主跟着名义上的驸马,实则没有权力的小官吃糠喝稀? 这当然不可能。 此后,无论小眷侣在家中如何哭闹、绝食,两家都置若罔闻。 再后来,本已心灰意冷的杨羽,突然遇到一位愿帮他私奔的贵人。 贵人是他家一位点头之交,人脉颇广,给他出了主意,并谋划好后路。 在一番起伏权衡的思想斗争后,杨羽咬牙带着郡主赵琬出逃京城。 …… 本以为出了京城是天宽地阔的天堂。 没成想,是地狱。 没了长辈庇护的小男女,即将在这间破庙里,遭遇人世间最险恶的事。 王格,杨羽信赖的王哥。 将他们成功骗出京城后,终于露出真正的獠牙。 满眼贪婪的盯向这对唇红齿白少男少女。 “我先验验货,看看对不对版。” 王哥目光炽热,声音浪荡轻佻,眸子紧盯着姿容极佳的郡主赵琬。 说罢,伸手就去扯她的衣裳。 这样一个面相青涩纯真,身材却已具规模,身份还禁忌高贵的小娘,简直堪称极致诱惑。 平常时间,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奸淫郡主。 但如今得到贵人帮助,便是要尝一尝鲜! 眼瞅着那只手伸来,小娘赵琬吓到失声。 杨羽满腔悲愤,大吼喝骂王格卑鄙,但看见明晃晃的长刀,却是立在原地。 眼瞧就要得手,一旁却伸出一只有力铁手,牢牢钳制住王格的腕口。 王格抬起头,瞧见方才对话那人正满目幽冷的盯着他,“你没资格尝鲜。” 目光森森如猛兽,不似劝阻,反倒像择人而噬的警告。 王格僵在原地,脸上浮出悻悻。 “那……那我试试杨羽?” 目光森冷如猛兽的黑衣人,转头瞥了眼面如冠玉、俊美异常的都御史之子。 “女的不能动,男的随便你。” 王格借坡下驴,松了口气。 心中旖旎未消,转向了俊俏少男。 小相公也不错。 杨羽瞬间惊恐,身体战栗,口不择言。 …… …… 天师府在龙虎云锦山,是东南世外之地,通往中原中心京城的道路没有太多。 正值国朝制度后期,官道也大都泥泞未修,很不好走。 不过不要紧,林渊有好马夜照玉狮子。 此马来自西北,是胡族人精心喂养、培育的好马,加上本身血脉优良,可以夜视并日行万里。 所以尽管走的是树林密道,林渊也并不担心胯下的马儿认不得出路。 至于强盗夜色拦路什么的,就更无需担心了。 他的长枪渊峙久未饮血。 天下修行战力境界分为九层境,一境最弱,九境最强。 林世子今年虽才刚满二十,却已是世间少见的七境道修,还掌雷法。 一身的道门神通,年纪轻轻就有力斩两千悍匪的彪人记录。 哪家强盗不长眼敢来抢劫,说不得是谁抢谁。 马蹄嘚嘚跑着,林渊嘴角叼着根草心,反躺在马背上,悠悠闲闲去数天上的星光。 忽地,夜照玉狮子白兰停住了马蹄,一个急刹险些把林渊甩下。 青年眼疾手快,掌心爆发吸力才将老天师给的东西接住。 “嘿,你这家伙真是不经夸,刚说你稳,你就泄了。” 林渊埋怨座下的老伙计,白马白兰打着响鼻,闷闷抗议。 林渊的余光顺着马头瞥到远处一座亮起火光的破庙。 荒郊野岭,如果不打算走夜路的话,就只能宿在野外。 如今看见有座庙,林渊心中也微微一喜。 “你倒是眼尖。”他笑着拍了拍马头。 说着话,一手取下套着枪套的长枪渊峙,一手牵着马儿迈向那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破庙。 俗话说,一人不进庙。 但这俗话对林渊这种高深道修显然不成立。 火光愈明,丝丝暖热之感远远扑来,与野外无遮无挡的夜寒抗争。 不用系马缰,将白兰牵到破庙的院中林渊就放了手。 步入那座唯一有顶的木瓦房。 林渊身体一畅,正要笑着拱手,说两句客气话混个热饱饭。 里面的人却齐齐转过脖子,目光诡异的朝他看来。 林渊一愣。 里面的人不是什么过路差旅,也不是什么路过的江湖人士。 而是四五个身穿夜行衣、用黑巾围着脸的怪人。 地上也不是什么热粥羹汤,而是一对倒地的小男女。 准确来说,是两个衣着凌乱的小男女,少年脖颈处有红紫手掌印,衣服比少女还褴褛。 浑身还有莫名浊色白斑。 一脸死灰,生无可恋。 被十几人围着的小娘,也衣衫不整、钗发凌乱,抬起的俏脸惊恐万分。 瞧见有人走进,她眼中骤然掠过亮光,绽放生的渴望。 “救救……我……” 小娘声音嘶哑破碎,沾染了尘土的娇嫩脸蛋上,闪过溺水者抓住稻草一般的窒息感。 事情一目了然了。 这里似乎正发生着一场性质恶劣的事件。 林渊眼眸眯成一条线,扫视那几个浑身黑衣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男子。 小娘剧烈挣扎,想逃出几人的包围,到小庙门口。 但几个黑衣男子怎么可能让她如愿,一把便拽住她的散发,将她拖拽而回。 强烈的痛感袭上,小娘痛的眼泪汪汪,白皙颈部青筋跳起。 这几个黑衣人显然没想到荒郊野岭的破庙,居然也有人闯入。 有两个人悄悄挪动脚步,朝庙门所在方向围拢过去。 一人抓住小娘秀发的男子,目光直直打向林渊,声音寒冷彻骨, “你这道士,命忒不好,怎么偏偏遇见我们。” “既如此,把命留下吧。” 王格脸上划过晦气,盯向门口的目光已经在看死人。 悄悄挪动到门口的两名黑衣人当即抽出寒芒长刀,朝着青年当头劈下。 秀发被粗暴抓住的小娘赵琬目生哀戚,瓜子小脸露出绝望。 林渊目中闪过疾芒,套着渊峙的枪套哗啦一声落下。 当世名枪泛起银亮枪芒,枪出如龙,又如闪电激射。 ‘铿!锵!’两声挡住两柄当头劈下长刀。 刚猛的劲气在空中悍然爆炸。 原本站在门口的青年陡然消失,快如迅雷般瞬至领头黑衣人王格前方半丈。 嘭! 如雷炸鸣,道门无上术法雷霆,轰然爆发。 王格瞳眸暴缩,根本来不及反应,重若千钧的枪头便贯穿了他的胸膛。 胸膛直接被炸开。 鲜血飞溅,洒了旁边清秀小娘赵琬半身。 她瞳孔里倒映出林渊的冷漠面色。 呆愣在原地。 第3章 初遇不平事,雷霆显道威 门口的两个黑衣人同样呆傻在原地。 这般爆发力……这是道士? 修行九境的入门一境,足以力战数名沙场老兵。 二境翻上几翻,足以一人独战二三十名甲兵。 三、四、五各再翻番,到了四境就算真正的登堂入室了,就是放在江湖上也是足以开宗立派的好手,进了府衙,都是足以接受供奉的。 而达到七境,便是世间一等一的绝世高手,万万人也难出一个。 林渊几乎是碾压式作战,枪尖一转,朝庙门口两个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黑衣人扎去。 速度破开空气,擦出尖锐的啸鸣。 两人瞳孔紧缩,身体跟不上反应的刹那。 脖颈就被巨力点穿,咔嚓一声人头落地。 瞬杀三人。 长枪再振 ,数道凶猛雷弧自枪身同时迸发,顷刻洞穿十余人的胸膛,只剩站在火堆旁的最后一名黑衣人。 不过这一次,没有再那么顺利的将其捅杀。 沧啷一声出鞘脆响爆发,一抹寒光倒劈而上,堪堪磕偏去势凶悍的银枪。 借着此势头,最后那个身材壮硕的黑衣人不等林渊再出枪,连退数步,退到墙根处。 他如虎般半弓起身子,双瞳散发野兽才有的凶光。 空气中霎时弥漫出一丝极淡的血腥凶戾气息。 林渊收枪前握,眉心微微一挑。 六境以上修士。 一次交手,他看出对方的底细。 六境武修,放在各大州,做州军总兵都绰绰有余。 怎么会在一个荒郊野外的破庙里奸淫少女? 林渊微微偏头,瞥了一眼躲去另一边墙角瑟瑟发抖的小娘。 她眼里流露出生的希冀,望着林渊的目光充满祈求。 林渊淡淡转回视线,又去看那身材壮硕如猛虎的黑衣人,手中银枪枪尖微抬。 他的境界是七境,兼修道门雷法,面对八境也不是不能掰掰手腕。 如果是还低于自身的境界,几乎可以秒杀。 那中年人身材的黑衣人眸中高度警惕,身体前倾,真如蓄势待发的猛虎。 下一瞬,他动了,脚掌猛然前踢,踢碎破庙的地砖,扬起一片灰尘。 林渊手中银枪悍然前冲,枪尖雷弧闪动。 却不料,那中年黑衣人乍然转身,果断以身躯撞碎破庙的砖墙,纵越前跳,极速冲入夜色之中。 林渊见状诧异,不过也没有追的意思,将轰出的银枪收回。 路见不平而已,加上对方大言不惭,便随意出了次手。 但现在仔细想来,这事处处透着不对。 墙根处的小娘或许是受惊过度,此刻整个人还是鹌鹑状态,身上天青色的束腰长裙被人撕烂,从胸脯到大腿根都露出雪腻的洁白之色。 头上钗发乱糟糟,脸颊微肿,俏脸蛋像是被人扇过。 还有地上失去神志昏迷的少男,一切都显得很怪异。 破庙、少男少女、绝顶高手、黑衣人。 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 思索了一会儿,林渊放弃深究,管他什么事。 “你的同伴一时醒不过来,但也没什么事,我就不浪费力气了。” “外面那驾马车是你的吧?” “明日一早我帮你调转马头,你自己驾回去。” 墙根,肌肤雪白的小娘听见声音终于有了动静。 她双眼绽放求生的光芒,颤巍巍站起身,走向林渊烤火的火堆旁。 葱白的玉指用力绞着,低垂下面庞。 “能不能请你……送我回去,这里太偏了,我……有些胆怯。” “我……家里会答谢你的。” 林渊闻声抬起头,打量一眼站在面前的小娘。 脸颊被灰尘沾染,但还是隐约可见白嫩,身上衣衫破碎反而露出有料的部分。 林渊转回视线,毫不犹豫的拒绝,“不行,我有事要做。” 回京的期限将近,如非必要,他不愿意打破皇室与林王府百年的默契。 小娘脸上浮出慌乱。 “我……我可以付钱,我父……也一定会重金酬谢你的。” 赵琬差点脱口就要说出‘父王’二字。 然而这一遭惨痛经历,让她心中悲戚横生的同时,也成长了许多,生生咽了回去。 那黑衣人的领头,居然就是杨羽的世兄王格! 他诱骗杨羽和自己出城,竟然想当众凌辱自己…… 赵琬感觉此前十六年的人生经历都在崩塌,人前一副彬彬有礼姿态的吏部郎中之子,竟是个内里禽兽! 出了京城,以往在父王和她面前一副恭顺姿态的人,马不停蹄就改变了态度。 就连前一刻还海誓山盟的杨羽也大难关头只顾自己。 说出什么放过他,赵琬任凭处置的话语。 少女想到这儿,鼻尖又一酸,忍不住想要落泪。 “我……我父亲一定会给你很多奖赏的,求求你了。”小娘再次希冀的问。 林渊呵笑一声。 拿钱贿赂一位当朝亲王世子? 还是实权亲王。 “我不缺银两。” 小娘以为不够,脸上慌乱更甚,“我……黄,黄金一千两。” “或者你要别的也可以,珊瑚、夜明珠、或者玉石,都可以的,只要你送我去到郭县。” 郭县是京城的附属县城。 林渊有些惊讶的挑挑眉。 千两黄金就是万两白银。 现世的粮价约为一两银子一担米,一担大概一百五十斤,万两白银足以买一百五十万斤米,够供养一支万人军队两三个月的口粮了。 出口就是千两黄金、珊瑚、夜明珠……这小娘不简单啊。 林渊摩挲下巴,稍稍认真的端量面前秀气貌美小娘。 炯炯的目光让赵琬心中一慌。 她是由于先前的搭救以及……这青年的俊逸相貌才咬牙相托的。 如果对方也对她图谋不轨,那她不如死了算了。 心中再次万分后悔,轻率的答应与杨羽私奔出京城。 林渊收回目光,“你家在郭县?” 赵琬慌忙答道,“是……” “黄金一千两就算了,我顺路送你到郭县城门,就当继续积攒点造化功德。”林渊拍手起身,手上的灰被抖落。 走到篝火旁烤制食物。 赵琬暗松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好,谢谢你。” …… 第二日一早。 一行人出发,林渊嫌弃的将被凌辱的少男丢进车厢。 带着身后的小娘赶马车去京城附属县城。 接下来两百多里路十分安稳。 一路平静的来到附属郭县。 林渊扫了扫眼前规模远超寻常县城的郭县,道:“就到这里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 马车驾驶位上,小娘赵琬连声感谢。 一行人分别。 林渊把这当成一件不起眼的插曲,扬长而去了。 事后却成为贯穿他在京师这段时光的大事件。 宗室郡主和都御史之子险遭大难,注定不会平淡结束。 …… …… 京师。 南靠成山、北临沣河的大景都城,在地理形势上十分突出有力。 无论是退守或是进攻,都可以算得上十分方便。 此地也仿佛镇住了王朝的三百年龙脉,让大景皇室统御世间如此之久。 时值七月,此时的大景京师热热闹闹。 虽然别的地方已经开始崩坏,然京师是天下财富汇聚之地。 这里依然是一副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第4章 入京师 司北王林家与国同休,至今已愈三百年。 从第一代受封开始,每一代的朝圣都从未停止。 说是朝圣,其实与留质没有什么区别,见过皇帝之后便要留在京城,直到老王爷退下回到京师,继承人才会前往边境接任王位。 林渊没有太大的反抗情绪,他的心性早在天师山上时,就被平静的生活抚的沉静如渊。 来到京师第一件事,他缓步前往‘拜访’京中另一位道宗掌教。 道教是天下三大修行教门之一,支系庞杂,传承各不相同。不过大体上分为七宗。 云锦天师府、终南全真道、山北武当教、京畿元清宗、江南茅山众、蜀中青城山、塞外崆峒门。 天师府是名义上的道教魁首,因为祖天师乃是道教创始者。 不过近年来,元清宗入京,受皇帝看重,元清女掌教被封为了国师,门人弟子开始日渐‘傲慢’。 京中盛行修道、长生之术,元清宗大受追捧。 也因如此,大景朝政荒怠以致民生凋敝、国力衰弱,道教成了天下众矢之的。 天下两大强国,北方的妖国,成契,不断强大,大景却在持续衰弱,此举无异于将道教置于火上烤。 元清宗丢了道教的傲骨,还让各大道门失了一向为人称赞的好名声。 林渊此次奉父命入京,还受了天师法旨。 一为朝圣,二为责问元清宗掌教。 天色将晚,不适合进宫了。 林渊转而来到皇城,远远遥望见一座修十分夸张的绝世道观。 元清观坐落于景京皇城之内,是皇帝与诸贵族为迎元清宗入京所修。 修的飞檐斗拱、富丽堂皇,观内金殿庙宇、仙楼洞府一应俱全,整座元清观占地上千亩,在京城中只比皇宫小。 这自然是为了方便诸贵入观求问,也方便元清宗大收门人,炼丹制药。 林渊与坐骑白兰并行,白兰身怀龙血天生具有神通,看起来走的慢,实则每一步都能达到极速的效果。 而林渊负手信步,也是半点不慢,脚下波纹自起、荡漾丛生,仔细一看,竟是踏地无痕,一步一奇妙,道门神通缩地成寸无疑。 距离观门还有数十里,观内堂房中一名身着青岚紧领太极袍的女子,缓缓睁开了双眼。 女子眉宇蕴含清灵之气,远观宛如一叶飘零、身上神华内敛,仙风道骨。 一侧侍立的各色道袍道士,对她毕恭毕敬。 随着正中央女道睁眸,四周有三人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皆是着杏袍的道士。 元清宗道袍以寓意宏大的青穹色为尊,其次是代表尊贵的杏黄。 其中一杏黄道袍女道凝了凝眉,面向正中的掌教宁清秋开口,“来者不善,修为亦不弱,恐怕已经不下于七境道修。” 修行界分九境,从一到九逐渐高深,各大修行体系表现力大致相同。 道门体系巍峨,越往上越难,高深道修能以一人挡万军。几个杏黄道袍道士都是五、六境道修,在整座天下都属于高深修士,修炼时日超过五十年。 而坐了莲花台的女掌教年纪轻轻,被人猜测是距离八境仅一线之隔的七境巅峰大能,实际早已是八境。 九境修士罕见至极,谣传能掌碎高山、指截大江,乃是真正的大神通者,不仅道门,佛门、妖族以及巫蛊都是千年甚至数千年才能诞生一位, 又有杏黄道士沉声开口,“是佛门还是儒家?” 能进城而不被阻拦,说明不是北方的妖修,也不是苗疆的巫蛊之流,只能是大景自家修行体系。 居于正中、盘坐莲台之上的女掌教宁清秋,轻甩拂尘起身,目光投向观墙,仿佛透过阻拦看见外界。 她轻轻一笑,如清风拂过深秋,美的令人心颤。 “道士。” “来踢观来了。” 几个杏黄道袍道士眉头一皱,自被大景朝廷上下礼遇,几时有人敢来元清宗踢观? 如今有了,还是极为罕见的六境之上道修。 “掌教,那……” 宁清秋高挑的身材、婀娜的体态都被遮掩在宽松道袍内,只是轻轻一笑,仍然有胜过千娇百媚丛生的感觉。 “既是道友,本宗理当以礼相待。” “但若是道友不领情,我元清道乃当世仙宗执牛耳者之一,也不会刻意弱于人。” 几位元清宗杏黄道袍道士微微一笑,齐声称善。 掌教出手,自然就没有问题了。 …… 林渊即将接近京城第一观半里时。 元清观已摆开大门,数抹黄色身影居于观前,臂搭拂尘,静静迎接。 从来都是京师传言中心的元清观,忽然做出这番举动,很快引得无数目光投去。 议论声顿起,路人、行客纷纷驻足讨论,究竟是哪位大人物大驾光临元清观,竟引得那位风姿绝世的女掌教,领着数位杏黄道袍的长老迎接。 既身为道门七宗之一,又是大景国教,元清宗在修行界乃至整个天下都声名赫赫,从来就不是个蔼然可亲、平易近人的地方,达官显贵来了尚且不会开中门,何况长老甚至掌教亲自出门迎接,能有一、二道士引着进门,便已是天大的荣幸。 如今这一遭,立刻引得京师百姓议论纷纷。 有人猜测是皇帝亲临,元清宗那位美若天仙、出尘绝世的女子掌教这才亲自出门。 然而只一会儿,便有人否了。 那人信誓旦旦说见过皇帝亲临,一样只是数名杏黄长老迎接,女子掌教从不现身。 所以应该不是皇帝陛下。 于是有人又猜测京中其他哪位大人物。 却很快遭到嘲笑,皇帝都没的礼遇,京中还有人能有、敢有? 那人只好悻悻住嘴。 话音纷纷,众人最后得出,必是京外来人,极有可能是同为修行大宗的掌门,否则不可能有这样的阵仗。 得出此结论,众人心下不由得有些波荡。 与元清宗掌教同级别的修行界大能,即将露面京师!光是想想便有话题性、令人激动。 众人赶忙屏气凝神,将目光投向下方。 等待没多久,忽有一人一马飘然进入众人视线。 众人愕然惊诧起来,因为来者,没有很高的‘范’儿。 不仅没有许多随行附庸、甚至没有女掌教宁清秋那般华丽的羽衣道袍,还是个年轻人。 只是一匹马、一个人。 众人稍稍失望起来, 倏然,有眼尖者睹见了下方的最新状况。 脸色随即精彩变换。 元清宗女掌教飘然迎上前,朝那青年轻轻作了一揖。 她身后四位杏黄道袍道士更是放低一贯骄傲神态,摆出礼贤下士的姿势。 那青年走的近了,眼尖者才看清楚。 竟是一副仙风道相、白袍飘飘。 分明也是高人姿态! 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 …… 林渊走近元清观。 没有理会周遭远处汇集的越来越多的京师百姓。 平静朝前望去。 望那女子掌教。 天师府之所以稳坐道魁,靠的不是历史渊源,而是压过其他道门六宗实打实的底蕴。 天师府的岁数比大景王朝都长。 或许宁清秋的修为比林渊强上一些,但他背靠天师府,就是天师府的‘钦差’。 周围人越聚越多,元清观周围逐渐围满旁观的百姓。 宁清秋不等林渊开口,先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温笑一声,“世子别来无恙。” “这里人多闹杂,进观说话吧。” 第5章 女国师,王世子 女掌教笑容温和得体,姿态给足面子。 不过,她没有称呼林渊在道门的道号,而是叫他‘世子’。 似乎有意无意提醒青年,他不仅是天师府嫡传,还是入京朝圣的亲王世子。 而她,乃受大景皇帝、庙堂朝廷尊封国师的得道真人。 言语间没有明着威胁,但内里意思赤裸裸明摆。 女掌教温和的翦水秋瞳下,目光一动不动。 她的样貌望起来仅二十七、八,实则由于道法高深,要大上至少十岁,见过当今皇帝、以及司北王林砚年轻的时候。 林渊出生在京城,当年元清宗便有了入京的趋势,宁清秋还见过幼时的他,所有这副长辈架子倒也不算突兀。 林渊低下眉头,面对形颜清冷、身姿绰约轻盈,修为却达到顶峰的女道士抱了抱拳,行个道礼。 “见过宁掌教。” 粗略扫了眼周围愈发喧闹的人流,他点点头,随着女掌教宁清秋进入富丽堂皇的道观。 观门咿呀呀关上,彻底隔绝了远处京中百姓的奇异目光。 不是道法高深的大能,似乎也不很要紧。 大景执政宽仁,京中百姓平日得见的大人物不少,因此并不怎么惧怕,虽不敢口出花花,但挡不住心中遐想啊! 一个仙风道相的青年道士,一个姿色绝世的女国师,这岂不更令人遐思飘飘? 一个个躲在酒楼中、暗巷里,伸长了脖颈,好似想越过那堵高高的围墙,看见里面令人心中期待的情形。 …… 但他们想多了。 他们想的事,注定不可能发生。 宁清秋地位崇高、道法臻至化境、道心、道体已浑圆无垢。 “许久不见你,没成想都这么高了。” “你父王还好吗?” 元清观正殿内,女掌教让一众杏黄道袍长老陪坐,自己居于北端垂问。 一副长辈的模样。 林渊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心平气和的笑了笑。 “来信措辞间,父王王体应还康健,有劳宁掌教挂怀。” 宁清秋点了点玉润的下巴,“自魏王前往就藩,也十多年了,如今世事轮回,到你入京朝圣。” “或许过不了多久,京师众人又能一睹老王回京的王驾。” 魏王就是司北王,魏是王号,司北是尊号。 林渊道:“朝堂诸公可不一定想见到我父王。” “异姓王世袭罔替三百年,与他们的认知大大相悖。” 宁清秋看过去一眼,眼角稍稍上翘的清冷杏眼浮出惊讶,“看来你都懂。” “以后小心些行事。” 林渊看向她,“倒也不必,我是天师府嫡传、亲王世子,干不出畏畏缩缩的事。” 此话传出,宁清秋那双淡褐色的瞳眸,以及朱红的唇边都微微扬起,“世子要向我问罪了?” 她对视而上,原本的轻松气氛慢慢敛下。 气氛终于蔓上一分紧张。 若说之前是长辈、道友的温情寒暄,那此时便是公事公办的冷酷。 宁清秋话语间明示林渊小心做人,别忘了自己边王世子的身份。 林渊则一副坦坦模样,油盐不进。 出身王族、天师府嫡传,他还是有资格骄傲的。 他还未说话,一旁元清观的几个杏黄道袍长老已经一阵骚乱,纷纷注视着安坐正中央的青年。 宁清秋平静看着下首位置的青年。 这里是京城,大景朝廷中枢所在,元清道是国教,她自己还是八境的道修,岂会怕区区一道责问。 “回去吧。” “京城不是天师府该管的地方。”宁清秋淡淡道。 一旁元清观其他长老见自家掌教态度不虚,心里顿时有了数,一位杏黄女道姑开口帮腔,“世子以后在京中,少不了我元清道的帮扶,各道宗是平行的,您少管闲事。” 另一位颧骨略高,鼻子微勾的中年杏黄道士瞥了瞥侧旁,声音幽幽,“世子还是顾好自己吧,本座听说朝廷诸公对司北王送你上龙虎山可不太满意,我元清道才是国教,不如世子重新转投我观,相信宗主很乐意收你为徒。” 其他杏黄道袍道士听闻此言,纷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宁清秋也淡淡一笑,并不阻止手下人的放肆。 林渊收敛笑容,平静横扫目光,没有因为这明晃晃的调侃戏谑,而立刻表现羞恼。 他轻轻将手中的陶瓷茶盏搁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几个杏黄道袍道士见此,又露出淡笑,满意颔了颔首。 年轻人,就该识时务一点。 几人准备再规劝两句便放林渊离开,以后大家各走各的路少管闲事,大景国力衰弱,跟他们元清道何干。 但下一刹,坐在上首位置的女掌教宁清秋,秀气眉毛倏地一蹙。 在她眼中,那青年轻轻抬起了食、中两指,轻飘飘一递。 乍然间,一股刺目的雷光轰然从林渊的手中迸射而出。 紫金色的雷弧,以难以捕捉的速度冲向第二个开口的杏黄袍道士,正是那个戏谑着让林渊改换门庭的中年男道。 雷弧激射而出的刹那,这位拥有道门五境修为、无论在庙堂还是修行界、江湖,都有响当当名声的杏黄袍男道,脸色骤然异变。 紫霄雷法?!! 他瞳眸瞪大,心中陷入豁然惊惧,慌忙撑起反抗。 这时,上座的宁清秋身形一晃,出现在厅堂中央,袖袍猛然一挥。 一团真元匹练飞射而出,与林渊指尖迸射的雷霆嘭然相撞。 下一刻,猛烈的劲气罡风生起,在这间不算小的厅堂内刮动。 两道能量澎湃相接,炸碎了周边待客的木椅和茶座。 激起一阵尘烟。 烟雾散去,元清道几人愕然震动的面庞才显露而出。 女掌教宁清秋脸上轻松笑意尽去,只剩一副深深的凝视神情。 林渊依旧坐在原先的位置上,周边一米,毫发无损。 神态平静。 口舌不能令人畏惧,实力才行。 他是七境道士。 会雷法的七境道士。 天赋异禀的道士要用一辈子才能入六境,而他只二十岁,便踏入七境。 第6章 雷法昭昭,元清服软 紫霄雷法。 传闻来自初代祖天师,具有审判和惩戒生灵权能的道门神雷。 他不过刚刚二十岁及冠,竟然修出了紫霄神雷……怎么可能? 一股震愕和战栗,从几个身穿杏黄道袍的元清观道士心中骤然升起。 一是因为那极难练成的紫霄雷法。 连掌教宁清秋也只修到第四层,看这青年的手法,至少已经修到第七层!雷弧才能如此自如随意的外放。 二,更因为从这初次交手中,几人感觉到一股修为压制。 放眼大景王朝,他们也称得上得道真人,竟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反而要掌教前来搭救?! 先前开口调侃林渊的中年道士,朝被气波炸裂的桌椅扫去一眼,脸皮忍不住一抽,悄悄后退。 位置有高差,女掌教宁清秋却不再居高临下的坐在上首,而是挡在了自家长老和那青年面前。 她深深凝视着面前,依旧一副平淡宁静模样的林渊。 “倒是我小瞧了你。” “我还当天师府那几个老家伙的话不真,原来你小子真的晋入了七境。” 林渊目光与女掌教平视,淡淡反问道:“宁掌教不是想做我师父?连这都不知道吗。” 宁清秋妩媚的杏眼眯了眯,好个记仇的小子。 天师府居然真的派了个七境入京,想干嘛。 林渊略低头,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宁清酒白皙无瑕的下巴,以及玉白一般的脖颈,她虽是女道士,但样貌却是极美,一身道袍反而添加了一抹出尘气质。 “吴长老一时失言,还请世子不要与他一般计较。” 宁清秋立刻注意到对面那青年不老实的目光,狠狠一瞪。 林渊也不羞耻,见状反而大大方方的观赏。 “辱我不要紧,但轻佻了天师府。” “一旦传出去,元清观在众道宗之间的名声,怕是更不堪了。” 女掌教纤细的眉毛当即微微一蹙,脸色沉下。 “你不说,自然传不出去。” 林渊呵笑一声,“我凭什么帮你保密?” “别忘了,那句话还辱骂了我。” 宁清秋瞥去一眼,方才不是还说,轻辱了你,不太要紧? “那你想做什么?” “三枚元清丹,我缄口不言。”林渊淡淡道。 一众原先保持沉默的杏黄道士闻言一惊,有甚者脸色率先变化。 满满明白过来,继而脸色大变。 元清丹是元清道立宗之宝,虽然不能直接提高修为,但却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强悍药效。 哪怕受再重的伤,只要服下一枚,都能在顷刻间将身体生机猛提五成,只要没死透,基本都能救活,再不济也能续命。 这还是对修行者,要是之于普通人,那就真的是仙丹一般的东西了。 不仅如此,因为灌输生机的功效,元清丹还能延绵寿元,号称‘不死药’。备受大景朝廷上下追捧。 十年才能炼制一炉,一炉不过几颗。 这混蛋一开口就敢敲诈三枚?? “世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可莫要……” 有杏黄道袍道士站出来,开口就要劝人向善。 但下一刻,忽地瞥见一团紫金色雷弧,正上下跳跃在青年手掌。 林渊脸上笑意淡淡。 “什么?” 该杏黄道士又默默将脚缩了回去。 宁清秋深吸一口气,定定看了眼面前开始耍无赖、一副玩世不恭样态的青年。 道:“一枚,此事烂在你肚子里。” 方才不清楚他的实力,她可以选择忽略那愤怒。 但现在却不行了,因为忽然发现,对方也是强者。 不得不讲讲理。 林渊叹了口气,“宁师叔,你看。” “这诋辱天师,轻蔑天师府,调戏亲王世子……” “两枚!”宁清秋银牙一咬,目光蔓上一丝冷冽。 一口一个师叔,言语却没见加深恭敬。 林渊一拍茶桌,“那就依宁掌教吧!” 宁清秋冷哼一声,袖口一挥,一枚青瓷玉瓶飞出落到林渊面前,同时元清观管门嘎吱一声打开。 “走!今日不想管你的饭了。” 林渊也不生气,将面前的瓷玉瓶收入囊中,拱拱手起身。 刚走出元清观大门,就又听到哐当两声。 门关上了。 林渊嘴角弯了弯,乐呵一笑。 这个女师叔实力不错,但脾性也是骄傲的很。 明明只比他大了十多岁左右,却偏要充个长辈。 可惜林渊根本不吃礼教那一套。 他自然也没打算第一次登门,就令元清道放弃现在的主张、企图,这是不可能的。 这一次,只是他进入大景京师朝圣的一次探路而已。 景京卧虎藏龙、水浅王八多,不过元清派女掌教看来对他还是有些重视的。 不然也不可能拿两枚元清丹赔他。 林渊沉吟的想着,一边朝皇城另一头走去。 步履不急不缓,但仿佛景致后倒一般,顷刻间就消失在了元清观门前。 京城里也有一座司北王府,且就在皇城,修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王府里常年都有仆役留守,因此并没荒废。 林渊很满意一人住这偌大的府邸,而不被人管束。 府上三百奴婢专门服务他一人。 …… 安静过了一夜之后。 第二天清晨,有身穿红蟒袍的太监前来传旨,召林渊入宫面圣。 林渊换下一身青白色的道袍,在王府侍女的伺候下穿上正宗的藩王滚龙袍。 皇帝袍服绣五爪龙,亲王则是四爪龙。 亲王世子的规格比郡王稍高一层,林渊穿赤金色、戴金色束发冠,腰间缠着一根白玉带。 换衣镜里,脱下道袍换上赤金蟒袍的林渊,少了一份淡雅的宁静气质,却多出数分尊贵、昂扬气息。 二十岁的当世王族、亲王世子,几乎一眼可见的未来风光。 一旁为林渊换服的青涩侍女,偷偷打量了数次面前的青年,两颊蔓上两团绯红,又赶忙低下头掩饰。 林渊对长镜里英气的青年也颇为满意,这身衣服所代表的地位,是他目前最主要的身份。 整了整衣冠,他走出房门上了自家车辇,与皇宫来人进宫。 马蹄哒哒哒,一路朝着正北方向的大景皇宫驶去。 第7章 进宫面圣,两位皇子 大景皇宫居于整座京城的中心,占地超过三千六百亩,是天下第一宫城。 修的这么恢弘一是为了彰显威仪,二也因为里面住着很多人的缘故。 三宫六院妃嫔几十上百,宫娥太监更以千计,还要兼顾到皇帝的日常起居等,其实也不算大。 林渊没有因为自己七境的修为而表现猖狂,反而一副顺眼的姿态,跟着引领的太监穿过宫门,一步步靠近大景王朝权力中枢。 皇帝不上朝时,起居在乾清宫,林渊很快走到那一座琉璃黄瓦、飞檐斗拱的天子居所。 到这儿,前来接人的大太监,步履也变得缓慢起来。 他回了回头,没有胡须的白净脸庞微笑道:“渊世子,陛下可能仍与几位大臣在御书房商议事务。” “您稍等片刻,奴婢进去替您通禀。”(男女仆从都自称奴婢) 林渊轻轻点头,“有劳公公。” “不敢不敢,来人,给渊世子搬张椅子来。”红袍太监摆了摆手,转头朝一侧的小太监喊道。 明明是一副恭敬的模样,却让林渊看了他一眼。 让我坐着等皇帝? 刚开始就设坑。 “不必,我站一会儿就成,修行之人这点身子骨还是有的。” 红袍大太监笑了笑,点点头,好似是真心为青年叫搬椅子。 “也好,那咱家先进去了。” 说罢,这个据说是皇帝贴身大伴的红袍太监,弓着腰小步快走进那扇巨大的殿门。 林渊在殿檐下卓然站立。 在皇帝面前,他可以不用表现的多恭顺,但至少不要太嚣张。 毕竟将来不知多少年,他还要在京城仰着皇帝过日子。 没等多久,殿门内传出略微嘈杂的脚步声,几个皆身穿绯红官袍的朝堂中枢人物走出,有文有武。 一群人很快注意到就站在廊下的林渊,纷纷将目光瞥去。 首先看到的是他一身朱红打底、金纹绣边,袍子胸前的蟒龙图案,腰间系着明晃惹眼的明亮玉带,头顶长发戴着一顶束发金冠。 出来的几个重臣,明显愣了愣,面露疑惑之色。 此等服饰、此种穿着,首先让他们想到的是某位皇子。 但随即却又想到,当今皇上成年的皇子中,并没有这样样貌的。 定睛一看,眼尖的大景重臣又敏锐感觉到,此子身上有一种游离的气质,明明是站在殿廊下朝他们见礼,却令人感觉仿佛置于山间。 都是见多识广的人物,不消一会儿,有人便恍然想起来,不是皇子,是亲王世子。 其实都差不多,如果皇子没有封王,穿着是低于亲王的,而亲王世子的服饰,又高于一般的郡王。 林渊走到众臣跟前,抱拳见了一礼。 他想的是,总不能假装没看见。 但看到他靠近,文官面上略带犹豫的迟缓还礼。 司北王属于勋贵,算武将行列。 几位国公、侯爷倒是笑着和林渊问候了几句,这时,殿门处又浮现身影。 两个也是身穿朱红色团龙袍的年轻男子走出。 这才是真正的皇子。 林渊的目光投过去,很快和那两道身影对上视线。 一刹那间,各自的第一印象迅速定型。 站在左边那个身材颇壮,年长一些约三十许岁,眼睛略小却炯炯有神,应该是单眼皮的皇子,眉头不经意一皱。 站在右边那位,皮肤白皙,应该是少晒日光,但身上透着一股书墨气的皇子,脸上浮出些许惊讶。 两人的第一表现收入林渊眼底。 他不动声色离开武官勋贵们的范围,上前与两位皇子见礼。 两个皇子也是因为林渊身上,那几乎与他们一模一样的袍服而脸色变化,目光直直看着他。 左边的壮皇子捋顺眉毛,平淡开口:“你是?” “司北王世子林渊,见过二位皇子殿下。”林渊拱手。 右边身上带着书卷气的皇子立即恍然,“是渊兄弟啊。” “早就听说你要进京,是我忘了。愚兄比你略大几岁,是陛下次子,你唤我雨岸即可。” 一旁壮皇子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兄弟,立马将自己的情绪敛入,也开口道:“我是陛下长子,叫我雨镰吧。” 林渊摆摆手,“岂敢岂敢,二位殿下乃……” 书卷气皇子忽地把住林渊的胳膊,笑道:“你不也是殿下?不要客气了,你父王和我父皇形同兄弟,你我也跟堂兄弟没什么分别。” 壮皇子赵雨镰似乎有点懊悔,也想把住林渊另一条胳膊说话。 这时,一去难复返的大太监终于回来,请林渊进去面圣。 刚见面就窥见皇室之间‘兄友弟恭’的林渊,赶快答应一声,藏起心中的古怪,转身同两位皇子拱手道别。 这两个皇子应该在竞争,才对他这个王世子如此亲近。 所表现出来的情绪有几分真几分假他都还不知晓,不敢轻易应承什么。 书卷气的皇子赵雨岸还想说点什么,但林渊已趁机走到了前边,他只好喊道,“有空来愚兄府上啊,带你见识见识京城之美。” 林渊回身抱了抱拳,加快脚步走向里边。 说实话,他不是很想卷入皇家那点事中。 太子之位至今未定,他代表的是整座司北王府,太早站队不是好事。 身穿红袍的大太监好似充耳不闻,低头并腿,小步走在前面。 皇帝的御书房非常大,殿高超过七米,两侧是合拢在一起的书架,一眼望去,浩瀚之处尽是书海,以万册记。 过了至少百次呼吸,林渊才走过宽大的前御书房,在里间见到一个男子。 男子中年模样,大概四五十岁,穿着一身宽松的明黄金纹袍服,头上乌黑的长发用一根青玉簪子挽起束住。 他站在宽大的桌案前,桌上是堆叠的奏章以及笔海、砚墨,稍显杂乱。 侧颜十分庄严。 大太监立马躬身,用一种十分恭敬的嗓音开口:“陛下,司北王世子林渊到。” 林渊见状,整理了一下袍服,正要行参圣大礼。 皇帝是天下所有人的君父,他还只是七境,更不是一宗一地之主,并不觉得自己的腰很坚硬,也不打算太显眼。 然而,原本执笔埋首的皇帝忽然抬起了头。 目光落在林渊身上。 “不必拜了。” 第8章 皇帝和皇子 林渊就要下去的那一刻,话音传来。 心里有些诧异,但还是及时收住动作。 “臣多谢陛下。” 臣子不好直视皇帝,林渊小心的拿余光瞥了眼正北方向的中年男子,这时才看清他的相貌。 发丝、胡须梳的一丝不苟,整体面相偏沉,应是很有城府之人,但令他稍有意外的是,皇帝的容貌并没有容光焕发的感觉,反而还稍稍蜡黄。 世间传闻,大景元朔皇帝立元清道为国教,带着文武百官修长生术,以致国政荒怠、国力衰退、民不聊生…… 这不应该啊? 林渊左思右想之际,上首的皇帝搁下了毛笔,用颇为温和的嗓音开口: “昨晚在京师住的可习惯?朕记得你是京师出生,也算是半个京师人。” 古代诸侯王进京,原则上第一要务是立即面圣,林渊却没有,皇帝看起来也格外宽容。 林渊老实答道:“习惯的,陛下。” “京师繁华,连空气中都散发一股香甜。” “呵。”皇帝笑了一声,抬手指了指,“你这拍马屁角度倒是清奇,来人,给世子搬张椅子来。” 林渊腼腆笑笑,顺承的坐下,脸上顺势挂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前面太监让他坐,当然不能坐,但此时皇帝赐座,却是可以坐。 “你在天师府修道十年,看来没有将性子也磨成道士平平淡淡的样子。” “朕也修道,与你算道友了。” 林渊忙摆手,“岂敢和陛下称友?您是长辈,要论也该是师叔侄才对。” 皇帝笑容愈浓,点了点头,“倒也是。” “听说你昨日去了元清观?” 林渊心里暗道果然,他在京的一举一动肯定都在皇帝视线里。 天师府给予的使命,估计他也猜得到。 “回陛下垂问,去了,宁掌教也是道门长辈,家师让我入京后拜访,想着天色已晚不宜入宫,便先去了那里,宁掌教对我颇为照顾,嘘寒问暖。” 林渊声音恭敬的回答。 大景治国讲忠孝,对君父是忠、对父师是孝,在无法尽忠的时候,便首先考虑尽孝。 皇帝听完果然点了点头,“天师身体可还好?” 林渊简练答话,一个字也不多说,免得皇帝认为天师府这座修行界庞然大物倒向了司北王府。 又说了两句话,面圣便结束了。 皇帝挥挥手,让他出宫去。 林渊又在红袍太监的引路下穿过重重宫峦,出了宫门。 皇帝没有明说,但林渊留在京师是历代王府与皇室达成的默契。 或许过几日,皇帝就会安排一个差事给他、或者让他进太学读书,以此维持默契。 林渊默默想着要怎么‘蛰伏’几十年,不引起皇帝的忌惮,让自己安然离开京城。 想着事,刚走出了宫门,一声呼喊忽从侧边响起。 “渊弟,留步!” 话音落下,一道满脸笑容的身影从旁边走了出来。 林渊回头一看,惊讶发现是‘瘦皇子’赵雨岸。 他左右扫了扫,没看到另一个壮皇子。 回过神来,觉得有些奇怪。 “二殿下。”林渊客气行礼。 赵雨岸又把住林渊的肩膀,责怪道:“都说了,自家兄弟,不必这么多礼,况且我刚刚封上王,地位也就比你高上那么一点儿。” 大景王朝爵位珍贵,皇子不一定能当上王爷,要有功绩才行。 林渊顺势起身,笑了笑,“好吧,二殿下是在等我?” 满身书卷气的二皇子赵雨岸,神神秘秘笑出了声,“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保准你喜欢。” 说着,便亲近的挎住林渊胳膊,一起朝一旁走去。 这种姿势在当朝相熟的读书士子间很常见,但林渊却不太习惯。 这才见几面,刻意了啊。 “那也容我换身衣裳吧?这一身团龙蟒袍可不适合在宫外穿。” 林渊有些无奈的扯了扯身上以示尊贵的衣裳,除了上朝、进宫,要么是为了人前显圣(装叉),没谁愿意穿这种繁重的礼服出门招摇过市。 他也就是为了见皇帝,常服都备在出行马车上。 赵雨岸闻言,只好松开这位‘自家兄弟’。 “那你换好了衣裳就跟着我的马车走啊,保准你会喜欢。” 林渊点点头,虽然觉得这位二皇子在演戏,不过也的确有点好奇他口中的地方,有什么一定喜欢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上了自己的马车,换下繁琐的礼服,套上一件贴身白底云纹银边劲袍,摘下金鎏冠,插上了一只方便简洁的玉冠。 司北王府马车嘚嘚嘚走了两刻多钟,随着前面的马车停下。 刚走下马车,林渊首先看到的是数十座排列有序,建在河边的木制楼宇。 一旁二皇子赵雨岸神秘一笑,“这是官办青楼。” “今日愚兄请客,包了流金河所有排名靠前的花魁,权当为你到京接风洗尘!” 林渊愣然一愕。 额?? 皇子带人逛青楼? 赵雨岸却一身坦然,充满书卷气的脸上,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好似在说,读书人逛逛青楼有什么大不了,这是风雅。 林渊有点无语。 不过接着想明白过来。 皇子逛青楼或许会被人诟病,但他一个在京的藩王世子,逛逛青楼、流连风花雪月之地,才是常规操作。 不搞这个,难道积极参政? 他脑子坏了才会这样给人留把柄。 难怪赵雨岸说他一定喜欢,原来打的这主意。 “那,走?”林渊回过神,冲赵雨岸笑笑。 赵雨岸哈哈一笑,率先大步走向前边带路。 不一会儿,两人及一众随从便走进京师流金河畔最大的青楼。 清乐坊。 清乐坊占地三十余亩,是官办青楼中最大的一座,拥有楼宇数座、从业人员近千,隶属于太常寺——教坊司管辖。 赵雨岸说,他将流金河所有出名的青楼花魁都叫了过来,林渊登楼后目之所及,果然全是姿色出众的莺莺燕燕。 “哎呦!赵公子!你可来了,姑娘们等了好一会儿了。” 见到一众登楼的身影,青楼老鸨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第9章 青楼逸事 赵雨岸好似这儿的常客,他一登楼,原本还矜持等在厅内的青楼小娘子们,纷纷涌了出来。 左一边娇嗔,右一边撒娇。 莺莺燕燕,百花齐开。 他本人也毫不作态,一副文人放荡的模样,展开双手迎搂着青楼娘子们。 引得一片娇羞。 上了楼阁三层的花厅,林渊才看清,一共是八人。 各色样貌都有,清纯、清冷、可爱、萌态,甚至偏于中性美的都有,但无一例外,全是体态纤修,绝色艳丽的佳人。 这里的美人来历或许都很复杂,但能在教坊司万千官妓中夺得一个京城花魁的名头,都不是凡俗货色。 赵雨岸将她们聚在一起,花费绝不会小,尤其他似乎还隐藏了皇子的身份。 林渊心知肚明,却反而更想看看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捻着酒杯,颜色稍泛金黄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摇晃,厅内一片欢声笑语,胭脂盛放。 在人群中左拥右抱的赵雨岸,忽然开口:“不喜欢我这样的安排?” 林渊身陷佳色,面对手段高明的花魁娘子挑逗居然不动声色,赵雨岸因此一问。 林渊摇摇头,随口道:“怎会,你尽心尽力,只不过我修道,随时随地都该宁心静气一些。” 赵雨岸眼眸一张,惊讶至极,“在这里修行??” “这儿也能修行?” “还是……道家有一些术法,其实适合此情此景,你是在蓄力。”皇帝的次子露出一脸意味深长的笑意。 林渊瞥去一眼就知道他心里没憋好屁。 “习惯了而已,道家讲无境无人,只要心平气和,修炼与做事其实并不耽误。” 林渊解释了一句,至于对方信不信,他也懒得管。 这时,一旁传来一句惊讶的称赞之声。 “林公子明谙道法,坐怀不乱,看来是真正的君子。” 林渊与赵雨岸一齐转过头去,发现开口之人是那位穿着打扮颇具异性美,但同时保留本身性别特质的青楼娘子。 既不粗犷,也不过分娇柔。 两人的谈话其他人或没听懂,或听懂了不作声只露出崇拜之色,只有她一脸惊讶开口。 赵雨岸看了她两眼,恍然过来,向林渊介绍道:“这位是玉华娘子,雨花楼的花魁。” “见识应该是众花魁中最卓越了的吧?”赵雨岸边夸赞边调侃。 引得其他花魁娘子一阵娇嗔不满,赵雨岸笑嘻嘻的又转过身调弄。 林渊不禁抬起头,看了另一侧的玉华一眼。 她倒也不含羞,大大方方与林渊对视,白皙滑嫩的脸颊露出得体笑容。 …… 花酒喝完,接风宴也到了尾声。 虽然赵雨岸极力暗示,不过林渊对留宿这儿实在无动于衷。 他只好亲自送后者到清乐坊大门。 司北王府的马车早等在了门口。 “二殿下不回去吗?”林渊明知故问。 赵雨岸脸色半点不尴尬,“美好夜色当空,佳人轻卧床榻,我怎能轻易离开?” “渊兄弟既然不感兴趣,那为兄改日领你去别处好耍的地儿。” 林渊服了,拱拱手,不再拿他的身份打趣,上了王府宽敞的马车。 赵雨岸在下边挥手道别。 马车驶出流金河巷子,忽有另一架马车拦住了前方去路。 月华当空,那辆马车稳稳停在前方,似乎是早已等在这儿。 见到林渊的马车驶来,一个小婢眼睛一亮快步靠近。 但下一刻,王府侍卫苍啷一声拔刀三寸,雪白的刀光照的巷子一亮,也照的靠近过来的婢女脸色一白。 “奴……奴婢……是玉华娘子的婢女,前来请林公子过去说几句话……” 马车厢里盘坐的林渊耳尖一动,掀开马车帘。 “雨花楼的玉华花魁娘子?” 前来的小婢女嗯嗯两声,点头如捣蒜。 林渊脸色一奇,挥了挥手,挡在马车前的六名王府侍卫当即让开。 脸庞很稚嫩,只有约十三四岁的婢女又道:“我们家娘子就在前边几十步外,公子去一趟吧?” “林公子是唯一一个呢,娘子还从未这样邀请过别的陌生男子。” 林渊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心中思量。 一个花魁,散席的情况下找自己干嘛? 虽然他自忖长相样貌的确不错,但在没透露身份的情况下,怕是还不值得一个享誉盛名的名妓倒贴。 正想着,林渊还是走下了马车。 去瞧瞧就知道了。 巷子口暗淡处,停着一辆规模不如王府的楠木马车,不过也是颇为精致。 林渊刚踏上车前挡板,一只纤细雪白的手臂就伸出,替他掀开了车帘。 精致白润的瓜子脸随之显现而出,正是之前见过一次面,但实际一句话也没搭过的雨花楼花魁。 林渊本以为要隔着车帘说话,但见状也不客气,低头进了车厢。 与那名满京城的名妓对坐,重新打量她的样貌,的确很美。 她先开了口。 嗓音像是雨落荷叶,半点不沾,很是清妙。 “林公子此时的表现,与在楼时可不太一样呢。” 玉华娘子微抬下巴,眼角微笑看着前方。 林渊无所谓道:“没什么不一样,我从来不是个端着的。” “先前就说过,坐是修行,行是修行,看是修行,不看也是修行,随心所欲皆能修行,这才是真道行。” “此时不过换一种做法罢了。” 雨花楼头牌愣了愣,半晌才道:“林公子道法高深,小女子佩服。” 林渊点了点下巴,依然看着她。 “所以,玉华娘子找我做什么?” 绝色佳人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我见林公子没有留宿清乐坊,所以……想与您结交一二。” 这句话本身没什么毛病,但从玉华口中说出,不免就让人感觉有些古怪了。 她瞧见林渊的眼神,轻声道:“我是声妓,卖艺不卖身的。” “这几年就能攒够赎身的银子,托人赎身出去啦。” 林渊发出一声恍然的声音,点点头。 玉华娘子伸出葱白双手,递上自己绘制的名帖。 “三日后,雨花楼要为我举行庆生,林公子愿意赏光吗?” 第10章 花魁的邀请,少女赵琬的消息 林渊爽快接了请帖。 玉华娘子眉眼轻扬,抿着红润玉唇露出笑意,宛如一朵绽放的白兰。 “到时候奴家恭候公子大驾。” 雨花楼头牌轻轻行了个万福礼。 林渊抱了抱拳手,起身离开。 …… 出了她的马车,进到自家车驾。 林渊坐定,看了着手中烫金的帖子,里面用工楷工整写着他的名字。 好似说明这不是见人就发的交际帖。 他和赵雨岸喝酒时,这女子便让人回去准备了? 林渊啧啧称奇,此女的心思颇为活泛。 她想干什么,林渊倒也能猜个七八分,大概是把他当池塘里的鱼,撒一网罢了。 花魁都是这个操作。 大致看穿,林渊也不生气,因为他一早就不相信从天而降的艳福,反而置身事外的欣赏,看她说话。 随手将信贴丢在马车厢的桌案上,他便失去了兴趣。 马车把他载回司北王府。 平静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又有人来请他。 不是再进宫,而是宁王邀请过府。 大景王朝不轻易封王,封了,子孙一般也要降等袭爵,宁王是前代为数不多恩准世袭罔替的亲王,还是皇帝的庶长兄,掌管着皇族宗人府,地位很高。 不过宁王是宗室一系的王爷,跟军功封爵的勋贵一系司北王(魏王)几乎没什么来往。 ‘司北王’是数百年镇边演变的尊称,林家原本的王爵是魏王。 因此,当林渊收到邀请,颇为诧异。 宁王府来请人的大太监,恭敬告诉林渊,是因为他救了宁王爷的郡主,宁王府要表示感谢。 林渊瞬间记起,临进京前,他是在城外碰巧顺手解救了一名女子。 宁王府大太监见青年询问,附和着道:“就是嘞,幸得有渊世子,不然咱家郡主就要遭了大难了。” “王爷派奴婢前来,一定要请世子过府,好好感谢一番。” 林渊面容古怪。 恍然、惊讶,还有一点奇异。 他先前还真不知道,跟那白俊后生私奔的,居然是一名宗室郡主! 这要是传出去,宁王府的脸怕是要落个满地,而敢携带郡主私奔之人,一旦被发现,一定更加恓惶。 想起那少女白皙精致的脸庞,林渊又感觉有点理解那后生。 牡丹花下死啊。 还有绑架的发生,内幕怕是更劲爆。 虽然有点想去,但林渊还是要拒绝。 他还不是王,却是未来的王,私自见另一位王爵,不好。 仿佛猜到林渊的心思,来请人的宁王府太监赶忙道:“我们王爷说,已经禀报过陛下了。” 林渊诧异,这才点了点头,“那好罢,带路。” 皇帝允许的话,应该就没事了。 宁王府位于大景皇城地段优渥之处,占地极广,亭台楼阁修的水光泠泠,园子气派又宽敞,颇有江南风光。 银子绝对没少花。 如今大景王朝开国已有数百年之久,从上到下早就不崇尚节俭之风,皇帝公然迎道宗入京,还修了座富丽堂皇的道观给她,就是明证。 所谓上行下效,如今的京城表面上一派富贵光景,半点没有外面的景象。 林渊不予置评,车驾来到宁王府中门。 占据半条街的宁王府中门大开,一队身穿绫罗绸缎的年轻子弟候在大门口。 林渊下了车,得知都是宁王的儿子,站在首位的是宁王世子赵柯。 宁王世子约二十五六岁,一副贵公子打扮,不过举手投足倒是颇有儒雅气质,跟二皇子赵雨岸有点类似。 两个世子互相见了礼,林渊进府。 宁王世子诚恳的道谢,“幸有渊兄弟,此事才得以善了,从今以后你就是宁王府的恩客。” 林渊摆摆手,“不至于不至于,路见不平,随手相助。” 赵柯摇摇头,“兄弟有所不知,家父极好面子,如果这事儿传出去,我妹妹怕是要被处以家法,性命难保。幸好有你护送回来。” “琬儿是我亲妹妹,你等于变相救了她两命!” 林渊没说话。 这话可不好接。 他也没太当真。 半晌,林渊才开口,“事件中的青年是?” 赵柯脸上涌出一丝厌恶,压低声音道:“都察院都御史之子,杨羽!” “书都被他读进狗肚子里了,礼义廉耻全部遗忘,做出这等辱没家风的事来。” 林渊默默点头,原来也是身份不低的官宦子弟,难怪能接触宗室郡主。 都察院都御史,胆子挺大。 这事儿宁王府不会往外传,都御史杨家也绝不会,他掌握了这些消息,虽不算拿捏住两家的把柄,但将来有什么事,一定好办。 刚进京城,就得知两个高门大户的劲爆消息,林渊暗自发笑。 耳畔忽地传来一句话,“此事兄弟还请保密。” “今日家父不仅请了你来,还有另一位长辈也来了。” “是司隶府的府牧大人。” 林渊回神,目光炯炯看向面前絮絮叨叨的宁王世子。 司隶府牧? 司隶府是大景一个十分特殊的机构,特殊到独立于文武百官。 从名字表面,便可猜知其是一个纠正错误的衙门,监察百官、情报收录、巡查缉捕,甚至拥有自己的军队,权能涵盖督查、刑讯、军事谍报等等方面。 更为重要的是,每一代府牧都是绝顶的强者,是大景皇室的得力倚仗,使得司隶府成为天下间半座武道圣地。 林渊甚至听说,这一代司隶府牧的实力,比元清道女掌教还要强。 在九境绝代的情况下,女掌教宁清秋的实力已达当世巅峰,是能摧山破海的强者,她这才敢如此‘嚣张’。 “宁王爷请司隶府牧,是因为事件中有妖族参与?” 林渊缓缓开口,望向旁边的青年男子。 几天前城外,那个壮汉修士应该是虎妖一类的大妖,修为至少在五境。 妖怪们有自己的国度,名为成契,就在大景王朝北边,国力正趋于顶峰。 司北王镇守边塞,防的主要就是他们。 北妖国实力强大,近年屡屡犯关,如今竟然还策划了一桩宗室女子绑架案? 林渊忽然感觉,好像还是不该来。 第11章 宁王与司隶府牧 宁王世子点头,“就是因为有异国参与到家妹被绑案中。” “所以父王奏报陛下,并请了渊兄弟和司隶府牧大人过来。” “那都御史杨家要倒大霉了,居然敢与北妖国串通,骗我妹妹出城,绑架北上。” 宁王世子赵柯脸上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林渊看他一眼。 转开目光。 傻点好。 能继承王位。 没那么简单,堂堂北妖国,费心费力,派了一名六境强者潜入,就为绑架大景一名宗室郡主? 图什么? 图那点美色? 然后为此惹怒大景,两国兵戈相向? 如果妖国成契的统治者不蠢,就不会干出这事儿。 成契如今国力蒸蒸日上,统治者当然不会蠢。 大景虽然有没落的趋势,但还是天下第一国,在世上三千国中声望远播,成契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不会擅自开启大规模战争。 妖国本就是个异类国度,在人国中鹤立鸡群,在发展良好的势头下,没理由这么肮脏的惹怒大景。 林渊陷入沉思。 宁王世子仍旧絮絮叨叨的批评着。 好在没过一会儿,宁王府的大厅到了,赵柯终于闭上嘴。 林渊瞧见厅内,有个身穿团龙袍服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位着武官麒麟服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宁王和司隶府牧。 宁王的年纪比皇帝还大,此时表现出来的样貌却相当年轻,黑发如墨、精神矍铄、身姿挺拔。 不知是不是跟着宁清秋修道了的缘故。 林渊抬手抱拳行了一礼,“宁王叔!” “府牧大人。” 司隶府牧是一品武官,按品级比超品的王爵世子低,因此府牧钟会还了一礼。 宁王则亲自上前将林渊扶起。 “贤侄勿要多礼。” “按年纪愚叔比你高,但按道门里的辈分,你我应是平辈。” 宁王面相很端正,一看就是个严肃之人,此时眼睛里却闪烁着慈和笑意。 林渊眼睛张了张,果然是修了道。 他应该还是心疼自己女儿的,没有赵柯讲的那么绝情,要亲手打死赵琬。 各自落座。 品了两口茶水之后,坐在首位的宁王开口,“我们先办公事,等事了,请两位务必留下,我摆大宴感谢。” 林渊和司隶府牧钟会都点了点头。 钟会放下精致的青花茶盏,面向青年,思忖少许,开口道:“世子离开后两个时辰左右,司隶卫赶到那间破庙,当时地上只有满地的飞灰。” “府里仵作经过仔细审验,发现其中一堆‘尸骨’乃是虎妖。” “后又有郡主殿下的描述,我们得以得知原来是世子出手。” 林渊没说话,事情经过被还原的大差不差。 他倒也不很意外,因为当时没想着掩藏行踪。 妖怪可以通过化形丹化形,但骨骼终究与人类不同。 府牧钟会肃穆的声音一顿,正视林渊的眼睛,“虽可以知晓那是虎妖,但形体已经化为了齑粉,因此看不出具体修为。” “世子与它交手时,感觉出来了吗?” 钟会不苟言笑的发问。 从现场能获取的为数不多的消息,就是打斗完全不激烈,结果却称得上惨状。 按照郡主赵琬所说,面前这位青年几乎可以说是一边倒的碾压获胜。 她说,只感觉几簇雷光出现、并几声惨叫响起,事情便极快结束。 司隶府不修道,但身为强力机构,对道家的手段还是有些了解的。 如此干净利落的手法,连他这个司隶府牧都感觉欣赏。 年纪轻轻,修为不低啊。 林渊避开他炯炯的目光,青瓷茶盖轻轻一撇茶水表面。 “逃走的一只妖应该是六境初期左右修为,死的其他妖,应该是四境。” “我在山上随天师府的前辈习了些厉害道术,加之下山前,家师赠与几张雷符,出其不意之下,才将之擒拿。” “郡主谬赞了而已。” 钟会目光锐利,仿佛要看透面前青年,“瞬杀四境,好厉害的雷符,能不能让我看看。” 四境修士体魄如钟,战斗时不动如山,动若巨炮,一人就可战百名重甲骑兵,死的过于轻松了些。 林渊抬起头,微微哂笑,“天都雷符,怎么了?” “至于看,就不必了吧。” “大人要明白一点,我不是你的犯人,大可不必如此审问。” 救了人,好像还成了嫌疑人一样,没罪的倒变成了有罪。 这世道,奇了怪了。 上座的宁王意识到气氛不对,及时开口缓和,“既然是天师赠予的天都雷符,那必是极品符箓,怎可轻易招摇示人?” “府牧大人,算了吧。” 司隶府牧钟会从青年平静的脸上移开目光,微微点点头,“是老夫唐突了,万没有责问世子的意思,还请勿怪。” 林渊放下茶盏,轮到他问了,“北妖国为何要绑架琬郡主。” “为此不惜布上连环计策,牵扯两位朝廷重臣。” 那个王格也不是普通人,加上都御史杨家,以及宁王府,这事绝不是头脑发热就能办到的。 钟会思索片刻,答道:“暂时不知,不过应该不是为了要挟宁王殿下,或许和郡主本身有关。” “如果世子当时留个活口,现在估计就知道了。” 林渊不理会话中的责怪,淡淡收回目光。 当时他什么都不清楚,路见不平而已,当然怎么彻底怎么来,不然还管到底吗。 宁王又开口打断微妙的情绪。 “既然办完了公事,就请移步膳厅吧。” “有劳钟大人和贤侄过府了。” 一旁全程茫然的宁王世子,这时倒是会接他父亲的话,站了出来。 “对对,宴席早已准备好了,请一定留下,让王府略道感谢之意。” 林渊看了看对面两个中年男子,答应起身。 钟会却推辞了,不顾宁王和宁王世子的极力邀请,无动于衷的离去。 明明是一个武官,却让人看到孤高的一面。 …… 前往膳厅的小路,宁王世子脸色不爽,暗骂了一声,同林渊抱怨道:“这司隶府的人一向不识趣,咱不管他们。” “林兄弟留下就行。” 第12章 再遇小娘赵琬 林渊背负双手,迈步走在宁王府精致的园林小道。 耳边传来宁王世子赵柯的絮絮叨叨。 这位世子殿下好像一个话痨。 明明认识还不到两个时辰,他已经说了至少上百句话。 林渊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自来熟的人。 不一会儿,两人走到了宁王府的膳厅。 整个膳厅用紫檀和黄花梨制成,看起来古色古香又奢华无比。 一张正中的大桌上摆满了菜肴,粗略一扫至少四十道。 杯盏调羹用的是白瓷玉,筷子质地好像是有东方神木之称的乌木。 林渊也是出身王侯世家,但因为上山比较早,这种排场什么的根本讲究不起来,初一看到,立即便有些熟悉起来。 这时,换了常服的宁王赶来,伸手笑请林渊入座。 不一会儿,一位精致的小娘忽然也进入了席间。 娇小瓜子脸、头戴凤钗梳着未出阁样式的发髻,身上一件对襟的青蓝色淡雅马面裙,看起来清新纯真。 但林渊知道,这姑娘胆子可不小。 宁王、宁王世子、宁王嫡女陪坐,算是给足了林渊面子。 林渊也不再提之前与司隶府牧钟会的不愉快,在宁王的邀请下入座。 这顿饭的功夫里,宁王也不谈之前的事,只是几次示意,让林渊用菜、不要客气。 准备的酒水不是那种烈酒,而是十分温醇的佳酿,注重味道和口感,有一丝丝的后劲,但却相当好喝。 宁王世子说,这是宫里的贡酒。 一顿饭,林渊吃的颇为满意。 宁王几次话里话外,暗示他不要将赵琬的事情外传。 林渊自然答应。 得到准确答复,宁王又喝了几杯酒,先行离席,留两个子女陪同。 长辈离去,宁王世子又开启他的两瓣嘴唇。 神秘兮兮凑到林渊耳边,挤眉弄眼,“你看我妹妹,好看不?” 说罢,目光朝一旁拘谨娇羞的赵琬瞥去一眼。 林渊顿下筷子,没说话的看着他。 什么意思? 宁王世子赵柯笑嘻嘻道:“咱们大景民风开放,不讲究前朝那些古板礼仪,你评价一下我妹的长相。” “够不够做你的世子妃?” 林渊深吸一口气,眉头拧了拧。 不等他说话,赵柯又道:“你放心,我妹妹绝对还是清白之身。” “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就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我父王上报时隐瞒了一些东西,现在知道真相的只有你我少数人。” “之前小瑾是受了不良奸人的蛊惑,才出了京城,不过好在有兄弟及时搭救,哈哈,这也算缘分不是?” 赵柯一边替自己的妹妹找补解释,一边大力夸赞她的美貌。 言之凿凿她妹妹赵琬,绝对算得上宗室中排名前列的好看女子,哪怕皇帝陛下的公主里面,也找不出几个更貌美的。 林渊对这话保持怀疑态度,但还是转过目光去扫视两眼。 赵琬约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最美好的时候,一张白嫩无瑕的瓜子脸十分精致,如浑圆天成的美玉般,虽还略带稚嫩,但却让人不由自主产生我见犹怜的触动感。 身材还很青涩,胸脯却意外的鼓鼓囊囊,腰臀比例恰当。 此时一双白净小手放在裙腿上,拘谨的偷偷打量林渊。 她没见过林渊这般,气质如蔚蓝天空远望就心情清朗、外表还一副得道高人相貌的少年仙人。 比起那个令她伤心透顶的杨羽,要胜过十倍。 尤其,自己的性命和青白全靠他所救。 林渊收回打量的目光,小声道:“哪有你这样‘举荐’自己妹妹的?” “给你夸的,令妹都成了天上少有地上仅有的绝世佳人了。” “还有,婚嫁大事什么的,等过几年我询问过我父王再说吧。” 林渊打断他的絮絮叨叨,举杯劝酒。 赵柯想了想,觉得也是,就算他急着替自己妹妹找个好人家掩盖丑事,也不能如此草率,显得宁王府轻贱了。 以后再多带赵琬到林渊面前见见,说不定能培养出真感情来。 赵柯对自己妹妹的长相实在自信,于是继续喝酒。 不过一直静静坐着的赵琬,听到那些话,却陷入了沉默。 他哥那粗人没听出来言外之意,她听了出来。 不正是变相的拒绝吗。 同为亲王的魏王,怎么会要一个名声受污的女子当世子妃? 那种事情不可能瞒得住魏王的。 赵琬心中愈发懊悔当初的不知廉耻,做出那等有辱门风的事来。 她低下螓首,用力咬着下唇,直至殷红。 …… 宁王世子和郡主送林渊出府。 来这一趟不算毫无收获的林渊心情不错,向两人摆手告辞。 准备上自己的马车,打坐消消食。 这时,宁王嫡郡主不知同自己的哥哥说了什么,让的赵柯停在原地,而她提着裙角跟了上去。 赶在林渊登上舒服的马车前,喊住了他。 “世子,请等一等……” 林渊的马车停在宁王府门楼外,闻声回头,看见那个满脸通红的小娘,提着裙角跑来。 也许是跑的急,她自己的身体又娇弱,脚下一个不稳,后仰就要摔倒。 林渊只好动用神行步瞬移上前,将她扶住。 没有扶她的后背,也没有握她的手,而是一只手停住了肩膀。 险些后脑勺吃地的小姑娘,脸色发白惊魂未定,胸口起伏颤抖。 “郡主慢些。”林渊无奈道。 赵琬站稳,后退了两步,纤秀手指紧紧捏着裙子,“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问世子一些话……” “并非故意如此……” 林渊点点头,“我相信郡主不是那样的人。” 赵琬一下抬起头,或许是轻松就被相信,她的眼睛闪亮,“世子与其他人真不一样。” “你说的话,让人安心。” 林渊耸耸肩,“比常人看的透些罢了,毕竟我也算是道士。” 赵琬低头咬了咬嘴唇,“那……那事,世子也觉得我丢人现眼吗?” 她问出真正想问的话,小心翼翼看向面前男子。 如果他流露出一点厌恶的情绪,那她就马上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 不惹他嫌。 第13章 皇帝的旨意 当时那样的遭遇,让赵琬简直心如死灰。 那种哀莫悲怆的感觉,让她羞耻悲愤到了极点。 就在那时,面前这个青年如仙人般忽然出现,将她从死寂的绝望中搭救了出来。 就像话本小说里的大英雄那样。 在她漆黑如渊的心间照出一束光明。 后来听自己的兄长说,救她之人乃是司北王世子,年少得道的道门奇才、十五岁就被天师府授予道号的人杰天骄。 她震惊万分,却又觉得该是如此。 沉迷于言情话本的少女,哪个不幻想有朝一日,一个气概不凡、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解救自己于水火? 以前她觉得都御史家的杨羽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考取了举人,说话还好听。 但后来发现,他不过是个懦弱无能的草包!赵琬心中后悔极了,转而了解林渊。 此时,她面对身前的人儿,却有点自卑和忐忑,自己都觉得过去是污名。 但还是不死心的想知道林渊的看法。 小娘扬起她稚嫩的脸颊,眼睛小心翼翼看向面前青年。 林渊听到她大胆追问怎么看待她所做之事,心中顿觉有些怪异。 但既然人家这么诚心问,他不好不答,思索了片刻,林渊引用道家真言,缓缓道: “经历像一面镜子,照着不可挽回的过去;人生却是行进的,就像流动的水一样。” “所谓往者不可谏,未来犹可追;郡主应该向前看,你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 林渊沉吟半晌,给出自己的答案。 赵琬听罢,眼睛不由得一下汪亮,嘴里默默重复那句话,往者不可谏,未来犹可追…… 双眸倒映的面前青年身影,愈发高大。 “多谢世子的开解。”赵琬两颊浮出红云,声音颤颤轻扬。 林渊一身酒气,也不想和这小娘多待,摆摆手,转身上了马车。 赵琬站在原地,望着他的马车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 …… …… 清晨,林渊见过一面的大太监前来传皇帝口谕。 给他安排了在京的差事,美其名曰历练。 林渊早料想到皇帝会维持这传统,因此也没太意外。 不过等听到他需要去的衙门,他随即蹙了蹙眉头。 不是六部、不是都察院、大理寺、京兆府、更不是国子监太学。 而是司隶府。 皇帝封他为司隶府左卿,位在司隶府牧之下,正三品。 然后让他即日上任,并听从司隶府牧的安排。 林渊很怀疑这事有内幕。 前两天才和府牧钟会发生了点摩擦不愉快,他这就成为他的下属了? 莫不是那钟会在皇帝面前进谗言! 林渊心里涌出不悦,对这个人的评价瞬间降低。 小心眼。 可皇帝圣旨已下,他不去就是抗旨。 再不情愿也得忍着,这个时代,皇帝的权利近乎无限大,一言可决万万人生死,全国无数修士、军队都听从号令,随意调配国运,哪怕庞大如三教,也要压低说话的声音。 林渊轻吐出一口气,双手接旨,感谢皇恩。 前来传旨的红袍大太监,笑着道:“殿下,陛下让奴婢问您一个问题。” 林渊整理情绪,做出倾听状,“公公请上前宣旨。” 红袍大太监赶忙摆摆手,“不是圣旨,只是一个问题,陛下说了,您不想回答也可以。” 皇帝问话哪有不回答的可能,林渊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太监清了清嗓子,“陛下问您,是否愿在京师成婚,如果想,他老人家便帮您挑选世子妃。” 听到竟是这个问题,林渊微微松了口气。 思索片刻,给出一个大概大概的答案,“陛下愿帮臣挑选良人,乃臣之幸。如果实在适合,臣愿在京师成亲,请陛下当证婚人。” 他父王、以及过世的祖父都是在京师成的亲,这倒也成了一个传统了。 林渊打算到时候细说,适不适合,那要看具体情况,可操作空间不小。 红袍大太监得到答案,拱手告辞。 林渊送他出中门,沉吟了片刻,动身前往司隶府。 事到临头,不去是不行的,不如变被动为主动。 他堂堂亲王之子、天师府嫡传,当世少有的七境修士,钟会不敢真对他怎样。 …… 司隶府属于一品衙门,也位于皇城内。 地址选在皇城西北一处僻静的湖畔。 大景京师位于国家的中北位置,既不干旱也不潮湿,区域内水景却颇多,因此各衙门的办公环境都很不错。 林渊穿着一件淡青色的翻领长袍,领口、袖口都绣金纹,头顶长发被金簪束起。 这副穿着打扮,让司隶府门前的卫士多看了几眼。 司隶府是强力机构,拥有监察审讯职能,百官不说谈颜色变,也是敬畏少言,还鲜少有人敢主动登门的。 在卫士出手拦住之前,林渊面无表情的展开圣旨。 “我是新上任的左卿,府牧大人在哪里。” 站岗的军士脸色微变,即将出口的斥责话语生生咽了回去,俯身半跪在地。 “卑职参见左卿大人!” “回大人话,府牧大人应该在中庭的观海楼。” 看了眼这识相的小人物,林渊颔了颔首,收回圣旨信步走进府衙内。 整座司隶府占地超过百亩,分前厅、中庭、后库三块大区域,前厅忙碌的官吏们看到信步闲逛的青年,纷纷露出意外之色。 林渊也不着急去中庭,就在府衙四处闲逛,感知力散发。 短短时间内,便摸清整座府衙的战力情况。 如果有官吏上来阻拦,他就摊开明黄黄的圣旨,然后继续游逛。 府牧钟会也不让人阻拦,仿佛默许了这一行径。 直到他慢悠悠游逛了一圈,终于来到中庭。 一栋八层高、每层约高四五米的木质楼宇映入眼帘,楼堂的正方向,高高悬挂着一块用行楷书写的牌匾,曰‘观海楼’。 林渊漫不经心打量这块牌匾,心里却是想到一句话:圣坐俗世,以观沧海。 府牧钟会把自己比喻成圣人了不成。 不一会儿,有吏员自楼洞出来,请他登楼一叙。 第14章 司隶府 林渊在观海楼顶层见到了司隶府牧钟会。 以及他身边的两名亲信。 “府牧大人,按圣上的旨意,我来履职。”林渊拱手抱拳,笑容淡淡的道。 “不知司隶府有没有事先为我准备好堂房、下属?” 神情平静,深处隐隐透出一丝嘲讽。 林渊认为府牧钟会在皇帝面前嚼舌根,虽不至于明面上挑出来,但暗地里嘲笑他一番是少不了的。 以他的身份,根本不必忌讳这个百官都害怕的虎臣。 何况,不将关系搞僵一点,难道让皇帝看见他手里的刀,和身为塞王世子的自己,相亲相爱吗。 钟会一张板正的脸面无表情,好似半点不会通融的冰块脸。 但他身边两个亲信却忍不了。 其中一个身材细长,面相偏中性,让人一眼看过去就看出几分女人相的男子,沉喝一声,“放肆!” “府牧大人是府里所有人的主官,你既成司隶府一员,怎敢用如此态度相对?!” “你这个天师府嫡传,也不过是个毫无半点主见人云亦云的跟风者罢了!” 男生女相的司隶府镇抚使杨元钊讥怒道,他从钟会身后站出,身上气息浑浊暴涌,磅礴气机如一堵山峰般朝林渊压去。 钟会见状微微皱眉,却没阻拦,那另一位镇抚使脸上更是露出有趣的笑意,拢起袖子作壁上观。 林渊冷笑一声。 左脚脚尖向后移了一步,身上涌出真元之力,一面太极阴阳图自成脚下。 太极图成,他的右掌也轻飘飘递了出去。 与男生女相的司隶府镇抚使轰出的右拳,巧然相撞,而后如藤蔓般游走而上。 一直没有动作的钟会,眼睛倏然一眯,另一位镇抚使脸上玩味的笑容也顿了顿。 他们都清楚杨元钊这一拳的威力如何,虽有所收敛,但轻松轰碎一块十米高墙却是足以。 他们也知道年少入天师府学艺的林渊有些本事在身,却没想到竟如此轻易就挡下六境武夫的蓄力一拳。 名为杨元钊的镇抚使也立即意识到不对,脸色刚刚微变,手臂处就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而后是胸骨。 他浑身力道被尽数卸掉,后更被自己的力量一掌拍中,轰然倒飞。 做完这一切的林渊轻松写意,他一抖袖口,发出啪的一声闷响,一发淡紫色雷霆迸射而出,直击杨元钊而去。 另一位镇抚使脸上无法再维持平静,一步跨出,力从腰间起,随拳轰向前。 霎时,砰然震响传荡在观海楼顶层。 整座楼宇都出现颤抖,溢出的气浪将木墙砰砰撞碎。 刹那间调动浑身元力,还动用武技,这位镇抚使才勉强挡下那一发紫色雷霆。 脚下却已经将地板踩碎一连片。 他脸色陡变,愕然道:“紫霄雷法??!” 身为实际上当世第一武道圣地,司隶府坐拥无数资源和武道功法,这里的武夫,见识远胜江湖草莽。 一眼便认出了道门的至高功法,雷法。 认出了,心下不由巨震。 钟会终于有所动作,他迈出一步,一挥袖口,将余波尽数收敛,挡在两名下属与林渊面前。 板正严肃的脸,恢复平静和面无表情。 “够了。” “你去中庭东边,那里有你的堂房和下属。” 林渊目光扫视身前三人,最后停留在钟会身上。 刚才交手的余威他尽数挡下,否则整座楼已经塌了一半。 此时钟会身上弥漫出一层无形的气机,为武夫一道独有的特征,锁定敌人几乎不用双眼。 林渊轻淡一笑,“传闻府牧大人实力高强,今日一看的确名不虚传。” “只是希望下次看到,是在战场上,而非用来打压自己人。” 听着这已经不掩饰的讽弄,两名镇抚使脸色青红,阴沉沉盯着不远处的青年。 林渊蓦然转过视线,身上气息威压陡然绽放。 武夫修自身,有气机;道士注重修为,有气息威压。 如洪水般磅礴的威压轰然漫过,逼得两名镇抚使脚步不稳倒退。 钟会再踏出一步,沉声道:“你来司隶府非本座之故,至于你说的打压异己,我亦问心无愧。” “只要你在司隶府,终有一天会看到你想看的。” 林渊倾泻的威压被尽数挡回,两名实力不弱的镇抚使,松了口气,脸色阴晴变化。 林渊闻言,淡淡冷哼一声,不再多说,转身下楼。 …… 左卿堂房位于整个司隶府衙门的东边。 是一座重檐歇山顶廊房,里面有数间屋,房子周边种着一些青翠的竹子。 林渊负手来到这儿时,已经有两个人等在这儿。 两人自称是他的下属,都位列六品百户,一个名叫王展年,一个叫高铭。 林渊上下打量司隶府安排的两个下属,笑了笑,“府牧大人,让你们来监视我?” 两个年轻人一愣。 有些没想到这位新上任的大人居然这么直白。 愣了一会儿,身材健壮、只大约二十岁出头的棒小伙儿王展年,赶忙抱拳弯腰: “大人说笑了。” “您是咱们衙门的二把手,谁敢监视您?要监视也轮不到我俩个啊?” “大人有所不知,在下也出身勋贵,家父是大景伯爵,选录司的家伙可能看中这个,就把我调到您这儿了,来之前确实没见过府牧大人。” 林渊挑挑眉,多看面前的小子一眼。 “你出身勋贵?父亲是哪位伯爵。” 王展年立即腆着脸上前,“成康伯,家母是宁安长公主。” “说一句大胆的,属下跟您还有些表亲嘞。” 林渊重新打量他两眼,“还真是,我故去的祖母跟你母亲是姑侄关系。” “可不是?”王展年附和。 三言两语间,他将自己和林渊挂靠上关系,虽还没有完全取得信任,但已经变相说清了尴尬的身份。 勋贵世家一般不会帮着外人对付自己人,勋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倒是个伶俐的家伙,林渊轻笑,又看向一旁的另一个下属。 “你呢,谁家的?” 年纪轻轻就当上六品百户,没点背景是不可能的。 另一位下属高铭,看起来不太擅言辞,望着王展年吧啦吧啦几句就获得信任,脸上涌出羡慕。 第15章 审问杨羽 “家……家父是……是禁军的一位统领。”高铭结结巴巴道,脸色有些通红,不知道是紧张还是说话憋的。 林渊倒了杯水给他,“别急,慢慢说,我也没有要将你踢回去的意思,随便问问。” 高铭接过水杯,又结结巴巴的感谢。 林渊没有再难为他,揉了揉眉心平静下来。 禁军统领,这个职位也不小。 禁军是守卫皇城和宫城的军队,位置至关重要。军中有一位大统领和几位统领,大统领是二品武官,统领则是三品。 三品禁军统领放眼整个京城算不上太拔尖,但也算是高等官职了,而且位置重要。 倒是有趣,钟会安排这两人来自己这儿? 一个是和皇室沾亲带故的勋爵后人,一个是位不高但权重的武将后代。 这样的身份,放眼整个司隶府应该也不多,属于上官欣赏、下属也尊敬的优质人才。 钟会应该留给自己的亲信才对啊,怎么塞给自己。 林渊一时想不通,过一会儿,懒得再想,打算听之由之。 看见两个下属小心翼翼的,他笑了笑,“我最近有没有公务?” “闲着也是闲着,陛下下旨让我历练,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王展年思考了片刻,一锤掌心,“还真有。” “刚才卷宗司的人送来几份卷宗,其中有一份属下觉得有看看的必要。” 说完,得到林渊的允许,他将那份卷宗拿了过来,摊开。 林渊一看,呵了一声,还真是巧了。 赵琬的事情。 都察院都御史之子杨羽,就关在司隶府。 正待审问呢。 这是摆明了,想让他来查? 林渊呵笑一声,细细琢磨了一会儿,“这事儿好像真得我来办。” 都御史位列九卿,管着怼天怼地的一群御史言官们,一个搞不好,就会惹得这群疯狗到处弹劾。 当今皇帝并不残暴,不会允许有人滥杀文官,因此文官腰杆子很硬。 王展年应和一声,殷勤的拿起卷宗替林渊介绍。 三人一路朝监牢走,一边说话。 “听说宁王郡主出城烧香,被这小子邀请赏花,一时脱离了侍卫的视线,结果北方妖人这时候忽然出现,将两人一同绑走了。” “郡主殿下已经救回了王府,但这小子就没那么好运了,陛下下旨关进司隶府监牢,顺带牵连不少人。” “听说还牵扯吏部侍郎的儿子,两人和北方妖国勾结,连累郡主被禁足家中。” 林渊一边听,一边回忆这事儿。 看来皇帝为了保住宁王府的面子和郡主的贞洁,这事儿委婉了许多。 自己杀的那个男子,就是吏部侍郎家的人吧。 林渊问两人是什么关系。 王展年回答说,吏部侍郎家的儿子与都御史的儿子,原来是同窗,两人早就认识了。 卷宗上说,或有可能是两人合谋,骗宁王郡主出城。 一番春秋笔法下,郡主私奔变成了受蛊惑。 至于妖国为何要绑架一名宗室郡主,那就需要查了。 没过一会儿,一行三人走到司隶府的地下监牢。 这监牢和其他监牢没什么两样,昏暗潮湿、一股常年难散的霉味。 不用林渊开口,王展年搞定了狱卒,将他带到都御史家的儿子面前。 杨羽此时已经没了贵家公子的模样,浑身污垢狼狈,手脚都上了铐,一张白净的俊脸被脏兮兮的长发遮住大半,整个人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 王展年拿自己的刀鞘拍了拍铁栅栏,发出清闷响声。 “过来。” “大人有话问你。” 刀鞘和铁栅敲击的声响并没有让杨羽动弹,王展年于是迈上前,箍住其手臂,拖了上前。 “抬起头来,大人有话要问!” 林渊看一眼,伸手撩开他额前的乱发。 这时发现他双眼发浑,神志十不存一。 “你们打他了?” 王展年也发现不对,愕然道:“没有啊大人,属下第一次见他。” 林渊没说话,这时,一旁另一位下属高铭忽然结结巴开口,“大人……他应该经历了什么震动,所,所以陷入了癔症昏迷。” “我略通医理,或许可以为您暂时唤醒他。” 林渊回头,看向另一位下属,他脸上有些紧张,不过眼神没有闪躲。 于是点了点头。 他倒也学过,但道士是万金油,什么都学点,却都不精通,他上山不到十年,时间基本放在修炼神通上了。 不过确实没想到这位出身武将世家的下属,还会医术。 高铭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布包,取了几根银针,在王展年的帮助下给躺倒的杨羽施针,一边解释自己为什么会。 “属,属下的母亲以前是医女,嫁给父亲之前曾游走江湖,后来嫁人了,医术无从施展,便都传授给了我。” 没几针下去,原本双眼泛白的杨羽果然有所反应,呕吐几声。 王展年用刀把他架起,拖到林渊面前。 好一会儿后,高铭表示可以问话了,不过时间只有大约半刻钟。 林渊点点头上前,严肃开口: “杨羽,是谁震慑了你的神智?” 面前原本俊朗的才子缓缓回神,听到声音后抬起头,恍恍惚惚看向林渊。 “是你,我……我没有拐走她,是……是她自己跟我……” 林渊闻言一皱眉,伸手指点在他的眉心。 一股清凉当即涌入其体内。 他口中断断续续的话开始停下,不再胡言乱语。 只听了半截的王展年和高铭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林渊在此他们也不好多问。 不一会儿,又经历了真元之力浸润的杨羽,终于彻底清醒下来。 林渊凝视他的眼睛,“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不能说,我想你父亲应该跟你提过。” “我不想听你方才那些胡话,我要知道的是,你回到京城这些时间以来,谁见过你。” 杨羽目光顿然,脸上涌出颓废,点了点头。 “好吧,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能进到这里来,说明你应该有一定能量,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只希望,不要牵连我的父亲……” 林渊两位下属立刻有所动作。 王展年迅速拿出纸笔,高铭把守牢门。 第16章 青楼轶事 杨羽缓缓道来:“除去那些我不能说的,就只剩事件的开头以及最后结果了。” “那个被你杀了的王格,是我的同窗,也是家父好友之子,乃吏部右侍郎之子。他是整个事件的谋划者和撺掇者。” “我就是受他蛊惑才……没想到我刚刚……他的獠牙就露了出来,引出贼人,要将我二人绑去北妖国卖掉,听他话里意思,似乎是受妖国一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指使。” “对了,路引以及途中的过关配合都是他弄到的,我猜测,他们这些年在大景干过不少这种事,只不过这次闹得有点大。” “……” 王展年奋笔疾书,将杨羽的话一字不落记下,直到出现停顿,抬头看了眼林渊,见他陷入沉思,便拿起让前者签字画押。 林渊眉头微微拧起。 王家还没有被抄家,也没有给出罪名,更不好给出罪名。 但王格已经死了,被一枪贯的连渣都不剩。 钟会让自己查这个案子,该不会就是想让他弄些罪名出来吧。 吏部侍郎是三品文官,属于庙堂高官的行列了,而且吏部号称六部第一部,掌管全国官员调动、升迁、履职。 权力极大。 文官表面上一副君子朋而不党的模样,但多年科举、共事,早就形成了不党而党。 想要扳倒这样一位重臣,光凭杨羽的这点供词,不够。 林渊还有些别的异样感觉,是皇帝陛下想让他查,还是钟会那老家伙想让他查? 如果是前者,那他不得不弄出点真东西来。 沉思的几瞬,杨羽瞳孔又开始涣散,就要再次失魂。 林渊赶忙再问,“快说你最后见的人是谁?” 杨羽断断续续回话,“玉庆楼……头牌……”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的瞳孔彻底无光。 王展年检查过后,骂骂咧咧一脚踹向高铭,“你狗日的不是说半刻钟?” “大人,这还不到一百息呢。” 高铭被踹了一脚,黝黑的脸涨红,悻悻道:“我是说,最,最多半刻钟。” “又没说……一,一定能到半刻钟。” 越着急辩解,他的话越结巴起来。 林渊叹了口气,也懒得怪罪这位下属的表述不清。 藩王世子不好干了,当纨绔都不行,非得给你派任务。 派任务也就算了,还是这种操蛋的任务。 ……好歹问出了点东西,玉庆楼头牌,赵雨岸请客那一次,她好像也来了,林渊还有印象。 长相挺有特点,很媚。 琼鼻高耸、眼型上钩,脂粉气颇浓。 林渊和两位下属出了监牢,问道: “杨羽被押回京时,就投入司隶府大牢了?” 王展年跟在身后,闻言看了眼手中卷宗,答道:“不是哩,他是被京师府衙的人押来的,当时有好几拨人马出城,找到后,陛下没有立刻下旨交付我们司隶府,于是就押入了的京师府的天牢。” “这个玉庆楼头牌,应该是押回的当天晚上来见的杨羽,不过她一介官妓应该没能力越过府衙见到人吧?” 林渊摇摇头,不语。 三人一路走回左卿堂房,这时,一天也快结束了,到了下值的时刻。 王展年看了眼天色,狗腿的说道:“大人,不如我们去玉庆楼耍耍,然后叫那玉庆楼头牌花魁来问话。” 京城流金河有多座官办青楼,但每一座只有一名头牌,对应很容易。 王展年这时笑呵呵道:“大人有所不知,咱们司隶府的薪俸高,干的又是整天和妖物、奸臣打交道,说不准哪天就死了。去青楼潇洒很稀松平常的,您的名声不会有误。” 林渊看他一眼,暗道自己怕什么名声受污? 正盼着名声不好,不被皇帝记挂呢。 当下思索了片刻,便也答应了。 王展年立即应和一声,走出堂房叫上其他几个同僚。 林渊手底下除了他们两个百户,还有几名总旗和小旗,借这次机会一起熟悉熟悉也好。 那群人也眼巴巴巴正看着他。 于是,在王展年的说服下,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向京城的销金窟——京城官办十八青楼。 大景京师人口达到恐怖的百万规模,明里暗里青楼数量难以计量。 但官办青楼都位于流金河一带,是京城中有些身份的人的好去处。 这些官办青楼中的官妓,有的来自民间挑选,但更大一部分来自本就出身官宦的犯官亲属。 那些犯官女眷,本就是知书达礼的女子,因为家中有人连累才被打入贱籍,素质上不可与那些大字不识二个的民间妓女同日而语。 样貌也是毫无疑问更胜一筹,加之独有的刺激感,引得无数人追捧。 官办十八青楼的花魁头牌,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当林渊一行来到流金河时,发现十八青楼无一例外全部爆满。 这次没有二皇子赵雨岸带队,估计是享受不到花魁齐聚的待遇了。 能有个席位就不错了。 不用林渊亮身份,王展年说他有办法进去。 他领着一行人径直来到玉庆楼,而后直接扒开人潮进去。 林渊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淹没在人群里。 一旁一位总旗武官这时笑着开口:“王大人是伯爵之子,说不准他老爹有特殊待遇呢,大人,咱们姑且歇上一歇。” 这位总旗说话蕴含一丝揶揄,并没有因为王展年上官的身份而畏畏缩缩。 林渊很快明白过来他话里什么意思,王展年他爹是伯爵没错,但也是驸马。 母亲是先帝的一位妹妹,按照惯例,娶公主的驸马是不能娶妾的。 这位总旗说这话,是在揶揄那位伯爵大人,可能有些别的办法解决生理欲望。 林渊哑然一笑,摇摇头不语。 果然没过一会儿,王展年身边跟着一位老鸨走了出来。 “大人!楼上最好的包厢伺候着呢。” 林渊笑了一声,招呼后边也在发笑的下属跟上。 刚走了几步,却在这时,一旁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有一队人马跑到了司隶府队伍的前面。 就在众人以为遇到胆大包天的插队,敢抢包厢时。 来人却自报身份,是隔壁雨花楼的人。 认出了林渊,特地前来迎接。 林渊这时忽然想起,今日貌似也是雨花楼头牌,玉华娘子的生辰。 第17章 青楼花魁——玉华 雨花楼头牌玉华娘子三天前给他递过请帖,林渊还接了。 不过接是接了却压根没放心上,忘得一干二净,此时她忽然让人来迎接,林渊这才恍然记起。 司隶府众人目光羡慕的看了看自家大人。 旁人想进去有个普通席位都难,左卿大人这是直接被花魁邀请入闺房了吧。 这些官办青楼的花魁和民间青楼的可不一样,哪怕地位颇高的人也不会强迫她们,要遵循着楼内的规矩来,不然落得个强迫官妓的名声,对官途不友好。 但只一会儿,想到左卿大人的身份,一众司隶府官员又都释然了。 亲王世子啊,哪个不眼巴巴的仰望呢,花魁说到底也还是一介官妓,若能得到亲王世子兼司隶府二把手垂青,不比嫁给哪个商人做妾好? 众人羡慕的同时又觉得理所当然。 林渊却是眉心微微一拧,他来这儿不是光为了逛窑子的,有任务。 而且,那玉华娘子给他的印象一般。 “跟你们娘子说,我过一会儿去,先跟同僚喝杯酒。” 林渊指了指身后,示意他是团建,不是单玩。 面前的雨花楼侍女脸色一垮,将腰弯下去,“公子不如将同僚都带来我们楼,雨花楼一定招待好。” 这话说出,玉庆楼的老鸨待不住了,出来呵斥一声玉华身边的侍女,“嘿!有你们这么做事的么?” “几位大人都到我们楼了,你们还给抢出去?” 雨花楼侍女反唇相讥。 “客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们还想强留不成?” “摆清你的身份!” 不一会儿,原地吵吵嚷嚷成了一锅粥。 两座官办青楼抢人,骂的还很凶,顿时吸引无数人将目光投了过来。 王展年不耐的开口大喝一声,“都闭嘴!” “吵什么?你们还想强拉人不成?去哪儿我们大人说了才算!” 林渊捏了捏眉心,左右看一圈,无视周围的羡慕目光,对一众同僚开口道:“你们先去玉庆楼,我去雨花楼说两句话就回来。” 王展年喊的一嗓子彻底镇住两座青楼,听到这话,答应一声,带着司隶府的一众好手先往玉庆楼走。 雨花楼花魁侍女小心翼翼看了眼面前的年轻公子,带着他往回走。 此时雨花楼张灯结彩、红缎遍布,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堪称流金河畔最热闹的一栋楼。 一是雨花楼花魁玉华过生辰的缘故,二是雨花楼的确相较其他地方显得更风雅一点。 雨花楼有五层,每一层的面积递减,到第五层时楼的长宽仍有二十米。 林渊登上顶楼,见到这儿的装饰胜过楼内其他地方。 侍女小步走在他背后,低声道:“我们娘子今日打算行接词令,接到最后的人可以入阁叙话。” “这是词令接龙的题目和内容,公子背下来到时候接就可以了。” 说罢,侍女从袖口拿出一张信纸,偷摸摸递过给林渊。 词令接龙就是按照诗词的意境或者韵脚进行接龙,一人一句,轮转一圈,谁接不下来就出局,最后的胜者有资格进闺阁,这是青楼女子常玩的游戏。 玉华娘子不仅直接给林渊开卷,甚至还给了答案。 林渊挑眉,接过那张信纸,“你给了多少人答案?” “这样,你们的游戏还有甚么乐趣。” 侍女轻轻跺了跺脚,急道:“当然只给公子一个人啦!” “楼里的规矩不能明着破,但谁叫我们家娘子钟意喜欢公子你呢?” 林渊古古怪怪的看去,我信么。 是怕他答不上来,然后尴尬吧。 来青楼风流的大都是读书士子,这些人不说饱读诗书,对诗词信口拈来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而在玉华眼里,他虽然身份金贵,但却是山上的道士,经书或许懂一些,诗书可不一定。 侍女被林渊的眼神看的撇过头。 林渊呵呵一声,将信纸径直丢还给她。 不是自信,而是他压根没打算待太久。 转身撩开了珠帘,林渊迈步进到雨花楼顶层阁楼的里间。 侍女大惊,赶忙跟上去阻拦,“林公子!林公子,您不能直接闯进去,不能……不能这样啊,不然玉华娘子以后可怎么在楼里待下去?” 林渊懒得搭理,边走边道:狗屁的规矩,我是什么身份?别说进个隔间,就是直接把你们娘子办了,雨花楼也得说我办的好。” 走了两步的功夫,就到了一间温香暖调的房间,一位头戴朱钗、青丝挽起、身上袍服将身材立体感凸显的很到位的女子,静静站在里间。 她女子生中相,但并不粗糙,反而兼具中性柔美,脸型带着英气。 正是玉华。 她看了眼慌慌张张的侍女,轻启红嫩玉唇,柔声道:“你出去吧,我跟林公子说几句话。” 侍女望了望自家娘子,又看了看身材高大的林渊,犹豫片刻,点点头,退出去关上了门。 布置温馨的房间内,只剩卓然而立的青年,与享誉京城的名妓。 玉华娘子头上的钗饰不多,只有一根金镶玉的珠钗,但却恰到好处的将她三千青丝挽起,挽成一个结,收拢在背后。 她轻挪莲步上前,走到圆桌旁倒了杯清茶,递给林渊,低声的问,“好像不太高兴?” “是因为奴家给您的那张纸吗?” “还请莫生气,不要,扔了就是,权当奴家的讨好太愚蠢。” 林渊接过茶水,握在掌心没有喝,“没有生气,想进来跟你说两句话而已。” “今日不得空,一位同僚早早订下了玉庆楼酒宴,但又想起今日是你生辰,于是让他们先去,我来跟你说两句话。” 林渊缓缓道。 玉华娘子脸上一副恍然,掩唇微笑,“奴家多谢世子繁忙中记挂。” “原来您就是新进京的司北王世子。” “听说您获封司隶府左卿,恭喜世子。” 林渊今日午时左右才上任,她现在竟就得知了,林渊意外的看她一眼。 “还好,不是很忙。” 两人说话之际。 闺房外面忽然传来几声嘈杂的喧闹。 以及不满的愤怒。 “滚开!别人能见玉华,我凭什么不能?”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懂规矩的,蛮横破了雨花楼的规矩,敢擅闯她的闺房!” 第18章 青楼花魁——照花 林渊回头之际,很快睹见几个穿着儒衫、士子服的年轻人闯进闺阁里间。 几人身上披金挂玉,显然都不是普通读书人。 其中一个冲到里间,立马打量林渊,然后看向花魁,话音急切,“玉华,我听说有人闯了进来,就是他?” “你别怕,有我在,没人敢把你怎样!” 说罢,直直将目光盯向林渊,视线不善,“阁下不玩词令就擅闯人家女子闺阁,这不合规矩吧!你是谁,哪儿人,家里什么行当?!” 说话者脖子下挂着一架金锁,头上顶着一只宝冠,皮白肉嫩,语气却是冲的很。 林渊眸子微微一眯,刚要说话,花魁玉华脸色微变的挡在他面前。 “甄公子!莫要这般动怒,有话坐下来说,林公子也是赏脸来参与奴家的生辰会的。” 边说着,她边给林渊使眼色,请求他不要为难这几人。 红嫩的嘴唇嗡嗡动,大概在说,这几人身份不高,初来京师不懂事,不值得跟他们一般见识。 林渊挑挑眉,称呼从世子又变成了林公子。 还真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脸色慢慢冷淡而下,他却是没有动怒。 容易动怒的人,城府深不到哪儿去,轻松就被人看穿破绽,会失去理智平衡。 这位雨花楼花魁,对他称呼的前后变化,无非就是想维持左挑右选的平衡,好让自己值个高价。 这几个年轻士子,或许就是她池塘里的另外几条鱼。 这也无可厚非,青楼女子的常见把戏。 林渊本不打算参与她的游戏,懒得在意她背后的小动作。 但此时,几个不识天高地厚的生瓜蛋子又开口了。 “既然如此,这位公子请自重些,玉华不是什么人都能亲近的,她让你上楼参加生辰会,是你的荣幸,这可是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事。” 那脖戴金锁的年轻士子压着语气,用一种教训的语气沉声开口。 其他几名士子纷纷开口附和,看着林渊被玉华情急之下握住的手臂,目光不善。 花魁玉华脸色再变,忙道:“不用,不用,林公子能来参与,是奴家之幸……” 她用祈求目光望向林渊,轻轻摇头。 一旁的金锁士子却道:“玉华,你不必如此自折身价,那吏部的天官王大人想见你一面都是不容易,这位公子还能比王大人身份高贵不成……” 叮咚——砰。 茶杯先是被轻掷在桌面上,而后滚落砸碎于地。 几个士子纷纷转过头,看向林渊。 林渊丢弃花魁先前递的茶杯,目光在几个读书人身上扫了扫,轻笑道: “家里没什么营生行当,也就是在北境有着几个州的封地、管着几十万兵马而已。” “我身份也不算太高贵,不才,忝列司隶府二位子,今日刚就任左卿。” “不过却是正好管着一些杂事。会试科考在即,你们几位是来参加的吧?本官记得,国朝不许科考中的士子嫖妓,这样,你们回去准备准备,接收司隶府通知,会试,不用考了。” 林渊朝几个愣然当场的士子扫去一眼,轻笑一声,径直朝外走去。 花魁玉华脸色刷的一下惨白。 这几人科考的功名,正是被她看重的。 这几个傻孩子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可是绝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一般举子不允许押妓,但也没什么较真。 然而如果有人认真,这却是一条不小的罪名,因为律法上明确写着,科举期间,不许士人押妓,违者革除功名! 林渊最后那个眼神,令她心中顿生慌乱。 顾不得几个茫然的傻孩子,花魁玉华提起裙摆,赶忙朝外边追去。 “公……世子,世子!你听奴家解释……” 花容失色的娘子快步追赶,终于在门外赶上,跃身拦到林渊身前。 她气喘吁吁,脸色苍白,“世子……奴家有话要说。” 林渊此时毫无怜香惜玉的心思,一把推开她的肩膀,“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解释什么?” 玉华不得不让开身位,咬了咬红嫩嘴唇,“世子不要动怒,那几个读书人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您也不该如此草率就革去他们辛苦考来的功名。” 林渊目光直直打在她身上,嘴边吐出一个词语,“滚。” “别再卖弄那点待价而沽的小心思,我不是你能钓的鱼。” “再纠缠,本世子拆了整座雨花楼。” 说罢这一句,林渊径直转身离开, 只留玉华呆愣在原地,脸色苍白。 …… …… 没有因这小插曲而心绪起伏,说到底不过是红尘百态中的一种,只是初次经历有些不悦。 这些事以后少不了,他既是未来手握大权的亲王世子,也是修行界大能的嫡传弟子,还刚刚接任庙堂第一武道府邸的副手位置。 当作过眼云烟、红尘凡世的历练即可。 林渊回到玉庆楼,找到王展年等人。 几人也登上了玉庆楼的顶楼,正享受一位乐妓的抚曲。 眼尖的王展年听见脚步声,立马起身迎他入主座。 林渊没有故作推辞,理所当然的居北而坐。 这引得一旁几个乐妓侧目连连,眸中异光流转,悄悄打量这个穿着不凡,气质凝厚的年轻人。 林渊没有穿亲王世子蟒袍,便很难让人看出身份,因为京城官多,官二代也多。不过他的衣裳都是特制的云锦,且手工绣制的花纹精细繁复。 方才几个读书的士子看不出,花魁玉华等几个左右逢源的青楼女子却能一眼看出不同。 王展年汇报情况:“属下已经见过这玉庆楼的花魁,却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娇滴弱女子,应该没有能力自己偷下黑手。” 林渊边听,边摆弄手边的玉石酒盏。 不直接传唤,是为了免得打草惊蛇,所以同样只是看过一眼,而没有强拉其留下陪酒。 这种同僚聚会当世很常见,并不出奇 “我看过再说。”林渊道。 王展年点点头,吩咐再去叫人来。 玉庆楼的花魁艺名照花,的确人如其名,她的容貌宛若日光照在鲜艳花朵上,光彩动人,精致恰当,妆容不浓,身段婀娜。 不过一看上去,就不像有修为的样子。 “多谢几位官人赏脸,看得上奴家。” 花魁照花嗓音娇颤,扭着柳腰走了上前。 酒桌上,得了吩咐的几个司隶府武官都没有板着脸,而是一脸笑容的打量这个,流金河十八艳之一。 王展年是一把老手了,含笑着就开口,“几日不见,照花娘子愈发神采奕奕了。” “可是瞧中了愿意许身之人?” 照花闻言,也不怯场,笑吟吟回道:“王大人这话可说错啦,奴家一直等着您给赎身,好入府报答呢。” 王展年当做没听见,将话题转向别处,道:“来,见过我们左卿大人,大人刚刚到。” 照花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林渊身上,眼底微微一动。 先是在公侯才能穿的云锦上停留少许,目光最后落在了林渊腰间的一枚虎头青玉玉佩上。 青色的玉并不罕见,但通体色泽清亮,由内而外散发深沉荧光的青玉。 堪称极品万金。 第19章 天生富贵 林渊饶有兴趣的接上这花魁娘子的视线。 “照花姑娘在看什么?” 照花闻声回神,低垂下了眼眸,声音羞涩,“公子好生丰神俊朗,奴家看的都失神了呢。” 云锦,是当世最珍贵的布料,是绫罗绸缎中的极品。 工艺复杂到无法多产,只能供给皇室等几家顶端统治者使用,一根线,一两金。 当年照花还没见过云锦时,听楼里的老妈妈说,云锦摸起来是怎样一个柔软细腻、轻细温凉手感,简直如云朵般舒服,令人浑身颤抖。 但当年幼的她追问,云锦是怎样织成的呢,老妈妈却又说不出来,推脱那是贵人才知道的事。 如今,她也因为某位恩客的大方,幸运得到了一件云锦服。 不过看见另外的人轻易穿着,还是不由心生恍惚。 她耗费半生的拼命才挣得一件,面前的青年可能出生就有。 因为人家天生富贵啊…… 她回过神,低头笑笑,遮掩眼底的暗光。 在场其他人都没看出什么,只有林渊和王展年发现她的异样。 两人对视一眼,很快有了默契的结论。 接下来半个时辰,王展年大力从旁助攻,连连劝酒。 林渊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边喝边和旁边的花魁进行亲密友好交流,不时笑眯眯的拍拍小手、按按柳腰。 一场酒宴欢声笑语,主客都喝的尽兴。 待临近尾声,林渊一脸醉意,王展年同花魁照花道: “照顾好我们左卿大人,他可比我高贵得多,赏你个好脸色,你就受用无穷了。” 他又转头,严令玉庆楼的老鸨子不要出幺蛾子,不容许出任何岔子。 老鸨子是个心里活泛的,连忙答应下来,不顾照花微弱的反抗,让娇娥侍女扶着司隶府左卿,进了后者的闺阁。 …… 玉庆楼的建造很舍得下银子,没有丝毫拥挤逼仄的感觉,色调也趋向能调动人本身欲望的暖热色调。 花魁照花的规格更加高。 两名玉庆楼侍女搀扶林渊走进楼内最大的一间房,并识趣的将门关上离开。 花魁照花在门外听老鸨唠叨好一阵,心情复杂的开门走进。 见着这样的优质官人,她本该高兴才对,此时心里却有些排斥。 感觉自己自卑…… 深吸一口气,照花轻拍自己饱满的胸脯,挤出笑意,款步走到房间中央的圆桌,倒了一杯温茶。 又缓缓走到床边,搀起青年,将茶水递到他嘴边。 “公子,酒后口干,喝点茶吧。” 林渊醉醺醺看她一眼,接过茶杯却是递到她的嘴边。 照花似乎理解这一举动,脸上拂过一丝羞涩,在檀口中含住一些,凑了过去。 林渊轻轻一笑,用手抚按那一只玉颈,手指轻轻抚摸朱唇。 而后,一把将其拉到怀边,照花的惊将口中茶水咽了下去,软软倒在青年身上细吟娇呼。 “公子……” 道教法术千千万,包含不少男女之事那方面的。 林渊还知人体哪个穴位拥有催情火热之效,顷刻功夫便将照花按的动了欲望。 待情绪达到巅峰时,他却煞风景的停下手指,一本正经起来整了整衣服。 照花已到深处,脸色酡红,半卧在床榻边,幽怨看着身前的青年。 嗓音细腻挠人,“公子~” “继续来嘛。” 林渊假装没听见,步到圆桌边倒了杯茶,慢慢喝着。 喝了半盏,才悠悠的问:“方才在门外,照花娘子似乎不愿意?” “我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既然你不愿意,那便算了吧。” 照花侧卧身子,神态殷红。“公子,奴家怎会不愿意呢……” “快来。” 林渊拿着茶盏步到床边,“照花娘子心中有人了?” “说说看,我倒也不介意,咱们不过是萍水相逢。” “只当,床榻乐趣?” 照花愣愣然,眼眸深处不自觉的闪烁一下。 “公子,你这是……” 林渊笑眯眯站在床边,“我喜欢别人得不到,而我却唾手可得的感觉。” “照花娘子说说看,你钟意谁。” 女子咬了咬嘴唇,目光愈发幽怨。 气氛蔓上一层别样的情绪。 林渊又道:“听说都御史杨家的公子答应过帮你赎身?” “可惜,杨家要倒了。” 他勾结异国,即将问斩” “你钟意的男子,其实半点不在意你,你幻想破灭,还要继续在这大染缸中浸泡。” “作何想?” 句句扎心,字字珠玑。 照花脸色一白,呼吸急促。 她的心堕入过谷底,也沉入过深渊,更多的却是对未来的恐惧。 她幻想过杨羽能为她赎身。 结果等来的却是他叛国的消息。 她心如死灰,被迫接受了玉庆楼老妈妈的安排,前来服侍这位据说地位极高的年轻人。 “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奴家虽然卑贱,但您又何必这样羞辱我?” 林渊平静目视她,“卑贱还是不卑贱,我一句话就可以改变。” “我是亲王世子、司隶府高官,可以一句话让人平步青云,也可以一句话让人跌落泥尘。” 照花红唇紧抿,默默看着前方男子。 半晌才道:“公子,想要什么呢?” “奴家有什么您看得上的吗。” 事情到此,她也察觉到一丝不对。 一个高贵的王世子,为什么要和她一个倡优说这些话? “告诉我,谁让你去见的杨羽。”林渊这才图穷匕见。 照花心中一怔,随即恍然过来,听说都御史之子杨羽押入了司隶府,不正是这位新任左卿大人的衙门吗。 “您为什么想问这个?奴家当时想见他,所以就去见了。” 林渊反问,“他当时关在京兆府里,你想见就见?” “这……”照花这才意识到,这位林公子在意的不是她,而是她怎样见到杨羽。 的确,凭她一个青楼女子,当然不可能想见就能见到关押在大牢里的犯人,何况,杨羽犯的罪绝对不小。 照花想了想,“当时奴家听说杨公子入狱,心中很是焦急,在京兆府监牢前徘徊了好一会儿都不得入。” “后来,遇到了一位相熟的客人,在他帮助下才得以见到杨公子……” 林渊打断她的陈述,“那位相熟的客人是谁,他让你见到了人,提了什么条件。” 照花点点头,“是京兆府主管武事的校尉,名叫陈雄,他让我见到杨公子的时候不能穿玉庆楼的衣服,而是穿他准备的一套服饰,包括一件袄裙、一顶纬帽、面纱、以及一条玉项链。” 奴家以为他只是有癖好,便答应了。 第20章 案件苗头,皇帝传召 衣装? 捕捉到这个词,林渊眸子半眯。 当世一些器物具备法力功效,称之为法器宝物。 法器宝物由精通炼器一道的器师炼制而成,拥有防御、进攻、加速等等功效,他身上也有一杆称得上法器的长枪,是他的攻击法器。 杨羽失魂,说不准就是一件法器被远程操控所致。 “见完杨羽,那京兆府尉又让你把服饰还了回去?”林渊问。 照花点点头,“嗯,他能让奴家见到人,奴家已经很感激了。” “虽然……那位恩客,好像也没有要把东西送给奴家的意思。” 林渊心里有了数,呵笑一声,或许那府尉陈雄也只是一枚棋子,但总归是有线索沿上了。 而他,也有事可做。 如果这件事是皇帝亲自降下给他的,哪一天找他去问,他也有话可奏对。 至于最后能不能查到,无关紧要,本来也不关他的事。 …… 得到想要的消息,林渊不打算逗留,转身准备离开。 照花愣了愣,错愕于他的无情,忙急声道:“公子!” “你要走?” 林渊回头看她一眼,“嗯。” 照花脸色有些羞恼,“您来这儿,就只是为了套我的话吗?” “不然?”林渊反问。 照花脸色青红,露了半片的白白胸脯上下起伏,声音带着一丝颤意,“您要是走了,管事会惩罚我的……” “公子能不能待到天明……奴家自知不干净,您要是不愿触碰,奴家睡在地上,您睡床,可以吗?” 林渊顿下脚步,看向声音出现一丝抖动的玉庆楼花魁。 她的姿容很出众,属于那种丰腴美人的行列,脸蛋妩媚、皮肤白净、胸脯鼓鼓囊囊,此时套着一件薄纱短裙,一双修长有肉的长腿搭在床边,珍珠一样白皙的脚趾顶着床沿,轻咬红唇,眸泛泪光。 林渊倒也不用守什么元阳之身之类的规矩。 只是的确没破过身,如果在青楼破了,好像并不太值当。 不过,虽说不想吃,但看一看也不错,毕竟美人养眼。 且那群狗同僚都住下了,估计在隔壁操戈呢。 林渊想了想,沉吟片刻,答应了。 让一位侍女去传信,先拿下府尉陈雄,天亮再审。 照花收回眼泪,赤着脚起身,拿被褥铺在地上,“公子休息吧。” “奴家不打扰了。” 说罢真的裹被躺下,没有做些什么姿态。 林渊看她一眼,觉得倒也是个有趣的人儿。 一夜无话,天明鸡啸。 热闹后又安静的流金河此时再次有些喧杂起来,个个小摊贩出摊,行人路人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林渊也结束一夜打坐,睁开双眸。 花魁照花还没有醒,长而挺翘的睫毛合拢,红润朱唇紧闭,白净的脸蛋颇为水嫩。 没有叫醒她,林渊轻开门出去,与几个神清气爽的同僚在玉庆楼一楼大堂汇合。 几个司隶府老油子都是青楼好手了,不管有没有成亲,都是毫无避讳,没有林渊那样的‘洁癖’。 将昨晚得到的信息周悉了一下,几个狗同僚皆是一阵振奋。 京兆府尉! 有这么条线索在,不怕没东西查。 查案件,结果有时不那么重要,过程中让上司觉得不是草包就行。 刚振奋一会儿,以王展年为首的司隶府武官,纷纷有些羞愧起来。 看来昨晚只有左卿大人在忙正事,他们都沉迷于管鲍之欢的堕落之中。 连一脸老实的黑脸高铭,此时脸色也有些不自然。 王展年对着一众同僚轻咳几声,“既然大人问出了线索,那接下来的事情便该我等上了。” “陈亢去帮我们点卯,我和剩下的人直奔监牢审问。” “大人,您就等我的好消息。” 最后一句,王展年对林渊诚挚的说。 林渊看他一眼,点了点头,“行,你们去吧。” 一个五品府尉,也用不着他上。 …… 林渊刚回到自己的堂房,就收到皇帝陛下传召的旨意,召他再次入宫见驾。 他只好放下手中事情,跟着传口谕的红袍太监往宫中走。 司隶府中庭高高的观海楼里,两名和林渊略有摩擦的镇抚使,目睹这一切。 心中泛酸,嘴上忍不住冷哼一声。 “倒是新鲜,宫中有太监来,现在都敢不拜会府牧大人了。” 镇抚使杨元钊酸溜溜道。 另一位镇抚使成盾,冷淡看着下方,直到那一袭青、红身影离开司隶府范围。 他们两个都是司隶府牧的亲信,行事一向以府牧大人为先,如今府中突然出现一个二把手,他们心中怎会没有不满。 府牧大人的忠心皇天可鉴,陛下居然派了个亲王世子来监督,还一来就与他们个下马威,偏偏府牧大人还没有要强硬的意思。 这局势,他们愈发看不懂了。 …… 林渊这是第二次进宫了。 不过上次是主动,这次是传召。 一路上,他旁敲侧击这名红袍太监,可惜他嘴太严,愣是一句也没问出来。 反而,得到一副客气疏离的姿态。 这副态度没什么问题,他是亲王之子又是藩王世子,皇帝的内官跟他走的太近,不是好事。 但也一时让林渊摸不准皇帝这次传召的用意了。 好在不一会儿,便进了宫城,再次来到御书房。 皇帝在御书房内伏案批阅奏折,腰杆跟脑袋的弧线很弯,像是被满案的奏折压弯,他目不斜视,聚精会神。 令人很难想象到,这竟是因为修道,而令大景衰颓的帝王。 林渊向皇帝行礼,提醒皇帝自己已经到了。 皇帝抬起头,目光聚焦在阶下的青年身上,“牧之来了啊,先坐,朕看完此篇再与你说话。” 皇帝指了指旁边的绣凳。 牧之是林渊的字,二十岁及冠时取的,就是大概半个月前。 林渊答应一声,静静坐下等待。 皇帝继续埋首奏折堆。 林渊也不好一直盯着皇帝看,于是转开目光去扫视周边。 御书房很大,长宽都超过了百米,高高的书架上堆着很多书,有些要梯子才能够到。 不止有书,还有地图,大景北境边防地图、南境边防地图、西境边防地图。 都是用上好的牛皮纸绘制,画上有勾勾点点的记号。 林渊还看到了自己的老家,幽州。 第21章 公主 幽州是司北王府所在,也是整个北境的军事要塞。 另外,靠近幽州的北边十五州军事大权,都归司北王府统管。 不过除了幽、并、代、冀,四个州外,其他地方非战时司北王只有监管权,没有调动权。 但仅仅只是四州的封地,便有超过四十万可战兵马,若是加上其他十二个州,司北王的兵权就超过了百万! 这也是司北王为何被称为第一塞王的缘故。 林家能有如此大权,一是大景开国时期出力巨大,大景太祖曾金口玉言,赵、林共天下。 皇室统中枢,林王镇北域。 二,是历代林王确有才能,只有林家坐镇北境,才能震慑得了北境妖国以及西边胡蛮,防止他们冲破边境,祸害中原。 第三点原因,是林家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林渊拜入修行宗派执牛耳者天师府,就是其中的一根制衡之线。 第四点,可能就是每一代王爷、世子都曾为质子,基本在京城长大,老了也回这里养老,连林渊的祖父也送回京城过世安葬。 这逐渐和皇室稳固了信任。 …… 林渊思绪飘飘,从北境地图上挪开时,皇帝搁下了笔。 一声长长的吐气传出,皇帝竟伸了个懒腰。 这显然不太合‘御仪’。 林渊只好假装没看见。 司北王权最大时可统摄十六个州,然而大景却是有足足一百五六十个州。 皇帝终究是皇帝,比王爷要大。 皇帝起身,走下了书案御阶,步到地图面前。 背身负手开口道:“今日找牧之来,是想跟你商量你的亲事。” “礼部前些日子普选了些秀女出来,一部分送进了宫中,一部分会赐给宗室,你不算宗室,但也是王子,也可以挑选成亲。” “你意下如何?” 林渊听罢,心中诧异满满。 这是怎么个事? 他还以为皇帝找他讲边境之事,最不济也问赵琬被妖族绑架的案件。 怎么……要给他送老婆? 林渊一口老槽不知往哪里吐,但面上却得恭恭敬敬回答:“回禀陛下,这是否……太过仓促了?” “臣才刚刚及冠,正是建功立业的年纪,况且父母都不在京中……” 皇帝慢慢转身,目光落在青年身上。 似笑非笑的问:“看不上那些秀女?” “还是朕这个君父替你主持,还不够格啊。” 林渊赶忙抱拳,“臣不敢。” “秀女都是进了陛下御眼之人,臣怎敢挑剔陛下的眼光。” “陛下身为九五之尊、天下共主,您愿过问臣之婚事,乃臣之荣幸,岂能不够,只是……突然就要成婚,臣有些所料不及。” 皇帝淡淡一笑,“朕之前让内监问过你,你还说但凭朕做主来着。” 林渊一愣,忽然想起,好像是有个太监问过他,愿不愿意要皇帝陛下替他主持婚事,还就在前天。 但之后事情太多,又是和钟会起冲突,又是见旧人,他给忘球了。 林渊硬着头皮抬了抬眼,却是看到皇帝脸上并无责怪的意味。 微微松了口气。 皇帝思索片刻,道:“看不上秀女也没关系,的确都是些年纪不大的。” “这样吧,朕让人带你去看看,也不用选作正妻,做个妾也成。你孤身入京城,总得有个贴身照顾之人。” 林渊后槽牙一冷,吸了一口气。 这…… 秀女做妾? 给皇帝选的秀女,给他做妾? 这些人赐给宗室,可都要做正妻的。 这好事,未免也太好了点。 林渊一时不好说话,却也不能拒绝,因为刚才已经拒绝过一次了,再拒绝就是拂皇帝面子了。 思索半晌后,只好先答应看看。 皇帝挥了挥手,便有内官太监领着他出了御书房,往秀女住的宫殿去。 一路上,林渊想着各种可能性,监视、牵制、暗子等等。 怎么想也不太觉得这是好意。 实在是因为,如果谁把皇帝想的太好,而太过随心,那他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皇帝这种生物,敬他、畏他、拜他,可以。 就是不要想着和皇帝交心,因为皇帝那个位置是冰冷彻骨的,靠得太近,就会被冻伤。 一路上思绪翻转,等到了皇宫的修德殿,林渊屏气凝神下来。 修德殿修的不如其他宫殿森罗豪华、金碧辉煌,但也红毯铺地、绫罗飘飞,有种古朴禁忌的意味。 林渊还闻到一股书卷墨香。 走在前边的御书房太监忽然停下脚步,躬下了腰,谄声开口:“奴婢见过宸宁殿下。” 突然的开口,让林渊不由向前望去,此时的前方赫然站着一位华服少女。 少女容貌清雅端庄、一双翦水秋瞳流转着淡淡的墨褐色,深邃中透露出几分沉静的英气,鼻梁高挺小巧、嘴唇红润而薄、下巴线条流畅,又为这抹英气增添上一丝柔和。 她身着一袭淡雅的淡青色云锦长裙,站立在高高的宫殿中,宛如云端上的仙子。 确也和仙子差不多了,因为林渊听见那太监唤她殿下。 能在皇宫大内中随意行走的殿下,只有当今皇帝的女儿,大景皇帝之女,不就是天女、仙女么。 那约十七八岁的公主带着身后两个婢女缓缓靠近,疑惑看着面前林渊这个外男。 这里是为皇室、宗室普选秀女的禁宫,一个外男如何会被太监带着进到这里? 林渊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恍然想起他没穿蟒袍。 于是轻轻抱了抱拳,“见过公主殿下,我是魏王之子林渊,陛下令我前来……嗯,看看。” 挑选两个字实在不太适合说出口,他换成一个委婉点的词。 至于这个长相带着书卷气的公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他猜测可能也是来为她某个兄长看看的。 宸宁公主听完林渊自报身份,恍然的点点头,“原来是林家哥哥。” “既是父皇让您前来,那便请进吧。” “我来这儿看嬷嬷教习礼仪,也该走了,您慢慢看。” 说罢,宸宁公主行了个轻礼,迈着小步走了过去。 路过的地方,缓缓飘来一丝淡淡的山茶花香气,温和怡人。 林渊的目光不由随着她款款的莲步,走出了大殿。 直至消失。 第22章 反转,府尉死亡 一旁的御书房太监这时低声笑着开口。 “世子,宸宁殿下可是咱们陛下最疼爱的女儿呢。” “宸宁这个封号,也是特赐的,旁的公主可不是此类寓意。” “而且宸宁殿下以女子身入上林学宫,据说已经是那儿的女夫子啦,比起其他知识渊博的博士可半点不差。” 林渊回头,心生满满的惊讶。 他这时才听出宸宁是哪两个字,‘宸’指的不就是帝王殿宇,‘宁’安宁、祝愿吗。 这两个字组合起来可不一般,意为帝王珍贵的殿宇,跟那些随意取的吉祥封号大不一样。 而且她竟还是上林学宫的夫子? 上林学宫是儒门修行圣地,就如天师府之于道门一样,夫子是一种教职。 儒家对待女子的苛刻比道家还严的多,一介女子之身竟然能入上林…… 难怪一身的书墨卷香、淡雅宁怡气质,原来是这样蕴养出来的。 …… 接下来一路,林渊被带着见到修德殿里,那些全国各个地方普选出来的秀女。 能被地方官选出来送进京,样貌自是不俗,符合各地域魅力,南方的温柔可人、北方的身材纤修、西北的五官立体,都绝对算美人。 但不知为何,宸宁公主那道娇丽身影,总是让他不自觉拿来对比。 一比对,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出众秀女,便显得有些小家碧玉了。 小家碧玉倒也不算差,只是和天子娇女比起来,有着不小气质差距。 林渊摇了摇头,拿公主和其她人对比,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这位宸宁殿下算得上他进京以来,见到的第二位厉害女子。 第一位是元清道女掌教,执一修行宗派牛耳。 第二位便是这宸宁公主,钟灵毓秀,年纪轻轻的儒门女夫子,着实也不差。 京城果然人杰地灵、风水宝地,连女子都能有这样的作为。 林渊最后懒得挑选,随意指了两个,让御书房内监送到京城魏王府去,他养着就是。 带路的御书房内监答应一声,又将林渊带回御书房。 皇帝见他回来,看了一眼,也没过问。 而是递过一份奏折。 林渊接过,一瞧,上面赫然是一份因为郡主赵琬而入狱的名单。 今早,王格的父亲,吏部侍郎,已经被逮捕。 此外,司隶府还送来消息,他查出来的京兆府尉陈雄,在王展年等人审问之前,自杀了。 看见这,林渊眉心一跳,心中继而沉下。 死了?还是自杀? 这么巧,就在他刚从玉庆楼花魁照花那儿问出信息? 怕不是灭口。 如果是灭口,京兆府的府尉官职虽不算高,但京兆府衙门位置可是在内城,同时他本人还掌管着京兆府的府军、捕快,他家的宅子、以及办公地点肯定都是在巡察之下,竟然公然被杀?? 朝廷命官公然被杀,无疑是对一个国家赤裸裸的蔑视。 林渊心中也不大愉快。 “朕已经着司隶卫顺藤摸瓜,并严控出入城,你出宫后继续跟进。”皇帝这时开口,声音无喜无悲,不见情绪。 林渊答应一声,这回就是明旨了,不得不从。 他心中沉沉,是谁的手笔?能将杀手渗透进大景中枢。 北方妖国的嫌疑最大,但南方苗疆巫蛊与西域的胡蛮也不能说全无嫌疑。 说不定就是想混淆视听,坐看大景内乱外战。 底盘被人渗透,陛下心里肯定急爆了吧,此时居然还能维持一副云淡风轻神色……林渊悄悄扫了眼正前方的中年男子。 不再逗留,他看完手里的资料后,起身告退。 皇帝也没留,挥了挥手,让一位内监送他出宫。 …… 还没到下值的时辰,林渊回到司隶府。 见到了一脸沉重的两位下属,王展年、高铭。 “大人,此事怪我们,如果早些去,说不定就抓住这条线索了。”王展年一脸自责。 一脸板正的高铭张了张口,最终和王展年一起低下头。 林渊看两人一眼,却是笑笑:“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去的时候,人都死了几个时辰了。” “怪我,应该更重视这事。” “对了,玉庆楼花魁照花,还安全吧。” 王展年立马回道:“安全,见情况不妙,属下立即让高铭回流金河,将照花娘子先带回了司隶府。” 林渊点点头,照花要是死了,那真的彻底断了线索,虽然她好像已经问不出什么东西。 他又抬头看了看高铭,这个在队伍中担当严肃角色的家伙,居然拥有四境实力。 四境,很高了,元清观中几个杏黄袍长老也才五境,那些都是修行几十年的老东西。 一境,是入门境界,锻打体魄小成,吸纳天地元气入体,一人打四五个壮汉轻轻松松。 二境,是进阶状态,聚气丹田,凝聚气府,将天地元力转化为实质性的功力,足以一对几十。 三境已经算登堂入室,丹田内元气充盈如湖,身体机能被开发到最佳状态,一拳轰碎高墙,癫狂时能一人硬撼百人军阵。所以也称盈湖境。 到了四境,武夫气血浑厚如铁,筋骨如龙如虎,可肉身撞碎城门,除非车驽、城驽,否则寻常兵器箭矢已经难以造成伤害。 值得一提的是,当初城外那个妖国壮汉体修,是六境万人敌。 林渊没想到自己手下,这个闷葫芦一般的汉子,居然是个四境高手。 还捡了个宝。 “高铭,你多加派些人手保护起来,不要让人死了。” “展年,你再询问询问照花,知不知道更多东西。” 林渊揉捏一下眉心,一一安排。 王展年答应一声,话音顿了顿,忽然道:“大人,其实我们还可以从京兆府尉这条线查。” “现在他被杀时间还不算太久,现场也已封锁。” 林渊抬起头,心中微动,“你是说?” 王展年凑近一些,低声回答:“我们可以找来擅长制作追踪法器的器师,以死者的血液制作追踪法器,杀人者杀人不满十二个时辰,身上应该还有血腥气,这样比全城搜索要有方向些。” 器师。 顾名思义便是擅于制作器具宝物的宗师。 杨羽是被法宝震散神志的,他们同样可以通过法宝器物来锁定追查。 第23章 器宗,女宗主 林渊若有所思。 器师是个颇受重视的职业,因为擅长制作强大的法宝器物。 如果能有追踪类法器,的确比一条街一条街的搜,有效率的多。 “司隶府里有器师吗?”林渊转过头问。 王展年点头又摇头,“回大人,有,但据卑职所知,府内器师大都被抽调去了南方,听说前阵子南方发生了起大事,留下来的水平怕是高不到哪儿。” “不过咱们京师城中就有不少厉害器宗。” “要不,属下给您找去?” 林渊想了想,问:“京师城中最厉害的器宗是哪几个。” 王展年想了想,伸出指头数:“灵工阁、青霄楼、神机门等几个,都是修行界和江湖上名声很大的器宗大派。” 林渊又问:“能请动其中一个吗。” 王展年脸色有些悻悻,“怕是不能,这些器宗不论在庙堂上还是修行界都地位颇高,有些还是朝廷高官厚禄养着的,属下一个百户……” 林渊闻言,当机立断道:“那不用浪费时间了,我直接去找府牧大人,让他开一封信,直接寻最高等级器宗吧。” 没有拖延,趁着天色将晚下值前,他直接来到观海楼。 没有再搭理钟会那两名心腹,林渊直接道出自己的需求。 意外的是,钟会也没有故意为难他,或者打官腔,很干脆的提笔,写起介绍信。 “灵工阁在器之一道颇有声名,其地位在修行界和庙堂中都不低,你自己把握分寸,办好陛下吩咐的事才是主要。” 十几次呼吸的功夫,一封笔走龙蛇的信便递到林渊眼前,让后者微微一讶。 脸上神色稍缓,林渊颔了颔首,“我知道了。” 钟会点点头,也不过多啰嗦。 林渊下了观海楼,看起手里的介绍信,信中提到的炼器大宗是灵工阁。 灵工阁阁主是一位女子,名为云梧影。 三教是如今大景修行界的执牛耳者,但并不是说修行体系只有这三条。 妖国有妖修、体修,苗疆有巫修、蛊修,西北的胡蛮和西域各国有萨满祭司,海外还有号称炼气士的。 除此之外,民间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修行派别,例如赶尸人、赊刀人、跳大神等等。 器师算是其中一种不小的派别,相当受欢迎,因为炼制出来的法宝灵器很受其他派别修士的追捧,而各国也喜欢这些技师……器师,因为能增强军队战斗力。 灵工阁就是器宗里面,颇为源远流长的一支,受朝廷供奉,其每一代阁主都有官职在身,连这一代女阁主也不例外。 林渊看了看天,天色稍昏,还不算太晚。 吸取昨晚的教训,林渊决定现事现办,现在就去一趟灵工阁,免得杀人者隐去身上气息或逃出京城,便不妙了。 回到自己的左卿堂,带上王展年、高铭两个卧龙凤雏,三人轻车简从快速前往内城。 大景京师分宫城、皇城、内城、外城四部分,成套圈分布,每一城都有城墙城门,宫城住着当代皇室;皇城则是各大衙门、王公贵族居所,;但内城才是景京最繁华之地,大部分官员、巨富商贾都聚居在那儿,商业活动也大都发生在内、外城,灵工阁正是坐落于此。 凭借司隶府腰牌一路无阻,一行三人穿过内城主干道,来到内城东,一间四开门的大门楼前。 门楼上用中正的楷书书着‘灵工阁’三个大字,门楼之后,是一座四层的木制楼阁,不算特别高,但占地很广,楼的长宽都接近五十米。 此时灵工阁没有歇业,楼阁里面灯火通明,人来人往颇为热闹,其本身或许也算夜生活的一部分。 下了马车,林渊整理一下玉带、长袍,将信拢到袖口、负手在身后,带着王展年、高铭走进灵工阁门脸。 三人刚一踏上大堂光滑的柚木地板,便引起一名大堂管事的注意,那管事立马走上前。 笑呵呵问:“不知有什么可以为三位客官服务的?” 说罢,目光在三人中间的林渊身上打量,暗暗审视。 三人都没有穿官袍,但常服也不是随便的料子,大景对衣色有规定,寻常平民百姓不会随便穿红、青、蓝等鲜艳的颜色。 林渊扫望楼堂一眼,将信从袖口拿出,“不知你们楼主可在?” 那名年纪约三四十的大堂管事闻言,目光又落在三人身上打量了一会儿,因为面前青年的口吻太过平静随意。 灵工阁阁主可是有三品官身在的,同时还是修行一派宗主,无论在庙堂、修行界还是江湖,都可不是无名之辈。 这名管事小心翼翼接过信封,没有拆开,而是道:“在的。” “不如我先引各位用杯茶,稍等片刻?” 林渊摆摆手,“不用了,快去通传。” 大堂管事见状,答应一声,拿着信封急匆匆上楼去。 林渊知道人在,微松了口气,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喝茶客套上。 趁着那大堂管事去叫人的功夫,他的目光扫在堂内的器具。 能摆出明面的东西,即便算不上太珍贵也不会太差劲,反而代表一个器宗的中高等水平。 林渊很快被楼堂左侧,一片空墙上的一把弓吸引。 那弓至少有人三分之二个身子那般长,通体幽黑,弓身遍布密纹,弓弦白浊色。 打眼一瞧便知道是一把好弓。 林渊扫了扫周围,发现其他器物都能试,便也将弓拿下,轻轻勾住弦拉了拉。 很紧。 光是弓身就至少重一百二十斤,加上这弓弦的拉力,恐怕至少一千斤的力才能使用。 这个力气,不少军将都不太行,只有入了门的武夫可以。 林渊拉弓的功夫,一道清灵悦耳的赞叹声忽然传来。 “世子好气力。” 林渊把弓掂量两下,偏头看向开口之人,那是一个样貌秀丽不俗的女子,挽着出阁样式的发髻,身着一袭淡青色对襟袄裙,严严实实又宽宽松松,年纪大概二十七、八岁,浑身神华内敛。 “弓挺好,我所料不差的话,这弓骨应该是海心玄铁打造吧,入手挺有分量,应该还能支撑大一点的担数。” 女子微微一笑,“还能增两倍的拉力,不过再增就不合适了。” 弓的担数不是越夸张越好,适合的才最好。 “世子喜欢的话,权当灵工阁一点心意,反正也没人能拉开。” 第24章 云梧影 林渊耸耸肩,婉拒的放回去,“算了,我们来聊聊追踪法器的事。” 身为灵工阁阁主云梧影见状,也不再说,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上楼,“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府牧大人和魏王世子开口,灵工阁敢不尽力?” 说话间,五人上了三层,一间制作工坊里。 房间颇大,里面摆着各种仪器、工具,还有几个打眼一瞧就匠气十足的人员,都穿着打铁工装。 “此乃我灵工阁第一工坊,法宝器具,都在这里制作,世子需要的百里追踪宝器,只需稍稍改造原有的一件,便可以当场完工。” “耗费时间不会太久。” 灵工阁阁主云梧影介绍道。 林渊眼睛一亮,“时效呢,多久的气息可以追踪?” “十二个时辰之内,当然,对方若有气息去除之法,便不好说了。” “改造要多久?” “半个时辰足矣。” 林渊点头,十二个时辰,也就是一天,应该还来得及。 当即,他吩咐王展年、高铭速速跟进。 两位心腹忙应一声,开始沟通。 听到是此等命案,灵工阁这些专心于锻器的器师,不由得想起今日封城搜捕的大动静,心头微微一惊。 他们这些器师在修行界、江湖上地位颇高,但在庙堂大权贵眼里,跟匠人差不了多少,毕竟有官身的也不是他们。 是阁主云梧影。 她倒还是一脸平静轻盈,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她声音温婉、柔腻的开口搭话,嗓音亲切而富有磁性,“世子刚到京城便被委以重任,可见陛下信任呀。” 一边说着,她一边示意到外边去喝杯茶。 林渊扫了眼督工的两位手下,颔首跟上。 云梧影亲自斟茶,那名大堂管事陪同。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稍稍缓和了陌生的气氛。 主要是云梧影拉话题,那名管事附和陪同,林渊偶尔作答。 “说来,我与天师府清浊峰峰主见过几次,如今又见了世子殿下,天师府中人果然都道骨仙风、非凡夫俗子能比拟。” 云梧影眉角勾勒出一抹淡淡的追崇神色,口中的恭维如清风拂过,不叫人觉得刻意,但又实实在在。 配合上她一宗之主、以女子领三品官的身份,让林渊也不由侧目。 “云楼主原来认识岳师姐?” 天师府有一师、三脉、十八峰。 一师指的是天师,三脉是三道脉之主,十八峰则是天师府的十八座主峰。 天师府清浊峰主岳凰珊的实力,绝不弱于元清观杏黄袍长老,境界不低于五境。 在大景一州修行界中,这样的修士都是数一数二的强者。 云梧影红唇微抿,轻轻一笑,“有幸见过几次,岳峰主是青州人,与我算是同乡。” 林渊恍然状的点点头。 那位岳师姐与他有些相熟,又是同门,两人顺着这个话题聊了片刻。 林渊想了想,从储物戒指拿出一杆通体雪银的长枪。 储物戒指很稀有,少有修士能持有,但显然不包括他,幽州的司北王府以及天师府都不会亏待了他。 “对了,云楼主看看这杆枪能不能修。” “此枪名‘渊峙’。” 云梧影被银枪枪锋的寒芒震慑到,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枪!” “好锋锐的枪芒。” 说时,她已经听到空气被划破的嗡鸣声。 天下法宝法器共分四等十二阶,利器、名器、玄器、灵器四个等阶,每个等阶再分下、中、上三品。 等级划分依据,来自先有‘利’,后得‘名’,通‘玄’,有‘灵’,这四个步骤。 这把雪银长枪显现的刹那,云梧影便瞅见那枪上的道道龙纹。 龙纹有游动的趋势,分明是通了‘玄’。 再凭借她器宗宗主的身份,很快分辨出这至少是一口上品玄器! 在灵器基本绝迹的情况下,上品玄器已经是最高等级了。 不过,与枪身的雪亮相比,枪锋虽锋利,却似乎有些暗淡。 “世子,这枪?”云梧影投去询问目光。 林渊叹了口气,“临进京前,我随一位师叔去了一趟南疆,在那儿恶战一场,斩杀一名犯边屠戮的巫师,但他的临死反扑也将我的枪污染。” “正是因为这杆枪通了玄,所以才会被重创,如果置之不理,恐怕会跌阶,退回名器行列。” 林渊进京也未尝没有寻找恢复之法的意思。 云梧影了然的点点头,谨慎道:“我只能与世子说,灵工阁会竭力修复,但能否恢复如初,却要看概率。” “毕竟,能在临死前反扑您的巫师,境界怕是不低。” 林渊脸色沉沉,的确不低,是一名七境的巫蛊同修。 这时,工坊里传出完工声。 将自己的长枪渊峙交托好,林渊起身走向工坊。 女宗主云梧影郑重接过。 拿到追踪法器,林渊没多留,带着两位下属告辞离开。 直奔内城那京兆府尉的宅邸。 那府尉的宅邸正好也在内城,三人用了两刻钟左右便赶到。 这里已经被半封锁,周围还有禁军把守府门,不许随意进出。 亮了亮腰牌,几人得以进入其中。 王展年开口:“那府尉虽死,但其亲眷还生活在这座宅子里,大人,属下把她们叫来给您再提审一番吧。” 之前肯定是已经提审过的,但王展年此举意在解释,不过,再审一遍也没什么问题。 林渊微微点头,他也需要展现一个态度,就是对此事的重视,向皇帝展示。 “高铭,你去搜寻那府尉生前的气息,用于追踪。” “展年,你把其家眷叫来正厅。” 话落,两位下属分别抱拳应是。 不多时,林渊便在这座宅邸的正厅,见到那京兆府尉的妻子。 令他有些讶异的是,那京兆府尉已经年过半百,他的夫人竟然还是双十年华,看起来并没超过二十五岁。 长相很年轻,气质也颇为妩媚,骨相中带着一丝媚态。 一张典型的瓜子脸,下颌处一颗浅浅的痣,目光如水,穿着一袭浅蓝衣带袍,身段高低起伏。 “民妇陈束氏见过大人。” 她嗓音绵软,半伏下身子施礼,将胸前饱满压了个半圆。 林渊看着面前这个新晋寡妇,皱了皱眉。 第25章 平静的寡妇 太平静了。 准确来说,是林渊没从她身上看到多少悲伤之意。 这对一个,积极在京城失去依靠,面对百般无奈的年轻寡妇来说,是不应该的。 林渊从上到下打量她一眼,道:“陈夫人不是府尉陈雄的原配妻子?” 面前不远处的女子讶然抬头一下,但很快又低下去。 “大人慧眼,民妇的确不是夫君的原配,成亲尚不过五载。” 林渊目光带上一丝审视,老夫少妻,没多少感情倒也正常,不过这么平静却不应该。 “他经常虐待你?” 陈束氏身体轻微一抖,不明显,但在林渊的眼里却不可能逃得过。 “回大人,曾有过。” 林渊不理她的回答,有意无意道:“府尉陈雄已死,他不可能再施虐于你,但你一个年轻妇人,却也在纸贵难居的京城中失去了依靠。” “你应该找了一个新的靠山吧?” “现在还敢正大光明登门的只有陈雄以前下属、同僚,也就是京兆府府军的武夫们,他们都身负武艺,身材孔武有力,你欣赏也是人之常情。” 陈束氏的肩膀忽然细微抖动起来。 这个时代,妇人并不拥有和男子同等的地位,一个新丧寡妇,丈夫尸骨未寒如果就传出难听的谣言,无论谣言是否属实,大概都会被千夫所指。 甚至可能还会被惩罚。 更糟糕的是,她不知道面前这个年轻官吏来头多大,但此时能正大光明来到这里查案,身份怕是不会低,如果他起了一丁点陷害自己的心思,她恐将万劫不复。 陈束氏心下不由得剧烈惶恐起来。 “大人!” 她浑身颤抖,忍不住呼唤了一声,不由自主挪动脚步上前。 站在侧旁的高铭虎目一瞪,一股气机微微逸散,“大胆!” 一声沉喝,令陈束氏手脚冰冷,又停下了脚步。 林渊神色平静,轻轻搁下茶盏。 盏边与桌面磕碰发出轻微响声,令陈束氏心脏一跳。 “陈雄生前和什么人来往联络密切?” “你知道我问的是哪一类人。” 林渊开口。 几轮心理攻势下来,陈束氏心防已然晃荡,瘦削的肩膀颤抖起伏,她紧紧咬了咬红唇: 忐忑的抬起头:“我说了,大人能保我安稳?” 高铭叱喝开口:“左卿大人是你能讨价还价的?” 陈束氏又一抖,但得知了面前这个青年似乎是个什么左卿。 她强撑着抬头,倔强看着面前一袭劲装的清朗青年。 林渊身材比例很好,不显得粗壮也不过分消瘦,身上油然而生一股上位者平淡气质,让人难以忽视。 “大人,我只想活下去。”陈束氏声音轻微道。 高铭正要训斥。 林渊抬了抬手,制止了他的唱黑脸,目光平视面前一脸忐忑的女子。 “可以,只要你的线索有价值。” 陈束氏似乎笃定自己的话会有价值,依然抬头,红嫩双唇紧抿。 林渊见状,伸手往腰后一探,空气波动间,一枚巴掌大小的金印落入手中。 “你可看好了,此乃司隶府次官金印,正三品。”高铭适时开口,声音威严的替上司解释。 陈束氏仔细端量金印上的文字,少顷,轻轻点点头。 “是正三品没错。” 高铭轻哼,你一个五品府尉的续弦,也懂三品大官的金印特征? 陈束氏不理,自顾自开口: “妾身作为夫君的枕边人,多多少少会知道他一些事,哪怕他掩藏的再好。” “据妾身所知,他和掌管京中城防的城防军副统领闫刚,有过几次秘密通信,密信就在……卧房梳妆镜后砖石暗格里。” 此话说出,高铭脸色微微一变,眉毛皱成一团,低下头和林渊解释这个职位的重要性。 京兆府尉陈雄之死,已经初步判定与妖族大案有关。 如果他与掌管京城城防的城防军有勾搭联系,那事情就严重了。 城防军把守着京城内城、外城大部分关口。 除了宫城和皇城不归城防军管,整座景京几乎都在城防军的辐射范围之下。 林渊脸色立即也凝重起来,目光示意高铭去将信拿来。 而后,再看向下方低头陷入沉默的陈束氏。 “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陈束氏偏头想了想,不确定的道:“有一次城防军副统领闫刚与另外一人登门拜访,似乎是个南方商人,他的口音有一点特别。” “但妾身只匆匆一瞥,没看清他的样貌,他便将样貌隐藏在了斗篷里,只知道身形很胖。” 她顿了顿,似乎为了加深强调,“很胖,非常胖,是胖人中也罕见的那种。” 林渊眼眸微微转动,指尖轻叩茶桌。 正常人登门要什么斗篷,除非有着不可见人的隐秘。 又问了几句,陈束氏不知道更多,林渊便作罢。 王展年适时回来禀报,已经着人拿着采集好的气息前去追踪。 林渊点点头,出府离开。 这时,后边传来一道有些急切的问声,“大人,您答应的东西……” 林渊回头,看到那陈束氏想要上前,绣鞋已经迈出了两步,但碍于侧旁佩刀的高铭,不敢再靠近。 她紧紧咬着薄唇,俏脸发白,紧张兮兮。 林渊看她一眼,思索少顷道:“这里是官宅,陈雄已死,你肯定是不能住下去了。” “高铭,你给陈夫人找个院落,另外保她安全。” 高铭错愕一下,“大人,我?” “有问题?”林渊回头问。 “没,没有。”高铭呐呐道。 陈束氏微微松了口气,朝青年施了个万福礼,声音绵软道:“多谢大人……” 林渊不再理会,转身朝外走。 王展年幸灾乐祸的瞟了眼憋的黑脸通红的高铭。 左卿大人此话,可不是只现在有效,是相当于直接把这寡妇交托了过去。 自己的同僚自己知道,高铭可是连进青楼应酬,都要跟人家姑娘分床睡的家伙,嘿,一下多了个拖油瓶寡妇。 …… 出了府尉宅邸,天色已经彻底黑下。 林渊让几个下属自行下值,他也骑着自己的夜照玉狮子,返回皇城司北王府。 追踪气息、安置证人等事,一旦有了方向,自然也不需他再过多干涉,自有下属会去办,有了结果再来汇报。 忙了一整天,又是进宫,又是跟进案子,哪怕林渊境界不低,也不由的感觉心累。 这跟他想象中,进京藏拙当纨绔的预想, 完全不同啊! 马蹄嘚嘚嘚走了小半个时辰,虽然已经宵禁,但林渊还是直接进了皇城。 临近王府门前一个巷子时,陡然间,变故突生。 一柄漆黑的潜行利剑,于黑暗中猛然钻出,刺向林渊的心脏。 第26章 绝代刺客 这柄漆黑的利剑之前仿佛融于黑暗,一朝出手,气机才陡然乍泄。 携带着贯穿一切的气势,悍然捅向林渊。 一刹间,林渊汗毛倒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铿!!! 道门金光咒瞬发,一层淡淡金光瞬间贴合全身,宛如多出一层金漆护甲。 千钧一发之际,七境的超高感知本能做出了反应。 林渊猛地伸手,手爪抓向那刺向心脏的漆黑利剑。 金光咒手掌与利剑相撞,发出刺耳的金铁摩擦声。 剑刃擦着掌心而过,直抵衣衫三寸。 林渊心中发冷,七境修士? 还极其擅长隐杀之术。 剑刃上似乎涂有腐蚀剧毒,刮擦的他掌心一阵刺痛。 澎—— 紫色雷霆从掌心迸溅而出,将那毒素驱逐,林渊右手紧攥那把偷袭利剑,左手悍然前轰,拍的空气发出震鸣。 那黑衣刺客宛如水中游鱼,灵活翻了个身,巧妙躲过炸碎后方砖墙的雷霆一掌。 下一刹,竟是从腰间再度抽出一把短剑,又猛刺向林渊脖颈。 这一剑近身而发,凶狠无比,刺的空气都摩擦出音爆。 林渊有感,若金光咒无法完全挡住,这把剑如果也淬了毒的,将让他吃上不小的苦头。 这刺客一句话也不问,一个字也不说,出手就是狠辣,可见早有预谋。 目的十分明确,就是想要他的命! 他进京不过几日,竟然有人想让他丢命!! 林渊心中戾气翻涌,伴随着一股怒意冲出心头,下一瞬,空气陡然爆发出一声震裂轰鸣。 一股灿烂的紫色雷光以他为中心,闪耀四方。 雷弧迸射,爆发出强横的冲击力。 黑衣刺客即将刺中的一剑,被生生打断,整个人都被狂暴雷浪掀翻。 这一刻,紫霄雷法爆发出最极致的威力,将那刺客震的掀翻。 林渊蓦然转过眸光,狠厉盯向被掀翻在地的黑衣刺客。 轰! 一发手臂粗壮的紫色雷霆自手掌打出,极速轰向就要翻身的刺客。 啪的一声炸响,一颗穿透烧焦的血洞陡现而出。 第二掌紧跟着轰了出去。 黑衣刺客腹部被炸穿,竟然还未死,就地往后翻滚,险之又险的躲过第二发雷霆。 ‘他’身手矫健如兔,一个跃身再次遁入黑暗之中。 刺客最拿手的便是偷袭和暗杀,一击不中最多再补一击,如果再不中,便将立刻处于下风。 正常拼杀,刺客难以跟其他修士比。 不逃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这刺客逃的很果断也很迅速。 林渊身形同样不慢,半秒后电射入黑暗,神行术加身。 然而那黑衣刺客入黑暗后如鱼入水,拖着残躯依然十分矫健。 几次辗转腾挪躲过林渊致命手段,只加重三分伤势。 但‘他’手里有玄器而林渊正好没有,几次腾挪间借力发力,越来越快。 林渊冷笑一声,当即放弃巷战追逐,闪射跃入空中,抬手就是一发雷霆向天,炸响的动静瞬间惊动皇城巡夜守卫。 甲胄碰撞的叮当声、拔刀的铿锵声、以及弩箭上膛的机扩声,蓦然响起汇聚过来。 林渊掠在高空,抬手又是一发雷霆。 一声沉喝自口中震荡传出,“我乃司隶府左卿,贼人闯入皇城行凶,速速包围之!” 话音随着真气被扩散,震传了上千米,引得本来已经一片漆黑的皇城府宅,再度点亮一片片亮光。 打更的守夜人听到林渊自爆身份,立马也敲响手中锣鼓,将动静传的更大。 速度如猎豹的黑衣刺客脚步一滞,偏头朝高空上林渊的方向射去两道目光。 目光情绪莫名,似乎蕴含莫名笑意,又饱含一丝嘲讽。 嘲笑这个年少成名的藩王世子、天师府嫡传,被‘他’一个刺客搞得这般‘狼狈’。 林渊面色淡漠,对这目光视若无睹,抬手又是一发紫雷激射前方。 砖石炸裂,气浪震的那速度极快的刺客一个踉跄,险些扑倒,但‘他’依旧游走于黑暗的巷子,向前遁逃。 每一次跳跃都好似从黑暗中分离,只有有光的地方才显露人形。 不仅是七境修士,手段还十分奇诡,令人难以捕捉。 林渊眸子微微半阖,这功法,他好像见过,一年多以前在南疆之时。 那时他与天师府众弟子在南疆拔灾除恶,虽说有意避免杀伤,但已经交战,流血却是绝免不了的。 当时便有一个巫族的巫师在他面前施展过类似的影遁逃跑秘术。 …… 半刻钟后,林渊追击着那黑衣刺客来到皇城南城。 景京皇城也分东南西北四城,北城是皇宫所在,东城是皇亲国戚居住,西城为勋贵武官,南城则是朝堂上各部大臣居住的地方。 细说起来,南城官员品级最低,因为皇亲国戚和勋贵都是有爵位者,爵位的品级不说都是超品,但最低男爵也是四品位格。 当然,品级不代表一切。 那黑衣刺客一个闪身,脑袋堪堪躲过林渊劈下的一掌。 带着雷霆的一掌劈在了‘他’的肩膀上,咔嚓之声骤响,黑衣人整条臂膀瞬间绵软打蜡,骨骼被劈的粉碎。 但‘他’居然还能跑。 且借助林渊一掌的推力,身形突射进南城。 林渊脸色寒沉至极,只看到一点刚刚亮起又熄灭的光斑。 又是宝器,通玄级宝器。 是跟遁逃有关的穿梭类宝器,使用之后会生生破开距离范围,至少腾挪百米。 这黑衣刺客硬生生忍到现在,方才使用。 而林渊的通玄宝器,之前却是交给了灵工阁楼主维修。 …… 跟丢了,丢的有些窝囊。 纵使知道那黑衣刺客不一般,林渊仍忍不住脸色发青。 巡夜的禁军小队,小心翼翼靠近身穿玄金色圆领袍青年。 这身装扮,加上之前的话,这位禁军小队队长哪能还不知晓林渊的身份。 “世子殿下,我们还追吗?” 他小心翼翼凑上前,躬身问道。 南城乃是各部大臣九卿的住所,他们不过是大头兵,怎敢随意侵扰。 话里是询问,但小队长内心却是有些抗拒的。 林渊转头盯扫他一眼,声音平静:“追,为何不追,要是让那刺客谋害了庙堂重臣,你这个禁军旗官才是当到头了。” 小旗官心头一寒,赶忙应了一声,抬手招呼后边的同僚快速追上。 第27章 遇刺,封城 更多的禁军在信号弹升起之后,源源不断涌入南城。 很快将这块文官栖息之地搅成了一锅粥。 林渊面前多了几个穿着绯袍,急匆匆走出家门的高品御史。 这几个都是来自都察院的御史清流,品阶高,名望高。 此时都瞪眼怒视面前这个‘眼中钉’。 那个异姓亲王之子。 本就对勋贵没好感的他们,此时还被公然打扰,心中怒气灼灼升腾。 “世子殿下好大的威风啊!” “公然调兵包围了南城,你是想造反吗?!不怕陛下治你一个谋逆之罪!?” 另一个御史面色冷怒,冷嘲热讽道:“恐怕是真不怕,咱们这位世子生长于幽州边塞,一向就目无王法、肆无忌惮,怕不是认为在京也和在他幽州封地一样!” “明日本官必参他一个私调禁军之罪!” 几个御史围着林渊,抓住这次机会言语极具激烈。 御史言官没有别的职权,就是监察上奏、风闻奏事。 别说林渊一个藩王世子,就是皇子、亲王乃至宫中皇后,他们都敢参上一本。 如果因为上奏之后被杀,他们不但不退缩,反而愈发壮烈。 敢以命,博一个青史留名、儒林称颂。 林渊不与这群疯狗理论,只淡淡道:“方才我被一名七境修士刺杀,他逃入南城,禁军正在搜索,几位要是想死的藉藉无名,可以继续聒噪。” 扔下几句话语,林渊瞥了面前几条疯狗一眼,走向迎面而来的禁军统领。 几个御史像被捏住了脖子,脸色变了。 他们不怕死,就怕死的无声无息、死的轻如鸿毛,死的窝窝囊囊。 刺客! 七境的刺客,一个如此高品境的刺客如果在南城乱来,绝对会造成难以想象的伤亡。 最痛恨武者、修士乱来的他们,心底里反而很清楚、恐惧这些拥有怪力的异人,有多强大。 几个在文官中也算高官的御史,脸色沉沉的对视一眼。 有羞恼、难堪,还有忧惧。 不过,以他们眼高于顶的眼睛,怎么也拉不下脸,再去求那青年。 几人一声不吭的站在巷子口,既不回去,也不再说要弹劾的话。 林渊和面前赶来的禁军统领说话。 禁军统领张昭是二品武官,驻防宫城和皇城,刺客行凶,责任首当其冲落在他的头上。 张昭先向林渊抱拳行个礼,然后开口询问后者可有伤势。 武官不同于文官,武官最好的归宿就是封爵,而司北王乃是勋爵中最高等级的存在。 林渊摆手示意平身,与他拉了两句话后,转而询问搜寻进展如何。 张昭脸色涌上一些为难,道:“南城毕竟住着的是朝堂诸公,下官可以搜寻至明日上朝时分,但更久怕是就不行了。” 说着,他压低了一些声音,“您可能有所不知,秦相爷也住在南城。” 林渊眼眸微微一眯。 秦成林,中书省左丞相,太子少师,正一品,朝堂文官之首。 这个正一品,是实打实的实权,比勋爵中大部分超品的王爷、国公都要有含金量。 当然,他也是最看不对眼武勋的人。 不怪这禁军统领张昭打怵,如果被这位参上一本,他没好果子吃。 “那就查到天亮,如果天亮前还没有找出,你们该去哪儿去哪儿。” 林渊凝眉望向南城中心,那里是中书省丞相秦成林的府邸。 莫名有种直觉,那黑衣刺客跑进这里,似乎不是慌不择路。 …… 南城不大,但禁军搜起来束手束脚。 那黑衣刺客的隐匿之术也高深到一种程度。 加之南城难以名状的理由,不出意料的找不到。 天边泛起鱼肚白,守了一夜的禁军统领张昭额头有些冒汗,走到林渊身旁,张口道: “世子,您看……” 林渊也一夜没睡,就站在南城出口。 他心里清楚,如果今夜找不着,那过后应该也没什么可能了。 张昭看在司北王府的面子上,可以帮着搜寻南城一夜,但不可能一直封锁。 百官要上朝,进进出出,那刺客随便扮成其中一个,便能混出来,禁军不可能挨个撩开他们的衣衫来查,这无异于羞辱百官,皇帝都得谨慎。 林渊心里幽沉,表面却仍平静。 “让禁军将士们散了吧,本世子会记得张统领的相帮。” 张昭躬身抱拳,“世子殿下客气。” “下官送您。” 说着,他送林渊到主街,这才离开。 一名副统领凑上前,低声道:“统领,我们接下来怎么做,真撤?” 刺客逃入南城,还没抓到,这位副统领想到都缩脖子。 统领张昭目中露出幽光,“撤,再不撤,人家就要参咱们了。” “这事儿不会这么结束,咱们等着听旨意就行。” 张昭不信堂堂司北王世子在京遇袭会这么简单的结束。 这群文官一向与武勋互相看不上,这么折腾了一夜,也肯定不会罢休。 …… 林渊直接进宫。 作为司北王府在京的代表,他遇到此等恶劣事件,是不可能简单收场的。 否则定会遭人耻笑。 禁军也肯定已经上报,皇帝说不定就等着他做出表态。 如果他装作无事发生,皇帝不定也乐的轻轻拿起轻轻放下,当作小事。 所以他必须进宫。 踩着宫门打开的时刻,抓了一个小黄门,林渊让他通禀,自己要面圣。 没过多一会儿,一身红袍的大太监赶来,请他进去。 林渊在御书房得见天颜。 面圣之后,他也不保留,直率的、略带激动的,禀报此前遭遇。 皇帝表现出惊讶,然后是震怒。 转身质问身旁的大太监为何不连夜禀告此事,或先将皇城四门封锁,调城防军入南城搜查。 红袍太监扑通一声跪下,惶恐言说,自己不敢打扰陛下休息,但正准备回禀,渊世子就来了。 皇帝大怒,抄起桌上奏折当头甩去,砸了那红袍太监满头。 林渊内心平静,脸庞低下,不发表意见。 皇帝转而对他说:“你莫担心,此事朕一定给你个交代,既然是逃入南城,那就调禁军将南城整个封锁,百官出入登名造册,外出不允许携带随从。” 说罢,皇帝喝令那内监即刻去办,没捉到拿他是问。 第28章 皇家的矛盾,皇祖——康王 这下,林渊反而也摸不准皇帝的态度了。 这份愤怒,让他这个七境修士都是察觉不出一丝异样,也不知道是演戏演到了骨子里,还是真的真情流露。 先前林渊有一点怀疑,怀疑那是皇帝派人做的 因为无论怎样,只要他死了,司北王府便会失去继承人,他那老爹必然会采取行动,而一旦采取行动,皇帝就有机会打破两家几百年的平衡,彻底收拢权利。 所以但凡他出事,皇帝都是第一嫌疑人。 不过现在,却是有点扑朔迷离起来。 皇帝亲自垂问林渊是否受伤,需要御医诊断一下否。 林渊婉拒了,表示没有受伤,多谢陛下垂问关心。 皇帝点头,没有再多说,让林渊暂且回家等消息,一定给他一个交代。 林渊还能说什么呢,拱手告退。 …… …… 御书房内,林渊虽走,但气氛仍如狂风骤雨后,寒冷至极。 皇帝面色阴沉似水,侍候在旁的黄门内监战战兢兢,眼观鼻鼻观心,垂手低头。 半晌后,御书房内蓦然响起啪的摔击声,皇帝将手中的朱笔用力甩在地上,以致那名贵的笔杆一下摔成两半。 身穿红袍的大太监小心翼翼端着一杯七分烫的香茗上前,眼神示意小太监将那笔捡起,擦去金砖地毯上的污渍。 皇帝在人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出现摔笔这种动作,说明心里已然是怒极。 果然,皇帝并没有拿过那七分烫的香茗,而是声音寒冷如冰的道:“宣司隶府牧钟会入宫觐见。” 红袍大太监应诶一声,将茶盏搁下,亲自出宫去。 内官传旨也是有讲究的,内官就是太监宫女之类,如果传旨的对象是钟会这等高品官员时,作为宫里大太监的他得亲自去,如果实在抽不开身,便要委托一个品级低上半级的去,不能胡乱安排一个人,否则便是犯了忌讳。 红袍大太监亲自将这位位低国公,权力却远超国公的一品武官请进宫中,又迎入御书房,才轻手轻脚的离开。 御书房里此时只剩皇帝一人,他没有再坐那张椅子,而是站在御阶之下,神情从阴沉似水转变为面无表情。 “皇祖对林渊动手了。” 皇帝道出一句话。 司隶府牧钟会的瞳眸当即微微一眯,很快恢复正常。 能让一位足以断江破山的八境武修流露这丝神态,已然说明皇帝说的事,让他也感到凝重。 钟会是皇权的保障,是皇帝最硬的手段,一向与皇帝一条心。 “林渊似乎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皇祖却急了。” 皇帝冷笑一声,“那个从开国就活下来的老东西一向鼠目寸光。” “林渊是边塞实权亲王之子,自身实力也够强,无牵无挂,查起东西根本不用过多考虑,用他这步棋看来是走对了。” 钟会沉寂片刻,颔了颔首。 司北王世子遇袭,恰恰说明国朝内部有人开始害怕担忧了。 七境刺客、逃入南城,无声无息。林渊不知晓内幕,但皇帝和钟会一眼就能看穿。 大景内部存在多个派系,不过大都屈服于皇权之下,唯有以大景开国康王为首的守旧顽固派,辈分高、实力强,连皇帝也要忌惮三分。 那个皇祖与大景开国太祖同辈,是太祖皇帝为后世子孙留下的擎天保驾基石,结果太祖却是没料到反而与后世子孙反目成仇,成了阻碍。 “此事要严查,并大惩戒!” “朕倒要看看,已经有多少朝臣倒向了康王皇祖。” 皇帝神色肃戾。 钟会站起身拱了拱手,“好,此事便交给臣来办。” 皇帝的意思就是想让他接手,如今整个王朝内,八境的钟会,是为数不多有实力与康王相抗的强者。 国师宁清秋或许也有实力,但她两不相帮,皇帝至今没有争取到她的表态。 林渊实力或也勉强,但要他去查查不威胁皇权的妖怪或许可以,如果涉及到朝堂党派之争,毫无经验的他也只能胡乱来一通,最后不了了之。 …… 如一潭死水的景京,忽然在这几日变得活泛。 以前久久也不会发生的大热闹,这几日连续发生了好几件,景京百姓多了好几番热闹可看。 林渊回到王府时,司隶府的下属来禀告他,追踪法器已经有了成效。 这令他不由联想起昨晚的刺杀,心中忍不住滋生一抹戾气。 修道之人讲究平心静气,却也不可能做到完全抛弃情绪。 那就不是凡人,而是圣人了。 “查到谁头上。”林渊声音微冷。 前来禀报的下属缩了缩脖子,答道:“追踪到南城时,在秦相爷府外断了,属下不敢擅闯丞相官邸,便回来禀告大人。” 下属是司隶府的官,但从几日前起就成了左卿堂房的差使,不过哪怕是府牧钟会,也不会让人擅闯一品文官的府邸。 林渊瞳眸染上幽光,丞相秦成林。 这么巧吗。 “此事急不来,这样,你把线索呈上去交给府牧大人,让他决断。” 既然引出了丞相府这条大鱼,林渊索性也借司隶府的势。 “另外,你让王展年来见我。” 林渊又道。 来禀报的下属应声,抱拳离开。 不一会儿,两位心腹之一的王展年到来。 林渊让他安排两个暗子,暗中盯着丞相官邸的动向。 明着闯进去查不行,但在府外盯着,却没什么问题。 除非丞相官邸有地道,或者那杀害京兆府尉者会飞,否则迟早会露相。 接下来,可以从另一条线索,城防军副统领去跟。 反正是混日子,他本就不打算查出什么真东西来,只要在皇帝眼里表现出忙碌姿态即可。 王展年离开,林渊轻吐一口气,走回司北王府内院。 昨晚那刺客的技艺十分高超,哪怕不论刺杀技术看修为,他在修行界地位恐怕也不低。 七境。 那是足以凌驾于一州所有人之上的修士了。 昨晚虽安全度过,却也让林渊心里开始警惕。 京城并不安全! 他有必要尽量减少涉入这滩死水。 只要混到父王林砚退位,他便可以去北境当土皇帝。 那儿才是林家的大本营。 第29章 元清观女掌教的再次邀请 接下来几日,林渊都减少出门。 一心加强司北王府的防御,筛人选人。 京师的王府不经常有人住,这些工作本该初至京师就干,但之前都被别的事牵走了精力。 京师的司北王府,或者称京师魏王府,占地六百亩,有人员编制七百人。 三百奴仆,四百由北境边军骑兵挑选而来的王府侍卫军。 这人数不算多,也是因为老王府不常有主人居住的缘故。 但大是足够大的,毕竟是亲王府,府内不仅拥有大量房屋,还有园林楼阁。 大景王朝到了现在,拥有王爵之人也不超过二十人,亲王更少,一般就算是皇子也不轻易封,后代还要降等袭爵,可见王爵的珍贵。 林渊首先做的,便是筛查府上所有奴仆的来历。 将近些年入府的、非幽州王府挑选来的,全部择出来,送到城外的庄园去,府内只留下大约二百人。 京师魏王府不仅包括脚下这片府邸,还包括城外十来座田庄,以及城中不少街道产业,都是林家几百年在景京的积累。 其后,是筛选侍卫。 侍卫不算奴仆,而是真正有编册的军士,大部分都是幽州王府在林渊入京前就送来的好手,一为守护老王府,二也方便他在京有人可用。 所以侍卫大都清白,林渊思量了半晌,加强了王府的巡守力度。 王府很大,南北东西长度足有几百米,宛如一座城中之城,原先的巡逻路线虽然也不错,但分散了兵力。 更改后,他重点兼顾自己的住所,形成一个外紧内松的环,如此一旦再有刺客,必会先深入府邸,到那时王府侍卫军就形成一个套,将之兜入其中。 如此一来,有限的兵士便利用的很好了。 除非真的将王府包围起来攻打,否则想行刺他,便要面临整整四百训练有素、武备精良的北境边军。 此外,林渊还意外发现四百侍卫军中,竟是有几名实力相当不错的强手。 不过侍卫军都是边军中的好手,常年游走在拼杀的边缘,加上有军队资源倾斜,实力进展快也正常。 四百侍卫军的统领韩青,是一个五境的武修,气血浑厚如牛,浑身肌肉健壮如钢,一人就相当几百名精壮士卒。 除此之外,侍卫军中还有几个四、三境的,都是能以一打十的好手,被父王林砚挑选来拱卫他的安全。 林渊很是满意,口头赞扬几句,让他们随身护卫。 三名从幽州而来的汉子脸色涨红激动,现在的世子,可是将来的王爷。 能得到垂青,就是此行京师的最大收获。 林渊也打算将三人慢慢纳为心腹,凡行事都带上。 他整理府务这几日,外界也发生了较大变动。 司隶府左卿堂追捕的那杀害府尉之人,最终没找到。但由于府尉妻子陈束氏供出城防军一位副统领,以致掌管内城外城防务的城防军被大清洗。 然后便是,皇帝忽然下旨申斥中书左丞相秦成林。 秦成林毫不辩驳,上书请辞。 但最终皇帝没有答应。 不过秦成林却是被剥夺了一个散衔,两位心腹侍郎也被轮换。 这些消息,是林渊从元清道女掌教宁清秋那里听来的。 她邀请去了两次,名义是论道。 今日又有元清道门童前来送请帖。 林渊没有拒绝,带上统领韩青及六名侍卫军好手,轻车简从前往。 元清道观也在皇城中,且占地规模比王府都不小,相当好找。 由于登过两次门的缘故,不用林渊指路,侍卫们就熟络来到元清观恢弘阔气的观门前。 望着眼前接近二十米高的道观门脸,以及身前绵延高耸、白墙青瓦的院墙,几位侍卫有时候真有些怀疑这是道观? 怕不是来到某个王侯修的门楼了。 后来几人才慢慢得知,只是元清宗掌教宁清秋要求的,这女人就钟意这样的风格。 宁清秋不喜欢逼仄低矮的道场,于是作为入京的条件之一,元清观便修的很高大阔气。 林渊正要跨过那青石门槛,一旁却是响起一声不合时宜的低语,轻佻、带着一丝傲气,似乎是在鄙夷吐槽。 “哪来不懂礼仪的村夫,进元清观大门,也不懂得拍灰递帖请示?” “他以为这是他家乡的小庙小观吗?小心刚迈进去就被丢出来。” 随着话落,一声纸扇合拢的拍击声响起。 林渊侧目,望见几个衣着不俗的男女也出现在元清观门口,男的着长衫华服;女的也穿纱衫,衣着靓丽。 大景存在修行体系和江湖儿女,民风也就算不上很严格了,男男女女走在一起只要不是太过亲密,也不会引来指责。 面前几个男女看面相年龄不算大,方才就是在相互间说话,不过没有掩藏的太好,被林渊听见。 林渊横扫几眼,刚要开口,对面一个女子走出,微微作礼先道: “这位公子,抱歉,王公子的话有些不好听望,我代他向你致歉。” “不过,公子是初次来吧?这座元清观有一些规矩,京中大小官员、贵族想要登门都得先递拜帖,不然是进不去的。” 说话的女子大约十六七岁,比郡主赵琬看上去要稍大一些,生的一张精致古典的桃心脸、眉目温柔,言行举止还算得体,语气让人不反感。 她微微笑道:“我们正要进去,不嫌弃的话,不如公子跟在我们身后?” 林渊见状,挑挑眉,抬手制止了要呵斥的侍卫军统领韩青,轻轻笑了笑。 “哦?拜帖吗,这我倒是疏忽了。” “不过我并非初次登门,前几次门童并未索要此物。” 女子周娴微微一讶,不由上下打量起身前这个俊朗公子,她出身官宦,父亲虽不是京官,但品级却是不低,在地方上权势滔滔。 因此见识并不输自己那精致秀美的样貌。 不用拜帖就能进元清观……这是什么人物? 瞧见女伴周娴惊讶,方才开口的白脸公子哥,王成雄心里当即有些不愉。 他的身份是一行人中最高的,家中长辈比周娴父亲都高一个品级,在地方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哪怕进了京,也是得到厚待,哪里吃过这种冷落? 他加重口中口吻,“抱歉了,我怕是带不了这位公子进去。” “对了,不用拜帖就想进元清观?你以为你是皇子呢。” “哪怕宁王世子登门,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第30章 元清观,贵家子 王成雄不是第一次来元清观。 上次来,正是宁王世子赵柯带路,领着他见识了这壮观高大的京城第一观。 元清观不仅在京师出名,对于各大州府而言,更是高不可攀的‘天殿’一样的地方,里面住着的都是修行界响当当的人物。 王成雄来过一次后便念念不忘,这次要了宁王世子的拜帖,约了一众同样进京的地方官员子女。 打算向这些人小小装一次,满足一番虚荣心。 毕竟,受平头老百姓追捧算不得什么,被这些同为官宦子女的年轻人羡慕,才是最能令人满足的。 刚才,便遇上了轻车简从的林渊。 见他好像完全不懂流程,王成雄便忍不住向同行之人吐槽嘲讽。 …… 林渊听到他口中又传出的嘲弄话语,眸子终于微微一眯。 他是平心静气,但不是想当忍者。 周娴同样吃了一惊,转过头看向王成雄,“王公子,你……” 她话语没说完,前方响出一阵厚重的脚步声,“哼,土狗不知所谓。” “哪来的蠢猪,敢在我家公子面前耍横?” 韩青脸上肌肉一绷,眼睛张瞪,气血陡涨,一步跨上了前。 五境武夫的威势顶的过数百人军阵,仅仅只是一步跨出,阔大恢弘的元清观西门前,便仿佛笼罩上一层气压。 几个外地来的官宦子弟脸色大变,宛如被巨手掐住脖子。 他们身后的侍卫如临大敌,想要拔刀,却骇然发现握着刀把的手指无法挪动分毫,平常锋利的腰刀只能在刀鞘里嗡嗡颤鸣。 林渊脸色淡淡,冷眼看着几个初尝苦头的纨绔子弟。 他发现一个规律,身份极高的那些贵族官僚后代,反而愈发谦和平易;反而是地位中高的那些,一个个表现出十足的纨绔、骄慢。 前者例如二皇子赵雨岸、宁王世子赵柯。 后者,便如面前这几个,一眼就不是京官后代的年轻男女。 地方上再大的官,到了京城,就都不算大了。 韩青握着腰刀一步步踏上了前,拎住王成雄的衣领,将之凌空提起,冷笑着,一把丢出元清观门楼下。 然后是除了女子周娴外的其余人,无一幸免悉数被丢出门墙外。 