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角》 第一章 只是酒肆一小厮 http://.biquxs.info/

大魏武威三十一年,八月十五,中秋。 申时刚过,天色逐渐低沉了下来,大魏都城安邑内早早燃起了灯火,星星点点的火光逐渐开始交汇成一条河流,缓缓延伸向天边那最后一抹余晖。 我卸下肩头的麻袋,驻足停在一面刻着“风月最盛”四个大字的巨大牌坊之下,凝视着眼前熙攘的人流。 此刻脚下的砂石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敞整洁的青石板路从牌坊处向内延伸开来,一眼看不到头。 眼前的牌坊背后,就是天下闻名的浣纱大街了,这里是安邑城,乃至整个大魏一切喧嚣的源头。 放眼望去,道路两侧数不清的青楼酒肆、茶馆商铺交织林立。 贩夫走卒、才子佳人、青楼名妓,各色各样的人物昼夜不停地穿梭其中。 叫卖声、调笑声、推杯换盏声此起彼伏,终日不绝于耳。 在不远处那条蜿蜒流淌的浣纱河河畔,又有数十艘造型雅致的画舫停泊其中,船上小厮高高挂起灯笼,略略看去连成一片,宛如火龙游弋。 画舫艺伎则端坐于船舱之内,弹奏着各色乐器,将一声声丝竹清韵缓缓递向岸边。 市井与风月,这一俗一雅两幅场景在这里交替上演,看似格调不同,却都能达到同一个目的——掏空你的钱囊。 今年是我在浣纱大街讨生活的第三个年头了,虽然我对这条街道的认知已经从起初的惊叹转为了如今的麻木,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那面牌坊上刻着的“风月最盛”确实是对这里的最佳注解。 此刻我已经连续走了两三里路,疲累的感觉不断向我侵袭,但在牌坊下这人流最密集的地方驻足休息始终不算太过明智的选择。 果不其然,在路人几番催促下,我只好放弃了休息的念头,咬了咬牙再次扛起麻袋,被人潮裹挟着踏过了牌坊...... 四周的繁华景致不断从我身边掠过,我却浑然不觉,只是自顾自地闷头赶路。 这倒不是说我境界觉悟有多么高,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囊中羞涩。 说来惭愧,其实我的出身实在不能说太差,家中世代经商,做的是绸布生意,到了我父亲这一辈已经可以算作不大不小的富户了,而且大魏不同于别国,商人地位不算低下,因此如果一切顺遂的话如今我倒也是有条件在这里花天酒地的。 可惜老父亲不争气,染上了耍钱的恶习,短短几年间家产就被各种宝局、当铺吸的一干二净。 后来他好不容易被母亲逼得戒了赌,却再也提不起心气儿了,整日里浑浑噩噩借酒浇愁。 三年前我行冠礼前一日,父亲和以往一样,晃晃悠悠地提着酒壶离开了家,临走前他鬼使神差般特意拉过我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许君文,你记住了,人生在世岂能事事尽如你意?又岂能事事无愧于心?” 留下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他便推门而出,再也没有回来。 等我再见着他时,他已经醉死在了雪地里...... 尽管父亲糊涂了一辈子,但他临死前总算是说了句明白话,我后来的生活也确实如他所言——事事不尽人意。 老丈人理所当然地立刻退了亲,母亲则更是深受打击,至今仍卧病在床。 而我呢,虽然识得几个字,但从小就对文章诗词提不起兴趣,没本事博个功名,为了照顾母亲与尚未出嫁的妹妹,我只得到这鱼龙混杂的浣纱大街里来讨生活。 这三年来虽然没饿死,但始终也没混出什么名堂,到如今只好感叹一句“丈夫贫贱应未足,今日相逢无酒钱”了。 我一边忆苦思甜一边向前走着,没过多久就顺利到达了目的地——青旗酒肆,也就是我目前干活的所在。 熟门熟路地推开酒肆边门,绕到后院的杂物间,我迅速将麻袋撂下,准备抓紧时间休息一会。 这点运动量对寻常伙计来说可能并不算什么,但搁在我身上就要了命,饶是近年来粗活干得不少,体格多少强健了些,如果放在三年前,此刻我已经累得昏死过去了。 我从小身子骨就偏弱,粗活重活完全干不了,因此初到浣纱大街之时没有店家愿意收留我。幸好这家酒肆掌柜的看我读过几年书,人又还算机灵,才给了我个堂倌的活计勉强撑到今天。 缓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我感觉体力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于是赶紧换了身行头快步往酒肆的大堂走去。 “得嘞!二两烧刀子,半斤牛肉,马上来!” “实在对不住,客爷稍等片刻,酒水马上,马上给您续上!” 今天酒肆的生意格外火爆,整个大堂内已经人满为患了,大家伙都忙的焦头烂额,一两个年轻些的店小二已经慌了神,连吆喝声都磕磕绊绊的。 我悄悄地绕到店门口账台后边,来到一个正在飞速拨弄着算盘的富态中年人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老王,我回来了。” 老王被我拍得吓了一跳,扭过头来刚要骂人,见来人是我,原本紧锁的眉头才微微舒展了开来。 他推了我一把笑骂道: “臭小子,差点给老子吓个半死,怎么这么半天才回来?是不是又躲哪里偷偷看兵书去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像个将军样儿吗?还愣着干嘛,赶紧招呼客人去,我这儿都揭不开锅了!” 我对老王的言语挖苦毫不在意,笑嘻嘻冲他假装抱怨道: “我说王爷,真不是我偷懒,您让我跑那么老远搬沙子,就我这小身子骨怎么受得了啊。” 老王继续骂道: “少给我来这套!王爷?我还太子呢!快走快走,别影响老子记账!一会儿还要准备论兵的物件呢!” “好勒,这就去,您老也别总算账啦,该休息休息了,再算下去头发可就要全落光啦。” 老王对我的嬉皮笑脸已经习以为常了,也不真生气,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嘟囔了几句,就又转过身自顾自打起了算盘。 别看我和老王说话如此随便,其实他可是这酒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堂管事,寻常小厮都对他畏惧着呢。不过他倒是和我私交不错,对我一直特别看重,也正是在他的栽培提拔下,我今年才意外成为了管事助理,如今也算是个高级店小二了。 见老王不再搭理我,我只好悻悻然地拿起账台边的一块抹布,随手搭在了肩头,开始和往常一样招呼起客人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青旗酒肆分为上下两楼,虽不及动辄三四楼的大酒楼,但相较于其他寻常酒肆,已经可以说颇为宽敞了。 一般来说,两层以上的酒肆或酒楼,一楼基本是散座,负责接待寻常客人,二楼以上则多为雅间,招待熟客与贵客。 但青旗酒肆却不一样,一楼二楼皆是散座,且不设雅间。 这主要是因为这家酒肆常年生意火爆,从不愁散座坐不满人,因此对掌柜的来说能腾出地方多摆张桌子就是多份收入。 不过区别对待多少还是需要有一些的,围着二楼栏杆处的十数张寻常方桌就被掌柜拎了出来单独标价,美其名曰“雅座”。 雅座与其他座位并无不同,但价格却要平白贵上个三四成,饶是如此还是会有客人出于种种原因抢着订座。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生意经吧。 此刻有两位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就坐在楼梯附近的雅座上饮酒闲聊,只见其中一人缓缓开口道: “苏宪,我们这几日游遍了安邑城,说说看,有何感想?” 说话这人莫约二十五岁上下,生的剑眉星目,身材匀称,手中一柄折扇半合不合,在胸前微微晃动,颇有几分雍容气度。 桌子另一边叫苏宪的男子则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光景,虽然同样身着青衫,却没有半点儒雅气质。 此人身材异常魁梧,一张将军肚挺得老大,两只胳膊上也是肌肉鼓胀,险些就要将不那么合身的长衫撑裂开来。那张国字脸上的五官如同刀削斧凿一般,两条眉毛十分厚重,就好像海参一样贴在额头上,四方大嘴边围着圈浓密的络腮胡,是标准生人勿进的面相。 听到年轻公子的问话,苏宪赶忙放下手中酒杯,思索了片刻低声回答道: “国......额,李公子,属下原先觉得这安邑城地处魏国腹地,是贯通南北的要冲之地,理应城防牢固,但这几日观察下来......” 苏宪话还没说完,就见李公子轻轻摆了摆手,打断道: “不谈军务,只说对魏国民间的感受。” 苏宪挠了挠头,又想了片刻,苦恼地答道: “这个......安邑城确实比咱们北平繁华许多,额,至于其他的我也说不上来了。” 李公子点了点头笑道:“安邑确实繁华,就比如这条号称不亚秦淮的浣纱河,原是仿照南唐秦淮河开凿而成的,昔日里还被南唐士子挖苦为东施效颦,但近几年南唐日益积弱,魏国却国力强盛,如今单论盛世气象,恐怕这里还要更胜一筹。” 话说到一半,李公子略微顿了顿,脸上的笑意开始变得有些苦涩,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叹息道: “近年来魏帝多次颁下求贤令,主张唯才是举,重用寒门士子,严惩豪阀贪腐,朝堂政治之清明高效自古罕有。于此同时魏国又敞开国门,在民间鼓励南北通商,纳各国文化精韵化为己用。魏国这两条国策齐头并进,到如今已然逐见成效,有了海纳百川、博采众长的大气象,确实担得起大魏二字。方才你提到城防,诚然,我齐国数十年来北御匈奴、南抗魏国,靠的正是城防坚实,攻守一体,在这点上魏国远远不如。可惜我齐国城防固然坚实,心防却同样顽固。数十年来闭关自守,与他国几无交流,庙堂又多被前朝门阀掌控,长此以往,就如荒岛孤悬海外,只能静待魏国兼并了。” 听完李公子的话,苏宪眉头紧皱,颓然地问道: “如公子所言,咱们齐国真就没有击败魏国的机会了么?” 李公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稍稍平复心情,眯起眼淡淡道: “呼.......那就要看这次和二掌柜的买卖效果如何了。” “哈哈,是了,是了。” 苏宪听到“二掌柜”三个字后压抑的心情顿时好转了不少,他咧着嘴站起身,打算给李公子再斟上一杯酒。 一提起酒壶晃了晃,才发现了酒水已经见底,随即扭过头对着楼下嚎了一嗓子。 “小二!再拿壶酒来!” 也不知怎的,并没有人回应他,苏宪只得加大嗓音又叫了几声...... 第二章 人间花色 http://.biquxs.info/

我正一边在大堂招呼客人,一边指挥着其他的店小二,忽听得二楼有人在大声喊叫便抬头寻声望去。 见是雅座的客人讨酒喝,我立即看向了一旁负责招呼雅座的伙计张三。 张三正从一个大酒缸中往酒坛里打酒,已经忙的晕晕乎乎了,听到了楼上的叫喊后他无奈冲我说道: “君文哥,麻烦您替我去一下,我这儿实在干不过来了。” 我也没多说什么,赶忙大声冲上边应了一声,提起一坛酒水三步并作两步就往楼上跑去。 蹬、蹬、蹬...... 没用多少功夫我就来到了李公子二人身边,我看他们的样貌陌生,似乎不是常客,于是一边往酒壶内添酒一边带着歉意与二人搭话道: “二位久等了,今日本店客人实在太多,招呼不周请多包涵。小的看二位公子面生的很,想必不是本地人吧?” 见我颇为面善,李公子也丝毫不端着架子,随口笑答:“我二人是北齐行商,此番是相约一道来大魏采办商货的。” 我对李公子的说辞感到有些疑惑,大魏和北齐边疆这段时间冲突不断,传闻骠骑将军韩立已经提兵五万驻扎巨鹿,大战随时可能一触即发,怎么这会儿还有北齐商人会来安邑采办货物呢? 不过我也没多想,出于好意提醒道: “原来二位是北齐人士,小的多嘴一句,眼下两国边疆局势紧张,二位初到大魏,还需处处小心谨慎为好。” 李公子摆了摆手道:“店家说笑了,商人逐利,并无国界之分,何况我二人身家清白,做的只是寻常生意,想来无需这般小心。” 虽然李公子的回答明显是托词,但我也不想继续追问,毕竟我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店小二,在这乱世之中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至于其他的,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好。 于是我随口敷衍了一句,就要转身离去。 “是是,确实是小的多心了,那二位客爷且慢饮,小的就先告退了。” 我一躬身,刚打算离开,却又被李公子叫住了。 “留步。” “客爷有何吩咐?” “听闻今夜在这青旗酒肆要办一场论兵,我等是慕名而来。说来惭愧,此前在故国从未听闻过这个说法,到现在我也还是一知半解,还劳烦店家介绍一二。” 李公子口中的“论兵”确实是我们酒肆的招牌之一,我们大魏以武立国,国人尚武,因此在民间不乏有许多兵法爱好者,论兵这项活动正好能满足这部分人的需求,故而这个活动一经推出,酒肆的生意又上了一节台阶。 眼下见李公子问起,我赶忙放下酒坛朝他解释道: “客爷无需如此客气,说起来这论兵也是安邑城近些年才流传开来的民间娱乐,客爷不知道也是正常。 论兵简单来说就是将兵马将帅化作棋子,置于沙盘之上,对局双方互为攻守,分别拟定战事方略,最后由评判按照方略推演战局,分出胜负。当然,对局之时双方也可根据实际情况随时调整方略,只不过所下达的指令也会按照真实的传递速度送达前线。” 一旁喝酒的苏宪挑了挑眉,扬声道: “不就是沙盘推演么?有甚好看的?” 我见此人比起李公子来颇为粗鲁,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出事端来,只好陪着笑脸耐心答道: “确是类似军中的沙盘推演,不过也略有不同,论兵是有预设战局的,类似戏子们的台本,所选战局皆是古往今来的知名战局,不论地形地貌、兵力多寡、辎重配给,甚至是部将的心性,士卒的士气都完全还原当时情形。既是古代名局,那么胜负就早有定论,如若能通过种种妙手反败为胜,了却先人遗憾,也不失为一大看点。可惜纸上谈兵终究不过是儿戏,因此也有不少人将这论兵称作兵戏。” 李公子刷地一声合拢折扇,笑道:“早听闻魏人尚武不亚于北齐,想不到竟连世俗百姓都对军略如此痴迷,好一个纸上谈兵,倒也有趣,不知何时开始呢?” 李公子的话音刚落,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铜锣声,紧接着二楼散座的客人就开始纷纷离席,朝楼下走去。 我探头向下看了看,朝李公子笑道:“客爷您瞧,这就要开始了。” ——————————————————————————————————————— 此时的酒肆大堂,几名店小二已经将大堂最里边的桌椅向外挪了挪,预留出了一片空地。 “各位客官,让一让,小心了!” 数个小厮吆喝着分开众人,从后院小心翼翼地将一面硕大的圆台抬到了这处空地上。 这圆台四周用竹制围栏围了起来,围栏内则铺满了一层厚重黄沙,正是一会儿论兵所用到的沙盘,而里面的那些黄沙就是我今天千辛万苦扛回来的。 接着这些小厮又不知从那儿抱来了数块雕琢成山脉模样的青石,按照事先确认的位置依次放置在沙盘之上。 青石落定,两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怀抱着一只硕大木匣信步来到了沙盘一侧。 他们从木匣中取出了五花八门的小巧物件,依照手中地图将面前的沙盘细细布置了起来。 这样的工作二人早已得心应手,霎时间山川、林地、城寨、栈道等等战场跃然于沙盘之上,一幅颇为逼真的战场地形图就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见沙盘布置的差不多了,大堂王管事站了出来,笑着冲酒肆内众人连连抱拳拱手,朗声道: “诸位,诸位,还请稍安勿躁。” 他一开口,四周众人纷纷都止住了窃窃私语声,静待他接下来的话语。 见大家颇给面子,王管事满意地点了点头,捻须道: “诸位久等了,鄙姓王,是这青旗酒肆的管事,今日的论兵不才就由在下主持。” 话音未落,有些捧场的老主顾已经开始叫起好来,一时之间大堂内的气氛热烈了起来。 “承各位客官抬爱,本店的论兵操演至今已举办了近百场,期间名局数不胜数,想必今日也不会例外,那么话不多说,首先请出我们的对局双方,赛诸葛、小淮阴!!” 王管事言罢,伸手向旁一指,众人目光立马随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两名男子一前一后从不远处缓步而来。 为首的那人手持白毛羽扇,头系纶巾,身上青衫长摆离地寸许,显得飘然出尘,一看就知道是诸葛武侯的铁杆仰慕者。 正是已经连续十二场不败的赛诸葛。 “好!好!好!” 赛诸葛一出场,就伴随着人群中一阵剧烈的欢呼声,甚至还不乏有许多女子的尖叫声掺杂其中。 这并不奇怪,论长相,眼前的赛诸葛确实称得上是翩翩佳公子,他身材修长,面白无须,一双丹凤眼时刻闪烁着精光,也怪不得会受到妙龄少女的青睐。 不过赛诸葛却对周身的欢呼尖叫不以为意,他只是微笑着来到王管事身边站定,朝着众人略一拱手,顿时就又引来叫好声一片。 如果说这赛诸葛是气度不凡,人中龙凤的话,那么他身后的小淮阴则只能用“艳俗”两字来形容。 只见他身着一件艳丽长衫,上边绣满了数十种或叫得出名或叫不出名的花卉,那花卉之密集,甚至已经看不清他长衫的底色了。这还不算,他发间还别着一朵盛开着的硕大月季,与身上长衫前后呼应,整个人远远看去如同一团行走的花圃一般。 如果是对密集之物恐惧的人看见他,恐怕当场就要呕吐起来。 更要命的是,此人一身行头如此花俏,长相却平平无奇,两相对比之下越发令人不敢恭维。 果不其然,待小淮阴站定后,酒肆之内已经是笑声、嘘声响作一团了。 我身侧的苏宪此时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哽咽道: “这,这是什么打扮?哈哈哈~~~~” 一旁的李公子也微笑道: “赛诸葛,小淮阴,这是孔明遇上了韩信,想必此二人交锋会十分精彩。” 我对李公子的说法不置可否,只是偷偷瞟了一眼苏宪那高高隆起的将军肚,暗自翻了个白眼,心说您这个造型比起楼下那位也好不到哪儿去呀。 酒肆内的笑声持续了许久,那小淮阴却丝毫不觉尴尬,反而似乎很享受众人调笑的目光,站在王管事身边频频朝众人挥手。 王管事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很快就回过神来,他用力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随即朗声道: “既然对局双方都已就位,那么就由我宣布本次论兵的主题。” “本次论兵的主题为,诸葛武侯首次北伐!攻方为蜀汉诸葛武侯,守方为曹魏魏明帝,最终以蜀汉军能否攻克长安并坚守十日以上,或夺取陇右诸郡为胜负标准,现在有请二位先进行抽签决定攻守。” 第三章 论兵 http://.biquxs.info/

抽签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小淮阴抽到了蜀汉一方,而赛诸葛则是抽到了曹魏一边。 这个结果令赛诸葛颇有些哭笑不得,他自幼对武侯就十分崇拜,故而来参加青旗酒肆的论兵才用了赛诸葛这个化名,此刻反而要扮演心中偶像的死敌,不由得要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不过在场围观的人群却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纷纷又叫起好来。 他们本就一边倒的支持赛诸葛,眼下看到他抽到曹魏一方,心中更是越发的欢喜。 这主要还是因为在座的都是大魏人,下意识里总是希望本国能获得胜利,虽然此魏非彼魏,但毕竟国号相同,多少算讨了个好口彩。 抽签完毕,店内小厮立即撤去了签筒,转而将两张摆着纸笔墨砚的小方桌搬到了沙盘两侧,接下来对局双方就要在这桌上写出各自的用兵方略了。 我此时依旧待在李公子他们这桌旁边,倒不是说存心想要偷懒,主要是因为酒肆负责论兵操演的除了主持王管事之外还另有一拨小厮,此时楼下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我再下去也只是添乱,索性就选择待在楼上,以便能随时照应雅座的客人。 不过我终究是想多了,此时二楼除了雅座客人之外其他人都已经去了楼下,而剩下的人也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大堂的情况,根本没人理会我,如此一来反而让我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正当我百无聊赖之际,一旁的李公子和苏宪开始讨论起了楼下的战局。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我便竖起耳朵偷听起他们的对话来。 只听那李公子率先开口问道: “苏兄,我记得你对兵法颇有涉猎,不知对今日论兵所选的主题有何看法?” 苏宪原本正在闷头饮酒,听到李公子的问话后他表情一下古怪了起来。 他思索片刻回答道: “唔......李兄,以在下拙见,这武侯北伐的议题选的还算不错,对局双方攻守态势相对均衡。昔日武侯首次北伐之时,蜀汉与曹魏虽然看似国力相差巨大,但曹魏的防御重心全在东吴,长安以西则兵力空虚,且无名将驻守,对蜀汉的突然进攻事先毫无防备。反观蜀汉此时与东吴重修旧好,东线已经无虞,可以安心举全国之力北伐。如此一来,此消彼长,两国国力上的差距在这场战役中已经被拉平,甚至蜀汉在兵力上还稍占上风。因此战事一起,蜀汉立即稳占上风,陇右五郡顷刻之间反了三郡,一时关中震动。可惜后来马谡大意失了街亭才最终功亏一篑。若是蜀汉当初能牢牢守住街亭,掐断曹魏援军的必经之路,整个陇右便唾手可得,陇右既得则长安危矣,北伐也就成功了大半。” 李公子微微颔首。 “不错,蜀汉国力虽弱,但胜在北伐出其不意,曹魏虽然防备不足但依旧坐拥地利,今日论兵选这个主题确实对攻守双方都很公平。不过我倒觉得,这题出的极妙,最妙的倒还不是选题本身,而是这胜负的判定标准。” 苏宪对这话似乎有些不解,他疑惑地问道: “这胜负的判定又有何玄机呢?” 李公子笑答: “你看,今日的对局是以蜀汉能否全取陇右或夺取长安坚守十日来分出胜负的,若只是单纯以夺取陇右为判定标准,则对阵双方就会如你方才所言,将焦点完全汇聚在街亭之上,反之也是亦然,如此一来对局虽然也颇有看点,但终究只不过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这出题之人此时将两条判定标准一同抛出,既考验了双方对战役细微处的把控,同时也考验了双方对战略大方向的理解。由此可见这出题之人对兵法研究颇深。” 听完这话苏宪频频点头,显然对李公子的分析深以为意。 随后李公子继续问道: “苏兄,若你是那小淮阴,会如何进兵呢?” 苏宪又思虑了片刻,直言不讳地答道: “诸葛武侯从汉中出兵北伐,可供选择的路线大致有四条,一是走最为平坦的大路出祁山直击陇右,二是走古道取陈仓转进陇右,三是出斜谷取郿城进逼长安,第四条最为凶险,就是分兵出子午谷直取长安。若然按照那胜负条件选择进兵路线,这二三两条应当首先排除,因为首次北伐之时陈仓古道的栈道还尚未修缮,山路崎岖难行,不利于大军通行,而出斜谷取郿城虽然可行但却需要花费较多时日,曹魏大军有足够时间回防长安。如此一来较为可行的应该是出祁山夺陇右或出子午谷直击长安。至于选哪个方向进攻嘛......在下还是倾向于依照史实,走大路出祁山,相对稳妥些。毕竟......” “铛铛铛铛铛~~” 苏宪还没说完,一楼大厅又传来阵阵了铜锣声,此时攻守双方都已书写完了各自方略。 王管事接过双方递来的方略,宣布论兵正式开始。 由于武侯北伐由蜀汉方面率先进攻,因此酒肆小厮首先按照小淮阴的方略将蜀汉方面的兵马棋子摆放了起来。 待到众人看清棋子的摆放位置之后顿时就是一片哗然,只因小淮阴并没有采用历史上诸葛武侯的出兵路线,相反还与之差异极大。 他竟然安排魏延领一万兵马走子午谷直插长安,诸葛武侯则是自领九万大军出斜谷进军郿城,对长安采取包夹之势。 众人都没想到这小淮阴会拟定出如此大胆激进的方略,于是纷纷四下议论起来: “子午谷奇谋?!” “大哥,何为子午谷奇谋?” “老弟你有所不知,这子午谷奇谋是昔日里武侯北伐之初,大将魏延所提出的偷袭长安之议案,按照魏延当时的想法,他亲自领一万兵马,其中五千精兵五千劳力,沿子午谷一路急行,不出十日就可至长安城下,而当时的长安守将夏侯楙是魏武帝女婿,才干平平又不通兵法,见蜀军突然兵临城下必定大惊失色弃城而走,魏延夺取长安后武侯率大军再与之汇合共同守住潼关,至此关中就顷刻间落入蜀汉手中,与当年韩信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武侯认为此计过于凶险,当时并没有采纳。想不到今日这小淮阴竟会不按常理出此险招,看来赛诸葛一边可要危险了。” “是啊是啊,那可如何是好,今日我在赛诸葛身上可是押了整整五两银子呐,这这这......” 见众人议论纷纷,场上的小淮阴此刻颇觉有些得意,他起身离席,步履轻巧地来到众人面前大笑道: “哈哈哈,诸位不必如此大惊小怪,昔日司马懿曾评价诸葛亮:志大而不见机,多谋而少决,好兵而无权。我以为这个评价极其精准!都说那诸葛孔明用兵如神,计谋百出,本少爷却只觉他言过其实,与韩信张良之流差了千万里!试想当初蜀汉北伐,本就是以小博大,以弱攻强,若仍旧如他这般优柔寡断,不愿兵行险着,那结局也只能落得个六出祁山而不得了!” 此言一出,人群之中瞬间就炸开了锅,在座众人都对诸葛武侯敬重有加,岂会受得了有人当面诋毁心中偶像,有那鲁莽些的看客此时已经难掩心中激愤,朝小淮阴大骂出声了。 不过众人愤慨归愤慨,一时之间却也对他的言论无从反驳,只能任由小淮阴在一篇谩骂声之中怡然自得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此时我正在二楼冷眼观瞧楼下情况,见那小淮阴此刻小人得志的模样便是心中冷笑连连。这道诸葛武侯北伐的论兵议题原本就是我拟定的,之所以要将坚守长安十日这一目标加入胜负判定也是为了想要看看会不会有蠢人去采用魏延的方略,妄图直接攻下长安。没想到这小淮阴还真就选择了出兵子午谷。于是我压抑不住心中讥讽,轻声嘟囔了一句: “真是蠢货年年有,今日特别多。” 这句话原本说的极轻,也不知怎得,竟然被一旁的李公子听了去。 他立即扭过头寻声望来,在确定出声之人是我以后便开始用一种玩味的眼神上下打量起我来。 我感觉自己被人盯着,也同时看向了一旁,正好与他的目光交汇在了一起。 李公子的目光极为犀利,虽然他嘴角始终挂着微笑,但那对眸子里却丝毫不见笑意,漆黑的眼瞳中仿佛藏有着直指人心的可怕魔力。 四目相对间我很开就败下阵来,一时只觉得全身汗毛直立,心中所藏之事皆被一眼洞穿。 我对这种感觉十分厌恶,于是立刻偏过头不再看他...... 第四章 你也知兵? http://.biquxs.info/

酒肆一楼的谩骂声还在持续,二楼的李公子已经从我身上收回了视线,继续与苏宪讨论着眼下的战局。 “苏兄,小淮阴的这个方略你怎么看?” “额,这个么......在下认为从子午谷偷袭长安难度实在是有些大,一来是必须隐匿大军行踪不可让曹魏斥候提前发现,这也是当初魏延提出只带一万人马的主要原因,带多了会暴露行踪,令长安城守备提前布防,而带少了则根本无法顺利拿下长安。二来么,就是魏延所部的行军速度要足够快,必须在十日内赶到长安城下,非但如此还必须在接下来的十日内攻克长安,不然曹魏有足够时间调集军队驰援长安,如此一来魏延便会被前后夹击,犯了孤军深入的兵家大忌。依在下看,单是上面这两条魏延便极难实现,众所周知后来大将军曹真也想横穿子午谷奇袭汉中,怎料天降大雨,道路泥泞,足足行军一个月都没能出谷!他魏延又凭什么笃定仅需十日便可穿越子午谷?不过小淮阴所言也并非全错,奇袭子午谷确实胜在兵行险着,曹魏方面不太可能想得到魏延区区一万兵力便敢直取长安,若是天公作美,魏延或许真有机会在二十日内一举拿下长安,将曹魏援军彻底阻挡在潼关之外!唔.....不过想来想去终究还是太过艰难,想必当初武侯也是认为此计成功的可能性太低才没有采纳吧......” 听到此处,李公子手中折扇刷地一合,缓缓摇头道: “苏兄所言不假,魏延的方略虽然凶险,但也未必不能成功。不过......我以为那魏延不攻下长安也还罢了,若是侥幸攻下了长安,便会为蜀汉带来灭顶之灾!” 苏宪对李公子的话颇为诧异,他连忙追问道: “额,这我就不明白了,攻下长安不就等于占领了整个关中,随后占领陇右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再不济,若实在不能守住长安还可以掳去城中多数青壮劳力再退回汉中,怎么看都是对蜀汉极为有利才是啊?” “哈哈,这个问题么......” 话说一半,李公子转头望向我,手中折扇临空冲我虚点几下,轻笑道: “我看不如就由那边的小兄弟来给你解答吧。” 见李公子点名让我作答,我心中就是一凛,想来定然是方才那句无心之语引起了他的注意。我曾听王管事说起过,近年来朝中贵人闲来无事时常常会装扮成普通百姓模样潜入市井,美其名曰与民同乐。我观此人今晚的言行做派绝对不是他口中的什么普通北齐行商,难不成真是朝中某个贵人在微服私访么?那些贵人从来都是喜怒无常,性情难测,若是我回答的巧妙也就罢了,一旦言语有所闪失保不齐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许君文啊许君文,你说你没事瞎嘚瑟什么呢?!” 我越想心中越是后悔,恨不得立即抽自己一巴掌。 不过事到如今再怎么后悔也没用了,要赶紧想法子蒙混过关才是真的。 于是我只得装起傻来,冲着他们连连摆手谗笑道: “呵呵呵,两位公子说笑,小的不过只是区区堂倌,怎么可能懂得兵法呢,莫要说笑,莫要说笑......” 李公子似乎没打算轻易放过我,他摇头道: “小兄弟,无需自谦,我方才已经听见了你对小淮阴的评价,想必你对今日论兵定然有一番见解,来来来,只管畅所欲言便是!” “呃,方才小的只是看那小淮阴跋扈,心里实在气不过才口出狂言的,公子真的误会了.....” 见我依旧死鸭子嘴硬,李公子也不想再多费口舌,他索性直接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冲我笑道: “可惜了,原本你若是答得上来,这个就是你的了。” 这锭闪闪发亮的银子刚摆上桌,我的眼神就不受控制地死死盯住了它,以我多年以来接触黄白之物的经验来看,眼前这锭银子足足有二两之多,这可是我两个月的工钱啊! “娘的,拼了!” 想起家中病重的母亲和常年吃不着肉的妹妹,我心中暗骂了一句,将古往今来的圣人教诲顷刻间全部抛诸脑后,去他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去他的“术高莫用”!老子现在只知道“富贵险中求”! 我吞了吞口水,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于是略微组织了一下言语低声说道: “咳咳,既然公子如此看得起小的,那小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若是答得不对,还请二位公子多多海涵!” 见我心意动摇,李公子哈哈大笑着又从袖子中掏出了二两银子摆在桌上: “哈哈哈,无妨无妨,只管答便是,这锭银子是我身边这位苏公子赏你的,若是答得好,你也一并拿去!” 一旁的苏宪此刻似乎有些看不惯我见财起意地模样,他冷哼一声道: “快些作答,本公子洗耳恭听!” 我虽然察觉出了苏宪的不快,但也没多解释什么,既然我已经决意“为五斗米折腰”了,那么旁人如何看待我也不怎么重要了。 念及此处我朝那两人深施一礼,将心中答案娓娓道来: “实不相瞒,方才我在一旁已经听见了苏公子的全部见解,心中早就已经感佩不已,恨不能早些来与二位公子探讨。苏公子不愧深谙兵法,对昔年武侯北伐的战略分析得有条不紊,颇为透彻,这点在下远远不及......” 苏宪被我一顿马屁拍得有些烦躁,他大手一挥呵斥道: “少废话,快些入正题!” “额.......是是是,苏公子莫要心急。方才李公子说,那魏延若是不得长安便罢,一旦得了长安便会铸成大错,在下认为所言极对。这其中关节主要有二,一来是蜀军不可能守得住长安!那潼关与街亭不同,并非是通往关中之地的唯一途径,曹魏方面完全可以效仿当年魏武帝曹操偷袭马超的进军路线,从黄河渡口登陆关中,借道绕开潼关与蜀军主力决战于关中。那关中之地一马平川,而蜀军又无骑兵,如此一来便是四面楚歌,进退不得的境地。蜀军主力一旦尽丧关中,那蜀汉的灭亡之期也就不远了!” 我话没说完,那苏宪就急急反驳道: “你说的对也不对,曹魏确实可以绕开潼关渡河进入关中,但蜀汉未必没有一战之力,蜀军虽没有骑兵,但却有强弓硬弩,他们完全可以依城据守拖垮曹魏!” 我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苏公子所言确实不虚,但这就要涉及我接下来所说的第二条要点了,诸葛武侯屡次北伐无功原因究竟是为何?依在下拙见,并非是蜀军战力不济,或者是武侯指挥有误,关键就在那粮草运输之上!蜀汉粮草从汉中出发运往关中,只能通过几条山中栈道,山中之路本就崎岖难行,再加之栈道狭窄年久失修,因此常常会出现粮草短缺的情况,虽然后来武侯发明了木牛流马之术用以运输,但依旧只是杯水车薪。由此可见,蜀军确实有可能依城据守,但粮草问题若不解决,终究也会因为断粮被魏军围而歼之!故而不论是魏延提出的子午谷奇谋又或是第二次北伐之时的攻略陈仓,蜀军每每想直取关中都注定会无功而返!这也是为何武侯不采纳魏延的计略反而优先考虑进军陇右了,一旦占领陇右,就不需要再从小道运输粮草,可以一举解决粮草运的困局!而且更为重要的一点是,陇右自古盛产良马,蜀汉占领陇右后还可以组建起一支强有力的骑军,如此一来就有和曹魏决战于关中的本钱了!” 说完这一段话我只觉得口干舌燥,于是赶忙总结道: “因此我才会说那小淮阴是蠢人,此人目光狭隘,思虑所及之处只有一城一地的得失,不能从高处纵览全局。只知用兵,却不知道为何用兵,这样的人又如何能成为一军统帅呢?!对兵法一知半解也就罢了,但他竟然还口出狂言诽谤武侯,凭他也配吗?” “啪!啪!啪!” 我话说完,李公子已经鼓起掌来,一旁的苏宪则是低头沉思不语。 “哈哈哈,甚好甚好,想不到你小小一个酒肆小厮,竟也知兵。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你有此才华不思为国效力,反而甘愿委身于此呢?” 我苦笑道: “李公子过誉了,我只不过是闲来无事时翻过几本兵书,谈不上多大才能,更何况我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功名之事本就不敢奢望......” 李公子疑惑道: “既然不能考取功名何不考虑投效行伍?” “公子有所不知,我自幼体弱,挑水担担已然颇为艰难,更不要说投军作战了......” 李公子洒然一笑道: “原来如此,想不到天下竟还有你这等偏才!小兄弟,切莫灰心,常言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世间之事原本最为难料,说不得一朝得道你便会一飞冲天。罢了,听过了小兄弟一番高论,接下来的论兵想来不看也罢。拿着,这是酒钱,其余的都归你了。苏兄,我们走。” 说罢,李公子又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也不要找钱,起身潇洒离去....... 我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无端地涌起一丝惆怅。 ————————————————————————————————————————————— 李公子与苏宪离开了青旗酒肆,走在人潮汹涌的浣纱大街上,苏宪问道: “刚才那小子确实有两下子,公子真看好他有朝一日会鲤鱼跃龙门么?” 李公子打开折扇,手指摩挲着扇面淡淡道: “苏宪啊苏宪,你把我看得太重了,我又不是那诸葛武侯,能够神机妙算事事洞悉。不过这样一个好苗子委身于市井陋巷确实屈才了,可惜我要务缠身,没法把他带回北齐。也罢,不去管他,二掌柜那边差不多也要开始动作了,明日安邑城的风光定然是美不胜收,我们拭目以待吧。” 第五章 在水一方 http://.biquxs.info/

