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药香:田园小医娘》 01重生 “轰隆隆……” 乌云之中一道闪电劈下来,正中溪头村对面的山林。窗外一阵急雨打着窗叶,瓦片上一道道水注倾泄而下,檐下还摆着几双布鞋,一下子灌满了雨水。 房间里一个中年妇人见了立刻要去收鞋,谁知一阵大风吹过来“砰”的一下,把半开的房门关上了,吓得她低叫了一声,这才把鞋收了起来,斜斜地竖立在门旁。 沈忘心被这声动静惊醒,惊魂未定地看着周围的环境。她正睡在一张挂了纱帐的床上,帐顶有一小个破洞。一只蚊子“嗡嗡”地在她耳边飞来飞去,在她手臂上咬了好几个包。 一只微凉的手探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哎呀,心丫头你终于醒了?菩萨保佑,可是不发烧了。” 沈忘心回过神,只觉得嗓子干得发痒,对着中年妇人勉强笑了笑,哑着嗓子说道:“多谢莲婶子,我已经好多了。” 莲婶子见她病着还这样客套,心里又是怜惜,又怪她冷淡了,把蚊帐放了下来:“你且睡着,婶子给你倒点白水过来解解渴。” 随着关门的声音响起,沈忘心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这几天她的身体已经渐好了,一直没下床是因为自己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她一个大好女青年,刚刚从学校毕业,正打算到省里的中医院报道,没想到摔了一跤之后,就穿到了这个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看上去才十二三岁的样子,混身上下没几两肉。小小年纪瘦得下巴尖都出来了,一双眼睛却大得出奇,眼神非常清亮,这样一来显得人更加瘦了,蔫蔫的像只随时可能死掉的小鸡。 巧的是,这小姑娘与她同名同姓,居然也叫沈忘心。 可惜,除了这具身体的名字,沈忘心脑子里就再没有其它记忆了。结合莲婶子的说法,七天前刚开始下大雨的时候,小姑娘和她大姐一起在她家后头的竹林里挖春笋。 忽然之间,倾盆大雨就落了下来,两姐妹急着回家,就从石壁上滚了下来。小姑娘当场就昏死过去,这几天高烧不断,只能拿草药喂着。 那草药沈忘心也喝了,是治发热常用的柴胡。若真是发热尚且能应付,可这小姑娘一看就体弱,摔了一跤说不定还受了内伤,哪里是一味柴胡医得好的? 料想可怜的小姑娘就是在睡梦之中没了,机缘巧合之下才让沈忘心附到了她身上。 可看着眼前黄泥塑的墙壁,还有雨一大就开始漏水的屋顶,沈忘心倒希望自己干脆做了鬼好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原来是莲婶子端了一碗热水进来,沈忘心坐起来喝了一整碗,觉得胃里一股热量缓缓散开,这才感觉好了许多。 她这才有了些体力,心里捉摸了一会儿,问道:“莲婶子,我爹娘呢?他们怎么不来瞧瞧我?” 莲婶子听到她问这个,怔了怔摸了摸沈忘心的脑袋,喃喃说道:“心丫头莫不是烧坏了脑子,这几天的事情你都忘了?” 说完话,见到沈忘心目光清澈,叹了口气:“心丫头啊,不是婶子说。你爹娘他们心眼也是偏得没边了,月英那丫头比你还大一岁呢,平时养得和地主家的小姐似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倒让你一个小的去干活。他们一家人正看着月英呢,哪里有空来管你?” 听到莲婶子这么说,沈忘心脑子里有了些模模糊糊的记忆。小姑娘家里一共三个孩子,上头有个大姐,下头有个小弟。大姐有当爹的疼,小弟有当娘的疼,唯独她一个夹在中间,爹不疼娘不爱的。 这在现代社会长大的沈忘心眼里,小姑娘俨然是地主家的小包身工,要不然怎么快要死了,爹娘都不来瞧一眼? 莲婶子见沈忘心眼里蓄着眼泪,还以为她是因为自己的父母伤心,连忙安慰道:“这年头一般的婆家人,可都比你那爹妈好,再过两年到了嫁人的年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还管他老沈家的死活?你要看得上我家那混小子,咱俩岂不是同做了母女一样?” 莲婶子的声音颇大,外头风雨阵阵却还是传来一个少年的羞恼的声音:“娘,你说什么呢!” 沈忘心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好装作羞涩的样子低下了头。莲婶子的儿子她病着时候见过两次,一个看着十分憨厚的乡下少年,看到沈忘心会脸红。 据说,小姑娘病得半死,被沈家人用一张破席子卷着,要扔到乱葬岗去的时候,是他和莲婶子一起,把她从雨中救了回来。 可沈忘心本身已经二十好几,莲婶子在现代社会就是一个初中生,一想到自己要花牛吃嫩草,她就觉得混身不自在。 莲婶子见她低头,笑出声来:“到底是个孩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你爹娘都已经不管你了。等到了明年,你和黑子成了亲,咱们还不就是一家人?” 事情到这里,沈忘心哪里还明白不过来?沈家人把小姑娘丢在乱葬岗之后,莲婶子和黑子把她捡回来,就是想着如果能把人救活了,就多了一个现成的媳妇。 若是换作以前那个小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再加上在沈家本来过得就苦,说不定这事情就成了。 可偏偏沈忘心穿了过来,她不可能和只见了几面的黑子成亲。 莲婶子说完话端详了沈忘心一会儿,见她半晌不说话,心里以为这件事成了,琢磨起过几天该怎么上沈家说去。 沈忘心这条命是她和黑子救的,她就相当于已经是半个沈家人了,到时候就给沈家送一筐鸡蛋,再加上几两银子,也就把人娶到自己家里了。 谁让沈家自个好好的闺女不要了呢? 谁知,莲婶子正合计到一半,忽然见到沈忘心抬起头来,一双清亮得过分的眼睛盯着她看,在烛光之中还有些慎人。 “莲婶子,我今年才十二,还想多留两年,婶子的救命之恩我会报的。” 莲婶子压根没想到沈忘心居然会拒绝她,脸色顿时不好看:“心丫头,前今天外头大雨瓢泼一样,是谁冒着雨把你救回来了?为了救你,婶子家里存的几只鸡蛋都给你磕了泡粥喝。你这丫头怕是烧糊涂了,才会说这种混话!” 没等沈忘心回答,她便上了床,冷冷地说道:“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明个儿起来,我就当你这话没说过。” 02不怀好意 说罢,她外衣也不脱,抱着手臂面朝外边睡在床沿上,闭着眼睛像一尊泥菩萨一样一动不动,同样也油盐不进。 沈忘心一肚子的话被堵在嗓子眼儿,心里也憋得有几分懊恼。 莲婶子的背脊骨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着,但寻常人睡着之时呼吸绵长而沉,哪里像她又急又促?虽然极力掩饰,但从呼吸中就能听出,她已经厌恶了自己。 可沈忘心何尝不恼她? 沈忘心家中世代行医,平时听的多是什么医者仁心,悬葫济世这类的教导,便是平时拿不出钱的,也多有免费为其治病的。 本来以为莲婶子是个热心肠的人,今天听她这番话,才明白过来她救这小姑娘,是另有所图的! 她不是什么知恩不报的人,可问题是,自己也没答应一定要嫁给黑子吧?她已经承诺会报恩,怎么放到莲婶子这里,就和自己忘恩负义了一样呢? 沈忘心在床上平躺了一会儿,看着桌子上的油光忽明忽暗,心里打定了主意,明早起来一定把事情说清楚了。 若不摊开说个明明白白,只怕莲婶子又要混淆过去,到时候自己可就真要成了这家的人了。 沈忘心拿定主意,这才隐隐有了睡意。 但不一会儿,莲婶子就打起了鼻鼾,吵得她根本没办法入睡。也不知道瞪着眼睛过了多久,连桌上没吹灭的油灯都熄了,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半晌。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沈忘心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猛地睁开眼,居然是黑子坐在自己床沿,盯着自己的肩膀看。沈忘心顿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得领口开了,右边的一小块肩膀露在外面。 她立刻把身上盖的毯子往上一拉,低声斥责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黑子的脸顿时就红了。 他娘一大早起来就告诉他,沈忘心怕是不愿意给他做媳妇,让他这会子功夫,把沈忘心换下来的肚兜给洗了,趁着今天天晴晾在外头。这样一来,人人都知道他给沈忘心洗了肚兜,还怕沈忘心不嫁给他吗? 可没想到,黑子到了房间里,却没找到沈忘心换下来的衣裳,反倒看见她睡在床上,脸上红扑扑的,看上去甚是可爱。十几岁的男孩子已经隐约知道男女之间的感情,他看着沈忘心的娇憨的模样,竟一时间移不开眼睛,哪里想到沈忘心突然就醒了。 他舔了舔脱皮的嘴唇,认真地问道:“我听我娘说,你不愿意嫁给我。可我们家从乱葬岗里把你救回来,就是让你当我媳妇的,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沈忘心连忙扯过外衣穿好了,下了床同他说道:“这种事情是要两厢情愿的,我可没答应要嫁给你。你们家的恩情我一定会还,但不是用这种方式。” 她半天没听见黑子回话,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满脸疑惑:“什么叫两厢情愿?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愿意当我媳妇吗?” 沈忘心点了点头,她的态度一直很坚绝,不给对方一点余地。 人人都道沈家二丫头好拿捏,可黑子却知道沈忘心是个硬气的,她不答应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意。 他早就喜欢沈忘心了,之前私下便大着胆子,问她愿不愿意嫁给自己。本来以为她这次大病一场,会同意嫁给自己,没想到她还是这种态度。 “以后你就会愿意的!”黑子抿了抿唇,欺身上前要摘沈忘心的肚兜,“等我们两个入了洞房,生了娃娃,岂不是就叫两相情愿了?我娘说的对!早料定了你不愿意,只有拿你的小衣洗了,你才会安心留在我们家!” 沈忘心脸色大变,别说在古代,这种事情就是放在现代,也得判个流氓罪吧!如果今天真被黑子得了手,那她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一把挡开黑子的手,怒极之下一巴掌呼在黑子脸上! “啪”的一声,就连外头刚回来的莲婶子都听到了。 她抱着木盆急急跑进来,见到黑子脸上的红痕,哪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立刻尖声骂道:“早知道你这样狼心狗肺,用得着我和黑子费这么大的劲儿,把你一条贱命吊回来?” 沈忘心从小到大,没被人这么训斥过,一时之间怒从心起。可她还是耐住性子,向莲婶子解释道:“婶子,我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可莲婶子你摸着良心说说,今天的事情到底是谁亏心?” 莲婶子家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些泥土垒起来的房子隔音又不好,左右的街坊邻居早听到动静。此时,一个个都站在外头探头进来看。 莲婶子自知自己理亏,可她也是没办法。人人都以为,沈忘心这丫头片子,已经是她家的人了。谁知道,她辛辛苦苦把这丫头救回来,等人好了提起这件事情,她居然把脸一撂,说不愿意嫁给她家黑子。 这叫她的脸面往哪里搁去? 所以,她想了一晚上,才想出这个法子来。本来以为再容易不过,谁知道这丫头居然不顾脸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阿莲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小两口吵吵闹闹也是有的,你就放宽心吧。”一个老婆子走了进来,看了眼沈忘心说道。 沈家二丫头模样生得好,整个溪头村的小伙子,没一个不把眼睛粘在她身上的。她就很不喜欢沈忘心,一个姑娘家模样生得这么出挑,就算小的时候是个好的,长大之后也一定是个轻浮的性子! 好在阿莲家的黑子喜欢她,知道黑子把人救回来之后,她也算放下心来。沈二丫头都要嫁人了,自家孙子总算惦记不着了吧? 话说出口,老婆子见沈忘心一张小脸气得发白,脸上笑意更甚:“怎么着?小小年纪脾气就这么大了?说你两句怎么了?你在黑子家待了这么久,指不定什么事情都做了,还在这里装什么清白?真当全村人没长眼睛了不成?” 话音落下,莲婶子嘴角闪过一丝笑意。 隔壁家的潘老婆子年轻时就是个嘴上厉害的,眼看着老了愈发混不吝了。这种话要放在自己身上,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她就不信沈忘心一个软柿子,受得了这么重的话! 院子里站着的人也都议论起来。 “是啊,谁知道待了这么久,到底发生了什么?” “呵呵,指不定年尾,阿莲就可以抱孙子了呢。” 沈忘心听到这些话,不由地皱了皱眉头。原以为古代人都淳朴,没想到这古代人的嘴,倒比现代人还要恶毒几分! 饶是她脾气再好,也忍不住沉下脸:“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阿婆你这么大的年纪了,不知道给子孙积点口德吗?一大把年纪还为老不尊,担心给家人招祸!” 03狮子大开口 “你!”潘老婆子没想到,一向半天蹦不出一句话的沈忘心,居然学会反过来骂自己了,立刻撸起袖子做出一副要打人的样子,“好你个不要脸的小蹄子,仗着自己长得好,上上下下勾引全村男人就算了,居然还在这里咒我家大孙子?阿莲,你心软不动手,我就替你动手了!” 说罢,就要上来打沈忘心。 这具身体本来就弱,潘老婆子老虽然老了,但都是地里刨食的,哪个不是干体力活的?一拳头下来,小姑娘这风一吹就倒的身体,哪里受得了? 沈忘心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哪里想到莲婶子居然堵在她身后,这不是摆明了要借潘老婆子的手打自己? 沈忘心冷哼一声,佯装无路可退,实际上却是借着巧劲,往莲婶子腿上的麻穴上一点。 只听“唉哟”一声,两人居然一起摔到地上去。 尤其是潘老婆子,额头磕在地上直接磕出血来。莲婶子崴到了脚,躺在地上起不来,嘴里直叫唤着。 黑子见到他娘摔倒,眼圈立刻就红了,立刻把莲婶子扶了起来,回过头来瞪着沈忘心:“报答?你就是这么报答我家的?我从前以为你是个好的,还可怜你父母这么对待你,可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就来欺负我娘!” 沈忘心听着黑子的话,简直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他喜欢原主怎么了?难道原主一个小姑娘,还真能欺负了他娘去不成?而且这件事情,分明是他娘俩理亏在先,怎么就成了她欺负他们两个了呢? 她的脸色越来越沉,自己一个成年人,尚且没讨着便宜。原主又是个软弱的,难怪吃了这么大的亏! “既然今天这么大我在这里,那我就把话说开了。黑子,说话之前可要先摸摸自己的良心,我何曾答应过要给你当媳妇?我已经说过要报答于你,你还想要怎么样?” “是,你与莲婶子的确救了我的命。可我也说过要报恩,莲婶子捂着耳朵不听便罢了,这恩我还是要报的。但我只说一句,我的户籍也是录在县衙里的,又不是街上的阿猫阿狗,凭什么任你拿捏了去?” “你们这种行为,说好听了是救我。说难听了,我也可以到县衙里,告你们强抢民女知道不!” 沈忘心说起话来又疾又重,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穿透力极强,一时之间院里院外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众人的议论声一时低了下来,他们原本只是来看热闹的。可仔细一听,竟发现这丫头说的有些道理怎么办? 可沈忘心的性子,他们以前哪个不晓得? 没想到她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竟有了这么大的长进! “说的也是,阿莲和黑子的确是救了她的命。可谁也没规定,报救命之恩,非得以身相许啊!” “谁说不是呢?要我说,这潘老婆子和阿莲确实不地道。沈家二丫头被救回来时,就只剩下一口气了,怎么可能发生什么事情?要真发生什么事情,那他们家也忒不是人了。” 一时之间,众人看向沈忘心的目光里,都多了一丝同情。 黑子被众人一看,顿时涨红了脸,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我和心丫头清清白白的,你们可别红口白牙的诬陷人!” 刚说完话,他就感觉他娘狠狠地掐了他一下,见他犹回不过意来,气得直戳他的脑门:“你呀,要是有我一半的脑子就好了!得亏你喜欢这丫头喜欢惨了,巴巴的把人救回来,人家还不愿意嫁给你!” 潘老婆子捂着额头站起来,原本她只是不喜欢沈忘心,现在看着她越发的讨厌了:“没教养的小蹄子!口口声声说报答,我看你小小年纪,到底怎么报答阿莲家!” “大妹子,早说了不要管这丫头片子。你不看她爹妈都不管她,谁知道这丫头是什么货色,可要长长心眼了!”潘老婆子狠狠瞪了眼沈忘心,反身向莲婶子说。 莲婶子冷笑了一下,环顾了周围的人,说道:“我今天就是来请大家评评理的,那天的事情谁不看在眼里?照理说,我和黑子把人救回来,那她这条命就是我的了。如今把她养好了,却在这里同我摆谱,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不想嫁到我们家也行,直接把银子拿上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拿得出这么多银子!” 沈忘心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莲婶子不必管,要多少银子直接说便是。” “好,这几天,你吃了我一筐鸡蛋,还有一只老母鸡,外加我与黑子照顾你耽误了不少功夫。你若七天之内,拿得出五两银子还我,咱们之间就算两清了!”莲婶子双手叉腰,她就不信沈忘心真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来。 拿不出五两银子,到头来还不是要嫁到他们家! 众人一听这话,立刻议论起来! 五两银子,那可是平常农家半年的开销了!她还真敢要得出来! 沈忘心到了莲婶子家几天,他们都是掐着手指算的,一个病得要死的小姑娘,怎么吃得了她一筐鸡蛋?还有那只老母鸡,就上次他们还看见黑子拿着一个鸡腿,蹲在门口吃得满嘴流油呢!更何况,一连下了几天的大雨,大家都在家里出不去,哪谈得上耽误什么功夫? 莲婶子这是拿准了沈忘心交不出五两银子,沈家人也不可能帮她,才狮子大开口,让沈忘心怕了她去! 一时之间,有好几个人到沈忘心身边劝道:“心丫头啊,这五两银子你一个小姑娘哪里拿得出来?不如嫁黑子算了,他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又是同村的都知根知底。再说了,虽然他们孤儿寡母的,手里捏着的银子可不少呢!这姑娘家就是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呢?黑子这小子喜欢你多久了,咱们村里人又不是不知道!” 哪里想到,沈忘心却摇了摇头,看向莲婶子说道:“好,七日之内我若是拿出五两银子,以后咱们之间两清!” 莲婶子原以为沈忘心被莲婶子吓到了,一定会低头认错,可对方却满口答应下来。她面上冷笑了一声,当下便琢磨起来,等这不识好歹的丫头到了她手上,该怎么磋磨她。 想到这里,又见黑子在一旁定定地盯着沈忘心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拧了拧他的耳朵:“这丫头片子哪里好了,把你弄得五迷三道的?早叫你拿了她的肚兜来洗不就结了,闹出这种事情?” 沈忘心神色一凛,想起刚才黑子的行为,原来竟是想坏自己的名声。难怪早上隐约听见莲婶子叫她把衣裳换下来,得亏昨晚被吵得睡不着,不然还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呢! 不过,她可不是原主,哪能忍得了被人这么欺负。 当下红了眼睛,向众人哽咽道:“我本来不愿多说,这左右是件丑事。可各位叔伯婶子也瞧见了,今天不是我不知好歹。实在是我命才捡回来半条,莲婶子便容不得我了。若今天不闹一闹,还像以前一般犯混,不如干脆当初死了算了!” 04雷击木 听见沈忘心这么说,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满眼的倔强。虽然身子弱得一整大风都能吹走似的,但腰杆却挺得笔直的,眼眶里盛满了眼泪,强忍着才不让掉下来。 这副模样叫旁边看热闹的几个妇人,没由头的心疼起来。当即走上前来,擦眼泪的擦眼泪,拍背的拍背,就差没把沈忘心抱在怀里安慰了。 “阿莲这件事情做得也太不地道了,要我说沈家人的心也太狠了,心丫头救回来这么多天了,当爹当娘的居然连脸都不露一个。” “心丫头说的对,凭什么救了命,就想随意磋磨她了?阿猫阿狗就算了,好歹也是个大好的闺女,真当人不是人了?” 沈忘心的遭遇让她们想起了,自己刚嫁到夫家的时候。这年代哪有几家婆婆是好的?好不容易多年媳妇熬成婆,还不得逮着年轻的小姑娘,可劲的作贱? 莲婶子本来就是个寡妇,自己一个人把儿子带大,若不是个心气高的,早就被人欺负死了。 所以,把面子看得比什么还重要。 以前村里人提起她的时候,哪个不是竖起大拇指夸赞的?可现在,眼看着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还对着她指指点点,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沉着一张脸拉了黑子进屋子里去了。 门“砰”的一下被关了起来,显然是不欢迎沈忘心再进去了。好在沈忘心什么都没有,只有身上这一身衣服,也没有东西落在他们家的。 眼看着到了午饭点,几个妇人见她可怜,纷纷拉着她到自家去吃午饭,她才终于吃了一顿饱饭。 “心丫头,不是婶子们多嘴。阿莲要的那五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你一个小姑娘哪来的钱还她?要不,还是回沈家要要吧?” 另外的人也纷纷点头称是,她们虽然很同情沈忘心,但也不可能掏出家底来帮她。 沈忘心摇了摇头,说道:“他们心里头要真有我,早该来看我了,更别提我现在还欠了五两银子的债。” 她说的也是实话,几个妇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怎么安慰她。 沈忘心也没打算在她们家里多留,这年头庄稼户吃粮食都是精打细算的。眼见着留她吃了顿饭,就有人对她摆脸色了,沈忘心也不好多说,本着不累及他们的想法,便顶着太阳一人沿着小道向村外走去。 溪头村三面环山,山上应该有不少好东西。 别人看这山上的东西平平无奇,可她是学中医的,知道哪些东西能够卖个好价钱。要尽快赚够五两银子,就只能到山上去看看,能不能采些药材到县城里卖了。 溪头村中心只有一条大路,正好吃饭的点地里干活的人都回来了,一路上不少人都在看她。 村里的人都认得沈忘心,便是有不认得的,前不久她被沈家人用草席裹着扔出去的时候,也都听说她的名字了。村里人都以为她必死无疑,没想到过了几天,又见她好端端地出现在村里,都在一旁远远地看着她。 但看也只是看着,并没有人上前来和她搭话。 沈忘心叹了口气,原主在村子里的人际关系就这么差吗?就连她死里逃生,都没有一个亲近的人来问问她的状况? 但转念一想,没人上来问也好。她现在对原主之前的经历没什么印象,同人说多了话反而会露出马脚。到时,若再被人怀疑中了邪,又请来道士给自己驱邪,那就不好玩了。 沈忘心走了一会儿,看见有几个闲汉聚在村口一棵大榕树下闲聊。几人也许聊得太投入,对于沈忘心的出现也不大关心。 她走近前去,隐约听到县令的小儿子得了急病,请了许多大夫都治不好,急得县令大人团团转,县衙外头还特意张了榜,说谁能治得了他小儿子的病,一定重重酬谢。 听到这些话,沈忘心忍不住停下步子,问道:“你们可知道,县令家的小公子有哪些症状?” 几人聊得正高兴,也没注意到突然多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我听人说也不知是什么缘故,那小公子一到夜里就哭个不停。不足周岁的小娃娃,问他哪里不舒服也说不出话来,县里的大夫都请遍了。有的说是小儿腹痛,有的说是心火旺,总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吃了好几副药也不见好。” 那人话一说完,忽然回过神来,见到自己身边站着个女娃娃,不由笑道:“哟,这不是沈家二丫头吗?前些天我还听说你要病死了,今天可算大好了?” 沈忘心略略在心里把刚才听到的话回想了一遍,未满周岁的幼儿无故啼哭,一般多从行气止痛,或者泻火安神这两道去治。若是这两个方法都没效果,怕这孩子是惊着了。 但这只是她的推断,真正下定论还要到病人面前,望、闻、问、切了才能确定。 对于小儿病症,沈忘心还是有把握的。 她没穿过来之前,家里叔叔就是这方面的专家,平时耳濡目染,还是得了不少精髓。可惜自己才刚毕业,还没来得及确定自己专攻的方向,就已经穿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只片刻的功夫,沈忘心便拿定主意,要给县令家的小公子瞧瞧。 可自己现在的只是个小丫头,若不拿出点本事来,怕是连县令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已经好了七八成了。”来不及多想,沈忘心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抬起头问几人道,“我刚才听村里吵吵嚷嚷的,可是说昨天夜里的雷避到对面山上的树了?” 几人见她不但不回话,反倒又问了他们一句话,脸上都不由有些诧异。以前这小丫头跟个闷葫芦似的,敲半天才出一句话来,今天居然主动同他们说起话来,真是件稀奇事! 但诧异归诧异,他们还是如实把话回答了。 今天早上他们几个上山,确实看见对面山顶上倒了一片树,稍微大一些的,都被村里人拖回家里做木料用了。 这简直就是渴了就有水喝,困了就有人递枕头! 沈忘心脸上有了笑意,立刻告别了几人改路去了对面山上。 一听到雷击木,沈忘心心里就有了底。以前她曾经听她人说过,雷击木阳气极重,用来治惊吓之症有奇效。当时她是无神论的坚定维护者,自然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可现在连魂穿的事情都发生在自己身上了,若再不信那可就是个傻子了。 既然如此,不如就拿这雷击木当敲门砖! 若是有用当然好,对小公子的病也有助益。若是没用她自信凭她的医术,也能把小公子的病治好了。 05耳光 想到这里,沈忘心便丢下榕树下的几人,向对面山上走过去。 只留下几人在原地面面相觑,直到沈忘心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有人开口问道:“这……还是沈家二丫头吗?” “我怎么顺眼了许多,而且好像还俊了不少呢?” 另外几人赞同地点了点头:“都说有人死过一次,就会性情大改,怕便是她这样的了。” 可不是吗? 以前虽然沈忘心模样长得也好看,可被沈家人养得畏畏缩缩,整天耷拉着脑袋蔫蔫的,就连沈月英都能把她比下去。 可现在,小身板直挺挺的,像山上的小松树。眼看着还瘦小着,却已经能看出长大的后的风姿来。 而一心找雷击木的沈忘心,并不知道后头的事情。 春天的太阳看着并不大,可头顶着正午的阳光,还是觉得整个人都要融化了似的。 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果然看见山顶上像秃瓢似的空了一块。沈忘心加快脚步爬到山顶,只见那块空地上倒了好几棵树,其中最粗的一棵从中间劈开,上头还有一片焦黑的痕迹。 沈忘心看着这足有一人大的树暗自心惊,幸好昨天下着雨,若是不下雨打的旱雷,那岂不是要引起山火,把这一整片山都烧了? 可也正如村里的几个男子所说,这附近稍微大一点的树都被村民搬回家了。沈忘心找了一会儿,总算在旁边找了一截婴儿手臂粗的树枝,不由地松了口气,手里拿着那条树枝下山去了。 虽说在溪头村里看笔架山就在眼前,可实际上笔架山离村子还真有段距离。溪头村座落在一个细长的溪谷里,溪边种着万亩良田,河的对岸就是笔架山。要到笔架山,首先要爬上穿谷而过的那条武步溪,再淌过溪水才能到笔架山山脚下。 原主这身子本来就弱,现在又是大病初愈,从笔架山上下来之后,沈忘心整个人就已经累得不行了。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正琢磨着今天晚上到哪里落脚,忽然见到村口那棵大榕树聚着一小群人。 人群前站着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自从自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就一直紧紧盯着自己看。 他周围的人也看着自己指指点点,不时同那中年汉子说着什么。 “你干的好事!”中年汉子见沈忘心走近,立刻大步向她走过来,忽的一巴掌向她扇了过来。 沈忘心直接被打蒙了,跌在地上只觉得眼前一团金星乱窜,喉咙里一股血腥味冒了出来,险些连手里的雷击木都丢了。 一群人只顾着看热闹,谁也没料到中年汉子会突然打人,顿时发出一声惊呼。紧接着,人群为之一静,等沈忘心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被人搀着站了起来。 先前的时候,她只觉得沈富贵有些熟悉,虽然她不认得这个人,可这具身体就已经先她一步做出反应来,整个人都瑟缩起来,恨不得像一只虾米一样低头走过去。 事到如今,她要是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原先那二十几年就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眼前这个精壮的汉子,应该就是这具身体的父亲。沈家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个时候出现,怕是因为莲婶子担心治不了自己,特地去找了原身的父亲,让他出手教训自己了! “富贵,现在你家二丫头可回来了,看你怎么说?”这时,莲婶子从榕树底下站起来,得意地看了沈忘心一眼。 她自己不好强迫沈忘心嫁给黑子,可她对付沈忘心一个小丫头片子,还需要什么手段?只需要沈家人点头同意,管她愿意不愿意,都得到她家里来! 只是没想到,平时沈富贵看着是个老实人,打起自家闺女来,居然下这么重的手。 那一巴掌,打得她都心肝直颤。 可这小丫头不是能闹腾吗?也只有沈富贵这一巴掌,才能制住她吧? 沈忘心嘴角顿时勾起一抹冷笑:“早上莲婶子不是已经说好了,七天内让我赔您五两银子吗?怎么着,才刚吃了顿午饭就反悔了?告到沈家去,让沈家人替我还钱?” 莲婶子原以为沈富贵打沈忘心一巴掌,她就会吓得跪地求饶,没想到几天不见,这丫头居然学会顶嘴了。 她正要说话,沈富贵却抢在她前头:“你个赔钱货,怎么不早点死了干净?丢到乱葬岗也没死去,还要活了来刮我的银子!看我不打死你!” 众人见了连忙拉住,怕他打出人命来。 这时,一个看着十五六岁的姑娘跑出来,深深地看了沈忘心一眼,拉住沈富贵的胳膊:“爹,您这是干什么呢!二妹年纪小不懂事就算了,可她身子才刚好,您就不怕打出什么事来?” 沈月英刚听说自己父亲被莲婶子撺掇着,来了村口堵沈忘心,就急匆匆赶过来了。 她沈家的事情关起门来什么都好说,可先前她爹娘把人往乱葬岗丢,已经让村里不少人笑话了。若再闹出什么事情来,连带着她也要被人戳脊梁骨。 沈富贵难得听他大女儿的话,气哼哼地收了巴掌。但一双眼睛还是圆瞪着,冷冷地盯着沈忘心。 “心丫头,你自己说。”沈月英走到沈忘心身边,用手触了触她红肿的脸,止不住就红了眼眶,“再怎么说你也是莲婶子家的人了,按理说爹不该出手打你。姐知道你心气儿高,可莲婶子家已经不错了,你以后该同黑子好生过日子,不可再生出事端了。” “我生出事端?”沈忘心笑了笑,“这十里八乡,哪里有上头的姐姐没出嫁,就嫁妹妹的道理?既然莲婶子家里好,不如我就把这机会让给你?” 莲婶子一听,眼中光芒一闪:“我可不管,既然你们沈家欠我五两银子。两个姊妹哪个来顶不是一样的?” 虽说沈忘心是个好的,可两姐妹比起来,她还是更中意沈月英一些。她和沈忘心不一样,可是沈家两夫妻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若是嫁过来,以后少不得帮扶她们家的。而且连字都让她识了,村里的女娃娃,哪个有她知书达理? 就是她那身材,该有的地方都有,可不比纸片一样的沈忘心好生养? 沈月英脸上一白,心里恼恨极了,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自然不好多说这些事情,连忙求助地看了眼沈富贵。 沈富贵最疼沈月英不过,立刻高声嚷道:“就你家黑子,也敢肖想我家月英?” 莲婶子脸上一白,立刻反口道:“我家黑子怎么了?你当我家黑子非要娶你家闺女不成?要不是你那二丫头小小年纪,专使些狐媚子招术,我家黑子能被迷成这样?” 06天生反骨 “富贵不是我说,你家里出了这么个丫头。月英那姑娘马上就要议亲了,你弟弟的女儿怕也要被牵连,可别让这么个不安份的丫头,坏了你沈家一家人的名声!”说完,又对着沈富贵补了一句。 沈富贵一想到沈月英的名声可能被带累,立刻朝沈忘心吼道:“你这带累姐妹的死丫头!你莲婶子救了你,以后你就黑子的人,谁叫你平白无故招惹人家了?” 原主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姑娘,怎么可能诱惑黑子?这根本就没有的事情,居然空口白牙的诬陷于她! 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虽然沈家二丫头模样确实好,可原先沈忘心什么性子,他们也不是不知道。说一个小丫头是狐媚子,未免也太过了一些。 一时之间,众人看向莲婶子的神情,仿佛是第一天认识她一般。 沈忘心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你这意思就是说我不再是沈家的人,以后是生是死都不管了?” “没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是生是死,都不要回我沈家来!”沈富贵恨不得赶紧和沈忘心撇清关系。 沈月英连忙去阻止沈富贵,可沈富贵脑袋一热,哪里听得了沈月英的劝,急得沈月英看向沈忘心:“你明知爹的脾气,何苦使什么激将法?不过是打骂一下,哪家子女不是这样过来的?你这是要丢光我们沈家的脸才痛快吗?” 听到沈忘心这么说,几个莲婶子家的邻居也说了句公道话:“月丫头,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在沈家你过的是什么日子,心丫头又过的什么日子,咱们村里头哪个不知道?就刚才那一耳光叫打骂一下?这还是在人前,人后可不直接打死了去?” “就是,你老沈家要脸,就不会把人丢到乱葬岗里去了!这个时候,知道要脸了?” 沈月英很想说,沈忘心被丢的时候,她是不知情的。可这个时候,哪里容得她辩解?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沈月英这回眼眶是真红了,眼见着百口莫辩,一跺脚捂着脸跑回家去。 “看把你姐气的!”沈富贵一见,狠狠地剜了眼沈忘心,立刻追着沈月英离开了。 莲婶子见沈家人都走了,众人又都厌恶地看着她,不知什么时候也不见了。 沈忘心深吸一口气,向着众人说道:“让各位乡亲看笑话了,但也请大家做个证。我与沈家以后再无关系,以后沈家人生老病死,都与我无关!” 周围的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纷纷答应替沈忘心作证。一方面想要看看这丫头满口大话,到时拿不出五两银子怎么办。另一方面又想瞧瞧沈家的反应,连自家女儿都管教不住,看他们家以后的脸往哪里放! 一场闹剧终于歇了,沈富贵被气得半死,直到吃晚饭的时候还沉着一张脸。 沈家四口围在一张八仙桌旁吃饭,没了沈忘心在一旁端茶倒水,一家人倒还有些不适应。沈富贵一回到家就沉着一张脸,把在村口的事情说了。妻子吴金花听了,给他炒了一碟子花生米,让他吃着消消气。 “生下来就是个反骨的,天生和我做对的货!”沈富贵坐在吴金花身边,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早知道生她那一年,我就……” 吴金花倒是沉沉地说道:“哪有什么早知道?由着她折腾去,过了七天要拿不出五两银子来,还不得乖乖嫁到阿莲家去?” 说罢,看了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大女儿,脸上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给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肉。 “还是娘的月丫头好,生得又白又净,天生就该是嫁个好郎君的命。” 沈月英冲着吴金花甜甜一笑,抓着吴金花的手臂道:“娘,您瞎说什么呢?我还希望在娘身边多留几年呢。倒是心丫头那边,到底是咱们沈家的女儿,虽然顽劣了一些,总放在外头晾着像什么话?少不得要被村里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话音落下,沈富贵赞赏地看了沈月英一眼。吴氏这个女人目光短浅,好在生的这个大女儿聪明伶俐,目光也长远许多。今天春节一过,沈月英到了嫁人的年纪,这十里八乡的有不少媒婆过来作媒,都被他回了去,表面上是舍不得女儿早早嫁人,实际上是盯着县里张员外女儿陪读的位置。 只要到张员外女儿身边读上一年的书,沈月英就能找个比现在更好的婆家。到时,沈家的前程也都不一样了。 “你个婆娘还不如月丫头有见识。”沈富贵瞪了吴金花一眼,笑着看向沈月英,“好,就依你的意思做,待会领上你弟弟,去把心丫头找回来。” 沈月英得体地点了点头,拉着弟弟沈恩下桌去找沈忘心。沈恩一个才十岁的孩子,养得和一头小牛犊一样,一听要和沈月英去找二姐,死也不愿意下桌去。还是沈月英半哄半拉的折腾了半天,才一脸不情愿地走到门旁。 两人还未踏出屋子,忽然听到外面骤然一阵雨声响起,门外已经下起大雨来。 “啧,怎么又下雨了?”吴金花连忙走过来拦两人,“我的两个小祖宗,今晚还是别去了,这里离海洲庙还有一段距离呢,再淋坏了可如何是好?” 吴金花一想起沈月英上回烧得人事不醒的样子,心里就“砰砰”直跳。再说了,沈恩这样不情愿,她也不忍心强要他去,正好下起大雨,就名正言顺地把人拦了下来。 沈富贵也道:“下雨了就别去了,横竖就一个晚上,明天起早把她找回来就是。” 只有沈月英忧虑地看了看外头的雨,沈父沈母都是糊涂的,沈恩年纪还小根本不懂事,家里只有她是个明白人,再怎么说沈忘心是沈家出来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还是懂的。之前沈忘心被丢到乱葬岗时,她整个人不醒人事,若是醒着绝计不会让沈父沈母做出这种事来。若是现在再不补救…… 可看了看外头的雨势她也只能作罢,回到自己屋子里点了蜡烛,坐在灯下练起字来。 但今晚也不知怎么了,她总沉不下心来,纸上的字虽然有了雏形,但看起来还是软趴趴的没有一点力道。 沈月英心中有些烦躁,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上面满是秀丽的字迹。那是沈月英趁家里人不在时,偷偷在纸上写的。 沈月英咬了咬花朵一样的唇瓣,眼里露出一丝不甘。凭什么她跟在弟弟身后学字,练了这么久还没见长进,而沈忘心不过偷偷学了几个月,就一下子把她比了下去呢? 难道她如私塾里的先生所说,天赋不知比自己高几倍? 07上县城去 沈月英深吸一口气,把那张纸叠好了,又放到抽屉最底下去,眼里闪过一丝黯芒。无论这丫头比自己强多少,可该到张员外府上去的还是自己。 只要当上张家小姐的陪读,她与沈忘心就有了云泥之别。到时,谁还会在意一个成日在地里刨食的农妇? 沈月英刚想到这里,就听见房门“嘎吱”一声响了起来。 原来是吴金花捧了一只碗进来,笑眯眯地冲沈月英说道:“来,月丫头。娘给你泡了个鸡蛋,你和恩儿读书费脑子,要仔细着身子知道不?” 沈月英站起身来,一股脑将鸡蛋喝了,问道:“娘,我到张小姐身边去的事儿能成吗?” 吴金花笑道:“怎么不能成了?别忘了你二叔可是那家姑娘的西席,你香秀姐又陪她读了这么多年书,眼看着要嫁人了,那位置还不是留给你的?” 沈月英眼中虽然还有忧虑,但终究还是松了口气。想着只要过了这七天,沈忘心交不出那五两银子,把人给了莲婶子她家,她就能高枕无忧了吧? 大雨下了一整夜,沈忘心醒来时天才蒙蒙亮。 她推开庙门一看,见到雨已经停了,正想着怎么才能到县里去,就看见远处一辆牛车缓缓驶了过来。 赶着牛车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天在榕树下聊天的闲汉。他家里干着卖菜的营生,每天一大早都要装一大车菜到县城里卖。 今天一大早他正赶着牛车经过村外的海洲庙,就看见庙前一个瘦小的声影朝他这边张望。走近一看,发现眼前的小丫头不就是沈忘心,不由地笑道:“心丫头,你爹娘真这么狠心,把你一个人扔在海洲庙里啊?” 沈忘心冲他挥了挥手,道:“赵七哥,你这是要去县城?” 赵七打量了沈忘心一眼,裤腿有不少泥点子,怀里抱着一根树枝,活像个要饭的小叫花子,想起昨天她问自己的事情,问道:“怎么,你要去县城医县令家小公子的病?不是我说,你该不会真打着给小公子治病的主意,来还莲婶子的钱吧?” 牛车并没有停下来,但在经过沈忘心身边时却放缓了速度。沈忘心眼疾手快地跳了下去,她这么大的动作,赵七却只感到牛车只轻轻一沉,十多岁的丫头轻得像只猫似的。 “真的又如何?”沈忘心认真地说道,“小公子的病我有把握治。” 话一出口,惹得赵七笑出了声:“你个半大的丫头懂什么?县里那么多大夫都治不了的病,你个丫头吹牛皮也不怕笑掉大牙了?” 昨天的事情,赵七见到了,心里挺可怜这小姑娘的,心里有意帮她一回。料定了她不是去县城给小公子治病,而是去投靠什么人的,便也就装作信了的模样。 他动了动手里的鞭子,甩在牛屁股上:“我可和你先说好了,不能和别人说是我载你去的县城。” 车后头的沈忘心满口答应,赵七这才放下心来。 沈家这边,沈月英在家里吃了早饭,急急出了家门去海洲庙找沈忘心。村里的路都有石板铺着,雨天也能走路,可出了村子就不一样了,都是黄泥巴做的路,一下起雨来地上坑坑洼洼,每走一步都能在鞋上沾一大坨泥。 沈月英深一脚浅一脚的出了村子,到海洲庙里的时候,脚上的一双鞋已经不能看了,半截裙子也像在泥水里泡了一通。 可她到庙里一看,哪里有沈忘心的影子? 正好庙里进来几个妇人烧香,她便立刻问道:“婶子们,可看见我家二妹妹了?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可没把我们急死,一大早才听说她往庙里来了,怎么就不见人了?” 有个妇人说道:“你说心丫头是吧?天还没亮的时候我看见,她坐上赵七的牛车去了县城,还以为你家里人要她去的嘞!” 沈月英闻言脸一下子白了,也顾不得回她的话,提着裙子急急忙忙往家里跑。 几个妇人见她的反应,围在一起议论起来。 “我说沈家也不是那么绝情的吧,一定是昨天被气恨了,才把心丫头扔在外头了,今天月丫头不是早早就出来找人了?” 另一个妇人叹了口气,道:“要我说,那心丫头也太不省事了。都说她可怜吧,也确实挺可怜的。我看就是她太折腾了,嫁了黑子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其余几个妇人纷纷附和,一边聊天一边给菩萨烧起香来。 沈月英急急忙忙跑回家里,沈富贵正好要出门,撞见女儿慌里慌张的模样,连忙问道:“怎么这样急?可是心丫头出什么事了?” 沈月英连忙摇头,缓了半晌才说道:“我听人说,二妹跟着赵七去了县里。爹,您说她是不是不服咱们的决定,就到县里找张员外亲自讨个说法去了?要说,这陪读的位置本来也是她的,我……” 沈富贵心里“咯噔”一声,心道这也不是不可能。要不然她一个小丫头,到县里去干什么?可他不早就和她说过,不许她到县里去当陪读吗?敢情她嘴上答应,心里压根没拿他的话当一回事! “铛”的一声,沈富贵把肩上的锄头往石板上狠狠一抡,气得双眼发红。 吴金花听到这声响,忙不迭的过来看,见到父女二人面色沉沉,又听刚才提到沈忘心的名字,隐约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连忙把身上的围裙一扒,骂道:“这个讨债的!我要去县城把她揪回来,看她今天怎么和我解释!” 她正要一头扎进屋子里去,却被沈富贵一手拦住了。 他脸上表情严肃,冷冷地说道:“还是我去吧,你一个女人家到县城里顶什么用?放心吧,二弟还在张府里做西席呢,容不得她到县里作妖。我去县里一趟也好把事情和二弟说了,就她一个小姑娘指不定张府的门都进不去。” 吴金花听了也觉得有道理,急忙到厨房里给沈富贵包了几个大饼路上吃,沈富贵又从房里拿了些银子,把大饼揣在怀里就上了路。 而另一边的沈忘心,在赵七的指引下到了县令宅院门口。 只见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左右两扇门各安了一个黄铜做的兽形门环。门上挂着一张黑底描金的牌匾,匾上两个端正的“刘府”二字。门前站着两个家丁,分别穿了小厮的衣裳,见到沈忘心的模样,一把把人拦在门前,打量了沈忘心一眼,以为是哪里来的小乞丐,立刻把人往旁边赶。 沈忘心不急不忙,把自己的来由说了:“我是来给你家小公子医病的。” 08小儿哮喘 两个家丁打量了沈忘心一眼,不耐烦道:“就你个小乞丐,也想到我们府里骗吃骗喝?去去去,趁我们大人没发怒滚一边去,这里岂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 “两位大哥先别忙着赶人。”沈忘心早已经有了说辞,“我且问你,贵府公子的夜啼之症,是否在睡梦之中乍然啼哭,神情不安?一旦哭起来,似乎被什么东西惊吓到一般,须得彻夜有人抱着,且不能熄灯?若是此症,我这里有一方可以解,配上我手中至阳至刚的雷击木,保准药道病除。” 这两个家丁平时就在外头,这段时间刘大人张榜求医,上门自荐的都先得由他们过目,对于小公子的症状自然也知道一二。 平时过来的大夫的说法大致有二,一类是说小公子脾寒腹痛才导致夜里难眠,另一类又说小公子心热导致烦躁难安才夜里啼哭。现下遇到这两种大夫,两个家丁这一关便过不去,听到沈忘心这种说法,倒是让他们惊奇了一番。 虽然说沈忘心说的头头是道,可她毕竟只是个小姑娘,两个家丁也不敢冒太大的险,只好让她在外头等着,去了一个人到府里去请视刘管家。 此时的刘管家身边正好有个大夫,是城里荣春堂的首座。因着小公子的病,已经在府里住了好几日,开了药让小公子吃着,可药一直都不见效。往常来了不少大夫,余庆县本地的和外县的大夫都有,开的药都不如这位吕大夫的。 所以,刘管事只好留吕大夫在身边照顾着,顺便帮忙甄别甄别旁的大夫的深浅。 吕大夫一听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脸上带起一抹冷笑,冲着刘管事道:“小公子如今不满周岁,身子何其金贵?刘管事莫不是病急乱投医了,若是叫庸医害了小公子的身体,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刘管事听他这么说,脸色也不大好看。虽然他是荣春堂的首座,可这么些天下来,开了这么多副药,还不是没能医好小公子?每每来了别的大夫,还要被他冷嘲热讽一番,倒像是刘府欠了他多大的情一样。 但荣春堂是余庆县里最大的医堂,在整个大周到处都有荣春堂的医堂,以后刘府上下看病也少不得依仗这位吕大夫。因此,刘管事一时也不好得罪他,只好在一旁赔笑。 “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知道门外那小大夫,是不是少年出英雄呢?”可心里到底是有怨气的,刘管事不甘示弱,口头居然称起沈忘心为小大夫,“吕大夫,您说是不是呢?” 他脸上带笑,嘴上又是请教的语气,就算吕大夫再倨傲,也得难捏住了尺度。毕竟,刘县令可是余庆县的父母官,以后荣春堂在县里的营生,少不得要刘县令照顾。 他嘴里哼了一声,道:“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刘管事虽然心里不痛快,但想到吕大夫的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这几天上门来不少大夫,有些看着仙气飘飘的,活像再世华佗。可大都是没什么真材实料的江湖郎中,他家小公子那可是刘大人的嫡子,若是出了什么好歹,他这条命也不够抵的。 家丁通报了之后,犹在一旁等着刘管事回应。 刘管家叹了口气,向家丁摇了摇头道:“若是个正经大夫,倒也好让她进来试试。可一个小女娃子穿得破破烂烂,万一大人和夫人问起来,这罪过咱们当下人的可担待不起。” 家丁连忙低头领了命,正要跨出门去。忽然看见小公子的奶娘急急忙忙跑进来,脸色惊慌的要找吕大夫。 几人惧是心头一颤,就听那奶娘哭喊道:“吕大夫救救我家小公子吧!刚才正给小公子喂奶,小公子不知怎的又哭了起来,怎么都哄不好,眼看着哭得脸色发紫,一口气就要喘不上来,我这是一点法子也没了啊!” 往常只在夜里哭闹,怎么现在连白天也哭起来了? 吕大夫与刘管家听了,急忙往小公子房里去。 这时刘大人还在县衙里,刘夫人已经到了房里,怀里的小公子已经哭不出来了,张大嘴巴大口吸着气,随时都可能窒息的样子。 吕大夫脸色发白,也不敢去碰那小公子:“这怕是得了喘症了!” 刘夫人急得手足无措,问道:“吕大夫您是医得,还是医不得?” 吕大夫看着混身开始抽搐的小公子,脑子已经僵着一团浆糊,哪里还转动得了?这喘症他不是没见过,可这症状来势汹汹,放在大人身上若是发作得厉害了,都可能窒息而死。更别说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孩子,看着症状很可能就这么喘了过去。 可他这些天也只开了些将养的方子,并没有给小公子吃什么厉害的药啊。按理说不可能把人医出什么岔子,若小公子就这么没了,他的名声全败了不说,还要被刘县令追究。 那他以后在余庆县连饭都混不到一口了! 刘管事看着吕大夫的反应,哪里还不知道他已经没了法子。可这吕大夫已经是余庆县里最高明的大夫了,连他都没办法,这一时之间哪里去找第二个大夫? 一旁的家丁连忙提醒道:“管家,这府外头不是还有一位小大夫?刚才听她说得有模有样,说不准真能治!” 刘管事闻言眼前一亮,立刻踹了家丁一脚,叫道:“还不赶快把那小大夫请进来?” 沈忘心坐在刘府门前的石狮子旁边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进去通报的家丁出来。原本这件事情黄了,没想到又过了一会儿,那家丁疾跑出来,拉起她的手臂就往里头跑。 沈忘心差点把那雷击木扔了,连忙抱稳了那截木头。 这动作瞧在家丁眼里,更是着急:“小大夫,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管那破树枝呢?我家小公子犯了急喘,您是能治不能治?快随我进去看看吧,晚一些小公子可就危险了。” 沈忘心一愣,她原以为刘家小公子只是受惊夜啼,没想到还有哮喘。这小儿哮喘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症状轻过一会儿能自己好了,若是症状来得急,一时之间有可能呼吸不过来,窒息而亡。 若是换作现代,这种急病送到医院,就得罩上氧气罩,缓一缓也就过来了。可在古代这种医疗条件落后的情况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忘心听了也加快脚步,随着家丁疾步跑到小公子院中。一进到院里,就见房前里里外外围了三层人,都是底下照顾的丫鬟婆子。 沈忘心好不容易挤进人群一看,只见小公子被放在床上,小小的身体缩着一团。一个穿着绸缎的年轻妇人,坐在床头急得直掉眼泪。 “围着一团做什么?病人家属还不快把门窗打开透透风?没事的都散到一边去,别给病人添乱!”沈忘心一时情急,把在医院急诊室实习时候的习惯都喊出来了。 09当机立断 刘夫人原本见到这满身泥渍,穿得破破烂烂的小丫头进来,还以为又是一个骗钱的小乞丐。乍一听她气势满满的训斥声,居然一时之间按她的话把人散开了。 一时之间,房间里空气清新了不少,光线也充足起来。整间房里除了沈忘心,只余下刘家的夫人和管家,还有吕大夫远远站着。 沈忘心看了刘夫人一眼,问道:“病人母亲是吧?让病人半躺在床上,把他抽在一起的手脚给顺开,让病人好受一些。” 刘夫人一时之间也不敢有别的话,立刻照做了。 吕大夫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被一个小乞丐训斥了,立刻反驳道:“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小公子见不得风,现在天气还冷着,你让下人打开门窗,岂不是要了小公子的命?” 沈忘心听他这么说,也猜出他的身份来。刘府小公子生病,府上只然有县里高明的大夫坐镇,只是现在看来,这大夫似乎也高明不到哪里去,就连犯哮喘的病人犯病要通风都不知道。自己进来的时候,他还在这里傻愣愣地发呆呢! 沈忘心手上动作不停,看也不看吕大夫一眼:“你是什么人?连孩子晚上哭闹,到底是脾寒肚痛,还是受惊都弄不清楚,就敢给人治病?也不怕自己医术不精,耽误了孩子的病情!” 吕大夫从医这么多年,这些年又升了荣春堂首座,哪里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他听了沈忘心的话,心里憋屈得很,可眼前小公子发了急病,他也不好当着刘府人的面发作,只好忍了下来。 可这黄毛丫头就差说自己是庸医误人了吧?他心里的一团火烧得越来越旺,负着手站在原地,见沈忘心手上一套动作,似乎有章法却又看上去没什么规律,心中不由冷笑一声。 也好,自己正愁不知道怎么医小公子的病。来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正好替把这锅从自己背上摘了下来。若是小公子出了什么好歹,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头上来了。 他刚这么想着,忽然又听到沈忘心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府上可有针灸用的银针?” 吕大夫抱了看戏的想法,听她这么问,自然也乐意推她一把,便道:“我的药箱里备着,这就给你拿过来。” 沈忘心看着小公子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想起自己还在读书的时候,教授曾经教过的一个方法,就是专门针对哮喘发作的。 可眼前的小公子不满周岁,一般而言不给小儿用针,可现在情况危急,眼看着小公子的症状一点没有减轻,脸色反而越来越差。沈忘心当即做了决定,只能硬着头皮给他用针了。 吕大夫的一套银针很快被拿了过来,沈忘心用火烤了烤针,便按住小公子的身体,轻轻地刺进了第一个穴位。 在施针之前,她心里已经想好了下针的穴位。主穴取了鱼际、孔最、大椎、定喘四穴,配穴取肺俞、风门、膻中、内关四穴。 吕大夫见她居然真对小公子用了针,心中顿时一阵冷笑,都是医者仁心,可遇到这个情况,却不是他不仁慈。一般而言,哮喘到这个程度确实可以用针,可问题就出在刘小公子还不满周岁。 对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孩用针,除非施针之人手段极为高明。否则,稍有不慎就可能要了这孩子的性命! 他行医几十年,自认为到了这把年纪,都不敢对一个婴孩下针,而且还是这种急症。眼前这小丫头看上去也只十来岁,由她胡乱用针,刘小公子可谓九死一生。 吕大夫眯着眼睛,瞳孔微微缩着,看着银针刺进左手边的鱼际穴,就等着刘小公子的当下的反应。 只见刘小公子顿时皱起眉头,喘息的声音更大了。 吕大夫心里冷笑,又见沈忘心取了根刺进孔最穴。他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暗自想道,这小丫头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他的念头才刚一起,忽然就听到小公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吕大夫的脸色顿时不好起来,这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小公子身上,没人注意到他的脸色,自然也没听到他微不可闻的一声“不可能”。 刘管事听见这一声哭,脸上顿时有了笑意,立刻叹道:“哭了就好,哭了就好!” 沈忘心全神贯注地盯着小公子的反应,见刺了第二个穴位有效,这才轻了口气,手法稳健地继续施起针来。 说起来,犯了哮喘最简单的方法依旧是吸氧,所以到了现代社会,这种急病一向不用中医来治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种方法,一颗心也提得老高,现在一松懈下来,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刘夫人是何其周到的人?见到沈忘心的动作,立刻唤了下人进来,给沈忘心端了一盆子热水,让她用热毛巾洗了把脸。 沈忘心见刘小公子渐渐安静下来,这才拧了把毛巾擦脸。她把脸一擦干净,露出一张精致的脸蛋,虽然瘦削了一些,却多了股弱柳扶风一般的气质,看得众人心里一阵诧异。尤其是刘管家,这阵子见多了大夫都一副自视甚高的样子,就能料到小大夫脸上的连稚气都未消,就能医得了这么难的病症? “刘夫人,小公子就这么叫人看着,等再过半个时辰,我来房里去针。”沈忘心嘱咐道。 刘夫人自然连声答应,唤了刘管家把事情吩咐下去,自己则问道:“方才我儿危急,还没问过小大夫尊姓大名?以前在这余庆县里,怎么没听过小大夫的名号?” 沈忘心笑道:“回夫人的话,敝姓沈,名叫忘心,一直住在溪头村,夫人金贵自然不认得我。” “原来是沈小大夫,听说沈小大夫是为了我儿的夜啼之症来的?说来也是我这妇人无知,本来还以为沈小大夫这样年轻,心里看轻了沈小大夫,这才怠慢了。方才见到沈小大夫的真招,心里哪里还不服气?我儿的病就拜托沈小大夫了。” 刘小公子的哮喘才刚刚平,房里终究不是谈话的地方。 刘夫人站起身来,亲自牵了沈忘心出门,见手里还拿着进门时的那根树枝,还以为这是她从溪头村来县里时,随手扯来做拐杖的,正要命人扔了,给沈忘心拿根好的过来。 谁知,沈忘心笑道:“夫人可别小瞧它,到了夜里咱们试它一试,说不定就是治夜啼症的关键所在。” 接着,又和刘夫人说了雷击木的由来,以及小公子的病症。 刘夫人听得将信将疑,又吩咐下人带沈忘心去沐浴,给了她寻了套干净衣裳穿。沈忘心本来生得就好,虽然这身衣裳款式平平,甚至还有些宽大了。 可沈忘心穿起来,偏偏像量身订做一般,浑身多了一股淡然的气质。 她换完以后之后,便到小公子房里把针去了。 吕大夫已经在那里守了她多时,一见她从房里出来,就立刻走上去问道:“我看你取穴像是笃定了小公子是寒喘之症,既然是寒喘之症。那你又怎么能判断,小公子的夜啼不是因为脾寒腹痛所致?” 10小青龙汤 沈忘心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刚才自己施针之时,别人或许没留意,可她却看到了这吕大夫的脸色。又听说他是荣春堂的首座,应该不是浪得虚名,只不过身为医者却心胸狭隘,刚愎自用,又容不得旁人,难怪这么大岁数在医道上仍然没有精进。 虽然这么想,但沈忘心还是耐心向他解释了:“虽然脾寒与寒喘,都有舌苔薄白,小便较清的症状,可小公子的夜啼根源并不在寒邪凝滞。你可看了小公子的指纹?若是脾寒气滞,指纹多是淡红颜色。可小公子的指纹颜色偏紫,睡中常常惊醒,可以确认是惊恐伤神所致。” 吕大夫听到沈忘心的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可心里还是不服气,问道:“你小小年纪,如何会有这般见识?一定是身后有高人指点吧?说吧,你到底师随哪一家?这江州有名的大夫,没有一个我不认识的。” 沈忘没没想到他这样输不起,输在她手上,便怀疑她身后有人指点。沈忘心本不想理会他,可转念一想,若是不说出处,以后自己在县里立足,恐怕要招人猜疑,又惹出许多麻烦来。 她顿了顿,随口说道:“我只知我师父姓江,教了我一段时间后,便不知到何处云游去了,怕是无缘与吕大夫一见。” 吕大夫想了半天,也想不到有哪个姓江的大夫,便只好暂时作罢,又问道:“刘小公子夜啼还未治好,又多了这喘症,可谓是雪上加霜。以你之见,该用什么药?” 沈忘心勾了勾嘴角,治疗寒邪引起的喘症,早就有经典的古方传承,名叫小青龙汤。这段时间来大雨不断,气温时冷时热,最容易染上风寒。她给小公子把脉的时候,发现他体内兼有风寒表证,用这小青龙汤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她便说了出来:“这两个病症看似毫无关联,但若是小公子夜里啼哭不断,也是可能诱发哮喘的。所以,我打算先对喘症用小青龙汤。” 本以为吕大夫听了名字便会明白,没想到他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一副不解的样子,问道:“敢问沈小大夫,这小青龙汤到底是何物?” 沈忘心被他问得一愣,本以为说出小青龙汤之后,吕大夫就会明白她的意思。没想到这吕大夫竟一脸疑惑,完全看不出作假的模样,居然真的没听过小青龙汤的大名。 “吕大夫,你可知道咱们大周的国姓是?”沈忘心深深看了吕大夫一眼,最后开口问道。 “我大周的国姓当然是周,沈小大夫何出此言?”吕大夫答道,话一出口才慢慢来回过味来。 大周建国百余年,举国上下哪个不知道当今皇族姓周?他还以为这小丫头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呢,原来是在嘲弄他,心里定然笑他连什么叫小青龙汤都不知道! 吕大夫的脸当时就沉了下来:“年纪轻轻,倒摆了个好大的架子,不就是什么小青龙汤吗?我荣春堂高明的大夫何其多,还被你一个偏方拘着不成?” 说完甩了袖子就走,也不管身后的沈忘心什么反应。 沈忘心被他好一顿甩脸子弄得莫名其妙,直到他走了才明白过来。但她现在也无暇去和吕大夫解释了,她穿到这里好几天了,本来以为这是历史上的武周时期。 可现在却发现,这居然不属于华国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如此一来,她以前学的历史上放在这里,岂不是一点儿用都没了? 再结合她刚才给刘小公子看病的情况,这里对医术的研究,似乎与她原来的世界并不在一个层次上。 这一点,从吕大夫开的药方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沈忘心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不知是喜是悲。古代华国中医出神入化,若是她穿到的地方是武周时期,怕是今天已没有自己施展的机会。可她偏偏穿越到了异世界,虽然与古华国文化如出同源,却早已不是她所在的世界。即便她能在历史上留下些许痕迹,千百年后她的家人也见不到了吧?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回不去了,沈忘心胸口像憋了口郁气,更加不想理会兀自生气的吕大夫了。 她才走了没几步,就见刘管家远远地走过来,语气恭敬地问道:“沈小大夫开的药已经煎了给小公子喝下了,小公子这才安睡下去,还要多亏沈小大夫妙手回春,才保得我家小公子安然无恙。” 沈忘心与他客气了几句,又到刘小公子房里看了脉,见到自己给的那截雷击木已经装在一个锦盒里,安放在刘小公子床头,才放心下来。 两人刚看了刘小公子,忽然一个丫头飞奔过来,冲刘管家说道:“管家,老太太回来了。” 另一边,沈富贵进了县城便直奔沈秀才家里,把事情同沈秀才一五一十的说了。沈秀才知道他哥嫂惯是没远见的,还不如沈月英想得长远,但眼下又容貌不得他同沈富贵多说,便慌忙带着沈富贵到了张府。 到了张府门房一问,哪里想到沈忘心根本没到张府外头来。 两人面面相觑,这才想起去找那赵七问个究竟。 吕大夫被沈忘心气得胸闷,正好从府里头出来,便听到沈富贵扯开了嗓子嚷嚷:“我为什么不能见她?我是她爹,她有什么能耐我能不清楚?我告诉你们,到时候你家小公子被她医出什么好歹了,可别找到我们头上来!” 眼看着两个家丁要把人撵走,吕大夫沉下面道:“你要再不把她领回去,恐怕真要医出什么好歹来了!” 沈富贵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身上穿着一身绸衣,约摸四五十岁的样子,下巴上一缕花白山羊胡,就是不知道是刘家的什么人。 沈秀才赶忙在他耳边道:“这可是荣春堂的首座。” 沈富贵哪里见过什么荣春堂的首座?嘴上虽然蛮横,但听到他的话就吓得魂不附体,立刻求他把沈忘心带出来。 吕大夫满意地看着两人的反应,说道:“这一次揭过,下一次可就不会这样好过了。你们且将她带回去,不要让她这样胡闹了。” 刘管家到了老夫人院子里,就见刘老夫人沉了一张脸,吕大夫则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吕大夫与刘老夫人娘家沾亲带故,连这次刘小公子的病,都是刘老夫人亲自派人请了吕大夫来的。吕大夫能和刘老夫人说什么,刘管家这样精明的人,略略想想就明白了。 “你们干的好事!” 一个茶杯“砰”的一声在吕大夫脚边炸开。 11刘老夫人发难 刘管事连忙道:“老太太息怒,当时小少爷形势危急,连吕大夫也束手无策,若非沈小大夫出手相助,后果不堪设想。” 吕大夫早知道刘管事看自己不顺眼,平时碍着情面也不好说穿。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刘管事居然话里话外说自己医术不精。 他说道:“是不是招摇撞骗,我说与你们便知。小少爷的寒喘之症,她居然胡编了一个小青龙汤。试问,这个药方你们哪个听过?” 刘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锦绣就通点医术,从刘管家手里要了小青龙汤的药方过去细细看了,当即不屑道:“看这用药也不怎么高明,不过是用来治风寒的草药,又胡添了几味无伤大雅的药材,就敢说自己治得了喘症。吕大夫,您来瞧一瞧。” 吕大夫本来就想看看这小青龙汤,他接过药方看了看,发现方里头的辛夷、苍耳子之类的药材,的确是用来治风寒用的。可其它几味用的他却不是很明白,暗暗把方子记在心里,把纸又还了回去。 他想了想才说道:“这小青龙汤虽然毫无章法,但治风寒表症倒有些效果。只是这沈小大夫毕竟是夫人请进来的人……” 话还未说完,果然听见刘老太太冷笑一声:“如今这家是你们夫人当,怨不得你们个个都想掩住我耳朵。我可都知道了,什么沈小大夫不过就是个乡下丫头,她父亲都找上门来,说她对医术一窍不通,说什么诊治,都是你们夫人不满我这老婆子罢了,你们一个个都想害死我孙儿不成?” 刘管家还要说什么,就听刘老太太吩咐锦绣道:“去把那丫头撵出去,省得脏了我刘府的地!” 沈忘心还在刘小公子房里坐着,就看见一个穿金戴银的丫鬟走了进来。整个屋子里的下人都对她恭恭敬敬的,看样子在刘府的地位不低。 她一进来,就甩给沈忘心一个包袱,里头装着沈忘心换下来的衣服,轻蔑地说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骗子,居然骗到我们刘府来。拿什么胡编乱造的小青龙汤,来害我们家小少爷,趁老太太还没发怒,还不麻溜些滚?” 沈忘心正在替刘小公子号脉,这丫鬟一进来便高声说话,吵得小公子皱了皱眉头,眼看就要睁眼大哭。 她拍着拍刘小公子的胸口,将他哄好了,淡淡地看了眼锦绣:“有什么事情不能出去说?你家小公子方才睡下,一个做下人的毛毛躁躁,到底把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锦绣愣了愣,沈忘心的底细谁都清楚,不过是一个乡下丫头罢了?刚才那一眼居然看得自己有些害怕。 可她转念一想,居然一个乡下丫头也敢向自己甩脸子。她可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丫鬟,这刘府上线哪个见了自己,不唤一声锦绣姐姐的? 偏偏沈忘心的话又拿不出哪里错了,而房里小少爷的奶娘又厌烦地看了自己一眼,让她不得不憋着一口气,一把将人扯了出去。 沈忘心生得瘦小,怎么是锦绣的对手?当下便被扯了出去,险些摔在地上。 她一把甩开锦绣的手,抿了抿唇问道:“你们老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我倒要问问你是什么意思!”话音刚落,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从游廊另一端响了起来。 沈忘心回头望去,只见一群丫鬟簇拥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走了过来。她一双锐利的目光看向沈忘心,嘴角微微向下耷拉着,显出几分凶相出来,一看就是不好相处的老人家。 她站定在沈忘心面前,冷冷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又道:“小小年纪,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便罢了,居然还敢骗到我刘府来?我告诉你,我活了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自作聪明的小贱人。” 刘管家远远跟着也过来了,无可奈何地看向沈忘心。 他不过是一个下人罢了,拿刘老夫人又有什么办法? 沈忘心知道这老夫人回来,定然把自己查了个通透。只要一想到莲婶子和沈家人,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这件事情还被人拿来做筏子。 别人把这老夫人当老佛爷一样供着,可沈忘心却压不下这口气。 她冷笑道:“刘老夫人口口声声忘恩负义,可贵府小公子危急时刻,您请来的大夫吓得两股颤颤,可是我出手把这喘症给平了。到现在您府上饭还没让我吃一口,便到我面前肆意辱骂,说这忘恩负义,你刘府可是头一份!” “你个小丫头,居然敢辱骂我刘府?”刘老夫人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咬牙切齿地指着沈忘心,“来人,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绑了,打上三十大板,看她还硬不硬气!” 眼看着身边的婆子就要上来拿沈忘心,刘管家站在人群中间频频向她使眼色,示意她向老夫人求求饶,否则这三十大板哪是一个小丫头吃得消的? 沈忘心岿然不动,面对一群人也神色淡淡的,听见刘老夫人的话居然勾唇一笑:“你们若是要打,尽管把我打死了去。不然只要我有一口气,就让全余庆县的人知道,刘府请了大夫不付诊费,为了几两银子赶人不成,就把人打了个半死!” “好,好!还赖到我刘府头上来了是吧?”老夫人脸色酱紫,双眼赤红地看了沈忘心一会儿,忽然向锦绣道,“拿五两银子出来,让她赶紧滚。” 锦绣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袋子,掂了掂重量之后,直接扔在沈忘心脚前。 刘管家连忙矮身去捡了,把银袋子交到沈忘心手里。他和刘老太太不一样,他看得出沈忘心有真本事,因此万不敢得罪了,只好苦着脸轻声道:“府里只余这么个老佛爷,还请沈小大夫多多担待了。” 沈忘心心中冷笑,不答刘管家的话,只把他手里的银袋接了,正要说话忽然见到一个黑影飞了出来。 原来是装着雷击木的那个锦盒被锦绣扔了出来,她得意地看了沈忘心一眼:“什么腌臜东西都往小少爷房里带,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12做父母的不厚道 沈忘心拾起脚边的锦盒,把雷击木装好了,便往府外头去。 刘管事悄悄跟上来,拉着她的袖子说道:“沈小大夫,外头有两人个自称是你父亲和叔父的人来了,你且想想如何应付吧。” 沈忘心点了点头,把银子藏好了,抱着雷击木的锦盒走了出去。 她才出了刘府,迎面就来了两个黑影,不用想就知道是沈富贵和沈秀才。沈富贵见了沈忘心又想动手,好歹被沈秀才拦住了,两人拽着沈忘心雇了两马车就要回溪头村去。 左右沈忘心也是要回去还钱的,并没有反抗,迷迷糊糊地就在车上睡着了。 醒来之后,她发现沈富贵和沈秀才在马车两旁坐着。沈忘心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银子,发现银子还在不由地松了口气。 沈富贵正捧着锦盒看个不停,见她醒来整个盒子往她身上砸了下来:“我还以为你到刘府里去,能骗到什么好东西,这截木头顶什么用?” 说着,要用脚去踢沈忘心。 沈秀才劝道:“你拿她撒气有什么用?这次同你一起回去,把月英那丫头接到县城里去,事情才能稳得下来。” 沈忘心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自己到刘府去给人看病,与沈月英又有什么关系?但她也无暇想这些,见到这兄弟二人,怎么还明白不过来,刘老夫人为什么说自己忘恩负义? 她摸了摸自己还有些红肿的脸颊,坐起来冷笑道:“若不是你们从中破坏,我又岂会拿不到一点东西?” “你……”沈富贵又要说什么,沈秀才向他摇了摇头。 沈富贵对自己这个中了秀才的弟弟很是信服,见他不让自己再说话,只狠狠地瞪了一眼沈忘心,就坐在车上闭止养神了。 这时已经入了夜,沈忘心掀开车帘的一角,见到天上乌云密布,一颗星星都瞧不见,只怕又过一会儿就要下雨了。马车应该才出余庆县不久,还能隐约瞧见远处城门的轮廓。 沈忘心看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沈秀才,他感觉到沈忘心的视线,也回头警告地瞧了她一眼。 一时之间,马车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马蹄声不断地响着。 这让沈忘心能够静下心来,仔细想起刚才沈家两兄弟的对话来。她到县城里来,似乎惹得他们非常紧张。 而刚才沈秀才的话,隐隐指向这件事情与沈月英有关。 本来今天天色已晚,他们是可以留在沈秀才家里过一夜的。可沈家两兄弟并没有这么做,反倒雇了马车,星夜赶回溪头村,还说要把事情稳下来。 看来,她这次似乎触及了对方的底线,他们才会如此紧张。 否则,怎么可能赶到县城里,特地“接”她回去呢? 左右五两银子已经弄到手了,沈忘心倒不着急了,心一静下来,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她都没吃过一点东西。如今饿得前胸贴后背,整个人都难受得要命,也顾不了刚才沈富贵是不是还打了她一巴掌。 她见沈富贵包袱里鼓鼓囊囊地装着东西,可以看出是饼的形状,便向沈富贵道:“爹,我肚子饿了。” 沈富贵从溪头村到余庆县,特地在县里买了几只烧饼,想要带回去给沈月英和沈恩吃。他打心眼里疼两姐弟,买的烧饼还都是肉馅的,这时候正散发出阵阵酥香,勾得沈忘心肚子里馋虫都出来了。 沈富贵瞪了她一眼,把包袱往里头推了推:“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个赔钱货,养了你十几年不知道吃了家里多少东西!” 沈忘心本来就饿,一闻到烧饼的味道,胃里就开始抽疼,只好看向沈秀才:“二叔,我饿。” 沈秀才叹了口气,从沈富贵的包里拿出一个烧饼扔给她:“先吃一个垫垫肚子,回家再吃点别的。” 沈忘心接过烧饼,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她吃得很快,吃相却十分斯文,一点也看不出是农家养出来的丫头。 他看了沈忘心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忘心注意到了,只装作不停吃饼的样子,好在溪头村离县城并不远,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到了沈家家门口。 吴金花和沈月英听到马车声,连忙出来迎人。三人下了车之后,吴金花瞪了沈忘心一眼,就到厨房里给他们做饭,沈忘心分到了一碗稀粥,喝完之后肚子舒服了一些,就回到房间里去。 一打开房门,一股饼香味飘了出来。 沈月英和沈恩正在房间里坐着,手里拿着半个没吃完的烧饼。沈忘心挑了挑眉,喝粥的时候她还在想,这两姐弟去哪里了,原来是躲在房间里吃烧饼。 好在自己是穿越过来的沈忘心,也不在乎这一只半只烧饼的,要是原主看见这情形,还不被这一家人怄死? 沈月英没想到沈忘心居然会进来,拿着烧饼的手有些尴尬,可她也没把烧饼分给沈忘心的意思,而是三两下吃完了,问道:“二妹,你怎么进来了?” 沈忘心把外衣脱了,就往房间里唯一那张床上一躺。这张床上补了水红色的被褥,一看就是姑娘家的床,应该是沈忘心与沈月英平时住的。所以,沈忘心就不客气地躺下了。 从昨天开始,她整个人就累得不行。 虽然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终归还是个病人,其实早就累得不行,只不过在别人面前装出一副精神头很足的样子罢了,她一占床就恨不得立刻闭上眼睛。 可沈恩并不让她如愿,不停地摇着她的肩膀,气哼哼地说道:“你占着大姐的床干什么?要睡到柴房里睡去,你的床在那里!” 沈忘心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把沈恩的小手扒开:“不管,我今天就睡在这里了,谁也别想叫动我。” 以前沈忘心从来都对他们言听计从,哪里有这么无赖的时候?沈恩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往沈忘心身上捶了几下,见她睡得和死猪一样,立刻跑了出去,向吴金花告状。 “我说那死丫头哪里去了,不帮着做饭就算了,连碗都不洗,居然还敢在月英床上睡起大觉来!难道晚上让月英去睡柴房不成?”吴金花湿着的手在围裙上抹了几下,说着就要走进房间里,把沈忘心揪起来。 沈秀才闻言皱了皱眉头,问道:“你们平时就让她住在柴房里?也难怪我在城里都听说你们做父母的不厚道!” 13回到沈家 吴金花被自己小叔子一顿说,脸上也讪讪的。 沈富贵一向信服自己的这个弟弟,这些年来他们家听沈秀才的也总没错,所以连带着她也对自己的这个小叔子有点怕。可何况,自己大女儿能不能到张小姐身边当陪读,不就是沈秀才一句话的事情? 她想到这里,看了一眼沈富贵。 沈富贵给沈秀才倒了一杯酒,自己拈了两颗花生米到嘴里,骂道:“头发长见识短的!” 他骂了吴金花一句,又笑着向沈秀才解释道:“不怪你嫂子不疼她,家里三个孩子就属她最难管教,要是不磨磨她,以后到了婆家也是受罪,还要坏咱们老沈家的名声!” 沈秀才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把最近发生的事情猜了个十有八九。可沈富贵毕竟是自己的兄长,他也不好训斥他,只淡淡道:“都是自己养大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心丫头你们也多疼着一些。” 这时,沈月英的房门打开了。 她看了眼脸色不大好的吴金花,笑着说道:“娘,没事的。二妹就跟着我睡,反正我房里的床也大。” 虽然表面上是跟吴金花说的,可眼睛却看着沈秀才。 吴金花见沈月英给她台阶下,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倒是沈秀才看了一眼沈月英,笑道:“月英这孩子是个有出息的。” 听见沈秀才夸沈月英,两人都笑了起来。 吴金花收拾了一会儿,便回到房里做针线活,留下兄弟两人在外头谈话。沈秀才打算明天就带着沈月英去县城,让沈月英趁着今晚把东西收拾好了。 沈月英回到房间之后,沈忘心已经睡着了。 她拿着包袱把今年新做的几件衣裳都收拾进去,她堂姐沈香秀对自己说过,做了张小姐的陪读之后,衣裳首饰都由张府的开销里出。 因为张小姐的陪读,是要和她一起到外头应酬交际的,不能丢了张府的脸面。 房里还点着灯,沈月英看见床边挂着沈忘心今天穿回来的衣裳。她本来以为沈忘心不服气家里的决定,要到张府去同人理论,没想到沈忘心居然去了县令大人府里。 沈忘心什么时候会医术了?恐怕是心术不正,到县令府里去骗钱才是。 她拿起沈忘心的衣裳看了看,虽然这件衣裳太过素净,但料子却是极好的,就连沈香秀身上都没看到过这样好的料子。 沈忘心到县令府上,别的没骗成,倒是骗了一身衣服回来。 如果自己明天穿着这身衣服出现在张府,张府里的人一定会高看自己一眼吧? 月白色料子,轻柔地像是一张纸,在烛火的映照之下,发出淡淡的光泽。 沈月英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把衣裳穿到了身上。这件衣服对于沈忘心有点大,但沈月英比沈忘心大上一岁,身体又发育得不错,穿起来刚刚好合身。 她在镜子面前照了照,发现自己似乎不大适合穿这样轻柔的颜色,显得自己的脸又黑又黄。 可衣服实在太过漂亮,她像着了魔一样,不想把它脱下来。 穿着衣服在原地转了一圈,忽然看见沈忘心坐了起来,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她看。 “大姐看起来很喜欢这件衣裳?”沈忘心冷笑一声问道。 其实她并没有真的睡着,自然也就知道了原主平时都是睡柴房这件事。柴房那个地方她看过了,又小又漏风,哪怕雨下得不大都能飘进雨丝,更别提这几天这么大的雨了,随时都可能把床给淹了。 沈月英要是真好心,怎么可能独自占着这么大一间房,而让自己妹妹到柴房里住。刚才那些话不过是说给沈秀才听,讨沈秀才开心罢了。 至于沈秀才,其实也不过是在做表面功夫,并不是真心想帮她。对于沈家来说,沈忘心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沈月英不知怎的,忽然不想把衣裳还给沈忘心,她深吸口气说道:“我的确很喜欢它,二妹妹不如借我穿穿,反正给你也是大的。” “你以前也是这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要握在自己手里吗?”沈忘心淡淡地看了眼对方,被她的理直气壮雷到了。 没想到她随口一句话,居然让沈月英顿时白了脸。 她沉默了片刻,恼羞成怒地说道:“我知道你对家里有怨言,可你也犯不着这样。你跟着赵七去了县城,你知道村里的人都怎么说咱们家吗?” “咱们家?我记得我病得快死的时候,是你们把我扔到乱葬岗里去,还哪里来的咱们家?”沈忘心不紧不忙地说道,“这机会本该是我的。” 她模棱两可地补了一句,想要在沈月英这里验证自己的想法。 至于沈月英理解成什么,就看她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了。 沈月英脸色一白,缓缓说道:“你放心好了,我不过是过去陪读一年半载。而且,我也快到了嫁人的年纪,等我出嫁了之后,陪读的位置还不照样是你的?再说你不是也没死吗?我……” 沈忘心一惊,问道:“什么叫我也没死?” “你不记得了?”沈月英惊疑不定地看着沈忘心。 沈忘心担心被她瞧出异样来,当即冷哼一声:“用不着你提醒。” 沈月英看了一眼侧过身去的沈忘心,把衣服脱了睡在床边。沈忘心躺在里侧一动也不动,心里头翻江倒海的,最后还是禁不住太累就睡着了。 而深夜的刘府里,刘小公子忽然从睡梦之中惊醒,然后开始嚎啕大哭,奶娘怎么哄也哄不住,最后只好叫了吕大夫来。 眼看着小公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喘症都要被哭得发作了。 吕大夫吓得面如金纸,额头上的汗珠簌簌地往下掉,他拿了手绢擦个不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快的,刘县令和他夫人急匆匆来了,最后就连已经睡下的刘老夫人也来了。 刘夫人并不知道沈忘心已经被赶走,连忙唤刘管家道:“还不快去把沈小大夫请过来?” 刘县令从县衙回来之后,也听刘夫人说了沈忘心的医术,见到自己儿子眼看着喘不过气来,也连忙道:“那沈小大夫安置在何处了?还不快请人过来?” 14妙手回春 刘管家看了刘老夫人一眼,吞吞吐吐地说:“这……沈小大夫已经连夜走了,如今怕是已经回了溪头村,就算快马赶去溪头村,来回也得一个时辰,小少爷如何耽误得了?” 刘夫人一听这话,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她听了刘管家的话,又注意到他与刘老夫人二人的脸色,哪里不知道事情的经过?自从自己嫁到刘府之后,刘老夫人年事已高,掌家的权利就落到自己手里。 刘老夫人做主了一辈子,如今闲下来时时觉得自己大权旁落,凡自己做决定的事情,她都要挑剔一番。没想到这一次,她居然拿自己儿子的性命开玩笑! 刘夫人双眼通红,直勾勾地盯着刘老夫人看,扑上去撕了自己婆婆的心都有了。可她毕竟是个做儿媳的,连抱怨都不能多说一句,气得眼泪直往下掉。 刘县令见了妻子的反应,也明白过来,冷冷地看了一眼吕大夫,说道:“我听说之前沈小大夫给小儿施针的时候,吕大夫也在场。吕大夫行医多年,再施一次针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这……”吕大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原来想着,沈忘心已经留下了小青龙汤的方子,又指出了小公子夜啼的关键所在。因为惊吓所致的小儿夜啼,他们荣春堂也不是没有治病的药,比如堂里常备的远志丸,稍减去用量就可以给小儿服用。 实际上,小公子中间醒来之时,他也亲眼看着下人把药喂了。哪里想到,到了深夜小公子还是哭了起来,眼看着喘症又要犯,他哪里还有别的办法? 刘县令看了他一眼,命令刘管家道:“把吕大夫的银针拿上来。” 吕大夫频频向刘老夫人使眼色,可刘老夫人那边半天没反应。他转头一看,原来刘老夫人早就闭了眼睛,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正在念念有辞。 他这才明白过来,县令大人这是对着自己母亲没法子发怒,却拿了自己当替罪羊。 不等他仔细想,刘管家就已经拿了银针跑回来。 吕大夫吓得腿软,一下子跪倒在刘县令面前,哭道:“刘大人,非是我不愿。而是对小儿施针,需要极高明的医术,小老儿我、我医术不到家啊!” 刘老夫人一下子睁开眼睛,狠狠瞪着吕大夫问:“你不是说,她就是个骗人的小丫头吗?不然我怎么可能把人赶了去?” 吕大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恨自己一时因嫉妒蒙了眼,这才犯下这样的错误。这次之后,不说荣春堂首座的位置不保,就连荣春堂还留不留自己都不知道了。 眼看着刘小公子哭得越来越狠,刘县令一脚向吕大夫踹了过去,把他踢倒在地上。 吕大夫连连求饶,如今这副情形,就算刘县令踢死自己也是应该的,他连哭都不敢哭,只高声道:“快找沈小大夫,快找沈小大夫!如今这余庆县里,敢对在小儿喘症发作之时施针的,只有沈小大夫一人了!” 刘县令也没得空管其它的了,急忙令人备了一辆马车,和刘夫人亲自带着刘小公子,急急往溪头村驰去。 沈忘心睡得正香,只听外头大雨滂沱。她缩在温暖的被窝里,仿佛乘着汪洋大海里的一叶扁舟,在海浪之中摇摇晃晃。 “沈小大夫,沈小大夫快醒醒……” 迷迷糊糊的,她感觉有一双手在摇着她,还有一个有些耳熟的女声,在她耳边唤道。 她睁开眼一看,居然看见刘夫人面色焦急地坐在床沿上,轻轻地摇着自己。 沈忘心立刻跳了起来,问道:“刘夫人,您怎么到了这里来了?” 刘夫人连忙看了一眼身边的丫鬟,从她手里接过沈忘心穿回来那身月白色的衣裳,放到沈忘心面前:“沈小大夫,之前我家老夫人对您无理在先,我夫妻二人得知之后羞愤欲死。希望沈小大夫念在小儿无辜的份上,救救我可怜的孩子吧!” “发生什么事情了?”沈忘心立刻穿好衣裳,下床穿了鞋子走出房间去。 夜已经很深了,可厅堂里沈家所有人都穿戴整齐站在那里,见到沈忘心出来之后,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沈忘心微微一愣,也顾不得他们,立刻跟着刘夫人走了出去。沈家大门外头停着一辆高大的马车,车下站着刘县令和溪头村的里正,还有几个沈府的丫鬟。 虽然说整个街上只有这么一辆马车,可沈忘心注意到几乎所有人家的灯都亮了,说不定都竖起耳朵一个个盯着这里看呢。 现在雨已经停了,好在街道上都铺了青石,并不觉得泥泞。 车前的几人见到沈忘心疾步向他们走来,手里还抱着一个锦盒,立刻把位置让开了。 沈忘心走到马车旁边,看到奶娘正在车里抱着小公子,立刻说道:“把孩子放在马车上,下马车让我来。” 奶娘立刻照做,有了上次的经验,大家都不敢堵住车门,只留刘县令和刘夫人在车边,旁人都远远的看着。 “拿火和银针过来。”沈忘心话音刚落下,就听见又一阵马蹄声响了起来,“既然来我这里,小青龙汤的药材可备好了?” 刘夫人忙道:“自然备好了,如今正劳烦沈夫人煎着药呢。” 沈忘心点了点头,事关县令小公子,吴金花应该不会在里头动什么手脚。再说,如今沈家里还有沈秀才这个明白人在,自然会盯着吴金花。 她手上动作不停,余光瞥见吕大夫还有一个六七十岁的老者从马背上下来,两人身上脸上俱是泥点。吕大夫神情讪讪的,刘县令见了他没什么好气,倒是看见那老者仍向他点了点头。 那老者与刘县令说了几句话,在刘县令同意之后,便踩在轿凳上了马车,在沈忘心对面坐下来,小声道:“沈小大夫,我是江州荣春堂的首座,今日恰好在余庆县,特地来给沈小大夫搭把手,还请沈小大夫不要见怪。” 他说着,看了外头的吕大夫一眼。 沈忘心的确不喜欢吕大夫,但面前的老者好声好气同她说话,她也不恼人家,便向他点了点头,一一给小公子扎起针来。 老者经验比吕大夫丰富得多,在来溪头村的路上,听吕大夫说起沈忘心的手法,只知道她手法中似有种看不穿的规律。 如今亲眼见到,才窥出其中的不凡来。 15心服口服 沈忘心只见这老者在一旁看着,忽而皱眉思索,忽而点头惊叹,似乎受益无穷的样子,便也不再管他,而是专心施起针来。 现在她已经明白大周朝的医学水平,远不如她的那个时代,粗粗露几下手,也不怕别人学了去,就算学了皮毛,里头一些精髓,也不是他们一时半发琢磨得透的。 眼看着沈忘心要刺进风府穴,那老者连声道:“沈小大夫,这风府穴岂能轻易进针?凡医者都知道风府穴,能不灸便不灸,况且小公子还不满周岁……诶!” 他话还没说完,沈忘心的针便刺进了风府穴。 老者抚着胸口观察了刘小公子一会儿,见他总算平静下来,这才放下心来。 沈忘心道:“这风府穴或许有人不能灸,但小公子一天之内发了两次病,就不得不灸了。” 老者深深地看了沈忘心一眼,如果说刚才他只惊叹于沈忘心那个所谓的师父的厉害,现在就不得不对沈忘心另眼相看了。虽然她小小年纪,可手上的针扎进风府穴,都稳稳的未见一丝颤抖,可见她功夫之深,连他都瞧不出来了。 他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丫鬟把那碗小青龙汤捧了上来,给小公子喝下,他才惊奇地问道:“这针还留着,怎么就喝起药来?” 沈忘心同他一前一后下了马车,笑着问道:“不知您可听过温阳利气的说法?” 老者听了她的话,心里似乎明白,却又始终做不到通悟,便问道:“请沈小大夫为我解释。” 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对沈忘心的态度已经恭敬起来,他知道真正厉害的大夫不在于年纪大小,而在于对医术的实践以及拓展。他不是没有见过造诣极高的大夫,可沈忘心才多大?这样年轻的小丫头,未免也太过高明了吧? “其实原理很简单,通过针灸刺激在人体阳气达到最顶峰之时服下药物,令药物效果更加明显。而小公子的喘症,实为肺气上逆,痰气交阻所致,此病顽固极为难除。但好在小公子年纪尚小,若好生将养着,成人之后症状自然消除。”沈忘心说道。 老者连连点头,只觉得茅塞顿开,向沈忘心点头道谢,又狠狠地瞪了一眼吕大夫。 刘县令见沈忘心下了车,连忙迎了过来,紧张地问道:“沈小大夫,我儿子如何了?” 沈忘心笑道:“好在来得及时,小公子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以后,万不能再令他这样哭了。小儿的肺部与气管一向娇弱,哭起来又没有节制,难免伤了肺,才引发喘症。” 刘县令听了也是十分后怕,又见他全然没说自己儿子因何发病,沈忘心便道出原因来,顿时不能再信服。 “可一到这夜啼之症没好,一到夜里便哭闹不止,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刘县令为难地说道。 老者听了他的话,在一旁笑道:“刘大人还担忧什么?沈小大夫早已把治夜啼症最好的东西送到小公子身边了,以后只需配和着远志丸服用,不过几日便好了。” 刘县令大为惊奇,到马车里看了眼,只见一个装着一截木头的锦盒放在车里:“难不成把这木头磨成粉,将服着用?” 话一出口,把沈忘心和老者都逗笑了。 又是老者解释道:“刘大人有所不知,我早就听说这溪头村的笔架山上盛产雷击木,村民们常把雷击木做成家具,放在家中可避因阴秽之物。小公子因惊吓所致的夜啼之症,有这至阳雷击木坐镇,自然能起安神之效。” 沈忘心原来只是估且一试,没想到被老者说得头头是道,见小公子睡得安稳,不再从睡梦中惊醒,料想那雷击木应该有一定的作用,便不再多说了。 又过了一会儿,沈忘心给小公子去了针。 由于天色已晚,刘大人夫妇便到里正家里借住。沈忘心也就回到房间里,继续倒头就睡,也不管一家人看着她的复杂脸色。 这边沈忘心睡得安稳,沈家几人几乎是一夜未睡。 本来所有人都认为,她去刘府给小公子看病,就是为了骗钱去的,却没想到沈忘心竟不知何时掌握了一手医术。 尤其是沈富贵和吴金花心里更不是滋味,要早知道沈忘心会医术,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对她?这十里八乡看病一向艰难,凡是生病了不是自己采点草药对付了事,就是去找村里的赤脚郎中看病,往往花了不少银钱还不见好。 沈忘心要是能在溪头村给人看病,他们一家人哪还用辛苦劳作?她一个人便能养活他们全家了! 沈忘心睡得很饱,第二天起了一大早,便见刘夫人亲自来找她了。 “沈小大夫,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若有什么要帮忙的,万不可瞒着我才是。”刘夫人说着,暗地里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 沈忘心一看,居然是张二百两银子的银票。这年头,二百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她连忙向刘夫人道了谢。 刘夫人也没在溪头村多留,因为县令大人公务繁忙,没待多久就坐着马车回县城里去了。 而沈忘心则琢磨着,怎么用这二百两银子才好。第一件事情,肯定是把莲婶子的五两银子还了,早点和她家黑子撇清关系。第二件事情,则是用这二百两银子买个宅子,趁早和沈家这群人断了联系。 他们在原主病重还没死的时候,就能把人扔乱葬岗里去,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要是再和他们牵扯不清,那沈忘心才是脑子进了水了! 为了防止银票被人抢走,沈忘心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银票藏在鞋子里。虽然臭了一点儿,但总比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全副身家,都被沈家人抢去的强吧? 沈忘心正想着,就听外头一阵吵吵嚷嚷的,她透过窗隙一看,原来是莲婶子带着黑子上门来,不知什么原因和吴金花吵了起来。 她连忙穿好鞋子,快步走了出去。 这两母子来得正好,也省得她还要去找人还银票! 16来找我媳妇的 吴金花与莲婶子一向不对付,眼见着刘县令夫妇刚走,莲婶子就急忙带着黑子找上门来,哪里不知道她为的是什么事情?要是换作以前,一个赔钱的丫头随意要几两彩礼,随便嫁出去就是了。 可现在她才发现这死丫头够能耐的,居然瞒过了全家人,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一身本事,就连刘小公子的病都治好了。 她是个没见识的,却并不代表她傻。昨天那个据说是荣春堂在州府的首座,都对那死丫头礼遇有加,说明那死丫头手里头还真有几分本事。 吴金花往屋子里头看了一眼,心里揣度着,也难怪自从她病好了以后,就不再吵着要去给张小姐当陪读了。原来,心里头打的是这个主意。 但嫌弃归嫌弃,不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二丫头毕竟是沈家的人,怎么能让阿莲母子占了便宜? “哟呵,这不是阿莲吗?之前说什么来着,不是说踏进我沈家的地,都嫌脏了自己的鞋吗?今个儿怎么巴巴的来,还带了你家小子一起,难不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吴金花的嘴巴一向厉害,每句话都像刀子一样,直戳莲婶子痛处。 莲婶子与吴金花一向不大对付,这些年来河水不犯井水。以往她非要经过沈家门前,都是目不斜视的,可今天一大早听说沈忘心的事情之后,一咬牙还是厚着脸皮上门来了。 她拽着黑子的手暗暗使了力气,把黑子整个人往前一推,挺了挺胸膛催促道:“说吧!你来这里干什么的?说得大声一点,省得你金花婶年纪大了耳背听不清!” 吴金花虽然说生了二女一子,可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这个年纪虽然不小,可还是能生养的,算不得年纪大。可坏就坏在,她长相有些显老了,脸上看着要大几岁。 反观莲婶子虽然年纪比她大,可胜在一张脸长得嫩,两人站在一起像对姐妹似的。 ——吴金花是姐姐,莲婶子是妹妹。 莲婶子这番话,可不是在嘲讽她生得老相吗? “说啊,要说不出什么来,别怪我不客气!”吴金花气不打一处来,打量了几眼黑子,心里畅快了几分。别看莲婶子模样不错,可生出来的儿子随了他爸,长得又黑又憨,也难怪把二丫头救了,二丫头也看不上他! “我、我是来……”黑子支支吾吾了半晌,眼睛直勾勾往屋里瞧。 他来过沈家,知道沈月英睡的哪一间,以前沈忘心是睡在柴房里的,可现在沈忘心得了重视,一定同沈月英睡在一起了。 莲婶子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他一脚,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了。他要是胆子大一点,那天听了她的话,今天还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劲儿? 黑子被莲婶子一踢,豁出去一般闭上眼睛,大声喊道:“我是来找我媳妇儿的!” 这声音大得就连莲婶子都吓了一跳,周围的邻居都纷纷探出头来,搬出小马扎来津津有味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这段时间以来,沈家的好戏可真够多的啊! 黑子喊出这句话的时候,沈忘心正好打房门里出来,迎面被这一声吼糊了满脸都是。原本的好心情瞬间跌到谷底,一张俏脸为之一沉。 往吴金花那边一瞧,她居然已经操起一个鸡毛掸子追着黑子打,一边跑一边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叫你小小年纪不要脸!叫你光天化日的耍流氓!叫你好学不学,学你娘黑心肝!” 瞧这模样,要不知道她以前干的事,还真以为是亲娘。 可不就是亲娘吗?沈忘心冷笑,二娘可干不出这种事来,怕被人戳脊梁骨呢! 黑子背上生生挨了几下,疼得满街乱跑。吴金花哪里跑得过一个小子?没跑几步就喘着粗气,直接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指着黑子大骂。 黑子不敢还手,只好默默受着,忽然看见门口站着的沈忘心,眼前一亮,大声叫道:“我就是来找我媳妇儿的!心丫头就是我媳妇,我娘说了我们家把她救回来,她就得嫁给我报恩!” “你……”吴金花一口气喘不过来,猛地咳了起来。 之前她怎么没觉得黑子这么讨人嫌呢? 沈忘心一脚跨出大门门槛走了出来,看向莲婶子冷哼一声:“怎么莲婶子管我要五两银子,昨天才告到我爹那里去。今儿怎么又改了主意,还撺掇着黑子过来毁我的名声。黑子年纪轻不懂就算了,可莲婶子你这么大把年纪了,该不会也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吧!” 莲婶子见着吴金花吃瘪,心里正痛快着。想她这么多年斗不过吴金花,还不是因为家里没男人?眼看着她家黑子长大了,她终于也有了可以依靠的人。这一次以后,看村里的人谁还敢随便欺负到她头上来? 可哪里想到,沈忘心才刚出来,就给自己头上扣了这么大一个帽子! 莲婶子没读过书,礼义是什么一点概念都没有,可后头的“廉耻”两个字她却是听懂了。村里头不少人骂架的时候,不都说对方不知廉耻吗? “我怎么不知廉耻了?我丈夫早早去了,撇下我和黑子一对孤儿寡母,等我老死了之后,朝廷都要给我建贞洁牌坊的,凭什么说我不知廉耻?”莲婶子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她要极了面子,本来想甩脸子走人。可一看到身边的黑子,还是把心里头的怒气给压了下去,原先她还觉得沈月英比沈忘心好,可现在看来沈忘心不知要比沈月英强上多少倍! 黑子若想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如果现在不趁早抓住了,以后等她翅膀硬了,哪里还轮得到黑子这样的? “心丫头我也是为了你好,按理说你在我家住了那么多天,黑子合该负责的!”眼见着沈忘心不为所动,莲婶子的语气温柔起来,“难道你还愿意回沈家去?他们如今不过是看着你出息,想巴着你罢了!哪天若是你没了用处,还不像之前那样不管你死活?” 吴金花见她又提这一茬,顿时不敢去看沈忘心,瞪眼骂人:“你个不要脸的……” 沈忘心立刻喝止:“够了!”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沈忘心到底在骂谁。 “你们两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何必在我面前装作虚情假意?”说着便出怀里掏出个荷包,正是刘老夫人的丫鬟丢给她的那个,塞到莲婶子手里,“这里正好五两银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昨天你的要求我已经办到了,从此以后不许再在我面前提什么恩情,我与你家里从前的关系断了,以后更不可能有什么关系!” 17五两银子 莲婶子手里紧紧捏着荷包,不用打开来看,在手里轻轻掂一下,就知道的确是足足五两银子的份量! 可她现在也顾不得什么五两不五两银子了,关键是沈忘心居然真的拿出五两银子给她了!见她掏出钱来,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样子,怕是已经不将这五两银子放在眼里。 是了,昨天她可是医好了县令家的小公子,刘县令能没什么表示吗?今天一早刘夫人亲自到沈家来,想来就是来送银子的! “我不要这五两银子!”莲婶子连忙把荷包往沈忘心手里塞,仿佛手里拿的不是银子,而是什么烫手的山芋一样,“心丫头,你这么做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一些!莲婶子是这么贪财的人吗?昨天说的不过都是气话,你这孩子怎么就当真了呢?都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谈钱那不伤感情吗?” 沈忘心抿了抿唇,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莲婶子的想法?可她不想再同莲婶子这么胡搅蛮缠下去,便看了一眼坐在台阶上的吴金花。 吴金花得了她的眼神,像得了圣旨一样,立刻从台阶上弹了起来,高声骂道:“什么一家人?谁和你这不要脸的是一家人?我什么时候答应把闺女嫁给你了?哦,上次你来打过招呼?可你连聘书都没下呢!不就给了几个鸡蛋,也好意思要五两银子?我告诉你,给你五两银子是抬举你了!赶紧哪来的滚哪去,不然我们老沈家连五两都不给你!” 两人正吵得天翻地覆,沈忘心只觉得太阳穴处“砰砰”直跳,终于忍受不了想要回房里去,就见街头远远地走过来三个人。 走在两边的正是沈富贵和沈秀才,两人中间是一个留着花白山羊胡的老者,看起来颇有威信。昨天刘县令带着小公子来求医时,里正也过来了,沈忘心自然是认得的。 沈忘心见三人过来,便停了脚步站在原地。 吴金花和莲婶子平时再厉害,见到里正过来了,也不敢再对骂,老老实实地缩着脑袋。 里正环看了周围,向沈忘心点了点头,眼里带着赞赏:“小小年纪便能妙手回春,富贵以后你家二丫头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说着,又望向莲婶子和黑子,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冷冷道:“阿莲,你和心丫头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既然你们已经商定好,由心丫头还你五两银子,那我这个里正也无话可说了。只是以后,万不得再做出这种事情来,你可以舍下脸面,可我们溪头村却舍不下脸面!没得叫外头的人知道了,笑我们村里的人纵着你欺负一个小丫头!” 莲婶子脸色一白,嘴唇张了张,到底没再说什么,拉着黑子往回走。 黑子也明白里正的意思,他本以为这次沈忘心能跟自己回去,眼看着没了希望,竟拽着莲婶子不让她走。 “娘,您这是做什么!您怎么能为了这五两银子,把我媳妇都扔了呢!”黑子望着沈忘心的方向,脑门上都急出了汗珠子,一把从莲婶子手心里夺过荷包,扔向沈忘心,“我不要这五两银子了,还给你!你同我回去吧!” 吴金花一见就要去捡,被沈忘心弯腰抢了个先。 沈忘心走过去,把荷包塞到莲婶子手里。莲婶子忽然就暴发了,不顾黑子大哭大闹,硬是把他拖回家去。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声,里正则摇头叹气,心想幸好刘县令和夫人早早走了,否则看到自家恩人受这种窝囊气,阿莲母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倒霉呢! 沈富贵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话。从前家里属他最看不顺眼沈忘心,平时磋磨她最多的也是自己,如今甫一得知这丫头居然这么出息,他也舍不下老脸来主动同她说话。 可自己故意往她身边杵了这么久了,这死丫头怎么连一句爹都不叫了?难不成,她还真不愿意叫自己爹了? 眼看着沈富贵的脸又像上了层锅灰一样,沈秀才连忙露出个笑容来,问道:“心丫头你说得很好,比二叔上一次见到你强了许多。那些话里的词,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沈忘心想了想,沈秀才指的应该是她刚才不小心用到的几个成语。说起来,到底是她自己大意了。这些词语放在现代,那是稀疏平常的事情,可这个时候平民百姓连识字都很少,怎么可能用得到这些文诌诌的词?也幸好昨天晚上得知,这沈家三个孩子都是识字的,料想也没露出什么马脚来。 她随便找了个理由道:“三弟看书的时候,我无意中瞧了几眼。” 沈秀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和地教导道:“二叔一直在县里,家中的事情难免有不知道的。之前的事情,二叔也不能昧着良心偏帮你爹娘,确实是你爹娘过份了。但无论如何,他们终归是你的亲生父母,子女不言父母之过,以后他们万不敢犯了。一家人最重要的不过是整整齐齐。你是个好的,就不要同他们计较了。” 沈忘心没有立刻回答沈秀才的话,而是看了眼沈富贵。他正昂着头,等自己主动讨好呢! 她心里不由地嗤笑,还真当自己是原主吗?原主找就被这群黑心肝的扔在乱葬岗里死了,而现在的她怎么可能被沈秀才三言两语哄骗过去? 这时,正好沈月英从外头过来,手里牵着小牛犊一样的沈恩。 她和沈秀才本来就打算今天到县里去,想到自己可能以后都不大回溪头村了,便趁沈富贵和沈秀才去找里正的时候,牵着沈恩到小姐妹家里去道了别。 沈月英和沈恩刚回来,压根不知道沈家门前发生了什么事,见到沈秀才正站在门口,以为他在等自己,便加快脚步走了过来,问道:“二叔,咱们这是要出发了吗?” 沈秀才瞪了沈月英一眼,眼看着要把沈忘心哄好了,真是难壶不开提难壶! 果然,沈忘心的嘴角勾了勾,脸上笑吟吟的,但沈秀才知道这绝对不是妥协的神色。 只听沈忘心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轻描淡写地说道:“说来也简单,既然是一家人,那今个儿大姐便留在家里吧,二叔带着我去张员外府上如何?左右张家本来相中的就是我,料想带着我去,张家也不会生气的。” 18分家 “这……”沈秀才嘴里像是有什么话要冲出口,可到底还是忍住了,硬生生转成一个温和的笑容,看了沈富贵一眼。 在这之前,他还比较偏向沈月英,觉得这孩子能言善道,比起孤僻的沈忘心不知强多少。可现在,沈忘心死里逃生一次,不但立起来了,还掌握了一手精妙的医术。这样一来,沈月英就一下子被比了下去。 所以,若是沈富贵同意,临时把沈忘心换过去,他到张家那边也是有说辞的。 “沈忘心!”沈月英尖叫了一声。 众人看向她的眼神都微微一变,她表现出来的样子,从来都是温和大方的。谁也没想到,她居然会发出这么尖锐的叫声。 偏她知道还没发现,恶狠狠地瞪着沈忘心看。 “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做!” 沈月英心里终于一片了然,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喜欢沈忘心了!自打她出生开始,沈月英就讨厌极了她!哪怕两人是亲姐妹的关系,沈月英也都没来由的讨厌她! 她怎么能提这么过份的要求?明明二叔已经答应了,今天就带自己去县城!可她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仗着自己救了刘小公子,想要把陪读的位置抢走!这不是想要自己的命吗! 吴金花知道自家女儿最在意的是什么,心里怪起沈忘心,总爱戳她大姐的心窝子,剐了一眼沈忘心,把沈月英搂在怀里安慰起来。 “乖囡囡,咱们不着急!都是你的,别人抢不去的!有娘在你就放心吧!” 沈月英被吴金花哄着,心里更觉得委屈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她和沈忘心朝夕相处,能不知道她的天份吗?好在,她在家里处处惹人嫌,沈月英心里才平衡了一些。可哪里想到,沈忘心不知从哪里学了一手医术,还救了刘县令家的小公子,现在就连一直疼爱自己的二叔,脸上都露出动摇的神色。 她不是应该早就死在乱葬岗里了吗?为什么不死个干净! 沈富贵也生气,看着沈月英满眼都是心疼。要是在家里,他就直接上巴掌招呼了,可现在里正还在这里呢,他只好闷闷地道:“二丫头,你这么做不是伤你大姐的心吗?你知道你大姐有多在意这件事情,你这是要她的命啊!亏你大姐还处处替你说话,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沈秀才本来还没怎么样的脸色,听到沈富贵和吴金花的话之后,彻底难看了起来。 他这大哥自小就没脑子,娶了一个悍妇也是没脑子!小辈们打打闹闹也就算了,这种话打他们嘴里说出来,算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他深深地看了眼沈忘心。 到这个时候,他再不想明白,也就是猪脑子了!敢情沈忘心是设了挖了一个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这个做叔叔的往下跳啊! 本来他觉得自己阅人无数,一个丫头片子是不放在心上的。哪里想到,她小小年纪居然心机这么深,想来之前她在沈家逆来顺受的样子,也是装出来的了。 “你究竟想要什么?”沈秀才冷冷地问道,“心丫头,之前你爹娘是有些过份,可他们现在也悔改了。你非得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你才开心吗?” 沈忘心已经懒得同沈秀才再废话了,她看向一旁已经愣住了的里正。想来,里正这么大的年纪,也没见几次这么糟心的事情吧? “里正大人,先前我爹在村口说,我与沈家再没什么关系,想来村里也有不少人可以作证的。如今,大人也亲眼目睹我家的情况了。”沈忘心深深地吸了口气,在沈家之外的人看来,就像一棵被风沙摧残的小白杨。 虽然生长环境非常恶劣,但腰杆还是挺得直直的,不但没被磨平了性子,反而看起来更加可贵了。 里正也清楚沈忘心身上的事情,便是刘夫人临走时,也叮嘱自己好好照顾这小姑娘,心里对她多了几分同情。 但他毕竟是里正,不能全凭个人想法办事,只是有些为难道:“话虽如此,可咱们村里并没有这种先例。只有父母不要孩子的,并没有孩子不要父母的……” 话音未落,便听沈秀才冷哼了一声,说道:“可不就是如此?” 沈忘心叹气,说道:“我也不是刻意为难大人,只需分家便是。从此,我虽然还姓沈,但沈家人管不到我头上来。我之前在沈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各位也不是不知道。如今沈家人对我态度转好,也不过因着我有医术伴身,想拿我做摇钱树罢了。我虽是女子,却也不想以后稍不如意,便被人任意卖去,或扔到乱葬岗等死,还请里正为我做主。” 沈富贵一听她的话,心里想那还得了,立刻大声呵斥:“你个赔钱货,你老子我还没死呢,你就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我不打死你!” 说罢,一巴掌带着“呼呼”风声,锅盖一样拍了下来。 里正一惊,恰好他就站在沈忘心身边,下意识伸手去挡,便是他也觉得整条手臂一木,缩回手一看,手上已经青了一大块。 若是刚才任由他一掌下去,那可不就打到了沈忘心脑袋上?这么小一个丫头,亏得沈富贵也下得了手! 里正几十年没生气的好性子,也忍不住动了真怒,把沈忘心把身后一拉:“富贵,我还在这里呢,你就敢下这么重的手?你不要这么好的孩子,我家老太婆可是问我儿子讨孙女讨了好久呢,左右我家也姓沈,与你家是同一个祖同宗出来的,我就不信了,我还护不住一个小丫头!” 说着,又低头向沈忘心说道:“成!三叔公这就帮你分家,反正县令大人走时,也特意吩咐过的。” 沈秀才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演变成这样,好好的他们沈家要出一个了不得的人物,怎么就突然闹起分家了呢?沈秀才傻了眼,半天才回过神来。 “里正大人,这都是误会!我大哥说是要打,怎么可能真的打呢?”他急急说道,“而且这终归是我们沈家的家事,县令大人怎么可能管得这么细?” “沈秀才,你是怀疑我,还是怀疑刘大人的话?”里正睁大眼睛质问沈秀才。 沈秀才一时无话,回过神来之后也只叹了口气:“罢,罢。反正一个姑娘家也是要嫁出去的,到时不与分家一个样?只要还认她爹娘就是了。月英,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跟着二叔走?” 19失忆 沈秀才就这么走了,既怪沈忘心不给他面子,也怪哥嫂两个没脑子。他堂堂一个秀才,就是在张员外府里也是备受礼遇的,可今天却在自家门前丢尽了脸。 所以,他也懒得再去管他大哥的家事了。至于沈忘心,不过是个姑娘家罢了,再能耐以后也是要嫁人的。到时,嫁到别人家去了,难不成还真能给娘家什么好处?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沈家就当从来没养过她算了。 他心里揣着不痛快,一路上脸色都不大好看。沈月英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惹了二叔生气,她就做不成张小姐的陪读了。 两人雇了辆马车到了县城里,才不过吃午饭的点。到了城里他便直奔自己家中,把沈月英安排好了,自己便到张员外府里去。 虽说他在张府里地位颇高,可也都是几天来兢兢业业换来的。张府里不但公子哥要读书,姑娘们也要读书,他来那一年,府里大的哥儿们都去了书院,小的才刚出生。因此,等到张小姐嫁出去,他便要教张小公子念书,到时地位便水涨船高。 便是张小公子以后不必他教了,这余庆县里那么多讲究的人家,哪里还愁没地方去呢? 他紧赶慢赶,终于在赶到平时上课的点到了张府里。教完了张小姐课程,便在张府里逛了逛,正好碰见张府的管家。 “先生不知道城里发生了一件稀奇事儿?”张管家的眼睛滴溜溜在沈秀才身上转,看得他非常不舒服,感觉沈秀才恼了,他才收回目光,略有深意地朝沈秀才笑,“小的可要恭喜先生,家中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沈秀才有些乏了,竟一时没听出他指的是什么,站在原地怔了怔。 张管家见他木头疙瘩一样,忍不住提醒道:“昨天刘大人和夫人带着小公子星夜出城,下了县里的溪头村那处寻医。那沈小大夫今天便在县城里扬了名,我本来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可仔细一想,那沈小大夫可不就是先生的亲侄女吗?” 沈秀才听了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是了,的确是他的侄女。可今天早上就分了家了,眼看着和里正两人泪眼汪汪,就要互认爷孙了,还算什么亲侄女! 可张管家不知道是没察觉他的异样,还是已经察觉了却懒得理会,仍然往下说道:“说起沈小大夫,城里没一个不想一睹真容的。据说,连荣春堂的吕大夫,都被她比了下去,今早就被荣春堂辞退了。” 沈秀才一惊:“吕大夫?可是荣春堂的首座吕大夫?” “那可不是。”张管家给了他一个眼神,在沈秀才看来有些揶揄的意思。 说起荣春堂的吕大夫,在余庆县里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县中但凡病重一些的人,没人不想让吕大夫经手看病的,可这吕大夫矜贵得很,不是数得上号的人物,脸面都不愿露一回。 可就是这样的人,居然在医术上败在了沈忘心手下,还被荣春堂辞退了? 一时之间,沈秀才的脸色不大好看。 张管家哪里知道沈秀才家里的弯弯道道?本来想着道两句喜,没想到却热脸贴了冷屁股,脸上有些讪讪的,见到沈秀才调头就走,嘴上虽然没说什么,暗暗地啐了一声,却看到沈秀才向张员外的书房去了。 溪头村里,沈忘心跟着里正回到他家里。 里正的宅子是整个溪头村里数一数二的,别家的房子都是由黄泥塑起来的,但里正家的房子却是青石垒成的。泥塑的房子冬暖夏凉,虽然住着也舒服,但由于是泥木结构的,因此最怕大雨。一下起雨来,瓦片稍有些漏水,就会影响到房子里的木地板。 这次大雨邻近村子的,就有一些泥墙老房子塌了的,就连修补起来都不是很容易。 但青石房的造价贵,却不是每个人都负担得起的。所以,就连溪头村这样稍微富裕一些的村子,能住得上石头房子的,都没有几户人家。 她刚走进大门,想是这边早已经得了消息,就见里正的妻子沈大娘走了上来,拉着她的胳膊端详了许久。最终,“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就说富贵夫妻是个没眼力劲儿的,这二丫头样貌不知比大丫头强上多少。如今又会一手好医术,这样的宝贝不知道珍惜,非要去疼那个外头看着好,蔫儿坏的大丫头?” 沈大娘的话很是直白,惹得沈忘心抬起头来惊奇地看着她。 里正则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就你话多?” 他顿了顿,话峰一转说道:“不过话说回来,那丫头确实过份了,去张员外家的机会本该是二丫头的,仗着父母宠她,偏生要了过去。要不是因为这件事,二丫头之后也不会受这么大的罪。” 沈忘心听他话里有话,不知道里正到底指的是什么,便多嘴问了一句。 哪知道,沈大娘惊奇地睁大眼睛,问道:“二丫头,那天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就你和大丫头去挖春笋之后的事情!” 沈忘心知道自己定然不可能和原主一样,如今他们只觉得自己与以前全然不同了,可若是细细问起从前的经历,必然会露出马脚。与其到时候被人抓住什么把柄,造谣她是妖鬼上了原主的身,不如现在就找个借口,只要能够说得通便是。 想到这里,沈忘心叹了口气,蹙着眉头道:“三叔公,三叔婆,其实我一直有事情瞒着你们。自从上次大病了一场,险些丢了性命,也不知道是不是烧坏了脑子,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就连自己怎么摔成这样的,也都没了印象。” 两人怎么也没想到,沈忘心不但大病了一场,居然还病失忆了。万幸的是没烧成傻子,否则这么好的孩子,不知以后还要受多大的罪! 沈大娘听了她这话,一时鼻子里发酸,把沈忘心揉进怀里,安慰道:“丫头,你叫我一声三叔婆,我答应着心里都有愧!以前的事情忘了也好,那些糟心事情,咱们也不必去想了,以后你就跟着三叔公和三叔婆好好过!” 20置办宅子 “都说否极泰来,富贵一家趁你病把你扔了,倒叫你逃了出来。否则,还不知道要怎么着哩。”沈大娘好不容易放开沈忘心,抹着眼泪说道,“要不是大丫头非得同你争陪读的位置,你两姐妹能从石壁上滚下来吗?” 原来,原主的死还有这个原因。 不消沈大娘多说,沈忘心就把事情猜了个大概。结合沈月英的反应来看,应该是原主因为这些事情终于暴发了,可没想到罕见的一次反抗,却把她的命搭了进去。 机缘巧合之下,自己则摔进了原主的身体里。 一阵烟草的味道传了过来,原来是里正在一旁抽起了旱烟,见到沈忘心向他看过来,他也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你叔婆说的没错,以后你就住在我们家里,也不必回去给他们当牛做马了。” 沈忘心看得出来他们是真心实意的,可虽然他们愿意帮自己,她却不能依靠着别人生存。要真的是这样,那她与原主又有什么区别?现代社会的生活告诉她,女人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就不能靠别人而活! 所以,她干脆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里正和沈大娘听得目瞪口呆,倒是里正先回过神来,认同道:“说的也是,你一手好医术,要是不去给人治病,那不是白瞎了吗?至于丫头你说的宅子,虽然乡下的宅子都不贵,可最差的也得十多两银子,你才刚还了阿莲五两银子,一时间拿得出这么多吗?” 沈忘心摸了摸自己袖子里藏着的银票,足足两百两银子,完全可以让她在乡下安稳过大半辈子了。可她并不满足安分的过日子,既然穿到这里,不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那不是愧对她这个穿越者的身份了吗? 她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三叔公,村子里目前愿意卖房子的有几户人家?” “要说卖房子的,倒是有五六户,都是举家搬进县里去的。卖的都是土坯房,但出的价格也不低,最差的也要十五两银子。”里正说着,怕沈忘心不懂,又给她解释道,“这十五两银子的房子,大概就是一间小院子,外加两间平房,按理说你一个住怎么也够了。再往上每加五两银子,便多一间房。” 沈忘心结合物价考虑了一会儿,恐怕这十五两银子,连沈家人住的那院子都不如。更何况,等她开始为人治病之后,房子里少不得要添置药柜、病床这一类的东西,房子太小了那可不行。 “可还有好一些的?”沈忘心问道。 里正知道刘夫人定然给了沈忘心不少诊金,但有多少他也不确定,他怔了怔:“有倒是有一间院子,虽然也是土坯房,但建房子的时候用了些石料。一共两进院子,院后头还有一片田连着卖。只是你个小丫头,住得了那么宽敞的房子吗?” 沈忘心这才听到满意的房子,立刻点头笑道:“三叔公别看我就一个人,可若是以后同人看病,总不能把人放进我房里去了吧?虽然我这年纪也不大,可再怎么也是个姑娘家,怕别人说些不好听的。再说了,药材炮制也要占些地方,这座房子再合适不过了。” 里正听了沈忘心的解释,也没再多问而是点了点头,说沈忘心如果要的话,他可以跑一趟县里,把买房子的事情搞定,顺便还帮沈忘心把房契和地契给上了。 沈忘心自然再感激不过,她初来乍到,连溪头村都没熟悉过来,更不可能知道,怎么同官府打交道了,有里正帮忙能省去不少麻烦。 而且,这座宅子开了三十两的价钱确实不贵。这些天沈忘心看过了,溪头村里的房子大多都是一整个大院,院里三面是厢房,很少有两进院子的房子。沈忘心最中意的,还是这房子屋后还有一大片田地,原本是用来种菜的。等她接过手之后,可以试试种点药材。 不但可以自己用,若是药材长得好,还可以卖给县里的药堂,又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沈忘心在里正家里休息了一晚,总算吃了一顿饱饭,她和沈大娘挤一张床,睡足了觉第二天晨起神清气爽的。等吃完早饭,里正便带着沈忘心去县城,去找那户人家买房子去了。 沈忘心到了县城里,先跑了趟银庄,把银票给兑开,换成了零碎的银子。而后便去了趟县衙,给了三十两银子房主,当场在房契和地契上写上了沈忘心的名字,沈忘心便有了在大周的第一个住处。 等办完这些事情,时间才到正午。 沈忘心请里正在饭馆里吃了个饭,想了想便问道:“三叔公,咱们村里可有木匠,等搬进去之后我想打几件柜子使使,还想要做一块匾。” “村里头老谭家里便是做木工的,到时去找他便是。”里正点了点头。 他这一趟带着沈忘心跑下来,心里头不由多了几分感慨。这小丫头才十二三岁,办起事情来就和大人一样了,而且还有一手医术,在村里人看来是再出息不过了。他家几个孙子十二三岁时在干什么来着?还在村里撵鸡追狗玩泥巴吧?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里正不动声色地想着,忽然见对面的沈忘心塞过来一块碎银子,他在手里掂了掂份量,至少有二两。于是,里正的脸上就更加复杂了。 这刘夫人到底是给了多少银子? 只见对面的沈忘心笑嘻嘻地说道:“这是三叔公的辛苦费,耽误三叔公一天功夫,总不能叫三叔公白跑一趟不是?就是以后,也要请三叔公多多关照的。” 里正收下银子,虚咳了一声说道:“老谭确实是做木匠活的,但他家做惯了村子里的粗活计,哪会什么讲究的东西?你要是真想打块匾的话,还要在县城里找木匠。正好三叔公就有个熟人,等吃完了饭,我带你去找他去!” 两人订好了医堂的牌匾,这才顺路搭了赵七的车回溪头村。 今天赵七的生意很好,运到县城里卖的一车菜都已经空了。他坐在车头赶着牛,车尾还坐着里正和沈忘心。 21搬进新家 “心丫头要开医堂了?”赵七听说这件事情,惊讶之余,也感觉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太好了,那以后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也不用到县城里看病了!” 那天他搭沈忘心去县城,其实更多的是抱着看热闹的心理。没想到,沈忘心居然真医得了刘小公子,而且还一举在县城里头出了名。 沈忘心笑着说道:“那是当然,大病我不敢保证,但小病还是能药到病除的。” 这件事情其实是她主动提起的。虽然以前她一向低调行事,可古代开医堂这件事情,不像酿酒越蒙越香,若是不趁着刘小公子的事情余热未消传出去,哪里有人知道到她这里来看病? 到了溪头村,两人在里正家门口下了牛车。 趁着天色还早,沈忘心向里正一家人告了辞,便收拾了东西往自己的新家里去。沈大娘不放心沈忘心一个小丫头,半路上叫住她,也一道到她家里去看看。 等到了那院子里一看,果真是两进的院子。外头的院子里有个不小的正厅,里头桌椅一应俱全,以后可以用来做看诊用。等药柜什么的做好了,就把里头的东西腾出来,把这里改着医堂的模样。 正厅两旁各有一间厢房,其中一间放着农具什么的,另一间原先则是当卧房用的。 沈忘心寻思着,以后若是医堂里招了伙计,可以让他们睡在这里。 她才刚从正厅里走出来,就听见后院传来沈大娘的声音,她赶紧进后院一看,就看见沈大娘笑着向她摆了摆手:“二丫头,你快过来瞧一瞧。这间屋子大概是前头他们家闺女住的,看起来还挺讲究的呢,今晚你就可以歇在这里了。” 沈忘心走进去一看,发现这闺房确实挺讲究的。房间里挂着浅色的纱帐,虽然看上去不是很值钱,但在乡下能给女儿家的房间这么布置,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 两人前院后院逛了一圈,发现房子打理得相当干净。而且这家人才搬去县城不久,房间里连一点灰也没有,只需要稍微打扫一下,就可以住下来了。 可惜的是床上没有被褥,要是夏天的话还能凑合一晚上。可如今才是初春,晚上冻着了那可是要生病的,沈忘心不确定原主这身体再病一次,会不会一命呜呼,心里正发着愁,便听沈大娘笑了一声。 “被子这东西,乡下人哪家没备着的?我家里就有一床新的,还是去年自己种了棉花,请人弹的棉花被,这就回去给你搬过来!” 说着,也没等沈忘心同意,就径直出门去了。 过了不一会儿,果然见三叔婆搬了一套被褥过来。床上垫着的,身上盖着的都有,还有一个棉花枕头。 沈忘心闻了闻被子,上头散发着一股阳光的味道,嗅着相当安心。自打穿过来之后,她从来没为自己的处境真正红过眼,却被沈大娘的热心惹得眼眶一红。 沈大娘眼见着沈忘心本来是笑着的,只是笑着笑着忽然就掉下一颗金豆豆,顿时吓了一跳,忙用袖子擦她的眼泪:“哎哟,小姑娘家家不要哭喽。这不刚刚搬进新房子吗?我瞧着比你爹妈住的还好呢。以前的事情,咱们别去想了,啊!” 沈大娘以为沈忘心是想起之前的事情伤心的,其实沈忘心却是因为自己穿到一个举目无亲的古代社会伤心的。在她眼里,沈富贵和吴金花虽然和她有血缘关系,可都算不上亲人。也只有沈大娘,才让她感觉到了些许温暖。 “三叔婆,您今晚留下来同我一起睡吧。”沈忘心拽了拽沈大娘的衣裳。 沈大娘被她逗笑,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我当怎么了呢,原来小丫头是一个人住大宅子害怕了?成,那今晚叔婆就留下来陪你睡。不过,待会我得回去,给你三叔公说一声。” “嗯!”沈忘心地点了点头,要是她爸妈知道她这么个大个人了还掉眼泪,一定会笑话她吧? 可现在她已经身在异世界,还不知道现代社会的自己怎么样了呢。 沈大娘以为她害怕,沈忘心也没有反驳。这么大一个宅子就她一个小姑娘住,难保有些心思不正的人会起什么异心。看来,自己还是要早点把医馆办起来,再招个能看家护院的帮手才是啊。 沈大娘见她眼泪虽然收了,却像一只红着眼睛的小白兔,看起来怪叫人可怜的。又想起自己生了好几个儿子,到年纪大了也没生出一个闺女来。而她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一人又给她生了一个孙子,就是一个孙女也生不出来,就更别提有多生气了。 可现在,白捡一个乖乖巧巧,模样白净,又有能耐的孙女,沈大娘心里头别提有多疼了。也就是富贵一家脑子有病,扔了这么好的女儿不要,可不叫她捡了个便宜。 也许是今天太累了,没到饭点沈忘心的肚子就开始“咕咕”叫。 她一下子想起什么来,定定地看着沈大娘,苦着一张脸说道:“三叔婆,我……我忘记怎么做饭了。” 沈大娘眉头也不皱一下,满口答应:“好,三叔婆给你做!” “可是三叔公还等着您回去开饭呢。”沈忘心记得沈大娘来的时候,里正叮嘱她早点回去做饭的情形。 谁知,沈大娘摆了摆手,不在意地说道:“管他做什么,家里那么多儿媳妇,哪个不能做饭的?今天,三叔婆就给你露一手,让你尝尝三叔婆的手艺!” 沈忘心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好,那我跟三叔婆回去同三叔公说一声!” 到了晚饭的时候,里正坐在家里,看着桌上的一碗碗饭菜,觉得有些食难下咽。虽然都是一般的家常菜,算不上太好吃,也算不上太难吃。可吃过他家老婆子说的饭之后,几个儿媳的手艺……还真是不感恭维。 果然,他看了看旁边坐着的几个儿子,也都纷纷放下饭菜。明明在地里干了一天的活,能吃掉一头牛的小伙子,脸上一点食欲都没有的样子。 “爹,咱们娘去哪里了?”终于,里正的大儿子报怨道。 “对啊,娘说今天要去心丫头家里睡的时候,您怎么能同意呢?” “又不是不知道她们几个娘们做菜有多难吃!” …… 大儿子一出声,其他儿子也都跟着附和起来。 随着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话,里正的脸越来越沉,偏生兜里还装着沈忘心给的银子,想生气也气不起来。 他冷哼了一声,瞪大眼睛看了一圈,几个儿子顿时鸦雀无声:“嚷什么嚷?要不是你们不争气,生不出女儿来,你们娘会看见心丫头就走不动路了吗?” 22帮忙 沈忘心这边,她到后院的地里摘了一些小青菜,厨房里前屋主还留下几个土豆,又到村口豆腐坊买了几块豆腐。虽然一点肉也没有,但从厨房里传出来的阵阵香味,引得她口水不停地往外溢。 她上辈子二十几岁的人了,居然和一个小孩子似的蹲在灶旁边,盯着锅里的菜眼睛转也不转。 好不容易得饭菜好了,沈忘心和沈大娘一起坐在桌旁,迫不及待地开动起来。由于沈大娘做的菜实在是太好吃了,一碟小青菜,一碟酸辣土豆丝,还有一碗小葱拌豆腐,都被沈忘心风扫残云一般消灭干净。 “三叔婆,您做的菜怎么能这么好吃?”沈忘心敢打保票,沈大娘做的菜,比一些五星酒店里的大厨做的还要好! 不是因为什么古代山青水秀无污染,也不是因为调料的味道好,就是因为沈大娘的手艺实在太好了。 沈大娘见到沈忘心吃得飞快,满面笑容地拍着沈忘心的背,以防她噎着:“慢点吃,慢点吃,又不是有人和你抢!” 在她家里,老头子和几个糟心儿子嘴被她伺候刁了,虽然每次吃得很欢,可菜一出来总要挑剔。不是这碗菜咸了淡了,就是菜炒得时间长了短了,一顿晚下来叨叨个没完。儿媳妇和孙子们虽然没说,可也不敢说不是? 还是小姑娘最贴心,从来没人这么夸过她。 而且,她看得出,沈忘心夸她不带半点作假,全都是真心实意的! 沈忘心抱着小皮球一样圆鼓鼓的肚子,在厨房里洗碗筷。沈大娘刚才抢着干活来着,可人家都已经做饭了,她总不能什么也不做?所以,坚绝揽下了洗碗的工作。 她看了眼在院子里忙里忙外闲不下来的沈大娘,不由地沉吟起来。 完了,很想把沈大娘留下来,天天做饭给自己吃怎么办? 沈忘心这么想着,晚上和沈大娘挤一张床的时候,小鹿一样的眼睛盯着沈大娘看。原身这张脸张得模样非常无辜,看得沈大娘又是怜又是爱的。 终于,沈忘心酝酿足了情绪之后,圆圆的杏眼雾蒙蒙的:“三叔婆,您真像我奶奶。” 沈大娘愣了愣,心里琢磨着,要是她记得没错,这丫头出生的时候,沈富贵他老娘早就死了吧?就连沈月英都没见过她奶,沈忘心怎么可能知道她奶长什么样? 这念头刚一闪过,又听那软糯的声音说道:“要是我有个像三叔婆这么疼我的奶奶就好了。” 这孩子怕是在富贵家里受了太多委屈,别人稍微对她好一点,她就记到心底去了! 沈大娘心里一暖,险些没掉下眼泪来,连忙替沈忘心揶了揶被子:“以后你就管三叔婆叫奶,三叔婆以后就是你奶奶!” “三奶奶!”紧接着,一双小手揽住了三叔婆的脖子,“三奶奶,以后都给我做饭吃好不好?我最喜欢奶奶做的菜了。以后奶奶在我这里住,我每个月还孝敬奶奶一两银子!” 沈大娘一听一两银子,一颗心“突”的跳了一下,紧忙问道:“心丫头啊,刘夫人到底给了你多少银子?以后你可千万别这么大手大脚的了,省得惹得别人眼红,尤其是富贵那一家子,少不得打你的主意!” 沈忘心心里想着,既然要请沈大娘来做饭,以后银钱的事情她少不得要自己。沈大娘真心对自己,自己的情况也不能瞒着她,于是她小声道:“刘夫人一共给了我二百两诊金,我花了三十银买宅子,又花了四两银子打了张牌匾,接下来还得做些药柜什么的,还能余下百来两,每个月给奶一两,完全不是问题。” 这么大一笔银子,把沈大娘吓了一跳,捂着沈忘心的手道:“除了三奶奶以外,千万不能和别人说知道吗?” 沈忘心点了点头,又同沈大娘说了些话,便沉沉地睡过去了。 等第二天早上起来,身旁的床空落落的,只有微微隆起的被子,表示曾经有个人在这里睡过。厨房里也只有灶里有点动静,沈忘心掀开锅盖,一股米饭的清香扑面而来,还有一碟昨天她最喜欢吃的酸辣土豆丝。 她想了想,明白过来沈大娘大概是回家去和人商量昨晚的事了。 而此时的里正家里,里正抽着旱烟,他的几个儿子很罕见地没去地里忙活,而是坐在里正身边,看着一团团白色雾气从里正的嘴里吐出来,眉头微微皱着,脸上一时高兴,一时又十分不舍的模样。 终于,里正用烟杆敲了下桌子,一锤定音:“既然如此,就让她去吧。家里的饭又不是不能吃,心丫头每个月能给她一两银子,就算到城里也没这个待遇。” 几个儿子都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们心里多少有些不甘。这么些年来,他们的嘴都被沈大娘养刁了,别人做的饭哪里吃得下去?可一两银子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他们几兄弟一个月才能挣得到这么多钱,里正都已经拍板同意,他们就更没有理由反对了。 沈大娘见丈夫和儿子都同意了,止不住喜道:“既然已经说定了,那就随我去认认门吧,以后少不得互相照应的。” 里正一想也有道理,按理说一般人家乔迁就该办一桌酒席的。但沈忘心只是个小丫头,少不得低调一些,又正值用钱的关头,酒席不办也是使得的。但他们几个都是知情人,沈忘心又给了自己不少银子,去贺贺喜也是应该的。 随即,他冲沈大娘点了点头,又对一旁的几个儿子说道:“你们几个今天既然不下地了,就随我们一起去看看二丫头家里有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以后你们娘在那边住得也安心。” 几人同沈忘心虽然没什么接触,可看沈大娘这么喜欢她,对沈忘心的印象还是很好的。里正一发话,他们就自动拿了锄头、榔头、斧子什么的,浩浩荡荡朝着沈忘心的房子去了。 沈忘心吃完了早饭,便打算到自家地里瞧一瞧。刚搬来的时候她就看过了,房子后头有一片平坦的田地,估算了一下差不多就是地契上写的两亩。 地两旁是山坡,看上去有点像锭金元宝一样,坐落在院子后头。 昨天她到地里摘菜的时候,就发现靠东边种着小半亩菜,想是屋子的前主人留下的,厨房里不还放着几颗土豆吗?想着中午沈大娘还是要做饭的,沈忘心干脆到地里摘了几个茄子,抱在怀里放到厨房里去。 23隔壁泼妇 可还没等她进门呢,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又急又重的脚步声,似乎正在追赶什么。沈忘心看了看周围没有一个人,而身后这个人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她头也没有回,径直从后门进去,随带着把门给栓上了。 沈忘心才刚把茄子放进厨房里,就听到外头响起“砰砰”的拍门声。 先是响了两三声,她没来得及去看,那门就要被敲破了似的,墙上的粉尘都簌簌地往下掉。要不是这两扇木门厚实,被人擂鼓一般狠命敲着,怕是早就“哐当”一声倒了。 沈大娘刚从前院进来,被这动静吓了一大跳,看了眼沈忘心。她正拿着一个盆儿,蹲在后院的井边洗手呢。 一双小手放在清水里,仔仔细细地搓着,像刚长出来的嫩笋一样,又白又嫩,没哪家的姑娘比她更爱干净的了。 “心丫头,外头敲门的是什么人?”沈大娘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沈忘心哪里知道?连对方是男是女她都没看见。不过是凭着直觉走快了几步,才没被后头的人截住,否则看这人的手劲儿,她这副小身板可不定怎么样呢。 “不知道是什么人,我从地里回来,这人就追着我上来了。后头的事情,三奶奶您也看见了。”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沈大娘听见沈忘心这话,眉头皱得更紧了。 看着拍门的力气,怎么着也得是个大人了,一个人大人吓唬沈忘心这么个小妮子,有意思吗? 沈大娘气势汹汹“刷”的一下拉开门栓。 门一打开,就见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双手叉着腰,隔着沈大娘朝院子里东张西望,看了半天没瞧见门后面的沈忘心,便扯着嗓门喊:“这家的主人呢?你让开,让我进去把那小蹄子拉出来,和我理论理论,看她做的什么亏心事!” 沈大娘是认得这妇人的,和这宅子的前屋主一家是远亲关系。前屋主在这处住的时候,因为这妇人一家彪悍不讲理,两家的关系也不大好。本来搬过来之后,沈忘心与她们家八竿子也敲不到一块儿去,没想到才没几天,对方居然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了。 本来她还想好声好气问对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她一上来就骂沈忘心是小蹄子,还满口说沈忘心做了什么亏心事,这一下子就把沈大娘惹恼了,脸上也不大好看。 “好啊,张翠花,你就站在门前说一说。要能说出我家心丫头做了什么亏心事,我就把脑袋削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要说不出来,就不要怪我给你好看!”沈大娘也不是吃素的,乍一听张翠花嘴里不干净,张口就说沈忘心做坏事,上去撕了她的心都有了。 这时,沈忘心洗完手,正好从井后头站起来,终于出现在张翠花的视线里。 张翠花挑了挑眉毛,嘴角狠狠地向下垂了一下,瞪圆了眼睛,脖子上的几层肥肉都跟着颤了颤:“我告诉你,就算你家老头子是里正,今儿这事也没完。你家不是护着这小丫头片子吗?富贵家不要的东西,你们捡了过去。那今天我倒要和你们掰扯掰扯,小蹄子偷我地里种的菜这件事情怎么算?” “你!”沈大娘毕竟在村子里待了这么久,村里头的事情她也都知道一些。 以前张翠花家的菜,确实都是这块地种出来的。可她并不清楚沈忘心买房时,有没有将这两亩地也买下来,一时间心里没了主意,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沈忘心。 她这点小表情,没逃出张翠花的眼睛。只见她被脸上的肉挤得变形的五官,露出一个肥腻的笑容,脸上还得着几分小得意。 沈忘心向沈大娘点了点头,示意她不必慌张,又向张翠花问道:“你也别着急,我先问你,这块地可是你家堂叔的?这么多年来,你家堂叔分了半亩地可你种菜,对你们可以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张翠花不大明白,沈忘心嘴里的仁至义尽是什么意思。但旁的话她都是知道的,一听沈忘心这么问她,还以为沈忘心要认怂,自然昂起头来说道:“亏你还知道,这地是我堂叔的!昨天我就看出来地里的菜不对劲了,今儿一早特地猫在后院里看,原来是你个小蹄子偷了我家的菜。你自己说,这件事情怎么办!” “怎么办?”沈忘心从容不迫地在怀里掏出一方洁白的小手帕,擦了擦自己手上的水珠子,盯着自己粉嫩嫩的指甲盖,头也不抬地问,“张翠花,这话该是我问你吧?你把你自己的菜种在我家地里,你还问我怎么办!今天算我心情好,给你两条路走。要么今天之内,把你家的菜全拔了。要么,菜地里的菜全部归我。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我可没你家堂叔好说话!” 沈忘心之所以买这院子,除了院子颇合她的心意,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院子的前主人看上去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言行举止之间十分真诚。果然,住进来之后,屋里该有的东西都有,整个院子也十分整齐。 可没想到,老实人身边总有一群恶人,处处占他们的便宜。从知道那些菜是张翠花种的之后,她就知道前屋子一定不是自愿把地给张翠花的。 乡下这种地方,少了半亩地,那就是少了半亩地的粮食。遇到丰收的年份还好,若是遇到收成不好的时候,全家人都得因为半亩地,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可见,地就是庄稼人的命根子! 前屋子家里人口也不少,就算是老实人,也不可能主动把地送出去给别人种吧?前任屋主愿意给张翠花便宜占,这件事她管不着。可现在这块地是她的,地契上写的也是她沈忘心的名字,不是谁都能来刮一层油走的! “不可能!我堂叔的地怎么可能是你的?还有这房子这么大,你个小丫头怎么可能买得起?”张翠花顿时傻了眼,本来以为沈忘心怎么着也得赔她几文钱,哪里想到她居然想把自己种的菜全吞了! 她也不是傻的,话刚说完就替自己找到理由:“一定是你趁着我堂叔不在,偷偷搬进来住的!你一定没想到,我还替我堂叔看着房子吧?今天不怕你们这群贼,从我堂叔的房子赶出去,我就跟着你个小贱人姓沈!” 24教训 话音刚落下,张翠花就仗着自己的体形,硬生生从后门挤了进来。她一个人足有两个沈大娘那么大,沈大娘死死把住门,却被她一推,踉跄了几步,“哎哟”一声跌坐在地上。 “三奶奶!”沈忘心连忙跑过去,把沈大娘从地上扶了起来,“您没事吧?” 沈大娘扶着腰着起来,向沈忘心摆了摆手,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伸手指了指张翠花的背影。 沈忘心朝张翠花看过去,只见她灵活地冲进厨房,挎了个菜篮子出来不说,还把厨房里的东西扫荡一空,又一扭身进了后院她的房间。 谁说胖子跑不动路来着?沈忘心惊讶地看着张翠花的背影,她就没见过肥成这样,还能跑得和兔子一样快的胖子! “不碍事,让她拿去,我自有办法治她。”沈忘心扶着沈大娘的手没放,用手摸了摸沈大娘刚刚着地的位置。 到了她那个时候,上了年纪的老人最怕摔倒。因为运动较少的原因,很多老人在缺钙的情况下,很容易得骨质疏松,有的时候一摔就粉碎性骨折了。由于老人家上了年纪,很多医院不愿意承担风险,给老人动手术。 所以,很多骨折的老人只能躺在床上度过余生,都说久病床头无孝子,那种日子真是生不如死。 沈忘心给沈大娘检查完了,确认沈大娘没事,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说道:“三奶奶,以后您可千万别同这种人计较了。您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后悔都来不及。” 沈大娘稍稍缓过来一些,脸色也好看了不少,听见沈忘心这么说,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可嘴角刚扬起一半,立刻瞪大了眼睛,指着沈忘心的房间,嘴里不住地叫道:“心丫头,快,快去!”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张翠花竟钻进沈忘心的房间里去了! 沈忘心心里“咯噔”一声,她剩下的银子可是藏在衣柜里头,看着张翠花的彪悍劲儿,要是看到了这些银子,即便没能占为己有,整个溪头村的人也都知道了。 财不外露,这是从古到今的至理名言。可何况是这么大一笔银子,要是全村的人都知道了,那她以后的日子还要不要过?就是原身的亲生父母一家,都够她喝一壶的吧! 沈忘心立刻跑进去,见到张翠花在她床上乱翻,立刻喝道:“还不快给我住手!” 张翠花从枕头底下,翻出几个铜钱,笑眯眯地收起袖子里:“心丫头,村子里头都说,你给刘小公子治病得了不少银子。我之前还不信,可你眼睛都不眨,买下这么一大栋宅子,要说银子肯定是有的吧?” 这几个铜钱,还是沈大娘见自己害怕,特地拿红线缠了,放在枕头底下给她压惊的! 沈忘心向来有洁癖,因为她全家人都当医生,中医、西医,从精神科到妇科的都有。所以,洁癖这些事情在她全家人身上那都不叫事! 可现在,张翠花的裙子上沾满了泥点子,袖口上还有一圈不知多少年的陈年油渍,看得她心里直反胃,恨不得立刻把张翠花撕了。 “你现在就从我床上滚下来,否则不要怪我带你去见官!”沈忘心的目光冷了下来。 张翠花胆子一向肥,要不然就不会占了前屋主的地不还了。前屋主之所以这么快搬去县城,又这么痛快地把连房加地卖给沈忘心,其中张翠花就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在张翠花眼里沈忘心就是个小丫头片子,一个丫头片子威胁她去见官,她怎么可能放在眼里:“见官?我看金花说的对,你个小贱人就是欠收拾!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现在就替金花收拾收拾你不然你可不要上天去!” 话还没说完,带着风声的一巴掌眼看着要落下来。 “张翠花,你敢打我侄女!”如雷声一样的巨响,突然在两人耳边炸开! 张翠花锅盖一样的巴掌,被一只手臂紧紧钳住了。和张翠花比起来,这只手臂那才叫粗壮有力,张翠花那不过是骨架大,外加胖的! 下一刻,张翠花就叫唤起来,整个人随着手臂扭曲的地方歪了过去,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沈忘心连眼睛都闭上了,见着这副情形立刻睁开眼睛,就见到里正的大儿子正一脸怒气地拽着张翠花的手,后头跟着同样愤怒的沈大娘。 “宣子叔,她不但打我,还打了三奶奶!”沈忘心说话一快起来,声音就非常清脆。 这下,连后头进来的里正,外加沈宣的其余几个弟弟也都听到了。一听到沈大娘挨了大,几人快步走了进来,手里的榔头、斧子、锄头敲得“铛铛”作响。 沈宣一听,心里更是生气,一发力把张翠花整个人从房间里拖了出来。张翠花脚下一个不稳,“嗷”的一声摔在地上,被沈宣像拖死猪一样,拖到了院子里头。 沈忘心的房间小,几个大男人根本施展不开。而且沈忘心虽然小,可毕竟也是姑娘家,沈宣是一时情急进去的,后头的几个再进去就不大想样了。 所以,张翠花被拖出来的时候,里正和他的几个儿子都围了上去。 张翠花身上的彪悍劲儿顿时不见了,整个人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就像一只吓呆了的母猪。 “娘,刚才这肥婆怎么打你的?”沈宣一个眼刀子过去,张翠花连抖都不敢抖了。 沈大娘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正想解释张翠花只是推了自己一下。这年头田埂上地滑,哪次下地不摔个一回半回的,也没沈宣他们以为的这么严重。 她正想说话,话就被沈忘心接过去:“三奶奶拦着不让她进门,她就把三奶奶推在地上。要不是摔的位置好一些,没磕到石头上去,三奶奶还能站在这里吗?三爷爷不妨看看,墙根上垒的石头磨得有多锋利!” 里正一向脾气好,脾气不好也干不了里正这活。他听了沈忘心的话,看到墙边的石头,用指腹磨了磨,也感觉十分割手。 这围墙风吹雨淋,石头上头塑的泥土有不少已经掉下来,所以这些石头才会裸露在外头。他们今天来给沈忘心做些修补的工作,就是为了这些小问题的。 一想到沈大娘差点就撞到这上面,里正的胸口里就仿佛有一片汪海大海,此时海面上正在电闪雷鸣。 25送去见官 “送她去见官!”沈宣愤愤地说道,眼球上的红血丝不知道是气出来的,还是因为没睡好累出来的。 总之,他之时的神情在张翠花看来,可以用狰狞来形容了。 沈宣这个大哥发了话,后头的几个弟弟也就都纷纷抢着自己手里的工具,大声附和道:“对,一定要送这个老虔婆去见官。欺负自己堂叔欺负惯了,还以为谁都好欺负是吧!不让她长长心眼,我们就不姓沈!” 张翠花此时的脸色,已经有纸张那么白了。 沈忘心第一次明白了,为什么村里的人死活都要拼出一个男丁来。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把张翠花围得密不透风,那种压迫感也她都觉得心闷,更别提直接面对它的张翠花了。 虽然她一向倡导男女平等,但现在不得不承认,姑娘家确实天然少了一些威慑力。可她既然生为女子,也不会为自己的女儿身感到惋惜,而是想着用什么方法,去弥补自己的不足。 以后等她有钱了,是一定要雇人替她看家护院的。可现在,她的医馆还没办起来,虽然银子看着还多,但实际上却是不够用的,只能另外想办法了。 沈忘心搀着沈大娘的胳膊,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她雇不起人可以养狗啊!乡下的土狗够聪明,也足够忠诚,在看家护院上头,指不定比人还好用呢! 想到这里,沈忘心已经打定了主意,待会就向里正打听,谁家里有小狗崽卖的。 沈宣几兄弟七嘴八舌地要带张翠花去见官,里正自然也不会示弱,他是溪头村的里正,却连自家女人都护不住。要是这事情传到外头去了,谁还服他管? “送官!”里正双手背负,眼皮的皮肤都已经失去水分,干瘪得起了褶子,但一双眼睛却份外有神,“张翠花,你合该吃吃教训了。心丫头的房契和地契都是我陪着去办的,就是到了县衙也是她有理。是,那些菜是你种的,可地还是人家的地呢!咱们大周的历律可写的明明白白,东西在谁家的地上就归谁,不但上门打人还强抢东西,你就等着吃牢饭吧!” 里正也不确定张翠花到底会不会吃牢房,他语气这么笃定,纯粹是为了吓唬张翠花的。 一听要吃牢房,张翠花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连滚带爬地起来,肥硕的身体往门边扑。沈宣几兄弟哪能叫她如意?把院门一栓,拿着麻绳把人绑在院子里,又用抹布堵了嘴。 沈宣到县城里叫衙役,其他几兄弟该干活干活。他们今天好不容易闲了一天,就是为了过来替沈忘心做事情的。 沈忘心和沈大娘也不闲着,沈家几兄弟替她干活,又不肯多收钱,她总是要把饭菜准备好的。她又到地里摘了不少菜回来,让沈大娘拿着银子去村头买块豆腐,又割了一斤猪肉,做了一大桌子菜来犒劳他们。 沈宣的脚程很快,衙役那边早就听说沈忘心的大名,知道她是刘县令一家的恩人。一听说居然有人敢欺负到沈忘心头上来,立刻就跟着沈宣过来了。 沈忘心特地留衙役吃了饭,等饭吃完了之后,衙役们心满意足地抹着嘴边的油,拿个镣铐把张翠花一烤,直接拉到县衙里去了。 走的时候,还不忘同沈忘心说:“沈小大夫,以后有这样的好事,不要忘了我们啊!您这是从哪里挖到的大厨,这味道真是绝了!比县里酒楼的菜都好吃。要不是得把人押回去,我们还真舍不得走!” 沈忘心的笑容有些僵硬,这种事情她还真不想多来几次! 等终于把人给送走了,沈忘心才同里正说起养狗的事情。 里正点了点头,赞同道:“你一个小丫头,确实要提防提防外头的人。养狗这件事情容易,前阵子村里有户人家的大黑狗生了一窝狗子,现在应该才刚满月。回头我给你去挑几只过来,小狗们长得快,很快就能看见了。有的时候,狗用起来比人还好呢!” 沈忘心也是这么想的,以前她家里人都是医生,包括她奶奶和她妈都是,全家人忙得脚不沾地。她还真没见过家里人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吵起来过,一般来说一家人聚在一起,都在谈自己遇到的疑难杂症。 现在这种事情,在以前的她看来简直匪夷所思! 也幸好她虽然没经验,但到底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这才没叫张翠花讨了好。 “三爷爷,那户人家下了几只小狗?”沈忘心问道。 里正倒真没注意这个,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一般一窝小狗也就五六只的样子,看你要几只了。” 沈忘心琢磨了一会儿,说道:“劳烦您替我问问,要是那户人家都愿意卖的话,那窝小狗我都买了就是了。” 忙活了一下午,沈家几兄弟终于把宅子里外都打理个遍。先是把墙补了一遍,而后又把顶头的碎瓦给换了,家里的凳子椅子缺胳膊少腿的,也都给选了新木头钉了上去。 最重要的是,他们几个身强力壮的,一起把院后头的两亩地,都给沈忘心翻了一遍! “心丫头,那我们可走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只管让你三奶奶说一声,我们一有空就过来帮你!”沈宣的皮肤黝黑,一笑就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 “诶!宣子叔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三奶奶的!”感激的话沈忘心也不多说。 她都已经想好了,如果医馆开得顺利。她应该会在短期内招人手,到时院子里住的人多起来,沈大娘要是想家了,随时都可以回去住一住。 沈宣听见沈忘心的话,忍不住挑了挑眉毛,笑道:“行了,你这么大个女娃娃,还是让我娘多照顾照顾你吧!” 众人都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把这话给揭过了。 沈忘心和沈大娘目送几人离开,刚回到后院就听到后院又响起几声敲门声。这次,敲门声是轻柔的,仿佛生怕打扰了里头的人,要不是沈忘心耳朵灵,差点没把这声音忽略了去。 26陈家儿子 沈大娘被张翠花闹得有些怕了,下意识看了沈忘心一眼,惊疑不定地问道:“又是什么人?” “听这敲门声,应该不是来找麻烦的了。”沈忘心示意沈大娘在院子里等着,自己把后门给打开了。 一打开门,她就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伙子,长得文文弱弱,看向沈忘心的眼神也是畏缩的。 沈忘心开门的动静的把他吓了一跳,他原以为家里没人在,本来打算离开了的。 但看到沈忘心之后,他还是定了定神,问道:“……你是买了堂叔公房子的?” 沈忘心点了点头,就听沈大娘在后头问道:“阿先,你从县里的私塾回来了?” 原来是在外头读书的,沈忘心心中了然,难怪他不认得自己。不过,听他的对前屋主的称呼,这人似乎是张翠花的儿子? 沈忘心打量了他一会儿,他真的和张翠花一点都不像。体形不像,性格也不像。真不明白,张翠花那样的人,是怎么生出一个这么文气的儿子来的。 “我爹的腿脚不大好,我又不是读书的料子……”阿先垂下头,脸上的表情不大自然,声音细得和蚊子似的。 不过,他显然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而是问道:“沈大娘,我是来问问,你们见过我娘没有。今天一大早,她说要去抓摘我们家地里菜的小偷,可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这……”沈大娘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 张翠花确实讨人厌,可不知怎么生出一个儿子,倒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她总不能说,张翠花被她和沈忘心送到县衙里去了吧? 沈忘心叹了口气,看来这话只得由她来说了,她虚咳了一声,说道:“既然她是你母亲,想必她的性子你也清楚。我刚搬进这院子,以为菜地里的菜是你堂叔留下的,所以便摘了一些……” 接下来的话,沈忘心没有继续往下说。 阿先先是一愣,但也没有过多惊讶的表情。只是有些不确定地看着沈忘心,整个人像被人抽了灵魂一样没了主意。 “我没法同你娘说理,她闯进我家去抢东西,我只好报了官。”沈忘心为难地解释道,“你若不信,去瞧瞧你娘手里,是不是有几块缠了红线的铜钱。” 话已经说成这样了,阿先自然明白张翠花到底去哪儿了。 他也没接沈忘心的话,失魂落魄的,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回屋子里去了。 沈忘心关了门,见到沈大娘还皱着眉头,嘴里喃喃道:“阿先有张翠花这么个娘,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沈忘心倒是更关心阿先父亲的病,作为一个医生,天然比别人对病症更加敏感。 “倒忘了心丫头你是个大夫了。”沈大娘走进厨房,拿了个盆子走到井边,打了一桶水洗起沈忘心早上摘的几个茄子。 沈忘心也撸起袖子,帮着沈大娘淘米。 沈大娘连忙把她拉开,把装着米的盆子端到自己身前:“这些事情有大娘呢!你的这双手呀,就该给人看脉治病,用来做这些粗活岂不是浪费了!” 沈忘心哭笑不得:“三奶奶,如今这医馆还没开起来呢。等医馆开起来,有的是事情给我忙的,现在我就帮你淘淘米。” 沈大娘笑眯眯地看着沈忘心,道:“还是闺女贴心,我们家里怎么净出糟小子呢!” “三奶奶,给我说说阿先他爹的病吧。”沈忘心看着沈大娘的腰不好,到厨房里搬了烧火用的小马扎过来,让沈大娘舒服一些坐着。 “老陈头的腿脚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看了不少大夫都说是老烂腿。开的药也吃了不少总不见好,前几年连地也下不了了,全家就靠张翠花一个人撑着。”沈大娘手脚麻利地把茄子洗干净,放进旁边干净的篓子里。 “唯一一个儿子在书院读书,也帮不了什么忙。要说原先张翠花刚嫁到咱们溪头村时也不这样,后来老陈头腿脚不行了,她心里憋了口气,死活要供阿先去上学。可阿先哪是什么读书的料子?这不还是从书院回来了?现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以后的日子可不知道怎么过。” 沈大娘絮絮叨叨地说着陈家的事情。 沈忘心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心里却想开了。老烂腿是通俗的叫法,用他们中医的叫法那叫坏疽,实际上就是腿部皮肤溃烂。这坏疽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小腿红肿热痛,如果这个时候及时治疗,不至于发展到溃烂的程度。 只是这古代乡下的医疗条件比不得现代社会,有什么小病小痛都靠忍过去,不懂医术的人都知道老陈头得的是老烂腿,他的病怕是不容乐观了。 听沈大娘的话,老陈头的病也有好几年了。根据她以往的经验,能不截肢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怎么着,心丫头?你能治老陈头的病?”沈大娘是个热心肠,虽然讨厌张翠花,但并不连带着讨厌起陈家父子。要说对于老陈头,她还是抱有几分同情心的。 “治不治得了,那得看了才知道。”沈忘心摇了摇头,隔着围墙看着隔壁高出来的烟囱,烟囱里此时正出来一阵阵黑烟,“只是我们与他们家算是结了梁子,人家愿不愿意在我这里医治,还是另外一回事呢。” 沈大娘听了沈忘心的话,连声说自己想少了。要真能医好那是极好的事情,可老陈头这病有多难医,她也是看在眼里的,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张翠花可不找着了机会,把沈忘心的家给砸了? “那还是不医了罢。”沈大娘摆了摆手,说道,“咱们开的是医馆又不是善堂,若是为了别人把自己搭上,连哭的地儿都没有。” “那可不是?”沈忘心把篓子里的茄子拎到厨房里去,放在案板上切成块。 沈大娘掏好了米,把米放进饭桶里,拿竹架子垫着发在锅里去蒸。沈忘心则坐在灶旁边烧火,等饭做好了美美地吃上一顿,又在澡间儿里洗了个热水澡,这才美美地躺到床上去睡觉。 27回访刘府 几天之后,沈忘心在村里谭木匠那里订的药柜终于到了。按照她的要求,横六竖九排列,一共五十四个抽屉。每个抽屉拉开之后,又隔了三个格子。因此,一整个大药柜,一共可以放一百多味不同的药材。 当时订药柜的时候,沈忘心只是简单地说了自己的要求。没想到谭木匠却是给县城里的药堂做过药柜的,一听沈忘心的话便明白过来,药柜送过来的时候,甚至要比沈忘心想象中的好。 药柜是第一个送过来的,药柜做完之后,后头又陆续送过来沈忘心订做的三张病床,再加上两副竹编担架,以及一张总有一丈长的柜台。另外还配了一些桌椅,两架独轮车,总共花了二十多两银子。 这天,赵七又在海洲庙前头看见沈忘心。这小丫头站在庙前东张西望,见到自己后眼前一亮,小步向自己跑过来,显然又是想搭顺风车进城的。 赵七每天都往城里跑,他家同别家不同。别人家中的是粮食,他家所有的地都用来种菜,每天早晨摘了新鲜的蔬菜往城里卖,每个年也能挣不少钱。 由于他时常往城里去,所以村子里头搭他牛车去城里的不少。他是个热心人,也乐意卖乡亲们一个人情,能坐得下的通常都载他们去。 “心丫头,又到城里去买东西呢?”赵七放缓了速度,看着沈忘心小跑几步,一屁股坐在车沿上,才又在牛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沈忘心稳稳当当地坐在车上,向赵七说道:“不单要去城里,还要同七哥谈个生意呢。我家院子后头的地,我都打算用来种药材,这样一来菜和粮食就没法种了。七哥你们家不是卖菜吗?每天顺道送些菜到我家来怎么样?” “这有什么问题?”赵七挑了挑眉毛,自从有了上次的事情,他就再也不敢小看沈忘心了,“回头你告诉我每天要多少菜,保准给你挑最新鲜的!” 沈忘心这次去县城,不但要买些常用的药材,以及开医馆用的戥子和牛皮纸这类东西,还要上刘府去看看小公子的情况。 离上次给刘小公子看病也有十多天了,按理说小公子的夜啼症应该能治好了。至于哮喘这病,只能慢慢将养着,不让他长久地啼哭便行了。 赵七照旧在刘府门前把沈忘心放下车,这回守门的家丁都认得她了。没等她开口说话,就明白了她的来意,立马恭敬地把人往府里领。 “这不是沈小大夫吗?”家丁脸上堆满笑容,走在沈忘心前头,“昨天夫人才吩咐下来,说沈小大夫会来,让小的们在府外紧张些。没想到今个儿一大早,沈小大夫就来了,倒让夫人给说中了。” 沈忘心虽然知道他说的都是奉承话,但沈忘心心里还是挺舒心的。虽然刘夫人可能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关心自己,可自己毕竟是凭着刘夫人给的那二百两银票,才有了安生立命的本钱,就冲着这一点,刘小公子的事情她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等沈忘心到了小公子房里时,刘夫人得了消息,已经提前在房里候着了。 小公子此时已经醒了,戴了顶虎头帽子躺在床上。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四处张望,小拳头不住地往自己嘴里塞,看上去十分可爱。 这才十几天没见,沈忘心便觉得他长大了一些,养好了之后脸上的肉也比之前多了,这才露出小婴儿的娇憨来。 沈忘心坐到床边上,拉过他的小拳头,替他把了把脉。 这么大的孩子还不明白沈忘心究竟在干什么,还以为她在同自己玩,顿时眉开眼笑地看着沈忘心,还把自己的小拳头往沈忘心嘴边送。 刘夫人被自家小儿子的动作逗笑,捏了捏他的小脸蛋,笑骂道:“你那小拳头自己吃吃就算了,还到处送给别人吃,谁稀罕你哟。” 刘小公子见到他娘逗他,手舞足蹈地笑得更欢了。 沈忘心也忍不住扬了扬嘴角,放开刘小公子的小手臂,转向刘夫人:“小公子一切安好,以后不能让他总哭。等长大之后,多锻炼身体,这喘症便不治而愈了。” 刘夫人本以为自家儿子得了喘症,以后少不得总吃药,脸上有些将信将疑:“这喘症发作起来那样厉害,真的不需要吃什么药了?” 沈忘心摇了摇头:“体虚的小儿容易得喘症,但小儿的身体如幼苗一般,每天都在往好处长。因此,小儿哮喘也比不得成年人的哮喘,只要不是太过严重,很多都能通过改善体质治愈的。只要小公子的喘症不时常发作,治愈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听了沈忘心的话,刘夫人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进肚子里,说着又要留沈忘心在府里用午饭。 “午饭就不必用了,我这次来县城,是想买些医馆用的东西,若是动作快些,还能在太阳落山之前回村里去。”沈忘心解释道。 刘夫人闻言喜道:“沈小大夫可是要开医馆了?按我说也是的,自从上次回县里之后,那位州府上荣春堂的首座,对沈小大夫也是赞不绝口。以沈小大夫的医术,若不开医馆那才叫可惜了。” 她没再坚持留沈忘心吃午饭,而是亲自陪着沈忘心走到刘府大门前。 眼看着才到刘府门前,忽然看见一个人影儿直冲冲撞了进来,险些迎面撞到两人身上。 沈忘心定睛一看,居然是府里的那位刘管家。他身材有些胖,跑进来像个圆滚滚的球一样,突然间看见刘夫人和沈忘心,根本刹不住车。 刘夫人吃了一惊,往后腿了一小步,脸上有些愠色,问道:“管家不能冷静一些吗?什么事情这样急急忙忙?若是撞到人,该如何是好?” 刘管家心里着急,根本没注意到拐角处还能出来两个人,而且还是陪着沈忘心出来的刘夫人。 幸好他及时停住了,要是真撞到刘夫人身上,那他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夫人教训的是,是小的太过莽撞了!”刘管家下意识地抹了下自己的额头,冷不妨抹了一手的汗水下来,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只是县衙里头出事了,城里的几个大夫都往衙门里头去了。料想着吕大夫虽然不济,但本事到底还是有的。所以,只好来问问老夫人,知不知道吕大夫到底在什么地方。” 28县衙医病 刘夫人听了刘管家的话,心里也是一惊,也顾不得刘管家冲撞她的事,连忙问道:“这县衙里究竟出什么事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请这么多大夫?” 刘管家看了眼沈忘心,缓缓说道:“其实这件事情,倒与沈小大夫有些关联。” 沈忘心一听来了兴趣,这县衙里出了事情,怎么又与她扯上关系了?下意识的,她便想到老陈头腿上的坏疽。若是这件事情真与她有关系,她只能想到老陈头的事情了。 但她心里也不确定,便挑了挑眉毛问道:“刘管家但说无妨,我虽然年纪不大,但一向行得端坐得正,即便与我有什么关联,我也是理直气壮的。” 刘管家见沈忘心脸上丝毫没有惧意,对沈忘心不由又高看了几分。他之前之所以支支吾吾,便是因为寻常人要与县衙扯上关系,整个人就要吓软了几分。哪怕是成年男子,都有被吓得尿裤子的。 可沈忘心一个小丫头,居然这么镇定,可见她的性子得有多沉稳。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刘管家立刻解释道,“前几天,溪头村的张翠花不是因为强抢你的东西,被捕快们带到县衙里头关着吗?虽然说犯的不是什么大事,但事情也不小就是了。按照大照历律,是要家里带三两银子来赎回去的。今天陈家来了县衙,手里没有银子,跪在衙门外头苦求。可咱们大人也不能给他们开特例是吧?哪里想到,才过了一个时辰,那姓陈的就昏迷不醒了,现在县里几个大夫都在衙门里头呢!” “我也没料到,事情会到这个地步。”沈忘心叹了口气,“既然这件事情与我有关,那就劳烦刘管家带个路,我也去县衙里头瞧一瞧吧。” 碍于张翠花的关系,沈忘心本来是不打算出手治老陈头的。以前她在上学的时候,家里的长辈总教育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自认为自己的医术,也不见得就能治得了老陈头的病。所以,便没有主动上门去看老陈头的情况。 哪里想到,今天不过来一趟县城,还能撞上老陈头晕倒了。若是没听见这事儿,沈忘心倒还能置之不理,可这么巧让她撞上了,她就不能再束手旁观了。 刘管家见着沈忘心之后,本来就打着让沈忘心去瞧瞧的主意。没想到,沈忘心自己先提出来了,他也没再多说,匆匆带着沈忘心到县衙里去了。 刘府里县衙还是有段距离的,沈忘心一边走,一边问刘管家老陈头的情况。 刘管家摇了摇头,脸上表情不是很好看:“其实老陈头的病他们也都听过,这十里八乡也就没几个人腿能烂成他这样的,可都知道他是老烂腿吧,这些大夫一个个又束手无策的样子……” 他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望了望周围,确定没人在听他说话,才向沈忘心说道:“关键是这样,老陈头不能在县衙里头出事啊!他和陈先在衙门外头跪了一个时辰,知道的人都说是他婆娘害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大人怎么他了呢!” 沈忘心苦笑,她当然听懂了刘管家的意思。坏疽难治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刘大人确实没义务把老陈头的病医好,可也不能让他坏了自己的清名。 总而言之,刘大人的意思就是。哪怕这老陈头真要怎么着了,也不能在县衙里头出事,他们这些大夫的任务,就是把老陈头弄醒了,让他自己回到溪头村就是了。 刘管家留意到沈忘心脸上细微的表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沈小大夫医者仁心,我这话确实不中听了一些。但愿那老陈头交了好运,得的是沈小大夫能治的病症,若是如此那还真是因祸得福了。” 沈忘心倒也没过多地指责他,事实上她与刘管家不过是各司其职,要是易地而处,她未必比刘管家做得好。不过,也正如刘管家所说,但愿老陈头的坏疽还有得治。 不然,以大周现在的医疗条件,连截肢保命这条路都没办法选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到了县衙大门前。沈忘心跟在刘管家身后走进去,就听到大堂里传来一阵七嘴八舌的争辩声。 “看他这症状,显然腿上的肉已经溃烂多年!我观他面色萎黄,显然是脾虚湿盛导致的坏疽!”一个中年男子略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呸——”紧接着,一个公鸭嗓响了起来,单说了两个字,但却掷地有声。在衙门大堂里回响了好几遍,这才停了下来,“他的病我又不是没治过,明明应该活血化瘀,把这坏疽周围的血气活开,他这老烂腿才能好!” 单是听这声音,沈忘心就能想象到他嘴边唾沫横飞的情形。 “你们说了那么多,还不是没把他的病治好!”又有声音插了进来。 大堂之中很快就形成了一场骂战。 陈先坐在大堂的地上,手足无措地抱着老陈头的脑袋,看着这些在余庆县里德高望众的老大夫们吵着一团。 “不要吵了!”他小声叫道,“你们不要吵了!” 可他的声音在嘈杂的吵闹声中,显得那样微弱。非但不能引起这群大夫的注意,还让他整个人的眼眶都红了起来。 “不要吵了!你们就不能看看我爹吗?他、他就要不行了!”陈先失声痛哭起来,哭着哭着开始干呕,似乎要把整颗心都呕出来。 沈忘心走到大堂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 一个留着山羊胡,脸上很瘦的中年大夫蹲在地上给陈先把了脉,抬起头来用他的公鸭嗓对众人说道:“没事,他就是太久没吃饭饿的。” 大夫们:…… 一群人安静下来,总算注意到了刘管家,看到刘管家之后,也自然发现了站在他身边的沈忘心。 “刘管家不是去找吕大夫了吗?怎么吕大夫没找来,倒带了个女娃娃过来?”公鸭嗓埋怨地看了刘管家一眼,“刚才的情形你也看见了,这老陈头的坏疽很治得很,问他儿子陈先又一问三不知。你不把吕大夫请来,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29老陈头的坏疽 身后的几个大夫也愁云惨淡,见刘管家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去,都纷纷摇了摇头。 刘管家对沈忘心一直心怀愧疚,之前那件事情确实是他不地道,为了不得罪刘老夫人,便把沈忘心被赶出去的事情压了下来。可沈忘心进府医刘小公子,是由他提起的。结果,小公子突发的喘症被压下去之后,最要紧的功臣却被羞辱了一番。 为了这件事情,虽然刘夫人没说什么,可刘县令已经让他自己去领了罚。如今,说到底又是为了他家老爷帮事,刘管家是再也不会犯之前的错了。 “胡大夫有所不知,我遍寻吕大夫不着,只好请来了沈小大夫。”刘管家着重在后头四个字上停了停,这才继续说道,“沈小大夫年少有为,如今情况危急,请得她来也是一样的。” 一样的?以前在这余庆县里,吕大夫敢称第二,哪个敢越过他自居第一? 如今刘管家领着个小女娃娃到他们面前,竟和他们说,这女娃娃与吕大夫是一样的? 后生可畏! 一时之间,众大夫看向沈忘心的目光都复杂起来。沈忘心能把吕大夫从荣春堂首座的位置上扳下去,说不定也能轻而易举地对付他们。一想到这一点,众大夫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哪怕这女娃娃的医术再高,他们也不敢恭维。 沈忘心一看他们的脸色,便明白他们心中的想法。 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话,只点了点头,便快步走到老陈头面前,从怀里抽出一张干净的白手绢,包在手上察看了一番老陈头腿上的坏疽程度。 ——一双脚有四只脚趾都已经发紫,其中右脚的拇趾呈焦黑色,仿佛被大火烧过一遍似的。其它几个趾头也不容乐观,已经僵硬不能动,连着脚背一片紫黑色。 再往上到脚踝部分,皮肤则是紫青色中透着暗黄。脚踝附近一个鸡蛋大小的疮面,周边的肉已经腐烂,疮口黄水一点点往外渗,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 本来这个疮口是藏在裤腿下头的,揭开裤腿的时候,昏迷中的老陈头不适地皱了皱眉头,但仍然没有睁开眼睛。沈忘心猜测在家里的时候,疮面应该是暴露在空气中的,今天老陈头到县衙里求情,怕自己面上难堪,才把裤腿拉下去的。 这也导致了刘县里不知道他的情况,才放任他在县衙外头跪了那么久。 但疮口已经烂成这样,万不能再用让裤腿贴着了。沈忘心干脆让陈先把他爹的裤腿卷上去,同时微微侧了侧身体,让周围的大夫们都可以看得见。 “啧!”一个大夫瞪大了眼睛,嘴里不自觉地发出惊叹声,“去年来我这里时,还不曾这副模样,现在竟烂成这样!” 另外几个大夫也摇了摇头:“谁说不是呢?要再烂下去,怕是命都保不了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老陈头的病情,却没注意到一直盯着老陈头腿的沈忘心眉头越蹙越紧。手下不停地替老陈头把了脉,又看了口、眼等地方。 然后重重地冷哼一声,这才放下手绢站了起来。 一时之间,整个大堂鸦雀无声。 没人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刘管家忙上前去问:“沈小大夫,怎么样了?” 沈忘心先是一张小脸上阴云密布。不消多时,却只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一收,抬起头来又是一片淡然。 老陈头腿上的病哪里是单纯的烂腿?分明是因为糖尿病导致的下肢坏疽!若是按照糖尿病的治法,严格控制饮食,说不定还能调养得好一些,也不至于病到现在的地步。 可照如今的情形,糖尿病没控制住,腿烂得命都快保不住了。这几个大夫居然还在争到底是脾虚还是血瘀!简直是愚不可及! “他这是因为气郁化火,导致的肝阳上亢。医书上说‘阳风升动,上扰清空’导致的晕厥。不多时便会醒了,腿上的坏疽才是是个棘手的问题。” 众人见她这副模样,皆不知她心里都经历了些什么,但谁都不肯开口问,生怕第一个出声露了怯。 沈忘心眼神清明地扫过眼前的几人:“刚才我听见胡大夫认为病人是气虚血瘀之症,有多少人赞同?” 她注意到,胡大夫身后的四个大夫都点了头,便是先有犹豫的,见旁边的都同意了,也少不得跟风。唯有一个孤伶伶站在暗处的,审视地看着沈忘心,既没有点头,也没表示反对。而刚才胡大夫出言嘲讽她之时,也只有这人没有附和。 虽然也是个庸才,但至少还能坚持自我,这点实在难能可贵。 沈忘心笑道:“想必,这位就是认为病人是因为脾虚湿盛,导致的坏疽的那位大夫了?” “他这病我治过,患处出黄水,下肢浮肿,胀痛不适。”那位大夫蹲下身去,直接用手去触老陈头的患处,这动作让包括胡大夫在内的几人,都纷纷反胃地别过头去。 要不是沈忘心读书的时候,经过魔鬼一样的解剖课的训练,大概也和其他人一个反应。 但这并不代表她赞同这人的做法,一是直接接触患处,并不能判定一个医生的职业水准。二是,未经消毒的手直接碰到患处,有很大的可能会对患处造成感染。 “我用了健脾化湿汤,再加活血的药丸口服,但效果不是非常明显。”也许是因为沈忘心镇定的表现,让他高看了一眼,他直接把自己的药方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下,一旁的刘管家立刻在沈忘心耳边说道:“这位是马大夫。” “你观察得很仔细,但症结并不在脾,也不在气虚血瘀。”沈忘心把手绢递给他,让他擦干净手上的污秽,“这消渴之症病在胃、肺、肾,气阴两伤、阴阳俱虚之下,便体现在下肢坏疽等症状上。” 马大夫才摇了摇头,便听一旁的胡大夫疾声道:“一派胡言!” 他中气十足,整个公堂被他的声音震得颤了颤,又疾又重:“这是祖师爷传下来的辨诊之法,岂容你一个父不管,母不教,无门无派的江湖郎中说改就改的?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刘管家忍不住瞪了胡大夫一眼,正想替沈忘心说话,却听她淡淡地“哦”了一声。 胡大夫一怔,问道:“你‘哦’是什么意思?” 陈先觉得自己的肚子叫得更厉害了,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胡大夫,只希望这位大夫不要再咆哮了,声音大得他更想吐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一个轻脆的声音问他:“你爹病了几年了?” 陈先原本听他们讲老陈头的病情,听得云里雾里的,怔了怔才答道:“我去学堂之后,我爹就病了,病了……整整三年了。” 30消渴之症 沈忘心并没有理会胡大夫,又问他:“你爹平时可有多饮、多尿、多食的症状?” “对!对!吃得多还养不了肉!”陈先越听脸上笑容越多,最后连连点头,忽然一拍脑袋又想起件事来,“对了,我还想起件怪事。有一回我爹在外头尿了滩尿,不一会儿就爬了一群蚂蚁过来,可与这消渴之症有关?” 胡大夫越听脸色越差,虽然竭力制止自己去看沈忘心,但仍然惹不住用余光瞄了两眼。 沈忘心眯起眼睛环看了公堂上的几个大夫,声音像一片羽毛又轻又飘:“先前,我未入行之前就听说过庸医误人,当时还不知什么叫庸医。” 这句话一出,公堂之上一片哗然。 “我们谅你与刘大人有渊源,这才给你说话的机会,给别得寸进尺!到时,脸上不好看的可不是我们!”胡大夫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其余几个大夫也炸了锅,纷纷大声斥责沈忘心!甚至还有人质问起刘管家,让刘管家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赶出去! 刘管家整个人也是懵的,天地良心,他一心只想把老陈头弄醒,哪里想到沈忘心这么大的能耐,一句话就能把余庆县的半个杏林都给得罪了? 他惴惴不安地看了眼沈忘心:“沈小大夫,您这是?” 沈忘心直接问道:“如果他的坏疽,我能治好,你们待如何?” 众人没想到她居然敢打包票,要治好老陈头的坏疽,顿时零零散散地发出阵阵哄笑。 笑完之后,却见沈忘心神色严肃地看着他们,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既然众位没把握治好坏疽,那就劳请刘大人借我一辆马车,将我与陈家父子送我家里的医馆去,由我来医治算了。” 沈忘心主动开口要治老陈头的坏疽,刘管家自然再高兴不过,立刻吩咐公堂外头站着的一个小厮,让他准备车马去。 “等等!”胡大夫大声叫住沈忘心,在她疑惑的目光下站直了身体,“我们是没对策,可吕大夫还没来,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他说这话时,去找吕大夫的衙役回来了。 那衙役并不知道公堂上发生的事情,径直走进公堂里去。公堂上的几个大夫见到衙役,连忙问他吕大夫的去向。 “吕大夫说,沈小大夫既然来了,那他就不来了。”衙役如实转答吕大夫的话。 胡大夫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成了猪肝色,他一心把希望寄托在吕大夫身上,没想到吕大夫人是找到了,却说自己不来了。 吕大夫要是有把握治坏疽,能放过这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吗?所以说,他们整个余庆县的大夫,竟没一个比得过沈忘心的? 可今天,沈忘心就差没把他的皮都扒下来了,让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沈忘心没忍住笑出了声,两眼弯弯地看着胡大夫,再次问道:“我要是治得好,你们待如何?” 胡大夫心里正琢磨不定,忽然听到身后的马大夫脱口而出:“若是你能治好这坏疽,我们心甘情愿给你当学徒!” 胡大夫脸色大变,这话可不是他说的! 马大夫的声音刚落下,其余大夫便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这马大夫是余庆县杏林里有名的愣头青,尤其遇到疑难杂症,那个叫求知若渴!倒不是他故意坑害胡大夫,而是他太想知道,沈忘心会怎么治老陈头的病了。 他们全然忘了刚才沈忘心也顺带着把自己也骂了,都笑着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这里替三位做个见证。若是沈小大夫治得了老陈头的坏疽,二位便给沈小大夫当学徒。沈小大夫若是治不好……”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沈忘心。 沈忘心笑道:“我若是治不了他腿上的坏疽,那余庆县里的酒楼任你们挑,我当着全县人的面,向二位大夫赔理道歉!” 胡大夫憋得面红耳赤,狠狠地瞪了一眼马大夫,衣裳带风地离开了,众人只觉得他们的背影愈发地佝偻了。 毕竟是年纪大了啊。 马大夫向沈忘心点了点头,说道:“沈小大夫虽然在溪头村,却也不能松懈,应当全力医治老陈头的病。也不能因为我与胡大夫都不在,而产生懈怠之意,我与胡大夫有空,随时都会去溪头村察看老陈头的病情的。” 沈忘心当然不会推辞,事实上她心中已经有一套医治方案,只等着回去便给老陈头配药。他的糖尿病她没办法治好,但是腿上的坏疽却是可以慢慢养好的。 沈忘心没打算在县衙里多停留,她还没忘心自己这次来余庆县,主要是为了来县里采买药材的。在刘府和县衙里一耽搁,竟去了半日时间,要再不抓紧时间采买,那今天可就回不了溪头村了。 想到这里,她急忙向刘管家告辞。 刘管家见她有出去的意思,连忙向她道:“沈小大夫莫急,为了表示谢意,夫人已将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早就运到县衙后院。另外,大人也托我将这样东西交给您。” 沈忘心接到手里一看,原来是大周太医署颁发的行医之质。她一怔,立刻将它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并让刘管家代为道谢。 大周的行医之质,与现代的医师资格证相似。若是没有刘县令的关照,沈忘心要拿到行医之质,还是有一定的难度的。在大周有了这样东西,才能办理自己的医馆,否则官府随时可以将医馆查封。来到大周这么些天,她的生活一直紧锣密鼓,倒把这件事情给忘到脑后了。 她坐上马车,带着一批药材,还有陈家两父子回溪头村。 刚到溪头村自家门口,沈大娘听到动静就从里头迎了出来。沈忘心掀开车帘第一个下了车,赶车的马夫替她把药材搬进院子里去。 沈大娘扶着车帘,往车里一看顿时愣住了。马车里居然还坐着陈先,还有昏迷不醒的老陈头! 虽然这陈家父子为人还可以,可张翠花却不是省油的灯啊! 沈大娘的手像被刺刺到一般,一下子松开了车帘,拉着沈忘心走到一边去,问道:“心丫头,这里头的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去县城里买药材吗?怎么药买回来了,还带着他们两个?”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沈忘心一时间也没法解释,只好简单解释道:“三奶奶,这段时间他们两个就要住在咱们前院里头了。他们两个的饭菜,还要麻烦三奶奶您给做!” 这怎么还要供陈家父子吃喝了? 沈大娘拍了拍脑袋,睁大眼睛问道:“心丫头,你莫不是打算出手医老陈头的老烂腿了?” 这时,只听外头一阵动静,车夫拿着一张竹编的单架出了院门,和陈先一起把昏迷不醒的老陈头,一起抬进了前院的一间厢房里。 沈忘心知道沈大娘在担心什么,点了点头道:“若不是为了医他的病,也不必让他们住在咱们前院里了。不过三奶奶您放心,我既然敢医老陈头的病,就有法子对付张翠花。至于这前院,以后都是要开医堂的,出入的人能少吗?只要医堂开久了,村里的人自然也就没话说了。” 31陈先不见 沈忘心也不打算瞒沈大娘,便把在县衙里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沈大娘。 沈大娘虽然不识字,也没读过一天的书。但什么道理她都懂,自从认识沈忘心以来,便一直无条件支持她的所有决定。因此,医治老陈头的事情也不例外。 “既然是县太爷的事情,那咱们就好好帮忙!”沈大娘把沈忘心给老陈头治病的事情,理解成帮刘县令的忙,仔细叮嘱道,“老陈头的病咱们好好给人家治,不能因为张翠花的事情,就对老陈头的病不上心,知道吗?” 沈忘心有些哭笑不得,沈大娘显然对这件事情有些误解!但换个角度想想,她这么理解似乎也没什么错,沈忘心便不再解释,而是认真地点了点头:“三奶奶,您放心吧。老陈头住进了我的医馆,我就不会干砸自家招牌的事情,一定把他的腿给医好喽!” 沈忘心自信满满的样子,让沈大娘高兴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现在的身高才到沈大娘的肩膀,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原主都已经长到十二岁,身量却还没跟上来,瘦瘦弱弱的像地里刚长出来的豆芽菜一样,看得沈大娘一阵心疼,决定晚上杀只母鸡,给沈忘心补补身体。 沈大娘坐在小马扎上拔鸡毛,沈忘心就坐在旁边,一边听她唠叨,一边帮她洗菜,等食材处理好了,又到厨房里头给她打下手。 晚上沈忘心最期待的一道菜就是香辣小炒鸡,把鸡块剁成小块儿,然后切好姜、蒜、辣椒,再用些许米酒去腥调味。鸡肉的香味,米酒的醇厚,还有辣椒的鲜辣味,就随着锅铲的翻炒弥漫在空气当中。 溪头村这一带虽然不大吃辣,就是村里人平常炒菜,也极少用到辣椒。但溪头村自产的朝天椒,却比一般的辣椒要辣一些。 沈忘心上辈子就偏爱辣味,到了这辈子更是一点也戒不掉,虽然被厨房里的辣味熏得眼泪都出来了,但嘴里的口水还是止不住地往外冒。 沈大娘见她这副馋样儿,忍不住捏了捏她脸上的肉,笑道:“得亏这附近只连着老陈家,张翠花又不在家,要是让人闻见肉味,知道你个小丫头天天都有大肉吃,还不眼红死?” 沈忘心本来还没什么,被沈大娘这么一提醒,心里才有了些警觉。也怪她在现代社会待惯了,桌子上天天有肉也不觉得稀奇,可她现在穿到了大周,村子里还有不少人食不果腹的情况下,她天天有肉吃的确会引起别人的嫉妒! 可也不能因为这个,就亏待了自己呀。 沈忘心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说道:“那咱们以后吃肉偷着点儿?” “你呀……”沈大娘倒被她逗笑了,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等你三爷爷把狗给你买来了,稍长大一些能看家护院了,咱们也好稍微放松一些,现在确实得防着点儿!” 说着话,拿眼睛瞥了瞥前院。 老陈头治病的钱还不一定给呢,在她们家里白吃白喝就算了,这花银子买来的肉,可不能那他们占了便宜! 沈忘心明白沈大娘的意思,她也没大方到好吃好喝供着这两父子。说起这件事情,她就想起在公堂上,陈先饿得干呕的情形。好歹也是有手有脚的成年男人,张翠花不在家,就不能煮得粥喝吗?把自己饿成那副模样,也是让人叹为观止。 眼看着一道道菜被摆上了餐桌,沈忘心端了两盘素菜,挖了两碗米饭,准备端到前院那边,送到陈家父子的屋里去。 沈大娘眼看着沈忘心要动,立刻把她拦下来了,把托盘接到自己手上:“心丫头,不是三奶奶说,以后前院你也少去,虽然你年纪还小,但医馆还没开张,可得防着村里头人的嘴!再说了,谁知道那阿先,是不是第二个黑子呢!” 沈大娘对阿莲和黑子的事情耿耿于怀,在村子里碰到母子二人,都不带好脸色的。 沈忘心知道沈大娘这是关心自己,便把饭菜交到她手里,由着她去了。 几天下来,前院的医馆被一步步布置好了。在一天雾蒙蒙的清晨,沈忘心前些日子订的牌匾,也被马车送到了医馆门前。 牌匾做得很是考究,上头用浑厚方正的字体,刻了“五味药斋”四个大字。匾面四边上又雕了简单的花纹,面上涂了层红漆,还可以看见底下木头的纹路。 送牌匾的人是木匠的两个徒弟,还帮着沈忘心把匾挂好了。介于医馆还没开张,匾上便用一块红布挡着,沈大娘嘴上的笑意消不下去,又留他们吃了顿午饭,这才把人放回去了。 沈大娘去给陈家父子送饭的时候,发现老陈头在到处找陈先,她这才想起来,这些天陈先住在医馆里,帮着医馆忙前忙后。可今天挂匾这么大的事情,村里来了不少人围看,却没见着陈先哪里去了。 她安慰了老陈头几句,又转到后院里找沈忘心。 “阿先?说起来,我好像也快一整天没见着他了!”沈忘心一怔,摇了摇头说道。 说起来,陈先是个极规矩的性格,便是出门摘个菜,也是要同老陈头打招呼的。他一声不坑消失了这么久,连午饭都没回来吃,的确有些反常。 “这样吧,等晚饭时候要是还没回来,我让你几个叔叔到村子里去找找!”沈大娘说道,“只要没出村子,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谁知,到了晚饭时分,陈先依然还没回来。 沈大娘急急忙忙到地里,把正要回家的几个儿子叫了过来,一行人分开到村子里头找陈先。 沈忘心不知不觉走到了村子前头的晒谷场上,现在不是丰收季节,整个晒谷场空了出来,一般很少有人特意往这里来。 这时,夕阳的余辉照在场上,入眼的景色都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去年秋天留下来的几个草垛子,东一个西一个孤伶伶地堆着,在场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心丫头,你怎么在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沈忘心循着声音一看,只见不知什么时候,黑子出现在她身后。 32黑子表白 沈忘心没想到在晒谷场上,居然会遇到黑子。