这时,这几个在地方上称王称霸、家中长辈一手遮天的地方官后代,才战战兢兢发现,好像惹错了人。 周娴也不复方才从容,脸色发白的看向那个一脸平静的俊逸青年。 她是女子,如果也被这样毫无颜面的扔出去,今后怕是不要做人了。 好在,心惊胆战了一会儿,那青年没有这么做。 韩青清理完门前污秽,回到林渊身旁。 林渊什么也不表示,居高临下的俯视那几个地方官后代。 他是在京藩王世子,除了谋反,做什么都可以。 这时,元清观西门忽然急匆匆走出几人。 一名身穿杏黄道袍的坤道,领着几个身份也不低的元清道士走出。 一边迎向林渊一边挂笑道:“这是怎么了?哪位得罪了渊世子么?” 林渊扫去,心中嗤笑一声,这里的动静怕是早被门里面察觉,这女道士不制止旁人对他的冒犯,也不阻止韩青的动手,就作壁上冷眼旁观。 女子周娴听见称呼大吃一惊,瞪大盈如月牙的秀气眼眸,精致古典又不失清秀的桃心脸布满了震惊错愕。 作为入京地方官员,她家中长辈自是打听过近期京中还有什么大人物。 身份高贵的司北王世子也入京的消息,并不是什么秘密。 司北王也算地方上的封疆大吏,地位却跟其他地方官截然不同,他在北方十六州的话语权重如大山,连皇帝陛下也要时常询问他的意见。 他们这些在地方上算威风的州郡官员,朝廷却可一言升迁贬调,甚至褫夺官职。 与之一比,简直宛如云泥。 这时,杏黄袍女道士笑着又开口:“这位姑娘也要进观吗?不过今日元清观只接待渊世子,要不跟世子一道?” 周娴左右望了望,与她同行的几个地方官宦子弟都被远远丢开了,或昏迷或逃走,身边似乎只剩这一个能进观的人。 她犹豫一下,悄悄瞥了眼那青年。 见他没说话,轻轻抿了抿唇一问:“殿下,可以吗?” 林渊无所谓的点点头,向前走去。 接下来,有杏黄道袍的长老在旁,元清观西门洞开,里面景观呈现在周娴面前。 很符合她想象中仙家洞府的一派气象。 恢弘、玄妙,藏奢华于景致,一步一情境。 杏黄坤道开口:“宗主正忙,不如由我先领世子游逛一番这道观园林,世子来了几次,实则都没逛过吧?” 这坤道说着,唇角勾起一抹得意,“并非贫道打诳语,元清观的道观园林冠绝大景,哪怕其他体系园林中想找出几个能比拟的,也困难的很。” “恐怕也只有陛下的宫城御花园能略胜一筹了。” 发展至今,天下园林共分三类,宫苑园林、私家园林、寺庙园林。 司北王府的园林算作宫苑园林,这元清观独具道教气息的园林便算作寺庙园林中的道观园林。 林渊目光一扫,微微点头,比司北王府的的确要精致些,雕梁画栋、高台厚榭,既包含了道家玄奥理念,又不乏人间富贵气。 一旁周娴听着这话,心中惊愕,尽管她已经对元清观的地位有所心理准备,却还是没想到,观中人敢拿自己和皇帝陛下相比。 大景皇帝那是什么地位?九五至尊! 是天下共主,大景的天。 哪怕宁国师再强大,应该也不当如此放肆才对,可偏偏就是这样发生了,一旁的司北王世子竟然也没什么惊讶之色,周娴感觉京中事物值得了解的还太多。 一行人走走逛逛,眼前流换着仿佛不属于人间的绝美景致,直到停步于一间清静茶室前。 这时那茶室正好开门,一位年轻男子满含笑意的从中走出,隐隐听见他口称国师。 年轻男子身着一袭精致华丽的锦袍,衣料不凡表绣云纹,头戴玉冠,腰间拴着一条泛着淡淡荧光的玉带,玉带下方是一枚镂空玉佩。 他整个人都宛如玉一样,形貌俊朗,面含春风,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林渊等人驻停脚步,投去目光,那年轻公子哥也很快注意到杏黄道袍领路的林渊一行。 两人视线对接而上。 穿着风格有所相似,然,由性格而发的气质却全然不同的两人,不约而同微微张眸。 一时间,林渊想到两个人,赵雨岸与赵柯,三人影子很相似。 第31章 丞相之子 杏黄道袍长老轻拍脑门,脸上浮出淡淡笑意的介绍道:“渊世子,这位便是宗主的贵客燕阴侯爷,让您稍微等了一会儿。” “他也是秦相爷与大长公主之子。” 秦相爷就是中书省左丞相,文官之首。 大长公主则是前代皇帝的妹妹,是赵雨岸、赵柯姑奶奶,当今皇上的姑母。 林渊眼眸不由一敛,好高的辈分。 算皇帝的表弟、几个皇子皇女的表叔了。 燕阴侯,居然还封了一品侯爵。 大景的爵位珍贵的很,许多龙子龙孙后代都没有这样高的爵位待遇,不是所有皇子都能封王,前代时,有些出身低微的皇子甚至一辈子都没有爵位,以某某皇子被称呼一生,死后仅被追封一个伯爵,还是不能世袭的那种。 如今这么一个,不具备直系血脉的皇族成员、年轻侯爵出现在眼前,难免让人惊讶。 林渊转头扫了眼露出幽深笑意的杏黄袍女道。 心里倏然明白过来。 这是故意的偶遇。 或者说,是这女道故意让他和这位燕阴侯碰面。 林渊心里微微滋生些厌恶,刚对她产生的一点好感荡然无存。 不过,他也没有当面发火,面无表情的扫了扫她。 燕阴侯秦中已向他走来,目光流露出一丝审视神情。 他抬手稍稍见礼,“世子殿下。” 秦中已的姿态可以算得上倨傲,令的场上气氛再次有些凝滞起来。 周娴面带思索的悄悄打量两个贵公子,身份都不低啊。 杏黄女道一副老神在在,拢着袖口不作声。 秦中已不觉得自己的礼节有什么问题,面前之人虽是王爵世子,但说到底还没有王位,只是仰仗父辈恩荣才让人尊称而已。 而他,乃是实打实的一品侯爵。 “我听宸宁提起过殿下,她说您器宇轩昂、容貌俊朗,如今一见,果然了得。” 燕阴侯秦中已,满含笑意,目光中却是有着一丝玩味,刻意加重了‘俊朗’二字。 林渊听到这话,挑挑了眉,暗讽他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 这倒是令他有些惊奇然,这个贬低角度倒是稀奇啊。 哪怕说他胆小如鼠也比这个角度好吧。 这小子是不是太过自信了。 表侄女……林渊呵呵一声。 这关系,也不是不行。 “谢过公主谬赞了,我也觉得宸宁殿下天生丽质、冰肌玉骨。” “那日陛下召我入宫,问询我的意见,想为我指婚来着,没成想偶遇了宸宁公主。” 林渊看着面前脸色微微变化的贵公子,嘴角噙着一丝淡笑。 三句话,破你的防。 话中有意无意提及皇帝指婚,却又不说是谁,反而将话题引导向宸宁公主。 宸宁公主素有才名,长相精致完美,还得皇帝宠爱,谁不喜爱? 秦中已暗搓搓说他没有才华,林渊也不辩驳,直接抄他老底。 如果,这表叔对自己理论上的晚辈有那么一丝丝超越亲情的想法,那就有趣了,伤害更上一层楼,让他自己联想去。 丞相与大长公主之子,位列侯爵的秦中已,脸上一闪而逝阴沉。 眼角的肌肉微不可察跳了跳。 “原来世子是在宫中见的宸宁,想来应该不……” 林渊淡淡一笑,不给他自我安慰的机会,讶然道:“哦?原来宸宁殿下没与侯爷说吗?” “当时是陛下安排的去处,我们身边各只有一名宫人。” 不是在陛下身边见到的……秦中已心情阴霾。 宸宁说起的时候,可压根没提。 林渊向他扫去一眼,呵笑一声不再理会,负手走进茶室。 锦衣长袍下,玉饰相撞发出清脆叮当声。 苏州别驾之女周娴,目光悄悄扫视这位相爷之子,心里暗暗摇了摇头。 的确是人中龙凤,相貌、家世皆不俗,但跟司北王世子比起来,似乎还差了些。 …… 茶室内,只有宁清秋一人。 这位掌管七大道宗之一的女掌教身材高挑婀娜,容颜精致艳丽,虽着一袭道袍但那傲人的身段却仿佛无法掩饰丝毫,看上去跟道士这个身份稍稍有些相悖。 恐怕不止林渊,但凡见过她的人怕是都会心中惊叹,好个美道。 林渊行了个道礼先开口:“宁师叔。” 宁清秋结束打坐,也向这个便宜师侄回了一礼。 如果林渊不是七境道修,她其实不必如此。 “坐下说话。”宁清秋言简意赅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林渊坐下,并不马上开口。 过了一会儿,宁清秋却是道:“秦中已不是本座唤来的,他自己凑进观中求我指点运息术。” “明晖,就是方才带你进观那杏黄长老,与他家有些联系。” 林渊讶然,听着这明明是解释,却也不放下骄傲的话语,面上不由一哂。 这位女师叔心底骄傲的很,能解释一句他都意外了。 “我可没敢怪罪师叔,您这元清观是朝廷所修,人来人往多正常。” 宁清秋秀眉一蹙,眼角微微上勾的杏眼向前看去,看着面前一身坦然的青年,“你在暗讽我?” 林渊愕然:“您怎么听出来的?我怎会如此。” “元清观因为教导朝廷诸臣长生道术,的确是人来人往啊,且人来人往对一座道观来说,不是好事么?” 宁清秋自含秋水的眸子审视面前青年。 半晌,才转开目光,“以后不许说这个词。” 词是好词,但总听着刺耳。 林渊一乐。 “好,谨遵师叔法旨。” 宁清秋以一副论道的姿态,先和林渊谈论了几项道法。 不过仍旧是清清冷冷、一副淡泊的神色。 倏地,林渊敏锐注意到话中某个名字,伸手请断她的话语,诧异开口:“大景皇祖?” 他猛然想起进京前,父王林砚快马送来的一封信,里面有一份他必须万分小心的名单。 其中就有面前的宁清秋,八境女道修,道门七宗掌教之一。 以及司隶府牧钟会,幽州王府谋士揣测,他可能已经突破武修八境。 然而这两个名字皆不是最靠前,那份涉及大景王朝高端战力的绝密名单中,排名第一的, 是大景皇祖赵康成。 第32章 坐而论道 大景皇室屹立几百年不倒,哪怕各代皇帝怎么折腾也未造成太大的动荡。 让修行界无数厉害人物、无规无矩的江湖草莽不敢冒犯天威,不敢冲击大景京师,让大景至今仍位列天下第一强国。 此外还能容许林家这个异姓王族存在,不过河拆桥、屠戮功臣。 这一切皆缘于,大景太祖给他的子孙后代留下了一道,底气足够强悍的底牌。 一尊开国时期的强者, 大景太祖的亲弟弟——康王赵康成! 这个老妖怪活了几百年,当年天赋再差,实力也早该臻至巅峰,比起钟会、宁清秋这些晚辈,只会强不会弱。 哪怕对上天师府道首,想必也不会差,甚至犹要胜一筹,毕竟是一整个国家在供养他。 林渊陡一听到这个名字,立即警醒,凝看着对面的女掌教,“宁师叔是说,我遇袭是皇祖康王的命令?” 被一位可能是九境的老怪物盯上,林渊第一感觉后背发凉。 宁清秋缓缓看了眼面前青年,慢吞吞道:“我也是受人之托提醒你一句,免得到时候谁杀你都不知道。” 林渊眉头紧锁,“那……康王为何要杀我?我与他连面都没见过。” “有些矛盾不是没见过就不能结下的,实际上你早就得罪他了。”宁清秋话音淡淡清冷。 林渊陷入沉思,久久不语。 他进京至今不到一个月,在做的事,除了表演纨绔大洒金银,就是替……皇帝查赵琬被绑一事。 前一事显然得罪不了康王,后一事…… 是他在京唯一做的正经事,好像也的确查出了些东西。 说来,他开始遇袭,似乎就是顺藤摸瓜,摸出了点东西。 林渊脸色一沉,感觉到大大的不对劲。 这事情,任何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刑狱都能查,结果偏偏落到了他头上。 他曾经想过是这事复杂深沉,普通人不敢接手,皇帝于是指派他来。 结果他查着查着,查出点东西后,真立马受到刺杀。 皇帝与皇祖康王有矛盾?! 林渊想到什么,心情陡然更沉。 忍不住想爆粗口。 真狗啊! 明知这事查着查着可能要死,还让他来,要不是他修为还算不错,能躲过那七境刺客第一剑都不好说。 也难怪那刺客悄无声息就人间蒸发,禁卫军满城搜捕都查不到。 原来因为是这! 林渊思绪连续转动,凝眉不语,既在想退路,也想进路。 早知京城水深,没想到他只是初探,便发现不仅深,毒蛇还多。 宁清秋倏然开口:“秦中已是康王的人,你自己小心。” 林渊愕然抬头,一下与那双清冷妩媚的杏眼对上。 “宁师叔是想说,丞相秦成林是皇祖康王的人?” 一个燕阴侯算不了什么,这句话在于秦中已背后之人,他爹,他娘。 也就是当朝丞相、大长公主。 一个文臣之首,一个宗室长辈。 宁清秋目光幽幽,仿佛一片无风无波的潭水。 她没有反驳,就是默认了。 林渊微微吸一口气平复脸上神情,心中已经因为这些隐秘消息而动荡不已。 谁能想到,身为皇室擎天柱石的康王,竟然与这一代皇帝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而本该是皇帝心腹的中书左丞相、文臣之首、百官表率,却是已经与皇帝走上相反的两条路。 如果北妖国得知这些消息,边境恐怕便要再次迎来一波不小的动荡。 京城也要波动。 古朴内敛的茶室宁静了半刻钟,只有茶炉中点点跳跃的火光、以及炉子里咕嘟咕嘟的茶水起泡声,显示这半刻钟不是时间停止。 身穿宽大太极鱼道袍的宁清秋,平淡把玩着手里的白瓷茶杯。 直到面前青年再一次开口,她才从自己那宛如白玉精雕而成的光滑玉手上收回目光。 “宁掌教为何要告知我这些事?你我虽属道门,但不久前才……” 林渊试探性开口,宁清秋知道这些为人不知的隐秘并不奇怪,她自己修为高深,元清观也早就成为朝臣贵族趋之若鹜的地方。 不过,她似乎没什么理由提醒自己,谈不了太深的交情,前不久还发生过冲突。 坑了她两枚元清丹。 天下没有免费的好事,如果发生了,只是没看清楚它的价格。 林渊琢磨了一下,觉得最大的可能,是宁清秋让他不要多事找元清观的茬,也不要再拿天师令说事。 大家混过这段时间,等他离开京城,便各走半边天。 毕竟,天师令的威慑力还是不小的,如果他搞不定元清宗,消息传回天师府,山上估计要下来几个得道师叔,到那时元清观脸上就不好看了。 林渊权衡了一下,宁清秋毫不相关的回答,却是让他愣然。 缘由,跟他想的半点不沾边。 “云梧影让本座传达与你的,你领她的情便是。” 林渊半晌没说话,凝眉道:“器宗灵工阁,云阁主?” 宁清秋微微颔首,“是她。” “你遇刺后,她知道你初到京城根基虚浮,打听到了这些消息,我与她相熟,于是托我告知你。” 林渊陷入沉思。 这给他整不会了,那个俏寡妇……嗯,云楼主的用意是什么。 宁清秋,他还能揣测些许动机,器宗灵工阁至今为止他也只去过一次,还是因为公事。 因为交托了长枪渊峙,产生信任么。 元清宗、灵工阁这两家相熟,也令他颇为意外。 不过念及掌舵当家都是女子,皆在京城,倒也不是那么说不通。 林渊暗自腹诽一句,面上轻轻一点。 “记住了,多谢宁掌教与云阁主。” 宁清秋挥了挥宽大的袖袍,事情谈完,她便要赶人,“不谢,走吧。” 这赶人的方式很直接……林渊起身,拱了拱手,走出这间古朴暗香的茶室。 古朴,是因为装饰很有古韵,却又很低调。 暗香,则是因为对面女子身上传来的,交谈过程中,林渊若有若无的嗅到一股淡淡的山茶花香气。 一度让他以为,这是道宗女掌教身上传来的道蕴香气。 然而直到起身的刹那,他才恍然分辨出来, 这应该是体香。 第33章 燕阴侯秦中已 这种事总不可能直接开口问人家。 林渊假装没闻到。 出了茶室,碰到了还没走的周娴。 以及眯眼站在远处,竟也没离开的燕阴侯秦中已。 而看见他走出茶室,两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林渊观察一下,意外发现两人的站位离得有点远。 周娴瞧见他走出,马上靠拢过来。 秦中已似乎还对先前的事耿耿于怀,凝视着林渊,语气仿若无意的问,“世子和国师在里面谈了什么?” “你们是对坐而谈的?” “论道的气息都相互沾染了。” 林渊皱眉,“侯爷的鼻子好生灵敏,怎么坐的你都闻的清。” 秦中已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恢复如初,他淡淡道:“猜的。” “世子似乎和国师颇为相熟,你们方才谈论了什么?” 他似乎很执着于谈了什么。 他也是修行者,不过不是道修,而是灵修,灵力修士,师从皇祖康王,修为境界相当不低,堪称一句天赋异禀。 不然也承受不住侯爵这个爵位。 凭他六境的修为,百米外蚊子爬动声都能听清,居然无法探听近在咫尺的茶室谈论,无疑是设了屏蔽之类。 这让秦中已更加狐疑的看向林渊。 林渊神色淡淡,“无可奉告。” 言罢,他径直撇下这位权势滔天的相爷之子,拂袖离开元清观。 一旁的杏黄道士似乎是收到了什么传讯之类,对燕阴侯露出一个歉意笑容,赶忙礼送林渊去了。 逛了一圈的周娴自然也没什么理由留下,于是也跟上。 偌大空旷的茶室外,徒留燕阴侯秦中已一人脸上闪过青红交替之色。 既有羞恼,又有嫉妒愤怒。 羞恼林渊的无礼,嫉妒他居然能和美人国师宁清秋单独共处一室。 要知道连他刚才,也是有道童陪同的,别说靠的这么近还染上气息。 宁清秋不仅修为高,美貌也名动京城,被誉为第一美道。 如此实力,如此权势,如此相貌,那个独身男子不思? 哪怕贵为侯爵的秦中已,也时常期盼多与宁清秋相见。 这两个一个是尊贵出挑的公主,一个是妩媚清冷的女国师。 都让秦中已心中有那么一丝别的情绪。 不过如今,这两人竟然都意外的和魏王世子林渊扯上关系! 秦中已眼眸闪过森森冷光。 心中难言的滋味如怒火熊熊燃烧。 ………… 林渊没空搭理一个丑角,走出元清观后,心中的沉甸甸暂时放下。 伸了个懒腰,骨骼噼里啪啦作响,一阵轻快感传来。 知道谁想对付自己,总比面对未知要好。 起码心里有底,知晓该往哪里使劲。 大不了,推辞掉差事,缩在王府里,王府守军日夜坚守,再让京兆府军和禁军多加王府附近街道的巡逻。 除非康王愿意让皇室和司北王府彻底翻脸,那就公然在王府里袭杀他。 而且,要他亲自出手。 否则寻常修士,绝对付不了他这个修雷法的七境道修。 …… 正伸着懒腰,一旁传来踩地的轻闷响声。 回头一看,是那个苏州别驾之女周娴。 别驾,是一州的二把手,仅次于主官刺史,从三品或正四品。 在地方上,算顶高的高官了。 且还是苏州这么个膏腴肥沃之地,江南道的中心州府。 “周姑娘,元清观可符合你的想象?”林渊笑问道。 周娴在青年身前五米停下脚步,闻言轻轻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挽了挽秀发。 “这都托了世子殿下的福,不然小女子几时能进元清观?” 苏州别驾在地方上算高官,然在京城这种冠盖如云的天下权力财富聚敛中枢,却是算不上什么。 大景可有一百五十多个州呢,更遑论朝廷中其他四品的京官了。 哪怕王成雄在,也不可能让她这么尽兴的游览。 林渊笑笑,不置可否。 “我让人送周姑娘和你的侍女回去吧,京城虽是首善之地,毕竟也鱼龙混杂。” 周娴躬腰感谢。 林渊分出几名侍卫,让其跟随周娴的车驾回驿馆。 来京的官员大都住驿馆,这是个比客栈高级的落脚点。 不过周家身为苏州高官,入京怎会没有宅邸住。 周娴张口想解释一下,但却看见林渊已走开。 女子眨了眨眼睛,有些好笑,算了,下次再解释吧。 掀帘上车,正要进去,临了,她又探出脑袋远望一下,已经看不见那道,一看便有天朗云清之感的身影。 …… 往后几日,京城宛如一汪深潭,只起微微波澜。 林渊不再去司隶府,借着被刺杀的名义足不出府,还让巡逻禁军加强周围治安。 皇帝和府牧钟会默许了他的行为。 不过,他想安静,有人却是不愿他宁静。 御史台有御史在禁军搜查南城的几日后,突然上书弹劾魏王世子林渊擅调禁军,骚扰文官、藐视皇威、意图谋反。 请求皇帝立斩以彰国法。 这个上书,立刻引得一片哗然,无论是朝堂官员还是在野读书人,都被这头铁的御史震惊。 且不说魏王如何势大,乃是北境柱石,因为一点小事就要斩他嫡子? 就说朝野都知魏王世子才是被刺杀一方,如今凶手没找到,竟要求先治他的罪? 二皇子赵雨岸来到司北王府探望,告知了林渊这个消息。 气的后者也翻了翻白眼。 “不用理会这疯狗,我父皇自然是不会听的,还责令他修整德行,再胡言乱语便贬官三级。” 赵雨岸边笑着解释,边打量面前的青年。 “原来渊兄弟是真有修为在身啊,嘶……能引动禁军满城搜捕的七境刺客,居然被你打跑了。” 由于之前一起喝过花酒的缘故,两人已经颇为相熟,话语间放开了些。 林渊手掌一移,气旋收住吐出的葡萄核,淡淡道:“就算能当万人敌又如何,大景军队何止百万,一个高深的统帅比高修为修士有用的多。” 身为皇室之人,根本不用冒着暑九寒冬熬练武艺,学好皇帝安排的知识,便胜过万千修士了。 大景军队,可不是只会拿刀枪的蛮族,那是能调动一国气运作战的灵军,普通修士站在阵前,直接就被震散修为。 第34章 皇子皇女、王子王女 赵雨岸是好好读书的典型,闻言,有些认同的颔了颔首。 身为皇子,用不着他上阵拼杀,只需学会怎么做个统率就好。 这话说出,一旁的少女却是掩唇轻笑,“二哥,你认同个什么劲?” “林世子本身就是修士,还跟你一样学圣人经文,说这话是在安慰你呢。” 宸宁公主与赵雨岸一同到访,方才坐在旁边不怎么插话,此时听到这个二哥被忽悠,忍不住轻笑出声。 听到妹妹的话,赵雨岸脸色一滞,好像是这么回事。 他跟着太傅学经史子集,跟父皇学统率御下之道;身为实权亲王之子的林渊,难道不学? 并且人家还同时兼修了道教术法,成为天师府最年轻的七境修士。 赵雨岸目光幽怨,看了看转移话题的林渊。 他一下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看来后者的统率御下之道恐怕也学的不差。 林渊不理他,转而看向一旁貌美的帝姬公主。 宸宁一身书卷气,打扮素雅不张扬。 比赵雨岸这个大男人养眼得多。 林渊笑道:“公主才是学的最好的啊,一语就点破我的小把戏。” 宸宁身着一件干净利落的马面裙,修长白皙的玉手交叠放在大腿上,坐姿也很养目。 她笑笑不答。 这时,一旁有仆从前来,恭敬告知膳食已经准备妥当,请三位殿下移步膳厅。 林渊于是站起,笑着伸手示意一下。 两位皇子皇女欣然起身,一同前往司北王府膳厅。 京师位于大景王朝的中北方位,饮食手法精细而多样,特别擅长做羹汤。 不过司北王府的厨子多数来自北塞边境,做菜风格与京城大不相同。 赵雨岸和宸宁公主颇为好奇林渊的饮食。 三人行走在司北王府的庭院园林内,林渊一边给两人介绍。 “北塞与中原相比寒冷许多,果瓜蔬菜的品种少,家禽家畜菜肴也少,但老王府那边送来的厨子尤为擅长做牛羊肉。” “尤其是羊肉,其中有一道羊肉奶羹汤尤为受边境百姓喜爱,用羊肉羊奶、姜葱山药白萝卜等干净粗犷的食材炖煮,将汤熬到奶白,飘香四溢。” 说着,林渊顿了顿,看向端庄漂亮的公主,“此羹汤对女子养颜有奇效,还能补气益血,宸宁妹妹一会儿多尝尝。” 一顿介绍,让爱吃会吃的赵雨岸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但他听见的,却是叫自己妹妹多吃,没听见叫他多吃,不由横目看了看身旁的家伙。 不满的轻哼了一声,撇了撇嘴。 林渊回头乐呵呵一笑,“雨岸殿下也多食,一定管够。” 二皇子赵雨岸无语的扫了扫那家伙以及自己的胞妹,什么也没说。 宸宁公主却是因为听见那声‘妹妹’称呼,耳根微微一痒,矜持的点了点白皙下巴。 “好,谢谢世子。” 她是上林学宫的女夫子,相比当世其他大家闺秀,思想没那么受限,不过,来此探望却也不是她的心思,而是父皇和二哥所要求。 不一会儿,她便见到林渊口中那道羹汤,盛在砂锅中,汤色奶白诱人。 大景人最喜在饭桌上谈事,身为皇子的赵雨岸也不例外。 他挑动羹勺送入口中,转头问林渊:“接下来你打算一直不出门?” “按你的身份,那些跳脚御史骂几句再正常不过了。” 御史这一职位,就是专门参本骂人用的。 若挑不出一定数量的毛病,他们内部就会自己参自己人。 所以说御史这一官职是疯狗也不为过。 林渊捻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脆爽芹菜送入口中,“出门会被参,不出门也会被参,我怎么做都是不得消停的。” “先歇着吧,过一阵子再说。” 宸宁公主赞赏的看去一眼,“看的好透。” “身为在京藩王之后,最忌讳妄议朝政,其它的做些什么事情也无碍,不如世子去上林学宫读读书吧,一来修身养性,二来也放松心情。” 赵雨岸若有所思的道:“读书是个好选择,而且上林学宫是儒家圣地,自有浩然正气环绕,安全。” 林渊闻言,略微一想,挺有道理。 王府安全是安全,但也挺无聊,再大也只是几面高墙一片天。 而且类推一下,不仅可以去上林学宫,其他类似的地方也可以去,比如道宗元清观,城外的佛门六道山。 大景是人国至高都城,三教九流都在这里有据点,身为儒释道三大教自然不会落后。 这些地方他都可以去,不仅能一定程度保证安全,还能开阔眼界。 相反的是,皇宫等一些偏僻之地,是不能再轻易去的了。 林渊为两人的看望和开导道谢。 宴饮正欢,门口侍卫来报,又有人前来探望。 是宁王世子、郡主。 林渊不由惊讶,今天真是巧了。 皇帝一双儿女登门,宁王的一双儿女也造访。 人已经到了,自然不能往外赶,何况宁王世子、郡主与他都算相识。 和赵雨岸、宸宁公主告知一声,林渊起身去相迎。 同时吩咐开王府中门,迎接两位宗室贵胄。 司北王是魏王的尊称,作为朝野上下对林家镇守北境数百年的敬称,门楼牌匾上写的仍是‘魏王府’。 赵柯、赵琬两人是第一次来到魏王府,虽然宁王府也在皇城。 两人抬头望了望高耸壮观的门楼,心生些感慨。 按规格,宁王府与魏王府都是亲王府,享有同样待遇规制,但实际上,宁王府却是没有魏王府这般壮丽。 因为眼前这座府邸,是大景开国之初就建造的,且是大景太祖皇帝亲自下旨。 名曰,厚待林王。 林王指的就是第一代魏王、司北王。 两人顺利进入府中,在林渊的引领下前往内府。 世子赵柯笑道:“听闻林兄弟被歹人袭击,特地前来探望,不曾打扰吧?” 赵琬听着谈话,悄悄张望哥哥和那青年。 一番打量后,看到他没有受伤,微微松出一口气,纤秀小手绞弄的手帕得以松开。 第35章 投壶小游戏 林渊心里拿不准两人来这里的目的,皇帝的一双儿女不会是康王的人,所以赵雨岸和宸宁公主应该没什么特殊的目的。 但宁王……他就摸不准了。 心里想着事,面上还是笑,林渊摆了摆手。 “无碍,我有些道行在身,加之禁军及时赶到,将刺客惊走了。” “就是几个烦人的御史上蹿下跳,想找我的差错。” 赵柯不在意的边走边说:“那些御史就是群跳蚤,有事没事都得蹦跶两下,管他们作甚。” 赵琬听到自家哥哥这样比喻,赶忙撇开小脸撑住不笑。 她的年龄比宸宁还要小上两三岁,其实没见过太多疾苦和世事,性格也较为单纯,因为经历诱骗,消沉了好一段时间。 林渊象征性的笑笑,转而道:“正巧了,你们的堂兄雨岸皇子和堂姐宸宁公主也在府中。” “刚刚还在用膳,你们吃了没?” 赵柯惊讶道:“二殿下和宸宁也在府内?” “你们要是在谈事,那我和琬儿就先……” 林渊轻轻摆手,“他们也是来探望,没谈什么正事儿,都是谈论京中哪些地方值得一玩。” “宸宁殿下倒是建议我去上林学宫进学来着。” 赵柯一笑,“那巧了,这我擅长呀。” 边说,三人边往内廷走去。 躲在最后的赵琬郡主目光左右微动,小脸红扑扑起来,如似白玉生温。 三人走到膳厅时,看到赵雨岸和宸宁公主已经起身相迎到了门外。 赵柯、赵琬两人赶忙加快脚步。 他们两个是宗室成员,但前方却是当代皇室成员。 地位是低于赵雨岸、宸宁公主的。 因此碰面后,要向后二者行礼。 不过赵雨岸、宸宁也并未托大,很快将自己的堂弟、堂妹扶了起来。 原本的三人小谈会,扩容成了五人。 不过都是年轻人,没太大沟壑,赵雨岸作为名义上的地位最高者,提议玩投壶。 投壶是当代权贵游乐中很流行的游戏,规矩是摆放一只开口的壶,拿着没有箭镞的羽箭在远处投掷,中多者胜。 这个提议得到了赵柯的赞同,赵琬也没什么意见,她虽然力气小,但羽箭还是投的出去的。 只有宸宁公主笑笑,看了眼林渊。 众人才反应过来,场上有个修行者,跟他玩这种游戏无异于自取其辱。 林渊见状,笑着表示可以当裁判,众人这才没意见。 下人拿来一只瓷壶以及几根没有箭头的羽箭,将前者放在十米远的距离,羽箭放在膳厅外的石亭里。 每人五发羽箭,投中多者胜。 林渊还拿出一枚黄玉玉佩,言明这是受天师府道士开过光的玉佩,一定程度可驱邪镇宁。 作为彩头,胜者得。 这一下便激起面前几个顶级权贵的兴趣,连一向宁静淡雅的宸宁也转头惊讶。 天师府法师亲自开光出品的玉,是很受追捧的,毕竟这个世界上可不是没有鬼物妖怪,连寻常百姓都知道去寺观求点保身之物,而天师府可是道门魁首。 这样一枚本身就代表吉祥的黄玉,还有另外属性加持,说是千金难求也不过分。 赵琬白白净净的小脸明亮了起来,双眼神采奕奕。 林渊站在壶旁,看着第一个上场的赵雨岸,打趣道:“精神点、别丢分啊,你可得给弟弟妹妹们打个样。” “不过也放心,要是第四支还不中,第五支我用气机引导一下,给你留点面子。” 赵雨岸暗哼一声,不理会,手中箭矢嗖的一声就飞出去。 哐当一声,正中壶心。 而后四箭,他手臂一伸一收之间,竟是连中三箭,只有最后一箭撞到壶沿被磕了出去。 见状,赵雨岸背后几人不由得吸了一口气,赵琬很给面子的拍起了巴掌,小脸露出崇拜羡慕神色。 这让的赵雨岸露出得意。 接下来,是宁王世子赵柯。 他两只眼睛轮流眯上瞄准,又是伸手探风向,又是扭脖子后腰,准备了好一会儿才动手。 这一套动作足足耽搁了数十息,几人以为他是个高手,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然而不到十秒,赵柯便原形毕露。 五支箭居然只中了两支,着实手臭。 赵雨岸当即哈哈笑出了声,拍着这个弟弟的肩膀一阵揶揄,羞得赵柯老脸发红。 赵琬也羞臊的撇过头去,没眼看自己哥哥。 林渊只笑了一下没有多笑,因为他倒是可以猜到其中缘由。 赵柯是个不爱锻炼的,平时酒色都来,走路看起来都有点发虚,估计平日里最大的运动量就是去青楼骑的马。 甚至还有可能坐的车。 怎么可能比得过赵雨岸这个志在争储的皇子,他看起来文弱,实则弓马都熟。 接下来,是两个女眷。 宸宁公主自认年岁大些,礼让堂妹赵琬。 赵琬平日里常常受王府嬷嬷灌输礼节,虽然胆大了一次,但实则还是个性格是个娇弱的,哪里敢和公主堂姐争顺序。 她摇着嫩白小脸,“还是宸宁姐姐先。” 两番相让下,宸宁只好道:“那我先来了小瑾。” 小瑾是赵琬的小名,瑾是美玉,琬也是美玉,相互映衬。 宸宁公主莲步轻移走到石亭阶下,从林渊手中接过五支羽箭。 林渊目光无意中看见她手掌白皙细腻、玉指修长,手上流线条流畅自然,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透着一星半点的淡彩。 十分之好看。 不由心里暗赞,这就是女夫子的端庄打扮了,毕竟平日里要给女眷上课,太过艳丽肯定不行。 宸宁轻笑着接过箭杆,“世子方才对我二哥说的话,对我也算数吗?” “我觉得我可能比二哥需要。” 林渊想起第一轮时对赵雨岸说的要照顾他面子的做法。 不由笑道:“当然,公主尽管投就是,我保证每个人都不落空。” 宸宁眼眸如星辰,笑吟吟的闪亮。 她抬起羽箭,并不做态,抬起就投。 只听空气中传出几声细微破风,接着便是咚咚落壶响。 她五箭连中四箭。 最后一箭没有中,同样是磕碰了壶沿。 但林渊却是忍不住朝这位公主殿下看去一眼,觉得她是故意不中,凭他的眼力,到了第五箭时她明显改变了手法。 为了照顾赵雨岸和赵柯的面子么? 第36章 宸宁的心思 赵琬吃惊的鼓起掌来,“好厉害……” “宸宁姐姐真是女中豪杰。” 宸宁回头一笑,“运气好而已,哪里算得上什么豪杰。” 说罢,脚步轻盈的回了石亭。 林渊朝她看去一眼,嘴角勾了勾。 不卖弄,又适当展露光芒,这样的女子不得不说很厉害。 赵琬的投掷就显得活泼多了。 以她的年龄不需要顾忌那么多颜面,在场的都算是兄姐。 且她好像真的很喜欢这游戏,或者说很乐意和堂兄堂姐们一起玩耍。 她踮起绣鞋,伸长白皙纤修的天鹅颈,努力瞄准。 咚咚声中,四支羽箭中了一支。 手里拿着最后一支踌躇在了原地。 林渊递过去一个鼓励的温和眼神。 赵琬小脸微红,轻轻吸了口气,出汗的掌心握着羽箭再次投出。 咚的一声,没铁的箭头和壶底相碰,发出沉闷响声。 赵琬娇呼出声,面露喜色。 林渊也颇为意外,放下了准备施法的手。 小姑娘有两把刷子。 不过依然是没分出胜负,两个四支、两个两支。 林渊拿起玉佩看向赵雨岸和宸宁,问:“要不你们再比一轮?” “算了算了,给宸宁吧,她是女流,我可没脸和她比。” 赵雨岸摆手道。 再贵也只是一块玉佩而已,凡是能让的,他都不会吝啬,何况是自己的亲妹妹。 宸宁看了二哥一眼,也不推拒,笑着伸出纤秀玉手从林渊掌心掂起玉佩。 然后,却是转身拿到赵琬面前。 “二哥既然给我了,那我送给小瑾没问题吧?” 赵雨岸耸耸肩,“随你。” 赵琬吃惊的抬起头,仰视堂姐,“给我?” “小瑾年纪最小,却跟哥哥一样厉害呢,应该你拿。”宸宁道。 一旁赵柯挠了挠头,憨笑一声。 赵琬目光转动,朝林渊看去一眼,林渊摊手。 赵琬只好收下,小声感谢宸宁。 后者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游戏结束,几人欢笑离开。 林渊将这四个皇室、宗室贵胄送到府门。 要走时,宸宁转过身,明亮晶莹的眸子看向前者。 林渊意外的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我会去的。” 宸宁回过头,满意离去。 …… 除了几个年轻的贵胄们,以及王展年、高铭等几个属下,林渊在京城也没太多熟人。 接下来两天,他以养伤名义又躲了两天不去司隶府衙门。 皇帝什么也没说。 对上书参他的御史统统留中不发,不予回复。 司隶府牧倒是派人来探望了他一次,是他那两个心腹镇抚使,杨元钊、成盾。 两人对林渊躲在王府内的行为冷笑连连,不过却是不敢有所言语,上次观海楼气势相争,他们两个加起来也抗不过林渊。 “府牧大人让我二人转告世子,赵琬郡主被拐一案已经有了结果,城防军副统领闫刚被抄家查办,牵扯出一条妖族暗线,府牧大人已经让你的两个手下王展年、高铭负责缉捕。” “到时上呈御案时,也将有他们二人的名字。” 杨元钊语气不冷不热的道。 林渊看去一眼,有些意外,这娘娘腔的意思他明白。 将功劳分到他两个心腹头上,当然,也是落在他头上。 这种大事件,相当于维护了皇家宗室的脸面,大功一件,将来皇帝肯定会记得,他继承王位什么的,将不会有太多来自皇家、宗室的阻拦,虽然阻拦也没什么用,但好歹不会闹僵。 且,府牧钟会这个举动,也相当于主动示好了。 权衡了一下,想到钟会好歹可能是个八境强者,也不好太过得罪他。 林渊于是道:“替我向府牧大人道声谢,明日我便去衙门点卯。” 露个面吧,给钟会个面子。 闻言,两位镇抚使杨元钊、成盾的脸色缓和了些,他们是府牧钟会的绝对心腹,当然事事倾向于钟会。 这几日,魏王世子林渊拒不上朝,也不去司隶府,引得众人猜疑连连,府牧大人钟会也承受压力。 他们两个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对这个王爵世子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杨元钊拱了拱手,“那属下二人告辞,左卿大人别忘了明日上值。” 林渊点头,将他们两人送到门外,目送车马远去。 第二日,他真去了司隶府,当着许多司隶卫的面,晃悠了两圈,然后从后门离开司隶府。 出来时,已经带上王展年、高铭两个心腹,加上王府侍卫十名,共十三人。 对付高境强者虽然人数不一定有用,但一定能壮胆。 他这名七境道修,加上韩青这个五境的府军统领,高铭这个四境武夫,以及剩下的九名三境府军卫士。 至少阵容上很好看了。 骑着马,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皇城,来到内城灵工阁。 灵工阁昨日派人前来传信,他的银枪已经修补完毕。 之前借追踪法器时,林渊顺便将自己在南疆受损的法器长枪——渊峙,拜托给灵工阁阁主修补。 顺便,感谢感谢云梧影托宁清秋告知的消息。 在灵工阁阁楼前下马,十几人步进楼内,引得这座名声赫赫的器宗的大堂一时陷入沉寂。 大堂管事赶忙走出,请世子登楼。 林渊于是让一众侍卫等在楼下,他一人登上二楼。 在一间茶室里见到云梧影这个俏寡妇。 她似乎曾嫁过人,身上故事颇为迷雾,不过林渊不打算细究。 云楼主笑着倒茶,亲自走到一旁启开木匣,将混元一新的长枪渊峙显露出来。 “世子这把枪可是不好修复,您的战斗痕迹更让锻器宗师们瞠目结舌,他们经过讨论,一致认为能在此枪上留下痕迹的,至少是六境的大能修士。” “后来我告知他们此枪者斩杀过七镜,引得一片吸气震撼呢。” 云梧影脸上笑意很得体,丝毫没有因为言语上的夸张而露出太过浮夸的神情,恭维令人挺舒服。 当然,恭维并不是她的主要目的,侧面讲明灵工阁的用心、辛苦才是主题。 如此,既不显得她过分邀功,也不疏漏了自己的功劳。 这是一个很会相处的女人。 林渊自然是听懂了。 微笑着接过长枪,纳入自己的储物戒指中。 第37章 拜访上林学宫 “也只有云楼主能让我如此放心的交托至宝了,旁人我可舍不得。” 林渊意会她的意思,同样将自己的感谢藏在调侃中。 同时手上戒指一亮,一张大大的银票落入手中。 “十万两白银,不成敬意,还请收下。” 法器分等级,先‘利’,后‘名’,通‘玄’,有‘灵’。 同时再细分下中上三品。 长枪渊峙属于次高等的玄器,在第一等灵兵,已经销声匿迹的情况下,属于现世法宝武器的最高等级,大景皇帝的珍藏都没有多少件。 渊峙枪更是上品玄器 十万两看起来多,实际上并不足以填补‘有市无价’这个词。 并不是随便一家铁铺、器宗就能修补,实际上在来到京城之前,林渊从南疆一路问询,没有一家敢接。 云梧影没有推拒,很爽快的收了下去。 她眉眼弯弯,“世子豪富,下次还有这样的生意,还请再找我灵工楼。” 林渊豪气挥手,“好说。” 坐镇北境十六州的林家,应该是天底下第三煊赫的家族了。 “另外,多谢云楼主的消息提醒,此情,我铭记在心。” 提到有关皇祖康王的严肃之事,百媚千娇的俏寡妇云梧影也缓缓收敛了笑容。 她之所以冒着忌讳请求宁清秋传递消息,便是为了加深双方之间的情谊。 世间商事投资,投人是最上乘的。 “世子以后要多加小心了,您刚至京城可能有所不知,皇祖这些年才宁静下来,前几十年,大景京师几乎无处不处于他的影响之下。” “就连先帝的驾崩,也有谣言……” 云梧影收住了嘴,朝青年看去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她转变语气,用一种有些恳求的神色道: “宁掌教,或许没有您和天师府想象的那么……坏,若非她冒险举宗入京,恐怕如今的朝局不会这么安稳。” 林渊脸上神色缓缓沉静,云梧影识趣的没有说下去。 道门七宗内部事情,不是她可以随便置喙的。 但之前宁清秋肯帮忙,她怎么也得帮着递几句好话。 林渊思索少顷之后,“这事儿我会酌情跟大天师禀报,你的心意宁掌教也会收到。” 云梧影起身郑重一礼。 林渊颔首,起身告辞出了灵工阁。 在灵器已经绝迹的情况下,上品玄器渊峙枪的修缮回归,给了林渊不小的信心。 永远不要低估武器的助力。 上次若不是他刚好没有长枪,而那七境刺客手中却有两柄玄器,怎会让她如此显于人前。 此时如果那刺客再来,林渊一人便有八成的把握,让她有来无回。 出城,一行人骑马前往五十里外的上林山。 上林山是上林学宫所在,文儒学派的兴盛之所,天下无数学子趋之若鹜的圣地。 同时也算是大景朝廷的太学。 所谓太学,就是一国的最高学府,负责培养官吏人才,以及各种学士专员,包括其他的技学。 大景学风开放,并不禁止儒学以外的学派,然则其实各学都以儒学为尊,相互融合多年。 踏入上林范围,周遭仿佛一下就染上缕缕文韵清气。 整座山东西横陈,原本是很早以前一个朝代皇室的狩猎之地,灵兽众多,后来被某位大儒看中,在山上开道讲学,灵兽们每日聆听圣音居然开了智。 后来就演变成各方子弟争先恐后的文道圣地,上林学宫。 上林,不就是进山林么。 这名字取得很贴切。 林渊带着随从进入山林,学宫并非建在山顶,而是在一座山坳之间,建筑繁多,占地很广。 上林学宫可以进入,但需缴纳保证金,每人十两银子,出来就归还。 这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大景虽仍民富,却也不是普通人能随便拿出来的银两。 但上林学宫本也不是个游览的景区。 设置一道门槛,能阻拦九成九的好事者打扰学子们读书。 上林学宫束修(学费)很低,不过想要舒服,父母探望、学童伴读什么的,就看自己的家境了。 林渊右手一甩,一张五百两面额的银票落入手中。 递向一旁靠拢过来的学宫门房。 守门的是个穿长衫的中年人,不过身材孔武有力,把长衫穿出了紧身服的感觉。 中年守门人扫了眼一行十几人,点头接过银票。 “三个时辰内须得出来,还从这个门,到时银票还你。” 林渊点点头,跨进这座当世文儒圣地。 首先入眼的,是建在门内的一座巨大白石照壁。 当世修建照壁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然而能把照壁修的像一座山那样高的,林渊还是第一次见。 壁旁有一座石碑,碑上有字,题曰: ‘岁月不居人自老,道路且长莫停留’ 落款,孟扶云。 林渊看罢,眸子微微一张。 一股荡漾感溢生,儒家开拓者对后辈弟子的劝告吗。 这两句诗并不那么辞藻华丽,也没有引据经典,甚至十分的白。 一个但凡识字、读过几年书的人都能看得懂文圣想表达的意思。 惜取时间,不要在眼前小事上空耗精神,道路前方自有美景风物。 上林学宫将这块高高的照壁摆在这儿,又立了这块石碑,让每一个进入大门的学子都被吸引,意思不言而喻了。 引人向上,或者说激人向学。 这跟道家的理念很不相同,导致的治世路线也不同。 一个崇尚励精图治,一个则是无为而治。 或许,这就是儒学能受到青睐并广泛传播的原因。 一个成了文教,一个成了宗教。 林渊忽生明悟,对这座学宫愈发好奇,带着一众随从快步深入。 学宫很大,建筑很多,他只稍一分辨,就感觉跟其他书院截然不同的气息。 这里有很多夫子同时讲学,并不设置听讲门槛,有许多穿着长衫的士子静悄悄走进一座木堂,也有静悄悄抱着书离开的。 林渊很快找到一间最大的木堂,听讲人数也最多,达到不下两百人。 一群一群的士子围坐在一起,聚精会神凝视上方挥斥方遒的老夫子。 林渊吩咐手下放轻脚步,围坐在这间宽阔的八方通风木堂后方。 上方一名年近古稀的老夫子,手边是一张大大的木板,用落白粉笔工整写着几个大字。 ‘论秋’ 似乎是一堂诗词课。 第38章 论秋,写诗 论秋。 写景、抒情都可以,无所不包。 上方的老夫子笑眯眯看向下方朝气蓬勃的学子们,“诗词一道虽然于治国无太大益处,却一样是国家昌盛的必需品。” “因为我们不是蛮夷,我们有历史、文字、思想、艺术,我们还有感情,这些东西对国家的影响在于潜移默化,如果不想让后人觉得我们这些先辈无趣,还是各样一起昌盛一下吧。” 夫子说话轻扬起伏,听起来很是舒服,也感觉很有说服力。 下方有学子举起手臂,经过夫子同意后,他迫不及待问: “您说这些东西于治国无益处,却是强国的必需品?” 老夫子点头,“当然,这些东西会无形中为我们塑造一个大国形象。” 那学子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立马又道:“可是北妖国成契也是强国,它们近些年甚至隐隐超过我大景,难道他们也兴文道、乐道吗?” 下方一众目光纷纷转向台上的老夫子,都保持沉默的看着他。 妖国成契的崛起,是大景永远的痛。 一个就这么横亘在北方的强大敌人,谁也无法忽视,朝野上下无人不谈论,提到成契,氛围微微沉寂下来。 夫子一只手臂依着讲台,幽幽叹出一口气,“孩子们,你们怎知妖国内部没有人族?” “事实上,他们的制度、社会与我大景别无二致,只是百姓换成了妖族与人类混居。” “他们的高层学习我们的语言,学习我们的治国理政策略,甚至学习我们的诗词歌赋,还让妖国里的人族担任大官,由此,才一步步强盛的啊。” 众学子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他们生活在大景腹地,与北方妖国相距何止万里,虽然妖国壮大压迫边境时时听闻,但不经历一番细致游历,是不会知道到底怎么一个强盛状况。 身着长衫的老夫子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鼓励道: “今日诗词的头彩,可得老夫手里这枚出入学宫藏书楼的玉佩。” “孩子们,要想拥有实现抱负的平台,便要学问足够大,多读书才可积累学问呐。” 夫子悠悠话落,引得木堂下方一阵躁动。 有人激动的面红耳赤,学宫进学的费用很低,藏书楼等地方也开放,然而却是有限制的,否则一拥而上就全乱套了。 老夫子的玉佩,旁的不说,在藏书楼打地铺都可以。 诗词押韵声立时传起,有人跃跃欲试。 围绕着‘秋’这个象征意义很大的季节,发挥其想象。 盘坐在木堂最后边的林渊也若有所思。 方才一番关于北妖国的境况,他是早知道了的。 不过那一番文道兴国的言论,他倒是第一次听到。 仔细想想,似乎的确如此,大景区别于东南西北一圈的异国,不仅仅是国土大,文化精神才是驱使各个朝代一直领先天下三千国的原因所在。 林渊淡淡一笑,说的他都起了兴趣。 取出纸笔,沾墨构思。 一群大老粗手下,没几个会读书的,见状纷纷围在林渊身边,好奇看他落笔。 林渊的字是自幼跟名师大家学的,基础不差,加上手腕力气也足够,写下来的字够不上满堂喝彩却也算笔劲苍虬、扎扎实实。 关于‘秋’,他有自己的见解。 从小生活在塞外,那儿的风光最体现四季分明。 而秋、冬两季正是边塞文人墨客喜爱的季节,他从小耳濡目染,对‘秋’感悟颇深。 墨迹染上宣纸,鲜明的写道: 明月挂高山, 云海浮苍茫。 长风迁万里, 天地共清光。 不是很华丽的五言绝句,所以写的很快,几乎是脑中浮现什么,林渊就写什么,全是年少所见所感的塞外风光。 上方夫子等了大约两刻钟,笑眯眯的拍了拍手。 “好了,诗词一道讲究即兴发挥,琢磨太久反而失去原本韵味。” “写完了的,收上来吧。” 一旁同样士子打扮的助教应了一声,走到下方挨个收取。 有些人没写出来,一脸懊丧。 有些人则交了后,两眼亮晶晶的遥望上方。 助教走到最后,看到一群武夫打扮的韩青、王展年、高铭,以及坐在他们中间的林渊,不禁一愣。 林渊微笑着点了点头,将宣纸递过去。 那助教见状,只好也拿过,回到上方的讲台。 一共收上来约五十余份,老夫子当场审阅起来。 对他这样经历几十年文道修行的人来说,诗词歌赋的优劣,一眼就能分辨,几乎不费多少时间。 下方多达上百名士子翘首以盼,眼巴巴看着讲台上被翻阅的宣纸。 以及夫子的脸色变化。 忽地,夫子翻阅的手一停,神情变得饶有兴致起来。 他单拿一张出来,递给助教,“给大伙儿念一念,看看如何。” 助教老老实实接过,捏了捏嗓子,开始大声朗诵以便整座木堂都能听见。 【落叶满地映斜阳,小径幽幽闻桂香。湖上秋风轻拂面,园林秋意满庭芳。】 是一首七言绝句,一经诵出,引得满堂寂然。 众人纷纷朝堂中心看去,那儿有一个身穿整洁士子服,配饰颇为繁复的年轻男子。 此诗中描写的秋日景象无疑是一座很华美的园林庭院,在场士子家中能有私家园林的为数不多,众士子第一个便联想到中间那位,家中长辈是京师府尹的同窗。 那位身穿整洁袍服的士子也不客气,听到自己的诗被念出,向四周得意的拱起手来。 他对夫子手中玉佩的价值不甚在意,在意的是拔得头筹后,享受目光的快感。 夫子对助教颔了颔首,示意回来。 他笑着道:“诗中有静有动、有近有远、有张有弛,不错,不错。” 那士子闻言,脸色愈发得意,又朝四面八方拱手。 似乎已经志在必得。 夫子看他一眼,笑笑不说话,继续翻阅剩下的宣纸。 大约过了小半刻钟,夫子的手掌又一顿,再次拿出一张,递给一旁助教,“再念。” 助教老实走到堂前,又放开嗓子诵道: 【明月挂高山,云海浮苍茫,长风迁万里,天地共清光。】 一诗诵完,再次全场寂然,众士子纷纷转头,想找出出处。 此诗是五言绝句,字很少,然却比方才那首当众诵出的七言绝句更具画面感。 明月、高山、云海、苍茫、长风、清光,全诗短短二十个字,居然出现了足足六个意象。 而且还都是阔大恢宏的难得异象。 塞外风光扑面而来,闻者仿佛瞬间置身于万里边塞。 不禁令人身体一颤。 第39章 敢为人先和刚正不阿 诗短,却精悍。 跟历史上那些流传千古的名诗名词比起来肯定不足,格律、意境方面有着差距,然而诗词,从来就没有完全的美。 只有人眼中美。 此诗所带来的触动感丰富到令人身临其境,便是难得。 众士子拍手叫好,喝彩出声。 不过也有人神情平淡,不过尔尔。 不过不可否认,场上反应,却是比方才那首园林诗,要剧烈很多。 年迈的老夫子依然笑眯眯,“翻完了,就这两篇值得诵念。” “大家觉得哪篇好?” 夫子的话说出,场上寂了寂,喝彩是一回事,但为了一首诗吃罪京师府尹之子,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上林学宫求学的学子,绝大部分都想走一遭官场,此时选了另一首,便有可能提前得罪一位三品大臣之家。 园林诗士子燕桦煜缓缓站起,目扫全场,他一言不发,但无言中又仿佛说了很多。 众士子在这目光中,不自觉低下了头。 只有边角落里,一个服饰较之简朴至极的年轻士子,在他目光中不愿低头。 燕桦煜停下目光转动,冷冷注视着他。 那士子却是站起,扫视场上已经几乎全部低下的头颅,面露失望: “诸君!评判两首诗的高低,难道已经到了要参考作诗之人的家世?!” “难道古时传下来的经典诗赋,夫子口中说的文道昌盛,都是因为那时候的人地位高才流传甚广的吗?” “难道不是因为内容本身?” 站起来的简朴士子,声音不大,似乎是因为身体比较瘦弱,但目光却明亮异常。 一席话说出,全场依旧哑口无言。 燕桦煜目光却愈发冷冽,对这个出身低微的同窗愈发厌恶。 不是因为诗不如,而是因为面子挂不住。 这时,木堂的最后传起一声轻笑。 以及一阵清脆的合掌声。 众人的目光瞬间投向最后。 连一直不发一言的旁观老夫子,也微微挑眉愕然。 “说得好。” 木堂很大,人很多,夫子老眼昏花,林渊一行坐在最后,除了那助教,几乎没人注意到他。 此时,林渊身着一身比燕桦煜还要锦绣一丝丝的华服,以如玉温凉的形象走出,令在场所有人不由陷入茫然。 眉眼奕奕,英气昭昭,所有人几乎一眼就能分辨来者出身不凡。 林渊对另一边角落里那士子微笑点头,“多谢为我的诗‘伸张正义’。” “直言不讳是一种美德,任何时候都不能缺少真诚之人。” “如果世上全是因势利导,那夫子口中的文道昌盛恐怕难以再现了。” 衣装简朴的寒士脸红抱拳,“兄台谬赞,在下惭愧……” 听着一旁传来对自己的‘刺耳’批判,燕桦煜皱眉冷声道:“阁下不是我上林学宫之人吧。” “这是我上林内部诗会,外人可没资格参加。” “阁下请立刻出去。” 林渊转头,挑眉一笑,“上林学宫何时有这样的规定。” “并且,谁说我是外人。” 燕桦煜已经在心中快速过了一遍京城的贵家子,包括几位皇子在内,无人长这个相貌,顿时有了底。 他的父亲京师府尹乃是三品大员,兼掌京畿南北东西八百里政、事、民生,哪怕跟六部九卿比起来也丝毫不差。 闻言不由冷笑:“哦?那就请阁下拿出士子牌,我倒要看看你一个外人怎么冒充上林学子。” 林渊呵笑一声,右手一招,落入手中的却是一枚金印。 “我的确不是这里的士子,却也不算外人吧,你别着急反驳。” “我的高祖父魏武宁王——林达,于建国初,奉大景太祖皇帝旨意,率三千军士重修上林学宫,于是有了今日诸位落脚之地。”(谥号武宁) “我的父亲当代魏王,也曾奉当今陛下旨意,从北境运送大木维修上林学宫建筑,你脚下这片木堂,说不得就用的是我家封地的大木。” “而我,是我高祖父林达之后孙,父亲林砚之子,如果他们也算是上林学宫的建造者的话,我是否有资格站在这里?” 世子金印闪闪发光,亮的众人有些难以直视。 也刺的京师府尹之子满脸青红交替。 场上沉寂了数次呼吸之久,一下哗然。 这当然不能算作是外人,如果这都算是外人的话,他们岂不是中山狼? 如果这位世子殿下要求入学的话,恐怕连上林学宫的大祭酒都要亲自收他为徒。 场上陷入骚乱,有人想要围上前,有人大声应和,有人觉得后一首诗比较出彩。 燕桦煜被晾在一旁,指指点点的话语声渐大。 畏强是常态,随波逐流也是常态。 直到燕桦煜快要羞耻得掩面而去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夫子终于慢悠悠站了出来。 “这位公子有一句话说的很有对,一首诗词的好坏不应该参考除了诗本身以外的东西,无论是诗人的背景还是家世。” “我希望你们在魏王世子未表明身份时,不会因为京师府尹而大肆吹捧;同样也不希望在世子殿下表露身份后,你们又因为魏王的势大而改变想法。” “不阿是一种态度,这种态度或许会因为时势而难以表达,不希冀你们能像陈康成那样敢为人先,但求在逆风之时不落井下石。” “如果你们能做到,不敢说青史留名,至少问心无愧。” 夫子面向堂内众士子,话语轻缓,如春风拂过落地秋叶,抚平了躁动,指引行迹方向。 他在众士子间很有声望,一开口,众人纷纷垂头思索起来。 林渊朝这老头扫去一眼。 这老家伙,方才一言不发,拿他当检验真言的试金石了不成? 无论是燕桦煜,还是他,此时都失去焦点。 老夫子注意到林渊的目光,皱纹密布的眼角笑眯眯。 明明一脸慈祥,却给人一种老谋深算的感觉。 他轻声道:“世子莫怪,借你名头一用教育学子。” “按儒家的说法,你也算是他们检验真知的老师了。” 老夫子笑眯眯道。 林渊抚了抚太阳穴,“不愧是读书人,会说话,我无言反驳。” 这时,木堂之外传来一声惊讶的轻唤声。 声音如清泉流响,充满灵气。 林渊回头,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抱着书本站在门口,正盈盈看着他。 第40章 质问 女子身着一袭宽松而紧密的素淡白蓝色直裾袍,身上大部分肌肤都被遮盖住,跟平时华丽的公主袍服很不一样。 不像一位千金帝女,而是一位充满书卷气的女夫子了。 这座木堂结束了上门课,开始有另外的学子涌入,都是女子。 进来的女学子们从一扇门入,而要走的男学子则从另一扇门出,泾渭分明。 宸宁从老夫子那儿打听到林渊做了什么,清丽的神颜涌出一丝惊讶。 偏过螓首笑道:“世子作诗了?” “唔,真想好好看看。” “可惜我得先给她们上课,能不能等我一会儿?” 她仰着俏脸,嘴角露出一丝嗔怪,“你来,应该提前和我说的。” 林渊望着面前一张饱含各种婉转情绪的脸庞,心中不由被勾的一动。 “好,我在外边等殿下结束。” “到时,带我逛逛上林学宫?” 宸宁眉眼一笑,弯弯宛如清月,“好说。” 她挥挥手转身,开始给木堂内的女学子们上课。 林渊遂走出堂廊,在门外一座木亭暂歇。 几位下属都是大老粗,不过也是对号称儒教圣地的地方很是好奇。 王展年道:“大人,都说儒家修士没什么战斗力,靠积累浩然气修身养性,那不知他们如何做到三教之首呢。” 一旁韩青、高铭也看了过来,面露好奇。 世人都说三教、三教,儒释道,虽然佛门和道门互相不服气,却是都不得不承认文儒学派才是当世最受欢迎的学宗。 哪怕那群书呆子大都没什么战斗力。 林渊思索片刻,“这个不好简单描述,世间的运行轨迹并非全然依靠表面战力。” “文儒学派也并不只有那些简单的儒士们,这个概念甚至可以泛指一切读书人、一切识字之人,包括你我。” 王展年脸色惊奇,“咱也算儒修?” “可是大人,属下身上没半点浩然气。” 林渊笑出声,“这是个广义上的范围,我是说,只要你想,咱们可以算是儒教人士,当世一切文字典籍都有儒文的影子,因为都是文圣、也叫儒圣及学过他思想的后人创造、融合的,三字经、千字文,你总会背几句吧?你总能解释个一二吧?” “其他两家就不一样了,你会背道经吗,你理解道经吗?还是佛经?” “文字不可替代、不会消失,所以儒教,或者说文教,也不会消失,是天下第一大教。” 王展年及一众下属面露茫然,云里雾里的挠头。 直来直去的武修绕不明白。 林渊无奈,“我只问你一句,是读书人地位高、还是道士、僧人地位高。” 王展年一锤掌心,“当然是读书人,那群庙堂重臣天天指示我们做这做那。” “那不就得了。”世间运行轨迹太复杂,林渊跟这群大老粗无异对牛弹琴,不想讲了。 高铭、韩青两人点点头,纷纷露出一副恍然模样。 一行人安静的喝茶。 期间无数读书士子路过木亭,胆子壮的敢进来攀谈两句。 胆子小的,便只好绕着路走了。 被上林学宫庇护的读书人,就像生活在避风港的小船,还没经历官场和天下的风浪,嘴上强壮,总体却还比较幼稚单纯。 交谈时,极力在林渊面前表现健谈。 实际袍服下双腿已经忍不住发抖。 林渊也没有拆穿他们,笑着交谈了几句。 于是上前来的人越发多。 倏地,几个身穿绸缎的士子大步走来,扒开木亭前人群,径直走到林渊面前。 几人身穿缎锦做的衣服,身上不乏金银玉的配饰,有的身后还跟着书童。 来到木亭前,几人也不说话,静静望着亭中人。 林渊坐在亭上,诧异望着这几人。 气氛染上一丝凝然,周遭的说话声也变小。 沉寂了足足十几次呼吸。 韩青皱眉看着阶下几个站位放肆的年轻士子。 身为有了些许功名,但还没有官身的士子,见到朝廷重臣,理所应当要鞠躬行礼。 自家主人位在超品,更胜文武大臣和皇亲国戚,这几人这副姿态,可以算是冒犯了。 韩青眼眸微微眯起,朝几个手下眼神示意。 几个四境的沙场老卒立刻意会,身上荡出丝缕杀伐气息。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武修,气机哪里是活在象牙塔不知天高地厚的士子能抵抗的。 来到面前的几人,双股很快不自觉颤抖。 骄傲的头颅却仍冷冷抬着。 林渊也不阻止,冷淡看着这一切。 骨头硬,那是没挨过打。 大景等级分明,上下尊卑有序,任何人都该时刻清楚自己的地位。 “你们想表达什么?替刚才的燕桦煜打抱不平?还是不服气。”林渊问道。 几个年轻士子中走出一个身材中等,嘴巴上留着一撇淡须,年约二十五六的男子。 年轻士子中很少有愿意留胡须的,因为没有官身,也还未成亲。 留了胡须却代表老成。 淡须男子努力平视林渊一行,嘴角讥诮,“并非因为燕公子,而是因为吾兄吴城诞等人。” “林渊殿下因为青楼一时之气,就随意革除了他们三人的功名,难道是君子所为?” “为了一青楼女子枉顾读书人十年寒窗,更乃是一位未来王爷该做之事?!” 他声音响亮,话语传荡在周边,好似有意使周遭读书士子都听见。 结果也如他所愿,话语说出当即引得一阵骚动,原本围在周边不敢上前搭话的士子纷纷汇拢目光而来。 林渊这才知道几人来此的目的,也想起几日以前在雨花楼发生之事。 然而,事情更耐人寻味了。 淡须士子无疑是故意隐去了前因过程,单单拿出结果在众人面前质问。 又将十年寒窗的读书人和林渊身份对比。 立刻便勾勒出一幅,权贵子弟欺压平民的恶劣事件。 然后引得一阵关注。 淡须男子不给林渊说一个字的时间,又声音郎朗道:“还有,你怎敢带兵包围文臣府邸?还讥讽御史言官,难不成如今的大景,连风闻奏事之权都不能使用了?” “那要我等读书人如何看待时局?如何发表意见?” “兴建上林学宫的武宁王,又怎会有你这样不仁不义的后代孙!” 一连串质问话语问出,引得周遭士子忍不住倒吸凉气。 惊愕望着唾沫横飞的淡须男子。 震惊于他的语气,和胆气。 也有人被他说动,脸上浮出同感神色,大有要跟着骂的趋势。 大景读书人有些并不怕死。 只怕青史无名,各种作死。 第41章 呵呵一笑 淡须男子秦中慧目光直直看向前方,一副大义凛然,悍不畏死的模样。 仿佛说出这些话后,随时便等着被清算。 他身后几个士子同样姿态。 好似悲歌慷慨的壮士。 王展年险些被气笑。 人无语至极的时候,确实会忍不住先发笑。 事情如何,他再清楚不过了,因为事情后续就是他办的。 革除功名一说,简直用心歹毒,不过是禁止那几人参加此次会试,竟敢丑化宣扬至此。 何况事出何因,王展年清清楚楚,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士子口出狂言、冒犯王威、违反科律,仅是禁止一次科举机会已经是天大的容情,如果换作其他大人物,非得狠打一百大板,再真的革除了全身功名不可! 如今一帮跳梁小丑竟然还敢上前来狺狺狂吠?! 王展年重重冷哼一声,踏出一步就要抽刀。 真以为司隶府是泥捏的不成? 先斩后奏,乃皇权特许! 但他刚走出一步,却是被一只手掌按住了肩膀。 王展年回头一看,是王府侍卫统领,韩青。 这个军旅中走出的大高手一脸冷淡,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王展年回头向正中位置的青年看去。 看到一脸淡漠,左卿大人并未因为这些人搅弄是非而情绪起伏,于是也只好暂时忍下。 林渊抬眼打量面前几人,从几张愤慨的面孔深处,看到丝丝的跃跃欲试。 好像在说,快拔刀,拔了刀,你就落了下乘,有理也变无理。 在上林学宫对学子拔刀,不说砍不砍出去,首先便是对文儒学派的大不敬! 林渊轻笑出声,摇头起身。 淡须男子秦中慧及几个士子,立即悍不畏死的挺着胸膛上前。 周边围拢过来的学子纷纷紧张的屏气凝神,目光在魏王世子林渊和秦中慧神色上扫过。 想看看这件引起莫大非议的事,会如何结束。 魏王世子又该如何解释他的所作所为? 这几个已然在上林学宫出了名的士子,又是否会接受魏王世子的解释? 林渊走下亭阶,淡然俯视长着一撇淡淡胡须的士子秦中慧。 后者身高不如他,低了足足一个头,但仍狠狠瞪向他这个‘不孝王孙’。 林渊忽然朝后招了招伸手。 韩青立即意会,将自己的佩刀整个摘下,递上前去。 林渊连刀带鞘拿在手中,抡圆了弧度猛扇而出。 啪!! 响亮的皮革拍肉声在小亭下震响而起。 秦中慧脸颊被暴力扇中,整个人直接横飞,狠狠摔入地面,几颗牙飞出,脸颊暴肿。 刀鞘不停,继续扇向旁边,啪啪之声连续传起,皮革扇肉的响声惊心动魄,令的围观士子也忍不住摸了摸脸颊,有种火辣辣的痛感。 竟一句话也不解释,直接动手?! 他……他怎么敢…… 林渊就是敢了,将面前几个挑衅的犟种打翻在地,将刀丢回,拍了拍手。 “去告我,去京兆府、大理寺、刑部,六部九司随意告我,或者你有能耐直达御前,也可以向陛下哭诉。” “去控诉我残暴不仁、滥用权力,让陛下剥夺了我司隶府左卿之位。” “快去吧,我等着你。” 林渊俯视倒在地上的狼狈几人,终于面露讥讽。 “我便是残暴不仁、不修德行了,我承认了,去告我吧,随意告。” “看看京兆府、大理寺、刑部,敢不敢接你的状纸。” “想我与你解释?你也配。” “韩青、高铭!”林渊忽地转头轻喝一声。 王府侍卫统领和司隶府百户一机灵,快速站了出来,“在!大人。” 林渊冷面寒霜,“将这人丢出去,免得碍了我的眼。” “轰散围观者,不许靠近百步。” 两人立地抱拳,快速答应一声。 身后几名孔武有力的侍卫立即迸发气机,联动震慑,挥舞刀鞘赶人。 围观士子大惊,脚步踉跄,忙不迭的后退,边退边瞪大了眼睛,震惊万分的看着竟如此处理事情结尾的魏王世子。 他……他竟然敢在上林学宫内暴打读书人??! 还说出,就是残暴不仁、不修德行这样的话,这是一个王孙子弟该说的话吗? 他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众士子心里憋着闷,但被赶走也不敢逗留,与同窗奋力辩论起来。 而林渊,仍旧一副冷淡旁观的模样。 爱惜名声?那是他该做的事情吗。 真以为拿着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拿捏他。 别说六部九司不敢接状纸,哪怕闹到御前去,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皇帝陛下看了也不过一笑了之。 还想拿名声压他, 找死。 木亭回归平静,过了约半个时辰,宸宁上完了一堂课前来。 敏锐发觉周围的气氛有一丝不对,感觉有些古怪。 她左右看了看,发现投来木亭的目光都避之不及。 这便有些奇怪了,按照这帮士子的习性,方才林渊作出了好诗,加上身份显赫,不应该更受追捧么。 皇帝的女儿有些不解,步履轻盈走到了木亭前。 抬眸眨了眨,指指远处,“方才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林渊起身,挥手让一众侍卫后面跟着。 “一点小事。” 遂将方才不算冲突的滑稽挑衅与她说了说。 宸宁与林渊离开原地朝上林学宫别处走,秀气的眉宇微微皱了皱。 不过几瞬之后,又舒开。 她竟然认同的点了点头。 “这个方式虽说粗暴了些,会给人留下口实,但也是一种处理方式。” “你是手握重兵的塞王世子,这种方式反而最恰当。” “哪怕我父皇知道了也最多责问两句,心里反而对你更放心。” 林渊讶然转头,没想到她有这般直白露骨的评点。 这该出自一位皇女之口? 见惯了庙堂官场上弯弯绕绕叙话方式的林渊,更觉她不一般。 宸宁一脸坦然,“咋了,我说的不对吗。” “你在京的首要任务不是展露才华,而是让当今天子放心,并好好活到林叔父退位。” “自污名声是种不错的做法。” 林渊无言以对,有些话可做不可说,何况还是出自皇室之人口中。 寂静了半晌,他呐呐道:“宸宁真的很不一样。” 女子偏过螓首,碎发飞扬,光线打在明媚的俏脸上。 呵呵一笑。 第42章 上林藏书楼 “彼此彼此。” “世子不也没走父、祖的老路,而是修道去了吗。” “道家理念讲究顺应自然、宁静相争,这样的做法固然不适用于治国,却很适用于臣子处事,尤其是我父皇看重的臣子,他最喜欢掌控所有人了。” 宸宁神色淡然的道。 林渊却恨不得捂她的嘴,“公主,慎言啊。” “不可议论君父。” “他虽是你的父皇,但首先是九五之尊。” 这女子,说话也太大胆了。 这是能赤裸裸说出来的吗,皇帝可不喜欢别人在背后这般揣测他。 宸宁回头一笑,秀气眉梢微微上挑。 摊手道:“好吧。” “你这个世子比我还敬重我父皇。” 林渊一本正经道:“天下人无不敬重陛下,也正因为有陛下信重,才有如今的司北王府林家。” “陛下之威广布四海,天下莫不臣服。” 宸宁失笑哑然,好谨慎的家伙。 哪怕自己已经先开了个头,他也绝不肯在这方面落人口实。 “好吧好吧。” “你是对的” 少女步履轻快的走向前方。 两人步廊穿竹,走过连串的上林学宫建筑后,停在一栋高高的木制楼宇前。 楼宇共八层,楼高却达到五十米以上,横陈南北,每一层的长宽都不下于百米,堪称雄伟壮观。 宸宁轻轻叉起了腰,望着前方道:“这就是上林的藏书楼,你赢了我们祭酒的玉佩,正好,带我上最高楼见识一下?” “行啊。” “不过,最高楼是文儒学派的宝地,连你也不能上去,不知道那枚玉佩行不行。” 作为皇女都没被允许上去,凭一枚侥幸赢来的玉佩就要登楼…… 不过祭酒,好像是上林学宫的大人物,那老夫子地位这么高? 祭酒,是对年长、德高望重者的尊称,后来引申为首席、主管,上林学宫宫主就是文儒学派的派首,也称大祭酒;这祭酒便是稍微次一级的人物,比元清宗那些杏黄道袍长老的地位还高。 宸宁得到答应,脸上跃跃欲试,撸了撸手上袖口,露出两截白皙皓腕。 “先进去看看再说。” 说罢就带头登楼。 林渊见状,让一众下属等在楼外,也走进楼门。 门口有人把守,竟是几个武修,目光锐利如鹰,身材高大孔武,不下于四境,是能以一敌百的好手。 作为上林夫子,宸宁没有受到多大阻拦便进入了一楼,还带着林渊。 宸宁边走,便声音清灵的介绍道:“上林藏书楼藏书超过五百万册,各种珍贵典籍浩如烟海,包括但不限于儒家经典、法学经典、道家经典、墨家经典、佛门经典,甚至是大量武功秘籍等。” “比皇宫大内的文渊阁都多,一会儿咱们或许还能从中找到某本道门孤本的拓印。” 说到这里,宸宁回头眨了眨眼睛,“一会儿你可不要想着带走,大祭酒那抠门老家伙非得跟你急不可。” 林渊无语失笑,“我像是那种人吗,还有什么地方的道经比天师府都多。” 少女意味深长的笑笑,继续登楼。 不一会儿,两人登上第七楼的楼梯处。 眼前出现一个身着灰麻袍的老者,靠在一张躺下的藤椅上打盹。 林渊眼眸微微一凝,上下打量这老者,气息内敛,呼吸平顺,一股感知而来的警惕努力提醒他,这人不简单。 宸宁小步上前,弯下腰低声呼唤:“礼爷爷,醒一醒,有人来了。” 少女呼唤几声后,原本阖眸打盹的老者睁开双眼。 宸宁退回林渊身边,声音倏然变得乖巧,“礼爷爷,我想上最高楼。” 老者没坐起,也没看身前的青年少女,只顾着打哈欠,嗓音慵懒苍老,“宸宁啊,我虽然也姓赵,但上林的规矩礼爷爷也不能违反,等你什么时候有资格参加院会的时候,我才能放你进去。” 宸宁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 少女鼓了鼓腮帮,罕见的露出了一抹娇嗔。 “老家伙,这次我可不是来死缠烂打的。” 说罢,伸出纤细冰凉的手指轻轻捅向林渊腰间。 林渊转头间,看见她一脸的期待。 于是顺从的亮出得来的玉佩。 玉在稍暗的环境中发出缕缕光华,令灰袍老人终于将目光投来。 目光微微愣然。 那双原本浑浊昏黄的眼睛在身姿卓然的一男一女身上,上下扫了扫。 林渊此时身着一件青白紧袖、紧领袍子,腰间用一根白玉带拴住,腰下悬挂玉环,加上他从不刻意隐藏修为,完完全全便是很有仙风道骨的模样。 而宸宁一身素雅的夫子袍袖打扮,清丽脱俗、端庄温婉,眉宇间透出点点书卷气息。 老者微微半眯的双眸,在青年少女身上收回,赞道:“好个俊朗的公子,你是谁家的?” “老朽怎么没见过你。” 林渊更早一步看出他的修为不低,却是在此看大门。 于是抱了抱拳道:“家父林砚。” 大景对于名字的避讳没太大讲究。 老者恍然模样,“行,我知道你是谁了,呵呵。” “玉佩押在这儿,进去吧,出来还你们。” 林渊没有意外的照做,然后被一脸喜色的宸宁拉着进入上林学宫千年底蕴的最深处。 登上七楼,令人心情骤畅的墨香扑面而来。 千万本典籍古书映入眼帘。 这些书,是全人族的瑰宝。 林渊走上前去粗看浏览,越看越心惊。 好个上林藏书楼! 蜉蝣试剑录、清风扶刀斩等等秘籍,他都是有所耳闻的。 都是相当不俗的武修秘籍,创造它们的主人无一都曾是一代大侠强者。 如果按照价值估算,任何一本都不下与千两金银,别看他上次对云梧影出手大方,那是因为渊峙枪对他意义非凡,加上感谢她的消息,而千两白银已经算外地一方乡绅富人的全部身家了。 一府的身家才够换一本武功秘籍,可见珍贵。 林渊沿着环形廊道走,看到的不止是武修体系的秘籍,还有修行界其他各种派系的修行法门、路子,从西北胡蛮的萨满术、到西域小国的祭神法,再到南疆的巫、蛊之道,应有尽有。 难怪这第八层不能随便放人进来。 这些东西一旦流传出去,必然引起强烈轰动,须知修行界修行不易,一本秘籍的珍贵,比千、万两金银还难得,可谓有市无价。 倏然,走到一处地方的林渊顿下脚步,眼睛不由一张。 眼前赫然出现几个竖起的楷体小字: 天都御剑术。 第43章 壬辰之难,帝后受辱 林渊不由微吸一口凉气,他面前是一方隔离的木台,木台中央是一张红木大桌,大桌中央有三份木托盘,托盘里摆放三样单独放置的书本。 其中一样,便是让他瞳眸大张的道门术法,天都御剑术! 光听名字便知这术法的不凡,天都,形容天空之极、极高,是道门中高深到极点的描述。 而这御剑术,更是道教万千术法中十分突出凌厉的一种,传闻乃已经羽化成道的道门始祖,太上老君所创,是道教剑法、剑术中的至高。 当然,林渊不信这真是道祖所创,道祖有没有成仙都不一定,道教是天师府祖天师张道陵所创。 但是这本剑谱的确是道教至宝,天师府里面也向来只传少数人,还得是经过考核的下一代栋梁。 如今居然出现在这儿? 这时,一阵轻踏的脚步伴随着清铃低笑晃悠而来。 “方才谁说自己不会惊讶的?” 一张如诗如画的娇颜出现在眼前,宸宁脸上布满揶揄。 林渊轻咳一声,“我只是说不会想着拿走,又没说不会惊讶。” 宸宁呵呵一笑,收敛揶揄笑意,正经的站在青年身旁。 “你看的那本有由来的。” “我帮你看看。” 她走到天都御剑术前,细看书前玉牌。 “道门高道纯阳子,天化十六年,打赌输于儒生陈康成,将之收藏入上林藏书楼。” 宸宁念完话语,伸出玉手翻开书页,却是发现只有目录,后面一片空白。 她毫不奇怪的点点下巴,“可惜,本以为能一睹道门高诀的。” “如果有完整版,应该在大祭酒手中,也是,这里虽然难入,但总归可以进来,岂能将道教经典草率放置在这儿。” 林渊微微点头,也觉得合理。 纯阳子,好像是山北武当的某位祖师,道门七宗里面武当剑法很出名,不过道门许多术法都是共传,所以这天都御剑术天师府也有。 具体是哪一位,林渊就不清楚了,他的身份使然,哪怕有十年的修道生涯,也注定不会跟其他道士一样。 他注定成不了真正超脱的道士,也不接不了天师府的重担。 何况他主修的是心境和术法。 至于这个大儒陈康成,更不了解了。 顿了顿,林渊目光转向一旁,“宸宁进这里,只是为了看个新鲜?” 少女偏头,很坦然的道:“是啊。” “进上林藏书楼,是读书人的莫大荣耀,虽然我只是个女子。” 话说到此处,她顿了顿,伸出两根纤细白玉般的手指比划一下,“也有那么一点点,想看看这里有什么书。” 林渊失笑点头,对这可爱的举动不予置评。 这里的书不能带走,但可以阅抄,两人于是背靠背各看各的,只相差几寸距离。 这显然有些不合礼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但两人显然都不是古板的人,况且早已被这座文字宝库吸引走了所有心思。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一个多时辰。 林渊放下秘籍,放松的伸了个懒腰,取了一本手记,似乎是一位儒学道行很高深的大儒所作,封皮上显示与历史相关。 《壬辰之难录》 看到这个名字,林渊微微皱眉。 这时,似乎是被伸懒腰所吸引,宸宁晃悠悠凑了过来,瞄上一眼封皮,脸色随即也微微沉重。 “是上一个朝代,陈朝,那次壬辰灾难啊。” 林渊点点头,这是大约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壬辰之难,是北方妖国成契崛起的一次重大转折。 当时成契发动第一次全面南侵,一举掳走陈朝国都百万人口,包括皇帝、后妃、太子及太子的妻妾,还有大批宗室、大臣家眷,及平民百姓中的工匠,全部被押往妖国。 当时陈朝整座国都被洗劫一空,造成整个国家的动荡,陈朝也因此灭亡,中原大地陷入剧烈混乱。后来,大景太祖及林渊先祖等一批人及时奋起,才将整个国家稳定下来,没有彻底沦陷于异族。 然而,虽然改朝换代,壬辰之难这等大屈辱,却是一直横亘在中原王朝心头,耿耿于怀。 大景太祖在位期间几次发动大战想倾覆成契报仇,却始终没有做到,后来太祖、初代魏王等人一一去世,后继的皇帝不敢再开启大战,两国由此陷入僵持,时至今日一直处于对峙状态。 可以说,妖国就是那时开始一飞冲天,成为当世三千国中唯二的超级大国之一。 林渊翻着手中的书册,视线落在书上文字,心情沉重起伏。 书写此书的大儒亲历陈朝劫难,也曾到过北妖国,书中具体描述了陈朝皇室的耻辱,以及陈朝末年的惨状。 皇帝被掳,整个皇室沦为阶下囚、宫中贵人被肆意凌欺。 连皇后、太子妃这样的当世女子之首,也惨遭侮辱,太子妃不堪受辱自尽,皇后被强迫生下异族之种…… 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帝和太子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妻妾遭异族欺凌,却不敢自尽保持名节。 整场事件,堪称中原王朝有史以来最大的屈辱苦难。 这本书写的太过详细,太过刺目,以致万无可能被公布,只能被放置在这儿。 林渊看的无言沉默,一旁的宸宁不知何时红了眼眶,怔怔看着青年手中的书本。 她作为女子,似乎更能体会到陈朝末年那些女子的苦难。 眼眸黯然神淡。 林渊反应过来,看着她,道:“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们大景,林家也万不会让旧事重演。” 魏王封地,就是大景王朝对外的第一道屏障,林家更是太祖皇帝钦封的守国家族。 少女从书卷中抬起目光,看到青年认真的面色,秀气的睫毛动了动。 她勉自笑了笑。 没有言语。 不是不相信林渊,而是如今的大景,和陈朝末年何其相似。 宗室纸醉金迷,百官阿谀奉承,京师政令阻塞,妖魔鬼怪各起。 她的父皇,更是为一己之私,荒废朝政寻道求长生。 这样的国家,外部却还有一个嗜血残暴的大国日益壮大、虎视眈眈。 精读史书的宸宁每每想到,总是不由得心惊胆战,手脚发凉。 第44章 修行界,江湖 林渊一眼看出宸宁的强颜欢笑。 但无法身临其境之下,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没办法让她清楚自己所想,大景是不会变成那样的。 对于她这样的帝女来说,联想再常见不过了。 但国家之力,非她一个弱女子所能改变,越想,便是越觉得恐怖。 这也是,书读得多的坏处了。 偏偏他也是无话可说,总不能在宸宁面前,骂她的父亲不作为。 林渊只能道:“世事并非简单的以一论一,如今的大景不是当年的大陈。” “太祖时期就屡屡下旨兴盛民力,如今哪怕只论修士数量大景也远胜当年的陈国。” “且军备常年充盈,军费从未克扣,我大景军士之悍勇远非陈国糜烂之军队可比,就算国家再不济,也总有军队可依靠。” 这个角度,是事实。 为了吸取当年教训,太祖皇帝多次强大民力,说句难听的,哪怕大景朝廷万分不幸被击溃了,一百五十州、上万县城还有无数修士、草莽,这些人又不是待宰羔羊,如果不想当亡国奴,便会自发北上抗击,就像大景太祖那样。 如此这般再不济,赵氏也不至于像陈国皇室那般悲惨,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大景有所没落,但赵氏一族的口碑一直不错。 宸宁听罢,眼睛里恢复些许神采,“嗯,倒也是。” 她压下喉咙里的话,奉出一副轻快笑意。 林渊也笑笑,将手里的书册放了回去,两人继续遛弯浏览。 上林藏书楼里的书十分刺目大胆,除了方才的《壬辰之难录》,还有不少关于前朝、当朝的露骨锐评,这些东西反而比那些对于林渊来说不上不下的功法秘籍,要有意思的多。 读史以明志啊。 两人走走停停,在这顶层待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后,便是得出去了。 临走下楼梯之时,宸宁忽地转身往回跑。 片刻之后,手里多了那本《壬辰之难录》。 她道:“我问问礼爷爷能不能借出去几天。” 林渊大概猜到她想干什么,迟疑道:“有时候不去了解,便不会那么忧烦。” 何必自找苦吃呢。 宸宁微不可觉地抿了下薄唇,“我有用。” 林渊闻言点头,不再问。 两人走下藏书楼八楼,在七楼宽敞的楼梯口再次见到那位躺在藤椅上的老者。 宸宁低头凑过去,用轻盈又略带撒娇的语气,想要借出藏书。 老者睁开眼,瞥了瞥她手中书籍。 昏黄的眸子里荡漾出些许波动。 最后同意了。 并把玉佩还给林渊。 …… 参观上林的时限要到了,林渊得回城,便和一同下楼的帝女告辞。 这场一同览书的体验不错,两人的友谊拉近许多。 宸宁已经恢复如初,秀气的眉梢轻轻扬起,明媚一笑,拱手作告辞。 林渊带着一众下属原路返回,在门房处取回五百两银票,出山返程。 路上。 由于林渊没有开口,十几位下属也保持沉寂,只有马蹄的奔跑声。 上林距离京师约五十里,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算近。 在官道上放开了跑马,大约也要半个时辰。 这五十里京师近郊,没有京城里面那般寸土寸金,也不如穷乡僻壤那般冷冷清清,逐渐成了没资格入城的摊贩们的谋生之路。 官道两侧,歇脚的茶摊、饭铺、客栈都是不少,专门提供给过路客。 京兆府也放任,并不阻拦,于是越发热闹。 路旁一家不高的土客栈二楼,几个不算宽敞的房里挤满了胡须荏苒的大汉。 这些大汉身上衣衫简陋,气血却旺盛异常,偶有伤疤露出,有心人几乎一眼就能看出,便是所谓行走江湖的绿林好汉了。 大景王朝除了朝堂官府、修行界,也是有着一座江湖存在的。 不过准确来说,江湖并没有一个确切的范围概念。 它只是一种宽泛概述, 概述不受当权朝廷控制指挥,向往自由自在的一种环境。 通常充满传奇以及英雄主义,充斥着各路修士高手、侠客、盗匪等人物。 修行界与江湖有重叠的地方,各类高来高去的仙人、仙子出了自家仙门,便算是入了江湖了。 严格来说,从大陈朝往前各朝,江湖都是很小的,因为官府严格管控人口流动、商业也不发达,客栈等歇脚的地方都很少,哪来的那么多大侠好汉? 也就是陈朝开始,放宽了人口的流通、商贸业欣欣向荣,各种不事生产的仙人、侠客、好汉、盗匪们才大肆涌现而出。 等陈朝覆灭,大景建立后,修行界和江湖便迎来了真正的繁荣。 大景太祖为了提防北妖国侵吞中原天下,而颁布了种种强民力政策。 同时,大景天礼寺、司隶府两大强力机构的成立,也让王朝内多了监管机构,各方不敢冒犯皇威,安分守己的自己玩自己的。 这起到了监管,却不抑制的作用。 三百多年下来,大景的国力民力,的确不是昔年的陈朝可比,哪怕朝廷已经开始腐朽。 天礼寺便是皇祖康王的闭关之所,大景皇室培养死忠修士的地方。 …… 不过。 处于客栈中的这些胡须汉,今日却是要做一件公然冒犯律法之事。 几十个明显是外地来的草莽大侠前方,有一个锦衣华袍的年轻人,以及一位头戴绿巾的气血澎湃壮汉。 锦衣华袍的公子哥那张令人一眼桃花开的帅脸,一脸阴沉。 绿巾大汉明显是这群草莽的领头,对锦袍公子哥毕恭毕敬。 “这几十位已经是我们武州最出众的江湖打手了,个个不输二境修士呐,应该对得起您出的一万两黄金吧?” 锦衣华袍公子以手遮鼻,房间内混合的汗酸臭味气息令他反胃,要不是心里还念着事情,恨不得立刻就拂袖而去。 听到领头壮汉口中话,燕阴侯秦中已却并未改变脸色。 一万两黄金,换算银两就是白银十万两,这等极为恐怖的数字,只请了这几个货,他有好脸色才怪 秦中已一下拿出如此多的银两,自然不是慷慨大方到赈济江湖。 而是要干一件阴私事情。 恐吓魏王世子,令他不敢出门,直到京师大势彻底落成。 最好,再给他点不致命的教训尝尝,比如不能人道之类,一泄自己心头之恨。 秦中已眸中闪过阴冷。 最后一点是他自己的报复,不过,相信上面的人也不会过多在意。 第45章 江湖草莽和官府莽汉 不过,这几十个找来的江湖货色,却是让燕阴侯相当不怎么满意。 他足足出了万两黄金,只来区区二十来个堪比二境的草莽武夫,一个其他体系的也无,他怎能甘心? 瞧见他的脸色,头戴绿巾的领头汉子道:“公子要是不满意,俺还可以再找些来,给您凑够三十个二境武修,三十名二境武修不少嘞,搏杀一支千人军团都足以,不过这个银两,怕是得再增点。” 说罢,那汉子搓了搓手指,陪笑道。 秦中已眼里一闪而过阴冷的厌恶,不知所谓! 贪得无厌的东西,事后,有你们好看。 此次动作,官方的修士和有名号的军队当然不可能出手,不过处理后事和灭口,却是名正言顺。 就算不成,这些送死的炮灰,也跟他扯不上丝毫关系。 “不用了,来不及,待会儿尔等卖力些,赏赐银两后续少不了!” 燕阴侯猛一挥袖口,压下心绪表现出豪迈,引得绿巾壮汉毛绒的脸上笑容绽放,重重一抱拳。 “定不负公子所托!” 房间内一群人哗啦啦拱手,一齐道谢。 而后,在绿巾汉的带领下,分批出了客栈,去到埋伏地点取兵器。 秦中已待这群草莽走后,也穿戴上潜行服,蒙住脸,拿上兵器如壁虎游墙般离开客栈房间。 他岂会蠢到直接参与。 躲在远处观望形势,如果能造成有效冲击,他这个六境修士倒是可以给那魏王世子来上一击。 就算最后失败,也不妨着让后者心里忌惮,不敢再张扬。 秦中已出面用的姓名、身份、容貌都是假的。 联络的中间人也已经被他除去,查不到丞相府的头上。 此事,他办的自认滴水不漏。 …… 林渊一行马队离开山林,沿着官道前行十数里后,很快在一处野坡看到那些蒙脸、持器的草莽武夫。 一群即将登堂入室的武夫聚在一起,气血搅动周遭空气,以致气流出现血般的粘稠。 久经沙场的侍卫统领韩青眼眸一眯,拍马来到林渊侧肩。 请示如何做。 林渊轻轻挥手,饶有兴趣的看着前方。 王府侍卫九骑随即半扇形展开,缓缓抽出腰间马刀。 由于处于京城地界,王府的骑兵没有携带全幅铁甲和长矛,只带了轻巧但威力依然大的中短马刀,着皮甲。 马刀便是骑兵常用战刀,适用于冲锋、破甲,这也是大景骑兵常用战刀,统领韩青用的则是斩马刀,更长,更重。 “殿下,给卑职二十息时间,解决掉这些不长眼的东西。” 韩青抽掉斩马长刀的刀套,目露寒芒。 上次世子遇袭,他们作为王爷亲选而来的侍卫居然没起到丝毫作用,简直是大大失职。 这次不一样了,一群不长眼的东西,真以为北境边军精锐中的精锐是泥捏的?还敢来?! 他韩青是五境,另外九骑还有三名四境,剩下的六骑也是三境武修中的好手,杀区区二十来个莽夫草汉,如同宰狗。 林渊淡定骑在马上,却并不着急下令。 “应该还有后手,先架驽。” 弩的威力比弓更大,且操作更简单,由骑兵手持,机动性更上一层楼,虽是严格管制品,但司北王府显然不在此列。 韩青闻言,立即朝后方九骑打了个手语。 九名来自北境边军的精锐刹那间意会,将马刀咬在口中,转而开驽、搭箭,阵型稍作改变,转为能覆盖更广攻击范围的阵型。 前方,望着直直朝己方怼来的驽,弩锋散发凛冽寒芒仿佛给空气镀上一层寒意,百米远外二十余名武州草莽心头一跳。 点子扎手! 那锦衣华袍公子和中间人只与他们说,给他的同窗一点教训,没说居然是个能持驽的将种子弟! 难怪肯出万两黄金!! 钱已经收了,江湖最讲信义,只能怪他们自己被黄金迷了眼没问清楚,绿巾莽汉一咬牙,“弟兄们,别怕!驽再强,他们也只有几人,冲!!” “事后俺必给你们再讨万两金,不然,你们砍俺娘老子!!” 一番鼓舞的话语说出,原本双腿有些颤栗的草莽们被燥热取代。 拼! 一生能有几回搏! 唰唰声四起,空气中气血勃发,可以眼见的弥漫上一层极淡的红气,这是由于武夫体内经脉气机奔腾导致气血沸腾的缘故。 轰! 领头的绿巾蒙脸壮汉带头冲出,一记明晃晃刀光已经从他身前飞劈起。 作为一圈人中唯一的四境,他必须起到带头作用。 韩青冷哼一声,勒马上前,手中斩马长刀向上斜劈一记,一道比之激射而来更胜十分的刀光飞冲而出。 于几十米外,两道刀光狠狠相撞发出震耳轰鸣,引动气浪翻腾滚溢。 韩青凌空摄来一根箭矢,手腕一振射向远处。 “放驽!” “不得让贼子靠近殿下五十步!” 令下即动。 机扩弹射声、弩箭飞射声一同迸传而起。 同时响起的,还有不远处的惨叫。 王展年凝眉望了望,环扫周遭各处。 低声对身旁的青年道:“大人,属下建议尽快解决这些人,然后立即回城。” “天估计要下雨了。” 林渊抬头看天,发觉天云的确已经染上墨色。 却是不待他说话,下一刹,一团气流轰然炸响在头顶几十丈的高空。 比顶上大日还要璀璨几分的银光,蓦然绽放。 一直警惕的高铭悚然震惊,“大人小心!!” 铿! 三品武官之后凭借肌肉记忆,本能拔出腰刀,劈下天空。 刀剑铿然相撞交鸣。 一柄古朴的长剑飘然出现,先前仿佛隐形一般。 高铭以身挡住迸溅的气机,虎口剧烈颤抖已经被震裂,血迹染红了刀柄,体内天翻地覆,气血倒逆。 他闷哼数声,心里巨震。 高境修士?! 这里居然还有高境界的修士…… “大人先走,属下为您挡住片刻。”这个一向沉闷的汉子用力握刀,声音低沉的面对前方倏然出现的白衣刺客。 司隶府铁律军法,上官身陨,随行下属一律当斩连坐。 这是高铭本能的做法和说法。 不过他的话语刚说出,一旁却是道: “走什么走,你挡不住。” 那位年轻的大人物轻轻扳开了他的肩膀,淡然策马来到前方。 让的沉闷的汉子为之一愣。 第46章 狡猾的女剑客 修行者。 这是正统的修行者,不是江湖草莽。 林渊凝视面前一副白纱白衣装扮的修士,试图从她身上看出勾连的蛛丝马迹。 好与那个曾在黑夜里如鱼得水的天生刺客联系起来。 那黑衣刺客是七境,如今这个……境界有些虚浮,但应仍是七境,只是好似受了不小的伤。 这既重要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再次遭受袭击,这一次,同样是想要他的命。 方才那开山似的一剑,杀意、杀气半点不缺,剑招、剑势都趋于完美,如果不是他在背后传功,挡在前面的高铭必被一剑斩杀。 又一次面对这等事情,林渊心底滋生一抹戾气。 这个样子了,还敢来? 为闯个名声,还是真的有些人容他不得。 这些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怎么应对。 片刻后,林渊选择右手敛聚光华,向前一招,将一柄通体银色内敛,长约两米的长枪纳入手中。 目光恢复古井无波的沉静,沉静到令高铭感到寒冷。 “高铭,退下。” 沉闷的汉子眼皮跳了跳。 默默握着腰刀退下一旁,警惕守着。 林渊勒马持枪,居高临下的俯视。 “不管你是谁的人,今日都会后悔再出现在我面前。” 马下,持剑的白衣女子抬起光洁柔顺的额前,她的面容尽数被一张白色面纱遮挡,只剩一双眼睛和刘海前的额头露出。 那双眼睛此时微微一弯。 她在笑。 明亮而深邃的眼眸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世子殿下是不是太过高看自己了……” 她第一次开口,声音清灵透着一丝飘逸,不过,话语却是没能说完。 一抹裹挟紫金色雷霆的枪尖,轰然在她身前炸来。 身形陡然从马上消失的林渊,枪尖贯下仿佛带着万钧之力,卷起澎湃炸响的气流罡风。 “高不高看,你马上就会知道。” 林渊的声音穿透空间豁然出现在白衣女子耳边,震的她的耳膜一麻,同时令的眼眸微微一缩。 好快! 她本能中提剑斜劈而上。 手臂灌力于掌,护住虎口,同时脚下快速后撤。 剑锋劈在枪锋上,铿然震荡出金属脆响,白衣女子的剑身裹上一层淡淡的青白之气,这是剑上真气,剑罡。 青白色的剑罡与紫金色的雷霆相互冲撞,在空间中爆发比两器交鸣更澎湃的轰鸣。 林渊双手持枪,腰马合一势大力沉,举枪再度当头劈下。 铿! 铿!! 铿!!! “不是说我不够格?有种你别退。” 林渊声音冷淡,伴随着话落,枪尖改变方向,悍然前扎,直刺向白衣女剑客头颅。 招招要命。 身形被打了个踉跄的女剑客此时却是没法答话,看着如蛇刺来的那抹银光,心头先被划破空气引动风声呼啸的枪罡撼的一滞。 好个记仇的小子…… 这就把先前的嘲讽还给她了。 长枪占据长处和力量的优势,她被青年的出手打的踉跄后退,竟一时难以还击。 女剑客眼眸中闪过清光,轻哼一声,空着的手掌翻转一招,一根碧绿短棍落入手中,她左手持棍朝上磕去。 当!! 碧绿的短棍拥有强烈的反震力,只是磕上了渊峙枪便爆发出无穷力道,她的身体强行借此力扭转,躲过刺向头颅的一击。 而后一刹间,她身形陡然虚化,从容极速退走。 林渊身形裹上紫金色的雷霆,腰、膝盖稍弯下,宛若瞬雷疾射而出。 前方化作清风残影的女子稍稍偏首,眸子一愕。 她脚尖一转,强行扭身,躲开一发炸雷。 雷弧穿过她的残影,炸碎前方十余米一块千斤巨石。 “风行术!” 白衣女剑客白皙的喉咙微微滚动,轻喝一声,身形再度加速朝远处山林遁走。 这毫不迟疑的动作,让林渊眼眸微眯。 法术也有等级,有些神通在威力上不足以媲美雷法,但妙用却不差。 “走的了?” 渊峙枪被反握而起,青年的腰杆和小腿仿佛形成一张大弓,银枪则是矢。 长枪闪烁寒光,带着凌冽杀意脱手而出,瞬间化作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又如一条狂龙,咆哮冲向白衣女剑客,速度快到极致,空气都被撕裂开来,形成一道罡风滚动的真空地带,好似要湮灭一切。 身形如风飘絮快速遁逃的女剑客,心脏仿佛一只巨手狠狠捏了捏。 感受着后面能贯穿高山的一枪,开始有点后悔嘲讽这魏王世子,真不该来啊,让这家伙自己死了算了。 上次自己被他打穿一条手臂,还没好利索就又出现,自然不是寻死来了,有些事她不来,来的就不是她了。 但这不解其中意的小子,居然连压箱底的攻势都拿了出来。 不妙了,白衣女剑客心里沉沉。 时间不多,她的思绪一瞬之间快速转动,要怎么扛下这一枪? 躲是躲不开了。 女剑客紧咬银牙,豁然转身。 抛弃长剑,双手死死握住碧绿短棍,脚上白色长靴朝后伸踏。 渊峙枪与碧绿短棍暴然磕撞在一起,爆发比之前更剧烈的铿鸣。 林渊这时轰然瞬移而来,一掌迅猛劈出。 “还想故技重施借力逃跑?” 咔嚓!! 骨裂的咔嚓传起,女子胸口如遭重锤,顿时像断了线的风筝朝后飘倒。 噗—— 她喷出一口血,愣愣看着突然近前的青年。 面纱被罡风刮落,浮现出一张英气十足的面庞,女生男相。 林渊不认识这张面孔,不过却是从那溢血的嘴角,又看到一丝冲他笑的的意味深长,不知为何里面似乎藏着一丝古怪感,好似什么慈爱长辈的欣慰。 一缕记忆瞬间涌上,他顿住了追击攻势。 胸骨断裂、如断线风筝的女子,忽然翻过身子,化作一阵风絮。 轻轻吐出三个字, “风行术。” 她如秋叶散开,刹那消失在原地。 林渊回神,探手向前抓去,却只摄住那柄被她抛下的长剑。 是一口珍贵的玄兵没错。 “……” 林渊握着手中剑,目露凝光。 第47章 我欲加入 此事有点不对。 玄兵的价值难以用金银衡量,这是即将蕴含灵性的东西。就这么因为一时大意,丢了? 或许因为这柄剑,她迟早还要再次找来,到时还有机会抓她。 林渊看了看手中兵器,收入凝思,扔入储物戒指。 一轮交手下来,已经基本能够确定,这女剑客就是此前在王府巷子外偷袭他的刺客。 由此也可以基本确认。 应是那位天下第一人的皇祖想让他出事。 皇祖自己修为高绝,还掌着京师另外半座武道圣地——天礼寺,如今看来,这女子或许就出自那儿。 站立原地思索了半晌,抬头看了看即将染墨的天色,远处的雄伟巨城轮廓已经若隐若现,好似一座万年不动的重岳。 林渊唤来自己的坐骑夜照玉狮子白兰,翻身上马,提枪俯冲到那群还在挣扎的草莽当中。 宛如狮入羊群,这些被金银蒙蔽的双眼的草莽,随即体会到深深的绝望。 骨碎声、利刃声、惨叫声、倒地声,一同响起,血溅百丈。 王府侍卫们慢慢停下了动作,沉默望着割草一般就倒下的一具具躯体。 连韩青这种被血浸透长刀的沙场宿将,也不禁心中吃惊。 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几乎每一枪落下,便会带走一条性命,精准无比。 十几次呼吸间,一群在外乡足以称王称雄的草莽们,变成了满地的尸体。 而那位年轻的大人,袍服依旧,没有染上一丝血迹。 直到他策马走回,韩青走上前诚心的恭维: “大人好枪法。” “便宜这群杂碎了,免了株连的罪过。” 世子这番做法,虽说血腥了些,但却绝算不上残忍,敢袭杀当朝亲王世子,便要做好被株连三族的心理准备,但是现在死的这么干净,他们的家人一般也就不会动了。 林渊沉默接受了恭维,手腕一振,尽数陡落银枪上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 “回城,去司隶府。” 众下属抱拳,快速应声。 马队立时转为极速,疾奔向远方巍峨耸立的雄城。 城门守卫和街道巡军愕然看见一支十余人的骑队放马长街,到了官署门前竟然也不减速。 就想上前去阻拦, 但只一刹间,便有当初在南城的禁军分辨出那道身穿白青色袍服的年轻人身影,赶忙将同僚伸出的手快速打回。 “别拦!!” “不干我们的事,继续巡街!” 说罢,这些辨认出来的禁军军士,心有余悸的拉着茫然同僚转身。 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 皇族与王族这等当世顶尖尖的庞然大物,是他们能管的? 君不见,连那些拥有言论豁免权的御史大人们,都被拉到宫门外挨了重板子? 连得罪了魏王世子的百官之首丞相,都是差点被罢官? 这个差点差多少他们看不出,但是这些糙汉军士却是知道,皇帝陛下宠爱着魏王世子哩! 为了他的事,朝堂上的高品官员都是被牵连了一大批,菜市口叫一个血流成河,教坊司青楼不知又有多少官妓被充了进去。 只因那一场暗夜袭杀。 现在魏王世子林渊这个名字,简直是官场的一个禁忌。 …… 林渊畅行无阻来到皇城司隶府衙门。 下马将马绳扔给王展年,他径直往中庭的观海楼去。 他步履飞扬,引得司隶府内不少官员和吏员纷纷侧目,错愕望向府内的二把手左卿大人。 传闻左卿和府牧不合,他们赶忙转过目光,免得池鱼遭殃。 耳朵却是忍不住朝中庭的方向竖了起来。 又有情况? 中庭观海楼下,负责守门通报的吏员警惕望向突然来到的亲王之子,林渊不待他开口,先道:“我有要事,需面陈府牧,速去通禀!” 吏员小心翼翼打量了几眼,心里意外这次居然语气颇为温和? 不敢耽搁,他快速点点头,飞奔上楼去。 不一会儿,恭恭敬敬下来请入。 林渊信步迈入,在顶层茶室中见到那位掌管大景第一武修圣地的盖世武臣。 武臣与文臣相对,包括武将及武勋。 武将便是有官位无爵位的将领。 而武勋则是拥有爵位的勋贵。 朝中上下都说,武将以司隶府牧为首;武勋以司北王为首,这便是将钟会认为是,大景朝堂无王而王的人物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一些超品的国公、侯爷见到府牧钟会,也会自觉行礼。 林渊以前因为顾虑皇帝的感受,没有与面前的男子过度交好。 但此时,他却是不得不反其道而行之。 大景过去几百年的最强者,九境至强皇祖康王对他屡屡下手, 面对这等威胁,他已经不确定待在王府还管用。 皇祖的疯狂让他拿不准,会不会真的杀进府来。 林渊将城外再次遇袭一事,向面前的中年男子讲述。 钟会生的一副魁梧高大的模样,却是让人不觉得他有勇无谋。 因为他的眼睛十分明亮锐利。 以往林渊也是因为一丝这方面的原因,不喜欢与他多待,如此却是觉得,如果有这样一位共同阵线的袍泽,似乎也不错。 钟会听罢,眸子微微一眯,放下了手中书卷。 久久没有说话。 这位绝世武臣揉了揉太阳穴,正视对面的青年。 “不知世子,打算想要如何处理?” “那位白衣刺客估计不好抓,不过本座可以通令京兆府,搜捕一番。” “至于那些草莽武夫,死了也就死了,如果你还未消气,司隶府也可以通令地方州府进行探查底细,然后查抄株连。” 林渊一摆手,“不用搜,也不用抓。” “上次府牧大人的用心我已经体会到了。” “这次的告知,或可当做投名状,我只想知晓,陛下与康王,究竟到了哪一步了?” 林渊微微前倾上半身,声音低沉,凝看着身前的武臣。 “我欲加入你们。” 第48章 醒悟,销金放纵 钟会好似并无太大惊讶。 平静淡然看向面前的贵胄青年。 这位大景的武道柱石稍稍靠坐起来,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的脸庞露出一丝淡笑。 “世子不必讲这样的话,林家本就与皇室休戚与共了,你不必过早出头,皇祖虽与陛下的矛盾虽愈演愈烈,但前者始终不可能亲自下场对付你。” “他终究是姓赵的。” 林渊缓缓坐回去,凝眉琢磨这几句话。 终究姓赵? 大景的柱石又道:“司北王府是北境屏障,皇祖怎会自毁长城,他顶多只是想给你一个教训,让你不敢太过插足皇室事务。” “只要他不亲自出手,你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一切照常即可,不要揪着丞相府不放了,回来继续查琬郡主的案子罢。” 林渊抬头,狐疑道:“这不是一件事吗。” 钟会轻轻摆手,“自然不是,赵琬郡主怎么说也是皇祖后辈,他不至于如此。” 林渊听罢不解,“那,康王究竟因为何事恼怒我?” 钟会缓缓开口: “因为世子与我走得太近,与陛下走得太近,与宸宁走的太近。” “只要你不在明面上与我们太过亲密,应该不会引得皇祖再出手。” 林渊眉心跳了跳。 半晌,忽然记了起来。 就在他被那暗夜女刺客袭击那一日,皇帝召他入宫。 他在御书房内待了足足大半个时辰,而后,又前往皇帝选秀女的宫殿‘挑美人’,还在那儿第一次见到了最宠爱的帝女,宸宁。 嘶。 忽然将这一桩桩、一件件联系起来,林渊微微倒吸一口凉气。 敢情,皇祖康王是认为,他已经被皇帝收买了? 这才几次下手警告? 而不是因为,赵琬那件与妖族牵连的案子? 他顺藤摸瓜查到的城防军副统领闫刚,其实与女刺客刺杀一事并无关联…… 方才那些被蠢死的草莽又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一拨人? 林渊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是不是有点太复杂了。 都说大景京师勾心斗角冠绝天下,他算是体会到了。 “回来继续查案吧,少和帝女走的太近,世子拥有大好前程,你是亲王之子、又是大天师嫡传,只要不触及底线,陛下和皇祖都会容你。” 钟会轻飘飘道。 林渊揉完眉心,又注意到面前大景柱石的语气态度变化。 思忖片刻,试探问:“府牧大人与我父王一向颇为相熟?” 对面的盖世武臣轻轻一笑,口吻悠悠: “算是偶有书信往来,你父王年轻时与我共同立下大志,要振兴大景,至今已经过去二十余年。” 林渊微叹一口气,拱了拱手,原来这才是自家人。 明面上司隶府牧和司北王毫无干系,实际上,他那老爹可能早就跟这位国之柱石眉来眼去了。 “请见谅晚辈过去的冒犯,多谢府牧大人点拨,。” 钟会微微颔首道:“无事,你既是晚辈,走些岔路实属正常,只是以后需记得,我不是你的敌人。” 林渊点头表示记下,告辞离开。 府牧没有吸纳他进入皇帝的阵营,或许是出于爱护,也可能是不想妄动,不过终归是点拨他明白过来当前形势。 他回了自己的堂房,静坐一会儿。 唤来当差的吏员,呈上妖族绑架案卷宗,继续查看。 经此一遭,内心仿佛有些什么想法在悄然改变,虽然事出因皇帝,但不知怎么,他反而并无多少怨气。 …… 城外二十里坡。 燕阴侯自看到那群草莽被屠宰一般倒下,便毫不犹豫跑了。 待跑到相当安全的距离后,才脸色阴沉沉的停下。 秦中已嘭隆一拳将身侧大树捶断,恨恨喘气。 该死!该死!该死啊!! 怎么拥有此等武力?! 连师祖亲自调教的师姐都这么快落败! 幸好他没有露面,否则说不定得交代在那儿,以后必须从长计议,绝不能如此草率。 燕阴侯心里阴霾密布,一想到宸宁与这混账在上林有那般亲密的交往,他便要气的发狂。 不就是王爵?有何了不起!! 若非因为父祖,那林渊凭什么如此华贵,也配跟他这样的皇族子弟相比?! 宸宁啊宸宁,想不到你竟也如此眼瞎! 得罪皇祖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要想个主意,让世人恶了那混账,让所有人看到他燕阴侯秦中已,才是大景年轻一辈最优秀之人!! …… 在左卿堂房坐堂半个多时辰, 天色慢慢暗下,司隶府到了下值的时候。 听了钟会的劝,林渊恢复正常处事。 左卿辖下的一众属官本来又要去教坊司青楼放松‘聚餐’,林渊索性包了,带上几名一直跟随的王府侍卫直奔玉庆楼一起放松。 顺带把照花从保护状态释放出来。 流金河官办的十八座销金窟依旧是火热异常,承载了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娱乐。 青楼的娱乐其实并不只有那点事。 它是一种大型娱乐集合地。 包含听曲、听戏、交友聚会等等功能,甚至有些青楼还提供打马球的大型场地,可以说各种玩法无所不包。 不仅平民百姓向往,商贾富人常去,士子读书人流连,达官显贵也是经常集会。 十八大楼院里,经常流传出某些风闻八卦,某某大人物一掷千金为一舞女悬赏一首词。 某某勋贵子弟为某位歌姬、花魁而争醋大打出手。 令得半个京师的百姓津津乐道。 由此可以窥见一丝流金河的热闹非凡。 林渊带着一众下属和侍卫轻车熟路进了玉庆楼。 他亲自带人前来,自然不可能发生没有位置这样的事。 玉庆楼管事对自家花魁被司隶府左卿大人带走数天这件事。 半个屁也没放,此时依然一副乐呵呵的笑脸,腾出数间花厅迎了众人进去。 花厅自然是最大最好的,连带除了花魁照花以外,另外几名玉庆楼的声名远播淸倌儿、乐妓也都被叫来。 玉庆楼内不乏达官贵人,看着这官办青楼管事那热情的模样,不由心生困惑,询问左右,这是何人? 左右有眼力者分辨出来,吸气噤声。 却是不敢马上回答。 等林渊等人进了包厢,才低声私语开口。 第49章 魏王世子和青楼花魁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林渊到来引得玉庆楼内窃窃私语。 魏王世子的名头近日在京师传的很响。 传闻陛下为了他一连责罚一众参本上奏的御史,连丞相大人也不知什么原因要乞骸骨。 秦丞相乃是文官之首,历经两朝,劳苦功高,居然因为一个年轻人产生流言蜚语,这本身就很让人不可思议。 不过望着楼上,众人还有自知之明,不去出头讨那个不痛快。 传闻,这位殿下在上林学宫里居然都敢对士子痛下狠手,只因那几人当面怒斥他。 众人心叹,怎一个嚣张了得。 …… 相比外面的喧闹,花厅里面显得悠扬宁静。 隔音材质相当好的三楼房厅里,只有司隶府几个百户武官及王府侍卫武官,几人在最大的一间,剩下的低阶武官则在另外的厅子。 玉庆楼花魁照花及几名淸倌儿在前方弹曲助兴。 几位红倌儿在桌上陪酒助兴。 淸倌儿是一般卖艺不卖身的歌姬舞女,红倌儿则是卖艺又卖身。 不过如果林渊愿意的话,玉庆楼老鸨怕是能将所有淸倌儿都塞进一张榻上等着他。 只是他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欲望,玉庆楼老鸨不敢擅专。 林渊也不是愿意和尚,只是不想碰这些娼妓而已。 包下三楼请客,一为了巩固地位、拉拢几位下属;二是犒赏他们今日的功劳。 酒过三巡,气氛渐入热烈,司隶府左卿堂房下辖的武官们,和司北王府的武官算是相识了,认清双方有同一位上司。 这时,玉庆楼三层的楼梯处却是传来一阵喧哗热闹之声。 声音渐大,打乱了歌姬的节奏,似乎是楼下、楼上的宾客齐齐跑出,引来拥堵。 这引得三楼花厅内司隶府、司北王府的几位武官纷纷愕然。 王展年站起身走向门外,很快领了一位老鸨前来。 那老鸨立刻面向正北位置的林渊,面带诉苦快声道:“公子,真不是奴家们故意打扰公子雅兴,实在是对面楼的家伙不守规矩,跑这儿来捣乱来了。” “雨花楼头牌花魁玉华娘子不知怎地,听说公子在这儿,离开了自己的楼,说想见您,可那雨花楼的宾客能乐意?” “于是就和咱们楼的客人喧嚷上了,您看怎么着?” “是劳动几位武官老爷将他们赶出去,还是咱代劳?” 老鸨小心翼翼看向正北位置,一袭青白打底边路绣金线的袍服青年。 林渊听罢,却是意外的挑了挑眉。 玉华? 她倒是还有颜面来见自己。 思索少顷,林渊放下杯盏站起身,朝花厅外走。 侍卫统领韩青见状,立即也放下筷子跟上,同时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只带上司隶府百户武官中武力值最高的高铭。 厅外楼梯口果然挤满了人。 楼上、楼下宾客将一个头戴帷帽遮挡面容,但犹可看出身姿曼妙的佳人围住。 佳人想要上楼,却是不可得。 此时,不知人群中谁喊了一声,魏王世子出来了! 引得众宾客纷纷转头。 头戴帷帽的佳人也快速抬目,看见三楼走廊处出来的林渊。 面色一喜。 林渊出来后几息,可能由于韩青、高铭两人持刀环视、气血充盈的缘故,众人慢慢安静下去,后退几步,给从雨花楼来的玉华让开位置。 只剩一人站在三楼,一人站在木质楼梯下。 出现了高低的视线差。 林渊看着下方解开纬帽,露出一脸苦笑的俏佳人,缓缓开口:“你来做什么。” 玉华将帷帽抱在怀里,轻轻咬了咬唇,余光左右扫扫。 没有提出进去说话之类。 她当着众人的面轻声开口:“来向公子致歉……玉华之前卖弄聪明,辜负了公子对待的情谊,实在是万分不该。” “今日前来,玉华只想道一声万分抱歉,什么也不奢求。” 她将帷帽放在胸口,两手交扣,上抱在胸前,俯身屈膝。 郑重行了一礼。 做完这后,她抬起自己那张面含英气,偏向中性的相貌朝林渊歉然一笑,轻轻又戴上纬帽,转身朝楼下离开。 除此之外,没说一句求情之类的话语,也没有过多的哀求,好似真的只是来向曾经一位辜负真心情谊的朋友诚心道歉,而后便离去。 这让站在楼梯之上的林渊,不由又微微挑了挑眉。 凭他的眼力,很轻易就能看出一个举止神态里有几分做作的成分,除非对方道行修行很高。 但玉华一个没有丝毫修为的弱女子显然做不到隐藏。 他真从中看出几分真心来。 来的有诚意,走的也干脆。 令周边的青楼宾客一个个挺眉瞪眼,面面相觑。 显然也是没想到这么一出。 雨花楼的玉华娘子,和魏王世子之间,难道有什么不得不说的三两事? 在场之人心中倒吸一口凉气,眼睛一瞬发亮,已经开始期待明日的茶馆、勾栏里的说书人、八卦百姓,要把这件事怎么添油加醋了。 这种大人物的八卦,无疑很具吸引力,要被传很久的。 大景言论氛围的确宽松,平民百姓有时候连皇家那点事都敢暗搓搓讨论一二,就别说林渊了。 言论自由有时候还偏偏指的是这些,没有能力改变时局的人,因为不值得计较。 而那些朝堂上的官员,在野的士子、大贤,往往不敢擅自议论,因为他们真会影响风向。 玉庆楼此地此时聚集了两座青楼,数百上千位宾人、嫖客,事情不可能瞒得住。 林渊扶额无奈,便要走回花厅‘避避风头’。 可惜凭他的耳力,怕是就算回去也一样无济于事。 人群中已经开始嗡嗡。 有一个身材肥胖、眼睛狭小,估计是哪里的行商,开始暗暗和身旁的同伴猜测魏王世子和这官办青楼花魁的韵事,提到暧昧处,发出嘿嘿的笑声。 商贾地位低,不入大人物的眼,鲜有人跟他们计较那粗鄙的言论。 但,本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林渊,却是豁然转头,目光直直盯向肥胖商人所在的一楼暗处。 商人、南方口音、身材奇胖无比,穿着斗篷服…… 第50章 被拐卖掳掠北上的大景女子 京兆府尉陈雄的续弦夫人陈束氏曾回应,城防军副统领闫刚和一位口音、体形都特别的南方商人曾一起到访,三人还关门密谈,留下信件。 副统领闫刚已经确定是妖国在京师的暗子,被逮捕抄家。 但负责缉捕的有司却是没从闫刚口中得到三人中最后一人,也就是那位南方商人的具体信息。 因为,被捕的那个半夜,闫刚押入牢中后,便是悄无声息的暴毙,后来司隶府的检验师插手方才知他体内早被种下诅咒手段,性命掌控在外人手里。 妖族暗子这条线就此又断了。 今日下午林渊刚看了卷宗,得知这些信息,心头还敏感着,忽然看到重合的影子,一下就有些警醒。 角落里那个胖商人实在胖的出奇,约莫有四五百斤了,跟当世除有钱商贾以外任何一个行当都不符合。 “高百户去将那胖商人请来花厅,柔和点。” “韩统领,你拿着我的令牌,速去元清观请一位四境以上的道修过来,最好是穿杏黄袍的长老。” 林渊无视周遭还在嗡嗡的说话声,分别对两位下属传音。 既已经重新接手,他就不会看着妖族在大景境内猖狂。 去元清观请人,是因为他没有拔除诅咒的手段,在天师府十年,学的大部分是攻击、跑路法术。 得到传音的两人微微一愣,而后心头一凛,暗暗答应一声,各自分开快速行动。 林渊漫步走回三楼花厅。 不一会儿功夫,那位背地里议论他的南方口音胖商人,便被请到了花厅里。 后者额头上浮出一层细汗,垂手低头而立,似是有些后悔方才的闲话。 “世子殿下,您大人有大量,还请莫要和我一介草民计较。” “草民这就掌嘴。” 商人小心谨慎抬起头,悄悄打量一眼,抬手轻轻抽自己的脸颊。 林渊呵笑一声,“议论倒是不打紧,问你一个事。” 听到这种口吻,胖商人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赔上笑意:“您尽管问,草民知无不言。” 林渊看着他,“你,认识陈雄吗。” “……” 肥胖商人茫然摇头,“大人说谁?” 林渊忽然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双手搭在那敦厚无比的肩膀上,笑了一声,令得后者身体发僵。 “你可能有所不知,我能一定程度看穿人心。” “方才你的心脏分明不规律抽动了一下,是心虚?” “我再问你,是不是曾和城防军副统领闫刚一起到访过陈雄家中。” 肥胖商人不答,侧额却已慢慢浮出汗珠,他竭力控制自己的心跳,想维持平静。 林渊却又笑道:“没用的,能控制心跳,控制不了身体每一寸肌肉,如果你是能控制身体每一分力量的修士强者,那当我没说,可惜你不是。” “不敢认也没关系,你体内有类似导致闫刚暴毙的东西吧。” 空气中倏然泛出一股淡淡的酸味。 是那身宽体胖的商人彻底控制不住紧张情绪,大量出汗所致。 他牙关打颤,心跳如擂鼓。 直面这样一个能看穿底细的高境道修,他一个普通人简直如坠地狱。 胖商人扑通一声跪下,高呼道:“求世子救我一命!!” “草民愿弃邪归正!!” 林渊不急着开口答应,又坐回位置上。 “先说说看,你们这些人奸,究竟在帮妖族做什么事。” 胖商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边叩头边道:“草民只是一名下线,知道的事情不太多,只知晓妖国在不断掳掠我大景女子,上到京师,下到地方州府,以或绑架或哄骗的形式,挟持北上。” “草民是京师负责布设场景、安排北上关引的人,宁王郡主与都御史之子的几次偶遇都是草民等人有意引导,包括买通寺庙僧人,让他们帮忙说话等……” 林渊脸色瞬沉,越听越觉得行径腌臜。 胖商人低着头没有看到脸色,仍在交代:“根据草民猜测,那府尉陈雄和闫刚的上线应该是吏部某位大人物,有一次他们提到一位天官大人,尽管很快止言,但草民已经猜到是吏部,加上那王格的家世也是吏部……” “草民是其中地位最低的,只负责跑腿安排,其实没做太多伤天害理之事啊!求大人宽恕……” 林渊重重冷哼一声,胖商人仿佛被卡住脖子无法呼吸,脸色发青。 “大人……大人饶命……” “你倒是有些见识,知道吏部的官员叫天官,做下这等龌龊之事,我立地斩了你都是帮你超脱,饶不饶你,光凭这点可有可无的信息可不够。” 林渊缓缓收敛气息,脸色变为面无表情。 他实是没想到,妖国的手已经伸的这么深,京城、下方州府都被搭起了拐卖良家北上的组织架构。 甚至已经演变到,连宗室郡主都敢绑架的地步。 那这么多年下来,已然不知有多少百姓家的女子、妇人被暗中掳掠到北妖国,而朝堂众臣还在乐呵呵的称颂盛世,自以为江山稳固…… 这跟当面狠打大景的脸,打皇帝的脸,打他林家的脸,有什么区别? 顺带嘲笑了边境无数辛苦镇守的边军将士,嘲讽皇室和魏王府无数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谋士。 丢人啊。 若不是念及此人还有些用,他当场便想拍死。 下方胖商人叩头叩的额头冒血,“是是是,草民这就努力回忆将功折罪……” “奴婢确实是不知陈雄、闫刚的上线是谁,不过却是接触过一位其他州府的掮客,他也是一位行商,草民愿交代他的名字……” 胖商人要和盘托出保命的刹那,他浑身肥肉忽然颤抖起来,脸色变得陡然大红一片,像是脸上血管爆开。 林渊瞳眸一凝,身前空气蓦然波动,他一步瞬移来到胖商人身前,一把将之提起,手中爆发真元之力拍向其胸膛,试图控制他全身经络。 然而,他那雄浑如江河之水的真元控制住了胖商人全部要害,却阻挡不住其他部分一一嘭然相爆。 手背、下巴、耳背等等不那么要命的窍穴纷纷如绽放血花般炸开。 胖商人胸口浮出一枚印记,像是提到什么禁忌之词被触发。 林渊目光阴霾至极,只得加大真元,试图驱逐这种不知怎么种下的诅咒,保住他的生命。 然他所学虽精,毕竟修道短暂,只区区十年,学的还大部分是道门中的攻击术法,面对这诅咒手段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心中不由得沉入谷底,以为只能得到一个植物人。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和说话声,像是天籁之音。 “世子,元清观的洛清婂道长到了。” 第51章 苏州别驾到访 韩青快马加鞭带回了一位坤道,也便是女道。 元清观好像大多是女道士。 被韩青称呼为洛清婂的这位,头上三千青丝整洁盘起,用一根淡色的玉簪插住,一袭淡青色宽大道袍,长袖交领,领口、袖口绣着云纹仙鹤,脚上一双短布靴,看起来,仙姿风骨。 看起来并不老,估摸大约二十六、七岁模样,却穿着象征地位的杏黄道袍,跟宁清秋像是一辈,这让林渊稍稍放心,让开了身位。 “有劳。” 前来的女道向林渊轻轻一挽手作礼,眉头微凝的一步前踏取代他的位置。 她一手持拂尘,另一手快速掐指结印,指尖泛起丝丝淡淡的荧光,飘在胖商人的眉心上方。 继而,她指尖的丝丝荧光凌空幻化成了一张光符。 口中轻敕:“百解邪法符!” 林渊听到这口诀便恍然记起这术法了,他虽然没学过,但看还是看过的。 全称百解邪法符咒,通过刻画一张道门镇邪符压制不属于人体自身的异样邪祟。 跟其他的符箓不同,此符的手法需要用修作料,以指尖作笔,且不是记住样式就能画出,那样只能照虎画猫失了神韵,需要积年累月不断地练习。 道门的符箓几乎都是靠花费大量时间,一张一张的熟悉下来的。 林渊学了术法,便没学太多符箓,大概只会、三、四种;而看面前这位洛道长,如此熟练便用出这枚中乘符箓,怕是至少得会几十种。 大约二十次呼吸后,洛清婂停下了手指,后退一步。 转而看向一旁的林渊,她顿了顿,用温和有礼的语气道: “林师弟,贫道有言在先,这符只能暂时保他性命,终究是要寻求解除诅咒的方法的。” 林渊颔首,并不意外,各修行体系不同,解铃还须系铃人,保他一段时间算是可以了。 “多谢洛道长。” 洛清婂看起来为人挺温和,不似元清观其他杏黄道士那般眼高于顶,她从袖口取出黄纸,指尖再次泛出丝丝荧光,当场又画出数张, 一边递过去一边道:“师弟不嫌弃,称呼我一声师姐就可以,我是前任元清掌教之女,宁师叔的侄女。” “与你算是平辈。” 林渊接过,顺从的抱了抱拳,笑道:“这次有劳洛师姐了,改日若有差遣,请不要客气。” 洛清婂笑着颔了颔首,道:“那我便先走了,林师弟牢记,此符只能针对这种南疆中级诅咒,更强就不行了。” 说罢,她轻轻拱手作了礼,轻飘飘离开玉庆楼。 虽是世外之人,没当世女子那般拘束,但总归不适合在此种场合多待。 林渊收回目光,转头朝一众武官下属道:“弄点水来,浇醒他。” 得以保全性命的胖商人醒来后叩头不止,很快交代了自己知道的,‘同僚’。 一位来自钱塘郡的拐卖掮客。 也是南方人,与他来往较多,偶然才看出那位同行竟也同为北妖国掮客。 巧的是,后者近日也在京师。 林渊脸色平淡的挥了挥手,“押回司隶府,即刻发人去捉拿。” 一众下属纷纷起身应声,结束这场花酒。 …… 好不容易问出线索,左卿堂房所属一众武官都颇为兴奋。 震荡气血驱散了醉意,王展年、高铭二人带二十司隶卫,直奔内城西。 扑了个正着,不费多少功夫便捉到那钱商。 钱商是指从事银钱交易的商人,一般涵盖钱庄、票号等生意,常年游走于各地,押运银两。 闯入那位钱塘郡的钱商家中,看见他正与自己的两个小妾行着鱼水之欢。 房门哐当一声被踹开,钱商勃然大怒,下意识就想呵斥,结果被一刀鞘抽肿半边脸,五花大绑押回了司隶府。 监牢中,林渊亲自主持坐镇,老练且精明的王展年负责审问。 不出几番功夫,养尊处优的钱商便一连串招了,包括与他接触的上线,以及他自己的下线、往北拐带大景良家女子的路线。 一夜下来,线索噌噌叠加。 倒是再不用愁会无处下手了。 第二日,林渊让高铭拿着卷宗去观海楼寻府牧钟会,请他发手令着江南道州府配合抄家。 结果这闷葫芦回来时,却是不止带着手令,还有一个人。 一个说起来,与林渊略有交集的人,却没见面的地方官。 苏州别驾,周辰。 从四品地方高官,苏州官场的二把交椅。 苏州是大景大州,重要性在一百五十州中能排进前二十,连带着此州的地方官也水涨船高。 不过,林渊却很是意外。 苏州官场跟司北王府几乎没有来往,他也只是偶有一次,见过他的女儿周娴,这突然从观海楼带来,让他不解。 招呼吏员泡了茶,林渊伸手引坐,“周别驾有何贵干?” 周辰没有穿官服,而是一件翻领常服,看着像个慈和的富家翁,神情笑的很是灿烂,拱了拱手,“见过渊世子殿下。” “上次劳您带小女游览了元清观,回来后,小女很是激动,与我提了好几遍,要感谢您。” 林渊淡笑,“偶然相会,小事一桩。” 周辰笑着摇摇头,“元清观哪能随便进去?也只有世子殿下这样的国之贵胄才能带人。” “说来,老夫也是对大景……这京师的第一道宗,颇为向往,没成想是小女先得偿所愿了。” 林渊没回话,平静的撇着茶沫,以为他也来求带入。 这些一个个官员都以能进入元清观为荣,那儿倒成了众朝臣挤破头也想进的地方了,这对于国家而言,谈不上是什么好事。 如果这位别驾大人真的提出来,林渊就只能拂他的面子了。 此一时非彼一时。 不料,这位苏州别驾却是忽然转变了话题:“听闻,殿下昨日拿了一位钱商?” “唉,说来也是苦恼,那钱商在江南交往广泛,与刺史也是有所交集,这不,其家人昨日连夜找到了府上,想让下官帮忙问问,可是有什么地方开罪了殿下?” “如果殿下愿意大人不记小人过,钱商家里愿奉上五万两孝敬银。” 周辰抚摸着自己的胡须,叹声叹气又小心谨慎的试探。 言辞委婉而不搭边,半点不提自己。 但是能劳动他这个苏州别驾出马,怎么可能那般轻描淡写。 林渊缓缓抬起眸子。 微微凝视面前的中年文官。 哂笑道:“无关得罪,只是犯了律法而已。” 周辰一愣,措辞更小心了些,“不知,是哪方面呢?世子可否明示在下。” 林渊搁下茶盏,清淡淡道: “通敌,叛国。” 第52章 布道天下,元清观的宏愿 闻言,苏州别驾的眉毛猛地一跳。 呼噜一下站了起来,“世子殿下此言当真?” 林渊抬头凝视着他。 “钦办御案,还能有假?前阵子被抄家的吏部郎中、城防军副统领、京兆府尉皆是因此而死。” “反倒是,我刚抓了此案相关人等,周大人便迫不及待来打听内幕,难不成……” 林渊轻轻摩挲食指上的储物戒,只要周辰一有异样,他便立刻掏镇邪符。 呼噜站起的苏州别驾已经脖颈僵硬,眉宇精彩无比。 他入京稍晚,那时正值御史闹得汹涌,林渊也不再办事,躲在府中,他因此只把注意放在这个王族贵胄遇刺上,真没将前边的各部大臣落马与他联系起来。 此次前来,确实是因为苏州刺史家人的委托,趁着休沐,用了些关系进入司隶府,想着见上一面,有什么不睦他当场说开了。 当这种中间人虽有风险,但如果办得好,两边都能结善缘。 而且一边是州刺史上官,一边是王朝一顶一的勋贵,他说不得能借此拓展一番交情。 怎曾想,见是见上了,内幕竟如此炸裂……那钱商惹了如此大的麻烦,竟还敢找他帮忙?! 感受到投来的锐利目光,周辰有点后悔,心脏忍不住突了突。 “世子殿下,此事,此事……” “前来实乃非我所愿,在下堂堂苏州别驾,掌富裕之州、享荣华之贵,有何理由与这些叛国贼子同流合污?” 面前像个富家翁的一地二把手,慢慢镇定下来,以诉苦的方式,连忙摊手苦笑解释。 林渊在他身上下扫视一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作为苏州这种天下富裕之州的执政长官,仕途无量、前程似锦,的确是没理由和异国勾结。 但,谁又说的准呢。 连宗室郡主都有人敢胆大包天的绑架。 “周大人,你先回去吧。” 林渊淡淡收回目光,下了逐客令。 苏州别驾凝眉,想再解释点什么,又觉得越说越像掩饰。 最后心中暗叹一口气,拱手作别。 “下官告退。” 此时苏州别驾和来时的笑容满面成了反衬对比。 大景官阶鲜明,他自称一声下官倒也不算错。 …… …… 元清观。 这座无数京师臣民眼中富丽堂皇到不像话的道观,道教弟子眼里有悖祖师的叛逆之地。 依然我行我素的每日接受朝臣参拜,对外界声音置若罔闻。 元清观纳敛了大量财富、收受大量香火钱,也并非真如外界所想的那般于国家百害而无一利。 至少,在教授长生道术这方面,元清观一向尽力。 不少朝臣白发转乌,有如枯木逢春,渐渐容光焕发,处事精力大涨。 连当世皇族的大宗正,宁王,也是如此。 身为比当今陛下还要年长大几岁的先帝庶长子,他的精气神看起来比元朔帝都要渐入佳境。 元清观正殿。 整座偌大的观殿里,只有一位气质清冷美艳的女道。 女道身着素雅的淡浅色道袍,道袍上并无太繁杂图案,和金碧辉煌的道观显得不怎么相称,然身上所散发的幽深宁厚气息却是让她看起来绝非装腔作势的假道。 女道着宽大服饰,身上身材却看起来十分立体,前后两端饱满浑圆的弧度将盘坐着的道袍撑的有些紧,稍稍破坏了她的得道仙风,让她增添一抹凡间绝尘明艳。 宁清秋。 元清道当代掌教,道教七宗道首之一。 殿门被咿呀呀推开,光影处步入一抹同样身穿道袍的身影,不过是杏黄袍。 同样是女道,洛清婂的气质与宁清秋截然相反。 后者身上带着丝丝贴地气的亲和平近,像是悬壶济世、悲天悯天的游方道士,没太大的贵气。 事实也的确如此,洛清婂年不到三十已游历多地,大景一百五十州大半被她印上足迹,北妖国、西北胡国、西域杂国、南疆巫蛊部落,她都曾去过。 一身道行尽数来源于行善举、明善心的感悟,近日才回到京师。 在其他道宗的名声,洛清婂甚至比身为掌教的师叔宁清秋还要好上不少。 没办法,谁叫大景朝廷上下修道求长生的锅,要背在宁清秋身上呢。 感应身影近前,宁清秋缓缓睁开美眸。 “坐。” 洛清婂轻轻作礼,盘腿坐在蒲团上。 “见过魏王世子了?”宁清秋声音平静的问。 “见过了。”洛清婂答。 “有何印象。”宁清秋又问。 接续的回答停顿了片刻。 “道行高深,为人谦和,是个不错的人。”元清道最年轻的杏黄袍道士答道。 宁清秋轻轻一嗤,红润唇角勾起一丝嘲笑。 “装的罢了,第一次见面便讹了我两枚元清丹。” 洛清婂闻言微微一愣,没有辩解自己的眼光,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道:“如此倒是更好,国朝未来的镇边亲王自然越厉害对大景越有利。” “师叔已经将他认为是那位,问世的多太极贵人吗。” 多太极贵人是道教术语称呼,指极大的贵人,能帮助振兴、壮大宗教、完成先祖师遗愿的人。 元清观历代祖师都会占卜,以求元清道兴盛之气象。 得出一人、一路两个方法。 一路,是入京师,这已经证明是对的。 而一人,先祖师断定有一位,能让元清观布道天下的多太极贵人。 布道天下,这无疑是每一座道宗最宏大的愿望。 洛清婂饱经风霜却容颜不改依旧俏丽的面色,微微露出一抹迟疑,“就算如师叔所说,林师弟是我元清道的多太极贵人,但他首先是天师道的弟子,为何要帮我们与天师道争信徒。” “祖师的预言与现实,似乎自相矛盾了?” 宁清秋容颜冷艳,语气也平淡无太大起伏,“不会错,本座亦占卜过。” “他是天师府嫡传,但首先是国朝亲王之子,后者才是他的主要身份。” 洛清婂凝了凝眉,这是预言林师弟将会为元清道与天师府反目? 这她就不能认同了。 据她所知,大天师对林师弟视如己出,将一身本领尽数传给了他,才造就出一位,古所未有的二十岁七境道修。 要知道她虽是仅差一层的六境,然却已年近三十,六境和七境之间的差距更是大如鸿沟。 宁清秋勾起一丝淡淡笑意,慢声道: “北境以北,不是还有半边天下么。” “布道天下,也不一定要整片天地,有北边那半片也不错。” 第53章 皇长子 洛清婂闻之一愣,一时无声。 北边的半边天下…… 那的确还是一片空白,而且似乎和司北王这个王爵称号,正好对应上了。 司北、司北…… “掌教师叔是觉得,这一代能一劳永逸解决大景三百年的北边祸患吗?” 洛清婂认真看着对面的女子。 宁清秋既没有颔首也没有摇头,轻描淡写的笑笑,“或许吧,但说出来我自己也不信。” “此代魏王有大谋,魏王世子也不是个拖后腿的,如果君臣上下一心,未尝不能效仿太祖与初代魏王。” 洛清婂低眉沉思,大景太祖和初代魏王,堪称君臣和睦的典范,如果这一代也能如此,的确未尝不能迸发出巨大能量。 世人都说元清道祸国殃民,然则非也,旁的谋划洛清婂不清楚,但如果不是掌教师叔十年前力排众议举宗入京,当代皇室早就成了牵线傀儡了。 她慢慢点了点头,“师叔的设想我认可了,需要我做什么?” 这一问,自然就是问自己能为元清道布道天下,做什么。 宁清秋仿佛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正色道:“继续与林渊来往,判断他的品性、能力,主要是品性,事到关头,你甚至需要献身,可愿意?” 洛清婂愣愣然皱眉,精致秀气的眉心紧紧锁了起来。 她不是笨人,自然能听出深层含义。 以自己为纽带,维系与司北王府的关系。 但是作为一个实际上并未出阁的女子,虽游历多年,却怎么也不可能轻率就答应。 宁清秋这时缓缓道:“这只是一种假设,实际不至如此,维系情谊的方式不一定非要如此庸俗。” “你若能与他义结金兰,也可以。” “主要仍是观察他、评判他,值不值得我元清道倾力相助,就算最后万分不幸你做了世子妃、下一代王妃,整座宗门也会在背后支持你。” 一遍遍假设,让洛清婂侧颊不禁泛起一丝淡淡红云。 女道面相清秀脱俗,皮肤白皙细腻,虽已游历过天下,见识无数风土人情,却仍保持住内心的纯净善良,没有被世俗尘埃所染,性情温和平易,与人交谈总是面含笑意,语气温柔而善解人意。 此时正映那首半阙词: 霞光轻洒道姑颜,羞涩红潮涌颊边。玉骨冰肌藏秀色,清眸微转映心田。 她镇静下来点点头: “我尽力试试吧。” …… …… 司隶府发手令,着传令使乘飞马,极速赶往江南道,差遣当地官府先将那钱商所供出的人暗中控制住。 左卿堂房下,一名团建过两次(喝花酒)的百户武官和高铭,两个四境的中境武修,随后率领三十名司隶卫奔赴江南。 官方用的马种大都是改良过的妖血马,个头比普通马足足高半个身子,速度快上两倍不止,耐力则是三四倍。 另外还有一种飞马,跑起来风声呼啸,与飞一般,速度能达到普通骏马的六七倍,不过要有修为的人才能骑乘。 飞马难得,几乎都不算是牲畜了,算真正的半妖。这种马个性桀骜难以培育驯服,大景军队也只有少数配给,大部分还是血马。 林渊的夜照玉狮子白兰,比半妖马还要珍贵许多,天生具有种族神通堪比缩地成寸,日行万里不是虚言。 发完手令,事情暂时进入等待环节。 要等江南道那边顺藤摸瓜,看能不能抓到更高等级的妖族奸碟暗线。 林渊不能自己跑江南道去抓人,就只能等了。 再次无事可干。 百无聊赖过了两天,一份意想不到的请帖再次送上门。 皇长子赵雨镰的请帖。 之所以说是再次,因为他之前请过林渊一次,去郊外一家庄园一起玩耍。 林渊那时正避着风头,婉拒了,没成想皇长子锲而不舍,又递来请帖,这次不出城,是在内城的一家大戏楼看戏。 皇长子赵雨镰不是嫡子,皇次子赵雨岸也不是嫡子,在没有嫡长子的情况下,立长还是立贤,就很微妙了。 林渊接受过一次赵雨岸的邀请,一起逛了一回青楼,后者还带着自己的胞妹登过一次王府大门;但反观皇长子,一直没有什么来往,不,应该说,来往不成立。 这样显然不行,作为魏王府在京城的代表,林渊不能明确站队,因为皇帝还没有表态要将皇位传给谁。 林家拥戴的一定是皇帝,不能模糊这个大前提,犯了帮皇帝做主的忌讳。 看了看手中请帖,林渊决定赴会。 反正也是大白天,且不出城,不会有太坏的影响。 点了九名王府侍卫轻骑,加上五境的大高手韩青,林渊悠哉悠哉直奔内城西。 西城一般是商业繁茂之地,皇长子赵雨镰请客的大戏楼——畅音楼,也位于此地。 与青楼这种兼职唱戏、唱曲的不同,戏楼是纯粹的戏曲之地,时常还有外地州府知名的戏班轮番进驻,达官贵人和平民百姓都喜欢去。 皇长子请客包下整个三层,时兴瓜果和应季新茶都已经备着,保持着适合的温度。 林渊踏上三楼时,伺候的戏楼小厮立即奉上净手热毛巾。 林渊接过随意抹了两下丢回去,笑着朝走来的皇长子赵雨镰抱拳作礼。 “见过大殿下,承蒙邀请,幸甚幸甚。” 赵雨镰似乎从过军,身材高大,第一次见面时林渊还暗暗把他记为壮皇子,赵雨岸是瘦皇子。 两三步跨上前来,赵雨镰两只手托住林渊的拱手,笑道:“不必拘礼,今天只玩耍。” “难不成你和老二去逛青楼也整这套虚的吗,哈哈哈。” “……”林渊不失礼貌的笑笑,拐过这个话题。 “今日是西北的戏班子开唱?” “那应颇对我的胃口。” 赵雨镰看起来有些大大咧咧,闻言点了点头,“是西秦腔。” “说来也是颇为怀恋,我曾在西北待过十年,称不上太建功立业,却是喜欢上了那粗犷豪迈的风格。” “西北的戏班子进京不容易,今日特地邀请渊兄弟一起鉴赏。” 林渊笑着称赞几声。 西北确实粗犷,但也爽朗豪迈,那里不似京城和江南这般细腻委婉,但一样是大景文化昌盛的一部分。 西北直面胡蛮,百姓也直来直去,戏班子不拖泥带水就开唱了。 第54章 西秦十六州,胡蛮五个国 进京的西秦腔戏班高亢的唱了起来。 一开口便与其他唱腔极不相同,激昂、硬朗、结实,没有一丝半点的婉转细腻,一如西北州府的民风。 然而情感却是相当丰富激烈,给人以强大冲击感豁然间便能带入情绪。 又如西秦三千里百姓的热情好客。 大景国土有一百五十州,郡上千,县过万,堪称辽阔浩大;却也因此造成每个方位所面对的敌人不同。 北境,也就是正北方位,直面妖国成契,此算是最强外患不必多说。 西北的西秦故地,连接着大部分胡蛮领地,压力也相当大。胡蛮不是妖族的一部分,算是人族的分支,但风化习俗与大景截然不同,可以算是异类,胡蛮的威胁小于妖国,以致朝廷支援不够,大部分要靠西北本地州府,多年下来也就变成了如今的豪迈模样。 西边面对西域诸国。 南面防御南疆巫蛊部落。 后两者压力不算大,却也不算小。 只有东面,是一片汪洋大海,没有什么具象化的异国。 楼上,林渊和赵雨镰欣赏着着名的西秦腔唱班,手边的温热茶水和新鲜果品都没有动,因这腔调而各有想法。 赵雨镰缓缓开口道:“渊兄弟觉得我大景的边患,到底有没有彻底解决的一日。” “我在西秦十数州待过,知道那儿的百姓日夜遭受困扰,因此感同身受。” 林渊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圈椅椅把纹路,轻声道:“说实话,我也不清楚。” “中原王朝有史以来,便一直有着外部敌人,如果想彻底解决,怕是不会容易。” 赵雨镰对这答案并不意外,但很意外林渊的态度。 作为镇边王族的后代,他应该言辞坚定的说可以,然后借此继续让朝廷拨给军费和粮食。 可能是受这西秦腔影响了吧。 赵雨镰又道:“兄弟将来也要继承王爵,心里有无一些想法?” “今日我们不如畅所欲言,出了这个门,各自不认。” 林渊转头看看他,笑了笑。 说说倒也无妨,又不是内政。 “西北胡蛮诸国、包括西域诸小国,其实全是躲在大景与妖国影子底下作妖的货色,只要任意一方不插手,另一方都能将其扫荡一空。” “我大景,也恰恰因为妖国成契屡屡作梗才没能彻底铲除那些胡蛮国家,如果能用某种办法使成契无暇分心西顾,或能一举铲除胡蛮。西北的军备必能大大减轻压力,与北境成包夹之势进击妖国。” 赵雨镰来了兴趣,一锤手掌,“巧了,我也曾这样想过。” “且从西北胡蛮身上取军功,总比从妖国身上取,要容易太多。若还能攻灭前赵、后燕、成汉中的任意一个,那就真的再现灭国之功了。” “其国内的金银、人口、美人,都可悉数归于我大景,以充军费,以战养战。” 林渊摇头笑笑,想象当然美好 灭国之功谁不喜欢,但妖国怎么会眼睁睁看着。 大景建国三百年也仅仅攻灭过十一个国家,六个是西域小国拓展了西边疆土、三个是南疆、两个是西北胡蛮国度。 原本西北关外有五大胡国,魏、韩、赵、燕、汉,都是仿照中原王朝王爵取的名字。 林渊的太祖父,初代魏王,当时受封到北境,看着五大胡国,怎么看怎么不对味,什么档次,跟我一个王号?后来寻了个由头,不爽中把其中两个攻灭了,一个就是‘魏国。’ 本来势头正猛,要一举铲除胡祸,结果妖国强行下场插手,打了一年,双方各有损失不得已撤兵,留下如今的三个胡国。 当年大景兵强马壮尚且没做到,如今嘛,怕是更不行。 不过这条路子应该是可以的。 赵雨镰回过味来长叹了口气,“不知此生,我还能不能见到京师欢声锣鼓庆祝大军挟灭国之功班师回朝的一幕。” “着实是有些羡慕太祖皇帝时代的人了。” 林渊也挺想的。 以他七境的修为不说做统帅,做个先锋应该没什么问题,若能早生三百年,说什么也要为大景后世子孙,立下一场安定盛世来。 …… 缅怀是人情感的常态。 因当时情景而发,也随着西秦唱腔班的收声而缓缓内敛。 一场戏听完,林渊打算打道回府。 戏楼外的大街忽地响起一阵激越急促的马蹄声。 隐约可以看见传信使身上三千里加急的标记。 三千里加急是一种通俗的急切说法,大概意思是一天跑三千里,紧急向中枢传递文书,一般这种情况都是边疆出了战事或者某地出现叛乱。 林渊投去的目光微微一凝,分分明明的看见那骑马汉子身上的火漆金印。 方才他以为是江南那边出了事,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反倒像是……方才谈论过的西北。 赵雨镰闻声走过来,靠在畅音楼三层的护栏上眺望。 不一会儿,他发出惊讶的一‘咦’,“真是巧了,说西北,西北人就到,这还是个修行者。” 他在西北十六州待过多年,一眼便能认出长相特征。 林渊闻言不由陷入沉思。 这个方向是直奔司隶府的…… 那应该是司隶府的探子,或者之类角色。 他随即转身朝皇长子拱拱手,“殿下,看来我得先告辞了,多谢今日邀请,改日登门道谢。” 赵雨镰愣然一下,也很快反应过来,暗吸一口气,“都忘了你还有一个司隶府左卿的身份。” “去吧去吧……如果事情能透露,不妨也告知我一声。” “若真是西北战事再起,本王说什么也不能叫胡蛮猖獗!定要请奏父皇重返西北带兵。” 这直来直去的粗糙性格让林渊有点想笑一下,拱了拱手,“好。” …… 取了马匹,又直奔赶回皇城司隶府衙门。 刚到,就看见府牧派来请他开会的吏员,于是也不废话,直上观海楼。 在此见到府衙内其他高官,包括杨元钊、成盾两位镇抚使,以及负责各地的监察使。 其中一人脸色凝重,手里拿着刚刚开封的文书。 林渊一眼瞟见,‘贼寇犯边’几个字。 第55章 胡人犯边,佛门修行 贼寇犯边。 那便只能是胡蛮了。 官方文书上一般不称呼妖国为贼寇,只把时常小股骚扰、打秋风的胡蛮三国叫贼寇。 林渊到来后,一位负责监察统辖一地司隶卫的四品监察使,将信纸递了过去。 只粗略一扫,林渊便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几千胡蛮骑兵破了萧关,负责镇守城池的太守弃城而逃,导致胡兵一路深入,劫掠良多。 胡人的马也是改良过的妖血马,速度极快,抢了东西杀了人一溜烟又跑回去,当地百姓家破人亡,怒恨逃跑太守,将之痛打一顿,那太守忍了两天,以带兵报复的名义出关,而后偷偷杀了殴打他的百姓冒功…… 看完信件,观海楼顶层茶室陷入沉寂。 半晌之后,一旁茶几响起一声‘嘭’击。 众人目光被镇抚使之一的杨元钊吸引,这位在司隶府内排的进前列的实权武官,脸色黑如锅底。 “你的人,你说说怎么处置。”钟会开口了,声音平淡无波。 其他镇抚使、监察使顺着声音,又看向那位府牧心腹。 司隶府的官职结构分七等,府牧、左卿、镇抚使和监察使、千户、百户、总旗小旗、普通司隶卫。 府牧是一品武官,司隶卫可享受八品俸禄,左卿算是皇帝专门为林渊设的三品官职,司隶府没有二品。 镇抚使和监察使都是四品,一个负责中枢统辖,一个负责地方细则。 林渊这才明白过来,杨元钊脸色不好,原来因为那太守是司隶府的暗子,且归于杨元钊的麾下。 这番他丢了大脸了。 杨元钊俊朗的面皮抽了抽,低声道:“斩!卑职亲自去一趟西北,将之正法,然后重建探网、安抚百姓。” “三日之内给您满意的答复。” 高境武修的速度极快,从京城去边疆要不了多久。 钟会点点头,“可。” 他不再看这位下属,转而对另一位心腹成盾道:“从北境调一名太守来。” 一直保持沉默的林渊耳朵一动,听到了熟悉的地名。 钟会这时又道:“陈冬,你与元钊一同去,给后赵一点惩戒。” 被点名的监察使闻声拱了拱手,“遵命。大人放心,北境在魏王的调教下,官员不会出现此种情况,被祸害的百姓听说是北境来的新太守想必也会渐渐平息怒火。” “至于后赵,它抢我大景一郡,那我便还它三郡。”陈冬眼里泛起寒光。 钟会轻轻颔首,依旧平静无波。“可。” 不到半柱香,事情便有了解决方法,林渊惊讶钟会的统摄力和效率。 后者对于这些下属的威望,竟是高到不需说一句废话、套话,或者委婉暗示。 这让林渊想起自己老爹,当代魏王林砚,两人都有同样的御下之功。自己那父王虽然是武勋,看起来却像个文官,笑眯眯之间就把事情游刃有余的解决,钟会则是平静至极之中处理完毕。 小会解散,出茶室大门时,杨元钊依旧板着个脸,那位监察使陈冬倒是开口攀谈了两句。 “后赵此次犯边,事情倒不是很难善后,只是后续如何应对颇让人头疼。” “这些胡国仗着妖国在背屡屡挑衅我大景,大景每次兴兵讨伐纵然有些功效却都不能灭其国,过了些时日它就卷土又来,皮肤之藓虽不致命但着实可恨。” “当年壬辰之难五大胡国便是帮凶,陈朝西北十六州不知有多少官员、百姓的妻女惨遭掳虐,幸得魏武宁王覆灭后魏、前韩,稍雪前耻。” 林渊太祖父初代魏王的谥号是第一等武宁,他薨后,后人把他的爵位和谥号一起提及,以示尊敬。 林渊边听边点头,“帮凶的确可恨,上下蹦跶惹人厌烦,屠杀掳掠往往便是这些人做的,迟早有一天我大景要将剩下三大胡国犁庭扫穴,荡碎铲除。” 监察使陈冬笑着拱拱手,“期盼有这一日,告辞。” 林渊颔首回礼,走回自己的堂房。 在司隶府内,他的品级比几大镇抚使和监察使略高,但也不是直属关系,他只是奉皇命来这镀金的,几人的顶头上司仍是司隶府牧。 犯边这种事不算军国机密,朝野上下估计很快就会知道,他也不用特意告诉皇长子赵雨镰了。 第二日。 今天是每旬(十天)休沐的日子,林渊不用去司隶府点卯。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阳光不晒。 于是决定去城外走走,看看山景。 他入京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除了去上林那一次几乎没出过城,这次打算去佛教在京郊的宝地看看。 按照与皇室默契的约定,他不能离开京师太远,但在附近百八十里逛逛还是可以的。 林渊在京的主业仍是当质子,不是处理什么事务,只要在京畿内,怎么玩都可以,皇帝也不管他。 佛教在京师附近有一座宝山,名为清音山。 山上有一座声名远播的清音寺,是与元清宗、上林学宫差不多一个级别的三教修行圣地。 说到佛教,就不得不提它的来源。 身为儒释道三大修行教门之一,佛教又叫释家,因创始者释迦牟尼大佛的名字。 释迦牟尼不是大景人而是来自西域,佛教的跟脚也来自西域,不过兴盛却是在东方。传闻佛祖弃西域而至九州,当今天下人其实已经把东传佛教算作大景自己的宗教,与儒、道齐名。 其中内幕如何,不为后人所知,但陈朝末年各大佛宗为抵御妖国侵掠出了很大的力,僧人下山参军、寺庙广纳难民、仓库开放赈灾,展现了自己理念中的慈悲之心,所以太祖建国之后便承认它是合法的修行三教之一。 点了韩青等十骑,林渊拜访清音山而去。 清音寺是国朝北方最大寺庙,香火鼎盛,有修为的人隐约能看出寺庙上空环绕着团团清音和祥云。 既来佛寺,怎能不去大雄宝殿。 除了皇宫、各大王府,也就是三教的建筑敢叫殿了,大雄宝殿里面有座大大的佛祖金身,整座殿宇弥漫虔诚、宁静的气氛,来到这里的香客不自觉放缓脚步。 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枯槁,穿着朴素袈裟但浑身散发一种高僧大德气质的老和尚盘坐在佛祖像下,阖眸掐珠,不与旁边参拜的香客搭话。 林渊拿过韩青双手递来的线香,用自己的礼仪躬了躬身,插在香炉里。 就在这时,老和尚缓缓睁开了眸子。 那双深邃而清亮的眼睛,仿佛历经世事后沉淀了智慧。 但只少顷,老和尚的眼里情绪露出柔和、慈蔼。 他缓缓起身,向林渊回了一个佛礼。 “阿弥陀佛,见过道教道友,多谢敬香。” 林渊微微诧异,这老和尚方才是闭着眼的吧,怎么知道他行的道礼? 是长了两颗心窍,还是已经做到心在物外不视自明的境界。 琢磨了一下,林渊竟然有些看不透他的修为。 好在老和尚自己介绍了,“老衲清音寺住持,悟尘。” 林渊恍然模样,拱手做礼,“原来是悟尘大师,久仰大名。” 北边第一僧,佛教名义上的两位至高法师之一,居然这么贴地气的盘坐在这里念经…… 传闻这老和尚已经几百岁了,与大景太祖是一辈人……林渊心里古怪。 修行者并不能一直长生不老,也是有岁数限制的,如果打架战斗消耗太多元气气血也会减寿。 大景太祖当年是八境武修,因为太不惜力,打仗、处理政务都亲力亲为,加上常年负伤,最后只活了二百岁。 林渊太祖父也是如此。 要想真正活过千年,青春永驻,既要达到修行体系的顶峰,也要惜力。 或者,成为纯血妖族,如今成契那些大都只能算妖人后裔。 听到林渊恭维,悟尘老和尚只是摇头轻笑,不作回答,反而道: “道教的道友是愿意老衲引路介绍一番寺景,还是独自游览?” “老衲推荐后者,独赏寺中景致别有一番滋味。” 林渊失笑,也是个挺有个性的老和尚,估计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林渊也不想打扰他念经,拱了拱手,带着一众侍卫去往大雄宝殿后院。 清音寺后院不小,多年下来已经形成一种可供游客游览参拜的园林——佛寺园林。 佛寺园林、道观园林,同属寺观园林,两者依据各自的教派属性形成独特却又共通的特点,一般来说,道观园林清幽雅致,佛寺园林禅意深远。 一个有韵味,一个有禅味。 逛了一小圈,林渊很意外的看见一位熟人。 周娴。 苏州别驾周辰之女。 也注意到那一行十余人,那位官宦女子脸上讶然一闪而过,带着自己的侍女轻轻行了一礼,“见过世子殿下。” 林渊半眯的眸子缓缓睁开,上一瞬他以为周娴是被她父亲派来偶遇、说情。 不过那一闪而逝的惊讶做不得假,至少排除她事先知情的可能。 林渊点头上前,道:“周姑娘怎么在这儿。” 长着一双古典精致桃心小脸,看起来美好祥和的别驾之女轻轻一笑,“过几日家父便要离京返回了,小女子趁机多看看京师风物。” “清音寺虽然不如元清观难进,但园林却是同样出名的。” “这倒是。”林渊点头认可。 “殿下,我们再一起走一段吗?”周娴露出大家闺秀的恬静笑容,轻轻问。 两人身后的侍卫、侍女加起来足有十几人,不算单独共处,而且大景民风开放,并不禁止单身男女同游。 林渊想了想,“好,前面有一禅堂,有占卜老僧,不如去抽一签。” 求签解签原是他们道教传出的术法,后来被佛门借鉴过去,大多数寺庙是给个香火钱还个安慰话,少有准的,清音寺例外。 周娴略一思索,精致的桃心小脸含出宁静舒适笑容,“好呀。” 第56章 求签,命格,预言 清音寺是一座建构完备的佛寺,各殿、堂、院、楼应有尽有。 林渊所说的抽签测命的佛堂,便在庭院的正西方,堂门大开,堂中坐放着一尊面容慈祥、手持念珠,敞开肚皮的佛像。 佛像面相宽容慈祥、笑容满面,给人以放松的松弛感,没有其他佛像那般庄严肃穆令人不由自主敬畏。 林渊上下打量一眼,认出这是未来佛弥勒,在佛门和民间都是一个挺受尊重的传说佛祖,祂在神话经书中以宽容示人,倒是符合愿意替人看命的形象。 值得一提的是,佛教传说有三位佛祖,道教传说中也有三清圣人。不过也只是传说形象,天上应该并没有佛界和仙界,道教乃是祖天师张道陵所创,佛门进入中原也是一位高僧传的法,他们都死了。 供奉弥勒佛的佛堂也有一位老和尚,面相老迈的挺有智慧,他面前摆着一张供桌,桌上有一只签筒。 老和尚听见有人走进,道:“抽签不要钱,解签十两。” 豁,林渊身后侍卫和一众侍女都惊讶跳眉,这老和尚,够贪的,十两银子,够一户五口之家吃用两三个月了。 老和尚说罢,就自顾自闭上了眼,不再搭理几人。 林渊倒是起了兴趣,如果几钱银子或几文钱就给算,他还不太乐意让算呢,十两银子,他反而想看看这老和尚有什么神异了。 拿过供桌上的签筒,林渊摇晃两下,掉下来一根长长的竹签。 别驾之女周娴见状,也跟着照做。 上签……林渊满意的点点头,目光朝一旁扫去,瞥见旁边女子有些苦闷地看着自己的中签。 上签写道:风起云涌,功名自归,身前身后笑看红尘醉,情缘顺水流,顺遂不相违,繁华始终,落土无尘。 中签写道:命运荣华如梦似幻,福禄双全,世人皆羡;半生守夜,岁月匆匆,隐遁开解。 这两签既浅显又晦涩,浅显因为,大部分词语能一眼分辨出来是好的。 晦涩则是因为,它又不全说完,仿佛有一部分戛然而止,给了一个似明非明的词语结尾。 林渊大概能看出来自己这签算是一番顶级祝福了,不论什么功成名遂、繁华始终,哪怕最后一个落土无尘应该也算得上好词,比喻事物非常干净、不拖拖沓沓,不过,这词只有这么浅显的意思? 想了想,他将签拿到老和尚面前,掏出一块大约五两的金块。 “大师,解一解。” 金块叮咚落桌的一刻,老和尚再次睁眼,看了看散发暗淡光泽的金子,接过了林渊手里的竹签。 林渊向后招了招手,把周娴的也拿过。 少女小声道谢,站在供桌前。 老和尚一只手拿一支,看了一会儿,却是放下右手的一支。 他缓缓道:“这位公子的签贫僧解不了,女施主的倒是可以。” 林渊凝眉,敲了敲桌边,指指那块相当于五十两银子的金块。 身后的侍卫统领韩青也皱眉上前,道:“你这和尚,可不要太贪心,这五十两够给五个人解了,我们殿……公子给出去的东西就不会再收回。” 老和尚干脆地道:“解不了,这金子公子可以拿走。” 嘿,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的五品武节将军一步踏上前,朝着身上毫无修为气息却依然很横的老秃驴瞪去。 主辱臣死,他可以没面子,但自家殿下是一定不能被人驳面子的。 林渊伸臂拦住,轻斥道:“不得胡来!退下。” 身高体壮的五品武官肢体一僵,生生把话语咽下去,闷闷低头走了回去。 这些日子,他已经一定程度摸清自家世子的脾气,平时可以很温和、平易近人,甚至颇为容忍,但当他皱眉或者哂笑的时候,一定不要忤逆他的话语。 林渊转头看向老僧:“成,那就解一支吧,这金子当作我捐赠的香火钱了。” 老僧平静点点头,开始叫周娴随意写几个字。 桃心脸少女看了看林渊,大方的笑笑,低声表示感谢。 …… “姑娘今后最好不要轻易离开家乡,或能避免后半生的不幸。” 老和尚话语不疾不徐。 佛门一般不将话语讲的太透,不会像道门那样劝人怎么做事,更不会直接帮人改命,佛教教义讲究因果循环、修己心,哪怕解签,也顶多暗示一两句。 今日这样直接点透,老僧从不做的。 之所以,或许是福至心灵,也或许是看着面前眉宇似明似暗的活泼少女,心生悲悯,便将话语讲明了些。 周娴作揖躬身,“小女子多谢大师教诲。” 说罢不由微微苦笑,对她这样向往河山美景、天高地阔的野性子来说,这样的箴言就有点难受了。 这次入京,短暂数天内,她已将京师附近景致大概看了个遍,虽然有些无法入内,但也在外围闲逛走了一圈。 连母亲都说她的性格不像个女孩儿,投错了胎别。 老和尚话到此处,也不再说,继续合眸打坐。 两人出了佛堂,走了一会儿,林渊缓缓道:“人的命格并非一成不变,有些话语挑着听即可。” “周姑娘是个性格活泼好动的,更非常理可以约束。” 他用自己的修行见解劝诫道:“不妨多行善事,积累金光功德,也能破厄消灾。” 佛门论因果,道门讲功德。 因果不好揣摩,但功德却是一种真正能积累的虚幻东西,道教七宗里面便有修行功德的,门人弟子悬壶济世、斩妖除魔,个个金光透体、容光焕发,除了非自然缘故,不然一般都能善终。 说着,林渊手掌一招,一块黄玉玉佩落入手中。 “天师府开过光的玉,就赠予周姑娘吧,祝你出京一路顺风。” 这样的玉佩他还有十几块,今日相逢算是有缘,又撞见她不太厚的命格,以后估计没什么机会见到了,赠一块,权当给自己积功德。 周娴吃了一惊,忙摆手道:“殿下的建议已经很难得了,我怎能再收东西呢?” “应该是我感谢您才对。” 少女退了一步,那张精致饱满的桃心脸充斥着诚恳。 林渊淡淡笑笑,玉佩递给了她的侍女,“走了,让你父亲别乱跑关系,小心哪天给自己跑没。” 说罢,挥了挥手,径直下山去。 只留下一份高大卓然的背影。 以及张口欲言,怔怔发愣的周娴。 第57章 京师动荡,大长公主和宰相秦成林 江南那边的州府有消息传回。 钱商供出的那名郡守,被搜个正着,无可抵赖之下受了刑全部都招了。 一地的动荡已然开始,五品郡守,已经算得上地方高官,在一郡九县百姓面前,就是有形中的主宰。 太祖建国后在地方设置三级行政单位,州、郡、县。 一郡郡守掌管着数百官吏和百万百姓的生计,如今爆出一名地处腹地的郡守叛了国…… 林渊几乎可以想象皇帝会如何震怒,一番彻查决计免不了。 但首先有麻烦的却是他。 高铭还在押犯官入京,书信却是已经飞到他的案桌上。 招供的线索,指向了京师吏部一位五品郎中,来自考功清吏司。 林渊看见这个官职,就不由得眸子半眯,脑中呈现缕缕丝丝的线索,南方胖商人也招供过,他曾听到一位吏部官员的称号。 这次的供纸又清清楚楚写出了那名吏部郎中的名字。 而吏部,正是丞相秦成林的自留地。 绕来绕去,又绕回来面对丞相府这座大山。 上次袭杀没有证据,这次不同了。 林渊招来吏员,将状纸封好递过去,“送到观海楼去,亲手交给府牧大人。” 他不方便出面针对丞相,但有人方便啊。 府牧钟会作为监察百官的最高一层,他拥有皇权特许的能力,哪怕对方是位高权重的宰执也不敢粗糙对待。 一天过去。 府牧钟会很重视,派了心腹成盾将那名吏部的五品郎中‘请’到了司隶府大牢。 五品京官,还是吏部这种天部,比地方上一州主宰都要权高半分,然而面对司隶府里重重惨无人道酷刑的展示,这名文官很快就瑟瑟发抖。 修行文儒学派的修士没有直接战斗力,但却可以养浩然气,容光焕发,增长精神,延长寿元、念头更加通达,不过这些此时都没用。 面对武修简单而粗暴的恐吓,除非真的心脏大,否则迟早会露出破绽。 司隶府监牢里的那些牢头、狱卒可不是吃干饭的,多年下来早就养成了自己的一番理论,什么钳拔指甲、铁钉刷皮、油煎炮烙之类。 不用上,只需展示一番,骨头没有想象中硬的文官就招了。 镇抚使成盾顺藤摸瓜,隐隐约约扯出一位吏部侍郎。 这可糟了。 侍郎是准九卿,庙堂诸公之一,真正的实权三品大臣,亿万生灵眼中的超级大官,任何一位只要在京师跺跺脚,地方上都会颤三颤。 吏部,又是吏部,牵牵扯扯,又指向了吏部。 一开始那个绑架郡主的王格是一位吏部郎中之子、招供指出另一位郎中、现在又牵扯一位侍郎,都还是通敌叛国这等大罪。 京师众臣不由得不寒而栗。 皇帝震怒。 天子一怒,流血漂杵。 雷霆般的手段从皇宫之中传出,吏部衙门整个被封。 任何吏部所属官吏不允许出城。 整个大景的升迁调动冻结。 向来只守在皇帝身边的御林卫忽然出了宫城,禁足一位尚书、两位侍郎。 上林学宫三位祭酒入城,动用察言观色望气术,辨明整个吏部官员的话语真假。 丞相秦成林上书请罪…… 这一次的动荡,渐渐越来越大,菜市口每天都有犯官人头落地,教坊司青楼多了不少出身官宦的官妓,京师官场人心惶惶。 皇帝陛下没有要遏止谣言和人心浮动的迹象,依旧纵许司隶卫、御林卫大查特查。 钟会也出马了,扣押一位尚书、两位侍郎、几十位郎中、几百位员外郎,需要足够大分量的人物镇守,尤其还在没有定罪的情况下,其他四品的镇抚使、指挥使已经不够格。 林渊也分到一项任务,不过没有搅到漩涡中心去,钟会这老家伙还有点良心,让他去询问都御史一件事。 都御史便是那位私奔少男的父亲,也算是牵扯到这场妖国拐卖案件中的大官之一,不过没有被禁足家中或衙门中。 只是线索越扯越多,这尊位列九卿的大人物,也是被弥漫上怀疑,因为赵琬的蹊跷越来越大,一切都因她而被掀开,妖国为何要冒险绑架一位宗室郡主? 如果只是为了美色,未免太蠢了些。 林渊带着十名王府侍卫,并十名司隶卫好手,轻车简从来到都御史杨府。 的确是轻车简从了,如果要抄这种级别大臣的家,至少要五十人以上,且全是衙门的人。 杨府位于皇城南边,是御赐的大宅子,府中人口上百,门楼宽阔、府门豪华,镇门石狮子比人高。 林渊到时,都御史杨洽开中门迎接在外。 没有客套,直接进去正厅。 见礼,坐定,上茶。 杨都御史缓缓开口:“有劳世子殿下亲自跑一趟,本官惭愧,不知犬子在狱中可还好?” 杨羽还没放出来,不过林渊听到他的称呼,却是淡定道:“请杨大人称左卿。” “我以司隶府左卿的身份来,办的是御差,而非魏王世子,莫要搞混了。” 杨都御史看了看面前青年,点点头,话语冷淡下来,“左卿大人,有何询问尽管上来就是。” 林渊指尖轻敲桌面,内心权衡着。 这次问话,只要证明都御史是不是通妖就可。 林渊眼底泛上点点光泽,“杨大人提前知不知道杨羽要做的事。” 都御史一皱眉,“当然不知!我怎会让犬子做出这等有辱门风之事来,事后幸得陛下宽宏,本官才得以继续腆居中枢。” “对于犬子所犯事被押,本官从未对司隶府抱怨一二,也从未跑拉关系试图脱罪。” “纵使哪天陛下有旨,要秋后问斩,我也无有怨言,因杨府上下百余口全靠陛下恩德才有今日,才能免去连坐罪责!” 听完这一番话,林渊心头异样,正气凛然啊。 没有说谎的样子。 要么是真的如此认为,要么是演戏彻底演成了真。 正要再问,正厅外传来一声急促脚步声,有杨府下人匆匆来报。 “老爷,大长公主仪驾到了。” …… 下人道出话语,令得林渊和都御史杨洽都是一愣。 后者更是直接站了起来,眉宇阴晴变化。 大长公主,便是丞相秦成林的正妻。 说起中书左丞相,也是一个十分传奇的人物。 一般文官大臣及他们的后代不会娶公主、郡主,这样有碍仕途。 但凡娶了公主、郡主,基本就断了走向高位的希望,这是官场约定俗成的规矩,也是前朝的祖制,因为防止外戚干政。 驸马地位颇高,如果再居高位,很容易造成一些争议,历史上不少王朝就是被外戚干政混乱,甚至窃据国器的。 不过,秦成林是个例外。 他并非士族出身,而是出身勋贵世家,祖上是一位侯爷。 这样的身份娶公主自然没什么问题,勋贵也常常跟宗室联姻,就算没有官位也照样还有爵位,不愁日子过的恓惶,还能让皇家体面。 然而,就在神宗皇帝,也就是前前代先帝将女儿嫁给秦成林后不到半年,他居然考中了当科的榜眼! 状元、榜眼、探花是每次科举的前三甲,科举不是每年都考,国家太大,聚集一次全国考试要费不少时间、功夫,一旦考了,就是国家人才重要来源方式,前三名更是人才中的人才,是不会让其娶公主或郡主绝了仕途的。秦成林却是偏偏先娶了,然后又高中。 这让神宗皇帝很为难,让其出仕,违反规矩;不出仕,心疼。 最后,在女儿的求情之下,神宗皇帝还是让本该平静一生的榜眼秦成林入了翰林院,打算观其表现。 结果就是,几十年下来,秦成林硬生生做到了丞相。 成为当今官场里的一棵耀眼常青树。 里面不可能没有大长公主的功劳。 而回到眼前,听闻这位幕后奇女子登门。 林渊与杨洽皆是皱了皱眉。 林渊原本已经差不多认为杨府和此案、和妖国没什么关联,但现在这位殿下登门,就不由又有点微妙起来。 不过不管她来做什么,至少证明,丞相府打算让都御史杨洽做点什么。 而都御史杨洽脸上由是阴晴变化。 不一会儿功夫,杨洽的夫人便将大长公主迎进府,林渊、杨洽也在大门内见到了这位宰相的贤内助。 大长公主辈分虽大,是当今皇帝的姑姑辈,但年龄却不算很老,约莫只有五十余岁,因为出身高贵、保养得当,看起来更是只有四十多岁的模样。 林渊暗暗审视,发现大长公主有着一张很好的脸庞轮廓,此时依旧能看出来风韵,年轻时估计更加貌美。不过经历岁月的沉淀后,倒是也又形成别具的魅力。 见面后,杨洽立即拜大礼,他作为臣子这是理所应当的,虽然对方只是一名女子,但却是皇族的女子。 林渊不用像他那样鞠躬深拜,只是浅浅拱手。 作为亲王世子,他的身份比郡王还略高一点,大长公主虽是‘大长’,但说到底只是公主,不是皇帝或者皇后。 大长公主虚伸出手,扶了扶杨都御史,声音带着慈和,“杨卿家平身,对我一个妇道人家就不必多礼了。” 她笑了笑,看起来很端庄。 而后转向林渊,讶然道:“魏王世子也在?” 第58章 仰无愧天,俯无愧地 林渊不信她不知晓自己在杨府,丞相秦府和都御史杨府都在南城,隔得可不算远。 若是早派人盯着这儿,发现司隶府的人上来问话,只要也施施然前来,便会给人一种印象,杨府和秦府早已绑定,到时都御史杨洽有口也难辩。 就算是中立的,最后说不准亦要不得不倒向丞相。 现如今虽大部分仅是吏部官员受难,但失职的就是丞相,身为文官之首,他的‘自留地’出了这样一件丑闻,简直有愧天下、有愧君王,不可能还安安稳稳继续当下去。 杨洽开口解释魏王世子林渊在这儿的原因:“京师动荡,百官都受牵连,司隶府的同僚按例来询问几句,世子早前领受了左卿之位。” 大长公主恍然的点点头,“杨卿忠良,必与你无关,陛下圣明烛照,丞相和有司也一定会揪出闹事贼子。” “无需太过担心。” 