“门窗紧闭,防火防盗,亥时~~~~” 暮色深沉,几名更夫游荡在人烟稀少的浣纱大街之上,他们一边敲着铜锣一边嘴中喊着千百年来不曾改变过的陈词滥调。 我怀揣着从李公子那得来的四两银子从酒肆后门走出,凝视着眼前这几个严重营养不良的瘦弱中年人。 日复一日,他们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枯燥乏味的工作,为的也只不过是每月的区区几吊铜钱。 而今晚我仅凭三言两语就得到的这些银两,就已经足够他们维持整整一年的生计。 不过我并无意怜悯他们,三年来我早已领会到一个道理,这天下之事看似事在人为,其实最终都不过是命运使然。 就拿我而言,若不是我年幼时家境殷实读过几年私塾,又恰巧读过几本兵书,换做一般的酒肆小厮如何能平白得到李公子的这份意外横财呢? 所以说,这一切都是命啊! 确实,人皆生四肢、食五谷,按理来说就应该不分高低贵贱、事事公平,可事实如何呢? 这世道就是有人生来锦衣玉食,有人生来贱如蝼蚁,有人满腹韬略却无处施展,有人身居高位却尸位素餐。 退一步说,就算我真如李公子所言天资过人,又当如何呢? 昔年那狂生贾谊,才华冠绝当世,可最终不也落得个“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悲惨境地么? 我摇了摇头,试图将方才李公子的言语彻底从脑中挥去。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种话听听也就罢了,若我真的将它奉为圭臬,可能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不过几番尝试之后,我终究还是失败了,李公子的那番话始终在我脑海中萦绕不去。 与此同时有一个充满渴求的声音开始在我内心深处回荡: “许君文,若真有朝一日机遇降临到你的头上,可要牢牢抓住啊!”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诶诶诶!许老弟,留步,留步。” 正当我一边沉浸在幻想之中一边向家中方向走去时,一个低沉的嗓音从不远处响了起来。 我疑惑地抬头望去,只看见一个穿着布袍的干瘪老头正笑眯眯的看着我。 看清楚来人样貌,我原本惆怅的心情顿时好转了起来,停步冲他拱手笑道: “哟!这不是张夫子嘛?您老有何贵干呐?” 眼前的老头确实是我的老熟人了,姓张,在我们酒肆附近经营着一家小书铺。 他的这家铺子在浣纱大街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倒不是因为生意有多好,而是出于其他两个原因。 一来是因为在浣纱大街这么个削金窟开一间书铺本实在太过荒诞,颇有鹤立鸡群之感。 二来是他店内兜售的书籍比较奇怪,并不是眼下最流行的市井小说,反而是清一色的兵书,上到《吴子》《孙子》《六韬》下到武将杂谈、兵法注解,一应俱全。 因此有名归有名,但他铺子的生意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饶是他祖上积德留下不少产业,铺子才没垮了。 不过他的存在对我来说可是天大幸事,这几年闲暇时间我基本都在老张的铺子里蹭书看,他原本生意就不好,索性也不赶人,任由我当那“生死文字间”的书虫。 不但如此,他还常与我探讨古今战役、名将轶事,如此一来二去我们也就成了忘年交。 今天的老张看起来心情大好,他布满皱褶的脸上挂着微笑,凑近我身边说道: “老弟,老小儿方才有些事抽不开身,没来得及赶来看论兵,怎么样?今日对局精不精彩?快详细说来听听。” 我摆了摆手,漫声道: “无甚意思,今日来了个叫小淮阴的人挑战赛诸葛,原以为有几分本事,怎料也是草包一个。你猜怎么着?他竟采用了魏延的子午谷奇谋,还大言不惭地辱骂了诸葛武侯一通,结果你也猜得到,赛诸葛这边没费什么功夫就把他杀得大败,这人也只好灰溜溜走了。” 老张一撇嘴,悻悻然道: “哎,想不到安邑喜好兵法之人中还有这等草包,真是辱没了我辈的名声。这论兵真是一场不如一场了,以后不看也罢~~” 我笑道: “老张,你这话说了可不下十回了,也没见你少来呀?” “哈哈哈,这不是闲来无事么~~” 老张先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转而又换了副神秘表情低声道: “今晚别回去了,就住在老小儿店里,我今日淘换来一本《三略》,据说是当年黄石公传授张子房的原版抄本,方才粗粗看了遍,与现存的《三略》确实差异颇大,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一起拜读?” 当听到“黄石公”三字我就暗道一声不妙,心说这老头一定是又被骗了,于是赶紧冲他说道: “我说掌柜的,《三略》成书于西汉末,并非秦末,这事史家早有定论,那时候张良都死了快两百年了!何况黄石公其人本就极有可能是后人杜撰出来的,根本不足信,我看又是哪个落魄书生随手改了改拿出来诓骗你的吧,还找的着卖家吗?赶紧把银子讨回来吧。” 听完我的话,老张一张老脸开始变得阴晴不定,踌躇片刻后他弱弱地问道: “额.......老弟,且不说这本《三略》是真是假,你怎么知道是落魄书生卖于我的.......” “老张啊老张,你在书生手底下吃过的亏还少么。你想啊,若不是读过几年书的书生,改出来的兵书怎能骗得过你?若不是真落魄了,又岂会想到拿书籍来做文章?因此我才说他一定是个落魄书生,非但如此,他多半还是本地人士,深知你喜好收藏各类孤本,因此才能如此准确地对症下药,投你所好。说吧,他姓甚名谁,我与你一同找他去。” 听完我的话,老张开始长吁短叹起来: “哎,你还真说对了,实不相瞒,卖书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我那远房的侄子。前些年他父母去世来投靠我,我托人给他找了个账房先生的营生,起初他干得还不错,后来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辞了活计一门心思地想要参加科考,我知道他不是读书那块料,也劝过他,可他偏不信。后来他果然落了榜,却依旧不甘心,整日里只想着来年再考一次,根本不愿踏实干活,一来二去也就身无分文了。今日他拿着这本《三略》过来说要孝敬我,我还挺感动,给了他二两银子,哪里晓得他现在竟也开始学会诓骗别人了,家门不幸啊,真是家门不幸!” 老张头还在捶胸顿足呢,不远处一个小巷子里突然转出了个瘦长黑影,顿时就把我们两个人吓了一跳。只见此人怀中抱着一大堆书籍,正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着。 借着月光看清他样貌后,老张顿时大声喊叫起来: “王直!你个小兔崽子,骗人骗到老子头上了!还不快给我站住!” 那黑影一听是老张叫他,也不回应,立即掉头撒腿就跑,没过多时就转入巷子里消失不见了。 我们见势不妙,赶忙朝他逃跑的方向追去。 于是老少三人就在这安邑城错综复杂地巷弄中追逐了起来。 我原本看那个叫王直的家伙面带菜色,身体瘦弱不堪,以为他会和我一般无用。 谁知道这王直一跑起来就和没了命似的,兔子都是他孙子,即便我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没能第一时间追上他。 老张终究是年纪大了,没跑几步就落在我的身后,我也不去管他,之时自顾自地继续朝前追去。此时我已经暗自较起劲来,心说同样是营养不良,凭什么我就跑不过他?! 跑了大概足足有三炷香的功夫,王直终于坚持不住了,抱着书喘着粗气停在了浣纱河畔的一处草丛旁。 见他停下,我便是心中窃喜,虽然他逃跑时始终捧着书,我多少有些胜之不武,但从结果来看终究还是我赢了,要知道从小到大这还是我第一次跑赢别人呢! 尽管此刻我也已是强弩之末了,不过在胜利喜悦的支撑下我还是强撑着伸手向他肩头抓去。 事实证明,我高兴得还是太早了一些,正当我的手将要搭上王直肩头之时,他突然拧转腰身,侧身躲开了我的奋力一抓。 我原本就已经体力不支、脚步虚浮了,被他这么突然一躲,顿时就脚底一个趔趄俯身冲向了不远处的灌木丛...... 这一摔摔得极重,我瞬间就两眼一黑整个人失去了知觉,等我再次清醒过来时王直早已经不知所踪了。 我挣扎着从灌木丛中爬了起来,心中充满了悲凉。也不知道错失这次良机之后,何时我才能再次找到像王直这般旗鼓相当的对手啊!看来我许某人此生在跑步之道上是注定尝不到胜利的滋味了。 “救我.......救.......” 正当我自怨自艾之时,不远处的河畔突然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我心中一凛,立即转头四下望去,只见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倒在了河边,而此时他双手正努力地扒着地面,试图将自己的下半身从河中拖出来....... 第六章 夜惊魂 http://.biquxs.info/

“谁?谁在哪儿?是王直么?” 见着有人倒在河畔求救,我心中第一反应就是方才追逐的王直落水了。 于是我一边朝那黑影方向缓缓挪步,一边试探着喊了几句,那人也不回应,只是自顾自扭动着身躯想要爬上岸来,嘴里还时不时发出沙哑的呜咽声。 看见这架势我顿时停下了脚步,心中突然无端涌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莫不是.......莫不是水鬼吧?” 人便是这样,不想还就罢了,一旦念头一起便如何也控制不住了,刹那间我心底就浮现出了几十副水鬼把我生吞活剥的画面,连带着这趴在地上的黑影在我眼里也开始变得越来越诡异。 其实也怪不得我太过胆小,当时有关浣纱河水鬼的志怪传说在安邑城坊间颇为流行,浣纱大街这一带的妇女们都对此深信不疑,非但如此,她们闲来无事时还特别热衷于传播这类故事,原本乏味的故事经过她们一改编瞬间就变得条理清晰,情节跌宕,比市井小说还要精彩,就连我这个不太相信鬼神之说的人也听得津津有味。 故事的内容是这样的:相传当初开凿浣纱河行将完工时,上游闸口突然崩塌,河水迅速倒灌入河道内,有些来不及逃离河道的工人直接就被河水给淹了,由于这些人是枉死之人,无法投胎转世,于是他们纷纷化作水鬼,专门挑深夜时分在浣纱河畔杀害俊俏公子或者读书人,从而夺其魂魄。 本来我对这类故事也只是抱着一听一乐呵的态度,但架不住和我眼下看到的场景实在是不谋而合,我心中暗暗叫苦,后脊已经冒出了冷汗,双腿也开始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就这么呆呆站在原地和那黑影保持着大约十步的距离,双方对峙了起来。 过了片刻,那“水鬼”依旧趴在地上挣扎着,我见他似乎并没有立即将我夺舍的想法,于是强忍着心中惧意颤抖着朝他哀求道: “这位....这位鬼,鬼爷,您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吧,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童......要......要是您实在是不愿意放过小得,也麻烦您动作快一些,别扭来扭去了,好让小的死得痛快些......” 说完我就闭上了眼睛,等待迎接自己的命运了。 谁知那“水鬼”非但没杀了我,反而带着哭腔喊了一句: “我.....不是鬼,快......快把我拉出来!” 喊完他便彻底一动不动了。 这一嗓子终于真真切切传入我的耳中了,我心说怎么这鬼要杀人前还哭了呢?难道是喜极而泣吗?又一想不对呀,这鬼要动手早就动手了,何必还要在这里听我扯淡呢? “哎呀不好,难道真是有人遇难在求救么?” 念及此处我就扇了自己一巴掌。 “许君文啊许君文,你想什么呢?就你这寒酸样还配让水鬼夺舍么,夺了你的舍有什么好处?当店小二去么?” 于是我赶忙快步走到那黑影身边,俯身一看之下果然不是什么水鬼,而是一个十七八岁的俊俏少年郎。 这少年身着一袭青色锦缎,此时早已被河水浸湿,衣衫上还布满了斑斑血渍,似乎是受伤不轻。 我手忙脚乱地将他从水里拖了出来,伸手探了他的探鼻息。 还算好,这少年鼻息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应该一时半会死不了。 直到此时我心中才稍稍安心,方才要是真因为自己那点小心思没能救起这个少年,那可就太滑稽了...... 不过还没等我安心多久,一个严峻的问题就又摆在了我的面前。 接下来该怎么救他呢? 这个时候药铺医馆早都关门了,若是真要救他,只能先将他带回家中简单包扎一下,等明日一早再去请郎中。但我既不知道他是何人,又不知道他为何遇害,如此冒冒失失把他带回家里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选择救他,毕竟他还年轻,有大好前程,不该就这么不明不白曝尸荒野。 况且看他的着装打扮不太像是什么歹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子,遇见我算你运气不错。” 我一边嘟囔着一边想要将他从地上背起,可惜一拉之下才发现自己根本拉不动他。 这也难怪,方才追王直时我本已经用尽了所有气力,眼下根本没有余力再背起一个毫无知觉的大小伙子返回家中了,更何况此地离我家本就还有好几里路,就算是放在平时以我那抗沙袋都费劲的小身子骨估计也很难做到。 这可如何是好呢,虽然不知道这少年到底受伤多重,但只看他此时的状态,若是置之不理只怕过不了几个时辰就会不知不觉地死在这里了。 想了片刻我就有了主意,既然无法独自将他带回家,不如先自行返回,看看能否找到一两个帮手再一同回来搭救。 念及此处,我便迅速地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想着先把他那身湿透了的衣服给换了,以他当下的体温如若依旧穿着湿衣恐怕还没等我搬来救兵就要先支撑不住了。 正当我光着膀子伸手去脱他衣服之时,一条雪白的剑刃突然从我身侧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正好架在了我脖子上,刹那间我至觉得脖颈一凉,整个人便如遭雷击僵在当场。 与此同时背后一个冷峻的嗓音缓缓响起: “别动,一动便死。” 我本能地想回头望去,但当我的头颅轻轻转动了寸许后,那握剑之人便陡然发力,将长剑狠狠地贴上了我的脖子。 我只好停止动作,吞了吞口水颤声求饶道: “好......好汉......好汉饶命,我并非歹人,只是......只是想救人。” 那人丝毫没有收剑的意思,冷冷道: “救人为何脱衣?” “他.....他他他.....他衣服湿了,我先给他换了,然后搬搬搬救兵......” 我此时已经吓得意识模糊,全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好在那人似乎也没打算与我多做纠缠,冷哼一声便从我颈边抽离了长剑。 “就站在此处别动。” “是......” 说罢那人从我身后走出,来到少年身旁俯身查看了起来。 “少爷,少爷?” 他轻呼了几声,见地上的少年没有回应,他便又回头死死地盯住了我。 知道这时我才看清楚这人的长相,他身穿一袭黑色劲装,容貌坚毅,神色狠厉,目光更是如鹰隼一般凌厉,像极了小说中描述的武林高手。 我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浑身上下冷汗如柱,经夜风一吹只觉得四肢无力、手脚冰凉,随时就要瘫倒在地上。 “苦也,苦也!” 我心中哀嚎不已,今夜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从拿了那四两多银子的外财之后奇事怪事便接二连三,早知道这银子如此烫手任凭那李公子如何威逼利诱我都断然不会屈服啊! 正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事到如今再害怕也没用了,我只好硬着头皮怯生生地说道: “大侠,听方才你对这位小哥的称呼,想必你与他是敌非友,哦不对,是是友非敌,额.......小的方才恰巧路过此地,见这小哥伏于河畔求救,便有心想将他带回家中找人医治,可小的身子弱,没法子独自将他带走,于是便想先自行返回求援。大侠来得及时,现在小的留在此地也没用了,容小的先行告退......” 黑衣剑客继续盯着我,丝毫没有放我离去的意思,他冷冷道: “不,就按你说的,去你家里。” “也行......小的家中正好有一些金疮药,可以先应付一阵......” 那剑客也不多废话,对我伸出手厉声道: “衣服!” 我赶忙将地下的衣物抓起递给了他,谁知他一把接过后仍不依不饶,继续伸手道: “袴裤” 这下我顿时就傻了眼,怔怔道: “袴.......袴裤也要么?” 他也不多作解释,只是将手中闪着寒芒的长剑对着我晃了晃。 此时这个动作对我而言最是管用,于是我十分豪爽地褪下了自己的外裤递给了他。 “额.......褌裤要不要脱?” “你说呢?!” 正当我要把内裤也脱了的时候,大侠立即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我,总算是没让我彻底光了屁股。 不多时,大侠已经给小哥换上了我的衣裤,他一把从地上背起小哥冲我说道: “带路!” “这边走~~~” 于是乎我全身上下仅穿着一条内裤,带着二人往家中的方向缓缓走去...... 第七章 月是故乡明 http://.biquxs.info/

安邑城今夜的月色很美,柔和的月光洒落在浣纱河河面,好似为其铺上了一层淡银色的柔软丝布,也许这就是浣纱河名字的由来吧。 飘荡在浣纱河中央的画舫多数已经泊回了岸边,酩酊大醉的恩客们在艺伎与小厮的搀扶下下了船,他们有的会直接打道回府,有的则会去到艺伎的闺阁之中继续共度良宵,不论你作何选择,总之不能在画舫里过夜便是。 这是画舫一直以来不成文的规矩,其目的是为了与岸边的青楼做一个区分,毕竟艺伎们一向标榜自己卖艺不卖身,若是堂而皇之让恩客们留宿船上,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尽管经常流连画舫的人都早知道“卖艺不卖身”只是一句一厢情愿的场面话,也对这种脱了裤子放屁的规矩十分抵触,但就今夜而言,他们确实应该对这条规定心存感激,因为只要稍稍再晚上一时半刻靠岸,又恰巧看到了某些不应该看到的场面,难免就会小命不保。 “扑通、扑通、扑通” 此时,河中仅存的四艘尚未靠岸的画舫已经熄了灯。 在一片漆黑的船舱内早已没有了往日莺莺燕燕的调笑声,画舫之上除了时不时传出几声重物落水声之外一片寂静。 它们静静地飘荡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彻底与夜色融为一体。 “唰、唰、唰” 数十名身姿矫健的蒙面黑衣人从另三艘画舫上齐齐跳入水中,开始向其中一艘最大的画舫方向飞速游去。 这些人水性极好,跃入水中后甚至听不见多少手脚拍打水面的声音,他们如同游鱼一般在河中穿行,只过了片刻功夫便纷纷爬上了这艘巨大画舫,在甲板处整齐地聚集了起来。 这艘画舫名为“如玉画舫”,是浣纱河一带首屈一指的知名画舫。 画舫主人秦如玉号称“歌舞双绝”,在安邑城的风月圈子内享有盛名,坊间传闻她曾侍奉过不少朝中大员,甚至许多皇族贵胄都是她的座上宾。 可惜,而今这位昔日里风华绝代、迷倒万千男子的秦仙子已然消香玉陨,与其余数名客人一同倒在了船舱内的血泊之中。 此时有两个人影从布满尸体的船舱内缓步而出,径直向着船舱外那群列队完毕的黑衣人处走去,当他们双脚跨过秦如玉衣衫不整的尸体时,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这不由令人感叹,曾经千金难得的美人最终竟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二人不多时便来到队列前,为首一人一言不发,只是皱着眉头环视眼前众人,他身材魁梧、眼神锐利,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森冷杀气,视野所及之处更是无人敢与其对视。 过了片刻魁梧汉子将目光聚集到居中的一人身上,略带怒意地开口问道: “人呢?” “回周统领的话,小的们寻遍了其余三艘画舫,未曾找到那人踪迹。想来是跳河遁走了。”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他满意,这位被称为周统领的汉子此时怒意更盛,他破口骂道: “一群废物,竟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子逃了去!” 此言一出众人便不敢再做解释,全都低下头颅,噤若寒蝉。 “都愣着干什么?!再给老子沿着河岸去找,他身负重伤逃不了多远!” “是!” 正当周统领下令众人再去搜寻之时,和他一同走出船舱的黑衣人缓缓开口提醒道: “统领,也不怪他们,谁都没料到今夜三殿下身边竟然带着快剑肖白,就连你我方才都险些着了道。眼下贸然让他们再去搜寻怕是会横生枝节,若我们暴露了身份只会对主人更为不利,依我看不如先行撤退,待我禀报主人后再另作打算。” 也不知这番话有什么样的魔力,周统领听完后原本暴怒的情绪竟瞬间缓和了下来,他踌躇片刻问道: “主人那边.......” “统领放心,我自会在主人身前替统领解释一二的。” “哎!也只好如此了,后面的事就有劳秦先生了。你们这群废物,回去后自己去刑房领鞭子,给老子滚!” 周统领一挥手,众人再次跃入水中,四散而走....... —————————————————————————————————————— 从画舫离开后秦先生并没有第一时间返回住处,他借着月色穿街过巷,小心翼翼地来到了浣纱大街一处客栈的后院。 翻过院墙后他迅速潜入了位于北侧的厢房,这里早有两个人在等着他。 “如何?” “禀国姓爷,按照您的吩咐,属下已经借机放走了三殿下,只是画舫之上耳目众多,为免露出马脚我还是刺伤了殿下。” 秦先生口中的国姓爷身着青衫,手持折扇,赫然就是今晚在酒肆中给了许君文二两银子的李公子,而他身后则依旧站着那位大腹便便的苏宪。 刚听完听完秦先生的禀报,苏宪便急忙问道: “你伤了他?那他现在到底是死是活?” “属下拿着分寸,尽量避免了刺到殿下要害,只是殿下不曾习武,体魄相较常人要弱上一些,因此我也不能确定他落水后是否还活着。” 苏宪一听便急了,刚想着要斥责秦先生一二,立即就被李公子用眼神阻止。 只见李公子轻轻摆了摆手,微笑道: “活着最好,死了也无妨,不论如何今日之后魏国朝堂定然大乱,我齐国总算有了数年时间得以喘息。公言,今日你此番作为功在社稷,且受我李如靖一拜。” 见李公子说罢就要下拜,秦先生赶忙伸出双手将他搀起,他本名秦冀,而“公言”正是他的表字。 只见他面带惶恐道: “这可如何使得,为国尽忠,是我们做臣子的本分,这些年来若不是国姓爷鞠躬尽瘁、日夜操劳,齐国焉能存续至今?属下不过是尽了些绵薄之力,岂敢贪天之功啊!” 李如靖起身微微一笑道: “哈哈哈,什么时候你也学会这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了?罢了,既然公言现在不愿受我一拜,那便留到你荣归故里之时再补上也不迟,不过你这些年来背井离乡蛰伏在魏国京城确实劳苦功高,我临行前陛下曾颁下旨意,封你母亲为三品诰命夫人,还特意令我对你多加照拂,尽可能满足你的需求。公言啊,我齐国立国五十余年可是第一次有外姓亲眷得此殊荣啊,可想而知陛下对你母子二人何等看重!” “蒙圣上隆恩,秦冀感激涕零,无以言表,唯有以身许国、尽忠竭力,方能报答万一!” 秦冀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口称万岁,看似感动的泪流满面但实则心中已然惊惧万分。 他这些年来之所以能够一直潜伏于敌国津要,凭得就是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哪里会听不出李如靖这番话的言下之意?之所以要特意强调他母亲被封为诰命,就是要让他明白,自己的身家性命还牢牢掌握在对方手中! 李如靖凝视着跪倒在地的秦冀片刻,转头示意苏宪将对方扶起,继续笑道: “哎,言重了,言重了,你也知道,当今圣上向来宽仁,对有功之臣从来是不吝恩典,说吧,你有何心愿?只要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一定替你达成!” 秦冀再次拜倒在地,哽咽道: “属下别无所求,只求我齐国繁荣昌盛,我也好早日回到母亲塌前尽孝......” 李如靖点了点头,显然他也听懂了对方的话中之意。 他正色道: “公言呐,自古忠孝难两全,值此齐国危急存亡之秋,也只好暂时先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终有一日你会得偿所愿的。我李如靖可以用性命保证!” “国家有难,属下万死不辞,希望国姓爷代为照拂家母,属下也好安心做事。” “那是自然,起来吧,你不宜在此久留,早些回去复命吧。明日一早我便会离开安邑,这里一切照旧,有任何变故你要第一时间设法通知于我。” “是,属下领命,国姓爷,苏将军,二位大人保重!属下先行告退!” 待到秦冀离开厢房,苏宪凑到李如靖身边轻声说道: “国姓爷,秦冀身边的人已经传回线报,说他近年来深得二掌柜器重,隐隐有叛变之势,为何您还要让他执行如此重要的计划?” 李如靖眯起眼淡淡道: “秦冀是个聪明人,他跟随二掌柜多年,深知以二掌柜的心性是万万容不下一个身份不干不净的二主之臣的,因此我料他不会有此奢望。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我齐国以小博大,以弱敌强,确实应该处处设防,事事小心。方才我已经有意题点,想来他回去以后自会反思的。” 说着,李如靖来到窗前,抬起头仰望着天边的圆月,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丝惆怅。 其实他内心深处并不喜欢如此揣度人心,他是个天生的将军,也是热血男儿,憧憬的向来是直来直去的沙场豪情,只是现在他被历史的浪潮推到了这个位置,不得不做一些曾经不愿做的事,也不得不说一些曾经不愿说的话...... 这位国姓爷凝视着圆月喃喃道: “秦冀身不由己,我又何尝不是......” 接着他摇了摇头,迅速挥去心中杂念,回头冲着苏宪笑道: “你觉着没有?今夜安邑城的月色虽美,我却觉着始终不如北平。毕竟月是故乡圆么......” 第八章 下注 http://.biquxs.info/

大魏武威三十一年,八月十六,丑时。 魏国大皇子府邸前一片火光明亮。 数十名身披甲胄的武士安静地举着火把分列道路两旁,让出了一条不算宽敞的通路,直直通向深处那扇巍峨厚重的实木大门。 司礼监总管曹玉祥在数名小太监的簇拥下从人群中穿过,径直来到来到了府门前方。 这个统领着宫中近三千名宫女宦官的大太监此时一反常态地觉着有些紧张,以至于他那捧过无数圣旨的枯瘦双手都开始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曹玉祥今年已然五十有二,在乱世之中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可以算是高龄了,按常理来说,他这么些年来一直身居要职,早就看遍了世间的风云变幻,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应该能做到处变不惊。 但今晚发生的一切却着实让他感到有些棘手。 此刻他站定门前,双目盯着一对金色门环愣愣出神,一时之间竟忘了下令扣门。 “啪、啪、啪、啪、啪、啪。” 曹玉祥身后的一名小太监显然没有他那么大的心理负担,见干爹没动静,便自作主张上前一步扣动了门环。 “吱呀~~~” 过了不多时大门打开了一条缝,一名侍卫模样的青年探出头来四下张望,一看之下顿时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待看清来人的着装后他立马一步跨出门槛,躬身抱拳道: “几位上差稍候,小的前去禀报管事一声。” 说罢便又飞速返回门内。 又过了片刻,大门彻底被打开,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从门内走出,身后还跟随着两名身披黑甲的扈从。 那管事气度颇为雍容,一看便是见过世面的人,他见到眼前的阵仗后并没有多惊慌,只是朝着众人微微拱手,平静道: “见过各位上差,鄙姓李,是皇子殿下府邸总管,不知上差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我们要觐见皇子殿下,赶快去通秉一声吧。” “这个......眼下天色已晚,殿下早已歇息了,上差也知道,咱们殿下体弱,实在不便惊动,若不是什么紧要事,就请容在下明日一早再代为传达吧。” 此言一出小太监立刻便急了,打从这个总管一出现,他便对此人的态度极不满意,要知道不管是如何尊贵的王公贵族见到司礼监的人来访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怎么现在这个没有半点功名的小小总管也敢对自己颐指气使了呢? 小太监越想越气,也顾不得身后的干爹会作何感想,指着李总管的鼻子怒骂道: “代为传达?你是什么东西?我家曹公公是来传旨的,圣旨你也敢代为传达么?还不快滚开,难道你还想拦御驾不成?” 这话说的分量极重,李总管一听之下瞬间吓破了胆,他干嘛便跪倒在地,冲着曹玉祥连连叩首,面带惶恐道: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天使驾到,小的罪该万死,还请曹公公恕罪,恕罪啊!!!” 曹玉祥早就已经回过神来,方才自己干儿子的所作所为其实他都看在眼里,只是一直没有出声制止罢了。 此时见李管家求饶,他方才脸上的阴郁神色一扫而空,迅速换上了一幅和蔼可亲的面容,冲着李总管连连摆手笑道: “快快请起,我常年侍奉陛下左右,已经许久没有出宫了,你不认得也很正常,方才是我这个不成器的干儿子没说清楚,不能怪罪管家。既然殿下已经歇息了,那还劳烦李总管先去通秉一声,我们在这里等着便是。” “这如何使得,请天使随我先到前厅就坐,我即刻就去禀报皇子殿下。” “噢,那就有劳总管了。” ——————————————————————————————————————— 魏国大皇子刘陵缓步踏入前厅,远远便看见了正在低头饮茶的曹玉祥。 他轻咳几声,随即微笑道: “咳、咳、咳,曹公公,许久不见了。” 刘陵身长八尺有余,相貌俊朗,原本应该算一等一的美男子,可惜由于他自幼体弱多病,几年前又不幸染上了咳疾,常年卧病在床,导致他现在整个人看上去病恹恹的,丝毫见不着寻常皇亲贵胄的威仪。 见大皇子驾到,曹玉祥赶忙放下手中茶杯,跪地参拜道: “奴婢见过皇子殿下!” “曹公公无须多礼,方才孤已经听李总管说了,公公此次是带着旨意来的,既如此那就有劳公公快些宣旨吧,切莫耽误了时辰。” “是,那奴婢这就开始了。” 曹玉祥言罢从地上迅速起身,郑重地整了整衣冠,随后神情肃穆道: “有旨意。” 这三字刚出口,包括刘陵在内的在场所有人立即跪倒在地。 “儿臣恭请圣安!” “圣躬安。圣上口谕:宣大皇子刘陵,二皇子刘寰,即刻进宫见朕!钦此。” 口谕宣读完毕,曹玉祥迅速俯身将刘陵从地上扶起,轻声笑道: “殿下,请快些进宫吧,接下来奴婢还要赶去二殿下那里宣旨,就先告退了。” “公公放心,孤这就进宫。” 曹玉祥拜别了刘陵,急匆匆地离开了府邸...... ——————————————————————————————————————— 在一驾造型质朴的马车车厢内,曹玉祥与方才敲门的小太监对面而坐,他掀起窗帘的一角,边欣赏着窗外月色边对小太监问道: “小全子,方才为何对李总管出言不逊呐?” 见干爹准备兴师问罪了,小全子连忙抽起了自己的嘴巴,哭丧着脸回答道: “儿子该死,儿子该死,干爹切莫生气。” “我没问你该不该死,我是问你为何对他出言不逊!” “儿子......儿子见他神态倨傲,言行举止中丝毫不把咱们司礼监放在眼里,所以才......才......” 曹玉祥放下窗帘,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干儿子,冷冷道: “噢?果真如此?那我来问你,若方才是二殿下的管家对你如此态度,你又当如何呢?” 小全子显然没想到干爹会有此一问,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这.......这.......” “你不回答,干爹替你回答,若是换做二殿下的管家,你定然不会如此放肆,相反,你甚至可能会竭力讨好于他,是不是啊?” “唔......” 听完这话小全子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曹玉祥见状叹息一声,拍了拍眼前这个糊涂儿子的脑袋,柔声说道: “哎,小全子,你七岁入宫便跟在我身边,到如今一晃已经足足十年了,这十年来我们爷俩朝夕相处,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干爹会不清楚么?今日你的所作所为,也许在旁人看来是恃宠而骄,但干爹从来就不相信你是那种飞扬跋扈的蠢人,相反的,你很聪明,聪明到一言一行都有自己的用意。今夜你若是直接表明自己是前来传旨的,那李总管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拦你,而你偏偏故意不说,只道是要觐见大殿下,如此一来便有了说出后面那番话的机会。如果我猜的不错,你是有意想要在今夜得罪大殿下,为日后投靠二殿下打下基础。你呀,你从刚得知那个消息之时便已经开始站队了!” 小全子见自己的心思被干爹拆穿,索性也不再掩饰,他略瑞仰起头来,双目之中精光闪动。 “干爹,容儿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近年来陛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稍有差池大魏顷刻间就会变了天。可即便如此陛下还迟迟不愿立储,任由储位之争愈演愈烈。干爹,我七岁就净了身,这辈子注定要待在宫中,若想要日子过得舒心些,不再受他人羞辱,就必须要尽力登高。而今三皇子遇刺,生死不明,大皇子为人软弱又常年卧病在床,这储位迟早是二殿下的囊中之物,如此良机摆在眼前,我为何不能赌上一赌呢?!” 小全子这番话若放在平时说出口,曹玉祥定然会勃然大怒,但到了眼下这个档口,他竟也觉着也有些感同身受。 于是他摇头叹息道: “孩子,咱们都是没了根的人,这辈子也不会有个一男半女了,干爹在心里也早把你当做了亲儿子。既然如此干爹又怎会不希望你好呢?可你要知道,储位之争是天下最凶险的赌局,你如今只是窥得全局的一角便如此贸然入局,如果不慎有个行差踏错,顷刻间便会万劫不复!你去过宝局没有?那些一早坐上赌桌的赌客有哪一个不是输的倾家荡产的?干爹不是不让你赌,但你要学会耐心等待,一旦决定下注之时,必须看准时机,务求一击即中,切不可如此心浮气躁!哎,干爹终究是老了,后面的路还要你自己去走,今后我也不会再与你提起今夜之事,你要好自为之。” 小全子此刻已经幡然醒悟,也觉得今夜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操之过急了,他快速平复心绪,诚心问道: “干爹,儿子明白了,儿子今后会再也不敢如此肆意妄为了。可今日我到底是得罪了大皇子,往后该如何弥补呢?” 曹玉祥觉着有些疲惫,他身体后仰,开始闭目养神。 “小子,你太高估自己了,他们今夜忙着呢,没空理你。” 第九章 孝悌 http://.biquxs.info/