自从上次他和莲婶子两人,到沈家门口闹了一通之后,两家人基本是相看两相厌,平时遇到了也把对方当空气。 要是换作平常,沈忘心遇见黑子,也就当作没看见了。可对方出声说话,她虽然尴尬得头皮发麻,也只好停下来看了他一眼。 黑子似乎也知道沈忘心对他的厌恶,想要往前走几步,但忽然想到了什么,只在她一丈开外站着。 不知为什么,他身上的衣服有些乱,发髻也耷拉在一边,整个人似乎有些脱力。由于他是迎着光站在沈忘心对面的,沈忘心甚至能够看到他额头上晶莹的汗珠,就算两人隔得挺远,黑子粗重的呼吸声w依然钻进沈忘心的耳朵里。 “你在这附近看到陈先了吗?他爹着急找他。”沈忘心忍住调头就走的欲望问道。 黑子听到阿先的名字,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却没有回答沈忘心的话,而是问道:“我问你,你得如实回答我。他真的住在你家里?村子里的传言都是真的?” “村子里的传言?” 沈忘心被黑子问得一头雾水,她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哪里知道村子里的人又在说什么?可就算黑子没说明白,她转念一想,也约摸猜了个大概。 虽然她已经说得很清楚,让陈家父子住进前院,是为了医治老陈头的坏疽。而且医馆的招牌也已经挂上了,可还是堵不住有心人的那张嘴么? 想到这里,她回过神来,觉得心里有些烦闷。偏偏黑子一双黝黑的眼珠子,还紧紧地盯着她看,巴巴地在等她向自己解释。 “不管你听到了什么,我并没有义务一定向你解释清楚。”沈忘心冷冷地说道,绕开黑子就要离开。 本来出来找陈先已经够烦的了,没想到还遇到一个更烦的黑子。这要是让人看见了,让莲婶子有了莫名的希望,说不定还要拉着黑子上门闹一通。 “你不能不解释!”黑子拦住沈忘心,微厚的嘴唇用力抿成一条线,“心丫头,你病了一场把什么都忘了吗?以前你被沈家人欺负时,是谁帮的你?你还说你这辈子最感激的就是我,你不记得了吗?” 沈忘心微微一愣,她没想到原主与黑子之间,竟然还有这种事情。但她见到黑子之时,并没有感到原主对他有多深厚的感情。反倒是见到沈家人之时,原主心里有化不开的怨恨藏在心里,还差点影响了她对沈家人的态度。可见黑子在原主心里的地位,不像他嘴里说得那么高。 “很抱歉。”沈忘心停了下来,眼神淡淡地扫过黑子的脸,“我似乎忘了告诉你,病了一场之后,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即便记得,你之前的做为,足以让我们对的感激转化成厌恶。你要是不想让我更加讨厌你,以后就不要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黑子没想到沈忘心嘴里,居然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一时之间有些无所适从。 沈忘心趁着他发呆的功夫,直接绕过他往晒谷场那边走去。 黑子不甘心地朝沈忘心大喊:“所以,你喜欢的是陈先那样的吗?他到底有哪点比我强?书也读不好,活也干不好,家里还有个烂腿的爹,你跟了他迟早会被他拖累的!” 他的嗓门很大,不像在挽回,反而像在发泄。一时之间,整个山谷里都是他的声音在回荡,见沈忘心不为所动,干脆又大喊起来:“心丫头,我稀罕你,你就是我媳妇儿!这辈子认定你了,非你不娶!” 沈忘心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被一颗石头绊倒,胸口里一团火蹭蹭地往上窜,猛地回过头:“你丫有本事再喊一遍,谁特么是你媳妇?再喊啊?看我不打得你娘都不认得!小王八羔子,再喊一遍试试?” 沈忘心突然咆哮起来,把黑子吓得目瞪口呆,站在原在怔怔地盯着她看,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心丫头……你怎么变得这么凶啊?” “不凶就由着你们,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沈忘心眼前虽然没有镜子照着,但她料定现在一定是她这辈子最狰狞的样子,“你不是喊得痛快吗?今天,本姑奶奶就教你怎么做人!” 说着,撸起袖子随手在腰间拔出一根银针。 她有一百种方法,扎得黑子在地上叫爸爸! 这银针虽然极细,却在阳光下泛着一抹幽冷的光芒。黑子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只觉得瘦小的沈忘心,体内迸发出一股令他胆寒的气势。 黑子的双腿控制不住地打起了颤,虽然他很不想离开,但还是忍不住调头就跑。 “下次别让我看到你,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沈忘心气得捡起一颗石子,抡圆了胳膊朝黑子扔去。 黑子远远地“哎哟”了一声,捂住脑袋跑得更快了。 沈忘心站在原地,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这黑子别的本事没有,气人的本事倒是一流,气得她胸口疼,感觉要减上三年寿! 不用等到明天她就知道,村里那些人会怎么议论她和黑子。到时,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她缓了好一会儿,终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陈先还没找着,不能先把自己气倒了,为了黑子那家伙,实在不值得。 沈忘心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抱着尝试的心态,到附近的草垛子后头看了看,依然没看到陈先的身影。直到走到最偏僻的那个草垛子前,沈忘心才听到一丝微弱的呻吟声。 要不是这时候晒谷场这边已经非常安静了,沈忘心甚至都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阿先?”沈忘心试探地唤了一声,看见草垛子扣头露出一角蓝灰色的布料,心里“咯噔”一声,早上她看见陈先的时候,他身上穿的似乎就是这个颜色的料子。 哪里想到,她一出声那截布料却像受了惊一般,一下子缩了回去。草垛子后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人从草垛子上爬起来,吃力地往外跑。 沈忘心立刻加快脚步,迅速跟了上去,果然看见陈先一瘸一拐地艰难地跑着。 “陈先!你跑什么?”沈忘心两步并三步上去,一把扯住陈先的手臂,将他整个人扯了回来,却发现他脸上一片青肿,原本清秀的脸蛋,此刻肿得和猪头一样。 33挨打的理由 “不要看我!”陈先脸上闪过一丝难堪,狠狠甩开沈忘心的手,倒是不再跑了,只是背对着沈忘心,一句话也不说。 沈忘心愣了愣,回过神来收回了手,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谁打的你,出手这么重?” 陈先的背影动了一下,却发出一声闷哼,冲着沈忘心摇了摇头:“这件事情,你就不要问了。我技不如人,被打成这样,还被你看见了,可以说是颜面无存。” 沈忘心倒是没什么,她见过的被打得更惨的都有,在她眼里都是病患罢了,不存在什么丢脸不丢脸的。可换个角度想了想,陈先一个男人确实在这方面比较要面子,被人打了一顿,还被她瞧见了,的确脸上非常不好看。 “好的吧。”沈忘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事实是在她眼里,两人的关系并不近,这件事情她的确可以不用管,“你爹很担心你,现在大家都在找你,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陈先没想到沈忘心还真的不问了,猛地回过头来,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巨大的失落感。 沈忘心这个时候已经转身往回走了,半天没听见陈先跟上来,往前走了好几步才停住,疑惑地往回看:“怎么不走了?” “你真的不问问我是被谁打的,又是因为什么被人打的吗?”陈先不甘心地问道。 沈忘心歪了歪脑袋,她开始想不通了,不是他自己不让她问了吗?她压下自己的好奇心,是为了保住他的颜面啊,到头来怎么又怪到自己头上来了? “你想说的话……那就说吧。”沈忘心觉得自己已经很照顾陈先的感受了,要是换作其它人,她早就直接不理了好吗? 陈先抿了抿嘴唇,拖着疼得要命的另一条腿,一步步走向沈忘心,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早上在菜地里摘菜的时候,黑子来找了我,说是有话要和我说。我脸上的伤,还有腿上的伤,都是他打的。” 言外之意,就是他之所以会挨打,全都是因为沈忘心。 沈忘心就想不通了,陈先挨黑子的打,怎么会因为她!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了啊! 陈先见沈忘心一副愣住的模样,终于明白过来,她根本不相信自己挨打是因为她! “村里的人最近都在传,我住在你家里,是因为被你招了婿。所以,你才愿意治我爹的病的。”陈先一边说,一边观察沈忘心的表情,随着沈忘心的眼睛越瞪越大,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一个正常男人,尤其是像他这种读过书,书院里动不动就灌输大丈夫概念的男子。听到这种传言,无异于在他脸上直接吐了一口唾沫。 这种传言在他眼里,就是对他人格赤裸裸的羞辱!如果不是因为他爹要治病,他怎么可能一直待在沈忘心的医堂里? 可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今天夕阳的阳光过份的温和。 他忽然期盼起,从沈忘心嘴里听到肯定的回答。 陈先的视力很好,他对自己心里的想法突然有些惊讶,然后心虚地看了看即将沉下山脊的夕阳。然后,又迅速地回到沈忘心的脸上。 他记得他离开溪头村,到县里去读私塾的时候,沈忘心还是个干瘦的小丫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五官就开始精致起来,一双眼睛清清亮亮,每一次眨眼,眼皮上又长又密的睫毛,就像两把小扫把一样,轻轻拂过他的心头。 阳光好得甚至可以看见她脸上一层细细的绒毛…… “你不要多想!”沈忘心轻脆的声音突然钻进他耳朵里,脸上神情着急,似乎极力想解释清楚,“他们最爱嚼舌根,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的事情旁人不知道,你我还不清楚吗?再说了,我给你爹治病,多少也有刘大人的意思。” 沈忘心不明白为什么,她说着说着陈先的脸上的表情就冷了下去。 她的话音刚落,陈先就甩开她,一步步艰难地走在田埂上头。他不常在田里走路,根本走不惯又湿又滑的田埂,再加上腿上有伤,突然就“扑”的一声,整个人扑在泥水里。 “你没事吧!”沈忘心连忙跑上去,想要把陈先从田里拉出来。 陈先不但摔倒了,还把人家插的秧苗都压进泥里了。他三两下从田里挣扎起来,脸上的表情难堪到了极致,却又得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冷冷地拒绝道:“不关你的事!” 好吧,挨打的人最大!沈忘心撇了撇嘴,心里默念三字经,不计较,不计较,不计较……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村子中心的路,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了家里。 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沈忘心的感觉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刚才还在走路的时候,她的肚子就开始“咕咕”叫。回到家之后,她又得出去把沈大娘找回来,一直折腾了很久,她才吃上一口热呼的饭。 刚把饭吃完,想要去给陈先包扎伤口,沈忘心就听到前院有人敲门。 沈忘心打开门,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妇人。这妇人她并不认得,但在村里看见过她,所以知道她是溪头村里的人。 “心丫头,陈先是在你这里吧?”那妇人一见沈忘心就问到,她虽然用的是问句,但语气非常肯定,知道陈先现在就住在沈忘心前院的医馆里。 沈忘心点了点头,问道:“这位婶子有什么事吗?” “我晚上去看我家田的时候,发现秧苗不知道被谁糟蹋了。后来大街上一问,他们都说看见陈先一身泥水从我家田的方向过来,不是他还有哪个?你把他叫出来,我得叫他把我家的秧苗给赔喽!”那妇人说道。 沈忘心叹了口气,想到陈先今天遇到的倒霉事情,多少与自己有关系。于是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从里头摸出几文钱交给那妇人。 “婶子你看,这些钱够不够买你的秧苗?” 那妇人接过钱,放在手心里看了看,嘴里说道:“够了!心丫头,我听说你打算招陈先打上门女婿?” 沈忘心抽了抽嘴角,解释道:“没有的事情,我就是奉了刘大人的命令,替老陈叔治病罢了。以后这件事情,还请婶子替我解释解释。” 妇人暧昧的笑了笑,也不知道到底信了没有,和沈忘心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34种药材 沈忘心把院门关上,端着手里的托盘去敲陈家父子的门。陈先开了门,被沈忘心叫到大厅里,替他察看了伤势,见他身上都是皮外伤,就拿了一瓶药酒,让他自己回房间擦上。 做完这些事情,沈忘心便回到后院去,把两间院子之间的门一栓,回到自己房里去。前些天她去县城的时候,还顺带到书斋里买了几本医书。 虽然这个时代的医学水平,与她的那个时候严重不对等。她甚至能看出,医书上一些东西,放到现代甚至已经被证明是错误的。但多了解一些这个时候的事情,对她以后医馆的运作,还是有一定帮助的。 期间,沈大娘把厨房收拾好了,伸头进来同沈忘心打了个招呼,便到村口的大树底下,同一群妇人聊天去了。 沈忘心倒没拦着她,替沈大娘把后门留了,又到厨房旁边的屋子里,看了看她新买的药材种子。春天适合种的药材有很多,但她只挑了一些常用的,而且市价稳定的药材种,比如风寒感冒常用到的板蓝根,清热解毒用到的黄芩,以及有活血止痛之效的白芷等。 这些天下了点雨,位于南方的溪头村又潮湿起来。墙壁上沁出了不少水珠子,就连木质的地板也潮湿起来,沈忘心担心种子会坏,便每天拿灶灰防潮。每天晚上还定时翻看,把坏了的种子挑出来扔了。 眼看着这些天,天又渐渐好起来,她琢磨着播种的时候也到了,便打算明天把种子都播到地里去。 沈忘心心里记挂着这件事情,第二天一早就起了床,吃了早饭之后,就戴上家里的斗笠,再提着种子到院子后头的田里播种。 沈大娘把碗筷洗干净,前院后院都没找到沈忘心的人影,走出后门一看,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吃力地用锄头锄着地。 “心丫头,你这种的是药种子?”沈大娘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上没干的水,走到沈忘心身边,接过她手里的锄头笑道,“你人小,手劲儿也小,怎么使得动这么大的锄头?三奶奶来帮你,你要挖多大的坑?” “三奶奶平时种菜怎么种,估且也就这样种药材吧。”沈忘心想了想说道。 她确实对种地一窍不通,上辈子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医术了,当时中医的体系很发达,药材什么的都是炮制好送到中医院的。可到了大周这些东西虽然也能买得到,但少不得要自己种一些。 沈大娘点了点头,用锄头锄出一个小坑,便让沈忘心把药材总子放进去:“每次多放几颗种子,别看现在都好好的,到时长不长得出还不一定。要是挤到一块儿去了,等稍大一些还可以往旁边挪一挪。” 沈大娘虽然不懂怎么种药材,但她在地里种过豆子,干脆按自己的经验指导起沈忘心来。 就这样,沈大娘负责挖坑,沈忘心就负责把种子扔进去,然后用土盖上,忙活了整整一上午才种了快一亩地的药材。 沈忘心这小身板都快累瘫了,看着沈大娘一副轻松的样子,心里想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她不但要把吃的补上,还得把身体给锻炼好了,医堂以后的事情还多着呢,总不能医堂没办好,人倒先累倒了。 回到前院之后,刚好有人来买跌打损伤的膏药,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戴着一个小斗笠,一张秀气的脸上汗津津的,见了沈忘心露出一个笑容。 沈忘心依稀记得,这姑娘名叫王招娣,家在溪头村村尾靠山住的,家里是村里唯一一户猎户,靠山上打猎挣口饭吃。因此,王招娣常来这里,替她爹王猎户买药,一来二去沈忘心也就记得她了。 “还要之前那种膏药吗?”沈忘心一边拉开药柜的抽屉,一边问道。 王招娣“哎”了一声,从腰间的袋子里掏出五十文钱放在柜台上,抿着嘴笑道:“还是沈小大夫这边的膏药便宜,又好用,以前到县里的药铺买,都要八九十文,我爹还说贴了不痛不痒的。” 王猎户的伤沈忘心看过,都是积年劳累造成的各种关节问题。由于惯常使箭,他有很严重的肩周炎,发作的厉害的时候,甚至手都抬不起来。 沈忘心把膏药交到王招娣手上,嘱咐道:“你爹的问题在于淤堵,肩颈是最容易藏病纳邪的地方。医书上都讲‘气不足则血不畅,血不畅则水不流,水不流则毒不排’,相比于膏药最好还是用烈性些的药酒活血,最好还是休息一段时间,也可以用针灸治一治。” 王招娣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劝过,可家里就我一个丫头,我娘身子骨又不好,我爹哪里肯歇呢?倒是沈小大夫说的药酒可有?有的话,我给我爹买一些回去。” 经她这么一提醒,沈忘心才发现自己的医堂里,竟缺了这么一种常见的药酒。乡下庄稼人最容易患上肩颈与风湿病,药酒之类的东西应该常备着才是。 她这里倒是有一种舒筋活血酒的方子,需要用到当归、川芎,红花,茜草,威灵仙等药材。药材什么的倒还好说,但药酒最重要的就是一个酒字,一般农家常用的米酒是不行的,一定要用上烈性的白酒。 白酒又名烧酒,在华国古代早在元朝时期,就由中亚地区传入华国,之后则在医学上大放异彩。可现在毕竟身处的时空不一样了,沈忘心也不能确定大周到底产不产白酒。 “心丫头说的是烧酒?”沈大娘听到沈忘心的问题之后想了想,才说道,“那种酒你三爷爷倒是弄到过一坛,就是那酒太烈了,一喝就容易上头。我这块儿没多少人喜欢喝的,听说北边的人喝得多一些,你要是要的话,我回头到家里替你拿过来。” 沈忘心没想到这个时代还真有白酒,当即表示自己可以出钱买下来,沈大娘自然不要沈忘心的钱。 等那坛白酒被找出来,到了沈忘心手里时,已经是好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35气得不轻 这几天下来,沈忘心已经托人打听过,整个余庆县都没有酿造白酒的人。但好在虽然没人酿,却有人懂得怎么酿,沈忘心从他手里买来了酿白酒的法子,便拉着沈大娘一起酿起白酒来。 而先前沈大娘拿过来的一坛白酒,已经被她做着了舒筋活血酒,做成了之后她就先给沈大娘试用了。 沈大娘腿上有风湿,一到春天比较潮湿的时候,膝盖就隐隐作痛。虽然不是剧痛,但每天也扰得她难以入眠。她的这瓶药酒来得及时,擦了几天之后就觉得膝盖上暖乎乎的,也不那么疼了。 有了沈大娘的肯定,沈忘心就开始在医堂里卖起了药酒。村里人听说沈忘心的药酒效果极好,也都纷纷来买,一时之间就连外村的人,也有特意到溪头村来买药酒的。 由于沈忘心一开始只有一坛白酒,因此药酒很快就脱了销。还想要的话,只有等她自己新酿的白酒好了,才能再次开卖了。 这天沈大娘洗完了碗筷,就见沈忘心抱着一本账本,手边摆了一个算盘,在房间里“嗒嗒”地算着账。 她见到沈大娘进来,脸上浮起一个笑容,把沈大娘拉到椅子上坐下来,笑道:“三奶奶,您猜这次药酒一共卖了多少钱?” 沈忘心这次卖药酒,沈大娘算是全程参与了。不但帮沈忘心酿白酒,还帮她把制好的药酒,分装进许多个小瓷瓶里,一小瓶子药酒就卖四百文。 一开始的时候,沈大娘还觉得药酒的价格定得太贵了,村里人一个个都是节省的,怎么可能花这么多钱买这么瓶小东西?可哪里想到,沈忘心的药酒不但卖出去了,而且买的人个个都交口称赞,没有一个说不好的。 这些天下来,她只要一出门就有人问她,沈小大夫的药酒还有没有。有倒是还有,她手上留着一瓶子,已经用了大半瓶呢! 哪里想到,那些人居然说就算用了大半瓶,他们也想要。 沈大娘想也不想一口就回绝了,这可是自家乖孙女送她的东西,她怎么可能卖给别人? “看你这高兴的小模样,到底卖了多少钱?”沈大娘笑眯眯地问沈忘心,沈忘心赚到银子,她比什么还开心。 沈忘心凑到沈大娘跟前,伸出手比了个“六”的手势:“一共卖了六两银子,刨去瓷瓶与药材的钱,还能赚个四两左右!” “竟然有这么多!”饶是知道沈忘心赚钱速度快,沈大娘还是瞪圆了眼睛,就算他们家儿子多,一家人赚四两银子也得两三个月。 哪里想到,沈忘心一个小丫头只卖出去十几瓶药酒,就能赚这么多钱? “您孙女是什么人?以后只会比这个挣得多,不会挣得少的。这点钱,不过是些小甜头罢了,您可别现在就满足了。”沈忘心从柜子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袋子,塞到沈大娘手里,“这次药酒能做得这么好,也少不得有三奶奶为我出力,这些银子是给您的辛苦费。” 沈大娘下意识地就想推辞,在她看来自己不过是帮沈忘心打了下手罢了,沈忘心每个月给自己的银子已经够多了,再收沈忘心的钱她心里过意不去。 沈忘心正色道:“三奶奶您就收下吧,宣子叔家的哥哥也大了,这年头时间过得飞快,家里的哥哥弟弟们马上一个个要长大了,到了该成亲的年纪,难道还要挤在一间院子里?您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他们考虑考虑。再说了,这是您应得的。” 沈大娘一怔,最终还是把银子收下了。她来沈忘心身边干活,当然有沈忘心说的原因。家里清一色的小子,再过几年也该到了娶媳妇的年纪,要不挣点钱帮他们把房子盖起来,家里虽然大却也是不够住的。 这天夜里,沈大娘照旧去了村口樟树下头,和村里的妇人坐着聊天。 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沈忘心身上。一提起沈忘心,村子里的妇人没一个不夸奖的,那语气又酸又羡慕,让沈大娘都忍不住骄傲起来。 “大娘真是好福气,临老了白捡了这么个好孙女。”一个妇人阴阳怪气地说道,末了又补了句,“只可惜呀,到底不是亲生的。要是亲生的,那还不了不得了?” 沈大娘连白脸都懒得翻,语气轻快地要飞上天去:“你知道什么?有时候不是亲生的,倒比亲生的还要好哩!你见到村里哪家孙女,这么孝敬家里奶奶的?您家的孙女?” 一句话把对方气了个仰倒,沈大娘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话说到这里,就有人看不得沈大娘这样得意了,声音又高又急地怼了一句:“大娘家的孙女多有出息啊,不但挣的银子多,连模样也比别家的姑娘俊俏一些,要不然阿莲家的黑子,怎么就被迷得魂魄出窍,还说什么非她不娶呢!” 沈大娘一听这话,脸色顿时黑下来,“霍”地一下站起来:“你乱说什么?” 那人一抬下巴,说道:“要真没有的事,我哪敢乱说?那天傍晚,黑子在晒谷场那边喊的什么,可有不少人听见了呢!后来,心丫头又跟陈家小子一前一后从晒谷场那边走回来,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嗬!难道传言是真的?连阿先也被心丫头迷住了,要去当她家的上门女婿?要知道,阿先可是陈家的独苗呢!” “你们不知道阿先被黑子打了一顿,铁定是两人为了争心丫头,这才起了冲突!” …… 沈忘心在院子里看了看几个大酒缸,确定酒缸里的白酒已经快好了,这才去洗了个澡,然后在院子里把头发晾干再去睡觉。 她搬出小马扎在院子里坐着,吹了一会儿凉风,刚觉得头发已经干透了,扶着墙站起来,就听到后院的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居然是沈大娘提前回来了。 “三奶奶,今个儿怎么这么早?”沈忘心问道。 沈大娘几步走到门前,借着微弱的烛光,沈忘心这才看清楚,她的脸色不是很好。原本时时带笑的脸,不知为何竟沉了下来,看这模样气得还不轻。 36讨个说法 沈忘心的才刚说完话,沈大娘就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进房间里,严肃地问道:“心丫头,三奶奶问你,前些天在晒谷场那边,黑子可是欺负你了?” 欺负倒谈不上,可那天确实挺糟心的。她去找陈先时不但撞见了黑子,对方还朝她大喊大叫,说得话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事沈忘心原本是不打算和沈大娘提的,一来她现在只要想到黑子那张憨厚的脸,心里就忍不住想狠狠踩上几脚。二来,黑子只是占占口头上的便宜,并没有对她造成实质的影响。沈忘心晓得沈大娘知道后,一定会生气,更也不愿意她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动气。 可哪里想到,沈大娘还是知道了,沈忘心只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 “你个小丫头真是糊涂,你可不知道村里那些人的嘴有多厉害!”沈大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沈忘心,又是心疼,又是恼火,“要不是今天我去同她们聊天,还不知道那黑子居然有这么多花花肠子!就凭他那样子,居然想占我孙女的便宜,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几斤几两!” 她没说的是,也叫那些嚼舌根的,看看她们家的厉害,看他们还敢不敢胡编乱造! 那些话连她都觉得脏!更不愿意让沈忘心听了伤心难过。 沈大娘气得在房间里不停地转圈子,回头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沈忘心,突然一拍大腿,说道:“不成!可不能就这么让他欺负了去,心丫头你在家里等着,我去叫上你几个叔叔,到他们家去要个说法!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仗着自己是个小子,就到你跟前来耍流氓!” 沈忘心可不放心沈大娘一个人去,现在天色渐渐暗了,沈大娘的年纪又大了,万一磕着碰着,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同时,她也暗暗叹气,自己确实还没把现代的观念扭转过来。这放在现代不是什么大事,但放到古代就是一个黄花大闺女,活生生让人给调戏了。哪户有闺女的人家遇到,都不可能咽下这口气的! 两人一路走过去,遇到不少吃了晚饭在外头散步的人,其中一些认得沈忘心与沈大娘的人,还特意停下来同她们打招呼。 “这不是心丫头吗?”赵七远远地看着沈忘心就快步走了过来,问道,“你和沈大娘这是要去莲婶子她家里?” 沈忘心和沈大娘下意识地对望了一眼,她们这还没去沈家把人叫齐呢,赵七怎么就知道她们要去找莲婶子的麻烦了? 虽然沈忘心没有回答,但看了她的神色,赵七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了。身为为数不多的,见证了沈忘心与沈家人分家全过程的人,赵七对沈忘心的事情可谓十分了解了,见她的模样便知道她定不晓得后头的事情。 赵七立刻说道:“刚才金花婶拉着沈恩气冲冲地过去了,我还以为你知道来着!” “她去了多久了?”沈忘心急忙问道。 赵七笑了笑,说道:“去了有好一会儿,现在半个村子的人都在莲婶子门前看热闹呢,怎么样?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去瞧瞧?” 沈忘心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赵七就是去看热闹去的。得知这件事情,沈大娘和沈忘心也顾不得去家里找人了,快步跟着赵七一起,往莲婶子家的方向赶过去。 还没到莲婶子家门口,沈忘心就听见吴金花扯着大嗓门,在莲婶子家外头叫骂。 “姜莲你生的好儿子!毛都还没长齐,就学人耍流氓!当我们老沈家没人了是吧?我可是有丈夫有儿子的人,今天要是让你在我家头上撒尿,我吴金花就跟你姜莲姓!” 吴金花的语速极快,骂起人来像是连思考都不带的,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个瓢,里头装满了水,骂累了就端着瓢,“咕噜咕噜”地喝上好几大口。喝完了水,拿袖子把嘴一擦,坐在门口继续骂起来。 而莲婶子家院门紧闭,里头也蜡烛都没点,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儿声响。若不是外头的人都证明,亲眼看见莲婶子和黑子躲进去,沈忘心几乎以为院子里根本就没人! “就你这样的货色,还指望朝廷给你建贞洁牌坊?你家黑子屁大点的小子能懂什么?可不就是你眼见着我家二丫头出息了,就巴巴地往她身上蹭!我和你说,我家二丫头那可是要往家里招婿的,就黑子这样的,给她提鞋都不配!” 沈大娘本来还一肚子气,可吴金花越骂越难听,最后连莲婶子的十八代祖宗都骂上了,连让沈大娘的气不知不觉间就消了。 还有几个好事的,三两下爬上莲婶子家的墙头往里面张望。然后像只猴子一样跳下来,朝外头围观的人群说道:“她和黑子在里头呢!我们爬上墙去,他们两个还拿眼睛瞪我们哩!” 谁知道话音刚落,莲婶子家的大门“砰”的一下打开了。 黑子从门里走出来,一把甩开莲婶子拽着自己的手,大声说道:“我看你们谁骂的我娘,站出来看我不打死你!” “你敢做,还不让我们说啊?”赵七一扯嗓子,他早就看黑子不顺眼了,遇到这种事情,可不就得气他一回? “你!”黑子瞅准了人群里的赵七,恨不得上去捶他几拳。 可赵七一个成年男子,又长得人高马大的,黑子哪里有什么胜算。在赵七跃跃欲试的目光之下,终于还是忍住了。 莲婶子在里头叫道:“黑子,你别说了!” 上门讨说话的事情被吴金花代了劳,沈忘心和沈大娘一下子就没了兴致。她们本来也不打算凑这个热闹,正要悄悄离开。可不知道哪个眼尖的,在这乌漆嘛黑的环境下,竟还能认得出沈忘心,尖着嗓子叫了一句。 “心丫头来了!” 那人吼了一嗓子后,周围的人也都发现了沈忘心的存在,硬生生把她挤到了莲婶子家门口。吴金花见了沈忘心之后,拉着沈恩走到她面前,结结实实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也不知道是真哭还是假哭,靠着她的肩膀嚎了起来。 沈忘心挣扎了几下,愣是没挣扎开来。 要是她不知道吴金花的真面目,还真能被她骗了去,以为她是个心疼女儿的好母亲。可沈忘心知道,她不过是见着如今自己越过越好,想从她身上搜刮点好处罢了! “我可怜的心丫头!这烂心肝的母子,可就是欺负你个小丫头孤伶伶地没个依仗!你放心,从今个儿开始有娘护着你,谁要想打我家闺女的主意,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37不就仗着我喜欢你 说完,又用更加不堪的语言,把黑子从头到脚羞辱了一遍。 便是沈忘心这样讨厌黑子的,也忍不住同情地向他那边望了一眼。当然,入眼之处一片漆黑,只能看见黑子的轮廓,至于他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沈忘心就更加不知道了。 “沈忘心!”黑子突然卯足力气喊了一句,震得吴金花的骂声都停了下来,人群更是一瞬间鸦雀无声。 沈忘心下意识地回了句:“哦。” 黑子的嗓音突然就颤抖起来,带着哭腔大声质问:“你不就仗着我喜欢你!” 说完这句话,一扭身钻进院子里去,用力关上大门。从此之后,院子里就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 沈忘心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得张大了嘴巴,愣愣地站在原地。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嘿,这小王八羔子!”就连一向骂起人来跟倒竹管一样的吴金花,都被黑子的这句话吓得够呛。 听听这声音里的委屈劲儿,该不会是自家二丫头,真的做出什么欺骗他感情的事情了吧? 吴金花狐疑地看了沈忘心一眼,然后摇摇头打消了自己的念头。这丫头好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她以前是什么德性自己能不清楚? 在她大姐沈月英早就知道打扮的年纪,这丫头还傻呆呆地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村里头的小子见她生得好看,老来找她搭话,她还嫌人家烦。 就这种性子,怎么可能欺骗黑子的感情?即便是真有什么让黑子误会的举动,那也是黑子真的傻! 真的,她就没见过比黑子更憨的人了! 在这件事情上,吴金花选择无条件相信了沈忘心。沈忘心不知道吴金花的想法,只怕是知道了,心里也会五味陈杂,不知该说什么的好。 但她没忘记自己来骂莲婶子的目的,又死死地箍着沈忘心,说些愧疚讨好的话,说自己以前忽略了她。可心里到底是疼她的,否则今天也不会气得直接来骂阿莲母子。 沈忘心不想和吴金花在大庭广众之下过多的纠缠,只好先好言相劝,让她跟着回了自家院子里。 吴金花牵着沈恩,一进院子就开始东张西望,一边看还一边叹气:“我的乖乖,心丫头你和你三奶奶两个人就住这么大的院子?这院子比咱们家还要大呢!哟,围墙下头还是拿石头垒的!这么好的房子,等明个儿我和你爹带着你弟弟搬进来,那住着可别提多舒服了!” 沈大娘一听这话,立刻看了眼沈忘心。 虽然现在沈忘心叫她三奶奶,但她知道这房子终归是沈忘心的,她还没能到替沈忘心做主的地步。这吴金花花言巧语的,惯会见风使舵,她就担心沈忘心年纪小,被吴金花假模假样骗了去,真让沈富贵一家人搬进来。 要知道,他们一家人可都不是什么善茬。 俗话都说请佛容易送佛难,要是让他们搬进来,那可就轻易送不走了! “我什么时候答应那你们住进来了?”沈忘心到院子里,也懒得再和吴金花摆什么好脸色,她今天做的事情骗骗原主或许还行,在她这里就完全不够用了。 “心丫头,你这像是在和你娘我说话的样子吗?都是一家人不一起住,那不是叫全村的人笑话吗?” 吴金花也不生气,她知道自己这个二丫头脾气一向硬,自从大病了一场之后,脾气更是硬得像块石头。如果她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吴金花倒觉得奇怪呢。 但她也不怕沈忘心拒绝,她要做的就是死皮赖脸地搬进来就行了,只要他们在这里住下来,沈忘心就甭想赶他们走! 沈大娘见到沈忘心没有上当,心里暗暗松了口中气,忽然就见到沈恩在院子里张望了一会儿之后,一头扎进厨房里去,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鸡腿,啃得满脸是油。 沈大娘一下子来了气,这沈恩也十岁了,该懂的道理也都懂了。再加上乡下的孩子一向早当家,换作别家的孩子,这个时候都能给家里帮忙了干活了,哪还像他这么熊? “你这孩子!”沈大娘连忙把厨房的门关上,生怕这对母子又进去占了什么便宜出来。 但她也不好直接出言训斥,说到底沈恩还是沈忘心的亲弟弟,再加上吴金花还在这里,要开口也轮不到自己。 沈恩吃得正想,理也不理沈大娘,他熊归熊可还想着自己的娘,把啃了一半的鸡腿往吴金花面前一递:“娘,二姐家里的居然有鸡肉吃!在厨房里放着满满一大盆鸡呢!娘你快尝尝,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鸡肉!” 吴金花闻了一下面前的鸡腿,果然一股诱人的香味一下子钻进她的鼻子里,她忍不住咬了一大口,只觉得嘴里的鸡肉无比嫩滑,每一丝肉都饱含着肉香味,让她舌头上的味蕾一下子全都打开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这鸡肉实在太好吃了,第二反应就是这也没到过年过节的日子,沈忘心家里居然有大肉吃!老沈家虽然不穷,但日子也紧巴巴地过了这么多年,就是到了县城住的沈秀才家里,也不见得平常日子都能吃到肉。 吴金花心里一下子又酸又涩,沈忘心家里天天大鱼大肉,宁愿让一个老婆子跟着她享福,都不愿意管自己亲娘! “心丫头,你这未免也太没良心了吧?”吴金花没舍得咬第二口,把剩下的鸡腿还塞到沈恩嘴里,“你一个人在外头享受,却让你爹和你弟弟在家里过苦日子!” 沈恩三两口就把一整个鸡腿吞了,还想要回去再叼块肉回来,却发现门已经被沈大娘栓住了,还站在门前一脸戒备地望着自己。 “娘,你要是不记得,我可以提醒你一下,我们已经分家了。我过的怎么样,都不关你的事,别拿这套来压我。”沈忘心冷哼一声,看了眼一直闹着还要吃肉的沈恩,“天色也不早了,我洗洗就要睡了,你和沈恩还是赶紧回去吧。” 吴金花哪想到,她才刚进院子,连坐下来的工夫都没有,沈忘心居然就开始赶人了。 她要是真就这么走了,那才叫傻呢!吴金花直接往井边一坐,两只手叉在腰上,无赖地看着沈忘心:“分家?再分家我也是你娘,谁说了分家之后,闺女就可以不管娘了?我告诉你,要么你现在就找个人嫁了,以后的事情我就再也管不着!” 38教训吴金花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吴金花这是拿着她的痛处,知道她现在不可能嫁人,才这么肆无忌惮,自己要是真服了软,以后还不任她搓圆捏扁? 这时,前院里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陈先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心丫头,出什么事情了?要不要我来帮忙?” 沈忘心转了转眼珠子,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丝灵光,勾起嘴角回答道:“没事,你不用管!” 回过头去看吴金花,她还兀自暧昧地朝自己笑:“心丫头,我听说你想招阿先做上门女婿?虽然说家里已经有了你弟弟了,但你这么有本事,嫁到别人家去,给别人家赚钱,确实也挺不划算的。我和你爹商量过了,反正你和阿先就两个人,等你和阿先成了亲,就搬到咱们家去住。你弟弟过几年也得娶媳妇,这间院子刚好给他娶亲用!” 沈忘心眯着眼睛,盯着吴金花看了一会儿。如果不是她亲眼所见,她还真想不到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她都要开始怀疑,原主到底是不是吴金花的亲女儿了,要不然吴金花怎么这么疼沈月英和沈恩,却把原主当草芥一样肆意糟践呢? 吴金花不知怎的,竟被沈忘心看得有些心虚,但她也不开口说话。在她看来,成了亲的女儿帮衬自家弟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她刚才说的话也没错啊。 如果陈先当了沈家的上门女婿,就相当于嫁到沈家来了,那么老陈头和张翠花铁定是不和他住的,小两口直接住现在的沈家已经够宽敞了,还要她怎么办? “你要住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沈忘心看了她一会儿,淡淡地说道。 “啊?”连吴金花都发出一声惊呼,她本来以为沈忘心不会同意自己住下来的,哪里想到她竟这么快就同意了。 但她立刻就反应过来了,生怕沈忘心反悔似的,连连点头:“好好好,心丫头啊,那娘和你弟弟今天晚上睡哪啊?” 她一边说,一边在推开后院里各个房间的门去看。 第一间看的是沈大娘的房间,摇了摇头有些嫌弃地说道:“还没我的那间好呢!” 说着,又推开第二间房间,露出欣喜的神色,啧啧地叹了几声,回头对沈忘心道:“心丫头,这怕是张员外府上的小姐的闺房,才和你这房间差不多吧?今天晚上娘就睡在你这里了,你给你弟弟找个房间,让他好生歇下,明天一早我就让你爹收拾东西搬过来!” 沈大娘的脸色已经铁青了,见她居然理直气壮地要占了沈忘心的房间,立刻不满地说道:“你占了心丫头的房间,让她晚上睡到哪里去?” “她不是可以和你挤挤吗?再说了,我都来这里了,难道还叫我睡你那间不成?”吴金花看了沈大娘一眼,不耐烦地说道。 要不是看在沈大娘的丈夫是里正的份上,她可不会同沈大娘这么客气! 沈大娘被吴金花气了个够呛,连忙把沈忘心拉到一边去,低声问她:“心丫头,你真的要让吴金花住下来?” 沈忘心知道沈大娘在担心什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三奶奶您放心,我自有办法对付她,叫她自己灰溜溜地回去了。” 沈大娘虽然知道沈忘心一向有主意,但还是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心里忐忑地看着沈忘心。毕竟,吴金花是全村出了名的难缠,她怕沈忘心在吴金花手上吃亏。 “好,只不过其余的被褥都放在前院,我一个人拿不动,娘你跟着我到前院去拿一趟。”沈忘心笑着说道。 吴金花见她说得有模有样,当下不疑有她,跟着沈忘心到了前院去。 沈忘心趁吴金花不注意,让沈大娘到绕到前院大门前去,拿锁把院子的大门锁住。然后趁着吴金花到耳房去拿被褥,直接把后院的门锁了起来。 吴金花一听后院的门关了,立刻从房间里跑出来,用力敲起门来:“心丫头,你好端端的锁门干什么?快把门给我打开!” 沈忘心隔着门道:“娘,你不是想在我院子里住吗?后院实在没房间了,就前院空着个房间,今晚您就将就着住吧,明天我让爹来接你!” 吴金花一听沈忘心的话顿时慌了,她哪里不知道前院住着老陈头和陈先两父子?如果她和这两个外男在同一间院子里住一晚上,明天还让沈富贵看见了,以沈富贵的脾气,那可是要打断自己的腿的! 更何况,村里头哪个都知道张翠花是个彪悍的,自己虽然也不是斗不过她。可张翠花的身量摆在那里,要是动起手来,那只有自己吃亏的份! “心丫头?心丫头!快放娘出去,娘不在你这里住了,现在就带着你弟弟回家去!”吴金花着急地大喊。 沈忘心故意装出失望的样子,对着门那边道:“娘,您怎么能这样呢?实话说,我早就想着让娘也跟着我好好享福了。可惜,我上次把话说得太绝,如果回去找你和爹,又怕被村里人笑话。如今有了机会,定是不会让娘走的,娘您就安心住下吧!” 吴金花在门后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叫道:“心丫头,你这是故意的!前院住着老陈头和陈先两个大男人,我要是和他们住一晚上,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这么对我,还有没有良心?” “良心?我的良心早就被你们扔在乱葬岗死了,本来就当还了你们的养育之恩,从此以往再不相欠。哪想你竟还找上门来,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沈忘心只觉得可笑,暗自在心里想到,她这也算变相替原主教训她这狼心狗肺的一对父母了吧? 沈忘心的语气又硬又冷,让吴金花彻底没了主意。 她慌乱之中,脑子竟然冷静下来。只是后院的门被锁了而已,前院的门可是从里头可以开的! 吴金花想通这一点之后,立刻去开前院的门,没想到开了几下没能打开,原来前院的门早被锁住了! 沈忘心只听前院里传来“哎哟”一声,然后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摔在地上。她听了这动静摇了摇头,自家院墙垒得颇高,哪是吴金花翻得过去的? 紧接着,就响起一阵开门声,就听老陈头问道:“金花妹子,你摔得不重吧,还能自个儿起来吗?要不要我扶你一把?” 吴金花立刻拒绝,像见了鬼一样大喊:“我不要你扶,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可就喊人了!” 陈先是第二个出来的,他深深地看了眼后院,然后把老陈头扶了进去:“爹,她们的事情咱们不要管了,省得碰了一鼻子的灰。” 39逐客之意 后院里头,沈大娘频频不放心地看向前院。要是像往常这个时候,她和沈忘心早就睡下了,可现在沈忘心拉着她在房间里,让自己教着她做女红。 一针一线绣得可别提多认真了,像是一点没听见前院的叫声一样。 沈恩像头小牛犊一样,一下下拿自己的头撞沈忘心,一边撞还一边喊:“你个坏人!快把我娘亲放出来!” 沈忘心被他撞得没办法,一巴掌撑住他的脑袋,叹气道:“你别再撞我,过会儿我就把娘放出来。你要是再撞我,我就真把她关里头了!” 沈恩听了她的话果真不撞了,还规规矩矩坐在沈忘心身边,肚子里发出“咕咕”的声音:“二姐,我饿了,我想吃肉。” 说着,捂住自己的肚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沈忘心。 沈忘心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沈恩,发现他虽然熊了些,却长得虎头虎脑的,透着几分可爱。如果不是性格被养得太过娇纵,倒是个惹人喜欢的孩子。 对着沈恩,沈忘心倒狠不下心来,让他自己去厨房拿吃的。 沈恩欢呼一声,又去厨房里叼了块肉过来,一边啃一边小心地问道:“二姐二姐,我以后还能过来吃肉吗?你要是让我过来吃肉,我一定不会告诉爹和娘的!” 沈忘心停下手里的活计,盯着沈恩看了许久,见他眸子里一片真诚,倒不像是在说谎话。 沈恩以为沈忘心不答应自己,想了想又说道:“我在家里还能替你看着娘,要是娘想做什么不好的事情,那我就偷偷过来找你!” 这个理由沈忘心倒可以接受。 她想着一个小孩子再能吃,也吃不了她多少东西,便向沈恩点了点头。而且沈家那边确实是颗定时炸弹,今天吴金花作妖,还是在她知道的情况下。要是他们下次趁着自己不注意,又要动什么歪脑筋,有沈恩来通风报信,总能防患于未然。 沈恩得了沈忘心的同意,高高兴兴地去给吴金花开门了。 吴金花被吓得厉害,眼见沈恩给自己开了门,顾不得其它带着沈恩逃也似的回到自己家里。对于今天的事情,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和沈富贵提。 她和沈富贵生活了这么多年,很清楚他虽然是个大男人,但心眼儿却比针尖还小。要是让他知道了,无论责任在谁,都会暴打自己一顿。 沈富贵早就听说,吴金花到沈忘心家里住去了,他本来都已经睡下,却又见到吴金花领着沈恩回来了。 “你怎么就回来了?不是住在二丫头家里吗?”沈富贵奇怪地问道。 吴金花连连摇头,还朝地上啐了口唾沫:“二丫头那地方大是大,可哪能住人?要我说,连我们这边还不如呢!” 沈富贵一想也是,一个小丫头就算买了房子,还能买到多好的房子?他这会子困得紧,也没过多地问吴金花,只当她真是因为嫌弃沈忘心的房子,这才和沈恩回来睡了。 沈忘心送走了两人,把门一栓,回到房间里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她刚吃完午饭,里正就提着一个竹篮子进来了。竹篮子上盖着一张花布,花布底下还有活物不停地动着,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前些天不还心心念念着,说要买一窝狗崽子吗?”里正笑着把花布揭开,果然见小小的竹篮子里,挤着三团毛绒绒的小东西。 沈忘心对这些小猫小狗最没抵抗力,立刻将竹篮子接到手里,把小狗们一只只抱出来放到院子里,开心地逗弄起来。 里正见她难得露出小姑娘的表情,背着手微微弯下腰,跟着沈忘心一起,提着小狗们的后颈,把它们齐齐放成了一排:“小狗要满月了才好养,今天才刚满月,我就去把它们买过来了。昨天的事情,我听你三奶奶说了,确实需要买些狗子看家护院了。” 小狗们一着地,就调皮地四处探索起来,看起来像一个个小毛团在沈忘心脚边打着转。 一整个上午沈忘心都在和沈大娘忙着安置这些小东西,在后院里头给它们搭了个窝,上头用瓦片盖着,以防它们下雨的时候被淋着,又在里面放了些干稻草,让它们睡着暖和一些。 至于怎么填饱它们的肚子,厨房里每天都有剩饭剩菜,乡下的土狗很好养活,要想再养得结实一点,平时就给它们添一点肉就行了。 忙了一整个上午沈忘心和沈大娘都有些倦了,用了午饭之后见没人来医堂看病,便各自回屋睡了个午觉。 等沈忘心睡完觉起来,已经过了下午未时了,她刚起来嘴里渴得不行,到厨房去喝了点水。 也许是开门的动静把沈大娘也吵醒了,她穿好衣服走到厨房里,午觉睡得略多步子还有些飘。看了眼桌上的托盘上摆着的饭菜,突然惊讶地低呼了一声。 沈忘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回过头去只见沈大娘脸上的睡意一下子没了,一拍脑袋道:“你瞧我这记性,中午饭菜盛好了,竟忘了给老陈们他们送去。他们两父子也是,到点吃饭没见我去,怎么不自己来问!” 沈忘心看了眼安静得没有一丝动静的前院,心里想道,陈家父子的个性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皮极薄又十分的要面子,怎么可能主动向她们讨要吃的?只是老陈头这样也就罢了,陈先明知道他爹是病人,就不能舍下脸来问一问? 更何况,都在医堂院子里住这么久了,又不是什么陌生人。 沈大娘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苦着脸问道:“老陈头和阿先那性子,可不会多想吧?” 她虽然是在问沈忘心,但话里早已有了答案。 沈忘心苦笑了一下,昨天晚上她就听见陈先那略带冷意的语气了,本来想着今天向他解释解释,她真的不是起意赶他们走。而是她娘实在太难缠了,若昨晚真让她住下来,以后的日子该有的烦的。 没想到,今天竟又发生了这种事情,怕是陈家父子真以为她有逐客之意了。 “三奶奶您别着急,这饭菜放久了也凉了,您给在锅里热一热,待会我给他们送过去。”沈忘心定了定心说道。 沈大娘见她气定神闲,心里也骤然一定,点了点头道:“是该热一热马上送过去,这会子怕是肚子已经饿极了。” 40吃坏肚子 等沈忘心把饭菜端过去的时候,正见到陈先急匆匆地从外头回来进了屋子里,然后又换了老陈头捂着肚子从房里出来。 两个人额上都起了层薄汗,脸色蜡黄蜡黄的,还都痛苦地皱着眉头。 老陈头见到沈忘心倒是态度如常,只是陈先看了眼她,略略沉了沉脸走进房门里去。 沈忘心在门外停了停,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走了进去。也好在前院的两侧的厢房都是套间儿,大门进去是一个小厅,厅左右各有一间房。要不然,沈忘心还真不敢进男子的卧房。 她把饭菜放在厅中间的八仙桌上,抬起头见到陈家父子的房间没关门,陈先正侧着身子靠在床上,双手捂着肚子,似乎还难受的模样。 沈忘心叫了他几句没反应,她只好往外头走去,正好遇见回来的老陈头。 “陈伯伯,您这是吃坏肚子了?”沈忘心略带歉意地问道,她留老陈头在医堂住,大半是为了控制他的饮食,如今倒好饮食还没控制住,就先叫他闹了肚子,“今天也是我们疏忽了,其实饭菜早便做好了,一时之间忙忘了也是有的。” 老陈头忙说不要紧,看了眼屋子里头,说道:“他就是书读多了做了书呆子,不知天高地厚的!” 沈忘心笑道:“陈伯伯哪里的话?咱们乡下人多的是大字不识的,谁家出了个读书人,哪有人不羡慕的?” 一句话把老陈头夸得脸上有了笑意。 沈忘心见状便转身到药堂里拿了药丸给老陈头,老陈头服下之后,过了一会儿便好了,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他叹了口气道:“臭小子心气高,死活不愿意到后头问一声,见我饿得受不了,这才到家里给我煮了锅白菜粥。料想这么多天没回家,那几颗白菜也烂了,所以才吃坏了肚子。他本性是好的,心丫头你别与他一般计较。” 沈忘心总算明白,为什么之前陈先宁愿饿成那个样子,也不给自己做饭了。普通人做的饭那叫饭,可陈先做的饭,那叫要人命啊!她感慨了一番,又与老陈头说了几句话,让他把药给陈先吃了,这才到后院里去。 她趁着这会子,去地里看了看药苗的情况。 前些天她和沈大娘播的种子大都长出来了,如今地里一片嫩绿色的苗苗,长势十分喜人。这时候的药苗和菜苗还没什么不同,都是一根细茎,上头戴着两片小叶子,再等上一段时间,就能一眼瞧出不同来了。 沈忘心回到院子里提了水桶,到地旁边的溪里提了筒水,在地里浇起了药苗。浇着浇着,就发现田埂上站着一个人,不知盯着自己看了多久。 “阿先?你怎么来了?”沈忘心面色如常,陈先脸上却有几分窘迫。 陈先是被老陈头赶过来,向沈忘心道歉的。他站在这里已经盯着沈忘心看了有一会儿了,可道歉的话却始终说不出口。他本来想转身离开,谁知沈忘心忽然回过头,目光一下子对上他的眼睛。 这双眼睛清清亮亮,看着他的眼神没有一丁点杂质。 陈先站在原地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说道:“你若想赶我们父子走,直说便是,又何苦拿你娘来坏我们的名声?” 如果吴金花在这里,一定会当场翻个白眼,把陈先骂得狗血淋头。他们两个大男人,居然担心被她一介妇人坏了名声,这简直是一口唾沫啐在她脸上! “这件事情是我考虑不周,对不住了。”沈忘心诚恳地道了歉,又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赶你们走?不但不赶你走,我还想请你做医堂的账房先生,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陈先愣了愣,他没想到沈忘心竟然想聘用自己。 他从县里书院回家,不单是因为老陈头的病,更因为自己学问不到家。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并不是读书的料,可张翠花一直逼着他去,他也只好逼着自己用功读书。 可读书这种事情也是要有天赋的,他小时候在家里背唐诗,来来回回地读那几首诗,读到最后就连张翠花都背下来了,他却还是记不住。 为了这个,张翠花没少骂他懒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读书这件事上,真的是天赋有限! 可长年在书院的生活,让他已经适应不了下地干活的生活。他身子骨本来就弱,现在连扛个锄头都费劲,更别提干别的体力活了。 “你真的想让我在医堂当账房?”陈先睁大了眼睛,他知道在溪头村里,没有比这个更适合自己干的活了。 其实这件事情沈忘心已经考虑很久了。有一次她无意间发现,陈先对数字极其敏感,即便没有刻意训练过,他对数字的记忆力与心算水平,也是一般人难以岂及的。 这样的人不让他去做生意,倒非逼着去读书,却是用错地方了。 她点了点头,手里给药苗浇水的动作不停:“当然,如果你娘回来不再闹腾的话!” 陈先一张秀气的嫩脸都笑出了褶子,对着沈忘心连连点头,语气自信道:“这个容易!上次我去牢房里探望我娘,同她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她对之前的事情很后悔,还说出来之后,要亲自上门同你赔理道歉。你放心,她再也不会来找你的麻烦了!” 一笑泯恩仇,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沈忘心浇水的动作也轻盈了不少,总算浇完水之后,她沉吟了一阵,向陈先说道:“可我这处也不是没要求的,我必须给你一个月的试用期。若是你这一个月的表现令我满意,我才会正式聘用你。” 陈先知道沈忘心的要求并不过份,想也不想便应下:“这是应当的。” “那好,试用期我一个月给你七百文,等到正式聘用你之后,再把月钱提到一两银子。” 沈忘心见陈先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便解释道,“好歹你也是个读书人,便只甘心做个小小的账房先生了?我医堂里的情况你也清楚,如今只我一人实在忙不过来,如今你还得将着管其他事情,这一两银子我给的并不过分。” 沈忘心顿了顿,见陈先脸上的表情回复如常,这才又接着往下说:“更何况,我这医堂以后可是要开到县城里去的。你若真是个人才,又何必屈居人下?” 只这一句话,便把陈先点拔通透了。 他虽然平时不大通人情事故,如今也立刻改了口:“多谢掌柜的提拔,我一定不辜负掌柜的厚望!” 沈忘心听他一口一个掌柜的,只觉得有些不适应,立刻让他打住,说道:“如今医堂只我们这几个人,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你若真想叫掌柜的,等我把医堂开到县里也不迟!” 41公夜叉与母夜叉 陈先回到屋子之后,老陈头见他失魂落魄似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原本还以为他脸皮子薄,同沈忘心一个小姑娘道歉,心里定然非常难过。 可吃了晚饭之后,陈先还是这副模样。 老陈头瞧了又瞧,见他嘴角时不时往上勾,便知道不是此事,便问道:“你同心丫头到底说了什么,怎么一回来就这副表情?” 陈先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碗,不知什么时候碗里的饭已经空了,他却连菜都没吃上一口,脸上兴奋得微微发烫,忍不住朝老陈头道:“心丫头说要请我当医堂的账房先生,而且头一个月便给我七百文钱,若是我令她满意,以后一个月给我一两!爹,您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好事?” 老陈头一听,这还真是好事。 他早就知道自己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可他这些年腿脚不便,全家的吃喝拉撒都在张翠花一人身上,他也不便多说。 如今,陈先当了医堂的账房先生,沈忘心给的银钱又不少,他自然再开心不过。 “你娘辛苦了一辈子了,也终于可以沾沾你的光了!”老陈头满面红光,精神头一下子好起来,大手一挥吩咐道,“你回趟咱家把家里的那坛酒拿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咱爷俩喝酒庆祝庆祝!” 陈先立刻否绝:“不成!心丫头说了,您得的病一滴酒都不能沾!您这腿才刚好一些,担心心丫头明个儿骂你!” 老陈头如今对沈忘心信服得很,他这老烂腿这么多年了,县里那么多大夫都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可沈忘心一眼就看出了症结,他现在每天都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腿上没那么疼了,连身体也觉得好了不少。 所以,陈先一把沈忘心搬出来,他就立刻蔫了。 “唉,到底还是比不得普通人!”老陈头砸吧砸吧嘴巴,似乎还在回味着酒的味道。 吃完饭之后,他就到村里头遛弯去了。自从腿疼得下不了床之后,以前的老朋友都疏远了,他要趁着现在,把以前没遛的弯都遛回来! 陈先笑着看着他爹出门去了,还嘱咐他早点回来。老陈头只冲他挥了挥手,嫌他这个儿子太过啰嗦了。 陈先把碗筷送到后院厨房去,见到沈忘心已经进了房间,房里的烛光映出她在窗前的剪影,有几分朦胧的美好。 他赶紧洗了个澡,然后把自己摔在床上,屋子里一片漆黑,脑子里下午的阳光却挥之不去。 “心丫头说得对,叫掌柜太过生份了。可她如今已经是医堂的东家,我做了医堂的账房先生,总不能还叫她心丫头。”陈先小声地自言自语。 可不叫她心丫头,又能叫她什么呢? “沈忘心……”陈先嘴里咀嚼着她的名字,猛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忘心!” 莫忘初心。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觉,这个名字连念起来,都仿佛带着一股诗里带来的书卷香呢? 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沈忘心的五味药斋有了陈先帮忙之后,她终于有时间腾出手来做其他事情。陈先也如他所言,几乎把所有时间用在处理医堂的事务上。 用心做事与不用心做事,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区别。医堂上下被陈先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连沈大娘见了也忍不住夸赞,说陈先是个可靠的。 这期间张翠花也被放出来了,这段时间的牢狱生活,让她也改变了不少。首先是人没之前那么胖了,脾气也比以前温和了许多。 她一回到溪头村,就如陈先所说,亲自上门向沈忘心赔理道歉。两家人虽然没多亲近,但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互不相容。 由于张翠花已经回来,陈家父子便也搬回自己家处去了。 沈忘心顺便问了下张翠花平时吃的东西,发现她极喜欢吃甜腻的食物。她顿时觉得老陈头吃了这么久她做的菜,他的坏疽没发展到截肢的程度,怕是家里的祖宗保佑了。 得知老陈头的病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的问题,张翠花十分愧疚。 沈忘心给他们家拟了张食谱,把他们的一日三餐严格限制了份量,不但可以让张翠花减到正常人的体重,还能控制老陈头的病情。 陈家一家自然对她千恩万谢不提。 而自从小狗们在后院里安了家,沈恩也每天偷偷地跑过来玩,只要给他肉吃,还顺便帮沈忘心到地里给刚长出苗苗的药材浇水施肥,俨然把沈忘心这里当成第二个家了。 沈忘心倒不介意他来,这些天来她的医馆已经正式开张,借着之前给刘小公子治病积累下来的名声,村里渐渐有人来她医馆里看病。 通常都是风寒之类的小病,一副药下去也都能好个七七八八,再加上沈忘心的五味药斋收费并不高。一时之间,附近十里八乡也都传开了,溪头村里有这么一个医馆,离溪头村近一些的人家,也有特意来这边看病的。 医馆的名声传出去之后,村里头关于她和陈先的传言就少了很多。现在如果还有人说,沈忘心是想让陈先做上门女婿的,反倒有人替她辩驳,说沈忘心就是想给老陈头治老烂腿的。 陈先到医堂当差,老陈头也时不时到这边帮忙。有的时候,他还会帮沈忘心招呼病人,做些端茶倒水的轻松活计。 沈忘心也没阻止他,因为老陈头腿脚不方便的缘故,这些年来他总是缺少锻炼,也导致他的身体非常虚弱。 无论治什么病,身体素质先上去了,病才会好得更快,这消渴之症也是如此。 这天,沈忘心药柜里一味常用的药材快没了,又不得空去县里头采买,于是便背了药篓到山上去看看。哪想到刚从笔架山上下来,到了村口那棵大樟树前,就见到沈恩急急忙忙向自己跑了过来。 “二姐,二姐,不好了!”沈恩跑得双颊通红,见到沈忘心出现,像看见救星似的,攥着两个拳头卯足力气,朝她直冲了过来。 这是已经是正午了,太阳颇有些晒人。沈忘心身上背着一个大药篓,里头装满了她在山上采到的药材,份量也颇重,本来就已经很累了,沈恩朝她冲过来,一时之间停不住还撞了她一下,险些没把她撞倒在地上。 “什么事情这样急急忙忙的?”沈忘心好不容易稳住步子,替不停喘气的沈恩顺了顺气,这才问道。 沈恩稍稍缓了一阵子,拉起沈忘心的手,边跑边说道:“二姐你快回医堂去看看吧,不知道哪里来了一只公夜叉,还有一只母夜叉,把老陈头给打了。阿先哥哥又打不过他们两个,他们正嚷嚷着非要见你呢!” 42有人闹事 “你说什么?”沈忘心一愣,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到她医堂里打人,当下紧了紧背上的药篓,跟着沈恩一路小跑回了医堂。 好在村口已经离她的医堂不远了,两人紧赶慢赶,终于到了院子前。 沈忘心一进院子,就把背上的药篓放在地上,快步向大堂走了进去。还走进大堂,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吵闹声。 沈忘心到了医堂里头一看,险些没被气晕过去。只见原本干净整洁的大堂,地上撒满了各种药材,桌上的戗子和药包之类的东西,都被扫落在地上。 柜台和药柜之间,一对身手矫健的老夫妻,正把药柜的屉子一个个抽出来,把屉子里的药材,一个个往地上撒。而老陈头则坐在地上,扶着自己的额头,一声声呻吟着,陈先半蹲在地上护着他爹,时不时还有东西砸在他背上。 “都给我住手!”沈忘心气不打一处来,立刻放开喉咙大吼了一声,“你们是什么人?未免也太过嚣张了吧?到我医堂里打人,还把我的医堂打砸成这样!你们就不怕我报官,把你们都抓起来?” 沈忘心吼了一嗓子,终于把医堂里的两人制止了下来。 这时,陈先也终于发现沈忘心来了,又急又气地看向她:“忘心,这两人太蛮不讲理了!他们一来就要找你,我爹同他们说你上山采药去了。谁知他们一下子变了脸,居然出手打了我爹!” 沈忘心一怔,她听陈先这么叫自己,怎么有点怪怪的呢?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的时候。她在回来的路上,沈恩已经把事情简单地同她说过了。 她原本以为是一对年轻人,没想到这两个罪魁祸首看起来已经五六十了,居然还有这么强的战斗力。 “你就是那个沈小大夫?”听到沈忘心的声音之后,两人之中的老头儿转过身来,用质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沈忘心好一会儿,“这么个女娃娃能治什么病?怎么早不出去采药,晚不出去采药,偏偏我们来了才到山上去,分明是治不好病,这才心虚躲到山上去的!” 老妇人也狠狠地瞪了一眼沈忘心,丧声嚎气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坑害人性命的东西!我的乖孙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老婆子就是把命豁出去,也绝对饶不了你!” 沈忘心只觉得可笑,她还没说几句话呢,这两个把她的医堂砸了的凶手,反倒恶人先告状起来了:“你们宝贝金孙的命我可担负不起,你大可出去传我医术不济,不敢救你们的孙子。阿先,把他们两个敢出去,顺便把这要死的娃娃也扔出去!今天我们医堂的生意就是不做了,也不能任人欺负到头上来!” 两人知道沈忘心一向心善,以为她无论如何,都会以病人性命为重。谁知,她竟然宁愿名声都不要了,也不让他们得逞! “这……你一个大夫见死不救,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老头子急得跳起来,唾沫星子差点没飞到陈先脸上。 “呵呵,你们孙子要真出了什么事情,怕也是你们两个无良的老家伙害的!”陈先气得鼻子都歪了。 要不是他理智还在,绝不愿意为了这种人背上人命官司,也顾忌着沈忘心的医堂,早就拿了院子里砍柴的斧头,追着两人砍了! 沈忘心这才发现,陈先脸上也挂了彩。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再加上病歪歪的老陈头,能打得过对面两个一看就很强健的老夫妻就怪了! 那老头子又要上前去打陈先,陈先自然不会再让她得手,正不相上下着,大堂里突然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声。 老妇人跑过去一看,回来时脸色大变,“扑通”一声朝沈忘心跪了下去:“沈小大夫,求您救救我孙子吧。您要我们做什么,我们都答应!” “你若能把今天我医堂的损失赔了,还有老陈头的医伤的钱。再到我们村口,给医堂公道赔理道歉,我便救他。”沈忘心淡淡地道。 老妇人知道沈忘心的要求已经很良心了,忙不迭地点头应下。一旁的老头子还要说什么,被她一把扯住了。 沈忘心见他们答应,大步向病床那边走去。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这孩子的症状确实厉害了。 只见病床上头,正躺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刚才的呻吟声,正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这孩子双目紧闭,眉头紧紧地皱着,小脸上的皮肤晒得黝黑,却已经烧得黑中透红,鼻孔里一阵阵急促地喘着粗气。 他突然发出痛呼声,正是因为他整个人抽搐成了一团。一双眼睛往上翻着白,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起来。 那对老夫妻闻声跑过来,见到小男孩这副模样,差点没晕过去,老头子连忙一把抱住小男孩来回摇晃。 “柱子你醒醒啊,爷和奶在你身边呢,你快睁眼看看我们!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们要怎么向你爹交待啊,他就你这么个儿子,你是咱们老杨家的独苗苗,可不能出什么事啊!” 眼看着名叫柱子小男孩被他们摇得脸色更加难看,连呼吸都困难起来了。沈忘心立刻把小男孩从老头子怀里夺了过来,让他整个人平躺在病床上,他的呼吸这才稍微平稳下来。 “你干什么!”老头子见小男孩被沈忘心抢走,立刻怒目圆睁。 沈忘心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要不想你孙子被你摇死,就抱到外头摇去,耽误了救治的时间,我可不负责任。” 一句话把那他堵得无话可说,只把目光急急锁着在沈忘心身上,似乎这样看着沈忘心,就能胁迫她全力救治小男孩似的。 要是换作一般情况,沈忘心铁定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了。可这小男孩一看就情况危急了,这附近只有她一家医堂,她作为一个医生,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小男孩陷入危险当中去。 这念头在沈忘心脑海中一掠而过,便全心沉浸到治疗当中去。她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额头,入手之处一片滚烫,甚至不用体温计测量,她就能感觉出一定是三十九度以上的高烧。 沈忘心赶紧替他诊了脉,只觉得脉搏如丝,症状来势汹汹,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她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发这么高的烧,别的不怕就怕得了脑膜炎。要是换做现代,在医疗设施齐全的情况下,还能解一解急症。但如果换作是现在,这情况只怕有些棘手了。 想到这里,沈忘心立刻解开这孩子的衣裳,果然见到他浑身已经起了紫斑。 她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还是出现了,这个小男孩患的的确是脑膜炎无疑。 沈忘心一时间停了手上的动作,神色也不妙起来。 老妇人见沈忘心的模样,更是没了主意,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上手用劲搓了搓孩子身上的紫斑,发现搓不掉之后,险些没哭出来:“这……怎么会这样?早上在城里头的时候,身上明明没有这东西的呀,怎么会这样?” 沈忘心听了个仔细,冷声问道:“既然你们已经去了城里,为何不请城里的大夫给这孩子诊治?反倒要跑到溪头村来,还砸了我的医堂?” “这……”老妇人一怔,惊疑不定地看了眼身旁的老头儿。 她也是一时情急,哪想到就说漏了嘴。要是让城里的那位大夫知道,还不知道要怎么怪他们。 老头叹了口气,盯着沈忘心的眼神开始松动,然后缓缓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那我也就不瞒着你了。早上的时候,我们带着孩子去找了县里的吕大夫,是他指名让我们来找你的。说你在医术上比他更高明,连刘小公子的病都被你治好了。所以,我们才带着孩子来了你这里。” 43为什么砸医堂 吕大夫?沈忘心气得够呛,她还奇怪吕大夫怎么就无声无息了呢。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他倒好,遇到自己治不了的病,就把烫手的山芋甩了过来。 既全了自己的名声,又报了仇,真是打得好一手如意算盘! 但现在这种时候,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而今之计,唯有先让这孩子不再抽搐,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医治。 沈忘心翻了翻小男孩的眼皮,发现他的瞳孔已经放大了,连忙看向陈先:“阿先,你到药柜左边最上头的柜子里,取两丸镇惊丸过来,要快!” 陈先见沈忘心的脸色严肃,动作上也不敢怠慢,连忙跑到药柜前头,按照沈忘心的说法,找到了一盒子黑色药丸。他在药堂待了已经有一段时日,看多了沈忘心给人治病,也晓得这药丸是要送水服用的,便又立刻倒了碗温水过来。 沈忘心从陈先手里接过药丸,用牛皮纸包着药丸碾碎了,又和着温水给小男孩灌了进去。 哪里想到,没过一会儿,这小男孩居然“哇”的一声,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 这下子,沈忘心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万万没想到,这孩子居然喂不进药。在没办法直接静脉注射的古代,要是喂得进药一切好说,可若是喂不进药的话,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他一命。 而小男孩把药吐了之后,整张脸已经白得像金纸一样了,喉咙间也发出“呼噜噜”的痰声,像是随时可能窒息而亡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老妇人再次瞪大眼睛,看向沈忘心的眼睛充满了质问,“吕大夫不是说,这病只有你治得了吗?怎么我家柱子反倒给你治得更不好了?” 沈忘心深深地看了眼老妇人,没想到到现在了,这对老夫妻还在她面前玩心眼:“这孩子喂不进东西多久了?” “之前一直都好好的,就到了你这里,不知给柱子吃了什么药,他这才吐出来的!”一直没说话的老头儿听了沈忘心的话,顿时爆发了,斩钉截铁地断言,“一定是你医术不精,用了错误的法子,害得我孙儿更加不妙,还拿这混帐话来搪塞我们!” 沈忘心冷哼了一声,指了指小男孩领子上一片已经干了的污渍,厉声斥责道:“事到如今,你们嘴里还谎话连篇。若是你们真不想治,大可把人抬出去,回到家里等死。又何苦拿自己孙子的性命,在我这里做筏子?说吧,吕大夫是不是因为发现孩子喂不进药,所以才让你们把孩子送到我这里来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就是普通的小姑娘,语气却让人觉得,无端地多了几分威严。 沈忘心每说一句话,那老头儿紧紧绷住的嘴角就忍不住颤抖一下。要是他面前有面镜子,他就会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绷得像一根线,只要用力一扯,随时都可能崩溃。 “不说?那就把孩子带走吧,我这里不医了!你们要闹便尽管拿去,反正县衙里头也是有仵作的,到时是什么原因,一验尸体便知!”沈忘心冷笑,她就没见过这么不把自己孙子的命当回事的。 在大夫面前,不把病人的情况说明白,这无异于是在自绝生路。可惜的是,这孩子昏迷着不能说话,因此也无法开口中给自己做主,否则她医起病来,也不会阻碍重重了。 也许是沈忘心的话实在太重了,一听她说到“尸体”这个词,老妇人死死拽住沈忘心的裙角,大哭道:“沈小大夫,沈小大夫!求您救救我孙儿吧,吕大夫已经是县里最好的大夫了,他说只有您能救,那一定就只有您能救了。您若是不救我孙儿,我就……我就一头撞死在医堂里!” 沈忘心懒得同她废话,一把扯回自己的裙子,眉毛一横,重重地问道:“我最后问你们一次,到底说不说!”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劈在老头儿心上。他双腿一颤,险些没和老妇人一样跪下去,整个人身上的冷硬突然像褪色一样消失了。 “我们临走时,听到吕大夫说了一嘴。说是这药灌不进去,只怕沈小大夫也不愿意医的。所以,我们俩才起了意,把沈小大夫的医堂砸了。” 沈忘心这下子什么都明白了,敢情他们一时找不到人,就砸开始砸她的医堂,是拿着自己年纪小,想要吓唬吓唬自己,让自己不敢拒绝给小男孩治病。 这都什么跟什么? “你们就没想过,若是你们隐瞒病情,导致我判断失误,你们孙子的命是要还是不要!”沈忘心冷笑,“在县城也就罢了,吕大夫医不了,还有别的大夫。这溪头村可只我一个大夫,我若医不了,你们孙子还有命让到你们折腾回县城?” 老头儿和老妇人一下子愣住了,他们倒还真没想过这一点。原来他们自以为聪明,却是被吕大夫当枪使了! 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所措,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沈忘心救自己的孙子。 这时,院子外头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从马车上下来两个大夫装扮的人,从银袋里拿出银钱付给了车夫,那车夫接过钱之后,便把马车赶到院子旁边的空地上等着。 “胡大夫,应该就是这里了吧?”马大夫站在门前,指了指院门上的牌匾。 胡大夫看了一眼牌匾,匾上写着五味药斋四个大字,点了点头,说道:“应该就是这里没错了,溪头村里也没第二家医堂。走吧,我们进去拜访一下那沈小大夫,顺便看看老陈头的坏疽怎么样了。” 两人一同进了院子,一到院子里便发觉出几分古怪来。 大堂里传来两个哭嚎的声音,他们疾步走上前一看,只见里头乱糟糟的,撒了一地的各种药材。 他们一看眉毛就皱了起来,做大夫的最看重的就是这些药材。平时都是好生储存起来,沈忘心倒好这么些药材就扔在地上,还有好一些还被人踩坏,就算捡起来也不能用了。 “沈小大夫好大的手笔!”胡大夫当即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一步跨进大堂里,阴阳怪气地说道,“即便沈小大夫财大气粗,却也不能暴殄天物,平白无故地糟践东西吧?难道沈小大夫是知道我们今天要来,故意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44竹管 沈忘心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还没想起来这声音是谁的,便被胡大夫的指责糊了一脸。 她回过头去,见到胡大夫身边的站着马大夫,同样也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被他们这么一打岔,不知为什么居然什么气也生不起来了。 “胡大夫玩笑了,今日二位要来,也没同我打过招呼,难道我要天天拿药材扔着玩,来预备给你们一个下马威?” 听到沈忘心这么说,胡大夫自己也讨了个没脸。他当时是气糊涂了,说出这种没头没脑的话,被沈忘心回了一嘴,倒也没好意思反驳,只得冷冷地哼了一声。 马大夫连忙打圆场,见到一对老夫妻在地上跪着,问道:“沈小大夫,这又是怎么回事?怎么还让这两位老人家跪在地上呢?” 沈忘心瞥了他们一眼,又不是她让他们跪着的,她都已经答应一定会全力救治这小男孩了,他们却还跪着不起来,她又有什么办法? 眼看着胡大夫与马大夫来了,沈忘心也不藏着掖着,把事情的始末同他们一一说了。 胡大夫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摇了摇头说道:“吕大夫行医几十年,我们余庆县荣春堂的大夫,没有一个不敬佩他的。你说的话我绝不相信,要不然就是这二人故意抹黑吕大夫的!呵,倒是这孩子连药都已经喂不下去了,还能怎么治?不如抱回家去,早些准备准备办丧事吧!” 胡大夫的话一出口,这对老夫妻顿时慌了神,又哭求起沈忘心,让她一定要救自己的孙子。 沈忘心看向马大夫,问道:“这孩子的病,马大夫怎么看?” 马大夫说话倒是比胡大夫要委婉得多,神色间有些为难:“胡大夫虽然直接了一些,但话还是不错的,连药都已经灌不进去,我却也是没什么好办法的。不过,素闻沈小大夫医病之时奇招迭出,不知沈小大夫有什么办法?” 他的话音刚落下,就见外头的陈先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陈先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竹管子,竹管被磨得光滑无比,在阳光下甚至有些泛光。他跑进大堂之后,见到胡大夫和马大夫不由地一愣,第一时间把竹管交到沈忘心手里,才向两人打了招呼。 沈忘心从陈先手里接过竹管,对两人道:“我也是姑且一试,到底有没有用,那就只能尽人事知天命了。” 两人都不明白沈忘心到底要干什么,却知道她手里的竹管一定有妙用。虽然他们二人对沈忘心多少不是很信服,可见到她脸上的表情,心里却莫名地多了丝期待。 “好,那今天我也算一饱眼福了,沈小大夫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尽管开口中便是!”马大夫点头说道。 胡大夫转过头去瞪了他一眼:“你要帮忙是你的事情,不要带上我!” 但沈忘心哪管他们愿不愿意,就在刚才她还在愁,地上这么多药材,她一个人根本没时间把它们分出来。陈先他们虽然可以使唤,却不通药理,也分辨不出地上的药材。真是渴了就有人来递水,累了就有人给她递枕头,胡大夫和马大夫来得凑巧,给她节约了不少时间。 “老参一钱五分,熟石羔一两五钱,天竺黄三钱,麦冬四钱,生地四钱,丹皮三钱,全虫一钱五分要去头的。外加菊花八钱,元参四钱,枣仁三钱,西角二钱,川贝三钱,胆黑三钱,建蒲一钱五分,甘草一钱。”沈忘心一口气说出了一串药材名字,外加它们的用量。 饶是陈先这样,背了无数书的,听了之后脑子也乱成了一团,根本记不全。 好在胡大夫和马大夫虽然医术不如沈忘心,但行医这么多年,基础过硬!听到沈忘心报的药材之后,两人点了点头,便立刻蹲在地上,开始分辨起乱七八糟的药材。 而另一边,沈忘心已经取出了银针,将针头放在火上烤了许久,然后开始给那孩子施起针来。 胡大夫和马大夫一边捡药材,一边还分心去看沈忘心用针的手法。 马大夫先前是游方的郎中,比起胡大夫这种常驻荣春堂的,医术造诣方面到底浅了一些。只觉得沈忘心的手法看着有规律,却始终不大明白。而胡大夫的眼神则越来越清明,他知道沈忘心的手法其实可以更快一些,但她似乎在故意照顾他们,所以才放慢了速度,为的就是让他们看清楚。 可她不怕他们把她的手法学了去吗? 要知道,这年头无论哪行哪当都得给自己留一手吃饭的功夫的。都说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若是没什么独门的技艺,哪里还有赚钱的本钱? 难道说,沈忘心的压箱底的本事还有很多,在她看来这点东西根本不足挂齿?胡大夫想着想着,脸色越来越不好。 他忽然有些理解吕大夫了。 若是自己被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比下去,那他也许会输得心服口服,承认别人技高一筹。可碾压他们的偏偏是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她凭什么就有这么高的医术呢? 单是因为她拜了一个神医当师父吗?他们边医边学了几十年,才有今天的成绩,可比起沈忘心来说,就像前头的几十年喂了狗似的。 胡大夫脑袋里思绪纷乱,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已经把该用的药材都给捡出来了。 沈忘心往这边看了一眼,说道:“药炉就在院子里头,劳烦二位替我把药煎好了。” 沈忘心这边确实走不开,两人也没再说什么,就拿着药材往外头去了。到了院子外头,他们看见陈先正坐在院子里,给老陈头包扎伤口。 眼看着药已经进了罐子,两人便走到老陈头身边,去看了看他的老烂腿的情况。他们本身就是为了老陈头来的,给沈忘心捡药煎药那才是意外。 可让他们惊奇的是,老陈头那么严重的老烂腿,居然奇迹般地转好了,问了老陈头在吃什么药,老陈头拿出的药方也没什么稀奇的,都是治消渴之症的。 “沈小大夫让我多活动,还不让我吃甜的。现在米、面什么的我都尽量不吃了,平时菜吃得比饭都多!”老陈头笑着说道,仿佛在炫耀什么新买的东西一样。 45男女有别 胡大夫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却暗暗把沈忘心的药方给记住了,打算回去之后写下来,同荣春堂里的其他大夫一同讨论讨论。说不定,以后这一类的坏疽之症,他们荣春堂也能有医治的对策。 又过了一会儿,炉子上的药罐开始“咕噜噜”地响了起来。 马大夫一直在炉子边上守着,听到这声响便灭了炉子里的火,找来一条布抱着罐子上的手柄,直接给沈忘心端了进去。 胡大夫见状,也不再和陈家父子说话,跟在马大夫身后走了进去。 相比于老陈头的坏疽之症,现在胡大夫还是对沈忘心怎么医治杨家的小男孩更感兴趣。他走进大堂里去的时候,看见马大夫已经把药倒进了碗里,而沈忘心手里则拿着一个掏空了心的干葫芦,用剪子剪成一个漏斗的形状,放在眼前来回比划着。 胡大夫又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杨家小子,身上扎着的针还没去,倒是不再像之前那样抽搐了。但整张脸依然憋得通红,很显然烧还没有退。 “呵,现在这孩子药都喂不进,煎了一整罐子药,还不是白费功夫?”胡大夫看了眼沈忘心,怪里怪气地笑了一声。 沈忘心左手拿着竹管子,右手拿着漏斗,把漏斗的嘴试着插进竹管里,牢牢地卡在了里头。 听到胡大夫的话之后,抬起眼皮看了看他,却没说什么话,而是对马大夫说了句:“劳烦您到后院的厨房里,把麻油给我拿过来。” 马大夫此时兴致正浓,也想看看沈忘心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对于她使唤自己的事情,并不是很在意,答应了一声便出了大堂。不一会儿,手里就端着一碗麻油走进来了。 沈忘心接过麻油,拿着自己刚做好的器具,走到病床前头,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们不是很想知道,我到底要怎么把药喂进去吗?那接下来的事情,便要请二位大夫帮帮我的忙了。” 话音落下,胡大夫和马大夫都是一愣,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 胡大夫虽然平时很不待见马大夫,觉得他是江湖郎中,与他们这种跟着师父学出来的,归根结底是不同的。但此时,身旁没有别的任何人,只好舍下面子走到马大夫身边,问道:“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马大夫似乎并没有察觉胡大夫的态度,摸了摸下巴道:“我猜那竹管和漏斗,怕是用来灌药用的。药喂不进去,是因为这孩子的喉咙太浅,喝下去之后容易吐出来。若是直接灌到胃里,效果应该会比之前好一些。” 胡大夫点了点头,除了这个可能性,他也猜不到其它的了。 沈忘心见两人还不过来,催促道:“两个老人家到一边去,胡大夫和马大夫过来,先把这孩子的裤子除了。” “你不是要喂药,除什么裤子?”胡大夫脱口而出,愣了愣又问道,“更何况,这孩子年纪虽然小,但到底是个男子。你一个姑娘家,也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沈忘心没功夫和他废话,冷笑道:“你也知道男女有别,你不过来除,难道还要我自己动手?” 胡大夫被沈忘心的话噎住,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的意思,是让沈忘心矜持一点好吗?怎么到她嘴里,就成了自己让她脱别人的裤子呢? “胡大夫,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男女不男女呢?更何况,这孩子才几岁呢?”马大夫求知心切,上前去一把把小男孩的裤子扒了下来。 “你!”胡大夫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又被马大夫堵了一嘴,连气也生不了来。 什么时候就连马大夫也敢在自己面前大呼小叫了?以前他看见荣春堂的大夫,都是毕恭毕尽的好吗?难不成就因为沈忘心偶然胜过了吕大夫,就让他的尾巴也翘到天上去了? 虽然心里愤愤不平,但他的目光依然被沈忘心吸引了过去。 因为沈忘心把那根竹管往他手里一塞,又递给了他一碗麻油,面色淡然地说道:“马大夫按着病人的双腿,以防他不适挣扎。胡大夫将麻油抹在病人的魄门处,用竹管缓缓推入。至于长短……留两指的宽的竹管在外就行了。” 魄门?胡大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小男孩两股之间,孩子虽然小没什么好看的,但却让他联想到一些不得不想到的东西。 “你说什么?”胡大夫一张微黄的脸也憋得通红,手里拿着竹管指着沈忘心的鼻子,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今天我要真按你说的做了,他日这种事情传出去,怕要叫人以为我有分桃断袖之好!” 沈忘心知道这种灌药法有点另类,但这种方法早在华国古代就出现了。病人药石不入的情况下,可以尝试直接将汤药从肛门灌进,让病人直接吸收汤药中的有效成份。 可她没想到,胡大夫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以前她在家中,听家里的长辈说起医病的经验,都说病人见多了,哪怕是隐私部分,也都觉得与见着猪肉没什么区别。哪里还会有什么异样的想法? 可见,胡大夫还是病人见得少了,才会如此大惊小怪。 “沈小大夫的方法,果真让我大开眼界!”马大夫脸上却难掩兴奋之色,可他又看了眼胡大夫,接着说道,“但这魄门确实乃隐私之处,胡大夫的反应也是寻常人都会有的。” 沈忘心冷哼一声,说道:“亏你们还自诩医者,不过是魄门而已,在我们学医之人眼中,这魄门与眼耳口鼻又有什么不同?你们怕别人用龌蹉的目光看你们,怕是你们心中先有了龌蹉的想法!” 这年头,虽然一些达官贵人中流行豢养男宠,但在普通人眼中,断袖之癖确实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按照常人的想法来看,胡大夫的想法确实是正常的。但如今只有一条路摆在眼前,再退三阻四怕是要误了别人的性命。 胡大夫想来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虽然被沈忘心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顿,脸上非常挂不住。但还是一言不发地将竹管整只浸到了麻油里,又用手沾了麻油,一点点将竹管子推了进去。 46老赖子 只见竹管刚推进去,那小男孩便立刻挣扎起来,他虽然病着,但挣扎的力气却颇大。好在马大夫臂力颇大,将他牢牢地按在病床上。 胡大夫的手臂被小男孩踢了一下,整条手顿时发麻起来,幸好并不严重,一会儿就缓过来了。他也终于明白过来,沈忘心为什么不让自己按着杨家小子。他毕竟上了年纪,手上的力气也不比年轻时候了,马大夫正值壮年,制住一个小男孩还是轻而易举的。 要是换成自己,说不定病床都会被这小子掀了。 他深深地看了眼沈忘心,拿起旁边干净的布,狠狠地擦了几下自己的手。 沈忘心见竹管已经安放好,立刻向两人道:“马大夫,你将病人的腰腿往上提。胡大夫,把漏斗安放进去,再把碗里的药倒进去!” 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胡大夫自然不会像之前那样犹豫,立刻把药从漏斗里倒了进去。倒完了一整碗药之后,沈忘心便让他把竹管取出来,用一大团棉花把小男孩的魄门塞住。然后,就等着药效发挥作用了。 胡大夫做完这些事情,到外头去狠狠地搓洗了几遍手。回到大堂之后,坐在病床旁边的小马扎上,一言不发地盯着小男孩看。 “呜呜呜……奶,我要屙屎!”小男孩睁开眼睛,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老妇人,立刻哭喊起来。 老妇人见小男孩又哭又闹,一时间慌了神,连连点头:“好好好,奶带你去屙屎!” “屙什么屎!里头还灌着汤药呢,屙出来还要再灌一次吗?”胡大夫至今都觉得自己的一双手隐隐散发着臭味,要让他再来一次,那还不如杀了他。 也许是因为他脸上的表情太凶了,把小男孩和老妇人都吓住了,小男孩也不再叫闹着要去茅厕,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 等到沈忘心同意老妇人带小男孩去茅厕之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眼看着太阳都要落山了,但小男孩的治疗还只完成了一半。 沈忘心见胡大夫和马大夫实在不舍得回去,便让车夫先回了县里,估且让他们两个在前院住一晚,第二天早上坐赵七的牛车回去。 等到柱子去了茅厕回来,又喂他喝了碗白粥,这下子终于不吐了。 马大夫惊奇不已地看着沈忘心,脸上已经比之前多了许多敬意:“沈小大夫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魄力,实在令我羞愧难当。今天若不是沈小大夫出此良策,这孩子怕是救不回来了,就是不知道沈小大夫究竟师出何门?是何方高人,才能教出如此惊才绝艳的弟子!” 沈忘心解释道:“家师也只在此处停留过一段时间,教过我之后便继续云游四海去了。如今我也不知道他身在何处,怕是无缘得见了。” 马大夫脸上露出失望之色,虽然他之前只是游方大夫出身,但并不阻止他比任何人都要好学。否则,他也不会在余庆县站稳脚跟,成为县里颇有名声的大夫了。 紧接着,他又同沈忘心讨论起柱子的症状来,两人一致认为柱子的病是气营两燔之症,用现代的话说出来,就是脑膜炎。 好在柱子医治得及时,若是错过最佳的救治时间,便是能喂得进药,也会造成大脑不可挽回的损伤了。 等到天亮之后,柱子的症状终于稳定下来。沈忘心与胡大夫还有马大夫皆是一夜未睡,沈忘心年纪轻倒还好,只是眼底有些青黑。 马大夫脸上虽然有些疲惫,但掩不住眼里的兴奋之色,看样子还能再战一个通宵。但胡大夫就不行了,毕竟年纪大了经不住熬,脸色暗沉了不少,看样子随时都可能晕厥过去。 沈忘心留他们休息,他们也不肯再留,坐着赵七卖菜的牛车,便匆匆回到镇上去了。 临走的时候,马大夫还再三叮嘱沈忘心,说是老陈头的腿若是好了,一定要到县里告诉他们。 胡大夫对他更加没有好脸色,但到底没说什么。 等沈忘心到后院去洗了把脸之后,就见到陈先急匆匆地跑进后院来,脸上的又急又怒,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陈先一向极有分寸,轻易不往后院里头来,现在却顾不上这一层闯进来,沈忘心便知道应该是出了什么事了。 “忘心,你是不知道那两个老贼,实在太过分了!”陈先脸上满是怒气,一张秀气的脸都扭曲了,“我才到药田里给药苗浇了下水,他们居然带着柱子跑了!还把你开的药方子拿走了,就怕咱们管他们要钱!” 沈忘心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带着柱子跑路。 她苦笑道:“等我三奶奶回来,便让她请三爷爷去县里报官。” 陈先恨恨地说道:“太便宜他们了!就算报了官,他们也会拖着说没银钱,顶多两人到衙门里蹲上一两个月,拿他们也没办法。” 沈忘心摇了摇头,道:“不必等这么久,他们一定会回来找我的。我之所以把药方放在大堂里,是因为有一味药我还不能确定,才没往上头写。可那味药却是药方里最重要的一味,少了那一味,整个方子也就没效了。” “这叫恶人自有恶报!”陈先解气地说道。 沈忘心回到大堂里看了看,昨天夜里她已经把大堂收拾好了,但仍然有不少药材被糟蹋得不能用了。算起损失的药材,外加给柱子医治的费用,她将近有三两的银子没收回来。 她虽然手头还有余钱,这些钱却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们若是真没钱治病,她或许出于善心,还会出手相助。可他们前后的行径如此恶劣,就怪不得她用却直接的手法,把钱给讨回来了! 整个溪头村不大,有一点儿事情也都传得飞快。 等沈大娘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把事情了解了个清清楚楚。她昨天到隔壁村子里去喝了喜酒,要不然也不会叫那两人欺负到沈忘心头上来了。 “你年纪小不认得他们,我可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里!”沈大娘气得直抚自己的胸口,“笔架山对面就是上梁村,那两个老不死,一个叫杨铁根,一个叫牛爱花,是上梁村里出了名的老赖子。今早来我们村子里的时候,就在村口打听我呢,定是瞧着我不在,拿准了你年纪小,就进来欺负你!” 47打击山寨产品 沈大娘说着,便要喊上自己几个儿子,说要到上梁村去,找杨铁根一家算账去。 沈忘心连忙把她拦住了,且不说她已经有了整治他们的方法。再说了,上梁村毕竟是别人家的村子,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沈忘心是万不敢让沈家几个叔叔去给自己出气的。 可转念一想,既然她开了医堂,以后这种事情只会多不会少。若是凡事都指望别人替她出气,那她这医堂还怎么开得下去,必须得把自己的威名,在余庆县十里八乡给立起来了再说! 沈大娘是关心则乱,听了沈忘心的分析之后,便也安静下来,答应按她说的行事。 果然,没过几日县衙就里派了衙役,把杨铁根和牛爱花两口子,一起抓到牢房里头关着了。 沈家人倒没去上梁村,而是去了县城他儿子家里。沈家几个兄弟,硬是拿了几件值钱的东西回来。 “宣子叔,所以杨铁根他儿子家最值钱的,就是几袋米?” 沈宣摸了摸头,皱眉道:“我们几个把他们家翻遍了,也没见到更值钱的东西了。心丫头,我看他们家桌椅虽然烂,坐上去就摇得吱吱响,可还值几个钱。要不,明天我们再去把他们家的什么床啊,椅啊,桌啊,能搬的都搬回来!” 这些东西她要来干嘛? 再说了,古代的家具都是木的,死沉死沉的。她出马车运回来的钱,都要比这些破烂多了好吧? 对此,沈忘心表示非常郁闷,可再郁闷又有什么用?难不成真到县里去,把杨铁根他儿子家的破桌子烂椅子搬回家里? 至于吕大夫那边,沈忘心没有亲自找上门。但却让沈宣把吕大夫差点害了他儿子性命的事情说了,据说吕大夫上街时被人蒙头打了一顿,就不知道是不是老杨家干的了。 不过,沈忘心也没空细查这些,这段时间她可忙着呢! 自从她和沈大娘酿的白酒成了,两人就开始忙着制作舒筋活血酒。这药酒的名声打出去了,就连县里的人也托人到她药堂里买。 可过了不久之后,赵七从县里头回来,就同她说县里打着她的名号,到处卖假药酒。知道的人都明白是假的,不知道的人便把这事算到沈忘心头上。 如今,已经有不少人在县里说,沈忘心的五味药斋浪得虚名,有了几招治病的手段,就开始卖假药骗取别人的钱财。 陈先听了气得不行,沈忘心只觉得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她之前用的瓷瓶子是找县里的瓷窑做的,这种瓷瓶的成本不高,基本上用一次就可以丢了。所以,有心人弄到一模一样的瓶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现代的时候,一样东西火了,就必定会出无数山寨。如今在大周,她卖了这么久药酒,才出现模仿她的人,这已经是极慢的速度了。 “不必担心,我前回去了一趟县里的瓷窑,已经同那边掌柜订做了一批瓷瓶。他也答应以后绝不做同样的瓷瓶给别人,为了保险起见,我还同他到县衙去按了指印。”沈忘心笑着安慰陈先,他对医堂这么负责,作为东家她自然是开心的。 陈先听见沈忘心已经有了对策,不由地好奇道:“什么样的瓷瓶子?” 沈忘心说道:“模样倒没什么稀奇的,只是每个瓶子底下,我都让他印上了医堂专属的印章,章底还有瓶子的编号。这编号每只瓶子独一无二,但凡谁买了都记录在册,随时都可以来查,以后便没人模仿得了了。” “忘心,你真的是太聪明了。”陈先想了一会儿,才真心夸赞,“实在令我自叹不如。” 沈忘心虽然比他还小一两岁,可在这方面,他真的只能自叹不如。这段时间以来,他跟着沈忘心学到了不少东西,每次都让他受益匪浅。 如今,他看沈忘心早就不像当初看一个丫头,只觉得她处处透着与众不同的气质。 张翠花这段时间有些着急,自从陈先当了医堂的账房之后,这一带不少村子有闺女的人家,都托媒人来家里打听。 她想着陈先也到了岁数成亲,如今他们家里手头也宽裕了,早些娶个姑娘回家,也能替陈家打理打理家事。 可她无论说了哪家的姑娘给陈先,陈先没听到一半就否定了。 张翠花知道自家儿子现在眼界高了,更何况又生得不错,便耐着性子给他挑。可哪里想到,便是挑到自己也满意得不得了的,陈先仍然一个劲地摇头。 “阿先,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你不同娘说,娘怎么知道?”张翠花无奈地问她儿子。 陈先一怔,和所有少年一样,他一个人还没过够呢,并没有想过成亲。可被张翠花这么一说,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倩影。 紧接着,他脸色一沉,严肃地对张翠花说道:“娘,我成亲这件事情不急。您看看如今医堂这情况,一来我事情实在太多,若是娶了人家,怕又冷落了人家。二来,医堂的生意蒸蒸日上,指不定再过一两年就要开到县里去。男子当先立业再成家,到时还怕没有更好的姑娘?” 张翠花被陈先这么一说,立刻乐呵呵地说道:“到底是读书有用,还是娘头发长见识短了。儿子长大了,你既有了主意,以后娘便等着你讨个能耐媳妇回家了!” 陈先点了点头,立刻走进自己房间里。 他觉得自己脸上有些烧,摸了摸脸颊,居然有些烫手了。 他下意识地往隔壁院子望了过去,只隔了一道墙的距离,居然也让他生出了一丝怅然:“不成,再等几年吧,现在还不是时候。” 与此同时,沈大娘也撵走了几个媒婆,摆着手道:“不成不成,我家心丫头还小呢,嫁什么人?不小了?你不看一般姑娘十五六才出嫁,我家心丫头才十二三岁,嫁人还早得很呢!” 黑子那件事,沈忘心虽然嘴上不说,但沈大娘看得出来她一直心里不痛快。 随着医堂的名声越来越大,来做媒的人也越来越多。之前直接到医堂里的,都被沈忘心毫不留情地撵走了,后来这些媒婆也只敢趁沈大娘回家的时候,到里正家里试图说服她。 里正见到沈大娘一副操心的模样,抽了几口烟,笑眯眯地说道:“又是来给心丫头说毁的?这次又是哪家的小子?” 沈大娘一听见里正问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说道:“这些人也是没眼色,什么人都敢给咱孙女介绍,好几个隔壁村二十岁娶不着老婆的,如今见心丫头开了医堂,没眼没皮地想往上贴!” “以后喊宣子几个,再看见媒婆就轰出去。”里正听到沈大娘的话,也不由地皱起眉头,敲了敲烟竿子说道,“如今医堂越办越好,以后可不定如何。没道理心丫头一个有能耐的,还要养个吃软饭的,按我说便是拖几年也没什么大问题!” 两人默默地把媒婆上门说媒的事情给压了下去,连一点儿风声都没传进沈忘心耳朵里。 沈忘心虽然偶然也撞见过几个,但都没敢上前烦她。她自然也就没有多想,还以为是给村里哪家姑娘说亲的。 48张大公子的病 余庆县里头,有一家前朝就建好的书院,名叫寒山书院。院里头教书的,有许多从京里退下来的官员。便是最差的那一拔,也是县里中过进士的,学识渊博,很是不一般。 因此,就连整个江州地界的人,都大有人想把家中子弟往里头送。 由于这寒山书院颇有底蕴,所以这些年来余庆县里出的人才可不少。比如县里张员外家的兄长,前些年就中了举,后来一直官运亨通,听说在京里谋了个四品的职位,连带着张家在整个余庆县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这天书院里正休沐,一个装着绸衣的少年,坐在书院的学室里头写字。他的五官颇是秀气,本来应该很讨喜的长相,可双眉总是皱着,鼻梁又直又挺,鼻头像鹰嘴一样微微向下勾,眼神里有掩不住的锋芒,显得整个人的气质也偏阴冷。 少年正安安静静地写着字,外头忽然进来一个人,圆脸圆鼻子圆眼睛,再加上微胖的身材,整个人就像一只皮球。 “张大少爷,之前你不是说写字写久了,肩膀总是又酸又疼?”他笑眯眯地从身后拿出一个白瓷瓶来,轻轻放到少年桌前,笑着说道,“听说这舒筋活血酒有奇效,我还是托以前那位姓陈的同窗,特意让人从溪头村带过来的。” 张家公子听了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的毛笔,嗤笑道:“袁春,你们商人家出身的,说话总有几分夸大。” “张大公子,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袁春脸上笑容不改,微微侧目去看张彦远写的字。 每一个字都极力追求完美,一笔一划都极重,力透纸背。也难怪他平时用的毛笔,总比别人坏得快一些。 张彦远没有说话,握着瓷瓶摸索了一会儿,将它倾斜过来去看瓶底。只见瓶底印着一个朱红色的印章,章上阳刻着“五味药斋”四个大字。这印章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写着景元三年第二批第一瓶。 “看样子确实是五味药斋出的。”张彦远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问道,“多少钱?” 袁春立刻伸出一个巴掌,比了个五字,嘴里说道:“五两银子!” 五味药斋卖四百文钱的银子,被他转手一卖,居然抬到了五两。 袁春本来也觉得不可能,这药酒虽然供不应求,但外头顶多炒到一两的价格,再多也没人要了。 他不过随意报了个价,原本还想有来有回,还到二两差不多。哪里想到,张彦远连想都不想,就扔出一块碎银。 袁春只需用眼睛一看,就知道那些碎银确实有五两。他急忙收起这些银子,一时之间看着张彦远的目光也不同了。 但介于这位张大公子例来的性子,他也不敢多问,本来打算离开,突然听见张彦远问道:“你说这瓶药酒是陈先替你弄来的?他也是溪头村的人?” 袁春想来,张彦远向来眼看于顶,陈先这样出身微寒的,他当然不可能留意,能隐约记得陈先的名字,已经是高看他一眼了。 “张大少爷有所不知,他自打离开书院之后,就在那医堂里做账房。否则,我又怎么能弄到五味药斋这批药酒的第一瓶呢?”袁春说完话,又多了一句嘴道,“那五味药斋的东家,想必张大少爷也有所耳闻。之前,我们县城里不是有位沈小大夫出尽了风头么?这医堂的东家便是她!” 张彦远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把瓶子往桌上一放,继续提笔练起字来。 袁春自讨没趣,只好撇撇嘴离开了学室。 今天的寒山学院格外安静,大部分学子趁着休沐的日子,近的都回家中看看,远的也到县城里头逛去了。 张彦远是个极耐得住性子的人,他要求自己每日临十张字帖,便是休沐也得在家里完成。等他临完十张帖子,上午的阳光还很柔和,他便带着书童一同回到张府,刚好赶得上府里用午饭的时间。 他回到府里,听说张员外也在府中,便打算第一个去给他父亲请安。 谁知道,刚到了书房外头,就听到书房里传来他父亲的说话声。 张彦远下意识停下脚步,从窗隙看见书房里张员外对面坐着吕大夫,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见着吕大夫之后,脸色微微一沉,收回自己的目光,侧了身子屏了气,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 “令公子的病,之前我也不是没看过。若是没有效果的话,我再换一种法子,总会药到病除的。”吕大夫身上有几分倨傲之气,就算面对张员外也不肯假以辞色。 张员外有求于人,语气总是客客气气的,听到吕大夫打包票,让身边的下人递上厚厚一封红包。 吕大夫接过红包,摸了摸红纸里头的厚度,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来,心里想道,这就是大户人家考虑都是极周全的,这么多钱若是给银子,他拿出去到底不方便! “员外客气了。”吕大夫不动声色地把红包塞进袖子里,说道,“那便等令公子从书院回来,我再来府上打扰。我家中仍有些事,就先行告辞了。” 张彦远看着吕大夫离开,这才进了他父亲的书房里,脸色沉沉地看着张员外:“父亲是嫌我还不够丢脸吗?” 张员外一惊,这才发现张彦远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书房里来了。 为了他儿子的病,他这做爹的这些年简直没操碎一颗心。余庆县稍微有名的大夫,都来给张彦远看过,却总不见好,就差没带着他上京城去求御医为他诊治了。 可张彦远说得对,不嫌不够丢人吗?但正是因为怕丢人,所以才没像刘县令一样,光明正大的张榜求医啊。 早已离开张府的吕大夫,自然不知道后头的事情。他一回到自家院子里,发现家中已经有了客人,多日不见的胡大夫,此时正坐在他家的大厅里,手边放着一杯茶,却一口也不曾动。 “你来了?可是又遇到了什么难解的症状,说来与我听听?”吕大夫看了胡大夫一样,随意地说道,“要我说你们也是平时太过懒惰,否则怎么便缺了我一日便不得安生?” 49心太偏 一边说着,吕大夫一边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刚喝了一口,就“呸”的一下吐出来。 “怎么是凉的?”吕大夫不高兴地问道,可他说着忽然察觉出胡大夫的不对劲来,回头放缓了语气问道,“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他知道胡大夫来了之后,匆匆从外头赶回来。本来想向胡大夫倾诉,自己莫名其妙被人打了一顿的事情。可自打自己进门之后,胡大夫便用冷冷的目光看着自己,一句话都不说,到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 吕大夫百思不得其解,以前胡大夫每次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的,怎么今天忽然同自己摆起脸色来? 难道是因为他现在取代自己,成了荣春堂的新首座,就变得不可一世,连他都不放在眼里了?真当他这首座的位置已经坐稳了吗? 县里荣春堂的水平如何,吕大夫最清楚不过。他之所以待在家里,连张员外试图招自己入张府都拒绝了,就是在等荣春堂请自己回去。 到时,首座的位置还轮得到胡大夫占着? 吕大夫也没什么好脸色,重重一下把茶杯放在桌上,坐到胡大夫对面,冷着脸问道:“我听说你同那沈小大夫打了个赌,前些日子特意下溪头村去,看了老陈头的老烂腿。你去溪头村之前,还特意来找过我,当时你我二人一如往常。去了一趟溪头村,便想另攀高枝了不成?”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与那沈小大夫不过几面之缘,她纵然再高明,我也不可能舍下脸皮去攀附于她!”胡大夫只觉得吕大夫的想法不可思议! 吕大夫直直道:“不必解释!怀了这种心思,怎么可能在我面前承认?” 胡大夫一颗心从头凉到底,冷笑了一声,问道:“那上梁村杨家小子到你这处医病,你见他药石不能入推了便是,还反手把人指到沈小大夫那里去,你到底是什么用意?” 吕大夫本来以为自己先发了通脾气,胡大夫无论为了什么,也会在自己面前服软。哪想到,他竟一改以前唯唯诺诺的模样,还阴阳怪气地质问自己! 他也来了脾气,沉沉道:“你以为我是什么用意?沈小大夫不是一向自诩医术高明吗?杨家小子患了这种危急之症,我让他们到她那里去,不过是给他指条生路罢了。” “指条生路?”胡大夫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一下子凌厉起来,“荣春堂那么多大夫,便是荣春堂的大夫不能医,县里的大夫也能出手相救。而这种急症你却将人指去溪头村,不说往返途中出点什么事,若是沈小大夫她不能医,你又当如何?” “身败名裂,名誉扫地!”吕大夫“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胡大夫看,嘴角微微颤抖,“我受得住,她如何就受不住?胡雪延,你的心未免也太偏了!” 他之所以落到今天这种境地,还不都是被沈忘心害的!如果沈忘心不到刘府给刘小公子治病,那不就什么事情都没了?而他治不了刘小公子的病,也只会损失些名声,何至于连荣春堂首座的位置都丢了! 胡大夫被吕大夫的声嘶力竭吓住,整个人一怔。 自从吕大夫离开荣春堂之后,最担心他的人可以说是自己了。他深知吕大夫心气极高,人到中年却忽然间声名狼藉,一定非常痛苦。因此,就算自己升了荣春堂首座,百忙之中依然抽出时间,一如往常向他请教。 吕大夫一直表现得十分平和,言谈举止之间,甚至对那件事情十分看得开。 可他万万没想到,表明的平静之下,居然掩藏着这么深的怨恨,以至于在给病人看病之时,居然都包藏了祸心! “沈小大夫虽然医术高明,但我与她不过几面之缘。”胡大夫冷冷地看着因为怒极,整张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的吕大夫,“可医者本该常怀仁心,你若再如此,我亦救你不得……” 吕大夫闻言脸色更沉,立刻反唇相讥:“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当年若不是我看你有几分资质,破例让你进了荣春堂,今日论得到你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胡大夫眉毛重重一跳,整个人像浴在一片寒霜之中,他嗤笑一声,说道:“这么多年来,我在医术上对你毫无保留,当年的知遇之恩,我想早就还清了吧?你虽比我高明几分,可你不妨扪心自问,你手上有多少东西出自于我!” 不知道为什么,胡大夫忽然想通了。 想通为什么以前自己告诉吕大夫的医法,转眼间就成了他研究出来的。 想通为什么自己的用过的方子,突然间成了吕大夫的贡献的方子。 不是吕大夫的手法太过高明,而是自己识人不清啊。 “胡雪延,你以为你找了个黄毛丫头当靠山,就能坐稳了首座的位置?”吕大夫像被戳到痛处,一下子激动起来。 胡大夫突然间就不生气了,用怜悯的目光看了一眼吕大夫,缓缓道:“沈小大夫虽然年纪小,又是个姑娘家。可她宅心仁厚,更有济世的抱负,不像你敝帚自珍,过分爱惜自己的羽毛。我胡雪延不需要什么靠山,若真要靠山,她确实比你牢靠得多!” 吕大夫脸色发青,捂着自己的胸口坐下来,指着门口怒吼:“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吕大夫,珍重。”胡大夫恨不起来吕大夫,只觉得他滑稽可怜,“我走了。” 胡大夫知道自己以后不可能再来找吕大夫了。 今天他来找吕大夫,本来是想劝诫他一番,以防他以后酿成大祸。可没想到,吕大夫道貌岸然的表面之下,内心竟然这般阴暗。 他回到荣春堂的时候,医堂里的药童跑过来告诉他,说是上梁村老杨家的儿子、媳妇,带着杨家小子来医堂里抓药。 说着,他拿出药方递给胡大夫,道:“要只是抓药,小的直接给他们抓了便是。可您看看,这药方是不是只写了半副?我怕他们吃出毛病来,也不敢替他们抓。” 50杨家找上门 胡大夫接过药方看了一眼,的确只有半副。而且他看出,这上头的字迹应该是沈忘心的。 他虽然医术不如沈忘心,但好歹也是活了好几十年的人了,一看就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种事情就算在荣春堂也不能避免,病人到他们医堂里来看病,不想付银子又想得到药方,往往趁人不注意,就拿着药方跑了。 后来,为了防止这种事情的发生,他们总要先收银子,才把方子给出来。 杨铁根和牛爱花那老两口,定然是瞧见自己砸了沈忘心的医堂,又不愿意赔她的药材钱,便找个时间偷溜了。 不过……那丫头好生鬼精。 胡大夫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方子确实没写往,可若真吃下去,也不吃出什么毛病。” 药童不知道在五味药斋里发生的事情,问道:“胡大夫您看是不是给补全了,让他们交点诊金?” “不必了,你同他们说,让他们打哪来往哪去,他们杨家的生意,我们荣春堂可不敢做。”胡大夫摆了摆手,直接就走到医堂的后院里去。 他从溪头村回来的时候,征求了沈忘心的意见,问荣春堂能不能用她的灌肠疗法。 沈忘心答应了,但表示要象征性地收些诊金。胡大夫自然同意,心里想着竹管确实太过粗硬,若是能做出质地柔软的软管,也能给病人减轻一些不适感。 因此,胡大夫一回到县里就开始研究,想用其他东西替代竹管。 可他试了许多别的材质的东西,不是漏水就是有其它乱七八糟的问题。为了这件事情,他这些天连接诊的次数都少了,每天着急上火,嘴唇上起了一片小泡泡,又痛又痒,十分难受。 不过,好在又过了几日,他遇见马大夫。马大夫正巧也在研究这个,两人齐心协力,总算有了些眉目。 沈忘心不知道胡大夫身边发生的事情,她最近忙舒筋活血酒防山寨的事情,忙得饭都顾不上吃。 好不容易打点好一切,把后面几批药酒卖了出去,也算赚了个盆满钵满。以往只有她的名头在余庆县里有些名气,可如今她的五味药斋,以及舒筋活血酒的名号都打了出去,以后再出新的东西,也不愁没人关注了。 沈忘心带着先忙完这一阵,便在医堂里休息了好几天。好在这几天来看病的人不多,她还能喘口气,想想医堂未来的规划,否则她这小身板都要给累散架了。 这天,沈忘心正在前院忙着晒药材,忽然见到陈先急匆匆地回来,见到她之后便将她扯到一边,说道:“你还在这里忙什么?我已经让我娘过来帮你晒了,你快同我去村口瞧一瞧!” 沈忘心见他面色焦急,不由地问道:“村口发生什么事情了?” 陈先虽然着急,可也得把话说清楚了,好让沈忘心心里有个底。因此,他便把村口的情形大致同沈忘心说了。 原来,他刚才不在院子里,是被张翠花叫走了。 张翠花早上在村里闲逛,见到上梁村老杨家的那对小夫妻,也就是柱子在县里谋生的亲生爹妈。两个人正在他们村口探头探脑,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她知道老杨家和沈忘心的矛盾,不由地留了个心眼,装作到处串门聊天的样子。实际上,却暗地盯着他们,看他们到底打什么鬼主意。 那对小夫妻并不认得张翠花,见到附近没有沈家人,便大大咧咧往村口的樟树底下一坐,抱着孩子就哭喊起来。说什么沈忘心医术不精,谋财害命,要村里头的乡亲们替他们讨个公道! “他们竟然还敢来?”沈忘心怔了怔,忽然又想起件事情来。 昨个儿,沈大娘娘家的侄子成亲,今天全家人都回了她娘家吃喜酒。也难怪他们敢来,原来是打听好了沈大娘一家不在! 两人刚走出院子,就瞧见张翠花急急走了过来,见了两人立刻加快步子,大声说道:“心丫头把院门锁了,药材今天咱们先不晒了,有婶子在看谁还敢欺负你!” 最近她虽然瘦了不少,但体形还是相当有威慑力的。沈忘心看了张翠花一眼,觉得自己和陈先站在她身边,就像两根豆芽菜,立刻点了点头,接受了她的好意。 三人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村口的樟树底下。 刚到樟树下方,就见那处里外围了好几圈人,压根没人注意到正主已经来了。张翠花好不容易给她挤开一条路,沈忘心走进人群里,就看见大樟树底下,坐着一对面容憔悴的年轻男女。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抹眼泪,怀里还抱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是上次来沈忘心这里看病的柱子。 “众位乡亲,不是我们故意找事情,我们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到这里来的啊!这沈小大夫把我家里的米搬空了,不叫我们活。这也算了,她还暗中串通县里荣春堂的大夫,让他们也不给柱子医病!” “我们老杨家,这么多年了,就生了柱子一个娃娃。他就是我们老杨家的命根子,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一家人怎么活哟!” 而身边的所有人,都面露同情之色,立刻把自己放在了沈忘心的对立面,全然忘记她也就只是一个姑娘家。再怎么厉害,怎么联合得了荣春堂的大夫,整治老杨家一家人呢? 陈先一听他们满口胡言,顿时气得不得了,大声说道:“你们还有胆子来?前头的事情还没同你们计较呢!要不是你爹娘作孽,怎么会被关到衙门里去?我们又怎么会把你家的米搬走?” 谁知,话一出口,身边的村里人都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却让陈先憋得胸闷。 沈忘心知道,陈先现在是自己医堂的账房,他出来说话,自然是没几个人信的。于是向陈先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好了,这下他们来了。你们有什么委屈,现在都给我说出来,一个小丫头心就能黑成这样,还有没有天理了!”这时,两人身边围着的一群女人中,一个五官都极淡极薄的小媳妇站了起来。 她的眼角微微向上挑,侧着身子瞪了沈忘心一眼,眼神便显得极为刻薄。 沈忘心认得这人,有的时候她夜里也会跟着沈大娘出来聊天,名字叫作李秋妹。这个将将二十的年轻女子的嗓音很高,说起话来很急,在黑漆漆的夜里极有辨识度。 51半副药方 张翠花毫不客气地瞪了她一眼,李秋妹很不服气的模样,又不敢回瞪,回过头去鼻腔发出一声冷哼。 “呵,上梁村出的小骚蹄子!”张翠花不屑地低咕了一声,恰好被沈忘心听到,就在她耳边轻声道,“喏,你看见他们身边围着的一圈女的了吗?都是上梁村嫁到咱们村的,这回坐在这里,肯定没打什么好主意!” 沈忘心拍了拍张翠花的手背,忽然展颜一笑:“我当是什么事情,值当你们这般哭嚎的。可是拿了我的半副药方,到别处去抓了药,发现孩子的病怎么都好不了,这才把孩子抱到我这里来的?” 杨家小夫妻一听,两人顿时愣了愣。 虽然荣春堂不肯给他们抓药,但也没说明原因。难怪他们到别的药铺里抓好药,煎了给柱子喝,却总不见好! “好啊!我说我儿子的病怎么好不了,原来是你害的!”柱子爹气不打一处来,“你个黑心大夫,居然开方子只开半副,若是我儿喝出了什么好歹,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柱子爹一下子跳了起来,越说越激动,手指都快戳到沈忘心鼻子上了。 他话音落下,周围的人也都议论起来,看向沈忘心的眼神,仿佛是刚认识她一般。 “对啊,开方子怎么能只开半副?要是喝出人命来怎么办?”围在小夫妻身边的几个女人,纷纷皱起眉头。 “哎哟喂,我家用她的药酒用了两瓶了,该不会里头掺了毒吧?”李秋妹看了眼沈忘心,故意高声叫道,语气滑稽,明显是在哗众取宠,“不成,我得赶紧停了我婆婆的药,谁知道给我婆婆的方子是不是也是半副呢!” 沈忘心只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故意装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问柱子爹道:“难不成你爹娘没同你说明白吗?我的方子本来就没写好,只不过因为太累了,到后院洗了把脸醒神,谁知道这会子功夫,老杨家两口子就抱着孩子,偷了我的药方跑了。” 她说到这里,特意顿了顿,见到众人都露出讶异之色,便反问道:“要不然,你们以为他们两个,是为什么被抓到县衙里去的?” “你胡说什么?明明是因为你和县令大人认识,就不分青红皂白把我爹娘抓进去了!我家柱子得了那么重的病,我爹娘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乱来?!”柱子爹一听,立刻又朝沈忘心逼近几步,好在张翠花挡在她前面,才把他挡开了。 他想要对沈忘心动手不成,用手背一抹眼睛,立刻哭出声来:“我真是不孝,我爹娘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因为这个遭了罪。要不是因为刘县令护着你个小贱人,我连你的皮都要扒下来!”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眼中的神色如他话里一样真切,让沈忘心心头也是一紧。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满心的愤怒。 因为她看得出,柱子爹前头说话是都是心虚的,却独独在要扒她皮这句话上,真心实意,没有半点掺假!世间竟真有这样厚颜无耻之人,明明是自己错了,却把罪过通通加在别人身上!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看得这么清楚。周围的人看向沈忘心的目光,也都带着一股不屑。 李秋妹最看不得她村里的人受委屈,高声道:“他们家娃娃都病成那个样子了,怎么可能还能找你的麻烦?我看啊,这件事情怕是还有什么咱们不晓得的!” “嘿,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刘县令一家和她关系有多好!当然是爱关谁就关谁了!” 最后,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嘴,人群里居然发出一阵哄笑声。 刘县令特地来溪头村求医,沈忘心出手救了刘小公子的事情,别村的人不不清楚,溪头村的人可再清楚不过了。在他们眼里,老杨家的人得罪了沈忘心,那可不就相当于得罪了刘县令? 一时之间,指责之声不绝于耳。 沈忘心静静地看了眼李秋妹,发现她趁着众人没注意他的时候,向自己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倒比柱子爹娘还要在意这件事情。 “你们不要血口喷人!”陈先早些年都在书院里头过,书院的学子哪怕再看不起他这种村里来的,要为难他也都得说出个子丑寅卯。 可回到自己出生的村子里,却发现原本在他眼里淳朴可爱的乡亲,都愚昧无知地可怕。 陈先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了一眼沈忘心。她眼中虽然有怒意,可整个人却出奇地镇定,仿佛天大的事情,在她面前也不过是桩小事。 陈先被她影响,整个也沉静下来。忽然想到,要不是自己见证了整件事的全过程,说不定此刻就站在指责沈忘心的人群当中。 他又回头看了眼张翠花,见他娘意外地一言不发,看向沈忘心的眼里有些愧疚,想是回忆起之前对沈忘心做的事情。 陈先恍然大悟,他自以为脱离了这些人,其实他不过也扎根在淤泥里罢了。 可就算这样又如何呢?沈忘心常对自己说,出身是没办法选择的,可以选择的是眼前的路。 既然可以选择。那么,以后,就让他为沈忘心保驾护航吧! 陈先的脚步刚要跨出去,正准备挺身而出,却听沈忘心的声音响了起来。声音并不大,但却让所有人为之一静。 沈忘心淡淡地扫了眼柱子爹,问道:“既然你否认这件事情,那么便说说,你儿子在我五味药斋里看病,一共花了多少银子吧。” “这……我哪记得?”柱子爹没想到沈忘心居然会问这个,整个人呆愣了一会儿,“不就是看个发热,顶多几百文的事情!我们两口子在县里干活,一个月就能挣个一二两,能少了你这点钱?” 沈忘心笑着摇了摇头,提醒道:“不对,你爹娘没同你说,我给柱子免了看病的钱?” 柱子爹一听,面上露出惊喜之色,但这表情被他极快遮掩了过去,一拍大腿,装作这才想起的模样:“是了!我听我爹说,你确实不要我们的钱来着!可你这小丫头实在太过毒辣,明明免了我们家的诊金,又故意塞给我们半张药方,这不是存心谋害别人的性命吗?” 他说完话,沈忘心却嘴角含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再看看四周,就连李秋妹看他的眼神也不对味了。 柱子爹怔了怔,心里暗想,他方才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52开方子 “呵……”沈忘心摇了摇头,怜悯地看了眼他怀里的柱子,旋即眼神一凛,质问道,“你连自己儿子的诊金是多少都不知道,居然还有脸到我村里来闹事?你若还不明白,我就同你一一掰扯明白!你爹娘趁我不注意时逃走,我根本还没机会同他们提到诊金的事情,他们怎么可能知道诊金到底有多少!” 柱子爹顿时明白过来,脸上的表情僵住,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的好。 沈忘心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他,加重了语气,逼问道:“我问你,你儿子的病到底医还是不医?” “我……”柱子爹回过神来,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得通红,张开嘴困难地说出个字。 “你要是不医,那就把孩子抱回去,最多一个月等着收尸吧!”沈忘心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说出的话让这对小夫妻如堕冰窟。 扑通—— 只听耳边传来一声闷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柱子娘经不住沈忘心的话,整个人瘫软在地上,重重地给沈忘心嗑了个响头。 “沈小大夫您行行好,我和柱子他爹都在县里干活,孩子得病的时候,我公公婆婆瞒得紧,我们也不知道。”她瞧了眼自家男人,恨恨地说道,“我现在是恨不得撕了他们,他们再混也不能拿我儿子的命开玩笑啊!” “你能闭嘴不?”柱子爹狠狠地瞪了柱子娘一眼,“再说我爹娘一句试试?” 他爹娘一辈子没给人跪下过,到老了却要跪一个小丫头是什么道理?他们父妻二人到县里干活,把儿子留给爹娘看护已经够不孝了,他若早知道会发生这事,便是死也不让柱子到这看病的! “说就说!”柱子娘的声音都尖锐起来,高声道,“要不是你爹娘,我们柱子能受这么大的罪?他们干的混账事多了去了,为老不尊,还不许我说?要柱子不是我亲生的,要我是沈小大夫,我都恨不得往药方里掺毒药!” 柱子爹说不过他媳妇儿,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趁手的工具,巴掌扬在天上扬了半天,却被沈忘心冷冷地瞪了一眼。 不知怎的,他竟觉得从背脊生出一股凉意,只好弱弱地把手收了。 “爹,娘……你们别吵了。”这时候,一直昏睡不醒的柱子,突然虚弱地睁开眼睛,歉意地看向沈忘心,“姐姐,那天的事情是我不对,爷爷和奶奶骗我说,已经把银子付给你了。不要怪我爹娘,要怪就怪我吧。” 柱子爹立刻睁大眼睛:“柱子,你病糊涂了吗?咱们犯得着向她认错?” 沈忘心叹了口气,大人们再怎么坏,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她瞥了一眼两夫妻,走到他们面前抽出柱子的手把了把脉,发现虽然还烧着,但至少病情还没恶化,便问道:“我原先的药方可带着了?事实已摆在眼前,我不想与你多争辩,孩子都已经承认了,你们又何必嘴硬?” 药方他们自然是带着了,连忙拿出来递给沈忘心。 沈忘心将药方放在樟树底下的石桌上,打算在上头再添一味药,发现手头没笔,又问道:“你们谁借只笔给我。” 谁知,柱子爹一见沈忘心要开药,以为她向自己服了软,得意地说道:“早干什么去了?要是我家柱子出了什么事情,你这处也不好交代不是?” 沈忘心冷笑道:“交代?既然你要个交代,那我不妨把丑话先说在前头。原本我是可以给你们把药抓全的,可你父母趁我不在,将我药柜里的药材糟蹋得乱七八糟,这便叫自绝生路。介于你家中人做下的丑事,我也不敢再看轻你们,之前的药材与诊疗费,一共三两银子,你先拿出来再说吧。” “三两银子!”柱子爹脸色一变,顿时惊呼出声,“不就是发热,随便一副药就压下去了,用得着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你还嫌多,又为何巴巴地找上门来,求我们沈小大夫救你家儿子的命!”陈先总算找到说话的机会,把一肚子的气都冲着柱子爹发了出来,“我告诉你,你父母不单只把药堂砸了,还把我爹打了一顿。我原本是不屑与你们计较的,既然你们不识抬举,那我就来和你们讨教讨教,要赔我爹多少银子才算好!” “你胡说什么!我爹娘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打你爹!”柱子爹的脸色狰狞起来,大有陈先不拿出证据,他就奉陪到底的架势。 柱子已经没有力气说话,紧紧拽住他爹的袖子不放。 沈忘心那边就向他要三两银子了,陈先这边如果还要赔偿,那他夫妻两人大半年的收入,岂不是都要没了!就算是自己爹妈真的打了老陈头,他也绝对不会承认的! “不行,你们这是落井下石!”柱子爹大声嚷嚷,“沈小大夫是吧?你说的三两银子不给我算清楚了,我是绝对不会付钱的!” 沈忘心就怕他不提这岔,放下手中的毛笔说道:“既然你想算,那我就同你算清楚了。单只方子里的老参,就值一两银子。旁的先不说,荣春堂的胡大夫,以及县里马大夫的出诊费我还没同你算,他们两个可是整整看护了柱子一整夜,这些钱你总得补上。” 这件事情柱子爹是知道的,可他没想到沈忘心居然真的会提出来。 沈忘心又笑了笑,问道:“你来这里找我看病,可是因为县里的大夫都不愿替柱子医治?你便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柱子爹愣了愣,经过沈忘心这么一提醒,他才想到难不成县里的大夫不愿意出手,都是因为自家爹妈逃了胡大夫和马大夫的诊金? 他只觉得自己胸口憋的一口气,也一下子泄干净了,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倒是柱子娘狠狠拧了下他的胳膊,从他怀里掏出一个银袋子,把整个银袋子都塞进沈忘心手里:“沈小大夫,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救救我家儿子吧!这里是整整三两银子,求您看在孩子无辜的份上,出手救救他吧!” 沈忘心见他愣住,便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可她也没有特意解释,让他误会便误会了罢。反正,她以后不会再给这家人看病了,只要把银子收回来,就把他们都列进黑名单里。 只是可怜了孩子,怕要被这一大家子极品耽误。 沈忘心这么想着,接过了柱子娘手里的银袋子,打开袋子一看,里头确实足足三两银子。她没有再多说话,而是接过不知谁递过来的笔,在纸上写下银花和野菊这几味药。 这次,沈忘心给柱子配的药,便叫银菊白虎汤。银花即人们常说的金银花,又有别名叫做忍冬,用作药材有清热解毒之效,虽然属寒,却又不会轻易伤胃,很多治发热的药方里,都会用到银花。 当年她在中医院实习的时候,恰好遇到研讨小组治疗脑膜炎,于是便把药方记在心里,谁知道今天便派上了用场。 柱子爹娘接过药方之后,不敢在溪头村多留,抱着孩子灰溜溜地走了。 53拒绝赊账 可溪头村村口上演的这出戏却并没有收场,几个从上梁村嫁过来的妇人,面对实情真相,像一窝鹌鹑似的耷拉着脑袋坐在原地。她们恨不得现在地上就有条缝,好让她们躲进去,就不用面对外头这群人的目光了。 这时,沉默了好一阵的张翠花,忽然大笑了一声,用洪亮的声音说道:“要我说,娶媳妇啊可别娶上梁村的。谁不知道上梁村的人又赖又横?省得娶回家了,到头来还胳膊轴往外拐!” 她话音一落,李秋妹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大声问道:“张翠花,这里有你什么事没有?多管什么闲事!” 张翠花哪里肯吃一点亏,立刻吼回去:“李秋妹,说的就是你!你们上梁村的人都欺负到咱们溪头村头上来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怎么着!” 这时,得到消息的沈家人,也匆匆从外头赶了回来。沈大娘走在最前面,一见到沈忘心就小跑了过来,一把将她捞在怀里,细细察看:“心丫头,三奶奶的乖孙女,你没事吧?可没伤到哪里吧?都是三奶奶回来晚了,没得叫些渣滓来欺负你!” 说完话,狠狠地瞪了眼李秋妹。 刚才他们一家人正在隔壁下溪村吃着喜酒,还是赵七驾着牛车赶过去,把事情告诉了他们。否则,他们还不知道,老杨家的趁他们不在,钻了空子来污蔑沈忘心呢! 李秋妹冷着脸说道:“你们不是很能耐吗?这丫头是开医堂的,迟早要弄出人命来,到时候我看你护不护得住她!” 可话音一落,沈家的几个男人都围了过来,个个凶神恶煞地盯着她。面对几个七尺高的庄稼汉,她小脸一白,再也没了底气。 里正家在溪头村的厉害是出了名的,即便沈家三叔公不是里正,单凭他们家的几个儿子,在村里没几个人敢惹他们家。所有上梁村嫁过来的女人,都不愿意同里正家起正面冲突,纷纷拉着李秋妹,让她坐下来。 李秋妹心里万般不愿意,但也只好坐了下来。她才刚嫁到溪头村两年,不知为什么肚子里总没动静,婆家人对她的态度也渐渐冷漠起来。这档口,她也不愿意因为这种事情,反倒受婆家人的排挤。 张翠花气得抡圆了胳膊,要上去呼李秋妹两巴掌。谁知道胳膊刚抬起来,就被沈忘心拉住了。 “心丫头,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还不动手啊?”张翠花不解地看着沈忘心。 沈大娘性子比张翠花沉稳,本来一向不赞同沈忘心动粗。在她眼里,沈忘心以后是要干大事情的,自然不能同乡下的粗人一般。 可现在,她并没有阻止沈忘心,甚至如果沈忘心出手打人的话,她还会上前去帮她。 “心丫头别怕,有三奶奶在!”沈大娘冷冷地横了眼李秋妹。 这个李秋妹她早就看着不顺眼了,没想到都嫁到溪头村了,却还帮着上梁村的外人!她家乖孙女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今天要是不出气,她自个儿这关都过不去! 沈忘心没有回答两人的话,而是回头看了眼李秋妹,说道:“既然你今天对我不义,那我也没必要顾忌同村的情面。李秋妹,我记得你婆婆还在我医堂里欠了一个月的药钱,一共二两银子,你付了吧。以后你们家要买药,我五味药斋也不再卖给你,到县城的药铺里买去吧!” 话音一落,沈大娘与张翠花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两人本以为沈忘心心地善良,总怕她被人欺负。可现在,她们总算见识到沈忘心的厉害。这一招,比直接打李秋妹还要狠哩! “你怎么能这样?”李秋妹尖着嗓子大叫,“我男人之前不是说了,我家这个月拿不出二两银子,你这个时候要我们还,不是逼着我们去死吗?” 沈忘心冷笑:“你刚才何曾不是逼着我去死?我现在不过是向你讨要二两银子罢了,你到别处借借,全家人勒紧裤腰带,不过是挨一个月的饿。你刚才的话,那才叫恶毒之至,存心要断我生路!” “不,你不能这样!” 李秋妹这才想到,如果她们家现在要还沈忘心的银子,那不但只是挨饿的问题,整整一个月她婆婆都吃不上药。要是她男人知道全都是被她害的,那一定会休了自己的! 谁知道,沈忘心根本不理会她,而是环视了一眼村里人,宣布道:“今日拜诸位所赐,看了一出不错的闹剧。你们之中所有人的表现,我全都看在眼里。既然不少人对我医堂的能力存疑,以后大可不必再来,五味药斋从今日起,也不再给任何人赊账!” 话一出口,周围的人一片怨声载道。 沈忘心的医堂是开在溪头村的,所以对同村的人一向很好,无论是价格方面,还是医术方面,一直都无可挑剔。更重要的是,她还会念在是同村人的份上,给他们赊账! 他们刚才不过是看个热闹,随着附和几句罢了。哪里想到,沈忘心居然这般记仇,当场就给了他们好看! 人群之中有心思活泛的,立刻去找里正求情。沈忘心现在和里正一家亲近,管里正的婆娘叫三奶奶,别人的话她听不进去,里正的话她总该听的! 哪里想到,里正却只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说道:“自己村里的人不晓得护着,倒帮起村外头的人来了!你们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呢!心丫头开的是医堂,又不是开的善堂,不是天经地义让你们赊账的,她决定不赊账,我可没脸替你们说情去!” 众人没想到,就连里正都不帮着他们说话了。 里正在溪头村里极有威名,他已经发了话,便没有人敢再缠着他。 有几个人趁着经过沈忘心身边的时候,故意向她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都被沈大娘和张翠花呛了回去。 沈忘心看着这些人的背影,心里默默地想着,这些人会因为自己突然拒不赊账,而把事情怪到她头上吗? 想着,她看向樟树下坐着的一圈女人。 刚才几个上梁村嫁过来的媳妇,都被闻讯赶来的家人叫了回去。李秋妹的丈夫是个五大三粗的庄稼汉,阴沉着脸一把扯过她的手腕,将她拉回家去。 李秋妹全然没了方才的神气,木偶一般被他扯了回去,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恐惧。 而沈忘心静静地站在原地,沈大娘和张翠花左右拥着她。 沈忘心展颜一笑,忽然想通了其中的道理。她开了五味药斋,相较普通村民而言,自然是个强者。他们要怪只会怪到李秋妹头上,而她——不过听到几句抱怨的话罢了! 沈忘心拿着三两银子回到医堂,虽然费了好大一番劲儿,她的银子终于还是收回来了,心情不由地好了起来。她一高兴就做了个决定,让沈大娘去村里养鱼的人家那边提了四条草鱼回来,一条给陈家送去,两条给里正一家人送去,剩下的一条留给自己。 到了晚饭时分,沈大娘做了清蒸草鱼,在鱼肉上淋上豆鼓,再撒上新鲜的葱丝与姜丝,再加上自家做的料酒。 沈忘心吃得肚子圆滚滚的,由于实在太饱,她坐立不安了一会儿,便到地里看她的药苗去了。 54石榴石头面 几天过去,地里的草药已经摆脱苗苗的形态,逐渐长出各自的特点了。虽然仍然很像蔬菜,可每天和庄稼打交道的人,一眼就能认出两者的不同来。 沈忘心还在田埂上发现了几株薄荷,又走了几步发现篱笆上,不知什么时候攀什么了一小片五角星花。这种花沈忘心以前没见到过,但花朵盛开之时,就像一朵朵红色的五角星,所以干脆给它取了个简单易懂的名字。 “你是说想让这些花种在咱们院子里?”沈大娘对沈忘心冒出来的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现在已经完全不惊讶了。 在她看来,这种花虽然挺好看,但也只是田地里长的野花野草罢了。乡下人活都干不过来呢,哪有闲心养花养草? 不过,她还是笑着说道:“急什么?等过一阵子,这些花谢了就会结出许多种子,咱们把种子一收,播在院子里,让它们自个爬墙就行了。” 经沈大娘这么一提醒,沈忘心打算在院子里的墙边起几个花坛。由于现在家里养了一群小家伙,这花坛的高度还不能太矮,必须得到成人的小腿那么高。否则,她能预想到,她种的花才刚长出一点小苗苗,就被小狗们糟蹋没了。 这段时间,地里的药苗在疯长,后院里的小狗们也在疯长。刚买过来的时候,它们还是一只只折耳小奶狗,现在耳朵都已经纷纷立了起来,显得精神又聪明。由于沈大娘待在后院的时间比沈忘心久,沈大娘走到哪这群小狗就跟到哪,见了沈忘心就会拼命地摇尾巴。 期间,沈忘心也会跟着沈大娘,到村口的大樟树下头,同村民们聊聊天。 她发现人群里已经没了李秋妹的声音,听别的村民说,自从发生之前的事情后,李秋妹连出门也不能自由了。偶尔一次,还是她婆婆带着,她一个人拘谨地坐在一边,一句话也不说。 沈忘心作为现代女性,虽然看不得姑娘家被拘着,但想起之前她针对自己的情形,也只能默默说句活该。 时节渐渐到了夏季,天气也热了起来。乡下这个时候非但不清闲,还得顶着晒死人的日头,到地里干活去。 好在沈忘心家里开了个医堂,虽然院子后头也有两亩药田,但好在地少,也不需要多长时间打理。所以,几乎整个村的人都黑了不少,唯独沈忘心还白白嫩嫩的,甚至比她刚穿过来的时候,看上去更加水灵了。 同时,她的个头也飞长了起来,原本瘦瘦小小的小丫头,终于有了少女的痕迹。整张脸也由于营养好,不再那么尖了,脸上也多了些婴儿肥。 沈大娘这些天正忙着给她做衣裳,前些天她特地坐了赵七的牛车去县里,到布店里买了最时兴的料子,预备给沈忘心做几套夏天穿的衣服。 她原先的衣服都短了一大截,大部分都不能穿了。天气没热起来的时候,她还能穿着刘夫人送给她的月白绸衣,但天热了之后,她只能拿以前的旧衣服对付对付。 按照沈大娘的说法,沈忘心如今的医堂也开得有模有样了,她怎么说也是医堂的东家,总得好好打扮,给医堂长点面子不是? 沈忘心一听也觉得有道理,这段时间忙得无暇顾及衣服的事情,现在沈大娘一提醒,她才发现衣服倒没小,就是袖子短了不少。 于是便拿出银子,让沈大娘到县城里置办了料子。沈大娘出县里回来的时候,带了好几匹上等的料子回家,还替沈忘心买了银楼最新的首饰,小姑娘身上也终于有了一套银头面。 虽然是银的,但首饰的样式颇为新奇。一般的姑娘家头上,戴的都是花鸟蝴蝶,这套头面上点缀的是月桂玉兔。每件首饰上面都点缀了红殷殷的石榴石,在阳光底下颇为鲜艳。 沈忘心试戴这套头面的时候,张翠花也在院子里头,见沈大娘拿着银色项圈给沈忘心戴上。 项圈上挂着一个沉甸甸的长命锁,正面刻着“吉祥关中”,反面刻了“天保九如”,还有些活灵活现的仙鹤、蝙蝠等动物围绕在一旁。锁下方坠着三串石榴石,一动便泛着微微的红光,看上去艳丽非常。 偏偏沈忘心又穿了件鹅黄色的衣裳,衬得她更加像个粉雕玉琢的雪娃娃。 张翠花拿着长命锁正反面看了看,然后小心地放下来,又端详了几眼沈忘心,忍不住笑道:“不知道的倒以为是年画里走出来的福娃娃呢,偏我就阿先一个孩子,如今这把年纪怕也生不出来小丫头了。不然,可别提多稀罕呢!” 沈大娘和张翠花一下子有了共同话题,张翠花是一时间爱沈忘心爱得不得了,沈大娘则报怨起家里的儿媳,个个都生的男娃,害她盼孙女眼都盼直了。 由于沈忘心穿得好看,沈大娘连做衣服的劲儿都更足了。先是把几匹好的料子,各裁了一套夏装出来,然后又捣鼓着要做绣鞋什么的。 沈忘心虽然看着这些漂亮衣裳还挺开心的,但毕竟她是要干活的人,不是闺阁里的千金小姐,不可能时时穿着这些衣裳。于是,便挑了几匹布料,让沈大娘做了两身方便干活的衣裤,还挑了匹素白的料子,做成现代医生穿的白大褂。 等白大褂到了手,沈忘心才明白过来,之前一直觉得医堂里缺了什么,原来缺的就是这身医袍! 想到现代医院的消毒手段,再想想马大夫用还没洗过的手,去触碰老陈头的伤口。 沈忘心就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改变大周整体医疗环境的路程,还是任重道远啊! 而天气热起来之后,沈忘心也不爱往外头折腾了。 如她所料,李秋妹的事情过后,医堂的生意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相反的,随着医堂的名声越传越开,医堂里的药材也用得飞快。药柜里一些常用的药材都已经见了底,便是没有这一出,也该再去采购一批药材了。 55报应不爽 第二天,沈忘心干脆去了县里最大的药铺。 她刚走进药铺,就看见药铺的小二同掌柜站在一旁说话。 “掌柜的,您听说昨个儿钱庄那边发生的事情了吗?”那小二说道,“上梁村老杨家那两口子,又到处耍浑赖账了。可惜呀,他们这次没长眼睛,一头撞到铁板上了,居然去找吕大夫的晦气!正巧县里钱庄东家也在,见自己好友被欺负,正好把之前他们欠的账一并清了。直接叫来几个壮汉,把老头、老太抓到钱庄去关着,还放话让他们儿子拿一百两来赎人!” 掌柜也对这老两口印象深刻,睁大眼睛道:“是他们?去年还在我们这里骗了几副药回去呢,现在想起来还恨得我牙痒痒。一百两银子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他们老杨家穷得叮当响,能拿得出来?” 小二一拍大腿道:“能拿得出来才怪!他们儿子去钱庄要人,被人打折了腿扔在街上,杨家老两口呼天抢地的,抬到荣春堂也没治好,以后怕是下不了床了!他们一家还打算今年搬进县城里的,看来是没着落了!没了他们儿子,全家人都得喝西北风。” 说完这句话,突然看见沈忘心进来了,脸上立刻堆满笑容:“哟,沈小大夫来了?我记得沈小大夫也被他们赖过一回吧?” 沈忘心苦笑:“银子倒是拿回来了。只是做大夫的,实在看不过去无辜的孩子受罪,便把药方补全了。” 掌柜点了点头,说道:“也是,他们老杨家两代人都混账,只有个孙子是个懂事的。只是他爹整个人废了,这孩子被家里拖累,以后也再难有出息了。” 沈忘心暗暗叹了口气,果真应了那句话,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她不出手治他们,自有更厉害的人来治。若不是杨家老两口太过贪婪,也不至于报应在他们儿子身上。 沈忘心订完了药材,从药铺里出来正好遇见沈月英。 沈月英是陪着张小姐到银楼里挑首饰的,县里的银楼与药铺挨在一起,沈忘心刚出了药铺,就撞见沈月英挽着张小姐的胳膊,两人亲亲密密,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样子。 沈月英见到沈忘心后一愣,要不是她突然撞见沈忘心,都要忘记家里还有这么一号人了。她到县里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每隔一段时间沈家人都会一起到县里看她,连沈恩都会冲她撒娇,说想念她了。 可沈忘心却一次也没见来,就连张小姐知道后,也明里暗里嘲笑她沈家姐妹不和。 沈月英看着明显拔高了一大截,整个人圆润了不少的沈忘心,眼里闪过一丝冷意。看来离了沈家,她这个二妹妹日子过得极好,不但身上的衣裳都鲜亮了不少,就连身高也快赶上她了。 沈月英咬了咬嘴唇,她就想不明白了,同样是吴金花生的女孩子,按理说应该差不了多少。可她这个时候几乎都要不长个儿了,怎么沈忘心还能长得这么高? “二妹,你跑什么?没见到我和大小姐吗?”一声娇娇脆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沈忘心刚才虽然一眼扫过这两人,却因为在想医堂的事情,并没有想起原来这个看上去有些眼熟的姑娘,就是原身的大姐沈月英。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她穿到原主身上的时候,拢共才和沈月英见了几面,然后沈月英就跟着沈秀才到了县城里。一时之间,她没注意到沈月英,那也是正常的事情。 沈月英这么一叫,几乎整条街上的人都看过来了。沈忘心现在大小也是余庆县里的名人,街上已经有不少人认出她的模样,好奇地朝这边看了过来。 沈忘心不得不停下脚步,淡淡地看了过去:“怎么?大姐有什么事吗?” 沈月英故意侧了侧身子,把她和张小姐挽着的手臂向前抬了抬:“二妹妹莫不是最近出了名,便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欢我这个大姐,这便罢了。可大小姐的身份毕竟与你我不同,你怎能做不成大小姐的伴读,心里便将她怨恨上了?” 张小姐原本心里还没什么,她并不得认得沈忘心,只知道她是沈月英的二妹罢了。 再说了,当时点名让沈忘心过来做自己的伴读,也是自己父亲偶然间看到那丫头写的字。她记得,当时他父亲还为着这个数落了自己一顿,说自己太过懒惰来着。 可她不过是个闺阁女子,书读得再好,字写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到了年纪之后,还不是要嫁为人妇,管理家中中馈? 伴读什么的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给她找个玩伴罢了。而沈忘心这个丫头,一看就很无趣的样子,要真做了自己的伴读,指不定天天膈应自己! 一想到这个,张小姐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看向沈忘心的眼神也都变了。 她瞥了眼沈月英,打算卖她个面子,扬声道:“县里最近说你厉害得紧,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人物。现在一看……嘁,也不过如此。我听说你原来想做我的伴读,还把月英从石壁上推下来,害得她大病了一场。长相不怎么样,心里也这般狠毒。” “不过……看在你这么想到我身边来的份上,我院子里还缺一个三等丫鬟,你要是来的话,现在就可以随我到府里去。” 沈月英听见张小姐的话一怔,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沈忘心这丫头,自从大病了一场之后,整个人就变得有些邪门。她当然不希望沈忘心到张府里去,总觉得她就算到张府里当个三等丫鬟,也迟早有一点也跃过自己,把自己踩在脚底下。 毕竟还只是个小丫头,心里想着的也全都表现在脸上。 张小姐冲她笑了笑,说道:“我屋里头做针线的,梳头的,打扫的丫鬟都有了,现在可不就只差一个给我提鞋的?” 沈月英恍然大悟,跟着张小姐身边的丫鬟们笑成了一团。 “你们说完了?说完我就走了,我还有很多要紧事情没办,不像你们这么得闲。”沈忘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前世好歹活了二十几岁的人了,这点小丫头的把戏,她看都懒得看一眼。 张小姐本以为沈忘心会气得跳脚,却没想到她一副风清云淡的样子,倒显得她像跳梁小丑一般。 她张家是余庆县里的大户,大伯父更是在京城里当差的京官儿,便是刘县令家里的女眷,平时也得对她礼让三分。哪里想到,沈忘心一个小小的农户家的女儿,居然敢当众甩脸子给她看,还明里暗里嘲讽她是个闲人! “你有什么要紧事情?再要紧还能要紧得过大小姐?”沈月英见张小姐的一张俏脸都沉了下来,连带看她的表情也怪罪了起来,心里更是对沈忘心不满起来。 原本到张家的时候,张小姐见自己长得不错,本就不怎么待见,她好不容易得了张小姐的好感,被沈忘心这么一搅,岂不是要前功尽弃! 沈忘心只想赶紧摆脱这两个烦人精,忽然见着荣春堂的胡大夫在从药铺里出来,立刻上前两步招呼道:“胡大夫,最近怎么样了?上次你说回去要研究的东西,研究得怎么样了?” 胡大夫才刚从药铺里头出来,被沈忘心这么热情的招呼,一时之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可他看见她身后两个把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的小姑娘,心里就明白了几分,虽然不大愿意搭理沈忘心,但还是朝她走了过来。 “其实也不必研究,将竹管换成皮管就行了。只是这种医病的方法,未免也太过惊世骇俗了一些,许多大夫都不愿意动手。”胡大夫脸色沉沉地说道。 56遇见胡大夫 沈忘心问道:“皮管的话也不是不行,可有成品出来了?” “沈小大夫若是好奇,现在便可随我回荣春堂看看,我们医堂里的不少大夫,都想一睹沈小大夫的真容呢!”胡大夫点了点头,打算卖沈忘心一个面子,帮她摆脱面前这两个小姑娘。 沈忘心也点了点头,胡大夫虽然脾气臭了一些,但对研究医术还是很看重的。 她早就听人说,他当天回到余庆县后,就托人找皮匠用动物的皮做了一根软管,虽然现在感觉皮质还是稍微有些硬,但比起她之前直接简单粗暴地用竹管,已经好上不知道多少了。 不过,灌肠疗法最好的工具还是橡胶管。皮管虽然也柔软,但在柔韧度上还是比不上橡胶管,最重要的是橡胶管不但防水,而且容易清洗,不像皮管用一次便几乎可以报废了。 “也好,我这去荣春堂拜访,是我打扰了诸位前辈才是。”沈忘心说着,看也不看沈月英与张小姐一眼,就跟在胡大夫身后走了。 临走前,胡大夫还往她们这边看了一眼,特意向张小姐说道:“方才我老眼昏花,竟没认出原来是张小姐。张小姐若是想找沈小大夫看病,直接到她医堂去便是,又何必把人拦在大街上?便是张员外他见了,也是觉得不妥的。” 张小姐脸色更加不好了,一个荣春堂的大夫罢了,居然敢这么同她说话!不过拦了个会点医术的小丫头,居然搬出她父亲来压她,当真以为她父亲会把沈忘心放在眼里吗? 她此番不出声,不过是看在荣春堂的面子上罢了! 沈月英原想借张小姐的手,好好整治沈忘心一番,也好让她知道,她这个大姐是不好惹的。哪里想到,等胡大夫突然出现之后,张小姐就像哑巴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月英眼见着沈忘心安然无恙地走了,顿时急昏了头,扯着张小姐的袖子问道:“大小姐,您怎么让她走了?她方才那副模样,显然是没把您放在眼里,未免也太嚣张了!她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大夫,便对您如此不敬。他日若让她得了志,岂不是整个张府都不放在眼里!” “够了!”张小姐怒喝一声,直接把沈月英吓得忘了动作,“没见识的东西,你大可回去问问你叔叔,刚才那位是什么人。原本县里荣春堂除了吕大夫,便是他的医术最高明。如今他既做了荣春堂首座,就连我父亲也少不得卖他三分面子,哪里容得你在这里聒噪!” 事到如今,张小姐哪里还不明白是沈月英拿她当枪使?沈月英这点心计,她还是能琢磨透的,若不是今天自己也存了教训沈忘心的心思,哪里能叫她得了逞? 沈月英本来到县里就没多久,到了张府之后就一心扑在张小姐身上,哪里知道荣春堂的事情?如今还是当街被张小姐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立时就觉得眼圈一红,险些当场掉下眼泪来。 张小姐见她这副作派,倒像自己错怪了她似的,心里不知多厌恶,冷声冷气地说道:“呵,不回家去,还逛什么银楼!” 说着,一把甩开沈月英的手,在身边丫鬟的簇拥之下,快步往张府走了回去。 沈月英没想到,张小姐竟把她一个人丢在银楼前面。当下也不敢哭了,提着裙子低头小跑着跟上去,就这么一路回到张府里去了。 沈秀才在家里吃了饭刚到张府里来,远远地看见自家侄女正走在游廊上,耷拉着脑袋,肩膀一耸一耸的,似乎哭得挺厉害的样子。 他对这个侄女到底有几分心疼的,见状立刻走上去,问道:“月丫头,你这是怎么了?不到大小姐院子里去,反倒一个人在这里哭?” 沈月英哪还有脸到张小姐跟前去?便是有脸去,也害怕又得她的冷脸。她听到自家二叔熟悉的声音,泪珠子不要钱的掉下来,一双眼睛哭得通红:“二叔……我……” 沈秀才一时不知所措,也不晓得怎么安慰她,只好问道:“同二叔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沈月英慢慢止住了哭泣,把早上在银楼前头遇到沈忘心的事情说了,大体的事情没变,只不过换成沈忘心主动招惹得自己,害得自己惹得张小姐厌弃了。 “我们沈家人一向和睦,只不知道怎么就出一个她这样的,唉……”沈秀才听了沈月英的话,对沈忘心更加不喜,安慰道,“你放心,大小姐也不过是孩子心性,过一阵子也便好了。你既做了她的伴读,只要安生待到她出嫁,无论她对你是好是坏,你以后的亲事也都不愁了。” 是啊,她到张小姐身边来做伴读,不过就是为了自己的亲事。而张小姐早就同人订了亲,等到了年纪就得嫁到外地去的,指不定这辈子都见不了一次,又何必在意这一年两年的? 沈月英想明白这件事情,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好了。 沈秀才笑道:“你想通了便好,且回去休息休息。我还要去老爷那里一趟,便不同你多说了。” 沈秀才说完,便顺着游廊一路到了前院张员外的书房。哪里想到,却在书房外头听见张小姐的声音,隐隐约约和沈月英说的是同一件事。 “父亲,那个沈忘心实在是太傲了,不就会一点医术吗就不把女儿放在眼里,这口气女儿说什么也咽不下。” “还有,沈月英也讨厌了,自己和沈忘心不对付,就怂恿女儿教训沈忘心。这若是被有心人看去了,以后女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沈秀才站在外头听了两句,眉头就微微皱了皱。这番话似乎和沈月英说出来的不一样,可沈月英和张小姐又没什么过结,张小姐似乎没必要说她的坏话。 想到这里,沈秀才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迈开步子直接跨进门去。 张小姐见到沈秀才面上一惊,但很快恢复如常。 她虽然不喜欢沈月英,但对沈秀才这位西席还是很敬重的,连忙从她父亲身边站好,向沈秀才行了一礼道:“先生。” 57张公子的隐疾 沈秀才笑着点了点头,也向张员外行了一礼,然后顺带问了几句张小姐的功课。 张员外一向对沈秀才的负责任很满意,见他在自己面前,仍然不忘监督女儿读书,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让沈秀才在他右手边坐下。 张小姐很懂事地退了下去,留张员外和沈秀才在书房里说话。 “原来我一直听闻最近有名极出名的沈小大夫,虽然年纪不大,又是个女娃娃,但一手医术极是厉害,没想到竟是先生的侄女。”张员外笑着说道。 沈秀才自从考中秀才之后,一直郁郁不得志,在张府待了数年,每年科考仍是落了榜,这让一直资助他的张员外,也看到越发不顺眼。若不是因为他对几个少爷小姐尽职尽责,怕是张府也没他的容身之地了。 现在,张员外竟因为沈忘心而对他客气起来,让他有些喜出忘外,连忙谦逊道:“内侄女不过会点杏林之术,到底是乡下丫头,比起大小姐来简直是云泥之别,实在没脸向老爷提起。” 张员外明白他这是有意奉承,但听了他的话心里仍是止不住高兴的,一时之间对沈秀才的态度也亲近不少:“先生不必太过自谦,我听说沈小大夫的医术,便是江州荣春堂的首座也都夸奖的,我家那个娇娇丫头哪里比得上?只不过,先生家中似乎并没人通医术,这沈小大夫如此年轻,这一手医术又是从何而来的?” 这一点,不止是张员外和县里的大夫们想知道,就连沈家人也都摸不着头脑。 沈秀才虽然见沈忘心不多,可他大哥家的几个孩子也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按理说,沈忘心那丫头没被他哥嫂养废已经是极幸运的了,他也实在想不通沈忘心的医术到底是哪来的。 于是,只好用了沈忘心自己的说辞:“其实便是我们也是后来得知的,按那丫头自己的说法,是一位姓江的老神医云游路过此地,见她与自己有缘分,便收了她做关门弟子。把毕生所学传授给她之后,又不知游往何处去了。因此,便是我哥嫂一家,也没人见过那位江老神医的。” 要是沈忘心听到她二叔的话,怕是要忍不住翻白眼了。她当初只说了一句,教自己的人姓江,可没说他是男是女,多大年纪,更没说自己是他的关门弟子。 哪里想到,沈秀才为了让张员外更加看重他,竟又补了这么一大段说辞出来。 果然,他说得有模有样,竟连张员外也都相信了。看那模样似乎恨不得现在就与老神医见一面,让他传给自己长生不老的方子。 “世间竟有如此逍遥的人物!”张员外也止不住惊呼一声,叹道,“怕不是这江州地界的哪位老神仙吧?要不哪能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神仙倒是不可能,不过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说不定就藏着什么隐世高人呢。”沈秀才附和道。 张员外点了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又问道:“先生与我说句体己话,沈小大夫的医术当真这样高明?” 沈秀才怔了怔,明白张员外是要同他说什么,也不敢夸口说大话,斟酌了一番道:“旁的我不敢说,但刘小公子的喘症,溪头村老陈头的老烂腿,以及上梁村刘栓柱的病,都是她一手治好的。” 这些事情其实张员外也知道,他就是想再确认一下而已,听到沈秀才的话,他定了定心郑重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放心了。先生你也不是外人,你在我府上这么多年,想必我儿的隐疾也略知一二吧?若是到总往府上请大夫,以后他脸上也挂不住,只缺这么一位懂医理的大夫,时时在身边看顾着。” “这……”沈秀才愣了愣,张大公子的隐疾他虽然知道,可并不能确定是什么病,可他又不好直接答应张员外的话,只好道,“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还容我回去同哥嫂商议商议。” 张员外道:“好说,这两日你便不用管兰儿的功课了,我让管家派辆马车给你,送你回溪头村问问吧。” 沈秀才坐着马车回了溪头村,沈忘心则跟着胡大夫去了荣春堂。荣春堂是整个余庆县最大的医堂,规模比沈忘心小小的五味药斋不知要大上多少。 到了荣春堂里,沈忘心开始明白过来,为什么荣春堂的大夫,那么看不起像马大夫那样江湖郎中出身的大夫。整个荣春堂看起来井然有序,各个环节都有专门的人负责,在沈忘心眼里整个荣春堂俨然像一个小企业,难怪能在大周遍地开花。 沈忘心在心里感叹了一番,见到荣春堂的大夫一个个向胡大夫打招呼,眼神很是恭敬,直到一个药童走过来,称呼胡大夫为首座。沈忘心才明白过来,原来吕大夫走了之后,是胡大夫替了他的位置! 她一走进荣春堂来,有不少大夫都暗暗盯着她看。 胡大夫见自己带了个小丫头进来,不说话也不是回事,只好虚咳了一声,道:“这位是五味药斋的沈小大夫!” “原来是沈小大夫,久仰久仰!”众大夫一听,心中不管是怎么想,但脸上都堆满笑容向沈忘心见了礼。 沈忘心也连忙回礼,知道自己绝不能怠慢了他们,把身子矮得比平时更低一些。要是单按年龄来说,她还得执晚辈礼。 可如今她以大夫的身份进了荣春堂,医术造诣又不浅,他们肯卖自己这个面子,多少看在胡大夫的面子上,自己绝不能叫人拿了错处,让有心人拿捏了去。 胡大夫一向不屑于拘礼,等沈忘心回了礼之后,什么也没说掀开后院的帘子走了进去。 沈忘心跟在后头,见他径直走进屋里去,便在院子的石凳子上坐下来,静静地等胡大夫出来。 不一会儿,胡大夫便手拿着一个瓷漏斗,还有一条皮管走了出来,自然地坐在沈忘心对面道:“这两样东西,是我同马大夫一起研究出来的。你上次用的葫芦瓢,终归会有杂质,难免影响到药力,所以我特地到县里的瓷窑做了一只瓷漏斗。至于这皮管是用羊皮做成的,牛羊等牲畜皮本身就可以入药,若是其它病症,可以考虑用牛皮或猪皮替代。” 58做交易 沈忘心上手试了试这皮管的材质,发现确实比她的竹管温和得多。只是皮管终归价值不匪,一般用过一次也就报废了,不像竹筒一样,可以循环利用。 不过,好在需要用到灌肠疗法的人并不多,只到万不得已之时,拿出来应个急罢了。 但沈忘心这次来到荣春堂,注意到的却是荣春堂里的药童,这些人手脚极麻利,又通些医理,她的五味药斋如今十分缺人手,正需要这样的人来帮忙。 可胡大夫一看就不是个热心的人,而且若是直接问他能不能分自己几个,那岂不是就是同他抢人? 于是,沈忘心清了清嗓子,问道:“这些天来,老陈头的坏疽日渐乐观。怕是不出一个月,这坏疽之症就能好全了。” 胡大夫蓦地转过头来,用探究的眼光看了沈忘心一眼,见她面露微笑,冷哼道:“难道你以为我会耍赖不成?既然马大夫都舍得下去这张脸,我又岂能落后于人?” 他虽然嘴上说得轻松,可在沈忘心看来,他的表情足以称得上是咬牙切齿了。要不是马大夫答应得爽快,众人见他初登荣春堂首座,想要看他的好戏,他哪里就能一头栽在这小丫头的手上? 不过,胡大夫心里倒是服气的,要是换成他,绝对不可能治得好老陈头的腿,还有杨栓柱的病! 可这小丫头到底小了一些,叫他如何舍得下脸面? 沈忘心见他脸上一时红一时白的,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说道:“胡大夫,如今我该称您一声胡首座了吧?便是您心甘情愿到我五味药斋里当学徒,我也害怕被全县大夫的唾沫星子淹死呀!不如这样,我医堂里正缺几个通医理的药童,若有荣春堂看不上的,挑几个机灵懂事的到我这里来如何?” 胡大夫就是再糊涂,也明白过来沈忘心这是在和他做交易了。他虽然心里有些不情愿,可他若不点头,那可就是傻了! 学徒什么的,还是让马大夫那个愣头青去做吧!他一大把年纪了,又是荣春堂的首座,就算他丢得起脸,荣春堂也丢不起呢! 胡大夫尽量敛了表情,不让沈忘心看出破绽来,心里一个结终于解开,还是忍不住翘起小指头,抚了抚自己花白的胡须:“你放心,我好歹也在荣春堂待了这么多年。区区几个药童我还是找得到的,你五味药斋里要多少人?” 他不知道,他细小的变化,被沈忘心尽收眼底。 沈忘心佯装思考,抬头看了眼墙根种的一株翠油油的芭蕉树,忍住勾起嘴角的冲动,说道:“若是可以,劳烦胡大夫先替我找两名药童来。精不精通药理倒是其次,重要的是人品过得去。毕竟,药理可以以后慢慢教,但我医堂里的东西,许多都是不外传的。” 胡大夫道:“这个好办,你且回去,等哪天我找到合适的,亲自给你送过去。到时还要去看看老陈头的腿,若是真好了,我便再送你件大礼!” 沈忘心没想到胡大夫是个不愿意欠人的,但两人的交情也的确没有多深,他想要两不相欠,沈忘心也不介意。 “大礼不用了,若是胡大夫真想送,便送我一块匾好了。”沈忘心理了理自己的袖子,胸前长命锁上的石榴石流苏,发出轻轻的脆响。 要是不知道沈忘心身份的人,说不定还以为她是胡大夫的孙女,正把自家爷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胡大夫探究地看了一会儿沈忘心,最终冷哼了一声,从石凳子上站了起来:“小丫头家家脸皮还真够厚的,我行医这么多年,也没敢和别人提送匾的!” “胡大夫说的哪里话?”沈忘心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冷嘲热讽,“只要您不说,谁知道这匾是我主动要来的?” 胡大夫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说道:“快滚吧,还有很多病人等着我诊治,哪来那么多闲功夫和你瞎扯!” 沈忘心走出荣春堂,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起来。这时已经是正午,大多数人都回家吃饭去了,就连荣春堂的后院也传来阵阵饭菜香。 她闻到香味,馋虫都被勾了起来。 十多岁的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饭恨不得把碗里的油都舔干净。沈忘心觉得自己饿得路都走不动了,不由地隔着墙瞪了眼胡大夫。 这胡大夫不但脾气臭,人也实在太小气了,就连一顿饭都不愿意留自己吃,害得她在这里饿肚子! 沈忘心腹诽着,挑了家饭馆吃饭。可惜,不知道是不是沈大娘把她的嘴养刁了,这饭馆的饭菜吃着总觉得没家里的香,奈何肚子实在饿得厉害,只好对付着吃了下去。 从饭馆出来之后,沈忘心发现街道两旁都被清空了。县衙里的衙役各站在街边,把人群挡在外头,平时占了半条大街的小摊位,这时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沈忘心刚走出饭馆,在旁边围观了一会儿,见到一个面熟的衙投,便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衙役见了沈忘心,连忙笑道:“原来是沈小大夫,详细的我也不清楚,只听大人说上头来了位巡察使,如今巡到咱们余庆县,县里自然是要接待的。” 沈忘心点了点头,道:“那刘大人府中现在怕是忙得脚不沾地吧?” “这个我也不晓得,只知道大人已经好几天不在县衙里了。”衙役摇了摇头说道。 沈忘心点了点头,忽然看见饭馆里的小二走了出来,笑着说道:“你是在县衙里当差的,却连这个也不晓得?这次下咱们江州来的这位巡察使,便是张员外家的那位大哥!前些年,他举家迁去了京城,虽然已经置卖了县里的房子家当,可仍有个亲弟弟在,哪用住到县令大人府里?” 衙役在县衙里当差,总听说张员外家由于有个哥哥在京里当官。因此,县里便是刘大人也敬他们张家几分,没想到这次来的居然就是他! 沈忘心对这些了不得的大人物不大关心,等着巡察使的车队一过,她就找了辆马车回溪头村了。 回到家里的时候,却见着沈大娘给她留了饭。 这饭她自己没吃上,倒是便宜了沈恩,坐在桌前吃得满嘴流油。 59异想天开 “二姐,二姐,你可回来了!”沈恩见到沈忘心,蹬着两条小短腿从椅子上下来,说道,“中午的时候,二叔从县里回来。一到家里,就关起门来同咱爹咱娘商量起事情,我在外头听不大清楚,听到二叔提起你的名字,他们都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我一听不对劲儿,就跑过来告诉三叔婆了。” 沈大娘这段时间,也已经接受了沈恩这孩子。在她看来,沈恩的天性并不坏,就是沈富贵两夫妻太宠了,宠得无法无天的。 自从他老跟在沈忘心屁股后头转之后,沈忘心教了他不少道理,如今这孩子也讨人喜欢了不少。 沈恩说完话之后,立刻转向沈大娘,讨好道:“三叔婆,三叔婆,我是不是很聪明?晚上有鸡腿吃吗?” 沈大娘脸上挂着担忧之色,但还是捏了捏沈恩的小脸,笑道:“好孩子,鸡腿今天没有,三叔婆晚上给你做炸小鱼干。” 沈恩虽然没吃过沈大娘做的小鱼干,但听到有肉吃,依然高兴地欢呼一声。然后表示一下午就在这里不走了,就等晚上的这碗小鱼干。 沈大娘好不容易让沈恩自个儿去玩,看了四下无人之后,便立刻把沈忘心拉到房里:“心丫头,这件事情你怎么看?要是单就你爹娘,倒还真翻不起什么浪来。可你家二叔……” 她顿了顿,说道:“说好听一些,是个头脑灵活的。可说难听一些,你二叔这人从小到大都鬼得很。事情有他掺和进来,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沈忘心也知道,事情一但有沈秀才掺和进来,那与吴金花主动来闹那是不一样的。可具体是什么事情,连沈恩都没听清楚,她又怎么可能未卜先知呢? 可如今,自己就是这医堂的主心骨。她万不可在沈大娘面前表现得慌乱了,否则对方都还没出手,自己这处就先乱了阵脚,岂不是叫人有机可趁? 沈忘心这么想着,面上做出轻松的样子,安慰沈大娘道:“没事,咱们行得端坐得正,他们打什么主意,都有法子去应对。要怕也该他们心术不正的怕,我们怕什么?” 沈大娘虽然觉得沈忘心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可她终归还是担心的,出了房间又把沈恩拉到一边去,叮嘱道:“阿恩,你夜里回去听听你爹娘晚上说什么话。要是有关你二姐的,明个儿就来告诉三叔婆,晓得了吗?” 沈恩自从经常来沈忘心家之后,也喜欢上了这个能做一手好吃的三叔婆,见她郑重其事地嘱咐自己,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点头道:“现在大姐不在家,二姐也不在家,我一个人害怕都是和爹娘一个屋的,晚上只要装作睡着了,就能偷听他们讲话了!” 沈恩虽然熊,但他答应了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反悔。 沈大娘也知道他的脾性,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这才露出一个笑容来。 而沈富贵家里,沈秀才坐在桌子旁,和沈富贵夹着花生米配酒,见到沈富贵犹豫不决的模样,沉默了一会儿劝道:“哥,你还考虑什么?张家那是多好的人家,余庆县里哪户人家比得上他们?就连刘县令见了我家老爷,都要礼让三分,在村里开个破医堂,能比去张家有出息?” 沈富贵顿了顿,皱着眉头说道:“可那丫头性子不比从前了,现在她脾气又硬又臭,就是你嫂子也没在她手上讨到好处。况且,她与我们现在又是分了家的,按理说她若不肯听我们的,那我们也管不着她啊!” 沈秀才用手拍了拍脑门,半晌没有说话。 他实在想不通,他和他大哥都是同一个娘生的,他大哥怎么就跟个木头疙瘩似的。 这年头,谁家不讲同气连枝?兄弟里有一家富裕了,定是要帮另一家的。自从他考上秀才之后,哪一桩哪一件不想着他哥家里?可沈富贵就像烂泥一样,根本扶不上墙。要不是他这些年半拉半扯的,沈富贵能在溪头村里过得这么安逸? “哥,我同你说的事情,哪一次出了错了?”沈秀才长叹一口气,终于开了口,眼里一道冷芒闪过,“她如今开了医堂,每天到手的银子,什么时候孝敬过你和嫂子?若是她去了张府,我大可向老爷说一句,让她以后的月钱都归到你们手里。” 吴金花正在一旁擦着灶台,忽然听到自家小叔说起月钱,忍不住插嘴问道:“不就是到张员外家伺候那张大公子,一个月能给多少月钱?” 沈秀才一听,就知道吴金花被他的话说动了,挺了挺胸膛,掷地有声地说道:“一个月十两银子!” 一个月十两银子!沈富贵和吴金花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约而同地对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一丝贪婪。 吴金花连忙丢了手里的抹布,挪了把凳子坐在沈富贵旁边,直勾勾地和盯着沈秀才,问道:“二叔,你刚才说心丫头如果去伺候张大公子,张员外一个月就能给我们十两?” 沈秀才点了点头,说道:“嫂子,你何时见我骗过你?而且,这十两银子还是个起底。心丫头又是个有能耐的,老爷怎么可能怠慢了她?若是她能让张公子的病有所好转,那便是当了张公子的妾室也是可能的。你想,咱们三代都是田里干活出身的。而老爷家的兄长,却是京城里的官老爷,要不是张公子恰好身体不适,心丫头又有医术傍身,张家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们?” 沈富贵的眸子亮了亮,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了几分喜色,试探着问沈秀才:“二弟,如果心丫头当了张大公子的妾,那是不是说,咱们家就和张员外是亲家了?要真是这样,那以后咱们还守着家里的几亩地做什么?直接跟着心丫头,到县里去享福不就成了?” 吴金花闻言,也附和道:“我听说张大公子在寒山书院里念书呢,说不准他哪天就得了他大伯的照拂上了京城。到时咱们一家,是不是也能迁到京里去住了?” 沈秀才没想到自己几句话,就能让沈富贵和吴金花想得这么远。他心中暗自鄙夷,他哥嫂也真是够搞笑的,便是名正言顺的岳家,也没人带在身边。更何况,不过区区一个妾室,伺候主子的下人罢了,也是他们攀得了亲戚的? 60沈家人密谋 而且越是这般的大户人家,规矩也就越严。出身不够的姑娘家,一辈子就只能当个妾。哪怕再得丈夫喜欢,也是任由主母发卖了的份。 后头的话,沈秀才没和沈富贵夫妻说。他觉得毕竟是他哥嫂的亲女儿,虽然平时多有苛待,若是遇到这种事情,还真不一定愿意让自家丫头去。 沈秀才一开始也不想同意,但他看张员外的意思,要他不办成这件事情,怕是连张府的西席都做不成了。可家里几口人的嘴嗷嗷地张着,哪容得他慢慢再寻其他差事?就算有其他人家找他去,却没人像张府这般出手阔绰。 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已经在张府待了这么久,叫他比不得从前,他如何愿意? 沈秀才很有自知之明,眼见着科举又不成,若他要还在张府站稳脚根,恐怕只有依靠着沈忘心这个侄女了。至于张彦远身上到底是什么隐疾,反正与他无关,要治病的可是沈忘心。 那一边,沈富贵和吴金花的美梦还在做着。 “富贵,我看呐咱们心丫头到底是命好。她模样生得不错,若是得了张公子喜欢,直接扶了正也是有可能的。”吴金花美滋滋地拈了一粒花生米,放到嘴里“嘎嘣嘎嘣”地吃了起来。 沈富贵却是有些后悔,叹了口气:“早知道她有这样的前程,当时我就不该打她。” 沈秀才看着哥嫂这副蠢样,也不忍打断他们的幻想,一时间三个人心中各怀心思,却都沉浸在对美好未来的幻想当中。 “你们怎么能让二姐去当别人的妾!”突然,早就去睡觉的沈恩冲了出来,气愤地对着三人喊了起来,“我不要二姐去张府!爹,娘,我不许她去张府!” 屋子里的三人吓了一跳,他们虽然觉得沈恩年纪小不懂事,可这件事也是避着他说的。虽说事情成了,早晚都得让他知道,但他们都清楚,现在还不到时候。 吴金花瞧了沈富贵和沈秀才一眼,立刻沉下脸,说道:“胡说,我们什么时候让你二姐去当妾了!你个小孩子家家,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担心娘打你的屁股!” 沈恩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哪里还是吴金花三言两语骗得过去的,一巴掌拍开吴金花去拉他的手,急道:“你们骗人!我在外头都听到了,不要想骗我!” “阿恩,怎么同你娘说话的?”沈秀才不喜地解释道,“便是你二姐真给张大公子当了妾室,也是她最好的出路了。” 沈恩急得小脸通红,哼了一声,叫道:“你们胡说!村子里学堂的夫子都说,妾室是入了不族谱的,还会被人看不起!二姐好好的,为什么要给别人当妾!你们、你们都是坏人!” 沈富贵一看沈恩闹个不停,把脸一虎,扬起巴掌道:“大人的事情,你插什么嘴!你二姐是我女儿,我想让她嫁给谁就嫁给谁,你想管你二姐,有本事你现在不吃老子的喝老子啊!” “不吃就不吃!”沈恩也来了脾气,他从前被宠得无法无天,性子倔强得厉害,头一扭当即就有走出去的意思。 二姐对他那么好,就算爹娘不管他了,二姐也一定会管他的!而且,二姐家比家里吃得不知要好多少! 沈恩赌气地想着,急匆匆地冲出门去,却被人一把拽住了胳膊。他怎么甩也甩不开那铁钳一样的手,气得回头一看,却发现他二叔冷冷地看着他。 “你什么时候同你二姐这么好了?”沈秀才用力拽着沈恩的胳膊,冷声冷气地逼问道,不像在同自己的侄子说话,反倒像是在审问犯人,“你以前不都一直很讨厌你二姐,喜欢跟在你大姐身后的吗?” 沈恩一个小孩子,哪里见过别人如此疾言厉色?而且还是平时都和颜悦色,非常疼爱自己的二叔,突然就变得和个陌生人一样。 他吓得“哇”的一下哭了出来,哭声里有说不出的委屈。 沈秀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过激了,而且还是自己看作半个儿子的沈恩,他尴尬地收回了手:“我……阿恩,二叔不是故意的。” 吴金花也没料到,沈秀才忽然会对沈恩这么凶,连忙把他抱到怀里安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沈秀才,说不生气那是骗人的,可沈秀才平时没少帮他们家,她这时也不方便说话。 沈富贵刚才也愣住了,但他是个男人,对这方面倒没吴金花这么敏感,伸手拍了拍沈秀才的肩:“没事,家里除了我,这小子就该听你的!你平时没少教他,教训教训怕什么!” 沈秀才扯出个勉强的笑容,缓缓说道:“阿恩突然对心丫头这么好,大哥和嫂子就没想过其中的缘由?这些天,你们还是不要让他出门的好,也省得小孩子口无遮拦,坏了心丫头的好前程。到时,可不就是一顿教训可以的了。毕竟,张家虽然指名要心丫头,可这余庆县里那么多姑娘,也不是没人可以替代她的。” 沈秀才的这番话一直在吴金花脑海里盘旋,直到回了房间,她还在琢磨着沈秀才的话。也不知道想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她见到沈富贵坐在床檐上,呆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富贵,你说你弟弟说的是真的吗?心丫头那个丫头片子,去了张府一个月能拿五两银子?”吴金花本来以为,到了张府之后,沈月英拿的月钱就已经够多了,却没想到张家给沈忘心开的价格,居然一下子高出了十倍。 沈富贵听见吴金花的话,渐渐回过神来,拍了拍床板,不大高兴地说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怕别人听不到吗?我弟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他说能拿十两银子,就一定能拿十两银子!” 吴金花得了沈富贵这句话,脸上立刻笑开了花,迫不及待地说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让心丫头去呗,那可是十两银子,她开个破医堂,一个月能挣这么多?还不如去张家呢!” “是,顶多让她留点钱伴身。” 沈富贵觉得自己已经够宽容了,沈忘心一个小丫头,能使得了多少钱?他和吴金花这些年虽然说不大疼她,可这一次已经够为她着想了。 否则,怎么独独让她到张大公子身边去,却不给沈月英争取这个机会呢? 61五味药斋对账 沈富贵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仿佛之前对沈忘心的亏欠,都在这件事上还清了。一想到即将到手的每月十两银子,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竟然都睡不着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吴金花也同他一样,高兴得眼睛都没合上。 “金花,还没睡呢!”沈富贵突然出声,把吴金花吓了一跳。 黑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吴金花挪着身子转过来,面对沈富贵问道:“这么大的喜事,哪里睡得着觉?我听你转来转去,不也没合眼?” 沈富贵“嗯”了一声,警惕地说道:“明个儿咱们出门,把家里的门给锁了,这段时间别让阿恩跟着心丫头瞎混。才这么几天功夫,阿恩都被他骗得团团转,等月丫头回来,见弟弟和她不亲了,可指不定多伤心呢。” 他说着这话,看不大清吴金花的表情,只听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也是,以后咱们两个都老了,除了让他们姐弟两个互相扶持的,还有谁能帮着他们?” 吴金花说完这话,又在床上躺了半晌,忽然用手肘捅了捅沈富贵,问道:“富贵,你说要是心丫头不答应怎么办?” 耳边传来沈富贵已经有些迷糊的声音:“不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明天我们找族长去。张员外有块地在咱们村……” 吴金花还等着他说话,没过几下身边却响起了震天的呼噜声。她只好拿棉花团堵住耳朵,转身背对着沈富贵,不一会儿也张着嘴打起呼噜。夫妻两个一声大一声小,连夜的此起彼伏起来。 而这个时候,前院医堂的大堂里,蜡烛依然亮着。 沈忘心坐她平时坐诊的椅子上,椅座和椅背上都垫了沈大娘给做的软垫。她面前放着一晚绿豆汤,只用了半碗,勺子还搁在碗里。 陈先则拿了把高脚的椅子,坐在柜台后头,柜上摆着一副算盘,面前则铺了本蓝皮账本。他抬头看了眼沈忘心的方向,只见她桌上蜡烛的光芒,衬得她脸上仿佛有了层红晕。一双小手托着腮,认真地听他报的账目,看着愈发地娇俏可人。 但这旖旎的念头,也只在他脑海中待了一刻。 自从他到医堂做起账房先生之后,便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从前读书的时候,读了无数遍都永不下来,觉得自己蠢得和头驴似的情况再没出现过。 陈先反倒觉得之前十几年的生命里,从没有一刻如同现在这么轻松过! 是的,轻松!也只有在对着这些账目的时候,他俨然有了过目不忘的本领,每个数字都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账本上的一串串数字,熟悉得和他的左右手一样,无论怎么变化,他都能一下子算出答案。 而这一切,都是沈忘心带给他的。如果她不开五味药斋,如果她不给他爹治病,如果她不请自己当账房…… 陈先默默地捏紧了手里的毛笔,拔着算珠的动作又快了一些。他甚至觉得烛光下的沈忘心,耀眼得有些刺目,他低着头忍耐到最后,终于还是抬起头,痴痴地看了沈忘心一眼。 “咦,阿先你都算好了?”沈忘心似乎察觉他的目光,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陈先立刻低下头,将视线移到别处去。 沈忘心觉得自己的眼皮都在打架,勉强抬起头看陈先,却见他丝毫不见困倦,反倒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我瞌睡了多久了?没做什么丢脸的事情吧?”她揉了揉自己发涨的眼睛。 陈先露出个温柔的笑容,摇了摇头说道:“我把医堂从开张到现在的账目都算清楚了。除去成本以及亏损,这几个月来医堂总共赚了三百一十二两银子,外加两百文钱。” 沈忘心也没想到,医堂居然能挣这么多银子,听到陈先的话,身上的睡意立刻烟消云散,就差没从椅子上跳起来:“竟然有这么多?也就是说医堂一个月至少进账将近八十两银子。阿先,如果照这么下去,我觉得明年咱们就可以到县里开医堂去了!” 陈先笑眯眯地回答:“那可不是,我还等着跟着咱们医堂,搬到县里去呢!” “那是自然!”对于陈先的进步,沈忘心一直看在眼里,所以才敢把医堂的账目,全部交到他手上。 陈先也没辜负她的期望,整个人有了不少改变,就连沈忘心也没预料到,他竟能将医堂上下管理得这么好。 正是因为有了陈先,沈忘心才能放开手脚,去做其他事情。如今医堂有这样的收益,离不开陈先的功劳。 她当即决定,给医堂里当值的所有人——目前也就陈先和沈大娘,都奖励三个月的工钱。而且,等胡大夫给她买的药童到了之后,她还要给她手下的老员工涨薪! 两人终于忙好对账的事情,沈忘心送走陈先栓了前院的门,轻手轻脚地回到后院,生怕吵到沈大娘。 可沈大娘还是听见她关门的动静,披了衣服起来看她,见她脸上笑吟吟的,不由地问道:“账都对好了?累坏了吧?” “诶,三奶奶,账都对好了。”沈忘心连忙过去挽着沈大娘的手,用小脸蹭着沈大娘的手臂,娇声娇气地说道,“最主要是阿先在忙,我这个做东家的,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忙活,只好在一旁监督他了!” “那咱们心丫头可真是厉害了!”沈大娘笑着捏了捏沈忘心的脸,止不住满意地点头,“说起来,我原先也没想到阿先这孩子这么能干!也不知怎的,进了咱们药堂之后,也不像以前念书的时候畏手畏脚了。村里的姑娘家知道他出了头,个个都往他家门口来,可这孩子就跟个榆木疙瘩一样,总不开窍。” 沈忘心抿嘴笑了笑,陈先这情况,她在上辈子早就见怪不怪了。那个时候,好多人到了二十多岁,仍然没有谈恋爱的心思,把家里的长辈都急坏了。陈先的状态在她看来,再正常不过了,十多岁的男孩子,在她看来还小着呢。 但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惊世骇俗,自然不会跟沈大娘说。好在这具身体只有十二岁,还要三四年才要考虑成亲的事情,一想到这件事情,沈忘心就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也许是因为自己今晚太累了!沈忘心只好这么安慰自己,连忙让沈大娘回屋休息去,自己则到浴房里洗了个澡,然后才回到房间去睡觉。 沈忘心前天晚上睡得晚,本来打算第二天多睡一会儿,谁知没睡了多久,就被沈大娘叫起来。 沈忘心睡得正香,突然被叫起来,整个人还有些迷迷瞪瞪的。忽然看见沈大娘坐在绣墩上看着自己,悄悄地拿衣角抹着眼泪。 沈忘心急忙穿好衣裳,走到沈大娘面前,问道:“三奶奶,您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瞧着我哭做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沈大娘眼见事情瞒不住了,便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祠堂那头来了人,说是你二叔请了族长,这会让你到祠堂那边去呢!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侄女,别家的人都不知道怎么疼呢,他倒好把族长请来折腾你!” 她早早叫沈忘心起床,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情,可一走到房里,见她睡得正想,突然间又有些不忍心了。看着这么小的孩子,要自己应付那些烂心肝的人,沈大娘就觉得的自己的心揪着疼。 沈忘心听了沈大娘的话,才知道原来沈秀才竟惊动了沈氏的族长。这天不亮,居然就有一场硬仗要大,一想到这个沈忘心整个人都不好了。 “三奶奶您放心,我正想过去看看,他们又要作什么妖!”沈忘心心中一沉,片刻慌乱之后安静下来,咬牙切齿地说道。 沈氏在溪头村繁衍生息已经上百年,村里虽然有各个姓氏的人家,可最大的一支仍是早就在这一带定居的沈氏。村里最大的祠堂,也就是沈氏的祠堂。 沈家如今的族长,已经是沈忘心爷爷那辈的了。这些年的族长大多是沈家当年大房挑人来当,这任族长也是大房出来的。大房一向与沈富贵一家没什么交集,这回突然找沈忘心,一定和沈秀才他们脱不了干系! 62祠堂问话 沈大娘不放心沈忘心一个人去,跟着沈忘心一起到了祠堂外头。本来想着,有她看着,族长便是再想为难小丫头,也得掂量掂量里正的身份。 可两人刚到祠堂门前,沈大娘就被一个眼生的汉子拦住。这汉子是大房的人,之所以守在门外,怕是族长早就交代过了,不让里正一家人插手。 饶是沈大娘再想帮沈忘心,也不能当众忤逆了族长。只好再三叮嘱沈忘心,让她小心一些,她则一头扎进昏暗里,快步赶去找里正。 沈忘心则冲守门的汉子点了点头,然后直直走进祠堂。进门就是一个天井,天井中央有道石台阶,可通常都不过人。石台阶两旁各有台阶,那才是平常让人通行的,古代的规矩比现代多得多,尤其是宗族里规矩更是厉害。 沈忘心挑了右边台阶走上去,看见大堂正中央供奉着一排排牌位。每张牌位前都点了一盏油灯,远远地看过去,就像漫天繁星在闪烁。 她倒不怕这些牌位,目光从牌位上移下来,就见大堂上坐着一个白须老人,身旁放了根拐杖,想来就是沈氏现任族长。 “心丫头来了?”族长向她露出个笑容,指着自己身边椅子,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去,“实不相瞒,今天请你到祠堂里来,是想向你商量件事。” 沈忘心不客气地坐下来,脸上同样挂着笑容:“族长爷爷要吩咐什么,但说无妨,若是办得到的,我尽力便是。” 族长停了片刻,说道:“这件事情说大也不大,只是关系到咱们村里人的生计,不得不解决罢了,问题就出在你家那条溪后头的那片山上。” 沈忘心院子后头的那条溪叫五步溪。五步溪溯源而上,是一片茂密的山林。这片山林一直是溪头村里人赖以生存的地方,村子里的王猎户就经常到这片林子里打猎。而且,这片山林里不断飞禽走兽多,各种野菜和菌类也多。 除了自己种的粮食,村里人旁的东西,都是从这片林子里来的。 沈忘心不明白,这林子究竟出了什么事情,需要她过来帮忙解决的。说不好听的,她不过是个大夫罢了,哪有能力处理林子的事情? 族长见她满脸疑惑,叹了口气,说道:“这片林子虽然在咱们村的地界里,却不是咱们溪头村的。当年沈家先祖刚搬过来时,溪头村原本叫沈家村,当时村里人人食不裹腹,就把这片林子卖给了县里张家。” 他顿了顿,见到沈忘心点头,继续说道:“原本张家也没打算用这片林子,可前些天却传出消息,说是要把林子卖给山那头九龙村里的人!要真这样,岂不是断了我们村的生计?” 说到这里,沈忘心仍不明白。张家要卖林子关她什么事情?就是她手头的银子,也不够买这片林子的啊。 “这个容易,张大公子自小身子骨便不大好,这些年请了许多大夫调养,也总不见好。”族长看了她一眼,拿起手旁的茶杯,用茶盖拨了拨上头漂着的茶叶,“你二叔说了,若你愿意给张大公子治病,张员外兴许还能不卖这片林子。” 沈忘心虽然微微低着头,看自己双手上戴着的银镯子,可族长的每字每句,她都清楚地听在耳里。 等到族长说完话,沈忘心微微一笑道:“他若是想要医病,大可来溪头村,我亲自替他诊治。” 族长摇了摇头,说道:“张大公子身份尊贵,怎么可能屈尊绛贵到这乡野间的小医堂来看病?只有你到张府上,替张大公子诊治。” “这个好说。”沈忘心勾了勾嘴角,笑道,“张大公子何时得闲,到时我去一趟县里张府,替他看看便是。” 话音刚落,族长就笑看向沈富贵道:“富贵,你家真是生了个牙尖嘴里的小丫头啊。” 沈富贵吓得不敢吱声,他们族长模样一点都不慈祥,沉下脸来男娃娃被吓哭的都是有的。