她说着话,目光瞥了瞥旁边的青年男子。 林渊哂笑一声,不接她的话茬,也不看杨洽渐渐沉下的脸色,反而道: “贼子是谁还未完全揪出来,请罪书倒是已经上了一堆,哪怕其中没有几个是真通妖,照样也是失职大罪。” 丞相秦成林身为中枢宰执最先上书请罪,无疑罪过最大。 大长公主没听到想听的话,反而听见这直截了当却又不点名道姓的嘲弄,眸中目光微微半沉。 她竟无法反驳。 于是眯着眼睛道:“世子好能耐,帮陛下办了好差,有乃父之风,只是京师水实在太深,有些事还是不要强出头为好,你还年轻,有些事把握不住。” 林渊摊手,摇头一笑,“帮陛下办差、帮国家做事,不是臣子本分?朝廷百官,天下万吏,谁人不是食君禄、吃民粮、端的官家饭碗?” “大长公主此言实在不妥,如果人人皆思前想后,任何一点小事都不愿做出头鸟,偌大的大景王朝谁来治理、边疆谁来镇守。” “我非故意反驳大长公主,只是阐述事实。人之一生,无非仰无愧于天,俯不愧于地。” 站在一旁的都御史杨洽诧异至极,连阴沉沉的脸色都缓和了,深深打量一眼面前的塞王世子,没想到这等有哲理的话,能从一个自幼富贵的人口中说出。 好一个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 不正是君子所求? 大长公主胸腔起伏,吸了一口气,也定定看了眼侧旁青年。 这个晚辈,竟敢赤裸裸的回骂她不作为?? 他怎么敢……! 作为皇帝的姑姑,先帝的妹妹,神宗皇帝的幼女,她历经三朝,乃是‘大长公主’,哪怕诸皇子和皇妃见到了她,也得称呼一声长辈。 那些宗室子弟见着她,更是如同老鼠见猫,没有不恭恭敬敬的。 这些年更是因为丈夫高居宰相之位的缘故,连各级官员的诰命夫人也来府中巴结。 此等殊荣,哪怕是皇后也未曾享受过,何况本朝的皇后早已病逝,皇帝没有再立。 说句不恰当的,她便是有形中的殊荣皇姑,无形中的天下第一贵妇人! 许多年没听过逆言了,如今听到,大长公主只觉得刺耳无比。 而那青年道完话后,竟仍满面平静。 这混账…… 林渊眼皮都不再抬起看这位,自比天下第一的贵妇人。 头发长见识短,身为当世皇族却只想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利益。 就算太祖皇帝活过来,也羞于有你这样的后辈。 气氛渐漫上一层阴沉,一旁的都御史夫人感觉浑身不适。 杨洽见势大好,立马道:“不知大长公主殿下临府有何指教?” “如果是政事,还请不要说了,您找丞相大人吧。” “在下身为御史,理当正朝纲,谏君言,而非替同僚说情开脱,且吏部的同僚们此次犯下大错,本官更当替陛下理清事情来龙去脉,为陛下尽责,为百姓尽责。”都察院也有监察的权力。 或许是被林渊先前那句话所感染,杨洽脸色板正起来,凝眉肃穆。 大长公主话语止在喉咙,心生一股恼火和大不悦,先被林渊直截了当的反驳,后又被杨洽大义凛然的堵死目的。 她怎能不恼。 然如果听到此言就这样走了,反而更显得心虚又没有颜面。 过了好一会儿,大长公主才恢复平静,淡淡道:“杨卿误会了。” “吾只是来寻尊夫人聊聊家常,你们男人有事就去做吧,不用管我们。” 说罢,拉住杨夫人的手便往后院去。 杨夫人看起来并不太落落大方,流露出一丝小家碧玉的拘谨。 她无助的望了眼自己丈夫。 从来都是她们这些诰命夫人去拜访大长公主,大长公主什么时候会屈尊降贵来找过她们? 杨洽脸色再度暗沉,偏生他还无法说什么。 如果是一位男子如此操作,他大可直接赶出去。 但面前却是这位妇人,他总不能将皇姑赶出去。 代表司隶府来问话的魏王世子又在旁边,杨洽心里更沉重了。 如果这时候林渊走了,而大长公主还在府内,他还是会有些难以辩解。 “世子,本官……” 林渊轻笑道:“杨大人不必解释,该问的我都问了。” “你的态度我也看见了,会如实记录,旁的琐事不必在意。” 杨洽目光微顿,看着青年的神色不似说假,稍稍放心。 他抱拳道:“有劳左卿大人了,接下来都察院也会辅助你们司隶府及刑部、大理寺、京兆府衙门吏清事情,不使包藏祸心之贼潜藏在我大景内部。” 林渊微笑,“善。” 这位都御史大人看起来还没有完全失去本心。 身居高位而能思责,身处低位却愿谋事。这个国家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一时的阴霾和雾尘,必不能遮掩这个王朝显耀当世。 林渊告辞离去。 …… 接下来发展如林渊所预料,司隶府、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京兆府五方被皇帝钦点为五法司,共同审理此事件。 吏部这座六部之首,被从里到外筛查,不止是通妖的奸碟,往年被遗漏的贪官墨吏亦被毫不留情揪出,一并明正典刑。 官场与京师民间渐有谣言,传闻这些奸人都是受曾经的吏部尚书、如今的中书丞相所包庇,如此他才能得受拥戴,几十年间步步高升一跃成为大景文官之首。 虽没有证据,谣言却是越传越有板有眼起来。 有人甚至跑到上林学宫三位,拥有察言观色辨明话语真假能力的文儒大能面前,探问真假。 这自然是没有结果。 哪怕三位祭酒德高望重,也不能对三品及以上官员轻易使用观言望气。 一来,这等手段终究是人为施展,不能保证一定准确; 二来,便是对三品及以上官员保留敬重,这个级别的官员已是真正的国之栋梁。 不过明面上不会这么做,暗中会不会做了并告知上位者,便无人知晓了。 文儒大能这种手段名为观言望气,修养浩然气至高深地步便会自通。 值得一提的是,文儒修士不与其他体系修士一样,修行等级明确,甚至可以说没有具体境界划分。 …… 谣言终究没有掀倒丞相府这棵大树。 秦成林依旧是中书省左丞相。 吏部现任尚书引咎辞职,失去官位成为在野白身;一位侍郎从正三品大员连贬两级,赶出京师任了南方偏远州府的刺史;另一位直接下狱问斩。 林渊不知道是皇祖出面了,还是大长公主进宫求情,亦或没有与丞相直接相关的不利证据。 宁清秋曾提醒过他,燕阴侯秦中已是皇祖的弟子,或许第一条的可能性较大。 事情到了这里,也不知是出于爱护,还是不放心,府牧钟会没有让他接手继续追查那名吏部前侍郎党羽。 观海楼分派差事时,设法查清妖国为何掳掠郡主赵琬这一任务落在他头上。 据说是大宗正宁王爷,强烈向皇帝陛下请求,于是钟会传音委派给了他。 这个任务与其它相比,有方向,有人证,有物证,还有受害者本人,称不上难。 林渊倒是无所谓,没有什么得不到重要任务就心怀不满之类的傻缺想法,顺从接受了。他在京的主业,向来不是当神探,而是安度时日。 南方胖商人招供过,郡主赵琬身上可能有什么特殊之处,被妖国一位大人物惦记上,要查此事的原因,只需搞清楚赵琬究竟有什么特殊即可。 左卿堂房内,林渊陷入沉思,慢慢联想可能。 当世存在一些特殊的体质,被修行界称之为鼎炉……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 鼎炉对修行者的助益极大,缩短修行时间、增强修行质量,甚至还可以留着当‘传家宝’,因为这种体质的人寿命通常更长。 如果不是如此,没理由冒风险、设连环局,拐骗这么一位身份敏感的少女。 如果是这样,找到一个擅长相看女子体质的人即可。 元清宗近在咫尺,找个女道就行。 林渊没主修过相术,虽能看出赵琬有点不同,不过不好确定,他总不能贴着人家细看。 去元清宗一趟后,很快有了一位适合的人选, 女道洛清婂。 这位恰好与他所修习相反的穿杏黄道袍女道士,除了战斗术法,其他的道门手段都不差。 阴阳堪舆、地脉走势、相面算命、制符炼丹等等,堪称经典宝库。 洛清婂很爽快地接受了邀请,与林渊来到宁王府,见到闺阁中的郡主赵琬。 今年才十五六的妙龄小娘,对此有点拘谨无措。 —————— ps:求一份五星书评?????,作者希望可以得到大家的认可和鼓励,礼物就不求啦,求一份看到这里的读者大佬们的好评 第59章 鼎炉体质,天资慷慨的姑娘 林渊温和的解释几句。 安抚面前的小姑娘不用担忧,只是查看体质,不会有什么危险。 弄清楚之后也不会宣扬,不会写进记录册,只会告知她的父亲等几人。 赵琬怯生生的点了点头:“我信林世子。” 林渊含笑颔首,示意洛清婂带她进房内检查。 女道士似乎对面前古典精致的瓜子脸小娘颇有好感,也笑笑宽慰道:“不必担心,有特殊体质对普通人不算好事,但好在你生在皇族,父亲又是宁王爷,这反而是好事,将来挑选夫婿可选择的余地可大多了。” “如果你向往辽阔天地,可以嫁入修行宗派,让你的夫婿带你行走江湖;如果想安逸度过一生,也可以嫁入王朝中那些世家或修行家族,你的父亲给了你很大的靠山,不必担忧受欺负。。” “就算是修行,现在虽然有些大了,但天生基础比旁人高,将来未尝不能遨游天地。” 赵琬怔愣一下,忍不住问:“如果可以,我能入元清宗修行吗?” 说完,她抿着红润小嘴,余光悄悄瞥了旁边。 她前一阵想像堂姐宸宁一样读书学史明智,奈何尝试之后沮丧的发现,自己并没有太大这方面的天赋,读过的书倒是能记住,但也仅止于此,做不出让人赞赏的理解,更别提堂姐那样教授别人。 于是便不去上林学宫丢人现眼了。 洛清婂笑意温柔,“可以啊,到时我亲自教你。” 说罢,她的余光也瞥了瞥旁边,唇角微微上扬。 赵琬只觉得惊喜,彻底放下芥蒂,与这位‘师父’走进王府厢房。 洛清婂也随即慢吞吞走进,其实无论是不是,她都不介意收个弟子,元清宗多个弟子不多,少个弟子不少,她在意也不是赵琬这个人。 …… 不一会儿,两人走了出来。 林渊上前,目光询问。 洛清婂脸色与之前相比却凝肃许多,还有些不可思议之色。 赵琬倒是仍一脸茫然,对即将认师的洛清婂毕恭毕敬。 见状,林渊逼音成线,直接传到女道士的耳畔,“有何奇异?说说看。” 曾游历大半个大景和小半个南疆的元青宗最年轻杏黄袍回过神来,眸中充斥异色,她轻吸了一口气,也逼音成线,语气略微起伏。 “不知林师弟认为人死后,能否转世投胎?” 林渊古怪,怎么又扯到转世投胎去了。 “有吧,道家乃至佛教中都有转世投胎的概念,不过说法略有不同,佛教阐述为因果轮回,而我道家认为三魂七魄会离散聚拢。” 洛清婂轻轻点了点头,“对,林师弟的概念学的很好,不过不全,我道家认为,不是谁人都能投胎转世,只有真正的高真大德才能在肉体死亡后,仍能聚拢自己的三魂七魄。 她吸了一口气,惊奇又叹息,“我认为,宁王郡主曾经或是一位的高深修士转世重生,至少是八境,她体内的三魂七魄十分完美,隐隐蕴含一种精纯道蕴,这种道蕴正是灵魂圆满的表现。” “可惜了,如果早些被我元清道发现,说不定现在的境界比师弟你都不差。” “将来或许还能突破八境的天槛,抵达九境至高!” 林渊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古怪、诧异、惊愕? 修行界各家一起划分了九个境界,一至九,越来越高深。 这其中还有两个层次划分,一境至七境,算是修士将自身的状态、底蕴提升到人体最巅峰状态的过程;八、九两境,则已经不被认为是‘人’的境界。 八境开始,修士注重于修炼内在,也便是灵魂、心灵,灵魂渐强,肉身也跟着寿元大增,如果不损耗气血、气力过度,有望活到千年。 第九境,无法言语,林渊也不知,那恐怕是真正的陆上神仙,遨游天地、不受规则束缚、抬手间山崩地裂,一人镇一国。 所以他才在得知自己被康王皇祖注意上的那一刻,心生慌乱,差点在宁清秋面前失态。 大景境内,被公认最有可能是第九境的,只有大景皇祖。 连他的师父,天师府张天师,也从没亲口承认过自己是此等境界,只不过因为太德高望重,有人猜测他是。 言而总之,八、九两境都是难得的灵魂圆融之境,内在不朽,肉身才能长盛。 如果面前的小姑娘真有这种特征,还真会导致妖国不计代价掳掠! 若能将这种灵魂灵韵剥夺出来,不说一定走到哪一步,增加个百年寿元毫无问题。 人都会生老病死,这自古以来就是最难解的问题,寿命几乎是除了权力富贵之外,最令统治者渴望的东西。 林渊感觉有点口干舌燥,看向洛清婂。 对面的杏黄道袍女道士摊了摊手,也摇头苦笑:“可惜,错过了修行最佳时机,以后无病无灾过完一生吧。” 她话语微顿了下,“此事不宜张扬,我建议只告诉宁王爷、你们府牧大人,其他人一律隐瞒。” 林渊凝眉想了想,点点头,“编一个体质吧。” 洛清婂看了眼无辜纯真站在旁边的小娘,手指放在唇边慢慢踱步。 过了好一会儿,经历丰富的女道士眼睛一亮,手指上竖,“有了。” “我曾到过北地一个州府,那儿有座修行宗派名为太清剑宗,此宗派有位圣女是一种名为天成化髓体的体质。” “仿佛天生是一块悟道石,不仅自身修行速度很快,与周围人一起修行时还能提高旁人的速度,甚至据称她还能在突破时自然而然营造一种宁静清心的气场,增大境界突破概率。” 林渊失笑:“还真的挺像,这种体质倒也一样罕见,应该是体表天然自带一种能让人心神安定、进入状态的体香吧?” 洛清婂点头认同。 “如此,倒能将赵琬体内的灵魂异样也推脱成体外,她的灵魂道蕴圆满一样有一丝助益修行,只要无有能贴近她的敏感高境强者应该都无法分辨。” 林渊轻轻点头,原本最危险的便是她的精魄像一颗仙丹,吞吃了就能涨寿元,现在遮掩成一块悟道石,如此就解决了最致命的危险,被生生活剐。 他朝一旁茫然的清纯小娘瞥去一眼,那双明眸清澈纯净,无声陪站。 林渊暗叹,真是一个天资慷慨却又心智单纯的傻子。 幸好生在宁王府这样的地方。 …… 宁王得知自己的嫡幼女身怀如此异宝,差点惊掉下巴。 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侍女早已被林渊请出去,还是阔步走过去将正厅的门立马关上。 “小瑾是道教巾帼道仙转世?!” 林渊知道‘小瑾’是赵琬的小名,“不一定非是道教,但大概率是,如果是的话至少道门七宗掌门一层次的强者,元清宗洛长老也如此认为。” 宁王左右踱步,眉头紧紧锁起。 林渊缓缓宽慰道:“宁王叔倒也不必过于担忧,此事我和洛长老都决定不外传,且洛长老愿意收下郡主做元清宗三代弟子。” “有宁王府、元清宗两方为她作靠,出不了太大的事故。” 宁王闻言眉头稍降,松出一口气,“多亏了贤侄了,王叔欠你一个大人情。” 赵琬是他最小的女儿,也是已故宁王妃临走前最后的牵挂,身为大宗正的他有嫡庶几个儿子,却只有这么一个幼女; 赵琬此前消失不见,宁王差点将皇城掀过来找,皇帝陛下也曾下旨禁军、城防军一齐出动,搞得百官一头雾水,对这位老成持重的宗王首次表达不满。 后来,才得知原来是郡主被绑架,妖国拐卖案由此浮出水面。 林渊嘴上没说什么,但宁王身份不凡,是先帝的庶长子,哪怕当今皇帝也礼重三分,掌管着宗人府,说话分量大概是皇族之中最重的宗室王爷。 此等人情很弥足珍贵,尤其对于魏王府这种根基不在京师在边塞的塞王来说,朝中有足够分量的人帮忙说话,颇为重要。 宁王似乎觉得自己上面的话不够有分量。 道:“告知贤侄一个,王叔才得知的消息,大长公主去了天礼寺,向皇祖哭诉你的罪状去了,皇祖近日或有可能召见你,你自己小心。” “如果真的得见皇祖,切记一条,勿要顶撞,一切先担下来,事后王叔替你禀告陛下说情。” 林渊本来清朗的心情,在这一言后忽地暗沉。 天礼寺……便是皇祖闭关修养之所,位于皇宫大内以北,是一座很高的楼塔。 宁王叹了口气,“你可能有所不知,大长公主与皇祖颇有渊源,传闻她的母亲曾是皇祖座下最疼爱的弟子,后来嫁与神宗皇帝;到了前些年,她的儿子出生,皇祖还让秦中已进入天礼寺修行。” “这一家子,有皇祖庇护一向骄纵,连陛下也勉为其难的用他们维护与皇祖的关系。” “谗言虽遭人恨却有用,你自己小心。” …… 出了宁王府,轮到林渊老神在在了。 一旁的洛清婂安抚好赵琬,让她明日上门拜师,也跟出了王府;此时看着身旁青年好似并没有放松之感,开口询问一句。 林渊随口应付了一句,没有提及。 洛清婂于是道:“我在京师有一好友,也是今日请我去看一看宅邸风水,林师弟与我一道吗?” 林渊闻声回过神,看向她:“今日这么麻烦洛师姐,本该得请你去琼玉楼摆上一顿的,看来……” “那不如林师弟随我一起去一趟,我们再去琼玉楼。”洛清婂不待他说完,一拍手掌,笑道。 “顺便为我护护道,一起看看我那好友的宅子。” 林渊话语一顿,干笑道:“要不过两天再请?” 洛清婂清丽一笑,悠悠道:“听说皇祖这段时日要召见师弟,过两天你怕是应该没空?” 林渊一愕,上下打量面前这一脸含笑的女道。 刚才她不在正厅内。 …… 第60章 游方道士,王朝兴亡 “元青宗知道了什么消息?”林渊试探的问。 相比宁王掌管的宗人府,受朝臣贵族趋之若鹜的元清观,同样是一个消息收纳之所,且因为掌教女国师实力强悍,反而格外特殊。 洛清婂不失礼仪的温婉笑笑,“林师弟说啥?” “方才说什么了么。” “好像要宴请?” 林渊:“……” “不知洛师姐那位好友居住在何处?” “外城。” …… 京师无疑是等级分明的。 整座城市泾渭分明的分为了宫城、皇城、内城、外城。 分别居住着大景京师各色各样的人物,统治者、统治阶级、富户商贾、平民百姓。 宫城之于皇城,有城墙、城门,有锁。 而皇城之于内城、外城,同样有城墙、城门、锁。 内城之于外城同样如此。 不过好在这种禁锢并不那么严,到不允许流通的地步,寻常百姓若有正当理由可以进内城甚至皇城,皇城、内城的人也同样会到外城去。 有时候,那城墙和城门好似一种彰显的象征,一种催人向上的标志物件。 大景改变现状的方式也不少,尽管这一时期的制度已经开始有些腐朽,但读书科举、修行习武,甚至是行商、养望、自荐等等都还可以改变自身状况。 大景有一点一视同仁,除了商贾外,其余行当一律不限制科考,哪怕是贱籍。 甚至,国朝对于无书可读、无家可归的幼儿还设立了一系列衙门,由官家拨银资助他们读书,这种幼儿从小接受朝廷资助,往往更懂感恩。 洛清婂说的好友宅邸,便是一座名为慈幼局的衙门下属院落。 她的那位好友认为官家效率太慢,自己出钱建得一座收养堂,挂在官家名下。 对应这种事,官家衙门受了名义政绩,还乐的省钱,也就拨块地的事。 她那好友也是一名道士,不过是游方道士,没有所属宗派。 洛清婂此次来,便是要帮着好友检查庭院内有无邪祟、藏阴的地方,毕竟要住下来的将会是一群无家可归的体弱幼儿。 一位身材不高、道袍很朴旧的青年女道士出现在两人面前,看起来大约二十许岁,气息波动不强,约莫只有二境。 这位道号松风的女道士长相普通身材不高,目光却是坦然明净,见面后先行了个道礼。 “慈幼堂刚刚建起来,实在麻烦二位道友了,贫道法力低微,看出太深处的东西也无力解决。” 阴阳堪舆、风水走势等等东西只要低三境,也就是一至三境的道修便能初步掌握,不过若要做点什么改变,却得借助一些法器符箓,或者修为达到四境,便可用真元生生扭转一些东西。 面前这位青年道士看起来好像没有达到,身边也没有法器符箓。 她后来自己解释,都典当了,用作购置慈幼堂物件物品和开办的资金,打算过一段时间再赎回来。 林渊细微的观察到,那身上道袍下处的摆子,隐有几块补丁露出。 一个纯粹高洁的人,林渊心里评价。 洛清婂从里到外事无巨细的查看巡察这座两进的堂院不合适之处,在每一间屋子都贴上她自制的的驱邪符。 并在院子的几处提出改进建议,比如开一扇窗或一道门,种几棵树,如此增加阳气、散阴气。 林渊对此道不算太精通,就没有在这个大高手面前指手画脚,只是将注意放在一旁,一双双眼睛明亮干净却衣着破旧的幼童身上。 松风道士解释,这些都是因为外地灾荒逃难来京师的孩子,他们的父母有的将他们丢弃,有的或者已经死失去,慈幼堂内九十三个孩子在她收留前都是在外城流浪乞讨,有的十岁,有的只有三四岁。 更小的……估计挺不到京师。 林渊沉默。 大景曾经辉煌,但现在除了京师等大城里,百姓已经算不上太富足,如果再遇到天荒地灾,就是灭顶之灾。 大景有些官员在尽力赈灾,但此时的制度已经趋于腐朽,效率多大有目可见。 或许,制度腐朽不等于一个王朝已经末期,但无论是维持现状,还是下猛药改制,要受难的无疑还是百姓。 看到这些,林渊思绪再次复杂,对皇帝和朝堂诸臣趋之若鹜的向往元清观,有了一种阴霾的情绪。 民间、修行界对于元青道的坏印象也正是缘于如此。 器宗宗主云梧影劝告过他,如果当年没有元清宗举宗入京,现如今的局面可能更坏,是宁清秋接受了国师之位,令心怀叵测之人心生忌惮不得不隐没。 但是,这些东西不知情之人怕是永远也不会知晓,知晓的人反而越发巴结元清道;一个坏的循环。 松风道士将两人送到门口,诚挚的表达了感谢。 林渊什么也没说。 与洛清婂离开慈幼堂小巷,拐过半道,才手掌一招,将一张千两银票裹上真元,翻转手腕凌空推送回去。 银票抵达松风道士面前时,两人刚好离开小巷。 不是小气,而是怀璧其罪,千两银票已经是寻常人兑换的极限,再多就不是一个没有身份的游方道士能取得出的了。 洛清婂敏锐注意到他的暗动作,温婉的笑了笑。 “松风是游历路上碰见的道友,品质算得上纯良,做事利利索索不是滥好人。” “师弟也不必过于触目伤情,世间事本就是多样,有好就会有差,没有完美一说。哪怕盛世,也一样有人承受冻馁之苦。” 林渊没接话,轻轻点了点头,上一句是告诉他钱不会浪费,下一句才是宽慰。 他也不什么矫情多愁善感之人,什么时候该展露什么面孔,从小就会。 于是道:“不如我们聊聊洛师姐从元清观得知的消息。” 洛清婂没有再否认,而是道:“嘶,世子先前说过什么来着?” “好像要请客?” 林渊余光瞟去一眼,这张温柔如画的外表下,一定是一颗好动的心。 不然怎么支持走完那半个大景,半片南疆约莫数万里的经历。 两人来到琼玉楼。 要了包间,小二拿来一份木刻的菜谱,林渊做了个请的手势,“洛师姐点菜,我掏银子。” 洛清婂呵呵笑了笑,随意点了几样,叫了壶茶便结束。 她正色看向林渊,转而问: “当今陛下与皇祖之间真正的矛盾,师弟知晓否?” —————— ps:暴虐的台风刚过,作息都被打乱了,暂时先两千字,作者晚上争取再来一章 另外,能否求一份为爱发电?(试探脸) 现在番茄作者的收入有点低迷…… 第61章 皇室真正矛盾,道门上乘符箓 皇帝与皇祖真正的矛盾…… 林渊沉吟,这个问题他倒也想过,但因为不知皇室深层内幕,只推论为可能与先帝的突然驾崩有关。 云梧影亦曾透露先帝驾崩的有些蹊跷。 大概十二年前先帝突然驾崩,之后没过两年,元清道举宗入京,当今皇帝率文武朝臣一起大修长生之术。 先帝……算不上一个才华横溢的皇帝,功绩更难言震古烁今,他在位期间国朝基本没有发生过大仗,所以也没有军功标榜。 先帝唯一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便是勤政。 那个时期的宫人时常能看到御书房光亮半夜才歇,清早还未有天光时却又亮了。 先帝不像他的父亲神宗皇帝,对国家社稷有明晃晃的大功,朝野上下高度拥戴; 但也不像今上一样弄得怨怼四起。 (今上,当代的皇帝) 说句大不敬的,先帝平庸,只能称得上贤。 不过相比今上,大景百姓恐怕还是更喜欢先帝。 这样一位皇帝,对他的子女不会很苛刻。昔年传闻,先帝对当时还是太子的今上很和蔼,政务之余时有亲身教导,先帝突然去世,对今上而言恐怕难以接受。 林渊思索了片刻,给出猜测的回答: “先帝的驾崩与皇祖有关?” 洛清婂点头,又摇头,同样传音,不落第三人耳。 “真正的矛盾不止于此,有一部分是,不过不全。” “今上与皇祖的根本矛盾,先帝与皇祖同样有、神宗皇帝也有、或者说各代皇帝都有,只不过不尖锐明显。” “皇祖的修炼资源来自于虹吸全国,每年数以亿两白银价值的供奉流入天礼寺,盛世华年时陛下或许能够接受,但对于如今这种几十年前就开始的衰落荒年,会怎样?” 林渊不禁轻吸一口气,一点击破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今上当然是不愿意啊。 这么一尊横亘在头顶、要这要那的九境饕餮,国朝年华还不好,皇帝会乐意才怪。 然而偏偏,若想做点什么改变,恐怕立刻就会遭受敌视,一尊九境强者的敌视。 洛清婂忽然幽幽叹气:“我听掌教说过,早些年有一次很好的时机,妖国成契内部出了一些问题无暇西顾,陛下和诸公摩拳擦掌准备做过一场,攻灭三大胡国,完成太祖皇帝最初假设的夹击设想。” “百万大军分三路集结在边境,粮草从各州府辗转北上,各路修士源源赶来,都只等一声下令,士气沸腾的大景大军就要夺得那震世之功;然而,万事俱备的最后却被一人一令禁止。” “这个人,便是皇祖,他严厉命令各军回返,粮草押回,辎重抛弃,由此错失了大好良机,数百年等待之功烟消云散。” 话语徐徐从洛清婂口中传出,她的情绪也有些起伏起来。 林渊闻之陷入沉默,这事他知道,当年虽已经上了天师府,但仍感受到了那次的氛围。 当年,天师府里平心静气的道士也躁动不已,他依稀记得有师兄弟已经拿剑下山,连原本一派神仙姿态久不下山的脉主、峰主们,也打算联手北上。 不久后灭胡之战戛然而止,引得天师府众道士愤慨连连,怒骂朝廷诸臣贻误军机,堪称千古罪人…… 说到这儿,事情几乎快明朗了,一桩桩一件件,林渊恍然过来,还有些发冷。 皇祖应该是想要一个稳定的国朝来供奉他,而不是一个处于战争状态的大景。 这其中,或许还有他已经不愿意出手的缘故。 修士越年老,体内所蕴含的真元、气血或者灵力便越珍贵,对于已经活了几百年的大景皇祖而言,更是如此。 出手一次,就有可能损失十年甚至数十年的寿元。 怎么肯呢? 但是对于先帝、今上乃至历代皇帝而言,这不是应尽之责? 享受着整座国朝,每年数以亿计的银两、丹药、资源供奉,却不愿替国朝出力。 那与爬着吸血,却毫无作用的血蛭有何区别?! 但是这个人,辈分高,实力强,难以忤逆。 矛盾,就这样一代代积累了下来。 说不准,某代皇帝的驾崩,还有皇祖的原因在内。 …… 想通这些,一切都明朗了。 为什么今上与皇祖暗流涌动,为什么丞相府与今上的关系微妙却仍屹立不倒。 甚至于为什么,他会遭到暗杀。 洛清婂尽到了点拨的责任,她停顿下来,等面前的青年消化这非亲历者不可得知的消息。 过了半晌,才又道:“这两日皇祖会召见诸皇子和世子,如果是因为大长公主告状的缘故,其实不必担心。” “皇祖要稳定,便不会因为她一个妇人的哭诉而对国朝栋梁做出丑事。” “不过惩戒或许会有,用以震慑你。” 林渊眉头一拧,“皇祖也要见诸皇子?” 见诸位皇子做什么。 当今皇帝都跑去修道了,难不成他还不满意吗。 是怕皇帝将来超过他,急着要替换不成。 可笑。 洛清婂伸手向自己腰间,取出一枚黄灿灿的符纸,轻轻推到青年身前,“这是灵威护道请神符。” “掌教师叔亲自刻画的上乘巅峰符箓,可以引动她的法身降临一次,师弟危险时催动召唤。” 洛清婂看着林渊越来越精彩的脸色,又缓缓道出几个炸裂的字,“法身实力可达到本体十成。” 林渊眉毛高扬,倒吸一口凉气。 望着面前金黄灿灿的符纸,心中不可思议至极。 符箓与法宝兵器一样分四等,大乘、上乘、中乘、下乘,与法器的灵、玄、名、利四等级同样万分苛刻,分的这般细,本来就足以说明等级,上乘符箓之难刻画,传闻需要高境强者耗费一月不眠不休,材料更是天精地华。 上次那刺客与他同为七境,但他实力高于她,却两次都只能重伤她而杀不了,便是她不断地拿出至宝。 宁清秋这般大方,让他不适应,第一次见面自己还讹了她两枚宝丹来着…… 这符无疑万分难得,若能召唤这位八境级别大道修危难关头出手,到时哪怕是面对皇祖,他的安全也有了保障。 宁清秋或许也不是皇祖的对手,但皇祖不会耗费过多精神与她大战,不说京师中还有府牧钟会这等也是八境级别的皇帝铁杆虎视眈眈,对于他这种惜命的老家伙而言,就是打的稍久一点,什么时候能补回气血也说不准。 洛清婂本不想说下面的话,但受女掌教严厉叮嘱,只好吞吞吐吐的道: “这符……是我从掌教师叔那儿求来的,该用便用,师弟一定要小心……” 林渊抬头,目光饱含复杂,“何德何能,劳动洛师姐如此牵挂,这恩情……林渊谨记在心。” 听到掌教师叔预料中的话,洛清婂却只觉不太自在。 “嗯……” 饭菜上来后,气氛稍显沉闷。 女道用完过后,匆忙告辞离去了。 对于旁的事,饱历风雨的她不会有什么负担,然对于这种情意培养,洛清婂没经历过,实在万般不熟练。 对面的青年对她这般感激,她却是和掌教师叔一起算计……觉得心亏,便不忍多见了。 林渊也出了琼玉楼,往王府慢赶。 宁清秋这般大方让他感觉也有些羞愧,若是她根本不想给,哪怕是洛清婂求情也没用,这等耗费巨大的上乘巅峰道宝,哪怕道门七宗之一应该也没有多少张。 脑中不由得想起那位清冷骄傲的女掌教,她手持拂尘,看起来无欲无喜,便如清冷的深秋般令人难以适从和接近。 但仅是几面之缘,林渊却已经从她那里得到诸多帮助和好处…… 唉…… 以后得想想怎么回报她才行。 思绪万千中,林渊回到气派辉煌的魏王府,走向自己的寝殿。 宁清秋叮嘱洛清婂赠送东西时,言明务必要让林渊领情和记情。 脸皮薄的洛清婂做了,却没做全,事情便因为这一言的偏差,让事情偏向了另一边。 林渊的确记情,主体却似乎不是她。 …… 林渊拿着元清道的请神符回到魏王府,想起大天师在他下山时也赠过一份包袱,叮嘱到了京师方能打开。 前阵子没太放在心上给忘了,此时才倏然记起。 找出打开后,惊异发现里面也是符箓,而且是一套。 用软黄布包着,一共三张,每张不同。 其中一张赫然与宁清秋所刻画的‘灵威护道请神符’相差仿佛,几乎一模一样。 林渊愣在原地,拿着这张符纸遥望东南。 陷入回忆一时失语。 大天师是个须发花白的糟老头,身上的道袍从不像天师府其他脉主、峰主一样体面妥当、紧袖紧领,他对谁都是笑眯眯,仿佛田间的野道老头一样,没有半点大天师的威严。 当年林渊十岁上山,见到这样的当代道教魁首,一度怀疑自己那父王是不是被人给忽悠。 说好的教习战斗术法,老头也没立刻教他,反而让他担水劈柴,‘折磨’了林渊三个月,导致身上亲王世子的派头和脾性半点没剩下,每天只想眼巴巴等着开饭和睡觉。 整整三个月后,他已经变得黝黑,穿上王服也不像个王爵世子,糟老头才慢慢悠悠开始指点怎么站桩。 当时年幼的他好一阵都心怀怨气,对这老头子咬牙切齿。 现在想来,林渊才慢慢体悟。 如果按照正常发展,他大概会变成宁王世子赵柯那样,纵情声乐被酒色所迷,然后等到了时候回北境当个几年王爷,累的油尽灯枯英年早逝。 而如果,没有担水劈柴那段时间,他便又可能变成皇长子赵雨镰那般模样,身怀武力却眼高于顶,非王侯贵族不予好面色,对战功热衷热切,最终成为一位穷兵黩武的塞王。 正是或被迫、或强迫磨砺心境性情的那段日子,他才拥有如今面对大多数时候都能冷静思考,不轻易将情绪外露于人的模样。 也才二十岁,便成为道门最光鲜的七境大修士。 大天师像个老农一样,慢悠悠把他扶成了土地里最坚韧的庄稼,年景好的时候他扎根肥沃茁壮成长,年景不好,也不会因为土地的干涸而马上死去。 让他可以拿起金玉杯盏,也能端的动破口海碗。 能住金碧的王府,也能野宿荒野破庙。 一切皆因为那十年的苦心教导所带。 …… 轻轻将这一张薄如蝉翼的灵威请神符也收进怀里,林渊看向另外两张,也很熟悉的上乘巅峰符箓 他虽然没学过具体的刻画方法,但认出来和使用却是没问题的,因为体内的道修真元。 大乘符箓和玄兵一样,是顶级至宝,以天师府之大至多亦只有一两张,都是历代祖师一代代一点点刻下的,老头子没权力赠予,上乘巅峰符箓是他最极限的疼爱了。 但他一给就是三张。 另外两张同样珍贵,其中一张居然是林渊曾经扯谎用过的‘天都雷符’。 天都一词,就足可代表此符的珍贵,就如天都御剑术一样,天之高、之极。 事实也的确如此,天都雷符对于林渊这样修习雷法的道士来说,堪称一大助力;一是天都雷符本身蕴含庞大雷能,可以提供储备;二则是在人力竭尽之时,这样的大威力符纸极有可能杀敌保住小命。 而且天都雷符不是一次用符箓,它能自己恢复。 第三张符箓,与前两种都不同,让林渊也颇感意外。 名叫千里顿梭符,顾名思义,就是能带人瞬移穿梭数千里之外,保命专用,也不是一次用符箓,用了之后大概数月到一年能自己吸收天地灵气恢复。 请神、杀敌、逃命。 齐齐整整,妥妥帖帖。 打得过用雷符,打不过就请神,请神还打不过就跑路…… 老头子想的挺周到的。 这样重的礼物难怪不让他在天师府拆开,不然他非得感动的稀里哗啦,老头子也不适应这种离别场景…… 四张上乘巅峰符箓在身,林渊腰杆瞬间就硬了。 只待几天后召见。 …… 皇祖要见的不只林渊,还有诸皇子,这是不久前才添上。 皇帝得知时,那张一向冷沉的面庞,愈发幽暗。 府牧钟会则随即进宫,住守在了御书房。 促成此事的大长公主,脸上难掩冷笑。 将自己的儿子燕阴侯秦中已,也塞进了朝见队伍。 第62章 高耸入云的天礼寺 大景的爵位很珍贵,无论是对臣民还是宗室皆是如此。 哪怕皇子,没有功绩也不会封王。 今上这一批皇子中,仅有皇长子和皇次子获封王爵。 皇长子是因为十年镇边有功。 皇次子赵雨岸,林渊则是听说他曾经主持编纂了一部文儒巨典。 至于其余皇子,除了本来身份,尚都还是‘白身’,无爵无官。 等以后新君即位,或许能获封一个宗室公、宗室侯、或者宗室伯,但仍要一辈子受宗正府,也便是宗人府的监管。 如果不慎犯了错,还有可能被地位极高、管理着所有宗室的宗正府夺爵。 所以在来到天礼寺外围后。 林渊发觉,他收到的目光好像不少于赵雨镰和赵雨岸,甚至犹有过之。 随即才恍然过来,毕竟是钦封的亲王世子,有金册金印在身。 此时地位比郡王还略高,将来不出意外还能成为最高等王爵之一——魏·亲王。 而皇子,虽是公认高贵,却也没有经过册封的身份。 天礼寺的寺前广场全由汉白玉石铺就而成,光洁白亮,无一丝污痕肮脏,且十分宽阔,南北东西之长都超过了百丈。 与其说是寺,不如说是一座顶高的楼阁,用的还是琉璃黄瓦。 在阳光下被照的熠熠生辉,神圣庄严。 天礼寺基本全由大木所制,楼高八层,每一层高度都不低于七米,超过上林学宫那座浩大的藏书楼。 人置身于其下,被高高楼阁的阴影所笼罩,很容易便会感到渺小。 林渊住的最远,到时人已经全了,赵雨镰和赵雨岸也到,包括其他四位年纪不大的皇子,及一位‘熟人’。 燕阴侯秦中已。 林渊瞥去意外的目光,这位丞相之子在这里不算不合理,但他早就是天礼寺弟子,不进去在这儿恭候什么。 不待他有更多动作,皇长子赵雨镰和皇次子赵雨岸眼前一亮,各自离开圈子,朝林渊方向走来。 脸上笑容或炽热或高兴。 林渊也移去目光,笑着朝两人一并行礼。 终究是皇长子有武艺在身,步伐更快,两步作一步阔迈先到。 “ 巧了不是,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是去朝见,这正式的第二见面,也是。” 赵雨镰穿着一身朱红色亲王蟒袍,头戴一顶金冠威风凛凛,正是大景顶级贵族的正式礼服,作为朝贺、祭祀所用。 林渊也是第一次朝见天子时的服饰,一身朱红蟒袍打底、袍边金纹滚动,胸前蟒龙团图,腰间拴着一根明晃透亮的玉带,头顶长发上戴着一只束发金冠。 与赵雨镰相比,钦赐的亲王世子服少了一些金边,肩膀等处也少了些许玄黑图案,但比起周围其他皇子的纯红色蟒袍,还是要光鲜不少。 皇次子赵雨岸也是亲王服,三人相差无几,区别只在于爵位本身,皇长子和皇次子都因功封亲王,但没有加世袭罔替的恩典,如果未来新君没有降旨的话,传两代以后便不是王爵了。 从这点来看,太祖皇帝对魏王林家的确很够意思,世袭罔替不说,还划十六州的封地,其中四州更几乎国中之国,税赋半毫不用上缴,官吏自行任夺。 赵雨岸步伐不如自己大哥快,赶到时已经被抢了先机,说了好几句话。 他不由斜过目光,瞥瞥两人。 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林渊不对两人中的任一人冷落,笑着道:“是挺巧,原以为只是我自己,没成想几位皇子殿下也在此。” 赵雨镰听到这话,却是轻哼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还不是有人嚼舌根,没半点长辈的样子……” 心直口快的壮皇子说到一半顿住,没继续说。 瘦弱皇子赵雨岸则趁机道:“来都来了,不如随我一起见见几位兄弟。” “有一些还与你沾亲带故嘞。” “似乎跟你姑祖母那边有点关系。” 赵雨镰瞟了眼十分会见缝插针的弟弟,面带不悦道:“皇兄在说话,你插什么嘴。” “先来后到的顺序不懂?枉你自诩是个读书人。” 赵雨岸呵呵一笑,话音不软不硬:“大皇兄自己不说话还不许别人说话了?” “你平日也还屡屡在父皇面前自认孝慈呢,怎么也不知礼让弟弟?” 赵雨镰一噎,有点恼怒,“你……” 林渊赶忙站出来,“莫要争执,莫要争执,此地是天礼寺,还是不要让皇祖看了笑话。” “不然,陛下怕是不会高兴。” 皇长子和皇次子同时顿住了动作,脸色变化一下。 果然没有再争。 一招止争后,两人稍稍安静下来。 这时,原本站的稍远的燕阴侯秦中已,走入林渊视线,他装模作样的也穿着侯爵正式蟒袍。 按理说这次召见没他的事,就算凑了进来,他本身就是天礼寺弟子,不进去在这儿左右逢源,一副模样让林渊感到滑稽。 丞相之子似乎并不觉得,与其他皇子一齐走到了三人围成的小圈前,笑容满面: “三位在聊什么?有说有笑的。” “待会儿觐见完皇祖后,不如一同去琼玉楼聚上一聚,表叔我来安排。” 嘴上问着三人,秦中已的目光只望向了二赵。 试图孤立林渊。 然而,一副武人模样的赵雨镰本就对这名义上的表叔丝毫不感冒,何况此趟还是因为他母亲,看也不看秦中已,一个字不回。 秦中已眼角微微缩了缩,眸中目光稍稍沉下,有一丝难堪。 这时,赵雨镰开口,稍微解围。 话语却是道: “我们几位兄弟王爷间聊点读书写字的私事,秦侯爷读书少,不用掺和。” “……” 燕阴侯没感到安慰,反倒心管一痛,眼底深处跳了跳阴冷。 王爷…… 好一个兄弟王爷间。 你们都是王爷,他倒成外人了。 他自幼进入天礼寺修行,不可避免当然少读了些书,但又不是不识字,何况他这种身份哪里用怎么读书。 赵雨镰感觉也被暗戳戳骂了,看了赵雨岸一眼。 考虑到前半句的‘我们兄弟王爷’,以及主要是对这位表叔说的,默默忍了。 林渊听完,也感觉有点异样,他好像也没读太多书来着,这句话到底是暗骂秦中已呢,还是赵雨岸吹捧他自己个? 其他几个没有爵位的皇子,脸色有点欲言又止,看了看自己二哥。 赵雨岸微抬起下巴,目光俯低,双手背负在蟒袍后腰上,好似一只被胡乱闯入的杂毛鸟扰乱心情的不悦麒麟。 林渊发觉,这也是一个挺骄傲的人。 两位具备竞争皇位潜力的皇子都不喜欢秦家,这倒是让他很意外。 心情也不错。 这时,皇三子忽然皱了皱眉毛有些不乐意的道:“不去就不去,两位兄长何必这样驳斥表叔的面子?” “怎么说,他也是咱们的……” 皇长子赵雨镰不待老三说完,一步站出,高壮的身躯加上居高临下的目光,吓的他不由后退几步。 “老五、老六,过来!谁叫你们胡乱窜的?” 被点到名的几人身体一缩,不自觉的走出,站到了皇长子身后。 赵雨岸也道:“四弟,你也过来。” 这下,还站在前方的,只剩下方才说话的三皇子,与秦中已两人。 场上倏然沉寂,皇三子、秦中已透出一股尴尬难堪,孤零零互相对望。 林渊这才算是看清一帮皇亲贵胄之间的关系。 皇长子与皇五子、皇六子一伙儿;皇次子与皇四子一伙儿; 皇三子则与秦中已关系颇好。 前两伙人存在争斗,但同时都看不顺眼走关系靠母族的秦中已、三皇子。 三皇子的母亲似乎和秦家有关系。 有意思,有意思…… 场上气氛僵持,好在不久后,天礼寺厚重的楼门隆隆打开。 身着鲜艳大红袍的太监从内走出,一名面皮白净无须的中年太监站到天礼寺台阶正中间,手掌叠腹,嗓音尖细,大声道: “皇祖召诸位皇亲入楼觐见!!” …… 正戏来了。 林渊认真起来,摸了摸手上储物戒指。 意识感受了一下三张上乘符箓,请神符、天都符、顿梭符的触感,微微安心 一行差不多十人登上天礼寺楼阁台阶,天礼寺的地基十分高,至少有百级,这再次显得这栋矗立在整座京师北端的楼阁高耸入云。 两排太监从天礼寺楼内一直排到台阶之下,足有数百人,且看样子还并不是楼内所有内官。 略微感受一下后,林渊发觉此地呼吸不少于万人。 除去外界传闻的千余皇族修士,那么足有九千多人侍奉大景皇祖一人…… 一座天礼寺,高数十丈,长宽都超过百丈,按照面积叠加,怕是也不比皇宫内那几座大宫殿加起来小。 这让林渊总算有些明白为什么天礼寺花钱如流水。 皇祖很讲排场,甚至高于皇宫大内。 进入一楼大堂内,黑晶色的大理石地砖、比人怀抱更粗的赤红楼柱映入眼帘。 忽然,林渊瞳眸陡然一眯。 一道身着黑色劲装袍的女子身影,在楼梯口处慢悠悠路过而来。 一双英气眼眸晶莹透亮。 戴着面纱,但身份不言而明。 女子两次所受断骨、折臂重伤,仍未恢复。 两人的目光一触而接。 —————————— ps:看到这儿的都是老书友啦,作者恳求一份好书评鼓励一下????(诚恳脸) 第63章 高耸入云天礼寺,仙风道骨老皇祖 两次交手,皆是这女子主动出击,然而实际上却都是林渊稳占上风。 第一次她的胸骨险些被击穿,利用夜遁术和类似千里顿梭符之类的宝物逃脱。 第二次,一条手臂接近粉碎,还丢了一口玄兵,借力施展一门类似风絮的遁法脱逃。 林渊都不知道夸她身子骨坚韧,还是性格顽强,如今居然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不愧是底蕴雄厚的天礼寺之人,大景皇祖也够厚爱她的。 两次交手下来,傻子都能猜到她是哪边的人了。 此刻再见,林渊反倒无比宁静。 虽同为七境,两次的败逃,已经让她丧失了一名出其不意刺客的阴怖。 女子立在原地,面纱下的嘴角弯了弯,伸出手掌,摆了摆。 林渊随之认出来,是她上一次临逃前最后的手势。 这是认为自己奈何不得她? 还是觉得在自己的地盘,可以拿捏他了。 林渊呵笑一声。 伸手指了指胸口和左臂。 然后做了个放松的伸展,骨节啪啪作响,一阵舒坦袭来。 不远处戴着面纱的女子,立即笑意全无。 因为她的左臂和胸口隐隐作痛。 深深看了眼这个王爵世子。 女子心里冷哼暗道,果然是个极记仇的家伙。 连她的好意都看不出来。 …… 赵雨岸拍了拍身边青年肩膀,揣摩沉思的低声道:”有情况?” 林渊偏过头看他,摇头失笑,“没有。” 地位尊贵,早早封王的皇次子也轻轻一笑,“有,也别轻举妄动,这里远不同于外界,是皇祖真正的地界。” “据我所知,自我父皇登基以来,已经不再来过这里。” 林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说话。 一行人在红袍太监的带领下登楼。 天礼楼的确很高,大景皇祖的道场还在最高层,走到一半时就有些养尊处优的皇子气喘吁吁了。 自知没有即位希望的他们,根本不注重锻炼或修养,只愿享乐,整日和宁王世子这种宗室子弟厮混。 反倒是赵雨镰和赵雨岸,爬了数十米的高梯仍旧脸色如常,不急不喘。 修炼也是讲究资质的,两人这方面看起来都不差,各有所长,赵雨岸向鸿儒宿老靠拢,赵雨镰与武夫军队打成一片,一个走文道,一个走武道。 队伍中还有另外一人神色轻松平常,燕阴侯秦中已。 这第二次见面,林渊才算看清他。 年纪轻轻的六境灵修,大概与洛清婂一个年纪,很善隐忍和利用自身身份,方才被那般无视也生生吞下,算得上人杰天才了。 不过还不止这几人,一旁带路的那些内监宦官,居然也是游刃有余的登楼模样,目光还时而向身旁这些皇亲贵胄悄悄瞥去。 领头的中年面白内监,穿着一件类似御书房大太监的红袍,显然地位最高,单论气息出人预料的是一名五境高手。 朱红、明黄两色是大景朝最尊贵的两种颜色,内监这种身份能穿完全是因为皇权特许,出示在外都彰显上位者的威严。 不过内监的红袍一般比较简陋,顶多凸显一个底色;但是此时,林渊却在这位中年太监身上,看到不亚于郡王服饰的蟒纹数量。 如果这是皇祖特许,让一介太监宦官着这等僭越的袍服,那么就能从中窥见一个心思。 皇祖认为自己凌驾于皇帝。 …… 这当然是极不妥当,也不应该发生的,太祖皇帝留下当今皇祖之时,也不会想让这种事情发生。 法理上,皇帝就是九五至尊、天下共主,没有任何人能与之比肩。 皇祖只是一种底牌,一种帮助太祖的后代子孙坐稳天下的手段。 几代以前,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甚至能号令三教九流所有修士,全国军队皆俯耳听令。 那时或许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但是此时,显然不同了。 除了元清观、清音寺、上林学宫等,离京师近的三教势力,林渊不知国朝内部其他道宗、佛宗、儒宗愿意彻底俯首听令的概率还有几成。 思绪联翩之际,一行人终于登上天礼寺第八楼。 八也是一个微妙的数字,其是单数之极‘九’的下方第一序列。 这栋天礼楼是建国之初建立的,太祖或许也没想到,给了皇祖一个这么极尽大方尊荣,会让后者在几百年后名正言顺的掣肘皇帝。 太祖皇帝很大方,有时候也过于大方。 天礼楼第八层是半开放式,有一半裸露在天空之中。 宽阔百丈平方的地域,中央有一座阴阳太极鱼道台,道台中央则是一块明黄色蒲团,意外的是皇祖不在这儿。 来到这儿,燕阴侯好似彻底放松,熟练寻出另外的蒲团,招呼几位皇子坐下。 “皇祖有时在这儿观众生,有时去五六层教导弟子,有时也会外出行走,旁人难以琢磨行踪。” “不过既然今日召见诸位殿下,就一定会回来。” 没想到话才刚落,一抹如云似影的飘飘身形,倏然出现在天礼寺顶楼。 彷如凭空降临一般,无步无声,丝毫捕捉不到行动痕迹。 林渊最先反应,眼瞳忍不住骤然一缩,屏气凝神望向那位突然出现的老者。 赵雨镰和赵雨岸随后几乎是同时间转头,与林渊的表情一模一样。 其余皇子则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秦中已笑容满面的拜呼出声,方才茫然中赶忙转身。 老者一袭净白色的长袖袍,头上没有一丝杂色的白发用一根浅灰色布条绑缚住,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半点装饰。 他一看便是那种,可以称赞仙风道骨的容貌。 须发皆白、面容清雅、形神深邃、步履飘逸…… 只要是能说话的生灵,瞧见这样一副样貌,恐怕无一不会道一声仙人,加上居于此间俯瞰众生,与仙神好似也并无差别。 秦中已呼唤了一声师祖,声音清亮,引得众人注意到他的称呼变化。 叫皇祖是尊敬,叫师祖便是亲近了。 白袍老者轻轻颔首算作回应,“小秦也在。” 燕阴侯躬身抱拳,声音恭敬,“几位皇子都来了,徒孙也想来凑个热闹。” “好。”皇祖不再问。 秦中已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玩味笑容。 又主动开口:“师祖,师姐方才养伤回来了,还见到了魏王世子。” “她丢的那口玄兵宝剑,也还在魏王世子手中。” 此话一出,赵雨镰和赵雨岸大吃一惊,纷纷转过头看向林渊。 林渊眉头微拧,定定看了眼拨弄是非情绪的秦中已。 白袍皇祖果然也听到此话,转头。 一双深沉似海的眼眸目光,投之而去。 林渊与赵雨镰、赵雨岸站在一起,光是迎接这两束目光,竟就有种面临高山的感觉。 心情慢慢沉入谷底。 —————— ps:调整作息失败,状态始料未及的差,导致有些太迟了……真的万分抱歉,作者明天更大章以作赔礼 第64章 仙?人。 秦中已嘴角上勾,以致眉梢也微微挑起,站在侧旁露出戏谑笑容。 他自认时机把握的极好,这里是天礼寺,身旁就是修为冠绝大景的师祖,哪怕被他话中提到的人是皇长子或皇次子,也不得不自辨。 何况,那是事实,事实却也往往最难自辩。 “你便是林渊?” 皇祖投去目光,声音十分平静,面色也无涟无漪。 林渊轻吐一口气,声音不高不低的抱拳,“回皇祖,是。” “初下天师府入世来到京师,有幸得见皇祖,家父和家师来信,言说多年未入京朝圣,让我代为向陛下和您问好。” 白袍老者眼角半阖,让一旁赵雨镰和赵雨岸都感觉心中一紧,屏住呼吸看向这一老一少。 这可是大景的第一强者,镇国仙神啊…… 时间一息一息过去,林渊那种直面高山的感觉越来越重。 不过,他不认为面前这位白袍老者,会因为秦中已的一点挑拨就发怒。 也不到利用千里顿梭符的时候。 身份在这儿摆着呢,魏王府和天师府的分量还抵不过一把剑么。 皇祖果然移开目光,微微颔首,对秦中已道:“这事儿让你溪兰师姐自己解决吧。” “她的事,一向不喜欢你插手,别管了。” 秦中已一愕,脸皮抽了抽,不待再说话,一旁的皇次子赵雨岸抢先开口。 “三弟、四弟、五弟、六弟,还不过来拜见皇祖?” 话落,他催促长兄赵雨镰站在前面,两人打样躬身作拜。 赵雨镰反应过来,看了林渊一眼,匆忙按照兄弟长幼顺序排在前方,以敬拜先祖的礼仪,躬身抱拳。 两个兄长打头,其余皇子立马想起还没见过礼,赶忙照做。 林渊也混在其中,称呼略微改了一下。 突然的开口,搅乱了秦中已的节奏,他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恼意,却也只得跟着贺拜。 皇祖盘坐在蒲团上,俯瞰这群后辈,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 他轻轻抬了抬手,“起来吧。” “一眨眼不见,你们这些小子就这么大,雨镰、雨岸两个也成亲了,到了而立之年。” “记得你们皇祖父还在时,最喜欢你们两个,我还与他说……” 皇祖话语忽然顿了顿,没有继续谈论先帝的事情。 转而问:“为什么不让宸宁也一起来?” 赵雨岸站出,恭敬中带着一丝疑惑的答道:“您没有召见几位公主啊?” “不过宸宁虽来不了,还是让我替她向您道一声安好,宸宁今年也快二十了呢。” 皇祖纤白的眉毛一皱,转头看向那位中年红袍太监。 后者在目光投来的刹那,立即匍匐跪倒,“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奴婢本来已经去召传宸宁公主,只是当时大长公主也在,大长公主说让宸宁殿下陪她赏花,且只有这一位公主的话不用去了,奴婢犹豫了片刻,便只好回来复命……” 众人这才得知,原来宸宁也要来。 因为大长公主的自作主张,及这太监的不坚持,让前者错过了这次朝见机会。 其他几位皇子想到这里,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来就不来吧,省的爬楼遭罪。 林渊和赵雨岸心中却是同时生出一股冷戾,看了眼秦中已,看到更深一层。 皇祖显然对宸宁有些偏爱,后者没有来,还专门问及。 大长公主、燕阴侯秦中已两人,一开始就设套发难。 阻止宸宁前来缓和气氛,不想所针对的人好过。 皇祖脸色淡漠,什么也没追问,“棍杖五十,自己去领。” 这位拥有五境修为的奴婢不敢辩解,咕噜起身下楼。 堪比元清宗杏黄袍长老的人物,在这天礼楼竟也不过是一介跑腿奴婢,半点掩饰的行为也不敢有。 赵雨镰、赵雨岸已经久未来过,这次一见,心中再度各自生出一股谨慎忌惮。 天礼寺果然不愧是王朝第一修行圣地。 两人心里暗暗思索,王朝上下除了父皇身边的司隶府牧,及隐藏在暗中的几位大高手,还有哪方能抗衡皇祖? 文儒教派的那些读书人不修到高深处压根没有战斗力,上林学宫只有三位祭酒和寥寥几人能算得上大高手,其作用不在正面作战。 佛教?那群大和尚日日清心寡欲,实则没有足够大的利益或危机,压根不会下山,想要请动他们,难中之难。 道教…… 两个皇子不由暗暗看了看一旁拢袖缄默的王爵世子。 心里忽然暗惊。 在场背景最大的,是这家伙才对啊。 家世上,有统摄北境十六州的魏王府作靠山。 师门里,他则早是第一道宗掌教大天师的嫡传弟子。 他才应该是最安心的。 难怪方才秦中已构陷他,他丝毫不慌乱,皇祖象征性问了一遍身份后,也就不作理会了。 他看起来还一片气定神闲,原来是心底有数。 林渊余光瞥到两个正当壮年的皇子在暗暗看他。 目光鬼鬼祟祟。 一看过去,两人却又转开。 一行将近十人,每人轮流上去和皇祖搭话。 出乎秦中已预料的,那魏王世子并没有被多少特殊‘照顾’,皇祖甚至没有第一个与他谈。 半晌后,好不容易找见一个机会,他赶忙凑到老者身边,低声道:“近日来京师骚乱,母亲有些担忧,再这样下去恐会危及我大景皇族的国本。” “正好魏王世子在此,他还是司隶府左卿……师祖明察秋毫,那事与丞相府绝无关联,母亲恳请您能出面制止事态进一步恶劣。” 秦中已转变思路,不再从明面上牵扯,转而借用自己母亲的香火情,一来解除丞相府危机,二来再暗暗从这方面操弄。 毕竟连他也不是能时常见到面前的老者。 白袍老人果然皱了皱眉,正在奉承的几位年幼皇子顿住了话语,识趣沉默。 林渊耳聪目明,时刻观察场上变化,瞧见秦中已凑过去,皇祖再次抬头,便知今日的重头戏要来了。 方才他并没有过于出头,也没有过多言语,恰是在这位面前,耍弄小聪明是没用的。 活了几百年的大景皇祖,对于大部分世事早已通透。 连自己都能根据说话者的身体状态判断细节,从而猜测说话者的真假。 拥有至高修为的大景皇祖,看他们,大概无异于他们看普通人。 秦中已拥有香火情,可以放肆和胡作非为,他可没有。 这种情况下,少说、少做,便是最优解。 但此时,这鼠辈又将话题扯到了他身上。 白袍老者手掌抬起,落在盘坐着的膝盖上,宽大的白棉袍袖口拢在一起。 一双古井无波的深沉眼眸微微抬起。 第八楼中央的道台被数层阶梯托起,只是稍抬目光,便能平视或俯视台下之人。 皇祖第二度向林渊开口: “妖国拐带案是怎一回事?” “小瑾为何卷入其中。” 场上渐渐寂静,方才奉承老人的年轻人都默默后退,让出空间位置来。 让林渊成为那道视线的中心。 林渊却让心思沉稳。 在云锦山上十年,旁的他没贪学,大天师也只教了他平稳的心境和攻击术法。 学的两样东西中,心境是作为一名上位者该拥有的东西,哪怕没有一身武力,也不能丢掉这份从容,否则难以御下。 近乎圆满的心境,让他在此时此刻,能控制自己每一次呼吸心跳,不露半分怯。 赵琬真实的体质,当然不能轻易暴露。 尤其在这位视寿元如命的老人面前。 不过让林渊有些意外的是,老者居然能一口道出赵琬的小名。 方才,他似乎也一样记得在场所有后辈子孙的名字,无一遗漏错误。 …… “回皇祖,妖国拐卖案已有定论,便是妖国高层想通过掳掠大景女子作为鼎炉双修,近年来此事愈演愈烈,到了连宗室女子都敢有人下手的地步。” “此事真正动摇国本民心,危及大景的统治,其中不少官员自甘堕落沦为妖族掳掠子民的帮手,陛下大怒,下令彻查,一时有些动荡,不过想来很快便会平歇。” 林渊拱手作答,不带一丝自己的情绪,只阐述客观实情。 将每一寸心脏、每一分肌肤都控制在正常跳动范畴内。 白衣老者定眸看了看,他的确能看穿人心,不过对那一份小小的意外不予置评。 同时,算是认同的道了一句,“妖族贼子的确狼子野心,视大景如刀俎鱼肉。” “不过,赵琬是何体质,能让妖族不惜开战风险。” 林渊听到二次询问,依然从容。 皇祖似乎没有见过这个旁系后代。 也是,大景皇族繁衍数百年,至今已经不知多少后代,连大宗正宁王不看图册,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姓赵。 大景宗室条律,出五服的大景宗室,就不再被视为宗室,也不发给俸禄,允许自谋生路。 到了现在,恐怕得有数以十万计的赵氏子孙散落全国各地谋生。 林渊淡定答道:“郡主的体质或许名为天成化髓体,元清道一位杏黄袍长老看过后给出的结论。” “此种体质受修行界青睐,被誉为上好的鼎炉,与之双修能快速提高境界修为,同时或能避开一丝天道之力,增大突破概率。” 他暗暗加重‘鼎炉’和‘双修’两词。 引得白袍皇祖皱眉,不知是不是对这两个肮脏的词感到厌恶。 尤其言谈中人,还算是自己的后代。 少顷,老者才轻缓的道:“元清观那些坤道的眼光,倒是还有些准的。” 林渊点头附和,“是,元清道的洛师姐见到此种体质,决定收赵琬郡主为徒,教她一些自保的本领。” 皇祖失去兴趣,不再询问,转而看向一脸黑绿的秦中已,后者立马转变正常,奉出恭敬神色。 “这事,是该好好管一管,久无战争,太平失惩戒,京师的污垢过多了。” “你不要求情了。” 燕阴侯噎住,半晌后轻轻答应一声,低下的眼角深处爬上一丝狰恶不甘。 心里堵塞如淤泥底。 快要气炸。 与之相反,林渊倒是没想到皇祖会主动谈起战争。 也没阻止对妖国暗探的清洗。 府牧钟会说的似乎没错,这事跟天礼寺无关。 他余光看了眼燕阴侯,眼睛稍眯。 至于此人,不能再留了。 第65章 年少岁月短,风物长悠悠 林渊恢复一如方才的沉寂。 这次登楼似乎到了快结束的时候,着白棉袍的皇祖面露乏意,挥了挥袖,让几人下楼去。 朝见似乎真的只是朝见,什么过于波折的事情也未曾发生。 老者除了在话中提到先帝一次,并未谈及任何半个与今上有关的词语。 这让林渊心生些古怪,大长公主使了那么大的劲,也并未影响皇祖什么观感。 倒也是,这样一位在修为道行上,都已经臻至化境的大修士,岂会因为某一人的一些话语就失去稳妥。 大长公主终究不过是一个只着眼眼前自家利益的妇道人家,话语再充满蛊惑也是小家气之言。 面前这位老者,算上大景建国前的混乱年月、建国后的数百安定岁月,已经见识不知多少悲欢人情。 皇祖并不是一个耳根软的人。 这次朝见,林渊总算不是一无所获。 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还大概猜到他的心思,便是一种收获。 一行皇亲贵胄及塞王世子被领着下楼。 下楼不如上楼累,尽管都是八层顶高顶高的楼。 天礼楼采光通风极佳,重新踏入一层宽敞到令人咂舌的大堂时,仍旧没有昏暗之感。 抬头间,头顶之上镶嵌、吊挂着的夜明珠琉璃盏排列有序成规模,楼堂两侧分别有木制落地大门。 一层楼堂楼梯处,比人身粗的巨柱旁,一位戴面纱的抱剑女子倚柱而立。 就是方才登楼前所见的那名女刺客,或是秦中已口中小名殷君的殷溪兰。 女子懒洋洋倚在巨柱旁,目光大大方方扫视一群下楼的皇室贵胄,瞳眸无半点世人对天家子嗣的敬畏。 反倒是几位年幼的皇子想起她的身份,,面露打怵。 今上登基没有太久,只十来年,在场的皇子大都不是一出生便是皇子,当年先帝还在时执政宽仁,天礼寺也没像如今这般神秘封闭,楼中的弟子时而外出行走,教导指点诸宗王子嗣,看看有无资质、资格入楼。 这位名叫殷君的女子一贯戴着面纱,从不以真容示人,但是那副形貌和这副做派却是实打实烙印在了诸皇子记忆深处。 一想起来,屁股就有种被剑鞘抽打过后的隐隐作痛。 那是表现不好挨的打…… 童年的阴影往往最刻骨铭心。 之前也辨认出殷溪兰身份的赵雨岸,知晓她是皇祖亲传,才暗劝林渊冷静。 赵雨岸年纪较长,没有被辣手‘摧残’过,但也是经历了弟弟们哀嚎痛呼的岁月的,知晓这位女子的冷面冷心。 诸年幼的皇子脚步里有些发颤,不自觉绕开那根楼柱,抱拳打招呼后缩着脖子远离。 赵雨镰、赵雨岸刚想说话,殷溪兰便先缓缓开了口,嗓音英气,“二位王爷不妨让我和魏世子说几句话。” “过一会儿再还与你们。” 皇长子和皇次子对视一眼,林渊这时道: “二位殿下先行一步出楼,待会儿由我做东,答谢方才解围之情。现在让我与这位姑娘谈点与‘道’相关的东西吧。” 赵雨岸听罢,点点头,“那我于进楼的地方等你。” 赵雨镰也说:“本王也一样。” 两人说罢,各自转身,没了林渊同行,开始各走半边门,无视了对方。 楼梯上,林渊一手抚按光洁顺滑的紫檀扶手,一手藏袖负在身后,俯看打量下方那抱剑女子。 他不往下走,殷溪兰就只得抬起头看他,天然落入下风。 不过,给当今诸帝子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剑客却是无所谓的笑笑。 “魏世子能否将我的剑还我?” 林渊的位置是魏王世子,可以简称为魏世子,听到这话却是挑眉,诧异了一会儿,淡淡冷笑道: “你觉得呢?” “两次刺杀,纵使我脾性再好,难不成还能一笑置之不成。” “今日之所以没有一枪将姑娘囊死,全因为这里是天礼寺。” 抱剑女子眨了眨眼眸,沉吟片刻,居然点点头,“有道理。” “不过,我还是想拿回那把剑。” 林渊眼眸也不抬,话语淡漠,“出楼,我给你一个拿剑的机会。” 女子闻言,面纱下红润的唇角微微勾起,“我又不蠢,此时出楼必死无疑。” “正面作战,七境当中大概无人是魏世子的对手。” 听到是讲这种废话,林渊不再搭理她,朝楼堂大门阔步行去,“那你可以继续来刺杀,试试能不能在我手中逃脱第三次。” 名叫殷君的英气女剑客目视那抹背影消失在天礼楼亮光处,对这话付之一笑。 事不过三,她的招数前两次已经漏光,法宝也在第三次用完,连本命玄兵都丢了,再去无异于找死。 拼杀一途,唯二忌讳的便是手段透光与缺了胆气。 但反观这位魏王世子殿下,连玄兵都是第二次才拿出。 殷君喟叹一笑,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了,一点都不像小时候。 林渊不记得了,殷君既然教过其他宗王子嗣,又怎会漏了他这个在京的塞王世子? 只不过因为那时太过年幼,加之后来大事匆匆来临,又是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往返北境又去天师府,冲淡了那段记忆。 殷君曾亲登魏王府给他摸骨,还在校场集训时暗中观察过他这么位特殊的‘王子’。 林渊不记得有这个‘老师’,殷溪兰却是记住了那个不哭不闹、从小冷静乖巧,迥异于其他王爷之子的小孩。 …… 今日恰好也是地方官述职后离京的日子。 京师宽阔的八城门门口,都有离别依依相送场景。 苏州别驾周家也定于今日离京,与相邻州府的同僚一同返回江南道。 ‘道’算是凌驾于州、郡、县三级行政区划之上的大区划。 不过并非所有州府都有受辖的‘道’,王朝上下一百五十余州,只有不到四十州拥有道台管理,大概也就是十道;这十道一般都设在边境,便于兵马、行政的统一指挥。 北境司北王府(魏王府)就统辖着四个‘道’,十六州。 江南由于经济位置过于重要,王朝每年三成的税赋都来自于江南八州,所以将之划分为江南左道及江南右道。 苏州位于江南右道,统辖九郡一百零一县,除了京师等几州外,享富大景。 此次进京述职,周别驾想更进一步的打算落了空,未能调任外州刺史,便是上策失算了。 不过好在中策保住了体面,继续留任苏州别驾,没有落得跟其他外州同僚一样遭到斥贬。 父亲要离京,周娴自然不可能独自留在这里,也要跟着回到苏州。 不过此行她没什么遗憾了,心态已经圆满。 这十来日里,她将京师内外有名的景致统统游览了个满足,名山大川、建筑大楼,甚至包括元清观、上林学宫、清音寺等三教修行圣地也因缘际会得到准入。 周娴性格外粗内细天真烂漫,天生向往天宽地阔,连别驾夫人都说她投错了性别。 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不是女儿身,她说不准已经在行走大好河山的路上。 言而总之,这次京师之行还是很快乐的,周娴将脑袋探出马车窗,最后看一眼雄壮恢弘的京师,两边耸立蜿蜒的山脉和大河。 此去,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 京师位居中枢掌控天下,当真四季风物长,天地好风光啊。 缩回车厢内,杨柳细腰处传来一阵温凉质感,让周娴不由突然想起那位很特别的公子哥。 纤秀手指轻轻摩挲玉佩镂空的表面,指尖处传来丝丝润凉、流畅感。 遇到的人也不错。 那张仿佛也跟这玉一样精致天成的面庞、神韵清秀的气质,让她一介女流都感叹。 这人的内蕴居然跟她见过的形胜山川之美,有得一比? 还赠了自己一枚镇灵安神的玉佩。 周娴既心怀感慨又感激。 盼望还有再见之时。 …… 第66章 讨厌一个人是什么感受? 请客琼玉楼,答谢完两位皇子在天礼楼的解围后,林渊返回皇城王府。 回到这个自家地盘,他缓缓收敛了客套的笑意,转而找来王府侍卫中的斥候哨骑。 因为位处京城,王府的侍卫军不可能太多,否则就有犯忌讳的风险。 因为京城的王府位于皇城之内,距离宫城仅一墙之隔。 不过武勋家族大多是开国功臣,拥有一些侍卫打手很正常,一般的国公府、侯府中,都会有一二百名带刀侍卫,及一些修行界、江湖好手作为供奉。这是受允许的,毕竟是武夫出身的功臣,皇宫里那位也不会太过严厉或亏待。 司北王府作为武勋中最显赫的一支,得到了最大的优待。 四百侍卫府军。 在众多勋贵中独树一帜。 与皇宫内外数千的御林、禁卫亲军肯定是有所数量差距。 不过,来自北境边军的这四百侍卫军,上马可作精骑,下马可为悍卒,都是受当代魏王林砚精细挑选过后送入京城王府的,精锐中的精锐。 这四百人建制齐全、各有所长。 每三人成一小队,便可战寻常三十人军伍。 如果配上边军特制刀、驽、皮甲,骑上妖血马,装备成轻骑,仅是这四百人便敢凿击一座普通万人军阵。 侍卫军中不乏高手,基本都是原本的武官打散重组充作的侍卫,一名百夫长,就曾是五品游骑将军,乃是四境。 这算是在规则的范围里,将内容精炼最大化。 林渊在王府侧厅见到他,吩咐了一件机密任务。 小心谨慎的监视丞相府,其中主要,监视秦中已。 林渊名义上作为司隶府的次官,但是府中官吏都明白,那是皇帝给他找了点事做,他也顶多指挥动左卿堂房下的两百余号人,府内的暗哨、暗探、碟子,府牧钟会没有让他接触的打算。 林渊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司隶府就是监察王侯百官用的,怎会向他彻底敞开。 所以,他要作什么绝密之事,一般连王展年、高铭也不会告诉,唯有府内这四百来自北境那座王府的百战亲军,可以交托十成的信任。 林渊神色如平湖,不急不缓,眼底却透出一缕淡淡的寒芒。 秦中已这鼠辈,几次三番上蹿下跳,真当他是什么好拿捏的软柿子了。 他从来就不自认是什么道德楷模、高尚君子。 被人用阴私腌臜勾当对待,还能用笑脸相迎的,不是个伪君子,就是个高洁圣人。 林渊不想做个烂圣人,也不会做纯粹的伪君子。 二者皆而为之,才是他的处世之道。 对君子施以和颜悦色,对小人予以雷霆万钧。 这一轮,不是小打小闹,也不会点到为止。 林渊要军中的哨骑,利用一切隐蔽手段,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记录丞相府的中人的行动痕迹,其中最紧要的,是秦中已出入时间、轨迹,有无出城。 直到分析拥有足够把握的机会,他要亲自动手,一击必杀! 不惜付出一些代价。 …… 朝见结束,各人回到各家。 秦中已也回到自己位于皇城的燕阴侯府。 他不是因为军功封的侯爵,自然不被武勋视为自己人,融入不了勋爵行列;同时也不是武将,更瞧不上这群大老粗,没什么共同话语。 所以秦中已的侯爵府邸,还在南城,距丞相府仅几十步的位置。 南城是文官聚集的街巷,来往的都是朝堂中的政务大臣,这么一座侯府突兀坐落,上朝下值间也见不上面,便显得很微妙尴尬。 都不是一种人,硬挤进来作甚? 跟你们有爵位的人混呗,还来我们文官集群作甚?大家互相看着都不舒坦。 碍于秦相爷和大长公主的身份,这种言论一般也传不到秦中已耳中。 但让众多自命清高、自诩清流的翰林学士、御史大夫们意想不到的是,因为容忍这位丞相之子、当朝侯爵住在南城,而导致的一场剧变,后来将会肠子都悔青。 燕阴侯将府邸选择坐落在这儿,一是没什么其他地方可去。 二,则是这里天然具有隐蔽性。 没有皇命、不出大事,谁敢擅自搜查南城? 其他地方就不一样了,内城也是官吏聚集之地,但禁军、城防军可不会因为这些中低品官员而放轻日常监管力度。 也几乎因为跟朝中各方都不算熟悉,不被接纳的缘故。武勋阵列混不进,武将阵列看不上,宗室阵列人家瞧不上。 燕阴侯秦中已对自小长大的南城自带一种病态的亲近,哪怕将来出事了,也得在这儿拉几个垫背。 自天礼楼回来,秦中已立即召见自己来自修行界、江湖的门客。 而后不久,又意外见到暗中来访的妖族差使。 就是这样一个各方都意想不到的地方,才是此次妖国拐卖案的真正中转方。 庙堂是个讲资历,讲功劳的地方,燕阴侯这么个因为宠爱而来的畸形身份,不被各方欣然接受,但却是在修行界、江湖很得人心。 不少修行者、江湖客犯了事,被司隶府、地方官府通缉,喜欢往京城跑,便是因为这儿有一座燕阴侯府。 单论强者数量,这座侯府远多于京师魏王府。 与林渊想的一样,秦中已也不想再小打小闹。 燕阴侯第一次恨一个人恨到心里发紫! 说来,这个人与他交集并不大,也谈不上十分的深仇大恨,唯一的结怨由来是因为丞相府危机,但那似乎也并不算太过难以理解。 他通妖是为了利益,林渊查是奉了皇命,可以说并没有刻意针对他的意思。 然而,秦中已偏偏就是憎恶、恼怒、大大的不喜这个人,每次看到那张浑然天成的容貌及那份自然神态,他都恨不得将之大撕八块,狠狠踩在地上。 或许,厌憎一个人,的确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也或许,就是因为天然不合。 不过,秦中已仍然不打算鲁莽的去杀这个人。 世上并不存在十分完美的计划,但是他十分小心,这个人不同于他以往整弄的任何一个不顺眼世家子,一个不慎就将会跌的粉身碎骨,而后连累亲眷。 燕阴侯分别面见了三波人,来自修行界的修行世家、来自江湖的武夫草莽、北妖国的差使。 妖国暗线被重创,北国一位真正的大人物亦勃然大怒,派遣麾下数位大高手绕道西域,潜行上万里,已在京师千里外的北达郡,等候秦中已消息,欲完成未完成之事。 秦中已最先见了那位大人物差遣来的使者,一位九成九人族。 妖族强者自然不可能冒着被天礼寺顶楼上那位发现的风险进城。 不过仅是从口中得知实力,燕阴侯便是心中难掩震动。 一名身穿士子袍,浑身与大景读书人无半点差异的身影安坐于厅上,手中捧着侯府侍女奉上的好茶。 样貌颇为俊朗,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若是混入其他读书人中,定是难以辨认出这是妖国成契人。 事实上,妖国并不都是五大三粗的精怪类生灵,不说原先北逃、迁徙去到成契的中原人族,就是妖国本身,也拥有与人族长得极为相似的分支,被称之为类人妖怪。 其中一支称之为魃,乃是人死后受阴气滋染过重,又重新长出意识的一种生灵,也可以称之为——鬼。 与人的模样几乎没什么两样,只是体内阴气稍重些、牙齿稍尖些、眼睛、耳朵稍异样些。 如果与人再生下子嗣后代,那便是真的几乎无有区别。 “小秦侯爷,我们家主人说了,他和您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您务必尽力。” “此事要是不成,他没有活头,您怕是也不会太好过。” 魃、人后生下的混血,搁下茶盏读书人抱拳,云淡风轻的对着上方秦中已微笑着。 燕阴侯安坐上方,听罢此言,眼眸瞬间一眯。 ———————————— ps:各位读者大大,跟大家解释一下,为什么作者的更新数量有点少,还慢? 其实真不是作者摸鱼划水,是真的很难写,而且作者是兼职写作。 剧情流嘛,很多东西需要想,需要查资料,需要构思,所以这本书,作者平均每个小时只写下不到六七百字,甚至更少。 这真的挺难受,没法让心中想法流畅的表达出来不说,也没法满足大家的需求。 从即日起,作者存一下稿子,尽量每天都达到三千字以上,好吗。 第67章 强攻宁王府 “你在威胁本侯?” “晚生岂敢?只是稍稍传达我家主人的问候而已,侯爷千万不要多虑,两方同心协力办好差事才是紧要哩。” 书生模样的俊白年轻人笑呵呵向上拱手。 秦中已厌恶的瞥了眼下方,冷哼一声。 虽然他通妖,但不妨碍照样瞧不起这些混种奴才。 不过,念及那口中的‘主人’,燕阴侯面皮又微微暗沉,泛起丝丝忌惮。 他并不怀疑这混种奴口中的话语,成契那位大人物的确处于一个生死攸关的关槛。 掳掠郡主赵琬是双方商议后,不得已而为之的决定,的确冒了大险,但不得不为,因为需要她的体质帮忙度过寿元大关。 对于秦中已这样正值壮年还身具深厚修为的人来说,寿元不是什么紧要问题,这样冒险当然极不值当,但对于那头老迈不堪的老妖来说,就不是如此了。 将死之妖,什么都做的出来。 沉默了半晌,秦中已缓缓道:“上次之事后,郡主赵琬几乎足不出府,哪怕出来也绝不会被允许出皇城。” “此事本侯也没有办法,得等一等。” 人、妖混血的年轻士子呵呵一笑,轻轻作合拳,“办法是想出来的嘛。” “实在不行,哪怕强攻宁王府,也一定要将郡主拿到手。” 秦中已震惊,继而大怒:“干你娘!是你疯了还是认为本侯疯了?!” “强攻一座亲王府?狗獠奴!尔怎么不直接叫你家主人派遣大军南下?!” 作为使者的年轻士子慢慢收敛脸上神色,面无表情道:“这一日不会远,只不过先收点利息罢了。” “此事就这样决定,强取宁王郡主,如果侯爷不同意,那晚生就将这事交托出去,反正我家主人时日无多,也不再在乎拐卖线路这点银两了。” 秦中已轰然站起,雄厚气息勃发,如排山倒海般冲压而下。 地砖、待客桌椅嘭然炸开,茶盏爆裂,人、妖混血的读书士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磕在碎瓷片上,痛的他浑身痉挛扭曲。 “本侯死之前不介意先将你这种贱奴活剐。”秦中已面色阴狞彻寒,瞳孔绽放嗜血凶光。 读书士子浑身痛到抽搐,竟然还在笑,“晚生贱命一条,侯爷要收随时拿去便是。” “只是你这阖府满门千口,以及隔壁不远丞相府又是百余口,恐怕就要受侯爷牵连了。” “或者侯爷你可以试试向景国皇帝自请告罪,看看能不能饶过你……” “满府的金碧辉煌荣华富贵呦……” “……” 对峙半晌,那读书士子的头颅半点不移,毫无血色的脸庞病态抽笑着,直勾勾盯向燕阴侯。 仿佛真不畏死。 秦中已无力的松开威压,坐回原位。 浑身不知有多少骨骼错位、膝盖血肉淋漓的读书人忍痛站起,满面轻松的抱了抱拳,也坐回位置,理都不理插满瓷片的双腿膝盖。 “其实侯爷也不必太过担忧,我成契的强手会在城外接应,只要你能将人带出城,剩下的事绝不用您操心。” 秦中已冷笑:“说得轻巧,要是真那么简单,你们怎么不自己做,真以为皇城是一座空城吗。” “但凡拥有一丝修为之人要入皇城都必被严防死守登记在册,而没有修为拿头去攻宁王府?” “整座侯府除了我,也无有几位真正能拿得出手的强者,要他们在内、外城作乱吸引兵力或有可能,闯皇城无异于找死。” 读书人哂笑一声,“侯爷说笑了,您手底下还是有几位能人的,比如那个来自西域天兰国的金刀杀手、来自武州的四境巅峰匕首客,不都是被修行界追杀逃到您府上的?在您操作下,他们可没有登记在册。” 秦中已眯眼冷冷扫去,“我府内的情况你比我还清楚。” 读书人轻松一笑,不作回答。 秦中已此时也懒得计较哪里漏风,还是那两人本就是妖国暗子,又道:“然而光凭这几人,依然不够格。” 读书人面露轻笑,呼出一口疼痛,“我可为您再提供一位五境高手,自带玄兵。” “加上您这位六境大修士,不差了。” “只要能出城,哪怕一里,此事都绝不再关侯爷的事,事后我家主人彻底放弃这条暗线,绝不牵连您,侯爷这些年赚了何止百万两?足够您余下半生安享侯爵尊位了。” 秦中已脸色沉沉,没有说话,陷入了纠结权衡。 他做这事,就是为了银两,就是因为钱财,没有旁的理由。 旁人看他风光无限、位尊人阔,实则内里如何只有他自己个清楚。 有个不爱钱只爱权的父亲,注定不能给他太过优渥的生活;母亲倒是疼爱,但每月千两的补贴银子顶什么用?麾下门客都不够养。 偌大侯府花钱如流水,他要体面、要风光、要慷慨大方,还要修炼。 皇祖赏赐一次、两次、三次也就罢了,难不成月月要皇祖赏赐么,况且皇祖给的赏赐全是丹药、符箓之类,不是实打实尔的银两,要他拿去卖了,那跟撕掉脸皮有何区别。 所以就必须开源,一个不慎,就走到了这一步…… 一想到荣华富贵保不住,爵位也可能丢,还要被宗正府废掉修为圈禁一生,秦中已就眉目狰狞。 他恨得咬牙切齿。 为何他秦家就没有十六个州的封地?! 为什么他有个只爱权不爱钱的父亲! 那个天生富贵的贱种,他凭什么?! 秦中已豁然抬头,原本英俊朗清的眉目布满了阴狞黑线,青筋暴起:“本侯可以答应你,但事后必须让尔妖国高手再杀一人。” 下方混血读书人一愣,不过只一会儿,他就装出一副诚恳模样,“晚生会跟几位大人商量一下……他们大概会同意的,只要侯爷你能引他出城。” …… …… 北境边军中的斥候,隐匿观察的确很有一手。 动用藏匿气血的法子、再用上北境王府炼制提供的隐遁符,如果不暴露杀气、杀意,连韩青这位五境修士都难以分辨。 加上从司隶府拿回的追踪法器、及林渊出天礼楼后就刻意截断的秦中已一丝气息。 这几名军中精锐斥候也不靠近丞相府和燕阴侯府太近,日常就在街道外的酒楼上,要个包房,拿特制的远望镜观察。 几天下来,还真得到点东西。 丞相府一如既往,那座坐落于文官宅邸群的燕阴侯府,开始频频热闹,府外送来的采购食材一次比一次珍贵,各种珍稀灵禽肉、灵米都不以斤论了,大包大包的扛向府中。 府内的门客几次外出挥霍银两,流金河十八楼、大戏楼、琼玉楼等吃喝玩乐之地,一次就能挥霍去数百上千两。 这般豪阔的手段立即让斥候生疑,记录在案后偷偷送回自家王府。 林渊看着送来的痕迹文书,陷入沉思。 按照前几次的暗中盯梢,秦中已对待前来投奔的门客极度慷慨,好马、好屋、美人应有尽有。 但,大方却是不在银钱一道上。 林渊当时的考量是,这些不守规矩的修行侠客、江湖莽夫不能腰包太鼓,否则就会外出生事,给秦中已的侯府带来麻烦,且这些人大多有点案子在身,自然不能出去抛头露面。 如今怎地如此反常? 看起来倒像是要干什么大事,让这群人最后放纵一回,一下给予了数万银两,让其放纵挥霍…… 这很不对劲。 林渊有些警惕。 责命加大力度监看秦中已本人的轨迹,有无出府、到哪里去,做了什么。 得益于边军斥候极强的侦察能耐,竟还真的捕捉到了。 秦中已带着几名门客轻车简从后门出府,在皇城四处游逛,一路还暗中用纸笔勾勾画画。 边军斥候对这行为几乎是一眼辨认,在记路线! 斥候在军中就是干这些的,前哨路线、有无埋伏、敌情如何等等,眼尖目细,随身也带着小毫笔。 林渊拿到实时观察结果,摸着下巴陷入思忖,他一个侯爷干这事做什么? 那几个门客似乎还同样是钻精此道的奇人异士。 难不成他想造反? 林渊搁下纸张,忍不住为这想法笑了一下,别说光凭他一座侯府了,就是天礼寺想攻破皇宫防御都难,太祖皇帝留着后手呢。 大景皇宫堪称固若金汤,几百年来从未有传闻贼子闯进去过。 林渊下令继续观察。 分成数拨,同时观察燕阴侯府的门客,及燕阴侯秦中已本人。 …… 又过两日。 一个明月隐遁,月光朦胧的夜晚。 盘坐吐纳的林渊被韩青从状态中唤醒。 这位王府卫队统领、边军中五境大高手,脸色有些凝重。 林渊立即意会到是秦中已那边出了幺蛾子,神色一动,“发生了什么?” “燕阴侯府遣散了所有门客,就在方才!”韩青快声回答。 林渊闻言一愣,眉心微微一挑,“大半夜的,他遣散门客作甚,又走不了……” 不对! 皇城这时候还没关城门,内、外城也还处于长夜喧闹灯火辉煌之时。 这时候遣人走,看起来十分不合理,实际上却也能走,而且十分便利…… 林渊目光稍敛,皱眉沉思。 “百里追踪杵有没有异样?” 幸好,他从司隶府把这找云梧影定制的宝贝拿了回来,还在出天礼楼时留意截留一丝秦中已的气息投入其中。 韩青正要说话,打坐的静室外再次传来一阵轻碎脚步声。 由皇帝赏赐的秀女充作的伺候婢女,忽然走来。 是考察过后家世清白的良家女。 她双手递上一封火漆信件。 “殿下,府门外有人送来这个,侍卫想看清,但一眨眼人就走了。” 这名良家女长得清秀碧玉,扎着碎辫,此时面带疑惑。 林渊瞳眸微微一缩,立即探手将之凌空摄来。 打开火漆封蜡,里面的信纸上只有短短几言,字迹十分娟秀清丽,笔画如勾似剑,看起来像临时写就,但却不失灵动。 【宁王府有险,速去!】 【殷君】 剑形的眉毛深深锁在了一起,林渊眼神闪烁,低下的目光游移看着手中信纸,神色精彩无比。 一瞬之间,庞大的信息涌入脑海,仿佛一道光劈开黑暗。 豁然开朗感,刹那袭来。 秦中已这鼠辈想对宁王府下手? 他想要……宁王郡主赵琬?! 他才是妖国在大景的幕后推手?!? 之前搜索杀害府尉陈雄的涉及妖案凶手时,气息断在南城丞相府不远处。 府尉陈雄与都御史之子杨羽失心疯有关,而都御史之子又是赵琬出逃京城,被拐北上的主要涉及者。 这层层圈圈的设局,以及抹除的干脆的线索,都是距离丞相府仅几步之遥的燕阴侯府的手笔? 而不是丞相府? …… 林渊感觉眉心有点隐隐作痛,但不再细想,站起喝道: “先去东皇城宁王府!” —————— ps:三千六百字奉上,读者大大们。本书的评分刚刚出啦,6.7,还不错的,因为新书的评分都是一点点升的嘛,不过能否请求大佬们再助力一波?作者上本书就停留在七分,这次希望能到八(诚恳脸)????? 第68章 血腥王府,生生钉杀 皇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中,北城毫无疑问当然是坐北朝南的宫城。 文官群体聚集于南城;东城则是宗室;勋贵、武将普遍居于西城。 这些方位的府邸,基本皆是品级高于或等于三品的大臣所住,四品至七品则识趣的在内城,外城便是小官小吏或平民商贾等身份所住了。 外城、内城、皇城,就像京师这座城池的外环、中环、内环,越往里身份越尊贵体面。 各府、各家要么是宗室贵胄、勋贵巨府、要么就是朝中重臣,都是国朝的重要人物,被保护的极好。 因此几百年内,这里皆是太平。 太平的让人有些松懈。 太平过的太久了,往往就会出事情。 秦中已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如果不拼一把,他可能将永远堕入泥沼再也爬不起来。 对于那头将死的老妖,他不敢赌。 趁着皇城门尚未关,内、外城还处于长夜的喧闹中,燕阴侯府以供养不起太多门客为由,将府内数百名前来投奔的修行侠客、江湖莽夫发给过路盘缠遣散,让其离开侯府自谋生路。 这些门客经历了前一阵的奢侈豪阔,一下竟落得居无定所,立即哗然。 一部分在侯府门前愤懑逗留,一部分在皇城中流窜想要寻找下家继续做个供奉或护院,大部分则出了皇城进内城喧闹斗殴,以示‘泄愤’。 这些修行界侠客和江湖草莽大多数本就有案犯在身,这一举动立即引起禁卫军、府衙的注意,警惕的驱赶、抓捕。 这一行为没成想更加酿成混乱,皇城、内城中冲突之声四起,牵制了禁卫军大部分注意。 趁着这空档,秦中已带着仅剩的两名门客,那五境西域金刀客、四境巅峰剑州匕首刺客,及妖国提供的一名白衣修士,暗中潜行前往东皇城。 解散门客造成骚乱固然有罪。 然而如果跟强掳宗室郡主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趁着骚乱,秦中已认定只要不被正面抓住,无有铁证,就无人能将他指认。 况且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露面。 同时,或许还能将强攻宁王府的罪名推去那些以武犯禁的修士、江湖草莽头上。 秦中已暗中带人来到东皇城,望着宁王正府高大巍峨的门楼,门楼后气势磅礴、雕梁画栋的宁王府宫殿,心中滋生一丝嫉妒。 王府的建筑规制当然大大高于侯府。 【王】,几乎是国朝除九五之尊以外最尊贵的身份,连皇祖都是王爵。严格来说,王府就是仿照皇宫所建,只是规模减小些罢了。 秦中已深吐一口气,扭头道:“一会儿不要光顾着找人,也要抢些东西!让人捉摸不透你们的身份,但是,你们三人切记要速战速决,不要留恋,本侯在府外接应你们,一旦得手按照我们算好的路线走!” “事成之后,本侯绝不会亏待尔等,不过要是被擒,你们知道该怎么做。”秦中已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低声沉喝。 他肯定不会进府,要是被什么突然出现的高手拖住,等到禁军强者来援救,就玩完了。 相反,哪怕事情败露,大不了还能亡命天涯。 失去了国朝承认的侯爵之位,但凭堂堂六境修士的身份,怎么也还能在妖国勉强保持体面。 燕阴侯府那名西域金刀客、剑州刺客闻声点点头,忠义的道理他们懂一点,被侯府优待了这么久,总要还恩情,而且侯府说不定已经暗中控制了他们的家人…… 唯有妖国联系的那名年轻的五境巅峰大修士,轻笑一声,用一口流利的大景官话道:“秦侯爷放心便是,我自然晓得厉害。” 秦中已也不再说,翻身离开原地,最后一句话顺风飘入几人耳中,“上!” 话落。 那五境武夫,堪比数百精骑的金刀客,立即踏步而出,以毫无花哨的手段抽刀悍劈。 他渡了金色玄铁的长刀泛起一阵刀芒,挥斩出的刹那形成一轮弯月刀光。 刀光凌冽,轰然撞上宁王府坚实的大门,一声巨响之后,高达十余米的巨大府门嘭然炸开,如同在寂静的东城放了一响重炮。 四境巅峰的剑州刺客立即把握机会,身形猛窜而入,如一只疾速的飞燕钻入宁王大府。 金刀刀客与那手持玄兵的五境修士半点不慢,两人按照商量好的步骤杀向冲涌而出的宁王府兵正面牵制。 两人皆是五境,哪怕在战场上也是不可多得的大杀器,此时冲入宁王府府兵群,就犹如狮入羊群。 宁王府供奉、高手在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便被生生当头斩断。 半片脑袋滚落,血浆和白花花的脑汁,引得跑出的王府侍女发出一阵尖锐惊叫。 宁王府数百府兵一时间被打的节节败退,府内高手、供奉尤其被针对,破腹开胸、剖心挖肠,以作震慑。 刀光剑影和惨叫血溅之声,顿时将这座辉煌王府染上一抹幽森的恐惧。 林渊收到信疾速赶到之时,数百府兵已经仅剩几十,却还依然死死守在内宫(内院)前,以命护主,血水流入王府的沟渠,染得冲天的刺鼻血腥。 宁王府底蕴仅十来年,宁王也不爱招贤纳士,数百府兵和一些二、三境的高手已经是王府内最大的力量,面对两名五境大高手根本无还手之力,若不是凭着宁王平时的厚待,府兵心生一腔孤勇,怕是打到一半就得散。 瞧见这一幕,哪怕是有所心理准备的韩青等几位边军大高手亦是忍不住倒吸凉气。 惨! 怎一个惨字了得! 林渊持枪从西城赶来,宁王世子看见后,浑身颤抖、满脸惊恐的跑出,一把拉住前者的袖口。 嗓音中带着惊惧、愤怒,还有几分看见救命稻草的松气。 “我妹妹……我妹妹被贼人冲进府中劫走了!!” “求你快去救救她!” 宁王府和元清观给予她的保护是明面上的,谁也不敢明着要求赵琬怎样,但谁能想到贼人竟如此胆大包天,竟敢于皇城肆虐行凶?! 林渊快速扫了眼周围,瞳眸一眯。 人已经抢走,竟还留人断后,果然是有预谋。 一把扯开宁王世子赵柯的拉扯,林渊提枪翻身,跨步来到那名金刀刀客的战圈。 银月照亮银枪,空气中爆出长串的劲气爆鸣,长枪如龙贯穿而出。 金刀刀客正与宁王府十来名护院纠缠,听见破风之声汗毛炸起。 他提刀就要反身磕开枪锋。 眼前却是忽然一黑,耳边好似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了。 心脏本能的剧烈跳动,想要摒除强烈痛感和维持身体最后的机能。 这时,金刀刀客最后的灵魂意识才恍然发现,原来是他的脑袋炸开了。 一枪贯出又收回,只在刹那之间。 林渊脸色冷漠的瞥了瞥已经瞪的双眼目眦欲裂的另一名手拿短剑腰佩匕首刺客。 “韩青!带你的人解决他,留守此地!” 留下最后一句话,林渊双腿蔓出道道银色雷弧,嘭的一声雷鸣炸响,整个人射入高空,在昏暗的皇城长夜中划出一条银色流光。 虽然没见几面,但林渊对秦中已小心谨慎的性子已经有所领教,他不肯留在府内断后,那么带人跑的一定是他。 况且……林渊淡定的拿出一根带八卦方位的宝杵,百里追踪法器。 跑不了。 顺着宝杵所指方向一路出了京师城五十里,看见西边一座高坡。 宝杵发出光芒示警。 两道疾驰飞窜的身影也进入视线。 虽是在地上奔跑,然而速度极快,劲气爆鸣之声不绝于耳,几乎一眨眼功夫便在数百米之外。 定睛一瞧,还可以看见一道被打昏扛在肩上受内力防护的娇小身影。 林渊手臂蕴出银色雷霆,挥甩而出。 一道半弧形雷芒激射在两道逃窜身影前方,嘭然一声炸的地面烟尘翻卷,原地出现一块凹陷深坑。 灼灼气浪滚涌,逃窜的秦中已和澹台翰连忙后撤避开雷威。 还未来得及反应,一抹沁得周遭空间散发寒意的枪尖贯捅而来,直奔秦中已天灵盖。 若是这枚枪尖刺中,恐怕不是天灵盖被掀开这么简单,整颗脑袋都会被巨大的力道震得似西瓜般炸开。 秦中已两边太阳穴猛颤一下。 这时,他怀中一块圆形护心小镜子自动护主,闪现于头颅之上,顶住贯穿而来的枪尖。 枪锋与金石镜相磕,撞出撕拉刺耳之声。 秦中已心中剧烈后怕,慌忙后撤一步。 他旁边那位受妖国读书人举荐的玄兵之主,澹台翰,反应过来,不敢再有丝毫保留实力,猛抽出手中长剑劈向出现的林渊。 林渊伸出左手把住枪杆,脚尖与腰胯同时转开半个身位,渊峙枪杆朝澹台翰所在方向当头悍劈。 枪杆撞开提劈而上的剑锋,林渊顺势以枪撑地,右腿肌肉一绷,如鞭子般猛然抽出,携带劲气和罡风呼啸,‘嘭!’的正中澹台翰胸口。 后者胸骨当即传出咔嚓爆裂,双腿止不住后退,几乎是被巨力拽住般,一连退了数十米,而后倒喷鲜血,双眼一闭险些昏死过去。 林渊瞥了眼满脸扭曲愤怒的秦中已,及那枚悬浮在他头顶,估计也是玄兵级别的金石护心镜。 已经裂开蛛网般的密纹。 又伸出枪尖,将跌到地上的昏迷赵琬挑起半空,笼搭在背上。 “林渊!!” “又是你!!!” 秦中已怒到身体剧颤,双眸血腥通红。 他左摸腰身,似乎要找兵器。 林渊脸上闪过嗤笑,手中渊峙抛转方向反握。 腰胯朝后半弯,银枪猛力掷出。 枪锋锐芒撕开罡风,以致空气尖锐刺耳,如一道银色闪电般,‘噗嗤’一声贯穿秦中已胸膛而过。 将他生生钉杀在地。 林渊冷笑,六境而已,这时候还敢嚣张。 算计再多,在绝对碾压的实力面前,也是可笑把戏。 机关算尽,自寻死路。 第69章 道教法相,七境修士真正的神通 抬手召回渊峙枪。 银枪飞回之际迸发锋锐枪气,又将已经死透了的秦中已浑身骨骼、经脉、气府绞个粉碎。 虽然本来已经不存在活过来的可能,六境修士的元神灵魂根本不足以支撑肉体复苏,不久之后将彻底泯灭,但为了以防万一。 至于体表的皮囊,留给丞相府和天礼寺一个体面全尸吧。 银枪入手,林渊瞥向远处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白衣修士。 手上居然也有一件玄兵,胸口还有护心的软甲。 澹台翰被巨大的疼痛包裹险些就要昏死过去,可看到秦中已死的惨烈,求生本能一下暂时压过胸口骨断的疼痛,眼皮剧跳。 飕! 看见身着浅明黄色袍服的林渊一步瞬移而来,澹台翰心脏猛地一跳。 手中蛟龙首吐剑锋玄兵长剑迅疾抬起刺向前方。 铿! 却被那杆银色长枪轻飘飘就挑落在地,澹台翰手腕震痛,心中更痛,涌出一丝懊悔。 林渊背上搭着软趴趴的赵琬,一手拿着银枪,另一只手摄起掉落地上的蛟龙首玄兵长剑。 投下目光审视一二后,哂笑道:“下品玄器,有市无价至少五十万两白银,天礼楼都没有几件,我很好奇你是哪家的公子。” 渊峙枪和殷溪兰的长剑都可算上品玄兵,他的应该优胜一些可以称之为上品巅峰玄器,不过玄器上中下三品之中的任何一件都算得上稀世珍宝。 是国器级别的存在,整个大景一百五十州,数以十万万计的人口、百万修士中,估计也不会超过百件,如今加上秦中已那枚裂了的护心镜,居然一下出现足足四把。 如果面前小子不是哪家的贵家子,林渊自己都不信。 吸取上次一碰面就杀了‘王格’的教训,这次仅杀秦中已留这个陌生修士一口气,倒是要看看国朝深处到底还有多少蛀虫。 澹台翰冷笑一声,牙关朝下咬去。 啪! 银枪瞬抽而下,拍在那张俊脸上,拍碎了他半边牙床,震出口中毒药。 枪锋再挑,连续点动四下,在澹台翰剧烈的惨叫声中将他四肢筋脉挑断。 林渊淡淡道:“硬气给谁看?你们这些人奸哪个不罪该万死,在我这里已然不算是人。” 说着,话语转为幽冷一笑,“等你进了司隶府监牢,尝试了一百零八种酷刑之后,希望还能嘴硬到底。” 银枪再次刺出,插入澹台翰下腹,将他凌空挑起,无视黑夜中的嚎叫,背起昏迷的赵琬,林渊转身返城。 走路的颠簸导致枪杆不断摩擦白衣修士澹台翰腹肉,这种疼痛不至于让体魄强健的修士立即丧命,然而却是无比难忍,蔓传全身,痛到无法呼吸。 前方传来声音,让澹台翰心中陷入彻底的绝望。 “先替宁王府惨死的数百兵丁,收点利息。” …… 秦中已两人跑出了大概五十余里,以林渊缩地成寸的神通本来要不了多久就能赶回。 不过刚走出几十步,远处夜穹之上,倏然冲起一阵滔天剑光。 威芒劈天而上,形成又一轮明亮弯月,将方圆数十里的漆黑夜色都被驱散大半。 剑光生生将夜幕天穹劈出一道深深长壑,延绵不知多少里。 几乎是刹那间,‘嘭隆’巨大震响荡动开来,仿佛山峰崩塌一般,大地都出现一丝抖动。 浓郁的妖气也冲天而起,又染黑了原本稍微明亮的天色。 猛烈的交手声震荡开来,仿佛山峦相撞般。 林渊联想到什么,心中不禁错愕。 殷溪兰去阻截妖国高手去了? 那道剑光是她的?这女人居然还隐藏了实力。 一念至此,林渊不再耽搁,缩地成寸神通施展到极致,十几次呼吸间赶回京师皇城,将昏迷的赵琬及白衣修士交给已经层层戒严,被禁军团团护住的宁王府。 此次事件下来,禁军大统领张昭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大宗正宁王全府上下一半人口惨遭贼人屠戮,哪怕宁王不参他,都察院、六部给事中那群御史疯狗也不会息事宁人。 最好结局,恐怕是张昭自己递上辞呈乞骸骨,灰溜溜回乡。 这些都是后事,林渊不再想,在宁王世子赵柯感激涕零的道谢中转身疾速升空。 城外大战的剧烈响声不可能不被城内听到,司隶府、城防军、禁军、天礼寺甚至皇帝身边的御林军应该都已经有大批高手赶赴。 不过其中赶路速度最快的却还是他。 雷法的威能不仅在爆发力,赶路也胜过其他修士一大筹,直接拔天而起雷鸣闪动,顷刻就至几十里外。 六境修士就可以短暂御空,不过在地面的速度更快,林渊出城之际感应到大批京师高手在狂野之中疾速狂奔,撞的空气连续爆鸣。 此外也有数道长虹在他身后拔地而起,应该是皇家隐藏的七境高手。 不消多久,他首先看到那旷世大战的场面。 的确是十分壮观。 京师郊外五百里,数座山峰被硬削成两截滚落,大地深坑密布,地皮好似被翻犁一遍翻卷过来。 一道高达数百米的虎型妖兽虚影咆哮长空,好似上古凶妖逆活,将山林中无数生灵吓得震昏在地。 一柄同样高达百丈的剑形虚影竖指长天,凌冽剑气绞弄虚空。 两道‘意’横在天空对峙碰撞,席卷的灵气潮汐绵延周遭数百里。 望见此一幕,林渊就知道已经把狗脑子都打的浑浊了,连七境最强手段都祭炼出来。 踏入七境之后,修士真正拥有一种令世人震惊的伟力,不算作凡人。 凝意化形。 无论何种修炼路子,要踏入七境都得凝练自己的意。 道士用真元凝练,儒士用浩然气凝练,和尚用法力凝练,武修则用真气凝练,妖修也同样有自己的妖力。 长空当中那柄长剑便是用灵意凝形而成,造就这种震天撼地的伟象;那巨大的妖兽幻形同样也是如此。 细数一番后,林渊诧异发现其中不止两位七境,还有足足两位六境后期的大妖。 那七境妖修是一只斑斓巨虎,六境的则分别是一只巨鹰和一条巨蟒。 六境后期的二者不具备百丈意形,却也有十余丈,比京师大多数高楼都要高大。 一虎、一蟒、一鹰呈三角阵势围攻殷溪兰。 一盘踞、一俯卧、一腾飞,占据了战阵中所有有利方位,加上妖族强悍体魄,哪怕是七境巅峰的修士面对也要谨慎对待。 而此时,殷溪兰居然正面抗了下来,还时有还击。 林渊翻身落地,手中银枪渊峙端部插入地面。 澎湃的真元之力自体内翻卷而出,将周遭夜空弥漫上一层淡淡金光,乌漆的黑夜好似被成群的萤火染亮。 林渊双手结印,金光随心意转动在身后汇拢,瞬息之间凝聚成一道金色的巨大光影,与林渊本人融为一体,这尊光影迎风暴涨到了百丈之高,面目却是依然清晰,散发浓重宝相庄严质感,宛如一尊上古神只。 不过这尊上古神只的面貌,却是林渊本人。 此乃道教法相,是他依照自己的样貌凝刻而出,他就是法相,法相就是他。 道修的凝意化形是法相投映,道法的至高神通之一,被林渊命名为都天神霄相。 一旁银枪渊峙亦被金光卷起,爆发璀璨芒亮,同样变幻出虚影,迎风涨到比林渊法相还高些的长度。 玄兵通玄的好处,就是随着主人的成长而不断成长,也只有玄兵可以。 修士通常只用一把本命武器,就是为了倾注心血蕴养与自己一同进步,这也是殷溪兰为何要拿回自己那把玄兵长剑的原因。 没有丝毫花哨的动作,巨大都天神霄相,提起百余丈的银枪当头冲向虎形妖兽。 渊峙枪的枪锋之处足有十余丈,比一般塔楼都要长,被林渊双手把住枪杆之后狠插而下。 妖族生灵凝意化形之后会投映一头妖兽真正的实力,斑斓猛虎妖兽就是如此。 第70章 斩七境虎妖 七境斑斓虎妖感应到锋锐寒芒,虎头猛地一扭,亮起森森獠牙朝后咆哮。 虎啸声震荡山林,卷动山间的凤絮形成狂风,并针对人之神志,若是境界稍低,说不定会被一声震死。 但怎可能喝退同样施展了凝意化形的林渊。 银枪照插不误。 百丈银枪对着巨大虎头就是插落,要捅穿它整具头颅。 大如堡垒城池的猛虎真身见状朝前闪避,由此避开银枪一步,噗嗤插进了它的后脖颈。 凝意化形状态下没有血液,但疼痛却是实打实的。 斑斓猛虎又咆哮痛呼山林。 银枪卡进了它脖颈骨头中,强悍体魄内堪比玄铁钢筋的骨头,使得银枪没能一插到底。 都天神霄法相迅疾抬起脚狠踹虎身,将百丈银枪拔出。 下一刹,虎妖忍着巨大疼痛,目暴狰狞凶光,半具身体躬立而起,大比山包的肉掌迅猛抬升拍落,虎爪上五根利爪比树干都粗,勾勾弯弯闪烁利芒。 林渊抬枪抵挡。 爪锋与枪杆相撞,刺啦刺耳,劈出阵阵火花。 巨大的力道从枪杆传入腰身、传到小腿,嘭隆一声震碎脚下土层,林渊整个人被劈入地下十米 妖族大都天生巨力,虎类妖怪更是其中之甚。 这一击堪比山峰倒沉,如有万钧之力加身,林渊也不由得闷哼。 好在玄兵渊峙替他分担一部分。 都天神霄法相下,林渊同样目露凶光,右脚后踏,双臂紧持枪杆朝天抗举,将虎妖劈落的虎爪震开,又一记窝心脚朝前狠踹。 百丈法相巨力下,一脚足以踹碎一面城墙。 虎妖居然不躲,浑身泛起一阵黄色土芒,气息倏然暴涨,原本七境中期左右修为,一路攀升至后期接近巅峰。 它施展了本命神通。 人族有兵器相助,大部分妖族施展本相后无法持兵器,但有神通助力。 号称百兽之王的斑斓猛虎又称山君,哪怕在成精的兽妖中也是名列前茅的强悍,漫出体表的黄色土芒顷刻间凝结出一副贴拢虎身线条的盔甲。 都天神霄法相一脚踹去犹如踢中一座结实山包。 但就算是山包也该被一脚踹爆,斑斓虎妖只是踉跄翻滚几圈,闷哼数声。 爬起后又凶相毕露,虎目绽放一只野兽在吞噬同类、残杀无数后独有的深度穷凶极恶、不死不休。 妖国的晋升法则与人国大不同,追求力量决定一切,不受任何法理礼仪约束,力强者当王;百年前大景文教昌盛,儒文、道说、佛理传入成契,改变了一些此国的制度,但是近年来似乎又要返回原始的奴隶制度。 按照妖国法则,这只虎妖至少是二品及以上官位,甚至可能是公侯。 能驱使一只公侯虎妖的,只能是更高等级的妖。 心里有了些猜测,林渊心中微沉。 他将百丈银枪倒插在地,抬起左足轻轻一踏,大地巨震。 霎时间,一阵紫金色光芒以身体为中心冲天而起,雷威将天穹上遮盖圆月的妖气幕布冲破一颗漩涡大洞。 都天神霄相加上紫霄雷法,才是他真正巅峰的能力所在,也是他当初第一次敢进元清观的底气。 银色雷霆是紫霄雷法的初等形态,越修炼到深处,紫色便越璀璨,等染上金芒变成紫金之色时,这门道教万法之首法便是真正抵达至高。 只要施展者愿意暴露,就很好辨认进度,所以元清观杏黄道士一眼就能看出。 林渊也不打算藏着掖着,妖族都打到家门口了,还藏力不仅丢国家的脸,更丢林氏的脸。 藏拙是过程,不是目的。 银枪被从地上拔出,璀璨至极的紫金色瞬间裹上枪锋、枪杆、枪端,犹如一轮大日绽放于虚空。 轰!! 长枪如出海蛟龙,包挟一往无前、轰天彻地的威势强行撕开无穷夜幕,留下长长的流云痕迹。 虎妖心头骤寒,仰头长啸,圈圈猛烈音波套冲而上。 它的头颅彻底被土黄色的盔甲覆盖,身形纵越前跳,竟要以身相撞。 都天神霄相下林渊极步前冲,双手把持渊峙枪杆,整个人仿佛与长枪融为一体,长枪再度覆上从法相身上传来的紫霄雷霆。 强大的冲击浪潮海啸席卷方圆百里,枪尖所过之处被罡风排成一片真空地带。 皇城中赶来的强者出现在战场边缘,得以目睹这至强也是最后一击碰撞。 先是响彻出如同两座山峦相撞的强烈爆鸣,真正震耳欲聋,山林间刚刚醒来的飞鸟又被震得昏死过去。 雷光撞大地之后,锋锐到了极点的渊峙枪尖,洞穿虎妖头部的土黄盔甲防御,撞进它如同玄铁般的头骨,再度发出洪钟大吕相击的钟鸣。 渊峙长枪只停顿少许,又势如破竹般猛烈贯穿向前。 长枪贯身。 枪头穿过大如山包的虎头,如同热刀切入坚硬一些的羊奶奶酪,虎妖咆哮声戛然而止,那双散发绝世凶威的赤色眼瞳一刹间变得空洞黯然。 林渊错身而过站在虎尾,双手握着枪头,一脚踩住虎妖大腿,青筋暴起的手背再度用力,一把将枪拔出。 虎血喷涌,洒了法相半边身子,天幕上妖气迅速消退,明净的月华重新照落,洒在都天神霄相身上。 一刹间,虎血和月华重叠,各染半边,为这具至高道法的法相渡上半边凶残与半边柔和。 赶赴而来的京师强者站在远处看呆,停下脚步没有再向前。 御空而来的皇家隐藏修士,亦是顿在天空,陷入长长的沉默,眼神闪烁异光的望着那一道擎天立地般镇世身影。 这一夜过后,怕是任何一方都要重新估量这位独自斩杀七境大妖的青年道修。 战胜和斩杀,完全是两种结果。 何况,还是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他们竟只来得及赶到战场边缘。 一旁,殷溪兰也恢复常态,两只手各提一只鹰首和蛇首,忍不住目绽异光。 居然,比她杀六境都快…… 银色雷光涌上身躯将半身的虎血尽数挥发,继而光华敛去,都天神霄相如同萤光散开,百丈庞大的法相身躯渐渐恢复为正常人身。 枪锋一抖,血腥气也尽数抖落于地,丝毫不沾。 京师众强靠近过来,忍不住吸气打量恢复正常的塞王世子。 司隶府所属一名,掌管西南大片州府司隶卫的五境四品监察使也在其中,被看见后,赶忙上前拱手作揖。 “将虎骨运回京师,拆解后用作军需,骨做兵刃、皮作凯甲,到时列个数册与我。”林渊平静道。 这名高品武官反应过来,赶忙抱拳应‘诶’。 这时气氛才算稍稍打破,这些分别来自各衙门、军队的四、五、六境高手们足有几十名,全都可以算是朝廷供养的强者,给予了至少五品的京师武官衔,其中寥寥几名六境更是授予正三品甚至从二品的高阶武官官身,堪比六部重臣,比一地州牧刺史都高。 至于之前那两道拔地而起的长虹身影,并没有露面。 可能来自天礼寺,也可能直接听命于皇帝。 林渊开口淡然吩咐后,场上才哗然喧闹起来。 掌管内、外两城防务的一名城防军副统领腮帮吸气,环绕着也恢复正常体态大小的斑斓虎妖:“世子殿下威武啊,俺还是头回见到七境高手陨落之景,这具妖虎都死了,威压竟还恁强,让俺心生悸动。” 一旁有人七嘴八舌的附和,以及喟叹恭维。 林渊被众将围拢过来前一刹,余光瞥到殷君殷溪兰丢下两颗兽首,身形又如暗影般消失于山林中,一如她之前出现的方式。 这与周遭振奋的众人截然相反。 众高手似乎也将先前那道冲天剑光算作在他身上,认为是他抵挡住了三妖袭击京师。 只有林渊一人知道先前是谁凭一己之力抗住虎、鹰、蟒三妖,又是谁散发剑光预警。 殷溪兰不争,好似也不爱名。 …… 偌大京师被京郊大战吸引,这座人族圣城里,众高手有的赶赴西郊,有的拱卫皇宫,还有一部分巡逻长街。 禁军衙门却是陷入一片冰冷之中。 此案首犯之一澹台翰,死了。 林渊将之丢到宁王府让禁军看押,却因为大战产生波动混乱,禁军众高手分派多地,一个看管不慎,这名白衣修士公子哥看见宁王府兵散落的匕首,调动体内残存的修行灵力御匕自杀了。 大统领张昭仿佛一下苍老十岁,摘下头盔后陷入深深的沉静。 禁军衙门内其他武官,同样悲戚般的沉默。 禁军完了。 此轮过后,所有的怒火都将聚集向禁军衙门,他们在座的高官,一个都跑不了。 反观魏王府兵,一座亲王府里的私军,不但及时保住宁王府最后人口,还将那名剑州口音的刺客活捉,看守的严实。 难不成他们禁军比起北境边军,真的差的如此之大? 众将唉声叹气的想着。 大统领张昭如雕塑般端坐在首位,心中思绪同样难止。 禁军承平太久,久到已经松懈,大部分人不知战争为何物,甚至连战场是何样恐怕亦不清楚。 他应该庆幸,庆幸禁军只负责皇城和一部分内城,宫城是由天子亲军御林军负责。 要是宫城出了差错,就绝不是丢官那么简单。 他似乎是时候,该走出这座京师看看…… 第71章 百万白银,丞相府邸 大战后续清扫不由林渊过问操心。 自有各军衙配合着将这场惊动了方圆千里生灵的斗法处理妥当。 虽说如今大景王朝已历经数百年风雨,各地州府面对中枢不能说还如开国之初那般政令绝对通达、无丝毫阳奉阴违,但至少朝廷中枢的强大威信仍旧在,且比往前倒数的数个朝代要强的多。 处理此事还算轻松,没有将恐慌散出京畿之外。 三头高境妖兽躯体的分配,也让城防军刑部等军、衙好生期待了一阵。 高境妖兽的鳞、皮、骨、筋、肉,甚至内腑、血液等,都算至宝,几乎没有一处是废物。 如今人国已经不是几千年前茹毛饮血的原始部落,已有自己的生产体系,大部分物件都有了成熟的锻造技法,一些甚至要比妖兽粗糙的骨刃要锋利、坚固的多。 然而高等妖兽之物本身有一种兽性,具备一丝玄奇异样,几乎锻造一成就可称名器。 法宝兵器分:利、名、玄、灵四等,灵器已不现世,玄器便是最高等,天生而成的‘名’器,可窥珍贵。 修行界与江湖有明码标价,一头五境妖躯可值万两,六境飙升到十万,七境兽躯高达百万白银。 此次,林渊血战一场,足赚百万。 妖躯暴利,修行界与江湖自然而然催生出一种名为‘斩(捉)妖客’的行当。 人国与妖国之间矛盾日益渐深,斩妖客就越受尊重。 妖视人若牛羊,人亦视妖为畜生。 两族互相攻伐,彼之英雄,便是吾之仇寇也。 林渊是人,自然视自己的家国为重。 杀妖时慈悲手软,才是对天下人族亿兆生民最大的残忍。 普度众生,那是天下大统之后方才该考虑的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必先除之而后快。 …… 殷溪兰丢弃了所有妖兽躯体,三头大妖斩杀所得全归了林渊。 各大衙门、军府对天生的坚韧皮甲、兵刃很感兴趣,争相高价购入,最后经司隶府主持,共卖得白银二百一十万两。 其中自家司隶府包揽了整具七境虎躯,府牧钟会做主,拿出一百五十万两给予林渊。 这个价格算得上厚道,毕竟虎妖战斗时都被林渊捅了个对穿。 御林军、城防军、刑部、大理寺、宗正府等也有武力执法机构的军府、衙门分了另两头六境妖兽,凑足六十万两。 哪怕是以林渊的身家,看到足足二百一十万两雪花银送上门,也是忍不住倒吸凉气。 这些京师的府衙果真有钱。 皇帝陛下对此视而不见,显然这些银两还都是来自正途。 不愧是天下首善之城。 世间最富裕、最底蕴、最繁华之城。 钱款两三日就到了,林渊差遣韩青等几十骑将其中六十万两送到天礼寺。 殷溪兰不要,但他不能装作没看见。 最初若不是有她阻拦,事情不会结束的这么爽利,秦中已脱逃的可能也要大大增加。 对于这个女子,林渊感觉到一股复杂。 她明知道宁王府将要惨遭灭门,但仍旧选择去阻拦几个大妖。 或许在她心里,一座宁王府、一个宁王郡主,与偌大京师比起来,不过是微不足道。 这种绝对理性,被众皇子称之——冷面冷心,也就不为过了。 她似乎也受了伤,一人面对百兽之王的虎妖、占据天空的鹰妖、盘踞地表的蟒妖,本命玄兵还不在身侧。 林渊陷入考虑,要不要把那柄青锋长剑还她算了。 …… 喜气的战利品瓜分结束。 就到了哀事了。 禁军一连惨谈数日,连妖兽躯体的竞价都没有参与。 有功就有赞扬,有错就有攻讦。 司隶府官员们连续上书称赞林渊此次解京师之危,堪当大功。 都察院的御史们则连奏数十疏,猛参丞相府、禁军。 丞相府长子秦中已罪大恶极,残害宗室,屠大宗正宁王半门,乃大不忠、大不孝、大不仁、大不义之徒。 丞相秦成林包庇子嗣酿成大错,该当同罪。 禁军府衙松懈散漫,以致宁王阖府遭难,又看管失误导致贼子之一,不知名白衣修士自尽,实乃重大失职。 都察院众御史请立斩禁军大统领张昭。 流放其余统领、副统领。 一时间京师再度激流涌动。 哪怕市井中小民也能感受到,天上乌云仿佛沉下京师,凝重的令人心惊胆战。 张昭根本不敢辩解,连上三道请罪书,自请解去官职,往边关州府做一总兵。 地方总兵不过是四品,而禁军大统领之职乃正二品,且一个是地方官,一个是京官,近乎天壤之别,地方州府总兵无诏令,一辈子都不得入京,林渊知晓后也是感叹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糙汉子,够果决。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总好过降职或开缺留在京师被报复。 至于家眷,宁王这样的人物,不至于会不顾脸面对付他一个失职官员的亲属,该报复也是报复秦家。 如果说防守皇城、内城的禁军府衙,还能勉强归为失职。 那丞相府这座风暴中心里摇摇欲坠的府邸,就没有丝毫狡辩的可能。 中书左丞相秦成林只上了一道奏疏请罪,而后在御林军、司隶府、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五法司缔结的审议班子到来之前,这位秦丞相就自行脱去了官服,与纱帽、官印一同摆放在府中正堂大木案上。 一句辩解反抗也没有。 儒文思想中,父为子隐,子为父隐;论的便是父债子偿,子债父偿,一人犯罪,宗族连坐。 的确没什么可辩解的余地。 五法司来人望见这样的中枢宰辅,后者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年。 心中亦叹惋连连。 平心而论,当代丞相不算一个庸官,反而是个颇有能力手段的干臣。 酒、色、财一一不爱,唯独爱权。 在皇祖的支持下操控朝局、任人唯亲、党同伐异,霸占宰相之位长达二十余年。 总体上却不曾出过大差错,算的上一个,在国家历经数百年风雨慢慢沉朽之时,勉力维持的缝补匠。 可惜出了这么个逆子,数十年仕途风光,一朝化为乌有。 秦成林只穿一件素服,头上已经花白的长发用一根木簪扎起,披散在背。 他看向已经泣不成声的大长公主,可见年轻时俊朗的面庞上,竟流露出一丝温柔,伸手轻揩去妻子不断涌出的泪水。 “佛门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咱们夫妻共渡三十余年算不错了,世事无常,谁也没有一定不倒的道理,不要为我伤心,我死而无憾了。” “丞相府住不得了,好在你的大长公主府还在,是为夫连累了你,反倒希望你怨我,心里才好过一些。” 大长公主已经年过五十,此时在秦成林面前却依然像当年初见榜眼郎的小女子。 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五法司的人有些尴尬,只好沉默站在堂外扭过头去。 庙堂官员间都传言,大长公主妒霸,不许堂堂宰相纳妾,甚至连府中侍女都不要容貌美的,此时看来,丞相反倒像坦然接受的? 众人也不急这点时间,既然秦成林已经主动伏法就不会逃,让人家夫妻作个告别,这点人情还是能给的。 约半盏茶功夫,大长公主停止了梨花带雨,秦成林的袖口也湿了半片。 他平静转身,朝堂下昔日的下属、同僚轻轻点头,一人在前,向刑部天牢走去。 京师中各府、衙都有自己的监牢,作用不同,京兆府的只管京师地界平民百姓之流或作过渡用;大理寺监牢于复查案件之时所用;司隶府的通常关押罪大恶极且武力高强之辈,要拷打审讯,或者由司隶府自己抓的也在。 秦成林作为国之重臣,自然知道自己该去哪。 以素身走出那等闲五品官都没资格跨入的门槛,他脚步微顿,最后回头高望一眼高耸门楼、宽阔府门、以及白墙青瓦飞檐斗拱的大府建筑。 秦丞相在这儿住了二十年,秦中已在这儿长大,这里曾是他权柄最耀眼之时的见证。 只一眼扫过,他便转身,不理会周遭逐渐聚拢的南城文官,步履不紧不慢登上五法司准备的简陋马车,充作囚车所用。 …… 第72章 成康伯府的邀请 丞相秦成林被投入刑部天牢定完罪,却是没有被立即判死,只是五法司抄了丞相府,收回整座官邸。 抄家之后,在丞相府抄检出约白银十万两、黄金三千两、古玩字画珍奇财宝折价约三万两;总共抄检所得十六万两。 十六万两,就是十六万贯,一亿六千万铜钱。 光凭丞相的正经俸禄自然不可能积攒出如此这些家财,哪怕二十年也不可能。 所以,丞相贪墨受赂了。 此条罪名,算是一条不小的罪名。 秦中已通妖所做之事并不好明晃晃写在公文上,只能模糊概括,而这条受贿罪名便很关键。 然平心而论,十六万两对于一国之宰二十年积攒来说,实在算不上大贪,至少跟他儿子那满府的金银相比,不过冰山一角中的一角。 只是对于平民百姓来说,的确是多,多的不像话。 但偌大的大景王朝,如今哪个官吏敢说自家清清白白?地方上一个四品州牧刺史可能都不止这个身家,何况一品大员。 或许这就是秦成林没有马上被判死的原因,林渊如此猜测。 皇帝陛下与皇祖的博弈,应该这才进入白热化。 中书左丞相下马,本就大动过的吏部再次受到整治,上一次因为拐卖事件动的是尚书、侍郎,这次则是部内各中等官员。 连带着礼部官吏也遭到波及。 某位在野大贤上任中书右丞相,好似曾是先帝的六部尚书之一,因为年迈辞官归隐,走时被赠予太子少保衔。 中书省是朝廷中枢最高机构,理论下辖六部九卿,分设左右丞相。 只不过平常之时左右丞相只有一个在职,就如都察院左右都御史一般。 这个中书右丞相,林渊推测十成十忠诚于皇帝,就如钟会一样的铁杆皇党。 皇帝陛下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却是暂时推测不出。 扳倒皇祖? 这几乎不可能,皇祖扳不倒,也不能扳倒。 大景皇朝明面上只有这么一位九境修士,九境就是修行之路的顶端,皇祖几乎可以说无敌于天下,同时也是国朝真正的底气所在。 九境强者一旦发狂,任何国家都难以承受,都要万分谨慎。 陈朝末年时期就是没有了九境修士,甚至连八境都没有,整个国都才被妖国成契一锅端。 帝与太子被牵羊礼,皇后、太子妃被收入房中,王公大臣宗室贵胄全部沦为奴仆,妻妾尽数充作了妖国高层的妾奴,传闻当年陈朝皇后还被妖国一位国公圈禁诞下子嗣…… 百万工匠被俘北上,亿万金银、布帛、粮食进入妖国,造就了百年前兴盛的大成契,屈辱之感则弥漫中原王朝百年。 若不是有大景太祖等人奋起,几十年内驱逐妖虏恢复河山,如今国将不国,人将不人。 所以,林渊认为皇帝陛下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应该绝不会与皇祖撕破脸。 林渊只能推测,或许当代陛下想收归一些权力,为下一代扫除障碍铺路,或许他干脆就想自己成为皇祖那样的九境,取代皇祖的地位,为子孙后代谋。 但,林渊是不太相信今上能成为至高修士的。 也入过几次宫,有过几次当面奏对,林渊自信还有些眼力。 仔细一数,当今陛下修道也有十余年了,然气息、面相属实是不敢恭维。 还没宁王气色好呢。 修道、修行、修长生,也是讲资质要天赋的,陛下显然不具备这方面的天赋。 赵雨镰、赵雨岸或许还有可能,两个皇子一人修武,一人修文。 赵雨镰的实力很扎实,应该是战阵上历练出来,与寻常四、五境武修拼上一拼,不成问题。 至于赵雨岸,修儒文不修到高深虽无有战力,但清气凝神、心旷神怡,胸有浩然气也百邪难侵。 身在京师,不得不多思、多想。 少过问政事,其他的倒是可以略微展露一番了。 此前林渊将七境巅峰的战力暴露,便是要在这场搏斗中让各方心存拉拢或顾忌。 没有价值的棋子,连上桌的资格也没有。 …… 不管如何说,除掉秦中已这个眼中钉,也算是稍安心了些。 妖国案也暂时结束,他减少去司隶府次数,回归大本行,游山玩水、浪迹市井。 京师大到出奇,京兆府统计京师人口已超过七百万,加上京畿地区各县,怕是要破了千万。 宫城的景致自不必说,皇城各府的园林也是一等一,内城、外城的商贸也尤为繁盛,酒楼戏园、青楼画舫、乐坊茶馆、勾栏艺社,鳞次栉比星罗棋布。 得知林渊闲下来后,下属王展年邀请前去家中做客。 他说父亲成康伯,十分期盼殿下能摆驾伯府,与同属勋爵阵营的魏王昔日袍泽们聚上一聚。 勋爵阵营便是有战功封爵的武官,包括王公侯伯子男,魏王是最大的勋爵,也是这个阵营的领头。 林渊拿到王展年这个摸鱼划水老油子腼腆呈来的请帖,稍稍意外后便答应了。 魏王府在京的传声筒就是这些同阵营的勋贵们,他们负责与文官斗智斗勇争粮争饷;而勋贵世家在外的功劳来源及话语权保障,就是魏王府,北境边军悉数掌握于魏王府。 林渊知晓与这些人交好,有实在好处。 而且不如擅自结交文官、宗室那样过界。 正好也想看看‘魏王昔日的袍泽们’,在京是个什么样。 也没有多远,勋贵武官基本住于西城,几条街巷的距离。 挑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命王府仪仗队摆开规模,持礼旗、礼戈、礼盾,上王驾,二十骑开路前往成康伯府。 王爷的出行标准大抵如此,宁王世子经常大摇大摆的以示尊贵,不过林渊平日里不爱这么用,一是繁琐、二是向司隶府那帮大老粗摆阔,就像给瞎子抛媚眼。 不过此时是以魏王世子的名义到访伯府,自然不能省。 成康伯是开国初就传承至今的老牌伯爵,不出意外王展年将来也能世袭,因此伯府占地颇大,达到二百亩。 到了之时,成康伯已领着几个儿子等候在宽阔的府门前。 让林渊有些意外的是,另一位下属高铭也在,站在成康伯旁边的一位中年男子,似是他父亲。 原禁军统领之一,高乘风。 武勋和武官都在西城,也没有显得很怪异,林渊转而看向成康伯。 王、公、侯、伯、子、男,六等爵位制,宗室与武勋皆是如此,其中王爷与国公超品,侯爵一品,伯二品,子三品,男四品。 理论上说,一位伯爵比肩六部尚书级别的文官,不过权力多寡不可同论,文官一品便到了顶,却代天子掌偌大国政。 成康伯上前躬身作礼,脸上流露出喜不自胜的笑意,“参见世子,展年全仰赖殿下提携方才在司隶府站稳,一直未有机会拜谢,真是……” 王展年在自己父亲的招手下上前,脸上收起了平日里的跳脱诙谐,恭恭敬敬的行礼。 这时,他不忘将一旁的高铭也引入视线中,“殿下,高大人和高铭也在。” 原是禁军三品统领之一,现如今被一撸到底,成了无官无职白身的高乘风,脸色有些惭愧的抱拳:“今日刚好拜访伯爷,没想到殿下来了,也未将行头修整的好些,惭愧惭愧……” 林渊对他在此的目的心知肚明,但也没点破,反而亲自扶起这位汉子,笑道:“怎会,都是武官行列,难得见上一面说什么惭愧?” “何况我与高铭乃上下同僚。”顿了顿,用略带玩笑的口吻转向成康伯,“伯爷,难道你介意?” 成康伯匆忙摆手,也笑道:“高兄,你嫌弃我这老破府邸不成?怎么还替我跟殿下惭愧上了。” 一番话说下来,高乘风也笑了。 气氛慢慢融洽。 一行人进府,照例林渊走在正中,成康伯稍先半个身位侧方领路。 在府内,林渊见到王展年的母亲。 宁安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妹妹。 准确来说,成康伯还是驸马。 皇家宗室的公主、郡主一般都由勋贵阵营来娶,一是惯例,二是体面。寻常人家娶了之后便不会再授予太重的官职,但又需要让皇家宗室体面,本就有家底、爵位、俸禄的勋贵正好合适。 宁安长公主没有太过特殊,至少不如大长公主那般张扬强势,从成康伯府有好几个庶出子女来看便可知。 面对林渊,主动先行呼唤。 林渊见礼后,转而与成康伯几人来到府内正厅。 几句开场寒暄,他主动将话题引向前禁军统领高乘风。 “高大人以后有何打算?” 礼貌性质的添个后缀,林渊以闲聊口吻看向坐在下手位置的中年壮汉。 高乘风正襟危坐,苦笑一声答:“此次禁军重大失职,高某对如此处罚绝无半点怨言。” “只是卑职天生忙碌命,几十年都不曾停下来,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再替国家卖力。” 林渊笑笑,随口道:“高大人对国家忠心可鉴。” 说完这话,他陷入沉吟。 场上气氛慢慢淡静下来。 在场几位武官或武官子弟都是明白人。 高乘风能否再出任,就在面前青年的几句话语间。 未来的司北王魏王、现司隶府左卿,识得司隶府牧钟会、宁王、都御史,甚至传闻,连陛下选秀选出来的秀女都舍得赠与面前不过刚刚及冠之岁的青年人。 只要他愿意开口,手指稍抬上一抬,还会有人继续盯着高乘风那点失职不放吗?过错都由张昭担走了。 高乘风还会继续蹉跎叹息,愁苦没有地方效力? 官复原职就不说了,一个地方州府的正四品总兵,有的难吗? 光是魏王府本身,就管着十六个总兵官! 还是边境实权总兵官,有些实打实战功,再有魏王一封荐举信,回京不是板上钉钉。 林渊沉吟了片刻,稍抬起眸子。 成康伯、王展年悄悄放下了茶盏,高乘风与高铭有些紧张,暗暗板起了腰杆。 第73章 武将对外至高荣耀 高乘风这副态度正是让林渊打算帮他一把的原因。 如果他表现出一副怨天尤人的神情,或者对被牵连有所愤懑,那恐怕他就要撒手不管了。 有敬畏知底线的人,才知道感恩。 不过,高铭怎么也算他的半心腹,适当拉他父亲一把,更容易建立感情。 缓了缓,林渊温和道:“不知高大人对辽州防务如何看?” 众人闻言精神一振,看向前禁军统领。 这是要考校?也对,作为边境塞王之子,任人唯亲不重要,但这个人一定不能没有能耐。 高乘风也知晓利害,思索片刻,正色答道:“辽州乃我大景九州重镇之一,也是北境东北方向防守妖国最大的城池所在,扼守着东北境、中北境交通咽喉,同时也坐镇国朝从南到北的海上运粮重港,此州历来不求建功但求无过,只需镇住原地就可保北境其他八大边州防线稳固。” 林渊微微颔首,不是个好大喜功的人。 坐镇这种地方就怕急功近利,高乘风这种稳扎稳打的武夫应该能胜任。 林渊虽在京师,但来自边境的消息却并非一无所知,幽州魏王府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抄送公文谍报入京,让他观摩阅览。 辽州总兵前些日子因公受伤不能继续统管辽州军马,回到了后方幽州养伤。 幽州府便是北境魏王府所在,也是整个北境十六州的中心,气候相对边塞其他州府要好得多,文化商贸兴盛,人口也破了百万,堪比一些腹地大城,甚至比更早一些朝代的都城都强。 魏王府正要拟定新任辽州总兵,林渊倒是可以修书一封送去幽州魏王府,让自己的父王老爹参考参考。 通常一州的治理分三部分,政务、军务、刑察,总兵只管军务,与刺史、按察使同级,并不是说给了总兵官就给出了一州,要谨慎到举棋不定。 林渊看向那双期待的眼睛,道:“高大人对边务颇有见解,留在京师蹉跎实在可惜,我愿与我父王修书一封举荐你前去,不过具体任命要看他的意思。” 高乘风赶忙起身拱手作拜,“多谢世子殿下垂青,高某省的利害,只要能为国朝效力,无论何职都甘之若饴。” 在场其他人纷纷捋须露笑,能得到魏王世子举荐,就算做不了总兵,其他四品武官之职也总会有的。 总好过留在京师苦巴巴等着起复,禁军这些年的确是缺乏操练,连带着军衙里的高官也失去了锐性,去边境历练一番,说不准将来更得信赖。 几番谈话间,一个比肩一州刺史的官位就几乎落了地。 成康伯在自家庭院园林的桃花树下摆开宴席,听风品酒,闻花尝佳肴。 还将自家养的歌姬舞女统统展示出来,在宽敞庭院的桃花树下凭风起舞。 舞女们个个纤细窈窕,腰肢软韧,舞动带香; 手指纤纤如葱白的歌姬,也拨动琴弦发出悠扬乐声,为这舞姿增添一抹动人。 林渊坐在首位,静静欣赏。 歌姬舞女一般都是家养,签订了契约到了时候才能恢复自由身,专职练着自然做的好,样貌也算得上出众。 不过要是与魏王府里的侍女比起来,就差上了一些些。 例如那两个宫中送来的秀女,受地方各州府选送,容貌身姿都堪称一州、一郡之拔尖。 不多时,府外传来些喧闹响声,有下人来报,成康伯府附近的勋贵门阀看到了魏王府车驾,赶来求见。 领头的似乎是一位侯爵。 成康伯赶忙亲自去迎,林渊很快看到一位年纪老迈的老大人进府来。 一旁王展年悄悄介绍,这是致远侯,也是勋贵世家中坚挺的门楣之一。 林渊恍然点点头。 开国数百年,如今勋贵中还能保门楣不堕的,只有一王、三公、四侯、六伯,其他因为战功而封爵的勋贵世家要么失去了权势沦为二流世家,要么爵位在传承过程中出现偏差,干脆就降低的太多已经不入流。 一王、三公、四侯、六伯,总共还剩十四座勋贵府邸仍然坚挺在京师这座浩大恢弘的城池中,相比那多达千万的人口,这点府第着实算不上什么。 所以显得弥足珍贵,十四座府邸,象征了勋贵阵列的门面,在京师众多官员、贵族中,则代表了开国靖边的莫大荣耀。 年岁已经过了古稀之年的致远侯进府来,林渊也得给他一些面子,起身相迎,面带笑意。 致远侯看起来是个有些古板之人,一板一眼的朝世子殿下行完礼,才慢慢开口,“老夫已经七十有六,没想到还能在京师见到下一任魏王,当年我追随殿下祖父追亡逐北覆灭西北羌人部落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林渊笑道:“侯爷的孙辈会重现这样的荣光,我们下次要灭亡的,定不只是一些西域部落,会在那三大胡国境内,封狼居胥。” 有好事者给武将的对外至高荣耀列了个榜单,后来被朝廷官方也采用。 分别为追亡逐北、饮马瀚海、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直捣王庭。 追亡逐北最轻,指的是西域那些没有建国或建了小国的部落,如羌人、柔然人。 饮马瀚海形容率军深入敌境,在三大胡国的母亲河瀚河投鞭断流,这时候代表官军已经攻破敌军边防,开始势不可挡的劲头。 封狼居胥,狼居胥山是胡人的神山,在此地祭天,无异于已经攻破他们的王帐,灭亡其国,已有灭国之功傍身。 勒石燕然,则就已经不是形容胡国,而是指大妖国成契。成契境内腹地有一座燕石山,若能率军抵达此地,在此山刻石记功,将比封狼居胥灭亡胡国还要高等,代表国朝大景已经在战阵形势上压过妖国成契,率军打入其国。 直捣王庭,是那最终极之功,王庭代指成契国都,捣毁王庭就是灭亡妖国。 但这终极之功已经数千上万年空悬了,自妖族形成部落规模以来,从未有人实现过,以至于近乎成为一种奢望,让有些人将勒石燕然、令其后移防线万里,视为人国所能做到的最大成就。 第74章 卫国公府 林渊的太祖父,初代魏王,曾经完成追亡逐北、饮马瀚海、封狼居胥三项大功。 并差点完成,勒石燕然。 可惜,那时候京师已经实在无粮可供、无银可拨、无兵可调,偌大的京师快要节衣缩食到用裤腰带将腰给勒断,太祖皇帝万分无奈,让林渊太祖父自己决定是否班师。 初代魏王,林渊的太祖父,咬牙拼杀到燕石山百丈,眼看就要完成那旷世之功,然而造化弄人,妖国王庭援兵来袭,仰天长叹后只得恨恨调转马头,带着仅剩一股信念的王朝最后骑兵精锐,与后方的军队汇合,以图保存火种。 没成想,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燕石山近郊,也是最后一次。 …… 致远侯的话勾起了林渊对家族历史的回忆,恍惚中对那位从未谋面过的太祖父感到一股万分惋惜。 那时候,太祖皇帝与他太祖父的君臣情谊,简直真挚到了极点,堪称千古楷模。 君不疑臣,臣不负君,共同完成了不知多少朝代未能做到的震世大功。 或许也是因为如此,皇室与林家才能将这份香火情延绵了数百年之久。 致远侯道:“殿下可用完膳了?” 林渊点头,耐心倾听这位老侯爷有什么‘指示’。 他下一刻果然露出一些笑容,“老卫国公已经病的起不来床,但听闻了殿下驾临成康伯府,执意起身要来相见,被老朽擅自拦住……能否请殿下与我一道,去见见老卫国公?” “唉,论起来,他才是先魏王真正的副手,可惜却未能见到先魏王最后一面,当世他因伤回京,为此悔恨了数十年,如今怕是也等不到现魏王了,殿下能否……” 林渊一下肃然,立即点头,“好,我随老侯爷去。” 先魏王就是林渊的祖父,病死在了任上,林渊父亲当今魏王匆忙中去北境接任,直到两年后才将先魏王棺椁扶回京师安葬。 如今这位卫国公如果真的已经不妙,怕是也一样见不着林渊父王,这对于勋贵之间还保留的真挚感情来说,无疑很难受。 告别成康伯及宁安长公主,林渊与身后跟着的王展年几人,前往同在附近的卫国公府。 不远,隔了约五六个街巷,不到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国公府高大耸立的门楼映入眼帘。 卫国公,是用国名‘卫’作的国公封号,足可见爵位的珍贵。 一般来说,如果用吉祥词语作爵位封号,含金量不如有地名的爵位,如果是前朝国名,更甚。 因此卫国公府比成康伯府要显赫、华美不少,规模宏大简直不惧规格,府门楼墙雄浑大气,厅堂宽敞古典,园林嘉善,池塘、水池一应不缺,整座府邸占地几乎是成康伯府的两倍。 先得到消息的卫国公府已经大开中门等候,老卫国公的长子、次子,及几名庶子,加上孙辈等几十人早早等候在府门前。 一看到魏王府车驾,卫国公长子上前行拜礼,话音激动哽咽。 林渊下得王驾,亲自将这位已经两鬓花白的老人扶起,卫国公八十多了,长子也已经六十岁,连卫国府长孙都比林渊年纪大。 不过身份摆着,府门外几十人恭恭敬敬,甚至略显激动。 林渊用力握住面前老者的手,“韩大人久等了,快领我进去见卫国公吧!” 两鬓斑白的老者答应一声,转身引领面前青年跨过门楼往卫国公韩府正楼走去,一路亭台廊阁,最终停在一间重檐歇山顶的庄严贵气大屋前。 刚到房前,就可闻到房屋内传出的缭绕药香,看来的确是卧床多日矣。 接近九十岁,已然算是十分高寿,说不准其中还有修行丹药辅助在内。 林渊跨进,穿过屋内古典精致的陈设,雕花木桌、檀香木桌椅,屋顶彩绘着的仙鹤延年等图案,彰显了卫国公一生的辉煌和荣耀。无论是今上还是大景的历代先帝,对于功臣,至少表面上都是极其优待。 盖着被褥的床榻上,有一张沟壑苍老的面庞。 林渊快步走过去。 魏王,卫国公,魏和卫的读音几乎一样,甚至先秦春秋时期卫国就是魏国的属国。 理论上来说,韩家应该和林氏很亲近,但林渊走的道路与历代先祖父都不同,数月以前才从天师府下山,与这些勋贵并不太相熟。 不过现在亲近也不晚。 似乎是听见进来的脚步声,病榻上的老国公微微张开了眼睛,望见那一道深紫棉袍玉带的身影,目光上抬,一张卓然于群的俊朗面庞显现,天庭饱满英气却不失柔和,剑眉星目棱角又并不生硬。 一张天生富贵的面庞。 病榻上的老国公倏然一怔,陷入了一阵恍惚。 他伸出手虚空一抓,挣扎着要站起,忽然老泪纵横,哽咽出声: “王爷……您回来了啊?” 林渊心底忽生一股酸涩,大步上前,双手握住那一只已经枯瘦成爪的手掌不让其垂落,并将他扶起。 “老国公,我不是祖父,我是世子林渊啊。” 征战沙场几十年最终却要死在病榻上的老人,眼前那份样貌忽然破散,林渊年轻的面孔映入眼帘。 两份样貌却似乎在某一瞬间重叠。 老者清醒,苦笑一声,早已不剩几两肌肉的脸上满是歉意。 “原来是先魏王的长孙,老朽看错了,世子勿怪。” “你实在太像汝祖了。” 林渊摇头叹笑,“怎会怪,能与祖父相似是子孙的荣幸。” 老卫国公浑浊的眼眸中露出几丝淡淡欣慰,“我时日无多,世子能代父看望老朽,老朽感慨无尽,只是有几句话想说。” 林渊道:“老国公尽管说,难听之言吾也当是逆耳忠言。” 老国公颤巍巍做起,双手按住青年人饱满修长的手掌,仿佛用尽力气在说话,呼吸都急促了,“大景风雨飘摇,世子一定要帮助魏王镇好北境,万万不能重现壬辰之难,不然老朽死不瞑目!” “只要边境守的好,朝廷就还有几分转圜的希望……几百年兜兜转转,我大景又处在一个关隘,妖人、胡人、西域人、南疆人,虎视眈眈,一个不慎,将比陈朝末年还要悲惨……” “世子要答应我,死也要死在战阵!” 林渊面对那双慢慢褪去浑浊变得异常明亮的眼睛,手掌被抓的愈发用力,感觉像是在托孤。 这位老人,难不成还怕他投降么。 林渊沉默一下,道:“老国公过于忧虑了,大景不是昔日的陈朝……” 老人激动的打断,“不!比陈朝要更危险,如今的成契也绝不是昔年妖国,它太强了,只有与它真正交过手的人才知道这个国家已经到了何种地步,兵戈之锋绝不亚于全盛时期的大景!” “其境内十大妖藩国,每一个都远远强于一座胡国……” 老人一口气喘不上来,林渊只好伸手去捋。 他脸色如同回光返照般出现一抹红光,“世子最好有一日能亲自到成契去看看,看看它的妖藩国,看看它的都城王庭,这样才有更具体之感受。” “好在当代魏王还能替你抗住一阵,去吧,去亲自看看,先魏王让我建立了妖国暗线,我老朽了,全部都交还与你。” 林渊有些错愕,继而又恍然,大景在妖国内部也有暗线。 这样才对,凭什么只让妖国在大景内部肆虐。 老者伸出手颤巍巍指了指自己床榻的墙角,林渊定睛一看,有暗格。 他真元覆掌,凌空一摄,地砖挪开,一个木盒飞来。 老人打开,亮出里边一枚虎符模样的东西,用力按在了林渊手里,昏黄的眼眸中闪出灼灼光芒。 “北境妖国一百二十三名暗卫、整座卫国公府,从今以后,都归你。” “要看好大景啊……” —————————————— ps:今天爆发啦,两章四千六百字,一个好书评?(真诚) 第75章 老卫国公的托孤 看好大景…… 这个沉甸甸的责任忽然交到他身上。 林渊心里一时竟有些无措。 无论再怎么修炼,一个无可改变的事实都是,他今年才二十岁…… 不说与普遍四五十岁才渐渐抗梁的朝中大臣相比,哪怕是已经死去的秦中已都比他大了十岁。 多年的心境稳固很快又让他平静下来,看向面前已经形如枯槁的老人。 先让面前的老人安心吧,后面之事他可以慢慢来。 林渊轻轻点头:“好,我会的。” 老者露出欣慰笑意,将手中联络北妖国暗子的虎符重重按在青年手上,又口述了名单上的名字。 林渊很快吃惊,这一百二十三暗中保卫大景的暗子,有好几名竟都是他曾有所耳闻的妖国大人物。 哪怕其中大部分都只是分布妖国成契各行各业的中层人物,但仅是那几个已经爬到如高乘风般的暗子,就足以让他吃惊面前老人几十年的心血成果。 高乘风原先可是正三品的禁军统领之一。 纵使职责不同,但这个品级本身就足以代表许多东西。 交代完这多年心血,老人脸上露出无憾笑容,“只要拿着这枚虎符,他们就会听从世子调令,至少表面反抗不得,但世子使用他们时也一定要谨慎些,一来是暗子珍贵损耗心疼;二来这些人身居高位多年,也许滋生了些难言的心思,不过大体上他们不敢陷害的,只会耍些小手段。” 林渊点头颔首,表示记住了。 老人指了指自己的房屋之外,“暗子能在国外帮你,卫国公府会在国内帮你,将来世子回到北境,我会让韩渠在京师帮你维系勋贵情谊、于钱粮调动、朝中代言时鼎力襄助。” 林渊严肃下来,正色抱了抱拳,“多谢老国公。” 老人挥挥手,“谈什么谢,魏王府和卫国公府从来都是一家人……” 说着,老国公忽然低声道:“对了,老夫有一小孙女,名叫韩宁,殿下不如娶了吧,我走后也给宁儿一个归宿,旁的京师子弟如今看来不及殿下半分,让旁人娶走做祖父的不甘心啊。” 林渊眉梢一跳,不是托孤么,怎么又扯到婚事来了。 虽说这种临终前的联姻约定在大家族间挺常见,但方才还很严肃,这一下跳转的让他有些不适应。 “老国公,这婚姻大事,哪怕是我也不好自己做主啊。”林渊苦笑一下,摊手,想着搪塞过去。 老者却相当轻松的笑道:“殿下无忧,我这小孙女虽被我看重,但却是庶出。” “殿下无需以正妻之位许之,给以侧妃就可,按照王朝礼制,一字并肩王可有一正三侧四位王妃,给韩家一个侧王妃吧。” “也是韩家没有嫡出的孙女儿,只有这个虽有些相貌、身段,却是庶出的孙女还算拿得出手,论起来,哪怕做侧妃也有些不够格,是老朽有些强人所难了。” 林渊哪能听不出来这是以退为进。 面前老者一副惋惜连叹的样子让他不禁觉得好气又好笑。 但交托完大事,再为自家子孙打算,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先大家后小家,面前老人已经称得上十分得体了。 但让他自己就这样认下一位未来的侧王妃,总归是不妥当的,某种意义上侧妃已经不算妾,算半妻,之于宫中的皇后与贵妃。 林渊思忖片刻,道:“老国公,让我和父王商量一番可否?” “韩家也是高门,如此草率的口头约定不妥当,我父王想必不会拒绝的,到时派幽州魏王府的长史前来下聘礼,正式一些约定?” 老国公连连说了几个‘好’字,笑眯眯的握住青年的手背,仿佛等的就是这句话。 林渊无言以对,但也绝谈不上生气,只是觉得这个老头子也是蛮精明一个人。 但无论是当今世道,还是前朝千年,能这样先为国家计再为自家计,已经是极好的人,怎么能强求人家做一个无垢的圣人呢。 林渊出了老国公的卧房,在房外见到等候的卫国公长子韩渠。 韩渠在大都督府任职,为一名三品掌判官,管着国朝内部的军中刑事监察。 大都督府是个有别于兵部的军方衙门,主管全国军事调动,兵部则管兵籍、军械锻造及一切军方后勤保障;如此一来武官管军事,文官管文事,不至于出现外行指挥内行。 两个衙门之间也有渗透,大都督有时会挂名兵部尚书,而兵部尚书有时则也会任大都督府次官都督同知,林渊父王老爹,就是此代大都督,名义上管全国军队,但军务都由都督府其他武官负责。 韩渠借助了父辈的荣光,在大都督府中任三品武官,不过看起来却是像个文官模样。 一行一礼,都颇具儒雅。 “殿下。” 林渊扶起他的拜礼,“韩伯父就不用客气了。” “你我两家早就亲密无间。” 韩渠一边引领林渊往府内正堂走去,一边皱眉严肃道:“不成,礼是礼,情是情。” “殿下是王世子,理当受下官之礼,不仅是我,还有其他官员也该如此。” 林渊无奈,点点头不再说,一行人走到韩府的宽敞正厅堂,在这儿见到老国公的其他几位儿子。 这座府邸的人丁很兴旺,很符合一座超品国公府的状况。 但是林渊打眼一瞧,却是发现一点猫腻。 国公府的儿子们,大都从了文,只有老国公那位嫡次子看起来孔武些,如此一来,轮到下一代,恐怕就难有嫡脉的子弟能上沙场了。 嫡长子一脉继承爵位后,嫡次子的下一代就不算嫡,关系只会离继承爵位的人越来越远。 但是长子一脉似乎鲜有人从武。 这应会导致一些家长里短的争执。 或许,老国公想将长子一脉的孙女嫁给他,也有这方面考虑,有魏王府在侧,长子一脉地位无可动摇,嫡次子一脉没有了想法就会积极开拓。 处理这些大宗族内部的关系,很巧妙,也需要用心维持。 好在,他魏王府嫡系一脉向来晚婚晚育,这一代只有他一个继承人。 没什么可争执。 第76章 卫国公府的子女们 魏王府林家倒也不止他一个子嗣,他父王还有另外两个妾室生的几个女儿。 不过林渊自幼上天师府,与这些庶妹没有太多的感情。 但是姐姐妹妹什么的,不构成威胁,将来他也不会亏待了她们。 …… 视线转回眼前的国公府正堂。 韩家几个儿子恭恭敬敬的陪坐着说话。 为了加深联系,林渊也时有说笑。 老国公几位年纪不大的庶子庶孙想要出任官职,林渊也答应帮忙举荐。 引得这几个在韩家身份不高的年轻子弟一阵激动。 时间快到了,林渊起身准备离开。 刚走出厅堂,从府内长廊准备向府门走去,一个身穿干净劲装的少女,忽然冒冒失失闯进他与韩家子弟的眼前。 少女一身如同郁金香的金白色服饰,头上乌黑青丝用一枚金色发箍箍起,形成高高的马尾垂落身后。 一副干净利落的习武打扮。 也的确如此,她身上气息起伏,看得出来拥有习武之人的澎湃气血之力,打眼一瞧后,林渊发现这十五六岁的少女竟有三境左右修为。 韩家长子韩渠忽然严肃叱喝出声,“韩宁!冒冒失失的做什么?冲撞了贵客,为父非罚你不可,回去!” 名字更让林渊挑眉了,居然是方才在老国公面前谈到的孙女韩宁。 少女不顾自己父亲生气,倔强停在一行人身前,咬着红唇抬起秀丽螓首,似乎平时就是个不怎么受规则约束的活泼女子。 目光看向了正中间的林渊。 这时,老国公嫡次子也忍不住了,以叔父的角色走上前,声音稍低,带着温和道:“宁儿不要胡闹,快回去,世子殿下不同于其他客人……” 话没有说完,少女先摇摇头,低声答复:“我就看看祖父给我定的夫婿是怎样一个人,叔父不用担心。” 她朝着自己父亲和林渊所在方向郑重一拜,“父亲、世子殿下,打扰了,韩宁这就离开。” 说罢,这小娘子一甩马尾,又带着身旁气喘吁吁的婢女吭哧吭哧离开,来去带风。 让的长廊上一群人都摸不着头脑,只有林渊和韩家两个嫡子知晓内情。 韩家两人头冒细汗,有些不安的看了看身旁\/身前的一字并肩王世子,担心对方因为这越矩的冒犯而迁怒。 林渊却是莞尔一笑,挥挥手继续走。 韩家二人顿时松了口气,心头暗定,对父亲的决定有了初步认同。 临上车驾前,林渊想了想,转头对近前的韩家两位老爷道:“以后国公府若是有难处,就差人去魏王府说一声,不要客气,两家能有今日的情谊,应该维持哩。” 老国公精气神日益不佳,但孙女出嫁之事却没那么容易完成,林渊想让他走的安心些。 韩家两兄弟赶忙应诶,拱手躬身道谢,眼里流露出欣然光芒。 林渊颔了颔首,上了王府车驾,仪仗队、骑兵开路离去。 目送着这偌大的阵势远去,韩家一众兄弟松了口气,转回卫国府。 别看国公府与亲王府仅是一等之差,然地位权势绝不可相提并论,‘王’才是真正与国同休的身份,连古时候的君主都是称王,后来才高一等,称帝。 ‘王’之宗族已经不是普通世家了,是王族。 子孙一生下来就是王子王孙、郡主县主。 在大景,除了皇室那一家子,就属林姓最尊贵,比其他赵姓家族都尊贵。 韩家兄弟散开各做各事,韩渠和二弟韩梧回到正厅,叫来了方才冒失闯入的韩宁。 韩渠板着面孔,脸色肃沉,一见到这个娇养惯了的女儿,便斥道:“为父真是太放纵你了,让你养成如此不敬上下尊卑的毛病,方才是你能放肆的时候?” “幸好殿下不计较,否则光是你冲撞王驾的行为就是重罪!轻则打板,重则流放!” 听见好一番严厉斥责,韩家老二韩梧赶忙安抚兄长,“大哥,宁儿还小,好好说话。” 这个侄女虽不是长兄正妻所出,但聪明机灵、天赋出众,不仅老国公喜欢,他也颇为喜爱。 韩宁被父亲叫来就是呵斥,只得耷拉着脑袋,站在高高的重檐屋顶下受训。 全府里,她最怕的就是这个严厉古板的父亲。 韩梧适时转头,挑开话题笑道:“宁儿也看到你未来的夫婿了,什么想法?” 韩宁声音细微的嘀咕,“我什么想法重要吗,祖父和爹爹的想法才重要。” “反正将来我不是嫁与某个宗室,就是嫁给哪个公侯的后代。” 韩渠又要发怒,韩梧强行按住,对着嘟嘟囔囔的韩宁笑道:“这可不一样,无论哪个宗室或者公侯后代都比不上魏王府,你嫁过去自然而然就有了封号,不用丈夫为你争取诰命。” “无论是国公、侯爷,还是朝廷的丞相、六部尚书,他们的夫人皆要经过皇帝陛下同意封赠,才能拥有诰命这样的尊荣身份。” “王爷的妻妾却不一样,王爷愿意给,就能有,无需经过朝廷审议,自由度大大增加,而且是封号,比诰命还高一等。” 韩宁低头看自己红色的鹿皮小靴鞋尖,声音细若蚊吟的嘟囔。 韩渠气的拍桌,“说什么,大点声!” 韩宁倔强抬起头,咬着粉嫩嘴唇以对。 韩渠气的胡须翻挺,“你的逆女,我真是太骄纵你了,来……来人,把她押回去,没有我的命令,谁敢放出来就敲断腿!” 韩梧叹了口气,也不阻止。 心里头思索着一件事,他这个侄女,其实是有口头约定婚姻在身的。 与翰林院学士耿家。 只不过这个耿家,已经在京师风波中倒了台。 老爷子或许是忘了,也有可能压根没放在心上过,但他的长兄一定是记得的。 韩宁应该也记得,还见过耿家公子,才这样不满。 韩梧心里计较,其实也只是口头约定,长兄以前和耿家来往密切,一时兴起就约定了,但后来耿家发迹,不愿再与韩家这个勋贵门第过于交往,或也有点嫌弃韩宁庶女的身份配不上他们长子,所以就没有再提下聘礼。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耿家倒台,那点文人风骨和韩宁庶女的身份压根不值得过于在意,反倒应该利用此约定帮助耿家起复。 但韩梧更担心的却是,魏王世子会不会知道这事后,心里头膈应他们韩家。 …… 第77章 道法自然,儒释道 车驾回到王府。 林渊信步走去内院书房。 让一名侍女研墨、铺纸,而后开始写信。 【父王在上,儿臣敬拜: 儿自下山入京,已历数月,今日得空,执笔修书…… 】 先叙思念之情,后问身体安康,关心几个家人,最后林渊才在信中写到今日所得。 老卫国公是林渊祖父的旧部,以前几代人关系都很不错,甚至可以追溯到太祖父初代魏王时期,他如此交代后事,倒也不算很突兀,不过林渊还是将此事告知了父王林砚一声,并提一嘴关于纳卫国公孙女做侧室的事。 这样的暗卫力量无疑相当珍贵,极有利于北境对于成契的军事谋划,关键时刻或还能一击毙命,大大减少己方损伤。至于卫国公府在朝中的联络策应,也颇为难得,主要是这份心。 世子可以有正妃一人,侧妃三人,其余夫人、选侍、淑女可达几十人。 给卫国公府一个侧妃名额不算过分,政治联姻而已,谈不上什么感情,林渊向来也不是个很在意情爱的人。 到时,幽州大梁城里的魏王府派人来纳采、问名过后,也就定下了,不存在卫国公府那位少女同不同意的问题。 信件结尾,搁下笔杆,拿出火漆金印封存。 京师、幽州大梁城两座王府之间有单独路线专门差送信件。 幽州的州城名为大梁。 看着年轻的世子写完信,一旁秀女出身的侍女悄悄多打量了两眼。 她也是北方人,不过是西北女子,来到王府后原本只是内院一个普通侍女,后来府内一些人被遣送走了,才一步步升了等级,成为贴身婢女。 秀女,表面听着好听,但无论是在宫中还是王府里,都只是伺候人的角色罢了,她对自己的身份很清楚,从不作其它奢望。 将来只要能成为一位选侍或侍女,就会拥有品级,那就已经比原本家乡的县令都高啦。 “殿下,要用膳吗?奴婢去府厨为您传来。”她轻声道。 林渊闻听见呼唤,从沉吟中抬头,“不必了,你出去吧,我要打坐冥想一会儿。” 秀女应诶一声,躬身一拜,轻手轻脚走出关上房门。 林渊伸了个懒腰,走到侧旁的榻上盘腿,这间长十丈宽五丈的书房既是他平常读书、写字所用,也可以是冥想修炼的场所。 对于修士而言,七境以前要做的便是夯实自己的修为根基,修炼术法、武功、神通等,积攒体内的修炼能量如真元、真气、法力,突破一个个关隘。 虽然七境前每个境界突破后的神异皆不一样,但总体都是一个修炼方法,便是积攒修炼能量。 例如一境至二境,要锻打体魄、开辟丹田气府,修炼出修炼能量。 三境时一座丹田已经十分充盈,这时要另外开辟丹田气府,所以这个境界也称盈湖境。 到了第六境时,人体内三座大小不一的丹田都已经充盈到了极致,经脉亦被拓宽到一定程度、体魄如山,便要开始修炼‘意’。 以意化形,修炼超凡脱俗的更高层次手段,例如法相、投映、真身等等。 第七境时,自身能量积攒已经到了瓶颈无法再继续,唯有修炼‘意’,将意融入到自身的一招一式当中,乃至融入到灵魂当中,加持自身修为愈发饱满、强大。 这时候,修士会出现质的飞跃,随意一招都将比空有蛮力的六境绝杀之招要强,毕竟人体有极限,然意无穷。 这也是为何能一枪贯杀秦中已的原因。 林渊到了七境,要领悟通往八境的意,或者说自身灵魂足够圆满,这需要日积月累。 这个过程可能非常长也可能非常短,有人一辈子也无法突破至八境,而理论上也有一盏茶之间大彻大悟的可能。 不过这种一瞬通天的美梦林渊是不做的,老老实实冥想感悟吧,游历尘世对这种感悟有帮助,这也是要下山的原因之一。 当然,平时为了维持自身修为气血不跌,也要时常交手、补充。 人的身体越老,修为气血便会下跌的越厉害,林渊从此可以窥见九境却几乎跟太祖皇帝同岁的皇祖,每年要用多少天材地宝维持。 冥想的过程各有不同,千奇百怪,林渊的方式之一便是将感知力极致施展,刻意维持下约莫能投出几百里,反复消耗精神又恢复的过程就如玄兵被不断蕴养锤炼。 看天、看地、看众生百态。 看名山大川的构造,看大江大河的走势,有时也看一些修士战斗。 感知力不知不觉来到儒教的圣地,上林学宫。 林渊忽然好奇,上林学宫三位祭酒能不能发现他的感知力,于是朝大祭酒的小院投去。 上林学宫有一正两副三位祭酒,分别称大祭酒和祭酒;由于上林学宫本身也是朝廷太学,所以三位祭酒拥有不俗的官身,加太子太师、少师等衔之后不低于二品,甚至一品。 林渊挺好奇,都说儒文学派不擅长战斗,那号称儒教领头的三位老大人呢? 大祭酒的小院种满了竹树,密密切切全是翠绿,院子隐藏在其中宛如林中小屋。 看见了。 穿过层层篱笆木墙,看见两个白胡子老头在对弈,棋盘局况正胶灼,势如龙虎搏斗。 忽地,正在弈棋的一个胡子更白一些的老头顿住手中棋子,慢慢转过头,一眼睹向林渊感知力投来的方向。 仿佛一堵墙挡在眼前什么也看不到,脑袋也好似被人一掌拍中,眩晕感突袭而上。 感知力极速退走,消散前听见一个仿佛天音般的敕语。 ‘呵呵’ “……” 他有感好像是嘲笑一类的词,但已经没法再看两个老头的神情。 心里只充斥一个念头,很强! 将他感知力强行打回的老头,在意之一道的领悟相当强悍。 林渊似乎有些明白过来,儒教不是没有战斗力,而是直接走修意一途,哪怕是低境修士也去捉摸这玄乎其玄的东西,因而没有与其他类别修士那般一步一个脚印的打基础,显得手无缚鸡之力。 但等领悟到一定程度,却是可以直接飞升到七境乃至更高,就如那给他不亚于面对钟会之感的鹤白胡子老头。 退回之后。 林渊一瞬恍然,仿佛有什么通彻了一般,磅礴浩瀚的领悟之意如潮水倒灌入心中,灵魂也被滋养,停滞颇久的境界倏然松动,有踏入七境中期的趋势。 他迅速聚精会神吸收,不再游逛。 …… 上林学宫深处,林中小院。 两个实年都已超过百岁的白须老头,从京师方向收回目光,继续落子。 其中一个老夫子模样,正是被林渊赢去玉佩的祭酒之一。 他的对面,便是大祭酒,方才首先反应的老头,也是将林渊感知力打回的人。 “这家伙胆子不小,敢擅自窥视比他领悟意更高的地方,就不怕被联手打碎感知,落得个痴傻。” 听见大祭酒的轻笑话语,仍爱教书作诗词的老夫子也是摇头失笑。 “年轻人,艺高人胆大,我要是如他这般年纪就能有此等境界,恐怕比他还不稳重。” “国朝史上最年轻的七境,比皇祖亲自培养的殷君殷溪兰都早五年抵达,莽撞点也正常,吃了亏就会成长了。” “说不得他身上还有天师府那个老东西的底牌。” 提到道教第一祖庭那位当代道首,大祭酒若有所思的颔了颔首。 道教有七宗大掌教,但只有一位公认的道首,便是天师府当代大天师,张清素。 如果修行界也有血脉传承,那大天师张清素便是。 他乃道教创始者、祖天师、号太上祖师化身,张道陵的直系后代。 “道教内部能如此稳定,张天师有大功劳,虽出了元清宗这样的波折,但总归是除了朝廷以外最稳定强大的力量。” “壬辰之难这样的事,不会再轻易发生了。” 一旁老夫子认同般点点头。 要杜防那样的国难再发生,光是官方朝廷强大是不成的,修行界、江湖也要能扛事。 儒释道三教,地位上,当然是拥有儒文学派的儒教最高。 但低境儒修不具备战力,因此整体战力上,还得释教佛门和道教道门。 佛门太分散,八大佛宗理念不同势如水火,难以跟拥有同一信仰、强大号召力的道教相比。 “林砚送其子渊上天师府,的确是一步好棋。”大祭酒感叹。 老夫子想起那个,有读书人的机敏,又比武夫更凶狠的当代魏王,失笑摆手,“继续继续,别想扯开话题,你都要输了。” 大祭酒脸色一滞,脸色晦气,“你这老东西也不晓得让让老夫,回回杀得我掩面而去。” 老夫子冷笑,“你写出好诗词时,不也没见把我捎上让我也沾沾光?” 二老互唾揭短,另类和谐。 …… 京师,元清观。 同样有两人对坐弈棋。 不过却是两位貌美的坤道。 宁清秋结束这一轮闭关感悟,出来时京师风波正好结束,洛清婂结束暂管元清道,同自家掌教讲述了近日所发生之事。 两位修为深厚的道姑,气质却各不相同,仿佛两条大道。 宁清秋清冷如深秋,端庄高洁,羽衣神圣,仙姿飘飘,仔细看才能从那极致孤高华丽的外表中,分辨出一丝她婀娜体态散发的妩媚,这一丝气质与其它相比,显得格外难得。 洛清婂却有一股仿佛融入尘世的亲和,如玉盘、玉盏般柔和圆润,眉宇间透出悬壶济世、悲天悯人的仁爱,另添一抹宝相。 第78章 修行世家与修行宗派,已故的皇后 “京师局势原本如一汪死水,动弹不得,他的忽然闯入,倒是搅的形势开始变幻了。” “秦丞相的倒台,象征着皇祖势弱了?” 洛清婂捻着一颗清玉白子,目光落在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上。 她执白,宁清秋则执黑,后者刚刚轻扣下一子,发出一声轻微脆响。 “或许吧,随着钟会及上林学宫、清音寺那几个老家伙晋级,皇帝的倚仗渐重。” 洛清婂顺着话补充道:“如今还要加上天师府和魏王府,哪怕皇祖也要好好掂量一下,能否重现先帝旧事了。” “皇祖虽强却也老了,如果再年轻个百来岁,或许不能容忍有人如此不敬,但现在看着子孙相杀,应该也只会冷眼旁观了。” “不过对大景而言,朝廷话音统一,会是一个好征兆,皇帝陛下今后要做的事会轻松的多。” 宁清秋目视棋盘,轻轻点了点白皙下巴。 洛清婂心里清楚,这也是掌教师叔暗中襄助的,但她从来不对外张扬。 皇帝明明率文武一齐修道,为何反倒身体越发亏空? 为何国朝制度已经开始腐朽,朝廷反倒愈发干净? 那是因为皇帝的目的,从来就不是修道。 修道不过是手段,以此掩人耳目;暗中收敛志同道合之辈,囤积粮、银,以待将来可发之机,才是目的。 洛清婂不知道这些年皇帝到底积蓄了多少力量,却是知晓要在皇祖眼皮底下做,到底有多难,以往凭借皇帝身份用一分力就能达成的事,如今往往要使出数倍的气力、花费更多的精神掩护。 哪怕是铁打的身体,也要如这王朝制度一般磨损破旧了吧。 民间、江湖总说今上不施仁政、亏空国力,乃末代君主之像。 说元清道祸国殃民,蛊惑君上,乃道宗之耻。 谁又曾真正知晓内幕,知道背后有多少艰辛劳苦。 皇帝从来沉默,宁掌教也不作解释。 当今皇帝或许不是一个仁君,但绝不是一个暴君、庸君。 她的宁师叔,更不是个祸国殃民的妖道。 不止京师的元清观,大景各州、郡的分观,早已成了皇帝收敛人才集会、论道的庇护场合。 这样的作为,又有哪座道宗敢承担? 哪位至强又能如宁掌教这般慷慨? 洛清婂一向以自己这位性情孤高不喜争辩,轻飘飘揭过流言蜚语的师叔,为榜样和骄傲。 形势愈发向好,不久之后真相自会大白于天下。 到那时,什么是好,什么是庸,不辩自明。 …… 魏王府里。 林渊吐出一口浊气,睁开双眸,眸中绽放璀璨的紫金色雷光。 破层了。 七境中期。 感受着体内翻倍的澎湃真元,一挥一动间,罡风自起。 林渊露出满足笑容。 修士到了如今这个境界,每跨进一小步都要相当大的积累,花费数十年都是平常事。 据他所知,前代元清宗掌教就是在突破七、八之境时,太过急躁导致身消道殒。 七破八境,要经历雷劫洗礼,灵魂才会越发圆满,同时获得重生资格,哪怕肉身毁灭,也同样能依靠灵魂复苏,不会如低境修士一般消散于天地。 但恰恰就是这八境雷劫,不知扼杀了古往今来多少惊才绝艳之士。 抗不过就要死,就要灰飞烟灭,没有其他可讲。 以致修为强悍者多,长生者却少。 单论这一点,林渊就挺佩服宁清秋和钟会。 结束了打坐,走出厢房,呼吸到王府清晨清冷的空气。 京师已经步入十一月,盛夏已去,深秋冬时要来了。 除了在北境的几年,林渊也已经十年不曾见过雪,今年应该能在京师见到。 漫步走向前殿的路上,见到了他新任命的王府长史,随口吩咐多加看护城外庄子的佃户及庄园里的仆从,要多发棉衣冬粮之类。 刚走到承运殿,便听到通传,有人拜访。 承运殿是每一座亲王府都有的建筑,也是一座王府的正殿;与皇宫里的奉天殿(太和殿)相对,皇帝奉天,亲王承运。 仔细一问之后,发现是司隶府的来人,还是杨元钊、成盾两位镇抚使。 这两名坐镇京师的司隶卫高官,此前和他略有不睦,但随着与府牧钟会的关系缓和,也不是每次见面都冷面以对了。 不过这两个骄傲如雄鸡的家伙,让他一直没什么太大好感。 让人将他们带进来。 林渊瞥见长的面白肤净、五官细柔,有几分中性意味的杨元钊,手里捧着一个木盒,还用封条封了起来。 脸上又摆了一份臭脸,像谁天生欠他二百两银子。 “府牧大人让你们来做什么?” “不是说好放几日假,过段时间再去点卯吗。” 破灭秦中已的谋划,他也算有功一件,府牧钟会让他歇一阵。 杨元钊不仅长得像女人,声音也像,浑身上下只有名字不像,他道:“送样东西,左卿大人倒是躲得清闲,府里这阵忙的都快疯了。” 声音不恭不敬酸溜溜,加上那份臭脸,愈发让林渊目光冷淡。 “杨大人没长手吗,行礼都不会?上下尊卑忘了,还是你在钟府牧面前也敢如此放肆。” 杨元钊一愕,腰杆僵了僵,不情不愿的一只手抱着木盒,躬身下腰行拜礼。 另一位镇抚使成盾,天生一副机敏相,赶忙打圆场,“杨大人有公文在身,失礼忘却了,左卿大人大人有大量。” “这次也是府牧大人让我等给您送一份情报。” 林渊眼皮也不抬,忽略还弯腰躬身的杨元钊,径直看向成盾,“哪里出了事?” 成盾抱拳,正色道:“是您手下逮住的那个剑州四品剑客问出东西来了,府牧大人让我等送来一份,并叮嘱看完后尽量销毁。” 林渊闻言挑挑眉,安坐在大殿王座上的身子侧了侧,伸出了手掌,“呈上来。” 一旁的侍卫军统领韩青闻言走下王座台阶,从杨元钊手里捧过木匣,先检验了一遍完好以及是否存在猫腻,而后才呈了上去。 这位边军的大高手,恰好睹见那杨镇抚使已经变了的脸色,却仍没有被允许平身,不得不继续保持着姿势。 不由心底里哂笑。 再骄傲的人遇到殿下,也得低下头颅。 你一个四品镇抚使,若没有司隶府牧在后,连跨过王府门槛的资格都没有。 哪来的那么多臭毛病。 自家世子也是个颇会整治手段的人。 没有像他们这些莽夫一样,只会喊打喊杀。 偏不叫你平身,你就得一直躬着,能待怎样? 成盾也不好提醒,只得给杨元钊递了个安慰眼色,等上方那位年轻人看完折报。 下次,可长点心吧。 林渊打开手中折起来的奏报,来自地方上的司隶卫,主要是剑州。 剑州的司隶卫已经将那名剑客底细查了个底朝天,把他所有信息快马送到京师,并奉上其软肋,缉捕了他的家人、宗族,逼迫他交代偷袭宁王府的细节。 在一番大刑以及软硬兼施之后,这剑客崩溃般交代了一切,包括那名西域金刀客,以及自尽的白衣修士的少量信息。 西域金刀客知道的较多,自尽的白衣修士由于临时加入,只知是被一个入了侯府的读书人举荐,好似来自某个修行大世家,被尊称为公子。 西域金刀客暂且不提,来自大景某个世家的猜测信息,已经让林渊眼眸一眯。 从头到尾,他还没从那白衣修士身上得到一点信息,包括姓名、来路、修行路数等,他便自尽了。 在手脚筋脉尽断的情况下,抓住了万分难得的空隙,这般毫不迟疑的自尽,已然说明一些东西。 这是个从未暴露过的通妖世家,比起燕阴侯府都不会简单。 司隶府相关人员给出的猜测是,澹台氏。 甫一看到‘澹台’两个字,林渊心里的惊异不比知道皇祖曾想杀他少。 澹台氏,千年修行世家,也是当今皇帝已故妻子——毅安皇后的家族。 修行世家与修行宗派相对,十分注重血脉传承,非族人不授家族功法,所以比起修行大宗,显得保守且势弱些。 但也同样因为如此,修行家族内的忠贞程度比起修行大宗有过之而不及,成员往往舍己为家,家族亦秉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原则,十分护短。 如果硬要与修行大宗做个对比,澹台氏至少堪比道教七宗里的后几位。 且值得一提的是,澹台氏与天师府,都在江南道,不过一个在江南右,一个在江南左,被一条大江相隔,林渊在天师府时还曾见过澹台氏登门拜山。 以往查的都是官府衙门,要么就是江湖莽夫,这次算是真正牵涉到了修行界的大势力。 难怪府牧钟会要谨慎。 至少在皇帝那里,就有些…… 已故毅安皇后与当今皇帝的感情甚笃,却英年早逝,未曾诞下一儿半女,恐怕皇帝陛下心里也有些难言的愧疚吧。 林渊投下目光去看成盾、杨元钊,缓缓道:“平身吧。” “府牧大人有没有旁的话语,让你们带给我?” 杨元钊轻哼了一声,正要讲话,成盾迅速抢先抱拳,“有,有。” “近日江南豪族要进京参与大经筵,澹台氏也在其中,府牧大人的意思是,试一试这澹台子弟。” 林渊想了想,最近的确有一场儒文学派的盛会,有志之士要趁此崭露头角,江南名门望族文风昌盛,尤为注重。 修行家族一般不走单独一道,儒也走,道也炼,佛也念。 第79章 宸宁的消息 修行世家底蕴深厚不假,却也要分面对谁。 如果面对的是修行界的小门小派、江湖草帮,那不必说,完胜。 然,若是面对掌控了整个国家秩序、数以十亿百姓生计,拥有百万修士坐镇的中枢朝廷,无论是修行世家、修行大宗、江湖大派,都要俯首低头。 需要遵循规则、律法来获得资源分配。 所以一般只要司隶府知道了谁有罪,通常一件事也就不难做了,就怕不知晓。 林渊听到镇抚使成盾的方法,陷入思索。 府牧钟会,想让他去办。 作为魏王府世子,又是天师府嫡传,他的身份天然有优势。 