大魏皇宫,通往御书房的过道内烟雾弥漫,数十个小巧碳炉被整齐地排列在过道两侧,在这些碳炉之上,对应摆放着一只只造型精致的陶罐,此时正被下方碳炉冒出的火焰持续不断地煎烤着。 在这些碳炉之侧,又有数十名身穿红色宫装的小太监静静蹲伏于地面,他们手持蒲扇,双目死死盯着眼前碳炉生出的火光,生怕一个不留神火候过大,将陶罐内所煮之物毁于一旦。 之所以这些人会如此小心翼翼,只因为此刻陶罐内煎熬的正是大魏皇帝明日所要服用的汤药。 在宫中曾有过一个不外传的共识,那便是类似给万岁爷煎药这样的工作是最为吃力不讨好的,同时也是最危险的事情,做得好得不到半点嘉奖,做的不好那可就有苦头吃了。 要知道,皇帝陛下是九五之尊,他所服用汤药的原料自然是太医院精挑细选出来的珍贵药材,在这多则三五个时辰,少则一二个时辰的漫长煎煮过程中,一旦火候控制不当浪费了原材料,便是被罚上几年十几年的俸禄都不够你赔偿的。 若只是罚俸挨板子倒也罢了,一旦万岁爷服下药后有丝毫龙体不适,那可就是诛九族的重罪了。 因此被派来干这件差事的宦官们,往往都是类似浣衣局,衣帽局这种底层衙门之中最不混下去的那批人。 “滋、滋、滋” 碳炉之内时不时传出炭火裂开的细微响动,火星从陶罐底部迸射而出,星星点点,溅到了宦官们的脸上。 这些可怜虫们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是自顾自地煽动着蒲扇,神情麻木地照看着火炉。 也许有的时候他们也分不清,究竟陶罐中备受煎熬的是汤药,还是他们自己...... 与这些小宦官们同样煎熬的还有大魏的两位皇子殿下。 他们已经在御书房门口跪了足有半个时辰,却迟迟没有得到自己父皇的召见。 二皇子刘寰也就罢了,他自幼习武,身体强健,甚至还曾有过一段去往前线督军的经历,因此跪坐这些时间也就只是觉得腿脚稍稍有些麻木。 但大皇子刘陵可算就吃足了苦头,他一直卧病在床,这些年来连外出走动都很少见,更不要提像现在这样长时间的跪地不起了,此时他的双膝早已传来了阵阵剧痛,估计一会儿连站立起来都很难做到。 这还不算,四周弥漫的烟雾与刺鼻的药味此时勾起了他的咳疾,一时之间只觉着胸腹之中翻江倒海,苦不堪言。 “咳、咳、咳、咳” 刘陵实在无法忍受咳喘的欲望,又怕自己惊扰了父皇,于是只好用袖子掩住口鼻,偷偷咳嗽了几声。 “大哥,你怎么了?没事吧?” 见皇兄咳得难受,刘寰用手轻轻拍打着刘陵的背部,口中还不忘连声询问。 他神色哀伤,语气婉转深沉,似乎对自己这个多病的长兄而今的遭遇感到痛心疾首。 不过有趣的是,在他那对古井不波的眸子当中却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怜悯之情。 “二弟不必担心......咳咳......哥哥这是旧病了,无碍的。咳咳......” 见刘陵咳得越发厉害,刘寰索性也不继续安慰了,他转而摇头叹息道: “哎,也不知道父皇深夜召我们两个进宫所为何事,只是苦了大哥了。” “二弟慎言,咳,咳,蒙父皇召见,是......是咱们的殊荣,何苦之有呢?” “你可真能装啊!” 刘陵这话说的滴水不漏,竟堵得刘寰哑口无言,他心中腹诽一句便无趣地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好在尴尬的沉默没过多久就被打破了,御书房的门缓缓打开,曹玉祥从门中走出,冲着跪在地上的二人朗声道: “二位殿下请起吧,皇上让你们现在就进去。” 刘寰如获大赦,一个纵身从地上跃起,而后又深情地将自己哥哥搀扶了起来...... ——————————————————————————————————————— 大魏皇帝御书房内的布置与寻常皇帝有较大的差异。 房中除了海量的藏书之外只摆放着一些铠甲兵刃,丝毫不见任何古玩字画。 这让整个御书房内市场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肃杀之气。 其实之所以会将御书房布置成这副模样,主要和魏帝刘裕的生平有关。 距今约六十年前,统御天下百年之久的楚王朝突然分崩离析。 原先负责保境安民、镇守一方的诸侯们纷纷起兵造反,短短五年光阴就将楚王朝的版图蚕食殆尽。 天下就此分为齐、唐、梁、蜀四国。 这四国国力大致相仿,又恰好能够相互制衡。 因此整个天下终于趋于稳定,虽然四国依旧互有攻伐,但相较于此前的混乱局面总体而言还算是比较太平。 就这样过了二十年,梁国开国皇帝突然驾崩,野心勃勃的新帝继位后一意孤行,执意要对齐唐两国发动战争,结果被齐唐两国南北夹击打得大败,近三十万精锐损失殆尽,从此梁国便一蹶不振。 梁帝年少气盛,经此挫败后变得意志消沉,整日沉迷于酒色的同时不再过问国事。 魏帝刘裕当时官拜梁国大将军,因他曾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言劝谏梁帝不可攻伐齐唐两国,故而此番梁国兵败后,他在朝堂与军中的威望已然极高。 后来刘裕见梁帝如此昏庸,百姓苦不堪言,于是在多方势力的支持下,最终决定起兵反叛。 梁国建国区区二十余年,根基本就浅薄,刘裕高举义旗后无论百姓还是官兵都纷纷响应,因此短短数年间便将梁帝赶下了台,建立起了如今的大魏国。 刘裕立国初期,感慨昔日梁帝骄奢淫逸、纵情生色最终导致国祚被夺,故而特意立下数条组训,严禁皇室子弟贪图享乐,甚至为此还特意削减了皇家出行的礼仪规制。 而他这个开国皇帝自然更要做出表率,所以眼前的御书房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此刻大魏天子刘裕端坐在龙书案后,他已年过花甲,须发皆白,但却丝毫不见寻常老人的暮气,一双虎目时刻闪着精光,直视着门口方向。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玉祥领着二位皇子走入御书房内,待见到刘裕后他们立即下拜,山呼万岁。 魏帝并没有立即让他们起身,而是静静地凝视着拜倒在地的两个儿子,似乎想要从他们伏于地面的头颅内读出他们的心思。 过了片刻他闭上眼,缓缓开口说道。 “赐座。” 曹玉祥赶忙从一旁搬来两个锦墩,放置在二位皇子身后。 “谢父皇。” 待二人落座后,魏帝再次睁开了双眼,他冷冷道: “一鸟死,百鸟鸣。一兽走,百兽惊。” 魏帝的嗓音沙哑干涩,语气悲哀中带着一丝怒意。 两位皇子不知道父王无端吟诗意欲何为,只好眼观鼻鼻观口静坐在锦墩之上,不敢言语。 过了一会儿刘裕对大皇子刘陵说道: “刘陵,你书读得比你弟弟多,你来说说看,这首诗有什么典故?” “禀父皇......” “坐着说。” 刘陵刚想立即起身回禀便被父亲制止,于是他只好继续坐着答道: “回父皇的话,儿子猜得没错的话这首诗是诗仙李白的《上留田行》” “什么典故?” “是......咳咳.......昔年永王李璘叛乱,唐肃宗平叛后李璘逃奔郡阳,被江西采访使皇甫侁所杀,李白听后有感而发,写就此诗,为的是......” 刘陵说道此处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霎时间便汗如雨下,他赶忙闭上了嘴,如何也不愿继续往下说了。 魏帝却不依不饶,他继续追问道: “为的是什么?怎么不说了?” “儿臣不敢!” 刘陵此时已经惊惧万分,也顾不得先前父皇让自己坐着的命令了,他飞速起身再次拜倒在地,整个人抖似筛糠。 见刘陵匍匐在地,皇帝也不想再和他多说废话,他微微扭头看向了一旁的二皇子刘寰。 “刘寰,刘陵说他不敢说,你来说说看” 刘寰已经被身旁刘陵的动作给整蒙了,他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这会儿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答道: “儿臣读书浅薄,确实不曾听说这首诗的典故,还望父皇恕罪!” 老皇帝从龙椅上缓缓起身,看着眼前这一跪一座的两个儿子,心中五味杂陈。 “一个不敢说,一个不知道,好罢,那就只好由朕来说了。” “昔之弟死兄不葬,他人于此举铭旌,一鸟死,百鸟鸣。一兽走,百兽惊。” “李白作这首诗的用意是想说,就连禽兽都懂得孝悌二字,兄弟之间又岂能不相容!不过依朕看来,李白所言也不全对,你们两个人不就正是不鸣也不惊么?!” “说,你们谁想做唐肃宗?!” 第十章 孤家寡人 http://.biquxs.info/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即便是再蠢笨的人也能听出魏帝的言外之意,何况是两位心智过人的皇子呢? 于是在老皇帝点出那首诗的典故之后,原本坐着的二皇子刘寰顿时也脸色煞白,赶忙从锦墩之上起身,与自己兄长一道拜倒在地。 昔日里高高在上的两位皇子如今就好似两只鹌鹑一般蜷缩在地,两颗高贵的头颅紧紧贴着地面。 御书房的气氛几近凝滞,只剩下两位皇子粗重的喘息之声。 “都哑巴啦?” 魏帝一边说着一边从龙书案后缓缓走出,来到二人面前。 他微微弯下腰,双手扶膝,凑近二皇子刘寰身前低声说道: “老二,你平日里不是胆子挺大的么,怎么了?也知道怕了?” 他这话是明知故问,古语有言,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伏尸百万,任凭刘寰素日里再如何嚣张跋扈,遇上眼前这种情况又哪里有不畏惧的道理呢? 刘寰依旧死死趴在地上,完全不敢抬头与魏帝杀气凛凛的目光对谁。 刘寰深知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道理,他原本已经打定主意沉默到底,可惜老皇帝问话了,他又不敢不答,于是心中叫苦不迭的同时只好硬着头皮勉强问道: “父、父、父皇,儿臣斗胆问一声,可是三弟哪里出了什么事了么.......” 自己儿子此刻反应没有出乎魏帝的意料,他冷冷一笑,漫声道: “瞧瞧,你不是挺明白的么,怎么刚才一个劲的装傻充愣呢?那你继续给朕说说,老三遇刺,下落不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言一出刘寰顿时吓得肝胆欲裂,他连忙磕头如捣蒜,带着哭腔高声喊道: “遇刺......遇刺!?三弟遇刺了?儿子不知啊!儿子确实不知,求父皇明鉴呐!父皇明鉴呐!” 刘寰此时已经声泪俱下,整个人如同魔怔了一般,看上去十二分的凄惨,可惜魏帝丝毫不予理会,他冷冷一笑,继续问道: “哦?这就奇怪了,朕听说今日你于你三弟同在一艘画舫之上,怎么?你三弟遇刺了你竟会不知道么?” 听到这话二皇子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停下磕头动作,他抬起头神色茫然道: “这.......儿子今日确实与三弟一同去了浣纱河画舫,本意是约上三五知己给三弟接风洗尘,后来三弟喝醉了,儿子见天色已晚就先行打道回府了,还特意吩咐手下留下来照料三弟,儿子万万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啊,儿子确实不知情啊!!!” “据朕所知,今日画舫之上可谓群英荟萃,户部右侍郎赵无极,兵部主事王海,还有韩立麾下的两名偏将,这些人就是你口中的三五知己么?老二,你好大的威风!是不是要将朕的朝廷都搬到画舫上去才罢休啊?刘陵!刘寰!你们二人一向消息灵通,大魏境内有丝毫的风吹草动不需一时半刻便会入了你们的耳,怎么?今日之事你们反倒什么都不知道了?” 刘寰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竟然牢牢掌握在了父皇手里,他此刻只觉得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整个人如坠冰窟。 恨不得立即狠狠抽自己两个耳光,将先前的胡言乱语重新吞回肚子里。 不过自己虽然做了些结党营私的腌臜事,但无论怎么说都比不得刺杀皇弟的罪名大。 事到如今保命要紧,也只好两害相比取其轻了。 念及此处,刘寰索性豁出去了,他壮起胆子抬头直视魏帝,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 “呜呼哀哉!当年母后病重,临行前曾将儿臣特意唤至塌前,反复叮咛,谆谆教诲曰:汝弟年幼,汝为长兄,往后理应对他百般呵护、千般照料,兄弟之间务求互亲互爱,若有误会也万不能心生嫌隙!父皇......母后这番话儿臣字字句句铭记于心,至今都不敢忘记分毫啊!儿臣平日里确实是糊涂了些,与朝中几位大臣有过一些私交,但儿子纵有千错万错,也绝不可能违背母后遗愿,对一母同胞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啊!” 说罢,刘寰颓然坐倒在地,掩面而泣,那哭声极为凄厉动人,就连一直冷眼旁观的曹玉祥都不免有所动容。 只见刘寰继续哀嚎道: “呜、呜、呜,可怜我那三弟年幼丧母,好不容易如今长大成人,能够独当一面了,却......却遭此飞来横祸。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若是我今日不为他接风洗尘,又如何会酿成惨剧呢......三弟啊!我的三弟!二哥对不起你啊。” 严格来说,刘寰这段话不论是即兴演出还是发自肺腑,说的都极有水平。 他这个节骨眼将自己已经逝去的母后搬了出来,任凭魏帝如何铁石心肠也很难继续迁怒于他了。 果不其然,魏帝听罢后脸上一阵阴晴不定,原先无尽的怒意也悄然转化成了哀伤。 他沉默片刻,转过头对大皇子刘陵说道: “刘陵,老二都哭成那样了,你这个做大哥的心中有何感想?与朕说来听听。” 刘陵此时脸色极为难看,他没想到二弟为了撇清干系竟连死了那么多年的先皇后都给搬了出来,虽然这招起到了效果,可他却没办法如法炮制,毕竟自己的母后如今可活的好好的。刹那间,他心中思绪千回百转,咬了咬牙低声道: “不敢欺瞒父皇,今夜三弟遇刺之事儿臣确实也不知情,咳、咳......方才父皇说了,三弟目前生死不明,说明眼下暂时还没寻得三弟的遗体,如此一来或许他还有一线生机也未可知。儿臣以为,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寻回三弟,若三弟还活着便万事大吉,若三弟不幸遇难,儿臣愿与二弟一同前来领罪。” “娘的,你这肺痨鬼,死都要拉上老子一起死么?” 刘寰此时还坐着擦眼泪呢,听到刘陵最后说要一同领罪,他心中顿时愤恨不已。 可大家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也没办法再说什么,只好借坡下驴附和道: “父皇.......大哥所言极是,儿臣也是这么想的,恳请父皇容儿子们先寻道三弟下落,再责罚也不迟呀......” 这两兄弟难得如此有默契。 一唱一和之下差点把老皇帝给气笑了。 知子莫若父,其实两兄弟此时心中的所思所想他已经能够大致猜出一二。 不论他们表现得有多无辜,老皇帝打心底里就不相信,三儿子刘宇今日遇刺会与这两人没有丝毫关系。 即便如此,要他现在立刻就做出判断,始终还是有些勉强,毕竟皇子遇刺事关重大,一旦处理得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动摇国家根基。 作为一国之君,他所需要顾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诚然,魏国是他刘裕一人之天下,但同样的,他身上也背负着整个魏国的命运。 百姓间常有一句俗语:“不聋不哑不做当家翁”,他刘裕又何尝不是整个魏国的当家翁呢? 若想成为有道明君、一代圣主,就必须学会顾全大局,将江山社稷放在第一位。 因此在这个时候,他只能选择静观其变,等彻底查清来龙去脉后再将幕后黑手一网打尽。 老皇帝在心中长叹一声,步履阑珊地坐回了龙书案后。 今夜已经发生了太多事,他只觉得身心俱疲,他深知,今夜之事只是一个开端,往后的日子还会发生更多这样的事。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自己太老了,老到随时都会死去....... 他有些怀念自己领兵征战的那段峥嵘岁月,那时候他很年轻,身边也有很多值得信赖的伙伴。 可到了如今,虽然自己坐上了龙椅,已然是一国之主、九五至尊,可放眼望去,却只觉得孤立无援。 他不明白,究竟是这个世道变了,还是自己变了...... 不过有一点他还是明白的,身下这张龙椅仿佛有着无尽的魔力,可以轻易吞噬一个人的心智,他必须选择最正确的接班人来坐上这张龙椅,如若不然,自己前半生的功业就会毁于一旦。 而他追求一生都未能完成的宏愿,也更加无从谈起。 他犹豫不决,迟迟不立太子,也正是想谨慎地为大魏再最后留下一笔宝贵遗产。 但这样做也并非毫无代价,不立储君已经招致百官不满,朝堂之上更是暗流涌动,毕竟每个人都想着早些站队,为将来的仕途铺平道路。 也许几年前他还可以凭借过人心智与日积月累的权威应付过去。 但今日之事一出,无疑证明那些潜藏在背后之人已经无法继续忍耐下去了,他们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逼老皇帝早日做下决断。 正因为如此,魏帝开始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暗自提醒自己,在下那最终决断之前,他更加要牢牢紧握住最高权利。 为此他要不惜怀疑着视线所及之内的每一个人,以至于就连身旁跟随他四十余年的老伙计也不能例外....... ——————————————————————————————————————— 重新落座后的魏帝用眼神示意一旁的曹玉祥将两位皇子扶起。 “滚吧,都滚吧,把你们弟弟找回来,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找不到,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儿臣遵旨!” 两位皇子知道父皇终于暂时放过他们了,顿时如获大赦,于是他们纷纷领命而去,再也不敢在此地逗留片刻。 看着兄弟二人离去的背影,魏帝喃喃自语道: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真就那么着急么?” 说完,他转头看向一旁静静站立着的老太监,语气轻松地问道: “曹玉祥,你说,今夜之事,他们果真不知情么?” 第十一章 回家 http://.biquxs.info/

黎明已至,随着雄鸡发出第一声嘹亮的啼叫,安邑城的天边开始隐约泛起一抹鱼肚白来。 面色苍白的三皇子刘宇此刻平躺在一张整洁的床铺上,他双目紧闭、眉头深锁、原先俊朗的五官变得狰狞扭曲,完全失去了往日里的恬淡从容,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恐怖至极的噩梦一般。 守在一旁的剑客肖白此时神色凝重。 原本以他习武二十多年的经验来看,刘宇昨夜所受的剑伤并不致命,及时处理后至少应当性命无虞。 可察觉到皇子殿下的异状后他也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到底有没有错。 要知道三殿下毕竟是养尊处优惯了,体魄如何能与他们这些武夫糙汉相提并论? 好在刘宇并没有让他提心吊胆太久,过了片刻,在一阵轻微的呻吟后,他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清醒过来的刘宇艰难地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此刻身处一间陋室之中,而一旁有个熟悉的身影正举着火烛望向他。 “少爷,您醒了?” “肖.......白,是你么?发生了何事?孤......孤这是在何处?” 见刘宇清醒了过来,肖白提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他赶忙将手指放在嘴前,随后又指了指一旁的房门,轻声提醒道: “嘘.......少爷慎言。来,我先搀您起来。” 在肖白的搀扶下,刘宇缓缓坐起身形,他晃了晃晕眩的脑袋,这才察觉出肖白对自己称谓的变化,他瞬间明白了过来,换了一种方式继续问道: “我......我这是在哪里?” “此地是一个酒肆小厮的住处,他昨夜无意间在河畔发现了少爷,后来我与他一道将您安置到了这里。” 刘宇听完后依稀回想起了自己失去意识前的景象,似乎当时确实是有人发现了自己,还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明白了,多亏了你......咳,咳。” 话说到一半,刘宇突然猛烈地咳了起来,连带着那条紧紧缠绕在他腹部的白色棉布之上也开始隐隐渗出了血渍。 肖白赶忙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部,示意他慢些说话。 好一会儿,刘宇才又恢复正常,他继续虚弱地说道: “多亏了你,我才保住一条命.......” “不,是我保护不周,才使少爷陷入险境......” 刘宇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肖白无需自责。 “宫......家里头都知道了么?” “少爷放心,我先前已经设法通知了家里,只是昨夜之事过于蹊跷,整个安邑城如今都不再安全,如若早些时候我带着少爷贸然返回家中,唯恐行至半路又再次遭遇不测,因此属下才会暂时先让少爷待在此地。少爷放心,方才我已经借机探查过那小子了,他不曾习武,想来确实只是一个普通杂役。” 肖白说完,刘宇轻轻点了点头,他深吸一口气,低头沉吟片刻道: “你说的不错,那暗中加害我之人确实手段了得,竟能轻易掌握到我的行踪。不过此地终究还是不能久留。眼下天已经亮了,外头也相对变得安全了些,还是要想法子快些回到家里才是。唔......这样吧,你去把昨夜救我那人喊来,我自有办法。” “是!” ———————————————————————————————————————我顶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在母亲房门前一张简陋的草席之上辗转反侧,迟迟不能入睡。 此刻见天色已经微微亮起,我无奈地长叹一声,彻底打消了睡觉的念头,心中已然懊悔不已。 原先我见那小哥衣冠楚楚,不似恶人,便起了恻隐之心,可谁知后来半路又杀出了个黑衣剑客,如此一来整件事顷刻间就变了味道。 且不论此人究竟是好是歹,但他身怀利器、武功非凡却绝对做不得假,倘若一个不高兴真发起疯来便是十个,百个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我平白无故丢了性命事小,到时候又该置母亲与小妹的安危于何地呢? 想来想去我还是没想出个应对之策来,最后只得索性不去想它。 毕竟当初剑架在脖子上时我已经怂了,事到如今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大不了到时候拼上性命与他同归于尽便是...... 念及此处我从地上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往自己的屋子方向走去,想先探查一下屋内的情形,看看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正当我鬼鬼祟祟地刚要把耳朵贴到门上之际,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那黑衣剑客从门内走出,正好撞见了此刻神情猥琐的我。 他静静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后冷冷问道: “你在做什么?”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故作轻松地讪笑道: “额......呵呵呵,大侠起的早啊,小的只是想来看看那位公子伤势如何了,需不需要小的准备早点啊?。” 黑衣剑客那张万古不变的冷脸之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他不置可否道: “你来的正好,我家少爷想见你。随我进来吧。” 听完这话我就是一愣,昨夜明明是我好心将你们收留在家,怎么被你这么一说反倒我像是客人了? 不过我虽然心中不忿,动作还是很诚实的。 毕竟昨夜那柄森冷的长剑此刻犹在颈边,我也只能够唯唯诺诺地随他进了房。 我的房间本就不大,刚一进门便能看见昨夜那小哥正面带笑意地望着我。 虽然他此时依旧面无血色,但比起昨日在河畔晕倒时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已经要好上了许多。 只见他轻声开口问道: “昨夜便是足下于河畔出手相救么?” “额.......正是在下,不知公子的伤是否好些了?” “有劳恩公费心了,我受伤不重,想来只需休息几日便无碍了。只是眼下我有伤在身,不便拜谢恩公,还望恩公海涵,莫要怪我不知礼数。” 这小哥说话时神色温和、语气平缓,举手投足之间让人颇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只需三言两语,便让我无形中对他生出了亲近之意。 我见他似乎是通情达理之人,于是稍稍安下心来,开口问道: “恕在下冒昧,在下见小哥衣着光鲜、气质脱俗,想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却不知为何会置身险境呢?噢,在下只是随口问问,若有难处也不必勉强回答。” “恩公多虑了,此事并非不可告人......实不相瞒,家父在朝中为官十余年,素来以清正著称,多年来得罪了不少地方豪强,我此番遇险恐怕也是受了那仇家的报复。哎,若不是有恩公出手相救,也许我早就一命呜呼了......” 其实他不说,我也能猜出个大概来,倘若他不是朝中贵人或某个有钱有势的家族子弟,又如何会遭人处心积虑地报复呢?比如我就绝对不会半夜被人刺伤推入水中,毕竟谁都不会闲的没事干,和一个酒肆小厮过不去吧...... 不过转念一想,对方既然已经决定铤而走险报复于他,那么便注定会不死不休,如今我将他收留在家中,时日一长,保不齐就会被仇家找上门来,到时候我一家老小可就要被连累了。念及此处我只好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公子客气了,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不过么......不过寒舍终究是简陋了些,恐怕不大适合静养,却不知小哥接下来有何打算?” 他似乎也听出了我的言下之意,不过脸上却没有半分恼怒神情,反而开诚布公地说道: “恩公不必担心,我绝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断然不敢将恩公一家牵涉其中。方才我已经想过了,待外边人流再稍稍密集些,我便会设法返回家中,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我还想请恩公一道随行。” 这小哥心中顾虑其实我也能够理解,我家地处偏远,街坊邻居相互之间都很熟稔,往日里也罕有外人行至此处,若是一会儿平白无故多出个陌生面孔,保不齐就要遭人怀疑,横生枝节,假使能由我这个当地人一道随行便会好上许多。 我思量了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他,毕竟好事做到底,送佛送上西,既然已经冒险救了人家,怎么着也不该半途而废吧。 “嗯......好吧,一会儿我给公子拿上一套我自己的衣衫来,就说你也是酒肆的伙计,昨夜借宿在我家中。不过这位大侠着装太过惹眼了,恐怕......” 那剑客怀中抱着剑鞘笔直站立在一旁,听到我的顾虑后他依旧瞪着一对死鱼眼,冷冷开口道: “我会在暗中保护你们,放心,不会有人察觉的。” 听到这话我终于长舒一口气,从一旁的衣柜中取出了两件换洗衣衫,递给了小哥,转身告退道: “公子更衣吧,我在外边候着。” “如此,就有劳恩公了......” ——————————————————————————————————————— 过了约莫一刻时辰,在黑衣剑客的搀扶下,那小哥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从房中走出。 我站在门前上下打量了着他,总觉着哪里出了问题,似乎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横竖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发现症结所在,这小哥本就细皮嫩肉的,眼下又受了伤,则更显得弱不禁风,哪里像一个常年干活的下人呢? 于是我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来,不由分说地抹到了他的脸上,再一看去,明显顺眼了许多。 黑衣剑客见我们准备完毕,一个箭步跃上了墙头,看了看院门外的情形随即转身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们可以出发了。 于是乎,我带着灰头土脸的小哥,往他口中所说的“家”的方向慢慢行去。 第十二章 祸不单行 http://.biquxs.info/

随着大魏皇城的城门被缓缓打开,一连串的骏马嘶鸣声骤然响起。 一队手持长朔的玄甲骑士从门内疾驰而出。 “嗒、嗒、嗒” 驳杂的马蹄声开始在皇城外接二连三地响起。 骑士们催动胯下战马,朝着城郊的某个方向一路急行。 数十只铁蹄无情地践踏过道路上的砂石,所过之处刹那间激起了阵阵尘土。 “再快些!” 尽管此刻整个马队几乎已是全速前进,但为首的一名骑士似乎犹嫌不够,他连连高声呼喝,手中马鞭上下翻飞,不断抽打着胯下战马,顷刻间便与身后的众人又拉开了一段距离。 骑士们见首领如此作为,也索性不再顾惜战马的体力,开始全力以赴的向前冲刺起来。 其实在人流密集的安邑城内如此骑行是非常危险的,稍有个闪避不及便是一条人命的罪过。 可这些人显然丝毫没有这方面顾忌,他们是训练有素的禁军,是精锐中的精锐,除了完成皇命其余向来一概不论。 在他们眼中,百姓的性命只是草芥,到了万不得已之时,踏过一个人的肉身与踏碎一块路边的砂石基本上也没太大差别。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常有人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的道理吧。 好在这些骑士的骑术极为精湛,每每有行人挡路都能及时避开,如此一来才堪堪没有闹出人命。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们此番一路行去,没少踩碎摆放在路边的瓜果李桃,这让那些为了生计早早出摊的小贩们叫苦不迭,可即便如此他们也只能安静地目送这些禁军大爷们飞驰而过,至于之后再如何腹诽咒骂,那已经是后话了...... ——————————————————————————————————————— 我搀扶着落水小哥行走在大街上,由于他有伤在身,这一路我们走的极为艰难,经常行至半 途就要停下休息,不知不觉间时间就被耽搁了下来。 眼下我见那小哥又走得满头大汗、步伐虚浮,只得再次无奈道: “这样不是办法,小哥,咱们先寻个地方歇息片刻吧。” 他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起了,听我如此言语,立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我们便在路边的一个茶摊坐下。 这种开设于道路旁的茶摊在安邑城几乎随处可见。 只需几条长凳,几张方桌,一壶粗茶,便能开张做起买卖来。 虽说茶水粗劣,也无什么饭菜点心,但却实实在在地给过路行人提供了个歇脚的地方。 刚一坐下,那黑衣大侠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我们身旁。 随手问店小二要了壶茶水后,他冲小哥开口道: “少爷,家中护卫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接少爷回家了。若您还能走动,一会儿我们就再往前走走,若实在疲累,就在此地等候也无妨。” 护卫?听到这两个字我心中便有些狐疑,随即开口问道: “额,大侠,为何方才不直接请护卫到寒舍来接小哥呢?这岂不是多此一举么?” 黑衣剑客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瞟了我一眼。 “大队人马突然出现在你家门前,难道不会遭人怀疑么?若不是想着以后不要将你牵扯其中,少爷又怎会平白走了这许多路?当然,这都是少爷的意思,若换做我来决定,哼哼。” 听完他这番话,我顿时对一旁的小哥又平添了几分好感。 想不到温和的外表下还藏着如此缜密的心思,竟会将我这个外人的安危也放在心里。 要知道,现在可是乱世,人人自危,能够做到如此地步已经属实不易。 见那黑衣剑客语气不善,小哥咳嗽了几声,连忙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转头对我轻声笑道: “我这护卫为人耿直,有言语冒犯处,还请恩公不要介怀。” “哈哈,无妨,无妨。” 我讪笑一声,连连摇头,示意自己并不介意。 这倒不是我有多豁达,主要是小哥这句话刚说完,我就没来由地觉得自己脖子上凉嗖嗖的,整个人周身仿佛被杀气围绕。 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黑衣大侠,只见他那柄宝剑已经被拇指轻轻推出剑鞘寸许了,这一看之下,心里的那些“介怀”也就悄然无踪了...... 那小哥丝毫没有察觉出我的异样,继续笑道: “昨夜蒙恩公相救,如此大恩在下没齿难忘,若此番能顺利脱险,有朝一日必定重礼相谢。” 此言一出我顿时来了精神,方才的慌乱也被甩倒了九霄云外去了,这小哥曾说自己的父亲在朝中为官,结合他身边有如此武功高强的护卫来看,他父亲的官一定当得不小,那他口中的重礼...... 嗨呀,正所谓人不得外财不富,马不吃夜料不肥。 想不到我许君文终于也要咸鱼翻身啦! “嘿嘿。” 我如此想着,脸上就多少有些绷不住了,一时之间竟然开始傻笑起来。 “恩公?恩公?你没事吧?” 小哥被我突如其来的笑容吓了一跳,以为我惊吓过度,脑子出了问题,赶忙轻声询问了起来。 被他这么一叫唤,我这才发现自己差点把真面目给漏了出来,于是立即换了一幅大义凛然的面孔,沉声说道: “咳咳,没事没事,小哥无需这般客气,见死不救,岂是君子所为?实不相瞒,我许某人向来视钱财如粪土.......” “这位小哥,请问大魏皇宫怎么走?” 我话才说道一半,突然被一个浑厚嗓音打断。 抬头望去,只见桌旁不远处的道路上冷不丁出现了一个渔夫打扮的汉子,正朝我们所在的方向缓缓走来,他头戴斗笠、身批蓑衣,一边走着一边向我身旁的小哥问起了路。 小哥原本还在聚精会神地听我吹牛,被这汉子如此突然一问,顿时有些回不过神来,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汉子几步来到小哥身前,抚了抚斗笠,刹那间露出了一对寒气四射的眼眸,开始上下打量起眼前的小哥。 过了片刻,他咧嘴一笑: “我可真笨,大魏皇宫不就在眼前么?” “唰!” 此言一出,一旁冷眼旁观的黑衣大侠顿时拔剑出鞘,一晃身形便挡在了小哥身前,将他死死护在了身后。 那渔夫模样的汉子见此情形脸上笑意更浓,他略带嘲弄地开口说道: “快剑肖白?那就没错了,不过就凭你一人,恐怕很难挡住我。” 黑衣大侠肖白也不多说废话,只见他身形拧转,一抖手中长剑,直直向那渔夫胸口刺去。 这一剑去势极快,宛若奔雷,眨眼功夫便来到那汉子身前。 那汉子也不惊慌,变戏法似的从蓑衣内抽出两把长刀,横于胸前,只听“铛”的一生脆响,双方各自退后几步,重新拉开了距离。 肖白站定后面色有些凝重,从他此刻手中颤鸣不已的长剑便可以看出,方才那一剑他并没有占得多大便宜。 肖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直视着眼前的汉子,他开口问道: “你是何人?” “肖白,多年不见,你的剑又快了几分。” 蓑衣汉子也不回答,反而夸赞了肖白一句,他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张狰狞面孔,只见一条长长的伤疤贯穿了他的整个脸颊,好似蠕动的蚯蚓一般。 看清这汉子面容后,肖白第一次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他脱口而出道: “裘洪........是你?” 看见肖白此刻的神情,裘洪心中十分满意,他手中长刀旋出几个漂亮刀花,继续笑道: “是我,却不知现在你还有没有底气能拦阻我呢?来吧,让我再看看这些年你的长进,莫要让我失望哦。” 裘洪这个名字也许即便对经常行走江湖的人来说都很陌生,但若要提起他另一个大名鼎鼎的外号“鬼见愁”那就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相传裘洪此人痴迷武道,除了武学之外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行事作风更是喜怒无常,丝毫没有寻常人伦理纲常的概念,因此他杀人从来不需要缘由,土匪恶霸他杀,英雄好汉他杀,正人君子他也杀,归根结底他杀人不为别的,只为了在一次次搏杀中找寻到快感,从而满足自己变态的欲望。 如此毫无顾忌的行事作风,自然而然会遭到整个江湖的抵制,因此江湖中不论正邪都想着要除之而后快。 当年尚未入仕的肖白已经在江湖中闯出了一些名堂,听闻有这样的人存在后也是愤慨不已。于是他约上了三五好手,开始一同找寻裘洪的下落,后来听说双方经历了一场死战,肖白一行人尽丧于裘洪之手,只有肖白一人侥幸逃出升天,而裘洪从此以后也彻底地销声匿迹了,有人说他死于肖白之手,也有人说他隐入山林潜心修炼,但事情的真相,却始终埋藏在肖白的心里,从未向外人提及。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个失踪多年的武疯子,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肖白深知,自己绝不会看错,因为裘洪脸上那条狰狞的伤疤,正是当年拜他所赐...... 第十三章 一剑之威 http://.biquxs.info/

大魏虽然尚武,但安邑城作为一国首府,民间治安却一直管理的很好,往日里鲜有出现当街行凶的事情发生,毕竟天下又有多少人像裘洪这般敢在天子脚下肆意妄为的呢? 因此当裘洪大大咧咧地抽出长刀与肖白对了一招后,整个道路霎时间炸开了锅。 行人见此情形纷纷惊叫出声、四散而逃,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他们牵连其中。 尽管四周已经乱作一团,惊呼声、嚎叫声响彻大街,但交战的双方却对此无动于衷。 高手对决,生死往往只在一线之间,因此尤为讲究心无杂念,对于这一点,久经厮杀的两人不会不明白。 甚至可以说,保持这种心境澄澈的状态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某种本能。 但即便如此,若真要在他们二人此刻的心境上分出个高下来,恐怕裘洪还要比肖白更胜一筹。 他本就醉心武道、不问世事,方才接过肖白那一剑之后,只觉得全身上下燥热不堪,心中已然是战意昂扬,一心只想着痛痛快快地酣战一场,以至于连此番自己要刺杀的目标——三皇子刘宇都已经被他完全抛诸脑后了。 而此时的肖白呢,虽然也是将注意力几乎全部放在了裘洪身上,但碍于身份,他始终还要分心顾忌着三殿下的安危。这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是,自从裘洪方才露出了真容后,肖白在内心深处已经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退意,要知道,当年他是与友人一同领教过裘洪刀法的,最终能侥幸从裘洪刀下生还,还是靠友人的舍命一搏。 虽然自己这些年在武道之路上一帆风顺,连连破开诸多关隘,但他仍不认为现在的自己能够稳稳压过当年的裘洪一头,何况这几年裘洪一直在潜心修炼,境界比起当初只会更高。 未战先怯,这是江湖中的大忌,肖白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于是他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眼下的情形容不得他退后半步,因为今日之战,注定既分胜负,也分生死。 在一番自我心理暗示之后,肖白总算彻底驱散了杂念,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调动起了全身真气。 随着肖白体内真气运转,他的一身澎湃剑意再也收敛不住,刹那间便从体内四散而去,那剑意如同密密麻麻的银色发丝一般,凝而不散,有如实质,开始在肖白周身来回盘旋。剑意所过之处,竟在地面上划出了一道道细小的剑痕,足可见威力有多么惊人。 “嗯,不错,有些像样了。” 见肖白如此模样,裘洪也不由得微微点头表示认可,他双手持刀,冲肖白临空虚点几下,示意对方赶快出剑。 肖白丝毫不理会裘洪的挑衅,他只是死死盯着对手,周身剑意猛然间竟又再次增长了0几分。 突然,当裘洪认为肖白的气势已经达到最顶峰之时,萦绕在肖白身边的剑气却瞬间消散一空,而肖白此刻也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递出一剑,反而开始平静地收剑入鞘。 裘洪原先只道是肖白在故弄玄虚,但当长剑一寸一寸地被肖白推回剑鞘,裘洪脸上的笑容也开始渐渐收敛,他没来由地感到心中出现了一股莫名的悸动。 最终,肖白手中的长剑彻底归还了剑鞘,下一个瞬间,他整个人竟然从原地凭空消失了! “不好!” 裘洪见此情形便是心中一凛,连忙运转轻功,向后倒掠而去。 可惜他的反应终究还是晚了一些。 当肖白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之时,那柄裹挟着璀璨剑气的长剑已经离他的胸口只有二寸距离了。 “好快!” 裘洪暗自惊叹一声,显然这一剑已经完全超乎了他的意料,不过即便如此,他的身形却不见丝毫凌乱,依旧井然有序地向后飞掠着。 可纵然裘洪轻功了得,肖白的剑却始终还要快上几分,此时剑尖与胸口的距离不但没有被拉开,反而越来越近。 “呵!” 眼看长剑的剑尖就要触及到裘洪的衣衫,只听他突然一声爆喝,浑身气息刹那间暴涨不止,整个人更是不退反进,竟试图用肉身狠狠地撞向破空而至的长剑。 “砰!” 只听得一声巨响,一股强烈的真气以两人交战处为中心,猛烈地向四周扩散而去,真气所过之处更是激起了阵阵尘土,就连远处茶铺上空高挂的幌子也被吹得剧烈摆动。 过了片刻,弥漫在空气中的烟尘缓缓散去,肖白这才发现手中的长剑并没有如预期一般刺入裘洪的胸膛,反而突兀地停滞在他的胸前,如同被一团无形之物所阻挡,任凭肖白如何发力也无法再刺入些许。 肖白见一剑不成,也没有再纠缠下去的想法,他快速向后纵身一跃,重新拉开了双方距离。 此刻裘洪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显然方才生生接下肖白的一剑也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可他非但没有恼怒,反而觉得十分快意,那抹标志性的微笑也重新回到了他的嘴边。 “哈哈哈,痛快!痛快!我已经许久没有感到那么痛快了!肖白,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想不到短短数年,便修炼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若不是我事先退了几步,卸去了你一些劲力,否则无论如何也挡不下这剑!” 尽管裘洪对肖白那一剑赞不绝口,但肖白却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因为他此时心中的震撼之情早已无以复加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裘洪竟然只凭真气护体便挡下了自己的倾力一剑。 更要命的是,他虽然现在看似无恙,但实则方才光是递出那一剑就已经耗费了他大半真气,非但如此,此番与裘洪那异常刚猛的护体罡气碰撞后,自己也遭受了不小的反噬。现在不要说上前再与裘洪搏杀一番,就连能不能抬起握剑之手都很难说。 肖白此刻强行运起一股真气,尽可能地装出一副毫发无损的样子,他知道,那一剑不成,再打下去也只是死路一条,为今之计,只好虚张声势,最大限度地拖延时间,直到禁军前来相救。 于是他思绪急转,沉声问道: “裘洪,你不是自诩一生只求武道登顶么?怎么如今也会甘居人下,做起杀人越货的勾当来了?” 裘洪听罢哈哈大笑,他似乎已经看穿了肖白的心思,转而反问道: “肖白,你不是自诩光明磊落么?怎么如今也开始学会虚张声势了呢?” 此言一出,肖白的脸色立即变得极为难看,他心中百感交集,想不到这个世人口中的武痴疯魔,竟也会如此洞悉人心。 其实他从一开始便想错了,裘洪虽是武痴不假,但他并不是白痴。要知道,武学与天下间的其他学问一样,都要讲究个悟性慧根,若真是个蠢笨之人,又如何能参透那些浩如烟海的武林秘籍,像裘洪这般在武道上一路步步登高呢?因此非是他裘洪不懂人心人性,只不过是他一直不愿在这些无用之事上耗费心力罢了。 裘洪见肖白低头不语,便知自己所料不错,他收起双刀,轻松笑道: “我此番亲自出手刺杀三皇子,不为别的,只为了再和你过过招,也想看看当初放了你究竟是对是错,至于三殿下的性命么......说实话,我不在乎。当然,若是没有方才那一剑,那说明你也不过是个废物,杀了便杀了。可如今有了这一剑,我却突然又有些不舍得杀你了,哎......真是左右为难啊。” 见裘洪如此言语,肖白原本绝望无比的内心顿时升起一丝希望。 他趁着裘洪假装犹豫之际开口喊道: “裘洪,只要今日你敢不杀我,五年之内我的境界必定会超过你,到时候也不知你会不会后悔两次将我放过!” 裘洪听完便是一愣,随即再次哈哈大笑。 “哈哈哈,好一个激将法,不过很合我意,看来你还是很摸得准我的心思嘛,好吧,好吧,我今日就饶了你们。五年之后我们再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裘洪说完,没有丝毫犹豫,扭过头便扬长而去,转眼就消失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大街尽头...... ——————————————————————————————————————— 我与三皇子一直小心翼翼地躲在桌子底下偷看战况,此时见那名叫裘洪的高手竟然莫名其妙地离去,我们两人颇有默契地一同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现在看起来我们已经脱离了险境,但我依旧觉得整个人的精神有些恍惚,一来是方才肖白与裘洪的对战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若一定要我形容方才的所见所闻,那只能是应了那四个字——“神仙打架”。 我不由得心中连连感慨,原来武侠小说里描写的内容非但不是假的,反而可能还太过保守了些。 另一个让我更为震撼的事是,如果我方才听的没错的话,我身边这个灰头土脸的小哥竟然是大魏的三皇子殿下! 这下子我都不知道到底是应该高兴还是难过了,要知道我今天早上可是往他脸上狠狠地涂了一把泥啊! 虽然他看上去不像是记仇的人,但难保他哪天心情不好,找我来翻旧账呢...... 我有些犹豫,此刻到底应该如何面对身旁的三殿下,是继续装傻充愣,到时候太太平平领个赏钱?还是坦诚相告,给他留个好印象,将来在他府上谋个一官半职? 正当我犹豫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我们身旁的另一张桌子下响了起来。 “爷爷,爷爷,坏人走了么?” 我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老人一手负后,另一只手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稚童,正蹲在那张桌子底下面带歉意地冲我微笑点头。 我本能地也微笑着冲他们点头示意,但随即心中却有些纳闷,方才怎么好像没见过他们爷孙两个呢?而且这个小孩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长相奇怪,虽然他乍一看与一般孩童没什么区别,但他的眼神中总好像少了一些孩童的天真无邪。 我心思急转,突然鬼使神差地大吼了一声,赶忙将身旁的三皇子推向一边。 “殿下小心!” 刘宇被我奋力一推,身形不稳,随即翻滚出了桌底,而与此同时,那爷孙俩也不约而同地掏出了两只小巧弩机,朝我们原先所在的方向连射了两箭。 刹那间,我只觉得胸前一凉,整个人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十四章 赵权的权 http://.biquxs.info/