别看他这么大把年纪了,他们沈家几房却没一个敢不听他的,多少也是有些手段在的。 此时,他面上正不晴不雨地打量着沈忘心。由于年纪颇大,眼皮上已经有了褶子,上眼睑的皮肤垂下来,形成一对三角眼,却挡不住眼里闪过的一道寒光。 “心丫头这段时间,将医堂打理得极好。”族长嘴里说着夸奖的话,但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我听去过的人说,大堂里水曲的柳木做了大药柜,药柜里满当当一百来味药。红漆松木的八仙桌、高脚条案,还有药柜旁边摆的那个一个高的白色大花瓶。这么多家当,没有个一百来两置办不下来吧?” 沈秀才一向在县里,便是有空下来溪头村,也不曾到五味药斋去看过的。在他眼里,这医堂办得再好,也不过是乡野里的一间野堂子,怎么比得上县里的荣春堂? 可没想到,族长这一桩一件说出来,竟让在张府见多识广的沈秀才,也忍不住抬了抬眼皮。 这一看不要紧,印象中那个面黄肌瘦的沈忘心早就不见了。只见一个粉面桃腮的少女,婷婷地站在自己面前,颈上戴着件银月桂镶石榴石项圈,圈上挂着长命锁样式的银牌。 沈秀才不由自主回头看了眼吴金花和沈富贵,他以为两人生出沈月英那种模样的,已经走了狗屎运了。谁知道,他哥嫂脑子不行,生的孩子倒是一个赛一个好看。 他们家二丫头打扮起来,俊得不像他哥嫂亲生的。 但他的思绪很快被沈忘心的声音拉了回来,只听她轻笑了一声,向族长行过礼后,回答道:“柳木是柳木,可普通柳木和水曲柳木,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今水曲柳木做一个药柜子,普通的也要三十两银子。就是不知道哪个多嘴,在族长爷爷面前乱嚼口舌,您可千万别听信了外头的谗言。否则,可容易偏听偏信!” 族长上一刻还对着沈富贵笑,下一刻脸就沉了下来:“心丫头,就是普通柳木做的,那么大的药柜子也得七八两银子一个吧?再加上你那舒筋活血酒,余庆县里一瓶难求,只怕咱们村里没几个比得过你的了。眼看着你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可你爹娘却求到我这里来了,这个你怎么解释?” 63族长发难 沈忘心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族长突然发难,也没让她皱一下眉头:“族长爷爷怕是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大好了。前几个月,我才与他们分了家,他们为何求到您这处来,我倒也想问一问呢!” 族长笑了笑没说话,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水。他话说得多了,觉得口渴难耐,一下子喝了一大口,可一吞下去才觉得这茶水烫得厉害,把他舌头烫得生疼。 他抬头冷冷地扫了眼沈忘心,俨然把这件事情也怪在她头上,合上盖子重重地将杯子往桌上一放。茶杯里还剩的半杯水顿时撒了出来,正好溅到一旁的沈富贵手上,他促不及防地发出“嗷”的一声。 “心丫头,我就等你一句话,这个忙你是帮还是不帮?”族长的目光如利剑一样看了过来,向沈忘心下了最后通牒。 沈忘心道:“若是张大公子仅是求医,我自然责无旁贷。可如今我医堂才刚开张,却叫我困在张府里,专为他一人调养,实在是恕难从命!” 族长抿了抿嘴唇,沉沉地说道:“医堂可以用族中人代为打理,我们沈家人也不是没有通医理的。等你回来之后,再交还给你便是。” “代为打理?”沈忘心忍不住嗤笑出声,“只怕等我回来之后,五味药斋不叫五味药斋,已经改名叫沈氏医堂了。” “你!”族长狠狠地拍了下桌子,震得上头的茶杯“哐哐”地响了两声,“秀才,你的好侄女!” 沈秀才见状,立刻站起身来,呵斥道:“心丫头,你对付外人那套,别拿到族里来污人眼睛!咱们沈家人生你养你,如今需要你出力,你倒好反而当起白眼狼来!” 沈忘心这下可算明白了,敢情张员外要卖林子都是其次。沈家人的目的,是要自己关了医堂,去给张大公子治病! 他们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除了自己吃亏,村里人得了林子,沈秀才得了张员外信任,而沈富贵和吴金花怕也得了不少好处吧! 什么一家人,他们才是一家人!只有她自己是被排除在外的!沈忘心再次替原主感到不值,原主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知道家里人为什么苛待自己? “好啊,那我倒要听听,二叔到底要我如何!”沈忘心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坐着的几人,眼中满是算计,“爹,娘,还有二叔,一大早就叫我来祠堂,阴阳怪气的,到底有什么事情,便直说了吧!” 沈秀才忍住自己发怒的冲动,看向沈忘心道:“我与你爹娘商量过了,开医堂比不得到张府。张员外说了,一个月给你十两月钱,若是医得好张大公子,那片林子大可以直接给了咱们族里。你那医堂一个月挣不了多少,到张府做事才是正经。” “那么试问二叔,既然到张府做事才是正经。那我这个正经去给沈大少爷治病的,究竟要治什么正经的病?”沈忘心一眼看出其中的破绽,“张大公子的病若是什么正经的病,何不找荣春堂的大夫更方便,又或是学刘小公子那般张榜求医,却非要来为难我一个姑娘家?” “这……”沈秀才隐约知道张彦远得的是什么病,那天张员外的态度,显然也是承认了流言的真实性。 可那种病,当着众人的面,他实在开不了口,尤其还是有族长在场的情况下。 沈忘心说完话,族长也有了疑惑。他先前以为张大公子不过身子骨弱了些,请人专门调养一段时间也就好了。可现在听起来,这件事情竟不像他想得那么简单! “到底是什么病?”族长见沈秀才仍然支支吾吾,忍不住逼问道。 沈秀才被逼得没办法,只好附在族长耳边说了句话。族长闻言不敢相信地看了眼沈秀才,脸色顿时变了几变,可碍于这里还有女眷在场,到底没发作出来。 “呵,说什么都是为了我好,我若真去张府给那张大公子诊治,只怕我的名声先保不住了!”沈忘心见着族长的反应,心中更是了然,“族长爷爷和二叔都是明白人,别同我说想不到其中的厉害关系!村里学堂的稚子都知道,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今天的事情,未免让人贻笑大方!” “沈富贵,你哥俩干的好事!”族长一张黑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然后拂袖而去,“这见事情我管不了了!” 他应下这件事情,说是为了族里,可实际上就是为了沈家大房。大房在族里的地位早就不比从前了,下任族长也不知还会不会出在大房里。但如果他为族里争取到这片山地,这族长的位置便是板上钉钉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五房兄弟两人竟挖了个坑等自己跳!要是让人知道了,自己怂恿族里的丫头,去当别人家的妾室,他临老了都要英明尽毁! 沈忘心见族长走了,轻松地耸了耸肩膀,当着三人的面伸了个懒腰:“好了,族长都已经走了。如果你们没事的话,我就会去补觉了。” 沈秀才一声不吭,他在沈家五房一向说一不二。自己中了秀才,就连族长都高看他几分。今天,却因为一个沈忘心,让他在哥嫂面前丢心了颜面。 他看着沈忘心轻松离开的背影,越看就越琢磨不透。他自觉对沈忘心不错,在沈富贵和吴金花苛待她的时候,只有自己站出来替她说话。可她为什么就总和自己作对,张府给她那么多银子,就算做了张大公子的妾又如何? 沈富贵眼见到手的十两月钱就要飞了,急得抓耳挠腮,问道:“现在连族长都不管了,咱们还能拿她怎么样?” “如今她翅膀硬了,我们哪还管得了?”沈秀才一刻也待不住,回到兄嫂家里早饭都没吃就回了县里。 沈忘心离开到祠堂的时候,天还才蒙蒙亮。一颗启明星挂在笔架山的山脊上,连绵的黑漆漆的山岗犹如一双手,将启明星向上托起。 纵然已经到了夏天,可晨风依然带了丝微凉,吹得祠堂门前挂着的灯笼轻轻摇晃。 不知哪里突然传来一声鸡鸣,而后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灯笼的光芒也随着越来越亮。 沈大娘带着里正赶过来时,沈忘心正站在祠堂门口。灯笼里透出的蜡光,照得她头上的石榴石红莹莹地闪着微光。 64荣春堂胡雪延拜服 “心丫头,他们叫你来究竟是干什么的?”里正跟着沈大娘一路小跑过来,虽然喘得厉害,可见到沈忘心的那一刻,还是第一时间问了她,“他们有没叫你吃亏?你别自己藏在心里,说出来三爷爷替你做主!” 里正平时话不是很多,对她的喜爱大多自出她的聪明,以及对沈大娘的爱屋及乌。可这个时候,沈忘心却感受到了他真切的关心,不由地向他露出个微笑。 “我哪里能吃什么亏!”沈忘心装作轻松的样子,“不过是我爹娘想拿我换银子,族长想拿我换地罢了!” 里正一听这事还关系到族长,又见天色渐渐亮了,连忙拉了沈忘心到他家里,让她把事情详细地说了。 沈忘心出来的时候,早饭还没吃,干脆在里正家里用了早饭。等家里的孩子们都下了桌,沈忘心才把事情说了出来。 沈宣是几兄弟里性格最耿直的,听了这事之后,气得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张家要卖那片林子,我怎么不知道?要是真要卖,早应该传出风声来。可他们早不卖晚不卖,偏偏这个时候卖,不明白着知道咱心丫头不愿意去,故意拿出地压她吗!” 张家的用意太过明显,沈宣一说其余人也都纷纷点头,脸上皆是义愤填膺的神色。 里正用完饭,又习惯性地点了他的旱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从嘴里吐出一阵烟气,被沈大娘狠狠地掐了下大腿,吃痛地皱起眉头。 他摇了摇头道:“大房这是生怕族长的位置落到其它房去了,可他们越是这样,族长的位置就越留不住。我看,其他房里几个年轻人都不错,大房的人却越发地不长进了。” 当年沈氏一族刚搬进溪头村,全仰仗着大房的人生活。但百余年过去,大房的颓势早就浮现了,却不想着从自身找问题,尽整这些有的没的。如今大房的人还占着族长的位置,不过是靠着祖宗的荫庇罢了。不然,里正的位置也不至于落到三房头上。 虽然沈忘心被恶心到了,可对方说到底并没做什么,也不可能到县衙报官去。 最后,里正只得嘱咐沈忘心自己小心,而他这边也会替沈忘心盯着村长那边。 沈忘心吃过早饭,就跟着沈大娘一起回到院子里。由于她今天回来得稍晚,给医堂开门的时候,发现陈先站在门口,外头几个等着看病的人,不少都向陈先搭话,试图给他介绍自家闺女。 陈先见到沈忘心这才开门,怨念地看了她一眼,门还没完全打开,就像条泥鳅一样钻了进去。 后头的人不甘心地扯着嗓子喊:“阿先,你别走啊!我们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生出来了!你不说你喜欢这么样的姑娘,怎么就知道我们家闺女不合你眼缘呢?” “是啊,你要不喜欢我家闺女,我婆娘娘家还有不少没出嫁的姑娘呢!” 陈先臊得满面通红,躲在柜台后头,忙起自己的事情来,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 沈忘心去取药的时候,见他整张脸红得和猴屁股似的,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陈先抬起头瞪了她一眼,小声抱怨:“你还笑得出声?要不是你这么晚开门,我用得着站在外头,被他们当猴子看了快半个时辰吗?” 沈忘心好不容易忍住笑声,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笑你的!不过,阿先,他们说得对,他们家闺女你看不上,他们婆娘娘家的,叔伯家的,你总有看得上的吧?” 陈先的脾气说来就来,冷冷地哼了一声,一个上午没理沈忘心。 沈忘心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不就是开了个玩笑,至于这么生气吗?好在陈先的气也只生了一上午,等到午饭过后,他又是一脸笑眯眯的样子了。 这段时间,老陈头每天都会到沈忘心这边来换药。这天沈忘心给他换药的时候,发现他脚踝上被剔掉腐肉的那块地方,终于开始长出新肉了。只要开始长新肉,就意味着那块肉很快就能长好,虽然长好之后还能看出与以前不同,但能好到这种程度,已经是老天开恩了。 沈忘心重新给他敷药,笑着向他说道:“恭喜陈伯伯,你的坏疽终于转好了。” 老陈头笑得睁不开眼睛,连连向沈忘心道谢:“心丫头,要不是你,我一定还在床上躺着,哪里有现在的日子?我家臭小子在你医堂里做事,有什么事情你就可劲使唤他,不用替他可怜。他爹的命就是你救回来的,当然得让他这个儿子还!” “陈伯伯您说的哪里的话?”沈忘心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但她还真不能把陈先当牛使,“如今医堂有这副景象,其中有阿先大半的功劳,他可是药铺的大功臣呢。” 老陈头被她夸得乐呵呵的,笑起来的模样与陈先一般无二:“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院子里坐着等诊的病人喊道:“沈小大夫,外头来了辆牛车,说是给你送东西的呢!” 沈忘心急忙走出去一看,果然看见一辆牛车停在医堂门口,牛车旁边站着的两个小哥看上去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的模样。 沈忘心还没想起来,就见那两个小哥咧嘴笑道:“沈小大夫,你莫不是忘了我们?上回你在我们师父那订了医堂的匾,还是我们两个给你送过来的呢!没想到才过了多久,荣春堂的胡大夫又在我们这订匾,指明让我们送到你这医堂里来!” 沈忘心立刻想起他俩来,向他们道了歉,两人倒不在意,问沈忘心这匾额挂在哪里。 沈忘心见匾额上蒙着块红布,悄悄掀开来看了看,只见这块匾的胚子选得比她大门上挂的还要好。上头写着“妙手仁心”四个大字,上头撒了金粉,依旧用红漆漆了,看上去就值不少银子。 这时,陈先也闻声走了出来,听说是胡大夫送的匾额,立刻笑道:“大堂的墙上还有块地方空荡荡的,不如就把这匾挂在墙上?”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沈忘心决定就按陈先说的办了,拜托两个小哥把匾挂好之后,当着众人的面把匾上的红布一揭。所有的人都发出一声惊呼,沈忘心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见那妙手仁心四个字右边,还刻着一行小字。 ——荣春堂胡雪延拜服! 65胡雪延的后招 得了这块新匾的一整天,沈忘心整个人都是飘飘然的! 连沈大娘都看不过去,笑着说道:“那位荣春堂的胡大夫,这是抓着咱们心丫头的软肋,一块匾就把她给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瞧她这一整天的得瑟劲?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医堂有什么大喜事呢!” 陈先哭笑不得,向沈大娘道:“平常她惯稳重的,不像这个年纪的小丫头,便让她乐呵一阵罢!” 沈忘心见到沈大娘这么笑话她,脸上到底挂不住,拉着沈大娘的胳膊道:“三奶奶,有您这么埋汰人的吗?我可是五味药斋的东家,在咱们余庆县杏林里,算是了不得的人物。您这么说我,传出去我还要不要面子啦?” 她这句话说得娇蛮,一副小女儿模样,清亮的眼睛像天空中的星星。 沈大娘又是爱又是疼的刮了下她高挺的小鼻子,笑话道:“再厉害怎么着?再厉害也是三奶奶的乖孙女!” 沈忘心被她刮得没了脾气,谁让她穿到大周之后,沈大娘是对她最好的好个呢!她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别人要对她好,她半点都生不起气来。 但碍于陈先也在场,沈忘心到底还是要点颜面的,不然以后哪里服得了人心?她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整个人坐在柜台后头的高脚凳上,两只小短腿悬空一晃一晃的,偷偷盯着墙上的新匾出神。 她千算万算,也算不到那个脾气极臭,性格极古怪的老头子,会在匾上刻了这么一行字。 沈忘心眯着眼睛,用手指头敲了敲柜台,嘴里喃喃地说道:“胡大夫虽然难相处了一些,可仔细想一想,他行事还颇有侠气嘛。” 又过了几天,沈忘心一直没等到沈恩来找她。沈大娘到沈家一打听,才知道前些天沈秀才走的时候,直接把沈恩带去了县里。说是要把他送到寒山书院去读书,不让他和村里的小子们厮混了。 沈忘心得知这个消息,心里头哪还有不明白的? 前些日子,他们由着沈恩到她这里来,是为了从她这捞点好处。可他们没想到,沈恩虽然熊,以前也跟着沈家欺负她,可那都是在沈月英刻意引导的情况下做的。这孩子的心地纯良,离开沈家的人监视后,反而和她更亲近了。 如今他们知道,自己断不会给他们好处。担心沈恩与她走得更近,便索性将人送到书院去。 “富贵那两口子心可真狠,十岁的孩子就往书院里送。年纪这么小吃不吃得了苦不说,万一被人欺负了咋办?”张翠花知道了也叹气,陈先当年十二三了,她才放心让他到书院去,沈恩的年纪确实小了些。 沈大娘倒是安慰沈忘心道:“不要多想了,早去读书早成材,说不定以后还记挂着你这个二姐呢!” 沈忘心苦笑着点头,道:“也是。” 话音刚落下,外头就来了人。 原来胡大夫那边总算给沈忘心找来两个药童,托人送到溪头村。沈忘心见到这两个扎着包包头的小团子,还以为是哪家走失的孩子,知道他们是胡大夫送过来的药童之后,就连沈大娘也不经张大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才好。 “乖乖,心丫头,这两孩子看着比你弟还小吧?这么小的孩子,真能在你们医堂干得了活?”张翠花正好来这边串门,看见才齐到自己腰际的两个小男孩,忍不住摸了摸他们的脑袋。 沈忘心坐在小马扎上,双手托着自己的下巴,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已经把胡大夫里外骂了个遍! 她是买药童还干活的,又不是买儿子来养的!胡大夫不但给他弄来两个小男孩,而且弄来的是一对长得粉雕玉琢的双胞胎,她已经预见村子里的人会怎么说她了! 人家买童养媳,她沈忘心不想嫁人,养了两个童养夫呢! 此时,两个小药童身上穿着墨绿色的药童褂子,头上用浅点的绿头绳扎着小包包头,怯生生地站在大堂中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沈大娘和张翠花。 张翠花先招架不住了,看着沈忘心说道:“心丫头啊,要不就把这哥俩留下吧。虽然小可过几年不就长大了吗?你说他们不懂药理?没事,可以教啊!学个一年半载,不就可以干活了吗?” 说着,她在沈忘心无奈的叹气中,又瞅了眼两个小药童。 看完之后,连摆手拍着胸口,道:“唉哟喂,受不了了,受不了了。你说别人家的娃娃,怎么就这么会生?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跟年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不像我家阿先越看越不顺眼。” 沈大娘紧接着也沦陷了,笑着冲张翠花道:“你家阿先长得算很周正了,没见村里头多少姑娘,都盼着嫁给也吗?要说憨实,哪个比得过阿莲家的黑子?” 黑子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沈大娘和张翠花讨厌上了,为此还因为自己的长相,无形中躺了一次枪。 “说的是,要不然怎么有句话叫做丑人多做怪呢?”张翠花赞同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聊得兴起,完全把沉默的沈忘心扔到一边。 最后,沈大娘回过头来,同沈忘心说道:“心丫头,要不还是把他们两个留下来吧?你看这两只小团子多可怜啊,反正我们医堂里也没别人,多两个孩子多旺人气啊。” “是啊是啊,你要是不留他们,他们还能到哪里去?”张翠花附和。 沈忘心深吸一口气,提着裙子从小马扎上站起来,看向两个小药童,问道:“你们两个叫什么?” 两人互看了一眼,向沈忘心行了一礼,其中一个奶声奶气地说道:“回东家的话,胡爷爷说了,我叫沉香,弟弟叫结香。胡爷爷让我们到五味药斋里来,要好好听东家姐姐的话。” 沉香说起话来,小脸板得正正的,他人虽然小,对这件事情却十分认真。 说完了这番话,又小心翼翼地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双手拿着递给沈忘心。 沈忘心狐疑地接过来,打开信封看了一眼,发现里头装着两张卖身契,正是沉香和结香的。 两个小兄弟虽然同样年纪,沉香脸上显出超乎同龄人的稳重来,结香却还一脸懵懂天真,好奇地左顾右盼。 沉香小胳膊小腿,递上自己的卖身契,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情形,实在太叫人心疼。 沈忘心看完了卖身契,把纸塞回信封里,然后往袖子里一放,点头道:“好吧,年纪小归小了点,但我五味药斋不养闲人。从明天起,你们两个就跟着我学药理,顺便帮医堂干活,知道了吗?” 沉香和结香连连点头,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齐声道:“谢谢东家姐姐!” 沈大娘和张翠花高兴得,一人一个搂在怀里。两个小团子嘴甜得不得了,一口一个婶婶,一口一个奶奶,叫得两人合不拢嘴。 “忘心,这么小的孩子,收下没什么问题吧?”陈先考虑问题终归比张翠花和沈大娘深远,一下子问到事情的关键之处,“若是被人贩子拐来的,那可就得牵扯到官司了。” 沈忘心摇了摇头,说道:“胡大夫虽然脾性古怪,但办事却是极为妥帖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下次我到县城荣春堂去,当面问他便是了。” 陈先见沈忘心相信胡大夫,便不再多说,而是给两个小家伙安排住处去了。 66一对双胞胎 由于之前沈忘心就打算买聘两个药童回来,所以被褥什么的都事先准备好了,通通存放在前院的厢房里。可谁也没想到,原本十几岁能干活的少年,变成了七八岁的小娃娃,聘用也变成了直接买人。 所以,沈忘心不但要准备被褥,还要照顾这两小家伙吃喝住行各个方面的事宜! 好在医堂里有沈大娘,实在忙不过来,还有张翠花过来帮忙。要不然,她一个两辈子都没带过孩子的,哪里知道怎么带孩子? 这两个孩子直接坐着马车过来了,来的时候除了卖身契,旁的什么也没带。 沈大娘只好回去,拿了两件沈家男孩子们穿过的衣裳,给他们两个换上。然后用沈忘心做衣服剩下的料子,给他们做了一身靛蓝色的药童装。 不过好在沉香和结香虽然小,却都是识字的,问他们念了什么书,一个能背杜子美全诗,另外一个能背李太白全诗,倒叫陈先都自愧不如。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两个小家伙终于在五味药斋安了家。两人虽然干不了重活,却把能做的都做得挑不出毛病,要不是沈忘心亲自盯着他们干活,还以为是沈大娘实在太疼他们,暗地里替他们干的。 有了两小只的五味药斋,一天比一天热闹起来。 原本张员外提起沈忘心,也只是觉得可有可无,沈秀才从溪头村回来之后,说沈忘心回绝了这件事情。只是觉得面上有几分挂不住,可也没一定要她到张府来。 但时间一天天过去,张彦远每隔几天就回张府,由吕大夫帮着医治。他身边的书童,也把药带去书院,日日给他煎了服用。 可张彦远的病,却一点也没见起色。 吕大夫眼见着不行,便把银钱退了回来,说自己黔驴技穷,想不出别的法子。张员外的眉头一天皱得比一天深,张彦远更不愿意回家,索性休沐时候也借口要读书,在校舍里安了家。 这天,张员外趁着休沐的日子,派了人去特意把大儿子从寒山书院接回来。 他房里的丫头煎好药端进去,就听见“砰”的一声,整个药罐子都被人从房里扔了出来。砸在房门前的台阶上,碎了一台阶的陶片,棕黄色的药水流了满地,还有一地的碎药渣。 张员外正好走进来,药罐差点砸到他腿上,把他吓得心脏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可即便没砸到,他的衣服上也满是药汁,看上去十分狼狈。 “又发什么脾气!”张员外心里来气,大步流星走进房里去。 由于张彦远的病,他对这个大儿子历来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伤到他的自尊心。可最近几年张彦远的性子愈发的古怪,他做父亲的尽心尽力,给他找好大夫医治,反倒成了他的不是了。 张彦远见张员外进来,脸上神色阴郁,一点也不害怕,反倒咧了咧嘴笑道:“什么荣春堂首座?之前打包票,说自己有把握。到后来呢?还不是退了银钱跑了?他的药一点用处也没有,还日日煎着给我用,是要毒死我不成?” 他说话一点也不顾及张员外是他父亲,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如同训斥下人一样,训斥着张员外。 说句实在话,张员外从小到大,哪里有人敢这么给他脸色看?也只有临老了,才被自己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自从张彦远十四岁之后,张府就变着法子给他挑好看的姑娘,到了府里说是贴身丫鬟,其实都是预备着当通房丫头的。第一个丫鬟迟迟没有动静,张员外还以为张彦远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可一年年过去,他房里燕瘦环肥,各种模样的都有了。 他才知道,原来他儿子得了那种病! “混账东西!”张员外气得胸口发闷,“这些东西你若不天天服着,以后咱们家就你一个没后,任你做了多大的官,也有人指着你的鼻子笑话!” 张彦远脸色一沉,冷冷地看着张员外,突然跳起来穿着件中衣跑到外头,把药罐子里的牛羊虎鞭,一下下重重地踩了个稀巴烂,边踩还边骂:“谁要吃这龌蹉东西,谁要吃这龌蹉东西!” 张员外一时间怔住了,张彦远一向沉稳持重,突然间爆发出来,连他也被吓住了。再不敢说一句话,而是愣愣地看着张彦远发起呆来,生怕自己再说下去,大儿子会被自己气疯。 张彦远也不知道自己发泄了多久,忽然感觉自己脚上一疼,低头一看只见鞋底已经被鲜血染红。 原来摔碎的陶片扎穿鞋底,直接插进他脚底的皮肉里了。 他一抬脚,身边的丫鬟们也发现了,连忙将他扶到床上坐着。拿药的拿药,拿绷带的拿绷带,把他受伤的脚底给包扎了起来。 张彦远胸中的一口怒气,散得干干净净,终于面色如常地坐看向张员外,问道:“吕大夫名不副实,不是还有一位沈小大夫?” 张员外也是这么想的,可他早让沈秀才去问过,人家自己开了个医堂,怎么可能放弃自己医堂,到府里来替他儿子治这种病?若是男大夫倒没什么要紧,可要一个女大夫过来,不是摆明了让她入府为妾? 所以,张员外被拒绝了之后,也没再提过这件事情。 “荣春堂……” 张彦远冷哼:“荣春堂治旁的病倒还勉强,可我的身子他们又不是没诊过,都是些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张员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那沈小大夫也只治好了几个危急的病症,比起荣春堂来说,可能还要不如。” 张彦远没有回答张员外的话,而是看了眼床边摆的那个白瓷瓶,瓶里的药酒他已经用了大半,这些天肩上已经没有那么疼了。若是继续用下去,相信肩上的症状一定会痊愈。 他张家是余庆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要用什么药买不到?可偏偏就这么一瓶辛辣的药酒,就比之前用过的所有膏药效果都要好。 “据说,她是神医传人,就连江州荣春堂的首座,都对她赞不绝口?”张彦远勾了勾嘴唇,脸上终于有了丝笑容。 可由于他气质冰冷,就连笑起来,也带着一丝阴沉沉的气息。 连张员外看了他的笑容,都觉得混身不对劲,不由自主地说道:“外头是这么说,可谁知道从她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呢?” 张彦远闻言瞥了张员外一眼,问道:“我听说父亲上回去请她,却被她拒绝了?” “还不是沈秀才那个糊涂蛋?那样的有能之士,便是让她一让又如何?”张员外叹了口气,说道,“可他一门心思的钻在字眼子里,非得让她扔了医堂的生意,住到我们张府来,最后闹了个没脸。” 张彦远闻言皱了皱眉头:“你们之前的意思,让她做我房里人?” “我也是想着,你这病不是一日能治好的。”张员外的声音渐小,倒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她以后若是嫁了夫家,总不可能还往府里来……” 67中暑的少年 由于天气渐热,来沈忘心的五味药斋看病的病人,大多数是赶清早还没热起来的时候来的。因此,到了正午过后便极少有人来看病。 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所以沈忘心干脆留了沉香和结香,让他们两个在大堂里头看书。沈大娘还给他们煮了一壶酸梅汤,置在井里凉了,再放到大堂的桌子上。 沈忘心则偷了个懒,回到房间里睡午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做了好几个梦,忽然听到外头沈大娘喊她,说是外头院子里来了病人。 “这个时候怎么来病人了?”沈忘心迷迷糊糊地问道,“三奶奶,你可问了他得的什么病?” 沈大娘说道:“天气热了,看样子是中暑了,你快出去看看吧。” 沈忘心急忙起床穿好衣服梳好头,急急忙忙跑到前院的大堂里,却看见八仙桌旁坐了个穿着玄色布衣的少年。他额上出了层汗,脸颊也微微发红,整个人坐在那里却沉静得不行,连平时最活泼的沉香和结香,也都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玄衣少年见沈忘心来了,连忙站起身来,脚步却有些虚浮。 沈忘心连忙扶了一把,让他躺到竹床上去,心道,这大热天还穿黑色衣服,他不中暑就奇怪了。 玄衣少年混身发热,只觉得她的手像块玉一样,温润而又清凉,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只见削葱根一样修长白嫩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他微微一愣,眸子垂了吹,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等躺到冰凉的竹床上,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脸上露出脱力的表情。 沈忘心站在一旁,问道:“可是觉得恶心想吐,头昏脑胀的,还走不动路?” 玄衣少年点了点头,静静地躺在竹床上,目光却追随着那道娇小的身影到了药柜旁边。只见她在八仙桌旁停下来,忽然看了眼桌上的那对孪生兄弟,脆生生地问道:“沉香、结香,我来考考你们最近学得怎么样了,刚才的症状你们来断一断!” 结香比沉香更为活泼,连忙举起自己的小胖手,奶声奶气地说:“我来说!我来说!天气热了,大哥哥是中暑的症状!” “那你们觉得该用什么药?”沈忘心见他的模样可爱,伸手掐了掐他白嫩嫩的脸蛋,又问道,“今天给你们一个当大夫的机会,自己到药柜里拿出来!” 两个小家伙听了沈忘心的话,立刻争先恐后到了药柜前,一个搬着小凳子,一个搬来小梯子,两人都从药柜里拿了药丸子。然后捧在手里,乖乖地递给沈忘心看。 沈忘心一看,只见沉香手里拿着人丹,而结香手里拿着藿香正气丸,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两个的都好,都能治中暑。只是结香手里的药,更偏重解表化湿,用来治暑热感冒稳当一些。” 结香听到这里,看看沉香脸上兴奋的神色,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药,缓缓地低下头,神情有些失落。 沈忘心笑着摸了摸结香的头,安慰道:“但若是没有人丹,用藿香正气丸替代也是可以的,结香已经做得很好了。” 小孩子都是哄哄就好了的,结香很快就露出笑容,按照沈忘心的吩咐,把手里的藿香正香丸放回药柜。而沈忘心则接过沉香拿的人丹,又倒了杯水向竹床那边的玄衣少年走过去。 人丹全名叫龙虎人丹,是沈忘心在现代时家里常备的一种药丸。药丸自带一股特殊的香气,味道略有些辣,用薄荷、冰片、丁香等药材制成,因此带着微微的凉意。 以前家里谁若是中暑或者晕车、晕船,拿出一小包服下,过上一会儿,等药力发开,就能舒缓许多,可以说是居家旅行的常备良药。最重要的是物美价廉,小的时候一块钱一包,后来随着物价上涨,价格也就渐渐涨了上去。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玄衣少年的脸色非常不好看,冷着一张脸,就着水把人丹服下去,然后就一副有人惹到本大爷的样子,躺在竹床上全身散发着冷意。 沈忘心走出大堂,被沈大娘拉到一边,瞅了瞅大堂里躺着的少年,问道:“心丫头,他这是怎么了?中暑中得厉害了,难受的?” 中暑怎么可能中成这样?这少年一看就是心理有问题,还很有可能是抑郁症的那种! 沈忘心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她在现代还能把他介绍给家里研究心理学,或者是精神科的亲戚看一看。 可她自己只是一个学中医的,由于成长环境,西医方面也有些涉猎。 但对于心理和精神方面的问题—— 对不起,她也毫无办法! “别理他,越是这样越不要惯着,没人理他就好了。”沈忘心拉着沈大娘回到后院,看着太阳渐渐沉下去,问道,“三奶奶,咱们晚上吃什么?” 沈大娘走进厨房,拿起围裙围好了,笑着问道:“小祖宗哟,你想要吃什么?吃什么,三奶奶都给你做。” “上回吃的小鱼干挺好的,加了朝天椒的那种!”沈忘心立刻提议道,“又香又辣,我最喜欢吃了。” 没想到,却被沈大娘一口驳回:“这道菜不行,鱼干是油锅里炸的火气太重,辣子就更是了!现在天气越来越热,这些东西还是不要吃!前几天结香吃了,当晚就流了一枕头的鼻血!” 前院的沉香和结香耳朵灵极了,听到小鱼干连忙蹬着小短腿跑进来,抱着沈大娘的大腿撒娇:“三奶奶三奶奶,我们要吃小鱼干!” 沈忘心第一回被沈大娘瞪了一眼,笑骂道:“快说,这两小屁孩是不是你撺掇的!” 天地良心,她要是撺掇过这两个小子,她就把名字倒过来写!沈忘心怎么解释,沈大娘都不听,更可气的结香这小子,居然还朝自己做鬼脸。 仗着现在沈大娘疼他是吧! 沈忘心冲他“呵呵”笑了一声,抬起下巴凛然不惧地说道:“不行,我一定要吃!小鱼干这么好吃,怎么能不吃?大不了晚上喝黄连!” 话一出口,沈大娘脸上露出佩服的神色。 沉香皱紧了眉头,像个严肃的小老头。 结香则伸长了小舌头,想起黄莲的滋味,苦得一张脸变了形。 沈忘心露出洁白的牙齿,得意地笑了笑。 没错,她要是发起狠来,连自己都怕####五星好评,求推荐票啦。 安卓的大大们,求给点推荐票,么么扎! 68被遗忘的张彦远 张彦远躺在大堂的竹床上,听到后院里传来的一阵阵欢笑声,脸上一片铁青。从他记事以来到现在,都没人敢这么忽视过他! 下午的时候,让两个小屁孩给他开药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把自己丢在一边不理会? 难道身为医堂的大夫,不是应该对病人无微不至,随时察看病人的情况吗?她就不怕自己出了什么事情,也不想想她一个乡下丫头,担不担得起这个责任! 张彦远吃了人丹之后,虽然中暑的症状已经减轻了很多,但仍然觉得浑身疲惫。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再醒来时是闻到了满院子的饭菜香。 他一向食量很少,平时没有什么食欲,就算闻到食物的香气,也不大有胃口。即便勉强自己吃了,不过一会儿也会吐出来,只能勉强吃些清淡的食物。 他早就习惯了。 可现在,闻着空气中带着又香又辣的味道,他第一次觉得肚子里的肠子都在蠕动。 闻着闻着,他就清醒过来了,却发现自己还躺在大堂的竹床上。整个大堂一片漆黑,乡下夜里的凉风一阵阵地吹过来,他身上居然还觉得有些冷! “岂有此理!”张彦远气得直接从床上坐起来,却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拿着饭走了进来,“真是岂有此理!” 他脸色的神色稍稍缓了缓,心里想道,还算识相知道本公子饿了!可接下来,那小身影点了蜡烛,在门口张望了一阵,又抱着碗走到门外。 “哥哥,哥哥,你怎么还不过来!晚上东家姐姐还得考我们药理,咱们一边吃一边背书!” 紧接着,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小身影也走了进来,两人坐在门槛上,抱着碗就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口齿不清地背药材的名字。 坐在一旁毫无存在感的张彦远:…… 他是透明的吗?啊?! 他感觉自己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怎么办? 沈忘心一边往嘴里扒着饭,一边看着厨房里煎的黄连汤。当年她开始辨别中药的时候,没少尝药材的味道。虽然很多药材都是苦的,但黄连的苦却是其中的佼佼者,没有比黄连更苦的药了。 可它又是用来清热去邪的好药材,没有什么药材比它更应苦口良药这个词了。 沈大娘早就吃完饭了,她留在厨房里迟迟没到村口樟树下去,就是为了盯着家里的三个孩子吃药。上次结香流鼻血起来的模样,差点没把她吓坏,既然他们非要吃小鱼干,黄连什么总是要喝的。 沈大娘在想什么,沈忘心心里门儿清。 但她仍然不动声色地细细嚼着饭,就是想等沈大娘出去了,再想法子蒙混过去。一吃小鱼干就上火的是那两个小子好吗?凭什么她也跟着受罪! 两人坐在椅子上,一个如老僧入定,一个似古井无波。直到沉香与结香“嗒嗒”地从前院跑进来,两人的目光才被他们吸引过去。 “东家姐姐,下午来看病的那位哥哥还没走,看样子很不高兴!”沉香急急地对沈忘心说。 “他竟还没走?”沈忘心一愣,她以为那玄衣少年早就走了,却没想他居然还在。 她立刻让沈大娘打了碗饭,饭上铺了一层菜,给玄衣少年送过去。自己则到药柜里取了干姜等六味药材,看也不看玄衣少年一眼,直接回了后院厨房。 两个小团子见她拿了不少药过来,一股药扔进药罐子里,不禁好奇地问道:“东家姐姐加了什么药?” “这下这罐子药有用处了,本来我还想找机会倒掉的!”沈忘心趁着沈大娘没来,冲他们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低声说道,“你们想不想喝黄连?” 小团子们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好,那我就教你们两个一句口诀。”沈忘心清了清嗓子,念道,“姜贵人与黄老早下!” 沉香好奇地歪了歪脑袋,问道:“姜贵人与黄老早下?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副平调寒热,和胃降逆的方子。”沈忘心笑眯眯地解释,遇到聪明伶俐,而且又好学的孩子,哪位老师都会喜欢的,“姜贵人是指干姜、桂枝和人参这三味药,黄老是指黄连与甘草,早即为打造,下则是指半夏。” 她顿了顿,待两个小药童听进去之后,又继续解释道:“外头那位大哥哥脾胃虚弱,是上热下寒之症,用这黄连汤原方就可以痊愈了。” 沉香听了之后,缓缓说道:“我见医书上说,黄连有平调热寒的作用,原来是用在这处。” 他像个小大人似的,对医书的沉浸也比结香深一些。而结香虽然小,却颇懂人情世故,两个孩子若是细心培养,以后绝不是庸碌之辈。 沈忘心正想着,忽然听到结香欢呼了道:“那咱们都不用喝黄连了,我把药端给大哥哥喝吧!” 沈忘心顿时哭笑不得,低头一看原来三人说了这么久的话,药早就煎得差不多了。她拿了张湿抹布包住药罐的把手,把药汤全都倒在一个碗里,让沉香和结香端了去给玄衣少年喝。 而张彦远这边,他觉得自己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痛快地吃过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竟觉得这医堂厨子做出来的饭菜,居然要比张府里高价请来的厨子做的要强。 他吃完一大碗饭菜后,虽然还有想吐的感觉,可这感觉之后,却隐隐藏了还想再来一碗的冲动! 但这么多年一直克制隐忍的性格,让他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便把碗筷交到一旁等候的沈大娘手里,并难得地向她露出一个笑容。 沈大娘从他手里接过碗筷,心里还暗自诧异,这小伙子不笑的时候怪吓人的,没想到笑起来模样还挺周正。 可张彦远的笑容也只存在了一刻,然后瞬间从他脸上消失了。他对张员外都没有什么好脸色,能对一个乡野妇人笑,自觉已经很快她面子了。 沈大娘被他的阴晴不定吓住,拿着碗筷走回后院,嘴里来叨叨:“这孩子该不会真和心丫头说的那样,脑子有问题吧?” 她正说着话,沉香和结香端着碗风一样地从她身边跑过。 沈大娘担心两个孩子摔倒,连忙回过头扯着嗓子喊道:“慢点,慢点!别摔着了!” 两个孩子哪里理她,一溜烟进大堂里去了。 张彦远诧异地看着他们两个,又看了看摆在自己面前的这碗药,问道:“这碗药是你们沈小大夫给我喝的?” 69苦口良药 结香点点头,手心里攥着两块冰糖。这两块冰糖本来是沈忘心给张彦远的,喝这黄连汤时把冰糖压在舌根底下,不至于太苦。 可他们两个实在是太想吃糖了,就偷偷藏了起来没给张彦远。 小孩子才怕苦,上次喝黄连汤的时候,他们都苦得不行。东家姐姐却面不改色,这个大哥哥看着比东家姐姐还大,一定比东家姐姐还能吃苦吧? 沉香看了结香一眼,回道:“东家姐姐说了,您脾胃虚寒,觉得恶心想吐,不单是因为今天中暑了,是早就积了一段时间的症状,一直没有好吧?” 张彦远听这孩子的说辞算是相信了,他一直在书院里读书,胃里早就不舒服了。可书院里的大夫似乎医术不精,他喝了几副药都不见好。 想到这里,他拿起碗猛地一口把药灌了进去,脸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皱着了苦瓜。 然后,“噗”的一声—— 一碗黄连汤化作漫天药雨,全部喷在结香脸上。 沉香眼疾手快,发现异常的时候就躲开了。 结香整个人一愣,怔怔地看了张彦远一眼,“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他的哭声极有穿透力,就连隔壁的张翠花都被引来了。结香满头是汤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饶是这样还攥着手里的冰糖不放。 沈忘心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把已经脏了的糖块从他手里取下来,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不是姐姐不让你们吃糖,而是你们现在还小,吃太多糖会蛀牙。” 最重要的是,蛀牙之后就要拔牙和补牙。这个时候的技术不够好,做不出那么精细的器具,也没有用来补牙的材料。 说罢,看了一眼尴尬得手都不知道哪里放的张彦远,不高兴道:“这么大的人了,黄连都喝不下去吗?好在厨房里还有一碗,我去给你端过来。” 这下子,张彦远和两个小团子都有了冰糖。 知道他喝的就是黄连汤之后,张彦远忍耐着再没吐出来。沈大娘干脆拉着沉香和结香去洗了澡,换上新衣服之后,沈忘心又给他们每人手里塞了块冰糖,结香这才露出笑容来。 张翠花目睹了一切,笑道:“心丫头可真疼他们两个,这两个小子卖给你的医堂里,也算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沈忘心笑笑没说话。 沈大娘见只有她过来,不住地问道:“翠花,你家阿先呢?一天都没见着他了。” “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说去县里的书院,给医堂谈生意去了。”张翠花答道。 沈忘心是知道这件事的,前些天陈先说想把舒筋活血酒,推广到寒山书院去。他是从书院里出来的,知道书院里的学生有多用功,由于长期伏案读书写字,也多有些肩颈的毛病。 而他们医堂的药酒出了名,不少书院的旧同窗都打听到他这处来。他干脆联系了书院的管事,今天正是同那管事谈正事去了。 沈忘心注意到,一直没说话的玄衣少年,听到两人提起寒山书院,往她这边瞧了一眼。 她也没多想,看天色不早了,干脆让他在前院住一晚。 沈大娘送了张翠花出门,把医堂的门关了,又进了后院栓了后院的院门。 临关门时,沉香带着结香来找沈忘心,结香跑过来一把抱住沈忘心,两只眼睛红通通的像只小兔子。 沈忘心摸了摸他的脑袋,问道:“你这小团子,又怎么了?” 结香抽抽噎噎地说:“对不起,东家姐姐。我和哥哥不是真的想吃糖,小时候娘亲给我们喝药,都会给我们冰糖吃。我们……我们是想娘亲了,呜呜呜……” 沉香没有说话,耷拉着脑袋站在一边。 沈忘心还当是怎么一回事,蹲下身子和他们齐平,说道:“东家姐姐没有怪你们,但以后你们有什么事情,可以同我和三奶奶说,不要瞒着我们知道吗?” 两个团子很乖巧地点头,看得沈忘心心里一阵柔软。沈大娘又给一人喂了碗降火的绿豆汤,这才放他们离开。她今天没到村口去溜达,为了今天的事情,在沈忘心耳边念了一晚上才罢休。 沈忘心怨念极了,以前那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的三奶奶哪里去了?两个小坏蛋,快把最疼她的三奶奶还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张彦远听到医堂的门开了,才从睡梦中醒过来。木板床太硬,睡了一晚上,他就觉得腰酸背痛。最主要的是,昨天他没沐浴,现在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酸臭味。 他没在医堂多留,在大堂柜台上留下一两银子,没打招呼就离开了。 陈先昨天宿在县里,为了回到医堂干活,他早早就雇了辆马车回来,正好看着穿着玄色布衣的张彦远上了马车。 陈先离开书院久了,一时间只觉得眼熟,没认出他是什么人来。再加上,他在书院里时,也只和出身差不多的人相处。张彦远那种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根本不会同他多说一句话。 因此,一时之间没认出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回到医堂的时候,正好撞见沈大娘在收拾前院的厢房,便问道:“大娘,咱们医堂里,昨晚住了什么人吗?” 沈大娘答道:“一个大热天穿黑衣服的小哥儿,昨天中了暑歇在医堂里,今早留了整整一两银子,你说奇怪不奇怪?” 陈先拍了下头,猛地想起自己在村口撞见的,不是张大公子又是哪个?可张大公子一向锦衣玉食,怎么会穿着一身布衣,突然出现在溪头村呢? 他立刻就想起,前段时间沈秀才拉着族长,用村里的林子要挟沈忘心,让她到张府去当大夫的事情了! “我当他为什么突然过来,原来是贼心不死。忘心,我们可得小心了,万不能被他们算计了去!”陈先愤愤不平地找到沈忘心,他是没那个能力,要真有那能力,现在就上张府去讨说法去了! 沈忘心虽然惊讶,可心中已隐隐有预感:“昨天我替他诊脉的时候,发现他不但有暑症,还有胃病。只治了他的暑症,就是不想让他多留。只是……没想到,他竟是张府的大公子。罢了,他要做什么现在也不得而知,只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边,张彦远特地走到村口,才上了自家的马车。 他昨晚并没有睡好,一上马车又开始昏昏欲睡。车上的小厮见他睡了,便爬到车辕外头坐着,和车夫聊起天来。 “喂,咱们家少爷昨个儿是真中暑了?”车夫冲那小厮笑了笑,压低声音问道。 小厮掀开车帘的一角,见张彦远真的睡着了,这才放松下来,撇了撇嘴说道:“那可不是?咱家这位公子爷对自己可真够狠的,要我说中暑么,装装就是了。那沈小大夫再厉害,还能看出这个来?可咱们公子爷倒好,对自己可真是狠得下心啊,顶着那么毒的日头,硬生生从县里走到了溪头村!你说厉害不厉害?” 县城到溪头村,那得有多远的距离! 车夫睁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竖起大拇指:“厉害,咱们家公子爷实在是太厉害了!” 70沈忘心的药方 张彦远回到寒山书院,几剂药下去,他的胃病好了个通透。他能吃好饭,身上阴郁的气质稍稍好了一点,也有心情去找袁春了。 袁春对于张彦远会主动来找自己,还是相当意外的,正要开口说话,忽然见他里甩了一张宣纸过来。 袁春拿在手里一看,第一反应是张彦远是让自己品评他的字! 张彦远一直在临摹柳公权的书法,一心想要习得柳体的精髓。可他性格虽然执拗,却一点都不刚直,甚至还带着一股邪气儿。终归,还是难成大器的呀! 袁春虽然这么想,可嘴上一点也不敢这么说,假装端详了一会儿,笑眯眯地说道:“哎呀,这么些天不见,彦远兄的字又精进了!” 张彦远虽然自傲,但也看得出别人的夸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冷哼道:“这是五味药斋沈小大夫的方子,名叫黄连汤。你不是一直很想给你家里找路子赚钱吗?现在,我给你一条财路,要赚不赚钱随你自己!” 沈小大夫的方子?袁春手里颤了颤,多年经商家庭的浸淫,一下就让他的脑子转过弯来。 张彦远不可能无缘无故给他好处,既是让他们袁家得好处,也必定有求于他。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他都是不亏的!一来得了张彦远的人情,二来又让袁家拓宽了财路,两全齐美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赚!当然要赚!张大公子肯赏脸,我袁家上下都如有殊荣!”袁春一提到钱,两只眼睛眯得就剩一条缝,“只是袁春愚钝,还不是很明白张大公子的意思,还请张大公子提点提点?” 张彦远宵了袁春一眼,心中冷笑,商人家的作派果然简直令人发笑!袁家个个都是人精,知道这是沈忘心的方子,哪里不知道该怎么生财?又何必多次一举问他? 可矛盾的是,他又很满意袁春这看似多余的举动,勾起嘴角道:“你们袁家生财的路子那么多,只需暗地里卖卖药方,便能赚不少钱。旁的,还需要我提点吗?” 袁春这可算听明白了,想来那沈小大夫是不知怎的,得罪了这位公子爷。凭这张彦远锱铢必较的性子,指不定怎么整治她呢! 可惜了沈忘心这个好大夫,他还挺喜欢五味药斋出来的药酒呢。只是,余庆县里张家权大势大,她一个乡下小丫头无依无靠的,只能折在张家手里了。 这天并没有休沐,张彦远破天荒地回了张府。一家人聚在饭厅里吃饭,张彦远的弟妹见他回来,都不住一愣,个个蔫蔫地站的原地,没人敢往桌上坐。 张员外回来见到孩子们都站着,往饭桌旁一看,果然见到自家大儿子笔直地站在一旁。 他叹了口气,他这个大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未免太阴沉了一些。家里妾生的子女不多,大多都是和他嫡亲的弟弟妹妹,可他仍是没有半分好脸色,搞得孩子们比怕他更怕张彦远。 “都坐下传饭吧。”张员外发话,孩子们才敢落座。 他才刚吃了几口,就见一群孩子吃完饭,“呼啦啦”地撒丫子跑了。 张彦远慢条斯理地用着饭,忽然对张员外说:“父亲,前几天我到溪头村去看了那位沈小大夫。” 张员外一怔,险些没被饭呛到,问道:“既是去看了,那沈小大夫如何?” 他当然问的是医术如何,如果真能把张彦远的病治了,那是再好不过了。 张彦远听他父亲这么问,脑海中忽然浮现那只又白又小的手,不像是村里姑娘的手,倒像规格里养出来的小姐的手。但他很快就把这副情形抛到脑后,把心中难得出现的一丝绮思也压制下去。 “生得粉面桃腮,不比兰儿差。”张彦远尽量客观地给出评价。 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他还是徇了私的。张兰儿是他的妹妹,虽然兄妹两个一直不大亲近,但到底是一母同胞,他们张府的嫡小姐。而那沈忘心即便模样生得好,又算什么东西,哪里能同他妹妹做比较? 都说知子莫若父。 张员外的眉头一跳,心道这沈小大夫怕是引起大儿子的注意了。若大儿子真喜欢她,而她又有医术傍身,纳来做妾也是两全齐美的事情。 他清楚张彦远的脾性,没把事情摊开来说,而是问道:“那你心里可有主意了?她性子那样烈,经过上次的事情,应是更不愿到我们府上来了。” 张彦远勾了勾嘴角,低声把自己安排给袁家的事情,一一向张员外说了。 张员外听罢倒没说什么,用完晚饭回到书房说是要看书,实际上则对着烛台发呆。 当年他与他兄长一起进寒山书院,兄长哪方面都比他强。后来兄长科举中榜进了京城,加号给事中,出入宫禁之中,常傍先帝身旁,更是风光无限。如今新帝刚登基三年,又得了新帝倚重,被派来江州巡道,可见回京之后这官阶又要往上升了。 张员外叹了口气,他生了那么多儿女,也只有大儿子与他兄长像些。这一次,他想做的事情,大不了就任由他去吧。 想到这里,他唤来府里管家,向他吩咐道:“你去向袁家打声招呼,否则只怕他们不当一回事。这件事情一定要办好了,知道了吗?” 管家连连点头,半路上遇到沈秀才,又向他道喜。 沈秀才上次办事不利,这段时间都没敢出现在张员外面前。忽然听见张管家无缘无故向他道喜,一时之间也摸不着头脑。 张管家笑道:“先生不知道?还是您侄女的事情,前几天咱们大少爷可是亲自去了趟溪头村,听老爷的口气应该是相中她了!这可不是件天大的喜事吗?” 沈秀才怔住,在他看来沈忘心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哪来的这么大的能耐,让张彦远都对她起了心思? 他来不及说话,又听张管家说道:“先生知道便好,可这喜事才有一半呢,有一句话叫看破不说破,事情没成之前,先生可别四处张扬!” 沈秀才却不是个多嘴的,连连向张管家道谢。这一回,张管家总算心满意足地走了,留下沈秀才看着游廊上的柱子发呆。 当年他来张府时,张彦远年纪还小。因此,他也是教过他一段时间的。 沈忘心被张彦远看中,也不知到底是福是祸。不过,以张彦远的性子,一定会不择手段地达成目的。 到时,他就等着坐享其成好了####还差两条留言加更。 第73章男主要出来了! 71江神医师徒妙方合集 不知怎的,五味药斋这段时间的生意,忽然就少了许多。 沈忘心本来还不晓得其中的缘由,直到有一天赵七的娘亲没有同往常一样,来她家里送菜,而是换作赵七来送。她才从赵七嘴里得知,原来从前段时间开始,余庆县里就开始疯卖起沈忘心的药方。 虽然按中医来说,药方子不是固定的,需要根据病人的具体情况,在方子当中或添或减。 可方子大体却是有效的,即便少了或多了某味药材,一般人也难以察觉自己身体的变化。 一时之间,许多本来打算来五味药斋看病的,都以几个铜板的价格买得方子,为了省那点儿诊金,或者少跑些路,直接到照方子到药铺里抓药。 更有一些黑心的商人,把沈忘心的方子集成册子,放在街头叫卖。 大周出版书籍都是需要到衙门去登记的,这些人未登记便出书,显然有违大周律法。因此,刘县令也派人去逮过无数次,可逮进去的人还没出来呢,外头又卖了起来,这种事情屡尽不止,也没有什么有效的手段。 而县城里不少大夫,也打着沈忘心秘方的名号,按着方子给病人们开药。 用这种方法治病,当然有很多治不好的。可他们都把错归到五味药斋头上,众人对五味药斋的印象一时极差。 得知这个消息,陈先熬了几个通宵,熬得眼睛都红了,也没想出个有效的法子。 沈忘心倒是看得开,可她再淡定也劝不住陈先。陈先有时候急了眼,还要声讨她这个当东家的太淡定。 沈忘心笑不得,安慰道:“古往今来,哪个有名的大夫不被偷方子?先前我不过是没想到他们这么猖狂罢了,好在偷的方子也不多,以后我开方子尽量掩人耳目好了。” “那还叫少?都出了一本书了!”陈先把自己从县里买回来的那本《江神医师徒妙方集合》甩到沈忘心面前,由于说话来急,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疼得龇牙咧嘴。 沈忘心好奇地翻了翻书,只见这本书装订精美,扉页上甚至还有一副老神仙模样的插图。只是这老神仙俨然是寿星公的翻版,只是额头没寿星公那么高罢了,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拐杖上绑着一只葫芦,寓意着悬壶济世。 “这是什么人?”沈忘心摸不着头脑。 一旁的结香扑扇着小扇子一样的长睫毛,说道:“东家姐姐你不知道吗?他们说这是你的师父江神医!” “我的师父才不长这样呢。”沈忘心想起教自己中医的教授们,没人长这副模样好吗? 结香歪了歪脑袋,好奇地问道:“那,东家姐姐的师父长什么样?” 沈忘心一时间也描述不好,便拿起毛笔在宣纸上,画了个穿白大褂的普通医生形象,说道:“我的师父永远穿着一身白衣,长得比画像上好看多了。” 看着结香似懂非懂的样子,沈忘心很想笑,但还是憋住了。没办法,沉香像个小大人骗起来不好玩,陈先和沈大娘又不是小孩子,只有结香最好骗了。 沉香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他对沈忘心之前说的话比较上心,问道:“东家姐姐,你说的掩人耳目是什么?但凡是药方学医的人看了不都懂了吗?” 沈忘心正色,勾了勾嘴角解释道:“只有医术粗浅之人开的方子,才叫别人都看得明白。若是琢磨透了药理,大可用同样效力的药材代替,或在开方的时候加入不影响药效的药材,扰乱他人的视线。更有甚者,可以将几种不同的药材组合在一起,达到某种意想不到的效果。以前不用,是我觉得没必要如此繁琐,可现在只好如此了。” 沉香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神往的表情,追问道:“东家姐姐,我以后可以吗?” 沈忘心笑道:“当然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沈忘心想了想,道,“不过你得拜我为师,并且以后只能有我一个师父。当然,你若是拜其它行业的师父,那倒无所谓。可你要想拜师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得等你治好第一个病人,我才能收你。” 沉香听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立刻欢呼了一声,说道:“那我去看书了!” 结香看着哥哥离开,摇头叹气:“唉,我哥哥就是个书呆子!” 沈忘心点了下他的额头,说道:“你也不能松懈,等你把医理学得差不多,还得和你阿先哥哥学算术。” 结香笑嘻嘻地说道:“知道啦!” 四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进来一个小姑娘,正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医堂里给她爹买药酒的王招娣。她走进来见到陈先也在,不由愣了愣,立刻拉了沈忘心到一旁去。 陈先似乎察觉了什么,立刻走到柜台后边去,低下头一声不吭地拨弄着算盘。 “你爹的药酒又用完了?我这还有一瓶,给你留着呢。”沈忘心笑着从药柜里拿出一个瓷瓶。 王招娣悄悄抬眼瞄了瞄陈先,也浅浅地笑道:“这回不但是来买酒的,还来问问你收不收骨头。” “那要看什么家伙的骨头了。” 在中医里头,像虎骨、豹骨、牛骨等都可以入药。只是老虎和豹子较为稀少,到现代都成了稀有保护动物,买卖也成了非法的事情。所以,沈忘心一直没有机会用到。至于牛骨,到了现代也就便宜了。 可在大周牛骨的价格却不低,因为大周重农,所以一向不许百姓私自杀牛。要得到牛骨,只能在家里的牛死了之后,才能将骨头剔出。虽然如此,但大部分牛骨仍然被人煲了汤喝,流到大夫手里的就又少了几成。 沈忘心先入为主,以为是牛骨。 却听王招娣说道:“沈小大夫,虎骨的话收不收?” “虎骨!”沈忘心睁大眼睛,直接拉着王招娣出了医堂,“你爹猎到了老虎?快带我去看看!” 等王招娣带着沈忘心到了王猎户家时,果然发现他家院子里躺着一只黄皮大老虎。这只老虎足有一丈长,几乎把半个院子都占满了,估摸着得有两三百斤种,也不知道王猎户到底是怎么拖回来的。 沈忘心看到老虎身上有多次深可致命的伤口,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这老虎是你爹打的?” 72王猎户的猎物 王招娣没回答她,回答她的是从堂屋里走出来的王猎户:“并不是我打的,只不过我山上时遇到它正和一只野猪打架。等到它们两个都没力气了,我便一箭射中这老虎的眼珠子,又拿着砍柴的刀砍重它的要害,它才失血过多死了。” 沈忘心闻言望去,果然在院子的另一角看见一只野猪。这只野猪的体形也很大,换作平常很是吸引人的目光。可现在有只大老虎横在院中央,也难怪沈忘心第一时间没瞧见它。 “王伯伯好身手!”沈忘心笑了笑。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王猎户,他身材高大,虽然长相非常平庸,但一双眼睛全透出一股坚毅,身上的气质与普通村民截然不同。 这种气质很熟悉,显然是经历过沙场操练的。 不过,沈忘心也没打算继续往下问。她关心的是老虎,老虎全身都是宝,只可惜这虎皮不能剥下完整的一块,虎血也糟蹋了不少。因此,价钱上要打个折扣。 沈忘心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不如王伯伯将整只老虎卖给我吧,县里的价格我虽然不清楚。但我信得过王伯伯的人品,由您给个爽快价吧。” “实话说,这老虎的品相也不怎么样,就骨头和肉值点钱。我这肩上的病多劳沈小大夫费心,五十两银子拿去便是。”王猎户是个爽快人,报了个很低的价格。 沈忘心摇了摇头道:“那药酒我也不是没赚钱。不如这样,我再加十两银子,拢共六十两,还要请您替我将这老虎剖了。虎血、虎皮与虎骨各放在单独的木盆里,虎肉请您替我晒干。到时我做好了膏药与药酒,给您送一份过来。” “这个没问题!”王猎户答应。 沈忘心赶紧回到医堂里,让陈先取了六十两银子,给王猎户一家送去。 陈先送了银子回来,也不住惊叹,说还好只是死的,要是活的那么大一只老虎,还不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 而沈忘心这边,已经开始琢磨起,拿着这些稀有的药材做什么了。 目前她想到的有三样,一样是龙骨酒,一样是虎血酒,最后一样则是麝香虎骨膏,都对在消炎镇痛上有良效,甚至更高于五味药斋之前出品的舒筋活血酒。 有了这三样东西镇店,现在生意差了些,对于沈忘心来说也不是一件难事了。 过了十多天之后,王猎户那边依言把处理好的东西送了过来。沈忘心早已经让陈先事先准备好要用的材料,等东西一送过来,整个医堂都陷入忙碌之中,就连隔壁的老陈头与张翠花都来帮忙,在医堂领了一份工钱回去。 完工之后,沈忘心如约送了一份到王猎户家里。 同时,还与王猎户达成了合作关系。 沈忘心把要的东西告诉王猎户,等王猎户山上打猎之时,顺便替沈忘心找找。如果找得到,沈忘心就出银子把东西买下来。 还别说,山上能找到的东西还真不少,比如说望月砂、夜明砂,还有五灵脂。 别看名字这么文雅,其实就是野兔、蝙蝠,还有鼯鼠的粪便。有一回陈先生病还用到了夜明砂,从沉香口中得知真相的他,喝了一整天的水。 而最为镇店之宝推出的三样东西,做出第一批之后就立马售罄。经过沈忘心和陈先一段时间的努力,五味药斋的名声又恢复了不少,虽然仍然有人在买之前的药方子,可是众人也都知道了沈忘心的厉害,大多都老实来她医堂里看病了。 这段时间,王招娣来医堂来得很勤。她性格挺好,沈忘心与她颇是投缘,再加上身边的大的大,小的小。好不容易陈先与她这不多大,却又是个男的,好多体己话没法同他说。 所以,王招娣便成了她谈得来的朋友。 可渐渐的,沈忘心就察觉出不对味来。王招娣和自己要好是要好,可每次来医堂里,目光怎么都往陈先身上瞟呢?而且,每当王招娣来医堂里,陈先就不说话了,连沉香和结香刚抹过的柜子,他都能拿抹布再抹一遍。 这天,沈忘心刚去了趟里正家回来,就见王招娣红了眼睛,从医堂里头冲出来。 她想要拦住王招娣,却撞见她一双怨恨的眼睛,伸出去的手只好生生缩了回来。等回过神时,王招娣已经跑远了。 沈忘心怔了怔,只好走进院子里,却看到陈先站在门口,见到她回来,一头扎进大堂里。 她这是惹到谁了吗?沈忘心莫名其妙,她不过就是离开了一会儿,怎么两个人就像大吵过一架似的?偏偏王招娣还哭得那么伤心,不容得她不多想。 她招了招手,示意结香过来,摸了摸他的毛茸茸的脑袋,问道:“结香啊,你一直在医堂里,可知道你阿先哥哥和招娣姐姐怎么了?” 结香扯着沈忘心的袖子走到墙边,低声说道:“东家姐姐你不知道吗?招娣姐姐一直喜欢阿先哥哥呀,她来找你说话,眼睛一直盯着阿先哥哥。可阿先哥哥又不喜欢她,只好不停地干活,不想给她机会喽。刚才招娣姐姐又来找你了,你不在医堂里,她刚好撞上阿先哥哥。然后就……” 他的话还说完,就听到陈先的声音从大堂里传了出来:“结香!” 结香听到陈先的声音,向沈忘心吐了吐舌头,古灵精怪地说道:“哎呀,阿先哥哥不让我说了!东家姐姐,接下来能猜到多少就看你的悟性喽!” 沈忘心没有为难他,毕竟这孩子是要跟陈先学算术的,不能和陈先的关系太差。要是换作沉香,她就没这个顾虑了。 她放任结香走开了,又看见沉香捧着一盆水从后院走出来,便唤道:“沉香,我问你。刚才你招娣姐姐是不是向阿先表白了?但阿先似乎拒绝了她?” “嗯,我和结香都看见了。”沉香点了点头。 沈忘心叹了口气,果然生活就是这么狗血:“你说阿先也是,招娣挺好的一个姑娘家他不喜欢,他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呢?” 沉香没有说话,而是深深地看了眼沈忘心。 沈忘心见他越来越像个老气横秋的教书先生,挥了挥手让他离开了。 73三槐堂的新住户 沈忘心觉得陈先遇到这种事情,应该也是尴尬的,看他刚才把结香叫走的模样就知道了。于是,沈忘心尽量不打拢他,想等到心情平复下来再说话。可没想到她不去找陈先,陈先倒来找她了。 “忘心,我有话同你说。”陈先像只进入战斗状态的小公鸡,两只手握成拳头,绷紧了肩膀,看着模样来势汹汹。 他平时脾气挺好,就像结香闹得他烦透了,也不会发脾气。现在这副样子,在沈忘心眼里倒是稀奇了。 沈忘心站在院子后头的药田里,不明白陈先到底有什么话同她说。 一段时间过去,药田里的药材已经长到半人高,一眼望过去一片绿油油的。夕照从小溪方向照过来,在叶子上打出斑驳好看的光影,连带着低着头的陈先,也被这光线照得棱角分明。 沈忘心觉得陈先已经拉着自己,在这里站了半柱香的时间了。可陈先却一直犹豫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景色虽然好,可她却一点也没心情看。火辣辣的太阳烤着她,她觉得再撒点孜然,自己就要散发出美味的肉香了好吗? 陈先似乎看出她的不耐烦,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忘心,我……” “东家姐姐!”他还没说话,沉香和结香的声音响了起来。 沈忘心回过头去,果然看见两个小团子从后院门里走出来,两人一人一边拉着一个高材修长的白衣公子走了过来。 沈忘心先前没有任何准备,猛地瞧见这少年的眉眼,心脏猛地一跳。这男子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眼是没得挑的,身上气质微冷,可昏黄的阳光却中和了他身上的冷意,让沈忘心想到一个词——温润如玉。 这样好看的人,她以前也只在电视上看到过,本来以为在现代看多了各种男神小鲜肉,对帅哥已经免疫了。可现场看到的感觉,还真和隔着屏幕不一样。 但她也只微微一愣,下一刻便恢复如常。 “东家姐姐!”结香笑嘻嘻地跑过来,拉住沈忘心的手,摇了起来,“江哥哥就是你的师父吧!原来东家姐姐的师父那么好看,那本书上面的画实在太丑了!” 原来,眼前这少年不但穿了一身白色衣裳,还凑巧姓江。这和沈忘心那天随手画的画不谋而合,难怪沉香和结香误会。 但来人虽然衣裳朴素,可容貌气度一看就不像普通人家出来的,也不知是县里哪家的公子哥,竟寻到她这里来看病。 沈忘心苦笑不得,看向少年看过来的目光,轻轻点头:“小儿无状,实在对不住。不知这位公子来我医堂,是看病还是抓药?” 那姓江的公子微微一笑,说道:“无妨,是家里的妹妹中了暑,听说村里有家医堂,便来买点药。” 由于沈忘心没见到人,为了保险起见,便给他拿了人丹,还有藿香正香丸。 结香倒是自来熟,两三下便和那公子打成一片,不但连他的名字都问出来,就连他住在哪里,家里有几口人,也给打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就连沈忘心都知道,这公子名叫江羡。昨天才搬到村里祭祀旁边一座名叫三槐堂的老宅子里住下,据说是那宅子主人的远房亲戚,到溪头村来住只带了一个妹妹,平时在县里的寒山书院念书。 “江哥哥,你在寒山书院读书,我平时可以到你家里看书吗?” 江羡拿了药便离开了,倒是沈大娘在刚从后院里出来,望着人家的背影“啧啧”地叹了几句:“本来我以为我家心丫头长得已经够好看了,没想到别处来的一个男的,都比心丫头长得还好看。亏得不是在村里出生的,要不然村里别家的小子,哪里还娶得到媳妇?” 沈忘心笑道:“不过是各有各的造化,我长得不如他好看,不也遇到了三奶奶?” 沈大娘嗔道:“就你嘴甜!” 等到江羡离开,沈忘心才注意到陈先的情绪一直不是很高。结香和自家哥哥从药田里抓了只蟋蟀回来,两个小孩正玩得不亦乐乎。陈先干脆拿着张矮凳做了,双手支在大腿上,微微垂着脑袋。 “阿先。”沈忘心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刚才不是有话同我说?” 陈先抬头看了眼沈忘心,看着看着脸上的阴郁便散开了,笑了笑道:“虽然开着个医堂,却不过是个孩子,我同你计较什么?” 沈忘心被陈先的话整得莫名其妙,想问他到底什么意思。可他竟什么也不说了,而是如往常一样同沉香和结香说笑,也不大搭理沈忘心。 其实,这也怪不得沈忘心。 她第一眼见到陈先,便把他当成个被张翠花教训惨了的孩子。后来在县衙里再撞见他,他又因为老陈头的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以至于她下意识地把陈先当小孩,也自然没注意到他隐藏得颇好的那份情绪。 第二天,陈先又恢复往常的模样,正好医堂里又出了一批新的药酒,便由他送到寒山书院去。 陈先刚出了医堂不久,就见到黑子在附近转悠。他一边转,一边抬头往医堂的方向张望,鬼鬼祟祟的样子,让他没来由地就生气。 “上回的亏吃得不够,还敢到这里来!”陈先如今涨了不少底气,也不害怕黑子再打他了,他虽然打不过黑子,可他不会叫人吗?这里离自己家不远,只要自己一出声,他娘就会冲出来帮他。 黑子见是陈先,没了之前的锐气,反倒垂头散气地问道:“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陈先冷哼,他最鄙视黑子这样的人了,沈忘心已经明确地拒绝了他,他居然还舔着脸往上凑,“我告诉你,你还敢嘴上不干净,我多的是法子教训你。” “我知道你也喜欢心丫头!”黑子被陈先笑得涨红了脸,立刻反口相讥,“你也不比我好多少,我至少还敢说出来呢!你呢?” 陈先一下子泄了气,觉得自己和黑子归根结底,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黑子讷讷地道:“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来和你争她了。我娘给我说了亲,是隔壁上梁村的姑娘,入了秋就嫁过来。到时,我就是有媳妇的人,也不会再惦记她了。” 陈先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他比黑子还大上一岁,虽然现在有机会拖着,但成亲是迟早的事情。 “你记得今天说的话就好!”他最后看了眼黑子,重新跳到车辕上。 黑子不甘心地朝他喊:“你以为没了我,你就好过了吗?我是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你,你不要上了她的当!” 毫不知情的沈忘心,表示自己很无辜。 74红榜第一 这天,寒山书院的布告榜上,又贴出了一张新红榜。这是寒山书院每十日必有的文比,由书院院长亲自出题,院中学子各自作文。经院中教习品评,将排名前十的学生列在红榜上,向全院学子展示。 张彦远没出学舍,他今天的十幅字还没练完,而且每要贴红榜,布告榜旁边就被围得水泄不通。他身上的丝衣被人一挤就发皱,这种丝衣极其娇贵,休息的时候脱下来,也不能像普通衣服一样叠起来,需要挂在衣架上仔细保养,才不至于走了形。 袁春找了半晌,才见到张彦远坐在学舍里。他身边的学子三三两两围成一团,讨论着这次文比的排名,只有他一个人身上如同冻着千年寒冰一样,身边一丈的距离都没有人靠近。 袁春摸了摸鼻子,苦着脸在学舍门口站了一会儿,脸上终于还是绽开一个笑容,朝张彦远走了过去。 张彦远坐的位置靠在窗边,阳光从窗外倾写进来,洒在他的丝衣上,让他半边身子笼罩在柔和的光芒当中。 突然,桌上的光线被一个黑影挡住,他重重地放下手中的毛笔,眯着眼睛抬头看去,就见圆滚滚的袁春半弯着身子,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彦远,你柳体越来越有柳公风姿了。” 袁春授课的教习与张彦远的不是同一个,因此两人也不在同一个班里。张彦远能如此频繁地出现在张彦远面前,还要归功于他动不动往张彦远这边跑。 也好在两人的学舍离得近,要不然袁春如此圆润的体形,早就保不住了。 张彦远见到袁春,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终究还是提起笔,继续练起字来:“到底有什么事?” 袁春很自觉地挪了挪身子,让阳光重新铺在张彦远的桌面上:“张大公子,你没看红榜吗?都两个月了那人既不出现在学舍,也没在其他地方露面,每回文比却占着红榜第一名,这算什么?” 要知道,在这人没来之前,张彦远每回必拿第一。袁春就不信,张彦远一点也不在意。 张彦远闻言忽然眯起眼睛看着袁春,阳光正好照在他的眼睛上,袁春第一次发现张彦远的瞳色几乎是纯黑的。连最耀眼的光芒照进他眼底之后,都会被他的眼睛吞噬。 他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张彦远轻易不会生气,没想到他不过说了几句话,对方就动了怒意。 袁春觉得自己的头发缝里,有一滴汗水滑了下来,经过脸颊时痒痒的,他没忍住拿袖子擦了擦。 就在这当口,张彦远忽然转过头去,指了指人群里占着的一个人,问道:“那个人,可就是你说的五味药斋的账房,陈先?” 袁春混身一轻松,连忙往张彦远指的方向一瞧。只见一个穿着蓝布衣的少年站在人群最外头,踮起脚尖看着红榜上的名单。 他笑道:“那可不是?据说五味药斋同书院有了生意往来,派他来交接也是正常的事情。” 张彦远嗤笑:“她的五味药斋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连一个厉害的管事都请不起?陈先是什么人?若我记得不错,他在书院里的时候,每回文比都要被教师训斥。他这样的人……多看他一眼,我都觉得脏了我的眼睛。” 袁春倒觉得陈先是个好人,他袁家在余庆县的生意颇广,消息自然也比张彦远来得灵通一些。他知道陈先不过是诗文不好罢了,在算术方面天资还是非常出众的,他现在年纪尚轻,若再给他几年历练历练,多见见世面,未尝不是个人才。 但他此时,也只能附和张彦远的话:“乡下地方开的医堂,能找到识字的人做账房,已经是件了不得的事了。试问咱们寒山书院的学子,有几个愿意当个小小的账房的?也就是陈先这样的……这对于他来说,算是个好去处了。” 张彦远到五味药斋去过一次,就对陈先很不喜欢。 沈忘心以后终会是自己的妾室,他一个男子天天待在医堂里,这算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他冷笑道:“上回卖沈忘心药方的事情,可是他多次出面摆平的?” “倒也不算摆平,当时的情况哪是他能管得了的?”袁春如实回答,可瞧着张彦远脸上的表情,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索性口风一改,“只是若不是他,咱们卖药方还是能多卖上几个月的。” 张彦远瞟了一眼袁春,说道:“我也没想到,小小一个医堂,在沈忘心手里居然苟延残喘。陈先他虽然只是个账房,可他不该撞到我眼见来。既然如此,也别怪我心狠。袁春,我记得这医堂的药材,是这个陈先采买的吧?” 袁春心里“咯噔”一声,问道:“张大公子,您的意思是……” 张彦远眼里露出一丝玩味:“按照大周律法,医堂若是治用假药治死了人,该如何治罪?” 另一边,陈先刚到书院里,就见到布告榜上又贴了张新红榜。他原来在寒山书院里,最怕的就是这张红榜贴出来,那就意味着自己又要被教习痛骂一顿。 可现在,置身事外的他,看着眼前的情形,心里却意外地轻松了起来。 好在当时他不顾他娘的反对,毅然从书院回到家中,才有现在的自己。如若不然,今天整个书院的学子,又该听到教习的咆哮声了吧? 他踮起脚尖看了看,发现前十名里大多是他熟悉的名字。可原本长期占据红榜第一名的张彦远,这次却破天荒地只得了第二。 而红榜魁首的位置上,赫然写着江羡两个大字。 江羡?不就是昨天到他们医堂来买药的那个吗?陈先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虽然没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可他昨天来得实在太巧了,若不是因为他,或许他早已向沈忘心袒露了自己的心声。 若是沈忘心也喜欢自己,他今天便可以与老陈头谈上门提亲的事情。 陈先知道这不是江羡的错,可他莫名地对他有几分敌意。或许是因为沈忘心看他的第一眼,又或许是他在阳光下,把自己比得像只蝼蚁。 总之,他看着江羡的名字,忽然想到,让他把讨厌的张彦远挤下来,还不如张彦远一直霸着第一呢。 反正——他也习惯了张彦远永远这么讨人厌了。 75前往三槐堂 此时的陈先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张彦远算入布局之中。他恍然不知地找到沈恩,把沈忘心给他的些常备的药丸子、药膏、药酒交给他,又把沈大娘给他煎的小鱼干递过去,惹得沈恩红了眼睛。 他安慰了几句,便去找了书院管事,把这次的舒筋活血酒送到,管事又向他问起最起的麝香虎骨膏。 这种珍贵的东西,五味药斋自然不可能批量出售。 沈忘心早就计划好,像舒筋活血酒这种要走量,而用虎骨做成的药酒、药膏等物则要走质量。为了这个,她前段时间还特地跑了趟瓷窑,向他们订做了青花样式的瓷盒子、瓷瓶等物件,底座照理用了防盗手段。 目前为止,整个余庆县也只有沈忘心手上、王猎户手上,以及余庆县一些富裕人家里有。 毕竟,老虎这种东西,放在哪个时代都是稀有的动物,用它来制作出来的药品,自然价格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听到这里,书院管事也只有作罢。但听说这些药品接受预订之后,他连忙掏钱给买了一份,给家里的老母亲治风湿。 陈先把订金收下了,并告诉管事如果书院里有人预订,等他下次来也可以统一告诉他。 有这种卖人情,又可以捞些油水的事情,管事自然不会拒绝,对待陈先的态度也比之前好了不少。 陈先出了寒山书院,又到县里的药铺,让他们送了当月的药材下溪头村,这才坐着马车回去了。 沈忘心早就打算买马车,但陈先本着能少一个人就少一个人的原则,坚持要自己学会驾车之后,再给医堂添置马车。 因此,他每隔一段时间一有空,就跟着赶车的车夫学驾车。虽然也没几次机会,但如今已经学得有模有样。早上送药酒的时候,瓷瓶都是易碎的东西,车夫没敢让陈先赶车。等从县里回到溪头村,马车空荡荡的,陈先终于有机会上手了。 他把车赶到医堂门口时,正好是午饭时间。 沈大娘听见马车的声音,从院子里走出来,笑道:“还担心你午饭回不来吃呢,正和心丫头说着,就听到马蹄声响起来了。” 沈忘心也跟在沈大娘后头走出来,瞧着陈先笑道:“我是同三奶奶说,你若再不回来,就让你自个儿回家吃去,反正翠花婶也做了午饭来着。哟,今个儿是你自己赶车回来的?那陈大总管是不是该准咱们医堂买马车了?” 车夫常接五味药斋的生意,和他们几个也熟了,要是赶在用饭的时间,也就在医堂里凑和一顿。 他闻言笑着拍了拍陈先的肩膀,说道:“陈账房学得极快,沈小大夫是得买辆马车了,只是以后有生意,还要惦记着我啊!” 沈忘心点头道:“那是自然。” 话说着陈夫把马系在门外头,陈先已经到里间把这趟的银钱给了车夫,沈大娘则把饭菜从后院端出来,摆在大堂的八仙桌上吃起饭。 沈忘心望了望周围,却没见到结香的影子。她找了半晌,只看见沉香一个人躲在柜台后头看医书。 沈忘心奇了怪,这两兄弟一向形影不离,结香这孩子今天怎么就不见了?她唤了沉香几声,沉香才从医书里回过神来,怔了怔才发现沈忘心在问他。 “结香他早上干完活好像同我说了声,说他去找江哥哥去了。”沉香想了半天,终于想起自家弟弟离开医堂前,同自己找过招呼。 沈忘心差点忘了沉香口中的“江哥哥”是哪个,仔细一想才记起来,不就是前不久来医堂里买药,穿着一身白衣服,长得还好看得不得了的那个吗? 没想到,结香居然还真跟他混熟了。 沈忘心叹了口气,结香再机灵,毕竟是个小孩。而那江羡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若是觉得被打扰了,从此厌烦了结香,那就不大好了。 她看了看外头耀眼的太阳,最终还是决定走一趟,把结香叫回来吃午饭。 “三奶奶,你们几个先吃,我去一趟三槐堂!”沈忘心说着,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 沈大娘手里端着一碗汤,眼睁睁看着沈忘心走出大门,这才反应过来:“哎!哎!心丫头你不吃午饭了?这时候太阳这么大,你去三槐堂做什么?” 沉香从柜台后头的凳子上跳下来,手里还拿着他的宝贝医书,回答道:“当然是去叫结香回来啊,结香一大早就过去了,不知道那边有没有饭吃呢。” 沈大娘怔了怔,正好看见陈先在外头净了手走进来,嘀咕道:“三槐堂……三槐堂不就是上次来的,那个姓江的小哥儿的名字?难怪结香这几天总不见人影,一回来就江哥哥长,江哥哥短的,原来和他凑到一起去了。” 她原只是这么一嘀咕,谁知道陈先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变。 “大娘,我也跟着忘心一起去,你们几个不用等我们吃饭了!”陈先把已经拿在手里的碗往沈大娘手里一塞,顶着炙热的阳光快步跑了出去。 沈大娘瞪大眼睛,把碗放到桌子上,看了看车夫,又看了看沉香,说道:“都不吃饭了?这算怎么回事?” 沈忘心正找树荫躲着走路,她家离三槐堂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天没热起来的时候,觉得走几步也就到了,可这天一热起来,她在阳光下走了一会儿,就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 出门时应该带把伞的,怎么就忘了?沈忘心叹了口气,一抹自己额头上汗津津的。 “忘心!”忽然,她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回头一看竟是陈先快步跑了过来。 沈忘心无奈,问道:“那么热的天,你跟过来做什么?叫结香回来吃饭而已,用不着两个人去。” “那姓江的毕竟不是村里的人,又是个男子,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陈先见她晒得小脸通红,到路边给她掰了一张芭蕉叶,让她拿着顶在头上挡挡阳光。 “有什么不放心的?”沈忘心见他前后衣襟都已经汗湿了,问道,“你自己不掰片遮遮吗?” 入夏以来,陈先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经晒得黝黑,他咧嘴一笑,嘴里的两排大白牙露了出来:“不碍事,我一个大男人,多晒晒才好呢。省得到县里同他们打交道,看我长得太嫩,个个都想骗一骗我。” 沈忘心“噗嗤”一声笑出来,在她眼里陈先就是个少年人罢了。在她现代社会,这么大的孩子还在读高中呢,哪会这么老气横秋地说话?不过,陈先最近的打扮,确实把自己往成熟里折腾。这里与现代毕竟不一样,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已经可以当人的爹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笑什么?”陈先摸了摸鼻子。 沈忘心摇头道:“没什么,是我心里高兴,医堂里有个好管事罢了!” 76吃谁的豆腐? 沈忘心热得脸颊上两抹绯红,笑起来眼睛微微眯着,仿佛一对晶莹剔透的水晶珠子。 陈先这才发现,她眼四周略略带了些粉晕,眼角微微上翘,笑起来眼眶里就像融化了一汪春水。他在书院里念书的时候,偶尔有同窗带了话本来看,那话本里便说有人天生张了一对情眼,这种眼睛最是令人迷醉。 他以前只看了记在心中,没想到却在沈忘心脸上看到这种眼睛,一时叫他看呆了。 两人一直走到三槐堂门口,陈先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回过神时,只见三槐堂前几棵槐树郁郁葱葱,风一吹过叶子就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在嘲笑他的怯懦。 三槐堂原本的主人姓王,后来中了进士之后,便举家搬到京城去了。现在的宅子由留下的老仆人照看着,那仆人虽然在此处,但却住在县城里头。因此,溪头村的人也只偶尔见到这宅子里有人。平时只如荒宅老院一般,虽然在村里的祠堂和学堂旁边,却少有人问津。 沈忘心也是第一次近距离地打量起三槐堂,只见宅前有四五道台阶。阶上是一扇乌木大门,门上一对黄铜兽环,顶上挂着一块老旧的牌匾,黑底金字阳刻着“三槐堂”三个大字。 这时,那扇乌木大门是半开着的,沈忘心上前唤了几声,许久见无人应答,只好走了进去。 一进门是门房的几间厢房,再往里便是天井,天井过后过去乃是大堂。堂前立着四根木柱,柱上挂着匾联,匾上各题了一句诗,组合起来便是:人间胜日居仙府,天上文星近泰阶。红颊霜髯道寿相,川增坐见福无涯。 堂上还有一道匾额,上头题了“达尊兼备”四个字。 沈忘心有个颇爱国学的祖父,因此从小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了不少。这达尊兼备的意思,便是称赞宅子主人德高望重,社会地位较高。 而在古代,社会地位最高的,莫过于做官的人了。 看这匾额也颇旧了,想必这王家世代出仕的,可不只王进士一个。 两人站在大堂四顾了一会儿,没见到有人出现。可他们两个与这家人并无来往,再往里走就不大方便了,只好干等着。 不一会儿,从后院里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身上穿着粉白的绸衣,脚上踩着一对水红色绣花鞋,莲藕似的手臂上,还戴着一对金镯子。 她见到沈忘心两人,先是一惊,然后蹙起秀眉,脆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好随意到别人家里来?乡下人便是这般没规矩的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进来偷东西的呢!” 沈忘心一怔,她对生得漂亮的姑娘家,一向心里有几分好感。可她不分清红皂白,上来一顿羞辱,沈忘心再好的脾气,也对她喜欢不起来了。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陈先忍不住皱起眉头。 沈忘心沉了沉脸,拦住还要说话的陈先,淡淡地看向那姑娘说道:“姑娘误会了,我是五味药斋的东家,今天是来接我家药童回去的。之前已经在门外叩过门,见到很久没人出来,只好冒然进来。” 那姑娘从头到尾把沈忘心打量了一遍,才挑了挑眉毛问道:“你是那小屁孩的东家?那就好,快点把人接回去,省得本姑娘看着心烦!” “绿绮!”她话音刚落下,一声训斥响了起来。 沈忘心回头一看,就见江羡牵着结香走了出来,不悦地看着绿绮,冷声道:“家里的事情,什么时候由得你做主了?下次再这么冒失,就别怪我把你送回家去。” 绿绮显然没料到江羡会出来,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下意识地想屈腿,却想起外人在,连忙低了头道:“哥、哥哥说的是,我再也不敢了。绿绮只想跟着哥哥,求哥哥不要把我送回去!” 江羡脸色稍缓,歉意地向沈忘心点了点头:“沈小大夫,舍妹无状,还请不要见怪。后院里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不如二位一起移步到后院用饭吧。” 结香一见到沈忘心就跑过来,抓住沈忘心的袖子,见到绿绮在偷偷看他,朝绿绮做了个大鬼脸:“略略略!” 沈忘心无奈地唤道:“结香,不许调皮!” 结香拉着沈忘心的手撒娇:“东家姐姐,咱们留下来吃饭吧!今天江哥哥特地让人做了我最喜欢吃的豆腐,要是没吃到,结香会很伤心的!” 发生了这种事情,沈忘心本来不想打扰别人的,可她一不小心就看见绿绮正朝她翻白眼。等江羡一看过去,她便装作一副纯良无辜的模样,倒好像自己和她过不去。 沈忘心暴脾气也上来了,她和这姑娘无冤无仇的,她便这样敌视自己。就算为了这个,她也得留下来,好生膈应膈应她! “那就有劳江公子了。”沈忘心浅浅地勾了勾嘴角,“正好我与阿先也没吃饭,便厚着脸皮在江公子这处吃上一顿。” 江羡脸上始终挂着笑意,领着三人走进后院时,还警告地看了绿绮一眼。绿绮跟在众人后头,倒没敢在江羡眼皮子底下作妖。 到了后院,七拐八弯地到了饭厅里。饭厅里摆着一个大圆桌,此时菜已经摆上来了,一共六菜一汤有鱼有肉,还有结香心心念念地豆腐。 沈忘心看到菜时一怔,江羡准备吃饭时,显然不知道自己和陈先回来。桌上一共有六道菜,说明他自己加上绿绮和结香,一共三个人就要吃六道菜。而且结香还是个小孩子,吃的东西也不多,这么多菜简直是暴殄天物! 沈忘心落座之后,等了半天也不见绿绮上桌,江羡却催着他们动筷。 她忍不住问道:“江公子,令妹不来一起吃饭吗?” 江羡像忽然想起什么一样,点了点头说道:“她惯是这样小性,被我父母宠坏了,一生气便不来吃饭,我们都见怪不怪了。原是在家里的习惯,忘了沈小大夫在这里,我这便去把她叫来。” 沈忘心很想说不用,可江羡已经起了身。过了一会儿之后,就看到绿绮跟着他走进来,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江羡似乎很喜欢结香,拿着勺子给他挖豆腐吃。 结香可这是个好孩子,自己够不到那碗豆腐,便又把江羡挖给他的,用勺子分了一半到沈忘心碗里。 沈忘心愣了愣,一抬头就见到陈先和绿绮都忘了吃饭,两人瞪着她碗里的豆腐,眼睛大得很铜铃似的。 “东家姐姐,你怎么不吃了?呜呜,你是不是嫌结香沾过的不好吃,所以才……”结香小嘴一瘪,眼里就雾蒙蒙一片。 沈忘心算是败给结香这小子了,只好夹起豆腐吃了一口,然后连忙去顺他脑袋上的绒毛:“我什么时候说过嫌弃你?我这不是吃了吗,你就别哭了。” 是她长大太久了,所以已经理解不了小孩子的逻辑了吗?早知道他在江羡这里好吃好喝,她就不顶着这么大的太阳,来三槐堂这边找他了####感谢帅炸了的徐大大打赏的谊华跑车,笔芯! 昨天晚上定时太困了,给定到17点去了,今天才发现qaq 马上140评加更啦,大概1月份上架,到时会多更的! 77绿绮是不上桌的 而另一边,绿绮和陈先的目光,已经可以在她身上烧出四个大洞了。 沈忘心这才想起来,那块豆腐是过了江羡的勺子,她吃了结香的豆腐,那不就等同吃了江羡的?也难怪这两人会这么看着她。 沈忘心好歹是个现代人,倒没觉得有什么。可绿绮和陈先却不这么想,要不是沈忘心还要点面子,她现在、立刻、马上就要走人了。 “咳……你们怎么不吃饭?”沈忘心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自己夹了一大筷子的菜,有滋有味地吃起饭来。 绿绮和陈先也渐渐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了,只有江羡淡淡地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一脸天真无邪的结香。 结香这个罪魁祸首正吃得开心,哪里管他们几个到底在想什么? 沈忘心一顿饭吃得极美味,又吃得极煎熬,好不容易等结香小祖宗吃完了,她和陈先才牵着结香回医堂。走到门口沈忘心才发现,自己放在门口的那片芭蕉叶不见了,本来她还打算给结香遮着,以防他中暑来着,可现在看来,只好顶着大太阳回去了。 三人正想离开,却见到绿绮从门里走出来,不情不愿地递给沈忘心一把伞:“哥哥让我给你送过来的,你不要当我们送给你了,这是要还的知道吗?” 结香连忙把伞拿了过来,甜甜地对她道:“知道了,我一定会让东家姐姐送过来的,你就放心吧!” “你!”绿绮被他气坏了,却又不敢骂他,别看这小子年纪小,心里鬼主意特别多,她怕结香到江羡面前告状。 最后,又变成绿绮狠狠瞪了沈忘心一眼,“砰”的一下把门上了,不欢迎任何人到三槐堂里来的样子。 一路上,陈先都在抱怨:“我见那江羡算个识理的人,可他妹妹怎么就这么目中无人?可见他家风并不好,才养出这么个刁蛮任性的妹妹!” 绿绮给的这本伞,只够沈忘心和结香遮的。饶是这样,两人都觉得自己热得要晕过去了,不知道陈先哪来的力气。 结香一回到医堂里,就趴在竹床上喘气。他哥哥沉香拿了小手帕,给结香洗脸擦汗。 “东家姐姐,平时江哥哥吃饭,绿绮姐姐都是不上桌的!”结香忽然一骨碌翻起身,小手扒在栏杆上,半躺着看着沈忘心。 沈忘心正在整理药柜,忽然听他冒出这么句话,心中便了然起来。难怪刚才绿绮上桌时扭扭捏捏,一句话也不说,生怕得罪了江羡的样子。 刚才她只觉得奇怪,却没往深处想。如今结香突然告诉她,绿绮平时不和江羡一起用饭,她当然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问题。 毫无异问,绿绮并不是江羡的妹妹,而是是大户人家家里得脸的大丫头。虽然身上穿着亮丽的衣裳,但到底不过是个下人罢了。主人请客人吃饭,哪有让一个下人上桌的道理? “这也是他们家的事情,你江哥哥这么说,你也就这么听便是。”沈忘心明白结香话里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经过今天的事情,一定会阻止他到三槐堂去。可如果绿绮只是一个下人,那么她的意见便无关紧要了。 沈忘心暗暗感叹,结香这孩子长大了一定是个人精。 她顿了顿,又问道:“你这几天浪到三槐堂去,那江公子都教你什么?” “江哥哥教我的东西可多了,他教我读书写字,还教我怎么和人打交道。”结香笑嘻嘻地说,似乎为了证明给她看,他是有学到东西的,便举了个例子,“东家姐姐,你知道绿绮姐姐为什么一见到你,就这么讨厌你吗?” 沈忘心还没说话,倒是陈先来了兴趣,笑着问道:“什么原因?我倒要听听,你个小孩子家家能瞧出什么来。” 结香一见有人认真听他讲话,喜滋滋地坐直了身体:“本来江哥哥让绿绮姐姐到前院看看时,绿绮姐姐的脸色还是正常的。可绿绮姐姐一见到东家姐姐,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可见绿绮姐姐是因为东家姐姐生的气。可东家姐姐是第一次见她,能让她生气的,必定是东家姐姐长得比她好看啦!” 陈先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说道:“结香,你说的好像挺对的。” 结香得了表扬,一下子站在椅子上,小手叉腰:“怎么样,我厉害吗?哥哥,哥哥,我厉害吧?” 沉香还在看他的医术,抬起头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我知道你肯定在三槐堂那边没少闹腾,小心东家姐姐打你屁股!” 沈忘心叹气道:“既然你和那江公子有缘,他又不是什么平常人,你与他结下一段师徒情倒是件好事。只是以后你行事得有分寸,万不能叫人恼了你。从此,你自己记得时间,该吃饭该做事时,便记得回来。我不再去那边唤你了,你知道了吗?” 沈忘心只想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她若是个男子,还能同那江公子结识一番。可自己是个姑娘家,这世道对女子的要求极为苛刻,若是没有必要的事情,她还是不上门的为好。 结香乖巧地点了点头,表示他清楚了。 陈先听沈忘心这么说,也赞同道:“是该如此,今日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跟了过去。” 沈忘心也没有多想,整理好了药材,便回到后院帮沈大娘做些解暑的糖水。 两人做着糖水眼见着外头的天色就黑了下来,等沈忘心把糖水端到前院去,倾盆大雨就“哗啦啦”地下了起来。一阵阵大风把雨水往里刮,好在院子里无论是厢房还是大堂门口,都有回廊才不至于让风雨吹进来。 沈大娘晚了一步,被浇进回廊里的雨淋湿了头发,护着手里的碗走了进来,叹道:“今年夏天还没下过这么大的雨哩,看这闪电怕是又要打雷了!” 话音刚落,“轰隆隆”的雷声响了起来,一道紫色闪电划破天际,劈到溪头村对面的笔架山上。 沉香和结香吓得大叫一声,纷纷扑进沈大娘的怀里。 沈大娘搂着两个小团子,拍着他们的后背,说道:“奶奶的小乖乖们,不怕不怕,啊!” 78李秋妹用计 沈忘心倒是不怕打雷下雨,她心理上好歹是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了,不至于像小孩子一样胆子小。 她担心的是后院药田里种的药材,眼看雨越下越大,也不知道那些药材耐不耐得住雨淋。同时,她也暗自庆幸,幸好这么大的雨不在之前落下来,要是换在药苗刚长出来的时候,那她可就要亏死了。 一下起大雨,医堂里更加不会有人来了,等到雨势稍小,沈忘心索性给陈先放了个假,让他今日早些回家歇息,自己则把医堂门关起来,让沉香和结香在大堂里看医书。 好在雨下了到夜里就停了,到了后半夜只干打雷,偶尔才有几滴雨落下来。 在这种电闪雷鸣的夜晚,沈忘心反倒睡得很安稳。第二天醒来一打开房门,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让她清醒了不少。 沈忘心看了一眼,沈大娘正在厨房里煮粥,厨房里飘出大米的香味。后院里的三只小狗正围在沈大娘脚边转来转去,向她讨饭吃。 沈忘心没和沈大娘说话,见她没发现自己,于是换了双木屐走到药田里去,看了看药材的情况。好在仅有最边上的几棵药被冲歪了,沈忘心把它们扶正,又挖上土埋了,这才回到院子里。 “心丫头,你起了?”沈大娘见好看见沈忘心回来,便随口说道,“昨天晚上雨下得那么大,村尾有几个人的院子里的土墙都崩了。还好雨没继续下下去,不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幸好咱们院子里的墙下头是垒着石头的,不然要是连下几天大雨,那可怎么办哟?” 沈忘心笑道:“反正咱们也存了银子,到时大不了搬到县里住去。” “那我可就跟着心丫头享福了。”沈大娘笑道,又到前院唤了沉香和结香来吃早饭。 沈忘心就着沈大娘腌的咸盐和豆瓣酱吃了早饭,和她打了声招呼,便换上一双涂了桐油防方的鞋子,打算去笔架山上看看。 溪头村对面的笔架山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非常容易被雷电霹中,尤其是山上那一块,经常能捡到雷击木。 沈忘心刚穿到溪头村时,就是凭一段雷击木,把刘小公子的夜啼症给稳了下来,才能赚到了五两银子还给莲婶子。 昨天她眼睁睁见到一道紫电劈中山顶,想来今天山上也会有雷击木出现的。 沈忘心走到村口,看见几个人聚在樟树底下,讨论着村尾遭殃的人家。原来是因为昨晚雨下得太大,村尾靠山的一部分土被雨水冲了下来,这才压垮了本来就摇摇坠的土墙。好在人都没事,否则沈忘心今早可有得忙了。 “沈小大夫这么早去哪里?”有人见到沈忘心向她打了个招呼。 沈忘心顺口问道:“我去看看上山有没雷击木,大早上的可有人上去了?” 那人道:“我早就在这里了,没见着几个人上去。昨晚雨下得太大了,山上的路不好走,得等待会地晾地了,才有人上去找雷击木的!” 沈忘心点了点头,顺着村口的小路走出村子。难怪她上次爬到山上去,已经找不到雷击木了,原来是她去得太晚了。 她没注意到,樟树底下的人群里站着一个五官极薄的女子,正是上次帮着上梁村的老杨家诋毁沈忘心的李秋妹。 李秋妹被丈夫领回家之后,被婆婆拘了好几个月没出门。如今婆家人的气稍稍消了,才放她出来转转,没想到一出来就碰到了沈忘心。 她看着沈忘心的背影,目光沉了沉。如果说之前她只是刻薄,性格还有几分外向的话,那现在她的眼中就只剩阴郁了。 这才过了几个月而已,沈忘心似乎又比之前过得更好了。这段时间以来,婆婆苛待她,饭都不让她吃饱。丈夫也对她冷淡了,平时连话都不和她说。 李秋妹觉得自己待在这个家里,就像空气一样,这种氛围都快要把她逼疯了。 然而,这一切都拜沈忘心所赐!如果不是沈忘心,她虽然生不出来孩子,可她婆家的所有人,都不可能这般冷漠。 李秋妹低着头,混身上下充满着怨念,由于走得过及,一下子撞到一个人身上。 那人“哎哟”一声,显然撞得吃痛,报怨道:“秋妹嫂子,我都避到墙上去了,你怎么还撞着我了?” “黑子?”李秋妹抬起头,看见黑子因疼痛皱起来的脸,却觉得混身上下一轻,连胸中的郁气都散开了,“我听村里人的说,你要娶我们上梁村的妹子了?” 黑子最烦听到这件事情,他完全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上次他托外婆在上梁村的同村小子看了。那小子告诉他,对方长得又黑又丑,只比黑子好看一点。 只比他好看一点儿算什么?他娘就不能给他找个和沈忘心差不多好看的吗?黑子越想越生气,但还是向李秋妹点了点头。 他看李秋妹的眼神,觉得她被关在家里关这么久,整个人都魔怔了,想要马上离开,却被李秋妹一把拽住。 “黑子啊,你不是喜欢沈忘心那个小贱人吗?你说不喜欢?呵,别骗嫂子了,嫂子什么看不出来?你一定很不想娶别家的姑娘吧,毕竟比沈忘心好看的也没几个了。”李秋妹越说眼睛越亮,“我刚才瞧见她一个人往笔架山上去了,黑子你要真喜欢她,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我……”黑子紧紧握住的双拳都在打颤。 不知什么时候李秋妹已经走了,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感觉一边是极乐世界,另一边就是地狱。 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喜欢沈忘心,可李秋妹说的对,他若不敢为了沈忘心冒这回险,怎么配说自己喜欢她? 黑子的目光渐渐坚定下来,看了看近在眼前的笔架山,终于迈开步子向笔架山走去…… 躲在墙根后头的李秋妹见到这一幕,不由地勾起嘴角,嘴里哼着轻快的曲子。 沈忘心啊沈忘心,你不是自视甚高,觉得自己一个村里丫头,凭着一手医术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吗? 可我现在仅仅用几句话,就能毁掉你的一切,就算你的医术再好,模样再漂亮,被黑子这样的人毁了清白。最后,还不得委身于他? 黑子这样的丈夫,就是沈忘心一辈子抹不掉的污点####点击封面旁边绿色的作者名,可以给作者专栏留言哟!求评,求推荐票,么么扎! 79图谋不轨 从溪头村上笔架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穿过山脚底下的武步溪,在村民开出的山道上上山。 沈忘心去的时候挺早,所以并没有什么人在山上。山林之间的空气比村子里还要清新,耳边不是武步溪的水流声,就是鸟儿们的鸣叫声。 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今天她也当回早起的鸟儿,到山上去捡雷击木吧! 沈忘心甚至觉得,村里以后要是肯卖山的话,她一定把这片山给买下来,专门出售正宗的雷击木。 雨后的山路颇滑,沈忘心时时注意着脚下。可等快到山顶的时候,她却发现身后有个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 她不由地加快脚步,身后的人干脆三两步跑了上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巴。沈忘心脚下一滑,一小下子被他拖到林子里去。 “你是什么人?”沈忘心大声喊道。 可对方怎么也不答话,而是身上喘着粗气,不知道是因为跑的,还是因为害怕而紧张的。 沈忘心力气本来就小,又是突然被袭击,一时之间竟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头看了眼捂住自己的手,忽然觉得他的肤色有些熟悉。 就算到了夏天,村里也没几个人比他更黑了! “黑子!我知道是你,放开我!”沈忘心大声喊道。 她喊出这句话,对方明显一愣,被她找到机会挣脱开来。 可也只有那么一瞬间的功夫,黑子的手像铁钳一样,立刻禁锢住她。沈忘心整个人被他扯了回去,正好撞上他一双充满占有欲的眼睛。 这绝不是一双少年人的眼睛。 以前黑子虽然总是盯着她看,可眼神还不像现在,竟让沈忘心毛骨悚然。他眼里赤裸裸的情欲,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自己吞吃入腹,一根骨头也不剩! “黑子,我再说一遍,你放开我!”沈忘心警告道,可她一出声,自己的手腕却像要被黑子捏碎了一样。 她额头一下子就出了一层黄豆大小的汗珠,整张脸也痛得惨白。 “心丫头,你知不知道?自从几年前看到你被沈家人欺负,我就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娶你为妻!可我想不明白,我帮了你那么多,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 沈忘心忍无可忍:“你帮了我,我就一定要嫁给你吗?黑子,你娘向我要了五两银子,就算你帮以前帮了我再大的忙,咱们也该两清了吧!” “不能两清!”黑子被沈忘心的态度惹怒,“我那么喜欢你,凭什么两清!心丫头,就算你给了银子,可你还欠我份情!不要怪我,今天……你就肉偿吧!” 说着,另一只手向沈忘心胸口伸来。 沈忘心手上若是有把刀,真恨不得把黑子的手剁掉。她拼尽全力,身体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一脚踢中他的裆部,也好在这具身体年纪小,柔软度也足够。否则这种角度,还真不一定能踢中。 黑子“嗷”的一声,捂住自己的下体,疼得整张脸都变了形。可他不知哪来的毅力,居然还强忍着剧痛,整个人向沈忘心扑了过来。 沈忘心吓得赶紧跑开,谁知跑得太急竟一下子扭到脚,顿时跌坐在地上。 她疼得龇牙咧嘴,忽然见到迎面走来一个人。她定睛一看,原来是王招娣,不由喜出望外道:“招娣!我是忘心,你快扶我一把!” 王招娣见到沈忘心这么狼狈,不由地吓了一跳,急忙跑过来问道:“忘心,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沈忘心想要解释,可黑子已经面色狰狞地追了出来。但由于被沈忘心踢了一脚,他走起路来十分缓慢,显然那一脚对他并不是没影响。 因此,只要王招娣扶着自己,她们两个就可以成功下山去。 沈忘心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只想早点离开这里,连忙求道:“招娣,你快扶我起来。黑子,他想要……” 沈忘心的话虽然没说完,但王招娣见到黑子的模样,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村子里黑子和沈忘心的流言传得满天飞,可她知道那是黑子单相思,沈忘心是不可能喜欢黑子的。 她连忙搀起沈忘心,可忽然想到什么,脸上的神色慢慢冷了下去。 沈忘心不明白她怎么不动了,立刻问道:“招娣,你怎么了?” “对不起,忘心。我真的拿你当最好的朋友,可阿先他不喜欢我就算了,他为什么偏偏喜欢的是你呢?”王招娣的语气越来越冷,最后一下子把沈忘心的手掰开,快速地调头朝山下走去。 刚走出几步,她又回过头来,抬起头看着越来越近的黑子。 “忘心,不要怪我,这是你命里定的。”说罢,她再也不回头,往山下去了。 沈忘心愣在原地,黑子忽然就抓到了她,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她勉力站在原地,扭到的那只脚一阵阵地疼。 “心丫头,她说的对,你命该嫁给我。”黑子身子一矮,将她整个人扛到肩上,还顺手拍了下她的屁股。 命里定的?她才不相信什么命里定的! “畜生!”沈忘心的胃部被黑子的肩膀顶到,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同时也因为黑子的这个动作,愤怒到了极点,伸出手抠黑子的眼睛。 “我变成这样,也是因为你!”黑子被沈忘心抠得吃疼,心里对沈忘心的半分怜惜也消散了,脸上表情顿时狰狞起来,举起沈忘心山下扔去。 黑子这是要了自己的命!沈忘心看着泥泞的山道上,露出的尖锐的石头,如果自己被黑子扔下去,不但会被割破脸,而且还可能摔得断手断脚。 沈忘心心里一股狠意浮了上来,从袖子里拔出一根最粗的银针,向黑子的天灵盖插去。 这一针下去必定毙命! 但黑子似乎发现了自己的意图,率先把她扔了出去。沈忘心整个人悬在半空中,可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而是落到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紧接着,她就听到“咔擦”的一声。黑子不断地哀嚎起来,从那声音里,就能听出他有多么地痛。 沈忘心想要转过头去看,却被那人抿住眼睛。 这双手上的温度微冷,有股极淡又有些冷冽的香味,却像极力克制着什么一样,微微颤抖着。 而后,略微低沉的声音传进她耳里:“别看。” 80断手的黑子 沈忘心一下子分辨出这人的声音,居然是江羡! 她低下头去,果然看到他一身白衣上织着淡淡的暗纹。 等江羡把她放下来,她还是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黑子。只见他已经疼晕过去,人事不省地倒在湿泥地上。一只手以扭曲的姿势耷拉在手腕上,里头半截雪白的骨头露了出来,以现在的医疗水平,他就算接好骨头,这只手也废了。 要是换作自己说不定还能医治。 但很可惜,如果不是江羡在场,她现在就恨不得一针把他扎死。怎可能还给他医治?更别提什么愧疚,她心里更是一点都没有。只恨不得没早点看穿黑子的为人,早在莲婶子家里,便用一包耗子药毒死了。 沈忘心握紧了袖子里那根银针,听到江羡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报官,让他坐牢!”沈忘心红了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道。 江羡淡淡地看了沈忘心一眼,说道:“你是个姑娘家,这件事情若被人知道,影响终归不大好。” 沈忘心被他一说,忽然想起来,哪怕什么也没发生过,她还是堵不住悠悠众口。到时,无论她医堂经营得再好,外头的人也会对她指指点点,用那一套荡妇羞辱来指责她。 “可若是不报官,就任由这人渣逍遥法外吗?我做不到!”一想到刚才的情形,沈忘心就恨不得上去撕了他! 黑子以为只要他占了自己的身子,就能让自己嫁给她。可沈忘心偏要让他知道,别说他今天没得逞,即便如了他的愿,她也不会让他好过! 这句话,她半点不掺假,甚至已经做好迎接一切流言蜚语的准备。 江羡见她眼圈泛红,眼泪蓄在眼眶里快要掉下来,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件事情你装作没有发生过便好了。” 说完话,伸手去扶她,问道:“你还能走吗?” 沈忘心点了点头,强忍着走了几步,歪歪扭扭的慢得和只蜗牛一样。 江羡看不过眼蹲下身去,一把把沈忘心背到背上下了山。还特意避开村口这条路,背着沈忘心绕了大半个村子,穿过武步溪把沈忘心直接送到医堂后院里去。 后院的门是打开的,沈大娘正在井边掰蒜头。 她见到两人这副模样,脸上马上变了色,把沈忘心扶到小马扎上坐了,又立刻把前后院的门都关上,这才紧张地问道:“心丫头,你不是去捡雷击木了吗?这是……这是咋的了?可别吓三奶奶,快告诉三奶奶到底怎么回事!” “三奶奶!”沈忘心听她关心的口气,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一下子扑到她怀里,把前后的事情一一说了。 沈大娘抱着混身狼狈的沈忘心,一双粗糙的手微微颤抖,不停地拍着她的背:“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黑子那畜生是村里人看着长大的,本来以为他不过是个憨的,哪里想到竟……还有那个王招娣,我们医堂对她那么好,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一回,我饶不了他们两个!” 她的话没说下去,而是气得重重地跺了下脚,红着眼眶道:“不成!我现在就去把你几个叔叔叫来,今天我不把他两母子的屋子烧了,再打个半死,这口气说什么都咽不下去!” “沈大娘,不知能不能听我说句话?”江羡虽然被沈忘心沾得满身泥泞,又淌了一次武步溪,全身比沈忘心更不能看,但他说话似乎有股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听他的话,“这件事情传出去,对沈小大夫没有一点好处。而黑子那边怕我们报官,定是不敢说的。我们大可从长计议,不能因为这种人,便毁了名声。” 沈大娘听了江羡的话,这才冷静下来,见江羡满身脏污,连忙替他到隔壁向陈先借了套衣服。 两人的身量差不多,陈先的衣服穿在江羡身上,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只是平时陈先穿着仅仅觉得清秀罢了,往江羡身上一套,竟觉得分外好看。 沈大娘送了江羡出门,见他又往村外走,只当他还有什么要紧事,便回去看着沈忘心了。 为了叫人看不出破绽来,一整个下午沈忘心都坐在大堂里,面色如常地给人看病。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笔架山上的那一幕,还一遍遍地在她脑海里重演着。若不是她狠心扎了自己几针,她甚至整个身体都会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件事情,除了沈大娘她谁也没有告诉,甚至连陈先都没看出她脸上的异样来。 到了下午时分,终于有人发现断了手的黑子,招呼了一大帮子人上山把他抬了下来。此时的黑子已经失了很多血,黝黑的脸上发白,若不是胸口有轻微的起伏,众人都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一群人急急把他抬到五味药斋,又差了一个人去喊莲婶子过来。 莲婶子见她儿子这副模样,已经吓得连哭都不会哭了,怔怔地跌坐在一边。 沈忘心把手里的一套粗细不一的银针,来回在灯上烤了十遍,才等到众人把黑子送过来。黑子手上夹着树枝,用几条破布固定住了,做了简单的处理。但半身衣服都已经浸透了血,据抬他来的人说,他身下的泥地都被血液染红了。 显然,黑子伤比她想象得还要严重。 可这个时候,她恨不得黑子死在山上,哪里还管他治不治得好? 沈忘心心中一凛,抿着嘴装出小心翼翼地样子,实际上手上却暗下力道,狠狠地扎进黑子的穴道里,疼得他大叫了一声,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摔成这样非常难治。”沈忘心冷冷地对视着黑子的眼睛,“治不好便便可能一辈子不能动,而且一点重物都不能提,阴雨天气还会感到钻心的痛。若是碰到医术不济的,还可能要把下面半只手给锯了。” 上午在笔架山上的时候,正是黑子强要她不成,被她抠中眼睛,恼羞成怒之下,居然想要至她于死地。要是换作以前,她绝对想不到黑子会做这种事情。可今天,要不是江羡,她从那种角度被扔下山,只怕已经摔倒脖子,从此在病床上过一辈子了。 一句句话说得黑子毛骨悚然,他看着沈忘心的眼睛,从来没有一刻觉得她这样恐怖。 特别是江羡还站在她身后,若有若无地看着自己。他就想起自己晕迷不久后,江羡出现在自己面前,警告他若是多说一句话,就直接把他扔下山去。 反正,也没人看到是江羡扔的。 81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 “我不要她治!我不要她治!”黑子的恐惧渐渐在眼中凝聚起来,断骨处传来一阵阵剧痛,他带着哭腔嚎哭起来,“我的手怎么断了?要去县里荣春堂,去县里荣春堂!” 要不是旁边几个男的按住他,他已经受伤的手怕是要再折一回。 莲婶子这才回过神来,紧紧抱住黑子的脑袋,哭道:“我的儿,你好端端的怎么上了趟山,就摔成这副模样?你不在这里治,去哪里治?这里到县城有多远,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旁的人也纷纷露出同情的目光。 “是啊,咱们村离这里多远,你又不是不知道。沈小大夫的医术那是不用说的,你就安心吧。” “就是送到县里去,也不一定能比现在好。” 黑子一抬头,就看见沈忘心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成,自己要是在这里医,沈忘心一定会把他的手医废了的!她刚才说了那么多,其实就在告诉自己,她会怎么医自己的手,让他一辈子做个残废吧? 一想到这里,黑子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脚踹在扶着他的人的身上。 “我不要在这里医,她哪里是个大夫?她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黑子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你们不要被她骗了!我要去县城,我要去县城……” 几个按着黑子的人,都被他重重地踢了一脚。饶是他现在是个伤患,被人都被踢得不轻,也都不乐意按着他了。 莲婶子害怕他弄坏了自己的手,拼命按住黑子,不让他乱动。可她毕竟是个女人,哪里按得住黑子? 她一下被黑子掀翻在地上,嘴巴正巧磕在石阶上,被人扶起来的时候吐了口血唾沫,唾沫里带了一颗磕下来的牙。 沈忘心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莲婶子,我看他不仅是手摔断了,脑子也摔坏了。口口声声说我是吃人的妖精,这么重的话我可担待不起。实话同你说了吧,他的病我治不了,也不想治,还请你另觅良医吧。” 莲婶子一时瘫坐在地上,闻讯赶来的里正安排了牛车,把黑子送到县里去。 沈大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里正闻名其妙地拉去后院,再出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是一片寒霜。 沈忘心知道里正已经知道了一切,生怕他因为自己做出什么事情来,连忙低声提醒道:“三爷爷,您是村里的里正。这件事情您自去处理,我都治不了的,就算抬到荣春堂,他也是个残废的命!” 里正的脸色这才稍缓,看了眼沈忘心,沉着脸让人把黑子搬了出去。 本来坐牛车去县城才小半个时辰的路,里正硬生生给折腾到天黑才回来。原来在去县里的路上,一会儿是牛没吃饱不愿意走路了,一会儿是牛车的车轱辘卡在坑里了。 沈大娘听到这话,才打开门放里正进来。 三人一起围坐在厨房的八仙桌旁,里正照例点了撮烟丝,抽了许久才沉沉地道:“这次多亏了人家江公子,虽然人家不比咱们,都是些乡下人。但咱们该谢的,总得谢了才是,不能叫人家看轻了咱们!” 沈忘心点了点头,她早已经打算好了,等到黑子的事情结束,她就备好礼物亲自登门致谢。 这时天已经颇黑了,外头传来一阵犬吠声。 沈忘心走到门外一看,只见一个身影一溜烟跑开了。沈忘心一眼认出来,那人就是王招娣,想来她是听闻了下午的事情,特地来这边求证的,却被她养的狗给吓跑了。 沈忘心蹲下身去,摸了摸使劲冲她摇尾巴的小黑:“我的事你又不知道,怎么晓得凶她?她是猎户家的女儿,若不是听见人声,还怕你只狗崽子吗?” 她总共养了三只狗,凑齐了黄、黄、白三个颜色。三只小狗见她出来,都摇着尾巴围在她身边。 这段时间,王招娣来医堂来得勤,三只小狗也和她很亲。刚才沈忘心注意到,只有小黑冲着,其余两只则冲着她摇尾巴。 她叹了口气,捏了捏小黑的耳朵,笑道:“罢了,我一个人都看不清,又怎么指望你们看得清呢?你们要快快长大,到时就可以看家护院了。” 沈大娘见沈忘心许久不回去,到院子里来瞧她,问道:“刚才是什么人?” 沈忘心冷笑:“哪个做贼心虚,自然是哪个。三奶奶,明个儿您陪我去趟王猎户家,教出这样的女儿,我是不敢再和他合作了。” 沈大娘“诶”了一声,担忧地看关沈忘心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 第二天,村里就传出风言风语,说黑子的手不是自己摔的,而是沈忘心给折断的! 为什么折了黑子的手?那还不是沈忘心勾着搭着黑子,却又不嫁给她。 黑子恼羞成怒之下,想把生米煮成熟饭,反倒被沈忘心折了手呗! 沈恩正巧从书院回家,听见这话立刻冲向人群,他本来就跟头小牛犊似的,去了书院一段时间,个头又在疯长。半大的小子,倒能唬住不少人。 “谁在抹黑我二姐?我二姐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折了黑子的手?”沈恩对着人群里的李秋妹,批头盖脸就是一顿,“你怎么知道黑子是跟着我二姐上山去的?难不成是你个长舌妇教唆的?我早知道你看我二姐有过节,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你!” 李秋妹瞪大了眼睛,沈恩什么时候同沈忘心这么好了? 她一直以为沈忘心爹娘家的人,都同她不往来的。要早知道沈恩这么护短,刚才看见沈恩走过去的时候,她就不故意大声说话了。 赵七也在人群里,他不赞同地皱起眉头:“黑子和心丫头的事情,我再清楚不过了。秋妹嫂子,谁不知道你和心丫头的过节。拿姑娘家的名声开玩笑,未免也太过了吧!” 人群里站着的一个妇人也出声道:“心丫头用得着勾着黑子?你们怕是不知道,上回张大公子想纳她做妾,都被她一口拒绝了!” 李秋妹听到这话,心里又酸又涩。 张府是什么样的声势,李秋妹就算再孤陋寡闻也是知道的。就拿上梁村和溪头村来说,两个村子有不少人,就是张员外家的佃户。 沈忘心不过一个小丫头罢了,又不是白花花的银子,怎么谁都帮着她?一路上顺风顺水的! 哪里像她爹不疼娘不爱,婆家人还拿她当扫把星####前一天定时发表,果然不能说还剩几条! 一般是达到条件第二天加更! 顺便:有很多读者在评论区催更,目前作者大概有12万的存稿,争取在1月份上架的时候能有30万存稿,如果有30万就给你们一天一万字更新怎么样?实在不行,一天最少也有6000的更新!所以,不要着急。 82李、王联手 沈恩越看李秋妹越来气,问道:“你口口声声说我二姐坏话,倒是有人给你作证啊!” 李秋妹犯了难,她倒是有人作证。可现在黑子的手都折了,还敢出来说沈忘心的坏话?他脑子又不是坏了! “谁说没人作证来着?”一个软软的少女的声音响了起来,“昨天我也上山捡柴火了,正好看见黑子要强着忘心那个事……”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个长相清秀,眼神看上去还十分认真的小姑娘走了过来。 沈恩见是她一下子懵了,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王招娣,你不是和我二姐很好吗?” “我就算和她很好,也看不过她勾着黑子,还要搭着阿先哥哥!”王招娣恼羞成怒,大声反驳沈恩。 王招娣和沈忘心玩得好,整个溪头村的人都知道。王招娣说出这样的人,人群像炸了锅一样,“轰”的一声炸开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给阿先说媒,他哪个姑娘都看不上!” “呸!勾着黑子,还要拖着阿先,就算她医术高又怎么样?臭不要脸!” 李秋妹听着这些话,顿时觉得舒心极了。她眯着眼睛看了眼王招娣,心里想道,这姑娘平时看起来安安静静的,没想到了要命的时候,心可真够黑的。 沈忘心也是倒霉,交了这么一个毒蝎子一样的朋友。 她正这么想着,忽然看见人群外头冲进来一个人,照着王招娣的脸就是一巴掌。 声音之响亮,让一群人都安静下来了。只见王招娣捂着自己的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对面混身紧绷的陈先。 陈先的全身像一条皮筋一样紧绷着,右手手掌还在微微轻颤着。 事到如实,他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就是个傻子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笑容甜美,看起来淳朴可爱的姑娘,竟然会在人前公然中伤沈忘心。 他紧紧咬着牙关,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去,一眼都不敢看身后的人。 要不是自己拿她当挡箭牌,她也不至于……当时的沈忘心该有多绝望。可那个时候,自己又在哪里?为什么不在她身边,好好地保护她? “阿先哥哥,你……”王招娣强忍着眼泪看陈先,想到他怕是已知道自己做的事,连和他对视的勇气都没,转而尖声对沈忘心大喊道,“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你!你有了张大公子喜欢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抢我的阿先哥哥!” 沈忘心不屑地看了王招娣一眼,在这之前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张甜美秀气的外表下,居然藏着一颗这么龌蹉的心? “王招娣,麻烦你弄清楚了。阿先无论喜不喜欢我,也绝不会喜欢这样的你!”她冷笑道。 不知什么时候,樟树下围的村民越来越多。 沈忘心环视了一眼众人,再次看向王招娣:“当着全村人的面我只问你一句话,要是事实真像你和李秋妹所说。那你既撞到了我,做为我的好朋友的你,为什么眼睁睁地置我于不顾。到底是你的嫉妒心作祟,胡编乱造。还是你本性恶毒,见不得别人好?” 王招娣闻言混身俱震,她要承认自己本性恶毒吗?不!那样她一辈子就毁了。 可她真的不愿意错过在陈先面前批发沈忘心的机会!陈先就算不喜欢她,喜欢别的任何人也好,就是不能喜欢沈忘心! “我……我是一时羡慕你,希望阿先哥哥喜欢上我,才乱说话的。”王招娣说话时,连双唇都在颤抖。 沈忘心闻言微微一笑,向李秋妹道:“真相大白,李秋妹,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秋妹一怔,她没想到都这样了,沈忘心还能脱身。 “便宜你了,下回可就没这么容易了!”李秋妹恼恨地说道。 “下次可不只这样了。”沈忘心笑着拍了拍她的背。 李秋妹只觉得自己背上一疼,看向沈忘心的手掌时,又发现看到任何异常:“你刚才拿什么扎我!” “你在说什么?”沈忘心皱了皱眉头,把指尖的银针收起袖子里。 转过身之后,却见身后江羡带着绿绮,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手里的一抹银光。 三槐堂门前,沈忘心捧着一个精致的三层木盒,站在那道乌木门前。此时三槐堂的木门紧闭,门内没有一点声音,若不知道里头住了人,而且他们眼睁睁看人进去,定以为这宅子仍如以前那般空置着。 陈先背上背了个包袱,胳膊里夹着把油纸伞,上前去拉着门环轻轻叩了叩门。 不一会儿,有人来看门,正是一直跟在江羡身边的绿绮。 她把门开了条缝,露出头来看了眼沈忘心,眼神忽然一冷,问道:“是你?你还敢来?” 沈忘心知道她的身份,但也没有说破,笑道:“绿绮姑娘,我这次来是特意带着谢礼拜访你兄长的。劳烦你进去通报一声,江公子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若不上门致谢,实在过意不去。” 绿绮看了看沈忘心的眼睛,冷哼一声道:“你不必进来了,我哥哥已经去了寒山书院。这段时间都不会来了,至于你手上的东西交给我便是,我会替你放在我哥哥房间里的。” 沈忘心诧异地看了绿绮一眼,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把木盒子和伞交给了绿绮。陈先身上背的包袱里装了江羡上次换下来的衣服,看绿绮的模样,想来还不知道她与江羡的事情,便没把衣服还回去。 绿绮接过木盒子,白了沈忘心一眼,“吱呀”一声关上了门,里头传来落门栓的声音。 陈先不高兴道:“用得着这样吗?防我们跟防贼似的。” 沈忘心叹了口气,没有见到亲口同他道谢,她心里终究还是有些遗憾:“让人家知道,我们有报恩的心意便是了。这大户人家的规矩,终归与我们有些不同的。” 说完,两人离开三槐堂,往医堂的方向去了。 三槐堂里,主院的一间房里铺了厚厚的地毯,毯上一方矮榻上摆着一个取凉用的碧玉夹膝。榻旁的香几上放着白玉盘,盘上一块漆黑如石的糖结奇蓝香,与酷暑天气最是相宜。 由于昨天的暴雨,溪头村的天气难得清凉了一天。 绿绮走进房间时,看见江羡正斜斜地倚在矮榻上双目微阖。她本以为江羡睡着了,捧着木盒子痴痴地看了他一会儿。 谁知,榻上的江羡忽然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清明。 绿绮立刻低下头去,不觉间后背已沁出一层冷汗。 原来,他只是在闭目养神。 “人已经走了?”江羡从榻上站起来,目光淡淡地扫过绿绮手上的木盒子。 83反遭报应 “被绿绮三言两语打发走了。”绿绮小心地捧着木盒,脚上绣鞋陷进地上厚厚的黛色淡金团花纹地毯里,悄无声息地走到墙边的一张半月桌前。 想到刚才的事情,手上的木盒便如烙铁似的烫人,连着放木盒的声音也大了些。 本来江羡的马车已经到了村口,偏偏他看到樟树底下的沈忘心时,却叫停了马车,下了车站在外头遥遥看着。直到事情顺利解决,才又调头回到三槐堂里。 说是因为他乏了,可明眼人哪个看不出来,他就是在等沈忘心上门? 绿绮心里可不是滋味,不禁抱怨:“公子心肠未免太好,为这种事情耽误了拜师,可别让先生觉得公子失礼,从此看低了公子。” 她一时被炉火烧坏糊涂了,说话便口无遮拦。可她自己却一点也没觉察,心里更加畅快了几分。 谁知她话音未落,便见江羡手里的折扇,重重地敲了下桌面。 声音并不响,绿绮却被响了一跳,回味过来刚才自己说了什么话,连忙慌乱地垂下脑袋。她家公子平时看起来温和,可对身边下人却约束得紧,自己说了那么不知轻重的话,怕是要被他赶回去的。 可要是自己真被赶回去,夫人那边该怎么交待? 江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绿绮,你名义上是我的妹妹,可侯府有没有嫡出的小姐,你自己心里清楚。掂量好自己的份量,不要再做出不知轻重的事情。” 绿绮脸色一白,终究还是敢再说一个字,伺候着江羡上了马车。这一次马车很快出了溪头村,直奔余庆县城外头的寒山书院而去。 沈忘心和陈先走在路上,忽然一辆马车风驰电掣地驶了过去。马车车窗上的帘子被风带起一角,露出一个男子光洁的侧脸。 她不由地愣了愣,和陈先一起避到路边去,看着远去的马车,觉得心脏往下坠了坠。 等到马车走了,陈先在一旁催促道:“忘心,你怎么了?” 沈忘心回过神来,仍是摇头笑道:“没事。” 不是说已经去了寒山书院了么?可自己不过是上门致谢,为什么不肯出来见她一面呢?难不成,看见她拿针扎李秋妹,因此厌恶了自己? 沈忘心叹了口气,目光从马车身上收了回来。 可就算事情重来一回,她仍然不会改变自己的做法。 李秋妹怂恿黑子上山的事情,不是没有人见到。但那人念在沈忘心救了他家人的命,这才瞒下所有人,独独把事情告诉了她。 遇到这种事情,若是沈忘心再不还击。那她就不是善良,而是愚蠢了! 她知道李秋妹最在意的就是子嗣的问题,于是在手里藏了银针,趁她不备扎进她的穴道。虽然不至于对她的身体有什么影响,但这辈子想要怀上孩子,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当然,如果她能够找到比自己高明的大夫。那么,沈忘心也无话可说。 可她不过做了这件事情,江羡就生她的气了么? 沈忘心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纷乱的思绪都甩出去,却见到陈先正担忧地看着自己,见她回过神来,问道:“咱们是回医堂里,还是去旁的地方?” 沈忘心这才发现两人已经到了分叉路口,一边通向医堂,另一边则通向王猎户家里。 李秋妹的事情算了了,但还有一人没有解决呢。沈忘心极目看向远方,目光穿过一片水田,看向隐隐可见的村尾那栋孤伶伶的宅子。 沈忘心到了王猎户的院子里,直接提了不再合作的事情。同时,把王招娣那天的所做所为,从头到尾和王猎户说了一遍。 只见王猎户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冷,像只老虎一样从凳子上跃起来,操起手臂粗细的一根烧火棍,说要教训教训那不成器的丫头,看模样简直像杀人。只听后院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他走到后院时,就见他妻子脸色苍白地扶着门框,神色慌乱地看着他。 “我们就这一个丫头,你想打死她吗?”一个女人说着眼泪珠子从脸上滚落下来。 王猎户恨恨地把柴火棍往地上一扔,问道:“人呢?你放哪去了?” 他娘子说什么也不肯松口,王猎户只说过几天要向沈忘心赔罪。 沈忘心了解他的为人,虽然养了王招娣这么个女儿。可王猎户为人刚直,他说出的话,一定会给沈忘心一个交代。 两人只好回到医堂去,没想到一连数日没有王招娣的消息。过了几日之后,王招娣满身狼狈地被扔在海洲庙门前。由于时间太早,庙祝听到敲门声出来看的时候,愣是没找到一个人。 众人不知道王招娣与沈忘心的龃龉,便把她抬到五味药斋来。不过一会儿,王猎户同他娘子也来了。 碍于许多人都在场,沈忘心还是上前去给王招娣把把脉。谁料,刚一碰到她的手腕,沈忘心就发现她手腕上有道五指状的淤青,领口处也有一道暧昧不明的红痕。 身上的衣服虽然还完好,可双腿却微微轻颤,以至于自己走到她的医堂来都不能。 “你让开!我没病,不需要你给我治!”王招娣刚才虽然醒着,可整个人的意识却是模糊的。 现在她甫一回过神来,就看见沈忘心的脸,立刻跟见了鬼似的跳起来。可就算她勉强站了起来,可双腿还是抖得厉害。 旁边年纪大一点的人,一下子看出问题来,正要开口说话,就见王猎户和他妻子走了进来。 沈忘心念在与王猎户的交情上,开了一间厢房让王招嫌和她娘进去。 王猎户没跟进去,却也忧心忡忡地看了一会儿,回头低声问道:“沈小大夫,这件事情确实是我们王家对不起你,我一定会想办法补偿你。可我家招娣她,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沈忘心不方便同他讲,只好看着院子里的众人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厢房里传来震天的哭声。 王猎户心里一惊,用身子顶开门窜进去,就看见他妻子哭坐在地上:“我只想让招娣到她姥家躲一阵子啊!可哪里想到,还能遇到那些畜生不如的东西!我的招娣,以后你该怎么办啊!” 王招娣眼里却一滴泪水都没有,她立刻跳下床,捂住她娘的嘴。 然后,怨毒地隔着窗看了眼院外:“你不要哭!哭有什么用?让那个贱人听见了,只会更加得意。不对,那几个人肯定也是她找的!阿先哥哥迟早会发现她的真面目,转而喜欢上我的!” 84怎么会是几个人 王猎户他媳妇听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叨叨:“几个人……怎么会是几个人……” 结香端了个小碗站在外头,他本来是去给其他病人送药的,经过厢房外头时,听到里面传来的动静,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把屋里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外头的太阳很大,若是有人站在窗外,一定会在窗纸上映下影子。可结香才将将到窗框下面一点高,所以来去自如都没被发现。 他鬼精鬼精的,把药送给病人之后,就返回去找沈大娘。 沈大娘一听,立刻捂了他的嘴,把他拉到后院去:“结香,小孩子家家在人前有些话不能乱说,知道吗?来,给奶奶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香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笑眯眯地点头:“知道了,三奶奶。” 沈忘心没让两个小团子知道这些腌臜事情,但结香结合这段时间大家的反应,也捉摸了个八九不离十。王招娣一定是因为陈先的事情,恨上了沈忘心,做出对不起沈忘心的事情。结果立刻报应到自己身上,至于到底遭了什么报应,他就实在想不通了。 他绘声绘色的,把屋里的三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学了一遍,倒学得有模有样,就连王招娣那怨毒的语气,都演绎得无可挑剔。 “这小姑娘的心竟这样毒!”饶是沈大娘这么大把年纪,听到王招娣的语气后,也觉得后怕不已。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眉头紧蹙着,同时又微微松了口气:“好在心丫头早看清她的真面目,若是到了以后,只怕害得我们更惨!” 结香看见小黑围着沈大娘的脚打转,摸了摸它的头说道:“对对,小黑都知道她是坏人。刚才她被抬进来的时候,小黑还冲着她叫呢!” 沈大娘脸上露出个笑容,点头道:“好,今晚咱们好好吃一顿。她自己作的孽报在自己身上,可算让我们出了口恶气了!” 王家三人在厢房里歇了一会儿就走了,王招娣身上没什么伤,沈忘心忙着给其他病人看病,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沈忘心也不知道。 只是过了几天之后,王猎户突然送来一包东西。 沈忘心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足足五十两银子。本来王招娣招了报应,她已经不想再提这件事情了,可王猎户还拿了这么多银子上门,她一时不知该做何回应。 王猎户家虽然家境尚可,但这五十两银子,显然已经是一家人所有的积蓄了。 王招娣再怎么样,王猎户的为人还是可以的。若不是看在王猎户的面子上,沈忘心也不可能轻饶了王招娣。 她见王猎户身上还背着包袱,不由地问道:“王伯伯这是要去哪里?” 王猎户苦笑道:“我本也不是余庆县里的人,只是当年有娶了招娣她娘之后,便在村里安定下来。可惜现在发生这种事情,这村子也容不得我们了。” 他嘴上没说什么,可话里的怨气,沈忘心却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叫村子里容不得他们?分明是在指责沈忘心容不下他们!但王猎户怎么不想想,若不是王招娣起了害人的心思,又怎么会得如此下场? 沈忘心微微一笑,觉得自己的担心不过多余,自然接过王猎户的银子:“既然如此,我就不送了。没什么话同你们说,只愿以后我们两家人不再相见。” 王猎户愣了愣,他是对沈忘心有怨气,却没想对方这么敏锐,一下察觉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回过神来一看,沈忘心早已关上了门。 他心里乱糟糟地走到村口,和妻女汇合,三人背着包袱匆匆地离开了生活了十来年的溪头村。 王猎户走了之后,村尾的房子被早先在暴雨里塌了房子的那户人家买下来。王家人在村子里本来人缘也不是很好,走了之后更加无人提及了,这件事情也渐渐被人扔到脑后。 只是有一天黑子忽然回来了,脸上白了不少,神情也阴郁了不少。断了的那只手僵硬地耷拉着,连拿双筷子手上都在打颤。 他们家的田原来是莲婶子和他一起种的,如今家里所有粗活重活都落在她身上。再见到她的时候,整个人瘦得连眼眶都凹下去了。 好在,当初上梁村那家姑娘已经订了亲。等到入秋之后,依然敲锣打鼓地从上梁村娶了过来。 新娘子虽然长得不丑,但就是实在太黑了,而且还是天生的那种。往黑子身边一站,居然比他还要黑上几分。 但到底说还是个纯善的姑娘,嫁给黑子之后,帮着莲婶子分担家务,也让莲婶子稍稍喘了口气。 这天,沈忘心坐在药铺大堂里和陈先对账。外头忽然来了个戴着斗笠,穿了高领对襟,把脸上遮得严严实实的年轻女子。 对方见大堂里没有别的人,不由地长出口气,束手束脚地挑了个暗处的角落坐下来。 沈忘心起身到她身边,让她把遮住脸的面纱摘了,露出青紫的嘴角。检查了一番,只听那女子嘴里不停地发出“嘶嘶”的声音,显然是疼得厉害。 “好好的一个姑娘,是谁这么狠心,居然下这么重的手?”沈忘心皱紧眉头,发现她不仅脸上有伤,就连手背上也有一片淤青。 谁知,话才说出口,对面那女子竟连连摆手:“沈小大夫说哪里的话?这是我昨个儿摔的,好好的哪有什么人来打我?” 陈先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在医堂这么久,就算不会看病,也有几分大夫的感觉了。这女子脸上的伤一看就是被人打的,哪还能瞒得过他? 沈忘心也不打算管这事,而是问道:“我这药铺里治跌打损伤的,一般的有舒筋活血酒,好点的就是麝香虎骨膏。你无论要哪种,回去都要找人替你擦至发热,才能尽早把这淤青散了。” “不!不!”女子摇头,犹豫了一会儿问道,“舒筋活血酒我家里有,就是我这段时间来总失眠。沈小大夫有没有治失眠的药,让我喝一喝,不然夜里总睡不着,还要早起干活,委实有些受不住了。” 沈忘心见她眼下一片青黑,脸些也有些蜡黄,知道她说的话不假,便走到柜台旁边替她开方子。 没想到,沉香正坐在柜台后头看书,结香在一旁不知玩些什么。 85黑子的媳妇 结香见到沈忘心走来,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说道:“东家姐姐,我知道她是哪个!她就是黑子娶的媳妇,大家都叫她小贵姐儿。我听说黑子晚上头,天天打得她嗷嗷叫,还不让她来咱们医堂里看病,今天应该是她偷偷来的呢。” 黑子居然打她媳妇? 沈忘心闻言吃了一惊,她虽然之前没见过这小贵姐儿,但也听说她是个贤惠的,总帮着莲婶子干活。上次撞见莲婶子,便知道传言不假,就连一向不容易胖的莲婶子,都养出了些肥肉。 沈忘心听到这里,到底还是心疼这一脚踏进火坑的姑娘,拍了拍一旁沉香的手臂,让他注意些别看坏了眼睛:“沉香,你读的医书也不少了。今天这小贵姐儿的病,你看看该开什么方子,等我回来的时候告诉我。” “是。”沉香乖巧地应了,结香也点点头,凑到他哥哥身边,两个孩子一起动脑筋想。 沈忘心走到小贵姐儿身边,把她拉起来,往院里的厢房走去,说道:“我方才见你进来时,走路一瘸一拐的,怕你摔坏了骨头,你且随我到厢房里,我替你看一看。” 小贵姐儿这些天腿疼得厉害,听沈忘心这么一说,心里也担心起来,顺从地被她拉着去了厢房。 两个姑娘家也没什么好忌讳的,沈忘心仔细看了看,见她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分明都是下了重手打出来的淤青。 从上头的痕迹来看,沈忘心甚至还能看出来,哪些是用棍子打的,哪些是用重物砸的,还有哪些是用绳子抽的。 沈忘心叹了口气,拿了药酒出来替她擦起来,直到擦得自己手上火辣辣的,混身上下出了层薄汗,才揉揉酸痛的手腕停了下来。 谁知,她才把药酒瓶子用软塞塞好,却见小贵姐儿坐在床上,衣服穿到一半,泪珠子像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沈忘心虽然也是个姑娘,却同样见不得人哭,忘了自己手上还有药酒,连忙替她擦眼泪。 这下辣得小贵姐儿哭得更厉害,好一会儿才抽抽噎噎地停下来:“沈小大夫,我知道你和黑子的事情。” 沈忘心没料到,她哭了这么半天之后,居然冒出来这句话。 她一时语塞,顿了顿才问道:“既然你知道,黑子和莲婶子就许你往我医堂里来了?” 小贵姐儿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恨恨地咬牙道:“是他们烂心肝,关我什么事?他黑子嫌我丑,可想过我什么时候自己想着嫁给他?不过是他娘拿了银子上门,我爹就把我给卖了,我嫁过来之后,哪样活不抢着干?可……”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淤青,嘴角忽然颤了颤,到底一仰头把眼泪倒了回去:“我婆婆哪里管我的死活?如今,只黑子不往她身上作便好了。” 沈忘心叹了口气,道:“也是苦了你了,你若是……” 她本来想说,若是哪天被黑子打得受不了,可以暂时来自己这里避一避。可转念一想,自己就算帮得了她一时,又如何帮得了她一世? 而且现在是大周,又不是现代离婚都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这姑娘家要是嫁错了人,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沈忘心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只道:“这瓶药酒你收着吧,恰好这瓶子是旧的,没印药堂的名号,你只说自己托人到县里买的便是。” 既然确定这姑娘是黑子他媳妇,那她就更加确定,她手上不可能有医堂的东西。黑子和莲婶子两人恨她入骨,只是上次受了教训,以为她身后有江羡撑腰,才没敢上门报复,又怎么可能买她医堂出的东西? 小贵姐儿忙接过药瓶子,忽然惊得跳了起来:“不好,同你说了这么久。他们两个怕是已经回来了,要是叫他们知道我到你医堂来,只怕晚上会打死我。” 说罢,竟然把药瓶也忘在一旁,连忙拢好衣裳匆匆跑了。 沈忘心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回到大堂时两个小团子已经开好了方子,是用了治失眠的药不错。可沈忘心总觉得,这副药若是喝下去,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有了黑子这样的梦魇睡在身边,寻常人怕是都会难以入眠吧? 沈忘心坐下来,把小贵姐儿的事情同众人讲了。沈大娘是个心肠软的,听了这事情连连说可惜了个这么贤惠的姑娘,若是嫁到正常人家里,保准和和美美的一家子。倒是黑子如今是个残废的,人姑娘嫁到这边已经是受累,居然还要天天挨打。 陈先附和了两句,倒想起一件事来:“这些天事情多,便把这事扔到脑后去了。前些天你不在医堂的时候,县里药铺的伙计来了一趟,说这批送过的来的药材,有些炮制得不好的。若是发现了,都要送回去,再给重新送一批过来。” 沈忘心这些天被别的事情搅得心烦意乱,难得没怎么管药材的事情。经陈先一提醒,倒是一个激灵。 药材没炮制好那可是大事,别看有些东西只是药性出了点偏差,可用到方子里却差了十万八千里。更有可能,治病的药倒成了害命的药,开医堂的大夫们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事情。 可转念一想,好在自从开医堂以来,每次拿药材她都再三检验过。最近还没发现有问题的药材,说不定给她的这批药并没有问题。 “可有说是哪种药材出了问题?” 陈先摇头:“药铺那边的药材都交给零散的药工炮制,一个人往往要炮制很多种药材。如今都混在了一起,具体有哪些也说不上来,只让我们自己挑了。” 沈忘心还是放心不下,便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明天一早你便同我一起,把药柜里的药都搬出来检验一遍。若是有问题的,尽早送到县里去换一批才是。”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陈先也点头应下。 第二天早晨,沈忘心早早的起了,本来打算收拾药材。谁知,竟来了家人说他家老人昨天晚上起夜摔在床边,一家人睡得沉谁也没发现,就这么被冻了一晚上,如今有气出没气入怕是要不行了。 86陈先被抓 沈忘心一听这事立马过去了,到了那户人家里一看。那老婆婆被儿子抱在怀中,身上盖着一床棉被,还塞了一个暖壶在被窝里,若不是这样竭力保着,怕早已经不行了。 好在这老人家心口还热着,沈忘心立刻下手抢救了一早上,脸上才有些人色。不然,这老婆婆怕是救不回来了。 救人也是件力气活,如今天气越来越凉,眼看着要入冬。谁料沈忘心还是忙活出了一身汗来,背着医箱走到屋外,一阵凉风吹过来,只觉得身上一阵冰凉,马上打了个喷嚏。 她抱了抱肩膀,顶着清早的凉风往五味药斋的方向反回去。 最近气温转凉,她的觉便睡得越发地沉起来,早上习惯赖一会儿床,也好久没有这么早起过床了。早知道清早这么冷,她应该带件斗篷来披披才是,也不至于连鼻涕都被冻出来了。 眼看着就要到自家院子,忽然一辆马车当着沈忘心的面急驰而去,扬起一阵灰尘,扑了沈忘心一脸都是。她还没看见这马车是谁的,就被灰尘呛的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等到她鼻涕眼泪齐流,走进院子门口时,就见院子里一片狼藉,三只小狗正对着院门狂吠。沈大娘牵着沉香和结香站在院子中间,整个人神情茫然,见到她之后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三奶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忘心急忙扔下药箱跑过去,把沈大娘从地上扶起来。 沈大娘被沈忘心扶着站起来,一见到沈忘心立刻紧紧地反握住她的手:“心丫头,怎么办?咱们医堂好像惹上官司了,这日子才好起来几天……以后咱们可怎么过啊?” 沈忘心心里“咯噔”一声,立刻想起路上遇见的马车。要知道溪头村虽然是余庆县里相对富裕的村子,可马车却不是谁家都有的,五味药斋前段时间还计划着买一辆。可还没等马车买来,医堂就突然遇上事情了。 “阿先!”沈忘心怔了怔神,下意识地问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阿先去哪了?” 沈大娘张了张嘴,正要回答沈忘心,旁边的结香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阿先哥哥被官差抓走了,他们一个个都拿着刀,好凶好凶的样子。我和哥哥拉着阿先哥哥,不让他们把阿先哥哥抓走,他们还把哥哥推倒了。” 沈忘心一惊,立刻蹲下身去看沉香。 沉香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事。可他性子再怎么沉稳,终究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一只手背到身后,沈忘心就知道那只手肯定受伤了。 她不由分说地把沉香的手扯过来看,只见袖子上血迹斑斑,手臂上被锋利的东西划开一道口子,鲜血还在一点点往外渗。 “你这孩子,怎么也不说!”沈大娘一见心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立刻到大堂里取来绑带的金创药,一边抹眼泪一边替沉香把伤口包扎了。 这孩子到底与他们生活了这么久,不单止沈大娘心疼,沈忘心看着那狰狞的伤口,鼻子一酸也险些哭出来。 但她知道,越到这个时候,她越要镇定。 如今事态还不明朗,连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又怎么把阿先从牢里救出来? 沈忘心看着沈大娘轻手轻脚地给沉香包扎伤口,找了把椅子坐下来,问道:“阿先的事情,翠花婶和陈伯伯知道了吗?” 沈大娘皱着看了眼外头,把前院的门关起来,低声道:“你翠花婶看见了,雇了辆马车跟着阿先一起去县里了。你陈伯伯身上有病,我没敢把事情告诉他,不到最后关头你也别说。” 沈忘心点了点头,隔着围墙看了眼隔壁,老陈头的身体确实受不得这么大的打击。她想到这里,让两个小团子在院子里照看沈大娘,自己则准备去找里正。 县里衙门下来村里抓人,这么大的事情里正总该知道事情的缘由。 哪想她刚一打开门,就看见里正后头跟着沈宣,远远地朝医堂这边走过来了。 沈忘心把沉香支去休息,再让结香去照顾他哥哥。四人把大门一关,挂上停业的牌子,坐在医堂里说起事情的始末。 “其实是昨天夜里的事情了,县里一户姓廖的人家,老头子据说服了医堂开的药。到了亥时夜起了十多次,后来下面拉血,上头吐血而亡。”里正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挂的烟口袋,发现里头空荡荡的一点烟都没了,不由地叹了口气,拿烟杆子敲了敲桌腿。 沈宣听了立刻说道:“心丫头怎么可能医死人?我不相信!那老头肯定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和药性相冲活活吃死的!” 沈忘心一直没有说话,听到沈宣这么相信她,脸上的表情也稍微缓和了一点。 里正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瞥了眼一旁的沈宣,沉沉地道:“可人家当天晚上就到县衙去击了鼓,刘大人连夜赶到衙门里升了堂。廖家人一口咬定,除了白粥和医堂抓的药,旁的什么都没吃,要求心丫头给偿命!” 偿命! 这两个字听起来实在太过吓人,听得沈大娘全身一颤,立刻抓住里正的衣袖,压低了声音急急问道:“他们居然要求偿命?即便真是心丫头的药吃死了人,也不能赔命给他们吧?若真是这样,以后谁还敢做大夫,开医馆了?县里荣春堂治不好的病人有多少?如果个个都叫荣春堂偿命,那荣春堂还开不开?” 沈忘心拉过沈大娘的手,出言安慰道:“三奶奶您先别着急,我一向给人开方子,都是慎之又慎的。若真被我撞见了这倒霉事,确实是我的方子出了错,相信刘大人定会按律来判。到时该赔钱或坐牢,都该由衙门说了算数,偿命想来还不至于。” 沈大娘见她这样镇定,反倒更急了,跺着脚急道:“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你才多大的年纪,不过开了个医堂,便要赔钱坐牢,以后还过不过了?” 沈忘心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比起这个她更担心陈先的状况。 出了这种事情,本来不是应该抓她的吗?怎么就偏偏抓了陈先这个账房先生?若是陈先因为她而出了什么事情,那才叫她万死难辞其责。 87药吃死人了 里正回答道:“我早早就见几个官差进了村子,过去一问才知道。刘大人去查了县里的药铺,药铺掌柜说这段时间,五味药斋里都是阿先进的药。现在衙门怀疑阿先为牟取利益,偷偷将假药掺在真药当中混卖,这才把阿先抓了去。” 听到里正的话,沈大娘也连连点头,说道:“那些官差本来说是来找心丫头的,谁知逮着阿先说了几句话,就把阿先连同着房药柜里的几味药一起带走了。” 沈忘心闻言,哪里还不明白事情的缘由? 昨天陈先才说过,县里药铺来人说了药材有问题的事情。陈先一定是主动替自己背了事情,这才被抓到县衙里去的。 她连忙打开药柜,检查了药柜里的药材,果然发现红大戟、生甘遂、巴豆、上沉香等药材都被拿了个干净。 这下,竟连让她主动鉴别药材可炮制好的机会都没了。 沈忘心拉着药屉子铜环的手紧了紧,死死地捏着铜环,缓缓把抽屉推了进去。 沈大娘见她脸色发白,站起来看着她,小心地道:“心丫头,你怎么了,可别吓着三奶奶!” “没事,就是早上出诊的时候穿少了,大概着了点风寒,捂一捂就好了。”沈忘心许是站累了,只觉得脚步有些虚浮,但只晃了晃就稳住了,“三奶奶给我去煎碗姜汤吧。” 沈大娘“哎”了一声,连忙快步到后院去了。 沈忘心这才转头去看里正和沈宣,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三爷爷,宣子叔,我这医堂开到现在,不说顺风顺水,但到底也是一日比一日好的。这一回无论是我的疏忽,还是旁人的过错,这一劫怕是再所难免的了。” 里正心里的烟杆子里虽然没塞着烟,但他还是忍不住就着烟嘴狠狠吸了几口。 沈宣听她这么说话,心里也慌了:“心丫头你说什么呢,你虽说是富贵哥家的,可在我们眼里你就是咱们三房的孩子。有什么难处不能一家人努力过去的?” 里正点头,道:“宣子说的是,你若是再说这话,那便是同我们见外了。” 沈忘心闻言心里一暖,抹了抹到要溢出眼眶的泪水,笑道:“三爷爷,宣子叔你们放心。要真的有要你们帮忙的,我一定会向你们开口的。” 自从五味药斋的名声打出去之后,一时之间来沈忘心这里求诊的,多是各种疑难杂症。在县里的荣春堂治不好的,也都慕名而来,到沈忘心这边碰碰运气。 虽说沈忘心不是什么病都治得好的,但经她的手痊愈的病人也不少。一时之间一传十,十传百,又有她医堂里的几种镇店名药做保,五味药斋的名头真是一日比一日响。 以至于这段时间以来,溪头村不少有空余厢房的人家,都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出来,供来求医的人暂住。 县里廖姓老头子的病沈忘心是记得的,当时他来五味药斋看病的时候,腹水已经十分严重,整个人像披了层人皮的骨头架子一般,皮肤蜡黄没有光泽,眼窝也深深下陷,只有一个肚子高挺着,像怀胎足月的孕妇似的,连走路都要家里人搀扶着。 诊过了之后,发现是肝硬化导致的腹积水。 廖老头子的病显然是棘手的,要不然沈忘心也不会给他开了红大戟泻水方,让他先回家去,把肚子里的积水先泻了再说。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红大戟泻水方一个疗程的药还没用完,廖老头子居然泻血而亡。 沈忘心想到这里,只觉得脑子里针扎似的疼。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就近坐到一张椅子上去,不知不觉间竟倚着椅背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是沈大娘给她身上披了件衣裳,小声埋怨里正和沈宣道:“你们两个也是,天这么凉了就看着心丫头在这里睡,要是冻坏了怎么办?” 她回过头来,见到沈忘心已经醒了,便把一旁热腾腾的姜汤端过来:“心丫头快趁热喝了,这关头可不能生病了。不然,可得折腾个几天。” 沈忘心也知道自己决计不能病,捏着鼻子把姜汤一口灌下去,直到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才起身到房里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出来的时候,里正和沈宣依旧在大堂坐着。 沈忘心身上罩了件月白色斗篷,胸前长命锁上的石榴石轻撞着,发出“嗒嗒”的脆响。虽然因为感染风寒,小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但一双眼睛格外的清亮。 该来的事情始终会来,如今当务之急就是把事情弄清楚了,再把陈先从牢里救出来。这件事情就算要担也是她来担,绝不能让陈先替她受罪! 里正看了眼沈忘心就明白,她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敲了敲烟杆子道:“老婆子做饭了,吃完饭我和宣子跟着心丫头就去县里,把阿先那小子救出来咯!” 沈大娘急道:“那我呐?” 沈宣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娘,你就留在家里给心丫头好好守着医堂吧!我和爹一定把心丫头给你护好了!” 而此时的寒山书院下了课,袁春在人群里钻了半天,终于找到同其他几个公子哥走在一起的张彦远。 那几人都是县里富贵人家出身的,家里不是以往祖上有功名的,就是现在有人做官的,见到袁春来找张彦远,脸上都露出调笑的表情。 “哟,彦远,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 “难不成张府还与袁家有什么生意上的来往?” 张彦远闻言皱了皱眉头,却没直接反驳他们。 换作以往,袁家这样贩夫走卒出身,还没富起来几年的家族,他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上一眼。 可如今,袁家因为沈忘心的事情,好不容易与他们张家搭上线。他父亲也不知怎的,对袁家竟然有几分看重,连他也不能对袁春过于轻慢了。只好让那几人先离开,而自己则跟着袁春放缓了脚步。 “你到底有什么事?”张彦远嫌恶地看了袁春一眼。 出身不好,身上一股洗不掉的铜臭味也就罢了。偏偏还没眼力劲儿,叫人知道自己与他有交集,怕不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故意在这个时候撞上来吧? 袁春一眼就看出张彦远的心思,他也不想看这张大公子的脸色不是?可若话传得慢了,这张大公子又该不高兴。 都怪当初自己贪钱,为了卖那舒筋活血酒,偏把主意打到张彦远身上。否则,后头怎么又被逼着干了那么多昧着良心的事情? 88张彦远酒楼发怒 这时学舍附近到处都是中午下了课,到膳堂去吃午饭的学子。这个年纪的年轻人给他一头小牛犊,都能一口吞,没到下课就饿得不行。甫一下课,个个都急匆匆地朝膳堂走,担心去慢了都是搅得乱七八糟的剩饭剩菜。 袁春虽然家里有几个钱,但他爹总不让他手头宽裕,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在书院里做生意了。 “张大公子,您看现在到了吃饭的点了,咱们是不是一边吃一边说的好?” 张彦远冷哼了一声,他最讨厌的就是袁春这种掉进钱眼儿里的人。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脚步一转,到了书院外头的一条街上。那里开着各种卖书,卖笔墨纸研的店,同时也有一家小酒楼。 虽然比不上县城里的酒楼,但相比于书院膳堂里的菜,那简直就是人间至味。 “你是说,陈先已经被抓到县衙牢房里关着,今天刘大人就会提他上公堂审问?”张彦远听完袁春的话,嘴角勾起一边,手指在桌上轻轻点着,心情十分愉悦的样子。 然而,他就算脸上有笑容,可身上的气质依旧阴沉沉的,让袁春觉得坐立不安。 他按照张彦远的喜好点了一桌子的菜,笑道:“刘县令管的不过是余庆县这巴掌大的地方罢了,张大人那可是大周正四品的大官。如今这江州巡抚一到,这种人命官司哪里敢怠慢?” 说话间菜都端上来了,张彦远是酒楼常客,又是张员外的大公子。酒楼里的掌柜伙计都认得他,这桌的菜一点好,都让厨房第一个烧了。 张彦远见到桌上的菜式,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对袁春的脸色也好了不少。 袁春知道自己的任务还未完成,立刻问道:“如今这陈先也抓来了,您看我是不是要下溪头村一趟,提点提点那沈小大夫?” 他说的提点,自然是以救陈先出来为名,让沈忘心甘愿做了张彦远的妾室。 在袁春看来,沈忘心虽然年少成名,而且医术高超。可人毕竟是个小姑娘,遇到人命官司一定慌了神,就像溺水的人会拼命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把人吓到这种程度已经够了。 可谁知,张彦远却又冷笑道:“不够,我要她在最绝望的时候嫁给我,要她对我死心踏地。否则,得不到她的人和心,我宁愿看她死了。” 张彦远不知道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又阴冷又疯狂,连坐在对面的袁春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暗道。 这是要见了鬼,那沈小大夫才会喜欢上他! 沈小大夫好好的一个小姑娘,也不知道倒了什么霉,居然被张彦远这种变态看上了。 可他一露出不对表情,张彦远就阴恻恻地看了过来。袁春脸上立刻浮起笑容,笑得自己嘴角都有些僵硬了。 得了,死贫道不如死道友。更何况,他只用过五味药斋出品的药酒,和这沈小大夫素未蒙面人,与其担心她,还不如想想自己怎么让眼前的小祖宗满意吧! 袁春有心扯开话题,拿起酒壶给张彦远满上一小杯,笑道:“张大公子,你可知道红榜第一名叫江羡的那位?我听人说,最近他总算到书院里来了,还到山长的白鹿堂里拜了师,连课都不与我们一起上。每日只到白鹿堂里,由山长亲自教导呢!” 寒山书院的山长名叫周延昌,是江州一带有名的大儒。年轻的时候考中状元,入了翰林院供事,当年先帝在的时候,便时时召他在御前服侍。年纪渐大便告老还乡,来寒山书院做了山长,但即便如此,每年来拜访他的人依旧只多不少。 张彦远在寒山书院读书这么些年,每每费尽心思蝉联红榜第一,就是为了入周延昌的眼。 可惜,给他授课的教习也常向周延昌推荐他。但不知为什么,周延昌对于收他为徒这些事情,却一直没有松口。 以前,他只当周延昌是年纪大了,没有精力再教学生。 可现在,江羡入了白鹿堂,无异于在打他的脸。他已经能联想到,平日看不惯他的那些学子,会怎么嘲笑他了。 张彦远听到这里眯了眯眼睛,狠狠摔了手中的酒杯,冷哼道:“这是哪里来的酒?无名无姓的,好端端的占了酒壶不说,还污了我的口!” 大堂里站的小二忽然听到张彦远大声呵斥,吓得魂都要掉了,倒以为不小心上了坏掉的酒给张彦远,连忙跑过来打开壶盖闻了闻。 闻过了之后,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张大公子您这是哪里来的话?平日您来咱们酒楼,给您上的都是这种酒,怎的今日就嫌弃起来?” 张彦远一个眼刀过来,小二还没明白过来。 袁春哪里不知道,张彦远这是指桑骂槐,怪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江羡,占了他山长亲传弟子的位置呢。哪里想到,就窜出来一个愣头青,非要和张彦远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最后,还是掌柜亲自来赔礼,还送了张彦远一道值一两银子的菜,这事情才算了了。 张彦远本来吃得就不多,坏了心情还没等菜上上来,就要结账离开。这可苦了袁春,他为了奉承张彦远,本来就没吃几口。 结果张彦远自己吃了个半饱,就不管他的死活,留着一桌只动了几口的菜,就要甩袖子走人。 袁春不敢多说话,只好跟着他去了,心里想着还不如去膳堂对付几口,至少还能吃饱。现在这个时辰再去膳堂,连剩饭都没有了。 两人走的急,没有注意到靠窗的垂着竹帘的隔间里,正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书院的山长周延昌,和他最新收的弟子江羡。 周延昌全程目睹了张彦远的做派,脸上一片阴云,眉头皱得越发地深。倒是江羡若无其事地坐在一旁,轻轻地抿了口茶杯里的茶。 酒楼的掌柜亲自给周延昌上了菜,周延昌的脸色才好了些,缓缓道:“刚才的事情让你见笑了,是书院教导无方,回去一定严加管教。” 掌柜的只当这是客套话,笑了笑道:“山长哪里的话?他们这些富贵人家的子弟,被家里人捧惯了,再坏也是发一顿火,哪里值当山长说这话?” 周延昌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89屈打成招 两人说话不过片刻的功夫,掌柜的退出去之后,窗边的雅间里又只剩下周延昌和江羡。 周延昌露出失望的目光,冲江羡摇了摇头道:“这便是你那不成器的同窗,文才倒是不错,自从进书院读书后,每次文比少有下红榜第二的。他劳动家里的关系,托了不少人到我面前推荐他,可此子心胸狭隘,我却是不敢收的。” 江羡见周延昌终于动筷,也跟着用了起来,饶有兴致地问道:“听老师所言,刚才那一位就是红榜第二的张彦远?” 周延昌看了眼江羡,他前些年还在京城的时候,就听闻江羡小小年纪便思虑极深。方才他把张彦远的话听了个全,脸上却未见一丝怒气,可见当年的传言不假。 而自己临到晚年,还能收这么个弟子,就不知道日后是自己有助于他的名声,还是他给自己锦上添花了。 想到这里,周延昌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也不再提张彦远的事情,两人就着一个文题辩论开来。等到结束之时,已经到了下午卯时了。 余庆县的公堂上。一个穿着深绯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站在刻着明镜高悬的匾额下,身后一副江牙山海图。图中一轮红日正对着他的乌沙帽,锐利的目光在这轮红日下,显得愈发地慑人。 马上就要升堂了,公堂上的皂隶们拿着水火棍站在两旁。身后摆着两面白底镶金边的牌子,用笔划庄重的黑色字体写着“肃静”和“回避”。 他看了一会儿,耳边响起皂隶们的“威武”声,这才提起官袍,走到桌后正襟危坐。 这种案子身为四品巡察使的他,原本是不想来的。可昨天他亲弟弟求上门来,他倒要看看敢惹他们张家的人,到底是不是长了熊心豹子胆。 很快,嫌犯便被提了上来。 他饶有兴致地伸头看了看,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人,除了一张脸长得颇是清秀,看不出旁的什么来。他一下子就失去兴致,拿起杯盖闲闲地拨了拨浮起来的茶叶,示意一旁的刘县令开始审案。 死者家眷哭得稀里哗啦:“我父亲除了腹水,旁的哪里有什么病?若不是吃了五味药斋的毒药,怎么可能一命呜呼?” 刘县令看了眼巡察使,又看向陈先,声音温和了几分:“陈账房,县里药铺百草堂的掌柜说,五味药斋进药一向由你负责。对于这个,你有什么好说的?” 陈先虽然跪着,但腰杆挺得笔直:“百草堂虽然给了一批有问题的药材,但我们医堂抓药时,都会再次检查。一般不会有错。” 说实话,刘县令是信陈先的话的。可如今巡察使在公堂上,据说皇帝派他来时,给了他罢免的权利。所以,他只好看了眼一直漫不经心的巡察使。 巡察使笑了笑道:“公堂之上,岂容你百般抵赖?我已请了荣春堂首座胡雪延来鉴定,由不得你不承认!来人,给我杖十棍!” 皂隶手中拿的水火棍份量不轻,十棍下来陈先已经跪不住了。 没等刘县令开口,巡察使又问道:“你们沈小大夫医术高明,不可能不知道药材有问题。到底是不是她好坏掺卖,赚的黑心钱?” 陈先心中一凛,连忙认道:“医堂的药都是我进的,百草堂来通知时,我确实一时疏忽了。若是真有问题,也该怪在我身上。” 巡查使冷笑:“还不认?到底是你还是沈小大夫?你一个账房,每月赚一两银子,想必也没这个胆子。如此说来,便是你们沈小大夫谋财害命!给我打!” 话说到这里,陈先哪里不知道这巡查使的意思。他素来听闻刘县令与沈忘心关系不错,便回头看了他一眼,谁知刘县令竟无奈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胡大夫赶到的时候,陈先的裤子已经渗出了血迹,人已经晕厥过去。县衙的人急匆匆把他拉到这里,不是为了救人,而是让他把人弄醒了继续审。 他把人给弄醒的时候,整只手都在颤抖。 巡察使还高高地坐在堂上,惊堂木狠狠地往地上一扔,吓得刘县令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巡察使却慢条斯理地看了一眼,说道:“说,到底是不是你家沈小大夫谋财害命!” 话音刚落,一顿棍子又打了下来。 刘县令看得心惊肉颤,忍不住向他求情:“张大人,按咱们大周律例,堂上用刑不得轻易将人打死、打残。若再打下去,怕他要受不住了。” 巡查使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皂隶手中的棍子,问道:“刘大人可知道这水火棍又叫什么?水火棍是咱们大周的叫法,前朝管这个叫杀威棍。全大周的水火棍都上黑下红,上圆下扁,尾端还包了铁皮。如此设计,便是要他们这些人知道,什么叫公堂面前不容私情,绝不能徇私枉法。刘大人,你说是不是?” 刘县令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看来,这巡查使今天这么针对陈先,是为了先杀杀自己的面子。他自打在余庆县上任,张家有许多不合规矩的事情,都被他驳了回去。难不成,张家已经对他不满多时? “我不过是好意提醒。”刘县令也来了脾气,反问道,“不知道张大人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巡查使冷冷地横了刘县令一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里藏了刀:“不过是桩寻常案子,刘大人何必着急上火?要知道,放在圣上面前,多大的事情都不叫事情。依我看,这桩案子便这么结了吧。” 他话音刚落下来,陈先忽然抬起头来,大声嘶吼道:“凭什么?朗朗乾坤,昭昭日月,这桩案子查都没查,凭什么给我们定罪?” 巡查使手里的茶杯狠狠在桌上一拍,茶水溅得他满手都是:“谋财害命的人是你?” “不是我!” “那就是沈忘心!医堂里除了你,便是她,没有旁的人。”巡查使冷冷地看着陈先,“你若不招,我再将她抓进来审问一番,不怕她不招!” 陈先一下子愣住,梗着的脖子一下子垂下去:“是我,忘了百草堂交代的事情。那日的药也是我抓的,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 巡察使笑道:“早说,还用受这皮肉之苦了?” 90生品红大戟 下了堂,刘县令没有送巡察使,而是直接到了后堂,脸色阴沉地把头上的官帽一下子扔到地上。 一旁的师爷连忙捡起帽子,拍了拍上头的尘土,小心翼翼地放到桌子上,叹气道:“大人,您这又是何苦?巡察使摆明了想了结这个案子,咱们又何必同他过不去?” “张耀祖这个鼠辈!”刘县令狠狠地拍了下桌子,震得上头放的茶具响了起来。 当年在寒山书院的时候,他和张耀祖是同窗。如今张耀祖是四品京官,他却还是个七品县令。张耀祖能到今天这个位置,凭的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若不是他做事没底限,一路上去不知拉了多少人下马,怎么可能到今天这个位置? 说到底,不过心狠手辣罢了。 师爷见刘县令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才说道:“大人,我倒知道今天张大人来,却是为了别的事情。” “哦?”刘县令诧异地看了师爷一眼,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师爷附在刘县令耳边说了一通,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沈小大夫想必马上会来。到时,你在门口候着,务必提点提点她,让她万事小心。” 沈忘心赶到县衙外头,却听说已经审过一遍了。她心急如焚地在公堂上等了半个时辰了,身边站着急得团团转的里正和沈宣,经过的衙役偶尔看她一眼,但没有一个是来领他们去见刘县令的。 不一会儿,后堂出来一个背着药箱,穿了身灰色衣袍的大夫,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淡淡地唤了声:“沈小大夫。” 沈忘心原本在发愣,听到声音立刻回神,看见胡大夫已经站在她面前。 胡大夫在余庆县的名气很大,里正和沈宣也认得他。 里正见他走过来,连忙问道:“胡大夫可是见了刘大人出来的?刘大人如今可有空见我们了?” 胡大夫没有回答里正的话,而是深深地看了面前的少女一眼。只见她表面虽然镇定,但气息急促,脸颊上带着两抹不正常的绯红,显然是在发热。 他知道沈忘心想问什么,一句不提别的事情,而是径直道:“我如今是荣春堂的首座,鉴别药材的能力还是有的。从你五味药斋出来的药材,其中红大戟生熟混掺,身为大夫你应该知道生品的厉害。” 红大戟又名红芽大戟,在江州这一带就有产。 这种药材尝起来发苦,性寒,归肺、脾、肾经,用来泻水最好不过。但与许多药材一样,红大戟入药须得经过炮制处理。没经过炮制的红大戟泻下作用极猛,并且有毒性,寻常人根本承受不住,更别说像廖老头子那样体虚年老的病人。 “红大戟生品的厉害,我自然是知道的。”沈忘心冲着胡大夫苦笑,“非但如此,药典上记载的每一味药材的性味、归经、功效,我都倒背如流。我医堂本来就小,那天正巧泻水丸用完了。那位廖老爷子的家人急着回县里,我便让他们把药带回去煎服。当时念着病人的身体情况,还特意减了红大戟、甘遂等苦寒药材的量。我料想本该万无一失,谁知还是出了岔子。” 沈忘心话说到这种程度,胡大夫若再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意思,那可就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他见识过沈忘心用药的细致,虽然她的药屉子里掺了生品红大戟,但他就不信就连自己都能一眼看出来的问题,沈忘心会发现不了。 沈忘心就是再糊涂,也不至于做砸自己招牌的事情。 “你尚且年轻,只怕是得罪了什么人,遭人算计了却还不自知。”胡大夫皱了皱眉头,压低声音道,“现在你的医堂嫌疑最重,便是刘大人再看重你,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见你。更何况,你医堂的行医之质,还是刘大人特别批下来的。如今上头的钦差还在余庆县里,刘大人再想帮你,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你且……先去牢里看看你医堂的账房吧。” 沈忘心知道胡大夫说的话都对,知道自己再等下去,也不可能见到刘县令,只好转身去了牢房。 衙门的牢房是地牢,常年不见阳光,一走进去便觉得一股阴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从牢房门口进去,便感觉一下子到了冬天,就算沈忘心裹紧了斗篷,仍然感觉有股寒气从她脚心往上钻。 沈忘心就算心里早有准备,可看到陈先血淋淋的模样,也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晕过去。 里正和沈宣急忙扶住她,也被陈先的伤势吓了一大跳。 陈先算是里正看着长大的,虽然并没有血源关系,可见他被打成这样,也忍不住红了眼:“这都造了什么孽?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成了这样?” “忘心!”陈先此刻还醒着,实际上他身上非常疼,疼得根本睡不着。 好在胡大夫好心,替他包扎了,又给他上了药,他这才好过一些。 陈先虽然身上痛极,却不愿意让沈忘心见到他狼狈的一面,脸勉强露出个笑容,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还好我早晨我多说了几句,让他们把我抓进来。不然这牢房又湿又冷,你一个小姑娘一定受不住!” 沈忘心咬牙切齿,忍住将落未落的眼泪,恨恨地说道:“我倒宁愿他们抓的是我,连案子都没查清,却将你打成这副模样。这件事情明明不关你的事,可……” 她话没说下去,已经被过脸去,用手绢捂住自己的脸,不愿让陈先看到她哭的样子。 陈先只觉得心头一阵抽疼,倒比他身上的伤势还痛,可脸上依然笑着:“忘心,你这样关心我,我很高兴。” 沈忘心简直要被陈先气死了,他人都已经被关到牢里,居然还对她说这种话,怕不是被关了半日就关傻了? “你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她气得一拳砸在木栏上,骂道,“再怎么着是我的事情,你凑什么热闹?还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要是我顺手把事情都推到你头上,你担得了这么大的罪名吗?” 陈先见她急红了眼,想要替她抚平眉间的皱褶,但手伸到一半,却还是收了回来:“我正是相信你的为人,也相信你的医术,才敢这么说的。你若真的那样做,就不叫沈忘心了。” 陈先这么信任自己,沈忘心许多话堵在嘴里根本说不出来。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种事情绝非偶然。”沈忘心忍不住脱口而出。 要不是有心人在幕后计划,怎么可能凑巧药铺就送了红大戟生品?明明检查过的药,怎么可能就喝死了人? 陈先顿了顿,才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可之前的事情,是我牵连了你。这一回,就当我还了吧。” 沈忘心一眼不发地盯着陈先看,但狱卒已经过来,提醒探望的时间已经到了。 沈忘心出了牢房,总算缓过口气,盯着牢房外头一颗歪脖子树发了会儿呆:“三爷爷,这件事情不简单。阿先被人打成这样,这口气我说什么也咽不下去。这几天,我们就住在县城里,绝不能让人把没有的事情扣到我们头上。” 91趁火打劫 遇到这种事情,里正和沈宣当然留在沈忘心身边。他们知道沈忘心虽然能耐,但她在外头再厉害,在他们眼里也只是个小姑娘。 成年男子遇到这种事情都会乱了阵脚,更别说一个小姑娘了。他们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能在沈忘心无助的时候,一直站在她身后支持她。 于是,三人在县里余庆客栈要了两间房,沈忘心自己住一间,里正和沈宣住一间。 三人虽然都没回溪头村,但陈先被抓的这件事情,到底纸包不住火。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这件事情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溪头村的每村每户,甚至连周围村子的人,都知道五味药斋出大事了。 沈富贵还是早上出去干活的时候,听到村里人议论的。 一听到这个消息,他连活都不干了,立刻扛着锄头回到家里。 “金花,快别干活了。我告诉你,二丫头的医堂出大事了!”沈富贵急急走进厨房,看见吴金花还在洗碗,也顾不得她手上还湿着,立刻把她拉了出来。 吴金花手里的碗还没放下,被沈富贵一拉,差点没把碗摔在地上,不高兴地抱怨道:“那个死丫头开了医堂,早就把我们忘了。她出事就出事了,关我们什么事情?难不成,你还想上去凑个热闹,把她身上的晦气也带到我们家里?” 沈富贵“呸”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手上的锄头还没扔,把锄头靠在门边上,手指点了点吴金花的脑袋。 “你这个蠢货,脑子长来有什么用?她现在沾上了人命官司,以后还翻得了身?我记得前些日子,她可赚了不少钱,不如趁这个时候,咱们去把她藏着的钱翻出来……”沈富贵意味深长地说道。 吴金花恍然大悟。 沈忘心的确是出事了,可她赚下的银钱还在啊!要是官府判她赔钱,那么多钱可就打水漂了。要是她的钱成了自己的钱,那她这辈子岂不是吃喝不愁了? “话虽然是这样,可里正不是做主,给咱们分了家了?这分家了,东西还能拿吗?”吴金花忽然说道,“再说了,三房家那么多男人,一人一拳头,咱们可受不了。” 沈富贵笑呵呵地看了吴金花一眼,说道:“今天中午你给做一桌好吃的,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 吴金花不知道沈富贵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她一向听沈富贵的话,拿出家里余得不多的银子,到村里的肉铺子里买了两斤猪肉,又去买了几块嫩豆腐,尽自己最大的能耐,烧了一桌好菜。 而沈富贵那边并没有直接去沈忘心家里,毕竟他一个人也犯怵。脑筋好不容易灵活了一回,直奔沈氏族长的家里去。 不一会儿,沈家大房便到地里把所有男人都叫了回来,一行人扛着锄头、镰刀什么的,浩浩荡荡地往医堂去了…… 余庆县里,沈忘心为陈先的事情急白了头。 她是个大夫,所以比任何人都清楚,陈先的伤势不能耽搁。地牢里的环境阴冷、潮湿,身子较弱的人在里面待久了,都会生病,可何况陈先一个受了重伤的人? 若不及时医治,很可能落下病根,说不定会把陈先以后的生活都毁了。如果是那样,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沈宣已经被沈忘心派去钱庄取了不少银子,县衙里三层外三层都打点过了。可里头从师爷到狱卒少说都收了点好处,刘大人那边却一直没有松口。 沈宣无奈回来,把情况向沈忘心说了。 沈忘心不知道自己是思虑过多头疼,还是因为受寒头疼。 听完沈宣的话,她头疼得更加厉害,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最终还是说道:“宣子叔,劳烦您把钱庄里所有银子取出来。到时,我带着银子去张府走一趟。” 里正闻言诧异地看了沈忘心一眼,急忙问道:“心丫头,你可是想去找那巡察使通融?别说他看不看得上咱们这点银子,现在摆明了是有人买通巡察使算计咱们。要是巡察使那边不给你这分面子,按贿赂之罪把你也抓进去,该如何是好?” 沈忘心沉默地低下头,可除了这个,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里正见她为难,叹了口气,安慰道:“心丫头,我知道你着急。咱们再想想,想想有没有其它法子……” 话音未落,却听到外头一个声音大声嚷嚷道:“不好了!心丫头,不好了!” 三人认得这是村里赵七的声音,沈宣连忙起了身出去看。 赵七跟着沈宣大步走进来,扶在门框上先喘了口气,见到沈忘心的模样,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瞪圆了眼睛:“心丫头,这才几天没见?你怎么成这样了?” 要不是赵七提醒,里正和沈宣都没发现,才短短几天,沈忘心的脸瘦得下巴尖都出来了。之前圆圆润润,看着水灵灵的小姑娘,脸上一下子多了几分病态。 里正第一个回过神来,把赵七往来拉,低声道:“心丫头如今不好,有什么事情咱们出去说,别再让她更难过了。” 两人正要往外走,忽然见沈忘心站起来,语气不容拒绝:“赵七哥,你哪也别去,就在这里说,是什么不好了?” “是……是你医堂里不好了!”赵七为难了一会儿,终于两手一摊,提了提裤腿就直接坐在门槛上,“快到冬天本来就没什么菜好卖,我这几天本来都不来县里。今天看见你爹带了沈家大房的人往你医堂里去了,就赶了牛车到县里来!我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进去了,我到县里这会功夫,你医堂里怕早就不好了!” 沈忘心猛地站了起来,她怎么也没想到,沈富贵会趁火打劫。 虽然她有一部分银子存在钱庄里,可医堂平时也放着大量银钱,平时他们不敢来抢,居然这个时候做这种龌蹉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站得太急,沈忘心只觉得脚下一阵虚浮,差点没摔在地上,吓得赵七立马站起来,失声问道:“心丫头,你没事吧?能撑得住吗?” 沈忘心扶了把桌子这才站稳,咬牙道:“三爷爷,宣子叔,我们回一趟村子,看他们哪个敢明抢!” 里正和沈宣担心她的身子,可这个时候他们的心早就飞回村子去了,也知道沈忘心定不肯听他们的劝,三人急急出了客栈叫了辆马车赶回村子里去。 92结香出事 三人赶回去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大堂里空荡荡的,就连房间里的被褥也被拿走了。 沈忘心提着裙子跑到后院,才在后院里看到抱着结香哭的沈大娘,还有沈大娘旁边围着的一圈沈家三房的男人。 “结香!”沈忘心立刻跑到结香旁边跪下来,急红了眼睛,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沈大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道:“我当时正在厨房里做房,看见那群烂心肝的在抢医堂里的东西,就想着上去拦。不知道谁推了我一把,两个孩子和咱家的狗崽子见了,就打去打他。可那个畜生,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了手,一脚踢在结香的肚子上!结香他……当场就晕了过去,现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沈宣听了一拳头打在井边的石头上,拳头攥得“咯咯”直响:“畜生,我现在就抄家活,上门去把那个畜生宰了!” 他话音刚落下,就听到一个声音呵斥道:“你去宰了他有什么用?如今我们已经有一个人进了牢里半生不死了,你再进去我们拿什么救你?” 沈宣原本以为是里正骂他,没想到却是沈忘心全身发抖地看着他。她怕是气极了,一双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却仍然勉力维持平静,把结香的衣服解开。 结香的衣服一敞开,围着的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结香的皮肤本来就非常白,以前沈大娘帮他洗澡时,就喜欢拉着他白嫩嫩的手臂咬一口,说他身上就跟汤圆一样又香又白。 可现在,结香的胸口上一片淤青,甚至有些地方都已经紫了。 “这是下了多大的力气,才能伤成这样?”就连赵七见了都气得在旁边跺脚。 这时,沈大娘摸了摸结香的心窝,忽然惊恐地抬起头,声音剧烈地颤抖起来:“心丫头,怎么办?结香……结香他的心口像是要凉了!” “把结香抱到房间里躺着!”沈忘心立刻喊道,她的房里已经被翻得不成样子。 但她在床边找了找,发现放着的银针的布袋不知为什么,居然没被人拿走。 这时,她也不管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里有多奇怪,立刻用现代学的心肺复苏法,在结香身上按了起来。一边按,还一边让沈宣给结香做人工呼吸。 沈宣此时也顾不得问,立刻按照沈忘心的方法去做。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没了呼吸的结香,突然间“嘤嘤”地哭了出来。 沈大娘连忙抱住他,哭道:“没事了啊,没事了!哭出来了就好,哭出来了就好!” 沈忘心做完这些已经大汗淋漓,长出了口气,看见一旁急急攥着拳头的沉香,说道:“沉香,你懂得药理,去瞧瞧外头还有没留下什么药。” 沉香含着泪点了点头,刚到了前院去,却立刻跑了进来。 沈忘心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沉香后头跟进两个人来,两人都背着药箱子。一个是胡大夫,另一个则是马大夫。 马大夫站在后院里,看了一眼满地狼藉的后院,叹气道:“沈小大夫,你们家这是遭了什么难了,好好的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居然会来,沈忘心说不动容是假的。 她站起来向两人行了个礼,道:“怪我平日不仔细,叫有心人钻了空子,才累得身边人受罪。二位今日能来看我,实在感激不尽。” 马大夫向沈忘心点了点头,胡大夫则一言不发地去看结香。只看了一眼,便整个人冷了下来:“哪个畜生干的事情?” 沉香咬着牙,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是沈家大房的人,我记着他的样子了!我长大了,一定不会放过他!” 结香见了胡大夫,紧紧拽着胡大夫的袖子:“胡爷爷,他们把小白和小黄抓走了,还说要带回去吃狗肉,小黑也不见了,它们是不是都死了?呜呜呜……” 胡大夫被他哭得心乱,背过脸去抹把了脸,说道:“没有的事,它们就是害怕了,躲起来了。” 在胡大夫和马大夫的照料下,结香终于沉沉睡过去。如今医堂这边已经住不了人,沈忘心干脆让沈大娘带着沉香和结香回到里正家里住,两个小团子有沈家三房照料,她也放心许多。 “沈小大夫,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胡大夫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只是个大夫,对沈忘心的事情根本无能为力。 沈忘心平静地说道:“结香的伤势颇重,还请您和马大夫照顾他几日,免得他留下病根,以后就不好治了。这件事情怪我,没料到我父亲和大房居然狼狈为奸。若我早想到,也不至于害得结香小小年纪就受了这么重的伤。说起来,到底是我有负您的嘱托。” 胡大夫摇了摇头,像是不赞同沈忘心的说法:“你也不要过分自责了,结香的仇总有一天会有人给他报的。我之所以买下这两个孩子交给你,是因为这两个孩子的出身……” “我知道,他们两个一定出身不凡。”沈忘心勾了勾嘴角,“小小年纪读书识字,行为举止十分有礼数,一定不是普通人家教养出来的孩子。若是因为无意中失散,说不定哪天便会派人来寻回去。若是因为家中败落,大家大族同气连枝,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回过一口气。可他们家世是他们的家世,这口气我若不亲自出,只怕我自己也不原谅我自己!” 胡大夫诧异地看了沈忘心一眼,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沈忘心道:“我去见见那位巡察使,阿先的伤不能再耽搁。既然有人在背后想要算计我,以我这个事主的身份去把他换出来,总该是如他们的意的。”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上了院外的马车。 马大夫刚回过头来,就看见沈忘心的背影,连忙冲胡大夫道:“胡大夫,你怎么不拦着沈小大夫?她那副样子,一看就病得不轻,要是再拖下去,拖垮了身子该怎么办?” 胡大夫摇了摇头:“你觉得我留得住她?这个沈小大夫看似柔弱,可心志不知有多坚定,她决定了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这件事情还不知道怎么样,咱们能帮的就尽量帮吧。” 93沈小大夫在狱中病得快死 第二天便是休沐的日子,张彦远回到张府不久,便听到外头下人来报,说沈秀才带着沈忘心到府上来了。 张耀祖坐在客厅里见沈忘心,张彦远则从后门悄悄进去,站在一扇屏风后头,悄悄听着两人讲话。 张耀祖第一次见沈忘心,倒是对她有几分兴趣。一个乡下丫头,不知哪里学来的一手好医术,又让自家侄儿这么上心。他的大侄儿,他最了解不过,像极了他年轻的时候,心比天高,平常女子根本入不了眼她的眼。 可沈忘心这丫头,却让他大废周章,想要算计到他房里去。 张耀祖早就想见见沈忘心了。 “你就是那沈忘心?”张耀祖微微垂了眼帘,以掩示他眼里的惊艳。 虽然如今脸上尽是病态,却自有一副病美人的风流,比起京城的贵女也不遑多让。难怪他侄儿念念不忘。 但惊艳归惊艳,他见过的美人不知有多少,很快就平静下来,问道:“说吧,你半夜来见我,到底因为什么事?” 沈忘心向他行了一礼,从怀里取出一沓厚厚的银票,双手奉上:“此乃我医堂所有的积蓄。这件事情与陈先没有半点关系,县衙要抓人也理当抓我这个东家。陈先的伤势颇重,我想请大人通融通融,换我进牢里,让陈先出来疗伤。” “你这是……要贿赂本官?”张耀祖眯了眯眼睛,声音陡然转冷。 沈忘心静静地站在原地,说道:“无论如何,廖老头子终是因为吃了我医堂的药而死,这些银子总该要罚。不过是提前交给大人罢了。” 张耀祖满意地露出一个笑容,在他面前还能镇定自若,若不是出身实在太差,便是当他侄儿的正室也是使得的。 