他做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显然也没什么好处。 魏王府不怕什么澹台世家,传承再久也不过是龟缩一州、一郡而已,怎么跟掌握北方十六州,上亿人口、百万军队、十万修士的偌大魏王府相比。 光京师的王府府军就有数百武修,硬凿万人军阵都没问题。 但,如果牵扯到已故的先皇后,就得谨慎些了。 此次进京的澹台子弟中,似乎还有一位国舅。 “成镇抚使回去禀报府牧大人,就说我会尽力,但也别光指望我,多找些人去接触。” 林渊懒得再想,这泼才就会指使他,京师的贵家子又不止他一个,他就不信司隶府驱使不动其他人。 成盾应声抱拳,拽着杨元钊退出王府正殿离去。 韩青见人离开,禀告了方才杨元钊不好看的脸色,询问是否给点教训。 林渊脸色淡淡道:“成盾会告诉钟府牧,先让他们自己处理吧,下次再犯,便直接掌他的嘴。” 司隶府之前没有三品官,杨元钊只是四品镇抚使,却受钟会重点栽培,不到四十岁就突破至六境武道。 国朝优待大修士,林渊也是其中一份子。 韩青抱拳,退下。 …… 京师进入十一月,天空开始飘起了絮絮细雪。 紧着立冬前的脚跟,这座当世巨城迎来年底前最后一波热闹。 大经筵。 大景全国各州郡读书人想要进官,便从各地纷纷涌进京来。 这是一个有别于科举的机会,不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得到大人物垂青便可直接拔擢。 在经筵上发表高论扬名,甚至说不定能一步上青天。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不只是儒文读书人,年底前的热闹也吸引不少行商走贩,修行界、江湖的修士、侠客们。 京师浩大,名扬天下。 与其他城池对比,恢弘雄伟的城楼、宽阔干净的街道、星罗棋布的店铺客栈都是新奇无比,哪怕天上的白玉京,恐怕也不过于此了。 雄踞天下中心的天下第一城,大景京师,一向是大景人最骄傲的事物之一。 能得到机会观览,怎么也不应该错过。 短短几日内,涌进了数以十万的外地人士。 各维持秩序的军、衙,压力倍增,生怕出一点差池丢了颜面,更怕被重视大经筵的皇帝陛下问责。 司隶府也参与到维持秩序当中,外勤巡街的司隶卫没有机会再待在府里划水。 哪怕林渊也不再得闲。 自家幽州大梁府也来了不少名宿大儒、饱学之士,为了表现对读书人的看重,他要出面接待一二。 连续几日在琼玉楼、鸿宴楼摆席,为好几位已经到了耄耋之年,却仍强撑着身子骨赶来的硕儒接风洗尘。 巧合的很,居然正好碰到同样在做这种事的皇次子赵雨岸。 对方在招待安顿上林学宫的大儒。 底座高大的鸿宴楼最好的位置是第三层,却只分了两处包房雅座,正好两人一人一处。 林渊看着对面喝的微醺、一脸惊奇的赵雨岸,不由觉得好笑。 礼贤下士这种事情,越出身高门越躲不掉,反而要表现得积极些。 随手递了一块擦手丝巾过去,林渊扫了眼他旁边好几名侍卫,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也是,招待上林学宫大儒,她在不合适。 上林学宫虽不禁止女子入学,但学的多好就不好说了,女性大儒什么的,也几乎从没出现过。 相较道、佛两教,还有些女子大修士; 儒,几乎就是男子的专场。 赵雨岸喝的有些两颊发红,步态漂浮,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尖。 他呵呵一笑,摊了摊手:“宸宁不在,不过她近日的确已经从上林回宫。” 改日我与她登门拜访你,自上次相聚已经过去好一阵了吧。 林渊心底有些遗憾,却还是摇头道:“我朝风气虽然开放,但总归不太合适,宸宁公主毕竟是尚未出阁的女子,不宜登门太多……嗯,还是去你府上吧。” 赵雨岸早已出宫开府,作为亲兄长,在他府上一起玩乐,就不会有太大非议了。 赵雨岸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好说好说,你都没登过为兄的府门,也该去我那里看看了。” “到时一起叫上赵柯和小瑾,咱们继续玩投壶。” 林渊总感觉他这个皇子当得不太正经,怎么这么熟练,当初第一次见面就把他往流金河十八青楼带,各种姿色的花魁轮番上阵。 反观皇长子赵雨镰,就显得太耿直了,请客去戏楼,拉拢就说好兄弟一起上阵杀敌。 他是怎么跟自己这个,有这么多花花肠子的弟弟,斗这么久的? 林渊摇头叹息,正要告辞,赵雨岸一拍脑袋,连忙道:“对对对,有件东西差点忘了,宸宁要我交给你来着。” 林渊顿住脚步,目光讶异看向他。 赵雨岸叫来随从,令后者拿来他的储物装备。 不一会儿,被淡青色锦布包裹的一团布包,呈现而出。 赵雨岸沉吟片刻,才道:“宸宁说是一本书,请你帮忙代还,她近日就不去上林学宫了。” “渊兄弟你有所不知,她看这本书被我父皇得知,禁足了好几日。” 林渊接过青锦布,心中微微一顿,立即想起上林藏书楼一行。 抬头看了眼赵雨岸,他应该也知道被包裹着的书是什么。 阅览这种书籍,会惹得皇帝陛下生气? 是因为看到前朝的惨状,联想自家么。 “我知道了,会代宸宁殿下还……她还好吗?” 赵雨岸笑笑,“放心就是,父皇不舍得惩罚宸宁的,连训斥都未曾多重。” “好了,就这样,我该回去了。” 两人在大厅走廊聊了好一会儿,林渊也点点头,拱手转身,回到另一侧雅间。 几位北境来的大儒见到他回来,笑着相迎拱手,林渊也表现出体面,让韩青安排马车,将几位老先生妥善送回驿馆安歇。 儒门大修士一定是大儒,但大儒却不一定是修行者。 修炼也要讲究天资、机缘,面前几位硕儒就只是精通学究一类,面对北境下一任主宰如此礼贤,也是心里感动。 “魏王和世子殿下身具大韬略,武艺无双,还这般重视文教,先魏王有贤子贤孙,北境一定能更兴旺。” 几位硕儒纷纷夸赞。 林渊淡笑,礼送他们上了马车,又回到鸿宴楼三层包房雅间。 打开了宸宁让他还的书。 在书的封底,抖落出一张压的严实的读书摘录。 赵雨岸可能会查看是什么书,但看到名字后,不一定还会细翻。 顿时,一股默契的感觉弥漫林渊心间。 薄薄透光的蚕茧纸,不大,与书册的书页几乎同等大小,这样才方便隐藏,上面的字也不算多,只有数行。 若隐若现的,空气中散发出丝缕清淡的幽兰香气,淡雅如茉、沁若清梅,似又有书卷的丰韵。 这让他不禁想到,宸宁伏案写出这些文字时候的样子。 乌黑青丝垂下秀肩,落在纸上,随着她皓腕的挪动而浮移。 不过下一刹,纸上的信息,却是让他目光一凝。 纸张中阐述的正是她被禁足前后,与赵雨岸说的完全不同。 不是几日,而是没有期限,已经到了不被允许出府的程度。 如此的严重,让林渊不由皱了皱眉。 纸张里诚恳的拜托他帮忙还书。 以及在上林学宫她的办公堂房里,将她的教案带回。 小忙而已,不算难,估计觉得书是藏书楼顶层用玉佩借来的,旁人还不了。 这都不算事,但被禁足的原因,林渊反倒更好奇。 改日将东西送去,仔细问问。 这时,楼下传来一声声喧闹,吸引他的注意。 林渊侧靠在三层包房的窗边,投下目光就能看见下方酒楼门口的街道上,有一个个穿着宽松长袍的江湖儿女,好似与官府的人起了争执。 说好听点是争执,其实就是受训。 如果没有一定背景,仅是出于一腔热血行走江湖,那几乎算是底层中的底层。 平日里在林渊、赵雨岸赵柯等人面前点头哈腰习惯了的京城军、衙官员,可不会给予这些泥腿子半分面子。 似乎是京师府衙的巡街捕快,看到这几人堵塞街道争执,要将人带回去,路过的一伙几人在求情。 府衙捕快态度强硬,似要杀鸡儆猴,这几日因为江湖客涌入导致不小的鸡飞狗跳。 林渊只看了一会儿便失去兴趣,正要起身往上林学宫去。 下方冲突倏然升级,苍啷一声,有一方亮了刀子。 紧接着是一声喝喊,“我乃剑州澹台子弟,谁敢动我?!” 第80章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澹台氏? 听到这个声音,林渊停住脚步,又坐了回去继续往下看。 那几个原本身穿长袖短衫的潇洒江湖侠客中,走出一个穿白衣长袍、腰间佩剑的。 行走江湖固然是越轻便越好,白袍容易脏,但敢这样穿,那就是有随从随行不用自己动手清洗了。 那白色长袍年轻人,腰间用一根绸带缠着,侧边一把剑鞘长剑镶金嵌玉看起来便价值不菲,昂着头颅走出,俯视面前的京兆府捕快。 捕快是基础官吏,有直接处理治安乱象的权利,京兆府的捕快更加权大,直接巡管着偌大城池的市井。 领头的一位差服整齐,听见有人自报家门,不由盯了盯面前的白袍公子哥。 细细思索了一遍京师高门,以及中等士族,都没有所谓的澹台氏,于是底气一定。 “什么澹台氏家,地方上来的小家族也敢在京师耍横?来人,通通押回去!胆敢反抗执法,死伤不论!!” 十名巡街捕快,听见领头的话语,个个冷笑一声,铿锵一声抽出了腰间单刀,明晃晃刀尖指着在场一共两拨十余名起争执的江湖客,伸手就掏向身后的绑缚绳索。 白衣公子哥脸上闪过不可思议,继而是恼羞成怒,“大胆!大胆!!大胆!!!” “你这贱吏,胆敢侮辱我剑州澹台氏,简直狗胆包天!” 领头捕快一转刀背,猛地扇向那白衣公子哥的胳膊,咔嚓一声抽的其胳膊折断,引得声声嚎叫,“还敢耍横,也不看看地界?” “押走!” 这一番变故,将旁边其他江湖客吓傻,不敢再反抗,老老实实跟着走向巡检所,这是临时关押一类的地方,等待进一步确定罪名,是否押监。 旁边其他江湖客顿时噤声,愤懑嘲讽的声音一下收缩,原本有火气、有愤懑的少侠、女侠们,被一刀抽散了江湖义气。 同时再次恍然意识过来,这是京师,不是任他们来去如风的地方郡县。 在剑州横霸一方的澹台子弟,进了京被一个底层胥吏‘欺压’至此,虽然那似乎好像只是名旁支,但好歹是一州的大家族,比他们这些无门无派的至少强得多,他们遇上了,恐怕就不是押回去等人赎这么简单了吧…… 也不是所有江湖客都将目光缩了下去,还是有一些有资格坐在高楼上的,对此无动于衷。 鸿宴楼对面是一间六层的观景茶馆,最好的位置在最高层,能俯瞰大片繁华的京师内城,几名衣着华丽,来自临州名门大派的嫡系子弟依旧举杯风月,谈笑风生。 对于此幕熟视无睹。 林渊也看出来了,摇头失笑。 越是乖张,反而越底气不足。 不是什么大鱼,一条挂着澹台姓氏名头的小虾米罢了,这种大族,族人没有数千也有大几百,庶出的子弟还不值得京师大衙门京兆府当差的捕快卑躬屈膝,毕竟这里又不是剑州。 澹台氏在剑州也还不算一手遮天呢。 说不准,那领头捕快自己都有点关系。 就是天师府的一个普通弟子入京,也得谨慎行事些。 当然,如果真是直系的国舅爷在场,事情就不一样了。 毅安皇后已经去世十多年,不是真正的血亲,不值得太在意。 两日后大经筵开始,各路神佛齐聚,或才真正热闹。 …… 出了鸿宴楼,林渊带着韩青等几骑,轻车熟路往上林学过去。 凭借着上次赢来的祭酒玉佩,很容易就问到宸宁的办公堂房所在。 上林学宫男女夫子也分开,问路问到一名颇为热情的女夫子,引路来到了一座联排房前,其中一间挂着一块‘宁’字木牌,是宸宁的。 带路女夫子看起来约三十岁上下,据称丈夫也是上林学宫教授,有些话痨热情。 她站在门口看着林渊浏览桌面,寻找教案,边笑道:“宸宁殿下亲和平易、不拘小节,学识还渊厚,真是一个极好的人,上课引经据典、娓娓道来,很快就与女学子们打成一片。” “哪怕是在整座上林学宫的年轻夫子中,殿下的学识亦能排进前三。” “对了,她有好几日未来,女学子们都很思念,这是打算离开了么?” 她以为林渊是公主府的什么文员,前来收拾东西。 林渊这时看到一本青蓝色封皮的厚册子,略微翻开一看,果然是做的课堂规划和施教内容,字迹工楷娟秀,一目了然。 就是这本了,林渊将之拿起。 “殿下只是有些事需要请假几日,劳烦与她的学生说一说。” 女夫子恍然的哦了一声,林渊也没点破自己的身份。 一旁窗边有一盆茂盛的盆栽吸引了他的注意,看了一眼后,呀然道:“这是青桔?” 倚在门框上的女夫子扫去一眼,点点头,“是青桔盆栽。” “当时我来串门时还曾问过殿下,为何种一盆有些稍显低贱的青桔?种些佛手柑不好么,既符合殿下千金的身份,也寓意吉祥。” “殿下笑着说,青桔生命力强大,即使寒冬之中也能生长,缺少阳光也能存活,叶、皮散发的香气还能驱逐虫蚁,在这里佛手柑不如青桔,什么时候就该做什么事啊。” 林渊若有所思点点头,目光停留在那盆茂盛青桔的叶片上。 的确如此。 对于帝女而言,自然是佛手柑更贴合身份。 然这里是上林学宫,是知识兴盛泼洒之地,她是女夫子,青桔这种略显‘低贱’的植物,更有用。 不拒绝富贵的耀眼,也能接受平凡的沉淀。 她一向是这样的人。 什么时候就该做什么事,说得容易做着难。 好似有什么照进心间,让林渊朦朦胧胧。 告别了这个还在叨叨的女夫子,出了山林学宫,返回京师。 天色开始降下,京师夜晚的繁华开启。 由于不少外地州郡之人涌入的原因,京师内、外两城的商贸区域比之前还要热闹几分。 来自各地的名门子弟,被京师各种有趣吸睛物件停住脚步,心甘情愿的掏出钱袋。 京师位居天下中心,既有来自北方的商帮,也有来自南方的商团,还有不少西域过来的胡商,手艺人杂耍、扯幡算命的江湖道人、卖力吆喝的夜间游戏、香气扑鼻的小吃小贩以及专职送饭的酒楼跑腿。 路桥边两侧的青楼,穿着轻纱薄衣的妩媚女子朝过路客人抛掀手绢,香粉胭脂之气迎风飘散 真真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林渊成了骑马过斜桥,阅览满楼红袖招与皓腕凝霜雪的公子哥。 想到这里,他也不禁摇头轻笑,京师风物的确让人着迷。 等老了,又回到这里,似乎也算不错。 走着走着,正要进皇城,却是先路过内城的京兆府衙。 夜晚也有人当差,不过此时的门口围着好几拨人,被持刀的京兆府捕快和府军拦在外面。 几拨人都操着一口外地音,似在和门口的京兆府军、捕快理论。 林渊听出这些人和白天鸿宴楼外,那几个剑州子弟的口音差不多。 —————————— ps:今天有点少,明天尽量补回来 第81章 你对她有意思吗? “在下乃剑州丹阳郡花影阁阁主,能否求见府尹或者府尉大人?” 京兆府衙门前传出一道恳切声音,人群中走出一位面戴纱围的女子,向一名年轻的捕头拱了拱手。 府尹是京兆府最大官员,府尉则是掌管捕快、府军等武力的佐官,门下弟子被押,现在还未放出,因此有了今晚一事。 其余几个江南州郡的江湖门派领头也赶忙站出,明示身份想要获得一二优待。 然而,却是得来了府衙门前那名捕快领头的一阵嗤弄。 他用左手尾指插进耳洞掏了掏,拿出时瞥了一眼,屈指一弹,懒洋洋道:“天色都这般晚了,你要府尹和府尉大人从家中爬起来见你?你真敢开牙。” “明天准备好赎人银两再来吧,闹市斗殴、威胁官兵,每人二十两,那几个小子、女娃暂时还没挨打。” 语态散淡,行为轻慢,令得几个江南门派的掌舵都忍不住心生怒气。在江南两道,不说县令、郡守,哪怕是州府里的刺史、别驾,听到他们前来拜访也不会这般目中无人,这个区区九品的京城小吏,居然如此自大。 没挨打?恐怕信不得! 就在这时,人群中的目光看向正中一个白袍长袖中年人,下颌留着一撮得体的胡须。 他走了出来,向着面前几个京师胥吏点点头,“老夫是剑州澹台府二管家,澹台围,能否卖我澹台氏一个面子,先交银两赎人?” 中年人一开口,周围其他江南门派立即停下喧闹看向他,目露期待。 京兆府衙门前的捕快领头正还是白日那个,听见来者介绍,将目光转去。 脸上轻佻收敛了些,流出一丝茫然的思索。 “澹台氏,听嚷嚷好几回了,但到底是哪位。” 中年人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放在腹前,正等着这胥吏听到名号后主动服软,结果没想到对方听都没听过澹台氏名号,脸上神情不由一滞,目光有些羞恼。 “剑州澹台,千年世家,你没听说过?” 那年轻捕头目光俯下,“大景的千年世家多了去了,随便一个百姓都可以说自家姓氏来自千年前,本官哪知道你是谁。” “人不能提前放,新任府尉大人说了,得给你们这些跳脱的江湖客些教训。” 自称二管家的中年人,语气一滞,眼底的羞恼转化为不可见的悲哀,正要点出是先皇后的家族。 这时,一道有力浑厚的声音传来,令得包括他在内,在场所有江湖客、胥吏们一惊,错愕转头。 “卖我魏王府一个面子,放了吧。” 坚实的马蹄声哒哒上前,身着薄甲的侍卫统领韩青勒马停下。 刚入九品的捕快领头抬目,看见那一头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及一袭庄严肃穆的铠甲。 坐在马背上的高大汉子,正神色平静的俯视他。 被打断的思绪这时接上,魏王府三个大字如空谷传音般回荡在心间,震出一片隆隆然。 年轻捕头猛地一激灵,回过神来。 什么……什么府?! 韩青这时又从怀里掏出黄铜腰牌,随意一晃,“我们世子殿下就在前边,你可要前去证实?” 黄铜腰牌在黑夜中仿佛金灿灿的黄金,晃的人眼前一花。 年轻的捕头顺着马上侍卫统领手指的方向,看到远处的干道上还有数骑,中间那个身穿紫蓝色翻领长袍的年轻人,一身富贵之气逼人。 国朝以明黄和朱红最贵,但这是正式场合,常服基本不会有人这般穿,紫蓝、紫金等神韵内敛的颜色是更具代表的贵色。 顺着服饰往下,一眼就睹见那头神骏非凡的白色大马。 年轻捕头迅速回过神来,身体一抖,忙俯身朝着远处深深一拜,“卑职参见魏王世子殿下!!” 其他江湖客爆出一阵惊呼哗然,赶忙跟着动作作拜。 韩青看见自家殿下微微颔首,便转头道:“起来吧。” “殿下问,能否放人?” 年轻捕头身体又一激灵,忙道:“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殿下发话,卑职怎敢不遵,来人!去把白天那几个闹事的家伙带出来放了!” 说罢,这京兆府最末等的小官腆着脸上前,对韩青又道:“不知,卑职可要前去通知府尹和府尉大人前来接驾?” 一旁听闻此言的江南道江湖门派掌舵人,及澹台氏二管家当即心情复杂,看了眼突然卑躬屈膝起来的京兆府捕头。 对待他们时,就是胆敢胡乱开牙打扰府尹大人。 对待这突然冒出来的魏王府世子殿下,就是府尹、府尉都要赶来接驾? 韩青摆手,“世子殿下说不必了,路过而已。” 年轻的捕快赶忙应诶。 对方压根没有阐述要放人的理由,他也觉得理所当然。 堂堂魏王府的世子爷,过路看不顺眼,捞个人怎么了。 韩青说罢,拍马转身,扬长而去。 留下几个被快速提出来的江湖子一片茫然,以及江南道门派掌舵人的沉默无声。 …… “殿下,办妥了,不过那澹台氏管家真的会追上来吗?” 韩青回到林渊身旁,低声询问,一行人寻着灯火夜色继续回皇城去。 方才的行为,正是他按照身旁殿下的指示做的。 林渊放缓马步,轻轻颔了颔首,“会的,澹台氏没了当皇后的族人,已然开始没落,不会放着这个情况不上来巴结。” 虽然是千年修行世家,但不代表就很吃得开。 连道门七宗的后几个,也不过是在某一处地方有些权威而已,不像天师府、元清道、武当山这样受到朝廷极大重视。 当年澹台氏拼尽全族之力将一名女子送进东宫,好不容易与当年的太子如今的皇帝建立青梅之情,本以为登基后澹台氏要一飞冲天,结果没成想,没两年先皇后就过世了。 澹台氏大受打击开始衰败,龟缩在江南一隅之地,影响力大不如其他顶尖修行大宗。 韩青恍然的点点头。 走了没两步,后方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 “请等一下!” “澹台子弟澹台河携二管家,请见魏王世子殿下!!” 韩青一讶,脸上露出佩服。 殿下果然料事如神。 一行几骑勒停马蹄,看到后方骑马飞奔而来的两个白衣男子。 韩青挥了挥手,几名轻骑护卫策马上前几步,神色严肃的拦住靠近。 那旁支子弟和二管家赶忙停下,下马躬身抱拳,“在下澹台河\/澹台围,见过世子殿下,多谢殿下方才开言之情。” 林渊佯装出淡淡皱眉,“不是说了,不必上前吗。” 马下二人诚恳抬头,“怎能如此?澹台氏有恩必报,虽然殿下可能不太惜得,但草民二人回去之后,一定禀告二家主和国舅爷。” 二管家有自己的小算盘,特意将国舅爷几个字咬重一些,显示澹台氏虽然感谢,但也不是什么低贱的家族,希望以礼相待。 而后两家就此建立往来,岂不快哉。 林渊怎会听不出,淡淡一笑,“噢——想起来了,先皇后是澹台世家人来着。” 旁支子弟澹台河立即挺直了些腰板,澹台围则矜持的笑着点点头,“正是如此,前来京城的国舅爷,还是先皇后的亲弟弟呢,到时应能一起前往王府拜见殿下。” 林渊轻淡的颔首同意。 澹台氏既强,但又不算太强;强是因为,澹台直系子弟在修行界也有一份响亮名声,不强是因为只能算一流垫底家族。 但凭借着与皇帝的那份香火情,如果想查清定罪他们通妖一事,却要谨慎一些,并要看看世家内部到底朽坏成何种程度,以及还有多少叛徒。 卫国公给了他一份一百二十三人的潜伏妖国名单,那就是一百二十三个大景潜伏妖国的家族;林渊觉得在大景内部,哪怕没这个数,也绝对不会少。 之前顺藤摸瓜出官府上的妖族暗线。 现在该轮到修行界与江湖这两块地方了。 澹台河与澹台围约定好,改日自家的二家主与国舅爷登门拜访,就拱手告辞离去。 林渊也带着几名轻骑侍卫返回。 天色已晚,不适合去宸宁公主府了,她毕竟是个还未出阁的公主。 …… 第二日,清晨。 林渊前往宁王府。 自上次宁王府遭劫以来,他还没有正式去探望过,这也是为了不让宁王感到不体面。 等宁王将自己府中事物收拾好,他再登门就比较合适了。 也不全是为了探望,顺便也看看赵琬恢复的如何,她已经正式拜入元清道,因为地位很高,所以拜洛清婂这位上代掌教之女为师。 名义上,已经算一个出了家的女道。 林渊去探望她没有多大的问题。 还能,邀请她一起前往宸宁公主府,以此稍稍冲淡一些当世男女大防。 名正言顺的见到宸宁。 嗯……主要是想将她的东西交给她,没太多别的意思。 宁王府已经恢复如初,府门也换了一扇崭新的,当日府内血流成河、残肢断臂的惨状全部不见,园林绿景如原来一般。 只是,有心者却能从宁王府内外那些新的府军面孔中,窥见一丝当日的血腥残酷。 此外,林渊踏入王府后,瞬间就察觉到一大批纵横交错的强者气息。 原来普遍二三境的供奉护院水准,已然全部换成能以一当百的三境以上高手。 数量在二三十名左右,每几人里还有一名肉身如铁、气血如潮、筋骨如虎的四境大高手。 甚至,堪比元清观杏黄袍长老的五境也有两名。 五境已经是一州中数一数二的绝强修士或高手; 六境,那便只有司隶府这样的武道圣地,或者天礼寺、天师府、元清观这样的修行圣地才能拥有一些些。 当日燕阴侯府和妖国拼凑而出的袭杀宁王府几人中,不算秦中已,也是两名五境、一名四境。 宁王府如今这水准,已然极强。 宁王这位大宗正应该发力了。 林渊没见到宁王,只见到了世子赵柯,他说自己父王不在府内。 林渊乐的省去拜见的功夫。 宁王世子经历上次事件,消瘦沉闷了一些,不那么话痨了,看起来像心有余悸。 不过却对林渊再度搭救了赵琬一事,十分感激,听到他想邀请自己妹妹前往宸宁公主府,一口就答应下来。 令王府下人去请,这时候是清晨,赵琬还没到元清观修行。 不一会儿,林渊就见到了赵小瑾,相比他的兄长,她倒是没怎么消瘦,一举一动间,还透出丝丝道风。 赵柯为自己妹妹安排好马车、护卫,笑脸盈盈的将两人送出宁王府。 宸宁也已经开府,在西城有自己的府邸,距离宁王府却不算近,有三四里的模样。 林渊骑着自己的白兰,于赵琬精致的马车厢旁行走。 出府约半里地,赵琬将自己的瓜子小脸从马车窗户探出,偷偷看了看就在旁边骑马的青年,犹豫了一下,小声问: “渊世子,是不是也觉得我堂姐很漂亮?” 林渊闻着声低头,看到那张十五六岁的青涩稚嫩小脸,身材本就消瘦。 哪怕按照当世的年纪,赵琬也不算大,正是喜欢英雄主义的懵懂年华。 想了想,林渊道:“好像不用我觉得,宸宁殿下本就很出众吧。” 赵琬脸上浮出一些沮丧,却又很快恢复,“是这样的,堂姐就像天上的星辰一样耀眼,在我们这些宗室子弟当中。” “但是堂姐一点也不傲慢,对每个人都很体贴亲和。” 少女抬起脸颊,有神澄澈的眼睛注视着身旁卓然青年,小手扳在马车窗上,抿了抿淡淡的红嫩薄唇。 心里小鹿乱撞一般怦怦直跳。 “渊世子,是不是也钦慕宸宁堂姐?” “我,我只是想问问,没有别的意思,如果确实如此的话,我可以帮一帮你……” 林渊目视前方,听见这问题不禁挑了挑眉。 这,他还真没细想过。 只是觉得那位帝女很特别,没有寻常公主的娇蛮,反而还有一种饱读诗书的恬静。 如果要娶回去当世子妃的话…… 好像,的确蛮不错。 先且不说极好的门当户对;就是对北境王业也十分有利处。 下一代能和皇室的联系更加紧密。 赵琬看着林渊露出的神色,更沮丧了。 想再开口,却是无声。 嘴硬不起来了。 —————————— ps:今天四千字大章哦 第82章 不应该接受感谢吗 林渊没有回答,这种事也不好回答。 车驾平稳抵达东皇城一条远离闹市的僻静明亮巷子。 位置几乎位于东皇城的边缘地带,一眼遥望过去,还能见到京师延绵高耸的城墙。 京师很大,皇宫在中心地带,越靠近皇宫的宅邸地段便越贵,象征进宫朝见显得便捷。 宸宁公主作为当今皇上最宠爱宝贝的帝女,不应当将府邸建在这种地方,除非是她自己选的。 在敕建公主府门楼前停马,林渊一眼扫望过去,建筑格局倒是还不错,整座府邸呈南北长方形布局,占地挺广,府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府门、府墙高大却也显得细腻柔和。 自有随从上前去敲门。 事实上公主府的警戒体系,早在几百米前就得知了有一批人路过,只是不确定来自己这里,等看到魏王府与宁王府两座王府的标志后,宸宁公主府的门房早已匆匆前去通知府内女官。 随从刚走到门前,中门便隆然一声开启。 公主府的女官之首外出迎接,将林渊、赵琬两人迎到前厅,韩青等侍卫也有专门的去处歇脚。 在前厅稍等了一会儿,两人又被迎去后堂,在这儿见到了妆造整齐的公主宸宁。 她也是没想到林渊效率这么快,昨日才拜托的事,今日就送来。 等看到赵琬也在旁时,聪敏的宸宁一下看出里边的方式,不由为这一巧妙心思莞尔一笑。 林渊拿出储物戒指里的厚册子,递给一旁陪同的女官。 “上林一位和殿下有些相熟的女夫子还问及,公主是不是打算离开了,我说没有,走时拜托她帮忙照料一下你办公房里的青桔盆栽。” 说着,目光透出一丝询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去坐上首位置,而与来访两位友客对坐的宸宁,闻言目光平静。 “没什么事情啊,就是在府里休息几日而已。” “可能是父皇觉得我离家太久了,陪伴母妃时日太少,虽然不能去别的地方,可要进宫还是允许的。” 林渊微微挑眉,见状,意识到她不想细说,没有再直接追问。 皇帝一定是发了挺大的火,几次接触,他也算对皇帝有了些许了解,拥有先帝这么位和蔼慈祥的父亲,当今元朔皇帝不是个敏感暴躁的人。 宸宁该不会触怒到什么逆鳞了吧。 事情没这么简单,这其中或许包含了了解帝心的真正关键。 无论历史上哪位皇帝,都总会有个目的,有想要享乐的,有想要名垂千古的,或者干脆是如先帝那样单纯不想折腾的。 但是实话说,林渊至今没能凭借自己看出当今元朔皇帝,究竟想要什么。 修道求长生,神色面相却是不太妙,看起来…… 若想励精图治毕功一役解决北患,王朝的制度却又是江河日下的模样,没看出改变的迹象。 享乐嘛,更不像了,当今皇上的简朴和先帝有的一拼。 林渊亲近宸宁,也不全是因为她优雅有内涵,也有想通过她多‘窥探’帝心的意味。 毕竟,现在他已经不能冒着引来皇祖忌惮的风险,明着向皇帝靠近。 这也是一种政治智慧的成长,林渊需要靠自己多多锻炼。 一旁赵琬听的懵懵懂懂,巴掌大小的瓜子小脸挂出疑惑,堂姐被禁足了吗? 她转头看向一直被她崇拜的人儿,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对面的堂姐却是先轻轻挥了挥手,“没事啊,不要说这些了,过几日我就能出去。” “只是大经筵的热闹应该会错过,外面怎样啦?” 赵琬听到自己擅长的话题,兴致勃勃的娇声道:“好多修行宗门和江湖帮派涌入京城了呢。” “话本中各种风姿的男女侠客都有,来去飘飘的江湖仙子、行气飒爽的女侠儿、还有飞檐走壁被捕快们追的斗笠侠客,我从家里去元清观的时候还能看到好些人想拜门参观,可惜被拦在外边。” 赵琬在看到宁王府遭劫前就被打昏,反而算是变相躲过了家中惨状,回来后,哥哥赵柯不许她在清扫完成之前出来,因此印象里只是府里的人儿们换了许多新面孔。 没有眼前为实,脆弱的没心没肺还能维持。 宸宁含笑着摸了摸堂妹脑袋,对这种体贴的保护心有触动。 赵琬缩了缩纤秀脖子,对头顶温润白皙的玉手抚摸有些享受。 林渊起身,准备告辞离开,然后送宁王郡主到元清观去。 娴雅的帝女将两人送出府门。 在赵琬先一步上车时,轻轻唤停青年 “多谢世子。” 林渊诧异低头,看着梳起简单发髻,一袭素雅淡莲色袄裙的帝女。 裙子立领长袖,下身马面裙摆颜色庄重,看得出来为了见两人而表现的看重。 他时常觉得,她读书虽多,也见过世面,但并没有表现出很开放的性子,反而是个挺古典保守的女人,从几乎不露肌肤的裙子上就可看出一二。 修行界、江湖上一些女侠、仙子们,因为实力已经不逊色有些男子,便要争一争世俗约定男子才能有的权利,比如穿着上大胆开放,比如话语权、资源的分配,又比如养房中男宠面首对应妾室等。 “为何这么说。” 换一本书、取一本教案而已,林渊并未放在心上。 意料之外,宸宁却是噙笑指了指宁王府的马车。 “因为小瑾啊,世子多次救了我妹妹;又为国朝拔出敌国暗探、铲除祸国贼子,如此劳心劳力,不应当接受感谢么?” “小瑾说,话本、市井里的英雄侠客如何潇洒,我倒是觉得世子殿下比他们要厉害的多。” “年少成名,不忘初心,心系家国,不畏困难;我想不止是我,父皇和皇祖也一样认为世子是英杰人物,未来或因你而改变,不用忧虑太多,你是有用君子,苍天不会舍得让你埋没的,哪怕他们矛盾再深。” 林渊眉心微扬,这算是奉承吗? 古怪中有种愉悦感。 ———————————— 惭愧,今天少了点,明天争取多发 第83章 帝女的夸赞 “我可以当作,这是殿下的夸赞吗?”林渊笑眯眯问。 宸宁坦然摊了摊白嫩嫩的掌心,“本来就是啊。” “不过,世子是第一个让我如此觉得的年少英杰,至少在当世,没人这个年纪比你更有作为了。” “光是斩杀犯京七境大妖这一条,哪怕不提你魏王世子的身份,也一样能名垂青史。” “后世史书可能会写:元朔十六年,妖国大妖袭京师,天师府道士渊斩之于西垅。” 宸宁的眼睛笑的弯弯,笑容中没有揶揄,只有赞赏。 这样明媚俏丽的一面,让林渊内心也不由触动荡漾。 一个有趣又可爱的人。 史书上的美人,也不过如此了吧…… 心里第一次滋生一缕别样的暧昧情绪。 林渊看着眼前的女子,一时不说话。 但这时,马车上的赵琬探了探脑袋,动作打断了林渊准备说点什么的节奏。 于是只好作罢,“多谢殿下夸奖,下官愿不负英杰之名。” 林渊笑吟吟的道。 帝女纤秀的眉心扬了扬,反应过来,也按照着这语气笑盈盈款身: “大景有林卿,才是真的了不起。” “……” 马车离开公主府范围。 宁王郡主赵琬一只小手掀着帘子,回头望了望仍在目送的堂姐,又看了看一旁骑在高头大马上目视前方的青年。 沮丧的欲言又止。 方才她上车的小半盏茶功夫,发生了什么。 总感觉什么不对劲起来。 此前在后堂见面时,不是都还很正常的吗。 林渊偏头看看茫然一片的小娘,不禁摇了摇头。 明明是姐妹两个,怎么差的这样大。 一个聪明内敛,洞察人心不张扬。 一个楞愣傻傻,屡遭不幸,像个呆头鹅。 …… 半个多时辰后,马车来到皇城另一边。 华丽偌大的元清观映入眼帘。 冬日的阳光暖洋洋,还没到正中间,还是早晨。 但元清观宽敞的门前已经聚集不少不得门入的身影。 这些身影的穿扮,像极了赵琬先前所说的那些仙子、女侠、豪侠儿。 一副江湖打扮,衣衫猎猎、双手抱剑于胸,偶尔几个还带着斗笠,显得神秘。 大景朝廷并不禁刀剑流通,只是禁止民间私自拥有巨弩、火炮等大杀伤性武器。 事实上之所以器宗那么受朝廷看重,便是能制造这些战争国器。 各大器宗宗主基本都被朝廷招揽,授予了官职,云梧影便是如此,她有一个正三品的辅国将军之职,这个官职算是虚衔,类似于爵位,但又不同于爵位,不因为军功或者血脉而封,灵工阁每一代楼主都会被下旨袭承。 也因为大兵器被管控的原因,修行界、江湖人士就在锋利、特性等方面上为自己的兵器加持。 林渊一眼扫过,能看到元清观门前不少人都手持不凡的兵器,基本上都能入品。 也就是利器、名器、玄器、灵器四等十二品中的位置。 大部分都能在下品利器——中品名器之间,少有几人拿出了上品名器。 至于玄器,那已然算是国器的行列,哪怕哪方大宗派拥有也不可能拿出来轻易亮相。 赵琬指路,马车拐向元清观的侧门,打算低调一些进去。 没成想,那位于一处偏僻小巷的侧门居然也是有着好几人‘守着’。 元清观就像一个修行圣地,高高的围墙隔开了两个世界,若是有资格入内,第二日便可直接名扬江湖,这对于渴望求名的江湖儿女来说,无疑是一大诱惑。 赵琬也没想到今日这般多人,有些担心的瞟了瞟那一圈目光炯炯的武夫,好在身旁有林渊。 让宁王府的侍卫、侍女们回去,她拿着弟子腰牌上前去敲门。 已经进元清观修行,自然不可能再有人跟在后边伺候了。 弟子腰牌轻轻叩在门上,这侧门自行打开。 上前的动作引来门前江湖客们目不转睛的凝视。 赵琬赶忙钻了进去,那侧门便要关上。 这时忽有不怕死之人一把伸出自己的兵器长刀,卡在门缝,身形也向前钻去。 就要挤着赵琬冲进去。 一身劲装勒腰杆、狼皮裹靴腿,浪迹天涯模样打扮的江湖武夫身后,还有不少与他同行之人,瞧见这一幕纷纷如打了鸡血一般亢奋,瞪大眼睛看着。 他们这类人,死是不怎么怕的,就怕藉藉无名狼狈一生,如果能博得这扬名一次,侥幸不死,哪怕被赶出京师,金银美人也都不会缺了,不知会有多少中小宗门、帮派对他们这么个敢闯修行圣地的人感兴趣,哪怕请回去做个招牌,也是情愿的。 天礼寺、天师府、元清道这等屹立当世修行顶端的修行圣地,寻常人别说进去,哪怕只是看上一眼,都会有无上荣幸。 赵琬突感后方传来一阵身风,好似有什么要冲撞而来,吓了一跳,刚想躲开。 回头间,那风却忽然停了,一只筋骨分明的手爪忽然出现,提住险些将她撞翻的身影,拉了回来。 林渊的身形从身后走出,对她点点头,“进去。” 赵琬抬起目光,苍白的脸色松的一缓,轻嗯了一声。 远处一群江湖客瞪目看着那只手,心里翻出骇然,对这瞬移一般的神通手段震动不已。 林渊扫一眼这群想扬名想疯了的家伙,摇摇头将人丢回去。 里面的杏黄道袍道士可不会给你什么扬名的机会,冒犯了道威,夺去双目都有可能。 元清道爱天下,爱苍生,却不会爱具体某一人。 “回去罢。” 被丢回原位的劲装江湖客心里一怒,刚想开骂,却是睹见那双古井无波的瞳孔。 不知为何,心里的火气突然消了。 林渊转身而走,话,他已经说了,信不信,就不关他的事了。 这个世界的确是不公平的,他也没想辩驳什么。 不过,纵使秩序再崩坏,也最好不要空想于一朝成名,现实不会回应。 …… 回到魏王府时,天色正好大亮。 不出他所料的,澹台氏果然已经登门。 王府长史将人请进了承运殿奉茶等候。 林渊回来时,看到一个花白长发扎起,气度可称沉稳的中年男子,及一个大约只十五六岁,比赵柯小上许多的头戴冠玉美少年。 王府长史悄悄道,那便是澹台氏的二家主,以及先皇后的亲弟弟,国舅爷。 至于旁边陪同而来的两位,气势都不弱,一人气息如枪、一人如松柏的棉袍男子,是东南州府两个拿得出手的帮派掌舵人。 风枪门门主,唐元忠。 玄罡堡堡主,邢开畅。 一般来说,江湖门派的后缀,都以帮、门、堡、山、庄,等有具体描述的载体。 而修行界宗派,则一般不用具体的地名,因为通常一个修行宗派不止一个宗址,势力也比江湖门派要大上一些,例如天师道、元清道、武当道,不过也并不绝对。 林渊迈进承运殿前殿,澹台陇、澹台芈这对叔侄随即站起身来。 目光朝华服青年身上打量。 尤其是那被称为国舅爷的澹台芈,目光中的审视掩饰不住,神色蕴含一丝不悦和疑惑,似乎对等待了许久颇为不满。 林渊曾听闻毅安皇后薨了的时候才不到三十岁,那年似乎是元朔一年,相当于今上刚登基,澹台氏就失去了依仗。 而这美少年的年纪,似乎正好能对上那个时候。 该不会是,想着再生一个送进宫里吧。 心里念头至此,林渊的目光多出一抹好奇的打量。 不得不说,这少年挺有一番雌雄难辨的意味,面部线条柔和,五官并不生硬,反而趋向于女子的婉约,身姿不失柔美。 与雨花楼玉华娘子和天礼寺的殷溪兰有些相似,不过两人是女子趋向于男性,而这美少年,则是男子趋向于女性。 如果是喜欢小相公的断袖之癖人士,可能会十分钟意。 或者,喜欢柔弱美少年的女郎君,也或许有点挪不开眼。 第84章 ‘宝玉\’一块 “见过魏王世子殿下。” 澹台氏二家主澹台垅上前拱手,脸上的严肃随之消去,一副平和无害的面孔浮现。 在他的拉扯下,国舅爷澹台芈有些略显挣扎的也上前来。 其他两名东南州府的帮派领舵者,则已经挪到侧旁深躬行礼起来。 林渊无视美少年的倔强,看向澹台垅,笑着虚扶了一下,“澹台先生不必多礼。” 不同于其他澹台氏子弟,皇后的近系亲属都会被授予官职,林渊依稀记得这两人一个有四品、一个有三品的虚衔在身,不是无官白身。 “今日澹台先生登门,本世子也是颇为高兴。” 澹台垅原本还有一丝担心会遭到居高临下,为此挣扎了片刻,没想到面前青年如此平坦对待。 一时内心微微松了口气,道:“正是仰赖殿下开言,族中子弟才能顺利回到家中,唉,没想到京中风气已经到了此种地步,一个京城小吏都能无视地方郡守的托情。” 一旁澹台芈稍稍抬了抬眉眼,瞥了身前青年一眼,自矜国舅身份,没有开口加入搭话。 父母从小就教他要养成淡然自若的性格,这样才能令贵人高看一眼,澹台芈记这句话记了十五年。 林渊道:“京师的托大风气确实与日俱盛。”不过一个地方郡守,算得了什么,还想进京捞人?不给面子不是很正常么。 这两人对他的好感正是源于此,如果知晓有一个高修为澹台子弟因为他而自尽,不知道作何想。 林渊将话题往这方面引:“澹台老家主还好吗?本王在天师府时,就听说老家主在闭关冲击七境。” 澹台垅脸色轻微的变化一下。 “家兄一切安好,有劳世子殿下关心,说到此处,澹台世家无人不钦佩世子,更深感惭愧。” “您年纪轻轻就已踏足超凡的七境,澹台子弟与您同辈者,无一不在为突破到五境挣扎。” 澹台垅叹气而羡慕,一州之中五境可称数一数二,六境更是已然可以凌驾于一道数州数千万人,但偏偏澹台氏落脚的是江南道,被天师府和上清派压得死死。 面前青年居然还能更高一步,比他那年长二十多岁的长兄都强。 不愧是天师府誉为的数百年奇才。 一旁的澹台芈终于维持不住心中震惊,开始瞠目结舌。 面前这人还是修行体系中的顶尖强者? 比他大伯父修为还要高?! 林渊听罢,轻笑一声没说话,心中陷入沉思,澹台家主还没突破六境后期。 且状态似乎不是很好,在闭死关冲击吗。 如果是这样,彼时自杀的那名罕见的五境澹台子弟,看年纪还跟秦中已差不多…… 应该是嫡传继承人一类的角色。 那就有些好排查了。 心里有了数,林渊又笑道,“瞧我这记性,来来,都坐下说话。” “柳絮,上茶。” 听到召唤的秀女轻轻应声,将早已准备好的王府好茶端来。 柳絮、烟萝,两个出宫的秀女,前者被打发来前殿伺候,后者则做了林渊书房里的磨墨侍女。 澹台垅小心的感谢了一声,拉着目光落在王府婢女身上的澹台芈坐下,其他两位四境后期的东南江湖掌舵人敬陪末席。 澹台芈这个美少年被从小被捧着含着,却也被管控调教的极严,不允许和家中下人胡来丢失元阳损坏了身子,第一次出远门没了父母在身边,看到一州中翘楚绝色的秀女,心思忍不住活泛起来。 落座片刻,有意无意的开口问道:“敢问殿下,这位婢女姐姐似乎有些了不得,在下看来,既有南方柔美却又不失北方英气,正是书中描绘的知性与灵动气质啊。” 澹台垅脸色微变,暗暗瞪了瞪这个被老太君和家主宠坏了的侄儿。 澹台芈假装没看见,低下了头喝茶。 林渊的目光则投向遣来前殿后就没管过的秀女。 后者穿戴王府侍女的简单服饰,浅色绸服、银制朱钗,但仔细一看的确难掩一抹轻熟知性气质,眼角微微上勾,下巴软润白皙,脸庞、眼睛、下巴,都与清纯少女不太搭边,反而有一丝妇人韵味。 林渊想起来了,之前正是看到这份样貌,才没有选她作贴身婢女。 道修并不禁止女色方面,却是有着这么一首谚诗:二八佳人玉体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男人体内有些东西,的的确确是关乎精神和潜质的。 沉吟了片刻,林渊开口道:“柳絮,你是哪人?” 澹台垅心里咯噔一下,匆忙起身作拜,“殿下!家中小辈儿戏冒犯之言,还请殿下莫要当真啊。” 简直是找死!胆敢调戏魏王府里的侍婢?! 老三真是太放纵他这个儿子了!! 纵使澹台芈话语间并未多么露骨,可谁看不出这个混账小子那点心思? 他看得出,就不信面前的魏王世子看不出! 澹台芈脸色呐呐不言,低下了头,却是不服。 心里嘀咕,堂堂国舅,问个侍女的问题,怎么就‘调戏’了,怎么了?又不是对王府里的贵人口出不逊…… 林渊饶有兴趣的旁观这对伯侄争执。 目光最后落在那少不更事的美少年身上,这似乎是个不错突破口。 人傻好啊,不费脑子。 等澹台芈被自己二伯不情不愿的拉着起身作拜,林渊才轻轻笑道:“不碍什么事,少年慕艾嘛,可以理解。” 澹台垅又要说话,林渊挥手打断,反而靠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神态淡然的又看向承运殿侍婢柳絮: “方才本世子问你的话,你还未回答。” 柳絮款款欠身,礼仪得当的轻声开口,嗓音细腻略带低沉弹性: “回殿下,奴婢是黄州眉山郡人士,被州府选为秀女,送进宫中。” 林渊了然,黄州是大景北方地区和南方地区的交界,当地人兼具南北特点也不奇怪了。 一旁的澹台芈惊喜抬起头,“姐姐原来是大诗人陈子瞻的乡人?难怪腹有诗书气自华呢。” “姐姐为何要做秀女?” 第85章 大经筵开始 秀女,这有些刺激的身份,更让澹台芈心中泛起别样的感觉。 样貌、气质,身份,一样不缺…… 美少年为自己看人的眼光暗暗自得。 柳絮却是不看、不理这据说是国舅的少年人,只低头向上方那张唯一的大椅子行着礼。 澹台芈心底有些难过,他一旁的二伯已经咬牙切齿到心惊胆战,懊悔今日带这个先皇后的亲弟弟前来凑关系,他就应该自己来。 心底剧烈挣扎,想着要不要就此道辞,免得酿成不妙。 上方那个身世地位可称国朝前十的青年人,却是一丝也不恼的样子。 这让澹台垅内心稍稍安了安。 林渊靠坐着,手臂放在王椅椅把,拳面撑着侧颊,神色思索。 “陈子瞻,前朝大陈的那位大诗人?” “倒是听过他,只是不知他是黄州人士,看来地方州府讨好宫里的手段还是有一套的。” 柳絮看起来确实有些诗词气质外溢。 能和贵人谈情说爱的美人不少,但能和贵人谈诗论词的便少了。 尤其,这个秀女看起来颇为聪颖。 秀女虽是相当于卖身的婢女,但不签死契,本是良家女,现在是王府的宫女,如果林渊将来看上她,也要给个妾的身份,如选侍、淑人之类。 柳絮再次轻轻弯身,“多谢殿下夸赞。” 澹台芈见气氛还好,忍不住稍稍上前一步拱手,热切道:“姐姐不仅气质样貌出众,还明礼,家教一定极好吧,为何要选择当秀女呢?在家乡安安稳稳度过一生不是也很好吗?” 虽然心中泛出了些别样情绪,但他还保持着清醒,没有太越矩,询问话语也正常,秀女是一条路,属于半自愿半诱利性质,如果实在不愿的话,地方州府也不会强行拐人走,否则要是将来某一位登上了高枝,会惹火上身。 柳絮在示意下直起身,听到话语脸色却是微微暗沉,勉强笑着,第一次回答澹台芈的问题,“奴婢家中期盼如此,所以奴婢就来了。” 澹台芈忽然一下想明白,瞪了瞪眼睛,“真真是太过分了,你的父母怎能……” 澹台垅的心七上八下跳动,听到这话,咬牙终于下定决心,将这个侄儿按回来,道:“殿下!在下忽然想起家中有些事需要十分在意,请告退。” 林渊坐在制高处,将一切收归眼底,见状也不阻拦,“好。” 送出承运正殿,招了招手:“韩统领,你代我将二位送出府门。” 韩青抱拳领命,伸手示意。 恨不得马上离开的澹台垅和恋恋不舍的澹台芈,都只得往府门去。 人影走远消失在王府回廊尽头,林渊将目光转回眼前,一副低眉顺眼模样的秀女柳絮。 走回大殿,随意找张椅子坐下,林渊若有所思开口,“你看出了什么?” 柳絮茫然抬头,“殿下,什么?” 林渊嘴角勾了勾,“你肯定也看出来了,说说吧。” 柳絮低头,绣鞋鞋尖并拢,沉默了片刻,“澹台公子可能……对奴婢有些……意思。” “但奴婢心里只有咱们魏王府,只有殿下……” 在落针可闻的承运大殿里,心跳声音都比寻常清晰十倍,但柳絮只能听见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 余光偷偷瞄了一眼安坐在殿中的青年人,发现他是那么的平静。 不过十七岁的少女,心中涌出些压力。 她知道的,面前这位并不稀罕她。 林渊沉吟了片刻,手指指尖轻轻点着椅把,“你愿不愿意,为王府做一件事。” 柳絮抬起圆润下巴,忙道:“愿意的,奴婢愿意为殿下上刀山下火海。” 林渊轻笑,“倒也没那么严重。只是让你从那位澹台公子口中套一套,他们家族修为最高的年轻修士是何人,一个家族会有不同的路子,他应该知道走修行一途的另一个人是谁。” “他还会厚着脸皮来找你,到那时,你依然对他不假辞色,言语上往这方面问一问,他为了讨好你,或许会说,不说你也不要过于追问。” 柳絮错愕抬着头,咬了咬唇边,“好!奴婢一定尽力。” 林渊颔首,“放心吧,这大殿周围都是王府武力高深的侍卫,他敢强动你,倒也不用问了,直接拿下当罪名。” 柳絮抿着唇边,欲言又止的看着前方的地砖。 “但……但是奴婢……” 林渊知道她的顾虑是什么,道:“做完这件事,我晋你为世子选侍,如果你不愿待在魏王府,替你找个殷实的良家。” “大景风气开放,这算不得什么。” 秀女心里微叹一气,手脚有点发冷,都说天家无情,实则哪座高门大府都是无情的。 有些甚至不将妾视为人,而是可随意赠送的物件。 面前的男子还算好,愿意为她着想一丝,此时的她更还不是世子的女人,谈不上丢脸。 要想有人权,就要往上爬! 选侍,七品…… 柳絮定了定神。 忙道:“奴婢不愿离开殿下身边,愿做巍巍魏王府一小卒。” 林渊有些惊讶,口才不错。 看来出身书香故里,还是有些作用的。 …… 大经筵开始。 于皇宫的阙庭门前举行,也就是宫门前的广场。 吏部、工部修建了宽大无比的木制延绵高台,分了好几处分场,各州各地名宿大儒轮番登场辩论,如果旁观者认为不对,亦可以加入。 此活动旨在辩理,矫正儒文学说的发展方向,也给人以机会,谁人能发表高论,便会显于众高官重臣之前。 皇帝也会到场并关注。 林渊不用到场。 在自己府中就能看热闹。 魏王府是最临近皇宫的府邸之一,府内有高楼,将宫门前盛况一览无余。 登上府内东北角望亲楼最高处,林渊躺在早已摆上的藤椅,身旁小桌新鲜时令瓜果、陈年干果一应俱全。 不用借助军中的远望镜,光靠眼睛他也能将几百米之外看的清清楚楚。 大儒们聚集在一起,清气冲天,浩然直荡云霄。 不多时,一个穿着奇怪的儒生登上西北角,引来一片惊异。 西域的装扮,半儒半僧。 第86章 西域高僧大景东游记 西域有众多小国。 密布在那块广袤而荒凉的土地上,大一些的堪比大景几州之地,中等的如同郡国,小的甚至一座城池就是一国。 西域土地总面积不亚于一个大景,然诸国形式复杂,从古至今从未一统过。 西域自古偏远,资源、人口,皆是稀少无比,原始部落、贫穷小国遍布,连自那儿发源的佛门,都分裂来到了东方,似乎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这是世人的普遍观点。 林渊却不这么认为。 西域虽荒凉,但也有可取之处,那儿的价值并不输几大胡国多少。 因为常年战乱求存艰难的缘故,诞生出不少彪悍的国度。 与敌人不明朗的人,就是可拉拢盟友。 面对如鲠在喉虎视眈眈的妖国成契,大景应当拉拢一切能拉拢的势力。 先将这个万年大患除去再说。 妖国没了,其他的什么都好办。 事实上,这个设想有实现的可能。 西域并不全都是目不识丁的蛮夷,儒家在西域的传法颇为成功,靠近大景西境的许多国家已被儒文学说深度影响,将东方文圣坐化之地视为朝圣之所在。 儒家的影响力使得西域一部分地域免于常年的厮杀战乱,多方有了坐下来接触的可能。 儒文学说就如一柄利剑,大景刺出的同化利剑,深深刺入西域那原本崇信原始神、蛮佛的国家、部落,使得开始穿儒衫、说官话,还有的将儒文学说融入自己的文化,诞生的学派。 儒并不会稀释人血液里的武力,反而会约束,使得朝向某一方希望的方向发展。 这亦证明,这条路是走得通的,是有用的。 那么同样可以用来对付北方那大妖国。 或者用来处理战胜后的局面,如果大景能赢的话。 到时,大景的文化冲涌而进,将之彻底同化为自己人,岂不就是从认知方面,将对手归化? 用儒文学说瓦解对手野蛮的思想;用佛理劝他向善;用道经给他们重新树立信仰。 妖国毫无疑问十分强大,十大妖藩国每一个的战力都远胜胡国,更遑论妖国王庭中枢,一个不慎有可能还要被反向侵掠;用三教理念,或比刀枪的解决办法,效用要更惊人。 林渊联想到这一点,因为他不把自己视为纯粹的道士,或者一个只享高位的王爵世子,十年的王府经历、十年的天师府经历,似乎让他有了两份思考能力。 也让他能够超出同龄人的思维方式一些。 登上阙庭外高台的半儒半僧,他也很快认出来自那里。 距离大景西境远达四千里的乌庭国,此国人不喜欢保留头发,全国上下几乎都只有寸许的乌青色头皮,原本信佛,后与儒交融,产生半儒半佛半原始的国家形态,乃一个颇为好战的国家。 看到这儒僧,林渊也不禁诧异非常。 从乌庭国来大景京师,之间足足要穿越西域东部、大景西腹地、中北腹地,路途接近两万里。 千山万水都不为过,更遑论辨别渺茫的方向。 大景各地的大儒们路过,有地方官府接待,皇宫里还会派出飞行禽兽前去接引指路,到了京师更会优待。 这西域儒僧显然没有这样的待遇。 双脚上的步鞋早已走烂,用补丁补的不成一色,身上似儒衫似袈裟的衣服虽破却不脏,身上也并无脏污。 上台前似乎专门清洗、修补过,保持了最底线的尊严和体面。 儒僧神态平静,举止有礼,如果不是没有头发,几乎要被认为是大景哪里的饱学之士遭到虐待,礼部都要奋起鸣不平了。 他什么时候出发的? 走了多久? 为了这一次的大经筵? 不仅林渊吃惊,场上场下的读书士子们也面面相觑。 以往不是没有过他国儒士前来参会,只是都有其国保驾护航,出行姿态比大景本土的儒士都张扬。 第一次见到跋山涉水苦行僧一般的同道,吃惊才是难免。 主持这场大经筵的赵雨岸也坐不住了,走下观礼高台,来到那儒僧身边。 林渊聚力于耳目,将感知力探到现场,探听两人的交流。 那儒僧会讲大景官话,十分流利。 他道自己是乌庭国人,祖辈是大景陇州人士,因为经商前往西域,落脚乌庭国西部城池玉渡城。 这番话让赵雨岸一旁的官员再度吃惊,玉渡城还在乌庭的西部边疆,岂不相当于还要穿过整个乌庭? 这种向道之心,真是让人由衷敬佩。 赵雨岸随即吩咐礼部吏员,一定要为这位名为穆安的先生安排座位,暂歇一会儿,论道之事不急。 儒僧穆安双手合十躬身,对大景二皇子殿下表示感谢。 赵雨岸摆手,言说不必客气,大景优待一切有才干之人。 能历万水千山,只为向道,真挚之心天可鉴之。 穆安露出笑容,再次弯腰感谢。 言说,大景不愧乃文圣诞生之地,人人读书向善。 赵雨岸淡笑一声,不再说什么转身回到高台。 林渊也敛下泛起淡淡清光的眸子。 若有所思。 他动用了一点小神通,没察觉这儒僧说假话,至少没有恶意。 不止他,跟在皇次子赵雨岸身边的上林学宫大儒们肯定也能看出。 这便有些意思了。 这样一个心境圆满的人,在西域绝不会是一个籍籍无名之辈。 或许可以找他了解一番西域的状况。 看看如今的西域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有哪些国家真的有向道之心,而不是装出来的模样。 西域一些国度也与胡国、妖国接壤。 打压哪一批,拉拢哪一批,又或是鼓动哪一些去探底,这些都需要足够充足的情报。 林渊知道自己父王老爹和当今皇室都有情报线,但不妨碍他多了解一些,尤其这个人还是真正的西域大学士。 抬了抬手,韩青随即上前来。 “今日的场次结束后,请那位穆安先生过府一叙,也去驿馆请几位年轻一些的北境儒士过来。” “告诉他们,这是本世子的意思,其他人的请帖放一放。” 韩青抱拳领命,立即转身下楼出府而去。 …… 大经筵很盛大,分场不少,发生的有趣之事不止这一件。 靠近阙庭西门一座论道高台。 澹台氏进京子弟在二家主澹台垅的带领下,最终选了这座人气明显不如其他高台的地方。 围观之人少,代表厉害之人也少,反而有利于扬名。 约定俗成的规矩里,每一座高台都会有朝廷高官关注,若是表现好,可以直招入六部、通政司使、都察院、大理寺、翰林院等等衙门,一朝登天。 澹台氏落脚东南文教兴盛之地,族中读书的子弟相当不少,年纪轻轻中了秀才与举人的也不少。 澹台垅让一名,今年才刚中了举的二十岁嫡系子弟上台去,先与一位中年儒士辩论摸底,而后一股脑抛出自己的论点,震惊在场的朝廷衙门暗子。 二十岁就中了举,自然是有真才干的。 澹台氏也寄希望于这些子弟先进京师各部、院占了位置,以免将来在进士轮科举中,遇到不确定的名次,不能留京; 大景州府太多,不知有多少真才实学之士,而每次留京的资格却只有那么前十几名,其他的都要外放历练,澹台氏欲另辟蹊径。 等先占了各大部、院的名额,可以再补进士出身,国朝并不禁止低阶官员二次科举。 澹台垅现场指挥,忙的恨不得分成两半。 一同随行而来的澹台芈,却是暗暗面露不耐。 他堂堂先皇后的亲胞弟,早就获封了官身,干嘛陪这些无官无职的族人凑这热闹。 二伯澹台垅美其名曰助阵,有他在场能激发族人们的信心。 可他又不是美人,助什么阵。 说到美人,澹台芈不由得想起几日前,有个漂亮的秀女姐姐,眼前忍不住一亮。 这里靠近西皇城啊,勋贵府邸都在这一片…… 偷偷瞄了眼早已走开的二伯,澹台芈带着身旁小厮,脚底抹油遁入人群。 第87章 妾论,西域地理志 妾也分许多种。 自己主动娶来的妾、他人赠送的妾、赎买来的妾。 以及还有贵妾、良妾、贱妾之说。 不同的方式,所带来的地位和权利完全不同。 不仅是大景,前朝万年,包括当今天下所有国家,都是如此。 主动迎娶的妾,地位都会高一些,有独立于主母的一些权力,不能随意打骂,这就比如皇宫里的贵妃、妃嫔之类,也如王府里的侧妃。 他人赠送的妾,地位远低于主人家主动迎娶的妾室,甚至可以视为一件有价值的物品,仅比青楼勾栏里赎买的贱妾地位高些,主人家也不将其看为多大的分量,可以买卖、赠送;此一类中,就包括宫女,柳絮、烟萝等人。 寻常人家当然不敢随便发卖皇帝赏赐的宫女。 也因为原本是皇帝的‘东西’,宫娥会比民间赠送的妾地位高出不少,不过也只是相对而言。 所以,林渊才对澹台芈觊觎自己的侍女,并无什么波澜。 甚至想着利用这件事,挖出澹台氏埋藏的秘密。 当然,如果被觊觎的是府里的世子妃、世子侧妃这等妻室或高位分妾,林渊会毫不犹豫打杀了澹台芈,这才是不容有丝毫玷污的角色。 柳絮正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份,才会感觉有一点心寒。 不过,在世子林渊许诺她不会受到侵害,成事之后能获得一个‘选侍’的位份时,她便强迫自己接受了这项任务。 世子殿下对她,还有一点怜惜之情。 这对比当今天下,已经十分难得。 世道本就残酷。 拥有修行伟力和世俗封建权力的世界,一场大战、一场斗法,就可能导致十万人、百万人伤亡死去。 前朝时,妖族、胡族的铁蹄南下,边境数州千万人沦陷、被掳。 然而当这个战报传到陈朝京师时,却只是薄薄的一片纸。 死十万人、百万人、千万人,都只是一个数字。 人命贱如草芥。 柳絮不想再做草芥。 她要像个人一样活着。 州郡蛊惑她、父母强迫她,宫里赠送她,辗转来到了魏王府,一个不属于她的广厦高楼。 有时候,凄冷的夜里,她很羡慕那个被选为书房磨墨侍女的烟萝,明明一起来到王府,烟萝至少还有希望,有机会时常能见到世子,她却被送来前殿,到老估计也只能待在王府一座小院里死去。 她从未想过,她的长相有朝一日也会害了她。 世子居然不喜欢妩媚的女人…… 她心灰意冷之时,事情迎来了转机,她或有机会比烟萝更早出头! 那个眼底闪着惊异望向她的澹台氏公子的出现,给了她和世子搭话的机会。 世子让她问出澹台氏的秘密。 几日时间里,柳絮心里计较过,要不干脆借此机会脱离魏王府? 凭借样貌、身段将那位据说是‘国舅爷’的公子哥套在手里。 或许,她还有机会做嫡妻…… 澹台氏比起魏王府虽然差了许多,但将来做了主母,却比留在王府做个侍妾强。 这个念头在柳絮心头疯狂乱撞,让她有一种冲动。 干脆把世子要做的事,和盘托出给澹台家得了! 以获取信任。 这个念头很疯狂,把她也吓了一跳。 只一会儿,她就立马否决这种可能,不能做! 她读过书,也识过理,首鼠两端才是取祸之道,要么一条路走到黑,要么就干脆不走! 她的命运牢牢掌握在世子手里,靠他,才是正确的路。 澹台氏不过是出现在王府人生里的小小波澜。 当那位国舅爷偷偷溜出大经筵,装模作样的来到王府拜访时,柳絮已经心如平镜。 “世子殿下不在么?柳姐姐。” 承运殿前殿的侧殿里,澹台芈得到了一杯茶,看着面前穿着普通,却宛如明珠的女子,声音小心翼翼的问。 别说丝绸,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住她的美,举止得体、气质温和,给人以知书达礼的外表,脸庞下略有些圆润的下巴以及微微上钩的眉眼,又让这位柳絮姐姐多出一丝妩媚轻熟韵味。 好似初嫁人的小少妇,身体刚刚开苞,又没有被享用过甚。 这种初妇气质,最为前几个朝代的歪梁君子喜爱。 由于不是正式拜访,且澹台芈一个十五六岁少年,不具备登前殿正殿的资格,府内管家把他引到了接待层次稍低一些的侧殿,柳絮奉茶。 此时的侧殿,除了门外几名把守、巡逻的侍卫,殿内便只有两人,澹台芈十分放松。 听到话语,柳絮轻轻摇头,“殿下去参与大经筵了,不在府中,公子来错了时候。” 澹台芈心中暗暗一喜,忙道:“没错没错……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在这里等一等,等殿下归来。” “柳姐姐,我们来聊聊天吧,你可读过《诗经》?” “你是女子,儒家经典可能有些拗口,诗经却是男女皆宜,也是诗歌的源头。” 柳絮保持着几步距离,侧立在旁,脸色平静淡淡的点点头,应和了一声没有多说。 这让澹台芈心里猴抓一样,坐立不稳扭了扭屁股,不死心的拿出最擅长的诗词论调。 “其实诗经也不是十分好,只是因为最早才显得珍贵,里面的工整、对照、用典都不如后世,千年来咱们历朝历代出过不少工整完美的诗词,愚认为要胜过诗经中的传世经典。” “就比如……前唐时期的诗仙,有过一首《将进酒》就非常具有代表性,我认为是诗中巅峰。那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简直写的太好了,不正是对照我等年轻子弟么?柳姐姐,你信我将来一定会有一番大作为吗?” 澹台芈说的激动,屁股从椅面蹦起,向前大迈一步。 柳絮吓的后退,以为他要抓自己的手。 忍不住错愕打量面前的公子哥。 这般不稳重,谈什么大作为? 听韩统领说,世子十岁独自上天师府,十六岁持枪游历南部边疆,二十岁力斩七境大妖,也没这样只是幻想就激动。 想起自己的任务,柳絮压下心绪,微笑道:“公子出身高贵,又是先皇后胞弟,有大作为是一定的。” 澹台芈挺起了腰杆,喜悦道:“柳姐姐也这般认为吗?太好了。” “按我说,族内就应该专心指望我,走一些旁门左道没有用!再多人入京,顶得过我皇帝姐夫给我一顶官帽吗?我已经是三品虚衔,一旦入朝,不得做个侍郎?” 柳絮勉强笑笑,心里评价越发低。 幼稚至极。 不过,注意到他说的旁门左道三个字,柳絮念头微动,双手叠在小腹前,有意无意问:“澹台公子说的是族内还有人像你一般优秀?他们是读书人?还是修行者呢。” 澹台芈脸色淡了淡,不屑的说:“一些低贱的旁支子弟罢了,也就是有些能耐才能和出身嫡脉的我相比。” 柳絮眼底光芒闪了闪,盈盈一笑,“澹台氏千年世家,鸡蛋不能放入一个篮子里哦,不过公子出身高,他们可能都是辅佐公子的。” 澹台芈脸色缓了缓,坐了回去,点点头,“倒也是,其中还是有几个不错的,比如我那个堂哥澹台翰,他就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对我恭恭敬敬,但另外几个……” …… 林渊在府里,只是澹台芈没资格再见而已。 魏王府最高楼是东北角的望亲楼,八层木制,三十米左右,这也几乎是每一座王府的标配,用来登高望景,如果是地方上的某一座藩王府,则会建在遥望京师的方向。 韩青带着西域儒僧穆安,与几位北境知名儒士到来。 林渊在最高层等着。 见面刹那,林渊审视儒僧穆安的同时,穆安也暗暗打量这个威慑西域数百年的魏王府后人。 魏王封地包括整片北境和半片西境,不仅对峙着妖国成契,也震慑几大胡国与西域不少国家。 好几代彪悍的魏王都干过屠城犁边的活,‘名声斐然’,对异国来说几乎到了可以小儿止啼的地步。 “大师原是我大景人士?” 林渊忽然开口,笑问。 穆安收敛目光,低头应是,“草民祖父生于西北陇州,因为经商缘故远迁西域,后来遇见祖母便留在了那里。” 林渊点头了然,伸手示意坐下叙话。 陪同而来的一位北境年轻儒士捋须笑道:“离乡远游的游子,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念着家乡,正也是我儒教祖宗观念带来的啊。” 另一位年约三十许的儒士附和道:“祭祀祖先的传统也是我儒教推行的,穆安大师想过落叶归根吗?他国总归是他国,哪有咱们自己的故土好啊。” 前一人也道:“是啊,曾有古话,宁要家乡一捧土,不恋他乡一两金。我也曾游学过,去了大景各州,见过江南的温柔入骨、京师的恢弘繁华,最后却还是回到北境,纵使作一教书匠。” “大景太大了,哪怕只是各州之间,习俗风物也很是不一样。” 林渊对二人笑笑,颇为满意。 之所以请北境儒生作陪,正是为了帮腔,两人已经开始这么做了。 穆安耐心倾听着,时而感慨的点头。 “在下有过这一想法,只是祖父和父亲都已年迈,回归故里几千里路不好走。” 这时候林渊才又开口。 “先生大才,不如这般,我遣人代你去迎祖、父归养陇州,穆安先生入我帐下,将来去幽州做事。” 林渊给出诱惑条件。 给官给职,还代你迎回祖、父。 几千里的路程,人还是年老之人,难度相当不一般,哪怕不考虑路途上会不会遭遇匪盗、横祸,光是老人家能不能走得动就是一件难题,西域可没有一条一通到底的大路,堪称黄沙漫天、荒凉苦寂之地。 花费不会小,但对于招揽一名见识博广的人才而言,却又显得微不足道。 这也是为什么林渊霸道先下手,报出了身份,让其先放下其他人的请帖。 “这……”穆安有些没想到招揽来的这般快。 陷入了犹豫。 旁边的北境儒士笑道:“大梁城厚待读书人,几代魏王爷坚持下来,读书氛围不差京师和江南多少了,穆安先生可曾听说过大梁玉京楼?” “上下八层,每层七米高,藏书百万册,魏武宁王始建,如今已然成为当世数一数二的藏书楼,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不瞒你说,在下也是念着此楼,才坚定了回到幽州的决心。” 儒僧穆安眼前一亮,附和道:“听说过的,听说过的,那好吧,再犹豫便是不恭了,在下愿追随世子,竭尽奉效才能。” “为表诚意,愿先献上双足所过西域地理志一份。” “以及所见秘闻,西域边国龟兹王已死,现王受胡国后燕扶持,将前王之美艳王后抢入宫中,或要对大景西北边境有所动作,殿下察之。” 第88章 西域边国,澹台氏通妖 儒僧穆安的情报让林渊眼前一亮。 龟兹(qiuci)国是大景西境三十六边国之一,也是西域千国中强盛的一国。 国域面积约相当于大景五州,人口接近三百万,国内兵力达到十万,可战边军约三万,北临胡国后燕、前赵,东接大景西境,西通西域深处。 可谓一大交通要塞。 边军通常是一个国家的精锐,也是主战之军,其余军卒一般为辅兵、运粮兵之类,开战时能凑数却不能指望太大战斗力。 大景总兵员数约在一千万,可战精锐三百万,北境边军一百万,其他三境边军与京师京军二百万。 如此一看龟兹国才三万边军精锐,全国总人口堪堪三百万,大景平均下来一个州便有千万人,总数更是碾压。 实则不然,西域土地荒凉,龟兹国能凑足三百万人口,不知掠夺了多少西域国家,能凑足十万大军更几乎是倾国之力。 军队不光光是凑兵员就可以,兵器、铠甲、粮饷、战马乃至完整的后勤保障一应不可缺,没有强力的朝廷中枢支持不可能做到。 所以山匪、强盗,割据小势力根本不能与朝廷对抗,发兵即灭,除非国家已经风雨飘摇到连兵都是调不动。 能有十万大军,足以让龟兹在西域横行霸道,也让它左右逢源守住这四通八达的交通要塞。 以往大景派军攻它,它便向大景称臣向胡国求援,胡国派军攻打,它就向胡国称臣向大景求援,百年下来竟是维持了不灭。 此外也算老实,不敢骚扰西境,因此也无派大军的理由。 不过,如今状况不一样了。 龟兹前王乃是大景皇帝亲自册封的国王,现王不经大景皇帝同意便擅自即位,乃是僭越。 也可认为是谋逆。 西域路遥,杀光了前王的人还真有可能瞒天过海。 结果居然被儒僧穆安这个长了铁腿的家伙得知,还一路走来大景京师告诉了他。 林渊随即问道:“穆先生可知前王真的已死?他有无子嗣存活,女儿也可。” 攻灭龟兹,扶植完全倒向大景的国王的时候到了。 儒僧穆安还真知道,“有一个孩子,据传是王后所出,也便是现王之继母,不过具体流落何处,在下便不知了,可能是前王残存旧部藏了起来……” 林渊一摆手,呵呵一笑,“不打紧,到时找一孩子宣称是前王之子便可,大军到了,谁能否认?否认了也无用。” 穆安话语顿了顿,神情愕然一闪而过,没说话了。 这种秘闻是他能听的吗。 那可是一国之主,此做法大大违背儒家的血脉观念…… 其余两位北境儒生却是捋须而笑。 善。 世子英明果断,这才是北境未来的王。 血脉观念? 他们又不是腐儒,为何要将这观念强加给西域国家? 他们没理由要求西域遵守东方的儒家做法嘛。 况且,现王娶母,难道不是已经违背人伦? 儒僧穆安见其他两位同道都不说什么,于是也只好闭口不言。 三言两语间,一个弱国的国主之位就被废除,而后重新确立…… 这就是大国的气魄吗。 …… 让韩青将两位北境儒生送回驿馆。 又给穆安在王府里安排的住处,这个人便正式入他帐下。 王府很大,周长接近六里,占地堪称京城府邸第一,超过六百亩,府内房屋数千,能够养活居住万人。如今王府里的人数还没超过千人,别说一个穆安,就是放开了招揽也住得下。 不过林渊不打算这样招人忌惮。 安顿完名义上的第一位谋士,下了望亲楼,前往书房写信。 此事有些重大,他在京师遥控指挥不了,还是得报告父王林砚。 先用密信格式写了一封加急信,命人火速送去大梁城。 林渊又写第二封,将此事给司隶府牧钟会也告知一遍,和他通气,顺便请他手底下的暗探配合。 国事无小事,还是要和中枢朝廷说一声的,钟会得知后自会和皇帝商量。 也许钟会早就知道龟兹叛变一事,却不一定知道前王还有子嗣。 写完信,火漆封印之后,林渊轻吐出一口气。 目光转到那本西域地理志上。 他的战略构想渐渐有了雏形。 占西域以攻胡国。 占胡国以攻妖国。 三步设想,两个跳板。 因儒学渗透的缘故,如今的西域渐渐向大景靠拢。 三大胡国则因为大景数百年边防稳固,掠夺不到资源人口,前朝时期的金银又被几大王室和贵族大肆挥霍,国力已然不如几百年前。 前赵、后燕、成汉三个胡国,虽是仿照大景制度立国,内部的野蛮程度却如同大景几千年前原始部落时期,不怪朝野上下看不起他们。 最后一步,才是妖国成契…… 也是最难、最重要的一步,林渊神色闪过慎重。 妖国权贵者比胡国要聪明的多,很会与时俱进。 哪怕如今制度有所反复,大框架却早早就完成了确立。 几乎可以称之为一个,妖族后裔统治下的中原王朝,各州郡县的设立与大景无异,朝廷中枢也分六部九卿,妖国之主也称皇帝。 甚至也有一百五六十州,在南境设立了镇南府,由妖国镇南大将军统率百万大军与司北王府对峙。 成契堪称中原国家万年来最强敌,万年历史中无任何北患能与其相提并论。 历史走向似乎到了分水岭,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要么成契踏破大景皇宫擒龙,要么大景攻灭成契皇庭夺国祚。 两国绝无和平共处之可能。 林氏魏王府首当其冲,大景若不存,北境必首先沦陷; 北境沦陷,大景朝廷也绝无苟存之可能,壬辰旧事必将重演。 林渊帮朝廷也是帮自己。 所以,国朝内部的国奸一定要先解决。 是时,书房门外传来走动响声,侍女烟萝进来传报,柳絮来了。 林渊记起交代她的事,也想起韩青说过,今日澹台芈来过。 遂点了点头,将之叫进来。 烟萝将人带进宽阔的书房,识趣的轻手轻脚离开,带上房门。 她虽然看起来憨,可不傻。 柳絮忽然来了,不论接下来发生什么,都不是她能看的,除非世子让她留下,但世子显然没有这么做。 柳絮礼数周全行了一礼,一袭布衣荆钗般的浅色服饰,也掩盖不住她曼妙凹凸的身段。 “问到了?”林渊开口。 眼前的侍女轻轻点头,“不敢辜负世子所托,国舅性格张扬自大,知道的却不少。” “先前世子所说的……” 柳絮悄悄抬眸,话语停顿,犹犹豫豫的问。 她不敢以此作威胁,却担心面前的男子说话不算数。 林渊轻笑一声,“我不反感功利的人,这样反而目的明确,好掌握。” “我说了会立你为世子选侍,或者送你出府嫁入殷实之家,便说到做到。” 柳絮抬起下巴,端正站立,赶忙道:“奴婢愿终身侍奉殿下左右!不敢有二心。” 林渊点头,示意可以说了。 柳絮松了口气,将套问出的事情娓娓道来。 澹台氏是大家族,子弟发展的路线不会一模一样,有的从军、有的科举、有的修行,也有因为父辈后天高贵,生下来便封荫。 其中最为澹台老太君和当代家主寄予厚望的,是嫡脉三房所出的澹台芈,生的一副好皮囊,更是先皇后的亲胞弟,有国舅爷之名。 从小被严格教导,寄希望于将来能利用与皇室的香火情出将拜相。 而后统领家族,走出东南一隅之地,成为影响力通向天下的当世大族。 除了澹台芈之外,他口中最为老太君和家主器重的,便是他的堂兄澹台翰。 年纪轻轻便能代替家族出外执行任务,具体修为澹台芈不知,只知被家主亲自栽培,视为下一代家主的有力继承者。 因此也被澹台芈暗暗忌惮。 林渊立即叫停讲述,陷入沉思。 “这个澹台翰多大年龄,走的什么修行路数?” 柳絮回想一下,道:“应该不会太大,国舅称之为堂兄,二十余岁?” “修行路数,嗯……似乎是使剑的,国舅对其屡屡在家族中负剑而行的姿态有些不满,认为是出风头。” 林渊闻言眸子一眯。 澹台氏、二十余岁、五境、用剑,时常外出行事。 线索串联一起,那名与秦中已屠杀宁王府的白衣修士,倏然具体。 林渊站起,在书房中踱步。 少顷之后,忽然想起西北境接壤妖国的一座边关之守将,正姓澹台。 妖国大高手穿过国境却不惊动任何大景高手,本来就很古怪,但如果有国奸接应,便说得通了。 大景与妖国接壤的城池有许多,西北角那座算不上太起眼。 哪怕被破也涌不进太多妖国大军,但这不代表不重要,如果再有类似此前的妖国高手偷袭腹地重城,人心将瞬间惶惶。 林渊心中一沉,此事不能马虎。 一要迅速擒拿那边关澹台守将;二要尽快肃清澹台氏在国朝各行各业中的人脉;三则是还要有一些实质证据。 林渊立刻反身,推开大门阔步朝司隶府赶去。 留下书房里茫然的秀女柳絮。 第89章 下江南,妖藩国秘辛 在司隶府观海楼见到许久不见的司隶府牧。 钟会坐镇中枢多年,具体年龄林渊不知,不过却知道他是历任府牧里威望最高者,也最得皇帝信任。 司隶府的威信达到建立数百年来最强的一代,掌军、监察、巡捕、刑讯,兼多权于一身,俨然有权倾朝野之势。 钟会还是历代司隶府牧中修为最高者。 前几任府牧似乎都是七境,如今卸任应该进了皇宫成了供奉,也就是林渊之前斩妖时所察觉到的那两道拔天虹芒。 皇室的高手不少,且大都和上位者关系亲密。 在观海楼顶层见到钟会。 把自己的思量和他说了说。 澹台氏是地方大族,还是修行世家,手里掌握相当不俗的力量,如果已经认定通妖,便要以雷霆之势,将其彻底打落尘埃,不能给予一丝反扑的希望。 五境、六境修士,足以毁灭一郡、一州。 江南两道八州七十郡五百县,虽然仅占大景版图的二十分之一,却是大景朝廷首要税赋来源之地,不容有太大闪失。 钟会认同林渊的看法,陷入沉思。 他是府牧、后者是左卿,两人商量议定,便代表了司隶府决策的议定。 林渊心底也在计较着,司隶府除了他与钟会,没有其他的七境以上强者,若要擒拿六境后期的澹台家主却得一位能碾压他的修士出马。 要么,钟会自己去,要么启禀皇帝派皇宫供奉去。 但这两种都不太可能,皇帝提防着皇祖呢。 钟会忽然抬头,“左卿大人想不想下一趟江南玩玩?” “你实力足够,还有天师府作依靠。” 林渊凝眉讶异,“我?不妥吧。” 他已经入了京,再出去玩,算怎么回事。 虽然,他好像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钟会伸手提起桌上的白瓷茶盏,亲自倒了一杯递给身旁青年,“陛下那里我去说,你可以多逗留几日,再体会一番旧日风光。” “将来北上接任父职,应该就没有什么机会再回江南了。” 林渊陷入凝思。 最后一句说的确实是对的,将来他若北上,要么战死在北境,要么老迈到需要回京养老,那时必然是几十上百年后。 “容我考虑考虑吧,府牧大人先去请示陛下。” “不过,西北边关那澹台守将一定要先拿下。” 钟会颔首,“殿下考虑考虑,陛下那里我去说。” “至于阳门关守将,让成盾或杨元钊跑一趟就成。” 林渊起身告辞不再挂念,两个六境的大武夫前去,出不了什么事了。 出了观海楼,林渊想到什么,转而往元清观去。 说一声吧。 自从那次揭露皇祖不满之事后,他与元清观的关系缓和不少,基本保持每旬论道一次的规律。 这次下江南他并无太大不情愿,应该是定局了。 这一去,没大半个月回不来。 轻车简从几骑,从元清道角门进入,穿过层层美轮美奂的亭台,来到那间静茶室。 通传的小道士从里面出来,带出掌教宁清秋的邀请。 让韩青几人屋外等候,林渊轻步迈进古色古香、四面通风明亮却不显得简陋的茶轩。 宁清秋头戴莲花冠,身穿纯白打底两面绣太极鱼道袍,一手持拂尘搭在另一手臂,目光投向走近的青年。 神情虽然平静,但眼底却是有一丝疑惑。 林渊每次见她,她几乎都是同样的打扮,庄重端庄,宽大道袍古典中透着巧思,似乎是为了遮盖住她极窈窕的身段。 这种有些掩饰的做法,反而愈发让人注意,道宗第一女掌教不仅修为奇高,更是风姿绰约、仪态万方。 好似一个兴盛王朝该有的模样。 林渊主动开口,“陛下可能会遣我去一趟江南,短日内回不来,特地来与宁师叔说一声。” 行了个道礼,林渊不客气的坐在对面蒲团,中间只隔着一张矮桌。 宁清秋秀眉微蹙,看着面前从来也不拘礼的青年。 “让人来说一声就成,何必亲自跑一趟?” 话音稍顿,她有意无意的说:“或者去见清婂就行,何必来打扰我。” 这样直白的话向来只能从宁清秋口中听到。 哪怕地位高如皇帝也不如她直接。 林渊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元清观第一个想到的反而是宁清秋,而不是关系更近、性格更温和的洛清婂。 不过,来都来了,也不止为了这事。 林渊轻轻笑笑,抬手一招,橙黄光芒闪烁,一张长方符纸落入手中,“顺道来给宁师叔送还这灵威护道请神符,上次见皇祖没用上,这等上乘巅峰层次的符箓,元青宗应该也不多,太珍贵了,还是归还好一些。” “宁师叔与洛师姐的协助情谊必不会忘的。” 宁清秋看见递到眼前的黄灿灿符纸,意外的挑了挑眉。 认真打量起林渊。 道教特有的符宝,分大乘、上乘、中乘、小乘,对应灵兵、玄兵、名兵与利兵。 上乘巅峰符箓当然难得,哪怕是她,也要前后花费数年准备材料、空出数月时间专心刻画,成功率却仅只五成,可谓费时费力费材料。 每一张都可算作镇宗之宝。 要不是为了元青宗谋划,以及为师侄洛清婂作人情,她才不会给这小子。 给出去,固然心疼。 但能收回来,更让她不免愕然。 宁清秋同样有些妩媚的杏眼,目光停留在面前一袭华丽深紫金纹劲袍青年。 难道,她真看走眼了不成? 面前的小子,还是个忠厚人? 宁清秋为以前的判断陷入沉思,她其实做好了血本无归的打算,也就是既赔了师侄洛清婂,也得不到北国的传道环境。 林渊又出声提醒,“宁师叔?” 宁清秋迅速回神,恢复端庄正经,道袍下浑圆紧致的大腿盘起,纤细窈窕的腰肢正挺。 一副长辈的模样。 话音淡淡道:“本座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之道理,你拿着吧。” 林渊狐疑诧异,“还是不了,这怎么好意思,无功不受禄。” “给你了就收着,本座堂堂掌教,赐予晚辈的东西还收回,你让其他道宗领袖如何看我?” 宁清秋忽然凝眉,颜沉声肃。 林渊只好点头,收了回去,暗暗瞥去一眼。 怎么还急眼了…… 都说为女人与小人难养也,看来哪怕是修为有成的坤道也免不了。 出了茶室。 林渊抬头看天,元清观内的天空别有一番韵味,格外清澈,周遭空气更是清新无比,养人。 不怪京师权贵都爱往这里跑。 说来也是,有那么多高境道修聚集,怕是半丝污秽都难存。 交代告知完,林渊漫步往观门走去,准备回去清点一些府兵,跟随同行。 他自然不会单人成行,到了那里连趁手的下属都没有。 如果要去,不仅他要带人,司隶府里也要派人,包括专门探查蛛丝马迹的校验师、查账的账房、司隶卫军官等等。 正要走出观门,意外遇到两人。 一对小师徒,洛清婂与赵琬。 这两个年龄差了仅十余岁的女子,阴差阳错下成了师徒。 林渊观察赵琬的气息,愈发踏实圆融,有要踏入道修第一重境的趋势。 而距离她拜师,仅仅过去月余。 好一个灵魂圆满,林渊都有些羡慕了。 “林师弟怎么来了?”洛清婂俏颜意外,眼底深处闪烁一丝喜悦。 常听掌教说什么多太极贵人,她也不由得受了影响,对面前青年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好感。 这种好感还不至于到情爱,但也相当于朋友知己,哪怕其实没见过几次。 林渊抬手作道礼,笑道:“估计要出一趟远门,来告知宁师叔和洛师姐,顺便归还没有使用的灵威护道请神符。” 洛清婂讶异,“不知该不该问,师弟要去外地?可你不是……” 掐住后半句大家都心照不宣知道的惯例,受元青宗重视培养,年纪轻轻就踏足六境的上代掌教之女,目光清亮的投去问询。 林渊摊手叹笑,“谁知道呢,皇帝陛下不在意,我又有什么可说的。” 洛清婂了然,原来是皇帝允许的,估计是公务,这样她就不便多问了。 改为叮嘱道:“我听掌教师叔说近日北妖国几位修为高深之辈都从闭关状态清醒,边境不太安稳,师弟替国家做事,也要注意爱惜己身啊。” “你斩杀的那头虎妖掌教师叔认出来了,好似是成契妖藩——宝瓶国的护国大帅,宝瓶王寿元将近,宝瓶国面临被除藩,高层焦急为其王寻找长生之术。” 洛清婂好心将宁清秋说的话告知林渊。 宁清秋认出后,没特地派人去告诉林渊。 林渊的确是不知道,闻言精神一震。 宝瓶国?宝瓶王? 这条妖国拐卖暗线是宝瓶王布设的? 宝瓶王寿元将近? 他的眉头一下就拧了起来。 宝瓶国是成契十大妖藩国之一,国力名列前三,国主宝瓶王的年纪更是众多妖藩王中最长的一位,实力强悍无边。 这样的强者面临失控,无疑是相当危险的。 林渊有些担心北境的亲人们了。 洛清婂瞧见他陷入凝愣,温和的好心又道:“如果林师弟缺人手,不妨来叫上我。” “我近日都得空。” —————— ps:小剧场~ 国庆假期作者都没休息哦,今天回了老家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才码出一章????? 求一份好书评可以吗???,本书7.8分啦 第90章 过江龙下江南 说完,洛清婂目光晶莹纯净,望着面前青年。 这话她不是客套,是真的。 林渊眨了眨眸子,目光交接,洛清婂大大方方一笑。 好像朋友间的随意。 林渊算是第二次在同辈中,见到这样平等相待的情绪。 几乎无人不对他毕恭毕敬或心怀警惕。 赵雨岸和赵雨镰想拉拢,赵柯算半个却玩不到一块,一众下属更不用说了。 只有地位差不多,还没有求于他的人,林渊才感受过这种无所谓的坦诚。 第一次是在宸宁那里。 第二次是这里。 “好,谢过洛师姐的慷慨,到时走的时候我叫上你。” 林渊真诚道谢。 曾用道靴走遍大好河山的元清宗二代第一人挥挥手,笑了一声。 林渊转而看向一旁,一直静静旁听的赵琬。 这呆头鹅插不进嘴。 只能小手交叠站在一旁,默不吭声仰头。 “郡主进步斐然,可喜可贺,假以时日也能成为不俗的道家修士。” “你有好身世,若在此项上再增添一抹长处,会让旁人更不敢小瞧郡主。” “便如你的姐姐宸宁殿下,她的出身加上学识,不是很令人刮目相看么?” 林渊和颜悦色的鼓励小娘。 赵琬仰着小脸才能看到林渊的面庞,听到这些话,一下就觉得十分有道理。 水灵圆润的大眼睛惊喜到神采奕奕。 林渊点到为止不多说,笑着转身离开。 回到另一边的魏王府,果然就再次见到御书房那位红袍大太监。 宫中太监也分等级,各宫殿、内监衙署都有主事太监,跟在皇帝身边的地位最高,被民间戏称为内相。 皇帝有诏,对身份高的人都由他前去执行。 不过这次,林渊拿到的却是一封密旨。 红袍大太监曹忠国,轻车简从来到王府,连正门都不让开,悄悄就进来了。 他也不宣,屏退左右便将黄绸缎从檀木盒里取出,递了过去。 林渊有些意外,接过,展开一看,的确是让他去一趟江南道。 皇帝亲笔手书,没有经过起草圣旨诏书的翰林院,用词亦比较委婉,几乎是请。 里面不仅提及了任务,还言明了奖赏。 这一般是不可能的,因为皇帝的圣旨诏书至高无上,没有商量的余地。 可能会从旁的地方透露,但绝不会落于纸上,这次直接在密旨上写,事成之后允诺林渊一个不违背国律王法的事情。 让林渊一时惊异。 就这么直截了当的写在密诏上,将来连否认的可能都没有。 让他感觉有点梦幻。 这个允诺愿望,就很宽泛了,哪怕其中提到不能违背国律王法。 将来如果林渊要求,增调十万京军北上协助驻边、或者请求拨调百万粮食、百万白银充作军费,它也不违反。 或者甚至是,他想提前北上,似乎同样不违反,只是打破了惯例和约定俗成而已。虽然他不会这么要求,免得真的打破信任体系。 郑重将这封密诏收入储物玉带。 林渊转而看向面前老太监,沉吟一下,“臣接旨,只是不知陛下要求何时启程。” 虽是密诏,但皇帝的贴身大伴应该知道内情。 曹忠国笑呵呵作揖,“这得殿下跟府牧大人商量,咱家可不晓得。” “只是,大胆的提醒殿下一句,还是尽早成行,大经筵还未结束,陛下的意思咱家估摸着是让其措手不及。” 林渊颔首,“好,我知道了。” 说着一步上前,袖口一抖,一张五十两面额银票不动声色的握了过去。 握在曹国忠手里。 之前不熟,递银票不到时间。 现在传了几次旨了,也算略微相熟,该到时候作作人情,他不指望对方当他的传声筒,只要不背地里使阴招就行。 与小人为善,说的就是这些大人物身边的贴身跟班。 连他身边的长史、女官,有时都会被人如此,但这不代表他们会背叛王府,只是一种‘与人为善’。 曹国忠一惊,忙道;“殿下使不得使不得啊……” 林渊屈指一弹,弹进了他的袖口,“天冷,你们没有武艺修为在身,还跑这么远,本世子请壶热茶,没有别的意思,不必记挂,也不必有负担。” 曹国忠听到这么说,稍稍安了安心,不过回去以后他还是会跟陛下坦白的。 陛下大概率不会管,五十两多,也不多。 “那好吧,老奴替禁军兄弟与那些孩子们谢过殿下了。” 林渊点头,送他到承运殿殿门,然后让长史与韩青代送出府。 …… 真的要离开京师。 林渊一阵恍惚。 他应该是林氏数代人中,唯一进了京,中途还被允许出去的人了。 不过能再出去看看,也好。 再回天师府瞅瞅吧,以后不定还有机会了。 想了想,林渊转身向书房,安排事宜。 密旨让他不要大摇大摆的去,免得打草惊蛇,不过该带的人还是要带的。 首先是司隶府里的人,包括检验师、器师、仵作、账房、书吏、卫士等。 其后便是他自己府内,韩青这个五境大高手肯定得一起,还有其他四境高手、三境高手及普通的二境府兵也得带一批;他总不能次次都亲自上场,收拾小角色吧。 另外,叫上元清观女道洛清婂,以防止出现其他七境顶尖修士或大妖时他被缠住,手下人损失惨重。 粗略计算一番,司隶府人员加上王府人员过了百,光是王府骑兵和司隶卫都超过五十,其他人员合计五十。 兵卫一定要带够,保护文员时所用。 这样的规模,出京一定会引起注意。 林渊沉思片刻后,决定分两拨启程。 让府牧钟会先派高手护送司隶府人员出城,不与他同行;而后他带着王府人员以出城游玩的名义后走,届时在江南右道剑州集合。 有了决策,林渊另留手书几封在府里,如果赵雨岸、宸宁等朋友来寻他,便给出去。 …… 次日一早,轻装简从的王府五十骑,出京师,往东南。 人人都有妖血马坐骑不用换乘,耐力是普通马的五六倍,速度可达三四倍,不消多久,便出了京师百里,来到沣河渡口。 沣河绕京师而过,是水利充足的大运河,联通中部、东南、北方,坐船南下只需两日就可抵达六千里之外的江南两道。 沣河渡口官员早已按照司隶府命令备好大楼船,一到便直接南下。 楼船书房里,熟悉江南道事务的司隶府江南道监察副使,同林渊讲着江南两道事宜。 “江南两道八州之区域划分,不用属下多说,大人这次要去的目的地在江南右道,也就是真正意义上所指的江南。” “左卿大人可能有所不知,江南两道其实不合,江南右道比左道富庶,江南左道比江南右道文教、修行昌盛,两道互相看不起。” “澹台氏坐落于左道与右道的交界线丹阳郡,可谓两头都占了,却还不知足,竟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不论他们以前暗地里有多少腌臜事,光论私放大妖入境偷袭京师、屠杀宁王府两桩大罪就足够夷全族。” 司隶府江南右道监察副使脸色有些不好看的说。 林渊听着,微微点了点头。 “忘恩负义之徒罢了,本官记得澹台氏能获得剑州丹阳便宜行事之权,在此郡七县数百万百姓面前称雄称霸,全靠陛下念及先皇后情谊,不然落个脚都名不正言不顺。” “如今居然到了联合边将私通敌国的地步,合该满门抄斩。” 其中,皇帝的果断和毫不犹豫,也让林渊感到心惊。 当今元朔皇帝,不是个会因私废公的人…… 这句话说来容易做来难,不知多少上位者因为私情而袒护家贼,就比如那陈末帝,明知一位公主和妖国有染竟还能睁只眼闭只眼,最终导致亡国灭种。 一旁,监察副使连泰脸色阴沉沉,不过继而,他又冷静下来。 对身旁青年好言道:“此事正因牵扯甚广、处理棘手,左卿大人才受陛下和府牧大人重托,还请大人三思而后行,江南道意义非凡呐。” “澹台氏扎根江南百年,与其他世家来往密切,一个不慎恐将激起民乱,此次我们要去剑州,先经过江南第一州府建康,不如先从建康查起,查清周边哪些总兵官与澹台氏有染,用陛下赐予钦差的王命棋牌扣押,免得激起混乱麻烦。” 连泰心里极不痛快,但奈何江南右道是他监管的地方,要是出大乱身旁青年拍拍屁股就能走人,他却第一个跑不了。 因此小心翼翼的询问。 林渊看了眼身旁的中年武官,当今皇帝渐渐喜欢以武制文,全因文官之首被认为是皇祖爪牙。 一步步来查是没错,但这样磨磨蹭蹭,难保澹台氏提前察觉,狗急跳墙。 “建康是东南第一州城,形势怕是盘根错节吧。” 连泰苦笑一声,“的确如此,建康应该算是国朝排名前十的巨城了,地方家族无数。” “他们多年联姻互通,澹台氏虽不在建康,但同样在联姻体系,臣正担心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顿了顿,他忽然呵呵一笑: “殿下可能有所不知,江南官场号称有四大家族,澹台、严氏、殷氏、崔氏,四大家门生故吏众多,几乎遍布江南,堪称一手遮天,不如先除了这四大家。” 说罢,眼里闪过狠厉。 林渊眉心微微一挑,不仅因为听到某个熟悉的姓氏,更感觉这趟有点不太对劲起来。 一手遮天? 谁能一手遮了大景的天? 这监察副使,怎么这么积极撺掇他去建康。 按理说,他一个边王世子,哪怕受命钦差离京,皇帝也应该让他快去快回才对,逗留久了生变故。 奖赏却是大方的反常,还不规定时间。 …… 第91章 江南官场 “行,那就去建康看看。” 林渊笑一笑,允了下来。 让一旁江南右道监察副使,继续规劝的话语卡在喉咙,脸上一阵意外。 但事情总归朝着正轨发展了,他笑呵呵抬手抱拳,“大人英明!此事必能马到成功,大人前途无量。” 林渊微微一哂,什么前途无量,他的前途,早就量好了。 答应去,不过是本来就顺路,二来看看多少人已经内里腐化。 先让师姐洛清婂去丹阳郡盯着澹台氏就行。 如果出现状况,她发一枚中乘符箓,千里传音符,林渊施展赶路神通神行术,不消几刻钟就能直下丹阳。 …… 大楼船在烟波浩渺的河上行驶,丝绸般柔顺无太多风浪的沣河尽头,就是那座历经数千年不倒的举世大城。 建康的确是当世难得的城市,人口同样破了百万,数字前缀不小。 地处江南龙头,是景太祖龙兴之地,当年于那里起兵匡扶天下,几十年内一扫寰宇驱逐鞑虏恢复河山。 建康城中不少家族与如今京师大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随着大景太祖打天下的功臣人物的故里,如现存的三座国公府邸中,便有两座祖地在江南,不少开国侯就是建康人。 只不过因为建康城地处东南,遥控全国一百五十余州实属困难,不适合作国都,大景太祖这才来到如今中北位置的景京。 众多家族北迁,成了京师大族,渐渐与建康旧族区分开来,不再是一家,而成了亲戚。 不过哪怕成了亲戚,关系不那么近,亲密程度同样不可小觑。 京师家族与江南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渐渐成了一个政治、经济输送集团。 江南右道最大的官儿是江南右道经略使,正二品文官,拥有四州行政大权,兼领军队长官的名头,但不管军务,乃是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 经略使本就由皇帝近臣担任,代帝处理地方事务,但江南右道经略使知道自己不为皇帝所喜久矣。 只因为常年为皇祖笼络大量修炼资源,还能霸占着此位。 如今秦丞相都倒了,他这个正二品地方文官,成了直面阻碍皇权的大大威胁。 江南右道经略使严忠九,收到江上官吏报来的消息,一艘来自京师,可能是下江南的官船。 由此吃睡不香数天,此时坐立不安的在官署堂房里,召见自己的下属幕僚。 严忠九顾问左右:“京师或已遣使前来问罪,我官帽不保矣,诸位可有良策?” 有下属随从凝眉抬头,“大人,我等已讨论数次,无非两种选择;一:向陛下表忠心,二:装死等待;万不可与朝廷对着作对。” “此二种或许会让陛下不喜,但都不会太过致命。” 话语说出,一旁的其他随从官僚却是不乐意。 “周别架去了一趟京师,与皇党成员打点好了关系,得到了接纳,便这般不顾同僚?你是无所谓了,我等可没有!” “你所说的第一种,哪怕皇党成员愿意接纳咱们这些旧党,也不可能再留任重要官职,去了偏远州郡,富贵如何能保得住?装作不知情,更是犯了大忌!那些皇党疯狗可不会轻易饶了我等,到时旧党官员人人装聋作哑,被逐个击破是迟早的事。” “我看不如整个江南官场拧成一股绳,和中枢暗暗较劲到底!大不了致仕还乡,秦丞相不也没死呢么?” 第一个说话者,正是苏州别驾周辰,刚刚获得了留任回到地方,便被老上级招来建康城。 听到这样赤裸裸的反驳,周辰面色怒了一下,指着那同为四品的同僚,“尔敢这样血口喷人?我何时背弃陈大人去了,本官不是一接到传信便来了?” 那四品同僚冷笑一声,“我可没说周大人背弃陈经略了,这是你自己说的。” 眼看周辰又要发怒,坐在上位的严忠九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喝停这帮明显乱起来的下属。 “都闭嘴!吵吵吵,人家还没到就吵成这样,谈什么拧成一股绳对抗中枢?” 久居上位,自有一股威严气的严忠九开口,立即就让这群心底焦急乱了的江南官员们闭口抬头看向上方。 严忠九想了想,看向周辰,缓缓问:“周别驾去了京师,可以猜到这次中枢会派谁来么?” “先搞清楚京师重视的力度,再决定决策;如果派了专门的监察钦差来,那必定是赐予了夺官去职的专权;如果是不那么重要的人物,或许尚能周旋一番,大不了改换门庭。” “基于此,本官才好做出应对。” 场上其余江南官员认同的点了点头,觉得有道理,齐齐看向苏州别驾。 周辰眉头跳了跳,心头生出一些压力。 “这……属下实在不好猜啊。” “京师官员众多,卑职这次前去跑门路,也并未见到多少朝中要员,难以揣度啊。” 其余人闻言,失望的又陷入沉默。 只有周辰脑中不由得回想起,他进京唯一见到的一品以上人物。 那个不动如山,令他也心生慌乱的年轻人。 …… 江上一行不晓得船还没靠岸,便引来江南官场的一阵紧张。 林渊却是又做了个决策。 靠近建康城几十里时,率少量随从下了大楼船。 再次分出两路,监察副使,同时也是这次的副使者连泰,继续带着大队伍大摇大摆靠近建康城渡口。 官船都是有数的,如果有心人查江面上的数量,再根据航向,很容易就得知往何处。 唯一在暗处的,只有身份。 但到时官船靠岸,建康官府接船,这项也会随之揭开。 林渊不打算直接暴露于江南官场众官面前。 先让连泰顶上去,他暗中溜达一圈再说。 强大的身份会带来光环和追捧。 但同时也会遮蔽双眼。 下了大楼船,身边只剩下韩青及其他五侍卫。 夜照玉狮子林渊都没骑,留在了楼船上,换了一匹普通的混血棕马,算是他的第二坐骑,外表普通,实则内里不凡,瞬速冲刺可达百米。 “这是哪里。” 听到询问,韩青立马拿出地图,指着一处道: “回殿下,应该是紫金山脉附近,再往东南几十里就是建康城下辖江宁县。” 第92章 江南顽疾 紫金山脉么。 林渊叉腰远望,远处山势起伏,延绵汇聚,与周遭一大片平缓平原形成鲜明对比。 应该便是这方圆千里地势最高处。 紫金很贵,紫金山脉也很难得。 “去江宁县,我倒要看看江南四大家族有多豪横。” 收回远望视线,林渊挥鞭扫马臀,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笑,一行七骑策马向城郭。 建康城的城建格局与京师不同,并不采取套圈形式,而是以点放射。 主城区中心为官署、军衙所占,太学等官方机构也在,周边围绕着八县,才是真正的民住区。 如同百万生民拱卫中心官衙。 建康八县不设城门,每一县人口皆相当于周边半郡,达到数十万,整座城下来接近四百万。 江宁县是建康八县中最繁华一县,也可称之为建康第二中心。 林渊迈入之后,看见几乎不输京师的盛世繁景。 城内街道宽阔笔直,全用青石板铺就,无一寸土路,相当整洁;两旁店铺林立,目不暇接的货品应有尽有,南来北往客人,各色口音此起彼伏,宛如一场乐曲。 判断一座城是否底气充足,便看它能否做到商贸无处不在。 商贾走街串巷,会带来治安隐患,不是大城,都会进行商民分流,规定商贸区域不许商贾越过,也不许百姓擅自摆卖货物。 江宁县显然不在此列,一眼望去,店铺门前各式青帘帆布随风飘扬。 一座座茶楼酒肆拔地而起,与很具江南特色的小院组合成一幅人间烟火画。 京师恢弘大气,建康细腻柔和。 大概就是两者气质上的唯一区别。 这样一座城池,难怪朝廷重视。 林渊兴致勃勃的移步,走进一座酒楼二楼,叫来小二。 “客官是外地来的吧?可要尝尝我们建康今年的新茶碧螺春?”小二看见为首青年相当不俗的衣着打扮,立即眉飞色舞的介绍。 林渊闻言,笑着点点头。 韩青抛出一枚结实的银锭,“给我们公子介绍介绍建康,我等从大梁来,第一次入江南。” 小二忙接下银锭,精神一振,声音起伏眉开眼笑,“好嘞!” “原来客官是幽州大梁来的啊,难怪身上一股豪爽气概。” “大梁也是一座大城嘞,听说不输咱们建康多少,还有司北王爷坐镇,官儿更大……几位爷先坐,咱这就去端茶来。” 不一会儿功夫,小二端着精巧茶壶回来,手上还多了两份点心。 “客官想了解什么?咱一定知无不言。” 林渊坐在二楼靠窗处,目光扫过楼下人来人往街道,回头笑问:“说说建康风物吧,你们建康最大的特色是什么?” 小二将毛巾搭在背上,站到桌旁,低头想了想,抬头道:“当然是天霞寺了。” “江南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天霞寺是佛宗天论派祖庭,也是如今江南大部分地区佛教信徒的圣地,咱们天论宗可是佛教八宗之一,对应云锦山的天师府呢。” “天霞寺坐落于紫金次峰上,每年秋天枫落季一到,那可谓是满山红遍,红枫漫天啊;天霞寺是江南四大家合资修建,修的叫一个阔气,殿宇规模之宏大,堪称大景地区最辉煌的佛寺了。” 林渊闻言微微点头,江南的确有文化,一个跑腿小二都出口成章。 佛教有八大佛宗,其中两座地位最高,分别拥有一名至高法师,一座就是京师郊外的清音寺。 天霞寺的至高法师已经闭关不出许多年,有点类似大景皇祖的状况,倒是不必太多担心。 林渊自己正处于武力值的巅峰时期,哪怕遇到八境强者,也不是没有抵抗之力,外加几大符箓在手,更不惧了。 这也是他敢擅自离开京师的原因。 将重点放在四大家族上,林渊轻笑着问,“四大家出钱出力,可得了什么好处?” “建这样一座寺庙,没有几十万两下不来吧。” 小二一瞪眼,快速摇头,“几十万两?几百万两都不一定能建的成哦。” “那可是修行佛宗,可不是普通的寺庙,咱听知道门道的人说,那些僧修们的日常用度一点儿也不亚于公侯!” “地位越高的僧人,花费越大!” 林渊眼眸微微一眯,好一个天霞寺,几百万建一座寺庙,感情比他的王府都豪奢。 四大家这么卖力,他就不信只为了那点信仰。 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如果说,天霞寺答应做四大家的后盾,那此行不会顺利。 皇帝让他来江南,用意不单纯啊。 监察副使撺掇他来这儿的目的,估计也是如此。 碰一碰天霞寺加上四大家。 顿了一会儿,又抬头面向那茶楼小二,林渊笑问:“本地的官员风评如何?” “四大家这般庞然大物,可曾欺凌弱小、阻碍政令施行?” 话语传出,茶楼小二连忙摇头,“绝对是不曾有的,江南四家在咱们这儿民意好着呢,可都是大善人啊,修桥修路、捐建寺观、乐善布施,每年都有做的。” 林渊咦了声,“按照你方才所说,四大家这般花费巨大,它却是从政、修行为主,它哪来这么多银子当善人?” 小二一下卡壳,“这……兴许是,是从别处赚了回来吧,小人就不知道了,楼里还忙着,小人请求去别处。” 韩青得到示意,让开位置挥了挥手,“走吧走吧。” 待人走远,他转向身旁散漫坐着的青年,“公子,可还需要旁人的说辞?属下这就去找。” 林渊摇摇头,“不必了,听这周围的楼里几乎无人骂他们,便可知小二所言不虚。” “事情比想象的要棘手。” 韩青被示意坐下,浓郁的眉毛却紧紧锁在了一起。 眼里闪过一道厉色,“殿下,要不我们干脆直接下丹阳郡,擒了澹台氏家主,他们的罪名是落实了的。” “再从澹台氏查,看看谁与他有勾结。” 林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这么玩就没有意思了,没了一个澹台氏,还会有第二个什么皇甫氏、东方氏。顽疾不根除,会滋生更多皮癣,皇帝或想让我彻底铲除江南官场勾结,又不想动摇民心。” “呵,他老人家想的倒是挺美。” “不管了,司隶府会查的,这种事情还要我出马的话,养着他们有什么用,真当我是捕头?” 林渊起身下楼,“趁着秋天还未彻底结束,先去天霞寺玩玩再说。” 韩青闻言,觉得有道理。 自家世子是来抓澹台家主的,没义务替朝廷里那些尸位素餐的东西收拾烂摊子。 惹恼了殿下,到时候他老韩蒙脸杀入建康城,乱屠一通。 杀个干净,就不信不能解决问题。 第93章 儒家争论中世家子弟的傲慢 佛教有八大派系,每一门的影响力都不可小视,足以堪比一座道宗。 其中六宗在大景。 一宗在西域,一宗在三胡国。 严格来说,西域那一佛宗才是佛教起始,不过西域太过贫瘠,以至当年多有佛徒脱离,一路往东来,一路往北去。 分别进到中原天下,以及北部天下。 至今,佛教六宗在中原地区遍地开花,与儒、道两教融合,成为本土宗教。 佛门是一个大教,教徒众多,不能单纯的以某一人好坏粗暴定论整个教门。 实际上,佛教宗派中的大多数对于国家稳定有着不可小视的作用,甚至当年驱逐妖国大军时,也贡献莫大。 但不可否认,佛教中亦有不少败类。 佛教传播太广,各地教义不尽相同,出现信仰偏差、修行偏差,导致心性变化不是难以理解之事。 林渊所理解的佛宗里,若以大乘佛教教义为主,便会积极普度众生。 若以小乘佛教教义为主,则注重于超脱自身、强大能力,或许才会做出一些违反人道之事。 前者大乘佛教里,清音宗为主。 后者小乘佛教里,有欢喜宗、圣灵宗等。 欢喜宗格外特别,混在大乘佛宗里亦不好辨认,常以求子机缘赐予世人,实则起了色心的和尚代劳,将前来拜佛求子的女人骗至室内奸污,之后因妇女不敢声张而不了了之,丈夫还欢喜的认为是佛陀赐福,实则可悲可怜。 圣灵宗血腥残暴,常以生灵血肉祭邪佛,修禁法获得不受控制的功力,荼毒一方。 后两者不为天道所容,大景朝廷更是严厉打击,一般不会出现于明面之上,在西域和胡国才会兴盛些,毕竟战力是实打实的。 林渊来到天霞山。 一座梵音缭绕的浩大寺庙坐落于山上。 漫山的红枫与银杏为这庙宇增添一抹悠然气质,茂盛的生命力,像是上天都喜爱。 没有选择进寺,而是去了一旁山峰枫林下。 天霞寺为外来游客设立了论道场合,容纳各派学子争论,吸引不少游人参观。 林渊踏入此间,很快感受到蔓延一片的火热气氛。 枫林树下,有两个读书人模样的年轻人,虽是士子袍服、士子巾,但佩饰不凡。 也不是所有读书人都是修行者,但哪怕是儒文一派的修行者,在体魄上也不如其他几派系,因为走的唯心观想。 两个年轻人在争论一个难题。 到底是舍生取义好,还是暂全性命为苍生好。 舍生取义,指在危难来临之际,在大势不可改变之时,为了国家大义,不愿受虏而自行了断,保全气节。 暂全性命,则是要在此种情况下,先委曲求全保得性命,为天地苍生继续献力。 前者斥责后者没有骨气,为了自己的性命而抛弃以往恩德侍贼,为子孙后代开坏头,辱没圣人的圣贤书。 后者则辩驳,敌人虽来,可天地苍生仍在,如果无人委屈求全维护,难道让敌人肆意践踏吗。 两人各自举了例子,数百年前妖国大举入侵之时,舍生取义的读书人如歌壮烈,慷慨赴死;继续在沦陷区为官的人,也忍辱负重,为大景太祖收复天下提供支持。 林渊大概听明白了。 这是儒文学派自古以来的争论。 也是数位儒家先贤的各自立场,一位认为气节重如山,应当坚定持守,要为天下、为国家、为后代树立榜样,为先贤守住坚韧之心,为此不惜舍生取义,身虽无奈,心不俘于贼矣。 这位儒家先贤叫孟子,也是儒文学派的亚圣。 另两位先贤则认为,所谓气节,发自本心,通过审视内心来发现良善,气节源于赤子之心,而非当下一时所作所为,如果随随便便放弃生命,岂不是逞一时之勇弃天下、生民于不顾?该给气节以文明,而非给文明以气节。 这两位儒家先贤,一个叫陆九渊,一个叫王阳明。 孟子是数千年前的人物了,陆九渊、王阳明则是诞生于妖族横祸的数百年前。 那时成契攻灭陈朝后,肆虐将近百年之久。 期间涌现许多思想家与实干家。 林渊觉得两方都对。 舍生取义的气节不可少,舍己为苍生的坚守也不可少。 枫树论道场周围有数十人,分为两派争论不休。 忽然看见林渊对着两边都是频频点头,一副皆是认同的模样,不由得对他这个‘骑墙派’一下不喜。 不善的目光纷纷转移而来。 其中一名女扮男装成士子模样,二十岁上下的女子出列拱手抱拳道: “这位兄台为何要两方都讨好?” “你不知这样会惹得两边都嫌吗,兄台看起来斯斯文文,应该也读过书,应当知道亚圣先贤之理饱经磨砺,而陆、王区区几百年的道理,如何能跟数千年前的真理相提并论?” “兄台这般觉得,不是已经符合陆、王二人的道理了么,何故又来沾我孟圣之理?” 这名女公子面露不善,话语一经出口,立即让周围人纷纷对林渊一行感到认同厌烦。 数百年前妖族横祸并未太过侵掠江南两道,虽有些伤亡,却远不及北方地区,当年成契攻占此地之后,要求江南人出来做官,继续输送粮饷,江南士子不愿,被寻者大半跳水自尽。 见此情形,妖国成契东路军统帅还没来得及目瞪口呆,大景太祖便率军收复。 江南人未曾弃节,为此骄傲了数百年。 如今见到林渊这样的‘骑墙派’,立即便是心生不喜。 林渊有些愕然,环视左右。 他一句话还没说,怎么就引起众怒了。 枫树下论道的那名年轻士子愤而起身,大步踱到女公子身旁,抬手指着林渊一行六人: “你们这些外地人,当年弃节者众多,被太祖唾弃,如今以为过去数百年就能抚平遗忘,前来找补了?” “不要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们一样在乎区区性命。真到了国家大义之时,我江南两道八州万万生民,必将重新上演昔日旧事。” “收复河山之人,也必然是我们!” “而非你们这些当年奸臣贼子的后裔!!” 第94章 开国的骄傲 一声声斥责道出,带着无比自豪的骄傲。 当年太祖自此起兵收复天下,带给此地生民的优越感,数百年不散。 来到女公子身旁的年轻人,姓严名太酉,来自江南四大家中的第一家,面容俊美,一袭白衣飘飘,眉宇间的傲气更令人难以忽视。 那女公子是他的女伴,来自会稽崔氏,刻意女扮男装陪同而来,五官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两人站在一起,倒是格外般配,脸上对知晓掌握道理的骄傲如出一辙。 年轻人话语说出,原本另外小半数支持陆、王心学的观理者,纷纷哑了火。 如果说方才是论道,那此时便是排外。 来自严氏和崔氏的一对子女,对一个外乡‘骑墙派’不满发火,他们没理由因为不服惹火上身。 到此时,原本论道的性质,悄悄就发生了变化。 论道本该是一件只在于其本身的事情,此时参考了家世背景,背景强之人,道理似乎就硬,附和者众。 林渊一下感觉无趣至极。 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经历过一次,在上林学宫论诗时。 “你们觉得自己的道理是真理,这没错,人都是固执的。” “但这之前,不妨多了解些再说话;陆、王当年的遭遇与你们的祖辈并不相同,山河破碎不堪,人命贱如草芥之时,要眼睁睁瞧着周围之人一个个死去吗,保存名节固然重要,委曲求全也或许不是一种屈服,只是一份痛苦。” “做大事,不拘于形势,气节要有,态度也要有,两者不可偏废,气节太重,就是清廉而无用;态度太低,就是人奸;我只是认为你们二者都有些过于偏激,这还能扯到我是奸臣贼子后代?” 林渊摊摊手,摇头哂笑一声。 严太酉嗤之以鼻,“狡辩!” “若不是奸臣贼子后代,怎地生出一副滑溜讨厌的面相来,站于我面前,你该自卑!” 听到这般重话,他身旁女子吃了一惊,手掌暗暗拉了拉年轻人。 林渊脸色缓缓内敛,变为面无表情。 “就事论事说不过,何必气急败坏?” 女子硬着头皮站出,微微抬了抬手,“这位兄台不要生气,太酉就是这般直性子,因为家世深厚,难免有些孤傲,我代他向你致歉。” 说罢微微躬身。 严太酉话语说出后也有点后悔,但仍强撑着不肯低头,只任由女子替他道歉。 林渊淡淡扫视两人,勾起半丝若有若无的讽笑,“家世深厚?” “姓严,那便是建康严氏的子弟喽?江南右道经略使也姓严,一道顶点长官的子侄,傲慢些,倒也能理解。” “只是你们把家世加入论道之中,作为衡量标准,气急败坏肆意骂人,就不怕有一朝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严太酉身边随从看到站在另一边的韩青等人,悄悄来到自家公子身边,听到话语,声音参差的道:“什么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在江南八州,我们严氏就是最大的道理!” “这位公子不服,不妨摆出家世来比一比,你的更大,那道理便是你硬!” 林渊一下无趣至极。 转身就走。 韩青松出一口气,露出阴狠笑容背过身,腰上军中制式长刀出鞘半许。 其余下了马的五骑分散而开,押住此地枫林的其余出口。 好让边军里也能当上一州总兵的五境大高手上前去。 “比家世?我看不如先比比拳头。” 韩青讽笑上前。 自家殿下和你们论道理,你们不听。 那他老韩,就要讲讲武道了。 不消片刻,枫林原地立时响起鬼哭狼嚎,刀鞘皮肉拍击声、倒退撞树声、目眦欲裂嗷叫声。 说出摆家世比一比的那位侍从,嘴里满口牙碎的只剩半边,其余帮腔侍卫则被一拳打翻在地,不省人事。 严太酉与那会稽崔氏女子,被气势逼翻在地,灰头土脸震骇大惊的大喊住手,却无济于事。 …… 林渊走下枫林,朝天霞寺建筑走去。 他本来算是一个讲理的人,可如果对方不愿听,那就怪不得他。 严氏、崔氏的子弟这番模样,他顿时失去细究和审查的兴趣,等司隶府拿出证据,便是门楣堕地之时。 走入枫林峰下的天霞寺正门。 见到一副气势雄浑的建筑,正要欣赏,一位身穿杏黄袈裟的中年僧人靠近而来,在五步前停住脚步,双手合十低声‘阿弥陀佛’,而后凝视林渊。 “阁下为何在我寺擅自出手打人?” “你可知那是严氏子弟,请速与我去道歉。” 林渊饶有兴趣的抬眼打量,哂笑一声,“来出头来了?” “刚动起手不过十几次呼吸,你就来了,照顾的倒是勤快。” “人人都说天霞寺与江南世家互通有无、同舟共济,看来的确如此。” 杏黄袈裟僧人置若罔闻,只淡淡盯着面前青年。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关阁下何事,请速与我前去跪地磕头致歉,不要逼的贫僧动手,打破了嗔戒。” 林渊收回笑容,负手俯视。 身形不动如山,脚下一面阴阳太极鱼图立即生成。 顷刻覆盖方圆百米,遮掩打斗气息。 第95章 江南第一佛宗,要挟打压 脚下自成太极图阵法,此方空间一切非凡遭到屏蔽。 在外界看来,什么都未曾发生。 这只是一个小神通,高境修士都能做到。 却令不远处那杏黄袈裟僧人脸色猛然一变。 宽阔面相下,豆大的眼睛直愣愣瞧着不远处负手而立的青年。 “你……阁下的境界……” 和尚眼角微跳,疑惑又惊愕。 他竟是看不出一丝半点。 在他眼里,面前这个也衣着不凡的青年,顶多只是个家世不错,有一点修为的富裕子弟,在建康严氏和会稽崔氏面前什么都不是。 他敢孤身前来,是因为, 严氏子弟严太酉的脸颊被扇肿成桃,此事发生在天霞寺,必须要有所交代。 另外也是许久没出手过,身为武僧,不时常动一动手便会手痒难耐,抢个先机免得其他师兄弟先下手为强,毕竟这个会一点武功的世家子弟自找倒霉也怪不得任何人。 二来则是想讨好一下建康严氏,看看能不能获取一些修炼资源,谁不知道江南右道经略使乃姓严? 僧人也是有欲望,要修炼的。 却怎地没想到,此子居然深藏不露!! 武僧慧远心中一下后悔,如果是这样,他大概率得不偿失,动手一次消耗的气血和导致的伤势,不是区区几百两感谢银子能弥补的。 沉吟一番后,他装作一副不耐的样子开口,挥手道:“算了,念在你修行不易,此地也是我天霞佛门重地,你走……” 话没能说完。 罡风‘轰’的一声炸响。 带动慧远的心脏也一跳。 眼前陡然一花,一只紫金色拳头迎面锤来。 嘭!的一声洪钟大吕撞击般震响。 他修习二十年的佛门金刚身竟是被一拳捶破。 随后咔嚓一声,鼻梁骨处传来猛烈剧痛。 痛!猛烈的剧痛倒卷袭来。 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抵挡,一记同样裹挟紫色雷霆的残暴膝撞冲上他的腹部。 噗! 僧人慧远被打翻,身躯躬成虾状,暴射滑行,后又遭受一股猛烈吸力,生生被吸回原地。 仿佛冷漠到冰点的话语震荡耳膜传来: “跪下。” 令的他两眼昏花。 一拳、一撞之后,慧远浑身抵抗之力瞬无,五肢酸软,在一声意境合一的轻喝下,扑通一声五体投地。 林渊立他身前,淡淡俯视。 抬起靴子一脚踩上那颗光头,碾到地上。 “道歉。” 什么……武僧慧远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面部血肉模糊,腹部痛如刀绞。 被踩在地上,只做得到稍稍抬头的他,余光中映入那副年轻却冷澈至极的面容。 身形高大,背着光,身躯洒上一层光华,面容却宛如魔头阿修罗。 “方才不是说什么跪地致歉?” “你现在跪下了,继续吧。” ‘魔头’的声音淡漠的让慧远后悔不迭。 他想抬起头,但压在头顶的靴子好像重若万钧,一用力,便扯动伤口,反倒越疼。 林渊淡淡冷视,任凭挣扎。 终于在片刻之后,慧远顶着剧痛,低声颤抖着道了声歉。 这时,封闭的太极图空间缓缓破开一道口子,一位脖戴长珠的年老僧人出现。 他一步走来,停在林渊与武僧慧远几步前,双手合十低头吟唱了声佛号。 “老衲天霞寺监寺持树,可否请施主到鄙寺后堂一叙。” “慧远出言不逊,老衲也替他向施主致歉,您是高深修士,还请不要和他一个四境武僧计较。” 出现的老和尚一袭华丽红袈裟,太极图空间在他进入之际便开始不稳。 听到这番温和里带着一丝诚恳的话语,林渊轻轻扬眉,打量起他。 看起来一副苍老的模样,至少六十岁打底,面相却很有贵气,让人一看便觉得是高僧大德。 “你要为这僧人以及严氏子弟出头?”林渊道。 “并非如此,只是想与阁下谈谈。”持树僧人双手合十行礼。“老衲今年一百二十三岁了,从不打诳语,施主请放心。” 林渊挪开脚步,微笑一下,“我信。” “不过,一个自以为是的膏粱子弟,一个内心不净的欲僧,打了也就打了,别说只是扇肿嘴巴和打断鼻梁,就是都杀了,我想也是替贵寺除祸害。” 边说着,边往老僧人所说方向迈去。 天霞寺监寺眼皮耷沉,低声道:“施主的戾气有些大啊,这样不好,有损身心。” 林渊稍稍偏头,看老和尚一眼,“对待贼子,不应当手软;对待朋友,不应该吝啬。” “大师猜到我是谁了?” 老僧带路往后院禅堂走去,轻轻点了点头,“大概猜出了。” “世间有如此实力又在这个年纪的,屈指可数;何况此时京师的风声已经传来江南,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哪怕世子殿下遮掩的再好。” 林渊无所谓的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声。 这时,忙活好一阵,把人捆成粽子丢下山的韩青等六骑从山上下来,寻找感应来到后院。 看见那一眼不凡的老和尚当即一惊。 林渊道:“守住房门,我与持树大师会晤一番。” 侍卫头子闻言,只好把话语咽下,抱拳应是,一板一眼站在门前。 关上门的持树僧人给林渊倒了杯茶,正襟盘坐在对面蒲团,没有马上开口。 林渊一手拿着茶杯,眼眸泛上淡淡金光,把茶水看了个通透,细微到尘埃、以及茶水内部的热气滚动,都在此时的眼里都无处躲藏。 是一杯没什么问题的茶水。 不过,林渊仍是没有喝,握在手里,轻轻吹气。 监寺,是天霞寺的次僧,通常仅次于方丈。 天霞寺方丈闭关多年,监寺持树也已一百多岁,加上他与方丈同一辈,和方丈没什么区别了,能裁定这座偌大庙宇的运转。 持树僧人眼看面前青年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定力比他都足,心里不由摇头失笑。 总归是他请对方来的,只好先道:“传闻魏王世子修行天赋冠绝天下,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老衲惭愧。” 林渊嘴角扯了扯,“持树高僧在七境上浸淫数十年,才是天下七境大高手里最接近灵魂超脱的存在。” 僧人摇头苦笑,“接近有何用?不突破就没有用,年岁愈来愈大,元气却越衰,要保持状态比年轻时需多花费数倍功夫。” “殿下才是天下七境中战力排名前三的存在,您的年龄就是最大的本钱,北境未来可期啊。” 林渊看他一眼,卖惨加吹捧,是求情的前奏。 持树僧人说了一通,没听到青年接话茬的迹象,意识到想法可能被看透,却是没丝毫尴尬。 反而话题一转,“从京师来的官船刚刚被江南右道官员迎接,殿下就出现在了这里,想来是提早下船?” 持树话语微微试探道。 对方先前已经和严氏子弟接触过,慧远还自作主张帮忙出头,让此时的僧人有些摸不准,面前的青年究竟是何想法。 更不清楚对方到底掌握了多少江南四大家的不利证据。 天霞寺作为江南修行佛宗执牛耳者,与四家纠葛太深。 如果四家因为不利好消息而遭至打击,便极有可能牵连到天霞寺,牵连到他与闭死关的方丈师兄。 哪怕如今国朝民生多艰,隐有末世的景象,然而身为修行界顶层人物的持树却是明白,大景这个大框架不可能轻易倒下。 连陈朝那自作求死一般的王朝都是维持了足足六百年,期间同样多有波折; 没道理大景会比它差,一个中期制度腐朽的王朝不代表就要走向末日,恰恰相反,很有可能将引来一场大动荡和大改制。 或许将会用无数人的性命和头颅作铺垫,走向它的羽翼新生。 越到此时,天霞寺越应该谨慎,免得成了那出头鸟。 持树近月来已经努力与四大家进行切割,然双方牵扯数百年岂是那么好分得清的? 旁的不去说,光是这座寺庙,就是人家捐钱修的。 好意思不让人家的子弟登山游玩? 持树觉得,自己如今就像一个一条道快要走到黑的人,想回头,不容易了。 但他不知道,有一句话说对了。 林渊的镇定功夫的确比同龄人强上不少。 面对面前僧人的一句句试探,反而镇定如松的将他内心那点谨慎看透。 谈判中,最忌一方有恃无恐。 青年轻轻笑了一声,接话道。 “我确实先下了船,将周边七县尽数游逛了一遍,最后才来江宁这最繁华一县,想看到的东西,基本都看到了。” “和陛下御书房案上给我看的那几份密奏,基本差不多。” 林渊半真半假的道。 持树僧人面上维持着不变,心中却是陡然一沉,元朔皇帝果真将目光投放而来…… 还有密奏…… 僧人心头沉凝,缓声开口,“是监察御史的密奏吗?不瞒殿下说,江南道这些年派来的监察御史似乎有些傲慢了,出行过于张扬……” 林渊忽略他的话,冷不丁道:“已有实据,招供之人言说天霞寺参与江南这些年妖族拐卖案,正是有天霞寺的遮掩,妖族才能在司隶府和天礼寺的眼皮底下在南方如此猖獗!” 持树豁然抬首,“不可能!!老衲敢以性命担保,绝无……” 林渊悠悠从嘴边吐出三个字,“澹台氏。” 持树僧人仿佛一下掐住脖子,脸色青红交替。 澹台氏开始没落,当年却是江南两道第一家族,昔日国母还曾出自澹台,这些年为了恢复地位,手段越发有些令人诟病,但当年却是捐修天霞寺最慷慨的一方。 身为江南道第一佛宗,弟子数千上万,脚步遍及两道八州,持树僧人不是没有听过类似通妖的传闻,奈何受恩惠太重,澹台氏也没有明着做出些什么,他哪怕想劝告阻止,也是杯水车薪,只能引而不发。 如今这竟成了天霞寺的罪证?! 林渊此行来,本意并不只是想游览这座佛宗。 自然是来看看态度的。 如今看到了,天霞寺应该还没有腐朽到根上。 那么一切就可以暂缓。 天霞寺这座纯粹的修行佛宗在官场上影响力不大,在民间却是举足轻重。 是可以先打压一方,松缓一方的性质。 林渊慢慢开口,“我是此行钦差主使,握有王命棋牌,持树大师知道吗。” 持树抬头,看着青年,久久没有说话。 忽然反应过来这青年是在声东击西,明显想拉筹码。 直到茶都凉了,他才有些低沉的问:“殿下需要老衲做些什么?” 林渊笑容和熙,伸出两根手指,“两件事,做好了,我替大师和天霞寺证明清白。” “一,封闭山门一月,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天霞寺都不得插手,面对任何人的求情,你都不得下山,更不得丝毫帮腔作势。” “二,自愿派遣一名六境佛修,三名五境,二十名四境,前去北境参军入伍。” 第96章 世间最赚钱的生意 持树僧人脸色微微一变。 这两个条件都让他无法轻易应和。 第一条,无异于陡然间粗暴、彻底地和几大世家断绝联系,不说旁的,光是对天霞寺的名声就是一种损害,这是他以前没想过的办法。 第二条,更令他心疼的有些难以接受,一名六境、三名五境、二十名四境,这是要生生将天霞寺掏空一半啊! 天霞寺方丈闭关,因此七境及以上高手只有他一人,六境便是第二梯层了,哪怕身为江南第一佛宗的天霞寺也仅有两名;五境,同样已经是一州里数一数二的强者高手,是一宗一派真正的中流砥柱,损失一名他都心痛,派遣北上参军,无疑是相当于割让出去了。 持树僧人脸色复杂无比。 好一个魏王世子,眼光毒辣,就这般拿捏住了天霞寺的软肋,偏偏他无法拒绝。如果换在平时,哪怕和魏王府翻脸,他也绝不会答应。 然而此时是非常之时,得行非常之事。 整寺存亡,容不得他因为枝干末节过多考虑。 “好罢,就听世子的,从两日后起,老衲会以出现佛光预兆名义,下令封闭山门研究一月;一旬内则会派遣二十四名中高境佛修北上。” 持树僧人长叹出一口气,低头掐珠诵念佛经。 林渊干脆利落起身,“那就这么办,我不过多叨扰大师了,告辞。” 这老僧自然也要担心他出尔反尔,因此把兑现承诺的时间延长许多。 不过反过来,林渊却不担心他出尔反尔,因为他代表的是朝廷,是强势一方,能清洗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禅堂房门打开又关上。 光线散落又合拢。 持树僧人目光微抬,看见了面前一口没动的茶水,心里对此子的心性愈发觉得可怖。 表面和气,实则内心冷淡。 能得他的真正信任,怕是极难。 这样一个人,爱天地爱苍生,却恐怕不深爱某一个体。 但或许如此,才算是天生的王。 …… 天霞寺原本不明确的立场倏而稳定,天霞山香火鼎盛上千年的山门忽然宣布关闭,让的无数人摸不着头脑。 却也有心人看出门道来。 联想到京师官船下建康一事。 江南官场不止四大姓氏,还有无数读过书开过智的士人家族,以及大量外来的官吏。 在天霞寺的先手动作下,纷纷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除了正值青天的江南右道经略使——严忠九,所在严氏收到消息后一片死寂,澹台氏正在京师参与大经筵无暇顾及家门口之事;会稽崔氏和庐陵殷氏都为此召集了族老议事。 崔氏现如今最大的门面人物乃是扬州刺史,赶忙由其遣人到京师跑门路、搜消息。 庐陵殷氏在四家中不算太突出,然而却是基本盘最硬的一家。 澹台氏当年将女儿送进东宫之后,殷氏便暗戳戳跟着学,托尽一切关系将一名有根骨的少女送去了天礼寺,时间一晃过去二十余年,那少女成了皇室修士中举足轻重的角色,此事却连其他三家都是不知,所以殷氏并没有表现出太重的慌乱。 反而有种坐山观虎斗,等着事后上位的小心思。 …… 出了门,林渊让韩青将马牵来。 打算去建康主城附近转转。 主城区还是有一些宅子的,只是少而已。 当地的主要权势官员在主城区都有府邸,主城区的繁华属于一种十分精品的档次,只服务于数人,而八县则是娱乐更宽泛些。 值得一提,魏王府在江南也有家驻办处一类的人员组织。 负责采买、运输稀奇玩意。 侍卫头子把马唤来,一行人很快便离开了天霞山,来到主城区外秦淮河畔。 秦淮河,名扬天下的销金窟,不亚于京师流金十八楼。 不过这里的形式并不是楼栋,而是画舫,一艘艘巨大的‘粉船’停靠在河中央或河岸,画舫上无数衣袖带彩的艳丽优伶把最引人注目的姿态展现而出。 此时虽已是深秋,船上姑娘却好似不怕冷一般,将柳嫩枝一般的纤腰舞的如同盛春百花绽放。 魏王府的驻办处是其中一艘大画舫,名为靛青舫。 青楼画舫鱼龙混杂,却也正是这种地方最适合拉消息,房里戳个洞,搭根金属管,便能偷听房中话。 靛青舫大船共有五层,每一层的面积皆不小于五丈见方,船板上三层为客服务,船板下两层是画舫内厨房、库房等地。 亮出王府腰牌,引得画舫女掌事一惊,赶忙迎林渊一行上了画舫楼船的顶楼。 “奴婢见过殿下,许多年没回大梁城,不知王府还好吗?” 靛青舫的掌事是个大约四十岁上下的半老徐娘,曾在魏王妃身边当侍女,当年王妃因为难产去世,她便自请离开幽州,来到江南为王府做事。 林渊点点头,“应该还好,不过我也许多年不曾回去了,说来也巧,其实我距离清姨不远,在江南左道。” 名为清幽依的靛青舫女掌事面上带出恍然之意,“奴婢忘了,殿下就在堪堪数百里之外的天师府上,奴婢还曾去过,不过没能见到您。” 女掌事其实记得,还很清楚,但她不知道青年知不知道。 林渊没有再提这话茬,点点头,转而问道:“清姨在这里扎根许多年,知不知道四大世家的某些内幕?” 女掌事听到面前平静青年转移话题,耳边不由飘忽,心中想问的话悄悄咽了回去,心里有一丝怅惘。 她原想问问,殿下还记不记得您的母亲,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 然而等回想起他也已十年不曾回过大梁王府,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应该是没有印象的吧,王妃去世世子才三岁,因为执意诞生一位小王爷而一失两命。 当时胎像不稳,包括王爷在内阖府上下都劝王妃不能生,王妃不听,最后小王爷没出生,自己也没熬过去,三岁的世子却见到了满府缟素。 世子会怨吗…… “清姨,我在问你话。” 耳畔传来淡淡的话语,清幽依匆忙回神。 “啊……哦,四大世家啊……” 女掌事忙乱中抬起了目光,看到面前那双平静如古井的眼睛,心中忍不住狠狠一荡。 迅速低下了头,女掌事轻吸一口气,“四大世家在江南两道民间的风评颇高,盖因四家知晓他们是在皇室争斗的缝隙里求利,需得维护好表面功夫,以应付过往盘查。” “但实则内里手段很是卑鄙,时常不走官道走私路贩卖货物出海,以此避免商税以及稽查,奴婢怀疑这种货物里有盐铁等禁运物件,但四家通过盘踞各处的水匪直接入海,具体有何物,奴婢也是不知。” 林渊听着,陷入了沉思。 出海…… 江南往东面对着汪洋,汪洋无际,且茫茫,但近海几十里是清晰的,如果走近海海路将拐卖的大景女子送往北妖国,无疑更能避免边境盘查。 通过赵琬的事情,他已经有所怀疑妖国要大景女子的真实目的其实是作修行鼎炉。 或可从这条线掐死。 林渊回神,问道:“清姨可知道有哪些水匪和四大世家合作?” 清幽依凝了凝精致的眉头,“黑心的利润十分高,我曾听一个乔装到此的水匪头头醉酒事后在房里搂着姑娘抱怨,说澹台家把这样一门每年数以万计的白银生意给了他的死对头,乌扬寨的大当家。” “当时奴婢就有些疑惑,走私什么能每年赚数万两?我这整座画舫每年的利润也才堪堪五千两,一座水寨的利润怕是就抵得过小半个秦淮河畔了,要是其他水寨加起来,那还得了?” 林渊目光冷冷,嗤笑一声,“这世间最赚钱的生意,当然是‘吃人’的生意,卖人血卖人肝。” “四大世家罪该万死。” 女掌事心肝一颤,失色道:“如此严重??” “几个世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吧?” 林渊冷默的摇摇头,转而对韩青道:“事不宜迟,韩统领带三名三境的同僚,即刻去将乌扬寨扫平,把那大当家抓来,只要有一个这样的人证,便能直接定罪。” “清姨,你出一名熟悉道路的舫内暗子带路。” 五境的韩青对付一座水寨绰绰有余,另外带上三人是避免逃脱。 侍卫统领也有点头皮发麻,但听到世子的命令,即刻就起身抱拳领命,感觉腰下的刀都嗜血了许多。 他走后,靛青舫顶层雅间沉寂了片刻。 就在徐娘清幽依,犹豫着要不要再问问方才的问题时,画舫楼下传来一声声爆笑呼喝。 引得低头失神的林渊都抬起了头。 不一会儿,画舫的侍女手忙脚乱前来告知,是两名世家子在下方争抢舫里一位姑娘的宿夜权。 那姑娘是新来的扬州瘦马,模样俊俏人见人怜,更重要的是弹得一手好琴,一曲引得打赏无数,一位殷氏子弟表明了身份,和另一位姓何的世家子弟争抢起来,两方竟是让奴仆大打出手。 何姓子弟也有种,但奴仆不如殷家,快要被打的昏过去了。 清幽依大惊,赶忙起身欲下楼。 这座画舫是她的根基,也是魏王府在江南的唯一驻办处。 但刚起身,想起贵客还在。 又看向身旁身份高贵的青年,目光问询。 林渊左右无事,索性也起身,道:“那便一起去看看殷氏子弟有多豪横。” 第97章 准备开始抄家 下到靛青舫一层。 相当于楼堂的宽阔地方一片喧闹。 前来寻欢作乐的青楼客们围在戏台周遭,观看一场拳拳到肉的斗殴打架。 戏台上,两个身穿华服的公子哥各自指挥自己的仆从和对方纠缠扭打。 一方人少些,拳头弱些,渐渐处于下风,被打的鼻青脸肿,却还是奋力还击。 嘴里喊着,“庐陵殷氏,你们要大祸临头!朝廷马上就清算你们这些江南的蛀虫,还得意什么?!” 边喊着,却被打的越重,另一边的公子哥带头冲向前拳拳带血,明显有些武艺在身,砸得何姓公子的仆从鬼哭狼嚎。 “我殷氏还好得很!什么时候轮到你这第五家族在这儿说三道四,只要四大世家不倒,你们这老幺之外永远别想出头!!” 骂的狠了,边一脚踹出。 争风吃醋的场景以往在各大青楼船舫中并不少见,但打成这般的却是稀罕。 女掌事清幽依赶忙让楼里的打手护船上前拉开。 好在青楼画舫通常多备打手、护船,以防备这样的情况,见到掌事下令,一堂顿时涌出十余个精壮练家子,迅速把双方隔开。 清幽依适时站出,走到双方面前皱眉站立,话音清徐,“二位公子都是千金之子,何必如此大动干戈伤了脸面,平白让旁人笑话?” “如果如此,那就是我靛青舫的大罪过了,以后可不敢再接待您二人。” 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世家子听到黄鹂画眉般清朗悦耳的嗓音,不由转头,目光落在女掌事身上。 秦淮河畔无人不知靛青舫才是最硬气的楼子,女掌事背景神秘深厚,连建康城中一位正四品的道官都是颇为礼遇,经略使是正二品,那位正四品的道官已然是高于一州刺史的角色。 两个世家子虽然鲁莽,却也不蠢,为了个扬州瘦马可以大打出手,但既然靛青舫女掌事开口了,也给几分面子暂时停下。 两人当即拱了拱手,殷氏子弟道:“还请掌事莫要怪罪,这里的一切损失由我赔偿,都怪这粗坯太过无教养,我才下了些狠手。” 一旁男子闻声转头,“你这厮还敢在清掌事面前搬弄是非?方才明明是我先向姑娘下了邀约,你还敢说我无礼?我看殷氏也别自称书礼之家了,干脆改称强盗之家!” 殷氏子弟居高临下的用鼻孔俯视,“你下了邀约又如何,楼先姑娘就一定要跟你?不能看不上你而选了我?说到底只能怪你自己无用。” “……” 林渊也算是看出来了,无非底气而已。 从这两个世家子身上,可以看其身后两家的心思,何氏代表江南中小势力,对京师使者的前来蠢蠢欲动,似乎想要将头部世家取而代之。 至于殷氏,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好像无所畏惧,在其他三家都开始低调做人之时,还放纵子弟出来惹是生非。 清幽依不由感觉有些没面子,脸色微沉站出一步,“二位再要动手,可就要入我靛青舫隔绝名单了。” 话音初落,忽有一道脚步声迈进楼里,打断了女掌事的再次开口。 “清掌事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家弟教训一个不知天高地厚之辈而已,不用这般紧张。” 走进来之人长相与台上那殷氏子弟有几分相似,穿着却更加贵气外放。 寻常公子哥不过是锦衣华服,而他则是浑身上下几乎无一不贵,金丝嵌宝冠,深亮蜀锦袍,金边丝绸裤,黑色云锦靴,手上一枚翠绿扳指,一把象牙作骨扇,金镶玉带拴腰间,腰下悬香囊。 看见他走入,那殷氏子弟眼前一亮,躬身作揖,“大哥!” “您要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 前来的贵公子侧眼瞥了瞥走上来的族弟,骂道:“你这家伙,与人争斗都不会,平白丢了我殷氏的脸面。” “等回去了,看我不罚你。” 那殷氏旁支子弟腆着脸笑,连忙点头。 一旁原本还气势不落下风的何氏子弟却是脸色微变,哑默而下。 清幽依微微凝重转头,对林渊道:“殷氏的嫡长房大公子,也是道衙里三长官刑置使的儿子。” 林渊点头了然,对这高调的出场一笑置之。 会玩。 那大公子主动走到女掌事面前,含笑一礼,“清掌事莫怪,我说这些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此时正值风头,不知多少人认为我殷氏出了问题,要被朝廷清算。” “所以我要让这些谣传风闻的居心叵测之徒知道,殷氏倒不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叫板的。” 说罢,目光稍稍瞥向了台上之人。 那何氏子弟脸色一怒,下一瞬又生生咽了回去。 清幽依含笑不言,对此不发表意见,目光却是暗暗看了看站在她一旁的殿下。 倒不倒,可不由你殷氏说了算。 殷灼华的余光很快也注意到场上另一位卓然男子。 拢袖站立,好似冷眼旁观他们两家的明争暗斗。 那一副淡然的神情,殷灼华总感觉有些不舒服,好像他们是小儿打闹一样。 感受着一丝流露的气质,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仰望意味。 殷灼华皱了皱眉,看向女掌事身旁,“这位公子应该不是江南人吧,但能和清掌事站在一起的年轻公子,想来家世也不会太差。” “江南的水颇深,公子若是外地人,最好小心一些,免得涉了深处,不好出来。” 话音缓缓,殷灼华添上一抹暗戳戳的警告。 “公子要是想在建康周遭游玩,倒是不妨让我那不成器的族弟领领路,不过还是少与一些自视甚高,却身比淤泥的人来往,我殷氏才是四大氏族之一,子弟人人如虎,阁下与之交往,应该能获益不浅。” 一旁原本和何氏争斗的殷氏旁支,脸上快速涌过一抹得意。 林渊挑眉。 上下扫视面前之人。 一个字没开口,好话全让你说完了。 这是把建康及周围当成自己的私留地了不成。 什么水颇深,扑腾的再欢,在他眼里说到底也只是某些人争抢的钱袋子罢了。 江南地区对于整个大景王朝而言,就是这样一个钱袋子的角色,这里边的钱,还不是本地人的。 林渊拢着袖口,腰背流线般长挺,笑道:“还是不必了,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玩。” 殷灼华凝视打量,不信的轻笑,“天下人人都知道江南好,美人、风景、佳肴美酒都是一等一,来这儿的人也大都为了寻欢作乐,兄台不必掩藏意图,” “对了,兄台是哪里人?” 正要再夸耀自己的家族一番。 这时,突有一人从画舫外走进,声音清翠,掐断了殷灼华的人前显圣。 “他是魏王世子,比你高贵的多。” 突如其来的清翠嗓音,引得一层堂内其余人都转目而去。 看到一个抱剑走来的英气女子。 那女子方一走近,忽然抬起腿,狠狠踹向一身贵气的殷灼华,强行打断他自以为优越感十足的开口。 踹的后者捂着肚皮倒在地上,形象烟消云散。 林渊微微蹙眉,“你怎么在这儿。” 来者,正是天礼楼那位百年剑法天才,目前天礼楼第二人,殷君殷溪兰。 殷溪兰还是一副英飒的模样,一身劲装黑衣,怀里抱着一把古朴长剑,身姿如男子般挺拔,宛如一把锐剑。 女子剑修没有马上回话,而是看向地上弓成虾米的自己家族子弟,叱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魏王世子面前耍阔?” “三分谦虚还没学会,七分傲慢倒是栩栩如生,你这模样当个屁继承人,给我滚回家去。” 地上的殷灼华疼的脸皮扭曲,刚要发怒,抬头看到女子长相的一刹却是猛吓了一跳,顿时哑火,结结巴巴道:“姑姑……你怎么回来了……” 殷溪兰目光冷如幽泉,扫向了台上另一个殷氏子弟,“给我滚下台来!” “家族里怎么尽是你们这帮游手好闲的贵物。” 声音出口即如凤吟,彷如蕴含无上神威,震破了方才还得意洋洋世家子的胆气,夹着尾巴灰溜溜跑下。 垂首受训模样。 这时,殷溪兰才看向近在咫尺,一副冷眼旁观相的王爵世子。 冷峻英气的面庞转出一副浅浅笑容。 “世子殿下扮猪吃虎的游戏玩的还满足吗?” 林渊目光淡然,“不怎么满足,被殷姑娘打断了最后的桥段,情绪不够。” 女子剑客收起抱在胸前的剑,笑容也敛了敛,低声道:“给我一天,我亲自手刃了殷氏的蛀虫,给你一个满意交代,可以吗。” 她奉皇祖之命回家,但却不想阻挠江南官场的清算,只想保住些许家族香火。 方才下那般狠手,也是为了保住身后两个不争气的子弟。 要是她没有及时出现,殷君怀疑林渊就要动手设套了,而后将目光转到殷氏。 会有什么结果,几乎可以想象。 在场其余江南世家子,这才陡然得知与女掌事清幽依站在一起的外乡人,竟是这等身份。 异样惊愕禁不住陡然袭上心头。 纷纷倒吸凉气。眼眸目光闪烁。 王朝上下一百五十余州,高门世家子无数,公府、侯府也有将近十座,然而能在后面添个‘殿下’后缀的,却是寥寥,只有皇帝陛下的几位皇子,以及王朝硕果仅存的几位王爷嫡子才有资格。 林渊唇角勾了勾,“好吧,就当是之前京城外你替我挡住两名六境大妖的报酬。” 来的倒是及时。 不过少了个殷氏,也好解决,剩下的无需周旋了。 可以开始颁布罪状,着手抄家。 第98章 肃清手段 殷溪兰果然够果决。 得到林渊的同意后,一只手提着一个子侄,便大步离开了靛青舫。 事后据说,她一人一剑将家族大会上,被指认罪状、嫌拐卖勾当的六位涉叔伯、几十个年轻子侄,一一斩杀。 砍了当代庐陵殷氏家主、她的亲大哥一条胳膊,放逐出家族,扶持一位嫡幼侄上位整肃,订立十大族规,将三分之一的家财散了出去,补偿受害者。 殷氏祠堂,那一日血流到下水槽,染红了大片沟渠,血腥味笼罩祠堂经久不散。 这让林渊对这个女子剑修,又有更深的感受。 冷血。 这才是真正的冷血。 如果是他,下狠手或许同样可以,杀人也能做到。 但如果是当着所有家族成员的求情哭泣,一剑杀死这些昔日曾爱护过自己,只是对外人犯过错的亲人,那他也会犹豫。 毕竟,只是心境圆满些,不是已经没有了感情。 但这个女人偏偏做到了。 这让林渊不禁怀疑,是不是所有的高境剑道修士,到了她这种地步,都会变得如剑尖般冷漠。 不过好在,或许这位殷君虽然好似抛弃了亲情,心中仍有敬畏底线。 只是爱大景,胜过爱小家。 …… 侍卫头子韩青在半日后回来,手里提着跳动的麻袋。 身边其他三位三境的王府侍卫,手里则各自提着一麻袋棱角起伏的书袋。 “殿下,乌扬寨头领活捉,外加寨子这些年的账簿也在。” 林渊很满意,“立即去和大部汇合。” 两日的功夫,他让天霞寺、殷氏退出了这场抵抗,外加早已就定罪的澹台氏,如果司隶府那帮家伙连严氏、崔氏的罪证也找不出两条。 那这趟回去,他一根毛也不会在论功簿上提他们。 京师使者的住处在建康主城驿馆,找到他们后,副使连泰很快就拿出东西来,让林渊高看了他两眼。 串联乌扬寨子里搜到的证据,正好给严氏凑齐三大罪证。 通敌卖国、勾结匪盗、拐卖人口。 严氏、崔氏这两家时常联姻,算是一块儿的了,可以算作妻族同时论罪。 明面上两家造桥修路,慷慨施赈,在民间风评颇佳。 然只要做过肮脏之事,便不可能完全捂死,一方大家族几百上千族人,严严实实如铁桶必不可能,总会露出马脚。 如果是顺风,如日中天的严氏大船,或许不会有人想要自凿船基,毕竟船上之人总能捞点什么; 然,如果这艘船已经风雨飘摇,内部惶惶,有人想跳船离开就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了。 只看上面来的查探者,愿意付出多少努力,以及拥有多大的力度与决心。 随着京师使者的到来,亏心之人早已风声鹤唳,心思浮动。 司隶府早就打入严府的暗子,从一位满腹牢骚的庶子那里,得到突破,顺藤摸瓜找到一处早已废弃,以前却是用来中转、关押被掳良家女子的庄子。 从庄子的枯井处,一连打捞出数十具腐烂女尸,全是遭到殴打凌辱后致死。 这些女子生前要么是样貌美到令人起歹心,要么是卖不出多高的价格,因此被该处庄子的掌管者欺辱。 负责前来接头的妖国人不要了,便索性直接仍埋,免得被上面知道。 据那名曾深度参与拐卖链条,后来却被突然叫停,因此没了花天酒地银子的庶子交代。 妖国人给每个掳来的女子都分了等级,明码标价。 一共四等,十二级。 甲乙丙丁,上中下。 甲上到丁下等级的女子,妖国高层大人物给出了不同的价格,足足相差数百倍。 一位甲上等级样貌、资质的女子,足值数十万两的白银。 而被扒干净衣服印上‘丁下’印记的女子,也值几百两。 这简直是暴利。 妖国人的财大气粗,让哪怕是雄踞国朝最富裕州郡的世家也眼热到了极点。 毕竟连最下等的‘丁下’女子,也是一个殷实之家一辈子才能积攒的财富。 而最上等的‘甲上’女子,足以抵得过某些官宦世家几代人的积累。 这种买卖的暴利,足以让人陷入疯狂。 让人抛弃良知践踏国法,乃至抛弃同胞。 买卖人口历朝历代向来屡禁不绝,只不过是卖给妖国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林渊看到这里,陷入了沉默。 京师的通妖案件已经让他大开眼界。 江南左道地区的,却是让他再度冲击认知。 天高皇帝远,骨气在这般利益面前,似乎显得微不足道。 如今各地制度崩坏、道路泥泞,消息难通,除非刻意查探,否则各地就是各级官员放飞自我的自留地。 百姓过得怎样,全看父母官的良心。 不全是江南右道,根据乌扬寨头目的留下的心眼,被拐女子其中九成来自外州。 数千人相对于整个大景数以十亿计的人口来说,的确是是太不起眼。 今日让林渊遇上,哪怕他再无心参与朝争,却是也无法回避忽视这份血淋淋的事实。 这颗因为朝争产生的坏瘤,应该被取掉。 哪怕不为空泛的天下苍生,只为大道本心念头通达。 林渊眼眸幽如暗泉,徐声缓缓: “分派人手,去请江南右道经略使、黜制使、刑制使,及建康城所有四品及以上官员,到此聆听皇训,有谁不来,以抗命当场擒拿。” 五十名王府侍卫顿觉耳畔一荡,震撼抬头。 用王府军去? 然而等看到自家殿下那张面孔之时,这些原本放在边军里,也能作军官的侍卫府军心头微微一紧,随即抱拳领命。 殿下都不惜身了,他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皇训,到底是皇帝的训诫,还是皇祖的训诫,可说不准,既然说不准那便要来。 …… 很快,建康城中四品以上官员便受到来自驿馆的‘邀请’。 心有准备的,坦然赴请,这些人中大都是外地籍贯官员。 心有猫腻的,看了眼暮沉的天色,不禁有些惶惶。 等询问到底是什么训诫,却也问不出所以然时,愈发觉得不妙,想遁逃,可那前来的三境以上卫士,目光简直如火炬,看架势好似要架着他们走。 三境武修,可以在一郡里纵横,加上这里是建康城,历来承平本就不需那么多卫士,众官如今突然才有些后悔。 第99章 世子当年 事发突然,建康城里的三使重臣,经略使、黜置使、刑置使,都没想到京师官船到的第二日,竟就要召集众官员。 本以为至少要等上几日,熟悉摸清江南官场脉络之后,再打压一批,拉拢一批。 这般出其不意的做法一出,顿时打乱严忠九想要凝结力量对抗中枢的意图。 同时导致几大世家所属官员陷入慌乱。 原本皇帝与皇祖两方争权夺利,皇祖需要大量资源,无数江南官员以贡奉银两的名义得以归附。 现在到了陛下一方占了上风,竟是连改换门庭的时间都没有。 严忠九在官房沉默了足足几刻钟,直到被连催促数次,才带着门外焦急等待的下属们,去往驿馆。 文官在平日里风光无限、风头无两,但在施行文武分治的大框架下,若遇到什么事,却是连武力反抗都做不到的。 对方派了十来名修为高强的修士前来经略使衙门,明显也是算准了此处。 …… 林渊召集众官,自己却没到场。 反而出了驿馆。 再次利用钦差身份,让建康周边云州、扬州、徐州三州州军总兵前来,妖血快马速度快,三位总兵来了后,很快被变相的软禁。 林渊难以调兵,却能叫他们不得擅自挪动,凭借密旨和王命旗牌,算得上名正言顺。 做完这一切,他才再次去到文官处, 当着江南右道黜置使、都察院监察御史、外加随行而来司隶府副使连泰,三法司的面,公布严氏庶子交代的供状,从乌扬水寨取来的罪证。 拿出密旨,宣布暂将江南右道经略使严忠九、江南右道刑置使殷成林、建康府尹崔东河停职,送往京师受审。 依照国法查抄严府,圈禁殷府、崔府。 五十王府侍卫府军坐镇驿馆,不许前来的江南右道四品以上官员离开,五十司隶卫负责抄家搜检。 同时发缉捕令,命各州、郡、县衙门官员羁押三氏各地成员,不容许走脱一个,否则以自己乌纱帽代替。 命令初下,前来驿馆的数十名江南道官员当即哗然。 严氏、殷氏、崔氏所属更是惊怒交加,对满面平静的林渊恨不得灼烧瞪穿。 有怒冲脑门的冲上前来,怒喝后者没有丝毫权力查办二品、三品大员,圈禁江南道官员更是大逆不道意图谋反。 “真是浩大无边的官威!!魏王世子下江南不过几日,竟能搜罗如此多证据来,你当本官是傻子吗!!” “我要见陛下,控告你存心损毁国朝根基,党同伐异!!” “我要见皇祖,告你……” 文官的嘴皮子利索,骂人不重样,句句带上大义凛然,慷慨悲歌,悍不畏死。 忽有愣头青的情形下,场上严忠九眼底登时闪烁,右脚迈出半步,想说点什么。 他是二品大员,虽然对方拥有皇权符牌、王命棋牌,乃至动作快速,拿到如此多的证据,行为同样是苍白的。 司隶卫已经去抄家,魏王世子明显是坐镇此地。 如果他带头反抗,说不得还能争取一线生机,听说皇祖的爱徒回来了…… 然而,刚刚迈出一步,场上却是陡然响起一声爆壳般的巴掌声。 神色古井无波的魏王世子身边走出一个高大甲士,一巴掌将那名跳脚的崔姓官员的扇翻在地。 口中怒骂指责的话语戛然而止,场上刚刚升起的一丝联结气氛也蓦然消散。 严忠九的脚步停在半空,脸色为之一僵,却是听得那位殿下哂笑: “骂,尽管骂。” “看你们的嘴巴厉害,还是本世子的刀更厉害。” “先不论别的,藐视钦差,辱骂当朝亲王世子,我便可先斩了尔等 第100章 珍珠如土金如铁 感受着周边数十甲士冷漠至极的脸色,以及那青年如同烛照灯火般照透心间的目光。 众官员忍不住颤栗。 冰冷寒意悄悄爬上后背。 止不住的后悔。 在死面前,一切所得仿佛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就这样,在驿馆大堂沉默站立了足足两个多时辰,站的双腿发抖。 终于有声音打破幽深的沉静,门被从外开启。 一个百户模样的健壮军士走进,赶到那位年轻的贵胄身边,低声耳语。 而后,众官便看见,那一直坐镇此处的年轻人露出一份好似轻蔑的笑容。 他转过目光,投向了在场的最大江南道官员。 嘴唇微微嗡动,不知说了什么,好像是逼音成线。 而后,经略使大人脸上蓦然失去了血色,身躯不稳摇晃。 要不是身边有下属眼疾手快扶住,便要侧倒。 “你!要对我严氏斩尽杀绝不成?!” 严忠九悲愤怒喝。 那年轻人却神色如常,“让你那些族人跑了,本世子才最愧对江南乃至各地受尔迫害的百姓。” “就算你严氏死绝了,也是理所应当。” 轻描淡写,仿佛早有预料的话语,让严忠九险些再次背过气去。 他这几日自然不可能什么都没做,反而将相当一部分家财以及精锐族人转移出了建康城,藏入近郊天霞山,等风头过后再分散往国朝各地,以及出海北上。 有那百万两黄金,数十名修行、读书资质都是顶好的族中种子在,严氏绝不会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然而方才,上方那端坐着的年轻人,却是告知他,藏在天霞山的这些未来基石,全部被缉拿而返。 天霞寺那群和尚竟如此忘恩负义?!! 严忠九一口血没缓上来,眼前一昏。 本以为哪怕江南官场遭到清算,可至少京师使者对身为江南第一佛宗的天霞寺有些忌惮,不敢明目张胆搜山。 却是万万没想到,那持树老和尚主动把他严氏之人交了出去…… 此前的封山,竟不只是想置身事外,是已完全倒向朝廷一方,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天霞寺向来不得知他们的生意,没理由惧怕朝廷啊…… 严忠九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老和尚早已被林渊拿住把柄‘投了敌’。 “好了,诸位大人,好戏结束了,没有被点到名字的,可以暂时回家,但不得出门。” “至于被点到名字的,就只好劳您脱去官服官帽了。”钦差副使连泰跨入驿馆大堂,皮笑肉不笑的对着众江南官员道。 林渊不再搭理这后续事务,起身出门,去往抄家现场。 抄家完成,各府的东西,要他亲自去指挥调配。 哪些给皇帝,哪些还给皇祖,都要有个章程准备。 他替皇帝铲除了这里的坏瘤蛀虫,却也不能深度恶了那位国朝第一强者。 几大世家的所作所为是朝争之下的产物,皇祖或许并不一定知道他们都干了什么,也或许他只想要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他不能假装不知道。 严氏的主府在建康主城与江宁县的郊外,去往两边皆是便利。 抄家后的封存物件,以及严氏暗度陈仓运到天霞山一座偏峰的财宝,都被运了回来。 严府和崔府都已控制,府内所有人都被集中赶往一处,王展年这个林渊司隶府里的心腹,屁颠颠跑来汇报。 “钦差大人,大开眼界,真是大开眼界啊。” “难怪这严氏被称为江南右道第一世家,府内积藏果真如山如海,奴仆都穿金戴银。” 哪怕身为伯爵、公主之子的王展年,此时亦是难掩震惊,肥!太肥了! 富可敌国都难以形容他方才清点的情形。 这得怎么个贪法,才有这样的身家啊。 早已知道严氏如何发起来的林渊,对他这副样子已经有心理准备,问道:“到底有多少,报个数出来。” 王展年赶忙点头,深吸一口气从一旁拿来一本统计册子。 虽然不是他个人的,但清点胜利果实,就是一件很痛快之事。 “府内黄金千箱,积藏估摸达三百万两、从天霞山运回来的黄金一百二十万两,共计四百二十万两!” “各大钱庄白银银票共计六千九百万两;珍珠一百三十箱,约莫不少于十万颗;翡翠玛瑙宝石物件三千余件;” “各类古玩字画计一千二百张,不乏名家大士手笔,名贵瓷器大小总数千余只,良田地契数百张亩数过万,田庄、酒楼百余座,府邸房屋亦过百。” “铜钱不计其数,恐以亿计;其他铜制器物也有许多。” “……” 林渊呵笑出声,珍珠如土金如铁,字画成纸,瓷器作盆了这是。 哪怕不论别的罪名,有如此多的家财,本身就是一种罪。 一个文官,权力全源于位置,年俸最多不过几百上千两,哪来的如此多钱财? 拥有如此多钱财,又想干什么? “大人,这是司隶府检验师从严忠九书房的暗格里搜出,您过目。” 王展年又递来一只巴掌大小的木盒。 林渊打开一看,足有数十封信件。 这让他微微挑眉。 居然没销毁? 是没来得及,还是忘了,亦或是别有用心。 如果里面涉及到其他道、州官员,那么必将再次动荡大景的地方。 然而,拆开一看,里面的东西却并非林渊所想。 数十封信件,半数是严忠九和自己族内兄弟的交流,另外半数,则是与他的下属。 想了想,林渊又递回去,“让书吏逐字逐句拆解,如果涉及到被拘或没被拘官员,你出面看看。” 这种细活,他懒得做,也不想做。 什么事都亲力亲为,非得累死不可。 王展年迅速答应一声,“大人放心,府里有专门的书办和文探做这种拆解事务,都是读过书、素养极高的秀才,甚至举人,受府牧大人亲自招录。” 科举功名有四等,童生、秀才、举人、进士,能考上秀才和举人的可都是一郡、一州里的顶级读书人,脑子灵光,至少对于文字相当敏感,司隶府作为监察衙署,自然不能缺了这种角色。 林渊颔了颔首,“我记得也带了些,那就让他们做吧。” “现在去看看严府的家眷。” 王展年应声引路。 第101章 落了个白茫茫干净 抄家,也分层级和力度。 一般的抄家只抄财产,不抄人。 然,严氏此等罪过,连严忠九都被革职,他的家眷自然不可能独善其身。 只等家主被定了罪,再定家眷是被流放、斩首,还是充入各地教坊司。 总之下场不会好。 或许,等过了几月,原本严忠九的那些下属同僚们,就能在教坊司青楼里,看到他们曾经上司的夫人、女儿。 而后露出难掩惊诧以及微妙的神情。 这个时代,从来就没有不祸及家人的道理,连坐才是最正常的罪罚。 若严忠九最终的罪名足够大,受他株连的家族便越多,同窗好友、师长等等都要遭受牵扯;前朝时期,一名犯事罪官受株连九族之罪,足被处死了一个乡。 不过,这样大规模的株连也是罕有。 林渊被带往严府后院。 严府外部看上去并不违制,但等进了里面才知道何为别有洞天,占地至少超过二百亩,堪比一座国公府。 一朝落寞,近千名人丁,全被司隶卫及抄家差役赶到后院几处院落,拥挤推搡在一起。 失败的人,的确会失去一切。 严府大公子严太酉,几日之内算是感受到什么叫大起大落,自信心被打击的接近崩溃。 前日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乡人打了,肺都要气炸,可还不等找到发泄口,父亲忽然传来噩耗,让他带着母亲先行离开建康,到外地去。 母亲不等他反应,疾言厉色的拉着他离开,躲到了天霞山。 可还不到几个时辰,一伙陌生官兵忽然闯来,将惊弓之鸟的他们又提了回去,母亲一脸死灰。 回来后,便见到鸡飞狗跳的抄家,他才忽然意识到不妙,不等反应,又被赶到这里,与母亲和未婚妻一起被严密看守。 一切,仿佛都如变天一般,快速改变。 严氏原本是建康的天,他受尽优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任何言语都会得到应和,如今却恓惶到如此地步,怎地不悲怆 发觉严太酉一副痴痴傻傻发愣的模样,母亲严崔氏心头颤痛,潸然泪下抱住一直以来不舍得让其高飞的儿子。 “儿子,不要怕,你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加上不知情,朝廷不会治你的罪,到时你就和婕儿远走高飞,永远也不要回到江南来。” 严崔氏面含热泪,向一旁自己的侄女崔婕轻轻招手。 崔婕本还没过门,不应当出现在这儿,但在严忠九和严崔氏的刻意挽留下,她没能回到自己的家族。 少女沉默看一眼骗了她的姑母。 此番过后,或能免罪,但怎么可能再有女子愿意嫁入严太酉。 所以,她走不了。 崔婕反倒比一直处于父母呵护下的严太酉更清楚眼前情形,也知道自己这对姑母姑父打的什么算盘,心里泛着一种淡淡的悲戚。 少女抿了抿薄薄红唇,小心挪动到自己姑母身旁,低头沉默。 严崔氏虽然已经过了四十岁,但风韵犹存,张着一双眼睛只有细微皱纹的明亮眼眸低声道: “老爷已经运作关系,哪怕保不住我们,也会保住你们!凭借京师那位大人物的能量,还有太酉举人的身份应该能够免罪;到时迅速离开江南,有多远走多远。” “我们家在南方杭州德裕钱庄还有一笔十万两的小数额存银,拿了这笔钱,足够你们小两口富裕一辈子。” 严太酉泣不成声,泪眼模糊的叫唤一声,“娘……” 少女崔婕张口欲言又止。 她理解姑母的苦心,不想让儿子看到母亲沦落风尘的模样,但真的能够走得掉吗? 严太酉可是姑父严忠九的嫡子…… 且,姑父和姑母如此算计她,怎么就知道她一定还愿意跟着太酉? 不过,此时说什么都似乎没有用,严氏和崔氏大概率会一起覆灭,姑母读过书却不多,盲目相信人脉关系是没有用的。 崔婕最终保持了沉默,什么也没说。 严太酉落泪点头,连连应声。 此时,后院大门传来开启之声,厚重有力的脚步声如同催命刀一般,顿时再度将严氏诸人的心敲乱。 没过多久,小院之门被打开,十数道身影出现在落入尘埃的严氏诸人面前。 门打开的刹那,光线照射而进,打在进来之人身形轮廓上,彷如形成一层光晕,令的小院里乌压压拥挤在一起的众姨娘、小姐、奴婢眼前忍不住一花,难以直视。 来人正中间,是一个身穿大红武官袍的年轻男子,两袖、胸口绣着栩栩如生怒目直视一般的麒麟图案,头戴乌纱官帽,身形欣长卓然,宛如光里走出的一般。 也的确如此,此时的林渊身着特制官袍,代表的既不是他亲王世子的身份,亦不是司隶府三品左卿,而是代天巡视江南的中枢钦差,品级超越常理。 极为合身的威风武官袍穿在身上,加上并不缺少的上位气息,确如天官降临。 严太酉失声惊叫,“是你!!” “怎么是你?你是下江南的钦差?!” “你……是你公报私仇,陷害我爹和严氏!?” 眼睛几乎要瞪出来,扭曲脸庞上,家破人亡的痛恨,天霞山上被羞辱的恼怒,还有难以置信的悔恨,翻涌交织。 一旁少女崔婕也很快回想过来,不禁掩唇轻呼。 王展年踏出一步,深深皱眉沉喝道:“放肆!” “钦差大人也是你能直指喝问的?!” “来人打断他的腿,让他跪下说话!” 从京师来的司隶卫闻声而动,抽下腰间制式长刀,猛拍向严太酉忽然站起后的大腿,一旁严崔氏和少女崔婕还未反应过来,便听骨碎的咔嚓声和嚎叫哭喊一同传起,悚的心头骤惊。 严崔氏哭天抢地,扑向自己儿子,企图用身体挡住。 少女崔婕则愣傻当场。 怔怔抬头看向那站在光幕里,此时却比狼还要凶悍的一群人。 恐惧和惊惧袭上心头,忽然具体的感受到命运的跌宕。 她和太酉,已经不是少爷小姐了,是囚犯…… 钦差,当日遇到的这人是钦差? 太酉的随从说要比身份家世,再论道理强硬,这人不搭理他们,本以为是没有,如今竟然是他们没资格知晓…… 崔婕荒唐苦笑,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不告知身份再加入他们的论道? 为什么要这般戏耍他们…… 王展年对这些犯官家属生怒,林渊于此不置可否,转而走向其他小院,粗略查看。 “整理一半人手留在此处,另一半我明日要带往丹阳郡。” “另外,将搜查出的白银分出十万两,当作此行兄弟们的辛苦费,另外的物件和人就不要动了。” 抄家,在不太过分的情形下,私留下一小部分收入囊中,并不过分。 以前时,犯官府邸里的女眷之流,只要身份不太敏感,甚至都可私自享用。 这些小卒,身份不高,薪俸低微,辛辛苦苦六千里下江南,总要有所奖励。 只是十万两,不多,林渊还能够做主。 王展年低头左右看了看,凑过去轻声道:“大人,按属下说,被运往天霞山那一百二十万两黄金,干脆您留下算了。” “这些大头兵都有辛苦费,您当然也得有,您放心,属下做个账,反正东西也多,不会太显眼的。” 听到这很狗腿,且诱惑力极大的建议,林渊失笑转头。 “不好吧,一百二十万两黄金呢,哪有那么好做账。” “算了,我就不拿了,留着另有别的用处。” 王展年听罢,有些不甘心,但考虑到他向来说一不二,也只好同意自家大人不拿。 抬头看了看天色,伯爵府出身,极会察言观色的家伙眼珠子一转,余光瞥了瞥中间院落里,那个如月皎皎的清美闺秀少女。 “殿下,天色已晚,就在严府歇息吧?” “属下给您洒扫干净主院。” 第102章 落难千金 林渊抬头看了看天色,点头,“也好,就不回驿馆了,明早便直接带一半人前往丹阳郡。” 夜宿犯官府邸自然会惹来一些非议。 但那对他而言,不叫影响,叫‘称赞’。 王展年殷勤的落后半步,引路前往这严府后院最大的院落,同时让一旁下属迅速前去更换干净被褥床垫。 等他慢慢引着面前年轻人来到之时,已经打扫妥当。 出身勋爵府的家伙刻意落后一步,笑呵呵道:“大人您休息,属下不打扰了。” 林渊转头,这小子已经急匆匆转头离开,让他不由有些疑惑。 不过这间院落的确不错,尽管在夜晚也一样能看出非凡,格式古典精致,大气中不缺细腻,假山小亭等园林小品应有尽有,搭配得当赏心悦目。 正前方三面房屋采用高屋顶,门窗宽大,通风采光出彩。 这样的规格,应该是严忠九的。 林渊寻着主屋的灯火迈进。 而后,却是随即一愕。 立马明白过来,王展年这小子慢悠悠引路过来,却又急匆匆走了是什么意思。 主屋的卧房里,拘谨不安的站着一个貌美娇娘。 双十年华,眉如新月黛若远山,身姿婉约娉婷,肌肤胜雪气质如兰,很合江南水乡女子的气质。 就是此时的神情中,带着丝丝惊慌和错乱。 只一眼,林渊便认出来,正是方才在关押之处见过的小娘。 在那严忠九夫人,和严氏嫡子身旁。 有王展年这样的下属,林渊不知是该感到满意,还是无奈。 只因为之前在天霞山见过,他多看了两眼,那小子就敏锐发现了。 然后很符合一个狗腿子做派的,悄咪咪送上床。 虽然这的确也不叫什么事。 