“司礼监下辖御马司”在设立之初只不过是掌管皇城内部马匹用度的小衙门。 与浣衣局、衣帽局一样,都是旁人不太在意的底层机构。 可到了大魏武威三十一年的今天,这个机构却出人意料地成为了宫中地位仅次于司礼监的存在。 甚至单从令人敬畏的程度来讲,御马司可能还要超过它的上级衙门几分。 之所以会造成这种局面的主要原因是,御马司不知从何时起被皇帝授予了监查百官的权力,其权力之大以至于可以绕开诸如大理寺、刑部等司法机构,直接将有关人犯拘押定罪。 可以说除了对皇帝一人负责外,其余人等一概不论。 也许在一般人会问,将如此重要的权力交给一群太监是否过于草率了?但其实熟读历史的人都不难发现,历朝历代类似于御马司这样的机构并不在少数。 要知道,自古以来如何处理君臣关系一直都是为君者的重要课题之一。 皇帝要治理国家,单靠自已一人显然是不成的,必须将权力进行合理的分配,而分配的主要对象则必然是文武百官。 若是分配得当,那自然是君臣和睦,共治天下的局面,可一旦分配过当,保不齐就会出生出几个如司马懿这般的权臣来,有关这一点,自己本人就是篡位者的魏帝刘裕自然是深有体会。 因此像他这般稍有作为的皇帝都会想方设法地扶植起另一个势力来制衡百官,以保证自己的政权能够传至万世。 既然要扶植势力,那么当然要尽可能选择那些亲近的、忠心的人,如此一来符合条件的就只剩下两类人,外戚和宦官。 原本选择这两类人中的任何一方都没太大的问题,纯粹只看皇帝的个人偏好,但随着王莽、杨坚之流篡政的外戚频繁出现,足以证明外戚是绝对靠不住的。 因此唯有彻底断了子孙根,无家可归,只能依附于皇权的宦官,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御马司便是这天然抉择后的产物。 ——————————————————————————————————————— “哟,赵爷?您老怎么来啦?不知您老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还请赵爷千万不要见怪啊!” 御马司昭狱内,数名神情肃穆的披甲武士簇拥着一个身着大红色锦袍的年轻宦官缓缓从一段布满血渍的阶梯上拾级而下,原本在正在值房内和手下闲聊的刑班头看见此人的到来后,连忙满脸谗笑地向前迎了上去。 这位被刑班头称呼为“赵爷”的年轻宦官名为赵权,他不是别人,正是司礼监大太监曹玉祥的干儿子——小全子。 他入宫前本名唤作赵全,因此入宫后才被取了个小全子的昵称,不过随着他在宫内的地位越来越高,能称呼他这个昵称的人已经屈指可数了,而他自已呢,也不太喜欢这个称呼,索性就将名字改为了赵权。 赵权冲刑班头微微点头示意,随手又将一锭银子不动声色地塞入了刑班头手中,开口笑道: “刑兄弟见外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咱家是来提审昨日押解来的两名要犯的。” 刑班头只觉得手中一凉,立马反应了过来,连连鞠躬行礼,越发地恭敬道: “小的这就去把人犯提出来。” “不必了,咱家亲自到牢房去审,你头前带路便是。” “是是,赵爷稍候,待小的先去取来牢房钥匙。” 见赵权如此吩咐,刑班头立马回到值房内去取钥匙。 过了片刻,刑班头带着两名狱卒再一次从值房内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大串钥匙,走到赵权面前恭声道: “赵爷,这边请。” 说罢,他便带着一行人向昭狱的最深处走去。 御马监昭狱,在大魏民间可谓是恶名昭著。 对寻常百姓而言,这个名字本身就象征着地狱般的严酷环境,极其残忍又花样百出的刑罚,以及永无止境的绝望。 因此坊间常有“入天牢九死一生,入昭狱十死无生”的说法。 尽管昭狱只负责关押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市井草民甚至连进去送死的资格都不配拥有。 但他们对昭狱的种种无端猜想,却意外地符合实情。 关于这一点,经常出入昭狱的赵权就完全可以替他们作证。 赵权在刑班头的带领下,此时正穿过一片大大小小的刑房。 随着他们一行人的不断深入,四周开始不断传来阵阵凄厉至极的哀嚎声与呜咽声。 刺鼻的血腥味与排泄物的臭味交织一处,令人作呕。 那些尚未来得及收拾的干净的各色刑具之上更是残留着几幅断肢,此时正断断续续地向下滴落着鲜血与浓水,说不出的诡异与恶心。 很难想象,一个正常人长期身处于这样的环境下,究竟如何才能保持理智。 果不其然,待赵权一行人来到昭狱最深处关押着重刑犯的死牢时,原本那些痛苦不堪的嚎叫已然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几近癫狂的笑声。 那些状如恶鬼的死囚看见赵权出现后,立马兴奋了起来,纷纷将自己那一张张早已不成人型的狰狞脸孔死死地抵在了木栏缝隙中。 口中更是嘲讽不止: “小太监,长得细皮嫩肉的,进来陪爷玩玩啊。” “杀千刀的阉奴,有种的放老子出来,哈哈,对了,老子差点忘了,阉人哪里来的种呢?” 不得不承认,赵权的心理素质确实远非常人可比。 面对这些污言秽语,他非但不恼,反而似乎还颇为享受,一张白净的脸上自始至终挂着微笑。 身旁的刑班头此时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毕竟今日这里由他负责,若是任由这些狗东西肆意辱骂上差,岂不是变相证明自己管教不善么。 于是他板着脸怒声呵斥道: “住口!狗一样的东西!尔等本就罪不可赦,而今天使驾前,安敢口出狂言?!来人啊,掌嘴!” 刑班头刚想让一旁的狱卒给这些不识相的家伙一些教训,赵权却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无妨,随他们去吧,咱家有要事在身,莫要耽搁了。” 此言一出,刑班头原本狠厉的神色立马变戏法似的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脸上带着无限的崇拜之色,对赵权高高竖起了一只大拇指。 “赵爷,您老真是菩萨心肠,小的自愧不如啊!!!” 赵权没被那些死囚恶心到,这会儿却差点被刑班头给恶心着了。 他轻咳一声,示意对方赶快带路。 过了片刻,一行人来到了最靠内的一间死囚室门前。 这里关押着昨日在大街之上公然行刺三皇子殿下的两名犯人。 正是那对手持弩机的“爷孙俩”。 此时他们正在囚室角落处闭目养神,对赵权的到来毫无反应,但从他们囚服上的斑驳血迹来看,在此之前他们应该已经受过不轻的刑了。 “开门吧。” 刑班头赶忙从钥匙串中选出一柄钥匙,将狱门打了开来。 他原先想抢在赵权之前先一步进入囚室,先将那两个装模作样的犯人打醒,如此一来也好在赵权面前表现一番,挽回些颜面来。 谁知赵权丝毫不给他表现得机会,毫不犹豫地径直走入了囚室,不但如此,赵权身边的侍卫还一脸严肃地将他挡在了囚室之外。 赵权步入囚室后,头也不回地道: “兄弟辛苦了,下去吧。” 刑班头感觉有些尴尬,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敢开口言语,就这么悻悻然地与手下狱卒一同转身离开了。 “砰!” 带刑班头离去后,侍卫们从走廊处搬来了一张座椅,稍稍擦拭一番便放置在了赵权身后,随后便将囚室的门彻底关了起来。 那两名囚犯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睛,见到了赵权一行也不言语,只等来人率先开口。 赵权整了整衣衫,飘然落座,他面带笑意的自我介绍道: “吾乃司礼监随堂太监赵权,奉命提审尔等。” “......” 见这两人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赵权也不着急,靠在椅背上神态慵懒地漫声道: “不想说话也无妨,听着便是,你二人当街行刺皇子,按大魏律法,本当凌迟处死、连坐九族。不过么,仰赖当今圣上如天之德,若你二人诚心悔改,将幕后之人从实招来,却也不是不能绕你们一命。” 那二人听完这番话后的反应各不相同。 老者依旧沉默不语,而那个貌若稚童之人却一时没有忍住,愤然开口道: “哼,你这厮休想扰我心智,我二人既然决意行刺,便早有死志,要杀要剐,给个痛快便是!” 他这一开口,那老者便暗道一声不好,神色陡然间就是数变。 要知道,审讯之人不怕别的,最怕受审之人一言不发,因为只要对方不说话,自己就无从下手。一旦受审之人愿意开口言语,那么不论他说什么,自己都有机会因势利导,最终从他的言行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赵权显然就是个很有经验的审讯人,他见对方此时给了反应,嘴角刹那间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随即又立刻换上了一张诚恳面容,颇为动容道: “死亦不惧,何况生呼?这位壮士,若咱家猜得不错,你与咱家一样,定然也是那先天不足的可怜人,哎,本是天涯沦落人,你这又是何苦呢?” 此言一出,老者再也无法冷眼旁观,他冲“稚童”高声呵斥道: “程煦,住口!” 名为程煦的“稚童”被赵权言语戳到了痛处,一时之间怒不可遏,他完全不理会老者的提醒,开口咒骂道: “放屁!老子是先天不足,那是老天爷瞎了眼!你这阉人是自己作践自己,也敢将老子与你相提并论!?” 赵权似乎被骂的颇为委屈,他也一同提高了声调,针锋相对道: “对,我是作践了自己!你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大魏如今国富民强,如日中天,百姓安居乐业!你要怪就怪老天爷!凭什么刺杀三殿下,坏我太平盛世?!大魏有一星半点的对不起你么?似你这等鼠辈,只因先天不足,便怨天尤人,肆意妄为!老子还不削与你相提并论呢!” 程煦已经彻底的气急败坏了,他只觉得一腔热血上涌,也顾不得其他了,脱口而出道: “什么对不起我?若不是你们狗皇帝篡我......” 程煦话还没说完,一旁的老者已经疯了一般的把他扑倒在地,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只见赵权方才脸上的激动神色此时突然一扫而空,转而又重新露出了笑意。 他低头沉吟片刻,转头对身后的侍卫吩咐道: “去查查,昔年梁国贵族中可有身患侏儒的后人。” “是!” 说完,赵权站起身形,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冷冷瞥了一眼地上错愕不已的程煦。 “你不怕死,却不知道,你怕不怕家人好友因你而死呢?” 第十五章 深潭 http://.biquxs.info/

从古至今,当皇帝面对立储问题时,往往最不愿意碰到两种极端情况。 一种便是像昭烈皇帝刘备那样,子嗣中尽是庸碌之辈,挑来挑去挑花了眼,也找不出个像样的人选来,无奈之下只得矬子里头拔高个,选出个像刘禅这样的守成之君来。 第二种则是像唐高祖李渊那般,几个儿子都十分优秀,乍一看似乎选谁都没问题,但实则选哪个都不能完全服众,一来二去就很容易形成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局面。 这真可谓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而对于年事已高的魏帝刘裕来说,眼下在立储这件事上,摆在他面前的很可能就是第二种情况。 大皇子刘陵虽然一直疾病缠身,但在民间素有贤名,若他继位,很有可能效仿当年汉景帝故事,无为而治,与民修养生息。 二皇子刘寰与刘裕性格最为相似,文武兼备,雄心勃勃,备受群臣推崇,将来也定然会是个锐意进取之主。 而三皇子刘宇,则更是行事稳重,深得刘裕喜爱,不到弱冠之年就早已展现出了非凡的政治才华,近年来将刘裕吩咐的差事办的是井井有条。 很显然,大魏目前的这三个储君人选无疑都是非常优秀的,因此就连自诩雄才大略的魏帝刘裕一时之间都很难做出决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刘裕不是李渊,几个儿子里也没有第二个李世民,他的无上权威依旧不可撼动。 可此时摆在御书房龙书案上那一摞厚厚的供词又让刘裕再一次出现了危机感。 眼下距离自己的三儿子当街遇刺已经过去了两日,虽然他最终得以幸免于难,但这件事对刘裕来说却还远远没有了结,只要真相没有水落石出,围绕这件谋逆大案的种种猜测就会如同一片乌云高悬于他的头顶,迟迟挥散不去。 老皇帝再一次拿起了眼前的一份供词,瞥了一眼上头反复出现的“前朝余孽”四个大字,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之中。 司礼监总管曹玉祥此时双手托着一副餐盘,从御书房外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缓步来到魏帝身侧,轻声细语地提醒道: “主子,该用膳了,龙体要紧,供词迟些看也无妨。” 刘裕从长考中回过神来,他将供词丢在一旁,对曹玉祥微微额首,随口说道: “你这干儿子,差事办的不错。” 听皇帝如此夸赞自己的干儿子,正常人早就喜出望外了,可曹玉祥常年侍奉在刘裕身旁,已然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将餐盘放下,脸上非但没有一丝笑意,反而毕恭毕敬道: “实心用事,是奴婢们的本分,小全子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事,哪里受得起陛下如此厚爱啊。” 刘裕对曹玉祥的话不置可否,他长叹一声,继续说道: “他受得的。哎~~~~~~孩子们长大啦,咱们也都老了,是时候让他们多担些担子了。” 曹玉祥一听这话连忙俯身下拜,面带惶恐高声道: “主子何出此言呐,主子是真龙天子,神仙一样的人物,怎么能和奴婢这些凡夫俗子相比呢?!” 刘裕也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歧义,他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摆了摆手,示意曹玉祥不必如此紧张。 “哈哈哈哈,你这老东西,倒是会巧舌如簧,可惜像朕这般的真龙天子,这天下间还有三个呢......” 笑了片刻,刘裕只觉得心情稍稍有所缓和,又重新提起了方才的话题。 “朕记得,这个小全子似乎有个本名吧?” “回主子的话,小全子进宫前确实有个本名,唤作赵全,可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后来他自作主张,改了个字,将原先成全的全改成了权变的权。” 刘裕点头道: “应时权变,见形施宜,这名字改得不错。” 言罢他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次感叹道: “朕从前一向对前朝旧人颇为宽仁,现在想来,可能是朕太放纵他们了些,嗯.......你让赵权继续去兼着御马司的差事,告诉他,这次定要替朕将这群余孽连根拔起,若是差事办的得力嘛......司礼监那些秉笔太监年岁都大了,也该换上一两个年富力强的了。” 曹玉祥刚从地上爬起来没说上两句话,听出老皇帝的言下之意后只得赶忙再次跪下谢恩。 谁知他双膝刚刚接触到地面,刘裕又突然喊住了他。 “先别忙着谢恩,要是他放跑了一个半个的,那名字改的再好也没用了。” 按照宫内礼制,皇帝让你别跪,你就必须站着,否则就是抗旨,于是当刘裕说出“先别忙着谢恩”这句话后,已经跪倒在地的曹玉祥只能先站起来听完老皇帝的后半句话,再跪下重新领旨,这一来一回就好似在做蛙跳一般,让人看着颇为心疼。 不过对曹玉祥来说,这回自己这个干儿子总算是给皇帝留下了个好印象,自己这个做干爹也同样面上有光,因此哪怕让他如此来回跪个个把时辰,他都心甘情愿,当然,前提是他这身半截入土的老骨头能够扛着住。 刘裕吩咐完,终于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餐点上,他拿起筷子,从纯银打造的盘子中夹起一块糕点,放入嘴中细细咀嚼了起来。 也许是今日的糕点不和胃口,又也许是方才的好心情已经用完,刘裕才只吃了两块糕点,便 又丢下筷子。 用锦帕简单抹了抹嘴后,他再一次重新拿起了供词,想要继续在这堆文字之中找到自己心中渴求的答案。 其实所谓的前朝余孽报复之说,刘裕心底压根就不相信,因为在他登基之初,那些真正有能力一呼百应之人,早就被他刀刀斩尽刃刃诛绝了。 即便剩下了些漏网之鱼,也不过是一群孤魂野鬼罢了,若他们背后无人有意扶持,单凭这些人根本无力掀起什么风浪来。 何况若他们真有刻骨之仇、复国大愿,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要等过了这些年,等到大魏已经彻底站稳了跟脚再来动手么? 因此,刘裕可以断定,这些所谓前朝余孽,也只不过是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了而已。 而那持剑之人究竟是谁,才是他此刻真正想要探究的...... ——————————————————————————————————————— “呃~~~~~~” 一声痛苦的呻吟在我耳边响起,我蓦然睁开双眼,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榻上, 而刚才那干涩沙哑的声音正是从我自己口中发出的。 我试图从床榻上做起身形,以便看清自己究竟身处何地,可刚一稍稍发力,胸前便会传来一股锥心的剧痛,尝试了几次后我便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无奈之下,我只得继续平躺在床上,在一片混沌的脑海中竭力搜寻着当下处境的由来。 我已经记不太清昏迷前的景象了的,只依稀记得自己当时奋力推开了三皇子,随后便作了一场悠长的美梦。 梦里出现了我那早已死去的父亲,还有我的母亲、小妹。 屋外飘着鹅毛大雪,我们一家四口一如往常,围坐在火炉边喝茶谈心。 父亲问起我们长大后有何志向,小妹说他想嫁个如意郎君,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我却依旧笑话她没出息,并说自己将来想做纵横天下的大将军。 父亲听完也不言语,只是看着我们笑。 这一次,他没有拿起酒壶,也没有离开家...... “哎,多好的梦,何必还要醒过来呢?” 不知不觉间,我眼角滑落下一滴泪来,霎时间只觉得心如浮萍,无处可依。 “公子,你醒了?” 正当我想要闭上眼睛,重回梦境与家人相伴之时,一个娇柔的女声从远处悠悠响起。 紧接着又听得一阵轻缓的步伐由远及近,缓缓而起。 不久,一抹倩影出现在我的床头,伴随着她的到来,我还闻见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淡雅清香。 我从来没闻见过那么好闻的气味,竟颇有些贪婪地深吸了几口气,直到胸前再次隐隐作痛才肯罢休。 转头仔细望去,只见来者果然是一位姿容出尘的美女。 她约莫十七八的模样,本就生的明眸皓齿、云鬓如丝,此时因为担心我的状况,一对柳眉正微微蹙起,如月牙般的眼眸中又好似有水波荡漾,令人更是心生怜爱。 我虽然常年混迹在浣纱大街这等风月之地,也曾看过不少号称姿容绝世的青楼花魁,可若是和眼前的这位姑娘相比,无论是气质相貌都可谓差之千里。 听说当年曹植初见甄宓之时惊为天人,后由以她为原型作出不朽名篇“洛神赋”。 可惜我没有曹子建的文采,不然见到眼前之人,也定然能写出几句诸如“惊若翩鸿,婉若游龙”的名句来。 “公子,奴婢先扶您起来。” 那女子见我盯着她怔怔出神,似乎也觉得有些羞涩,她双颊浮起一抹绯红,移开目光不再与我对视,一只纤纤玉手绕过我的脖颈将我艰难地扶了起来。 我坐在床榻上,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有心想要开口言语,怎奈何喉中实在是太过干涩,咿咿吖吖了半天也无法吐出半个字来,不但如此,在我嘴唇上下开合之际,些许唾液还从嘴角边流了出来。 这一幕要是被第三个人看见,定会以为我是那色中的恶鬼,花里的魔王吧。 过了许久,我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神.......神仙姐姐?” 第十六章 明知故问 http://.biquxs.info/

那女子见我一脸痴傻的称她为神仙姐姐,还以为我是有意调戏于她。 心中霎时间觉得有些慌乱,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飞速将手臂抽了回去,略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 她自幼长在宫中,后又被选中成为了三皇子府中的丫鬟,伺候的向来都是有天有脸的王公贵族,哪里遇见过似我这般不知廉耻的人? 此时她在心中已经认定我是那见色起意的淫魔了,思绪急转之下,竟臆想出了十几种我接下来可能做出的孟浪行为。 “啊!” 想着想着她竟自顾自地惊叫出声,双臂死死地环于胸前,神色警惕地退后了几步。 这一嗓子终于将我拉回了现实,待我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的言语有些唐突了。 见她这般惊恐模样,我刚想要解释几句,可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于是我们就这么相互僵持了起来,气氛异常尴尬。 其实她确实是误会我了,要知道我好歹还是念过几年书的,换作平时不说如何温文尔雅,但面对女子之时基本的礼节还是有的,只不过连日来的昏睡让我有些神智不清,加之方才怅然若失之际突然遇见如此美貌的佳人,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将她误认为是下凡拯救我的仙子了...... 为了缓解当前的尴尬处境,我尽可能地对她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随后用手做了个举杯饮水的动作。 我愿意是想要向她讨杯茶水来润润嗓子,好尽快开口与她解释一二。 谁知这个动作非但没有成功起到让她放松警惕的作用,反而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反效果。 就与我当时在河边将三皇子误认为是水鬼一样。 人一旦认定一件事,如果不是确凿的证据摆在面前,便很难做到推翻自己先前的想法。 因此,我自以为春风和煦的笑容,此时在那女子眼中却变成了猥琐的淫笑。 而我那个举杯饮水的动作,则被她自然而然地误认为是想要叫她陪我一道喝酒。 因此在她的心里,我这一整套行为的含义,只能用一句千百年流传在烟花柳巷中的经典台词来解释。 那便是: “小妞,来陪爷喝酒呀~~~~” 这一下即便那女子真有天上神仙的好脾气也不干了。 此时原先她脸上的羞赧神情已经悄然转变为愤恨,只见她柳眉倒立,快走两步来到我身边,一把抓起床榻上的枕头就向我狠狠掷来。 我眼瞧着那枕头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飞旋着向我那只原本就晕晕乎乎的脑袋直冲而来,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挡,可也不知我究竟睡了多长时间,四肢明显已经麻木了,手还没举到一半,枕头就已经到了面门。 这枕头通体用红木打造,尽管上边缠着一层厚厚的丝布,但分量始终还是摆在那里。 眨眼之间,我的头颅与实木枕头就发生了一番激烈的较量。 我输了...... 一砸之下,我只觉着眼冒金星,整个头颅就好似被家中养得那头老驴用后腿狠狠蹬了一脚,刹那间就又重新趴回倒了床榻之上。 “活该,你这个淫魔!” 那女子砸完之后似乎犹不解气,又骂了几句,这才转身飞速离开了房间...... ——————————————————————————————————————— 缓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我摇晃着晕眩不堪的脑袋,艰难地独自坐起身来。 虽然实在想不通神仙姐姐为何突然要出手伤人,但方才那一番惊吓让我着实出了一身冷汗,此时竟隐隐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通透了不少,就连胸口的箭伤也不再那么疼了。 于是我借着昏暗的灯光,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这一看之下我便发现了一些端倪。 虽说这间屋子没有我从前见过的那些青楼画舫来的金碧辉煌,但却胜在宽敞雅致。 屋内的字画古玩件数不多,上边的图案又多以松竹为主题,颇给人一种清新淡雅之感,丝毫不见寻常富贵人家那种将金银玉器肆意堆砌的艳俗情形。 窗边几株精心剪裁的绿植摆放得也颇为考究,与屋内摆设相得益彰,进一步衬托出了屋内的整体氛围。 纵观整个屋内格局,真可谓淡雅轻盈,如美人细语。 哎,只可惜美人已去啊。 不过借由当前的所见所闻,我得出了一个结论,自己现在或许正身处于三皇子的府邸之中。 毕竟我此时尚能受到如此待遇,若说被那伙刺客捉了去显然是不可能的。 结合方才那位美人自称“奴婢”这点来看,她很有可能只是负责照料我的下人,天下间能用得起如此美貌的女婢,想来也只能是皇室宗亲了吧,更重要的是,方才她身上并没有戴孝,那么三皇子最后一定是顺利脱险了。 念及此处,我心中便是一阵欣喜若狂。 这天下间最幸福之事,莫过于虚惊一场。 可我这还不只是虚惊一场捡回一条命那么简答呐! 虽然那日一时冲动,不惜舍身救下三皇子,可如今既然已经平安无事,那么将来又何愁没有享不尽地荣华富贵呢? 我不由得想起了李公子此前对我说过的那番话。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想不到那李公子竟然一语成谶,真就给他说准了,眼下我的处境岂不正是这种情形么? 要知道,有幸能够救驾一次便已是天大的功劳,而我短短两日之内竟然一连救了三皇子两次?! 纵观古今,哪怕你把历史古籍都给翻烂了,这可都是闻所未闻的天大际遇啊! 于是我心中想着日后衣食无忧的美好生活,脸上不由得又露出了那副欠打的猥琐表情。 正当我乐呵着呢,屋门再一次被缓缓地推开了。 一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信步走了进来。 我见又有人进门,立即收回陶醉的表情,赶忙冲他抱拳施礼。 那老者也不回礼,只是略微点了点头,随即从一旁的桌案处取来一杯茶水递给了我,沉声说道: “方才之事,素言已然与老夫言明,一场误会,许公子莫要介怀。” 我一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一边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待嗓子略微湿润后,我开口问道: “不妨事不妨事,先生如何知道在下姓许?” 那老者露出一抹笑意,道: “你不先问问老夫是谁?” 被他这么一问,我也觉着自己有些失礼,转而带着歉意再次问道: “呃,晚辈冒昧了,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老夫姓袁,名经略,乃是当朝国子监司业,也是三皇子府邸的经筵主讲。” 此言一出我顿时心里就是一惊,国子监司业虽说没什么实权可好歹是从四品的大官啊,何况这人还说自己是三皇子府邸的经筵主讲,那岂不是三皇子的老师么? 念及此处我就要起身下拜,想不到却被袁大人伸手制止了,他继续说道: “许公子身负重伤,不必行礼了,方才许公子所问之事,其实说来也很简单,你一连两次救下三殿下,老夫做为殿下的老师自然会多加留意,也好以防将来报答之时莫要走错了门不是?” 他这话说的极为轻巧,看似开了个玩笑,可我却听得出话中含义,应该是我连番救下三皇子让他们产生了怀疑,将我误认为是别有用心之人,这也很正常,毕竟这种巧合连我自己都有些不相信,想必在我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这个老头已经将我的祖宗十八代都给调查清楚了。 不过既然他现在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那说明即便从前有所猜忌,此时也基本已经放下了戒心。 我心中暗自提醒着自己,这老头说话如此兜圈子,一定不是善茬,我接下来说话要多加些小心才是。 于是我配合地笑了笑,随口问道: “不知在下此时身处何处?还劳烦老大人告知则个......” 袁老头听完也不回答,反而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换一个。” “呃......换一个什么?” “老夫不喜欢明知故问,换一个问题。”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我顿时就感到有些尴尬,本来想着装出个人畜无害的懵懂做派来,好让他彻底放下戒心,谁知转瞬之间就被拆穿了。 于是我只好讪笑一声,换了个问题。 “呃。呵呵,不知三殿下现况如何?” “换一个。” “怎么又要换一个?” “换一个。” “不知......不知那真凶找到没有?” “换一个。” “还换?” “换一个。” “不知我能得到什么赏赐!!!” 这段连珠炮式的快问快答,终于在我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戛然而止了。 只见老袁大人颇为满意地捻须而笑,终于正面回答了我的问题。 “这问题总算像点样子,你救了三殿下两次,只要你开口,任何赏赐都不在话下。不过老夫可以给你一点建议,值此乱世,即便坐拥金山银山也早有一天会坐吃山空,不如借此机会想法子谋个长远的差事,既能一展男儿报复,也可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我被这老头耍的团团转,此时已经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了,出于自尊心使然,我偏不愿遂他心意,于是赌气道: “若我偏要选那金银珠宝,娇妻美婢呢?” 袁老头也不气恼,只是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道: “你不会的。” “大人怎知我不会?” “换一个。” “......” 第十七章 白帽子 http://.biquxs.info/

袁大人又选择性地回答了我几个问题后,终于决定结束这次令人煎熬的谈话。 待他转身离去后,我坐在床榻之上摇头叹息,心中感佩不已。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啊!” 方才那番对谈,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人与人之间要想好好交流原来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情。 不得不承认,老袁大人的确道行极深,说话从不按套路出牌,一连串的反问更是逼得我节节败退,不知不觉中便彻底落入了他的语境之中,最后就差没把自己裤衩子的尺寸给和盘托出了。 不过此番谈话也并非毫无收获,我最终还是得知了两个好消息。 一是未免我的家人受到牵连,三殿下已经下令将我的母亲与小妹接来府邸暂住,待真凶落网后再另行安排。 二是袁大人与三殿下商议后决定让我留在身边,做他的经筵侍读,以此来作为我救下三皇子的奖赏。 尽管我再三与袁大人强调,自己只不过是个粗略读过几本书的店小二,虽说比起其他那些穷苦出身的野小子要多识得几个字,但若真让我正儿八经地做学问,那可真是一瓶水不满,半瓶水晃荡的水平了。 况且我别的本事没有,最大的本事就是只要看上一眼那些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什么的,即刻便能进入梦乡,而且还能睡得特别瓷实。 谁知那老袁头非但没有丝毫改弦易辙的意思,反倒连连拍手叫好,直夸我这个本领不错,自己也想学了去,让我康复之后赶快着手草拟一篇心得体会出来,与他一道分享。 如此一来,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成为了吏部登记在册的国子监九品侍读。 别看这只不过是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对我而言却有着非同一般的重要意义。 因为我朝对待各皇子的规制与前几朝是完全不同的,前朝的皇子们成年之后要不被册封为太子,入主东宫,要不就封王就藩离开都城,像我朝这三位皇子这般,既不封王也不立为储君却能离宫自设府邸的情形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 然而如此一来也会带来一个问题,因为按照礼制,没有封王或立为太子的皇子是不允许拥有属官的,所以任凭我有天大的功劳,三皇子也无法直接赏给我个功名。 可眼下袁大人却利用职务之便,给了我个国子监的差事,如此一来我便成功绕开了科举这座大山,正式步入了仕途,这可是大魏开国以来极为罕见的个例。 至于有了功名之后,那便如同登山入了山门,单凭借我这份救驾之功,何愁日后没有机会更进一步呢? 念及此处,我心中便是一阵窃喜,嘴角又挂上了小人得志的憨笑。 想着明日一早与家人团聚后其乐融融的场景,我只觉得素日里夜半更深时的落寞失意已然成了过眼烟云。 想不到美好的未来就如同劫匪一般,丝毫不愿意与我商量,便贸贸然闯入了我的生活之中。 “来吧,来得更猛烈些吧。” 我心中如此想着,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 袁经略离开屋子后回到皇子府邸后院的一间偏房之内。 他作为经筵主讲,确实与许君文想的一样,算是三皇子的老师。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 为了读书遇见关隘时能随时将他唤至身边解惑答疑,三殿下特意令人在后院单独辟了一间屋子出来,作为这位老袁大人的暂住之所。 一开门,袁经略便看见一位身着老旧布袍的干瘪老人一屁股坐在了屋内主座之上,此时正咧着嘴冲他点头致意。 “元若,见过那小子了?” “见着了。” 袁经略也不责怪那老者不知礼数,淡淡回了一句后便径直走向了一旁的陪座。 待袁经略落座之后,干瘪老头眉毛一挑,面带期许地追问道: “如何?” 袁经略沉吟了片刻,吐出几个字来: “不好说......” 那干瘪老头似乎是个急性子,此时见袁经略犹犹豫豫的,顿时就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只见他拍着桌子怒气冲冲地喊道: “我看你是真的年岁大了,原先多爽利一人,怎么也开始变得吞吞吐吐了?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有什么不好说的?你可别因为那小子是我推荐的,就想着给老小儿留几分面子,我可有言在先,我不吃那套!” 袁经略被莫名其妙地一顿训斥后依旧神情自若,他轻轻抬起双手临空虚按了几下,示意老人不要动怒,随即好言相劝道: “老哥哥莫要心急,我又没说他不好......” “那你说,你是什么意思?” 袁经略回想起与许君文一番对谈的点点滴滴,又思虑了片刻才继续答道: “确是块璞玉,就是心思重了些,仍需打磨。” 此言一出,干瘪老人顿时安心了不少,神情也跟着轻松了起来。 不过虽然他此时心中暗喜,但嘴上却依旧不饶人。 “废话,要是块无暇美玉,轮得到你来捡漏?依我看心思重些也不是坏事,如今的朝堂谁人心思不重?若如我一般的性子,怕是死上个千回百回也不嫌多。” “老哥哥说的是,既然老哥哥愿意将那少年托付于我,元若定然不负期望,好生调教。还请老哥哥放心。” 干瘪老人见袁经略好似一块顽石般油盐不进,只觉得十二分地无趣,随即便不再逗弄于他,转而正色道: “元若,而今朝堂之上暗流涌动,你身在局中,接下来作何打算?说与我听听。” 袁经略微微一笑,反问道: “原以为老哥哥这些年隐于市井巷弄之中,早就不再过问朝堂之事了,想不到竟也对朝局如此关心么?” 老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老小儿已是一介布衣,关心不关心都不重要了,闲来无事解个闷罢了。” “原来如此,元若有个疑惑多年来百思不得其解,今日老哥哥大驾光临,正好借此良机一探究竟,还望老哥哥不吝赐教。” “说罢。” “我大魏立国之初,陛下曾明言,欲效仿当年西汉故事,设立丞相之职,统领百官。而老哥哥当年备受群臣推崇,正是丞相一职的不二人选,却为何突然要封金挂印、辞官而去呢?” 袁经略这番话似乎勾起了干瘪老人那段尘封已久的记忆,只见他长叹一声答道: “哎,元若,你这话说得有些言不由衷了,此等浅薄之事你如何会想不通呢?我大魏立国虽然只有短短三十一年,但丞相之位却早已几经易手,至今已然换了十一人之多,直到前几年出了个周幽之那般的......善于推诿之人,才隐隐稳固了下来。当今圣上,天纵英姿、乾纲独断,看似处处效仿当年文景之治,推行君臣共治,实则终究还是想要圣心独裁啊。我若不走,难道学那些痴儿一般,晚节不保么?” 袁经略听罢点头微笑,缓缓道: “这便是了,方才老哥哥问我作何打算,我就以老哥哥的原话作答,当今陛下,英姿天纵、乾纲独断,为今之计,一动不如一静,唯有以不变应万变,方能顺利保全三殿下。” 干瘪老头此时似乎反应了过来,他又气急败坏地捶打了几下桌子,恼羞成怒地骂道: “你这老东西!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般喜欢绕圈子?和你说话真是费劲,费劲呐!我真想一巴掌糊你脸上!也不知道那许君文方才与你说了这么许多,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袁经略看着老头激动的样子,没来由地觉得十分好笑,不过自己这位老哥哥到底是年岁大了,不宜过分动怒,于是他轻咳一声,又一脸严肃地解释道: “老哥哥,非是我有心戏弄,只是有些道理确实放诸古今皆准,昔日里老哥哥选择功成身退,不就是一个极为正确的解决之法么?” 此言一出,干瘪老人瞬间神色一变,原先略有些蒙尘的眼神突然清澈透亮起来,他凝视着面前一脸轻松的袁经略,忧心忡忡地开口提醒道: “元若,你不要忘记了,老夫确实可以功成身退,可三殿下始终是皇子,他却无路可退啊。” 袁经略对老人抱拳施了一礼,正色道: “多谢老哥哥提醒,不过元若有信心,若三皇子依旧像从前一般事无巨细皆信任于我,终有一天,元若会将那顶白帽子双手奉上!” 干瘪老人哈哈一笑,有些不相信袁经略所说言语。 “白帽子?哈哈,三殿下又没封王,你有些言之过早了吧,况且老夫记得殿下似乎并无意争夺储位。” 袁经略眼中寒芒闪动,嘴角露出一抹森冷笑意。 他撇过头直视前方,不再看向老人,淡淡道: “帽子戴在谁头上,由不得他自己做主,这天下,从来只有像你我这样的人,才配决定帽子的归属......” 第十八章 弃子 http://.biquxs.info/