他本意就不是为难沈忘心,见这情形便要把条件说出来。 谁料,屏风后头却“砰”的一声砸碎了个花瓶。 张耀祖诧异地看了眼那个方向,再回过头时,便改了主意:“好,既然你诚心诚意,本官不同意为未太过不近人情。今晚,你就自行到衙门去,把那陈先换出来吧。” 他说完话便起身离开。 此时,张彦远早就到了后堂去。 张耀祖望着满脸阴沉的张彦远,笑道:“如何?不过一个小丫头而已,值当你这么生气?” “我未来的妾室,散尽家财,甘愿入狱,只为一个乡野村夫?”张彦远冷哼,又想砸手边的东西,但到底因为张耀祖在场,硬生生忍住了。 张耀祖笑道:“我当是什么事,你砸了花瓶便是让我不放过那丫头。她此番病着,到了牢里又要受通罪,既已罚了她,这罪名也算免了吧。” 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不满意张彦远为了个丫头,居然上心到这种程度。 他非常看好张彦远,张彦远甚至比他任何一个儿子都要像自己。再过几年,他是要提携张彦远走上仕途的,青云大道哪一样不比一个女子吸引人?没想到,张彦远居然被一个半大的丫头魇住了。 张彦远被他伯父这么一说,这才放宽心道:“呵,无论如何,她必定是要嫁给我的。只这一次允她这么做,以后便不成了。” 沈忘心半夜敲开县衙的门,有了巡察使的同意,陈先很快就被放了出来。张翠花已经在牢房外头接人,按照沈忘心的吩咐连夜把人送到了县里荣春堂,让荣春堂的大夫帮忙医治。 沈忘心静静地坐在牢房里的干草堆上,里正和沈宣站在外头,不放心地看着她。但他们也不能久待,站了一会儿,便被狱卒催着走了。 虽然整间牢房里又阴又冷,更奔波了一整天的沈忘心早已精疲力尽。她坐在干草堆上抱紧自己,又用身上穿着的斗篷裹紧了自己的身体。 她本来就有进来换陈先的打算,本意是想回家里带几身冬天穿的衣服来,暂时抵御牢里的阴冷。可没想到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搬光了,来到县里之后急急忙忙去见了张耀祖,这会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穿得仍是秋天的衣裙。 但不知不觉中,她仍然睡着了。在睡梦中,沈忘心觉得自己全身发冷,一会像被扔进火堆里,一会儿又像掉进冰窟,噩梦连连做了一整夜,整个人像快死了一样。 第二天中午,狱卒来给沈忘心送饭。他是知道沈忘心同刘县令的交情的,沈忘心昨晚进来的时候,刘县令虽然没亲自来看,却交代下来要照顾她,不要让她受苦。 他提着饭盒,见到沈忘心躺在干草堆上,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便出声唤了一句:“沈小大夫,给您送饭来了,您记得起来吃啊。” 说完这句话,他便给其他犯人送饭去。没想到,等到回去收碗的时候,却发现菜都已经凉了,沈忘心却仍然维持着刚才的动作,也动都不动一下。 “糟糕!昨天她进来时就病怏怏的,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另一个狱卒瞪大眼睛惊呼。 两人互看了一眼,连忙开了锁进去看。然而他们只拍了拍沈忘心的肩膀,就觉得她身上烫得和火炉一样。 “怎么办?”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告诉刘大人啊!” 另一边,刘县令得了消息,却不敢轻易放人,又派人到张府把事情向张耀祖只会。张耀祖倒不很在意,只笑了笑,又暗地里让人去了寒山书院,让张彦远自己来做决定。 此时的寒山书院里,学子们都在做文比的文章。 这一回的题目张彦远前几天凑巧同人辩论过,只觉得胸有成竹,正写得十分流畅,却被外头探头缩脑的书童给打断了。 监考的教习看了一眼,认得张彦远的书童,问道:“什么事情?” 那书童讨好地笑道:“先生,我家公子家里有急事,可否请他出来告知?” 教习点头允了,张彦远便搁下毛笔走了出去。 书童便事情大体地讲了,他的嗓门天生大,就算故意压低了声音,但此时安静得落下一根针都能听到的学舍里,依然能听到“沈小大夫在狱中病得快死”之类的话。 张彦远心里烦躁得很,看了书童一眼,又透过窗子看了看学舍里,坐在窗边第一个位置的那个挺拔的背影。 文比的座位是按照名次来排的,那个位置他连坐了近两年,可现在却被一个无名之辈给占了。虽说前几次文比他没扳回局面,可这一次他有十足的信心,能把这个姓江的给比下去。 “少爷,不如通知她家里人,把她接到外头去治一治?以后伺候起少爷来,终归是不好的。”书童提议道。 谁知,张彦远却脸上一寒,立刻否决道:“不成,我若不亲自去接她出来,她如何明白我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但这次文比也不能耽误,你便回了家里人,让她再在牢里待一个时辰。谁也不准给我代劳,一个时辰之后我亲自去接她出来。” 说完,他刚走进学舍,便见到坐在第一排的江羡抬起头,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把笔搁在研台之上,从容地起了身。 94不要害怕 张彦远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去看江羡桌上的答卷,却见他答卷上只写了几行字,整篇文章才将将写了开头而已。 然而,江羡的动作引起了学舍里所有人的注意。 张彦远从他们眼里都看到了困惑,江羡虽然来得晚,但他的才华有目共睹,不可能因为写不出文章就愤而离席。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能连招呼都不同教习打一声,就径直走出学舍。 这样未免也太傲气了一些。 张彦远不甘心地追出去几步,问道:“江羡,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吗?” 江羡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你怎么想。” 随他怎么想?什么叫随他怎么想?张彦远都要气炸了,可想起没写完的文章,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去把文章写完交了。 一定是这个江羡写不出来,又不愿意丢了红榜第一的位置。这才故意来这么一手,让那些酸得不得了的人,说自己名不副实!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山长不肯收自己做亲传弟子,却看上了这么一个表里不一的小人! 张彦远心中到底还有几分在乎沈忘心的,交过文章过后,马不停蹄地赶到衙门,却只见到空荡荡的一间牢房。 “刘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张彦远已经顾不得旁的,直接冲到后衙去,指着刘县令的鼻子质问,“没有我伯父的允许,竟私自放犯人出去,你知不知道这叫徇私枉法?” 刘县令想起刚才的情形,心里有了几分底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说起徇私枉法,倒没有人比得上张大公子您的。张大人在咱们余庆县里一人独大,可放在京城里,说穿了不过是个正四品的官员。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别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却浑然不自知。” 张彦远气得摔门而去。 县衙的师爷忐忑不已地摸着自己的胸口,问道:“大人,咱们今天这么对他,张大人会不会怪罪下来?” 刘县令摇了摇头,一边笑一边叹气:“你急什么?我都说了,这沈小大夫啊,实在是个有福之人。” 寒山书院白鹿堂后头的一个小院子前,江羡直接让马车驶到了院前。院子里山长的妻子贾氏,正同绿绮一起坐在暖阁里,一手拿着绣框绣花,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绿绮聊着天。 书院里大多是男子,只有厨房里有几个做饭的厨娘,还有白鹿堂里有几个服侍的丫鬟。但到底只能聊些家常,贾氏也是书香世家出身,同她们没什么可聊的,如今来了个绿绮,略通些文字,自然与她亲近起来。 绿绮坐在一个绣墩上,面前摆着绣架,正拿着笔在布上绘些花样。 贾氏凑过去看了看,只见布上的图样却是些男子的样式,她也没多说话,瞧见绿绮平日里的娇羞模样,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虽然她丈夫周延昌并没有说明江羡的身份,但看江羡的模样,哪里猜不出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子弟? 出来求学一般人只带书童,偏生他带了个妹妹。可瞧绿绮的模样,哪里是什么妹妹?怕是家里人塞的丫鬟,想要让她开眼做个通房罢了。 只不过江羡那样子,看上去是个识大体的孩子,便是带了丫鬟来,也不会在书院里做出什么来。 贾氏正想到这里,听到外头传来马车声。 绿绮知是江羡来了,立刻起身去迎。 贾氏也跟出去看,却忍不住看了绿绮一眼,原来江羡怀里抱着一个少女走了进来。 这少女一看就是病了,双颊烧得通红,嘴唇干得裂开脱了皮,一双美目紧紧闭着。可就算是这样,美人终归是美人,仍然显出一副病态的美感。 “呀!好标致的丫头。”贾氏忍不住叹了一声。 想到江羡是男子,虽然沈忘心年纪小,但毕竟男女有别,便要人给接了过去,抱到房里去。可江羡刚把人交过去,却发现对方死死拉着自己的外衣不放,只好抱着人进了暖阁。 贾氏倒也没说什么,替沈忘心脱了斗篷和鞋子,让她躺到床上歇息,又去沐房给沈忘心打了盆热水过来。 贾氏把沈忘心安顿好,端了盆子出来,见他们都在门外等着,说道:“这丫头烧得厉害,再这么烧下去,可是要把人的精血都烧干了的!你们快去请个大夫,到这里来给她看看吧!” 绿绮倒了杯茶进来,见江羡坐在床边,阴阳怪气地道:“都说这沈小大夫医术高明,这余庆县还有比她更好的大夫?有本事的,便不会把自己病成这样。” “再好的大夫,自己病成这样了,还能起来给自己抓药不成?”贾氏气笑了,原本以为绿绮是个可人的,没想到心眼比针孔还小,一时之间不喜起来。 绿绮闻言一愣,她原以为贾氏一定站在自己这边。可沈忘心一来,自己不过说了句堵气的话,贾氏怎么连自己也怼上了? 江羡看了眼绿绮,不悦道:“去把宫里御赐的那瓶玉露丸拿来。” “可是……”绿绮不情愿地看了眼江羡。 玉露丸是宫里御赐的东西,便是江羡这里也只有一瓶。这些年也用得七七八八,如今只剩下四丸,给沈忘心吃了一颗,便少了四分之一,哪是她这种粗鄙之人当得起的? 江羡冷声:“快去!” 绿绮纵是再不愿意,也到了房里,把那青玉瓶装的玉露丸给拿了出来。 江羡拔开瓶子上的软塞,倒出一颗白玉般的药丸,贾氏接过药丸子,就着热水给沈忘心服下。 服下药丸后,两人都盯着沈忘心脸上的表情看。贾氏是莫名地喜欢这孩子,而江羡则是被她拉着外裳,只能坐在她床边。 绿绮在一旁被人冷落,狠狠地跺了下脚,出门在白鹿堂外头闲逛,正看到白鹿堂下方不远处,张彦远怒气冲冲地下了马车。落地后不小心崴了下脚,一脚踢在扶他的书童肚子上。 “嗬……”绿绮倒抽一口凉气,不由地多看了眼张彦远。 好在,她家少爷不是这样的人。 贾氏毕竟上了年纪,在暖阁里多坐一会儿便有了疲态。她毕竟是江羡的师母,江羡便温言请她回去休息了。 绿绮不知道去了哪里,一时之间整个小院里静悄悄的,耳边只剩下沈忘心平静的呼吸声。 安睡之中的沈忘心,像一只蜷缩在一起的小猫,整个人缩在被子里。 江羡没忍住伸手触了触她的脸,紧接着他一怔,将手往上移了移,改为探了下她额头的温度。 朦胧之间,沈忘心只觉得有人用微凉的手摸了摸她和额头,然后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要害怕,等你好起来,一切都会好的。” 95有这么委屈吗? 她一下子想起自己小时候,夜里经常发烧。每每睡到半夜,她爸爸总是把她叫起来,让她吃几片退烧片。然后一直在她床边守着,轻轻地哄她入睡,语气也是这般温柔。 可到了大周之后,就算有沈大娘真心疼她,到底比不了有亲生父母在身旁。 沈忘心梦到在现代的自己摔死了,她在梦中渐渐远离至亲,哭得肝肠寸断,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江羡的手被她紧紧攥着,无奈之下用袖子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她还在睡梦中,从小声啜泣,到了近似发泄地哭。沈忘心的哭声里包含了许多情绪,有害怕,有委屈,还有怨恨…… 听到最后就连江羡都忍不住叹了口气:“真的有这么委屈吗?” “不要哭了。”沉默了许久,江羡又说道。 可不知为什么,他越是让沈忘心不要哭,她便哭得越厉害,就像她是被自己欺负得哭了似的。 江羡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慰道:“若真这么委屈,我替你解决了便是。” 也不知道到底是他拍背起了作用,还是他的安慰有了效果,床上少女的哭泣渐渐转为啜泣,依旧缩在被窝里,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水。 江羡长长地松了口气,靠在塌上的枕头堆上正要休息一会儿,腰上却有两只小手缠了上来。 他猛地坐了起来,全身肌肉绷在一起,对方却得寸进迟地把头枕在他的腿上,还舒服地蹭了蹭,喃喃道:“爸爸最好了……” 江羡:爸爸??? 暖阁外头,沈恩带着里正和沈宣到了院子里,却见暖阁的门紧闭着。三人站在门外,听到沈忘心的哭声,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沈恩的小脸上写满担忧,看着里正问道:“三叔伯,我二姐她是怎么了?我在书院里听说医堂沾了人命官司,这是不是真的?” 里正摸了摸沈恩的小脑袋,叹了口气。也难怪沈忘心哭得那么伤心,小小年纪爹不疼娘不爱的,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又来了个劫难。寻常成人男子都遭不住这事,更何况她一个小丫头? 以前,他都被这小丫头镇定的外表骗过去了,忘了她心里也会害怕。 “你姐这是在治病呢,我们出去吧,任她哭一哭,哭一哭就好了,省得闷在心里头,闷出大病来。”里正牵着沈恩走出去,回头把沈宣也喊了出去。 沈宣一步三回头,出了门低低地对里正道:“爹,里头还有个江公子呢!心丫头一个小姑娘又病着,没人在里头不合适吧?” 里正瞪了他一眼,说道:“江公子那是什么人?他若真的是个小人,在笔架山上就不会出手救心丫头了。他救了心丫头,心丫头下意识把他当依靠也是正常的。再说了,如今医堂出了事情,这江公子若肯出手相助,那才是最好的。” 沈宣恍然大悟,佩服地看着自己父亲。他怎么没想到这点呢?姜还是老的辣,他爹能挤掉大房当上溪头村的里正,果然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里正见他露出这副表情,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今晚你就别睡觉了,把心丫头给我守好了。” 沈宣自然不敢怠慢,拉了把椅子坐在门前守了一夜。 晚上的时候,还是绿绮端了饭菜进暖阁,看到两人的姿态,出来的时候狠狠地剜了眼沈宣。 沈忘心这一觉睡得很安稳,直到早晨的太阳照进房间里,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才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她抬头一看,才发现江羡坐在自己床边,背靠着窗头双眼轻轻阖着。阳光照在他身上,显得他身上的气质格外温润,一时之间竟让她看得痴了。 过了一会儿,沈忘心才反应过来,自己几乎睡在江羡的怀里。她双手死死揽着人家的腰不放,还把人家的腿当枕头枕着,看这姿势只有自己强迫江羡,绝非江羡抱着自己。 如果她记得没错,昨天晚上她貌似大哭了一场,还死死拽着江羡的胳膊。 现在,他一定对自己的哭相印象深刻。 沈忘心越想脸色越难看,要是自己面前有块豆腐,她一定一头撞在豆腐上死了的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动作太大,床边坐着的江羡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了眼睛。 沈忘心一见,立刻闭上眼睛装死。 谁知,一只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似乎很满意她脑袋的手感。 也许是刚睡醒,江羡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慵懒,淡淡地说道:“醒了就起来吧,我的腿已经麻得动不了了。” 沈忘心“蹭”的一下从他腿上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见他并没有取笑自己的意思,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醒了的江羡与睡着的江羡身上,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他安静地闭上眼睛的时候,沈忘心只觉得他身上的气质让人极想靠近。可一旦睁开眼睛,身上气质便陡然转冷,虽然依旧看起来温文有礼,但旋即有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沈忘心愣了半晌,问道:“上回在三槐堂,我特地去谢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她见江羡没有回答她,不由地怔了怔,又问道:“你不肯见我,是不是因为见着了我对李秋妹用针?” 江羡摇了摇头,他当时不愿意见沈忘心,不过是不想与沈忘心有太多牵扯罢了。可现在想来,那次他在笔架山上出手救了她,两人之间已经牵扯上了吧? 96拉着我喊爸爸 他勾了勾嘴角,脸上看不出喜怒,说道:“昨晚,你拉着我不让我走,口中还喊着爸爸。这种称呼大周汉人一向不大用,但我却明白是什么意思。” 沈忘心目瞪口呆,昨天晚上似乎真的梦见她爸了,可……她、她居然拉着江羡喊爸爸?这丢脸得丢到老家了吧? 江羡见她呆住,脸上露出笑意,可沈忘心看着这却像嘲笑她似的。 果然,他凑了过来,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轻笑一声,像逗小狗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我看起来有这么老吗?” “一点也不老。”沈忘心气不打一处来,“就江公子这样的,可谓浊世中的偏偏佳公子,放出去可不知要迷倒多少人。” 江羡笑眯眯地看了她一会儿,说道:“昨晚我承诺你的依然算数。” 沈忘心看着江羡走出门去,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天晚上江羡到底承诺了她什么了?她早起洗了把脸,正好遇见进门来探望她的贾氏,得知这里是寒山书院,而江羡已经到书院里听课去了。 得知自己是江羡救出来的,沈忘心自然感激不已。可她再想报恩也是以后的事情,如今整件事情还不明朗,陈先又尚且伤着,她也不能静下心来养病,稍稍休息了一下,便同沈宣一起回了余庆客栈。 而此时的江羡正站在白鹿堂后头,一片寂静的林子里,冷冷地唤道:“跟了这么久,都出来吧。” 话音落下,附近的树上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数个黑衣人。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之色。 他们奉命保护江羡,一路从京城跟到了江州,以为江羡没有察觉他们。没想到江羡早已经发现,现在居然还把他们叫了出来。 江羡眯了眯眼睛,问道:“既然是我父亲派来的,我的话对你们有用吧?” 为首的黑衣人迟疑地点了点头,问道:“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江羡转身看向山脚下一片繁华的余庆县城,说道:“有关于五味药斋最近的事情,我都要知道。” 这件事情,沈忘心自然不会知道。 她回到客栈之后,给自己开了副麻杏石甘汤,一碗汤药喝下去出了身大汗,又泡了个热水澡,才觉得身上好了些。 沈忘心的隔壁就住着张翠花和陈先,陈先被打得这么严重,张翠花心里本来是有怨言的,可昨天听说沈忘心为了救陈先,自己在牢里大病了一场,再多的怨言也都没了。 她见到沈忘心来了,一如往常那样挽着她的胳膊,道:“这小子出来,由婶子照顾着,如今医堂出了大事情,你就别为着他分心了。” “他到底是因为我,才被打成这样。”沈忘心叹了口气,说道,“等他醒了,婶子且好好劝劝他,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把自己摘出去,最差有我一个就够了,他又何必受我连累?” 张翠花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答应了没有。 沈忘心没再多说,听到外头里正回来了,便出去同他说话。 里正是余庆县里的熟面孔,到底有些可靠的人在县里。原来,他出去打听了好几天,还真让他打听到一些蛛丝马迹出来。 据说廖老头子的儿子在赌坊赌钱,不但欠了赌坊的钱,还欠了县里银庄的钱。 前段时间,来要账的人还天天堵在他家门口。可这几天不知怎么回事,一家人居然过得有滋有味,天天鸡啊,鸭啊往家里买,完全不像欠钱样子。 “都说他们家不像欠了别人大笔银子。”里正习惯性地摸了摸烟袋子的位置,摸空了手才想起,他到县里来得太急,几乎什么也没带过来,“倒像……” 沈宣在一旁急道:“爹,到底像什么,您倒是快说啊!” 里正白了沈宣一眼,又看向沈忘心,一字一句地说道:“倒像他爹一死,就把他欠的债都还了似的!心丫头,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沈忘心眉头一跳,点了点头道:“哪有人爹一死,家里人就争相庆贺的?看来,廖老头子的死一定不简单。三爷爷,宣子叔,我们再查一查,绝不能让人把脏水往我们身上泼!” 三人正说着话,忽然见掌柜地小跑进来,见到沈忘心之后,急急说道:“沈小大夫,外头有人找!” 话音刚落,沈忘心便看到他身后走进来一个年轻妇人,正是多日不见的刘夫人。 沈忘心连忙请刘夫人进房里说话,两人关了房门,刘夫人这才拉了沈忘心的手道:“本来前些日子就想来探望,可那张大人是皇上派来的巡察使,在他的眼皮底下,就连我家老爷也不敢轻举妄动,让沈小大夫受苦了。” “刘夫人哪里的话,若是没刘夫人当初的二百两银子,还有刘大人对我的照顾,哪里有后来的医堂?”沈忘心倒不怪刘县令,两人交情本来就不是很深,他没必要为了自己冒险。 刘夫人勉强勾了勾嘴角,从袖子里掏出一包东西,塞到沈忘心的手里,悄声说道:“这样东西是我家老爷让我带来的,小心隔墙有耳,沈小大夫看了千万不要伸张。” 沈忘心面色如常地送了刘夫人出门,顺便告诉身边的人,不要向别人透露刘夫人来看她的事情。 紧接着,她回到房里小心地打开那包,用一重重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剥到最后几层的时候,一股药味已经透过牛皮纸散了出来。 沈忘心心中一跳,急忙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最后,一包药渣出现在她面前。 97沈月英挨打 她用手指夹了一小撮放到眼前看了看,又在鼻下嗅了嗅,有生甘遂,巴豆,净芫花,上沉香,红枣等药材。 但她看着看着,突然察觉出一丝异样,连忙拿起其中一片药材凝视起来。 这—— 分明是一片京大戟,而不是她医堂开出的红大戟! 张彦远永远把书院里的课放在第一位,沈忘心不过是他闲时的调剂品,还不至于因为她而废寝忘食。他刚从书院下了课,心里不知怎的就想起空无一人的大牢,心里越来越烦躁,正想找来袁春,让他去打听打听,就忽然见到一群学子在他面前飞奔过去。 “不好了,快去叫教习过来,那个从溪头村来的沈恩和人打起来了!”他听到其中一人说了一句。 沈恩?不就是沈忘心的弟弟? 张彦远原本不记得这个名字,但沈忘心的大姐沈月英,是他亲妹妹的陪读,时常提起自己的宝贝弟弟,他也就顺带记下了。 毕竟沈忘心是他未来的妾室,而且他未必会早成亲。所以,沈忘心很可能是他这几年来,身边唯一的女人。她的弟弟,自然也算他半个弟弟。 想到这里,张彦远改了主意,跟着一旁的人找到了沈恩的位置。 等找到沈恩时,和他打架的人已经走了。 他坐在地上,手里抱着一个罐子,罐子的盖子被摔碎了,里头的小鱼干撒了一地。身边还坐着一个长相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年轻姑娘,正是沈恩的大姐沈月英。 原来,沈月英是来书院看沈恩的,正巧就敢上沈恩被人打了。她一来那群打人的学子就散了,连是谁打的都没看清楚,气得她一张小脸铁青。 不单只因为沈恩被人欺负了,还因为他和人打架居然是因为沈忘心! 沈恩自小和自己亲近,从来都没因为她和别人打过架。现在,居然因为沈忘心那死丫头,被别人打得鼻青脸肿! 果然,她爹娘说得对,沈恩才和沈忘心相处了几天,心就被她带偏了! “呵,那个死丫头是死是活,关你什么事?以后,你在书院里,也别提她是你二姐。医术不济把人医死得有多丢脸啊?咱们老沈家可丢不起这个脸!”沈月英半蹲在沈恩面前,高声教训道,“我告诉你,你可别跟她走得太近。只要想起她,我这胸口就闷得慌!现在看她遭罪,我这胸口里憋的一口气,可算散了!” 沈恩皱着眉头看沈月英。 他和沈月英两姐弟虽然都在县城里,但一个在寒山书院念书,一个在张府陪读,两人见面的次数比回溪头村的次数还少。 在他的印象里,大姐沈月英一向心地善良,最要紧的是落落大方,是个明理懂事的好姑娘。 可现在,他只觉得沈月英姣好的皮囊下,藏着一颗已经黑了的心。 “可是,她是二姐,你是我姐姐,她也是我姐姐,我怎么能放着她不管?”沈恩争辩道,“这是三叔婆做的小鱼干,我本来是准备拿去给二姐的,可现在……” 砰—— 话音未落,沈月英气得砸了沈恩手里的罐子,脸色狰狞:“吃,吃,吃。怎么不吃死她?” 那罐子好巧不巧,一下子砸在张彦远脚前,要不是他退得快,早已落在他身上! 沈恩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猛地一下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张彦远满面寒霜地看向沈月英,心里咯噔一声,大惊失色:“大姐!” 沈月英也看到了张彦远,她在张府待了这么久,当然见识过张彦远的性子,吓得面如金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另一边,张兰儿在学舍外头等不到张彦远,恰巧看见这情形,立刻向身边的大丫鬟使了个眼神。 “啪”的一声,沈月英的脸直接歪到一边,只见张兰儿瞪着自己道:“你再敢乱嚼舌根,小心我撕拦你的嘴!” 沈恩见不得沈月英被打,哪里还管张彦远和张兰儿是什么身份,冲上去就要张彦远打架。 要问为什么不找张兰儿,因为张兰儿是个姑娘,而沈月英挨打是因为张彦远。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张彦远惹的祸! 张彦远没想到沈恩居然会扑上来打自己,虽然他也是个男子,可自小就开始读书,从来没干过重活的,看着沈恩小牛犊一样的身材,向自己狂奔而来,心里居然有些犯怵! 可张彦远他长这么大怕过谁?眉头一横,上去就想给沈恩一脚。 竟然想动手打自己?就算是沈忘心的亲弟弟,他也不会…… 下一刻,沈恩却被人提住领子,他一下子冲得过猛,被自己的领子一卡,顿时没了力气,两条小短腿在空中胡乱蹬。 但紧接着,他就被放了下来,回头一看抓住自己的竟是江羡。 “江师兄!”沈恩看见江羡眼前一亮,江羡居然能单手把他提起来,实在太厉害了,就连他爹沈富贵那么大的块头,要把他提起来也非常吃力,“江师兄,我二姐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江羡松开沈恩的领子,看了眼对面一下子看向自己的张彦远,温和地说道:“你二姐她已经离开书院了,想必是回去看陈先去了。” 张彦远听江羡的说法,如何还有不明白的事? 那天他到县衙去质问刘县令,对方死活不肯说,到底是谁接走了沈忘心。没想到,原来是这个江羡。 当时,江羡在文比中突然起身,连文章都不写了,就是为了抢先一步,比他先见到沈忘心! 张彦远气势汹汹地走到江羡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错,你是拿了很多次红榜第一。可你以为,光凭这个就能护得了她?” 98沈秀才奉命游说 当时,江羡在文比中突然起身,连文章都不写了,就是为了抢先一步,比他先见到沈忘心! 张彦远气势汹汹地走到江羡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错,你是拿了很多次红榜第一。可你以为,光凭这个就能护得了她?” “不然?”江羡勾了勾嘴角,“还凭我是山长的亲传弟子?” 这句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可事实上却是在张彦远伤口上撒盐! 张彦远气得笑出了声,咬牙切齿道:“江羡,你不就是做了山长的亲传弟子吗?你给我等着!” 张彦远气得回了张府,今天虽然不是休沐的日子,但他自己有马车,而且张府就在县城里,就算不住在书院也是使得的。可他不知为什么,一向不在府里住。 今天妹妹张兰儿来看他,他便一道跟了回去。 张兰儿虽然怕张彦远,但她毕竟是张彦远的亲妹妹。两人年幼之时,还是有过一段天真无邪的日子。 “大哥,方才在书院里惹你生气的那个,就是你时常说的,抢你红榜第一的那个江羡?”她忐忑地问道。 张兰儿在问张彦远话的时候,沈月英虽然没敢往他兄妹两个身边凑,但到底也竖起了耳朵。 今天江羡出现的时候,两个姑娘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原因没有别的,而是这江羡生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她刚进府的时候,觉得张彦远已经是她见过的男子里最俊朗的。没想到,突然来了个江羡,一下子把张彦远这只凤凰衬成了土鸡。 这让她心中对张彦远的几分喜欢,也不由地减少了一些。 但她更在意的是,沈恩在见到江羡时提起沈忘心的名字。看两人的样子,似乎还挺熟悉。 怎么好事都让沈忘心占尽了?沈月英把手里的帕子绞成了一条绳子。 “好端端的,你问他做什么?”张彦远听到江羡的名字,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张兰儿见她哥哥的模样,知道这件事不能再提,笑道:“我不过看他的模样,不像是咱们江州地界的人。所以,随口问问罢了。” “他还能是什么身份?咱们县里人,都知道溪头村有个三槐堂吧?”张彦远看了一眼张兰儿,就猜到她多半是被江羡的模样迷了心眼,故意说道,“那三槐堂王家早年在的时候,溪头村倒还能出些有用的人。可现在,人家早搬到别处去了,不过就是王家不知道哪里来的什么穷亲戚,借着王家的威风摆谱罢了。” 两一边说一边下了马车,从角门进了张府大院。 张兰儿回头冷冷地扫了眼沈月英,嫌弃道:“也不知道老师怎么会让你来做我的陪读,都是香秀姐的妹妹,怎么你比那沈忘心差了这么多?行了,你回自己房里去,今天别让我再见到你。” 沈月英没料到张兰儿会当着张彦远的面,一点面脸都不给她,脸色一白连招呼都不打,就扭头跑开了。 “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张兰儿望着沈月英的背景皱了皱眉头。 她知道张彦远示意她把人支开,是有事情同她说。所以,把沈月英打发走了,便乖巧地看着张彦远。 张彦远满意地看了张兰儿一眼,道:“你也不小了,为兄同你实话说了吧。你那伴读的妹妹沈忘心,我有意纳她为妾。” 张兰儿是个聪明人,经过张彦远的一番敲打,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事? 江羡虽然模样生得好,才华又不输给自家哥哥,但他毕竟是个没身份的人。她又已经有了婚约,不至于为他耽误自己的前程。 而沈忘心是张彦远第一个想要纳的妾,比起寻常妾室、通房,身份当然不一般。 因此,她还真不能与沈月英太过亲密了。 不过,左右也只这一年的功夫,她就要嫁到别家去了,她也没费多少心思在这上头,只与沈月英的关系,越发不如刚开始要好了。 沈月英回到自己房间里,倒没像第一那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坐在床上,呆呆地琢磨起张彦远说的话。 张兰儿当时也在场,张彦远应该不至于拿假话开玩笑。江羡生得模样再好,不过是个穷书生罢了,自己犯不着在他身上下功夫,反倒是张彦远……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他看得上沈忘心,想要纳她做妾。 她自认为哪里都不输沈忘心,又是沈忘心的亲姐妹,张彦远应该不会排斥她吧?凭什么沈忘心做得了张彦远的妾,自己就做不了? 沈忘心已经被上人命官司,她就不信这一回,那个死丫头还翻得了身! 想好了这些,沈月英美美地睡了个觉。因为心情舒坦了许多,中间还做了个美梦,第二天醒来之后,竟觉得自己比以往好看了不少。 张彦远一早便到张耀祖房里请安,伯侄两人一起用早饭。张彦远一向对张耀祖恭敬备至,站在一旁亲自伺候张耀祖喝粥。 张耀祖虽然是京官,但对饭食并没有什么要求。 不过是寻常的白粥,外加一些小菜,京城那边的口味比江州重,他已经很久没尝过家乡菜的味道了。回到江州这段时间饭量大了不少,整个人也比以前胖了些。 趁着早饭的时间,张彦远把江羡抢先一步救了沈忘心的事情说了。 张耀祖赞赏地看了眼自家侄儿,满意道:“亏你还记得伯父的教诲,这女子可以晚些救,可课业上千万不能耽搁了。你若当初便离了书院,我才该教训你一二。” 张彦远连忙道:“伯父的教诲,彦远自然铭记于心,哪有一刻敢忘?” 99恼怒而归 “对了,方才你说的江羡,又是什么人?”张耀祖倒是对江羡有些好奇。 是什么人能让刘县令明着违了他的命令,把人提前从牢里放了出来。 张彦远提到江羡,不住冷笑道:“伯父应该记得溪头村里的三槐堂,他是三槐堂王家的亲戚。那王家虽然祖上光耀,可如今哪里比得上伯父?我便没把他放在眼里。” “三槐堂王氏?”张耀祖不过笑了笑,便不放在心上,转而同张彦远讲起王家的事情,“你说的对,王家祖上在先惠帝时期,确实出过权倾一时的宰辅,但那也是王家琅琊一脉。虽然溪头村的王家也算他们后代,可当年王家可是做了谋逆之事,没有被殃及已经是万幸。如今他们王家在京城,官至高不过五品,比起当初确实不如。” 张彦远志在官场,这些事情他当然也有所涉猎,就是知道的不如张耀祖详细罢了。 不过张耀祖既然有兴致说,他也就听着。 张耀祖见张彦远听得认真,不由继续往下道:“那人姓江,这姓氏本来就不常见。京中江姓的官员,最贵重的无非是安国侯家。可要是他王氏若真有安国侯家这样的亲戚,也不必在京中处处受人白眼了。” 话音落下,不单张彦远放了心,张耀祖更觉得没什么可顾忌的。 张彦远点了点头,道:“伯父,我看五味药斋那件案子,不如这几日就结了吧。” “吃了一顿教训,是该结了。”张耀祖笑了笑,难得张彦远对个姑娘这么上心。 他是知道张彦远的隐疾的,也知道沈忘心的用处,心里想着,说不定张彦远不过是没遇着中意的。如今沈忘心正合了他的意,所谓的隐疾自然不治而愈。 张彦远闻言,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回到他父亲那处,两人商讨了一番,正好沈秀才打饭厅前头经过。 张员外命人唤他进来,向他道:“说到底,沈小大夫也是你的侄女,这件事情交给你再合适不过了。” 沈秀才进去听了两人的话,这才把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上次他与沈忘心说这件事情不成,本来以为张家早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便一点声息也没有了。 哪里想到,原来张家谋了出大的在前头,就等着沈忘心上钩呢! 想到这处,连沈秀才也可怜起沈忘心来。自家这个二侄女虽然很不得他心,怎么看都不像是沈家人的种,但到底两人是亲叔侄。说难听了,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触。 要是她早前识趣一些,就是做人的妾,那也是风风光光抬进张府的。再不济她的医堂总是还在的,以后若是讨了张彦远的喜欢,照样在她手底下管着。 偏她就是不肯如了张家的意,现在害得自己沾上人命官司不说,少不得背个不好的名声,以后这医堂也算是彻底开不成了。 一时之间,他心里也感慨颇多,打听到沈忘心几人如今在余庆客栈住着,便悄悄地向掌柜说了自己的身份,敲开了沈忘心的房门。 “二叔?”沈忘心打开门之后,看到沈秀才出现,暗暗吃了一惊。 自从她医堂出事之后,沈家人除了沈恩都对她避之不及,生怕沾染上她的霉运。沈富贵和吴金花甚至还趁火打劫,撺掇了大房的人把她医堂的搬空,美其名曰充了族中的公中。 她现在还按捺着自己没报复回去,纯粹是因为还有更急的事情。可沈秀才怎么好意思,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 沈忘心虽然疑惑,可想到沈秀才算是张府的人,还是让他进了门。 沈秀才打量了一会儿自家侄女的脸色,观她虽然眼中含着怒气,面上却客客气气,并不像上次在祠堂那般,不顾他长辈的身份,将他批头盖脸地骂一顿,心里便有了几分笃定。 一定是沈忘心遭了大难,总算知道天高地厚,也被磋磨得没了傲性! 这次他再来游说,铁定能成! 沈忘心倒想看看沈秀才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打了门之后也没说难听的话,径自转身走进房里,问道:“二叔这次来有何贵干?如今我这里处处不得闲,二叔还是长话短说吧。” 沈秀才见沈忘心态度不错,难得露出个笑容,双手背在身后,一脚跨进门里,说道:“心丫头,你瞒你说,我这次来是来了替张府……” 他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因为房里不止有沈忘心,还坐着里正和沈宣。 沈秀才虽说是替张府来说服沈忘心的,可他毕竟还是溪头村的人。里正不仅是溪头村的里正,更是他的长辈,他要是当着里正和沈宣的面,把事情给说出来了。那他以后在溪头村里,还要不要脸? 再怎么说,他便是在余庆县里也是个体面人物。哪有亲叔叔上门,逼着自家侄女做人家小妾的? 里正和沈忘心早把事情给捋顺了,沈忘心虽然名声鹊起,一时间很多人看她不顺眼。但真正有能力算计她的,也只有张府这一户人家。 再加上,虽然她的案子在余庆县里看着严重。可在张耀祖这种从京城下派来巡察的四品大员眼里,不过是桩无关紧要的小案子,他没必要亲自出面,还与刘县令闹了个不愉快。 所以,今天沈秀才来的目的,房里三人一下子就想通了。 无非是对方觉得已经吓唬完了沈忘心,终于肯露出真面目来,说出自己的条件了! 里正看了眼沈秀才,觉得他愈发地不顺眼了,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道:“吉祥啊,你考上了秀才,在县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三叔就问你一句,你还姓不姓沈,百年之后还想不想入咱们沈家的祠堂了?” 100断然拒绝 老重一句话压下来,沈秀才只觉得自己肩上一沉,毫无准备之下,真被里正吓了个不清。 “三叔,您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沈秀才苦着脸,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我爹娘早早就去了,我们哥俩小时候,没少得您和大伯照顾。您突然这么说,这不是平白的和我们生份了吗?” 沈忘心看了沈秀才一眼,从他便秘一样的表情里,就知道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过他的名字了。 实际上,如果不是里正开口,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原来沈秀才的名字叫沈吉祥。 不过,她早该想到的,她爹叫沈富贵,那沈秀才的名字也该差不多才是。只是沈吉祥这个名字,实在与沈秀才的形象相去甚远,也难怪他不喜欢听到别人这么叫自己。 里正闻言冷哼一声:“生份?我怕我再不管管你,以后到了底下,都不敢认我二哥二嫂!” 沈秀才的脸色一下沉下来,照理说自从他哥俩长大之后,三房和他们二房越来越远了。再说,不单他已经有了功名,就说他已经这么一大把年纪了,里正就不该倚老卖老,还拿他死去的爹娘压自己。 他不高兴道:“三叔年纪大了糊涂了,咱们沈家几个兄弟,哪个比我更有出息的?等三叔去底下见我爹娘,我爹娘高兴还来不及。宣子,你和三叔回避一下,我还有事和心丫头说。” 话音落下,沈宣却连挪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沈秀才皱起眉头正要责问,却听里正“砰”的一下拍响桌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什么勾当?咱们沈家列祖列宗的族训你都背到狗肚子里去了?自己高兴干些谄媚的事情就算了,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咱们沈家好好的闺女,逼着她去当人的小妾?亏你还有脸到我面前来!” 沈秀才被里正好一顿训,恼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哪里不知道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的族训?可他但凡考得上功名,也不指望吃着张家这碗饭养活一家人了! “心丫头,我到这里来也不是求你的。”沈秀才拉下脸,嘴边的肌肉却在抽搐,“你是个聪明人,自己的处境应该看得清楚,给二叔一句痛快话,张家的要求你是答应不答应?” 沈忘心脸上一片平静,她不像里正那样,和沈秀才有所谓的亲情。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她打从穿到这具身体里,接受了这具身体的一切,就知道沈秀才不是个好人。他能做出今天的事情,沈忘心一点也不意外。 她淡淡地看了眼沈秀才,道:“二叔不必费心思了,三爷爷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没读过几本书,但也知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二叔请回吧。” 沈秀才当然知道沈忘心的意思,甚至他读的书要比沈忘心多得多。可这句话在沈秀才耳里,却越听越不是滋味。她就当自己没有过读书人的傲气吗?可这种傲气能当饭吃吗? 一定是她没受过多少苦罢了,若是像他年轻的时候一样吃尽苦头。他就不信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好,有骨气,二叔就盼着你不要后悔才是!”沈秀才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袖子一甩离开了余庆客栈。 沈秀才走后,房间里的气氛并没有缓和,反而随着沈秀才的离开而更加沉重。 沈秀才虽然有万千的不是,但有句话说的确实不错。沈忘心和里正哪个人都得罪不起张家,张家不但是余庆县的大户,张耀祖还是四品大官,她这次能洗脱罪名的机率微乎其微。 “心丫头,你说就咱们手上掌握的证据,能证明医堂的清白吗?”里正看了一眼愁眉不展的沈忘心,忐忑地问出了口。 沈忘心叹了口气,虽然他们都不愿意认清事实,但她还是知道单凭自己手上的药渣,以及掌握的廖家的情况根本站不住脚。 即便能站得住脚,张家有张耀祖在,也能让她有苦说不出。 里正一听沈忘心的口气,便彻底沉默起来,脸色凝重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是我有什么意外,还请三爷爷替我照顾好沉香和结香,若是不行……让他们跟着胡大夫也是可以的。”沈忘心交待道。 沈宣闻言一下子急了,连忙说道:“心丫头不要灰心,不是还有江公子吗?那天……” 里正立刻呵斥道:“宣子!江公子与我们非亲非故,心丫头又不是他什么人,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还不如咱们早做打算!” 沈忘心闻言一怔,想起江羡对她说的话。 他确实与自己非亲非故,虽然身份不一般,可真的会出手帮自己吗?更何况那天,也不过是他一时心善救了自己,怎么还能奢求人家再帮下去? 沈秀才回到张府把事情一五一十全与张耀祖与张彦远说了,这回张耀祖便是再不在意沈忘心,也因为被拒绝动了真怒。 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农户出身的丫头罢了,为什么死活不肯当张彦远的妾室。 张府有哪点她看不上的?张彦远且不说年纪不大,无论相貌和才学都无可挑剔,如今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便是在余庆县大户人家的眼里,也是嫁女儿的好人选。 她若是进了门,少说几年张彦远都不会娶妻。若是得了个儿子,这地位自然与一般妾室不可同日而语。 可她居然拒绝了! 内心觉得十拿九稳的张耀祖,第一回感觉被人赤裸裸地打了脸。 张彦远同样也很生气,他从来没对任何女子这样上心过,唯一动了一回心思,之前甚至在大夏天跑到溪头村去,专程看了她一回。 101贵不可言 没想到,沈忘心一点也不感动就算了,居然还当着他伯父的面拒绝了他! 张耀祖让沈秀才先走了,看向一旁蹙着眉头的侄儿,沉声问道:“事已至此,要不给她些苦头吃,那我们张府的脸面岂不是丢光了?远儿,这回你该不会狠不下心了吧?” 张彦远闻言冷笑:“她既宁死都不肯从我,我又何必给她脸面?伯父想要将她如何,都不必瞧我的脸色。” “好!”张耀祖狞笑,叫了身边伺候的丫鬟,唤了他带在身边的管事来。 那管事是他留在余庆县的旧下人,由于张耀祖从京城带来的下人并不熟悉余庆县的事情,所以又回到身边再次伺候起来。 他不知为何迟迟才来见张耀祖,这么凉的天他居然出了一头汗,脸上的神色也不大好,见到这满堂伺候的丫鬟之后,向张耀祖使了个眼色。 张耀祖倒也没怪他这副模样,将身边的下人都遣了下去,独留管事与张彦远在身边,才问道:“看你这模样,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管事动了动嘴唇想要说话,又迟疑地看了眼门外,走到门边把大厅的门也关了,才用又急又低的声音说道:“老爷,事情不好了!” “什么事情这么大惊小怪?”张耀祖闷闷地冷哼一些,显然并不以为意。 他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尤其是京城的官场,上得了台面的朝廷大员,遇到天大的事情也都慢条斯理。除非动及根本,脸上才会显色。一点事情便急急忙忙,那可不是上得了台面的人。 管事稍稍缓了口气,这向张耀祖说道:“廖家那边前两天刚把廖老头子埋了,可今天他们却突然来人说,廖老头的坟被人挖了,只留一口空棺材在那里,尸体居然不翼而飞!” “什么?”张彦远倒吸一口凉气。 廖家的事情是他全程参与设计的,尸体被人盗走意味着什么,他当然一清二楚! 张耀祖并不慌乱,瞥了一眼张彦远道:“急什么?当时喝的药早就消化完了,那些煎烂的药渣子谅他们也查不出什么。再说了,百草堂的掌柜和伙计早就被我们收买,他们现在若是翻供,那便要担做伪证的罪名。这个结果,他们承受得起吗?” 张彦远刚刚把心回肚子里,忽然听到门外又来一人。 管事出门看了看,紧接着面色凝重地进来,说道:“老爷不好了,百草堂的人招了,说他们确实收了大少爷的钱,把未炮制好的药材混掺进好药材里,给五味药斋送过去。” 张彦远脸色一白,听他大伯道:“放心,只要廖家人不招,他们照样拿你没办法。” 话音刚落下,院里头还有人来报信。 这回管事再进来时,面上已经吞吞吐吐,被张耀祖喝了一声,才道:“廖家人也招了,说廖老头儿子欠下的赌债是大少爷还的,让廖老头以死陷害五味药斋!”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这声音响得极为突然,惊得两人一下抬起头来,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管事会意立刻到门边问:“什么人?” 他刚到门边,大厅的门“砰”的一下被踹开,几个捕快提着佩刀站在门外,那管事始料未及被踢得人仰马翻,额头撞在柱子上见了红。 张耀祖猛地一下站起来,瞪大眼睛厉声斥责:“你们好大的胆子,敢擅闯朝廷命官的宅邸,你们的项上人头还要不要?” 刘县令出现在门后,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张大人勿怪,这件事情与张大人无关,还请您行个方便。县衙要拿的是您的侄儿张彦远,廖家的案子所有证人一致指证他是主使人。张大人不能因为他是您的侄儿,就对他百般包庇,不管普通百姓的生死了。” 张耀祖见他笑眯眯的,露出一个狞笑问道:“你这是要结案?” 刘县令点头称是。 “这件案子的主审是我!我是圣上钦点的江州巡察使,我没点头同意,你们哪个敢结案?”张耀祖把张彦远往身后一护,大有要拿张彦远,先过他这一关的架势。 他话刚说完,只见刘县令像是察觉什么似的,往旁边挪了挪步子。 张耀祖眯起了眼睛,看见刘县令身后,一个周身气度不凡的年少的男子走了过来。他身上穿着寒山书院的衣裳,与张彦远身上的那套没什么区别,却偏偏就像上天格外垂怜一般,所有光芒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张耀祖只觉得他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出到底在哪里看见过他。 直到他突然想起,前几年他在宫宴上,隔着竹帘看见水榭里一个华服少年静静地坐着。他一时好奇向身边人问了这少年的身世,好不容易问到一个知情的。 当时,那人是怎么说来着? 对了,那人并没有直言,而是向人群里的安国侯努了努嘴,然后笑道:“贵不可言呐。” 张彦远惊讶地看着原本不可一世的张耀祖,身上的神气忽然间就消散了。 他不由自主地抓住张耀祖的胳膊,急急地攥住:“伯父,我不想死!明年科考我还想下场试一试,伯父……我……” 张耀祖猛地把张彦远的手拽了下来。 江羡已经到了他跟前,从手里拿出一块圆形雕着云纹的令牌,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张大人,不知这案子还能不能结?” 余庆县县衙的公堂上,正中央依旧挂着江牙山海图。公堂两边的皂隶已经就位,手里拿着水火棍,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102不能赖账 刘县令在堂上站了一会儿,远远地听到衙门外头传来声响,这才扶了扶自己头上的官帽,坐在江牙山海图的正下方。 张彦远木愣愣地被人带进堂里,一进公堂就听到惊堂木猛地拍响,吓得他混身一颤,脸色已经不大好看起来。 “张彦远,设计陷害五味药斋,以财买命,你可认罪?”刘县令的目光像两道利剑一样射向他。 张彦远双腿发软,却强迫自己挺直了脊背,脸上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不,我不能认。” 他是张家的长子,是寒山书院红榜第一。 他的前途无量,将来还要和他伯父一样到京城里做官。如果没有这件事情,他的前途将会一片光明,他怎么能认? 沈忘心走进公堂时,看到的就是脸色苍白的张彦远。 实际上,她被通知来公堂,说案子要结的时候也很诧异。上一刻,她还在担心案子的问题。没想到,下一刻问题便迎刃而解。 人证物证俱全,张彦远不认也没有办法。可面对沈忘心平静的目光,他确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张彦远直到今天才发现,这姑娘的眼神清亮得过分,好像很看清他心头每一个皱褶里藏纳的污垢。 “你们是怎么发现的?”与其说张彦远是在问刘县令,他更像是在问沈忘心。 沈忘心认真回答张彦远的话:“你利用人性的弱点来算计我,同样败在这弱点上。百草堂不可能砸自己的生意,他们的大部分生品红大戟都到了我的药柜里。于是,便拿与红大戟极为相似的京大戟,来冒充红大戟。” 生品红大戟的药性比熟品要猛烈得多,而京大戟的药性又凌驾于熟品之上。对于廖老头子那样身体极虚的人,往往一点剂量的差错,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百草堂的人熟知药理,却也败在这一点上,让沈忘心有了自证清白的机会。 “可京大戟的药性虽然与红大戟类似,却到底不是红大戟。两者纵然相似,可只要医术高明者,就能一分辨出来。”胡大夫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公堂上,走到皂隶端的托盘前,用手拨了拨上头的药渣子。 胡大夫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然后,向沈忘心深深鞠了一躬:“沈小大夫,受教了。” 沈忘心连忙把他扶起来,说道:“这两种药本来就不易分辨,可何况已经熬过一遍?胡大夫无须自责。” 张彦远却笑道:“沈忘心,你等着。终有一天,我会让你甘愿雌伏在我身下……我……” 他话还没说话,就被两个皂隶按着肩膀跪在地上。 刘县令皱起眉头,扔下一块刑签,道:“咆哮公道,目无法律,先打十大板!” 很快,公堂上就是张彦远的惨叫声。 刘县令用雷霆手段处理了这件事情,当天就贴出布告还了五味药斋的清白。 得知消息的沈大娘和两个小团子,立刻赶来县城,把沈忘心和陈先两人接回溪头村。 可陈先的伤势才转好,沈忘心担心他舟车劳顿,引得伤势更严重。再加上医堂如今被糟蹋得一塌糊涂,还没来得及修整进药等等,也没条件让他养伤,于是索性让他留在客栈里,由张翠花在县里陪护。 沈恩索性请了半天假,来看沈忘心。 沈忘心见难得人来得这么齐,就干脆在余庆县最大的酒楼天香居订了一桌菜,请众人到天香居用了一顿。 胡大夫和马大夫也到了天香居捧场。 酒过三巡,马大夫忽然举起酒杯站了起来,向沈忘心说道:“不知沈小大夫当初同我与胡大夫,在公堂之上打的那个赌可做数?” 沈忘心当然记得,可她从来也没当过真,并不打算让两人真的给自己当学徒。要真的那样,她在这余庆县杏林,是要混还是不要混了? “马大夫这是何意,不妨直说便是!”胡大夫白了马大夫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自己要当学徒就算了,怎么回回都要带上他? 马大夫笑了笑,笑容中带了一丝狡黠:“这回我到溪头村去,专程找老陈头看了他的老烂腿,他已经完全痊愈了。我自然不能做食言而肥的事情,现下便要收拾了县里的东西,到溪头村去给沈小大夫当学徒!” 话音落下,不但胡大夫和沈忘心瞪大了眼睛,桌上所有人都睁圆了眼睛看着马大夫。 马大夫在余庆县里名头不小,这样的大夫居然口口声声,要到五味药斋去当学徒?他们的耳朵没有坏吧? 不但只是他们这桌,就连上菜的店小二,也不由自主地走近了一点,想要听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更别说旁边坐着的其他食客,早就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了。 “咳——”胡大夫虚咳一声,急急看向沈忘心。 那眼神分明在说,这件事情你看着办! 沈忘心也很无奈,她没想到马大夫居然好学到,连自己的脸面都不顾了,真的要给她一个小辈当学徒。 “那个……马大夫,五味药斋这次遭了大难,亏得你和胡大夫出手相助。至于当学徒的事情,当初我们谁也没当过真,不过是玩笑话罢了,不提也罢。”沈忘心尴尬地站了起来,举起手中的茶杯道,“咱们以茶代酒,喝过这杯便算了事。” 一旁胡大夫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拿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哪里想到,马大夫却不吃这套,正色道:“沈小大夫这是小看了我?我既与你打赌输了,就不可能赖账!” 103不告而别 胡大夫闻言一下子转头看向沈忘心,那眼神几乎要把沈忘心身上戳出洞来。 沈忘心强笑道:“如今我医堂大不如前,重新开张还需要花费一段时日,我……” 马大夫义正言辞:“沈小大夫,我去你医堂当学徒,又不是贪你医堂有钱。不必多说了,你再拒绝我,才是看不起我。” 说罢,转过头看了眼一直吃菜,一句话也不说的胡大夫:“胡大夫,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胡大夫握着筷子的手“咯咯”作响,恨不得把这愣头青的嘴给捂起来。偏生他还能看得出,这马大夫说话绝对是发自内心,不带一丝虚伪的,他连一句嘲讽的话都说不出来。 “呵呵。”胡大夫冷笑了一声。 马大夫摸了摸脑袋,“呵呵”是什么意思? 胡大夫这是很赞同自己的话,打算和他一起到五味药斋去当学徒?可胡大夫已经是荣春堂的首座了呢,要放弃目前的地位,只为履行承诺,实在是有魄力。 沈忘心看了会两人,脑中灵光一现,笑着打圆场:“好了,胡大夫和马大夫都是我的前辈,哪有给我当学徒的道理?倒是马大夫,我一直有扩大五味药斋的想法,你若实在想来,这里还缺一位坐堂大夫,你可愿意?” 马大夫一听,脸上立刻有了笑容。 他虽然好学,但也不是不要面子的人,沈忘心变了个法子抬举他,他当然得顺着台阶下。要不然,就成自找没趣了。 “我当然愿意!”马大夫欣然答应。 天香居里,一片欢声笑语。 经历过阴霾忽然见到彩虹,每个人的心情都分外畅快,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胡大夫,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再加上天香居的菜确实好吃,一桌人酒饱饭足,气氛十分和谐。 天香居的老板用过沈忘心的麝香虎骨膏,治好了多年的风湿病。听说沈忘心终于洗脱冤屈,还特意给他们这桌送了一坛好酒,沈忘心倒没喝,里正几个人喝得尽兴,看那副模还有些醉了。 天香居门口,衙门的孔师爷领着江羡走到门前。 孔师爷从刘县令嘴里得知,江羡身份不凡,对他的态度更比对张耀祖恭敬,低眉顺眼地道:“江公子,您要找的沈小大夫一行人就在里头,可要进去见一见?” 江羡点了点头,刚踏进酒楼一步,却又把脚收了回来。 孔师爷不解地看向江羡,问道:“江公子,您不进去见见沈小大夫?毕竟……”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却没往下说下去。贵人们的心思总是难以琢磨,而且他也不敢妄自猜测。 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这位江公子冒着得罪张大人的风险,让刘县令把廖家的案子查清楚,并最终结了案。可他为什么偏偏把所有功劳都归在刘县令身上,只字不让他们提自己的名字? “不必了,劳烦你为我带路。还请你转告刘大人,我即刻便启程离开江州,张大人的事情我会向我父亲禀报。”江羡往天香居里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孔师爷忙不迭地跟上江羡的脚步:“江公子何必走得这么急?我们大人已经在府里备好宴,请您晚上赏脸呢,明天再走也不迟。” 江羡拒绝道:“多谢刘大人的好意。” 孔师爷知道江羡绝不可能松口,便不再多说,特意送了江羡上马车,并回去把事情告诉刘县令。 刘县令听了之后,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喃喃道:“竟走的这么急?他出手帮助沈小大夫,我还以为……不过,他这样的身世,也不可能与沈小大夫有过多的牵扯。看来,还是我太过想当然了。” 沈忘心在天香居请完客之后,想起江羡这次帮了她不少忙。她在牢里病得要死的时候,就是他将自己救了出来,哪怕后头他没帮上什么忙,也对自己有天大的恩情。 这次她成功脱罪,在回溪头村之前,总要到寒山书院去感谢他一番。否则,她哪里过意得去? 也恰好,她要送沈恩回书院去,便叫了辆马车一道上了山。 沈忘心凭着记忆到了白鹿堂,又顺着白鹿堂走到后头的院子里。 这间院子颇是幽静,院子外头种的树已经落了一地叶子。夕阳的余辉洒在地上,还能看见落叶上两条清晰的车辙。可就算在万物凋零的日子里,昏黄的阳光中,居然有一朵不知名的粉色小花,正迎着秋天傍晚的凉风,轻轻摇晃着它娇嫩的花瓣。 沈忘心情不自禁地蹲下来,用食指抚了抚花心,一股清香残留在她的指尖,久久不散。 不知怎的,她的心跳忽然便快了一些。 终于,沈忘心走到院子门前,忐忑不安地叩了叩门环。 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开门的人却是山长的夫人贾氏。她手里拿着一把竹扫帚,见是沈忘心一怔,脸上有了笑容:“丫头,你是来找阿羡的?” 沈忘心点头。 贾氏一脸疑惑,看着她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丫头,怎么阿羡他没告诉你吗?他家中出了急事,早一个时辰之前,就已经收拾东西,带着绿绮赶回家去了。算算时间,现在早已经出了余庆县地界,往北边去了吧。” “他……”沈忘心一怔,问道,“他可有留下什么话?” “这个倒是没有。诶……丫头,你别哭呀。”贾氏放下扫帚,看着小丫头眼圈红红的,心疼得不得了,恨不得把她一把揽在怀里安慰。 沈忘心只觉得眼睛有些发酸,摇了摇头笑道:“就是山上风有点大,应该是碎叶子飞到眼里去了。既然他没话留给我,那我只好以后有缘再谢他了。夫人继续忙吧,我便不打扰了。” 104真是造孽 贾氏送走了沈忘心,也没心情打扫院子了。回到白鹿堂之后,坐在暖阁里头唉声叹气。 不一会儿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周延昌也回到家里吃饭,见他夫人兴致不高,便出言关心。 得知是因为一个小丫头伤心,不由地笑道:“哪个小丫头,居然入得了你的法眼?” 贾氏忍不住瞪了周延昌一眼,叹道:“还不是你新收的那个弟子,江羡?唉,真是造孽啊……” 另一边,沈忘心一行人叫了两三辆马车回溪头村,村里头的人见这阵势,个个探头出来看。看见沈忘心下了马车,个个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县里发生的事情还没传到村里。 他们一时之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个个都凑到跟前来看。 赵七见到沈忘心回来,心里止不住地高兴:“还用问什么?我都说了以心丫头的医术,肯定是有人冤枉她,想从她身上敲诈些银子出来,你们还不相信!现在,你们不看见了,还有话说没有?” 虽然已经见到沈忘心,可有些人就是不信,见到里正也从车上下来,连忙向里正求证。 “里正,我们村里人最信的就是您了。沈小大夫那医堂真没害人?” “是呀,是呀,沈小大夫真的是被人冤枉的吗?” “只有您发话了,我们才信!”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道。 里正的声音一下子被他们盖过去,只好爬上马车,站在马车上挥了挥手,示意村民们安静下来。 村民们渐渐安静下来,里正的声音在已经降临的夜幕里传得很远。 “廖家老头的死,不关五味药斋的事!” “五味药斋没有以次充好!” “百草堂已经承认,他们故意给五味药斋送了坏药!” 沈忘心站在人群外头,听着里正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三句话,眼眶忽然就热了起来。 沈大娘和沉香站在里正旁边,一脸紧定地看着渐渐明白过来的人群。尤其是沉香抬起头,挺起了小胸膛,坦然接受众人歉意的目光。医堂就是他的信仰,医堂得到正名,他才有努力的方向! “东家姐姐,你怎么了?”结香走过来牵住沈忘心的手,看着她紧紧抿着嘴,极力压下自己的情绪。 沈忘心笑中带泪,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结香,我没事。只要大家都好好的,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过有些事情她可以容忍,可有些仇若是不报,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沈富贵和吴金花正用从沈忘心那里抢来的银子,买了一桌大鱼大肉,吃得满嘴流油。 吴金花看着一桌子的菜,小肚子吃得滚圆,竟不知从哪道菜下手。 她敬慕地看了沈富贵一眼,美滋滋地说道:“富贵,我自打生下来,就没吃得这么好过!要不是那个死丫头去坐牢了,你去把她的东西搬过来,这种好日子哪里轮得到我们!” 沈富贵对她的目光很是受用,得意地说道:“呵,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好好管教管教她,还记得我们是她爹妈?这回,我看谁还救得了她!” 吴金花道:“大房比我们拿的还多呢!” 可惜啊,那可都是他们家的东西。如果那个死丫头自己送过来,何至于落到别人手里去?吴金花一想到这个,心里就一阵阵揪着疼。 她刚想到这里,就听门外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就是这里,给我砸!今天砸得越烂,我给的钱越多!” 吴金花还没反应过来,家里大部就“砰”的一声被踢开了,整扇门倒在地上,扬起一阵灰尘。 沈富贵吓得从凳子上跌下来,他认出破门而入的几个,都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混混。而他们身后站着的,正是沈忘心和三房几个。 可这死丫头不是已经被关进牢里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家门口? “你们、要干什么!”沈富贵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打起颤来。 “哟,这不是富贵哥吗?吃得不错啊。”打头的那个混混嘴里挂着古怪的笑意,顿了顿目露凶光,“可惜,我这人见眼招,看到谁吃得比我们哥儿几个好了,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说着,忽然变脸扬手掀了一桌子的饭菜。 吴金花尖叫一声,被浇了一头的汤水,汤里的菜叶子一根根挂在她头上,还在往下滴水! 掀桌子的动作就像一声命令,他身后的几个混混也跟着打砸起来。很快,沈富贵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不能砸的东西,比如被褥之类的,都被扔在地上糟蹋得不成样子。 被子里的棉花被扯得漏出来,在整个大堂里到处乱飞。 “别砸了,别砸了!”吴金花急得坐在地上大哭。 可这些小混混哪里能如她的愿?气得吴金花一边哭,一边“啪啪”地拍自己的大腿。 沈宣心里看着痛快极了,沈富贵带着大房的人,到医堂去抢砸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如今落到这个下场,是他活该! 沈忘心到这里来时,身后跟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他们原以为,沈忘心带人过来,不过是和沈富贵、吴金花大吵一顿。可没想到,这丫头做起事情来够狠,居然直接让人把家里砸了个稀烂! “心丫头,你这样做也太没良心的!富贵和金花再怎么说,也是你亲生爹妈啊。万一他们被打伤了,你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一个老妇人十分看不惯沈忘心的行事方式,站出来说得唾沫横飞,好似被砸的是她自己家。 自打沈忘心借着里头的名头,直接和沈富贵分了家,她就很不喜欢这丫头了。 105以牙还牙 做子女的在家里,有哪个不被父母拿捏?就算沈富贵和吴金花不地道,可再怎么也生养了她十几年! “你这样对你爹妈,到了阎罗殿是要下油锅的!” 沈忘心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就是真要下油锅,我今天也得先把他们家给砸了!他们该庆幸的是,他们去砸我家的时候没有手贱打人。他们要是打了我家里一只阿猫阿狗,今天就免不了受一顿皮肉之苦!” 话音刚落下,人群里一个中年汉子慌得拔腿就跑。 沈忘心还没出身,屋外站的几个混混就把他扑在地上,掰着手臂押到沈忘心跟前来。 沉香猛地抬起眼睛,一家子抓住沈忘心的袖子,咬牙道:“东家姐姐,那天踹结香的就是他!” 是他! 沈忘心眯起眼睛,细细地看着这人的脸。如果她没记错,这人是族长的大儿子,名叫沈旺,一向在村子里霸道惯了,村里人对他颇有怨言。 只是没想到,他连一个半大的孩子都下得去手! “沈小大夫,您要怎么处置他?”混混头子一看有戏,从屋里走出来,讨好地看着沈忘心。 他混混做多了,察言观色自有一套。看样子,眼前这人怕是将他这金主得罪狠了,对待这人他当然要像冬天一般冷酷。 “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哥儿几个,就能把他打得生活不能自理!”混混把手指按得“咯咯”响,吓得沈旺脸色发白。 沈忘心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抱着沈大娘手臂,藏在一旁的结香:“结香,你虽然年纪小,但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上次既然打了你,这个仇你自己来报。” 结香犹豫地看了沈忘心一眼,却见她的神色不容拒绝。 几个混混把沈旺按得跪在地上,几乎与结香的身形齐高。结香鼓起勇气,一脚踹在他的胸口上。 可他人小哪有什么力气?踹在沈旺身上跟挠痒似的。他被结香一踹,似乎料定沈忘心不敢拿他怎么办,竟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沈忘心,你等着!我爹是族长,他知道你今天这么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沈忘心脸色一沉,冷声道:“结香,掌嘴!” 结香也来了气,听到掌嘴两个字,身上竟放出不一般的气势来,昂着头扬手就给了沈旺一巴掌。 “啪”的一声! 不但把沈旺打懵了,就连周围看着的人都愣住了。 “你居然敢叫他打我!”沈旺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忘心,结香的巴掌不疼,可他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只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 “结香,怎么停了?我不叫你停,你不许停!”沈忘心目光一凝,平静地看着对方。 嘴里喊着结香掌嘴,她竟从头到尾都没激动过,眼神一直这么淡淡的,却看得沈旺不寒而栗。 啪—— 啪—— 啪—— 一声又一声脆响在鸦雀无声的人群里响着。 直到结香手都打红了,沈忘心才喊了停。 这时,屋子里的沈富贵和吴金花已经不敢叫了。沈富贵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庆幸,他没向医堂里的人动手过! “沈小大夫,我们找到了一百余两银子,还有这些东西!”混混们把找到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沈忘心面前。 沈忘心看了一眼,居然是做药膏和药酒的虎骨!还有一些已经制好的药品! “药材我留下,按照约定,这一百余两银子你们都拿走吧。”沈忘心冲他们点了点头。 混混头子脸上立马堆满笑容,之前沈忘心找到他们,说是从沈富贵家搜出来的银子都归他们。他当时料想着,也就十多二十几两银子吧,可哪里想到居然有这么一大包! 他本来以为这么多银子,沈忘心说不准舍不得全给了,他就是拿一半也没什么怨言的。可哪里想到,沈忘心居然这么痛快,说给就给了! 混混头子连忙抱起银子:“沈小大夫,以后有这么好的事,记得还找我们啊!您是我们的贵宾客户,您要再找我们,可以给您打八折!” 沈忘心沉吟了一会儿,问道:“有倒是有,就是不知沈家族长家里,你们是敢砸还是不敢砸?” 混混头子愣住。 沈旺一听,顿时破口大骂起来,让沈忘心等着他爹此刻一定找了人杀过来了! 谁知,沈宣从人群里钻了出来,气急败话地说道:“心丫头,我带着人去族长家里找他。谁知,那个老帮菜竟带着银子趁夜跑了!怎么样,还要砸不要砸?” 沈忘心摇了摇头。 接下来,混混头子仿佛听到了天籁:“不必管他,对付他我自有别的办法。” 沈忘心这番作为,一夜之间飞遍了余庆县十里八乡。 这件事情足足被人讨论了三四天,热度才渐渐地降下来。 族长躲起来不敢见人,听到沈忘心放话要对付他,更是连溪头村都不敢回。沈富贵和吴金花首当其冲,坐在满地狼藉的屋子里哭了一夜。 第二天,沈恩和沈月英听闻消息,急急忙忙赶回家里。 沈月英见到家里的惨状,哭得凄凄惨惨,却又不敢直接去找沈忘心的麻烦。沈恩得知了事情的始末,一眼不发地看着见中境况,当天就回了书院,不再理会此事。 “下十八层地狱的东西!”沈月英恨得咬牙切齿,扶着她娘吴金花,安慰道,“她不是不愿意当大少爷的妾吗?我就不信,同一娘胎生的,我样样比她强,大少爷会看不上我!爹,娘,等我嫁给大少爷之后,你们就等着大少爷替我收拾她吧!” 106自荐枕席 吴金花吓了一跳,她万万没想到,自家闺女竟有这种心思:“月英啊,你瞎想什么呢?咱们家虽然不富贵,可你是好人家的闺女。咱们好好的闺女,怎么可能给人做妾?等你陪完读出来,让你爹给你找户不输你香秀姐的人家!” 沈月英一听她娘这么说,一时间猪油蒙了心眼,只认为她娘也偏心,跺着脚道:“娘,她沈忘心能嫁给大少爷,凭什么我就不能嫁?再说了,大少爷的才华品貌,有谁比得上?我才不要像香秀姐一样嫁给庄稼汉,天天在地里讨生计!” 吴金花正要说话,忽然听沈富贵问道:“可我听人说,张大公子不是进了牢?” 沈月英抿嘴笑道:“爹,您怎么不想想。大老爷他好歹是四品京官,怎么可能看着大少爷坐牢?这大少爷前脚刚进牢,他就直接去了州府,让太守大人发话,把人给放出来了。” 沈富贵闻言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道:“难得孩子喜欢,张大公子我见过一面,确实不是村里的庄稼汉比得了的。那死丫头不惜福,月丫头要是能去,也是一桩好事。” 吴金花愣住,半晌才出声:“可是……” 沈月英得了他父亲的话,已经高高兴兴地进了屋里梳妆。 沈富贵看了拿着半面镜子照来照去的沈月英,扯过吴金花低声说道:“你傻了吗?要是月丫头真能得了张大公子青眼,阿恩是她亲弟弟,以后的前程能差吗?再说了,那可是张家大公子的妾室,哪是一般人家比得了的?” 吴金花一向对沈富贵唯命是从,听到沈富贵都这么说,也就暗暗说服了自己。 沈月英没有在家里多待,沈家被那群混混砸得乱七八糟,除了几床破被子什么都没了。她在家里住不惯,只过了一晚就让沈富贵送她回了张府。 沈月英回到张府之后,很快就到了夜里。 江州的深秋,夜里已经开始打霜了。一轮明月挂在天幕上,漆黑夜空一片云也没有,月华倾泄在屋顶的瓦片上。瓦上是一层薄薄的秋霜,渗着几分寒意。 张府一间厢房里,已经烧起了炭炉。 一个穿着绸衣的少年跪坐在蒲团上,微湿的长发散开披在背上,面前摆着一条矮案,上头一副柳体写得太过锋芒必露,若不是他每一笔每一划都端着柳体的架子,看着极为克制。恐怕,就要变成一手肆意妄为的狂草,连绵回绕,叫人看不清楚。 他只在牢里住了几天,可牢里的环境却已经成为他的噩梦。 不知睡过多少死人的干草堆,成群结队横行而过的老鼠蟑螂,简直难以入口的泔水一样的饭菜…… 张彦远抬起手,看了眼自己有搓破皮的手背,眼神沉了下来。 没办法,无论怎么洗。他都觉得身上始终有股味道,是牢里阴沉沉的潮气,就算用上最名贵的熏香,也掩盖不了身上发出来味道。他甚至觉得,是自己的内里也开始腐烂了,周身才会有这么难闻的臭气。 “夜深了,少爷……”外头传来丫鬟微微颤抖的声音。 “滚。”洁白的宣子上晕开一大片墨迹。 终于,外头安静了,可张彦远却觉得自己心里关了头野兽,如果不做些什么,它永远都不会不知道餍足地啃噬他的心脏! 紧接着,外头响起一个少女娇柔的声音,羞羞涩涩地问道:“少爷,我是月英。” 半晌,许是他一言不发,那少女又补充道:“少爷忘了吗?我是兰儿小姐的陪读,沈忘心的姐姐沈月英。” 沈忘心的姐姐沈月英?张彦远蓦地站了起来,双手拉开房门,伸手抬起沈月英的下巴,盯着她看了片刻。 “很好。”忽然露出一个称得上温柔的笑容,“你——想要什么?” 炙热的呼吸打在沈月英脸上,她咬牙双手攀上张彦远的脖颈,整个人瘫软在他怀里。 张彦远勾了勾嘴角,一个打横把人抱了起来,向卧房中间的大床走去。 “少爷,蜡烛。”沈月英抓住张彦远的袖子,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眼睛,看了眼矮案上点的蜡烛。 那是整间房里唯一亮的蜡烛,可在这个时候,也显得过于亮堂了。 张彦远闻言看了一眼,将人放在床上,直接用冷茶扑面了烛火。茶水打在宣纸上,晕开了一片墨迹,原本还算端正的柳体,一下子被晕成了一纸狂草。 任由冷风灌满他薄薄的绸衣,吹得他遍体冰凉。 他打开房门,迎着冷风走了出去。 余庆县—— 终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第二天清晨,沈月英在温柔的锦被里醒来。床上只剩她一个人,可身上的一切痕迹,都在告诉她,昨晚的事情确实发生过。 出来之后,却见几个丫鬟进了院子,用古怪的表情看着她。 沈月英仰起下巴,一边绞干头发,一边问道:“少爷可是在用早饭?” “你不知道吗?少爷昨天夜里就走了。”一个丫鬟向她说道。 107穷得叮当响 沈月英一愣,绞干发用的巾子掉在地上:“不可能,昨天夜里少爷和我在一起,他……” 面对一众丫鬟鄙夷的目光,沈月英说不下去了。 她慌慌张张地回到张兰儿的院子,张兰儿还没等她哭诉,便扔了一包银子给她,厌恶地一眼也不想多看:“滚吧,你要是到外头提起,你给我当过陪读,小心我让人撕拦你的嘴!” 另一边,这天夜里族长悄悄回到家里,还随身带了个小箱子。箱子一打开,一整箱银子码得整整齐齐,晃花了他大儿子的眼。 “爹,这些都是从沈忘心那边抢来的?”大儿子知道他爹拿了不少钱,可不知道竟有这么多! 他刚要伸手去拿一锭。 族长的脸色一变,立刻把装银子的箱子合上,说道:“我去了一趟县里张府,张员外已经把林子卖给九龙村了。现在林子的价钱翻了一番,这些银子都是我用来买林子的。” 大儿子眼疾手快地收了手,但还是被箱子夹了手指,他吃疼地问道:“爹,我就不明白了。有了这些银子干什么不好?非要买那片地!” “你懂什么!”族长冷哼,“这么多年来,族长的位置是一直咱们大房的。到了我这一代,要是丢了族长的位置,我有什么颜面去见祖宗?” 大儿子闻言气得胸口发闷,冷哼一声道:“您可不用到时没颜面了,您儿子早已经没了颜面!” 族长脸色往下一沉,想起那天的事情,眼底一片寒霜。 那天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可大房族长的位置朝不保夕。新一辈又没有有能力的人物,族长的位置很可能落到其他房里。他们大房连任了这么多年族长,能甘心看到这样的结局吗? “你放心,等你成功当上族长,爹一定给你报仇!” “那二房那边呢?”族长大儿子问道。 “二房那一窝蠢货,管他们干什么!”回答他的是一声冷笑,“你只需告诉他们,只咬住他们是沈忘心的亲生父母,那笔银子充了族产,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拿咱们没办法!” 族长又抱着银箱出了门,他要带着这些银子,连夜赶去九龙村。他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也远远看了一眼医堂的方向。 医堂那边还和这几天一样黑漆漆的,根本没有亮灯。想来,沈忘心一定是住在三房。 想起三房,族长嘴边又闪过一丝讥讽。 这些年来他那三弟也不是个安份的,非要同大房竞争里正,还处处帮着沈忘心! 等族长的位置稳了,沈忘心他不会放过,三房同样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而此时,毫不知情的沈忘心确实在里正家里住着,吃完晚饭不久后,沈大娘便让沉香和结香洗了脸和脚,到屋里头和家里的男孩子们玩。 沈忘心和里正几人坐在大堂里,琢磨着怎么把被大房抢去的东西拿回来。 “把东西搬回来是不可能的了。”沈宣摇了摇头,说道,“我听人说医堂的东西一到他们手里,就被他们拿去换了银子,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抢了多少银子去。” 沈宣说完,众人就把目光投向沈忘心。医堂的账除了陈先,只有沈忘心最清楚。 她叹了口气,伸出一个巴掌说道:“具体的也只有阿先记得,我估了一下,医堂里的药材家具。还有在医堂里存着的银票、碎银什么的,至少有这个数。” “五十两?”里正的小儿子瞪大眼睛问道。 他话刚问出口,就被沈宣狠狠地打了下脑袋:“五十两?五十两最多买医堂一个药柜里的药!” 沈忘心心里暗自想到,五十两恐怕还买不了她药柜里的药。后来生意渐好,她还进了不少老山参,一想到那些药材,很可能都被抢走贱卖了,她就觉得她的心都在滴血。 “那是多少?”里正的几个儿子纷纷问道。 沈忘心叹了口气,露出肉疼的表情,说道:“少说有五百两吧,就不说药柜里的老山参,还有我存在后院的虎骨、虎皮、虎血这样的贵重药材,还有已经制成的麝香虎骨膏,以及虎骨酒这样的,单算我存在房里的银钱就有百来两。” 话音落下,周围一阵沉默,众人看向沈忘心的目光一片复杂。 这么多钱,他们听着都觉得割肉似的。而且,就连里正都没想到,沈忘心一个小丫头居然这么能挣钱! 她一个人坐在这里,把他们一群大男人衬得很废物似的。 里正“吧嗒吧嗒”地猛抽了几口烟,闷闷在地说道:“别忘了,心丫头还把存在钱庄里的所有钱,都给了那个张扒皮。” 沈忘心听到张扒皮这名字,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恶露地主周扒皮,为了剥削长工们,半夜学鸡叫让长工们起床干活的故事。 “心丫头,你又给了那张扒皮多少钱?”沈宣忍不住追问。 沈忘心一听到这个,整张脸都垮下来了:“我存在钱庄里的所有积蓄都给他了,总共一千两银子。所以说,我现在算是穷得叮当响了。” 沈宣猛地一下站起来,沈大娘恰好端了汤进来给大家喝,看见她大儿子急匆匆地往外头冲,连忙拦道:“这么晚了,你小子去哪里呢?” 沈宣急吼吼地说道:“告官,我要去州府告那个张扒皮,说他剥削咱们老百姓的血汗钱!” 这下,就连里正都忍不住冷笑起来:“告官?江州太守与张耀祖是同门师兄弟,我看你告得动谁?” 108让沈宣当族长 沈忘心也不知道是哭是笑,张耀祖那可是京官啊,就连州府都管不了他。她的一千两怎么拿得回来?更可气的是,这区区一千两,在别人眼里就跟个投石子一样,“扑通”一声就再也没了声响。 沈忘心这边正愁眉苦脸,里正那边就把烟灭了,向沈忘心保证道:“心丫头你放心,张扒皮那边老头子我虽然没办法,可大房那边,我却有法子治得了他们。保准让他们乖乖地把你的银子给你送回来!” “什么办法?”能把银子要回来,那自然再好不过。 “我听人说,九龙村那商人要用双倍的价格,把林子卖给大房。”里正说道。 里正的意思,沈忘心自然清楚。大房为了保住自己族长的位置,已经开始不择手断。上一回便想拿自己换林子,一计不成又抢了自己的银子去买。 “买下林子之后,仍然让村民们进林子找东西,全和以往一样。”里正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但这也不是没有条件,原本他今年就要退下来,由族里选出新任族长。现在,他用林子做筹码,要求由他大儿子继任族长的位置。” 虽说只是一片林子,可溪头村靠山吃山,除了平时种些粮食,想要开小灶全凭从山里弄山货。所以,乍一听只是一片林子的归属而已,可在溪头村村民看来,这却是天大的事情。 族长若是真拿这林子做条件,这族长的位置,十有八九就是他大儿子的了。 沈忘心与族长大儿子如今算彻底结下梁子,而三房一家受自己带累,也把大房得罪透了。若是他真当上了族长,少不得连年的找他们的麻烦。 “三爷爷,说到底还是因为你连累了你们。”沈忘心无奈地叹了口气。 里正摇了摇头,皱眉道:“就是没你的事,大房恨我抢走他们里正的位置好多年了。我大哥是年纪大了折腾不动,等他儿子上任也总会找机会拿捏我。” 沈忘心叹了口气,看来这回她是怎么着都不能,让族长的位置落到大房手里了。特别是想到,大房向九龙村买林子的钱,还是从她这里抢走的,她心里就一阵阵不痛快。 “三爷爷,那族长的大儿子不是个良善之辈,若让他当上族长,就连其他房也跟着遭殃。”沈忘心忽然抬头看向里正,眼里的目光变得坚定,“既然咱们得想办法不让他当上族长,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宣子叔去当好了。” “你说什么?让宣子去当?”里正吓了一大跳,用不确定的目光看着沈忘心。 他本以为沈忘心就是早慧能干一些,平时同她说话,也拿她当半个大人。可他竟想不到,沈忘心居然有这么大的魄力,想把大房从族长的位置上拉下来。 这件事情他也不是没想过,可也只限于在心里想想罢了。要说付诸实践,那他还真没那个打算,争到里正的位置也是当年凭着自己一时年轻气盛,一干里正的位置就好几十年。 看来真的是自己老了,思想也变得保守了,终归不是年纪人了啊。 “可是……宣子他就是个憨货,哪里做得了族长?”里正的脸皱成了橘子,“心丫头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实话说了吧,你几个叔叔都不是干大事的料。种种田就算了,族长还真不敢让他们当。 里正连连摆手。 沈宣也不停地摇头,着急道:“不成,心丫头,这个我干不来!” 沈忘心早料到他们会是这个反应,实际上这个念头也是她刚刚冒出来的。虽然族长是个不小的责任,可沈氏一族也就几百号人,放到现代社会只是个企业的经理,有里正在一旁慢慢教,未尝不能胜任。 想到这里,沈忘心更有了几分信心,反问道:“三爷爷,宣子叔,您想想,这沈家大房这么多年来族长当的如何?” “要我说,确实不大好!”里正立刻回答道。 回答完之后,又是一愣,他已经明白沈忘心的意思了。 沈家大房这些年来一代比一代差,族长大儿子又确实不是东西。与其让他当上族长,还不如让自己那憨货儿子当!最起码,他们三房别的没有,却有一颗让沈氏一族越来越好的心,虽然能力不怎么样,却不至于辱没了族长的位置! 里正坐在椅子上,扶着椅子的扶手沉思了很久,终于一咬牙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沈大娘和儿媳妇们洗完了碗,正把碗放进柜子里,见到众人脸色各异,不由问道:“我就洗会碗的功夫,你们这都怎么了?一个个虎着脸。“ 沈忘心闻言回头笑道:“三奶奶,是咱们家里要有喜事了。” 沈大娘越发地好奇,问道:“什么喜事,你倒和我说说。” “天机不可泄露。”沈忘心可不打算这个时候让太多人知道,不是她信不过她身边这些人。 只是有些时候,还是要谨慎一些的好。若是不成功,也不至于让他们空欢喜一场。 说着话,沈忘心便和沈大娘回了房里休息。 虽然沈大娘房间里的床很窄,两个人必须挤在一起睡。床上的被子也是硬邦邦的老棉被,可沈忘心这一觉却睡得分外舒心,第二天一早起来,吃了早饭就觉得精神百倍。 早饭过后,便得到一个好消息。 原来一大早,寒山书院的管事就在村里四处打听沈忘心的住处。村里头的人把他带到里正家里,他见到沈忘心之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袋子,说是上次没结清的卖药酒的钱。 109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沈忘心打开袋子一看,居然有整整五十两,立刻向管事道了谢。 那管事说了几句恭喜的话,也没留下来用饭,便匆匆地离开了溪头村。 沈忘心知道他没必要特意送来,以往都是陈先到那边去收钱的。他此番来溪头村跑一趟,定是知道了她医堂的难处,才及时把钱送了过来。 有了这些钱,沈忘心的五味药斋就可以重新开业。虽然现在还恢复不了以前的光景,但至少可以先挣钱坐诊的银子。 她拿到银子,一刻也不停地去找到村里的谭木匠,让他按之前的样式,重新给打了药柜、桌椅。 谭木匠正好有空,和几个儿子几天就把沈忘心订的药柜什么赶制好了。 沈忘心中途又去了一趟县里,同沈大娘一起买了新的被褥、衣物,以及首饰等物。顺道去余庆客栈看了一眼陈先,陈先毕竟是个生龙活虎的年轻男子,没过几天伤势就好了个七七八八,见到沈忘心来,干脆和张翠花一起回了村里。 沈忘心在里正家里叨扰了几天,终于可以回到自己家里住。回到医堂里,便拿了扫帚什么的,打算先把医堂整理干净。 沉香和结香两个孩子也帮着忙前忙后,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沈忘心抽空到地里去看了看,好在她种的这些药材没有引起沈富贵等人的注意,没将整整两亩地的药材也糟蹋了。否则,她好几个月的心血就毁于一旦了。 就算到了深秋,沈忘心依然在地里忙出了一身汗。她抬起头的时候,发现陈先站在田埂上,注视了她不知道多久。 “阿先?”被他这么看着,沈忘心多少有些尴尬。 忽然想起盛夏里的某天傍晚,陈先就这么看着自己,一直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欲言又止。当时,她完全摸不着头脑,可现在一想,哪还想不明白? 自从王招娣的事情发生了之后,她和陈先一直都在逃避这个问题。两人很默契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次也没提及过这个话题。 可这一次,陈先脸上却挂着淡淡的笑容,说道:“忘心,我有话同你说。” “什、什么话?”沈忘心一时乱了阵脚,和陈先相处了这么久,她隐约已经把对方当着亲人,若是陈先真说出什么话来,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陈先忽然发现,自己比起以前,能看明白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经过这一次之后,他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从前,他一直在自欺欺人,觉得自己这么喜欢沈忘心。 久而久之,沈忘心也一定会喜欢上自己。 可沈忘心代他入狱之后,他才绝望地发现,原来自己连保护她都做不到。以沈忘心的能力,小小的余庆县哪能困得住她?而以自己的身世和能力,永远无法做到为她遮风挡雨。 那一刻,他从来没有那么恨过自己,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是时候放手了。 陈先对自己说道,向手足无措的沈忘心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你想什么呢?之前一直没来得及向你道歉,王招娣突然向我表白,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才拿你做了挡箭牌。后来居然发生那种事情,是我始料未及的。” 沈忘心一下子愣住了。 “对不起,忘心,我一直拿你当妹妹看待。”陈先伸手摸了摸沈忘心的脑袋,玩笑道,“你不会怪我吧? “不怪,我怎么会怪你?”沈忘心连忙摇了摇头,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 她又不是小孩子,陈先的说辞当然骗不了她。 虽然这具身体还小,可陈先和沉香、结香几个,在她看来都是自己要保护的晚辈。有时候她矛盾的觉得,希望他们永远像以前一样天真浪漫。因为,成长就意味着经历痛苦。 可阿先这孩子,眼看着就长大了啊。 陈先勉强勾了勾嘴角,眼里有一滴泪水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他猛地转过头去,背对着沈忘心用指腹沾了滴泪珠,呆呆地看着出了一刻神,而后大步离开药田。 沈忘心目光落在陈先孤寂的背影上,神情突然恍惚起来。 曾几何时,她在这片药田里经历过同样的事情。陈先说完话离去,沉香和结香两个小团子就牵着一个白衣少年的手,欢笑着从后院那扇门里走出来。 问她讨一颗人丹。 其实她与陈先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都把心放在不该放的地方了罢了。 沈忘心定了定神,提着锄头走进后院,发现沉香正对着后院的花坛发呆,眼里有一抹化不开的愁绪。 “结香,你在看什么呢?”她心中一惊,暗暗收了脸上的情绪走到沉香身边,柔声问道。 沉香回过头来看了沈忘心一眼,静静地说道:“我在想之前种在花坛里的五角星,它们的寿命那样短暂,是因为上天注定的。可小黑、小黄,还有小白,它们才那么一点点大,还没真正长大呢。” 沈忘心闻言,心里顿时不好受起来。 如果面前的是结香,沈忘心把他抱在怀里,好好哄一哄便好了。可她以前只注意到,沉香的性格比结香沉稳得多,却忘了这么小的孩子能懂事成这样,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她给沉香的关心,应该不比结香少才对。 可面对小大人一样的沉香,沈忘心却不知该说什么好,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香,你我都不是万能的。有些事情,我们永远没办法预料到结局。所以,永远不要过分苛责自己,知道了吗?” “知道了。”沉香用力点头。 110办喜酒 两人刚说完话,里正和沈大娘就从前院到了后院里来。 里正冲两人笑呵呵道:“你们两姐弟的在说什么呢?心丫头,你说的酒席的事情,我和宣子已经替你安排好了。到时,让宣子他们几个到村里借些桌椅过来,再买些酒菜过来,好好办上一顿酒席,借着大家的人气除除晦气!” 沈忘心也笑道:“麻烦宣子叔他们帮我借桌椅,还有请大家伙的过来吃酒便是了。酒菜什么的,我已经拜托好了赵七哥,他这方面路子多,都包在他身上了!” “那就好!”里正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到什么,不放心地问道,“心丫头啊,到时酒席的酒菜真的都由咱们自己做?老婆子的手艺拿来唬唬家里人也就算了,到时请那么多人来,真的上得了台面?” 沈大娘闻言狠狠地揪了下里正胳膊上的肉,不高兴道:“你个糟老头子,是看不上我的手艺了?” 里正讪笑:“哪里敢,哪里敢。我们这一大家子,可还指着你吃饭呢。” 一番软话下来,终于把沈大娘给哄高兴了。 沈忘心和沉香在一旁捂着嘴偷笑:“三爷爷,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这菜谱由我和三奶奶一起来定,到时保管叫他们惊掉了眼珠子!” 里正也被沈忘心勾起好奇心来,用手背碰了碰沈大娘的胳膊,讨好地问道:“老婆子,你和心丫头到底在弄什么东西,还神神秘秘的,不让人知道?” “三爷爷,东家姐姐说了,这件事情除了咱们医堂里的人,旁的谁都不能说。”沉香仰起小脸,一脸认真地说道。 里正见他白嫩嫩的小脸,忍不住伸手刮了把他的小鼻子,笑骂道:“你个鬼灵精!” 粗糙的手指轻轻刮在鼻梁上,有种痒痒的感觉。 沉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嘴边露出一个笑容来。他本来长得惹人爱,就算性子再沉稳,到底也是个小孩子,一露出笑容来,就显出几分孩子气,惹得沈大娘又把他抱进怀里。 沈大娘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捏了捏他的小脸,笑道:“好小子,得亏我没白疼你。” 里正看着这两人在他面前腻歪,也笑着举手投降:“好好好,我也不问了。到时摆了酒席,我就坐着等吃,才懒得操这份心呢!” 沈忘心见里正还有话同他说,便让沈大娘带着沉香到前院去。 里正的神色不大好,看向沈忘心抿着嘴道:“心丫头,我万万没想到。九龙村那商人竟是袁家!袁家是什么人?当初医堂里的方子,就是张家暗中撺掇着他们卖出去,想断医堂的财路!我到县里找他,可他几次三番的不见我。这次恐怕要叫大房得逞了!” 沈忘心安慰道:“三爷爷,车到山前必有路,大房这种作派,便是真让他们如意了,也不会长久。咱们先把酒席办好了,之后的一切再来从长计议。” 里正心里的大石稍稍落定。 两人刚说完话,外头赵七就来了,把第二天酒席用得食材都用牛车装着送了过来。 沈忘心忙出去,亲自给他银钱。 只听外头张翠花和赵七聊了起来,赵七的嘴就是个关不出的话匣子,无比八卦地问道:“翠花婶,你知道我这次去县城里听到了什么?” “啥?”张翠花只得兴致勃勃,催促道,“我最讨厌别人吊我胃口,快说!” 赵七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翠花婶儿,你知道我们家是县里卖菜的,认识不少大户人家的下人。今天去县里,听我那几个一起卖菜的哥们说,张府里有个出来采买的小斯,到处吹嘘他上了张大小姐的陪读。这也就算了,还把床弟之间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说了一清二楚,那可不还真?” “哟!”张翠花惊呼一声,捂着嘴问道,“张大小姐的陪读,可不就是富贵他大丫头?心丫头那大姐?” 赵七道:“那可不是?我听说之后也吓了一跳,要知道有句话叫‘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张府里那么多丫鬟,怎么不说别人偏偏说她?我特意去打听了一下,发现月丫头早被张大小姐赶出来了,如今住在她二叔家呢!” “嗬,这么厉害?要我说,我早看出月丫头是个不安份的主,要不然怎么……” 张翠花说到一半,就见到沈忘心出来了。不知为什么,沈忘心年纪虽小,可张翠花却有些怵她,赶紧示意赵七闭了嘴。 沈忘心倒没说什么,和赵七寒暄了几句,付了银钱便进屋去了。 只是她想不通,沈月英那么高傲的性子,怎么愿意和一个小厮做了那种事情?可她既已被张兰儿赶出来,想必那件事情也不是空穴来风。 不过,沈月英的事情她也不想多管,只把这话听一听,便放到一边去了。 比起操这份闲心,她还不如多想想酒席的事情。这可是医堂重新开张之后,重要的一笔呢! 等到摆酒那一天,沈宣特地买了长串的鞭炮,一直从村口放到了医堂。火红的鞭炮在村子里炸响,沈宣放到哪里,村里的孩子们就跟到哪里。 沈忘心远远地听到鞭炮声,一路响近了医堂大门,她还在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 张翠花大步从门外走进来,今天她把衣柜里压箱底的衣服都拿出来穿了,比过年的时候扮得还荣重,脸上一片喜气。 见到沈忘心还挽着袖子干活,连忙把她从厨房拖出来,拉到她房间里去:“心丫头,你怎么还在厨房里忙哟?外头的鞭炮都已经快到医堂了,快把新衣裳还上,你个医堂的东家不出去迎客人,还叫阿先个账房先生在门口迎不成?” 111收礼 沈忘心就算上辈子活了二十多岁,也是家里头的小辈,从来没主持过酒席,哪里知道怎么安排?到底还是有些紧张的,拉了张翠花进门,打开衣柜愁眉苦脸地问道:“翠花婶,我从昨晚就开始想了,到底穿哪件好?” 张翠花虽然常常到沈忘心这边来,却也没见过她衣柜里的东西。如今一看,只见里头各色冬衣看得她眼花缭乱,一时间啧啧叹了起来:“哟,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翠花婶,您就别发呆了!”沈忘心催促道。 “这种大喜日子,当然是穿最鲜艳的好!”张翠花年轻时候也是个爱俏的,只可惜长得并不出众,所以打扮起来也有节制。 但沈忘心可不一样,她这种美人胚子摆在眼前,看得张翠花一阵心花怒放。她从衣柜里扒拉出一件大红褶裙,上身搭了件蜜合色暗金团花的袄子,外头一件同色罩轻纱,领上缝了白兔毛领的褙子,衬得她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 “妆盒里还有什么首饰?”张翠花一边说,一边走到妆奁前头,从里头挑了一只玉兔衔仙草的金簪子插在沈忘心发间,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沈忘心刚换完衣服,便有人在外头催了。她理了理头发,还没来得及看一眼镜子,便提着裙角飞奔出去。 她刚到医堂门前的小道上,就看见一群人从停好的马车上下来,一个个跟在沈宣背后,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 陈先见了沈忘心眼见一亮,连忙说道:“忘心,你快过来!我远远地看着有不少人我对不上名字,你要是不来,我若叫错了人,那可就失礼了!” 沈忘心闻言朝那处一看,果然有好些个别的医堂的大夫。他们虽然和沈忘心都是点头之交,但她这次摆酒席,几乎整个余庆县能递帖子的都递了,没想到她的面子还挺大,居然大多数大夫都亲自来了。 胡大夫在余庆县杏林的地位最高,他走在人前面上略带喜色,不知在同马大夫说些什么。 沈忘心心中暗道,自从胡大夫离了吕大夫之后,真是和马大夫走得越来越近了。 她几步迎上去,脸上堆满笑容,道:“各位前辈总算来了,我在医堂已经恭后多时了!” 马大夫笑道:“沈小大夫的五味药斋第一次开张的时候悄无声息,我们不知道不来也就罢了。如今医堂重新开张,哪还有不来的道理!” 他话刚出口,旁边就有几个大夫笑道:“马大夫,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马上就要到五味药斋坐诊,与沈小大夫马上就是一家人,还抢我们的话做什么?” “就是,好话都让你说尽了,我们哪还有话讲?”另外几人笑着附和。 沈忘心一边请几人进门,一边笑着回道:“各位还请到里头稍坐片刻,待会上了菜,我再到桌前同各位敬酒。” 说完话,由里正领着众人进门去喝茶。 沈宣则站在门前接过众人手上的贺礼,陈先则站在一旁用红纸记录,并高声唱单。 “荣春堂胡雪延送青玉文房四宝一套!” “余庆县马长云送绿釉狻猊香炉一鼎!” …… 这时,外头来的村里人也不少了。眼见着几个县里有名的大夫走了进去,又耳听着金啊玉啊的礼物念了一长串,虽然都没见识过是什么模样,可一听就知道值不少钱。 “心丫头小小年纪,居然这么厉害?连荣春堂首座都来给她贺喜了?”一个年长的村民惊讶道。 他一说话,立刻有旁人笑道:“叔,您年纪大了不知道吧?心丫头年纪虽小,却是咱们县里数一数二的大夫,要不怎么那么多人来给她捧场呢?” 那年长的村民有些耳背,听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大声叹道:“我都没想到她竟这么厉害了!” 一群人正讨论着,路上又停了辆更大的马车。 刘县令身旁的孔师爷下车来,身后跟着两个仆人,每人手里还提着了几个礼盒,满面喜气朝沈忘心走了过来,还没到医堂门前,就抱着拳头朗声恭贺道:“沈小大夫,恭喜恭喜!早上被县衙的事情耽搁了许久,差一点没赶上开场,这是我们家大人命我送来的礼物,还请沈小大夫笑纳!” 说着,便把礼物递给沈宣。 陈先连忙唱道:“余庆县府衙刘文培夫妇送青釉花觚尊一只,高冰翡翠玉镯一对,君山银针一包……” 底下还有其他东西,听得众人各各惊叹不已。 同是溪头村这片水土样出来的,怎么别人家的孩子就生得这么出众,自家的孩子与沈忘心一般大,还只知道捉鸡撵狗,整天让他们操心的命。 难不成是沈家二房的风水极好,才养出了这么个凤毛麟角的人物?可这也不对啊,沈家二房风水要真好,也不至于出沈富贵那种蠢蛋,把自己好端端的闺女给逼走了! 都是乡里乡亲的,哪个不知道她家里什么情况? 要是自家出了这么出息的姑娘,宝贝着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像沈富贵他们一家,想尽办法把人往外推。本来好好的一家人,闹得和仇人似的。 陈先在门前又唱了一会子单,发出去请帖的大多拿着礼来了,可没想到还有一批没有请帖,却慕名而来的人来吃酒。 都说来者是客,既然人都来了,还带了礼品来,总不能让人家干站着。 好在里正当时多借了几套桌椅,又把隔壁陈家的院子打开,把酒席摆到陈家去,总算把所有人都安排好了。 112坐不下 沈忘心急急到后厨,找到正在后厨帮忙的赵七,焦急地向他说道:“赵七哥,你可有门路再弄几桌食材过来?之前我还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人来吃酒,现在食材铁定不够,总不能怠慢了客人!” 赵七闻言直起身子,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问道:“多出了几桌?” 沈忘心无奈道:“足足多出了五桌,每桌都坐了将近九个人,一共四十几个呢!” “还是咱们心丫头名声大啊,村里寻常办酒席,哪来得了这么多人?”赵七倒吸口凉气,眼下少了这么多食材,确实有些棘手。 好在,他马上想到了办法,说道:“这边你先处置着,给我半个时辰,叫阿先和我一起去趟县里,我把东西给你带回来!” 半个时辰?沈忘心眉头一跳,她这边顶多可以拖个两刻钟。 要让客人坐着干等半个时辰,别说是来吃酒的客人,就是她也是要生气的! “心丫头,那怎么办?” “是啊,赶紧想想办法,这马上就要开席了,要上不了菜,不是叫人笑话吗?” 厨房里几个帮忙的妇人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沈忘心被她们吵得脑壳疼,在厨房门前来回踱步。其实他们准备的食材份量还是挺足的,如果只多出来一两桌,只需要每桌匀一点出来就够了。可问题是,如今平白的多出来五桌,就算沈大娘的手再巧,现有的食材也指定不了够! 这时,沈忘心瞄到厨房上的鸡鸭肉,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既然她本来就有意借着这次酒席的机会,让众人加深对五味药斋的印象,那就不如做得更彻底,让宾客们对五味药斋心服口服! 毕竟,药材可不仅仅是用来看病的,还可以让它们变成美食! “三奶奶,翠花婶,今天这椒麻鸡和烟笋烧鸭什么的都不做了!我们来做点其它的!”沈忘心当机立断,指挥厨房里的一众妇人忙活起来。 沈大娘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向沈忘心确认道:“咱们准备得这么多天的东西不做了?” “不做了!”沈忘心肯定地点头,看着厨房里的一样样食材,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填饱客人们的肚子这种事情,就交给沈宣和陈先吧!她现在要做的是,让客人们开开眼界,同时也一饱口福! 张翠花一向心大,她可不像沈大娘这般着急,反倒觉得有些刺激,好奇地问道:“心丫头,那你说要做些什么?我今天就全听你的了!” “自然是做一些他们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沈忘心勾了勾嘴角,两只白嫩嫩的小手,解开自己外头装的那件碍事的褙子,向外头道,“沉香!你去大堂里,叫上你宣子叔,把药柜里的药都给我搬过来!” 里正身为溪头村地位最高的人之一,当然陪着胡大夫和孔师爷这一桌,在医堂的大堂里吃茶。他正同孔师爷寒暄着,却看见他大儿子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直奔药柜那边,一边手抽了一只屉子出来,两边咯吱窝下各夹一个柜子,又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一次两次他还能忽略,可沈宣同沉香、结香两只小团子来回了几次,快把药柜里的药屉子全都搬光了。眼见着好好端端的一个药柜,马上就要变成百眼窟,里正就坐不住了! “宣子,你做什么呢?来回的跑?没看见大堂里还坐着客人吗?”里正向桌上的客人赔了个笑脸,一把拉住从他身边经过的沈宣。 结香把药屉子顶在头上,仰着头看着里正,奶声奶气地说道:“三爷爷,三爷爷,东家姐姐说拿这些药材做菜呢!” “做菜?”里正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一桌大夫,“这些苦不啦叽的药还能做菜?” 马大夫本来听着一桌人寒暄颇有些无聊,听到这话立时来了精神,下意识地解释道:“可不是所有药材都发苦,比如说大枣、枸杞、胖大海这些药材便是甜的。鱼彭、白贝、白梅这些药材尝起来发咸。还有些药材有辛味、辣味、酸味,可不只一种苦味啊!” 桌上的其他大夫听到这话,也顿时来了兴趣,纷纷议论起来。 “药材确实可以做菜,以药做菜,名为药膳。虽然没有方剂的效力,但其特点便在于润物细无声。但凡讲究些的人家,都会聘一位通药理的厨子,专为家中人调养身体。” 孔师爷一听来了兴致,问道:“虽说如此,可我家大人府上,似乎也没这样的厨子。几位大夫手头可有菜谱?” “这……倒是没有。”大夫们纷纷摇头。 里正得意地笑了笑,拍拍衣裳重新坐下来,指了指后院的厨房,道:“急什么?这药膳是什么样的,待会后厨上了菜,可不就能一饱口腹之欲了?” 胡大夫眼中微有些讶色,但只一瞬间便平静下来,说道:“里正大人说的是。” 马大夫却急得抓耳挠腮,悄悄地对胡大夫说道:“胡大夫,咱们两个都醉心医术,那药膳到底是怎么做的,胡大夫就不想看看?” “要看你自己去看,不要凡事都拉上我。”胡大夫冷哼。 上一次和沈忘心打赌,那是因为中了马大夫的圈套,这一回他才不会再上当了! 沈忘心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一个个药屉子在后院院子里整整齐齐地被摆成三排。沉香和结香两个小团子各站在这些屉子的左右两边,认真地看着厨房的方向,像守城的士兵一样严阵以待。 113药膳 厨房里则传来沈忘心轻脆的声音。 “枸杞,要一两的量。当归和黄耆各九片,党参要三小根。” “红枣要二十颗,黄耆三十片。沉香,再去库房里拿点米酒过来!” “结香,半两北芪片,一两玉竹,党参四根,干淮山也要一两,还有半两枸杞!” 两个孩子虽然年纪不大,干起活来却手脚麻利,比起大人来说一点不差。 胡大夫站在院子里,看着看着,脸上就笑成了一朵花。 沉香和结香看见胡大夫进来,乳燕投林似的地扑进他怀里:“胡爷爷,马爷爷,你们也来了!” 胡大夫笑着摸了摸两个小团子的头,脸皱着了一颗慈爱的大橘子:“胡爷爷当然得抽空来看你们两个鬼灵精,你们两个就不想胡爷爷吗?” 两个小团子齐齐点头:“当然想胡爷爷!” 马大夫从胡大夫身后伸过头来,指着自己的脸,巴巴地问道:“怎么没说也想马爷爷了?” 结香甜甜地笑道:“我们也想马爷爷!” 沉香在一旁用力地点头。 沈忘心在厨房里盯着锅,她本身是不会做菜的。但上辈子在现代,扒在灶台旁边看了那么多年她妈做药膳,基本的步骤什么的还是记得的。 她只需要告诉沈大娘做菜的步骤,以及药材的用药,就算完成自己的任务了。 而沈大娘做菜的天赋极佳,哪怕从来没做过药膳,只要经过她手里的锅铲子一动,无论什么菜都能色、香、味俱全,勾得沈忘心的馋虫都起来了。 不一会儿,她的肚子就开始抗议,发出“咕噜噜”的叫声。 她正打算拿点东西填肚子,往后退了一步,却差点撞到人。回头一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胡大夫和马大夫竟已到了她身后,伸着脖子看沈大娘往锅里放的小盅里放油放盐。 沈忘心哭笑不得,问道:“胡大夫,马大夫,你们两个不在大堂里坐着,让我三爷爷招待你们,到厨房这烟熏火燎的地方来做什么?没得让油烟熏臭了衣服,赶紧到外头坐着吧!” 胡大夫看了一眼马大夫,像是在说,还不是因为马大夫一直拖着! 马大夫却一点也不在乎,摇着头苦笑:“这药材之类的我倒看得懂,当归、黄耆、枸杞、党参这四样,用来补血补气。至于那些个柴、米、油、盐、酱、醋、茶,我看着就眼花,看来这师是偷不得喽!” 胡大夫从鼻子里哼哼道:“说了你还不信。” 沈忘心亲自把人送了回去,要上的第一道菜也差不多准备好了。 好在村子里用的铁锅够大,又在院子里起了两个临时的灶台,要不然十五桌的量很真不一定拿得下。 “菜来喽!”宾客们闻着后院飘出来的阵阵香味,早已经饥肠辘辘,只听院门里传来一声吆喝。 紧接着,一群精壮的汉子手里端着托盘鱼贯而出。每张盘子上都放着几个褐色小盅,每个小盅里都散出阵阵热气,被汉子们一盅盅放到每位宾客的面前。 “这是何物?”孔师爷吃了那么多酒席,也没见过这样上菜的,带着好奇的心理,伸手揭开了一个盖子。 一阵香气扑面而来,原来是一小盅鱼汤! 他喝过的鱼汤不知有多少,猛地一瞧与普通鱼汤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比普通的鱼汤香点,还有一股药材的味道。 沈忘心回房里整理了一翻,直接到大堂里,见孔师爷面露疑惑,便解释道:“孔师爷,您翻翻这鱼肉底下,还有当归、党参之类的药材。用来调养虚劳精亏,腰膝酸痛等症状再合适不过了。” 人上了年纪,腰腿总会有些毛病。 孔师爷闻言舀了一勺子汤,向众人说道:“诸位,那我就先尝这第一口了!” 他是刘县令派来的人,他若是没有动第一口,旁边的人是万万不敢动的。 孔师爷用勺子喝了一口,桌上的其他人这才纷纷翻开自己面前小盅的盖子,发现不只有鱼汤,还有鸡汤、鸭汤,都散发出一种诱人的香味。 一时之间,整个前院都静了不少,没了众人说话的声音,有的只有喝汤发出的轻脆声响。 “真是太好喝了!”不知道谁第一个叹了一声,周围一下子热闹起来。 “我从来没喝过这么鲜的汤!” “这比起天香居的手艺也只好不差吧?” “我从来没想过,这汤居然可以这么做的!” 感慨完了之后,众人不断向身边来帮忙干活的人问,还有没有多的汤,他们还要一盅!不,再来两盅都可以! 沈宣不得不走到前院,大声告诉众人:“汤没有了,后头还有菜!只会比第一道菜更好,没有更差的!大家请稍等,马上就上菜!” 等到陈先和赵七急匆匆地赶回来的时候,就听到身边的客人不断和他们抱怨,说菜的量太少了,不够吃!塞牙缝都不够! 陈先火急火燎地让人把食材搬到后院,却看到沈大娘脸上笑开了花,他娘张翠花也笑得合不拢嘴。 “阿先你回来了啊?”张翠花看到陈先之后,笑得更开心了。 陈先摸不着头脑,急得口齿都不清楚了:“不是!娘!这外头客人都闹上了,你们怎么还笑得出来?” 沈忘心闻言走进来,笑着摇头:“他们闹可不是因为东西太少,而是因为太好吃了!” 陈先整个人都懵了,和赵七两个人傻傻地站在后院里,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114真相大白 沈忘心的后院里,众人忙得热火朝天。溪头村的村口却有人阴沉着脸走过来,身后的一对母女还哭哭啼啼,尤其是女儿哭得就要断了气,随时都可能晕过去的模样。 一行三人正是沈富贵、吴金花,还有沈月英。 沈月英的一张小脸惨白,原本丰润的脸庞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就瘦削了起来。一双眼睛哭得通红,脸上布满泪痕,若不是有吴金花搀着她,她连一步都走不动。 “哟,这不是富贵吗?”一个中年男子兴冲冲地经过,由于他太过高兴,竟忽略了后头哭得肝肠寸断的沈月英,“你这是去哪儿回来呢?你家二丫头家里今天办酒你不知道吗?半个村的人都去了,县里还来了不少大夫,全都是给她贺喜的!你这个做爹的怎么不去?好说也得占个主位不是?” 这人说完,不等沈富贵回答就走了。 据他儿子回来跟他说,沈忘心那边的酒茶别提多好吃了。不单只好吃,吃了之后还能强身健体,他正赶过替了他儿子的位置,好好吃几口菜呢! 吴金花一听这话,当下牙咬得“咯咯”响,厉声骂道:“咱们月英都被她害成这样了,那个小贱种居然还有脸摆酒席?我呸!我当初就不应该心软,早把她溺死在尿桶里,才不像今天这样戳我的心窝子!” “你们两个回家去等着,我今天不给那小贱种一个教训,我就跪在地上叫她爷爷!”沈富贵回头看了眼沈月英,脸上浮起凶狠的神色,直接闯进一户人家里,拿走门口房着的一把镰刀,气势汹汹地朝医堂的方向去了。 沈忘心正在前院一桌桌地敬酒,她是个姑娘家,众人也没有为难她,她意思意思也就过了。可陈先就不一样了,他是医堂的账房,又是个男子,被众人抓着一通乱灌。喝得满面通红,直接让张翠花扶回家去躺着了。 沈忘心留下来继续招呼客人,一抬起头看见沈富贵闯了进来,一双野兽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富贵,你怎么现在才来啊?”有好事的看了眼沈富贵,调笑道,“你家二丫头办酒席,该不会没请你吧?” 沈富贵反问:“我家只有一个丫头在身边孝敬着,什么时候有第二个丫头?” “富贵,你别是气昏了头!你家没有第二个丫头,那心丫头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 “这个贱种根本就不是我沈家的种!”沈富贵板着脸说道。 他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却故意抬高了声音,让整个院子里吃酒的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的话。 所有人都因为沈富贵的一句话,放下手中的碗筷,整个院落立时安静下来。 沈忘心正在敬酒的主桌上的人都一愣,尤其是几个和沈忘心不熟的大夫,面上都露出尴尬的表情。他们与外头做的村里人不一样,都道是家丑不能外扬,可便是别人家的家丑,他们也是不愿听的。 “沈富贵,你说什么话!”里正“霍”的一下站起来,大步走出大堂,警告地看着沈富贵,“今天是心丫头办酒席的日子,你来这里发什么疯!” 沈富贵像是里正的一句话点燃了怒火,狠狠地剜了一眼沈忘心:“三叔,我看你才是发疯了!一个狼心狗肺的贱种,只会坑害父母,连累姐弟,你百般护着她做什么?” 沈忘心手里的酒杯“嗒”的一下放在桌上,淡淡地看了眼沈富贵,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众人都能感觉到平静海面下的波澜。 “今日怕不是个好时机,不如下次……”一个大夫站起来委婉地同沈忘心说道。 很快,除了孔师爷、胡大夫和马大夫之外的人,都纷纷站起来沈忘心告辞。 沈忘心并没有拦他们,原本吃酒是件高兴的事,让沈富贵突然闯进来出言不逊,确实是她考虑不周。有人不愿多留,败兴而归,是她这个做主人的不对。 沈忘心走到院子里,向里正道:“三爷爷,还请你现在到后厨去,用小盅装几盅汤,给提前离开的客人送去。替我向他们赔礼,毕竟是我招待不周。” 说完话,她冷冷地看向沈富贵。 她原本是个极要脸面的人,可她自从穿到大周之后,就知道有时候脸面这东西,还真的不能要。 “也好。”沈忘心挑了挑眉毛,看向得意地站在院子中央的沈富贵,“那我倒要听听,我到底是怎么坑害父母,连累姐姐弟弟。” “如果不是你得罪张员外一家,你姐姐的伴读做得好好的,怎么可能被人赶回来?”沈富贵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下,你大姐的前程全被你坏了,你就高兴了?” 沈忘心冷冷回道:“说到前程,原本陪读的位置也是我的,是大姐强行要了过去。她的前程是她自己挣的,不是谁说坏就能坏的。” 沈忘心话音一落,周围响起一片议论声。 “什么?原来陪读的位置是心丫头的?那月丫头这个姐姐也太霸道了吧?妹妹的前程也要抢?” “那可不是,心丫头写字本来就比月丫头好,就月丫头写的那个狗爬字,张家能看上才怪呢!” “嘿,你们知道心丫头那回为什么病得这么重吗?”又一个声音故意大声吆喝起来,“你们是没瞧见,可那会子我上山去砍柴,可看得一清二楚。当时天下起雨来,两个丫头因为陪读的事情吵起来。嗬,那月丫头好狠的心,自己的亲妹妹就直接往石壁下头推!眼看着心丫头掉下去,月丫头也不小心滑下去,砸在心丫头身上,见到我过去救人还装晕来着!” 115贵人相助 这人就是当时回村子喊了沈家人去救人的那个,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哪里还有假? 众人看向沈忘心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同情,如果不是家里人太过狠心,这丫头小小年纪何必非要出来单过? “沈忘心!”突然,一个尖叫声响了起来。 原来,沈月英不知何时被吴金花扶了进来,刚好听到这段话,目眦欲裂地看向沈忘心:“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滑下去,我是为了救你才砸到你的!你快和他们解释清楚,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沈忘心虽然并没有原主的多少记忆,可听到那人的话之后,内心就生出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感受。如果不是现在还在众人面前,她可能会被那股强烈的情绪影响得当场痛哭流涕。 所以,她很肯定那人说的就是真相! 可怜原主一个柔弱无依的小姑娘,被自己的亲生姐姐推下石壁,本来就受了内伤,又淋雨染了风寒,两重打击之下,最终含恨而终! 沈忘心是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她要是早知道,哪里还管什么莲婶子家的五两银子,直接到县衙门去告状,也不让这种吸血鬼一般的家人好过! “沈月英,你很清楚真相到底是什么。”沈忘心怜悯地看着她,她本来不大相信赵七的话。 可这样近的距离,她一眼就能看出沈月英身上发生了什么。 无论走路的姿势,还是她脸上的气色都在告诉沈忘心,沈月英遭遇了和王招娣同样的事情! “你应该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这是你的报应,怪不得旁人。”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沈月英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不知为什么,她的直觉告诉她,沈忘心一定知道她和张彦远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沈忘心,张彦远一定会接纳自己!而不是在破了自己的身之后,却弃自己而去! 她捂着耳朵高声尖叫:“沈忘心,一定是你蛊惑大少爷,不然他一定会接纳我的!如果不是你,他怎么可能把我赶出来!” 沈忘心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半晌才道:“所以,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张府非要逼我进府,就是为了让我治张彦远的不举吗?” 她的话如晴空一道霹雳,在沈月英耳边炸响。 张彦远怎么可能不举?那天晚上,他明明和自己……可沈忘心的话,却一遍遍在沈月英脑海中回响。 一切都说通了。张彦远如果不是不举,又何必强逼着沈忘心做他的妾室? “不,不可能!”沈月英捂着耳朵尖叫了一声,当场晕死过去。 而围观的众人也都不是傻子,从两姐妹短短的对话中,就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个个瞪圆眼睛,兴奋地交头接耳起来! 沈月英小小年纪居然向张大公子自荐枕席! 可张大公子却得了不举之症,直接让人代劳了不说,还把人给赶了出来! 今天的酒真没白吃,这场热闹看得可真是刺激! “贱种,我杀了你!”沈富贵听到众人议论沈月英,气得脸色发青,拔出一直插在腰袋上的镰刀,凶神恶煞地向沈忘心挥过来。 赵七见势不妙,一脚踢中沈富贵的胸口,踢得他“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疼得在地上直叫唤。 沈大娘在后厨听到动静,连围裙都没来得及摘,就跑了出来:“富贵,你要摸着良心说话。人家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换到你这里,月丫头捧在手里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心丫头却跟草芥一样?她上次病重,你不管她生死把她扔了,早就断了父女情份,她就是我的孙女,哪还有什么姐姐弟弟?” 里正送完客人回来,在别人三言两语之间,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宣子,把你弟弟叫上,把这畜生抓到祠堂去跪着!再不管管他,我们沈家的颜面都要被这畜生丢光了!” 沈宣应了一声,正要上前去拉沈富贵,却听沈忘心出声道:“宣子叔,且慢!” 语罢,向众人行了一礼,说道:“今日让各位看笑话了,出现这种事情,是我这个主人招待不周。可除了我弟弟沈恩,我与沈家三房已经没有任何骨肉亲情在。我的亲生父亲,刚才居然拿着镰刀要杀我,便是再暖的心,到现在也已经冷了!” “现在,我也要请各位做个见证!我沈忘心与沈家三房从此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以后,若再有人敢欺到我头上来,我沈忘心绝对十倍奉还!” 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把本来想要看笑话的人都震住了。 “这……”孔师爷看了眼胡大夫和马大夫,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他是代表刘县令来的,这种事情他总要表个态。可子女主动与父母断绝关系的,他根本闻所未闻,一时之间也不敢拿主意。 “断得好!圣贤虽然主张孝道,可并不代表要一昧愚孝!这种禽兽父母不要也罢!”这时,一个穿着灰衣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外,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 在说话之前,他其实已经在门外站了很久,把事情听全了才走进来。因此,他脸上满是愤慨之色! 孔师爷一愣,连忙站起身来,面露恭敬之色:“这是寒山书院的阎教习!” 余庆县里的人知道寒山书院的,没有一个不曾听过阎教习的大名。他虽然只是书院的普通教习,可到书院之前,却是朝廷御史台号称铁面阎罗的死谏!因为无法忍受官场的作风,这才辞了官到寒山书院来教书。 可谁也没想到,鼎鼎有名的阎教习居然出现在沈忘心的酒席之上####第六更! 116自立门户 沈忘心闻言立刻向阎教习行了一礼,其实她也不大明白,这位人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他说话显然极有作用,一时之间几乎所有人都认同了他的话,支持起自己的决定。 孔师爷见状,也立刻义正言辞地说道:“便是刘大人在,也必会站在沈小大夫这一边!沈小大夫放心,待会回到县衙,便向我家大人禀明一切!索性,就让沈小大夫自立一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自立一户!还是未出阁的姑娘! 整个院子都因为孔师爷的一句话,像炸了锅一般沸腾起来。本来村里总觉得沈忘心和沈富贵一家是小打小闹,可刚才沈富贵发狠要杀人的模样,虽然没冲着他们,可也给众人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没错,就自立门户好了!” “对,咱们大周先皇就是女帝,凭什么女子不能自立门户!”这是一个泼辣的村妇说的,她朝沈忘心露出一个支持的目光。 沈忘心自是迭声道谢。 阎教习这才露出一个笑容,递过手中的礼盒,道:“贵医堂的麝香虎骨膏,医好了我母亲多年来周身疼痛的毛病。所以,听闻沈小大夫幸免于难,特意让我来向你致谢!” “岂敢!”沈忘心连忙收了他的礼,“救人治病乃是份内之事,阎教习客气了。” “我不服!凭什么自立门户?”沈富贵额上青筋暴起。 里正见状立刻让沈宣赶紧把碍眼的沈富贵等人拖走,又让沈大娘赶紧加了把椅子,请阎教习落座。 沈富贵见孔师爷等人不理会他,不死心地朝沈忘心大喊道:“和老子断绝关系?老子根本就和你没关系。你就是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老子这么多年白养了一只白眼狼!”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厌恶地看了沈富贵一眼。 吴金花见状也顾不得怀里的沈月英了,惊慌地看了沈忘心一眼,死死捂住沈富贵的嘴:“富贵,你糊涂了吗?瞎说什么?心丫头不是我生的,还是哪个生的?” “你捂着我的嘴干什么?她都和我断绝关系了,还不让我说吗?”沈富贵气得额上青筋爆起,“要不是我们养着她,她早就……唔唔唔……” 谁都没把沈富贵的话当真,都以为他是气昏了头,便在这里乱攀咬起沈忘心,想方设法地给沈忘心脸上抹黑。 可吴金花的模样却落在沈忘心眼里,只有沈忘心自己才最清楚,沈月英和自己的待遇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从前她还一直想不通,明明原身比沈月英长得好看,也比沈月英聪明,可为什么他们就是不喜欢原身。 但如果说,原身不是沈富贵和吴金花的亲生女儿,而是抱养来的,那就说得过去了。 沈忘心面色如常地招待客人,送走客人。 宾客们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到了外头没有一个说沈忘心不是的,把沈富贵和吴金花平日做的事情,一一挖了出来。一时之间,连县城里的沈秀才都听说自己哥嫂的诸多不是,就连他出门也被人指指点点。与此同时,刘县令给沈忘心独立出户的事情,也就办得更顺了。 这还是后话。 五味药斋办完酒席,院子里虽然都打扫干净了,却还留下一股淡淡的酒菜味。厨房里还有些多的菜,沈忘心都让今天来帮忙的人分了,自己家里只留了几盅汤,她和沈大娘还有两个小团子分着喝了。 喝完汤之后,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由天实在累得够呛,沉香和结香两个吃完晚饭没多久,就上床睡觉了。等沈忘心和沈大娘去看的时候,两人已经进入熟睡。沈忘心到厨房烧了热水,和沈大娘两人一起用热水泡了个脚,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转眼,天气越来越凉。 沈忘心药田里种得最多的就是板蓝根,前几天这些板蓝根的叶子才微黄,这些天就已经彻底枯萎了。眼看着到了挖收的时候,沈忘心雇了沈宣几兄弟,一天的时间便把所有药材收好,光是板蓝根就收了好几筐装在储物的厢房里。 板蓝根一收好,沈忘心就打算开始炮制。 这么多板蓝根炮制起来实在是件体力活,先是清洗板蓝根上的泥沙,就把沈忘心累得够呛。 沉香和结香有心帮忙,可人实在太小了,干不了多少活。再说沈忘心也怕累坏了他们,影响他们长身体,所以没让他们多干。 还是张翠花闲了,和陈先一起帮着沈忘心,到武步溪旁边清洗。可就算这样,也花了他们差不多一天的功夫,更别说后头还要浸润、切片、干燥。 而且,炮制板蓝根这味药材。最重要的就是在浸润的阶段。虽然操作起来没什么难度,可沈忘心几乎全程都在一旁盯着。 板蓝根饮片药效能保留多少,就看炮制的药工对加水量与温度的把控。一旦在浸润环节出了问题,药效就会大打折扣。 所以,对于自己种了将近一年的药材,沈忘心还是上了十二万年的心的。 板蓝根还在炮制的阶段,县衙的孔师爷就已经来了一趟。上次他吃完酒回去之后,便把事情同刘县令说了,有了阎教习的话,刘县令做事便不那么束手束脚,当场就把沈忘心的户头独立出来。如今,她自己是户主,沈富贵和吴金花两人,再不能仗着自己是她父母,就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 也就是,沈忘心和他们彻底没关系了! 沈忘心不但没成亲,还是个姑娘家。这事情一出来,就成了整个余庆县饭后谈资。现在沈富贵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被人嘲笑,连自家闺女都不跟他过了。 117马大夫加入 沈忘心却没这方面的烦恼,在她眼里就是自家医堂的板蓝根,都比沈富贵一家人重要。 当然,沈恩这个弟弟除外。 她虽然讨厌沈富贵他们,但也不会好坏不会。沈恩对她的好,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天色也暗得越来越早。吃完晚饭过后,天已经暗透了,沈忘心帮着沈大娘打扫完厨房,在院子里踱着步消食,忽然觉得夜风吹在脸上刺刺地疼。她搓着手回到厨房里,便见沈大娘在厨房里翻着黄历。 “哟,这不一留神明天就要到立冬了。”沈大娘指着黄历上的立冬两个字,对沈忘心说道。 沈大娘一辈子没读过书,这么多年黄历看下来,只认得一到十是怎么写的,还记得二十四节气是哪几个字。至于黄历上写得天干地支、宜忌、冲煞等等,都要喊沈忘心过来帮她认了。 沈忘心闻言,凑到黄历面前看了一眼,道:“确实要入冬了,夜里的风都有些刺骨了。” 沈大娘看了眼沈忘心,忽然笑着搂住她,道:“得亏前头的事情过去了,前些天已经替你把冬衣备齐了。要不然,你这身子骨可不得冻坏了?” 沈忘心想起自己房里满满一柜子的衣服,都是沈大娘到县里的成衣店替她挑的,心里忽然暖暖的。本来沈大娘是想扯布自己给沈忘心做,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做衣服的时间肯定不够,只有到成衣店买现成的了。 “三奶奶。”沈忘心抱住沈大娘,“我爹……” 说到一半,她忽然又想起,她和沈富贵已经断绝关系了,改口道:“沈富贵之前说,我不是他亲生的。您说,他的话是真的吗?” 沈大娘一惊,连忙扶着沈忘心的肩膀,在她脸上细细看了几遍,直到见她面色如常,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自从沈忘心和二房一家断绝关系之后,沈大娘悬着的心就一直没放下。她照看了沈忘心这么长时间,对她的性子最是了解不过。 这丫头面上看似淡然,可心底比谁都重情重义。不然,当初陈先被关进房里,她又怎么会为陈先散尽家财,还甘愿入狱换她出来呢? 沈大娘生怕沈忘心的情绪藏在心里,最后演变成心病,连忙绷着脸骂道:“胡说!那是富贵那畜生见不得你好过,故意说出来给你添堵的!这样糊涂的父母不要也罢,等咱们好起来,叫他们知错!” 沈忘心倒不难过。 相反,她甩掉沈富贵一家人,就像甩掉个沉重的包袱,现在感觉一身轻松,吃嘛嘛香! “三奶奶你误会我了,我只是觉得蹊跷。沈富贵说这话的时候,吴金花显得很慌乱,他们的表现十分不合理。”这个问题在沈忘心脑中盘踞了很多天,说出来之后她才觉得轻松了几分。 那天,吴金花特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也正是那一眼,让她对吴金花的表情,印象十分深刻,从而让她一直以来的疑惑迎刃而解。 可接下来,她试探了村子里的许多人,大家似乎都很肯定,沈忘心是吴金花生的,这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沈大娘不知她心底的想法,心疼道:“心丫头,你不要多想了。你虽然是二房出的,可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是谁生的我还能不清楚吗?” 话说到这里,沈忘心也不到算往下深究了。 无论真相是什么,日子总得过下去。与其去挖掘所谓的真相,不如活好当下,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应付的本钱。 想着这个,她早早地回了房间,裹着被子在床上看医书。大周朝的医术虽然不入她的那个时代,可有不少东西仍是她之前没听过的。 如果不继续努力,别说发家致富了,让医堂更上一层楼都有些吃力。 又过了几天,五味药斋来了一名新成员,正是同沈忘心约定好,要来医堂坐诊的马大夫。马大夫能加入五味药斋,自然是件难得的好事,沈大娘亲自下厨招待了他,并把他安排在两个小团子一套的厢房里。 当天,溪头村全村的人都知道,余庆县里有名的马大夫,甘愿来了五味药斋当坐诊大夫。马大夫还带来了一部分来找他看病的病人,为五味药斋吸引了不少病人。 沈忘心自然不会亏待马大夫,马大夫每看一位病人,就给他五成抽成。同时,马大夫的到来,也给她不少压力。 她很清楚马大夫与其说是因为打赌输给自己来的,不如说是因为自己的医术来的。若是自己止步不前,又怎么留得住别人? 因此,沈忘心看起医书,更比书院里的学子。甚至一有机会,就会和马大夫一起结伴到各个村里看诊,遇到疑难的病症,也总是坐在一起解决问题。 一时之间,两人的医术都有了长足的长进,来五味药斋看病的病人也就更多了。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严冬。溪头村的冬天虽然温度不低,但却分外的阴冷。整个江州位于大周南方,没有烧炕的习惯,沈忘心只得拿出衣柜里最厚的袄子披上。 这是她来大周的第一个冬天,以前过冬靠着各种取暖电器,并没觉得冬天有多难过。早上起来地上的枯草上结满了霜,后院的五步溪水虽然还没完全冻上,但河边已经结了不少冰棱子,看上去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耀着如钻石一样的光芒。 村里贪玩的孩子们,还用手掰了冰棱放在手里玩。但由于手的温度也非常低,冰棱不至于很快融化,反而冻坏了手长了冻疮。 118小黑还活着? 大人们过了爱玩的年纪,便不至于如此。但这种时候还要用冰水洗衣做饭,也有不少冻坏手的。 沈忘心舍不得沈大娘受冻,早早就从村里樵夫那边买了许多干柴火堆在院子里,一但要干活都掺了热水。沈大娘的手到现在仍然是好的,每回和村里人提起这个,都把沈忘心夸出朵花来。 因此,不少村妇来医堂里买冻疮膏的同时,都要借故到后院看看,见到沈大娘坐在院子里,用热腾腾的水洗衣服,又看了眼后院成堆的柴火,都要酸上几句才走。 沈忘心对这个都故作不知,甚至有时来了兴致,还特意带人去后院转转,给沈大娘涨涨面子。 这天,沈忘心在医堂里忙活了半上午,才发现沉香和结香两兄弟不见了,到后院一看,只见到沈大娘在淘米,不由地问道。 沈大娘拍了拍脑袋,道:“刚才还在这帮我择菜呢,后来好像从后门出去了。哎呀,该不会到溪边玩去了吧?” 武步溪的水可不浅,而且这个时候溪水极冷,要是掉进水里,只怕要生一场大病。 沈忘心闻言,立刻出了后院去找。刚走出去没几步,就看见沉香和结香两个跑着回来了,两人穿着沈大娘给缝的袄子,脑袋上都扎下包包头,看起来圆滚滚的更像团子了。 “沉香,结香,你们跑哪去了?”沈忘心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两个小团子虽然小,但却极有主见。上回村里的小孩想要欺负结香,两兄弟联手把孩子们治得服服帖帖,俨然成了溪头村的孩子王。 沈忘心不担心他们被人欺负,只担心他们遇见大房的人。 现在医堂和大房的人和仇人似的,他们可不管对方是老人还是小孩,要是撞见这两个小屁孩,在他们手底下可讨不着什么好处。 “姐姐!”结香一口气跑过来,扑进沈忘心怀里,喘着粗气说道,“刚才,我和哥哥好像看见小黑了!” “小黑?”沈忘心一愣。 他们五味药斋重新开张了不久后,就有人夜里悄悄来门前,把两张血淋淋的狗皮丢在门口,还是陈先早上过来时看见的告诉她的。 不用想也是大房的人干的,他们目前拿自己没办法,便使出这种阴损的招术,专门来恐吓医堂里的人。 沈忘心怕沈大娘和两个小团子吓到,就没把事情说出来。现在想来,那两张皮子一白一黄,可不就是少了件黑的? 沈忘心反应过来,脸上也不自觉有了喜色,问道:“你们是在哪看见的?可看清楚了,不是别的野兽?” 山里和狗体型差不多的野兽可有不少,其中还有和家犬长得极为相似的野狗。虽然两种动物本质上差别不大,但野狗却远没家犬那么温和。而且一旦出现都是成群结队的,若是攻击起人来,那可不是玩笑的。 “看清楚了就是小黑。”沉香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我和结香叫了它的名字,它还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我们进了山。它一定还记得我们,就是被吓坏了不敢回家!” 被吓坏了不敢回家…… 沈忘心见到另外两只小狗的惨状之时,简直恨不得把大房的人给宰了。可她不能因为这个,而真的背上人命官司。她万一出了事情,沈大娘自然可以回家里,可沉香和结香孤苦伶仃的,没了她还不知道要到哪儿去。 沈忘心下意识地忽略了胡大夫这条去路。 胡大夫一个老头子,家里还有一大群人看顾,哪里管得了这两兄弟?当然是让他们跟着自己比较保险。 “冬天这么冷,小黑在山里会被冻死的。”结香见沈忘心沉默,拉着她的袖子求道,“姐姐,咱们去把小黑找回来吧!” 沈忘心听见结香的声音回过神,点了点头:“好!咱们这就去把小黑找回来!” 说完,她特意叫了马大夫和陈先一起,三人一同进了山,在找小黑的同时,看看山里还有没有什么药材可以挖。 三人带了几个馒头进山,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下午。挖了半筐的药材,却连小黑的影子都没瞧见。 沈忘心难免有些难过,她当然希望小黑还活着。要不然,不可能大冬天拉着陈先和马大夫陪她进山。 可找了整整一天,她越来越觉得,说不定只是两个小团子看错了。小黑不见时还是只小狗,这么冷的天,它在山上怎么活得下去? 陈先见她难过,安慰道:”心丫头,林子这么大。咱们上来也只是碰碰运气,小黑那么聪明,说不定找了哪个洞里猫着呢!“ 马大夫也道:”这次找不着不要紧,下回我们再进山,一来二去总能遇上!“ 沈忘心叹了口气,脸色总算好些,道:“也只能这样了。” 以前沈忘心对这片林子没有概念,可今天一来才知道林子有多大。她跟着陈先和马大夫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走到林子的边界,这还是走的直线,要是饶圈走,恐怕得走个一天才行! 三人眼看着已经爬到山顶,往下看去只见对面的山上是一片梯田,梯田不远处座落着一小片村庄。贯穿全境的武步溪从林子里发源,一条向东流向溪头村,另一条向溪流向九龙村。 “说是都叫武步溪,但九龙村里的武步溪只是一条小沟。”陈先走在前头,手上拿着一把柴刀,把身边树木伸出来的枝杈都砍掉,给后头的沈忘心和马大夫开路,“真正的武步溪是从咱们溪头村过的那一条,和其他村子里的河流汇合,最终成为贯穿全县的武步溪。” 沈忘心听他这么说,也来了好奇心,问道:“溪头村之所以叫溪头村,只因为有武步溪在这里发源。那九龙村的名字从何而来?难不成,是因为九龙村里真的有九条龙?” 119俯瞰九龙村 马大夫在一旁笑道:“哪里是九条龙?东家,你往我指的方向看。” 沈忘心看了眼马大夫手指的方向,只看到一重重山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江州山本来就多,每个村庄都坐落在山谷之间,她刚来这里时还有几分新奇,可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 而且,她真正穿到这里还不到一年的时间,连溪头村都没弄明白,怎么可能知道九龙村的事情? “没看出什么也不要紧。”马大夫看出沈忘心的疑惑,接着说道,“东家您在的村子是整个余庆县里相对富庶的村落,其中很大的原因就是溪头村里有一大块平地,在咱们县里号称千亩良田。这样的好地方,除了县城以外,可不多见啊。” 陈先在一旁附和着点了点头,因为马大夫的话,脸上显出几分高兴。 沈忘心来这里这么久,当然也注意到了。她去过别的村子,他们的田不是零零碎碎几小块,就是那种在山上难种的梯田,产粮就没有溪头村多,更别提富裕起来了。 “九龙村本来就不大,村子里一共有几道山岭。他们村子是县里最偏的地方,连年下来住户也越来越少,稍好一些的人家都搬到县里住去了。”马大夫继续向沈忘心介绍道,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东家你看,咱们现在看到的那片人家,就是九龙村里所有人家了。” 沈忘心这才有些惊讶,由于到九龙村的路相对难行。所以,她就算和马大夫出村看诊,也没到九龙村去过,自然也不知道九龙村的情况。 这样看来,比起溪头村来说,九龙村的人家实在是太少了。 陈先见沈忘心惊讶,摘了一片树叶在手上把玩:“可就是这么偏的九龙村,居然出了县里数一数二的大商人。也许这就是书中所说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沈忘心当然知道,陈先口中的大商人是谁。他正是向张家买了这片林子的那个九龙村商人,前不久正是他把价钱翻了一番,又转卖给了沈家大房。 而且,花的还是自己的银子。 想到这个,沈忘心就觉得胸中一口气憋着喘不上来,那可都是她的血汗钱! “走吧,天色也不早了,今天咱们就找到这里。”沈忘心看了眼天上的太阳。 虽然离太阳下山还早,可冬天天暗得特别快,若是再找下去,就得赶夜路了。在山林里赶夜路,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行三人这便往回走,没走一会儿,却看见一个老妇人倒在林子里。 沈忘心吓了一跳,连忙和马大夫走上前去探那老妇人的呼吸。也不知她在林子里晕了多久了,混身一片冰凉,呼吸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这深冬时节几乎没什么人上山,如果一直没人发现这老妇人。只怕她不死于中风,也要被冻死在山上! “坏了,口眼歪斜,这是中风了!”陈先扶起那老妇人看了一眼,便惊呼起来,“咱们快把人背回医堂去救救吧,再晚些怕是来不及了!” 他这几个月来在医堂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辩症的方法。再加上自从入了冬之后,村里出了一两例中风的病例,送到医堂救治的时候陈先都在。因此,一眼看出了老妇人犯的病症。 陈先救人心切,说着便要把老妇人背在背上。 “且慢!”马大夫见状立刻丢下药篓,急忙跑过去制止了陈先的动作,“小陈账房,现在若是动她,一路折腾回医堂,只怕她在路上就要没命了!” “可是……”陈先愣住下意识地看了眼沈忘心。 村里中风的病人,都是第一时间背了来找沈忘心的。现在村里人都知道,一旦家里有人中风,别的不说先送到五味药斋,由沈忘心塞了药丸子再说。 怎么到了马大夫这里就出错了?陈先有些懊恼。 沈忘心比他们两个走得慢,连忙坐到地上,把那老妇人抱在怀里,叹了口气道:“阿先,你每次看到一半就结账去了,哪里还听得我叮嘱他们不要随意乱动病人?中风者最忌颠簸,你这样冒冒失失动她,只会加重她的病症!” 陈先一张脸涨得通红,沈忘心这才缓和了语气,道:“我知道你救人心切,这是好的。只是,以后万不能用错了法子。” 她说完话,陈先脸上也露出愧疚之色。 沈忘心没再说什么,放轻动作,让老妇人枕在自己腿上,让她仰面朝上躺着。 仔细一看,她才发现老妇人的嘴已经歪到一边去,口涎正不断地往下流。 “果然是中了风!”沈忘心脸色凝重起来。 但好在她无论到哪里,都会随身带着一套银针。坐下来之前,已经把银针从袖口里取了出来,摊开放到一旁的落叶堆上。 “若是在医堂里那还好办,可偏偏在荒郊野外遇到这种急症!”马大夫神色也不轻松,皱眉道,“也不知道她究竟晕倒多久了,若是晕得久了,那就难办了!” 两人已经曾经合力治过中风病人,自然知道中风的救急办法。 马大夫立刻抓起老妇人的手,把她的五指用力捏在一起。沈忘心一见到她的指尖泛红,便手脚麻利地用银针扎破手指,用力挤下几滴殷红的血珠子。 可不知为什么,老妇人仍然没有醒来。 “这……”马大夫心里一惊,下意识看向沈忘心。 之前送到五味药斋的中风病人,只要十指给放了血,没过片刻就能有反应。可这老妇人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已经错过最佳的救治时间了么? 120中风的老妇人 沈忘心也注意到马大夫的表情,但她没有说话,而是紧接着刺了老妇人的耳垂,见她微微有了反应,立刻又给人中用了针。 “呃……”老妇人终于喘了口粗气,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体不能动之后,惊恐地看着三人。 “醒了!”陈先大喜,把他身上的袄子脱了下来,盖在老妇人身上给她挡风,自己则冷得站在原地直搓手臂。 “老婆婆您刚才晕倒了,我们是溪头村的大夫,刚才给你扎了针。”沈忘心这才长出一口气,首先安慰老妇人道。 紧接着,她又抬起头问马大夫:“马大夫,这九龙村里可有医堂?” 这里离九龙村最近,如果村里有医堂,把人送到医堂去立刻喂药才是正事。中风这种事情一刻都耽误不得,虽然眼见着人清醒了,可后头恢复得怎么样,还是个问题。 马大夫摇头:“九龙村里连个赤脚大夫都没有,哪来的医堂?” “那就先不找她家人了,人命关天的事情,阿先咱们先把人背回去,尽管回了医堂抢救才是!”沈忘心当机立断。 陈先和马大夫没有不同意的,立刻把人背了起来,两人轮流背着匆匆赶回了五味药斋。 江州的冬天本来就不好过,就连沈忘心这样的年轻人,都觉得手脚发寒。这片林子又枝繁叶茂,挡住不少阳光,进了林子就觉得周身骤然冷了许多,像老妇人这样体弱的老年人,自然就被诱得发了病。 三人抄了近道回五味药斋,不敢让病人受颠簸,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赶在半个时辰内把人送回医堂。 到医堂的之后,陈先和马大夫已经累得不成样子。尤其是陈先双唇冻得泛白,额上出了层细汗。冬天穿的衣服颇厚,他们在林子中跑起来,里衣早就完全湿透,被风一吹一阵钻心的凉意,冻得当场就打起喷嚏。 沈忘心由于力气小,没背着这老妇人,所以看起来比他们两个好不少,但也跑得双颊发红,鼻腔里隐隐流下股清涕。 她担心两人生病,连忙让沉香和结香去后院喊沈大娘。 沈大娘出来后,见到大堂的病床上,躺着个眼歪口斜,神智不清的老妇人吓了一跳:“这老姐姐怕是得了风症吧?一大把年纪了,得了风症可了不得!” 沈忘心道:“三奶奶,您到后头煮锅姜汤,给他们两个送去。让马大夫和阿先不必管这里的事,阿先直接回家去休息便是,马大夫最好去洗个热水澡再过来。这里,自然有我和沉香在。” 沉香的天赋不错,对学医十分有兴趣,沈忘心也有心教导。这几个月来他的进步飞快,已经能给沈忘心做个帮手了。 她说完话,坐到老妇人身边,本来打算给她喂些药,却发现她眼睛虽然睁着,可似乎已经听不大明白她的话了,喊她张口中就是紧闭着牙关,一双浑浊的眼睛朦胧地看着沈忘心。 “沉香!”沈忘心急忙回头唤了一句。 还没等沈忘心开口吩咐,沉香已经到药柜里拿了一个黑色瓷瓶过来。这是前段时间,沈忘心亲手制作的安宫牛黄丸,一向没机会用,没想到这时候居然派上了用场! 沈忘心向沉香点了点头,拔掉药瓶的软塞,倒了一颗牛黄丸在手心里。 “沉香,你来说说,怎么辨别中风的闭症与脱症?”沈忘心手上不停,同时看向一旁的沉香。 沉香静静地站在一旁,闻言抬起头看沈忘心:“我记得书上说过,牙关紧闭,口噤不开是为闭症。目合口开,二便自遗是为脱症。闭症当用安宫牛黄丸或苏合香,这两味药却不能用于脱症。” “很好。”沈忘心将药丸放在温水里化开,费力撬开老妇人的嘴,和沉香一起合力把药灌了下去。 灌下药之后,老妇人猛咳了好几下。沈忘心担心她把药吐出来,连连抚了好几下她的胸口。确定药已经入了胃,才让沉香和结香看着老妇人,自己则抓了药到院子里的药炉子上煎起药来。 没过一会儿,马大夫换了衣服出来,打开罐子看了看,说道:“生川乌,生附子,木香,生姜。我在余庆县的时候,荣春堂的大夫也常开此方。” 沈忘心道:“天下医理共通,有效的方子自然广为流传。” 马大夫认真地看了眼沈忘心,忽然又笑道:“东家,你知道的,我想听的并不是这个。” 沈忘心勾了勾嘴角,把控制火候的扇子交给马大夫:“马大夫到五味药斋来,是为挖空我毕生所学不成?” 马大夫倒不同她客气,说道:“谁让东家的师父已经云游四海云了呢?否则,我定要拜他为师,做东家的师弟。” “好了,我可没你这么老的师弟。”沈忘心好笑地摇了摇头。 马大夫想听的另一种解释,沈忘心知道是什么。自从有一回,她无意中拿现代医学的方式解释了病理之后,马大夫就一发不可收拾,凡遇到病症都要求沈忘心用这种方式说一遍。 现代医学比起中医,那又是另外一番天地。沈忘心担心自己说出的东西太过标新立异,传出去之后引起有心人的猜疑,所以尽量不再提这事。 可马大夫真是好学到了极致,看透了沈忘心不肯教他,甚至主动签了份终身契约。除非沈忘心放人,或者五味药斋倒闭,否则他这辈子都是五味药斋的人了。 沈忘心想起那份按了手印的契约,又看了看马大夫热切的目光,只觉得一阵无奈,说道:“凡学医之人都知道中风病人不能随意搬动,但以西医的角度来说,患脑中风的病人,脑部的微血管会慢慢破裂。如果这时搬动病人,那只会加重症状,甚至还会危及病人的性命。” 121袁老太太 说完这句话,沈忘心看着马大夫两眼放光的模样,叹了口气:“马大夫,贪多嚼不烂,今天我说的话,你回去好生琢磨一番,有了什么想法再来告诉我。” 她本来只想打发马大夫了事,谁知他见沈忘心有要走开的意思,连忙问道:“东家,我只知道血管,可微血管又是什么?” “微血管是人体内最细的血管,连接微动脉和微静脉,其实就是血管。”沈忘心的一只腿已经迈了出去。 马大夫“霍”地一下站起来,追问:“动脉是什么?静脉又是什么?东家,我只听过浮脉、沉脉、迟脉、虚脉,从来没听过什么叫动脉和静脉啊!” 沈忘心不想理他,埋头就走。 她为什么要挖坑给自己跳! 马大夫急得团团转,又不敢扔下面前正在罐里煎的药,连声唤道:“东家,东家,你别走啊!我都卖身给你了,你好歹教教我!” 逃到后院的沈忘心长舒了口气,沈大娘早已听到动静,喊她到厨房喝姜汤。 沈忘心坐在桌子边上喝姜汤,一碗下去胃里暖洋洋的,喝了一半却看到沈大娘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心丫头,小马大夫又追着你请教了?” 小马大夫?沈忘心一时没反应过来,明白沈大娘说的是谁之后,长叹了口气,她都要被马大夫烦死了! 她甚至觉得,如果现在有个穿越的机会摆在眼前,马大夫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穿越到现代去,考进医学院把所有专业学个遍! “唉……”沈忘心长叹一口气,忽然想起件事来,问道,“三奶奶,你可认得外头那位老婆婆是什么人?现在她家里人估计还不知道这件事呢,要是发现人不见了,不知道该多着急!” 沈大娘早替她想好了,说道:“我已经托了每天到林子打柴的人,让他明个儿多跑段路到九龙村去问问。既然不是咱们溪头村的,那就一定是九龙村的人了,就是九龙村实在太偏了,我还真不认得他们村的什么人!” 当天晚上,沈忘心把老妇人安排在前院的厢房里,自己则留在厢房照顾了她一晚上。 老太太还说不了话,一晚上抓着她的手,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这让沈忘心想起了自己的奶奶,一晚上端茶倒水,什么也没少做。老太太还一直不肯睡,沈忘心只好在一旁向她念叨各种琐事。什么自己医堂的银子被大房拿去买了林子,导致她穷得叮当响,差点害得她医堂都开张不了。什么自家的小狗,被没良心的大房剥皮,扔到自己家门前来示威…… 说到最后,沈忘心觉得自己喉咙都要冒烟了,老太太听得眼泪汪汪,反倒更精神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沈忘心说着说着就趴在床边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沈忘心觉得自己腰酸背疼。 紧接着,沈大娘来接了班,沈忘心则回到卧房去补觉。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则被告知老妇人已经被人接走了。 “已经被接走了?”沈忘心有些惊讶,她照顾了一晚上,老妇人的病情才稍有好转,按理来说至少应该写个方子抓药再走才是。 陈先点了点头道:“一共二两银子的诊金,对方倒什么都没说,很痛快地给了,说是要送到县里荣春堂去看看。” 既然对方已经有了去处,沈忘心便不再多问。她该尽的责任已经尽到了,接下来老妇人恢复得如何,只能看荣春堂那边如何诊治了。 而眼看着选族长的日子越来越近,里正和沈忘心这边的进度却还有些慢。 这段时间,里正和陈先经常到县城里,去和九龙村的那位商人商议。可对方不知为什么,事实摆在眼前,可就是一口咬定,林子是沈家大房买的。 里正去多了几次,最后却连人都见不到。 一时之间,两人也只能暂时把目光投向别处。 可过了几天之后,那位商人居然派人过来,说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助沈忘心一把。他前后态度变得太快,让沈忘心和里正一时拿捏不定,不知他话里是真是假。 而此时余庆县城里的某处大宅院里,一个身上穿着崭新衣裳的老妇人,被丫鬟扶着走进一间书房里。书房里坐着袁春,还有一个与他有八九分相似的中年男子。 两人一见老妇人出现,立刻惊得起了身,一左一右扶着老妇人坐下来。 “奶奶,您生了这么大的病,大夫不是让您多休息吗?大冷的天怎么还四处乱走?”袁春扶着老妇人坐下来,说着话看了老妇人身边的大丫鬟一眼。 袁春自己是出生在县里的,但他老家却是在九龙村。他们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可他奶奶却不愿意在袁府多待,说在这鸟笼一样的地方闷得慌,非要回九龙村去住。全家人都拗不过她,看她身体康健,便由着她去了。谁知,这一回突然中了风,若不是被人救了…… 袁春都不敢往下想,脸上堆满笑容。现在家里生病的奶奶最大,谁也不敢给她脸色看,生怕她病又发了。 谁知,老妇人却一点也不赏脸,冷冷道:“你不必看她,是我自己非要来的。” 袁春看了眼他爹,见他爹不愿开口,只好继续赔着笑脸问道:“我的好奶奶,又是谁惹了您生气?您告诉孙儿,我让爹好好收拾他!” 谁知,他说了这话之后,老妇人的神色缓了一些,他爹看向他的目光却像冬天般寒冷了。 老妇人喝了一口丫鬟递过来的热茶,左脸还有些僵硬不能动,所以她只勾了勾嘴角,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袁安,是不是你爹去的早,我这个做娘的就管不了你了?你爹让你好好读书,你做个商人就罢了,可你现在怎么还能赚这种黑心钱?” 122选族长 袁春从来没见过他爹被人这么训斥过,吓了一大跳,忐忑不安地看向他爹。 本以为他爹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他爹竟一句话也没说。 老妇人见了却更生气了,她才大病初愈,一生起气来就控制不住地大喘气。一旁的丫鬟连忙抚她的胸口帮着顺气,被老妇人轻轻推开了。 “我就一句话撂在这里。”老妇人说道,“那丫头救了我的性命,那片林子该是她的就是她的!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巴着张家,就故意为难她!做这种事情,你就不怕烂心肝?” 袁安缓缓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丫鬟身边,接过她手里的茶杯,双手递给老妇人,道:“母亲别生气,儿子知道错了。母亲一提,我就让人去了趟县衙,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向刘大人提了,拟了一份新的地契,让人送去给沈小大夫。” 袁春睁大眼睛,他还当救自家奶奶的是谁,没想到竟然是沈忘心! 他真是低估了沈忘心的能耐了,原本以为张彦远百般算计于她,她一定逃不出张彦远的手掌心!没想到,最后反倒是张彦远遭了难。若不是有个当京官的大伯帮他,他还真不一定缓得过气。 而这次,他父亲为了讨好张家,装作不知沈家大房那笔银子的来源的事,他也是知道的。哪里想到,沈忘心居然这么凑巧,在林子里救了他奶奶。 这下,他爹再怎么,也不能恩将仇报了吧? 不知为什么,想到这里,袁春心里居然有些开心。终于,不用昧着良心,做些坑害别人的事情了! 他笑眯眯地说了几句好话,老太太终于原谅了他爹,趁着气氛有所缓和,他又说道:“不管怎么说,奶奶能平安回来,多亏了那味沈小大夫。爹,要说这林子本来就该是她的,咱们总不能拿这个当谢礼。要真心实意地感谢她,总归要备份厚礼才是。” 一听到这话,老太太脸上才有了笑意,摸了摸袁春的脑袋,道:“瞧见没有,还是我的乖孙孙懂事!” 袁春缩了缩脑袋,因为他老子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但最终还是依了老太太的话,吩咐身边的人到库房里挑了一份大。第二天清早,派了一辆马车拉着,满满当当地拉去了溪头村。 沈忘心那边早已得了消息,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不过随手救的一个人,便是袁家老太太。不得不说,袁家老太太还真是她的福星,如果不是她,这件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 “忘心,咱们是不是把地契亮出来,好叫大房那群人,不敢再这么嚣张了?”陈先问道。 沈忘心摇了摇头,道:“不急,这件事情自然要放长线钓大鱼,不让大房有反转的余地才是。” 腊月里,整个江州城天寒地冻。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天空中常挂着满天的铅云,一丝阳光也不肯放出来,不一会儿就飘起雪花。雪花落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鞋踩上去就化成一瘫雪水,不少人出去走一趟,鞋子就被雪水浸湿,一脚的潮湿冰凉。 入冬之后,沈忘心得了一整块牛皮。本来想用来入药,可看着今年冬天天气不好,便挑了时间到县里,给自己和沈大娘以及两个小团子各做了牛皮靴。 有了牛皮靴之后,稍大的雨都不怕浸湿鞋子,更别提这种小雪了。 祠堂里,族长和他大儿子站在列族列宗的牌位前上香。身后或站或坐着不少沈姓人家,把整个祠堂的地面踩得一片泥水。 沈忘心的医堂离祠堂挺远,来得稍晚了一些。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脚上的一双牛皮靴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羡慕和嫉妒。要知道这牛头,普通人家连一双布鞋都要穿到不能穿为止,哪有多少人穿得上牛皮做的靴子? 整个村子里,也只有沈忘心这般奢侈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沈忘心医堂大受打击,说到底手头还是不如以前宽裕了。可重要的是,她现在单独一户,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有了余钱当然得给自己添置些好东西。 “爹,那死丫头也来了!”族长大儿子看见沈忘心就恨得咬牙切齿,到今天还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而这一切都是拜沈忘心所赐! 他说完话径直走向沈忘心,却被族长拉住了,低声斥责:“你干什么?” “干什么?自然去教训她一顿!”族长大儿子看了眼沈忘心的方向,见她向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就更加生气了。 族长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直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生了这么一个有勇无谋,只会发狠的儿子。可就算这样,他也不能让族长位置落到别房手里,儿子不成还有孙子不是! 他皱眉说道:“下任族长当着祖宗的面,欺负一个小丫头,族里人便是再想投你,哪个还敢投你?” 很快,整个溪头村里姓沈的人家都来了。 祠堂里没有避风的地方,北风呼呼地往里头灌,不少人都冻得嘴唇发青,就连族长的大儿子这样的壮汉都不例外。族长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更是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众人想早点结束,族长更想早点结束。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沈忘心,却见对方挽着沈大娘的手,脸色红润地和沈大娘说笑着些什么,似乎一点也没被冻着。仔细一看,才发现她斗篷底下还有一只黄铜手炉,炉子里放的几块炭火正一明一灭地闪着红光。 “安静!”族长没好气地吼了一声,表面上是训斥众人。 可实际上,整个祠堂里没几个人说话,这话就是说给沈忘心听的。 123谁有地契就选谁 沈忘心闻言脸上的笑意不减,却停下来泰然自若地看着族长,一点也没被他的气势盖过去。 “今天叫大家来这里的目的,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族长清了清嗓子说道,“在此之前,我们村里武步溪上游的那片林子,被张员外卖给了九龙村。” 话音落下,底下人纷纷议论起来。 “这林子不能落进九龙村手里,不然,以后我们还怎么进林子里找山货?” “是啊!族长,咱们一年能吃多少肉?大半都是从林子里来的,没了林子可怎么活啊?” 族长神色凝重,等众人议论完了,他才示意大家停下来,笑着说道:“不必担心!为了大家的生计不受影响,我大儿子特意花双倍价钱,从九龙村手里把林子买了回来!实际上,这些年来我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觉得力不从心!有了他继任族长的位置,我也就能安心地颐养天年了。” “双倍价钱,那该有多少银子?”底下人闻言惊叹起来。 族长和他大儿子没有回答,倒是不知谁说了一嘴:“我听人说了,足足四百两银子呢!” “四百两银子!”这下,就连不怎么出声的那部分人都惊讶不已。 说实话,他们压根不信沈家大房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来。而且,村里哪个人不晓得,五味药斋的银子有不少都进了大房的口袋?拿别人钱买自己的名声,这也是够不要脸的。 可是如果钱还在沈忘心手里,说不定她压根不会管这茬。 那他们也只能闷头吃了这亏,眼睁睁地看着往日自己村的林子,由九龙村的人进进出出。 想到这里,众人不约而同不再提那件事情,故作不知道:“阿旺当族长,我们当然没意见!” “是啊,族里哪还找得到比阿旺更出挑的?” …… 沈忘心听着众人的话,眼中仍然一派平静。沈宣本来有些着急,可看见沈忘心一点也不露怯,心便静了下来。 而此时,沈旺正扬着下巴,像只得意洋洋的大公鸡,甚至还冲他们几个比了比中指。 “就这种货色,也想当族长?”沈宣冷笑,甚至直到刚才对于自己要和沈旺争族长的事,他还心里没底。可一看沈旺的德性,他顿时信心满满。 “宣子别被他激怒!现在他笑得开心,到时便有得他哭的。”里正瞥了眼沈旺,心里对这种人十分不齿。 这让他想起当年的事情来,族长偏爱自己的大儿子,就是因为沈旺像极了年轻时的他。当年,他也正是被族长的态度激怒,这才临时决定抢夺里正的位置。 族长就是因为这个,恨了他们三房很多年。奈何他只是沈氏族长,而自己却管着整个溪头村,他奈何不了自己罢了! 而今天和当年何其相似!里正狠狠吸了口烟,他相信沈宣能胜任族长之位,而且会比大房做得好得多! 族长听着众人的话,视线和里正在空气中交汇,两人对视了不过片刻。 族长发出一声冷哼,抽回目光,脸上笑意便越来越深,大袖一挥道:“那好,那过了年之后,阿旺就是咱们族的新族长!到时,家里摆酒大家可千万要来!” “慢着!”里正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谁说他可以当族长了?” 族长脸上蓦地变色:“你什么意思!” 他自从来了祠堂之后,就坐在角落里,一个人闷头抽烟,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所以,就连族长也没将他放在心上,以为他拿自己放无办法。 谁知,临到头了,他居然站出来阻止,明摆着和他们大房杠上了! 大房老一辈的人,都想起当年里正突然出来,和族长争夺的情形,脸上的喜色顿时散了,个个站了起来,把里正这边团团围住。 沈旺迫不及待地想做族长,对拦路虎更是没一点好脸色:“三叔,我敬你是我的长辈,又是咱们村的里正,平时都让你三分。可你也别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了!” “不要脸?我看在场所有人不要脸的功夫,都敢不上你一半吧?”沈宣见沈旺竟威胁起他爹,立刻站出来把里正挡在身后,“沈旺你的脸皮怕是比县城的城墙还厚了吧,拿着抢来的银子当自己的,你也不亏心?” 沈旺早料到他们拿住这点说事,脸上一点也不慌乱,反而嘲讽地笑道:“抢来的银子?我何时抢了?明明是富贵叔一家给的银子,充了族里的族产。我爹是族长,拿着族产给族里买片林子,怎么就成了大家抢来的呢?” 没想到的是,沈旺话音落下,不少人看沈宣的目光就变了。 是啊,沈宣这么说,那他们不就成了沈旺的帮凶? “你!”沈宣没想到沈旺的脸皮居然这么厚。 他一向是个憨实人,一时间竟被沈旺的无耻给噎住了。 沈旺得意地掏出林子的地契,上头明晃晃写着沈旺的名字:“上头写着谁的名字,林子就是谁的,这你都不知道吗?有本事,你倒是把林子买下来啊,在这里说风凉话算什么本事?” 沈旺把地契举得老高,恨不得所有人都看见他手里的地契似的,转圈展示了一遍,当着沈忘心的明叠好放进袖袋里。 里正吸了几口烟,把烟竿往地上一扔。走到祠堂正中心,身形比起年轻时虽然有些佝偻了,但眼中神采却丝毫不比当年逊色! 他站在原地转了转,看了众人的反应,最终目光落在沈旺身上,问道:“你刚才说,地契在谁手里,林子就是谁的,这点没错吧?” “没错!”沈旺毫不犹豫。 “那我就不明白了,为何我手里也有一份林子的地契,写的是却是我的名字,而且日期还比你的新。”里正从容地掏出一张崭新的地契,上头县衙的印章明晃晃地盖着,绝对不像作假的样子。 124真假地契 沈旺吓了一跳,连忙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地契,确认上头印章不假,立刻恼道:“不可能!你的一定是假的。你们三房一年能有多少银子,我还不知道?别以为拿了一张假地契,就能忽悠我们!” 里正冷冷一笑,说道:“不错,我的这张当然是假的!可沈旺,咱们大房和三房的本事,村里哪个人不知道?足足四百两银子啊,你们大房就是倾家荡产也拿不出吧!” “这……凭什么你说拿不出,我们大房就拿不出?”沈旺抬了抬下巴,“你们三房穷,就见不得我们大房富了?你这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想族长的位置想疯了,才故意来搅我的好事!” 里正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刻义正言辞地说道:“沈旺!你们大房有多少银子,还不是从族里公中拿的?我们沈氏这么多族人,一年交多少公中?有多少落到咱们自己身上?又有多少被你们大房中饱私囊!” 沈旺被里正这句话问懵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族长见势不妙,立刻站起来,说道:“列祖列宗灵位之前,休得胡言乱语!我们大房当族长这么多年,向来兢兢业业,何曾干过那种龌蹉事!那四百两银子,是富贵一家给的!我问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二叔一家哪来的钱?还不是从心丫头的医堂里抢来的!”沈宣愤愤不平地说道。 族长冷笑:“她的钱还不是富贵一家的钱?富贵是她爹,动她几百两银子算什么!” 这几话其实也没错,村里人的观念一向如此。连子女都是父母的私有财产,动辄打骂卖掉的都有,拿些银子算什么? “族长爷爷这句话,我却不同意了。”这时,一直没出声的沈忘心站了出来,不大高兴地提醒道,“族长爷爷难道忘了,我早和沈富贵一家脱了干系。他们抢我银子之事,我真打算到衙门去案。上次我就奇怪来着,明明有那么多银子,怎么他们家里就找不到多少?原来更多的赃款,到了大房手里啊……” 她顿了顿,一双清亮的眼睛里带着笑意,向众人道:“这样说来,那大房手里的地契岂不是无效了?没想到,我名下竟悄无声息地多了片林子出来,真是令人意外呀!” “你!”族长这些天一直在忙林子的事情,对沈忘心闹着要自立门户单过的事情略有耳闻。 本以为这事虽然传得厉害,但整个余庆县没有先例,一定不了了之。 谁知道,这件事情居然真成了! “富贵这个蠢货!”族长憋得脸都青了,在人群里却没看见富贵的影子,立刻问沈旺道,“他人呢?咱们沈家在祠堂选族长,他二房的人怎么没来!” 沈旺神情复杂,不甘心道:“月丫头出了事后,他两口子哪还有脸来!” 一时间局面大变,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其实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不喜欢沈旺,愿意让沈旺当族长,不过是为了林子而已。不然,沈旺的臭名早就在村里传开了,谁愿意找罪受? 可现在,沈忘心居然也掏出地契,说林子是她的。而沈忘心一向是个有能耐的,大周的风气不同以前,上任皇帝都已经是个女子,选个女子当族长又有什么不妥的! 很快,就有人率先反应过来,高声道:“地契是谁的,咱们就选谁!” “说的对!”众人立刻附和,“谁能让咱们吃饱穿暖,谁就当族长!” 沈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气得绿了脸:“谁再敢嚷嚷选她,等我当上族长,有苦头给你们吃!” 众人闻言顿时不乐意了,大家都姓沈。不过大房占了族长的位置,怎么就处处仗势欺人了呢?特别是沈旺做事这么霸道,怕是林子回来了,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沈旺发现,自己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沈忘心的呼声更高了。 族长气得一巴掌呼在他脑门上:“你这个蠢货!” 呼完这巴掌,连他自己都觉得手上一阵阵疼。 他脸色铁青地回过头来,厉声喝道:“我不信!袁家既然把林子卖给了我,那便是我们大房的!你说那么多,我手里还不是有官府亲授的地契!地契在谁手里,林子就是谁的!” 沈忘心笑了笑:“地契?地契这东西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手上有,我手里也有一张!不如我现在就把它拿上来,请族长爷爷掌掌眼?” 沈忘心说完,笑意盈盈地看着祠堂外头,说道:“沉香,结香,请袁公子进来吧?” 众人听她这话,都向门外看去。只见门外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牵着一个身材圆得像个皮球一样的胖少年走了进来。这年头穷人家的孩子都瘦得不成样子,只有富人家的孩子才能吃成这副模样。 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可众人还是下意识给他让出一条路。 不说别的,就单看他那身材,还有身上穿的衣服的料子,也不敢得罪不是? 可别人不认得这少年,族长却是认得的。袁春和他爹袁安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不认得那就怪了!他立刻上前去,殷勤地很袁春打招呼。 哪想到,袁春竟连理都不理他,一脸笑意地向人群里的沈忘心走了过去,恭了恭手道:“沈小大夫,早听过您的大名了。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是沈小大夫的地契,今天县衙刚授的,家父一拿到地契,就派我马不停蹄地给沈小大夫送过来了!” 之前,他还纳闷张彦远为了一个乡下丫头,居然费那么多心思。最后,居然还把自己算计进牢里。 125不迟吧? 可现在一看,这沈小大夫长得花容月貌,张彦远的心思似乎也没那么难理解了。 袁春微微一笑,还贴心地问道:“怎么样?沈小大夫,不迟吧?” “一点也不迟!”沈忘心回礼,接过袁春手里的地契,“还要劳烦袁公子大老远跑一趟,真是辛苦了。” 族长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劈手从沈忘心手里夺过地契,翻来覆去看了个遍!似乎想从上头找出造假的痕迹,就连上头的官印朱砂的颜色都没放过。 但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张地契确实是真的! 难道,族长的位置就要在他这一代,与他们大房再无瓜葛?族长不甘心地看了眼沈忘心,又看了眼满脸堆笑的袁春。 “袁公子,您不能因为这丫头生得好,就不把您父亲的决定放在眼里了吧?”他仿佛看到了事情的真相,迫不及待地站出来,像是捉住了袁春的尾巴急吼吼地指责道。 袁春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虽然看着好说话,平时没事也绝不给人难看。可并不代表他脾气好,什么人都能爬到他头上撒野! “沈族长这是什么意思?”袁春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转过身来直视族长。 族长以为袁春这是恼羞成怒了,得意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这件事情毕竟是大事。袁老爷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袁公子您便不要掺和了,省得回去之后,因这事被令尊责骂。到时,别怪我没有提醒袁公子!” “就是!”沈旺在一般附和,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袁公子,这么大的事情,您怎么做得了主?还是一边看着吧!” 毕竟是个半大的小子,能做得了什么决定?还不是仗着袁老爷有钱有势,便不把他们这些年长的放在眼里? 袁春没想到这沈家大房的人,居然一点都不把他放在眼里,怒极反笑道:“那还真没如了你们的愿,我今天来这里,恰恰是奉了我父亲的命来的。你们沈氏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拿不干净的银钱,来糊弄我们袁家?到时,若是官府追究起来算谁的?有胆子耍我们袁家,担心吃不了兜着走!”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极重,脸上的表情不容反驳。 沈忘心诧异地看了袁春一眼,她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和和气气,像个老好人的袁春,生起气来身上居然有这么强的气势。看来,袁家能有今天,也不是没真本事的。 她微笑地看了一眼族长和沈旺,这对不长眼的父子看来是真的惹到袁春了。如果他们没说那番话,赔了老脸便是了。 可他们居然狂妄自大,把在村子里霸道的作派,用到袁春身上。 也不看袁春年纪虽然小,却是袁家的未来的接班人,也是他们这种人能给他气受的? 可族长这时候已经气昏了头,还哪管什么袁家不袁家的!他眼前所看到的,就只有即将离他们大房而去的族长位置! 为了族长的位置,他拼尽了老命!就算要他去死,也不能让它落到别人手里! “袁公子,您不要觉得袁家家大业大,就可以随意欺压我们!就算买林的银子是富贵给的怎么着?心丫头和富贵断绝关系在后,他拿银子给我在前!你不能因为喜欢这丫头,就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们沈氏虽然人不多,但也不是任人欺压的!” “没脑子就应该多读书!”袁春见他还冥顽不灵,当即冷笑,“大周律例写得明明白白,凡在官府记了名的商户,银钱只能由东家支配。没经过东家的允许,别人皆不能碰!沈小大夫,我问你,你这些银钱是私房钱,还是用来周转医堂的钱?” 沈忘心明白袁春的意思,道:“自然是用来周转医堂的钱,我一个人平时吃穿用度,哪用得了那么多银子?再说了,他们用来买林子的不少银子,还是搬空了我医堂里的药材换的!光天化日之下,来搬我医堂的东西,不是强抢还是什么?” 袁春把目光移回族长的脸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沈族长,你说吧。到底是谁买通了你,要来故意陷害我们袁家?” “我……我……”族长彻底懵了,对着手里的地契,四肢都在打颤。 没人买通他!这场林子买卖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可偏偏袁家却在这个节骨眼反悔! 难道说,族长的位置注定在他这一辈丢了吗? 一股热气直冲他的脑门,他大吼一声,发泄似的把手里的地契撕得粉碎! “地契没了!现在没了地契你们选谁?族长是我们大房的,你们这些人永远别想染指!永远别想!” 沈忘心见崭新的地契被撕成一堆废纸,不由倒吸口冷气。 袁春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说道:“你撕了地契也没用,县衙都有备案,沈小大夫再去县衙领一张便是。” 祠堂里一时闹哄哄的,在场所有人都心有余悸地看着族长。族长真是对自己的位置疯魔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沈家有什么皇位要争夺呢! 一时间,众人虽然没有说话,但心里都暗暗有了主意。 绝对不选沈旺当族长了! 族长是沈旺的支柱,突然间族长变成这样,沈旺也傻了眼。他爹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转眼,事态就急转直下,成了他故意陷害袁家呢? 他急得口齿不清:“不是……这件事袁老爷不也同意了吗?” “一派胡言!”袁春大喝,全身的肉都跟着颤了颤,“沈旺,你若再诋毁我父亲,那我也只好同你撕破脸皮,咱们公堂上见了!” 126沈宣当选 “这,这,这……”沈旺有口难言。 鬼知道为什么,才过了几天的功夫,袁家就突然变了脸。虽然银子是从沈忘心医堂抢来的事情,他爹没向袁安明说。可是,看袁安的态度,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啊。 而且,袁家不是和张家是一条船上的吗?沈忘心把张家得罪惨了,袁家怎么可能来帮沈忘心? 袁春利剑一样的目光,盯着沈旺看了半晌,直到看得他额上冷汁直流,才缓和了口气道:“有道是和气生财,能私底下解决的事情,我们袁家也不愿意闹到公堂上。毕竟,你们沈家大房不要脸,我们袁家还是要脸的。沈旺,这件事情该怎么办,你应该清楚了吧?” “我……唉!”沈旺都要哭出来了。 可袁家都已经倒向沈忘心那边,他再怎么坚持,都无异于以卵击石!可何况,他知道袁春说的是真的!他爹真是百密一疏,不应该拿医堂的东西的,要不然也不至于完全没了退路! “族长是我的!族长是我的!你们谁也别想当!”族长还兀自在一旁大叫。 里正沉下脸,呵斥道:“阿旺,你爹这是魇着了!还不把他带回家去?我们沈家的颜面都要被他丢尽了!” 沈旺被里正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立时也不顾他爹愿不愿意走,恨恨地瞪了眼沈忘心,强行拖着族长离开了。 “爹!爹,您慢点!”不多久,外头传来沈旺的惊呼,“爹,您怎么了,可别吓我啊!” 众人一看,原来是族长晕了过去。沈家大房的人都臊得满脸通红,这时候也不敢求沈忘心给看看,七手八脚地把人抬起来,一溜烟地走了。 祠堂里,沈忘心和三房一家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大房丢了族长的位置,简直是大快人心!如果让沈旺这种人当上族长,那溪头村沈氏一族,那才叫没了前程! 没了大房人的祠堂里,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轻松了许多。原因无他,大房这些年真是越来越霸道了,族里的田他们占着最好的,盖房子的地也是半买半抢过去的,甚至族里的族产也有不少被他们私吞了的。 以前也不是没人说话,可一旦有人提出异议。 那么等到族里再分田的时候,一定会被分到最偏最差的水田。一年收不了多少粮食,就连种个田都要翻好几座山头,等到来年全家人都得跟着挨饿。 一来二去,也就没人再敢说什么。 这些年来,敢和大房正面干上的,除了三房的人,就只有沈忘心一个了。 众人都觉得出口恶气,一时之间对上沈忘心也客气不少。 “心丫头,那片林子现在是你的了,那咱们还能进山找山货吗?” “要是没了那林子,这日子又得难过不少了!” 袁春不理解这群村里人的想法,这林子看起来并没什么用处。对于沈忘心这种大夫,买片林子放在手里就更没必要了。 他开口提醒道:“沈小大夫,你可想好了。整整四百两银子,你都可以到县里去开个医堂了。据我了解,你没了这些银子,只怕得重头再来了吧?这么大的事情,你可得慎重决定。” 沈忘心有些诧异,商人都重利,可袁春这话似乎是在暗示自己。要是她不想要林子,袁家可以把银子给她退回来。 若是换作以前,她还真说不定就退了。 可现在……她看向里正,还有一旁拿期盼的眼神看着她的沈氏族人,摇了摇头道:“多谢袁公子的好意,这林子我另有用处,也就不退了。” 说罢,她朗声宣布道:“大家放心,林子就算到了我手里,只要是咱们村里的,都可以到林子里去!” 沈忘心话一出口,众人的心都落回肚子里去。 也不知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嘴:“心丫头替咱们买回了林子,功劳最大。不如,咱们干脆让心丫头当族长吧!” 话音一落,人群里不少人附和。 “是啊,心丫头,这族长不如就你来当吧!这些年,我们真是受够了大房的鸟气了!” “就是!早就看他们大房不顺眼了,如今没了族长的位置,真是大快人心!” 沈忘心根本没想过当什么族长,她一个人忙活医堂的事情都够呛了,哪还有心思管这些? 小小的祠堂里一时间人声鼎沸,沈忘心不得不提高了声音,让众人安静下来,说道:“族长的事情就算了,我毕竟年纪太小,很多事情没经历过,也处理不了。但对于新任族长,我倒是可以推荐一个人。” “宣子叔!”她说着,看向人群里的沈宣,示意他站到自己身边,“三爷爷自从当了里正之后,为咱们村子干了不少实事。宣子叔又是大家看着长大的,他的为人想必大家都清楚,没人比他更实诚的了。虽然他现在还年轻,可有三爷爷帮着,一定能管好咱们族里的事情!” 沈宣站在沈忘心身边,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一开始知道沈忘心要他爹,要把他推向族长的位置的时候,他是拒绝的。他总觉得以自己的能力,无法胜任族长的职务。 但哪个男人不想好好干一番事业?最终,他还是被沈忘心说服了。 沈宣看着众人的眼睛,只觉得脚下一阵发软,生怕众人说出不屑的话来。可没想到,人群一阵窃窃私语之后,几房年长的长辈都纷纷点了头。 “宣子这孩子我们信得过!” “说实话,咱们族里也没几个比宣子好的了!” “是啊,比阿旺那歹货不知强多少!” 127年后雨水 沈宣难以置信地听着众人夸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看来这些年来,他帮老奶奶挑的水,帮婶子们找的鸡鸭,帮小屁孩们捉的蜻蜓都没白干啊。 可面对众人信任的目光,他心里又怀疑起自己,大家这么看好他,万一他辜负了大家的期望,那岂不是更丢脸? “宣子叔,你忘了吗?上回帮我查崔家的事情,你不是做得很好吗?”沈忘心鼓励地看着沈宣。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 可沈宣却觉得心中一片豁然开朗,只要努力又有什么事办不成呢?再不济,还有他爹和沈忘心给他出谋划策,他究竟在怕什么? “好,我一定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的!”沈宣坚定地承诺。 除了沈家大房,选族长这件事情,倒是皆大欢喜。 时间如白驹过隙,继沈忘心的医堂摆了酒席之后,三房又紧跟着办了次酒,请了全村人到家里吃酒,庆祝沈宣当上族长。 但真正接过族长的位置,还要等到来年开春。 眼看着每年一次的春节就要来了,沈大娘和三房的媳妇们到县里扯了料子回来,给沈忘心和两个小团子做起了新衣服。 沉香和结香一人一套暗红色的新衣服,虽然料子说不上多好,但胜在两兄弟长得好看,穿上之后就像年画上画的福娃娃。 沈忘心则做了一套桃红织金衣裙,外头一身白色兔皮斗篷,梳了分肖髻,整个人看上去少了几分沉稳,多了几分少女的俏皮。和两个小团子站在一起,看上去不但喜庆,可是十分养眼。 沈大娘越看越喜欢,大年初一早上带着三人到各家各户去拜年。 沈忘心虽然已经是医堂的东家,可却是村里的小辈,跟在沈大娘身后混了不少压岁钱。虽然给的钱不多,一般只有几个铜板,但三人还是高兴得不得了。 接下来几天,医堂里都没开火,三人一早起来便到三房去蹭饭。沈忘心穿到大周这么久,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感觉。 酒饱饭足,沉香和结香吃得小肚子圆滚滚的。 沈忘心好笑地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不管他们和自己有没有血缘关系,以后他们就是自己的家人了。 “沉香,结香,这是姐姐给你们的压岁钱!”沈忘心从袖子里掏出两个红包,递给两只小团子。 两只小团子迫不及待地打开,发现里面除了些碎银子,还有薄薄的两张纸,打开一看居然是两份卖身契。 两人一阵沉默,沉香抬起头来,愣愣地盯着沈忘心看。 结香一下子瘪起了嘴,眼里居然有了泪意:“嘤嘤嘤,东家姐姐,你不要哥哥和结香了吗?我们很乖,马上就可以长大,帮东家姐姐干活了!” 沉香跟着认真地点了点头。 沈忘心怔了怔,这都什么跟什么?他们怎么会以为自己不要他们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们了?”沈忘心蹲下身,又好气又好笑地帮结香擦眼泪,“东家姐姐是觉得这卖身契没必要,所以才把他还给你们呀!” 结香听了沈忘心的保证,还犹是不信,反复问道:“真的没有不要我们吗?” “真的!”沈忘心再三保证。 这段时间下来,她早就把两个小团子当成自己的亲弟弟。无论自己去哪里,以后总是要带着他们的。 两个小团子听了总算破涕为笑,沈忘心带着他们,把卖身契扔到灶台里。纸张很快被火苗吞噬,只留下一堆灰烬。 沈大娘刚好经过,见结香脸上有泪痕,可又笑嘻嘻的,奇道:“你们三姐弟干嘛呢?” “没干什么!”三人异口同声地问答,却都是一愣笑闹起来。 沈大娘也只当是小孩子打闹,宠溺地摇了摇头,就到一旁干活去了。 春节一过,天气渐渐开始转暖。可入春之后就开始见天地下雨,偶尔停了一两天也都是阴天,倒春寒反倒比冬天更冷,冻得沈忘心几个在医堂大堂里烤火,心情也跟着像天气一样阴郁起来。 早上,赵七家里送了菜过来。 沈大娘把菜放到厨房里,便到大堂和几人唠嗑:“这雨再这么下下去,柜子里的东西都要发霉了。我这么大把年纪,也没见雨下了这么久还不停的。唉,鬼天气什么时候才到头?” 由于天气不好,医堂的生意也跟着受影响。 陈先这个账房没什么账可做,也跟着在医堂里赋闲。 他担忧地看着外头的雨,说道:“若只是下下雨就罢了,可这些天院子头后的溪水越涨越高。雨要是再下大,只怕溪水漫上来,能把房子都淹了。大娘,您印象中武步溪可淹上来过?” “这……”沈大娘吓了一跳。 她怎么给忘了,医堂后头就是武步溪,要是溪水漫上来,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住在溪边的! “我年轻的时候下大雨,还真淹过几次。”沈大娘越说越心惊胆颤,“可以前我们家也不住溪边,倒也没怎么注意。阿弥陀佛,只求老天天开开眼,再下几天别下了!” 沈忘心一直没有说话,虽然沈大娘嘴上这么说,可谁都知道看着天色,雨怕是轻易停不了了。下就这么下着,淹了药田那一块,大不了之后再费心打理就是。她现在只求不要突然下大,若是雨势再大,怕就真像陈先说的那样,连房子也一块淹了。 可惜天公不作美,早上沈大娘还求着它别下雨。到了午饭过后,倾盆大雨直泄而下,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片雨声当中。 128搬家的决定 从大堂向外头的山上看去,只见到一片濛濛的雨雾,就连山和天的边际都以肉眼分辨不了了。 院子里的雨水迅速地漫过第道台阶,眼看着就要涨到走廊上头,沈忘心再也坐不住,到厢房里拿出蓑衣往身上一披,再戴了个斗笠,踩着木屐就出了门。 “心丫头,你要去哪?”沈大娘立马叫住她,“这么大的雨,万一淋病了怎么办?” 沈忘心刚走到后院门前,回头向沈大娘说道:“三奶奶,您替我看好沉香和结香。我去后边看看就回来,昨天溪水就已经涨到药田边上了,要是再往上涨,这院子就不能待了!” 陈先见到沈忘心出门,立刻扯了件蓑衣往身上一披,急匆匆道:“忘心,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由于雨下得大,武步溪的水流已经变得很急,让沈忘心一个小丫头去,他一点也放心不下。万一真不小心失足,他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还能拼着力气拉一把。 “好。”沈忘心点了点头,两人一矮身子走进雨幕里去。 两人刚出了院子,就见溪水已经漫过药田了。 沈忘心回头看了眼陈先,雨水像瀑布一样从斗笠边缘上泄下来,以至于她勉强才能看清陈先的眉眼。只见他看着溪水,脸上写满担忧。 沈忘心这里只有她自己,还有两个半大的孩子,若是医堂被淹,还能到里正家里挤挤。 可他家里除了张翠花,还有一个身子骨不大好的老陈头。万一真要被淹,不说没处住,万一老陈头身上的病再犯,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走,咱们走近了看看。”沈忘心皱了皱眉头,一道冰凉的液体从她发间流了出来。 她知道这是雨下得太大,斗笠已经挡不住雨水,随着她在雨里待的越来越久,满头头发都已经被浸湿了。 雨声十分嘈杂,陈先也只模糊听到沈忘心说了句什么,便向药田走了过去。 他紧紧跟上沈忘心,两人走到药田边上看了看。只见发黄的溪水已经灌到药田里,还有溪水再不断地往里藻,整片药田几乎被融进武步溪里。而武步溪上游还不断的有树枝往下漂,两人眼见着一根成年人腰那么粗的树干浮在溪上,才一息的功夫就被冲得不见了踪影。 沈忘心看得心惊肉跳,这怕已经不是雨大的问题了。武步溪上游恐怕还有更多的水夹着泥水、树枝之类的冲下来,要是雨势再不变小,恐怕就要靠近溪边的低洼地带都要被淹。 她往前走了一步,没想到药田边上的泥地已经非常脆弱,一脚踩下去居然塌了。