因为这娇娘哪怕此时不出现在这儿,也逃不掉教坊司青楼沦落风尘的命运,甚至还有可能是本地教坊司,更加屈辱。 林渊迈进门槛,走到房中央的茶几,倒了杯茶坐下。 崔婕如同惊弓之兔,手脚愈发局促,像个鹌鹑一样缩在床榻角落。 心中各种情绪交织。 年少时期盼好郎君,莫要辜负她一番情意;等大了些,却发现家族姐妹无一摆脱政治联姻的宿命,她也早早被父亲作了打算。 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好像如此回馈家族才是天经地义的事,姐姐妹妹们无力的接受,她也逃避去想。 可等过了几年,发现严府的大公子并没有那么糟糕,反倒颇有文采,她也就默默接受了命运;万万没想到,一场天降人祸陡然来临,不仅严府,连她们崔氏都逃不脱,建康城中的千金几乎可以眼见命运悲惨。 而她,竟是要在原本预定人家的公婆房屋里,先行‘接客’。 崔婕内心一阵冷清。 林渊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那女子的瑟瑟发抖。 佛家讲因果报应,道家也有‘承负’论调。 享受了父母祖辈带来的权力地位好处,自然同样要替他们承担过错。 他对这些受牵连的官宦族人,并无什么怜惜之心。 不过,怜不怜惜是一回事,他自己的意愿又是另一回事。 王展年的好意和小算盘他当然明白,这少女原本身份以及现在样貌,倒也不算辱没他的身份。 退一步讲,就算她不是处子之身,也比玉庆楼、雨花楼等地方的花魁好上太多。 抵触心理,好像并未太大。 林渊琢磨着,要不就顺其自然,享用算了。 反正,什么代价也不会有。 目光随着念头抬起,投向缩在床榻角落里的清美少女。 林渊道:“过来。” 声音既出,令得初经人事的崔婕忍不住娇躯一颤,眼眸目光蔓上晶莹。 却也不敢违抗,爬起身,迈着小步走到房屋中间那张茶几。 茶几前,她咬着红唇,躬身默默行了一礼。 林渊打量她一眼,道:“你知道我是谁?” 崔婕摇摇头,“只知道您有钦差的身份。” “不过想来应该不会简单,当日是太酉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 林渊脸色倏冷,淡淡道:“你们两家落难,首要原因不是冒犯了我,而是辜负了江南右道千万百姓,毁灭了那些被你家长辈拐卖去妖国的良家女子。” “相比她们绝望死后都要埋骨异乡,你应当已经感到庆幸。” 崔婕慌然抬头,脸庞惊错,“我,我不知道这些事呀……” 林渊平静问:“真不知道?你家长辈不过三、四品官职,哪来的满府金银,你作为受益者,不曾思索过吗。” 崔婕愣愣,哑口无言,低头沉默而下。 林渊忽然站起,在她一声惊呼中将其揽抱而起。 崔婕如同惊弓之鸟,想要挣扎反抗,然而怕死,还有方才的话语如同一根针深刺在内心,无力的胳膊更动弹不得一点。 来不及反应,就被抛在床上,砸的后背一痛,眼前一花。 嘶啦一声。 布料就被扯掉,大腿陡然暴露,冰凉的空气和温热的肌肤接触,生疼。 崔婕想反抗却又不敢反抗,死死咬着下唇心脏骤跳,身上肌肤乍然接触空气的寒痛充斥了所有感官。 泪珠缓缓从眼角淌出,她认命般闭上双眼。 然而,那粗暴的动作下一刹却是忽然停住。 过去良久,也没有动静。 没有小人书上遭受冲击后带来的身体撕裂感,衣服的破碎也止步于胸前。 崔婕睁开双眼,看见那位高权重的年轻人,深深皱眉站在床榻边。 片刻,他脸色缓缓归于平静,拎起一旁的被褥扔给她。 他背身走到茶几旁,抓起那杯估计已经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崔婕茫然无措,听到那位年轻人缓缓先开口。 “不管你以前的名字叫什么,忘记你曾经的身份,从现在起,改叫云露,只是魏王府一个侍女。” 林渊微微偏头,余光扫向她,“我回京师时,会带上你。” 说罢,大步离开了主屋。 只留一片迷惘充斥心头的破碎少女,怔怔出神。 她不知道,方才那一闭眼淌泪的动作,保住了她最后的未来。 或许因为,曾经也有这样一个小娘如她一般悲戚,让林渊看见后,忽然动了恻隐之心,反省后失去兴趣。 …… …… 第二日。 林渊从侧院厢房走出时,阳光已经洒下。 安排处理完所有收尾,便准备要下丹阳。 虽然澹台家主只是一名六境修士,但澹台氏却是江南世家里最大的修行世家。 连宝瓶王都似乎对其一个子弟另眼相待。 所以,林渊让洛清婂先去丹阳郡盯住动向,而他应了连泰,来建康清除另外三家。 就是为了剪除助力,免得这趟下江南折腾太甚耗时太多。 澹台氏若与妖国还有什么不得了的私通,他也得谨慎些。 正思忖着有没有什么遗漏。 一旁的房门这时也打开。 套了一件不太合身衣服的清美少女从内走出,也很快看到林渊,目光躲闪。 轻轻咬了咬唇,她屈膝躬身: “云露见过钦差大人。” 看来昨夜的话,她还是记住了。 林渊也看去,“平身吧,以后不用叫我钦差大人,称我殿下,我是魏王府的世子。” 改名云露的崔婕抬头。 她昨夜想了一夜,为什么是魏王府的侍女? 如此年轻却有此身份,难不成…… 如今陡一听到,果然是,心中却还是免不了震撼。 从云端跌落,从一州刺史的女儿,变成侍女,无所适从难免生出。 但昨夜一夜,她反应过来,这对于她而言,已经是一个不错的际遇,她应该尽快适应。 “我……我服侍公子用早饭……” 匆匆忙忙回神,她道。 林渊却道,“不必了,我即刻要走,你跟之前那个姓王的青年说,让他带你去驿馆安置。” 说罢大步迈离院门。 稍动恻隐之心,给了一条生路,但王府侍婢成百上千,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大半娇容美貌,他也爱不过来。 崔婕伸了伸手,咬着红嫩唇边,最终没问出为什么她能幸免于难这样的话。 …… 留下一小部分司隶卫和王府卫看守抄家珠宝和犯官。 大部分由林渊带着直奔丹阳郡而去。 这一次是直取,没有任何弯绕。 上百精骑乘妖血马,风驰电掣般冲出建康。 昨日一动手估计就已经走漏了消息,但也没关系,韩青及司隶府五境武官,昨夜已经先行前往丹阳郡城,外加六境的洛清婂,以及早已拿下的丹阳郡郡守,出不了大乱。 丹阳郡距离建康城仅不到二百里。 司隶府的上等青鬃马狂奔两刻钟后兵临城下,封锁四个城门的四名五境高手随即现身。 下江南以来就从未现过身的元清观女道士,也从云端显形,走到林渊身旁。 远处,在江南右道称得上数一数二、比国朝大部分州城都要繁华的郡城,此时一片平静。 丹阳郡周遭地势平坦,良田肥沃,运河水流畅通连接两道,可以说是十足的好地方。 但对于军事而言,这样的地形十分劣势,或许正是出于此考虑,当年皇帝封赏先皇后家眷,特意选了这么处地方。 其他三家迅速倒台,这肯定瞒不过澹台氏,但还是这般平静,连一点挣扎的异象都没有,倒也是让林渊诧异。 第103章 与国同葬 平静湖面下,或许才是致命漩涡。 林渊提起警惕。 看向在场除了他,修为最高的女道士洛清婂。 后者与他在船上分开,来到这里已经将近三天。 洛清婂的长处或许不在正面作战,但她曾悬壶济世行走世间数年,经验丰富。 且擅长制作符箓,感知应该足够敏锐。 “洛师姐有什么想法?” 林渊轻轻挥手,让身旁几位五境高手先行前往统领丹阳郡兵,接管郡城。 丹阳郡的官员,包括郡守和郡尉自然已经返正。 丹阳郡郡城的城墙并不高耸,整座城坐落在平原上更没有太大地势,没有翻盘的可能性。 洛清婂轻轻蹙了蹙一双柔婉眉头,声音清徐,“太过平静了,按道理你已经在建康动手,如果澹台氏真的心有猫腻,不至于什么都不做等待清算,至少应该转移家财和族人。” “除非他们……” 林渊顺着说:“除非他们有恃无恐,或在算计什么。” 洛清婂对第一种可能摇摇头,“覆灭在即,有什么算计,能顶得住偌大的朝廷?” 林渊自然也不知道,不过已经有了决定。 冲进去,用最直接的粗暴手段碾碎算计。 已经手握整个丹阳郡,身后站着偌大的大景朝廷,身边数名中高境修士,上百善战亲兵,没道理还犹疑不定。 “洛师姐,想不想与我打个赌?” 忽然听到笑问声,元青宗第二美道偏了偏螓首,“嗯?” 林渊一手唤出长枪渊峙,勒马上前,兴趣大发。 “假设澹台氏家有后手的情况下,赌我几时能拿下他们。” “若洛师姐赢了,我帮你做一件事;我赢了,你再帮我做一件事;放心,不会太过分,就如你愿意帮我下江南这般。” 说罢,目光带笑望向一旁女子。 输了,他能还了这项人情;赢了,能再奠定一件事;都是利好。 洛清婂勾了勾唇角,温婉一笑,“那我赌三个时辰之内。” 林渊点头,“好,我赌一个时辰。” 话音落下,青鬃马悍然冲向前方,银色长枪枪锋划开空气,响出阵阵颤鸣。 没有前去封锁城门的贴身六骑跟随策马前冲,卷起一片烟尘。 司隶府和魏王府的马都是好马,个头高大,肌肉扎实,贴身六骑更原本是边军中的好手,无一不是三境以上。 这一跟随冲锋,战争美感十足,让得洛清婂都是侧目连连,心尖蔓上一层别样的情绪。 魏王世子,已经初具乃祖之风。 在个人潜质上,或许犹要胜过。 三座府邸倾心锻造的这块好料,如果再加上她元清宗,能不能培养出掌教口中的多太极贵人出来? 洛清婂心中生出些许期待,期待他的未来,也对期待大势变化。 …… 丹阳郡兵协助封锁城门,五十骑直冲至郡城北方位。 高大府邸与‘敕造澹台府’五个大字,耸入眼帘。 马蹄音未彻底消去,林渊手中银色长枪已猛掷而出。 如同银色闪电破风,撞出罡风爆鸣,于空中留下圈圈涟漪和尾尘。 只听嘭隆一声暴响,那高度接近三丈的高耸府门应声爆碎。 五十司隶卫骑,立即成两路分散包围整座府邸,后边跟随的三百丹阳郡兵则直接冲入府门破碎后的门洞。 大景文武分治,哪怕是郡守也指挥不动一郡之兵,但凭借钦差符牌,林渊却可以。 郡兵上战场不一定有太大战斗力,然而维护秩安、抄家围府这类顺风仗,却是毫无问题。 澹台府里边传来惊呼怒喝,似乎是澹台家的奴仆看见冲门的大头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相比于建康其他三家,丹阳郡并未有太多风雨欲来之感。 澹台氏以往一向高高在上,哪怕奴仆也看不起这些身份低微的郡兵。 但随着看了钦差符牌的郡尉猛然清醒,一下明白过来形势骤变,他手下的郡兵们自然也跟着长官墙倒众人推。 面对澹台府下人的怒骂,早已得了吩咐的郡兵丝毫不惯着。 常年风吹日晒的巴掌,狠甩向那一张张骄横的奴仆脸。 一时间,偌大澹台府里响起哭天喊娘的嚎叫声。 林渊不管这些,一步瞬移进入澹台氏主院。 感知极致散放,立即捕捉到一抹不同凡响的气息身影,就在前方正北方位。 推开那大门后。 一个心平气和端坐的锦袍中年老者,目光随着房门打开投来。 澹台家主澹台闵,林渊一眼认出。 但这副样子却是让他很意外。 年纪大约五六十岁的中年老者,脸色平静,气息平稳,安坐不动,丝毫没有打算逃跑的迹象。 反而先开了口,“你应该是魏王世子。” 林渊环视左右,感知散发,也并未发现房屋里有任何埋伏的强者。 “我是林渊。” 这便是承认了。 老者笑叹,“手段高明,老朽佩服。” “先在京师稳住我那二弟,让其误以为攀附上了你,传回消息,让本族上下放心。” “后突然秘下江南,以雷霆手段铲除其他三家,解除了澹台氏的援手,同时拿下丹阳郡守官场,让本族犹如困兽。” “最后封锁丹阳四城,亲自带兵闯入我家,是自信澹台氏已经无法挣扎了吧。” 林渊意外的笑了一声,“说的倒是没错,但为什么老先生这般镇静?” 中年老者气血虚浮,似乎大亏过,摇头苦笑一声,“你都临面了,我再挣扎,也不过是你一枪了事。” “但我想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澹台氏如此平静的接受命运,我那些族人又去了哪里。你们扑入府中,只能得到些许奴仆。” 林渊饶有兴趣的点头,“不妨说说看。” 澹台闵脸色缓缓归于平静,“不知道世子殿下,有没有听说过海外修士圣地,天莲宗。” “大景视妖国成契为此生劲敌,妖国成契又何尝不是视大景为心腹大患?” “澹台氏明明偏处东南,为何能与妖国成契联系上?” 澹台闵不再有隐藏,反倒主动挑明,林渊脸色也归于平淡。 “妖国主动联系你们?” 澹台闵笑了一声,目光炯炯: “世子果然聪明。” “大景北、西、南三面皆有敌人,为何东面不能有呢。” “既然澹台氏要亡,这大景天下又有何存在的必要,以国为葬,天下没有哪般世家有这般待遇了。” 惊世骇俗的话语从前方传来,林渊瞳眸也忍不住缩了缩。 “你想作甚。” 澹台闵迎着那枚锋锐枪尖站起,用胸膛抵住。 “有一场好戏,即将上演给世子殿下看看。” “皇帝派你来,不就是想让江南乱不起来?” “无用的,他会眼见江南的毁灭。” 澹台闵笑了起来,黑线爬上他本就欠缺血色的脸庞,笑的病态狰狞。 “我已经是无用之人,与其逃跑,不如留在这里牵制你最后的精力,让这个国家毁灭的更快一些。” 林渊豁然转头,东边忽有澎湃气息极速横渡而来。 大景东面,是无尽汪洋,曾有船队出海十万里,也找不到传闻中的海外仙山。不过顶尖修行势力的传承典籍中却有所记载,海外有修宗,或是几千年前某个朝代遗民外逃时所建。 妖国竟通过澹台氏,与那海外的前朝遗民达成了某种协定?! 林渊脸色瞬间沉凝,冷冷看着澹台闵。 但澹台闵却仍在笑,“你以为这就完了?我说了,成契同样无时无刻不想覆灭景朝,再往南看。”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极南方向,那里是南疆巫蛊部落连绵不绝的百万大山。 “大景靠海,南疆也一样有海。” “既然海外仙宗能从海上来,与大景早就仇怨深重的南疆巫蛊部落为何不能?” “这里,将成为景朝真正的绞肉战场。” 澹台闵说得剧烈咳嗽,老皮皱纹遍布的脖颈青筋暴起,却仍在笑。 林渊眼眸凌厉,伸腿陡踹而出,将面前的贼子踹翻在地,砸裂脚下地砖。 澹台闵大喷一口血,血斑洒落自己脸上,使得那苍白有黑线的脸庞愈发恐怖。 “在那之前,我能先让你万劫不复。” 长枪悍扎而出,噗嗤一声,澹台闵的胸膛顷刻贯透,整个人被钉穿在地。 脸色瞬间痛到扭曲。 林渊猛一挥掌,激射出数道紫金色雷霆,轰然炸碎他的四肢。 将其如一团人彘被钉在半空,若不是六境强大的修为支撑心脉,便会瞬间痛到暴毙。 但此时却是想死都难。 在一声声惨叫中,林渊抽起长枪,把他甩向屋角。 回身冷眼一睹,“你以为求死我就会杀了你?” “不,你在做梦,你和你的族人,必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等澹台闵惊怒交加的再次激怒。 林渊返身冲向了高空,五官感知绽放,将数百里之外情形尽收眼底。 近海之外已经是一片滔天凶景,气息交错纵横,搅碎天边云团,类似大景剑道修士的能耐。 如今修行道途众多,几千年前却很少,几乎只有几种。 同时,南边团团身影压近东南,气息远不同于向大景东方而来的那些,望上去古怪飘忽。 但缘于曾经与之交过手,林渊很快也认出。 巫蛊御空手段。 第104章 大敌自海外来 天下道途众多,却殊途同归。 皆以战力表现作为衡量标准。 天地浩大,人族初始修行目的,只是想在险峻地域求一丝生存。 因各个地域不同,诞生的修行路数、想法不同,有了道门、佛门、儒门,武道、巫术、蛊术、妖术、萨满、御兽等等。 中原天下在数千年角斗之中,儒、释、道、兵武渐渐融合,产生独特的中原文化。 而其他地区,也因为天时地利不同,诞生不同的文化特质,蛊巫,妖怪等等。 自从有了修行境界之分后,各方的斗法也愈发激烈。 林渊曾与师门诸强南下南疆地区,斩杀袭扰边境的异族,便曾与巫蛊作战过。 巫术和蛊术都是源于南疆南岭,有共通之处却又不尽相同。 他曾在天师府的典籍库了解过,巫术起源于原始时期对超自然力量的借用,号称可以沟通天地,自称侍奉神明之人。 常以某些手段驱使天地之力,与道教在某种方面颇为类似,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南岭地区天生背阳的缘故,巫术自诞生之初便是阴力兴盛,而道法阴阳各半。 蛊术比巫术更好区分,蛊师通常以驱策昆虫、毒虫战斗,可以归之为‘御之道’。 至于那海外仙宗,林渊也从未接触过。 两方同时来攻,让他也同样措手不及,而竟已和妖国达成同盟,此事则更加非同凡响。 对峙大势,恐怕已经悄然改变。 江南地区因为位处腹地、临海,哪怕是前朝末年也未经历多大战乱,经济和赋税乃是一等一,但要论这里的州兵、郡兵,乃至修行强者有多大战斗力,便不好说了。 正因如此,若此地崩溃,对大景而言将会是致命打击! 林渊心中有些阴沉,不过两道地区也并非已经危如累卵,一触即溃,还是有解决办法的。 天师府和天霞寺过不了多久,应该也会发现异样,就算海外仙宗与巫蛊部落蓄谋已久,有这第一道统与前二佛统及时来援,至少能抗一阵。 他迅速沉静下来,一步瞬移数里,与洛清婂汇合。 第一句话便道:“我输了,澹台氏临死反扑,果然不是一个时辰能解决的,洛师姐赢了。” “但如今有两方外敌受召而来,分别是海外修宗与南疆巫蛊部落。” “实力强悍,应该是举地域之力,企图与妖国同时夹击,海外修宗一方我看了,恐有三名七境大修士,其余人数不多,实力却相当强悍;巫蛊之师方面强者数量少些,然人数众多,似乎是动用了大虫运载巫兵和蛊兵;” “如今两方直扑大景腹地最繁华地域,我们得挡到援军赶至,洛师姐擅长对付何种修士,你先选一方。” 天师府和天霞寺本部虽距此地不远,各只有几百里之遥,但想调集人手乃至集结各自强者都不是顷刻间的事,像天师府的三脉十八峰主,平日只有少量在山上闭关,大都行走世间感悟道意。 谁也没想到只在传闻中的海外修宗突然现世,还与巫蛊汇兵而来。 洛清婂脸色凝肃而下,温婉眉头蹙起,没有调侃林渊的前后之差,低头思索片刻道:“那我选巫蛊一方吧,我曾游历过南疆,还算熟悉他们的手段。” 此时不是开玩笑的时刻,她的实力低于面前青年,选擅长的一方才能为对方减缓压力。 林渊正要说话。 女道先道:“放心吧,你有的符箓我都有,巫蛊以外物取胜,正好适合我来对付。” 见状,林渊不再阻拦,深吸了一口气,神色诚恳: “我欠你两份大人情,以后但有所需,千万要开口。” 洛清婂舒展眉宇,笑着摇头,“国家大势面前,何必分你我?” “好了,你自己小心。” 她转过身,背后闪烁大批光芒,璀璨汇聚,轰然浮现,排列组成一座八卦大阵法。 竟都是符箓,数量不下百张,全是中乘及以上符箓,核心部位的十余张居然全是上乘,最中间一张甚至绽放灿灿金光,气息让林渊都感觉一荡。 道教符箓分大、上、中、小,分别对应灵、玄、名、利,四大等级法宝法器。 这上百张符箓一掏出来,让林渊都是瞠目结舌。 好阔! 以往都说元清道丢了道教骨气,阔富却是实打实,他的认知本还很浅显,如今洛清婂一出手,方知什么叫财大气粗。 他敢肯定,哪怕是天师府里,也无第二人能有此等配置了。 上百符箓组成的大阵将她整个人托起,洛清婂脚尖轻轻一点,极速飞掠上高空。 林渊迅速回神,摇了摇头,后收敛心神。 这是好事,这样反倒不用过于牵挂另一边战场了。 提枪,也瞬冲向近海之外,林渊极目远眺,感受更加具体。 远处而来的道道身形显现,前锋气流冲进近海十里,白衣飘飘,很有仙人之姿。 人数少而精,近千人,面部皆覆面具,气息纵横交错,全部御剑而行,无一不是四境及上。 领头十二人竟全是六境以上,中间三人气息让他也不由心中微沉。 果真七境。 三大七境,九名六境,七十余名五境,六百余名四境。 这样的阵列若是放在西域能瞬灭一国,哪怕国力排在第二序列的胡人国家严阵以待,若无成契支援,最终也逃不了灭国的命运。 林渊心中长长呼出口气,一步踏出身形顷刻变幻,淡金光芒散发凝聚。 轰! 都天神霄相,凝意化形。 百丈庞大人形纵空而立,长枪迎风涨至插高天,罡雷于更高空迸射咆哮。 霎时间,如同上古神明现世,澎湃神威于虚空绽放。 御空疾掠而来的近千道白衣身影,望见这一幕亦是不由得停住脚步。 凝望着如山如城,横亘前方的数百米法相。 林渊此时高度的确如同山岳,提枪之后说是一道人形长城亦不为过。 若是再开口道出一句犯我疆土者,虽远必诛之类的话,那恐怕自今日起,茶馆里说书人拍案称绝的对象,便要换成他了。 不过,他没干这等事。 现实不是说书,临阵大战,鼓舞气势的确是不错,但也要讲实际。 除非战阵临死,否则敌军气势扑面,能抗住不倒,已经是十分之不易,一旦开口,便如泄洪一般,己方气势会先漏。 近千名中高境修士结阵而来,气势与毁天灭地也无多大差别。 林渊要做的,只有拖。 他的确是做到了,天雷滚滚,法相庄严挺立。 竟是抵住千修之联势。 让远道而来的海外修宗联盟都是诧异无比。 领头一名,覆面男子眯了眯眸,挥了挥手。 瞬间,千修气势再涨,如排山倒海压向前方,要碾死挡路的林渊。 第105章 请神宁清秋 “挡路者,死!” 千修当中,面戴白玉火纹面具的男子站在正正中央,冷冷看着都天神霄相所在方向。 挥手间,足以轻易荡碎一座大城的众修联合气势,铺天盖地碾压过去。 林渊手持渊峙脚踏高空,身上冲起一阵璀璨雷芒,悍然朝着那翻江倒海般的气势出枪。 枪尖同样绽放璀璨雷芒,轰然间撞上千修恐怖的气势。 只一刹,对撞的中心便迸发磅礴罡风骇浪。 林渊修习紫霄雷法,一身真元正值鼎盛。 一枪下去捅碎一座大山都是轻轻松松。 然而纵使如此,面对排山倒海般联合起来的气势,同样力有不逮。 长枪迸发的枪威与修士合纵气势相互冲碰,在连声的轰鸣中林渊连连倒退。 同理,这就是为何,哪怕相当高深的修士,也容易在战阵面前陨落的缘故。 好在,联阵气势虽逼人,林渊还是勉强扛了下来。 同时让他大概摸出这些人的深浅,想出解决办法。 毫不犹豫一拍腰间,在几大符箓里拿出一张请神符。 他一共有两张请神符,一张是大天师给予的后手,一张是宁清秋的馈赠,此等状况,一张足矣。 上等巅峰层次的请神符,能请来刻画者十成十实力的化身。 大天师就不用说了,元清道女掌教也是八境大修士。 从储物玉带里飞出的,正是宁清秋赠予那张。 林渊双指夹着灿灿金光,口中诵念请神专用道咒,单手掐指结印。 而后瞬将符纸掷向前方。 刹那间风云悸动。 那灵威护道请神符犹如一颗大日璀璨绽放,轰然冲起无比刺目的光芒。 空气圈圈波动,符箓周遭自成一道阵法。 空气都被散发的光芒刺穿,形成一道略显幽暗的洞口。 仿佛连通万里之外。 这一式,令得前方海外千修脸色骤然一变,领头白玉火纹面具男子转头大喝一声,散开! 话语初落,恐怖的震颤威压便以符箓阵法为中心,极速蔓延,如飓风过境一般,滚浪所过之处轻而易举将空气排成真空,产生莫大的撕裂之力。 灵威请神符阵法上,一位袍摆飘飘的女子身影凝聚而降。 她身穿淡淡青穹色宽大道服,手持拂尘,眉心点着一枚淡淡的朱砂。 身姿婀娜仪态万方,却又如同深秋世界的天穹一般,神色端庄高洁到令人心神暗凛,不敢生出冒犯之心。 她的脚尖先行点在阵法之上,身形逐步清晰,极致窈窕的身躯,站在了林渊都天神霄相面前。 元清道当代女掌教,宁清秋至。 女掌教真身远在京师,顷刻之间传送数千里,降临后就看见近千名强悍修士组成的阵列,神态上竟是一点儿额外的意乱也没有。 余光轻轻一瞥,看了身后的青年一眼。 林渊立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宁清秋从不流露不符合身份的神情。 因为这样会显得弱势,没有逼格。 但她也是林渊所见过的人当中,少有毫不掩饰自己骄傲的人。 哪怕面对他,乃至皇帝,都是一副淡泊姿态。 林渊立马识趣的将情形,传音转告。 “我奉旨钦差调查江南,铲除澹台氏时突遇变故,澹台家主私通妖国,与海外修宗以及南疆巫蛊部落勾连,提供了坐标和境况,意图崩溃江南;不得已召唤宁师叔前来相助,请见谅。” 宁清秋了然,轻点玉洁的下巴。 “这道化身虽能发挥十成实力,但只有一个时辰,本座拖住那三大七境,你尽快解决其他杂鱼。” 林渊松了口气,十成十的实力,那便也是八境,虽是化身但挡住三大七境应该没有问题。 其余近千中三境修士对他而言,便如虎入狼群。 一个时辰,也足以拖到江南道强者反应了。 林渊余光看了看远处天际的另一边。 洛清婂那边已经打的陷入火热焦灼。 巫蛊之师似乎没有七境现身,但足有多名六境,以及成千上万的低三境,乘在巨大翅翼战虫上分裂成两边围攻洛清婂。 洛清婂凌立高空,身后上百符箓迸发不同的威芒。 雷符激射滚滚雷霆,火符攒射炽热火光、冰符发射尖锐冰锥,还有其他诸如抵挡攻击的金符、恢复真元的水符、虚空生出绿茎缠绕的木符。 每一张攻击符箓都如一座攻击阵法,攻势落入中低巫蛊修士群体中便是恐怖灾祸。 而上等符箓则形成圈圈阵纹,俨然在各自对阵一名六境或数名五境。 这种一人操控上百符箓的控制力相当强悍,林渊亦是忍不住倒吸凉气。 而这些符箓的价值恐怕更加惊人,堪比数州数年的赋税也不过分,或也只有洛清婂这样的身份、元清观这样的财力足以支撑。 林渊放下心来,持枪杀向海外修士阵列,百丈法相纵立高空,每一脚踏下都如发出山崩巨响,震的前方中低修士心中一颤。 神洲海外,共有六大修宗,各自皆是前朝贵胄建立; 最早历史甚至可以追溯至六千年前的秦王朝,彼时秦王扫六合,第一次统一神洲四海,在争霸过程中灭国的国主后裔纷逃海外,建立第一座‘海外仙宗’西蓬门,遥望神洲大地意图复国。 后过大约千年,第二个大一统王朝端朝灭亡,皇室后裔外逃,组建第二座修宗,端神阁…… 如今海外共有蓬瀛国、方来国、东神国、归墟国、扶桑国、从都国,由六大海外修宗控制,每一座皆不逊色于一座胡国的实力,国土面积达到大景十五至二十州的规模,人口数千万乃至近亿。 海外虽有土地肥沃不输东土神洲,然传承之土毕竟不是先祖之土,六大修宗无一不对故土念念不忘。 某一日,最终在妖国成契诱之以利地努力下,通过澹台氏出海找到六大海外国度,打算从东海方向夹击景朝,而后多方共分东土神洲! 此计划由十大妖藩国与成契皇庭共同谋划,已到最后时刻。 却没想到宝瓶王因为寿元将尽,出了一大昏招,最终导致拐卖暗线崩溃,牵扯出澹台氏。 若钦差使团不出现在此地,江南一如既往防御薄弱,大战来临之际,混乱只在朝夕之间。 第106章 白狐女子姜神符 宁清秋依凭一道请神符托身,挡住西蓬门、端神阁、东胜宗三宗七境高手。 令得海外三大修宗的掌事人皆是心中震惊。 对面前这个神洲本土坤道,生出一抹忌惮警惕。 以他们的实力,自然能看出这只是一道依托至宝降临的化身,而非本体。 化身都有此等实力,那本体又该如何了得? 要知就算再强的化身,也只是能发挥本体本身实力,而无法使用本体的其他法宝法器前来助阵,然而此等情况下,没有武器的女道居然还抵得过他们三个拿了玄兵的七境。 嘭! 思绪正震撼,前方的宁清秋却不会管他们如何作想,抬手便是一记能摧山破城的十丈真元匹练。 匹练所过之处撞燃空气,留下燃烧尾巴,若是击中,哪怕无法炸碎七境的身躯也会将其撞的肺腑挪位。 端神阁、东胜宗修士不敢怠慢,御起法器共同抵抗,一人手持一根等身高紫金大杵,一人手持双金锏。 紫金大杵迎风涨成盾牌宽厚,金锏则挥砍而出。 只听云间高空隆然暴响,碰撞的翻滚能量涟漪,便冲刷于东海之上。 已杀入修士群体,身躯犹如山岳高撼的林渊,正一枪贯穿两名五境,逼得众修往东海之外暴退。 听见声音回头一看。 心里瞬间为这位宁师叔喝彩一声,转而继续左右冲杀。 七境之后才能凝聚庞大的真意身躯,七境之下哪怕领悟了意境化形也至多不过几丈或十余丈,在数百丈庞大的都天神霄相面前比小土堆都高不了多少。 更别说,都天神霄相乃是林渊根据道门传说法天象地创造的压箱手段,哪怕在意境化形中,也是出奇强悍的存在。 唯有顶级妖族代代相传之本命神通,或可激发先祖血脉,达到类似身高。 哪怕是同被顶级修行圣地栽培的殷溪兰,也只是将自己剑意凝为百丈,比起已经将近三百丈的都天神霄相来说,差点还有一段距离。 若一开始两人便摆开阵势实打实对轰,殷溪兰哪怕比林渊多修行十余年,也一样要输。 此时,银枪渊峙更是迸发璀璨雷威,几乎锐无可挡,雷法一向是道教万法之首,破坏力足以为修炼有成的修士暴涨几倍爆发力。 每一次贯出,都有一尊胸膛或头颅被生生碾碎。 一时之间,修士之血洒落高空,于海上引发大片灵气漩涡,滋润了无数鱼儿。 正面对抗的七名海外修宗六境,心头涌出阴寒,为首西蓬门一人,只得转头暴喝后退。 原本已经打算抄远路绕过去的数百四境修士,也被喝令围绕在身边。 此时如果分散而开,不说能掠夺多少资源,恐怕他们几个为首的七、六境强者,先要被杀死了。 如此恐怖的爆发力,不得不为之胆寒。 西蓬门一人,强镇冷静的扫了扫不利形势。 转而朝后躬身深深一拜。 “实属万分无奈,恭请盟主出手!!!” 林渊听到卑意浓浓的高喝,不经生出一丝不好预感。 果然,下一刹,高空空气为之一凝,原本的厮杀声陡然沉寂。 一声好似穿透时空,从千百年前传来的沧桑长叹,回荡此时的东海上空。 顶上白云散开些许,空气扭曲成竖直漩涡,一道身影穿透虚空降临。 同样身穿白袍,不同的是……肩颈之上竟趴着一条白色狐狸,也没有如其他海外修士一样面覆面具,而是袒露着样貌,面相极其神似佛教菩萨,悲天悯人的气相由内而外散发。 望上去大约三十许岁,实际年龄绝然不止。 林渊目光也不由被这副样貌晃了一下,恐怕任谁看到这种相貌,都会有一种菩萨降临世间的感觉。 好在,他从不信世间所谓神仙菩萨之流,很快便清醒过来。 曾找遍天师府典籍,他也不见世上有超越九境的蛛丝马迹。 道教、佛教都会将去世的教内先辈美化为羽化成仙、圆寂成佛,然而实际上,这只是一种祝愿。世上没有仙神,哪怕开创道教、佛教的张道陵与释迦摩尼,都是在弟子的目送中,一点点消散了生机于世间。 反应过来的林渊立即警醒,挪动都天神霄相后撤数步,凝重目光投向面前脖缠白狐的女子。 虽然有些不够庄重或尊重,但恐怕世间每一个男子都会对见到的女子有着一种评判标准,这是自然而然心生的想法,不一定就会心生邪淫。 林渊也不例外,面前女子是他所见过当中,少有的九分美人。 若美色也有等级,他愿分为十分,因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人,所以十分美人只是一种理想期盼,九分便是世间女子所能达到的极致; 五分是世间普通女子、六分已有着一丝耐看特质、七分可称清秀、八分便绝对算美人、九分则是人间绝色。 各个层次的美人以林渊所处身份自然都是见过,但能被他吝啬划分到九分层次的,却只有两人;女掌教宁清秋、以及帝女宸宁。 前者是气质极佳,仪态万方体态婀娜,修为还是世间顶级。 后者,则是因为皇家从初代开始就是长相不差,一代代积累改善怎可能差,加上身份高贵到女子极数,腹有诗书气自华,性格洒然有趣,一起相处连林渊都是生出些许不平稳之心。 八分美人中,有洛清婂、赵琬,或者各州选上来的秀女,以及教坊司青楼里冠绝京师的头牌花魁等。 然而,哪怕自诩阅人无数,首次见到高空上那抚摸白狐的女子,林渊也不得不称赞一声。 但同时,心中的警惕愈发凝重。 有句话说得好,越美丽的女子,便越不简单。 这句话几乎可以说是定理。 破空而来,宝相庄严如佛门菩萨的白袍女子,淡淡将目光投向高如山岳的都天神霄相。 一双深邃眸子好似能洞穿真意凝形,直指林渊隐藏在深处的心思。 让后者心中生出悸动。 一开口则再让他生出惊愕。 “尔是景朝开国魏王,林靖之后辈?” 第107章 陈朝旧人 林渊闻言诧异。 竟知道他祖父的真名,林靖之。 就像皇帝的真名已经不会再有人随意提起而用代称一样,林氏初祖魏武宁王作为国朝功勋卓着的大人物,哪怕大景后世皇帝也不会用真名来称呼,每次提及皆代以武宁王或者魏武宁王。 几百年过去,这也让人们渐渐不记得这些开国之初的大人物真名叫什么。 面前这女子却是一口道出。 此人的岁数,恐怕不简单,林渊暗暗警醒。 “我正姓林,你是何人,如此直呼北境先王名讳。” 上方白衣白袍脖颈缠绕白狐的女子闻言,倏然笑了声,一张宝相庄严的面孔漫上淡淡随意。 “莫说是你这小辈,哪怕林靖之还活着,站在本座面前也得尊我一声娘娘。” “你可知他原为我大陈将领,要不是大陈皇帝先看重,怎会有后来势如破竹的建功立业,当得一位异姓亲王。” 林渊眉宇深深一皱,心中已经翻江倒海。 娘娘?大陈皇帝? 这女人是陈末帝的妃子!? 那岂不是,和大景皇祖差不多一个岁数。 林渊脚步微动,想要后撤些,那女子淡淡俯视一眼,抬手抓去,空中顷刻涌起猛烈罡风,前吸后推。 “跑什么?本座话都还未与你说完。” 林渊眼底随之闪过厉色,轰! 早已蓄势的长枪渊峙,悍然前轰。 贯的海上高空诞生一抹恐怖雷芒,遮盖了半片天空,如一颗流星从天外坠落,把穹顶一分为二。 白狐女子姜神符身后众多中三境脸色大骇,枪芒还没临身,他们居然就感觉到身体要被强悍锐气撕裂。 这小子方才问来问去,假装思考,竟是一直在掩人耳目,早就蓄势待发! 脖缠白狐的女子脸上也浮出意外,纤修的手掌探出,用力朝前轰下。 虚空万风汇聚般,凝出一只百丈巨掌拍向前方。 凝意化形的巨大手爪遮盖住一大片穹顶,好似挂上一层天幕,与枪芒接触片刻就彷如一面巨盾与擎天巨枪相撞,发出无匹的澎湃交鸣。 形成能量涟漪和罡风浪潮如狂风席卷过境,顷刻间横推上百里。 但这手掌巨盾,却是只与那枪锋僵持了片刻,就被嘭然一声捅破。 浩大昏暗的天幕被贯穿大窟窿,天光重新于上空洒落。 都天神霄相持枪强冲。 天空再次震荡出声声金属脆响,数百丈银枪散发璀璨光芒,被林渊以自身为弓,以双臂为弦,暴掷而出。 霎时间,天地变色,风云激荡。 擎天银枪带着毕生最强一击,裹挟无上伟力,先撕裂了半片天穹,接着好似要将大地也击穿。 这一击饱含了林渊所有真意之境领悟,也充斥了紫霄神雷之法最璀璨暴虐的爆发力。 寻常八境与七境之间,除了意境领悟更高一层带来的灵魂圆满战力,其他与七境之间并没有大到成为无可跨越的鸿沟,达到百倍、千倍之距。 从林渊之前敢与宁清秋和钟会抗衡便可看出一二,就连当代元朔皇帝也给出评价,如果能有多个如林渊这样的七境,哪怕与皇祖碰一碰,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若不动用真意灵魂之力,寻常八境与七境巅峰之间的层次差距,大约在三五倍之间;九境与寻常八境巅峰之间差距,亦在三五倍左右;上三境是一体的,与下三境、中三境才是两个世界。 林渊以年轻和鼎盛的气血、道门百年也无人领悟到的第八层紫霄雷法,只差临门一脚就跨入顶层;境界虽只是七境中期,实际战力却超越寻常七境巅峰大修,隐约比肩半步八境。 白狐女子姜神符感受着撼冲而来的巅峰一击,眼眸也不由一眯。 心头感受到林渊的情绪。 女子警惕,不再空手对敌,虚空一捞,从虚无之处捞出一枚玉灿灿的大印。 印底刻着,‘大陈皇帝,受命于天’八个大字。 便是陈朝昔日的国玺。 每一朝的国玺都是不一样,国玺之底的刻字也不尽相同,皇帝通常也不会只有一方玉玺,然姜神符手中这枚,的的确确是陈朝开国皇帝所刻,带着某一些玄乎其玄的妙用,自身已是一件上品巅峰玄器。 姜神府脸色冷清,一手抛出前朝玉玺。 那玺迎风暴涨,实实在在涨成一方长宽百丈的大印,高度更是比一方小山峰都要更高。 大印与撼冲来的银枪撞上。 爆发响彻天际的金石撞击之声。 随后这一击,逼得漫不经心措手不及的姜神符接连倒退三步。 操控大印的手掌,也被猛烈巨力震得有些发麻,让她为之一怔,蹙起纤长秀眉看了看自己的手。 又抬目朝下方的年轻人深深皱眉看去。 此时的战场分成三处,洛清婂与巫蛊之修在东南数百里之外相互纠缠;宁清秋的化身也与海外修宗三名七境,在东北方位数百里相互轰击。 就是这般相隔将近千里的大战场,仍让两边都感受到了这犹如大锤撞山般的动荡一击。 宁清秋目光不由得投射而来,恰恰好望见林渊与那白狐缠颈女子双双后退的一幕。 京师第一女掌教,错愕神情漫上脸颊,眉心高高扬起。 那女子的到来她自然也发现了,但她只是一道化身,面对着三名手持玄器的七境,想要救援也是一时做不到。 不过想着天师府的老家伙们不会不留后手,也便暂时放下心。 结果却是没想到,那小家伙居然靠自己正面迎击,还似乎不太落下风的样子。 这让宁清秋陷入了沉思,这小子,底蕴深的有些匪夷所思啊。 她那师侄洛清婂,将来能降伏这头蟒龙么。 同样在另一边生出惊讶地还有洛清婂,不过作为朋友,她却是没想那么多,只是为局势的向好感到高兴。 而林渊自己同样没注意那般多,只专注于眼前。 一击之下,已然是有了底。 这白衣白袍白狐女子,应该不是九境。 应当是八境,与宁清秋本体差不多。 如此一来,他稍稍安心。 都天神霄相大步上前,陡然近身后,擎天巨枪枪出入龙,每次贯、扫、劈都能带起迅猛罡风。 第108章 陈朝旧事 近战之下,大印开始有些见拙了。 林渊松缓下些心神,看着面前的女人,一边攻击一边讽笑道: “你说自己是陈末帝的后妃,但我依稀记得当年整座陈京,都被妖族包了圆,皇帝皇子都没能逃出一个,你是如何逃脱的?” “再者,妖国昔年捣毁陈朝江山,直接导致后者亡国,将你丈夫等人悉数活捉羞辱,你居然还替这些非人畜生卖命,果真恬不知耻?” “你这样的丧家之犬,也配提我太祖父这等民族脊梁的名讳。” 长枪嗡嗡作响,抽的罡风爆炸,看的远处中三境的海外修士心惊胆战,却也根本不敢近身相助。 姜神符被指着鼻子骂,再平静端庄的面相也有些维持不住,怒气从心底升起。 “放肆!” “我之所作所为,岂是你个小辈能指手画脚的?!” 林渊双手紧持擎天长枪,身上雷霆迸发,枪杆抡了个圆满,暴抽劈向白狐女子的头颅。 她的本体刚刚施展凝意化形,竟是也如佛门菩萨真身一般。 听到这样回答,林渊再次冷笑连连,“卖族卖家的狗东西,就是因为有你这等人存在,方才给人族蒙羞,等本世子回去,定要查你是谁,再给你祖坟石碑刻上‘卖族求容,弃国弃家’八个大字。” “必让你永世受后人唾骂。” 姜神符更怒,呼吸急促许多,美眸瞪圆。 却也没有再说‘放肆’之类的话,现在不是从前了,对方这等身份完全不在乎她这个前朝娘娘,海外修宗宗主的发怒。 如果换做以前,就算他的太祖父林靖之站在面前,也得向她这位皇贵妃行礼作拜。 大陈真的亡国了…… 此时感受再次具体,或许是因为彻底丧失威信于这片土地百姓的缘故。 姜神符心中默叹,手上劈掌抵挡着。 作为曾深受妖国入侵祸害,亦导致亡国的前朝后妃,她本应绝无可能与那群妖族后裔同流合污。 当妖使来到从都国,她还欲将之投入油锅烹了,以解心头之恨。 却万万没想到,那不怕死的妖国使者,拿出了样物。 她那本为陈末帝皇后的姐姐,还活着!! 昔年,同来自姜氏一族的她们,一起嫁入宫中,一人为皇后一人为皇贵妃。 虽共事一夫,血脉之情却并未因此消退,反倒因为深宫凄冷,成为相互扶持的可怜笼中鸟雀, 因她有修行底子,在宫中无人打扰修为与日精进,后来因陈末帝准许,得以时常出外替他做些见不得光的台下事,万幸躲过妖族的搜山检海。 没成想,也造成后来眼睁睁看着皇后姐姐被屈辱掳去,费尽千辛万苦也无济于事,慢慢因为不再有消息,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姜神符黯然出海离开伤心地。 却怎也没想到,那本没有修为的皇后姐姐,竟也活到了现在。 妖国以放归为条件,要她在攻景时出手,沉默权衡数日,最终选择了答应。 …… 远处天边传来连续的破空声。 道道强悍气息或御空或疾奔,朝丹阳郡外东海方向冲来。 江南两道的官府修士,江湖散修,或类似天霞寺、天师府这样的大势力,到底是反应了过来。 正与宁清秋作战的三大海外七境,乃至姜神符都是脸色微微一变。 小国想要对付大国,出其不意闪击是为数不多能在正面战场占得上风的战术。 要是等对方反应过来,调集数倍于己方的人手反击,小国瞬间落入下风。 海外六国还只是脸色突变。 被洛清婂一人挡住的中低巫蛊之师们,毫不犹豫掉头就往回跑。 神洲东土阳气比南疆强上太多,不适合巫蛊术士修炼,若不是妖国许以重利,他们这些勉强同意,可能充作炮灰的角色才不会答应前来。 被洛清婂重点攻击的几名六境巫师蛊师跑的最快,符箓虽然强大,毕竟需要操控,一个错愣,便被对方跑没影。 林渊攻杀招式愈发凶猛,枪枪直取要害。 姜神符眼里闪过凶光。 她不发威,真当堂堂八境可以随意拿捏不成,纵使差距并非鸿沟,可她仍是修行数百年之大修士,绝非区区一个七境中期可以拿捏。 轰隆一声,陈国国玺再被姜神符抛出,迎风长成千丈山岳大小。 她脚下蔓上一层凤絮,极速倒退,玉玺则朝着林渊当头盖砸。 不知几万钧之力,压得罡风都自燃,恐怖的笼罩威力比山岳倾轧还要更加恐怖。 林渊心头也是蒙上阴云,身形陡然沉降。 千丈大玺之重量,比大景境内某些名山大川恐怕都不逊色,他要面对的无异于一座山岳当头砸下。 都天神霄相快速收起银枪,想要后退,这大印却居然还有威压压制,林渊忽感双腿犹如灌了铅,难以挪动太多。 只得抬起双臂,竭力扛山。 姜神符想起方才的辱骂,嘴角噙满冷笑,自找死路! 山岳庞大的印玺压下,林渊方才感觉到恐怖,双腿瞬间弯曲,都天神霄相体表漫出道道裂纹。 —————————— ps:太累了,真的有点困难,脑袋都快炸了,明天可以少更一点吗(委屈) 第109章 攻杀,心狠手辣 远处宁清秋很快也发觉山岳异象,心中一急,想要脱身。 如此威能的法宝,瞬息之间都会导致巨大伤亡,若不能及时救援,那小子哪怕侥幸不死,恐也要落得一个双腿尽断下场。 铿! 宁清秋双眸泛上冷意,纤秀素手一招,虚空凝聚一柄丈余实质飞剑,手腕推送,要激射向那白袍白狐女子。 天都御剑术,元剑式。 然而,身前西蓬门掌门陡然踏空,猛然掷出了手中青铜长戈。 此青铜长戈原本为先秦时期礼器,经历西蓬门数代掌门数千年蕴养,已然成为上品巅峰玄兵,比之渊峙银枪都只强不弱。 悍然掷出的刹那,戈锋穿透虚空猛刺到宁清秋面前,逼得后者身形不稳后退,手中凝意化形的丈余飞剑也射偏了距离。 宁清秋大怒转过目光,“找死!!” 素手劈出,铿锵一声将那青铜长戈劈落高空,掌风不减当头而去。 西蓬门掌门冷冷一笑,“一道化身罢了,有何猖狂,今日不仅那小子,你也要留下!” 口中不落下风,但脚下却是暴退。 宁清秋红唇嗡动,只听又一声长剑颤鸣声响起,却是轰然射向另一边的端神阁阁主。 后者猝不及防,噗嗤一声被长剑洞穿了胸膛。 强者交战,片刻都是险象环生,这是开战以来第一次建功。 东胜宗宗主愕然转头,瞪向西蓬门掌门,生出些许不满。 西蓬门掌门置之不理,趁机召回青铜礼器长戈,前踏攻杀。 这女人的化身没有玄兵相助,竟然仍能对他这个七境巅峰和另外两名七境后期造成偌大威胁,必不可留! 宁清秋一剑重伤一名七境,再次想抽身前去相救林渊。 这时,远处天穹响彻出一声通天彻地般轰隆暴响。 滚滚狂风气浪翻涌开来,厚压压的雷云汇聚穹顶,一道比山峰都粗的紫金雷柱,以令人万分想不到的速度刚猛劈落,劈向女子姜神符。 万分想不到的是这雷柱威能庞大到令人惊骇,更意想不到的是凝聚速度,仿佛毫无征兆,突然来临。 但,同属道门的宁清秋,却是眼尖捕捉到一抹金灿灿的黄光闪过。 刹那间她便分辨出来,那应该是一张高等符箓。 这小子,手里居然还有一张能操控滔滔雷威的雷符,女掌教心底长长松了口气。 转过目光,冷漠扫视只剩两人的海外七境。 飕飕飕! 破空之声骤起,忽有道道剑光环绕宁清秋周身,剑光璀璨,顷刻布满周天。 女掌教手中拂尘也化为一柄实质长剑。 天都御剑术,化剑式。 将浑身真元化为道道剑气,以心御万剑。 攻防一体。 凌厉至极的剑光绞碎万千云彩,成笼包裹西蓬门、东胜宗之主。 令得两人心下陡沉。 …… 远处,林渊正是动用老天师给予的保命符箓,天都雷符,出其不意轰杀姜神符,逼得后者手上印结松动。 争取到这万分难得时机,都天神霄相猛然后撤,脱离山岳巨印镇压范围,同时,接近千米的银枪渊峙再度被召唤射出,直扑姜神符脑门。 是时,慢了半步,但也终于来到的天霞寺监寺持树僧人,甩来一只金刚钵,钵体迎风暴涨,不多时也有山岳大小,朝着姜神符当头盖下。 另一处方向,材质不同于陈朝国玺的一方大印,陡然从天镇下。 大印古铜色,印钮为龟,印底篆刻大字六个‘阳平治都功印’。 每一大字都仿佛充斥煌煌威严,令逃到千里开外的巫蛊之师都是心中猛地一悸,骇然回头望来,并加快逃遁速度。 想起千年里不好的回忆。 这大印,他们可再熟悉不过了…… 天师镇府之宝,天师大印?!! 一时间,双腿跑到抡起火星。 天师大印迎面撞上陈朝国玺,两方如山峦庞大的印玺撞出天崩地裂之感,哪怕远隔上千里皆能感受到震动。 姜神符猝不及防,肺腑如遭撞击,喷出一口鲜血。 银枪枪锋这时逼近了,她欲召唤国玺过来抵挡,天灵盖顶上却是传来磅礴摄吸之力,持树僧人的金刚钵同时发力。 姜神符心中惊愕,形势竟瞬间转变?! 只好利用体内能调动的真意,迅速于身前构筑一道化盾。 渊峙银枪轰隆一声狠撞上去,震得白衣白袍女子头晕眼花。 林渊脚下瞬移,神行术爆发,迎面来到那似破未破的凝意化形大盾。 一拳冲起。 碎! 三面夹击之下,姜神符再遭重创,一口鲜血止不住的喷出,一拳如击打在她的腹部,重创了肺腑。 趁其立足不稳,林渊近身,双臂如锁链攀上她后腰和脖颈,抓住那白狐一把扯掉,一手锁拿白嫩咽喉,一手擒拿双臂,膝盖顶住背心。 姜神符刹那清醒,眼眸绽放冷光,抬起短靴重重一踏。 气机炸裂,她体内积攒数百年的佛修功元,顿时如江海翻涌,猛烈外溢而出。 将已经近身,想要锁拿的林渊震翻数丈。 咬牙切齿扫了眼围拢而上的林渊三人,连陈朝国玺也顾不得了,捞起那白狐便要极速远遁。 林渊神行术爆发,脚下再次瞬移,抬拳就是朝着姜神符的背心狠凿。 嘭! 强烈闷响炸起,姜神符踉跄扑倒。 赶至近前的持树僧人,以及天师府清浊峰主岳凰珊,有些倒吸气看着面前出手果断狠辣的青年。 林渊没好气道,“快拿捆仙绳来啊!!” 紧赶慢赶到了的天师府年轻一辈第一六境,十八峰主之一,赶忙应和,从自己的装备里抛出天师府特制绳网,将那名不知何处来的八境困死。 持树僧人心中也是一顿,再次掏出一根佛光闪烁的大杵,甩向姜神符。 又是嘭的一声炸响。 自称前朝后妃的女子被砸的头破血流。 姜神符几时受过这等屈辱,怒目圆瞪,好似要生吃了后方三人。 林渊怎会任由这个方才还想致自己于死地的女人逃离,冷漠招出长枪,朝着其琵琶锁骨扎去。 噗嗤两声,将其身上最软弱的穴位扎了个通透,引得这活了几百年的美人声音戛然而止,痛得额头渗冒冷汗。 力气仿佛被一下扎穿,被捆仙绳网套住,仍在挣扎,却也逃脱不得。 第110章 天师印和天师府 林渊狠狠松了口气,转而面向面前的天师府大师姐,道:“师父怎么没来。” 岳凰珊看了眼失去所有力气手段的陌生八境强者,心下有百般疑问,但还是先忍下。 对这个同属一个师尊,却算不上太熟的师弟道:“大天师闭关了,三脉主也都不在府里,我只好拿着天师印先来相助你。” 天师府有一师、三脉、十八峰,岳凰珊没有选择下山,成了清浊峰之主。 十八峰并非每一峰主都是六境,大部分是一州桂冠顶点五境,只有三人是六境,岳凰珊是三人中最年轻且天资最高的一个。 三脉之主也并非人人是七境。 七境难得,不是说说看的,原来的天师府包括林渊在内,也仅有三人是上三境。 老天师一个,三脉之首一个,另一人便是林渊这个受两座府邸同时栽培的千年根骨奇才;这让天师府也甘愿开放些规矩,在不参与世俗权力争斗的准则里,与魏王府亲近些。 岳凰珊的年纪与洛清婂差不多,穿着一袭大红色锦袍,衬的肌肤各位玉洁白皙,修长紧致的双腿套着一双长靴。 林渊上山时,她已经是学有所成的道修,有自己的地盘,但因为龙虎山脉很广,不时常能见到; 林渊此时却是想起,她好像与器宗灵工楼俏寡妇宗主都是青州人。 闻言,林渊再次点了点头,“大师姐能来,我也不胜感激。” “幸好有你操控天师印困住那大玺,又有持树大师的大钵限制她,否则我再苦斗数日也无济于事。” 持树僧人看了眼远处,留这二人说话和喘息的时间,自己拿着两件佛门玄器至宝,金刚钵和降魔杵杀向那群海外修士。 佛光顿时滔滔,要度化了他们。 大师姐岳凰珊将天师印这枚天下最接近灵宝的法器收回,也不急着前去帮忙。 指了指方向,随即自有远方赶来的天师府修士去处理。 她则与面前青年,收了那枚大玉玺,并一起镇压仍在拼命挣扎的前朝后妃。 为绝万一,林渊辣手摧花,将之轰晕过去。 八境修士生命力强悍,只要一丝灵魂存活,也能肉体重生,就算灵魂灰飞烟灭,也能在天地重新凝聚转世投胎,要彻底抹灭她,此时做不到。 一场大战结束,连续施展都天神霄相的林渊,感觉精疲力竭。 不过看了看远处战场,巫蛊之师已成溃兵,被洛清婂和众赶来的官府修士、江湖修士追击,不让他们落下陆地。 海外修宗,则有持树僧人对付。 现在便只剩,吓得肝胆俱颤的最后两名七境在苦苦挣扎。 林渊意外发现,有一人已经被宁清秋一剑洞穿胸膛,落在海面奄奄一息。 遂道,“烦请大师姐先去相助宁师叔的化身,将那两名海外修士擒拿,我们再叙长短。” 岳凰珊美眸转去,却是一眯,柳叶娥眉微微蹙了起来,“宁师叔?我天师府哪有姓宁的师叔。” 林渊沉吟一息,“是元清道的掌教师叔,她曾赠予我一张请神符,此次受我召唤而来。” 岳凰珊转过螓首盯着青年,“师弟怎与元清道那帮人走的这么近,我记得师尊不是叫你持天师令去问责?” 林渊无奈摊摊手,“大师姐先去将那两人擒了,免得他们跑掉,你不去,我就得自己去了。” 说着,便要强撑疲惫的战后躯体起身,拎着银枪走向宁清秋。 虽然与这位此代大师姐算不上关系十分密切,但林渊很了解她,她很有一位长姐该有的做派。 岳凰珊果然松缓了眉心,把他按住,手握天师印,朝远方杀去。 这枚祖天师亲自雕刻的镇府之宝,足以为六境使用者拔升十倍爆发力,哪怕低于对手一个大境界,也能让对方焦头烂额。 相比陈朝国玺,陈朝已经不存在,天师府却仍在,且香火鼎盛,大印享受着每一代大天师的气息蕴养。 ‘轰隆’一声,宛如天炸,天师印落下,磅礴的镇压之威仿佛囚笼,逃也逃不脱。 海外六大修宗之主此次来了四位,已经重伤一位,被擒一位。 官府修士、江湖修士又纷纷涌来,将最后两名七境团团包围。 六境大修士除了岳凰珊还有足足三位,其中一人更是天霞寺位列第三的佛修。 形势不到一个时辰便发生了转变,两人心下陷入死灰。 天师印盖下,镇的万物寂静。 宁清秋天都御剑术爆发最后威芒,剑锋绞碎两人半片躯体。 相比林渊,她自然拥有克制灵魂之法力,剑剑皆伤灵魂,临到请神符失效,又有天师印镇压,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最后再由岳凰珊出手,用捆仙绳将之全部捆缚。 澎湃的交手之声和能量扩散渐渐歇下,宁清秋这才看向一旁,一直有些不善望着她的,天师府二代弟子之首。 如果没有林渊出现,她才是大天师最出色的弟子。 尽管如此,岳凰珊也被认为将来可能拿到三脉之首的位置,甚至就是将来的天师府大天师,如果她愿意改姓张的话。 相比于林渊的姓氏,她没有太盛家世更有可能。 宁清秋目光淡淡,对这份不喜没有任何波动,步伐款款,径直走向另一边的林渊。 上下打量面前的家伙两眼,宁清秋掩饰眼底那一丝异样,用极符合她身份的轻淡声音,道:“作为我出手的报酬,我要两样东西。” 林渊爽快答应,“应该的,宁师叔请说。” 请神符是请神符,出手帮了如此大忙又是另一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就算她想要那件国玺,或者这个白狐女子本人,林渊犹豫一下都会答应。 不过,宁清秋却道:“等你审问出海外修宗具体消息,要给我元清道一份。” “另外,本座要一件那三人的玄器,到时你回京师,送来与我。” 宁清秋目光平静,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子。 那三人是她参与制服的,要一件很合理,至于那国玺和那八境女子,她全程没有参与,自然不会要。 林渊点头,“好。” 宁清秋心底泛出丝丝认可欣赏,玉润红唇微微勾了勾。 飘然转身,化身消散于天地。 第111章 下代天师之位 “别看了,你与宁清秋怎一回事?” 岳凰珊走来,面色不愉,语气带着丝丝不满。 天师府作为道宗之首,理所应当承担矫正教内不良之风的重任,元清道失了道教傲骨,致使道门集体蒙羞,这个下山师弟怎能还一副与其亲亲相好的姿态。 林渊沉吟少许,缓缓道:“此事略有些复杂,不过也并非不好解释,只是我说了,大师姐怕是不会高兴。” 岳凰珊径直道:“你说就是。” 林渊遂道:“大师姐应该晓得我有两重身份,一是魏王世子、二才为天师府嫡传。” “你可能有所不知的是,我正是为了前一重才上天师府,之所以修行进展如此迅速,更也是因为家族和师门同时在后托起。” “正因如此,大师姐,我不仅需要兼顾师门的态度,还有国家和王府的利益;我,不仅仅只是个道士。” 说罢,目光清明。 这没什么可遮掩或含糊,他最重要的身份是魏王的儿子,而不是天师府道士。 目前所做一切,皆是以此为准则,成为道修只是过程,而非最终目的。 大天师让他去京师,震慑一番元清观,也只是顺带的目的,并未太过看重,若非如此就不会只让他自己去了,天师府还有那么多高手呢。 不过面前这位大师姐,好像不知这条没有明喻的底线。 岳凰珊脸上果然浮出惊愕。 凝眉沉沉。 好半晌,才回味过来,似乎的确是。 她,有些强人所难了。 林渊笑笑,温声又开口:“宁掌教其实也并非教内所评判的那般,我进京数月,感受一次次翻新,开始也跟师姐一样对其不假辞色。” “后来与京中人物交往,却是慢慢有所改观,曾有一位分量颇重的器宗之主告知,如今朝局能这般稳定,宁掌教出了挺大一份力,我发现民间风气好坏,只看谁想推波助澜。” “若哪天大师姐能去京师看看,或许有更具体之感受,现在先不论这个了,我们来分战利品。” 毕竟是同属一门一脉,林渊又多解释几句。 然后不想再说,转而看向,被他摄到眼前的一众法宝法器。 陈朝国玺,青铜礼戈,紫金长杵,黄金双锏;皆属玄器之列。 自然也有差别,陈朝国玺是八境强者持有,品质最高,已经超越上品玄器层次,无比接近灵宝。 能攻能防,竟还能作镇压囚笼,方才给他造成极大麻烦,现在还心有余悸,若不是天都雷符,怕是要栽个大跟头,是个好宝贝。 现在战后,林渊不客气的自己揽入囊中。 另外,仍有一共三件七境强者所使玄器,青铜礼戈、紫金长杵、黄金双锏。 宁清秋出了大力了,次高的青铜礼戈便留给她,她应该会给予洛清婂。 紫金长杵,便给持树僧人,七境巅峰强者出一次手,代价不低。 而这近战双金锏,则可赠予身旁的门内大师姐,当作近身作战兵器。 林渊摄来,双手奉到面前,一身大红衣长靴英姿飒爽、气势高风的天师府二代弟子之首。 岳凰珊从皱眉沉凝中醒转,诧异抬了抬目光。 “不用给我,你自己留着吧,我有天师印……” 不等她说完,林渊固执塞去。 天师印是大天师独有法宝,如果没当成下一任大天师,便没有理由再使用。 “拿着吧,过一会,还得劳烦大师姐帮把手。” 岳凰珊目光顿了顿,脑中思绪和面前发生之事,和她半生的认知产生了冲突。 她原来很当然的认为,面前,天师府乃至道门都是数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天骄师弟,该是天师府下一代的主宰。 甚至从师门态度里,她隐隐觉得,师尊可能会为这个小师弟打破一些千年规矩,准许他不用改姓接任。 由此,她也一直告诫自己,师尊怎么做,她就要怎么做。 做好低头,为他铺路襄助的打算,一起将道法弘扬天下。 毕竟,以往的景象实在让她无法不误会,这个师弟太受看重,到了师门中人无不恭敬相待的地步,连师尊竟都成了一个和蔼老者,只为用足够合适的方式教导,不使他产生逆反心态。 大天师以前可绝非这样。 一剑御风一剑悬后的紫金袍领大天师,曾一人仗剑深入妖国,出来时手中多出足足三颗八境大妖头颅,使得二十年前那场蓄势待发的南侵之战陡然胎死腹中,成契举国震荡,制度野蛮转变。 亦是元气大创,为此沉寂二十年。 当代大天师之名,响彻天下。 彼时她尚幼小,却为此震惊了数年,每次看到师尊,都觉得他如仙如圣的姿态,理所应当,甚至该更高大一些。 这些却在数年后,随着这位师弟的上山发生改变。 她从未听过有哪一弟子,能让师门如此费尽心血。 …… 回归眼前,感受着手里沉甸甸的一双金锏。 岳凰珊有些沉默,方才的话,几乎相当于明言,他不会承接府内大梁。 那师门下一代的重担,又该交给谁? 她么? 可这十年间,她皆是将自己视为下手,从未有此心理准备。 一旁忽而传来声音,让她再度抬起目光。 “这女子我要押回天师府审问,大师姐搭把手。” 林渊架起被轰晕过去的前朝皇贵妃。 大战将歇,江南两道官府纷纷反应过来,前来收拾残局,后续之事,便不关林渊什么事,澹台氏也自有司隶府的人接管。 此次下江南之行,算是基本了结。 突然降临的海外修宗以及巫蛊之师,更值得他在意。 东面和南面皆有动作,北面不该如此沉寂才对。 审问地点需要有威慑力,天师府最合适了。 岳凰珊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林渊指了指澹台氏府邸,“澹台家主澹台闵正是妖国在大景最大内奸,此事也因他而起,我已将他制服在澹台府里,烦请大师姐将之擒来,我们一道回天师府。” 岳凰珊半点不磨蹭,一步瞬离原地,只十几息后,便又回来。 手上抓着早已被林渊削成人棍的澹台闵。 对此等惨相,岳凰珊虽是女子却无半点不适。 林渊吩咐好一众下属,让其继续在丹阳郡待命,若元清观的洛清婂长老回来,先暂且留住她。 做完,两人各自押着手中之人,朝两千余里外的龙虎山赶去。 第112章 侥幸的人愤恨,受难之人释然 天师府地处江南右道北部江州。 雄踞龙虎山脉最高处,门内所辖上千大大小小山峰。 因地势如龙似虎,顶上天穹时常显聚龙虎之形,山脉遂得名龙虎。 然,也因为山脉壮丽、钟灵毓秀,龙虎山也称云锦山。 龙虎山天师府亦可称为云锦天师府。 此名与道门其他六宗,列于道教祖庭牌坊之上。 道教思想源自道家先驱道祖,然道教开创之人并非道祖,而是祖天师张道陵。 祖天师,道家思想集大成者,天地之伟人,凭一己之力开创道教,生前实力强悍无边,寿命将近两千年。 一生将所感所得授道天下,使道之兴盛跻身三教,一宗演变天下诸宗,功德圆满之时,归还全身道行于天地,坐化众弟子身前。 林渊每次来到山门前的石碑,都要细细读一读他留给后人的十六字箴言。 龙虎山山脚,有着一方形式壮观的浩大石碑,吸引每一路过之人驻足投目。 上用极为飘逸的笔劲书写: 道法天下, 慈爱众生, 戒律恪明, 内修外行。 很浅显,毫无故弄玄虚之态,形式与儒教圣人在上林学宫前的教诲几乎如出一辙,只在内容之上有所区别。 前八个字,祖天师告诫后来者,对天下的态度。 后八个字,祖天师告诫修行者,对己身的态度。 道法天下,无非便是让天下万物运行于规矩之内,使人有准则,行事有规矩; 慈爱众生,林渊有另一层感受,慈爱众生,不代表要慈爱某一人,适当时候可以放弃某些,不要做束手束脚的烂君子。 岳凰珊看了看站于碑前认真观摩的青年,想起府内一个传闻。 曾有一位闭关闭到有些疯癫的弟子,在一次生死大关之后出来,竟宣称祖天师没有死,引得门内一片震动,连那一代大天师都亲往查看他的状态。 最后,事情的结论是胡言乱语,那弟子因某一次违反门规被遣下了山,再也没登过山门。 巧合的是,那位弟子也时常观摩这块石碑,试图从中得到祖天师留下的道韵,反倒因过于执着却无所得,以致精神失常。 事实证明,这块石碑看起来壮观,其实也只是一块普通石碑,并无九境强者留下的任何特殊法门。 这件事慢慢淡化在门内,若非岳凰珊还兼管着门内道经阁,也想不起来。 “师弟,凡事都需适可而止,莫要过于执着空无。” 她出声提醒。 林渊转过头,从喉咙发出一个疑惑的声音。 岳凰珊指指面前石碑,“连师尊也说这只是告诫,并无什么特殊。” 林渊恍然,笑了笑,“我也是这样想,只是觉得多看看,律己也好。” “并不是想从中看出什么道韵来。” 那件事他也知道,因为他曾找遍蛛丝马迹,想看看世间有没有高于九境的迹象,结果很遗憾,没有。 岳凰珊见状不多说,与面前青年各自押着俘虏,前往天师府镇魔井。 镇魔井是天师府监牢,建于开府之初,专门镇压大魔大邪,更有精通封困修为的府内高手坐镇。 用特制锁链、阵法,将面前海外修宗一主的女子,困住道行,林渊将之唤醒。 先后被持树僧人降魔杵和林渊打昏的姜神符,猛然睁眼。 一双眼睛绽放极致凶光。 穿肩而过的锁链带来透骨疼痛,让她宝相庄严的面貌染上一份扭曲。 姜神符试图站起,仅剩不多的体魄力量牵扯着身上足足九条手臂粗壮锁链,发出哗啦啦的金属响声。 血液又开始渗出,滴在昏暗的地上。 为镇魔井内氛围再添一抹血腥。 林渊对此毫无波动。 天师府既然是一座完整之浩大道宗,便不会缺少这些光明之下的手段,光靠大爱,是无法让天下清宁的。 “少些挣扎,便能少些痛苦,坦诚吐露,便能少些磨难。” “对于阁下这等弃国弃家之人,我不会生出怜悯之心。” 林渊淡漠开口。 前朝皇贵妃慢慢停下,目光阴森森,依旧好似要活剐了面前之人,然而的确是停下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些锁链、阵法的确无法困住一位恢复了的八境,但这里是天师府,你可知大天师之名。” “莫说是现在的你,就算处于巅峰状态手持陈朝国玺,在天师府千里范围,你亦只有死路一条。” 姜神符目光怨毒,失去了一开始时的淡泊,“怎会不知?” “天师府前代大天师修为浩大,却眼睁睁看着我陈朝灭亡,这代天师更是你们景朝的大功臣。” “什么道法自然,什么不争,表面样子功夫,背地里只会看人下菜碟;见我大陈要亡了,立马转投景朝太祖,不光是尔天师府,儒教、佛教皆是一样!!” “枉费大陈历代皇帝……” 仿佛被提起痛楚,姜神符脸色立变,一张原本极美的面孔扭曲狰狞,宝相庄严尽无。 没了天成的九分美貌。 她口中一桩桩,一件件的骂着。 好像撕开多年修佛的平心静气,只剩满腔怨愤怒恨。 明明因祸得福,逃脱数百年前陈朝因果报应,却比谁都恨。 林渊拢着袖口,静静听她骂。 待到她剧烈发泄一通,咬牙切齿停下。 依旧拢着袖,目光居高临下,神情无动于衷。 姜神符愈发痛恨这样的神情。 恨得空气扭曲 林渊这时开口,“陈朝末帝愚蠢荒淫,举国上下围着他转,从不知民苦为何物,为了一颗荔枝能让驿路无休止运转,从岭南长途奔袭数万里;战前竟让一位江湖骗子担任主帅使得城门洞开。自己将自己作死了,却害天下百姓为他的错误承受近百年屈辱。” “难道还要天师府、儒、释三教,舍弃全部传承,拼死打入妖国,救出你的皇帝,好让他继续安坐龙椅奴役天下?” 林渊伸出手,抓住她的下巴一把抬起。 凝视那双充满愤恨的眼睛,“凭什么?就凭他是一国之主?” 姜神符下巴被强行抓起,眼睛被迫迎接那从上至下的冰冷目光。 “莫说陈氏皇族,就算同受了陈朝最后荣光的整座陈京百姓,也不值得。” “而你,苟且偷安,不思为夫、为姊雪恨报仇,竟还与妖国同流祸乱神洲,整日惦记旧日荣华。” “合该千刀万剐!” 第113章 镇魔井中谈话 姜神符被迫仰视,承受着那如雪如刀的冰冷目光。 心中好似有什么被强行撕开,血淋淋赤裸裸,伤疤无处遮掩。 应该叫真相。 林渊甩开抓着的雪嫩下颌,眼底平静如水,半丝没有与世间九分美人独处一室,该怜香惜玉些的冲动。 “若非还有价值,丢你下海喂鱼我都不会半点犹豫,别以为你自视甚高的地位、姿容,在这儿还有多少人怜惜,失去身份、实力,只不过空有皮囊,还是一具灵魂散发腐朽恶臭的画皮囊。” “与你这类人奸多说一句,都是在侮辱我的身份。” 姜神符怒到止不住颤抖,“那你杀了我!” “有种你便杀了我,本座同样一个字也不会透露予你这种人!!” 林渊半身不动,手掌甩出。 身前发出啪的一记闷壳响声,歇斯底里的前朝皇贵妃脸上,多出了一道清晰掌印。 蕴含雷意之威的一掌直接震慑姜神符内里,生生撼动她的灵魂,嘴角止不住流出一缕猩红血液。 “我说过,在这里,你想死都不能。就算你恢复实力,我照样能按压得你动弹不了一个指头。” “这么想死,那废去你全身修为丢去妖国,让你体验一番你阿姊的感受如何。” 姜神符一边脸颊已经肿起,仍阴狠转过头盯着上方。 然而眼底极力掩藏的一丝乱象,在此时极为劣势的姿态下,尽收林渊眼底。 世间没有人不怕死,只看死于何种方式之下。 潦草被砍头,连自己都未反应过来,当然谈不上多害怕。 而如果,提前明知何种缓慢又屈辱至极、窝囊的死法,哪怕再活一千年,姜神符怕也无法脱俗。 光是想想皇后阿姊在妖族遭受到的非人虐待,她都感觉心寒。 林渊摄来一张空椅,就这般安坐在前朝皇贵妃面前。 半丝不乱、不急。 他是胜利者,有什么可急迫的。 镇魔井十分空旷、昏暗,空气中充斥彻骨寒冷和霉味。 进了此地,再大奸大邪之人,知道在巍巍天师府面前没了脱身希望,即将被永世囚禁,心理防线也要崩溃。 在这里,不光肉体坐狱,灵魂也别妄想有一丝逃离。 会保持着清醒,却又无能为力的环视自己处境。 林渊好似熬鹰一般。 就这样在镇魔井最深处,与女子姜神符对峙足足十日。 十日里,姜神符的伤势,以及一刻不得安歇的精神愈发疲累。 受了重创,本急需打坐调息,此时却根本做不到,更没有丹药、天材地宝调理,状态眼见的开始下跌。 林渊就坐在她面前,享受着天师府弟子送来的丹宝、食物。 又过十日,浑身暗伤痊愈,元气圆融。 姜神符却仿佛只剩一具空洞皮囊。 就在这时,另一边拷问的天师府弟子,送来了澹台闵及其他海外修士、巫蛊术师的供状。 海外六宗、六国的全部状况,妖族与之接触的详细情报等,尽数落于纸上。 林渊拍腿起身,要离开牢房。 空寂的牢房里,倏然响起一阵哗啦啦铁索声音。 林渊要走的动作,令姜神符眼底恢复些许波动。 他停下脚步微微偏头,“不用你的消息了,待会儿我便请大天师出手,废去你浑身经脉,将你扔去妖国城池受难赎罪。” 说罢,拍了拍手里交叠在一起的数张供纸。 二十日过去,北境没有坏消息,应该是父王林砚扛住了。 妖国的配合攻势无疾而终,具体消息他还未知晓,但想来大差不差。 被人供出名为姜神符的女子没了更深价值,还是一枚不稳定因素,该当早日除去。 前朝皇贵妃眼前一张,二十日前的神采瞬间回归,目光死死盯着前方。 “你……” 最终却是没有再说出‘你敢’两个虚浮的字。 林渊哂笑,转身便走向镇魔井出口。 姜神符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倔强,却暗藏一丝无力: “本座知道的东西,岂是那些无骨之徒能比拟!” “我若非被你们这些后辈偷袭围攻怎会跌足,有些事连天师府也不会告诉你,我却知道。数百年岁月岂是空活。” 林渊脚步一顿,余光扫向被锁于地上的海外修宗,从天阙之主,还是六宗联盟此任盟主,六宗明面上唯一的八境。 姜神符话语冷冷,好似佛教菩萨的淸音。 “如果你想看到景朝不久之后与大陈一样毁灭,便走。” 林渊不由觉得可笑,转过身。 看着状态只剩一层裱糊纸,却仍要高傲的女子。 “你躲在海外灵气充裕之地,岁月几乎全是闭关,几无与上三境强者交手的经历,也敢说知晓多少秘密?笑话。” “你知道的,天师府怎会不知,我凭什么不相信自己的师尊,而相信你这个侥幸逃脱的弃国弃家之人。” ‘弃国弃家’二字咬的尤其重,听的姜神符身躯再度滋生一阵颤抖。 这四个字,自被面前之人说出来,好似要成为她永久烙印心底的耻辱。 再怒也无法摆脱。 再争辩也无法辩驳。 说到底,再不愿承认,她也的确无国无家了。 一身修为,是一次大机缘后靠闭关得来,几乎无太大阻碍,就抵达第八准天巅之境。 没有与人太多交手,避免了气血元气消耗,也没有受伤,寿元自然不会有太大折损。几百年,对于她这样饱满之身的状态来说,不过尔尔。 随之的,就是经验受限,在这青年与另外二人围攻下落败。 姜神符跳过这个话题,冷清道:“有些东西,不用别人告知,本座也能知晓。” “那是你这个区区七境,无法触摸的‘天道’。” 林渊嗤笑,对这嘴硬没有再如之前一样‘惩罚’。 反而又坐了回去。 “说,我最后恩赐你半刻。” 姜神符强压心底形式不由人的屈辱,竭力保持口吻平静,“这天下,除了人族与妖族,还有另一种强大生灵存在。” “他们或才是两族之争的最大黑手。” “本座将其定义为,神。” 林渊瞳眸瞬间一眯。 重复说:“神?” “什么意思。” 姜神符盘坐起一双长腿,好使自己的姿势看起来不那么低微。 螓首也稍稍后仰,使目光不那么被俯视。 “神,或者说仙,亦或是别的什么名字皆可以,总而言之应该十分强大。” “天下三千国,人口以数百亿计,就算十亿里挑一才能出一位九境,也至少应该有数十、甚至上百名。” “然而事实是寥寥不到一手之数,乃至可能只有景朝那个老家伙是天地间唯一的九境,妖国一个都没有,否则不会这般忌惮。” 林渊道:“妖国没有九境?妖族寿命比人族高出数倍,妖国皇室已经上千年不曾更换,国土整体上不如神洲优渥,却也不会太差,有几十州堪比神洲腹地,修炼资源少不了。” 姜神符面色冷淡,“信不信由你,反正本座认为没有。” “那强大一方隐藏在暗中,不容许妖国拥有逆反实力,否则你师尊凭什么以八境之身强闯成契腹地,还一连摘去三尊上三境大妖头颅。” 林渊皱了皱眉,凝视面前女子,“证据。” 姜神符抬起有些脏痕却依旧立体挺立的胸前傲人姿本,“感应。” “我拥有八境感应,也拥有触摸修行之巅的资格。” “这世间,九境屹立最高不是假,无有高于九境的修行者或强大生灵,所以那‘神明’虽与妖族同流,但双方之间仍旧互相防范。” 这个观点林渊以前从未听过,乍一听闻,不由陷入沉思。 姜神符润了润失去血色的秀薄唇角,“你家只有初代魏王是八境,还因为常年征战烙下病根隐患,活了不到二百岁便去世,不知晓这些需要细细感悟苍天,才能模糊感知的事很正常。” “天师府作为立教数千年的道门顶宗却不告知你,你不觉得蹊跷么?” 林渊缓缓抬头,品出那一抹话语里的幸灾乐祸。 “你在挑拨离间?” “别说这只是你空口说辞,就算世间真有,又何如,大天师不说,自有他的用意。” “我的确不知,但门内其他人同样不知;不要再耍那点心机伎俩,你的命还握在我手里。” 姜神符脸上神色缓缓内敛,面无表情看了看前方的年轻人,道: “我好心告诉你世间机密,你不信就算了。何必一开口便是打打杀杀,未来北境十六州的子民,可不喜欢这种王。” 说罢,她径直转过身去,面壁而坐,仿佛等死。 镇魔井内重新归于沉寂,几瞬之后,林渊深深看了眼这个,将为数不多的智慧手段留到了最后的女子。 谈话谈到这般,无论事实是真是假,他的确都不能再轻易下杀手。 若是换作其他人,被那么一激,或许连最后一点杀心都会放下,开始犹疑,被成功挑拨离间,怀疑起自己的师门。 她的目的便也真正达到。 但,错就错在,林渊对大天师的感情,与对待父王林砚,是一样的。 离间计毫不管用。 从她身上收回目光,林渊离开镇魔井,选择直接朝大天师住所而去。 第114章 神鸟风渐青 来到大天师闭关所在山峰,林渊却没能进去。 整座山峰周围皆被一道阵法笼罩,形成了隔绝气场。 查看草木状态后,发现封闭至少已经过去了三月。 也就是他去了京师没多久,大天师便开始闭关。 见状,林渊有些疑惑,但也只好离开,转而去到山门内的通事殿,先看看近来天下大事。 天师府统领天师道,弟子规模庞大,除主府天师府,还有不少分观布于各州,乃至境外。 这些弟子在世间行走修行,为天师主府传回各式各样的天下大事,让地处东南腹地的主府,不至于信息闭塞到盲聋哑境。 林渊找来北境天师道分观近月传回的事录。 详细查看之后,果然发现妖国在边境陈列大军,时间点正是二十天前海外修士、巫蛊之师来攻的时刻,三方就是在有意配合,谋图悄然间发动一场灭国之战。 海外修宗与巫蛊之师,大概就躲藏在东海之外几百里,一得到澹台闵的讯号便直扑而来。 与此同时,北境之外一百二十万妖国大军,分成三路震慑牵引大景朝堂上下注意,造成紧张气氛,使得焦点凝聚于北边,而忽视江南。 若非澹台家自己露出马脚,一名八境、三名七境、十数名六境,以及数千的中低境修士,足以出其不意之下将整个江南两道八州冲垮。 林渊心里也涌过一丝后惧。 有些恐怖了。 或许那些江南右道官员,确定自己的个人行为并不能造成怎样的动荡,只不过迫害些子民百姓、买卖交易而已,又不曾真的已经将自己全身卖给妖国。 然而却不知道自己那些同僚,早已跟自己一样,悄悄摸摸挖一些墙角,偷一丝利。 就在此种一步步的腐蚀之下,妖国早已通过蔓延腐朽,达成自己的目的。 一人偷利,对于整个国朝而言,或许的确微不足道。 而若成百上千人集体暗中腐朽,那点微末伤痕千百倍放大,终将致使伤口溃烂而死。 林渊沉下起伏的心绪继续往下看。 妖国三路大军将大景的注意牵引至北方,最后却没有发生战争。 理由让林渊也感到吃惊。 是他那父王,靠着一番滔天气魄和神奇操作,勉强击碎了预谋。 魏王府亲军穿过一座秘密边防谷口,绕大军之后,以孤军姿态悍不畏死直冲成契皇庭,势图以一换一。 北境边军诸部里,唯魏王亲领的三万渊宁铁骑最为精锐,军士个个皆有武道修为在身,配双骑龙血马。曾在历次大规模战争中以一当十,正面硬撼十倍于己的敌军骑兵。 如果渊宁军不计损耗,不计后果,以不要命的打法肆虐成契腹地,哪怕终将全军覆没,也势必造成妖国生灵涂炭,甚至说不准城破族亡。 妖国境内并不全是妖族,妖族与半血人族、人族的比例只在三七,若妖裔死伤惨重,政权不稳就在眼前。 就是凭借这样玉石俱焚的姿态,成契国内有些势力产生了忌惮,最终迟疑,后又知晓江南无事,只得退兵。 林渊仍为这一气魄感到震撼。 渊宁军是魏王府绝对的亲军,也是掌控北境上百万大军的基石,每一个曾在渊宁军待过的武官,前途无一不光明璀璨。为了培养这三万人的心腹嫡系,王府府库每年要单独花费数百万两白银财货。 如果渊宁军没了,魏王府就要面临来自北境之内、国内外其他势力的窥伺,司北王之尊号,至少十年名不副实。 父王林砚的魄力和果断,让林渊业感到佩服。 但偏偏就是这样同归于尽的做法,避免了这一场,大景仓促之下恐要投入百万大军的举国大战。 不由得长长叹服一口气,他要学的还有很多。 哪怕他已经成为林氏一族数百年来为数不多的上三境,拥有一人挡万军的实力,可王权心术上面,他还远不及父王林砚。 人人都说当代魏王是个贤王,好读书,爱人才,处事波澜不惊,却又内蕴狠辣。 如今林渊方才有更具体的感受。 就算父王没有修为在身,他的其它能力,也值得他好好学一学,以后要多多观摩父王送来的政务记录才行。 何况林渊不太相信自己那老爹一点修为都没有。 元朔皇帝年近中年才开始修炼,大批资源的堆叠下,也有差不多下三境的修为框架。 父王这个能想到让他三岁就习武的人,不至于这么没有眼光。 林渊琢磨着,他或许走儒教浩然气养身的法门,打算一朝登天,一步跨入上三境。 皇室老二赵雨岸,也是这个暗戳戳的打算。 …… 走出通事殿,他彻底放下心来。 转而回到了自己在天师府的住处。 除了四件玄器,还有其他战利品值得清点一番。 不一会儿,一只十分特殊的鸟笼便被送到林渊眼前。 笼中有一只羽翼渐青向蓝的鸟儿,鸟身流畅光洁、嘴喙不尖,十分漂亮。 大战之时,洛清婂方向他有些印象深刻的,就是这种鸟。 巫蛊之师此次来了几千人,虽几乎全是下三境,但也正是如此才需要配合,被洛清婂打散编制后,此鸟疾速奔走于军中,竟能适时协调传递各部之间的配合,发出信号等等。 这种青色鸟儿,被巫蛊术士死死护着,天师府弟子最后围剿也只得到几只。 林渊将之小心取了出来,青鸟竟立即口吐人言。 “别杀我别杀我,小鸟愿意弃暗投明立刻返正归顺大景朝!” 林渊一讶。 抓着鸟腿端详了片刻。 “你是妖兽?” 这世间只有两个种族拥有语言,人和妖。 青色的小鸟儿却摇了摇头,“我是神鸟,可不是妖兽那种臭臭的血脉。” “这位大人,你难道没听过你们诗人口中,关于风渐青的传说么,我可是传说中风神的宠儿呀。” 小鸟声音清脆明亮,似五六岁的孩童。 林渊恍然记起,神话传说中,好像的确有一种名为千风化身的鸟。 这时他也看出,这鸟儿挺机灵。 没太大战斗力力。 但速度和语言,是鸟兽中难得的优势。 用来传信作用极大。 另外,长的倒是可人,说话也挺识时务。 林渊道:“你这鸟,倒是会说话,背叛起来也毫无心理负担。” 风渐青赶紧道:“这可就错怪鸟了,我原也不是巫蛊部落的,是他们闯了南疆以南的渐青神山,将我和一众族人拘禁豢养,我对他们可没什么感情,能来到大景,谁想在那阴寒漫布的部落待着啊。” “一看见您,我就佩服的五体投地,心里暗自认定才是最适合我的主人,青鸟愿弃邪归正,唯您马首是瞻!” 风渐青送上彩虹屁吹捧。 林渊听笑了。 这个样子,留着调教调教,排除危险,他有大用处。 比如,给不适合见面太多的人传信件。 于是道,“就给你个机会跟随我。” 说罢,松开鸟爪,风渐青立即展翼,飞到林渊肩膀上降临。 林渊不再看它,又继续搜寻那三名七境强者和姜神符的储物装备。 储物器具十分难得,需要一名至少七境级别修士配合器师一同制造,林渊也只有两样,一大一小的储物玉带和一枚储物戒。 不过作为海外六大修宗各自之主的四人,自然也用。 此次来了四个,统统折损,可谓元气大伤。 从那端神阁之主的储物戒中,林渊没搜寻到更多有用信息,倒是找到了一样相当实用的物件。 一支能变幻大小的法笔。 根据俘虏供状,端神阁也是一座道宗,且历史悠远,因为道教的创立正是在端朝。 林渊仔细端详了手中法笔,没有太大战斗力,称不上十分高级的法器,但笔杆玉润冰凉,笔触顺滑无阻,写字画符应该十分便利。 同时,他从中感受到一抹悠远的底蕴,对于制符有莫大助益。 想了想,林渊将其封存在一枚檀木当中。 他不擅制符一道,但有人擅长。 送给洛清婂吧。 他又零零总总找出不少东西。 其中大部分是金银。 金银是修行界也硬通的货币,能购买大量修炼资源,整理下来后林渊也不由吸了口气,不老少。 虽然没有严氏那般堆积如山的恐怖家藏,却也有百万黄金。 应该只是四个修宗之主级别人物随身携带的份量。 其中,还有不少海外盛产的夜明珠、珊瑚、珍珠等物品。 林渊看到一种充斥极为浓郁灵气的石头,放置在周围能顷刻提升修炼氛围。 他脑中立即蹦出一个词,灵石。 神洲大陆天地灵气充裕,不需要这种身外物辅助,到了一定境界还能信手凝聚灵液,因此没有大规模诞生灵矿工这类的人。 没想到海外竟是诞生了。 这种灵石内蕴质量与天师府周围灵气差不多,是其余低灵势地方的三至十倍,对下三境的修士倒是很友好,对林渊却是没什么用。 想了想,也收了起来。 可以拿来赠予下属或送人。 一场大战,胜利者的收获极其暴利。 如果是海外修宗和巫蛊之师赢了,江南两道地区也将成为,无情收割的地狱。 刚顿了顿神。 就在这时,忽有天师府弟子匆匆赶来,说,山外有自称司隶府同僚的人前来请见。 禀告发生了变故。 押送金银、建康犯官的返京官船遭到袭击,钦差副使连泰重伤断臂。 特请钦差大人定夺。 第115章 官船被劫 什么?! 抄家金银和犯官都出了事? 林渊豁然站起,目瞪神凝。 超过十亿两金银的抄家所得要是出了事,他这次下江南不说空忙一场,也可以说是无甚么实质功劳了。 要是连那几个还没有明确定罪的江南右道官员也遭遇不测,林渊几乎可以想象,朝中又是怎样一场风云骤起。 各科各道、各方各党的御史疯狗,抓住这个把柄将他攻讦的无止无休,光是想想林渊都感到头疼。 且这还不是没有依据的乱弹劾,是没有办好皇差的大出错,而失去了把柄的人,在大松一口气后怕是最卖力。 刚刚战胜海外修士收获极大,林渊心中也不免生出慨叹的不错心情,没成想刚过没一会儿,就瞬间乐不起来了。 他让自己迅速镇静,随即见了赶来的钦差使团成员。 好在见到之后,得知事情并没那么惨。 抄家金银还在。 只是主犯没了。 返京的大海船沿着近海方向,往京师方向回朝,刚刚开出江南右道范围,便立即遭遇一伙不明贼寇,竟是实力强悍,一下冲散了船队阵列。 加上因为海外修士和巫蛊之师来袭的缘故,一部分司隶卫及魏王府统领韩青等人都不在船队序列中,而留在丹阳郡周围处理战后疮痍,使得连泰临时调集来的人手遭遇猛烈攻击后就崩溃。 五、六境强者岂是那么好调,林渊、洛清婂、韩青等都不在,连泰只得从临近州郡的司隶府分衙调来六名四境巅峰。 而后便轻敌认为,无人敢袭击官船,匆匆北上返京邀功去。 没想到乐极生悲,被袭后断臂重伤。 如今返京船队停靠在江南右道北方位的青州海港,距离天师府三千多里,钦差使团成员快马飞奔两日才赶到报信。 林渊心里暗叹,严忠九丢了,抄家钱财没丢,他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发怒。 但事情已经发生,无论如何也得先解决,再生气也得留后。 三千多里,说远不算远,林渊自己御空赶路一两个时辰就能到。 让天师府弟子带这名使团司隶卫去休息,林渊转而前往清浊峰,和大师姐岳凰珊招呼一声。 清浊峰通明堂里,见到天师府目前的掌事大师姐。 听说发生了何事,岳凰珊露出吃惊。 而听到面前青年要下山一趟,请她帮忙监顾镇魔井里边那个人。 岳凰珊沉吟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青州在大景各大州郡中不算起眼,地方修行、江湖势力,我记得最大的一家雷音堡,堡主也才四境后期巅峰实力,应该没有能力冲击京师船队。” “哪怕和其他几家联合起来,也顶多能凑出几名四境……不过如果师弟要去,我帮你写封信吧,让青州当地势力借力一二。” 林渊这才又想起,面前的大师姐也是青州人。 “那再好不过,我遣人去问青州官府,加上消息灵通的地头蛇,说不定能快些弄清蛛丝马迹。” 根据连泰昏迷前线报,那伙贼寇不像海上专门讨生活之人,极有可能是陆地上来,那么必然路过青州。 岳凰珊毫不耽搁,立马提笔落纸。 顷刻间写就一封百字拜门帖。 边递边说,“我就不跟你去了,府里现在师尊闭关,青阳师叔前往西北,只剩我和几位六境后期的师叔在。” 林渊自然不会说什么,起身抱拳告辞离去。 “大师姐对待镇魔井中那女子,务必要谨慎些,最好将井中方圆一里的灵气都排干,等我回来再与她论较。” 岳凰珊笑笑,“放心吧,我有分寸。” …… 下山,林渊直朝北方位青州海港而去。 此时速度的表现力并没有作战那般具有观赏性,雷光冲出阵阵音爆之环。 而是动用了缩地成寸和神行术神通。 一步踏出,看似慢条斯理的身形实则跨出数里。 作战速度和赶路速度不能混为一谈 ,前者或许要更快些,但实则不能长久保持,是战斗中不计真元损耗的手段。 不过道修的赶路速度同样也不慢,若能将缩地成寸神通修至大成,朝游北海暮逛南疆并非虚言。 林渊踏上青州海港,找到返京官船时,看到副使连泰已经脸白如纸,一臂齐根而断,另一臂血布累累。 他本身便是五境强者,不然也不敢不用林渊而单独押送抄家所得和犯官回京。 如今这副模样见到后者,连泰脸上羞愧欲死。 “卑职轻敌冒进,辜负大人信任……有罪啊……” 他挣扎着从船舱榻上爬起,老泪纵横跪在一旁。 林渊平静站着,目光对这忏悔无动于衷。 扫视了一圈船舱,看到周围还有数名司隶府好手,与连泰同样的状态,伤势惨重、几露白骨。 “你的确该死,若不是只丢了严忠九几人,你现在就能以死谢罪了。” 林渊话语冷冷,丝毫不留情面。 让周围其他武道高手不由将头埋的更低。 不光事情没完成,还大大丢尽司隶府的脸面。 身为朝廷官方两大修行圣地之一,司隶府与天礼寺,是大景朝廷钳制震慑天下的两只铁手。 如今这只铁手,居然被人生生掰开,还抢走了东西。 无疑相当于给司隶府重重打去一耳光! “起来,暂且留着你这条命,回去让府牧大人亲自处置。” “说说交手状况。” 林渊放弃行使左卿的生杀之权,冷淡道。 连泰抱拳起身,失去血色的面庞慢慢沉静下来,“大人,那帮贼子应是有所预谋,伪装成海难渔船,意图以此靠近官船,实际船上藏有大炮。” “卑职瞧见后,已经直接绕过去,却没想到那些贼子还拥有水下炮弹,用自杀的方式游到我等经过海域,陡然引爆,使得船队陷入混乱。” “而后妖风骤起,刮得十丈风浪,竟还有弄潮的水修配合。” “大人也知咱们这些人虽然有些修为,官船也够大,但毕竟是旱鸭子,一时乱了阵脚,被水下的人摸上了船舷……” 连泰脸色难堪。 第116章 你给他了? 林渊对此不予置评。 虽说火炮炸药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乃是大景朝廷独有。 但随着澹台氏和江南官场的一片沦陷,恐怕已经不算什么秘密。 “是人,还是妖。”林渊又问。 连泰很笃定的道:“是妖与人联合,海水成了最大的掩护。” “卑职觉得很有可能是严氏豢养的江湖草莽,且极有可能来自青州势力。” “卑职请大人手令,调青州州兵,将本地有名草莽统统控制!” 林渊冷淡扫去一眼,“什么手令?” “本世子是江南钦差,哪来本事给你随便调河东青州的州兵?” 连泰脸色一滞,赶忙又抱拳道:“是卑职草率,急中说错话,请大人恕罪。” “不过卑职敢肯定就是青州人。” 林渊冷哼一声,也懒得跟这个急眼了的粗胚计较。 对这明显进展脸色缓了缓。 皇帝给他的权利是钦差江南不是钦差全国,好比京师府尹管不了大梁府尹。 青州总兵或许会对王命旗牌恭恭敬敬,但完全可以名正言顺阳奉阴违。 钦差手令管不到河东青州,却好在还有一样东西。 大师姐岳凰珊的信。 作为巍巍天师府如今实际意义上的大管家,岳凰珊在故乡青州的名望,应该足以媲美他在幽州。 想了想,林渊选择登岸,让人用手信将两百里外的青州有名势力叫来一见。 …… 雷音堡,青州府实打实排行第一的江湖门派。 因堡主曾远游西域,拜师佛门圣山珈蓝庭,因此归来后,将自家门派取名为雷音二字。 说雷音堡与佛教八宗有些关系,倒也不算错,雷音堡每年都要派遣有修为在身的弟子,长途跋涉远去西域,一是交流,二是看看能否得到好处。 雷音堡堡主今年已经年过五十,不过望上去却仍如精壮汉子一般精神矍铄。 青州背地里有花边传闻,说雷音堡主每天要御三女,少一个都要浑身发痒、饥渴难耐,实在不像一个曾在佛门圣地修行过的人。 事实也确如此,雷音堡堡主府里,养着近百名来自各州的各色美人,以稀奇古怪的名义待在府里。 被认为治国经典之一的儒家礼制曾有规定,天子可有妻妾一百二十一,各诸侯递减,到了无官无衔的平头百姓,不允许随意纳妾。 雷音堡堡主刘霄虽是江湖上有名的佛武双修高手,但仍在平民行列,若有人抓着辫子细究,那便是可以治一个道德罪的。 不过,规定是规定,下面人遵守多少,便是模糊概念了。 身为青州地头,实打实的黑道一把交椅,有的是名目和美人给刘霄挑选,哪怕官场上的有些官儿,想要在青州站稳脚跟,也得跟雷音堡借借力。 若放在以前,堂堂江南右道二品经略使家的亲眷,根本不必给雷音堡派来的使者多少好脸色,一个地方草头势力的使者,连进严府见严太酉都不配。 日常维持,也不过是过得去的表面关系,对于江湖势力的看重态度。 要登门,也得刘霄亲自捧礼而来。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严府大大败落眼看大厦将倾,雷音堡居然愿意在此时冒险炸京师官船救人。 这让严氏一家感动的险些涕泪衣裳。 让自己的儿子将前来探望的雷音堡使者送出门外,严氏主母目光看向一旁上首位置的丈夫严忠九,又瞟了瞟躲在远处的原本准儿媳。 崔婕被王展年带走,结果现在又一起被劫来此地。 官船返京,待在建康没有去丹阳的她,便被连泰带着一同捎回京师。 结果突遇大变故,竟与严忠九、严崔氏、严太酉一同被劫出。 少女此时蜷着身子,缩在临时的屋角咬唇瑟瑟发冷。 严崔氏从她身上收回复杂的目光,看向没有太多神情的丈夫,低声开口: “这个刘霄想干什么?怎么敢为了我们与朝廷为敌。” 严忠九放下手里不方便明说而递来的信件,话音沉缓,“还能因为什么,利益呗。” “青州通达钱庄里的二十万两银子,我已经全部送给他了。” “加上在境外的同窗好友托情,他才同意。” 狡兔三窟的道理严忠九当然懂,尽管被司隶府逼出足足九成的家财,但那仅有的一成,也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巨量。 大景身为神洲东土,物产之丰饶冠绝天下,他为官几十载,想捞钱,十分容易,只是似乎捞的实在太多,才暴露了马脚。 严忠九为此有些懊恼。 严崔氏脸色恍然的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那他说何时启程送我们出大景?” “先躲藏个几天避开风头,到时随他雷音堡去西域的车队一同走,一会儿我们得换一个地方,这里不安全了。” 厢房正房里的父母在商议如何落脚、东山再起,是去西域国家还是妖国成契,严太酉则站在偏房的床前,面露咬牙切齿怒意和怀疑,审视面前尚未过门的女子。 “我听母亲说,你被带走一晚,你全给他了!?” 之前被隔开,现在才得以重新见到,严太酉立即问出憋了许久的话。 崔婕闻言愕然抬头,清美的脸庞不可思议。 严太酉却仿佛压抑无边怒火,伸手一把扯开眼前棉被,“装什么纯真无邪?!” “我问你,你是不是给他了?!!” —————— ps:今天(24号)外出采风放松,结果玩脱了,精神损耗过度,请假一天,明天一定双更补偿 第117章 严氏,青州 严太酉不合往日形象的扭曲暴怒落在崔婕眼中。 再令她心中一寒,生出些许凄冷来。 轻声低下了头,“你没能保护我,还仍这般撕开伤口追问,便是你口中的君子大义么。” “严府破,先前那魏王世子欺凌我;我回来了,你仍辱骂我,难得非得逼我去死?” 锐利的字眼扎得严太酉心中一痛,但还是忍不住脱口道:“古有烈女守名节自尽,你为何不能?” 这话说出,他便开始后悔,只碍于自己男子的身份,还是生生将想要道歉话语咽了回去,莫名心酸的轻哼一声,目光一动不动。 被林渊强行改了名的少女凄苦一笑,眼底深沉黯淡,抬头,就这般望着对面那个往日高谈阔论、来往皆是贤者,被江南官场上下称赞的少年贤才。 轻声道:“那太酉同样这般受辱,已经无国无家,又为何不自尽保存道义呢?” “你常说三百年前江南诸君子如何为国慷慨就义,太酉如今面临差不多同样的境地,怎么不做呢。” “严伯父背叛官德、品德的时候,你又为何不劝阻?” 严太酉脖子粗红,“父亲做的事情我如何得知?!如果得知我一定会阻拦的!” 崔婕低着头,嘴角却勾起讽刺的弧度,用某人曾问她的话,反过来问道:“严伯父只是二品文官,无爵无封国,年俸至多不过几百两,如何能满足你这个儿子日常豪奢的花销和出行,太酉难道就没有想过?” 严太酉脸色更青红,支支吾吾张口欲言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怎会不曾想过,只是不愿意细想。 这时,严母严崔氏走来,走进严太酉临时起居的小隔间,看了眼儿子和侄女,也是儿子和儿媳。 目光微微一眯,叹了口气。 崔婕好似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媳妇啊。 论亲疏,她当然更偏向自己的儿子一些,否则也不会刻意要求丈夫带上崔婕。 此去,便是不归路,对于这个曾经设想中的儿媳,她还是很颇为期许的,也知根知底。 “太酉!不要胡闹。” “婕儿没有失身,那日为娘亲眼看见魏王世子没有留宿主院,具体证明为何,等过后你们成婚那一晚你就知晓了。” 严太酉脸红脖粗却不敢再说什么,匆匆向母亲还礼,离开偏厢房。 严崔氏走向崔婕,开口说些安慰责骂的话,伸手轻抚侄女,崔婕低头,眼底已是平静,言说没事。 …… 林渊踏足青州本土才知晓,往西去大概三百里,居然原先是陈朝的京畿地区。 也便是相当于如今大景京师方圆千里的地域。 因为当年遭受劫掠最严重,加上改朝换代,此地被降格成为一大州。 知晓后,林渊也只是摇摇头失笑,让一名司隶卫拿着大师姐岳凰珊的信,请青州刺史将青州群贤召集起来,见一面。 有天师府实际上大管家的招呼,没谁敢不来,只要来了,他便能依靠修为上的压过,看谁有心虚不稳的蛛丝马迹。 他也不以江南钦差团的名义见面,到时使用主身份,也不至于会让人轻视。 不消多时,不敢不来的青州众修行和江湖势力之主,便汇聚青州城外一座庄园。 同时赶来陪同的,还有青州总兵及几名属官。 庄园占地颇大,是一位商人所运营,本就是供给达官显贵士人集会。 收到林渊的信后,青州刺史便将其征用以招待。 平日里难得一聚的官、民,基本都在此时的正堂里了。 作为主持者,也是地位最高的刺史、总兵,还有雷音堡主刘霄,坐在上首三位,低声交谈。 江南钦差突然转道青州,大概内情也只有他们三人知晓。 官船遇袭,此等大事更是发生在他们青州海域,不得了了。 没有提前得到消息,而不曾安排水师护航的青州水陆总兵吕成候,感觉心中惴惴。 青州刺史稍沉着脸,拿着茶杯没有说话。 只有一旁的青州地头蛇之首刘霄,在小圈子里开口。 “两位大人,此事怕是不同寻常,隔壁江南两道半月前血腥弥漫,我们青州府还比不上建康,怕是得团结一些,才能应对这次危机。” 刘霄余光观察两位主政地方的文武,缓缓开口。 总兵吕成候脸色忧虑,“连经略使大人都被抓住押送,我等又能成什么事?” “还是尽量坦诚,以求宽大处理吧。” 一旁青州刺史无奈:“就怕有些事,不是坦诚能解决的啊。” 刘霄慢慢接话道:“我听说江南首犯都丢了,钦差团难辞其咎,怕是要拿我们青州说一说事啊。” “为首的钦差大臣,好像是一名品佚相当不低的大人物,两位大人在朝中的同窗好友,怕是不好说话。” 刺史、总兵脸色闻言更差。 ps:还有一章,马上就发,二十分钟左右 第118章 妖贼从海上来 林渊踏足庄园正厅时,青州文武已经等候半个时辰。 心中各自惴惴沉思了半个时辰。 不安、恐慌,以及已经产生的一丝丝怒火。 对此次事件的暗暗不满。 凭什么怪青州? 你钦差大臣丢了要犯,准备跑来我们青州问罪? 这种情绪在不安以及有心人的火上浇油下,有越烧越旺的趋势。 青州总兵几次攥拳咬牙。 武将的肠子,往往比文官短。 可这一切情绪,随着踏入正厅门那道身影从光亮走出,忽然一僵。 刺史、总兵,双眼瞪大,呼吸一滞。 豁然站起了身。 刘霄双眼也被晃的一花,被那一身华丽正肃的袍服,震的心中大惊。 甚至产生一丝匪夷所思的嫉妒。 忒高级! 别说穿,就是他娘的见也没见过。 男子或对衣衫不那么看重,但看到极致好的衣衫,或有象征意义的衣袍时,依然会忍不住心动。 此时,那穿着赤红衮龙袍、盘龙翼善冠、澄玉腰带、高筒皮靴的身影落入众人眼中,便让的几人猛然震动。 这身打扮,全天下可都没几人敢穿。 在场最高不过四品,也只有刺史等文官进京朝圣时,或有可能见到。 如今陡一出现在眼前,怎能不惊。 青州刺史忍不住站起瞪眼,反应过来,深深吸了口气,率先步到前方。 一众青州文武赶忙跟随。 以除跪拜之外最大的礼参拜。 青州刺史声音小心翼翼问询,“敢问殿下,是哪位王爷?” “卑职只知江南钦差身份高贵,竟不知是哪位殿下降临,还望赎罪……” 当世消息还没灵通到哪一地发生了什么,千里之外第二日就知晓,虽然江南两道大乱,却也只被严令守好己土,江南不少人都没见过林渊主要身份,知情者则要么折了,要么闭口不提,竟让青州府蒙在鼓里至今。 青州刺史余光扫视周围同僚,有点后悔刚才跟刘霄、吕成候两人说那些话了。 能穿这身,无论是谁都能让他顷刻间吃不了兜着走…… 亲王世子高于郡王,不知情称殿下倒也不过分,皇后亦可称殿下。 林渊径直走向主位,大马金刀坐下。 “吾是魏王世子,奉陛下之命钦调江南两道。都坐下说话,我无权干预你们青州政务,也不是来过问青州事务。” “是因为官船出事,找修行界、江湖的大伙来问问事儿,没想到你们二位青州父母官也在此。” 青州刺史吸了口气,余光又瞟瞟总兵官和那雷音堡主,两人中一人脸色欲哭无泪,一人沉凝似水。 不敢怠慢,赶忙听从命令招呼在场的草莽们统统坐下去。 刺史陪着笑脸道:“殿下说的哪里话,哪怕不算陛下赐予的王命旗牌,大景国朝会典也记载着,低官遇高官应当行礼参拜,遑论您是王世子,超越官品,乃上位者之一,您有令,青州官场自当从之。” 林渊轻笑一声,摇摇头,目光扫视全场。 不能用钦差身份,他还可以用主身份,虽然同样可能会被那帮御史弹劾居心叵测,但无所谓了。 反正在场的大多数也不是青州官员,而是修行、江湖势力。 目光越过文武官员之首,停在一名身穿锦袍的中年人身上。 林渊笑问道:“这位应该就是雷堡主吧,这次多亏你帮忙将大伙儿聚集来,不然我这魏王世子名头还不一定管用呢。” 刘霄嘴角抽了抽,抱拳回话,“殿下说笑了。” “此次官船遇袭,实与青州无关,望殿下明察。” 林渊目光笑吟吟的点头,眼底泛上丝丝金光,将在场众人的心脏脉搏、肌肉跳动尽数收归眼底。 不想,这项察辨话语真假的手段,此时竟是失去了以往的锐利。 一切正常。 一切都在正常范围之内,除了一些人因为身份地位带来的紧张,大多数表现平常。 最平常的,反而是那位青州最大的地头蛇。 这让林渊不由多看他两眼,心里也暗暗称赞好一个荣辱不惊,高山崩前不变色。 这种情况通常出现在处世老辣的老手身上,能控制自己的状态,因此察辨之术暂时失去了效果。 不过,他还有一种法子。 也是察辨真假之术,只不过不是通过高深修为来看透对方的身体状态,而是望气。 每个人皆有气,正直之人有正气,修儒有浩然气,杀人则有血气。 人身之气不因强力控制而不暴露,除非修为高深到不能令人随意望气。 林渊双眼微阖,眼底漫上一层清光。 道宗有一支为炼气士,他凭借符箓便能不用修习望气术望气。 眼底的清光映照众人。 林渊又开始说话,“我不会胡乱定罪,诸位放心吧,此事的过错在我,是钦差使团没有看护好要犯。” “此来只是想向诸位打听打听,青州地界近来是否有异常,比如有无邪祟作乱之类,本官猜测最有可能劫走要犯的,便是与之勾结的妖国。” 青州刺史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总兵脸色同样如此,立即附和道:“还真有可能是成契妖贼,我青州联通海域,若有强大妖贼隐匿身形从水下偷渡而来,水师难以监测完全。” 要能将一切过错推到妖国身上,就太好了。 两人如此想。 刘霄低下的目光不由动了动,稍即也一副动容神色道:“殿下,青州海域早年时常遭受船寇骚扰,就连前朝的灭亡都有妖人从海上来的缘故,因此我大景才将京师迁往内地。” “青州地方时常组织高手巡察海岸,不若让吕总兵和我帮忙探探是否有妖贼从海上登陆的痕迹?” 说罢,雷音堡主的目光投向在场掌管水师的青州总兵。 吕成候当即心里不愉。 主动揽责是为何?不是说好能推脱就推脱? 可偏偏他无法拒绝,话头乃是上面那位提起的。 吕成候硬着头皮拱手,只好应下来。 这时,林渊目光赞许的点了点,暗藏住锐利。 已然看出想看到的东西。 望气术下,再老辣历练的心态,也要露出马脚。 此事与青州地方有关,只在深入还是协同的区别。 坐的太密集,气也太浓郁,纠缠在了一起,他只是凭借符箓,暂时无法分别是谁在说谎,要单独望一望。 第119章 妖国帝都,千星城 林渊含笑颔首,“好,多谢雷堡主与吕总兵能这般识大体,待回了京师,我帮你二人在圣上面前美言表功。” 听到这话,两人站出拱手上拜,吕成候再不愿意,也只能将话语咽回肚子里。 林渊又用望气符观察一番在场的修行、江湖势力领头。 最终将目标锁定在地位最高的三人身上,刺史、总兵、雷音堡主。 在场不是没有其他四境或四品官员,但皆是正常。 让刺史将其他人遣散,林渊以叮嘱的名义,挨个与三人私下谈话。 刺史与总兵的嫌疑很快排去,基本锁定于雷音堡主。 正要开口再探,散去了的青州人士,忽带着一道身影返回。 略耳熟的轻声招呼传来,让林渊也讶然回头。 一道笑吟吟身影出现在门口。 “殿下来青州,怎也不和我说一声呢?我好出城迎接您啊。” 来人莲步款款,笑语晏晏,得体恰当令人如沐春风。 林渊惊讶极了,“云楼主,怎么也在这儿?” 来者,器宗灵工阁之主,云梧影。 云梧影迈进厅堂,神色轻松,耸了耸肩:“青州是我故乡啊,我在这里很奇怪么?” “倒是殿下,您都拿着凰珊的信回来了,怎么也没想到我或许在呢。” “若非听其余人说您在这儿召集众贤集会,我都要错过了。” 话语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幽怨。 林渊失笑着摇摇头,“记得的,你与大师姐都是青州人,只是我以为你还在京师。” 云梧影当然知道为什么没邀请到自己,她才刚到罢了,只是久未相见,试探试探这位年轻人对她以及灵工阁的口风态度。 商人嘛,需要与当朝权贵保持一种心有灵犀的情谊、 当即也不纠缠,她环顾左右,刚好看到刘霄,“刘堡主?” 刘霄收回在面前两人身上扫视的余光,心中暗暗一沉,表面却热情的抱拳起身,“云楼主。” “云楼主衣锦还乡,也应该告知我们这些乡人一声嘛,怪我,怪我,消息不灵通,没邀请到云楼主,恕罪恕罪。” 相比起他的雷音堡,灵工阁已经算京师势力,在庙堂、江湖广受追捧,更受军方青睐,每一代掌舵者皆有官爵在身。 算是一名官商兼军火贩子。 哪怕面前这位女子看起来毫无修为,他也根本不敢与对方动手,还要好言相待。 不过,这个时刻回来一位这样的人,似乎不是好事啊,余光不由又看了看旁边那华服年轻人,刘霄心中暗沉。 青州刺史及总兵对这位从青州走出,拥有三品辅国将军衔的女子,更是殷勤备至。 云梧影很快也得知林渊来此的目的,脸上轻松神情随之收敛,眉梢凝起。 “若是妖贼作祟,我倒是能为殿下制作出妖气寻位仪来,只是需要具体妖种的气息。” 她目光转向吕成候,“此事得麻烦吕大人尽快,否则气息消散,便不好做了。” 青州总兵拱手应是,一旁雷音堡主刘霄眼睛微动,抱拳道:“此事宜早不宜迟,不如我和吕大人现在就去将青州海岸一寸一寸排查。” “请殿下和云楼主放心,妖气一事,我等定当竭尽全力。” 说罢郑重起身。 弄得青州总兵吕成候脸色颇为慌忙,却也只得同样抱拳,心里暗骂: 直娘贼,拍马屁就拍马屁,还非得拉上他。 青州海岸绵延数千里,还一寸一寸排查,真当自己是上三境大修士了? 累不死你,也得把自己给累死! 然骑虎难下,只好与刘霄一同离开。 青州刺史很快也离开,厅内只剩两人。 云梧影目光盈盈打量,扬眉问道:“殿下已经有了答案了吧。” “看出这三人的底细深浅。” 林渊撑着扶椅长身而起,对面前这俏寡妇楼主眨了眨眸子,“大概有了,跑不掉的,被我的感知锁定,只要一碰面我便知在哪儿。” “届时青州界内,无处可藏。” 现在反倒不能轻易打草惊蛇,林渊将目光转向前方,望着门外笑问:“云楼主回来做什么?” “这里的地头蛇势力貌似买不起你那些高端法宝器具。” 云梧影耸耸肩,“不是说了么,回乡看看而已,难不成殿下还认为我能帮助逃犯不成。” 说着,她自己摇头笑出了声,“器宗有很多分店的,京师灵工楼只是我一处地盘而已,我宗器师遍布天下,哪怕是在妖国帝都,也有一样据点。” “商人,对于财货的流通很关键的,哪怕妖国成契也不会为难我们。” 林渊真的有些惊讶起来,轻轻上下打量面前的女人,在妖国都能打通商路,那可不简单。 云梧影应该大概三十四五岁,与宁清秋差不多,但看起来却是只有二十余岁的模样,身穿一身清爽干练的女子劲装,对襟窄袖,裤腿宽松,全身线条流畅,为她增添一抹英气魅力。 容貌姿容大概也有八分,林渊听说她曾嫁过人,后来丈夫去世,如今表面独身,倒也潇洒。 对于这样一个,从一开始便源自利益交换的熟人,林渊其实并不讨厌,甚至还对她能在京师权贵中左右腾挪颇为欣赏,但以前似乎有些小看她了,没想到她的能耐通到妖国。 能与钟会来往,还受他看重,生意摆在明面,说明不是秦中已或严忠九那般的私通,是正常生意来往。 林渊恰恰需要这种正常的消息来源,于是问道:“妖国帝都?楼主要去过妖都呢,什么样的。” 云梧影示意一下便自己坐下,有庄园侍婢来上新茶。 她一手端着青瓷盏,一边作思索状。 “妖国人称自己的国都为千星城,抬头仰望可见万千星辰,地处平原,没有像咱们大景京师这般建于群山之间。” “千星城距离京师大概四万里,很远,哪怕是我,来回一次也得花费数月。别误会啊,我只是为了生意,器宗的生意遍及全天下,他们需要我们的布匹茶叶等,他们也需要一些他们的特产,两国虽常年对峙,但商路在非战时还是通畅的。” “妖国帝都的人口哪怕放在大景,也只比京师少些,超过其他大城,达到五六百万之多,繁荣昌盛不下于京师。” 林渊的注意被吸引,惊讶非常。 云梧影长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果有可能,殿下亲自去看过就知道了。” “此国不愧为我大景、神洲东土,万年之最大劲敌。” ps:今天台风来了,明天争取多更 第120章 再遇云梧影 对于妖国的强盛,林渊从来也不会刻意回避。 只有直面它,才能在未来将之战胜。 成契皇室经营其国千年,硬生生将寒土、冻土、荒土变成了沃土,使之拥有数千里沃野。 妖国境内地形地势,种族群体复杂程度比起大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景主体族群好歹都是人族,且主要民族达到九成五以上。 成契的纯血妖裔却只有三成,甚至这三成里还要区分各式各样的族群,妖,不只是一种妖。 大景境内各族好歹长相、审美相通。 成契的三成妖裔却不是这样,虎妖和猴妖怎能相同? 更别提另外七成,与妖裔完全不同的成契人族或妖人混血了。 可以想象,要将其完全统合起来,需要怎样大的一番心血。 能克服族内非议,任用成契人族为官,又需要怎样的魄力。 成契人族由妖国境内胡人、蛮人还有历朝历代从神洲强掠而来的人口组成,成分复杂、心思各异,却都视自己为成契子民,不认为自己和大景人族有何联系。 由此更可见,妖帝的能耐。 林渊在厅内走动,眉头微微锁起,“我听说现如今成契皇室是金猊一族,天生具有祥瑞气运,云楼主去过成契多次,可曾见过妖帝?” 云梧影摇头失笑:“不曾,在大景,在下好歹有个三品官职;在成契我最多就是一个商贾。” “连我朝陛下我都未曾有幸一睹圣颜,殿下是我此生见过最高地位之人了。” 林渊回头看她,挑了挑眉。 云梧影一脸正经,纤修素手交叠于腹部。 林渊叹道:“可惜。” 云梧影却是话音一转,“不过,听倒是听说过,千星城中时常举办宴会,以促进各族之间的融合,我曾参与过一次,与成契人族一位在朝高官的子弟有过交谈。” “他暗地里透露,如今妖帝……他们称呼为帝君,已经超过五百岁了,是成契开国之主的儿子。” “妖族虽然修行缓慢,但寿命悠长,金猊一族更是妖族族群中的长寿者,恐怕正是如此,对国家的掌控力才不曾出现空缺。” 五百岁…… 林渊心中也忍不住一震,岂不是跟大景太祖、魏武宁王一辈的,说不定昔年的灭陈之战,还有这一代妖帝的影子在其中。 岁数比大景王朝都大。 妖族寿命果然恐怖,未来他要与这样的生灵争锋,林渊心中突生压力。 一旁的器宗女宗主这时又缓缓开口,似是安慰: “也别太过担心,我还打探来一些传闻,听说妖帝的身体出现问题,同样是早年征战留下的病根,已经着手给自己的儿子,如今的妖国太子铺路。” “殿下无需与这样的人物硬拼手腕,只要熬得过他就行。” 说着,这俏寡妇宗主脸上流露出小儿女姿态,眨了眨轻熟的妩媚眼眸,“殿下可得保重身体啊,太祖和魏武宁王因为常年征战,所以在二百岁前就不幸辞世。” “但您还年轻,又拥有如此高修为,这就是您最大的本钱。” 云梧影说完前一句,立马又收起这样的姿态,用意莫名。 林渊低头打量一下自己的身板,欣长结实,肌肉不凸显,但并不少。 心中不由也暗暗想,难不成父王林砚也是这样的想法,才送他去修道。 他无需比得过现任妖帝,只要能熬得过他,熬到成契新君即位。 就可大展身手? 熬鹰战术么…… 也无需像太祖和魏武宁王那样,要从战场上铁血征战,一点点将自身实力磨刀一样磨上去,因为这两位修到上三境时,已经落下了病根。 他却不同,年轻和天赋,是最大的本钱。 林渊正肃颔了颔首,“有道理,多谢云楼主醍醐灌顶。” 云梧影摆摆素手,“太过誉了,我只是说些话而已,这样的想法您早就有,只是朦胧。” “好啦,这二件法器八卦方位仪、妖气索引针,殿下先用着。” “不用有明显的妖气也能索引,是我灵工楼最新法宝,搜索范围方圆五百里,本来是我自己留着保命所用,殿下要做事,便先借你。” 女楼主大方拿出两件看上去便十分精密的法器,散发十足的金贵气息。 林渊一讶,“不用妖气填入?” 云梧影走到年轻人身边,神色悠悠眉眼带笑,“殿下真当我去妖国这么多次,只是去看风景的?” “只是这法器难以制作,所以不能普及而已,否则妖国大军动向早就无所遁形了。” 林渊抱拳感谢,“又有劳云楼主了,大恩不言谢,有事尽管差人来王府寻我。” 云梧影眉眼带笑,点了点头。 她要做的,便是这种雪中送炭的帮助,而不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 商道投资,最高深的水准,是投人。 宁清秋如此,钟会如此,她自然也会如此。 第121章 龙脉大墓 严忠九一家忽被告知,要尽快离开这处城中小院,到城外去躲。 严太酉很不情愿,这里的条件已经大大的差了,还要到城外去? 跟那些泥腿子一起住茅屋不成? 虽是躲难,但这也太恓惶了些吧。 可等看到自己父亲一副沉凝脸色,他也只好将话语咽回去。 心中郁闷的上了那架简陋马车。 严崔氏不带烟火气的给驾车马夫递去一张银票。 严忠九不动声色的开口,“劳累兄弟了,只是不知城里来了哪位大人,让堡主这般紧张。” 驾马车的是刘霄心腹,见到那面值五十面的银票,心中一动,悄摸收起,低声道:“我也不太清楚,来头挺大,据说是个什么王爷殿下?” “刺史、总兵还有我们堡主都去见了,回来就让我转移您四位。” 严忠九心中先是稍松了口气,但继而猛地一沉。 前半句是刘霄没想杀人灭口,但后半句,竟是那竖子追到这儿来了。 严崔氏随即也是变色,只有严太酉茫然了一会儿,而后才脸色难看,余光瞟了瞟枯寂坐在角落里的崔婕。 他忽然脸红筋涨,心底窜起火气。 不知为什么,这几日总是很容易动怒,往日谦谦君子的形象随着家破维持不住。 他的余光仔仔细细打量未婚妻,等看到她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欣喜、放松的神色后,才微微释然。 马车一路静悄悄开出城,穿行过城郊的群山。 后又下车,走了好一段山路,几人才到达目的地。 眼前的山包底下,有一口黑黢黢的洞,四周泥土和砖石散乱,散发着丝丝不太好闻的气味。 作为老辣的官场老饕,严忠九一眼便看出这砖石材质不简单,上面的纹理纹路根本不会用在普通民居当中。 加上这泥土气味……严忠九脸色骤变,蓦然转头凝视那雷音堡心腹。 “刘管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管家摸了摸脸,有些被认出的尴尬,随即又仰起了头,“严大人,这时候就别讲究什么晦气不晦气了,能躲好才是正经。” “这座大墓具有遮掩气息的用处,是我几个兄弟好不容易找着,您几位的气息恐怕早已落入那钦差手中,距离越来越近腰间的隔绝符估计也挡不了多久。” “话说回来,这墓可是前陈太祖的陵墓,您进去了,也不算丢了身份不是?快进吧,给您安顿好,我还得回去复命。” 严崔氏和严太酉这才反应过来,这竟是一处墓葬,而他们居然要被藏入这里! 脸色不由大变。 严忠九却在咬牙思考片刻后,最终同意,让严崔氏和严太酉面色大丧。 …… 另一边,林渊看出雷音堡主刘霄不对劲后,朝其势力范围释放感知力横扫了一圈。 又用百里追踪杵探查一番,却是半点反应也没有。 刘霄本人出了这家庄园后,竟头也不回,直接裹挟着青州总兵朝东边海岸线而去。 这让林渊不由意外。 这老狐狸,比想象中的要聪明的多。 不接触,他就没办法感知到被劫走的人在哪儿,哪怕拥有严氏几人遗留在建康家中的气息也没用。 百里追踪杵,也必须在对方没有清除、隔绝气息的情形下。 不过,俏寡妇楼主的忽然到来,给他送上了加强版的百里追踪杵——妖气索引针。 其内蕴含无数妖族的气息,只要方圆五百里内出现妖族,就能自动有所反应,是云梧影自己楼内的高端法器,似乎原本打算用以沙场,可惜因为太难制作无法量产。 只要严氏几人与妖族人待在一起,便能一网打尽。 妖气索引很快有了反应,方向直指城外,让林渊也不由眼睛一眯。 还真有,就在青州境内。 能袭击连泰及其他数名四境巅峰坐镇的官船,不说上三境,也不说六境,至少需要两到三名五境,才能造成这般摧枯拉朽的效果。 青州距离北方边防至少八九千里,这里更不算什么大州,妖族怎会连这里也有染指。 若是没有旁的特殊原因,只是连这普通一州都能染指,那国朝大景究竟还有多少干净之地? 刚刚铲去官府高层方面的通妖贼子,如今又见江湖、修行界的渗透,林渊心中也不由泛出一股惫意。 时局维艰,已经到了此等地步;大景王朝,走到此种程度了? 心中思绪愁重,却也出了青州城,来到城郊五十里外。 青州靠海,天候不差,树种繁多,扫了眼脚下,林渊看到大片茂密却光秃的山树,在起起伏伏的地势之上宛如点缀蛟龙的鳞片。 青州地势并非一片平坦,而是山岭蜿蜒,山岗起伏,不然当年陈朝也不会选择此地作为都城所在。 此时正值冬季,山树落叶都快掉光,望上去一片苍茫。 林渊看了看手中的寻妖索引针,出了城,方向开始渺茫,基本不出现跳动,索引针只能指示大方向。 好在还有八卦方位仪。 林渊按着大概方向御空,来到一片密林。 因为身处高空,此地延绵磅礴的气势尽数落入眼帘,地势有无尽之势,起伏仿佛蕴含威严,看的他也忍不住惊讶。 这地势,有龙形了。 虽然他并未具体修习关于风水方面的道行,但因为翻阅大量道教书籍倒也能看个大概,认得个形体,只是不知具体方位。 此地如此地势,很容易便能看出风水方位极好,应该是大规模墓葬的钟爱之地。 降下高空,林渊拿着出云梧影借予的另一件法宝法器,八卦方位仪。 女楼主言说妖气索引针受到具体地形地势干扰时,可以搭配使用八卦方位仪进行细处勘探,取代妖气索引针可进行的大方位指引。 果然有些用,然而忽在这时,地面出现轻微响动,不待林渊转头,就听到嘭的一声炸响,一颗闪亮的光头从几十丈外地面探出。 继而,一具穿着僧袍的魁梧健硕身躯从里爬出,身后是一道道跳动的诡异僵硬躯体。 此时天色已经稍暗,这一幕无疑有些渗人。 林渊眯了眯眸子,盯着前方出现的光头。 光头壮僧人从地里爬出,左右环顾了一会儿,很快也看见了就在不远处的林渊,眼睛不禁一瞪。 上下打量已经换了一身常服的年轻人。 不多时,好似是反应过来,壮僧人拍尽袍摆、袍袖上的灰尘,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在下土遁门赶尸殓魂僧,见过这位道友。” “因此地势复杂,土遁术也迷了路,所以从地下出来,还请莫要见怪,贫僧这就走。” 林渊诧异问道:“赶尸门派?” 壮僧人点头,“不错,不过本派擅用土遁术驱灵,如此能减少许多明面上不必要的麻烦,效率也高些。” 林渊第一次遇见赶尸人一脉的修士,有些惊讶,不过此时有事在身,便道:“原来如此,不知法师可曾感受到地下有妖气弥漫之所?” “贫道受人之托,前来除妖。” 壮僧人也惊讶,“道友原来是三教中人,失敬失敬……妖气么,地下阴气倒是常年浓郁,妖气贫僧不曾感受到。” 林渊便不再多问,拿起八卦方位仪走向了别处。 赶尸殓魂僧略有忌惮的望了望离开的背影。 他竟看不透对方一个衣角! 这年轻道人什么来路…… 但只一会儿,壮僧人又摇了摇头,左右环视一会儿,继续操控土遁术将身后连串尸体带入地下。 他同样是受人之托,将身后数十名战死沙场的边疆军卒带回故乡,忙着呢。 土遁不是简单打洞,而是利用法力暂时排开泥土,不会破坏地基。 …… 又过约莫半时辰,林渊停在一处山包前。 眼底泛上一层金光,看透土壤表层,将被障眼法埋藏的大洞径直看穿。 地下庞大空间映入眼帘。 第122章 帝王陵中灵气生 甬道内部是规模宏大、别有洞天的墓葬,显然非普通人所能拥有,所敢拥有。 哪怕士大夫、贵族,也不敢如此这般。 加上此地地势走向,风水宝位等,林渊心中随之浮出一个有些古怪的念头。 这该不会是帝王陵吧。 陈朝帝王陵,好像就在这一带。 都改朝换代了,自然不会还有兵卒给前朝皇帝守陵,限制之类也不会严格,修墓者要靠一开始修的隐蔽些、坚固些,但这对于一心想找到、钻开的人却不是难事。 想通这点,林渊愈发觉得古怪荒唐。 陈朝就是亡于妖国之手,如今先辈陵寝都被妖怪占据…… 若是那位陈朝帝王泉下有知,恐怕要悲愤得活过来。 林渊摇头叹了一声。 不过,帝王陵里为什么会有妖气,更让他感到诧异。 暂且算妖族与青州某些江湖势力已经勾结,但为何是这里,因为陵墓容易躲藏? 要是成契能在大景每一州都潜藏一名上三境,用以捣毁神洲腹地,那就根本不需要这样做。 直接开战就成。 这里面可能会有妖怪躲藏,但应该不会太强。 倒是严氏几人的价值分量,或许仍值得深挖。 林渊将感知力探入那掘开墓砖的盗洞,很快发现其内把守空荡荡,只洞口有几名把守的小卒子,应该是青州草莽。 上三境威压忽出,将之震死。 踏入其中。 首入眼帘的是一处宽阔墓室,仍用高等墓砖铺就。 墓砖材质有些特殊,能阻碍修行者感知力的释放,林渊想来,应该是帝王陵常用防盗手段。 哪怕是对六境,也有不小的减弱,但恐怕这位帝王想不到,某一天会有一名上三境前来探他的墓。 有影响,但并非大到寸步难行。 林渊走出第一间墓室,感知力先行三百米,遇到少数下三境及之下修者,不费吹灰之力穿过,来到墓葬中段部位。 陈朝帝王陵规模相对较小,不如它的前朝,冕朝,那般追求规格宏大,挖空山脉。 但此地一路走来,林渊发现这陵墓还是很大的,风格处处彰显大气磅礴,不惜花费大财力。 这大概只有一种可能,便是这座帝王陵在陈朝十几座陵寝中,修建的时间较早,处于冕、陈两朝时间交界点,修墓之人还未彻底转变风格。 据林渊所知,陈朝国祚六百年,前三百年的皇帝可称明君,也曾励精图治,将国土开拓到一百二十余州,基本光复因战乱分崩离析的冕朝国土,后有仁君,提倡节俭,不愿耗费民力,因此陵寝较小,在民间风评颇佳,其陵寝也一般不受盗墓贼光顾。 想到这里,林渊心中生出猜测,是陈太祖,还是陈太宗? 每一朝的开国几位皇帝,基本都不会太差,这两位是兄弟,曾一起完成开国大业,与那时尚未鼎盛的妖国成契打过几场,也算完成历史重任,遏制了妖国的发展。 如果是这两位的陵寝遭受入侵,林渊愈发有一种因果循环的荒唐感受。 光线愈来愈暗了。 四周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片。 林渊感觉已走入山脊深处,一股阴暗潮湿之感扑面而来。 循着感知力所摸索路线,步入一片地有砖,顶无砖的地界。 新鲜气流无法深入,愈发浓郁的泥土腥味飘入鼻腔。 到了这里,不用借助两件法宝仪器,林渊亦能感受到若隐若现的妖气,以及因常年不见天日,而滋生地底的阴气。 倏而,前方传来走动的响声。 脚掌抓地震的砰砰响声,在空旷的墓道里十分刺耳。 加上周遭此时空寂黑暗无边,更添一抹诡异恐怖。 好似有什么,从更深地底爬出,或是苏醒。 阴气弥漫愈盛了。 林渊眯了眯眸子,凝视远处前方跳来的一连串阴影。 近前百米,形象具体,一张光秃的要闪光,仿佛凝聚阴暗墓室里所有亮光的光头,出现。 林渊愣了下,远处的光头也愣了下。 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两人面面相觑。 “……” 半晌后。 光头壮和尚轻咳一声,双手合十行礼。 “贫僧又迷路了,吓到道友,十分抱歉。” “贫僧本欲赶快出去,奈何这四周似有阵法加固,进来容易,出去难……道友,可否告知哪有出口。” 来者,正是之前赶尸的壮和尚。 擅长土遁之法。 林渊目光在他身上审视好一会儿,才道:“大师,这么巧么。” 一身简朴僧袍,脑袋寸草不生,仿佛能发亮的壮和尚双手合十低头唱法号。 “世间事,无巧不成书。” “打扰了。” 林渊被他这副有些滑稽的姿态逗笑,这和尚,脑袋光的发亮,身体壮的出奇,动作也憨的发笑。 两次误打误撞出现在面前,似乎还都是因为迷路。 龙脉在地形地势中,倒是最为内蕴深厚。 “我也不知哪是出口了,大师先跟着我吧,我们一起将此地妖气铲除,再想办法出去。” 林渊缓缓开口。 土遁术的威力,居然连他都是难以提前察觉,好一种神通,跟殷溪兰的风行术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能放这和尚跑了,先不论他是否别有目的,现在已经深入贼巢,不能出岔子。 第123章 成契皇族出现 壮和尚有点不太情愿。 但等看到那杆散发锋锐气芒的银色长枪。 马上就答应下来。 “铲除妖邪,乃我辈修行者使命,请道友带路。” 壮和尚义正言辞的昂首。 林渊微微颔首,面带笑容,寻着指引针感知,继续朝陵墓深处前进。 这墓占地宽广得令壮和尚惊诧,好似将整座山脉都挖通,四通八达,方才绕的他晕头转向,结果到现在还出不去。 根据他为数不多的阵法造诣,不由心里暗暗哀叹,怕不是遇上了迷魂阵之类,早知这里有个帝王大墓,他就绕过青州了。 帝王是人间至尊,无数宗派世家俯首称臣,掌统全国修士,生前风光无限,居住在人间仙宫;死后自然也要同样规格,甚至要更甚些,毕竟生前坐拥四海,死后就只有这一座墓了。 身为阴灵法术一脉修行者,壮和尚智真倒是不害怕这里,正因为掌握着通灵术法,才知世间没有所谓地府一说,死后一切归于天地。 但没有地府,不代表没有厉鬼怨灵,有些灵魂不甘不屈,意志达到另类的坚韧,反倒能长存于世,经历阴气滋养,说不得还能超越寻常修士的能耐。 生前没到达上三境,死后却突破了。 这世间天地,修行路法成百上千,天道都有五十,长生之术不只有一昧苦修一条路,只是修行路最稳当,没有悬念,也能保证意志完整。 至于别的旁门左道,谁知晓长生之后还是不是自己。 壮和尚怕的就是这种旁门左道,不愿意涉险,心里想着,该怎么逃脱。 林渊走在侧边,相隔几步距离,分辨混乱气息里的妖气。 感知极致释放,两人深入数里,来到一处不同寻常的地方,像是主墓室,内里透着浓郁的阴冥之气。 林渊目光停在面前一扇浩大石门,缓缓道:“一会儿不用法师出手,你只需帮我堵住此门,不让大战中逃脱的邪祟逃出墓葬祸乱人间即可。” “可否?” 壮和尚智真沉吟一会儿,诚恳的点点头,“我不轻易应诺,但只要应了,便一定做到。” “道友高风亮节,不惜一己之身深入阴气弥漫之地除妖,贫僧佩服你。” 林渊笑笑,没再说什么,向前迈出,轰然一踏。 淡金色真元气浪呈排山倒海之势冲起,撞上浩大石门,仿佛狂暴飓风冲击,爆发嘭隆巨响后,整扇高达二十余米、能承受十门火炮齐轰的金刚石门陡然炸开。 砖石飞溅,灰尘弥漫,林渊身形悠然又迅速的进入其中。 石门之内,躲藏在墓底,陶醉享受着龙脉极致阴气的种种邪祟生灵,被猛烈的爆破声惊醒,齐齐扭头望向主墓门方向。 把守门口的壮和尚智真细数一番,心中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直娘贼,全是书籍中记载出名妖类,也是妖怪百族谱中的种类,擅长陆战的、水战的,还有某些不可名状的透明生灵,都聚集在了此地。 这座墓好似成了养蛊器皿,源于地底深处的龙脉灵气成了修行饲料。 龙脉墓葬风水好,然同时也是复杂的几何体,有龙脉阴气和龙脉阳气,结成龙脉灵气,运用得当洞天福地,稍有不慎聚阴纳邪,身为赶尸人一脉修行者,壮和尚最了解这些,前方那些聚在此地妖邪,怕不是就是这里而强大的。 足有好几名中三境,下三境更不少。 这个年轻道士在他误打误撞闯入之前,居然敢一人深入,好一个气魄了得,壮和尚打起精神,掏出铜权杖,把守石墓门口。 最内层主墓室十分宽旷,高达几十米,林渊简单扫视后,同样发现此地妖怪种类不同,实力更不弱,应该就是袭击官船的妖怪。 没有打算留手,抬足一踏,强悍雷光以他身躯为原点璀璨迸发,手臂粗壮的奔雷顷刻贯穿前方众妖,惨叫也没来得及响起。 虽是人力凝成非是自然天雷,然修到第八层的紫霄雷法比起自然天雷也不会差上太多。 没过几瞬,眼前墓室几十只马前卒,便被雷霆劈成飞灰。 林渊抬手运气一击,挥射向侧前方一道稍小的石门,雷击山石轰隆炸响,更深一层的墓室陡然暴露。 这一道石门炸开,仿佛才是真正解开地底的面纱,与眼前大墓室极端充斥的龙脉阴气截然不同,浓郁到极致的澎湃阳气翻涌而出。 令壮和尚稍微感受到后便忍不住毛孔舒畅,尽管站在远处,却也顿时明白过来,此墓原本阴阳交汇,方才那些妖是用来过滤杂乱阴气的,真正大的东西藏在最后吸收灵气。 果然不多时,他眼里的林渊走进后,里面便传来震荡周遭山体的强烈咆哮。 林渊眼前,是几只远不同于外面的生灵。 相比起找到的惊慌失措严氏几人,倒是无关紧要了。 与外间奇丑狰狞的鬼怪们不同,这里的生灵或许才可称得上妖族审美之顶点。 林渊向来认为,哪怕是妖里,也应该有美,就如人族里也会有丑。 眼前两只,一只外形似小狮,双瞳泛金,四足如龙踩金焰,毛发光洁柔顺,宛如小太阳一般。 另一只头生双角,浑身雪白,眼型圆润如桃,虎首鹿角麒麟身。 两只小兽都只有大概半人高,无比诧异的望着突然出现的人类。 它们身后,是一具浑身肌肉虬扎,高一丈的赤色熊精,双眼爆发强烈凶光,盯着破开墓室的林渊。 赤熊身后,还有两道强悍之气息,同样直勾勾盯着门口,分别是一只粉红七尾狐狸,一只青碧色蝎子。 三道气息,让堵在大门口的壮和尚智真头皮发麻。 也让林渊忍不住眉宇微跳。 有大麻烦了。 这里的情形,比想象中还要不简单。 整件事蹊跷的好像上天安排一般,如果不是官船失事,他就不会到青州来,就算到青州来,如果没有云梧影,也不会下到这里。 一眼看到那两只小兽的刹那,两个奇异的名字随之在林渊脑海浮现。 他曾读过百妖谱,排在前三的三种妖,一种是成契皇族——金猊;一种是成契祥瑞——白泽。 眼前的这两只,赫然就是。 真是举天下之大滑稽,他没有在北境遇到过,居然在陈太祖或陈太宗的陵墓里遇到了。 一种极端刺激之感涌上心头,梦幻,震撼,以及一丝丝不可思议。 不过,那只超过三米的赤熊却是不给他细细观赏的机会,双瞳中射出猛烈凶光,粗壮如柱的双腿踏地发力,利爪闪烁金属质感,如刀般狠狠劈来。 爪锋生生撕裂了空气,爆发出刺耳滋啦之声,这刚猛一爪竟给林渊一种超过岳凰珊操控天师印的重感。 爪风如囚笼,先行笼罩林渊脚下方圆三丈,让他心中一凝,毫不犹豫祭出姜神符的陈朝国玺。 国玺眨眼暴涨,挡在身前如同巨盾。 下一刹,如同洪钟大吕相撞,极有穿透力的金属震荡响彻开来。 轰!! 操控不熟,措手不及下,陈朝国玺被赤熊一爪扇飞,爪锋继续朝着林渊当头劈下。 赤熊的速度与它庞大的身躯半点也不相符。 与此同时,后方的七尾狐狸、青碧色蝎子,毫无迟疑,卷起那金猊和白泽,朝出口狂奔。 动作之迅速,默契之配合,到了极点。 比起海外修宗、巫蛊术师捏合在一起的联盟,简直仿若云泥。 第124章 成契皇子和皇子妃 世人不知,成契皇室金猊族有一种独特的修炼之法。 吸收地脉阴阳之气,冲击境界以得长生。 金猊本就是得天地之造化生灵,受天地钟爱,比起万灵之长的人族,也不差丝毫,说金猊是神明的宠儿也不过分,所以才有这等超越常理的强大之法。 地脉阴阳之气,自然是最接近地底之处最好,人族皇帝的风水宝地最盛。 龙脉地势也有优劣,非此道中人难以分辨,更别说妖族中修妖力的妖修。 不过,却是有捷径可走,因为每朝皇室会发动全国最强风水术士,选出相对优胜的给予自己以及子孙,其中数每朝开国皇帝的最佳。 陈朝太祖若是得知,的确要气的活过来,自己创立的国度被成契毁灭,自己死后安息之地竟也不得安宁。 但就是这般可悲,大景王朝的皇陵有重兵把守,前朝的没有,因此选哪个,几乎不用犹豫。 天道也巧合,或者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钦差使团来到江南,林渊又来到青州。 严忠九的人脉确实超乎想象,连成契一位妖藩王都亲自下令营救,因此派来了那碧水青晶蝎,并要求躲在陈太祖墓下吸收引起修行的自家属下配合。 最后加上早已腐化的江湖势力,雷音堡,没有什么悬念便将其解救出来。 本来事情可能大概率就这么过去,等过了风头,严氏一家出西域,绕道北上,去那一座妖藩国安度万年。 结果林渊的到来,使得雷音堡投鼠忌器,不得不将严氏几人转移到具有隔绝气息之效的地底墓下。 林渊本就怀疑这是妖族所为,要寻着妖气找,然而若是只靠感知,本应无法找到。 而后恰在这时,云梧影出现了。 送来了大效用之妖气索引针,八卦方位仪。 巧合? 或许也不尽然。 如果哪一天林渊得知这全貌,或许要对一直坚信不疑的天道论,产生不小的动摇。 又或许,上苍为令人惋惜的大景王朝,为神洲人族的命运,递出了最后一次指引。 又又或许,是往昔过往先贤英灵,动用了残存人世间的最后伟力。 不过这一切暂时不为眼前的林渊所想。 …… 眼前有大敌。 命运指引来到这里,然而命运没有再给予他更多的帮助。 赤熊属百妖谱中,熊种妖怪第一,撼山熊。 一身力量,年幼时便可劈山断河,长至壮年,体魄如同山岳,一身皮肉堪比精钢,水火不侵、利刃难入,人族上三境武修遇上也要暂避锋芒。 向来就是妖国皇室中人最理想的护道者和心腹。 赤熊被妖帝派往妖国继承者身边,已经跟随数十年。 林渊初一交手,便立刻感受到这只熊恐怖的力量,一爪拍飞了他刚刚得来的玺印。 虽然其中有操控并不熟练的缘故,然这伟力也足可见恐怖,轻易劈碎一座数十米城墙不是问题。 脚底生出奔雷,林渊侧躲而过。 抬手召出银枪渊峙,腰胯合一,枪杆猛劈向右。 一枪扫过,罡风暴虐。 与熊背相撞响彻金石相撞之声。 这一扫击足以荡碎十万斤巨石,却只震得赤熊前扑几步,扭头又满脸凶光。 粗壮如山砖的手掌当头劈下。 与此同时,七尾狐狸和青碧蝎分别卷着妖国继承者、严氏几人,朝外遁逃而去。 林渊不紧不慢,神通术法口诀于心中响起,脚下大地斗转星移,翻转而动,顷刻瞬至七尾虎妖面前。 謦! 枪锋刺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啸鸣,原地卷起一阵枪气,朝着七尾狐狸当头贯去。 这成契皇族身边有足足两名七境守护,身份决然不简单,林渊选择先杀场上次弱的七境初期七尾狐狸,暂时绕过那一身雄浑罡气连他都是一时难破的赤熊妖。 七尾粉毛狐狸脸色骤变,被它卷在尾巴里的小太阳,金猊,顿时一阵心惊胆战,虽然它如今按照岁月已经过了三十多年,但其实仍处于幼年期。 粉毛狐狸发出一声尖啸,用两尾卷着金猊、白泽,剩下五尾齐齐挡向贯来的紫雷银枪。 嘭! 号称万法之首的紫霄雷法何等威能,七尾狐狸更不是赤熊那般拥有雄浑体魄的巨兽,与枪锋正面抗衡的五尾中有三尾同时炸开,毛发、皮肉、鲜血溅洒高空,落了金猊一身,令得这位帝国的的继承者陷入震惊。 这时,在粉毛狐狸的传音中,那名六境青碧水蝎反应过来,抛下严氏几人,蝎钩散发金属寒光猛蛰而起,精锻钢铁在前亦能一下捅穿,更有青碧蝎一族那与生俱来的毒液,死在钩下强者不计其数,哪怕不足以让上三境顷刻毙命,也足以麻痹神经。 粉毛狐狸忍着强烈剧痛,狭长之狐狸双眸流转魅惑波纹,爆发一股摄人心神的强烈干扰,强行圈固林渊于原地。 远处赤熊暴怒咆哮,身躯迎风大涨,顷刻间涨至六、七丈之多,俨然半施展了妖族血脉神通。 刹那之间,林渊面临三角围攻之势。 这一套组合拳,确令他措手不及,其中最难得当属粉毛狐狸的血脉神通,它虽体魄不强,然灵魂魅惑之技,哪怕放在众妖之中亦是数一数二。 林渊身体僵硬,短瞬之间竟是难以马上摆脱,心中不由微沉,考虑打算动用压箱底之技都天神霄相,强行破除不利限制。 然如此一来,能否顶穿墓顶不好说,在大墓之战中却是失了主动,被地形不利的大墓愈发限制,未必能留住在场所有妖。 此时,一直于墓口观望的壮和尚智真目睹这一切,心中一横,口中念动真咒,右手紧握铜锡杖,朝尾端捋去。 “道友,我助你一臂之力!!” 锡杖轰然散发荡漾黄光,道道密纹蔓布其上。 被忍住心疼的壮和尚,用尽全身力量猛掷而出。 锡杖仿佛撞碎层层空气,瞬息抵达青碧蝎钩前。 当的一声撞上,将之硬生生撞歪数寸。 让的林渊后背的寒冷稍稍一缓。 抓住这万分难得的机会,林渊口中念动神咒,脚下空间再度扭曲,斗转星移般带动他往侧方挪动。 虽只有半丈,比不得先前直从赤熊身前来到粉毛狐狸身旁,但这一挪动仍让他避免遭受赤熊那势大力沉的正面狠凿。 雷光乍起,轰隆一声炸向血肉模糊,只剩四尾的粉毛狐狸,以伤换伤,肩膀一处硬接了赤熊半片掌锋。 咔嚓一声在林渊耳边响起,钻心透骨般的撕裂剧痛陡然袭上心头,他感觉肩膀竟然已经骨折。 但与此同时,浓郁到发黑的紫色雷光也击中七尾狐狸最后一尾,生生将之炸断,被卷着的那只金猊和白泽滚落地上。 发出两声稚嫩的呼喊。 林渊眼疾手快,身体前倾一冲,手上银枪伸出一挑,将这地位绝对不低的妖国皇族子嗣,挑到半空,枪锋凌空斩去。 赤熊双眼登时猩红,血盆大口大张咆哮,一股狂暴吸力自口中汹涌席卷,生生将被挑到半空的金猊小兽暴摄而来。 从胸口汹涌冲起的吸力,竟是扯的原地风沙倒转,仿佛天昏地暗一般形成异空间,将一切都强行扯乱。 林渊劈斩而下的长枪在这暴吸力下偏歪半寸,错过脖颈,沿着金猊小兽的脸庞滑下,只在其脸庞上画出一道狰狞血口。 而后金猊小兽便被赤熊搂入怀里。 它獠牙散发寒光,狠狠凝视林渊一眼,身形再涨,同时前冲。 如同一辆战车一般压碎墓砖,撞碎山墙,直直冲向前方,奔跑速度快到了极致。 数尾都没了的狐狸留在原地,面露摄向林渊。 赤熊眨眼远去,知道被抛弃的白泽小兽发出悲伤的呜咽,却竟也转过身,冲向林渊,死死咬他的裤脚。 青碧蝎子同样如此视死如归的动作,尾钩缠上林渊腰背,浑身忽地散发青碧色光芒,浑身气血澎湃涌动。 双眸爆发死志光芒,第一次口吐人言,声音冷怒,“你追不上执戟郎熊君的,今日被你打断仪式,我等无论如何都无法活命,与其逃回国后被清算,不如与你同归于尽!” 青碧蝎话语落下,伴随着的是气血澎湃翻涌之声,它在燃烧浑身妖力。 七尾狐狸燃烧灵魂,圈固迟滞脚步。 这一自杀式果断,让的林渊亦是忍不住愕然,第一次看到这般场景。 六境要舍身自爆,爆发无比接近七境的一击,登时引得山体坍塌,整座大墓都在轰隆震响。 外围半片山脉陷落山石,宛如地龙翻身。 壮和尚大惊,抱头鼠窜逃命而去。 主墓室中间散发璀璨光芒,具现能量潮汐,汹涌拍击,刹那间将原本墓室里的阴冥之气冲刷的干干净净。 林渊位于爆炸中心,仿佛承受千门火炮齐齐攒射。 千钧一发之际,三张上乘巅峰符箓之一的千里顿梭符点亮纹路,一股极速力瞬间涌入身躯。 长枪渊峙脱离掌心,兀自飙射而出,隆然洞穿粉毛狐狸眉心。 也不管它死没死,林渊一只手抓起在脚边蹦跶纠缠的小兽白泽,摄住已经被战斗波动震昏的严氏父子、崔氏姑侄女,脚下再现斗转星移,将自己扭曲出爆炸中心百米,揪住胖和尚的衣领,同时朝墓外移动。 踩着最后几秒,一帮人踏出墓下帝宫,而后整座山体如同水淹蚁穴,崩溃于眼前。 壮和尚目瞪口呆,一阵后怕。 望向身旁的年轻道人,眼神不可思议。 林渊叹了口气,扔下严、崔氏四人和他,掂了掂手里的神兽白泽。 目光远眺海上方向,一股比他这千里顿梭符都不慢的速度,一眨眼瞬移出了上千里。 沉默一会儿,摇了摇头,世间事,向来就不会称心如意。 此行的目的也算完成,见闻收获更是不差。 如果说那金猊是成契皇子,这毛发柔顺的兽中美人,可能就是皇子妃。 第125章 神兽白泽,帝王伴侣 从远方收回目光,林渊视线落在眼前五人一兽身上。 千里顿梭符可以带人,却会减慢速度。 脚下这座塌了的陈朝地宫太过弯弯绕绕,但万幸临近崩塌,迷雾阵法破碎,感知力能展开释放,他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几人都带出来。 深埋地底,林渊或还能出来,只是这次来寻的严忠九几人就悬了。 严忠九面如死灰,迎着林渊的目光抬起头,脸色非笑非哭,这次再被抓回来,他绝没了活命的可能。 严太酉浑身瑟瑟发抖,既有死里逃生的瘫痪,又有再落魔手的悲从中来,意识到那目光扫来,他想回视回去,竟又不敢。 严氏主母严崔氏抱着自己的儿子大哭出声,身上还没有被扒下的丝绸衣物沾染泥土,诰命夫人的优雅雍容荡然无存,更不敢直视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沦落京师风尘场。 大概只有崔婕心中有那么一丝劫后余生的惬意,默默看了眼姑父、姑母,她小步走到年轻人身后,无声站立,对这场遭遇没有只字不满抱怨,也没有再流露更多欢喜的神情。 壮和尚抹了把头上冷汗,无视在场这些人,打破僵硬开口说话,“多谢道友相救,贫僧感激不尽。” “就不打扰道友了,先走一步,咱们江湖有缘再见。” 他恨不得多长两条腿,赶快跑的远远的。 赶尸算是没得赶了,但那些流落异乡的军卒们应该也不亏,和一位皇帝同穴而葬,还是此等风水宝地,说不定还能福泽子孙。 林渊转头对壮和尚也行了个道礼,“应该是我感谢法师先前相助,否则危在旦夕,那咱们就江湖有缘再见。” 壮和尚忙点头,心里却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走,永远不再见。 林渊想了想,抬手一捻,拿出一笔一纸,写上自己的大名。 “法师丢了一支禅杖,我送你一支新的,拿着这张欠条,到任何一家灵工阁分舵,都可叫他们为你打造一支名器级别法宝,我会付钱。” 智真眼前一亮,灵工阁,大器宗啊! 心里稍稍安慰,接过,再次拜谢,而后急匆匆离开。 …… 坍塌的墓葬前不是问话之地。 林渊带着四人一兽返回青州海港官船,吩咐看押严氏夫妇。 又回到自己的船舱住处,才将目光落在眼前,瑟瑟发抖的小兽白泽身上。 白泽,无论是在人国神话还是妖国神话中,都是一种祥瑞之兽,寓意携带盛世气运,堪称帝王伴侣。 其相为鹿角、虎首、浑身毛发洁白如雪,眼眸灿如星辰,又被称为智慧的化身。 但林渊怎么看眼前这只战战兢兢、呆头呆脑,还没一只猫大的小兽,也不像有智慧的样子。 不过,有没有智慧不要紧,要紧的是价值。 能和妖国皇室金猊一族待在一块,说明其地位绝然不低。 金猊一族血脉稀薄,白泽一族也是血脉稀缺,两者能结合,更能说明事情不简单。 林渊薅住它的脖颈提溜起来,小兽四蹄乱跳,发出类似婴儿的嘤嘤哭泣声。 “我知道你会说人语,告诉我,先前逃走的那只金猊是什么身份。” 白泽拼命摇头,传出非雄非雌的稚嫩哭声,“我不会说的!我不会背叛殿下的!!你个坏人族,杀了我吧!!” 却发现挣扎不开,它只得颤颤的撇过脑袋。 林渊挑挑眉,强行把兽首掰过来:“你的细微动作可告诉我,你怕死的很。” 白泽心肝一跳,重重轻哼,大声开口,仿佛要给自己打气,“我不怕死的!” “我们一族最忠贞了!” “我要就义,你杀了我吧!” 林渊忽然感觉有趣的很,按兽中年龄,这小兽顶多相当于人族八、九岁,竟还懂得就义,捏在手里毛茸茸,手感也还不错。 把它放在桌面上,道: “你先前已经说了,它是殿下,妖国皇室能有几位殿下,我按照样貌一打听,就全知道了。” 白泽瞪大黑溜溜的眼睛,恼羞成怒,“你骗我的话!” 林渊冷笑一声,“骗你怎么了,你不是都叫我杀了你?落我手里,就是我的俘虏,我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你。” “我不仅要骗你,接下来我还打算把你关进猪圈,让你和我养的猪同吃同住,你如果有胆自杀,我什么也不说,还给你厚葬,但如果你没这个胆子,就做好一辈子与猪为伍的打算。” “你这知道猪圈长什么样吗?那是一片阴暗潮湿的角落,用破旧木板和砖石围成一个大约十步的圈子,圈内的猪个个比你大两倍不止,它们挤在一起,相互用嘴去拱粪便污秽和槽里猪食,一年也洗不了一次澡,没有光,没有柔软的被褥,还要被奴仆用鞭子抽……” 林渊忽然露出笑容,说出的话传入白泽耳中却仿佛恶魔低语。 小东西浑身抖动的越发剧烈。 刹那后,鼻头一酸,竟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用前蹄拼命去攀林渊手臂,“我不要我不要,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林渊冷眼看它哭了足足半个时辰。 不睬不理。 直到面前的小东西双眼红的像桃,才秉持大棒萝卜手段,扔去一张丝巾。 “擦擦,像什么样,就你这样还成契贵族。” 能口吐人言的白泽,蹄爪很灵活,一只爪子捧住丝巾,举起脸庞去蹭擦。 它擦完,哽咽抬起脑袋,声音可怜巴巴:“别把我关去猪圈好不好,我不能说殿下的事,我告诉你别的事。” 第126章 陈朝皇后已成陈国夫人 林渊脸色不紧不慢,“你个小东西除了跟在身边的成契皇子,还能知道什么情报。” 白泽一急就上了钩,没有立刻反驳那只金猊是皇子,而非王子,声音颤颤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家里的事。” “我爹是大成契的大司农。” 林渊扬眉看它一眼。 白泽怯怯的问:“你知道大司农是谁吧?是很厉害的官职。” 看到这副样子,林渊一下不抱什么希望,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能知道什么妖国的军国大事,能知晓自己家里有几口人就不错了。 林渊板着脸,“你爹叫什么。” “茯苓越!我爹是大司农,是九卿之一。” 小东西骄傲起来,昂起了头颅。 林渊若有所思,忽然冷不丁问:“帝君有几个儿子?” 小东西脱口就说:“两个……你在套我话!” 林渊脸色不改,又问:“知不知道有个姓姜的人族女人,原来是陈朝皇妃,在千星城应该很有名,现在在某座高门或者就是皇宫内。” 小兽回忆一会儿,恍然一下,觉得这个是能说的,也为了避免进猪圈: “如果你说的是陈国公那个夫人,那我知道呀,她是帝都的名人呢。” 林渊重复一遍,“陈国公,夫人?” 白泽还是有点见识的,娇声道:“是啊,陈国夫人,听说陈国公都已经好几代人了,陈国夫人却仍年轻美丽,又继续出嫁……” 林渊眸子眯起,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恶意袭上心头。 子承父业,子娶父妻,一向是大景贬斥成契野蛮落后的依据,只是林渊怎也没想到,妖国能恶趣味到这种地步,或者说干脆就是用来恶心大景的。 沉默好一会儿,林渊瞟了眼傻不愣登的瑞兽,道: “暂时放过你,以后你每天必须说出一种情报,否则就将你丢进猪圈。” “敢跑,一样把你一辈子养在猪圈。” 音落,看向远处一直默默站立的少女崔婕。 “这小兽交给你,你负责监视看管。” 杀掉有些浪费,可以考虑用来交换点什么东西;它本身没什么战斗力,一个侍女看管足以。 算定主意后,让崔婕将之抱住,不再管它怎么瑟瑟发抖,转而走向大船舱。 该返航了。 这次,林渊将船队护送至京师地界,才回龙虎山处理余下事务。 再进到镇魔井时,已经离开数日。 依旧被锁拿在监牢内的海外修宗从天阙之主姜神符,抬头看向面前青年,锐利的目光一下看穿他身上异样,停在肩膀处。 姜神符唇角上勾,似笑非笑,“我都不知该夸你勇武还是骂你愚蠢。” “连续两次大肆与上三境交战,还都活了下来,你两次战斗的消耗,顶得过我十年;魏王世子殿下,过度消耗元气,可不会长寿哦。” 林渊语气淡淡,“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被锁着,而我站着的原因。” “修行者,身有伟力却任由岁月夺走,你空度的百年比不过吾一年精彩。” 姜神符幸灾乐祸的神情微微一僵,面无表情盯着面前青年。 “所以你又来做什么,继续逼问?我还有什么值得你拿走的。” “或者干脆杀我?来吧,我等着你的刀。” 林渊对这口吻无动于衷,淡淡道:“想知道你姐姐的近况么?” “她的确还活着,我从一个妖国皇亲嘴里问出来了。” 姜神符的嘲弄话语忽然卡在喉咙,抬着头,双唇嗡动,却是没有言语。 林渊坐下,与她对视,反而流露出一丝讽笑。 “你姐姐现在还是陈国夫人,不过是妖国人册封的陈国夫人,陈国公换了好几个了,她仍旧是陈国夫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子娶母,弟娶嫂;生生世世,永为一家人;好一种厚恩啊……” “够了!!!” 姜神符神态崩溃,咬牙切齿,呼吸急促,饱满的胸腔浑圆起伏。 林渊冷眼旁观,自抓到她,倒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神态。 哪怕之前如熬鹰一般,一边生死威胁,一边羞辱,林渊都没从她脸上看到这种神情。 看来这姐妹俩,以前倒是有点真感情在。 而他要的就是这种真感情,用来不断滋生对妖国的强烈仇恨。 好歹是八境,杀了可惜了。 林渊不理睬这崩溃,无情至极的继续说:“知道这次我去哪里么?” “青州,下了一趟陈太祖的陵墓,猜我在其中看到什么?一头金猊,他们将陈太祖的骸骨扒出,躲进了最里边修炼,吸收龙脉地底下的阴阳二气修炼,啧啧。” “你与之狼狈为奸的对象,就这么将你口口声声、心心念念的大陈朝龙兴之地糟蹋的一团乱麻,若不是我这个‘叛贼后代’前去,你猜陈太祖还要遭受蒙羞多久……” 姜神符一轮又一轮的遭受着明嘲暗讽,脖颈、手臂上青筋暴起又消退,神色悲愤到麻木,一动不动盘坐在稻草堆上,好像没有了生息。 “你姐姐一定反抗过,也挣扎过,只是无济于事,才遭了大难。她到现在还有消息,我猜可能是妖国人已将她炼成傀儡,去神留躯,这才得以留存。” 林渊感觉火候差不多了。 起身丢下最后两句冷冷的话。 有些人死了却还活着,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你一点都不如你姐姐。” “明日我放你走,你好自为之。” 姜神符久久之后终于有了动弹,抬起那张早已泪流满面的脸庞。 “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用阳谋激我。” “杀我,毫无用处,放我,却给妖国增添一股大麻烦。” 林渊被当面拆穿,依旧毫无波澜,“算计又怎样,事实罢了。” 镇魔井内,光线幽暗,尘弥浮动,隐隐飘来丝丝血腥。 却似乎十分衬合此情此景。 姜神符半边身子隐在昏暗里,半边身子被青年所穿白袍折射光线衬亮。 她微微抬头,声音沙哑低沉。 “我会如你所愿。” …… …… 放走姜神符,又与大师姐岳凰珊告别道谢,这才返回京师。 阔别多日,林渊再次踏入京师王府,没来得及放松舒展,却发现府里有了一点不同。 好似有什么焕然一新。 一问,北境王府来人了,让布置的。 不多时,一个两鬓微白的中年人出现在林渊眼前。 林渊愕异一会儿,反应过来,拱手一礼。 老者扶着不让。 军旅多生高手,经历战阵磨砺的武道强者,比江湖客刚煞气更盛,一身凶猛气血便能百邪不侵。 面前这位老者,是他的亲叔叔,父亲林砚的异母兄弟。 叔叔林恪一向在父亲身边担任左右手,怎突然出现在这儿。 正要问,身前男人却是先哈哈大笑:“好侄儿,你要成婚了,王爷派我赴京给你主持!” 第127章 婚事 成婚? 林渊闻之大愕,突然的令他意外。 不过刹那,脑海中却是不由得浮出一道特别倩影,端庄清雅、钟灵毓秀、深邃英气。 林渊也不得不承认,得知此事,他第一个想到的竟是宸宁。 少女好似于这片宛如沼泽般复杂土地上,盛开的芝兰,与之相处,总是能让他短暂放下警备。 一旁叔叔依然在说话,然而说出的话语却是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叔叔林恪收起了笑容,脸上浮出一份凝肃。 “老卫国公不行了,估计就这个把月之内,老人家给王爷去信,临终前想看到孙女出嫁,不然国公府丧礼之后,直系亲属守孝三年,不知道要拖到何时。” “信中言辞万分恳切,几要潸然泪下,王爷考虑几日,最终答应,派我和你长姐回来替你主持。” 也许是感受到什么,叔叔林恪轻拍青年的肩膀,“或许在你心里有那么一丝措手不及,但我想说,哪有什么万事如意,能相对称心就很好了,不要有反抗情绪。” 林渊回过神,神色轻松的笑笑,“有什么抗拒的,我又不吃亏,一座国公府,上赶着送孙女来作妾,我还能打人家脸不成,况且我见过那少女,姿容还算不错。” 如果是世子妃,哪怕父亲也要回来一趟。 林恪这才放心,满意点头,“这才是成大事的心态,成大事者不为情绪所左右,懂得取舍和坦然受之很重要……这是你爹跟我说的,现在我转而跟你说,倒成了一个传承了。” “王爷才是一个真正了不得之人,可别小看你爹,不止我这大老粗,北境不知多少人前人后凶悍无匹的武夫在他面前,也只得服服帖帖,服气得跟绵羊似得。” 林渊对这言论一向不怀疑,在承运殿分别,叔叔林恪继续操办加急的婚事。 虽是妾,却是王府的妾,国公府分量也不低,所以要表现出足够的看重,魏王没法轻易离开北境,派了拥有侯爵身份的前代魏王之子回来,以示看重。 林渊回到后堂时,还看到负责操持这里的庶长姐,林竹。 叔叔林恪负责成婚外事,长姐林竹就负责成婚内务。 林氏是大宗族,家族大小并不比当今赵氏皇族小多少,但跟前代魏王相比,当代魏王林砚只有林渊一个儿子,除此之外虽还有几个女儿,却全是庶出。 王爵稀罕,皇子也难封,叔叔林恪拥有一个侯爵算是很不错,其余过了三服的林氏子弟,只有些许不入流的武官之职,这也是为了避免子嗣越来越多,尾大不掉。 魏王府尊贵,但尊贵的是嫡脉。 不过如今魏王林砚还在位,因此林渊的姐姐妹妹们都还算嫡脉,林竹也有一个郡主的身份。 但若等他继位,郡主名头便也只能保证一代。 因此在看见这个弟弟之时,林竹立即放下手中事务,认真的行了一礼。 林渊笑着还礼,“多年不见,长姐神采依旧,姐夫和我那几个外甥们好吗?” 林竹稍稍放松一些,也笑道:“托父亲的照顾,都很好,这次孩子们没来。” 林渊发出一个声音,放心的点头。 “弟也没什么经验,有劳长姐操持。” 长姐的年岁好像与洛清婂差不多,已有两个孩子,丈夫是父王林砚的一名心腹文官,这两年就要提拔为一州别驾。 林竹眉心带笑,露出一丝揶揄,但又意识到不合适,赶忙收起,“应该的,世子舟车劳顿,先去休息吧,明日我和叔叔再陪你去韩府送聘礼。” 林渊摸了摸后脑勺,颔首同意,转而又走向自己的书房。 登门送聘礼和过门就相差几天,这跟当世的礼仪不太符合,但两家自己不说什么,旁人也只能嚼嚼舌根。 回到自己的书房,靠坐着太师椅,林渊目光落入长长的沉思。 耳边没有人,他的心也自由了许多。 要成亲了。 相当于,以后王府将有一个女主人入住,与那些侍女完全不一样的身份。 身边突然多出一个同食同寝的女子,与他这一生都绑定,休戚与共,那女子会跟着他,将来的子嗣也会跟着他。 这让修道十年,习惯了独来独往的林渊,产生一种强烈的不适应。 侧妃不是正妻,但也勉强算平妻。 儒家说,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也是马上要达到第一项。 以后的宁静生活,怕是会有些许改变。 果然,并非空想就能得到磨砺,格物致知、格物致知,不深入涉足,就无法得到具体感受。 林渊慨叹一声。 忽而又福至心灵一般,他想到,这次成婚的动静不会草草结束,势必会引起整个京师高层的瞩目,甚至连皇帝陛下可能也会派人送来贺礼。 如此的话,宸宁应该也会知晓。 她会如何作想呢。 自己也算成婚,以后好像不能如以前那般,与她时常接触了。 她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女子。 林渊双手交叠置于腹前,右手拇指轻轻摩挲手背,念头随风飘动。 二十岁,他将经历自己的第一次抉择。 下江南前,皇帝陛下在密旨里许诺,答应他任意一个愿望。 他本想着,将这个许诺用于未来某些紧急的时候,比如让皇帝放他提前离开京师、增加北境边军粮饷等等,又或是别的什么有点过分的要求。 但现在,他想提前用掉。 林渊很有预感,若是不做点什么,以她的性格,以后怕是就会陷入恭敬如宾的渐行渐远。 虽有预感,帝女宸宁的出现,或是皇帝陛下的某些谋划。 但林渊却得承认,宸宁的独特,胜过他见过的所有女子,比之古书里的窈窕淑女,绝代佳人,也丝毫不差。 身份符合,性格契合,观念随合。 一位贤妻,之于北境,更顶的过千军万马。 把允诺用在这里,丝毫不亏。 不应该就此错过她。 林渊蓦然间认定。 心中落下一个大石头,林渊长出一口气,拍椅起身。 大步往外去,打算先行前往公主府,直截了当试探询问少女的心意,这时忽有匆匆脚步前来。 长姐林竹脸色微差,看到青年后,更加不对。 林渊有些意外,“怎么了?” “王府安排在卫国公门外的眼哨,看见国公府来了个疯子,大声嚷嚷说世子……强抢民妻,引得不少过路之人注意,眼梢将人拖走,锁拿回了府里,弟要去看看嘛。” 林渊一下皱眉,“什么疯子……” 话音半落,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韩府长子韩渠曾暗暗提起,他年轻时曾与一个同窗好友口头约定儿女婚约,不过后来随着相交渐行渐远,两家分属阵营不同,于是都默认不作数。 然而随着京师大事连连,那位同僚受牵连倒台,不惜脸皮跑来又说起这事……此事是二十多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老卫国公不知晓,连他也忘了。 他韩渠绝无欺瞒之心,且保证已将人打发。 林渊想了想,目光看向一旁,“把人叫来,我看看,如果是个落魄寒士,就给些银两打发走,如果是个泼皮赖子,以此想要挟,那韩统领,你就看着办吧。” 一旁也已经回来的王府侍卫头子立即抱拳,领会。 前者还值些同情,后者狗屁不值,想要官?地府的官要不要。 林竹什么也没说,这事她也是这般想。 林渊坐回书房的靠背大椅,双手平放椅把,背部后靠,舒服的伸展了下腰肢。 没一会儿功夫,一个穿着灰圆领袍,戴儒巾的年轻人被带进中院书房,个子还算高,身材却瘦弱如风,全然一副足不出户读书人的模样。 年轻人跨进藏书丰富至极的王府书房,眼前先是一亮,余光左右打量了一会儿,才注意到北方坐姿散漫的年轻人。 林渊目光也落在眼前之人身上,没有先开口,就这般淡淡打量着。 青年额头不一会儿就冒出汗珠,只得不情不愿向这个‘恶少’一般的一字并肩王之子行礼。 “敢问世子殿下,为何要夺我妻作妾?” 名为耿桓的青年,硬着头皮克制心里畏惧,抬起头来。 “您也是读过书的人,这样做,不怕世人非议,不怕同僚嗤笑么?” 林渊坐着,他站着,耿桓却觉得对方在居高临下望他。 虽然以前家中还没败落之时,他也有过这种情形,却是此时才觉得这种姿态很不对,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知礼的人身上。 林渊收回审视目光,淡淡反问,“只问你,你家送过三书六礼?” 青年皱了皱眉,摇摇头。 林渊又问,“可曾有三媒六证?” 耿桓又抿了抿嘴唇,依然摇头。 “韩府可有予你正式允诺?” “无有……” 林渊讽笑出声,“什么都无,你凭什么污蔑一个未曾出阁的少女,该当何罪!” 青年双腿一软,差点就要在这蕴含威严的叱喝中跪下。 心中登时回荡起家中父亲的谆谆嘱托,家门是否中兴在此一举……才咬着牙,强行镇静,“但两家曾有口头约定,若分别生出男、女便要结为亲家!这是事实。” “如今我耿家败落,难道韩府就可以不认么?堂堂国公府要如此不讲究……” 林渊败兴的摇头,啧啧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情比金坚、荡气回肠,原来是上门来乞讨的乞丐,乞丐都比你有眼见。” “想要补偿,又拉不下脸面求情,你这样的读书人才叫没用。” 耿桓一下涨红了脸。 “我没有!” 林渊目光炯炯,仿佛要洞穿年轻人的心脏,“没有你就走吧,方才不是与我辩论过了,什么名分都没给,却要人家少女陪你海誓山盟?” 年轻人脸色青红交加,上下颚仿有万斤重。 想要的东西,和一直以来的羞耻激烈打架。 什么婚约,他自己其实也知道那或只是两家长辈年轻时的嬉笑话语。 但父亲却告诉他,务必要抓住这次机会,得一官位离开京师去外地,否则就是一辈子蹉跎无望。 林渊失去了兴趣,乏味至极道:“给你补一个南方县令的缺,滚吧。” “此事,若再在人前提起,败坏王府和韩府名声,你知道轻重。” 耿桓如蒙大赦,匆匆离开。 林渊起身,就要出府。 这时,长姐林竹又脚步匆忙而来,言说,韩渠携女登门,请求拜见。 第128章 少女韩宁 韩家的爵位已传了四代,眼看着第五代即将交接。 韩渠作为嫡长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 老卫国公的儿子们不说个个不服气,却是至少对这个大哥颇有微词。 国公爵位是初祖征战沙场而来,以军功稳定,大哥韩渠却是一个标准的文人,如何带领家族继续荣光? 以前的先帝因为念及功劳,恩准袭爵不降等,但却从没下过明旨,说下一代一定不降等。 以后没了军功,不上沙场,哪有功劳让陛下感念? 眼瞅着老卫国公将去,偌大的府里已经隐生不满,韩渠也无能为力。 他是长子,只要还活着,就没可能跳过他让弟弟袭爵。 就算他有自尽的勇气,将爵位强行让给弟弟,但这种事什么时候能轮到自家做主? 国公府已经几百年,一代人跟皇家的关系不如一代人。 说不定圣上心中也存着那么一丝去爵留府的想法,乐得下下代时,理所当然将爵位削去一等,省些钱粮。 这不是没有先例,开国时期足足有六座国公府,现在却只剩三座还保留国公名头,其余的因为没有功劳,早隐没于京师这座深潭。 府邸陷入无解难题,兄弟间的关系大不如从前融洽之时,忽有转机到来。 一道赴京消息传来,为卫国公府带来一束振奋的曙光。 连久陷病床的老国公也出奇的恢复清明,连让去请。 魏王世子入京了! 勋贵之首,整座西皇城最高的那家府邸,即将迎来它的又一代主人。 魏王府与其他勋贵府邸最大的不同,就是拥有实打实的封地,名正言顺掌握军队。 与皇室的关系更是饱历风雨一如当年亲密。 勋贵内部有这样一桩苦笑,哪怕把其他所有府邸捆起来一块放秤上与魏王府比一比,重心恐怕也会瞬间落向后者。 不过,这也是好事,有魏王府在前分担其余阵营的焦点,他们也得安享太平。 卫国公府经历一段时日的激烈讨论,好不容易做出妥协,长房得与魏王府联姻,此是挽救国公府倾颓之势的唯一法子。 …… 万事俱备,只等大事到来,韩渠便收获一个相当之不错的女婿。 上天却好似存心捉弄他,突然抖落出年轻时做过的一次蠢事决定。 指腹为婚。 倒了台的耿家死皮赖皮提起这桩双方原本都已默契取消之事,以求东山再起。 韩渠快要气炸,然大事在前,却只得暂时隐忍。 给予了千两银子,以为将那旧日的同窗打发走,没想到突然收到下人的消息,耿桓那庶子居然敢在府门前大呼小叫,还被一个疑似魏王府的人拖走了。 韩渠当即背生冷汗,心头颤跳。 先被病榻上气的爬起的老父亲一通臭骂,言说要是因为他的抠门搅黄了这桩大事,先打断他的腿,后再赶出家门。 韩渠后悔极了,赶忙带上女儿,紧赶慢赶前往准女婿家,至于什么礼仪,也再顾不得了。 正要跨进那巍峨王府,结果正好看到角门外出来的耿桓。 韩渠心里一阵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搅局的庶子痛打一百大板。 怕不是得知韩府联姻对象后,突然坐地起价。 被强拉来的韩宁,默默看了看一脸大汗淋漓走出的耿桓,涌过一丝复杂皱眉。 怜悯、悲哀,或还有一丝惋惜。 父亲韩渠年轻时喜好风雅,尤为喜欢与文人来往,那时耿家还没发迹,也就没有生疏,时常登门来,有时还带着耿桓。 自家是武勋门第,没有那么多严苛重礼。 因此他们两人也是见过的。 幼时受父亲熏陶,韩宁对那些出口成章、吟诗作赋的士子们观感不错,还大大方方去见过这个,被耿父故意提起的儿子。 于温文尔雅、举止有度的年轻人印象不错,认为他未来应该会有所作为。 后来得知耿桓不到二十岁便中了举人,一时更还有些惊叹。 这时,她才认真考虑一次,或许选这样一个男子作未来郎君,也可以。 不像当世其她女孩一样,谈及这种事总是避之如虎、脸红心跳,她对于此反倒很好奇,有好奇就想问。 但一问,父亲就斥责,说她一个女孩家家,乱谈论这些做什么。 这时两家已经不往来。 韩宁于是识趣的闭上嘴,自己去探查。 她不是那些憧憬美好郎君、美好情爱,容易被话本小说里桥段误导的单纯少女,虽然好奇,但从不逾矩。 后来听说耿家发迹了,耿父为了避讳勋贵鲜少再来国公府,不过她倒是仍时常溜出府门,在城中胡闹游玩,也还能碰见耿桓。 有过几次暗中的观察,但没做出让祖父、父亲不快的事来。 距上次见,似乎也已过去数月。 这次再见,竟是这般景象。 韩宁分明看到,那耿桓眼神躲闪,耳根子红了一大片,见到他们父女二人急匆匆赶忙走开。 韩渠暗骂一声晦气,拉着女儿叩门求见。 不多时,被门子引路,顺利穿过层层回廊、建筑,来到一座浩大的殿宇。 国公府也有类似接待客人的大堂,用的规制同样颇为高等,但跟眼前这座盖着重檐歇山顶的大殿相比,就明显不够看了。 甚至于国公府里的屋子都不能够叫殿,只能叫堂、厅。 只有皇宫、王府、公主府这种地方才有殿、宫,才能拥有这种高等的建筑规制。 韩渠悄悄瞟了眼上方座位,没有看到自己未来的好女婿。 心下瞬间有些忐忑。 微微偏头对女儿看去,低声道:“一会儿千万不要说不该说的话,收收你跳脱的性子!” 似乎觉得这句话分量不够,韩渠特意又添上一句,“不要让你祖父失望!” 