许君文是幸运的,不论他今后还会遇到什么样的考验,但至少在今夜,他可以高枕无忧地安然入睡。 许君文是幸运的,不论他今后还会遇到什么样的考验,但至少在今夜,他可以高枕无忧地安然入睡。 这一天他仿佛瞬间拥有了一切,他先是躺上了一张柔软的床榻,随后邂逅了一位美貌的佳人,最终还如愿以偿,得到了一份宝贵的机遇。 不过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从命运这张赌桌上赢回来的。 要知道,在此前发生的一连串事件中,只要稍稍有一个环节出现了偏差,难保他许君文不会彻底陪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因此也可以说,当下他所收获的种种机遇,是老天爷对他心中那份难得的善意,以及他那孤注一掷的勇气所作出的某种褒奖。 可即便如此,他还过于走运了些。 因为在这已经持续了五十多年的乱世之中,有数不清的人出于各种目的,也曾做出过与许君文一般无二的选择,可最终却不但没有得到他们想象中的富贵荣华、锦衣玉食,反而落得个形销骨立,身首异处的下场。 “爱人者,人恒爱之”“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这些道理也许在太平年间还能勉强算奏效,但却绝不适用于这个战乱频生,“白骨露於野”的世道。 因此,更多的人选择将那些圣人教诲束之高阁,从而走上了一条踩着他人尸骸度日的道路。 世道越乱,这样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人就越多。 这样的人越多,世道也就越乱。 这也许就是乱世的悲哀之处吧。 很显然,此前奉命刺杀三皇子的周统领,周梁,便是这条理论的忠实拥趸之一。 他的生父乃是梁国的高官,为官素来以清正刚直著称,也是少数几位愿意悍然赴死,以身殉国的前朝文臣。 虽然魏帝刘裕攻陷长安之时,年幼的周梁在父亲友人的庇佑下最终得以侥幸逃脱,但那一日遍布长安城的烽火以及父亲万念俱灰的神情至今都深深刻在他的心中。 后来,作为前朝余孽的周梁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辗转各地,过上了朝不保夕的日子。 直到若干年前,一位自称梁国皇室后裔的人接纳了他们,才让这些罪臣之后终于不再那颠沛流离之苦,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归宿。 但这种所谓的恩赐,也是有前提的,在那位始终躲在暗处不愿露面的“主人”安排下,他们被训练成了一把把毫无感情的屠刀,这屠刀不但对准了大魏朝堂,也同样对准一些手无寸铁的无辜之人。 但即便如此,周梁却依旧义无反顾地效忠“主人”,只因那段在死人堆里摸吧滚打的经历,让周梁看清了这个世道的本质。 他心甘情愿任人摆布,不是出于对魏国的仇恨,也不是出于报恩。 仅仅是为了在乱世之中继续挣扎求生罢了。 此时,这位心如铁石的大髯汉子正借着夜色一路急行,所过之处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足可见轻功何其了得。 过了没多久,周统领便来到了安邑城郊外一处名为“方山寺”的破旧古刹之前。 他借着月色翻过墙头,几个闪身便出现在了大雄宝殿之中。 周统领四下张望片刻,见相约之人尚未到来,便找了一处空地盘腿而坐,开始运气养神了起来。 由于昔年梁国对佛教极为推崇,因此在魏国立国之初,魏帝曾推行过一段时间“尊道抑佛”的国策,百姓也随之深受影响,久而久之,如今在大魏辖境之中已然是道观林立、香火鼎盛的景象了。 而一直与道教唱对台戏的佛教显然日子就有些不太好过。 除开某几座千年古刹仍能勉强维持以外,其余的寺庙多数就如同眼前这间“方山寺”一般,年久失修,香火凋敝。 以至于此时在周统领身处的大雄宝殿之内,那尊原先无比法相庄严的镶金古佛,竟也开始结出了层层叠叠的蛛网。 过了片刻,一阵细微地脚步声传入了周梁耳中。 他真开双眼,从地上一跃而起,躬身而立,静待着殿外之人如期而至。 此时身穿一袭黑色夜行衣的秦冀缓缓推门而入,他神情冷峻,还不等周梁招呼一声,便径直开口问道: “都处置好了么?” 周大统领此时对待这位秦先生的态度已经与画舫行刺三皇子那日截然不同了,他心知如今事态的严峻,尽管自己与那秦先生同为主人心腹,按理应属平级,但显然今日这位秦先生是奉了主人之命前来询问的,因此他此刻颇为恭敬地回答道: “禀秦先生,此番参与行刺之人一概已经处决。” 秦冀双手负后,双眼注视着那尊破旧佛像,问道: “可有留下蛛丝马迹?莫要寒了人心。” “先生放心,所有人都是我亲手处置的,想来不会留下把柄,对外只说据点暴露,被御马司里应外合一锅端了。” 秦冀这才微微点头,长叹一声道: “都是些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若不是生死攸关......哎......” 周梁听罢神情不变,颇为义正言辞道: “先生不必如此,我们这些人的性命在魏人看来就如同草芥一般,若不是主人慈悲,愿意收留我们这些孤魂野鬼,如今我们恐怕早都曝尸荒野了。此番能为主人赴死,也算是他们的福分了。” 秦冀认可地点了点头,道: “很好,周统领有此等觉悟,也不枉主人苦心栽培。虽然你此次行刺失败,但好在后续补救及时,总算是将功抵过了。我会将你方才这番话转述主人,想来他老人家定然倍感欣慰。对了,昭狱里那两个兄弟......” 周梁低头思索了片刻,沉吟道: “唔......确实有些麻烦,昭狱看守严密,单凭咱们现有的实力很难硬闯......不过,那两人所知机要不多,即便扛不住招供了也无甚么大碍。” “周统领所言极是,此番行刺失败,咱们已是元气大伤,之后也需时间蛰伏修养,确实不宜再有所动作了。哎,也不知经此变故,复国宏愿何时才能达成,除非......” 秦冀说这番话时眼帘低垂,神情古怪,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 周梁见此情形,心中无端升起一丝惶恐来,他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呃......除非什么?” 秦冀轻松一笑,道: “除非周统领愿意借秦谋一物。” 此言一出,周梁只觉得秦冀周身隐隐有细微杀气四散而出,顿时便觉情况不妙,他下意识退后两步,面带警惕继续问道: “何物?” “借周统领项上人头一用!” 果不其然,秦冀话一出口,双目霎时间闪过一缕森冷寒芒,周身杀气也顿时暴涨,整个人的气质不再是往日里那副文弱模样,活脱脱成了一位索命煞星。 只见他身形微微晃动,脚下随之一步跨出,竟如同能够缩地成寸一般,眨眼之间便出现在了周梁近前,紧接着他右掌随风而至,朝着周梁面门直冲而去。 这一掌声势极大,凌厉地掌风竟将周梁身后那尊大佛上的蛛网都给吹散了。 虽说方才秦冀言语之际已然露出了一些破绽,让周梁有所防备。 可周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秦冀此时竟能递出如此惊人的一掌来,要知道,以往这位秦先生虽也展露过一招半式,但在身经百战的周梁眼里却不过只是稍稍有些用处的花架子罢了。 “这家伙竟然隐藏的如此之深?!” 眼瞧着这一掌转瞬即至,周梁暗道一声不好,也顾不得如何惊诧了。 只见他强行提起一口真气,脚下扎稳马步,向前迅猛递出一拳。 “砰” 拳掌相交,刹那间爆发出一阵闷响,连带着二人脚下的砖石也怦然碎裂。 周梁此时只觉着一股澎湃内劲顷刻间从对方掌间传来,沿着自己右臂猛然冲入体内,一时之间五脏六腑均受波及,原先本应调运自如的内力,此时竟也在气府之内不受控地横冲直撞起来。 不过周梁终究不是等闲之辈,他虽是无门无派的野路子出生,但这些年来的一直过着刀头舔血的生活,论起实战丝毫不逊色于那些有名师指点的江湖中人。 即便秦冀这突如其来的一掌占着突袭的便宜,刹那间打得他上半身身形摇晃,但他的下盘此刻却依旧好似老树盘根一般,纹丝未动,足可见武功底子打的极深。 秦冀见一击不成,也不惊讶,他从容地收回右掌,略微拧转身形,随即左掌化刀横扫,又朝周梁的脖颈而去。 周梁心知一味被动防守始终不是办法,便抬起左臂硬吃了这一记手刀,借机将身躯贴了上去,试图与秦冀近距离地以伤换伤。 谁知秦冀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丝毫不予他多做纠缠,身形如同幻影一般向后迅速掠去,时刻与周梁保持着微妙地距离。 如此这般来回反复,两人又过了十多招。 周梁确实拳脚刚猛霸道,身法也说不上弱,但比之眼前形如鬼魅一般的秦冀,明显还要逊色几分。 因此在秦冀的来回拉扯、左右游击之下,他渐渐开始感到有些气力不支了,脚下的速率也跟着迟缓了不少。 秦冀见时机成熟,再次冲上前去佯装递出一掌,周梁下意识就要出拳迎敌,怎料行进之中的秦冀脚下步伐突然数变,整个人更是如一条灵蛇一般,眨眼功夫便绕到了周梁身后,周梁来不及转身防守,只得被一掌击中后心,霎时间吐出二两血来。 他向前踉跄了几步,轰然倒在了佛像脚下...... 第十九章 佛度有缘人 http://.biquxs.info/

大雄宝殿内的搏杀已然分出了胜负。 在结结实实吃了秦冀一掌后,周梁此时直觉全身经脉已然寸断,仅存的些许真气也随之彻底消散一空。 他伏于地面,口吐鲜血,神情绝望。 周梁心里很清楚,他们这些人的行事风格历来狠辣无情,而眼前这位秦先生作为主人最得力的手下,当然更不会例外。 因而经此一败后,任凭自己如何摇尾乞怜,都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间寺庙了。 “既然横竖都是个死,倒不如拿出些气概来!” 念及此处,周梁彻底打消了求饶苟活的念头。 他拖着半副残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开始对秦冀怒目而视,颇有几分壮士断头的气概。 这个反应有些出乎秦冀意料之外,他嘴角牵起一抹笑意,用玩味的眼神重新审视起面前这个已然是半个废人的大髯汉子,似乎也不急于取他性命,毕竟眼前这厮一身功力尽废,再不会对他构成什么威胁了。 两人沉默不语对视了片刻后,只听周梁虚弱地开口嘲讽道: “秦先生端的是好手段,周某与先生共事多年,到如今才知先生竟如此武艺高强,真是深藏不漏。咳咳......可笑我周梁自诩眼光毒辣,想不到终究还是看走了眼!” 他这话说得一语双关,假意是嘲讽秦冀为人阴险,实则是暗指他背后之人翻脸无情。 不过秦冀并不会与一个半死不活之人多做计较,他重新换回了往日那副人畜无害的面目,笑道: “周统领无需自责,现在知道看走了眼,也不晚。” 周梁冷哼一声,道: “哼,先生愿意亲自出手送我一程,也算是我的福份。只是临行前我还有一事不解,望先生不吝赐教。这些年来周梁一直唯主人马首是瞻,从未有过半点二心,为何今日主人却要鸟尽弓藏,将我除之而后快呢?” 秦冀叹了一口气,实在想不通这周梁平时看着挺识趣一人,怎么事到如今也开始变得蠢笨起来了?于是只好耐着性子敷衍了一句。 “说的不错,你确实一直忠心耿耿,办起差事来也很得力,主人原先还不舍得杀你。不过这次你这厮也实在太歹毒了些,十多号出生入死的兄弟,你抬手便杀了,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即便是主人有令,你也该犹豫一下不是?如此行事,让主人今后如何还敢信任于你呢?” 周梁听罢顿时笑得前仰后合,仿佛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哈哈哈哈,歹毒?哈哈哈哈,想不到从秦先生口中还能听到歹毒二字,真是可笑至极,秦先生,如今我一条小命都在你手上了,就不必再这般调笑于我了吧。” 秦冀挠了挠头,也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确实有些言不由衷了,于是尴尬一笑,终于将个中原委如实道来。 “瞧瞧,瞧瞧,这话说得连我自己都有些不太相信,罢了罢了,实话告诉你,杀你无外乎就两个原因。一来是你这人心机太深,不好控制,知道的事又太多,保不齐将来有一天就要坏了主人大事。二来么,这几日莫名其妙死了那么多弟兄,若只说是御马司所为,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未免其他弟兄生疑,就只好由你来做那通敌之人了。周统领可还有事要问么?没有的话就快些上路吧,你那般兄弟还在下边等着兴师问罪呢。” 周梁听罢顿时感慨不已,想不到他们仅仅是为了两个捕风捉影的缘由就要痛下杀手。 当然,此刻他周梁的处境也说不得有多冤屈,只因在此之前,他确实已经动了明哲保身、弃暗投明的念头。 在他看来,御马司手眼通天,前朝又不得人心,复国之事根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再这样与大魏为敌下去迟早就是个死字。若是能借助自己当下所掌握的情报,在紧要关头反戈一击,说不得下半生还能以此在大魏朝堂领个闲差,颐养天年呢。 其实他会身处这种心思,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毕竟像他这样事事以自己利益为重的人,是不可能死心塌地地效忠于他人的,若真是遇见什么生死攸关之事,他会毫不犹豫地出卖自己的主子来保全性命。不过也亏得周梁此人城府颇深,一直将这些小心思隐藏得很好,办起事来更是杀伐果决,在外人看来确有几分唯命是从、忠贞不二的架势。 可惜,他机关算尽,原以为自己可进可退,已立于不败之地,怎料最终还是棋差一招,被他人先下手为强了。 “哎~~~~~~” “好好好,秦先生请自便吧,周梁领死便是!” 周梁长叹一声,微微点头,连声道好,只见他双手自行负后,开始摆起了一幅引颈待戮的架势。 秦冀此时却依旧面带笑意地站在原处,并没有贸然近前半步。 他一对漆黑眸子中精光闪动,细细凝视周梁片刻,随后哑然一笑道: “呵,周统领,似这等拙劣的把戏对我毫无用处,我奉劝你无需做那无用功,要死就死得体面些吧。” 此言一出,周梁顿时惊诧万分,神色大变,一张老脸刹那间变得毫无血色。 秦冀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此时的反应,颇为阴损地补充了一句道: “我正奇怪呢,怎么像周统领这般惜命的人竟然也会束手就擒么?原来先前那副慷慨赴死,从容就义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如此就不奇怪了。” 这句话显然刺激到了周梁,他见计略已被拆穿,索性把心一横,不再掩饰,冲秦冀怒吼道: “你这杀千刀的东西!” 周梁吼叫时面目狰狞,宛如恶鬼罗刹一般,双目更是涨得通红,随时就要凝出血来。 “妈的,给老子死!” 突然,周梁藏于背后的右手猛然抽出,掌心处赫然出现了一只弩机,只听得“啪”地一声轻响,一只小巧弩箭破空而出,闪着银光就直奔秦冀的哽嗓咽喉而来。 秦冀早已有所准备,此刻并无丝毫慌乱,只见他轻巧地侧身一闪,那只弩箭便配合地擦着他的鼻尖狠狠扎进了背后的石墙之中。 如此躲过一箭后,秦冀动作不停,一个身形拧转,脚尖点地,整个人便如方才那只利箭一般迅猛向前,直扑周梁而去。 刹那间,秦冀便冲至周梁近前,他探出右手,死死掐住了对方咽喉,随即发力一推,将周梁往地上狠狠按去。 “砰” 周梁的身躯刚一接触地面便发出一阵沉闷巨响,背后青砖随之尽碎,整个人仿佛被秦冀按到了地里去一般,刹那间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秦冀见此尤不罢休,五指又暗暗加重了几分力道,直到将周梁的咽喉彻底掐碎,才终于收回了手。 如此,又有一位“宁教我负天下人,休要天下人负我”虔诚信徒以身殉道了。 秦冀看着如一滩烂泥般倒在地上的周梁,摇头叹息,盖棺定论道: “哎,你也算个人物,可惜了,道行还是太浅。” 很显然,在秦冀眼中,非是因为周梁心中教条出了差错才招来杀身之祸的,相反,他之所以会死,只因他对此道贯彻得还不够彻底。 言罢,秦冀猛然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赶忙仰头望去,恰好与那尊破败不堪的金身大佛四目相对。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堂而皇之地在佛像身前犯下了杀业。 于是他赶忙双手合十,口诵佛号,俯身下拜,似乎想要得到佛祖的宽恕。 他的表情无比的虔诚,他的做派无比的熟稔。 若不是有身边那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兴许就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佛门最为虔诚的弟子。 礼毕,秦冀从地上站了起来,扛起周梁尚有余温的尸体,转身缓缓离开了古刹。 随着秦冀的离去,这座已然矗立五十余年的古刹又再一次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依旧是青灯古佛,依旧是晓风残月。 而那尊佛像,则一如既往地眼帘低垂,脸上无悲无喜,只是悄然将方才发生的一切收录眼中。 那罪大恶极之人已然死去,那执迷不悟之人尚在前行。 若佛真能显圣,想来面对这乱世也只能束手无策,长叹一声吧。 ——————————————————————————————————————— 秦冀来到寺庙旁一处杂草堆旁,将尸身随意丢在了地上,又俯身拔出靴中匕首,开始在尸身的面部以及颈部胡乱划了起来。 待确定了死者面容无法辨认,伤势也无从探究之后,他才终于停下了手上动作。 凝视着眼前这具已然不似人形的尸体,秦冀无端端地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他明白,今天的周梁很可能就是将来的秦冀。 甚至今后自己要走的道路比之周梁还要来得更为凶险。 那将会是一步踏错便彻底万劫不复的光景。 可即便这样,他也别无选择。 只因这些年,母亲唱的那首儿歌一刻不停地在他耳边回荡, “冀儿快些睡,睡着了好长大,长大把娘来奉养。” 安邑城的夜,月明星稀。 秦冀的身影在夜风中显得有些落寞...... 第二十章 自食恶果 http://.biquxs.info/

名为许可卿的少女此刻正双手托着一幅餐盘,行走在三皇子府邸的一处走廊内。 那餐盘之上摆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与几碟过粥的小菜,这是她一大早为自己那个重伤初愈的哥哥所精心准备的。 眼前这个小姑娘看上去年岁不大,大约只有十五六上下,一张稚气未脱的俏脸由于常年受烟火气熏疗,看上去灰扑扑的。 乌黑的秀发之上也没有寻常姑娘家常见的钗簪首饰,只是用一块粗布随意盘起来了事。 非但如此,在她那娇小的身躯外还罩着一件极为不合身的宽大长裙,长裙显然是经过了反复浆洗的,本应柔软的质地已经变得异常粗粝,而原先附着于其上的染料也早已被洗退了色,远远看去红一块白一块,就好似年节时所吃的花糕一般。 不过如若撇开着装单从五官容貌来看,眼前这个少女确实称得上是一个标准的美人胚子。 尤其是这几日在得知兄长安然无事后,她眉梢眼角时常挂着的那抹雀跃神采,更是将她的俏皮可爱衬托得淋漓尽致。 此时在少女的内心之中,似乎也觉得自己的打扮与四周的雅致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她有些担忧,生怕路过的婢女管事看过自己后以此来嘲笑兄长,因此她一路行来一直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视人。 不过这条长廊外的景致对她而言实在是太吸引人了,即便此处她已经路过多次,但每每行至还是会忍不住偷瞧上几眼。 长廊之外,是一处清幽雅致的庭院。 放眼望去,院中奇石如林,亭台水榭鳞次栉比,亭台边又有一处湖泊,湖中更有荷影浮动。 此刻,几位美婢身穿罗裙悄然立于湖畔,正伸出纤纤玉手采摘着湖中莲蓬。 她们一个个体态娇美,动作优雅,宛若天上仙子一般,不由得让许可卿有些自惭形秽。 小姑娘看着这些婢女身上所穿的华丽衣装,一时之间竟有些痴了,完全忘了分神留意前方的道路,于是只听得“砰”的一声,她一脑袋径直撞在了长廊尽头处的拱门上,顿时跌坐在了地上。 许可卿摸着晕乎乎的脑袋从地上爬起,颇为懊恼地看着飞出去老远的餐盘以及乒铃乓啷碎了一地的碗碟,心中暗骂自己不长眼。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庭院内出现了三个身影,朝许可卿所在的方向缓步而来,为首的一人容貌俊朗,英姿勃发,正是三皇子刘宇,而随行在侧的两人则是袁经略袁大人与那位名为素言的美貌婢女。 许可卿以为他们是府中管事,顿时就慌了手脚,连忙就想要蹲下身子将那些破碎的瓷片拾起。 刘宇已然将方才的一幕尽收眼底,看着眼前这个手忙脚乱的小姑娘,他心中莫名觉得有几分好笑,只见他带着笑意遥遥喊道: “姑娘无需打理了,先随孤一道去看望你的兄长吧。” “孤?” 听到这个自称许可卿立马反应了过来,她低着头对刘宇施了个别别扭扭的万福,口中柔声告罪道: “民女手脚粗笨,惊扰了三皇子殿下,殿下恕罪。” 刘宇行至近前,冲许可卿摆了摆手,道: “不碍事,听闻今早姑娘又独自去膳房备餐了?姑娘与君文兄妹情深,孤感佩不已。不过其实姑娘大可不必如此拘谨,这种事只管吩咐府中管事去做即可。” 说罢他又上下打量了面前少女几眼,转头对素言吩咐了一句。 “你先去准备一身衣衫,再取些首饰,一会儿送去许姑娘房内。” 随后他仿佛意识到这样做似有不妥,便又面带歉意地对许可卿解释道: “令兄如今功名在身,姑娘着装不宜再如此......如此质朴,因此孤才会这般擅作主张,若有冒犯处,还请姑娘不要介怀。” 刘宇言语时神情温和,彬彬有礼,完全没有那种豪门显贵惯有的嚣张跋扈,这让许可卿无形中对他平添了几分好感。 只见她羞红着脸,微微摇了摇头,轻声应道: “民女谢过殿下关心.......” 刘宇听罢微微额首,示意少女与自己一道同行,随后迈步径直向前走去...... ——————————————————————————————————————— “小妹怎么还不来啊~~~” 我看了看窗外的日头,估摸了一下时辰,心想放在平时小妹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今日难不成睡糊涂了? 长叹一声后,我将手中兵书随意地丢掷一旁,再一次百无聊赖地躺倒在床铺之上。 “咕咕” 脑袋刚一接触到枕头,腹内随即开始不争气地传来阵阵声响,显然是那五脏庙里的几尊大神正在激烈抗议。 说起来自从那日与袁大人一番攀谈后,这些天我就一直待在床上,除了如厕看书之外就只剩下等着小妹来投食了。 哎,想不到我许君文竟然还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真是世事无常啊。 要是如此再过个十天白个月,我恐怕就要彻底变为一个废人了。 没来由地,我又想起从前潦倒时的一件心酸事来。 那是一日黄昏,小妹与街坊几个一边大的姑娘玩耍后闷闷不乐地回了家,她哭丧着脸说别人都有新衣服就她没有,于是就硬拽着我去绸缎铺子,让我给她买几匹新布。 那时候我刚进青旗酒肆不久,本就没多少工钱,一家三口日常的吃喝都成问题,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给她卖布呢。 但无奈小妹的态度第一次如此决绝,我见实在拗不过她,便只好先佯装答应,将仅存的几文钱尽数给了她。 其实我也知道,单凭凭这些钱根本买不到什么像样的料子,原想着她进了铺子,问了价,便会知难而退。 谁知后来她如愿到了铺子前反而踌躇起来了,在门前驻足了半天都不愿进去。 过了许久,她终于转过头笑着对我说了一句。 “看看就可以了......” 那一刻我只觉得五雷轰顶,连着好几天都没睡着觉,脑海中全是那些花花绿绿的绸缎...... 就在我回忆过往时,屋门被叩响了。 这会儿我实在已经是饿不过了,根本懒得起身看一眼房门,喊了一声请进,便决意继续躺在床上,恬不知耻地等着小妹将吃食送至嘴边。 过了片刻,非但想象中的那张温柔面庞没有出现,反而身侧响起了一个熟悉嗓音。 “小子,你还挺会享受嘛。” 我心中一惊,这不是袁大人的声音么? 于是赶忙一个挺身坐了起来,随后便被出现在眼前的画面吓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此时不只是袁大人驾到,就连三皇子刘宇也正站在床榻前,笑眯眯地望着我呢。 我颇为狼狈地下了床,跪地对刘宇行礼道: “不知三殿下亲临,小的有失远迎,请三殿下恕罪。” 刘宇走上前来,将我从地上扶起,笑道: “君文,我此番前来,一是想看看你回复的如何了,二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吏部那边有了回文,你如今已是从八品的国子监助教啦,今后也别大的小的了,你我可正式要以君臣相称啦。” 我心中一阵狂喜,想不道他们竟然只用了短短几日,就让我一介布衣成了从八品的文官了,果然朝中有人好办事啊,一边如此想着我一边连忙改口道: “是是是,臣,许君文,谢过三殿下!” 刘宇哈哈一笑,摇了摇头,道: “哈哈,方才只是一句戏言罢了,君文莫要当真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拘束,如若不是你,我现在绝对不会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只不过以我现在的能力,暂时也没法子更好地报答于你,只好先请袁先生为你求个功名,也算是聊表心意吧。哎,可惜君文你视钱财如粪土,如若不然,我还可以用些金银来回报一二。” 初听完三殿下的后半段话,我还以为他是在调笑我,毕竟只要稍稍了解我一些的人是绝不可能说出我是视钱财如粪土之人这种胡话的。 不过观察他的神情片刻后,我确定他所说的话是发自肺腑的,他是真把我当做一个不爱财的正人君子了。 如此一来我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虽说那日我和袁老头谈话时选了功名一途,但也不代表我真就分文不要吧,我还指望着先拿些赏钱买间像样点的宅子呢! 我在脑海中一阵搜寻,想着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对三殿下说过类似的话,不一会儿,我终于回想了起那日在茶摊自己和三殿下吹牛的场景,当时我好像确实有说过这么一句。 可我当时也只是客气客气啊,他不会真当真了吧!? 难道三殿下就不懂什么叫人情世故,什么叫言不由衷么? 这可不行,我必须赶快打消他对我的这种错误认知。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额......殿下,我想问一句,殿下是怎么知道我视钱财如粪土的?其实我......” 话还没说完,只见三殿下使劲一摆手,脸上露出了一幅心照不宣的神情,道: “唉~~~~~君文无需自谦,那日在茶摊之内,你曾说你视金钱如粪土,我当时还将信将疑,现在想来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袁先生已将那日你们谈话内容都告诉了我,好一句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想不到你许君文竟如此有傲气,恩,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这下我终于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原来是袁老头在暗算我啊! 我一脸愤恨地转头看向一旁负手而立的袁老头,只见他正乐呵呵的回望着我,那张老脸上尽是得意神色。 “该死的老东西!” 看见他那副嘴脸,我心中就是咒骂不已。 可事到如今我也拿他没办法,难不成我还能当面拆穿他,让三皇子下不来台么? 于是我心中哀叹一声,只好假装云淡风轻道: “呵呵,殿下过誉了,君文虽说没读过多少圣贤书,但最起码的礼义廉耻还是有的......” 我一边指桑骂槐,一边狠狠瞪了一眼依旧怡然自得的袁老头...... 第二十一章 良师 http://.biquxs.info/

兴许是三殿下实在找不着话题再与我攀谈下去了,于是他又简单寒暄了几句后,便借故离开了屋子。 这也不奇怪,毕竟我俩身份过于悬殊,如若不是这些天的奇遇,我可能一辈子都无法与他有什么交集。 何况我料想他在内心之中只把我当做了一个救驾功臣,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哪怕一辈子将我好吃好喝地养在这间屋子里,对他来说也不在话下。 但同时他也不会奢望我将来能成为什么有用的臂助。 毕竟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幕僚谋臣,个顶个都是名士才子,不是科举夺魁便是师出名门,又哪里有我这个市井小厮的一席之地呢。 况且直到现在,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能做什么。 我是既不能提笔安天下,也不能上马定乾坤。 说来说去,也只剩下对兵法还稍稍有些浅薄的见解,但这种本事,根本没法子展露一二。 难不成要我当着三殿下的面背下几篇兵书来么? 不过这世上之事真是万分玄妙,有时候连你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呢,旁人却能够慧眼识珠,先一步发现你的才能。 这不,正当我苦思冥想日后该如何表现一番,别白白浪费了三殿下的一番好意之时。 一旁始终没有离去的袁大人开口了。 只见他对小妹善意一笑,道: “姑娘,令兄此时想必已是饥肠辘辘了,不如姑娘就先行一步,再去准备些饭菜来可好?” 小妹非常识趣的点了点头,转身也离开了屋子,只留下我们一老一少在屋内独处。 此时袁大人笑眯眯地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床榻之上,随后示意我也坐下,道: “小子,怎么样,老夫是否说道做到?” 此时我还有些埋怨他先前坏了我的好事,于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袁大人贵为国子监司业,给我安个助教的虚职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袁大人呵呵一笑。 “呵呵,小子,你说的倒是轻巧,我大魏人才济济,各级府衙少有空缺,即便是那些寒窗苦读考取了功名的士子也未必有福气在朝为官,发配到偏远之地当个小官,甚至赋闲在家三五年都是常有的事。若不是老夫与那吏部侍郎交情不错,加之三殿下从中斡旋,你还真就没那福分。” 他所言不虚,国子监虽说只是个教学机构,但却直属礼部,任职其中确实可以算是在京为官了。 大魏朝自推行唯才是举之后,在官员任用上尤重务实,以至于很多文章八股写的不错的学子在科举中榜之后,就因为缺乏实际理政能力而迟迟无法上任为官。 朝廷不养闲人,已然成为了如今大魏官场的铁则,因此像我这等闲人能够顺利得个一官半职,属实是殊为不易。 念及此处我最终还是端正了态度,对袁大人拱手道: “在下多谢袁大人提携之恩。” 袁老头摆了摆手,从怀中掏出了几页满是字迹的纸张递给了我,沉声道: “这是前几日吩咐你写的伐蜀方略,老夫已经看过了,嗯,虽说不算多么惊才艳艳,但却胜在语言详实,条理清晰。看来老夫先前所料不错,你确实有成为一名军机参赞的潜质。” 听他如此言语我顿觉有些异样,其实当初他吩咐我写下一篇伐蜀方略时我就有些狐疑,这安排显然是有的放矢,摆明了是冲着我的强项来的,而方才他又说自己“所料不错”,更加证明他早就知晓我对兵法有所涉猎了,但此前我与袁大人从未谋面啊,他又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呢? 不过转念一想我也就释然了,这袁老头虽然行事古怪,但毕竟是友非敌,就算真通过什么手段摸清了我的底细,对我来说也是有益无害,我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于是我将注意力重新投向了眼前的方略,沉吟道: “实不相瞒,在下前几日写下方略时也曾有过疑虑,大人若想考验于我,为何不选北齐,不选南唐,偏偏要在下拟一份伐蜀方略呢?要知道,蜀国近些年偏安一隅,并非是大魏假想之敌呀,莫非.....莫非大魏近期要对蜀国用兵了么?” 袁大人捻须而笑,点了点头道: “嗯,你所想不错,此事兵部确实已经在议了,不过老夫毕竟不在兵部,也不甚清楚详情。怎么,你对此事也有看法?” 我原本也只不过是猜测,这会儿听袁大人亲口承认之后后顿时吃了一惊,赶忙将心中所思所想和盘托出。 “当今天下,四国并立,我大魏虽说雄踞中原,国力日盛,但依旧还就是强敌环伺的局面。南唐积弱,不提也罢了,可北齐却依旧军力强盛,近年来两国在边境上更是摩擦不断。此番贸然攻伐蜀国,恐怕会腹背受敌,犯了与前朝相同的错误啊!” 袁大人听罢微微额首,淡淡道: “嗯,言之有理,不过眼下局势有变,北齐不再是问题了。” “什么?大人何出此言呐?” “数月前北齐曾遣使而来,提出与大魏议和的意愿,后来二殿下亲自出面谈判,最终两国顺利签下了盟约,大魏归还了先前所占领的清河一带土地,而北齐则表示愿意双帝并尊,往后十年间每年向大魏进贡岁币五十万两,效仿昔年秦晋之盟,与大魏永世修好。” 北齐竟然主动求和了?这实在是有些出乎于我的意料之外,我不禁有些怀疑,问道: “唔.......为何北齐会突然要求和谈?会不会是假意言和,实则伺机待发?” 袁大人摇头道: “不像,前几日北齐皇帝的幼子已然到了安邑城,若是假意言和,不会送来质子。况且骠骑将军韩立的副手也跟着回京述职了,据他所言,北齐确实有意裁撤了部分边军,以表言和诚意。至于为何北齐皇帝急于想要和谈么,你自己猜猜吧。” 我沉吟片刻,略微理了理个中关节,回答道: “这些年虽说大魏步步紧逼,但始终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若说只因为大魏国力日盛,北齐便畏惧求和,实在不符合他们一直以来的风格,既非外患.......那便是北齐朝中出了问题!” 袁大人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很聪明,北齐地处燕赵,是当年楚王朝的龙兴之地,因此豪阀林立,名门望族数不胜数。即便后来楚王朝土崩瓦解,但个中关系依旧是盘庚错节。昔年北齐李氏之所以能迅速立国之,也正是因为这些豪阀的极力拥护。不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些门阀家族到了如今已然成为了跗骨之蛆,隐隐有尾大不掉之势。有这些人在朝中掣肘,北齐上下政令不通,消息闭塞,若再对外连连用兵,只怕还没等到我的大魏王师攻陷北平,李氏王朝便要先一步分崩离析了。” 听了袁大人一番述说,我顿时两眼放光,兴奋道: “如此说来,眼下确实是对蜀国用兵的好机会,若是能一举拿下蜀地,那多年来阻隔大魏南下的长江天险便也失去了作用,我们可以从蜀地出兵,水路并进......” 我滔滔不绝诉说着心中的谋划,神情痴狂,好似嫖客遇见了娼姐儿一般。 正说着呢,袁大人突然打断了我,他一脸严肃地问道: “小子,你上过战场没有?” “额......没有” 袁大人长叹一声,继续道: “等你上了战场,见过了那些支离破碎的尸骸,那满地的鲜血与五脏,你便不会再如此兴奋了。老夫听说你精通兵戏,也知你熟读兵法,可沙场并非沙盘,人命也并非只是书上数字。罢了,我又不是你的先生,不便说得太多,这些事你将来自会有所体悟。” 我被他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心中震撼不已。 诚如他所言,在我那些爱不释手的兵书中,有的记载着如何行军布阵,有的记载着如何庙算千里,却从没有一本兵书记载过沙场是何等的残酷血腥。 它们只会告诉我胜者将会千秋万世受人敬仰,却有意无意地使我忽略了,那通往胜利的道路也是由无数条活生生的人命所组成的。 念及此处,我突然对眼前的这个老人肃然起敬,也许是福至心灵,我猛然拜倒在了地上,高声道: “袁大人今日教诲,许君文没齿难忘!如若大人不介意君文粗鄙鲁钝,我原拜入大人门下,鞍前马后,绝无怨言!” 袁大人眼睛一亮,颇为欣慰地点头笑道: “嗯,不算太笨,没让老夫等太久。起来吧,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也。端茶递水就免了,准备一条束脩来就行。” 我虽然不知他口中“束脩”为何物,但观察他的神态便知道他答应了,心中惊喜万分,于是又连连叩首。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等我从地上爬起,袁先生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开口问道: “小子,你今年二十有三了吧,可曾取了表字?” 我了摇头。 “家父早亡,家中也无长辈,故而不曾有字。” 袁先生沉吟片刻道: “嗯,这样吧,老夫今日便赐你一字,也算是做先生的见面礼了。” 我赶忙又跪倒在地,朗声道: “学生谢过先生,请先生赐字。” 袁先生似乎对此事颇为慎重,他低头思虑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道: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你今后便叫可均吧。” “可均......可均” 我心中默默念着这两个字,如此看来,先生对我的期望可真高啊...... 第二十二章 抉择 http://.biquxs.info/