她的身子促不及防地往下一沉,没来得及抓住身边的东西,猛地一下半个身子已经进了水里。 陈先眼疾手快,冲上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这才把她从水里拉了上来。 可他的动作太大,头上的斗笠一下子掉进水里,立马飘到远处去,雨水猛地淋在他身上,打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沈忘心心有余悸地站在岸边,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先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拍着胸脯说:“你差点没把我吓死!” “水比我想象中深,刚才我滑下去,半截身子入了水,还没探到底。”沈忘心一阵后怕,“走吧,我们先回院子去。” 沈忘心回到房间换了身干净衣服,走到大堂时,陈先正拿着条巾子擦头发。 “心丫头,怎么办?”沈大娘也听说了溪边的情形,在医堂里急得团团转,“要不,你现在回屋收拾收拾,回三奶奶家里住几天?” 沈忘心没有回答沈大娘的话,人是可以走。可她的医堂才恢复元气没几天,万一溪水再漫上来,岂不是又要元气大伤? “先等等吧。”沈忘心沉思了一会儿,终于做出决定,“要是再过一个时辰,雨势还没见小。咱们就收拾了贵重的东西,先出去避一避。” 说完,她又看向陈先,道:“阿先,陈伯伯的身子不能冒险。你去找宣子叔,一起去打听打听有没人家有空置的房间可以租,或是直接买下来也不是问题。费用由医堂出,到时带着陈伯伯先住过去,天大的事情都没身子重要。” “好!”陈先重重点头,心里不禁有了几分安定,“我这就去。” 他答完沈忘心的话,重新披上蓑衣,快步从前院走了出去。 沈忘心则在医堂里,让沈大娘还有沉香、结香三人一起,把医堂里贵重的东西收拾起来,一边收拾,一边等陈先的消息。 一个时辰之后,陈先带着沈宣从雨里冲进来。 两人虽然身上都穿了蓑衣,但还是被雨淋得跟个雨人似的,全身上下就没一块干的地方。 “宣子叔,阿先,怎么样?地方找到了吗?”沈忘心问道。 沈宣迟疑地看了沈忘心一眼,说道:“有是有,就是……” “就是什么?”沈大娘比沈忘心还急,瞪了眼沈宣道,“磨磨唧唧的干什么?还不快说!” 沈宣自从当了沈氏族长,人比以前沉稳不少,做事情也有条理得多。沈大娘一个劲地催他,他也不十分着急。 “我和阿先走了好几户人家,都没人肯租房子的,正好三槐堂外头,碰见来查看房子的王家下人。”沈宣接着说道,“他向我们说,王家的三槐堂打算卖出去,要是心丫头愿意的话,现在就可以出手。” 三槐堂? 沈忘心心里一跳,一个人的名字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如果说三槐堂都准备出售了,那个人是不是就不会再回来了? 129搬进三槐堂 可这个念头仅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便被她压了下去。 都什么时候了,搬家的事情迫在眉睫,还有功夫去想些有的没的? 沈忘心定了定神,问道:“宣子叔,那人可有说三槐堂准备卖多少银子?” 沈忘心虽然只去过一次三槐堂,但也知道三槐堂是整个溪头村最大的宅子,整整有三进。而且每进院落,都比沈忘心这两进的院子大。 这么大的院子,真不知道主人要价多少银子。 说起这个,沈宣的脸色就更加奇怪了,他更是怪异地看了眼沈忘心,说道:“那王家的下人说银子什么的不着急,他们主家也不缺这点银子。如果你要买可以先搬进去住,便是银子不够,也可以一点一点的给,他信得过你的人品。你若是决定要买,他当下就在宅子里等着你呢。”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好事?就连沈忘心都不竟疑惑起来。 她不放心地问沈大娘道:“三奶奶,您的年纪最长,可知道王家人的品性如何?” 沈大娘倒是见过三槐堂王家的人,当年王家在的时候,溪头村一时在余庆县十分出名。三槐堂前更是车马不断,有不少学子都是从其他县专程赶来,只为向王家的进士求教的。 “王家的人品倒是没得挑,不过那守宅的下人倒说得对,现在王家人应该不在乎这些银子了。再说了,凭咱们五味药斋的名声,能少得了他们银子?”沈大娘说道。 这雨势也容不得沈忘心再犹豫了,她当下做了决定,道:“也好,反正医堂早晚要换地方,不如就趁今天给医堂换个那地儿吧。” 沈宣见到沈忘心果然答应,脸上露出笑容,道:“我想你也是要买的,已经到族里叫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年青人来,你有什么要搬的快些收拾好,一并都给抬到三槐堂去。到时,若溪水真涨起来,这些东西可全都得泡汤了。” 沈忘心要搬的东西可真不少,除了医堂平日里周转的银钱,还有些药材、药品,还有前阵子办酒席时宾客送的礼品,以及后头袁家送来的那车谢礼。 这些东西若要她一人来搬,铁定搬不走。 现在有人来帮忙,那就省不少力气了。 不一会儿,沈氏族里的青壮年都过来了。王家下人从县里下来,还租了辆马车过来,刚好给沈忘心搬了家,几趟下来整个前后院稍微贵重些的东西,都被搬到三槐堂的第一进院子里放着。 陈先父子连同着张翠花也一并搬了过来,暂时住在三槐堂里。 两户人家刚上了马车,就见水已经漫进屋子里。水流急得不得了,眼看着把上游冲下来的树叶木枝都带了进来。 张翠花抱着一个包袱上了马车,不知怎的手一颤,包袱掉下马车,一下子被水冲走了。 “我的包袱!”她惊叫了一声,伏身下去捞,被老陈头一把抓住了,“你想什么呢?这水这么急,走还来不及,还管包袱做什么?命都不要了吗!” 张翠花眼睁睁地看着包袱被洪水淹没,心疼得嘴唇直打颤:“那可是我存了整整一年的银票,这下可全都打水漂了!” 这回可是真的打水漂了! 沈忘心无奈地看着张翠花,她哭丧着一张脸,根本没功夫管别人。 老陈头也气得拍大腿:“阿先整日忙里忙外这么辛苦,你还抠他的月钱攒私房钱!别人做娘的都是为儿子好,你这娘到底怎么当的!” 张翠花又委屈又气。 陈先叹了口气,向老陈头道:“好了,爹。人没事就好,您就别骂娘了。” 车厢里一时没了声音,外头的雨一阵阵地打进来,车夫连赶车的速度都慢了。 两户人家好不容易到了三槐堂,进了院子之后,心终于都稍稍定下来。刚才那情形实在太惊险,要不是沈忘心及时绝断,别说财物保不保得住,可能小命都救不回来了! 老陈头和张翠花向沈忘心连连道谢。 沈忘心只让陈先带了他们找间房安定下来,先休息休息再说,便同沈大娘一起清点起搬过来的东西。好在东西并没有少,只是有部分药材被打湿了,需要用火烘一烘。 沈忘心把药材、药品之类的东西,都放在第一进院子里。以后第一进院子还和之前的院子一样,拿来当医堂用。第二进院子暂时让两个小团子,还有陈先一家人住着。她和沈大娘则住最后一进院子,两人的房间紧挨,互相有个照应。 沈忘心清点完东西,跟着沈宣去见了王家下人。 王家下人只个慈眉善止的老者,他见了沈忘心之后,显得颇为满意,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三串钥匙,说道:“沈小大夫,三进院子的钥匙都在这里。每间院子的厢房房门的钥匙,以及房里箱柜的钥匙都用不同的铁圈串了,到时您自个儿试试便知道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既然三槐堂已经归了沈小大夫,以后我这把老骨头,也就不用来回跑了。现在雨下得大,我得赶回家里去,也就不同沈小大夫多说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沈忘心赶忙叫住他,说道:“老人家,您还没说三槐堂要卖多少银子?若我手头拿得出,直接给了您便是。” 老者回过头,道:“沈小大夫,银子的事情不着急。过段时间,我会再来一趟,到时再说这事也不急。”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沈忘心非要当场结清,那就太没意思。她只好放了老者走,并到医堂里拿了一瓶防治风寒的药丸子,塞到老者手里。 130房子这座大山 看着马车消失在雨幕当中,沈忘心才来得及同沈大娘一起,把衣物被褥什么的搬进房间里。 沈大娘看着外头的雨势,久久没回过神来,心疼道:“里头都是刚打的家具呢,崭新的还没用几个月,又被大水泡了!” 沈忘心理解沈大娘的心情,她是个恋旧的人,一个地方住久了,便会对那里的一切有了感情。如果不是形势所逼,说不定她会在那里一直住着,直到医堂搬进县里去。 不过,换个角度来说,三槐堂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这里不但比那两进的小院子大,而且仔细看来一砖一木都非常讲究,只是要买下三槐堂,大概又得让她肉疼一把。 说不定,自己手头的银子还不够买下这里,还需要分期付款,才能把银子还清。 沈忘心不竟感叹,她就算穿到古代,也没有逃离做房奴的命运。但好在古代的房子没有现代那么贵,要不然她可就一辈子被房子这座大山,压得翻不了身了。 穿过抄手游廊,沈忘心进了第三进院子。院子中央摆着一个木制的花架,去年枯萎的藤蔓还攀在上面,没来得及清除。花架下方搭着一个秋千,一阵阵雨幕扫过,连带着秋千也微微晃动。 沈忘心已经想好,等到这阵子糟糕的天气过去,就在花架下头撒些五角星种子。没过多久,一朵朵红艳艳的五角星花就能攀遍整个花架,伴着暖春和煦的阳光,别提有多赏心悦目。 这是沈忘心第一次到这间房子里来,却意外地觉得一切都很合她的心意。 她的房间在院子的正房,坐北朝南,夏天的时候阳光不易晒到,冬天房里又能接收到充足的热量,是位置最好的房间。 本来以为很久没人住的房间,再怎么打扫也会积满灰尘,还得好好打扫一番,才能真正住下来。可打开门之后,整个房间没有一点霉味,和灰尘味,反倒有一股好闻的气味扑面而来。 “好香!”沈大娘站在沈忘心身后,也被这香味扑了满鼻。 确实很香!不是花香,也不是县里卖的那种媚俗、劣质的熏香。这种香味带着一股浓浓的禁欲的味道,闻起来天然带着一股冷味。倒不是温度上的冷,如果熏香也有气质的话,它的味道很像她遇到过的一个人…… 沈忘心垂了垂眸子,和沈大娘两人抱着被褥迟迟没有进去。倒不是因为不想进去,而是这间房里简直无处不雅致,混身上下透着一个字——贵。 她看了眼自己沾满泥水的绣花鞋,默默地叹了口气,把鞋袜脱在外面,赤着脚走了进去。 沈大娘见状,也效仿着沈忘心,脱了鞋子走进去。整间房间都铺了厚厚的地毯,赤脚踩上去便陷在地毯里,就像踩在成堆上的棉花上。正对着房门处放了一张矮榻,榻上放着一个水头十足的碧玉夹膝。 榻旁还有一张香几,香上玉盘里放着一块漆黑的石头。 沈忘心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房间里的香味,正是这块黑“石头”发出的。 沈大娘看着它啧啧称奇,说道:“没想到一块石头,居然还能这么香。果然,王家随便拿出一样东西,都是我们这些地里刨食的没见过的!” 沈忘心笑道:“三奶奶,以后等我发达了,买更多新鲜玩意给你。” “就你嘴甜!到时,就该忘了我这老太婆了!”沈大娘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却甜滋滋的。 这几个月下来,沈忘心对她怎么样,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所以,沈忘心的话她还是相信的,只是比起大富大贵,她更希望沈忘心过得舒心。毕竟,小丫头这么年轻,遭的难可比她这一大把年纪的都多,看了就叫人心疼。 两人说了几句话,就简单地打扫了一遍房间。 整间房不像许久没住过人的,床上还铺着锦被,看起来是崭新的。但沈忘心还是把床上的被褥收进柜子里,把自己平常用的被褥给铺上了。 她对被褥什么的没讲究,都是沈大娘替她张罗的,买的村里人用家里棉花现弹的棉花被。以前住在溪边的院子里没感觉,可现在放在罗帐里,却显得格格不入,连沈大娘都看不下去了。 “等到天晴之后,我去一趟县里,替你扯着好料子,重新做一套被单。” 沈忘心没有反对,收拾好床之后,便跟着沈大娘找到三槐堂的厨房,开始生火做饭。她俩到厨房时,张翠花已经在了,她把食材都收拾好,就等着沈大娘这个大厨来掌勺。 不过一会儿,沉香和结香也找到厨房来,两个小团子坐在灶台前的烧火凳上,帮着沈大娘烧火。 “姐姐,我们以后都要住在这里吗?”结香仰起脸兴奋地问道。 他不知道自己的脸上已经多了好几道黑痕,此时此刻就像一只小花猫。 沈忘心好笑地点了点头,拿出手绢沾了热水,帮他擦干净脸:“以后,咱们不住溪边了。等到雨停之后,我去县里一趟,订一张大匾,把三槐堂的匾额,换成咱们五味药斋的。” “耶!太好了!”结香满脸兴奋,沉香一边烧火,眼里也难掩雀跃之色,“这里的房间比老院子那边大多了,以后我和哥哥就不用和马爷爷挤一个套间了!” 两个小团子不是不喜欢马大夫,只是马大夫睡觉时候的鼾声太大。木质结构的房子隔音极差,沈忘心在后院都能听到马大夫打雷般的鼾鸣。以前他们一直不说,她还以为小孩子睡得沉,根本听不到。原来,他们只是太过善解人意,不愿麻烦自己罢了。 131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张翠花端着菜盆子过来,哭笑不得:“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你们瞧洪水都淹到家了,还高兴得不得了呢!” 结香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张翠花叹了口气,没接结香的话。她倒想换新的宅子,却也不是用这样的方式啊!她以前的院子虽然不大,但毕竟她在那里生活了几十年,对院子里的一砖一瓦都有了感情。如今眼睁睁地看着院子被淹,她的心里非常不好受。 沈忘心明白她的情绪,安慰道:“翠花婶,凡事得想开一些。等以后,咱们医堂开到县里去,阿先定是跟过去的。到时,难不成把你和陈伯伯扔在村子里?您辛苦了一辈子,还不得跟着儿子享享福么?” 沈大娘心里本来也难受,见到张翠花比她更难过,反而不觉得那么难过了,也笑着安慰道:“谁说不是呢?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阿先那孩子是个出息的,一间院子而已,以他的积蓄早可以买了,你就安心享福吧!” 张翠花被两人一安慰,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两家人没什么讲究,用不着把饭菜端到中间那进院子里的饭厅去,直接在厨房摆了张大圆桌,一共七个人围着桌子坐下,竟还显得很宽敞。 晚饭,沈大娘做了醋溜白菜,水煮鱼片,红烧茄子等几道菜,每人还有一小盅鱼汤。 沈忘心看见这些鱼,心里有些好奇,问道:“三奶奶,翠花婶,我记得咱们没买鱼,这些鱼又是从哪里来的?” 两人还没答沈忘心的话,陈先倒先笑了,说道:“搬家的时候,我和宣子叔见到河边不少鱼被冲到不知谁家的田里,就拿了个木桶全给捞上来了。不信你到厨房外头瞧瞧,木桶里还养着五六条呢!” 老陈头比张翠花乐观多了,他脸上没有一点担忧,尝了一口鱼汤,问沈大娘道:“婶子,这鱼汤里是放了料酒吧?尝起来还怪香的!” 自从沈忘心在酒席上开发出药膳来,五味药斋里就多了这么道菜。后来,沈大娘在不影响滋养效果的同时,在味道上加以改良,为了去除鱼腥味,特地在鱼汤里加了一味料酒。 众人尝过都觉得比以往更好喝,鱼汤的味道便这么定下来了。 沈忘心之前向老陈头提过,严禁他喝酒。因此,老陈头下意识地看了眼沈忘心,见沈忘心没反对,便美滋滋地喝了起来,很快整盅鱼汤便见了底,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张翠花看着又好气又好笑,骂了一句,也低头尝了口:“不得不说,婶子的手艺真是没得说。这回,我们可算有口福了!” 热腾腾的鱼汤灌进肚子里,把众人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 沈忘心吃过晚饭后,在院子里的浴房洗了个热水澡之后,感觉全身都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来,竟然觉得有些乏了。 她回到房间点了蜡烛,把矮榻上的碧玉夹膝放到一边,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在灯下读起医书来。也不知读了多久,她竟靠在枕头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之后,蜡烛烧了半截,她的头发也都晾干了。 沈忘心索性起身回到床上去睡,刚坐起身来,却发现靠墙放的那张半月桌上,放着一个眼熟的木盒子。木盒上漆了乌黑的木漆,上面嵌着贝雕,偏偏这种颜色越沉的木盒,灰尘落在上头便越明显。 此时的木盒上,已经覆了一片灰蒙蒙的尘埃。 沈忘心把木盒搬到烛台底下,吹走盖上的灰尘。风雨飘摇的夜里,晕黄烛光摇晃,忽明忽暗的灯火,像一把拂尘一样,撩动着她的心。 咔—— 盒盖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几瓶药酒安静地挤在盒子里,中间一小把早已枯萎的五角星花,露出衰败的模样。 “明明早该料到的。”沈忘心沉默地用指腹摸了摸装药酒的瓷瓶,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她记得刚把它们摘下来的时候,小小的花朵里还盛着露珠。可现在,时间夺去了它们的所有颜色,只留下满盒子的枯败。 其实她又在期盼什么呢?沈忘心不竟笑话起自己,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就像平行线一样,永远没有交汇的时刻。 不过小小几瓶药而已,他未曾打开看过一眼,甚至可能连一个触摸都没曾施舍过。她又怎能奢望这些不值钱的东西,能够长伴他的身侧? “轰”的一声,外面响起了一阵惊雷。 紧接着一道道闪电划破天幕,雷声震得大地微微打颤。 沈忘心叹了口气,把木盒的盖子合好,放回原处去,自己则留了盏灯在床边。她放下罗帐,整个人蜷缩到被窝里,看着床边高脚灯里的蜡烛,透过灯罩和纱帐发出朦胧的光芒。 睡吧。 她告诉自己。 这场雨又下了七八天,天上终于露出晴朗的意思。连月的大雨过后,整个溪头村除了铺了石板的街道,都变得泥泞不堪。 等到武步溪的水位回归正常,沈忘心第一个拉了陈先,两人一起到原先的旧院子那边察看。洪水退去之后,整片药田一片狼藉,上头覆了一层河底的烂泥,还有从上游冲下来的树木枝叶。 医堂的两间房子还好,虽然留下很明显的大水淹过的痕迹,但好在院墙的基底是用石头垒砌的。整间院子只需要来整理修葺一番,就能回到以前的样子。可陈先一家的院子就不同了,一面外墙倒下来,压垮了几间屋子,整个院落看起来已经不能住人了。 “这……”沈忘心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去看陈先。 132灾情严重 好在陈先脸色虽然不好看,但不至于受了太大的打击,他冲沈忘心摇摇头道:“我早料到院子可能会塌,没想到真的塌了。不过,幸好我在医堂领了几月工钱,钱里还尚有余钱,到时自己建也好,在村里买座院子也好,就是还在三槐堂里多叨扰你几天。” “这个不碍事。”沈忘心立刻说道。 两人紧接着到医堂院子里看了看,把一些能拿得动的东西,搬到三槐堂那边去。 沈忘心一回到三槐堂,就见到马大夫回来了。前段时间雨下得厉害,医堂里也没多少生意,沈忘心干脆给他放了假,让他回家去休息一段时间。雨停了之后,马大夫自然得从家里回来。 他一见到沈忘心,便露出个笑容,道:“东家,我在县城就听说溪头村发大水淹了五味药斋,担心得我吃不下饭。没想到,东家好生有能耐,居然把三槐堂给买到手了。看来,我也能跟着沾几回光了!” 马大夫回来之后,便同沈忘心说起县城里的事情。 溪头村虽然不错,但毕竟消息没有县城来的快。据马大夫带回来的消息说,这次发大水整个余庆县都遭了殃。溪头村的情况还算好的了,位于武步溪上游,只淹了靠近溪边的田地房屋。下游的几个村子遭了涝灾,整个村子被淹了都是有的。 如今好不容易天晴,水位渐渐退下去。据从那边回来的人说,死了满地的人和牲畜。死了的也就罢了,活的人更是无家可归,再加上现在倒春寒,风餐露宿的,许多身子弱的人都得了病。 “怎么会这样?”沈忘心脸色不好看。 这事情要是放在现代,有个天气预报,还能易受灾地区的百姓撤离。可古代科技毕竟没有现代发达,预测天气全靠肉眼观察,肯定没有用仪器观测,再用电脑计算来得准确。 再加上,连月的大雨给县衙也造成不少麻烦。恐怕,刘大人现在这个时候,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连吃饭都顾不上了吧? 马大夫点头道:“可不是吗?刘大人是咱们余庆县的父母官,雨还在下的时候,他就去了下游的几个村子巡视。谁知道前几天下午,大雨突然下起来,就连刘大人的马车都差点被埋进泥石流里,其他百姓又能怎么办?” 沈忘心叹了口气,人力在大自然面前,是何其渺小? 好在雨不再继续下了,接下来应该全都是大晴天。只是天气一晴,气温必然升高,若是气温升高,整个余庆县就不得不面对一些问题。 那就是身在古代最恐怖的事情——瘟疫。 “瘟疫!”马大夫听到沈忘心的话,吓得几乎没出椅子上跳起来,“东家,这么大的事情,您、您可别开玩笑!” 沈忘心没有说话,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马大夫,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她没有开玩笑,自古以来天灾之后,如果没有及时处理,必定引来大规模的瘟疫。若是冬天还好,气温低人和动物的尸体不易腐烂,留给官府缓冲的时间也多。 可现在到了春季,太阳一出来之后,天气变一天天地变暖。一旦处理稍有不慎,让尸体污染到水源,更有甚者捡了淹死的牲畜食用,必然会感染上传染病。到时,形势就难以控制了。 “竟有这么可怕?”陈先听了脸色也不大好。 沈忘心吩咐他道:“阿先,你去三爷爷家里找他和宣子叔,让他们两个村里每家每户挨个去叮嘱一遍。让村民们凡有死掉的牲畜,皆用火烧成灰烬,千万不能贪便宜煮了食用。否则,担心酿成大祸!” 陈先不敢怠慢,立刻出门去找里正两父子了。现在村里的里正和沈氏族长都在他们三房,找人不用两头跑,而且两父亲都是干实事的人,村里人对他们都非常满意。 马大夫见沈忘心的模样,心里也紧张起来,问道:“东家,照您这么说,那刚死的牲畜也不能吃了?我来之前,我娘还给弄了只刚死的鸡给我吃呢!” 沈忘心闻言一惊,连忙问道:“鸡是什么死的?” “早上掉进河里淹死的。”马大夫苦着脸。 沈忘心忍不住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按下自己脾气,耐心道:“死得久了的不能吃,发瘟的更不能吃,看着健康的就没什么问题。我之所以让阿先那么说,是害怕一些人心存侥幸,结果病从口入!” 马大夫难为情,觉得自个儿的老脸有些烫,讷讷道:“东家,那我知道了。” “嗯。” 沈忘心应了声,转头去找沉香和结香,让他们这段时间没事别往外头去。反正他们现在住的是三槐堂,整整三进的大院子,够两个小家伙玩的了。 两个小团子很听沈忘心的话,点点头答应了,一整个下午都在沈忘心眼皮子底下待着,没有离开过。 到了傍晚的时候,陈先回来了。 原来,他不但把事情告诉里正和沈宣,还跟着他们两个,挨家挨户地转达沈忘心的话。顺便去看看,村里各家各户有没有开始生病的,好在由于村里没几户人家被淹。所以,暂时没有发现染病的村民。 “每一户都去了?”沈忘心有些不放心。 村子里有几户人家,比如沈家大房还有莲婶子他们家,就和沈忘心结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三房和陈先跟自己亲近,极有可能刻意忽略了这几家,若是因为这几家人,导致传染病在溪头村蔓延开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都去了。”陈先顿了顿,点点头。 133榆林疙瘩 沈忘心看他的眼神发虚,不敢看自己,心里跟明镜似的,追问道:“真的?” “好吧。”陈先最怕被沈忘心这么看,立马交待道,“黑子那边没去,他居然想对你不利,我们医堂何必管他们的死活?大房那边倒是去了,被他们给了一顿好脸色瞧。” 沈忘心叹气,道:“过两天马大夫和我一起,到莲婶子家去看看吧。” 马大夫不知道两家人的龃龉,态度不像陈先那样抗拒,只当去寻常病人那边出诊。 陈先见沈忘心要去见黑子,不高兴道:“忘心,你到黑子家里去,不是成心找不痛快吗?他自打断手之后,见了谁都像和人有生死大仇一样,他万一对你动手怎么办?” 沈忘心冷笑:“他要敢对我动手,那我不介意让他另外一边手也断了。” 陈先还想说话,沈忘心没让他说下去,问道:“阿先,你静下心来想一想。如果黑子一家人吃了有问题的牲畜肉,发了瘟疫之后传给村里人,但凡翠花婶或陈伯伯哪个人染病了,你后不后悔?” 陈先怔了怔,半晌没说话,最后点了点头道:“那好,改天我和你一起去。要是黑子敢对你动手,我和马大夫就把他剩下的那只手也折了!” 虽然如此,可他的情绪一直高不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沈忘心提起黑子,触到他的什么伤心事了,陈先一直到晚饭都一直话很少。 马大夫终于又尝到沈大娘的手艺,吃得打了个饱嗝,拿根竹签挑牙缝里的肉。 趁着沈忘心给他安排房间的档口,摸着肚子笑眯眯地说道:“东家,你也别和小陈账房怄气了。连我都看得出,小陈账房很在意你,他这么做都是为你考虑。” 在意?沈忘心回头看了马大夫一眼,他丝毫不回避沈忘心的目光,眼神非常确定。 他虽然医术上不如沈忘心,但他比沈忘心多活了那么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他用了在意两个字,已经是在喉咙里绕了千百回,才捡了两个比较轻的字说出来。 陈先的表现,已经不只是在意了好吧?他依然记得,当初沈忘心的医堂出了事,陈先在公堂上被打成那样,都不肯承认廖家的案子与沈忘心有关。 马大夫说完话,看了眼天上的一轮圆月。夜里的清风在他脸上拂过,微凉的温度让他感觉到了一丝清醒,同时也多了些感叹。 “小陈账房真是年少情深啊,只可惜一颗芳心,错付了无情人呐!”马大夫用调侃的目光看了沈忘心一眼。 沈忘心翻了个白眼,问道:“马大夫,你还想不想知道,什么叫动脉,什么又叫静脉?” 马大夫闻言立刻板正了脸色,道:“东家,早这样,我又何必绞尽脑汁,逼东家把真知灼见,吐出一分半分呢?” “呵!”沈忘心冷冷地瞥了马大夫一眼。 马大夫这棵老帮菜,她看着真是越来越不顺眼了。现在,居然还学会耍花招,故意惹她生气了?她要不好好整治整治他,早晚不知道谁才是东家! 沈忘心念头一起,便转到厨房找到沈大娘,问道:“三奶奶,我记得上次听你说,每到春天花市里就有花卖?” “心丫头你想买花?”沈大娘端着洗干净的盘子,放在木头架子上沥水,“往年每到这个时候,咱们县城都有花市。有什么水仙、吊兰、迎春,还要好多我叫不上名字的,你想要的话,改天我去一趟县里!” “诶!”沈忘心作出欣喜的样子,点了点头,“到时麻烦三奶奶每间厢房里都买盆花,马大夫房里要香最浓的那种。他前暂子还和我说,鼻子不大好使,花香太淡的话,只怕他闻不出来。” 沈大娘不知道沈忘心的小心思,只以为小姑娘爱俏,所以买些花来妆点妆点。虽然她年纪大了,可年纪大又不妨碍她爱花,于是便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 不过,她以前怎么不知道,马大夫的鼻子不灵?不管了,心丫头说不灵,那肯定就是不灵。 据她所知,水仙花就很香,要不就给马大夫房里放盆水仙好了? 把一切看在眼里的结香,冲着他哥哥缩了缩脑袋,凑近沉香的耳朵说道:“以后,咱们还是别惹姐姐的好。得罪姐姐的后果,真的很严重!” 沉香深以为然地点头,顺便同情地看了眼马大夫房间的方向。 不好意思了,马爷爷,这件事情他和结香也爱莫能助! 几天之后,马大夫回到自己房间里,发现墙角的香几上多了盆水仙花。整盆水仙花都已经开出嫩白带黄的花朵,水灵灵的很是好看。花一开,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清甜的花香。 可是,为什么他的鼻子这么痒? “阿嚏……阿嚏……”第二天,马大夫的眼睛肿得像两个鸭蛋一样,眼泪鼻涕不停地往下掉,他已经不知用了几条干净的手帕,可情况一点都没转好。 马大夫替自己把了脉,扎了针,怎么弄也治不好,只好可怜兮兮地找到沈忘心:“东家,你快给我瞧瞧,我这是怎么了?” 沈忘心看了他一眼,道:“你还没明白吗?” 马大夫瞪大眼睛,眼角还在停地淌泪:“难道……难道说,我不幸染上了这回的瘟疫?” “你的脑袋里都是浆糊吗?”沈忘心咬牙切齿。 马大夫不明白东家为什么突然不理他了,可自己的毛病,沈忘心还没给治呢! 一天找不到沈忘心的马大夫,只好回到房间里,发现他房里的那盆水仙不见了,房间里门窗大开,晚上的凉风飕飕地往里灌。 134可怜的小贵姐儿 “我的水仙呢?你们把我的水仙放哪去了?”马大夫从房里探出脑袋,冲着外头大喊。 可惜,没有一个人回他。 结香听见马大夫懊恼的声音,把头蒙在被子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唉……”沉香正坐在书桌前看医书,听到马大夫的声音之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忘心当然也听到马大夫的大嗓门,气得嘴唇发颤。 她怎么就收了这么个榆木疙瘩当医堂的坐诊大夫?真的不会把医堂的整体智商都拉低吗? 第二天,沈忘心带着马大夫和陈先,一起到莲婶子家里。由于里正和沈宣陪着,虽然莲婶子对她很不待见,但到底还是给她开了门。 沈忘心把需要注意的事情,事无俱细地和一家三口说了。 自打一进们黑子就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看,要不是她身边跟了好几个人,还真说不定会直接动手。莲婶子也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只有黑子的媳妇小贵姐,认真听她说的话,还时不时问几个问题。 沈忘心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叮嘱完就离开了。如果他们不听自己的劝告,真的染上瘟疫,到时村里也会采取措施,把得了疫病的人都隔离起来。能不能活着出来,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最后,小贵姐儿送沈忘心等人出了门。 沈忘心隐约见她脖子上有几道淤青,不禁叹了口气,想来这段时间她的日子并没有好过多少,黑子仍然对她拳脚相加。 听到她的叹气声,小贵姐儿眼中泪光一闪,与沈忘心对视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她认命地关上门,沈忘心只从门缝里看到她一只乌溜溜的眼睛,还有从她背后伸过来的一只手…… “小心!”沈忘心下意识地轻呼一声,可院子里一点声响也没了。 沈忘心只觉得整间院子安静得可怕,可是隔着一道门,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回头看了陈先一眼,陈先摇了摇头道:“遇着这种事情,我们也没法子。我们能帮得了她一时,也帮不了她一世。” 沈忘心点了点头,陈先说的对。如果小贵姐不下定决心摆脱这一切,她一个外人也没法子。若是哪天她真有意摆脱黑子,她不介意拉她一把,将她从深渊里拯救出来。 随着天气转晴,气温也越来越暖。 小贵姐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近乎赤裸地躺在地上。地上粗糙的砖块像砂纸一样,贴在她的背上,刮得她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居然就被这样扔在地上,一整晚不管不顾! 还好已经到了春天,如果是前段时间,她一定会被冻死在这里吧?小贵姐扶着冰凉的地面站了起来,她一动就感觉自己体内像被烧得火红的烙铁贯穿过,一动就疼得不得了。 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纸照在地上。外头公鸡打鸣的声音,一阵阵传进房里来,显得整个村落无比安宁。 黑子一个人呈“大”字形躺在床上,曾经被折断的那只手,在晨光下显得有些畸形。他对断过的这只手很爱惜,打她的时候坚决不用这只手,用筷子也换了只手。而这时,熟睡中的他,却用这只手挠了挠头。 与此同时,鼾声震天地响了起来。 小贵姐儿看着他一起一伏的胸膛,还有扭着脖子显出来的颈部经脉,忽然鬼使神差地双手放到黑子的脖子上。 只要扼住他的喉咙,用力掐下去,他一定像自己一样痛苦地挣扎起来,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儿。 到时,他说不定会害怕地痛苦,也许还会向自己求饶。 可自己只要继续用力,就能彻底解脱了吧? 她已经受够了——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 沉睡中的黑子忽然睁开眼睛,发现小贵姐儿正赤裸地站在床边,冰冷的双手抚摸着他的脖子,像一条毒蛇似的,缠绕在他脖子上。 “你、你干什么?”黑子吓出一声冷汗。 小贵姐儿脸上的阴霾,在黑子睁眼的一瞬间消散开来,转而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我看你衣领开了,怕你着凉生病。所以,特地给你紧一紧。” 她说着,果真一颗颗替黑子系上中衣的盘扣。 这件中衣是莲婶子给黑子新做的,但领子那边裁的布短了。因此,黑子平时都敞着领子睡,被小贵姐儿把盘扣全都系好,反倒觉得呼吸困难。 他猛地一下拍开小贵姐儿的手,皱眉道:“多事,我要你管了?” 奇怪的是,小贵姐儿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躲开,而是站在原地,波澜不惊地对着他笑。 “谁让你笑了!”黑子脸色大变,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狠狠捏住小贵姐胸前的一只柔软,“不准笑,谁让你笑得和她一样了?给我哭,你给我哭!” 小贵姐疼得脸色发青,可她眼里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黑子,没有反抗,脸上更没有一丝笑容。 砰砰砰—— 房门突然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莲婶子厌烦的声音从外头响起来:“闹什么闹!被别人笑话的还不够吗?” 黑子讪讪地松开手,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别以为我娘帮你,我就治不了你!今天晚上,我要你好过!” 两人好歹穿上衣服出了门,黑子看着小贵姐儿就来气的模样,把饭桌上的碗筷敲得“叮叮当当”的响。 莲婶子一直默不作声,直到黑子把稀饭喝了,才看了他一眼道:“外头人都说,我生了个儿子很没生一样。现在天气不冷了,你到外头找些轻松的活计做,小贵你不准帮他,给我在家里洗碗刷锅。明儿咱们家里吃什么,就全看黑子找到什么了。” 135钻芦苇丛 “娘,你让我出去干活?”黑子不满,抬了抬右边胳膊,指着手上的伤疤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手干不了活,您让我出去找吃的,我能找得到什么?” “你断了一只手,又不是两只手全断了!”莲婶子冷笑,“你知道外头怎么说吗?说我养了个废物,还不如直接死了的好!我也不用守着你那死鬼那爹这么多年,临到老还要被你拖累!” 黑子听他娘提起死去的爹,脸上尽是后悔之色,忍不住一甩手“砰”的下摔了门,自己怄了好半天气,最终漫无目的地到村里闲逛去了。 走到武步溪旁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在溪边找些什么。原来是好段时间没见的李秋妹,她见了黑子也是一惊,在溪边小跑起来。 黑子虽然手断了,可抓一个李秋妹却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一下子扯住李秋妹的头发,李秋妹一声痛呼,立刻停住脚步,吓得两腿直哆嗦:“黑子,黑子兄弟,咱们有话好好说!” 黑子抓着李秋妹的头发不放,嘴边挂着狞笑,问道:“嫂子和我说说吧,一个人在溪边找什么呢?莫不是,又要唆使什么人,去做送命的事情?” “我、我不是啊!”李秋妹又疼又怕,两行眼泪直往下掉。 自从去年的事情之后,她已经躲在家里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出来见人了。好在沈忘心并没有深究下去,才让她怂恿黑子的事情侥幸没被捅破。 可就算如此,她的名声也全毁了。现在全家人都觉得她是个恶毒的女子,再加上她肚子一直没动静,夫家甚至饭都不给她吃饱!前几天她还听见,她公婆在偷偷商量,给她丈夫纳妾的事情。 她肚子饿得不行,听说前阵子发大水,河边有不少淹死的牲畜,才来这里碰碰运气。 “淹死的牲畜?”黑子闻言松开李秋妹的头发,赶着她往前。 如果能找到死掉的鸡或者鸭,到村里人面前炫耀炫耀,应该就不会再有人笑话他,到他娘面前去嚼舌根了吧? 两人沿着溪边搜寻起来,走了好一阵,在村子外头一个溪弯里,发现不少漂在水面的鸡鸭。 那里的溪水不浅,水也很冰冷。两人尝试了很久,都没法子把鸡鸭捞上来之后,李秋妹被赶下水,摸着石头走到那边,把鸡鸭捞了过来。 这里的水已经齐到她胸口,她没走几步就回漂起来,好几次她差点都一头栽进溪水里去。 等把鸡鸭都捞上岸,她才发现自己混身湿透,衣裳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身上的曲线。岸上黑子看她的眼神里,带了几分火一样的欲望,吓得李秋妹往后退了几步。 黑子盯着李秋妹的胸前笑道:“嫂子,我听人说你自从嫁到咱们溪头村之后,肚子就一直没动静。是不是我哥他一直不大行?要不,我和你试试呗!” “黑子,你说什么!”李秋妹又惊又怒。 黑子几步逼近她,指着自己另一边胳膊,说道:“嫂子不会忘了,我这只胳膊是怎么折的吧?如果不是因为嫂子你的怂恿,我怎么可能有今天?嫂子欠我的债,是时候该还了吧?” 李秋妹想要大声呼救,可她现在这副模样,要是被人见着了,绝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黑子粗重的呼吸打在她脸上,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她的鞋底极薄,溪滩上的石头硌得她的脚板生疼,也不知哪颗石头上长了苔。她滑了一下,整个人栽到黑子怀里。 没想到,这动作却被黑子看作是屈服的表现。 黑子揽住她的肩膀,站在原地朝四周望了望,忽然看见溪边一丛新长出来,只有膝盖那么高,叶子还是嫩绿色的芦苇。 李秋妹也看见了,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不行!那么矮的芦苇,会被人瞧见的,要是被人瞧见,我还活不活!” 黑子已经急不可耐,强行拉着李秋妹的胳膊,把她往芦苇丛里拖:“秋妹嫂子,那你可得抹紧了脸了。别人没见过你身上白花花的肉,却见过你的脸!与其在人前露了脸,不如把肉露出来!” “你!”李秋妹悲哀地发现,她连单手的黑子都敌不过。 ........... 李秋妹费了半天力气,才坐起来把衣服穿好。她身上一块青一块紫的,被黑子折腾得不行,要不是这段时间她男人连看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和她男人交代。 她穿好衣服之后,看见黑子手上拎着几只鸡鸭,从自己身边走过。 李秋妹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唤道:“黑子!你做事要讲点良心,这些畜生都是我游过去捞回来的,你不能全拿了!” 黑子看着李秋妹满脸悲愤的模样,感觉心情好不错,居然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没错,那这只就便宜你了。” 说完,“扑”的一声扔下一只烂了一半的鸡,吹着口哨愉悦地走了。 李秋妹眼睁睁地看着黑子走了,捧着地上散着臭味的鸡,开始嚎啕大哭。她哭了许久,终于抹了抹眼泪站起来,手里提着鸡若无其事地往村里走去。 莲婶子还在家里看着小贵姐儿洗衣服,几个邻居就特意上门,笑着说道:“阿莲,你家黑子可算出息了!刚才,我们在街上看见他,手里提着鸡鸭,说要拿回来孝敬你呢!” 136是他们自己要吃 “鸡鸭?”莲婶子纳闷地看了眼小贵姐儿。 家里没有闲钱,包括小贵姐儿陪嫁过来的好东西,全都捏在自己手里。黑子出门时,她可没给钱,小贵姐儿更不可能拿出钱来。 一只鸡少说得几十文,黑子哪里来的钱买鸡鸭? 小贵姐儿连头也不抬,坐在小马扎上,对着一盆衣服低头猛搓。 邻居见莲婶子不信,看了眼院子外头,又说道:“嗬,阿莲你可别不信。你家黑子已经到门前了,到时你自己看看可不就知道了吗?” 话音落下,黑子果然回了家,单手提着沉甸甸的,足有三四只鸡鸭。他见了这些邻居可没什么好脸色,虎着脸把人赶出去。 院门一关,才露出笑脸来。 “娘,我冲外头都说这鸡鸭是我买的,到时你们到外头,可别拆我的台!”黑子说着看了眼埋头洗衣服的小贵姐儿,厌烦地白了她一眼。 这女人一点意思都没有,起初还会哭会叫。现在躺在床上和死尸一样,连李秋妹都比她有意思! 莲婶子懒得管他们小夫妻感情如何,问道:“这么多鸡鸭可别是你到别人家偷的!要叫人找上门来,咱们家哪赔得起?” 黑子耸了耸肩:“娘,你可想多了。这些鸡鸭都是前几天大水淹死的,漂在溪里我看着太可惜,都给捡回来了。到时,你和小贵把煮了腌起来,能吃好两三个月呢!” 小贵姐儿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看着黑子手里的鸡鸭。虽然这些鸡鸭外表看起来还好,可实际上已经发出一股腐烂的味道。 不过,已经很久没吃过肉的莲婶子和黑子,显然管不了那么多。 两人说着话,莲婶子便拿出木桶,浇了热水开始杀鸡杀鸭。小贵姐儿狠狠地搓洗着衣服,看着自己长满冻疮,天一热就开始发痒流水的双手,发现到嘴边的话说不出口了。 是他们自己要吃的。 小贵姐儿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道。 三槐堂里,沈忘心见到小贵姐儿提着个篮子走了进来。与上次见到她不同的是,这次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脖子上的淤青虽然还没消,但能看得出她已经轻松了许多。 “小贵姐儿。”沈忘心对于她的到来相当意外,问道,“你这是?” 小贵姐儿把篮子放在桌上,笑着问道:“上次沈小大夫到我家,说起瘟疫的事情。我担心得好几天不安稳,所以今天特地来问问,对付瘟疫有什么药材可以用的?” 瘟疫分很多种,像华国历史上的天花、鼠疫等,就是完全不同的传染病,需要不同的方子来防治。倘若老天垂怜,没人得疫病就好。要是真爆发瘟疫,那也得看了之后,才知道用什么药。 沈忘心只当小贵姐儿的话是真的,想了想说道:“你若想提前预防,按照我之前说的法子做便是。要是实在不放心,从我这里拿些苍术和雄黄回去,每日放在房里熏一熏。凡碗筷也要用开水烫一烫,也能有些作用。” 小贵姐儿听了沈忘心的话,放心道:“有了沈小大夫的法子,我便放心了。” 她从荷包里拿出一小块碎银子,不舍地放到柜台上,想了想说道:“我全身上下便只这些银子了,能买多少,沈小大夫便给我多少吧。” 这两味药材并不贵,沈忘心用牛皮纸包了一整包,又拿细麻绳固定好了,交到小贵姐儿手里。小贵姐儿提着药包走了,步子看上去十分轻盈。 她离开时,陈先正好从后头出来,见到小贵姐儿离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我怎么觉得她今天怪怪的?”医堂里的墨条用完了,他刚才去了趟屋里拿那条新的出来,一出来就见到笑得有几分诡异的小贵姐儿。 陈先这么一说,沈忘心也发觉了。难怪她刚才见到小贵姐儿冲她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嫁给黑子之后,没一天安生日子,在这之前村子里没几个人见她笑过,可今天,小贵姐儿脸上的笑容却特别多。 陈先见沈忘心皱着眉头,走过来摸了摸柜台上残余的药粉,问道:“她是来买药的?” 沈忘心点了点头:“买了苍术和雄黄,这两味药倒没什么不妥的,就是不知道她究竟怎么了。” 这时,外头来了沈宣。他在外头也见碰到小贵姐儿,走进来刚好听见两人的对话,说道:“与其操心这个,不如想想之后该怎么办吧!” 沈宣神色疲惫,身上风尘仆仆,像赶了很长时间的路。 马大夫正给一个感染风寒的病人开药,闻言抬起头来,笑道:“哟,宣子来了。看你这样子,可是县里发生什么事了?” 沈宣确实去了趟县里,从县里回来之后,连家都没回,就直接赶来医堂这边。他抹了抹额上的汗珠,给自己倒了一大碗热茶,一口气灌了下去。 “你们是不知道,果然如心丫头所说,县里几个涝得严重的村子,已经开始有人得病了。这病厉害得很,凡是接近的人,过几天一准生病。我听孔师爷说,县里好几个大夫下去治,都把自己搭进去了。现在,刘大人正让荣春堂的大夫去呢!” 马大夫脸上变了色,难以置信地看向沈宣:“什么?这次疫病竟这样厉害?那荣春堂那边又派哪个去?可是胡大夫?” 沈宣摇了摇头,这个他哪里知道?不过他想着,胡大夫作为荣春堂首座,那肯定是要到底下的村子去看看的。不然,迟迟拿不出治病的方子,不但官府着急,荣春堂这块招牌肯定也得砸了。 137生死不明 “心丫头,你怎么看?”沈宣问道。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疫病可能蔓延到他们溪头村来。他是沈氏族长,他爹是村里的里正。溪头村的安全,他们两父子必须负责! 沈忘心道:“这段时间,让大家不要到别的村去,从发了疫病的村子回来的人,让他们留在家里观察几天,没发病才能上街。接下来,恐怕您和三爷爷要累一些,安排几个人,每天都要到村里各户人家去检察。若是有染病的……” “若是有染病的怎么办?”沈宣急忙追问。 同时,他心里也暗暗感叹,亏得沈忘心懂医术。要不然,他遇到这种事情,一定第一个慌了手脚,哪还顾得上村里的人? 沈忘心的声音沉了沉,道:“若是有染病的,把人集中到村口的海洲庙里,派人严密看守起来,不准任何人探望,病没好的也不准出来。要是有人想要强行离开,就把海洲庙的门给钉死了!” 她的声音没有半点温度,听得医堂里的所有人,一时间都怔了怔。在他们的印象里,沈忘心一向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对待病人这么无情,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沈宣心里一跳,脱口而出:“这……这不是让他们去等死吗?” “是不是等死,就要看看治病的方子什么时候出来了。”沈忘心正色。 众人闻言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沈忘心的方法无疑是最稳妥的方法了。要不严加看管,疫病传染了全村人,那才会让他们后悔莫及! 沈宣没在医堂多待,得了沈忘心的话,便从村里找了几个有些能力的村民,每人分了片区,每天到各家各户去巡视一遍。 陈先这个账房也被要了过去,他进了五味药斋之后越来越能干,如今在村里说话颇有威信,有他在场众人都会信服一些。 结果,到了第二天早上,沈宣就领着人慌慌忙忙进了医堂。 沈忘心刚吃了几口早饭,见他这副表情,便知道事情不好了,连忙问道:“可是村子里出事了?” 沈宣连连点头,道:“确实出事了,可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瘟疫!心丫头,你快吃饭,随我到村口李秋妹家瞧瞧吧!” 李秋妹?沈忘心听到这个名字,本是不想去的。但瘟疫这种事情,她始终不敢怠慢,匆匆吃了几口饭,叫上马大夫背着药箱,就跟沈宣去了村口。 路上,沈宣才和两人说了事情经过。 原来,沈宣昨天就安排人到各户人家察看了。 可昨天时间毕竟不够,他们才走了半个村子的人家,天就已经擦黑。每户人家家里,多少都有几个未出嫁的女儿,或者年轻的妇人。他们一群大男人,夜里闯进别人家里,到底影响不大好。于是,他们便决定第二天清早再去。 结果,天才蒙蒙亮,里正家的大门就被拍得“砰砰”响。一个村民来找里正,说他是村口李秋妹家的邻居。 以前李秋妹虽然不大出门,可每天也都捧着木盆到溪边洗衣服,邻居们都能瞧见她。可这几天下来,李秋妹却连人影都不见了,她夫家的人总还一脸神神秘秘。 直到今天天还没亮,他内急起来去茅房,隐隐约约看见她夫家人,用板车推着什么东西,上头盖着张破草席,朝乱葬岗的方向去了。 “所以,这李秋妹是得瘟疫死的?”马大夫皱着眉头问道,他并不知道李秋妹的为人。 因此,听了沈宣的话对李秋妹还有几分同情。 沈宣道:“死倒还没死,可眼见着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是不是疫病,还要请你们过去看看。” 说着,两人就已经到了李秋妹家门前。远远地就看见院子前摆着一辆板车,一个年轻女子身上盖着破草席躺在车上,看不出来是死是活。 “沈小大夫和马大夫来了!” “沈小大夫,你快去瞧瞧吧,也好让我们放心!” “要真是瘟疫,那可怎么办啊?我都听说了,别的村里闹得可凶,死了不少人呢!” …… 此时,李秋妹身边已经围了不少人。但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回大家碍于最近的瘟疫,没人敢近距离围观,都选了一个自己认为相对安全的距离,远远地瞧着。 他们见到一行人过来,很自觉地给他们让出了条通道。沈忘心看了眼板车上的李秋妹,放下肩上的药箱,从药箱里取出两副白布做的口罩和手套,一副给自己戴上,另一副给了马大夫。 马大夫虽然从没用过这玩意儿,但他在沈忘心身边待久了,也知道沈忘心的大体意思。李秋妹极有可能是染了瘟疫,余庆县那么多大夫都折在疫病手里,他们两个还是小心为上! 两从刚戴好口罩和手套,李秋妹夫家的人已经和沈宣争执起来。 李秋妹的丈夫村里人惯唤他沈老九,虽然也姓沈,但和他们这支只能算是远亲。沈氏祠堂里供的不是他们的祖先,因此上次选族长的时候,他家里根本没过去。 他虽然看着清瘦,可性格都又直又倔,这回一口咬定是自己把人打成这样,还说反正被人发现了,就任他们处置了! 沈忘心没理会那边吵吵嚷嚷的,用眼神示意了马大夫一下,两人径直走到李秋妹身边去。 李秋妹额头上肿起块鸡蛋大小的青紫,看上去是撞伤的。左脸有几道深深的五指印,不用多说肯定是沈老九打的。 可按理说,头上的伤并不置于让她昏迷不醒,更不至于危及性命。 李秋妹如今这副模样,似乎另有原因。 138奸情被发现 两人又观察了一会儿,退到一边去,把口罩和手套摘下来扔到地上。沈忘心从药箱里取出火折子,当场把它们烧了。 火焰很快把它们吞噬,发出一股难闻的焦味。 “马大夫,你怎么看?” 马大夫眉头比一开始皱得更深,说道:“高热不退,喉咙充血,嘴里有腥臭味,不排除是感染了风寒。但这些,都是疫病一开始的症状。” 沈忘心闻言,回头看了眼满脸痛苦的李秋妹,斩钉截铁道:“不,她得的就是疫病。” 马大夫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不确定地问道:“东家,疫病这事可不一般。你这判断从何而来?” “你有没注意,她穿了什么颜色的外衣?” “这……”马大夫还真没注意李秋妹的颜色,回头看了眼才道,“是暗红色的布衣,看料子还挺旧的,怎么?这衣服的颜色有什么问题吗?” 沈忘心道:“她的胸口处沾了几滴污渍,由于布料颜色的原因,很容易让人忽略,或者让人以为是普通的污渍。可若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她中衣的衣领处,也有暗红色的污渍。马大夫,你所说的症状,再加上嗑血,能断病了么?” “这,还真是疫病!”马大夫一方面佩服沈忘心观察入微,另一方面心里到底有几分恐慌,不觉便大声了些。 周围人一听,纷纷脸色大变,不敢在这里多待,下一刻便散了个一干二净。 托马大夫的福,沈忘心的耳朵倒是清净多了,不用再被人拉着问东问西。 只是沈老九那边还兀自不信,走到李秋妹身边,指着她头脸上的伤,说道:“胡说!怎么可能是什么疫病,昨晚是我忍无可忍之下,打了她一巴掌,她一头撞到柜角,才变成这副模样的!你们用不着替我开罪,人是我打成这样的,官差来抓我,我也绝不狡辩!” “儿啊,你就别倔了!”沈老九的父母一听李秋妹可能得了疫病,吓得立刻把他拉到一边去,生怕被那疫病传染了,“人沈小大夫都说是疫病了,你就不怕也害了病!” 沈宣以前只听说沈老九脾气硬得像茅坑里的石头,现在一见还真名不虚传。 他被沈老九气得不轻,故意大声问道:“看你这副样,只怕人也不是你打的吧?老九,咱们都姓沈,又是一个村子里长大的,你什么样的人我能不清楚?小时候,村里的小子揪着你欺负,你就是不和他们动手,我就不信你这回还能打老婆!” “我……”沈老九气得脸都变了形,看向李秋妹道,“这个贱妇,是我不得不打她了!” “为何不得不打她!”沈宣追问。 沈老九见沈宣咄咄逼人,赌气道:“好!好!既然你想听,我就让你听个明白!昨天,我牵着家里的牛到地里去犁地,谁知一回来就听人说,这贱人在外头偷汉子!你说偷汉子就罢了吧,可她偏不要脸,在村外溪滩上躺在芦苇丛里,和人战了个七进七出!” 沈老九一副豁出去的模样,骂道:“我本还不信,可那人竟连她屁股上有块胎记的事都说出来了。我气得到她房里逼问,谁知她还装病。我一时气不过,就出手打了她!谁知……气极之下没轻没重,竟把人给打成这样!” 沈忘心就是再淡定,听到这番话,也不竟为之侧目了。她没想到,村子里竟还有这种事发生,看来还是她平时太懒得到外头活动,以至于每回这种事,总是她最后一个知道。 想到这里,她看了眼马大夫,只见马大夫一脸八卦地冲她眨了眨眼睛,低声道:“东家,你们溪头村的民风,还真是彪悍啊!” 彪悍个鬼!沈忘心没好气地瞪了马大夫一眼,这种事情她也是第一次遇见好吗! “这个……”沈宣闻言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早前,他听说李秋妹生不出孩子来,她夫家人就不拿她当人看。可现在才知道,原来李秋妹看着老老实实的,居然在背后这么不安份,也难怪沈老九会动个女人动手。 “不怕你们笑话!”沈老九犹不解气,目光如刀一般割向李秋妹,“我现在只想知道,她的那个奸夫是哪个!知道之后,我就提刀把他杀了。到时,就是杀头也没话讲!” 沈宣吓出一声冷汗,他知道沈老九的话不假。要是奸夫的身份被他知道,定是要上门找对方拼命的。 他看了眼虽然都关着门,但明显有人在门后的各家大门,不由地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李秋妹已经确认是疫病。你们三个接触过她的,往后七天不能出门,七天之后没发病,再到五味药斋确认过,方可自由行动。” 话音落下,他身边的几个壮汉,戴着口罩手套,用板车把李秋妹推走,送到村口的海洲庙去。 沈老九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沈宣说的是对的,李秋妹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并不完全是因为他打的!他都已经做好被抓去见官的准备了,哪想到居然是虚惊一场。 他性子再执拗,也不至于把自己往牢里松,一下子松懈下来,整个人的精神都有些萎靡不振了。 沈忘心从药箱里拿出药包,交到沈老九父母手里,道:“这是苍术和雄黄,你们放到院子里各处熏熏。李秋妹用过的东西尽量不要碰,她常待的房间最好着重熏一熏。记着,千万不能贪便宜,吃死掉的牲畜。” 两位老人对沈忘心感激涕淋,本来他们以为自己儿子进定了牢房,还打算替儿子顶罪。可沈老九怎么也不同意,将李秋妹扔到乱葬岗不成,索性把打了李秋妹的事情都承认了####第四更!接下来是下午三点的更新! 139休书 若非沈忘心及时出现,并分辨出李秋妹得的是疫病,沈老九这次的牢房可就吃定了! 一想起李秋妹,沈老九他娘气就不打一处来:“自从她进了我们家之后,就和家里犯冲似的。我本来身子挺利索,她嫁过来之后就开始生病,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吃药!三年了,她一儿半女没给我儿子生,居然还在外头偷情!” 沈老九她越说越来气,拉着沈老九的胳膊道:“这种女人,你还留着她干什么?前头,娘和说给你讨个小妾,你不同意。这回可算看清她的真面目了吧?直接一封休书送到上梁村去,不愁找不到好媳妇儿!” 沈老九和李秋妹是少年夫妻,本来有几分感情在。可李秋妹一次次地令他失望,把本来就不深的感情,都给磨没了。 再加上,两人没有孩子,也就少了许多顾虑。 沈老九咬了咬牙,直接到房里写了封休书出来,还在上头摁了手指印,对沈宣道:“宣子,我现在出不得门,这封休书劳你给三伯过目!到时,直接扔到那贱妇身上就是!” 这么一出大戏,马大夫看得津津有味,就差没忘记自己是来治病的,而不是来围观的。直到沈忘心提醒他可以走了,他才跟在沈忘心身后,问起李秋妹的事情来。 “东家,你和这李秋妹有仇?”马大夫很是敏锐地察觉了沈忘心的情绪。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废话这么多?”沈忘心翻了个白眼。 她总算明白,胡大夫为什么一开始那么讨厌他。改天见到胡大夫,她一定亲自向胡大夫赔礼道歉,是她错怪胡大夫了,还以为他眼高于顶看不起人,却没想到马大夫原来这副德性! 马大夫笑嘻嘻道:“东家,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你不觉得你的话太多了吗?”沈忘心拿马大夫没办法,她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别人笑脸对着她,她总是容易心软,“好吧,我和李秋妹确实有仇。但因为她想害我在先,我不过是适当地反击罢了。” 实话说,沈忘心虽然已经报复过李秋妹,用针扎得她很难怀上孕。可看到她现在落到这种下场,仍觉得心里痛快极了。 这就叫做恶人自有恶报,以李秋妹的心性,就算沈忘心没有下狠手,她依然得了应有的报应。 “既然是她得罪了东家,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急了。”马大夫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毕竟,咱们医堂对这瘟疫并不了解,治病的方子,也要仔细研究几天不是?” 话虽然说的没错,可沈忘心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呢?以前勤奋好学,而且实心眼的马大夫哪里去了?难不成因为搬到乡下,被山里的狐狸精上了身不成? 要不是沈忘心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她真想扒开马大夫的头发瞧瞧,看他是不是把狐狸耳朵藏在头发里了。 “也好。”沈忘心勾了勾嘴角,难得同意了这个有些损的建议。 不过,李秋妹染了疫病,却给她一个研究疫病的机会。如果说,能根据李秋妹的病研究出治病的方子,整个余庆县的瘟疫就有解了! 两人一边讨论着,一边往医堂的方向走,却没看到一处沈老九家附近的一个角落里,藏着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见他们走了才从另外一道小路离开。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见的黑子。上回,他在李秋妹身上得了好处,今天本来又按捺不住自己,想来找李秋妹发泄发泄自己身上的邪火。 李秋妹长得虽然没有沈忘心好看,但比起小贵姐儿来说,已经算得上清秀了。黑子打小就知道自己生得不好看,因此特别看重别人的长相。当年之所以帮沈忘心,也是因为她长相出众,令他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他从河边回去后,每天晚上做梦,都梦见李秋妹在自己身下,敞着花白白的大腿。她的皮肤摸上去并不是很细腻,可白皙的肤色却极有冲击力,他看了看小贵姐儿黝黑的皮肤,觉得更嫌弃自己这便宜媳妇了。 没想到,他到沈老九门前时,却看到李秋妹奄奄一息地躺在板车上。沈老九还嚷嚷着李秋妹和奸夫偷情,一模要找奸夫同归于尽的模样。 黑子吓得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真就让人瞧见了。那人看清了李秋妹的模样,迟早会把自己也抖出来! 到时,难保沈老九不会来找自己! 黑子慌慌张张回到家里,看到小贵姐儿在厨房里,用树杈把一只鸭子挂在灶台上熏。他大步走进厨房里,看见厨房的缸里泡了鱼腥草,便捧着缸喝了两口。 “我娘呢?”黑子看也不看小贵姐儿一眼,粗着嗓子问道。 小贵姐儿的嗓音细细的,低眉顺眼地说道:“婆母今早就说身上难受起不来,这会子在床上躺着呢。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她,顺便倒杯茶进去?” 黑子点了点头,顺手拿起灶台上的一只碗,就要往碗里倒茶。 谁知,茶还没倒下来,碗却被小贵姐儿拿走了:“这是我用的,婆母一向嫌我,你忘了吗?” 说着,拿了另一只碗过来。 黑子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用碗装了茶,朝莲婶子的房间走了进去。 小贵姐儿挂完鸭子,又捧了个木盆,坐在廊下洗衣裳。隐隐约约听到里头传来对话声,莲婶子的声音有些虚弱,黑子的语气里满是慌张。 她不竟有些好奇,挪着小马扎靠在墙上,这才听清黑子到底在说什么。 140和离 屋里的床“咯吱”一声,很尖锐地响了一下。原来是莲婶子,猛地一下撑着病体,从床上坐了起来:“黑子,你怎么这么糊涂?你家里不是没女人,李秋妹那样成了亲的,你也去招惹!” 这么多年以来,黑子一直很听莲婶子的话。虽然现在两母子的感情不如从前,但他到底有几分怵他娘。加上现在本就是自己的错,他的头就低得更厉害了。 “娘,您是不知道。如果当初不是她故意说些撩拨的话,我也不至于起了歹意。这条胳膊就是因为她废的,我不好受,也不想见她舒坦!”黑子低声为自己辩解。 都说自子莫若母,莲婶子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气得躺在床上,觉得一阵心慌。 黑子见状慌忙叫道:“娘,你怎么了!娘你不要吓我啊,我这就给你请大夫去!” 他跑到门外,见到小贵姐儿已经没在洗衣服了,而是用滚烫的开水,不停地洗自己的手。她的双手已经被烫得通红,却像一点都没感觉到一样。 黑子这才发现,小贵姐儿身上有一股浓郁的药味,闻起来像是雄黄。 雄黄! 黑子不竟瞪大眼睛,问道:“你知道我娘得的是什么病?” “婆母得的不是瘟疫吗?”小贵姐儿抬起头,冲着黑子微微一笑,笑容阴恻恻地渗人极了。 “你早知道了?”他突然想起厨房里腌好的那些鸡鸭,脸色一下字比纸还白。 木盆里还放着没洗好的衣服,小贵姐儿可惜地看了他一眼,道:“可惜你发现得太早了,不然我还能在家里多待一阵。” 小贵姐儿轻巧地说着这件事情,仿佛只是在问黑子,今天午饭吃什么。 黑子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第一天认识小贵姐儿似的。她不是一直都是长得丑,又委委屈屈的受气包吗?怎么突然间变成了这样? 不知为何,黑子突然想起那天早晨,她冰冷的双手贴在自己的脖子上,说是怕他着凉。其实,当时她是想掐死自己吧? 想明白了这一点,黑子顿觉不寒而栗,看着小贵姐儿的眼神也变了。 “不过,我想你是不愿意和离的。”小贵姐儿笑了笑,走进房间里拿了个包裹出来,“你要想直接给休书,我也无所谓。我走了,以后婆母就由你来了照顾了。” 说着话,她已经走到门口,却在黑子复杂的目光里忽然停下来。 “以后你要是再敢这么对我,我一定抽你的筋,扒你的皮。记住,这都是你应得的报应!” 几天后,虽然瘟疫的阴云仍然笼罩在众人之上。 可村里所有人都知道,莲婶子和黑子不听小贵姐儿的劝告,吃了腐烂的死鸡死鸭,最终染上瘟疫。小贵姐儿一气之下,与黑子和离,直接回了上梁村娘家。 听到这件事情之时,医堂里的几人都面面相觑,许是都见到小贵姐儿来买药时,脸上挂的笑容,让他们对这件事情也有了不同的看法。 “都别想那么多了。”沈忘心摇了摇头,向众人道,“好好一姑娘嫁到他们家,被他们磋磨着那样。如今得了瘟病,也该是他们的报应。” 马大夫倒没什么,摸了摸下巴,说道:“这闺女不简单呐。” 沈忘心心里暗道,可不是吗?看来她之前看错小贵姐儿了,没想到她性子倒比自己想象的要刚强一些。至少没为了这家子人,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搭进去不是? 不过,这都不是自己要关心的事了,瘟疫的事情迫在眉睫。他们这里是医堂,却也不是攻不破的堡垒,若不及时研究出方子,一个不慎医堂也要跟着遭殃。 与此同时,虽然江州已是春天,可此时的京城,却依然带着一丝寒意。 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女眷,每日待在家中养闲,待在暖阁里久了,身体也经不起冷来。暖阁里还烧着地龙,门窗后头挂着厚厚的帘子,防外头的冷风灌进来。 桌子上放着去年冻在冰窖里的黄瓜,萝卜等清口的吃食,用温水泡透了,便带着碗酱送到暖阁里来,给她们解解冬日吃了太多鱼肉的腻味。 虽说这些在农家也是寻常惯见的,可如今这个时节却是稀罕见的,便是小富小贵的,也难在初春弄到这件东西。 暖阁一掀帘子,便是一道纱屏。纱屏后头摆了一张贵妃椅。椅旁放着几个精致的绣墩,比贵妃椅矮上不少,稍微高挑些的都得蜷着腿坐在上头。 此时,绿绮正坐在贵妃椅前,手里的铃挡发出轻响,给侧躺在椅上的中年美妇捶着腿,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江州的趣闻。脸上虽然笑着,可眼底似乎有化不开的心事。 “这一回,夫人可得拘着少爷,不能让少爷去了。”聊到兴处,绿绮瞧了瞧那美妇的脸上没有异色,便动了心思说道,“江州那般偏远的地方,又有什么好的?少爷若真想拜师,京城的连老大人,还有退下来的孟大人,哪位门下不是桃李无数?怎的偏偏选了寒山书院,那等寒酸的地方?” 美妇懒懒地抚了抚鬓发,欠了欠身子道:“我又不是他亲生母亲,我的话他岂肯听?这些年来,便是侯爷也管不了他一二吧?阿羡这孩子……就是心思太重。据说是他自个儿要去的,侯爷惯是疼他,便允了。要我说,那么偏远的地方,却是没什么必要的。只怕,他还记着当年的事情,心里不肯释怀罢了。” 绿绮听着她似乎不想管这事,急道:“可少爷为了那村姑,连咱们侯府的令牌都用了!若再让他回去,岂不是要……” 141闹事 “要如何?”美妇睁开眼睛,慵懒的眼神里透出一丝凌厉。 绿绮吓得立刻伏在地上,连错也不敢认,但眼底却一片焦虑,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出口。 “好端端的,便吓成这样。我可说什么话了没?”美妇见状笑道,用涂了蔻丹的纤手虚扶了一下绿绮。 说着,似乎又想起什么往事来。但这神情只一闪便过去了,甚至在她跟前的绿绮都没看见,她脸上便又恢复了无可挑剔的笑容。 美人便是美人,就算人到中年,眼角已经有了皱纹,但一颦一笑,依旧十分夺目。 绿绮心有余悸地坐在绣墩上,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再说了,只是再给美妇捶起腿时,也不那么用心起来。 美妇虽然发现,但也没说什么,欹在枕头上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绿绮早已心焦似火,忽然听见外头便急急来了个小厮,隔着帘子便道:“不好了!” “什么事不好了?”绿绮闪电搬跳起来,险些连手边的香炉都打翻了。 门帘被揭开一角,从外头递过来一只信封。绿绮心中大感不妙,顾不得在侯爷夫人面前,拆开来看了,顿时面如金纸,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侯爷夫人见她如此,早从贵妃椅上坐了起来,问道:“到底何事不好了?” 绿绮双股颤颤,哭道:“奴婢不该……不该告诉少爷,江州闹了瘟疫的!” 三槐堂里,沈忘心已经熬了两个通宵,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马大夫坐在她对面,半阖着眼皮,也不知道是清醒,还是在梦中。 自从李秋妹和黑子母子被关进海洲庙之后,溪头村里的疫病就像雨后的春笋一样,一个接一个冒了尖。不过短短几天,整个海洲庙里就住满了病人,这些病人的发病时间很快,传染性极强,不少靠近他们的人都中了招。 一时间,整个溪头村人心惶惶,生怕疫病降临到自己头上。 而五味药斋迟迟拿不出方子,海洲庙里的病人情绪越来越不稳定。要不是里正拉了几个沈家的小伙子,拿了棍棒守在门外,见到有人跑出来,便拿棍子打回去。 此时此刻,恐怕整个村子都遭了殃。 陈先抬头看了眼沈忘心,见她小脸煞白,眼下挂着两片青黑,看上去疲惫极了。她对面的马大夫也好不到哪去,眼白上布满了红血丝,再加上那副倦容,看上去有几分吓人。两人就算累成这样,却一刻也不能歇,向陈先问海洲庙那边的情况。 “那除瘟救苦丹可有用?没有?除秽靖瘟丹有效没有!都没有?县里那群大夫是干什么吃的!”马大夫急得摔了手里的医书。 也许是年纪大了,猛地一下站起来,竟觉得眼前发黑,若不是陈先扶着便直接倒地晕过去了。 “马大夫,你去歇歇再来。”沈忘心面前的各种医术已经堆成小山,看了眼陈先道,“阿先,你扶马大夫回房去,让他好好睡一觉。” 马大夫站在原地缓了一阵,才渐渐回过神来,刚走出去几步,还不放心沈忘心,问道:“东家你呢?你和我一样都没睡,也快去休息一阵吧。再熬下去,累坏了身子。” 沈忘心点点头,站起来同陈先一起,把马大夫送进房里。可送完了马大夫之后,却没进后头院子,又折回来继续回到医堂,伏案翻找起医书来。 陈先不过到水缸旁洗个手的功夫,就又看见沈忘心忙活起来。看她那模样,未必比马大夫轻松多少。昨天晚上,他也是陪在医堂熬过来的,但终归比她轻松一些,中间还撑不住睡了几回。 可沈忘心却的的确确没合过眼,沈大娘早已来劝过许多回,陈先心里也颇是心疼,正想开口劝她,忽然见外头沈宣来了。 陈先发现自己第一次不想见沈宣来,这几天沈宣一登门准没好事。他趁着沈忘心没注意到,几步上前去,把沈宣拉进角落里,低声问道:“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若是事情不急,便告诉我,我晚些转给忘心吧。她两天没睡,再熬下去,怕熬坏了身子。” “可是……”沈宣犹豫地看了眼陈先。 这几天哪有一桩事情不要紧?若是不要紧的,都被他和里正解决了。他也是忙得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是好,但一听沈忘心两天没睡,不由瞪大了眼睛。 “心丫头两天没睡,你不知道劝她一劝?还有,马大夫呢?” 陈先叹了口气:“她性子犟,哪肯听我们的话?马大夫被我们劝着刚睡下,眼看着县里大夫给的方子没用,又不能合眼了。” 沈宣一时犯了难,按理说确实不应该再来麻烦沈忘心。可那边也说了,沈忘心要是不到场,这件事情必定解决不了,到时若是守庙的人同庙里的病人发生冲突,闹出什么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他正犹豫着,那边沈忘心已经发现了他,唤道:“宣子叔,有什么事情过来说吧,正好也给我说说海洲庙那边的情况。” 沈宣闻言只好过去,一五一十地把庙里的事情说了。 原来,庙里的一群病人,眼看着喝了几副药都没用。今天一早,庙里来抬了几具尸出去焚烧,一时情绪激动,便同守庙的人起了冲突。 沈宣和里正得到消息立刻赶过去,可这回他们两个的话却没用了。病人们情绪到了一个临界点,最后和里正提了条件。 ——他们必须见到沈忘心,让沈忘心拿出救命的方子,才肯罢休。 沈大娘和张翠花听见沈宣的声音,从二进院子里出来,急道:“拿什么方子?心丫头是个大夫,又不是医仙下凡,县里那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她去哪里变出个方子给他们!” 142瘟疫?报应? “娘,我和爹也是没法子。”沈宣叹气,“我们也不想心丫头过去,可里头哪个和咱们村里的,没个亲戚关系?要是他们真出了什么意外,只怕他们在外头的亲戚闹起来,把人劫了出去。到时,场面才叫无法控制!” 沈大娘跺了跺脚,走到沈忘心身边,把她揽在怀里:“那也不能让心丫头去,你瞧瞧她为这些人熬了两天两夜,得到什么好处没?万一他们丧心病狂,得不到方子,便想对心丫头不利,那你连后悔的地都没!” 沈大娘的声音颇大,颇是空旷的大堂里满是她的声音。 沈宣也被沈大娘说动了,他也不想沈忘心出任何意外。要是以前,他对沈忘心好,那还是因为里正和沈大娘都喜欢她。可自从他当上族长,整个人脱胎换骨之后,他就已经把沈忘心当成自己的亲侄女! “要不,就别去了吧。”沈宣向沈忘心点了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心丫头,那边的事情有我和你三爷爷,你回去好好睡一觉。” 沈忘心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只觉得周围人说话,就像苍蝇一样“嗡嗡”直响,她见沈宣要走,急忙叫住他:“宣子叔,谁让你一个人走了?我两天没睡,反应迟钝一些罢了。海洲庙那边拖下去不是办法,我这边已经有些眉目了,我同你一起过去,让他们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你这丫头,怎么不听三奶奶劝!”沈大娘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最后,还是一旁的张翠花站出来,说道:“婶子,您也别急了。心丫头是见过大场面的,什么事情她摆平不了?再说了,您都快把她当亲孙女了,她的脾气您能不知道?您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去,和我做点好吃的,等她回来吃吧!” 沈忘心惊讶地看了眼张翠花,张翠花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张翠花能说出这种话,确实出乎沈忘心的预料。她没再说什么,拍了拍沈大叔的手背,示意她安心,便跟着沈宣一起,往村口海洲庙那边走过去。 等靠近海洲庙时,沈忘心远远地就见海洲庙的台阶上,站了一群头发散乱,一身脏兮兮,活像叫花子的村民。而他们对面,一群手持木棍的年轻人如临大敌,身后站着里正,还有村里一些有威望的老人。 沈忘心看见了他们,他们同样也瞅见沈忘心。台阶上不知哪个眼尖的,忽然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句:“沈小大夫来了!” 这句话就像一道惊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宁静。两边的人都朝她看了过来,一时之间无数道目光集中在沈忘心身上,让她倍感压力。 “沈小大夫您终于来了!” “沈小大夫您是济世神医,一定有办法救我们的!” “是啊,沈小大夫肯来,一定带来了救命的方子,我们有救了!” 台阶上的病人们垫起脚尖,拼命向沈忘心挥舞着手臂。要不是台阶下方几根手臂粗细的木棍对着他们,警告地挥挥了,他们可能已经冲下去,直接把沈忘心身边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虽然被关在海洲庙里,可他们也听守门的小伙子说,武步溪下游的一村子已经死了几百口人了。几百口那是什么概念?要是小点的村子,那就相当于整个村的人都死光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身边人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闻着仿佛弥漫充斥在整座海洲庙里,那种油腻的腥臭味,觉得海洲庙虽然是神灵的庙宇。此时此刻,却像困住他们的人间炼狱! 他们要活着! 他们不想死! 外头还有父母儿女在等着他们,他们要是死在海洲庙里,说不定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这些病人心里有多恐慌,看见沈忘心之后就有多高兴。以至于在正常人眼里,这群手舞足蹈像乞丐一样的人,与精神失常的疯子没有什么区别。 “沈小大夫,您来这时,带了救命的药吗?”终于,有一个人问出最重要的问题。 众人往沈忘心身上一看,只见她两手空空地来,甚至连平常出诊惯背的药箱都没带,脸上便露出慌乱的表情来。 “是啊,沈小大夫,您怎么能忘了带药呢?” “那可是我们救命的药啊!说不定……说不定下一刻,死的就是我们呢!” 有人的情绪已经控制不住,根本没办法以正常人的思维思考了。 沈忘心看了里正一眼,见他眉头紧索,虽然明知道事情的真相,但依然怀着希望的眼神,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大家不要着急,沈小大夫也正在研究救命的方子!”沈宣大声向病人们喊道,“沈小大夫为了找方子,已经两天两夜没睡了。你们放心,我们是不会放弃你们的,都回庙里养病吧!一旦找到药,沈小大夫会马上来救你们的!” 但沈宣的话并没有起到效果,反而激起了众人的情绪。 病人们一听沈忘心没带来药,当场大闹起来,几个还有力气的立刻朝他们冲了过来,任由木棍抵在他们胸口上,一边朝着沈忘心张牙舞爪,一边质问道:“你们这么说,和让我们等死有什么区别?什么沈小大夫,你师父不是神医吗?连一个小小的瘟疫都治不好,你算什么神医!” “这哪是什么瘟疫!”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在突然站了出来,在台阶上大笑起来,“你们还不明白吗?这是沈家列祖列宗怪罪下来了,族长的位置本就是大房的,长房继任是几百年没改过的事!现在,他们三房的人当上族长,就出问题了吧?让你们当初不选我!嘿嘿嘿嘿,这就是报应!” 143白虎加犀角升麻汤 沈忘心本来还没认出这是谁,可听到最后,才发现这人不是沈旺吗?沈旺这家伙果然还是贼心不死,就连瘟疫都能扯到族长的事情上去! 可在这种时候,他身边的人已经没了理智,居然有人相信起这种荒谬的言论来,开始声讨起沈忘心和里正两父子! 里正倒还没什么,他当里正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没见过?沈宣毕竟是个年轻的,当上族长之后,没少为族里办事,这次忙得最狠的就是他。他为了这些人起早贪黑,甚至冒险到疫情严重的村子里,找那边的大夫们求药。 可这一切辛苦,他们居然都示而不见。最后,甚至成了他的罪证! “你们简直不可救药!”沈宣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一片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兄弟们,既然他们不管我们的死活,那我们也别管他们了!反正都是要死,大家一起冲出去,能拉一个垫背的是一个!最好拉了全村人一起死,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话音落下,台阶上站的病人就像疯了一样,除了一些病得不能动的,但凡有些力气的,都朝他们冲了过来。 “里正大人,怎么办?”在外围站的年轻人慌了神。 他们岁数都不大,哪见过这些的阵势?一边被这些人的言论震惊,另一边面对冲过来的病人,也显得手足无措。 “把他们全都给我塞进庙里去!” 里正还没答话,就听一个轻脆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个声音略显稚嫩,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就像一道定心咒,让他们的眼神坚定了起来。 沈忘心望着这群人怒火中烧,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两天的不眠不休,竟换来这种待遇! 以前,在她那个时代,不是没遇到过瘟疫!她读初中时,就曾经爆发过一次全国性的瘟疫!当时,在疫苗研究出来之前,面对随时都可能到来的死亡,大家虽然都害怕,可却鲜有人怀着这般恶毒的心思,想把病传染给身边的人! 要知道,村里人多少都有血缘关系。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也都是相熟之人! 他们,怎么狠得下这颗心? “遇到反抗的,生死不论!权当得了瘟疫病死了!”沈忘心冷声命令,“若有断胳膊断手的,等他们有命活着出来,再到我五味药斋里给他们治!” 有了沈忘心这番话,这群小伙子顿时安下心来。 只听现场一声声哀嚎响了起来,不出一会儿功夫,满满当当站了一台阶的人,全都被关到海洲庙里去。几个小伙子立刻在外头用木柱把门抵上了,可门却被拍得“砰砰”直响,一道道灰尘从门上落下来,庙门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被撞倒。 而门内的谩骂,也都集中到沈忘心一个人身上,把她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沈忘心很高兴地听到,这里头有沈富贵等人,若是沈富贵没染上瘟疫,她倒觉得老天不开眼,专让好人遭殃了! 她淡淡地看了一眼,说道:“把门钉死,在我研究出方子之前,要是有人敢翻墙,无论是谁直接一棒子敲回去,不必留情。” 她一番雷厉风行的作为下来,就连身边的几个小伙子,看向她的眼神里都带了佩服。 以前,他们总觉得沈忘心是个小丫头。可今天一看,居然比里正还要厉害几分。不过,还好他们不在海洲庙里,而是在海洲庙外。要不然,今天被关死在里面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沈忘心此时的心情已经落到了谷底,全身上下都燃着怒火,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粗暴地解决问题。但这确实又是对待这群人最佳的手段,看着庙门前一片干净的模样,沈忘心难得露出一个笑容。 离她最近的那个小伙,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心丫头,接下来该怎么办?”沈宣也心有余悸地看着沈忘心,他没想到沈忘心平时一个脾气很好的小丫头,发起火来居然这么恐怖。 得亏他不是沈忘心的仇家,也得亏他娘有先见之明! 沈忘心闭上眼睛,隔着眼皮揉了揉自己快要爆掉的眼珠子,疲惫地说道:“我回去睡一觉,剩下的睡醒再说。” 在场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 就这样,两天两夜没合眼的沈忘心,终于睡了个好觉。由于实在太累,几乎背一沾上床,她就立刻睡着了。 也不知睡到什么时候,沈忘心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 梦里一个寿星公模样的白胡子老头,手里拄着比他还高的木拐杖,拐杖上系着个葫芦,健步如飞地走在她前面。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沈忘心追啊追,终于追上那老头,向他求治瘟疫的方子。 白胡子老头回过头来,无奈地点了点她的脑袋,说道:“你呀你,亏得我给了你选了只上好的脑瓜子。难道你就没注意到,这疫症最重要的地方,便是呕血吗……” 呕血—— 呕血—— 呕血—— 这几个字不停地在沈忘心脑海里回荡,忽然她就像开了窍一般,脑海里迅速想起,她还当学生时从古书上看到的一个方子! 她正想向白胡子老头道谢,谁知白胡子老头嘴一张,发出耳熟的小孩声音:“哥哥,你说姐姐她睡了这么久了还不醒,真的没问题吗?” “姐姐她就是太累了,咱们得让她好好歇歇,三奶奶不是让咱们别吵着她吗?咱们还是快走吧!” 沈忘心总算反应过来,这哪是什么寿星公的声音,分明是沉香和结香在她屋外说话!不过她也睡足了,否则哪能被他们吵醒? 她一个翻身下了床,生怕自己忘了梦中记起的方子,急急拿起书桌上的笔墨,在白纸上写下几个字——白虎加犀角升麻汤####第三更! 144人是铁饭是钢 虽说她还不敢保证,这副方子一定能治好这次疫病!但她有预感,这副方子一定比目前为止的任何药都有效! 写完方子之后,沈忘心只觉得神清气爽,打开门道:“沉香,结香。你们两个谁告诉我,我到底睡了多久了?” 结香听见沈忘心的声音,欢欢喜喜地转过身来:“姐姐,你从昨天一直睡到今天中午啦!再不起来,午饭时间就要过了!” 沈忘心本来着急把方子拿出去,让人煎了药送到海洲庙里,给庙里的病人们试一试。可转念一想,自己这么着急,那边的人也未必肯领情,于是便洗漱一番,跟着两个小团子到厨房。 还是先吃饭再说!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万一饿得没了力气,再有人冲上来想撕了她怎么办? 沈忘心心安理得地进了厨房,一阵阵饭菜香味扑面而来,她一闻着味就饿了,胃也开始抗议,叫得“咕咕”直响。沈大娘很快把菜上齐,喊了陈先几个到厨房来吃饭。 今天的菜颇是丰盛,吃的都是从山上来的野味,有麻辣兔肉,竹笋炒肉片,野灰菜等等,每盘都炒得有滋有味,碟子上的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沈大娘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又给她夹了几块肉,说道:“累坏了吧?累坏了就多吃一些,不够锅里还有呢!” 等沈忘心感觉不饿时,她的肚子已经鼓成一个小皮球了。她在院子里来回走动消食,心里有些懊恼,明明自己是个大夫,知道这种吃法不好。可谁让沈大娘的手艺太好,她怎么也克制不了自己的食欲! 午饭桌上没见到马大夫,沈忘心便到前院大堂找他。原来大堂里有几个病人过来看病,都不是瘟疫,而是些寻常小病,沈忘心便替了他给病人看方子,让他到厨房去吃点饭。 谁知,等她开完药,发现几个病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 沈忘心忍不住问道:“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有没有!”一个妇人摇头道,见沈忘心并不恼,这才打开话匣子,“沈小大夫,我听说海洲庙那边的病人闹事,连里正和宣子都管不住,还是你下了死命令,把庙门钉死了!可真有这回事?” 沈忘心愣了愣,点头道:“当时确实是这样的……” 话还没说完,另外几个病人也都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她,吓得沈忘心没敢继续往下说。当时实在是形势所迫,如果不是那些病人太过激动,她也不会做出那样的决断。看这几人的模样,不会是里头关着什么亲戚,准备逮着她暴打一顿吧? “沈小大夫,你做得太好了!”那妇人一拍大腿,腿上的肉都跟着颤了颤,“昨天的事情,我们全村人都知道了!我娘家大侄子不成器的大侄子也在里头,他爹听了他的做为,快被他气死了!他们自己病了便罢了,却想拉着全村人垫背!如果不是沈小大夫果断,只怕我们都被他们连累了!” “是啊,这件事情都多亏了沈小大夫!”旁边的人也跟着点头称赞起来。 沈忘心没料到他们的反应,正开方子的手顿了顿,笔上的墨水把宣纸晕了一大片。反应过来之后,她连忙换了张干净的纸,长长地出了口气。 她还以为这群人会怨恨自己,看来是她想多了。 马大夫吃完饭,刚踏进大堂,见到的就是这副情形。他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把自己隐在药柜后头。这件事情他听沈宣提了一嘴,却不如今天这么详细,也许是沈宣害怕张大娘担心,所以才没透露当天的细节。 即便他没到现场,听见几人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事情的始末,都听得一阵心惊肉跳。 断腿断胳膊,算他们自己的,等瘟疫好了再到医堂来治。 要有反抗致死的,就当瘟疫病死了! 乍一听异常冷酷,可谁又能想到,这么有魄力的决定,竟是一个小丫头做下的! 马大夫听着听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看来他到五味药斋来的决定没有做错!凭沈忘心的能力,总有一天,五味药斋能成为和荣春堂比肩的所在。 或许,还能超过荣春堂也不一定! 沈忘心早看见马大夫,只不过不想戳穿他罢了,见他慢悠悠地从药柜后头走出来,便若无其事地说道:“马大夫,和我去一趟海洲庙。” “现在?去海洲庙?”马大夫有些惊讶,“东家,可咱们没有方子,去了也是白去啊!” 沈忘心轻轻地瞥了他一眼,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那表情仿佛在说,谁告诉你没方子了?马大夫这才回味出不对味来,眼中先有了震惊,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 “东家,这是有方子了?” 沈忘心懒得理他,起身一个人出了三槐堂,马大夫在后头忙不迭地跟上。现在,就算沈忘心没提一句关于药方的事,他也万分肯定,沈忘心一定有了主意!不然,她不会贸然前往海洲庙! 春日正午的太阳还不大晒人,一群守庙的小伙子身边放着木棍,坐在庙前的石阶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 往年这个时候,他们生为家里的青壮,本应该和家人一起下田插秧苗。可现在,他们却守在庙前,心情沉重地听着庙门里的呻吟声。 “我听说,下游的黄岭村全村的人都没剩几个了。临着黄岭村的几个村子,也是死的死逃的逃,先逃出去的还算好呢!后头官府去了人,把村子封了,整里的人都锁祠堂和庙里去,现在是想逃也逃不出去了!” 145寿星公保佑 另外几人听了,心有余悸道:“昨天要不是沈小大夫及时下令,说不准咱们溪头村,就和黄岭村一个下场了!” 虽然他们不是黄岭村的人,可瘟疫也是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利剑,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所以,就算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海洲庙旁长的各色野花全开了,整座庙像从花丛里长出来一般。这样好的景色,也没能让他们的心情愉快起来。 沈宣比他们年长一些,平时不大和这些小年轻说话。但他们聊天,他也在一旁听着,忽然听见沈忘心的名字,忍不住朝路边望了望,居然让他看见沈忘心和马大夫一道来了。 几个小年轻也瞧见了,立刻不说话,竖着耳朵听沈忘心和沈宣的对话。 “心丫头,你上次说有眉目了,这次来是……”沈宣期盼着问道,如愿从沈忘心脸上看到肯定,欣喜地拍了下自己的掌心,“真是太好了!” 沈忘心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交到沈宣手里,说道:“我想了很久,才想起当年我师父给我看过的方子。需要的药材我全都写在纸上了,药材我店里都有,只是现在还不到发药的时候。” 沈宣愣了愣,没明白过来沈忘心话里的意思。 沈忘心看了眼庙门,问道:“宣子叔,我问你,庙里那群闹事的,可都安生了?” “他们如今破罐子破摔,哪有安生的份?”沈宣一想起这个就来气,他们在外头累死累活想办法,这群人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尽给他们添乱,好像自己救的不是他们的命似的! 沈忘心早料到,冷笑道:“你同他们说,哪个最听话,便能出庙试药。再想闹下去的,就等着住到乱葬岗去吧!” 沈宣哪里敢多话?立刻让个嗓门大的,对着庙里喊了好几遍。不出所料,原本只剩呻吟声的庙里,又传来一阵大骂。 可终归是有人想活下来的,第一个试药的人出来后,门里就立刻安静起来。毕竟,没有人不想活下来! 里正派人在海洲庙外头搭了个小棚子,这些天天气极好,晚上不大冷,也不会下雨,让试药的病人吃住都在外头。这是沈忘心说的,防止反复传染,才能看得出药效。 沈大娘原本担心沈忘心也被传染,可几天下来沈忘心一点病态也没有,吃好喝好,依旧活蹦乱跳,才放了她待在海洲庙那边。 “什么?要把沉香也带过去?”沈大娘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忘心,“沉香才多小?你们没事,可他一个小孩,毕竟不是大人,万一就生病了怎么办?” 这也不是沈忘心的意思,她叹了口气看向沉香。 她已经尽力了,沈大娘不同意,她也没法子! 沉香抿了抿嘴,小大人似的正色道:“三奶奶,是我自己想去的,不关姐姐的事!瘟疫这种病难得一见,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下次不一定什么时候还遇着。三奶奶,我以后是要学医的,你就让我去吧!” 沈大娘一方面知道沉香说的是对的,自己不能耽误孩子上进。可另一方面,又实在害怕沉香被传染,正在犹豫之间沈宣进来了。 沈宣几乎是跑进来的,进大堂时半天说不出话来。 可饶是如此,脸上的喜悦都盖也盖不住:“心丫头,药起效了!喝了一天之后,那老汉就不呕血了,问他话也能答应了,就是烧还没退,是不是继续喝?” “喝!当然继续喝!”沈忘心喜出望外。 她料想到这白虎加犀角升麻汤有用,没想到居然这么有效。她不由地想起梦里的那个老寿星,想着是不是该请尊寿星公的神像在家里供着。 沈忘心想到这个,问道:“三奶奶,咱们县里可有南极仙翁庙?” 沈大娘哪知道其中缘由,摇头道:“心丫头你想供寿星?可现在人要供也是供观音,财神,哪有像你这么小年纪供寿星的?” 沈忘心随口把梦境说了,沈大娘骤然恭敬起来,双手合十嘴里喃喃念道:“可见就是寿星公保佑了!要不是寿星公拍醒了你,偶然看过一眼的方子,哪里记得起来?改天我到村里说说,让庙祝在庙里多供尊寿星像,可不能让老神仙觉得咱们溪头村不念恩情!” 沈忘心在穿越到大周之前,绝对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现在,连魂穿这种事情都发生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现代科技无法解释的事情。 换作以前,她可能就觉得不过是一个梦罢了,也许是因为她太想找到治瘟疫的药方。所以,她的大脑潜意识里,才把封存了多年的记忆给她找出来。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沈忘心有些不敢确定了,听到沈大娘的话,她也没有反对。如果真是南极仙翁保佑,她也不是不舍得一尊像,就是立十足神像,也是应该的。 有了这段插曲,沈大娘也总算同意,沉香跟着沈忘心去海洲庙打下手。 沈忘心吃完晚饭后,便一直在海洲庙前待着。等到她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过了子时,沉香坐在熄了火的药炉前,趴在桌上不知睡了多久。他身上不知谁给披了件衣裳,防他着凉了。 虽然说夜里已经不大很冷了,可在外头睡着,还是很容易着凉的。沈忘心来回看了几眼,发现一个小伙穿着单衣,在晚风中抱着胳膊,衣服想来就是他的。 她正想叫醒沉香,马大夫看不过去,一把把小家伙抱了起来,说道:“我来吧,孩子这么小年纪,已经很不容易了,就别叫醒他了。” 沈忘心把衣服还给那小伙,让他赶紧穿上,从药箱里拿出些姜片,让沈宣烧了分给大家喝下。 146必不会让我风餐露宿 由于时间实在不早了,两人都累得不行,沈忘心干脆带着马大夫从田埂上抄了近路。一路上沉香都没有醒来,回到医堂之后,沈大娘又接了一手,把他和已经睡熟的结香放在一起。 看着两个小团子睡得绯红的脸,沈忘心没忍住捏了捏他们的脸蛋,替他们放些帐子,又到大堂去把马大夫和她做的记录都整理起来。 沈大娘见她还不睡,劝道:“睡吧,这都什么时辰了,药不都有效了吗?别总这么熬着,仔细伤了身子。” 但沈忘心赶着把她和马大夫记录的病情都整理出来,如果能彻底治愈,就直接把这些东西送到县衙去,让刘大人把方子发往余庆县各个村子。 沈忘心道:“三奶奶您才是别总等我们回来,您要是熬出病来,谁给咱们医堂做饭?快去睡吧,阿先还没回,我这个做东家的总不能在房里睡大觉。我正好做做事,等阿先回来了,我就去睡。” 沈大娘知道拗不过她,自己也实在困得紧,便回房睡去了。 沈忘心虽然身体累,但脑子却清醒得很。这些天马大夫奇迹地没打呼噜,整个大堂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她看着面前整整一叠纸的记录,越是整理思路竟越清晰起来,只恨笔下速度太慢,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忘心反应过来时,外头天已经蒙蒙亮了。一个疲惫的脚步声从门房那处响了起来,沈忘心料想是陈先回来了,站起身来到药柜前,给自己和陈先拿了一瓶牛黄解毒丸。 虽然他们年纪还轻,可也架不住这一天天地熬下去,觉是可以补,可熬夜引起的火热内盛,还是免不了作几天妖。 可惜牛黄解毒丸放在最顶上的屉子里,她个子不够高,身边也没把椅子,便唤道:“你快过来替我拿出来,你之前不是说牙龈肿起来了么,吃一两丸就压下去了……” 她话说到一半,一只修长的手越过她头顶,带着一截洁白的袖子,从她眼前一晃而过。 沈忘心猛地一下转过身子,见到一个清冷的少年站在她身后,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我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嗯?沈小大夫?” 沈忘心呆呆地望着他的笑脸看了一会儿,只觉得眼前的情形有些不切实际。以至于她暗暗捏了几下大腿上的肉,才敢确定眼前的人真的是江羡。 “江公子,你怎么来了?”沈忘心勾嘴笑了笑,瞅了他一会儿,抽走江羡手里的瓷瓶,“京城到江州山遥路远的,来一次已是不易。我还以为,江公子不会再来了。” 江羡手里骤然一空,只觉得有些不适,答道:“我是寒山书院的学子,课业还未完成,如何能不回来?” 话锋一转,落到三槐堂身上:“只是我没料到,我那叔叔竟把这三槐堂卖了。如今我星夜赶回来,却无处可去,沈小大夫总不至于赶我走吧?” “我何时说要赶你走?”沈忘心有些恼。 可一回过头,却发现自己上了他的当。对方哪有要被赶走的模样,反倒笑吟吟地看着她。 沈忘心不由想起后院房间里放的那只木盒,想来自己在江羡心中,也就像那盒子似的,连打开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吧? 姑娘家的脾气说来就来,江羡也不知什么地方惹着她了,两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儿,沈忘心的声音才响起来:“后院的屋子是江公子住的?” “是。” 沈忘心又不说话了。 江羡忽然笑道:“沈小大夫该不会想把房间让出来给我吧?” 沈忘心看了他一眼,心道,自己与他生什么气?这样一来,反倒显得自己多在意他似的。 她语气淡淡的,说道:“这王家人太不妥当,明知你要回来,若卖给不认得你的人,你又住哪里去?” 江羡望着她笑则不语,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想来他们知道你的为人,必不会让我一人在外,风餐露宿。” 许是江羡的声音太好听了,不过是极平常的一句话,从他嘴里出来,便仿佛在绕了千百重,一下子击中她的心思。以往对他没有别的心思也就罢了,可如今自己生了旁的念头,会如野草一样不像控制地蔓延起来。 她确实不会让他风餐露宿。 “罢了,随我到院子里来吧。”左右第二进院子已经住了那么多人,多江羡一个也不多。 陈先远远地便见到三槐堂的灯还亮着,知道那必是沈忘心彻夜等他留下的。他就算已经下定决心,断了对她的念想,可心头还是有股暖意升起。 “忘心!”他兴冲冲地踏进大堂,却看见江羡身上的一袭白衣,在蜡烛昏黄的光线下,也亮得近乎刺眼。 陈先脸上的笑意顿时散了,淡淡地问道:“江公子,怎么你也在?” 用沈大娘的话,陈先和江羡的火药味,就连村里养的鸡都能闻得出来了。 沈忘心也没办法,她能怎么办?她确实喜欢江羡,总不能跑到陈先面前,昧着良心说自己不喜欢人家,给陈先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过,说是两人之间火药味重,还不如说是陈先单方面地讨厌江羡。江羡也不知看没看得明白,对待陈先的各种行为一切如常,并没有因为对方讨厌自己,就拿他与旁人区别对待。 当然,也不可能给他好脸色就是了。 对于这件事情,沈忘心干脆躲到后院去看医书,反正眼不见心不烦。 这段时间,是春季中最舒适的天气,要不是最近余庆县瘟疫闹得厉害,她还想带着两个小团子,到县里的集市看一看。 147前往下梁村 她本来想着,江羡应该就在三槐堂住几天。可哪里想到,随着瘟疫的蔓延,连寒山书院都暂时关了山门,山中学子都回到各家去,等瘟疫过后,书院才会再开门。 于是,江羡除了三槐堂更加无处可去。闲下来的时间,就教沉香和结香读书写字,抽空还跟着沈忘心,到海洲庙前看她给病人治病,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一待就是一整天。 这天,沈忘心正在海洲庙前煎药,便看见海洲庙前的田埂上,里正领着孔师爷穿过田间杂草走过来了。 上次沈忘心见孔师爷时,还是在自家办的酒席上。孔师爷虽然年纪大了,但好歹也算是精神矍铄,现在不过几个月没见罢了,整个人憔悴了不少,看上去一下子苍老起来。 沈忘心看孔师爷的同时,孔师爷也正往她这边看,不知他看见了什么,脸上一惊提着袍子快步向这边走过来。由于走得太急,脚下打滑差点摔进田里,得亏里正在后头赶紧扶了,才没让孔师爷当众出丑。 孔师爷到沈忘心面前时,脸上仍然心有余悸,却恭恭敬敬地走过来,问道:“江公子,您什么时候回的余庆县,怎么不同我家大人打声招呼?也好给您办场洗尘宴。” “不值当刘大人如此费心。” 江羡此前接过沈忘心的扇子,向她请教煎药的火候。此时,正坐在药炉面前,风吹得他额前的碎发飞扬起来,看着有些凌乱,却更显随意一些。 孔师爷见江羡没理会他,只好和沈忘心说起正事:“沈小大夫,溪头村这边我早想来看看的,可太守大人下了死命令,黄岭已经成了一个死村,若再有个死村,就要摘我家大人的乌纱帽。因此,这边只好多劳您看顾了。” 他说的是客套话,沈忘心并没放在心上。溪头村是她生活的地方,她自然不愿见到这里流疫四起,出银子出力都是她心甘情愿的。 而官府也并不是没干活,后来药材不够用了,都是官府派了马车,一车车地给附近的村子送来的,就是九龙村那样路况不好的地方,也都进山发了药材。 她对刘大人并没有不满的地方。 孔师爷和里正、沈宣寒暄了一会儿,终于说起今天来的正题:“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请沈小大夫去一趟下梁村。” “下梁村!”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 下梁村是什么地方?除了黄岭村,那里是疫情最严重的地方。如今黄岭村整村人都没了,下梁村跃居第一,如今除了官差和大夫,没人再敢往那边去了。 虽然和上梁村的名字只差了一个字,可下梁村却离溪头村远得很,正好在黄岭村隔壁。因此,两个村子的情况大致相同,只不过黄岭村地比下梁村还低一些,发大水时死的人畜也就多一些。 里正倒吸口凉气,正要说话,被沈忘心拦住了。 她问道:“刘大人为何请我去下梁村?我给的方子不都发下去了吗?” 孔师爷看了看周围,请沈忘心到旁边说话。 直到离得众人远远的,孔师爷脸上才露出难色:“沈小大夫,您是不知道。之前县里几个大夫在黄岭、下梁那边试药,也不知是病人病情太重,还是药有问题。喝死了好几个病人,现在方子给下去,无论好说歹说,几个村子的大夫也不愿意煎给病人了。” “那边的百姓被关在庙里,早对衙门恨之入骨,哪里肯信我们的话?只那几个赤脚大夫说的话,倒像金科玉律似的!” 接下来的话,孔师爷不用说,沈忘心都已经料到了。她现在俨然成了刘大人的御用医师,哪里有用哪里搬。不过,谁让沈忘心欠了刘大人的情,上回若不是因为刘大人的帮助,她这会子说不定已经被迫成了张彦远的妾室了。 沈忘心想了想,问道:“那荣春堂的话总该信?胡大夫呢?去了没有?” 孔师爷听了这话激动起来,一时又不敢高声,只好咬紧牙关道:“早去了!哪里没去!可沈小大夫您也不想想,那吕大夫是哪里出来的?” 吕大夫是哪里出来的,沈忘心之前还真不知道。但孔师爷这么一说,她就是再笨,也知道吕大夫不是黄岭村的人,就是下梁村的人了。 “吕大夫就是下梁村的!”孔师爷一想起吕大夫,恨不得把他撕了的模样,“要不是念在他和老夫人有几分渊源,碍着老夫人的面子,动又动不得,早以防碍官府办事的罪名关进牢里,让他吃牢房去了!” 孔师爷的话已经够委婉了。 实际上,这次下梁村的事情这么难,里面多少就有刘老太太的功劳。 沈忘心哪里不知道刘老夫人的性子?若不是自己有真本事,还真得在那老太太手里吃了暗亏! 也不知老太太怎么想的,自己儿子是余庆县的父母官,她帮不上忙也就罢了,反倒给儿子添麻烦,实在令人费解。 沈忘心应下这件事情,回到家里收拾东西,准备和孔师爷一起到下梁村去。 马大夫自然也要去的,他对这种事情最热情不过,沈忘心本来预备让他在村里坐镇,谁知他竟不乐意起来,只好带着他一起去。 至于沉香年纪实在太小了,单是疫病还不可怕,可怕的是伴着疫病出现的,还有下梁村那一带混乱的环境。若是有人对他们起了歹意,一个孩子无疑是最容易加害的对象。 医堂里两个大夫走了,陈先自然得留下来看顾。本来车上除了车夫就三个人,谁知马车到村口停了下来,江羡半路上上了车。 148厨子的刁难 沈忘心瞪圆了眼睛,问孔师爷:“下梁村那边的情况不明朗,能少个人去,就少个人去,你怎么还让他上了车?” 孔师爷脸上讪讪的,碍于江羡在眼前,他也不能说实话。他虽然不知道江羡的真实身份,可也清楚他绝非一般人物,哪里敢让他去下梁村?不出什么问题便罢了,要真出了问题,只怕刘县令几顶乌纱帽都不够摘的! 谁知,这小祖宗找了他,非要到下梁村去见见世面,他不答应也得答应,与其让江羡一个人去,不如跟在自己身边,也好让他心里踏实一些。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地行驶着,沈忘心发现自己到余庆县这么久,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只有余庆县城了。溪头村离县城不远,可黄岭、下梁两个村子整个余庆县的东南角,这一趟过去差不多横跨了半个余庆县。 江羡坐在马车中央,正闭着眼睛养神,孔师爷也不知在心烦什么,一路上都没有说话。马大夫倒是想和沈忘心说话,奈何沈忘心不理他,他一个人也说不起来,只好靠在车厢上补觉。 马车驶到无人的村郊,沈忘心便把车帘给卷上去,让车外的阳光照进车厢里。由于阳光实在太舒服,她晒太阳晒着晒着,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江羡虽然闭着眼睛,但并没有睡意,感觉沈忘心渐渐安静下来,睁开眼睛一看,她居然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眼看着夕阳西下,马车外的风也跟着清凉起来。江羡悄悄地放下车帘,拿了车上放着的一张毯子,盖在沈忘心身上。 马大夫被这动作惊醒,意味不明地打量着江羡。 一旁的孔师爷头也不抬,仿佛根本没看见江羡的动作。可车上这么点地方,他又不是瞎,要想不看见也难啊。 好在,马车渐渐放缓了速度,外头车夫的声音响了起来:“孔师爷,咱们到村口了。” 孔师爷一个人感受到的尴尬气氛终于被打破,他松了口气,正想叫醒沈忘心,却被撞上江羡的目光。 “呃……”孔师爷的嘴张了张,识相地闭上了。 江羡弯着腰,第一个掀开帘子下了车。马大夫跟在他身后,孔师爷也不敢多留,紧接着也下去了。 车夫不是瞎的,沈忘心没下车,他当然看得见,扯住孔师爷的袖子道:“孔师爷,沈小大夫她怎么不下车?” 孔师爷没来由地恼,说道:“沈小大夫熬了多少个晚上,才把方子给咱们熬出来的?如今她累了困了,自然得让她好好睡一觉!你就待在这里别走,看着马车别让人靠近,沈小大夫什么时候醒了,你再领着她过来!” 沈忘心确实累的厉害,这些天的劳累一点点积累下来,让她稍不注意就可能睡着。 她醒来之后,发现马车已经停下来了,车帘被放下来,车厢里一片昏暗,而自己身上还盖着一条毯子,不知道是马大夫给她盖的,还是江羡给她盖的。 车厢外头,赶着的小伙子坐在车板上,百无聊赖地数星星。车帘一掀,就见他惊喜地问道:“沈小大夫,您可算醒了!” 沈忘心有些不好意思,问道:“江公子和孔师爷几个呢?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都在下梁村的祠堂里呢,这个时候估计又要吵得翻了天!”车夫脸上并没有什么惊讶之色,仿佛对这件事情早已习以为常,问道,“沈小大夫赶了一天的路,要不先去吃点东西吧?下梁村那群赤脚大夫犟得很,没力气还真骂不过他们!” 沈忘心被他这话逗笑,轻巧地从车上跳下来,点头道:“那好,就去吃点东西!咱们下梁村里晚上都吃些什么?” 这下轮到车夫不好意思,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道:“也就是些稀饭咸菜,您要是想吃些别的,我这就喊厨房做去!” 他本来还以为沈忘心名气那么大的大夫,脾气多少有些傲,没想到沈忘心立刻就答应了:“稀饭咸菜也好,走吧,你领我过去!” 说是稀饭咸菜,果然只有稀饭咸菜。 沈忘心到的时候,桌上还有三副碗筷没收,应该是江羡三人的。碗壁上附着的一丁点儿米汤,已经硬得结在上头,隐隐可见一层白色的汤膜,可见三人应该离开了许久。 厨房的厨子见人终于来了,便把剩下的一小碗稀饭端出来,外加几筷子咸菜,送到了沈忘心面前。 就这么一碗稀饭,连沈忘心一个小丫头,都能一口喝了,可何况这里还有两个人? 车夫脸色微变,正要站起来去找与厨子理论,却被沈忘心用眼神制止了。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回头看了一样,见到厨房门外,一只圆滚滚的肚子露了一半,显然是刚才的厨子,正站在暗处偷偷观察他们的反应。他自以为自己藏得好,没想到却算漏了自己的肚子,不过被沈忘心看了眼便恼羞成怒,在门外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又把外头的桌子凳子,弄得“砰砰”直响,生怕谁发现不了他生气了似的。 沈忘心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想来厨房没有多少稀饭是假的,厨子故意刁难她却是真的。只不过,她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刚到下梁村,怎么一见面就得罪了他? “沈小大夫,这厨子只怕要上天!” 车夫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哪里受得了厨子故意挑衅?当下连饭也不想吃了,撸起袖子打算出去教那厨子做人! 沈忘心自己到里间拿了只干净的碗出来,把碗里的稀饭放了一半给车夫,说道:“他是下梁村的人吧?下梁村里十个有八个都得了瘟疫,他却能安然无恙,莫不是刚从县城里回来?” 149夜盲症 车夫也不是个笨的,闻言便知道沈忘心接下来还有话说,心中的怒气也消了大半,问道:“沈小大夫想说什么?小的有点听不大懂,您就明着和我说了吧!” 沈忘心把另一碗稀饭放到车夫面前,也不怕外头的厨子听见,仍用正常音量与他说道:“你信不信我说的话?你若真出去教训他,立刻就有下梁村的人来,把你也教训一遍。之后,还要把事情全赖到你头上。” “可以说你看不起他们下梁村的人,咒他们村的人去死。”她指了指车夫。 又指了指自己:“说我么,仗着自己的身份,故意为难厨子。其实,就是与吕大夫不对头,一来就给他一个下马威。” 车夫完全没想到这一层,眼睛瞪得越来越大。倒是外头没了动静,也不知道那厨子还在不在。 “喝了吧,好歹有些力气。”沈忘心仰头碗了半碗米粥,走出厨房到了院子里。 车夫咬了咬牙,把半碗粥也喝了,几步跑到沈忘心前头:“沈小大夫是要去祠堂?天黑慢些走,我给你带路吧!” 两人就吃会饭的功夫,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整个下梁村只比溪头村小一些,可一眼望过去,村庄里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几户人家里有光。但这光从沈忘心的视角看来,比萤火虫也亮不了多少,偏偏夜里天上云朵,月光被去遮住。 真正意义上的伸手不见五指。 周围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才晚上戌时左右,现代社会的夜生活这个时候刚刚开始,见惯了大都市的灯火喧嚣。猛地一下,沈忘心还真有点适应不过来。 而且—— 重点是! 为什么她穿到这具身体里这么久,才发现她有夜盲症啊! “沈小大夫,不是吧?哪有这么黑?你看这地上的土是白的,还有点光呢!”夜间视力良好的车夫,十分不理解沈忘心的尴尬。 沈忘心走在路上抓了瞎,就差没像瞎子一样,双手往前伸,不断探索失明的世界了。 “你、你走慢点!”听车夫说这四周都是水田,她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就掉进田里去。 车夫不知在旁边捣鼓了些什么,说道:“呐,沈小大夫你抓住这个,我拉着头你拉着尾,咱们就可以走快点了。” 的确是个好办法,沈忘心心急如焚。明明自己是才是被叫来解决下梁村的事的,要是待会到了祠堂和他们说自己夜盲症,怕也是没人信的吧? 沈忘心伸手往前捞了捞,捞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吓得一下子把那手甩开,却被对方反手抓住。 “喂,你怎么……”沈忘心恼极了,想骂车夫的话还没出口,便听有人大叫了一声,然后“扑”的一下摔到田里。 那不是车夫声音吗?原来自己误会他了,他真的只是想帮自己,却不小心掉进田里去了。 好在自己没骂出来,不然的话让车夫听见了,那得有多尴尬? 沈忘心一时间脑袋里乱极了,可奇怪的是她居然一点也不害怕。可这种黑灯瞎火的地方,莫名其妙跑出一个人拉了她的手,把她使劲往前拽,她不是应该大声呼救才对的吗? “是我。”一个微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沈忘心听到他的声音时,已经到了光亮处。由于光、暗转换太快,她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楚,眼前站的不是别人,正是本该在祠堂里的江羡! 她莫名有些恼:“江公子,你不是应该在祠堂里吗?” 江羡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见吕大夫身后跟着两个背着药箱的大夫,经过他们身边。他的视线落在两人交换的手上,像是笃定了心里的想法,冷冷地瞪了眼她,三人拂袖而去。 紧接着,孔师爷和马大夫走出来,两人的目光落在沈忘心和江羡交握的手上。 沈忘心只觉得脸上一烫,立刻把手从江羡手上抽了出来。江羡面色如常,却也没打算解释两人的关系。 孔师爷满脸复杂地道:“这次事情如此顺利,还多亏了江公子。这次,还请您无论如何,抽空到我们县衙去一趟,我们家大人一定摆宴答谢您。” 虽然出乎意料地顺利,可是这两人也太肆无忌惮了吧?明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连手都牵上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孔师爷的背影有些沉重,真是世风日下啊! 马大夫冲沈忘心挤了挤眼睛,相比与孔师爷的沉重,他的步子真是相当轻快了。即便他一句话也没说,可沈忘心早从他眼里看到浓浓的八卦之火,自己这趟回去,肯定没有好日子过了。 “江公子,我都还没到祠堂,这件事情怎么就解决了?”沈忘心怨念地看着江羡。 这不是她想要的剧本!坐了半天马车从溪头村来下梁村,她早就做好准备,和吕大夫好好理论一翻。谁知,趁她摸黑的功夫,江羡居然就把事情解决了? 江羡勾了勾嘴角,道:“要怪,也只能怪你走得太慢。” 什么?沈忘心气成了只河豚,所以说夜盲症怪她喽? 江羡无视她的目光,看向终于露出头的月亮。天上的云彩终于散去,月光如银纱一样铺洒下来,他恰巧穿了件白衣,看起来整个人都在发光。 沈忘心微微一愣,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大声喊道:“沈小大夫,沈小大夫!可算找到您了,我还以为您去哪了!刚才您没事吧?我不知被谁踹了一脚,直接掉进田里去了。那人没对您怎么样吧?” 150为什么见了他总哭 江羡收回看月亮的目光,虚咳了一声。 沈忘心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什么?刚才走着走着,你不是不见了吗?我以为你到祠堂来了,好不容易摸过来,却没看见你,正着急呢!” 车夫闻言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他咽了咽口水,问道:“沈小大夫,您别吓我,刚才您真没看见我?那、那是谁踹的我?” 沈忘心装作吓了一跳,连忙安慰他:“好了好了,你也别胡思乱想了。许是我们刚才不小心走散了而已,现在不都好端端的吗?” 车夫抱紧了自己,一副要哭的样子。 “走吧。”江羡突然迈开步子往前走,等走到暗处,他照旧拉住沈忘心的手,牵着她往前走。 沈忘心心里一跳,下意识看了眼车夫,好在他在前头开路,也看不见两人的动作。她觉得自己的掌心微微出汗,想要挣脱却被对方更用力抓住。 “别动。”一个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乖,等你自己看得见了,爸爸就放开你。” “你!”沈忘心感觉自己的愤怒值已经爆了。 “呵……”低沉好听的笑声。 这人竟然取笑自己! 这回,沈忘心真的生气了。明明她早已经心乱如麻,可这个罪魁祸首,为什么能这么平静? 沈忘心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连带着穿越过来遭受的一切都想起来,泪珠子断了线似地往下掉。她倒想控制住来着,她的名声这么响,大小算余庆县的一个名人了吧? 出来一趟居然还泪洒下梁村,说出去她还要不要脸来着? 于是,一到亮堂的地方,见到车夫转过头来,她就往江羡身后躲了躲。车夫也是个人精,目光一闪,便当作什么事都没一样,回避到一边去了。 江羡发现车夫的不正常,回头一看沈忘心眼睛已经红得像兔子了。她模样生得娇,一哭起来楚楚动人,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惹得他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他看起来很凶吗?不然沈忘心为什么见了他总哭? 江羡无奈地叹了口气:“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冒充你爸爸。” 两人坐在马车里,车里点了支蜡烛,烛台放在车里的小案上,随着马车的行驶不停摇晃。 沈忘心瘪了瘪嘴:“我爸爸比你好多了。” 江羡不大高兴:“你爸爸究竟是谁?” 据他所知,沈忘心的父亲应该是沈富贵,而且两人的感情并不好。甚至在此之前,沈忘心已经与他断绝关系,按理说沈忘心不该这么维护他才是。 沈忘心听他这么问,心里顿时警醒起来。她本不该向江羡说这么多,他不是沈大娘,也不是里正,若是发现自己是个异类,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想到这里,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痕,闷闷地说道:“爸爸就是我师父。” 江羡不是不知道沈忘心的这位师父,他刚到五味药斋时,沉香和结香就强说自己是那位江神医。虽然没见过面,但他却知道,这位江神医不是书上画的白胡子老头。相反的,他还十分年轻,而且面容俊逸,样样都好,简直不像现实里存在的人。 车厢里一时沉默下来,沈忘心白天睡多了,晚上根本没有一点睡意。 看了眼江羡,他已经闭上眼睛,不知是在休息,还是干脆睡着了。眉头微微皱着,看上去很不大高兴的样子。 谁怕谁啊。沈忘心瞪大眼睛看他,可瞪着瞪着,又心软起来。 算了,看在他这么好看的份上,就原谅他吧! 等马车停稳,却是到了寒山书院的白鹿堂前。山长的妻子贾氏早得了消息,说江羡要领着沈忘心,到寒山书院来住一晚。担心两人没吃饭,她还特意让下人留了饭菜在锅里温着。 贾氏不知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小丫头。虽然才见了沈忘心几次,可一听她来心里便止不住地高兴,上次阎教习从溪头村回来,把沈富贵怎么对待他女儿的事情说了,怄得她几天不痛快,连山长周延昌见了都笑她已经疯魔了。 左等右等马车终于来了,江羡打头下了车,小丫头约摸在车上睡着了,看着睡眼朦胧的。 江羡在地上等着,像怕她摔着似的,轻轻地扶了把。要不是沈忘心身量还没长成,只比江羡的肩膀高一些,看上去还真像一对金童玉女。 贾氏把他们安顿好,回到房里把周延昌摇醒,说道:“你想到阿羡竟这么早来了吗?我还以为,他还要等瘟疫过了再来呢。” 周延昌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早些睡吧。” 贾氏却意犹未尽,一把宽衣一边说道:“我前几日听说,王家不情不愿地把三槐堂卖了。而买三槐堂的,正是那小丫头。你说,这是不是阿羡的意思?” “夫人,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周延昌整个人都不好了。 以前,他觉得自家夫人是个大家闺秀,两人成亲这么多年,就是给他们亲闺女选女婿时,也没见贾氏这么兴奋过。遇见沈忘心之后,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恨不得把对方抢过来给自己当闺女。 周延昌无奈道:“你要真这么喜欢她,干脆问她愿不愿意给你当闺女。” “这才认识几天?万一人家觉得我太唐突了……”贾氏话还没说完,身边就响起周延昌的鼾声。 她好笑地捏了捏周延昌的鼻子,躺到他身边睡下了。 沈忘心总算填饱肚子,回到房里睡下。本来她已经做好了在下梁村住一晚的准备,但江羡说下梁村最近不太平,她一个姑娘家待在那边也不安全,便带着她回了县城。 151卫气营血辩证 孔师爷和马大夫等人,则要在下梁村住一晚,第二天到县城里找她。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只不过沈忘心一晚上都在梦见,自己追在江羡屁股后头叫爸爸。那种感觉实在太不愉快,导致她起床也没什么精神,洗漱完之后,她发现江羡已经不在院子里了。 “小丫头醒了?余庆县的大夫们不敢吵你,都在外头等着呢!”贾氏笑眯眯地说道。 沈忘心以为自己听错了:“夫人,您说他们不敢吵我?” 贾氏心道,还不都是江羡的功劳?托张家的福,现在许多人都知道江羡身份不一般。因此,没几人敢轻易得罪的。 可这话,她却不敢在沈忘心面前说。 沈忘心百思不得其解,连忙用了几口早饭,赶到白鹿堂大厅。一进大厅就见到周延昌正陪着一众大夫说话,这里头她认识的就有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不认识的,据说都是大早上赶过来,准备听她分析自己开出的白虎加犀角升麻汤的! 胡大夫无疑是这群人里说话最有份量的,他冲沈忘心点了点头,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既然沈小大夫都已对来了,正好书院的学子都没回来。周山长,可否请您借间学舍给我们,方便沈小大夫给我们讲讲课?” 周延昌笑道:“这是当然。” 说罢,便命下人拿了学舍的钥匙,到底下学舍那边,给这群大夫开间亮敞的学舍。 本来众人都还好好的,等到了学舍里,身边没了周延昌等人,许多大夫便对沈忘心不客气起来。 原因很简单,沈忘心年纪实在太小,医术却过分的高明,自然没多少人真心服她。 而且,这次瘟疫连胡大夫都束手无策,就沈忘心一人拿出了方子,这不是赤裸裸地打他们脸吗? “沈小大夫这次好大的功劳,恐怕全县的百姓都得感激你吧?”一个微胖的大夫满脸不屑,脸上却非要带着笑意,一股酸味是人都能闻得到,“这次……不会又是托了你师父,那个什么江神医的福吧?要我说,沈小大夫也要拿出点真材实料,别总是拾人牙慧!” 话音落下,获得了不少人的赞同。他们早就觉得沈忘心的医术来得太容易,一个年轻的小娃娃,不过是遇见一位不出世的神医罢了,便轻而易举地越过他们所有人,凭什么! 马大夫忍不住冷笑道:“拾人牙慧也比你强,不像某些人,想拾牙慧都没得拾!” 话音落下,沈忘心看见胡大夫也往他那边看了一眼。她不由地觉得好笑,以前她怎么就发现,马大夫怼人的功夫这么厉害呢?看来他不光可以气自己,必要的时候用来气别人效果更佳! 对沈忘心有意见的那些大夫,见她居然还敢笑,顿时更加讨厌她了。 沈忘心虚咳一声,索性不去看那些人。既然马大夫都这么厉害了,她这个做东家的,也不能落于人后,是吧? 但她并没有立刻反驳他们的话,而是在讲台上用笔沾了墨水,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大字——卫气营血辩证,并让马大夫将这副字挂了起来。 很快,众大夫的注意力,便被这六个字吸引住了。毕竟都是学医之人,沈忘心拿出真本事来教他们,不学的人就是傻蛋! “沈小大夫,这卫气营血辩证是什么意思?”胡大夫出声问道。 他倒不是不理解字面意思,甚至看见这些字,心里便隐隐地有了自己的想法。但他仍然想听沈忘心讲一讲,她的方法一向独特,而且简单易操作。比如上次的灌肠疗法,虽然用到的时候不多,却救了不少药石不进的病人。 沈忘心一时并不解释,直到众大夫都安静下来,她才开口道:“医书上说,五脏乃是藏精神魂魄之地,六腑则受水谷而行化者也。所以,身体出了任何问题,通过五脏六腑都能判断病症的阶段。” 话音落下,方才开口刁难沈忘心的那个胖大夫,不满道:“这是医都皆知的事情,你若没什么真本事,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趁早滚下来吧!” 他嘴上说得痛快,却没注意到,不少认真听沈忘心讲的大夫,都不喜地皱了皱眉头。 沈忘心脸上犹然笑道:“请问这位大夫贵姓?” “贵姓庞!”胖大夫倨傲地抬起自己的下巴,用鼻孔看着沈忘心。 听到他的话在场不少人都笑起来,沈忘心也抿了抿嘴,但到底惹住自己的笑意,公然笑出声未免显得太不尊重人。可他犹然不知,还以为众人是在夸赞他,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并骄傲地把手插在自己的腰上。 马大夫趁着众人都在笑话他,对沈忘心说道:“这人叫庞大海,是下梁村的大夫,后来被吕大夫提携上来,在吕大夫家中待着,没见有要入哪个医堂的意思。” 原来是吕大夫的人,沈忘心心里有了底。难怪她一说话,庞大海就要找她的茬,若是不知其中缘由,一不小心还真容易中了吕大夫的招。 “庞大夫是吧?”沈忘心看了眼庞大海,示意众大夫安静下来,接着说道,“我写的卫气营血辩证四个字,其实应该分卫分、气分、营分、血分四个阶段。简而言之,是指病情由轻到重的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病邪入侵身体的初期,通常表现为发热、头疼、咳嗽等。第二阶段是气分,病邪由青入里,常见发恶汗、黄疸、大便脓血。第三阶段,则是营分,轻则发热加重,营血耗伤,重则神智不清,胡言乱语。第四阶段最为严重,是为血分,证候吐血、便血等。若到这一时期再想要治,那就犹为艰难了!” 152卫生标准 沈忘心一口气解释完,期间并没有仔细观察众大夫的表情。等她讲完之后,准备好等人提问,却见他们个个若有所思,竟没一个人发问。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马大夫,见到马大夫正崇拜地看着自己。 别人都说沈忘心能有今天的成就,都归功于那从未露面的江神医,把毕生所学都传给了他。只有他自己知道,沈忘心得到的一切,都是通过她自己不懈的努力而来的。 一开始,他们也对瘟疫的症状不了解,是沈忘心领着他,冒着被传染的危险,到海洲庙外一点点详细地观察起病人,把症候都记录下来。 可他实在没想到,沈忘心居然这么快,就总结出一套自己的理论,从头到尾解释了疫症发作的过程。 “马大夫?”沈忘心见他神色越来越不对,不由关心地多看了他几眼,“你没事吧!” 马大夫连忙摇头,微不可闻地叹气:“原来,江神医收徒也是有要求的。以我这脑瓜子,看来这辈子得不到江神医的垂青了。” 他虽然说得小声,可不知为什么沈忘心就是听见了。她很想告诉马大夫,根本没有江神医这个人,江神医那是医学院上下几百号老师的化身啊! 一想起母校那些可爱的老师,沈忘心就有热泪盈眶的冲动。感谢院长、教授、副教授、教员对自己的培养,要不是他们倾囊相授,自己穿到这鸟不拉屎的时代,哪能过上现在这样的生活? 当然,她还是忍不住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的为好。这种事情就是放在以前的自己身上,也不一定相信,更别提古代这群想象力还颇受科技条件限制的人,他们一定以为自己鬼上身了,然后请一堆道士和尚来,给自己驱邪。 不过说起驱邪……她倒挺希望他们能把自己驱回现代的。 “咳……沈小大夫,你在想什么?”最后,还是胡大夫的咳嗽声唤醒了沈忘心,知道她没听到自己刚才的问题,很贴心地再次问了遍,“我记得沈小大夫上次送来的方子,根据不同的情况有所增减,想必就是根据这卫气营血之法而来的吧?” 沈忘心点了点头,笑着回答:“正是。” 胡大夫也欣慰地点了点头,他早起就已经知道,沈忘心的药在溪头村已经有了效果。这下,感染瘟疫的病人们,总算有救了! 沈忘心的话简洁易懂,众人一下就听懂了,确实没什么好问的,便让沈忘心说些别的。 难得气氛这么好,沈忘心向大夫们普及了现代医学的卫生标准。 虽然古代的大夫们,已经是最爱干净的一群人了。但在沈忘心看来,有些行为仍然让她不能忍受。要知道病人,尤其是传染性病人身边的病菌最多,一个环节没注意,可能就会让病人的病情加重,甚至导致病人的死亡! 而这些,都是能通过严格的卫生把控,可以避免的! “用过一次的东西,就不要用了。先说张大夫,上次我去你医堂里,看见你拿一个银柄按住病人的舌根,看他喉咙的情况。第二回,只用清水过了一遍,就用到第二个病人的鼻孔里。”沈忘心看向一个瘦高的大夫,这番话其实她当场就想说了。 可当时她是去人家医堂拜访的,如果当面说出来,大有踢馆的架势。所以,才硬生生忍住了。 话音落下,在场几乎所有大夫,都用嫌弃的目光看着他。还好这里都是自己人,要是有外人听见,那还不带累所有大夫的名声! 张大夫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被众人一看眼“刷”的一下红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辩解道:“可是沈小大夫,那是纯银的,不是说银解万毒吗?” “银的也不行!”沈忘心正色,顺眼推销了一把五味药斋使用的酒精。 说是酒精,不如说是高度数的白酒。虽然比不上现代医用酒精的浓度,但比起外头卖的烧酒,已经不知强了多少。而且价钱上并不贵,她说过多之后,许多大夫已经有买几瓶试用的念头。 沈忘心说完这些,忽然正色道道:“我还听说,众位之中有不少人用到五味药斋的灌肠疗法。” 她说出口之后,学舍里大部分大夫脸上的表情都讪讪的。他们知道连荣春堂用了沈忘心的法子,都每月交钱给沈忘心。他们正是贪小便宜,所以便暗地里偷偷的用。这已经成了余庆县杏林公开的秘密了,只是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挑出来,成心给他们没脸吗? “我今天在这里,并不是要追究谁给没给我银子。”沈忘心顿了顿,皱着眉头说道,“但我知道,有人不听劝告,重复使用皮管,已经害得病人染了花柳病。若是追究起来,便是把你们的医堂搭上,那也是不够赔人家的!” 沈忘心义正言辞,让所有大夫脸上都变了色:“做人,尤其是做大夫,需要有一颗医心,而非唯利是图!” 庞大海不安地扭动了几下身子,他坐的那张凳子,凳腿有点松了。他只要稍稍一动,整张凳子就嘎吱嘎吱直响,忍得身边的大夫都往他这里看。 其实,偷偷用灌肠疗法的大夫有不少,可重复用皮管的还真没几个。要是别的地方还好,可灌肠疗法那是从人的魄门插进去的。把皮管洗干净,再给其它人用,确实挺需要勇气的。 “看什么看!”庞大海被众人的目光一看,都快要把这些事情是他干的写在脸上。 在场的大夫看了,还有哪个不明白的?虽然都没明说,但和别人四目相对的时候,都露出深意的目光。 153缺一块匾 沈忘心起初还真不知道,干出这样恶心的事的是哪个,结果居然是这个惹人嫌的庞大海。不由地感叹,果然讨厌的人总有法子,出现在人面前,秀一波存在感。 庞大海又气又恼,“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连凳子都带翻了。后头坐在一位大夫猝不及防被砸到脚指头,“嗷”地一声叫出来,眼里迅速蓄满了眼泪。 沈忘心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头,就听庞大海叫道:“我高兴如何就如何,你凭什么管我?不错,论医术你确实高明。但若不是有江神医,今日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今天得到的一切,不过是沾了江神医的光罢了,谁知道那江神医是因为什么收的你!” 在场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庞大海的话,沈忘心是个小姑娘,又长得分外出众,若是没有医术,她身上最显眼的地方,就只有她的美貌了。 沈忘心这次真被庞大海惹恼了,一把按住想替她出头的马大夫,冷笑着说道:“那就要让你失望了,这回治瘟疫的方子,还真不是我师父留给我的。许是天上的南极仙翁喜欢我,特意入我梦里来,把这药方给了我。如若不然,何以我一拿出这方子,便医好了溪头村的病人?” “你……”庞大海愣住。 在他的想象里,沈忘心被他羞辱,一定会恼羞成怒,这种事情传出去,不管如何都是姑娘家吃亏。可他万万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种话。 沈忘心红唇微微上翘,虽然模样还没长开,可已经看得出日后端丽冠绝的模样:“怎么办?就连天上的寿星公,似乎都喜欢模样好看的,像你这样的,恐怕得下辈子好好努力了。” 一时之间,庞大海竟然看痴了。 啪啪啪—— 胡大夫站起来鼓起掌来,笑道:“沈小大夫好胸怀,我等真真自愧不如。今日若非沈小大夫无私授课,恐怕我等还要再费些时日,才能弄明白这疫病的厉害。我建议,大家都出些钱,给沈小大夫打一块匾,送到五味药斋去,如何?” 胡大夫是余庆县里最德高望重的大夫,他一开口,所有大夫都纷纷同意。 “我不同意!凭什么用我的钱给她打匾?”庞大海这才回过神来,他刚才被沈忘心气坏了,竟一句话也说不出。这就好比穷人痛斥富家子弟无所事事,全被富家子弟炫了一脸的富。 “滚吧,你不配当大夫!” “害得病人染上花柳病,这和谋财害命有什么区别?” “以后别说你是咱们余庆县的大夫!” 一阵阵骂声响起来,庞大海羞得无地自容,用袖子挡了自己的脸,一溜烟出了寒山书院的院门。 沈忘心苦笑着看着胡大夫,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损自己。主动让人给她打匾确实挺不要脸的,她上次这么做,只是为了膈应胡大夫,没想到胡大夫表面上早忘了此事,却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没曾想胡大夫是个这么记仇的,一块匾的事情记到现在。她可不相信胡大夫是个面冷心慈的老伯伯,这家伙虽然人还不错,但绝对不能拿他和沈大娘比! 沈忘心把不敢受余庆县全县大夫的匾,无奈众人太过热情,再三推辞也推不过去。 她忽然想起三槐堂的匾还没换下来,于是笑着说道:“既然诸位坚持,我五味药斋大门还缺一块匾,就劳烦诸位了。” 众人见她巧妙化解,对她更是另眼相看。 难得余庆县的大夫聚得这么齐,又有寒山书院提供地方,众人便接着讨论起疫病来。 胡大夫因荣春堂仍有事等他去办,便向众大夫告了罪,提前离开书院。沈忘心起身去送他,两人走到书院门前,到了下山的石径上。 平时到寒山书院,都是坐马车上来的。这还是沈忘心第一次走石阶,却发现这边的风景独好。站在石径的最高处,可以瞭望整个余庆县。远处的余庆县被城外的花红柳绿包围,一条武步溪穿城而过,溪水在阳光之下,就像一条波光闪闪的银带,不时还有成群结队的白鹭,在溪水上飞掠而过。 “沈小大夫以后如何打算?”胡大夫忽然出声问道。 沈忘心看着眼前的美景,觉得胸中一口浊气,被这天地间的灵气涤荡干净,伸了个懒腰说道:“自然是努力挣钱,靠着医术发家致富。” 胡大夫白了她一眼,冷哼道:“想要发家致富,也不能总窝在溪头村那个山旮旯里。又不是谁都得了绝症,要去你五味药斋求治。” 沈忘心心情挺好,懒得同他计较,笑眯眯地问道:“胡大夫这是在关心我?” “没有的事。” 沈忘心忽然觉得胡大夫也挺有趣的,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觉得他是个死顽固,应该人品还不大好。后来,他一边嫌弃自己,却一边帮着自己。总之,他和吕大夫断绝关系之后,整个人都正常了好多呢。 “既然你这么关心我,那我就告诉你吧。我现在欠了三槐堂王家很多钱,买宅子的钱都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清。所以,胡大夫,你是想借我银子,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吗?” “滚!”胡大夫不再多留,冲沈忘心挥了挥手,就往上下走去。 沈忘心看着弯弯曲曲下山的石径叹了口气,这么长的山路,她可不想靠两条腿走下去。如果不是张家那群害人精,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在县城开了医堂,马车什么的自然也不在话下。 不过,不是有句诗叫“千金散尽还复来”吗? 154闲聊 她相信,以她和马大夫足以媲美现代高考的努力程度,一定会把丢掉的钱都挣回来的! 余庆县的大夫在寒山书院待到中午,又由山长周延昌亲自招待用了一餐午饭之后,才结伴下了山。不得不说,书院的伙食很不错,虽然味道没有沈大娘做的好,但大多数菜都还挺有新意,让人看着便耳目一新。 从贾氏嘴里,沈忘心才得知,原来这些别致的菜式,都是周延昌亲自设计的。虽然他不会做菜,可在吃上面却是一绝。 吃完午饭之后,马大夫终于逮着机会,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同沈忘心说话:“东家,你昨天晚上不在下梁村住,不知道昨晚下梁村闹鬼了!” 沈忘心眉头一跳,心里便想到车夫的事情,但她面上仍装作不知,佯装惊奇:“哦?竟有这种事情?” “那可不是?昨晚我和吕大夫他们睡在一个院子里,半夜就听厨子那屋一阵吵闹,像一群人在打架似的,把我们整院子的人都吵醒了。吕大夫打头去看,见屋里什么都没有,连厨子都不见了。这可把我们吓坏了,把所有人都叫起来,拿着火把四处搜。结果,在水田里找到人事不省的厨子。” 这件事情,沈忘心就不清楚了,被马大夫说的她心里也有些毛毛的,搓了搓自己已经开始起鸡片的胳膊:“不会吧?” “怎么不会?”马大夫的反问,四周张望了一会儿,见没人在听他们说话,才继续道,“后来有人悄悄和我说,就厨子摔的那片水田。当时发大水淹了好几个人呢!你说,会不会是他们认得厨子,便来找他当替死鬼。好在那厨子命硬,不然……” 沈忘心苦着脸道:“马大夫,您别吓我!” “马大夫,您也别吓我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在他们背后响起。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发现是昨天送他们去下梁村的车夫。原来他还没走,昨晚歇在书院里,至了吃饭的点便被叫来同吃。这里旁的大夫他都不认识,看见沈忘心和马大夫扎在角落里说话,本想过来搭话,却听到了马大夫的话。 厨子是不是撞邪了不知道,可沈忘心很确定,这小伙子绝对不是撞邪! 可碍于江羡,她又不能直说,是江羡把他踢到水田里的。因此,从她嘴里说出来安慰人的话,也显得干巴巴的。 “那个……身正不怕影子邪。或许,他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没有别的意思!” 车夫脸上表情更难看了,问题是,他不想和对方开玩笑啊。昨天晚上,那段路那么黑,他绝对是撞邪了! “沈小大夫,马大夫,您二位可知道哪座寺庙比较灵验?” 两人异口同声道:“南极仙翁最灵验了!” 车夫不知其中由缘,疑惑地摸了摸头。 南极仙翁,他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不对啊,南极仙翁不就是老寿星。他撞了邪,不是应该去拜什么三清道祖,或者去寺里烧烧香吗?拜南极仙翁真的有用吗! 等车夫回过神时,沈忘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他疑惑地看着马大夫。 马大夫不知在高兴什么,还冲他笑了笑。 车夫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对马大夫说道:“马大夫,我忘了告诉您。其实昨天沈小大夫大概也撞着了,可她一个小姑娘,大概胆小不敢说。后来从下梁村回县城的时候,我还看见她躲在江公子身后哭呢!可怜见的,想是被吓坏了!” 沈忘心不知道,后来下梁村的连环撞邪传闻,就是这么被传出来的。以至于后来每回有人来问她,是不是在下梁村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吓哭了,她总要愣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 实际上,趁着车夫愣神的功夫,沈忘心跟着突然出现在饭厅的江羡出了门。 两人走出饭厅,便在寒山书院里四处乱逛。沈忘心是消食,江羡想来也吃过了,看起来并不饿。以前沈忘心也来过几次寒山书院,但并没有机会参观整个书院。 书院里年轻学子颇多,一般情况下不允许姑娘家进来。一方面,担心正血气方刚的学子们受到影响。另一方面,若真出了什么事,书院也负责不起。 所以,如今学子们都因为瘟疫回家,便给了沈忘心一个参观的好机会。 江羡见沈忘心兴致不错,便当起导游给沈忘心介绍起寒山书院。走完整个书院,沈忘心觉得有些累,便找了处地方坐下来聊起来。 江羡的话不多,主要由沈忘心说话,说着说着,便说到下梁村的事情上。 江羡笑道:“你也相信有这等事?” 沈忘心见他一副不大信的模样,问道:“难道你不信吗?” 总之,她是相信这世界上有灵魂的。要不然,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穿到这具身体里。 “信有如何?不信又如何?”江羡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远处的余庆县城,“他们存在与否,其实与我们活着的人并无关联。若是现身害我,无论是人是鬼,一剑砍了便是。” 一剑砍了便是?沈忘心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阳光有些刺眼。 “我自然是没江公子的这般气魄。” 江羡以为她生气了,回过头来却发现她脸色没什么变化,并不像生气的模样。其实沈忘心也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感慨。虽然不知道江羡的真实身份,可一般人家和富贵人家的差别便在这里,她若真遇到这种事情,也只会害怕罢了,哪里来的江羡的豪气? 155黛衣少年祁长安 看来,两人之间的差距,还真不是一点半点。 “清早孔师爷来了山上一趟,说是刘大人府中摆了酒宴,请你我二人去。”江羡的声音响了起来,“或是不想去……” 沈忘心本来打算今天回溪头村,可既然是刘大人请她,她也不好推辞:“去便是,当初我入狱刘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这回他请我去,我不好拂他面子。” 江羡的一句“可以不用去”卡在喉咙里,他神色一下子古怪起来,憋了好一会儿,郁郁地叹了口气。偏偏沈忘心关心地问他,他又不能如实回答。 “不必担心,无事。”早知道会是这样,他当时就不应该隐瞒所谓的真相。 沈忘心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既然你也去,我就觉得好多了。你不知道,我和刘老夫人有仇,万一她记仇给我使绊子,那可怎么办?” “有仇?”江羡目光一黯,暗暗把刘老夫人记下了。 虽然说刘县令还不错,可他是他,他娘是他娘,不能因为刘县令的缘故,就优待刘老夫人。 江羡听到沈忘心的前半句话,心里略微痛快了一些,说道:“其实下梁村的事情你不必害怕,他们说的那些,都是胡编乱造的,当不得真。” “诶?” 沈忘心惊奇地看着江羡,刚才他不还说,就算遇到鬼惹他,他也能一剑砍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改了口? 江羡认真地点了点头:“应该是我身边的暗卫做的。昨天那厨子故意刁难我们三人,每人分了半碗稀米粥,但实际上锅里还有半锅粥。” 沈忘心顿时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说好的恶有恶报,拉厨子去当替死鬼呢?没想到,却是因为那厨子得罪了江羡,被他身边的暗卫打了一顿。 所以说——有暗卫了不起喽? 说实话,在古代的日子确实有些枯燥。如果是在溪头村,沈忘心还可以种种药材,给病人看看病来打发时间,可在寒山书院里,她什么也做不了。 马大夫提前回溪头村去了,沈忘心更是没人说话。只能和江羡痴坐了一下午,看着山上的蝴蝶围着刚开的野花转。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沈忘心跟着江羡到了刘府。本来以为只是个小宴席,谁知刘府外面竟然停满了马车,看这架势大概全县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到了。 沈忘心一到刘府,就被刘县令拉着到处介绍,每逢一人就要神采飞扬地说一句——这就是拿出治瘟疫方子的沈小大夫。 沈忘心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被刘县令拉着像炫女儿一样炫耀了一圈,整张脸都笑僵了,人却还没记住几个。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后,她终于找到脱身的机会,溜到刘府清净的后花园里。 后花园里有座小亭子,亭里点了几盏灯笼,像沈忘心这种深度夜盲症患者,看到这座亭子,就有如飞蛾看见火,是无论如何也要往上扑的! 她沿着曲桥向亭子走过去,听见曲桥下方隐隐有水声。蹲下来借着亭子里的灯光一看,原来是一群圆滚滚的锦鲤,但是个头有点大的过分,明显平时鱼食喂多了。 “你是什么人?把我的鱼都吓跑了。”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来。 沈忘心能听出他正处于变声期,一般男孩子到了一定阶段,声音就会变低。处于这个阶段的声音有些尴尬,很多孩子没保护好嗓子,就成了公鸭嗓,典型案例就是胡大夫。 可这道声音却非常好听,只是声音微微有些哑,却显得更为特别了。 沈忘心以为是刘县令府上的哪位少爷,便走进亭子里,看见一个穿着黛色锦衣的少年坐在亭子里。腰间系的玉佩是极为难得的老坑玻璃种,面容生得无比精致,却带有一丝慵懒的忧郁。 他见到沈忘心也是一惊,问道:“你怎好随便进来?” 虽然是反问的话,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大概他原先也以为,沈忘心是府里的哪个小丫鬟,可看她的穿着打扮,却又不像。 沈忘心一进到亭子里,便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低头一看,见到那黛衣少年的身边,放着一樽香炉,那香味便是从香炉里传出来的。 自从闻了自己房里那颗黑石头的香味,沈忘心就能分辨出好香与坏香的不同。毫无疑问,这少年用的绝对是上好的香。 沈忘心这才断定,他不是刘县令的儿子,而是今晚来赴宴的宾客。 不过,沈忘心逃到这里,就是为了逃避外头的人,更不可能见这少年身份不凡,就故意想与他结识。只是她见这少年面带忧郁,莫名地生了想逗他一逗的心。 “岂是我惊了你的鱼?我这是在救他们的命。”沈忘心义正言辞地说道。 黛衣少年惊讶地抬起眼看着她,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在他眼前上下扇动。他显然对沈忘心的说法很不同意,问道:“那你说说,我怎么就害它们的性命了?” 沈忘心道:“刘大人池子里的鱼,明显是喂得过胖了。万事万物都不能过,人太胖了容易生病,鱼吃多了也是如此。到了夜里,本不该给鱼喂食,你在这里撒鱼食,岂不是助长了它们的贪念?” 黛衣少年眼见沈忘心越说越离谱,不服气道:“你又不是锦锂,你怎么知道它们不愿意吃?” 沈忘心笑着反问:“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它们愿不愿意吃?” 说到这里,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再说下去,就要变成庄子和惠子的那场经典辩论了。到了最后,无非看谁的脑瓜子转得快,嘴皮子利索罢了。 可这种见面的方式,反倒让两人一下子熟络起来。 156要抱抱 沈忘心干脆拿过黛衣少年手里的鱼食,有一下没一下地往鱼池里撒,顺便和他科普了自己某个当兽医的亲戚,对锦鲤的研究。 一番外听下来,少年对沈忘心的印象好了不少,笑道:“说了这么多,莫非你是个大夫?” “我的确是个大夫。”沈忘心点头,又问道,“你呢?又是什么身份?” 黛衣少年对沈忘心倒没什么避讳,说道:“我父亲是户部尚书祁文藻,我是家中嫡子,祁长安。” 沈忘心没料到这少年居然对她这么坦诚,人家都自报家底了,她当然也不好掩藏,说道:“我在溪头村开了家医堂,名叫五味药斋。你要是在这里多待几日,应该会听到我医堂的名号。” 她本以为像祁长安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对她有印象。哪想到,她一报自己的名字,就见祁长安的双眼亮了起来,看着她满眼的惊喜。 “原来你就是沈小大夫!没想到你这样有趣,我还以为当大夫的都很古板呢!” 他话音刚落,远远的就有人从曲桥走至亭子里来。原来是自从宴席一开始,就不见人影的江羡。 也许是因为他穿白衣的缘故,就连沈忘心这种夜间视力不大好的,都一眼瞧见了他。 江羡走到亭子前,见到亭子里的祁长安,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两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有沈忘心下意识站起来,走到曲桥和亭子连接的位置。 “到哪里去了?刘大人一直在找你。” 不知为什么,沈忘心在江羡审视的眼神下,竟不敢说自己在亭子里,和祁长安说了好长一会儿话。 她微微垂下眼睛,随口道:“大堂太闷,不过随便走走罢了。” 哪里想到,余光不过往旁边一瞥,就见到祁长安微微勾起嘴角看她。他的眼神不像胡大夫总是很嫌弃她,也不像马大夫八卦。 他的目光很温柔,就像三月里的阳光,轻轻笼罩在身上,又不觉得有负担。 江羡似乎察觉沈忘心的小动作,看了眼祁长安,说道:“没有别的事的话,便回去吧。” 说完话,他打头走了。 沈忘心跟在江羡身后,偷偷向祁长安挥挥手。不知为什么,她虽然第一次见祁长安,却觉得对方像早就认识了一般。要不是这次时间、地点和场合都不对,沈忘心还真要和祁长安好好聊一聊。 祁长安也站起来冲她挥了挥手,说道:“沈小大夫,下次再见面时,我们再好好聊聊!” 他正好说中沈忘心想说的那句话,她愣了愣神,看见前头的江羡的背影似乎僵了一僵。紧接着,沈忘心的手便被人握住了,原来两人已经到了暗处。 沈忘心一到黑灯瞎火的地方,就好比旱鸭子进了海。以前还能自己摸索,可被江羡牵了几次之后,连探路的功能都退化了,只好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走路。 算起来,这已经是两人第三次牵手了,双方都开始习惯。 等到亮处之后,江羡很自然地把她的手放开。 原来,宴会已经接近尾声,刘大人还要带着沈忘心与一众宾客道别。这一回,有不少人过来,冲沈忘心讨要她医堂里的麝香虎骨膏,还有虎骨酒。 自打沈忘心的医堂了事,这两样东西在余庆县几乎绝迹。这段时间,只有舒筋活血酒重新出售,眼看着虎骨膏和虎骨酒没动静,不少人等着急用的都急得不行,已经好几次派了下人,到溪头村五味药斋去询问,都没得到确切答案。 眼看今天逮着沈忘心在刘府,一开宴不打好意思问,等宴结束了都守在大堂里都沈忘心出现。 沈忘心知道用这两种药品的人多,却没想到会在宴席上遇到这么多,她解释道:“一直没恢复出售,是因为前段时间武步溪发大水,之前的医堂又开在溪边。所以,一直没来得及做。本来就开始做的,谁料又出了瘟疫的事情,大家放心,等事情过去之后,药膏和药酒就开卖!” 最后,还是刘大人命了下人来,帮沈忘心把要买的人都记下来。这些人都痛快地当场付了订金,倒引得一些没用过的人注意,跟风在沈忘心这里每人订了一瓶。 没想到来一次宴席,还能顺带做一笔生意,沈忘心连应酬的心情都有了,送这些金主走的时候,比刘县令这个主人还热情。 等到宾客都走之后,沈忘心便到后院,探望探望刘夫人。正巧刘小公子的奶娘看见她,说是今晚小公子玩得开心,到现在两只眼睛都睁得大大的,精神得厉害。 虽然已经颇晚了,可刘夫人仍在房里,陪刘小公子玩呢。 沈忘心用奶娘引着进了小公子院里,进了房间之后,正好看见小公子坐在床上。一见到她进来,高兴地笑起来,露出两颗刚长出来的小奶牙,使劲地朝沈忘心鼓掌。 刘夫人和奶娘见了都笑起来,说道:“沈小大夫,他这是记得你救过他的命,一见你来便开心得不得了呢!” 沈忘心基本每回到县城来,都会抽空到刘府看看小公子的情况。也就是上回被张家陷害,实在自顾不暇,自这之后才没见过小公子。 这小孩子出生之后,就见了风似的长。不过就几个月不见,小公子已经开始牙牙地学说话了。 沈忘心坐到床边逗他,他似乎真的记得沈忘心,高兴地朝她伸出小手,嘴里牙牙地念着:“抱抱!抱抱!” 他念了几句,见沈忘心没抱他,便朝她爬近了几步,坐到她身边,仰头看着她:“要抱抱……要抱抱……” 157小花园夜会 那可爱的模样,把沈忘心萌得不要不要的,却又不会抱小孩,只好把他抱了坐在自己腿上。 小公子倒也怪,坐在沈忘心腿上不哭不闹,就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听沈忘心和刘夫人说话。只是时不时会把自己吃过的小拳头,塞进沈忘心嘴里。 到底夜深了,沈忘心不好打扰,只说了一会儿,便起身要走。 小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她把小公子小心地交到他奶娘手里,便等了江羡一起,两人坐着马车回了寒山书院。 因为宴席的事情,已经在县城耽搁了一天。第二天,沈忘心没在县里多留,在白鹿堂用过早饭后,就和江羡一起做着马车回了溪头村。 临走之前,周延昌还送了一套医书给她,说是他无意间收集到的孤本。虽然书挺珍贵,但他对医术一窍不通,便给了沈忘心,聊表心意。 对于医书,沈忘心是不嫌少的。自从马大夫来了五味药斋之后,两人的医书都快把三槐堂原本的书房堆满了。甚至沈忘心觉得两人再这么买下去,她要把书房改造改造,直接变成一个藏书室才好。 沈忘心回到三槐堂里,趁着陈先和马大夫都在,把昨天在刘府挣到的定金往陈先手里一交,并告诉马大夫他们这几天有得忙,需要尽早把这一批膏药、药酒做出来。 马大夫也有钱拿,自然乐得合不拢嘴。而一旁的陈先把银子归了账,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沈忘心不好直接问他,便找了小人精结香。 三槐堂时发生的事情,结香没有一桩不清楚的,对沈忘心挤挤眼睛道:“当然是因为知道江哥哥和姐姐一起去了下梁村啊,不然阿先哥哥为什么生气?” 沈忘心叹气:“这事我也不好同他说,不过瘟疫的事情既有了解决的法子,寒山书院也快重开了。到时,江羡走了,他自然就气消了。” 于是,沈忘心干脆装作不知情,若真要掺和进去,不但她自己尴尬,陈先和江羡脸上也挂不住。 她知道江羡在三槐堂待不了多久,却没想到他走的这么快,才回了溪头村没几天,他便收拾好东西。告知众人,说他第二天便回书院,跟着山长继续读书。 沈忘心得知消息微微一怔,但也只向他点了点头。结香一听顿时舍不得了,抱着江羡的胳膊,让他常回来看看。 江羡脸上挂着笑,答应道:“好。” 说完这话,看了眼沈忘心,又继续道:“到休沐时候,我就回来看你们。” 这话不知道是冲结香说的,还是冲沈忘心说的。 沈大娘一大把年纪了,医堂里三人之间的事情早看出来,只是年轻人的事情她也不好过问。她心里是很喜欢江羡的,模样生得好,人品也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家世太好了。但凡江羡家世差一些,她都主动上前撮合,但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能有什么好结果? 她家宝贝孙女,可不是给大户人家当妾的。她若真的愿意当妾,也不会得罪了张家,险些毁了前程。 本来她觉得阿先这孩子是个好的,可奈何沈忘心不喜欢他。而且男弱女强,终归不大好。 她这辈子就这一个孙女,只希望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旁的就再没有什么奢求的了。 吃完晚饭后,沈忘心便回了后院,到浴房洗了个澡,坐在花架下的秋千上晾头发。沈大娘此刻还和马大夫一起,在前院里准备酿酒,用来做虎骨酒和舒筋活血酒。 因此,整个后院一片寂静,只有草丛里偶尔传出蟋蟀的叫声。 由于廊里点着灯笼,所以廊前一片还是亮的。借着灯光沈忘心看见结香探头探脑地跑进来,见到沈大娘不在院里,拍了拍胸膛松了口气,跑进来道:“姐姐,江哥哥明天要走,有些东西请你替他保管。他说你若肯的话,就去小花园里找他。” “有什么东西,你替他收着便是。”沈忘心觉得心情有些烦乱,打发结香走了。 江羡站在花园里,听了结香的话,本已打算回房去,却鬼使神差地想要多待一会儿。也不知过了多久,山边的月亮已经升至中天,忽然远远地看见一个纤细的人影,沿着鹅卵石小径慢慢走过来。 沈忘心没想到江羡还在,两人碰面本来应该有些尴尬,可碍于她看不清对方的脸,这尴尬也就莫名其妙地消除了。 像是自然极了的动作,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牵着她一点点向前走。 两人走进一座小亭里,只见亭下一泓清泉被月光照得潾潾有光。水面折线的月光,也让沈忘心看清了江羡的脸。 他正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明明握着她的手,却没半点冒犯的意思。他没有松手的意思,沈忘心也就让他这么握着。 “我以为你不来了。”他勾了勾嘴角,表情看起来很温和。 沈忘心见了他,竟有点生不起气来,问道:“我若不来了,你便在这里等着?” 江羡轻笑:“也不至于,夜深了便回去了。” 这个答案无比实诚,竟让沈忘心一时不知说什么。她正想问江羡要把什么东西交给她,忽然听见小花园门口传来脚步声。 沈忘心吓了一跳,虽然她和江羡没做什么。可若是被人撞见了,难免对方不多想。 江羡倒是眼疾手快,拉着她悄声出了亭子。沈忘心一时间离了光亮,便如同个瞎子一般,险些被小径上的石头绊倒,她“呀”的轻呼一声,只觉得自己的双脚离了地,侧脸贴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甚至还能听到对方有力的心跳声。 158假山 两人躲到不知什么地方,周围光线更黑了。江羡把她轻轻放在地上,两人扶着石头探头听外面的动静。 原来是老陈头和张翠花两个,自从老陈头的腿好了之后,两人的感情渐好。张翠花按照沈忘心的叮嘱吃东西,这一年下来身材苗条了不少,整个人也显得年轻了许多。 近些天来,两人越来越如胶似漆,就连张翠花在厨房里做菜,老陈头都要跟着。若不是沈大娘的年纪大了,凭他们两个的腻歪程度,还真不好意思在厨房里待着。 这些,都是沈大娘平时唠叨给沈忘心听的。 只是没想到,张翠花和老陈头会出现在这里,两人轻车熟路地走进亭子里,显然已经来过小花园很多次了。 张翠花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问道:“老头子,刚才你听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哪有什么声音?”老陈头笑道,“你看这月亮多好,像不像咱们年轻时候的夜里,时常在武步溪前见到的?后来到了年纪,我就去你家提了亲,很快就有了阿先。要不是这些年我身子一直不好,说不定阿先现在还有弟弟妹妹。” 张翠花叹了口气,说道:“你现在好了便是,有阿先一个孩子,我已经知足了。” 老陈头却笑道:“其实现在也不迟,你若真想要,我们再添一个好了。” 张翠花羞恼,靠着老陈头的肩膀啐了一口,骂道:“老不正经,你倒没什么,我可要羞死。” 沈忘心听两人的对话,听得耳根发红。她隐约猜到,两人躲的地方应该是小花园里的假山,假山间有个缝隙可以过一人,她和江羡挤在这里,委实太窄了。 为了化解这尴尬的气氛,沈忘心只好小声同江羡讲话:“你到底要把什么交给我保管?” “你声音有些小,我听不大清。”江羡声音微沉。 沈忘心正掂起脚,想凑近些说话,嘴唇冷不防碰到他耳垂。只闻见他发间一股淡淡的冷香拂面而过,吓得她一时往后趔趄了一步。 谁知,对方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往自己怀里一带。 两人的身子贴在一起,有一瞬间沈忘心的呼吸都要停滞了,只觉得那双微凉的手捧了自己的脸,粗沉的呼吸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甚至已经做好准备,阖上双眼,迎接即将落下来的一个吻。 谁知,停了半刻,江羡的吻却没落下来,一只手指落在她唇上,极克制地按了一下。 沈忘心还在怔神中,却听到他哑着嗓子说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张翠花和老陈头已经离开了。沈忘心被江羡抱着出了假山,又像木偶一样被他牵着送到院前。 一整夜,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直到半夜才忽然坐起来,懊恼地想着,他还是没和自己说,到底要把什么东西交给她保管。 东西没交到她手里,她却似乎落了什么在他身上。 直到凌晨,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醒来之后,已经到了晌午,她急急忙忙洗漱起来,在第二进院子里没见到江羡,以为他已经走了,垂头丧气地走到大堂,却发现他和陈先坐在大堂里喝茶。 两人见到沈忘来,都从椅上坐起来。 江羡看了眼陈先,对着沈忘心微微一笑,拿出一只锦盒来,里面不知装了什么东西:“这便是我拜托你保管的物件。” 沈忘心见那锦盒做工极好,问道:“重要吗?” “极是重要,请你平日贴身带着,莫要遗失了。” 说罢,便在陈先像针一样的目光里,出了三槐堂大门。沈忘心捧着崭新的锦盒,一时有些发愁,这锦盒虽然不大,但也不小,要贴身携带,肯定很不方便。 刚才,她就应该拒绝的,都怪美色误人,这下可没法还了。 陈先气得冷笑,也不管沈忘心如何,劈手夺过沈忘心手里的锦盒,打开一看,就见一只莹润的玉镯放在里面,一看便价值不菲。 陈先气得七窍生烟,指着盒里的玉镯道:“我就知道他用心不纯!这是富家公子惯用的伎俩,忘心,你可不要上了他的当!” “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也不会戴的。”沈忘心叹了口气,没有向陈先多解释,把锦盒放到房间的妆奁里,便回到大堂面色如常地和陈先对账。 陈先见沈忘心不欲提此事,也不好再说,只是频频地抬头看沈忘心。他早已决定把自己的感情藏在心里,要是沈忘心碰见个条件相当的,那他必不会多说一句话。可他固执地认为,江羡生的模样一看就是个不安份的,若是沈忘心跟他一起,他能给她幸福吗? 陈先决定,下次江羡再来,一定找他好好谈谈,让他以后不要再来招惹沈忘心才是。 接下来几天,沈忘心一边和马大夫还有沈大娘一起,开始分工做药品。另外一边,还时常抽出时间到海洲庙那边,观察瘟疫病人的情况。 陆陆续续已经有病人回到家里,海洲庙里渐渐的只剩下几个较为严重的病人,还在庙里待着。里正和沈宣也终于可以松口气,回家好好休息几天,众人也知道他们的功劳,痊愈了之后纷纷给他们送来鸡鸭等物做为谢礼。 医堂里也收了不少鸡鸭,但三槐堂里没地方养。沈大娘只好和张翠花一起把鸡鸭杀了,一部分用盐炒了腌制起来,最近就可以吃。另一部分按溪头村常用的做法,挂在灶台上用烟熏,可以放很久再吃。 江羡离开之后,在五味药斋的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原样。一群人忙了很久,终于做好了这一批麝香虎骨膏,以及虎骨酒。瓷窑那边陈先也去联系过了,原本已经停产的五味药斋用的瓷器,都开始恢复生产,一切处理完毕之后,医堂总共收回将近五百两。 159脱销的板蓝根 刨去成本,也足足有接近四百两的利润。 但这批药品卖出去之后,沈忘心手里剩的原料却不多了。毕竟她只买到头一只老虎,原料用一点少一点,等到原料用完,麝香虎骨膏只能停产一断时间。直到她买到第二只老虎,才能重新制作。 这天,沈忘心发现药柜里的板蓝根没了,便到库房去取。谁知正好碰见马大夫从库房里出来,他见沈忘心也来了,挑眉含笑看着她:“东家可是来取板蓝根的?” 沈忘心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来取板蓝根的,没想到库房里已经没了。”马大夫疑惑地说道。 沈忘心也觉得奇怪,去年她种的最后的便是板蓝根。这药平时虽然也常用,可前段时间她还记得有不少,怎么突然就没了库存? 两人一合计,便找陈先去问。医堂的账目原都在他那里,查查账目便清楚了。 谁知,刚同陈先提出这药,便见他拍拍脑袋笑了,说道:“本来早想同你们说,原是我糊涂了,才把这事忘到脑后。前些日子咱们医堂出的那方白虎加犀角升麻汤,当中的那味犀角,在全县卖得几乎脱了销。不知从哪里传出,说板蓝根能入肝胃血分,便个个来抢。因此,连库存都没了。” 陈先虽然虽然记得原因,却不明白肝胃血分这四个字的意思。 沈忘心和马大夫闻言倒相视一笑,都无耐地摇了摇头。这血分一词的出现,要从卫气营血辩证说起,温热病里最严重的阶段便是血分。 大概众人都被瘟疫吓破了胆,说以也不管这瘟病到底是不是肝胃的毛病,一听血分这两个字,便往家里屯板蓝根。这才使得沈忘心本来可以用好几个月的板蓝根,一时之间连库存都没了。 既然没了板蓝根,沈忘心只好想了个法子,用另外一种药替换了去。眼看着库房里的药材也少了,她便打发陈先这些天去县里买药材。这次自然不可能还找百草堂,就是想找百草堂,百草堂也没了。 由于百草堂跟着张家一起算计沈忘心,县里的人都不敢再在他们家买药材,生怕自己哪天不慎得罪了什么人,落得和沈忘心一个处境。到时,可未必都有沈忘心那么好运。 百草堂的掌柜不但没了全县最大的药铺,自己还得吃好几年牢房,家人只好把百草堂转卖给他人。一直被他压着的那个药材商人咬牙买了下来,更名叫作怀仁药堂,没想到一举翻了身,赚了个盆满钵满。 现如今,五味药斋的药材就是从怀仁药堂进的,就沈忘心来说还算满意,但始终并不上自家炮制的好。只可惜现在医堂人手不够,银子也不足,要不然她还真有想法买几片田,所有药材从种植到炮制都自己动手。要知道,从小到大她就跟着自己家里的一群中医师学炮制,论起炮制的手艺,她还真不比那些老药工差。 这几天头疼脑热的病人还挺多,沈忘心在椅子上坐了一上午,只觉得自己的腰又酸又疼,稍微动一动就累得不得了。送走最后一个病人时,她忍不住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会儿,才感觉好一点。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马车声,大堂里的几人都抬起头往外看。只见门口一阵脚步声响起,随后一个穿着绛紫色华服的少年一脚跨进门槛。第一眼落在大堂柱子上挂的匾联上,默读了一会儿,眼里露出笑意,转而看向沈忘心道:“只怕你这医堂,前身是官家人的宅邸。” 沈忘心见了他,眼里露出惊喜来:“祁长安,你怎么来了?” 众人正说笑着,忽然瞧见他进来,又生得面生,不免多看了几眼。陈先和马大夫都已经走出去迎客,未曾想竟是沈忘心认得的,便仍到一边做自己的事。 祁长安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那小厮态度倒比沈忘心高傲,听她直呼自家主人的名字,立刻摆出要训斥的模样。 祁长安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你出去等着吧。” 沈忘心见那小厮离开,笑道:“倒是我失礼了,应该唤你祁公子才是。” “没得如此,反倒显得疏远了。”祁长安笑着坐下来,又指了指大堂中间挂的刻着达尊兼备四个字的匾额,说道,“这底下挂着妙手仁心四个字,未免有些不对题。” 沈忘心见了他,凭空生出几分亲近感,听他这么说也不恼:“我瞧着原先主人留下的东西挺好,也不预备换了。倒是你,不在刘大人那处待着,怎的跑到我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 “上次得知你的身份,一半是来看你。另一半,则是想请你瞧瞧我这身子。”说罢,自行坐到沈忘心对面的椅子上,将手放在腕枕上,拿起衣袖露出白如羊脂的手腕。 乡下少有人这样白,一时之间就连陈先和马大夫都往这边看了一眼。说起来,祁长安年纪虽然不大,但委实生得好看,因着眉宇间有股愁绪,倒添了几分空谷幽兰般的气质。 沈忘心替他诊了脉,又看了脉苔等地方,问道:“可有在用什么药?” 祁长安收回手,用手肘撑了桌,扶着下巴轻笑:“请了御医来看,不过看些人参之类的补品,吃起来却是不管用的。” 沈忘心都瞧出来了,祁长安的体质弱,是有些先天不足。要让她开方子,也不过是些补品。可他的问题并不全在于此,应该平日里性子便容易哀伤,若是常用累月下来,必要伤及身体。再加上他身子纤弱,一看便不大运动,三者形成恶性循环,若要好起来还真难。 160葵水 但这些话,沈忘心不会直接说出口,见他心情似乎不错,便说道:“实不相瞒,这是你底子的问题,有御医开的药已经足够了,我是再帮不了你什么。只是最近天气不错,你若得闲何不登高望远,既能强健体魄,又能令自己开怀一些。” 原本说这句话,已是有些冒犯了。古时候人说话,远比现代人委婉得多。沈忘心才见过他一面,仍吃不透他的性子,能说出这种话,实在是因为对他的印象不错。 没想到,祁长安非但不生气,反倒比之前快活一些,说道:“你能说出这些,便比那些什么也不敢说的庸医好不少了。” 沈忘心没给祁长安开药,也没打算收他的诊金,正说话间沉香和结香从外头回来,跑到沈忘心身边,一人站一边同沈忘心说外头的话。 “姐姐姐姐,你知道吗?今天村里可热闹了,海洲庙里请了一尊南极仙翁像进庙,大家都去拜了呢!” 沈忘心当然知道,这尊南极仙翁像就是她花钱造的好吗?只不过今天一早上,病人就没断过,所以她才没去庙那边,而是托张翠花带着沉香和结香去了。只是这两个小家伙回来了,张翠花到哪去了? 结香似乎知道沈忘心的疑惑,笑嘻嘻地说道:“翠花婶走得太慢,被我和哥哥甩下啦!” 话音落下,张翠花气喘吁吁地扶门进来,人还没到堂前,声音就已经传进来:“这两个小崽子跑得太快,我这把老胳膊老腿,追得命都要没了半条。” 她进来一看,见到堂里坐着个面目如画的公子哥,不由眼前一亮,道:“哟,这里哪家的公子,长得与那江公子有得比!两个都好看的,和年画里走出来似的!” 陈先听到张翠花提起江羡,忍不住多看了眼祁长安。他虽然年纪小,模样还没长开,但未尝看不出他日的模样,确实与江羡有得一比。 他正想着,好巧不巧看到张翠花嫌弃的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在遇到沈忘心之前,他好歹在人群里好歹也算清俊的。可现在,别人要是夸他长得好,他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应了物以类聚这句话,遇到沈忘心之后,她身边出现的人一个赛一个好看。现在,面前便是摆十个张彦远,他都能一点不惊讶了。 沈忘心还担心祁长安会生气,结果他脸上始终夸着笑容,笑容透进眼底,看样子是真心欢喜。再一看,原来他在盯着沉香和结香看,两个小家伙也盯着祁长安看。 半晌,结香拉了拉沈忘心的袖子,巴眨着眼睛说道:“姐姐,你没觉得这位哥哥和你长得很像吗?” 沈忘心是桃花眼,鹅蛋脸,又兼了一张嘴角微翘的嘴,平常看上去脸上总带笑。因此,总招上了年纪的人喜爱。 乍一看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可仔细观察之后,就会发现结香说的很对。沈忘心和祁长安的眉眼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此番祁长安又是笑着,便更显得与她像几分了。 据说长得相的人,很容易对对方产生好感,怕就是两人这样了。 和祁长安长得像,沈忘心心里并不反感。相反,祁长安长得那么好看,说自己容貌和他相像,那不就是变相地夸自己吗? 虽然是这么说,可沈忘心嘴上还是说道:“你们两个和我走在路上,还有人以为是亲姐弟呢。小孩子家家说话,嘴上没把!” 结香不高兴地嘟起嘴巴,上头可以挂个油壶。 张翠花一回来便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便从二进院子探出头来,向众人道:“开饭了!心丫头,马大夫,趁着没病人来,都快进来吃一口,待会儿又有人来,又得吃得不安生!” 众人闻言都往厨房走,两个小团子饿坏了,扔下沈忘心一前一后跑进去。 沈忘心正想站起来,忽然被祁长安按住,她正不明所以,祁长安却盯着陈先几人进去了,这对沈忘心说道:“你快往房里去一趟吧。” “诶?”沈忘心疑惑地看着他。 祁长安好笑地站起来,说道:“我不看你便是,你去一趟,我仍在大堂里等你。” 沈忘心这才发现她屁股底下一片湿漉漉的,不由羞得满脸通红,整个人都不好了。上辈子来了那么多年大姨妈,不用低头就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就算今天怎么感觉腰特别酸,全身都提不起劲来,原来是这具身体的葵水来了。 也亏得祁长安提醒,要不然自己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今天又穿的素色裙子,那万里江山一片红的情况,岂不是要被众人看了个遍? 好在沈大娘看她年纪差不多了,月事带都是提前替她准备好的。沈忘心回到房里换了件裙子,一步步从后院蹭到大堂,见祁长安果真一个人坐在那处,便问道:“你可吃了饭?” 祁长安道:“未曾。” “既然没吃,不如到厨房里同我们一起吃?”沈忘心提议。 祁长安点了点头,随沈忘心一起进了厨房。两人坐在桌上,见众人都在观察他们,不由地有些疑惑。 沈大娘率先笑道:“结香说来了个和你极像的公子,我起初还不信,坐在一起看了看,果然像极了!” 老陈头点头道:“可不是?要不是心丫头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倒以为和他才是亲的!” 陈先之前没发现,听了众人几句话,觉得两人看着越发地像,对祁长安的态度也转好了不少。其实他也看得出,两人虽然挺熟,但对对方都没那个意思,单纯的因为长得像,性子也相投罢了。 161血浓于水 按照沈忘心的经验,每个吃完沈大娘做的饭的人,都会被她的手艺收买。果然,祁长安也不例外,一桌饭下来沈大娘简直把他当成亲孙子,里外把他夸了个遍。 沈忘心出去洗了个手,还被沈大娘抓住,问她祁长安家里人是不是对他不好。沈忘心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沈大娘的结论是从哪里得出来的。 “你看长安那模样,细胳膊细腿的,一看就是家里人没养好!哪想你被咱们养得白白胖胖的,看着多好看?”沈大娘说道。 沈忘心看了眼自己的胳膊,不是长得很匀称吗?到底从哪里看得出她白白胖胖了? 不过说起来,祁长安确实长得太瘦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还是壮实一些的好,而祁长安就像张纸片一样,一不小心就可能被风吹倒。 好不容易吃完午饭,沈忘心带着祁长安逛了逛溪头村。趁着这个机会,她也去海洲庙里,给新请进来的南极仙翁像上了柱香。 虽然已经到了下午,整座海洲庙里却依然十分热闹。小小的庙里都是香烛的味道,只进去待了一会儿,沈忘心便受不住了,熏得眼泪“哗啦啦”往下流。 她逃也似地跑出去,站在石阶上迎着风眼泪直流。转头一看,发现祁长安也流泪哗哗的,模样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你这么多亲人陪着你。”祁长安盯着沈忘心灿烂的笑容看了许久,突然落寞地说道。 沈忘心索性坐在石阶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祁长安也坐下来。祁长安犹豫了片刻,最终跟着沈忘心坐下来。 沈忘心左看右看,觉得他的动作有些奇怪,看久了才发现,原来他随便坐在地上,背都挺得笔直,神态动作无可挑剔。但看上去,却并不怎么开心。 “你猜错了,沉香和结香虽然叫我姐姐,却是医堂里的药童。陈先和翠花婶,还有陈伯伯是一家人。三奶奶严格来说,算我的三叔婆。还有马大夫,别看他一副和我们很熟的样子,但他才刚来我们医堂不久。”沈忘心说道。 祁长安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想学着沈忘心随性地把手肘撑在腿上,学了半天手还是不知道往哪放。 最终,挫败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和你的家人在一起?” 沈忘心想起沈富贵几个,无所谓道:“我亲生父母和姐姐不知为什么,看起来很讨厌我。不但想把我卖给有钱人家做妾,还在我落难的时候,把我医堂里的财物抢光了。去年,我和他们断了关系。” “血浓于水,生下来便是注定的,如何去断……”祁长安出神地问道。 与其说他是在问沈忘心,不如说他在问自己。 沈忘心虽然不知道他身上的事情,但却不同意他的话:“如何就不能断?不是所有父母生来就有资格当父母的!他们那般对我,难道我要忍气吞声,当他们的摇钱树么?” 祁长安半晌没回话,沈忘心还以为自己的语气太重,把他伤着了。 谁料,沉默了许久,他突然叹了口气:“说的也对,书上说百善孝为先,却也说过不能愚孝。这件事情,你做的对。” 两人又漫说了许久,只见一辆华丽的马车远远地驶过来。先前跟在祁长安身后的那个小厮跳下车,见他就这么与沈忘心坐在石阶上,不高兴道:“公子如此,可别让夫人和小姐知道的,否则又得骂小的一顿。时候不早了,晚了刘大人该寻,是时候回去了!” 祁长安站起身来,笑着同沈忘心点了点头。 沈忘心亦知道他到了走的时候,便起身同他挥了挥手,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便也穿过田埂从小路回医堂。 夕阳拉着她的影子映在水里,她在田边看着一丛长得正嫩的芦笋,索性掰了好几个回家,让沈大娘晚上给他们清炒着吃。 沈忘心不知道的是,她离开之后,一对怨恨的双眼跟着她的背影良久。本来已经走到田埂上,忽然看见一个农妇扛着锄头自田埂上走过,这才紧了紧面上的面纱,埋头逃开了。 在海洲庙外看着沈忘心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没有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沈月英。她自打被张兰儿赶出张府后,就一直待在家里不敢出门。 直到武步溪发了大水,溪头村出现瘟疫,没人注意到她,她才敢上街透透气。谁知,她的好日子没几天,瘟疫居然就被沈忘心的一个方子给解决了。 感受着众人看她的眼神,沈月英甚至恨不得瘟疫再厉害一点,最好让知情的人都死光了,那就永远没人对她指指点点了! 沈月英感觉自己像只过街老鼠,慌不择路地钻进自己家里。奇怪的是,厅里黑洞洞的,明明到了晚饭的时候,家里却冷冷清清的,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同时,沈富贵和吴金花的房间里,也隐隐传出说话的声音。 沈月英不由自主地禀住呼吸,站在父母门前,悄悄地听他们谈话的内容。听着听着,她神色微变,原来沈富贵打算把她嫁到下梁村去。 “那怎么行?下梁村太远了,一年到头能回来几次?要我说就嫁到附近几个村子,既近又是知根知底的。”吴金花反对。 沈富贵冷哼道:“嫁到附近的村子?那也要能嫁!她干的好事,附近哪户人家不知道?现在就是嫁给鳏夫,又有哪个敢要?我都打听好了,下梁村最近也渐好了,那边有个二十七八的从未娶过亲的,愿意出十两银子娶月英。再挨几年更不好嫁人,就让她嫁过去吧。” 162离心 “二十七八?”吴金花吓了一跳,这年纪比他们也小不了几岁,“这把年纪还没娶过亲,该不会有啥毛病?” “有啥毛病?不过是癞头罢了。” 沈月英听沈富贵这话,差点没晕过去,什么叫不过是癞头罢了?若是换作以前,这种人她看都不屑看一眼,而现在沈富贵居然要把她嫁过去! 她想起去年这个光景,还觉得如做梦一般。当时她以为自己是沈富贵和吴金花,捧在手里怕冷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掌上明珠。可现在呢? 她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更喜欢沈忘心!要不然,怎么沈忘心如今一天过的比一天好,可自己却这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不觉间,她已流了一脸的眼泪,正要死心离开,却听到吴金花说道:“说起那沈忘心那死丫头,我就恨得牙痒痒。早知道她能把我们害成这样,当初我们换她来养的时候,就该直接把她弄死!” 沈富贵道:“还不是你当初说,咱们二丫头偷了她的命,便当亲生女儿养着,权当还了她?后来,可不又后悔了?不过说起来……如今那户人家,便是知道真相,也舍不得放了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了吧?” 话音落下,吴金花登时警惕起来,连声音都抬高了不少,听起来十分刺耳:“富贵,你想干什么?我和你说,那是咱们二丫头该的。咱们可不能去扰了她的前程!以后等她出嫁后,懂了做父母的苦心,才能让阿恩去找她。咱们老沈家,如今只能靠她和阿恩了!” 昏暗的厅里,只有房里透出来的一道亮光,突兀地打在沈月英脸上。她听到这段对话,肝胆俱裂,明明是暖春,却如掉进冰窟里,连血液都凝结成冰棱,钻透皮肉,带来锥心刺骨般的疼痛。 凭什么? 她只想问一句凭什么。 明明是一母同胞,为什么那个孩子被换去好人家养着,而她却成为一颗无用的弃子? 沈月英一步步往后退,直到那道烛光也在她脸上消失,她整个人便陷入黑暗之中。 “大姐,怎么连蜡烛也不点?”这时,沈恩从外头回来,撞见沈月英一人木愣愣地立在黑暗之中,吓了他一跳。 他倒没多想,沿着柜子摸放在上面的火折子。 刚点上蜡烛就看见沈月英满脸泪水地看着他,沈恩也没料到她是这副表情,一时之间愕住。可蜡烛的光芒似乎惊扰到了沈月英,她像一只被光芒驱赶的蝙蝠,头也不回地一下扎进黑暗当中。 沈恩回过神,立刻上前去追她。 谁料,她像是豁出命一样跑出去,等沈恩追到街上去,茫然四顾只见周遭一片浓浓的夜色。街边的邻居家都透出烛光,整条街散发出诱人的饭菜香味,引得他胃里一阵轰鸣,顿时觉得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九叔,你看见我大姐了吗?” “赵七哥,你见着我大姐跑过去吗?” 沈恩在街上找了许久,问了很多过路的村里人,都没有人见到沈月英。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着漆黑的溪头村一阵无力,竟不知该从哪里找起。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没有想角中的热菜热饭,吴金花把几天前做的馒头往锅里一饭,蒸热了就着咸菜对付上一顿。 等沈恩回来时,馒头已经凉了,硬邦邦的像块石头。他也没说什么,拿着馒头啃了起来。沈富贵和吴金花已经吃完了,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夫妻两个一人坐在一张板凳上,时不时用眼神互相驱着,都想让对方开口向沈恩问话。 最终,还是吴金花开了口,她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看向沈恩:“那个……阿恩啊,你大姐刚才和你说什么了吗?她人呢,怎么没把她找回来?” 沈恩没想到,沈月英那个状态跑出去。沈富贵和吴金花不出去找也就罢了,他回来之后,居然关心的不是沈月英的安全问题,反而问的是沈月英有没和自己说什么! 沈恩回来得晚,哪里知道沈月英究竟听到了什么! 虽然心里憋着一股气,但沈恩告诉自己,面前的两人再如何,也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他叹了口气,问道:“我去哪里都叫不到大姐,爹娘你们跟我到外头去找找吧,大姐一个姑娘家,万一出什么事了怎么办?” 沈富贵摆了摆手,不在意地说道:“能出什么事情?在咱们村子里都是村里的人,等她冷静下来自然会回来!” 很显然,他更在意的是沈月英,到底有没有和沈恩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沈恩在外头急得团团转,他和吴金花在家里又何尝不急?沈月英知道那件事情也就罢了,她和沈忘心闹得老死不相往来,怎么可能向沈忘心透露?可沈恩就不一样了,这孩子性子直,以往是受他们引导,加上之前沈忘心性子孤僻,才对沈忘心心存厌恶。 现在他和沈忘心好得和亲姐弟似的,知道这件事情,就一定会和沈忘心说的! “爹,你以前不是最疼大姐的吗?要是大姐想不开跑出村去,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 吴金花见沈富贵脸上隐隐浮起怒气,生怕他把怒气撒在沈恩生上,立刻劝道:“阿恩,你就别和你爹犟了。你大姐是个精明的,怎么可能干什么傻事?她现在已经是残花败柳,这遇一次和遇两次又有什么分别?我和你爹只不过说了,要把她嫁给下梁村的王癞子,她就气成这样。也不想想自己坏了名节,难不成要我们一辈子养着她,永远不成家了吗?” 163良心发现 沈恩难以置信地看着变了嘴脸的父母,他们这段时间对沈月英冷淡,他还只当他们是气沈月英不爱惜自个儿,骨子里还是疼沈月英的。 可没想到,这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原来,他父母是这么冷心冷情的人,心肝冷硬到连自己曾经爱护的骨肉,都能像旧物一样弃如敝履。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做不出来的呢? 在知道了沈富贵和吴金花,之前对沈忘心的所作所为之后,他根本没脸去见沈忘心。现在,又发生了这种事情,他更觉得在这个家里待不下去了。 沈恩没有再多劝他们二人,啃完手里的半个馒头,说道:“爹,娘,如今瘟疫越发的没了,今日我收到通知,说是书院可以复课了。我打算拾整拾整,明日就回书院。” 两人听说沈恩要回书院,也猜到他心中所想的半分。但一想到沈恩不准备掺和这事,便连连点头称是,反倒很欣慰沈恩有向上之心。 沈恩草草地应付几句,便连夜地在村里逛荡,只想把沈月英找回来。 可整整找了一晚上,都没有沈月英的踪迹,他一夜未眠第二天和沈富贵、吴金花打了个招呼,便打算步行回书院去。 三槐堂前,沈忘心一打开大门,就看见有个人影蜷缩在门前。光看背影,她还认不得是谁,只道样子看着怪可怜,哪想到走近一看居然是沈月英,吓得她往后退了几步,就要把门上。 去年在五味药斋的酒席上,沈月英就扬言是她害了自己,沈富贵还对她要打要杀。莫不是耿耿于怀到今天,始终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又带着人冲上来,来报所谓的不共戴天的仇了吧? 沈忘心刚要把门关上,心里想着又不对,沈月英要找自己报仇的话,不可能一个人来。再说了,现在三槐堂里住了这么多人,就是她爹娘一起来了,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想到这里,她透过那扇乌木大门的门缝,看着听见动静已经醒了的沈月英。 沈月英仍是背对着门坐着,但头已经扭了过来,一双与沈忘心截然不同的杏眼里,此时是一湾一派平静的湖水。里面没有仇恨,没有妒忌,有的只是对沈忘心的可怜。 起初,沈忘心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揉了揉眼睛之后,沈月英还用那副眼神看着她。 这倒让沈忘心想不明白了,她现在吃得好穿得好,过得不知要比沈月英好多少,怎么就轮到沈月英可怜自己了? 沈忘心打开乌木门,在她开门的瞬间,一只肥嘟嘟的燕子穿门而过,嘴里衔着什么东西飞到大堂正中心的巢里,只留给两人一个剪刀般的燕尾。 沈忘心倚在门框上,她在等沈月英开口。她知道沈月英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上门来,她来找自己,一定有话同自己说。 果然,沈月英慢慢站了起来,向沈忘心抬起下巴,倨傲地说道:“给我一碗饭,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情。” 三槐堂的厨房里,沈大娘一边洗碗,一边看着坐在椅子上,吃得非常香的沈月英。 作为沈月英的长辈,她对沈月英的感情非常复杂。一方面,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辈,长辈对小辈理应有爱护之心。另一方面,这丫头的作为实在太让人不感恭维,特别是承受的对象,还是她最疼爱的孙女沈忘心。 张翠花也在一旁帮忙,她把洗干净的碗碟放到一边,拉拉沈大娘的袖子,小声问道:“婶子,心丫头这是干嘛呢?月丫头的名声在村里都坏成那样了,她还把人往家里带,村里那些人嘴碎的哟,看到之后肯定没什么好话。” “可不是?”沈大娘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张翠花,手里动作利索得不行,一边还观察着沈月英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沈月英总算吃完,忽然放下筷子抬起头来。 张翠花嫌恶的眼神正好让她看了个清楚,她混不在意,说道:“翠花婶,我有事情和心丫头说,您就出去避避嫌,可以?” 张翠花冷哼一声,撸下袖子走了出去。她可不像沈大娘脾气好,对哪个有意见直接就一个眼刀过去,管她是什么人呢! 沈忘心想听她到底说什么,对她的一番耀武扬威,倒也没生气,只问道:“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有什么话痛快讲出来罢。你我之间的龃龉,我不会再留你吃第二顿。” “我……”沈月英刚说出第一个字,就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没办法她实在饿得太狠了,而沈大娘的手艺又太好,导致她吃得都快撑到喉咙口了。 沈月英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顾她万事都要拿捏的形象,瘫坐在椅子上说道:“这些年来爹娘对你那么坏,你就没怀疑过,自己到底是不是爹娘的种?” 话音落下,沈大娘猛地往这边看过来。 沈忘心则挑了挑眉毛,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沈月英似乎很满意两人的反应,隔着肚皮用手抚自己的胃,自嘲地说道:“不过,就连我这个亲生女儿,没了用处之后,都被毫不犹豫地丢开。更何况,你这个不是亲生的?” “这话你从哪里听来的?”沈大娘扔下手里的抹布,胡乱在围裙上抹了几把之后,抓住沈月英的胳膊问道。 “我爹娘亲口说的!”沈月英挣开沈大娘的手,像是发泄一样说了个痛快,“我昨天傍晚去海洲庙回来,就听他们两个在房里说话。说他们刚生了我们家二丫头之后,就拿二丫头换了你。他们也知道二丫头偷了你的命,才把你养活到今天!可是,他们现在又后悔了,说只恨当初没把你扔尿桶里溺死!” 164姐弟分离 面对沈月英说的这些话,沈忘心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只有沈大娘年纪大了,实在承受不了这么大的秘密,只觉得眼一阵阵发晕,连忙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了。 沈忘心忙去扶沈大娘,把她在椅子上安顿好,去倒了杯加糖的热水给她喝下,沈大娘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一些。 她才缓过神,便拉着沈忘心的手叹道:“心丫头,这些年可真是苦了你了。早知道是这样,早该同他们断绝关系,也不至于受这么多苦!” 沈忘心倒觉得没什么,被沈大娘这么安慰,反而觉得有些汗颜。同时,心里也十分感慨,若是原主还活着,知道那么对待自己的,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那该有多开心啊?之前那些苦,也都是原主小丫头受的,她一穿越而来,就没想过要受沈家二房的气! 沈忘心安置好沈大娘,便送沈月英出了门。 一路上,沈月英一直在观察沈忘心的脸色,直到出了三槐堂大门,她才不甘心地问道:“知道这个真相,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心动?