严厉的口吻,说出的话却是底气不足。 韩宁暗暗撇嘴。 当年的口头约定不是她忘的,现在的联姻婚亲也不是她做主的。 怎么还怪上她了。 韩渠脸色一沉,韩宁马上摆正脸色,“我知道了,爹。” 等了好一会儿,两人终于感应到大殿侧方有声音传来,有人通过王座旁边的甬道走来。 正是爹方才一直念叨的年轻身影。 第129章 懂得感恩的人,应该不会太差 承运殿里,端部和中部有高差,韩宁要仰起脸才能看清年轻的身影。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位,之前也想溜出府看看来着,可惜一直没见到。 因为那副样貌气质,让韩宁虽然不太情愿这般被父亲操控,却也没太大抵触情绪。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未来夫君的长相影响了她的观感,让她生不出讨厌。 年轻人身姿卓然挺拔,比当世男子高出不少,加上可能常年练武,身材匀称有型不缺肉,不显得瘦高;长相虽非俊美温柔一类,但却英武不凡,五官高耸堂正,让人一看便有种男子就该是这种阳刚踏实之美。 韩宁仰着头,不躲闪也不娇羞,认真看他。 这让上方下来的林渊不由多看她一眼,对这个国公府的孙女,产生胆大的评价。 上次她好像也是这般,带着侍女拦路来看他。 一身淡蓝色便行衣,一双好似鹿皮的小靴,青丝长发只用一根简洁的金钗簪住,没有太多繁杂首饰。 林渊伸手虚扶弯腰下礼的韩渠,“不必解释,我相信韩叔,人我已经打发走,以后不会再纠缠。” 韩渠刚准备长篇解释一番的话语卡住,悻悻一笑。 “那就好,那就好,多谢殿下体谅。” 林渊不想再跟这书呆子说话,于是道:“韩叔,要不你先回去,让我和韩小姐单独说说话,等傍晚前,我亲自安排王府马车送小姐回家。” 韩渠‘啊’了一声,脸色纠结。 方才是情急顾不得那么多,现在心松下来,他便开始有点犹豫礼制。 但年轻人口中称呼从一开始的韩伯父,变成了韩叔,让他有点惴惴,不敢反驳。 下一刻,却是女儿替他打了圆场,韩宁微微偏过玉白的下巴,“没事的爹,让我和殿下提前相处相处也是好事;而且这里是王府,是我未来的家,又不是什么坏地方,您放心吧。” 韩渠心头微松,犹豫一下,答应了,又拱手告辞离开。 有点担忧两人做出不好的事,更担心女儿被提前坏了身子,将来受轻视,但好像的确是这样,这里以后才是她的家了。 韩宁的目光一直没从林渊身上离开。 她这时又发现,面前年轻人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静意,好似万事在握的沉静,让人不敢轻易抗拒。 林渊饶有兴趣的伸手示意,“请坐。” 韩宁也不谦虚,道谢后坐下了,坐姿与当世淑女不太相符,但总体并不粗鲁,双手放在膝盖,双腿稍稍伸直,纤腰细背弯下半抹放松的弧度。 “殿下能否告诉我,您是怎么处理那件事情桓的。” 她主动提起。 林渊坐在少女侧边,抬手召来了茶盏。 却是反问:“韩小姐认为我会如何解决?” 韩宁思考了一会儿,小声道:“殿下顾及国公府的面子,想来不会过于难为他,虽然韩府从没有在人前承诺过什么,总归是有这回事,虽然耿家很无赖无耻,但却是有着不小的名声。” “您应该给了他足够的补偿,却不允许耿家再回京师,是吗。” 林渊平静撇了撇茶沫,“对了。” 少女起身,双手交叠在腹部,深深行下一礼。 “我代祖父和父亲,感恩殿下的宽容大度,也谢谢您保全韩府的脸面。” 耿家如此作为,大张旗鼓的耍无赖,想要什么少女不用猜都一清二楚。 本来这不算太大的事,毕竟她也不是已经嫁过的人,但却因为父亲的处理不当,导致不小的隐患,甚至可能牵连魏王府。 本该很不快,甚至该问责的世子殿下,却在这时替韩家出手,妥善将事情消弭于无形,一下维护两家体面。 林渊失笑搁下茶盏,“跟你无关。” 韩宁摇头,就算觉得这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也要替父祖感谢,依旧深深行了礼,才坐回原位。 林渊高看她两眼,沉吟片刻,道:“韩小姐与我想的不太一样。” 少女抬起晶莹剔透琥珀般的眼眸,一丝不苟的郑重回答: “殿下难不成觉得我该剧烈反抗,或者绝食明志?那也太不懂事了,我被父母锦衣玉食养大,从小备受关爱,哪怕我违逆世俗,不想学女工反要习武,祖父都从未有过责备,反而笑着夸奖比兄长们有志气;” “更别说,祖父父亲不惜拉下脸面恳求殿下,找了这样浩大的一座夫家给我,天下哪个父母能为子女谋长至此,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别说要我做殿下的侧妃,哪怕要我效仿前朝出塞为国和亲,韩宁也不会反抗,只当回报父母祖父的恩情。” 林渊这下相当意外,原本漫不经心的视线凝实了些。 懂得感恩的人,差不到哪去。 父母之恩,大于天。 他舍弃龙虎山上无尽的道途、天宽地阔的环境,愿意到京城方寸之地做一个‘质子’,正是因为感念父王林砚的养育之恩。如果没有父王,他无法拥有现在的一切,甚至无法在这将乱的世道立足,更别说做万万人羡慕的王世子。 父王只有他一个儿子,他不这样做,又叫谁做。 林渊前倾了些身子,笑道:“韩姑娘是个懂事的姑娘。” 少女目光诚挚,也道:“世子也是个好世子。” “请世子多给一些宽容,我会努力做一个合格的侧妃,帮您安定后宅,不会妨碍了殿下的大事。” 林渊颔首答应,“好说。”这时想起,还没当面问过少女的名字。 少女认真作答,“韩家女,名曰宁,意为平平安安、宁静致远。” 林渊念了一遍,注意落在‘宁’字身上,“好名字,宁字尤其好。” 少女抿了抿嘴唇,眼睛微眨,“我听说殿下和宸宁殿下关系颇近?” “宸宁殿下的名字才好听呢,无论是真名还是封号,寓意都十分深远。” 林渊倒不意外两人认识,勋贵的子女一向是和皇室宗亲绑定的,忽略掉前一句,问后一句。 “真名?宸宁公主的真名是……” 韩宁摇头,“这可不合适哦,殿下还未出阁呢。” “不过,世子如果亲自去问公主,她应该会和你说。” 说罢,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林渊很快反应过来这小小的圈套,哑然失笑,“好吧,那就不问了。” 第130章 上林学宫小经筵 亲自吩咐马车送走面前的少女。 林渊这才出府前往东皇城。 然而却是相当有些意外。 想找的人并不在府中。 公主府的管家女官见过林渊,客气请入正堂:“回世子殿下,我们殿下日前就出了府,现在的确不在家中,或是出城去了上林学宫。” “要是不太情急,待公主回来,奴婢帮您转告。” 林渊目光打量眼前稍显清冷的府邸,点点头,“好,有劳了。” “不敢,不敢。” 出府后,林渊旋即出城。 他要去上林学宫,但没必要说出来。 不多时,便第三次来到位于京师几十里外那座儒教祖庭圣地。 天下儒释道武四家,可以说有四座圣地,京师及周遭就坐拥两座半。 半座佛教圣地清音寺;一座完整的武道圣地天礼寺和司隶府;剩下一座则是上林学宫。 不同于其他两教的八宗、七宗,上林学宫是天下间最大儒门圣地,没有其他门派可以分庭抗礼。 这既是大景朝廷有意为之维持话语权,也是因为上林学宫足够强势。 进入上林山坳,林渊发现这儿有点热闹。 人却并不全是大景学子,有不少奇型怪发,但都着儒衫,望上去至少彬彬有礼的士人,穿梭行走在上林各栋学楼之中。 口音各不相同,然都努力操起一口大景雅言官话。 走出前半学楼区域,更令他诧异的是居然还有不少同样奇型异发,竟是女学子。 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自来熟女夫子,从身前不远经过,林渊顺势叫住。 大约两三月前林渊替宸宁来还书,这位有些话痨的女子倚在门框上说了好一通话。 还跟他讲了宸宁与青桔、佛手柑。 “诶,是你啊。”长相较为普通,身姿却是颇为丰腴的女夫子流露出惊讶神情。 “你怎么来了?难不成也是儒士?” 微胖女夫子还不知晓林渊身份,上手就将后者拉到一旁,免得挡了路。 林渊知晓她已经成婚,夫君就是上林的男夫子,没想到她这般率性。 不经意的轻轻挣开,笑了笑,“来找宸宁殿下。” 名叫成佳的女夫子顿时流露出一副都懂的神情,语气揶揄道:“平常不容易和殿下接触,所以这种文会就显得难得了是吧。” 林渊轻咳一声,“算是吧,殿下人呢。” 女夫子成佳下一刹却是遗憾的摇摇头,“那你还是来错时候了,殿下这会儿忙着呢,大经筵之后,这算是我们上林学宫的小经筵,来自天下各番邦属国的儒士都要例行祭拜文圣圣庙。” “殿下作为女夫子翘楚,又身份高贵,在接待诸国身份出众的女学子呢,咱们儒教书院在诸国遍地开花,也收了不少女学子,都随着他们的父兄前来朝拜上林学宫来了。” 林渊从这大片话语中提取几个有用信息,惊讶听到上林女夫子之首居然是宸宁? 大经筵,小经筵……儒教在大景之外的影响力果然大,怕是不输释教。 成佳仿佛看出林渊的异样,笑呵呵说:“咱们上林学宫男夫子多女夫子少,但可别小看了殿下的学识底蕴,她虽并不年长,却能与二祭酒对弈,与三祭酒辩论,连大祭酒都称赞殿下若非女儿身,二十年后着书立传,将来进驻文庙留下牌位也说不准。” 说罢,这女夫子呸呸一声,嘀咕一句什么嘴快勿怪之类。 林渊面上莞尔,内心却为一直不喜显山露水的女子再度吃惊。 好一个文庙留名啊。 真没想到宸宁还有这种评价。 能在那文庙留名的数百牌位,都是什么人?不说个个开宗立派,至少得要为圣贤经典注解作释并被世人承认接受吧? 自儒教诞生数千年以来,儒生儒士不知几万万人,却仅有不到二百人能享受香火供奉牌位待遇。 林渊记得其中有女子不到五人,几千年来这寥寥几位女子大贤顶着儒教十二分‘男尊女卑’的思想,硬生生留名,可谓无一不心怀大才只是憾为女儿身。若宸宁有朝一日也能做到,那恐怕比某些没做出太大功业七境都要更被世人铭记。 成佳嘴上说着忙,还是领着林渊去到一处幽深僻静的木制学楼。 上林学宫有建筑过百,此时各处大都在举行文会,争吵激烈。 面前这处格外安静。 林渊分明的看见楼栋一层大堂里,安安稳稳坐着各式各样衣着的女子,样貌各不相同,倾听神态却是出奇一致。 上方的宸宁,一袭深色长袍将身段尽数笼住,一根简洁发簪将乌黑长发整齐挽起,端庄、清秀、温和。 手上捧着一卷泛黄的书,更显的她素手纤白。 从学堂内传出的嗓音不急不缓,丝毫没有捏腔拿调之态,如果林渊在里面,恐怕也会心神宁静的安坐聆听。 她没有讲大道理,没有故作高深,口气平淡在讲一桩小故事。 “昔年有南疆国拓方,王骄民傲,上下目光高于顶,自以为国家大,在宴中对景使骄傲炫耀己国之巨,问景朝何小国也孤王为何从未闻之,宴席众臣为讨王欢皆附和之,人人面露自豪。” “景使拿出图册,指着道:此一千倍之国,正乃大景也,拓方国王见之大惊,久久回神,问左右为何从未有人告之,左右呐呐无言。” “诸位都是一国重臣之亲眷,诸国与大景亲近,不会产生此等行为,然拓方自大典故应当铭记,我等虽是女流,也该谦虚劝诫父兄,不使他们陷入自大狂傲无人。” 西域诸国前来的女眷津津有味的听完大国轶事,吃惊又兴致勃勃。 宸宁夹带私货的宣扬了一番国威,这才注意到学堂门外露出微笑的年轻人,意外极了。 悄悄起身外出。 林渊立即夸赞,“殿下时刻不忘家国,实在佩服。” 宸宁脸上一闪而逝一丝骄傲神情。 “那是自然,此种大好机会,自当宣扬国威” 林渊内心暗笑,正要说话。 一旁神出鬼没的走出一道白袍身影,白发白须,笑眯眯看着面前的青年少女。 宸宁再度露出大大的意外,只好先咽下疑问话语,扯扯年轻人袖口。 “大祭酒。” 第131章 文圣,圣庙 林渊诧异。 大祭酒?? 方才出现前的征兆,居然连他都没有立马察觉。 或许因为没感受到杀意、敌意,但没发现就是没发现。 此老的实力恐怕不弱于老天师太多。 好生厉害的儒修。 面前老者一身灰麻材质白袍,朴素至极,须发花白,外表没有任何特殊,走在人群中能看出是个读书人,却是无法判断其他东西。 宸宁带着林渊一同行礼,低声提醒:“大祭酒不仅身兼数职,还是帝师,曾教导过神宗皇帝、先帝、父皇。” 林渊肃然拱手,三朝帝师,好深厚的资历。 当世修行者,几乎是与天地争寿,寿元难与自身实力成正常比例,能在有限岁月里留下姓名,便是胸怀大志之人最期盼之事。 老人拢着袖口,笑呵呵道:“出现的似乎不是时候?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宸宁脸根红晕一闪而过,没说话。 林渊心底暗暗腹诽,那还不走? 老人没有立即就走的觉悟,反而对女子道:“能否跟殿下借走世子一会儿,老朽有些话想和他说。” 宸宁看向林渊,微微眨了眨眼睛。 林渊只好暂时耐下要说的话,低声道:“等我回来?” 宸宁笑意盈起,“一定等你。” 上林学宫年纪最长、德望最高、性格最宽厚的老人只将这短短两句话听在耳中,心中就生出无限感慨。 年少的风,比黄金都贵。 年少的人,比星辰更耀眼。 曾几何时,他也年轻过。 老人走在前,带着林渊往学堂廊道拐去,临近午后,冬日太阳并不浓烈,在竹柏上照出道道光影。 要过白墙拐角时,忽然提醒,“不回头看看?她还在望着你呢。” 林渊闻声回头,几十米外的学堂门前,女子笑容灿烂,挥了挥手,薄薄的原色红唇传出无声话语。 …… 老祭酒带着他来到的竟是一座大建筑前。 黄色琉璃瓦,屋脊刻神兽、花卉栩栩如生,庙宇两侧大门比魏王府门都不低矮,中间中门竟是不下于大宫门。 上方悬挂一块巨大匾额,气势磅礴的书着‘圣庙’二字。 林渊当即反应过来,文圣圣庙? 也就是之前和女夫子成佳谈论到的供奉诸先贤的地方,借一步说话,怎么借到了这里。 没有回应他问询的目光,老祭酒挥手,已经祭礼完毕的两侧大门随之洞开,轰隆隆声中,充斥古老澎湃底蕴的气息飘散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肃。 “进去说话。” 林渊咽下疑惑,随着面前老人步入这座当世圣地内的圣地。 一路走,走到了中殿前。 肃穆庄严的文庙最核心位置,祭祀着历朝历代儒文学说饱学卓越之士。 上面的名字无一不名垂青史,香火不绝,只要文字还存在一天,这些人便是不会消失。 林渊静静扫望此地,心中忽有所感。 难不成老家伙要他少跟宸宁来往,别误了她登堂入室的大道前程。 圣庙中男子多女子少,后者或要成为千年来唯一一位以上林学宫身份进入此地的女子。 林渊定定凝视面前灰白袍老者。 下一刻,从他口中讲出的话语却非如此。 “知道文圣么。” 林渊挑眉失笑,“谁人不知?我虽并非儒修,但好歹学过字,文字历史不就是文圣给予人族的吗。” 老祭酒摇头,“非也非也,此是后人谣传,强加于文圣的光环,文圣远晚于文字的诞生。” 林渊挠挠头,倒是实事求是,这种大光环,别人怕恨不得尽往自家头上揽。 老祭酒以一种追忆的口吻语气,娓娓道来:“文圣之所以叫文圣而非儒圣,是因为其不只是我儒家圣人;昔年世间百家争鸣,诸类学说空前繁荣,说来,我儒学既非最早,也非当时最盛。” “文圣是个不安分的,年少之时就喜好游离四方,遍访诸国;是时神洲并未统一,大地分裂割据,各国相互征伐不视自己为同一种族,各类学说思想各助其国,更加剧人们内心隔阂,天下大一统之曙光遥遥无期。 文圣在此时游访各大名家,拜师、观察,将各家思想学了个遍、学了个通透,道、法、墨、阴阳、兵武,最终集百家之长于己身,所学融会贯通,提出了同族、同种、同根、同源,四大同思想,使得儒学成为百家之首,兴盛一时。 他还找上当时最弱小的侯国自请任相,十年使侯国强大,十年兼并诸国,十年治理内患;事实证明,他做到了。 当时的侯国,便是后来第一个统一王朝,秦;秦由此得到千年基业。” 林渊若有所思,结合前面所言,道:“所以文圣之所以叫文圣,是因为他集百家之长,一身底蕴涵盖诸学,也为其他学派所敬仰?” 老祭酒赞赏的望去一眼,“对,不过这并非重点;你有什么疑问,尽管说出,今日在此庙中老朽尽可告知与你。” 林渊心中一动,问道:“文圣可是九境儒修大能。” 老祭酒颔首,“是,且是世间最强之九境。” 忽略掉那一丝可能有吹牛成分的傲然,林渊再问,“文圣活了多少年。” “大概五百年。” 这下林渊就不由得摊了摊手,“五百年?是不是少了点,且不说我道教祖天师活了将近两千年,佛祖一千多年,就连太祖皇帝和我太祖父,也有二百年寿元,他们是八境,晋入时早已伤痕累累,八境道路应该走的并不深远。” ps;还有一章,我尽快校对完 第132章 年少的风,昔时的笑 老祭酒点头,“是少了点。” 林渊问:“那是为何” 穿着不像个饱学之士,反倒朴素的像个老秀才的老人呵呵一笑,“寿命短,不代表就遗憾,寿命长,也不意味寓意大。” 林渊眼神不善,什么意思,当我的面非议我教祖师? 老祭酒好似没看到,自顾自说:“文圣的确寿元不长,然祖天师和佛陀的其实也称不上长,先秦上古时期曾有人类不修行也能活百年,后来修者砥砺前行,几乎抵达天地之巅,比前人却强不了多少。” 林渊也一直疑惑,顺着问: “我听说先秦时期巫师萨满畅行无阻,反倒能让人长寿,难道是三教养生之道不如他们?” 老祭酒点出不对,“现在的巫师萨满也很盛行长寿,尤其是西域、胡国、妖国。” 林渊点点头,“的确如此,所以是……” 老祭酒忽然凝视青年,“因为天不允许。” 林渊被这唬人的姿态吓了一跳,“嗯?” 老人扯开嘴角,露出幼稚至极的哈笑,好像专门就为吓唬面前青年一下。 “戏言尔,戏言尔。” “许是三教圣人们觉得天地无趣,待腻了,就自行兵解还道天地。” 林渊心中不爽,什么破答案,还有人觉得命长不成。 不过南疆、西域、胡国、妖族仍有巫师萨满此等原始侍神宗教。 神…… 林渊眼底疑惑闪过,姜伯符口中的神,与这些巫蛊萨满教义里的神,有什么关联? 三教祖师难不成还能成神后,心态变质,封锁了消息,让世人一直以来的追寻都没有线索? 林渊思路如遇泥地,一路滑下去,让他也觉得荒唐。 老祭酒这时摆摆手,“好了,这不是你这个七境应该考虑的事,等你什么时候与他们一样踏足九境,就有资格知道先贤们在想什么了,现在说你身上有何不足。” 林渊板着脸,“我年轻、天赋好、修行一路畅通无阻,有什么不足?八境指日可待。” “不,你此生无望八境。”老祭酒拢袖悠悠。 林渊眼眸微张。 却是不待他生气,老人便接着说:“就是因为你太顺,认为一切都在按照规则行使,所以不可能走到修行道途之巅。” “上次用灵魂感知探测上林山,为何刹那就被发现?你的真意太薄弱,灵魂感知太粗糙;你应该庆幸,之前遇到的敌人与你一样都灵魂微小,才被轻易摧毁生机,如果有朝一日遇到擅使灵魂之力之人,你就危险了。” 林渊凝眉不语,老人话音又一转,缓缓道:“这对你而言倒也过分苛刻了,你刚刚及冠就踏足上三境,举世罕见,有所短处也是正常;昔年文圣也是三十岁才踏足七境。” “但他仍感觉这路走得太快,于是花三十年游历,三十年锻魂,三十年读书,一百二十岁才晋入儒修第八境。” 林渊疑问:“司隶府牧钟会与元清道掌教宁清秋,这两位的进度可也不慢。” 老祭酒淡淡道:“钟府牧也快百岁了,他是神宗时期人,近二十年才接手司隶府。” 林渊吃惊,京师中关于钟会的消息十分稀少,他这个人当今元朔皇帝登基后才现身,一入世便与皇帝表现得十分亲密,当世都以为他是先帝培养的暗子一类,没想到已经这般年长。 “那宁掌教,也十分年长?” 说完他又觉得不对,宁清秋是上上任元青宗掌教晚年所收徒弟,年纪可查。 老祭酒拢袖摇头,“宁清秋倒不一样。” “然,她是天生的灵魂圆满之体,才得此前元青宗主赏识,所以不用磨砺太久。” 林渊瞬间明悟。 心中震荡。 原来是与赵琬一样的人,上辈子已经修到如此境界,今生事半功倍。 只有他,靠一股天赋,蛮横冲到了上三境。 林渊凝眉,灵魂不圆融,那就修到圆融,怎么说他此生无望八境。 老祭酒目光散漫却好似锐利如刀,问:“如果继续在京作质子,等时机去北境接任王位,拿什么补善灵魂。” 林渊一下哑然,今日谈话,他在这位老人面前处处受压制。 心思几无处可藏,这就是儒修的恐怖之处么…… 脸色变化半晌,最后只好虚心求教。 拢袖老人吐出九个字。 “去远游,去经历,去融道。” “北境,西北,西域,胡国,妖国、海外,乃至重走你的来时路。” 林渊沉默。 “这怕是要花不少时间,就算我同意……” 老祭酒用手指着面前青年,笑骂:“你才几岁?大丈夫何故眷恋温柔,天下青山万丈,世间绿水千寻,哪怕死在外界,也比死在病床上好!” 林渊摇头,“我并非这个意思,京师虽安稳,我却更喜欢龙虎山。” “但既然来到这里,就该将自己的义务履行完。” 老祭酒轻描淡写,“你想走,我便能让你走。” 林渊讶异看去一眼,恍然记起先前宸宁所说,三朝帝师。 老人走向浩瀚牌位前,面向众先贤,话语却飘向年轻人: “修道之人,心有多大,眼界有多宽,桎梏就有多小。” 林渊凝思半晌,深深一鞠,“多谢前辈提点。” “但此事非同小可,我恐怕需要时间考虑考虑。” 写信问问父王和老天师。 老祭酒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笑眯眯道:“这只是我的一种方法,或许你的师父、父王能让你通过别处破境也说不准。” “想远游,便来找我。” “待来日灵魂足够强大,远隔万里亦能降临分魂,何愁见不到想见之人。” 林渊心中动荡,再一拜。 …… …… 离开儒教圣庙,再返回学堂之时,课已解散。 女子却依旧等在门口,望见林渊返回,神颜舒展。 林渊觉得,或还有东西能与年少清风相比。 昔时一缕笑颜,胜过一两金。 …… 天幕差不多降完,只差西方最后几抹昏黄夕阳落下,山林就要归于夜色,林渊本想说完话就走。 宸宁却制止,拉着他穿过栋栋学楼,来到一连排木制平房。 林渊记得这里,上次来拿教案的地方。 她推开自己的堂房,不算大,处处透露恬静宁怡的地方再次展露在林渊眼前。 入眼之处,是最里边窗台上的几盆青桔,此时京师气候已经入冬,这几盆并不金贵的盆景却熠熠翠绿。 堂房没有火盆,也没有地龙,林渊却没感到冷意,还闻到一抹淡淡清新香气。 宸宁放下手中书卷,走到拐角处打了热水回来,擦擦不施粉黛仍清秀非常的脸颊、脖子,精神许多。 “渊有话想跟我说?这里很安静。” “说说看。” 第133章 北境十六州的未来 林渊还没开口,她又自顾笑着问,“方才大祭酒和你说什么了?” “老头儿就爱神神叨叨,如果不中听,忘了就是。” 林渊轻轻点头,“好。” 宸宁望去,昏暗里也熠熠生辉的眼眸眨动,“怎么了?这般沉默。” 林渊轻笑摇头,“这几日宸宁好像很忙,回过城中吗。” “没有,怕是还要两日。” “城中有些风闻消息也不知道吗?” 女子目光顿了顿,转过身,站在年轻人面前。 她的身姿也算高挑,但对比林渊却只是到肩头,如黑曜石澄净透亮的眼眸流露出困惑情绪,目光正好与林渊成一笔直线。 “老卫国公快要不行了,临走前想看到孙女出嫁,我父王答应了。” “我也同意了。” 思忖片刻,林渊还是选择袒露。 宸宁下意识避开两人交汇的视线。 撑在腰肢上的手指不自觉跳跳。 “那……恭喜?” 林渊凝视她一会儿,恍然补充:“卫国公那孙女是庶出。” 女子自己都想不到的心底松了口气,绷紧的眉心缓下,走到堂房一旁的木椅坐下,装出漫不经心,“所以?” “为什么要单独和我说这个呢?” 林渊也走到那儿坐下。 “我想问问宸宁,想不想做北境十六州未来最大的女主人。” 女子讶然抬头,没想到这么直白。 她的确是在探问,但这相当直白的回答,让她反倒措手不及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己上来说的嘛。 可不知为何,心底竟有一丝暗暗窃喜在。 应该是很高兴面前之人没有弯弯绕绕,顾左右而言它,也没有竭力掩饰,将一切缘由都推到父命难违上。 或许,这同样足以看出他心里很急迫。 急迫想知道她怎么想。 宸宁使内心镇定,还想看看面前的家伙能紧张到什么程度,于是面上依旧不咸不淡的道: “你都要成婚了才来问我……未免太无礼了,显得世子很贪心啊。” 林渊轻轻颔首,“的确有点失礼,所以宸宁愿不愿意呢?” 女子整理袍摆,正襟危坐,“如果我说不愿意?你我虽然互有些心意,但似乎还没到能这样谈婚论嫁的地步。” 林渊神色正经,“那我就把你抢回北境,绝不让你上别人的花轿,免得未来后悔。” 宸宁好气又好笑,“怎这般理直气壮,你又怎知我会后悔,只要不是你,按照皇室规矩,尚公主之人不许纳妾,我不是更轻松么。” 林渊呵笑,傲慢道:“世间有谁能比得上我,堂堂亲王世子,道教圣地嫡传,最年轻踏入上三境之人。” “宸宁说说看。” 女子暗哼一声,揶揄道:“这时候不谦虚了?你不是应该藏拙一些么,把我两位兄长加上提一提。” 林渊微笑,“在殿下面前,我不需要,而殿下也想要一个强大的未来夫君。” 宸宁撇过头去,不想看这自大的家伙。 “哼,我可还没答应你呢,别胡说坏我清誉。” 林渊适时拿出无赖一面,嘻嘻哈哈:“反正不可能让你溜走,大不了拿出陛下要我下江南前所允诺愿望的密诏。” “让陛下为你我赐婚。” 宸宁吃惊转头,“我父皇还答应过你这个?” “当然,要不要拿出来让殿下看看。” 深深看他一眼,她摇摇头,“不用了。” 神色整肃下来,脸上因为打情骂俏一般的交锋而悄悄浮出的绯红,慢慢敛下。 宸宁抿了抿纤薄玉唇,微微凝眉道:“说正经的,我不能就这样答应你,如此既是对你的宽纵,也是对我的轻率。” “我需要一个专心的心境,将现在要做之事做完,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坚守,如果因为某些原因就急切委身于你,将来的宸宁会很瞧不起现在的自己。” 林渊问:“着书立传?” 女子并不意外,点头又半摇头,“不止,虽然当世学说已经十分昌盛,我想做的事先贤们也做过,可我想在其中做点不一样的,走出一条新路来。尽管我只是一介女子,这也显得太不自量力,然所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不就是这样么,儒文学说是我所钟爱,我愿意半生在此羁羁绊绊……世子,明白吗?” 林渊心有所悟,没有立刻去附和,或许这样会十分容易俘获芳心。 这是宸宁的道? 林渊不认为开创出新儒大道很容易,但不妨碍他觉得这样挺有趣。 如果未来的世子妃只是个唯唯诺诺,不敢与他争吵半句,也不愿争吵半句的软弱女子,反倒无趣。 王的女人,不应该如此普通。 “宸宁多大了。”林渊忽然问。 “十八。”女子干脆的答。 林渊不由得想起她方才正气凛然的话语,有点想笑。 “那不如约定一段岁月,五年之后,宸宁二十二岁,到那时无论有没有做到,我都上请陛下赐婚。” “这五年,我或也有某些事情要去做,这样一段时日,就当作培育那株青桔一样培养心意。” 宸宁露出笑意,“五年后你我都未老,还是黄金般的岁月。” “此时太过轻率了,五年后刚刚好。” 林渊打趣道:“好正式的意味。” 女子抬着螓首笑道:“一位世子,一个帝女,不该正式一些么?” 第134章 君赠我青鸟,我还与玉簪 袒露心迹相约五年后,宸宁告诉林渊,当时在皇宫里初见,她就觉得他这个人挺特殊。 父皇一向不苟言笑,对待子女都很严肃的人,竟愿意对待一个臣子如此和蔼,到了亲自关心京中起居有无照顾,舍出两个秀女作奴婢的程度。 这让她吃了一惊。 于是去了解过他这个人。 从那以后,正是心生一种佩服的观感。 年少得志,也莫过于此了吧。 遍观历史,身为魏王之子的这个人,几乎都是相当于木秀于林,风却不摧的地步。 这样的人,很难让人不感兴趣。 几次见面便越发觉得有吸引,更发现与其他同年纪之人相比这个人对她的身份毫无避讳,几次光明正大打量她,现在看来果然在打她的主意。 但不得不说,平等是相交的一大利好。 正因为不存在太大尊卑,几次见面才这般水到渠成。 宸宁坦言,她的内心一样生出情愫,这是真的。 但实际未到海枯石烂的地步。 这种地步如果之于联姻,是完全足够了的,稍一磨合,至少能相敬如宾。 但如果要未来心心相印,夫唱妇随,怕是还不够。 未来五年内,希望能够继续加深。 林渊赞赏她的坦白,表示同样的期望。 最后临下山前。 拿出一样礼物。 青神鸟,风渐青。 此前在巫蛊战场上缴获的战利品之一,一只羽翼向蓝璀璨,行动如风,单论速度不弱于中三境后期强者的鸟儿,更是记路识途、趋吉避凶,是传递信件的极好载体。 只要记住一处地点所在方位,这只鸟儿就能从另一处陌生之地往返。 宸宁看见这青蓝色的鸟儿不禁眼前一亮,“好生漂亮,专门为我留的吗?” “对,特意留着,向殿下献宝。”林渊笑眯眯道。 女子少女神态,翻了翻白眼。 得知这鸟儿特别之处后,更加惊讶。 青鸟……青鸟……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无声念叨一句,宸宁眼眸清亮,唇角弧度微微上扬。 娇声赞赏:“算你识趣,本宫收下啦。” “你等一等,我也有东西给你。” 女子轻提鸟笼放在一旁,蹲下书橱翻找一阵,从一处隐秘角落拿出一枚木盒,吧嗒一声打开。 显现出一根,尾部镶嵌黑青玉珠、端部银尖打造的发簪。 “君赠我青鸟,我还与玉簪。” “此簪是我母亲去世前送我成年之礼,你要好好保管。” 宸宁连同木盒,将信物递到年轻人面前。 林渊神色动容,怎会不知赠簪愿为正妻之义。 何况还是此等蕴含往日意义之簪。 宸宁嘴上说水未到渠未成,不能草率答应,行动上却将自己托付出去,此簪一赠,便也代表将自己的名声放在了他手上,深明儒礼的她还能嫁给别人么。 如果不是足够信任,怎会这般。 迎着那双晶莹美眸,林渊双手接过,收入储物玉带内。 宸宁眉眼弯弯,看到这副神色,她就知道他明白了。 她尚儒学,思想可以说保守,这已经是极大胆的作为。 但正也因为尚儒保守,反而能释然很多东西。 …… 林渊下山返回京城。 举止思维回归正轨,连夜写信两封,分别寄送幽州大梁城和龙虎山天师府。 第三次去上林学宫,收获大的令他也吃不准。 去信天师府,先问自己修行瓶颈的事。 去信大梁城,则要问父王司隶府牧的更多底细。 灵魂饱满与否是突破第八境的关键,还关系到能否扛过雷劫,这点林渊知晓。 他以前认为这可以用时间消磨推至巅峰,大不了几十年不长进也没什么,他留在京师几乎没有消耗,寿元不说一千年,两三百年应该是有的。 然而现在上林学宫老祭酒却告诉他,如果没有所得,单纯依靠水磨功夫,一千年也突破不了。 这点让他不得不信,因为如果钟会真的已经将近百岁,年轻时未曾没有饱学游历。 而大天师年轻时真的游历过妖国,突破时带回三尊大妖头颅他是知晓的。 加上文圣类似的例子,他以前恐怕真的低估了突破难度。 远游,是否不可避免。 感受老祭酒口中的众生百态、世间凡事,是灵魂饱满的最好法子么。 两封信书写完毕后,由王府侍卫动用专门通道秘密运送,不考虑两位长辈思考的时间,一南一北两座府邸大概三四日就能收到,十日内就能传回。 做完一切,林渊深深吐出一口气,望了眼大窗之外,天色彻底黑下。 这段时日也不能空等。 他亦可以自行试探询问宁清秋、钟会两人。 宁清秋倒是还好说,答应她的战利品还没给,正好顺道。 但钟会这个人,明明是世间最大的武夫,却总给他一种城府十分幽深的感觉,虽然知道钟会或许和自己那父王有什么秘密交易,此前的矛盾也算解开,林渊与他却是仍没有亲近多少。 倒是他手下两个六境武夫,这次江南之行配合不错。 林渊放下笔杆,步到书房另备的床,带着种种涌上来的疑问进入深度冥想。 …… 京师冬季的天亮的有些晚。 王府里的人依旧早起,忙前忙后准备世子爷的大事。 昨日长姐林竹让林渊好好休息,今日要正式去卫国公府纳采送聘礼。 昨日一日都没得闲,尽管如此,事情仍要继续做。 一大早,叔叔林恪便准备好了所有礼物。 第135章 老卫国公的提点 纵然和宸宁结下五年之约,原本正在进行的事,却也要继续下去。 这点林渊清楚,宸宁也知道。 所以他问她是否愿意成为北境十六州未来最大的女主人,而非唯一女主人。 幽州大梁城里那座魏王府的规制比京师这座更加庞大,几乎就是仿照皇宫修建,只在某些地方稍作改动,就连深宫后院的布置也几与帝宫差不多,魏王法规上妻妾的数目只稍少于皇帝; 前几代皇室帝女嫁过去,是帝女改称王妃,而非魏王改称驸马。 这是一种定礼,是两家友好的象征,也是恩典和荣耀,如果因为林渊而轻废,就会遭致非议,要么传宸宁善妒,要么会传皇室霸道。 非一时所能改变。 不过林渊也向宸宁信誓旦旦保证,绝不会贪心到要将整座北境王宫填满,组成三宫六院七十二房。 乃至,如果以后北境的臣子们上书要求填充府邸,他也会先问她的意见,如果她不喜欢,那就不要。 宸宁很满意面前人儿的态度,她也没有因为这些细枝末节要自扰的意思,毕竟连自己的父亲都没能做到,怎么要求旁人。 面前家伙能为她做到这种承诺,她已经感觉不错。 相互退让才是相处之道。 …… 因此事情还要继续。 京师魏王府向卫国公府纳采。 叔叔林恪与长姐林竹准备了大批金银布帛珠宝,及其它有价值的东西,包括东海珍珠、西南蜀锦、北境大名家的字画,甚至是从更北之地用快船运来的海鲜冻货,南方瓜果蔬菜等。 种类繁多,主要凸显重视。 虽是侧妃,卫国公家却当成嫡女来准备嫁妆,更因为婚期简陋,王府只能在物品上下功夫。 一大早,王府车驾便浩浩荡荡、大张旗鼓前往另一头的国公府。 卫国公韩家也早已等候,长房韩渠率众弟冒雪等在门前。 林渊、林恪、林竹迈进府门,走到正堂时,还看到强撑病体正装以待的老卫国公。 老人的状态比起此前林渊见到时更差了,脸色几乎已没有红光血色、身体瘦弱到没有肉;京师寒冬将至,让人不禁担忧他能否扛过今次。 不怪韩家着急,一旦老人不幸去了,婚期就只能一推几年。 林渊同叔叔林恪快走几步,扶住撑着拐杖站在堂前的老人。 “天这么冷,您老怎么还这么见外,这些让渠兄去做不就行了嘛,您老应该养着身子骨,等几天后的正式大婚。”长兴侯林恪用一种微微怪罪的口吻说。 说是提亲,但也只是走过场,两家都清楚最重要的是几天后的正式过门。 这中间说短也短,不合礼制;但说长也长,对于一个一身伤病,病入膏肓的老人来说。 林恪作为代表魏王回来主持婚事的特使,不满朝一旁韩家长子韩渠看去一眼。 韩渠脸上苦笑。 老卫国公拍着面前两个林氏男儿扶来的手,笑道:“不怪他,是我执意要起来。许久不见长兴侯,也许久不回北境,想念的紧啊,趁这次,多和你们说说话。” 林渊此时保持一个多听少说的晚辈角色,听到这话心里微微沉叹。 这位曾跟随林家上一代人征战沙场的老将,真的快要凋零了。 林恪勉强笑笑,“怎么会!我看您老身体没毛病,撑到抱曾外孙也没问题。” 老卫国公笑着转开这个话题,让上茶、看坐。 还不忘让韩家女眷接待林渊长姐林竹,带去后院与韩宁说说话。 “魏王身体好吗,北境还安宁吗?” 林恪面上不见方才情绪,用符合勋贵武将行事做派的口吻述说北境,“好,都好着,咱们的防线固若金汤,还能时常出击,妖国那些杂种不敢与咱们正面交锋。” “我回来前,刚率军抢了他们的两个马场,得到上千匹马,这次特地给您老也带回一匹草原健马。” 老卫国公哈哈大笑,“好,就该这样治这些崽种!咱们不缺马,但可以让他们缺马,马是战争利器啊,当年我就是从一介斥候游哨做起,一路成了老魏王的副手;当年咱们的马比起妖国总是差那么一些,现在怎么样了?” 大景也有很多马场,北境有,西北有,东北也有,甚至太祖皇帝当年为了养马下血本,一边从西域引种,一边在平原地区用大神通开垦出百里大马场。 但妖血马,妖血马,人家自己就是妖国,国内的草场比小半片大景都大,这方面优势经验,大景怎么追,也不可能分毫不差。 当年魏武宁王于是就想出一个好主意,抢! 由此五大胡国不幸变成三个,其中有胡国是大片草原组成的缘故在内;将抢来的马二次培育,与妖国的马种不断接近,如今近战已经没有太大分别。 差距自然还是有点,但林恪这时候不可能挑出来,笑着就道:“差不多了,短途百十里的驰骋,咱们的马爆发力还强过些。” 老卫国公噫吁长叹,“那就好,那就好啊……好几代魏王的辛苦经营,总算卓有成效,等世子殿下这一代人扛起大梁,咱们应该就要迎来好时候了吧。” 老人将目光投向一旁坐在左首位置,但处于倾听姿态的世子林渊,“老朽已看不到世子接任王位,希望孙女能辅佐一二,如果韩宁太过不懂事,世子不要纵容,该管教一定管教。” 他的脸色变得肃厉,让一旁赔笑的长房长子韩渠心里一跳。 心里顿时明白父亲哪里是在说孙女,是在提点他呢。 老国公去世后,韩家没有战功却还顶着超品国公的大帽子,纵然有魏王护着,也必当谨慎,再谨慎。 韩渠赶忙附和,“父亲放心,儿子已经严加叮嘱宁儿那女子,她虽然平日里有些跳脱,但总是识大体的,武艺会些文书也会些,不敢说给世子带来多大帮助,但一定恪守本分,努力安定家宅,不与将来大妇争夺。” 老国公目光满意且柔和,“这样就好。” 林渊听着这话中之话,注意到老国公投来的问询目光,若有所思。 堂内慢慢安静,叔叔林恪也不再说话,都将注意转去了年轻人那里。 韩渠更是露出期盼的目光。 林渊心有明悟,“老国公放心吧,小宁我也见过,是个好姑娘,我会好好照顾她,一日是枕边人,一生是枕边人。” “好,好……有世子这句话,老朽无憾。” 老国公眼含热泪。 ps:还有一章,我尽快 第136章 皇祖特使,会议元清观 交托完纳采之礼,约定好一旬后的婚期,事情便是正式定下。 还有一旬时间,主要是给外地的两家亲属们赴京的日期。 在正堂说了会话儿,众人前往饭厅用午饭,散下后叔叔林恪自去和韩家几房子嗣交流感情。 林渊则亲自扶着老人返回,一边给他渡些真元,希望他能扛过严冬。 道教真元能滋润经脉,但老人的经脉肺腑早已如麻袋一般破旧不堪,林渊再期望也只能渡送少量。 老人脸色红润许多,笑着和他又搭几句话,便放他离开。 林渊离开韩家后院时,远远看见那个蓝衣少女站在一处廊道尽头遥望他。 两人此时不宜再见,所以林渊只是朝她挥挥手。 韩宁一袭蓝色锦裘,像只雪狸,加上习过武,身姿纤修,还是挺可爱的。 如果没有意外,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与家人一起度过冬天。 林竹从廊道那一边走来,原来韩宁是送前者出来。 叔叔林恪打算继续与韩家子弟们待一会儿,林渊便与长姐一同出韩府乘车驾返回。 “韩宁小姐儿人不错的,长相水灵英气,性格也很周到,不是个沉闷的人。”长姐说。 这时她的目光微瞥一旁世子弟弟的那名侍女,听说是从江南带回来的犯官之女,怀里抱着一只半个婴儿大小的白色猫儿,十分沉闷,见人行礼还慢,不太聪明的样子。 这个模样曾经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儿? 几人坐的是王府最大马车,内部空间长宽各五六米有余,容纳十个人绰绰有余,此时只坐着林渊、林竹、少女崔婕和她怀里呼呼大睡的小妖白泽。 没心没肺的成契贵族被林渊抓回来几日后,就自己适应了。 能吃能睡,竟还不苦恼。 或许是白泽一族天生就有感知人心善恶的神通,知道林渊不想杀它。 改名云露的少女崔婕抬起头看了看郡主林竹,又低下头,眼里只剩麻木的平静,早就没有了天霞山上与人论道的朝气。 林渊不会让白泽脱离感知,于是她就成了专职抱‘猫’的婢女,只是怀里这只猫长得有点像虎。 今日来到那卫国公府,见到那位据说是世子侧妃的小姐儿,她的眼里短暂恢复过清明,但很快就又平静。 几时以前她也曾在一座比国公府都不小的府邸里待过好一段时间,那时严氏和崔氏都没倒台,姑父姑母待她如女儿,府里人称她表小姐。 后来灾祸突至,曾经很好的人,瞬间变了脸色,狰狞憎恶,好似她才是惹来灾祸肮脏至极的丧门星,墓底下阴气妖气交织,加上遭受巨大冲击而无处倾述,她也就变成了如今这种沉默性格。 林渊朝旁边自己的侍女扫去一眼,附和长姐的话点点头,没有解释。 这时,忽有马蹄从旁边震来,高声的呼唤打断车厢内的说话。 “敢问左卿大人可在车队中?” 林渊掀开车帘,一名司隶府装扮的卫士赶忙抱拳:“见过左卿大人!卑职是杨镇抚使手下百户。” “府牧大人请您参加会议。” 林渊想起,这次回来好像的确还未见过钟会,虽然情况什么的连泰已经汇报。 他正要说知道了,那卫士又补充道:“地点是在国师大人的元清观,府牧大人请您尽快过去。” 林渊诧异挑眉,那骑马来的卫士却没有言语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了,你回禀府牧大人,我尽快过去。” 刚回到车厢内,长姐林竹就说:“世子有事就去吧,我自己回府。” 林渊见状,也便不说什么,让一旁的云露抱着小妖白泽跟上,一同离开这浩浩荡荡的车架,转而要了两匹马,往另一个方向的元清观。 司隶府内会议他参加过不少,但安排在别人的地盘他还是第一次见,尤其这个地点竟还是元清观。 元清观的确是人人趋之若鹜的神仙地方,但钟会应该不屑于凑这个热闹才对。 林渊甚至觉得他与女掌教宁清秋的性格可能不太合得来。 几次相处下来,发现这个人是个很朴素的人,一点都不喜欢华服,四季穿着武道劲服,要么就是上朝回来的武官麒麟蟒袍。 而宁清秋大耗国力,把自己的道观修的富丽堂皇,文武百官荒废国事天天往那里跑,他这个负责监察的官儿能高兴才怪。 但这样反倒更蹊跷。 两匹马轻车简从速度很快,不到两刻钟林渊便穿越小半座皇城来到元清观大门。 轻车熟路从角门进入,刚走到时常论道的那间静室,他就发现哪儿不对了。 殷溪兰也在这儿。 这女人身边还有一个穿大红袍,面白无须的男子。 可不就是此前与赵雨镰、赵雨岸等人去觐见皇祖时,引路的那个五境修为太监? 天礼楼的总管太监,吴忠。 此时一脸阴沉站在静室前,听见响声后目光投向赶来的林渊二人。 嘴角一勾,不咸不淡不阴不阳的说: “世子殿下好大的架子,来的这般晚,让我们几位等你这么久。” 口吻不客气,将在场钟会、宁清秋、洛清婂、殷溪兰等几位的目光都吸引而来。 钟会也皱了皱眉,但没有说话,不知是因为不满吴忠语气还是不满林渊迟到。 宁清秋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洛清婂正要开口传音,殷溪兰的话语已经到了。 “皇祖特使,今天专门针对你,你自己留心了。” ………… 第137章 元清观会议 专门针对我? 林渊暗暗挑眉。 因为江南那些原本是皇祖钱袋子的豪阀被他铲了? 嗯,好像不对…… 抄家所得的十亿两金银,似乎有一半都还在他这儿。 此前连泰第一次返京之时只押了一半回去,剩下一半在他储物腰带里躺着由他押运,专门还给皇祖,就不经过司隶府了,算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然后却是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冲击的他险些给忘了,皇祖该不会以为被他私吞了,问罪来了…… 按道理,这些金银一半给皇帝一半给皇祖是合适的,连泰那份如果给了皇帝,那皇祖一根毛也没捞着,还没了那么大个钱袋子…… 林渊抬头,正好迎上天礼楼总管太监吴忠幽幽的目光。 “……” 沉吟一会儿,他传音道:“等会议散去,我亲自去见皇祖。” 吴忠这才轻哼一声,什么也不再说。 转而看向在场的其他上三境强者,缓缓道:“此次由老奴依皇祖令谕将几位找来,也是想向诸位传达一句话。” 说罢,这位中年太监面肃色正的整理袍服,站到了上方位置。 在场其余人包括钟会及宁清秋在内,只是对视一眼,却并未对此有什么不对之色。 身为九境强者的特使,这太监在外代表的就是皇祖的脸面;虽然暗地里有诸多不和,但哪怕皇帝见到了皇祖也不会无礼。 纵然说每三个境界一体,上三境在肉身层次上并没有达到天差地别的差距,每境之间只相差三五倍;然而在灵魂意境的领悟上面,却是毫无疑问的鸿沟。 达到了八境以上的强者,最强手段是凝意化形,也就是灵魂力量,八境之间差距巨大,也是因为意的领悟上,如果皇祖真要不顾灵魂磨损与肉身损耗,十个八境也不是他的对手。 世间修行真理——肉身寿命短,灵魂得永生;不是虚言。 林渊狐疑这样不相合的灵魂与肉身,是不是不太正常。 “皇祖告知诸位,他老人家将不日闭关,可能十年、也可能百年,朝堂上的事他不愿管了,以后每年的供银缩为一成即可。” “京中事务,钟府牧、宁国师与林世子多看顾些吧。” 林渊瞳眸在话落刹那,不禁微微一凝。 退让? 还是大限将至。 有些事,皇祖不可能自己亲口说出来,只会从这太监口中传出。 如果是前一种,或许因为势力折损过多,彻底不想管了;而若是后一种,那恐怕将是整个大景的灾难。 就算闹的再凶,皇祖也是皇室、朝廷、国家的镇基石,是维持稳定的最大要素,如果没有皇祖不说成契会如何,皇室先丧失一大部分权威。 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没了,谁为皇室作最后的兜底与保驾护航…… 林渊余光横扫,钟会也是脸色阴晴变化。 如果皇祖没了,他就是皇室明面上最大的强者。 他扛得起这偌大大景的修行界与江湖么,镇得住妖国、胡国、西域、南疆,甚至是刚刚露头的海外修宗么? 林渊为此感觉怀疑。 余光扫到女掌教宁清秋,她的神色只是微微凝疑,很快就又恢复平静,好似不为所动。 她好像对自己之外的什么事都十分冷漠。 是一心修道的典型作为。 陪同吴忠前来的殷溪兰神色平常,似乎早就知道。 外宗师姐洛清婂也是神色淡淡,目光一直往静室之外瞟去,林渊感知探去,发现她的小徒弟赵琬在墙角外边练剑。 两个人的关系倒是长进的快。 关心这些小事,胜过关心大事。 太监吴忠没有更多言语,挥了挥袖袍,朝在场几人逐一行礼之后,向外走去。 殷溪兰目光朝林渊扫来,林渊也无声看去一眼。 她便知道明白她的意思了,不再逗留,抱剑转身离开。 钟会神色重重,从怀中掏出一份黄布帛,塞进林渊手中,便也离去。 场上只剩下‘道门一家亲’的天师道与元清道。 林渊正要打开来看,宁清秋开口:“清婂与林师侄随我来。” 说罢,手臂搭着拂尘,挪动莲步自顾自走进静室内。 洛清婂答应一声,朝林渊笑笑,跟了上去。 林渊粗略一扫黄布帛上的内容,眼角微张,塞进储物玉带里,先处理眼前事。 过后怕是还得去见见皇帝。 静室内,三人各自坐定。 辈分、修为最高的宁清秋在北,林渊与洛清婂两人居左右,这也是此前三人论道时坐位,距离不远不近,但林渊总有种被夹击的感觉,两人的气息都若有若无飘向左边。 林渊这次不说什么,拿出江南一战中属于两人的战利品,放在三人中间。 分别是一件青铜礼戈,一根无名法笔,以及一堆充斥天地元气的灵石。 “这是答应宁师叔的玄器,也是您斩杀那位西蓬门七境巅峰的法器。” “洛师姐,这根法笔不算法器,但对制符画箓应该有些助益,且是道教初创时期的物件,还有这些灵石,也请收下。” 林渊目露歉意,海上一战洛清婂一人独挡巫蛊一方,出力巨大,耗费也巨大,他却没太好的东西相赠,只能以数量取胜。 洛清婂惊讶眨眸,“我也有?” “当然,我还欠洛师姐一个打赌输的人情,你随时找我出手。”林渊正经道。 洛清婂莞尔一笑,笑颜绽放。 也不再推辞,收下了,她倒不是很看重物件本身,身为制符师,她应该称得上各大道宗里相当富裕的人了。 但面前之人的诚恳和一本正经,让她心里颇为欣喜,被人挂念的感觉还不错。 宁清秋也伸手拿过那份青铜礼戈,目光向两人脸上微微扫去。 心里十分满意。 看来进展不错,不枉她屡屡出手。 青铜礼戈入手,触感再次让她一惊,好古老的物件,似乎真是先秦的物件。 她继而恍然想起,她分身所战的那三名七境之首,正是西蓬门的人,这小家伙将最好的给她了? 宁清秋更满意了。 林渊对女掌教投来的慈爱笑意莫名其妙。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过虽然分发出去大部分东西,但最强的陈朝国玺还在他这儿,只要花费些许时日彻底炼化,这足以媲美天师印的准灵宝就是他的杀手锏。 他有些怀疑姜神符能突破八境天劫,极大可能依靠了这件法宝,否则以她稍弱的灵魂意境,不太可能抗下恐怖雷威,还恢复的这么好。 “……” 又将抄录过的海外情报拿出,递过,林渊道: “我能否请教宁师叔一个较为私密的问题?” 宁清秋拿过情报玉简,心情相当不错,大度的一挥手,“你问吧。” ps:还有一章,我尽快! 第138章 少女的悲伤 “宁师叔是否曾游历世间锻造意境?” 林渊看着面前实力深厚异常的女掌教,问。 宁清秋有些意想不到是这个问题,眉梢微微一挑。 就算这小子想要清婂作正妻,她方才应该也不会有多大犹豫,但现在冷静下来就不会了,真是浪费机会。 “不曾,怎么了?” 论到林渊愕异,他有些无礼的愣然,没有动弹,在回想老祭酒的话。 宁清秋娥眉上浮出一丝不舒服,这毫无避讳的目光朝她看了好一会儿了。 看哪儿呢。 长辈模样瞬间附体,她言辞威严道:“有何事?” 林渊心里正古怪,转世之人没有前一世的记忆? 就被这声音打断遐想,忙从那不点而红的嘴唇上收回目光,用一种模棱两可的语气道:“我听说师叔与赵琬郡主一样,是灵魂转世,不用再经历磨难便能拥有坚韧的意力。” “不知是否属实。” 洛清婂愣愣,看向这名义上的师弟。 宁清秋皱眉更深,“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林渊含糊道:“从一个建议我远行的长辈那儿。” 宁清秋冷笑,“张清素那老东西跟你说的?也不像个大嘴巴的人啊,什么都往抖落。” “我师尊当年问他建议,他可答应不外传。” 林渊摇头,“并非老天师。” “那是谁。” “师叔这个样子,我哪还敢说。” “……” 宁清秋气的冷哼,目光不善。 半晌才开口: “我的灵魂特殊,你别往外说。” “怎么特殊?能助人破镜?”林渊好奇心上来。 宁清秋扳着一张清冷妩媚的脸,“怎么,你想炼了我?” “怎会,师叔怎能这么想我,我真伤心。” “哼。” “……” 宁清秋把两人都赶了出去。 林渊无奈,没问完啊。 洛清婂神色无辜,摇摇头,声音轻柔的提醒: “林师弟,这事儿真的莫要往外说,师叔灵魂特殊一事鲜有人知道,因为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不说魔道炼化,就是正道的结道侣或采补也很头疼,师叔会莫名多出很多追求者的。” 林渊不好把老祭酒卖了,只得自己扛下这事儿,笑着摇摇头,“你看我像大嘴的人么?只是想问问宁师叔灵魂之意修炼上有没有特殊的法门。” 洛清婂温婉笑笑,声音也轻柔至极,“那这事儿不难,我寻机帮你问问。” 林渊真诚道谢。 这时,一旁走来两道身影。 一个拿着木剑的少女还有一个抱着猫的少女。 林渊进到这块庭院之前让云露在外等候,没想到和赵琬一起来了。 洛清婂目光随去,却是一亮,“好漂亮的猫儿。” 她的目光一下就被崔婕怀中毛发纯白无瑕、虎头虎脑的白泽吸引。 忍不住上前两步。 “嗯,这是妖?” 制符师的眼睛还是敏锐,林渊道:“瑞兽白泽,说来话长,也是此次下江南所获。” 洛清婂赞道:“师弟的运气着实好,白泽可是祥瑞之兽,听说承担着某些玄乎其玄的运道。” 说着,女道伸手轻轻抚了抚崔婕怀中的慵懒猫儿。 白泽毫无反应,任由抚摸。 一旁赵琬悄步走到林渊跟前,仰着白嫩脸庞,语气闷闷的问:“林家哥哥是不是要成婚啦?” 林渊低下目光,看到她手里的木剑。 边点头边赞道:“已经摸到道修二境储元境界的门槛?不错不错。” “小瑾的天赋之好,未来未尝没有希望踏足中三境。” 甚至是上三境,只看她这个转世的灵魂与宁清秋相比,到底相差多少。 赵琬听着夸奖,有点小小高兴,“我听说是韩家小姐儿?” “是哪位呢。” 林渊笑道:“韩渠大人的次女,韩宁小姐。” 旁边崔婕目光稍稍打量魏王世子面前的元清道小道姑,又看了看魏王世子,目光涌过些许波动。 这时,逗完猫的洛清婂才来安慰自己的小徒弟,“到时为师带你去王府吃酒?” 赵琬感觉自己要维持不住面上的勉强笑意了。 对不会安慰人的师父不予回应。 这不会安慰人的师父却是再道:“我们是出家人,去也无妨,如果小瑾想去的话,你父兄应该没意见。” 赵琬感觉自己要哭了。 林渊似有所感,眨了眨眼睛,却是不好说话。 他能感觉到面前小姑娘的依赖,但这或许只是基于自己几次搭救她而来的感激。 最重要的,是他也不能回应。 否则让他怎么和宸宁交代。 他还没好色到这种地步。 赵琬眼睛红红的,还想再说点什么,这时洛清婂笑着提醒,“皇祖还等着世子呢。” 林渊恍然过来,“那我先告辞了,小瑾好好待在观里随你师父修行,不要乱跑。” 呆头鹅少女张了张口,刚想说自己长大了,不会再犯错。 师尊洛清婂已经笑着让开路,眼前的林家哥哥几步阔迈离开了庭院。 观内重新归于沉寂,赵琬眼前朦胧湿漉,低下下巴看自己的鞋尖,手指在身前绞扭。 感觉悲伤成了河。 洛清婂微微轻叹,牵住小徒弟的手,带着她往膳堂走去,“你还小,这种事等大一点就能看开了。” “你的年龄不适合作林世子的正妻,身份更不适合作妾,你不是向往江湖吗?等过段时间为师带你出去走走。” 小小少女声音哽咽,“我都知道的,林家哥哥没有看不起我,但魏王爷和我父王却都不会同意。” “但我还是好难受呀师父。” 洛清婂轻轻搂住少女瘦削柔软的肩膀,拍了拍,没有再说话。 过许久,少女扑进师父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139章 再见皇祖,六亿白银,灵魂境界 第二次来到皇宫北端的天礼楼。 天礼寺是皇祖完全之地,高百米,占地长宽百丈,宛如一座高山临面。 内部所有功能齐全,能容纳上万弟子活动,皇祖不用走出便可查看、解决所有事情,遥控全国各地。 想要建造这样一栋楼,非大伟力难以做到,还得精通建筑、法器、阵法等道的宗师配合。 以林渊所知,这栋楼里的人才,培养的弟子,便是赵氏皇族能掌控全国各行业的精髓所在。 如今第二次到来,他又有新的感受。 皇帝虽然和皇祖闹得凶,似乎也并不影响天礼寺人才为皇帝效力,皇祖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如今皇祖透露出退让意味,那只会更加流畅,国朝大景说不定很快能恢复到百年前的巅峰水准。 林渊若有所思,在一名小太监的躬身引路中,缓缓登上顶楼。 这次仅有他一人,不过内心已经没上次那般警惕了。 半露天的顶楼道台依旧空旷无比,京师周边山脉山风吹来,裹挟丝丝清寒气息,比天礼楼下的气温要低得多。 一位盘坐在道台上的白衣麻袍老者,却依旧是一身简陋服饰。 林渊数了数,他也算见过诸多当世的大能人物,好似每一个对这些身外物都已经毫不在乎,尽管他们身后的资源大到能盖成山;老天师如此、老祭酒如此、钟府牧如此、清音寺圣法师如此、面前这位大景第一人皇祖亦是如此。 嗯……不对,宁清秋是例外。 她向来奢侈,比他这个王世子都会享受。 不过她是女人,女人心海底针,说不准也正常。 林渊内心暗暗想着,已经走到了那白衣老者面前,抬手挽一道礼。 皇祖的年龄四百岁打底,看起来却只是白发苍苍,身子骨与中年人无异,当得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加上林渊知道他是剑修,就更有姿态了。 “拜见皇祖。” 老者盘腿,手掌放在膝盖,周围有元气若有若无滚动,玄乎其玄的力量围绕周身,让林渊感觉到灵魂一张,挺舒服。 似在修炼? 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也正是如此了。 老者闻言睁开双眸,言简意赅道:“坐。” 林渊稍有意外,但还是依言坐下。 真元渗入腰带,随即取出一枚黑黢黢的石戒。 “此是江南所得约六亿两白银,依陛下旨意,献与皇祖。” 他手掌推送,真元裹着这枚能买下整座京城的储物戒,凌空呈上前。 六亿两,江南四大家连带其余大小世家几十年积攒,差不多相当于半个大景一年创造所得财富。 是半个国家创造的财富,而非进了京城的税赋。 皇祖那沧桑透彻的眼眸里,听到数字后也划过一丝幽深。 林渊有点好奇,四大家每年给皇祖上贡多少,才能截留这么多。 皇祖到底知不知道他们暗地里的勾当。 但这一切无从得知了,面前老者也没必要和他说。 皇祖探手将储物戒拿过,沉默了一会儿,颔首道:“皇帝不会明说,但你能领会他的意思,不错,此次下江南除奸,尔是最大的功臣。” 林渊轻轻摇头,“不敢居功,只是希望皇祖与陛下能对江南及周边百姓略作补偿,四家把持江南官场这么多年,苦的怕是只有百姓……” 皇祖忽然漫不经心抬起头朝年轻人看去一眼。 林渊从未见过这种淡漠至极的眼神,话语不经一顿。 “是不是觉得有功,便敢在本座面前大放厥词,你是在责怪本座不顾民力肆意巧取豪夺?” 老者目光漫不经心,浑身气息毫无波动,林渊却感觉在面对一头潜藏力量的真龙。 心里微微一怔,沉默不语。 巧取豪夺? 这倒不失为一种敛财手段,等江南世家肥了,再派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前去收割,皇帝与皇祖一人一半…… 林渊心里不禁一冷。 如果皇帝与皇祖真是如此盘算,这手段才叫高绝。 也真正印证那句话:上位者的心,是冷的。 这种事由不得江南百姓不同意,也由不得四大家不同意。 或许他还应该赞成,江南百姓富有,被这样算计的不是其他地方百姓。 苦一苦一部分人,才能达成目的。 林渊胆大包天的对皇祖问话沉默以待。 皇祖下一刹却轻笑。 “你知道了也无妨,做大事一定会有牺牲,历来如此。” “补偿之类的话可做不可说,以后不要在人前提,这是为君为王之道。” 皇祖也不管面前青年如何作想,起身走向延伸出楼体的道台。 “你还年轻,心思也不够成熟,掌管北境会有困难的,如果是太平时期倒也能让你做个安稳塞王,可惜现在不是以前。” “上林学宫那个老家伙说的没错,你应该再出去看看,看到其他地方如何施政,就知道我大景已经是仁慈。” “去远游吧,看看西域、胡国那些中等国家,他们的国土面积倒是和北境差不多大。” 林渊心里先是大愕,但很快琢磨过来一丝意味,心中更震。 起身,默不作声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天礼寺。 刚走到楼梯处,道台处却再传来声音,“回来,谁让你现在走?” “你的灵魂相比其他百岁之人太薄弱,我传你锻魂炼意之法,炼好了再出京。” 林渊抬头,却见道台边受千风吹拂的老人,随手抛来一枚泛光玉球。 他忙抬手接住。 玉球接触指尖的刹那,便猛地展开。 林渊感觉意识被拉入,瞬间置身于一座空荡山谷之中。 山谷空荡幽玄到极致,只有点点荧光作伴。 皇祖的声音穿透虚空传来,“此地是我打造洞天,只容许灵魂意识进入,你每日在其中战斗,待你什么时候战胜与你肉身同境界的强者时,便有资格单独面对寻常八境强者了。” 林渊来不及愕异,前方冲来一尊浑身金灿灿的佛,抬手轰向他的脑袋。 来不及多想,先抬臂格挡。 然而刹那后,他竟被一下轰飞。 林渊闷哼数声,这才发现他此时只有六境后期左右实力,原本存于身体内的滔滔真元之力消失不见,只剩灵魂真意。 而那尊佛却是实打实的七境后期强者。 那佛抬手再轰来,林渊头皮发麻,真元没了,银枪、法宝也没有,他拿什么打七境。 艰难抗下几击。 最后躲闪不过,被一拳轰散。 意识陡然回归,他还站在天礼楼倒台上。 皇祖微微点头: “你的灵魂还可以,意境领悟已达六境,超过世上九成九的七境强者。” “灵魂也有境界,同样分九境,灵魂与肉身不相符是修行者的通病,只有等老去那一刻,实力下跌的一刻,才后悔莫及。” 皇祖这时微微一笑:“你能有六境灵魂,我倒是没想到,八境之前修行者都不注重灵魂修炼,大多数修行者都停留着四五境领悟。本座四十岁时灵魂才抵达七境,你才二十岁,还有的是时间。” “溪兰二十五岁突破时也与你一样,她还是剑修,灵魂相对坚韧,如今过去将近十年,还在补,你与她一起吧。” 林渊深深吐出一口气,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被碾压之感。 哪怕是面对八境的姜神符,他也不至于如此。 如今想来,的确是太依赖肉身之力和雷法,连都天神霄相的强大也主要是因为功法本身、真元、雷法强大,并不是因为意领悟的足够深刻。 换而言之,或也是因为以前的对手都不擅长灵魂之意,他没注意到短板。 皇祖消失在了顶楼道台。 楼下忽有声响再传来,一道苗条身影踏上顶楼。 一手拎剑的女子出现,正是方才皇祖口中的殷溪兰。 她好奇的打量起眼前,一眼瞥见林渊手中的玉球,笑道:“师祖打造的灵魂洞天,他也给了你?这洞天的开辟极为耗神,比炼一炉灵丹还难。” 林渊看她一眼,没有搭理,往楼下走去。 该去见皇帝了。 殷溪兰笑笑,也不见怪,只道: “这种球需要大力量维持,你离开天礼寺范围就用不了,皇祖没有告诉你吗?” “先给我吧,等你回来再给你。” ps:今天就这一张大章的,睡觉吧,道友们 第140章 国朝弊政 林渊目光看向她,问:“这样的球只有一个?” 殷溪兰摇摇头,“倒不是……” 林渊将球收回,不再看她,往外走去。 殷溪兰愣了愣,忙又跟上去,听到接下来传来的话语。 “咱们的事还没完,你两次刺杀我,第一次出手的人情我已还你,现在咱们还是少套近乎的好。” 殷溪兰忍俊不禁,轻轻笑出声:“有必要这么记仇么?虽说是有这么回事,但两次你都没吃亏,反而是我受伤还丢了剑……对了,我青鸾剑还在你那儿,什么时候还我?” 林渊脚下移步幻影,缩地成寸下楼,眨眼功夫就下了这百米的京师第一高楼。 女子殷溪兰居然同样不慢,依然能缀在身后,身上好似裹上一层风。 “还你?落我手里就是我的了。” 殷溪兰瞪了瞪,那可是上品玄器。 她脚步微顿,忽然饶有兴趣的说:“皇祖能给出那件玉宝,说明他已经认可了你。” “但你知道,皇祖对付敌人是什么态度么?” “你该不会以为我两次刺杀你是闲得慌?” 林渊停步,转头看向她,无声看去。 殷溪兰面色淡淡。 “你以为皇祖一开始就对你很满意么,皇祖的确和皇帝陛下在和好,但他们的理念从来就没相同过;如果那两次不是我去杀你,便是他老人家亲自动手。” “皇祖要想杀一个人,没有人能阻止,他的强大远超所有人想象。” 殷溪兰脸色冷淡,目光平静至极。 “秦中已那么得皇祖喜爱,但一朝失去皇眷,秦家顷刻土崩瓦解,尸体连进坟墓的资格也没有。” “皇祖心思从来难测;如果我未尽全力出手,让他老人家觉得我在包庇你,到时任你有再厚的身份也没用。” 她用一种轻视至极的语气道:“皇祖的重担钟府牧扛不动,宁掌教也扛不动,就算加起来也没用。” “大景的敌人从来就不止……” 她话语倏顿,歪头看了看面前凝眉凝视她的年轻人,收了声音。 转身就走。 “既然你那么想要那把剑,就先留给你,以后我自己取回来;京师水深,但愿你能早日远离,这是好事。” 殷溪兰身形裹上风,转身间消散在原地,只剩下一团飒然散开的凤絮。 林渊被她的冷面冷语止住脚步,说到一半她自己却又走了。 但前半段话,仍让林渊陷入沉思。 皇祖曾经真的动过杀心? 是因为不把钟会与宁清秋放在眼里, 却因为他的出现给这份表面平衡的天平,带来了不稳定? 但后来因为看到了他的价值以及与皇帝讲和,所以又反过来栽培他? 的确好一个君心难测。 里面竟还有宸宁的事,宸宁替他讲过情不成。 好一句京师水深啊。 林渊深刻反省,将因为太顺利而放松的警惕重新提起,往皇帝的大殿迈去。 …… 皇帝还是在御书房见他。 不过距离上一次进宫已经过去许久。 藏书极为丰富的御书房印证了那句浩如烟海的程度,每次迈入都给人极为深刻之感。 引林渊前来的红袍太监退去,一袭明黄色袍服出现在眼前。 当今皇帝。 林渊经历方才的事,不由暗暗打量起面前的中年人。 皇帝的面相并非很坚硬,没有皇祖那种好像要压下所有人的庄肃气质,反而有丝丝柔和,容易给人亲切感。 前几次见面,林渊便觉得这个皇帝陛下不差,讨厌不起来。 “陛下召见臣,是?” 钟会给了他一道黄布帛,上面只有几个字,‘亲来见朕,有事相询。’ 这种旨意本来传个口谕就可以,没必要明旨,所以让林渊很意外。 但皇帝陛下这样的正式,却也让他感觉很有种被尊重之感。 也或许是事情很重要,林渊心里猜测。 上方的皇帝搁下了御笔,走下书房御阶,走到两边的座位。 他伸手示意,“林卿,坐。” 林渊十分惊讶,还是依言坐下,但只半坐。 皇帝辈分长于他,地位高于他,要谈事直接说就行,没有必要这样。 林卿这称呼,皇帝称呼当代魏王,或者皇子公主称呼他,才是合适的。 “林卿入司隶府观政也有数月了,可有什么建议心得?” 皇帝笑问。 林渊双手接过一旁红袍大太监递来的茶水,沉吟一番,道:“建议不敢说,心得却有一些,陛下若觉得臣说的不对,还请一笑置之。” 皇帝笑着点头。 林渊于是道:“司隶府是一座监察衙门,陛下让臣进入,应该也是让我看看大景如今官场,尤其是京师官场;几月下来,京师官场给臣之感,总体颇为良好,不过事无绝对,毕竟人也无完人。” “在一些关键的职位上,很容易便出问题,问题有大有小,例如吏部的两位侍郎,为了钱财私下通妖,还有军衙里的几位头目人物虽不至于如此严重,但却也因为收受贿赂间接与这些叛徒勾连,例如掌管城防的城防军、禁军……” “甚至是百官之首丞相,其子弟竟也因为钱财不够使而做出叛国叛家的事……” 林渊看了眼面前的中年男子。 发现他在认真倾听。 不由将话语尺度放大一些:“臣认为,或许该改革一下俸禄制度,太祖皇帝因为前朝文官糜烂导致亡国的教训,优待军方而苛待士人,后代皇帝并未改变此开国之策,至今已有数百年,或该稍微动一动,就如……” “就如北境一样?”皇帝笑着接话。 林渊默不作声,默认了。 北境因为几代魏王亲文的缘故,在很多方面做出改变,如今文武的待遇趋于平衡。 但大景其他地方却没有改变,这其中或许有基本盘太大,也有皇祖是武人,且每年需要大量钱财的缘故,所以一直没动。 导致如今文武对立。 勋贵武将的待遇十分优厚,个个家大业大,而文官俸禄却不算高,相比武人来说不算高,毕竟文官的位置不是固定的,老了便要退下,俸禄自然也没了,而勋贵爵位长存却可以一代又一代的领。 如此这般,贪腐也就不奇怪了。 林渊在这时候提,一是因为皇祖有和皇帝和好的趋势;二则是,皇帝现在手里攥着一大笔钱,已经有资本做这件事。 提高俸禄,或许能很大程度避免贪腐,甚至通敌。 皇帝一副思索的面色,“朕手里这笔银两是你抄来的,你的建议朕该听,不过如今要做的事情相当不少。” “海外仙宗现世,海防要建;巫蛊拥有越过边疆的手段,所以哨所制度也得建起来;江南百姓遭受此次大战要赈灾;西北战争与日到来,也该增军饷……” 林渊听着皇帝的念叨,不禁为他感到同情。 这个位置不好坐,顾此就失彼,给了这边那边就要叫唤;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而且手里的银两看起来多,实际上国家也大,一百几十个州,数以十亿的人口,分摊下来也没剩什么。 皇祖手里倒也还有六亿两,但皇祖会给皇帝么?林渊觉得不太可能。 而且陈朝商贸发达,文官的俸禄极高,是大景文官的十倍不止,这是一开国就固定的,皇帝手里这些钱怕是做不到给每个官员都涨,更别说恢复陈朝水平。 皇帝摇头,又看向林渊,“爱卿有什么好办法?你是局外之人,心思敏锐,或有奇法。” 林渊赶忙谦虚摆手,正要推辞。 朝廷诸公都没想出来的事,他一个政治新人哪能想到。 但只一刹,他却是顿住了。 他有自知之明,皇帝何尝又不知。 所以,事情没有表面这么简单。 林渊慢慢沉思而下。 ps:先更一章大的,还有一章小的 第141章 养廉银制度 那就只有一种办法。 便是只给一部分人发,忽略剩下一部分人。 皇帝金库有限,给什么人发,几乎就是一眼可见的。 自然是心腹,以及国朝内那些有影响的官员,而暂时忽略掉的,大部分就是基层吏员以及小官。 林渊忽然间明白过来,皇帝为什么要问他。 他目光微微抬起,正好迎上那抹亲和却蕴含深意,让他忍不住猜测的视线。 皇帝早有答案。 但他不能自己说,也不能自己公然提起,因为他是上位者。 所以他需要一个人,替他承担说出来后没分到利益官员、吏员的怒火。 这个人,是自己。 林渊心中凝默愈厚。 皇祖说的,有些事情可做不可说;再一次得到印证。 然而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先让一部分人不贪,再带动另一部人。 他这个终要离京、且基本盘不在京师的亲王世子,自然是那个最好提出者。 然而毫无疑问,最开始的妒火,将会集中在他身上。 林渊不得不保持沉默,没有回应皇帝陛下那充满鼓励以及亲和的目光,细细思索。 元朔帝缓缓开口:“林卿,现在正是国朝最关键也是最艰难的时候,如果不度过这次难关,不改变旧有的制度,朝廷就有一蹶不振、一路衰颓的趋势。” “朕知道你会很难,朕也难,先帝的宵衣旰食给大景续了三十年的元气,但先帝的能力并不突出,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力,现在轮到我这一辈,你这一辈,匡扶天下危难、挽大厦将倾。” “朕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没有多少年寿元可活,但是在这之前,一日不除妖国,朕就一日不敢合眼啊!” 林渊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震撼,猛然抬头,眸底凝聚金光,凝视面前这位皇者的气色。 那如常的面部框架底下,是连绵不绝苍白的血色,他的身体仿佛积累无尽疲惫,这些疲惫侵蚀着他的骨头、血髓、精气神,他已是强弩之末,仿佛只剩一副被强行装点的外表还完好,内部早已临近崩溃。 他虽然未曾深入学医,但因为本身境界高,实力强大,眼力早已超过一般御医。 林渊沉重发现,至多十年,这副外表恐怕也神仙难救,再好的药石也维持不住。 更震撼的是,皇帝居然就这般把自己的身体状况告诉了他…… 因为修行体系的缘故,每一代大景皇帝在位时间平均有五十年,这相比前朝皇帝时限已然高出很多。 然而无可改变的是,每五十年的边缘,国朝大景都会迎来动荡;皇帝位置太过重要,每一次更换都难免民心荡漾、异国心思动荡。 而今元朔皇帝在位还不到二十年…… 林渊愈发凝重,心中还有一丝叹然。 皇帝认真道:“林卿可否愿意助朕?” “你我君臣重现太祖与武宁王旧事,日后再创一番传世佳话。” 皇帝在给他画饼……但林渊却是没法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因为政治的本质是利益交换,光靠一腔热血是走不远的,太祖和武宁王未尝不是。 皇帝这时笑了,“你这小子,不见兔子不撒鹰,很有你父王的品质。” “行,朕也不让你吃亏,朕把女儿嫁给你,宸宁可作你的正妻,如何?” “你成亲先纳妾,这不合规矩,本来朕已经不打算让最疼爱的女儿趟这水了,但发现好像不少老家伙还是很看好你,你我可作翁婿。” 林渊咯噔一下,眉毛跳跳,看向面前的中年男人。 却见皇帝似笑非笑,“你私下里和朕的女儿定了终身,这更不合规矩,朕可以治你一个非礼之罪的。” 林渊呐呐无言,“陛下,臣其实是正人君子……” 元朔帝平静道:“宸宁母亲去的早,临终前含泪让我给她找个好夫家,留在京师好好照看,你小子想把她拐去北境,朕可是很生气的。” “你爹不简单,本来我看你没啥机会等着去北境,说不定还会走在他前头,但现在看来你若能突破八境寿命再增几百年,朕的女儿就要跟你去北境了,赵雨岸继承朕位置的可能性最大,他们兄妹的关系比你想象的要好。” “你不亏。” 林渊闻言已经不好再沉默,于是道: “陛下,我明白的,臣愿意在朝会上上奏养廉银制度。” “但还请不要将此事的首尾告知宸宁。” 第142章 灵魂修炼,修为十八楼 “为什么不能告诉朕的宝贝女儿?”元朔帝好奇问。 林渊一本正经的坦然道:“臣不想她知道自己被当作交易的对象,这样就不会失落,有时候情谊还是纯粹一些好。” 有些事情可以做,但最好不要说。 元朔帝深深看面前年轻人一眼。 “好,朕答应你,不会让宸宁知晓。” 林渊立刻给面子的露出感激之色。 他以前没跟她讲过利益,以后也不想讲,更不愿破坏这份他在京唯一的纯粹。 …… 出皇宫,又返回天礼寺。 天色还早,还能继续练一练灵魂真意。 白泽也被留在这儿,皇宫中不好随意带人行走,暂时留在天礼寺是脱离视线下比较好的选择。 现在林渊也不用担心过分靠拢哪边,会让皇帝与皇祖对他产生忌惮,两边都已达到了平衡。 皇祖即将闭关,还将锻魂法传给了他;皇帝则因为女儿宸宁。 天礼楼前有一座巨大的花岗岩广场,被当作了楼外活动场地,天礼寺不少弟子在此操练、比武,林渊再次观察到这座京师第一高楼弟子的水平。 天礼寺可称武道圣地,但其中的弟子却不只修武,不少法术神通高超之辈都愿意拜入其中求一庇护,或者干脆本就是受天礼寺刻意栽培,用以将来驱使。 此时过了午后,众天礼寺弟子演练火热,林渊见状也不打算再登顶楼,在巨大的花岗岩广场找一角落,席地盘坐,意识进入玉球之中。 皇祖给的玉球进入天礼楼范围自动激活。 先前生生将林渊意识轰散的金佛再次现身,这次林渊已然有了新的感受,不再正面迎击,采取侧面闪躲游击战术。 他的灵魂境界是六境,面对由皇祖演化的七境金佛,差了足足一个大境界,还是上三境与中三境的差别,正面对战根本毫无胜算。 不断消磨对方找寻弱点,以及在战斗中强大自身才是关键。 不过,第二次踏入此地,林渊有一种灵魂在慢慢变得坚韧的感觉。 细思之后得出,灵魂意识离体,本身就是一种锻炼。 而这空间能摄入一道六境灵魂、造一道七境灵魂,还能容纳二者猛烈激战,不得不让林渊惊讶皇祖在此道的造诣。 皇祖的灵魂恐怕已经抵达九境,而他的肉身早已是九境,两者一相加……林渊忽对殷溪兰口中那句,皇祖的强大远超所有人想象,有了新感受。 能抵达上三境之人从不缺少修行天赋,不缺天赋下更拥有全天下最丰厚的资源供给,还多走了几百年的路,此种情况强大倒才是正常。 林渊心里快速过着这些想法,一边游走与金佛交战,一个不慎陡被临面,金佛单手结印掌心大放光芒,一个佛门卍字符号于掌心飞出,轰然镇压他。 嘭隆声中他被轰出意识空间。 林渊也不气馁,意识再次进入,这次不再胡思乱想一门心思对付眼前。他念动雷咒,试图唤出自己最强功法而来的武器,紫霄神雷。 紫霄神雷非实体兵器,而是将功法修炼到高层,将自身的力量转换为雷霆。 现如今真元没了,只好将就用灵魂之力,也就是意境之力转换。 滋滋啦啦声中,小小雷蛇盘旋林渊周身,但此等程度根本不足以对敌,雷霆虽强,也要看质量与数量。 林渊快速躲避金佛的澎湃掌力,一脚踏下试图从天上、地下引雷借力,天上有阳雷,地下有阴雷,道修不仅可以将自身之力转化为天地之力,亦可以将天地之力转化为自己之力。 飒—— 雷元素汇聚,林渊身上紫雷愈发璀璨,逐渐有拇指粗壮环绕。 然而还来不及欣喜,金佛脚下距离忽然缩短,再次临面,又是一掌轰出。 林渊眼前豁然开朗,浩大巍峨的天礼楼再现眼前。 懵然后,突然恍然大悟,怎么钻了死胡同,让灵魂也修炼神通法术嘛! 为何要墨守常规,肉身有的灵魂也要有,才叫修炼灵魂。 遂再次钻入。 他在广场一角席地而坐,人是默默无声了,但身前漂浮的玉球却是愈来愈惹人注目。 雷元素汇聚而来,小玉球被裹成了大雷球,林渊整具身体都被雷霆笼罩生生将方圆百米隔绝,如同雷狱。 花岗岩广场上的天礼楼弟子不由得停下手中动作,默契将惊诧目光投向那盘坐在雷狱里的男子。 雷霆是天地间毁灭性最大的元素,平常的修者都喜欢引用或化用以强大自身神通。 但凡有拇指粗壮,就可生生破穿一棵三人合抱大树,手臂粗壮就能让中三境修者都心惊胆战。 如今这蔓延百米,堪比楼体粗壮,还围成了隔绝区域,震得众人差点惊掉下巴。 雷公降世了不成。 天礼楼八楼,离地将近百米的外廊处,殷溪兰眯眸,目光直直落在广场那一角。 她不修雷法,功法属性却也偏向于风,风雷一向不分家。 因此反倒更能体会到此种情形带来的威力感。 就这样站着观摩,她好似也感觉体内的剑修元力有些许触动。 剑法,亦该像雷霆一样凶猛万钧,一剑斩出劈开山峦、截断河流。 剑击也该像雷霆一样迅速,顷刻千万次。 殷溪兰观摩有感,怀中长剑也迎合主人嗡嗡颤鸣,这是她另一把上品玄兵剑。 天礼楼是天底下最阔绰的圣地,她又是皇祖亲传,怎么也不会短了缺了她的,只不过被林渊夺走那把,跟随她的时间有些长而已。 天色渐渐暗下。 林渊第二十一次被强行轰出玉球,时间却已被拉到将近半个时辰。 相当于他凭靠六境实力在一尊七境强者手里抗过半个时辰,虽然全程几乎都在被动挨打,难以近身金佛一丈之内。 不过林渊觉得这已经是极大进步,他收拾秦中已和澹台闵时,只花了不到十次呼吸的功夫。这过程中,一身功法也慢慢重现于灵魂体内,林渊开始找到灵魂的‘七经八络’。 思忖少许,林渊遗憾放弃继续修炼的快感,修行也讲究张弛有度,得先回府了,明日还有大事。 但一睁眼向前看,险些吓一跳,密密麻麻的天礼寺弟子围拢在他百米外,沉默震撼看着他身前雷霆慢慢敛入消散。 刚刚站起,前方人群中急切走出几个人。 “敢问这位师兄可是来自七楼或八楼的高手?可否教教如何才能化出这等雷霆,今日师兄这一手可是让师弟大开眼界了!”一位身穿青袍的年轻天礼寺弟子疾走上前。 他身旁几位嘴慢的也不由跟着点头,一脸诚恳。 林渊反应过来,天礼寺的弟子分级好像就是按照楼层来的,一楼的基本就是下三境,七八九楼才是高手,九楼不必说皇祖自用。 林渊摇头失笑,也没有急着否认,依着面前几位胆大敢上前搭话的弟子的问题,稍稍做了解答。 令的几人一阵感动。 林渊不知天礼楼的等级差距,实力高者对实力低者几乎是眼高于顶的地步,平常不会与之为伍,就像一二三品的大员不会与七八九品的小官吏一道。 虽然面前几位好像是中三楼的弟子。 将眼前胆大好问的三男二女五位天礼寺弟子打发走,趁着其他人围上来之前林渊身形瞬移消失在原地,找到一直等在一楼的侍女崔婕和小妖白泽,快速出了北宫。 马车朝西皇城驶去,车厢里林渊伸了伸懒腰,疲累感这时才猛然涌上来。 毕竟怎么说他的灵魂都是被那金佛暴揍了二十余次。 小妖白泽好奇打量,仰着脖颈。 车厢里忽然响出几声咕咕。 林渊不由转头看向侍女崔婕,她却摇摇头,“吃过了,有一位抱剑姑娘送来一次饭食。” 林渊转头又看向崔婕腿边的白泽。 小妖红了脸,小心翼翼缩在角落,“是我没吃饱。” “听说你们大景优待俘虏是的吗?” …… ps:今天暂时就一大章,作者有点身体发热,头晕脑胀怕是熬夜过度,道友们也早点休息吧 第143章 第一次上朝奏事 崔婕惊讶道:“可是方才那位姑娘送来的四枚辟谷能量丹,我分给了你三枚半呀?” 回应她的,是白泽再次咕咕响起的肚子。 崔婕这下有些沉默。 事情她得解释一下,但没想到这只长得像猫儿的小兽,真的这么能吃。 身为官宦之女,她从前也见过不少修行者,自然对辟谷丹这类能解决日常所需的灵丹妙药有所了解。 事实上,一枚低阶辟谷丹就能解决一位壮年男子一日所需,她一天没进食吃了半枚已经十分饱腹,这小家伙吃了她的七倍,居然不到一个时辰就饿了。 白泽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林渊定定看了眼这小东西,反应过来。 它在长身体,妖族体魄天生强悍可以直接消化吸收大量能量,以此来助长修行,面前这小妖正处于关键时期,一日三枚半辟谷丹远远不够。 林渊问:“你在成契吃什么丹药,吃多少。” 白泽赶忙抬头看自己的饭主,小心翼翼的说:“上乾培元丹,每日……半斗就可以啦。” 林渊黑了脸,用斗衡量? 这饭量,如果不是出身成契大族还真养不起。 普通人族的体魄难以和这些上古异兽相提并论,好在妖族中并不都是这种,边关诸军也大都是修行者,或者半只脚踏入修行者的军士,才形成震慑。 白泽见他脸色不对,忙道:“一碗,一碗也可以。” 林渊淡淡道:“一碗?你这体格一日半碗都勉强。” “要是你能提供成契皇都布防图,别说一碗,十碗本世子也有的给你。” 白泽呐呐无言,不说话了。 的确半碗就够了,但它想着吃半碗偷藏半碗,免得吃了上顿没下顿。 没想到这人一下就把妖的底细看出来了。 林渊不再搭理它,回到王府后吩咐王府管家每日只给它提供五粒人参炼制的培元丹。 白泽只得苦着脸接受每日半饱不饿的凄惨日子。 …… 第二日一早,卯时初,王府后院便忙碌起来。 世子殿下昨夜吩咐,今日要上早朝,因此王府里人早早便要准备好。 这是林渊赴京以来第一次上早朝。 他虽是亲王世子,还有司隶府三品左卿的身份,但实则并无具体职责,因此不必按部就班上朝,不过如果想要上朝,自然也是可以去旁听的。 王府就在皇城内,距离皇宫算是最近的几座府邸之一,林渊也不用像其他住得远的官员一样早早就起,赶路一两个时辰等候在皇宫前等待宫门开钥。 赶在卯时末,林渊用完王府早膳,与叔叔林恪一起登上马车前往午门。 今日早朝之事,林渊也和身为长兴侯的叔叔通了气。 养廉银制度不是他首创,前朝时期也有过类似的制度,主要就是给关键职位的官员发放大约十倍到百倍的年俸,以预防其贪腐。 普通一品大员的年俸大约在几百到上千两之间,这对平民百姓来说自然是多到没边,但对于官场这等位不高也可能权重之地,这点年俸已经是不太能够入眼。 加上文官的俸禄来源于位置,并不如皇亲、勋贵那般稳固,因此贪受贿赂似乎也就成了常态。 如今给一部分官员每年发放上万两的养廉银,或许真能一定程度减缓。 林渊一路上怀揣种种心思,马车在约两刻钟后停了下来。 午门到了。 掀开车帘,看到不少官员已然汇聚于此。 早朝一般不会商量太具体的事务,但却是一个宣布政策、奠定基调的好场合。 叔侄二人出现刹那,两身朱红色蟒袍上金线所散发的盈盈光泽,瞬间将场上大批官员视线吸引而来。 待看清两人身份,有人眯了眯眸子,有人露出好奇,还有人忍不住浮出愤恨神色。 几次京师官场动荡,加上江南官场地震,着实是让不少人大失利益,也让不少裙带关系崩于毁灭,不得不断尾求生。 加上勋贵这个实在不讨喜的身份,场上相当不少的文官心里强忍不痛快撇开视线。 不过,这终究不是所有人。 让人大大意外的是大九卿之一,都察院都御史杨大人,在那对叔侄路过之时,居然主动抬手招呼。 杨都御史的儿子因为魏王世子至今仍被押狱,杨家也因此被陛下斥责,一度名声不稳。 且京师官员谁不知晓杨都御史与前丞相秦成林曾是同窗,初为官时还一度相互扶持,两家甚至差点结为儿女亲家,如果不是因为杨都御史生的是儿子而非女儿。 杨都御史为官清廉、刚正不阿,素有贤名,不少人视之为榜样,如今竟因为林家势大而屈腰,众官脸色有些不好看。 杨洽对此好似不闻,与魏王世子相互见礼之后方才分开。 林渊与叔叔林恪来到武官序列,走到首。 众官等着午门开启,已经按照各自官阶官位心里有数站好,文官一侧,武官一侧,各两大列。 武官两列分为武将与武勋,林渊走到武勋之首,与武将之首司隶府牧钟会并列,长兴侯林恪则站于林渊身后,六大国公都已年高被特许不用上朝,子嗣倒是来了,大都督府三品掌刑官韩渠站在武将队伍,看到自家准女婿位列武首,不自觉将胸膛挺了挺。 勋贵行列里的侯、伯、子、男,武将行列的众将对此都没有意见,分散在文武中的宗亲们也没意见,倒是不少站在队伍里四处暗暗扫视,仿佛要随时纠错的清流士人对此大为皱眉。 年纪轻轻,毫不谦让,更无长幼尊卑,敢与司隶府牧并列。 钟会大人官阶、修为都是一等一,若不是因为谦慎甚至可以晚到,身为后进晚辈、在司隶府位居佐官,竟如此不懂礼数。 这下原本不被京师动荡牵连,自认清高的清流们也对这位塞王世子不喜起来。 一句话没说,一个眼神未有的林渊,一来忽然就得罪场上一半人。 午门轰隆隆开启。 林渊迈出脚步,第一次以此种形式跨过,目光平视前方,心头默默数着脚步。 他以武勋之首身份上朝,而非以左卿身份,不能也不该落后司隶府牧,如果魏王林砚在这儿也同样如此。 不过他也没有超过旁边这位中年男子,肩膀与他保持平行。 林渊身后的长兴侯林恪静静注视身前两道身影,眼前不禁一恍惚。 仿若看见年轻时还是魏王世子的大哥,与当时还是太子的元朔帝,一起跨过这道殿槛。 林恪清醒过来,心中生出不尽感慨,默念不知此生有无机会见到大哥与侄儿一同跨进此间朝堂。 然而塞王无召不能入京,怕是成了奢望了。 大殿巍峨,丹陛神圣,宝座庄严。 于此等规模朝会,坐在那个位置的人就是这片天下名义上的执掌者,理当高于所有人。 这是最初的约定,也是此天下运行的准则。 或许也因为此,本有资格晚到的府牧钟会也刻意保持了正常。 林渊也看到平日一向随和亲近的皇帝,维持出了该有的神圣姿态。 各部各府各衙恪守位置,拿出礼法上规定的神情。 奏事有条不紊,有专门的纠察御史在殿中四处紧盯。 皇帝照例宣布了几项早已定下的大事,这场朝会便进入自由奏事。 安静了好一会儿,众官暗暗默记,将事情了然于胸的以为就此结束。 林渊终于在元朔帝暗暗期许的目光中走出。 “臣有事请奏。” 迈出行列,林渊从蟒袍袖口掏出一份奏章,捧着走到大殿前端的正中央。 “进入司隶府观政已有将近半年,历经数次动荡有所感悟,特此陈疏,以供帝听。” ps:今天没了……有点卡文,下午四点到现在就这么点(哭死),明天争取两更! 第144章 被规则约束者,无资格指责制定者 元朔帝颔首点头,“世子出身贵重,眼界宽泛,又自幼游学,屡立功勋,你的建议朕该听。” 林渊感谢皇帝夸奖,按照约定流程,将建议列到奏章中上递,并一边走出大略提及。 建议增加特殊官位官员俸禄,以避免贪腐。 其中以掌管国朝官员任命的吏部一尚书二侍郎众天官,掌管邢狱的刑部一尚书二侍郎及众刑官,掌管全国兵籍军事后勤、俸禄发放的兵官,负责复查案件的大理寺、负责宗室的宗正府、负责监察百官的司隶府、上林学宫…… 六部中林渊提及三部,都是此次动荡后大换血或者原本就是铁杆帝党的成员;还有皇帝担任族长,掌管皇族的宗正府;专门给皇室花钱的大内总管府。 九成九都是皇帝的势力,名字一念出来,在场的官员们便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脸色微变,又有些期待和急迫。 等林渊吐出最后一个府衙名字,场上早已等的心急如焚的官员们瞬间黑了脸。 要么是帝党部门,要么是与勋贵亲近的府衙,居然没把一点分给其他人。 他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这一出,也大概猜到是花皇帝内帑的钱,但架不住失落暗骂。 实在太不懂事! 哪有这么办事?!要分钱,就要雨露均沾的道理都不懂?! 皇帝听完,稍有意外,朝一本正经的林渊看去一眼,笑着赞赏一句。 随即,命令有司立马督办,按照魏王世子的建议增补相关名单,即刻加俸。 这个有司,自然也是原本帝党的成员。 林渊提到的仅是一部分,元朔帝还会加上另外一些人,人员数量总体在几千到上万,涉及到的银两已达到千万两级别。 没被提到,也知道自己不会被列入其中的官员们,忍不住红了眼,又赶忙低下头。 按照这提案中的建议,增加年俸几十倍到百倍作为养廉,那是怎样一笔巨款几乎不用想象都知道。 先前不说能不能到手,若是能经手,都能拿一点儿。 但现在都没了,只因为没有提前知晓。 实在没想到那魏王世子一点余地都没留,一副完全要得罪死的姿态。 林渊对殿内道道幽怨、咬牙视线熟视无睹,行礼之后又退回行列。 既然做不到公平,那就没必要装样子。 反正都会得罪人,该恨他的,终究都会恨他。 不如把最后一点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利益,分到原本就对他存在好感的官员身上。 比如兵部,又比如司隶府,以及太学上林学宫。 这几个或多或少与他存在关联的衙门官员,在略微的惊讶之后,反应了过来,欣喜于每年多得的银子,对林渊投去友善目光。 而得不到加俸的,大多便是原本就与魏王府、勋贵集团不和的府衙,例如礼部、都察院、翰林院等纯粹文人部门或清贵衙门。 …… 在一片奇默的氛围中退了朝。 林渊与叔叔林恪结伴朝午门外走,走出殿门,走在宫门与殿门间的宫道,所过之地,造成一片半真空地带。 就在跨出午门之后,终有人忍不住发出古怪的暗哼声。 嘀嘀咕咕暗骂一声浅陋武粗,装的再像样,也变不成真正的文人之类,怕不是和妖、胡接触多了,半点礼数也都忘干净。 不堪教化,滚回北境。 “……” 声音很低微,和左右交头接耳。 但如果说这没有故意让林渊听到的意图,也说不过去。 京师众人如今谁不知魏王世子修为能让皇祖都青睐,点其有功,与司隶府钟府牧、国师宁掌教一同提及。 声音再小,只要说出口,就没有不被听到的道理。 但声音小,就有理由说这只是私下里抱怨,而非公然辱骂,就算被人揪住,也勉强说得过去。 说话者便是打着如此打算,既骂了,还有理由反驳,说话也不让人说?还有谁曾听到了? 占着理,挺起腰。 心里痛快了,一出方才的恶气。 然而,围在一起的几名翰林院清流,却是没想到那年轻人,就那么停住了脚步。 转过身,缓缓朝他们走来。 几个翰林院里官阶不高,却极为清贵的官儿,愣了愣。 皱了皱眉,脸上快速浮过一丝慌张,还是挺起了腰肢,昂起头颅,彰显出一名科举二甲,进入翰林院磨炼的拔尖进士该有的样子。 科举三年一届,每一届进士几百人,但能在其中排进前十的,都是堪称镀了金的玉牒,贵中之贵,将来六部九卿,乃至拜相封师,都是从自己这些人中出。 众翰林清流心道,自己堂堂科举出身,二甲前十,祖上世代进士,没理由害怕这个没科考过的奸臣。 面对走来的蟒袍年轻人,心里鼓励自己涌出一抹傲气,抬起头。 领头一名从六品翰林编撰,瞪目道: “陛下在上,宫门在后,你要做什么?” 林渊笼罩袖口,神情清淡,礼数荒废至极。 闻言轻笑了一声。 “没什么,只是想打断你的腿而已。” “你说什么?!!”翰林编撰怒目。 没来得及说出第二句话,耳边就传来轰隆一声巨震。 恍有巨石加身,四肢一软,扑通一声趴倒在地。 空气中仿若凝现出一股股实质的气浪,轰然施加于己身。 境界威压。 林渊伸脚,像掀死狗一样将身前几个肝胆俱颤扑倒在地的清贵进士们翻身,一脚踩在小腿处。 原地顿时响起清脆却刺耳的咔嚓声,一连三声。 哀嚎和骨裂一同在午门前响起,震的远处观望的众官们目瞪如牛、骇然相视。 自始至终背着手的年轻人,动作随意散漫至极,好似教训几条狂吠之犬,又慢悠悠走了回去。 流畅顺利至极。 众官心里勃然大怒。 只觉那道身影刺眼至极! 那动作举止侮辱至极! 感觉极为不好受,被人轻蔑到视为无物的感觉油然而生,就如他们在史书典籍里看到的乱世礼崩乐坏一般。 长兴侯林恪挠了挠头,也觉得这个侄儿有点过于潇洒(嚣张)。 虽然他平日里也看不起这些只会空口夸夸其谈的伪君子,但好在这是在宫门前吧? 林渊依旧拢着袖,神色不改,淡淡道: “被规则约束的人,没资格指责制定规则的人。” “王不可辱,虽然我是未来的王。” …… ps:没了…… 第145章 传道法 “你要涨俸了。” 林渊对面前盘膝而坐的女子道。 宸宁惊讶的眨了眨眸子,“什么俸?我的俸禄是大内总管府和上林学宫发的,渊怎么知道的。” 一边说着,她给面前的人儿倒茶。 他们此时正在她的公主府里一间静室对坐。 自上次之后,见面也是顺理成章了,这家伙美其名曰培养感情,如果不是她坚决婉拒,怕是他都能在傍晚走了之后,夜里再翻墙回来。 虽然有时候表现的很大胆,但实际上骨子里她称得上保守。 林渊道:“大内总管府那份还不一定,但太学上林学宫的涨俸是跑不了,虽然你这个位置可能涨不了多少,你们的几位祭酒涨的才多。” 宸宁反应过来,好奇道:“是今天朝会上的事?渊去了吗。” “就是我提议的。” 宸宁这下愈发惊讶,上下看了看。 不过,她没有再开口,只是等着。 面前的家伙会主动说。 和聪明人交谈,会很省力。 林渊笑道:“我从江南回来后,陛下得到一笔横财,打算对如今官场的贪腐做些改革,于是想出了养廉银制度,不过这个制度并不完善,也不能惠及所有官员,所以不能由陛下主动提出,我便成了那个选择。” 宸宁想了想,一针见血的问:“所以这会得罪很多人?” 林渊点点头,“无所谓,反正在有些人眼里,我这等人存在就是一种罪过。” “在我眼里,他们出现在我面前,也是一种罪过。” 宸宁沉默了一会儿,安慰道:“这种心理最好不过了,你在京唯二不能得罪的人,只有我父皇和皇祖,其他人都不太所谓。” 林渊看她,注意到那精致白皙的脸角,却掩藏一丝担忧。 于是饶有兴趣的道:“陛下找我去,说了一件本不该和我说的秘事,跟你二哥有关。” “陛下说,未来的宝位大概率就是传给我那亲舅哥了,说我帮他办了这事,换取娶你去北境,不亏。” “所以,长皇子应该会封王,去边关统兵。” 宸宁抬头,吃惊异常,“父皇真的这么说?” 随即,她忽然反应过来用意。 这是在给二哥铺路? 依照话里意思,让面前的人儿做上面的事情是如此。 让她将来嫁去北境,同样是如此。 打压和拉拢,同时进行。 让林家更彻底的做一位孤臣,同时也不忘由她来拉近二哥与他的关系。 如此权衡之术,只有父皇能做到…… 宸宁眉心紧锁深思。 林渊看她一眼,不晓得她知不知道父皇的寿命所剩不太多。 但不知道,她想的事也已经不少。 太聪敏的人,反而烦恼多。 这样可不长寿。 林渊起身,伸出手点了点她的眉宇,惹得女子错愕抬头。 “我教宸宁一套强身健体的道法吧。” “道法?” “嗯,应该说是一套功诀。” 林渊强行把她拉到院子中。 开玩笑道:“我注定是活的长久的人,宸宁难道要提前去等我吗。” “赵小瑾其它样样都不如宸宁,唯独在修行方面,她可是极有天赋,如今已经快要踏进道修二境了。” 宸宁舒展眉心,笑了笑,“我听说小瑾如今跟着元清观一位女道长修行。” “对,那道长与我平辈,但修为不如我,我亲自教你,将来宸宁必定超过赵小瑾。” 宸宁白他一眼,不上当,“我哪有你那么重的好胜心,不想处处争第一。” “小瑾能在短时间练出名堂,说明她此处天赋就是强。” 林渊笑眯眯上前,十分自然的牵起她柔滑纤白的玉手。 “宸宁最大的优点就是清醒,但又不过度,那好,我就教你一套呼吸法,只当延年益寿,不争强好胜。” 宸宁心肝一抖,下意识要挣开,但她的力气怎么比得过身前的家伙,不由得红了脸颊。 轻啐了一句。 林渊假装没听见,一只手并指指点身上穴道,一只手牵着她的手去感受。 “这套呼吸法名为太虚养身诀,名字不错,但实际上是基础功法,不难得,难得的是长年累月的坚持,因为太简单且短时间收效甚微便没有什么人追捧。” “我再传你一口丹田真元,引导你修炼,只要念动口诀就能流淌经脉,将来无论生了什么病,都能有一二分助益。” 宸宁道:“坚持于我而言不是难事,我每日都要花费半个时辰去看晦涩难懂的古籍,体会心境,你放心吧,我一定每日都练。” 她有些好奇地问:“不过真元是怎么传的?要用掌心渡到我的背心吗,我看过一些江湖话本小说……”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瞪大了眼睛,发出一声‘嗯’声。 “口口相传。” 林渊低声说了一句,便倏然凑了上去。 “……” 这种事,虽然女子很有主见,但第一次经历仍然还生涩无比,只觉浑身发热,感觉自己腰肢要软瘫下来。 而后就被一只有力的胳膊忽然箍住。 正要生气,忽又觉一口清凉气流涌进口中,顺着喉咙、胸腔、小腹,一路来到中丹田。 扎根中丹田后,沿着四肢百骸涌动,清清凉凉,一股有力感涌向全身。 就像,一夜美美的看完了一本书,又大睡一觉之后醒来的感觉,天地都舒坦了。 林渊分开,一本正经的神色,“我凝练的纯粹真元,这一小口耗费了半年的功力。” 宸宁本来感觉羞耻,正要生气,听到这话后又心中一颤,皱了皱眉,“为什么要如此浪费,你修为精进才是主要的,还能拿回去吗?” 说着她有点紧张,偷偷看了眼,拿回去的方式不会又要来一次。 林渊摇摇头,“拿不回来了,倒是可以再给你一口。” “还有这不叫浪费,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 宸宁心里又感动又生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了,继续修炼,这呼吸法的确是好东西,我没骗你。”林渊轻按她的肩膀,继续指点。 …… 在公主府吃了饭,才悠悠离开。 因为有府邸,虽然是私会,也没什么人知道。 不过出于尊重宸宁的性格,他也没做的太过分。 回去问了一嘴,北边和南边有没有回信,得到没有的答复后,林渊有些失望。 此前因为老祭酒的建议给父王林砚和老天师去信,已经过去三四天,快的话回信应该已经送进京,却是没有。 他只好猜测,两位长辈可能陷入了思索。 并转而去日常审讯小妖白泽。 此前林渊也按照白泽给的地址,给它在成契担任大司农的爹,送去了一封信,要求赎买人质。 要一百万两黄金,一千万两白银,三把玄器,不过至今也没得到回复。 如今这小东西真是成契未来太子的伴侣,这些也不算多,林渊还觉得自己要少了。 注意到目前‘饭主’前来,小妖立马板正。 ps:今天没了,道友们睡觉吧…… 第146章 边关诸事 白泽紧张兮兮,害怕面前的人又逼问它情报。 赶忙先道:“我今天只吃了两颗人参培元丹,还剩下了三颗,明天就不用给我啦。” 说罢,它悄悄抬头,偷看一眼身边很高的人类。 林渊走到椅子处坐下,指了指身旁,“过来坐。” 小妖惴惴,跳上另一张太师椅人立而起,爪子搭在茶几边上。 “你要做什么呀?” 林渊亲自倒了两杯茶,令得猫一样的白泽受宠若惊。 “你爹大司农今年多少岁。” 小妖双爪捧过茶杯,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说了,回去以后也不会被砍头,“七十六岁啦,是我们家族的族长。” 林渊又问:,“那你祖父还活着吗?” 白泽点点头,“祖父一百一十六岁了,不过我爹爹总暗地里骂祖父老不死……” 说了一半觉得这话不敬,小妖赶忙又改口,“我什么都没说。” 林渊若有所思,忽然道:“是因为你祖父总是干涉你爹?不让他做这个做那个是吗。” 白泽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的呀?” 林渊微微一笑,“我是道士,能神机妙算。” 白泽瞪眼,上下看,信了。 林渊笑笑,也不解释。 根据已有信息,慢慢推导。 成契的官职和爵位一样,都是固定世袭。 大景还有科举,成契一切都是固定,小妖白泽家的大司农官位估计也是。 大族与大族的不和,大族内部的冲突,平民与大族的矛盾,估计同时存在。 父与子之间的争斗权位,兄与弟之间的分配不均; 甚至是活得太久碍着下一代,都是问题。 或许可以从中着手…… 林渊抬头看向小妖,笑问:“考考你,你家和谁关系最不好?答对了明天多给你五颗培元丹。” 小妖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我不知道呀,我还是小孩子。” 林渊笑眯眯:“真不知道吗。” 小妖点头如捣蒜,“真不知道呀。” 林渊继续笑眯眯,“那以后每日粮食减半。” 小妖一下垮了小脸,苦哈哈的垂下头。 林渊起身,往外走去。 这小东西看起来傻,其实精的很。 走到门槛处,他又停下脚步,偏了偏头,“算了,免了吧。” 小妖大惊,苦兮兮道:“啊,一颗都没有了呀……” 林渊呵呵一笑,装的再像,终究也还是个小不点。 “我说,不减半了,每日还是五粒。” 白泽惊喜看着门口消失的人影,脸上压抑不住开心笑容。 …… 出了‘逗猫房’,林渊转去王府内院。 检查被收整的齐齐的新地方。 魏王府内院很大,房屋上千座,被分为大中小三等院落。 大院落自然是给本府的女主人,魏王的妃嫔都在大梁王府,且正王妃已经去世,京师这座王府算是由林渊自己处理。 最大的三间都是宫殿式院落,院内殿宇高楼连成一片,金碧辉煌、巍峨耸立。 每一主院又分若干侧院。 其中一间较大的侧院就是收拾给即将到来的韩宁。 林渊走到时已经看到这间侧院被收拾的齐齐整整焕然一新,连侍女丫鬟都配备齐全,一共二十一名。 其中有几名是韩府提前派来,看到林渊走进,纷纷行礼。 有一名看起来有点眼熟,稍微一想后,恍然记起是最初一次到韩府时见到的那名,与韩宁一起拦路的丫鬟。 “参见姑爷。” 长相中人之姿的侍女,轻轻弯腰一福。 林渊本来要走过去,听到称呼不由停住脚步偏头一看。 “你叫我什么?” 那侍女又道:“见过姑爷。” 林渊挑了挑眉,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了几眼,却是发现这侍女筋骨强健,身板并不柔弱。 “习过武?” “回姑爷,是的。” 这侍女低头,一板一眼的回答,不多说,也不少说。 一旁另一名韩府来的侍女赶忙补充道:“回殿下,小柔嘴比较笨,不会说话,还请您不要怪罪,她是三小姐亲生母亲家族来的,夫人家族的长辈是西北一个郡守将军,因此都会些武。” 郡守将军,是武将出任一郡长官的特殊称呼,一般来说一地行政长官和军事长官分开,但如果是边关这种特殊地方由武人出任治理,也并非不可能。 但终究是少事,林渊惊讶问:“哪个地方?” 那会武的侍女道:“龙门郡。” “三小姐的外祖父是龙门郡郡守。” 正说着话,忽有脚步声从外传来,是府内侍卫统领韩青。 “殿下,韩妃娘娘的外祖父入京了,请求见您。” 侍卫头子凑到林渊耳边轻声一句。 林渊回头看他。 侍卫头子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没有说笑且已经到了。 外孙女出嫁,对象还是一座王府,积极一些也并非怪事。 三两天就从边关龙门郡赶赴入京。 但这其中或许有韩家通知的快的原因,也有皇帝看在魏王府的面子上恩准的缘故。 “韩府的人也来了?” 侍卫统领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只有王家人在我们府前,递了拜帖。” 单独来王府算怎么回事? 林渊讶异,但还是选择走向了前殿。 边走向前殿,韩青一边向他介绍着王家的信息。 王家原算是一个将种门第,几代人习武,追溯到最初是一个江湖门派,因为某次战争中对外有功,被朝廷招安收服。 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与韩府搭上关系,将嫡女嫁给韩渠做妾,而后生下韩宁。 魏王府早已将韩宁三族的底摸清,林渊听起来像是一个颇会经营的家族。 林渊走到前殿时,府内人已经将一位健壮的老者和一个看起来四十许岁的中年人引到面前。 那老者和中年人局促坐在承运殿,看到林渊走来,赶忙起身行礼。 林渊刚要笑着按手。 两人齐齐拜倒在地。 “微臣叩见世子殿下。” “请世子殿下宽恕,微臣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不得不这般打扰。” 林渊一讶,稍微顿了顿,亲身上前将两人扶起。 “不要怕,先起来,可是边关出了什么事?” “还是你二人遭到了不公的对待。” 第147章 郑国公府和卫国公府 那健壮老者长长舒出一口气,有些颤巍巍的坐下。 “回殿下,确实是边关出了些事情。” “微臣不得已急迫入京打扰殿下。” 老者脸色有些惭愧,似乎是因为外孙女还没出嫁,就急着利用人情上门,感到羞耻。 林渊倒不见怪,反而觉得有些欣慰,这种情形也就是耿直的武人身上可能会出现,那些脸皮已厚如城墙的文人,半点不会为此感到难为情。 老者顿了顿,苦笑道:“近年来,西北诸国袭扰愈盛,龙门郡更是直面其害,现如今郡内五十三万百姓几乎人人皆兵,可普通百姓怎能敌的过那些骑着战马拿着弯刀如狼似虎的胡兵?” “龙门郡远离其他大关,援军奔忙疲累,粮草补充困难;自上月胡兵大规模侵略之后,已是恓惶一片,若是再来一次,龙门关必破!” “可王家得罪了州里总兵……对我几次加固关隘、增派军饷、调集民夫的请求置之不理,微臣实在是没有办法,不敢越级告状,只得入京前来恳求世子殿下及老国公做主。” 林渊拧了拧眉头,多看两眼面前的老者和中年人。 两人是韩渠二夫人的父亲和弟弟,据说还有一位兄长留在龙门把守。 但这告状词,他只能信一半。 州总兵对求援置之不理一事,有些蹊跷。 王家怎么说也有卫国公府背景,怎么过的这么凄惨。 那州总兵不看僧面看佛门,也不至于这么为难才对。 除非,背后有什么难以言说的东西。 “我记得龙门郡是肃州境内吧,现在的肃州总兵官叫什么。”林渊沉吟一会后,问。 王家老者和中年人对视一眼,齐声道:“陈齐达。” 林渊略一思索,想起郑国公府,就是姓陈。 是郑国公的子弟么? 林渊又打量起两人的神色,两人说完后,有些惶惶紧张。 他忽然想到,上门求情是不是韩家指使的。 如果那陈姓总兵是郑国公府的人,韩家此时显然没那个能耐解决。 但如果由韩家的人跑来诉苦,又有矫情的意味,甚至显得难堪。 同为国公府,韩家有没落之势,已经对另一家国公府没有办法,只得毫无办法的来求他这个新姑爷。 与其这样,不如让王家直接找上他。 林渊靠在背椅上,摸着下巴沉思。 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早就答应要护持韩家,只是这难为情的方式让他觉得不够爽气。 不过如果这是他那准丈人想出来的办法,以前倒是小觑了他的智慧。 至于郑国公府嘛…… 虽然也是仅存拥有国公名头的顶级勋贵府邸之一,但在他眼里,还算不了什么,个头稍微壮实一点的蚂蚱罢了。 不过,他却是不好直接粗暴警告,毕竟卫国公府的女儿还没嫁过来,郑国公府也没有直接对魏王府不敬,这事儿发生的也很早了。 同为勋贵,团结是不好轻易破坏的。 至于郑国公府想做什么,林渊倒是能猜出一二,勋贵阵营虽然时常一致对外,但内部也存在权力分配问题,尤其是如今皇帝隐隐喜欢武将胜过武勋的时刻,几大国公府太招摇,去掉一座,对其他人未必没有好处。 卫国府老国公即将逝世,大不如从前了。 …… 想了一会儿,林渊有了办法。 这事儿可以借力打力。 韩家来借他的势,他也可以托别人去办。 皇帝。 西北太乱,还是早日安定的好,如果能派一名皇子镇守,就再好不过了。 如今他跟宸宁好上,皇长子若知道,可能将会视他为对手。 如果能让赵雨镰自愿去就藩,一来能稳避免将来争端;二来,可以为赵雨岸排除最后的隐患;三来解决王家问题。 这样对大家都好,一石三鸟。 这事儿,也该提前解决一下。 林渊拍椅把起身,王家二人紧张的也跟着起身,看着他。 林渊道:“这事儿我知道了,二位可以先回驿馆等候。” 王郡守长长舒出一口气,面露笑容。 “实在是有劳殿下,臣心怀感恩,以后但有差遣,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林渊笑着拍了拍名义上妻舅的肩膀,“言重了,韩家的事就是我的事,八日后的婚宴,一定要来参加。” 王郡守一下明白面前的年轻人已经看穿,心里苦笑一声,“一定一定。” 两人回了专门招待赴京官员的驿馆,林渊慢悠悠准备一些礼物,转而出府。 带上几骑朝东城去。 这事情,他不宜亲自跟皇帝说。 这样显得他太过心急,干涉储君之位,算计皇帝这个大儿子。 但如果是长皇子赵雨镰自己主动提出,想外放西北,就没什么问题了。 林渊打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赵雨镰。 他和皇长子接触虽然不多,却也慢慢摸清他是个性格耿直豪爽的人,为人虽然眼高于顶了些,但不屑于作勾勾当当之事。 这样的性子,俨然不适合做皇帝,要是继续和赵雨岸争斗下去,说不定会出现死伤,早日劝他放弃,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是长子,这个身份反而束缚了他,也禁锢了他的思想。 如果安安心心做带兵的藩王,或能另做出一番事业。 …… 路上思考着怎么说出口。 不多时就到了东皇城。 赵雨镰早已封王开府,和诸多宗亲一起居住在皇城东边,门房看到林渊的车驾,早已匆匆跑进去通传。 来到的时候,竟是正好迎来。 赵雨镰看起来很开心,因为林渊以往没登过他的门。 “以往请你都不来,这次怎么来的这般突然?” “是要成婚了,特意给我送请柬?”赵雨镰开了中门,走到府外亲自迎接,一边揶揄打趣。 林渊忍不住有些内疚,看到他这副样子。 但还是很快将这种情绪抛之脑后,顺着他的话拿出了镶金请帖,笑道:“王爷值得我亲自跑一趟。” 赵雨镰大悦,上前拍肩,搂着林渊要往府内去,“那就先别急着走,进来喝杯茶!顺便带你参观参观本王的王府。” “虽然比不上你那建了几百年的魏王府,但也是京师不错的府邸!” 第148章 与皇长子的交谈 赵雨镰一向对其他人很傲气,对林渊却是很看得上的样子。 或许是他认为两人将来至少都是王爷。 就像此前在天礼楼前说的,他们王爷之间的谈话,秦中已一个靠宠爱来的侯爵有什么资格插嘴? 也有可能是因为,林渊几次靠武力立下大功,让他很有认同感。 林渊今日却是要‘利用’这种信任。 “好,让其他人去送,我陪王爷喝杯茶。” 赵雨镰笑道:“什么王爷,唤我名便可。” “走,进去看看!” 林渊摆手让韩青等人继续送请帖,几位下属抱拳离去。 脚下王府的真名叫陇王府,赵雨镰的亲王封号是陇王,这是他此前十年镇守边关得来的功勋。 他其实很懂军事,这也是林渊打算说服他前往西北的原因。 陇王府很大,一点不亚于宁王府,修的亭台楼阁十分精致,既有北方澎湃大气之感,又不失南方温婉柔和之风。 穿过层层廊道和开阔的王府前端,两人抵达陇王府承运殿。 这时,林渊惊讶看见一位身穿华服的美妇人在此,凤钗云袍,气质端庄。 “这是为兄的夫人,你唤她嫂子便可。”赵雨镰骄傲道。 林渊再次感受到他的尊重,互相介绍家眷,这是当世礼节中十分信任和深重的一种,一般只有交往多年的好友会这般做,赵雨镰已经这么做了。 林渊赶忙见礼,口称陇王妃,没有依照前者的意思。 陇王妃气质非凡,也是勋贵女儿,勋贵和宗室时常互娶互嫁。 “世子殿下请起,真是太多礼了啊,您是王爷的兄弟,怎能以这礼向我呢?”陇王妃声音悦耳,掩唇笑道。 “我是昌平侯的女儿,若是见到世子殿下甚至该先见礼的。” 林渊笑着摆手,说那是以前,现在不同。 陇王妃笑着摇摇头,没有再多说,吩咐侍女上茶后,便依礼离开了,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两个大男子。 林渊也把带来的礼物交给陇王妃打理。 “怎么这么客气了,说说吧,你是怎么跟卫国公家的孙女好上的?”赵雨镰神色调侃问道。 “等你成亲那日,我一定到场。” 林渊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老卫国公快不行了,国公府没了保障,于是去信我父王求情。” 赵雨镰恍然颔首,“倒也是,老卫国公的子嗣没几个成器的,爵位继承困难,寻上你倒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林渊同意的神色,没接话,这话赵雨镰能明摆着说,他却是不方便。 又聊了几句,林渊将话题转到西北边防上,说到胡人叩关愈繁,劫掠越盛。 赵雨镰脸色也是随即沉下,痛恨至极。 一副恨不得抽筋扒皮的愤怒。 他十年守关,就是在西北。 林渊沉吟片刻,叹道:“北境有我司北府统摄;南境也有靖江王一族坐镇;唯有直面胡国的西北地区,缺乏强有力的人物镇住众多骁将、悍将,才使得几个狼崽子胡族猖狂。” “前次陛下召见我,言说不日将增大西北各州军饷,组建强军反击,问我何人能担当重任统摄西北诸州,我竟一时想不起来。” “心知兄长也知兵,此前坐镇西北立下不灭功勋,比我更晓得西北情况,今日特定来问问兄长,改日我好回禀陛下。” 林渊言辞恳切,对面前身材高大的皇子殿下吹捧赞扬。 赵雨镰很受用,胸膛不由得挺了挺,昂着下巴思索。 “这你倒是问对人了,为兄想想啊。” 林渊笑说不急,安静的等待在旁。 陇王赵雨镰轻声复盘着如今大景武将谱,“武勋中有战争将帅之才的,便要从三座国公府、六大侯府中找,不过如今勋贵子弟大都从文,为数不多的也在北境你父王那儿或者南境靖江王叔那里,其余顶多只有领一州之兵的才能……” “武将中钟府牧倒是有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之称,但他不宜出京,府牧大人手下也有几名武道境界高的强手,不过他们也顶多做一总兵或者先锋,难以任帅;原二品禁军统领张昭怎么样?” 赵雨镰眼前一亮,看向身旁静静喝茶的年轻人。 林渊摇摇头,“张统领是戴罪之身,现已被下放去了防范南疆巫蛊部落,短时间不宜提拔。” 赵雨镰顿了顿,点头认同,又道:“你叔叔长兴侯可吗?有林家在,也有资格统摄诸军任帅。” 林渊定定看着他,摇摇头,“不合适的。” 赵雨镰困惑,“为何?长兴侯有才能,前次更是率军深入成契,一举大歼数千妖军、抢得上千匹战马,是近十年来我国最大的战果。” 林渊微叹,皇长子知兵也识将,但就是敏感智慧不怎么够,这样的确不适合当皇帝。 “兄长,正因为我叔叔姓林,他才不适合做西北总兵官。” 正北十六州已经姓林了,西北诸州还让林家人掌几十万军队,就算皇帝不说什么,朝廷也一定闹翻天,那些京官非得激动的上蹿下跳不可。 赵雨镰恍然醒悟,“哦,对对对……”他一拍额头。 “这也不合适,那也不合适,你说怎么办。”赵雨镰气道。 林渊沉思的样子,“不如从宗亲中选,宗亲王爷至少身份是合适的。” “陛下放心,朝堂诸公也安心。” 赵雨镰诧异:“宗室的质量还不如勋贵呢,难不成要我宁王伯去?” 林渊一噎,看去一眼,“慎言啊兄长,好歹你的宗族。” 赵雨镰无所谓,“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宗室们本就良莠不齐,难不成要像赵雨岸那样天天跟他们虚以委蛇?” 林渊只好直接说:“也不都是,比如殿下你便是个中翘楚。” “我又不是宗室子弟,我是皇室……”赵雨镰话音忽卡,皱眉看了看身旁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去?” “我去,就代表放弃……那个位置了。” 还不算太笨,林渊心道。 他脸色凝肃而下,蕴含一丝慨然大义,一丝英勇无畏、还有一丝直言不讳。 “兄长,你是想做一名名垂千古饮马瀚海的大将,如魏武宁王那样。” “还是想做一位画地为牢二十年,困于深宫的帝王?如当今陛下这样。” ps:三更奉上,道友们,建议退出重进书籍两次,刷新 第149章 赵雨镰的抉择,感悟灵魂真意提升 赵雨镰被这话震撼到,心中忍不住深深一悸。 一辈子困于深宫、画地为牢、勾心斗角的皇帝,和一位策马扬鞭、马踏联营,指挥大军酣畅淋漓追亡逐北的封边塞王…… 对比如此强烈,让他不禁陷入了迷惘,以前竟是没认真想过这种可能。 魏武宁王是他年幼至今的榜样,并相信同为国朝无数武人、军卒心中膜拜之人,亿万百姓供奉的军神、兵仙。 而父皇呢?一个民意贬大于褒,史官笔中注定没有太大赞扬的君王,成不了圣君的皇帝。 如此这般想很是不敬,但……如果让其他兄弟选,恐怕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吧。 林渊弄了个春秋笔法,拿将军中最杰出的人对比皇帝中并不怎么突出的当今圣上。 然而皇帝中自然也有雄才伟略,建立不世之功的,比如本朝太祖高皇帝;建立第一个大一统王朝的秦太祖;同样威名赫赫的端太宗;甚至是隔得并不太远的陈太祖、陈太宗两兄弟也是不差。 但林渊选择忽略这些杰出帝王。 面前的陇王赵雨镰也下意识忘却,认为自己哪怕当上皇帝也无法和这些经历莫大磨难才成就伟业的帝王相比,乱世出霸主,磨难创造圣君,他当不了,哪怕是他们的父皇怕是也做不了。 封边塞王魏武宁善终、被后人敬仰至极,也在潜意识加了分,如果成了魏武宁王第二,未来之君应该不至于卸磨杀驴的小肚鸡肠。 大景朝的皇帝对待功臣一向不小气。 …… “我需要想想才能回答你。” 赵雨镰沉默后,轻轻吐出一口气。 林渊自然不会逼迫他马上做出选择,笑笑道:“面临人生的重大抉择,自该好好权衡,我只是给兄长一个建议而已。” 稍微停顿,他语气悠然向往,“偶尔也会想到,我们两个‘武王’一起率军并进,一同驰骋雄帕草原,会是何等意气风发和志得意满。” 赵雨镰眼皮一颤。 深深的心动了。 武将就该不惜命的纵横沙场! 他站起,在承运殿内四下踱步。 又走到大殿外的廊亭,胸腔仿佛充斥一堆火。 这时,忽有轻微的脚步声从殿宇侧方走廊传来,林渊正端着茶杯品茗,看去一眼,发现是个如白玉雕琢,穿着厚厚红色棉袄的小孩子。 小脸红彤彤,手里拿着一根快要被外面寒冷天气冻成冰雕的山楂糖葫芦。 林渊低头看去,看到这小东西胸口戴着一枚精致玉珏,龙形。 “娘说你是贵重的客人,我应该向你行礼。”孩子开口,发出青涩稚嫩的声音。 说罢,他弯下了小小的身板,一板一眼的问好。 林渊不由一乐,笑问道:“你是谁?” 小孩似乎很高兴别人能问他的名字,但又有点胆怯,“我叫赵海武,父亲说我以后要向大海一样威武,保护天底下大景的子民。” 林渊上下看了看,“你是垅王的儿子?” “是呀,我母亲刚才还在这里,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你看到了吗。” 林渊指指内宅的方向,红彤彤的小孩赶忙高兴跑开了。 赵雨镰这时踱步回来,欣慰道:“我的长子。” 林渊笑着夸赞两句,面相出众,未来必定不凡。 赵雨镰却摇摇头,“这孩子读书还行,习武没有根骨,性子也不够沉稳,将来怕是只能做一闲散贵族。” 林渊没有再接话。 赵雨镰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叹了口气,“赵雨岸那家伙整天混迹烟花之地,竟然有一个很有修炼之姿的儿子,才三岁就被皇祖看好,定下将来要收入天礼楼培养。” “父皇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很希望子孙能修行长寿些,于朝局稳定有力,就如神宗皇帝那样,六十多岁才即位,还当了近百年皇帝,连孙子都熬死几个,先帝才以幼子身份即位。” 林渊认同的颔了颔首,他爹也是祖父晚年才生的,不然都差点活不过这两位与太祖、魏武宁王有小模版的君臣。 赵雨镰陷入了沉思,许久没有说话。 直到忽然抬头。 “你给为兄指了条明路啊,我今年三十二岁了,跟赵雨岸争了差不多五年,虽是长子,父皇却也从没偏向过我,或许就是等着我自己识趣退出……父皇对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儿子,很厚道了。” “我不应该再让他为难。” “我去西北!” 赵雨镰的眼睛爆发亮光,双手重重把着椅把,浑身气血澎湃涌动。 “我是个武人,就该做武人的事,朝堂上那些令人头疼脑抽的事,就留给赵雨岸这个花花公子去想吧,反正他一向处理起来也游刃有余……” 赵雨镰豁然起身,朝前跨去,走了几步才想起林渊还在这。 偏头道:“我去跟父皇坦白,不日就回到昔日战场,多谢替为兄指的明路,将来我们妖国境内会师。” 林渊肃然站起,抬手抱拳,“盼期未来!” 赵雨镰哈哈大笑,步伐稳健轻松,大步跨向府门之外。 林渊默默注视。 皇长子是个行动果决的人,西北边境紊乱,说不定明日就决定打包府内家底启程。 此前嬉笑说要参加他的婚宴,怕是也来不及了,毕竟他娶的也不是正妻。 将来再见,也不知是几年之后…… 幽州与西北相隔万里; 京师西北亦隔更远。 妖国又哪好破? …… 出了陇王府门。 林渊再次感受到一种,此生再难相见的预感。 他由出世到入世,入京那会儿,原以为已经做好红尘历练的准备,淡然面对世事,没想到事到临头,还是太年轻。 胸中回荡着淡淡的情绪,林渊慢慢将之转化为感悟,心境竟是有所提升,灵魂真意朝前涨进。 比得上一整天在皇祖给的灵魂空间战斗的感觉了。 若是将灵魂境界六境后期踏入七境的历程,具体转化为一百点,那他因为这次感受,翻涨一倍,来到了二十点。 正要寻王府车驾回去。 一旁却再浮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与赵雨镰有些相似,面相上更柔和。 赵雨岸来了。 他来到陇王府的拐角,装出一脸惊讶。 “牧之,这么巧?” ps:明天多更,睡觉吧道友们 第150章 赵雨岸的未来 林渊不由觉得好笑。 走上前道:“是挺巧,二哥也来找垅王爷?” 赵雨岸脸色精彩变化,上下看了看面前的年轻男子。 不是因为林渊坦然承认出现在‘竞争对手’家里。 而是因为这自然无比的称呼。 这家伙以前可从不肯这么亲密。 二哥…… 糟,妹妹! 赵雨岸心脏忍不住一抽。 以前他也曾推波助澜,但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有种苦大仇深之感,糊涂啊妹妹!这么快就把自己承诺出去了…… 赵雨岸有些心痛,目光幽怨起来。 这恰恰正是他和胞妹宸宁从小感情亲密的缘故,母亲早逝,父皇忙碌,深宫凄楚,皇家的孩子早当家,他主动承担起照顾一众弟、妹的责任,其中最亲的还属亲妹。 如今知道妹妹终究要走,有种咬牙切齿感。 但是事已发生,他也明白了什么,心叹一口气。 “你来大哥这儿做啥。” 林渊摊了摊手,“送请柬,正好也要给你送,巧了。” 说着,他递过一张大红镶金帖子。 事情,他也不是光为赵雨岸做的,没必要故意提及。 赵雨岸接过那请帖,见到林渊坦然自若的神色,便转而道:“快到傍晚了,去我府上用膳?” 林渊自然无不可。 两人没坐马车一同走过三条巷子,在另一处宽敞的府邸门前停下脚步。 皇家兄弟两人的府邸隔得其实并不太远。 赵雨岸的韩王府规格也与赵雨镰等同,都是一般亲王规制,大约四百亩。 如果没有皇帝特旨建造,礼部和宗正府都会严格按照大景礼制来规范,盯着各皇室、宗室成员有没有越制。 而王爵封号,也是由礼部列出陈条供皇帝挑选。 一般来说,王爷并没有大小之分,只有亲王、郡王等级之分;然,朝野上下却有一种默认的大小。 王爵封号尊贵,以第一个大一统王朝秦的前一个时代各诸侯国强弱划分,例如在春秋之后夺得天下的秦王,默认是最大气的,也是王爵中最有贵气的;其次同一时代争霸的楚王、齐王、魏王、赵王、燕王、韩王等,也略微胜过其他王爵封号。 陇王因为与秦王相近,也很大。 秦王这个王号太大,大景至今不曾分封,其余王爵在大景太祖时期倒是有过,不如如今除了北边的魏王,其余‘大王’,大都隐没于浩瀚历史中。 不是因为血缘关系疏远一步步降等袭爵成了不入流爵位,就是成了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如今京城中最尊的王爷,是宁王。 赵雨岸领着林渊穿过他府邸的层层廊亭、大殿,一边介绍着这华美精致的府邸,林渊在府中看到不少他笼络的府臣,两人路过时纷纷行礼作拜。 相比陇王赵雨镰喜好舞刀弄枪,府中大都是武道高手,这里的文人不少拥有浩然气息荡漾。 尽管朝堂上的文臣一直看林渊不大顺眼,但林渊也得承认,打天下靠武人修士,治天下却要靠文人修士,最好是有浩然气在身的正人君子。 光从这点,赵雨镰又输了赵雨岸一筹,不管后者是不是在演贤明,光是林渊看到的一幕幕,便知道他很得文心,皇家最忌讳以武夺权,与文人交好是不错的笼络名声途径。 一路走入了内院,林渊看了看身旁这家伙。 很快,他便知道他想做什么,也像陇王一样,给他介绍了家眷,这才到膳厅。 然而却不止,赵雨岸还把自己府内的美人叫出来陪酒。 俏丽明媚、丰腴饱满、妩媚妖娆,皆有之,莺莺燕燕燕瘦环肥。 这一幕不由得让林渊想起,他俩第一次见面后,便将他领去了京师最出名的青楼一条河,把教坊司官办青楼之列的各楼花魁娘子统统叫来,使得整栋楼明亮数层,引得当晚无数人羡慕。 如今这些个美人的姿色也是不差。不在王府后院规制之列,是没有名号的侍妾,却依然是很美,纤腰盈盈,肌肤水润光泽。 很有可能就是赵雨岸用来笼络自己府内那些高人的。 本来林渊也该这么做,入世俗人所求无非权力地位、金钱美人,这些他和赵雨岸都可以给予,只是他府中没几个笼络而来的高人,唯一一个还是个儒僧,这次叔叔林恪回去,便要先带去北境。 “不久之后也算半成家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还是继续以司隶府左卿的身份紧盯各地贪腐么?此次你提出的养廉银政策让不少官员都感到新奇,父皇决定多拿出些银子,铺到郡一级。” “我领了这差事,过来帮我?” 赵雨岸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说。。 面对周围莺燕的弹唱、环绕,他从善如流却又不沾片叶,一副融入其中又能随时脱离的样子。 林渊右手端着酒杯,大拇指轻轻摩挲金质的杯壁,“不了,娶了韩家的孙女之后,我估计就要离京。” 如果父王林砚和大天师都没有反对的话,他便按照大祭酒和皇祖的建议,花上几年,慢慢走一遭这天下,滋养灵魂,强大体魄。 赵雨岸惊讶极了,停下酒杯,“出京?” 他上下打量,若有所思,“父皇又有差事吗?”此前林渊离京一月,他是知道的,甚至江南官场的收尾也有他的人前去。 林渊摇了摇头,“不是差事,但时间应该短不了,再回京,说不定是几年之后。” 赵雨岸凝眉沉肃,“那这事儿,我父皇那儿……准了吗?” 林家与皇室几代人之间的默契约定,虽说到了如今只是一个形式,几代皇帝也从没把林家当作要铲除的大患,甚至对前来京师的继承人不惜以太子的标准培养,任其入各大衙门历练。 但这一开始的初衷终究是为了社稷、江山的安稳,是不应该触碰的红线,如果默契被打破,很难说不会产生不可预料的后果。 也是赵雨岸不愿意看到的。 “还没,不过皇祖没有意见。” “皇祖?还和他老人家有关系。”赵雨岸松了口气,既然皇祖都没意见,那陛下那儿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他认真打量一会儿,有一点不舍。 林渊,挺对他的脾气。 “宸宁那儿?” 大男人三宫六院,且深处权力中心,美色名利诱惑,他不会要求身边人个个都是专情君子,他自己尚且不是如此。 而且面前的家伙和他一样身份不凡,林家几代人子嗣不多,加上林渊又修炼,修为高深者都难以出子嗣,就算自己妹妹将来真的嫁入大梁王府,他也不会以寻常驸马规矩来要求林渊。 “已经说好了,她有事情想要完成,我也有路没走完,遂订立了一个五年之约。”林渊笑道。 这也算是道别了,说开一些好。 赵雨岸皱了皱眉,“儿戏!一个女孩家家,搞什么学术,安心做好未来人的贤内助,便是最大的功德,你不要太骄纵她了。” 林渊看他一眼,呵呵一笑,“你这做哥哥的怎么比我还死心眼,女子怎么了,她想做,我便支持她。” “虽说你们儒教中女子成事者少,但我道教七大掌教里,可还不止宁国师一位大能,就说宁国师,也是坐到了国师之位。” 赵雨岸神色缓了缓,恢复放荡不羁的神色,手上不老实的左搂右抱,惹得身旁姿色曼妙的女子娇呼。 “你可别污蔑我,我可没有说宁国师怎样,她一巴掌能拍死十个我,父皇都求不了情。” “宁国师这个人,傲得很,比我那大哥还高高在上,比钟府牧还大架子。” “同为八境高深强者,钟府牧对我父皇一向姿态很低,可宁国师甚至敢在我父皇造访时不出来迎接,只派长老之类。” 一边用半调侃的语气推脱自己的嫌疑,赵雨岸一边笑着控诉。 可见心底是不太爽利的,但却能用令人不会不舒服的语气提出。 林渊大概意会他的意思,想要同为道门,且是天师府的他提醒约束一下宁清秋。 但指望他去约束这个一向以他长辈自居的女人,却是赵雨岸异想天开了。 宁清秋对待他的口吻,跟对待自己差不了多少。 不过他从中琢磨出一丝深层意味来。 如果将来赵雨岸即位,不太可能继续保持如今与元清观的关系,宁师叔好不容易将她的元清道推入京师这座天下中心传教,等到下一代皇帝即位,很有可能便是会被打回原形。 自己或许该提醒一下她了。 或者,把她拉到北境幽州去,增加边境战力。 “……” 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她也不会轻易放弃过往的努力,以后有机会倒是可以试试。 …… 放肆的在韩王府与赵雨岸喝到了天黑。 连喝十几坛皇宫御赐的灵贡酒后,林渊也有点晕乎乎的感觉。 不过却是相当舒服。 心情极致放松。 两人从膳厅喝到了韩王府的园林,喝的勾肩搭背。 赵雨岸喝的口齿不清了,竟是仍能发号施令,让歌姬伴曲, 要趁着酒兴来上一段韩王舞。 林渊把他扔给王府侍女,便走出府门找到车驾,吩咐回自己王府。 车驾行在路上,没有宵禁的皇城下盛放瑰丽万千的灯火,各门各府好似开屏孔雀,当着无边的夜色,展示自己的华丽。 若只看京师,这天下仍是盛世。 林渊盘坐在马车厢里,长吐出一口浊气,神志便恢复了清明,探头去望上一眼灯火辉煌的皇城。 心中蔓上一丝不舍。 京师啊…… 第151章 套问宁清秋,老天师与父王回信 往后几日,本该忙忙碌碌的林渊当了甩手掌柜,把成婚诸事扔给了叔叔林恪和长姐林竹去操办,自己偷得浮生闲,躲到天礼楼下与灵魂对手搏斗。 灵魂境界倒是又有长进,如今距离与肉身合一的七境灵魂又近几步,林渊也打定主意,就算要出京,也将灵魂肉身修到合一境界再出,以在对敌中取得压倒优势。 灵魂、肉身本就息息相关、相辅相成,他的修为早就抵达上三境,比起专门修炼灵魂真意的儒修来说要更事半功倍。 到那时,这玉球应该也到极限了,不能令人无限制锻打灵魂。 这些日子,他也根据此前线索,弄清不少强者的底细,比如司隶府牧钟会的实力着实不低,灵魂与肉身早已合一,同时达到八境,武修功力和真意迸发,能使得他破坏力大涨,京师郊外他曾闭关一处地方,整座百米高山峰都被其拳意轰破。 着实是已经达到摧山破城的境地,林渊决定以后与这个老家伙说话,稍微客气一点。 如今,他借助从姜伯符那儿得来的国玺大印,倒是也能一定程度达到如此破坏力,不过终究不如他稳当。 又去了元清观一趟,隐约套问宁清秋知不知道元朔帝的身体状况。 以及日后的打算。 由宁清秋掌舵的元清道可称得上道门七宗里前三的强横势力,这样一座道宗若能加入北境防卫行列,北境压力无疑会大减。 以前他也只是想想,如今这个帝国一步步驶入不可预知的未来,也不是没有可能了。 宁清秋一眼看穿林渊的套问,心中却相当惊讶,惊讶于他竟也知道。 她是八境道修,就算皇帝能瞒得过其他修士,也瞒不过五花八门都有钻研的她。 以往认为林渊是元清道多太极贵人,未尝没有另找一个下家的意味,只是没想到皇帝这也愿意跟面前的小子说。 皇帝身上有宝物掩护,除非真正如她这样灵魂达到高深境界,又偶有接近、加上对面相医理有所研究的人,否则皇帝不想说,哪怕同样达到八境,却是五大三粗武夫的钟会也难以知晓。 一眼看穿面前的家伙是来套话,宁清秋恢复淡淡神色。 就算有求于旁人,她也不会表现的过于急切。 更不会流露一副卑微姿态。 “此事,你莫要外传,皇帝的心脉不稳是因为常年劳累过甚加上早年情绪大起大落。” “却也未尝没有医治办法,我尚在想办法。” 宁清秋淡声道。 林渊也不尴尬,脸色自然:“我往外说作甚,身为塞王之子,我比师叔更关心朝局稳定。” “对了,三日后便是我的成婚大礼,师叔赏光前去么?” 宁清秋盘坐在静室蒲团,一身宽松道袍遮掩住了丰腴曼妙的腰肢和如玉柱笔直修长的大腿。 她一边运行心诀日常修炼,一边与旁边人论道,“我去作甚,若是你娶正妻,我倒是可以送一份礼。” 林渊本也只是客套,“宁师叔认为远行游历,于灵魂修炼有用么?” 宁清秋美眸微睁,稍微认真打量了一番林渊,很快从细节处看清他已经处于一个临界点。 “有用。” “心灵意境的修炼就是灵魂圆满、强大的过程,我虽然不曾游历,但生来就已圆满,只等升华,便可抵达九境。” 说到修炼上的事,宁清秋也给出了自己的经验。 “灵魂与心境的圆满有关,若一个人能历千帆、过万难而不倒,那心境便能达到一种相当稳态,只要稍有人指引,理论上一日跨至上三境也并非不可能。” “这与儒修的理念差不多,能经历这般多磨难而恢复如初,说她是圣人也不为过,只是人的意志终究脆弱,人的身体更脆弱。” “这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点便是经历,不能旁观,而是经历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如此方能真正锻造灵魂。” 林渊若有所思。 原来大祭酒给的办法是肥料…… 如此看来,他按部就班,未尝没有机会慢慢将心境圆满。 “宁师叔,我曾听闻一种邪道办法,便是将圆满者的灵魂炼化吞噬,也能达到一步登天的目的?” 宁清秋妩媚的美眸泛上淡淡笑意,“你都说了是邪道,那还问?” “且不说世间哪有那么多灵魂圆满者,就算有,也得先打得过,方才能用邪法炼化灵魂,效果还不可计。” 林渊点头,不由得想到赵小瑾这倒霉小娘。 难怪那妖国藩王几次三番下手。 一个没有战力的柔弱小娘,和钟会这样举手投足摧山破城的强者,选哪个,不是一目了然。 得让这傻姑娘安稳点,别把自己小命丢了,还便宜了妖邪。 以及,远行的要点,是经历。 不是出去瞎逛一圈,就能提升灵魂境界…… 林渊起身告辞。 “每次和宁师叔交谈总有所得,师叔不愧是世间高深修士。” “我上山晚又下山急,大天师没空教我这些,多亏了师叔了,如此看来,您的确算得上我半个师父。” 林渊诚恳道谢,继续拉近关系。 将来把整个元清观都拉去北境。 宁清秋却很受用。 外表依旧是一副心静止水的模样,但眼角微微弯出的舒服弧度暴露了她。 她常被人恭维,本早就听腻了。 但不知为何,面前这小子的话,却是令她生出一丝许久不曾有的得意。上一次,好似是成功将元清道带进京师的时候了。 或许是因为,同为上三境。 也或许是因为这小子刚来到京师时,那副高高在上的天师府钦差模样,现在却要自动做晚辈。 总之感觉不错。 嗯……可以继续让师侄清婂继续跟进了。 …… 两人各有算盘心思。 出奇的很和睦。 林渊心情不错的回到自家王府。 距离成婚不到三天,长姐林竹找到他,拿来了这段时日以及下段时日王府的花销册子,让林渊过目。 林渊一看,好心情没了一半,差点大吃一惊。 已经花了五十多万两银子了?? 北境王府没有拨银,用的全是京师王府的府库存银,而府库早就被调的一干二净,现如今里面的银两都是此前他斩杀大妖时,卖给各府各衙所得的卖妖银两。 他还准备将来带走做小金库,没成想这就没了一小半。 很难说不是自己那在北境花钱大手大脚的老爹,暗戳戳惦记上了他的小金库。 林渊忙看银两都花去了哪里。 待看到府内这些张灯结彩焕然一新的装饰,用的都是顶级材料,松山神木换门、北岭灵石作阶,名山灵水酿酒,光是喜酒便要十几种,喜帖都要镶金,还有他的喜袍也是加工赶制,以成婚高一等的准亲王规制足足花了几万两,府内奴婢自然也要添置新衣、还有其他大大小小开支……不少东西京师没有,多数是各地运输而来,光是运价便去了一半,看到此林渊不由得心痛。 长姐林竹无奈道:“这都算少的了,各方看在王府的面子上,折价供给,世子以后当家也要维持这些关系,给予他们方便。” 她伸出白皙的手指掰着数,“要彰显王府威仪,要给韩府面子,到时皇宫里皇帝陛下不来,皇子也要来,怎能让人看了笑话?还得让你过的舒坦,姐姐可是费了不少心力。” “不过你也不要过于心疼,到时婚宴上京师各勋贵、宗室、武将随礼便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光是韩宁小姐的陪嫁,韩夫人就透露搬空了小半座国公府呢,他们也要表现出气魄,不让咱们小觑了他们的女儿。” 林渊缓缓呼出一口气,心里头苦笑一声,他成婚,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辛苦长姐,幸亏有你操劳,弟记下了。” 林竹摇摇头,“世子不用说这样的话,你是嫡子,又是长子,是咱们家未来的顶梁柱,这也算成家了。” “这还只是第一次,将来世子迎娶正妻,要花的更多,必不能少于韩家小姐,可别想着省钱啊。” 林渊想起宸宁,以她的身份,必要有过之,而不能不及。 不然皇帝不高兴,赵雨岸应该也不会高兴。 这事儿,从来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甚至不是一件小事。 …… 没过太久,在林渊都怀疑是不是信使被劫的情况下,南北相隔数万里的两座府邸,总算是给他回了信。 好似是约定好的一般,两边相隔仿佛之间,将信送到。 林渊令人拿来两封火漆密信,便有些迫不及待进入书房拆开。 先是大天师的信,对于这方面,他还是认为师父比较权威。 信的开头,老天师告知了回信晚的缘故,刚刚出关没多久。 而后信中,对于上林学宫大祭酒的建议,表示了认同。 虽与原来他的办法,有些出入,但还是赞成先行游历。 因为老天师自己原先想的,是捕杀妖族八境,用以炼魂。 这会有些后遗症,是想着等林渊七境巅峰,半只脚踏入八境时避免。 如今大祭酒想的深层入世,以心感受之办法,或更好。 第152章 父王和师傅的信 老天师在信中和他描述了此办法的优劣。 通过吸纳其他上三境强者灵魂中的纯粹真意,能够快速帮助自身的真意达到饱满,就如一个空水葫芦,接受满水葫芦的水,这个办法和完全吞噬炼化其他灵魂相比,稍微显得不那么残暴。 通常天师府每一任天师继任之前都会走一趟敌国,要么死在异国中,要么强大自身回来接受重任,老天师说他这辈子去了两趟。 这个快方式也有劣处,那便是从另一个葫芦倒出来的水,会被搅弄的有些浑浊,常常需要花费许久去沉淀,如果自身意境不够坚定,便会被吸纳而来的真意搅浑,导致境界倒退,但修行本就是冒险。 本来想着让林渊踏足七境巅峰时再尝试,会好一些,不过如今有了儒教祭酒将自身融入世道的指点,可以两者并行。 老天师道,此次闭关便是做好准备北上一趟,先捉拿几个妖兽圈养。 林渊看到这里,心里感动,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为他考虑…… 这个吸纳真意的方法,大概相当于吃肉的原理。 吃了兽肉,当然不代表会变成野兽,但如果心急吃了生的,便会生病、虚弱。 吃肉之前,还得跟原始部落人一样,捕获野兽,也便是捕杀高境强者。 林渊把两封信放在一旁,先给老天师回信。 告知他不用如此兴师动众,不要再次孤身深入妖国。 年纪大了,安分一点,在山上颐养天年,喝喝茶、写写字、炼炼丹,少操些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等自己有机会,再去看他。 “……” 老天师的年纪实在大,估计跟皇祖也差不了多少了。 几十年前大展神威,一人一印深入成契境内。 出来时手上多出三颗八境大妖头颅,引得天下震动。 妖国元气大伤,平静了几十年,不敢擅自发动大战役,连几个胡国也安分不少。 正也是因为老头子的存在,道门远不如佛门那般分裂,理念不同就视如仇敌互相残杀,哪怕是宁清秋这样高傲的人,也从不在嘴上对老天师不敬。 林渊猜测,老家伙纵使未曾踏入九境,但应该也差不太远,与皇祖差的那一点,可能便是需要极大的资源堆砌身躯。 皇祖每年消耗数以亿万计的资源,拥有整个国家支持,天师府在这方面并不能比。 林渊打算将来接任王位时,问问老头子需不需要他帮助,用北境十六州助他更进一步,以让大景再出一名九境强者。 放下这封信,林渊打开第二封,魏王林砚的信。 父王的信相比老天师信里时而透出的关怀话语,要简洁很多,反倒像一封军报。 父子之间,反而更难表达比较温柔的语气,尤其是他的母亲魏王妃早已不在了。 父王老爹没有啰嗦,很干脆的同意了大祭酒的话,言说这是个好办法,并建议他一边行万里,一边读万卷书,自己会从北境的玉京楼给他寄来一万卷书,不日就到。 看到此,林渊感慨父王的效率作风。 信中话语顿了顿,有些生涩的让林渊不用担心北境家里,他一切都好。 缺了什么便写信告知…… 父王又在信中东拉西扯一通北境诸事,将自己关切的话语隐藏在信中,好似企图让林渊看不出来。 林渊却是一眼察觉,不由失笑。 相比说父王是个文人,或者纯粹的武人,这都是不恰当的。 更准确的说法,是一位王。 一位十分称职的王,文人把戏他会用,武夫手段他也会使。 他时常出征,却从不亲自带兵冲锋,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 缓缓放下信,林渊看向一旁随信一起送来的东西。 一枚卷轴。 打开那卷轴,他看到其中十分飘逸,不太能辨别出内容的字体。 然而,笔劲苍虬,如枪似钩,仿佛有一股锐不可挡之气。 认真观摩刹那,又有一股柔和之感袭上心头,纳瑞之气包容万川。 林渊心中蓦然震撼,瞬间明白这卷书法的强大及珍贵。 只观摩少许,他居然就感觉自己的灵魂意境被撼动,好似进入皇祖给的玉球中与金佛交手数招。 只要每日观摩,所带来的效果恐怕不逊色于灵魂战斗。 这封书画给他一种,一图即天地的壮阔之感。 更不用说,这书画与玉球相比,不用固定在天礼楼下。 …… 林渊心中震动,没看到信中父王提及如何得到的这一宝贝,只看到卷轴上有某位陈朝皇帝集宝之后的个人印章, 能被陈帝收集,那这一幅图不会太弱于他那也从魏王府宝库里拿出来的渊峙枪。 渊峙来历深远,除魏王府以外,待的最久的地方正是陈朝国都宝库。 哪怕在陈朝国都的府库里,也可被称为神枪,几百年前妖国围城冲进国都府库,将之掠夺而走,几经辗转,被成契一位至强所得,后来那大人物被斩,就成了魏王府的战利品。 上一战时,渊峙枪已经可以得出,威力并不弱于林渊手中另外一至宝陈朝国玺太多,而这玺,是当年陈太宗终结前一时代乱世之后,将所有伪政权的玉玺聚集炼化而成,可谓集天下之宝炼制了。 纵使这只是当年陈朝国玺几分之一,威力也有所减弱,也绝不可小觑。 如今陈朝国玺和陈朝神枪、陈帝收藏书法,统统落入自己手中,哪怕林渊也要感慨命运微妙。 以后若见到早已投降的陈朝皇族后裔,也便是被成契封为陈国公之人,不知他如何做想。 …… 林渊放下信,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得到两位长辈的赞同和建议,他便也没什么可犹豫。 那就效仿先贤,儒圣、历代老天师等人,走一遭这十万里锦绣河山。 老天师建议他走,出于修为的踏实前进。 父王建议他走,可能还有见历各方风土人情的打算。 要做一位合格的统治者,不能只看眼前之地。 林渊缓缓踱步到书房大门,推开,漫天飞雪呈现眼前。 就如这场雪,不会只落在一地,相比繁华京师,其他地方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中部、北境、西北、西域、胡国、成契…… 第153章 成契的一对贵男女 林渊的思绪随一场雪飘向远方。 他所心心念念的外界一处角落,却是迎来了一场悄无声息的灾劫。 数十精壮高大的妖族混血马,趁着夜色接近了漫长的两国边境。 马腿长粗,马身流线,马鼻大如拳,毛发柔顺无逆毛,马蹄铁铮铮发亮。 无一不证明,这些骑兵来历不简单。 毕竟哪怕妖国境内,也不是人人都骑乘得起骏马,遑论皮毛呈棕红色的妖血马。 更足足数十匹。 成契数十骑兵本不该出现在此地。 此地荒凉,更有山脉、大河天险,人口荒芜,哪怕费尽千辛万苦穿过重重山谷打秋风,也抢不到什么有价值东西,这里只有东北部一些住在山脉里的少数部落,以渔牧、采猎为生,最出名东西只有稍微闻名的山参。 此时却是大雪封山,毛也采不到一根。 这数十名精良骑兵,以迅雷不及之势,悍然朝寥寥驻守此地的哨所碉堡冲锋。 弯刀照亮月华,又被鲜血染红。 惨叫声此起彼伏,由大雪掩盖。 此地的哨所碉堡有火器,卫所兵多是本地少数部落人,擅长骑射,虽只有寥寥数百人,也足够防守方圆数十里地域。 然而天寒地冻,火器引线皆被冻硬不说,连弓都比平常难拉数倍。 面对数十精锐骑兵冲锋,一个个哨所兵根本无有抵抗之力,宛如待宰羔羊,奔跑着,便被箭矢射穿脑袋。 骑兵队伍最后,有两个骑在更好马种背上的男女。 望着这一切,男子微微皱眉,女子却是表现出浓浓兴趣。 “你想进景国境内,让帝都骑兵撕开一道防守口子也就是了,为何要下命令追逐残杀民夫?”男子开口。 数十骑兵中,大部皆是成契帝都千星城禁军骑兵,与景朝最精锐在边军不同,成契最精锐之军乃是帝都禁军,各个都是千挑万选而来,数十万名半只脚踏入修行境界的强横军士,或者干脆就是在地方有资格呼风唤雨的真正修士。 这是国情所致。 马背上穿着赤金鲜艳大袄的女子,闻言毫无不以为然。 “都是些异国的卑贱种、泥腿子,你心疼他们作甚,杀了给我国战死修士出出气,不好么?” 此地延绵景国边境,是山脉的一道隘口,隘口有数百屯堡百姓,被女子下令追逐戏杀。 马背上的男子闻言皱眉更深,他的身形同样隐藏在袍衣里,却是不如女子那般肆意张扬,道: “两国战争,普通凡民只不过是棋子,就算要杀,也堂堂正正去杀他们的兵士,以精锐追逐毫无还手之力的百姓,对方若是效仿,我国百姓何其无辜。” 女子面露诧异的转头,目光扫视这位国内身份相当不低的青年,挑眉呵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 “他们要杀百姓,让他们杀就是了,左右不过也都是边境上低贱泥腿子罢了,又杀不到你的国都,也杀不到我的王都。” 说到国都,女子忽然兴致勃勃,“这次,我要去景国京师,他们定想不到我敢乔装潜入。” “听说魏王的嫡子要在京师成婚了,我抢了他的女人,扔入兵营给人奸淫,让那些肮脏的大头兵伺候伺候未来的王妃,试试能不能破了那魏王世子的道心,提前除去我国未来大敌。” 女子脸上流露啧啧轻笑,话语轻淡,好似说到就能做到。 光是想象魏王世子崩溃的模样,她脸上兴趣就更浓。 马背上的男子却是悚然一惊,豁然转头,愕异至极,“你疯了不成,你什么身份,敢去景京?!” “被景皇的老祖察觉,你死无葬身之地!” 女子神色平常,“怎会蠢到就那样闯进去。” “我有神祖赐下的宝物,不战斗不暴露丁点元气,就是一个普通的人族。” 男子依旧神色严厉,“那也不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如果出事,比白泽一族的女儿要严重得多。” 女子哂笑一声,神色淡淡,“好了,不必说了,说不定这次我还能把司农家那蠢小孩救出来。” 女子说罢,不再理会身旁这个成契顶级贵胄,马鞭拍马上前,打了个手势。 她身旁一名沉默瘦高的女人意会,意念波动传出,远方还在和景朝百姓猫戏老鼠的十几亲卫骑兵当即露出狞笑,弯刀转向,隆隆劈下,马下之人惨叫着腰背分离,血洒边境大河。 哭泣和呼救声不久后停止,白雪皑皑的旷野多出遍地半截尸体。 女子目光不移,兴趣盎然拍马渡过早已结冰的两国边境大河。 她身后十余亲卫快速换装、弃马,眨眼间轰然消散在漫漫边境线上,提前潜入景国,只剩那瘦高沉默的黑衣女人跟在身后。 数十骑帝都禁军望向自己真正的主子,骑在马背上的袍衣男子。 他们是两拨人。 男子脸色阴沉,目光投向远处,心底压着对这极爱冒险女人的恼怒。 然下一刻,他却很快冷静,朝数十黑压压的精锐骑兵挥袖。 只一刹,这群身形高矮不一,动作却整齐划一,连喘气都仿佛一个鼻孔的千星城守军立即调转马头,朝着北方快速返回,十几次呼吸消失在茫茫雪夜。 男子头顶,一只气息悠长,不输此前林渊遇到的执戟郎熊君的高空白鹰快速缩小身形,落在前者肩膀。 一人一鹰策马,同样极速钻入漫漫雪夜,却是南边,跟上先走女子的脚步。 …… 大景京师皇城诸府,都知道今日注定会是一个,不太平静的日子。 魏王府世子殿下与卫国公府小姐,今日结亲。 各勋贵府邸,哪怕是高大门楣的公府、侯府,也很自觉的配合着在自家府门前,挂上两颗大红灯笼。 东皇城内连一棵草都要被披上红绸。 魏王府所在方圆十条巷子,干干净净、齐齐整整,数十种干果点心五十步一摊,任由取拿。 锣鼓唢呐之声直冲云霄,精壮威武的接亲车驾队伍,几乎占满了整条街,浩浩荡荡朝卫国公府驶去。 领头一匹高头大马,是身着大红喜庆四爪纹龙蟒袍的林渊,面对四面八方道来的贺喜之声,给面子的拱拱手。 ps:双更奉上啦 第154章 成亲之礼 一旬时间眨眼即过。 到了真正成亲的日子。 纵使是再镇静的人,第一次经历某些大事,也顶多是表面平静,实际心里动荡。 却也正符合那句话: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能做到表面冷静,已经是世间一等一,毕竟谁也不是饱经世事的老饕。 韩府并不很远。 同在皇城,不用出皇城大门。 还同在西皇城,拐出街面,不出几里就到了。 林渊骑在自己夜照玉狮子上,已看到卫国公府。 卫国公府装点喜庆之色半点不逊于自家,连门口的大石狮子都被擦的光亮,巷口街面洒扫干干净净,被禁军规整的井然有序。 韩家人有在大都督府的,让禁军衙门多分派人手在附近巡逻,是不起眼的小事。 经历上次事件之后,林渊看到禁军面貌的确有些焕然的意味。 韩府之人已走出,候在府门前,穿着同样喜庆的新衣袍。 林渊翻身下马,走到自己那名义上的岳丈那里,和他郑重的寒暄。 韩渠是典型的文人,遇到如此喜事忍不住眼泛泪光,两鬓有些苍霜的白发被微风吹拂,如他心绪起伏。 林渊看到此时的他,也有共情感慨的心来。 老大难啊。 出生最早,能耐却不一定最强能盖住弟弟们,却依然被压上重任,面临来自家族、外部的重重期许。 “韩伯父放心,世子侧妃以后有我。” “好,好,好……” 林渊走过去和韩家其他一些子弟执手拍肩。 这些也是老国公的儿子们,纷纷受宠若惊,面露喜色。 林渊进府。 没有第一时间去寻找自己的媳妇,而是让人领路前往了卫国公府后院正屋。 拜见老卫国公,告知他,成亲要开始了。 老国公不能离塌被家人换上新衣,身形却消瘦的不成模样,明明是前几日刚刚按照身材尺寸做的新衣袍,此时穿在身上再次显得松垮。 林渊上前握住他的手,轻声同他说话,让他放心。 一辈子征战沙场的老人,此时只有一双眼睛能睁开。 听到林渊的话语,眨动眼睛。 林渊心中默叹一声,郑重的颔了颔首,“放心,国家、韩宁、韩家,我都会照顾好。” 老人像是心底如释重负,紧绷的身体沉入了被褥。 林渊起身出门,朝韩渠的等人点点头,前往韩家内院。 大户人家的男女亲眷都会分开来住,如果不是今日事情,哪怕林渊也不会进入别家女眷的区域。 那间装点的最隆重的院子,仿佛被绿叶衬托的鲜亮的花骨朵,院门敞开,屋门紧闭。 林渊在韩家诸男眷的陪同下来到,这里的气氛相当轻快。 韩家许多婶嫂、姑子在此,欢声笑语的挡在屋门前。 按照惯例,略微阻挡。 这时,一个矮矮的小孩跑出,用肉肉的身体拱林渊的腿,胖胖可爱,试图拦路。 有韩家子弟脸色一变,似乎是没有这流程,正要轻声呵斥叫回,被林渊摆手叫停。 “你是新娘子的弟弟,还是侄儿?” “我是姐姐的弟弟啊!” 林渊笑眯眯抚摸他的头顶,手指一抹腰间,变出一团鼓鼓的红包,掂在手中发出石头磕碰的嘎吱声。 “拿去拿去。” 胖小孩眼前一亮,接过红包后没有再缠着,一溜烟跑了。 林渊继续从储物玉带里掏出一个个红包,分发给在场的子侄辈孩子或姑娘。 一众韩家小辈脸上喜笑颜开,恭贺声环绕房梁。 让开一条路。 林渊遇到的阻挠几乎纸糊的一般一捅就破,顺利进入了院子的最里间,见到自己那被金丝红盖头挡住的新娘。 新妇的身材纤瘦,不知是头顶的钗饰太重,还是紧张,身体出现旁人难以察觉的颤抖。 但还是很安静乖巧的端坐在床边。 韩宁双手伏在膝盖上,纤秀的腰背挺的笔直,被林渊双臂穿过膝盖弯和腰肢时,不由又微微一僵。 “别害怕,是我。” 一句话仿佛有万千作用,一下安抚住了紧张的韩宁,她没有说话,顶着沉重的头钗发出一声轻嗯。 被林渊特意吩咐准备的十二抬大轿后面跟来早已等候在门前,轿前二十人的礼乐工吹奏而起,一旁把着华盖伞的也赶忙撑起,轿子低下。 十二人抬的花轿队伍,比韩家整个府门都长,轿子的大小堪比方才半个房间,扛轿之人气血澎湃,竟都是有修为境界的武夫。 韩渠吃了一惊,赶忙望向自己的姑爷。 林渊神色不变,抱着新妇,轻轻放入花轿内。 这是他目前能给韩家最大的礼遇,几乎等同于未来他娶正妻了。 不以喜恶办事,是一个真正的王世子该做的。 韩渠倏然松心,抹了抹眼睛,偏头遥遥对府内未能离榻的自家父亲,隔空说了什么。 吹吹打打,队伍回到摆开排场的京师第一王府。 这里的宾客早已云集,韩家人入席,便是正式进入拜堂流程。 在此之前,有些身份高贵的宾客,要林渊亲自应付一番。 首当其冲的便是赵雨岸。 皇长子赵雨镰已经于几日前得到元朔帝的同意,离京赶赴西北,这代表着大景此代储君之争已经没有悬念,赵雨岸是无冕太子了。 赵雨岸这几日才完全消化天大的惊喜,懵懵懂懂从自己大哥陇王那里得知,是谁成了他攀登高位的巨大推手。 他今日来到很早,林渊还没从韩府回来他便到了,并已经将十几人抬的贺礼摆手抬入府中,其中包括一部分代替大哥赵雨镰送的贺礼,两人算是冰释前嫌了。 赵雨岸没有过多谈论自己那夸张的有些过分,令旁边宾客瞠目结舌的贺礼,神秘兮兮的将林渊拉到了一处角落。 又拿出一份被漂亮蓝布包着的结实布包。 “宸宁让我给你的。” 赵雨岸神色古怪,瞅了瞅面露微妙尴尬的林渊。 “放心,她心平气和给我的。” 这句话,反倒更让林渊心里有点鼓荡。 “你这家伙,才几日,就让我妹妹这么死心塌地了。”赵雨岸有点嫉妒。 他也花心,但府内可没这么安宁,昌平侯的女儿时常以蛊惑王爷、有损身心的名义,骂他那些妾,以致那些小妾时常哭哭啼啼跑来告状,说王妃不容她们。 第155章 妖国郡主,成契皇子 林渊反倒愈发有点汗颜。 搪塞几句,躲过赵雨岸的追问,打算待会找个没人地方拆开看看是啥,并在空闲时刻去一趟宸宁公主府。 皇帝没来,但除三皇子以外,另外其他几位皇子也来了。 年幼的老六还带着皇帝的礼物。 林渊感受到皇室的郑重,心生感动,他这一代,应该也是和皇室处理的不错的吧。 匆匆和其他几位大宾客寒暄几句,引他们入座。 拜堂仪式便是开始了。 …… 王府热热闹闹的拜堂按照着人族古礼一板一眼进行,对于早就习惯了的京师贵胄们来说没什么稀奇。 对于某些混在外围的异国眼线来说,却是相当的新鲜。 毕竟,本国的婚礼可没这么细致。 成契那对贵男女已于半日前顺利南下。 对于超凡脱俗的伟力者来说,只要不是某些禁地、强者的近身范围,天下大可去得。 就算大国也不可能时时保持警戒,也警戒不过来。 只是一旦被发现,可能会付出某些惨痛代价而已。 所以,两人并未直莽莽闯入京城,甚至是京城太近范围。 京城外五十里,成山山脉一座山谷内,身穿大红袄袍的人形女子,身边环绕飞着一只红顶白鹰的男子,驻足山谷顶部,面色各异的欣赏着手中传来画面。 虽有顶级遮掩法宝,不暴露气血和妖力就形同人族无异,然几人还是没打算就这样进入景京,而是派了一名真正的成契人族,带着一枚由陨落的高境大妖眼球炼制的法宝靠近魏王府。 这法宝没有攻击性,不会轻易触动修士的危机感,加上此时皇城热闹,被高门府邸供奉的各路高手也环绕在魏王府周围,人多混杂,给了两者机会。 进入边境,两人也算游历了一番这个最大的异国,各有不同看法;身为成契妖藩国的郡主,笛声琳对此不以为意,区区凡人后裔组建的国度罢了,与上古神兽的血裔王国相比,本质上就存在贵贱,纵使这些泥胚子发展的还不错。 与张扬蔑视的女人不同,男人帝宫,作为成契直系皇族,对此有不同看法,妖族的历史初强,后弱,再强,如今又弱,每一次都与人族有关,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了解是必要的,况且景国也有许多值得大成契学习之处。 “不愧是南景的第二大家族,光是这府门外守卫的修为程度,就足以看出其底蕴之深厚。”帝宫感慨。 就算南景的军士不会都是这般程度,不过只要拥有十万如此大军,恐怕就能如一把尖刀直插成契心脏皇庭。 正如大景称呼北边的成契为北妖国,成契也称呼另一边为南。 听说北境军备最盛,加上还有如此修士质量的话,帝宫有点忌惮担忧起来。 女子笛声琳嗤笑一声,断言道:“肯定是为了装气势,故意抽干了百万大军。” “如此看来,比我神沿国差远了。” “这也值得担忧吗?殿下未免有点越来越胆小怕事了,这点可不及你的弟弟,他敢跑到人家皇陵里吸龙气。” 男人偏头朝女伴看去,“这不是胆小,是该有的谨慎思考,我也向来不支持这种险中求进,他上次莽撞,致使极大损失,一名七境亲卫自爆殒命才保的他逃脱。” “连陪在身边的女伴都被抓了,要不是熊君机灵使用瞬移玄宝,我成契必定少一名储君。” 与白泽一样,是帝子女伴的妖藩国郡主撇过目光,哂然一笑,“这不好吗,双储君变成单储君,殿下必赢。” “本宫倒是觉得,殿下或许应该继续暗中鼓励你的弟弟……” 女子声音还未落下,被妖帝帝子一言打断,“够了!他是我弟弟,就算我们之间再怎样,也轮不到你来置喙,以后休要在我面前谈论此大逆不道之言,” 帝宫脸色阴沉沉,心底压着一股火,要不是神沿国尾大不掉,父帝需要他使用这种有些委屈的方式与这女子交往,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张扬自大的性格。 笛声琳撇撇嘴,也没再说。 不管怎样,面前的雄性终究是帝子,她可以在交往中占据强势,但没必要将他彻底得罪。 忽然兴致勃勃道:“我们来商量商量,怎么把那魏王世子引出城来吧。” “我的南盏,加上你的执戟郎听风,便有两名七境巅峰大妖修,应该足够杀掉才二十岁的魏王世子,他就算修为再高,也只是和熊君伯仲之间,我们这儿有两个‘熊君’。” “将他引出城来,极速出手除掉,或者抢了他身边的女眷,你说怎样。” 笛声琳兴致勃勃看向身旁男伴。 帝宫沉吟片刻:“除掉他可以,但一定要小心的来,不能引得城里强者围杀。” 笛声琳长叹一口气,“我的殿下,你倒也不用时时刻刻提醒,我知道自己的命很贵。” “行吧,先用神眼看看,他长什么样。” “不过好像有点远。” 笛声琳笑意兴趣浓厚,拿起另一颗与京师里被炼成法器所对应的眼球。 视角转动,漫漫喜庆的魏王府大殿,进入了眼帘。 眼线随着人流来到了府内,见证魏王世子带着新妇在宗庙内祭祖。 …… 拜堂结束,被揭开盖头的韩宁,随着林渊来到王府内的宗庙殿宇。 皇宫中有太庙,王府里有宗庙,各自祭祀的主要对象不同,本朝太庙里亦有功臣牌位,但只是陪祭,各自家庙里才主祭自家祖先牌位。 韩宁本没有资格进入王府宗庙陪同祭祀,在林渊的特殊认可下,才作为新妇一同朝煌煌牌位上,已经被敕封为天地神灵的林家祖先叩拜。 一旁长兴侯林恪主持,目光默默注视这一对新人,心里心生慨叹,大哥可以安心了,侄儿也算成家了。 祭完祖,酒宴散去。 王府的热闹随着停歇,此时天色渐渐黑下。 林渊将几位皇子送出府门,步伐缓慢的回到书房,运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醒了酒。 而后,撇下其他礼物,拆开赵雨岸带来的宸宁送的蓝布盒子。 蓝布掀开口,露出外表精致的正方木盒,盒中第一层,竟是一层黑黢黢的糖块。 林渊拿起,略微分辨后,哑然失笑。 一层醋糖块。 宸宁以此表达的意思,他一下明白了。 却是依然觉得有些可可爱爱。 生气都这样有文雅。 取出第一层,第二层的东西更加令他一讶。 是枣和桂圆。 宸宁当然不可能出席。 林渊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先生气,后原谅。 第156章 洞房花烛夜 这般隆重张扬的婚宴,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 一是为了安抚即将撒手人寰的老国公的心愿,让这位曾为前魏王鞍前马后的忠心副将,不至于带着遗憾离去,顺带维护、彰显魏王府在勋贵中的地位。 二,是在林渊以后做的事之前,尽量留个后。 所以林渊与韩宁的个人意愿,反倒不重要。 林渊也明白,所以没太大反抗情绪。 在王府内所有宾客都走光后,慢慢走向新房侧院。 他吩咐人整理清点宾客们带来的贺礼,以及检查整座王府才最终走向喜庆盎然的新院子。 新娘子已在那里等他那么久。 林渊步伐没有什么迟滞,但说到底还是有一些拖延的意味,实在无事情可做,才带着一点复杂忐忑的走来。 韩宁又把红盖头盖了上去,安静坐在床尾,素白的双手搭在膝盖,手指微屈,捏着自己柔滑的裙摆。 林渊摇头失笑,傻姑娘,不会自己揭开来透口气? 拿起木托盘里的玉如意,林渊再次轻轻掀开了那块红布。 一张略施粉黛并不浓重的娇俏明媚面庞显露出来,清纯洋溢。 韩宁相比他认识的其他女子,应该算是其中最无忧无虑的一个,以致身上的熟练有点强装的意味,终究还是个女孩儿。 这张面庞,可以有个八分半,按照打分法。 “殿……夫君。” 韩宁声音轻细的唤了一声。 林渊走完流程,放回玉如意,嗯了一声。 走过去将几根蜡烛吹灭。 好似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少女染红了脸颊。