赵权冷着一张脸瘫坐在御马司府衙大堂正中。 此时,在他身前的大案之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一排卷宗。 那是这几日御马监对于三皇子遇刺这桩谋逆大案的全部调查结果,而赵权明日便是要拿着它们回宫述职。 单看赵权此刻的神情,显然他对此次调查的结果并不满意,因此在耐心地看完这些卷宗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堂下的两个中年太监身上。 这两个坐在赵权下手的太监是御马司的两位副提督,此刻他们正眼观鼻鼻观心,神情颇为淡定地端着茶盏品茶,好似全然没有留意到赵权那快要喷出火来的炙热眼神。 不过随着一阵茶盖连续撞击茶杯所发出的清脆声响在一片寂静的大堂之上突兀响起,两位副提督大人此刻内心深处的真实状态也彻底展漏无疑,很显然,这两个老江湖此时心中早已是惶恐不安,以至于连端茶的手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提督”,是御马司首领的简称,全称为“钦差总督御马司办事太监”,这个职务一般由仅次于司礼监总管的禀笔太监担任。 而副提督,便是御马司之内除开提督外地位最高的存在,能坐到这个位置,本身就已是正五品的头衔,然而由于御马司的特殊性质,他们往往还要见官大一级,即便遇着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封疆大吏,他们从来也不会有丝毫怯场。 按理说,御马司历来是他们的主场,即便大案之后的年轻宦官是司礼监出身,但始终还只不过是个七品随堂太监,不至于让他们如此噤若寒蝉。 但是,赵权此时的身份不仅仅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更是“奉旨办案”的钦差,而在这四个大字还代表着一连串的衍生含义,比如“如朕亲临”又比如“皇权特许”。 如此一来,就不由得他们不感到畏惧了。 漫长的沉默过后,赵权略微平复了心绪,只见他率先开口问道: “二位此前看过这些案卷么?” 为首的一位副提督缓缓放下茶盏,答道: “回赵公公的话,看过了。” 赵权冷笑一声,道: “既然都看过了,那想必其中内容二位都已知晓。这样吧,二位先说说这些案卷中的口供是从何而来的,也算是帮我梳理一下眼下的形势。” 听赵权如此言语,堂下两人皆是一愣,这些卷宗的由来打从一开始呈上去时,他们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了,此刻赵权为何还要如此明知故问呢?莫非这小赵公公是在给他们下套不成? 这两人久居官场,深知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道理,于是纷纷颇有默契地闭口不答。 赵权一眼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哪里会容他们一直装傻充愣下去,他步步紧逼道: “二位怎么不说话了?黄公公,你是首席,资历最深,不若你先来答吧。” 黄公公见钦差大人都指名道姓了,再装聋作哑便是找死了,于是他硬着头皮答道: “是.....前些日子咱们得到线报,摸清了几处前朝余孽藏匿的据点,起先咱们的人到时,这几处据点都已经先一步被捣毁了,有关人犯也尽数被他们灭了口,所幸后来又发现了一处据点,才终于抓了几个活口来,赵公公所看到的案卷,正是这几人所招供的。” 赵权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 “那么依照他们口供所言,这些乱党余孽,此前又是如何得知三殿下的行踪的呢?刘公公,这次你来答吧。” 从始至终不发一语的刘公公这下也终于坐不住了,他已经隐约嗅出了赵权的用意,他明白,赵权的这番言语,就好比是挖了个火坑,此刻正点着名让他往里面跳呢。 可事已至此,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也不得不跳了,于是他尽可能斟酌着自己的用词,犹豫道: “额......回赵公公的话,据那几名余孽所说,他们是......额......是有人有意将三殿下的行程安排泄露给他们的。” 赵权眉毛一挑,继续问道: “此人是谁呢?我记得口供里似乎明明白白写着的,怎么?刘公公不记得了?” 刘公公内心哀嚎不已,他原想着能含糊过去,怎知赵权竟会如此穷追不舍。 不过他似乎还抱有侥幸心理,于是又拿着分寸道: “是......此人是,王虎。” 赵权见刘公公如此蛇鼠两端,噗嗤一笑,进一步追问道: “哦,这王虎又是何人呢?” 这回刘公公彻底是没辙了,只好吞吞吐吐如实道: “是是是......是二皇子殿下府中护卫。” “呵呵,也就是说,若依这份口供所言,二殿下与前朝余孽刺杀三殿下这件事也有牵连咯?” 此言一出,两位副提督瞬间如临大敌,齐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连连摇头解释道: “不不不,赵公公,口供只是一面之词,咱们还尚未找到其他证据啊!” 赵权听罢突然勃然大怒,长袖奋力一甩,将面前的卷宗齐齐扫落在地。 他愤然起身,从大案后迅速绕出,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捆卷宗,用它指着刘公公的鼻尖,一字一句恶狠狠地骂道: “只道是一面之词你们还敢写入卷宗?!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啊?!你们这是在暗指二殿下谋逆!我明日便会回宫述职,这份卷宗,不出一时三刻便会直达天听!到了那个时候,陛下就会知道你们御马司到底是如何办案的了!我这个钦差固然是要人头落地,但你们也一个都跑不了!你们都摸摸自己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吗?!” 两人被赵权一番呵斥,霎时间脸色惨白,全身冷汗如注。 为首的黄公公见此情形连忙站了出来,哆嗦着对赵权解释道: “这这这,这咱们也不是没想过,可大魏律法载有明文,有关人犯所诉证词皆需签字画押后一字不动记录在案,如若改动,便是欺君的重罪啊!” 赵权冷哼一声,反问道: “我让你们改了吗?有本事审出这种供词来,你们就已经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改不改又有什么分别呢?” 赵权的一番话顿时让两位公公内心绝望无比,他们没想到,原先在心里打的那些小算盘竟被赵权三言两语就全都给化解了。 其实这两人此前并非不知道这卷宗呈上去的后果,相反他们很清楚卷入皇室密辛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他们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 这不是因为他们愚蠢,毕竟能做到这个位置上的人绝不可能是蠢人。 之所以如此明知故犯,只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并不是本案的主审,说白了,若日后陛下真怪罪下来,前面还有赵权顶着呢,他们也只不过是奉命行事,最后大不了认个失职之罪。 可一旦他们因为本案牵扯到二殿下就刻意隐去了这段供词,日后只要东窗事发,那便真的是死路一条,神仙难救了。 因此,他们原想着装傻充愣,先把这口大锅甩到赵权身上再说,可谁想到这会儿赵权竟然当着他们的面又把这口锅给甩回来了! 方才赵权所言,字字句句仿佛都在说:“这案子是你们审出来的,和我赵权一点关系没有。” 两位公公原先还以为这赵权年轻气盛,恃宠而骄,根本对为官之道一窍不通。 谁知他竟然心机如此深沉,简直要比他们这些个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还要精明。 现在这两人是真真正正的骑虎难下了,于是他们赶忙跪倒在地,央求道: “求赵公公设法挽回一二,帮着咱们在曹公公驾前美言几句啊!” 赵权此时的怒意似乎已经削减了大半,他颇为怜悯地瞥了一眼跪地求饶的两人,长叹一声道: “哎~~~~事已至此,两位公公也不必太过惊慌了,快快请起吧,再跪下去,我可要折寿了,我赵权自理资历尚欠,虽说侥幸蒙了圣宠,得了个奉旨办案的差事,可依旧还是二位的晚辈。这样吧,我一时半刻也确实想不出个好法子来补救,只得回宫以后先把这件事如实禀告干爹,相信有他老人家掌着舵,咱们御马司这艘大船一时半刻也翻不了,只是此事终究还算棘手,两位今后可要好自为之啊。” 赵权最后这“好自为之”四字刻意说得一字一顿,极为清晰。两位副提督如何会不明白他的用意,于是纷纷面带感激,朗声道: “是是是,我二人绝不会忘了赵公公这份恩情,今后公公若有差遣,我们定然无有不从。” 赵权摆了摆手,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二位公公言重啦,言重啦,今后赵权还要多多向二位前辈学习才是!” 于是乎,这段原本紧张激烈的谈话,最终在一片和谐欢快的氛围中落下了帷幕...... ——————————————————————————————————————— 赵权所乘坐的马车急速行驶在宽敞的官道之上。 一路之上,他不时掀开车帘,似乎是想确自己所走的道路是否正确。 过了片刻,他发现在马车前方隐约出现了一个分岔路口。 赵权这些天由于一直在御马司办案,对安邑城的街道已经十分熟悉。 因此他此刻很清楚面前的这条分叉路各自通向何方。 其中一条通向他此行的目的地,皇城。 另一条则是通向二皇子的府邸。 赵权重新坐回了车厢之内,脑中思绪飞转。 他要尽快做出抉择,今后究竟是向左还是向右。 “停车!” 当马车眼瞧着即将转向皇城时,赵权没来由地喊了一声。 车夫迅速停下马车,随后疑惑地回头往车厢内望去,问道: “爷,怎么了?” 过了许久,正当车夫想要掀开车帘一探究竟之时,车厢内终于传来了应答: “没事了,继续赶路吧。” 赵权的声音里满是疲惫,显然,方才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不知道,正是这个近乎出于本能的选择,救了他一条命...... 第二十三章 围魏救赵 http://.biquxs.info/

翌日傍晚,为庆祝与北齐的和谈圆满落幕,二皇子府邸之内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晚宴。 数十名身居要职的各部高官纷纷应邀到场,一时之间厅堂内欢声笑语不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气氛好不热闹。 晚宴进行至一半,伴随着一段悠扬的乐曲响起,又有一群衣衫单薄的美艳舞姬粉墨登场,她们一个个舞姿妖娆,媚眼如丝,眉梢眼角间说不出的万种风情。 一曲作罢,这些舞姬非但没有退场,反而一个个身姿飘飘来到宾客席前,只见她们就和提前商量好似的,同时脚下一绊、身形不稳,顺势就将娇躯倒向了来宾的怀中,刹那间调笑之声此起彼伏,场面甚是香艳旖旎....... 户部主事陆三省放下手中酒杯,一把搂过身旁两名舞姬,开始用他那只肥硕如猪蹄一般的大手在她们身上来回摸索,惹得两位女子娇笑连连。 他此时已是酒足饭饱,如此上下其手了一阵后,便彻底勾出了心中欲念,原想要更进一步,将这两个美貌佳人给就地正法了,可转念一想此地毕竟是二殿下的府邸,身边又人多眼杂的,确实不大适合一展雄风。 念及此处,他颇有些索然无味地收回双手,转而举起酒杯起身离席,来到厅堂的正中央,面朝在座来宾高声道: “诸位,诸位!今日我等在此共襄盛举,为的是庆祝二殿下和谈功成!陆某斗胆提议,请诸位与我共敬二殿下一杯,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来宾纷纷附和,一同举杯高呼道: “恭贺二殿下!” 二皇子刘寰也举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满面春风地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似乎对此情此景感到颇为受用。 待众人重新落座,陆三省又转过身对刘寰深施一礼,慷慨激昂道: “殿下,殿下此番为魏齐两国谋得了十年太平,真可谓是功在当下,利在千秋的壮举啊!我大魏子民幸得二殿下庇佑,真乃社稷之福,百姓之福呀!下官对二殿下的敬仰之情,就有如滔滔江水......” 陆三省这段马屁拍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歌功颂德的词汇如同连珠炮一般滔滔不绝,直说得在座众人目瞪口呆。 不过更令人佩服的是,他在说这段话时神情诚恳,语气真切,仿佛字字句句皆发自肺腑一般,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羞耻之情。 以至于就连刘寰本人都被他说得有些动容,竟出人意料地主动端起酒杯,想要敬陆三省一杯。 “陆大人言重啦,言重啦,孤只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之事罢了。” 这下陆三省彻底来精神了,他决意乘胜追击,今晚便要把自己压箱底的本事都给拿出来。 只见他饮罢杯中酒水,继续高声道: “二殿下贵为皇子,竟能如此虚怀若谷,泰而不骄,真是吾等楷模呀。只是方才殿下赐的这杯酒,陆某实在是受之有愧,不若这样吧,陆某现场作诗一首,即是为了回馈殿下厚爱,也为在座诸位大人助助兴,如何?” 说罢,他便端着酒杯在厅堂之内来回踱步,颇有那文人墨客的做派。 过了片刻,陆三省终于站定,开口朗声吟道: “金盘苏合来殊域,玉碗醍醐出上方。 稠迭滥承上天赐,自惭无德颂陶唐。” 此诗一出,举座皆惊。 好家伙,他竟把着满桌佳肴比作上天所赐,不正是暗示三殿下是哪天命所归之人么?这马屁拍的真是千回百转,又脆又响! 众人的心中纷纷感慨不已,若是给拍马屁之道单独设个科举,这陆大人绝对是当仁不让的魁首状元啊! 众人见陆大人出尽了风头,又怎会甘居人后,于是也纷纷开始歌功颂德起来。 一时之间妙语连连,金句频出,真称得上是群英荟萃、人才云集呀。 就当大厅内的氛围被这你一言我一语推向最高潮时,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突然急匆匆地推门而入。 来人正是秦冀,秦公言。 此时只见秦冀神色慌张地快步走到刘寰近前,俯身耳语了几句,随后两人便一同消失在了厅堂之上。 刘寰领着秦冀一同回到了后院的书房之内。 看着眼前这个素来沉着冷静的手下似乎乱了分寸,刘寰不禁感到有些狐疑,他开口问道: “公言呐,怎么这么着急忙慌的,有何要事向孤禀报啊?” 秦冀飞快行了个礼,低声回道: “殿下,大事不好了,方才我得到消息,御马司那边突然派人去了王虎的宅子,此时应该已经把人给拿下了!” 刘寰府中侍卫极多,他根本不可能记住每个人的名字,因此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秦冀口中的“王虎”是谁,便又问道: “王虎?王虎是何人?” “殿下,这王虎是殿下府中侍卫呀!” 刘寰听罢神色一变,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不妙,他急忙追问道: “什么?孤的侍卫?此人犯了什么事?为何御马司连夜拿人也不和孤知会一声?” 秦冀此时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他又压低了几分嗓音,沉声答道: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据御马司里咱们的人说,此人牵扯进了刺杀三殿下的谋逆大案!” 此言一出刘寰顿时大惊失色,颇有些不可置信道: “怎么可能?!孤身边的人怎么会与三弟遇刺之事牵连到一块儿去?” “属下打听过了,说是王虎与前朝余孽有勾结,正是他把三殿下那日的行踪给泄露了出去!” 刘寰听罢颓然地瘫坐在了椅子上,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见他喃喃自语道: “完了,完了,全完了,三弟遇刺父皇本就猜忌于我,好不容易在这档口上北齐那边有了消息,父皇这才稍稍给了孤一些好脸色,怎么这会儿竟又出了这种事!孤身边的人出了状况,孤的嫌疑自然又大了几分,如今是如何也说不清了.....这.....这如何是好啊?!” 秦冀对此显然也是束手无策,他沉吟片刻,心中猛然想起一个人来。 “殿下,事已至此,急也急不得,不若先请苏先生来府上一趟,先生足智多谋,想来会有对策的。” 听秦冀说出苏先生三个字,刘寰顿时回过神来,原先萎靡不振的神情也随着为之一振,仿佛像是抓住了一根救民稻草一般,只见他连声吩咐道: “快快有请,快快有请,对了,此事事关重大,你要亲自去请。另外记得,来去之时千万要小心些,切不可被他人发现了行踪。” “遵命!” 秦冀言罢一躬身,便飞速离开了书房...... ——————————————————————————————————————— 过了一个时辰的功夫,秦冀领着一个儒衫老者回到了书房之内,这老者约莫六十出头的样子,神态从容,气度不凡,一看便知是长时间身居高位之人,正是此前秦冀口中的“苏先生”。 刘寰见苏先生驾到,竟亲自起身上前迎接,可见此人在他心中分量极重。 苏先生行过了礼,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与秦冀细细问了今晚发生之事。 待到秦冀将一切娓娓道来,苏先生沉吟片刻,问道: “嗯......是有些难办,公言,你可知那王虎如今是否招供了?” 秦冀恭敬地回答道: “回先生的话,御马司是不久前拿的人,眼下估摸着应该也才刚进昭狱,不过以他们的手段,若是王虎真和此事有所牵连,想来用不了多久便会招供!” 一旁的刘寰显然有些沉不住气了,他用手做了个向下劈砍的动作,恶狠狠地说道: “这可如何是好?要不然......” 苏先生却依旧十分沉着,他轻轻摆了摆手,开口对三殿下劝慰道: “殿下稍安勿躁,此事牵连甚大,不可轻举妄动。依老臣看来,既然事已至此,殿下只需继续当作无事发生,静等陛下传召即可。总之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还不等苏先生说完,刘寰便急急插话道: “先生有所不知啊,这关孤恐怕实在是过不去了。三弟遇刺之事父皇早就猜忌于我,先前若不是孤将先皇后给搬了出来,兴许早就被治罪啦,如今这个叫王虎的又牵扯进了这件事,父皇知晓后还不得活剐了孤?” 苏先生微微摇头,示意刘寰无需如此紧张,他微笑道: “呵呵,殿下多虑了,殿下先前有大功于社稷,陛下终究还是要顾全大局的,不会仅凭您身边一个侍卫便将您治罪。因此老臣敢断言,眼前这一关,殿下还是能过的。” 此言一出,刘寰稍稍放下心来,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妥,于是他试探着说道: “可先生,这恐怕并非长久之计啊......” 苏先生点了点头。 “诚如殿下所言,若陛下始终将此事记挂在心上,即便今日可以放过殿下,用不了多久也会旧事重提的,嗯......老臣倒有一策,可以暂时转移陛下的视线,让殿下得到些许喘息之机。” 见苏先生确实有解决之道,刘寰顿时眼前一亮,他连忙正了正衣冠,恭敬道: “请先生赐教。” 苏先生眯起双眸,手指捻动着长须,眼中神采奕奕,他淡淡道: “殿下应该知道,这几日朝堂对伐蜀之事争议极大,主战主和两方各执一词,就连陛下也一时无法做出决断。不过,若最终大魏决意伐蜀,那么便急需朝中稳定,因此到了大军开拔之际,陛下很可能会选择将此事暂且搁置。想来等到王师凯旋之际,殿下也应该已然有了万全之策。因此当务之急,殿下要想方设法力促我大魏伐蜀,方能暂时挽回危局。” 此言一出,刘寰顿觉醍醐灌顶,他长舒一口气,转头对秦冀吩咐道: “先生此计甚好,公言,你这几日便去安排那几个御史言官上折子,定要确保我大魏对蜀国开战!” “诺!” 第二十四章 坐而论道 http://.biquxs.info/

舒坦惬意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眨眼间距我正式入职国子监已然过了一月有余。 在这一个月里,大魏朝堂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大魏突然遣使访蜀,要求蜀国归还昔年夺取的陇右诸郡,并对大魏称臣纳贡。 对于这种近乎羞辱的要求蜀国自然是不肯答应,非但如此,蜀国皇帝一怒之下还把大魏的使节给拘禁了起来。得此消息后皇帝陛下顿时龙颜震怒,随即颁下旨意不日出兵伐蜀。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大魏自与齐国和谈后本就有意兴兵伐蜀,意图打破当今天下的现有格局。 此次打着所谓“收复失地”的名号出兵,无非也只是为了出师有名罢了。 这不,单说那魏使口中所提出的“归还”二字,用的就极为欠妥。 虽说昔年蜀国趁梁国局势动荡之际出其不意地夺了陇右诸郡。 但是从法理上来说,陇右诸郡原先本就属于梁国,与代梁自立的大魏又有什么干系呢?即便是要收复失地,怎么也轮不到“以下篡上”“得国不正”的大魏来提出吧。 可现而今毕竟是乱世,似这等强取豪夺的行径对诸国百姓而言早已是司空见惯了,甚至于大魏能愿意处心积虑地找个由头来攻伐蜀国,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已经可以算是相当“讲理”了。 第二件事则是近些日子朝中闹得沸沸扬扬的三皇子遇刺大案有了结果,据刑部对内发出的通牒所言,此案已经坐实乃梁国余孽所为,一干涉案乱党也已尽数斩首。 当然,这也是身处大魏朝局才能知晓的情况,对外朝廷并没有公布三皇子遇刺的消息,只说是某高官之子遇袭罢了。 这也不奇怪,皇子遇刺终究是太过惊世骇俗,如若大肆宣扬很容易激起舆情,造成百姓恐慌,从而动摇国本。 对我来说,相比起大魏伐蜀,我对这桩某逆大案显然还是要更上心一些。 毕竟此事与我有莫大牵连,若不是无意间身处局中,想来我此刻还在青旗酒肆之内端茶递水呢。 这一月之间,对于此案的种种幕后秘辛朝堂之上一直众说纷纭,我也曾私下汇总过有关情报,但奈何各方消息驳杂无序,我始终还是无法进一步分析出个原由来。 此番刑部的通牒一出,总算是给了朝廷一个交代,也暂时堵上了悠悠众口。 不过对于这个结果,我还是心存疑虑的。 一来是此案结案的时机太过蹊跷,陛下前脚刚下旨备战,后脚此案便有了结果,要知道在此之前,三法司从未发布过相关案情进展,如此一来很容易给人一种是为了安定人心,才将此案草草了结之感。 二来是将刺杀归结于前朝乱党实在是有些难以服众,大魏立国三十余载,对前朝贵族的安抚政策执行得向来很好,从前鲜有听闻乱党作乱之事,即便是有,也不过是在民间的烧杀劫掠罢了,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怎么这会儿偏在大魏与齐国和谈期间出了这档子事呢? 我也曾将心中疑虑与袁先生进行过探讨,不过他老人家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只说帝心如渊,陛下自有安排,让我莫要妄自揣测。 当然,以我现在身处的阶层,这两件事实在都太过遥远了,因此我也懒得将心思继续放在上边,索性两耳不闻窗外事,继续躲在国子监过起了清闲的日子。 ——————————————————————————————————————— 助教,作为国子监内最底层的官职,其职责无外乎是诸如协助众位讲师准备教案、管理学员入学登记等琐碎之事,但由于国子监内学子众多,因此工作也不可谓不繁重。 原先我还有些担心自己应付不过来,好在袁先生看上去并无意让我参与课业之事,整日里除了与我聊聊国事之外便就只是让我整理整理藏书。 如此一来,这些日子我便相当于什么事都没干,大半时间不是在院中闲逛便是躲在藏书阁内翻书解闷。 这一日,我如往常一般待在藏书阁内翻看着兵书,心中想着下午找个机会溜出去,回青旗酒肆和王管事叙叙旧,谁知袁先生突然派人将我唤去了书房,说是有人特意想见见我这个袁先生的“得意门生”。 待我来到袁先生的书房之时,只见先生此时正与一位体态健硕的老者对弈,见我来了,先生只是微微一笑,又将注意力转回到了面前黑白交错的棋盘之上。 我不敢打扰他们,便束手站在一旁,安静地观摩起战局来。 虽说我对围棋之道不甚了解,无法从棋子的走势分清二人此时战况,不过单看魁梧老者那凝重的神情,便知自家先生已然是占了上风。 过了片刻,局势渐渐明朗了起来,随着先生落下一子,魁梧老人的一条黑龙刹那间被白子困于当场,左突右闪逃脱不得。 双方又下了几合,终于,魁梧老人在一阵长考后哀叹一声,将手中黑子轻轻一抛,算是投子认输了。 那老者盯着七零八落的棋盘沉吟良久,随后颇为幽怨地开口道: “元若,我记得咱们年轻时棋力在伯仲之间呀,怎么老了老了你反倒棋力还见长了?怪哉怪哉。” 袁先生眯眼一笑,冲我招了招手道: “哈哈,承让承让,可均呐,来见过周大人。” 听先生称这老者为“周大人”,我顿时心念一动,赶忙走到近前行礼道: “晚辈见过侍郎大人!” 那老者听我直呼他的官称,颇感到有些意外,他疑惑道: “噢?你从前见过老夫?” 我听他如此言语,心中猜测便明朗了几分,转而微笑摇头道: “不曾有幸见过大人。” “哈哈,大魏朝中周姓官员不少,与老夫年岁相仿的也有几位,你小子也不怕叫错了人?” 我见拍马屁的机会来了,便笑着答道: “大人身形凛凛,坐定浑如虎相,故而晚辈猜测大人是行伍出身。能符合种种条件的,晚辈便只想得到威名赫赫的兵部侍郎周老将军了。” 周大人听罢哈哈大笑,转头对袁先生道: “哈哈哈,元若,你这学生确实有些意思。坐吧。” “谢过大人!” 待我坐定,只见周大人突然神色一正,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后缓缓开口道: “先前你写的那篇伐蜀方略,元若拿给老夫看过了,嗯,你区区一个陋巷少年便能有这般见识,确实不凡。老夫今日会来,也是想着会一会你。” “老大人谬赞,晚辈不过是读过几本兵书,说不得是什么见识。” 周大人摆了摆手,继续道: “不必自谦,你既是元若的学生,那老夫也不妨直言。我大魏不日便要出兵伐蜀,此事你应该已经知晓,不过眼下军中对于伐蜀的路线依旧分歧颇大,更有人提议,假借出兵陇右转道直取汉中,打蜀国一个措手不及。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此言一出,我心中顿觉有些奇怪,心说这周大人怎么这么不把我当外人呢?朝廷的军机大事何时轮得到我这个小小国子监助教来说三道四呢?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一个表现的机会,毕竟这些日子我在国子监内混吃混喝的,实在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先生,若能借此机会给自己先生长长脸,也算他老人家没白养我这个闲人。 于是我思索片刻,断然开口道: “呃......依在下拙见,此计固然是出其不意,不过以当今天下的格局,我大魏若想毕其功于一役,直接入蜀,恐怕实在是有些困难。” “哦?何出此言?我大魏兵精粮足,军力更是数倍于蜀国,若汉中得手,蜀地门户洞开,如何不能直取蜀中呢?” 我重新端正了坐姿,正色道: “大人,古人曾云:南郑甚为天狱,蜀道难以上青天。诚然,蜀国兵力远不及我大魏,将士又久疏战阵,但赵氏毕竟经营蜀地多年,深得人心,而今蜀地更是粮草丰润,城防坚实,关隘林立。即便我大军出其不意侥幸攻下了汉中,一时半刻也很难更进一步。那陇右诸郡通往汉中的道路又多是坦途,如若我们放任蜀军依旧控制着陇右,到时候蜀军两地出兵夹击,我大军只得困守汉中孤城,即便我大魏将士真能够以一敌十,据城坚守,也会把仗打成了消耗战。时日一长,难保南唐北齐不会借机有什么动作,到时候我大魏精兵深陷泥潭不得抽身,局势只会更为凶险。” 周大人听罢抚掌而笑,随即又问道: “嗯,说的不错,若你为主帅,如何进兵呢?” 我低头沉吟片刻,再次答道: “大人,而今天下四国并立,相互制衡,我大魏又地处中原,腹背受敌。若要出兵定然是力求速战速决,如若不然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因此只要我们将目标放在夺回陇右,而非贸然入蜀,那么想来也不会节外生枝。 要知道,陇右诸郡地势平坦,极为适合骑军前行,虽说蜀国在陇右也组建了数只骑军,但蜀将终究更善于步战,他们的骑兵怎比得上我大魏骠骑?在下敢断言,若是用兵得当,不出数月我大魏便可收回陇右!从而彻底断绝的蜀国出蜀的唯一途径,如此一来蜀国也只能再次偏安一隅。接下来只需我大魏好生经营陇右,将其重新改造为入蜀的前哨,假以时日攻下蜀地也不过是瓮中捉鳖罢了。” 周老将军听罢连连称是,夸赞道: “好好好,果然思虑周全。” 言罢他又转头对袁先生笑道: “元若,你说你一介书生,怎么偏收了个知兵法的弟子呢,你能教的好么?别暴殄天物才好。” 袁先生轻笑一声,不置可否道: “民间有句俗语,叫做一通百通,依老夫看做学问也要讲究个触类旁通,谁说书中就没有百万雄兵呢?侍郎大人可别想着横刀夺爱啊。” 周大人连连摆手,继续笑道: “不会不会,你难得愿意收个学生,老夫怎会如此不讲情面呢,不过么你也该让他出去闯一闯了,别整日里像宝贝似的带在身边,又没人会偷了去。小子,此番我大魏伐蜀,如不出意外,老夫会亲自挂帅,我看你也别待在这儿跟着这个酸腐文人做学问了,不若到老夫帐下做个军机参赞,如何?” 此言一出,我下意识看向袁先生,想征求他的意见,谁知袁先生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是默默看着面前棋盘含笑不语...... 第二十五章 一路向西 http://.biquxs.info/

入冬后的安邑城下起了初雪。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洒落而下,精心妆点着这座繁华帝都的每处角落。 此刻,在安邑城的北城墙之上,数百名披甲武士正手持仪仗,神情肃穆地注视前方。 在他们的脚下,便是安邑城大名鼎鼎的北城门,那是专为出兵征战所用之门,数十年来每逢大将出征,都是从这座大门而出的,因此也有人称之为“常胜门”。 “吉时已到!” 伴随着礼部官员的嘹亮嗓音响起,在十多名士卒的推动下,长胜门由内而外被缓缓打开。 那两扇异常厚重的门扉霎时间抖落下层层积雪,露出了上边原先被积雪遮掩的硕大虎头纹饰。 “咚咚咚咚!” 当大门被彻底打开之时,震人心魄的军鼓声也随之开始从城头上传来。 紧接着,一支由千余骑精锐所组成的庞大卫队契合着沉闷的鼓点,从城墙下方鱼贯而出。 卫队出城之后便调转方向,一路向西,不久便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之中,只留下了一条由马蹄所践踏而出的面目狰狞的通路...... 几日前,长安城传来军报,在这短短两月内,大魏的十万王师已经陆续从各地集结于长安, 一应辎重也已相继抵达,如今的长安城可谓是兵马齐备,粮草充足,只待主帅驾临了。 眼前这支队伍,便是护送伐蜀主帅周老将军的亲随卫队。 而我,也毫无意外地身处队列之中。 此时的我正紧紧攥着手中缰绳,艰难地操控胯下战马,与一干军中幕僚一道跟随在老将军的车驾之后。 虽说在出发前夕我曾特意请三殿下府中几位扈从教过了马术。 不过战马相较于民用马匹,性情上还是要更烈一些,因此当我真正骑上了胯下骏马,不免还是显得有些狼狈。 好在卫队出城不久后便踏上了平坦的兵道,我这才有机会“以战代练”,逐步去摸索骑马的感觉。 “许参赞,怎的脸色如此难堪?可是身体有所不适么?” 我还在专心致志地找操控着缰绳,只见道路旁忽然闪出一个身骑白马的人影,顿时吓了我一跳,刹那间一个身形不稳就要从马上摔落下去。 我赶忙一把拽紧缰绳,竭力调整马上坐姿,这才终于稳定了身形。 待看清来人面容后,我无奈地苦笑一声: “大侠,在下已经够狼狈了,就别调笑我了吧......” 剑客肖白哈哈一笑,骑着马靠近了我一些,一把伸手接过了我的缰绳,笑道: “如今我肖白只是大人的侍卫罢了,大人不必如此称呼我。” 他所言确实不假,此次我随军出征,三殿下念我身体孱弱,怕我在乱军之中会有什么闪失,便特意安排肖白一路随行保护,因此说他是我的侍卫也无不可。 不过以我从前与他相处下来的情形看,此人实在说不上是什么善茬,若不是三殿下性情温和,我这条小命可能早就交代在他手上了。 因此有这种煞星一路相伴,也不知我该高兴还是害怕。 此时见他竟然称呼我为“大人”,我更是心中惶恐莫名,于是连连否认道: “若不是三殿下厚爱,我许君文可不配有大侠这般武功高强的护卫,至于大不大人的更是愧不敢当,从今往后你称我表字可均可好?” “如此甚好。” 肖白见我还算识趣,便一边点头称是,一边与我并驾齐驱。 有肖白帮我牵着缰绳,我顿时觉得胯下骏马安分了不少,更令我惊讶的是,即便我们两匹马之间的间隔如此之近,骑行之中却丝毫没有发生过碰撞摩擦,由此可见他的马术是何等精湛。 两相一对比,我不免心中感慨连连。 我二人沉默不语骑行了片刻,我只觉有些无聊,便随口与肖白攀谈了起来。 “肖兄,不知你对此次伐蜀有何看法?” 肖白听罢依旧目视前方,头也不回道: “我只是一介武夫,不懂行军打仗这些事,不过想来打仗与江湖上的厮杀应该也没太大分别,都是瞬息万变,难以预料之事,不然还要像你这般的军机参赞作什么呢?” 我点了点头,称赞道: “肖兄说的通透,常言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似江湖上这等捉对厮杀都很难预料,何况万人间的搏杀呢?不过依据现有的情报,我还是认为咱们大魏的胜算相对要大上一些的。” “噢?何以见得?” 肖白本来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但是长路漫漫,闲着也是闲着,便索性耐着性子听我胡扯。 我见话题打开了,便趁机开始对他分析起此前在兵部所看到的伐蜀情报来。 此次大魏出征伐蜀,主要统军将领为: 老将军周信,领兵部侍郎衔,都督陇右,是为主帅。 奋威将军费真,奋武将军邓载,为前军先锋。 更有当今陛下幼弟,清河王刘隆亲至前线督军,以振军威。 周大都督自不必说,他昔年在魏帝麾下南征北战,素有虎臣之名,是大魏当下硕果仅存的开国元勋之一。 虽说由于年岁渐长,老将军已然退居二线,领了个兵部侍郎的虚衔,但此番老将军能够重新挂帅出征,于军中将士看来就好似擎天巨柱一般,无疑为此次伐蜀功成平添了几分底气。 费真邓载两位将军则是近些年大魏军中的后起之秀,此二人常年跟随骠骑将军韩立驻防巨鹿,十年来与北齐铁骑交锋数十余阵,战功彪炳,鲜有败纪。 其中,费将军擅长骑兵奔袭,以用兵侵略如火、快若奔雷闻名于世,即便是威名赫赫的北齐骁骑也对他麾下虎贲敬畏有加。 而邓将军则与之相反,此人性情持重,擅使正兵,尤其是深谙阵法之道,曾以其独创的三才偃月阵连番大败北齐劲旅。 这两位大将单拿出一个来亦是威震一方的熊虎之将,此次能携手出阵,更是攻守相宜,配合无间。 “孙子兵法有言:知兵之将,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如今选了这三位知兵的将帅,便是为我军将来的作战打下了夯实的基础。” 我坐在马上侃侃而谈,最终得出了以上这个结论。 一旁的肖白此时似乎听得有些入迷,见我不再说下去了,他便主动开口追问道: “按你这么说,我军兵多将广,岂不是必胜无疑了?” 我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低声道: “也不尽然,自陛下降旨出兵伐蜀,至今已然两月有余,待我们一行抵达长安后还需整顿军队,这又要花去一些时日,因此距离大军正式从长安城开拔,兴许还要再过上两月时间,这前后用去的四个多月日子已经足够让蜀国方面有充足时间整军备战了。虽说兵部此前预测过,蜀国部署在陇右的兵力不会超过五万,但他们毕竟经营陇右三十年,占着地利上的优势,我料想他们会选择坚壁清野,在各个城池之内囤积粮草,从而据城坚守,如此一来,咱们或许还会吃些苦头呢。” 肖白听罢有些疑惑,转而问道: “听说蜀国也有骑军,你怎的断定他们不会与咱们野战?” 我哈哈一笑,扯了扯快要滑落的大氅,回答道: “哈哈,你有所不知,西凉一带确实盛产良马,蜀军也组建了骑兵,但这些年来几乎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磨砺,若他们当真愿意野战,恐怕费大将军做梦都能笑醒了,要知道将军麾下铁骑可是常年与北齐争锋的。因此我敢断言,只要蜀军的主帅不是蠢货,他们定然是守城不出。” “这守城不出也没什么可怕的吧,我听说周都督与邓将军都对攻城之道很有心得,何况就算担心攻城要多付出些代价,我们也可以围而不攻,等他们自行断粮嘛。” 我叹了口气,继续耐心解释道: “哎......这便是问题所在,我军此次伐蜀精锐尽出,从驻扎在北齐与南唐边境的驻军中调了不少人马来,因此这些日子几处边军已然有些兵力空虚了,因此此次伐蜀我军不但要胜,还要力求速胜,如若不然便很有可能给其余两国可乘之机。因此我们没有足够时间等他们不攻自破,唯有一城一地的强攻。” 肖白似乎仍心有不甘,再次追问道: “绕道而行呢?城池终究是死物,若我们绕过无关痛痒的城池,直取几处要害关节,他们也只能出城驰援吧?” 我依旧摇了摇头,淡然道: “没法子这样做,若是直取像成都、安邑这种国之重镇,或能还能引得其余诸城派兵来援,可陇右不比蜀中,并非是蜀国核心之地,如若我军贸然绕城深入,非但不能诱敌来援,反而会被被袭扰粮道。到时候敌军坐拥城防,可进可退,以逸待劳。我军却要来回施救,疲于奔命,这两相对比之下,岂不是得不偿失么。” 肖白听罢似有所明悟,感叹道: “绕城而走不可,围而不攻亦不可,强攻又需时日,如此说来,陇右岂非死局?” 我微微一笑,轻松道: “也不能这么说,蜀军统帅确实可以采用守城不出的策略,但要落实到具体处,还得是由他麾下士卒来执行,这些人与我们一样都是血肉之躯,并非是金石一样的死物。试想一下,若换做你来统兵独守孤城,又遇上了四下无缘的状况,会是怎样一番情景?或许一开始能将统帅的意志贯彻执行,但久而久之即便是你肖大侠意志坚定,你如何保证麾下士卒不会动摇呢?我家先生常说,人心似水,如波澜翻覆,便是这个道理。” “你这说的不也是围而不攻之道么?” 我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 “非也非也,围城之法只是打击一城守军的士气,对全局起不到多大作用,若想成功瓦解整个陇右守军的士气则必须在对方意志最坚之时当头痛击,兵法云: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如若我军能初战告捷,快速攻下陈仓,便是起了势,其余诸城的军心也会随之动摇。反之亦然,如若我军攻势受阻,对方也会随之信心大振,即便是最终拿下了陈仓,之后也会步履维艰。因此此次我军出兵陇右的第一阵同时亦是决定整场战役的一阵!咱们拭目以待吧。” 说罢,我便不在言语,继续跟着大部队继朝前赶路。 第二十六章 念之断人肠 http://.biquxs.info/

一只苍鹰缓缓从天幕中飞掠而过,来回穿梭在陈仓城的旷野之外。 它已经许久没有觅食了,原先雄壮躯体已然变得干瘪,锋利的锐爪也开始变得鲁钝。 它瞪着一对灰暗的眸子,凝视着身下广褒的大地,似乎是急于搜寻道几只猎物,来填饱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 可是今天,它又一次失望了。 苍鹰盘旋了一阵,依旧一无所获,此时在它的身下,原先记忆中的农庄、水草、牛羊,都已经消逝不见。 只剩下一片片被大火烧灼后漆黑的废土。 它明白,这里什么都不会有,除了尚未熄灭的火焰,以及滚滚升起的浓烟。 可它又不明白,为什么人类要将自己亲手缔造的一切毁于一旦,将往日的种种美好化为一片焦土。 飞了片刻,它穿过了一片片废墟,来到了一座巨大城池的上空。 它认得这个地方,这里是人类最为密集的地方,它的祖辈告诉过它,人类有一种兵器,能够直击云霄,如若轻易闯入他们的领地,便会丢掉性命。 因此要不是实在腹中饥饿难挡,它是绝对不敢尝试到这里来碰碰运气的。 然而很明显,他这几日运气一直很不好。 因此当它鼓起勇气,飞过城墙之时,一只弩箭急速破空而至,转眼间便击穿了它的翅膀。 苍鹰从空中缓缓跌落,最终落在了城头之上,待两名蜀国士兵兴奋地将它从地上捡起,它的双眼依旧瞪得老大,似乎至死都没有想明白,那城外的大火因何而起,又是为何而起...... —————————————————————————————————————— 陈仓城,地处关中以西,毗邻渭水,是陇右、汉中诸地直通关中平原的咽喉要冲。 当年蜀国借机全取陇右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从汉中出兵将此地据为己有,以妄图将其作为进攻长安的跳板,可见其战略地位何等重要。 只可惜梁国覆灭得比他们想象中要快的多,长安城也迅速易主,而当时的新帝刘裕又是深谙兵法的雄主,很快便在关中一带重新布下了层层防线,蜀国才没能进一步扩大战果。 由此可见,此次大魏伐蜀,不论最终战略目的为全取陇右,还是直取汉中,陈仓城都是绝对无法绕过的必争之地! 当然,对于这一点,蜀国君臣上下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因此他们从很早以前便开始重视起了此处的城防建设。 近三十年来,陈仓城已然从原先一个只能容纳几千守军的小城,几经扩建,到现在变为可以容纳万余军士的庞大要塞了,城墙、护城河也都重新翻修开凿,整座城池如今可谓是固若金汤。 非但如此,城内府库还囤有大量粮草,足够一城军民数年的用度,以备长期作战之需。 至于各式军械、守城器材,更是一应俱全。 坐拥此等雄关坚城,也难怪蜀国将士会放下豪言:即便是孙武再世也只能望城兴叹。 昔年有蜀中狂生途径此地,曾赋诗赞曰: “自来北至无鸿雁,从此东风不度城。” 这短短两句诗,便是对这座坚城的最佳写照。 然而,此时的陈仓城比起那位狂生诗作中的陈仓还要来的难以逾越,非但是鸿雁不能过,即便是展翅翱翔的雄鹰最终也难逃一死。 此刻,正当那两名士卒讨论晚些时候怎么处置这只可怜的苍鹰之时,一名身披银甲,腰悬配剑的年轻将军在数十名大小将领的簇拥下登上了城头。 两个士卒见此人来了,赶忙将手中之物丢弃在旁,躬身肃立,对来者施了个标准的军礼。 那人略微点了点头,便在身后一行人陪同下径直走向了城墙的中段处。 待众人站定之后,为首那名年轻将军一边眺望着城外一片狼藉的荒野,一边对身旁的中年将领开口问道: “宋将军,清野之事执行的如何了?” 这年轻将领长相俊朗,面如冠玉,气度从容,说话时又语气平和,颇有几分古时儒将的风采,尤其是他此时虽然身着戎装,但却不带兜鍪,长发用一根银簪简单串起,更是凸显出了一丝名士风流,让他刹那间便从四周这群武夫糙汉之中脱颖而出。 见他此时开口询问了,宋将军便恭敬地回答道: “禀大都督,城外方圆三十里,一应粮田、水源皆已破坏,已经确保敌军无就地补给之法。” 年轻的大都督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百姓搬迁的如何了?” 宋将军听闻这个问题似乎显得有些犹豫,他踌躇片刻道: “回都督的话,部分良民已经顺利入城,今后城内一切粮食用度也由我军统一分配,至于有些顽固的刁民么......” 轻年都督似乎看穿了宋将军的心思,他颇为理解的一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再往下说了。 “不必说了,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将军辛苦了。” 宋将军原先还以为会被呵斥几句,想不到这位都督大人竟如此体恤下属,不由得心中感激莫名,他赶忙将身子挺直了几分,高声道: “为都督分忧,何谈辛苦!这些都是属下分内之事。” 轻年都督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而又加重了几分语气,继续问道: “很好,诸位将军,陈仓一役,关乎我蜀国生死存亡,尔等要为陇右诸城的守将做出个表率来!宋将军,此次周信率十万之众来袭,你城内只有两万守军,可有信心抵挡?” 其实按常理来说,在备战的紧要关头当着众人的面问出这种问题是不太合适的,毕竟不论宋将军有没有信心,事实就摆在那里,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实在没必要多此一问。何况他言语之中还特意强调了对方人多势众,颇有几分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的嫌疑。 但能年纪轻轻便能成为一军主帅之人又怎会是平庸之辈呢?之所以他会有此一问,便是要给宋将军一个当着众人面表决心的机会,从而进一步提升士气! 宋将军已经是身经百战了,他很快便领会了都督的用意。 只见他此时神情突然变得异常坚定,故意提高了嗓音狠声道: “都督,实不相瞒,虽说我陈仓固若金汤,但终究是敌众我寡,因此末将也不敢有十成把握击退敌军,不过,末将先前便早已在城内置办下棺材,如若真有一天,天不遂人愿,那魏国贼人攻入城来。末将别的不敢保证,但蜀军破城之日,一定也是我等为陛下尽忠之时!”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顿时直觉一腔热血上涌,纷纷高声附和道: “末将愿为我蜀国,为大都督效死!” 轻年都督见此情形十分满意,他转过身面朝众人,继续朗声道: “好!有股子志气!诸位有此等破釜沉舟之志,何愁大事不成!?不过诸位也不必过分担心,本帅此次前来便是要告知各位一个好消息!陛下已经亲自降旨,从蜀中诸郡又点了两万精兵驰援陈仓!如今援军已在路上了,只要诸位能够坚守陈仓一个月,援军不日便会抵达!”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眼前一亮,心中多出了几分希冀来,原先独守孤城的顾虑担忧也同时消减了几分。 于是他们再一次齐声喝道: “我等定然死守陈仓!已报陛下体恤之恩!” “好好好!” 青年都督笑着点了点头,口中连声道好,随后他再次回过身,又一次注视起远方的滚滚浓烟来。 此时他眼中波光流转,脸上的笑意悄然无踪。 凝视了远方片刻,他用细不可闻的语调低声吟诵了起来: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这诗词缓缓从城墙上缓缓飘落。 越过了浓烟,越过了焦土,也越过了无数平民的尸体,最终飘向了遍布于长安城外的大魏军帐...... 第二十七章 金牌监军 http://.biquxs.info/