他们把你换过来,一定是见你亲生父母比我们家过得好,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死守着这个秘密这么多年。” 沈忘心早料到事情的真相,因此沈月英前来告知,也不过是确定了她心中的想法罢了。 “多谢你良心发现,告诉我这件事。”沈忘心对沈月英点了点头,指了指两人头上三槐堂的牌匾,说道,“你觉得我现在过得不够好吗?” 沈月英抬头看了看,虽然三槐堂的牌匾有些旧了,可字形依旧魏巍有古风。这样大一座宅子,整整三进带个小花园,她这辈子都买不起吧? 她肚子里本来有很多话想说,可不知为什么,突然间就说不了来了。 沈忘心对她笑了笑,说道:“我现在已经过得很好,不觉得被有钱人家养起来当娇小姐有什么好的?至少,现在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不像大周大部分女子一样,婚嫁由人,还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沈月英冷哼一声,干巴巴地丢下一句话,道:“随你!” 说着,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却不是往回家的方向走,看那模样似乎要出村。 沈忘心忍不住叫住她,问道:“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沈月英本来不想让人知道她的去向,她宁愿这辈子不嫁,都不可能嫁给下梁村的王癞头。她再了解自己父母不过,只要他们知道自己在哪里,就算是绑也会把她绑回来,去换王癞子的十两银子。 可她听到沈忘心的问话之后,还是忍不住答了:“我去找香秀姐!她最疼我,一定会替我想办法的!” 沈忘心琢磨了半天,只觉得沈香秀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忽然想起来,沈秀才已经嫁出去的大女儿,不就我叫沈香秀吗?沈月英之前一直对她很推崇,就是不知道沈香秀会不会真的如她所说,帮她脱离现在的困境了。 但以她和沈月英的关系,这件事情还真轮不到自己替她操心。 说是真没一丝感触也是不可能的,沈忘心叹了口气,回到厨房里去看沈大娘。沈大娘已经大好,两人互相扶着在院子里晒了好一会儿太阳,谁都没有说话。 海洲庙前,沈恩已经坐上赵七的牛车,远远地看到一个纤瘦的身影背着包袱追了上来。 两姐弟无意中坐上同一辆牛车,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有些尴尬。牛车缓慢地行进着,载着一车蔬菜和两默默无言的两人,在春天的一片花红柳绿里穿梭。 绕过没几步就拐个弯的官道,绕过流水潺潺的武步溪,绕过几行白鹭,绕过溪对岸满山的红杜鹃。 最终,还是沈恩第一个开了口:“大姐,你打算好了要去哪里?” 沈月英不敢开口,本来以为沈恩还会和之前一样任性胡闹,当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连沈月英也诧异起来:“阿恩……” “我大概……会去香秀姐那边吧。”沈月英继续小声说道。 说好了一个人也不告诉,就悄悄地走呢?说完了,沈月英就后悔了。她爹娘那么疼沈恩,万一沈恩一转头就和她爹娘说了,那她岂不是连沈香秀那边都待不下去了? 沈恩点了点头,说道:“从此往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万不能像之前那么糊涂了。” 沈月英听他说出这句话,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沈恩愣了愣,问道:“大姐,你以后还会见我吗?” “又不关你的事,我躲你干什么?”沈月英觉得自己有些口不对心。 要是她是个男孩子,即便犯些错,沈富贵和吴金花也不会放弃自己吧?天知道那一刻她有多么嫉妒沈恩,嫉妒他永远都是爹娘的心头肉,掌中宝。 所以,那天晚上她才一直躲着沈恩,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见他。 可所有自己竖起来的硬壳,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突然很绝望地想道,也许沈恩就是这世上最后一个,永远不嫌弃自己,还关心着自己的人了吧? 沈恩装作没看到沈月英流泪的样子,说道:“那等我考上功名,我就去找你,让你过好日子。” “谁稀罕你找我?”沈月英哼了一声,说道,“你自己考上就好了,我可不愿意去给你伏低做小的。” “好。”沈恩看着沈月英静静地微笑。 车到了寒山书院山脚下,沈恩没有下车的意思,赵七便赶着牛车一路进了县城。一到县城热闹的地方,车还没停稳沈月英就跳下车去,三两下消失在人群里。 165卖水田的张家老两口 沈恩也下了车,感谢赵七载他姐弟二人进县城。 赵七拿起车上放着的一只小陶罐,笑起来露出两行洁白的牙齿:“呐,这是你二姐给你的。说让你在书院好好念书,她下次来县城会到书院里找你的。” 沈恩没接陶罐,脸红成了猴屁股:“我……二姐她……” 他一直不敢去找沈忘心,觉得没脸见她。也不敢看到沈大娘和陈先,担心两人会讨厌自己。可现在看来,是自己错了! 赵七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你个傻小子,心丫头还能不知道你在想说什么?她说和你爹娘还有你大姐断绝关系,又没说和你断绝关系,这点事情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是啊,他凭什么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二姐身上? 他怎么能因为自己的推测,就误会二姐,还把二姐丢到一边? 沈恩立刻从赵七手里夺过陶罐,笑着说道:“赵七哥,三叔婆做的小鱼干那么好吃,你该不会偷吃吧?” “我!”赵七气得不行,“你等着啊,臭小子!下次你进县城,看我还搭不搭你!” 沈恩也不理他,解开在罐上系了一圈又一圈的细绳,见到里面填得满满当当的小鱼干,不由露出幸福的笑容。 他重新把包着罐子的纸按上去,抱着陶罐冲赵七挥挥手:“赵七哥我先走啦,下次休沐我到这边来找你,顺便搭你的牛车回家!” 赵七:“滚!” 三槐堂里,沈忘心和马大夫给病人看完病,把病例又誊写了一份在各自的蓝皮册子上。这是沈忘心立的规矩,只有做好记录,以后才能有迹可循,让医堂的经营更加规范。 沈大娘见两人辛苦,特地煮了一锅银耳莲子汤过来,给大堂里所有人分着喝了。 她看见众人喝得开心,坐在沈忘心的诊桌前,同她念叨:“也不知道我做的小鱼干,阿恩那孩子收到没有。现在他大姐也不见了,家里就他一个孤孤单单的,到了书院又要受人欺负,一想到这个,我的心就安不下来。” 沈大娘无疑是个慈爱的长辈,医堂里对沈忘心、陈先和两个小团子疼得不得了,医堂外头还关心着沈恩。 当初,若不是她执意对沈忘心好,沈忘心也不会受她感动,请她在医堂里帮忙。 “三奶奶这么担心,下次进县城的时候,顺便去书院里看看不就成了?”沈忘心喝完一整碗汤,笑着说道。 沈大娘闻言眼睛一亮,收了沈忘心的碗,也笑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等过段时间去,我再做一罐子小鱼干,给阿恩带过去!” 沈忘心哪有不同意的?她也有段时间没见沈恩了,到时正好和沈大娘一起过去看看,省得沈恩那家伙还以为自己真与他断绝关系,不敢再来见自己了。 再说沈忘心原先的院子那边,被水浸过的地方已经修好了,整座宅子和淹过之前没两样。沈忘心本来想把宅子给陈先一家,可仔细考虑之后,打算暂时把宅子空置着。 三槐堂离那边确实远了些,若是天气好倒可以步行过来,要是遇到下雨天人没到这边,就已经淋湿了大半边身子,实在不大方便。再说,现在三槐堂还大着,要找也要找座好宅子,不急这一天半天的。 前几天,沈忘心雇人把溪边的两亩田给打理好了,又到县城里买了些常用的药材种子,趁着天气好种下去。去年她种药材纯属瞎种,能收获那么多药材,已经是她误打误撞之下的运气。今年她特意请教了卖种子的药农,依照他们的方面播种,光是出芽就比之前好了不少。 她一心忙着种药材,平时花在药田里的时间便多了起来,有时累了甚至还在老宅子里睡一觉,等休息够了再回三槐堂去。 这天,沈忘心刚给药苗除完草,就见里正冲药田走过来。 他一见沈忘心,便道:“去三槐堂找不着你,果然在药田这边!上回你不是说了,要买几亩田来用,这回总算有人卖田,你还要不要?” 沈忘心早就计划着买田的事情,但这年头田地就是庄稼人的命,除了出息了进城谋生的,又有谁会把自己的命根子卖掉?本来沈忘心也没想着近期就能遇到有人卖田,可没想到机会说来就来,而且还在春耕的好时候卖。这样的话,她就不至于错过一些药材的播种机会了! “要!当然要!”沈忘心连忙点头,问道,“三爷爷,是村里哪户人家的田要卖?田都在哪里?” 不知为何,里正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说道:“是村里一户姓张的人家的,老两口家也住溪边。” “说起来也是可怜,前阵子发大水的时候,水涨得太快,老两口被儿子救上岸。儿子再回头去救儿媳,还有一双孙子、孙女时,娘三口都被大水冲走了。好几天后,才在黄岭找到尸首。又过了一阵子,儿子又染上瘟疫,已经是最严重的阶段,心里大概又存了死志,没撑两天就去了。” 里正叹了口气,蹲下身去摸了摸刚发出的芽儿顶上的两片嫩叶:“现在留下老两口孤苦无依的,不知道日子还怎么往下过。一家人原本有十亩里,现在打算卖八亩,剩下两亩自己种着,每年换点吃食就好了。” 沈忘心不禁有些怅然,相比于死亡,其实暮年丧子才是最令人痛苦的事情吧?与此同时,沈忘心心中也庆幸,如果当天自己没有执意去溪边查看,只安然待在家中躲雨的话,说不定比起张家老两口来好不了多少。而且,若不是王家人恰巧要卖三槐堂,她也不可能那么快找到安置的地方。 166看病的九龙村小伙 不过说起来倒也奇怪,王家那下人说把三槐堂卖给沈忘心,新的地契都已经到沈忘心手里了,他们居然还不来管自己要银子。 他们就真的那么信任自己,不怕万一自己翻脸不认人,就白赔了一栋宅子? 但这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情,因此,沈忘心也只把想法按了下去,转到张家老两口卖田的事情上。 “三爷爷,既是要卖田,可有别的人家想买?”沈忘心问道,“都出几两银子?” 里正点点头:“这年头但凡家里有几个男丁的,哪有人不想多买几亩地?再加上那八亩田都在溪边,用水也方便。消息一放出来,就有好几户人家上门去说了,却仗着老两口家里没人,便拼了命往下压价。要三两银子的那还算宽厚的,有的甚至一亩地要一两银子,也不想想能卖给他们吗?” 沈忘心没有立刻表态,而是站起身来,捶了捶自己发酸的腰部,问道:“三爷爷,那几亩田在哪里?您指给我瞧瞧。” 里正闻言站在田埂上朝武步溪下游望去,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连片水田,说道:“就是那边的那一片,离你这两亩地也不远。要我说若是真买了,打理起来也是方便的。” 沈忘心顺着里正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看见一连片未插秧的水田在不远处。由于站得远,阳光照在田里蓄的水上,整片水田就像田字格的玻璃窗,看上去还有些刺眼。 而且,这两处地方确实离得不远,中间连着一条她以前从没发现的羊肠小道,道上没什么杂草,看样子经常有人走动。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三爷爷,张家老两口人品如何?” 里正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如实回答:“张家一家都是勤奋踏实的人,人品上没什么问题。心丫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忘心放下心来,说道:“若只有两亩药田,我一个人打理得不那么精细,还勉强照应得过来。若是再加十亩,我怕累死也伺候不了这么多地。三爷爷,您去问问张家老两口,我想把他们手里的十亩地买全了,他们二老平时的吃喝包我身上。至于哪天病了,医堂里也可以免费替他们看,只需要他们帮我伺候好这药田便是。” 其实两个老人能干得了什么话?沈忘心这么做,无非是想尽自己的力,给两人一个念想罢了。 里正当然明白沈忘心的意思,也并没有多说什么,问道:“心丫头,那你打算出多少银子?” 老实说,沈忘心对田地的价钱,并不是太懂。 只好道:“三爷爷您按行情看着办便是,要是他们愿意卖,我便让阿先在医堂账上划出银子,也好早点把种子播下去。” “好,那我就这么同他们说了!想必他们该是答应的,手头能有活干,也不至于太过寂寞,到头来伤了身子。”里正年纪大了,对生死之事比沈忘心敏感得多,见到沈忘心能有所担当,不由欣慰地看了她一眼,“心丫头长大了啊。” 里正和沈大娘的想法不一样,沈大娘只希望沈忘心开开心心便好。但里正更清楚沈忘心是个有能耐的,以后必定成大器!可越是有能力的人,便越要有胸怀,若是心胸狭隘,只看中眼前的蝇头小利。那么,眼界注定会限制她以后的道路。 可现在,他越来越觉得,沈忘心和他的预期越来越贴近,以后未必不能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沈忘心哪里猜得到里正的想法? 她见里正笑得欣慰,也就跟着他甜甜一笑,道:“那就麻烦三爷爷了。” 其实她没那么多的雄心壮志,只想着过好眼前的生活就够了。不过一切都凑了巧,若不是因为十亩水田,她也不可能白当什么大善人,把自己的医堂当作善堂来使。 里正得了她的话,没有多作停留急匆匆地就走了。 沈忘心这才发现干活不能停下来休息,因为一旦停下来休息,身体便叫嚣着自己已经很累了,不让她继续劳作。无奈,沈忘心只好收了农具,把院子的大门锁上,一边欣赏着乡下的春色,一边慢悠悠地走回三槐堂。 因为想出了瘟疫的方子,沈忘心在村里的名声一时极盛,一路走过去都有人向她打招呼。她一一笑着回了,认识的问问他们家里病人的情况,不大熟的便微微点头。 沈忘心回到三槐堂午饭正好熟了,桌上她把事情同众人分享了,还告知陈先如果里正或沈宣来他这支银子,直接给他们便是。 吃完午饭之后,沉香迫不及待地拉着沈忘心到大堂里,请她看一个病例。这件事情马大夫也知道,便把自己的记录病例的本子给沈忘心看了。 原来,是九龙村一个要娶媳妇的男子。前年两家人就各自递了庚帖,本来决定今年开春就把人家姑娘给娶回来,没想到临到婚礼前几天,这男子却临阵退缩,只说自己身体无有恙。家人问是怎么回事,死活也不肯说,指明了要到溪头村的五味药斋来。 家人拗不过他,只好让他爹陪着,一起到了五味药斋。 恰好沈忘心不在,父子二人便到村里亲戚那边去吃午饭,约好了等下午再来看病。 沈忘心从马大夫手里接过本子,沙沙地翻着纸页,还没翻到最新的那页,便见马大夫欲言又止地盯着她看:“马大夫,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这病人的病竟有什么难处?” 马大夫支支吾吾,又顾忌沉香在面前,说道:“东家,要不这病你让他们到县里荣春堂去看吧。” 167究竟什么病? “哦?多难的病,竟让你也生怯了?”沈忘心不由地失笑。 马大夫一向喜欢挑战疑难杂症,遇到罕见的病例比打了鸡血还兴奋,因为某种病犯难,沈忘心还是头一次见。因此,她对这病例更来了兴趣,正要往后翻,却被马大夫一手按住了。 “沉香。”马大夫看了眼一旁规规矩矩站着的沉香,用眼神示意他到后头院子里去。 没想到沉香一向听话,却在这件事情上格外犟。 他鼓着腮帮子,不服气地说道:“马爷爷,我也是要学医的,凭什么我不能听?” 结香半天没找着他哥哥,摸到大堂里,恰巧听到他哥哥这句话,立刻过来帮腔:“对啊,马爷爷,我哥哥将来是要当神医的,为什么不能听!” 马大夫拿这两个鬼灵精没办法,只好向沈忘心道:“东家,这病人不同上梁村的刘栓柱,他是个半大的孩子,看看也没什么所谓。可九龙村这位年纪比你还大,就是你真不介意,人家也是介意的啊!” 沈忘心恍然大悟,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我何时说过要看?” 听马大夫这话,怎么好像她故意要看的?虽说现代医院男科也不是没有女大夫,就算真没有,护士们大多都是姑娘家。她倒真没看那么重,只是若在大周做这个,好像确实太过惊世骇俗了一些。 不过,虽然没决定要看,沈忘心倒觉得自己可以看看马大夫记录的病历。 “可是花柳病?”沈忘心自然而然地问出口,一边的沉香也在认真听着。 对于在小孩子面前谈这些事,马大夫始终觉得很尴尬。可看到两人的表情如常,根本没把花柳病,与其它病症区别对待,马大夫才觉得自己狭隘了。 他悄悄收起自己脸上的表情,摇了摇头道:“我倒觉得不是花柳病。” “为何?”沈忘心问道。 马大夫道:“我替他诊过脉,发觉他身子十分康健,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说着,他翻到最新写了字的那一页,指了指上头的症状,说道:“而这病,据说是前几日发作的,一开始只是觉得火辣辣的疼,而后不到半个时辰立时见肿。直到现在,表皮鼓起,皮中还有黄水。” 闻言,沈忘心也觉得不像,花柳病发作一般有个过程,不会突然间感到不适。如果病人的描述属实,那极有可能是什么刺激的东西接触了皮肤,导致皮肤迅速反应,呈现出红肿,积黄水的情况。 马大夫见到沈忘心沉思,以为她连这方面都有见解,两只眼睛越发地有神采:“东家,江神医连这个也会?这门学问在您手里终归没什么用,不如您把它教给我,让我替江神医发扬光大?如此,我也算拜江神医为徒了!” 沈忘心立刻否认:“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懂这些?” 以马大夫对医术的疯狂程度,沈忘心总觉得自己回答慢了一刻,马大夫都会以为自己藏私不愿意教他! “实在太可惜了。”马大夫刚燃起的希望,被沈忘心一盆凉水熄灭,显得兴致缺缺。 沈忘心叹了口气,说道:“虽然我不能确认,但听着很像我之前见到过的病例。罢了,他下午什么时候来?等他来了,你仔细问问他,前几日到底做了什么事。事出必有因,既然身体没问题,一定是他自己闹了什么幺蛾子。” 马大夫表示同意。 沈忘心感觉自己浑身酸痛,趁着这会没什么病人,便到房间里偷了个闲,美美地睡上一觉。直到她睡饱之后,在房间的榻上醒过来,便听到沈大娘在门外唤她,说是九龙村那个小伙子来了,马大夫正等她出去共同诊治。 沈忘心赶紧洗了把脸,稍稍整理了头发,便向大堂走去。 等她到大堂时,马大夫和陈先等人都在,医堂靠门的板凳上,坐着一个长相憨实的小伙子。他身边还会着他爹,两人看上去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为这突如其来的病发愁。 马大夫见沈忘心出来,便向两人介绍道:“这位便是五味药斋的东家,沈小大夫。” 小伙子看了眼沈忘心,只见她一双极是明亮的眼睛看向自己,整个人像雪堆出来似的,便是年画里的仙女,怕也只长这模样吧?他微微一愣,整张脸“刷”的一下爆红。 他知道五味药斋的沈小大夫是个姑娘,却没想到是个那么小的姑娘,而且还长得那么好看! 可他为什么偏偏得了这种病,让他到这么好看的姑娘面前丢人! 小伙子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脸皮竟这么薄过,拉着他爹的袖子喊着要走:“爹,病不治了,咱们走吧!走吧!” 他爹急了,骂道:“你究竟得了什么病,连你老子我都不肯告诉。我便问你,你这病不给沈小大夫治,还有哪家大夫治得了?” “那……那我也不想在这治!”小伙子急眼了,又羞又恼地跺了跺脚。 沈忘心见状表面上一派平静,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果然,千百年来男人在这方面的自尊,一直都那么强烈,同时既敏感又脆弱。殊不知,正是这种错误的求医观念,才导致后世墙上小广告泛滥,各种骗钱而且不专业的男科医院,赚得盆满钵满。 可笑的是,去看病的病人哪怕没治好,都羞于揭发圈钱的不正规医院。 对此,沈忘心家里的医生们都纷纷感慨,早知道当初去开个男科医院好了。当然,这只是玩笑话,暂时揭过不提。 “你放心,在我们大夫这里,什么病没见过?你若不同我们细说,如何治得好你?”沈忘心出言安慰道,指了指一旁的马大夫,“你同我们说了之后,我们也必定不会告诉别人。” 168五点草 经过沈忘心再三保证之后,小伙子神情纠结了一会儿,终于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垂下头来。一会儿看看沈忘心,一会儿又看看马大夫。 最后,终于“霍”出去似的拍了下大腿,咬牙道:“看就看,沈小大夫都不怕,我怕什么!” 马大夫一个没忍住“噗”的一下笑出来,被沈忘心一计眼刀过去,又努力绷着一张脸,极力忍住笑意。因此,他脸上的表情就游走在两个极端之间,最后由于脸上肌肉太用力,整张脸看着像是在抽搐。 “马爷爷,这是在治病,你不要笑了!”沉香不明白马大夫的笑点在哪里,一本正经地劝他。 自从和医堂几人熟了之后,马大夫俨然把沈忘心当成同辈看待,在她面前总是没脸没皮的。可他在两个小团子面前,长辈的架子还是端的很足的,被沉香用嫌弃的目光看了过后。终于抹了把脸,深深吸了口气,好歹把笑意压下去了。 “不过替你诊个脉,问问病情,至于这么大惊小怪?”沈忘心虽然脸上带笑,但说着话已经咬牙切齿了。 明明看着那么憨实的一个小伙子,脑袋里都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小伙子一听,自己怕是得罪这位沈小大夫了,苦着张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忘心吐出胸中憋的一口浊气,淡淡道:“既然你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你的病,就随我和马大夫到偏厅来吧。沉香,这是个难得的病例,你也过来听着!” 沉香乖巧地点头,替沈忘心拿了记录病历的蓝皮本子,马大夫则狗腿地拿了纸和砚台到偏厅去。 四人到了偏厅坐下,沈忘心首先把他应该不是花柳病的诊断说了。 小伙子扭扭捏捏地看着沈忘心,不像个大男人,倒像一个害羞的小姑娘。 马大夫最烦人来看病,还要遮遮掩掩。他们看病就需要病人坦诚相待,把自己吃了什么,用了什么,事无俱细地交待清楚。他是来给人看病的,又不是负责猜谜的,哪那么多时间在这里同他打马虎眼。 “我……好吧,我说!”小伙子被马大夫一顿凶,硬着头皮把事情说了。 原来,一个月前他家里就给他筹备婚事,整家人忙得热火朝天。直到前几天,婚礼上要用的东西,都差不多准备好了。村里的几个发小,便结伴来找他玩。 男人在一起,讨论得最多的无非是女人。于是,便有人给他出了馊主意,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进了山,找到一种折断了便流出乳白色液体的草,用来涂在下体上。据说,可以壮阳。 马大夫一听,瞪大眼睛骂道:“你怎么什么都敢往上涂!你也不想想,万一给涂坏了,这辈子你还娶不娶媳妇!” 小伙子早就后悔死了,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最后声音小的和蚊子一样,脸上红得快要滴下血来,被马大夫一骂,连死的心都有了。 “马大夫,沈小大夫,我这病是不是没得治了?”小伙子破罐子破摔,索性坐在凳子上抹起眼泪来,“要真治不了了,那我以后该怎么办啊!” 沈忘心一直没有说话,而是用笔沾了墨水,在纸上画出一株形似灯台的草。这株草叶子呈匙形,开出的花也是绿色的,很容易被人误以为花也是叶子的一部分。被折断之后断处会冒出乳白色液体,但液体有毒性,人的皮肤接触之后受到刺激,就会迅速红肿起来。 曾经,沈忘心在医院科室实习的时候,就遇到这种病例。不过那位病人是不小心沾到脸上,可这小伙子胆子比天大,居然把他用在那个地方。 对于这个,沈忘心只能表示服气! “这……这不是五点草吗?”沈忘心的画的很写实,马大夫一眼就看出来了。 沈忘心点点头:“确实是五点草。” 但五点草只是通俗的叫法,一般用作药材他们叫的更多的是泽漆。泽漆这种草分布的地方很广,比如路过山坡上,都能看见它的身影。而且这草的性价比也高,整株都能入药,有清热、利尿消肿等功效,与所谓的壮阳八竿子打不到一快去。 沈忘心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她从自己的世界穿到大周,依然有人固执地认为,五点草可以壮阳。 马大夫把病历本拿到小伙子面前,指着上面的五点草,问道:“你瞧瞧,用的可是这种草的汁液?” “是!是!就是这种草!” 小伙子看了一眼,眼里顿时露出希望地光芒来,若不是沈忘心是个姑娘,他都要克制不住自己,冲到沈忘心面前抱着她的腿喊神医了。 “他们说的没错,沈小大夫果然医术高明!一下就猜中我用的是什么草!”小伙子恨不得把沈忘心放在神台上供着了,可怜巴巴地问道,“沈小大夫,那我这病该怎么治?” 怎么治?还能怎么治? 沈忘心叹了口气,向马大夫说道:“马大夫,劳您到厢房去,看看他的情况。若是不严重,开个消肿解毒的膏药给他试试。只是这段时间,千万把婚期往后推推,那地方可不比别处,若真出了什么事,后悔都来不及。” 小伙子严肃地点了点头,跟着马大夫去了厢房。 沈忘心从偏厅出来到了正厅,撞见里正带着两个老人家走进来。不用多说,这对老人一定是张家那老两口,既然肯来,十亩水田看来已经是板上钉钉。而以后要依托医堂生存下去的老两口,来看看未来的东家如何,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这两位,便是张老伯和张大娘吧?”沈忘心露出一个笑容,向两人客气地点了点头。 169买水田 张家老两口其实来了已经有一会儿了,刚才沈忘心在偏厅里诊断的情形,他们也眼见着。 他们一大把年纪了,跟着太过跳脱的东家,其实不是一件好事。最主要的是,自从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已再经不起任何折腾了,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余生。所以,沈忘心若是不合他们的意,他们宁愿把田低价卖给旁的人,自己拿着卖田的十几两银子,再种两亩地,也能勉强吃个饱饭。 他们原先料着沈忘心年少成名,性子可能轻浮一些。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处理起事情来竟非常有章法,一点也不逊色于大部分成年男子。 老两口对沈忘心十分满意,对视一眼,当即决定就是她了。 “恕我多嘴问一句,沈小大夫也不靠这几亩田地为生,买我这十亩水田是为了做什么?”张老伯问道。 沈忘心道:“我买这十亩水田,是为了种药材。” “种药?”老两口诧异地看着沈忘心。 溪头村没有拿水田当药田的先例。一来粮食只要收获了就能养家糊口,就算大丰收多了余粮,也能拉到县城米行卖了。二来药材虽然卖的比粮食的价格高,但收药材的人少,药材价格上下浮动的也厉害。 若是好运,能赚不少银子。要是交上霉运,可能赔个血本无归。卖不出去,还不能拿药材当饭吃。 一句话来说,就是风险太大了。 但在沈忘心这里,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她的五味药斋从每月要进一次药,已经变成每月进两次药,根本不用担心药材压在手里。再者,她对药材品质要求很高,很多药材其实达不到她的预期。 而且,经过百草堂的事情之后,她再也不想让旁人有可趁之机。说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好,说她心太大也罢。总之,这十亩水田她是买定了。甚至,有可能的话,以后她还要买更多的地,在上面全部种满药材! “对,就是种药材。”沈忘心很肯定重复了一遍。 谁知,她话音刚落下,张老伯脸上便露出一个笑容:“好,种药材好!老婆子,你说咱们这是不是绕来绕去,又绕回老本行了?” 张大娘听到这里,心中不禁感慨万分。自从家里发生大变故之后,张老伯虽然没说什么,但原本什么时候都笑眯眯的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了。 直到今天,因为沈忘心一句“种药材”。如同破晓一般,他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缕阳光。若不是在外人面前,张大娘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别的不说,就凭张老伯这么开心,这水田就是白送给沈忘心,她也是愿意的。 “可不是吗?”张大娘静静地笑着。 这下,就轮到沈忘心和里正惊讶了。沈忘心就罢了,毕竟她年纪小,村子里很多事不知道,那也是正常的。可里正在村子里这么多年,也从来没听过张家老两口种过药啊! “说起来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张老伯解释道,“老婆子还在襁褓里,就被我娘抱到我家来,和在我家出生没什么区别。她打小就和我一起,跟着我爹娘学种药材。后来,有段时间药材价格不景气。加上我爹娘早就去了,我们也就老老实实种田,看着孩子们长大。谁知道……” 眼看着张老伯又要回忆起伤心事,里正忙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有些事情强求不得,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只有向前看。他们去也是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在下面不会寂寞的!若看着你和大姐伤心,他们倒要更难过。” 张老伯闻言点了点头,老两口都不大擅长表达,只把对方的手紧紧握着,生怕再失去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里正见他们想开了,便把话转到正题上,问道:“我看你们对心丫头没有不满意的,这十亩水田可决定要卖了?” “卖!当然卖!”张老伯从袖子里掏出田契,交到里正手里,“东西我都带全了,不过顺道来看一眼!沈小大夫的为人我信得过!” 陈先一直在一旁听着,作为账房他早把银子准备好了,见状立刻把那包银子拿出来,递到张老伯手里:“张老伯,您点点看,这是买田四十两银子?看这数目对不对!” 张老伯拿着银子在手里掂了掂,满意地笑道:“够,当然够!” 既然已经成交,那么张家老两口以后也算医堂的人了。沈忘心带着他们两人,把医堂的人都见了一遍,众人趁着没病人,坐在大堂里寒暄了一会儿。 不过是走走场面,其实也没什么好介绍的。老两口在溪头村生活了这么久,和众人大部分都认识。唯一没见过的,就是才来了五味药斋几个月的马大夫。 马大夫不一会儿就出厢房里出来了,告诉沈忘心那九龙村小伙子的情况并不严重。好在他还算有点脑子,第一次尝试用处不明的东西,只用了一点点,要是用多了,恐怕连他们也没办法,就真的只能让他去另请高明了。 沈忘心到药柜里,给小伙子拿了一罐药膏,让他每天三次涂了。 小伙子拿了药膏,给两人付了诊金之后,千恩万谢地走了。与来时的忧心忡忡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以至于在大堂里坐的人,都想知道他究竟得了什么病。 可沈忘心是个有医德的人,若是平常的病也就说了,可这么隐私的病,还是替他守着秘密吧。这件事情,她和马大夫,以及沉香三个人知道就行了。 张家老两口见了马大夫之后,便离开了三槐堂。他们走之后,又陆续有几个得了小病的病人,来医堂里抓药。 170壮阳秘药? 沈忘心一下午虽然忙碌,但脸上却是笑眯眯的,连马大夫都忍不住问:“不就是治好了一个用了五点草的病人,至于这么开心吗?东家?” 沈忘心啐了他一口,说道:“你懂什么?我是运气好捡到宝了!” 说是为了十亩水田高兴,倒不如说她是为了拉拢了张家老两口高兴!她虽然在医术上颇有研究,但对种药材这方便,还真的只有一知半解!若是她没有张家老两口,那她还得去请有经验的药农,再雇些人来替她种药,不但要花银子,还要再花时间让他们学习药材知识。 这些步骤没有一两半载见不了成效,哪里有现成的有经验的药农来得实在? 而且,她已经决定好了,趁着沉香年纪小,可塑性强,让他时不时到药田里,跟着张家老两口学真本事。沉香那么讨人喜欢,不愁张家老两口不教他! 想到这里,沉香刚好从她面前经过,她忍不住摸了摸沉香的小脑袋,说道:“沉香,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你可要给姐姐好好学啊!” 沉香还懵懂着,马大夫却是个成年的,脑瓜子一转就知道沈忘心指的是什么。 他连忙求道:“东家,我也想去学!” 沈忘心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马大夫,贪多嚼不烂!而且,你跟着去学了,我的医堂怎么办?” 当然马大夫也只是说说,他很清楚自己的热情全在医术上。虽然他对种植药材也很有兴趣,如果学了一分半毫,自然是锦上添花。可沈忘心说的对,贪多嚼不烂,他和沉香不一样,沉香还是个孩子,而他已经一把年纪了,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在五味药斋的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眼看着到了春末,天气渐渐热起来。后院的花架上,都已经爬满了红艳艳的五角星,一朵朵红艳艳的,看着势头十分好。但沈忘心却已经在考虑换东西种了,原因无他,刚开春的时候太阳不大,倒没什么感觉。可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热,这五角星的藤蔓比和棉线差不多细,根本挡不住火辣辣的太阳! 想来想去,沈忘心还是决定种葡萄。 既能挡太阳,到了葡萄成熟的时候,又有酸酸甜甜的葡萄吃,可谓是两全其美! 前段天,沈大娘进了趟县城,替沈忘心买了几匹好料子。已经做好了一套齐胸襦裙,一件菱格领对襟薄纱上襦,下身一件淡绿裙子,配着淡紫袖了花鸟的裙头。 做好第二天,就让沈忘心穿上了,正适合现在的天气。 沈大娘很清楚沈忘心适合穿淡色的衣裳,整个人被衬得娇美可爱,连张翠花也忍不住过来,替沈大娘参谋沈忘心的衣服。有了两人的参与,沈忘心不仅衣柜都被填满了,又添了一口箱子装衣服,就连妆奁里也多了不少首饰。 虽然谈不上多贵重,但样样都精美别致,和沈忘心的气质非常相宜。 这天早上一起,沈忘心就发现大堂里多了不少人。她吓了一跳,以为这些人都是来看病的,等问到他们得的什么病,没想到他们个个都摇头摆手,说自己没病。 沈忘心觉得奇怪极了,既然没病都到她医堂里来干嘛? 陈先按照惯例,让他们到大堂里的板凳上坐下,每个人发了个刻了数字的木牌,等到叫号了就过来看病。他忙完这些,见到沈忘心愣愣地站在一边,便压低声音解释道:“忘心,他们是听说了消息,来我们医堂求药的。” “求药?”沈忘心还是不大明白。 最近药田那边她要看顾着,每天一有空就往药田跑,连医堂的事情都没时间管,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消息! 陈先本以为她知道,没想到她竟真不知道,一时间不知怎么向她解释的好。正在犹豫着,便见马大夫嘴里塞了个包子,从后头走进大堂里来。 他脸上一红,扭身道:“我不大方便讲,还是让马大夫告诉你吧!” 沈忘心见他腼腆的模样,心中更不解了,五味药斋最近没出新药。而舒筋活血酒也在寒山书院和荣春堂里寄卖,在县里就买得到,根本用不着来求。至于麝香虎骨膏之类的从来不走量,不可能引人这么多人过来。 一时之间,她还真的想不通! 马大夫见沈忘心不解,几口吃完包子,说道:“早几天就有人来求药,不过是东家忙,顾不得医堂这边罢了!” 他说着看了看四周,低声对沈忘心道:“还不是上回九龙村那个用五点草的小子,惹出来的事情?他治好了之后,顺利把姑娘娶回家,还把你医术好的事情四处宣扬了一番。后头传着传着,不知怎的就变了味……” “怎么变味了?”沈忘心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马大夫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忘心一眼,缓缓道:“他们都说,江神医医术出神入化,连带着你这个徒弟也什么都会。虽然没摆到明面上,但现在整个余庆县,大半的人都知道,东家你会——壮阳。” “什、什么……?”沈忘心觉得自己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了。 她一个好好的姑娘家,什么时候会壮阳了?而且,不是说好了要保护病人的隐私,她这边守得好好的,怎么病人自己倒不在意起来,现在竟传得整个县的人都以为,她手上真有什么壮阳的秘方! 沈忘心气昏了头,只见马大夫站在她跟前,两片嘴唇一张一合,连说什么她都听不大清楚了。 好半天之后,她耳边才渐渐有了声响。 回过神之后,马大夫正用手掌在她眼前笔划,着急地问道:“东家,东家,你怎么了?你没什么事吧?可别吓我!” 171五点草,点那什么 沈忘心冷笑:“那小子住九龙村哪里?给我去厨房找把菜刀,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马大夫赶紧拦着她,说道:“东家您消消气,俗话说的好,这塞翁失马,还焉知非福呢,是不是?您想想,虽然他给您闯了祸,但也给您带来一笔可观的银钱呢!” 沈忘心的脸色稍缓。 马大夫眼见有效,接着说道:“您怎么不想想,这么大一栋宅子。里头还有不少稀罕物件,买下来得花多少银子?白花花的银子,看得见摸得着,不比那无形无色的脸面重要?” 沈忘心环顾了一圈大堂,又想起自己屋里那一堆,看着就价值不匪的摆件,不得不认同道:“确实是银子重要。”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马大夫总算松了口气。 他可算看出来了,得亏他在沈忘心身边待了这么久,知道这姑娘是个不拘小节的。要不然,还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劝她。 他刚把心放回肚子里,突然又听沈忘心问道:“马大夫,那你倒说说,这可观的银钱是怎么来的?” 马大夫心里早打好了腹稿,微微一笑说道:“东家,待会您就在一边看着。我先澄清,咱们医堂没有什么壮阳的秘方,让他们回去!他们必定同之前的人一样,不信咱们给出的说法。到时,我就可以顺势,把咱们之前酿酒时顺手卖的十全大补汤给推出去。有没有效,就全靠他们自己了。” 沈忘心问道:“这会不会有些……” 马大夫努了努嘴,说道:“阿先,把这段时间的账本给东家瞧瞧!” 见了账本之后的沈忘心,果断选择屈服在银子的淫威之下! 但她的心里对这种为银子丢了面子的事情,终归不大适应,便索性让马大夫和陈先守着医堂,自己照例到武步溪边去。 这个时节,武步溪对面的笔架山下,连片的杜鹃花都开了。远远望去漫山遍野一片火红,常年一片单调绿色的笔架上,也只在这个时候显现出它的娇媚柔艳来,映得潺潺的五步溪水,也跟着一起鲜活起来。 沈忘心在溪边待着的时候,看见村里不少孩子淌过溪水,到河对岸采杜鹃花。她则一个人坐在溪边的一块石头上,等着张老伯和张大娘来,时不时在滩上捡一块扁平的石头,在溪面上打水漂玩儿。 “心姐姐!”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群孩子返回来,人人手里抱了一大把杜鹃。 沈忘心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被塞了一枝杜鹃花。 给她花的孩子笑嘻嘻地说道:“心姐姐,这是一位好看的哥哥让我给你的!” 接下来,十几个孩子排成队,每人把自己手上最鲜艳的杜鹃塞到她手里,都说是好看的哥哥送给她的! 沈忘心正要问他们话,他们就像脱了缰般,一下子跑出大老远。沈忘心一人站在溪边抱着一大把杜鹃,看见武步溪上游,一只竹排顺着流水缓缓漂下。 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裳,看不清模样,但身材却十分颀长的男子泛舟溪上,顺着武步溪水漂流而下。 溪上有风,微风吹拂他的外衣,当真是吴带当风。分明看不清他的脸,沈忘心却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可越是到近前,她越不敢看那人的脸,不过是低头闻了闻杜鹃花的香味,便听到跟前的溪水微微一漾。 竹排已经到她近前了。 沈忘心抬起头来,见果然是江羡,反倒不高兴起来:“寒山书院已经休沐过好几回了。” 江羡下了竹排,站在她半只手臂的距离外,笑道:“老师给我布置的课业繁重,旁人休息过几回,我却一天都不得休息。” 沈忘心听他这言外之意,是特意告假来了溪头村,连忙道:“耽误了课业该如何是好?” 江羡叹了口气:“我若不来,如何知道五味药斋的沈小大夫手里,是不是真的有壮阳的秘方?” 沈忘心没想到连江羡也知道这件事情,脸上迅速涨红,连忙解释道:“这都是他们以讹传讹,我好好的医堂,怎么可能卖那种药!” 于是,她连忙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什么九龙村的小伙子,什么五灯草,还有十全大补汤之类的,全都没有放过! 两人一直在溪滩上漫步,江羡接过沈忘心手里的杜鹃,一直在她身边静静地听着。沈忘心解释完这些,一口气憋下来,把自己的脸憋得更红,惹得江羡轻轻笑了一声。 她刚要恼羞成怒,对方就捉住她的手,而后轻轻握住:“我倒是好奇,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用那什么五灯草,点在自己身上。这么做,岂不是自讨苦吃?” 沈忘心心道,像江羡这样的富贵人家的子弟,定然是没听过民间的童谣的。在她那个世界,关于五灯草的童谣,若是说出来,当真会惊掉他的下巴。 “此事也不是没有渊源,你可听过一首童谣?”沈忘心侧目看江羡。 江羡垂眸看着她,摇了摇头道:“不曾。” “咳……那童谣约摸是这样的。”沈忘心一时来了恶趣味,说道,“五灯草,点大……” “唔唔……你干什么……”沈忘心还没说完,嘴就被江羡捂住了,她瞪大眼睛看着江羡,眼里尽是不解。 江羡用一种既无奈又宠溺的眼神看着她,轻轻松开手:“好了,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沈忘心狐疑地看着他:“你真的都知道了?” 江羡叹气:“我看起来很愚笨吗?” 沈忘心摇摇头。不仅不愚笨,还聪明得很,要不然怎么来了寒山书院之后,就次次占了红榜第一?上次,她和沈大娘结伴去看沈恩的时候,沈恩话里话外都是江羡。简直都快要把江羡,当成他的偶像去崇拜了好吗? 172杜鹃花,可食用 江羡微微低下头,看着沈忘心脸上微微泛红,一双精致的眼睛像隔了一层水雾,看上去楚楚可怜。这让他不禁想起那个月夜,在三槐堂小花园的假山之中,两人挤在狭窄的缝隙里,只隔了薄薄的衣物。 虽然看不大清她的模样,可指腹上传来的柔软触感,直到现在想起来,还在指间心上徜徉。 他感觉自己心头一阵发痒,情不自禁地往她身边靠近了一些,一股独属于少女的香气钻进他鼻间,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江羡忽然觉得,他在京城看到的那些尽态极妍的女子,都不可算作尤物。 在他身边,只有眼前这个娇娇的小姑娘,才一次又一次让他做出违背本意的举动,包括动用他父亲安排在他身边的暗卫。 沈忘心已经忘记了走路,跟着江羡停留在岸边,闻着他身上的那股冷香越来越近。只觉得自己位于松涛竹海中心,万事万物一片寂静,唯有眼前之人,是她眼中所见,心中所愿。明明想要得到,可理智却告诉她,两人并不合适。可偏偏越是如此,她就越是甘之如饴。 一瞬间,无数思绪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旁的什么都不记得,她只知道—— 这个如谪仙降世的人物,他大概想要亲吻自己。 两人的唇相隔只有一线,江羡却觉得唇上一凉,一朵带着露水的杜鹃绽在他唇畔。等他抬起头后,沈忘心已经离他有半臂之远了。 “杜鹃花可以食用,味道有些酸,你有没有吃过?”沈忘心冲他微微一笑,摘下一朵杜鹃花放在嘴里嚼了嚼,觉得还不错。 江羡并没有说话,咬了几口沈忘心按在他唇上的杜鹃花,的确和沈忘心说的一样,味道有点酸。 两人站药田里走动了一会儿,前些日子沈忘心雇人把整整十二亩地全都撒了种子,张家老两口虽然侍弄不了那么多地,但他们经验足,可以指挥别人干活。 两个老人家年纪那么大了,沈忘心也不指望他们干多少活,最重要的是沉香最近跟他们学了不少东西。每天晚上回到三槐堂里,还给他们几个开小课。 沉香年纪虽小,但讲课非常细致,把自己学到的东西浓缩成精华,再把精华教给他们。上课的时间不长,却每每让听课的人受益匪浅,不单只结香来给他捧场,就连沈大娘和张翠花等人都抽空来听听。 一般而言,这个时候老两口早就到了,可今天却迟迟不见他们的身影。 沈忘心正担心两人的情况,就见田埂上两人远远地来了,还冲沈忘心和江羡招了招手。 “江公子来了多久?”张老伯笑着问江羡。 江羡回道:“到了有一会儿了。” 张大娘在一旁道:“走水路就是快,可不比咱们两个用腿来得快?” 沈忘心听得一头雾水,江羡不是刚回来吗?怎么连张老伯和张大娘都认得了?而且听起老两口现在才到的原因,像是和江羡去了什么地方! 对于自己被放鸽子这件事情,沈忘心表示了强烈的不满。最终,在她的抗意下,三人终于把事情同她讲了。 原来,清早两人在三槐堂门前遇见江羡,正讨论水质对药材的影响。江羡正好经过,便提起武步溪源,三人一拍即合当时便进了林子去溪源泉眼勘察。回来之时,江羡在半路上遇到一只竹排,老两口见溪水湍急不敢坐,于是便有了江羡一人坐着竹排一路而下的那一幕。 沈忘心只听说过水质对泡茶有影响,却不知道水质对药材也有影响,便问道:“张老伯,张大娘,二老既去了溪源。可看出来溪源的水有什么特别之处?” 张老伯并没有直接回答沈忘心的话,而是问道:“东家,我听说武步溪一整片林子都是你的?” “是我的。”沈忘心点了点头。 张老伯脸上有了喜色,继续问道:“那溪源泉眼也是东家你的?” 沈忘心倒不知道泉眼的具体位置在哪,但如果在林子中,那想必也是自己的。 张老伯闻言高兴得拍了拍手,说道:“东家,我看过了!那泉眼里的水,可是难得的好水。用来浇灌药材一来太远,二来太可惜了。我听说东家医堂的药品效果拔群,制药之时,何不从泉眼取水,让药效更好?” 沈忘心经他一点拔,心里倒有了别的想法,立刻向两人道了谢:“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张大伯、张大娘你们随我回三槐堂用午饭吧!这次泉眼的事情多亏了你们,我让三奶奶做些好吃的,好好谢谢二位!” 两人见沈忘心这么客气,连连摆手说不用,拗不过沈忘心坚持,便索性跟她到三槐堂吃午饭了。 沈忘心回到医堂里,让沈大娘准备了几道好菜。 沈大娘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略有深意地看了沈忘心一眼,问道:“心丫头,三奶奶多一句嘴。你看江公子的作为,何时主动同村里庄稼人搭过话?更何况,以他的身子性情,更犯不着同老张家两个说话。而他一个外地人,来咱们溪头村住了不过几天,就连我们平时都不注意,他又如何知道溪源泉眼的事情?” 沈忘心一怔,她刚才光顾着高兴,确实没有注意沈大娘说的问题。 以江羡的性子,他确实不会主动和人搭话。可若不是如此,他找这溪源泉眼,难道是为了自己? 沈大娘她竟发起呆了,低低叹了口气,再三叮嘱道:“如今看他是个好的,谁知道以后呢?他若真喜欢你,你且问问他,一个正室的名份,可愿意给你?心丫头,听三奶奶一句劝!” 173图鉴 “三奶奶,我知道了。”沈忘心微微一笑。 沈大娘只知道她不愿意当人妾室,殊不知她连未来丈夫身边有个妾室,都是不能忍的。所以她和江羡之间,到底是有缘无份的吧?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一顿饭仍然吃得宾主尽欢。沈大娘拿出了几样新研究出来的菜式,很快收服了张家老两口的胃,就连江羡这样没有什么美食没吃过的,眼看着都多用了一碗饭。 桌上的菜被吃得干干净净,没有一道菜有剩下的。沈大娘平时也很注意掐着饭菜的份量,这个习惯是她从自己家里带过来的,隔顿的菜不仅味道不好,对身体也没有什么好处。正因为这点,所以医堂这么多人吃饭,竟很少有倒掉的饭菜。 有了上次画五灯草的经验之后,沈忘心打算画一本草药图鉴。一来是出于兴趣,二来江州虽然挺大,但有些菜材只在特定的气侯和地理条件下才能找到。 穿到大周之前,她有幸生活在一个交通条件发达的时代,见识不同东西的机会,远比现在多得多。沉香现在跟着她学医术,那么在名义上,她就是沉香的师父。作为师父,她当然有义务把沉香教成一个见识广,医术高明的好大夫。 而且,她的图鉴画好之后,马大夫应该也会喜欢的吧? 想到这里,沈忘心摇头叹气。怪了,她什么时候这么为马大夫考虑了?他一直缠着自己问东问西,不应该觉得很烦他才对吗? 沈忘心虽然这么想着,但还是相当口不对心地给他画了一副人体解剖图。这种图她以前不知画了多少副,比起一副副草药图鉴,竟还画得更快。 马大夫收到人体解剖图后,激动得不得了,跑过来问她:“东家,虽然我不大懂人体脏器具体是怎么样的。但东家的这副图,看起来就相当精细。可我只有一件不大明白的,这图上蓝色和红色标的应该都是血管。既然同样都是血管,为何要用两种颜色标记!” 沈忘心正要开口同他解释。 马大夫却一拍脑袋,像开窍一般,两眼放光地大叫:“东家,我明白了!这是不是就是你之前说的动脉和静脉?原来如此!原先我怎么没琢磨明白,若是割破后会有血脉喷射而出的便是动脉,血液沽沽流动的便是静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沈忘心一句话没说出来,就见马大夫嘴里念念叨叨地走了。 这马大夫怕不是要疯魔了?沈忘心叹了口气,继续坐在石桌上画起图鉴。今天下午医堂里几乎没有病人,到了午后整座三槐堂里静悄悄的,本来沈大娘会坐在花架下同她唠嗑。可今天沈大娘的小孙子发起烧来,她便回家一趟,帮着媳妇儿照看孩子。 因此,只沈忘心一人坐在花架下,一笔一笔地画着图鉴。 此时的花架上已经被她种上紫藤花,紫藤花盛开之后,像流苏一样垂下来,就像在她头上挂了一道缦帐。偶尔有阳光透过紫藤缝隙洒下来,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一眼看去还以为她手上覆了一层雪。 江羡站在门口已经有一会儿,午饭之后他有意找沈忘心,可对方却躲进后院,坐在花架下的石桌上,画起什么图鉴。她此时穿了件鹅黄色春裳,纤细的胳膊在薄纱之中若隐若现,手上戴了一对几股金丝拧成的镯子,更衬得她的手腕如羊脂玉一般。 他心里一动,便一脚踏进了后院。 沈忘心忽然见到纸上多出一道不属于自己的影子,抬头借着阳光看过去,见到江羡逆光站着,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腕。 “我给你的玉镯为何不戴?”江羡看了眼她的手腕。 沈忘心想起那只玉镯,觉得是该还给人家。于是起身回了房间,从妆奁里连带着锦盒拿出来。阳光之下,镯子显得非常透亮,混身上下发出微微温润的光芒。 不得不说,这只镯子好看极了,只要是个姑娘家,都想把它戴在手上。人家诚心诚意送到手上,又有几个人能抵挡住它的诱惑,把它给送还回去? 沈忘心摸了摸玉镯,合上锦盒递给江羡,淡淡道:“这只镯子太贵重了,给我戴着不合适,你还是收回去吧。” 江羡并不接:“我说合适便是合适,除非你不宁愿戴。” “不是不愿,而是不敢。”沈忘心思绪有些乱,重新坐在石凳上,表面上继续画她的图鉴,实际上却连自己画的什么也不曾注意,“不知江公子可听过,有多大的能力,便拥有多少财富。这东西本不该我得,若是被别人觊觎,岂不是要毁了这镯子?” 江羡看了她许久,索性和她一起坐在石桌旁边,看她赌气似的把好好的一株草药,画成了一只到处爬的王八。 真真是可爱极了。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生气便生气了,好好地拿这图鉴出什么气?” 沈忘心被他这么一说,暴脾气一向按捺不住,立刻鼓着腮帮子瞪他:“你胡说,我何时生气了?” “不信你看。”江羡不接她的白眼,抬起头看向天上的一轮红日。 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睛,在沈忘心看起来却像只狐狸似的,既狡猾又勾人。 她愣愣地看了半晌,忽然想起自己这副模样,简直是不打自招。难怪自己避到后院来,江羡还能趁着沈大娘不在,毫无顾忌地闯进来。 虽然说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至少不像之前一样,动不动便牵自己的手。 可是—— 沈忘心蓦地瞥见自己笔下的图鉴,已经被自己涂得惨不忍睹,咬牙切齿地在上面写下两个字,江羡。 174画一整册 反正是他害得自己毁了整副图鉴,那可是自己花了整整半个时辰,只差最后上色就完成的图! 沈忘心想起来,就觉得心一抽一抽地疼。要不是江羡成心进来捣乱,这时她早就已经画好了! 江羡倒是看了眼她写的字,眼神仿佛是叫她别闹。可他越是这样,沈忘心便越闹心,干脆把画着小乌龟的纸揉成一团丢在脚边。 江羡蹲下身把纸团捡起来,放在石桌上摊平,看了眼画道:“画的不错,不过这画风与我大周哪家哪派都不像,画的可是雪莲?” 沈忘心点了点头,她虽然主修中医,但受家里西医影响,画东西都用西医的绘图方式。而大周的绘画风格,与华国古代相似,没见过她这么绘图,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江羡看着她的画揣摩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把宣纸和镇纸移到我面前来,墨不够了,再替我研些墨来。” 他说完见沈忘心不动,干脆自己动了手,只是磨墨还是需要沈忘心去做的。 沈忘心乖乖地装了些水来,给江羡洗笔,又倒了干净的水,替他磨了整整一研的墨水。只见江羡用墨汁润了润笔,然后行云流水地在纸上勾勒起来。他的风格与沈忘心截然不同,连沈忘心这种对国画没什么造诣的,都能看出来江羡的水平简直比自己高太多了! 虽然仍然带着几分写意,可又不失雪莲真实的形态。反倒像从一朵刚绽放的雪莲身上,夺了几分天生的神韵,美得好似高山上的雪莲就像在纸上盛开。 “还要写什么?”他上完色也不过画了将近半个时辰。 “雪莲性温、味苦。有补精益阳,祛风除湿之效。”沈忘心指着旁边一处留白,对江羡说道。 江羡把她说的话都写下来,沈忘心看着这副画,心里简直感慨万千。这哪里是什么草药图鉴,明明一副艺术品。比起江羡,沈忘心觉得自己之前画的东西,都被秒成了渣渣! 江羡笑道:“你若愿意,我可以给你画一整册。” 沈忘心自然愿意,殷勤地给他端茶倒水。 一整个下午,江羡都在后院里帮沈忘心画图鉴,一共画了虫草、红花、青稞这三味极具地域特色的药材。 期间沈大娘回来了给众人做晚饭,见两人坐在花架下,默不作声地给两人各送了一碗甜汤。而后,便到厨房里忙活去了。 沈大娘突然出现,让两人都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忘心正好想起三槐堂的事情,心道江羡不就是王家人的亲戚?王家人迟迟没来收银子,她不如问问江羡,幸许他会知道。 江羡闻言诧异地看了沈忘心一眼,而后不知为何,笑眯眯地说道:“他们不来收银子,你住着便是。反正地契都在你手上了,他们都不急,你急什么?” 是人都知道是这么个理。 可话虽如此,沈忘心还是觉得银子一日不付,她心里便一日不踏实。 沈忘心叹了口气,胡乱套弄着自己手上的金镯,说道:“问题是,他们还没同我说,这宅子究竟卖多少银子。我总觉得这宅子看似平常,却一点也不一般。就比如说我房间里头的摆件,虽然不知是什么木材做的,但看上去都非常贵重。房里还有一个整块玉雕着的夹膝,一看就知道值不少钱。最重要的是,香案上还摆着一颗能发出香味的黑石头。” 她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对江羡说:“我前些日子找了不少写香的书,我怀疑那块石头就是书上说的极品香品,奇蓝香。据说市面上千金难寻,这么一大块便是把我卖了,也买不起吧?” 沈忘心没注意到,自己说这话时,江羡真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似乎真的在考虑,把她卖了买不买得起,自己从京城带过来的一大块奇蓝香。 “放心,我家的亲戚我很清楚。”江羡说起谎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们没钱买真的,便弄了些假的放在家里。反正溪头村这么偏远的乡下,也没有人能看得出来。” 原来是这样吗? 沈忘心终于放心,既然是假的,那应该就值不了多少钱了吧?至少,不用把她卖了抵债。 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前头院子便传来沈大娘的声音,原来饭已经煮熟了。江羡打沈忘心前头离开后院,他走了之后沈忘心才发现,桌上的锦盒他并没有带走。 她想着自己下午那副当断不断的样子,觉得自己的脸已经可以不要了。这个当口,江羡肯定不会再收回锦盒,还是下次再找机会还他吧。 想着,便把石桌上的东西都收拾进屋里。太阳落山一阵凉风吹进屋里,竟还觉得有些凉,沈忘心便在衣柜里找了件外衣披上。 谁知翻了半天,竟翻出个眼熟的包裹来,打开包裹里头装着一件江羡的衣服。正是去年他从笔架山救了自己之后,一直留在她这处的。 天长日久的放在衣柜里,沈忘心也就给忘了。她想了想,终究没舍得还出去,干脆重新把包裹往衣柜里一塞,当作自己从来没记起来过算了。 而另一边,江羡出了院门,便在游廊上与陈先撞了个正着。一时间两人远远对视着,仿佛谁先走开,谁就输了一般。最终,还是结香打破对峙,他一向喜欢江羡,此时正是来找江羡吃饭的。 “江哥哥,饭做好了,快去厨房吃饭吧!”他拉着江羡往厨房走。 结果回头正好看见陈先,又高兴地向陈先招了招手:“阿先哥哥,快去吃饭吧!” 陈先勉强露出个笑容,点了点头道:“你先去,我这就来。” 175王癞子 但结香和江羡离开之后,他并没有极时跟上,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游廊通向后院的方向。如果自己没看错,江羡就是从那个方向来的,而沈忘心整个下午没出过后院,她和江羡是不是…… 陈先觉得自己不敢再往下想,紧紧攥着拳头,坐在游廊边上,直到沈忘心从后院里出来,他脸上神色骤然沉了下去。 看来,他自己猜得不错。 只是为什么,偏偏是江羡呢? 陈先脑海里忽然浮起,那天他鼓起勇气,想同沈忘心告白的情形。 夕阳西下,阳光虽然灿烂,却只留一片静谧。 若不是江羡出现…… 若不是他出现…… 陈先觉得自己不敢再往下想下去,那样的话,他会嫉妒得发狂。 最近,整个溪头村的人都知道,沈富贵家的大丫头沈月英,不知为什么自己一个人跑了。这个消息起先沈富贵还想尽力捂着,再偷偷地把沈月英找回来。这样的话,村里就没人会知道,自己家里曾经出过这么丢脸的事情了。 可沈富贵找遍了各个沈月英可能去的地方,比如说笔架山上,还有武步溪上游的那片林子。甚至县城里的张家,他都厚着脸皮求沈秀才去找了,但哪里都没找到沈月英的踪迹。 吴金花生了两个女儿,只这一个亲生女儿在身别,又是从小疼到大的。虽然后头做了不自爱的事情,但她的心情终归是软的,不像沈富贵那样狠得下心来,在家里哭得昏天黑地。 不久前,有人说在山上瞧见老虎的脚印,她就吓得魂不附体,以为沈月英和他们赌气逃到山上,结果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沈月英失踪了这么久,事情最终纸包不住火,在村子里彻底传开。直到现在,吴金花才从别人嘴里得知,沈月英并没有死,好几天前有人在县城看到沈月英坐上了一辆马上。 至于沈月英哪里来的银子? 沈富贵急急挖开墙角下埋的一个坛子,发现里头用红布包的那包银子都没了。那是沈月英到张府当陪读之后挣的银子,本来交给吴金花,让她帮自己收着,如今银子不翼而飞,他们家又只剩下几个铜板了! “妈了个巴子!”沈富贵气得七窍生烟,暴躁地在原地走来走近,口中嚷嚷道,“死丫头,吃里扒外的东西!让我遇着她,看我不抽了她和筋,扒了她的皮!” 吴金花见他这模样,心都凉了一半。当初沈富贵也是这么对沈忘心的,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吴金花也就懒得管了,可沈月英不同啊,那是她怀胎十月,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也是沈富贵的骨肉,他的心肠怎么能这么硬! 她待要说话,就见外头一个戴着帽子的男子闯了进来,一见沈富贵就嚷嚷道:“沈富贵,你家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现在我们下梁村全村的人,都笑话我把未来媳妇吓跑了!今天你必须得给我个说法,要不然我绝不善罢甘休!” 这人悍得要命,虽然长相平常,可双眼却透着一股凶光,发起脾气来像真要杀人一般。 吴金花吓得躲在沈富贵身后,扶着他的胳膊,心头“砰砰”直跳,连说话都在打颤:“富贵,这谁啊?我们家的事关他什么事?怎么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 那人听了猛地转向吴金花,一把扯下自己的帽子,指着自己满头的黄癞子,怒道:“我是谁?这下知道我是谁了吧?你个老娘们没见过我就算了,你男人沈富贵是见过我的!我和你们说,今天要不给我个说法,我还就赖在你们这里不走了!” 王癞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着他手上的帽子扇风。他天没亮就从下梁村赶路过来,翻了好几座山,身上出了满身的汗。他那满头肉红色的癞子上,也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看得吴金花几乎作呕,却又不敢在王癞子面前表现出来,硬生生给憋住了。 “富贵,这、这可怎么办啊!”吴金花硬生生把沈富贵拖进房间里,拴上房门急得咬牙跺脚。 她以为王癞子不过是因为头上有疮,才娶不到媳妇罢了。可现在一看,不但长得有问题,就连人品也有问题。要是沈月英真嫁过去,那岂不是只有每日受罪的份! 沈富贵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起沈月英就恨得牙痒痒:“这个不孝女!” 吴金花见他反怪在沈月英身上,只恨自己没能力,咬牙切齿地抡着拳头,“咚咚”地砸在沈富贵背上:“我要早知道,会让你把月丫头嫁给这种人?我不管,你快去县里把二叔叫过来!” 沈富贵一听自己不但要在村里丢人,吴金花居然还要让他丢人丢到自己弟弟那边去,立刻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成!月丫头自己干的那些蠢事,早累得我弟在张家没了脸面。你居然还叫我去找他,让我拿什么脸见他!” “你不去叫是吧?” “不去!” 吴金花收回拳头,头上的发髻被沈富贵抓她的手时不小心扯开了,现在满脸泪痕,披头散发的,像个疯婆子似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在沈富贵眼里,倒有了几分威慑力。 沈富贵犹豫地看了眼外头的王癞子,咬了咬牙道:“好,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他回答得心不甘情不愿的,也到了傍晚才把沈秀才从县里请回来。 沈秀才不愧是沈富贵的兄弟,听到他兄长又干了蠢事,虽然头疼不已,很想丢下他不管。可想起父母临终前的嘱托,以及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到底还是跟着回了溪头村。 176身无分文 两兄弟回到家里,还没到门前,就闻到家里传出一阵阵肉香。 沈秀才奇怪地看了眼沈富贵,他哥家里什么情况,他闭着眼睛都能想到。 原本家里好好的,在溪头村虽然比上不足,但比下还是有余的。可自从沈富贵作死抢了沈忘心医堂的东西,却被沈忘心领着人把家里砸了之后,情况便不大好了。 可就算如此,仍有沈月英陪读的月钱撑着,只要两夫妻老老实实的,也不算太差。可偏偏这一家人,就没有一个安份的,沈月英干出那等不要脸的事情,不但害了自己,还连累了他这个二叔,他哥嫂一家的情况也就愈发地不行了。 可明明没几个钱的家里,居然传来一阵阵诱人的肉香! 沈富贵也诧异地看了沈秀才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进了屋,却看见王癞子坐在桌上大吃大喝。而吴金花则苦着一张脸,见到两兄弟之后,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沈富贵看着王癞子大口大口吃肉,觉得自己那不是猪肉,而是自己身上的肉! 王癞子不是来自己家闹事的吗?怎么倒好像来他家做客的! 明明他这个主人都已经好久没吃肉了,竟让这王癞子吃上了! “哟,沈富贵回来了!”王癞子说着话又夹了一块肉,放到自己嘴里,有滋有味地嚼了起来。 说实话,吴金花的手艺并不怎么样。但这年头,谁家里能吃上一顿大肉?平时炒菜,菜里能有肉末子就不错了。因此,就算炒得再难吃,遇上有肉吃,大部分人还是会觉得,简直吃到了最美味的东西。 王癞子和沈富贵其实算是同一辈人,因此虽然离得远,也知道沈富贵有个考上秀才的弟弟。而沈富贵身边那个打扮有些斯文的男子,想必就是他弟弟沈秀才了。 “你就是溪头村考上秀才的那个沈吉祥?”王癞子对着沈秀才笑了笑。 他看着沈富贵出去,明知道他是去搬救兵的,也由着他去了,就是为了尝这顿肉。 反正他单身汉一个,没有姐妹兄弟,上头父母也去得早。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王癞子还真没什么事情好怕的! 沈秀才听到他唤自己本名,嘴角忍不住往下坠了坠。他本来就不愿别人提起他的名字,现在还是被王癞子这种人直呼其名,谁能受得了? 吴金花一直忍着,直到沈富贵回来,才冲向沈富贵,一头扎进他怀里,回头骂道:“你个畜生!” 沈家两兄弟皆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以为王癞子真把他怎么了。如果事情闹到那一步,那可不就是谈谈能解决的问题了,按照沈富贵的性子,一定会操起菜刀直接上了。 王癞子被吴金花的表现惊得一下子噎住,急忙狠狠捶了两下胸口,才把那团肉吞下去:“喂,你可不要乱说!我就吃了你一顿肉而已,怎么就成畜生了!” “吃了我一顿肉还不算畜生,那怎么才算畜生!”吴金花眼泪鼻涕都下来了。 王癞子也生气了,把筷子“啪”的一下往桌上一拍,说道:“成!那我们就计较计较,还是那句话,要么当场给我个说法,我走人!要么,你们就等着吧!” 沈秀才一向习惯斯文地解决问题,很看不惯王癞子这种地痞流氓作派,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倒说说,我们给你什么说法,你才满意?” “当然是把我媳妇给找回来!十两银子我照给!”王癞子狞笑,转身操起案板上的菜刀,一刀扎在吴金花身边的墙上,“我王癞子不是你们能耍的,要不然,就把这老娘们赔给我!娶什么媳妇不是娶,还能生养就行!” 吴金花见那菜刀离自己只有一丝距离,不知是被菜刀吓的,还是被王癞子的话吓的,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等她醒来之后,王癞子已经走了。 沈富贵和沈秀才两人面色沉沉地坐在桌边,一句话也没说。只有桌上一只不怎么发光的蜡烛燃着,装钱的坛子被沈富贵挖出来放在桌上。房间里压抑得厉害,没有一点生气。 吴金花忽然想起什么,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下地歪歪扭扭地踩着鞋子,朝那坛子飞奔过去。 她几乎整个人贴在坛子上,把空空的坛子对着烛光照了一遍又一遍,可就是一文铜前也找不到。甚至一脸不敢置信,还伸手进坛子里捞,确实一文钱也没有。 吴金花几近崩溃,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沈秀才被她哭得心乱,终于出声道:“没了银子不要紧,咱们不是还有地吗?我现在在城里,干脆把我的那片地也给你们种好了。” 沈秀才刚才都看过了,米缸里还有米,平时吃的菜也是自己种的。他给留几两银子,撑到秋收不是问题。乡下人只要肯种地,肯定是饿不死的。 他本以为吴金花听了自己的话,会想开一点。没想到他说了之后,吴金花反倒哭得更厉害了。 “你这婆娘,哭什么哭?就知道哭!”沈富贵跳起来,当着沈秀才的面,就给了吴金花胸口一脚。 连沈秀才都被他吓住了,在他印象里沈富贵虽然脾气不好,时常对沈忘心非打即骂。可对吴金花,还有沈月英、沈恩,还是相当爱护的。 没想到,沈富贵居然下这么重一脚! “大嫂,你没事吧!”沈秀才也顾不得男女有别,立刻上前把吴金花搀起来,反身斥道,“大哥,好好说话便是,你怎么能踢她?” 沈富贵只觉得脸上臊得慌,胡闹道:“种什么种?秧苗都还没买呢!” 177瘟死的鸡 言外之意,就是他们家现在连买秧苗的钱都没了。沈秀才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被他哥气死,人家家里都是开春就插上秧苗了。可他这大哥倒好,眼看都快到夏天了,地居然还荒着! “这不是开春的时候闹水,把地都折腾得不成样子了吗?”沈富贵辩解道。 沈秀才没揭穿他,可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开春发大水的时候,淹的都是靠溪边的田地,他们家的地离溪边那么远,怎么可能被淹到?不过是沈富贵好吃懒做罢了! 人家沈忘心房子都被淹了,还不是把三槐堂都买下来了?前阵子他人还在县里就听说,她还买了十亩水田,如今都已经种上药材了呢! 沈秀才不知道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一对哥嫂! “现在这个时候,秧苗也买不到了,你们可打算好怎么办了?”沈秀才问道。 沈富贵坐在一旁不吱声,以前遇到问题只要找沈秀才,他就一定会帮自家解决。可现在听他弟这语气,像是不准备帮他了? 沈秀才不是没看见沈富贵的眼神,冷笑道:“若还是以前,我倒可以帮帮。可出了月丫头的事后,连带着我的月钱都被减半,如今一家人勒着裤腰带过日子。哥,嫂,你们两个年纪不大,好好的有手有脚的人,总该想个出路。不如学学赵七他们家,种点菜到县里卖吧,好歹能混个糊口钱!” 沈富贵看了看哭得喘不过气来的吴金花,又看看明显不愿帮自己的沈秀才,咬了咬牙阴阳怪气地说道:“既然如此,那还能怎么办?只能这么办了!” 沈秀才原本不打算在沈富贵家里住的,无奈今天来的实在太晚,也在沈富贵家里歇下。他来的时候还没到吃晚饭的点,进中午到现在连水都没喝一口。这时闻到家家户户传出来的饭菜香味,肚子里饿得“咕咕”直叫。 但吴金花并没有做菜的意思,沈秀才也不方便多说,只要忍着饿到沈恩的房间里睡了。第二天清早,同样早饭也没吃,同沈富贵招呼了一声,便立刻离开了。 沈富贵送沈秀才到村口,回来时几个好事的人,故意上来问东问西。无非是昨天王癞子的事情又在村里传开了,现在他走到哪里,都有人提王癞子和沈月英的名字。 “富贵,这都是命啊!”一个头发油腻腻的中年男子冲着沈富贵嘻笑道,“当初你那么疼你家月丫头,让你家心丫头睡柴房,给你们做牛做马。现在可好?你那宝贝月丫头连人都不知道去哪了,你家心丫头那才叫真有出息,连三槐堂都住上了!可惜啊,你福薄享不起喽!” 周围几个扛着锄头的村民,对着沈富贵指指点点,不少人幸灾乐祸地附和:“要不然怎么说都是命呢?我看啊,沈家三房那才叫好命。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不过帮着出了次头,连带着全家人都好了。” “可不是吗?” “要我说,就是富贵眼瞎……” 沈富贵埋头一阵猛走,想快点把这些声音甩在脑后。可一个声音,还是钻进了他耳朵里。 “富贵,你不知道吧?那天我可是看着你家月丫头跑的,她大清早去了三槐堂,和心丫头在里头不知说了什么。出来之后,整个人都是笑嘻嘻的!然后,就出了村口去了!” 沈富贵一下子回过头去,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那人,沉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人被沈富贵的模样吓了一跳,但他说的都是亲眼所见,也没什么好怕的,当即拍了拍胸膛,说道:“我要是骗你,把脑袋砍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沈富贵得了他的话,脸上一片寒霜,眼中厉色一闪而过。紧接着,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众人被他的变化惊住,面面相觑道:“富贵这模样,别是去三槐堂找麻烦了吧?” 话一出口,就有人笑道:“怕什么?就他这样的,动得了五味药斋?” 也是。 众人心里都想道。 三槐堂里,医堂众人并不知道村口的这一出。这几天夜里,沈大娘一直睡在家里,因此做早饭的时间也会晚一些。这天,她和张翠花煮了一锅粥,打了一些自己做的豆豉配稀饭,又炒了一碗空心菜,当作医堂里的早饭。 沈忘心到厨房时,众人都已经来了。 她刚坐下来,正打算喝粥,忽然闻到粥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这味道又腥又臭,像是前阵子从水里捞起来的牲畜身上发出来的。 沈忘心心里一惊,连忙让众人暂时别吃饭,到水缸旁边一闻,发现整缸水都有一股腥臭味。 但这股腥臭味极淡,若不是她凭着多年用气味辨别药材的经验,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这轻微的异味。这也是为什么,沈大娘和张翠花根本没察觉的原因。 沈忘心立刻把大家把吃进去的稀饭,都抠喉咙吐出来。又让马大夫带着陈先,用雄黄和苍术给厨房里的所有东西消毒,连带着水缸里的水都要换掉。 “你是说瘟死的鸡?”江羡皱了皱眉头。 余庆县的瘟疫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照理说瘟疫的源头已经被掐灭,不可能再有带有瘟病的牲畜出现。 这也是困扰着沈忘心的问题,两人将三槐堂里有水的地方通通找了一遍,也没有发现牲畜的尸体。直到到了小花园里,虽然没有见着尸体,但那股味道却连江羡也能闻到了。 江羡脸色沉了沉,说道:“整个三槐堂修建的时候,就考虑到引水问题。从花园后山上的一处泉眼引了水下来,张整个三槐堂一圈,然后通过沟渠排到武步溪里。若真有问题,应该是泉眼那边出了问题。” 178三槐堂泉眼 沈忘心这个三槐堂的主人,明显没有江羡了解三槐堂的结构,她只知道三槐堂用水方便,却不知道那泉眼到底在何处。 “我倒是去过,跟我来吧。”江羡带着沈忘心从小花园的侧门出了三槐堂,沿着门外的石阶爬上花园紧靠着的后山,没走一会儿就听到潺潺的水声。 与此同时,那股腥臭味也更重了。 沈忘心三步并两步,朝着水声的方向走过去。从这里可以看到三槐堂小花园里的假山、亭子,还可以看到院子里高出来的屋脊。 三槐堂的水源泉眼隐藏在一片野花中,周围野草虽然没人打理,但沿着泉眼用石头砌好了,在旁边开了一条水渠,底下都用石头铺好,让水流进三槐堂的小花园里去。可以说,三槐堂里所有用水的来源,都是这眼小小的泉眼。 可现在,不大的水潭里却扔了好几只死鸭、死鸡,正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一群苍蝇寻味而来,围在尸体旁边“嗡嗡”地叫! “这一定是人为的!”沈忘心气得胸口疼。 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每天治病救人,到底挡了谁的道。那人居然这么狠毒,把死掉的鸡鸭扔到泉眼里。谁都知道,一场瘟病过后,余庆县的犀角已经断货,这不是摆明了要医堂里的所有人染上瘟病,让他们去死吗! 可是心里再气,也得先把事情处理好。 沈忘心从旁边捡了根枯树枝,走到水潭边上,想把这些死鸡死鸭们从水里弄上来。 她正要动手,一旁的江羡从她手里接过棍子,说道:“你到旁边站着,这些我来便是。” “不行,我才是大夫!”沈忘心还不能确定,这些鸡鸭是不是真的带了瘟疫细菌,所以一再坚持让江羡离得远一些。 这事情很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她不能因为自己,就连累了江羡。万一江羡真的染病,那让她如何自处? 谁知,她正专心致志地用树枝把鸡鸭弄上去,就听旁边传来一声轻叹。 然而,一只大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就算是大夫,也是个姑娘家。我一个男子,总不能站在你身后。” 自从穿到大周之后,沈忘心就时时提醒自己,必须全力以赴。因为在这里,没有人可以站在她面前,替她支起一片天空。所以,无论什么艰难险阻,她都一个人冲在前头。 也没有人同她说过,让她站在后头,前头有他挡着便是。 虽然沈忘心一直不是菟丝花型的女子,可总是一人强撑着。忽然听到江羡同她说这话,心里不动容是假的。 沈忘心一怔,树枝就到了江羡手里。 江羡的动作比她灵活得多,很容易够着所有鸡鸭,把它们一只只弄到地上来。这些东西离了水之后,散发出更大的异味,沈忘心忍不住捂住鼻子直皱眉头。 要是在现代,有强力的消毒剂还好办。只需要在水里倒入消毒剂,一切就好说了。 可现在,也只能在水里倒入一些,有消毒作用的草药。但为了保险起见,还要让被污染的水流干净,这几天众人吃饭、洗漱都不能在三槐堂里了。 两人回了趟大堂,把该用的药材烧好,又回到泉眼附近。把鸡鸭弄到一个空旷的地方,泼了油用火烧成灰烬。 好在众人身上都没什么大碍,晚饭还是去的里正家里吃的。等吃完晚饭金乌已经西垂,西边的山脊上一片绚烂的晚霞在天幕上铺开。这美丽的夕照,把沈忘心心里的阴霾也驱散了一点,想起早上江羡说的话,嘴边忍不住勾起一抹微笑。 两人慢悠悠走在后头,前头沈大娘一手一个,牵着沉香和结香。张翠花和老陈头不知在说些什么,脸上带着笑容,陈先跟着他们身后,时不时回头看两人一眼。 男人之间,总是一眼看穿对方的想法。 江羡对着陈先微微一笑,然后看向沈忘心,用陈述的语气,说道:“陈先他似乎很喜欢你。” 沈忘心微微一愣,以为江羡这是生气了,仔细看他脸上,却又一派平静,根本不像在意的模样。她反倒没来由地有些不高兴,一边走一边把一颗小石头踢得“咕噜咕噜”地滚起来,也不答他的话。 江羡半天没听见她回答,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气鼓鼓地走在一边,像只混身带刺的小刺猬,可似乎又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以为他发现不了她的情绪。 “怎么了?”他好笑地问道。 沈忘心听见他声音沙哑,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他的脸在夕照之下显得格外红。她心中一凛,立刻停下步子,扯住江羡的袖子站定,踮起脚尖伸手探他的额头。入手处一片滚烫,已经发起烧来了。 “你发烧了!” 她不说,江羡倒没发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才无奈地叹气:“确实发烧了。” 陈先再次回过时,正巧撞巧这一幕,脸色一变,喊道:“你们干什么!” 说罢,大步向两人跑过来。跑近了却发现,两人根本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不由地一怔。原来江羡手脚一阵发软,已经半倚在沈忘心身上,刚才吃饭时还好好的,现在整个人看上去非常虚弱。 纵然两人姿势亲密,陈先也生不起气来。因为他看得出,江羡的模样不是装出来的,他脸上红彤彤的,连呼出来的气都有些烫人。 “我来吧!”陈先立刻把江羡扶到自己身上。 好在他虽然瘦,但毕竟是个年轻男子,力气比沈忘心足得多。两人扶着江羡紧赶慢赶,总算将他扶回床上躺着。 179江羡生病 沈大娘见江羡突然病成这样,担心地问沈忘心:“心丫头,这江公子到底怎么了?吃晚饭时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一下子就病成这样?” 沈忘心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突然间发高烧,这是瘟疫前期的征兆。江羡莫不是帮自己处理那些鸡、鸭尸体,才染上了瘟疫? 沈大娘不清楚瘟疫到底是怎么样的,但马大夫却清楚得很。他见沈忘心失了神,立刻让众人回自己房间去,自己则担忧地看着沈忘心。 “东家,现在可怎么办的好?” 沈忘心听见马大夫的声音回过神来,听着外头传来众人担忧的讨论声,问道:“犀角还有没有?” 马大夫道:“药柜里早空了!” “那就去库房里翻一翻,若是库房里没有,便去县里找胡大夫,请他替咱们找找。”沈忘心取下江羡额上被蒸得发热的手帕,放在凉水里洗了洗,然后重新给他覆上。 马大夫应了声,小跑着去了库房里翻找了半天。 然后回到江羡房里,苦着脸同沈忘心说道:“东家,真没有了!库房里一片也没有!不过你放心,我现在就去县里找胡大夫,胡大夫认识的大夫多,全县的大夫总该有几片存在手里的!” 沈忘心回过头来冲他点了点头,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马大夫道:“咱们之间何必言谢,只是……” 他看了眼江羡,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人之间的事情。只是,众人都不大看好而已,他想提醒沈忘心千万别陷得太深。话到嘴边,仍是没说出口,只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马大夫正要走,忽然看见陈先大步走过来,说道:“马大夫,我去吧!这县里的药铺和大夫我平时经常打交道,你就留在医堂和忘心照看江公子。毕竟人是在咱们医堂染病的,医堂总是要负责到底的!” 马大夫想了想,陈先说的也在理,便让他去了。 他自己则在大堂里准备好了其他药材,等陈先一回来,就加了犀角一起放到药罐里煎。 沈忘心和马大夫两个差不多一夜没合眼,等到差不多寅时前后,陈先才带着一身凉气,急急地拍响医堂的大门。 马大夫一直守在大堂,听到拍门声立刻去开了门,见到陈先第一眼,便问道:“阿先,怎么样了?犀角可找到了?” 这时候的夜里还是有些凉的,陈先走得急只穿了件单衣,从县里回溪头村连鼻涕都冻出来了。 听到马大夫问他,立刻喜道:“亏是老天爷保佑,我和胡大夫找遍了全城的医堂和大夫,都快没放弃了!最后,还是胡大夫拍板直接到县里大户人家去讨要。最后,还是在袁家找到了几片犀角,也是最后剩下的一小份了!” 马大夫喜得不能自已,立刻拍了拍陈先的肩膀:“好小子,没看错你!你累了一整夜了,快去歇着吧!药我来煎,有了犀角江公子的病就不成问题了!” 陈先虽然已经累极了,但走到院子时,仍问道:“忘心呢?还在江公子房里?” 马大夫手里捏着犀角,哪里想得了那么多,顺口答道:“江公子病成那样,自然一刻不离地照顾着!他又是因为东家病的,不亲自看着哪放心得下?” 说完,他也不等陈先的反应,拿着药就到厨房里煎药去了。陈先打了点热水洗了把脸,感觉疲惫感稍稍消失了一些,就坐在小马扎上陪马大夫一起煎药。 马大夫虽然年纪大了,但他在大堂里也眯了一小会儿,这会子睡意过了,倒没那么困了。陈先为犀角的事情奔波了一晚上,说不累是假的。坐在小马扎上扇火时,有好几次都差点把手里的蒲扇烧了。 好不容易等药煎好了,马大夫赶忙劝陈先回去睡觉。陈先觉得自己也实在挨不住了,听了马大夫的劝回到房里脱了衣服躺在床上。谁知道,身子刚沾了床,睡意就散得一干二净。 他爬起来撑开窗页,偷偷瞄了眼对面亮灯的房间,见马大夫正端了药走进去,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强迫自己躺回去,可不知为什么他身体累极了,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 亏得他一人住一间,随便发出动静,也不用担心吵醒别人。若像以前一样和老陈头住一间,老陈头睡觉极轻,稍稍一动就被吵醒了。 另一边,马大夫端了药进来。 沈忘心拿了勺子,一点点地往江羡嘴里喂。可他此时神志不清,便是沈忘心说尽好话,也只咬紧牙关,一口都不肯往里吞。喂了半天好好的一碗药去了一半,急得马大夫撸起袖子,恨不得自己上手去喂。 “东家,不行的话就直接用灌的吧!”马大夫额上出了层薄薄的细汗,看了看自己粗壮的手臂,又看了看床上如玉般的公子,又怕自己手劲太大把人伤着了。 好在沈忘心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喂的进去的事情,何必用灌的。” 听这模样怕是对他的提议不大高兴。马大夫想了想,又把自己的袖子撸下来,心里想道,这江公子果然和一般人待遇不同。当时沈忘心怎么对海洲庙那些瘟疫病人的,场景都还历历在目,说什么断手断脚,生死不论。可轮到江公子这边,便是连灌药都舍不得。 马大夫不敢揭穿他东家的双重标准,弱弱地说道:“可眼见着喂不下去,该如何是好?” 沈忘心抬头看了他一眼,还带着几分嫌弃:“你回去睡吧,叨叨得我头疼。” 180喂药 马大夫还担心她喂不进药,问:“东家一个人行?” “你不在这处便是了。”沈忘心头也不回地说道,用手帕擦了擦江羡的脸。 马大夫看了江羡一眼,识趣地退了下去。 刚走出房门,里头便传来沈忘心的声音:“关门。” 沈忘心回头,只听马大夫“哦”了一声,随后轻轻把门给带上了。 一扇薄薄的木门,似乎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音。 江羡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张薄被。昏黄的烛光照在他脸上,眉头是紧皱着的,粗沉的呼吸声,显示着他正十分难过。没了一双清冷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居然显得有几分乖巧,只是眉头始终皱着,很是难受的样子,看上去令人心疼。 “早知道,便该死咬着不让你来了。”沈忘心叹了口气。 床上挂着墨绿色帐缦是原来就有的,沈大娘洗得干干净净,又给重新挂上去,看着半旧不新。床是用松木做成的,上头涂了木漆,镂空雕了简单的花草图案。 这在一般人家已是极讲究了,可若不是因为自己,他本不必受这些的。 “也便是你什么都不晓得,我才敢如此。”沈忘心叹了口气,到碗端到嘴边含了小半口药,俯身触到江羡的唇,用丁香小舌撬开他紧闭的牙关,将药汁缓缓送了进去,“听话,把牙关松开。” 几次三番,药虽然喂得慢,但多少算是吃进去了。 江羡只觉得混身一片滚烫,时不时有只柔若无骨的小手,伸过来探探他的额头。他知道这只手的主人是谁,半梦半醒之间,总想抓住那只手,眼皮却重得抬不起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一种冰凉滑腻的触感在他唇上漫开。他听到一个娇娇软软的声音,近乎蛊惑一般,一下钻进他耳朵里。 是谁?到底是谁? 半昏迷半醒之间,他拼尽全力睁开眼睛。等他终于看见眼前的人,果然看见总在梦里撩得他欲罢不能的姑娘,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那种绵绵酥酥的感觉,像闪电一般以极快的速度传便他的四肢百骇。 虽然还病着,可他从未有一刻觉得这般清醒过。 他抓住那只纤细的手腕,感受着滑腻如上等羊脂玉的肌肤。她像是被自己吓到了,瞪大了眼睛,连嘴里喂药的动作都忘了。 “你、你不是昏迷着吗?”沈忘心下意识低呼一声,就要逃。 “我若不昏迷,你还要叫我吃多少杜鹃花?” 江羡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带进自己怀里牢牢束缚住。嘴里一刻不停地攻城掠地,与她的香舌嬉戏纠缠,像一只蜜蜂将花心里的蜜水全部榨取干净。 满室烛光中,能听到两人极力压制的喘息声。沈忘心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燥热起来,偏偏却带着江羡身上那股致命的冷香,沁入她的心脾骨髓。 江羡从来不知道,一个吻竟有蚀骨噬心能力,让他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小丫头,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去。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像温柔地像对待自己珍爱的宝贝似的,轻轻摸了下她的长发,胸口有什么东西正在生根发芽。 沈忘心也察觉了他的动作,心头微微一颤,脸上却丝毫不显,在江羡胸前推了推。两双唇终于分开,都微微肿胀着,特别是江羡还发着烧,唇上倒比抹了胭脂还红。 沈忘心再端起碗时,发现碗里的药已经渐渐见了底。她将最后一口药汁含在嘴中,一点点喂进江羡嘴里。 这回两人都克制住了,再那般激烈地吻下去,而是轻轻柔柔的,像是三月初阳光下的春风。 寂静的夜里,听觉被无限放大。白日里注意不到的细微响动,都能在夜里被轻易捕捉到。一直睡不着的陈先,就像夜里守在漆黑角落,等待着狩猎的猫。 一听到动静,便从床上一跃而起,连衣裳也顾不得披,穿着中衣,脚上胡乱踏着鞋子,一把推开江羡的房门! 房中的情形,让陈先整个人愣住了,像一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门前。他甚至一只脚已经快踏进房门,但很快收了回去,脸上一片铁青,脚下却和生了根似的,理智上想走,却又走不得。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来得晚一步,这间房里究竟会发生什么! “阿先!”沈忘心听见动静一愣,见到陈先之后又惊又怒,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走到门外把房门一关,深吸口气压低声音道,“你先走吧。” 陈先冷笑:“忘心,你先说说你和他刚才究竟在做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沈忘心抬起头,冷冷地注视着陈先。 在医堂的许多事情上,她也很感谢陈先的付出。可这公事归公事,私事归私事。陈先不能因为他喜欢自己,便像猫捉老鼠一样,每时每刻都盯着自己和江羡!这让沈忘心觉得自己不是正大光明的喜欢江羡,而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因此,虽然很想追上去解释,可沈忘心最终还是忍下来了。 一来,喂药确实是自己的初衷,可到最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被江羡勾住魂了。二来,无论初衷是什么,发生的事情便是发生了。她不想管别人怎么想,更不想多费口舌。 陈先咬着唇,一边点头一边在原地绕着圈,埋头走了几步,终于像爆发似的停在沈忘心面前,却仍是压低了声音:“忘心,说得好听那叫喂药。说得难听,那叫什么你知道吗?我知道你喜欢他,可你也不想想,那般身份的人,他对你也不过是玩玩罢了,你……” 181矛盾 “够了!”沈忘心红着眼睛呵斥,“我的事情我自有决定!今天的事情也是我自愿的,怪不得旁人!” 陈先失望地看着她,然后头也不回地一头扎进黑暗中去。 沈忘心不想过多解释,在外头站了一会儿,才回到房里去。 吃了些药的江羡神色已经舒展开些许,他此刻已自个儿拿了枕头,垫在自己腰下,神情有些迷离地盯着她看。 沈忘心一言不发地走到床边坐下,洗了洗盆里的手帕,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因为刚才的事情,两片娇艳的嘴唇紧紧抿着,看起来非常不高兴的样子。 江羡虚弱地靠在一边,问道:“不追上去解释清楚?你这么做不过是喂不进去药,至于后头的都是我强迫你的。” 沈忘心闻言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反问:“为什么要追上去?” 江羡道:“我以为你很在乎他。” “他既看见了,我又何必解释?”沈忘心冷哼。 她觉得自己的语气冷极了,江羡这种富家公子,大概从未有人敢对他这般说话,想来是要生气的。没想到他竟轻笑一声,连带着咳了几下,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低低说道:“不必向他解释。” 沈忘心叹了口气,让江羡睡下了,自己便端着盆出了门,把水倒在天井里。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陈先说的有一点却是对的。她和江羡的身世终究差得太大,哪怕两人互相喜欢,她身后没有支撑,也做不到永远站在他身旁。 所以,只此一次就罢了,以后却千万不能再犯了。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再过一会儿,沈大娘就要起床给他们几个做饭。水都是昨天去附近的井里打来的,为了保险起见,三槐堂的水他们暂时不敢用了。若再有人因此染了病,全县可再没犀角给他们治病。 马大夫就不明白了,他不过才刚回到房里躺下,听到动静刚穿上衣服,就见陈先只穿了件中衣,跟发了疯似的跑出去了。他哪里追得上陈先?只好在门外守着,等沈忘心出来。 好不容易沈忘心出来了,却也没什么好脸色,听他提起陈先的名字,脸色就更差了。 “阿先到底是怎么了?”马大夫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找到药材回来时还好好的,才这么会功夫竟闹成这样?” 虽然没从沈忘心这边得到答案,但马大夫隐约猜到,也是因为沈忘心和江羡的事情。明眼人都知道陈先喜欢沈忘心,而沈忘心喜欢江羡,他明里暗里也不是没有劝过陈先。可惜啊,终归是年轻人。 许是让他静静,就能琢磨明白,到底是什么更为重要了吧? 沈忘心一整天都没见到陈先,等他晚上回来之时,却告诉众人。三槐堂附近有户人家要卖房子,他去看了正好合适,因此便买下来了。 明日就要搬过去住,以后仍和之前一样。沈忘心几个住医堂,他们一家三口便住在自家房子里。 虽说这是迟早的事情,当初他们一行人搬进三槐堂时,便是这么个想法。可突然间说要搬,张翠花和老陈头也有些错愕。 但如今他们一家算是陈先当着家,两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第二天众人整理好东西,帮着三人搬了过去。 陈先买的宅子离三槐堂不远,几乎在同一条街上,没走几步就到了。可沈忘心明明记得,之前这户人家在村子里住得好好的,也没听说要搬走。怎么突然之间就去了县城,还迅速地把房子卖了呢? 但不管怎么说,陈家三口总算在村子里有了自己的宅子了。隔了几天之后,还小办了几桌酒席,把村里相熟的人请来吃喝一顿,人来得不多,却也喜气洋洋的。 三槐堂里,江羡其实已经大好了。但一场病下来,他总算有借口在三槐堂里多待几天。 这天,三槐堂里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江羡靠在床上看书,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几句鸟鸣,他起身披了衣裳,轻车熟路地往小花园走去。到了小花园之后,又从侧门出了三槐堂,一直沿着石径,走到后山的泉眼旁。 泉眼旁边,几个穿着黑色劲装的黑衣人站成一排,见到江羡之后,齐齐向他行了个礼。 “公子生病的事情,侯爷已经知道了。”其中一个黑衣人说道,“侯爷说了,公子若玩玩便罢,可别起了旁的念头……” 咚—— 一颗尖锐的石子擦着黑衣人的脸颊过去,划出一道细细地血丝,掉进泉眼的小水潭里,发出一声闷响。 黑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听江羡冷冷地道:“我已经警告过你们,她的事情谁也不准上报。” “公子饶命!”几个黑衣人连忙跪下,他们说是侯爷派下来的人,可江羡手上仍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若是惹怒了江羡,下场未必比瞒着侯爷强,“沈姑娘的事我们并没有上报,只说了她出手救了少爷您!” 江羡脸色稍缓,点点头,问道:“让你们查的事情可查到了?” “查到了!”为首的黑衣人立刻回道,“当日瘟死的鸡鸭,是被沈富贵扔在这里的。而且,据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沈姑娘似乎并不是沈富贵和亲生骨肉。” 江羡闻言眼神一凛,问道:“此事可真?" “应该是真的。”黑衣人回道。 江羡点了点头,忽然看见下方有个人影在三槐堂附近鬼鬼祟祟的,便挥了挥手道:“继续查下去,查到什么都来告诉我。你们先退下吧,不要让人发现你们。” 既然沈富贵不是沈忘心的亲生父亲,那他动起手来就没有什么心理压力了。江羡眸子黯了黯,朝沈富贵走了过去…… 182心灰意冷 沈忘心一早上开了无数张方子,本来想让马大夫去看看江羡,怕他病情有所反复。一抬眼看对面的诊桌空着,才记起马大夫出诊去了。 这几天,她一直极力回避和江羡单独见面。没想到连避了几天,却没考虑到马大夫不在的情况,这样一来倒显得她太过刻意了。 没想到,到了江羡房前推门一看,房间里空荡荡的,对方竟然不在房里。沈忘心里外找了个遍,直到出了三槐堂,看见树荫底下站着江羡和王家那位老伯。 沈忘心站在门前,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走上前去。刚想收回步子,却不想王家那老伯终是隔着江羡的肩头,向她看了过来,脸上绽出个笑容,问道:“沈小大夫这段时间住得如何?” 沈忘心理了理脸上的神色,提着裙子下了台阶,隔着树荫站在阳光底下,问道:“这房契到我手里好几月,买房的银子却一直没给。您也是,今个儿到了三槐堂来为何不进门?快到午饭的点了,不如留下来将就一顿,正好把银子交给你。” 王家下人的笑容僵住,看了眼江羡,又看了眼沈忘心,擦了擦额角的细汗。 哪料道,两人都不说话,只好道:“这饭便不吃了吧,身上确实有要事。不过房钱这事,我家主人早说了,随便给个二百两便是,屋里头的东西也不值几个钱。” 沈忘心笑了笑,心道这回总算把事情办妥。二百两不过是五味药斋如今一个月的盈利钱,便是要现银她也难得出来,只不过怕他孤身一人,带着银子回去不方便。于是,沈忘心便进大堂找陈先划了二百两银票,把银票给了他了。 王家下人直道要走了,沈忘心请他进门吃茶,他又不肯。只好作罢,同江羡一起进了三槐堂。 前阵子余庆县一众大夫,为五味药斋打的匾已经送到。于是,旧的三槐堂那块匾便被摘了下来,放在门房的角落里。这块匾要比沈忘心之前自己花钱订做的好得多,为了契合三槐堂的乌木大门,这匾自然也是用乌木做的,还特意做旧了,但一眼看过去便知道一点都不便宜。 前些日子,还有几只外来的燕子,想在匾底下筑巢,都被马大夫赶走了。不然从匾下经过的人,都可能冷不防地被鸟粪砸中。 两人一前一后从乌木匾下走过去,跨过高高的门槛,并没有走大堂,而是从两旁的抄手游廊直接进了二进院子。 “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倘若病情反复了,该如何是好?”沈忘心走在前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江羡说着话。 江羡走在她后面,脸色不大好看。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等沈忘心停下来看他,他才跟着停了步子。 “我自幼练剑,身子骨原比常人好一些。不然,不过一碗药味下去,如何就能好了大半?” 他像是故意的,在喂这个字上加重语气。 沈忘心想起当晚的情形,只当他嘲笑自己,脸色一变道:“只当是我用错了法子,如今木已成舟。江公子高兴如何说,便如何说,哪用得着顾及我的脸面?” “那日过后,你一面不肯见我,可给过我机会说话?”江羡从没受过人如此冷遇。 他就不明白了,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是她撩拨自己在先。一开始是抱着自己叫爸爸,而后是以口渡药。他不过情难自已,怎么就成了不顾及她的颜面? “我不想多说,饭快好了,我们别在这里站着了,叫人看见不好。”沈忘心不想再和江羡说下去,她发现自已一见到江羡,就难以把控情绪。生怕再同他争几句,便控制不住在他面前掉眼泪,到时便又成了邀宠、撒娇。 那么多难关都过来了,她怎么就独独过不了江羡这一关? 她扭身便往大堂走,谁知没走出几步,便被江羡一把拉进墙角里。这墙角是个死角,外头又有几棵树遮掩着,医堂众人一般也不往这边来。 沈忘心被堵在死角里,江羡用胳膊圈着她,一时之间竟动弹不得。 “心丫头,吃午饭了!”忽然,沈大娘的声音响了起来。 沈忘心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要是沈大娘朝这边走过来,一定会发现自已和江羡的模样。可江羡却不管不顾,竟一下子吻在她唇上。 沈忘心挣扎不动,一时情急咬在他唇上,嘴里漫进一股咸腥的味道,立时松开嘴,才发现自已一时情急,太过用力竟把他嘴唇咬出了血。 “奇怪了……刚刚还看见在这里啊!”好在沈大娘没走过来,只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声,便走到边处去看了。 等到沈大娘的脚步声渐远,沈忘心一把推开江羡,说道:“我去给你拿药。” 江羡拉住她的手,冷冷地看着她,问道:“你就这么着急和我撇清关系?” “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沈忘心也不甩开江羡的手,苦笑着问道,“我只问一句,以我这样的身份若要嫁给你,可不就是一房小妾罢了?若是为人妾室,今时今日我自己挣来的一切,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江公子,我想我们两个之间,还是不要有什么关系的好。” 江羡在身后道:“你从未问过我,又如何知道?” “你又何时想过告诉我?”沈忘心长叹一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书院?” 江羡正想解释,听她这么问,顿时心灰意冷:“正想同你说,老师那边已经派人来催。课业终归不能落下,我打算明天就回书院。” 沈忘心没想到他这么快回去,可扳着手指数了数。江羡本来只一天的假,可在她医堂一呆就是十多天,山长是他的老师,不派人来催他就怪了。 183生病的祁长安 况且,江羡来余庆县,本就是为了精进学业的。若是在旁的事情上多费功夫,倒愧对山长对他的苦心。 不过,她眼里的情绪也只一闪而过,说道:“既是如此,自然是课业重要。” 江羡松开手,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自己靠着墙站了片刻。忽然觉得,前几天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美梦,梦醒之后一切却已经回不去了。 两人状如无事地一同用了午饭,沈忘心想起自己还忘了给江羡号脉,本想拖到下午再说。 可没想到过了午饭之后,像是故意和她做对一样,病人一个接一个来,她一个人忙都忙不过来,就更别提做别的事情了。 第二天清早,沈忘心悄悄早起,却没去送江羡。 等马大夫起来时,发现沈忘心正罕见地坐在柜台后头数银票。他有些奇怪,因此驻足多看了两眼。 便是这么巧,就跟沈忘心的目光撞上了。 马大夫“呵呵”笑道:“东家,这么早就坐在这里数钱呢?不知道这个月我的月钱……” “问阿先去。”沈忘心想也不想地说道。 马大夫脸上的笑意一下没了,他就知道!沈忘心从来不管钱,五味药斋里的钱都是由陈先在管。可陈先这人什么都好,唯一的毛病就是,没结果的东西,从来不会提前说出口。就比如这每月一次的月钱,他能分到多少,就非要到发月钱的当天才知道! 可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痒得厉害,干脆也不急着去厨房吃早饭了,问道:“东家又不管工钱,在这里数什么呢?” 沈忘心没发现马大夫的异常,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道:“我是在想阿先说得对,咱们医堂这么大了,是买辆马车。不然,进出县城总是不方便的。” 买马车么,马大夫是没什么兴趣的。 不过,他约摸记得陈先常说要买,于是等陈先来了便顺便提了一嘴。结果,不知道为什么,陈先的脸又黑了一下午。 目睹一切的结香站在一旁唉声叹气,用手指敲着马大夫的诊桌。看他一眼,摇头叹气,敲桌子。再看他一眼,又摇头叹气,敲桌子。 马大夫就不明白了,今天医堂的人都怎么了? “江哥哥在时,姐姐不说要买马车。江哥哥刚走,姐姐就说要买马车。”结香同情地看了陈先一眼,“唉,我还是不趟这淌混水了吧。” 日子过得倒也快,马车很快买回来了,马匹养在三槐堂的马厩里,平时又多了一笔马草的开销。好在对于目前的五味药斋,这笔开销不过是九牛一毛。 整个五味药斋里,陈先是最需要马车的。他每隔几天就要来回一趟县城,马车用得多了,沈忘心那边如往常一样,并没有如何,他心里的那股不甘心,也就被马蹄渐渐地踏没了。 这天,三槐堂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沈忘心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柜台的方向,发现陈先并没有去县城,刚抬起头来就看见刘管家从门外走了进来。 人还没到跟前,洪亮的声音便响彻整个大堂:“恭喜沈小大夫!恭喜沈小大夫!” 这连着两句恭喜,把整个医堂里的人都说蒙了。尤其是沈忘心,根本不知道医堂出了什么喜事,值得刘管家亲自来贺喜! 话虽如此,她还是连忙起身迎出去,笑道:“刘管家这句恭喜,却是听得我一头雾水。当真一点头绪都没有,还请您提点提点!” 刘管家想来沈忘心也是不知道的,这消息昨天夜里刚到县衙,连他也是临来前才知道的。沈忘心的医堂开在溪头村里,哪可能嗅到一丝半点风声? “沈小大夫,这话还是留着问我们家老爷吧!”刘管家没好抢刘县令的话笑着说道。 沈忘心知道刘县令这样的人物,自然不会自己下车进门的,她和医堂里的人都得出去迎才是。于是,连忙让沉香和结香把沈大娘也叫出来,医堂一行人都走到门前,却看见一辆十分镶金嵌玉的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三槐堂外边。 沈忘心只觉得这马车看着有几分眼熟,一旁的马大夫等人都已瞪大了眼睛,便是沈大娘这些素日只在村里的,也知道刘县令虽是个官,却也坐不起这种马车。 刘管家绕到马车下头放的脚凳前,掀开帘子先扶了刘县令下来。刘县令又立在车下,从里头扶出一位披着件黛色暗金纹斗篷,里头穿了朱红色锦衣的少年下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见的祁长安。 他下马车见了沈忘心正想说话,还没开口却已经先咳了几声。 刘县令见他咳起来,忙用自己的身子替他挡风。 沈忘心一看便知祁长安怕是病了一场,连忙说道:“外头风大,两位快请到里头歇着吧。” 一行人进了医堂,医堂里的除了沈忘心以外,该忙别的都去忙了。大堂里毕竟人多眼杂,沈忘心则领着几人到了偏厅里,马车旁的下人不知从哪里搬了把摇椅进来,上头铺了腥红色的毡子,扶着祁长安半躺着坐下。又服侍着脱了外头那件斗篷,轻手轻脚地盖在他胸口上,才静悄悄退到厅外守着。 沈忘心盯着祁长安的脸看了一会儿,只见他面色潮红,堪比笔架山上的映山红。不过走了几步路,脚下便虚浮得不成样子,额上还出了层细汗,就知道最近天气变化,他怕是着了风寒,又加之先天不足。 和平常人相比,便说是大病一场,也是差不多的。 沈忘心本来打算问刘大人,到底是什么喜事。可现在一看,祁长安这副模样,这个当口再问,也是不妥的。于是,便先给祁长安号了个脉,看了舌苔。 184先天不足 刘县令盯着沈忘心的动作,见她坐下来,忙问道:“沈小大夫如何?” “舌苔薄白,脉浮紧。”沈忘心笑了笑,说道,“祁公子偶感风寒,但因素日积弱。所以,才表现得比旁人严重一些罢了。我号了脉之后,发现风邪已除得差不多。接下来,好生养着便是。” 刘大人听她语气轻松,心里也安心不少。他脸上惴惴不安的表情,倒让沈忘心想起,当年自己的医院儿科实习时,不少父母脸上的表情。 但刘大人的年纪虽与祁长安差不多,却生不出祁长安这么贵重的儿子。因此,比之寻常夫母而言,他眼里便多了一份如释重负。 他看了眼沈忘心,似乎想同她提什么,可最终还是压了下去,拱起双手恭喜道:“前些日子,我将沈小大夫出方治了县里瘟疫之事,禀报给了咱们江州太守易大人。易大人听后大为动容,下令命我一定嘉赏沈小大夫。我思来想去,没想到合意之物,便想着请沈小大夫自己选一件。” 沈忘心忙道:“刘大人客气了。” 刘县令也没逼沈忘心立刻想,不过是把选择权交给她。然后话锋一转,又回到祁长安身上,说道:“同时,我亦有可不情之请,希望沈小大夫能帮衬一二。” 他话一出口,沈忘心便知道正事来了。 不过是一份赏赐罢了,刘县令根本不用花这么大的心思,让底下人送来便是,可他不仅让她自己提条件,甚至还亲自前来。这和打一顿,再给一个枣没什么分别。 沈忘心心里跟明镜似的,虽然她和祁长安一见如故,但说起来不过见过两面罢了。而他身份过于显赫,沈忘心其实是不愿意冒这风险的。 但刘县令似乎知道她的想法,继续说道:“祁公子连日来一直病着,我请了胡大夫来照顾了几日。虽然病大体是好了,却一直没有好全。我便想着也许不是胡大夫的问题,我那宅子虽然也好,可素日里没什么人,大抵还是太过幽静了。我记得那日祁公子从沈小大夫的医堂回来,脸上满是欢喜。料想着也许这乡下野趣多些,能让他好得快些也不一定。” 刘县令做事虽然一向有原则,但在官场那么多年,怎么说也是只老狐狸了。不过轻飘飘一句话,便拿着沈忘心,一定让她应下了。 沈忘心哪还能不从?只好把祁长安这只烫手山芋给接下了,还得恭恭敬敬送了刘县令出门。 马大夫见她脸上不大高兴,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里头那位贵公子,以后便住在咱们医堂了?” 沈忘心往偏厅里瞄了一眼,叹气道:“那可不是?” 其实祁长安她倒不烦,他虽然是个贵公子,可对待旁人并不拿着自己的身份。就是他身边几个下人的做派,太过令人头疼,无论到哪里摆出的架子,竟比做主子的还大,让人看着怪是厌恶的。 沈忘心话音刚落下,像是应了她的想法似的。偏厅里便传来祁长安极力忍耐,却隐隐带着怒气的声音:“你们都给我回去,我这里不需要你们跟着!” 沈忘心闻言看过去,只见几个侍从站在厅外央告:“少爷,我们要是回去了,这里谁照顾您?没来时便劝您别来,您也不看看这里寒酸的,您自小娇惯着大的,如何吃得惯用得惯?若是又病得严重了,回去没得又被夫人打一顿!” 若是光劝祁长安也就算了,这几个下人竟还把三槐堂带上。这下,就连马大夫都生气了,毫不掩饰地嘲那边冷哼了一声。 那几个下人立刻挺胸叠肚,神情傲慢地看了过来,正待要说话,忽然被偏厅里掷出的一物吓了一跳,连忙七手八脚地去捡。 沈忘心凝神看了一眼,原来是祁长安腰间那块质地上成的玻璃种玉佩。看那模样就知道不是凡物,累得几个下人每人在手心里捧着看了一回,确定没坏之后,立刻进去给祁长安挂好了。 半晌,只听祁长安猛咳了几声,边咳边道:“滚!” 他们立时灰头土脸地出来,看了沈忘心一眼之后,跟着等着外头的马车走了。 沈忘心和马大夫两人站在大堂里,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偏厅里那位病公子。 谁料,两人正发着愁着,却见祁长安自己扶着门框走出来了。身上的斗篷带子胡乱系着,由于咳得厉害,脸上的红还没消,嘴唇却有些发白了。 沈忘心吓得立刻把人扶着,祁长安虽然步子都有些不稳了,却十分着想地只把手轻轻搭在沈忘心手臂上,还冲马大夫笑道:“方才下人无礼,我若不凶凶他们,只怕接下来一段时间,医堂里的人都跟着我受气,令大家受惊了,实在不好意思。” 他这般有礼,便是想怪也怪不起来。 马大夫连连摆手,喊了沉香和结香两个小团子,扶着祁长安进了中间的院子。 好在三槐堂里房间多,沈忘心挑了间干净光线足的房间给祁长安。又和沈大娘一起收拾干净,给床上铺了被褥,床顶挂了帐缦。被子什么的料子肯定没有祁长安平时用得好,但都是沈大娘仔细挑了舒服的料子,一针一线缝上去的。 绵花也是去年摘下来的新绵,今年拿去匠人那边弹了新被子。每隔一段时间就拿到太阳底下晒晒,闻起来就有股阳光的味道,既温暖又安心。 另一边,祁长安泡了一会儿脚,等到水温微凉,才用布擦干脚。倒完洗脚水后,他放下帐缦一个人躺在床上,这床虽然没有他平时睡惯了的软,绵花被也显得有些硬,可不知怎的被子上有股让人闻着就很安心的味道。 185浇水 这天晚上,他破天荒地没有失眠。而是很安心地睡着了,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耳边屋外阳光明媚,晒得整个屋子一片温暖。 一睁开眼睛,他就身子比之前爽利了不少,虽然走起路时还有点虚,可已经比昨天轻快多了! 由于昨晚睡得实在太舒服,到底还是起晚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几乎所有人都在前面的大堂里忙活。他已经听到前头传来马大夫喊着沉香抓药的声音,还有陈先给各个病人发牌的声音。 祁长安算了算,觉得自己晚起了至少一个时辰。大概有多久了?他已经好多年没睡到这么晚了。 刚从浴房出来,他就碰到了沈大娘。祁长安下意识把洗脸的木盆往身后藏,虽然说他是来五味药斋休养的,可第一天就起得这么晚,实在是太丢人了。 谁知道,沈大娘见了他只微微一笑,笑容里没有别的意思:“祁公子起了?早上的粥我放在锅里热着呢!我们心丫头昨天晚上看医书看得太晚,早上嚷嚷着起不来。到现在还没起,我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得叫她起来吃早饭了!” 祁长安愣了愣,他见沈忘心做事麻利,还以为她早就起了呢!没想到,她也和自己一样,睡到了这么晚。 沈忘心神清气爽地睡了一觉,到厨房里吃饭时,看见祁长安坐在凳子上,面前摆着两碗粥,他自己的那碗一口也没动,显然是在等她来一起吃早饭。她也没说什么,很自然地坐到祁长安身边,等着沈大娘把菜端过来。 沈大娘盛了一小碟酸笋,一小碟小鱼干,还有些爽口的小菜,一一放到桌上,并告诉两人吃完饭,就把碗筷收到灶台旁边的木盆里,她忙完旁的事便来洗。 “你平时都起得这么晚吗?”祁长安忍不住问沈忘心。 沈忘心身上的作息是现代带过来的,大学的时候有课的话七点起,没课的话睡个懒觉到八九点再起是很正常的。可到了大周以后,这边的人动不动早上五六点就起了,沈忘心还真适应不过来。 好在沈忘心上头没爹妈管着,自己独门独户,又有沈大娘无条件地宠着。所以,偶尔才能睡到这么晚。 沈忘心嘴里的稀饭没吞下去,又急着回答祁长安,差点没把自己呛到,咳了两声道:“昨天看医书看到凌晨,所以便起晚了。不过冬天的时候太冷,也会起得晚一些。怎么了?” “没什么。”祁长安突然有些羡慕沈忘心,“我只是觉得挺好的。” 沈忘心不是祁长安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三下五除二吃完早饭,对祁长安说道:“走,咱们今天去药田那边看看吧!” “药田?”祁长安吃完饭,整个人都懒懒的,刚想说自己不想去,却发现沈忘心根本没在询问他。 沈大娘甚至不知什么时候,把他的斗篷拿来了,还替他披在身上系好了,沈忘心半推半拖地把他拉出门去。 走到村子里,祁长安突然觉得自己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乡下的早晨一股潮湿鲜甜的空气,迎面扑过来,虽然还是有风,但由于太阳很温和的原因,他并不觉得凉。走到药田附近的时候,身上出了层薄薄的细汗,但为了防止自己再受寒。所以,他还是坚持没把斗篷取下来。 他看了眼旁边只穿着薄薄的春裳,脸上汗津津,但又显得粉白粉白的沈忘心,不由说道:“我的身子要是有你这好就好了。” 沈忘心听他说话时,两人正走在田埂上。她惊奇地回过头,却发现祁长安是认真的。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沈忘心好笑地回答,为了照顾祁长安,脚步特意放慢了一些,“去年这个时候,我身子比你还不好呢。开春生了场大病,我爹娘便把我丢到乱葬岗去,若不是被人捡回去,不病死也要被雨淋死。后来才渐渐好的起来的。” 祁长安闻言一怔,问道:“虎毒也不食子,你父母怎么能这么狠心?” 沈忘心本想说沈富贵和吴金花根本不是她亲生父母,可想想自己也和祁长安没认识几天,这些事情本不该闹得谁都知道。而且,他们两个对自己这样也就罢了,就连亲生女儿沈月英没了价值之后,不也是肆意丢弃? “反正我现在已经和他们没关系了,你看我一个人不也过得比以前好?”沈忘心微微一笑,指着前面的一连片药田,说道,“看,这就是我买下来的药田!” 祁长安顺着沈忘心的手指看去,只见她手指的方向,一连片都是郁郁葱葱的。不过,这小块药田连自己家里盖的花房,都比这个大,在他眼里实在算不了什么。 可看着沈忘心骄傲的小表情,他仍是笑道:“挺好的。” 沈忘心也不管他怎么想,拉着他的袖子道:“走,我带你看看,我们都是怎么种药材的!” 说完,不等祁长安的反应,带着他在狭窄湿滑的田埂上快步走起来。两人好不容易到了药田里,沈忘心跟他讲解了一番怎么除草,又怎么施肥,就被人叫走不知到哪去了。祁长安一人茫然地站在药田上,不知哪里来了两个老家,把一桶水往他跟前一放…… 等沈忘心紧赶慢赶,从三槐堂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祁长安已经把她老院子后头两亩地的水都浇了。而这时,他也不顾自己身上的锦衣华服,把他不知多贵的斗篷往地上一铺,就坐在田埂上,同张家二老一起吃着饭! 张老伯笑眯眯地看着祁长安,问道:“你是戏班里唱小生的吧?怎么穿着戏服就出来了?” 186捉鱼聊天 张大娘在一旁摇了摇头,说道:“我看不像,这么好看的孩子,应该是在戏班里唱花旦的!换套姑娘家的打扮,只怕门槛都要被说媒的踏破!” 沈忘心看着眼前的情形,只觉得中午的阳光太大,她眼前一阵发晕。堂堂户部尚书的嫡子,到她这里养病,居然被人指使着浇了两亩地的药田,这要是传出去,她的饭碗还要不要了! “张老伯,张大娘,你们怎么能让他干活呢?”沈忘心欲哭无泪,她连忙跑过去,给祁长安号了脉,又用手帕把祁长安身上的汗都擦干,见他只是有些累了,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才放下心来。 这下轮到老两口愣神了:“啊?不是说今天会来个干活的小伙子吗?” 沈忘心叹气:“张老伯,您老糊涂了。昨天我不是让阿先来告诉你们了,那人家里有事推迟了一天,说要明天来!” 张老伯一拍脑袋,终于想起这回事来,指着祁长安问道:“我说来干活的,也没他这么瘦的!看他穿的衣服,像是县里戏班唱大戏的,刚才我还和老婆子说呢!” 沈忘心无奈:“张老伯,您什么时候见过唱大戏的这么穿的?他是我医堂里的病人,昨天才来医堂修养的!” 祁长安听到沈忘心和两人解释了半天,却鸡同鸭讲一般,忍不住弯着眼睛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谁知,三人根本没在听他讲话,张老伯无辜道:“我哪里知道嘛,我喊他干活,他一句话也不说就干了!” 沈忘心叹气,她哪里知道祁长安居然这么亲民。来了两个不认识的老头子叫他干活,他居然傻哈哈地干了一早上,这要让刘县令知道,还不扒了她的皮! “我真的没事!”祁长安虚咳了一声说道。 三人总算注意到他,他又笑眯眯地说:“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刘大人的。” 祁长安平时眼中带了丝忧郁,可今天不知道是因为晒足了太阳,还是因为劳作了一番,他原本就白皙的脸上红扑扑的,看着倒比平常健康一些。 见他真的没事,沈忘心便放下心来,带着他在溪边散步,顺便给他介绍溪头村的风物。 武步溪旁已经是一片郁郁葱葱,溪水中也长不了少水草,随着水流在溪底摆动着。沈忘心见到溪水里不少小鱼在水草里游来游去,便起了心思回到老院子里,从前院放农具的小屋里找到鱼篓,赤着脚下水亲自捞鱼,一边捞还不忘照顾一旁无聊的祁长安,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这条溪是武步溪,溪对面叫笔架山。这山上盛产雷击木,为什么?因为溪头村只要一打雷,就总劈在笔架山上。武步溪往上是一片大林子,有多大?大概有半个溪头村那么大,武步溪的源头就在那片林子里。顺便说下,那片林子也是我的!” 越了解沈忘心,祁长安就觉得眼前这个同他一般大的小姑娘不简单。同样的年纪,她就已经有了高明的医术,而且只靠着自己的双手,就开了医堂。每天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甚至还准备买更多的田地,从种药到看病整个体系都囊扩进来。 要是换作他自己,都未必能从被父母放弃的绝境里走出来吧? 祁长安默默地想着。 “那你呢?这一回你是怎么病的?”沈忘心眼看着一群小鱼在她脚脖子边上游过,下手快准狠地把篓子往水下一沉,顿时捞上来不少鱼! 他是怎么病的?看着沈忘心在溪水里踩来踩去,木盆里的小鱼越为越多。 祁长安不由地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胸前,却才想起来那封家书,早已经被他烧成灰烬,不知去往何处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前几天夜里睡不着,坐在窗口吹了一夜的风。没曾想,第二天便起不来床了。倒是劳了刘大人一家担忧,还把荣春堂的胡大夫请来,在我床头照顾了几天,前几日才好了许多。” “那你在京城待得好好的,又为什么来余庆县?”沈忘心的鱼捞得差不多了,赤着脚走到祁长安身边的石头上坐下,把脚放在石头上晾干。 这才是沈忘心最想不通的,这个年纪的官家子弟,不是最应该读书用功,争取子承父业。最好和父亲同朝为官,让家族生生不息才对吗? 祁长安闻言皱了皱眉。 沈忘心心里“咯噔”一声,只当他生气了,连说道:“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想答也无所谓的。” “我母亲当年生产,生到我时便大出血。她难产差点丢了性命,所以不喜欢我。”祁长安淡淡地说道,他眼里并没有伤感,说这话时也只平常神色。 沈忘心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便问道:“咳,不如我们说说,刘大人给我的奖赏,我应该换个什么的好!” 祁长安披着沾满泥土和草叶的斗篷,笑眯眯地说道:“不如,换一处店面好了。” “店面?店面是不是太贵重了一些?”沈忘心虽然很动心,但她知道就算刘大人让她自己提,她也不能狮子大开口。 祁长安瞥了她一眼,坚定地说道:“不贵重。” “嗯?”沈忘心瞪大眼睛看他。 祁长安指了指自己,说道:“没有什么比我更贵重的。” 沈忘心注意了一会儿祁长安,他居然一点都不心虚,始终用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看着她。最终,还是沈忘心败下阵来,这个时代的贵公子的自信果然不是盖的!确实,比起祁长安的安危来说,小小一家店面,根本算不了什么大事####第三更! 187再加一加 既然祁长安都这么说了,那她开起口来,似乎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几天之后,面对着来找自己的陈先,刘县令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可无奈,自己做的承诺,就是跪着都要实现!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陈先,似乎能透过陈先的眼睛,看见沈忘心的嘴脸:“小陈账房,沈小大夫的要求我都知道了。” 陈先说道:“刘大人,我们东家要个准确的时间。” 刘县令心里冷笑,要余庆县主街的铺位,而且最好还要在荣春堂附近!他只是个县令,沈忘心当他是大财主呢?这种旺铺有那么好找吗! “给本官一个月时间,若有的话自会找人去知会。”刘县令连忙把人打发走了。 然后,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慢条斯理喝茶的江羡,眼神幽怨得就差没说,快点管好你家姑娘了! 谁知,等他看了一会儿,江羡才把茶杯放在桌上,饶有兴致地问道:“这就是她向你要的奖赏?” 这就是?什么叫这就是? 刘县令瞪大眼睛看着江羡。 “我倒觉得,还可以再加一加。”江羡掸了掸自己衣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着向刘县令说道。 “还……加一加?”刘县令只觉得眼前一黑。 嗯……到底没晕过去。最后,还拉了孔师爷一起,到县衙的银库里领了些银子,又让刘夫人跟着自己逛了一圈,把整个余庆县里所有姑娘家爱的东西都买了一份,整整装了一马车,给沈忘心送了过去。 沈忘心收到整整一车的胭脂水粉、钗环首饰、布匹成衣什么的,看着孔师爷肉疼的眼神,都怀疑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的。 “孔师爷,您是说,刘大人除了答应的一间铺面,还赏了我这些?”沈忘心难以置信地看着满满当当的一车东西。 这车东西沉得车辙子都陷进土里去,三槐堂外头铺的石板,有几块下头经年累月地便少了些泥土。马车驶过去的时候,石头被压得往下一沉,便陷进泥里回不来,少不得要找人来修。 但看在这整整一车东西的份上,沈忘心决定还是原谅孔师爷了。 “有劳孔师爷了,还请您回到县衙后,替我向刘大人道谢。”沈忘心欢喜地说道,又问道,“孔师爷,时候不早了,要不要用了晚饭再走?” 孔师爷看了站在一旁的祁长安一眼,见他不是很乐意的样子,立时摇了摇头,说道:“时间不早了,用完晚饭再走就迟了。祁公子,最近感觉如何?” “很好。”祁长安言简意赅。 孔师爷笑眯眯的,搓了搓手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劳烦沈小大夫多费心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等沈忘心这边把车里的东西都卸下来,送到后院沈忘心的库房里存着,这才坐着马车离开。 沈忘心进了库房,把一件件东西分类捣鼓好,又去洗了个澡,便倚在矮榻上晾头发。头发晾得半干时,外头忽然响起敲门声,她原以为是沈大娘找她有时。 不料打开门之后,却见到结香在门外,见到沈忘心之后,冲她“嘘”了一声,说道:“姐姐,江哥哥在花园里等你。” “他什么时候来的?”沈忘心连忙问道。 结香眨了眨眼睛,说道:“来了有一会儿了。” 沈忘心忙穿好衣服,可头发还半干着,只好用发绳扎起来。出门时看了眼漫天的星辰,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轻轻合上房门,开了院门走出去。 江羡已经在亭子里坐了许久,便看见沈忘心披了些斗篷,松散着头发慢吞吞地在小径上走着。他起身自如地走到沈忘心面前,并没有如之前那样,贸然去牵她的手,而是默不作声地停在她前头。 没想到,她连个大活人也没注意,“扑”的一下直愣愣地撞进他怀里。 他生怕她摔着,立刻扶了把,没想到对方一挣扎,便让他的手一下子扶在她纤细的腰肢上。 黑暗中,江羡眸子一黯,很是克制地手了回来。两人谁也没说话,一前一后走在鹅卵石小径上,他几次回头见她走得歪歪扭扭,东磕一下西绊一下,都怕她正的摔倒了。 但想起上次她想极力撇清和自己的关系的模样,心里便很生她的气,想牵着她走路,又怕她再把自己看成什么登徒浪子,便强忍着故作不知。 沈忘心能感觉到对方的疏离,心里虽然有些空落落的,但她告诉自己路是自己选的。哪怕心里再难受,忍忍也就过去了,不该是自己的,便不是自己的。切莫因为贪心,而毁了自己的后半生才是。 因此,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坐下来,问道:“江公子若是有什么事,明日来便是。夜里路上难走,又急在这一时半刻?” “一本图鉴罢了,赶巧今日画好了,突然想送来给你。” “便是托人送来,也是可以的。”沈忘心怔了怔,缓缓说道。 江羡看了看石桌上装订成册子的整本图鉴,忽然觉得自己熬到眼下青眼画出的心血,像什么不值钱的东西似的:“既是如此,以后我便不来了。” “以后是什么时候?” “便是从此往后。”江羡心灰意冷,只觉得自己趁夜而来的行径也有些可笑,站起来说道,“沈小大夫,就此别过。” 话音落下,只听“扑通”一声水响,只听有什么东西被扔进水里去。 沈忘心心里一跳,却按捺着自己不出声,心里只道,这便是应当的结果。他们二人本来就身份悬殊,本就不该有的,便不能任其发展下去。 188口不对心 她一路摸黑磕磕绊绊地走至后院门口,一时不察竟让门槛绊了脚。一时摔出去,手上火辣辣地疼,连额头连撞到台阶上,疼得她顿时哭出声来。 沈大娘听到院子里的哭声,连忙走出来看,发现沈忘心趴在地上疼得起不来,连忙心啊肝啊的把她抱到房里去。 许是摔得狠了,一双眼睛红得和小兔子似的,沈大娘没法子抱着安慰了半晌,半夜又掌了灯去大堂的药柜里找了药,给她伤到的地方抹上,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睡着。 第二天,沈大娘到寒山书院给沈恩送了一罐子小鱼干,又把昨天沈忘心摔了的事情同沈恩说了。 沈恩听他二姐摔得挺重,接过小鱼干之后,整个人便有些心不在焉的,路上有人跟他打招呼都没看见。突然撞到一个人,停下来之后发现竟是江羡,逮着和他说话的机会之后,立刻问道:“江师兄,你最近可是太劳累了?” 江羡看到沈大娘之后,早在远处站了许久,此刻遇到沈恩,便问道:“方才听你沈大娘提起沈小大夫,她这是怎么了?” 沈恩叹了口气道:“我听三叔婆说,昨天夜里我二姐不知为什么,在院子里摔了一跤。听说连头都磕破了,应该是疼坏了,哭得眼睛都肿了。唉,要是磕到旁的地方就罢了,二姐一个姑娘家,要是头上留了疤,那她不得伤心死?” 旁边一个认得沈恩的学子听了,也接茬道:“可不是?姑娘家的,若是脸上留了疤,以后说亲婆家都会嫌弃。” “不会。”江羡冷冷地看了那学子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朝一个方向走了。 那学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江羡,摸了摸自己的头,他似乎说错什么话了?天地良心,他只是想和江羡套个近乎而已,谁知他这样便生气了! 江羡快步回到白鹿堂,从马车上解下一匹马,骑了马便一路往溪头村驰去。白鹿堂的饭已经好了,贾氏和周延昌正等在饭厅里吃饭,却听到外头传来马蹄声。 周延昌连碗都没来得及放下,拿着碗连忙出去看,却见江羡骑上马儿飞驰而去。 “你这小子又要去哪?你不记得下午还有课没上吗?”周延昌气得吹胡子瞪眼。 上回他见江羡上了这么多天课确实累了,便一时心软给他放了个假。谁知,说好了只休息一天,这小子却在溪头村待了十几天!今天看这模样急急忙忙地又要往外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不过,他到底没能拦下江羡,气哼哼地回到饭厅里,报怨道:“又往溪头村去了,不知道溪头村有什么好的,堂堂安国侯世子,总往那处跑!” 说完话,却见贾氏面带微笑地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听到这个消息十分开心的模样。 周延昌就不明白了,他的学生没把心思放在读书上,贾氏开心个什么劲儿?于是,他干脆也和贾氏赌起气来,一眼不发地埋头吃饭。 贾氏一看就知道周延昌怎么了,笑着问道:“我问你,阿羡虽然走了这么些天,功课有没有落下?布置的文章可都写完了?” “这个倒都完成了。”而且令他十分满意。 不然,要是换作别的学生,敢当着他的面逃走。他早就把人轰出寒山书院了。不得不说江羡是他教过的学生里,最有天赋的一个了,要不然一向以严厉著称的他,也不会对江羡那么宽容。 贾氏见周延昌死不愿意承认,又有几分得意的模样,不由道:“既然阿羡样样都好,你又何必拘着他?我看阿羡那孩子极有主见,他想得到的东西,不必我们旁人天天催促。倒是你,难道不知道他为什么去溪头村?” 这个问题把周延昌问住了。 江羡为什么去溪头村?他还真的从来没想过,溪头村不过是个小村子,余庆县到处都有这样的地方。唯一不同的就是,江羡在王家那三槐堂住过几天。 “想到了三槐堂,就不会再往下想了?”贾氏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想道,就周延昌这颗榆木脑袋,当年自己怎么就选择嫁给了他? 周延昌倒是诚心诚意地请教:“还请夫人指教。” 贾氏道:“那位沈小大夫不就住在溪头村?你也不想想,王家如今在京城为官,就是再缺钱犯得着卖祖宅?这三槐堂因为谁要卖,又为什么半卖半送的,还不是有你那好学生江羡的功劳!” “这么说来,莫非是那沈小大夫!”周延昌瞪大眼睛,后知后觉地说道,“你我在京城待了那么多年,要我说京城的贵女虽好。可若真要找沈小大夫那样的,还真找不着!不过,到底身世差了些。” “这算什么?”贾氏却不这么认为,“你那好学生若真喜欢,身世什么的,还不是动动手指的问题?” 三槐堂里。 沈忘心摔着了头,干脆没到医堂里去,头上包着绷带,躺在矮榻上头养伤。早起的时候,张翠花来看了,见她摔着头心疼得不得了,和沈大娘一起看她把补血的药粥喝下去,才念念叨叨出去。 沈忘心离了床,又在矮榻上躺了一早上,整个人都躺得晕晕沉沉。不知睡了几觉过后,隐隐约约听到外头传来马蹄声。不过这些天医堂里的马车经常进进出出,马厩又离得不远,马蹄声传到后院这本,也是时常有的。 房门“吱呀”一声,不知被谁打开了。正午的阳光照起屋子里,正好照在她眼睛上,惹得她不舒服地动了动,背过身去对着房门。 “三奶奶,我很饱,不想吃午饭。”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在沈忘心即将再次陷入沉睡时,忽然开口说道:“不吃就不吃了,何必把自己伤成这样。” 189你们方才说什么? 声音轻柔而又带着一丝冷冽,除了江羡就再没有别人了。 沈忘心猛地睁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见江羡就矮榻前,垂眸怜爱地看着自己,见她动作太大,叹了口气坐下来,隔着纱布抚了抚她的伤口,说道:“仔细牵扯到伤口。” 沈忘心没出息地红了眼睛,贪恋地看着江羡的脸,问道:“你不是说不来了吗?不是说什么就此别过?” 江羡看着沈忘心,半晌才道:“那都是口不对心。” “不见面便不见面了,你又何苦把好好的一本图鉴扔进水里?”沈忘心数落着他的罪状。 江羡拿她没办法,从袖子里掏出那本图鉴来,塞进她手心里:“我的心也是肉做的,你说没关系便没关系了,可想过我有多难过?” 虽然嘴里说着埋怨的话,却已经把人揽进怀里,小心翼翼地又怕碰到她的伤口。见那双白玉一般的小手上面已经结了一层痂,便心疼得不得了,问道:“和我说说,你这是怎么摔的?” “我以为你把图鉴丢进水里,便到亭子旁边捞。捞了一晚上什么也没捞着,大概鞋上沾了潭边的湿泥,走到后院时才摔着了。”沈忘心越说越难过,把头埋在江羡的颈窝里。 江羡只觉得像抱了只易碎的琉璃盏,小心翼翼地揽着,又怕太用力伤了她。 自从遇到她之后,江羡觉得自己把这辈子都没的温柔,全都用到她一人身上了。所以,就算她拒他于千里之外,说了许多旁人根本不敢与他说的伤心话。 可他只要一见她掉眼泪,一颗心就像泡在一滩春水里:“都怪我。” 两人在矮榻上相拥了一会儿,沈忘心忽然想起这还是在她房里,沈大娘随时可能过来,连忙抹干净眼泪,问道:“你进来的时候,可看见我三奶奶了?” 江羡见她这个时候还想着沈大娘,不由好笑道:“沈大娘到书院给阿恩送鱼干,我骑了快马过来的,估计还要一会儿才到。” 沈大娘进到大堂时,就发现周围气氛有些不对。但她一心记挂着沈忘心,便也没想那么多,回到后院却发现后院门是看着。江羡和沈忘心两人并排坐在矮榻上,沈忘心双眼红通通的,像又哭过一场,两人此刻含笑说着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静悄悄地离开,发现张翠花也在厨房里。 沈大娘张了张嘴,想找张翠花倾诉,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小辈之间的事情,她们两个做长辈的也都知道,若是沈忘心和陈先真能成,那早就成了,也不至于拖到今天。她只希望沈忘心能找个包容她的男子嫁了,从没肖想过什么大富大贵,可偏偏却来了个江羡。 “大娘,你什么也别说了,孩子们的事情就随他们去吧!”张翠花一边低头掰着蒜,一边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要是管着阿先那小子,还不知道有多操心!” 要是换作以前,遇到这种事情。 张翠花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和莲婶子一样,拉着沈忘心不放,一口咬定是沈忘心勾引的陈先。可他们一家人跟着沈忘心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总觉得自己以前的眼界太窄了。因此,干脆眼睛一闭装作不知道,就连前头阿先主动搬出去住,她也一句话没说。 沈大娘叹了口气,说道:“也是我之前太着急了,今日见到才知道江公子对心丫头那是真上心。要不然,也不会急急忙忙赶过来。若是这样,我个老婆子也不必担心那么多了。” 张翠花见沈大娘想通,点头道:“那可不是?要我说,心丫头虽然是咱们村里出来的。可以后注意不是一般人物,要真找了个比江公子不如的,我还觉得可惜呢!” “好了,不说这个了。今晚的饭多做一人的,我看江公子是要在医堂住一晚再走了!”沈大娘麻利地用篓子淘起米来。 沈忘心不知道厨房里发生的一切,她此时正坐在矮榻上,翻看着江羡装订成册的那本草药图鉴。画这本图鉴,原本是想给沉香长见识的,可她翻着翻着,发现自己实在舍不得把它给沉香。只好想着,自己是不是再花时间另画一本给沉香,这本就当作自己的收藏。 江羡还当她在烦恼什么,知道她脑瓜子里的想法之后,建议道:“你若真喜欢,原稿你自己留着,我再让人去印一本便是。” “真的?不会太麻烦吗?”沈忘心问道。 虽然如今印刷比以前方便多了,可确实要费一番功夫。不但要到衙门申报,而且等着雕刻板也要不少时日。若是粗制烂造,别提放到沈忘心面前,就是自己这一关也过不去。 可眼前这小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满含期盼地看着自己。 江羡就觉得自己像被喂了什么迷药似的,说道:“一点也不麻烦,安排下去让他们办就是。” 于是,江羡说安排就安排去了。照旧到了三槐堂后山上,把几个黑衣人叫出来,让他们拿着这本图鉴到京城去印。不但要选最好的纸,而且要最好的雕版匠人,印刷书本的店家也要选京城最出名的积微斋的。 这积微斋原是当年昭和皇帝,赐给她手下梅舍人的书斋。后来这书斋在许妙元手里越发的厉害,与当年名噪一时的诗社冷香社原是一处的,渐渐的便成了全京城最有名的书舍。如今等着积微斋印刷的书册不知凡行,若要排岂不排到明年去? “可是,公子,这时间未免也太紧了一些。”黑衣人们为难地看着江羡。 谁知,江羡眯了眯眼睛,说道:“你们方才说什么?” 190只能喜欢一个 黑衣人们立时缩了缩脖子:“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那就好。”江羡满意地点点头,终于放他们走了。 黑衣人们心有余悸地快速消失在原地,他们被派着跟在江羡身边这么久,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们家这位世子竟比他父亲安国侯还要恐怖几分? 沈忘心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觉得闷得慌,虽然她磕破了脑袋,可见天地睡着也不利于伤品恢复。在房间里走一圈,确定自己不晕,也没有脑震荡的症状,便决定到三槐堂各处散散步。 她才刚到外头,就碰到一日不见的祁长安。 要不是现在碰见他,沈忘心差点忘了,刘县令还塞了一个小祖宗,在她的医堂里调养身体! 沈忘心连忙让他坐好,自己则给他号了号脉,发现他体内的风寒已经彻底好了,便笑道:“已经彻底没事了,不过你的底子太差。想以后不经常生病的话,还是得多锻炼身体。” 祁长安点了点头,看着她脑袋上的纱布,问道:“我听结香说你昨夜摔了一跤,似乎摔得挺严重。本想去看看你,奈何我是个男子,便没往后院去。只是今天那位江公子……” 他话还没说完,沈忘心鼻间就嗅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奇蓝香。 果不其然,下一刻江羡出现在她身后,眼神防范地盯着祁长安。两人相视一笑,面上没有什么,却隐隐嗅到空气里有了股火药味。 “我和她的事就不劳祁公子操心了。”江羡笑着说道,“与其担心我,祁公子还不如多管管自己的身子。” 祁长安眯了眯眼睛,露出洁白的两排牙齿:“先前在刘大人府中,没认出江公子是何人,倒是我失礼了。没想到在余庆县,还能遇到安国侯府的江世子,不可不谓有缘。” “当然,家父与令尊祁尚书同朝为官,也算得上是缘份了。”江羡面色不改。 “江哥哥,祁哥哥,要吃晚饭啦!大家都在厨房里,就等你们两个了!” 祁长安正想往下说,手上却被结香握住。原来,结香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一只手抓了江羡,另一只手抓了他自己,正嚷嚷着自己的肚子都要饿扁了。 两人一愣,到嘴边的话都收进肚子里。回头一看,本该站在两人身边的沈忘心早已不见了,原来两人之间的电光火石,她居然完全没有感受到。此时,正求着沈大娘,说今晚上想要吃肉呢! 祁长安朝着江羡微微一笑,转身也进了厨房。那笑容似乎在说,看人家也没多在意你!还不如一顿肉重要呢! 江羡气结,可看着沈忘心头上透着红的纱布,又实在发不出脾气来,就只好问还牵着他的手的结香:“他才来了多久,你就喜欢上他了?祁哥哥,祁哥哥的叫得亲热,真是个没良心的小家伙!” 结香“嘿嘿”地笑,他很喜欢江羡,但也觉得祁长安很亲切,抱着江羡的手撒娇道:“祁哥哥也好,可结香还是最喜欢江哥哥!” 江羡看了眼沈忘心,点了点结香的额头,说道:“只能喜欢一个,我和姓祁的你选哪个?” 结果,沈忘心一晚上就看见结香在饭桌上咬着筷子,一会儿看看江羡,一会儿又看看祁长安,好像很难抉择的样子。而自己看祁长安的时候,对方只向自己微笑。再看江羡的时候,他反倒给了自己几个眼刀。 沈忘心顿时不好了,她是伤员好不好!明明下午还对她很温柔来着,怎么说变就变了呢?男人心真是海底针,怎么猜也猜不着! 吃完饭之后,沈忘心感觉头也不那么疼了,本来想找江羡说说话,但不过片刻的功夫,江羡不知道到哪去了。因此,沈忘心只能坐在厨房,看沈大娘和张翠花忙里忙外的。 许是人只有自己身上有伤痛时,才会想起有人陪伴的好处。沈忘心看着两人,虽然都上仍然疼着,可心底却一阵阵地泛暖,要是自己没遇到他们,就算磕破了头,也只能一人独自承受吧? 两人洗好锅筷,又拿来一只陶罐子,放在平时煎药用的小灶上。又拿来两只红薯,洗干净了削皮,切成块状和山药、大枣一起,放在陶罐里炖。 不一会儿,水就烧开了,水汽在罐子里咕噜噜响着,震得陶罐上的盖子“嗒嗒”作响。盖子上有个透气的孔,随着水被烧开,冒出一道道薄薄的白雾。一时之间,沈忘心觉得整个厨房也因为这几道水汽,而湿润了不少。 张翠花搬了个椅子,坐到沈忘心身边,见她有些迷迷瞪瞪的,立刻把让她醒了醒神:“现在睡着了,晚上可就要出去打露水了!心丫头,现在别睡,陪婶子聊聊天!” 沈大娘不知从哪里,拿出一袋烘得干干脆脆的南瓜子,各抓了一把放在两人手里。三人一起怀着陶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聊起天来。 “心丫头,婶子和你说句真心话。”张翠花想了想,面带愧疚地同她说道,“那天夜里我们都睡着了,具体发生了什么,确实也不清楚。阿先那小子不肯和我说,但我知道,你这么懂事,一定是那小子做错了。他早就后悔了,但碍着面子,没脸到你面前认错。现在,你可还生他的气,要是实在气不过,婶子替你打他一顿?” 沈忘心看张翠花郑重其事的,还以为她要说什么,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不由地笑了笑。 虽然陈先看着比她年纪大,但心理不过是个少年罢了。 这么久相处下来,沈忘心也了解他的脾性。若真要和他赌气到现在,那还不至于。 191道歉 只不过,那天晚上他说的话实在太伤人了,饶是沈忘心一时之间,也装不出若无其事。 “婶子说的可不算。”沈忘心笑着说道,到底态度软下来,“阿先他确实把我气坏了,但要他自个儿到我面前,咱们两个说开了,心里的疙瘩才能解开。不仅是我,想来他也一样。” 张翠花知道沈忘心一向极有主意,见她松了口,明白已是不容易,连忙朝外望了一眼,说道:“臭小子,你听见了没有!还不快滚进来同心丫头赔罪?” 话音落下,陈先被两个小团子推了一下,一个踉跄出现在门前,看向沈忘心的目光有几分不自然。 其实他那天说出那番话之后就后悔了,他是喜欢沈忘心不错,可他又何尝与沈忘心不一样?明知喜欢着不该喜欢的人,心底却仍然藏着小小的奢望。如果换作他是沈忘心,自己喜欢的人得了瘟疫喂不进药,他一定也会用这种方式。 他认识沈忘心这么久了,知道她定然不会因为一点小伤就哭成那样。一定是他那天的话伤了她的心,才导致她哭成那副模样。 眼见沈忘心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陈先却有些不敢看她,只问道:“你的伤怎么样?” “摔了一跤,没什么事。”沈忘心笑着说道。 陈先肯和她说话,看来已经放下心中的芥蒂。其实一路过来,她和陈先虽然没有可能,但陈先一家子,已经被她视为亲人,若是陈先一直和她闹下去。不但她脸上挂不住,张翠花和老陈头脸上也挂不住。 早点化解开来,对两家人都好。 “都摔成这样,能没什么事吗?”陈先着急地看着她,见沈忘心平静地看着自己,他意识到自己情绪太激动了,鼓气勇气道,“其实,这几天我也想好了。你喜欢做什么,便去做好了!咱们也不是没能力,不用看着别的目光活!忘心,你放心!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我们所有人都会毫无条件地支持你!” 陈先有些内敛的性子,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倒引得沈忘心忍不住笑了起来,点头道:“好!” 这时,两个小团子也跑进来。 结香拉着沈忘心说道:“姐姐,阿先哥哥可担心你了。他听你受伤了,非说是他的错,翠花婶怎么劝也没用,你就原谅他吧!” 沉香也道:“书上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姐姐,我觉得阿先哥哥他知道错了!” 沈忘心被两个小团子说得哭笑不得,一人捏了下脸,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原谅阿先了?” 说罢,转头看向陈先,问道:“今天晚饭不见你人,可是到县里去了?我记得县里要去的地方,月末时候都去了吧?” 陈先确实到县里去了,到现在还没吃晚饭,一想起这个肚子便“咕咕”地叫了起来,摸了摸肚子。 张翠花见两人有事要谈,便站起来把自己的位置让给陈先,自己则去把留给陈先的饭菜从锅里拿了出来,又给他拿了碗筷,让他坐下来吃。 “确实是去县里去了。”陈先的心情不错,动作轻快地捧着饭扒了两口,说道,“本来这件事情该你亲自去的,但你昨天夜里摔了头,我便自作主张地去了。孔师爷那边找到两处铺子,一处大一些,但离荣春堂颇有些远。另一处小一些,若是做医堂,怕是不够大,却在荣春堂和天香楼之间,地段颇是繁华。我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同孔师爷说,还得回来向你请教。” 沈忘心点了点头,问道:“这两处铺面,你怎么看?” 陈先想了想,放下碗筷说道:“这便要让你拿主意了。若是咱们医堂短期内,便要搬去县里,便是偏一些也无所谓。溪头村已经够偏了,想要看病的人,自然也往这处来。可若是想要有旁的用处,小的那间便要好一些。” “那便依你说的,要小的那间便是。”沈忘心说道。 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主意。 五味药斋才刚搬到三槐堂,以目前为止的情况,医堂的名号已经打出去,并不急于立刻搬迁。而且,她改了主意,并不打算用医堂打进县城。 去年在酒席上,沈大娘做的药膳,让她看到了商机。她早就想找机会,拿药膳到县城去试试水。本来她还担心找不到合适的铺位,现在看来荣春堂和天香楼之间的铺面,怕是再合适不过了。 但她并不准备把消息提前透露出去,只和陈先等人隐约说了一些,便催着陈先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一早还要去县衙,让孔师爷把铺面的地契办好,早点拿到自己手里,才能让她的计划早点展开。 陈先吃完饭,陶罐里炖的红薯淮枣汤也好了。 沈大娘让张翠花和陈先各吃了一碗,又让他们带了碗回去给老陈头,等沈忘心几个在厨房里吃的时候,江羡和祁长安终于回来了。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脸上虽然都带着笑,但看着都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沈大娘招呼他们进来喝汤,两人也都不拒绝,一左一右地坐在沈忘心身边,时不时回过头来看她一眼,看得她如坐针毡,连话也不想同江羡多说了,只想早点回到自己房里。 好不容易熬到两人慢条斯理地喝完汤,沈忘心终于长出口气,火烧屁股似的连忙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没走出多远,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江羡跟了上来。 沈忘心本来以为,看他的脸色,应该会同自己生气,没想到他只走上来,摸了摸她头上的纱布,问道:“还疼吗?” 192山上寻溪源 江羡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说道:“今天我不告而别,明日是该回去向老师赔罪了。” “那你何时再休沐?”沈忘心当然知道,作为周延昌的亲传弟子,课业比寒山书院的一般学子自然重一些。 上回江羡说了休息一天,却在三槐堂待了十多天,已经没法向周延昌交待了,这回她总不能拖着他,耽误了他的课业。 她刚问出口,便先把自己逗笑了,勾了勾嘴角说道:“我有空便到书院去看你!” 江羡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好。” 由于沈忘心是个伤患,所以江羡也不好拉着她说话,沿着三槐堂的游廊绕了一圈,又走回原点时,便把她送回院子去,让她晚上不能再看医术,要早点休息。 沈忘心没有不答应的,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她才栓了院门,到浴房里去洗了个热水澡。 第二天一早,沈忘心起床送了江羡,又回到房间里补了一觉,起床便看见祁长安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放在偏厅的那把摇椅,被他搬到院子里来,一边晒着太阳,摇椅还轻轻地晃动着,脸上盖着一本结香给他看的书。 这书沈忘心也看过,惠帝时期流行的话本,其中都是断案的故事,名叫《陈公案》。原是一整套的,祁长安脸上的这本是第一本,名叫《真假佛陀》。 沈忘心刚来时也看过,据说是真实案件改编而成的,情节跌宕起伏,看起来颇是有趣。 为了看这一套书,沈忘心大概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晚上,看完之后已经彻底成为这套书的拥护者。凡有人在她面前说不好的,她都要据理力争一番。 许是听到她的脚步声,祁长安摘下自己脸上的书,睁开眼睛看沈忘心,却被阳光晃得眯了眯眼睛,像极了一只晒太阳晒得舒服的猫,正慵懒地把自己的身体,盘在摇椅上头。 “我听说你早便起了,怎么又回去睡觉?”祁长安毕竟是个少年人,沉香和结香的年纪都太小了,即使有他们陪着,他也觉得有些没意思。 沈忘心笑着指了指他手中的书,问道:“你也喜欢这书?” 祁长安笑了笑,说道:“我识字起就看了不知多少回了,因为最喜欢这本,所以才向结香借来又看了几遍。” 两人起了话头,就着《真假佛陀》这本书说了起来。 不过几句话下来,沈忘心便发现自己和祁长安的观点意外的一致,就连书中喜欢的词句都一样。两人虽然没认识多久,却像多年的好友一般,每一字每一句都能说中对方的心思。 沈忘心见他老这样在摇椅上坐着躺着,也不是回事,便提议道:“我和张老伯说好,今天要去山上看溪源的泉水,你也跟着我们去吧。” 祁长安想也不想便同意,但他穿的带的都是价值不匪的锦衣华服,平时穿着确实好看。但到了山上却没什么用处,反倒不利于走山路。 沈忘心向陈先借了套衣裳给他,没想到他穿上之后刚刚好。十三四岁的少年已经长得极高,比沈忘心高出了半个脑袋,再过一年说不定连陈先都赶不上他了。 虽说穿的是陈先的衣服,却不像是个农家少年。如果说江羡当年穿着陈先的衣服,气质却十分出尘。那么,祁长安穿起他的衣服,却仍脱不了一身的贵气。 按照沈大娘的说法,就是天生合该富贵的命。 由于这一趟要去大半天,沈忘心便在家里带了点干粮和水,便带着祁长安一起,去和张老伯会和,三人沿着武步溪旁边的山道上了山。 过了一个冬天,山上的草木又重新恢复了生机。 沈忘心上次上山,还是凑巧遇到袁老夫人那一回。当时,她记得林子里到处都是枯枝败叶,能采到的草药也不多,入目之处,尽是一片枯黄。 可这一回,山上一片鸟语花香,路旁有不少枯木都已经长出颜色各异的蘑菇。沈忘心虽然认得药材,却不擅长分辨这些蘑菇有没有毒,倒是张老伯更有经验,采了不少蘑菇装在他身后的背篓里。 三人停停走走,倒把山上的景致看了个遍。 这回走的路,和上一回不大一样,主要是沿着武步溪的流道走。越往上游溪水越小,眼看着溪道渐窄,沈忘心便知道溪源快要到了。 “东家说的不错,再往上便到了。”张老伯笑着点了点头,拄着一根随手捡来的木枝离开人工辟出来的山道,钻进一片箭竹丛里去。 沈忘心叫上祁长安,两人一矮身也钻进竹丛里去。这片林子长了不少拇指大小的竹笋,从一些新鲜的痕迹看来,就在不久前这里就有人来采过竹笋。 三人慢着身子,在隧道一样的箭竹丛里钻来钻去,终于钻出这片竹里。紧接着,眼前一片豁然开朗,一片水潭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沈忘心看了眼水潭,这才明白张老伯为什么要带着他们钻竹丛。原来水潭旁边刚有泉水向下流动,便突兀地出现一道三丈高的石壁。 这道石壁如刀削斧劈一样垂直向下,壁山长满了滑腻腻的青苔。站在石壁上方,就可以看见这溪源水,与山下两条支流,汇成流水潺潺的武步溪,最终冲出这片林子向下游流去。 虽然说是溪源,但这里的水量并不多,占了个溪源的名份,只能说这是武步溪水能追溯到最远的地方了。 沈忘心抬眼望去,只见溪水中间靠近石壁的地方,竖放了几个石墩子。他们站在石墩子这一边,而另一边仍接着一个箭竹丛,同样被人钻了一条道出来,不知通向何处。 193找到小黑 张老伯看了眼沈忘心,笑着问道:“东家,你不记得这是什么地方了?” 沈忘心对这个地方没有丝毫印象,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来过,对张老伯的话自然不大明白。 “我之前听村里人说,东家自从大病一场过后,很多事情便忘了,今天才知道是真的!”张老伯指了指那道绝壁,笑着说道,“东家看了这石壁,应该知道这是哪处了吧!” 沈忘心顺着他的石头一看,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她刚穿过来的时候,人人都说原身和沈月英吵了一架,两人双双摔到石壁下方,又被大雨淋了,才病得几乎死掉。 但沈忘心看了这石壁,却觉得这是一处凶案现场。无非是死去的那个灵魂,永远不会被人知晓罢了。 想到这里,她便不愿提之前的事情,看向半露出水面的石墩,问道:“这石墩看起来像经石匠专门磨过的,想必以前经常有人来?” 张老伯点了点头,说道:“不过是这些年荒废了,后来又有人在这里种了竹子,村里人便都不知道了。以前这里号称是咱们余庆县的橘井,能医天下百病,家中若有人得了病,家人便山上来到这里取水给病人喝,期望病人早日康复。” 沈忘心从来没听过这个传闻,但在她华国古代,却有类似的传说。都说一位叫苏耽的仙人,在将要成仙之即,告诉自己的母亲,来年世间将有瘟疫肆虐。只需取家中的井水和橘叶,给病人服下,就能治愈瘟疫。 要说这溪源水能治愈瘟疫,她是不信的。但若说这溪源水的水质极好,用它来制药能比平常的水要有效果,沈忘心却是信的。 祁长安走在两人后头,见到沈忘心蹲下身去,用手直接捧了泉水来喝,也学着喝了一口。 “若用这茶来泡龙井,恐怕连真的龙井泉水都不如!”他不由地感叹道。 而沈忘心这边已经动了心思,三槐堂那水源是不错,可比起这溪源水就差得远了。之前单听张家老两口夸,她心里头还没什么感觉,可自己尝到嘴里,就已经心动得不得了。 她用手绢浸了浸泉水,给自己擦了擦脸,顿时觉得一片冰凉沁进心里去。 “张老伯,看来我得去县里的牙行,看两个干粗活的杂役了。”沈忘心站起身来,笑着说道。 但这一趟上来,沈忘心拿溪源水制药的想法,又开始生根发芽。只可惜,这里离山下实在太远,若是一点点挑下去,又要费不少力气,雇人的费用都不知要花去多少。 沈忘心正头疼着,忽然想起那天江羡撑着竹排顺流而下的情形,不由喜道:“张老伯,那天江公子坐的那只竹排,离这里有多远?” 张老伯道:“也不远,就在这里往下一些。”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沈忘心心头浮现! 既然人都可以坐竹派下去,那这些水同样可以装在竹筒里,顺着溪水漂流直下!现成利用溪水的动力,便可以减去不少人工! 想到这里,沈忘心恨不得背上插了双翼,飞回三槐堂去,让陈先赶紧给她物色几个人去! 祁长安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姑娘在他面前这般眉飞色舞。以前在京城里的那些贵女,个个像是一套模子刻出来的,从小开始学礼仪,连走路的动作都一模一样。 旁人看着可能觉得赏心悦目,可祁长安偏偏觉得厌烦得很了,看着沈忘心眼里闪动着光彩,他脸上的神色也不由地跟着飞扬起来! “你别忘了,陈账房他今天受你的命,到县衙去领你的地契,就算现在就到三槐堂,他也不一定回来了。”祁长安好笑道。 沈忘心一听觉得也是,都怪她太激动,一时忘了陈先今天不在了! 最后,她把背上背的水壶装满,又和张老伯以及祁长安一起,在箭竹丛里摘了不少嫩竹子,三人便钻出竹丛往外走。 沈忘心走在两人中间,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祁长安,总发现他在愣神。 “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们。”祁长安脸色不大好,这是他第一次进林子。 相比于沈忘心与张老伯,他是最没经验的那个。 三人停下来一听,只听见箭竹丛里“悉悉索索”的,仿佛真有什么动物跟着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加快步子,几乎是小跑着出了箭竹丛,后头跟着的动物也越跑越快。 这片林子很大,除了野猪这种杀伤性极强的动物之外,就连老虎都出现过。要真是被那种体形的野兽盯上,别说他们三个了,就是来十个手上没武器的,都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出了箭竹丛之后,沈忘心便拉着祁长安,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跑。 刚跑出几步,就听到有什么东西追出竹丛来,冲着他们“汪汪”地叫了两声! 沈忘心闻声心脏都停了一拍,急急回头看去,只见一只混身沾着竹叶的黑狗,体形瘦长健美,一双眼睛乌黑有神,额上如唐朝仕女蛾眉般的两个白点,都和走失的那只小黑狗一模一样。 她试探着唤了句:“小黑?” “汪!”黑狗朝她叫了一声,眼神里有几分委屈,似乎在问为什么才来找它! “小黑,快过来!”沈忘心激动地朝它朝了朝手,它仿佛也高兴起来,立刻摇着尾巴向她跑过来。 “小黑你这段时间都去哪了?沉香和结香说看见你了,你为什么不跟着他们回家?”沈忘心蹲下头摸了摸它的头。 小黑温顺地用脑袋反蹭沈忘心的掌心,似乎能听懂沈忘心的话,回了一句:“汪汪!” 194紫灵芝 张老伯惊奇地问道:“东家,这就是你家里走失的黑狗?难怪村里人到林子里来,都说在林子看见了狼,怕就是这只黑狗了吧?看着可真精神!” 沈忘心激动坏了,之前沈大娘托樵夫上山找小黑,都说没看见。她以为小黑哪怕真跑到山上,也可能在寒冬腊月里冻死了。 没什么比失而复得更让人感动,她感觉自己鼻腔里一阵阵发酸。 “走,咱们回家去!”沈忘心站起来,到路边扯了两根藤条,把祁长安和她手里的竹笋,各用藤条捆了起来。 刚要动身却见小黑用嘴咬着她的裙角,一个劲往旁边拖去。 祁长安抱起他的那捆竹笋,看着沈忘心说道:“它好像要带你去什么地方,跟过去看看吧。” “也好。”沈忘心点了点头,手里提着一捆竹笋,就跟着小黑身后走了起来。 小黑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他们,一行三人也就跟在小黑身后一直往上爬。不知拐了几个弯,进了林木深重处。沈忘心发现,这一小片树木与林子里别的树都不一样。 这一小片树又高又直,不知长了多少年月。枝叶繁茂,仿佛遮天蔽日一般,把外头明媚的阳光过滤了一大部分。林子里一棵低矮的树木都没有,地上全是低矮的小草,和绿油油的苔藓。从苔藓的痕迹就可以看出,这里很少有人进来。 张老伯进了这小片树林,也感觉稀奇起来:“奇了怪了,我在溪头村这么多年,到山上来了也挺多次的,怎么就没进过这片林子?” 他一边走一边感叹,说道:“乖乖,这些树都长了多少年,才长到这种身量?” 沈忘心倒没觉得怎么惊奇,很显然这是一小片原始森林。也许是因为离附近的两个村子都太远了,这才没人进来伐木,即便把树砍倒了,就是拉回村子去,也是一个难题。 “汪汪!”小黑又停下脚步,催促落在后面的沈忘心和张老伯。 祁长安一直跟在小黑身后,生怕它跑不见了,见状也停下来冲两人招了招手。 两人赶紧跟上,见到不远处光线渐渐亮了起来。原来,前方不知为何,倒了一棵巨大的杉树。这棵杉树倒下之后,露出一大片天空,也让阳光和雨水透了进来。整片林子里,唯独这一小块地方长了许多杂草。 倒下的树干横在地上,上面爬慢了绿油油的青苔。 祁长安走在两人千面,一转声就惊喜地瞪了大眼睛,然后赶紧朝沈忘心道:“快来看,好大的灵芝!” 沈忘心提了裙子,把竹笋放在地上,快步走过去,果然看见一只成年男子两个巴掌大小的紫色灵芝,长在树干上。整棵灵芝通体乌紫,在阳光之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虽然只是珍贵的药材,但经天地雨露灌溉过后,竟让人觉得它如凡间仙草一般,散发出淡淡的灵性。 难怪紫灵芝的别名又叫仙草! 三人站在阳光底下,一时看得忘我,谁也没料到他们这回不过上了一回山,竟找到一棵这么大的宝贝! 沈忘心前世见过不少紫芝,可这样大的确实还是头一遭,她倒吸口气叹道:“也不知道多长年份了!” 张老伯闻言走到灵芝前,摸着灵芝表面的轮数数了起来,数完之后他惊喜地抬起头,说道:“东家,祁公子,这灵芝少说有七十年了!” 祁长安点了点头,说道:“我在京城也见过一只差不多大的,还是南边呈上来的贡品。虽然外头也有求购紫芝的,但一般有价无市,很难买得到,更别说七十年的紫芝了。” “汪汪汪!” 一旁,小黑又跟着叫了几声,似乎在附和祁长安的话。它弓着身子一跃,一下子跳到树干上,用脑袋拱了拱灵芝,似乎在示意沈忘心把灵芝摘下来。 可沈忘心却陷入犹豫中去,面对这棵九十几年的紫灵芝,她觉得自己的强迫症都犯了!一方面是再过几年就要张成百年灵芝的紫芝。另一方面是,这个地方他们能发现,不代表别人就发现不了,虽说这林子现在是自己的,可自己不可能日夜看着它,万一被人捷足先登,那甭管几年的灵芝都泡汤了! 最终,沈忘心咬了咬牙,说道:“走,咱们先回去!” 张老伯吓了一跳,问道:“东家,这灵芝咱们不摘了?不摘别人也会来摘的呀!” 祁长安见沈忘心纠结的模样早就明白过来,笑着说道:“哪有她不摘的道理?她不过就想着灵芝再长几年,卖个更好的价钱罢了!” 沈忘心表示祁长安说得对,回去提起那捆竹笋,三人带着小黑紧赶慢赶回了三槐堂,然后把里正和沈宣等人都叫了过来,找几个可靠的人山上去把灵芝连着根移回来! 她早就想好了,反正已经长成九十几年的灵芝了,到哪里不是长?干脆就把这灵芝移到三槐堂的小花园里,让它长个够!反正,她看着那三槐堂的小花园里,也没什么名贵的花草撑着! 沈忘心本来想让他们第二天一早再山上,谁知里正和沈宣一听是九十几年的紫灵芝,顿时不能再慎重,硬是拉着家里的几兄弟去了山上,连夜把紫灵芝生长的那些树干锯了,连着紫灵芝都搬到小花园里来。 虽说锯了一小截,但三个成年男子合抱都嫌粗的树干,即使是一小截也把他们累得够呛。沈忘心也不是小气的,他们搬了自己那么大的忙,连忙让陈先用红纸包了一些辛苦费慰劳,硬塞给了几人。 这天晚上,医堂的所有人都提着灯,去看花园里的那棵新成员。 195县里当大厨 小黑被沈大娘带去洗了个澡,全身上下的毛看起来油光水滑。它还认得沉香和结香,像许久没见的老朋友一样,围着两个小团子打转。 可等到众人要回去的时候,小黑不知道为什么死活不回,看那模样是要守着这棵紫芝。 沈忘心哭笑不得,念着天气也暖了,只有让它睡在紫芝旁边,打算明天白天去旧院子那边,把之下它用的木屋子给搬过来,就放在小花园的亭子里。 忙活了一天,沈忘心身上出了一身汗,等到全身泡进沐桶里时,她才发现自己头上的伤口隐隐作疼。原来汗水早已经把她头上的纱布浸湿,伤口碰到汗水就和沾到盐水差不多,自然是疼的。 好不容易泡完澡之后,沈忘心便到厨房里,去喝沈大娘晚上煮的甘蔗马蹄甜汤。喝完之后整个人都是甜滋滋的,全身暖洋洋的,连心情都感觉轻快了不少。 不多时,陈先走进厨房里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地契,递给沈忘心:“今天已经把铺子给买下来了,孔师爷说了什么时候搬进去都行,刚才忙着看紫芝一时忘了。” 沈忘心接过地契,确认无误之后,把地契收进袖袋里,说道:“辛苦你了。” 陈先笑了笑,道:“我拿着那么多工钱,又不是吃白饭的。” 随着医堂越来越好,陈先这个账房忙的事情可不只管账,他管的事情越来越多,月钱也连涨了三四回,如今一个月已经有五两银子,这是平常人家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沈大娘见他进来,给他也盛了一碗,又递了一只勺子,笑道:“阿先是越来越能干了,以后你爹和你娘就要跟着享福了!” 陈先虽然被夸了好几次,但仍然面皮子薄,笑着说道:“大娘,您快别夸了。再夸下去,我娘可就要不知道她儿子是什么人了!” 沈大娘笑呵呵地同两人扯了几句家常,陈先喝完甜汤也就走了,沈忘心关了院门,拖着累极的身子一沾床就睡着了。 她摔着头这几天,偷了好些天懒。好在这几天医堂也不像前几天那样,病人都一群一群的来,马大夫一个也应付得过来。 说沈忘心偷懒,她倒也没怎么偷。一大早便起了床,用完早饭就到院子里的花架底下坐着,拿着一大叠宣纸不知在画些什么,一坐就是一整天。 这情形持续了好几天,最后连沈大娘都忍不住把她拉起来走走,生怕她把眼睛给用坏了。 “别忙活了,快起来带长安出去玩玩,你这几天不理他,他又躺在摇椅上发霉了!”沈大娘走进院子把沈忘心从石凳上拉起来。 沈忘心手里拿着笔,屁股虽然离了石凳,但手上的笔却一刻也不肯放,嘴里求饶道:“三奶奶,三奶奶,别拉了,还差一点点我就写完了!” 沈大娘不认得字,哪知道她在做什么,又好气又好笑地问她:“字我是不认得,但你在纸上画的什么椅子凳子,招牌什么的,可是县里新铺子的东西?” “可不是?”沈忘心顺势抱住沈大娘的胳膊,说道,“县里的铺子新开了,还要请三奶奶去做厨娘呢。” 沈大娘嗔道:“你可别哄我了,就我这两把刷子,还想到县里当大厨?” 她下意识以为沈忘心说的不过是玩笑话,捏了捏她的脸就要到外头忙活去。 沈忘心一把抓住沈大娘的手,认真说道:“三奶奶您别走,我是同您说真的。自从咱们上回办酒席出了几道药膳之后,我心里就有了这想法。三奶奶做的药膳这么好吃,凭什么不能卖钱?还有哇,咱们不仅有药膳,还有各种各样的甜汤!我就不信,这么好的东西,生意能不好!” 本来沈大娘还有几分迟疑,可沈忘心信心满满的样子,点燃了她心底的希望:“心丫头,不就是几道加了药材的汤,真的能赚钱?” 沈忘心笑着看向沈大娘,问道:“三奶奶,咱们医堂出的东西,什么时候不赚钱过了?” 对啊,医堂出的东西,什么时候不挣钱过了? 沈大娘被沈忘心一点,整个人豁然开朗,不禁回忆起上回办酒席的时候,就算再挑剔的人,都对几道药膳给了好评。而且这些药膳不仅味道好,而且还有滋补身体的功效,不知要比一般的菜稀罕多少。 而且铺子开在县城,县城里的人远比村里的更懂得花钱。说不定,还能比医堂更挣钱! 沈大娘心里拿了主意之后,便一刻不停地回到家里,找了里正商量。她坐在板凳上左挪挪右挪挪,生怕里正不答应:“老头子,你说我到底去不去呢?去吧,家里几个孩子没人照料,医堂那边也没人给做饭。不去吧,这确实又是个挣钱的好机会!我……” 里正抽了几口烟,笑眯眯地看着沈大娘,可就是不说话。 沈大娘被他看得不自然,用拳头捶了下里正的胳膊,骂道:“你倒是说句话呀!别干坐着跟哑巴似的!” 里正几口抽完了烟,又从烟袋子里拿了一撮烟丝,塞进烟斗里,拿火折子点燃了,“吧嗒吧嗒”吸了几口,含糊不清地说道:“问我干什么?你不都已经决定了?” 沈大娘有些不高兴,她确实决定了,这么好的机会,银子摆在面前不去挣,那不是傻吗?可她就怕里正不同意,村里不少男人都不高兴婆娘出去挣钱,说这是抛头露面不守妇道。 她虽然很清楚里正不是这样的人,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 “去吧,去吧。你是在心丫头新开的铺子里做大厨,又不是去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再说了,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讲什么抛不抛头露面的?”里正一点也不在意这些。 196研究新菜式 他年轻的时候读过一些书,也到外头见过几年的世面。知道大周不比以前,自从昭和帝当上皇太女之后,朝中便有不少女官。连女子都能当官了,当个厨子又有什么? 他可不像村子里的那些老古板,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是他们。 沈大娘得了里正的同意,高兴得不得了,甚至还激动地在里正脸上亲了一口。一大把年纪了,倒把里正臊得满脸通红,就扔下里正又回了三槐堂。 三槐堂里,厨房里一天到晚都传出一阵阵菜香味。 沉香和结香动不动就被派出来,从药柜子里拿些药材进去。两人每次出来,还都吃得满嘴油光,两兄弟脸上笑嘻嘻的,不知道吃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最后就连陈先都坐不住了,拉住沉香问道:“大娘到底在里面做了什么好吃的给你们?” 马大夫也忍不住附和,报怨着说道:“就是,这香味飘的,就连来看病的病人都馋得问了我好几回了。” 一旁,坐在板凳上排队的几个病人,都赞同地点了点头,把嘴里的口水使劲往下咽,本来就等了很久连饭都没吃,这下觉得更饿了。 沉香认真地解释道:“三奶奶在里头研究新菜式呢!” 刚说完话,结香又探出头来催促道:“哥哥,快把药材拿过来,三奶奶说马上就要下锅了!药材没到锅就要烧得太满了!” 沉香赶紧应了一声,拿着药材一溜烟跑了进去。 可怜马大夫和陈先两个,一个要给病人看病,另外一个要站在柜台后头收诊金,两人忙得一刻也不得闲,只能光闻着香味,却连吃也吃不到一口。 最后,还是祁长安出来,给两人各送了一小盅汤。 两人迫不及待地打开罐子,一阵香味就飘满了整个大堂。 几个病人纷纷伸长了脖子,咽了咽口水,问道:“马大夫,陈账房,这究竟是什么汤,闻起来怎么这么香?” 陈先眼珠子转了转,自己没喝,倒去拿了几只碗,各分了一小口给前头几个病人,说道:“这是我们医堂新出的药膳,名叫阿胶红枣乌鸡汤!喝了之后有补血养颜,益精明目的效用!” 几个病人也不是没喝过鸡汤,迫不及待地喝下去,只觉得整条舌头上的味蕾都绽开了,一阵带着酒香的肉味如同一只小手一样,把他们的七窍都打通,连带着身上的病痛似乎也减轻了一些。 可只这小小的一口根本不够喝,几人放下碗之后,连忙问道:“陈账房,可还有没有?实在太好喝了!就这一小口根本不解馋好不!” “有是有,不过一盅要卖五十文,你们要的话,我就到厨房给你们拿去!”陈先说道。 这么好喝一盅鸡汤,只要五十文! 几人立刻把铜板拍在柜台上,说道:“陈账房,钱我付了,快给我来一盅!” 后头的病人没尝到鸡汤,可见他们这么痛快,肚子里的馋虫也被勾起来了,都嚷嚷着要喝鸡汤,一个个把钱拍在柜台上。 陈先进了趟厨房,出来端了好几盅鸡汤,给先头付过钱的几个先分了,接着说道:“厨房里的鸡肉没了,只剩天麻排骨汤了,你们还要不要?不要的话,我把钱退给你们,若是要我这就进去拿!” “要要要!”病人们不耐烦地齐声说道。 “都到这份上,口水都要留掉三斤了,能不要吗?” “就是!瞧着别人喝得开心,自己没得喝,真心太不是滋味了!” 陈先一点也不生气,应了一句当即把里头剩下的汤都端出来,给众人分了,自己也端了一盅排骨汤,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 结果,晚上算账的时候,发现今天光是汤就卖出去二两银子。 马大夫还在一旁摸着肚子,满足地直叹气:“嫂子的手艺,可真是越来越好了!” 陈先看了一眼抽屉里头串成一大串的铜钱,心里默默地想道。可不是吗?要是手艺不好,要赚不了这么多钱了! 等到沈忘心知道,医堂今天下午卖了一下午的药膳时,已经是晚饭过后的事情了。 她在后院待了一天,对前头的动静,一点也没听着。 陈先今天在三槐堂吃饭,笑着向众人公布了卖药膳的银子,听得沈大娘心花怒放:“原来心丫头说的没错,做药膳真的能卖钱!” 今天的事情无疑紧定了沈大娘的信心,同时也让沈忘心看到了铺子回来的前景!只要用心经营,药膳在县里一定有卖头!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铺子已经是她自己的了。平时经营根本不用交租金,只需要扣除食材等方面的成本,还有只剩下交给县衙的税,其它的赚了多少全算她自己的! 沈忘心觉得自己计划得也差不多了,干脆趁着吃饭的时候,直接把事情宣布了:“你们不是一直很好奇,县里的那间铺子,我用它来做什么吗?现在就告诉你们,我打算让三奶奶到县里去一段时间,把咱们五味药斋的药膳的名声给打出去!” 众人都眼前一亮,问道:“当真要卖药膳了?” 沈忘心点点头,说道:“早就有的设想了,一直拖到现在才实现。若不是突然得了个铺子,可能还要拖到以后才行。” 众人闻言皆认同地点了点头,沈大娘做的药膳他们也尝过,而且那铺子就在县里最繁华的地带,生意只会好不会差! 两个小团子欢呼一声,抱着沈大娘的胳膊,道:“三奶奶,那以后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天天吃到您做的药膳了?” 马大夫笑道:“你们两个小东西就想着吃,你三奶奶可是去县里挣大钱的。她到了县里去,咱们医堂还在村子里,哪来的药膳天天给你们吃!” 197改造铺子 话一出口,沉香和结香都垂头丧气,连带着几个大人也有些失落。没办法,在医堂这些天,他们的胃都被沈大娘给养刁了,一想到没有沈大娘给他们做饭,他们几个都沮丧得不行。 沈忘心不关胃离不开沈大娘,哪方面都离不开沈大娘,做出这个决定,她比他们几个更难过。 可身为医堂的东家,她不能在他们面前露出伤心的模样,只能安慰道:“放心,咱们很快也要搬到县里去了!” 但这句话,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苍白,可别提安慰到别人了。 一顿晚饭之后,众人便商量好,沈大娘不在医堂的时候,都由张翠花给医堂做饭,月钱由医堂这边出。好在张翠花跟着沈大娘学了一段时间,在厨艺上有了长足的进步,吃过张翠花饭菜的众人,才觉得稍稍定了心。 第二天,沈忘心便让陈先驾着马着,把她和沈大娘带去县里。 等到了铺子里一看,沈忘心才发现,她对这间铺子更满意了。不但人多,而且就近可以买到食材,后头还有一个小院子,院里的厨房和几间厢房,可以放东西也可以住人。 看完了铺子之后,三人便在街上逛了一上午,把后院里要用的东西,全部添置全了。首先打扫出一间房给沈大娘住,又买了些必须的生活用品。 下午,沈大娘在铺子里打扫卫生。沈忘心则带着陈先,到专给五味药斋供货的瓷窑,给了窑主图纸让他先烧了一百套小盅、碟子之类的餐具,上头都写了“五味食府”四个字。 做完这些,又到木匠那边订做了专门的桌椅,又请他专门到铺子里去了一趟,量了铺子的尺寸,按照图纸给她改了铺面的格局。将厨房与外头的铺面打通,做一个直接对外的窗口,又和木匠讨论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把最终的格具给定下来。 木匠是个极细心的人,因此个性上难免有几分固执,和沈忘心整整争了一个时辰,说话说得口干舌燥。 走的时候摇头叹气,对陈先和沈大娘连连摇头叹气:“我做了这么多年木匠,就没听见过你们东家这么干的!人家都是把厨房藏到后院,偏偏你们东家要把厨房和前头打通!” 他总觉得沈忘心是年纪小不懂事,拿了间铺面就在这胡闹,却不知道沈大娘和陈先都听沈忘心的,而且是唯她马首是瞻的那种。 陈先笑着说道:“您就按她说的改吧,她是我们东家,不听她的听哪个的?” 沈大娘也抱着沈忘心说道:“对对,就按心丫头说的做。没事,你就别替我们操心了,按她的改保证挣钱!” “得!”木匠也是没话讲了,拍了拍大腿就准备回去给沈忘心选合适的木头去。 沈忘心让陈先付了订金,亲自送了木匠出门。两人虽然没接触过几回,但他已经给五味药斋做过三回匾了。第一回是在武步溪旁边的旧院子里,第二回是胡大夫送给沈忘心的匾,第三回做的是三槐堂五味药斋的匾。 这三块匾一回做得比一回好,就是木匠再不知道五味药斋,也知道沈忘心是一天比一天有钱。 他当下也没说什么,让沈忘心有什么新想法,就只管到他那里找他。 他的两个徒弟已经和沈忘心熟了,笑着冲她挥了挥手,说保证给沈忘心选最好的木头。 等忙完了所有事情时,已经到了夜里戌时。 由于明天还有事情做,而铺子里也打扫好了可以住人,沈忘心干脆和沈大娘在铺子里住一晚。陈先医堂里还有账目没结,明天一早也要送东西到寒山书院去,便驾着马车回了溪头村。 沈忘心和沈大娘到附近找了家饭馆吃了晚饭,两人回到铺子前,就见铺子前停了一辆挺大的马车。 她一眼就看出来,这马车绝对不是他们医堂的。医堂的马车没有这么大,车窗上也没镶东西,车顶上也不曾挂着几个铜铃做的坠子。 虽说这马车已经够不张扬了,但仍然可以看得出,比起医堂的马车,它混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透着贵。 两人在马车前站定,只见车帘从里掀开了一角,一张如玉的脸庞露出来,对着沈大娘微微点头致意。 然后,对着沈忘心伸出修长的手,用温柔的语气说道:“上来。” 沈忘心没想到江羡这个时候,居然会出现在她铺子门口。她和沈大娘吃饭花了好长时间,也不知他在这里等了多久。 她觉得自己像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般,等反应过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上了马车。车里没有点蜡烛,只有一侧车帘被卷上去了,借着街上朦胧的光线,可以看到江羡挺直的鼻梁,还有一半暴露在光线之下,一半隐在阴影里的整张脸。 沈忘心刚发了一会呆,牵着她的那只手一用力,就把她整个人往前一带。她整个人顺势往前一扑,便投进某个冷香一片的怀抱里。 “喂!”沈忘心脸上一红,轻轻捶了下江羡的胸膛。 对方抓住她的手,把玩着她的手指,问道:“我听说你到山上,移了一棵近百年的灵芝种在小花园里?” 提起这个,沈忘心的话匣子便打开了,说道:“你不知道,我们家小黑也找到了。如果不是它,我们还真发现不了,林子里还藏了一株近百年的紫灵芝。长安都说了,这么大的紫芝,他也只在给皇上的贡品里看见过,说是有价无市的宝贝。所以,我干脆把它移到小花园里,让它再长个几年,凑足一百好了。” 江羡勾了勾嘴角,又问道:“我还听说,你带祁长安去看了溪源,还采了一堆箭竹笋回来。堂堂尚书府嫡公子,竟亲自动手拔了竹衣,还亲手做了一道竹笋汤?” 198夜游明月山 沈忘心终于发现他的不对劲来,一言不发地把脖子往衣服里缩了缩。 “你、你别抱得我这么紧。”嘤嘤,这样的江羡好可怕。 “呵。”江羡又笑了一声,像没听见沈忘心的求饶似的,继续问道,“我又听说,你带着那祁长安到药田里干活,还和他一起坐在田埂上吃饭。这些可都是真的?” 沈忘心点点头。 江羡眯了眯眼睛,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你不是说,一有空便来寒山书院看我?现在倒好,我先到这处来看了你,你却和祁长安逍遥快活去了。” “可、可是我都在让他干活!”沈忘心也觉得自己很委屈。 江羡和祁长安之间,那可是有天壤之别的。她对他这么不一样,连他染了瘟疫,都冒险给他喂药,他还在这里吃什么飞醋? 江羡见她半晌没动静,低下头来,却见她鼓着腮帮子,泪眼莹莹地盯着自己看。 他心里一动,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小腹升起,心里念了一句该死,就伸手拉下车帘上系着的活结。车帘最下头缝着一支玉轴,一放下来便带着车帘沉沉地往下坠去。 沈忘心没想到,江羡的吻就这么落了下来。一时之间,也顾不得心里的委屈,立时便化作一淌春水,软软地倒在他怀里任他取予。 “你吃了什么,嘴里竟这般香。”江羡稍稍离开她的唇,唇瓣在她唇上轻轻点了点。 他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可每次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太唐突了。 这一回,两人情投意合,他到底忍不住问出了声。 沈忘心还念着外头有个车夫在,生怕被人听见了,羞恼地捶了捶他的胸膛,说道:“哪有吃什么?不过是每天含几片香草罢了。” 香草这东西,江羡平时也含。 他没等沈忘心说话,趁着她檀口微张,便加深了这个吻,撬开她的贝齿,与她唇齿相依:“不是这个味道,像是本来就有的味道。” 好不容易等他离开了,沈忘心只觉得混身都脱了力。 平明听起来还算平常的话,现在就像一双小手一样,在她心头不停地挠着,挠得她心头直痒。 江羡长叹口气,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对外头的车夫说道:“走吧。” 马蹄声响起,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沈忘心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发现沈大娘早已经进铺子里去了,她不禁松了口气,回身问江羡道:“这是要去哪里?” 她的一双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下,如同星星一般明亮。当她看着你的时候,就觉得她全身心都扑在你身上。 江羡被她看得心乱,干脆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说道:“睡吧,等到了地方,我叫你起来。” 沈忘心不知道江羡为什么让她睡觉,但她忙了一整天确实累了。马车上铺了厚厚的毯子,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的,但摸上去与她房里的地毯手感很像。 也许是因为这点,又或许是因为江羡在身边,她在马车有规律的晃动之下,很快就睡着了。 等到醒来之时,马车已经停下来了。 车窗两边的帘子都被挂了起来,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投射进来,照在江羡身上,恍如月中仙人踏月而来。 “这里是?” 江羡下了车,在车底下接住她,说道:“下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沈忘心下了车,发现马车停在山道上。与其说是山道,不如说是山道之间的一座桥上。桥后是一道飞泄的瀑布,瀑布的流水声并不大,还能听见山上的虫叫鸟鸣。 一轮巨大的圆月高高地挂在他们身后山岗上,整片山脉就像天地做成的一只灯盏,将这轮圆月高高托起。 “太美了!”沈忘心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江羡笑道:“余庆县南城门外,不知哪个朝代的高僧,在山壁上雕了一座大佛,只可惜大佛一直没完工。但却没有影响历朝历代的文人墨客,到南郊来观佛的雅兴。久而久之,这里便有了登高用的石阶,连接两座山的石桥,以及通行车马用的官道。” 沈忘心听他说的有些惭愧,她虽然穿过来只有一年多,可毕竟算是溪头村里的人。江羡一个从京城来的外地人,居然比她知道得要多! 两人站在马车前看了会月亮,双方都没说过多的话,任由山风一阵阵地在他们脸上拂过。 沈忘心侧过头看了眼江羡,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把刚才在马车上的误会解释清楚。 “江羡,祁长安他虽然也好,可我喜欢的是你。” 江羡明知道沈忘心这是在给他保证,可他怎么觉得这句话这么耳熟呢?想了想,才想起上回结香和他说过一模一样的。 想到自己要求结香选一个,那小子在餐桌上左顾右盼,哪个都放不下的样子。 江羡就觉得自己气得肝疼。 他还没说话,就感觉沈忘心牵了他的手。 然后在他嘴边轻轻啄了一下,笑吟吟地说道:“只喜欢你一个。” 一瞬间,什么结香,什么祁长安,都在他眼前烟消云散了。 江羡心里就不明白了。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对沈忘心这种类型,真是用尽全身力气……也招架不住。 尤其是她哭的时候。 江羡暗暗地咽了咽口水,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等到山风渐渐冷了,两人才上了马车。车夫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上了马车将车赶到了寒山书院去。 书院里早已一片寂静,更深露重,院里的学子早就进入梦乡。只有值夜的几盏灯火,一直烧到天明。 199羡慕 对于沈忘心来说,最亮的灯光,莫过于白鹿堂后头小院门前的这一盏了。小院比没有落锁,江羡轻轻一推就开了,浴房里还留了热水,沈忘心擦了擦身子,正好在院子外遇到刚出浴的江羡。 他是用冷水洗的澡,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凉气。 天气又不热,他为什么用冷水洗澡,从现代穿过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沈忘心,自然再清楚不过了。 “那个……我先回房去了。”沈忘心不敢再看他一眼,匆匆跑回房间。 她把房门合上,一颗心却在砰砰直跳。最后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就算洗完澡头发上仍然滴着水,都这么好看,别人还要不要活了? 江羡看着乱慌而逃的沈忘心,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回到房间擦了擦头发,又坐在桌前看了会书。等他看完书时,头上的头发也已经晾干,抬头看了眼对面的房间,早已经熄了灯。他便关了窗,躺到床上休息去了。 第二天,沈忘心起床时又遇见贾氏。 其实昨天晚上,听到马车的声音贾氏便醒了,听到后院传来两人的动静,就知道江羡一定带沈忘心回了书院。今天一大早,她便起床来看,果然看见沈忘心从对面的房间出来。 沈忘心一来二去在书院见了贾氏几次,也与她相熟了。可每次她都是因为江羡而来,撞见贾氏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贾氏面上倒没什么,仍然笑容满满地同她谈话。 一番话下来,一个字没提江羡,沈忘心也宽心了不少,与她说起要在县里开店的事情。 两人也说不了几句话,沈忘心那边便要回铺子里忙活去了,贾氏也不拦让江羡送了沈忘心回县里,还抓着她的手说让她常来住。 一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沈忘心便觉得臊得慌,在马车上一句话没同江羡多说,便是到了铺子也是匆匆下了马车。 接下来,沈忘心和沈大娘两人,在县城里待了好几天。期间在瓷窑订的碗筷什么的都到了,整个铺面经过木匠的改造也焕然一新。最后一关,便是沈大娘招几个打下手的伙计,还有一个跟着沈大娘学的厨娘,争取把沈大娘早日从铺子里解放出来,做其它事情去! 雇人的事情,沈忘心就交给阿先去做,自己则和沈大娘回了三槐堂休息。 陈先是个做事麻利的,不出几天就给沈忘心领来两个跑堂的伙计,一个在厨房里打下手的洗碗、洗菜的帮手,还有一个经验丰富的厨娘。 沈忘心专门到县里过了一遍,很满意陈先的雇的人手。一个个看起来都十分精神,做起事情也十分利索,绝不拖泥带水,都是干活的好手。 一决定好是他们,沈忘心同他们签好契之后,就带着他们到布店扯了料子,给他们统一做两套墨绿色的衣裳。衣裳上绣了五味食府的字样,以后在店里都得穿店里的制服。 忙完所有事情之后,五味食府就在县里正式开业了。开业当天,不少认识沈忘心的人,都到了店铺里来贺喜。沈忘心特地在天香楼订了几桌,请众人到天香楼吃了一顿,算作是办了一回开业酒。 之后几天,沈忘心和陈先都在铺子里帮忙。他们早知道五味食府的生意会好,没想到竟这么好。每天从中午起,就不断有人来买药膳。 好在沈忘心有先见之明,按照现代餐厅的方法,把厨房和前头店面直接打通。这样一来铺子里的位置不够时,做好了药膳就可以直接用小盅给人打包带走。否则,这小小的店面坐不下去,可真要看着要到手的银子白白溜走了。 沈大娘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虽然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可脸上都要乐开花了。 沈忘心答应给沈大娘的银子,可都是抽成的,从中午到下午卖出去的汤就有将近一百盅,这里头已经有多少银子了?更别提这只是开业的第一天,药膳的名声都还没打出去。等到五味食府在县城里有了口碑,就更不怕人少! 可沈忘心和陈先再想帮忙,也不能在县里久待。等到铺子的情况稳定下来,便让沈大娘留在县里忙活,两人回了医堂把医堂堆积的事情,全都给处理完了。 别看医堂虽然不大,但事情堆起来还真不少! 沈忘心第一次明白,原来挣钱真的需要强健的体魄。否则,钱没挣到多少,身体先垮下了,那也不能算作有财运了。 等到沈忘心真正闲下来,她才有功夫管一直被她扔在医堂里的祁长安。祁长安最近一直是由马大夫照看着的,一段时间没见她发现祁长安的气色转好不少,身上的肉也长了起来,不再像之前那般纤弱,就连眉宇间的忧郁气质,也跟着减弱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身上罩着的那件一直脱不下来的斗篷,也早就被他塞进衣柜里了。 如果一直坚持锻炼下去,沈忘心相信他的身体能一天好过一天。 这天晚上,张翠花做了晚饭,医堂众人围着桌子,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说话说着,便提到陈先小时候的囧事,笑得众人人仰马翻。陈先也是好脾气,一点也不恼,看着大家笑得开心,就坐在一旁跟着大家一起傻笑。 张翠花的嗓门本来就大,全场就数她笑得最开心,一边说一边笑,最后都笑出眼泪来。双手扶着桌子,笑得桌腿都跟着她微微颤抖。还是陈先看不下去,拿了自己的手绢,替他娘把眼泪擦干净。 沈忘心坐在祁长安身边,捂着嘴偷笑,正想同祁长安说话,却见他安静地坐在一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起来似乎很羡慕这母子二人的模样。 200糟糕的关系 沈忘心瞥了眼祁长安,压低声音偷偷问道:“长安,你怎么了?” 祁长安闻言,情绪低沉下来,笑容里带着一丝忧郁:“每每看见这样的情形,我都觉得很羡慕。若我能与我母亲这般,那该有多好?” 沈忘心第一反应,是祁长安的母亲是不是去世了?若不是的话,母亲和儿子之间便是有再大的裂痕,那也是有机会修补的吧?可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太过一厢情愿。 实际上,她并不了解祁长安,更没见过他的家人。不能以自己惯有的思维,去判断祁长安家里的情况。 紧接着,祁长安似乎看穿她心底的想法,向她解释道:“也许因为我是男子,所以从小到大,我的母亲与我都不亲近。她与我之间,似乎只是一个有血缘的陌生人,我觉得她并不喜欢我。” 沈忘心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拍了拍他的背,让他不要多想:“也许,是因为她待你比较严厉?” 话音刚落下,众人就听到前院传来拍门声。马大夫去前院开了门,脸色不大好地走进来,看了眼祁长安,说道:“是找祁公子的。” 一听说有人找祁长安,厨房里说话的众人都安静下来。医堂的几个人都对祁长安手下的那群下人很有印象,只不过这印象都不大好罢了。 祁长安脸上原本还有些笑意,但也因为这句话烟消云散了。他脸色微沉,从凳子上站起来,直接走了出去。 沈忘心不放心跟在他身后,走到大堂里,见到大堂里的几个下人,目光向他们投了过来。 祁长安一露面,话还没说一句,他们便催促道:“少爷,您快收拾收拾跟我们回余庆县去吧。京城刚来了封信,说是姑娘要来了。若是姑娘来了见不到你,又要朝小的们发脾气。到时,连带着夫人也跟着生气,咱们可担待不起!” 祁长安闻言,脸色顿时更加不好。但从他的表情看,沈忘心就知道他一点也不想走。 祁长安有个亲生姐姐,沈忘心是知道的。而且,他的这个姐姐似乎还与他是双生姐弟。一般而言双胞胎之间的关系都很好,可不知为什么祁长安对他的姐姐,一向很少提及。 想来,两人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忘心忍不住问道:“你们家姑娘什么时候到?” 