出嫁前一晚,家里的嬷嬷硬塞给她一本小册子,里面的内容比以前偷偷听过的艳戏、看的言情话本,还要更加露骨! 那嬷嬷好似完全不顾羞耻礼仪,什么都敢说,还让她练习一些动作…… 哪怕习过武,心性大胆一些,也险些羞的韩宁当场夺门而出。 她的臀儿抖动的愈发剧烈了。 忽然,一只有力结实的手臂轻轻放上了她的腰肢。 一下烫的她要跳起来,好在被那只手臂箍住了。 这是第一次被男子这么亲密接触。 稍稍适应之后,她长长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慢慢躺下。 淅淅索索声中,她感觉到有几处穴位被点按,接着身体慢慢松弛,而后牙关就不紧张的打颤了。 感受并不如那本羞人册子上描述的,里面女子疼的要叫破屋顶的模样。 还蔓上一股暖热。 林渊施展了一些偏旁道门道经里的催情指法。 缓下少女的紧绷后,才慢慢也躺下。 “闭上眼。” 韩宁哦了声,赶忙阖上双眸。 一切水到渠成,并无半点不合适。 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 …… 天亮了。 韩宁恍恍惚惚听见屋外有人轻声叫她,好似是大姑子林竹郡主。 立马回想起,她昨天悄悄告知的话。 韩宁赶忙伸手在凌乱的床铺上一阵摸索,找到一张白色的丝帕。 上面有一枚鲜艳的梅花印记。 韩宁拿着那张手帕,下床慢步挪动到门口,交给了大姑子。 这是规矩,哪怕她是公府的小姐。 前几日也有王府的老婆子来观察她,但直到昨日她才知道是来干嘛。 “郡主。” 韩宁叫了声躲在屋门外廊柱背面的大姑子。 林竹含笑应下,认真观察她的面色,看的韩宁有些羞赧。 “食髓知味了吧?” 韩宁不吭声,脸颊更红。 的确一切都不一样了。 林竹笑意更浓,对这个弟媳妇愈发喜欢,“吃过早饭,世子就要把管家大权交给你,我便准备回大梁了。” “这府邸虽然比你家大些,但人数应该不如卫国公府,好管的。” 韩宁正经的点点头,心道:以前看大夫人管家颐指气使,现在回去以后,不知她还敢不敢对自己母亲这样。 嗯……不对,这两日她就要带着韩家女眷先来拜见自己了。 她是爹的正妻,但只是个三品诰命夫人,自己虽然是世子侧妃,却相当于从一品诰命。 心里念想着这些,韩宁有点高兴,打算等母亲来的时候好好和她说话。 早饭过后。 大姑子林竹果然将全府除了守卫之外的全部奴婢都叫了过来。 她认真打量,发现人数虽然只有三四百,但整体姿色样貌却是公府不能比。 尤其有三个女子,好看的连她都要吃惊。 除去与她们伯仲之间的样貌,她就只剩下身份的优势了。 她这样府邸出身的人就不会难看,因为公府里有权有势的男人们择人的眼光可不差,一代一代累积下来,后代便个个都是漂亮胚子。 可这三人却是不遑多让,什么来历呢? 韩宁装出主宅妇人的镇定,出言把人群里那三位女子叫了出来,“你们叫什么名字?” “回韩妃娘娘,妾身柳絮,是殿下的选侍。” “回娘娘,我叫烟萝,是书房大丫鬟。” “我……奴婢云露。” 韩宁分辨出三人的性子,好奇的目光打量。 选侍也是世子的小妾,不过远不及她这种有名号的,不值得担忧。 这个叫烟萝的丫鬟是个阳光性子,看起来活泼可爱。 韩宁目光最后停留在低着头,脚边还有一只白白胖胖的猫拱绣鞋的女子身上。 内府里能养猫? 韩宁仔细分辨,又从这个叫云露的女子身上看出一点不同寻常,她并不如其她人那样看到自己战战兢兢,哪怕也有资格成为一院之主的选侍柳絮,也有一点紧张。 “云姑娘,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吗?”韩宁柔声开口。 庭院中的目光不由得齐齐向角落里的崔婕望去,各露异色。 一同被点到的柳絮、烟萝两人也有些吃惊,府里人太多,她们并未见过几次,但此时却是看出,这位好像有些特殊。 好不容易拿到一个选侍位份的柳絮,不经意蹙了蹙眉角,心生些警惕,特殊的人越多,便是越难在后续争宠。 大丫鬟烟萝吃惊好奇,大大咧咧的好奇。 “回韩妃娘娘,奴婢祖籍建康,家中长辈原是官宦。”崔婕低头垂眉,轻声答道。 却是不想将自己的底细尽数脱出,再揭伤痛。 韩宁也看出其中的隐瞒,愕然眨了眨眼眸 这时,柳絮眼眸微微一闪,手指暗暗戳了戳同是秀女出身的烟萝的嫩腰。 第157章 京师百态 没有心机的内院大丫鬟,看了看自己的好姐妹。 同是宫里来,又都是出身秀女,异乡进京,她把这个姐妹当作贴心的体己人,以打发在王府里优渥却乏味的生活。 柳絮目光朝前点了点,烟萝意会了。 让自己帮韩妃娘娘提问。 她有点奇怪为什么柳絮不问,但出于信任,还是开口道:“江南是好地方呢云露姑娘,不过你本是江南官家小姐,怎么来了我们王府为……呢?” 此言一出,庭内王府的仆从们露出以为然的神色。 韩宁不由朝烟萝看去一眼。 柳絮分辨一番,没察觉到上方被插嘴的不悦,于是稍稍挪动脚步,站在烟萝身旁显眼处。 分享来自上方赞赏的目光。 崔婕紧抿双唇,心中再度疼痛。 “奴婢家里……” 就要再度自揭伤疤之时。 一道不急不缓的脚步忽然迈入众列,穿过人群走到上方安然坐下。 韩宁迅速起身,带着众人施礼请安。 人群一阵繁忙,后又井然有序,齐声行礼。 林渊笑道:“云露是我去江南看上,要来的,她家是江南一郡郡守的副手。” “有些沉稳之气,以后就让她帮你处理内务吧。” 韩宁行完礼回到座位,娇嗔道:“殿下怎么来了,这种场合您一个大男子可不合适。” 此种场合是奴仆们云集的地方,但林渊能来,她却是很高兴。 她也表现出礼制上该有的模样,没有之前的洒脱。 崔婕心脏松下,复杂的看了看上方。 烟萝、柳絮与其他奴婢面色各不同,这相当于当众正名了吧,以后谁也不能质疑。 甚至,她们还从世子口中听出一点自认过错的意味。 这个云露什么来历?她凭什么这么得世子殿下看重?? 林渊正要说话,脚边忽然触感柔软。 低头一看,也被抱来的小妖白泽在拱他的腿,一脸讨好之色。 林渊呵呵一笑,顺势将它揽起,招手唤来崔婕站在身边抱猫。 “府里空空,我以为人都去哪里,原来都在这儿,正好为你撑腰了,继续说,我听着。” 韩宁面上浮出笑意,心脏到身体,都有暖和的感觉。 这一切变化的根源,都是因为昨晚一夜。 这场集会随着林渊到场便是快结束,众人也看到新妇在殿下心中的地位。 连白泽都几次挣扎想去蹭蹭讨好,这个掌管府内各人饭食的女主人。 林竹全程目睹,笑呵呵没开口,心底放心,她能安心回去跟父王复命了。 …… 京师的大热闹落下。 皇宫内昨日来道喜的太监也上报御书房大太监,今日早早来到御书房,告知皇长子赵雨镰到西北,几乎与魏王世子的成婚同时完成。 元朔帝又是在御书房奏折堆里过的一夜,闻言摆摆手。 目睹着这一切的红袍大太监心疼极了,弯腰退下后吩咐人赶快上一碗养神的百合莲子珍心汤。 国家太大,大到无边无际,哪怕是他这样的修士一辈子也走不了多少,各州郡只上一道奏折,就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量,九边事务更根本不能少的了,这里要调集军队,那里要加派修固,这里的将领又出幺蛾子…… 就是铁打的身子,也要垮。 皇帝从小的大伴红袍大太监,忍不住抹了抹眼角,手掌湿润一片。 皇帝是个勤政的主子,事必躬亲,每日十二时辰,光批奏折就能批十个半! 如此下去怎么受得了? 轻微的呜咽声传入耳朵,元朔帝抬起了头,忍不住笑笑,“怎么了,六十几的老家伙了,怎么还掉眼泪?” 皇帝招招手,红袍大太监低着头上前,“奴婢没哭,只是……灰尘进了眼睛。” “喝了这碗汤,歇息一会儿吧,陛下。” 元朔帝好笑道:“一个中三境修士,灰尘进眼睛?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行了别哭了,朕歇息就是了。” 几十年的感情,对面的老家伙了解自己,自己也了解他。 几十年风风雨雨走过来,假的感情,也能被淬炼成真金。 元朔帝心底感慨一声,端着那碗百合莲子珍心汤,缓步走到御书房洞开的大窗。 他记得,当年一入住这间御书房,便叫工匠打通了这扇大大的木窗,以便闲暇之余观赏宫景。 然而时至今日,好似走到这里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如今陡一看到外边出现的雪景,才恍然记起,入冬了。 御书房温暖如春,他连睡觉都不用回寝宫。 元朔帝遥望远处,目光顺着漫漫雪景飘向远方,想再看看自己的长子,也想看看多年不见的老伙计们。 却只能看见,连片的高高宫墙。 …… 北边一座并不比皇宫逊色多少的府邸里。 一位同在书房的俊逸中年男子,似有所感,偏头望向栏外南方。 男子与皇帝相差仿佛,面相却比皇帝年轻的多,难以揣摩的深沉幽幽气魄,宛如一团迷雾。 …… 与此同时。 同在京师,皇城中心位置北端。 仙风道骨,宛如神人之姿的大景第一强者,康王皇祖,离开道台,走入完全封闭空间。 天礼楼八层,殷溪兰抬头仰望,心有所感,抿了抿嘴唇。 师祖要闭关了。 虽已是上三境强者,她至今未能触摸皇祖一个衣角,更别说并列跟随,也就根本谈不上替他分担肩上那无形重担,只能打些下手。 师祖是她此生最重要亲人,无人能媲美。 皇祖要她去杀林渊,她就去。 失败被斥责,命令再去,她亦是没有丝毫怨言。 只希望能为师祖心中沉重无比的担子,稍作缓解。 陛下的担子是有形的,那师祖的担子就是无形的。 两者的分量同样重! 皇祖背负的东西,那些人怎能明白…… 天底下的局势,又哪有这么简单…… 安稳向来是珍贵的。 她该做的,就是一边珍惜,一边成长。 …… 魏王整理的一万卷书送到了。 林渊却是不在府内,从天礼寺底下例行修炼结束,直接去了宸宁公主府。 第158章 哄宸宁 就在林渊琢磨着,是该翻墙进去好一点,还是敲角门好一点。 位于皇城边缘地带,清幽雅静的公主府正门隆隆打开。 一队礼相威仪的女官鱼贯而出,对着林渊执礼拱手,“世子殿下,请进。” 林渊见状,也只好这样被簇拥着大摇大摆进入。 应该是他没有掩盖的气息,被府里那些个女高手察觉。 一路穿廊过庭,直直来到后院,女官引着林渊去到一座堂屋,为他上茶。 “世子,公主并不在府中,您坐一会儿就离开吧。” 女官拱手弯腰,轻声说道。 林渊挑挑眉,人不在,为何不在门外说,这般大费周章的开中门、直入后院。 他目光打量眼前见过几面的公主府女官,此时她低着头,见不着面容,但声音好似有一丝音调不对。 林渊笑问:“真不在?” “回世子,不在。” 女官嗓音里的异样藏不住了,林渊听出似乎蕴含着一丝愤懑。 略一思索,他明白过来。 昨日才大张旗鼓成亲,闹得全皇城无所不知,今日却又像以前一样登门。 所谓主辱臣死,她认为的主子被自己轻慢,所以这副礼数不缺,但暗藏不满的姿态。 林渊想想,偏头看向被屏风挡住的里边。 是宸宁授意的么。 他拇指食指并拢放在嘴边,轻轻一吹,一声清脆响亮的口哨在这间屋子内响起。 女官愕然抬头。 这时,里边传来一声声拟人的稚嫩叫声,“公子!我在这儿,公主在我身边……” 神鸟风渐青的声音戛然而止,好似被什么人捂住。 女官尴尬起来,“世子,奴婢……” 林渊挥挥手让她退下,同时,里面传来一阵轻促脚步,一个清丽曼妙的人儿,从里边步履气急的走出。 手里提着一只盛放青鸟的鸟笼。 不是宸宁又是谁。 女孩一脸气恼,将笼子重重搁在桌上,打开笼门,“你这坏鸟儿,本宫不要你了!你飞走吧。” 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羽翼漂亮的风渐青委屈巴巴叫唤两声,“公主,不要啊……” 林渊好笑,站她旁边,“是我念动了口哨,你怪我吧,不要把咱们的鸟儿赶走。” “你要打要骂都可以,如果气不能消,我明日再来行,后日,大后日,大大后日,直到我的宸宁不再吃醋。” 宸宁立刻反驳,“我吃什么醋……” 一双温暖的手忽然搭上她的香肩,令得少女身体不由一颤,一下就说不出话来了。 林渊乘胜追击,声音轻笑:“我父王要从北境寄来一万卷书,到时我带来任你挑选,或者就全给你,让父王再挑。” 昨日闹那么大动静,她的哥哥弟弟几乎全都去了,文武百官瞩目,连父皇也派人送去贺礼,十二抬大轿、祭了宗庙。 这样正式,说是纳妾?娶妻都不为过,恐怕宸宁完全意料不到,心里产生无法避免的落差。 她没有任何不合规矩的举止,甚至还派人礼仪性送来一盒枣子和桂圆,只是今日有些小愤懑,礼节还不缺,林渊都要为她的大度感到内疚了。 推己及人,如果是他,他绝对不能忍受。 只是这个世道终究是男子为尊的世界。 宸宁被一连串的漂亮话砸来,差不多被哄好了七八分。 “谁要你的书……” 林渊把她拉在一旁坐下,笑道:“是大梁玉京楼里的。” 宸宁惊异转头,生生咽下了要说的话。 精致面容动容。 哪个儒教读书人不爱书。 过了半晌。 少女轻轻叹出一口气,“又被你忽悠好了,上次就是情绪过于激荡,才那么轻易被你亲吻,事后我越想越生气,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好像我是什么风流巷子里的随意女子。” 宸宁心情复杂,有一些生气,这个家伙没有把成亲的事情讲清楚,这哪是纳妾,都像娶妻了! 又有一些安慰,他到底是在乎的,不然也不会今日早早跑来。 林渊神情真挚无比,声音亲切,看之、听之动容:“无论王府后院里怎么变,宸宁都是我心目中的第一位。” 宸宁撇过头去,嘴角忍不住翘起,暴露了她的心情。 “好啦,我又不是胡搅蛮缠之人,不用如此。” “那一万卷书我不能全拿你的,给我一小部分就行,不然那韩妃怕是会不高兴吧。” 宸宁没有了情绪,说话恢复以往的端庄气度,但言语间还是有些似笑非笑。 林渊摆手,“你才是将来的主母呢。” 宸宁不再提,邀请他去吃午饭。 林渊正好没吃,愉快答应。 午饭间,林渊告知了送书前来的目的,以及这段时间下定的决心。 离京不久了。 宸宁手腕一滞,搁下象牙木筷,沉默一会儿。 唤侍女拿来剪刀,取下几缕青丝,缠绕成结,用手帕包起。 “结我纤丝,寄望君安。” 林渊很是意外惊讶,这种美好的祝愿,比上次赠予的玉簪还要珍贵,身上青丝岂可轻易赠人。 哪怕将来未能晋入上三境儒修,这也是有祝愿心愿的。 “放心,等我元神灵魂强大,哪怕相隔万里亦能相见。” “你在此之前,要多多给我写信。” “好。” “我……也等你回来。” …… 午饭后,林渊打道回府。 才出得公主府门。 远处驶来一架马车。 标识很熟悉,宁王府。 本想避开的林渊,里面的人却早早注意着府门,赶忙叫停车马,小步跑来。 “世子怎么在这儿?”赵小瑾面露高兴,脸色嫩红。 林渊点点头,“来安慰安慰你堂姐,昨日成婚动静太大。” 赵琬如遭雷击,呆愣在原地。 “世子,你们……” “我们约定了五年之后。”林渊毫不否认,直言道。 赵婉怎么能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眼眶一下红润了。 林渊本就想把话说开,不耽误这小姑娘,也不让府里的人儿误会,“好好跟着你师父修行,少出皇城,不要出京城。” “你祖爷爷在,这里就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赵琬清秀的小脸抽抽嗒嗒,林渊却转身走了。 少女站着原地朝远方哽咽的喊:“你说的话我都会记得,世子以后也要好好的呀……” 第159章 机警的人 一场大热闹之后,所带来的事态变动涟漪却是还未结束。 郑国公府,同是现今难得留存,保持门楣不堕的国公府邸之一。 开国一王、六公、十二侯,大量伯、子爵府,已去十之七八,被滚滚朝前的大势长河推向了尾边,再没争渡的资格。 不是皇帝寡恩,连皇族里那些宗爵一旦过了三代,没有功绩也就只能当个地方土士绅。 皇家不会空养着大量耗费钱财的宗室功臣后代,林家的北境也是如此。 因此,战功、政绩,是各府必争之物,也是家族兴旺之物。 郑国公府保持了势头,隐隐成为硕果仅存三座公府里的头号,人丁兴旺,子弟有才,不局限于京师,也不局限于军队。 同为老牌国公府,郑国府陈家虽然比卫国府韩家要大一些,但如果能悄无声息让这个老伙伴掉队,那其手中的职位权力,毫无疑问将会归属剩下的同阵列之人。 这很无情,同为仅存的勋贵府邸,陈家和韩家之间的关系早已不知联姻多少次。 然而这世道本就无情,偌大勋贵阵列,除了姓林的不能倒下,其他人都可以瞬间被替换,百年高门,有才子弟怎么会缺少。 不过郑国府陈家这次的算盘落了空,甚至还有可能得罪阵营大船的掌舵者。 自林、韩两家传出联姻消息后,陈家就宛如热锅上蚂蚁。 陈家一名子弟陈白象,颇有见识,冷静断言,此时哪怕贴上去效果也不大,还有可能被韩家冷嘲热讽。 不如死认事情没有发生。 并迅速抓住皇长子赴边这一大事,率先示好。 西北诸州,虽然远不如京师繁盛,亦不如北境大梁文武昌茂,然地大广袤,面临妖国、胡国、西域三大地域,机会未尝就会比死磕北境少。 郑国公权衡之后,采纳此建议,令陈白象携百万家财前往西北充军。 陈白象欣然接受,当日即往。 赵雨镰到任西北总兵官第二日,便是撇下一众行营,带着寥寥几名心腹,赶到了最边关,龙门郡。 登上城楼,关外的漫漫雄关随之映入眼帘,外边同样囤积的大量军团,胡兵、妖兵,胡族人的弯刀骏马,妖族人体形巨大之妖兽,都能一览无余。 妖族体魄强悍,激活血脉显露本相比普通骑军冲锋要威猛的多。 赵雨镰低头,看了看城楼上排列有序的乌黑铮亮火器,不由得稍稍安心。 妖国有体魄,人国也有战争利器相助,顶级威能火炮一炮轰碎半片山包都是可能做到的,加之从国都运来的各等法宝利器。 现如今,他名义上掌握足足数支千人修士军团。 赵雨镰长长吐出一口气,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日后,便是整顿西北,兵伐胡国了。 …… 林渊正跨进皇城中心繁闹街道。 心头忽有所感,猛地一转头盯向闹市某个角落。 嘭! 那处窥探他的角落气流陡然一爆,木制酒楼的三层随之像是被炸药炸开,碎屑飞溅。 巨大声响让的闹市也为之一静,而后便是豁然骚乱。 人流马蹄止不住的乱起来。 林渊不管不顾,一步踏出,刹那缩短距离,身形瞬入爆开中心。 看到一个断臂鲜血淋漓的男子躺在地上哀嚎。 方才,他感受到的一丝恶意应该是来自此人。 稍一打量面相,蓦然记起此人还曾出现过此前魏王府喧闹的现场。 林渊皱眉,何人要监视他。 出现在本就喧闹的王府外围,这并不会太过引起他关注。 但如果是跟踪、或者独立于周围人的窥探,便会瞬间引动他的感知。 本能之下,他就出手操控气流炸开来,此时却是才想起,这是京师,不是游历过的危险南疆。 不过方才此人不敢跟得太近,进入东皇城,却等在此地,想做什么? …… 京师外五十里,眼前光幕瞬间爆开的一息之间,帝宫便是抓住笛声琳肩膀,撒足朝远方狂奔。 尽管只是那个眼线被抓住,而非他们,然如果有神通高超之人按照气机蔓延搜索,不是没有可能找到此地。 笛声琳无奈道:“你也太谨慎了,他估计都不知道是我们偷窥他,不,肯定不知道。” “他的仇家可不会比你我少,我二人又未曾与他碰过面……我的玄宝千里眼啊,差一点,差一点就看到他的真面容了,皆怪你!” 她一直没有让人将那眼球对着魏王世子照,这样肯定会触发强者对法器索引的触感。 刚才本想着,魏王世子正要经过一个镜摊,大好的机会,通过镜面发射就可以看他真容。 结果,没成想对方竟如此警觉,可惜,太可惜…… 此次前来,竟是无功而返。 又看到一句话不讲,夺路就逃的未来伴侣,笛声琳气不打一处来。 “还没接敌,连面都没见到就跑,跟了你这样的雄性,真是我的倒霉!” “我还不如跟你弟弟!” 神沿国侍女南盏和皇宫执戟郎听风,脸色皆是一变。 成契大皇子专门侍卫,名为听风的红顶白鹰化形执戟郎,脸色难看至极,主辱臣死,这个女人竟如此放肆!当着他的面就敢这般辱骂。 成契大帝子帝宫却是恍若未闻,脸上无一点羞恼。 “随你,如果你能说服帝君和你父王,让你重新作为二弟的伴侣,我会成全你们。” 执戟郎听风脸色再变,正要开口,却被帝宫挥手拦下。 也是人形,瘦瘦高高女子模样的南盏不可思议望向自家主子。 笛声琳脸色也微微变幻,最后轻哼一声,不再抱怨。 回头望了望,原先的山谷已经在几百里开外,抓住她手臂,将她扔在背上的帝宫,毫不迟疑用了瞬移法宝。 “我的胭脂没拿,你该让我抓上一两把的。” 这两日的窥探,没有太大所得,帝宫于是去了京师周边郡县买了不少她一向瞧不起的人国玩意。 其中有不少帝宫喜欢的人类书籍,还有一些人国女人喜欢的胭脂水粉,说是送给她。 她怎可能要这种,血脉卑微物种创造的玩意,言辞严厉就拒绝了。 然而,日子实在无聊。 百无聊赖把玩一两次之后,慢慢不动声色的接受了。 帝宫道:“你喜欢,下次再给你买就是,先回国吧。” 笛声琳闻言脸色陡变,又生怒气,忍不住又是一阵痛斥。 帝宫充耳不闻,继续背着她撒足狂奔。 …… 第160章 器师一道,茫然林渊 灵魂感知扫荡了一圈。 一样滚落到客栈门后的东西进入感应。 给他相当不俗之感。 林渊微微凝眉,层层真元之力凭空涌动而出,席卷而上将之包裹,摄来。 入目瞬间,让林渊也心神一震。 巴掌大小的眼球,并非人类眼球形状,反倒有些像夜明珠。 其内散发阵阵让他感觉难以分解的威能。 当即,毫不犹豫投入一枚密封木匣中,带起前往司隶府。 司隶府里有完整的体系,上次南方出了意外,大部分器师、造师被调往,如今几月过去,应该已经回来。 让专人做专事。 好些时日没来过司隶府,大小官吏见到他疾步走入,都有些新奇,赶忙口称恭喜左卿大人新婚。 昨日魏王府大摆宴席,一些司隶府武官也前往了,不过府牧钟会没去,只送了一份礼。 林渊点头回应,径直进入衙门后院,找到在此的大量技术性官房。 掌管司隶府工造司的一名百户走出,赶忙道:“左卿大人,您这是?” 林渊言简意赅:“将追踪造器房的大器师叫来,给我看样东西。” 那百户一愣,迅速答应一声,走入一间大堂房,很快请出一名拥有三境修为和六品工职的中年男人。 稍作接洽后,那明显行动力大于言语力的器师即刻将林渊木匣里东西接过,就地查看起来。 约小半刻钟,中年器师脸色一变,手腕抖动险些没抓稳,“这竟是一名死去上三境大妖的眼珠!” “若卑职所料不差,应该有两只的,那样威能才能彻底施展,可惜了,这东西只有一只的话将失去原先价值的大半。” 林渊眯了眯眸子,问:“如何催动。” 对方通过这个来窥探他,他便也以其道还之。 看看到底是江南官场的余孽,还是澹台氏家族漏网之鱼,又或干脆是秦中已曾笼络门客。 只要敢露面,便以雷霆万钧将其身心都超度。 成了黄土的这几家,完整时,尚不能对他造成威胁,树倒猢狲散的小小幽灵,又有何惧哉。 司隶府器师翻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妖国的东西,启动都需要特定的咒语,卑职做不到。” 一旁的百户愕异问:“何以见得是妖国的东西,不能是人修捕获高境大妖后炼制?” 林渊也正要有此问,炼器一行和修道虽然有所沾连,但和他属实没太大关系,修道时间太短的通病。 器师道:“不可能是我人族修士所炼,左卿大人,你们看这上面的纹理,粗糙宽大,且还有几处刻的过于深入了,也只有妖族那些手脚并不是很方便,但又有丰富材料的器师能如此表现。” 这器师骄傲的仰起头,“我人族炼器师,整体水准远高于妖国炼器师。” “如果是能捕猎上三境妖兽的人,不可能把这等宝物交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器师。” 百户恍然了。 林渊陷入沉默。 竟是成契。 也在理,能拿得出这等东西的,也不是个别残孽能做到。 但如果是妖族,却更令他心中大大警惕,至今为止,虽然间接与妖国交手数次,但实际他还未去过成契,对方何以如此关注他,拿着宝物冒入至此。 他还在京师内,对方动作不大,可如果将来出了国境游历…… 敌人是谁他不知,又什么实力更不知,如果是一个如大景皇祖这样修为的老妖怪,那恐怕得重新慎重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周游远行。 待在京师同样能得到历练,只不过慢一些,然性命无虞,而出去了,却有被未知敌人狙击殒灭的大风险。 林渊深深蹙眉,不由产生一种改变主意之想法。 多次与高境强者交锋,让他阅历丰富,却也看出,要走路还很长。 那中年器师忽然又道:“大人倒也不用过于在意,这法宝需要近身才能启动,此时是关闭着的,您趁早出手卖了,相信有的是人想要这堪比玄器的妖族法宝。” 林渊回神,颔了颔首,继续权衡时蹦出一个想法,“你是资深器师,可知要打造一种能遮掩自身气息、样貌的法宝法器,需要什么等级。” 中年器师闻言,本能性打量了一下面前身材欣长的年轻人,“能作用于您,恐怕至少也得是上品名宝,甚至下品玄器。” “灵、玄、名、利,玄是次高等,如果定制打造,花费怕是不少。” 林渊未言语,银两不算什么。 不过,他却是想到了个好主意。 不知云梧影在不在京,干脆拿这东西去跟她换,这位,不说在国朝内已经数一数二,至少在女子器师一道能执牛耳的人,应该很乐意接手。 林渊收回妖宝眼,再次封存。 从腰间摸了摸,一枚价值二十两左右的结实银锭落入手中,林渊拍给那器师,“赏你了。” “不敢不敢,几句话功夫,怎敢受大人如此大酬。” 中年器师虽然眼馋这妖宝眼,但悚然一惊,匆忙后退。 一斤多重的银锭他没拿稳,掉在了地上,砸得地砖吭的一声,看的工造司百户眼馋无比。 可惜他什么话也没搭上,连位置都是林大人自己走来的,也就帮忙叫个人。 他没看见左卿大人腰间有袋,那便只可能是储物法器一类的东西,好生阔气啊。 林渊怎还会低头去捡,转身就走,“给你的就是给你的,有功必赏是本世子的规矩。” 眨眼功夫,原地只剩百户和中年器师两人面面相觑。 中年器师见状也不再客气,脚下一勾,银锭飞入袖口,施施然转身离去。 …… 金猊一族拥有速度神通,加上瞬移骨玉牌加持,不到两刻钟便是瞬移出三千多里。 从大景京畿地区,来到往东靠近青州的地域。 刚停下,笛声琳立即翻身从背上下来,脸色阴沉沉,挥袖就要带着自己的侍女转道而走。 帝宫脸色更沉,喝道:“回来!” “是不是本帝子太过骄纵你,让得你如此目中无人?” …… ps:今天就一章,道友们,太困了 第161章 云梧影不在 笛声琳震愕转头,暴怒道:“你说什么?” “你怎敢如此吼我” “如果没有我父王帮助,你能如此稳坐第一储位?!” 帝宫脸色阴沉似水,双眸锐利如刀盯着面前女人,一字一句道:“我是成契帝君长子,我所拥有的一切皆是帝君给予,不是你父王。” “你父王能统摄神沿国,坐拥千万妖民,更是帝君的恩典,不是来源于谁的帮助!再敢有此大逆不道之言,我定不相饶!” 一旁鹰君听风轰然踏前一步,显化真形,威压滔滔,如钩的鹰眸紧盯着不远处的神沿国护卫侍女南盏。 令得这位不输二帝子的执戟郎熊君的瘦高女人,心生大警惕。 笛声琳被一口话堵住喉咙,涨红,大怒,却挣扎说不出话来。 她傲慢、放肆、自大,却并不冲动。 知道口中的话不能说,说了,就形同谋反。 她父王的确是藩国之主,而她也是藩国公主。 受成契帝君敕封恩典。 她可以轻慢面前这位帝子伴侣,但如果牵扯到那位高如云端中的帝君,便是真的大逆不道,尤其现在神沿国虽强大,但实则实力还不及皇庭的情况下,很有可能暴露把柄。 笛声琳强行按下滔滔的愤怒,将之咽入肚子,勉强的恢复平常怒气。 “我不回国!” 这句话说出,相当于主动服了软,帝宫锐利如刀的目光也缓缓收回,挥了挥手,皇族专属护卫,执戟郎听风,也敛入浑身气势。 女人南盏心底大松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细汗,小心挪动到自家公主面前。 妖藩国国主的女儿在内称公主,对外则称郡主,但笛声琳颇受成契帝君喜爱,赐给了她真正的公主待遇,还有一座帝都中的宫殿。 帝宫恢复正常面色,那份因为对外表现的喜爱人族文化而产生的儒雅君子神态。 也让了一步,对笛声琳道:“既然你仍想在外行走一段时日,我陪你便是,只是我们该避开景国那些顶尖强者的驻地。” “京师不能再回去了,北境也不宜去,去西北吧,那儿的风土人情也值得一看。” 笛声琳冷哼,却也没有激烈反驳,因为伴侣的语气软下,脸色稍缓的问:“为什么不去景国江南?那里的风土人情不是更闻名天下。” 帝宫摇摇头,“那里反而愈发受强者关注,上次有人试过了,海外修宗与南疆巫蛊只是稍稍接触江南边缘便是损伤惨重。” “如果进入内部,被视那里为心安之处的佛道两家领袖发现,怕是连老巢都要铲掉……” 想到那个曾深入成契大开杀戒的老道士,帝宫心里便是由衷的深深忌惮,说是这些年已经常年闭关,但谁又知道他不是在装得诱敌假寐? 帝宫收到情报,老道士已醒,这次海外诸国怕是至少要扒层皮,再也没资格主动威胁景国海防。 笛声琳手中也看过天下群强录,想起来江南一地就有两位八境,也不再坚持。 “行吧,那就去西北,再转向西域,我倒要看看那些墙头草见到本宫是何心情。” 帝宫颔首,达成暂时协议,继续去游逛。 他也想试试能不能拉拢那些摇摆不定的西域小国,哪怕不能出大力,也使其威胁景国边境。 两人达成协议就此西去。 世事倒也有趣,妖国出身之民游历往人国,而人国之人,也原本打算前往妖国周游。 这对将来注定不凡的成契贵男女,一次次磨合中,渐渐达成双方平衡。 …… 林渊前往灵工楼后。 很快从楼管事那儿得知,阁主云梧影并不在京师。 这个消息意料之中,却又伴随着失望。 女楼主一身轻,到处游逛,上次在青州见到,便也是令他很意外。 但,如此一来,咨询打造遮掩法器一事,便不那么顺利了。 “云楼主去了哪里?” 京师灵工楼管事抱拳弓腰:“回殿下,楼主前日来信问了京师近期大事,草民估摸着,应该会前往西北。” “陇王殿下赴边是大事,灵工楼一向为朝廷咨备军器,且此时西北受到朝廷关注,楼主或欲开些分舵。” 林渊点头,回了声知道了,朝楼外去。 赵雨镰放弃储君之位,这本就是为皇帝分忧的举措,西北纷乱更需解决。 不论父母之爱还是国家之需,都该为此谋长远。 皇帝陛下必不会让他做个光杆塞王,朝廷近期大动作不断调拨资源,水运、陆运,前往西北诸州。 云梧影趁着大势前去,符合她的一贯作风。 但是,于他而言,没想到竟成了一个不小的坏消息。 司隶府器师比灵工楼多,但高深者皆不及这位三品辅国将军。 他又该去哪里咨询? 加上先前事情发生的蹊跷,让他疑虑丛生。 妖国窥探者还在不在外面。 又是什么等级的强者盯上他。 周游是否还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林渊长长呼出一口气。 疑其不应往,是否还要往之? 两者所带来的未来差异,相当不小。 然而,他却是已经生疑,便是心里认定会出事。 他也还是怕死的。 不过,谁人又不怕死,只不过自信都能解决,然而见识皇祖等人的强大之后,反而束手束脚。 明知这样不对,但以他的心境,此时却还无法摆脱。 或许这也是年岁太轻所带来的迷惘,他终究只是二十岁,再镇静,也顶多相当于四五十岁,怎么和那些活了几百年的人相比。 “……” 写信再问问父王吧。 老天师出关,但他估计不会听自己的劝告,就算不去妖族,也不会闲在山上,写信给他怕是收不到回复了。 除此之外,他也要做好准备,以备万全之策。 先将那枚陈朝国玺彻底掌控,增加战力;而后将灵魂境界彻底提升至七境。 每个朝代的国玺皆不一样,都是用珍贵之物炼制,当作镇国法宝,一个过去时代的玺印,掌控了也没什么大事,且景朝人普遍轻视陈朝,皇帝不至于因为一方过去玺印就怀疑他要谋反,就算要谋反,他也该掌控宫里那些玺印才能调动各方。 不过,就算最后决定不去,其实也没什么。 林渊吐了一口气,一步跨出,身形瞬移十数里。 如此速度下,不可能再有人能悄无声息的暗中窥视。 …… 回到王府,刚决定写封信向至亲之人倾吐迷惘。 林渊却是看到一位意外之中的来客。 第162章 积德行善,悬壶济世,真正的道人 “洛师姐?你怎来了。” 来者洛清婂,一袭简洁道袍穿出云彩般的形状。 这是一个心性坚良的人,如云霞般柔和,只是稍微交谈,就有所得。 更令林渊钦佩的是,她真正做到了道经中规劝道人心怀自然,悬壶济世的要求。 这也是一位真正完美良善的道教子弟,比他更有资格称道。 洛清婂被人引进府内,此时站在承运殿正殿中,一旁作陪的只有一杯清茶。 林渊疑惑,正要开口,她笑着先道:“是我让韩统领忙去了,一个人等等没什么的,不觉得冷落。” “其实也才一会儿,师弟不要责备府内的人。” 林渊无奈笑笑,“好吧,先坐下再说话。” 洛清婂环顾一圈这间庞大的大殿,这是魏王府中为数不多明显要高于京师元清观规格的地方。 元清观兴建时间还要晚于各大府,但却比魏王府这座老牌王府都富丽堂皇,因为宁清秋的喜好原因,堪称道观园林中的翘楚中翘楚。 “恭喜师弟大婚,我前些时日外出,错过了赠礼,现补回。” 说着,洛清婂笑吟吟拿出了一枚两个巴掌大小的木匣子,推到林渊的面前。 林渊好奇打开,眼前瞬间被一阵金灿灿的光给充斥。 足足十张左右,气息流转令人心安至极,符箓安静躺在其中。 林渊眸子一凝,取出看了看,其中竟有一张上乘符箓,其余的也全是中乘。 那上乘符箓比不上他拥有的前几张接近大乘级别,然上乘符箓本身就是对应玄器的至宝,且因为他修的是道教真元,中乘符箓远比拿在手中却不能同时操控的其他武器要好。 林渊忍不住道:“这有些过于贵重了吧,洛师姐何必如此破费?” 说到底,虽然仪式隆重,他迎娶的也并非正妻。 “这样,我留下这些中乘符箓,这张上乘的,师姐还是拿回去,心意我已感受到。” 拿出那张金灿灿的上乘符箓,林渊认真推回去,神色诚挚感谢。 他与洛清婂是平等相交,受如此重礼,不合适。 面前的女子却摇摇头,按住那张珍贵的道教法宝,“我自己刻的,并非掌教师叔,我没有什么钱财、珍宝,也只会刻些符箓,只有这个拿得出手。” 林渊神色一怔,女师姐内疚的神色落入眼中。 那完全不似作伪的神情,让他突然很是触动。 这样的道友,才叫大道至交吧。 对方赠礼不以珍贵,而以自己力所能及,这不恰恰就是朋友相处之道。 林渊沉默一会儿,不再推辞。 将这第五张,能在对战时施展十次火系真元六境强者攻击的上乘符箓收下,洒然一笑感谢。 洛清婂这才高兴的点点头。 她迟疑一下,看了看面前的林渊,“小瑾似乎有些消沉,学习道法也不如以前提得起劲气,师弟能不能去看看她。” 林渊凝疑少顷。 最终摇摇头,“还是不去了,她靠自己想明白,比我介入,对以后要更利好。” “不是我不冲着师姐的符箓,是我已经不该过多干预她,年少时候对自己犯的错,不用挣扎一生,感激之情和爱恋之情也并不一样。” “师姐不妨带她换一处场合修炼,比如其他寺庙、道观,又或者带她看看戏,听听曲子,她终究还是年轻少女,喜欢新鲜事物,应该能有些裨益。” 洛清婂愕然了一下,少顷,点头认同,明白面前青年不是有意推辞,也不会因为赠礼就刻意而为。 她之所以提出,是看小徒弟太悲伤,怎么劝慰也收效甚微,才出此办法。 事实上,她也清楚,就算小徒弟再一厢情愿,最终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两人虽门当户对,但做过的事终究是一个污点,就算面前之人不在意,各自的长辈也不可能无视,事情可以瞒得过那些中低品官员,却瞒不住魏王。 加上她与卫国公的庶孙女终究不同,宁王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嫡女做妾。 最为重要的一点,是面前的年轻人并没有小徒弟那般剧烈的情感波动。 …… 洛清婂不再提此事,慢慢道:“以后林师弟有何打算?出去游历么。” 林渊凝眉犹豫,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如果换作一日前,他不会有什么犹豫,但现在被一个能拿的出八境大妖眼珠子的敌人暗中窥探,他也无法马上道出自己的想法。 能有此至宝,要么是家底浑厚,至少参照他这般的家世地位。 要么,干脆就是一个不输上次碰到的那个执戟郎熊君,半只脚踏入八境的顶级大妖,或直接就是一尊八境大妖。 “大概率还会出去走一遭,不过我想先将一些底牌手段充实好。” 林渊给出一个答案。 洛清婂认可的道:“这是十分有必要的,我每次出去也都要将挂包里的符箓匣子填满,虽然大部分人可能并不那么坏,但难免有些异类。” “俗话说得好,磨刀不误砍柴工嘛,你我都还年轻,不必那慌忙。” 林渊赞同笑笑,无论怎么偏题,他和面前的女子都能有话语说下去。 “对了,师姐那位朋友的慈幼院怎样了?下雪伴随寒冬,煤炭、衣食还充足吗。” 几个月前,他与洛清婂帮助她的一个坤道朋友建了一座收留孤幼残老的慈幼院,后来在司隶府会议上也提了一嘴,一位镇抚使似乎有些许动作。 洛清婂闻言,娥眉笑的弯起,神颜一展,“城中不少破败的慈幼院都被礼部重新扶修,派了吏员,拨了款项。这事儿是师弟的功劳吧?” “一人之力微弱,能救十人、百人便是极限,有礼部这座大如山峦的官方巨衙介入,便可帮千人、万人。” 林渊哑然失笑,摇头道:“不关我什么事,也就跟府牧大人提过一次,他可能与礼部那些老爷们叮嘱了。” “司隶府监察四方,我却没什么权力;且也没师姐说的这般严重,京师至少是安稳的,地方上也没什么饥荒。” 洛清婂依然道:“积功累德虽分早晚,但愿意做,本就是善。” 林渊也不与她争,点了点头。 第163章 小侧妃 洛清婂走了,似乎就是来送赠礼和告知小徒弟的事。 林渊送她到府门,转身回到承运殿时,韩宁一身得体端庄对襟大衫,站在殿门口好奇张望,憨态可掬的神情动作和一袭威仪的服饰形成对比。 林渊从侧门绕到她身后,顺着她的目光去望。 “看什么呢?身边也没个侍女。” 韩宁吓了一跳,迅速往前几步才回头,神色警惕戒备,看到人才陡然放松。 林渊赞道:“机敏,不愧习过武。” 说来也荒唐,韩宁刚入门,他原先竟就要留她独守空房,打算一个人远游数年。 出嫁的女子,不可能再回娘家久住,而无论是在京师王府,还是去幽州王府,显然她都会是一个人,孤独守着。 林渊生出些许内疚。 韩宁看清人,放下心来,试探的问:“夫君,刚才那位女子是?” 林渊莞尔,“是元清观一位道长,也是我的至交好友,她来送新婚赠礼。” “爱妃到过元清观吗。” 人前他称呼她为韩妃,人后还是叫她爱妃,因为至今也才正式相处两三次。 韩宁放心了,巧笑嫣然的道:“以前祖父身体好的时候去过一次,但之后祖父身体不佳,就没再去了。” “夫君可以叫我的小名啊,这样叫怪怪的,昨晚……我告诉过你的。”说着,韩宁脸色微红,在床上说的。 林渊点点头,她幼时习过武,年幼时梦想仗剑走江湖,所以自取化名静宁女侠。 连公府里的小姐儿,都被如今那些流行市井、说书人口中的故事诱导,憧憬什么行走江湖,林渊不禁觉得好笑。 江湖哪有那么容易走,匹马单剑走江湖,吃喝银两从哪儿来? 没有真本事和厚脸皮,走不出几里路。 “静宁女侠,过来。”林渊伸手。 少女红了脸,也伸出手,握上那只有力的手掌,被他拉着,慢步走向了书房。 一路上王府的婢女奴仆们神色羡慕望着这一幕,笑容不断,世子和侧妃韩娘娘相敬如宾对他们这些下人是好事。 林渊将她带到书房,翻找了一通,找到几本从天师府带下来的珍贵基础功诀,放在安安静静坐在面前的小侧妃面前。 “飞檐走壁,不是那么容易的,先把基础打好,学会这些剑式吧。” 韩宁两眼放光,“夫君,学会这些能有你一半厉害吗,一人一枪斩杀大妖。” “你的事迹在京师那些闺房小姐里流传甚广。” “自从我们两家流出婚事消息后,不少家的小姐儿主动来找我玩,以前这些人只会嫌我不学女工,就爱舞刀弄枪。” 静宁女侠高兴又期待。 已经慢慢反应明白过来,这个夫君有多难得,全京师的人怕是都在羡慕她。 同时期待能成为年幼时的梦中自己,飞剑一出,恶贼尽退! 林渊看到一张放光的娇俏小脸,但还是打击道:“一百年吧,如果你还能练一百年剑,或能成为此时二十岁的我。” 没成想,身前少女竟是腾的一下站起,两眼惊喜,“真的??那到时我能随你上阵杀敌么?” 林渊愕然,忍不住再打量一下面前一脸兴奋,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能不能活一百年的小侧妃,“如果你能修到这种境地,那为夫会考虑考虑。” 只比赵琬大一点的,已经双九年华岁的韩宁,根骨早已固定,哪怕幼时打过底子,也只是武功入门,并非武修。如今还想进阶上三境,几无可能了,除非转儒修。 但儒修只会比其他修行体系更玄乎其玄,看小侧妃的模样,肚子里也不像有很多墨水的样子。 韩宁浑然不觉,笑的如花似玉的接过天师府道基础功诀,信心满满:“也许不用一百年,五十年我就能成为夫君这样的人,而我不断地练习,寿命肯定会变长。” “到时我们已经去了北境了吧?父亲和几位叔叔没能征战的沙场,以后我替他们在祖父面前言说!” 竟是已经有的规划了。 林渊失笑,“那好。” “我等你。” …… 第164章 韩妃会母 找了事情让韩宁去忙。 林渊也就地在书房里,观摩起父王林砚送来的天地、星辰形意的书画。 展开卷轴,随即轰然涌出莫大压力,浩浩荡荡传来气魄冲击。 仿佛一尊大能临面,让他正正的承受了冲击。 林渊强忍脚步沉重,一步步走到墙上挂书画的位置,取下替换。 慢慢试探后,他反应过来,此威压仅针对灵魂,玄妙到收放自如,不会影响外界其他事物,顿时放心。 可以长久的挂在此墙上,也不必担心这书房里的物什一不留神就被震塌。 他盘坐而下,进入冥想状态,一边承压,一边冥想修炼,引动体内的真元之力过遍周身经脉。 随即便是半天一夜过去。 第二日清晨苏醒,方一睁眼,书房内没被灵魂卷轴震塌的东西,隆隆被泄露的真元压力给逼的传出噼里啪啦之声。 林渊脸色一变,赶忙收住半日夜内精进的修为,卷起卷轴,快速前往天礼楼下。 那儿是坚实花岗岩铺造,不怕坏。 再度摊开那卷轴,身前同时浮出了一枚质朴青色玉球。 真身坐在天刚蒙蒙亮亮的天礼楼前,承受浩浩荡荡的灵魂压迫;意识进入玉球内与金佛作战。 此相当于负重修炼法,林渊在天师府内也是这般做,换了两样东西效果果然更佳。 操起幻化而出的渊峙长枪,林渊冲向不知疲倦也攻来的金佛。 金佛实力极强,完完全全堪比真正的七境实力,而他此时的灵魂境界仅是六境后期多一点儿。 外部肉身还承受着灵魂威压,果然一接洽,便是轰隆倒飞。 金佛抬掌凝聚卍字金印,铺天盖地般镇压而下。 林渊抬枪插地,调转灵魂真意凝聚都天神霄相。 百余丈庞大化身冲天而起,一拳冲迎向那金佛卍印。 金佛随即也释放出相应手段,与林渊一拳一掌凶悍对碰。 天地迸发出恐怖罡风骇浪涟漪,冲刷大天幕仿佛换了颜色,一枪一拳扫灭山海之势般打的震撼无比,成了一场经典的上三境强者战斗,若有中低境界的修士观看,足能增长不少阅历。 然而却是可惜,这场战斗如果发生在外界,至少席卷方圆百十里,中低境界之修士要仔细观摩学习,也得先抗住战斗余波。 …… 林渊因为忌惮被某个存在盯上,而奋力修炼时,外界诸事同样在流转进行。 魏王府里,部分红妆还未来得及撤下,卫国公府韩家的大夫人,便带着一部分女眷先行来拜见韩宁,这个不用请求礼部册封就能自动拥有品佚地位的亲王世子侧妃。 由魏王府自己造册刻录资料进入王族《玉牒》当中。 成亲三天后需要回门,但韩府如今没有拿得出手的高品诰命,不能如此托大,如果老国公的夫人还在,自然不用如此麻烦,等着韩宁被林渊第三日带着回门便是。 但老夫人早在几十年前便去世,如今实际当国公府内家的,是都督府掌刑官韩渠的三品诰命夫人。 如果这位正房夫人是韩宁生母也好说,可惜不是,因此要做做姿态,以示如今地位转换带来的差异。 一大清早,韩宁穿着一身贵气的侧妃礼服,在承运殿侧殿接见了自己的嫡母、生母,还有一帮婶婶、姑姑、及几个姐姐们。 昨日还活泼跳脱的静安女侠,此时绷着张小脸,尽力表现出了端庄,一身柔韧纤秀的身板藏在宽大的贵妇礼服内,头上顶着象征地位的繁重钗饰。 她伸出小手,虚扶了一下,“母亲、姨娘和几位长辈都请起身。” 一向在国公府内做大的正夫人小心起身,按照王府侍婢的引导坐下,方才笑着道:“宁儿气色不错,想来世子殿下体贴?” “在这儿过的还习惯么?” 韩宁面向自己的嫡母,目光却是落在更下位置的亲生母亲身上。 口中说道:“世子人很好,如今女儿也帮着掌管王府内院,也有长姐林竹郡主可以作伴。” 正夫人老怀大慰,心中算是放心,来之前丈夫千叮咛万嘱咐,要问女儿过的怎样。 一旁的二夫人终于有机会插句话,眸中露出慈爱,“明日要回门,娘娘可莫要忘了,这是女子在夫家后的第一次,有着不小的意义呢。” 如今各自称呼,韩宁看到母亲脸上也已经露出的恭敬神态,不由产生一丝丝难受,忙答道:“不会忘记,已经和世子说好了,一定回去吃顿饭。” 回门并不麻烦,时间也不用很久,主要是做给别人看,成婚三日之内新妇是否得到了夫家的认可。 二夫人心中彻底放心,女儿比她以前过得好。 虽说都是妾,但女儿已经算半妻,而且是有宫廷贵妇礼服和品佚的女人,比她这种身份要好得多,只要将来能诞下一儿半女,待儿女长大,便是能够拥有坚实靠山了。 小王孙不说能继承王位,至少应该像长兴侯那样,封个侯爵问题不大吧? 那时,女儿有了期盼,她也有更大依靠。 一群妇人保持和谐的说了好半会儿,韩宁看了看天色,请几位母族长辈前去用膳。 王府膳厅早已摆上高规格的宴席,让的正夫人和二夫人再次放下了心。 正夫人虽说没多疼爱这个庶女,但也谈不上苛待她们母女,也不必担心庶女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回来怎么报复;二夫人心里的想法更是喜滋滋。 宴后,亲自将母亲、几位姨娘送走后的韩宁,正要返回府中,一偏头,看到府门巷外一处隐秘地方,藏着一道她一眼看穿女扮男装的斗笠纱衣身影。 她虽不是什么修为强大,但练过武,眼睛还是很雪亮的。 那女人藏在暗处,似乎在偷窥王府,令得新当家的静安女侠心生好奇警惕。 她听世子说,自家暗中敌人不少。 立即,她朝着那方向点了点手指。 一名刚刚从北境来,分配作她贴身护卫的四境女修士暗暗点头,身形一闪,如一支箭矢般激射上前。 第165章 旧人的告别,修炼杀手锏 四境高手实力自然强大,足以在一郡江湖称雄作祖的存在,哪怕放在一州高手之列也响当当。 如果还是女子之身,就更加难得和稀有了。 如果不是因为韩宁乃是林渊第一个纳入府中的女人,承担着魏王府不小的意义,也不太有资格接受这么一位高手的贴身护卫。 原在边军摸爬滚打数年,又被北境军情司招入,成为一名女子特务的修士,眨眼间掠出几十米,来到王府巷口站在那名斗笠客身后。 头戴斗笠的女子吓了一大跳,还没反应过来,便是被抓住,眨眼间被提来巍峨魏王府门前。 数名王府侍卫警惕前站,护着侧妃娘娘。 韩宁也用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去,“你是什么人,为何窥探王府?可知这罪足以让你进监牢么。” 女子斗笠客眉宇一抖,纬纱下传出婉转动听的嗓音,哀求道:“还请不要把我关押,奴家是来寻世子殿下告别的。” 说着,赶忙摘下头上遮掩面容的斗笠,以示真容。 韩宁眼前,呈现出一张十分精致的面庞,并非十分充满女子特色的五官,反而有些侧向于中性,但这反而能带来一丝难得的英瑞之气,俗称中性美人。 韩宁面上稍松,可接着反应过来,心中再度警惕,世子的旧人? 边军军情司女修士凑过去低头道:“此人没有修为,只是普通人,身上也并无兵刃。” 韩宁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左右这里也不是说话之地,要带着雨花楼头牌花魁去到宽阔的中庭侧殿。 花魁赶忙婉拒了进府。 韩宁挥手让身旁的侍卫们都退下,只留女修士一人。 这个举动不由让冒然前来的玉华娘子暗暗松口气,欠身款款一礼,告知了自己的来历、姓名。 得知她来自教坊司雨花楼,韩宁微不可察的轻轻蹙眉。 但身前的花魁娘子仍在低头说话,“在京师,我没什么可留恋的了,除了曾辜负世子殿下的一片友情……”她自嘲一笑,“或许是我自大,殿下只是觉得我可怜可悲。” “但要离开的人,总想说点什么弥补,我要回故乡了,无论做缝缝补补,还是养些花草,都能够养活我自己,虽然我的大部分积蓄都为自己赎了身……” 玉华诚恳抬头,去看眼前她一辈子也无法企及地位的女子,“但到了这里,奴家又觉得,还是不见好,免得相顾无言……只请贵人代为转告一声,玉华无所有,只祝殿下安好。” 花魁娘子深深一礼,带上斗笠要走。 军情司的女修士迟疑看向韩妃娘娘,韩宁沉默没有开口,前者也就没有拦,少顷功夫,那个藏在斗笠下的女子,消失在了巷子口 韩宁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知道她的事,自然没法感同身受。 只是,有一丝感觉,很像话本戏曲中那些优雅的道别,所以也就没有拦。 但对方没有说,她也没有问她的家乡在哪儿。 算是她的小私心。 韩宁摇摇头,转身回了府里,让人将事情记下,便当作插曲过去了。 林渊傍晚从天礼楼下修炼回来,小侧妃和她说一天发生的事,方才知道那算半个故人的人,已经飘然一身离开。 听到这里,他只是微微一愣,便摇摇头放下。 他没把雨花楼花魁当作什么值得记恨的人,自然也谈不上释怀之类,只是有一点感慨。 走了就走了吧。 京师繁,居不易。 不过,花魁他倒还认识另一个。 实际来说,另一个花魁与他相处的时间恐怕更长一些,只是感受不深,毕竟曾经虽共处一夜,实则什么也没干。 当时,他的左卿堂房前往青楼公干,几个百户、几个总旗、小旗,一同进了玉庆楼,他想着初来,也该与这些下属多些交际,便也没走,于是在花魁房内打了一夜的坐。 可能当时床上的花魁照花一辈子也想不到,有人宁愿在她这个,一楼翘楚袒胸露乳的女子面前打坐,也不愿意碰她一下。 林渊摇头失笑,叫了名管家过来,让对方拿着王府腰牌去玉庆楼将照花赎出来,给些银两也放还乡。 教坊司青楼的官妓赎身按说没那么简单,哪怕是稍有权势之人也要走上几天甚至等待一旬的流程,青楼才肯恋恋不舍的放人。 但他要赎人,便只讲一句话。 放,或者不放。 若是民间青楼倒还总要给些银两。 官办青楼嘛,不给也无妨。 官家青楼,收人的时候也没花钱,那赎人花什么钱。 且立那么大功,他享受享受怎么了。 只要不是宫里和几座次等府邸,他要捞谁,谁抱怨也只能心里骂。 …… 第二日清早,陪同韩宁回了门,在韩家吃了顿午饭后,留她和母亲、姑姑说说话,林渊离开皇城,去了近郊成山山脉里。 京师南靠成山,北临沣河。 山脉延绵上千里,沣河直入大海。 南靠山,最初是太祖皇帝立志,决心攻灭成契,绝不作南逃之君、偏安之臣,立下遗嘱后代子孙代代以此为念,报仇雪耻,光宗耀庙。 成山山脉很长,林深树密,峰高山峻,后来也成京师强者理想的闭关、修炼之所。 上次,林渊找到的钟会那处闭关之所,正也在成山山脉中,一座几百米高宽的山峰生生被他的拳意刻成了一张活拳谱,引得无数修者探访寻找。 这次他则是前来修炼一样至宝。 旧陈国印。 目前,他虽然握着不少件玄等法宝法器,但不是与他并不相配,就是和渊峙枪冲突,只能当作没有兵器时练练手,然旧陈国玺这件堪比天师印的法宝不同。 首先威力足够大,当时岳凰珊师姐操控天师印、持树僧人手拿金刚钵,他扔出渊峙枪、动用一张上乘巅峰天都雷符才勉勉强强压制这枚旧玺,如果不是前两人来得及时,他怕是都要被逼得动用最后手段,请神老天师了。 这印更与渊峙枪相得益彰,可作盾、可作锤,并非其他刀剑可比。 如果修炼至一定程度,无疑能大大增强外出周游的自信心。 念头转动,林渊召唤出那枚不知用了多少宝贝融合而成的旧陈玺印。 刚一入手刹那,仿佛山岳般的重量将他的手臂托得一沉。 怕是光抛过去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压死一名中三境强者。 林渊用灵魂真意进入其内部,慢慢建立与法宝的深层联系。 这种几乎通灵的法宝宝器,要想与它建立收放自如的联系,不简单。 林渊此时只能把其当作一枚奇重无比的铁锤,粗糙的抛出去,摄回来,然只是如此,几十次之后竟就让得他的七境体魄气喘吁吁。 要不是前阵子勉强建立了联系,光是镇压这重量在作战时还要压得他分出三分精神。 林渊先停下,全力思索此前大战时,姜神符如何操控的这枚玺印。 他手掌慢慢覆盖其上,不把它当作一个器具,而当作渊峙那样的伙伴…… 用不夹杂真元之力最纯粹的灵魂真意,浸入玺印内部,试图如了解身体一样了解其每一寸构造。 林渊认定,这玺印的操控并不依赖血脉之力,那便是要日积月累的培养‘感情’,让它忘却前主人…… 这的念头忽然让他觉得有些古怪。 但也顾不得这般多,全力以赴的练习,一次又一次日的操练。 请神符只有一张,但这玺印却可以反复用。 一天而去。 二日过去。 三日依然照旧。 第四日,第五日…… 整整半个月过去。 上万次尝试用灵魂真意拎起而非蛮力之后,总算有所得。 轰!! 远处一片高几十丈的山峰隆然炸开,石土飞溅,大地波荡震动,山林飞鸟尖锐鸣叫四散飞走。 林渊摊手一摄,心灵感应般,一枚闪耀天青色的物体倒飞而回,落入手中,压得他的摊开的手掌稍稍一沉。 林渊沉思,这算不算操控有所小成? 虽然没能将这印操控的如姜神符那样,直接就显化成了上百丈高大的山峦,但她已掌握太久,应该算是大成。 “……” 沉思半晌,他摇了摇头,不要自满,仍得继续练。 第166章 操控大印对阵七境 “荡山式!” 林渊口中传出口诀,手中青玉色大印腾飞而起,以流星坠落之势撞向前方又一座几十丈高峰。 嘭隆暴响,也变成几十丈大小的大印生生震荡在那山峰顶上,直接将整座山峰撞的粉碎。 山粉滚落,形成呼啸弥漫的浪潮烟尘,席卷数十里山脉。 大印散发青玉色光芒,飞速缩小又回到林渊手中。 此时,一旁传来轻笑的赞叹:“按照威力来说,已经堪比七境强者的一击了。” “如果与人对战时出其不意,足以造成致命效果。” “要不要,你我来练练?” 没有回应那点评之声,林渊深深吐出一口气,并不意外这威力。 大约一天前,殷溪兰不知怎么找来,已经在这儿看了一天。 他转头看向怀中抱剑的女子,“也看够了吧,偷看旁人练习招式可不是什么好行为。” 殷溪兰挑挑眉,“偷看?是正大光明的看好吗。” “而且,你还能在京师内找到第二个愿意跟你演练的上三境么。” “你赢了,我二话不说离开;我赢了,把我的剑还与我怎样。” 林渊对上边的理直气壮无动于衷,却是也思索起来。 他这些天琢磨出来的印式不止一招,足有三招,正需一个合适对手过过招。 在京师要找一个合适的对手,不容易,境界低,承受不住印式之威;境界高,估计不愿与他交手。 目光扫了扫周围,经过大半个月的操练,山脉深处的这片地方已经被夷为平地,也正好作为对战之地。 林渊抬头,“那来吧。” 殷溪兰见他答应,狭长的剑眉和眸子,眯出一抹雀跃的弧度,“提醒世子一句,士别三日如隔春秋,每个人都会进步,你可要小心了。” 说罢,她朝旁几步,取下怀中剑。 林渊点头,右掌上悬浮青玉大印。 他不打算动用渊峙枪以及其他手段,只专门试验这些天的成果。 两人是切磋的方式,待他站定后,殷溪兰的身形才飒然一动。 謦! 剑锋划破长空在耳边颤响,林渊几乎只能提前半瞬反应,朝着侧方偏开肩膀。 只听嘭然一声,他原本身位的背后,密林的树木被剑光捅的地皮翻卷,如同地龙翻身。 林渊心中一凛,好快! 刹那间反应过来,他脚掌重重一踏,暴力退后上百米,手中大印升起撞了出去。 不宜和剑修近身作战。 如果动用渊峙枪或许可以一较锋芒,然此时手中是一枚法宝大印。 青玉色的法宝迎风暴涨,顷刻间涨到现在能熟练操控的重量极限,五十丈长宽左右。 巨大的印玺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扯,用力狠砸而下,撞得劲风空气发出层层爆鸣。 长宽五十丈的大印,便是足足两千五百丈平方大小,仿佛遮盖了太阳一般,使得这片地域失去绝大部分光线,如此重量压下,还没到就造成方圆数里都能感受到震动。 大印中心朝着殷溪兰,速度在重量的压迫下快到了极致。 然而下一刹,林渊眉心竟是陡然一寒。 提前感知到尖锐之物刺来。 果不其然,殷溪兰身后还带着片片落叶,以及一条身体大小的带状凤絮。 林渊见过这招,她的风行术,属于极快的身法,比起道门神行术丝毫不差,此时竟是瞬移而来,顷刻间避开了要命一击。 林渊脚下撑地一转,不用术法,只用肉身之力,朝前绕到她身后。 没法子,不宜与她近战。 然,剑修女子此时勾出一抹嘲笑的弧度,猛然扭转腰胯,她原本持剑的右手松开剑柄,化作手刀狠狠朝后斩去。 同时,左手持剑,同样抡剑后斩。 手刀与长剑不同角度,一个逼向他的脖颈,一个逼向他的胸膛。 林渊刚刚退后,她便是刹那做出预判,显然就是诱敌至此。 轰!!! 金石相击之声骤然响起,只要想,高等修士的肉身可以比精铁更坚硬,以作防御。 林渊双臂发麻倒退,闷哼数声,双脚在山林大地上犁出两条几十米长沟壑。 后方没有砸中殷溪兰的大印,这时才落在她最开始袭击林渊的地方,震动山林。 殷溪兰再度换手持剑,攻杀向前,形势大利好,只要这一玄器长剑刺穿林渊防御,自然便是她赢了。 她心知是占了便宜了,这完全就是不公平的对战,她把握住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心理,从而把自己置于相当有利的局面上。 对方其它强大的手段都没用出来,只用了这枚刚刚操练没多久的法宝,而且她还在这里看了他一天,对这大印的长处和缺处有所心理了然,自然是扬长避短,利用速度,攻其短处。 而且,相比几个月前的两次交手,她自然不是原地踏步,林渊修为更进一层,她又何尝不是,更有皇祖这位天下公认的第一强者指点。 拿起剑的殷溪兰,就变成了殷君,飒爽利落无边。 她剑势锋利无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心中却是微微考虑,要不要给这位刚刚成亲的小家伙留点面子。 然而眼前,忽然间风云骤变。 头顶的光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面前一阵璀璨青光玉色。 殷溪兰脸色一凝,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印不是在他后方? 被缩小了一大半的大印挡在林渊面前,此时脸色因为用神过度的发白,口中轻吐出一句口诀,盾金式! 他琢磨出的三记印法,荡山式、盾金式、压海式。 第一式以巨力撞击,带出庞大力道。 第二式,利用大印能与渊峙枪硬碰硬的坚硬,当作阻挡攻击的大盾。 既然是危难关头的保命手段,不快怎么行? 几乎可以说,这第二式花费的灵魂真意是荡山式的数倍还多,达到穿透空间般速度,迅雷之势挪移至身前。 殷溪兰的玄器长剑剑锋与大印底部撞上,发出金石交鸣的铿锵响声,剑尖在印底划出一连串璀璨火花,却没能留下一丝一缕划痕。 林渊左脚撑住地面,眸中光芒大放,就是此刻! 手掌悍然前劈,撞上侧倒过来的大印上方,灵魂真意与肉身蛮力同时暴涌而出,推着其冲撞而去。 巨力爆发,隆然颤鸣,林渊的姿势仿佛在推一座山。 事实上此时的玺印就是一座山般重量,殷溪兰手中剑根本挡不住此番冲撞,被印底的飓风肆虐包裹,脱身不得,只能朝后倒退。 嘭!嘭!嘭! 她的身体先撞碎无数树干,大印再撞翻更多的山石树木,犁开地面一般,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林渊等的就是这机会,怎可能留力。 强者过招,机会转瞬即逝,殷溪兰境界本就比他高,手段还比他灵活,如果再让她逃脱,怎么打。 所以就是,撞!撞!撞! 巨力撞得她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第167章 帝女的信 两人一人前推,一人后退,一连冲过数里地。 林渊蛮横使用灵魂真意,精神绷的如一根弦。 如同在当耕牛,犁了大约七八里山地后,有些力有不逮,不得不停下。 前方早就没有了声息。 林渊这时有点后悔,会不会用力太过,虽然对方得罪过他,但这怎么说也是切磋,将她弄得重伤,可没法交代…… 就在他打算转身前去查看查看时,忽然,一股凌锐剑气冲天而起,冲上山脉上方云霄,绞碎不知多少山云山风。 林渊心中一惊,再要闪开,已经来不及。 只得再度动用快要枯竭的灵魂真意,缩小印玺挡在身前。 几乎是刹那之后,一柄高如山峰的长剑顷刻化形,重重劈在了堪堪挡住身前的大印。 这次玺印仓促无力没能挡住,直接被劈飞,林渊被迫动用神行术,瞬退三里。 下一刹,凝意化形的法相神剑消散,殷溪兰浑身血迹斑斑现形,右臂胳膊无力垂下,似乎是被撞断了。 她也是倒霉,这条胳膊是第二次因为林渊而受伤了。 打到现在,也没有继续再打下去的必要。 林渊违背初衷,动用了印式以外的招式。 而殷溪兰,面对精神枯竭的他,连最强的七境手段凝意法相都拿了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 半晌,终究殷溪兰先开了口,无力道:“世子赢了,我输了。” “没什么可争议的,如果不是你最后顾念我的身份,我无法反击。” 林渊点点头,没有否认这说法。 殷溪兰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一点也不谦虚啊。 看来,剑还是拿不回来。 她抬起没受伤的一条胳膊,将剑归鞘,脚步缓慢朝山下离开。 林渊看她一眼,摄来恢复初始大小的玺印,也不再操练,同样下山去。 殷溪兰回了回头,看去。 林渊脸色淡淡目视前方,一句话也没有。 殷溪兰此时连挑眉的力气都有点缺乏了,被生生撞出七八里地。 但还是心里生出一丝好笑。 不管是出于担心她被虎豹吃掉,还是出于可能微末存在的道友之情。 这家伙的目的,也都是在与她一同下山。 但偏偏不说。 好似不稀罕她的感谢。 殷溪兰内心喟叹,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样子,却还是小时候肉嘟嘟的沉默小孩可爱。 那印底的字,还是替他隐瞒下来吧。 陈朝皇帝,受命于天。 好个陈朝国玺。 或许皇帝懒得在意,但国朝的一些卫道士,可就不会这么轻易忽略。 这样一件可攻可防的至宝,换作自己,同样不会舍得交出去。 要不要帮他想个办法,刮掉那字,或者怎么改一下呢? 不过硬的有些离谱,刮不太动啊…… 殷溪兰陷入沉思。 …… 两人从山脉一处出口下去。 很快便看到等候在此的魏王府侍卫们。 殷溪兰不用他变扭开口,就主动道:“分几个护卫,送我回天礼楼就行。” 林渊撇过目光嘲笑,“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殷君把剑抱在怀中,淡然自若,没有一丝不好意思。 林渊见状也懒得再说,挥挥手,韩青意会的分出三名侍卫、四匹马。 殷溪兰谢也不谢一声,一声不吭翻身上马就走了,让的林渊气得胸闷。 韩青小心翼翼上前,看不到自家世子的动作神态,从木盒里掏出一封质朴信件。 “殿下,公主府的青鸟送来的。” 林渊瞬间回神。 韩青呈信后主动就退下。 林渊看到上面,娟秀整洁的字体。 ‘林卿,接信即阅。’ 信纸摊开,里面淡淡墨香逸散而出,一行行如同那女子一般秀气的字体展现眼前。 格式并不很严谨,话语也并不正式,但恰恰能让林渊看出,写这封信之时,她的心情。 林卿,时已隔半月,为何违约? 你答应的书卷,何以还未至呢。 是路上被良人偷偷截留,不愿给予女夫子;还是卿家政事繁忙,牵绊住了身形? 饶是如此,也无大谓,与我道说一声,女夫子也就不再日日惦记念想了。 “……” 林渊看完莞尔,信中语气预料之外的调皮可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当面见到这样的宸宁。 但刚笑完,他便是汗颜不止。 深深吸了口气,笑容牵强起来。 坏了,那日从公主府出来后被一连串的事情干扰,要不要远游的犹豫涌上心头,加上修炼这大印…… 时间久到连她都忍不住写信来问。 林渊转身要去信纸提到的位置,这时统领韩青却是赶忙再次开口:“殿下,大郡主说,明后日她便要回北境,让您今天一定回去一趟。” 披星戴月来这里修炼的世子,实在让人感到感慨。 但时间却是恰恰好掐着,见不到韩妃娘娘以外的人。 林渊闻言思绪一凝,反应过来的确是这么回事,长姐是该回去了,而叔叔林恪早就在他成婚后第三天便离开。 “我知道了。” 嘴上说了句,林渊牵了自己那匹马,脚下缩地成寸往上林学宫方向去。 但还不等韩青怔愣,神驹夜照玉狮子的马蹄又一停,转而朝京师城方向去。 片刻间远去数十里。 皇城魏王府里,大郡主已经收拾打包好一应衣物,安静等着第二日的启程。 耳边却是忽然传来一阵突兀马蹄声。 紧接着便是世子弟弟的声音也出现在房外,“长姐,你出来一下。” 林竹赶忙跑出去,大吃了一惊,眼前是不知怎么进来的一匹高头大马。 “长姐,上马来,我带你去见个人。” 林渊笑呵呵。 第168章 长姐见宸宁 林竹正要问问去哪儿。 全身洁白如雪的高头大马就轻轻嘶鸣了一声,似在催促她。 林竹只好先翻身上马。 北边的儿女比其他地方多出一样本领,便是骑射。 北境多战事,哪怕林竹这样的女子也被教导骑马,因此翻身上马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面前这匹显然不是凡品的马儿,不反抗的话。 很快,她也知道了这么大的一匹马,是怎么穿过院门进入她的院中。 因为面前的世子弟弟压根没走门。 林竹忍不住轻呼一声,趴下去紧紧搂着马脖,感受到升上空中之感。 林渊一只手牵着缰绳,脚下神通绽放,一步踏出便升移入高空,两步之后就不在魏王府里。 他身后号称神驹之一的夜照玉狮子,也能紧紧跟上,马蹄在空中如履平地。 林竹屏住呼吸,心脏跳动如打雷,砰砰在耳边动荡。 但很快,新奇之感便也涌上心头,繁华的京师城尽入眼帘,无数商铺、楼宇、摊贩,以及各式各样的府邸、园林,都浮沉在了身下,无数的人们缩小身影,动作也仿佛被放慢无数倍,高空风絮吹拂着她的发丝。 这种角度、体验感前所未有,以至于让她很快忘记了害怕。 高风临面,世子弟弟的声音还是一丝不乱飘入她的耳中,“长姐来京师一月,为我操劳忙碌许久,临要走了,我却仍在自顾自做自己的事,实在不应该。” “待会儿,先带长姐去见一个人,而后在上林学宫内转转。” 林竹沉浸在心情动荡中,闻言快速点了点头。 没过多一会儿,他们降落在一条山脉,一片规模不小的木制建筑群呈现眼前。 进入后,直直来到后方,在一连栋的联排小木屋前停下。 一个穿着宽大青灰色袍衫、头上仅插着一根木簪的女子,在前边手拿木漏浇花。 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偏过头来,现出一张如云似月的皎白面庞。 宸宁眨了眨她那双细长好看的丹凤眸子,问询看向马旁年轻人。 这个长得好看的女人是谁? 林渊拍了拍马腹,林竹意会的翻身下马来,也暗暗认真打量不远处仿佛书卷墨香具象化的女夫子。 以前她也曾听说过上林学宫这个儒教圣地有女夫子教书,却还是头一次见到。 难不成上林学宫这样的地方,书香浩然气都很养人? 林渊开口介绍:“这是我的长姐。” “长姐,你面前是宸宁殿下,当今陛下的女儿。” 宸宁一下恍然,放心了,搁下手中浇花木漏,拍拍手掌走上前。 林竹心中则还是有些疑惑,但还是暂时压下疑惑,也上前见礼。 宸宁心里跟明镜一样,姿态端庄秀丽,笑容得体,目光暗暗朝旁边的家伙瞥去一眼。 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就不好计较他的迟到了吧? 而且引见亲眷相会,无论是跟朋友,还是……其它的关系,都有着不俗的意义。 宸宁不失礼仪,只在心里觉得些好笑,堂堂亲王世子、司隶府左卿,天底下数得着的上三境大修士;就是忘记了,自己这个只有帝女名头,无任何实权的弱女子,又能怎样呢? 这样的想法只浮出一小会儿,宸宁心中就忍不住顿了顿。 是啊,堂堂的上三境大男子,有什么必要和她这样婉转呢…… 不就是,为了不让她觉得被轻慢么? 宸宁反应过来,猜他在表示自己其实很在意这件事,只是被某些事绊住了脚,没有及时赴约,事后特地以这样一点也不傲慢的方式,前来解释转圜。 心里忽然暖暖。 受人在意。 她笑意更真切,拉住林竹的手,“郡主既是牧之的姐姐,那实在不用多礼了。” “我们是好友,结识于……这里,交谈很高兴。” 林竹眨了眨美眸,牧之? 叫的好亲近呀。 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弟弟。 总感觉事情不那么简单。 但她是不好明着发问的。 宸宁拉着她的手,往自己的木屋走去,“我们进去说话,郡主来京师都是为了牧之的事情操劳吧?” “今日我带你去逛逛,我们两个女孩家好好说话,放下他的大事,反正他自己也会做。” 林竹又回头看了看,看到一脸无奈摊手的弟弟。 林渊也没想到,宸宁会这样给面子,摇头叹笑着也跟上。 宸宁的小木屋是她平日教书时用的办公堂房,虽然质朴不大,却很干净整洁。 她歉意笑笑,“郡主,我在这里便只是一个女夫子,没有太好的茶叶招待,不如来一盅我亲自栽种的青桔茶?” 林竹忙点头道:“公主实在太客气了,您是主我们是客,怎么招待当然您说了算。” “能品尝公主亲自种的茶,不胜荣幸。” 林竹丝毫没有身为郡主的觉悟,言辞间很诚恳。 宸宁轻声笑笑,回眸做了个请的目势,朝一旁的林渊俏声道:“那世子殿下呢?” 林渊轻咳一声,“我也愿意品尝品尝。” 得到此话,她愉悦的转身忙碌,先从窗边台的青桔盆栽上以手取下几棵小小青桔,用水洗净,拿出三杯竹盏盛放。 又从书桌下拿起一只保温热水竹瓶,倒上三分之二。 最后,拐到了自己栖息的房间里,抱来了一枚不大的陶罐,用勺子伸入进去舀出三小团黄灿灿的膏状物。 一系列动作像只忙碌青色小雀。 林渊嗅了嗅,发现是蜂蜜,而且应该是山里的野蜂蜜,或许就是在上林学宫的山中寻找到的。 由此他看出一事,哪怕不读书的时光,她的生活似乎也很有趣。 “尝尝。” 长姐林竹闻言先拿起一杯抿了抿,眼前倏然一亮。 “果真别有风味,酸酸甜甜之感在味蕾绽放,心情随之便欢快了。” 女夫子含蓄笑笑,目光暗暗看向一旁男子。 林渊随即也给出自己的评价,“好,茶好,人更好。” 女夫子耳根微微一红,轻瞪回去,余光扫过林竹。 林渊未觉,笑眯眯。 第169章 腾挪到塞外 “答应公主的万卷书目录,你挑挑。” 林渊喝完一杯茶,手指在腰间一抹,点点光斑蔓上手指,被带着朝身周划去。 宸宁的小木屋随之仿佛被一卷长长的无质有形卷轴填满。 星光叠叠上都是被法术幻化出来的书籍名册。 这一手让的屋里两个女子都是惊诧,目光随之转动。 林渊手指转了转,卷轴环绕着女夫子,好让她看的更清楚。 宸宁很快被上面内容吸引,聚神去看,发现其中书籍都是堪称典藏难得,外界已经只留下风闻而不知所踪,原来都被魏王笼络去了北境,放在玉京楼里。 单是这里面的,哪怕比起上林学宫藏书楼最高层都是不差多少。 价值百金者数不胜数,价值千金者不乏入目,价值万金者亦并非寥寥。 武功秘籍,放入江湖应该足以让一介武夫开宗立祖。 文史大宝,让读书人看到怕是要兴奋的手舞足蹈。 林渊慷慨道:“书都在我的储物玉带里,看中了那些,我立马取给你。” 宸宁脸色如痴如醉,点点头,暂时忘记了礼仪礼表。 林竹看到此,忍不住嘀咕,这是朋友? …… 品质极高的道修真元波动,很快引起上林学宫内部坐镇强者的警觉,纷纷朝那栋木屋投去视线。 却在刹那后,被一道移步而来的身影遮挡。 老者一袭典型儒衫,领口绣着金线,腰间下悬一枚涤净玉佩,总体装束并不张扬,但又不失身份,加之身上悠然而生一股缥缈玄妙气息,自有一股儒教仙人气魄。 儒教也有神仙,民间百姓寄托盼望的不少香火神仙便是朝廷所封,道教、佛教的神仙有自己的庙宇供奉,虽说总体要更兴盛,但无一例外头上至少顶着一个朝廷敕封的名头,例如祖天师也有一个显佑真君的称号,在礼部的神仙碟册里。 老者挡住其他人的冒进,自己缓缓来到木屋前,敲了敲门,见到开门的林渊。 林渊见之一讶,拱手见礼:“原来是李祭酒,有失远迎。” 身为上林三祭酒之一的老者,正是上次赠了他玉佩的那个,微微含笑点头,“世子前来,应该是我有失远迎。” “我们说句话,就不进去了。” 老者抬手笑着阻止林渊的让路,也叫停了合书回神,要泡茶的宸宁。 “我正好要去城中寻你,有事请相帮,可否与我下山一趟?” 林渊疑惑,“不知要去何处?长姐还在此。” 李祭酒笑道:“不远不远,天黑前能回,哪怕不能回,郡主不是还有公主照看?” 宸宁步来,没催促他去,或者说让不去,只朝林渊安然的点点头,“有我。” 林竹也道:“世子弟弟有事,就不用太顾我。” 林渊思忖片刻,看向长姐。 后者再道:“我晚走一天也可的。” 林渊这才答应了,偏头朝宸宁微微颔首致谢。 后者轻笑着摇摇头。 …… 上林的祭酒都是上三境修士,还是儒修,两人出了木屋结伴并肩同行,几次呼吸间,就出了上林山脉。 林渊朝身旁老人看看,却看不透他的修为。 于是加快脚力。 一步瞬移出数里之远。 老者似乎也存了比较之心,神色笑眯眯,儒衫下摆被神通法术鼓荡。 两人一左一右,你瞬移,我便缩地成寸,你加快,我便也增速。 空气在耳后呼啸,风景在脑后狂奔。 从整个国朝中北部的京畿地区,一步步辗转腾挪,跋山涉水出了山势蜿蜒的山脉,走到平原,又穿过群山,进入慢慢荒凉下来的地域。 房屋村落百里也难见几家,只剩黄天黄土,以及荒凉孤寂矗立的巍峨大城。 连大城都是少,往往百十里才能瞧见一座,地域荒芜,边患时起时落,群居才能更好生存。 路上,林渊不等,也不停歇,只想试出长短,但等到浑身真元消耗近半,却也没甩掉那悠悠然的老夫子,慢慢缓下脚步恢复,以免遇到强敌真元不够。 这时他发现,竟是已出了西北边塞地区,不属于景朝内。 稍稍一数,起码穿州过境数十个,狂走了万里不止。 抬头一看天色,也过去了个把时辰。 两人的赶路神通骇人听闻,旁人要走几十天半年的路程,他们只不到一顿长饭的功夫。 林渊却没骄傲之心,反而摇头拱手:“老先生神通广大,底蕴之深让小王佩服。” 李宣镇双手拢袖,神态慈祥,也是毫无自得,“世子的真元也高深莫测啊,我擅长速度,大祭酒也不一定能比得过我,才让我做这事,殿下却是能将我屡屡逼的险些落后。” 林渊这时问:“究竟是何事,要从京畿地区来到这边陲塞外?” 一路上虽然是他领先半步,但是老者操控方向,来到这西北诸州外,是他的决定。 林渊目光遥望数十里,只看到茫茫戈壁滩和荒漠中孤零零的杨柳树。 老夫子李宣镇道:“确实是有事,老夫来这里找人打架。” 林渊转头,目光滞异。 李宣镇走上前,速度没有再像方才那样夸张,缓步间只有几十米。 “旁的不敢说多精通,但在儒教里,一定是我最能打。” 林渊无言以对。 “老夫领你来这儿,一为了斩除几户家贼;二为了与你指指路,你的远游路线,按照方才走过之路就成,只要在那条路上,便可有我儒家暗子庇护,哪怕出了塞外也无人可以暗着伏击你。” “陇王殿下初来乍到西北,手里能用之人少,我们为他扫扫庭院外吧。” 林渊闻言心里轻荡,大祭酒看出了他的迟疑犹豫? 两人一路上没有再交谈,在林渊琢磨愈来愈深之时,视线被一座高大山峦挡住了视线。 这里的山峦相比大景其他地方,少了许多绿植,山体有些光秃秃,石体巨大,建筑醒目突兀。 但这或许只是他的想法,住在这里的人不觉得缺少绿植是什么值得败坏心情的事。 因为他已经察觉到这山,是一座灵山,里面的人修为不浅,想种树并不难。 墨阳山。 巨大石料雕刻而成的山牌坊上,巍巍书着这几个字。 这是一座塞外修宗。 李宣镇此刻全无做老夫子的柔和,眼里只剩淡然。 “记得我与你说过么,国家要繁荣,就要包容万千,才能在精神文化上丰富盛世。” “然,这其中并不包括狼心狗肺之贼。” 第170章 墨阳山论道,处事之道 两人于山道上,正大光明信步上山。 姿态随意散漫,好似此地不是边塞外凶险之地,而是悠然缥缈的上林山。 老夫子李宣镇在左,林渊在右,前者为后者导引,后者为前者倾听。 “边关之地,战乱、兵患、匪盗、走私常常难绝,除非有一像你家那样世代把控镇守的强力人物,不然难以轻易太平。” “这里的人们安全感不足,朝不保夕,因此伴随着彪悍民风的是喜爱财货、权衡利弊之心,这并不能过多责怪,如果国家能把这里治理得像京师,自然是什么都可以说,可惜未能。” 林渊目光往山下扫去,“先生,可这并非我大景边关境内吧,包括这座大山在内,应该都算争夺之地,归属都尚未明了,何谈治理?” 李宣镇脸色淡淡:“景人多于其人,便是大景之土地。” 林渊闻言失笑,“也是,这里的子民虽未必视我大景为母国。但我目光所及,以此山为中心方圆一百二十里,大约有一郡之广,若能在此地设立郡治,也算开疆拓边的大功一件。” 老夫子颔首,“将此郡纳入西北版图,方才掌控了山谷通畅,大军往来有所保障,无论进军北边的胡国,还是震慑西边的西域原兮国,都很便利。” “此项谋划,是先帝在位时期为数不多要施行的边策,可时到今日,当今陛下都已登基十余年,都未能成行。” 林渊疑惑的目光看去。 老夫子继续道:“大约二十年前始,便有内陆百姓迁徙、不少钱粮调拨而来,都给予了你脚下墨阳山主,好让他垦边开荒,收拢战乱流民,成此地中流砥柱,为将来大军讨伐之时作后勤之备。” “他非但不感念国恩,还擅自将国家之于万民的恩德,拢归自己,将钱粮收到自家钱库,暗中隐瞒逃窜边犯、收留匪盗作为将,甚至几次暗中指点犯边胡人大军。” “意图拥兵自重,就地称王。” 老人说着,回头看了看身旁年轻人,哂笑道:“欺世盗名之辈,竟敢以世子之祖魏武宁王为榜样,企图让朝廷封个什么北图郡王,言之凿凿为大景镇守此郡,以期北望。” 林渊听之也发笑,但笑了笑,反应过来,转头去看一眼这不知道有没有深意的老夫子。 读书多,爱打架。 这样的人,似乎一向被视为愚忠之党。 “所以,先生有何打算?” 林渊淡淡然,双手拢袖而起。 老夫子望着前方,一字一句道:“意图分裂国家者,都该以雷霆手段击之,亡其家,枭其首,以正视听。” 林渊微微点头,“合该如此。” “然,事非一人论之,先生说其背国背家,他也必说你妄自尊大、擅代专权,是党同伐异,先生如何解释。” 李宣镇点头,“自然要有证据方能出手,我所为之,不为一家一姓,是社稷江山,是人族人国。” “世子亲看此司隶府况报。” 一张尺长尺宽的军事战报于眼前摊开,里面罗列出墨阳山主通敌叛国之罪、以及冒用功劳骗取朝廷钱粮之罪,甚至形象描述墨阳山主收拢的匪盗穷凶极恶之流,安置于何处。 就是此山的背阳面,底下还有其开山挖洞设立的兵工厂,将从国内偷运而来的矿石矿砂,锻造为兵器、火炮等战争重器。 林渊瞳眸微微一凝,司隶府的标识他看见了。 但让他大大意外的是,司隶府那群武夫给他的印象一直有些庸碌平平,甚至不知道自家国内出了那般多叛徒,也就武力稍稍能打。 而今居然能将边境战报,打听的如此清楚,实在让他匪夷所思。 李宣镇道:“有些事,非不知,实不宜为也。” “司隶府牧大人才情滔滔,武力堪称皇祖之下第一人,是当今陛下肱骨之臣,但其为人却不能说十分大公无私,京师的事他也束手束脚,不能展开来做,边境之事却不一样。” “对了,你可能有所不知,老夫也曾进入司隶府,只不过见到那帮权贵勾心斗角陷害忠良而不能法办,怒而弃武从文,去了上林读书,七八十年之后,竟成了祭酒?” 老夫子摇头叹笑。 林渊眼神古怪。 弃武从文,这个词倒是新鲜。 一般人怒从心起,不是应该摔笔拿刀? 这老者,居然还能忍下去,静心读书,干出了个祭酒。 由此可见,上林的祭酒也不是什么十分良善之辈,心性仁极之人吧。 不过,既然曾经是司隶府的人,如今还与其有勾连,倒也不难理解能拿出这份军报。 林渊看向他,“老先生有没有私心暂且不论,国家不能分裂之言我亦是赞同,不过我所言国家,并非家国。” “世上也从来不应该推崇什么彻底的大公无私,文圣曾言,受牛不有碍子路的高尚品格,有功者自当取金银布帛而用之;太祖、魏武宁王这样的开国者,也自当享受万千荣耀,如果要他们在创立大业后,卸甲归田推辞不做帝王,那才是无视人世间千百年的行事规则,让世人茫然无措。” “不是他们要作帝王,是世道推着他们做;同理之,如果本世子将来能立下大功,同样不应推让该有的荣耀。” “这与墨阳山主的不知所谓,恐怕不一样吧。” 林渊深深凝视面前老夫子,近乎将他的话严词激烈的反驳一番,这对于一个德高望重、修为深厚的人,应该算是极没面子的事。 然而,身前不知何时开始也停下脚步的老者,却是面带赞许的点点头,毫无芥蒂愤怒。 “世子的道理与我的道理,并不冲突;世子的见世观念,也让老朽我佩服,看来道士中也有好读书的。” “老夫一开始便说了,我视社稷、族群、万民为天下,而非视一家一姓为天下。” 老者目光澄净,回应林渊的咄咄逼人。 林渊一时语塞,沉默了一会儿。 这老先生的境界没那么简单。 老夫子笑着转开了话题,不留尴尬,“既然来到了此地,便先做此地之事。” “妖魔鬼怪再多也要一个一个的除,不如我与世子分工,我来杀那‘北图王’,你来杀山北的匪盗窝,捣毁墨阳山主的兵工厂。” 林渊点点头答应,“也好。” 老者赞许的颔首,一步踏出,两人分开并肩的距离。 这时,两人的气息方才惊动了山上的守卫岗哨,像是隐形透明罩破开一般。 铿铿锵锵的取拿兵器之声,哗啦啦的叫喊。 一窝蜂从山上光秃秃的联排木屋涌出,举刀扑杀向身形瘦弱的李祭酒。 老人却没有其余动作,仍向前走,一步踏出,身上竟像是涌出万千骇浪般的恐怖波动。 数百扑杀上前的墨阳山兵士还未来得及惨叫,便被他浩浩荡荡的浩然正气如同山岳临面一般,给教化的灰飞烟灭倒飞。 喷涌的鲜血未能沾染他一个衣角,就被他走入山上巍峨堂皇的山中殿宇。 林渊不禁摇摇头,好个会打架的读书人。 第171章 覆灭墨阳山 他的动作也不慢,来到山后,很快就找到情报上那片几乎被挖空的地底。 按司隶府探子所说,墨阳山主,也便是三品怀化将军,在墨阳山底足足打造出一片方圆千步大小的地底兵工坊,马力全开,一月生产百人所需军械器件完全绰绰有余。 这片兵工坊被探明时已经建造了五年有余,忽略材料、财力方面限制,怕也足够装备一支三千人以上兵团,更不用提朝廷直接拨来的军械器件。 整整三千精军。 装备齐全、战力彪悍的三千精军,远非运粮兵、地方民军所能相比。 好一个正三品怀化将军啊。 纵使林渊也要感慨他的眼光和能力,在这边境难管地带,左右借势,如果是乱世,说不得还真给他挣出一个‘王’来。 怀化将军,本就已经代表朝廷承认他在此地所采取的某些非常规手段,还没有文官掣肘。 可惜,再谨慎的毒蛇,也逃不过身经百战的苍鹰,何况是群鹰。 林渊年轻气盛,做不到像李祭酒那样信步悠哉,后者的灵魂境界怕是已经极高,才这般行动自若的感知。 分辨出匪巢所在,林渊右掌往腰间一摄,一枚青玉色大印随之悬浮而出。 大印迎风暴涨,顷刻变得百丈高大。 林渊只稍稍控制,就让其像山峰朝山脊坠落。 声势大的要震塌这座山,事实也差不多,墨阳山高约三百丈,百丈高大的旧陈国玺在其面前并不算小,山石的硬度更难比天材地宝凝练而成的后者。 地下传出凄厉哀嚎惨叫声,伴随着火炉、炸药爆炸,大印挡在阻挡威力外泄,加上地块猛烈震动,地下倏然就成了惨绝人寰的炼狱。 无数边境盗匪、墨阳山主朝暮的私兵、炼兵器师被凶猛波动炸碎躯干、撕裂四肢。 林渊负手,立于大玺之上脚踏镇压,阻挡地下还能挣扎想要冲出地面的修士,这下原本集力或能顶开一片小口跑出来的修士,也只能感受着地下愈发肆虐的岩浆温度。 这边动静很快惊动山顶上澎湃撞击的大战。 一道身穿鲜亮虎豹武官袍服的身影,猛地投来目光,陡然目眦欲裂,脖颈到额头青筋暴起。 “混账!!!” 司隶府暗探猜的三千精兵,完完全全听从墨阳山主的三千人,也被他藏入兵工坊地底,本来为了安全而做的举措,此时成了自毁之举,狂涛骇浪般的怒气翻涌上心头,使得墨阳山主双眼猩红血裂。 李祭酒意外极了,本还想着留他个活口好逼问,没成想他奸猾成老泥鳅居然不会狡兔三窟。 老人乐了乐,手上也不再留情,一脚踏下无边浩然气自体内翻涌出,形成一只覆盖方圆数百丈的手掌,朝山顶上无差别覆盖轰下。 挣扎不了,也逃不了。 最后的时间里,墨阳山主仰天凄厉长啸,万万也想不到自以为重要的身份,竟是如此不堪一击,不值一提。 他以为上三境不来他足以无敌两国边境,却没想到因为随着赵雨镰就边,皇帝决意哪怕造成一些影响和损失,也要为自己的大儿子扫清以往顽疾,算作对后者的补偿。 这也可笑的证明,自以为王的蛇从之辈,终究长不出龙角化不出龙鳞。 随着巨大手印落下,整座墨阳山顶上的一切物件皆被震成碎末。 李宣镇拍了拍袖口,淡然望向从山北飞来的林渊。 后者的大玺印已经收回,取而代之漂浮在身后的是地陷后还完好的一部分兵器甲胄,以及另外一些值钱物件。 林渊左右四下看了看,愣愣问:“老先生,你好歹将山上值钱物件留下些吧,那可不是换个人就不能用的东西。” 山顶上此时一片狼藉,说是狼藉都高估,成为齑粉都不为过,一掌之威真真将一切都夷为平地。 就算有金银之类,恐怕也化为粉末和泥土混在了一起。 正一脸得意捻须的李宣镇脸色一僵。 忍不住也回头看了看。 他多少年都没接触过金银之物了,哪想到还有这茬。 看了看年轻人身后漂浮的数千件铁甲、刀兵、长矛,李祭酒微微松出一口气,忙问道: “可还有补救之办法?” 这时,他像个犯了错的老顽童,全然没了之前意气风发点拨林渊的模样。 林渊扶额叹道:“金子或许犹能提炼,其他破碎的宝贝法宝怕是难了,且金块还和这山顶泥土混合,哪怕能分拣出来重新熔炼,也不容易。” “老先生,您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老人闻言脸色尴尬无措,“老朽的夫人那儿还有些家当……” 林渊哭笑不得,您老那点教书的家底,哪能比得过经营此地二十年的墨阳山主。 他却也不再为难这位身家浅薄,却爱国深厚的老人。 “或也没那么严重,有志者事竟成,这些工作让新到任的地方官忙去吧,为了银两他会想办法。” 李祭酒微微释怀,回头看了看平的突兀的山顶,微叹一口气,与林渊一同下山。 途中,林渊倏然感知注意到,北图郡外,黑压压有所异动的胡族军团。 他停顿住了脚步,露出深沉笑容。 “老先生,我倒还有个补救的办法。” “不知你可愿走一趟。” 第172章 闯大军,杀豪杰 “有何补救之法?”李祭酒忙问。 原本脸上颓唐一扫而去。 林渊笑指墨阳山北方,“办法就在那里。” “各国有着不成文的默契约定,上三境强者不应擅自越境,否则破坏约定,哪怕过境,至少也该遮掩个表面功夫,维持微妙的平衡。” “然而这数月,妖国成契举动屡屡过火,先是有大妖潜伏至我大景京师外,试图劫掠;而后还有成契皇子炸毁神洲前朝皇墓,此不是挑衅之举?” “我们二人身为神洲大景人士,进行讨回报复一番,并不过分吧。” 李祭酒迟疑一下,这些消息和他听得有些出入,对方好像也并未明目张胆,只是被揭穿了才拼死反抗吧。 不过这个理由,也不是不可以有点说道。 林渊知道他想问什么,脸色坦然自若:“我师父几十年前做过的事,那是过去的事了,咱们只以半年为限。” “而且死的是胡国人,妖国再恼怒,总归会保持几分理智,且我们不屠杀凡人,只杀中三境及以上修士即可。” “父债子偿嘛。” 李祭酒瞪了瞪眼,“好一个父债子偿,对老夫的胃口。” 他本也不是什么怯弱忍辱之辈。 一老一少会意一笑,都从各自眼中看出一丝快意的疯狂,当着数十万大军的面,斩将夺旗,自当是快意。 且这快意,无疑还能为陇王赵雨镰的就边造势带来更大战果和威仪。 长风骤起,两人身形爆发而动,化作长虹朝远方胡国大军冲去,声势大到了没边。 胡国驻扎边境之上的大军中也有强者,蓦然震动,感受到气息威压,陷入先头动荡骚乱。 然而几十万大军驻扎范围实在太广,绵延太长,林渊二人的速度更是快到出其不意,不消几次眨眼,就全力冲过五十里缓冲,冲入军中时只有先头的不足三两万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陷入骚乱后,消息更是难以探查,当第一个胡人五境大将被摘取头颅,中央部分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敌军越是慌乱无措,越是让两人行动自如。 胡国军中等级比景朝更严苛森严,军中上将打骂底层士卒并不少见。 林渊冲过几十里来到中部大帐,发现十二月大寒里,无数兵士在凛风中挨饿受冻,身上棉衣单薄如纸,而无数大贵族出身的军将于温暖如夏的大帐内歌舞升平。 裸足的胡族歌姬舞女只作片缕,欢快吹奏舞动,腰肢身上铃铛叮当作响,觥筹交错中竟在开大宴。 “混账!什么人?!” 一副破锣嗓音响起,几个身形魁梧的胡族大汉提裤怒骂起身,林渊来到太快,快过军中的传令兵。 歌女受惊惊叫,趴伏在地爬去矮桌。 林渊扫视一眼,发现这里都是四境以上的将领,便也失去了分辨的兴趣,袖口一挥,手臂粗壮的雷霆分化成数十枚雷电箭矢,顷刻洞穿帐内所有胡将胸膛。 任由外面传令旗帜挥舞如风,林渊手掌一覆,帐内所有物件当即通通飞来,钻入先前另一处地方抢来的储物布袋。 储物设备的锻造需要十分精妙的阵法和材料,不过身为一国驻边大军,自然不可能一件没有。 少有的一些,却被用来承装早已成雷下亡魂的胡将,从国内带来的一应日常用具。 而非用作军需押运。 林渊看了眼趴躲在矮桌下瑟瑟发抖的胡人舞姬,稍有些可惜。 储物设备只能装死物,不能装活人,不然这些姿色貌美的军中伴人也能值不少钱。 毫不迟疑的转身瞬移,向另一处大帐。 作战身法神行术在这短距离挪动间十分便利,林渊已经劫掠不下十个红顶级别的胡人大帐。 胡帐以顶上的装饰分级,分为白帐、金帐、顶着西域红玛瑙宝石的红帐。 林渊不着急杀更高级别胡人,游走周边斩杀不下二十名中三境胡人修士,这才看准撤退的红顶主将领,追杀而上。 李祭酒分开行动,实力更强,林渊倒不用担心他。 扫去一眼后,他惊喜发现还有一名被掩护撤退的红帐主将,还是一名五境后期的高等修士。 身上衣服凌乱,估计方才也是在歌舞升平,此时居然连打都不打就不战而退。 林渊手掌朝前一招,银枪渊峙落入手中,如雷霆激射贯破长空,悍然向前。 那红帐主将身边护卫红了双眼,抽出鞘中弯刀倒劈枪锋。 却一丝阻挡也未做到,长枪贯穿其胸膛,继续从几步外的红顶主将喉咙处飞出。 林渊如影随形,抓住枪尾拔出一滴鲜血也未沾的渊峙。 中三境武修体魄强悍,这名胡将喉咙被贯穿了也还未闭眼,死死瞪向林渊,无力阻止后者将身上的储物袋摘取。 林渊掂了掂,感知探入其中,可惜的发现空间只有人身大小,远不如他那两件堪比房间的玉带和玉扳指,更远远不及父王林砚从大梁王府寄来承装万卷书的那枚储物袋。 不作停歇,趁着军中发疯的上三境没有围拢过来,他又抓紧多杀了几人。 事前他有过观察,军中故意释放气息的七境强者大约有两名,暗中或者还有一两尊。 毕竟是胡国成汉的全国精锐陈兵之处,更还有妖国成契派来的助阵大妖。 …… 乱,大乱。 半个多时辰的骚乱,消息终于汇总至大军中央的黑红顶大仗。 胡族以黑为尊,黑红便是全军中央,方才林渊袭击的也只是四十万浩浩荡荡大军的前锋部队,全军中央距离边境足足二百里。 主将拓跋圭脸黑如磨盘,全帐上下噤声不敢言。 只有一对坐在客首位置的年轻男女,此时敢胆大包天顶着军中第一豪杰、半只脚踏入七境的世袭太尉散发的威压,神态自若。 先锋哨骑连滚带爬跑进大帐,战战兢兢:“启禀大帅,霄瀚将军回报,应该是南景高等修士突袭捣鬼,他现已率我军修士军团前去包抄。” 大帐内气压总算微微一松,连带着帐外团团护卫的数千联阵精军也缓下了一口气。 知道敌人是谁总比一头抓瞎要好。 如果只有一人,哪怕是上三境大能,四十万边军也能生生将他堆死! 帐内又传出声音:“杀人者留下字条,言称……” “说什么。”另一道低沉压抑的嗓音响起。 哨骑颤声道:“杀人者说是为了宗国成契袭击景国京师、炸毁皇陵讨的债,还说这是……” “说!!!”主将暴怒吼道。 “是父债子偿!!”说完,那哨骑赶忙低下头,不敢去接大帅要噬人的目光,也不敢看那两位成契贵男女诧异的神色。 成汉、后燕、前赵三大胡国认成契为宗主国,视成契帝君为父。 就如西域一些国家,以及遥远大地的东北部那两个草原叛徒国度一样,把景国看作宗主国。 其实也都知道这种宗主国制度,也是成契仿造景国以前的朝代而来。 大帐内气氛诡异沉默,众胡将暗暗将目光瞥向那位成契帝子与妖藩国郡主。 妖藩国郡主也还好说,国格与他们成汉国差不多,差不多都是景国十五个州大。 但那帝子可是地位不凡,哪怕国主大王见了也得执外臣礼。 如今这样的消息怎能当面说? 没一点眼力见,没看到大帅的脸,都已脸黑成草原上的马粪了么…… 第173章 疯狂的老家伙 帝宫与笛声琳从景京畿一路西来,都是修行者,加上有强大护道者无太多顾忌,直入来到这大帐,成为座上宾已差不多半月有余。 帝宫轻咳两声,觉得该开口说上些什么,但他地位尊贵却也只是帝子,而非帝君,言语间颇为客气:“拓跋太尉无需为此烦恼。” “景国贼子的离间计罢了,他们不敢报复我国才来对付你们,这恰恰能证明我成契国力正值鼎盛。” “待我回到国都后会说服父帝加大援助力度,再派些军士前来,现在,就让我身边的听风先帮你们捉到那个捣乱份子吧。” 成契帝子朝身旁执戟郎使了个眼色。 化作人形坐在前者身边的红顶苍鹰点头站出,是一位生长着一头红色头发的中年健高男子,在五大三粗的胡人军帐显得突兀怪异。 然而帐内却没谁敢小觑了这位,专门近身护卫皇族人士的成契执戟郎,甚至从帝子殿下口中可以听出,这竟是一位上三境境界的大妖修。 众将忍不住倒吸一大口凉气,上三境在胡国可不常见,竟被这些个大国竟然能派为侍卫。 也不知南边那位新到的景国陇王殿下有没有,如果有,若他们又能侥幸斩杀,那才叫真正大功一件。 主将拓跋圭脸色稍缓,他是成汉国内的强硬派,主张对哪国也不该卑躬屈膝,失了国之尊严。 一旁,罕见一直没吭声的笛声琳这时不禁冷冷一笑,“现在有些属国的臣子越来越没规矩了。” “敢让上国储君下坐不说,居然还敢使唤帝子身边的执戟郎护卫,你们是嫌死的太慢么?” 帝宫阻止不及,无奈看了眼身边的未来伴侣。 笛声琳无动于衷,目光依旧冷冷扫视坐在上方帅位的拓跋圭,以及周遭的成汉国武将、谋士们。 被她目光扫到者,无不心中一寒。 盖因此女身后竟是也有着一名上三境强者护道! 帝宫无奈,打算开口转圜一二。 笛声琳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的拍椅而起: “一群窝囊废,被人家两个人杀进四十万大军,搞得一团糟,还有脸怪宗主国?你们的修士真是废物不成!” “呵,现在好了,你们这群武官老爷别的没学会,倒是把南景那套子推搡责任学的惟妙惟肖。” “也对,都是低贱的人族血脉,天生就会这样的‘神通’也不奇怪。” 毫不婉转的漫骂说出口,帐内众将脸红脖子粗,却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这女人的女侍卫已经站起阴森森环视大帐。 笛声琳侧耳倾听一句传音,又冷笑道:“倒也不用你们推来推去了,已经走了,直奔你们国都王宫而去,准备拥戴个新王吧。” 拓跋珪脸色骤变豁然站起,“贵女说什么?!” 笛声琳神色淡淡:“心瞎了,耳朵了也聋了?我说那两个上三境朝你们国都去了,现已越过九郡七百里,还有一千六百里左右就到。” 拓跋圭再顾不得这女人的口出不逊,一甩后披风疾走出了帅帐,朝外怒吼:“千狄军听令!!!火随我返京勤王!!” 轰隆隆间,中军大阵内,护卫着的上千名三境及以上修士应声响应解除防御态势,军中数千匹妖血宝马飞掠而来,供千军骑乘。 眨眼间风尘滚滚,消失在辕门处。 帝宫复杂朝未婚妻望去,笛声琳皱眉低声不理。 …… 隐匿出了边境群山,站在成汉国内侧一峰之顶的林渊,同样脸色复杂。 他还没冒进到去攻打人家国都。 去的是祭酒李宣镇。 他在自己截杀普通胡修结束时,居然转道北上,要去杀成汉国的王。 林渊不知道这老头是理解错了他的意思,还是如此自信。 补救不是这么个补救办法啊老家伙。 可不知怎地,他心中竟是同样有些澎湃。 看着北去追击的军中高手,林渊一咬牙也提着枪追上,决定疯一把。 冲向其中一名,似乎是督军一类的红袍太监,其人身上气息澎湃,隐隐达到六境。 先是缩地成寸疾速近身,银枪猛贯而出轰隆隆扎爆空气,在那成汉国太监没反应过来刹那,将他击杀。 这名太监位于北上追杀之列的末尾,死了造成异动才猛然引起最前方领头拓跋圭注意。 回头瞬间,这位北原第一豪杰便是目瞪欲裂。 “腌臜贼子!!竟敢调虎离山?” 林渊听不懂胡语也懒得听懂,银枪横扫万钧,专杀五、六境的千人敌,不管其他。 此千人敌非指打得过千名武夫一类,而指堪比千名带甲精兵的军阵。 五、六境这等位于中三境的修士足以一人真正于军前以一挡千。 不过眼前的千名,显然不是普通军卒,是拥有修为、更懂结阵联阵之法的修士军团。 在那胡人头领率着人结阵围堵而回刹那,林渊再度往山林中跑去。 第174章 借符青城山 贯杀一名督军太监,林渊又带着成汉边军修士兵团绕进广袤的边境山脉。 好尽力给北上的李祭酒争取时间。 他的速度和力量都是优势,很快甩掉这群人,站在一座峰顶远望查看李宣镇的进度。 西北以北的胡国地形,地域组成并不复杂,几乎一览无余,由大片草原和少部分平原组成,雪山上起源的河流顺利贯穿全境。 地形地势之于骑兵作战,可以说十分优良。 林渊借助极高的感知和目力,能一望很远,看到那些旷达的塞外州郡因为一道标枪般冲刺身影,陷入骚乱。 林渊陷入沉思。 成汉国并不小,相比大景和成契这样的当世顶级大国来说,自然是算不得太强。 可要是在第二序列的国家中,那三个胡国足以称霸天下,相比西域那些小国、城邦来说,拥有十五六个大景州大小的胡国,简直是大国中的大国,充满了震慑力。 更由于横亘眼前的缘故,西域诸国对于成汉的惧怕不下于大景和成契。 如果,能斩去其一…… 与大景接壤的两大西北边患,瞬去其一。 大大减轻边境压力不说,陷入死寂的局势或也能重新盘活,元朔帝那几大战略构想无疑将轻松许多,少花相当一部分银两。 好处极大! 但,李祭酒现在冲的虽猛,林渊却不认为他能顺利冲入成汉王宫去到成汉国主面前。 哪怕加上他不计后果的掩护,可行性依然微乎其微。 一人之力,难以与一国之力抗衡;先且不说数以十万计的精兵悍卒,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战争重器相助。 单论那数以千计修士军团,合力之威绝对不容小觑,若是再有精通联合阵法的阵法师居中调度,威力翻上几番,哪怕上三境的强者,也不会愿意轻易陷入修士军阵当中。 更别说,他如今的底牌手段,大都在前几次大战消耗一空。 海上之战、青州皇陵之战,相继将他的请神符、天都雷符、乃至千里顿梭符都给用,现如今的保命底牌只剩下最后一张老天师给的请神符。 雷符和顿梭符,起码还要半年时间才能填充天地能量完毕,可谓一个光秃秃、凄凄惨惨。 林渊在峰顶左右踱步,凝眉沉思。 这次却是一次不错的时机,成契几次无视规矩对大景出手,作为大景子民、上三境修行者,他必须也应该给予一次足够沉痛的反击。 林渊眯着眸子回望大景方向。 回去京师搬救兵,肯定是来不及,来往超过四万里,战局时机瞬息万化。 不过,这西北附近,似乎就有一座道宗与师门天师府渊源深厚,而他与那掌教,也算见过。 蜀中青城山! 借符!! 念头闪过,林渊当即动身,朝大约只四千余里的蜀中方向疾速掠去。 两三刻钟后,一座青山绿水依傍而生的高山,豁然展现眼前。 秀美清幽,清气冲云,道韵环绕。 青城山。 与天师府、元清观、武当山分列道门前四的道教宗庭之一,就在眼前。 林渊依照规矩降落于山门之外,真元化音传山。 “天师府林渊,拜见青城山主及诸位青城道友!” 声音并不惊动闭关中的中低修为修士,免得他们逆气攻心,只通传进入五、六境以及更高之上的道修心中。 几乎是刹那间,数道青黑道袍身影冲起,朝着山门外浮空跃来。 不消刹那间,山门前高空微微扭曲,一道身穿青黄色道袍的中老道士走出,神色惊诧望来。 之所以说来者是中老道士,因为表面样貌趋于五六十岁最得道的年纪,具体年岁恐怕已过百。 “林渊师侄?”来者脸上浮出笑容,一挥袖袍,阻止山中如临大敌的弟子布设防御阵法。 与此同时,一道比这位道士更加年长一点,胡须以下不是花白而是全白的老道士也走来,脸色惊异无比。 林渊却是更惊讶,他只知青城山山主玄青真人乃是上三境,却是不知他们何时又培养出了另一名七境。 青城山与天师府是七大道宗里渊源最深的,盖因两家都是祖天师一人所创,而其余道宗不是祖天师的弟子便是弟子的弟子所建立,在一定程度上不如两宗关系紧密。 青城山主玄青真人曾于几年前,前往云锦天师府拜访,当时林渊还是天师府在山的三大上三境之一。 “林渊师侄,容我介绍,这位是崆峒道掌教云逸真人,来与我论论道法,没成想赶上师侄前来拜访。”玄青山主笑呵呵让开了道路,引着林渊上山去。 林渊恍然过来,抬手见礼,“见过云逸师叔。” 也是道门七大宗之一的崆峒道,位于最西北,其实当时与之更近,但实际上没见过面,他不好开口借东西。 三人沿山道而上,有说有笑寒暄了几句,林渊将需求诚恳说出。 “玄青师叔,此是万万良机,上林学宫李祭酒不顾身家性命,又恰逢时机得当,如今快要杀到成汉国都城,师侄只叹自身实力受限未能相助,现特来借些符箓,愿以自身成全国家大业,并可以我之天都雷符、千里顿梭符作为抵押。” “只求师叔能将未使用过的这两种完整符箓借于我。” 林渊抬手又见礼,神色诚恳至极。 他知道与天师府出自一脉的青城山肯定也有这两种符箓,然而却是太过珍贵,所以用能量消耗大半的抵押,只求没动用过的。 他的两种符箓还需要数以半年计的天地能量补充,但此时实在是等不起。 听完全程描述,玄青子和云逸真人脸色皆是一变。 不全是因为林渊一开口就要借走两张上乘巅峰符箓,也是因为上林学宫这个儒教圣地的上三境祭酒,居然如此有魄力! 这个师侄也竟要豁出性命似的帮助他。 更惊叹这个时机把握的如此之好,作为大景西部的道宗,他们消息对于自家地盘上消息自然不闭塞,成汉国老国王刚刚重病,储君未曾确立,就被远在京师的两人得知。 云逸真人长长一叹,“可惜,如果师侄前往我崆峒山,我一定借与你这两种符箓,不惜从祖师堂请出来,可惜我不在崆峒,你也没来崆峒。” 林渊苦笑一声,摇摇头,看向玄青子。 情况万分紧急,距离他动手已经过去一个时辰,距离李祭酒动手更是已经过去快两个时辰。 但他也不能过分催促,只能用炯炯目光看去。 大约片刻,玄青子长长呼出一口气,“云逸道兄都有这样的觉悟魄力,我岂能没有?” “如果错失此大好良机,我岂不是比元清道那帮人还鼠目寸光,贻误我道教名声?” 林渊摇头笑笑,元清道都成人人喊打的道门败类了,“宁掌教或也有苦衷,前次东海海上大战,她出力颇巨,先帝驾崩之时也形式混乱的很。” 玄青子摇摇头,坚持自己的看法,“不管怎样,我道教都是倡导顺天应道,他们这样过度参与党争朝政,于道教而言不是好事。” “师侄请随我来,我立刻去祖师殿请出你要的两种符箓,顺带,再加上一张贫道刻录的请神符,能请来我九成实力。” 林渊大大惊喜意外,“那就多谢师叔了。” 眼下事情咬紧,那就先让宁掌教背一会儿黑锅吧。 一旁崆峒云逸真人见状也道:“老道也赠师侄一张请神符,老道的制符水准不如玄青道兄,只能保留八成实力。” 请神符与其他上乘符箓不一样,关乎连接自身修为,若不小心落入敌手,将会对请神符的‘神’带来巨大影响。 但青城山一连借出去三张,他也是道宗掌教之一,有点不好意思。 林渊更加欢喜,拱手道谢。 第175章 威猛李祭酒 事急从权,请出符箓的仪式很简洁,林渊很快拿到借来的四张符箓腾空而起,返回西北塞外。 扣除抵押在青城山的一张残能千里顿梭符、一张威力不足的天都雷符,现如今他手上足足有: 老天师请神符、玄青子请神符、云逸真人请神符、完整的千里顿梭符、完整的天都雷符。 以上次大婚时,师姐洛清婂赠送的上乘下品火攻符,及若干中乘符箓。 加上旧陈国玺、渊峙枪。 林渊底气瞬间充足。 只要不遇上灵魂、肉体同时达到八境及以上的上三境强者,哪怕被围攻,他也至少有逃生自信。 …… 祭酒李宣镇号称上林学宫最能打,此时印证不是虚言。 从成汉的边境,短短不到两个时辰,他已突破杀破层层封锁,斩杀上百名中三境胡修,来到距离王畿百里。 一路九州二十七郡的江湖,在他身后只剩一片残破。 曾有一支赶来的修士千人军横亘挡在身前,被李宣镇一记浩然掌印拍穿,硬生生杀了一个圆,尸横遍野、哭嚎遍地,虽然他自身也已负伤。 他自然也不是临时起意要攻打王都的莽夫,一个国家再小,也是拥有玄乎其玄的国运庇佑,身为儒教中人他比其他修士更看的清楚。 士气便是其中一种,一人之力再强,如果做不到摧枯拉朽,终归会被耗死。 但他还是来了,一人杀穿成汉九个州,跨过那条长长的斡难河。 从边境的军中,他比林渊更早得知成汉国主病重,除了国都和边塞两地,中部几乎是一片空虚。 他的修为比林渊更雄厚,杀完自己一半的军营中三境后,便想着去成汉中部也杀几个,一路北上,却是发现这群土鸡瓦狗完全不成气候,一不留神就来到了此地。 看见那国都百里外,大军严阵以待又惶惶不休的模样,李祭酒不经冷笑,这样的国家也就只敢狗仗人势……狗仗妖势,也配和大景争斗? 甩掉身后紧跟的锁定气息,他悄悄绕去了国都背面,看准薄弱之处,这才猛然开攻。 成汉修士的数量远不够能在百里范围形成包围防御圈,却怎么也没想到边境修士那帮家伙居然连追个人都咬不住,让其脱离正面来到了王都北部。 刹那间,军阵形势大乱,阻敌于城外的构想落入空想。 成汉国毕竟还是一大国,想要攻入其王宫,也不是那么容易。 李祭酒很快便在攻破一道城门后,遭受一名八境、一名半步七境,及足足两百名中三境国王禁军修士的猛攻阻挡。 与此同时,后方的拓跋圭,紧赶慢赶终于带着帝宫的执戟郎赶到王都。 成契大皇子终究是压过自己的女伴,将自己的执戟郎派给了拓跋圭,让其先返都勤王救驾,如果老国王在眼皮底下死了,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也一样要丢光。 红顶苍鹰速度极快,意识到林渊的牵制的意图后,立马动身,比李宣镇晚出发,却是没迟多少赶到王都。 霎时间,李宣镇便是察觉到浓烈危机,一名八境、一名七境巅峰、两名半步七境,还有结起阵来不输七境的数百中三境修士。 他看了眼仿佛近在咫尺的王都,只得作罢,往西边边打边撤。 他也是威猛,只是半步八境的修为实力,愣是抗住高出半个境界的胡修、一名同境界妖修猛攻不说,还躲过在旁策应的数百中三境。 高空中风云变色,震荡轰鸣如同苍天之怒,一路轰鸣着延绵更西边。 成汉东边是妖国成契与另一座胡国,北边是妖国成契与另另一座胡国,西边则是受儒家影响深重的西域诸国,往哪边退他早已想好。 只是心里对邀请他前来的林渊,生出丝丝不满,老家伙还在奋斗,你怎么就跑了呢? …… 林渊望了眼被李祭酒带走的大量战力,却是不由啧啧赞叹。 身上真元之力陡然爆发,提枪杀进了成汉都城。 一路畅通无阻,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便来到了王宫门前。 右手一掂银枪,腰胯转动,浑身雷霆迸发,隆然掷出。 银枪如龙,划破长空,撞击在十丈前方的王宫大门,将之生生荡成了碎末,连带整片宫墙也恐怖动荡,随之坍塌. 银枪去势不减,连破数座殿宇,将成汉上朝的金銮殿生生击毁,方才停下。 林渊身形如同鬼魅,瞬入王宫后宫,将眼珠瞪大来不及惊呼的成汉王,一记雷掌轰成了齑粉。 …… 出寝宫,召回银枪渊峙。 林渊正要感叹李祭酒的给力,却是骤然发现早已坍塌的宫门口,又整齐聚集上百名中三境胡修。 一个身穿黑红金袍的瘦弱年轻人站在宫门口,笑吟吟望着他的方向,道: “你杀了我父王,那我就是王了。” “幸得苍天保佑,孤拦住了本国唯一名七境的先生,还有宗主国督军。” “你要给先王陪葬!” 第176章 灭国 实际事实来说,成汉国存在的时间比如今大景朝都还要久一些。 那时还是五大胡国,陈朝末年时作为帮凶,一起入掠了西北造成生灵涂炭。 然而因为成汉国地广民稀,更由于本身制度,导致是个强行撮合而成的国度,问题不比大景和成契小。 争王位,迟迟未能立储便是其中一件。 其余的不论,单单只说要建国,一部分儒家礼制便会对于国家政体产生约束,哪怕这本身却是一个野蛮国度,由文圣集百家之长定下的继承制度却在此国施行的坎坎坷坷。 成汉国本有一名嫡长王子,然老国王宠溺幼子,迟迟不肯设立储君,以致君臣相争、父子相疑。 宫门前这位身穿黑红金纹袍服的年轻人,便是成汉老国王的嫡长子。 在来之前,他趁着大乱拉拢了国内那名唯一的七境强者、取得成契妖督军认可,更号令了王都守军。 及至率军至宫门前,又看到自己父亲的死讯。 一切之于这位王子,开始云开雾散,一位年轻、意气风发的国王,即将站在世间权力接近塔尖的位置。 拓跋楹,心中充斥满腔的感慨,望向站在宫门之内的那个陌生年轻人。 心中对林渊生出一丝丝的欣赏,如果不是必须杀死他,他恨不得拉拢他,给予高位、财富、美人,只要能为自己效力。 他心底对老国王的死讯没有丝毫悲伤,有也只是脸上演出来,或者说,他本就期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着林渊杀死他的父王。 下一刹,拓跋楹一副悲伤,潸然泪下朝后一拜:“请两位先生,为我父王报仇!” 两名上三境强者赶忙还礼,心中对这个王子生出欣慰。 两人分站前方左右护住拓跋楹,怒声大喝:“结护国大阵!!” 整座王宫地底阵纹闪亮,蔓延至整座国都、城外,无数修士气息从成汉国都及周围冲天而起,顷刻间在天空之上联结成一面巨大图形纹路,百丈庞大的光柱凝聚,就要降落国都之内。 刹那间,林渊身形瞬动,手中银枪裹满雷霆携带摧山破城之势,狠狠贯冲向那名成汉王子。 拓跋楹不躲,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胸前一枚与天空中凝结纹路相似的玉佩陡然闪亮,生出一片苍蓝色护罩挡于身前。 一名胡修、一名妖修,他身边两名七境强者举拳狠砸向隆隆而来的银枪,三股气势迅猛碰撞。 能量余波席卷荡漾,碰撞出海潮般恐怖骇浪。 拓跋楹身边三名五境侍卫拼死挡抗,少有的泄露被前者身前的护国大阵苍蓝罩子阻挡,只激起涟漪。 君子不立危墙,拓跋楹虽然不自称读书人,却也明白这个道理,笑吟吟望向前方想要打断护国大阵的林渊。 内蕴阵法的玉佩与护国大阵同出一源,大小虽然差了百千倍,但却能与还未成型的护国大阵相互调用能量。 林渊眼眸微眯,手腕震荡甩出两张金光灿灿的道符,轰然间,玄青子和云逸真人的化身凝结而出,勉强堪比七境强者,冲向了那名成汉胡修,以及成契妖修大督军。 林渊再次脱身,银枪在空中抡出圆满弧度,朝着拓跋楹身前悍劈而下。 三名主持阵法的五境胡修脸色涨红成肝,终于将阵法图腾里佑国苍狼召唤而出。 一匹身长百丈有余,身高数十丈的巨大苍狼显形而出,能量体快速凝实,朝天厉啸,震穿出圈圈音波,实力恐怖攀升间,竟是来到了七境后期。 苍狼口中喷出汹涌光柱,冲撞银枪。 澎湃对撞中,人与狼各退百步。 银枪在地上划出条长长沟壑,林渊眼眸一眯,生出一丝阴沉,身形化作流线继续杀向前方。 却是还未动用施展都天神霄法相。 令他沉重的不是被困,也不是成汉国底蕴不浅。 而是,站在对面的成汉王子心机深沉,在亲情和权力面前毫不迟疑,手段足够狠辣,胆魄亦是不小。 这样的人登临王位,比老成汉国王在位时,怕是对大景更不利。 想让胡国失去王,后陷入混乱的想法落空了。 还得再做打算。 …… 国都城外,远远一处山坡。 笛声琳与身旁侍女遥望成汉王宫,作观戏状。 无论西边的围殴大战,还是王宫里的围堵之战,于藩国公主而言,都是戏一场。 帝宫很急,她却不急。 连身旁的侍女南盏也忍不住开口:“要不要奴婢前去助一助那位成汉王子?” “如果能斩杀景朝的上三境,会是大功一件。” 如此围攻的大好局面,只要她加入,便是四大同阶围攻一个,轻松至极,南盏心里也有些蠢蠢欲动。 笛声琳淡淡回瞥一眼:“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戏中戏,景朝有没有第三位上三境强者在场,等着伏杀我?” 既是侍女又是护卫的瘦高女子脸色一凝,呐呐无言,“这,会吗?” 笛声琳无动于衷,继续远望,“于我而言,谁的命也比不了我的金贵,别说死一个成汉国王,就是成汉国全死了,又怎样。” “我神沿国与皇庭的关系尚且只是联邦,何况这胡国;皇庭忌惮我国,我国又何尝不提防皇庭趁机削弱。我死了,神沿国没了继承人,才要毁灭。” “让他们斗去吧,无论皇庭的七境、景朝的七境,哪方力量受损,对我们都有好处。” 南盏无奈应是。 …… 王宫门内。 林渊等待将近小半个时辰,没有见到再有上三境参战的迹象。 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祭出旧陈国玺,顷刻间迎风暴涨成百丈大小,镇山之势朝那头化形苍狼压去。 手中渊峙银枪同时抛出,林渊身形瞬动,爆发璀璨雷光捅向狼首。 蓦然之间将苍狼压制,速度令拓跋楹瞳孔猛地一缩。 “你之前故意示弱?” “你与佑国苍狼战斗,竟还敢保留!?” 拓跋楹惊骇震惊。 林渊冷冷看着他,“答对了,有奖。” 手腕再振,又一张金光灿灿的符箓滑入手中,纹理顷刻点亮。 天都雷符现。 高空,成汉国大阵更上方,一道浓郁到极致的雷霆光柱刹那汇聚,散发灭世之威悍然劈下,仿佛快到贯穿此地空间,降临拓跋楹头顶。 拓跋楹身旁三名五境,拼死护主,却连雷威一瞬也未抗住就化作了飞灰。 堪比八境一击的都天神雷,在拓跋楹目眦欲裂的大吼不甘中,将其整护罩贯穿,连同这王宫的地基,城内大地,一同捣成了碎末,如同地震震塌无数房屋,引得国都成为废墟。 “我是王!!!怎能就这么死了……” 林渊收回失去大半光泽的雷符,不理这残灭话音,再度转身绞灭苍狼余力。 他自身境界早就是七境中期,又在皇祖的锻魂法宝内练习多时,还拥有旧陈国玺这样的杀手锏,一头七境后期的佑国化形苍狼能阻挡,却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起码也得是一名半只脚踏入八境的七境巅峰才能保住这位王子的命。 但他拥有雄心壮志,却独独看错了林渊。 之所以能活到周旋等待小半时辰,只是林渊看看还有没有上三境躲在暗中。 雄心大志、又有手腕的拓跋楹,不得不死。 这吓得三魂七魄不守的胡修和妖修狼狈奔逃,与匆忙中追来的林渊交手数招,最终负伤分开逃窜,被玄青子和云翳真人的化身继续追杀。 城外远处。 笛声琳瞳眸深深一眯。 内心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 她知道这个看起来年轻的上三境是谁了。 同时,看出他抱着与自己同样的打算,等待时机。 但他等到了,而自己错过了。 笛声琳心生一股荒诞的知己感。 认为这个人与她一样,平日里同样张扬,实际上内心小心谨慎无比。 笛声琳眼眸中瞬间绽放杀机。 一股想立刻除掉此人的想法肆虐心中。 下一次呼吸,她却是立刻转身,毫不迟疑对朝侍女南盏道:“走,离开这里。” 她掏出怀中密密麻麻的妖族法宝,选了一张类似千里顿梭符的速度法宝,一瞬之内便跨出上千里,消失在山坡之上。 …… 林渊感觉到巨大恶意,在她离开刹那忍不住转头。 目光穿过层层山峦,却只捕捉到两片残影,看不到正面样貌。 第177章 灭国之功 拓跋楹身边两个七境,见到他陡然暴毙,先怒气暴涨,而后却是一个逃一个遁。 对于上三境这等,已经掌握世间奇伟力量的强者而言,忠诚到底之类的情绪已然是没多少,更多的只是各取所需的合作。 拓跋楹已经身死,成汉国眼看就要亡了,死战下去的意义全然消失。 那名胡修如此,从成契皇庭来的大妖更不会为了一个藩属国死战,两者丢下那些不能逃跑,也跑不了的中低三境,留这儿等待死亡。 不消多时,护国阵法所化苍狼法相,发出凄厉啸鸣,被旧陈国玺和渊峙枪两件上品玄器生生震爆。 参阵超过千名中低三境修士全军覆没,有的筋脉寸断,有的则直接饮恨而终。 待到原来追击李祭酒的成汉宫廷修士返回,王都只剩一片残垣,成汉国王室被俘虏一空,王都百姓从没了的城墙跑的一干二净。 …… 准确来说,成汉国王室只剩最后一人。 成汉老国主的幼子。 如果不是这个幼子可能还有点用,林渊也不想费功夫带着他一路返回大景西北塞内。 当他意识到恶意,猜测其它两大胡国强者杀来,利用千里顿梭符跑路,去了西北新陇王府里。赵雨镰这位刚刚就边的皇长子简直震惊的无以复加。 终于明白过来,这短短时间内的成汉国大乱,是怎么回事。 事情发生的太快,动静又实在混乱,西北的强者不敢贸然出手,等总算探明白,事情也结束了。 林渊将事情来龙去脉讲述一遍,脸上神色疲惫,并无什么自得之色。 这件事情发生的充满了巧合,也太耗费体力和脑子。 但恰恰就是这种,没有任何事前谋划的激情动手,更让对方措手不及。 李祭酒很给力,扛住了一名八境、一名半步八境,及两三名六境,才让他那么顺利潜入成汉王都。 然而豪赌的代价,依然是几乎将青城山这座七道宗之一的底蕴全摆上桌,还有崆峒山给的也算作是前者。 一张雷符、一张千里顿梭符、两张上乘巅峰请神符。 以及因为拖住那头护国苍狼,在其疯狂之下打的光泽暗暗失色的旧陈国玺和渊峙枪。 不过赵雨镰依旧振奋,在林渊面前左右踱步。 “你居然灭了一国!!” “还是成汉这种胡国!” “这是陛下登基以来最大的边境战果……不,也是先帝登基以来。” 赵雨镰前阵子愁的头发都要花白,没想到刚过没几日,就有这样大的一份利好消息摆在眼前。 林渊疲惫提醒道:“虽然成汉王室最后一个王子被我抓住,但其他王族宗室趁着战乱几乎跑光。” “成汉几十万边境大军,除修行将领外也是几乎没有死伤。” “你要赶快采取措施,哪怕尽快发动一场大战,也能扩大战果;而我消耗太大,不能帮你了,更得回上林通知其他祭酒寻找生死不明的李祭酒。” 赵雨镰从兴奋中回神,连忙点了点头,看向地上早已瘫软成泥的那个异族王子,“我明白了,你先去休息,剩下的交给我!” “如果这样还不能劈开这颗挡住我大景前进的绊脚石,本王自尽谢罪!” 林渊看他从巨大幸福里清醒,也不再过多干涉西北军政,迈着疲惫脚步又马不停蹄返回上林学宫。 李祭酒,可别死了,否则这灭国之功就大大不划算了。 用了明显比来时多花几倍的时间才回到上林,告知大祭酒,引得他也大为震动后,林渊前往宸宁的小木屋打算休息休息。 整件事情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情绪紧绷加上长途奔袭、连战数位上三境,林渊只感觉身体濒临极限。 惊讶的宸宁本还很高兴,见他血色苍白,吓得赶忙扶住,她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先命令自己的护卫侍女快快回皇宫请御医。 按住紧张兮兮的林竹,让她镇静,又问林渊怎如何自救。 林渊摇摇头,言说没事。 狠心拿出一枚曾经从宁清秋那里得来的元清丹,吩咐泡水用以送服,免得干涸至极的身体经脉留下隐患。 第178章 道长存,入宫面圣 宸宁拿来一只海碗,将那枚元清丹放入冲了热水,化开后递过去。 林渊喝去半碗,才感觉身体渐渐充盈,真元回归,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余下半碗,林渊顿了顿,坏笑看向宸宁。 “宸宁宝贝儿,这也是好宝贝,剩下的给你喝了吧?于修习太虚养身诀大有裨益。” “更快踏入道修。” 宸宁听见那羞人称呼,不由脸色大囧,紧张回看一眼,发现林竹在外面,才放心。 轻啐不满道:“不喝,也不许这么叫我。” 转身就去端过林竹端来的热水铜盆,递去一条雪白毛巾。 林渊感叹,关系越来越近,宸宁的亲近感也越来越高了。 换作从前,他当然不合适说这种轻佻话语。 也不再逗她,剩下半碗喝了下去,不消片刻就将一身浑厚的真元恢复了个八九成。 按照原来作战后疲惫的吸收速度,没有几天甚至小半月难以恢复,这元清丹在对战中也是至宝,就是有些奢侈,元清观几年才能炼制一炉。 那半碗水不说立地升仙,但帮助一名从未接触过修行的平常人立地踏入修行门槛并前进一大段,成为修士、延年益寿,是没什么问题的,丹药内的生机十分充盈,足以洗精伐髓。 不过面前的宸宁也不差这点东西,作为皇家子女,她早服用过类似的天材地宝,虽然修行境界不明显,然此时的体魄至少堪比寻常二、三境修士,无病无灾,冬不寒夏不热,阴邪难侵。 加上自己让她修炼的天师府真元诀,旁的不敢说,她应该很快能触摸到无垢无瑕的琉璃玉体状态。 喝完药,林渊这才开始讲述他为何会这样疲惫。 灭了一国。 从踏灭墨阳山开始,冲军营、借符、深入胡国。 过程之精彩险胜,让面前的帝女和郡主忍不住大为变色。 宸宁几次蹙眉,暗暗责怪莽撞。 长姐林竹则是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就这么几个时辰的功夫,一个只比北境小一些些的王国王室就灭了,身份地位不比她低的王子、郡主,也…… 这便是做大事者,有的魄力和效力么…… 林渊神色淡然轻松,“衣角微脏,不算大事。” “等哪天灭了成契,才该庆祝。” 宸宁白去一眼,提醒道:“如此大事,事后先疗伤没什么过错,你也将事情托给了我长兄,但应该再入宫一趟与我父皇说说。” 林渊颔首,“我这就去。” 赵雨镰报信的消息不知飞入皇宫没有,但无论如何,他已经养好了累伤,该入宫亲自禀报一次,尤其李祭酒不在的情况下。 如此大事,不仅是大功,还是一次举世大变动。 从此,他的功绩从斩妖除魔,延伸到了军国大事。 一桩灭国之功傍身,将来继承王位无人再能有丝毫指指点点的非议;同时,也会对他接受北境群臣文武的拜服,愈发顺利。 林渊看向宸宁,轻轻一笑:“这里挺好的,很安全,很安静。” “我带长姐下山了,你……” 宸宁唇角微扬,也轻笑道:“我少回京,不接触那些大事,只安心读书。” 林渊见她内心清楚,点点头,一位帝女公主,身份虽高,却没什么像样的权力,如果涉事太深,最大可能如大长公主那样误入歧途。当今皇帝虽然爱护子女,但难保未来之君不会忌惮女流之辈,还是如此学识的女流,更与他有此联系。 宸宁摇头暗自失笑,“放心吧,我二兄毛病多多,但为人还算宽仁厚道,他和长兄这样不懂变通之人斗了那么久,也从没用过阴私手段。” 林渊自然一笑,不再多说,带着长姐林竹下山回京。 亲自吩咐侍卫统领韩青护送她回到幽州大梁城。 长姐已经是有家眷的人,不能再久待,姐弟二人告别,约定好在大梁城见面。 林渊从储物玉带里拿出几样东西,“这是天师府开过光的暖玉玉佩,拿给我的两个小侄儿侄女。” “这尊尺高玉座金佛是我从成汉国王的寝殿里得来,我看过了,没问题,还散发些玄妙效果,供奉在家里能驱邪避灾,没事让我那姐夫多拜拜。” 他一同递过去,“一路顺风。” 林竹感激的抬起头,“谢谢……弟。” 听到她终于不那么拘谨的转变称呼,林渊欣慰极了。 “还有这些珠宝古董,也是我此次战利品,长姐拿回去与我那几个堂弟幼妹们分一分,莫说我这个做长兄的偏心。” 林竹摇头,“不会的,我会跟她们讲,弟神威勇武是做大事的人,我们这些平辈亲人帮不了你,也不能拖你后腿。” “那我走了,弟在京师要一切顺遂。” 林渊站在原地看她背着包袱上马车,摆摆手,直至马车消失。 人之一生进程,无非是不断与人离别和重逢中度过。 天地如逆旅,光阴似过客,唯有道长存。 林渊不想做一个独自追求道的人。 他不断与身边人讲道、增宝。 希望他们能与自己一起。 他其实挺怕孤单。 …… 入宫后,很快顺利见到皇帝。 此时的御书房吵翻了天。 赵雨镰的加急消息,通过特殊渠道飞快传回了京师。 元朔帝召见文武重臣,开起小朝会。 此时宽敞的御书房好几位品衔极高的朝堂公卿,司隶府牧、大都督府左右副都督、几位都督同知、禁军统领,还有文官方面的吏部尚书、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工部尚书还有礼部尚书、刑部尚书。 以及一位,似乎是用来顶替前丞相秦成林的中书省平章政事,算是代丞相,但随时会被替换。 林渊进入刹那,御书房里道道身影,刷的看向此次大事件的‘始作俑者’。 有人看向他,脸都快笑烂了。 有人一脸深沉,微微颔首。 也有人目光躲闪他,不去看。 林渊神态自若上前,朝皇帝弯腰参拜作礼,“臣魏王世子、司隶府左卿林渊,参见吾皇陛下。” 皇帝神态和蔼,转头对红袍大太监道:“赐座,世子风尘仆仆,再上一杯热茶来。” 第179章 肝胆相照 众臣羡慕看向行礼后有坐位的林渊。 这是一种殊荣。 在他来之前,场上只两人有资格能坐,一位自然是陛下;另一位是拥有盖世修为,以武将之职登临官品巅峰的司隶府牧大人。 另外其余人,无论是中书省高官、六部重臣,亦或是都督府掌着天下大军的勋贵们,都只能站着聆听圣训。 不过,谁都能看出此时的陛下是诚心想表达一番宠爱,因此对这位年刚过及冠的年轻人,也无什么嫉妒异议。 甚至,大都督府那些个勋贵武官,已经忍不住挺起了胸膛。 灭国之功,当有此坐。 元朔帝神色欣慰,含笑道:“牧之来的正是时候,朕和诸卿正商讨如何彻底解决成汉祸患。” “你可有建议?” 林渊略略抿了口皇宫的好茶便放下,拱手道:“军政要务有陛下和诸公商议,臣资历尚浅不敢插嘴,只有一小小想法,请告知陛下。” 元朔帝颔首,“说便是。” 林渊于是道:“成汉国王室和诸多高等修士虽亡,但普通兵卒仍全,如若其他胡国派遣将领接任,恐有惊世大战。” “当今兵贵神速,不如拥立成汉王幼子建立新政权,稳住军心、民心,驻军徐徐将成汉纳入大景版图。” 林渊说出自己的想法,上兵伐谋,能兵不血刃不开启大规模战争就彻底吞并成汉,是他理想的办法。 如今的大景,恐怕也没做好与成契彻底开战的打算。 他这次深入斩首,实际来说,还是事发突然了些,如果提前配合说不定有更好效果。 但也可能提前走漏风声。 他的建议一出,文官大喜,武官脸色微微一垮。 掌管户部多年,被誉为国朝老钱袋子的户部尚书立即附和,“陛下,如若开启大战,海量白银、粮草必将被消耗于西北。” “如若能避免,再将成汉几十年囤积所得尽数揽归我国,此消彼长之下,大景军力、财力、民力必将同时暴增!” 礼部尚书赶忙附议。 工部尚书迟疑一下,也附议。 兵部尚书叹气,对这些视开战如猛虎的同僚,有点无奈,事情哪有这么好,林世子也不是这个意思。 相反,众武勋武将则是有些激动。 “世子,开战才能扬我国威啊!” “如若能开启一场摧枯拉朽之战,不仅能拉练边境军士,同时震慑周边诸国。” “不开战很多东西不好暗中夺来,依然被那成汉贵族把控……” 武官想要彻底大战。 文官怕开战,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滚滚东去,自身权势会受影响。 而武官想打仗,打仗才有军功,才能稳固地位,增加权力。 两边开始激烈争论起来。 文官喜的想把林渊视为知己,武官则急的说服自家阵营的‘二当家’。 司隶府牧、平章政事,一武、一文两位百官之首眼观鼻鼻观心,不作吭声。 元朔帝一拍书案,震得御书房内为之一静。 皇帝脸色沉沉,“吵什么?” “朕寻你们是来商议军机,不是来对骂的!” “再有吵闹者,按君前失仪论处!” 皇帝缓了缓脸色,沉吟道:“牧之的意思也是朕的意思,既要打,却也不能放开了打,打一场小战定鼎西北。” 林渊拱手:“陛下圣明烛照,臣只不过替陛下将意思说出。” 元朔帝笑笑,“你的确是把朕没来得及说的话说了,也看的很清楚,没有被一时的胜利蒙蔽,利害关系你已陈述,朕不再赘述,基于此,朕定下基调。” 诸臣赶忙起身拱手作聆听状,包括钟会也一样,对元朔帝表现出十足的尊重。 “户部、兵部配合大都督府将二十万人所需粮草调往肃州,任陇王赵雨镰为主帅,予敌重击,再次攻入成汉王都。” 听到还算好的消息,武官阵营有些失望但稍稍放心,文官有些苦着脸但也能接受。 但接下来皇帝的话,却是令人如遭天雷、陡被重击,无论文官武官,皆是心头巨震。 “废成汉国,改其为中、左、右三道;成汉王幼子任成汉中道经略使,陇王赵雨镰任成汉左道经略使兼都护使;成汉右道经略使兼都护使……由魏王林砚兼任,文政、军事归入北境经统府掌管。” 皇帝话音落下,相当于在整个御书房投下一枚重型炮弹,炸的在场所有文官和武官一阵懵然。 平章政事、礼部、户部、工部尚书等重臣,下巴张的快要掉在地上,目瞪口呆。 下一刻,如炸了锅一般,文臣集团集体站起,震惊的反对。 有几个老迈到耄耋之年的甚至不顾年纪跪伏在地,泣声恳求元朔帝收回成命。 如此大事,他们居然想都没想到一点,就被如此‘随意’宣布决定,措手不及到脑子浆成糊。 北境四道十六州,已经全部由魏王林家世代世袭都护,如今竟是还要再增封地,怎还了得?! 先且不说失去新道五州带来的赋税、矿藏、民力等等,也不论归入北境经统府后,刑事、立法、发币等等权力也统统与京师六部无关。 便论如此大封,真真是举天下、数历史未曾有之,这是要造一个国中之国么? 御书房里刚才还希望和林渊眉来眼去的文官,一下又把他视为仇寇,大哭请求皇帝收回话语。 众武官脸色涨红成猪肝,感觉飘飘欲仙,后听到反对声音,激烈和文臣阵营对骂起来。 林渊也有点懵,相当之想不到皇帝居然有这么一手,直接把成汉国三分之一赏给了他……给老爹林砚和给他一个意思。 北境的经营范围,这一下可就超过了二十个大州…… 他心里不由得微微警惕,暗暗看向皇帝。 不料下一刻,皇帝脸色陡然阴沉,抬掌猛地一拍御书案,掌力震碎了那张质地坚硬无比的大桌子,上面堆得满满的奏折奏章在砰砰声中洒落一地。 “够了!!” “一副泼妇骂街、撒泼打滚的架势,哪有一点点大国之臣模样?!” “一哭二闹三上吊,朕不答应,你们是不是还要吊死在午门前明志?然后逼宫、逼朕修改金口玉言?!” 元朔帝咆哮出声,林渊第一次在人前见到他如此暴怒,心里竟也忍不住抖了抖,仿佛真有真龙之威降临笼罩整座御书房。 慢慢的,他又有点明悟过来,这似乎是上位者特有的势,尤其是九五至尊。 众跪倒在地的大臣额头抵地毯,瞬间收声,呐呐无言。 元朔帝缓了缓脸色,归于平静的望向林渊:“卿家不要多想,朕只不过给了你应得的。没有你斩杀成汉王与嫡王子,不说此时,就是年年再花千万两白银也免不了胡族侵袭,西北灾祸。” “朕不光要给你土地,等西北军队占领成汉国库,朕还要命人迁出三成库银、粮草运往成汉右道。” “小小胡国算什么,有朝一日你若能灭成契,朕让你真正做个司北王、入主成契千星城又有何妨?!” “太祖皇帝舍得北境十六州,朕舍不得区区蛮夷之地?” “昔年太祖、魏武宁乱世相扶,前人珠玉在前、千古典范,你我君臣就做不到肝胆相照?” 第180章 明君雄主,帝王将相,名垂千古 元朔帝神色激昂,掷地有声,浑厚嗓音传荡在御书房里每一个角落。 这番话让场上武将和武勋们激动不已。 林渊心中也忍不住大为触动。 无论怎样,此时此刻的他无疑是史书上标榜弘扬的明君模样,慷慨大方、推心置腹、宽仁厚德,也是武官们最喜欢的雄主。 而且,竟是维护他到了这般地步。 同样毫无疑问,今日御书房内这番话必将为史册所载,成为日后名垂丹青的君王圣言。 林渊肃穆抱拳,眼神诚恳到了极致,“陛下大爱,臣感念其深!” “此生臣定不负大景,必不负陛下!” 声音同样慨然昂扬、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震得武官愈发激动脸色黑红,与有幸焉。 文臣也是一片缄默。 司隶府牧钟会似乎也受感染,神色动容。 元朔帝欣慰走下御阶,亲自扶起年轻的勋贵,“卿家已天生富贵,朕却要让你更加显贵!” “列位先君能直起腰杆于中枢发号施令,向来是林卿世代在北作胆。” “大景有林家,国之荣幸。” “……” 连几大六部重臣心中也是忍不住开始战栗起来。 竟能亲历此千古名场面? 在场所有人,都会将因为此一幕而名垂千古了。 如果能画像就好了…… 有丹青圣手立刻用余光暗扫在场所有人,将画面烙印脑中,回去就画。 平章政事心中深深喟叹,再无芥蒂。 皇帝陛下还是厉害啊。 旁人或还懵懂,他这个名列中枢几十年,兢兢业业不曾出错的老臣还能看不出场上渐渐生出的凝势么。 秦丞相,我代你看到了这一幕,你可以安心了。 握着林渊的手好一会儿,连瞅好几眼,看见他腰上已经有玉带,元朔帝这才遗憾作罢,要来个解带相系,继续拉深一番君臣情谊。 但不用他这般,林渊已经动容的无以复加,亲历此场面,饶是想保持镇静也难以做到了。 直到散了朝会,与司隶府牧一同出宫,还觉心情澎湃。 快要跨出宫门,两人正要分道时。 忽有一名红袍太监躬身弯腰疾步走来。 在两人身后出声稍拦两人出宫。 “世子殿下请留步,皇祖有物相赠。” 林渊脚步一顿,不禁和身旁的武将之首对视一眼。 钟会笑笑,拢起袖口退到一旁。 红袍太监上前来,躬身谄媚递出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锦囊。 “殷师姐特地给闭关中的皇祖说了您的事,皇祖亲自吩咐送来此物,说是犒赏。” 闭着关还能发号施令……林渊恭敬接过,道了声谢恩。 从袖口拉出一张百两面额的银票,不带烟火气递了过去。 红袍太监推辞一番未果,笑脸如花的收下了,拜谢后离开。 府牧钟会看了眼,随口道:“对待这些人是要大方些,但你未免过于慷慨了。” 顿了顿,他笑道:“把他们的胃口撑大,让我们这些穷官不好意思打赏啊。” 林渊耸耸肩,“府牧大人要是穷官,那天底下可就没有富官了,百两而已,对您百年积攒来说,不是九牛一毛?” 钟会一笑置之,兴致勃勃问:“打开看看是什么。” 林渊点点头,也不在意区区百两白银,成汉国库他没来得及去看,但王室宝库已经被他搬空,得了上百万两黄金和数不清的王室珍藏。 待会儿,就备一份厚礼去感谢青城山主师叔,和崆峒山云逸真人。 锦囊打开后,里面出现一颗比拇指大些的金色宝珠,熠熠发光,望之刹那,竟有心灵波动之感。 握在手里顿感全身通灵,吸纳灵气的速度都快了数倍不止。 钟会瞳眸豁然一凝,异声道:“是金猊宝珠……” “成契金猊皇族天生神志非凡,灵体通透,是天生的神兽,一出生就有中三境修为,能口吐人言。” “开国时期,皇祖曾与成契一名八境亲王大战,以重伤换取对方身死,夺其神韵凝练了此枚,能帮助玄器更快跨越前往灵宝阶段的宝珠,他竟是给了你?” 林渊瞬间目光闪烁,通灵宝器? 上品通玄宝器和通灵宝器之间只差一阶,却是比登天还难越过,与九境一样堪称举世难得,从通玄宝器到通灵宝器,兵器要诞生灵性,需器主用数以百年的时间悉心蕴养。 他的渊峙枪已经被锻造出来上千年,至今仍停留在上品玄器行列便可看出一二。 包括旧陈国玺也是,陈太宗聚集全国之宝,也没能让其跨过那一小段路。 恐怕也只有天师印在老天师手里,或才能发挥一些灵宝威力,在岳师姐手里都只是一件无比接近灵宝的玄器。 钟会收回目光,若有所思,“东西很珍贵,皇祖也很看重你,不过似乎不那么简单。” 林渊慢慢也反应过来。 成契皇室血脉稀薄,皇室八境亲王,那与成契之主的关系应该不一般,八境多难得? 加上当代成契之主又是从那个时代活过来。 这样大的一份奖赏背后目的,另有深意。 皇帝极尽拉拢,皇祖便要出面警醒一番吗。 林渊哂然一笑。 不用增仇恨,他又怎可能与妖族讲和。 几代林王,几乎都是死在镇守北境的任上,没有能回到京师养老的,他又怎么可能与世仇和睦相处。 多此一举。 “相当于白捡,何乐而不为?” 林渊浑然不在意。 钟会细细看他一眼,也未多说什么。 两人就此分别。 刚回到王府,准备备礼,殷溪兰忽然到访。 林渊意外极了。 “多谢出言赠送的金丹,不过怎么不一起来?” 殷溪兰懒洋洋的伸了伸腰肢,“不客气,也不是我赏给你的,是皇祖,你记他的情即可。” 林渊看她一眼,若有所思。 “多谢。” 殷君无所谓的点点头。 “你那枚大印底下字最好刮掉,或者改一下。” “把我的第一本命剑给我,应该能尝试一下,太硬了,第二本命剑不行。” 林渊沉吟片刻,从玉带里拿出,此前缴获她的青色玄器长剑,好像叫什么青鸾剑。 “还你吧。” 殷溪兰摇摇头,“不是还,是交换,我帮你不破坏法宝威力的情况下去掉隐患,这是报酬,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你的。” “我们这种人,还是算清楚些好。” 林渊颔首,“行,是报酬。” “不过要用多久?如果时间不短,现在怕是不行。” 旧陈国玺底下的八个大字,不论起来没什么,但如果要论,还是值得被人说道的。 若能稳妥刮掉,就从玉玺,变成只是一方强大一些的玺印。 大陈皇帝,受命于天。 以前倒也没什么,但现在他身上的陈朝器物好像越来越多了。 殷溪兰蹙了蹙眉,“要改造一方上品玄宝哪有那么容易,还得保留它的特性,起码要不间断的三天。” 林渊头疼,“那你跟着我吧,就在我身边修。” 殷溪兰哂笑一声,轻描淡写的忽略那一丝防范。 林渊将东西给她,开始着手分类从成汉王室宝库装点来的财物宝贝。 王室储存银两的地方与国家存储银两是分开的,前者是君王私人钱袋,后者是国家钱袋,前者不受监管百官无权过问去处,国库却要被户部管着。 王库东西比国库少,却皆是国王精品收藏,没有铜钱之类琐碎的货币,及占地方之物,全是金砖金块,珠宝玉器。 这成汉王几十年的积攒是一国王室的财富,相当于家财,归胜利者,谁也没意见。 他也不屑独吞,将之分了三份出来,一份给上林学宫,另两份给青城山、崆峒山。 其中李祭酒的最多,足有二十万两黄金及大量珠宝、成汉王附庸风雅收集的文人雅士作品、史料及其他各国的文人字画。 其中一幅,让林渊也看的饶有兴趣,是成汉大儒康奈所书的清国疏。 成汉国内也有大儒,学问钻研的这么深,让他意外。 清国疏中极力陈述成汉现状,牧民百姓食不果腹草原却仍被贵族圈为跑马,战士军前冻死骨,将军帐下犹歌舞。 这严苛的上下差异让他极大愤懑。 断定如若君父置之不理,国将必亡。 林渊将这封预言了成汉国亡的疏言,放入给上林学宫的储物袋里,让上林学宫的大儒们自己打算。 成汉没了,但土地仍在,如何治理,部分官员极大可能从上林学宫选拔。 青城山和崆峒山的一份少些,大约每份十万黄金,及其他一些珠宝、法器。 朝廷强势,黄金就是硬通货,宗派也会爱。 先是吩咐王府侍卫给上林学宫送去,林渊继而转向殷溪兰,“我要去一趟蜀中,殷姑娘是否同行?” 殷溪兰看他一眼,不涂胭脂也因为气血旺盛红润的唇角,似笑非笑勾了勾,手上是缩小成匕首的青鸾剑,以及林渊的玺印, 多此一问。 林渊就当她同意了,从自家王府的宝库里拖出一艘小舟模样的船,将之御风腾起,“上来吧。” 女剑客登上了这架能腾风的飞舟。 林渊起航,不追求之前的速度别说带一个人,带十个他体内澎湃如湖的真元也支撑得起。 第181章 去蜀中 林渊用真元之力托起风舟,往西南方向飞去。 此去不追求极致的速度,只求稳。 他的旧陈玺印还在殷溪兰手里,可不希望因为颠簸而被她刻坏。 用比普通骏马快上约十倍的速度,在高空千丈飞行,每行上半日,林渊便停下来恢复充盈的修为。 自上次下江南回来,因为老祭酒和皇祖的建议,以及与皇帝也有过一场御书房谈话后,居京师约定在他身上便是不太那么束缚了。 不过这还是属于出差,如果哪天林渊真的决定远游,还是会正式辞行。 出京畿五百里,林渊回头朝身后的女剑客看去一眼,她一手拿着青玉色大玺,一手拿着缩小的青鸾剑,正凝眉沉思。 林渊把风舟开的更稳些,随口问道:“殷姑娘跟谁学的锻器之术?” 殷溪兰一心二用,答道:“皇祖。” 林渊惊讶,“皇祖还擅长这等技法呢。” 后者答道:“皇祖百技皆通,数百年岂是空度么,修为无法短时间精进,注意转移学些旁的,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什么都会些了。” “不过更深层的锻造术,我是与三师弟学的。” 林渊心中微微一动。 天礼寺具体的强者数量一直是个秘密,外人鲜少得知,但每年耗费大量资源的天礼寺,绝不会输给道、佛两教的执牛耳者,也不会比上林学宫差。 他漫不经心的问:“殷姑娘,不知你在楼里排行第几?” 女剑客随口便回答了,“第二。” 说完,她手上动作停了停,意识到什么,似笑非笑抬起头来。 “套我的话?” 林渊洒然笑道:“说哪里的话,咱们不是在谈天说地?” 殷溪兰低下头继续,话音轻轻:“告诉你也无妨,别说出去就行,天礼寺和皇宫里上三境数量是保密的,震慑天下的职责已经用不着他们。” “他们专门做些明面上不公开之事,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京师。” “上次成契大妖靠近京师时你应该也感应到了吧,有两道不俗的气息从皇宫内部升起,那是司隶府的前府牧,很老了;而我上面还有位师兄,跟皇祖学的是刀,修为至少比我高一个小境界,与府牧是一个时代的人,前两次若非我出手,便是……” 她掐住了话语,没再讲下去,似乎没必要让林渊知晓。 继续刺耳的刮擦着手中的印底。 林渊稍稍沉默,他现在已经明白之前皇祖对他的态度,有个转变的过程。 这位皇祖向来是个复杂的人。 他站在山巅俯瞰芸芸众生以及思考问题。 哪怕心中不服气也没用,当世几乎还没人有资格与他叫板,等将来林渊跨入那个境界,或才有资格抬起目光与他平等对话。 殷溪兰脸色冷冷清清,因为一些过去的渊源,曾为他考虑,但林渊不会傻到认为,与养育、教导她十数年的师父之间孰轻孰重。 林渊转开话题,随口问:“殷姑娘会制作遮掩气息、改变样貌的法器么?” 殷溪兰道:“没做过,但可以帮你问问三师弟。” 林渊点点头,觉得有点无趣,在船头盘起腿,也不再出声。 半日后,两人已经出了京师几千里,天色暮沉沉,林渊没想起脚下州郡叫什么,但也停下飞舟,打算将歇一晚。 在这座不算繁华的内陆小城外驿道旁,找到了家专门接待过路客人的客栈,两人涤荡去风尘,走进低矮木楼内。 小二看到拍在桌上的银锭后,眉开眼笑接待二人。 “两间上房,八个菜一个汤,盯着做干净些,干果、茶水先上。”林渊利落的吩咐。 这个季节这种地方,自然不可能会有太好的鲜果,干果倒是可能。 小二点头哈腰,“明白,明白,这就来。” 殷溪兰挑挑眉,“用不着这么破费,我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人,出门在外的。” 林渊神色轻描淡写,“你不用,我不能不备,殷姑娘负责吃好喝好就行,不差这点钱。” “倒是忘了,你刚刚获得大赏,战斗之后的确暴利吧。”女剑客调笑。 “为国家做事,不足挂齿。”年轻勋贵淡然。 不一会上齐了菜,跑腿的堂倌小二谄媚道:“两位客官,这都是俺们灵武郡名菜,鸡鸭鱼都给您上齐,慢用,慢用。” 林渊定睛看了看,不由好笑,“八个菜一个汤,其中五个都是鱼,蒸鱼、腌鱼、炒鱼,你们这灵武郡人这么爱吃鱼?” 年纪不大的小二红了黢黑的脸,结结巴巴,“回客官,咱们这儿多湖、河,加上冬季鸡鸭不好养,就是鱼还好捕捞,湖里也不结冰……” 殷溪兰挥了挥手,“没你的事了,去吧。” 林渊将银锭抛去,也摆了摆手。 跑腿的堂倌喜色脸上一闪,如蒙大赦的退下。 殷溪兰道:“这里的确水阴气重,我们到了传闻中的桃花源典故之地了。” “前朝这里多战乱,因此催生了赶尸人的修行体系,驱使尸体作战,我曾见过一个将这条路走到五境的赶尸人。” 林渊想起在青州见到了壮和尚。 他也是赶尸人,还和佛法结合在了一起,不知他有没有拿到许诺给他的法器。 与殷溪兰说了自己的见闻,她却道:“据我所知,最早的驱动、炼化死尸的方法是从巫蛊部落传来,可能来了这里后发生了本土结合。” “说来,佛教也算外来。” 林渊点点头,随口道:“但如今我大景的佛教和外面的佛教已经算不得一家,是儒、道两家的功劳。” 殷溪兰笑笑并不反驳,两人用完饭菜各自上房歇息。 一夜平静无话。 第二日继续启程。 经过一日夜同处,气氛融洽不少,路上多了交谈,一路南下,气候愈温暖,第二日下午时分,顺利赶到了蜀中。 青城山门处,早已感应到气息的青城山主青玄子早早等候于此。 脸上笑容在看到林渊之际便是不绝。 “事情贫道已听说,师侄能用我青城道的符箓做出此大事,青城山不胜荣幸。” “请上山,观中诸弟子都想一睹师侄真容,不妨与他们讲讲事迹。” 第182章 悠闲山中 林渊笑着应了几句,问:“云逸师叔已离开?” 青城山主遗憾点头,“师侄来前几个时辰刚走。” “云逸老道喜爱云游,驾鹤随风足迹不知所踪,下次再见他,便不知在哪儿了。” 林渊大为遗憾,云逸真人虽只提供了一张上乘请神符,但作用却是同样不小,拖住那名妖国来的七境大妖好一会儿,让他能够斩杀成汉现任国主和下任国主,使其全局崩溃。 看来只好让人将东西送去崆峒山了。 “这是师叔借予的两张天都雷符、千里顿梭符,已经使用了,重新恢复能量怕是要大半年。” 上山来到青城道的祖师殿,林渊歉意归还符箓。 “以两符换一国,何况又不是损坏只是消耗,有何可惜?师侄为何如此自责?” 青城山主面露责怪,并从祖师殿的供奉台上,请下林渊的两张。 这等上乘巅峰符箓,就是准备材料也要以数以十年计,加上着手刻画及成功率,百年能有一张成型便是运气好,但青城山主是发自肺腑的高兴,如他所言,就是没了又如何,如果真能取缔妖国,安定天下,就是用青城山全部符箓去换他也换。 到时青城山就是天下第一道宗…… 青城山主收起遐想,看见对面的师侄拿出了一枚布袋。 知晓是什么东西后,愈发对这个师侄产生浓厚的欣赏。 谦虚谨慎、为人周到、天赋出众、实力强悍。 前两样甚至比后两样还要难得许多。 这世界不缺天才,但天才通常缺心性。 下次再来,他还借。 天色将晚,在青城山主安排下,林渊、殷溪兰两人在山上暂且住下,与他论论道法、给弟子们讲讲神通。 进了一座带篱笆的小院,环境清幽、空气清新,与山下的红尘世界截然两个模样。 不论宗派底蕴,而论钟灵毓秀的风景,七大道宗里恐怕没谁比得过青城山。 蜀中本就美,青城山更是蜀中之冠。 林渊与殷溪兰一人一间整洁的木屋,推开窗便可见到后山山青翠木、赤壁陡崖。 在此打坐吐纳,他仿佛回到十年修道的云锦山脉,心神一阵欢喜,长夜眨眼便过去。 当篱笆院门再次被敲响,林渊睁眼发现已是清晨。 一个穿着朴素青灰色道袍的小道出现在门口,手上端着一枚大大的托盘。 林渊挥手院门自启,小道脚步轻快的走进。 “林师叔,这是伙房准备的早饭,请您和那位姐姐享用。” 小道才十四五岁的模样,但身高已经比赵琬还高,时常动动筋骨的确是有好处。 声音清脆钟灵的将托盘放下,并拢鞋跟站在桌旁,眨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去打量这个年纪并不大,却在山中得到所有长辈敬佩赞誉的师叔。 山中都是出世之人,没有山下那般多的规矩,她甚至忘了行礼。 林渊朝她笑笑,从餐食相当丰富的托盘里拿起一块精面馒头,吃吧。 道山下有地,脚步飞快的道人会挑山中的灵泉浇灌,待稻子成熟后,便具有一种天然灵气,对于修道者修道有助益。 不过这种灵稻是有限的,专门用来招待贵客或者限量配额,小道明显没能敞开了吃,眼前不禁一亮。 却还是摇摇头,脆声道:“师父说这是师叔的。” “你师父是?” “我师父是山主的徒弟呀。” 身处此山,跟这个没有心眼,高高兴兴没头脑的小孩子说话,林渊感觉身心都敞亮不少,“吃吧吃吧,林师叔让你吃的,就是你师祖让你吃的,你师父敢不同意?” 小坤道呐呐不敢言,手上却是接过了馒头。 不一会儿殷溪兰从隔壁房间走来堂屋,一屁股坐在藤椅上拿起馒头就往嘴里塞。 林渊一愣,她一脸疲惫的模样。 殷溪兰翻了翻白眼,“你真当改造那玺印那么容易啊,老娘当初就不该开这个口。” 林渊脸色恢复,“玄器换玄器,可是很公平的,你不是说不能互相欠着?” 殷溪兰噎了噎,埋头咬馒头。 林渊嘴上说着,还是拿出了几张,来自洛清婂制造,能增强、可增多用符者体内力量,相当于丹药却是持续循环的中乘符箓。 轻轻推到了殷溪兰面前,“先用着,用完还我。” 殷溪兰用她那覆有薄茧的纤纤玉指,将最后一点馒头屁股塞进嘴里,也不知是噎着了还是气着了,翻了翻白眼,嘟囔一声起身。 毫不客气抄起桌上符箓,转身便又回自己的客房。 林渊喊道:“还没教你怎么用呢……” 外头传来她的声音,“不用教,符箓谁不会用。” 林渊失笑,思忖着,看来这个女剑客也不是只爱用剑的顽固之人。 索性也要等她完工。 林渊便答应了去风景清幽的后山,一处树荫平地讲述道法。 第183章 北境经统府,西北经都府 青城山清幽秀美,林渊体会到久不曾感受过的心安。 紧绷的身心仿佛都受到滋润,过去连续消耗体力、脑力的事情都被暂时放下,他只想好好再次论论道,看看山,听听雨。 有个小几天的小憩。 同时等殷溪兰将旧陈国玺修缮完毕。 而他在青城山松心论道时,天下各事依旧向前涌动。 天下国度三千,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各种奇妙事情。其中当以占据了天下中心的成契、大景最受瞩目。 李祭酒终于从西域回到西北。 他被数位强者一同围攻,足足深入西域数千里才勉强脱身,等待数日,察觉动静已消,方才借道南西域回到大景西北。 待来到西北经都府所在诗州,得知宿敌成汉王室已灭,其国一片乱象,不禁老怀大慰,暗道,总算不费他险些被围殴致死。 经都府的全称为经略都护府,也可叫经略统管府,顾名思义是经略使和都护使衙门的同时设立之地。 西北与北境特殊,经略使与都护使设立完备,其他道州通常只有掌管文政的经略使。 而两座经都府也不止管辖一道,西北经都府掌着三道十二州,北境经统府掌着四道十六州,如今两座权势标榜的‘二朝廷’,又因为特殊战略原因,再次各加上一道五州,达到了四道和五道之多。 堪称大景权势煊赫之府、功劳齐现之地。 李祭酒走进西北经都府所在的诗州,发现此地应该算是荒芜西北大地最繁华,也是气候较为温和之州了,才被冠以诗词之州这等修饰胜景的名字称唤。 也的确如此,北境、西北自古便是缺乏雨水,又缺少大江大河经过,草木寥寥,不如其他地方那样草木丰美。 但作为一地经济政治所在,自然不能太差,因此北境的幽州、西北诗州,各自于所在地域之中,胜过其他地方许多,有小江南之称,或有强者人为改变气候地势,也有资源汇聚的原因。 李祭酒径直来到了经统府,他还要更具体的了解一番成汉覆灭之战。 凭借身份进入,见到了正在府内大堂忙的腰背深弯的赵雨镰。 陇王一见到这位老先生,便是立刻将之认出来,继而大喜过望。 他正极缺人才。 拥有上三境修为的儒教大儒,别说他,哪怕是父皇也要礼遇的,他的高傲如今已慢慢收敛,只对那些没什么能耐却还眼高于顶的清流腐儒、以及坐吃山空的宗、勋后人不耐烦。 且因为如今西北大军正在摧枯拉朽的击溃成汉顽抗势力,他更需要人替他出谋划策。 同时,老者那高深的修为还能为他保护府内诸文武。 “先生来的真是万分及时,小王见到先生感涕交零。”赵雨镰握着老者的手,死死不肯松开,脸上扮装出激动和感动。 赵雨镰还是青涩,这份不太成熟的演技,让李祭酒不禁好笑。 这位王爷比起自己弟弟来,还差些火候,韩王殿下的眼泪说来就来,下一刹又能立刻收起,发出深自肺腑的大笑。 一旁,臣僚陈白象有些尴尬的站出解围,帮着腔道:“王爷虽有些过于振奋,但对先生到来的高兴溢于言表。” “学生曾听过您的课,知道先生能力之非凡,西北亟需先生这样的大才,还望先生暂时留下,亲历目睹这一场大变。” 陈白象躬身弯腰,执礼甚恭。 话语说到了李祭酒心坎里。 他正是此次大变的操刀者之一,怎么也不能容许被打翻在地的国仇宿敌,还有翻身希望。 但李祭酒此来本只是询问情况,加上上林学宫一向不参与各方,只为皇帝咨询、所用,于是不由迟疑沉默。 李祭酒的稍稍迟疑,让赵雨镰心中微微忐忑,望向新收的谋士。 陈白象此人虽然出身勋贵,但为人作风更像文人,文政、军政都懂些,几次出谋划策也取得相当不错效果。 陈白象直起身,见状轻声道:“祭酒可能有所不知,殿下原向陛下请求两位上三境强者来西北辅佐,陛下当时并未全部答应,只因这等实力、地位之强者对朝廷同样难得,无法轻易抽身。” “祭酒从塞外归来,不正好符合?况且您不必忧虑,殿下会再向陛下上表恳求,到时陛下得知您尚未回到上林山,恐怕也是如此旨意。” “假若不成,也只是暂留,待到西北大战结束,王府绝不过多缠留。” 李祭酒觉得有理,目光扫过经都府班底,也实在是恓惶,竟是凑不出几个科举进士出身的文臣来,不知道陇王都是在哪儿找到的乡贤。 这跟文富武裕的北境,俨然一个天一个地。 说到底,还是成立还不满月余。 李祭酒权衡一番,点头同意暂时留下,为西北经都府作咨询,但不受任何官职。 赵雨镰自然是欣然答应。 经略西北的魅力,能使他心潮澎湃,他不信这位尚武的读书人,将来能抵住这种诱惑。 在李祭酒加入下,西北经都府迅速开始清点运用朝廷输送而来物资,讨论成汉左道和西北诸道事宜。 陈白象望着此一幕,脸色同样暗暗一喜,心中生出稍稍自得。 西北壮大,亦他所愿,有他在,届时郑国公陈家,成为西北排行前列的家族不在话下。 看来也不是所有勋贵都要去巴结魏王府。 说不得彼时陈家也能挣个世袭郡王做做,成为大景之王族? …… …… 与大景两座忙的热火朝天的朝廷、府邸不同。 同为当世大国设立的出掌一地的府衙,镇南府,因为邻国发生之事,一度陷入闷热沉寂,府衙人员噤声不敢交谈,如同压抑的火药桶般。 成契镇南府,其意就在其名,设立于南部专掌鞭长莫及之地,防御、对抗北境经统府。 镇南府首官为成契超品国公,兼镇南大都督。 镇南府亦有一套文武班底,仿造北境经统府,连强者数量、大军数目也大差不差。 只在名字上稍有改变,因成契效仿的是陈朝,及陈朝的前朝。 而如今景朝上下府衙制度,早因数百年前乱世而有所变动。 第184章 兄弟情深,嫂子很美 哪怕成契不愿承认,两座大国政治制度却都是同出一源。 所传承、所规范,皆是源于第一个统一王朝,大秦,彼时文圣率领百家所制定的朝廷制度。 文圣虽非儒家创始者,却集百家之长,是后世文官制度缔造者。 千年相传,有所改变,仍有精华保留。 …… 镇南府内,成汉王室覆灭、国土被占消息传来,镇南大都督发怒的将公房内器物摔个稀碎。 府邸诸官胆战心惊、小心谨慎,免得触怒了这位在皇庭拥有莫大地位、君心的大妖臣。 镇南府虽为府邸,却实为成契南朝廷、大都督一言堂,拔擢贬谪皆系一人。 更是东穆家族视为禁脔之地,几代大都督无一易姓。 曾有知情者暗暗说,第一代大都督原本拥有封王资格,列土成为一位尊贵万千的妖藩王。 然那位亲自攻破陈朝都城,俘虏帝后太子夫妇,覆灭了陈朝的大功臣,却是婉拒帝君提议,愿扫清所有人国顽抗再作打算。 时到今日,究竟是想着划疆僭越称帝,还是真的有此公心为大成契。 便不好说了。 有趣的是,皇廷所在中北部与南部镇南府之间十数州的一片长阔草原,变得越发荒漠,气候恶劣、妖畜难行,成契南北通讯不便,几百年间也是愈发严重…… 这一切都发生在东穆家族没能彻底占领神洲东土,反而被景朝太祖等人崛起赶回北境之外,不得不接受镇南府大都督一职说起。 时过境迁,诸事沉入典籍,谁又能真的掰扯的清? 成汉王室覆灭,国将除,不是一件小事;皇廷反应剧烈,要派人责问镇南府为何坐视属国被灭。 这个人选,经过几日推诿,最后落在帝君的二儿子,成契皇庭二帝子,帝流身上。 二帝子年纪不大,化作人形后还是少年模样, 皇廷内部却谁也不敢小觑这位,胆大包天到敢孤身携仆深入景国皇陵的小帝子。 据帝子自己描述,他深入景朝太祖皇陵,一人吸干了半片地脉阴阳龙气,若不是动静引动太大,惹来那位景京司隶府牧、以及左卿追杀,他可一人衰败景国三百年国运! 众臣起初半信半疑,景朝皇陵那么好进? 但奈何二帝子真的拿出了皇陵里的陪葬品、人皇龙袍,众臣最终震撼接受。 连大司农白泽家,也不再过问自己女儿为何没有回来一事。 帝子如此勇武,乃成契之幸、皇庭之幸! 不少老臣老泪纵横,视二帝子帝流脸上那道枪伤淡淡疤痕为荣。 敢问,皇族史上,又有哪位帝子在年幼之时,就敢独自面对数位人族上三境? 其中甚至还有那人国第一武将、第一武勋之子。 唯有帝子帝流! …… 事情真假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皇廷上下忘记了二帝子丢了未婚妻,脸上还带着战败的伤疤。 成契帝君对此没有任何责罚或夸奖,只是替这个能说会道的儿子暗中遮掩。 并派他作为皇廷特使,前去名义责问,实为安抚、试探镇南大都督东穆烈威。 镇南府所在州城城门,东穆烈威亲自率文武出城迎接。 见到带着自己执戟郎,树立王命旌旗,乘金黄车驾,浩浩荡荡赶至的帝子帝流。 帝流却相当诧异的发现,自己的长兄、那位地位不凡的嫂子,竟是也在此。 这两人行踪不定,四处游历,在这里似乎也并不难理解,但联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少年帝流心中微微一沉。 “见过长兄。” “嫂子。” 帝流跳下车,率先叫道。 也朝一旁的东穆烈威等人相互行礼。 出城来迎接的,都是镇南府四品以上官员,要么化作了日常生活便利的人形,要么也缩小了体形。 因此场上虽然虎豹豺狼等猛兽都有,却也不显得煞气冲天。 妖族自认血脉尊贵,传承久远;却也不得不承认人族的体形很好用。两只灵活的手、直立观望四面八方,都比妖体便利; 曾有一代成契帝君更是主动带领族群化人形、取姓名,慢慢向有利于治国的方向靠拢,方有如今南北东西纵横数万里的大帝国。 帝宫帝流两兄弟,也是到了能承受化形神果的年纪,就服用,只有修炼等活动时才换回金猊兽形。 当然,顽固之人哪里都会有,至今仍有坚持不肯化形的妖怪,只以自身形态生活;例如流火狐一族、蓝羽鸦一族、荒原上的犄角羊一族,东边海里的人鱼族等。 成契的族群成分比人国要复杂多得多,能强行融合于一起,大半得力于历代成契帝君的强大统摄力,妖藩国制度亦是起了极大效果。 也因此,每一代妖帝皆要强大到能镇压整个国家,每一次继任者生出,都是血雨腥风。 这一代,似乎有所不同,长子帝宫宽仁德厚,众望所归,还有最大妖藩国神沿相助; 帝次子年幼,似乎等不到历练完成,做一个藩王辅佐兄长是避免兄弟相残的不错选择。 此代妖帝与此任人皇经历迥异,在晚年似乎都诞生了一种,不忍看到子嗣相残的舐犊之心,以致犹豫不定,不惜运用平衡手段。 帝宫见到弟弟主动行礼,脸上浮出高兴的笑意,“弟也来了,快起来。” 帝长子亲自扶起弟弟,拉着他的手走进南州城。 倒是抛下了此次安抚的对象东穆烈威,及镇南府诸臣,只有神沿国公主笛声琳跟在兄弟二人身边,看着兄弟情深忍不住暗中撇嘴。 “大哥怎么在这里?” “为兄刚从成汉国而来,请东穆公派兵协助属国安稳。” “这样啊,那兄长当时在成汉,为什么不出手帮一帮他们呢?虽然那三个胡国不值一提,位置还是很重要的。” “唉,说来惭愧,为兄当时已经派了执戟郎听风前去,可惜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也没想到留下两名上三境及护国大阵也没防住,当时我就不该让听风离开……” 这时,笛声琳轻咳了几声,英气秀美的眉宇微皱,看向帝宫。 帝宫转头看见不对的神色,惊讶问:“受寒了么?那你先回去休息,我和弟弟说几句话。” 笛声琳气的心脏一抽,咬着后槽牙瞪了眼这个未婚夫。 平日里很冷静睿智,怎么这个时候这么蠢! 听不出来这混账小子是诱骗你在众官面前承认无能大错?好让自己笼络人心? 真当你这个弟弟是盏省油的灯? 帝流在嫂子身上扫了扫,忙转身道歉:“是弟忽略了嫂子,只顾着和兄长说话了,嫂子勿怪。” “对了,我上次从景国皇陵里获得了件夜明珠,送给嫂子刚刚好,可好看了。” 少年说罢,从执戟郎手里拿过一颗,人头大小的黄华夜珠,笑吟吟捧着递给身旁容貌妍丽俊秀的女子。 笛声琳天然带有媚意气质,体质特殊,哪怕放在不肯化形的妖族中,也是受欢喜的类型。 他目光表面恭敬,实际暗地里侵略十足。 他以为他遮掩得很好,笛声琳却敏锐察觉,脸上厌恶一闪而过,将夜明珠拍翻在地。 “死人墓里的东西,我不要。” 帝流错愕无辜。 帝宫凝眉愕然。 第185章 帝室兄弟 “你做什么?” “哪怕不要也不必如此驳斥吾弟吧?” 帝宫眉头竖起,看着面前的未来帝子妃。 笛声琳脸色冷冷,“我就是这样的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喜欢就是喜欢,卑贱人族的东西,还是已经死去多年埋在地里的,拿来晦气我吗?” “而且谁知道是不是皇陵里的,说不定是在哪个贵族墓里捡的……” “放肆!”帝宫真的怒了,一身儒雅气质尽数内敛,轻轻沉喝一声。 声音不大,可任谁都能看出帝长子殿下双瞳里爆发出的剧烈怒意。 帝宫不仅因为未来正妻如此不给胞弟面子,更因为她在如此大庭广众,当着镇南府诸臣的面,这般贬骂人族,以致好几位身居高位的镇南府高官,面色已经忍不住转变,连东穆烈威也是稍稍沉下了脸。 