长安城外的旷野荒郊,数万只军帐整齐有序的排列开来。 无数名军士来回穿行于军帐之内,好似工蚁一般昼夜不歇地搬运着军需物资,为大军开拔做着最后的准备。 日头渐沉,炊烟与营火缓缓升起。 星星点点的火光霎时间连成一片,远远看去,就如同苍穹之上群星被搬到了凡间。 坐落于整个军阵最中心处的,是一座被百余名卫兵团团围住的巍峨宝帐,这里是伐蜀大都督周信的军帐,同时也是诸多将军幕僚开展军议的地方。 此时,在帅帐之内,大都督周信身批战甲,端坐于一张古朴大案之后,他静静地注视着案前的一张行军地图,浑身上下时刻散发着凛凛威仪。 老元帅虽说年事已高,但却丝毫不见暮气,即便是身披重甲也没有任何吃力神情,反而精神异常抖擞,尤其是他凝视着地图的一双虎目更是精光四射,旁人轻易绝不敢与其对视。 此刻在周信的下手,分又别坐着监军清河王刘隆、费邓两位大将,以及数十名大小随行副将参军。 众人皆是神情郑重,一言不发,与周信一起,将目光投向了平铺在帐中心的硕大地图之上。 过了半晌,在周信身侧副将的宣布下,这场关系到整个伐蜀战略的军议正式拉开了帷幕。 两名负责押运军需粮草的偏将首先出列,开始向众人详细地介绍起目前大军的后勤准备情况。 其实这些情报每日都有专人送至各个将领案前,此时再重新拿出来梳理一遍,也只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他们滔滔不绝说了约莫一刻时辰,其核心要义,无非就是大军目前粮草充实,军械齐备,已是箭在弦上,蓄势待发的状况了。 待二人说完重新落座,老将军周信先是对他们点了点头,随即起身又对帐内众人一抱拳,沉声开口道: “王爷,诸位将军,此次本帅受陛下重托,率军伐蜀,唯有一战功成,夺回我大魏疆土,才能不负陛下期许!在场诸位世受国恩,此次与本帅携手讨逆,今后更是应当通力协作、和衷共济才是!如此一来方能报陛下隆恩于万一!” 此言一出,众人也纷纷起身抱拳拱手,异口同声应道: “诺!” 周信满意地坐回了坐位,随后又轻轻瞥了一眼在一旁躬身肃立的我,再次面朝众人朗声道: “诸位请坐吧,如今我大军枕戈待旦,不日便要出发讨贼,今日召集诸位前来军议便是要将现有情报互通有无,共同商议出一个进军的方略来。许参赞,你这几日负责汇总敌军情报,就由你来向王爷,与诸位将军介绍一下军情吧。” 见老元帅点名让我陈述军情,我赶忙高声应诺,朝众人施了一礼,随后快步来到那面军用地图旁将手指指向地图中的一处,开口言道: “王爷,诸位将军,请看,此次我军从长安出发进军陇右,首要目标便是攻克陈仓城,这一来是为了彻底打开陇右门户,二来是为了肃清敌军在关中扎根的势力,以保护我军粮道。依据早前斥候传来的情报,陈仓城原有守军万余人,在我军集结期间,敌方又从蜀中各郡抽调守军一万,如此一来陈仓城便有了两万守军,这两万人多数是蜀中老兵,也是蜀国为数不多的精锐之一。驻防陈仓的是伏波将军宋秘,此人统兵经验丰富,曾多次率军袭扰我关中诸城,在蜀中素有威名,不可轻视。另外,还有情报称,日前蜀国大都督姜会曾亲至陈仓城劳军,一时之间城内群情激昂,军心大振,以至于此前我军在城内安插的密探也不幸暴露。如今的陈仓城可谓是城防坚实,上下一心,形势对我军颇为不利。” 待我话音刚落,老元帅突然神色一正,接着我的话头继续对众人厉声道: “诸位,此次我大军伐蜀,务求要速战速决,临行前本帅在陛下面前下了军令状,五月以内收复陇右,班师回朝!因此,陈仓首战,关乎敌我双方军心士气,必须一鼓作气迅速拿下此城!” 此言一出,除了一直面带笑意静静旁观的清河王刘隆之外,其余众人都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原先对攻打陈仓颇有底气,但听得老元帅说五月内要收复陇右,顿时又觉得时间太过紧迫,眼前形势也随之变得严峻了起来。 我偷偷抬眼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很快便将目光落到了一言不发的清河王刘隆身上。 此人约莫四十多岁的样子,五官生得坚挺硬朗,眉眼之间又与当今皇帝陛下的画像颇有几分相似,他今日并未穿着甲胄,反而身穿一袭用料考究的华贵长袍,外罩一件纯白貂裘,气度十分雍容。 此刻,眼瞧着军帐之内的议论之势愈发激烈,这位身份尊贵的亲王殿下却依旧慢条斯理的品着茶,好似周身的一切都与自己没有关系一般,浑然忘我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当我观察了他的仪态举止片刻后,心中不由得对咱们皇帝陛下的识人之明佩服的五体投地。 要知道,监军一职就相当于皇帝本人在军中的耳目,其地位仅次于一军主帅,甚至在某些时候他们还能借着皇权的威仪去左右统帅的意志。 因此史书之中出过不少监军仗着职务之便胡乱指挥军队,导致战役失败的例子。 所以每当皇帝选择监军人选时,除了要选自己绝对信任的人之外,还要考量此人会不会在军中添乱,以免发生外行指挥内行的滑稽闹剧。 而面前的这位清河王殿下,看似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慵懒做派,实则却是身为监军的最佳状态啊! 不过仅仅是装傻充楞终究还是不够的,监军的作用除了要代天子看管在外主将,连带着还有稳定军心,提振士气的职责。 毕竟底层士卒尚且有将领鼓舞士气,而到了主帅大将这种层级,又有谁能做他们思想工作呢? 我正在如此想着呢,帐内驳杂的讨论声突然渐渐停歇了下来,四周众人似乎很有默契的安静了下来,这导致原先热烈的气氛一下子开始变得有些凝重。 这时,有一名一直坐在费真下手的偏将突然站了起来,他朝老元帅深施了一礼,面带犹豫地轻声道: “启禀大都督,末将曾驻防襄阳,与蜀军也打过几次交道,听闻这蜀国大都督姜会虽说年轻,却深谙兵法,素有姜伯约在世的美名,确实不容小觑。而这陈仓城如今又是固若金汤,恐怕贸然强攻会.......”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费真立即重重一拍座椅扶手,起身高声怒斥道: “住嘴!都督面前岂有你说话的份?来人!此人扰乱军心,拖下去立仗三十!” 费真作为骑兵统帅,本就性情如火,说话这人虽不是他从巨鹿带来的旧部,但目前也算是归他管辖,这前脚老元帅刚说立下了军令状,后脚自己部下就提出质疑,相当于是当着老元帅的面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若老元帅真要怪罪下来,轻易便能治他一个治军不严的罪名,此情此景如何会不令他感到怒火中烧呢? 而老元帅此时却依旧不动如山,稳稳坐在大案后头,他轻轻摆了摆手,挥退了正要上来拿人的两名卫兵,转头对费真沉声道: “费将军,无需如此,军议之时人人皆可直抒己见,他方才所说也是中正之言。” 既然老元帅开口了,费真也无话可说,又训斥了那人几句,便重新落座。 我看着这场面心中只觉得有些好笑,暗道那偏将也太过迂腐了些,他心中有所顾虑固然是人之常情,可千不该万不该当着众人的面就直接说出来,要知道值此大战前夕,军心稳定才是首要之事。 这不,虽说他话没说完就被费真给制止了,但我还是能观察到在座有些将领已经开始暗自点头,显然是对那人方才的论调深以为意。 此时我突然心中一动,心说这种场合简直就是咱们这位监军王爷出场表现的最佳时机了吧,于是我赶忙又将注意力再次投向清河王身上,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如我所料一般的大智若愚。 果不其然,只见这位闲散王爷察觉帐中异样以后,竟一反常态,第一时间放下了手中茶杯,转而开口笑问道: “诸位,本王有一事不明,想请诸位将军代为解答。本王听说这蜀国大都督姜会年不过三十,又无彪炳战功,怎会让在场诸公如此畏之如虎?莫非他真是如传言中一样,是那蜀汉姜伯约在世,天上麒麟儿么?真是奇哉怪哉!” 刘隆说这话的时候笑容灿烂,表情就好似稚童一般懵懂无知,看起来颇为阴阳怪气。 在场众人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悍将,怎会甘心被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如此嘲讽呢? 即便他身份尊贵,众人无法当面反驳,但在心中也颇为愤愤不平,于是他话音刚落,军帐内就冷哼声不断,众人皆是胸前剧烈起伏,显然已是愤慨至极。 我在心中暗暗竖起一直大拇指,好家伙,这王爷简直是神了,一套激将法用的行云流水,尤其是他此时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脸,真是说有多欠打就有多欠打,别说是这些糙汉了,就连我都有些想给他一巴掌,真可谓是“金牌监军”啊....... 第二十八章 先吃饭吧 http://.biquxs.info/

军帐之内原先凝滞的氛围被清河王刘隆的三言两语瞬间点燃,不过片刻功夫,就有几位性情暴烈的将军愤然起身下跪,争着作那领军攻城的先锋。 见激将法已然起到了效果,刘隆也不再多说什么,又轻飘飘地拿起茶杯自顾自饮起茶来。 显然他心里是一直拿着分寸的,毕竟激将之法固然好用,但是若说的太过火了,反而容易引火烧身,过犹不及。 “此事本帅还需深思熟虑,诸位就请先回座吧。此次我军兵锋所指,非是拘泥于一城一地之间,而是要鲸吞整个陇右!往后诸位都会有表现机会的,不必急在这一时。” 大都督周信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起身回座。 其实由谁来率领先锋攻克陈仓,为伐蜀大业开一个好头,老元帅在心中早已有了主意。因为在座众人之中,无论是战功、资历、还是领军作战的本领,真正有能力担此重任的无外乎费、邓两位大将,其余众人显然还不够资格。 因此这时老元帅虽然嘴上说着还需深思熟虑,眼神却有意无意地扫过了一旁的两位大将,似乎是在暗示他们毛遂自荐。 费、邓二人见此情形,立即心领神会,几乎同一时间就要起身争那先锋一职。 不过邓载此人向来心性沉稳,做事之前习惯于先将个中利弊考量清楚后再行动作,尤其是当他遇上这种需要瞬息之间立刻做出决断之事,反应就要比性子直来直去的费真来得慢上些许。 因此还未等他起身离座,只见费真已经抢先一步来到老帅近前,猛然单膝跪地高声道: “启禀大都督,末将愿为前军先锋,代大都督攻克陈仓!” 见费真愿意接下这个重担,周信顿时眼前一亮。 兴许在一般人看来,这两位将军不论谁来做先锋大将似乎都无不可。 但作为全军统帅,周信更习惯于从大局出发考虑问题,虽说邓载一直以来在攻城之道上颇有建树,但他领军太过方正,为人又过于谨慎,很难做到为求速胜不惜代价,而陈仓一役恰恰不允许他花费过多时间徐徐图之。 所以眼前这位以野战见长,又素来有急功近利之名的费大将军很可能才是真正合适的人选。 念及此处,周信沉声问道: “费将军身经百战,固然是先锋大将的最佳人选,不过方才本帅也已言明,陈仓一役关乎敌我军心士气,不但要胜,更要速胜!将军可有信心呐?” 费真此人从来是眼高于顶,在他心中,除了这些年一直和他打得有来有回的北齐诸将外,其余一概不放在眼里。 尤其是他一直以来偏好骑军冲杀,对沙场争锋、男儿血性最为推崇,故而他打心里瞧不起那些龟缩城内坚守不出的蜀军将士,此刻见老元帅似乎对自己仍心存顾虑,便豪气干云地高声应道: “大都督勿虑!末将只需三万精兵,外加五千骁骑,十五日之内即可吞之!” “十五日?” 我原本还在众人身后冷眼旁观,听罢费大将军这番豪言壮语后,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这几日我与费真也打过些交道,原先只觉得此人性情好大喜功、行事稍显鲁莽,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狂妄至此! 要知道,孙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最次伐城。 对兵法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这攻城从来就是领军作战中最为困难的一项。 按一般的情况,兵力要倍于守军,才勉强有资格尝试攻城,这其中还要考虑到城防、士气、粮草、军械等等无数因素,稍有一项对攻方不利,便会功败垂成。 想当年南北朝之时,北魏高欢曾举兵二十万攻打玉璧城,竟被区区万余守军挡在城下,苦战数月而不得,最后只得郁郁而终,由此可见大军攻城是何等的艰难和惨烈。 而眼下的陈仓城比之当年玉璧城恐怕也是不遑多让,若真只率领三万五千人马便贸然前去攻城,莫说短短十五日了,就算是给足了他费真一两个月时间,想必轻易也很难啃下这块硬骨头。 因此像他方才所说的这种大话,随便听听也就罢了,真要当了真可就会误了大事。 当然,我这点粗浅的想法老元帅自然不会想不到,只见他略作思量,随即朗声道: “好!费将军如此果敢,实乃一军表率!这样吧,本帅再多给你一万步足,所需攻城器械也一并备齐,不但如此,本帅还会亲率大军为你压阵!本帅只有一个要求,二十日内务必将陈仓守将的头颅取来,何如?” 见老元帅给自己增了军力又多宽限了五日时间,费真心中无疑更是平添了几分底气,他迅速站起身形,朝老元帅重重行了个军礼,一声厚重铁甲也随之发出阵阵金铁交加的铿锵之声,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威风凛凛,气焰十分高昂。 “末将领命!大都督只管放心,如若不能按时攻克陈仓,无需都督责罚,末将自会提头来见!” “好!来人啊,取本帅的配印来!” 随着周信掷地有声的命令传出,两名亲随应声从帐内取来了一方金光闪闪的军印,周信接过军印,起身从大案后绕出,缓缓来到费真面前。 “费将军,本帅正式任命你为正印先锋,三日后出征讨贼!” 言罢,他将手中军印正式托付给了对方。 “诺!” 随着费真一脸郑重地双手捧过军印,军帐之内众人再一次集体起身,连胜高呼道: “预祝费将军一战功成,扬我军威!” 我也跟着配合地喊了几声,不过心中却对费将军此次出战颇为忧虑,毕竟他方才言行实在太过托大,说不得将来会出些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 不过转念一想,似这等前线作战之事又与我一个小小的军机参赞有何干系呢?我只需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其他的事情就由这些大人物来考虑吧...... 我正如此想着呢,谁知老元帅却突然转过头将视线对准了我。 “许参赞,你对陈仓军情甚为熟悉,此次你就一并随行吧。” 此言一出,我顿时如坠冰窟,好嘛,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现在我也用不着瞎操心费将军的安危了,我与他今后就要彻底变成了一根绳上的妈炸了...... 我心中哀叹一声,只得无奈领命。 “是.....” ——————————————————————————————————————— 后来,又有数名将领先后汇报了蜀国在陇右各地的守备情况,以及大军今后理想的行进路线,不过我自从得知了要随前军出征的消息后,整个人就开始变得浑浑噩噩了,根本无暇再去了解其他信息。 不知不觉间,漫长的军议也就结束了。 我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耷拉着脑袋,与众为将军一道离开了宝帐。 原想着先回到自己帐中与肖白讨论一下当下形势,谁知刚出门没走几步,忽听得身背后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可均老弟,留步。”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费真叫住了我,于是我赶忙对他深施一礼,低声道: “见过费将军。” “老弟呀,今后你我可要一同共事啦,你可要多照顾着点哥哥我呀,哈哈!” 费真此时似乎兴致颇高,言语之间也相当热络,我不由得暗叹一声,心说此人的心里素质实在是太好了些,接下了这么严峻一个差事,竟然还能笑笑得出来。 怪不得有人说,能当上将军之人都不是凡人,多少有些癔病...... 其实他贵为奋威将军,本不该将一个军机参赞放在眼里。 虽说我来到长安大营后,很快就因为汇总对敌情报的过人天赋而受到老元帅的重用,许多将军会因此高看我一眼。 但这仍不足以让费真如此这般与我称兄道弟。 之所以他会对我格外看重,主要还是因为袁先生早年间对他曾有过知遇之恩,所以他一直将袁先生看做恩师,在得知我是袁先生的学生之后,便自然要对我这个“小师弟”多加照拂了。 不过我毕竟与他身份悬殊,实在无福消受他的一腔热情,于是只得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敷衍道: “将军厚爱,可均愧不敢当,今后还请将军不吝赐教......” 费真大大咧咧的挥了挥手,笑道: “哥哥是个粗人,可均啊,你也不必这般文绉绉的,你我之间应当随意一些,今后私下里你称我一声师兄就好。你还没用过晚膳吧?来来来,随我去大帐之中用膳,咱们借此机会好好叙一叙!” “敢不从命......” 我虽然有些不适应,但却不敢拒绝费真一片好意,便与他一道缓缓向军帐走去。 一路之上费真始终谈笑自若,丝毫没有提及有关陈仓城的事情,而我则依旧有些惴惴不安,便打算问问他对此次大军攻城的看法。 “将额......师兄,我看师兄似乎对此次攻打陈仓胸有成竹,可是有了什么良策吗?” 谁知费真仿佛根本没把这事儿当做一回事,只见他撇了撇嘴,嗤笑一声道: “呵呵,老弟你有所不知,那蜀中诸将个个人如其名,皆是鼠辈,待我大军一到,守城将领见过了我军威仪,定然是望风而逃,又何须甚么良策呀?” 此言一出,我顿时只觉得十分无语,心说这样的人此前到底是怎么打出赫赫威名的,难道说齐国的人都和他一样,打仗从不动脑子么? 我仍心有不甘,便又善意提醒道: “可那陈仓城毕竟城防坚实,师兄又立了军令状,恐怕......” “先吃饭,先吃饭。” “......” 第二十九章 先礼后兵 http://.biquxs.info/

大魏武威三十二年正月十五元宵节 就在安邑城内千家万户都沉浸在节日的团圆气氛中时,七百余里外的陈仓城却是一幅截然不同的光景。 由于魏军攻城在即,城内这几日已然开始实行门禁,每家每户都必须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子里,轻易不得外出,而街道之上除了日夜巡逻的大队军士外,就只剩下了一群群从城外逃难而来的难民。 这些难民原先过着与世无争的静谧生活,但随着半月以前一把大火在郊外熊熊燃起,他们曾经所拥有的一切,刹那间全都付之一炬。 “哇,哇,哇......” 一阵尖锐的啼哭在难民群中响起,那是饥饿难挡的孩童在向自己的母亲索要吃食。 面如菜色的妇孺双眼噙着泪,虚弱地哼唱着童谣,轻轻抚慰着怀中稚童。 她没有别的办法,因为自己那个倔强的丈夫,此前死活不愿意跟随众人搬迁进城,最后活生生被官军用鞭子抽打致死了,而她,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也彻底失去了生活的支柱,孤儿寡母流落至此,已然好几日没有吃上几口饭了。 女人哼唱了许久,可孩童的啼哭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凄厉。 四周的老老少少被啼哭声惊扰,纷纷向他们投来厌弃的眼神。 女人无奈之下只得抱着孩子起身远离了人群。 她步履艰难地走过街道旁那一扇扇紧闭的房门,每路过一户房门,她都会在门前驻足片刻,苦声哀求这些人家施舍他们一些吃食。 然而途经百户,无一回应...... “凌霄上清,凌霄上清,各路神仙,求求你们啦,赐咱们一些吃食吧,求求你们啦.......” 女人穿过冷清的街道,行至另一处难民的聚集地,这里数百名难民跪坐在一位身着明黄色道服的中年道人身旁,他们口中念念有词,不时俯身下拜,似乎正在道士的带领下祈求着上仓庇佑。 女人曾听丈夫说起过这些人,他们都是“五斗米教”的教徒。 所谓五斗米教,是道教的一脉旁支,最初起源于汉中一带,由汉末天师张道陵所创立。 因信徒入道需先奉上五斗米,故而以此得名。 五斗米教与道教一样,都奉老子为道祖,但与道教的无为而治不同,五斗米教所崇尚的教义一直颇为偏激,尤其是他们对蛊惑人心之道极为擅长,经常宣扬一些类似符水治病,撒豆成兵之类的旁门左道,以此吸引信徒入教。 因此历朝历代的官府都将他们视为邪教,百般打压。 若是放在治世,人人都有一口饱饭吃,也没人会理会这些邪教妖人。 然而只要是世道稍稍乱一些,流民多了起来,那么他们便会瞬间死灰复燃,发展壮大。 这也不怪百姓愚昧无知,只因乱世实在是暗无天日,每个人都本能地渴望在黑暗中找寻到一丝希望...... 在众位教徒的齐声祷告下,居中那位道士也开始装模作样地发起功来。 只见他一手持拂尘,一手持黄纸符箓,嘴中念念有词。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急急如律令,去!!!” 含糊地念完一段咒语,道士突然将手臂高高举起,只见他那手中符箓此刻竟然凭空焚烧了起来。 待符箓焚烧殆尽,中年道士手中又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袋鼓鼓囊囊的粟米来,随后他大手一挥,将米袋高高抛起,刹那间,金黄色的粟米就从袋中落出,纷纷扬扬洒了一地。 在场众人见此神迹,连声高呼道祖保佑,便赶忙趴在地上争抢起米来。 每个人的脸上此时都布满了饥渴与癫狂,尽管知道这些粟米根本不够填饱肚子,但偏偏还是将它看做了救民稻草。 这一幕很快就被巡逻的守军所察觉,一名小校见此情形迅速催动胯下战马疾驰而至。 他来到中年道士近前,猛然拔出腰中配剑,还不等道人辩解几句,挥剑就向他的头颅当空斩下。 “唰!” 小校手中配剑极为锐利,只见一道白光闪过,道士那颗倔强的头颅就好似切豆腐一般被一剑削去。 头颅在空中不断旋转,刹那间飞出了数米之远,热腾腾的鲜血从腔子处激射而出,迅速将四周地面染成了暗红色。 众人见此情形顿时惊叫出声,匍匐在地,一动也不敢动。 看着瘫软在地的无头尸体,小校啐了一口唾沫,转头恶狠狠地对在场教徒警告道: “邪教恶徒,妖言惑众,死不足惜!尔等听着,再有胆敢霍乱城中秩序者,便如此人一般下场!” 言罢他便一抽马鞭,扬长而去。 那一干教徒早已经是肝胆欲裂了,哪里还敢久留此处,便纷纷四散而逃了。 女人抱着孩子,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她显然也是吓得不轻,一时之间竟忘记了逃跑,只是战在原地愣愣出神,任由惊慌失措的教徒们从她身边一一掠过。 愣了半天,怀中孩童的哭声再一次将她拉回了现实,她低头看着洒落一地的鲜血,以及被鲜血浸透了的粟米,暗自咬了咬牙,开始与先前那些教徒一样,俯身收集了起来...... ——————————————————————————————————————— 与此同时,数千名吃饱喝足的蜀国士卒在陈仓城那高大雄伟的城墙之上一字排开,他们神情肃穆,严阵以待,手中的兵刃被打磨得锋锐异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光芒连成一片,如同一条盘旋在城池上空的银色蛟龙一般。 伏波将军宋秘与一干亲卫此时也肃立在城楼下方,他目光如隼,眺望着远方的天际,在他视线所不能及之处,便是伟大的古都长安。 “咚咚咚咚咚~~~”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宋秘隐约听见远方开始传来了微弱的军鼓之声,他定睛观瞧,发现在那遥远的天地交汇处,一排若隐若现的细小黑影正朝他身处的方向缓缓蠕动而来。 “来了。” 他低喝一声,声音之中既带着些许兴奋,又夹杂了一丝紧张。 “咚咚咚咚咚~~~” 又过了半个时辰,陈仓城前军鼓声漫天大作,声如雷鸣,而那黑影眼下也化作了一团遮天蔽日的乌云,磅礴席卷而来。 身着黑色甲胄的大魏将士们,如同数之不尽的蝗虫一般,吞噬着所过之处的每寸土地。 战马嘶鸣声,行军踏步声,斥候传令声不绝于耳。 忽然,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响彻在了大地之上。 这团不断滚动的“黑云”也随之瞬间停止了移动。 过了片刻,号角声渐熄,寒风又乍起,沙场之上除了无数旌旗猎猎作响外,万籁俱寂。 宋秘低头看着脚下密密麻麻的大魏将士,心中没来由的就是一紧。 他征战半生,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肃整的军容,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雄壮的军仪。 真可谓动若奔雷,静若处子。 作为一个绝对的内行,他清楚的知道这样一只威武之师为敌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因此有那么一刹那,他的必胜信念动摇了。 正在宋秘愣神的功夫,大魏巍峨的军阵又开始起了变化,无数甲士如同心有灵犀一般,迅速分列两旁,陡然让出了一条宽敞通路。 随后数十骑身着火红铠甲的魁梧骑士从军阵中心疾驰而出,不过片刻功夫,就大大方方地停在了城外的护城河前,似乎根本不担心城头蜀军的弓弩手会突施冷箭。 为首一骑更是笑着将手中长戟高高举起,对准了宋秘所在的位置,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魏军主将,费真。 随着费真举起长戟,只听得城下大军同一时间齐齐高声呼喝道: “吾乃大魏奋威将军,伐蜀先锋,费真!有请宋将军下城一叙!” “请宋将军下城一叙!!!” 呐喊声一时之间响彻天地,宋秘只觉得脚下城墙仿佛都跟着微微颤动。 宋秘到底不是平庸之辈,他迅速稳住了心神,胸中重新提起了一股战意。 他知道,如若自己不敢下城直面费真,相当于变向打击了守城众将的军心士气。 因此他必须迅速给与回应! 念及此处,宋秘爽朗一笑,高声应道: “哈哈,本将军正有此意!尔等只管恭候便是!” 说罢,他又对一旁手下沉声吩咐道: “来人!备马,本将军要出城会会他!传下去,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轻举妄动!” “诺!” 过了片刻,宋秘领着一众亲随从城内缓缓而出,与费真一行隔着护城河对峙了起来。 只见费真将手中长戟随意递给身旁一名护卫,又抽出马鞭,将其指向宋秘,开口笑道: “哈哈,好好好,费某原以为将军不敢下城相见,如今看来,宋将军多少还是有些血性之人,想来是费某小瞧阁下了。” 宋秘冷哼一声,嘲讽道: “哼,黄口小儿,不必如此巧言令色!此番你兴兵前来,莫非就是为了与本将军谈天说地的么?” 费真听罢非但不恼,反而好言相劝道: “世人皆说我费真性如烈火,想不到宋将军竟也如此没有耐心,好罢,既然宋将军快人快语,那我也不妨直言。你孤军困守陈仓,既无后援,又无补给,即便真能守个三五日,迟早也是城破人亡的下场,将军不为麾下士卒考虑,也应该想想城中数十万百姓的死活吧,难不成真要他们与你一起陪葬么?我大魏向来对降将礼遇有加,如若将军愿意倒戈卸甲,我费真敢保证,将军绝不失封侯之位!” 宋秘仿佛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霎时间讥笑连连。 “哈哈哈,真是笑话,古语有言: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难道我宋秘像是个卖主求荣之人么?至于城中百姓,那就更不劳将军费心了,我蜀国推行仁政,深受百姓拥戴,从来是军民一心,同仇敌忾,哪里会像你们魏人那般贪生怕死呢!” 此言一出,费真便只觉得有些下不来台,他随即不自觉地轻声嘟囔了一阵。 “妈的,说了不管用,可均那小子偏要老子说,老子自己都还没封侯呢,怎么轮得到他!” 宋秘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便又高声催促道: “要战便战!嘀嘀咕咕什么呢!莫非是怕了不成!” 费真长叹一声,无奈道: “好好好,如你所愿,打吧打吧!” 第三十章 攻城 攻城!(上) http://.biquxs.info/

此时,在大魏军阵的最中心处,我与肖白一同观察着护城河畔的情形。 我所在的这个位置与费真宋秘两队人马相隔甚远,因此不太能听清他们之间的对话。 好在肖白目力奇佳,听觉又异于常人,这才将双方对话一五一十地转述于我。 在念出宋秘有关城中百姓那番说辞后,肖白顿时冷冷一笑,讥讽道: “那宋秘实在可笑,还说什么军民一心,同仇敌忾,岂不见我们一路行来,有多少流民曝尸荒野,真是虚伪至极。” 我对他这番话也感慨颇多,随即轻叹一声,失落道: “这乱世中的人命原本就比猪狗还要卑贱,莫说是他们蜀军为了坚壁清野对待百姓百般残忍,即便是换作大魏,军情紧急之下恐怕也很难回护周全。哎,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肖兄你看,费将军回来了,看来他最终还是没能劝降成功,接下来恐怕一场血战是在所难免了。” 肖白却对我这番话不置可否,他虽说极少上战场,但也见惯了江湖中的腥风血雨,因此在内心深处并不把人命看得很重,也绝不会似我这般多愁善感。 之所以会对宋秘如此鄙夷,只是不喜他的虚伪做派罢了。 只见他冷哼一声,淡然提醒道: “哼,我只不过是看不惯那人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罢了。许参赞,我奉劝你一句,常言道慈不掌兵,如若你将来想要独当一面,最好尽快抛去这种天真的想法,免得日后横生祸端。” 肖白言语时将“许参赞”三个字咬得极重,让我颇有些不大自在。 尽管在相处的这些日子里,我反复让他称呼我的表字,但肖白似乎是刻意想与我保持一定距离,嘴上说着答应,实际对话时却每每以官位相称,不过这总要比费真那般的自来熟让我觉着更真实一些,因此一来二去我也不再强求。 此时被他这么一番训诫,我顿觉着有些窘迫,于是轻咳一声扯开了话题。 “肖兄此前经常上战场么?怎得丝毫不紧张呢?” 肖白摇了摇头,反问道: “你不也不紧张么?” 被他这么一说,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态已经悄然起了变化。 说来也奇怪,前几日在得知自己即将上战场之时,我脑海中充斥着先生对沙场征战的种种描述,那些由残肢断骸、头颅鲜血所组成的惨烈画面反复出现在我眼前,以至于大军行军途中,接连许多天我都没能睡上个整觉,整个人一直都处于萎靡不振的状态之中。 但当我此时真正站在了陈仓城下,亲身体会到了两军对垒的肃杀氛围,反倒是没有先前那么的紧张了,甚至还有心思和肖白对话。 就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或许是四周大魏将士雄壮的军威给了我充足底气,或许是一路之上内心已经做足了准备,又或许,我与那费真一般,骨子里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我摇了摇头,提醒自己不要去多想这个问题。 毕竟在战场之上能够淡定自若终究不是坏事。 费真这时已经带着轻随返回了军阵,他脸上依旧挂着自信的笑容,似乎对此次无功而返并不觉着有多么挫败。 只见费真领着马来到我近前,朗声对我说道: “许参赞,本将军这下可算随了你心意了?你也不必失落,两军尚未交锋呢,对方岂能仅凭三言两语就缴械投敌呀?接下来你只管安心呆在此处旁观,也好让你见识见识我大魏将士的威风!” 说罢,费真陡然神情一肃,又冲一旁的传令兵高声喊道: “来人,传我的命令,大军攻城!!!” “咚咚咚咚咚!” 随着他话音刚落,几名传令兵迅速策马而去,在大军之中反复传达起主将的命令来,刹那间,号角声、军鼓声又一次猛然大作。 不过多时,百余名士卒推动着两架高大无比的木质井栏,缓缓向远处的护城河畔移动,那井栏之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弓弩手,他们手中的强弓硬弩蓄势待发,只待进入射程后便要开始对城墙上的守军展开射击。 在军阵后方,又有数十辆投石车被工兵迅速组装了起来,一块块事先浇灌上火油的丑陋巨岩安静地躺在投石车下坠的铁质漏斗之上,待到一声令下,便要向厚重的城墙发起挑战! “放!” 随着伍长一声令下,近千余名士兵分别开始拉拽起投石车的绳索,巨岩也被一同点燃。 当绳索被拉至紧绷后,士兵们同时猛然松开双手。 刹那间只听得一阵巨响,数十道璀璨流光划过了天际,一颗颗燃烧的巨石,如同天外陨铁一般,向那面巍峨的城墙激射而去。 与此同时,两座井栏也被推至了预设地点,锐利的箭雨顿时倾泻而出,化作满天银光,一并撒向了城头上的蜀国守军。 “砰砰砰砰砰!” 数十枚巨石转瞬即至,狠狠砸在了城墙之上,顿时激起了一阵烟尘。 城头上的守军原本在盾牌的掩护下正与井栏之上的魏军弓弩手对射,猛然间被这巨石撞击城墙所产生的巨大冲击力一震,顿时是身形摇晃,守备不及,随即就被箭雨趁虚而入射杀了一片。 一时之间蜀军哀嚎声四起,乱作一团。 我远远看着城墙上混乱不堪的蜀国守军,心中顿时打消了此前对费真的错误认知。 原来那投石车所发出的巨石不但是为了摧毁城墙,更是能够有效压制城头弓箭手的反击,为井栏之上的弓弩手创造有利的攻击环境。 此等对攻城器械的运用把控,堪称是精妙绝伦。 单看这一手,便知费真对攻城之道是有过研究的,根本不是他人口中只会率军冲杀的莽夫硬汉。 念及此处,我转头望向费真,却见他此刻神情似乎并不轻松,反而略微显得有些惊讶。 “有意思,看来这宋秘果然不是庸才。” 我观眼下的战场形势,似乎我军已然稳稳站住了上风,便有些好奇费真为何会说出这番话来, “将军何出此言?这宋秘难道有什么过人之处么?” 费真并不直接回答,反而将手指指向了城墙的一处。 “你看那里。”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烟尘之中,有一块巨石从城墙表面缓缓滑落,在巨石撞击之处,非但没有想象中的分崩离析,反而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凹陷,简直可以说是完好无损! 我顿时有些惊讶,要知道大魏的投石车是经过匠人反复改良的,其所能承载的巨石重量也是其他几国所不能比的,因此威力十分惊人,寻常城墙即便能阻挡下来也至少要脱一层皮,怎么都不至于会如此轻松吧。 “这,为何会这样?” 费真冷笑一声,淡然道: “你仔细再看,这陈仓城的城墙有何不同之处?” “嗯......虽说厚重,但也没什么异常之处,不过好像确实比一般的城墙看起来光洁一些......莫非!?” 我看了良久,始终不能察觉有何端倪。 突然,我留意到阳光照射向城墙后,反射出了几道刺目光彩来,心中顿时有了答案。 费真见我有所明悟,便点头笑道: “是了,这几日天气寒冷,一旦在城墙外浇下水来,很快便会结上冰。如此反复几次,那冰面便会成为城墙外的另一层屏障,因此投石车才不能起到很好的效果。” 费真话音刚落,蜀国守军已经从方才的混乱中缓过神来,他们见城墙依旧坚不可摧,顿时信心大涨,随即重新整顿了人马,与井栏之上的魏国弓弩手再次对射。 那井栏虽说巨大无比,但能够容纳的兵力始终是有限的,因此很快蜀军弓弩手就占据了上风。 魏军霎时间被压制得不敢还击,只得借助井栏掩护躲了起来。 见我军须臾之间又落了下风,费真也不慌乱,依然有条不紊地下达着命令: “投石车不要停下,给我继续发射,传令下去,下一轮齐射时攻城队出发!” “诺!” 过了片刻,又有一阵火光从军阵后方射出,与此同时,一支五千余人的步兵方阵趁势而出,借着投石车的掩护,快速奔向了护城河旁。 行至河畔,千余名手持大盾的步兵顶在最前方,就地结出盾墙,防御着来自城墙之上的弩箭,后续之人则将云梯平放,在两岸搭起了一条条狭窄的梯桥。 随后又有百余名身着轻甲背负方盾的斥候开始迅速从云梯上爬过。 城上守军早早发现了这一情况,霎时间弓弦迸发之声不断,箭如雨下。 可惜那些犀利地箭矢却丝毫拿斥候背后的方盾没有办法,金铁交加之下只迸射出一团团细微火花。 斥候们动作不停,很快便来到河对岸,最终割断了吊桥的绳索。 “砰” 吊桥轰然倒下,河对岸的攻城队随即从桥上鱼贯而过,开始对城门发起攻击。 这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前后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这条原本死死阻挡着魏军通过的护城深河,就这么轻易地被解决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心中震撼之情无以复加...... 第三十一章 攻城 攻城!(下) http://.biquxs.info/