几个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答不上来沈忘心的话。 最终,其中一个站出来说道:“这,我们如何知道?姑娘只说了,在这几日便到,却也没说具体是哪一日。万一明天姑娘便到了,见不到少爷,岂不叫她担心一场?” 这句话说得真是体贴到家了。 可只是对祁长安那位双胞胎姐姐体贴罢了,却不想想祁长安身子本来就不大好。要是夜里回去受了颠簸,不小心着了凉,又病上一场那该如何是好?虽说可以吃药,可常人都知道是药三分毒,这般折腾是人都受不了。 沈忘心确实有些生气了。 祁长安到了她这里休养,那就是她医堂的病人。既是她的病人,那她就必须站出来,为他说几句话。 “你们家姑娘总不会大晚上的到吧?明天再回去不行吗?何必急于这一时?”沈忘心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祁长安看了眼几个下人,也说道:“她若是来了,再来通知我也不迟。你们都回去吧,等她到了余庆县来我自然会回去,不急着一时半刻。” 说完,便示意沈忘心不用管他们,两人欲回到后头院子去,把没吃完的饭吃了。 沈忘心当下也不再多说,心想,正主都已经发了话,便是这些做下人的再不长眼,也不敢说什么了吧? 谁知,两人刚转过身,就听后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声响大到把沈忘心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就见那几个下人齐齐跪在地上。也许是大堂的地太硬,一个个疼得龇牙咧嘴的,脸上一副赖定了祁长安的模样。 “少爷,姑娘她来到余庆县,第一眼就要见到您!” “若是您晚了一步,姑娘肯定又要发火。到时不仅夫人得过问,小的们也要被责罚!” “是啊,少爷请您回去吧。只要您回了县城,咱们几个任您处置!” 事到如今,沈忘心真心觉得大开眼界。 第一次见到亲姐弟之间,也要利用几个下人争强斗胜。看着祁长安的模样,显然这两姐弟的争斗已经不是一时半会儿,而祁长安现在的处境,显然是连年积弱而来的。 虽然两人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可他母亲似乎更偏向他姐姐一点? “她要来便来,我是到医堂养病,又不是做旁的事情。她便是告诉母亲,想必母亲也是挑不出什么错处来的。”祁长安冷哼一声,拉着沈忘心的袖子就往里头走,并不打算管他们几个如何。 谁知走出没两步,那几个人下人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一咬牙说道:“少爷,夫人若是怪罪我们,那顶多挨一顿打的事!可若怪罪起沈小大夫,那可就麻烦大了!您又不是不知道,姑娘说的话夫人没有不信的,万一姑娘在夫人面前谩说几句,那沈小大夫这医堂……” 祁长安的步子戛然而止,目光中露出一抹狠色,回身冷冷地看着几人:“她敢?” 也不知道到底说的是他姐姐,还是他母亲。 祁长安为人一向温和,便是对待他们下人,也都少有辞色。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身为祁长安身边的下人,却格外听别人话的缘故。 他们原本只想着,拿着沈忘心让祁长安屈服。 谁知,祁长安脸上竟露出这种神色。 201摇椅 一时间,众人看向沈忘心目光也不一样了,又不敢再拿沈忘心做文章,只好赔笑着说道:“少爷,为了您和沈小大夫都好,您还是随我们回去吧。” 祁长安站在原地,盯着几人看了半晌,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几个也不敢说话,跪在地上不时动动硌得生疼的膝盖。 “走吧。”也不知过了多久,祁长安终于开了口,像是屈服了一样,垂下眼帘消沉地对他们说道。 沈忘心见他头也不回,想劝他明天天亮再走。可想想他不过是自己的病人,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劝他做出什么改变。因此,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这声叹息极轻,却惹得祁长安回头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为什么,明明觉得祁长安根本不可能听到这声响。可当祁长安回头看她的时候,她就是固执得觉得,祁长安一定是听见了的! “我的摇椅……” “你的摇椅……” 两人呆了片刻,异口同声地说道。话说出口之前,谁也没料到,在离别之际对方居然会提摇椅,可偏偏两个人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沈忘心忍不住眯起眼睛,笑道:“我想问你,你的摇椅大大咧咧地摆在院子中间。这厢你走了,摇椅该放到什么地方去?” “请陈账房和马大夫,替我搬回我住的那间屋子里去。”祁长安眼中的阴霾一扫而光,笑着说道,“还有我的衣裳,以及带过来的东西,都放在柜子里,钥匙我也带在身边。我住过的地方,不能再让别人住了。” 沈忘心无奈,怎么这家伙和江羡都有同样的毛病?自己住过的地方,便不让别人住了。 三槐堂里虽然不少这两间房,可若是谁到这边住一阵子,便占了那房间,再大也是不够住的。 “好。”沈忘心无奈地说道,不知为何她总想摸摸祁长安的脑袋,觉得他在面前自己,就像一只毛绒绒的小奶猫,“那么不愿意回去,干脆给我当弟弟好了。” 祁长安身边的几个下人,震惊地看着沈忘心的嘴一张一合。如果不是他们从对方的脸上,都看见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们都要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他们这是活见鬼了吗?居然有人同他们少爷这么说话,而他们少爷居然一点也不生气,而且看着还很高兴的样子。 要知道,就算是祁长安的亲姐姐,他们尚书府的嫡小姐同他这么说话,也要被他冷嘲热讽一顿。 祁长安可不管几个下人是怎么想的,下巴一抬,傲娇地回道:“要当也是我当哥哥,你长得比我矮,居然还想当我的姐姐?” 沈忘心没好气:“快走吧!我还要回去吃饭!” 祁长安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下人们跟在他背后鱼贯而出。本以为祁长安的心情不错,他们也不用挨罚了。 谁知,一出三槐堂祁长安的脸便冷了下来:“以前是我对你们太好了?连你们的主子是谁,都快要不知道了么?” “少、少爷,我们哪里敢?”几人腿一软,就差没跪在地上求饶。 祁长安冷笑一声,踩着轿凳上了马车,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以后不用跟着我了,等姐姐来了,你们就跟在她身边吧,看她会不会像对待自己院子里的奴才一般对待你们。” “少爷,我们再不敢了!”几人吓得面如土色,也不顾周围多少人在看,立刻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然而,回答他们的只有马车远去的声音。 等他们抬起头时,马车早已经载着祁长安驶向远方,几人忙不迭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追着马车跑出溪头村。 祁长安和医堂众人相处了这么久,突然离开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失落。他虽然是个官家公子,却没有半分富家子弟的架子,就像一个平常的少年人。因此,医堂上下的人,包括溪头村一些认识他的村民,都很喜欢他。 想到以后可能见不到他,说不难过那是假的。 其中结香表现得最为明显,还拉着沈忘心的手,满脸不开心地问道:“姐姐,以后我们还能见到祁哥哥吗?” 其实沈忘心也不很确定,毕竟祁长安是京城人,她连祁长安来余庆县的目的都不知道。又怎么晓得大家以后,还会不会再见面? 不过,为了安慰结香,她还是摸摸结香的小脑袋,说道:“当然会见!他不过是回去几天罢了,你看他的摇椅,还有衣服什么的,都还放在房间里呢!” 说出这句话之后,连她自己都跟着信了一些。 祁长安待在医堂的日子很愉快,既然他选择把东西留下来,说不定以后的某一天,他就会突然回到医堂里住一段时间。 一想到这个,连沈忘心自己都有些哭笑不得。也许是因为和祁长安太投缘了,大家一起相处这么久,让她下意识拿他当朋友看待。实际上呢? 沈忘心把自己从纷杂的思绪中拔出来,没了祁长安的医堂,日子照旧继续着。陈先每天一趟去县里,把五味食府的账目和医堂的并在一起。沈忘心虽然没到县里去,但从账目上就可以看出来,五味食府的生意越来越好,不过小半个月下来,就可以抵得上半个医堂的收入。 看来,自己这个决定还是没错的。 不过,随着药膳的生意越来越好,也不是没出现难题。 这天,陈先从县城回来,坐在饭桌上同大家一起吃饭,一边吃一边说道:“咱们铺子每天的挣的银子,虽然已经稳定在一个数目,但是比起之前来说,已经没了增长。我这几天好好到附近看了看,发现周围的饭店,每家店里都推出了和咱们一样的药膳,就连旁边一家杂货店都跟着凑热闹。” 202降价? 沈忘心闻言点了点头,说道:“五味食府靠药膳挣钱了,自然每家都想来分一杯羹。附近的的饭馆自然不能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独流进咱们一家手里。” 陈先有些头疼,说道:“照这样的情况下去,铺子的利润会被他们分光的!忘心,咱们要不要考虑降价?” “降价?”沈忘心摇了摇头。 五味食府的定价是每盅汤十文钱,这其中不仅用原料钱,还有人工费用。本来挣的钱就不多,若是再往下降,便没有利润空间了。五味食府与别的饭店不一样,他们主卖的是吃食。低价卖药膳,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甚至可以只做为一个吸引客人进店的噱头。而五味食府却是以药膳起家的,若是降价整个铺子必然受到影响。 不过,陈先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一点! 五味食府药膳的价格已经卖得够低了!若是其他人卖的药膳比他们还低,那么一定会在原料方面偷工减料,久而久之肯定竞争不过物美价廉的五味食府! 她甚至不用花什么心思,回过味来的客人们,还是会回到五味食府买药。 想通了这个,沈忘心便放下心来,问陈先道:“这段时间,雇来的那个厨娘,跟着三奶奶学得怎么样了?” 陈先想了想,说道:“我进厨房看过几回,沈大娘也同我说了。最近,她已经逐渐把常做的那几道药膳,全都交给那厨娘做了。” 沈忘心点了点头,心道,这么一来的话,沈大娘的双手就可以解放开来,研究出一些新的菜式。顺便进入她第二阶段的设想,在五味食府里卖甜汤! 这些甜品不像药膳一样,养生的味道更浓一些,特意来买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而甜汤不仅可以吸引年纪大的客人,年轻的人客人也会喜欢! 古话都说,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其实开店也是这个道理,五味药斋能越来越好,这归功于她和马大夫的不断学习,不断推陈出新。换成五味食府,也是一样的道理,再好的东西吃上一段时间也会腻味了,只有通过不停地增加新东西,才能留住大部分老客人。 于是,仿着五味食府做药膳的几家饭馆,眼看着来他们这边的客人越来越少,便到五味食府附近拉住一个刚买完东西出来的客人问。 “你问我为什么只买五味食府的药膳?”那客人认出对方是附近饭馆的老板,毫不客气地说道,“不错!你们家的东西,的确比五味食府的便宜。可人家五味食府给料足,做的东西也好吃,不像上回我买了你们家的阿胶乌鸡汤。我问你们,汤里放几块鸡肉?” 两人的对话引起其它人的注意,都不住地跟着点头。 “是啊,上回我贪便宜,到别家去买了,没几块肉味道又淡,我们自家做的都比这个好吃!” “那可不是!”又有一个人接着说道,“而且,五味食府的厨房,我们在外头就能看得到。那个干净得叫没话说,上回我到你们家吃东西,还吃出一只蟑螂呢!” 那家老板被一群人说得无地自容,回到自家饭馆,就让厨房的人把药膳撤了。他决定再也不学五味食府卖什么药膳了!没想到钱还没挣多少,却在厨房里积了一堆药材,他看着就气不打一处来。 “掌柜的,咱们这些药材积着也是积着,以后不做药膳了,不如把药材都卖给五味食府?反正他们每天做的多!”一个伙计提议道。 他一拍大腿,心想也是,让人把药材包起来,抬到五味食府门前去,打算全部卖给五味食府。 沈大娘正在厨房忙活着,一个伙计进门来,说是外头有人要卖药材。 沈大娘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们家的药材都是自己炮制的,外头的不知什么地方随便买的药材哪里比得上?而且五味食府的药材又不是没地方买,何必买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药材? 伙计看沈大娘忙得不行,也不敢多打扰她,回到外头把沈大娘的话,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饭馆掌柜气得面红耳赤,把自家药材往地上一扔,也不打算拿回去了,白了自家伙计一眼大步往回走。 周围的人也都知道了,以后买药膳就要来五味食府!人家五味食府不单只好吃,给的料足,而且连药材都是沈小大夫亲手炮制的,要论养生哪家比得上五味食府! 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沈忘心,看着到手的银子莫名其妙地涨了,心里想着,她家的甜汤都还没推出呢,怎么就莫名其妙多了这么多银子? 而另一边,祁长安回了县城十多天,却依然没等到他姐姐的到来。后来,一封信从京城姗姗来迟,说是他母亲忽然病了,他姐姐的行程也因此耽搁。至于什么时候再来,时间还未定。 祁长安读完信,就冷冷地把信纸扔在书桌上。 这种日子他已经过够了! 此时的京城,天气已经渐暖起来。一个带着几分清丽的中年女子,膝上盖着一张狐皮毯子,坐在房间里的一张罗汉椅上,头上戴着一条红色抹额,抹额中心还缝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珍珠在房间的烛光下,发着莹润的光芒,衬得这女子的目光也跟着轻柔了一些。 她身旁还坐着一个模样娇俏的少女,两颊粉嘟嘟的,一看便是捧在掌心里长大的,眼里神色轻快,说起话来眉飞色舞,逗得那中年女子直笑。 “娘亲,您这都病了长安还待在余庆县不回来。”少女起身坐到中年女子手边,搂着她的胳膊说道,“您是不知长安他在余庆县有多放纵,像个乡下小子一样帮人种田,还漫山遍野地跑。哪里有一点尚书府嫡子的模样?若是事情传进京里,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203姐姐祁长乐 中年女子闻言,脸上的笑容微敛,点了点头,说道:“长安是太不像话了,好好的尚书府少爷不当。非要跑到那里去,即便他是在那里出生的,也不能……” 她说到这里,突然就不再往下说了,似乎陷入什么回忆里去。 少女闻言一愣,她和祁长安是龙凤胎。既然祁长安是在那里出生的,那她也应该是在那边出生的。只是为什么她从小到大,一直没听说过这件事?这还导致她以为,她一出生就在尚书府里,从来没出过京城呢! 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这种事情,只搂住中年女子的胳膊,撒娇道:“娘亲,爹爹太偏心了,凭什么长安就可以到处乱跑,我就只能待在京城?娘亲,就让人家去这一趟么……” 中年妇子拗不过她,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还说是为了把长安找回来,难道不是因为你这小淘气,尽想着往外头跑?真是闺女大了,想留都留不住喽!” 少女一下子羞红了脸,不依道:“娘,您就会拿长乐开玩笑!” 中年女子慈爱地替祁长乐理了理鬓边的散发,点了点头,说道:“是娘亲这些天病了,便拘着你不让你去。如今我身体也大好了,你就去江州一趟,把长安给带回来。记着,不要再和长安吵架了。” 祁长乐欢呼一声,乖巧地保证道:“娘亲,您放心。这回,我一定拿出做姐姐的样子,绝对不会和长安吵架的!” 中年女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女儿高兴的模样,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去吧。” 等到祁长安接到他姐姐祁长乐时,已经是十多天之后。 当祁长安看着祁长乐,簪了她最宝贝的那套头面,穿了织金织银,上头缀了细碎宝石的衣裙,出现在余庆县的。祁长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站在马车底下伸出手,把祁长乐给手给接了过来。 祁长安第一次出门的愉快心情,早被一路上的颠簸给毁了个一干二净,看到她弟弟祁长安的那张臭脸之后,心情更加的差。下了车之后,就一直黑着张脸。 祁长乐也住在刘府。她来了之后,刘县令和刘夫人都出来迎她,本来以为既然是祁长安的姐姐,那么性子也应该差不多。可哪里想到,祁长安只是身体难伺候,可祁长乐压根就是个小祖宗! 她一进刘府就拿嫌弃的眼神打量了四周一遍,走到大堂里,便说这大堂不够宽敞,摆件也不够雅致。走到后花园,便说花园里种的花太俗。最后,刘县令就差没把自己住的主院让出来给她住了,在祁长安警告的眼神下,祁长乐才勉勉强强住进祁长安隔壁的房间。 这一趟下来,刘县令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 明明是祁长乐非要住在自己家里,弄得和自己求她来住似的。要不是她父亲亲自写信来,他才懒得伺候这祖宗呢! 到了用晚饭的时候,祁长乐又要嫌东嫌西。 祁长安的脸简直比锅底还黑,警告道:“你若再摆出这副模样,回到京城后,我就把你怎么丢父亲脸的,一桩一件全都告诉父亲!” 祁长乐冷哼一声,可听祁长安的语气不像骗她,只好收敛了脾气,和刘老太太一起吃饭时,倒显出她嘴甜讨人喜欢的优点来,夸得刘老太太合不拢嘴。 两姐弟虽然就在隔壁住着,但每天其实也没什么话讲。与其说祁长乐是来接祁长安回京城的,不如说她是来余庆县玩个痛快的。 这天,祁长安刚想出门,就见到祁长乐快步走过来,抓着他的袖子问道:“我听说你在余庆县有一家酒楼?” 祁长安皱皱眉头,问道:“你想干什么?” “在余庆县待着怪无聊的。”祁长乐托着下巴,在游廊的栏杆上坐下来,看着飘着几朵白云的天空。 “要是觉得无聊,你可以回去。”祁长安隐隐希望她能早些回京城,这样他就不用整天和祁长乐待在一起。 祁长乐每天都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听得他心烦意乱,和祁长乐待在一起,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祁长乐难得有机会出来,当然不肯轻易回京城去,固执地说道:“我不可能一个人回去!我答应娘亲了,如果要回去,一定把你带回去。” “你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拿我当借口?”祁长安忍不住问道。 他最讨厌的就是祁长乐这一点,他觉得他这个姐姐虚伪极了。 祁长安的语气很差,祁长乐却一点也不意的样子,而且连眼神都懒得给祁长安一个,她眯了眯眼睛问道:“长安,你是不是喜欢五味药斋的那个沈小大夫?” 祁长安一愣,问道:“祁长乐,你到底想说什么?” 祁长乐毫不在意地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发尾,用无辜的眼神看着祁长安:“长安,我只是想去你的酒楼看看。爹爹平时那么疼你,还给了你那么多银子,我呢?什么也没有。” 这语气听起来可怜极了,像只小狗一样。 祁长安却一点也不为所动,最终他皱了皱眉头,甩手走了出去:“随便你。” “长安最好了。”祁长乐满意地露出个笑容。 这几天酒楼的掌柜一直都战战兢兢的,他们酒楼刚换了东家不久。前不久他还很开心,东家虽然换了,但至少不大管他们,酒楼的经营仍由他说了算。除了东家变了人,酒楼的哪一处地方都没变。 谁知,高兴了没几天,便来了一个小祖宗,说是东家的姐姐。 先是让酒楼歇了一天业,让这小祖宗逛了个遍,然后酒楼上下从掌柜到跑堂的,都被骂得狗血淋头。一时之间,整个酒楼怨声载道,若不是他还有几分威信在,恐怕都要有不少人不干了####第二更! 204买食谱 “掌柜的,她说我长得太丑了,有碍观瞻!可是炒菜和长得丑不丑有什么关系?” “他还说我是个矮冬瓜,我就长得矮怎么了?吃她家的饭了?” “掌柜的,她实在是太过份了!就算是东家的姐姐,也不能这么说我们!” 掌柜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炸了,好不容易把一个个哄去干活。结果,就又看到祁长乐施施然走了过来。 “你们到底是怎么干活的?不就是一份药膳吗?这么大的酒楼,居然比不过街上那家五味食府?”祁长乐皱着眉头,把一小盅汤摆到掌柜面前。 掌柜苦着脸说道:“姑娘您是不知道,那五味食府是做医堂起家的,人家做起药膳来,当然比咱们开酒楼的强!” “五味食府,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祁长乐坐在桌前,拿起勺子喝了几口汤,确实味道非常好! 她在京城不是没吃过药膳,可那药材味道实在太浓了。一点也不像现在喝到的,这么清新爽口。整盅汤甚至还因为药材的味道,显得更加地道了一些。直觉告诉她,酒楼的大厨做不过五味食府,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酒楼掌柜解释道:“您刚到余庆县,想必是没地过沈小大夫的五味药斋。这五味食府,便是脱胎于五味药斋之上的。这些药膳从配料到食材,都是沈小大夫亲自定下的,连里头的药材都是五味药斋自己种,沈小大夫亲手炮制的。别看它小小一间,其实里头的讲究大着呢!” 祁长乐的秀眉皱了皱,一有动作头上的步摇就跟着轻轻晃动,她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酒楼不可能在药膳上面,胜过五味食府?” 酒楼掌柜摇了摇头。 胜过五味食府?怎么可能?人家沈小大夫现在是整个余庆县最好的大夫,他们就是能在味道上胜过五味食府,可药膳上面真的无能为力! 祁长乐见掌柜的态度,倒也没有生气,而是淡淡地说道:“胜不了的话,那就把五味食府买过来,让她帮我们酒楼做药膳好了!” 祁长乐的身份,酒楼老板当然也是知道的。要是别人说买五味食府,掌柜可能要笑话对方自不量力。可祁长乐是谁?她是户部尚书祁文藻的女儿,一根手指头就能把沈忘心压得起不来,她愿意出手买下五味食府,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掌柜第二天便亲自下了一趟溪头村,去和沈忘心谈谈出售五味食府的事情。 “你是说你们东家想买下整个五味食府?”沈忘心惊奇地看了眼掌柜。 这位掌柜对她而言不是陌生人了,就在前阵子五味食府开业时,她还请客在他家的酒楼摆了酒席。没错,这掌柜就是全县最大的酒楼,天香楼的掌柜。 掌柜笑着点了点头,解释道:“准确来说,我们东家是想买下五味食府的食谱。并且,以后五味食府不得再做那几道药膳。” 买食谱?而且以后不得再做那几道药膳? 连一旁的陈先闻言都转过来,看了一眼这边的情形。 沈忘心不由觉得好笑,问道:“既是如此,你们东家准备出多少钱买?” “三百两银子,不能再多了。”掌柜说道。 话音落下,医堂里的听着的几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若是没有跟着沈忘心,他们一定也和天香楼的掌柜一样,觉得三百两银子买几张食谱,已经够多了。可跟着沈忘心之后,看着她能够变着法把东西卖出去,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些东西的价值,远远比他们想象中要多得多。 掌柜本来还觉得有些对不起沈忘心,他也知道沈忘心并不缺钱,五味食府她一定不打算出售。他贸然来问,其实是他失礼了。 可这食谱的价钱,是由他来订的,被人这么嘲笑,掌柜心里顿时不乐意起来! “沈小大夫,您这是什么意思?三百两的价格已经够高了!我记得您从袁家买的那片林子,也只三四百两吧?区区几张食谱,您还想狮子大开口了不成?” 沈忘心见他恼羞成怒,便解释道:“掌柜的请回吧,其实这些食谱我并不打算卖,我早就计划好另有用处,便是一千两银子,也不会松口的。” 可这番话说出来,掌柜的已经不信了。他总觉得沈忘心是在敷衍他,就算他只是个掌柜,可沈忘心说到底还不就是个大夫?都是普通百姓罢了,和他摆什么谱? 他们东家还是祁尚书的嫡女呢! 掌柜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看得出很生气的走了。 沈忘心十分无奈,但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说的都是实话,五味食府她既然按照现代的商业模式打造了,当然不会仅限于余庆县这一个地方。 在别人看来,或许仅仅是几道药膳的食谱,可她就是能利用这几张食谱,换来源源不断的银子! “走了就走了吧,以后再有人来,直接回了就是了。”沈忘心向陈先说道。 天香楼的掌柜生气,她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买卖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总不能别人来找她买什么东西,她都得双手奉上,并且还要笑眯眯地把人送走吧? 沈忘心本来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没过几天,沈大娘居然亲自回了趟医堂,着急地告诉沈忘心。说是今天一早,一直给她打下手的那个厨娘说她不干了!当天就收拾东西走人。然后,直接去了天香楼,天香楼当天下午就推出药膳,和五味食府的菜式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张翠花一听,连说话都结巴起来,“这样是不是说,天香楼没花一两银子,就把咱们的食谱弄过去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那天就三百两卖给他们了!” 205料包用完 马大夫闻言也十分沮丧,外头都以为食谱是沈忘心一个人做的。但实际上,医堂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出了几分力气,比如他就为了改良食谱,提出不少意见。而且,最新出来的药膳加什么药材,都是他和沈忘心讨论出来的! 一听说厨娘反水,去了天香楼,还做出一模一样的药膳,众人都气不打一处来! 沈大娘却不明白他们在沮丧个什么劲,急道:“你们都快帮忙啊,生气有啥子用处?咱们铺子存的料包都被她拿走了,没料包我一个人拿有功夫做那么多汤?” 沈忘心连忙问道:“三奶奶,她把厨房里的料包都拿走了?” “可不是?”沈大娘气得直拍大腿,说道,“幸好我听了你的,没把吃饭的手艺教给她!平时看着挺好,谁知转头就做了内奸!真是把我气死了!” 陈先一听两人的对话不对劲,连忙问道:“忘心,沈大娘,你们说的料包是怎么回事?” 沈忘心这才想起来,除了她和沈大娘医堂众人还不知道事情的原委。 原来,五味食府刚开业的时候,沈忘心就想过保密的问题。既然要请外人,那就避免不了被偷师的问题。因此,沈忘心没让沈大娘把看家本领拿出来,而是专门设计好了料包,直接把调料什么的都调好。然后,与食材放在一起下锅就行! 因此,就算有人来偷师,那只能拿走料包,却带不走药膳的最重要的东西。 沈忘心也没想到,这东西竟然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加上这段时间又忙着,一时间忘记同他们几个交待了。 得知这件事情,众人都不由地送了口气,连忙跟着去县里,帮沈大娘把料包制作出来。 等祁长安知道这件事情,天香楼已经卖药膳卖了好长一段时间了。等他得知这件事情是祁长乐做出来的之后,就毫不怀疑地信了。 因为这种事情的确是祁长乐做得出来的,他和祁长乐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因此,再了解她不过了。 祁长乐这几天一直待在天香楼里,根本没想过祁长安可能已经知道这件事情。 眼下,她面前正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厨娘。这厨娘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像只要她一大声呵斥,就可能立马哭出来的模样。若不是天香楼里的人都知情,还以为是她恃强凌弱,在这里欺负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女人呢! 祁长乐手里拿着一条手绢,气得混身发热,用手绢不停地给自己扇着风,自己则在地毯上走来走去。 “你说什么?你根本不会做药膳?”祁长乐难以置信地看着厨娘,觉得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你不会做药膳的话,那这几天酒楼卖的药膳,都是从哪里来的?你该不会是后悔来我们天香楼,所以随便编出一段话来搪塞我吧?本小姐看起来是那么好骗的吗?” 祁长乐虽说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但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嫡小姐,平时看起来是娇惯了一些,但发起怒来还真有几分她父亲的威严。 厨娘哪见过这种架势?只觉得眼前这小姑娘凶得吓人,跪在地上的两条腿不停地打着颤。 “我、我确实不会做药膳!”她苍白地解释着。 祁长乐冷笑:“你真当本小姐是傻子不成?不想在天香楼待了?那好啊,之前我们付给你的几百两银子,全部还回来。之后,你爱到哪里去,便到哪里去!” 厨娘闻言一时傻愣在原地。 她一拿到银子之后,就把银子拿回家去,给夫家和娘家的一众亲戚分了。可分给他们容易,要回来谈何容易?而且几百两银子啊,除了这一次她狠心挣到的。接下来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银子吧?她到底造的是什么孽! “东家饶命,东家饶命!”厨娘吓得脸色苍白,连忙去抱祁长乐的大腿,“那些药膳,都是用五味食府现成的料包做的!如今药包没有了,药膳自然也做不出来了!” 本来厨娘以为她说出真相之后,祁长乐脸上或许会好看一些。 谁知,她话音刚落下,胸口便结结实实挨了一脚:“也就是说,我花了几百两银子在你身上,你居然连个药膳都不会做?” 厨娘“唉哟”一声倒在地上,只觉得胸口一阵阵钝疼,本来想立刻爬起来,谁知根本连动得动弹不得。嘴里有一股腥咸的味道漫了上来,一时之间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祁长安远远地就听到动静,连忙加快脚步走进来,看到的便是眼前这副情形。 掌柜见祁长安来了,心下不知怎的一紧,立刻看向祁长乐:“东家,东家,这如何是好?” 祁长乐也没想到祁长安这个时候会来,心里也跟着一紧。但转念想到,以前在京城的时候,自己想要的东西,祁长安从来不会同自己争。这回不过一个小小的酒楼罢了,他又会同自己计较什么? “东家?我看你是认不清谁才是你的东家了!”祁长安冷哼一声,目光扫过躺在地上的厨娘,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掌柜意识到,自己怕是惹怒了这位真正的东家了。可谁又知道,这对姐弟的关系,竟不如他想象的那般要好? 他只好硬着头皮,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可他越往下说,祁长安的脸色就越难看,等他把事情全部说完,祁长安脸上已经覆了一层寒霜。 祁长乐也是第一次见到她弟弟这副神色,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以前的祁长安无论再怎么生气,但气质总是温和的,不像这一回,隐隐有怒气在他脸上聚集。她意识到,这一回祁长安是真的生气了。 206不像亲生的 “长安,我……”祁长乐一向懂得察言观色,明知道这个时候,她应该服软。 可她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是不服气。 从小到大,都是祁长安让着她,不过是一间小小的酒楼罢了,凭什么自己要在他面前低头? 祁长乐冷笑了一声,说道:“不就是一个小小的五味食府吗?值得弟弟这么生气?噢,我知道了,你应该不是在生气这个,而是怪我得罪了那位沈小大夫,担心她从此厌恶了你吧!” 祁长安没有说话,他只是觉得,祁长乐怎么越来越不可理喻了?他已经从京城躲到江州了,让她一个人在祁府享受一切,这还不够吗? 他们两个简直不像亲生的! “祁长乐,闹够了没有?”祁长安淡淡地扫了祁长乐一眼,见她一副无理取闹的样子,本来想发泄出来的情绪,也就渐渐淡了,“闹够了的话,明天起你就别来酒楼,这家酒楼是我的地方,你要耍小性子,大可回京城去耍。” 祁长乐见他完全不为所动,心里更是愤怒,问道:“你猜娘亲要是知道,你和乡下女子不清不楚,她会怎么做?” “祁长乐,你够了。” 祁长乐冷笑:“我倒想看看这个沈小大夫长得什么模样,能把你迷得连我都不管了!” 祁长安彻底被气笑了,咬牙道:“无论她长什么样,也比你好看一万倍!” 说完,当场便摔门而去! 祁长乐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她清楚祁长安到底说了什么之后,气得一袖子扫掉桌上的茶杯!为什么别人家的弟弟无论到哪里,都会护着娘亲和姐姐。只有祁长安这个怪胎,打小就和自己不冷不淡,连娘亲都比较喜欢自己,一定是他的问题吧! 祁长安从小就喜欢往外跑,现在连胳膊肘都往外拐,连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乡下丫头,都比自己更重要了! 掌柜被祁长乐脸上狰狞的表情吓到,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祁长乐冷笑。 祁长乐看着地上的一堆碎瓷片,感觉稍好了一些,让酒楼的几个伙计,把地上的厨娘给架了出去,便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掌柜不敢怠慢,连忙泡了一壶茶上来,给祁长乐满上。 祁长乐喝了几口茶,沉沉地呼出口气,问道:“那位沈小大夫在什么地方,挑个时间我去会会她。看她到底长了一副什么样的脸,能把长安迷成这样。” 掌柜的想了想,本来打算劝祁长乐不要再和祁长安生气。可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天自己在五味药斋受的气,到嘴边的话就又咽了下去。 既然祁长乐愿意去找沈忘心的麻烦,等于替他出了口恶气,那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他就不信自己没办法拿沈忘心怎么样,以祁长乐的身份,还压不住沈忘心? 于是,他笑了笑,对祁长乐说道:“沈小大夫的医堂在溪头村,因此她一向在村里。若是姑娘要去找她,只能到溪头村去。” 还住在村里?不愧是村姑。 祁长乐挥了挥手,满不在意地问道:“从这里到溪头村要多久?” “也不远,坐上马车小半个时辰就到了。”掌柜生怕祁长乐不去,还特地把时间说得稍微短了一点。 他想着,祁长乐那么讨厌沈忘心,不会因为这点小路程便放弃了吧?果然,祁长乐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点点都就同意了。 “你明天不必来酒楼,到刘府去找我。明天早上给我的车夫领路,我要到溪头村去看一看。”祁长乐放下手里的茶杯说道。 她的体力一向不是很好,忙完几件事情也累了,准备回刘府去休息一阵子。想着明天,就要给祁长安在乎沈小大夫一个下马威,她的心情莫名地好起来,连厨娘的事情也抛到脑后去了。 在医堂里忙活的沈忘心,并不知道第二天,祁长乐会亲自找上门来。她一如往常地和陈先对完账,便打算趁早洗洗睡觉。 但在她刚对完账之后,就见到赵七来送菜了。他把菜送到厨房里,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张翠花聊了起来。 “翠花婶,这些天你见过富贵家两口子了没有?”赵七突然神秘兮兮地问张翠花。 张翠花一见他这口气,便知道县里又发生什么事情了。两人都是小道消息灵通得厉害的,张翠花主要知道村里的,赵七经常去县里,能打听到县里的新鲜事。因此,医堂里的消息来源,就靠这两人了。 “你不说,我倒还忘了!”张翠花看了一眼赵七,问道,“这阵子好像真没见到富贵家两口子,自从上回他们家月丫头跑了,就没见两人的影子了。说来也奇怪,好好的两个大活人,能到哪里去了?” 赵七一拍大腿,搬了把椅子坐下来,笑着说道:“翠花婶,人家到县里去了,你们当然看不见他!这段时间,县里不少人可都瞧见他们了!” “哟呵,就那两口子还有本事进县里去了?”张翠花奇道,想了想又猜,“该不会是托了秀才的福吧?上回村里人还说,秀才不预备管他家哥嫂了,难道这消息是假的?” 话音刚落下,赵七便没忍住笑出了声:“翠花婶,你还真以为他俩是到县里享福去了?他们怕是犯了什么错,这两个月都被县衙的官差押着,给县里的茅房挑粪呢!我和你说啊,我本来还不信,可昨天见到之后,差点没把我肚皮笑破!” 原来,赵七昨天在县里卖菜,忽然看见沈富贵挑着粪,打他面前经过。他本来还没瞧见沈富贵,就知道沈富贵先见了他,赶紧挑着粪就走。 207挑粪 赵七见他神色慌张,才注意到他,几步追上去,唤了他的名字。谁知道,沈富贵跑得更快了。 这时,正好几个玩爆竹的小孩经过,见到沈富贵挑的粪,一时顽皮竟把爆竹扔了进去。好在赵七没有靠近,沈富贵被炸了满山的屎尿,气得哇哇大叫,扔了担子去逮那些小孩儿。 可那些个小孩儿皮得跟猴一样,哪里抓得住?沈富贵没抓住人,还闹得更多人往他那边看去,一时间县里溪头村的人,都知道沈富贵挑粪去了! “该!是他的报应!”张翠花啐了口唾沫。 沈忘心闻言摇摇头,其实沈富贵如何,已经不关她的事了。可听到这件事情,她才越发地感叹,有些人日子越过越不好,还真得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要都像沈富贵那样,不肯踏踏实实过日子,成天就想些有的没的,能把日子过好就怪了! 赵七把事情说完,菜送到位也就走了。 沈忘心回到院子里洗漱睡下,沈富贵的事情也就被她忘到脑后去。 第二天,依旧是个大好的晴天。 这些天,沈富贵和吴金花都是起早贪黑的进县里,不想让村里人看见他们,知道他们被刘县令罚了挑粪。这种事情的丢脸程度,简直比吃牢房还要惨。而正是因为他们走得早,还回得特别晚,村里的人才知道没发现他们的异样! “不就是往他们水源里丢了几只死鸡死鸭吗?”沈富贵愤愤不平。 他就不明白了,刘县令至于为了这么件小事,而罚了他们挑了两个月的粪吗?一定是因为那个叫江羡的搞的鬼,不就是仗着他厉害吗?未免欺人太甚了一些! 吴金花在一旁劝道:“还是去吧!今天要是不去,肯定会再罚我们挑几个月粪的!” 她苦着一张脸,沈富贵去扔死鸡死鸭的事情,她是不知情的!可沈富贵被罚挑粪,她要是不去又得挨沈富贵的打。这段时间以来,与其说是沈富贵被罚,还不如说是她被罚,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沈富贵跟在后头看,大部分活都由她来做! “不去!打死也不去!”沈富贵干脆往地上一坐,任吴金花说破嘴皮子,也不肯站起来,“有本事来打死我好了!我们老沈家从来没丢过这么大的脸,也丢不起!” 吴金花心里一阵发苦,她怎么觉得这日子越发的难过起来了呢? 沈富贵说不去,吴金花也没有别的法子。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一嫁到沈家来,凡事都听沈富贵的,沈富贵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 她眼见劝不动,只好跟着沈富贵一起坐在地上。左右她一个人去挑粪,官府又不认,只好跟着沈富贵一起,到时罚也是两个人的事情。 两人谁也不说话,坐在地上发起呆来。 清晨的溪头村起了一层浓浓的白雾,等到太阳光渐渐升起,这层薄雾才渐渐消散。村口突然由远至近响起一阵车轮声,两人不约而同朝马车行驶过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本来以为是五味药斋的马车,自从五味药斋有了马车之后。陈先总是驾着这辆马车进进出出,久而久之村里人也都习惯了。 可没想到,来的并不是熟悉的那辆马车。 薄雾之中,几匹雪白的高头大马破雾而出。马脖子上都套着一套鲜红的马具,马具上挂着几个沉甸甸的铃铛,一动起来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富贵的耳朵动了动,拍了下吴金花的胳膊,问道:“听那铃铛的声音,不像是铜的。看着金灿灿的,不会是真金做成的吧?” 吴金花也被阳光下,铃铛上反射出的耀眼光芒震住了,她点了点头,说道:“那几匹马这么俊,上头的铃铛应该也很贵!” 两人艳羡地盯着马车缓缓从雾里驶出来,可没过一会儿,马车却停下了。从马车上下来一个穿金戴玉的娇俏小姑娘,那小姑娘生了一双杏眼,皱着眉头很是娇纵地瞥了他们一眼。但很快转过头去,朝车底的那人不满地说了什么。 沈富贵倒还没觉得有什么,吴金花看了那小姑娘一眼,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一只箭击中了,连身上的血液都凝固了起来。紧紧地抓着沈富贵的手臂不放,直到沈富贵呼痛,她才生生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要死啊?用这么大的劲?真是的,挑粪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卖力,净给我偷懒,一会儿说这儿疼,一会说那疼的!”沈富贵不满地甩了甩自己的胳膊。 他揉了半天还觉得疼,撸起袖管一看,自己的手臂居然被吴金花抓青了! 沈富贵一看自己手臂的惨状,就觉得自己的怒火“蹭蹭”地往上窜:“我和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吴金花一脸呆滞地回过头来,看着一副要哭了的样子,双眼通红地哽咽道:“富贵,你说……咱们那丫头换出去之后,有没有这姑娘过得好?听说那户人家是京城的人,当年她家里人来接她回去的时候,来了一群人看着架势很大的样子,你说……” 沈富贵就是再傻,也知道吴金花想说什么了。 他震惊地看着吴金花,双手发抖地指着隔着几亩水田,俏生生站在他们对面的小姑娘,问道:“你是说……你是说……那丫头是咱们的……” 与吴金花不同的是,他是兴奋的! 当年换孩子是吴金花的决定,他原本想着能换一个和县里张家差不多的人家,那就是祖宗显灵了。可若对面那丫头,就是他们家二丫头,看这排场那得换到多金贵的人家! “那还等什么……咱们快上去认啊!”沈富贵喜得不能自制,一下从地上跳起来,“咱们现在都这样了,亲闺女总得认咱们这爹妈吧?我就不信了,这丫头一看就很有钱的样子,见她爹妈这样,还不提携提携咱们!” 208相见 说着,就要穿过田埂,走上前去认亲。 吴金花一愣,不知哪来的力气,硬生生把沈富贵拉了下来:“富贵!你慢一些!我只是猜猜而已,咱们还不知那姑娘是什么人呢,万一不是咱闺女,把贵人得罪了怎么办?” 沈富贵被吴金花一拉,一屁股坐在地上,也冷静下来不少,笑呵呵地说道:“对,对,你说的没错!咱们先上前去看看,看清楚了是咱们闺女,咱们再认!” 而隔着几亩水田的祁长乐,根本不知道对面发生的情况。她现在脸上攀满了怒意,谁也没料到她的马车太大了,居然过不了面前的村道! 难道她要和这些乡野村民一样,步行进入溪头村? 想想就觉得很丢脸,她特意挑了家里最好的马车出门,要是坐不上这马车,那个什么沈小大夫一定会在心里笑话自己吧? 掌柜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情况,他急得额上出了层冷汗,用袖子抹了抹,觑着祁长乐的脸色,问道:“姑娘,您看这……” “我还没问你,你居然反过头来问我?”祁长乐闻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看着近在眼前的村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掏出自己的手绢,不停地给自己扇风,“什么破地方这是?连辆马车都过不了!难怪我娘亲都劝我不要来江州,早知道叫那个姓沈的自己来见我就是了!” 她身边的丫鬟见状,连忙拿出羊皮水袋,给她喝了口水。 现在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虽然还在清晨,太阳光并不强烈。可祁长乐一着急,身上便出了层汗,感受着身上黏腻的汗液,她感觉整个人处于爆发边缘。 “要不这样?”天香楼掌柜也是黔驴技穷,只好说道,“姑娘您在这里等一等,小的回酒楼去,替您换一辆小点的马车过来!” 祁长乐好不容易压下怒火,摆了摆手道:“快去!” 掌柜如蒙大赦,立刻上了马车,让车夫把马车驾了回去,顺便到酒楼去把酒楼常用的那样马车,给祁长乐给驾过来。 祁长乐和两个丫鬟站在路边,马车走后她们身边就没遮太阳的地方了。她站在泥路上,有些后悔让掌柜回去了,要是他在至少还能给自己带个路,到五味药斋去歇一歇。也不用像现在,站在大路上,任这乡下的村民像看猴一样看着她。 “哎,前面的几个姑娘,让让路让让路了!” 一辆装满蔬菜的牛车从她们身边驶过。 祁长乐没注意到车上的汉子在喊她,一个没躲开衣服被牛蹭了一下,顿时沾了满袖子的臭味。这让祁长乐几乎晕厥过去,正要理论却发现人家早已经赶着牛车驶远了。 “姑娘,您别和他一般计较!和一个下乡粗人计较,丢了咱们的身份!” “就是就是,是他有眼不识珠!” 祁长乐身边的丫鬟纷纷给她抚着背顺气,她们手头倒是带了一身备用的衣裳。只是现在举目四望,到处不是山就是树,总不能让祁长乐在野外换衣裳吧? 一行人正犹豫着该往哪里走,便见一对混身上下晒得黝黑的乡下夫妻,从田埂上走过来。两人都笑眯眯地看着祁长乐,不知在打量什么。 祁长乐身边的丫鬟同他们搭了几句话,告知他们自己是来找沈忘心的。两人脸上的笑容更浓了,还说他们两个就是沈忘心的父母。 祁长乐急着把身上处理干净,只好跟着两人回家。 吴金花殷勤地引人进了屋,打开沈月英以前的房间,说道:“姑娘,这是我们家丫头以前住的房间,你到里头换衣服就是了。” 祁长乐进屋环视了一圈,发现这屋里也没什么不一样的,不由地勾了勾嘴角,说道:“什么沈小大夫?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吴金花故意放慢了动作,等到祁长乐的丫鬟替她脱下衣服。这才像做贼一样,悄悄溜出去,把沈富贵拖到屋外,激动得又哭又笑。 沈富贵连忙问道:“怎么了?那姑娘,可真是咱们二丫头?” “不会有错了!”吴金花捂着嘴巴,拼命点头,“我刚刚趁她换衣服偷偷看了一眼,她腰上有一块黄色胎计,和她刚生下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沈富贵虽然对这个只在同生时见过一面的二女儿,没什么父女感情可言。可他回想起刚才祁长乐的作派,分明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千金小姐! 他抓着吴金花的胳膊,只觉得吴金花蠢了一辈子,终于有件事情做对了! 两人热切地在外头等着祁长乐出来,祁长乐出来之后,看着两人的眼神,心头没来由地一阵厌恶。 果然,能生出像沈忘心那样的女儿的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想来,沈忘心也就是像现在这样,才把她弟弟迷得神魂颠倒,连她这个姐姐都顾不上了吧? 但就算心里再厌恶,她还是不屑和两人说话的。 她身边的丫鬟打小和她一起长大,见状哪有不明白她的意思,便问道:“既然二位是沈小大夫的父母,那还请二位给我们带个路,到沈小大夫的医堂去吧!” “这个使得,这个使得!”吴金花连声说道。 她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控制不住自己,时时回头看祁长乐几眼。自从二丫头从她肚皮里钻出来,她就已经整整十三年没见过她了! 这猛地一见,吴金花只觉得她心里想惨了这个闺女。好歹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越看越是喜欢,觉得她的小模样,眼睛鼻子耳朵都和自己像得不行! 吴金花三步一磨蹭,可一行人终于还是来到了三槐堂面前。 209大闹医堂 祁长乐看了眼三槐堂的门前的景致,倒有几分意外地挑了挑眉,正要提裙子进去,却发现沈富贵和吴金花缩在一边,一副不敢入门的样子。 她不由地来了好奇心,问道:“你们二人怎么不进去?你们不是她的父母吗?不和她住一起?” “这……”吴金花难堪地笑了笑,有口难言的样子。 之前的事情,她确实也觉得够丢脸了。村里人都知道,她说说也无妨。可面对这个混身贵气的自家二丫头,她却突然像来了羞耻心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富贵却没什么心理负担,冷笑一声,说道:“她如此发达了,宁可认外人做爷奶,也不肯认我们这亲生父母!姑娘你是不知道,要是我们进去,铁定会被她医堂的人打出来。你进吧,我们就不丢这个人了!” 祁长乐闻言一愣,看着两人畏畏缩缩的模样,心里莫名其妙地起了一阵怒意,一把拉了吴金花的胳膊,说道:“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是京城里的大人们,也没见过发达之后抛弃父母的!放心,你们两个跟着我进去,我就不信她敢拿你们怎么样!” 三槐堂外头,陈先昨晚忙得有些晚。所以今天起迟了,一到大门前就见到一个模样陌生,穿着华丽衣裙的少女,拉着吴金花往里头走。 “等等,你是什么人!拉着他们两个闯进医堂做什么!”陈先气不打一处来,沈富贵和吴金花在医堂是绝对禁止的人物。 他们医堂不主动去找他们两个的麻烦就算了,他们居然还敢主动找上门来! 陈先已经撸起袖管,准备好和他们干架了,可祁长乐身边的丫鬟见状,硬生生拉着陈先的胳膊,不让他靠近。 陈先虽然空有一身力气,却不好和两个姑娘动手,好不容易挣脱开来,却见几人已经进了三槐堂。 一大早上,三槐堂里已经坐了不少排队的病人,见他们闹哄哄的进来,都伸长了胳膊,看外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沈忘心见到祁长乐来势汹汹,又见她拉了吴金花,便明白她是来挑事的,不由地皱了皱眉头,站起来看向后头进来的陈先:“阿先,这是怎么回事?咱们医堂虽然是治病的地方,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我一个人拦不住他们!”陈先气得不行,指着祁长乐说道,“不知道他们哪来的亲戚,估计是来胡搅蛮缠的!” 众人一看祁长乐的模样,和沈富贵、吴金花长得颇为相似,不由地都信了陈先的话,个个都好奇起来。 “这是富贵家的亲戚?富贵家什么时候有这么有钱的亲戚了?” “嘿,你还别说,这小丫头和富贵长得还挺像的!说不准,富贵家还真有哪房亲戚最近发达了!”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却没发现站在大堂里的祁长乐脸色越来越沉。 “够了!”祁长乐冷哼一声,满脸怒意道,“我父亲是堂堂户部尚书,我是尚书的嫡长女,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的亲戚?我不过是今天到了这里,就听说沈小大夫发达之后,便抛弃亲生父母。自己过着好日子,却让亲生父母受苦,一时看不惯,特地来替他们讨个公道罢了!” “你是祁公子的姐姐?”张翠花闻言从后院出来,用不屑的目光看了祁长乐一眼。 祁长安那小伙子,全医堂都很喜欢他,张翠花也不例外。他生得好看,性子又好,虽然家世好,却不摆贵公子的架子,张翠花都快拿他当半个儿子看待了。 那天晚上祁长安离开得突然,他身边几个下人的态度,让张翠花很不舒服。她心里早就不喜欢祁长乐了,没想到她竟找上门来,张翠花脸上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祁长乐眼看有人认得她,冷哼一声,道:“你们知道便好!” 话音落下,又把话题引到沈忘心身上,向着一众看病的病人说道:“都说行医之人要有医德,像她这样连自己亲生父母都不顾的人,你们居然还敢找她看病?就不怕她哪天用了假药,把你们看出什么好歹来吗?” 祁长乐说完话,看向面对她站着的沈忘心,发现她脸上并没有任何恼怒的痕迹,只是用平静的目光看着自己,仿佛自己说的话,根本对她造不成什么影响! “噗哈哈哈——” “哈哈哈!” 谁知,她话音刚落,整个大堂里便响起一片笑声。 “富贵,你这是哪找来的亲戚?你们干的那些破事,这小丫头都不知道吗?” “就你们,还敢到沈小大夫这里来找岔?沈小大夫不早和你断了关系吗?” 再回头一看,吴金花憋得满脸通红。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沈富贵则大声呵斥着众人,他生得魁梧,靠近他的几个病人倒是不敢笑了,捂着嘴看起来憋得很难受的样子。 这也是祁长乐心里疑惑着的,这件事情听起来很好笑吗?五味药斋里的人笑就算了,医堂里的病人也跟着笑是怎么回事? 祁长乐恼羞成怒,顿时明白过来,怕是身后的两人没有向她说实话。可她话已经说出口,总不能当着沈忘心的面认错,只好硬着头皮听下去。 这时,坐在沈忘心对面马大夫站了起来。他刚才一直在给一位病人号脉,所以才一直没说话,现在脉号完了,方子也开了。 他终于忍不住说道:“小丫头,到底谁对谁错,咱们余庆县的刘大人已经给了决断。如今我们东家自成一户,和沈富贵一家早就没了联系。他们敢舔着脸说自己是我们东家的父母,我们东家可不敢认他们这种父母!” 210往事 “不可能!”祁长乐一口反驳,冲着沈忘心说道,“方才我去了他们家,他们还留了你的卧房!子女不言父母之过,便是他们再如何错,就凭这一点,你也不能这么做!” 沈忘心本来不想多说什么,听到她居然拿这件事情作伐子,不由勾了勾嘴角说道:“祁小姐,在指责我之前,你是不是应该打听清楚了。我当年在他们家待的时候,何曾有过自己的卧房?他们家里的卧房,是留给他们的大女儿沈月英的。至于我为何同他们断绝关系,沈月英为何不在家里,祁小姐不妨随便在医堂里找个病人问问,他们比我还要清楚。” 医堂里的病人闻言,不等祁长乐问,你一言我一语地把话说了。 虽然七嘴八舌地也说不清楚,但祁长乐还是听了个大概。原来,沈家的大女儿沈月英,竟是因为做了一些不堪入耳的事情,结果自己跑了。 沈忘心居然是被沈富贵和吴金花逼得迫不得已之下,才向刘县令提出自己独为一户! 祁长乐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在一旁的人都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她打出生以来,就没有人敢这么对她,一时之间只觉得羞愤欲死。 “沈忘心,你以为长安是真心对你的吗?”祁长乐不禁冷笑,“你不知道吧?天香楼其实就是长安手里的酒楼,你以为五味食府的厨娘被挖走,他就全然不知情吗?还把他当朋友,你们未为也太天真了!” 说完,扔下一句话,便带着几个丫鬟离开了医堂。 医堂之中一时安静下来,众人都闻言看向沈忘心,脸上表情惊疑不定。尤其是陈先,他虽然也不愿意相信祁长乐的话,但这段时间他往返余县庆,多少有听到一些传言。其中,就包括祁长安用高价买下天香楼一事。 但中途出了五味食府的事情,陈先权衡之下,还是没告诉沈忘心。没想到,竟让祁长乐先揭了出来。 “忘心,这件事情……”陈先走到沈忘心身边,想把事情从头到尾同沈忘心解释一遍。 沈忘心摇了摇头,说道:“若真不是他做的,想来他一定会来解释。可若真是他做的,我们再多想也无益。” 陈先只好做罢。 整个医堂又恢复平时的模样,就像祁长乐从来没来过,众人也不知道天香楼的东家就是祁长安。 祁长乐从五味药斋出来之后,就甩开了沈富贵和吴金花。她现在越看两人的嘴脸便越觉得讨厌,想到自己刚才莫名地想替两人出头,却反倒被人嘲笑一顿,丢尽了脸面,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可他们两个自从出了五味药斋之后,居然还恬不知耻地跟在她身后。 祁长乐忍不出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压低声音咬牙对身边的丫鬟道:“让他们给我滚远点!这要是在京城,我一定让他们知道欺骗我的下场!” 说罢,加快脚步往前走。 吴金花的目光一直停在祁长乐身上,见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立时也加快了自己的脚步。谁知,没走出几步就被一个丫鬟拦下了。 “哎,你们怎么懒着我们?”沈富贵不满地瞪了眼祁长乐身边的丫鬟。 虽然是个小丫鬟,但到底也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他还没胆子动手推搡。 那丫鬟拦住两人,抬着下巴脆声说道:“你们两个不许再往前跟了!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就是再往前跟,我们家姑娘也不可能给你银子的!” 吴金花听她这么说话,简直要被她气哭了,带着哭腔说道:“谁和你说我要银子的?你们虽然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可也不能这么看低我们!” 小丫鬟被吓了一跳,她看得出来吴金花眼里的泪意这是真的。可她也不过说了句话,至于当场眼泪就下来了吗?要叫村里人看见了,还指不定以为她们怎么欺负她呢! 小丫鬟听了吴金花莫名其妙的一通话,心里也不痛快,冷笑道:“你们两个若真的不要银子,跟着我们家姑娘做什么?该不会是又要拿什么浑活,来骗我们家姑娘吧?我告诉你们,不和你们计较,那是我们家姑娘宽鸿大量!” 吴金花一时没了声响,倒是沈富贵又看了眼已经走远了的祁长乐,问道:“你们家姑娘,可是京城户部尚书的嫡长女?” “正是!”小丫鬟以为沈富贵是怕了,立刻点头承认,睨了他一眼,“你们要有什么歪点子,劝你们趁早歇了心思,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们哪里敢?”吴金花苦着脸,又问道,“你们家可是姓祁?你们家姑娘的母亲,可是姓苏,名叫苏玉?” “你怎么知道?”小丫鬟一惊,不再往下说。 吴金花瞪大眼睛,问道:“她十几年前,是不是来过溪头村,还在溪头村……” 小丫鬟见她东问西问,一时警惕起来,一个字也不肯多说了。 吴金花就差没抓着她的袖子,逼着她点头。 谁料,正欲开口之时,两个小丫鬟便急急撇下他们二人。两人连忙跟上去,就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祁长乐被身边的丫鬟扶上了马车,进马车之前还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这……这怎么就走了呢?”吴金花急得嗓子都哑了。 她今天见了祁长乐,恨不得与她好好亲近一番。谁知,才第一回见面,就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叫人把以前的丑事都抖了出来。 “这下,二丫头一定讨厌极了我们。”吴金花哭丧着脸坐在地上,“富贵,你说咱们还能见着她不?她是不是马上就要回京城去?要是以后都见不着了,我连死都不会瞑目的!” 211玉佩 以前没见着祁长乐也就算了,只在心里念叨着自己还有个在京城的二丫头。可一旦见着之后,吴金花就觉得心上缺的什么东西回来了,再加上祁长乐又生得玉雪可爱,怎么叫她放得下来?一想到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在别人身边孝敬了这么多年,吴金花的心里就跟吃了醋一样酸溜溜的。 “是我们的闺女,便怎么也逃不掉!”沈富贵一把拽起吴金花,心里有了主意,说道,“我听说那位祁公子,住在刘大人府上。咱们二丫头是他姐姐,当然和他住在一起。你放心,只要她还在余庆县里,咱们有的是机会告诉她,咱们才是她的亲生父母!到时,哪有孩子不认爹娘的道理?” 吴金花见沈富贵很是肯定的模样,心里一块大石也稍稍落定:“这回可算见着二丫头了。二丫头出落的比月丫头还好看,可怜我这个做娘的,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二丫头出生之前,我给取了个名儿,叫凤英。和咱们月丫头就差一个字,你说这名字好不好?” 沈富贵一听到沈月英的名字,就恨不得把她狠狠打一顿,没好气道:“别和我提那个死丫头!不过,凤英倒是个好名字,咱们凤丫头就该有凤命!” 两人一路说着回到家里,一路上说得兴高采烈。回到家里,面对冰冷冷,没有一丝油烟气的灶台,才又回到了现实。 沈富贵丧气地坐在门槛上,叹了口气,说道:“早知道就去县里挑粪去了,至少还有一顿热乎饭呢!” 另一边,祁长乐坐着马车回到余庆县,没敢去找祁长安的麻烦,一回到刘府就钻进自己屋子里。好在祁长安还没回来,不知去了哪里,她才长长舒了口气,让丫鬟服侍着换了家常衣裳,躺在榻上让人替她捶了捶发酸的小腿。 “你们说,他们和你们打听我的身世?还知道我娘亲姓苏?”祁长乐觉得越发地不好起来。 她母亲姓苏,单名一个玉字。若是单知道她家姓祁,那还说得过去。她父亲堂堂户部尚书,他的名号广为流传,那也是正常的事情。可她母亲就不一样了,一个深闺女子,怎么可能叫人知道她的名字? 两个丫鬟如实把当时的情形说了,祁长乐这才想起一桩事来。 她记得来余庆县之前,有一回和苏玉闲聊。苏玉无意间曾经透露,说祁长安其实是在余庆县出生的。可她话只说了一半,便再不愿意往下说了。 当时,祁长乐还没怎么在意,可现在想起来,她竟越想越觉得蹊跷。 两个乡下人罢了,居然知道苏玉的名字,难道当年她母亲在余庆县时,曾与他们有过交集?据说,苏玉生她时还好,等到她弟弟祁长安出生时,便难产大出血,险些在余庆县丢了性命。 因此,一直以来她都将江州视为不祥之地,甚至连江州的两个字也不愿多提。若是实在要提,也只用那个地方代替。 这也是为什么,祁长安明明是苏玉的亲生儿子,可两母子却亲近不起来的原因。 祁长乐对此一直不以为然,她觉得祁长安身为祁家的嫡子,以后祁家的一切自然都是他的。若是他连苏玉的关注,都要从自己身上夺去,那她这个祁家嫡长女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说不定,只是当年认识的人罢了。”祁长乐想通这一点,便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还警告地看了身边的丫鬟一眼,“夫人不愿意听江州的事情,你们回去以后也不要多嘴多舌,省得惹了夫人不开心,到时我也保不了你们!” 丫鬟们连忙答应。 祁长乐见她们几个乖巧得像小鸡崽一样,便安心地阖目躺在榻上,没过一会儿就在丫鬟们轻柔的动作里入了睡。 等到掌柜急匆匆地来她院子里求助,天都已经黑下来了。 祁长乐不慌不忙地起了身,由丫鬟们服侍着梳洗了之后,才睡眼惺忪的到厅里,去见已经急得团团转的掌柜。 掌柜见这姑奶奶倚在椅子上,还一副混然不知的模样,心里恨得不行,却还得恭恭敬敬地问道:“姑娘,您不是向小的保证,一定保住我掌柜的位置吗?可东家一回来,就把我赶了出来,事到如今,小的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祁长乐闻言睡意便醒了,问道:“你没把我的玉佩交给长安?” 掌柜苦着脸看祁长乐,他倒是给了。不给倒还好,祁长安顶多骂他一顿便是了,可给了之后自己直接被人赶了出来。他在天香楼主了这么多年的事,他也是要脸面的好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被东家像撵老鼠一样撵出来,天香楼外头多少宾客都看着? 出了这种事情,以后什么地方都不会要他的! 掌柜正要说话,就听外头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祁长乐还没来得急抬头,就感觉什么东西擦着她的脸飞了过去,最终砸到她身后放的一个花瓶,“砰”的一响然后掉在地上。 祁长乐身边的丫鬟们率先回过神来,七手八脚地去捡地上的东西。 几人扎堆手里捧着一块晶莹剔透的东西,之后都心疼地看向祁长安:“少爷,您便是再生气,也不能砸这块宝贝啊!” “就是啊,少爷。您又不是不知道,当年老爷花了多大的功夫,才早到那么大一块玻璃种,给您和姑娘一人打了一块玉佩。” “砸成这样,回到京城之后怎么和夫人交待!” 祁长乐本来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听丫鬟们一说,心里立时一惊,伸手夺了玉佩过去看。这一看之下,差点没晕过去。 212礼物,喜欢吗? 她最宝贝的那块玉佩,被生生磕掉一块边角! 要知道这块玉俩,是她贴身从小戴到大的。苏玉经常在她耳边说,她的这块料子,比祁长安的那块还要好。祁长安的那块还能看得出有些瑕疵,而她手头的真块是真真的剔透无暇,整个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块! 可现在,这块任谁见了都说好的玉佩,居然被祁长安砸坏了! “祁长安,你知道你在做什么?!”祁长乐猛地抬起头,眼里蓄满了泪水,“不就是用你的天香楼,动了一个小小的村姑吗?你至于这么对我?连我的玉佩你都敢砸?” 祁长安看着祁长乐委屈的模样,冷冷道:“我说过了,天香楼是我的。五味药斋里的人,都是我的朋友。祁长乐,这里没有你的位置。你大可不必千里迢迢,从京城跑到江州来,就是为了向我炫耀,你更得母亲的喜欢。” “我们可是姐弟!”祁长乐手里紧紧攥着玉佩,紧紧盯着祁长安的脸看,“长安,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沈忘心向你说了什么吧?不然,你怎么可能这么对我?” 祁长安心中冷笑,又来了。 每回祁长乐对自己做了过分的事情,都会反过来用受害者的姿态对自己。可自己每一回的包容,换来的都不是祁长乐和苏玉的宽待,反倒是自己永无止境的让步。 “随便你。” 祁长乐愣了愣,就连她身边的小丫鬟都愣住了:“少爷,您说什么呢?姑娘她正伤心着,你该哄哄她才是。” “随便你怎么想。”祁长安终于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觉得自己眼前的路豁然开朗,“反正,我早就不想要我的这块,你不是一直很想要我的这块吗?拿去就是。” 说罢,他扯下腰上系的那块玉佩,随手把它往地毯上一丢,直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厅。 其实,虽说这两块玉佩是一对,祁长乐的那块玉料子也比他好一些。但他的这块玉佩偏偏是有瑕疵,才让匠人雕出了最难得的图案。 祁长乐一直想要他的这块,祁长安早就看出来了。他一直不明白,他的姐姐祁长乐明明什么都有,什么都比他的好,却为什么一直像得不到满足的饕餮一样,想要身边的一切好处。 不过,现在这一点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他不是祁长乐的傀儡,不会永远对她言听计从,从现在开始他不会再让步! “祁长安!”祁长乐不顾形象地追到厅门口,却没让祁长安的脚步稍停一下。 祁长安觉得自己的步子前所未有的轻盈,他径直走到马厩,直接上了马车,叫来车夫说道:“走,咱们去五味药斋!” 车夫才刚载着祁长安从天香楼回来,本来都打算给马匹卸下马具休息去了,却听到祁长安的命令,不由问道:“少爷,天都这么晚了,真的还去溪头村?” “去!现在就去!”祁长安语气轻快地说道。 三槐堂外头,深夜还响起马车声。 马大夫本来以为是哪位得了急病的病人,打开门之后没想到竟看到祁长安从车上下来。他急急叫了沈忘心起来,沈忘心睡眼朦胧地走到大厅,看到祁长安坐在厅里笑嘻嘻地看着她,身上的睡意一下子消散干净。 “长安!你怎么来了?”她惊喜地看着祁长安。 可说完话之后,又想起他姐姐祁长乐说的事情,又把笑容敛了起来,说道:“有件事情,你必须向大家解释清楚了。不然,你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虽然是大晚上的,但祁长安仍然把医堂里的人都给叫齐了。 他站在大堂里大声保证:“五味食府的事情不是我做的!天香楼的确是我买下来的!但那都是祁长乐捣的鬼!” 众人对祁长安的心结,也随着他的话解开,什么都没多说,反倒问起祁长安的身体来。 祁长安心头一暖,压下鼻子里的酸意,没回答身体的事情,却问道:“明天我要做什么?是去帮张老伯他们浇地,是去河里捞小鱼小虾,还是到山上去掰竹笋?” 张翠花没忍住,一把搂住祁长安,开怀笑道:“哎哟,小祖宗喂!你才刚回咱们医堂,哪敢让你做什么事情?你就和沉香和结香两个小子一起好好玩,明个儿你三奶奶回来,让她给你做顿好吃的!” 一众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各回各的房里睡觉。 祁长安回到属于自己的房间,他能闻得出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房里的被子又拿出去晒了,满床都是阳光的味道。他闻着这股令人安心的味道,很快就进入梦香。 夜里,他不知为什么梦到,沈忘心才是他的姐姐。而他一直很讨厌的祁长乐,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梦里,他在溪头村长大,和沈忘心一起上山下河,能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情。 从来没有一个梦,像现在这么快活过。 接下来几天,沈忘心去了一趟县城。可无论她到哪里,都有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走过来,面带笑容地和她说恭喜。 沈忘心一头雾水,要说恭喜难道不是应该在她开五味食府的时候就来道贺吗?如今,她的五味食府已经开了好一段时间,再来说恭喜是不是有些迟了? “哦?这件事情你竟不知道?” 荣春堂里,胡大夫惊奇地看着沈忘心,还打量了她好一阵,确定她没有说谎才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册子,放到沈忘心面前。 “沈小大夫,你可别和我开玩笑了。这上头,不是清清楚楚写着你五味药斋的名字?”胡大夫指了指封面上头,五味药斋这几个字。 213互诉衷肠 沈忘心见了这册子,一时也奇了。五味药斋从来没出过书,难道是有人打着她医堂的名字,又在卖什么药方?可上一批卖药方的人,不都被刘县令抓到牢里去吃牢饭了吗?竟还有人有胆子做这种事情? 胡大夫见她面露迷茫,翻开封面指着扉页里头的序,说道:“你再看看,这可是京城积微斋出的书。” “积微斋!”沈忘心吓了一跳,反复看了几遍,才确认这书真是积微斋出的。 可积微斋给自己出书,她怎么一点也不知情? 沈忘心连忙翻开书页一瞧,发现这书竟是一本药材图鉴。这图鉴不是别的什么人画的,正是那时江羡给自己画的那一套!当初这本图鉴,沈忘心打算送给沉香,可到手了之后,却又后悔了。 当时江羡怎么说的来着?让她自己留着,他再弄一册给沉香便是了。 谁知,等了好长一段时间,连她自己都忘了,却冷不防看见积微斋出一这套图鉴。 “可积微斋不是在京城吗?京城出的书怎么到咱们江州来的?”沈忘心好奇地看着胡大夫。 胡大夫目光复杂地看了眼沈忘心,说道:“这是京城荣春堂人手一本的图鉴,上头序据说还是太医院的院判大人做的。众人都不知道这套图鉴上的五味药斋是什么哪家的医堂,一层一层传下来,问到咱们江州荣春堂,才知道是在余庆县的溪头村里。” “现在……整个大周的荣春堂,估计都知道了你医堂的名字。”胡大夫补充道。 他是个聪明人,一看到沈忘心的表情,就知道这事不可能是她自己做的。虽然她也不是没这个能耐,可要真做到这种程度,估计还要等过个几年,把五味药斋做大了才行。 胡大夫仔细梳理梳理了沈忘心的人脉,就知道这事是谁做的了。 有能力把事情做得这么高调的,估计除了江羡再没别人了。 胡大夫不由地感叹:“江公子,还真是有心了啊。” 沈忘心在荣春堂待不下去,干脆去了袁府去看袁老夫人。袁老夫人的中风才好,身上难免有些症状没消除,沈忘心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看看,这次也同样不例外。 可这回袁老夫人没看到,却看到了正好休沐回来的袁春。 袁春和沈忘心也算打过交道了,很自然地上前来同沈忘心打招呼:“沈小大夫,有一段时间不见,别来无恙啊!” 话音落下,还没等沈忘心开口说话,他就继续说道:“前几天,江公子又夺了红榜魁首。现在,不少同窗都江公子做为目标。还有不少学子,都把他列为妹婿的第一人选……” 沈忘心连忙喊停:“我来这里看袁老夫人,你不停地同我提他做什么?” 袁春同沈忘心挤挤眼睛,低声说道:“沈小大夫,我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沈忘心皱了皱眉头,她今天是不是时运不济,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打趣。 袁春往她背后看了一眼,忽然拍了拍脑袋,说道:“啊!沈小大夫,我忽然想起早上我祖母还喊我,去帮她买酸枣糕解馋呢。我先走一步,沈小大夫自便!” 沈忘心莫名其妙地看着袁春,这是他家好不好?作为袁家的主人,他不是应该招待好她这位客人吗?就算袁老夫人不在,也应该把她送出府去,不是吗? 正想着,冷不防落入一个温暖地怀抱里。 “怪他做什么?他这叫识趣。”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沈忘心转过身去,却看见江羡在她身后,低着头微微勾起嘴角看她。 她吓了一跳,脸上笑容渐渐绽开,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若不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看我?”江羡问道。 沈忘心正要说话,突然听到袁老夫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沈小大夫不是说今个儿来瞧我,怎么到现在还没来?是不是因为什么事情,在路上耽搁了?” “奶奶,您就别着急了,沈小大夫那么大个人了,不会有什么事的。”袁春挽着袁老夫人的手臂说道,“咱们先回院子里等着,说不定沈小大夫已经来了,只不过在别的什么地方等你呢!” 袁老夫人不高兴道:“你小子别拿哄小孩那套哄我!” 袁春白白被他祖母瞪了一眼,看着拐角处一闪而过的裙角,他表示自己很无辜。 沈忘心被江羡拉进一间厢房里去,听着袁老夫人和袁春的声音渐渐远了,胸腔里一颗狂跳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她是来给袁老夫人号脉的,要是让袁老夫人看见她和江羡在一起,以为她特意来别人府上和江羡找刺激,那她可真就百口莫辩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掐了一下江羡腰上的软肉。 江羡呼痛,却仍然抱着她不放,问道:“心心,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吗?” “我……”穿到大周之后,沈忘心已经很久没听过别人这么唤她了。 尤其,还是一个男子用温柔的声音问她,她胸腔里的那颗小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 “不要脸,谁是你娘子!”沈忘心嗔怪地看着江羡。 江羡低笑了一声,问道:“我给你的礼物,你喜欢吗?” 沈忘心只觉得自己被他的一声笑,撩得头昏脑涨,问道:“嗯?你给了我什么礼物?” “我亲手画的积微斋出品的图鉴。”江羡坐在一张雕花的木椅子上,从袖袋里掏出一本药材图鉴交给沈忘心。 214红绮,蓝绮,紫绮 沈忘心接过这本图解,册子上还带着江羡的体温。她忍不住凑近闻了闻,鼻尖有册子上新纸的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奇蓝香味。 闻到这股香味,沈忘心忽然觉得自己脸颊发烫。 说起来还要归功于江羡在她卧房留下的那块奇蓝香,她在那间卧室住久了,久而久之,身上也染上了和江羡身上一样的味道。 导致现在每个人见到她都要说一句好香,还问她身上的香味从哪里来的。沈忘心哪敢言明?只好推说是自己长年接触药材,身上自然有药材的香味。 至于别人相不相信,那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想到这里,沈忘心不得不强迫自己,把思绪拉回到手中的药材图鉴上。 她手中的这本图鉴,无论是封面装刊,还是手中触到的纸质,都比在胡大夫的荣春堂里看到的那本要好得多。 她不由得翻开书页,发现其中的图鉴都是彩色的。书页里没有平常新书油墨味,而是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手稿和这本书都是送给你的。”江羡勾了勾嘴角,满意的看着沈忘心脸上的笑容。 沈忘心忍不住向江羡印证胡大夫的话:“胡大夫说了,京城荣春堂的大夫人手一本,五味药斋出品的药材图鉴,这话可是真的?” 江羡想了想,说道:“不假。” 当然,这个事实不是他刻意造成的。原本他想把那些书运回来,放到余庆县的书店里出售。谁知太医院的院判从他这里要了几本去,送给他身边认识的大夫。紧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还有不少大夫托人到向他父亲讨要。 这件事情在京城杏林,很是热闹了一番。 大家都在讨论出品这本药材图鉴的五味药斋,到底是什么人开的医堂。但由于五味药斋实在太小了,出了余庆县基本上没人知道。因此,这件事情只能作罢。 “即使要出图签,随便找一家出便是,也不必兴师动众,去找京城的积微斋。”面对江羡对自己的好,沈忘心始终有些心虚。 江羡看出她的心思,说道:“下次你说去哪家便去那一家。” 沈忘心忍不住笑道:“哪里有那么多下一次?这一次风头都出到京城去了,少不得低调一段时间。我这医堂如今羽翼未丰,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道理我还是懂的。” 江羡很想告诉沈忘心,其实她不必这么小心翼翼。 可想起她十分要强,明知自己身份不简单,却不想依附于自己,便没有把话说出口。 这也正是他喜欢沈忘心的地方,若她像寻常女子一样,凡事寄希望于别人,那么她身上这股令人心动的倔强,便不会存在了。 沈忘心见到江羡不说话,以为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实际上江羡为她做这些,她还是很高兴的。 她连忙解释道:“你为我画图鉴,为我找积微斋出书,我都很高兴。这世界上,但是没有别人能为我做到这种程度了。可是……” 话音刚落下,她就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后头拒绝的话都堵在嗓子眼,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我痴长你几岁,若我记得不错,到了明年你就要及笄了吧?”江羡把下巴抵在沈忘心的肩膀上,问道,“我竟还不知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到了明年那个时候。我让家人上门提亲可好?” 沈忘心闻言愣住,她从来没想过江羡会对她说这话。一方面,她虽然承认自己喜欢江羡。但这具身体的年纪太小,她惯用现代社会的思维处事。因此从来没往成亲。另一方面,是她一直不敢开口问的。 江羡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到了这个年纪,想必府上有不少通房妾室。先不说以自己的身份,能不能做他的正室。即便做得了她的妻子,可她有能力应对他身边的一群莺莺燕燕,从此往后过上失去自己的生活吗? 沈忘心一时沉默起来,说到底她还是没有办法,为了爱情抛弃自由。 若是如此,先前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江羡发现她的异样,直起身子与她对视。 两人凝望了许久,谁也没有说话。 沈忘心想着,这也不是办法,于是叹了口气,问道:“你从未告诉我,你家中可有妻小,又有多少通房妾侍?而我这边的情况,你一概知晓。我家中有什么人,我与父母是什么关系……” 她一时心乱,话也说不周全了。 “我身边只有一个女子。”江羡看着沈忘心缓缓说道。 沈忘心的一颗心,随着他的话高高提起。脑中的思绪紧紧绷成一根弦,只觉得自己仿佛成了砧板上的一块肉,只待江羡的一句话,便能判她生死。 “那个女子是什么人?”沈忘心低低的问道。 她脑海中想象了无数结局,甚至想好了若是结局不如自己所料,便狠心挥刀斩乱麻。 都说长痛不如短痛,即便离了江羡,不过就是痛上一段时间罢了。 江羡话说到一半,发现对面的小丫头,极力掩藏着眼中的期盼。 也不忍心叫她等下去,立刻轻轻柔柔的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可他刚说出这句话,只见沈忘心眼眶一红,似乎要哭出来的模样,委屈地说道:“你既有了别人,又来招惹我做什么?” 江羡觉得愕然,他何曾有过别人? 可话还没说出口,又听沈忘心问道:“可就是上次同一起来的那位绿绮?那不是以后还会有什么红绮,蓝绮,紫绮吧?” 江羡哭笑不得,索性一把抱住她:“你再这么说下去,我只好当做你太过在意我。” 215以后也只有你 话音落下,一只粉拳便砸了上来:“你放开我。” “心心,你再好好想一想,我方才说了什么?”江羡好笑道。 怀中人的身体僵了僵,紧接着似乎很不好意思的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那……就当我错怪你了。” 江羡捂着胸口,装作伤心的模样:“我竟没想到,你在心中居然这么想我。” “我……”沈忘心顿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你但凡碰过其他姑娘,我便无论如何不能与你在一起。” 说罢,摆出一副我就是这么霸道的模样。 江羡反倒愣住了,他从来一颗没有这么庆幸,自己过去十多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任何女子,能够亲近自己。 他一个男子守身如玉这么多年,只怕是冥冥之中注定,要遇见沈忘心吧? “只有你,以后也只有你。”江羡笑着将她搂进怀里,说道,“等我在寒山书院完成学业,便带你一同回京可好?” 回京城?沈忘心听到他的话不由愣了愣,若是她同江羡回了京城,那她的五味药斋,以及身边的许多人,岂不都要远离了? 若是这样的话,那同折了她的翅膀,又有什么区别? 沈忘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道:“其实,我并不想太早成亲。” 沈忘心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待在家里,安心相夫教子的料子。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全家人都忙于自己的事业,家里的孩子几乎都是放养大的。虽然她和父母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她一直很想成为她母亲那样的人,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的愿望,甚至比成为某个人的妻子要重要。 所以,她只能寄希望于江羡能够理解自己。 江羡没想到沈忘心会拒绝自己,愣了片刻,才问道:“你的意思是,并不想太早与我成亲?” 沈忘心看着江羡受伤的表情,想要解释什么。可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无论她拿什么理由来粉饰,她还是不可能放弃自己挣来的东西。 想到这里,沈忘心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江羡盯着她看了半晌,淡淡地留下一句话,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想和沈忘心在一起,自从在京城时,听到余庆县发了瘟疫,他心里便隐隐有感觉。后来,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若不是他告诉自己,沈忘心甚至还要有一年才及笄,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她娶回家里。 他一直以为,沈忘心的心情是与他一样的。 可没想到,他的一腔热情,换来的竟是她不想太早成亲的话。这种感觉好比一盆冷水当头泼下,让他在毫无防备之下,被浇了一个透心凉。 外头不远处,袁春好不容易把袁老夫人哄回院子里去,一过来就看到江羡脸色沉沉地走出来。 两人擦肩而过,袁春甚至连话都不敢多问一句。 他急急地朝厢房门口看去,只见沈忘心站在门口,看着江羡的背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小大夫,您和江公子他……”袁春连忙小跑过去,江羡那里他不敢问,只好去问沈忘心。 要是自己招待不周,让江羡生了气,也好让他心里有个底。 沈忘心知道他的意思,摇了摇头道:“他是在怪我,不关你们袁家的事,你放心吧。” 袁春好容易长出口气,又回过头复杂地看了沈忘心一眼,心道,这余庆县里人人都想要巴结江羡,可轮到沈忘心这里倒好。江羡做了那么多事情讨她欢心,连袁春都看得出,他对沈忘心不能再迁就了,她却三言两语把人气跑了,也不上前说两句好话。 恐怕,整个余庆县里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物了吧? 袁春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之前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传闻,说是寒山书院的阎教习对沈忘心很是欣赏。他不竟叹了口气,两人都是这种视权贵如粪土的人,能不惺惺相惜吗? 不过,他到底也没说什么,一路上如同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般,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沈忘心说些话。 紧下来,沈忘心到袁老夫人院子里,替她号了脉,根据她的身体情况,重新给她开了方子,才坐着马车到寒山书院里看了沈恩。 本来想是不是去看看江羡,毕竟今天的情形看起来,确实是自己对不起人家。 可想了想又退却了,便坐上马车回了溪头村里。等到他冷静下来,自己再同他说清楚吧。 沈忘心回到医堂里,仍然心不在焉地想着,给一个病人写方子写到一半,笔尖停在空中迟迟不肯往下落。直到马大夫在一旁催促,她才回想了一下,补齐了整张方子,让沉香去给病人抓药。 “阿先,东家她今天去了哪里?怎么一回来,就魂不守舍的样子?”马大夫看她一连出了好几回神,忍不住问陈先。 阿先也是一头雾水:“早上据说是去袁府给袁老太太看看,一回来就这样了。也许是最近太累了?” 马大夫点了点头,走到沈忘心面前,用手里的册子敲了敲沈忘心的诊桌,问道:“东家,要不歇歇吧?左右现在病人也不多,都让我来看吧?” 沈忘心一眼瞥见他手里的熟悉的册子,封面上写着五味药斋药草图鉴几个大字。上头字迹极有特色,她一眼认出就是江羡的笔迹。 一时之间,沈忘心出神出得更厉害了,看得马大夫有些害怕,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东家?” “你这册子又是哪里来的?”沈忘心回过神问道。 沉香闻言,在一旁道:“姐姐,不是您送给我们的图鉴吗?还是早上江哥哥让人送过来的。” 216王台县店面 沈忘心站起来,捂着狂跳的胸口,说道:“我好像确实有些头晕,马大夫您替我看着,我去后头休息休息。” 另一边,江羡回了寒山书院,坐在自己院子的书房里出神。 过了一会儿,一个黑衣人端着一碗茶水走进来,向江羡说道:“公子,关于沈姑娘的身世,我们有了新的线索。” 江羡回过神,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杯,连着水把胸口郁着的一口浊气咽下去,问道:“说来听听。” “十三年前,据说有位怀着身孕的妇人流落到溪头村,正好与吴氏在同一天生产。若是沈姑娘不是吴氏亲生的,想来就是吴氏李代桃僵,拿自己的亲生女儿,换了那妇人的孩子。” 江羡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冷芒,问道:“可查得出那妇人是什么身份?” “只查到是从京城来的,但过去太多年,很多事情已无处查起,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黑衣人说道。 “既然是从京城来的,不妨到京城去查一查。”江羡顿了半晌,说道,“再过一段时间是我父亲的生辰,到时我正好亲自回去一趟。” 末了,又看了黑衣人一眼,说道:“这件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你们应该清楚后果。” 黑衣人哪敢不从?立刻俯身称是。 江羡挥了挥手让他退下,自己则看向书桌上摆着的那本图鉴。他盯着图鉴的封面看了半晌,用手拂了拂纸上的纹理,最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你这狠心的丫头……” 沈忘心原本不是真的累,可当她躺在卧房的那张矮榻上,闻着房间里熟悉的奇蓝香味,却感觉出奇的安心。躺着躺着居然睡着了,而且一睡就是一个下午。 等到她醒来之后,心情舒畅了不少,整个人清醒得不行,便找陈先开始对账,顺便商量商量五味食府接下来发展的方向。 “料包已经可以批量制作,调味的秘方只有三奶奶一人知道。最近除了甜汤之外,医堂还加了不少养生的吃食,在县城里都很受欢迎。”沈忘心说到这里,不忘看一眼陈先,瞧瞧他有没认真听自己讲话。 陈先一开始还是很精神的,可他和沈忘心不一样,他可是结结实实的医堂里忙了一下午,吃完晚饭过后,胃被涨得满满的,一坐下来就有些犯困。 所以,沈忘心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虽然很想认真听,眼皮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打架了。 “我想过了,咱们应该把趁着其他县还没人和我们做一样的吃食,趁早把五味食府开到其他县里去。”沈忘心见陈先竭力睁大自己的眼睛,便继续说道。 陈先已经打了个瞌睡,但听到沈忘心的话,瞬间精神起来,睁大眼睛问道:“忘心,你终于同意让我到别的县看看了?” 沈忘心点了点头,之前这件事情陈先和她提过。不过,当时他提的是到别的县里开医堂。 可五味药斋的人手不够,与其随便找几个不合格的大夫,冒着砸招牌的风险,去其他县里开五味药斋的分店,沈忘心还是觉得稳一点来得好。 但现在有了五味食府,情况与以前便不同了。五味食府的药膳并不是治病的方子,药膳的味道和品质也比较容易有保证。所以,她才决定开分店,让陈先去探探路! “阿先,你知道我身边也没个可信任的人,若是要开分店,你恐怕得多忙活一阵子。等到分店的一切都稳定下来,才能回到医堂里来。”沈忘心说道。 陈先对分店的事情很有热情,他一个年轻男子恨不得早日打出一片天下,哪里还会怕苦怕累? 他当即点头同意,问道:“就是不知道,忘心你打算把分店开在哪个县?” 沈忘心心里早已有了数,说道:“余庆县虽然也不错,但相较而言,还是离州府更近的王台镇更好一些。你这段时间好好准备准备,到时便去王台镇探一探,若是镇上有合适的铺子,便买下来把分店开到王台镇上去!” 这想法与陈先不谋而合,他自然再高兴不过,当即表示明天就可以出发。 沈忘心好笑道:“王台县那边人生地不熟的,你明天就去,说不定连合适的铺子都找不到。你别急,明天我写一封信给你带着,你去袁府问问袁春。他们家是做粮油生意的,门路必定比我们广,若是有合适的,给他一些好处便是。” 陈先对沈忘心的说法持怀疑态度,让袁春帮忙也就算了。可人家堂堂袁府的少爷,真的在意他们医堂给的那点好处吗? 虽然如此,但他还真按照沈忘心的话,到袁府去拜访了袁春。没想到,袁春一听到有好处,双眼便和发光似的看着陈先,还一个劲地感谢他。 陈先与袁春也算是同窗了,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也是吓得不轻。 但事情到底是拜托给袁春了,他心里多少也有了些底。 于是,江羡在寒山书院里都知道,沈忘心要到找一间王台县的铺子。 寒山书院是余庆县最出名的地方,王台县的一些富家子弟,也被家人送来书院读书。袁春的人脉很广,这些人大多也认识。可他问了好几个人下来,却没一个人家里有铺子出售的。 他问得都有些气馁了,却见远远地来了个气质上佳的年轻公子,身上穿着不一般的锦衣华服,眼中带着淡淡的忧郁之色。 袁春只觉得眼前之人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他的身份,只好毕恭毕敬问他有何事。 谁知,他当场甩出一场地契,懒懒地抬起眼皮,说道:“我这里正巧有间铺子空着,你不是正替沈小大夫打听?让她买我的就是。” 217左右为难 袁春一听脸上连忙堆满笑容,正想问他卖多少银子。 忽然听到江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正好,我这里也有件闲置的铺子。袁春,你选哪一家?” 袁春一惊,看了眼那不认识的小公子,又看了一眼江羡,正要向江羡那边倾倒。 只见那小公子动了动唇,笑着说道:“上回我们在刘大人府上见过,你忘了?我姓祁。” 是了!袁春拍了拍脑袋,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户部尚书的嫡子祁长安。难怪他说在哪里见过,只怪他脑子一时被浆糊糊住了,竟忘了贵人的身份。 可是,江羡貌似也不是什么好得罪的人啊! 袁春左右为难,站在两个气势不凡的两人中间,几乎都快急哭了。这两人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两个人一起来,他要是长了双飞毛腿就好了,倒要去溪头村问问沈忘心,要有两间铺子她买不买! 事到如今,袁春哪里看不出,这两位贵人正是为了沈忘心在这里斗着呢。 “那个……既然两位都有店面,可沈小大夫只要一间,不如请两位稍一日,让我去溪头村问问沈小大夫?”袁春想了办天,终于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问道。 谁知,两人根本不买他的账。 江羡第一个冷眼看了过来,问道:“既然沈小大夫托你找铺子,想必你也该选一间好的向她推荐。比如我手头的这一间,便在王台县最热闹的那条街上。” “江公子说得像我这间铺子不是似的。”祁长安淡淡地说道,冲袁春笑了笑,“不如选我的这间,左右我与沈小大夫是朋友,相信她也乐意选我的。” 袁春这下算是明白了,敢情这两人根本不打算放过他,这是拿着他作伐子,想要拿着这个借口大吵一架呢! “呵,是吗?”江羡看了眼祁长安,不咸不淡地说道,“若不是祁公子提起,我还以为祁公子只是她的一位病人呢。我听说祁公子在五味药斋治病的时候,心心她费了不少神,才让祁公子的病情有所好转。在这里,我替她谢过祁公子的好意。毕竟,医堂也是收了银子的,这件事情就不劳祁公子费心了。” 祁长安听到江羡的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江公子与沈小大夫又是什么关系?” “我与她是什么关系,你还没听出来吗?”江羡嘴上不饶人。 祁长安知道江羡和沈忘心的关系匪浅,可他就是不服气。虽然他很清楚自己和沈忘心之间,并不是所谓的男女之情,可他听到江羡这么叫沈忘心,他整个人还是气得不行。 若不是袁春在这里,而且他也不能给祁府丢脸,他估计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上去揪着江羡的领子问个究竟了! 袁春夹在两人中间,劝也不是走也不是。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脸上的神色都不大好,他终于听到江羡说道:“既然如此,你就把两张地契都拿着,问她到底要哪一张。” “这……”袁春看了看江羡,又看了看祁长安,问道,“若是有了结果……” 他话还没说完,江羡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若是她不愿要我手上的铺子,就让她不要再来见我了!” “呵,我么倒没江公子那般小气。”祁长安对着袁春笑了笑,“不过,我还是要劝告江公子,不要对自己太过自信。要知道,有些人一向是爬得越高,摔得越狠。若是放了狠话,结果却不尽人意,那可就没脸见人了。” 袁春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连忙上去把两人分开了,他手里捧着两张薄薄的纸,却觉得它们有千金重:“好了,好了,两位公子。我明天一早便下溪头村去,把二位的地契给沈小大夫看。到时,沈小大夫如何决断,我再来转告二位!” 于是,等到第二天袁春到了五味药斋,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沈忘心听了整个人都不好了,只能与他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 “那个……沈小大夫,您看怎么办?”袁春把问题抛给沈忘心,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怕无论沈忘心选了哪家店铺,他都要跟着倒霉。他这是倒了什么霉?难道仅仅因为他收了沈忘心的好处,就要遭受这种厄运吗?那他的好处不要了还不成吗? 沈忘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就是想在王台县开家分店吗?分店还没开出来,倒给她来了个大麻烦。 天知道,这两个人怎么会斗到一起去? 马大夫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叹道:“东家真是好福气啊,王台县离州府近,那里的铺子有多难得大家都知道。哪里想到,东家要找铺子,就有人买了铺子给东家送上门来。而且这一来,还不止来了一间,要不东家咱们就把两间铺子都收了?左右,以江公子和祁公子的财力,他们也不屑要咱们铺子的钱。这样一来,医堂岂不是少了好几百两的开销?” “滚!”沈忘心一拍桌子吼道。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的就是马大夫这样的人了,沈忘心对于他一点都没有要尊老的心理,直接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袁春丝毫没有心理准备,冷不防地被吓得全身一震,看那惊魂未定的模样,简直委屈地都要哭出来了。 “你……你别哭。”沈忘心头疼不已,摇头叹气,“大不了,你去告诉他们,我两间铺子都要了,让他们别找你的不痛快。” 袁春当即破涕为笑,问道:“沈小大夫此话当真?” 218跟踪 他变脸比翻书还快,沈忘心不得不怀疑他之前的模样是装的。可话已经说出了口,总不能食言。 沈忘心只得点了点头,说道:“此事你本来就是受我所托,是他们两个借题发挥。你自放心领了我的话去,他们要有什么好说的,让他们来找我便是。” 袁春得了沈忘心的保证,整个人放松不下来不少,心里叹着,好在沈小大夫好说话,否则他倒弄的里外不是人。这也就罢了,还要得罪京里的两个贵人。整个袁家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河里翻腾的小虾米,若是他们一个不高兴,可不见得会怎样。 想到这里,袁春不禁笑了笑,忽然忆起一件事来,便同沈忘心说了:“江公子与祁公子手头的两个铺子,我家里人倒有印象。这两间铺子皆是旺铺,前几天还开得好好的。只不过一夜之间,便人去铺空,据说是搬到州府去了。” “果真如此?”沈忘心暗暗叹了口气,她就知道这件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她一向不喜欢欠人情,哪怕与江羡关系亲密,也绝对不愿依靠他的人脉财力,去为自己谋利。 可现在,似乎哪怕她再不情愿,也要与他沾上关系。 可江羡也就算了,祁长安那边算怎么一回事? 沈忘心决定,下回见到他们两个,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了。 “这样吧,你把两张地契都留下。回去告诉他们两个,铺子是多少钱买的,五味药斋便多少钱收。若是他们不愿意,这铺子我便不要了。”沈忘心缓缓说道。 袁春答应着,事情已经解决,他便打算回寒山书院去。 今天本来就不是休沐的日子,他为了这件事情,特意向教习请了假。 若是让他父亲知道他又耽误课业,一定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 因此,他在五味药斋也不便多留,解决了事情,就坐了自己的马车回余庆县里去了。 坐在马车上的袁春,仍在不停的回忆着这两天的事情。 江羡是他刻意接近的,否则那天沈忘心到他家里去给袁老夫人看病,也不会那么巧遇着江羡了。可现在一看,讨好江羡的路子似乎不大通畅,与其这样,他还不如多接近接近这位沈小大夫。 左右她没什么架子,虽然出身不高,但运道似乎不错。说不定,她才是所谓的贵人呢。 这几天,祁长乐一直住在刘府。没了天香楼给她折腾,祁长安也总是早出晚归,根本没当自己,隔壁还住了个亲姐姐。 一时间,她在余庆县的日子也越发的烦闷起来。得亏刘老夫人身边的锦绣,常来她这边陪她聊天消遣,见她着实无聊,便同她说道:“余庆县里也有不少游览的地方,比如说县城南郊的明月山,便是一些文人墨客常去的地方。祁小姐若是感兴趣,大可让府里准备一些吃食,由几个姐姐妹妹陪了,一起到明月山附近踏青去。” 祁长乐听了有几分兴趣,再加上锦绣这丫头嘴皮子利索,说话也令她舒心,便笑着问道:“那锦绣姐姐你同我说说,明月山上有什么好玩的?” “明月山有二景,一是白天的风景,二夜里头的风景。”锦绣介绍道,“白天自然是去观明月山大佛,还有大佛旁边的摩崖石刻,皆是一些文人骚客留下的。其中还有当年太学祭酒连大人,途经此地时留下的诗篇。至于夜里头,便是明月山两座石桥上的月亮,但这几日没到十五,要是去看月亮,自然是月圆时才好看。” 祁长乐没想到余庆县还有这样的好地方,她倒是想白天夜里的景色一并看了。可想起出门前苏玉对自己的叮嘱,便歇了夜里去看的心思。 锦绣见祁长乐在兴头上,当即去回禀了刘老夫人。刘老夫人自然同意,便吩咐下去让厨房准备好明天的吃食。 第二天一大早,几个丫鬟婆子便陪着祁长乐,坐了两三辆马车,一同到余庆县南郊去了。 余庆县南郊有个特色,特别是在明月山脚下,种了一片夹竹桃。每到夏天时,夹竹桃变成片成片的开,花色鲜艳好看,还带有香气,很得姑娘家喜欢。 一行人把车停在山脚下,一路沿着石梯往上走,在瀑布底下看了明月山大佛。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午时,一个丫鬟婆子提了食盒上山,吃完东西之后又歇了一会儿,祁长乐便找个地方小解。 她小解惯不让人陪着,丫鬟婆子能见她在眼前的草丛里蹲着,只站在远处看着。 谁知,过了好一会儿,不见祁长乐出来,便急急的到那处寻去。 可这时,草丛里哪还有人?众人一时傻了眼,火急火燎的漫山遍野找去。 再说祁长乐这边,倒没出什么意外,而是跟着一只野兔迷了路,走到小径处的一座石亭旁边。 可走着走着,她便觉察出不对劲来,她身后总有什么东西细细嗦嗦的跟着,原以为是山上的什么野兽,吓得她寒毛倒竖。 但仔细一瞧,只见自己身后跟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而且看上去还有几分眼熟。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跟着本小姐?还不快给我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祁长乐竖起柳眉,朝着身后的草丛大喊。 果然,草丛里慌慌张张的出来两个人。这两人不是别人,但是他在溪头村遇到的沈富贵与吴金花! “又是你们!”一看到这两人,祁长乐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回他们令他丢脸的事还历历在目。 她不去找他们的麻烦就算了,他们居然还俺跟在她身后? 219得知真相 “说,跟着我做什么?”祁长乐冷笑,“哦,我知道了!一定是沈忘心那个村姑,对我怀恨在心,所以指使你们来,想要对我不利?我告诉你们,我的人就在这附近,只要我扯开嗓子一喊,她们就会过来把你们两个捆起来,直接押到官府去审问,你们还不敢心怀鬼胎!” 沈富贵和吴金花听了祁长乐的一番话,一时之间傻了眼,他们一句话还没说,这姑娘怎么就把他们往坏处想呢? 吴金花急得连连摆手,想要解释却有几次被祁长乐堵了回去。 最后她气得跺了跺脚,急切的说道:“我的闺女,娘就是想看看你,又怎么会害你呢?娘疼你还来不及,你却把娘往坏处想!” 吴金花听到自己说出这句话,连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她本来是熬不住思女之苦,今天一大早与沈富贵等在刘府门外,见到祁长乐上了马车,跟着车辙的痕迹一路来到南郊,只为多看祁长乐几眼。 谁知,在祁长乐的一通逼问之下,竟然把心里话说出了口。 吴金花顿时一愣,帮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瞪大眼睛看祁长乐的反应。 祁长乐被吴金花气坏了,她不过就是迷了个路而已,已经被这两个龌龊的乡下人跟上,还居然在他面前一通胡言乱语,说她是自己的母亲! 祁长乐又气又恼,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好大的胆子,不过就是一个村妇而已,居然敢自称是我的娘!我母亲是什么人,可是你敢冒认的?” 沈富贵本来就存了这女儿的心思,只怪吴金花一直拦着不让他认,可这下吴金花先说出口,他自然喜不自胜。 “丫头啊,你是不知道,我们第一眼见到你,便认出你是我们的女儿!否则,我们又怎么会问你,你的母亲是不是苏玉呢?”沈富贵连忙解释,生怕祁长乐不听他说话,问下他们转头就走,“你是我沈富贵的种,你娘肚子里掉下的一块肉,若不是你娘当初冒险换了你出去,你又怎么过得了这十三年的富贵日子?” 祁长乐只觉得可笑,在她眼里,眼前这两人不过是贪慕富贵,逮着机会便跳出来胡言乱语罢了。 她连多听沈富贵说一句,都觉得脏了自己的耳朵。 “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话,都是从哪里打听来的。”祁长乐冷笑,“看来,还真是我误会那沈忘心了,你们两个女儿一个跑了,一个与你们断绝关系,见了我便想来我这里攀附,人品如何可想而知!我也不愿和你们多废话,给我让开道,我要回去了!” 吴金花看着祁长乐的红唇一张一合,只觉得她的话就像一根根钢针一样,戳在她的心上,痛得她几乎不能呼吸,立刻反问道:“你要不是我生的丫头,腰上怎么可能有一块胎记?” 祁长乐一惊,她腰上确实有块胎记。可这是极隐私之事,吴金花怎么可能知道?但她转念一想,忽然回忆起那天她在沈月英房里换衣裳,吴金花故意拖拖拉拉半天才出去。想来,就是在那时她偷看了自己身上,便拿她胎记的事情做文章。 “天底下腰上有胎记的人多的去了,你也真是可笑,难不成有胎记的就是你生的?”祁长乐反唇相讥,刚想走出石亭就被吴金花拦住。 吴金花死死盯着祁长乐,那眼神着实把祁长乐吓住了。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腰上撞到石亭的木栏杆才停了下来,警惕地看着越逼越近的吴金花。 “那你怎么不想想,那祁长安与你是双生子,你们两人却为何一点都不像?”吴金花眯起眼睛,紧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句话,在祁长乐脑海里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响了起来,她的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吴金花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她很多年。从她记事起,身边人见了她的祁长安,都要说一句这两姐弟明明是双生子,却一点也不像。 祁长安的眼睛像她父亲,像凤眼却偏偏含情,看上去精致很又迷蒙。可她却偏偏生了双杏眼,不像她父亲,更不像她母亲苏玉。 在这之前,她其实并没有把这些问题放在心上。只要她父亲和母亲宠着她便是了,她不像他们又如何?还不是府里最得宠的孩子?就连祁长安这个嫡子,也不见得能越得过她去。 可现在…… 她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有什么东西动摇起来,如同在她的心湖里投下一颗石子,一圈圈涟漪越散越大,让她整个人都止不住颤抖起来。 “我与长安是龙凤胎,不像是正常的!”祁长乐定了定心,像在坚定自己的信心一般,猛地抬头说道。 沈富贵听到祁长乐的话,也没了之前的耐心,嘿嘿笑了一声,问道:“丫头啊,你怎么就这么犟呢?龙凤胎确实有不像的,可你怎么没想过,我们养大的二丫头和祁长安是不是很像?” 祁长乐闻言心头一震,脸色苍白地瘫坐下去。 若是沈富贵没说,祁长乐还真没注意到。毕竟,虽然祁长安和沈忘心长得像,可毕竟男女有别,长得相像一些还不是那么显眼。可经沈富贵一提醒,祁长乐发现这两人何止是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也难怪祁长安会这么护着她,难道他早就知道,沈忘心有可能是他的亲生姐姐? “住口!我一点也不想听!”祁长乐大声喊出这句话之后,发现自己的牙齿都在“得得”直响。 吴金花见她这副模样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把祁长乐从地上扶起来坐在石亭的凳子上,从怀里拿出手绢给她擦额头上的细汗。 220凤丫头 祁长乐厌恶得不得了,一把拍开吴金花的手,扭过头去不看她。 吴金花动作一僵,又笑了笑坐在她身旁道:“好,凤丫头,娘不碰你。当初你和心丫头是一天生的,那天苏玉生你弟弟的时候大出血,整个人昏死过去。娘一咬牙便把你换了过去,本以为可以照顾你一段时间,谁知那一换就是十三年。这十三年来,娘日思夜想就是想见着你,看看你过得好不好,若不是有娘当初的决定,你能享十三年的福吗?” 祁长乐不答,吴金花也不介意,继续絮絮叨叨地说道:“后来,娘给你取了名字,名叫凤英,和你姐姐月英就差一个字……” 她话还没说话,就被沈富贵打断了。 沈富贵搓了搓手,笑着问道:“凤丫头啊,家里的处境你也看见了,都已经揭不开锅了。你还有个弟弟在寒山书院读书,就盼着他出息了。你看,是不是……”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丫鬟婆子的呼喊声。 祁长乐一下子从呆愣中清醒过来,本来呆滞的眼神顿时清明,不屑地斜睨着二人:“呸!别以为你们满口胡言乱语,就能骗得过我!我若是有你们这样的父母,真真要羞得没脸见人!” 沈富贵被她突然的态度大变惊住,只见祁长乐狠狠甩开吴金花的手,朝一群赶来的丫鬟婆子跑了过去。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祁长乐身边的贴身丫鬟一把抱住她,不放心地上下察看了一遍,见她混身周全才长舒了口气。 锦绣也吓得面无人色,找到祁长安之后,脸上才恢复了一些血色,问道:“祁小姐,一眨眼的功夫您去了哪里?可把我们都急死了!” “对不住,我方才四处走了走,谁知竟被那两个缠问了半天。幸好你们及时赶到,不然还不知道要被他们缠到什么时候。”祁长乐定了定神,伸手向石亭那边指去。 锦绣立刻朝那方向看去,可石亭里头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人? 众人的脸色顿时不大好了,问道:“姑娘,这哪里有什么人?方才,你可真看见有人了?莫不是热糊涂了,中暑了吧?” 祁长乐往那处一看,果真没看见沈富贵和吴金花了,可刚才两人的话她记得清清楚楚,绝不可能是她糊涂了。可一想到话的内容,她的目光顿时沉了沉。 “这……兴许是我热糊涂了。”祁长乐故意抱着自己的肩膀搓了搓,说道,“唉,我怎么觉得冷飕飕的呢?左右石佛也看得差不多了,不如这就下山回去吧。” 一众丫鬟婆子也不愿多待了,拥着祁长乐下了山,还没到晚饭时分便到了刘府。 一回到刘府,祁长乐便推说自己困了,躲到房间里,可实际上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沈富贵的话一直在她耳边萦绕,如果自己是苏玉亲生的,可为什么祁长安长得和她有几分相像,自己却完全没有苏玉的半点影子呢?这也就罢了。她越想吴金花的模样,竟惊觉自己与吴金花长得更像,甚至鼻子和嘴巴还像沈富贵! 想起那两人猥琐粗鄙的样子,祁长乐几乎没把自己怄得吐出血来。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定是自己多想了,像她们家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 若自己真的不是苏玉的女儿,也不可能在祁府安然做了这么多年的嫡小姐。 而刘老夫人的院子里,锦绣一回来就同刘老夫人说了,今天在明月山上发生的事情。由于事情实在太过蹊跷,吓得当时跟去的刘府的下人,都以为祁长乐是撞了邪了。 但这种话又不敢当着祁长乐的面明说,只好暗暗让人去烧了些符水,掺在茶水里给祁长乐那边送过去。 祁长乐在床上躺了一下午没睡着,用了晚膳之后,又不知在屋里待了多久,终于听到祁长安回来的动静。她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慌慌张张地准备开门,却想起自己的模样太过慌乱,连忙对着铜镜理了理头发,打开门向祁长安的房间走了过去。 祁长安在房里正脱了外衣,门便被祁长乐打开了。 他不悦地皱了皱眉头,说道:“如今你我都大了,不比小时候,纵是亲姐弟,也该注意避嫌。” 可这番话,听在祁长乐耳里,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勉强露出个笑容,看着祁长安把外衣重新穿上,才在凳子上坐下来,说道:“之前是我做得太过了,玉佩的事情我不怪你。刘老夫人替我找了位匠人,把磕掉的那一小块用金给嵌上了。虽然多少有些瑕疵,但看着也挺好的。” 一块玉佩被放在桌子上,正如祁长乐所说,用被匠人处理了一番。可就算处理得再好,也不如原来的模样好了。 毕竟是亲姐弟,看着一贯任性的祁长乐,露出小心翼翼的模样,祁长安到底有些心软。 祁长乐见脸上表情缓和了一些,又从怀里掏出另一块玉佩,说道:“长安,我自小就很羡慕外祖他们疼你,就连给你雕玉的匠人,也是外祖那边找到的。这块玉佩是你的,你还是好好收着,以后不要拿它置气。” 祁长安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终于还是把玉佩收了回来。 其实,外祖那边也一直很疼祁长乐,只不过他们比苏玉看得清楚,不喜祁长乐总是耍心眼罢了。那些争宠的小手段,在苏玉这边行得通,可在他们外祖那边却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了。 但这些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他知道就算自己说了,也只会让祁长乐恼羞成怒罢了。 221吃错药 祁长乐见祁长安收回玉佩,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问道:“长安,你前几天去了哪里?连刘大人都不知道你的去向。” “我一直待在三槐堂。”祁长安坦然看着祁长乐,对于这一点他并不打算隐瞒。 谁知,祁长乐脸上笑容一僵,郑重其事地说道:“长安,听姐姐一句劝,不要和那沈小大夫走太近。她不是什么好人,便是今天我去明月山游玩,遇着她父母也被缠着讨要银子。想来,她知道你的身份刻意接近你,也不过是为了钱罢了!” “她和她父母不一样。”祁长安皱了皱眉头,耐着性子说道。 可祁长乐却像看不见他脸上的厌恶一样,急切地说道:“能有什么不一样?她父母都这副德性,又能养出什么好女儿来?长安,你不要被她的表面功夫迷惑了,便是长得再好看,还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祁长乐,你今天又吃错药了?” 没想到,祁长乐竟比他更快爆发了,猛地一下站起来:“祁长安,现在我连她都比不过了是吧?是不是就是因为她和你长得像?祁长安,你要知道我才是你的亲姐姐!” “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祁长安也来了脾气,祁长乐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把他的耐性全都耗光的! 房门在祁长乐面前“砰”的一下关上,她就这么被祁长安赶出房间。 祁长乐愣了愣,回到房间里奔溃大哭起来。 她身边的几个丫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为祁长乐又和祁长安吵架了,都纷纷上前去安慰。擦眼泪的擦眼泪,喂她喝茶的喂她喝茶。 等到祁长乐稍好一些,她们才纷纷七嘴八舌地安慰起来。 “少爷也太过分了,姑娘是他的亲姐姐,平时不都让着姑娘的吗?怎么到了余庆县,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这余庆县不待也罢,回京城也不用受这等气。” “是啊,姑娘回京城吧?前几天夫人还写信来问姑娘什么时候回去呢。” 祁长乐眼睛都哭肿了,睁着肿得和桃子一样的眼睛,抽抽噎噎地决定。她马上就回京城去,回了京城什么沈富贵和吴金花,都不必去管了!她还是祁府的嫡小姐,是苏玉眼里的心肝宝贝。至于事实的真相,最好永远也不要让她知道! 第二天,刘县令便被告知,祁长乐马上要准备回京城了。 他知道祁长乐这趟来余庆县,是准备带着祁长安一起回去的,可一问之下祁长安居然不走,而是祁长乐一人回去。 刘县令很是惊奇,他见过的双生子虽然不多,但比一般同胞之间都要亲密得多,像祁长乐和祁长安这样,三天两头吵一家的,确实不怎么多见。 但他只是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便照旧在刘府里办了一场宴席,欢欢喜喜地把祁长乐送了回去。 毕竟,祁长乐这丫头实在太能折腾了,他一天到晚地操心完县衙的事情,还要回来操心她的事情,实在把他累坏了。要不是祁长乐身份不一般,他简直就要敲锣打鼓欢送了好吗? 现在想想,还是祁长安这孩子省心。虽然是户部尚书的嫡子,却从来不给他找麻烦,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不大去管祁长安什么了。 只是听余庆县商会的人说,祁长安到余庆县可不是来养病的,虽然看着平时没做什么事,却在余庆县赚了不少银票。 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他是太老了,才觉得现在的年轻人都太厉害了吗? 刘县令不竟感叹。 沈忘心手里握着两张地契,却一连好几天没见江羡和祁长安两人有任何动静。但这几天她也忙着王台县的事情,多少把地契的事情抛在脑后。 这天她不小心睡晚了,直到太阳照进卧房里,才惊觉已经到了起床的时间。 沈忘心急急忙忙洗漱完,吃了点东西到大堂里,却发现江羡坐在大堂里,同马大夫和陈先说着话。 她下意识地观察了一下陈先和江羡两人脸上的表情,发现他们面色如常,看来是真的把之前的龃龉都放下了。 江羡看了沈忘心一眼,放下茶杯站了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小花园走去。小黑一直住在小花园里,听到沈忘心的脚步声,便高兴地跑过来,围着沈忘心的脚转。 沈忘心矮身摸了摸它的头,问道:“咱们的紫灵芝怎么样了?你可有好好地看着它?” 小黑似乎听懂沈忘心的话,在前面带路跑到紫灵芝面前,邀功地朝沈忘心“汪汪”叫了两声。 沈忘心笑道:“好孩子,晚上让翠花婶给你加餐!去一边玩去吧!” 小黑舔了舔沈忘心的手背,便钻到花园里的一丛花里去,一只白色蝴蝶真巧飞过,停在它的鼻子上,痒得它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地契的事情……” 两人一直不说话也不是个事,沈忘心看了江羡一眼开了个头,却并没有往下说。 因为江羡看了她一眼,接过话问道:“我与祁长安之间便这么难选?你是因为他,才不同意嫁给我吗?” 沈忘心愣了愣,她并没有想在江羡与祁长安之间选择一个。她心里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江羡,可她越是喜欢一个人,便越不能忍受自己成为攀附大树的菟丝花。这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可江羡显然误会了,在他看来自己的地位正因为祁长安而岌岌可危。 “我何时说过这话?”沈忘心也有些来气,她觉得她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可江羡怎么就看不清她的真心? 江羡见她如此,话不由地软了几分,问道:“可我倒觉得你与他更亲近。” 222早答应便不必如此 “我如何与他更亲近了?”沈忘心听他这话,越想越恼火,气得直接推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在亭子的木柱上,掂起脚尖狠狠地咬了下他的唇,揽了揽他的腰,又拉起他的手,吃了全套的豆腐,气哼哼地问道,“我与他这样?这样?还是这样了?” 她气得小脸通红,比气平时倒有几分彪悍的作风。 可江羡不知怎么的,堵在胸口的一口郁气忽然间就没了,靠在柱子上眯着眼睛,笑盈盈地看向她:“还不够。” “不够?你还要什么?”沈忘心觉得自己快被江羡气得全身的血都往脑门冲了,叉着腰抬起头看他的脸。 江羡忽然俯身抱住她,用鼻子在她脸上蹭了蹭:“我原来觉着小丫头应该不懂,可仔细一想,你与别的姑娘不同,你是个大夫懂得自然比别的姑娘多。” 他虽然一句过分的话都没说,可沈忘心还是愣住了,一时之间整张脸红得像颗苹果。 “你……你不生气了?”沈忘心试图转移话题。 江羡在她耳边轻笑道:“你便是再过分一些,我都不生气,而且还乐在其中。” 这下,沈忘心连耳根都红透了。作为一个心理上已经成年的女性,她不可能没想过这一点,可自己想想是一回事,江羡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本来以为在现代看过那么多老司机开车的她,早应该面对这类话题面不改色了,谁知遇到江羡她居然还是会脸红。 江羡见状不再逗她,而是敛了笑容说道:“这几天我会回京城一段时日。” “又要回去?”沈忘心有些失落。 要是江羡不在余庆县,那她想他的时候,岂不是不能随时过去找他了?而且,从江州回一趟京城少说十来天,一来而去岂不是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见到他了? 江羡无奈,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若早答应我,不就不必如此了?” 沈忘心暗自腹诽,即便早答应了他,自己也要等到明年才及笄,如何能跟他去京城? 江羡摸了摸她的头,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她,哄小孩般说道:“你放心,我很快便回来。老师给我布置的课业很重,我不会在京城停留太久,更何况余庆县还有你。” 沈忘心忽然觉得,江羡摸她头的姿势,怎么和她摸小黑的一模一样? 甩开了脑子里奇怪的想法,沈忘心便拉着江羡一起去给紫灵芝浇水。要说紫灵芝这种金贵的药材,沈忘心还真不知道怎么照料。 换成一般药材,按照种菜的法子,定期浇水施肥便是了。只要用心侍弄,肯定有一大部分存活下来。 可这将近百年的紫灵芝,一生之中难遇一株。要是给种死死或者种坏了,那可就再也找不到第二株了。 好在虽然想关心自己不会种,可她身边却有会种灵芝的人。按照张家老两口教他的方法,这个紫灵芝虽然没有比之前好上多少,但好歹保持了它原有的面貌。 能种到这种程度,沈忘心已经很满意了。 两人拿起亭子中的木桶,在亭前的小水塘里,打了一些水,提到紫灵芝旁边,一点一点地给它浇灌上。 不知道是不是沈忘心的错觉,在阳光的照耀下,紫灵芝比刚移植到三槐堂时,似乎又大了一小圈。 三槐堂的小花园里,比江羡上次来时多了一套桌椅。这些桌椅根据树木的原始形态制作而成,那张巨大的圆桌桌腿是树木的树根,旁边放着的几张小圆凳,看得出来是由树干做成的。 江羡有几分好奇,问道:“溪头村类似乎没有这么大的树吧?” 沈忘心想起,江羡还不知道这紫灵芝的来历,便在木凳子上坐下来,解释道:“这棵紫灵芝是小黑带我找到的,它生长的那片林子,到处都是与这棵树一般大的树木。只不过这棵树年岁大约实在太老了,便倒在林子中心。这株紫灵芝便长在上面,原本看着比这还要大,树干长期被雨水浸泡,外头的树皮都烂了,好不容易削到中心,才留下这么些有用的木材。” 江羡只知道三槐堂的小花园里,有一棵近百年的紫灵芝,这个消息传到余庆县,不少人都找沈忘心买,她却偏偏不同意卖。 如今这棵紫灵芝,已经成为五味药斋的镇店之宝,看沈忘心这仔细呵护的模样,还是要让紫灵芝长满百年。 江羡在三槐堂里用了午饭,便打算起身回寒山书院。他的时间本来就急,这次来溪头村,不过是特意向沈忘心道别。 而陈先作为五味药斋的账房,手里拿了王台县的两张地契,自然要赶去王台县,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两人用完午饭之后,同时出了门。 沈大娘忙完前一阵,沈忘心便让他好好歇一段时间。因此并没有第一时间同陈先一起去王台县,而是让陈先一个人先去打头阵,把具体的事情定下来再说。 至于三槐堂里,时节到了夏季之后,多了好一批来医堂里看脸的病人。 这些病人的统一特征就是年纪从十多到二十岁,都是人的一生里生命最旺盛的时期。但在这个时期,稍有不注意脸上就会出现一些皮肤问题,现在人都说脸上长了痘痘,但是在大周更多人称呼它为疮。 沈忘心这才见识到,其实古人比现代人更在乎脸,脸上若是长了痤疮,到了说亲的时候,连媒人都不愿意上门说媒。 自从沈忘心把把第一例病人脸上的问题调理好之后,整个余庆县脸上长了痤疮的,就全都慕名到五味药斋来了。 223东家太能干 甚至有一天,她和马大夫接诊的全部病人中,其中有一半都是来治痤疮。 久而久之,沈忘心发现,有部分病人是由于体质问题,但更多的是因为清洁不到位。到了夏天之后,身上出汗多,皮肤分泌的油脂也增加了,这才导致脸上长了痤疮。 对于这一点,沈忘心不禁想起一味药材——在现代美容行业被广泛使用的芦荟。 穿越到溪头村这么久,她发现大周不是没有芦荟,但都在有钱人家当观赏植物种植。 芦荟作为中药是个好东西,除了用于美容,还可以泻下清肝,治疗便秘和肝火头痛。 动了这个念头之后,沈忘心便托张家老两口,到他们认识的药农那边,请打听有没有谁家种芦荟。 但两人几乎问了整个余庆县的药农,虽然众人都知道芦荟这味药,但由于大夫们用的少便都没有种。 但沈忘心并没有放弃,让人散出消息去,终于在江州城附近的郊外,找到一位种药材的商人,他的药田里种了一小片芦荟。 沈忘心当即决定,把他药田里的所有芦荟买下来。这商人还怕这些芦荟到了冬天之后就烂在地里,就一个颇低的价位,把那一整片芦荟全都买了下来。 这商人也很爽快,直接用马车拉了连带着药田地里的土,把这些芦荟全部运到溪头村里来。 沈忘心留了一些种在地里,其他的便和马大夫一起,全部做成芦荟膏。 这些芦荟膏一做好,就被沈忘心分了几批。一批运到余庆县城里的五味食府,一批留在五味药斋,还有一批则放到荣春堂里代卖。 本来沈忘心只想做一批试试水,可没想到这些芦荟膏一推出,就被一抢而空。 就连沈忘心到刘府去,都碰到刘夫人用芦荟膏敷脸,她买的那一小罐已经见了底。说是派下人去了好几次五味食府,都说没有货了,这让刘夫人很是烦恼。 恰好沈忘心到她这里来,刘夫人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沈小大夫,你五味药斋出的芦荟膏可还有?我这些天用它敷脸惯了,一天不敷便觉得脸上干的慌。” 沈忘心没料到芦荟膏卖得这么火爆,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会卖得这么快,就连本来给自己留的那一罐,被人买走了。一时之间,还真再找不出那么多芦荟。” 刘夫人听到芦荟这两个字,眨了眨眼睛,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说起芦荟,我院子里的花坛里,要是有前些年别人送来的几株。我约摸记得,似乎是叫什么芦荟,不如沈小大夫跟我去看看。要真是芦荟的话,替我先做几罐备着?” 沈忘心答应,刘夫人净了面,又在脸上涂了一层香膏。这才随她走到花坛边上,果然看到几株芦荟种在花坛里。 “是了。”沈忘心笑着点点头,说道,“不过这芦荟不能久放,要是做多了怕也坏了。不如我把刘夫人的芦荟带回五味药斋去,等您手头的一罐用完了,再派人同我说,如何?” 刘夫人自是答应。 沈忘心看了刘小公子之后,便带着挖出来的芦荟走。等到刘县令回到院子里,发现自己种的几株芦荟都不见了,才知道它们全被刘夫人给了沈忘心做芦荟膏。 对此,刘县令还能说什么? 他早就有预感,自己的芦荟怕是保不住了。但看着他夫人水灵灵的脸庞,像是又回到他们俩刚成亲的时候,刘县令心里头的怨言,都化成了满腔柔情。 不就是芦荟膏吗? 以后他们院子里的花坛全种芦荟,给他夫人做芦荟膏,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些天陈先不在医堂里,只有沈忘心自己来算帐。短短半个月时间,医堂便卖出将近两百罐芦荟膏。每罐芦荟膏定价一百五十文,刨去芦荟的购进价格,有人工费用等等,这一下便赚了十五两。 虽然对于目前的沈忘心来说,这十五两并不算什么。但却代表着,五味药斋有多了一种招牌药品,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如今的五味药斋,俨然成了余庆县杏林的领头羊。五味药斋出什么,别家大夫便跟着做。这回的芦荟膏,也有一些人模仿,可却比前几回少得多。 一来,大部分人找不到芦荟。二来,五味药斋芦荟膏卖的不贵,他们就是模仿,也赚不了几个钱。 不但如此,不知为什么,效果还总不如五味药斋出品的好。 沈忘心表示,她可是有秘方的!做芦荟膏的水,都是从武步溪溪源运下来的。 如果这些人是溪头村的村民,那么每天早上,他们就会在五步溪边看到,上游有竹排运着一船的竹管顺流而下。下游有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接应,把这些竹管用板车推着,运到三槐堂去。 可以说芦荟膏有这么好的效果,很大一部分原因出自于优质的水源。至于旁的芦荟膏,用的都是普通井水河水,自然比不过五味药斋的。 陈先忙完了王台县的事情,急急忙忙的赶回三槐堂,见到沈忘心的第一时间,问的便是芦荟膏的事情。 他到王台县区的这段时间,不少人向他买芦荟膏,可他这个五味药斋的账房,却总是一头雾水。 因此,还有不少人怀疑,他冒着五味药斋的名头,到他们王台县招摇撞骗。 陈先费尽口舌,这才弄清了前因后果。 他只能无奈的表示,自家东家太能干,也是一种烦恼啊。 这一次他回来,就是因为王台县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 224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说起来王台县的这家新店铺,开张的过程比在余庆县是要顺利很多。五味食府所有需要注意的事情,沈忘心都已经与陈先讨论过。加之已经有了上次的经验,遇到麻烦也都在顿时间时间解决。 因此陈先到王台县去了半个月不到,就已经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得顺顺当当。 他拿着手头的两张地契到王台县去,本来想着看着哪一家符合他的预期,便把新店的位置定在那一家。结果到了王台县之后,陈先才发现两家店面居然凑巧是连在一起的。 陈先喜出望外,直接把两家店铺打通,到县里的木匠那边,订了有几套与余庆县的五味食府一样的桌椅。 于是,王台县的五味食府,变成了余庆县那家的扩大版。 这一点,也显然是在沈忘心的预料之外的。同陈先商量过后,她打算在王台县五味食府,加设一个售卖五味药斋药品的专柜。 至于王台县五味食府那边的人员问题,则把余庆县这边的人先调过去,等到王台县那边的五味食府顺利营业。再从其中选出负责人,愿意留在王台县的五味食府的,则有更多晋升的机会。 这一套是照现代的连锁店照搬而来的,沈忘心觉得没什么,陈先却如获至宝。 若不是想要在五味药斋,同张翠花鱼老陈头团聚几天,他恨不得插上双翼,现在就飞回王台县去,把沈忘心的计划实施下去,也好看看这绝佳的管理点子,到底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张翠花自然是想要让他多留几天,她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却疼极了陈先。和沈大娘一道到厨房里去,做了陈先最喜欢吃的东西,坐在他身边一脸慈爱地看着陈先吃。 沈大娘好不容易从余庆县回来,沉香和结香两个小家伙都想得不得,从早到晚黏在她身边。 沈大娘惯是疼爱他们的,见他们的模样心疼不已。便给他们做了小鱼干,存在小罐头里。也好让自己不在的时候,两个小团子和沈忘心能吃得上最喜欢吃的东西。 另一个好消息是,随着沈家三房每月赚的银子越来越多,里正也在村里买了地,准备在那块地上盖几座房。若是换做以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现在却一一实现了。 这样一来,沈大娘再也不必发愁,以后孙子娶媳妇的事情。这么大把年纪还忙上忙下,苦归苦了一些。可沈大娘却觉得日子前所未有的充实,能够有自己忙碌的事情,还能看着儿孙长大,并且娶妻生子,是在欣慰不过的事情了。 可前些日子沈轩的妻子又生了个儿子,沈大娘盼孙女的愿望终于还是落了空。 对此,沈大娘的态度一如既往,谁叫他的儿子们不给生个孙女呢? 孙子虽然也好,可是孙女才是小棉袄!看他们家的小皮猴子,每天只知道在泥地里打滚,在村子里面撵鸡摸狗。哪里像沈忘心这样生得白白净净,不但能干,而且对她这个老婆子也很得没话说,便是亲生孙女也没这般孝敬的! 沈大娘再次意识到这点,又是好长一段时间没见沈忘心,对沈忘心越发好起来。回到医堂这段时间,沈忘心提的要求,就没一桩事情不答应的。 沈忘心觉得幸福极了,要是沈大娘永远像现在这样笑眯眯的,对她百依百顺那就好了。 但过了几天之后,她无奈的发现。沈大娘虽然还一样疼着她,但又变回了以前那个喜欢对她唠唠叨叨,像个真正的奶奶一样管着他们的人。 不过,沈忘心觉得这样的沈大娘,才是她最熟悉的沈大娘。但休息的日子很快就过去,沈大娘马上又要随着陈先去王台县。临走前的那天晚上,沈忘心实在舍不得,便赖到沈大娘的屋子里睡,两人一起聊了许久,直到她实在撑不住才沉沉睡去。 等第二天早上她醒来时,沈大娘已经不见了。到了大堂一问之下,马大夫才告诉她,沈大娘才睡得香甜,不忍心把她吵醒,便悄悄地出了门,和陈先一起上了马车。 沈忘心闻言,心里顿时空落落的。她不由得想起,江羡已经走了这么多天,就算从余庆县到京城,再怎么山高路远,现在也应该到了吧? 也不知道他在京城的事情,能有多久能处理完。 虽然掰着手指算算,江羡从头到尾也就离开了半个多月。可在沈忘心心里,他仿佛离开了半年。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叹了口气,在医堂里找了一堆活干,这才把江羡的影子从自己脑子里赶出去。 而此时的京城里,两辆从江州往北的马车,一同进了京城的南城门。一辆去了安国侯府,另一辆则进了尚书府。 江羡还没回到安国侯府,侯府里的众人便得到消息,提早做好了准备。绿绮早在江羡的院子里领着一众下人,把院子里从头到尾打扫了一遍。 等到江羡下了马车,回到院子里,便看到绿绮乖乖巧巧的站在下人前头。见他一脚跨进院子里来,嘴角勾起一抹甜美的微笑,然后微微屈膝,向他行了一礼。 不得不说,绿绮生了一幅好模样。若不是因她下人的身份,单凭她身上这股讲究劲儿,便是京城小户人家的正经小姐,也是比得下去的。 这也是安国侯夫人派她到江羡身边的原因。本以为江羡身边没有什么女子,只因为他眼光奇高,可没想到就连绿绮这般模样的女子,都让他放在身边当普通丫头使。 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安国侯夫人心里却颇有怨言。她是安国侯的续弦,明知道江羡,心里对他有芥蒂,可任凭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她也只能笑脸而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倒好似她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妾室。 225奇耻大辱 可谁让她嫁到安国侯府这么多年,肚子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但凡他生得出个儿子,也不必像今天这样,事事以江羡为先! 得知江羡回到府里,却没第一时间来向他请安的安国侯夫人,一人独坐在窗边,看了好一会儿窗外的那丛牡丹花。最终脸上还是挤出一抹微笑,唤了身边的丫鬟婆子,替她梳洗一番,亲自往江羡院子里去了。 “公子一人千里迢迢去江州,为何不带绿绮一同前去?绿绮虽然愚钝,常常惹公子生气,但好歹能做一些份内事情。” “更何况,院子里上下左右,也唯有绿绮一人,曾随着公子住到寒山书院里去。虽然公子拜了山长为师,住在那白鹿堂后头的院子里。可书院毕竟是读书的地方,颇有几道圣人立下的规矩,哪是什么乌烟瘴气的庸脂俗粉,一个个都能往里头去的?” 侯夫人没让人通报,静悄悄的走进院子里,便听到绿绮的这番话。 绿绮是个要强的,上次江羡撇下她一个人去了江州。她脸上便一直挂不住,这院子里头的丫鬟,不喜她平日的作风,背地里不知嘲笑了几回。今日一口恶气终于出出来,也让她脸上有了往日里娇纵的笑容。 侯夫人走到门边,心里不由地暗笑。 她独独把绿绮安排在江羡身边,便是因为绿绮这争强好胜的性子,总能给她省下不少事。 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手段不太高明。若是聪明一些的女子,凭着她这般姿色,早已经爬上江羡的床。哪还像现在这般冷冷淡淡,不将她放在眼里?。 侯夫人目光沉了沉,想到这里她实在好奇,余庆县那个名叫沈忘心的丫头,到底有什么本事,怎么就入得了江羡的眼? 不过这念头也只在他脑海里一掠而过,一大群丫鬟婆子热闹闹的进了院子。江羡早听到声音,出门来迎接。但无论对上什么人,他的眼神总是淡淡的,让人感觉不到,他把自己放在心中什么位置。 侯夫人仍然优雅的笑着,走到大厅里坐下,喝着下人们端上来的茶水。如同闲聊一般问起江州的事情。 “我听说你前阵子兴师动众的,让你身边的侍卫回了京城,只为让那积微斋给你出一本书?出书也就罢了,却还是一本医书。阿羡,我竟不知你何时对医术也有研究?还有,那五味药斋是什么地方?可是京中的哪家医堂?为何我竟没有听过?” 绿绮本不知道这消息,听到侯夫人说出这话,只觉得胸口一阵妒火,一下子凶猛的窜了起来。 江羡何曾会什么医术?会医术的没有其他什么人,无非是余庆县的那个沈小大夫罢了!她虽然是个丫鬟,但也知道京城积微斋是什么来头。 积微斋出书的条件极为苛刻,凡不能入他们眼的书,无论给多少银子都不会出。更何况只是出自五味药斋的一本,不知名的医书? 也难怪侯夫人特意提起此事,积微斋答应帮五味药斋出书。一定是因为江羡动用了安国侯的关系吧? 可那沈忘心不过是个乡下女子罢了,何德何能让江羡为她劳心劳力? 两人自以为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很好,殊不知在外人看来,他们心里的想法全都写在脸上。 江羡抬起头来,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说道:“你情我愿的事情。” 江羡不欲多说话,侯夫人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站起来看了江羡一眼,冷声道:“这些天侯府剩下忙得脚不沾地,你父亲寿辰在即,却要忙于朝政事务,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作为安国侯府的世子,心里总该有分寸。” 说完,便有一群人簇拥着,怒气冲冲的走了。 江羡的本意是指他与积微斋做的交易,是你情我愿之事。谁知他的话听在绿绮耳里,却又是另外一幅光景。 她再清楚不过,上回江羡听闻余庆县瘟疫之事,匆匆忙忙回到江州。不是因为在意他的老师周延昌,而是因为他心里确确实实记挂着沈忘心! 以往江羡什么人都看不上也就罢了,可突然之间,绿绮竟发现,江羡对沈忘心的感情竟有几分真。一时间,她连江羡身边都待不下去了,急匆匆走到院外,却发现侯夫人走后,院子里上下都在讨论五味药斋的事情。 其中有几个知道小道消息的,把五味药斋东家的身份透露了出来。 一听说五味药斋的东家是沈小大夫,是位颜色不俗的姑娘。众人讨论的热情一下子高涨起来。 “绿绮姐姐,你是见过那位姑娘的,何不同我们说说,那姑娘是不是真比你还好看?”有几个丫鬟幸灾乐祸的问道。 绿绮狠狠的白了他们一眼,可心里却纠结起来。若是承认沈忘心比她好看,那不就等于向她认输?可若是不承认,岂不是表明自己没有一点用处,江羡宁可喜欢一个比他丑的姑娘,也不愿意将她收入房中? 这对于绿绮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哼,问什么问?不过是一个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是尽狐媚手段的下流胚子罢了。有什么值得提的?用尽了办法勾着咱家公子,你们瞧着公子把他放在心上了没?” 刚说完话,就有人笑道:“那可不就是长得比绿绮姐姐好看?看来咱们公子的眼光当真高!比绿绮姐姐丑的,想来这辈子也近不了公子的身。哎,你们说咱们那些做下人的还争什么争?争了个头破血流,到时公子还是没把你放在心上!和和睦睦的就好,何必机关算尽,到时还没弄个好下场?” 226江羡母家 绿绮被他们呛得脸红脖子粗,可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江羡对她没意思,院子里所有人都一清二楚。 可她若长得丑也就罢了,偏生还长了一副自命不凡的模样,只差了没投到大户人家里,有做小姐的命! 但正因为如此,凡有一丝希望,她都不想轻言放弃。她自认为不差沈忘心多少,她虽然只是个服侍主子的奴婢,可沈忘心还是个乡野村姑呢!她能博得江羡的注意,凭什么自己就不能? 绿绮回到自己屋子里,躺在床上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在心里劝服自己。有江羡这样的主子,院子里的哪个丫鬟不动心?若是不能待在江羡身边,等到了一定年纪,也只能由主子做主,随便配给侯府里的管事小厮。 若是那样,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绿绮怄了一下午的起,好在她是院里的大丫鬟,平时江羡不吩咐他干活。也就没什么事情可做。 直到院子里传了晚饭,她才起身伺候江羡用饭。 江羡在府里没待几天,安国侯的寿辰便到了。他匆匆忙忙从江州回京城,丢下沈忘心在江州,就是为了他父亲的寿宴。 整个安国侯府也因为安国侯的寿宴热闹到了极点,阖府上下张灯结彩。府里的管事下人已经忙活了将近半个月,直到几天前才把宾客名单确定下来。 所有宾客都安排在不同的地方进餐,从院子到廊下,再到前院的大厅,整整布了百余席。而这次寿宴最主要的目的,除了为安国侯贺寿,还要将江羡这个从未露面的安国侯世子,介绍给京城的达官贵人。 女眷那边有侯夫人招待,江羡则跟着安国侯,在酒席之间游走。众人虽然从未见过江羡,但看着他与安国侯相似的脸,不必介绍也都明白过来,这一回安国侯恐怕真的要把自己的位置传给他唯一的嫡子了!。 父子两人一桌一桌的敬下去,整个安国侯府一时之间觥筹交错。而人一多在繁华的遮掩之下,难免就有人悄悄讨论起来。 “世兄,我以前怎么就没听说过,安国侯还有这么一个儿子?侯夫人不是一直无所出。难不成,这安国侯世子是哪位侍妾所生?” 一位刚入官场的官员问道,倒把他身边坐的那位,吓得够呛,连忙捂住了他的嘴,说道:“贤弟可别随意说话!这位安国侯世子的母家相当不凡,是实实在在的安国侯府嫡长子,可不是什么小妾生的!如今安国侯膝下,就他一个嫡子,便是在不喜欢他,以后也是名副其实的下任安国侯!你这话若是让人听见了,传到世子耳朵里去,可不就成了辱没他?” 那问话的官员听罢已是一身冷汗,急忙向身边的友人道了谢。他初入官场,性子耿直了一些,刚才只是一时疑惑,确实没有多想。 “多谢世兄。”官员连忙拿起桌上的一杯酒喝了一口压压惊。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江羡,越看越觉得他风姿神貌。长相、身段都与身旁的安国侯极为相像,但父子两人给人的感觉却截然相反。 安国侯久居高位,一般人在他身旁,自然而然便小心翼翼,连高声说话都不敢。而一旁的江羡行为举止萧萧肃肃,身上不近俗人的气质,更是绝尘飘逸,叫人一看之下便移不开目光。 “世兄,你可知道这安国侯世子的母亲是何出处?”官员又忍不住问道。 他那友人看了他一眼,附在他耳旁悄声道:“你可知道当年的琅琊王氏?” 官员吓了一跳,止不住轻呼一声,惹得席上众人都向他望过来。 他低声致歉,捂着嘴问道:“世兄说的琅琊王氏,可是我朝惠帝时候,那位名震一时的王丞相?” 友人轻轻点头。 官员更是惊诧的不能自已,追问:“啊!可是,可是……那位王宰辅……不是,不是?” 他一时之间说不出口,急切的向友人眨着眼睛。 实际上,这件事情众所周知,即便他没说清楚,友人也知道他的意思。 当年那位琅琊王氏的王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来有着锦绣前程,没想到年到不惑,却被告发做出通敌卖国的事情! 偌大的王家,一夜之间大厦倾倒。大周朝琅琊王氏一脉,从此一蹶不振。 直到昭和帝登基,在西宁元年西征凉州,大破羯族首领石秀军队,擒了反贼杨浚归京。为了庆贺大获全胜,改年号开平为西宁,又赦免了琅琊王氏一脉。至此才稍有起色,可毕竟不如以前,琅琊王氏的后代,再也没有入朝为官。 可安国侯这般大家大族出身的人,却娶了琅琊王氏的女子为妻,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友人解释道:“确实如此,但先帝以仁治国,说不追究便必定不会追究。毕竟当年王氏在京城有不少门生,或许安国侯是想获取王氏当年的人脉也不一定。” 他说完这话,忽然看见安国侯,淡淡的往这边扫了一眼。明明知道在这种环境之下,又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安国侯定然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可两人还是一阵心虚,连忙低下头吃酒的吃酒,夹菜的夹菜。只管把桌上的东西往嘴里送,再也不敢说安国侯的一句闲话了。 安国侯收回目光,领着江羡到了下一桌。这一桌之上,皆是朝中大员,安国侯一如既向江羡介绍,完了之后就让江羡挨个敬酒。 江羡实际上早就认得他们,但仍然一个个打量过去,心里对他们有了新的评价,这才一一敬酒寒暄。 227回忆往事 他谈吐不凡,众人一时间也颇是喜爱,便在席上多耽搁了一会儿。 直到最后,一个斯斯文文的中年男子站起身来,向江羡微微一笑,说了许多庆贺的话。 江羡走到旁边,脑子里还满是他的笑容,只觉得这个笑容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在哪里看到过。又想了片刻,脑海里忽然浮起沈忘心的微笑。两人的笑容如出一辙,就连微微眯起的一对桃花眼,也都如同在眼里撒了细碎的星光。 他回过头,看到另一个中年男子拿着酒杯走向酒席。 “祁大人真是好久不见,上回在江州遇见贵公子,还曾托他向祁大人问好。不曾想,倒是我先回了京城。” “长安那个不孝子,让大人见笑了。”祁文藻连忙站起来,与那中年男子喝了一杯酒,坐下之时看见江羡站在远处望着他,心里虽然疑惑,但还是向江羡点了点头。 祁文藻,祁长安,沈忘心。 这三个原本没有丝毫关联的名字,电光火石之间,便在江羡脑海里连成一条线。 难怪他查了这么久,关于沈忘心的真实身份,都没有查出一点苗头来!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原来沈忘心的亲生父母,很可能就在他身边。 难怪祁长安和沈忘心长得这么像,两人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最要命的是,两人之间的默契,就连他和沈忘心之间都望尘莫及。 他决定以后再也不和祁长安针锋相对了,相反的他要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弟弟一般去疼爱。反正,这也是迟早的事,不是吗? 原本为了这是个膈应好久的江羡,忽然之间茅塞顿开,嘴边不由自主绽开一个笑容。如冰雪初融,万物为之倾倒! 江羡身边跟了他院里服侍的小厮,见到江羡脸上的笑容,心中惊奇不已。要知道他跟在江羡身边这么多年,也鲜少见江羡笑。 恐怕连江羡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安国侯府中有个别名,就叫冷公子。 小厮虽然脸上极力装作平静,但心底早已经波澜万顷。自家公子不笑的时候,都能把那些丫鬟迷的魂不守舍。若非自家公子这些年,身边从来没有一个女子,恐怕她们都要守不住自己,贴到江羡身上去了! 要是他脸上时常挂着笑,那些暗地里总犯花痴的丫鬟们,还不个个争风吃醋,用尽一切手段,哪怕在江羡屋里做个通房也好? 这一回一直觉得江羡太过冷淡的小厮,不由得在心里推翻了自己以前的结论。看来江羡这么做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主子的心思他们这些下人还是不要妄自猜测的好。 想到这里,小厮忽然听到江羡的声音响了起来:“看到席上的那位祁大人了没有?等到宴席结束之时,你悄悄过去请他留步,便说我请他一叙。” 小厮得了江羡的令不敢怠慢,一直在原地守到宴席结束。等到一众宾客离去,他才悄悄走到祁文藻身边,把江羡由请的话同他说了。 祁文藻诧异的看了小厮一眼,顺着小厮的目光找到在垂花门旁边站着的江羡。 他和安国侯并没有什么交集,就更别提一直没有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江羡了。虽说如此,但小厮的眼神诚恳,说江羡有要事同他商议,他也不好拒绝。而且不知为什么,祁文藻心里总隐隐觉得江羡确实有什么要紧事告诉他。 因此,便是看着天色不早了,他还是选择留了下来。跟在小厮后面,一路进了江羡的院子。 江羡在书房里等祁文藻,人一到下人们,便呈上了茶水和点心。但祁文藻刚在酒席上吃了许多东西,如今恨不得到朱雀大街上走个几回消消食,哪里有肚子吃别的?只拿起茶水喝了几口,解解方才酒肉的腻。 “世子有什么话,便开门见山的说了吧。” 江羡本来也不打算多说废话,见祁文藻没有寒暄的意思,便点了点头,当即往下说:“我一向不关心大人们家中的事务,但这一回我往南边,到了江州府的余庆县,却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本来已命令手下捉手去查,但由于年代久远,没查出一点蛛丝马迹。直到今天遇见祁大人,我脑中的疑惑才豁然开朗。” 祁文藻不知道江羡这是何意,皱了皱眉头,问道:“世子的意思是?” 江羡笑着问:“祁大人与尊夫人可是育有一对双生子,是一男一女,其中令公子名唤祁长安?” 话说出口,祁文藻更不明白江羡的意思了。双生子一向极为稀少,龙凤胎更是万中无一。他有一双龙凤胎儿女的事情,京城之中恐怕没有几人不知道! 本以为江羡,特地换他到书房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他几次要求江羡直说,可江羡却一直纠缠于他家中妻小之事,更加让他一头雾水,不知江现在和他打什么迷糊眼。 江羡见他始终不明白,叹了口气问道:“既然祁大人人不明白,不如我换一种方式问。祁大人与尊夫人十多年前可去过江州?” “这……世子如何知道?” 祁文藻虽然没去过江州,但当年他的夫人苏玉确实去过。 说起来也是一桩无奈之事,苏玉怀着祁长安和祁长乐之时,他初入官场,当时年少气盛,被人算计卷入一场党派之争。 他自己被削了官职,锒铛入狱。混乱之中,苏玉被她父亲苏阁老安排去江州避难。谁料中途出了意外流落到余庆县,苏玉一个堂堂官家女,丈夫未死,父母健在,竟然差点饿死街头,好几次连孩子都要保不住。 228苍蝇不叮无疑的蛋 最后身边只跟了个奶娘,两人卖尽身上的钗环俗物,这才在余庆县的溪头村里养了回来。谁料等到生产之时,又因为儿子祁长安难产大出血,险些丢掉性命。这些年来,苏玉身子一直不大好。他对苏玉一直心里有愧,直到现在不曾纳妾。苏玉平时什么小性子,他也都一一包容了。 忽然听到外人提起余庆县,祁文藻不免得有几分惊讶。为了防止苏玉回忆起那段艰苦的时光,府里知道那件事情的下人,祁文藻都命令他们三缄其口,江羡又是怎么知道的? 江羡没有直接回答祁文藻的话,而是继续问道:“既然是双生子,令公子与令媛可相像?” 祁文藻闻言这才沉下脸来,反问道:“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祁大人回答我便是。”江羡并没有给祁文藻任何喘息的时间,反倒继续问道。 祁文藻的神色愈加不安,但出于礼貌,他并不能拂了江羡的面子,而是忍着心里的情绪继续回答:“宫里的御医们说,虽然是双生子,但龙凤胎之间不像是正常的事情。长乐与长安一直不大像,说不定是因为她更像他祖父祖母。” 话刚说出口,坐在他对面的江羡忽然笑了。祁文藻一头雾水,并不明白自己哪句话,惹得江羡发笑。 “祁大人有没有兴趣听听我这位朋友?”江羡的目光沉了下来,缓缓的把话说出口。 祁文藻不由自主的正襟危坐,问道:“世子请说。” “她今年与令嫒同岁,出生在溪头村一户沈姓人家家中。自小天资聪颖,不过跟着自家弟弟学了几日,便练得一手好字。她写的字被余庆县张员外看上,给了一个做张小姐陪读的机会。但她的父母偏爱她大姐,强行将这机会夺走。她一时气不过,与她大姐发生争执,却被她大姐推下石壁。她父母将奄奄一息的她丢去乱葬冈,让她自生自灭。” “但她还是挺了过来,一路独自承受无数磨难。终于凭着一手医术,开了属于自己的医堂。后来她遇到令公子祁长安,两人一见如故,却因此受到有心人的诟病,出手为难。这位有心人便是令嫒祁长乐。” 江羡说完这些话,祁文藻的脸色愈加不好了。在他心中,他的女儿祁长乐虽然骄纵了些,但仍然是个秀外慧中的京城贵女。 哪怕江羡是安国侯府的世子,也不能当着他的面贬低他的女儿! “有句俗话说得好,叫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是那位姑娘真的注意自己的言行,长乐她虽然任性,却还是明理的。若不是因为关心弟弟,怕不至于与这位姑娘产生冲突。世子是那位姑娘的朋友,只怕先入为主,听了她的一面之辞了吧?”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好一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江羡一下抬起眼睛,嘴边挂着冷笑,用复杂的眼神看着祁文藻。 祁文藻好歹也是朝廷大员,平日里都是他这般训斥别人,身边没有几人敢对他这么说话!虽然碍于安国侯府的声威,但他也不是什么被人轻易搓揉的软蛋! “世子今日请我来,若只是为了说这个,恕我不便奉陪!”祁文藻冷冷的丢下一句话,用自己的眼神表示了对江羡的不满。 江羡只觉得眼前的情形可笑,沉默了许久没说话,直到祁文藻想要拂袖而去,他才淡淡的问道:“祁大人请留步,我还有一句话没说完。” 祁文藻停下步子,侧过身子来,站在门口斜睨着江羡。看那模样,似乎要听江羡嘴里还能说出什么更气人的话来。 “若是我说,比起令嫒祁长乐来说。我的那位朋友,几乎与祁长安长得一模一样。两人之间并不是祁大人想象的那种关系,反倒十分有默契,用一个词来形容,便是心灵相通。” 祁文藻顿时愣住,江羡的话里包含的意思太多,竟让他一时之间脑海里一片空白。 “你……”祁文藻艰难的吐出一个字,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世子可否告知,那位姑娘的父母叫什么名字?” 江羡道:“她说过他没有父母,他在溪头村的父母,甚至在他落难之时落井下石,还想夺她的性命。若是祁大人硬要问他父母的名字,我可以告诉祁大人,那俩人一个名叫沈富贵,另一个叫做吴金花。” 听到这两个名字,祁文藻只觉得双腿一软,险些在江羡面前就跪倒下去。 当年他从狱中出来平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江州接苏玉。而当时的苏玉才刚生产,虽然大出血止住了,却一分一毫都不能耽搁!于是,他便带着妻子和一对儿女,匆匆赶回京城。 后来,听苏玉的奶娘说,他们暂时租住的那家夫妻,便叫沈富贵和吴金花。为了报达他们的恩情,祁文藻还特地吩咐下去,让在江州的同僚,为沈吉祥弄了个秀才的名份。 谁知,他们竟做出这种事来! 江羡淡淡的看着他,问道:“祁大人这是怎么了?” “我……我没事!”祁文藻一把拂开想要扶着他的下人,望了望江羡欲言又止。 江羡坐在位置上,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抬眼问道:“祁大人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兹事体大,除了我之外,还请世子不要向他人透露!”祁文藻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正色向江羡说道。 江羡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但祁文藻已经顾不上这些,跌跌撞撞的往外走。直到坐上马车,靠着车壁缓了许久,下车回到祁府之后,脸色才正常了不少。 229如果不是亲生的? 房间里,苏玉已经沐浴过了,她坐在铺了桌布的圆桌前,桌上点了昏黄的蜡烛。看上去有些困了,用手撑着精致的下巴,半趴在桌子上打着盹。 听到祁文藻推门的声音,苏玉连忙睁开眼睛,见他一身疲惫,眼里便盛满关怀,柔声问道:“不过就吃了一个寿宴,怎么弄到现在才回来?可是你的那些同僚,又拉你去喝酒了?” 祁文藻实话实说:“同安国侯世子谈了一会儿话。” 他看向苏玉,已经是两个十多岁孩子的母亲了,眼里却保留了几分少女的娇憨。而祁长乐一向嘴甜,十分贴心,自然得苏玉的喜欢。 便是在他这里,也是如珠如玉的对待着。若是叫她知道江羡今天的话,恐怕身子又要不好了。 祁文藻温柔的摸了摸苏玉的长发,将她抱到床上,替她掖好被子,说道:“你先睡着,我去洗洗便来。” 等他到浴房洗好澡,苏玉却已经睡熟了。祁文藻小心翼翼的睡到她身边,身体累极了,脑海里却思绪纷乱,怎么也无法入睡。 一整夜辗转反侧到了黎明时分,身旁的苏玉忽然醒了,见他满眼血丝的望着自己,不由关心道:“老爷,你竟一夜没睡?” 祁文藻只觉得心力交瘁,一把揽过苏玉问道:“夫人,我这一整夜都在想,若是长乐不是我们的孩子,那该怎么办?” 由于祁长安和祁长乐一直不像,府里的下人之中,难免有些传言,这些年苏玉也是听惯了的。 只是她第一次见祁文藻这样认真,不由得笑道:“便真不是我们的孩子,也都养了这么久了。看长乐那讨巧的模样,可不是随了做父亲的你?” 祁文藻忍不住追问:“若真不是呢?” 苏玉还困着,却听连祁文藻都这么说,心里不由得有几分恼,口气也重了起来:“若真不是也没法子,我就长乐一个女儿,便真不是亲生的,也顾不得旁的人!这些闲言碎语别人说也就罢了,你一个做父亲的,却也说这话。若是被长乐听见了,还不知道有多寒心!” 祁文藻顿时无话可说,躺在床上又挨了半晌,直到到了时辰,才起床往自己的衙署去了。 苏玉在床上躺到天明,才从睡梦中醒来。她醒来之时,祁文藻已经不在。 迷迷糊糊地睡过一觉之后,苏玉早把祁文藻对她说的话抛在脑后。 身边一个婆子来服侍她梳洗,她倒奇怪的问了一句,说祁文藻怎么连早饭也不吃,便急急的往衙署里去了? 婆子又不知道他夫妻俩之间的事情,笑着说道:“许是老爷太忙了,天刚亮就走了。今日我在垂花门前,见着老爷与姑娘,老爷看着像有什么心事,连姑娘同他说话,都心不在焉的。正巧姑娘今日到冷香社去,两人各乘了马车出门,然后我便回来服侍夫人了。” 冷香社是京城有名的诗社,与别的诗社不同。这件事社里的成员都是女子,不但如此,还都是京中贵女的翘楚。 当年为了进冷香社,祁长乐可花了不少功夫,但往后却没怎么去。 因此,听到婆子说起这事,苏玉有些意外。本来祁长乐回来没多久。按照他的性子,一定是腻着自己。 可她这次从江州回来之后,却性子大变,总想着往外跑,连陪自己说话的时间也少了。 但苏玉并没有想那么多,有几分感慨地叹了口气,说道:“姑娘长大了,便是如此。我这做母亲的也不好时时拘着她,冷香社是个好地方,常去也是好的。冷香社的那位鸿胪寺卿许妙元,可还经常到冷香社去?” “按理说这冷香社是她所创,哪能不去呢。可这些年,许大人的年纪毕竟大了,去社里的时间也少了许多。只等那积微斋的斋主梅舍人进京时,才到诗社里去那么一两回。今日姑娘去冷香社,据说是冷香社又要在青云楼举行文会。到时京中不少青年才俊也要来,年轻人都爱热闹,这才邀了其余几家的姑娘去了。”婆子担心苏玉伤心,少不得解释一番。 苏玉倒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虽然她心里记挂着女儿,想女儿多陪在她身边,替她解解闷。但她也知道,多出去走走对祁长乐没有坏处。 所以,意识到女儿已经长大了这件事情的苏玉,虽然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但多少还有几分满足。 这么多年来,祁文藻没有纳妾,身边更没有一个通房。以至于这全府上下,只有祁长乐和祁长安两个孩子,她已经很知足了。 现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两个孩子平安长大,顺顺利利的,便是她的造化了。 在今天之前,她一直把祁长乐当孩子。可直到现在,她才恍然发觉祁长乐已经十三岁了。大周的姑娘十四岁及笄就可以商议婚事,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早在姑娘及笄之前,多有把婚约定下来的。 若是从现在开始,为祁长乐谋划婚事,还可以让她在自己身边多留两年。也免得年纪大了,京里的好人家都被挑完,到时落得个急匆匆加个人家的下场。这一回祁长乐想通到外头走走也好,说明孩子大了有主意了。再说,指不定就让哪家的人看上,直接上门提亲来,倒省了许多事情。 婆子给苏玉梳妆完毕,顺便提起,厨房那边已呈了早膳到饭厅里。 苏玉闻言,便不再提此事。 而在京城观天茶舍的青云楼里,江羡应友人的邀请,到青云楼里坐了坐。今天是文会,本该饮酒论诗,多谈些文章之事。但年轻男子聚在一起,特别是有姑娘的场合,一定讨论得比较多的便是女子。 230青云楼文会 江羡现在满脑子里都是沈忘心,他们说的话一句也没听进耳朵里。不过待了没一会儿,便起了离开的念头。 他正想起身告辞,忽然见到大厅里一群贵女,手挽着手结伴朝他们这边来了。起初他们这桌的人还不确定,那群贵女是不是朝他们来的?可等他们的步子越来越近,这桌坐的公子们都开始兴奋起来。 一时之间,大厅里的目光全都集中到这一桌上来。 江羡无意结交,看了一眼,便打算要走。 忽然听到为首的那个贵女,目光落在他身上,见他要离开,急忙唤了一声:“这位公子,请留步!” 如此大胆的意图,让整个青楼里的气氛一下沸腾起来。 江羡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但仍然停下步子,淡淡的看了对方一眼。 只见那贵女穿着鹅黄色春衫,杏眼桃腮,脸上带到几分羞涩,朝他盈盈行了一礼:“我乃户部尚书祁文藻之女祁长乐,我等冷香社的一众姐妹见公子眼生,特意来请教公子大名。” 话虽说得文雅,礼数也非常周全。但她的心思几乎写在脸上,叫人一看便明白了。 大周不比前朝,风气要开化的多。这种事情本来没什么,若是真成了,还能传为一段佳话。 可祁长乐充满期盼的看着对方,却见对方不知为何脸色一沉,毫不在意地回答道:“无可奉告。” 祁长乐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她身边的几个贵女,也都面面相觑。不过是问个名字罢了,本不该有这样的冷遇。 可哪里想到,眼前这位如谪仙下凡的公子,不但周身气质冷若冰霜,就连说话也一点情面都不给她们留! 她们不由得庆幸,刚才不是自己出头说话。否则被这样当场拂面子的,便是她们了。 江羡没有理会周围人的反应,直接出了青云楼,到观天茶社外头,看见自家小厮坐在马车上打盹,便虚咳了一声唤醒他。 小厮没料到江羡这么快出来,诧异的看的见一眼,问道。:“公子怎的不玩了?” 江羡踩着叫脚蹬上了马车,吩咐道:“回去便替我收拾东西,过一两日启程回江州。” 小子一听江羡这么快便要回江州,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公子这次回江州,可要带绿绮姐姐一同去?” 话音落下,他便被江羡冷冷的目光扫了一眼。 小厮连忙缩了缩脖子,恨不得当场打自己的嘴巴子。他这不提那不提,怎么偏偏突然提了这个?院子里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绿绮是侯夫人那边塞过来的。公子留她在院子里,不过是不想跟侯夫人闹翻罢了。上次带绿绮去江州,已经是公子的极限。这一回怎么还可能带绿绮去? “你很希望我带绿绮去吗?”一直不说话的江羡问道。 绿绮对江羡的心思早,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这话他又不能对江羡说,只好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绿绮姐姐就算想去,那也得公子点头不是?” 说出这句话,江羡的脸色才好了一些。小厮总算长长的舒了口气,又听江羡问道:“那依你之见,我此行去江州,应该带什么人去?” 小厮闻言一愣,过了许久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听错,想了好一会儿,憋了满脸通红,吞吞吐吐地说道:“那……那带王伯去?” 公子向来不近女色,据说绿绮又差点惹恼公子,他可不敢提让公子带哪个丫鬟去。可公子上一回孤零零去江州,身边没个人照顾,他个做下人的也不放心。 王伯自小看着江羡长大,又是江羡母亲家带来的下人。只不过最近几年年纪大了,不常到院子里来服侍,都在府里荣养。所以,才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但在整个安国侯府里,最关心江羡的人,无疑是王伯了。 思来想去之下,小厮只觉得提王伯最保险。 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江羡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点头说道:“依你所言,我就带王伯去。” 而青云楼里,江羡一走了之,转身便把这事忘了。可祁长乐脸上却一直不好看,身边的姐妹们劝了好久,把江羡说得一无是处,又处处逗她笑,她才觉得好了些。 从小到大,京城里的这些贵公子,哪一个不对他客客气气?也只有方才那个人,敢对自己这么说话。 可若不是见他气质出众,站在一众男子中间,就如鹤立鸡群一般。她又怎么可能,放下自己的矜持,特意上前结识? 祁长乐懊恼的跺了跺脚,就见旁边一个贵女走过来,脸上带着喜色说道:“打听到了,你们猜刚刚那位公子是什么身份?” 众女闻言,自然好奇不已,催促了几遍,她才说道:“原来方才那位公子,便是近日名满京城的安国侯世子,江羡。” “是他!”祁长乐忍不住惊呼一声。 周围的贵女的知这一消息,也都兴奋起来。直到刚才,她们还在猜测,江羡这般好看的男子,理应如星辰般耀眼,可她们在京城却从未见过。说不定是哪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公子,随着家人进京做了官。虽然皮囊好看了一些,但身世终究是过不去。 谁知,他不但生得好看,而且大大出乎她们的预料!居然是那位安国侯府里从来不露面的安国侯世子! 单凭安国侯府的地位,就让在场不知多少人望尘莫及。 对此,她们之中大多数贵女,也只能注定无缘,更不想些其它的了。 可这些人当中并不包括祁长乐,祁长乐出身名门世家。父亲是当朝户部尚书,外祖是德高望重的阁老,有这样的身世做倚仗,再加上她自认为无论容貌才华,哪一样都不差,嫁进安国侯府绰绰有余。 231娇纵任性 偏偏她这样什么都不缺的名门贵女,若是主动贴上来,倒不觉得新奇了。而江羡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才更让她心动不已。 祁长乐不知自己怎么回的祁府,一回到府里,她便直奔苏玉与祁文藻的院子里去。 苏玉预感这一天马上就要来临,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她相信祁长乐的眼光,而且对方又是安国侯世子,无论哪一点,都与祁长乐十分相配。 因此,等到祁文藻回来的时候,她便把这事同祁文藻说了。 祁文藻这一整天都在恍惚中度过,回到家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如晴天霹雳在他耳边炸响! “不可能!”他急急否决,“这件事情我绝不会同意,而且安国侯世子,他并不合适长乐!长乐的婚事,我会另行考虑的。” 祁文藻这些年对苏玉百依百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绝不会加以辞色。可在这件事情上,他却恼羞成怒一般,甚至用吼的方式,拒绝了祁长乐的请求。 不仅祁长乐呆住了,就连苏玉一时之间眼眶也红了起来。 “爹爹,您怎么能这么和娘亲说话?”祁长乐连忙站起来,搂住苏玉的肩膀。 那义正言辞的模样,仿佛他对苏玉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祁文藻有一些愕然,他不过是说话的声音高了一些,尚且还没说什么过分的事,怎么到了苏玉和祁长乐面前,就仿佛变了味呢? 祁文藻忽然觉得,这种感觉有一些熟悉。思来想去之下,才想起何止是熟悉,这分明是以前常常发生在祁长安身上的事! 祁长安稍小的时候,还会向自己表达他的不满。当时自己是怎么做的来着?他的亲属似乎都被自己,满不在意的搪塞过去。当时他觉得没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总归要让着家中女眷一些。 可现在他站在祁长安的立场上,才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力。他尚且这么觉得,那么只有十几岁的祁长安呢? 祁文藻悲哀的发现,他终于明白儿子为什么总是不回家?可这么多年过去,似乎也已经无法补救了。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他和自己的妻女之间似乎隔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只有他一人被排除在外。他和苏玉虽然是夫妻,但他这么多年的包容忍让,并没有让两人足够亲密,甚至还成了无形的枷锁。以前他乐在其中,可现在,却似乎变了味了。 祁文藻不敢再往下想,耐着性子劝道:“长乐,爹爹这是为你好。现在你不明白,以后长大了,便会懂得爹爹的苦心了。” 祁长乐别过头去不理祁文藻,她原以为祁文藻会答应自己。没想到,祁文藻却是这样的反应。 祁文藻以前对自己百依百顺,怎么在这件事情上,竟这么严厉的拒绝自己? 难不成,他已经发现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了? 祁长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祁文藻,发现他在用一种复杂的目光审视着自己,发现自己也在望着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的模样。 祁长乐心里咯噔一声,小脸一下变得苍白。连忙把自己的目光抽了回来,将脑袋埋进苏玉怀理,紧紧抓着苏玉的衣服,指节泛白。 不行!她得嫁给江羡,她一定得嫁给江羡! 只有安国侯府那样,足够金贵的人家,才能保她下半辈子,还享受着人上人的生活。 她不敢想象。 如果有一天祁家人发现,她身上留着的并不是祁家的血脉。发现她的生父生母,其实只是江州一个小村子里,一对卑贱,而且面目可憎的乡下人。 那么,她的生活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们会把她送回亲生父母身边去吗?会把沈忘心那个村姑,从江州接过来,享受着她曾经拥有的生活吗? 苏玉不再是她的母亲,她对自己的疼爱会完全转移到另外一个人身上。她也不再是祁家大小姐,以后还要嫁一个一文不名的庄稼汉!一辈子劳碌操劳,仅仅三十多岁的年纪,就会变得和吴金花一样又老又丑。 不,一切不该发生在她身上!只要她不说话,永远不回江州那个鬼地方。这个秘密将永远尘封,而且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它! 苏玉抱着祁长乐,感受着她在自己怀里轻轻颤动着,温热的泪水渗透薄薄的春衫,打湿了她的肩膀。 “囡囡不哭了,不哭了啊!”苏玉白了祁文藻一眼,温柔的拍着祁长乐的肩膀,颇有怨气的说道,“长乐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她要什么东西,哪一样我们不曾满足的?安国侯府怎么了?我们祁家又不是配不上他们!你若不愿意说,改天我回娘家去,找我父亲替长乐去说!想来我父亲这个做人外祖的,也见不得外孙女受委屈!” 祁文藻有苦说不出,他确确实实是为了祁长乐好。 江羡是沈忘心的朋友,这回在寿宴上特地留他下来,就是为了替沈忘心出头。而且他言语之间非常不喜欢祁长乐,若是祁长乐自己贴上去,无异于自取其辱! 可这话他又不能直接向妻女直说,只好闷在心里,说什么也不同意祁长乐与江羡的事情。 结果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被苏玉赶了出来。连守夜的婆子都惊呆了,但碍于这是主子的事情,也不好多说,甚至没敢过多表露自己惊讶的神色,连忙捂着脸,装作没看见祁文藻。 祁文藻气愤不已,但看着紧闭的房门,又无可奈何。这些都是他做的孽,他宠了苏玉这么多年,把苏玉宠得比祁长乐还要骄纵任性。 232到江州去 虽然她已经是两个十三岁孩子的母亲了,却总是感情用事。没有一点大家主母的担当,更别提替他分忧了。 祁文藻觉得自己不是娶了个妻子,而是养另外一个十多岁的女儿!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苏玉没有半点请他进去的意思。他尴尬的拍了拍门,看了眼门边守夜的婆子,担心苏玉让自己滚出去,到时反倒丢了颜面,又不好意思唤苏玉的名字,只得悻悻的离开了。 祁文藻自己在书房睡了一夜,书房里只有一张薄毯子,到了深夜还是有些冷的。他被冻醒之后发现身下的矮榻又硬又冷,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一连两夜没睡好的祁文藻,第二天醒来,眼下挂了两抹青黑。但第二天清早醒来,他还是决定去安国侯府拜访。 “您是祁文藻祁大人?” 江羡身边的小厮认出祁文藻,用惊讶的语气问他。 小厮记得,那天夜里祁文藻同江羡谈完话之后,两人不欢而散。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但小厮觉得,自家公子怕是把祁大人的这透顶了。 本以为短期之内,两人不会再见面。谁知不过过了两天,祁文藻便亲自找上门来。 祁文藻尴尬地点点头。 小厮脸上绽开一个笑容,说道:“祁大人来的好巧,若是来晚一天,我们家公子便回江州去了。祁大人可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家公子?” 祁文藻不便多说,这种事情是他家里的秘密,岂能向外人透露分毫?若不是事情是江羡告诉他的,他又怎么可能找个外人商量? 可这个时候,他似乎也只有江羡一个人可以倾诉了。 小厮见祁文藻心事重重,倒不像来找麻烦的模样。因此也没多问,到了房里通报江羡。没过一会儿,便出来请了祁文藻入内。 祁文藻在里面也没呆多久,出来之后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还向在花坛里忙活的小厮点了点头。 小厮站起身来送祁文藻出门,看他的步伐并不轻松,不由喃喃自语:“看来这祁大人也并不难相处嘛,想来那天是遇到什么事情,与公子闹了不和罢了。” 祁文藻从安国侯府里出来,并没有直接回自己家中。而是坐了马车去朱雀街上,找了他住在朱雀街的岳丈苏阁老。 他没有把事情说出来,找了个理由,说自己要去江州一趟。 正巧前些日子,那位派去江州的巡察使张耀祖,在江州闹出个大笑话。 虽说后来找借口搪塞过去了,但皇帝对他极其不满。他本是皇帝看重之人,这次派去江州,本意是要让其涨涨资历,回来之后便等着升迁。 谁料中途竟出了差池,把朝庭的脸面丢了个干净。所以,张耀祖升迁的事情也搁了浅。可他的把柄却被朝中反对之人抓住,就连他也没想到,因为这么件小事,张耀祖的仕途就此止步了。 皇帝为了安抚民意,本来早就想派人到江州处理。可以前一阵子江州的余庆县闹瘟疫,事情便耽搁下来。祁文藻决定毛遂自荐,借着这次机会到余庆县去看看祁长安,顺便也去看看江羡口中那位姓沈的小姑娘。 “这件事情无利无弊,但长安在那里那么久了,你这个做父亲的,总该去看看他。”苏阁老并没有反对。 祁文藻知道,他的这位岳丈一向疼爱祁长安。随着祁长安越来越大,他在苏阁老心里的位置也一路高升,甚至超过了苏阁老的亲生女儿苏玉。 “是。”他行了个礼。 苏阁老抬眼看了看他,说道:“阿玉有时候太过分了,你也别总是纵着她。一大把年纪却越活越回去,还不如她未出阁之前明事理。” 一听这话,祁文藻就知道,一定是苏玉来过,说了江羡的事情。可见他这岳丈并没有同意,还很有可能训了她一顿。 祁文藻终于安下心来。 起先他一直不太明白,同样是苏玉的孩子。苏阁老为什么一直偏爱祁长安,却对祁长乐的努力视而不见。 可现在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哪个孩子更有出息,苏阁老一直看在眼里,并不是他早已经得知,祁长乐可能不是苏玉的孩子,而是他看人老到,不知胜过了自己多少。 得了苏阁老同意之后,祁文藻一刻不停的进了宫面圣,向皇帝表明了自己的意思。皇帝正愁着这个,很乐意见到有人毛遂自荐,当即允了祁文藻去江州。 祁文藻得了圣意之后,直接回到家里,命令下人收拾行囊,明天清早就与江羡一起出京城。 苏玉以为祁文藻同自己闹别扭,很是委屈了一番。直到祁文藻解释,去江州是皇帝的意思,而且作为一个父亲,儿子离家这么久,自然要看看祁长安怎么样了。 这番话说的苏玉有几分脸红,她这才想起,祁长乐回来这么久,竟一件没提祁长安的事。而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居然忘了,到现在现在没向祁长乐了解。 祁长乐知道祁文藻去江州之时,祁文藻已经离开京城足足一日。 苏玉把这事告诉她时,她坐在装妆镜前,呆愣了好一会,把苏玉吓得够呛。 “好端端的,父亲怎么会去江州?”半晌,祁长乐才回过神来,问出这句话。 苏玉缓过劲来,说道:“说是陛下派你父亲去的,你上回去江州回来,我都忘了问你弟弟在江州如何?不是说这回也随你回来,为何却不见人?” 祁长乐有些漫不经心,思绪不知飞到何处。直到听见这句话,才冷笑一声说道:“本来不想娘亲为他伤心,我们祁家也丢不起这个人。可娘亲既然问起,我也只好实话实说了。” 233讨要芦荟膏 于是,把沈忘心和祁长安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还把沈富贵和吴金花做的无耻之事,全部联系到沈忘心身上去。 苏玉听罢已然火冒三丈,按捺着自己的火气,说道:“难怪你父亲急匆匆去江州,什么也不愿意和我多说!想来,是怕我听到之后生长安的气!那位沈小大夫当真脸皮比城墙还厚,倘若有自知之明,早该离我们长安远一些!果然,那溪头村是个不祥之地,这些年来我不愿提起是明智之举,莫非如此怎会出了一个,这般厚颜无耻的下流胚子!” 祁长乐听到苏玉的话,不由得露出笑容来。也许是苏玉的咒骂让她好过了不少,所以因为听闻祁文藻去了江州,而紧绷起来的神经,也渐渐舒缓下去。 想到这里,她又哄着苏玉开心,什么话都往好里说,专挑苏玉喜欢听的事情讲,没过多久,苏玉脸上也有了笑容。 但仍旧说着要写信给祁文藻,让他好好管管儿子祁长安,免得祁长安被狐狸精勾了魂,连她这个母亲也不认了。 等到祁文藻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江州。拆开信封之后,他只看了一眼,便烦躁的把信纸纸揉成一团,丢到一边去。 自从到了余庆县之后,他与江羡便分道扬镳。江羡回了寒山书院去找山长周延昌,而他则到了余庆县县衙,由刘县令接待,顺便去见见儿子祁长安。 祁文藻此行来,并没有着人提前通知祁长安。因此到余庆县的第一天,很是意外的没见到祁长安的人,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祁长安每隔几天,都会到溪头村的五味药斋去养病。 祁文藻一时好奇,便问起刘县令五味药斋是什么地方。 刘县令对祁文藻恭恭敬敬,闻言也不直接向祁文藻解释,而是让下人拿了一盒五味药斋最近流行的芦荟膏上来。 祁文藻不知这膏药是何物,但看它晶莹剔透,质地细腻,便下手沾了一点到自己的手背上。抹开之后发现,这膏药竟比自己想象中还好,手背上有些许凉意,感觉起来挺舒服,就连上头的皮肤也跟着细腻了不少。 他是朝廷大员,常年住在京城,享尽荣华富贵,什么样的新鲜事物没见过?他妻子苏玉妆奁里,就放着两三盒番邦进贡的香膏,还是皇帝赐下来的,一般官员家里都不可能有。 有时冬天京城的天气太过干燥,把他脸上的皮肤干得脱了皮。苏玉便会拿了香膏,一点点的往他脸上抹。虽说东西挺好,可他抹起来却觉得有些油,一整天脸上都不自在。 本以为那香膏已经够好了,却没想到小小一盒药膏,用起来竟比那香膏还舒服。 可这么好用的东西,为何京城却没有?偏偏这偏远这地的余庆县里县令,却拿出了一盒,带着几分炫耀的性质,给他试用了一番。 祁文藻想到他妻子苏玉,心想这般好物她一定也会喜欢,于是便舍下脸面向刘县令讨要。 谁知刘县令对他百般恭敬,却独独这一样不同意,还生怕他强抢了去似的,连忙命人收起来了。 末了,笑嘻嘻地同他道:“祁大人见谅,这是内子的心爱之物。今日恰好五味药斋做了,送到我府上来的,才能让祁大人见一见的。为了这个,我后院里种的几株芦荟,都没能保住。若是见到少了一罐,她一定同我不依不饶,没个安生日子。” 人家刘县令都这么说了,祁文藻哪还好意思强行要来? 只好装作大度的说道:“刘大人多虑了,我也不过是图个新鲜,想带回去给内子试试。这膏药虽好,到底比不上番邦进贡的香膏,我估计就算拿回去,也是搁置的命。” 刘县令没用过什么番邦进贡的香膏,自然对祁文藻的话不疑有他,但他仍然说道:“既然是方邦进贡的香膏,自然比咱们余庆县的芦荟膏要好,像我等就无福受用了。当然,若是祁大人想买这芦荟膏,可以到县里的五味食府看看。不过,他家的芦荟膏销得十分紧俏,能不能赶上还要看运气。” 祁文藻也来了好奇心,问道:“当真卖得这么好?这芦荟膏又是什么来头?为何我在别处都没听过?” 刘县令笑着解释:“祁大人没听过是正常的,正芦荟膏是我余庆县五味药斋出品的膏药。如今只在周边几个县买,便是江州府的人想买这芦荟膏,也要下到附近几个县来。” 祁文藻被他说得心里痒痒,趁着午后没什么事情,撇下身边下人,一个人到余庆县的街道上散步。 余庆县这小地方确实没什么好逛的,祁文藻进了几家银楼布店,卖的东西都不如京城里的好。能够吸引他的,不过是余庆县有别于京城的风物罢了。 他一个人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掏了腰包,买下不少有特色的小物件儿。想着回到京城,也有东西送给苏玉与祁长乐。 买了几样东西,忽然间便走到一家店铺面前。只见那店铺前排了整整一行队,一个模样俏丽,手脚麻利的小姑娘,正站在队伍前卖药膳。 后头队伍的几个人正凑在一起讨论着,这家店铺新出的芦荟膏,都说自家婆娘用过之后,便心心念念的等着五味药斋新一批的膏药。 说着说着,话题又转移到五味食府的药膳以及甜汤上。几个人都赞不绝口,还有人说就算到了隔壁王台县,五味食府生意依然顶好。想来不出几年,这店铺就能开到州府去了。 “这家店的东西真的这样好吃?”祁文藻走累了,加之中午又没吃多少东西,闻到店里飘出的食物香味,肚子都跟着咕咕叫。 234强出头 几人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见他衣着不凡,笑着问道:“这位兄台是从外地来的吧?要不然怎么没听过,我们余庆县的五味食府?您听我说,现在外头的人到了,咱们余庆县来,铁定要尝一尝五味食府的手艺。若是没吃过五味食府的药膳,还真不敢说来过余庆县!” “当真如此?”祁文藻是不信的,他在京城里什么样的珍馐美味没吃过?许是这些乡野小民,本来就没尝过什么美味,所以才把非要单宽带得天上有,地下无了。 不过他们的话,还是成功引起了祁文藻的兴趣。他也站在队伍后头排起队来,看着前方那个小姑娘,用清脆的声音招呼厨房,不知不觉嘴边带起一抹微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轮到祁文藻了。他学着前头买东西的客人,点了几样五味食府里的招牌药膳。 可话还没说完,忽然见到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妇人,一下子从人群里穿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小姑娘面前,嚎啕大哭道:“东家,东家!求求你,饶了我吧!” 人群随着中年妇人的声音,一下子炸开了锅。众人见到有热闹好看,连队都不排了,纷纷围到那妇人跟前,向她打听到底是什么事。 那妇人如何还理得这些人?见到沈忘心神色凝重,目光里带着不耐烦,连忙一把抱住了她的腿,不让她退到店里去。 店里的几个伙计见状,连忙把她从沈忘心腿上扒下来,推到一边去。 妇人一个没站稳,跌倒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兀自喊道:“东家,你不能这么狠心!求求您给条生路吧,我们一家老小都被您逼的无路可走了!若是东家今天不松口,那我只能带着老母亲和孩子去上吊,不然我可没法活了!” 店里的伙计听了来气,指着她骂道:“三番两次的来店里闹事,早告诉你不必白费心思!今日又不知从哪打听到东家会到店里来,便寻了时机过来大吵大闹。我告诉你,就算吼破喉咙,那也是你自找的!关我们什么事?没得被你害得少赚了不少银子!” 妇人听了,仍旧哭喊不已,连嗓子都哭哑了,一双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看着怪是可怜:“东家一日不知赚多少银子,何必揪着我一个良善的可怜人不放?我欠东家的银子,不过是东家一天赚的钱。要是我全家因东家而死,下半辈子做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她这话说的极是凄厉,便是一旁围观的人,心头也跟着颤了颤。 祁文藻见她的表情不似作假,目光里满是绝望,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不赞同地看向沈忘心:“这位姑娘,你又何必把她逼到这种田地?若是真如她所说,把他家中老小逼死了,你的良心可过得去?” 沈忘心看了一眼祁文藻,并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淡淡扫了一眼妇人,开口向众人说道:“今日五味食府的东西卖到这里,后头的人都可以不必排队了。前头付过银子的,可以到店里等上一等,没付过银子的,请恕小店不便招待。” 后头没买到东西的人,一时怨声载道,还有几人借机向沈忘心询问,新一批芦荟膏什么时候出。 祁文藻忽然发现,自己正是那点过餐却又没付银子的,不由一阵恼怒,冲着沈忘心的背影问道:“小姑娘,打开门做生意,终归讲个和和气气。你不能因为我说了几句公道话,便恼羞成怒了吧?” 他有一句话说对了,沈忘心确实不想做他的生意。这厨娘自从被天香楼赶出来后,到五味食府门前闹了不知几回。几乎全县城的人都知道,是她与自己签了契约,却公然把自己店内的料包,带到天香楼去做药膳售卖的! 事情败露之后,就拿家中的老小做挡箭牌。既拿不出来天香楼给她的银子,也交不出县衙判她赔偿给五味食府的银子。按理说,要抓她到牢里吃牢饭,也是自食其果。 因此,没一个人站出来帮她说话。偏偏这中年男子强出头,也不知道问问众人事情的首尾。 天香楼是祁长安名下的,祁长乐做的事情她可以不计较。可这厨娘的事情,若是轻易了了,以后让她沈忘心在余庆县里如何立足? “恼羞成怒?”沈忘心看了一眼义愤填膺的祁文藻,只觉得可笑,“本就是她明知故犯在先,我为何要羞?而且,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发怒了?这位客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五味食府确实打开门做生意,却也不是谁的生意都做的。” 祁文藻本来想和他理论,谁知反被她伶牙俐齿的嘲笑了一通,一时气不过,朗声问道:“她欠你多少银子?我替她还了!” 沈忘心诧异的睁大眼睛,看眼前的之人气度不凡,想必也不是缺钱的。果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问也不问具体情况,就这么容易当了冤大头的人,她还当真是第一次见。 “你当真都愿意替她还了?”为了防止他反悔,沈忘心又重复一遍问道。 祁文藻冷笑,这小丫头居然还敢看低了自己:“你说多少两银子便是!” “她欠天香楼三百两银子,欠我五味食府的,也有两百两。你既然都愿意替她还了,那么一共五百两,请您交上来吧。明日我一并送到官府去,请刘大人销了案。”沈忘心不紧不慢地说道。 话音落下,周围顿时一阵惊呼声。 “天,五百两银子!这人当真拿得出?” “我没听错吧?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这妇人到底做了什么事?竟然欠下这么一屁股债!我要是她,还真不如一头撞死了算!” 235银子不够 祁文藻听见这话也愣住了,他以为区区一个乡野妇人,若说欠人钱,也顶多欠隔十几二十两。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顿吃酒的钱,随便便就拿出来了。 可谁曾想到,眼前这妇人竟欠下整整五百两银子!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若是在京城还好办,偏偏在余庆县里,他到哪里去找那么多钱? 祁文藻脸色一沉,盯着那妇人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打算一走了之。 谁知那妇人看似愚笨,却是个眼尖的,见他有意要走,居然纵身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就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祁文藻一向斯文,何曾被人当街扑抱过?连忙高声警告。可那妇人哪管得了这么多?她在意的不过是要替自己还钱的金主,怕是临时改了主意,为了防止祁文藻逃跑,她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留下来。 两人的举动把周围围观的人都逗笑了,有几人实在看不过去,在一旁劝道:“这位老爷,想必你是初来余庆县,不知道咱们县里的事情。她以前是五味食府的厨娘,同东家签了契约,答应不把药膳的秘方带出去。谁知没过多久,便被隔壁的天香楼请去,还偷偷带了五味食府的料包出去。她东家一怒之下,把她告到了官府,可她却死活拿不出银子来,只能每隔几天到店里来闹事。您是个好心人,却也不能用错了地方,错怪了沈小大夫呀!” 祁文藻整张脸都涨红了,只把事情听了个大概,哪里还注意到旁的?可他方才大包大揽地想要替人还钱,当着众人的面又不能食言。在余庆县丢脸也就罢了,只怕这人群中有认得他的人,把事情传回了京城,他这个户部尚书怕是要颜面扫地! “不想还了也罢,我们五味食府也不是什么强人所难的地方。”沈忘心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可在他听来却如嘲笑一般。 