成契不只有妖族,甚至超过五成都是原本生活在这儿的土着人族,被称为成契人,这些人占据成契不少位置,连东穆烈威也是有一些血脉在身上。 成契人族在数代帝君努力下好不容易归心,怎能因为堂堂帝子妃当众辱骂之言,再生嫌隙?何况这哪有一点未来帝后的包容格局和模样! 帝君幼子帝流,脸上露出焦急之色,两边劝和,实际心里饶有兴趣,眼睛漫不经心扫过那位美若天仙的嫂子,微微闪烁。 神沿国公主,天赋出众、容颜绝色、身姿曼妙,天生散发体质体香,就是性格太过傲慢了些。 不过,似乎也不很重要,只要她有这个身份。 笛声琳冷着脸撇过头,一言不发。 耷拉下来的眉毛却出卖了她已经后悔心直口快。 她一向是个不会说话的,但你帝宫本是个聪明睿智的人,怎么在自己弟弟面前就这般失去了设防? 她心中冷哼。 帝宫慢慢也反应过来,轻叹一口气,转而安抚诸臣。 “……” 事情的结尾,以妖藩国郡主殿下被帝子叱骂沉默,责令闭门思过了事。 东穆烈威,脸色仍残留稍稍不好看,但也不再好说什么。 自己身上人族血脉的事实无法改变。 一行人进了城中大都督府。 东穆烈威大摆宴席招待两位帝子。 席间觥筹交错、轻歌曼舞,整座南州权贵皆来作陪。 偌大都督府至极的热闹散去,天已经浮出鱼肚白,妖族、人族酒醉熏熏,不稳的搀扶着离去。 在这最靠近人国大景的成契州,妖怪与人类融洽程度超过帝宫、帝流两兄弟预料。 他们分明的看见,妖族、人族共同编排、默认的百妖谱里,排名前十的一种血脉尊贵的妖怪,月氏苍狼与一位纯血人族勾肩搭背,人臂、狼爪相互搀扶,有说有笑、东倒西歪而去。 月氏苍狼在狼属中血脉最高贵、强大,一向不肯放弃自身形体,以致最后自行开发出直立行走与狼爪抓物这等人身才能做到的事情。 而今,这种等级的妖怪居然也接受了人类作为自己的伙伴,让其勾搭着自己敏感的肩背。 帝宫、帝流两兄弟对视一眼,从对方眸子里看出一抹奇异之色。 东穆公,手段高明。 把只有千星城做到的事,也做到了。 宴席散去,舞女鱼贯而退,宽敞浩大的大都督府膳厅,只剩下对坐的帝室两兄弟,以及东穆烈威。 三人谁也没有去坐上方那大都督宝座,而是分坐左右首位,两位帝子居贵左,大都督坐次右。 成契贵族喜好宴饮,常常欢度一宵,虽然天已发白,三人却是都并还没有困意。 东穆烈威挥退想进来伺候的侍女,喝下一盅温热醒酒茶,方才开口: “二位殿下若是劳累,可去臣的主院歇息,臣尚有些公务需继续处理,便不回去了。” 帝流正要开口,帝宫笑笑道:“我们是宾客,哪有抢了主人住处的道理,况且东穆公的主院住着您的女眷,腾移也是颇为麻烦。” 正要接受的帝流听罢,稍稍沉默后点了点头,少年自然的认为,他这种身份,无论到了哪里都该享受最好的。 东穆烈威摇头笑笑,“没有什么麻烦,都是些妾室罢了,臣的妻眷都在千星城呢。” “两位殿下若是看上了,也尽可享用就是,不过都是些贱妾。” “其中倒也有几个姿色出众的,是来自人鱼族的美人,以及人狐混血。” 这些仿佛调侃笑着说出的话,听在帝宫、帝流二者耳中,莫名生出一种,对方在幽幽嘲弄的意味。 镇南府一切都与南边北境魏王府里的差不多,一应兵员、强者数量都是尽力为这位权倾南部的大臣配齐,甚至日常地位等也是尽量靠拢两国的王爵待遇。 唯有一样不同,家眷不在身边。 那景国的魏王好歹只是送一个嫡子前去京师,甚至在二十岁之前,有一大段父子相处时光,全天伦之乐。 镇南大都督呢?正妻必须送往千星城府邸不说,子嗣无论是在哪里出生,有多少个,皆会被帝君封为帝子伴读、宫中羽林军卫,送入宫中。 以致这位权倾半个妖国的大臣,竟是无一子嗣亲眷能在身边陪伴,只能从妾室那里寻求安慰…… 帝宫帝流二人对视一眼,默契跳过了这个话题,帝流笑着起身,从腰间取下一枚大空间储物袋。 “我并非独身前来东穆公这儿混吃混喝,也携带了帝君的大额赏赐前来,帝君和朝中列位公卿都惦记着东穆公的辛劳呢。” “特赏黄金万两、白银十万两,宝瓶锦百匹、神沿丝百匹、东海珊瑚十株,小王也为公,带来好不容易从景国皇陵抢回的您喜爱的字画……” 东穆烈威忽然道:“黄金万两?我听说景国皇帝每年犒赏给其北境将士黄金十万两用作年节花费,不知帝君可有赏赐给将士们?” 帝流话语一卡,脸上微微僵硬。 黄金十万两? 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事儿,景国皇帝这么大方么。 瞎扯吧,哪里需要平白赏那些低阶士卒这么巨额钱财。 黄金多珍贵,寻常一郡之地,三年也无法贡税万两黄金。 见帝子帝流沉默在原地,东穆烈威笑意若有若无。 小娃娃还想在本公面前假装慷慨?嫩的很。 帝宫及时开口替自己的兄弟解围,“将士们年节犒赏一事的确该有,小王回去后,会与父帝商量施行;东穆公勿怪,您也知我成契虽然国土大小与景国无异,然财税却是大大不及。” “他们的一百五十州,细分为上千郡、上万县,人口之多是我成契五倍不止;而我成契虽然也划分了上百州,然则大多是草原、荒原,难以供养太多百姓。” 东穆烈威笑笑,应和几声,心里不以为然。 说什么财税不及,千星城之富,比景京还不差。 帝流终究少年心性,冷冷帮腔道:“如果东穆公不那么荒废草原,每年至少多产几十万牛羊没有问题,不仅不缺肉食,暖衣都不缺。” 东穆烈威眼眸一降,淡漠道:“二帝子,这也能怪到本公身上?天要荒了草原,我能如何。” 帝流冷笑一声,如果不是你暗中捣鬼破坏草基,中央草原怎会在治理下愈发破烂,两地难通,导致我妖族兴起之地变成如今模样。 帝宫及时开口,轻咳一声,“好了,争论这些没有意义,不过二弟的办法不失为一片好意,这镇南府终究是东穆公的,您不妨试试。” 帝流反应过来,藏起冷冽的目光,转身一屁股坐回去,“是小王失言,请东穆公原谅。” 胳膊拧不过大腿,镇南府仍要仰仗皇廷,东穆烈威也没有翻脸的打算,缓下语气答应一声,也请罪。 双方重归于好。 景国终究是最大的对手,景国人族也是该先一起铲灭的对象。 东穆烈威最终放下了怨气,请求皇廷再增强者。 第186章 改天之道 青城山闲谈论道几日,林渊心态仿佛像那消耗了的天都雷符一般,得到重新充入能量。 诞生勃勃生机的生长欲望。 如此心态,或更能融入尘世当中。 当殷溪兰满脸疲惫,宛如被抽空半身功力的来到他面前,林渊吃了一惊。 以为她跟什么对手又做过一场。 后才知,是不眠不休精神万分集中,方将陈太宗集天下之宝锻造而成的国器大印底下八个大字,被她不破坏原法宝构造,改道书写为:《大德之修,授道于天》 接过抛来的玉玺,看见这八个字,林渊不禁倒吸气。 大陈皇帝,受命于天;改了四个半字,大陈皇帝被换为了大德之修;受命于天,也改成授道于天。 这妙就妙在,如果前一句由皇帝改成王的话,后半句无论怎么改都会仍有些不合适。 但如果是修士,便本来就是在与天争路、与地争道;同时原来的‘受’字,被雕琢成这个‘授’,竟也极大拓宽了原有意思。 授,通受,却还有授予之意,授天之道…… 林渊眼神奇异,看向女剑客,好大的寓意,这算是祝福么。 殷溪兰与一件上品巅峰玄器持续对抗数天有余,神色萎靡,没有精神搭理林渊还故弄玄虚不挑明的询问。 林渊只好转开话题,道:“多谢了。” “我们也可以回京城了。” 殷溪兰气的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急什么,等一等再说。” “你这几天倒是玩痛快了,我连后山都没去过,让我也放松放松,恢复一下。” 林渊点头,“也好,我传音向青玄师叔借些专门养神消疲的丹药,一会儿他就送来。” “算你还有点良心,我去后山吹吹风。” 殷溪兰嘟嘟囔囔一句,转身就走向这几日可望而不可得的冠绝蜀中的青城山之清幽神秀后山。 一条清澈的山河从山顶蜿蜿蜒蜒通向山脚。 灵气浓郁的不像话,不少弟子于此读书论道、漂流泛舟。 殷溪兰很快也找到了一张竹筏,兴致勃勃登了上去,盘坐筏尾吐纳灵气。 林渊已经收到青玄真人隔空丢来的玉瓶,轻轻放在她腿边,走到筏头撑着竹竿,顺着水流往另外一座山峰飘去。 山峰夹着山峰,地势虽有落差却并不陡峭,水流在林渊刻意控制下便只剩微风吹拂的惬意。 殷溪兰不知吐纳了多久,睁眼看见前方男子还在背着身撑阀。 这个季节少见的日光照在水面,晶莹剔透,看到四下无人,她挪了挪屁股,索性脱了靴子,将一双雪白玉足放入水中,让清凉的溪水更加沁润身心。 虽身处西南,溪水还是有些冰凉的,流淌穿过她的脚丫,舒服的殷溪兰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吟。 仿佛一切劳累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看在你挑的地方不错,本姑娘算是原谅你的不懂风情了。” “如果是在京师四面高墙下,你让我连续几日盯着你那破印,我拿回了剑,反身就走,以后就别想再跟我有什么来往。” 林渊依旧撑着筏,淡淡一笑,也不反驳。 跟不对付的人,需要懂什么风情,换作几日前,咱们顶多也就有点动手的拳脚之谊。 “殷姑娘舒服了,那咱们可以走了吗,离西北也不差这几千里了,索性去看看陇王赵雨镰,还有我的新封地。” “极速御风的话,顶多半个时辰可至。” 殷溪兰将脚从水里收回,震干了水珠,点点头,“行,也是许久不见赵雨镰那小子了。” 林渊有点好奇,“方不方便问问,当年第一次在京师见你时,你代表天礼寺操练我们这些宗勋子弟,多少岁?” 他出生在京师,四五岁随父北上,在北境待了五六年,而后才下东南去了云锦山天师府。 殷溪兰幽幽转头,“女子的年龄是能随便问的?” “别说我,就是最亲近的女子,你的母亲的年龄也不可直问,这才是对待女子合适的礼仪,你母亲没教过你么。” 林渊沉默了半晌,摇摇头:“我母妃在我六岁时难产走了,她应该没告诉过我。” 正要长篇大论的殷溪兰,话音蓦然一顿。 张口无言,也沉默了半晌。 她将目光偏向远山,最终没说什么。 “走吧,我们去西北。” 第187章 西北经都府借人才 两人说要走,也不是折身便离开。 离开后山,林渊带着殷溪兰又来到道观前殿,向青城山主青玄真人辞行。 并向他寻要两件山品作纪念。 青城山道观闻名于世,也对当世之人偶尔开放,山中有纪念品可供挑选。 问清林渊是要赠予谁,青玄真人十分大方的拿出了更高一层需求;一柄特制法剑,建立意念操控后,可大可小,十分锋锐,足以作下三境或中三境前一境的武器。 以及第二件丝毫不亚于前一件的法剑,更难得的特殊礼物;佛道奇香——文殊仙元熏。 此香原本是青城山一位道人与释教一位高僧论道谈禅时一同制作,后成为青城山特殊山品,如果拿出去售卖,一两黄金一两香绝不夸张。养气安神,凝意专心,读书时点上有助于入境,还能滋养内魄;冥想入定时点上,古淡清雅、韵深意长,增大几倍功效绰绰有余。 林渊很满意这两种礼物,感谢青玄真人后,与其辞别。 与殷溪兰两人一同驾驭风舟下山,往西北诗州去。 既然已经在此,也不差这几千里了。 两人一同驾驭速度更快,不消半个时辰便将锦绣河山甩在身后,从西南跨越数千里至西北,见到渐渐荒凉的别样风景。 诗州位于刚刚拧成一块的西北中北部位置,并不暴露于边境,也不过于退后。 诗州州城繁华,堪称这片大地最璀璨的一颗明珠,不及京师、建康、大梁等举世大城,也足以傲视西域、塞外诸国,人口亦超过百万。 古时曾有文雅笑谈,若一位诗人词人能在江南建康以及西北诗州两地都留下诗词,不论质量如何,其人先青史留名。 盖因建康与诗州之间万水千山,何止万里,彼时驿道不畅,若能用双脚、毛驴、马匹跨过,能耐已经不逊于那些着述了山水异志的大游侠客了。 林渊在诗州新建的陇王府里见到赵雨镰,他正致力于将经都府臣子和自己的王府幕僚融合以加快效率,但府内的人才属实有些恓惶。 见到两人前来,他先是大为惊喜,忍不住便要上前搂林渊的肩膀。 稍后,却是猛地注意到,就在林渊身后的殷君,肢体不由得一僵。 殷溪兰的年纪不比他大多少,可当年她为皇祖操练诸皇子、宗勋子弟时的‘狠辣模样’,至今仍让所有人记忆犹新。 彼时,她是第一个胆敢如此对待他们这些人的人,傍晚结束回府时,屁股都是肿的…… 恨得牙痒痒也无济于事,丢人又难堪,是时,皇城内诸府诸宗勋贵胄还因此消停很长一段时间,让那些大人物们也胆战心惊,流金河十八楼的姑娘为此惨淡好一段时日。 殷溪兰抱着肩膀笑眯眯站在后方。 赵雨镰不动声色退回了原位,改为把住林渊的手。 “走,为兄带你参观参观我的新府。” 两人快走几步,刻意落下了后边的女剑客,赵雨镰抱怨道:“你怎么带这女煞星来了,弄得为兄很无措啊。” 林渊这才想起陈年旧事,当年他也在其中,但没过多久他就随父母回北境王府去了,加上修为强大后,第一次见殷溪兰甚至没能想起来。 不过这些离开不了皇城的旧时故友们,就凄惨的多了,不敢反抗,也反抗不了,小时候打不过,长大了依旧打不过。 林渊笑笑,“有事求她帮忙,一起去了青城山,才又转道来你这儿。” “没事的,殷君不是以前的殷君,你也不是小时的皇子了不是?对了,看起来兄长比她还大些,当年她不该过于针对你才是啊。” 两人走在新王府的廊道,赵雨镰低声道:“屁!我比她还小上半岁,练武的女子身材高得快,当时我还不到她肩膀……” 林渊若有所思,问道:“可兄长现在可看起来比殷君还老……” 赵雨镰神色幽怨,林渊掐断话语,假装无事发生。 同时也大概知道了殷溪兰的年纪,皇长子刚过而立之年。 但他早早娶妻,这些年估计没少浪荡,上次在京师陇王府见他,儿子都好几岁大了。 两人默契的转开话题,林渊开始参观起他的新王府,赵雨镰现在也是有两座王府的人了。 就是京师那座,可能已经没什么机会再住,这座是他新的安家之地。 风格与京师陇王府迥异,似乎是改建而非新建,在原有府邸的基础上拔升规制、扩大范围、修建三大殿而成。 总体风格与诗州城内其他大宅府邸相似,满满的西北粗狂风格,草木植被虽然比起城内其他府邸要多得多,可要想像京师王府那样奢侈的建造园林,却是不太容易实现,造价也绝不低。 首先要凿通长沟渠引入活水,靠人力引入一整座府内湖泊,再从南方等地运输植被、建造物料,甚至是从南方请来器宗设计师。 如此一来,花费几倍银两也不一定做得到,而此时西北吃紧,赵雨镰只能入乡随俗。 这对他一向高傲的性格来说,已经是一种改变。 林渊望着左右,笑道:“我这还有些上次抄了江南官场得来的瓷器器皿,原本想着带回北境送人,便赠予兄长吧。” 赵雨镰高兴的接受,顿了顿,话音一转,带上一抹诚恳之色,似乎有些难以开口:“为兄这儿缺的不是这些身外之物,哪怕没有也勉强能过下去。” “就是这偌大经都府堪堪建立,连个账房文墨都稀少啊,科举正途出身的进士基本还在观望,不愿来这苦寒之地,不知可否从弟弟你的北境先调些人手,支援支援?” 林渊哑然,“可别胡说,现在还不是我的。” 赵雨镰笑道:“迟早的事。” “北境经统府成立数百年,历代先王又重视兴学,加玉京楼这旷世书楼,文教之盛怕是比京师江南都不差多少。” 林渊摆摆手,“过誉了,过誉了,北境同样是苦寒之地,哪里比得上江南、京师。” 他不太想借,这事儿并不好操作,两座分别掌管大范围州郡,凌驾道州之上的经都\/经统府,暗中接触有不小的忌讳。 赵雨镰软磨硬泡起来,信誓旦旦保证用完了就还。 大家都是兄弟,借一两个人不算啥。 要是看上了自己府内哪个女人,除了王妃,其她的尽管拿走! 林渊无语又无奈的制止这种,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古之大论。 这时,一个身穿月牙白儒衫的年轻人从王府庭院另一头走来。 林渊转移话题,“瞧瞧,这不是有吗,我看西北还是有人才的。” 走来的陈白象脚步微微一顿,目光闪过一丝异色,很快消失,他又上前见礼。 “属下见过王爷和渊世子。” 他朝身后的远远跟着,但未离开的殷溪兰也行了一拜。 “你认识本世子?”林渊诧异。 陈白象眸底闪过一丝极淡的不悦,“在下是郑国府陈家之人,殿下大婚,我还曾前往……可能宾客太多,殿下未曾注意我这小角色。” 林渊恍然的点点头,和赵雨镰说话:“既然有郑国府帮助,兄长应该也不缺人手才对,让郑国府出面从京师郁郁不得志的士子中,挑选些来就是了。” 赵雨镰摇摇头:“武勋一向和文人不太对付,郑国公府没有魏王府这样在文人中的根基,就算能要来,也只是难入我眼的角色。” “要经营起这偌大的十二州,加上成汉右道新纳入的五州,需求相当数量、以及才学之人。” 陈白象压下心底那一丝丝被忽视的不满,表面如故,替陇王赵雨镰道: “回世子,西北新立,虽潜力无限,但终究还是大变中的京师更加受人青睐,前几次震动空出不少位置,加上如今陛下要大肆提高俸禄,西北更是难以从那儿吸引能人志士。” “世子也知西北经都府的潜力,不如您举荐些人来?陇王殿下与您的关系非比寻常,必不会亏待了有志之士,我们两府在之后对抗妖国之中亦能互通有无,成掎角之势相援不是?” 第189章 文人陈白象 陈白象缓缓说着,从两人关系,引到两方关系,再到沙场战争战略。 令得赵雨镰相当满意这个谋士的口才。 不愧为出身武勋世家,还是上林学宫出来的文人,就是通透。 让得身旁这位一向机敏、谨慎的异姓兄弟都是为之微微凝然,有重新考虑的趋势。 陈白象拢袖弯腰,轻声徐徐,言之有物的说着。 以他个人角度,郑国公陈家实已做出家族打算,撇清与魏王府关系押宝陇王府,以西北和北境争功。 但出于实际角度,现在的西北完全不可能与早已营数百年之北境相比,唯有从北境、朝廷、乃至全国吸取养分,方能一步步壮大。 而现在此种合则两利之举,西北能从北境得到人才,北境亦能得到一个强大的援手,甚至影响西北经都府决策。 陈白象不信面前这位魏王世子,不明白他的意思,不愿意在这张刚刚摆起的赌桌上,放一份赌资。 林渊思索着抬头,看向了赵雨镰,“兄长也是此意思么。” “西北待兴。”赵雨镰道。 林渊不再问,“我可去信我父王,之后或由王府长史与你的长史商讨。” 明面上的官员必然不能轻易调动,不过北境储备饱学之士甚多,让没有官身之人出来做官在朝廷那边也说得过去,且能扩大北境的影响力。 至于是长史商讨而不是魏王直接与陇王,也能少些口实;一般情况下,王府里的长史就只是长史,但魏王府这样的地方,长史便是有实无名的一地宰相。 宰相非丞相,丞相一定是宰相,拥有极大权力的文官亦可称宰相,如今大景朝廷丞相之位空悬,宰相还存在。 …… 赵雨镰欣喜,商讨完事宜,立即开宴席接风洗尘。 有说有笑,这是新王府第一次大宴宾客,诸官沾了林渊的光了。 席间,林渊得知李祭酒已回来,也在西北出策。 可惜此时并不在诗州,而在收拢成汉旧土,彻底拢归版图。 林渊来得巧,他在青城山游山玩水的几日,赵雨镰刚在前线冲锋陷阵回来,现已基本击溃成汉军队。 老国王没了,新王没了,整个王室都没了,国都成为废墟,中三境修士几乎被两人斩杀一空,仅存的一些也被吓破胆,上三境失去效力对象,纵使两大胡国和成契极力派人维持,也稳不住局面,元朔帝的反应称得上很快。 王府宴席散后,林渊打算前去看看成汉右道领土。 成汉左道划归西北经都府,成汉右道划给北境经统府,被夹在中间的成汉中道,寓意不言而明;成汉王幼子已经跑马上任中道经略使,李祭酒正是以他的名义收拢溃军。 林渊想了想,告知赵雨镰一个可能有用的消息,让其派人送与李祭酒,成汉王长子悖逆孝道,旁观父王身死才出手堵截,居心叵测,不配作成汉王子。 打着为他复仇的旗号,不可行。 …… 在赵雨镰的王府歇息一晚,林渊离去。 成汉右道距离诗州不近,但有着轻盈的风舟,不消多久也到了。 他到之时,却并没看到这片紊乱土地有回归秩序的迹象。 几座胡国效仿了建国制度,设立州、郡,控制力不能达到大景、成契那样井井有条泾渭分明,至少也基本达到政令通行地步。 此时却是一片乱糟糟,草原、山脉、平地等等复杂地形组合而成的复杂州郡域内,好似遭遇洗劫,一片残破。 这片由普通牧民、耕民组合而成的广袤地域,令行禁止的大景军队不应该抢劫。 一打听才知,是败兵过境,乱哄哄抢走了吃的喝的,掳掠了马匹牛羊北上前往另外两大胡国,还强迫人丁一起迁徙,一些当地人不肯,逃进了草原深处和大山里。 望着那一片皮袍褴褛,跑不动的老者,抬起麻木目光,视线所过之处,只剩幼病残。 林渊与他身后的殷溪兰,陷入沉默。 第190章 朔风 此地名为朔风郡,隶属原成汉国赤州。 成汉土地广袤而人丁稀少,施行州、郡两级地方制度,一郡常常便管辖方圆几百里,草地、湖泊、山脉,但无几座城池。 此郡百姓由牧民、耕民、猎户、渔民等组成。 原成汉国人并非全都游牧,也有开垦草地的耕田者,种着薯、黍、小米等作物。 此地百姓原本还算过的去,虽承受成汉贵族欺压,每日忙碌为前者牧养牛羊,基本能够饱腹,加之郡城毗邻边境,拥有盐巴、茶叶、等大景传来的加工物品,用牛羊奶品置换,比起内陆的州郡来说,要好不少。 然而几次大变,胡兵南侵、大景报复,皆落在了朔风郡,牛羊被掳,人丁强迫充军,粮食充公,活路眼看着一点点消失暗淡,年轻人抓的抓,跑的跑,只剩一些年老之人无法离开,麻木看着一遍又一遍洗劫。 国主的一次次决策,为其承受的不是得利的都城贵族,是这些比邻边境的普通异族百姓。 以往大景的报复只针对国别,不在乎州郡,因为这同样能削弱和打疼成汉。 此时林渊远远望着这一切,心中莫名生出沉默。 此情此景,岂非又不是昔年陈朝灭亡时之况吗。 国家兴亡,先苦者皆是这些蝼蚁百姓。 然这些人,说到底也都是一种,人。 他一步步走在满目疮痍的朔风郡城外,看见满脸肮脏的男童、女童,费力拖拽地上早已没了声息的人,哭腔稚嫩无力。 一具具连裹尸席都没有的狼狈尸体。 夜幕将近,山包上传来声声狼嚎,夜色彻底降下,便又不知会有多少人死于野。 林渊走向了低矮不大的郡城,殷溪兰沉默跟在其后。 郡城里的情景并不比外面好多少,甚至犹有过之,遭受乱兵洗礼更深,纵火后的房屋变成一摊焦炭,散发阵阵黑烟,相同的是同样麻木的眼神和神色。 郡城的郡衙早已坍塌,官吏四散不知所踪,这里距离边境很近,但距离北境十六州有些远,战争刚刚结束没多久,经统府派遣的官员估计还在路上。 林渊思索了一下,目光扫向这不大的城中,搜寻到几个衣着同样狼狈,但衣料底子明显比其他人要好得多的人。 应该就是生活在这郡治里的财主豪绅,不知为何没有跟着逃走。 林渊探手一摄,吸力席卷包裹,将后几者生生腾挪到了跟前,吓得几人大惊失色。 林渊径直道:“听不听得懂大景官话?” 几人当中的一个耄耋老者好似进过私塾,学过景话,闻言走出,强装镇定的稍有生涩道:“这位老爷,我会一些。” 他明显也知道一些大景内部敬称。 林渊淡淡道:“我不是什么老爷,我是大景王族的王子,也是即将入主这片土地的新主人;给你一个任务,做成了,我让你当县太爷。” 老者脸色一震,转为大喜,忙道:“大人请说!” 能修行的人,话语可信度高。 林渊道:“利用你在此城的威信,收拢乱民,包括城外那些,清理城中破乱房屋、重建秩序;发放你的存粮安抚众人,我知道你们这些人肯定不止一处藏粮之地,五日之内,大景会有新粮食运来。” 会说景话的老者犹豫一下,林渊从腰间玉带取出纸张,在其上写了几句话,用自己的世子金印盖上一印。 老人不再说话,神色激动的拜伏。 林渊身形消散,一步出了郡城,往北而去。 不消一盏茶,便跨越几百里,来到另一座同样破烂的郡城。 如法炮制,用同样的办法减缓死人。 之后就是一座座能在草原里建起来的城池,越往北,城池的状况显得好些,林渊的许诺也从县官降成了其他好处,不过对于这些已经亡国却逃不走的豪绅来说,同样具备极大吸引力。 殷溪兰不发一言跟在后面,却是一步也不曾落下,她的身法并不比林渊差。 林渊脚步不停。 他的脚走过了成汉右道的五州几十郡。 一人之力难救天下,但他只是想问心无愧,这些过去的成汉异族,以后都会成为大景子民,就像大景在过去几百年击败过的那些对手一样,南疆部落、西域小国、东北政权。 如今大景境内主体是一大族群,但小族群却多达几十,这些人慢慢融入大景版图之内,产生附庸之上更深层次的认同感。 此前被笛声琳攻破的东北部碉堡,便是由已经融入的游牧族群负责防御,这些少族人口虽少,却极为擅长骑射,曾在几次对外战争中一马当先,先锋斩敌无数。 天边泛起鱼肚白,林渊脚步还是未停。 成汉国不小,如今除了成汉右道之外,还有其他两道,花费足足数日,才几乎将这个被灭的胡国绕走了一圈,最终在成汉中道最北部停下。 这里是都城以北,眼前是另一个被激的警惕万分的胡国,边境陈列数十万严整大军,无数道修士身影御宝在空中四处侦察,随时预警,浩大的军营里气息绵长者不少。 前赵国,或称赵国。 三大胡国,成汉在前,前赵在中,后燕在后。 国名前缀不是地理区位,而是政权的先后顺序,是大景为了区分前几个汉、赵、燕政权而强加与几国。 三大胡国都与成契接壤,彷如连起来的豆饼与一张大饼一般。 如今成汉国没了,便是前赵直面大景兵锋,不由得其不紧张,连夜搬来妖国救兵。 一旁沉默许久的殷溪兰开口一笑,“你该不会想再来一次一人擒杀一国吧?” “先说好,别到时拖你后腿,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的本事不一定比得过李祭酒。” 女剑客饶有兴趣的远望,竟是没劝阻,而是开口先说明。 林渊微微偏头看向她,“不大可能,别说你我,此时就是司隶府牧大人来了,也灭不了眼前的前赵。” “有一国惨痛先例在,还步后尘,岂不是太过愚蠢了吗;时机不对,此时的状态亦不是当时的状态。” 殷溪兰遗憾一叹,“可惜。” 林渊摇头道:“不可惜,就算能打下,现在也暂时消化不了,不如先将成汉三道彻底纳入。” 说罢,他毫不留恋折身返回成汉中道临近边境的一座县城。 此县名义上由成汉王幼子统领,但县官早已被撸下替换成可靠的大景官员,不过也因为这特殊原因,城中至今还未彻底平复,大景朝廷的人、成契妖国的探子、前赵后燕的暗子、甚至是观望的西域诸国也派人来打探消息。 新上任的县官四处捕杀敌探,动静闹得很大,城中各处却是没有家家闭户的迹象。 西北经都府要镇压原成汉国各处,派不出太多兵力分散在并不短的两国边线,而前赵在警惕中同样要观望,不敢擅自夺回此县。 于是在被默许中,这成为了一个藏污纳垢之地。 林渊与殷溪兰来到城中一处胡人开的客栈,落脚住了下来。 等候了几日,形势非但没有安稳,反有愈发紊乱的趋势,县官忙的脚不沾地,一天一条布告。 殷溪兰看向客栈靠栏喝茶的林渊,若有所思道:“你觉得前赵胆敢反攻?” 几日里,她慢慢摸清身旁这家伙的意图。 每日什么事也不干,就在客栈三楼靠窗的栏内喝茶打坐。 “迟早的事,前赵不想打,成契也会让他打,妖国向来就不是个肯吃亏的。”林渊并不争眸,继续打坐。 殷溪兰遂也盘坐,在这不同于桌椅的蒲垫上。 胡人的制度大概相当于景朝几百上千年前,连习惯也与那时的朝代类似。 她随着林渊走过了成汉诸州,发现一件事,成汉国内的豪绅、大领主基本都逃了,带不走的钱财也不留给当地平民。 去了哪里显而易见,北边的另外两大胡国;虽说三座胡国并不是同出一族,但总比景人亲近。 连粮食都席卷而走,加上边境陈列重兵,战争几乎可以遇见。 如今朝廷大事不少,分不了几名上三境到西北经都府,撑死了皇长子身边一名、坐镇诗州一名、统领军中的一名、加上李祭酒和两座胡国大抵相当。 在平时或能震慑,可在此时却不一定,成契蒙受这般奇耻大辱,必不肯消停,她和林渊在此,能保住这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 殷溪兰却是哂然一笑,来吧,来吧。 青鸾剑久不饮血了。 第191章 胡族边境小城 浑阳县是成汉中道边县,虽只不到五万的人口,在这人丁稀少的成汉三道里却已经算不上小城。毕竟原成汉国都,也不过二十余万人。 成汉、前赵、后燕三胡国的主体族人分别为氐人、羯人、鲜卑人;皆是原本一个名叫匈族的草原族群分裂,时至今日,草原早已被成契妖族占据大部分,三胡族只能臣服居于西草原。 三胡国之间谈不上太团结,毕竟主体族人并不相同,同时面临着来自成契与大景的压力却也促使三国实现中度互通有无。 三国王室互娶互嫁,国内朝堂亦各有一部分另两族官员。 林渊就坐在边城浑阳县里,冷眼旁观前赵国在边境一日一令的躁动。 氐人建立的成汉已无,前赵站在机遇与困境面前,拥有大量财富的成汉贵族涌入,同时也带来大景西北兵锋所指。 这一战,前赵不得不打。 国情汹涌,国人恐慌,妖国逼迫。 打赢了,吞并成汉原国土,壮大一倍,还能彻底吸收原成汉财富。 打输了,什么也不用讲。 前赵不弱,堪称三胡中最强。 比起成汉,文化脱蛮程度最深,在前代成契帝君改易姓名时,前赵先君也将自己的名字改为儒家百姓之一,国内制度比起成汉要更接近如今的景朝;加之此前有成汉顶在前方,力量积蓄称得上可观。 光是观其军中修行者数量、质量便能看出一二。 成汉举国上下不到千名中三境,前赵光是边军中便有八百。 此外,林渊感受到几名相当不俗的气息,想必是那位赵国第一高手,将一手锤法使得出神入化,堪称神之臂力的护国王祖,率人前来。 此外还据传,前赵上三境数量占据了胡国总数的一半,更有妖国成契派来督军强者。 刚刚成立的西北经都府难以招架。 而始于成汉,这场被大景朝廷默认的局部战争,也很难再增派朝廷强者,成契也不会眼巴巴看着,一个不慎便是两大国直接开战。 殷溪兰是最后的增援。 林渊人入京师,实则不在朝廷强者行列,他在此地可被视为北境来的增援。 虽然默认限制上三境数量,大景朝廷也不会放任刚刚到手的肉被人抢回去。 几日里不断增多的景人,进入殷溪兰感知。 她饶有兴趣问:“我们要换一家客栈么?换去景人自己开的。” 区区几日里,整座浑阳县仿佛涌入半城景人,有军探、有暗子,还有的纯粹只是商贾、手艺人,用以加深这座边境城池的大景痕迹,增强边军将士信心。 原本占据了六七成的胡族氐人,被稀释为三四成,数以万计景人的迁入,占据了因逃走而荒废、或被直接没收或买下的县内房屋建筑。 前方要打仗,后方自然要有动静跟上,否则无根之萍般入驻的边军,谈何归属感。 氐人能建国,人算不上少,至少也有大几百万,乃至千万;却在数量恐怖的景人面前不值一提。 林渊否决了搬走的提议。 愿意留下的,便是未来的景人,只需稍加改造。 而卷走大量财宝逃去别国的,自当施以辣手。 殷溪兰点点头,也不再提换住处的事,又问道:“我们要在这儿等多久?” 林渊盘膝坐在席筵上,身旁就是矮桌,摆着茶水,听见女剑客的疑问没有回答,先是给两人冷掉的茶水添上热汤。 “要看前赵能忍到何时,如果他一直忍着,等两三个月我们就回去。” 殷溪兰意外极了,“那你打算就这样枯坐冥想两三个月?” 林渊淡淡道:“有何不可以?兵者,向来不是赌气之争。” “是国之大事,两三个月又算什么,蛰伏几十年能灭一国,恐怕有的是人愿意等。” “西北经都府和前赵皆在蓄力紧盯对方,沉不住气者,先露马脚。” 殷溪兰无奈点点头,“好吧,看来我的确不知兵事,不过你怎么懂这些,你又要学道又要习武,一来京师便帮皇帝做这做那。” 林渊轻描淡写:“天赋吧,我家几世将王,总会给子孙留些什么潜力;我懂得也不多,还要学。” 女剑客伸直双腿,手臂向上舒展长长伸了个懒腰。 “夸你两句还喘上了,无聊,我可不是一无所知的小姑娘。” “你很聪明,又好学,懂也正常,不怪皇祖看重你。” 殷溪兰看穿面前之人表为谦虚,实为隐藏在深处的夸耀,翻了翻白眼,转头看向窗外。 “诶,外面景人跟胡人斗起来了。”兴许是枯坐数日,天生流淌好动血脉的殷君兴致勃勃起来。 此间胡人酒店外街果然很快传来互相对骂声。 “你这昔年贱如猪狗的东西、两脚羊!如今也敢在我们的地盘卖这么贵东西?买个饼不给钱怎么了,就是霸你妻女、抢你钱财又如何?!大赵国的大军就在城外,顷刻荡灭你们这些猪狗!你们的朝廷照样还要讨好我们,因为我们高你一等!” 开口者声音含糊,景话说的不利索,声音却粗壮。 稍没一会儿,传来更为洪亮的反叱骂,伴随着一记狠狠地响亮耳光,“直娘贼,亡国奴也敢这么猖狂?!谁是猪狗?你们这些胡畜如今才是他娘的两脚羊知道吗!老子现在就拉你到城外烹了,看你的大赵国敢如何?!” “来人,给我绑住他!!去几个人到城外起鼎烧火!!!” 外街闹哄哄,伴随着拳脚相撞闷声。 几个刚搬来的景人和浑阳县本土氐人发生了剧烈冲突。 氐人的数量不如景人,很快被老老实实捆缚,拳打脚踢拖拽着拉向城外。 被绑住的氐人大喊大叫,试图呼唤周围同族的帮忙,却收效甚微,几个西北生长的景人腰大膀圆,虎目豹胆,怒环视周围,虽令人咬牙切齿,却也暂时无人敢上前。 亡国之后,不是谁都还能保持以前的心态,成汉一直宣扬胡族血统高于景朝,乃是人族初皇后裔。 殷溪兰看着这一幕,转头问:“要阻止吗,此时应该不宜激化矛盾?” “那几个钻出来的西北人恐怕真的会烹了那胡人。” 林渊静静打坐,“不用,由他们去吧,这些贵胡不是那些衣不蔽体的人,不用可怜。” “既已亡国,就该有自知之明。” “这也不完全是意气之争。” 殷溪兰若有所思,感知力越过城墙,直探城外,跟着几个同族。 浑阳县城外不到二十里便是边境所在,赵国陈兵超过四十万。 此时虽是寒冬,但出了些太阳,加之地形几乎一望平川黑压压的大军,己方能看见他们,他们自然看见己方。 几个西北景人将那还在嚣张辱骂的胡人绑上了城外一座小山包,山包上是一座提前支起的瓦鼎,鼎内水即将沸腾。 不到二十里外的赵国军中,开始有了躁动。 殷溪兰收回感知力,忽然笑出声,“谋划这事的也是个聪明人,赵国里有人要忍不住先动手了。” 林渊不用看,却能补充她的话语,“准确来说,是前赵军中的氐人军团忍不住了。” “准备动手,看看能不能斩杀对方一名上三境。” “也小心些,对方有八境坐镇。” 殷溪兰起身活动筋骨,穿着紧身劲装服的柔韧身躯,传出一阵噼里啪啦之声。 “好,果然还是作战更适合我,这些谋划什么的,以后还是交给你们这些聪明人办吧。” 她抬手拔出三寸铮亮的鞘中长剑,顿时散发一阵雪亮光芒。 意念微动,两人身形陡然消失在这间胡店二楼。 刹那踏至城外二十里另一座山包。 先前出言不逊的胡人此时正在烧滚的热汤中哀嚎惨叫,远处前赵大军愈发躁郁。 被收拢的氐族军团动了。 千匹妖血战马隆隆踏地前冲,伴随着数千名步卒持矛冲来。 浑阳县外,几处林子倏然冲出此前全无觉察的密密麻麻骑兵,数量较氐族军团少上许多,震撼感反而更强,气血弥漫而出几乎形成红色血芒。 显然都是体内血液粘稠、气血旺盛至极,一只脚跨入修行境地的武修或干脆就是武修。 修武可以最直接的改变因为族群、血脉不同所造成的天生力量差异,这数百骑兵,足以硬凿一支万人军阵都不是问题。 冲过来的氐族军团数量不少,却几乎是接敌片刻,就顷刻间遭受巨锤撞击,阵势生生被撕裂成两半。 混乱陡生,雪亮的大景军制长柄陌刀呼噜噜斩下,带起一片片血花。 马匹、装备、人员皆是最精良的骑兵队,显然是有预谋等待,下起杀手毫不手软。 不消片刻,猩红着眼冲来的氐族军团传出鬼哭狼嚎,输的一败涂地,被斩六七成,剩下的做鸟兽散逃,又被逐一追杀。 林渊、殷溪兰始终不曾管这些军卒拼杀,只是站在山包上紧视前方前赵军营。 然而让两人意料之外的是,明显看出氐族军团不是敌手的前赵羯人大军,竟也没有冲过来帮忙,军中出现了愤然骚乱,但主帅死死掌控了这些本国军团的动向。 连一个高手也不曾派出前来支援,就那般看着数千战力惨遭屠戮崩溃。 将被收编的成汉氐人军团斩杀殆尽,数百大景精锐骑兵,人身、马背尽染血迹,在天光侧照之下透显狰狞恐怖。 沙场渐渐归于沉静,只有冬日草原里吹来的寒风,仍在呼啸。 数百景骑静静遥望,就只几里外的前赵大军。 目光沉默死寂。 —————— ps:10号请假一天,枯坐了一晚上,抱歉朋友们 第192章 西北小城,武道炼心 林渊两人没有出手,几千人的氐族军团就被遮掩气息陡然冲出的西北精锐骑兵杀个干干净净。 然而让两人无比意外的,是前赵大军非但没有来救,竟是连一个高手也没派。 就那样,沉默站在边境风中。 沉默对峙许久后,延绵数十里、浩浩荡荡的前赵边军突然开始拔营,一退三十里。 在距离浑阳等十余座边城,五十里之距时,方才重新安营扎寨。 这已然不是一触即发的紧急对峙距离,而是准备长时间相耗的对抗之距。 对面营盘传出的叮叮当当敲击声、漫漫炊烟,皆能佐证赵国战略的改变。 林渊、殷溪兰,一人道袍一人剑服,站在山顶风中望看这一幕,心底不约而同生出渐浓的莫名荒诞感。 胡人天性嗜血,报复心极强,竟肯如此主动退让? 能严密把控普通兵卒,还能抗住来自上层的压力,更在冷静中做出此等令西北经都府不得不接招的对抗。 称得上一句高明了。 西北经都府新立,纵使有大景朝廷相助,也不太可能在一边分心对抗,一边收整乱局中,赢过建国几百年,积蓄数十年的前赵国,唯有趁着此前大胜,一鼓作气上下一心直捣黄龙。 前赵此举,无疑高明规避了以往成汉的短处和败处,让西北经都府再打一战,击溃胡族自信心的谋划落入了空处。 林渊亦是深深凝思,前赵边军统帅,不是个简单货色啊。 这并不是息事宁人,也不是罢休,而是拖入了对抗之战中,比拼双方内蕴和耐心,或许还会时不时爆发万人以内的小股战役。 如此一来,既能向成契交代,也堵住了其国内那些好战者的嘴,同时不至于将前赵的国运一把推上桌。 哪怕林渊也不得不暗叹,好心思,好心性。 跟他当初在大景皇宫御书房内与元朔帝等人商讨的谋策,有异曲同工之妙。 殷溪兰看了眼没有机会出手,便与身旁之人一起转身回到了浑阳县。 “前赵人不上当,接下来什么打算?”她随口问道。 两人闪身瞬移,又回到城内那家胡人开的客栈。 由于店内烧着火炉,茶还尚温。 林渊撩开素净道袍下摆,再次盘坐。 “我继续等待观察一会儿,你先回京师,帮我捎些东西回去。” 他缓缓道,在哪儿待都是待,在这儿还能借助战阵之势,感受到一些因为亲临边塞而产生的磨砺灵魂元神坚韧度。 这也是一种远游形式了。 他也稍稍想通,也不一定全要按上林老祭酒的说法,他可以琢磨出自己的方式。 前赵不简单,也正常,毕竟是一个实际建国比大景都还久些的国度,羯族人虽野蛮,但总会有些智者,国运之下诞生的贤人。 殷溪兰懒洋洋的道:“我回不回去都一样。” “况且,你一人对付得了赵国那位护国王祖?虽说比起皇祖来说差远了,却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东西了。” 林渊诧异的微微蹙眉。 “你还是回去吧,两名上三境拖在此处有点不划算。” 殷溪兰翻了翻白眼,“你不就是想让我帮你把物品带回去哄女人吗,说的这般理直气壮。” 说罢,她伸出纤长骨感的右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清脆之声回荡这片小空间,没多时,一只体形流线漂亮、颜色苍黄如同西北天空的隼类飞禽钻入了小客栈二层。 是一只海东青。 还是一只具备妖鹏血脉,速度极快的海东青。 林渊挑眉。 海东青忽然伸出爪子,抖了抖,被羽翼遮盖的左腿上方,掉下一枚小型金属环戒,轻轻搁在了矮桌上。 殷溪兰:“天礼楼专门传输信件的信使,把你的东西装进这纳环里吧,它会送回京师。” 林渊惊了,竟还有储物装备纳环? 当即将之拿起,探了探,发现其中空间还不小,足以容纳一只大麻袋所承装之物。 上回赵雨镰就是这般给京师传回了紧急情报吧。 林渊摸了摸下巴,看来,以前还是经历的少了,还有这种十万金都难买的‘军备物资’。 北境应该也有,但没必要荒费在和京师王府的内线联络上。 “这种海东青的速度能达到多快?”林渊拿出信纸写备注,然后将从青城山得来的礼物以及这段时日的叮嘱,放进纳环内。 殷溪兰背靠着客栈木墙,纤长的练剑手指抓着茶杯子,毫无坐姿的品茶,“不计损耗的全力赶路,回到京师大概也就三四个时辰吧。” “但这是极速,没有一段时日难以恢复还会折损生命力,平常情况下也比骏马极速快二三十倍。” “这种速度隼禽是皇祖豢养的,天礼楼也没多少只。” 林渊将在手里无比温顺的海东青递了过去,殷溪兰抓住脚抛飞出去。 林渊遗憾作罢,本还想借几只过来,结果被殷溪兰察觉意图,瞥了他一眼,一句话堵死了。 皇祖豢养的。 海东青的速度不及他送宸宁那只风渐青,攻击性却是大大超过,加之性格锐利坚韧,一旦驯服会忠诚致死,让他也心动了。 林渊不再赶她走。 也赶不了,索性不再管。 离开了客栈,前往城中找寻个长久落脚之地。 他打算租赁或买下个院子,慢慢体会这种大军压阵、将战未战、凡俗躁动,却须得保持平静平稳的心态。 或该称为,武道练心。 借前赵数十万大军压迫而来的气势,磨砺道心。 如果,他能在如此烦躁之环境中安然自若、处之泰然,那应该也真正做到大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境地了,元神愈发坚韧、灵魂千锤万击。 就是有点可惜了皇祖给的玉球,他还差一段距离方才真正迈进上三境灵魂。 …… 浑阳县,成汉与前赵边境十余座县中不算最大的一座,却是最靠近前赵的一座,犹如一颗伸出的拳头,打入了前赵边州之内,三面被来自另一座胡国的边境线包裹。 形形色色的种族活跃于浑阳县内。 因此不缺现成的房屋购买。 林渊在屋宅牙人的引路下,很快瞧中县内东城一处一进院屋,内里只有一间正堂、几间侧房、还有一个十几步宽的院子,属实不大; 然而牙人狮子大开口叫价八百两银子。 口口声声言说,此是浑阳县内秩序安全最好的东城,寸土寸金,绝不会亏,若不是客人来的巧,过一阵怕是一千二百两都有人想买。 林渊睹了他一眼,对这信口开河也懒得拆穿,手中一招便丢过去一包八十两左右的黄金;八百两,足够在大景京师治安不错的外城地段,也买上一座一进院落了。 胡族牙人自是虚浮了价格,本想着这景人会开口还价,心里暗暗将价格定死在六百两绝不松口。 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阔绰,心里顿时大为惊喜。 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景话露出豪迈之色,让林渊以后如果遇到麻烦,尽管报他的名号云云…… 还在大赚一笔后,心里涌出好客之情,打算请宴饮酒,被拒绝,方才带着满脸笑意离开。 第193章 京师女眷 西北经都府撤换了原来的县官,换来一名半景半胡的县令,浑阳县渐渐归于动态下的有序。 大军依旧在外,奸碟依旧乱窜,双方默契保持了不胡乱杀人放火的基本规矩。 尽管这座边陲县城永远不会宁静,故事却也由明面上,沉入暗流涌动的水下。 西北经都府热火朝天的整备,前赵朝堂也发生着激烈的内部荡漾。 这片贫瘠的大地,有着引起天下关注的大事。 不少不速之客到来。 …… 大景京师也不算平静。 如何经略西北这一重大国策摆在皇帝与百官面前,朝野渐渐意识到这是一块不小的方糖。 京师又起风云。 魏王府里的人,在林渊寄出飞信第三日后,收到他来自几万里外的问候和叮嘱。 韩宁是个新婚的女子,心底依赖渐渐认可的丈夫,却知晓自己嫁的人,注定不会是个能与她日日风花雪月的男子,生出不舍,还是不曾在林渊面前说出不合时宜的话。 只是夜夜在西窗前,撑腮盼望。 日日坚持修习他传的功诀和剑法。 在掰着指头数了许多天后,惊喜意外的收到来信,还有他在外寄来的礼物。 信中简短告知了远方一切良好,问候她一切可还顺心,府内可还安好,叮嘱她不可懈怠修炼…… 说,随信送来的,是他在蜀中道宗青城山为她求来的法器宝剑,可日日佩戴,蕴养契合。 若是想写信,也可等这只海东青到来,交到它纳环中,自己可以收到…… 韩宁噔噔噔跑进林渊的书房,吩咐大梁来的女剑侍快为她磨墨。 倾尽感情写了一封厚信,小侧妃长长呼出一口气,将来信贴放在胸口,娇俏稚嫩的容颜上,水灵明亮的眼睛眯成了月牙。 整座王府,也只有她有这样的关心了吧? …… 海东青将东西送去了魏王府,一部分由侍女送去内宅,一部分,则有人悄悄送去了城外上林山,交给公主府卫侍。 宸宁不久也读完信,收到远方寄来的文殊仙元香。 不禁哑然一笑。 远在几万里之外,还惦记着京师,真是…… 她自然不会像韩宁那样幼稚的以为,只给她寄来。 这家伙表面上不为所动、不近女色,其实身边怎么会缺。 怕是此时远在边塞,身边也不会少了吧。 明睿聪慧的宸宁一眼看穿这其中小心思。 但还是为之一笑。 心情愉悦。 不因细枝末节而心生怏怏。 少女转身将信放入专门木匣内,双手铺展宣纸,右手手指捻起毫笔落纸写字。 这是她每日修心的功课,与读书、打坐一样。 帝女既擅女工,也好书画,也练道诀。 现今,还在做一件很具大男子气概的大事。 收集史料、排序编撰、补全圆满、整理合订,为大景朝开国以来诸贤着书,让后世人知道在这个朝代,曾有着这些满腔热血之人,重开青天,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延太平。 他们中有帝王将相,也有在野大德、修行大能,亦或干脆就是原先藉藉无名,只是因为某一大事而捐献身躯的乡野之人,但这些人都无一例外为这个统一国朝、这个合体族群,拼出了一场长达三百年,乃至还不知要延绵多久的太平。 生民该牢记他们,历史该名垂他们,后世该记得他们。 着书,也或能为世人增些世事兴衰之理,两面好坏之鉴。 是儒文学派中的史家,相当宏大的晋身之道。 这件事,宸宁觉得由她来做,挺合适的。 她有这个意愿,又是帝女公主,有资格接触大量皇宫、上林学宫中的隐秘资料,能从许多大人物那里得知真实,且拥有足够分量去推行,有足够的耐心和恒心。 更深一层的,是这些事情,是她能够名正言顺接触帝国权力,而不被忌惮的时候。 谁会觉得着书能发展多少党羽呢。 最后一层,是宸宁喜欢做,想做,愿意做。 帝女将这部纪传体史书,称为《景书》。 …… 元朔帝看了女儿递来的奏折。 本来疲劳的眸子,慢慢蔓上明亮,微微眯起。 《景书》…… 一旁的红袍大太监小心翼翼瞄了眼,心脏提起,默不作声站在一旁。 对一向与众不同的宸宁公主,生出一丝苦笑,国史,哪里那么容易修哦。 先且不说,这牵扯到如今大量尚健在的高门府邸,关系到他们得以安身立命的祖上名声,各方如何作想。 也不论这要统计收集多么海量的史料,要用多少人,花多少钱,有多大的难度。 便只提这件事,是殿下您一个女流之辈能做的吗? 国家大史,这样一个宏大的书题,您就是做了,也不一定算准啊,又要花费十年、几十年时间呢。 这般长久,对于女子来说,不就是空耗青春年华?您不打算嫁人了么,哪怕嫁人,夫家能同意么…… 老太监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气氛沉闷好一会儿。 御书房里倏然传出一声释然轻笑。 老太监心底讶异极了,余光悄悄看了眼圣颜。 却是发现元朔帝已经放下奏折,提笔批注:准。 老太监倒吸气,陛下虽疼爱子女,可往日也不许殿下们这般胡闹。 奇怪,奇怪,奇怪哉。 元朔帝御笔又批,话白语显:朕的女儿就该这般。 …… 第194章 隐居,阵前炼心 隐居小县半月,灵魂日日夜夜刻意寻求城外大军压迫磨砺,果然能进步巨大。 林渊渐有自己悟出的体会,若说中三境的灵魂是金石、是岗岩,具备很强的抗击能力,外物无法轻伤。 那上三境的灵魂元神,便是被锻造完成的盾牌,同样无比坚固,却又增添上一抹韧性,让其不那么过刚易折,更具备攻击性、弯曲性。 灵魂将要迈过这道天堑,愈发强大,他也愈发娴熟的挥使浑身修为,一念之下,真元之力进退自如,效率比起以前提升不少,以前的一分力是一分力,如今一分力,能作一分二来使用。 这也让林渊愈发清楚,若是灵魂境界达到高深,恐怕表现力更加恐怖,若达到皇祖那样,九境岂不是能当十八境使。 “……” 摇摇头,他不再想这些东西,灵魂境界难升,这是皇祖原话,怕是皇祖也不至于能达到九境灵魂;以前遇到的同境对手,他还从未见过达到七境灵魂的,甚至八境的姜神符应该也只是七境初中期灵魂。 林渊撑腿起身,从一旁桌面上拿过一块薄铁面具戴上,灵魂之力环绕周身,推门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之前在成汉杀人太多,现如今待在此地,便得注意些,毕竟是边境,他能利用数十万大军磨砺自身,这般近的情况下对方强者要摸进来也不难。 脚下是座一进的院落,只有一块十几步大小的院子,一间正堂,周围四间侧房。 四间房,一间是厨房,一间浴房,他住了一间,最后一间被强行住进来的殷溪兰给占了。 本来他不大乐意与她同住,但女剑客理所当然表示,住在同一屋檐下有照应,而且用了她的海东青该给些报酬才是。 林渊不想与她争,便不再管,平日左右不过也是各自在房内修炼。 但近些日子,殷溪兰灵魂气息愈发缥缈,竟是要有比他更快破镜的趋势,林渊这才与她多了些交流。 殷溪兰突破至七境已经六七年,加上有皇祖指点,更早有所得并不是难以理解之事。 两人都心照不宣利用前赵大军压迫力磨砺,也让林渊意外之下看出来其实两人有些相同之处。 同样都对修行一道,保持着锐意进取之心。 他磨砺道心,殷君磨砺剑心。 相同兵戈压迫环境下,或许她的剑道修炼还更优越。 …… 林渊走出自己的房门,发现几日不见的院子发生了变化。 刚出深冬,天仍旧很寒,西北更北的天气比京师等地更迟缓。 林渊却是分明的看见,院内靠近另一间房的角落里,被开辟出一小块菜地,种了许多青菜。 茎秆长得很笔直,叶子翠绿向上生长,根须深深扎入土壤,形似一把剑。 林渊眼神异样。 这个季节,哪里适合青菜生长,何况还是成汉中道这样的边境小县。 毫无疑问,肯定是殷溪兰用自身元气催生的。 林渊踱步过去弯腰查看,手指刚刚接触那如剑叶般的菜叶,手指便传来一股锋利之感,皮肤未破,肉却有所痛感。 剑气。 她的元气已经自动蕴生剑气了。 林渊转头看向就站在门旁,忽然出现的殷溪兰,“你突破了?” 殷溪兰斜倚门框,懒洋洋的点点头。 林渊微叹一口气,颔首起身。 以前他是依靠爆发力胜过这女人一筹,但现在她灵魂境界突破,爆发力势必也水涨船高,如果不用旧陈国玺的话,不知是否还能压过她。 林渊思索。 这时,院门传来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权衡。 拍门声伴随着粗狂的嗓音一同传来,胡人多宝隆在门外叫道:“张真人在家吗?” 多宝隆就是卖给林渊院落的那个牙人,专门在这一带从事介绍和推荐,住进来半月,得知林渊是个道士之后,恳求他看了几回风水。 张源,是林渊取的化名。 门打开,一张黑须荏苒生长,皮肤粗糙麦黄,脸如大饼的面孔出现。 “做什么?再看风水可以,说好,一次五十两。”林渊让开院门,笑道。 胡人多宝隆性格并不如其他胡人那样看到景人要么恨之入骨,要么就轻蔑敌视,反而几次给他拿来日常所需物件、菜粮。 既是体会感悟,自然也要融入。 多宝隆黑脸一垮,“五十两?真人也太黑了吧,我请别的道士和尚帮我看,顶多就五两。” 林渊轻描淡写,“我看的准,每次给你的建议,就值几个五十两了。” 天师府的观宅水准,超过其他不知名道观不知多少,纵使他只知皮毛,也比野道士强得多。 多宝隆进了院子,先朝另一边的殷溪兰拱手作揖,“赵姑娘好。” 曾略微出手,就是多宝隆毕生所见最璀璨剑光,令其不敢多纠缠介绍院子,殷溪兰微微点了点头。 多宝隆站着院子里道:“成,五十两就五十两,这次有户人家新搬来,看中了城北那间四进大院,我开价五千两,对方爽快就答应了。” 林渊闻言古怪,“什么人这时候花五千两在浑阳县置办产业。” 这儿都快成国战之地了,银子多的打水漂也不是这个花法。 多宝隆压低声音,“听说是个大人物,虽说咱们浑阳县不上不下的,但好歹也是块险要之地;景朝对峙不过来了,听说是要让出一半浑阳城哩。” 多宝隆是个圆滑的性格,不然也做不成这行,加上林渊对外自称的身份是陈朝遗民,末年时随家族移居成汉,因此听他说话真实不少。 林渊若有所思,“成,什么时候去看风水。” “现在去,那户人家就要搬进来。” “怎么急?” “急的很,都快拿鞭子抽我了……” “……” 林渊遂让女剑客看家,自己随这胡人前往县城北。 城北靠近县衙衙署,治安最好,不少浑阳大户人家皆住在那儿。 不多时,来到那间四进的大院前,张源(林渊)这才看到所谓的大人物是什么人。 穿着景服,实际装模作样的胡人。 或者称,羯人。 脑后的扎起的扎辫都不肯藏好,腰间别着弯刀,目光桀骜不驯。 一看便知是胡人中的贵族护卫。 看到多宝隆带人来,其中一名护卫开口,用的胡语,“这就是陈遗的道士?” 多宝隆点头哈腰,连连称是,夸赞张源的水平高。 胡卫嗓音粗壮道:“陈遗能有什么水平,还不是被我们大赵亡了国,才被现在的景朝捡了便宜。” 多宝隆回头看了眼林渊,大概觉得他听不懂,于是恭维附和几声。 “大赵威武,迟早有一天压过景朝。” 胡人护卫更加满意,挥了挥手,让两人进入院内。 林渊微微眯眸看他一眼,拢袖走进了这间比他那一进小院大得多的四进大院。 入门先是照壁,而后一方十丈宽大的湖泊,房屋错落有致,古色古香,完全没有塞外野蛮之地的粗犷之感,反而更像西北诗州城内大户人家。 多宝隆介绍,这原来就是陈朝外逃的遗民来到浑阳县后所建,后来几经辗转,落入他的手中。 他嘴上叨叨着,大概很是自得,能从一介平民,攒下如今这偌大家业。 两人来到中院的内厅,见到一个大概是主人家的青年男子,同样的景服胡饰,身上却要比那胡卫要贵气的多。 青年胡人看到两人,挥了挥手,让多宝隆带人去看,看过后就可以付钱。 林渊问:“让卖家自己找人看,他们放心?” 多宝隆笑道:“他们不懂的,也就是走个样式,听别人说买宅前要看,所以就看了,当然,我信誉好,给他们找的人也不会敷衍。” “原来如此。” 第195章 胡族兄妹 四进的大院很大,占地很大,自然不可能挨个屋子去看。 要查看宅邸风水,可以沿着中轴线来看,如果中轴没有受阻南北通透,再细看院内的正堂、正屋及一些重要次屋的配置,宅邸内的水、木。 在陪同下,林渊负着手沿着四进大宅中道缓步行走,感知越过围墙,来到正厅,那衣着贵气的青年胡人,和仆从说的话,一字不落落入耳中。 此前多宝隆口中的让出一半浑阳城并不存在。 而是前赵打算大量聚集外逃的氐人、羯人,重新牵引回浑阳,与大景朝廷迁来的百姓相抗衡。 以较温和的文战,代替激烈的武战。 这间屋子的主人,便是大户。 更具体的消息,青年胡人没有谈及。 这个消息依旧有用,可以提前告知给赵雨镰让他做出对策。 多宝隆开口,“张真人,你至少得给出一点建议来,咱们才好让这户人看到实在的。” 林渊抬首,指着脚下此处中轴道路一旁的一对树道:“这两棵槐树换成竹树或松柏。” “住宅应当阳盛阴衰一些,至少要阴阳相和,但此宅刻意挖了一片湖水,便是积阴了,宅邸内部又缺少阳刚之物,种些树木调和好一些;且槐树根茎繁杂,此宅已经多年,容易被拱坏地基。” 多宝隆赶忙记下,“张真人果然博识多学,一眼看出毛病所在。此外,您能不能再给画两张你们道教的符,我赠给他们。” 林渊眼光有一些,但哪里会画符,正要拒绝。 这时,正厅的堂屋里那个青年胡人,似乎听见两人走到这里,从里走了出来。 “就按这位张道长说的办,立刻去做。”青年胡人转头对身旁护卫说。 再转过面,看向林渊两人时多了些笑容,“难怪我一进到此宅就感觉有点过于凉了,我还是成年人,如果孩子在此住久了,更难受。” 青年胡人意外的操着一口相当流利的大景官话。 他抱拳道:“原来张道长是真正有学问的人,请跟我去喝杯茶。” 多宝隆脸上很有面子,昂起了头,眼神示意林渊同意,这是个趁机接近浑阳县未来大户人家的机会。 林渊心里不禁觉得好笑。 但还是点了点头,随着这青年胡人来了正厅,很快就有他带来的侍女上茶。 “请问张道长师从何派?” 大喇喇盘坐在椅垫上的青年胡人挥退侍女,“我们羯族还是很尊道崇佛的,不少陈朝末年来的僧道都扎根在了赵国。” 林渊先前已经得知这胡人是前赵人而非成汉,并不意外,“神华派,第二十七代弟子。” 青年胡人忽然更加惊讶,失声道:“原来是原神洲第一道宗的弟子,失敬失敬。” 他说完,拱起手来,双腿也放下。 “要不是景朝皇帝偏心,本来你们神华派也该成为所谓七大道宗之一;按我看,现在景朝境内这七道,也只有前几座有些底蕴,剩下的全部名不副实。” “可惜可惜……不知道长可有意愿同你的师长们沟通交流,前来大赵国扎根,咱们国人绝不会慢怠。” “将来帮助你们重新迁回建立道统,哪怕复国大陈,称一声国师也未尝不可啊。” 青年胡人目光炯炯,求贤若渴四个字写在了脸上,诱之以利,许之以名,手段自然。 林渊看出这份娴熟,敢这样许诺,不会是个普通羯族人,也不会是个普通贵族。 他微微眯眸,想到什么,轻笑出声:“不必了,复国不复国,到了贫道这一代,已经不重要了,陈朝去矣。” 青年胡人不信道:“道长何必这样说,陈朝国统仍在,就在大成契境内,只待有一日恢复国土就重新称孤道寡,从国公进位称王称帝。” “道长若能入赵,可与陈国公一道奋斗。” 林渊佯装不喜,忽然起身,以符合世外高人清心寡欲的姿态道:“托事已毕,贫道无心政事,先行告辞了。” 说罢,不等青年胡人挽留,一挥道袍袖口,飘然而去。 留下厅内满面的愕然。 多宝隆赶忙站起替林渊致歉。 原名元锵的青年胡人微微一眯眼眸,露出笑容, 这时,正堂的里屋走出一位样貌姿色相当不俗的女羯人,身材高大却有料,当场甩出了五千两大额银票,“你找的人很好,把他的住址给我。” 多宝隆看见购屋款,眼前为之一亮,答应一声。 这对刚刚迁来的胡族兄妹会心一笑,刚来就有收获,让本就是来大发成汉国难财的他们,心生相当不错的心情。 照这个进度,反攻指日可待了。 第196章 赏梅 林渊几天后又见到了那位青年胡人。 他自称安锵。 羯族人。 安是胡国中的大姓,林渊无从判断他的真实身份,且安姓很有可能也只是随便取。 但这青年胡人却是极为热情,亲自来到他买的小院,邀他赴宴,美其名曰为看宅道谢。 说他刚刚知道真人只是帮牙人多宝隆的忙,并非看重那区区钱财,以前有所怠慢还请恕罪。 “我们国人都很爱宴饮,乔迁新居该请朋友来热闹热闹,可惜到了新地方也不认识多少人,真人本事非凡,可否赏光?” 安锵来到一进小院门前,笑呵呵说着,递过一张请帖。 现在与几天前,形势翻转了一样,轮到林渊处于上风。 安锵一口流利的大景官话,实际也是陈朝官话,国人是胡国人对自己的自称。 林渊当日假生气,展露一些实力和身份后离去,就是好奇这胡人到底想做什么,等他自己上门,为这平凡的隐居体悟生活,找点乐趣。 见他果然亲自来了,表现一番惊讶后,随即也是冰释前嫌,答应参加他办的宴饮。 安锵一眼看到也在院子里的殷溪兰,笑问道:“这位姑娘是道长的伴侣么?可以一起前来。” 正在侍弄自己那片菜地的殷君回头只瞥了瞥,对这话不做搭理。 安锵略有尴尬,看向真人林渊。 林渊淡淡道:“不是伴侣,只是伙伴。” 前者得到台阶微微松了口气,立马告辞。 院门关上,林渊坐回院中的树下石凳,殷溪兰站起身摘了一些菜叶走进了厨房,烧灶做饭。 “你想做什么?这胡人明显想拉拢你。” “我知道,就想看看他想做什么。” 两人的对话一触即止。 殷溪兰不再问,林渊也不再说,各做各的事,小院内只有柴火烧灶声,以及林渊在院内煮茶的热气蒸腾声。 这就是两人平日里的对话程度,有时候几天也不会有什么交谈。 林渊细细感受着城外几十里传来的兵戈之威,手指搭在茶杯杯壁,指尖轻轻敲着。 这种兵戈威芒气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感觉到,修为高者方才越敏感。 平常时候的边境也不会这般剑拔弩张,所以机会很难得,他此前才打算留下;快一月过去,收获还是相当不浅的。 若说一月前,距离七境灵魂还要走八十步距离,一步相当于要在天礼楼下与金佛战斗一天。 那仅过一月,他便走到只差十步,再要五六天,应该就能真正去到上三境灵魂境界大门前。 然后闭个关,就能真正突破。 到那时,他称一句八境之下无敌,应该并不过分,如果遇到的是姜神符这样灵魂境界并不很强大的八境,就算她还有旧陈国玺在手,也无需很忌惮了。 走是修行,坐是修行,卧是修行,他正在实践。 此时的浑阳县及周边诸县,不得不说是修炼宝地,就看有多少人发现了。 …… 小半个时辰后,殷溪兰端着热气腾腾的菜盘走出了厨房,放在院内的石桌上。 “自己去盛饭。” 林渊本来不用吃饭,但见到桌上菜肴油色鲜亮的两菜一汤,也就点点头,盛饭坐下。 殷溪兰炒了一盘边塞县城里难得一见的菠菜、一道鸡蛋沙葱,以及熬煮了一盆茼蒿汤。 气味清新,颜色养目,明明不是什么大菜大肉,却也在这末冬看着令人食欲大动。 “没想到你还会烧菜?” “刚要进天礼楼时学的,我母亲是妾,小家子气,告知我去了陌生地方,先让自己饿不死。” 她顿了顿,轻笑着摇摇头,“她那时完全多虑了,天礼楼怎么也不至于饿着人,但她为我伤心,觉得我是庶出,吃了许多江南嫡小姐们不用吃的苦。” “后来我修为有成,她在殷家的日子好过很多,连主母也要让着她。” 这是林渊第一次听她谈起自己的事,以前殷溪兰就像她的剑,锋利无言,一直以为她没有感情似的。 “应该与你差不多年纪的时候,我也离家去了天师府,苦是没少吃,老天师故意磨砺我那时候骄狂的性格,让我下山担水、劈柴烧火,但他从没让我饿过。” 如此一比,林渊觉得两人不止心境相似,经历也挺类似的。 而且有种神奇的反差类似,他生在京师,去了东南学道;殷溪兰生在东南,却是来到京师学剑。 女子剑客抬了抬头,像是也意识过来,不由觉得讶异有趣。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一笑。 饭后,林渊主动去清洁碗筷。 第二日,问她要不要去那青年胡人府上逛逛,殷溪兰意外的答应了。 什么样的府邸,乃至皇宫两人都进过,一座边县小城里的宅邸本没什么稀奇,但如果秉持着另外的心境眼光,比如一介凡夫俗子,就也别有一番风味。 青年胡人安锵刚刚买下这座四进院落大宅,几天收拾一齐,牌匾也打了一副新的。 门口的石狮子被摆的正正。 胡人的确喜爱宴饮,刚来浑阳县几天,他就结识了一批人,林渊两人进府便看见不少因为战乱想来边境捞取好处的江湖修行人士。 有僧有道、江湖草莽,形形色色就像这座混杂的县城一般。 或许是林渊透露的神华派身份,加之露过一手,站在府内迎客的青胡安锵眼前为之一亮,快步走来。 “真人和这位姑娘能至,鄙宅蓬荜生辉啊!” “来人,引真人去正厅,奉茶招待!” 安锵眼前发亮,抬手招来仆人引路。 尤其看到他完全看不透修为深浅的殷溪兰,更加高兴。 接着笑道:“我移栽了许多腊梅,待会儿请诸位客人喝酒赏梅。” “真人先就坐,在下迎了最后的客人便来。” 林渊、殷溪兰两人本来就是来游逛的,自然不会说什么,随着安府的随从就去了正厅。 二十步长宽,十余步高的安府正堂大厅里,已经汇聚了口音各异、肤色各异装饰各异,但都气息不俗的三教九流。 两人来得晚,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有奴仆奉来茶水,耳边传来说话交谈之声,府内梅花开的正盛。 两人姿态松弛,全然没有京师时候众星捧月的王府世子、神楼师姐模样,衣着更是普通,仿佛只是两个普通道士和剑客。 林渊拢着袖口,起身观摩四周墙上书画,殷溪兰笑眯眯跟着。 两人不起眼,有人张扬。 人还未至,厅内就有人交头接耳,谈论其信息。 “安大少爷出身贵族,还这般礼贤下士广招贤才,姿态没的说,出手更是着实大方,连墨阳山山主那位天骄儿子都赏光前来。” “墨阳山主?墨阳山不是毁灭了么?听说被景朝两位上三境大能屠了山,凝起一掌将山上所有建筑都拍成了齑粉。” “是这样,但听说墨阳山主的长子当时不在山中,因此躲过一劫……山主的长子年纪轻轻,听说便已经有过一人冲阵对抗数百西北精兵的经历,听说好像是刺杀西北陇王,在诗州西北与经都府修士大战一场,最后才被惊退。” 两个被请来的‘贵客’低声交谈着,话音却是尽数落在场上其他人耳中。 殷溪兰朝身旁家伙看去一眼,目光询问。 林渊耸耸肩,表示并不知情,李祭酒一巴掌将人、屋、乃至山峰都拍成了粉末,从哪儿得知还有漏网之鱼。 这时,正门有声响传来,几人口中的安大少爷陪同着一个年轻男子走进。 两人一个身穿华服,一个身穿劲装武服。 一个笑容不断,一个满脸冷酷;年纪差不多,都是二十五六岁的模样。 满脸冷酷的那个气息深沉不凡,锐利浑厚是个不错的中三境武者。 见到两人前来,安宅正厅内其余人纷纷起身,向安锵行礼,有眼熟的,惊声叫出另一人的名姓,齐,而后众人尊称一声齐公子。 林渊也是这才知道,原来墨阳山主姓齐。 五境初期的强大武者的确难得,哪怕放在大景一州江湖之中都是不差,能称雄作祖,尤其这位齐公子还这样年轻。 正厅另一道内门这时走进一个穿着窄袖胡服,扎着胡人长辫的女子。 女子身材很高,皮肤相当白皙细腻,面容五官并不只是胡人独有特征的高耸,兼具了神洲东土人的柔和与西北胡人的立体,称得上一句很有姿色。 随即又有人拱手称呼,“见过安照小姐。” 女子毫不畏生,一一向周围拱手,很是礼贤。 轮到林渊殷溪兰两人时,这位举止豪迈的胡女对道士和剑客露出了一点笑意。 林渊感觉莫名其妙,殷溪兰置之不理。 各自落座品茶,没有营养的左右上下恭维吹捧拉拢一会儿,众人便去到院中赏梅。 林渊与殷溪兰两人本就是冲着难得的梅花而来,当即也不管其他人,自行漫步在湖泊边岸,自顾自欣赏羯族人花了大力气、大价钱移栽而来的盛放腊梅。 腊梅能在冬日盛放,但这里是西北塞外更北,蛮夷苦寒之地、荒疆冰雪之乡,一到秋冬万物肃杀凋零,能在这儿生长的梅花,也是需要莫大勇气的。 两人走到一半,一个高大窈窕身影径直插入,笑道:“两位好兴致,其他人都谈论着如何建功立业、大赚金银,只有你们注意到这些梅花的难得。” 贵族胡女安照,来到宅邸湖泊此处,饶有兴趣的打量面前道士与剑客。 第197章 混乱边城,隐居所得 安家的小姐安照身材很高,跟殷溪兰也差不多,比起当世其他大家闺秀或者小家碧玉都要高,这很符合几大胡族中女子也喜爱骑马驰骋的形象,或许还有她从小生活优越吃得好的缘故。 不过她的皮肤很白,并没有胡人男子那样黝黑、麦黄的肤色,加之衣着整洁、穿戴整齐,辫子也梳理的一丝不乱,并不给人邋遢、匪里匪气之感,反而还凸显一丝端庄英气。 她直接插入到林渊与殷溪兰面前,开口提问,表现的大大咧咧,让后两者都有些诧异。 但这里终究是她的府邸,面对这主人家开口,林渊神色淡定的说:“并不是对金银、功勋不感兴趣,只是不想给你们胡国效力而已。” “你们前赵国要拉拢高手,不要把我们算进去,来此赏梅会宴饮之前,令兄可没提过要将参与者带去前赵。” 殷溪兰也淡淡瞥她一眼,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安照愕异于面前道人的直接,没想到对方这般直接的挑明。 但反而越发感兴趣了,她纠正道:“不是前赵国,是大赵。” “‘前’字是景朝人强行加予我们国家头上的。” 浑阳县被默认做边境缓冲之地,许多羯人都迁往这里,她必须改变一些当世人对赵国的印象,才好不断吸纳人才,她欲召集更多如墨阳山主长子这样的高手,但同时不能让自己处于太弱势地位。 林渊没有波澜,无所谓说:“那就称为赵国吧,这个‘大’字,你们还承受不起,难道在成契人面前你们也自称大么。” 安照看了面前道士一眼,忽然微微一笑,还说不想复国,骨子里不还是将自己视作神洲天朝上国子民。 “行,那就各自叫各自的。” 她没有生气,反倒饶有兴趣起来,敢如此骄傲的人,通常都有些本事,她最欣赏的就是有本事之人,傲一些也无妨,迟早将他们按在裙底下俯首。 “我正好也腻了和兄长他们一起,不如让我加入你们,一起赏赏梅如何,说实话,我也喜欢景朝人的诗词,虽然他们一向自视甚高贬低我们为蛮夷。” “安小姐要跟便跟着,这里是你家。” 林渊不再理这胡女,继续与殷溪兰绕着府内湖泊行走。 或许是安家让人施展了些神通法术,湖泊非但没有结冰,反而被风吹得泛起层层涟漪,与塞外荒原特有的风息、府内盛开的梅花配合起来,意外有种相得益彰之美;湖水、梅花、野风,意象很足。 安照好似没觉察到话语中的冷淡疏远,自顾自加入其中,谈论起自己读过的诗词,她的肚子里没几两墨水,却说的津津有味。 哪怕林渊、殷溪兰这两个出身高门大户饱读诗书的道士、剑客不接话茬,她也不在意。 …… 两人渐成府内惹眼的异类。 不参与大流,也不来攀谈,反而吸引了安家小姐加入。 被邀请而来的众奇人异士纷纷向湖边投去目光,目露复杂。 安锵身边围着的众人不知那湖边的试探和来回拉扯,倒是看见了两个异类忽然就得到主人家的青睐。 安家毫无疑问是大户,随手就能出五千两在混乱的浑阳县里买下一座四进大宅,处处移栽腊梅、湖面不结冰等展露财力、势力的手腕也让这些无门无派、小门小派或流亡在外的修士、草莽们心生向往。 尤其其中,本就志在那安家小姐的墨阳山主长子齐出尘,望见此一幕,微不可察的眯了眯眸子。 墨阳山覆灭,他四处奔走借力想要为父辈报仇和重现家族荣光,更需安家公子、小姐这样身份的胡人青睐,如今风头却是被抢走。 他站在原地,遥望远处府内湖泊岸边有说有笑的的三人,慢慢审视打量两个之前并不太注意,也气息不太显着的乾道士和女剑客。 众人之中,自然当仁不让以他修为最深五境初期,哪怕在景朝一州都是龙头,在场其他江湖修行人士,次强的也就是个四境中期,其余统统是二、三境,他不放在眼里。 现在注意到这两人,倒是让他有点拿不准了,女剑客气息虽然缥缈,但探的清楚些,应该至多只是四境;唯独那个道士,应该在压制修为气息,但却无法全部按下……怕不会也是个五境。 墨阳山主长子心中蓦然警惕,陷入思量,一山不容二虎,一府资源也难供两位五境; 青年胡人安锵将一切尽收眼底,站在众人中间,在目光都投向远处之际,看见了墨阳山长公子流露的不对情绪。 心中生出饶有兴趣。 这些人想得到他的资源,他自然也要筛查,不可能让无能之辈混入其中;如今墨阳山长公子修为确定了,但远处那戴着面具的道士和女剑客,却是仍不明朗;或可利用一下…… 众人行至湖畔一棵杨柳树下,停顿住脚步。 安锵走出人群,笑着开口:“阿照,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快过来也见一见墨阳山齐公子,人家方才还向我夸赞你,你便跑了,这样可不是待客之道。” 说着招手,满脸笑意。 安照转头看去,这才发觉兄长身边之人都来到了这边,纷纷看着连她在内的三人。 心中微微一顿,朝林渊与殷溪兰歉意一笑,就走向上方。 众人视线由此彻底落在这一道一剑客身上。 林渊拢着袖口,平静扫过一眼,便看向殷溪兰,“回去吧?” 女剑客笑笑点头,“刚好也赏完了,那就回家。” 两人一拍即合,同主人家安锵颔了颔首,朝府门外走。 安家在两人眼里跟蚂蚱大不了多少,自然不会有什么太重的礼节,点头就已经算是看在邀请的份上。 但如此姿态在其他人眼里,却得一个‘傲慢’。 人群中不少人皱了皱眉,为安锵,也为自己。 墨阳山齐姓公子突然开口道:“两位何必着急走?待会府里的节目才是重头戏,如此早退岂不是错过。” “况且,二位这般轻视我等,岂不是也太高傲了些么?” 林渊两人置若罔闻,人群中却像被一语点破窗户纸,立即皱眉附和:“二位不妨暂留,就当全这一场千里相聚之缘,也给主人家几分面子。” 说罢,有人在说话者眼神示意下走出,跨至道士、剑客面前,止步姿态。 言语并不激烈,但好似站在道德高处,换作一般人无话可说也就半强迫下暂留了。 林渊却从不是吃这套的人,更不会因这江湖争风小把戏而变色,他向来就自认才是那个站在高处的人。 也无有什么动作,只是丝缕气息从磅礴如大海的丹田内溢出。 到的外界就化作了滔滔威压,如巨洪轰隆隆倾泻,霎时将那伸臂阻拦的边境江湖二境莽夫按翻,五体贴地,脸涨成猪肝色。 而后威压蔓延到人群中,将那位指使阻拦的四境初期武修同样按翻在地,并分散一些,对看戏的另外几人以作震慑。 林渊轻飘飘走过。 至始至终拢着的袖口都未曾断开。 殷溪兰忍不住回眸,朝面露大骇之色的岸边众人露出一丝轻笑,继续跟道士朝外走。 真是,到哪儿都不得清净。 果然有人在地方,就有江湖。 但,招惹这家伙作甚?还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此幕让没有承受威压的其余人脸色也瞬间一变,纷纷散开躲避。 好生恐怖的修为,至少是四境中的佼佼者,哪怕五境也不无可能! 他们没资格探清林渊的深浅,但按照以往阅历却已经心生震撼。 同时,目光朝正中间没有躲避的三人投去。 安锵、安照二人身上分别亮起法宝,自动抵消了分散而来的微弱威压,墨阳山主长子齐出尘却是依靠自己浑厚的功力化去;三人神色各异。 安锵脸色不怒反喜,已经起身快步去追。 齐出尘心中警兆更胜之前,心中升起半敌意,半矛盾之感。 既担忧被继续盖过,又想拉拢示好。 反倒是先前一直示好,性格迥异于寻常女子的胡女安照没了先前那般心态,认真眯眸打量两道远去的背影。 而后,忽然转头径直离,抬手叫来府内奴仆低声吩咐几句,消失在了懊恼的众修士面前。 …… 几日悠悠过去。 包括浑阳城在内许多边城,涌入越发多的奇形怪状之人,仿佛一锅大杂烩,宛如人种熔炉。 原成汉国逃走的贵族富户、溃逃涌来的修士强者、景朝西北变动离开之人,闻到金钱气息的商贾、西域诸国想看好戏的使者、形形色色暗探暗子,乃至想建功立业的修士武夫,等等形形色色之人,来到了这里。 只因这些原本不过三五万人的边境县城,成为了景朝西北经都府和前赵国落子斗法的试炼场。 乱是必然,然而乱的同时也带来了机遇。 这些人无一例外背景不良,却都是千中无一、万里挑一的当世精英,若能招揽几个,必然有助于能在愈发纷乱的天下大势中,建立一方安身立命之所。 不止安家在招揽,许多胡国贵族、西域贵族,甚至景朝西北大族也想在这纷乱中取得一分利。 如林渊等人此前参加的宴饮赏花,举办的越发频繁。 而因为多宝隆流露出的名声,还被第一批到来的贵族世家看重,居于东城戴着面具的神华派真人张源(林渊),便成了被拉拢的重中之重。 拥有至少四境后期,甚至是五境修为的道教散修,可太珍稀。 安锵几乎已经到了每日派送礼物,两日一拜访的地步,就是想将林渊与殷溪兰揽入麾下。 不惜许以重利,甚至赵国的官位。 可惜,道士张源和女剑客的冷淡,大伤这位羯人贵族的心。 胡女安照也在这几日之内利用起女子的身份,时常笑嘻嘻跑到东城串门。 今日她又来,且正好赶上饭点,看见了殷溪兰烧灶做的饭。 她欢喜的一拍巴掌,立马吩咐随从立刻再去酒楼置买一些成菜,然后就厚着脸皮在一进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真人和女侠清心寡欲,很让在下佩服,不过日常饮食还是需要稍微有些荤腥的嘛,你们都是修行之人,如此才提供足够能量不是?” 林渊看她一眼,对这副无赖模样有些无语,偏还不好伸手去打笑脸人,“你既知我们是修行者,又岂不知从这凡俗菜肴中获取能量很稀薄?” 安照惊异模样,问:“难道真人和女侠都已经做到传说中的辟谷境界?着实好生厉害啊。” “那请问是不是便不用进食了,是一直不用,还是只是长时间不用?” 她立即打蛇上棍,顺着话题往下聊。 第198章 前往赵国狼居胥山 无赖却有效的方法,让安照顺利挤入了小院,嬉皮笑脸蹭吃了好几顿饭。 她的态度不恶劣,甚至可称上低下,每次前来也并非白嫖,都会带上几样浑阳城某一酒楼或铺子的特色,或者干脆就是号称她自己动手烹饪的羯族菜肴,靠着厚脸皮嘻嘻哈哈凑到了饭桌前,然后靠女子身份近着殷溪兰说话。 每次吃完还很识趣的主动收拾碗筷,或者饭前就凑进灶房,虽然每次不是打碎什么就是烧坏什么。 殷溪兰对这四肢不勤,很有意愿的胡人女子,倒也没什么讨厌,只是觉得这殷勤过头的模样有点好笑。 不过,她也没赶人,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与林渊也蹭过安府的梅花赏。 且那家伙如今似乎正以尽量贴近凡人的身份在感悟什么东西,不宜与这胡女的护卫动手。 这无赖女子示好的歪打正着,没有遭遇太大反驳。 也只有这种婉转的手段,能得到一些好颜色了。 换作什么居高临下的‘赏识’,两人眼皮都不会抬一下,打断腿扔出门外都是好的。 安照的哥哥安锵,就是识趣的明白过来,来过几次之后就没有再自讨没趣。 “张真人是神华派门人,兰姐原先是什么势力的?” 院子墙角,弯腰锄弄自己那块小菜地的殷溪兰,听见一旁驻足观赏的胡人少女发出好奇询问声。 头也没回,“不值一提的小门小派,比不上张源的神华派。” 安照发出一声‘噢’,话题一转,也不提去赵国或者授官授禄的事。 事实证明,她面前这两位隐世的高人,来到浑阳城的目的可能与其他一些人不太一样,如果还以相同的手段拉拢,便可能适得其反。 她以一种有些向往的口吻道:“我听说大赵王室要举办一场盛会,参会之人不限国内,广招天下好汉前往,要重现陈朝时期的修行武林大会。” “为愿意参与的天下英雄做个厘清道行高低,收拢名次排出狼胥英豪榜,这榜单由赵国王祖和国师作靠,很有吸引力的。” “可惜我只会些粗浅武功,难登大雅之堂,无缘亲身参与那时候天下群英荟萃的盛典了。” 说罢,她笑嘻嘻看向手中动作已经停顿,正在倾听的殷溪兰,“兰姐想去么?” “张真人的不少同门估计也会去,他去么?” 她转头看向正在院中品茶感悟的林渊。 殷溪兰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回念细想了一遍那何谓‘狼胥英豪榜’。 前赵王室出力,前赵王祖和国师出面。 还真会有些影响力和权威性。 前赵国力不俗,在修行界和江湖都颇有影响力,因为深处草原却能用修士伟力创造出一片宜居绿洲之地,曾引发不少好事者前去观摩神通手段。 前赵国王祖的年纪与皇祖相差无几,修为不如,但却也是八境中享誉盛名的修行巨擘;加之那位曾受妖国帝君赞赏为‘七境前三’的护国国师,这般联手之下,所造成轰动不会小。 这盛会的举办之地,似乎竟还是在胡族人的祭天神山——狼居胥山进行。 殷溪兰偏首与院中树下的人对视一眼。 各自看出一丝波澜。 举办此等盛况巨典,拉拢人心毋容置疑极为简单,西北经都府偏生还难以做出有效阻止。 总不能也紧跟着宣布操办? 那就有些拾人牙慧的刻意模仿意味了,有没有效果先且不说,便是气势就会落入下风。 更不用说,西北经都府并没有狼居胥山这般很具有意境的神山。 前赵国能想出这招,有能人指点。 胡人少女安照看到两人的举止异动,唇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不管面前两人愿意不愿意去,至少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随即问:“我近日要回家乡一趟,两位前辈想去一睹么?我可以带路。” “不说其他,只说狼居胥山平日里被重兵和重重高手围拢起来,平日难得一见啊。” 安照摊了摊手,摇头苦笑一叹,“家族大略有变,我这次回去,估计就很难回来……以后吃不到兰姐做的饭,也喝不着张真人泡的茶了……” 她低头,眼眶竟是微微红润。 林渊对这感伤视而不见,却对这前赵某大族的忽然撤离,心生敏锐。 他若有所思问:“因为这次王室大典?” 安照点点头,眼眶红润,“也是带着招集的门客贤才,看看他们有无资格参与国家大变动……” 她止口不言。 转而道:“张真人和兰姐愿与我一同回去么?我们还能再相处一段时日……” 她口中两人自动忽略这份趁机的示好,对视一眼后有了决定。 林渊已经处于上三境灵魂的大门前,临门一脚需要自己抬脚,再进一步外力已经没有太大作用,也可以离开浑阳城了,继续留下来没有太大必要。 不如趁此机会,到胡国人的狼居胥山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试试能不能破坏这次明显能大增国力的盛典。 …… 殷溪兰代为开口,“张真人曾与他的几位师兄弟失散,说不定能趁此机会再相见,不过你先回去,我们思量思量。” 安照意外,“师兄弟失散?这可是大事,如果真人需要在下帮忙,尽管言语,蹭了饭,总要付出些饭钱不说?” 边说着,她的脚往院门走去,很识趣的没等第二句赶人的话。 实则内心已经是欣喜。 氐、羯、鲜卑三族历史实在太短,国内修士大多是只会蛮力的莽夫,要么就是妖国派来的妖修。 五境的道教散修,绝不可以用金钱来衡量价值。 景朝的修行三教圣人,那是立在修行大道顶峰的存在,三教之法,作用也不止打打杀杀,教化世人、道法自然、匡束思想……是前进中的赵国所急需的。 胡人少女安照走后,道士和剑客商量了半日,最终再次决定成行。 并用海东青将消息传去西北诗州和京师皇城,通气策应。 此去深入胡国境内,一个国力正值顶盛的的胡国,不是成汉这般内部已经开始糜烂、常年交战大耗国力的邻国。 危险会有,甚至可能还会遇上前赵国王祖、被誉为七境前三的护国国师;以及狼居胥山层层胡修,及闻风未来的各路修士。 但两人还是觉得有前往的兴趣。 一昧闭关,只会增长修为,不会增长见识,也不会长进经验。 最危险的沙场方能诞生最精锐的士卒;修士同理。 不必说,两人本就不是安分之人。 此去或难,却趣味盎然。 …… …… 第二日,正要紧急起行返回前赵的安锵,看到了这几日极尽拉拢也无可得的道士与剑客,表示愿往一起前去狼居胥山,顿时不由欣喜异常。 连忙为二人安排车驾。 两人单独一辆,不与其他人拼乘。 安家的车架都是两匹耐力甚好的妖血马拉的四轮马车,车骨梁采用特殊减震器物,哪怕在崎岖之地跑起来也如履平地,速度不低于一匹普通骏马全速奔跑速度,半个时辰就可跑出上百里,连跑十个时辰不用停歇;如遇平坦道路,宛如飞驰。 车厢也颇大,长宽达到一丈半,五米,高约一丈;如此规格称得上十分礼遇,成汉贵族的马车大多比不上此;这也让林渊对这对兄妹的身世有了更高预估。 两人加入的最晚,却是得到几乎不亚于主人家的车驾待遇,让安府先前招待的门客不由暗暗嫉妒羡慕。 但想到此前林渊轻飘飘镇压一位二境莽夫和四境初期武者的经历,众人不敢发一言。 只有同样被礼遇的墨阳山遗人齐出尘,对此深深望去一眼。 小插曲之后,很快就起行。 一共六架妖血马车,出得浑阳县城,一路先往西去,最后绕回正北。 林渊盘坐在马车厢里,合上车内的行程图。 此行绕行西域,并几乎将要穿过整个前赵之地,一路直达后燕国的边境不远,至少十日才能走完,称得上慢了。 让林渊不由得想念起他的夜照玉狮子,白兰。 夜照玉狮子是魏王府的神马,天生自带神通,一日就可走万里,当时从天师府下山去京师,午后出发晚上就到了京畿。 一念至此,他索性继续参悟父王林砚送来的天地大道书画,看看能否在抵达之前突破上三境灵魂。 透过殷溪兰的变化,他已经看到上三境灵魂的玄妙之处,竟是可以强行遮掩自身气息,甚至改变一些样貌。 现在两人站在一起,他的力量外溢程度已经超过了她,这是控制力度上的差异,也是灵魂力量的高低,虽说一人的实力并不只在灵魂,但能早日抵达灵魂上三境,对此行是有极大利好。 成汉王室灭亡之战,可还有不少修士逃脱,面具终究不保险。 …… 殷溪兰望见身旁家伙将一幅图画横在膝腿,阖眸起来。 便知晓他又在修炼。 不由微微一哂。 看来她的先一步突破,给某人带来了莫大的意外和打击。 这段时日,那份深入到了骨子里的高傲,都沉默了不少。 其实大可不必,她修行时间比他多了将近十年,如今能体现出来的,却仅仅至少比他修为上高出一小境界,以及刚刚突破的上三境灵魂。 面前之人的天赋堪称她生平仅见,连天礼楼里她的师兄都难以企及; 世上能抵达两人地步,谁人不是已经百十岁? 殷溪兰挪动身位盘坐在了马车厢帘口,横剑膝上。 她骨架很高,如此一坐,几乎就挡住了车厢内所有情形,或明或隐的气息。 车队安稳无波澜的行驶大半日。 车厢和车帘隔挡大部分的马蹄声响,渐渐停下。 有人轻轻敲了敲外边的车框,稍等几息后把脑袋探了进来。 安照只能看见面前的殷溪兰,看不到后边,“已经绕过边境大军连营,暮色晚了,我们暂歇一晚明日再入大赵。” “家兄已订客栈上等客房,请真人和兰姐入住。” 殷溪兰知道她讲的是沿着成汉边境进入西域,浑阳县虽就在赵国边境上,但对面如狼似虎的胡赵军队显然不可能给他们让路。 她点了点头,“知悉,不过我二人今晚就在马车厢歇息即可。” 安照微微一愣,目光想透过去瞅瞅,却不可得,只好作罢。 “那我令人为兰姐将餐食拿来。” “好,有劳。” 安照最终没看到那位对她十分淡然的道士,心头生出一丝狐疑。 殷溪兰回头瞥去,看见的是仍阖眸一动不动的林渊。 西域边境夜晚风沙大,夜寒降下。 第199章 抵达赵国王都 林渊睁开双眸,缓缓吐出一口令灵魂为之一舒的长气。 灵魂境界又进一步。 若说此前是站在门前还未得入,那此时就是一只脚已经跨了进去。 这进展体现为,他对力量的操控愈发娴熟,控制力度随心,想发挥出哪个境界的实力就发挥哪个境界,不会外溢出丝毫额外的。 这和将实力隐藏起来,是两码事。 就好似将一枚玉佩藏入口袋,眼尖之人仍能一眼看出;但如今这枚玉佩被他炼化成了玉气,吸纳入气府之中,根本不外显;哪怕修为高他一个境界之人想分别,也不是那么容易发现,除非那人也是上三境灵魂。 此行,只要他不刻意展露,或者站在上三境灵魂强者跟前,任其打量,谁也看不透他的修为高低。 林渊伸了个懒腰,将气息大约固定在五境后期巅峰,随时准备突破六境的模糊层次;如此可进可退,操作空间大。 灵魂消耗不小,以致身体都有些饿了。 恰时,他看到摆放在马车帘子处的木制托盘,上面堆放着其他地方不常见的食物,牛羊烤肉、奶酪制品、烤馕烧饼,竟是还有一瓦罐色泽紫红、气味醇厚的果酒。 显然是脚下西域边城的食物。 他虽然没睁眼,一缕意识仍旧环绕着马车厢。 听见取拿东西的响声,帘子被一只素白手腕掀开,一张英气秀丽却称不上十分漂亮的面孔显现出来。 殷溪兰走了进来。 “突破了?” 她敏锐觉察到林渊气息的沉淀稳固。 林渊一手抓着烤牛肉,一手反拿瓦罐边,形象一塌糊涂大快朵颐。 咽下虽然凉了,却依然香气扑鼻的牛肉,“还差一点,境界遮掩达到了,容貌还未做到。” 上三境灵魂者可以改变一些外人看到的样貌,屏蔽本身真容,殷溪兰突破时就展露过,但他还不能完全做到。 女剑客点了点头,没再问什么。 只道:“方才安氏兄妹来说,经过前赵国都时要稍作停留,再继续北去他们的祭天神山。” “我估摸着,她们应该是国都人?” 林渊想了想,放下了烤肉,“也不一定,可能有些别的目的,不过于我们来说并非坏事,可以趁机看看这,三胡都城之首,靠修士人力生生扭转地势,与自然抗争后建立的都城。” “赵都是前赵枢纽核心,往往体现其底蕴,在边境囤积如此大军的情况下,更能看清其虚实。” 林渊嘴上说着,实际也是在想计划。 他还有一点没说,老卫国公曾把经营几十年的奸碟组织给了他,其中有几名暗子就在前赵国都,平日里隐藏在水下,只要他拿出信物就可收归己用。 殷溪兰随口应了句,盘坐下来。 西北更塞北的冬日长夜漫长且彻寒,马车厢虽也能点火,但没有武者愿意用自己的气血和老天对抗,纷纷躲进了石块砌成的客栈里,只有这两个本来就和其他人合不来的道士、剑客例外。 当早晨的日头好不容易升起,一众被安家拉拢的修士们见到在马车旁活动的两人。 马车厢都被雾气结成了冰块,这两人居然硬生生挨过了一晚上也不愿意进客栈?这般特立独行? 包括齐出尘在内的其余门客,纷纷面露惊奇,尤其是前者,愈发感觉两人修为的恐怖高深,眉心跳跳,露出沉凝之色。 安氏兄妹对此不作表态,宣布继续启程,因为路还很遥远,哪怕是特制的高速马车也要连续走上许多天,如果还碰上意外,就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赶到狼居胥山。 …… 出浑阳,沿成汉北塞,借道西域,而后重返赵国境内。 一连数日,马车皆是连续行驶超过八个时辰,夜幕彻底降下方才歇息。 这般快速赶路之下,启程第八天,安家众门客终于看到一座矗立茫茫绿洲、水草丰美巨湖旁的城池。 许多人心心念念许久的赵国都城,到了。 因为已经知晓将来要在赵国都城效力,一众来自五湖四海,前朝遗人、无国无派的门客,心里泛起嘀咕,基于固有印象对这胡都不报太大好感,因为都见过大地方,想着大概景朝三、四等州城的水准也就顶天了。 却怎么也没想到,这赵都竟有如此气魄。 这都城位于方圆千里的绿洲之中,迥异于周围荒原、草原,如此一对比说是人间胜地也不过分。 黄石砖砌成的十米城墙高高耸立,高耸的参天巨树代替了其他城池连绵的绿化,身份大不相同却能和睦相处的胡人、西域人、妖族人、乃至其他人国之人,出入赵国王都几乎没有阻碍。 这时,安氏兄妹的意图方才暴露出来。 让他们见识赵国繁华之地,心生震撼,改变以往固有印象安心为赵国效力。 两兄妹频频将目光转向林渊、殷溪兰,最为关注两人,想看到两人的变色,嘴上还带着介绍: “此城乃是西草原上最璀璨之明珠,是万千修士用百年时间生生与天力对抗,扭转自然环境而建立的巨城。赵国王都不限制任何国邦人士到来,哪怕是敌对国,更不会因为国家关系好坏便区别对待。” “因此,赵都常住人口已达五十万以上,加上流动人口更是接近八十万,远超成汉国都,达三、四倍之多。” “各位可不要小看了这个数字,须知这里是荒原,原本周遭千里连牛羊都难以存活,也是整片万里草原上最差劲之地,可我国人用几百年时间、数以万计的修士人力前去改变,时至今日才成如今模样。” “……” 耳侧传来胡女安照大咧咧的声音,林渊的确是陷入沉思。 前赵原本是三胡国国土最恶劣之国家,时至今日却成为最强胡国、西域一霸,不得不说,这很有些能耐。 成契将他们驱逐至此,以削弱国力,达到控制目的,他们却艰难生存繁华于此。 那原本区区小族,诞生文明极晚,后来却成为天下两大国之一的妖国成契,又该是怎样一种辉煌? 众人进城,一路来到赵都城中央的中心,一座名为万国馆的国家级别客栈。 万国馆是赵国设立招待外国使节、展露国力之地。 安家兄妹将众门客带至此地,林渊不用想都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安顿之后,安锵随即宣布,愿意之人可一同前往王都繁华之地、城内最高等青楼云霄楼销金,开销一律全包。 包括墨阳山主长子齐出尘在内,皆是心动,愿意前往。 只有林渊与殷溪兰不去,留宿万国馆内。 说是驿馆,实则占地巨大,不下百亩,超过景朝一座一品侯府的规格。 其内被分成若干院落,并非每人只得一间房屋,林渊两人入住的庭院内亭台楼阁一应不缺,院中青石板经过雕琢光滑如玉,正厅陈设极其奢华,不知从哪儿运来的檀木器具摆放大方,四周廊道挂着精美宫灯,宫灯镶嵌珍珠宝玉。 殷溪兰见到此,也忍不住笑说,前赵人是多害怕别人说他小家子气。 展示国力未免做的太刻意了些,国家强大可不在这些表面。 强如大景,用来招待外国使臣的馆驿大不如此,但也没人敢认为大景弱。 这万国馆内,都快打造成皇宫了,难怪有些前赵权贵不在自己府上待着,反而乐的跑这儿来。 林渊也摇头失笑,走到正厅太师椅坐下,但微微沉思起来。 透过这表面的浮奢,前赵国还是有些东西的,至少这国都并没有因为边境陈军几十万,而就有些捉襟见肘。 “你歇息吧,我出去一趟。” 林渊起身,道了一声,往小院外走。 殷溪兰本来已经进了自己的房间,闻言又走出,“去哪儿?你可别乱来,这里不是成汉国都。” 她也看出了一些东西。 林渊摇摇头,“我又不是蠢蛋,前赵不比成汉,我在这儿有熟人,出去探听些更深的东西。” 殷溪兰闻言放心,挥了挥手,回到自己卧房盘坐。 林渊戴起桌上面具,离开了这院落。 …… 安照并没有与其兄一起,进一步拉拢招揽来的门客,并让这些人更加死心塌地。 在她看来,其实这群人中值得在意的也就那么三个。 齐出尘这个年不过三十的五境武修算一个。 更让她感兴趣的,是道士和剑客、 这两个至今不知修为、若即若离的人。 赵都既是她的老巢,那便要彻底了结此事;要么归心,要么嘛…… 不能为赵国所用的人才,都不是好人才。 她却也知行事不可鲁莽,两个至少是四境巅峰的三教修士如果发起疯,不说整个赵都,至少这片南城得要死伤不少人。 她暗中盯梢的眼线,看着戴着面具的林渊走出客栈,行动随即开始。 馆驿内不止住着外国使臣,还有不少赵都权贵。 馆驿的吏员忽然跑动起来,神色焦急,有资格带刀的赵都官差把守在出入口。 当林渊走到大门,忽被拦住。 “这位道长,还请留步。”一名身穿青灰差服的捕快走出,先是拱了拱手,而后客气道:“赤尹侯爷的随身玉佩丢了,说就在这一块,能否请道长让我等搜一番身。” “还请不要误会,并不针对道长,每一个方才经过此地的人都会搜;赤尹侯爷备了赔罪礼,如果误会道长必奉上金砖一块。” 于此的其他差役这时纷纷搜检起其他人,在场无人反抗,差役也并不粗暴摸索,拿着一颗夜明珠模样的东西环绕被搜索者周身,没有亮,便立即奉上一块巴掌大小金砖,弯腰恭送离开。 青灰差役看向林渊,面露恭敬。 林渊却是微微皱皱眉。 这种柔和手段,最意味深长。 拒绝,相当于破怪场面温和;配合,相当于屈从。 他不知这是针对谁,但本心是不愿意让任何人搜查的。 林渊抬头看了眼被拄刀把守的廊门,微微眯了眯眸子。 感知荡漾而出,随即蔓延整片馆驿,顺着这些差役的注意,最终锁定在深处一座院落内。 里面有个身穿赵国高品爵服的青年男子,正焦急四处走动;一个似乎是馆驿掌事的中年官员赔笑站立。 这副模样,似乎还真是王都权贵丢了什么东西,管事赔着小笑脸弥补。 前赵国最高等爵位是彻侯,没有王爵与公爵,因此一位侯爷的确是者馆驿掌事难以得罪的存在。 但,林渊还是没有随即答应。 因为脸上面具下,是他的真容,曾出现在成汉诸多修士面前的真容。 如果这是个局,他就暴露了真实身份,要被迫放弃此行目的。 灰衣差役等了许久,眼里渐渐多出一丝戒备,“道长,可否检查?” 一句话出,廊道内其他差役顿时将目光投来。 第200章 又遇故人 那胡人官差说完,手臂在后挥了挥。 封锁廊道的其他赵都官差立即加快动作放行其余人,手掌按着府衙特制弯刀,以围拢态势靠近而上。 “道长,请摘下面具,然后转过身去,不要让我们难做。” 第一个开口的灰衣官差警惕盯着,虎背熊腰的身躯弯下,摆出了摔跤姿势。 林渊面无表情,现在他反而有种预感,这就是一场针对他的‘搜查’。 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安氏兄妹安排,想看看他面具后的真面目。 他目前唯一的弱点,恰恰就是这张面具下的容貌,曾在成汉国都暴露过,被无数胡人修士目睹过的真容。 容貌由灵魂和骨相确定,要修改得先具备上三境灵魂,这反而比气息更难以遮掩压制。 虎背熊腰的差役靠过来,手掌伸向了他的面具。 林渊脚下移步,手爪反制其胳膊,将之往后背甩去,体重超过二百的灰衣胡人差役如破布袋飘向了后方,其余官差猛地一惊,面上骤现凶狠之色,不再等待扑上了前。 林渊一一将之踹翻,从驿馆轻飘飘踱步出去,脸上面具纹丝不动。 他表现出的实力仍是不够高的,暂时不至于吸引上三境强者前来追捕,现在要做的,便是不至于让这场赵都之行落于空处。 至少将老卫国公给的赵都暗碟名册给排查出,哪些可用,哪些不可用,然后趁着赵国的上三境强者反应过来之前,再遁出赵都就是了。 这期间只要他不暴露出七境以上实力,凭已经一只脚跨入的上三境灵魂,足以为他撑胆。 …… 驿馆大乱。 躲在驿馆之外,一座茶楼里等待消息的安照,很快收到王都府尹差役传来的消息。 这位哪怕放在整个前赵国也是地位不凡的贵女子,眯了眯眸子,沉凝思索起来。 “盯紧王都内所有景人开设的店铺,我出去一趟,如果一个时辰之内没有回来,你立刻禀告我兄长,让他去觐见王祖。” “就说有一名景人至强混入我都城!” 安照心思敏锐,虽然至今没有觉察到一丝过于凶险的迹象,但还是做好最坏打算,决定把赵国王室的老祖宗拉进来保命。 护国王祖于昨日返回王都。 说罢,她一把抓起茶座上的貂皮裘衣便迅速走出茶楼,往驿馆安排给林渊两人的院落走去。 留在院子内的殷溪兰很快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的灵魂境界已经踏入真正的上三境,气息虽然隐藏着,但感应却是半点不落,刹那间就探听到馆驿正在追捕一位戴铁面具的道士,形象都已经描绘成画册。 殷溪兰不由得无语,说不惹事,这怎么又搞得全馆驿追捕。 她拿起自己的剑,一个翻身越过馆驿围墙,消失在了城内茫茫人海中。 论逃跑的本事,鲜有人比得过一名刺客和剑客,她还是两者兼备,哪怕被高出一个大境界的强者追杀,大不了拿出皇祖给的保命瞬移玉牌也能逃脱。 …… 林渊出了驿馆,正思索着先躲进哪家客栈,前赵王都很大,房屋建筑过万,要逐一排查,哪怕花费大力气也要个一两天。 他准备使些钱财,使唤一个市井泼皮拿着接头暗语,前往前赵枢密院,探一探一位已经投靠景朝的将领。 忽然,他的脚步忽然猛地一顿,神情精彩万分。 眼前不远处,屹然矗立着一栋他十分熟悉的高木楼,开在赵都闹市街区,木楼底座八角,楼宽超过五十米,楼高接近二十米,哪怕在这闹市之中也如鹤立鸡群一般,俯瞰其他青瓦建筑。 木楼正前方牌楼,用景字正正方方书着三个大字‘灵工楼’。 林渊震惊过后,转为大大的期盼,神行术一闪,绕过巷子拐角,直接钻入木制高楼三楼。 果然不出他所料,也或可称,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繁华处。 正一手拿着胡饼细嚼慢咽,身前还摆放着一碗肉羹的灵工阁之主——云梧影,俏脸万分诧异。 这位据说丧夫,独自撑着器宗门面,还拥有朝廷三品官衔的器宗俏寡妇,同样满脸的精彩神色。 看着身前摘下面具的身影,陷入了呆滞。 林渊微笑,“云楼主,又见面了。” “我们似乎每次见面都是意料之外,想见你的时候见不着,在十分危急之刻,倒是屡屡碰见。” 云梧影面色恢复过来,放下了手中的肉羹、胡饼,起身让位,好奇道:“的确是巧合至极……世子殿下怎会出现在这儿?” “半年前青州一别,没成想在这儿能遇见。” 林渊见她态度依旧,放心不少,随即也不啰嗦,先将目前的困境道与她听。 询问她手上有没有能改变面相的法宝器具。 灵工阁是景朝排名前三的器宗,如果说谁还拥有如此玄妙之宝,那面前这位女子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寻常富贵者没有修为用不了,也用不上,只有那些时常走南闯北、出入于生死边界、又身家阔绰之人,或才可能花费重金打造。 云梧影听罢描述,恍然过来,道:“在下手上还真有一件类似的下品玄宝,殿下要用,就先借予殿下吧……” 林渊听出她话中意思,当即道:“既然是玄器级别宝物,自然要归还,且要支付给楼主使用租金,我大概要用五天,一天一万白银,如何?” 云梧影摆摆手,笑道:“太夸张了,虽然是下品玄宝,但由于使用者稀少,拿去卖了也顶多卖十几万白银……殿下切记,此物虽然名为易形面皮,能改变穿戴者面相,使得原本真容趋于扭转,但在实力极端高强者面前很容易露出破绽。” 也就是上三境强者面前嘛,林渊点点头,“晓得了。” 云梧影也不磨蹭,当即伸手去拿。 身为器宗之主,自然不缺储物装备,不过她放置那储物玉坠的位置,和取拿的不避嫌,让林渊看的有点微妙。 玉坠被她藏在了白皙脖颈之下,那个部位。 她伸手将红绳玉坠从胸脯之下拉出,在这寒冬刚过的季节,林渊分明的看见一丝极淡白气从尚有余温的玉坠上散发…… 云梧影好似未觉,晃了晃玉坠,一张晶莹透光,如同蚕丝的皮质面具从玉坠内抖落而出。 “呐,殿下快去先解决眼下麻烦吧。” 第201章 赵都贵女子 林渊迅速回神,从她手里接过,接拿刹那,两人的手指不经意触碰。 一股极端玉滑细腻,携带淡淡温度的触感传来。 云梧影神色如常,快速缩回了手。 林渊也来不及细看她的面色,快速按照她先前指点带上,而后走到房间一片铜镜前。 神奇的发现,他的真容已经从玉树临风变成了平平无奇。 唯一不变的,只有骨子里的气质。 “……” 还真不是他自夸,林家几代人娶的妻皆是端庄明媚,他的长相延续父祖,怎么也不可能差了,由于常年道、武双修,身上自然而然多出一抹凌厉改善了世家子的柔和。 此时,这张不知什么材质的皮质面具,居然能遮掩下他几代人的优良遗传,让他的额骨平了些、眼角弧度圆润了些、鼻梁稍矮了些、肤色黯淡了些,虽然仍能看出一些从前迹象,但恐怕站在父王林砚面前他也要恍惚一下。 林渊满意转过身,“多谢云楼主,我先离去,过后再与你细叙。” 云梧影看了看那张已经紧密贴戴上的易形面具,心间泛起一丝难以启齿的涟漪,心头嘀咕一句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微笑着点了点头。 林渊抬手摄来面具,重新戴上,翻身出了灵工楼。 …… 安照在馆驿里没有搜到女剑客殷溪兰的踪迹。 心头为之一沉。 开始有点后悔冲动携带此二人来到赵都。 她是惜才之人,对强者、高手的渴望不下于她那些心怀大志、蠢蠢欲动的兄长。 甚至因为是女儿身,她还要更加卖力才能收获他们轻轻松松就能招揽到的人才。 才能在未来残酷的家族之争中,保存一些自己的势力、富贵的体面。 以至于在得知赵国南部边境发生冲突,大量修士涌入成汉国边城之时,她迅速与胞兄达成协议一同前往。 又在见到名为张源的道士,以及摸不清深浅的女剑客之时,顿时见猎心喜,心生招揽之心;她自认已经相当谨慎,让人几次去查两人跟脚,查神华派,都得出较好的反馈。 所以这才带着这两人来到王都,作最后的试探,一旦他们通过,她就立即表露身份,表现出最大诚意诚心邀请两人加入自己的府邸,并打算奏请大赵王上给两人封官! 然而,竟是在这最后关头出了岔子,功亏一篑的感觉袭上心头,让安照相当难堪和不好受。 她脸色阴沉的带着下属走出馆驿,准备前往王都军营调兵搜查。 却在这时,余光猛然捕捉到一抹刚刚还令人心烦意躁恨不得千刀万剐的身影。 巷子口处,一个道士身影正准备翻过馆驿围墙。 安照豁然转头,抬手指着那处隐秘巷角大喝:“给我拦住他!!” 她身边簇拥着的几十名王都府差役闻风而动,迅速蜂拥而上,其中不乏脚力轻便的高手,嗖的一声如猎狗般窜出。 不多时就将让贵女安照恨得牙痒痒的道士张源,给团团围住。 安照气冲冲上前,一把便抽出王都府官差腰间的弯刀,抬刀指着眼前道士怒道:“枉我好心待你,费尽心思举荐你,为了与你们亲近甚至不惜抛却血脉骄傲,你这道士辜负了我这番心血!” “说,你到底是谁,究竟为何来我王都!!” 林渊被一群二境的胡人官差武夫虎视眈眈围住,听见这声音,脸色平静异常的反问:“我来王都,不是贵女邀请的么?” “至于我是谁,你不是也已联系上神华派道士,得知其中有我张源?” 神华派张源的身份并不是他空口瞎编,是确有其人,且神华派的确是陈朝末年举宗前往塞外的道宗,去京师之前他与同门前往南疆斩妖除魔,恰恰遇到也在游历四方的神华派。 其中一个子弟,与他身高、体形都是都是相差无几,使用易形面皮改变后,还真会有三、四分相似。 安照话语有些卡住,想起了此前调查所得。 但这并不能说明此人的确就是神华派门人,说不得是冒充,且是居心不良的歹人。 安照语气稍微平复,还是带着不善,“那你面对官差跑什么?而且为何不敢摘去面具?” 林渊直视她,语气平静无波,“为什么要揭开面具给他们检查?” “本座堂堂五境修士,哪怕在你赵国也是方圆千里难寻一个,为何要受那权贵游乐所致的莫须有之罪?” “若不是东西落在馆驿内,本座出来后便立即拂袖而去。” 安照被说的越发狐疑,皱了皱眉,觉得确实有些道理。 五境的修士,放在景朝、成契都是可以做四品左右大官的。 “那你揭开面具,予我看看。” 她的语气越发低了,但还是盯着眼前。 林渊冷笑一声,道袍忽然鼓荡,多达十余张中等符箓从袖口飞出,闪烁着雷霆、火焰、寒冰等元素气息,气势覆压笼罩整个驿馆东北边,令得赵都得官差脸色骤然大变。 这时,一道身影从安照身边快速掠出,速度无匹之快,用远超身旁官差的气息按压下了林渊气势外溢,而后伸手极速拂过林渊面庞。 林渊感受到来者气势,竟是一名六境初期修士,当即心中一动,动作故意慢了半拍,任其夺走脸上面具,显现出易容后的脸庞。 在这修士要回到安照身边的瞬息间,他将气息放到五境大圆满,临门一脚就要突破六境的程度,轰出一掌。 六境修士一惊,不得不分出一臂迎去,双方对掌。 气流悍然爆炸,隆隆如雷鸣声响起。 六境修士倒退一步。 林渊倒退三步。 这一幕令得贵女安照脸色蓦然再变,不可思议看向已经显露出面具下容貌的道士,失声道:“你快要突破六境了??!” 一股懊悔之情,立刻又涌上心头。 林渊脸上适时装出阴沉,目光阴翳。 第202章 赵国王室真相 林渊脸色阴沉,抬手朝馆驿内部一摄。 他先前背过的包袱随即飞掠而来落入手中。 一挥袖,转身就要离开。 安照神色变化之后,赶忙亲身上前,伸开臂怀阻拦。 “张真人留步!” “此事或许是小女子搞错了,我向你真诚致歉,还请真人大人不记女人过……” 哪怕在赵都城官宦女子中,身份也殊为尊贵的她,神色诚恳之际,却是被一臂拨开。 林渊头也不回朝外城门处走,不咸不淡回复:“既然是搞错了,那本道就自行离开吧,不劳赶人。” 说着脚下运起赶路神通,速度眨眼百米。 安照脸色上再度涌过懊悔之色,忙朝身旁侍女护卫示意,快拦住! 自己伸手就拉过一匹马,纵马追赶而上。 然而尽管吩咐自己那六境的侍女去拦,她却发现根本难以追上林渊的速度,六境武修的速度居然追不上一位道修五境。 这更加激起她的倔强和好胜心。 不就恰恰证明此人很值得招揽么。 此次试探虽然惹恼了对方,但也不是一无所得。 一人闲庭信步走。 两人风驰电掣跟。 最终穿街过巷二十余里,在那侍女发狠消耗功力情况下,终于在道士就快要走出赵都城时,把他追上。 也幸亏赵国王都够大。 女侍卫伸臂阻拦,沉声说:“真人还请留步,不要让我难做,与其你我打过一场后将你扣下,何不如和和气气暂留?” “你虽然快要突破至六境但终究还没有,我还是要略胜你一筹的。” 林渊一副神色冷淡的模样,也没反驳。 女侍卫继续纠缠留下。 说话间,后边马蹄声大作,不管不顾放开马蹄狂奔闹市的安照终于气喘吁吁赶到。 她单肘撑着马背翻身跃下,几步快走来到两人跟前。 “道长,道长,道长!” “是我的错,我不该如此试探人心,还望道长海涵,再给在下一个机会。” “就不再隐瞒真人了,在下正是赵国王室之人,赵国前任君主的女儿,当今国主的侄女,封号霁;现在才坦诚相待,的确是身份使然,不得不谨慎些啊,浑阳县毕竟已经落入景国之手,万事都该小心些。” “特告诉真人,在下不姓安,实名元照。”一身干净利落窄袖胡服,身上毫无名贵装饰的胡人女子,躬腰坦诚,神色诚恳致歉。 林渊脸上浮出一点动容,这倒不是作假,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前赵前王的女儿,前赵现王的侄女? 岂不就是王女,这对身份如此贵重,又没什么修为的兄妹居然敢跑到四战之地浑阳城去。 他面上惊讶,心中慢慢回味过来。 前赵国实行的是兄终弟及为主,子承父业为辅的继承制度;如此以保证国主之位始终落在见识较长的王室子弟手里,确保国家发展政策的延续性以及秩序的稳定性。 同时能保证赵国这个并非顶级大国的中上等国度,在成契、景朝,乃至其他诸国的夹迫之中攫取最大利益; 然而却也会导致竞争异常残酷,拥有继承权之人极多极混乱,王室相争,说不定活着活着就会被做掉,这因为没有明确规则所致。 难怪这对兄妹,做事胆大,又如此能拉得下脸面。 化名安照,实名元照的前赵公主,小心翼翼看了眼面前凝眉不语的神华派道士。 “真人,不走了吧?” “咱们回去?” 她使劲盯着林渊现在那张明明平平无奇,只是皮肤还算光滑,但却能让她极为想得到的面庞。 这应该就是内在魅力所带来的吸引吧。 有能力者,不在外表……也可能在外表,道长这样修为的人肌肤不应该光洁白皙? 难道他不喜欢自己长得过于漂亮不成……元照心里腹诽。 林渊神色动容道:“姑娘竟是公主,还这般诚心拉拢,那贫道就暂与你同行前往狼居胥山;不过事先说好,只是同行,不是成了你的门客,也不会听命效力,但路上若遇艰难,本道可以出手。” 元照大喜,两步作一步上前,伸手把住了道士的手腕,“好说好说,道长肯不计前嫌,我已十分感动。” 即将突破六境的人,值得她如此‘礼贤下士’。 六境修士,这可是放在景朝七大道宗后几座里能做掌教,放在前几座也能做副教主的存在;放眼整个大赵国,也顶多略略多于十位,还基本都在王上身边,或早已担任一、二品高官,身旁仅有的一个还是她已故的父王临死前强行塞到身边的,被无数兄长觊觎着。 双方都有了台阶,各自心中都十分满意。 林渊自己想去狼居胥山必然会遭到盘查,但如果有个王女跟着,能省很多功夫了。 霁公主元照心中则是抱着即将又收拢一名高手的喜悦之情,脸上笑嘻嘻。 回到赵都城万国馆。 林渊在馆驿周围一家茶楼,找到了正嗑着葵花籽看戏的殷溪兰。 后者看到前者也没有太大意外,心照不宣对视了一眼。 便不再提及这出乱子。 殷溪兰不相信林渊这么精明的人会前脚刚走,后脚就惹出不能解决的麻烦。 林渊则猜测她来都来了,不会就这么走了,果然在附近找到。 …… 安锵,或该称赵国王子元锵,在抵达赵都的第二日傍晚,才回到栖宿的万国馆驿。 满面红光的与身边几名趁乱招揽而来的门客,勾肩搭背。 显然在赵都城第一销金窟云霄楼,玩的相当欢乐,也与墨阳山遗孤齐出尘等人,处的相当开心。 不过,当这位赵国三王子来到自己胞妹的院子,他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妹妹,已故父王留给妹妹的六境侍卫,及他招揽不得的道士、剑客二人,四人正盘膝于茶炉边,对坐胡麻。 胡麻是一种麻将,区别于景朝的麻将属于胡族人自创玩法,通常需要三人一起玩。 他一下瞪大眼睛,酒醒了一半。 嘴巴张大,难以置信。 倏然反应过来,胞妹之所以看着他带走全部门客,而依然无动于衷的原因。 两人一同南下浑阳,但只是合作,收归后各自拉拢自己的。 毫无疑问,一众从浑阳来的修士中,以公子齐出尘、神华派道士张源、以及女剑客赵兰三人最为突出。 她居然趁着自己逛青楼,一举把其他两人揽走了?!! 三王子元锵心里一阵匪夷所思她是怎么做到的。 一屁股也坐在了茶炉边,挤到道士身边,低声问:“道长这是?” 这一举动立即引起霁公主元照不满,她挥了挥手里的胡麻,“去去去,滚出我的卧房,谁让你不打招呼就进来的?” “没看到我们正在忙?” 说罢看向昨日挑明身份后,今日想进一步弥补缝隙,于是用手里有一卷道经,哄过来的道士。 她笑眯眯道:“道长看完手里的经书,不妨也来打一圈,兰姐输的不太想打了。” 化名赵兰的殷溪兰,无语的指着麻将:“新手哪玩得过老手,你和你的侍卫合起伙来蒙我。” 林渊正翻阅赵国王室的道经孤本,“我也不会玩,正好令兄来了,不如让他顶替。” 元锵发觉事情还没那么糟糕,心底略略松了口气,摆手道:“麻将有何好玩的,不如我们去城中的雪兰湖聚餐,正好我为两位先生引荐其他将要前往狼居胥山的高手。” 说罢殷勤介绍,已经有哪些人来到,又有哪些人是狼胥榜有力上榜者。 霁公主不爽的推倒麻将,“香珠,把他给我赶出去!” “跑到我房里来装阔来了。” 见到妹妹的六境侍女要起身,元锵哆嗦一下,气愤转身: “算你厉害!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都是你的,为兄没沾到半点边,长大了还是这副模样小心嫁不……” 话没说完,霁公主脱下鹿皮靴猛扔了过去。 砸的庭院外边一声痛呼。 脸上却不禁莞尔。 …… 第203章 赵都大阵,投敌的外郎将 停留赵都城只是一项拉拢手段。 第二日傍晚,安家兄妹,或该称元家兄妹,就宣布第三日一早继续启程北上。 前往与燕国交界边州的狼胥山。 参与由赵国国君、王祖举行的列榜英豪比武,这将在五日后开始,届时数以万计的修士、绿林好汉、豪杰都将参与。 兄妹二人言语间对此事,言笑甚浓,表示好处绝不会小。 扬名立万就在不久,在他们的带领下前往,诸事不用担心,只需奋力向前即可。 馆驿内来自不同国度的门客们,如今已然知道兄妹二人身份不凡到何种程度,纷纷出声赞同。 …… 趁着最后的时间,林渊离开馆驿,又来到赵都城中城繁华地段,那座灵工楼。 “殿下应该是冲着赵王室那排榜招揽天下人心的手段来的?” 三楼待客内厅,云梧影边斟茶边笑问。 林渊也不否认,“出来走走,顺便活动活动筋骨,云楼主又是怎么来到了这儿的。” “我本就是闲不住的人啊,自然也是听说了北边有热闹可看。”器宗女宗主眨了眨眸子,流露出不符合年纪,却依旧养眼的俏皮可爱神情。 林渊莞尔一笑,点点头,“挺好,身在异乡,能遇到相熟之人,本就是一件幸运之事。” “说正事,这易形面皮,我还得再借几日,既然楼主也要前往狼胥山,可否到时再还你?” 他有些过于高估自己了,要迈过上三境灵魂的另一只脚,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原本以为只要两三日必成,但现在看来没有三五日安心闭关再有些感悟,怕是不可得,难怪皇祖说上三境强者的灵魂九成九都没有达到与自身修为相等的地步。 这上三境强者,感情还包括八境在内,就更稀少了。 云梧影心里微微异样,但面上还是爽快的答应,“殿下要用,什么时候还都是可以的。” 林渊颔从储物玉带中取出一张十万两的大额银票,“租借用。” 说来,这是他第二次支付给面前的女子这等面额的银票,第一次是修渊峙枪;十万两,一亿大景铜钱,对于寻常百姓家是难以预估的巨额财富,不过对他这种家里有地,坐等税来的人来说,倒也不算什么。 而且还是在租借一件玄宝的情况下。 女楼主轻轻挡了下伸来的银票,“只是借用一番而已,而且我本来也不用。” 林渊将银票搁在她面前茶桌,轻笑:“一码归一码,生意归生意,友情归友情。” “此物的确对我产生不小的作用。” 云梧影眸子微微闪动,看他一眼,嫣然一笑不再拒绝。 面前的青年不是拒绝她的好意,是以这种方式表达他并非贪得无厌之人。 有来有往的交情方才长久。 面前的年轻权贵,倒不是京师城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高位人上人,值得深交。 她收下银票,林渊也起身准备离开,“我明早启程前往狼胥山,楼主何时去?” 女楼主思索一会儿,也道:“那我明日也启程吧,我们到时见。” “好。” 林渊不再拖沓,与这位到处行走、交游广阔的女器宗之主见面,也不虞旁人看穿他的身份,不过他还有事要做。 云梧影送到一楼,直到背影消散,才若有所思转身,意味深长一笑。 被这位盯上,赵国要有麻烦了。 只是赵国不是成汉,无论王祖还是那位护国国师都不好惹,他究竟要怎么行事? 她心中越发好奇起来。 …… 天已彻底黑下,赵都城里完全不似塞外那般夜寒侵袭。 林渊走到一座灯火通明仍在营业的茶楼入坐,略微观察后,发现这整座城好似都被一座直径几十里的大阵覆盖着,就如成汉的护国大阵那般。 赵都里的阵法,又有点不同……确切来说,似乎是能源不同,成汉都城用人力催动,这里似乎用灵石。林渊的灵魂感知不动声色扫过城中一些关键节点,得出整座赵都城都是建立在一座大阵之上的结论,这大阵每时每刻都在运转供暖,将荒原外黑夜铺天盖地的渗骨寒冷阻挡在了城墙之外。 成汉国都本就在西北更北,赵都城比成汉国都还要更居北两三千里,气候更加严酷,如果没有此大阵,此地夜晚下的温度恐怕能达到滴水成冰的地步。 好大的手笔。 去除仅不用大阵供暖的四五个月,一年下来,不知要烧掉多少灵石。 赵都得底蕴比想象中的要深得多,林渊也不由心生感慨。 侧面也能看出一些,赵国的人口分布结构,如此大阵必不可能覆盖整个国家,所以赵国胡人应基本集中于国都及更南地区。 他点了壶茶,等上片刻。 感应到一道戴着斗笠的身影走入茶楼内。 斗笠身影看到林渊身前桌边成六边形摆放的茶杯,动作不由为之顿了顿,快速走来。 来者摘取面具,露出一张高鼻梁、额骨高扬、胡须结绺的胡人面孔。 林渊抬手一挥,在周围布设一道简易隔音阵法,目视此人。 “日耀前赵处。” 老者脸上露出微微一笑,答道:“月映大景途。” 林渊也笑了,“外郎将,请坐。” 来人正是老卫国公手底下的大景暗碟,官至赵都外郎将,掌握赵都城王宫一门防守。 连林渊也没想到老人能发展到这种程度,这相当于元朔帝的一位御林军将领被妖国收买,可比禁军和城防军投敌可严重多了。 这也是林渊临走前,唯一要验证还能不能用的人。 或许在修士大战下,打不打开城门、宫门不太重要,但这种地位之人握在手里,本身就能说明许多东西。 官至外郎将的胡人拓拔琛指了指座位,林渊颔首,他便坐下。 “你很守信,的确是一个人来的。” 林渊灵魂力量扫过方圆一里,没发现有超过四境的高手。 拓拔琛沉声道:“韩老大人的救命之恩我不会忘,当年我得罪成汉贵族被追杀一路逃到代州边境,老大人他救了我,还传我武艺,让我报了仇,最终帮助我来到前赵国,被前赵王赏识。” 第204章 地魁序榜,七境前三 林渊道:“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时间能冲淡很多东西,世上记恩几十年之人更是稀少。” “不过我更好奇,你怎么没想过隐姓埋名,还要去当前赵国主的卫士,不怕王室查你个底掉吗。” 胡人拓拔琛嘿嘿一笑,风吹日晒武人特有的粗糙黝黑面庞摇了摇,“我要出人头地!这样才能更好保护我的孩子们,不想像当年我一样。” “我见识过韩老大人的兵有多强悍,也看到北境有多强大,知道他们对于当年的仇恨绝不会忘记,因此敢断定无论汉国、赵国、还是燕国,有朝一日都肯定会清算,事实果然如此,三国如今仅剩两国,赵国全国心惊胆战、惴惴不安。” 林渊闻言扬了扬眉心,相信北境的强大? 居然是这么个理由。 有点意思。 已经被前赵王信任,在赵都城中也算有地位的胡将缓缓开口:“韩老大人把我放回,让我离开成汉潜伏在前赵国内,我因为有成汉王室血脉,行事还算顺利。现在这位大人你前来启用,可是准备对赵作战?” 林渊点点头,“你可知晓赵国具体国力底蕴。” 拓拔琛道:“早已收集,就等韩老大人派人来取。”说罢他从腰间取出一截手臂粗壮的黑色竹筒,他边介绍着:“这些年,我搞到了赵都城军队驻防图,以及赵都护国龙阵的构造;赵国的修士数量是三大胡国中最多的,光是中三境就有一千两三百人,在三胡国中最盛,其中四境最多、五境大约百名、六境十来名……” 林渊微微动容,这些东西可不好搞。 中三境是一国修士中的砥柱力量,尤其是六境,在上三境都被牵制的时候,能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关键元素。 拥有这些战报,大景就能十分有效的做出针对措施。 拓拔琛问道:“什么时候攻打?韩老大人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一个侯爵,还答应请魏王给我赐姓。” 林渊对他单薄的归属感更加放心了,但还是说:“此事急不得,你继续潜伏,收集情报,但不用传。” 对面的胡人武将有些失望,还是点了点头。 林渊见状解释一句,“肯定会打的,不过西北经都府还没做好准备。” 拓拔琛戴上了斗笠,“我知道了,先告辞了。” 林渊颔首。 等了一会儿,灵魂力量,溢出一丝跟在他身后,发现他径直朝着原来方向回去,才也起身离开。 这是一枚灵活的暗子,他得确定一下关键还能否有用。 …… 第二日一早,元锵元照兄妹继续领着众人北上。 两人不再遮掩身份,出行车驾阵仗更加张扬豪华了。 车驾换成了四匹驳马马车,竖起旌旗,后方跟着千名骑兵护卫。 同行的,还有赵国王室其他子弟,以及他们所带的门客、护卫。 这似乎成了一场彰显排场和力量的争比。 车队臃肿到了几千、近万人的地步。 林渊殷溪兰的车驾也升级为四匹驳马所拉,驳马头生独角,牙齿、爪子似虎,是真正的马兽,形体很威猛,速度并不一定比得上汗血马,但却极其适合装点门面,且力量大、驯服后耐力稳当。 殷溪兰将目光从外面收回来,啧啧几声。 “攀比恶性竞争,赵国王室的兄弟姊妹,我看估计是没什么感情的。” “赵雨镰、赵雨岸还有皇室其他几兄弟虽然也假惺惺,好歹总归有点兄弟仁爱,不会想着置谁于死地,我看这些胡王子侄没一个不冷血残暴。” 殷溪兰依据灵魂感知所看到的一幕幕给出结论。 她现如今灵魂强大,哪怕那些王室子弟拥有阻隔探测的法宝也无济于事,顺利就被听到封闭车厢里的密谋,如何才能陷害做掉某一个,将他的钱财、人才、女人,全部收归自己。 甚至,她还扫到简直不堪入目的一幕,一对前赵王室王子、公主正在车厢里翻云覆雨,娇呼呻喘;外边数十名侍卫面色平静把守。 胡蛮就是胡蛮,学了礼仪,也只是表面套上件衣服,里面还是赤裸光腚。 林渊心态平静的阖眸打坐,膝前横放天地山川形意的书画,不断冲击压迫着他本就已经十分精纯浩瀚的灵魂力量。 殷溪兰没得到回应,好奇转头打量,后忍不住挑挑眉。 快了。 临门一脚的功夫。 不过,如果鼓荡全力的冲击没达成意想中的效果,可能就会衰退,这是冲击失败的代价,也是她为什么突破七境将近十年,却直到现在,近月才突破灵魂七境的缘故。 “我建议你可以再攒一攒底蕴,这样更稳当一些,我敢断言,当世所有七境修者中,灵魂也突破七境不超过一手之数。”殷溪兰淡淡开口,给出自己的建议。 林渊睁开了眸子,“这般少?” 女剑客翻了翻白眼,“你以为那么好得啊,赵国那位被妖帝赞赏七境前三的护国国师,我觉得也并未突破,他只是修为达到了近八的水准,否则就不是七境前三,而是货真价实的八境了。” “胡国需要八境撑场面,刻意打磨七境灵魂没必要。” “我看过皇祖所记述的强者序列,哪怕被誉为七境最强者、准备一入八境就连跨两步的那个妖怪,也仅是初入上三境灵魂。” 林渊沉思,“还有这种排序?我怎么没听过。” “皇祖依靠感受排的,可比这什么狼胥英豪榜有说服力多了,名为地魁序,也叫七境榜。”殷溪兰淡然说着,“天礼寺才是世间最强大的修行圣地。” 林渊看她一眼,也没反驳,拥有明面上唯一的九境,的确有资格担得起,“那这七境最强者是谁?” 殷溪兰没什么思考就说:“成契皇庭禁军大统领,据说本体是一只水中蛟龙,一身妖力已经达到巅峰大圆满,灵魂也突破至七境,被妖帝委以重任,同时担任防卫千星城和宫廷重任。” “他刻意压制修为停留在七境大圆满,而打磨自己的灵魂力量,准备突破时连破多级。” 林渊微吸一口气,“修为大圆满,灵魂七境初期,那这的确担得起七境第一称号。” “第二呢?” 第205章 四位王子公主 “第二是南佛宗第一佛修,灵禅方丈;同样是一身佛力已达修为大圆满,灵魂突破七境;不过灵禅方丈寿数太大了,一身气血有些枯竭,被皇祖认为应该不敌妖庭禁军大统领。” 林渊回想起,当初下江南去天霞寺时,监寺持树僧人也说他们的方丈正在闭关,原来是这样。 北佛第一僧是八境,南佛第一僧是七境第二,倒也能理解为什么南佛不如北佛。 大景京师其实安全的很,深处有天下第一强者镇守、中间有武夫钟会、坤道宁清秋坐镇、城外有位于犄角方向的清音寺、上林学宫两座三教修行圣地把守,堪称固若金汤,难怪上次有妖袭击京师,元朔帝还能不慌不忙。 “那七境第三就是前赵国国师?剩下还有么。”秉持着问完前五,林渊再次开口,看向女剑客。 殷溪兰点头,“第三就是他,皇祖点评他资质不俗,但灵魂稍差。” “至于剩下的就不好排了,因为七境修士出手比八境少,八境因为是一国柱石,起到震慑作用,而七境修士一般沉于水下行事,便如我那师兄。” “不过前三大抵不会差。。” “皇祖原先说我有第五之力,现在我认为自己有前三之资。”殷溪兰笑眯眯指了指自己,“因为我突破了。” 林渊看了看骄傲的女剑客,笑了笑。 七境修士的实力不止在灵魂力量,还在修为,殷溪兰只是七境后期,前赵国师已经是半步八境。 不过如此看来,他也至少有第五之力,如果殷溪兰能排前五的话,以她作参考。 七境前五,前面全是修行几十上百年的老家伙,连殷溪兰也比他大十岁。 只要能突破上三境灵魂,应该还能更往前靠靠。 …… 两人正聊着,马车厢外响起一阵轻敲声。 伴随着干脆干练的清灵嗓音。 “张真人,赵姑娘,我能否进来?” 一听便知是霁公主元照。 林渊此时心头涌起一丝古怪异样,方才殷溪兰嘲讽大逆人伦的话,适时在耳边响起,让他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不会是这两兄妹吧。 虽说在这些胡国里,子娶后母、弟继兄嫂,都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兄妹之间……就算不曾教化的南边巫蛊都知道不至于如此。 何况是这几座早已完成建国的胡国。 “请进。” 外边得到应声的霁公主元照,兴致勃勃撩开车帘,弓着身子钻入,然进入的刹那,就看到两人脸上古怪疏远的脸色,不由为之一怔。 “二位高人这是?” “是我招待不周?还是有什么不称心的,我立马吩咐人去换。” 终究是借力一场,林渊没有继续冷淡她,“都挺好,公主不必费心,多谢问候。” 元照琢磨看了看,余光扫向女剑客,福至心灵试探问:“是我那些王兄、王弟们过于张扬,动辄辱骂杀人脏了两位的眼?” 林渊否认。 殷溪兰神色淡淡。 霁公主心里随即有数,一拍大腿,“他们的确有些目中无人、言语粗鲁,这也是因为时刻处于高压氛围之中,内心扭曲变态了。” “二位放心,我和胞兄绝对是正常的,因为我们父王已经去世,继承权小于其他堂兄、堂弟,只想在这乱世之中保住一方安稳而已。” “坦白与二位说,我也觉得如今赵国王室的风气过于浑浊,远不像我们国家其他学习你们东土的方面,他们有些人还保持着以前的部落习气,结盟、共进退;我不一样,我能孤身到敌国去了,不是么?” 霁公主神态泰然,第一次承认汉国灭,那里已经是敌国土地。 殷溪兰思索回想了片刻,面前这女子虽然是胡人,行为举止也像男子,不过好歹比其他胡人要顺眼的多,不然她之前也不必假以辞色。 做出那等丢人之事的,也不是她。 霁公主趁热打铁,“赶了一天的路,我的几位王兄都打算暂歇一晚,外面搭了篝火和帐篷,两位高人也出去伸伸四肢吧?” “马车厢虽宽,但终是不如天地广阔。” 殷溪兰同意了,先走了出去,两人离开后,林渊又冥想片刻,也出得马车厢。 此时万人的营地,宿在了一座城池边空地上,几百座篝火的亮光照亮半边狂野,热气和冷气蒸腾飘荡往上,形成一方蒙蒙雾气。 夜晚有星辰,正好与地上篝火形成对照,让林渊不由想起成契都城千星映照平原的典故说法。 今日谈论了这么多,让他感觉这座巨城也不是很远。 殷溪兰将烤熟的羊腿递过来一块,林渊也不客气,盘腿坐在篝火边撕吃起来。 一旁是元锵元照兄妹招揽的其他人,除了他们都已经有了门客名分,墨阳山遗孤齐出尘端着酒坛走来,指了指旁边:“我能否坐下?” 得到准许后他坐下低声开口说:“霁公主和我说了,原来道长是快要突破六境的大真人,此前在浑阳县有所得罪,还望真人不要计较。” 林渊脸色淡定,齐出尘正欲再说话,一旁却是传来叫喊声,嗓音中带着惊讶,又透着疑惑。 然后几道身影径直闯入了几人这座篝火的范围,其他门客见状纷纷避让。 来者中一个穿着黄色的袍服、腰间拴着玉带,头顶金冠,眉目平整,胡须洁净;另一个差不多衣着,只不过是女子。 “谁是要突破六境的大真人?” 齐出尘似乎认识,起身拱了拱手,“见过二王子,四公主。” 来者没说话,目光落在道士与剑客身上,眼睛不由得一亮,“这位道长难道就是方才齐公子口中的大真人?果然英容不凡、气质脱俗,我二妹果然运气好。” 林渊没开口,耳边传来齐出尘的传音,“当今赵国国主的嫡子嫡女,排行二和四,霁公主和锵王子分别在公主和王子里排二和三。” 林渊想起元照说她是前国主的女儿,现国主的侄女,两代国主的儿子女儿加在一起都称王子、公主,是挺乱。 “真人,我王兄招呼你,你怎么不说话?”四公主等了一会儿,没看见回应,款款上前,神态朦胧媚意的问。 “二哥、四妹,有失远迎,真人还没加入我国,不会称呼勿怪。” 元照快步走来,面上笑呵呵。 …… ps:三更奉上了 第206章 夜宿荒原 霁公主脸上笑容不断,内里警惕不停。 不动声色站到了自己二哥、四妹,还有道士、剑客中间。 前来的二王子、四公主脸上也涌出笑意,前者道:“原来真人还没成为我们阿照的门客,那礼数方面的确不用太过苛责。” “敢问真人来自哪方道宗?世上道宗虽多,然我大赵尊佛崇道,还是有不少道宗弟子扎根,小王作为国主之子曾代为接待过不少真人、仙姑。” 林渊余光将这三个王室子弟的神采尽收眼底,嘴角扯了扯,“神华派,张源。” 二王子惊喜的一合手掌,“原来真人姓张,这在道教中可是实打实的贵姓,巧了,小王麾下正好也有一名张姓道长,张真人随我前往一叙?” 说着他顿了顿,话语若有所指:“国主也会出席此次英杰大会,不妨由我为道长引荐。” 四公主神情赞同,余光微微朝霁公主扫去,脸上露出点点星星的笑意。四公主与霁公主的长相有两三分相似,不过她的面容鼻梁更为平缓些不类霁公主那般高挺,肤色更白似玉,不像是常常外出的人,比霁公主元照稍低一些的个子和称得上窈窕的纤腰都仿佛佐证。 这般明目张胆的抢人拉人,让霁公主脸色暗暗有些难堪起来,堂兄堂妹话语中的引荐她自然也可以做到,但不如他们两个便捷是没有争议的事实,谁让她是前王之女,而这对兄妹是现王呢,嫡庶之分在龙门关外之国没有龙门关内那般泾渭分明,却也是有所影响。 元照看向面前好不容易拉拢下来关系的林渊与殷溪兰,尽量保持语气平静的笑道:“我也可以为真人引荐国主,还有国师,您与国师同样出身道教,我想一定颇为聊得来。” 四公主这时往前探了探身子,袍衣长裙将她那对比堂姐更加壮观的峰峦撑的愈发浑圆紧致。 她笑眯眯道:“国主还是兄长来为真人引荐吧,嗯——我昨儿个见了王祖,他还说要我多与有本事的人交往呢,王祖一向最喜欢我了。” 一旁齐出尘有些羡慕眼红,三个王室子弟围着递出橄榄枝,这就是中三境最后一境所拥有的魅力,可惜他要抵达还不知何时,而面前这个道士怕是用不了多久了。 同时,他心里又有点后悔先前的说漏嘴被二王子、四公主得知林渊的真实修为,一来恶了霁公主,二来分走了注意。 霁公主元照的确是气得不轻,冷冷看向堂兄堂妹道:“我的人,就不劳四妹这么上心了吧。” 四公主好似被语气吓了一跳,往自己兄长那边缩了缩,贴着后者的手臂声音低低的道:“二哥,二姐她好凶哦。” 二王子看了看亲妹,脸上露出宠溺之色,无奈看向元照:“二妹,你先前不是说真人还不是你的人么?” “那真人想去哪里,不是还待定?四妹也只是好心,不想我大赵慢待了这般人才。” 霁公主望着四公主那副样子心生厌恶,冷冷道:“所以王兄要仗着国主嫡子的身份明抢,欺负我这先王遗女么。” 二王子脸色微微一变,呵斥道:“谁欺负你了?你平心而论为兄平日里还不够照顾你?为了你那个不合规矩的护卫侍女,我还顶着压力求情父王为你留下。” 欺负先王遗孤的名声可不好,现在的赵国不是以前的部落了,不仅要讲武力,还要讲名声。 先王临薨前,突然安排了个六境侍女到女儿霁公主身边,此事不合规矩,因为只有国主才有资格让六境修士充当护卫,当时诸王子、王女最多也只有五境幕僚,因此很是不满先王的偏心,国主也有所疑虑,他为此顶着压力替元照求情;一是先王对他不错、二来是事情已经发生不如顺水推舟,趁个霁公主的人情。 只是没想到后来,与霁公主不合的四公主忽然全面倒向他,一时没把持住就…… 二王子现在回想起来仍遗憾,后悔与霁公主的疏远了。 霁公主元照脸色冷淡,目光扫过明明心性狂野还故作小鸟依人姿态的妹妹、长得一副英俊好皮囊的二哥,心里厌恶愤怒至极。 林渊看饱了戏,心里津津有味,不过也适时开口:“论道的事,改日再说罢,二殿下,先前霁殿下邀我与她讲讲清静经。” 霁公主一下转头,美眸微张,她没想到一向若即若离,令她苦恼于无法亲近拉拢太多的道士,居然主动开口,还胡编了这么个并不真实存在为她作想的理由。 四公主直起身,疑惑说:“真的吗?可是二姐向来不是个喜欢谈经论道的呀?”她屈起食指放在嘴边,歪了歪头,水汪汪的眼睛露出不信。 霁公主恼火转头,叉腰眯眸,“本宫最近才觉得有趣,不行?” “二哥~~你看二姐她……” 瞧见霁公主咬牙切齿恨不得活剥了自己嫡妹,二王子只好接住先前的台阶,“行了,既然你们有约,那我和四妹就先走了,改日再请真人一叙。” 说罢哄拉着四公主离去。 同时带走自己带来的诸护卫,大篝火旁只剩平静的林渊、淡定的殷溪兰,羡慕的齐出尘等门客,及霁公主。 后者冷淡的目光扫了扫齐出尘,这位墨阳上遗孤心中不由颤颤,作揖后带着其他修士门客离开。 现在他归属三王子元锵了。 霁公主索性撩开后摆盘坐在了篝火旁,自嘲笑笑:“没有爹的孩子,大都这般凄凉吧。” “真人、兰姐,我们坐下装个样子给他们看看吧,气气我那妹妹。” “多谢真人替我解围。” 林渊从袖口捻出上次那本,元照从赵王宫拿出来的道书《清静经》枯雪篇,盘坐在篝火旁,淡然的翻了翻。 陈朝末年大乱,许多三教修行法宝、典籍流落出东土,这本颇为经典的孤本不知随着哪座道宗离开而落在前赵国手里。 “公主其实不可怜,你只是一时之气而已,四公主很怕你,才屡屡借力二王子。” 元照诧异看向说话道士,“何以如此说?我没有父亲、没有母亲,只有一个还不敢帮我的兄长,这不算可怜?” 林渊抬起目光,“虽然失去双亲,但仍有王女位置,可见国主并不苛待你;你应该还是前赵王室中唯一拥有封号的公主,以及仅有的六境修士护卫,可见特殊;你哥哥虽然看起来有些怯弱,但他也处处让着你。” “有时候,我们不光要看失去过什么,也要看看得到了什么。” “比起草原上其他流离失所,承受天寒地干的你的族人们,霁公主要优渥得多了。” 元照皱了皱眉,闻言却是微微仰起下巴思索起来。 沉吟片刻,她点点头,“有道理,不过你是道士,讲道理肯定很容易把我绕进去,我不跟真人讲道理。” 霁公主又恢复大大咧咧的模样,搬着自己的长腿靠着女剑客坐,笑嘻嘻问:“兰姐,你跟张真人吵架是不是从来吵不过他?” 殷溪兰不禁用余光瞥了瞥林渊,“还真是,每次他的道理都能憋得我想用剑砍他。” 林渊无语。 霁公主幸灾乐祸的拱火,“道侣间打打架没事的,我支持兰姐。” “现在都深入我大赵了,张真人还不肯去掉我国国号中的‘前’字呢。” 霁公主揪着这点耿耿于怀。 林渊瞥去一眼,淡淡道:“你不是说各论各的?” 霁公主摸了摸高挺精致的鼻梁,“话是这么说,可真人你们道教不是主张道法自然?也该入乡随俗才是。” 没人喜欢听外人说自己国家的不是,尤其是对于景朝强加给三国的国号前缀。 如果换一个道士敢这样轻薄,她已经忍不住拔刀砍了对方了。 第207章 雪山悟道 霁公主也不是个喜欢自寻烦恼的人,很快转开了这个话题。 “我那妹妹就不是什么好人,道长、兰姐不要被那副清纯的表面骗了,她和我几个兄长都一起胡搞乱搞过。” 霁公主同样不是个逆来顺受之人,当即毫不犹豫揭穿了四公主,“她就是个下贱货色,和她那母亲一样,勾引了我父王又勾引我王叔。” 她看着面前惊讶的道士,平静的剑客,心里暗道,你们可是我的人,怎么可能让他们来抢。 林渊已经大概看出来了,只是没想到四公主还能更加放浪形骸,一时更无语。 不过应该不是假的,看四公主那样子,霁公主不至于污蔑了她。 殷溪兰平平静静,神色没有太大变化。 一夜很快过去,天虽还未亮,篝火却已经熄灭。 众车队开始赶路继续向北。 一路上再没有太大波澜,霁公主对四公主刻意散播出去的林渊消息恨得牙痒痒,但也不再自己愤怒,而是让所有王子王女都难受,凡是要接近林渊、殷溪兰车架的,统统被她揭短怼骂回去,年纪轻轻活像个叉腰泼妇。 林渊对这为手段无语,心里也对愈发受关注心生警惕,不再出车厢,日以继夜的冲击打磨灵魂屏障、力量。 他的真容始终是个破绽,得在真正抵达狼胥山前晋入上三境灵魂,到时无论是暴露还是周旋,他都能有很大余地。 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 一连五日,无论走走停停赶路还是歇着,林渊都不再出驳马车厢。 这让霁公主颇为欣慰满意,同时也对林渊是不是要突破六境表现出强烈好奇,几次询问殷溪兰。 殷溪兰懒得解释,就干脆以这借口回复了,令得元照心花怒放。 离开赵都城第六日,浩浩荡荡的赵国王室队伍终来到一片皑皑白雪之地。 车队停轮,集体用沉默的目光遥望远处,连绵高耸的山峰山脊线条硬朗勾勒出北方粗犷的风格和特有辽阔特性,连年不散的厚雪覆盖山顶在日照下透出金光灿灿。 草原人族的圣地,狼胥山到了。 赵国王室众子女一同走出,向这座神山行跪拜大礼,一众胡人修士远远退后。 狼胥山虽贫瘠异常,却是是孕育三大族群的摇篮,雪山上的雪是胡族人的肉,雪山里的水是胡族人的血。 当年妖国击败三国之后正是以如此理由将鲜卑、羯、氐三族赶到这儿,三胡国之人却也没太过怨恨。 雪山虽不算当世最高却也有近万丈,远看通体白色更是壮观,众修士震撼,林渊也有此感,虽然他在马车厢里。 体内原本静止的灵魂力量倏然在此时起了波澜,林渊有感而发,一路远行的感悟竟是在此刻通透升华。 世界浩瀚奇绝,塞内黄沙漫卷弥天,塞外黑云低压如瀑,草原辽阔望不到边,雪山巍峨高耸入巅。 这是他所生活的世间,亦是他战斗的天地,一幅幅雄浑壮阔的画卷于眼前铺展,黄沙沙海每一粒微尘都拥有着难以述说的岁月沧桑寂寥;塞外黑云居于沉沉天幕不知经历多少古往今来战场厮杀、草海波浪翻滚如波似锦,是生命与生机的肆意旺盛,多少年虽枯难绝;雪山脊峰插入高天,如三千人族挺起的脊梁与天地相争。 人本弱小,正因为不断拼杀与修行才走到如今掌握大片世界的的地步,不管胡族人承不承认,他们也是人类而非妖怪,而哪怕成契境内,亦有近七成是人族。 林渊盘踞在马车厢内空中,胸腔仿佛充斥整片天地,他是道士,也是一名武者,真身面临这些浩大的意象滋生了无穷的追求和热爱,他爱这天地、爱这世界、也爱这众生。 久久不得其门而入的上三境灵魂大门忽在此刻轰隆踏破,如潮水般汹涌的灵魂力量涌进三座紫府气海、丹田,拓宽了它们虚幻的范围。 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灵魂境界能成为制约修为前进的因素,因为气府丹田本也是存储灵魂力量的地方,如今汹涌前进将之拓宽,方便了修为真元的继续增长。 浑身的奇经八脉、四肢百骸倒是没有传来修为境界突破时的舒服滋润感,进一步提升体魄。 不过,灵魂力量好似一枚放大镜,每一次结合都将施展出的真元进行放大爆发,相当于原本一分力,能使出数倍之多。 林渊抬手攥拳,骨骼噼啪作响,生生将空间捏的颤颤,他有感,现在或许能凭空站立空中而不用修为支撑,如履平地一般。 因为他的灵魂力量已经能够大到撑住一方天地,往后他所在,便是一方隔绝小天地。 …… 狼胥山平地之内,一道道袍金冠身影有感转头,注视浩浩荡荡而来的万人队伍。 某一刹,道人那原本饱满有质、只差临门一脚的六境灵魂,竟是有一丝颤动。 这绝不应该。 第208章 黄金台下万修士 真元修为七境中期,灵魂力量七境初期,构成了完整力量的体系,并总算都来到了同一大境界。 林渊长长呼出一口气,心头畅快。 按照殷溪兰说法,同等七境的修为与灵魂,哪怕放眼整片天地,也不会超过一手之数,而他成功跻身这至多五人之一。 再加上浑身的法宝符箓,哪怕八境临面,也可岿然不惧。 往前回首,他以前那些对手里,除了姜神符与那只百妖谱里的赤熊怪,应是再无一合之敌。 将脸上的易容面皮摘下,波动之间,真容仿佛覆盖一层迷雾,随着心意将想让人看到的容貌呈现。 修为力量亦由原本还有一丝破绽的遮掩,变成仿佛真的只是六境初期。 殷溪兰感受到气息波动从外钻入,惊讶的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面前的家伙。 “这下是真突破了?” 气息稳固,连她看来都只看到六境初期;哪怕极尽目力,居然也无法穿透那张本不是他真容的容貌。 自然,林渊也同样看不穿她变幻后的真容,以及如果不出手暴露,真实修为也一样只是六境初期。 这正是上三境灵魂力量所带来的极大妙处之二。 林渊点点头,“这下是真突破了,不枉一路的隐居感悟。” 不算京师,而从青城山出来伊始,这一路他所看到的各种壮大意象,都是帮助他顿悟天地之大的关键之物。 他六境时所领悟的真‘意’力量,也真正融合到灵魂力量当中,成为一种意境存在,这种真意意境,将会是他后续进步所要走的道路。 而现在,他已确定自己要走的这种大道是什么。 天地大意。 或可称为天地大爱。他一向热爱喜欢这片天地世界,经过感悟顿超之后,转化为大爱这天这地、这万川、这世间。 他爱这山海,将之转化为修行动力。 但也不会泛滥,不会让某一部分成为继续前进的阻碍,准确来说,他爱的是整体,不会将之分散到每一个体。 如果某人某事成为了阻挡这场大爱的绊脚石,他会毫不犹豫出手。 这算是他给自己设定的界限,也是防止将来有人想坏他道心所做防护。 天地日月山川不崩坏,他就能一直前进。 林渊自信,他的灵魂真意意境领悟,绝对可以算是宏大的一种,足够帮他将来晋入八境。 他又好奇,看向了殷溪兰,“能否问问,你的灵魂真意是什么。” 他有点确信了,灵魂意境的领悟正是通往更高层次的关键,八境、九境,如果不够玄妙,哪怕能侥幸来到上三境,恐怕也只能一辈子是七境。 殷溪兰随口道:“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 “我的是兵之意,一剑斩开一切,只要坚信我的剑没有打不败的敌人,就可以继续前进。” 她顿了顿,嘴角扯了扯,“先前几次失手于你,还真给我带来了些迷茫,你太年轻了,让我也能感到惭愧;不过后来看到你并不擅使兵器,只是蛮力强横,也就慢慢释然了。” 林渊无语,“什么蛮力,那是修为力量。” 说来他的确没修炼过成熟的战技,这种战技是指兵器战技,而非雷法等法术。 他一身的雷霆真元,爆发力、速度、防御都可以称得上极强,只要拿着渊峙枪用力砸就可以造成强大破坏,不需要太过精妙的枪法。 不过现在被殷溪兰吐槽,倒也算是一个短板,林渊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拿着渊峙枪这么好的百兵之王,居然只会基础贯、捅、砸、扫、戳,的确是有点太可惜了,要不要学套更高深一些的枪法? …… 前赵王室子弟祭拜过神山后。 各自招呼着门客前往狼胥山内部。 狼胥山是一条山脉而非单独山峰,内部有巨大的山坳、山谷平地。 至今也还有不少胡族人在这里讨生活。 因此赵王室号召、携带大量人口到来,并没有造成明显拥挤。 甚至这里已经被赵王室提前收整完毕,建造了大量客栈、酒屋、茶楼,甚至是腾挪而来的花柳之地,俨然一座城池模样。 随着人流,林渊两人走入一片数十座山峰相围,直径大约数里的宽广地域。 前方留下的巨大空地,就是赵王室此次宣扬中的比武之所,一片被衣甲鲜明卫士围拢起来的长宽三百米石台。 若设立阵法屏障,隔绝战斗波动外溢,长宽三百米之地足够上三境之下动手了。 然,更令到来修士瞠目震惊的 反倒不是这大手笔建造起来的坚硬石台,是那石台上璀璨耀眼、金光绽放万千的黄金! 令人眼花缭乱的金砖,就那般赤裸裸堆放于石台之上,堆砌出数米之长、宽、高! 因为当世国家政权比宗派更强势,因此黄金、白银便是人世间最硬的通货、钱币。 如此巨额数量黄金摆放于台上,无法令人不瞩目震撼。 赵王室好似想用最简单粗暴的手段,牵引、躁动前来它所举办英杰大会修士的心。 什么石台,这就是一座黄金台。 是一座金山。 哪怕一座金山里提纯出来的黄金含量,恐怕都不如眼前台上之多! 林渊也随着众天南海北修士驻足停步,负手打量黄金台上的大手笔。 一旁殷溪兰轻笑,“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不愧是学了咱们典故的胡人,用起来也这般娴熟;你说这台上有多少黄金?” 林渊打量着前方,闻言没有回答,而是道:“比黄金更具有观赏价值的其实是守着黄金台的那上万名兵士。” 殷溪兰将目光从那黄金台上挪开,投在了旁边衣甲铮铮的军士上,再次为之动容,上万修士。 上万人的修士军团。 全都是踏入修行体系,拥有修为的武修,恐怖气血被抑制在各自体内衣甲内,如同内敛的猛虎一般。 前赵国这里的每一名装备精良甲士,都是可以屠虎的存在;上万人,足以轻轻松松荡灭西域一国。 哪怕大景西北面临此等兵锋,怕也会被一时震惊。 这上万军修,比台上的黄金更难得。 第209章 三人一台戏 林渊沉吟一会儿,“这里面不止羯族人,面孔有些微小差异。” “如果是三胡族联合举办这场招揽英才的大会,倒也能在边境已经囤积大军的情况下说得过去。” “这种场面,需要剩下的两胡国展示一番国力。” 殷溪兰颔首同意,觉得有道理。 两人继续往前走,来到狼胥山坳其中一座六楼大客栈。 拿着霁公主元照给的令牌,顺利入住次高层层最大最好的上房。 明明深入雪山,竟也感觉不到多大寒意,一看,才发现几十栋客栈的建造方位很有意思,围绕着某种阵法。 阵法覆盖了方圆数里,隐隐透出一种力量,驱散了漫天的寒气,就算没有修为的人也只用穿着一件薄薄裘衣。 又是一种彰显阔气的手笔。 林渊很好奇,没有打仗的近百年里,前赵国到底积累了多少财力。 至少不该比原成汉国少,前赵国儒化最早也最深,治国理政最理想,最早摆脱了原始的生产方式和野蛮掠夺;赵胡商贾是三胡国里最出名的,足迹远达南疆巫蛊部落、西域最西城邦,连几十年前大景出海的船队里似乎也有赵胡面孔。 思绪飘荡在雪山间,客栈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 林渊本以为是对门的殷溪兰,或又跑来串门的霁公主,结果打开后,居然是那位四公主。 她此时套着一件白貂皮氅,装饰不如上次那般靓丽,只是一根拴在腰间的玉带透显身姿,皮肤很白到宛如羊脂玉的小脸露了出来,脸上笑吟吟,不遮掩的媚态,显现出她面孔唯一和东土女子的不同。 “真人,又见面啦。” “不请我进去……” 林渊合上房门,无感转身。 “四公主回去吧,孤男寡女不宜共处一室,要谈事让你的胞兄来。” 门外鲜少被人拒绝的少女为之一愕,还是这般被人直接拒绝,不带一点委婉。 她脸上笑容有些维持不住,听到自己二哥的名字,翻了翻白眼。 正待再说话,旁边的门打开,一道身姿如剑苗条纤修的身影,依靠在了门框。 “我劝四公主省省力气,你的名声已经被霁公主捅给那道士了。”殷溪兰似笑非笑。 四公主元帘脸色一沉,“她敢败坏本宫的名声?” 现在回味过来,难怪这一路都没能再接触这位据说已突破六境的三教修士真人。 殷溪兰淡淡道:“败坏?霁公主说那是人人尽知的事实。” 四公主元帘恢复正常神态,有些事可做不可说,但对她而言,不在乎什么名声就无所谓了。 “我能否进女侠那里坐坐?”她指了指殷溪兰的房间。 殷溪兰挑挑眉,饶有兴趣的让开了身位,“那你就进来吧。” 她倒想听听,对于这种丑事,这个不知廉耻的胡女又要怎么解释。 元帘平静走入,不客气的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压根没想解释,“无所谓,她的名声好,也没讨多少人稀罕,表面清高实际比我还放荡的女人,迟早有一天被我丢进军营让那些糙汉伺候伺候。” 殷溪兰皱眉仰了仰头,这句话是从一对姐妹中的妹妹口中说出来的? 元帘又缓缓问:“你和那女人很好么?” 殷溪兰微微凝眉,“虽倒谈不上多亲密……” “那我就劝女侠不要太过相信元照这个人,她没有表面表现的那么没有心机。”元帘淡淡道。 殷溪兰不语,这位四公主之前一副懵懂无知的姿态,现在又一副精明干练模样,倒是颇让她意外,出身王室之人果然都是善变者。 “女侠和真人是来这里观看英杰大会的,其实没必要与我扯论人品行事问题,多知道些大会内幕才是主要的,有些东西元照没法告诉你,可我是国主亲生女儿,我可以说啊。” 四公主幽幽一笑,挑了挑嫩白下巴。 殷溪兰沉吟少许,无所谓的点头,“说的倒也是,你和谁关系再乱,也不耽误这次盛会。那我倒是想知道,你有什么是霁公主不知道,而我又感兴趣的。” “比如外面台上有多少黄金,又是怎么分?这些元照都不知道正在打听,而我已经知道了。” “高台上金砖共一千五百万两,是我大赵全国七十五郡数年所得税收,我王拿出来与诸多良才大能共享。” “不止黄金,还有修炼灵地、法宝法器、宅邸美人,甚至是国家国运,我王也可量拿出来,结与招揽而来的诸多大才们欢心。” 四公主元帘站起身展开了双臂,语气慷慨,已完全不似先前娇滴滴的公主。 殷溪兰表面依旧平静,不为她的情绪所鼓动,内心实则已经起了波澜。 好一个量赵国物力,结与士之欢心。 四公主在房间内走动,锦靴踏地发出笃笃响声,她神情亢奋,“试问天下哪国王室,能做到我大赵这样?” “天下何王有我王慷慨?” “我是王之女,愿为王分忧,王也愿意相信我,给我在狼胥英杰榜上留了三个供奉位置;我赵国这次扩充供奉堂也只是再招百人而已,赵姑娘正好与我国同姓,为何不与我一道?我知你性格不喜动,我愿提前为你锁定供奉位置。” 四公主元帘殷切望向殷溪兰。 元照以为她看上了她看上的神华派道士,实则元帘看上的是殷溪兰这个,更加不显山露水的女剑客。 男人她已经玩腻了,这样英姿飒爽的女人,她竟是头一回见到,不知手指滋味如何…… 四公主笑容灿烂,内心火热。 殷溪兰缓缓起身,神态平淡的走到房门前,轻轻一拉。 门外倏然现出一张面色冷漠的娇美脸庞,霁公主元照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走路没声。”四公主脸色不悦的道。 霁公主挥了挥手,身后的六境侍女走向前者,前者惊得无法维持平静,“做什么?!你这奴仆,胆敢欺主?!” 此话是面向六境侍女说的,听在元照耳里反倒格外刺耳,她猛一挥手,“把她扔出客栈去!是扔!” 再慷慨激昂的四公主也终究只是个修为不高的女子,脸色发青再狠也挣脱不了六境的铁手,被霁公主贴身侍女捆住双臂抱起,生生抱出了房间。 侍女一脚带上了门。 霁公主看向女剑客正要说话,女剑客便径直走到床边盘膝打坐,“公主与我讲讲有哪些高手来了,如何?” 霁公主面色一顿,继而露出笑意,点头上前。 “好。” …… …… 京师外精彩纷呈,皇城内迎来悲伤。 末冬将去春夏将来,老卫国公却薨于元朔十七年初。 国府阖府缟素,王府有女悲伤昏厥。 第210章 韩府袭爵 卫国公终究是没有挺过这个冬天,成为十年来第一位因病去世的公爵勋贵。 因为修行体系盛行的缘故,当世之人寿命大都有所提高,由几百年前的终年平均四五十岁,到了如今普遍能活过甲子之后。 曾为前代魏王晚年的副手,卫国公虽为顶级勋贵之一,但因为一身伤病也倒在九十大关前。 快九十岁,哪怕在如今大景朝也算得上是高寿了,因此除了个别家族成员,韩家倒也没有因老人辞世而太过悲伤,反而迷茫居多。 掌着韩家这架大船经历几十年风雨的人,辞世了,未来的国公府能否继续保持长久门楣不堕? 不仅自家人在反思,京师之人同样将目光投来,暗暗关注。 韩府阖府白素,各房子弟心思惴惴。 纵使前事安排的再周密,大事临头,同样免不了紧张。 长房长子老爷韩渠,默默承受着最大压力,也被族人寄望到底是继续维持云端,还是堕入地上。 韩渠一连两日没合眼了,全靠从元清观买来的醒神丹支撑。他不敢睡,也睡不着,好在有丹药为他续着精神,不至于猝死。 老爷子薨世第一刻,他就赶忙前往西皇城另一座大府告知,然而竟是得知世子爷早已离京多日,乍闻消息差点吓得韩渠心脏停滞,魏王世子能擅自离京? 后来慢慢缓过来,得知陛下早已准许,才稍稍放心。 此时魏王府就是韩府最大的靠山,只要魏王府不出事,韩家就有着底线兜底,哪怕无法完整继承爵位,皇室看在林家的面上,至少能给予一份体面。 韩渠没有拜见自家女婿成功,也不逗留拜见女儿,马不停蹄赶往皇宫报丧。 这其实很不合适,应当先亲自去皇宫报告皇帝才是第一顺序,但老爷子的辞世让他慌了神,只想先找点安心丸吃下。 不过没见到人,前后也没差半个时辰,毕竟西皇城就在皇宫边上。 皇帝果然没有计较他的顺序问题,但也没有提让韩渠继承爵位一事,而是让他先回去办丧,还从内帑拨银一万两让他办的风光体面些。 韩渠先前没见到人,现在又是这般,心里有点惴惴起来。 皇帝却不过多解释,让红袍大太监礼送卫国公长子出宫。 同时让人去请武将之首司隶府牧、文臣之首平章政事到御书房论事。 一日过去。 第二天韩府正式发丧,各府各军代表来到西皇城。 韩渠正疲于应对各方试探,忽听到府外的宣喊声。 世子侧妃娘娘回来奔丧了。 他赶忙又带着夫人和一众兄弟出去迎接。 昨天没见到世子他就走了,是因为现在的他已经不好单独见这个已经录入王室玉牒的贵人女儿。 此时女儿回来奔丧,却能给韩府带来相当一份的底气;因为身为亲王世子侧妃的她,地位堪比郡王府正妃,所以要领着阖府迎接。 韩妃在府门前远远就下轿,脚步匆匆走向卫国公府,端庄秀气的小脸上眼包红肿肿,见到父亲和母亲出府,一下就再忍不住,哭成了泪人儿,悲伤的几乎不能站立。 她的佩剑侍女赶忙及时扶住才没有失仪。 见礼之后,韩渠和终于忍到第二天回来的韩妃,陈述种种治丧事宜,韩宁浑浑噩噩抿唇点头,要去送别祖父。 北境来的佩剑侍女低声提醒:“娘娘,先让宫里的人宣读圣旨。” 韩宁如梦初醒,赶紧和早已等的心焦的满府亲人言说:“圣上降了袭爵的恩旨,方才遇到王府车驾,就一起过来了,请父亲赶快焚香请入正堂。” 韩渠等几人大喜,心头骤然一松。 第二日就来,没有拖的太久,还是与王府车马一同到来,肯定是好消息! 韩家几房老爷连忙又带领众子侄正堂接旨。 不出所料,天子使差的态度很是和蔼,来的还是御书房红袍大太监。 “…… 朕承天序治下万方,骤闻老国公病去亦不胜哀伤,然卿家不可一日无主,遂特旨降下;卿之韩氏一族,历代忠勋,彪炳千秋,忠君爱国、恪尽职守、殚精竭虑,为大景江山稳固、边疆安宁屡立不世之功,朕深爱之。 今前国公溘然长逝,朕感其功,着韩家长子韩渠准承其父之卫国公爵位,加大都督府右都督职……” 恭敬听完,韩家众人原本惴惴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暗暗吁出一口气。 爵还在!官职也还在! 国公之爵是根本,但右都督这个具体官职同样关系到韩家能否在未来继续风光辉煌;如果无爵无官,那毫无疑问判了整个家族‘死刑’;有爵无官,虽然一时不会失去风光,长久之后必然衰败;现在有爵有官,不降等,就是天大的好事,一切照常不变。 可能是皇帝陛下看在魏王府的面上,直接把老爷子生前的右都督之位给了大老爷,要知道哪怕老爷子刚继承爵位之时可也不是右都督,大都督府是最高军方衙门,右都督是仅次大都督的副手,拥有参与全国军政大事资格,缺乏大战阵经验的大老爷能授,众人觉得必然是大都督魏王说了话。 因此心里更是喜气洋洋,意识到场合不合适,才赶忙收敛。 堂外一同听旨的各府各家有的失望,有的平淡,也有的高兴。 郑国公府代表,郑国公长子脸上翳色一闪而过,忍不住攥了攥拳。 卫国公、右都督,韩渠这个只会舞文弄墨的文儒也配? 以后自己见到他,岂不是还要给他行礼叩头? 郑国府大老爷身旁是恰巧回京述职的陈白象,听闻丧迅也来奔丧,得以聆听这封堪称大恩典的袭爵圣旨。 从字面上看,皇帝无疑给足了韩家体面,又是发放治丧银,又是纹丝不动转移爵官,还来的这么早,好似几乎没什么迟疑。 要知道以前但凡有勋贵府邸出现这种事,可都没这种待遇,皇室近几代对于勋贵越来越谨慎考量,六大开国之公已去其三,侯爷十不存半,伯爷更是不堪。 皇室不止对这些功臣越来越约束,对自家宗室更甚,宗室王爷全部施行降等袭爵,一代皇子封王的找不出几个,这一代元朔皇帝也只有长子和次子得了恩荣。 国家要省钱了。 越来越多的宗室和勋贵会使得财政负担,对比老去后位置也去的文官,后者同样怨言越来越多。 前几代人享受过了,难道还要生生世世享受? 这怎么能让文臣心里平衡。 祖辈的殊荣也该有尽时,如果没有功劳加身,那就乖乖退出京师,去地方上当个富家翁吧。 这也是为什么魏王府林家能世代不衰的原因,因为人家特殊到有封地啊! 封地还紧靠着边境,功劳,那不是信手拈来? 不,甚至应该说,功劳就是魏王分的,林家掌握着几乎全部勋贵的功劳分配,他自己本身当然拥有最大的。 陈白象思绪飘飘,脑中盘算想着。 要想长盛不衰,就得自己手里握着真正的权柄。 西北经都府,就是郑国府最大的机缘,操作得当,将陈家与陇王绑在一辆战车,自然也就不用日日看魏王的脸色,甚至将来有一日,平起平坐一些,也未可知? 所以,必须紧紧将西北攥在手里,不能让其他勋贵进来分羹…… 陈白象的视线回归眼前,看到了欣喜若狂谢恩的韩家,不禁冷笑一声。 东西给你们,也要接得住才行。 一个毫无大型战阵经验的右都督,撑得起门面么? 稍使些手段,等你出错还不是简单。 魏王也是瞎了眼,这么看重韩家的庶女,连我家上赶着送上门去的嫡出小姐儿都不要,令祖父难堪好一阵。 此事没什么人知道,却是郑国府心里的一根刺,一根深深的刺。 丢人、羞耻、难堪的刺。 …… 第211章 赵王元真 “父王~” “元照她欺负你女儿,她仗着自己身边有一个护卫高手,狠狠折辱我,把我从客栈里丢出去,好没面子……” 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四公主元帘深谙这一点,在殷溪兰面前狠丢了一番颜面后,立刻就跑来告王状。 她年龄最小,身材长相可人,撒泼耍赖起来得心应手,此刻缩在王帐里的高座上打滚纠缠赵王,令得帐内一应官员都低头不敢言语,也令赵王有些头疼 四公主在这方面的作为,令所有人都无奈。 “你是不是又去惹她了?阿照不可能无缘无故打你。”赵王先是不偏不倚的问。 “哪有!我只是去找她认识的修士说说话而已,那人还没答应做她的门客呢,她就因为嫉妒而迫害我!”四公主一副梨花带雨、伤心欲绝的模样,令得赵王立刻就有些心疼自己的女儿。 “好了好了,阿碾,你陪阿帘去稍稍训斥阿照,让她不要老是那般冷酷,对兄弟姐妹有点好脸色。” 赵王看向自己的继承人,也是先赵王的长子,霁公主元照的亲兄。 名为元碾的大王子只好点头,随着洋洋得意的四公主离开。 王帐内温暖如春、装饰奢华,陪侍着的几名赵国臣子也都卓有才华,其中一名文臣走出,向扶额无奈的赵王拱手抱拳:“好教我王知晓,子女小辈之龃龉长辈干涉过甚,恐有不平。” 赵王元真正坐起来,思索片刻,对这名文臣虚心问道:“卿的意思是,孤不该为了这点区区小事帮阿帘训斥阿照?” 走出的文臣拱手作答:“臣以为如此,因为四公主片面之语而训斥霁公主有两不好,失了长辈之公平、有误我王名声,臣民们或认为我王苛待先王子女……” “你这腌臜文人好不识趣,四公主是大汗亲生,当然要偏向她,难不成还要帮着前汗的女儿训斥自己的女儿?”一名身穿宽大爵服的胡将走出,瞪眼面向那名陈遗文人。 赵国儒化程度比相邻两国都要深得多,不少昔年北逃陈朝遗民后代都在赵国出任做官,认了赵王为王,与还动辄称呼赵国国主为大汗的武将泾渭分明。 那文臣闻言看了看走出的胡将,皱眉不语。 赵王元真也皱眉,严厉道:“谁让你打断孤和刘卿的谈话?” “给我滚出去,以后再敢如此无礼,你就回草原养马去吧!” 赵王随即又向文臣刘泓道歉。 后者拱手拜谢,退回队内。 被斥责的胡将不敢违逆,灰溜溜退出了议事王帐。 但经此一事,帐内气氛陷入沉默,尤其是站在此赵国临时朝堂,另一队的胡人彪悍武将,纷纷对出身异族的文臣红眼相视,一张张紫髯碧眼的面孔凶狠如狼。 除了文臣刘泓以外,大部分陈朝遗民文臣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不敢对视。 虽受赵王礼遇,但异族的出身依然贯穿始终,鲜少有人能真正融入羯族贵族高层。 赵王望着早已习惯的一幕幕心生叹息,靠蛮力捏合在一起的队伍,始终会有裂缝。 景朝不灭,自己这些族人就始终不可能真正信任这些异族;同样因为景朝不灭,大部分北逃的儒文学派文人就不可能真正视自己为赵国人。 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够带兵兵临景京,踏进那座上林学宫,光明正大走进圣贤庙的时候,或许才会被这些文人视为‘真王’,而不是自称、自封的‘王’。 人族正朔在景,人族主脉也在景。 都说道教是最高傲的修士。 然而在赵王元真看来,其实儒教才是,他们修订历法礼法、订立规则制度、梳理文字历史、有权堂堂正正祭祀人族始祖。 这个教派,才是人族发展的象征所在,是集百家大成,不止儒,更是法、兵、阴阳、纵横、墨、农等等,最终共称儒教。 赵王曾做过一个梦,他带着羯人冲破了西北,闯到了景京,抵达成山,在那儿祭拜天地、人族始祖,也祭拜三教圣人,宣布立国大赵。 梦很美好,他是笑醒的。 可惜醒了之后,一切又归于原样。 一切,还是需要一步步努力,就像赵国历代先王一样。 赵王元真撑着王座起身,威严宣布:“此次狼胥英杰大会乃是本王期盼所愿,诸卿理当同心尽力,为我大赵招揽人才、保我大赵度过危机。” “诸位,无论你们是不是羯人,首先都是生活在我赵国的土地下,国家的命运在你们手中,似锦前程在你们脚下,尽力办差吧,除非你们想再当一次当亡国奴。” 在场诸臣心头一荡,纷纷躬身作拜,同声高呼: “谨遵我王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