随着魏军攻城队来到了城墙的下方,一台架设有巨大圆木的冲车在百余名士卒的护卫下,也被缓缓推至了城门前。 “咚咚咚咚” 在冲车后方十数名士卒的反复拉拽下,镶嵌着厚重铁片的圆木开始剧烈地撞击起了城门,霎时间发出了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与此同时,数十把云梯也开始迅速架在了城墙之上,无数魏国死士前仆后继地爬上云梯,试图登上城墙与守军展开近身肉搏。 不过未免误伤友军,此刻军阵后方的投石车已然停止了发射,只剩下两台井栏上的弓弩手还在掩护着大军登城。 缺少了投石车的有力掩护,城头上的蜀国守军很快得到了喘息之机。 在几名偏将的指挥下,蜀军便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脚下的魏国攻城部队之上。 “快,放箭!滚木!别让这些魏国蛮子登上来!” 见魏军士兵已经爬至了云梯一半,偏将们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开始在城墙上响起。 一时之间,云梯之上箭如雨下,密集的箭矢穿瞬间扎满了魏军手中的圆盾,有些士兵经受不住箭雨所带来的冲击力,顿时身形不稳,落下了城头。 同时,又有数条带着尖钉的巨大滚木开始从城头上滚落而下。 顿时就把云梯之上的魏军砸得血肉模糊,滚木落地之后势头不减,又将城墙下方的准备爬上云梯的士卒砸倒了一大片。 城头上的守军见滚木占到了便宜,仍不罢休,又搬来了十几桶烧至滚烫的热油,对着下方魏军的头顶一股脑儿地泼洒而去。 那热油浇灌在魏军将士的身体之上,霎时间发出了一阵噼里啪啦地炸响,凄厉的哀嚎声响作一团。 过了不久,城墙脚下的景象,已经如同人间炼狱一般。 魏军士兵残破的尸体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各处,断肢、头颅、铺了一地,血水的刺鼻腥味混合着人肉被烧焦后所发出的恶臭,被凛冽的寒风裹挟至护城河对岸的军阵之中,令人闻后只觉着腹中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借助云梯登城的计划显然已经失败了,更为令人绝望的是,那负责冲击城门的冲车此刻也被城头上落下的滚石一同砸毁,如此一来,魏军的攻城大队便彻底丧失了最后的希望。 费真皱着眉头注视着远处发生的一切,一言不发。 虽说他根本不指望这支攻城队能一举攻克城头。 之所以要派他们去,更多的还是想试探一下蜀军的守备强度,为日后的大军攻城打好基础。 但如此精锐的守城部队,竟然连城墙都没有登上便迅速地败下阵来,这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看来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蜀军的守城决心。 我在一旁同样也是看得触目惊心,那些尸体残骸还稍好些,毕竟离我有些距离,看不太真切。可那随风飘来的恶心气味却实实在在地传入到了我的鼻腔之中,顿时是熏得我脸色煞白,几乎就要当场吐了出来。 我一边竭力控制着自己,一边颤巍巍地开口对费真喊道: “将军,再这么耗下去也是徒增伤亡,额哦,不若,不若先鸣金收兵,回去后再想些对策吧。” 费真显然也觉得我言之有理,于是他点了点头,高声对传令兵吩咐道: “去,让他们撤回来吧。” “诺!” 过了没多久,刺耳的铜锣声在战场上传了开来,士气低落的攻城部队也随之开始缓缓撤去,城墙脚下,只留下了上千具死状凄惨的尸首。 而城头上的蜀国守军见此情形则纷纷高声欢呼了起来,接着用一片谩骂声送别了魏军...... —————————————————————————————————————— “城上的龟儿子听着!我家将军说了!你们蜀国男人一个个都是举不起来怂货,娘们躺在床上了你们都放不出个屁来,只会躲在城里做个缩头乌龟!爷爷就在这里,是男人的就出来真刀真枪的干一场!” 傍晚时分,数百名魏国骑兵轮番来到护城河畔,扯着嗓子就开始冲城头值守的蜀国守军骂了起来。 几名血气方刚的守军被骂得牙根直痒痒,却也不敢下城一战,只得隔空与魏军对骂了起来。 魏国骑兵见城头有了回应,顿时来了兴致,又提高了声量继续骂了起来,那言语之中极尽猥琐恶毒之能事,直骂了一个多时辰都不带重样的。 显然他们一个个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专业人士”,单论这骂人的词汇量,城头上的蜀军是拍马也赶不上。 如此对骂了一阵,很快守军就没了声音,魏国骑兵则心满意足地返回了营寨。 谁知不多时,又有一只骑兵从营寨中杀出,好似算准了时间来接班一样,继续向着城内破口大骂了起来。 如此不厌其烦、循环往复,使得陈仓城内的军民们只能在无尽的谩骂声中,煎熬地度过了一整晚...... ——————————————————————————————————————— 与此同时,在距离陈仓城十余里的魏军营寨中,费真与麾下一众将领,正在紧锣密鼓地就当下形势展开军议。 此刻大帐内的气氛异常压抑,似乎众人都受到了今日攻城失利的影响,士气颇为低落。 沉默了一阵,只见一名满面虬髯的魁梧汉子陡然站起身形。 他涨红着脸对费真抱拳拱手,随即粗声粗气地嚷道: “将军!末将明日愿亲率死士,为将军攻克城楼!” 话音刚落,还不等费真言语,一位身材消瘦的将领便嗤笑出声,用尖锐的嗓音嘲讽道: “今日的情形曹将军难道没见着么?还想着去白白送死?” 魁梧的曹将军听罢不甘示弱,冷笑一声反讽道: “呵呵,卫将军倒是生了副伶牙俐齿,那你倒是也提个攻城的计策出来,可别只会在一旁说风凉话!” 卫将军听罢也不气恼,不急不缓地站起身形,对主位上的费真略一抱拳,自信道: “不劳曹将军费心,计策在下早就有了。费将军!末将提议,自明日起,我军每日派小股部队佯装攻城,大军则借助掩护,秘密于城郊掘土,从而挖出一条直通城内的地道来!到时候我军内外夹击,陈仓城便唾手可得!” 费真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主座之上,显然对这个方案不置可否,他转过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我。 “许参赞,你怎么看?” 我坐在末席,听完卫将军的计策便隐隐觉着有些不妥,此刻见费真征求我的意见,便直言道: “禀费将军,土工之法固然可行,但却未必适用于当下战局。这一来是作业所需时日太长,无法在二十日内完成。二来是我军兵力本就不足,若分兵掘土恐怕很难做到掩人耳目,一旦被对方有所察觉便会功尽弃。” 卫将军听罢若有所思,似乎也觉着此计不可行,随即便提出了第二个计策。 “这......那不然我们就在城墙旁垒土,时日一长便可然垒出一条坡道来,如此一来我们的骑兵便可径直杀向城头。” 我依旧摇了摇头,坦然道: “不成的,陈仓城城墙太高,光靠工兵垒土恐怕比起挖地道所需时日更长,况且那蜀军终究不是摆设,怕不会如此轻易让我军得逞......” “这.....” 见两条计策一一被我否了,卫将军顿时觉着有些下不来台,但转念一想,我方才所说的话确实句句属实,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因此也只好气呼呼地坐回了座位。 站在一旁看戏的曹将军见他吃了瘪,顿时心情大好,只见他得意洋洋地扫了一眼卫将军,继续嘲讽道: “呵呵,卫将军,我看你是和土字杠上了?怎的?你五行缺土么?要老子说,就别整那些弯弯绕了,今日攻城失利那是因为攻城队贪生怕死,若是有老子督战,保管他们不敢后退半步!” 他一口一个“老子”,越说越兴奋,完全没注意到一旁费真犀利的目光。 于是只听得费真轻咳一声,提醒道: “咳咳,曹将军~~~~” 见费真正注视着自己,曹将军这才意识到方才有些失态了,他虎躯一震,整个人顿时软了下来,唯唯诺诺地认错道: “额,是末将失言了.......” 费真不再理会他,冷着一张脸,继续征求着我的意见。 “许参赞,你有何计策么?不妨也说来听听。” 看着费真此时隐隐有些焦急的神情,我只觉得有些好笑,心说早让你做好准备,你不听,现在吃了大亏反倒想起我来了。 不过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怎会与他过多计较这些呢? 因此我略微沉吟了片刻,开口答道: “唔......强攻自然是不成的,若接连几次像今日这般攻城无果,只怕平白折损了士卒性命不说,还会徒增敌军士气,嗯......若是能逼的城内守军出城野战的话......” 我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曹将军就急不可耐地插话道: “废话,谁不知道要野战,可宋秘这家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死活都龟缩不出,你也看见了,我麾下骑兵在城外都骂了好几个时辰了,他们响屁都不也放一个!妈的,我打了那么多年仗,还是第一次见着这种毫无血性的人!” 我心说这家伙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方才刚被费真用一个眼神制止,怎的这才消停了一会儿又控制不住自己这张嘴了呢? 念及此处,我就要将心中计策和盘托出,好给他一些教训。 谁知就在此时,帐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声响。 “报!!!巡守卫兵抓住了一个敌军斥候,同时截获城内主将密信一封!” 费真听罢顿时眼前一亮,高声喝到: “快呈上来!” 一名小校闻声撩开幕布,三步并作两步将一封信件递到了费真跟前。 费真接过信来,迅速拆封扫了一眼上边内容,顿时就是神情数变...... 第三十二章 连环毒计(上) http://.biquxs.info/

费真放下手中书信,久久无言。 兴许是信中内容太过出人意料,导致费真此刻的脸色开始变得极为难看,以至于嘴角都不受控地微微抽动了起来。 见他脸色铁青、不言不语,军帐内众人也不便开口询问,只得焦急地坐在座位上等待着下文。 过了片刻,费真终于回过神来,他冲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去到近前,随后便将手中密信递了过来。 “可均,来,你也看看。” 我接过信纸,看罢其中内容,霎时间也是大惊失色,脱口而出惊呼道: “什么?怎会这样?!” 一旁的曹将军早就等得急不可耐了。 方才费真拿着信他还不好说什么,此时见连我都在卖关子,便如何也忍受不住了,只见他连声催促道: “许参赞,这信上说了什么?你倒是快说呀!” 我稳了稳心神,将密信往费真身前的大案上一摊,叹息一声对众人道: “哎......此信是发往蜀军都督行辕的,看措辞,这应该宋秘亲笔所书的求援密函。信中提及今日陈仓城中有数万流民受到五斗米教妖人蛊惑,在我军攻城期间大肆抢夺粮米,形势一度失控,不过为首的几个乱民眼下已经被制住了。另外宋秘还说蜀军首战得利,军心士气大涨,因此他急派斥候传信姜会,催促蜀中援军尽快抵达,以求内外夹击,将我军一举击溃!” 众人初听得密函的前半段内容时还都有些兴奋,只道是天助魏国,陈仓城内竟然有流民哗变。可当他们听到“援军”二字后,顿时就全都噤了声,每个人脸上也开始浮现出了慌乱的神情, 军帐内的气氛刹那间随之一变,愈发地凝重了起来...... 在费真麾下众多将领中,卫将军显然是比较沉稳的一个,他第一时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急急开口问道: “蜀中竟然还有多余兵力能够驰援陈仓么?许参赞,这信中可说了援军何时到达?” 我摇了摇头。 “这个信中不曾提及,嗯......不过看这意思,宋秘原先是打算坚守静候援军到来的,不过一来可能是他没有料到城内会突然有邪教作祟,因此担心接下来没有足够兵力留意城内情况。二来或许真如他信中所说,蜀军士气高涨,他有把握就地击败我军,故而才会去信姜会,让其设法加快驰援速度。这么说的话援军此刻应该已经在路上了,若是从汉中一带出发的话,估摸着二十日左右就能到,好在这封信被及时截获,否则一旦落到姜会手中,他大军日夜兼程,怕是不出十五日就会赶到陈仓城下。” 卫将军听罢沉思了片刻,犹豫道: “兵部对蜀中军情事先有过估计,说是蜀军近些年来兵源相当吃紧,单单是防守陇右、汉中一带都有些捉襟见肘,按理说应不该有多余军队支援陈仓吧?嗯.....这会不会是城内守军在故意虚张声势?好让我军知晓后萌生退意?” 我沉吟片刻,低声答道: “我观这信中内容言辞真切,应该做不得假。想来那宋秘应当知道,我军身为大军先锋,不可能仅凭一封捕风捉影的密信就仓皇撤退,况且若是逼得我军不惜代价大举攻城对他也不一定有好处,如此作为,若说是为了虚张声势恐怕并没有太大意义。” 卫将军听罢颇为认同,随即又转而忧虑道: “嗯,有道理,但如若照这信中所说,敌方增援已在路上,那么城中守军就更加不可能出城一战了,看今日这架势,但凡不能诱敌而出,恐怕二十日攻克陈仓是很难做到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二十日之后敌军后援兵临城下,与城中守军内外呼应,届时我大军首尾难顾,那就不单单只是没能按时攻克陈仓的问题了!如此看来,只能寄希望于城内流民再次作乱了!” 我再次摇了摇头,道: “流民作乱,变数太多,咱们根本无法左右,何况那些乱民手无寸铁,终究是不成气候,试想今日城内突然哗变我军尚且没占到便宜,日后蜀军多加提防,也未必会对战局有多大影响,反观这援军一事确是实实在在的,不论是十五日抵达还是二十日,总是会影响到我军日后部署......” 曹将军见众人都在商量对策,自己却有力使不出,便觉着没来由地有些烦躁。 他索性不去想那些弯弯绕,再一次对费真抱拳拱手,高声道: “哎呀,既然蜀军有援军在后,哪里还有时间让咱们在这里商讨对策啊!费将军!依末将看也别管诱不诱敌,乱民不乱民的了,明日还是让末将带大军强攻吧!不然可要误了大都督的军令啊!” 曹将军此言一出,我顿时觉得有些不妙,赶忙将视线投向费真身上,生怕自己这个素来有急功近利风评的“师兄”这会儿会热血上头,做出些不理智的决断来。 正当我打算开口劝诫几句时,却只见费真竟然一反常态地没有急于表态,依旧在座位上一言不发,自顾自地闭目思忖。 这下我对他的观感顿时又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我只觉得自己现在是越来越看不透眼前这个“便宜师兄”了。 想当初在长安大营初见之时,我认为他是个热情似火的汉子。 后来在行军途中商讨对策时,我认为他是个没脑子的莽夫。 再后来在陈仓城下,我又认为他是个精通兵法的猛将。 直到现在,在众人都惊慌失措之际,他却能始终保持冷静,俨然又变成了一个临危不乱的帅才。 就仿佛这个人拥有着无数张性格迥异的面孔,能根据实际需求随意来回切换。 在上级面前他可以抛却主见唯命是从,在同僚面前他可以坦诚相见拉拢人心,在下级面前他更是恩威并施众望所归。 机心如此,真是太过可怕。 我暗自提醒自己,日后在与他的相处中要千万保持警惕,切不可像旁人一般被他刻意的表演所迷惑,如若不然,很可能被他算计了都不自知。 不过我转念一想,现在大敌当前,我与他始终是休戚与共,因此也不必担心这许多,还是赶紧思考出个对敌之策才是要紧事。 因此我迅速摒除杂念,专心致志地思索了起来。 我回想起方才卫将军所说言语,诚然如他所言,如若放任敌方援军驰援而来,到时候他们内外呼应...... “内外呼应,内外呼应......” 我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大字,总觉着在这其中隐藏着一些线索待我发掘。 如此绞尽脑汁想了片刻,突然,我只觉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想到了一个化解这死局的方法,随即便对费真高声喊道: “等等,有了!有了!费将军,在下有一计,不出十日便可迫使宋秘出城决战!” 费真听罢迅速睁开双眼。 “快快道来!” 接着我便将心中所思所想向他娓娓道来...... ——————————————————————————————————————— “你个锤~~~子!快给你爷爷我把门打开!” 大魏营寨的某处军帐中,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囚犯正隔着简易的木质牢门对帐内一名魏国守卫破口大骂。 那守卫兴许也是闲着没事做,见这少年如此色厉内荏,心中顿觉有些好笑,于是便饶有兴致地与他对起话来。 “小子,我劝你还是老实一些,要是表现好,说不定我家将军发了善心,还能给你个机会弃暗投明呢!” 看着眼前守卫嬉皮笑脸的欠揍模样,少年顿时火冒三丈,重重向地上啐了一口继续骂道: “啊呸!爷爷我生是蜀国的兵,死是蜀国的鬼!想让爷爷我投降?做你奶奶的梦吧!要是有一天让老子逃了出去,老子第一个回来杀了你!” 面对少年的威胁守卫丝毫不为所动,他微微一笑,神情依旧不阴不阳。 “嗨呀,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嘴上就这么不干不净的呢,动不动爷爷奶奶的,哎,行啦,也别叫唤啦,咱们这军营重兵把守,你这辈子是都别想逃出去了!” 他话音刚落,军帐的门帘突然被一把掀开,一个外貌邋遢的中年汉子随机懒洋洋地走了进来。 “哟,老张,今儿怎么这么早来换班啊?” 名叫老张的汉子似乎心情不佳,此刻被那守卫如此一问更是胸中愤懑不已,没好气地回道: “嗨,别提了,还不是那许参赞惹的祸,他说这个蜀国斥候知道许多机密,让咱们勤加轮换,别被他给跑了。” “哈哈,那感情好,你坐着吧,我先去了。哦对了,这是牢门的钥匙,我放在这儿啦!” “行啦,别他妈废话了,赶快给老子滚。” “嘿嘿,那您老就在这儿陪这小子解闷吧!走咯!” 老张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守卫赶快消失,随即便一屁股坐到了那张摆放着牢门钥匙的木桌旁。 这老张显然是个兵油子了,自然对看守犯人这个闲差十分不以为然,他一会儿起身,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哼哼唧唧地唱了几句歌,总之是怎么都不能消停。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老王心里仅存的一些耐心终于被耗尽了,他实在忍受不住独自一人的孤单寂寞,打算找个节骨眼儿偷偷出去溜达一圈。 “妈的,这许参赞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个没上过战场的雏鸟儿,担心这担心那的,真他妈没意思,就外面这么些人围着,谁他妈能跑的了啊,得了,老子撒尿去咯!” 老王站起身,提着裤子向帐外走去,一边走着一边还不忘嘴里轻声嘟囔,显然是已经记恨上了许君文了。 不过,也许是他从来就很马虎大意,又也许是尿太急的缘故,那串搁在桌边的钥匙就这么被他遗留在了帐中...... 第三十三章 连环毒计(中) http://.biquxs.info/

深夜,陈仓城内,伏波将军府。 蜀军守将宋秘正与一名身着儒衫的中年谋士对着桌上地图商议着城中防务。 就在此时,一名小校突然神色匆匆地地推门而入,快步来到宋秘身前低声禀报道: “启禀宋将军,方才城头传来消息,我军一名斥候被魏军擒获了,所携密信也一并被收缴,好在那斥候趁敌方守备松懈,连夜逃了出来,这才传回了消息。” “知道了,下去吧。” 宋秘听罢这个消息,眉头一挑,也不作何评论,只是淡然地挥退了面前小校。 待那小校离开了房间,中年谋士面色凝重地开口说道: “唔.....想不到这魏军布防如此严密,竟然能深夜擒获我军斥候......” 宋秘洒然一笑,伸手轻拍了两下那谋士单薄的背部,神色从容道: “哈哈,蒋参军勿虑,本将军对此早有预料,因而除开这名斥候外又秘密安排了另外两名斥候分散出城,想来此刻他们已经成在返回蜀中的路上了。” 蒋参军见主将留有后手,顿时松了一口气,不过随即他仿佛又想起了一事,刚放下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 “将军深谋远虑,在下佩服!不过这密信之中涉及了我军后援一事,不出意外的话应当也已被魏军知晓了,恐怕会留下隐患呐。” 宋秘听罢脸上笑容不减,缓缓踱步来到书桌旁,拿起了搁放在桌上的随身配剑。 “嚓!” 他一把抽出宝剑,并拢双指在剑刃之上那无数的细小缺口上来回轻拭。 “我既安排斥候出城,便不怕敌军知晓。况且那费真知道了又能如何?依今日首战的情形来看,只要城内不再出乱子,我军坚守个十五日左右根本不在话下,到时候等援军一到,莫说是费真,就算是周信率中军亲至,又能奈我何?呵呵,想来费真这会儿已经焦急得五内俱焚、方寸大乱了吧!” 宋秘说这段话的时候整个人意气风发、信心十足,颇有一种“飞扬跋扈为谁雄”的英雄气概。 但身为宋秘的亲信谋主,蒋参军深知自己的天职便是要将事事往最坏处做打算。 所以他此刻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依旧一脸严肃地提醒道: “将军,虽说今日一战我军占了上风,城中乱民也以及时控制住了,但终究还是有些隐忧啊,况且那费真如今得知我军后援将至,必然是愈发攻城心切,想来今后几日敌军攻势只会更加猛烈。将军,费真此人到底是当世名将,麾下又兵精粮足,切不可掉以轻心啊!” 宋秘与蒋参军共事多年,一直对他颇为倚重,他深知此人心性沉稳,行事滴水不漏,故而他的话在宋秘心中还是很有些分量的,这会儿听罢蒋参军的耐心劝谏,宋秘似乎也觉着方才自己有些过于志得意满了。 于是他沉吟片刻,立即将手中宝剑送回鞘中,转而正色道: “嗯......先生言之有理,若费真不计代价、一意强攻,我军多少还是会有些折损的。这样吧,我料想大都督收到密信后一定会令援军加速进军,如此一来援军以及一应辎重应该不出十五日便能到达关中,咱们这些日子也无需过分克扣粮草了,明日起先生就着手去分发一部分府库存量,以安民心吧。解决了这一点,我们才好将精力都放在守城待援之上!” “将军英明!在下明日便去安排。” 闻听此言蒋参军紧皱的眉头总算稍稍舒展,他有些庆幸自己所辅佐之人是一个言路开明的主将,不然的话纵然自己腹中有韬略百万,也终是无处施展。 宋秘点了点头,笑道: “嗯,天色已晚,先生也应该乏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千万不要累坏了身子,接下来本将军还有诸多要事需要先生帮着一起出谋划策呢。” “诺。” 蒋参军见宋秘如此礼贤下士,一时之间有些动容。 于是他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后便转身告退了。 ——————————————————————————————————————— 翌日午时,蒋参军刚办完了手头的差事正要回府用膳,忽听得有人前来汇报,说今日城外魏军异动连连。 蒋参军所在的位置远离城墙,仅凭只言片语根本无法得知具体发生了何事,因此他心中十分焦急,也顾不上停下来用午饭了,径直就往城头赶去。 当他气喘吁吁地登上了城头,却只见城墙内外一片寂静,完全听不到如昨日那般的杀声震天。 他原以为这是大战过后片刻的宁静,然而环顾四周却见到城头之上的蜀军士卒个个都神情淡定,呼吸匀称,这显然不是激战之后应有的状态。 正当他想找个人进一步询问今日的情况时,远处城楼下的宋秘叫住了他。 “先生,先生,来来来,安抚民心一事可办妥了?” 见主将传唤,蒋参军赶忙快步来到宋秘身旁,喘着粗气回答道: “咳咳,回禀将军,今日一早我已将府库存粮对城中流民按需发放,效果显著,如今他们都安分了许多。另外我还令人在城内各处贴了安民告示,今后凡有揭举五斗米教妖人者赏纹银十两,凡有包庇妖人者则按军法处置,对此民众也是纷纷响应,如此一来这城内民心应当暂时无忧了。” “好好,先生办事果然从不会让本将军失望。” 比起他的夸赞,蒋参军显然更加在意目前魏军的动向,于是他急匆匆地问道: “将军,听说今日魏军十分反常,不知眼下形势如何了?” “嗯,说来也怪,昨夜咱们都认为那费真会急不可耐大举攻城,可今日魏军除了有过一些小规模试探性的进攻,其余时间几乎都一直按兵不动。” 蒋参军听罢十分惊讶,脱口而出道: “这不符合常理啊,听说那费真为人刚烈,怎的会如此沉得住气?” “先生,你看哪里。” 宋秘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指向城外一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看去,蒋参军发现在那护城河外大约三百步处,密密麻麻地魏军士卒正在紧锣密鼓地就地修建防御工事。 一条条深浅不一的壕沟被挖掘开来,壕沟前又七零八落摆放着一排排拒马,甚至还有几座简易的箭塔都已经搭建出了雏形。 宋秘收回手,凝视着远处忙碌不歇的魏军,对蒋参军解释道: “似这样的工事,城池四面各有一处,与其说是准备攻城,倒不如说是在防备我军出击,如此看来费真是打定主意围而不攻,只等周信大军抵达了。” 蒋参军收回视线,思忖了片刻,疑惑道: “将军,按此前的情报来看,这费真乃是魏军先锋,是直奔陈仓而来的,而周信则统领大军缓缓推进。为保障大军后续粮道畅通,周信需要分兵先将我军在关中一带的几座处据点一一肃清,之后才会与费真会师陈仓,因此其大军不可能比我军后援抵达得快,如今费真已然得知我军后援将至,却依旧选择围而不攻,这岂不是自寻死路么?” 宋秘点了点头,轻蔑一笑,道: “呵呵,先生所言极是,看来这费真勇猛有余却智略不足,根本没有传言中的那般厉害。” 蒋参军明白宋秘是误解自己的话中含义了,他急忙摇了摇头,提醒道: “不不,这点我能想到,费真麾下幕僚不会想不到,事出反常必有妖,将军不可轻敌,说不得他们正在谋划着什么诡计。” “哦?先生可是担忧那费真得知我军有了后援,提前传讯了周信?” 蒋参军再次摇了摇头,忧心忡忡道: “不然,周信的中军反倒最不需要担心,要知道,关中以西一带常年在我国掌握之中,态势十分复杂,即便费真向周信求了援,他的中军一时半刻也抽不开身,不过正因如此,魏军当下这般作为才显得尤为反常。” 蒋参军虽说一口否决了宋秘的猜测,但实则自已心中也毫无头绪,所以他一时半会也无法猜测敌军的用意,于是他说罢不再言语,低头沉思了起来。 宋秘耐心等了片刻,见蒋参军始终不能给出个确切说法来,于是也不想继续在这种无谓的猜想上浪费时间,毕竟他接下来还要抽出时间四处巡视,整顿防务呢。 因此他草草下了一个结论,结束了这段对话。 “先生不必想得太多,说不定这是费真的疑兵之计,就是为了让咱们心生猜忌,从而诱使我军出城野战。照我看,接下来咱们还是以不变应万变为好,毕竟真正着急的是他费真才对。” “嗯,将军说得不错,如此确实更为稳妥一些,想必过个几日对方的意图也会自行浮出水面的。” ——————————————————————————————————————— 我与肖白一道站在乱哄哄的大魏军阵之中,遥望着那座固若金汤的城池。 “你这计策好是好,就是变数太多了,稍有差池就万事皆休了,你有信心么?” “肖兄,这世上哪有什么万全的计策啊,同样一条妙计,你成了便是再世诸葛,败了,后世就会笑话你纸上谈兵。因而眼下我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尽人事,至于之后能不能成功,那就只能听天命了。” “哼,照你这么说,你和那混迹宝局的赌棍有何分别?” “有啊!我运气比他们好,而且好得还不止一点点!” “......” 第三十四章 连环毒计(下) http://.biquxs.info/

大魏武威二十三年,正月二十四 距离费真麾所率领的魏军先锋抵达陈仓城下,已经过去了整整九日。 在这九日中,魏军除了首日攻城遭受了些损失外,其余几日几乎都在按兵不动。 费真将麾下士卒分为四部分,围绕陈仓城四周筑起营寨,看起来似乎打定主意准备养精蓄锐,待蜀军后援到来时再进行最终决战。 但凡对兵法稍有些研究的人都知道,大军围城,最忌形成守方形成内外呼应,两面围攻的态势,届时不论你魏军如何能征惯战,都是会吃大亏的。 因此对于这样一种决策,不但是城内蜀军难以理解,甚至魏军内部都微词颇多。 好在费真领兵征战多年,在军中威信极大,这才能将这样看似愚蠢的决策贯彻落实。 当然,这些日子魏军也并非完全在束手待毙。 他们尝试了几次向城内派出细作,妄图再次激起民变,可惜蜀军牢牢控制着城中舆情,最终也没能让他们得逞。 见一计不成,前几日费真又派麾下精通蜀地方言的士卒伪装成蜀国援军的传令兵,进入城内谎报军情,想要诱使守军出城。 不过此等拙劣伎俩在宋秘这种档次的将军面前显然是破绽百出,因而很快就被他所识破。 可怜到现在这名士卒的头颅还被高悬在城墙之上,作为城内守军嘲弄费真的最佳依凭。 如此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行径,对魏军的整体士气是打击很大的,以至于这几日军中留言四起,说费真看似是想要智取,实则是临阵怯敌,早被那宋秘吓破了胆。 这个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城内蜀军的耳朵里,一时之间蜀军军心大振,此消彼长之下,所有人此刻都对蜀军最终能顺利击退费真抱有相当乐观的态度。 不过乐观归乐观,该有的防备却丝毫不能少。 因此这一日傍晚,当宋秘依照惯例登上城头巡视军情发现士卒们个个神情轻松、有说有笑时,不由得就大为恼火。 他立即将手下几名偏将军着急到城楼之下,严厉地训斥了他们,令他们回去后严加管束部卒,万万不可再像今日这般怠慢松懈。 一旁的蒋参军目睹了宋秘的所作所为,对他如今还能保持这种谨慎的心态感到由衷得佩服。 他知道,这几日魏军缕缕失策,到如今已经是进退失据的状态了,任凭谁站在宋秘的位子上心中都不可能不产生一星半点轻敌的情绪,但宋秘显然是懂得骄兵必败的道理,因此一直以来都将这种情绪埋藏得极深,如此看来,他确实无愧于蜀中名将的称号,大都督安排他来镇守陈仓,也的确是一个最为理想的选择。 不过即便如此,蒋参军在内心深处却依旧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说白了,他就是不能相信费真此人会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酒囊饭袋。 所以魏军这些日子越是按兵不动、错漏百出,他越是难以心安。 有那么几次,他甚至会希冀于费真强行攻城,至少这样,毕竟符合他内心一直以来的预期。 不过他终究还是失望了,他如何都想不到,费真非但没有迷途知返,反而似乎是已经决定要在愚蠢的道路上一往无前了。 今日凌晨,蒋参军得知了一个匪夷所思地消息,那费真竟然故技重施,又一次派来细作,冒充援军传令兵,谎称援军已至,希望城内守军出城接应。 蒋参军不明白费真究竟是如何想的,他两次派来的细作一无传令暗号,二无援军将领的虎符,如此草率行事,又怎能骗过城内守军呢? 这简直就像在故意拿手下士卒的生命在开玩笑一般。 因此,当他今日一早得知了这个消息后,本能的反应就是其中有诈。 然而他却实在无法将心中疑虑再次分享给宋秘了。 一来是他也说不清魏军究竟意欲何为,二来是前几次魏军的愚蠢行径他也都提醒过宋秘,可是后来种种迹象都证明了,那很有可能真的就是费真在异想天开罢了。 蒋参军能怎么办呢?他也很绝望! 但作为一个资深的智囊,他不会轻易放弃思考,即便事后可能会沦为军中众人的笑柄,他也依旧选择相信费真这种看似愚蠢的行为背后一定隐藏着某种动机。 而一旦他当他探寻到这种动机的真面目,那么很有可能能够拯救蜀国万千将士的性命。 于是乎此刻他皱着眉头站在宋秘身后,凝视着远处催烟袅袅地魏军营寨,又一次陷入了长考。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始终还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正当他决定放弃之时,却无意间又瞥见了魏军营寨前那几条深深浅浅的壕沟,心中没来由地想起了宋秘此前在城头的一番话。 那日宋秘和他也站在今日同样的位置,宋秘指着远处魏军的工事说过“似这样的工事,城池四面各有一处,与其说是准备攻城,倒不如说是在防备我军出击,如此看来费真是打定主意围而不攻,只等周信大军抵达了。” “与其说是准备攻城,倒不如说是在防备我军出击。” 他心中反复琢磨着宋秘这句话,突然,他只觉得脑中灵光一闪,终于在千丝万缕中寻得了一些头绪。 于是蒋参军又将这几日费真的所作所为与魏军的四面扎营结合在了一处重新进行梳理,顿时得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结论。 “难道说费真两次派人乔装成我军的传令兵,不是为了诱导我军出城,而是为了让我军彻底坚守不出么?!” 如此一想,那费真这两次毫无成功可能性的动作就完全说得通了。 因为费真派人前来诱使守军出城就是故意为了要让他们揭穿的,根本没想过要成功! 可转念一下,他又觉着有些问题。 要知道即便是费真不这样做,城内守军也不会出城一战啊?如此一来岂不是多此一举么?况且城内守军坚守不出,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蒋参军苦思冥想间又将视线投向了魏军营寨中升起的阵阵炊烟之上。 细细观察了片刻后,蒋参军终于发现了其中奥妙所在。 他恍然大悟,惊叫出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一旁的宋秘刚挥退了众为偏将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叫吓了一跳,他转身面向蒋参军,见他正一脸兴奋地注视着魏军营寨,便疑惑地问道: “先生?可是察觉出了什么异样么?” “将军,在下终于想明白这些日子魏军种种行为是在谋划些什么了!” “什么?先生快快说于我来!” 蒋参军伸手指向魏军营寨内一处说道: “将军,您看这炊烟!” 宋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见魏军营寨中炊烟阵阵,只道是魏军正在准备晚餐,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于是又疑惑地问道: “额......这炊烟有何说法?我看着十分寻常啊......” 蒋参军点了点头,随后继续问道: “确实,在下初看只是也觉着没甚么异常,但是将军你仔细留意那炊烟的数量,是否过于稀少了?” “嗯,被先生这么一说,确实这炊烟有些稀少,可这似乎也无不妥吧?” “将军,依照先前的军报以及首战观察的情形来看,此次费真率军前来应当不少于四万人,将军常年带兵,自然很清楚军中士卒多寡所对应的火灶数量。将军,依你所见,眼前这些炊烟,够不够四万人之数?!” 宋秘听罢便隐隐察觉出了蒋参军的话中之意,他随即再次细细地观察了一阵,惊讶道: “如此说来四万大军确实不应该只有这些火灶,先生难道是说......” “没错!我料想魏军包围陈仓城的四处营寨之中根本没有四万人!这些营帐矗立在这里,只不过是障眼法罢了!而他们的大军早已离开了此地!” 尽管宋秘此前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但当蒋参军真说出了这番话时他还是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于是他赶忙追问道: “什么!?难道说费真率军撤离了么?” 蒋参军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 “不,蜀军若是想要退兵,只管大大方方地退便是了,我军也不可能作何阻拦,但他们为何却依旧要作出一副大军围城的样子呢?将军,您想一下,这几日费真两次派出细作乔装成我军后援究竟意欲何为?难道他真是个蠢货么?他那是为了打消我军疑心,配合着假意围城,好将我军彻底牵制在城内!” 宋秘还是不太能理解蒋参军的想法,他沉吟片刻问道: “嗯......牵制我军于城内,自己却分兵而走,这有何意义么?” 蒋参军眼神炙热,断然道: “有意义!若在下料想不错,费真是盯上了我军后援,他想要沿路设伏,将援军截杀于半途之中!” “这......这怎么可能!” “将军想一想,若要执行这个计划,费真需要作何准备?他首先要切断我军于援军联系,其次要竭力避免我军出城驰援,这才能以防被我军前后夹击!因此他才会选择四面围城,又假意昏招连连,使得我军有所松懈!将军将这几日魏军的动作再重新梳理一遍,是否处处符合这两点需求呢?” 蒋参军这番话已经说得不能再明白了,宋秘此刻也终于回过味来,他心中思虑片刻,觉着蒋参军一番推论确实是有理有据,于是继续问道: “嗯.....先生如此一说,确实很有可能,难道先生是想让我率军出城驰援么?” 蒋参军摇了摇头,沉声道: “不然,大都督命将军死守陈仓,因此我军还是要将守城之事放在首位,在下方才那番论目前也不过只是猜测罢了,若单凭这点就贸然出城,终是不妥。不若这样,今夜将军可以连夜派人探营,看看那魏军营寨之中究竟是何光景,届时咱们再做决断也不迟!” 宋秘听罢权衡再三,终于点了点头,沉思道: “嗯,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