祁文藻咬了咬牙,向沈忘心说道:“我说过的话又岂会反悔?你派人到你们刘大人府上,向他支五百两银子,等明日去了钱庄,我自会还上!” 沈忘心没想到这人竟然还与刘大人有关系,看他的衣着言行,都不似平常百姓,莫不是官府的人?但即便是官府的人,这要求是他自己提的,他又没有强迫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沈忘心挑了挑眉,说道:“既是如此,我稍晚一些去刘大人府上,同他领了银子销案便是。这妇人的钱你既替她还了,以后我也不会再追究了。” 话音落下,妇人连忙对着祁文藻磕头道谢,逮着谁在她身边,都说祁文藻是个大好人! 祁文藻哪在乎这些虚名?他在乎的是,他堂堂户部尚书,居然被这无知妇人骗了!白白当了一回冤大头! 把这妇人逼到绝境,对沈忘心并没有什么好处。而且如今有人愿意偿还,白花花的两百两银子摆在自己面前,不拿白不拿!况且,众人知道这妇人受到惩罚,以后若是再动什么龌蹉心思,也要考量考量自己赔不赔得起这么多银子。 接到消息的刘县令很好奇,祁文藻不过出去了一趟,怎么就欠了沈忘心五百两银子?这可是整整五百两,不是五两,也不是五十两! 要换作平时,他还真不一定拿得出这么多来!恰好这几天,家里公中的铺子结了钱,堪堪有了五百余辆,都拿出来借给祁文藻了。 沈忘心收了钱,取走二百两银子。剩下的三百两她并不预备带走,把钱都交给刘县令,请他等祁长安回来的时候交给祁长安。 刘县令把沈忘心送走,回来的时候,看到祁文藻坐在大厅里生闷气。一问之下,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觉得好想又不敢笑出声。 祁文藻是个大人物,他总不能因为一件小事开罪了人家不是? 他小心翼翼的说道:“那个厨娘自己在契约书上的手印,转头却公然违被契约。这件事在县里已经闹腾了好一阵了,这会子是欺负祁大人不知真相,赖定了祁大人了!” 祁文藻越想越来气,说道:“她本可以向我解释,却故意做出不愿理会我的模样!分明是她有意激怒我,用激将法逼我出钱罢了!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有这么深的心机!是我小看了她!” 刘县令听完这话,心中不大赞同。 沈忘心虽然思虑缜密,但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坑害别人。一定是祁文藻占着自己的身份,说了什么她不喜欢听的话,这才叫他白白赔了五百两银子。 “祁大人消消气。”刘县令低眉顺眼地劝道,“祁大人有所不知,这天香楼其实是令公子的产业。想来余下这三百两银子,令公子是绝对不会要的,满打满算也就赔了二百两银子,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祁大人不满地看了刘县令一眼。 这刘县令是要安慰他,还是故意膈应他?按他话里的意思,自己是因为心疼银子才生气的!可自己是那种舍不得银子的人么?都是因为那小丫头的手段太过份,才惹怒了他! “还好我女儿不像这样!”祁文藻咬牙切齿,脑中下意识浮现起祁长乐的模样。 ——虽然有几分小心思,但是惯会看人脸色行事。骄纵是骄纵了一些,却也是他的贴心小棉袄。 难怪苏玉那么疼她。 祁文藻叹了口气。 原本因为祁长乐借着苏玉,向自己发脾气,而稍冷下去的心,又因为有了对比,不竟柔软了几分。 另外一边,托祁文藻的福,沈忘心提前把五味食府关了门,让店里的伙计厨娘都提前回家去,好好休息一番。自己则叫了辆马车,到寒山书院看江羡。 236放一百个心 江羡从京城回来之后,当天夜里急匆匆的到三槐堂看了她一眼,连夜也不过,又回了寒山书院。弄得沈忘心就像被鱼干吊起心思的猫,心头一阵阵的发痒,今天来县城本就是就为了见江羡一面,却被铺子的事情拖住手脚。 不过,到底还是余了不少时间出来。 沈忘心心情愉悦地到了白鹿堂后头,看见一个老伯正拿着扫帚,在院门前扫台阶上的落叶。 老伯见他从哪车站下来,便停了扫地的动作,倚在门旁看着沈忘心。沈忘心以前从没见过他,猜想他怕是江羡从京城带来的,于是便笑着问道:“这位老伯,请问江公子在吗?” “这位姑娘是来找我家公子的?”老伯布满皱纹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个笑容,双眼亮晶晶地盯着沈忘心的脸庞看,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家公子就在院子里,姑娘请进吧。” 沈忘心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但已经到了院子门前,总不能临见着江羡还逃开,只好顶着老伯的目光,硬着头皮进了院子。 终于离开老婆的视线范围,沈忘心逃也似的进了江羡的书房。 江羡正在看书,第一时间并没有察觉她的出现。如刀削斧凿一般的侧脸,在午后阳光的映照之下,寒玉一般,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沈忘心以前听过一句话,说是男子在认真做事时最有吸引力。当时她没什么感觉,可现在心上却如小鹿一撞,竟停了步子忘记往里头走。 她一时之间看痴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江羡回过头,用手撑着下巴,看着她的痴相微微露出笑容。 真是要命!沈忘心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她和江羡都认识这么久了,居然还是没能逃过这张脸对自己的吸引力。 想罢,认命地到江羡身边坐下。 “心心,你在想什么?”她脸上表情变了几变,江羡见了忍不住用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梁。 沈忘心感觉鼻子发痒,一把抓住江羡的手,将它从自己鼻子上扯下来,嘟着嘴脱口而出:“我在想你。” 江羡一愣,脸上笑容更甚,认真地看着她,沉声道:“我也是。” 沈忘心的脸一下涨得通红,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她怎么就不知不觉间,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呢?虽说江羡看着挺高兴,可她心里总觉得十分的难为情。 “咳咳……”这时一阵咳嗽声,在两人身后响起。 沈忘心一下绷直了身体,扔掉江羡的手,正襟危坐,一下也不敢往后看。 “不知道你们要喝什么茶,就随意沏了一壶过来,还拿了些点心,随便用用吧。” 原来是方才的老伯到厨房切了茶端进来,正好瞧见两人腻腻歪歪。怎料他刚走进房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虚咳一声,把茶放在桌上便走了。 沈忘心心有余悸的看着那老伯,他绷着一张脸,看样子不大高兴。她不由地有些心虚,在人家书房里做这种事,确实不大合乎大周的规矩。 沈忘心暗骂自己没出息,被江羡的脸一迷,就怎么也管不住自己了。 “方才那位,是我母亲家陪嫁过来的王伯。”江羡察觉沈忘心的心思,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王伯早就想见你了,他惯是这般脸色,你与他不熟自然看不出来。可依我之见,王伯对你很是喜欢。” 喜欢吗?沈忘心照了皱眉头,她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 江羡怕她多心,连忙给她喂了一肚子的茶水点心,整个胃被填得满满的沈忘心,如他所愿把刚才的事情扔到脑后去了。 王伯出了书房,径自穿过白鹿堂和小院相连的那道门,找到在厨房里忙活的贾氏。 贾氏在厨房里都已听到马车声,当时没猜到是谁来了,这会子一见到王伯,哪还不清楚来者的身份? “贾夫人,前些天您同我说的,便是方才那位姑娘?”王伯激动不已的看着贾氏,双手拢在袖子里,激动得不停地揉搓。 贾氏见王伯这副样子,忍不住笑道:“老爷子瞧见人了,这回总该放心了吧?” “放心,一百个放心!”王伯这些年不知经了多少人,看人的眼光也非常毒辣,一眼瞧过去,觉得沈忘心看着舒心,便知道这姑娘没问题了! 贾氏闻言也喜道:“我的眼光老爷子还不信不成?这姑娘是我一路看过来的,除了身世差一些,容貌脾性哪一样都是顶好的!要我说来前头那样容易办,后头那两样却是极难寻的。难得她与阿羡情投意合,以后便是她了吧?” 王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倒也是十分惊奇:“旁人争斗了一辈子,便是图个门第身份。他们穷其一生也做不成的事,到了夫人您这处,竟这般轻巧?” 贾氏知道王伯不信,也没有多说,抿了抿嘴笑道:“老爷子您等着,后头我自有法子!” 沈忘心当然不知道贾氏和王伯的谈话,她吃过之后,才发现自己吃得太多了,坐在凳子上瞧江羡读书,自己便觉得懒懒的,没过一会儿居然困了起来。 她情不自禁地靠在江羡肩头眯了一会儿,然后直起身子来醒醒神。几次三番之后,再次醒来已经不知过了多久,甚至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她还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此时,江羡已经放下手头的书,僵着肩膀一动也不敢动。她睡着了的样子,像一只安静的小兽,发出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 可江羡要命地觉得,就是沈忘心这副模样,他也一样爱得不得了。 237岂止是认识? 他是什么时候对她动心来着? 不是盛夏在药田的初见,也不是在笔架山上救了她。反倒是她被自己从牢里救出来,生病时候可怜兮兮地抓着自己的模样,一下子击穿了他心里最坚硬的防备。 然而,他心里的想法,沈忘心丝毫未觉。等她醒来了又觉得口渴,央着江羡倒茶给她喝。 江羡给她喂了茶,听她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离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沈忘心渐渐清醒过来,惊奇地发现,现在她提起祁长安,江羡居然一次眉头也不皱了!明明回京城之前,两人还争风吃醋,闹得不可开交呢! 江羡不说原因,沈忘心当然也不会去问。直到她提起,今日下午有一个长相斯文,操着北边口音的中年男子,在她的五味食府门前闹了一通,江羡的脸色才渐渐沉了下来。 “他之后可是到刘县令府里去了?”江羡眯着眼睛问道。 小小的余庆县,不可能有第二个这样的男子。他料定,沈忘心口中的这人,就是祁文藻。 本来江羡对他就没什么好脸色,又听闻他惹沈忘心不快,对他就更加厌恶了。 沈忘心回过味来,不由得问道:“你与他可是认识?” 话虽问出了口,但心里已经肯定了。两人都是京城来的,而那中年男子看着又是官府的人,定然是认识的。而自己扫了那中年男子的颜面,指不定连江羡的面子也一起拂了。 果然,江羡脸色不佳,指腹轻轻敲着桌面,好一会儿了才冷冷的说道:“认识,岂止是认识?” 说完话,他又回过身来,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沈忘心。 起初沈忘心还以为他生气了,谁知看着看着,竟在他眼里看见了疼惜,她轻声问道:“可是我得罪了什么不该开罪的人?” 江羡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手痒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将人拉进怀里,闷声笑道:“有我在,你有什么人不能开罪的?我是气他实在太过分,等我有空,便去给你讨个公道。” “他损失了五百两银子,已经是对他的惩罚了,还要讨什么公道?”沈忘心笑着将头埋在他颈间,发现他周身都是奇蓝香的味道,下意识深深吸了一口。 江羡没料到她这个动作,全身如过了电一般,皮上起了层鸡皮疙瘩。同时,一直被他压抑在心底的欲望,又再次如潮水般涌现出来。 他猛的低下头,见怀里的人儿正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注视他,便心里一动,呼吸也跟着粗重起来。诱人的红唇,水润润的,即使没擦一点唇脂,也透着娇嫩鲜艳,仿佛在对他发出无声的邀请。 他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抵不住那双朱唇的魔力,一俯身重重地吻了下去。 双唇相触,两人都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相濡以沫,唇齿留香。两人分开之后,嘴唇都有些红肿,看着对方脸上微微的酡红,不由地相视一笑,将对方抱得更紧。 眼看着天暗了下来,江羡让车夫赶了马车,自己送了沈忘心回三槐堂。 从三槐堂回来之时,夜已经三更。江羡却丝毫不觉得累,到院子的浴房去洗了个澡,又坐在书桌前看了会书。虽然仍然不是很累,可他一琢磨,明天还要去给沈忘心出气,这才躺到床上沉沉入眠。 等到第二天清晨,祁文藻一醒来,便被他的下人告知,江羡已经在大厅里等他。 祁文藻听江羡找他,心里莫名的惴惴不安。他揣着兔子一样乱跳的心,在大厅里见到江羡时,却见江羡面色如常,不像要来找他的麻烦。 祁文藻长长地舒了口气。 没等他开口说话,江羡往他这边看了一眼,淡淡的问道:“祁大人来余庆县这些天,可见着令公子了?昨天我略有耳闻,祁大人似乎欠了人五百两银子。但这里毕竟不是京城,这么多银子,一时之间恐怕难以筹措吧?若是祁大人缺钱,不妨向我开口,念在我父亲与您同僚多年的份上,我可以借您一些应应急。” 祁文藻刚睡醒连早饭也没吃就来见江羡,不料自己一句话没说,便被他劈头盖脸的羞辱一顿。一时涨红了脸,在嘴里“你”了好几声,硬是找不到话说出口。 最后自己憋得难受,罐子破摔地坐下来:“世子有什么话便直说,没得拿我开玩笑!” 江羡似笑非笑,并不理会他的示弱,说道:“今日祁大人若是得闲,便随我去一趟溪头村。令公子正在溪头村的五味药斋休养,想来你父子二人许久未见了,正好趁此机会好好团聚一番。” 祁文藻听见他这话,心头猛的一跳。 他到了余庆县这么多天,一直很想去溪头村,可他明明对这地方不熟悉,临到头却有了近乡情怯的毛病。于是找了不少公务,连祁长安也不急着见了,整日埋头在县衙里处理事情,一晃几天便过去了。 “我最近……”他下意识的想回避,可江羡一道目光冷冷的看过来,他又忽然觉得自己可笑。 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在官场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居然害怕这种事情。他真是越活越回去!活像小时候,到了该搬出内院的年纪,却不愿离开家里,害怕从母亲身边搬走。 可他到底在怕什么呢?溪头村又不是有什么洪水猛盖。 仔细琢磨了一番,祁文藻觉得主要症结在于—— 他还没想到见到那孩子之后,该怎么去做! 她会接受自己吗?会怨自己这么多年不来找她吗?会不会要求和自己一起回京城?会不会因为祁长乐替代了她,而对祁长乐产生恨意? 238洗芦荟 种种思绪在祁文藻的脑海里交织,等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坐在前往溪头村的马车上。他打开车帘,发现马车已经出了余庆县城。 县城之外就是武步溪,溪两岸繁花相送。溪上白鹭涉水而过,半途从水面上飞起,发出一声声鸣叫。 风和日丽,周边山水仿佛一幅静谧的风景画。 祁文藻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可直到这一回,他才发现余庆县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因为,京城郊外可见不着这样的风景。 马车沿着武步溪行驶了将近半个时辰,转过前头一个大弯,明明看着已经山穷水尽,弯道到过后,一片柳暗花明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就是溪头村?”祁文藻忍不住叹了一句,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嘴边挂着些许笑意,“好一派田园风光!难怪前人告老还乡后,都喜欢挑这么一处地方隐居!” 溪头村确实是个好地方,可人都是这样,直到自己足够富裕,才能注意到自己身边的风景。 祁文藻向往这样的地方,殊不知溪头村里的村民,更向往京城的车水马龙。因此当祁文藻的马车,载着他和江羡进了溪头村,便已经有不少村民注意到他们了。 “又一辆马车!又是去五味药斋的吧?”田里干活的几个村民直起身子,望着徐徐驶进村子的马车议论道。 “不是去五味药斋的,哪家还有这样有钱的客人?” 又一个村民凑过来,羡慕的看着马车,说道:“沈小大夫医堂的生意真是越来越好了,你们看着马车今天都来了好几辆了吧?” 一旁的村民点了点头,同意道:“你别说,还真是!不过,谁让人家沈小大夫有真本事呢?咱们这些地里刨食的,可没人家沈小大夫能挣钱!” 村里人干活的田地在村道旁边,祁文藻很容易就听见他们的谈话。他看了一眼江羡,发现江羡正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也没睁开眼睛他说话的意思。 他不禁心里默默回想着,那天晚上江羡同他说的话。如果他记得没错,江羡曾经说过,那孩子学了一手医术,并且靠自己高明的医术发了家。 这些村民口中的沈小大夫,会不会就是那个孩子? 祁文藻越想越是好奇,只见马车一刻不停的走着,已经到了村子里中心地带,村道从黄土路变成了青石板。他看见路边屹立着一座祠堂,祠堂旁边是一座村里的私塾,再往后头便是一座颇大的宅子。 宅子面前已停了好几辆马车,车夫驾轻就熟的找了个位置停下来。这时江羡才睁开眼睛,出言提示祁文藻可以下马车了。 外头车夫已经搬好脚凳,祁文藻掀开车帘,踏在脚凳上,就看见宅子门上挂了两张匾额。上头的那张匾看起来很旧,匾上提了三槐堂三个大字。下面那张看起来比较新,黑底金字刻了五味药斋四字,他眼尖地发现,旁边还题了一行小字。 祁文藻站得有些远,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这才看清楚,那行小字是“余庆县杏林奉上”。 “祁大人是不准备下去了吗?”江羡冷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原来,祁文藻在脚凳上,已经发了好一会儿呆了。 他这么大个人占着脚凳,后头的江羡没法下来。又不能把他推下去,只好出言提醒。 但祁文藻也来不及生气,他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想向江羡请教。 他连忙下了马车,想了半天,才把数个问题总结成一个:“世子,那孩子似乎在余庆县杏林很有有地位?” 说着,他指了指但能上五味药斋的匾额。 何止是有地位? 江羡默默地想到,心里带着几分骄傲,嘴上却像提起什么不重要的事情,轻描淡写地回答:“如今,余庆县杏林唯她马首是瞻。” 祁文藻惊讶地看了那牌匾一眼,然后郑重其事的跨过门槛。虽然极力装作轻松,但与一旁真正轻松走出来的病人相比,却看得出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 “江公子,这位是您介绍来的病人?”马大夫刚给一位病人开了方子,搁下笔一抬头,就看见江羡带着一位斯文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这男子衣着不凡,周身都透着儒雅之气,想来是一位大人物。 马大夫不敢怠慢,脸上堆着笑容,大步流星的走到江羡跟前,请教祁文藻怎么称呼。 “你们东家呢?”江羡问道。 马大夫连忙答道:“最近州府药田那边,又新运过来一批芦荟。东家想着是时候制作第二批芦荟膏了,便拉着沉香和结香,还有翠花嫂子在后院清洗芦荟呢!” 江羡闻言点了点头,向马大夫介绍:“这位是祁大人,是祁公子的父亲。这次奉今上之命巡察江州,听闻祁公子在三槐堂休养,因父子二人许久未见,特地来看望他。” 马大夫听闻祁文藻是祁长安的父亲,脸上立刻有了笑意。但忽然想起,祁长安这会子估计也在后院帮着沈忘心洗芦荟呢!他父亲堂堂朝廷三品大员,若是知道他竟在乡下干粗活,岂不是要气没了半条命? “这……”马大夫看了看江羡,又看了看祁文藻,不知该从何说起。 江羡看了他的反应,恍然大悟,好笑的问道:“祁公子可是在后院,帮着他们一起洗芦荟了?” 马大夫讪笑,不敢去看祁文藻的脸色,吞吞吐吐的说道:“只怕,只怕是了……” 话说出口,再去看祁文藻的神情。谁料到他脸上竟没有一点愠色,反倒心事重重,似乎并没有在听两人说话。 239父女相见 “如此,便往里头去吧。”江羡说着,不等祁文藻同意,便走在前方带路。 祁文藻和江羡在大堂里一众病人的注视下,随着马大夫一同进了后院。后院的情形可热闹得多,只见院子里放了一只大木桶,木桶里装满了清水。 木桶旁边望着几个竹篾编成的框,筐里装满了碧玉一般的芦荟。 木桶旁边,一个身形窈窕的姑娘背对着他们,利索的清洗着芦荟,把洗干净的芦荟都装进她身旁的盆子里。 而在她身后,还有两个生得玉雪可爱的双生子,正一边玩着水,一边给她帮忙。 两兄弟不知为何嬉闹起来,追着对方打闹个不停。那姑娘显得有些哭笑不得,一遍遍让他们不要玩了,赶紧把洗干净的芦荟拿进厨房里去,让厨房里的翠花婶赶紧处理。 由于自己有一对龙凤胎,祁文藻在别处见到双生子,便觉得格外亲切。 他看了那对小团子有一会儿,才用目光搜寻起祁长安的身影。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祁长安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坐在那个大木桶后头,卖力地帮着那小姑娘洗芦荟呢! 老实说,见到从小锦衣玉食的祁长安,在这里帮着别人干粗活。祁文藻既心疼,又吃味。 心疼他从来没干过这些活,怕是有得他受。吃味的是作为父亲的自己,从来没被这般孝敬过,他倒好离家千里,却在这里像只老黄牛一样“哼哧哼哧”地给人干活。 在他看见祁长安的时候,祁长安也看见了他。 祁长安哪里想到,他父亲竟千里迢迢从京城跑到江州来,在他帮着沈忘心洗芦荟的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感觉就好比晴天一声霹雳,六月下起了飞雪。 他整个人一时僵住了,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芦荟,又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粗布衣服,洗也不是,不洗也不是。 “父、父亲……”祁长安站起来,讷讷地看向祁文藻。 他发现祁文藻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他,仿佛自家种了多年的白菜,被猪拱了一般。可仔细想了想,似乎又不是这个意味,他父亲似乎在用更加复杂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沈忘心。 而此时,沈忘心也察觉到祁文藻的目光,回过头来见他看着自己,愣了愣:“长安,他是你父亲?” 祁长安听到沈忘心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已经不知该说什么的他,只好向沈忘心点了点头。 “既是长安的父亲,那便请您到厅里坐坐吧。”沈忘心扫了祁文藻一眼,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对他特别对待。 祁文藻此时已经愣住了,难怪刚才他总觉得这小丫头的背影熟悉。眼前之人,不就是那天五味食府的东家吗?而他自己却因为厨娘的事情,与这丫头闹了个大不痛快。 看她对自己不理不踩,想来现在还在恼着自己吧? 也是,若是自己开店,遇着这种不依不饶的人,也是会生气的。可笑的是,自己居然还和刘县令说,还好自己的女儿不像她! 祁文藻在看到沈忘心的一瞬间,便比对了她与祁长安的长相。他无奈地发现,比起祁长乐来说,沈忘心和祁长安一看就是亲姐弟! 前几天他光顾着和沈忘心吵架,确实没怎么细看她的长相。如今凑近一看,才发现她的一双眼睛,与自己家里这边的人一模一样,嘴巴像苏玉,简直就是他和苏玉的结合版! 有了沈忘心放在面前做对比,他还有什么理由相信,祁长乐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祁文藻闷闷地跟着江羡去了第二进院子的大厅,原本这个大厅是一直闲置着的。虽然勤于打扫,里头一直很干净,但进到里面就会发现厅里没什么人气。 “怎么样?祁大人见到她之后,可相信我说的话了?”江羡一面喝着马大夫端过来的热茶,一面问着沉默不语的祁文藻。 祁文藻闻言苦笑:“相信?如何还能不相信?我这里倒要感谢江世子,若不是江世子告知,我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被人吊了包。” 江羡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往下说。因为沈忘心已经进来了,她回了自己房间,换了一身衣服进来,是一套粉色夏衫,穿在身上更显得她身形美好,让他的目光惹不住在她胸前多停留了几秒。 沈忘心不赞同地向他看过来,他便连忙收回目光,心上却微微一动。 他记得去年夏天遇见沈忘心的时候,她仍然像根豆芽菜一般。不过一年过去,原先那个小丫头,原来已经悄悄长大,很有些看头了。 沈忘心前脚刚进来,祁长安也跟着进来了,他换了一身黛色锦衣。与沈忘心刚见他时那件一个色,不过是上头的暗纹略不同了一些,自从祁文藻到了之后,他的话就一直不多,如今到了大堂里,也是一副来领罪的模样。 “何必这么怕我?”祁文藻苦笑,他知道祁长安这样做的原因。 若是苏玉知道他今天做的事,必定拿出家规来责罚他。原先,他一直不大管府里的事,也没觉得苏玉的做法有什么不妥。可今天,看见自己一双儿女,在不清楚对方的身份时,还能这般和睦。 他就不由地长叹口气,果然老祖宗说血浓于水是没错的。 否则,祁长安怎么就从小到大和祁长乐一直不对盘,偏偏跑到这偏僻的溪头村,在他姐姐手下,竟比小猫还乖? “今天的事情我不怪你,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只要你自己高兴便好。”祁文藻说着,有意识地看了沈忘心一眼,“我在刘大人府里这几天,听闻之前你病了,到五味药斋来养病,是沈小大夫治好了你。如今,我见你身上壮实很多,想来身子也好了不少?” 240祁长安的房间 祁长安听他父亲的话,意外地抬起头来。 原本,他还以为祁文藻一定会责罚自己,哪怕当着自己朋友的面。可这一次见父亲,却发现他有些地方变了。若在以前,他绝对不会和颜悦色地同自己说话吧? “儿子……儿子是好多了。”祁长安感觉自己的眼圈有些发热,最终仍然没再往下说,而是替祁文藻把茶满上了。 祁文藻对祁长安的关心,让沈忘心对他的印象稍微好了一些。但由于昨天在五味食府门前,俩人闹得不愉快,沈忘心对他依然没什么好脸色。 在沈忘心的眼里,祁文藻这个父亲是不称职的。如果说他真正关心祁长安,就不会忽视祁长安在家中的处境,更不会只给他吃些补身体的药物,却不关心他内心真正的需求。 沈忘心和祁长安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一半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另一半把他当成十分有默契的朋友。 因此,心中自然为他鸣不平。同样是苏玉和祁文藻的孩子,只因为出生之时引发了母亲的难产,便被母亲暗地里视为不祥之人,这未免太过不公平了一些! 苏玉虽然因为祁长安遭受了苦难,但她不能把这些怪在一个孩子身上!祁文藻也不应该怕麻烦,而对这些事情视而不见。 否则一个仅仅十三岁的少年,怎么可能离开父母,独自一人来到他乡?甚至连他姐姐找来,都不愿意跟他姐姐回京城? 祁文藻以为沈忘心还因为昨天的事情怪他,便觑着她的脸色,在心里琢磨了一番,左思右想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话题:“沈小大夫是吧?我听刘县令提起,长安在你这出身体大好,不知沈小大夫可否告知我用了何种方法?也便长安日后回到京城,还能有京中大夫接着为他调养。” 他当上户部尚书这么多年,已经许久没有对谁如此低声下气过了。 祁文藻自觉自己的态度已经够好,可对面的沈忘心却丝毫不买账,轻描淡写地说道:“其实也没用什么法子,长安在我这住过得舒心,时常跟着我锻炼身体。久而久之身心愉悦,身子自然也就好了。” 祁文藻闻言噎住,脸上神情阴晴不定。 她这是什么话?她的意思莫不是,长安在自己身边活得并不开心?难道到了她这处,远离了血亲父母,才获得了真正的快乐? 祁文藻说什么也不愿承认这一点,甚至为了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还特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祁长安。 他本来想从祁长安脸上找到认同,没想到祁长安看自己的眼神,却有些闪躲。 祁文藻心头一凉,默不作声地抿住嘴巴,沉声道:“长安的房间在哪处?带我去看看吧。” 祁长安不敢怠慢,连忙带着祁文藻去了自己的房间。祁文藻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这种偏僻的地方,条件自然不可能比京城好。可没想到进了祁长安的房间之后,只看见简单的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外加一张架子床。 屋里不大,但仍然显得空落落的。 床上挂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帐缦,套被子的被单是用花布做成的。由于用的时间久了,花布上还起了一片球。 被单里裹着的棉胎也是用棉花做成的,摸上去硬邦邦的,感觉非常不舒适。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这些物件看着都很干净,走进了甚至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这种香味由香草和阳光混合起来,闻上去就令人很舒心。 他忽然有些明白,祁长安要的东西是什么。 可除了这一点,整个房间就没有一处地方是令他合意的了。 祁长安站在他父亲身后,祁文藻不说话,他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好不容易从他父亲脸上看到疲倦,连忙找了个借口,让祁文藻在屋里休息,自己则溜了出去,不知道往哪去了。 祁文藻再次走出房间,发现院子里头的人又开始忙活起来。 院里的那个大木桶已经被撤走,显然是那几筐芦荟都被洗好了。厨房里传来得得的菜刀与砧板相碰触的声音,想来是那位叫翠花的妇女,在厨房里处理芦荟。 祁文藻在院子四处走了一走,发现这三槐堂还挺大。 虽然三槐堂里的陈设,他一点都瞧不上。但不得不承认,设计这处院落的主人,还颇有雅趣。堂里的很多东西看起来十分有趣,只不过逛久了之后,没了第一次见得新奇劲儿,也就觉得有些无聊了。 走了一圈下来,祁文藻发现沈忘心和接待他的那个大夫,在大堂里替病人看病。江羡就在大堂里喝茶、嗑瓜子,什么事也不做,盯着沈忘心笑眯眯的瞧,也能瞧上这么久。 祁文藻忽然会过意来,江羡身为安国侯府的世子,为什么要管他家里这档事。 原来,他和自家闺女的关系竟然很不一般? 朋友什么的,不过是托辞罢了吧? 可他不明白,江羡既然喜欢自家闺女,为何不直接下聘?这种偷偷摸摸的态度,让他这个父亲看了很是窝火。 不过,好在以自家闺女的身份,来配江羡绰绰有余。 虽然说若是真正计较起来,安国侯是大周超品侯爵。而自己虽然实权比较大,但官阶只有三品。可架不住他岳丈苏阁老,是昭和帝时期的元老,又辅佐了新帝登基。 都说高嫁低娶,再加上江羡看样子是真的喜欢沈忘心,这桩婚事也是能成的! 祁文藻觉得自己确实有些累了,找不到儿子祁长安,便心情复杂的回她卧房休息了一阵。 241儿子亲手炒的菜 等到他醒来,是因为在梦里闻到了香喷喷的饭菜气味。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咕的叫,他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一股诱人的香味从没关紧的门窗钻了进来。 祁文藻循着味道去了厨房,看见一个陌生的老夫人手里拿着锅铲,站在灶台前,用锅铲翻炒着铁锅里的菜。 早上瞧见的那对双生子,扒在灶台的边沿,盯着锅里的菜垂涎欲滴,嘴里不停撒娇,催促着那老妇人快点炒完菜上桌。 祁文藻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不知是不是他咽口水的动静太大了,老妇人闻言转过头来,见了他也不惊奇,而是笑着问道:“你是长安的父亲?按理心丫头应该叫我三叔婆,但那丫头与我亲,所以一直唤我三奶奶。长安那小子有时也跟着叫,您听了不要介意。” 人家都是先同他打过招呼了,祁文藻又怎么好意思表现出介意?他现在更在意的是,这锅里的饭菜闻着这么香,看这模样也非常好吃,就是不知道尝在嘴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虽然两个小家伙表现得很馋,不过是两个没吃过真正美味的小屁孩罢了,他们的表现又岂能作为自己的依据? “父亲,您终于醒了?” 祁文藻正想着,祁长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他回过头去看见他儿子站在自己身后,脸上的鬓发上还挂着几颗晶莹的水珠。 修长白嫩,平常在家里没干一点活儿的那双手,正捧着一把不知名的野菜。这野菜显然是祁长安干清理洗过的,正不停的往下滴水,水滴沿着祁长安的衣服往下流,把他脚上穿着的那双昂贵的牛皮靴子弄湿了。 “长安你的靴子……”祁文藻刚张开口,却又觉得自己的话很不合时宜。 祁长安的靴子岂止是被水沾湿了?靴子上满是尘土,靴底还沾着不知哪里才来的湿腻的泥土。 要是苏玉在这里,一定会好好教育祁长安,责令他下次不许再犯! 不知为何,祁文藻脑袋里冒出一种奇怪的想法,这是他平时从未在意的事情,可这一刻却显得如此突兀。 祁长安闻言一顿,就连手里抓着的那捧野菜,也忘记放进身旁的盆子里去。 父子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尴尬,但在场的其他人却一点没有察觉。 倒是沈大娘听见这话,轻描淡写地说道:“长安去把你脚上的靴子换下来,没得到处踩弄脏了厨房地面。放下来之后就搁在院子里,今儿三奶奶有空替你好好清洗清洗!” 祁长安连忙回过神来,对着祁文藻说道:“父亲今日来看我,我特地到药田那边摘了野菜。前些日子我跟着三奶奶请教了厨艺,正好今日让父亲尝尝我的手艺。” 祁长安没有说话,神色复杂的看着祁长安。若是按照京里的规矩来,祁长安一个贵公子,下厨给他炒菜,那叫不务正业。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儿子是在孝敬他! 被晾了一早上的祁文藻,心里终于有股暖意升起。 于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坐在了厨房里,看着祁长安从沈大娘手里接过锅铲,动作还有些生疏的翻炒着锅里的野菜。 沈大娘站在一边指导,提醒他什么时候该放盐,油多了还是少了,野菜再炒下去就要老了。 很快一阵香味扑鼻而来! 祁长安炒好野草,用双手端着到了祁文藻面前。 祁文藻表面上没什么表情,实际上心里却十分动容!儿子特地为他炒的菜,看起来就是比别人炒得要好!不但颜色鲜艳很多,而且香味也更加好闻! 若不是医堂里的人还没到齐,他都可能直接大快朵颐了! 祁文藻看着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不停的端上桌面,心里盼着赶紧到吃饭的时间。 如他所愿,沈大娘对着前院喊了一声。先是一个十多岁的小伙子,忙不迭地钻进厨房。紧接着,沈忘心、江羡、马大夫,还有那个叫翠花的中年妇人,拉着她的丈夫,一大群人一起上了桌。 祁文藻作为祁长安的父亲,礼貌性的跟他们寒暄了一番,紧接着他已经顾不上说话。因为跟他在一张桌上的人,都埋头吃着桌上的菜! 祁文藻甚至觉得但凡他吃得慢一点,桌上的饭菜就可能被这群饿狼清光了! 可就连他自己也都已经顾不得斯文,用了平生最快的吃饭速度,连加了三碗饭,清空了祁长安给他炒的那碟野菜,他又能多说什么? 开玩笑,这是儿子第一次为自己下厨!炒出来的菜怎么能让别人染指? 当然,除了自己闺女之外! 毕竟是一家人,虽然从小没有养在自己身边,但祁文藻相信血浓于水,等沈忘心知道真相之后,一定会接纳自己这个父亲的! 但事实是,沈忘心只觉得今天医堂里来了一个奇怪的中年大叔。虽然他是祁长安的父亲,但这也不能抵消,他给自己留下的坏印象。 所以沈忘心从头到尾,除了进厨房的时候,一个没注意看了祁文藻一眼。其它时候,她的目光不是停留在江羡身上,就是看着难得的回来一次的沈大娘,甚至她和陈先一家人说话的时间,都比与祁文藻的多。 对此,祁文藻满腹怨言,却又没地方发。 看了一眼身边,一脸笑容的祁长安,他琢磨着要不要把真相提前透露给他。可仔细一想,祁长安和祁长乐的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好,如果让他得知祁长乐不是自己的亲生姐姐。那么以他的性格,从此之后与祁长乐就成了陌路人。 242珍之重之 若真是这样,自己的妻子苏玉一定会很伤心吧? 午饭之后,沈忘心稍事休息。 这天下午的病人仍旧很多,她和马大夫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也就没有发现,一直在大堂里看着她给病人治病的祁文藻。 沈忘心前头看了几个女病人,后头轮到一个年轻男子,正把手搭在人家手腕上替人家号脉,一个冰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男女授受不清,你怎么能把手,搭在男子的手腕上?这事情若传出去,对你的名声又有什么好处?丫头,听我一句劝,以后这种事情还是让那位马大夫来吧。”祁文藻忍不住站出来,义正言辞的对沈忘心说道。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他祁文藻的女儿,祁家真正的嫡小姐。别的世家小姐哪一个不是养在深闺里的?便是平常露面,也有一群丫鬟婆子跟着。 沈忘心喜欢开医堂他可以由着她,可与陌生男子这般亲密,祁文藻实在看不下去了。 沈忘心还没说话,医堂里的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祁文藻,仿佛他是从哪个古早时代爬出来的骷髅架子。 自从大周女帝登基之后,男女之间的忌讳也不如以前这么多。事实上,打从沈忘心开了五味药斋以来,也只有一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说这些酸话。 可祁文藻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人呀,单看他身上的衣服,就知道他不缺这些钱。可见从他嘴里说出的话,都是发自他的肺腑。 这样一来,众人看她的目光就更怪了。 “这位老爷,你怕不是脑子有病,才来沈小大夫这里看病的吧?五味药斋的规矩您知不知道?无论是谁来这处看病,也得到陈账房那边领了木牌子。您可别以为您装疯卖傻,我就能让您插队!”坐在沈忘心诊桌跟前的那男子出口讽刺。 祁文藻哪里想到一个乡野小民,居然敢对他这么说话。他正与出口呵斥,忽然想到这里不是京城,而是自己女儿的五味药斋!若是他在这里逞威风,只怕又要让自家闺女讨厌!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沈忘心,只见沈忘心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他,眼神里有不理解与失望:“祁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就到后头去歇歇吧。您这么久没见长安,想必长安也是想您的。” 虽然话里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祁文藻却觉得自己心里难过极了。他明明是在关心自家闺女,可沈忘心为何却一点都不领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为他说话也就算了,居然还默认了那人的话。 自己看着真的很像脑子有问题吗? 他堂堂一个户部尚书,平常说话不知有多少人,恨不得在一边听着。到了五味药斋,居然有人骂他脑子有问题! 祁文藻气得直接拂袖而去,回到后院时,忽然发觉自己身后有脚步声。他本以为是沈忘心跟了过来,回头一看见,脸上毫不掩示地露出失望之色。 原来,江羡见他脸色不佳的走到后院,心思一动,便也跟着走上来。 “世子也是来看我的笑话的?”院子里放着祁长安的摇椅,祁文藻认出那是他儿子的物件,便一屁股坐在上头,放纵自己整个人靠在摇椅上,闭着眼睛问江羡话。 江羡在他跟前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祁文藻,却并没有出声。 祁文藻闭着眼睛,半晌没听见江羡说话。原以为他走开了,没想到睁眼一看,江羡竟然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似乎觉得自己看不见他的目光,便露出怜悯的神情。 这情形一下子激怒了祁文藻,他冷声笑道:“怎么?世子有什么话同我说不成?” “我只是觉得,若是祁大人再这么说下去,还不如不让她知道事情的真相。”江羡在祁文藻身边,缓缓的踱了几步,说完之后,又停下来观察祁文藻的神色。 祁文藻听见江羡的话,心中郁气更重。 江羡见状问道:“祁大人不觉得自己方才的话太过分了吗?在您到来之前,她一直有自己的生活,哪怕她不是您的亲生女儿,没有亲生父母的照料,也一样活得很好。我说的话若是不好听,还请祁大人原谅。您和尊夫人虽然对她有生身之恩,可并没有半点养育之情,像您这样突然跳出来,以父亲的姿态管教她。您自己难道不觉得,实在有些过分了吗?” “我过分?”祁文藻就想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可是我的女儿!我管教她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再怎么样,她是我祁家的血脉,无论如何总要认祖归宗!她在江州的生意不过是蝇头小利,与其在外头抛头露面,丢尽了祖宗的脸面,还不如跟我回京城,安安心心的当祁家的嫡小姐!” 江羡看着祁文藻,从来没有一刻,他觉得祁文藻,像现在这般不可理喻。 沈忘心是什么人? 她的坚持,她的执着,他都珍之重之。 哪怕沈忘心不愿这么快同他成亲,他堂堂安国侯府世子,都能为了她忍了。 可现在,不过是沈忘心所谓的亲生父亲,居然跳出来大言不惭的,贬低她的梦想,否认她通过努力得到的一切! 江羡脸上隐隐有怒气,若不是还想给祁文藻留下点面子,他早与祁文藻动手了! 可江羡忍得了,不代表别人也忍得了。 只见厨房里一个身影跑了出来,手里拿了一大把青菜,直奔祁文藻而去。一句话不肯多说,就着祁文藻的脸,用力的把那把蔬菜甩上去。 祁文藻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都被打蒙了。可他连话都来不及说,那把青菜就第二次落在他脸上。 243青菜打脸 “让你在心丫头面前胡说八道!” “让你不要脸,拿着鸡毛当令箭!” “让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我们心丫头可没你这样的父亲,不要以为你官大,就吓唬得了我这老太婆!左右我也活了一大把年纪了,霍出这条命也不让你欺负我家丫头!” 原来,江羡和祁文藻说话的时候,沈大娘正一个人在厨房里洗菜。他俩谈话之时没有背着别人,自然就让厨房里的沈大娘听了一清二楚。 一开始,听见沈忘心居然有一个身份这么高的亲生父亲,沈大娘开心得不得了。想到沈忘心受了这么多苦,终于苦尽甘来,她就为沈忘心高兴。想着,这样一来她和江羡的问题,也都迎刃而解,终于不用担心她因身份低,而被婆家人看不起,在婆家受委屈。 可听着听着,沈大娘就对祁文藻越来越厌恶,之后再控制不住自己。管他祁文藻是什么身份,捞起水里泡着的那把青菜,就往祁文藻脸上招呼! 祁文藻被打得躺在摇椅上动弹不得,他本来想爬起来制止沈大娘的行为,却没想到激动之下,摇椅摇得更加厉害,差点没把他掀翻在地上。 最后,还是江羡看沈大娘气出得差不多了,才把她拉到一边去好言相劝。 而这个时候,沈大娘手上的青菜叶子,早已都被她打的只剩下菜秆子。再一看祁文藻那边,只见他身上沾满了菜叶子,洗菜的水糊了他一脸,把他头上的头发,前襟的衣衫全都打湿了。 祁文藻原来冠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乱发的发髻,也被沈大娘打得散开,碧玉做的发冠耷拉在一边,看上去惨兮兮的。 江羡敢肯定,祁文藻从小到大,都不曾这般狼狈过。 他忍住笑意,连忙劝沈大娘道:“三奶奶您消消气,怎么说他也是心心的父亲。在怎么说,在心心面前,也得给他留几分颜面不是?” 祁文藻回过神来,一把摸向自己脸上的水,和挂在头发上的菜叶子。整个人如在冷水中泡了一通,气得瑟瑟发抖,只知道双手颤抖地指着沈大娘,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大娘扔了手里的青菜,一屁股坐在厨房外头的石阶上,红着眼睛看了一眼祁文藻:“你还知道生气?” “我……”祁文藻又气又委屈,他怎么就不知道生气了? 自己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做,却被这疯婆子冲出来,拿了菜叶子冲着自己的脸一顿乱甩。该生气的难道不是他吗?为什么这样老妇人还一脸委屈的模样,而且江羡偏偏还在她身边安慰,连看都不带看自己一眼! 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过来安慰他一下吗?如果真的讨厌自己,做做样子也好呀。要是他真的喜欢沈忘心,那么自己就是他未来岳丈,不是应该对他多表示一下关心,才对吗? 祁文藻很绝望,本来他还担心别人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可这一刻,他居然觉得就算被人看到也无所谓了。 沈大娘倒是比他还委屈,一个人坐在石阶上抹眼泪,质问道:“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会看不出来吗?长安一看就是你亲生的,那个祁长乐于长安长的一点都不像,还说什么双生子呢!平白无故的就占雀巢,三房那对烂心肝的,何曾把心丫头当人看过?” “他们家亲生女儿睡房间,心丫头就睡柴房。亲生丫头当女儿养,从别人那处换来的当牛使!要不是心丫头自己心里有数,不知道被他们害死过多少回!” 这句话说到祁文藻的心坎里,是他真的没有发现,祁长乐不像自己的亲生女儿吗?扪心自问,他也曾怀疑过,可这份怀疑都被自己,以及苏玉打消了。但凡他用心一点,沈忘心也不可能在这穷乡僻壤里受了那么多苦。 看着祁文藻一脸悔意,沈大娘并不打算放过他,甚至觉得他有些假惺惺:“还有,你不是什么京城里头的大官吗?像你们这样的富贵人家,最在乎的可不就是颜面?要不是心丫头命中有贵人,你这会子找到余庆县来,发现你亲生女儿已经成了小户人家的妾室,这闺女你还认不认?” 一字一句像针一样,家在祁文藻心上。直到他听见沈大娘这句话,才猛的抬起头,这件事情的确触碰到了他的底线:“什么人敢敢强迫我的女儿,去做他的妾室?” 沈大娘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又看向江羡。 “祁大人可记得上回来江州巡查的,张耀祖张大人?”江羡问道。 祁文藻狠狠的拍了一下摇椅的扶手,目眦欲裂地说道:“是他!” 他本来对张耀祖没有什么意见,本着在朝堂上不得罪其他党派的想法,这件事情他本来想大事化小。可谁料,这张耀祖竟然这么可恶,居然逼他女儿去当别人的小妾! 闻言,沈大娘插了句话,恨恨地说道:“可不仅如此,当时心丫头为了救阿先,还把医堂的全副家当送给了他,足足有一千两银子,都被那畜生卷走了!若不是后来勉强周转过来,这医堂早就开不下去,哪还有您今天看到的三槐堂?” 祁文藻听闻此事,气得坐立难安,捏紧拳头道:“这事你们放心,亲生女儿被人欺压至此,我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不会放过他。这一回我回京城,一定好好参他一本!便是现在这顶乌纱帽,也让他保不住!” 话说到这里沈大娘勉强满意了,看到祁文藻满身菜叶子和洗菜水,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请留他在三槐堂过夜。 祁文藻纵使有千般不是,可他得知消息之后,也是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江州,打算正式认回沈忘心这个女儿的。 244风向变了 刚才她一时激动,对祁文藻做出无礼的事情,现在平静下来,也觉得自己确实过分了。祁文藻这么大的官,没同他这个无知妇人计较,可见是相当有容人之量了。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刚才都是我这老婆子不好,我在这里给您赔礼了!我也是听到心丫头的事情,一时乱了分寸,您要是有什么气,只管往我身上撒!” 祁文藻看向沈大娘,见她神色真诚不像在说假话,心里才痛快的一二分。 但她说的轻巧,自己就算再生气,又岂能在这老妇人身上出?除非他不想要沈忘心这个亲生女儿了!瞧自家闺女和这老妇人的亲热劲儿,显然把她当亲奶奶对待呢! 每每想到这里,祁文藻总觉得自己十分吃味。毕竟沈忘心现在还很讨厌他,连自己是他什么人都不知道,又谈什么父慈女孝,享受天伦之乐呢? 祁文藻拒绝了沈大娘的邀请,失意的他决定现在就回余庆县去。他担心若是再留在三槐堂,自己会忍不住冲动,把真相告诉沈忘心。 可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这个亲生女儿。 不过,他虽然宠爱祁长乐,哪怕得知真相,也没有一刻怪过她。但祁长乐的亲生父母,他却不会放过,他们胆敢做下这种事情,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在此期间,他会考虑好,该怎么把事情告诉妻子苏玉。 怎么哄好祁长乐,让她接受沈忘心的存在。 也会让沈忘心堂堂正正的回到京城,向京城所有人公布她的身份。 怀揣着这种想法,等到祁长安从外头回来,祁文藻便告知祁长安,自己要回余庆县去了。 来到溪头村之前,他还担心祁长安被人蛊惑。可来到这里一看,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自己的儿子跟他亲生姐姐住在一块! 有他亲姐姐照顾,明显比在京城时开朗不少,身子也健康了许多。 可见姐弟俩的感情非常好,好到他这个父亲都觉得插不进去。 也难怪祁长乐见了这副情形,回到京城之后一脸不高兴。她和祁长安一起生活这么多年,长安对她一直不冷不热。两方差距太大,便是换了他自己,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祁文藻的离开,并没有引起沈忘心多大的关注。在她看来,祁文藻仅仅是祁长安的父亲而已,比一个陌生人好不到哪里去,而且还是一个相当讨厌的陌生人! 只不过沈忘心发现,自从晚饭开始,沈大娘看她的眼神就一直怪怪的。这疑惑一直放在沈忘心心上,直到两人回了后院,她才把问题问出来。 沈大娘犹豫的看了沈忘心一会儿,想起祁文藻临走前的嘱托,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目前事情还不大明朗,还是不要让沈忘心这么早知道的好。省的她知情之后,反倒徒添了些心事。自己这段时间要到王台县去,又不能时时在她身边照顾着,难免放心不下。 在祁文藻把事情办好之前,暂时就让事情这么着好了。 余庆县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几天京城又拍了一位巡察使来江州。同上一位巡察使一样,依然驻在他们余庆县里。 只不过比起上一位巡察使不同的是,张耀祖是县里张员外的亲哥哥,自然住在张府。而这位巡察使却对张府的示好,视而不见,反倒和刘县令处得十分要好。 不少县里人瞧见,他还时常往溪头村的五味药斋里去。 “风向变了啊,先生!” 这天,沈秀才照例到张府给张兰儿上课。人还没到张兰儿的书房,便被张府管家叫去,到了张员外的书房里。 张员外愁眉苦脸地坐在书桌后头,向沈秀才说出这句话时,沈秀才还没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风向变不变,不是那些大人物才关心的事情吗?他这种市井小民,只关心这顿吃完有没有下顿,张员外给不给他涨月钱。还有,他能不能继续留在张府当西席先生。 旁的,一概都不关他的事。 与其说张员外的心情低落,还不如说他自己忧心忡忡。 前不久,张员外给张兰儿定下了婚期,就在这个月末。眼看着离婚期也没剩几天了,虽然张兰儿这课还是照样上着,但等到张兰儿出嫁为人父之后,他总不能陪嫁到那边去继续教张兰儿读书吧? 一旦赋闲在家,那么问题就来了。 等到张员外的小儿子要念书的时候,张员外还肯不肯请自己教?虽然在张府这些年,他自认为自己勤勤恳恳,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不说把府里的公子小姐教得多好,但学问也是上得了台面的。就连张彦远启蒙的时候,也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 但眼看着长江后浪推前浪,寒山书院每年有那么多学生去参加科考。总有那么几个学生不想读下去,到县里谋些事情做的,他这些年光钻研人际交往,还有柴米油盐去了,哪有什么心思继续读书? 要是张员外一个高兴,到寒山书院出来的学生里,重新聘一个西席,就能分分钟把自己衬得和市场上的烂白菜似的。 这些天他已经犹豫了很久,想着要不要找张员外谈谈这件事情。可没想到他还没找张员外,张员外就主动找了他。 沈秀才揣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心,在张员外对面坐下来,也没预料到张员外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弄得他在原地怔了片刻。 “老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风向变了?”沈秀才想了一会儿,还是弄不大明白,只好直接开口问张员外。 245送银子 张员外叹了口气,他其实也没指望沈秀才,能直接明白这事儿。 是只好摊开了同他讲:“上头来的这位祁大人,似乎要在我兄长之前的事情上做文章。本来兄长在京城写信过来,说是这段时间要避避风头。等风头过去之后,在在陛下面前殷勤表现,陛下此前对他印象颇好,只要事情顺利过去,还是照样能高升的。只是,若是旧事被重新翻出来折腾一番,那可就不一定了。” 沈秀才没想到事情这样严重,但他一个秀才,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哪里知道怎么处理?只好凭着自己尽现的认知,绞尽脑汁的替张员外分忧。 “会不会……会不会是那位大人想要些好处,却又不方便直说?”沈秀才说道。 张员外眼前一亮,觉得他说的颇有些道理,试探着说道:“我也不知道那位大人好些什么,要不直接送些银子试试?只不过究竟要送多少银子才合适呢?” “要不,老爷您先送个一千两?”沈秀才想起沈忘心给张耀祖送的那笔银子,灵机一动。 这些银子在京城来的大官面前虽然不多,但看张耀祖的反应,银子的数目显然是入了他的眼。于是,沈秀才心里便有了把尺子。猜想这一千两左右便是入门的门槛,要是送少了,惹怒了那位大人,可就得不偿失了。 “嗬!竟然这么多!”张员外吓了一跳。 虽然说只是一千两银子,对于家大业大的张家,实际上算不了什么。可毕竟是一千两银子呀,又不是一百两,他能不心痛吗?他们张家虽然钱多,但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一下子要他这么多银子,无异于剐他的肉! 沈秀才不由劝道:“老爷,您可先别忙着心疼。大老爷在京城为官,身边不知多少耳目盯着,若是想活动活动也没这么方便。如今恰好这位祁大人在咱们余庆县,若我们不帮大老爷,还有谁能帮得了大老爷?先拿这一千两探探那祁大人的口风,要是真成了,岂不相当于直接帮了大老爷?” 这年头,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要张耀祖在京里做官,随时都可能提携他们整个家族。而张耀祖又是张员外的亲兄弟,若是他不帮自家兄长,实在说不过去。更何况,张彦远的前途还把在张耀祖手里。 想到这里,张员外定了定心思,看向沈秀才道:“还是先生思虑的周全,我这就让管家支一千两银票。到时还请先生一同去,请那位祁大人通融通融。” 这话一出,沈秀才脸上不由得有了些喜色。张员外不但没有赶自己走的意思,如此重要的事情,竟还拉着自己一同前去。 他让自己参与了这件事情,就相当于把自己拉上了他们的船。到时大家都是绑在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他就也不用担心,做不成张府的西席了。 “好!老爷什么时候去,只管派人到我家中给一句话。不论什么时候,我就是躺在床上,你要挣扎起来,同老爷一起去的!”沈秀才忙不迭的表忠心。 说完话,忽然想起一桩事来,脸上露出难堪的神色。 “先生这是怎么了?”张员外观他脸色大变,急忙关心的问道。 沈秀才虽然学问上不是顶好,但关键是为人活泛。余庆县这种小县城里,还是顶得上不少用处的。因此事关沈秀才,他自然关心上一二分。 这件事情,沈秀才自觉难以启齿,话在嘴边绕了几绕,终于还是一拍大腿,叹气道:“还不是因为我那对愚笨的哥嫂!自从我那不成器的大侄女,做出那等不要脸的事之后,我本意不想再管他们一家人的事。谁料前段时间得知,他们又不知道做了什么蠢事,被刘大人罚了在县里挑粪。” “什么?怎么竟有这等事?”这下,就连张员外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秀才,看他的眼神,似乎在怀疑沈秀才话里的真实性。 沈秀才无奈,他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何尝不是张员外这种反应?他也希望这件事情不是真的,甚至还偷偷着到县衙附近去证实了一番,可事实摆在眼前不容他否认。 老实说,他现在都不敢上街。因为一上街就有可能遇到溪头村的老熟人,遇着他们之后,少不得被他们嘲笑一番。 家里有人被县令罚去挑粪这种事情,实在是太丢脸了!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父母泉下有知,只怕也会被他哥哥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所以这事不是他想不想管了,而是不得不管!再这么下去,连他自己的名声都要被他哥嫂带累! 张员外也是过了好一会儿,才确认沈秀才与他说的话是真的。 他知道沈秀才的哥嫂不靠谱,这么多年来也听闻本秀才为他们摆平了不少事。以前都还是些小事,他这个做外人的也没什么话好讲。可自打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做的事情却越来越过分,越来越匪夷所思。 因而,就连张员外也忍不住劝沈秀才:“你和你哥嫂是天生带来的关系,一母同胞生下来的。可就算这样,再怎么帮也要有个度,没得让他们抹黑了你的名声!” “那可何尝不是?”沈秀才苦着脸附和,“我心里觉着也只能帮他们这么一次了,所以才厚着脸皮求老爷。老爷若是得空见了刘大人,请您在刘大人面前替他们两个说说好话。只此一次以后,我便不拿他们当哥嫂了。” 张员外见她脑子难得清醒,便也点了点头,答应帮他们这一次。他相信只要自己见到刘大人,同他提起这事,刘大人想必也乐意卖自己一个面子。 246造谣生事 沈秀才说出这个请求之后,顿时觉得如释重负。他总觉得自己这辈子其实能走的更远,若是自己哥哥有出息,两兄弟相互扶持,多的不说,至少能在余庆县里活得有滋有味。 可他就是太重感情了,一路提携着沈富贵一家,这才导致自己停滞不前。没见沈忘心早有先见之明,和他们家划清了关系,如今一个医堂被她办得如火如荼,还在王台县新开了五味食府吗? 要是自己当初坚持一下,多帮帮沈忘心。说不定我会食府这块大馅饼,他也能分一杯羹呢! 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的药。 沈秀才摇了摇头,甩开纷杂的心思,向张员外告了辞。 他在张员外这边耽搁了这么久,差点忘记张兰儿还在书房里等着,让自己教她读书呢! 张员外见沈秀才要走,顺口问了一句:“这段时间,先生都在交兰儿读什么书?” “是一些诗词歌赋罢了,前段时间选了《大学》、《中庸》,但怕小姐短时间化不开。因此并没继续往下教,而是选了一些名家诗词,请小姐鉴赏,也便以后同姑爷能对上几句话。”沈秀才如实答道,他是个读书人,自然理解读书人的心思。 妻子要美貌贤惠,但最好还要懂些诗词,不然则凭空少了几分情趣。红袖添香是每个男子的愿望,若是有妻如此,旁的妾室什么的,对他们而言,都少了些吸引力。 这些话他不便和张员外多说,却见张员外皱了皱眉头,不赞同地说道:“没过几日都要嫁人了,读什么诗词歌赋?该是多看几遍《女诫》,也没得像你那两个侄女一般,一个太轻贱自己。另外一个则太有主意,不识好歹!” 沈秀才虽然不大高兴听这话,但也不敢表现在脸上,嘴上还得说着多谢老爷赐教之类的话,连忙出了张员外的书房。 等到了张兰儿那处,正如他父亲所言,拿出那本书来,让张兰儿抄了一遍,今日的课便匆匆结束。 而张员外那边速度也非常快,等到第二天清晨,沈秀才才刚吃完饭,张府那边便来了人,请沈秀才赶紧到张府去,同张员外一起坐了马车,和祁文藻约在天香楼谈事。 沈秀才下了马车,一路低着头,跟在张员外后头,一路忐忑不已地进了天香楼的雅间。 天香楼的雅间张员外时常来,也带了沈秀才来过一二回。但这里终归不是沈秀才这样的人来得起的,因此到天香楼最好的雅间来还是头一遭。 到了雅间门口,沈秀才和张员外束手束脚地站在外头等着。沈秀才也不知道里头坐的什么人物,只听张员外说这人的官比张耀祖还大,便探头向里头张望,想提前一睹朝庭大员的风采。 没想到看了几回没看见人,却听里头虚咳一声,镇得他不敢再有其它动作,心里暗道糟糕,怕是那位大人物见自己无礼,便不大高兴了。 若光是陪着张员外来也就罢了,关键是临来之前,张员外还叮嘱自己帮他说话。 因此,沈秀才站在门外,只觉得自己手心的冷汗一阵阵的出。 这会子也没工夫看天香楼最好的雅间长什么模样,只听里头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他便木偶一般跟着张员外走了进去,刚抬起头就看到一位长相儒雅的中年男子,坐在太师椅上喝茶。 见两人进来,中年男子抬眼扫了他一眼。 沈秀才便觉得一阵利剑一般的冷风,从自己身上刮过去,他胸腔里的心顿时跳得更快了。 不知什么时候,张员外已经同祁文藻聊了起来,还时不时向沈秀才使眼色。沈秀才回过神来,听了一会儿两人聊的内容,正好说到自家侄女沈忘心。 他对别的没什么话好说,可说到沈忘心,却有一娄子的坏话可以讲。 “祁大人,您是不知道我那不成器的侄女!那件事情,要我说还真不能怪到大少爷身上!我那侄女打小就与旁人不同,很会利用自己的姿色,让男子心甘情愿替她办事。撇开我们家大少爷不说,光是溪头村子里的黑子,还有他们家一躺的那个陈账房,都是她的姘头!”沈秀才说的唾沫横飞,根本没注意到祁文藻的脸色越来越差。 他掰着手指,也不大敢和祁文藻对视,兀自说道:“这已经是两个了吧?可等她发达之后,转头便把他们俩人甩在脑后。先是和寒山书院那位,从京城来的江公子不清不楚,仗着江公子的威风,到把我家大少爷抓到牢里去。后头又同经常来的那位祁公子不干不净,两人在五味药斋里,成日同进同出,您说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可信吗?” “呵,我倒觉得你说出来的话更不可信!”祁文藻脸沉的跟锅底似的,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官面前胡言乱语,造谣抹黑他人?就不怕本官一怒之下将你投入狱中!” 沈秀才说得正痛快,冷不防被祁文藻呵斥了一顿,险些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不明白祁文藻为什么突然脸色大变,他只是在说什么新的事情而已,关祁文藻什么事? 难道沈忘心这么有本事,连祁文藻都勾搭上了? 沈秀才惊疑不定地看着祁文藻,紧张之下又说不出别的什么来,只一味辩解道:“还请大人明鉴,小的说的话句句属实,若有不实之处,情愿天打雷劈!” 很多人都不敢轻易发毒誓,沈秀才却没有这个忌讳。在他看来什么毒誓不毒誓,不过都是过过嘴皮子的事,这世上那么多人成日撒谎,也没见着他们怎么着。 247一千两银票 要是真有漫天神佛,世上这么多吹牛不打草稿的人,就算神佛的本事再大,也管不过来那么多事吧? 张员外心有余悸地看了沈秀才一眼,他也不知道该不该阻止沈秀才,这般漫天扯谎地说下去。他只知道,也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在祁文藻面前没了名声。 祁文藻是京中大官,以后张彦远入仕,总归要和这些朝廷要员打交道,若是这个时候给他们留下坏印象,他们在关键时候拆回台,张彦远的前途就可能受影响。 因此,就算祁文藻现在看起来满脸怒意,张员外还是准备赌一把。 而让张彦远洗脱罪名的最好方式,无非就是把罪名全都栽到沈忘心头上! 两人各怀心思,甚至没有注意到祁文藻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他这时候沉默不语,不过就是暴风雨前的阴霾,若是两人再说下去,他必定会产生自己的怒气全部爆发出来。 “大人您还真别不信,她虽然看着除了医术,没有别的本事。实际上她可能耐得很,要不然我们张家总不该怕她个小丫头。您也不想想,我家大少爷明明没做什么,为什么就要避出余庆县去呢?”沈秀才以为祁文藻相信了自己的话,便放开了往下说。 他正要再说出几句话来,忽然听见祁文藻打断他:“我记得方才你说,你是那沈小大夫的叔叔?” 沈秀才连忙点头,面上却做出一番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模样:“按理说我确实是她叔叔,但这丫头前段时间,与我哥嫂断绝了关系。这样一来,似乎与我也没什么关联了。大人要说是也能是,说不是也可以是不是。” 祁文藻忽然想起一桩事来,当年他为了报答沈富贵夫妻收留苏玉的恩,特地从一众人中间,拨了原本应该落榜的沈秀才,让他中了功名。可没想到,自己以为的恩人,这些年来却是这么对待他的女儿的! 他给出去的东西,就有权利收回来。白白让他当了这么多年秀才,享了这么多年的福,还当真是便宜他了。 祁文藻冷笑,问道:“你是哪一年种的秀才?” “回大人的话,小的二十一岁,在昭和帝长乐的二年中的秀才。”对于这一点,沈秀才是很有信心的。 大周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参加科考,有些人从年轻时候考到白发苍苍,还不一定能中秀才。他二十一岁就能考到功名,到哪里说去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只不过后来他心思不在读书上,考了一两回没考中进士,家中又有了妻小,也就放弃再去赶考了。 沈秀才猜不透祁文藻突然问他这话,到底是什么用意。但他心底不禁燃起一丝希望,要是祁文藻这样的大官看上他,只要动动手指提携一番,他还能用得着在张府当西席先生? 但沈秀才也不敢造次,只好装作乖顺低着头,等待祁文藻自己把话题继续下去。 可他没料到,祁文藻点了点头之后,就下了逐客令。张员外都懵了,自己准备的银票都还没送出去呢,这位祁大人怎么就突然翻了脸呢? 沈秀才连忙用胳膊肘捅了捅张员外,张员外这才回过神来,趁着雅间里的下人还没赶他们走,连忙把装着银票的锦盒,双手递给了祁文藻。 祁文藻意外地看了眼张员外,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打开锦盒,见到里头整整一千两的银票,脸色微微一变。 张员外见状,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你这是何意?”祁文藻沉声问道。 张员外脸上讪笑,吞吞吐吐地说道:“祁大人有所不知,家中兄长与祁大人同朝为官,同僚之间不免相互照拂。祁大人是京城人士,此番来我余庆县,作为东家好客一些也是情理之中。” 他觉得自己赔尽了这辈子的笑,直到自己脸都僵了,想来脸上的表情也不多好看。 “好客一些?好一个好客一些!”祁文藻脸上这才有了笑意,点头道,“说得好!如此,我便笑纳了。” 两人如释重负地出了天香楼,想着祁文藻既然收了他们的银票,在张耀祖的事情上应该就不会过多的计较了。 张员外甚至觉得,沈秀才这一回帮了他大忙,连声承诺回去就给他涨月钱。 沈秀才也喜不自胜,白花花的银子谁人不喜欢?更重要的是,参加了张府贿赂祁文藻之事,他已经名正言顺的成了张府的“自家人”了。 两人不知道的是,他们走后祁文藻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重重合上手里头的锦盒,转头便吩咐身边的下人,把锦盒送到溪头村五味药斋的沈小大夫手里。 而沈忘心收到锦盒,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居然装着整整一千两银票。吓得她赶紧去找送锦盒的人,没想到那人早就走了,甚至没说到底是谁派他送来的。 沈忘心一时无法,只好暂时收着锦盒,正要关上盖子,眼尖见着银票底下压着一张纸。 “送给张耀祖的一千两银子,如数替你讨还。” 有了这张字条,沈忘心放心不少。自己的银子失而复得,的确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她本以为是江羡做的,没想到见到江羡之后,江羡也一脸迷茫。但与沈忘心不同的是,他立即就回过味来,能做出这种事情的,怕是只有觉得自己亏欠了沈忘心的祁文藻吧? 但江羡也没有多说,只让沈忘心安心收着。 既然江羡都已经发了话,沈忘心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便将银票收在库房里。等到下回去钱庄时,再同医堂挣的银子一起,存到钱庄里她的户头下。 248科场舞弊? 而沈秀才这一边,张员外也确实给他涨月钱了。这天刚发了月钱,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银袋,沈秀才心里美滋滋的,准备回家给妻子一个惊喜。 可他走到家门前,便察觉一丝异样。 沈秀才连忙疾步走进家中,竟发现妻子怀里抱着他年幼的儿子,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两人都被吓得面无人色。 沈秀才心里一凛,只见自家不大的厅里,不知什么时候挤了几个官差。 这些官差看起来个个凶神恶煞,见了沈秀才进来,瞪起铜铃大的眼睛,恶声恶气地问道:“你就是沈吉祥?长乐二年中的秀才?” 沈秀才战战兢兢,听到官差的话,这才想起自己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哪里用得着怕衙门里的这些寻常捕快? 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了点底气,挺起胸膛答道:“不错,我就是沈吉祥!你们到这里来究竟什么事情?若说不出个所以然,别怪我去你们刘大人那边讨个公道!” 几个捕快见他大难临头还不自知,尚且占着自己秀才的身份,公然威胁他们,心中更是不快:“沈吉祥,你不知道自己有麻烦了吗?巡察使大人最近查出,长乐二年江州科场涉及科举舞弊。那一批科考的考生,如今无论到了哪个地位,都要掰扯开来查一查!你肚子里有多少墨水你自己不清楚吗?有什么话,待我们把你抓进牢里,去和巡察使大人说吧!” 这话对于沈秀才来说,无异于一声晴天霹雳。当年他自己确实没有作弊,但科场舞弊却不是一件小事!大周刚开国时期,曾经也出过一次科场舞弊案件,当年那一州的所有学子,考出来的成绩全部被撤,而且终身不得再入仕途。 也就是说,一旦出了这种事情。 无论他当年有没有作弊,那他这一辈子算是完了。 虽然在张府当了这么多年西席,可他攒下的银子也不多。若是没了秀才的身份,张府又岂会容他继续待在府里?他除了教书,没有别的本事。一旦身上的功名被褫夺,他只能回溪头村和他哥哥一起种地! 不!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是凭自己的能力考中秀才的,别人有没有舞弊关他什么事情? 就算是京里派来的巡察使,也不能空口白牙的诬陷人! 沈秀才一路又哭又叫,被几个官差拉到了牢房里关着。他平时最顾脸面,可这个时候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甚至还看见,溪头村卖菜的赵七,正坐在自己的牛车上,和别人一起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沈秀才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在心里不停的重复。 完了,他的这辈子完了! 沈秀才的妻子拉着年幼的儿子,一路跟到了县衙去。可他连县衙的大门都没进去,只好回到张府,连忙去向张员外求救。 张员外闻言急急忙忙赶到县衙,向刘县令求了情,请他放自己进去见沈秀才一面。 刘县令一想,祁文藻似乎也没要求自己,把沈秀才隔离起来,不让别人同他见面。于是便点头允了,只不过要由一个狱卒陪着,才允许他们两个说话。 沈秀才在牢房里不知枯坐了多久,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把张员外盼了过来,一见到张员外,恨不得隔着栅栏抱住他的大腿。 “老爷,老爷,你要相信我是冤枉的!我在张府这么多年,我是什么人老爷您还不清楚吗?” 张员外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只怕不是无妄之灾!十几年前的科场舞弊案,按理不应该翻出来折腾的。恐怕是你我得罪了那祁大人,他面上收了我的银子,暗地里却把你我记恨上了。要不然十多年前的事情,即便是有,哪能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沈秀才一听,觉得十分有道理,但同时觉得自己这次一定死定了!那莫须有的科举舞弊案还可能不了了之,若是找不出证据,也就关几日便放出去了。 可得罪了祁文藻,那才是真正的要紧事。祁文藻若真恨上他,一定紧追不放。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这辈子可能就折在祁文藻手里了。 但话虽如此,两人思前想后,却不知道他们到底哪处得罪了祁文藻。 “不就是说了那死丫头几句坏话?”沈秀才把自己的头发抓的跟个鸟窝似的,“说她和什么江羡,祁长安不干不净?我这话有错吗?每次回村里,村里人可不都这么说?” 张员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就是若是真的得罪了祁文藻,那么接下来祁文藻会以什么方式整自己? 两人相对无言,愣愣地发了好一会儿呆。 忽然,只听他们身边的狱卒,“扑哧”一声笑出来:“如此简单的事情,你们竟想不通吗?你们怎么不想想,新来的巡察使姓祁,那祁公子也姓祁,他们俩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秀才和张员外恍然大悟,他们千算万算,没想到却漏了这一点! 一心扑在张耀祖的事情上,竟然没把祁长安和祁文藻联系起来!要知道,这是三岁小孩都能想到的事情,他们怎么就痴傻了似得想不到呢? 弄明白了这一点,张员外心里顿时怪起沈秀才来。要不是那天带着他去,他一通口不择言的乱说,说不定祁文藻就算不答应,也不会闹得这么不愉快。 现在被沈秀才一通瞎搅和,也不知道祁文藻会不会对张耀祖网开一面? 张员外急得白头发都要出来了,一想到自己竟好心办了坏事,凭空给兄长找了个仇家就悔得不行。 249时也,命也 “时也,命也。”张员外看了一眼沈秀才,丢下这句话,步伐沉重地出了牢房。 祁文藻表示,他们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他们不单止在自己面前,说了他儿子的坏话,还说了他女儿的坏话,外加他未来女婿的坏话! 他虽然表面看着斯文,可脾气也不是盖的。不然就算家世再好,没有几分狠劲,也是当不上户部尚书的! 沈秀才惹怒他,他怎么可能给他好果子吃? 而溪头村里,沈富贵和吴金花终于结束了被罚挑粪的日子。这些天他们都赋闲在家,不知道要找些什么事情做。 之前沈秀才建议他们去种菜,他们当时答应着,现在却又觉得种菜太累。 这活听起来不多繁重,可每天要定时浇水,隔一段时间要除草施肥,还要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摘菜,再由牛车拉着到县里去卖,可不比之前种地还苦? 而且,附近几个村子种菜的人挺多,像他们这样刚做这份生意的,还不一定卖得出去。 他们乡下人种的这些便宜菜,大多卖几文钱一斤。所以,要挣钱就要走量。 单凭现在他们手里的几亩田,也种不了多少菜,别的菜农多是挣点闲钱使。 哪像赵七他们家在村里买了不少地,除了到县里去,镇里的大户还从他们这里预定青菜,一卖都是好几车,这才靠卖菜发了家。 这天,沈富贵和吴金花正坐在门口纳凉。 两人一人手里拿着一柄蒲扇。沈富贵手里的是新买的,蒲扇的颜色很新,也没有什么破损的地方,扇着呼呼带风,别提多畅快。可吴金花手里的那把颜色就深的多,扇面裂成了一条一条,根本扇不动,热得她满头大汗。 两人吃了早饭没事做,便相对而坐悠闲地聊起天来。 忽然来了一人打街上经过,见到夫妻二人,脸上便有了惊奇之色。 “富贵,金花!你们家秀才出了这么大事情,你们咋还坐在这里纳凉呢?还不赶紧收拾收拾,到县里去看看他,要是有门路也好替他找找!” 沈富贵闻言一愣,下意识的不相信他说的话,反倒朝人家发火:“胡说个什么劲儿?我家秀才能有什么事?我们回来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在张府,教张家小姐读书呢!可别张了一张乌鸦嘴,到处说人的坏话!” 那人本是好心提醒沈富贵,不成想倒被他骂一顿,心里有火没处发,冷笑道:“你还别说,这回指不定就要出事了!我可听说了,秀才这回出事被抓进牢里关着,那全是巡察使的意思!说是什么卷入了长了二年的科场舞弊案,具体的我也记不大清楚了。不过啊……听起来这么大的事情,你这种身份能有什么法子?还不如坐在家里乘凉呢!” 他对着沈富贵一顿冷嘲热讽,没等沈富贵反应过来便抽身而去,留下沈富贵和吴金花面面相觑。听他说的这样详细,沈富贵不禁慌了神,一时之间没了纳凉的心思,恨恨地把蒲扇丢到一边。 吴金花心里更是没主意,声音颤抖地问道:“富贵呀,二叔这回可不会是真的出事了吧?咱们老沈家可就他一个出息的,他要是出事了,那咱们可怎么办呀?” 沈富贵没有回答吴金花的话,而是立刻回房间拿了家里的钥匙,又带了几张昨天烙的饼揣在口袋里:“二弟出事,我们做哥嫂的也不能放着他不管!走,咱们现在就到县城里去,找二弟那口子商量商量!这件事也未必没救,毕竟他的功名可是凤丫头的义父给的,说不定还真能摘干净!” 两人得知祁长乐的去向之后,就自动把祁文藻从祁文藻降成义父。单方面的和祁府成了亲戚,若不是不敢把真相说出去,这事早被他们到处宣扬,在县里吹嘘自己有个当大官的亲戚了! 吴金花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道:“是要的,是要的。照这么说,再怎么查也查不到咱们家头上。毕竟那位贵人是凤丫头的义父,可不就是咱们的兄弟?就算看在凤丫头的面子上,这个忙也是要帮的!” 两人紧赶慢赶的,总算赶在午饭之前到了县城。两人的食量颇大,几张薄饼根本不够他们吃,等到了县城沈秀才的家里,早已经饥肠辘辘。 沈秀才媳妇儿正好做了饭,见哥嫂两人这个时候来,不由沉下脸来。她在厨房里就听见儿子哭闹,等她炒完最后一道青菜端出来的时候,才知道儿子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 这顿饭,她只做了两人份。 妇人和小孩吃得少,倒没觉得什么。可那份量沈富贵两口就能咽得下去,锅里的饭全被他吃了,见她出来还喊饿。吴金花和自己儿子一口没吃上,眼巴巴的看着她,正等着她加饭呢! 沈秀才媳妇气得浑身发抖,话难免不中听了些:“大人再饿还能饿到哪里去?再说了,平常又没干体力活,日子过得比我还闲,倒和饿狼似的,也不知道让孩子先吃!” 她平时就看沈富贵和吴金花不顺眼,但毕竟是她丈夫的兄嫂。丈夫平时帮衬他们,她一句话也没多说。可这个时候,眼看着自己丈夫出了事,沈富贵和吴金花还像饭桶似的,来他们家蹭饭,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沈秀才他媳妇只觉得怄得自己胸口疼。 沈富贵也知道自己过分了,抱起身边地上瞎爬的小侄子,在他脸上狠狠亲了口,说道:“弟妹,你也别生气。我和你嫂子这次从村里赶过来,是专程来救吉祥的!” “那我倒要好好谢谢你们了。”沈秀才他媳妇重新淘了米,刚在木桶里放到锅里去蒸。 250口不择言 沈富贵见她不信,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跟他说了一通。说得沈秀才他媳妇连水也忘了加,等锅里发出异响,才惊呼一声往厨房跑去。 要换平常,她一准以为沈秀才又在吹牛。 可这一回,沈秀才说得这般详细,也不由的沈秀才他媳妇不信了! 只是,连她也没想到,沈秀才和吴金花,居然有胆做出这种事情来!把自己的女儿换到富贵人家里去,享了整整十三年的福! 便是再狠心的人家,一个孩子养在身边十三年,也都当亲生了吧? 可见那二丫头是有福气的。 否则,一个庄稼人生的女儿,怎么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同时心里也在暗暗想着,她大伯一家实在太狠心。明明是自家女儿夺了别人的富贵,按理说是亏欠那心丫头的。可看他们俩那个狠劲儿,恨不得把心丫头给整死,让那家人永远认不回亲生女儿才好! 沈秀才他媳妇儿在厨房待了一会儿,总算按捺住心里的惊诧,回到大厅里客客气气地想问沈富贵,有什么法子救沈秀才。 “那有什么难的?”沈富贵微微一笑,拿起桌上一根签子剔着牙,“只需要把凤丫头义父的身份往上一摆,我就不信刘县令还敢说话!” 说着,胸有成竹地下了桌,吩咐吴金花待在这里,帮着弟媳带儿子。自己则懒懒的出了门,想着先到牢房里看看沈秀才,然后再到县衙去找刘县令。 不料,他没进得了牢房看沈秀才,只好转头到县衙找刘县令去了。 本来刘县令也不是谁都能见的,孔师爷也只象征性的禀报一下。没想到刘县令一听是沈富贵,居然来了兴趣,让孔师爷带着沈富贵到县衙后院里来。 沈富贵料想着刘县令愿意见他,必定刘县令是因为听了他的话,这才才发了慌,愈加得意起来。 “对,我就是为了我家秀才的事情而来……刘大人,我听你们读书人有一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家秀才的功名,那可是经理的贵人给的!” “你问那贵人是谁?就这么和你说了吧。那位齐家公子的父亲,您知道是哪一位吧?他便是我亲生女儿的义父,与我是同辈的兄弟。您若是肯网开一面,那便是给他个面子!”沈富贵的洋洋自得地冲刘县令说道。 刘县令听了他的话,一时间也诧异不已。 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沈富贵口中的那位贵人,方才进了屏风后头休息,少不得听见沈富贵这话。 刘县令又不能预知,哪里知道沈富贵张口,就与祁文藻称兄道弟?若是换了小肚鸡肠之人,少不得要与他计较一番。 可沈富贵的话若是真的,他倒好奇起来。祁文藻这样的大人物,收了沈富贵哪个女儿做义女?就算是沈忘心与祁长安的关系再好,也入不了祁文藻这般人物的眼吧? 刘县令心里正忐忑着,忽然见着屏风后头,有人撩了帘子出来,冰刀一样的目光看向沈富贵:“我怎么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有过义女,还和你做起了兄弟?” “不是,你是谁呀?”沈富贵的话无端端被人打断,脾气一下上了头。 隐约觉得眼前这人有几分眼熟,却也顾不上了。 刘县令闻言笑道:“怎么,沈富贵?刚才才和人称兄道弟,如今竟不认得祁大人了?” 沈富贵吓了一跳,电光火石之间回过神来。祁长安姓祁,眼前这个中年男子也姓祁,难不成这两人竟是父子? “你,你便是那位巡察使?”沈富贵惊呼。 直到现在,尘封的记忆才从他脑海里浮现。当年苏玉难产,是他和沈秀才两人一起,把苏玉送到县里的荣春堂医治的!后来便来了位年轻人,自称是苏玉的丈夫,把苏玉和两个孩子接了回去。 时间一晃过了十多年,那人的面目在他脑中早已模糊不清。可这一刻,他却一眼认出来,眼前的这人就是当年苏玉的丈夫!也就是说,是他们家凤丫头的义父! 他万万没想到,从京城里来的巡察使居然是祁文藻。可祁文藻与他们家有过这样的渊源,理应不该对沈秀才动手才是,怎么突然转了性来为难他们家?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和吴金花苦苦隐瞒那么多年的事情已经暴露了? 刘县令见沈富贵脸色变了好几遍,心里着实痛快,说道:“沈富贵,你终于难得聪明一次!沈秀才若知道你大大咧咧跑到这里,又把祁大人的最狠了,恐怕会恨你一辈子!” 沈富贵听到刘县令这句话,彻底慌了神,”扑通“一声给祁文藻跪下:“祁大人,祁大人,小的刚才口不择言,万万没想到祁大人就在屋中!可我那弟弟当年真的没有舞弊,若不是您……” “别说了。”祁文藻眉头紧皱,出言阻止。 这件事情他希望暗中解决,并不想闹得人尽皆知。至于沈秀才,他原本无意收拾他,也是他自己找上门来触霉头,他才不得不出手整治。 可在沈富贵看来,祁文藻这番表现,无异于铁了心的要整沈秀才! 沈秀才毕竟是自己亲生弟弟,自己虽然混账。但也记得,这么多年来提携他的是沈秀才。要是这个时候作壁上观,百年之后他哪里有脸面去见自己的父母? “祁大人您不能这样!”沈富贵豁出去似的说道,“我、我可是替您养了整整十多年女儿啊!虽然没有生育之恩,但至少也有养育之苦吧?而且,您就不想知道,您的亲生女儿是谁吗?” 祁文藻脸色大变,阴沉着脸看着沈富贵,眼中满是杀气。 251祁文藻被打 原本在房间里端茶倒水的杂役闻言,刹时一个个愣住,没等刘县令发话都自觉地跑出屋外。 刘县令初听这个消息,惊得面如金纸。他刚才刺激沈富贵,只不过为了看沈富贵出丑,却没料到沈富贵一时口不择言,进带出这么一桩惊天秘闻! 原来,祁长乐不是祁文藻的亲生女儿! 可祁文藻的亲生女儿又是哪一位?是已经逃走的沈月英吗?不对不对,沈月英比祁长乐大一岁,这年纪上也对不上号。 那么,唯一可能是祁文藻亲生女儿的,只有如今在溪头村开了五味药斋的沈忘心了! 刘县令回过神,见屋里的杂役纷纷跑了个遍,连忙向祁文藻供了拱手道:“祁大人,下官还是出去回避回避吧!等您把事情解决了,下官再进来。您放心,今天的杂役我会让他们守口如瓶,一句话也不传出去!” 祁文藻回头看了一眼刘县令,并没有说话。但他的态度已是默认刘县令的话,刘县令立马麻利的滚了,顺道还给祁文藻带上了门。 紧接着,刘县令便避得远远的,连那间屋子也不敢靠近。 得知这个消息,他既喜又忧。 喜的是,他与沈忘心交好,甚至还帮了沈忘心不少忙。沈忘心的真实身份如此尊贵,他自然替她高兴。忧的是,刚才他似乎不小心听到了大家族的秘辛,若是祁文藻不介意倒罢了,要是追究起来,他头上的这顶乌纱帽也要不保! 更重要的是,他这人心里藏不了事,要他什么都不说,比杀了他还痛苦。这样大的事情却找不到人交流,急得他抓耳挠腮的! 刘县令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过了片刻又停下来,摸了摸下巴想到。 就是不知道,沈忘心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要是回归原位,估计她与江羡之间也会顺利许多。 …… 也不知过了多久,孔师爷过来找刘县令,说是沈富贵也被扔进大牢里,同沈秀才关到一起去了。 “孔师爷,来来过来!”刘县令立刻朝孔师爷招手,等到孔师爷过来之后,便同他挤眉弄眼,“方才,祁大人在房里说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孔师爷点了点头,脸上虽然没什么变化,却表示他已经知道了。 刘县令长出口气,拉着孔师爷在一旁小声嘀咕:“我就说,为何那祁小姐看着和祁公子一点儿都不像?两人站在一起,一看就知道不是亲生姐弟。” “倒是沈小大夫和祁公子长得像一些,难怪他们第一次在我府里遇着,就聊的挺开心。那可不就是血浓于水吗?” “就是不知道,祁大人想不想把沈小大夫接回京城去。”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发现孔师爷依然同刚才一样的神色,一点儿都没有变,仿佛根本没听见他说的话。 刘县令忍不住问道:“孔师爷,这件事你怎么看?你说沈小大夫要知道自己的身世,该是什么反应?” 孔师爷淡淡的看了刘县令一眼,看这模样沈忘心的事,在他的心里没激起一点波澜。他之所以站在这里同刘县令讨论,不过是为了满足刘县令的倾吐欲罢了。 “大人若非要我表个态,我倒觉得沈小大夫是个性子烈的。” 什么叫性子烈?古话说得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刘县令知道沈忘心在沈家受的苦,也知道祁长乐与沈忘心之间的龃龉。 若是这两点都能忍得了,那就不叫沈忘心了。 他不由得点点头,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叹了口气:“这样一来,可就得看祁大人是怎么想的了。” 要养女还是要亲生女儿? 这是个难题。 过了几天,溪头村的五味药斋里,沈忘心从病人嘴里,得知沈富贵和沈秀才都被抓进牢里去。沈秀才是因为与科举舞弊案沾了边,沈富贵却不得而知了。 沈忘心只当新鲜事听了听,两人的遭遇并没有引起,她一丁点儿的情绪波动。在她眼里,沈富贵和沈秀才已经和她没关系,自然也就没必要为着他们烦心。 相较而言,她更操心的是新一批的芦荟膏。 芦荟膏虽然都做好了,但还要把它们全都装进特制的瓷罐子里,用蜜蜡密封好,再把这些芦荟膏运到县城里去,放在五味食府和荣春堂等地方寄售。 好在祁长安一直呆在三槐堂,帮了她许多忙。因此,沈忘心才有空闲,时不时替替马大夫,让马大夫休息片刻。 不然,马大夫一天下来看几十个病人,整个人都要累垮了。 这天,几人好不容易闲下来,正吃着张翠花给他们做的点心。 做点心的手艺张翠花是从沈大娘那里学的,有句话叫做名师出高徒。比起之前,张翠花的厨艺不知提升了多少,如今也在医堂里拿月钱,挣的不少,但肯定没有她儿子陈先多。 沈忘心才往嘴里送了一片雪花膏,就看见外头两个村里的小孩儿,急急忙忙跑进来。一见到祁长安,就立即同他说:“长安哥哥,你爹爹他好像被人打了!我爹喊我们来告诉你,让你赶紧过去看看呢!” 祁长安吓了一大跳,甚至一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连沈忘心也惊得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连着向那两个小孩确认了,被打的人到底是不是祁文藻。 要知道祁文藻可是在京城都排得上号的大官! 平时要有人不小心踩了一下他的脚,都要后怕上半天。而在溪头村里,祁文藻居然被人打了####第六更,这是月票100的加更! 感谢尾号9141的小宝贝打赏的豪华跑车,连打赏了好几回,作者菌都要不好意思了…… 感谢尾号7834的小天使打赏的文房四宝,我会用上的,么么扎! 252一时冲动 “就是长安哥哥的爹!”年纪最大的那个小孩说道,“今天早上,我看见他在村口就下了马车,让车夫自己回去了,说自己要在村里走一走。然后不知怎的,走到晒谷场去,再有人看见时,就发现他让人套麻袋打了一顿。” 这小孩说的有凭有据,由不得两人不相信。 祁长安顿时慌了神,连忙问沈忘心晒谷场在哪里。 沈忘心对溪头村熟门熟路,立即祁长安不要慌张,自己则叫上马大夫,两人一起背上了药箱,急急忙忙向晒谷场赶去。 到了晒谷场,果然看到床上已经围了许多村民,见到祁长安来了,村民们给他指路,说祁文藻就躺在干草堆上。 祁长安脸色一白,立马向干草堆跑过去,果然看见祁文藻被一群人围着,头上还套着麻袋。 “父亲,父亲,您怎么了?”祁长安双手颤抖地取下祁文藻头上的麻袋,见他鼻青脸肿,双目紧闭着昏死过去,不知是生是死,眼泪当场就落了下来。 沈忘心和马大夫拨开人群,见祁文藻被打得颇是严重,立刻蹲下身子,查看他的伤势。好在他身上的伤看似严重,但实际上都是皮肉伤,并没有危及到性命。 两人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简单的替他的伤口做了个包扎。 祁文藻昏迷之中,只觉得而耳旁像有一群蜜蜂在嗡嗡乱叫,艰难地睁开眼睛之后,发现自己正躺在干草堆上,一群村民围着他看,而自己的儿子正在一旁哭的稀里哗啦。 “长安……为父是不是要死了?”祁文藻觉得浑身疼痛,艰难的抬起手摸了摸祁长安的脑袋。 祁长安哭得更凶了,拼命摇头:“没……没有的事,父亲瞎说什么?您很快就能好起来!等您好起来,长安再给您炒野菜吃!” 还说他不是要死了吗?不然儿子哭的这么伤心做什么? 他是有多久没看见儿子哭泣了?死前能知道儿子这么关心自己,也算死而无憾了吧?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和妻女好好的道个别,也没来得及把流落在外的女儿认回来。 想到这里,他在人群中找寻找沈忘心的身影,看见她正蹲在药箱旁,和马大夫一起忙个不停。 “马大夫,我药箱里没有金疮药了,你拿一些过来。”沈忘心翻找了一遍药箱,抬起头对马大夫说道。 “还有纱布也给我一节,他的左手好像脱臼了,要固定好了抬回医堂去再给接上!” 沈忘心显然没有注意到,祁文藻已经醒了,还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丫头,丫头……”祁文藻若游丝的唤着沈忘心,直到她抬起头来,才用好的那只手冲着她招了招。 祁长安知道祁文藻有话同沈忘心说,连忙将他抱在怀里,给他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 这时沈忘心已经走了过来,难得有耐心地蹲下来,温柔的看着祁文藻:“祁大人,您有什么话便说吧。” “丫头……我是你父亲……”祁文藻哑着声音,用只有沈忘心和祁长安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祁长安瞬间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沈忘心。 沈忘心脸色顿时无比难看:“我才是你爸爸!” 祁文藻带着期待的心情,等女儿回答自己的话。他想过沈忘心也许会不接受,却没想到沈忘心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祁文藻猛的一抽气,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我、我是你亲生父亲!” 沈忘心一下子呆住,过了好半晌,才回味过来祁文藻话里的意思。 他说他是自己的亲爹,那也就是说,原主的亲生父亲是祁文藻,她和祁长安是亲姐弟!而祁长乐就是当年,被换去祁家的沈家三房二丫头? 忽然得知这个消息,沈忘心有点反应不过来。好在祁文藻的声音不大,也就她和祁长安听到了这话,旁人离得远都没听见。 马大夫蹲在不远处,看见沈忘心脸色沉沉地站起来,心里便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沈忘心就在祁长安与祁文藻的注视下,头也不回的走到自己身边,说道:“马大夫,把人抬去医堂再说。” 马大夫看看祁家父子,再看看沈忘心。不明白他整理药箱的这会功夫,到底生了什么事情。但看沈忘心的模样是真生气了,也不敢多问,只当没看见这档子事。 沈忘心说完话便一走了之,倒苦了马大夫。 祁长安一看就是个没力气的,祁文藻被人打成这样,总不能让他自己走回去。好在周围的村民都是他认识的,他请了几个人帮忙,倒也乐意把祁文藻抬回三槐堂去。 祁文藻则一脸忐忑地看着沈忘心,期望她对自己说些什么。可她什么也没说,调头就走的态度,让他心中更加忐忑了。 自家闺女到底是生没生他的气? 好歹给他个说法啊! 祁文藻正欲追问,却发现沈忘心早已经走远,还是祁长安按住他的手,不赞同的对他摇了摇头,低声安慰道:“父亲,这件事情还是等您身子好了,再同她说吧。” 祁文藻没法子,只好同意祁长安的建议。刚才他确实是被人打懵了,一时冲动才说出真相。回神之后,知道自己不过剩了些皮肉伤,还不至于丢了性命,便后悔得不得了。 要是换成自己,突然有人跳出来说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自己也一定无法接受。更别提这孩子这些年来,吃了那么多苦,怎么可能轻易便释怀? 还是自己太冲动了啊####第一更! 253套麻袋一顿打 马大夫找好人,又回了一趟三槐堂,带了一副担架出来,把祁文藻小心翼翼地移上去。再由两个村民抬着祁文藻,进了后院祁长安的房间。 一路上,祁文藻随着担架“咯吱咯吱”的声音,上下颠簸个不停。他脱臼的左手腕,每晃一下便疼得龇牙咧嘴。等到医堂,他额头上已经出了一片黄豆大小的汗珠,心里暗骂这些人手脚没个轻重,下意识又在附近搜寻沈忘心。 可这回,他干脆看不见自家闺女的人影,只有马大夫在他身边忙活。 看着马大夫递过来一张巾子,祁文藻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只听马大夫在一旁说道:“祁大人快咬好,到时给您正骨有些疼,可别咬着舌头,白白地咬伤舌头便不好了!” 祁文藻从来不知道,脱臼竟能这么痛,一听到“正骨”两个字,脸色一白,赶忙把毛子塞进嘴里。 马大夫拿起祁文藻脱臼的手,在上头摸了摸,找到骨头的位置,正要使力。 祁文藻连忙吐了嘴里含着的巾子,问道:“怎么不是沈小大夫来给我正骨?” 马大夫把毛巾塞回去,说道:“这么简单的事情,东家哪能次次都亲自上阵?祁大人,您要相信我的手艺,整个余庆县没几个比我好的。” “可是……”祁文藻还要说话,只来得及吐出两个字。 忽然听见“咔哒”一声,他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他猛地闷声呜咽,眼睛里挤出几滴泪珠,还有功夫向大夫翻了个白眼:“呜……呜呜……” 马大夫拔下祁文藻嘴里的巾子,招手唤在外头的祁长安进来:“好了好了,痛也是痛这一时。您应该庆幸是我给您正骨,要是换作我们东家,她心情一不好,手上便没个轻重。虽然动作要比我利索,却哪管得了您疼不疼?” 祁文藻闻言看向祁长安,想说祁长安是自己的儿子,怎么也得给自己说说话吧?谁知,这孩子胳膊肘往外拐,听了马大夫的话,竟然认同的点了点头。 要知道,其实马大夫并没有说谎。 前不久五味药斋里,就来了一位肩膀脱臼的病人。也不知道为何,无缘无故地大吵大闹。 沈忘心倒是没拒绝给他正骨,但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把那人整得一阵鬼哭狼嚎。一个七尺多高的汉子,活生生疼得给沈忘心跪下了。 偏生他们这些外行,还看不出沈忘心用了什么巧劲儿。只知道那病人经了这一遭,再也不敢对沈忘心高声说话,后来再来医堂都低眉顺眼的,比谁都乖巧。 这事本来祁长安也不确定,可他疑惑之际,忽然看见马大夫钦佩地盯着沈忘心看,而且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之后,他就暗暗确信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这回,他一看就知道,祁文藻一定惹沈忘心生气了。 所以,为了让他父亲不受罪,这脱臼还是由马大夫来治的好。 直到吃晚饭,祁长安也没见着沈忘心的身影,一问之下才知道,沈忘心从晒谷场那边回来之后,便坐了马车去县城。 可怜祁文藻还在房间里默默等着,盼望自家女儿来看他一眼。 可他盼了一整宿,也没把沈忘心给盼来,自己一个没留神睡着了。等到凌晨时分被身上的伤疼醒,才听到外头隐隐传来谈话声。 原来,昨天夜里刘县令得知这个消息,顾不上休息,连夜从县城赶到溪头村。得知祁文藻没有大碍,才长出一口气。 祁长安是朝庭三品大员,要是在他管辖范围内,出了什么大事。上头怪罪下来,别说自己的官还保不保得住,只怕不死也要褪层皮! “祁公子放心,不论是谁敢对祁大人动手,本官都一定会把他揪出来!”刘县令对着祁长安拍胸脯保证,为了让祁长安放心,他又补充道,“若是这点事都办不到,我头上的这顶乌纱帽,任凭祁大人处置!” 祁长安并不想为难刘县令,但自己的父亲被打,他虽然表面没显露,实际上早已恨不得把施暴之人痛打一顿。 他敛了笑容,说道:“刘大人尽力便好,但光天化日之下,也有人敢公然殴打朝廷命官,未免也太过猖狂。我父亲挨打倒没什么,只怕让朝廷失了脸面,此事传回京城去,便是圣上听了也要震怒的。” 刘县令听闻他这么说,更是不敢怠慢,急忙叫了几个捕头连夜去查。等到天不亮,便把打祁文藻的人拉了出来,居然是刚回到溪头村的吴金花! 吴金花也没有否认,一问就全招了。 原来,那天吴金花在沈秀才家等了一晚上,谁知第二天传来消息,说是沈富贵不知什么原因也被关进牢里了! 听闻这事,两个妯娌哭得昏天黑地,却一点法子都没有。 吴金花本想把这事告诉沈恩,可沈恩年纪尚小,不能撑起事来。又担心因此影响他的学业,便一个人心里忍着,浑浑噩噩地从县城回了溪头村。 谁知,她在村口正巧看见,祁文藻从马车上下来,便一路尾随着他。到了晒谷场上,祁文藻仍孤身一人。她在路边寻着一个破麻袋,心里一动,便生了豹胆,将祁文藻套了头,狠狠地打了一顿出气。 祁文藻虽然是个男人,但他既不干体力活,又没练过武。还是在被偷袭的情况下,哪里打得过身宽体胖的吴金花? 以为是哪方刺客的他,吓得魂飞魄散,以至于居然被吴金花得了逞,弄成现在这副模样。 “呸!什么狗屁巡察使!我家那口子和我二叔,什么时候犯过事?你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他二人抓进牢去关着,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没法子,可不就得打你一顿出气?是我倒霉被你抓着,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只望你日后不要后悔就好!”吴金花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眼神恶狠狠的盯着祁文藻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藏了什么鬼!” 254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可如今吴金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沈家三房两兄弟全都被抓进牢房里去,留下两个妇人和几个孩子在外。 眼看着没了希望,就连张员外也忙不迭的和沈秀才撇清关系,所以吴金花干脆破罐子破摔,先把祁文藻打一顿,出了胸中一口恶气再说。 她要让他们这群官差知道,兔子急了也咬人,更何况一个大活人呢! 心里藏了鬼?他心里能藏什么鬼? 祁文藻简直没被吴金花气得怄出口血来。 转念一想,幸好他闺女没被吴金花教歪,不然得有多气人!而且,也得亏祁长乐是在他们身边养大的,不然以她的性子,活脱脱另外一个吴金花! 祁文藻在后院里,得知打自己的是吴金花,拼着浑身的伤也要起来,到大堂里听听吴金花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果然,吴金花狗嘴吐不出象牙。 祁文藻一到大堂,就被气了个半死。 他眯着眼睛,浑身多处被纱布裹着,像颗粽子似的坐在椅子上。由于腮帮子还肿着,说话像嘴里含了一颗鸡蛋似的,有些口齿不清。 “你问……为什么……我现在就来告诉你……为什么!十三年前,我念在你们救了我夫人,给了你们不少银子,同时……也让沈吉祥得了秀才的功名。”祁文藻才说了几句话就觉得脸痛得紧,停下来,缓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嘶……没想到你们竟贪得无厌,把我祁家的嫡小姐与你们的女儿对调。你当真以为这件事情忙得天衣无缝,没有人知道不成?” 吴金花自己倒不怕,反正落到这田地,也不指望好到哪里去。但她一颗心挂在祁长乐身上,听到祁文藻嘴里说着话,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起来。 “你……你想怎么对我的凤丫头?她可是离开家里,陪了你们整整十三年啊!我这个做亲娘的,也就出生时见过她一面。从此往后,都被你们占了去,你们还想怎么样?”吴金花说着,便嚎啕大哭起来。 从她的哭声里可以听得出,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很委屈,而不是在祁文藻面前刻意装出来的,用来博取同情的。 但正是这样,才更加让人令人无言以对! 一直在一旁没有做声的祁长安,看她这么惺惺作态,立时火冒三丈:“你还好意思说这话?把你家女儿换到我们家的事暂且不提,这些年你是怎么对我姐姐的,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都是为人父母的,你如今知道心疼你女儿,可不想想自己是怎么对待别人的女儿的?你要真这么想祁长乐,便将她接回去养罢了,何必在这里假惺惺!” 祁长安在溪头村待了这么久,远比祁文藻清楚沈忘心这些年经历了什么。若是一个两个的,看不惯沈富贵和吴金花的作为,那倒没什么。 但几乎全村的人都可怜沈忘心,可想而知这俩人简直畜生不如! 不对,说这话倒侮辱了畜生呢! 畜生尚且知道谁对它好,便向谁报恩。而这对夫妻生了黑心肝,那是真要把他姐姐往死里逼! 吴金花听闻祁长安的话,冷汗顿时就下来了。她一直先入为主,以自己的想法揣度祁家的事情,觉得既然养了这么多年,就算知道真相,想必也不可能亏待祁长乐。 可现在听来,眼前这位少年竟然全然不顾这么多年的姐弟之情,居然真的有意把祁长乐送回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家人也是这么想的?吴金花暗道不妙。 可自家姑娘在京城生活了这么多年,是人家大老爷家当金枝玉叶养大的。她过惯了那样的日子,突然有一天被打回原形,要将她送回村里养。别说祁长乐无法接受,就是自己也无法接受! 吴金花瞪大眼睛,觉得眼眶被自己瞪得生疼,她难以置信的看着祁长安,嚷道:“孩子,那可是你姐姐啊!虽然不是亲生的,但至少是和你吃一个娘的奶长大的,你怎么能一点情分都不顾呢?” “我的姐姐只有一个,那就是祁家真正的嫡小姐,可不是什么家鸡野鸭都能冒充的。”祁长安冷声说道,警告地看了一眼吴金花。 也怪不得吴金花会说出这种话,她可不知道大户人家家里的孩子,没出生之前就配了专门的奶娘。他出生之后没喝过苏玉的一口奶,就被扔给奶娘养大了。所以说,和祁长乐喝一个人的奶长大这件事情,还真不存在! 相较吴金花而言,祁文藻则更震惊于祁长安的态度。他一直以为两个孩子虽然不和睦,但终归是小打小闹。等他们长大之后,知道同胞情谊是多么难得,就能相互扶持。 可没想到,祁长安居然比自己想象中更讨厌祁长乐。 这让他望着自己儿子,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长安!”祁文藻半晌才回过神,立刻喝止住祁长安,正色道,“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不管长乐是不是你的亲姐姐。但她是在祁家长大的,就是我们祁家的人。这话若传进长乐和你母亲耳里,她们不知会有多伤心!” 沈忘心拎着一壶开水,从二进院子走到前头大厅,正好把几人的话听了个全。本不想在这情况下走出去,免得徒添尴尬。 但祁长安却眼尖的发现了她,紧张地唤道:“心丫头!” 自打其祁长安知道沈忘心是自己的姐姐后,便不再唤她的名字。而是跟着沈大娘一起,叫她心丫头。 两人本来就是双生姐弟,只不过是沈忘心先钻了头而已,不存在谁比谁大。因此,祁长安觉得这么叫沈忘心,才更显得两人亲近一些。 255不想认就认了 既然已经被发现,若是仓皇躲开,未免显得自己太过在意此事。 沈忘心犹豫了一番,仍是提着开水进了大堂,倒没主动提之前的事,而是笑眯眯的给祁长安的茶杯里加了水。 祁文藻没料到沈忘心就在门帘外,担心沈忘心介于刚才说的话,目光下意识在她身上跟了一会儿。 他见沈忘心脸上没什么情绪,不由长出口气,心里又想道,若是两个女儿和睦相处,多了一个女儿孝敬苏玉,想必自己妻子也一定很开心。 于是,起了个头提道:“丫头,为父一直想同你谈谈。但你这些天对为父避而不见,也实在找不到机会同你说这些话,所以……” 沈忘心开水壶放到桌上,站在原地静静的听祁文藻的话。可祁文藻说到一半,一时间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再怎么说下去。 怪了,刚才他明明还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为什么刚一开口,就又什么都说不出了呢? 大堂里的气氛有些僵。 沈忘心穿越到这具身体这么久,早接受了原主的一切,自然也就包括这段突如其来的渊源。 这么一来,原主的弟弟便是她的弟弟。原主的父亲,自然也就是她的父亲。 所以,就算对祁文藻没抱什么希望。 但听到他的心里话,沈忘心也难免觉得心寒。 她倒想装得若无其事,关上门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可祁文藻偏偏找过来,让她演什么亲生女儿与养女和睦相处的戏。 呵,也不用脑子想想,怎么可能? 这就好比正房和小妾的身份,正房总觉得自己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起来的,自然与丈夫更亲近。可实际上,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而她这个流落在外十多年的女儿,哪有养在身边的贴心? 更何况,她与祁长乐已经有了龃龉。如今再有致命的利益冲突,更是势同水火。 在这一点上,祁文藻这个久经官场的朝庭大员,还当真天真得可怜。 沈忘心本想转过身去,避到后院不再见祁文藻,自然也没了这些烦心事。 可她转过身去走了几步,抿了抿嘴,咬紧了牙关,还是觉得不甘心。又回过头,冷冷地盯着椅子上的祁文藻看了一会儿。 祁文藻以为沈忘心回心转意,脸上刚带起一分微笑,可接下来却因为沈忘心的话,而消散无踪。 “您是个读书人,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个典故你总该知道。”沈忘心半垂着眼帘,指了指坐在地上的吴金花,“若是您想认回我这个女儿,同时还把她的孩子养在膝下。无异于无时无刻提醒着我,我的亲生父母曾经把我丢在这里,整整十多年不闻不问。可笑我一个嫡女,竟不如一个养在身边的外人。这祁府嫡小姐做的还真是可怜。” 祁文藻下意识为自己辩驳:“丫头,你怎么会这么想?为父一知道你的消息,便急急忙忙赶到江州确认。再怎么说你都是我们祁家的孩子,若是早知道,怎么会丢下你不管?” 祁文藻的意思就是沈忘心想多了,全然忘了这些年来自己脑海中,时不时出现又被打消的疑惑。 但凡他有心,一查便能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在江州城受苦。 一想起在病痛中孤独死去的原主,沈忘心心头便一阵抽痛。虽然这情绪明显不属于自己,可单凭这一点,她就永远无法释怀。 “若是真的在乎我,我与祁长乐只能二选一。”沈忘心平静地看着祁文藻。 虽然目光里没有一点逼迫的样子,甚至还过分冷静了一些。可这副模样,比她声嘶力竭地逼祁文藻,还要令他头疼。 沈忘心见他面带犹豫,哪里不知道他心里的答案? 这世上,男子总比女子更重视血脉。 可连祁文藻都尚且如此,就更别提一向宠爱祁长乐的苏玉了!只怕自己这个亲生女儿在苏玉心里,也比不过祁长乐一半的分量。 “既然如此,我也不在这里多耽搁您了。医堂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没法子在这里看您审犯人。恕我不便奉陪。”沈忘心说完这句话,不紧不慢地掀开门帘,朝后头院子走去。 刚走到抄手游廊上,就见到祁长安追了上来。相比于祁文藻来说,沈忘心很自然的就接受了祁长安这个亲弟弟。几日下来,两人早没了此前的细微隔阂,与别的双生子也没什么不同了。 因此,祁长安格外了解沈忘心的心思。他们姐弟二人不像祁长乐的那样会哭会闹,与她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表面看上去一派平静,可实际上,心中的失落却足以吞没一座城。 沈忘心在这种环境里长大,说不渴望父母亲情,那是不可能的。但好不容易碰到了亲生父亲,亲生父亲却没如意料中那样,永远站在自己身后,做自己最牢靠的靠山。 反倒站在祁长乐的角度,一遍遍地请她一个受害者,对祁长乐多加体谅。 这一切一切的感觉,祁长安都感同身受。 因为,这是他过去十多年里,一直在遭遇的事情。 可他一个人承受也就罢了,凭什么要让自己的亲生姐姐,也忍受祁长乐带来的一切? 沈忘心刚转过头,便见到祁长安一脸疼惜的看着自己。她不由得觉得好笑,摸了摸自己的脸,佯装疑惑地看着祁长安:“怎么一直看着?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祁长安却还绷着一张脸,神情严肃地说道:“不想认就不认了。” “哈?”沈忘心愣了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祁长安又重复了一遍,她才确定祁长安的意思。 256就不麻烦你了 说实话,祁长安说出这样的话,她非常意外,还因此怔忪了一会儿,像只呆头鹅似的盯着祁长安看。 祁长安郑重其事地说道:“心丫头,你不必害怕。我在余庆县有天香楼,在州府和王台县也有不少产业,这些都是我自己挣来的,不关家里的事情。他们就算来要,也拿不走。你要是不想回祁家,我可以养你,这样你就不必看他们的脸色了!” 沈忘心有一刻感动的想哭,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抬手摸了摸祁长安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上天给了她不幸的身世,却把这么好的弟弟送到她身边,就算没有父母的疼爱,她也应该知足了! 沈忘心深吸口气,止住泪意,正要说话,肩头却被一双手扶住。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种事情就不麻烦你了,心心有我照顾着,怎么也轮不到你这个做弟弟的。” “你!”祁长安看到江羡笑眯眯的样子,气不打一出来。 心丫头明明是他的姐姐,才认回来没几天,却被江羡这厮捷足先登! 这种感觉就像自己精心养了好久的白菜,突然有一天发现被猪拱了。虽然这头猪的品种还不错,卖相也可以,可要是做到不生气也是不可能的! 江羡发现祁长安一旦生起气来,会下意识同沈忘心一样鼓起腮帮子,像只可爱的小兽。两姐弟站在一起,再不能更像,一时爱物及屋,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 祁长安:!!! “谁要你摸!” 沈忘心见祁长安像炸了毛的小狗,心里一软,上前抱了抱他,哄道:“长安你要乖乖的,生气就不是个好孩子了!” 祁长安感受着姐姐温暖的怀抱,一下子红了脸。在他记忆中,就算苏玉都没有这么抱过她,就更别提他自己都很排斥的祁长乐了。 以前他刚见到沈忘心时,两人出奇的聊得来。当时他还弄不清自己的感情,虽然心里隐约清楚,他对沈忘心不是男女之情,却仍然下意识保持些许距离。 可现在知道两人是亲姐弟,再没有什么隔阂,他就不再克制自己对沈忘心的依赖。因此,就算觉得有点丢脸,仍然挑衅的看了江羡一眼。 我姐姐会当众抱我,可她会当众抱你吗?哼! 江羡被他这小眼神一看,脸上顿时像刷了一层锅底灰。 呵,等他和沈忘心成亲了,一定把碍眼的祁长安有多远赶多远! 三人聊得正开心,只见一个小牛犊般的身影跑了过来,委屈地抱住沈忘心的胳膊:“二姐,嘤嘤嘤……我娘说的是真的吗?你以后就不是我姐姐了?大姐都已经走了,我要是再没了二姐,以后不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沈恩一直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之前帮了沈忘心不少忙。若不是他来向自己告密,沈忘心说不定早中了张彦远的计,被他困在牢笼里,哪还可能有今日的她? 因此,就算沈忘心与沈富贵和吴金花断绝关系。甚至直到昨天,又得知这两人根本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她也从来没想过,与沈恩撇清关系。 “不管怎么样,二姐依然是你的二姐,有什么事情只管来找二姐,不要因此于二姐生分了了。”沈忘心笑着安慰沈恩。 沈恩脸上刚浮起一个笑容,可紧接着又因为想到什么事情,忧心忡忡地沉下脸去。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就算吴金花打算再怎么瞒着自己儿子。沈恩在寒山书院里,也总会听到一些风声。 江羡认为沈恩的年纪虽然不大,但仍旧是个男孩子。这个时候,应该把真相告诉他,让他迅速成长起来,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同时,也要担起家里的责任。 虽说沈富贵和吴金花确实不是靠谱的父母,人品更是恶劣到了极点。但他们终归是疼沈恩的,沈恩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只有让自己更加强大,才能摆脱父母给他带来的影响。 沈忘心正是明白这一点才没问江羡,为何把沈恩带到三槐堂来。 出了这种事情,沈忘心也没法安慰沈恩。因为她知道,虽然沈恩是无辜的,但自己也不能为了照顾沈恩的感受,就轻易原谅沈富贵和吴金花。 所以,沈忘心干脆让张翠花带着沈恩去了厨房,拿出沈大娘临去王台县之前,给沈恩炸的小鱼干让他装进自己的小陶罐子里。 沈恩见了这些小鱼干,心情才好上不少,然后便和沉香、结香三人一起结伴,到小花园里看小黑和紫灵芝去了。 马大夫见状摇了摇头,叹气道:“作孽呀,真是个可怜见的孩子。要是换做一般人家,也不对于让他小小年纪,就知道这些龌龊事!” 的确,有这样的父母,沈恩一度在寒山书院抬不起头来。在他最低谷的时间,若不是江羡伸手拉了他一把,他早可能沦为寒山书院的笑柄! 所以,沈恩在江羡于祁长安之间的相互较劲中,毅然决然地站在了江羡这一边。 “你算什么?我叫了二姐十几年二姐,小时候二姐背着我去割猪草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沈恩向祁长安炫耀。 祁长安气不过,反口相讥:“可见你们家是怎么对心丫头的了,我要是你那还有脸站在这里,不如早点去京城,把你那为真正的二姐姐回来,省得她占着心丫头的位置!” 沈恩毕竟比祁长安小许多岁,再加上性子敦实,以前若说不过别人,便会直接上手。可现在他读了书,也明白不能同别人打架之后,就活生生少了一个结决事情的办法。 257兰花与锦鲤 他嘴皮子没祁长安利索,憋得小脸通红,扭头便去找江羡帮忙。 因为陈先不在医堂里,江羡便充了一段时间医堂的账房。这个时候他正忘心一起坐在偏厅里对账,两人无意之间凑得挺近,近到可以看清楚对方脸上的绒毛。 江羡听闻沈恩的告状,微微一笑说道:“把他叫到偏厅来便是。” 沈忘心一心沉在着账目里,没听到他俩说的悄悄话,只注意到过了一回祁长安跟在沈恩后头走了进来,见到自己正在忙活,却也不肯体谅,每隔一会儿就要同自己说这说那。 沈忘心哪里知道他们之间那些小九九,根本没空理会祁长安,气得祁长安到村里走了一遭。回来的时候,沈忘心偏偏已经忙完了,正和江羡、沈恩一起吃着张翠花做的点心,见到他回来,沈忘心笑着向他招手。 沈恩乖乖的走过去,看见她从桌上拿了一张碟子,上面放着特地替他留的,他最爱吃的马蹄糕。 祁长安心里的郁气一下子化开,拿起一块马蹄糕,坐在沈忘心身边,一口一口斯文的吃了起来。 果然,还是心丫头对他最好了! 转眼间,祁文藻到江州已经一个多月。自从上次沈忘心与他吵了一次,父女二人就没怎么说过话。 这段时间他忙得喝水的空当也没,也不大到五味药斋去。 倒不是因为他不想见自家闺女,而是江州的事情看似不多,可一旦忙起来却发现了后头的东西盘根错节,一桩桩捋顺了,也要花上不少时间。 因此,等到祁文藻回过神来,江州的盛夏已经来临。天上的烈日像火一样烤着大地,每回坐马车出去,都像钻进一个火笼里。 虽然好在没有中暑,但祁文藻也累得够呛。 前不久他思来想去,觉得亲生女儿既已经找到,而她又是名正言顺的祁家嫡小姐,总不能好像外室生的那样藏着掖着。 可他又怕若是直接告诉苏玉,苏玉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这边一时脱不开身,不能亲自回去安慰苏玉,祁长乐又是当事人,自己尚且恍惚,如何管得了她母亲? 因此几番斟酌之后,他还是决定先行休书给了岳丈苏阁老,请他千万要小心的将这件事情透露给苏玉。 这封信一去便是大半个月。 等到江州最热的时候,另一封信从京城千里迢迢地送到了余庆县。 收到信的是刘县令,不凑巧的是,祁文藻去了别的县巡视,一时半会回不来。刘县令又不知他这会到了哪个县去,也没法送过去。 想着祁文藻过几日便回来,就替祁文藻先收着,到时再把这封信交给他。 而这段时间以来,王台县那边的五味食府也步入正轨。陈先和沈大娘终于不用再待下去,两人欢欢喜喜的回了三槐堂,一回到三槐堂里,便发现宅子里多了不少东西。 先是小花园的水潭里,多了几条色彩斑斓的大尾巴鱼。这种鱼沈大娘在一些大户人家家里见过,据说叫什么锦鲤。看着形态都差不多,只不过都没自家水潭里的这些长得好看。 再是自己和沈忘心住的院子,靠墙放了好几盆长得像葱一样的草。有几株还开了花,之前沈大娘眼花,还以为是蝴蝶停在上头,差点便用手把它捏下来。 还是张翠花凑巧进来,连忙阻止:“婶子你可注意一些,这些东西可都是江公子花大价钱买来的!我听马大夫说,光是这一盆葱就要好几百两银子,弄坏了哪一盆可都得心疼死!” 沈大娘听了一阵后怕,得亏张翠花及时喊停自己的动作。要是刚才真把那花摘了下来,可不就相当于摘了几十两银子? 她后怕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看着张翠花喃喃说道:“这么金贵的东西,我可不敢伺候,还是等心丫头回来,让她自己侍弄吧!我去瞧瞧小花园里的那几尾鱼,顺便给它们抓几只虫子喂喂!” 张翠花听了连忙阻止,哭笑不得地说道:“婶子您可别!那几条鱼可比这些葱还金贵呢,万一给咱们养死了,一条就得少一千多两!” 沈大娘听了张大了嘴巴:“就那几条长得花里胡哨的鱼,能卖一千两一条?” “那可不是?”张翠花笑着回答,脸上满是欢喜,“也不知道那江公子到底是什么人物,这百两千两的掷下去,跟开玩笑似的!得亏现在才知道,咱们心丫头的身份不比他差,要不然咱们这些娘家人哪放心她嫁过去?” 张翠花说着,竟有一种嫁女儿的惆怅感。 她尚且如此,沈大娘又何尝不是?她简直把沈忘心当亲孙女一样照顾,如今知道她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替她高兴,心里头又怕以后都见不着她。 “要早知道如此,便不那么疼她了。以后要是一走,京城又离江州这么远,何年何月才见得到一回?省得临到头还牵肠挂肚的。” 张翠花知道她说的都是反话,出言安慰道:“婶子,这有什么好怕的?心丫头那么懂事的一孩子,就算到了京城去,以后也一样孝敬您。我看那江公子也是个好的,以后他俩一起疼您,那可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福分!” 沈大娘听张翠花这么一劝,心里好受不少。她手脚闲不下来,到沈忘心屋子里替他收拾,整理到妆奁的时候,发现屉子底下压着的那个锦盒空了。 她隐约记得,锦盒里装了一只水头很足的翡翠镯子。虽然不知道值多少银子,但也清楚金贵得很,见到东西没了,就疑心院里是不是进了小偷。 258波斯小猫 她想到这里,脚下不停地走到前院,看见沈忘心穿了一身杏子黄的衣裙,一人在院里的药架旁晒药材。 这颜色十分挑人,但凡生没那么白的姑娘,都能被这衣裳衬得又黑又黄。偏偏沈忘心身上跟堆了雪一般,穿起这身衣衫非但没有被压过去,反而显得她脸上的气色愈加的好了。 沈大娘这才发现,不过过了一年的光景,陪在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忽然之间长大了许多。如今的沈忘心差不多与她齐高,身材也多了几分姑娘家的味道,不像之前就跟地里的豆芽菜似的,风一吹就能吹倒。 沈忘心听见沈大娘的脚步,头也不回地问道:“三奶奶,我们今天中午吃什么?” 这句略带稚气的话,一下子把沈大娘逗笑了。丫头虽然长大了,但在自己面前还跟个孩子似的,成天便撒娇卖乖,一听到有吃的就挪不开步子。 “你要吃什么,三奶奶都给你做!”沈大娘笑眯眯地说道,看见自己心里记挂着的那只玉镯,正戴在沈忘心手腕上,在阳光下如罩了一层温润的光芒,也就不再多问。 沈忘心转了转眼珠子,还没想到自己要吃什么,身边两个小团子就向沈大娘跑了过去:“三奶奶,三奶奶,我们想吃小鱼干!” 沈大娘把脸一沉,佯装教训他们:“连吃了两日,昨天结香都流鼻血了,还想吃小鱼干的话只能喝黄连汤!” 两个小团子闻言皱起了鼻子。 又是黄连汤!超苦超难喝的东西,三奶奶就不能不逼他们喝吗! 可是他们真的很喜欢吃小鱼干呀! 其他东西再好吃,吃久了都会厌,只有小鱼干才是王道! 沈忘心不忍让他们失望,并且提到小鱼干,她自己也挺想吃,不由地帮两人说话:“可以不喝黄连汤,但是金银花什么的少不了!” 沉香和结香当即欢呼起来,东家姐姐煮的金银花汤甜甜的,可比什么黄连汤好喝多了! 于是,厨房里很快就传来了炸小鱼干的香味,这香味飘满整个三槐堂,害得马大夫时不时钻到厨房来看。就连平时守着紫灵芝寸步不离的小黑,都嗅着香味到了厨房里,一边摇着尾巴,一边围着沈大娘的腿打转。 沈大娘赏了它几只,它才叼了小鱼干,高兴的摇着尾巴,又回了小花园。 余庆县里,祁文藻终于结束了一轮巡察。等他风尘仆仆地回到余庆县衙,孔师爷便递上一封信。 见是京城来的家书,祁文藻顾不上擦掉额上的汗珠,小心地拆开信封,逐字逐句的读了起来。 读完之后,他只觉得浑身冰凉,就连快要融化街上青石板的阳光都感觉不到了。 祁文藻连椅子都没沾,就立刻大步流星走出去,向身边下人问了祁长安的去处。 听说他在天香楼,又骑了快马赶到那边。 祁长安正在天香楼里忙活,忽然看见他父亲大汗淋漓地走了进来,身上衣服全都汗透,头上发冠也耷拉在脑后,立刻拉他坐下来休息。 祁文藻哪有心思坐下来,急急说道:“长安,收拾收拾,同我回京城!你外祖前几日来信,说你母亲的旧疾犯了,你也同我一起赶回去看看!” 苏玉的旧疾,说到底是生祁长安时难产的后遗症。对此,祁长安一直对他母亲抱有愧疚之心。 虽然平时不愿意回京城,可听到苏玉突然犯了病,自然一句话不敢多说,连忙同祁文藻回刘府,让下人简单的收拾行装,这便打算上路。 祁长安因为担心苏玉,离开时有些急,正要跨出房门,突然听到脚边响起一阵铃铛声。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只浑身雪白,长着一对琉璃珠子似的鸳鸯眼猫咪,正不解地歪头盯着他看。 祁长安这才想起,这是他托人从西域带过来的小猫,一窝拢共有四只。他挑了长得最好的一只给沈忘心,其余的都被它送回京城家里养着。 原来想着这回到三槐堂,顺便把小猫送过去。 谁知,苏玉的病来得这样急。 祁长安俯身,一把捞起猫咪抱在怀里,走到花园的鱼池附近,看见刘夫人正在亭子里乘凉。 犹豫了一番,还是冒昧地上前,把怀里的猫交给刘夫人。 “呀,长得可真好看!”刘夫人见了猫咪不由赞叹,旁边的刘小公子咿咿呀呀的对着猫咪笑,可说的话只有他自己听得懂。 刘夫人听了祁长安的话,笑着点头道:“祁公子但去无妨,左右我在府里没事做,明日便跑一趟溪头村,把这小猫送到沈小大夫的三槐堂里去。顺便问问,我的芦荟膏怎的还没给我做出来。” 祁长安自然谢过刘夫人,留恋地看了一眼溪头村的方向,跟着祁文藻一同上了马车。父子两人赶着回京城看苏玉,所以马车驶得也颇急,没过一会儿便把余庆县抛在后头。 等到沈忘心知道这事,已是第二天中午了。 许久未见的刘夫人带刘小公子一起,到三槐堂来做客。刘小公子已经一岁多了,如今会跑会跳,只不过步子不利索,走到哪里都得有奶娘,时时刻刻紧张看护着。 原来是个调皮的,今天他却破天荒的,乖乖同刘夫人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长着白色长毛的小猫。 刘小公子见了沈忘心“嘻嘻”地笑,谁见了也不肯让出来的小猫,往沈忘心怀里推:“猫猫,给你!” 老实说,沈忘心两辈子都不是猫奴。 但这小猫分外好看,还是罕见的鸳鸯眼,便不由多看了几眼。小猫则冲着沈忘心歪了歪脑袋,脖子上挂的银铃铛便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似在打量自己的主人,见了她也不怕生,直接钻到她怀里来了。 259一点也不怕生 “这是小公子的新玩意儿?”沈忘心笑着接过小猫,摸了摸它的脑袋,它便享受的眯起眼睛,在她的手臂上蹭了蹭。 “果真一点都不怕生。”刘夫人见状笑着说道,“你是知道我那婆母的。我若敢给他养这么只小东西,明日刘府的屋顶都能被她掀翻。不过说起来,这猫儿是祁公子托我带给你的。” 沈忘心惊讶地看了刘夫人一眼,顿时明白,与其说刘夫人是专程来看自己的,不如说是给祁长安送猫来的。 可祁长安若是送东西,自己来便是了,何故交托给了刘夫人? “我只知道京城来信,说是祁夫人旧病复发。昨天下午祁大人和祁公子一得知,就坐了马车回京城。”刘夫人觑着沈忘心的眼色,用自己温柔的嗓音说道,“彼时我正好在凉亭里纳凉,祁公子见了我,才将这猫儿交到我手里。” 沈忘心闻言,脸上没什么情绪,而是俯下身子亲了亲小公子粉嫩的脸颊,说道:“谢谢小公子照顾我的猫猫,以后我会常带它去见小公子的。” 刘夫人点了点她儿子的鼻子,笑道:“这么小就知道讨好小姑娘了,以后可怎么了得?” 刘小公子生得聪慧,已经能听懂他娘的话,害羞的把头埋进他母亲怀里,惹得周围人哈哈大笑。 可笑过之后,沈大娘却想起什么,脸色一沉直接离开了。 沈忘心猜到她又因祁文藻生气,立刻追上去安慰了几句。但刘夫人还在自己院子里,没说上多少话,只好回去招待刘夫人。 刘夫人也没待多久,向沈忘心讨了自己的芦荟膏,就带着刘小公子回府了。 从此之后,三槐堂里便多了一只波斯小奶猫,它的活动范围便是整个三槐堂。刚到这里来时,人生地不熟的,还乖巧了几天。等它渐渐长大一些,俨然成了三槐堂里的混世魔王。 今天到小花园里,趴在小水潭岸边,用粉嫩的爪子去捞里头的锦鲤。明天在院子里扑蝴蝶,把一棵兰草给砸折了。 江羡觉得祁长安买这只猫,就是为了用来膈应自己的! 他人已经回了京城,这只猫便成了他的化身,无论自己买了什么,这猫都能准确的分辨出来,而且专挑贵的折腾! 要不是沈忘心护着它,江羡分分钟能把它丢到医堂外头去,看它还敢不敢见了自己就张牙舞爪! 沈忘心对祁长安买的这只猫很是娇纵,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这小猫对着她的紫灵芝,露出好奇的目光。 她顿时如临大敌,找了个机会,好生教训了这只小淘气。 这猫儿也是欺软怕硬的,得了沈忘心一通教训,让它往东再也不敢往西了。被它搅得鸡飞狗跳的三槐堂终于又恢复往日的宁静。 这天,江羡终于跟着寒山书院的学子们一起休沐。 他这段时间没有别的地方去的,一有空便到三槐堂里来。要么就拿着书本,坐在大堂里看沈忘心给人治病。要么什么都不做,就静静的盯着沈忘心瞧。 一开始,来五味药斋的病人还不适应,见身边坐着一个这么好看的美男子,都频频往他那处望去。 江羡连一句话都不说,一个笑容都吝惜,简直不能再冷漠。 可就算是这样,他天生就像一个发光体,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吸引别人的目光。 以前,沈忘心也有这方面的困扰。 但自从江羡出现后,她便觉得集中在她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少。 不得不说,在这一方面上,是江羡解救了她,让她过上了普通人应该有的平静生活。 刚想到这里,沈忘心就忍不住笑出声来,惹得江羡朝她这边看过来,关心地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沈忘心赶紧捂住自己的嘴,连连摇头,找借口道:“我去后头,看看三奶奶的绿豆汤煮好了没有!” 说罢,逃也似的走出大堂,靠着墙长舒一口气。 她隔着门帘偷偷瞧江羡,不由勾了勾嘴角。刚才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太自恋了?但这也怪不得她,要怪——只能怪这小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沈忘心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听到厨房传来动静,走进里头一看。原来是绿豆汤已经煮好,沈大娘正拿着大勺,把汤从锅里舀出来,分装进几只碗里。 她连忙进去帮忙,在橱柜里找到茶盘子,把盛了绿豆汤的碗放到上面去,又往碗里加了一小勺白糖。然后走到井边,用绳子系着一个竹篮,再把这些绿豆汤,放到井里去散散热气。 她做完这些,回到大堂里,却发现江羡已经不见了。 一问之下,才听陈先说道:“方才他说在大堂里待久了闷得慌,便到外头去走走,让你不必找他,过一会儿他自然回来。” 沈忘心听了不再多言,让陈先换了下一个病人上来,继续替人开起方子。 而另一边,江羡穿过小花园。在凉亭里小黑的注视下,又从小花园的侧门出了三槐堂,绕到后山的泉眼旁,走到一处树荫下。 他停下步子,沉声向周围说道:“都出来吧。” 话音落下,几个黑衣人应声而出,为首的那个走到江羡面前,弯腰行了一个礼,说道:“公子,您之前吩咐我们盯着祁府,今日祁府那边的人传了个消息过来。” 江羡闻言,眸子暗了暗:“什么消息?直说便是。” 祁文藻不告而别,本已引起他的不悦。他一听苏玉发了病,连招呼都不跟沈忘心打一声,便回了京城,可见沈忘心这亲生女儿,终究没被他放在心上。 260苏玉的病 可他这个做父亲的不疼沈忘心,自然有他来疼。 江羡看了下方的三槐堂一眼,心中暗暗想着,再给祁文藻一个机会。 但若是他在京城再不作为,就别怪他做事不留情面了。 “祁夫人的病……” 只见那黑衣人附在江羡而旁,用只有江羡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呵……”江羡嘴边勾起一抹冷笑,像是在内心决定了什么事情,挥了挥手说道,“我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 另一边,祁长安跟着祁文藻一连赶了十来天路,终于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京城。父子两人回到府里,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就到了主院苏玉和祁文藻的卧房,去看苏玉的病情。 谁知,刚进到院子里,便听到屋里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两人走进屋子里一看,原来是苏玉和祁长乐两人各坐在炕的一边,中间放了一张小案。案上摆各种瓜果,以及一大碟瓜子,两人正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嗑着瓜子。 苏玉身边的丫鬟在旁边伺候着,时不时插话讲个时兴的笑料,逗得母女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祁长安见状,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不是说苏玉旧疾发作,已经卧床不起,病得比以往都严重吗? 怎么他们急匆匆赶回京城,却见到她与祁长乐高兴得不得了,一点看不出那里不舒服的样子? 直到如今,他若是还不知道,是苏玉故意谎称自己旧疾复发,令父子两人十万火急的赶回来,那便是个傻子了。苏玉身子看着比他还好,怎么可能生病? 就连祁文藻也愣住了,就算他对苏玉再百般容忍,也无法接受她把自己当成白痴一样戏耍。 “夫人,信上不是说你已经卧病在床?为何看着一点问题都没有?”祁文藻气得一时口不择言,也顾不上苏玉听了到底有什么反应。 没想到,苏玉闻言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冷笑着反问:“老爷是不是盼着我赶紧去死?若是早厌倦了我,何不直说?我这些年来,何曾阻拦过老爷纳妾?反倒将我说得诸般不是。可老爷也不想想,我身子如今这般,也是为老爷生儿育女得来的!” 说罢,便下炕踏了鞋,头也不回地走进卧房。 祁长乐连忙也穿了鞋追上去,进房间安慰了半晌,才出来说道:“父亲您也是,母亲确实是昨日刚好的。本来以为犯了旧疾,没想到是近几日天气热了,在房里闷出的暑病。你一回来,便这般同母亲说话,岂不让她心凉?” 这句话噎的祁文藻哑口无言,他不过问了几句,语气稍微着急了一些,苏玉就不能温柔一些?居然还当着子女的面,甩脸色给他看! 她也不想想,自己硬生生赶了几天几夜的路,就是为了回来看她。如今这副形貌,也是因担心她而来,怎么反倒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想到这里,下意识看了祁长安一眼。 祁长安只觉得祁长乐惺惺作态,实在令他作呕,便道:“既是如此,那我也来说说。我同父亲星夜赶回京城,途中累死了两匹马,其中有一次夜里抄小路,看不见附近的路,差点连人带马车滚下悬崖去。为了母亲一次中暑,闹得我与父亲二人的人仰马翻,轻轻问一句就恼羞成怒,拂袖而去。敢问母亲,还把不把我们当人看?” 祁长乐闻言,脸色已是难看至极。她刚才说那话的时候,不过是习惯使然,她知道整个祁府里地位最高的便是苏玉。只要苏玉一句话,父子两人莫敢不从。 可谁知,祁长安这次回来,竟是有备而来,以至于让她一时不敢正面撄其锋芒。 一时之间,站在卧房门口的三人暗潮汹涌,明明之前还是一家人,可如今却各怀心思,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忽然打开了一条缝。 祁长安闻声望去,只见缝隙后头站着泪眼盈盈的苏玉,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滴,神态宛若二八少女,愧疚中藏了一丝娇羞。 他暗暗叹了口气,果然就见到祁文藻神情一软,便被苏玉抓了手臂,一猫腰钻进房里去。 祁长乐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容,神色仿佛在对祁长安说:“看吧!” 祁长安没多看她一眼,径直出了主院,回到自己院子里洗了个澡,便满是疲惫的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晚饭时分,祁文藻醒来。床上挂了一层厚厚的幔帐,把房里的光线都挡在外头,以至于帐幔之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无指,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祁文藻拉开帐幔下了床,发现此时正值黄昏时分。床边不知何时被下人摆了一盆冰,正散发着一阵阵寒气,使得屋内一片清凉,如身处在初秋时分,一阵穿堂风吹进来,甚至让他想加件外衣。 每日待在这样的房间里,能轻易中得了暑吗?祁文藻不竟想道。 这时床上的苏玉也醒了,散着头发下了床,从背后搂住祁文藻的腰,懒懒地说道:“老爷,江州那边的事情,请今上派其他人去吧。你显少外出这么久,我在家中思念得紧,才一时糊涂写了那封信。别说是我,便是前几日我父亲中,还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祁文藻拍了拍苏玉的手背,长长的叹了口气,如实说道:“阿玉,有些事情我不能装作不知道,也觉着必须要告诉你。这回我到江州去,见着了一个孩子,那孩子与我们家长安长的一模一样,你说这是个巧合吗?” 话音落下,祁文藻觉得苏玉柔软的身体僵了僵:“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老爷要是喜欢赏那丫头几两银子便。” 261情愿去死 祁文藻眯了眯眼睛,回头扶住苏玉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我还没说那孩子是男是女,你如何知道便是个丫头?” 苏玉明显愣了愣,默不作声地低下头。 祁文藻叹了口气:“岳丈大人同你说了吧?阿玉,那可是我们的孩子!她流落在外头整整十三年,我以为你也应该想她才是。我们可以接她回来,让她和长乐一起孝敬你。” 苏玉闻言不禁有些动容,可忽然又想到什么,喃喃道:“只是我听长乐说,那孩子养在外头野性未驯,只怕若是接了回来,咱们府里这嫡小姐的身份,她怕也是做不来的。” “那孩子很好!”祁文藻沉下脸,不再征求苏玉的意见,“长乐那边你还没告诉她吧?她那边就由我来说,这件事情她迟早要知道的。” 苏玉不敢再说什么,满腹心思地穿好衣裳,直到吃晚饭还没缓过来。 晚饭之后,祁文藻让下人收拾了,他从江州带回来的一堆东西,全都给祁长乐送过去。 他是在那堆东西之后到祁长乐的院子里的,一进到房间,果然见她坐在绣墩子上,欣喜地摆弄着几样新鲜玩意儿。 “爹爹,这些小东西您是在哪里买的?上次我到余庆县去,为何都没见到它们?还是爹爹对我最好了,之前长乐不该一时不懂事,口不择言伤了爹爹的心!” 祁文藻可怜巴巴地看着祁文藻,祁文藻的一颗心便软了下来,像她小时候一样用大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 祁长乐笑着说道:“爹爹要是喜欢,长乐在爹爹面前一辈子都是小孩子。” 这嘴甜的跟喝了蜜似的,也难怪苏玉这么多年来一直疼她。就连自己得知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没办法狠下心肠对她。 说到底,就算没有血缘关系,都在自己身边养了那么多年,也同亲生的没什么分别了。 祁文藻在心里斟酌了一番,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长乐,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总是缠着你娘问,自己是怎么到这世上来的吗?你娘总是骗你,说你是在路上捡的。为父现在一想起来便觉得好笑,倘若真不是亲生的……” 祁文藻的话还没说完,便见祁长乐轻巧地截过他的话:“倘若不是亲生的,我情愿去死。” 祁文藻愣住,一时脸色难看极了。 他刚想确定祁长乐的话是不是真的,可转眼之间,祁长乐眼中的阴霾便消失不见,转而笑盈盈地盯着他看。 “哈哈!爹爹,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不会被我吓着了吧?”真真是一脸天真,让祁文藻以为刚刚自己看到的,不过是错觉罢了。 但虽说如此,祁文藻仍是心有余悸,不敢再在祁长乐面前提这个话题。 又枯坐在祁长乐房里一会儿,只觉得度日如年,自己也不知道同她聊了些什么,看着时候差不多了,还不敢让祁长乐看出什么异常来,仍是一脸慈爱的让她早些睡。 “爹爹!”祁长乐把祁文藻送到院子外头,看着祁文藻头也不回地离开,忽然叫住他,“其实,我刚才说的话不是开玩笑的!” 祁文藻刚放松下来,冷不丁听到祁长乐说这句话,一时嗓子眼眼里进了风,不停的打起嗝来:“啊?嗝……” 祁长乐上前替祁文藻拍背,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便是爹爹和娘亲。天知道我有多么高兴,这辈子成为你们的女儿。因此,我若不是你们的女儿,那么我情愿去死!” 祁文藻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一回到房间便瘫软在床上。苏玉问他话他也不怎么答,只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连房间也旋转起来,太阳穴突突乱跳,胃里搅得翻天覆地。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白天。 苏玉、祁长乐和祁长安,都关心地围在他床边。 一个大夫正替他把脉,见他醒来又问了症状,解释道:“这是染了风热了。近些天,天气实在太过炎热,大人房里又放了冰块,冷热交替之下,身子实在受不了。大人这些天别在劳累了,好好休息一阵,吃了药便能好。” 大夫开了药,领了房里的下人同他去抓药。 苏玉坐在床边告诉他,要和祁长乐到南郊的禅音寺去,给他求个平安符。 等到母女两个出去了,祁长安才站在床边,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心丫头的事情,父亲可跟祁长乐说了?” “咳咳……”祁文藻闻言,只觉得啜子一阵阵疼。 祁长安见他遮掩的神态,便明白事情一点进展也没有,不由冷冷说道:“父亲这是不打算说了?还是怕说出来,影响了母亲和祁长乐的情绪?要是父亲真不想说,由我说也是一样的。” 如今祁文藻脑子里,已经是一团乱麻。 听他的话,吓得连忙出声阻止:“长安,你等一等!你要相信这件事情,父亲比你还着急。这一切我都会处理好的,你好不容易回京城,理应好好休息一番,再去见见你外祖父,他和你外祖母念叨了你许久了。” 祁长安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看着祁文藻病成这样,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他其实一点也不想逼祁文藻,可祁文藻自己怎么也不想想?事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他若是再这般优柔寡断,只会失去自己的亲生女儿! 不过,恐怕有些人还巴不得吧? 祁长安默默走出房间,找了家茶楼一待就是一整天。 262抢女儿 而寒山书院里,沈忘心带了几乎一马车吃的东西过来。都是沈大娘和张翠花给做的,一小部分给沈恩,还有一部分是江羡的。其他的则全是给周延昌,还有贾氏做的,东西多得快连她的位置都占了。 沈忘心这阵子,来寒山书院来得很勤。其中最高兴的除了江羡,莫过于一直待在白鹿堂的贾氏了。 每次沈忘心来,贾氏都要拉着她聊天,越聊越发现这丫头真是太对她胃口了。无论模样、性子都得她喜欢,真真是越看越开心,恨不得把她抱回家做女儿。 “夫人,这是我三奶奶给您做的灌肠,上次带了一截,山长不是说他很喜欢吃吗?回去之后,三奶奶便给做了一大堆,这次听我来,非得让我带来。” “还有您喜欢的芦荟膏,都是这一批新出的,我挑的最好的芦荟,特地给您做的。里头还放了不少花瓣,是我最新做的尝试。您试试看,喜不喜欢?” “还有,这是翠花婶给您做的糕点。您不是喜欢吃萝卜糕?翠花婶也给您做了一盒,可惜这东西不能久放,当天吃了才是。” 贾氏看着一样样东西搬进白鹿堂里,笑得眼睛都没了缝,客气道:“来就来吧,还带这么多东西来。得了你们那么多东西,总是该回礼的,可我做的东西可拿不出手,回头怠慢了你们?” 沈忘心早替她想好了,向她提议:“这还不简单?前些天我老听三奶奶和翠花婶念叨,她们可稀罕您打的络子了。等您得空,替她们一人编一条不就成了?” “这敢情好!”贾氏连忙答应,趁着江羡上课还没回来,把沈忘心拉进屋子里,陪她说起话来。 实际上,贾氏打络子子的手艺,沈忘心也想学。以前她在县城街上逛,还觉得这古代人的手艺就是好,比现代那些样式统一的中国结,不知好看多少。 可见到贾氏打的络子之后,沈忘心才明白,山外更有一山高,论起打络子,贾氏才是个中高手! 她打的络子说不上多繁复,但每件络子都相当有意思。到现在,沈忘心还记得贾氏当初随手扯了一段墨绿色的彩绳,几下便打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青蛙。现在这只小青蛙,还被沈忘心挂在腰上,逢人见了都问她,是在哪里买的。 听说沈忘心想学这个,贾氏倒也不藏拙。沈忘心愿意学,她自然愿意教。 只不过教她之前特地说了,打络子看似简单,却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需得她有恒心沉下心来学,自己才肯教她。 沈忘心自然答应,于是每隔几天找了空闲,便往寒山书院里跑。也亏得她心灵手巧,没过几天便能打得像模像样,虽然还远不及贾氏,但她打的东西都很有趣,比摊子上卖的已经好上不少。 可见,名师出高徒这说法果然不假。 对此,江羡乐见其成。 沈忘心跟贾氏学打络子,两人见面的时间也就多了,再不用等到休沐的时候,才聚一回。 寒山书院里的学子发现,在学子之间,号称冷公子的江羡,近日脸上平白无故的多了几分笑容。 于是,渐渐的便有不少学子,尝试向江羡请教功课。 渐渐相熟之后,才发现江羡并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只不过,是懒得同他们打交道罢了。 得知真相的学子们,心情一时无比复杂。 而沈忘心同贾氏一起打络子,打着打着,便听贾氏一阵阵叹气。 向她问起缘由,贾氏便笑道:“不知怎的,每次看见你这丫头,便想起我女儿小时候,也总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我旁边。谁知,突然有一天她就远嫁了,已经快十年没见过她。只来过几回信,知道她得了一儿一女。至于过得如何,信里如何看得出来?” 沈忘心一时沉默,这个时候不比现代,无论嫁到什么地方,只需买上一张机票,便能同家人团聚。对于远嫁的女子而言,说不定出嫁那天,便与家人永别。再见面,是极为困难的。 可若是在同一时空里,无论如何,只要努力就一定有再见的希望。 不像她,灵魂飘到这异世来,连回家的希望都没了。 沈忘心苦涩地拍了拍贾氏的手背:“您可别伤心了,若是让您女儿知道,只怕要哭坏了眼睛。” 贾氏赶忙擦了擦眼泪,握着她的手,说道:“丫头,有件事情我想同你说很久了。我和你周伯伯临老了,身边却无儿无女。因此,想认你做女儿,你可嫌弃我们不?” 沈忘心闻言愣住,贾氏和周延昌对她很好,她一直也很喜欢他们。可她怎么也没料到,贾氏竟突然说,她想要认自己当女儿很久了! 贾氏见到沈忘心这时候还愣神,心里有些紧张,问道:“若是你不愿也不要紧,是我和你周伯伯实在是看你太顺眼了,所以才……” 沈忘心总算缓过来,连忙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我不愿意,能做您和周伯伯的女儿,那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只是我的身世有些曲折,恐怕会给您和周伯伯带来麻烦。” 她说的自然是祁家的事情,本以为这等隐秘之事,贾氏应该不知情才是。倘若真的得知,想来也会因为其家的缘故,而打消了这念头。 要是当真如此,沈忘心也是不会怪她的。贾氏这段时间对她如何,她都看在眼里,并不想给他们添麻烦。毕竟祁家权大势大,若真闹起来,他们一定受牵连。 谁料,贾氏下一刻便笑开来。其实,当她知道沈忘心的身份时,曾经一度打消了这个念头。可后来祁文藻的态度,连她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他不疼沈忘心,自有自己来疼!所以,祁文藻也别怪她同他抢女儿,要怪就怪他自己不争气####第六更! 感谢尾号9141的小天使打赏的豪华跑车,给你个爱的抱抱! 感谢云雨宝宝打赏的棒棒糖,亲亲地尝一品这香浓的诱惑! ps:这是110月票加更! 263愿意不愿意? “这事情,我与你周伯伯早就清楚了。我们俩的意思是,你生身父亲那边不必担心,我们自有法子解决。如今你只需说一句,愿意还是不愿意?” 实际上沈忘心这么喜欢贾氏,也有贾氏与她前世的母亲非常相像的缘故。 贾氏想认她做女儿,她甚至有点受宠如惊,哪能不愿意? 沈忘心一刻都没有犹豫地答应,刚点下头就被贾氏抱在怀里,又哭又笑地说道:“好孩子,好孩子!那以后我便是你娘,老头子就是你爹。以后若有什么人再敢欺负你,只管到娘面前来告状,便是那祁长乐,我也有法子收拾她!” 沈忘心以为贾氏只是在说笑,便笑道:“她当了十几年祁家名正言顺的金枝玉叶,那么多人护着,如何收拾得了?” 贾氏冲她眨了眨眼睛,偷偷在她耳边说道:“傻孩子,你也不想想你爹爹姓什么?” 这里说的爹爹自然不是祁文藻,而是寒山书院的山长周延昌。 周延昌姓自然姓周,而他们大周国姓,也是周。 难不成…… 沈忘心瞪大眼睛看着贾氏。 贾氏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点点头。 沈忘心胸腔里的一颗心怦怦直跳起来,虽然贾氏没有点明,可她也猜想得到。只怕她这刚认的爹爹,是皇室里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要不然,怎么说起收拾朝庭三品大员,态度就像收拾一只蚂蚁似的? 可惜她这木鱼脑袋,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她也不想想,若不是周延昌不普通,江羡又怎么可能千里迢迢的,来寒山书院拜师? 沈忘心有些恍惚。 但认终归也是认了,只好和贾氏一起,挑选起好日子来。周延昌认女儿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要在寒山书院摆下宴席,请上县城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让他们来书院吃酒! 江羡刚下了课回来,正巧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本来想踏进去的脚步,又被自己收了回来。 其实这件事情,他早就想同周延昌提了。可没想到自己的话还没说出口,贾氏便先认了沈忘心做女儿。 也好。 江羡勾了勾嘴角。 若是由他提起,三人之间便少了情分,反倒自己欠了周延昌一个大人情。但由主动贾氏提出,那可就不一样了。 想起周延昌和贾氏的地位,江羡就忍不住隔着一道墙,往沈忘心的方向看了看。虽然看不到什么人,但里面的笑声仍然清晰地传进他耳里。 江羡忍不住往前挪了挪,正好看见沈忘心一只小巧的耳朵,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看着那只白晰如雪的耳朵,他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恨不得现在就上手把玩一通。 挨了一阵子,江羡最终还是强迫自己走开,到外头去清醒了一番。 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通通赶走之后。他惹不住叹了口气,看着迎面走过来的沈忘心,心里不由地感慨。 果然,这丫头无论放到哪里,都招人喜欢的要命啊。 沈忘心回去之后,便把这个消息向三槐堂众人公布。 当然,她没把周延昌和贾氏的真实身份透露出去。好在,众人都不是什么贪慕富贵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由衷的替她高兴。 尤其是沈大娘,心里的情绪都写在脸上。自从祁文藻不告而别,她就对祁文藻印象就差到了极点。 因此,对于沈忘心的决定,沈大娘绝对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并且,她自己也有一点小私心,沈忘心没那么早去京城,也就可以多陪自己一阵了。 和贾氏定下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沈大娘、张翠花以及贾氏拉着沈忘心,去裁了好几身衣服。光是布料、纹路、花样,都挑了整整两天。 最后,哪样都舍不下,全都订了下来。 足足六套衣裳,她们都提沈忘心决定好了,说是在酒席上换着穿! 然后,又去银楼挑头面,挑来挑去,连自己都满意了,三人却一样都没看上。 沈忘心觉得自己就像个破布娃娃,被她们折腾了好几天,整个人就像散了架似的,全身上下哪哪都疼,就算一天连着给几十个病人看病,都不带这么累的。 沈忘心很想求她们放过自己,好在三人见她实在累得不行,便没再继续折腾她。 最后,还是贾氏从自己的妆奁里拿出一套,累丝的蝴蝶穿花头面,才镇住了场子。 不过,就连沈忘心也承认,这套头面确实比银楼里的好看得多。 只要戴在头上,一走起路来,簪子上的蝴蝶,便如振翅欲飞一般,翅膀上镶的各色宝石,也随之发出亮闪闪的光芒。 这般好看的东西,普通人家根本拿不出来,便是刘夫人见了,也玩笑着说道,连她也没见过成色这样好的头面。还让沈忘心不要在她面前走动,省的她一时心动,便将之偷了藏起来。 可在贾氏眼里这问题还没解决呢!虽然这套头面有了,可另外几套衣裳,仍没有合适的头面配呢! 她妆奁里的其余首饰,都过于老成了一些。便是这一套,也是她年轻时候戴的。 可眼看着定下的日子就要到,就是到州府去定做,也赶不上酒席了。难不成,其余几套衣裳便不穿了? 说与沈大娘与张翠花听,两人也是一愁莫展。 直到江羡第二天从州府回来,带了好几套各有特色,而且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头面,全都送给了沈忘心,三人才露出笑容来。 沈忘心面对这些,觉得自己都已经麻木了。 江羡送了这么多东西,她只怕把自己卖了都还不起了吧? 264败给你了 沈忘心的嘀咕被江羡听到,凑到她耳边,温热的鼻息扑在她的耳垂上,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说道:“不如……明年你就把自己卖给我,到死为止,你都是我的人。怎么样?” 沈忘心推开他,嗔怪:“没个正型!” 她发现,自从他和江羡在一起之后,就感觉不到他身上那冷如谪仙的气质了。无论提到什么,他都会用宠溺的目光望着自己,直到把自己溺死为止。 沈忘心一转过身,江羡的目光就落在她的耳垂上。 凝视了半晌之后,江羡长长地呼出口浊气。这段时间以来,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沈忘心的耳垂上。而且怎么看都看不够,那莹润可爱的模样,让人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食欲?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瞳孔也跟着微微一缩,他到底在想什么? 可片刻过后,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上头,却如受了鼓动一般,趁沈忘心没注意,一口含了上去。 沈忘心在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之后,整个人都僵住了,想要推开江羡,又被他紧紧圈在怀里。 “快饶了我吧。”沈忘心推也推不开他,听见外头的脚步来来回回,急得不行。 贾氏和沈大娘一直在外头忙活,她们很有可能下一刻就推门进来,要是撞见屋里的情形,她还有什么脸见人? 可在江羡耳里,却觉得她这低声轻呼中,除了懊恼,还带了一丝娇羞,仿佛在对自己发出无声的邀请。 他正值气血方刚的年纪,听了这话险些把持不住,顿了顿才说道:“那我们……把门给栓上?” 沈忘心脸上一红,又怕他真的把门拴了,忙阻止他道:“若是栓了门,如何还不知我们在屋里做什么?你这是要叫我羞死!” 江羡闻言还不放开她,反而小狗似的,在她耳垂上舔了舔,然后问道:“那你说说,我们在做什么?” 话里分明带了几分色气。 沈忘心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巨响,整张脸都滚烫起来:“江羡,你快别舔我耳朵了,我败给你了还不成吗?” 江羡一脸魇足地放弃蹂躏她的耳垂,嘴唇却狡猾地往下一滑,在她柔滑的脖子上停了停。 沈忘心僵直了身体,感觉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 对方一脸无辜地望着她:“心心,我不是故意的。” 分明是故意的!沈忘心咬牙切齿,捶了他一顿。她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江羡这个人蔫坏蔫坏的呢? 沈忘心彻底说不出话来,别过头去不理江羡。 他脸上露出一个偷腥得逞的笑容:“不要生气了,我错了还不成么?你要是实在气不过,我可以给你亲回来。” 沈忘心表示拒绝和江羡说话,并朝他扔了只猫咪。 江羡看着大开的书房门,怀里抱着一只永远好奇脸的波斯猫,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低头看了一眼,每天都和沈忘心同吃同住的猫咪,羡慕地说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和你有一个待遇呢?” “喵喵喵?”小猫歪着头,好奇地看着江羡。 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在干什么?本喵一点也看不明白! 沈忘心在寒山书院的白鹿堂里,连着住了好几天。终于等到酒席的日子到了,整个余庆县里说的上名号的人,都被周延昌请来吃酒。 这种事情沈忘心上一回,在治好瘟疫之后,被刘县令邀请去体验了一回。当时已经够累的了,没想到这次作为主人,竟比起上一回还要累。 在刘县令的宴会上,她还可以打打酱油。到刘府后院的花园里偷闲,顺便还遇到了祁长安。那么这一回,她真是一点儿都不得空,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一天下来累得腰都要断了。 但沈忘心了一眼贾氏,就觉得自己太不争气。自己是站着招待了一天客人不错,贾氏却甚至比自己还要忙,但直到现在脸上仍然带着精致的妆容,一点倦容都没显现出来。 贾氏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直到把所有女眷都送走,才躺在椅子上小憩。这也让沈忘心知道,她不是不累,而是太会掩饰了。 沈忘心担心她着凉,到房里找了一张薄毯子给她盖上。 没想到毯子一落在贾氏身上,她便睁开眼睛,与沈忘心冷不防对视了一眼。 沈忘心拿着毯子的双手一僵,毯子便从手中滑落,一下子堆在贾氏的肚子上。 贾氏见是沈文鑫,目光立刻柔和起来,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心丫头,娘刚才没吓着你吧?这一天累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你给我盖毯子,我还以为在京城里,果真是老糊涂了。” 沈忘心倒不是说被吓着。 而是贾氏那一眼与她平时的神态相差太大,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也让沈忘心真切地感觉到什么才叫不怒自威。 也就是她平时故意藏了锋芒,才没叫人看出不同来。 谁能料到一向和和气气的山长夫人,居然会有气势那么足的时候? 沈忘心明白过来后,顺势抱了抱贾氏,娇声说道:“我只是觉得,娘实在太厉害了。比起娘来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学,以后请您多多教我才是。” 贾氏笑呵呵地把她抱在怀里,手上轻轻拍着她的背,说道:“不教你还能教哪个?只是你不要喊累才是。” 沈忘心也笑:“娘又小看我,我看着就那么像爱偷懒的人吗?”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沈忘心见贾氏脸上着实有了倦色,便不再打扰她休息。 她出了贾氏的房间,便去了周延昌那处。等他把一群男客送出去,才扶着他进了大厅。 265送来一只老虎 这次来,沈忘心特地把医堂里剩下的最后几盒麝香虎骨膏,全都带来了。 周延昌有老寒腿,要是平时仔细保养,便没什么大问题。可今天众人都累着了,像她这样的年轻人,都觉得混身上下酸疼,周延昌一定不好过。 眼见着周延昌在酒席上,便皱了好几次眉头。 沈忘心知道他的老寒腿一定犯了,连忙把膏药放在手心里捂热了,赶紧给他擦上。 擦膏药是个体力活,沈忘心没擦一会儿,身上就出了层细汗。可用手背碰了碰周延昌腿上的皮肤,只感觉到温热而已,便再挖了点膏药,用力按摩了一番。 “好了好了,不必按了!我知道你也累了,赶紧去休息吧!”周延昌慈爱地看着沈忘心。 沈忘心的模样,让他想起自己的亲生女儿。在她嫁出去前,也时常替自己擦药,每次擦到他腿上发烫才肯停手。 看着看着,周延昌居然觉得自己眼眶发酸,不敢再往下想,但看下沈忘心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柔软。 其实,认沈忘心做女儿本是贾氏的意思。他见妻子喜欢,而沈忘心又确实是个不错的丫头,便没有反对。然而,他心里对沈忘心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可这几天相处下来,周延昌才明白贾氏的心情。他们毕竟是老了,若是身边有个丫头陪着,晚年也能有个孩子疼他们。 没过多久,周延昌便觉得腿上彻底暖起来了,就连隐隐作痛的感觉,也都轻了一些。 他看着沈忘心手里那盒,淡黄色的看着普普通通的膏药,不由来了兴趣,问道:“丫头,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药?怎么我以前从未见过?” 沈忘心盖实了盖子,把那盒膏药放在桌子上:“这是咱们医堂卖得最好的膏药,名叫麝香虎骨膏。我见爹爹有腿脚上的毛病,便索性带来给您试试。” “这便是那麝香虎骨膏?”周延昌惊奇地指着那盒药,自个儿从桌上拿了盒子,放在鼻尖嗅了嗅。 一股独特的药味,从盖子缝隙里传了出来,闻着挺香,但具体的味道却说不上来。 周延昌只听过这药的名字,却没窥过真容。 他寒山书院的管事,一直对麝香虎骨膏倍是推崇。后来书院里的阎教习也买了,据说治好了他母亲多年的风湿病。 可周延昌一直没有尝试,他身边还有不少宫里御医配的药膏和药酒,林林总总装了一小箱。并非他看不上外头的东西,而是这些年,他尝试过的药实在太多,却没一样比宫里的好用的。 于是,才硬生生错过了这味好药。 “这么好的药为何不继续做了?”周延昌疑惑。 他感受到这麝香虎骨膏的妙处后,第一时间想起京城里的那些老家伙。他们和他是一个毛病,这膏药对他有用,想必对那些老家伙也是奏效的! 可沈忘心手头就这么几盒,他自己尚且不够用,如何送进京城里分给他们几个? 沈忘心道:“不瞒爹爹,这些麝香虎骨膏须得用虎骨制成。先前是我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一整只老虎,才有原料做的药料。可后头再没缘份得到,便从此耽搁下来了。” 周延昌还以为是什么大问题,没想到沈忘心的难题却是这个,不由得抚掌大笑:“这还不简单?我明日便写封信给州府的郭太守,请他替我猎几只过来。到时,你的生意便可以做到京城去了!” 沈忘心听闻京城两个字,眼前一亮,欢喜地问道:“此话当真?” 周延昌从不说大话,点头微笑:“前提是,你这麝香虎骨膏,当真有这么好的用处!” 沈忘心对自己制作的药品向来有信心,忙拍了拍胸脯保证:“爹爹用了若是没效,尽管来找我便是!” “好,我周延昌的女儿就该这般自信!” 周延昌哈哈大笑,笑声在整个白鹿堂的大厅里回荡。 他一向脸上严肃,沈忘心从没见他这般开怀道,心情也畅快不少,连一身的疲惫都一扫而光。 一整天下来,大家都累坏了,等到晚饭过后纷纷洗了澡,赶紧回屋里休息了。 沈忘心已经在白鹿堂待了很多天。 她担心再待下去,马大夫可真的就给医堂当牛做马,活生生被累死了。 于是,第二天便向贾氏和周延昌说明了情况,带着沈大娘和张翠花回了三槐堂。 回到三槐堂之后,马大夫果然有一肚子苦水向沈忘心倒。 沈忘心刚回到三槐堂,就被强迫听了一早上马大夫的吐槽,耳朵都快长出茧来。 总结下来,要么是哪个病人太矫情,要么是哪个病人不遵从医嘱。还有些病人根本不相信他,却揪着让他把鸡毛蒜皮的小病症,都解释出原因出来。 马大夫强烈要求沈忘心放他几天假,让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这么熬下去,他怕自己得心脏病都要发作! 大周可还没心脏病这个词,马大夫目前掌握的现代医学的知识,都是向沈忘心打破砂锅问到底得来的。 沈忘心斟酌了一番,本想放马大夫两天假,可在见识到病人的数量之后,便决定把这假缩短到半天了。 马大夫少不得一通抱怨,但抱怨归抱怨,休息了半天之后,还是任劳任怨地回来给病人开方子。 等过了几天之后,就连沈忘心都忘记,周延昌同她提的那档子事了。 突然有一天,村里来了一群官兵。这些官兵押着一辆牛车,牛车上五花大绑,拉着一只吊睛黄皮的大老虎。 这老虎比沈忘心从王猎户那里,买到的那只还大,光是搬进三槐堂大门,就用了四五个官兵抬着。 266老将们的病 这么大一只老虎,一时半会也处理不完,总不能淋淋的放在院子里。 沈忘心只好让他们把老虎抬去了小花园里,用几个成年人大腿粗细的木桩垫着,上头放了一块可以用来做大门的厚木板,这才给它找了个好去处。 她担心天气太热,这老虎身上的东西腐烂变质,让陈先去找了村里的杀猪匠,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把这只老虎处理完了。 沈忘心付了他相应的报酬,却没有第一时间做麝香虎骨膏,反倒准备起了虎血酒的药材。 这也是没办法,虎骨怎么着也不会变质,可虎血就不一样了,连带着虎肉也要赶在这几天处理好。要不然,可就白瞎了这么一只大老虎了! 于是溪头村的村民,罕见地看见五味药斋暂时关了门。上门求医的,小病一概不治,只有得了急病的,医堂里的两位大夫,才会出来给人开方子。 有了这么一遭,沈忘心才发现三槐堂什么都好,就是少了一座冰窖。 如果家里有冰窖,也不用这么紧赶慢赶,弄得所有人都不得安生了。 可这年头,冰却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若只是冰还好说,还需要有个合适的地窖,这冰窖可不是随便挖个坑就行的,搭建起来挺麻烦,还需要大笔银子。 好巧,三槐堂里正好有这么个地方。 虽然不如沈忘心想象的大,可已经够用了。 陈先在外头走动得多,消息比沈忘心灵通,他打听到余庆县里便有专门制作冰块的商人。而且价格也不很贵,一谈妥付了银子,那商人便送了半个冰窖的冰过来。 从此往后,三槐堂就有冰用了! 沈大娘和张翠花两人心灵手巧,很快开发出了加冰的甜品。放到五味食府售卖,一时风靡了整个余庆县。 而在所有人的努力之下,新的一批麝香虎骨膏又终于面世。但这批麝香虎骨膏并不对外出售,沈忘心按照承诺,将它们全部给了周延昌。 周延昌当天便派了身边的车夫,拉了几乎一整车的麝香虎骨膏,全部送到京城去。还特意写了一张单子,要送给哪户人家,哪户人家分别送几盒,上头都写的详详细细。 周延昌在写单子的时候,沈忘心在一旁替他磨墨,不小心瞥了一眼,见上面列的不是某某将军,便是某某元帅。 这些人的名字以前她就听过,可他们对于自己来说,就像遥不可及的星辰。存在着,却不可能发生联系。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亲手做的膏药,居然会送到他们手里! 沈忘心雀跃不已,希望麝香虎骨膏对他们真的有用! 一来,将五味药斋的名头打到京城去,她自然是求之不得。二来,看着周延昌高兴的模样,沈忘心不竟觉得,让他长长面子也是件好事。 贾氏在一旁笑道:“是该给他们寄过去,让他们这群老家伙看看,咱们丫头多么有本事!顺便,也让那祁文藻后悔,他不疼心丫头,可多的是人疼着呢!” 沈忘心望着笑逐颜开的两人,心里一阵暖意缓缓升起。 自从穿到大周以来,她确实受到了许多不公平的待遇,也失去了很多原本就该有的东西。但上天并没有因此亏待她,反倒转身给了她更好的,实在对自己不薄! 如今看来,自己恐怕不能再幸运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时节很快转入初秋。位于大周北部的京城,秋天总比江州来得快。当江州的不少人还穿着夏季的薄裳时,京城的百姓都已经换上秋装了。 天气转凉之后,不少老将由于积年的伤病,腿上的毛病都或多或少犯了。轻些的还能挨,严重的疼得下不来床,出入都要用小轿抬着,真是苦不堪言。 正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驶入京城,装着成车的麝香虎骨膏,分别送到这些老将手里。 在听说是周延昌从江州送过来的,老将们都个个瞪大了眼睛,一幅不敢相信的模样。直到车夫练出周延昌给的令牌,他们才长长舒了口气,思绪沉浸到往事当中去。 “竟然真的是那老小子送的!我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点音讯都没有,我还以为他死在哪个地方都没人知道呢!” “诶?这黄不拉叽的药膏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多年没见面,刚一见面就给我们送药?也不知道他那脑袋是怎么想的!” 车夫是跟在周延昌身边多年的老人了,面对着大周朝里威望最高的几个将领,脸上也丝毫没有怯意,从容地拿起一盒药膏,把那白瓷盒子的底面翻给他们看。 盒底盖着一个小红章,章上刻着四个字——五味药斋。 五味药斋?这个名字怎么听着那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可仔细想又想不起来! 他们虽然老了,可没有糊涂!京城里确实没有哪家医堂,叫五味药斋吧? 最后,还是他们身边服侍的下人,一拍脑袋想起来:“小的记得前不久积微斋出了本书,叫做什么图鉴来着?据说,这本书惊动了太医院,京城里荣春堂的大夫人手买了一本。当时五味药斋这个名字传得人尽皆知,却没人知道它是哪里的药铺,现在可不就对上号了?” 车夫在江州待久了都不知道,五味药斋还曾在京城里闹了这么一出! 不过他觉得这也是件好事,他临来京城之前周延昌曾经再三叮嘱,一定让他把姑娘的名号报给这些老将听。光报还不行,一定要让他们印象深刻####第四更! 267生不出这么大的丫头 车夫正发愁着,忽然来了一个天赐的机会,连忙笑着说道:“实不相瞒,这五味药斋的东家便是我们家姑娘!这药膏名为麝香虎骨膏,还是我家老爷的老寒腿犯了,姑娘出于孝心专门给做的!老爷用了之后觉得好,心里记挂着诸位将军,便特意命我运了一车来京城,还问诸位将军安好。” 这些老将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个个都是人精,哪里看不透周延昌晒女儿的本意?但念在周延昌还挂念着他们,纷纷都笑着问,收了这些麝香虎骨膏,该回什么礼才对。 车夫早有准备:“老爷说了,将军们也不必回礼。若是用着觉得好,向别的大人多多推荐便是。” 老将们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出于好奇的心理,当晚就让下人们给他们擦上。擦完之后腿上暖洋洋的,睡了一个好觉,不曾想第二天起来之后,连腿脚都轻快了许多。 这些老将已经退在家中颐养多年,日子本来就有几分无聊,一见着麝香虎骨膏竟有奇效,便不约而同地聚到一起,个个七嘴八舌的说着膏药的好处。 本来众人还不知道,大家说的都是同一种膏药,争得面红耳赤,谁都不相让。最后拿出膏药一瞧,药盒子底下居然都盖着五味药斋的章! “嗬!看来,这个情我们是承定了。”一个老将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胡子。 有人突然出声说道:“我记得,那老小子家的姑娘,早就嫁到关外去了吧?虽说已经过去七八年,可这七八年里,也生不出一个这么大的丫头吧?” 众人都陷入沉思,想到周延昌女儿的事情,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当年,正是因为这事,周延昌才离开京城。这也成了他们一直以来的心结,若是他们再努力一些,或许就不用一个小姑娘牺牲,换来整个大周北部的安宁吧? 一时之间,众人眼中都流露出愧疚之色,周遭安静得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到。 “不管是不是亲生的,那孩子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又是那老小子的女儿,就算我们半个孙女了!”不知谁突然说了一句。 这群老将都是性格豪爽之人,没什么扭扭捏捏的做派。既然他们喜欢周延昌的为人,自然也不会把他的女儿当外人,更何况这个冬天,他们也许就要靠人家的麝香虎骨膏撑过去了! “对,管她是不是亲生的!没看祁尚书家里那么不像他的闺女,也当亲生的养了这么多年吗!”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 京城文武百官都知道这事,虽然祁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强调,祁长乐和祁长安一母同胞,都是苏玉亲生的。 但不信的人终归还是不信的。 话音落下,众人哄堂大笑。刚才凝重的气氛一扫而光,都讨论起这麝香虎骨膏该怎么用才有最好的效果。 身在江州的沈忘心,自然不知道这事。 但入了秋之后,整个溪头村的村民最近情绪都一直不高。因为他们种的菜,不知什么原因,全都出现了枯死的情况。 普通人家还好,自己种菜自己吃,出了问题大不了吃些别的东西,或者花点银子到县里上买一些。但溪头村的菜农却都一筹莫展,什么办法都用尽了,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这可都是一亩亩的银子啊! 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菜枯死在地里,便是还半死不活的,也都长了黄斑根本不能吃。他们的生计受到影响,眼看着明年买菜籽的钱都没有,还怎么活得下去? 赵七家里是溪头村菜种得最多的,这事发生后,他急得憔悴了不少。送到三槐堂的蔬菜,一天比一天少,最后干脆一根菜叶子都没了。 医堂里的人一连好几天没吃上一顿青菜,张翠花愁得赶忙去找了赵七。赵七也没法子,带着张翠花去地里看了看,果然见到一棵棵菜都病殃殃的蔫着。 她凭着自己多年种菜的经验看了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带着赵七去药田里找张老伯。 可张老伯是种药材的,他用在药材上的那一套,也不能照搬到菜上。忙活了一通,也是有心无力,只好抱歉地看着赵七。 沈宣得知此事后,跟着里正一起到全村的菜地里逛了一圈,发现整个村子的菜都染了病,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只好让众人趁着菜价还没涨上来,到县里多囤些萝卜,大白菜,还有土豆等等能放很久的菜,不至于到了冬天只能吃去年晒的萝卜干。 里正趁着去县里的功夫,把事向刘县令禀报。刘县令相当重视,请了县城里有多年经验的老菜农,老菜农到溪头村一看,才说出原因来。 原来今年入夏以来,不知怎么着,直到秋天都一直没有怎么下雨,菜自然容易得病。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他在菜田里发现了不少蚜虫,才是溪头村蔬菜害病的罪魁祸首! 村民们听了一个个傻了眼,要是菜地里有杂草,他们倒知道去拔。可菜地里有虫不是正常的事情吗?只要不太祸害菜,他们一般都不带管。 往年一般也都没什么。 可偏偏今年,也没见着有多少虫子,这些菜却比往年更娇嫩似的,棵棵黄不拉叽的,根本没法吃。这遭天谴的虫子,可真害苦了他们了! 赵七看着地默默地叹气,他早料到没补救的方法。好在他多少累积了几年,家里颇有些积蓄,还不至于第二年没法重头再来。 可是溪头村里的一些小菜农,尤其是这两年刚做这一行的,几乎把全部身家都投在里面,怪不得他们哭天抢地的。 268有梦想的沈忘心 赵七注意到,今天来的人不止平常的几个菜农,居然还多了沈富贵和沈秀才两兄弟。 他暗暗留心了一会儿,发现这两人不是来凑热闹的,脸上都一脸凝重,倒好像也是干他们这行的。 “你不知道吗?要入秋的时候,这两兄弟打县城牢房里放出来了。据说秀才被夺了功名,如今只能回家跟他哥种地,两人刚干了不久,第一批菜还没卖出去,又遇上这种事情,你说倒霉不倒霉?”一个菜农对赵七说道。 与其说他可怜沈富贵和沈秀才,不如说他是在可怜自己。 他们都不像赵七家里,做了那么多年卖菜的生意,经得起折腾。虽然村里人都讨厌沈家三房,但在这个时候,难免感同身受。 赵七叹个口气,说道:“看来今年是种不成菜了,要到冬天下一场大雪,才能把这些恼人的蚜虫冻死!等到明年开春,再把菜重新种下去,要不然能把咱们的银子都糟蹋光了!” 村里的菜农个个都盯着赵七什么反应,耳听他说了这么一句丧气话,个个都蔫头耷脑的。 “那可怎么办?要等好几个月的时间,这冬天怎么熬过去?” “就是,早知道那些蚜虫这么害人,我就是天天守在地里,也得把他们一个个抓了呀!”几个菜农后悔地说道。 “得了吧,咱们做菜农的,那么一大片地都种菜,就是真的去抓能抓得完吗?那县里的菜不用卖了?本来就是小本买卖,就家里几个人一起干活,天天去抓还不累死在地里!” 赵七听了会他们说话,心烦意乱的走了。也不知走了多久,居然到了三槐堂附近,他想着总该把这消息告诉沈忘心,让她以后找别的村子里的菜农买菜,也不用因着自己没了菜吃。 沈忘心得知这件事情,也十分为赵七担忧,问道:“你家里本来就是干这个的,现在离明年春天少说还有五六个月,地里若是空着,那该如何是好?” 赵七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也不是没法子,种一些埋在土里的地瓜土豆,还有山药或许也行。可现在已经秋天了,也不是种这些东西的时候呀……” 他说着说着,觉得自己的想法并不可行,只好烦躁地挠挠自己的脑袋。 沈忘心在心里沉吟了片刻,抬起头对赵七说道:“这样吧,我这里有不少秋天要种的药材。可你见着了,我手里只有十几亩地,现在都不够用,更别提以后了。你若是同意,可以把地租给我一段时间。张老伯虽然对种菜一窍不通,但种药却是行家,小小蚜虫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在赵七听来,沈忘心的话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他正想着这五六个月该怎么办,沈忘心就给了个解决方法。 赵七心里一高兴,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可见心丫头是个有福气的,连带着身边的人都跟着享福!要不然村里人怎么总夸你,说你是天上降世的福星呢?” 沈忘心好笑道:“还不快去问问你家里人同不同意?” “同意!同意!不能再好了!”赵七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忙不迭答应沈忘心,“不必商量,如今家里我做主哩!” 刚才是他在激动了,一定让心丫头看了笑话。都这么大的人了,以后遇事该镇定点才是,没得让人觉得一点都不稳重。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一桩事来,小心翼翼地问沈忘心:“心丫头,咱们庄稼人闲不下来,就想问问你,药田还缺人吗?要是还缺人,我们一家老小跟着你干活!” 沈忘心一想,跟赵七认识那么久了,自然信得过他们家人的人品。这件事情没考虑太多,也就答应了下来。 赵七欢喜不已,事情一解决,自然想起别的事来,提醒道:“心丫头,有件事儿我必须同你说。刚才我听说沈富贵和沈秀才两人,从牢里出来之后,就也来种菜了。他俩境况如今不太好,你可得长长心,免得被他们两个盯上了,惹得一身腥!” 赵七之前就帮过沈忘心不少忙,这回又把这事告诉她,临走前沈大娘特地让他带了自己做的灌肠回去,给家人尝尝鲜。 第二天,赵七便带着他的父亲来,跟沈忘心签了契约。直到这回沈忘心才得知,整个溪头村里,居然将近有五分之一的地都在赵七家手上。 也就是说,这个秋天他们要把这么多地全都种上药材了! 这对于别人来说,或许还是个挑战,但对于沈忘心来讲,她却觉得喜悦多过了压力。 上次百草堂的事情发生后,她便一直觉得用别人的药材不放心。而且,外头买来的药材,也一直达不到她的标准! 沈忘心虽然没有同别人说,但心里早已经构建了一幅蓝图。她到了大周之后,有了不少变化,以前她只想做一个好医生而已,可现在她已经有了更大的理想。 她不仅要把五味药斋越做越大。与此同时,还要创建属于自己的药材基地! 以后整个五味药斋自给自足,如现代企业那样形成自己的产业链! 从此往后,将没有人再能在暗地里对五味药斋动手脚。 因为,五味药斋对药材的品质要求,将会是整个大周最高的! 沈忘心在心里呐喊着,只觉得一通酣畅淋漓。 虽然如今她的羽翼尚未丰满,但她相信总有一天,这个梦想终将实现! 而赵七他爹虽然同意了沈忘心的提议,但他毕竟比赵七多活了那么多年,做事比赵七沉稳,考虑的方面也多一些。 269会和人吵架的咪咪 他这次跟着赵七过来,就是为了问沈忘心几个问题的。 “沈小大夫,不是我不信任您。而是咱们做事情,总该有些计划。只想问问您,这么多地,您都打算种什么药材呢?” 赵七的父亲身材瘦削,但却生了一双十分明亮的眼睛,一看就是心里有主意的。 所以他问这话,沈忘心非但不生气。而且和他合作的意愿,反倒更加坚定了。 对于药材的事情,她早就想好了,主要种植葫芦巴、红花、王不留行、夏枯球和川母等几味药材。 这些药材相对而言效益比较高,而且也是医堂里常用的。若是种多了也不必担心,大可以卖给县里的药铺,还可以从中赚取一些利润。 只不过,她倒是觉得要真种这么多药材。她和马大夫两个人,就算累死也炮制不了! 看来她的五味药斋里,是该配几位老药工了。 果然,赵七他爹听了之后很满意,也没再多说什么,把余下的事情全部放手交给他儿子做了。 马大夫一直在一旁看着,直到赵七离开,他才捅了捅沈忘心,瞅了眼赵七的背影,说道:“东家这么豪爽,就不担心他们把种药的手艺学了去?” 沈忘心看了他一眼,笑:“若要真这么容易学,张老伯可就要哭死了。而且我信得过赵七的人品,我向他们租地,也不是全为了帮他们渡过难关。我有自己的私心,只不过没说出来罢了。” 既然沈忘心不打算说,马大夫便也没有往下问。跟了沈忘心这么久,他还是相信沈忘心的眼光的。 马大夫见她心里有主意,便哼着小调,走进后院里去看靓仔院子里的药材去了。 在一旁算账的陈先忽然抬起头来,冲着沈忘心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加油啊!” 沈忘心惊讶的看着陈先,她知道陈先在经商上一直很有天赋,但没想到自己的想法早被他看透了。 看来,不只她一个人在改变,医堂的其余人,也都在慢慢进步呀! 她勾了勾嘴角,没有一点形象的站在原地伸了个懒腰:“那接下来的事情还要多拜托你了,我们的陈大账房!” 陈先胸有成竹,郑重其事的在账本上写下个字,眼神清明:“那是自然,咱们医堂什么时候离得开我?” 马大夫正看了药材进来,听到陈先的话,不由得虚咳两声:“陈账房,说你呢!做人要谦虚,可不能膨胀了!” 话音落下,柜台后面爆发出两个稚嫩的笑声。 原来是沉香和结香,不知什么时候藏在后头,听到马大夫的话,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马大夫吹胡子瞪眼,把那两个小团子从柜台后面拽出来,“我说要药材怎么晒不干呢?是不是你们两个偷懒,没听我的话把药材翻过来?” 结香怀里抱着小猫,小猫见马大夫的模样,抗议地地“喵喵”直叫。 马大夫说一句话,它就跟着“喵喵喵”的和马大夫拌嘴。这小猫是沈忘心的心肝宝贝,马大夫不能拿它怎样,气得直哼哼。 “哪天把你主子的宝贝紫灵芝给掰了,就有你好受的了!” 沈忘心闻言立刻瞪着马大夫:“你可别诅咒我的紫灵芝!” 马大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向小猫吐了吐舌头,惹得它张牙舞爪向马大夫扑过去。 还好马大夫躲得快,要不然便被它抓了个大花脸。 沈忘心见它实在忘形,立刻沉声教训:“咪咪!马大夫是自己人,不能打人!” 这是前不久沈忘心给它取的名字,叫了几回之后,它便知道那是在叫自己。 也是奇了怪了,每回沈忘心跟它说话,它好像都能听懂似的。一开始医堂众人还诧异的不得了,后来也都习惯了,见它有灵性,都喜欢逗它玩。 咪咪委屈地看了眼沈忘心,收起自己的小肉掌,辩解道:“喵喵喵!” 谁让他先惹我! 沈忘心严厉地说道:“那也不能打他,你要是实在不高兴,就去祸祸他房里的那盆水仙。他心疼起来,还哪有空管你?” 咪咪瞪圆了眼睛:“喵!” 原来还可以这样! 马大夫见状嚷道:“完了,完了,这猫成精了!我跟你说,你可别去折腾我的水仙,要不然我就不喂你小鱼干吃了!” 咪咪一听到小鱼干,连忙把两只前爪搭在一起,像人似的朝马大夫恭了恭手,仿佛在求饶。 马大夫哈哈大笑,终于乘胜而去。 沈忘心哭笑不得,马大夫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能跟只小猫吵成这样。 不过说起水仙,又是另外一回事。 开春的时候,马大夫曾惹得她生气。她知道马大夫有鼻炎,故意买了水仙花整他。 没想到打那之后,马大夫居然爱上了水仙花的味道,哪怕每回闻了之后都要打一天喷嚏,他还是甘之如饴。 沈忘心没法子,开了方子让他天天喝着。两个疗程下去,他的鼻炎见好,如今便是和水仙花待一天,也不会出问题了。 马大夫走了之后,沈大娘便到大堂里来,一见到咪咪便伸手要抱它。 沈大娘是咪咪除了沈忘心之外最喜欢的人,原因大概是沈大娘会做小鱼干。 于是立刻舍了结香,一下子跳进沈大娘怀里,讨好地蹭了蹭。 沈大娘抱着它,摸了摸它的脑袋,对这只小猫爱得不行:“是不是咱们医堂风水太好了?养的一猫一狗都鬼精鬼精的。同它们说什么话,它们居然也听得懂,还知道同人吵架。刚才我在厨房里,就听到马大夫被这小东西气得不轻。” 270有没脸来见人 沈大娘不说还好,她一说沈忘心才发现确实如此。只不过这一猫一狗的性格太不相同,小黑一直沉稳冷静,没给他们惹什么麻烦。至于这小猫,天生就是个麻烦精,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沈忘心想着想着,笑容便渐渐淡了。 可小猫都这么大了,长安在京城还没回来呢。 这么久不见长安,她确实有些想他了。 京城,一位老将拿着麝香虎骨膏,找到苏阁老府里。 他与苏阁老的关系不错,因此感觉这膏药有奇效之后,便从自己用的里头挤了一盒出来,今天亲自登门送到苏阁老手里。 “苏大人,我记得你素来有风湿的毛病。近来,我得了几盒膏药用着不错,就盼着这个冬天靠它过了。因此,带了一盒过来给你试试。” 苏阁老闻言,接过那掌心大小的白瓷盒。 旋开盒盖瞅了瞅,发现里头装了蜜蜡一般橙黄的膏药。 整盒药看上去膏质细腻,用手捻了些出来,闻着还有股淡淡的药香。 他笑着说道:“瞧这模样是不错,就是不知道用起来,于我有没有效了。” 他身上这风湿病还是当年在南方得上的,就是后来在京城住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好。每遇到阴冷的天气就会复发,弄的他怎么也不得安生。 老将笑着说道:“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几个腿上的毛病,都是积年的伤病。你不过是得了风湿,只怕这一盒下去,就能药到病除。” 他惯有吹牛的毛病,苏阁老却是不大相信:“这药果真这么神奇?将军是从何处买来的?药膏又叫什么名字?” 老将摇了摇头,苦笑道:“你这老犟牛还和当年一个脾气,好东西用就用呗,还得追究这么多?” 苏阁老呵呵笑道:“没办法,这是我的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便同我说个明白又如何?” 祁长安从外头进来时,正看到两人坐在炕上聊天。他外苏阁老手上拿着一个小瓷盒,白底青花的,风格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他若若大方地走进去,对着老将军行了个礼,连忙被他扶起来,打量了一会儿,问道:“这是长安吧?这么多年没见了,不过是长大了一些,还和小时候那样是个福娃娃!” 老将军讲话比较粗,想不到旁的好听的词,夸人好看便用这三个字,总也没有错。 祁长安笑着答了一番,便站在一旁,听两人继续把话说下去。 “苏大人有所不知,这膏药名叫麝香虎骨膏。是那老小子从江洲派人送来的,说是他家丫头专程为了他的老寒腿做的。在我们几个老家伙面前一通炫耀,可谁家还没有个丫头?看他那得瑟劲,可知是多宝贝他那姑娘了!” 苏阁老闻言也有了笑容,把盒子盖严实了,放在手里把玩。转到那盒子底部,看见地下盖着个小红章,上头刻了五味药斋四个小字,脸色忽然冷了下来。 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突然之间脸色大变,老将军一时间也愣住。 可是苏阁老就这么一直沉着脸,反复把那药盒子翻来翻去,似乎在确认什么。直到最后,沉默了一阵子,才问:“果真是他家姑娘给他做的?” 老将军点了点头,问道:“逸清,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这膏药有什么问题?还是那老小子什么地方惹着你了?” 逸清是苏阁老的名字,到他这种地位,一般没有人敢直呼其名。老将军敢这么换他,也是因为两人有多年的交情,不是旁的人可以比的。 苏逸清摇了摇头,只顾着追问:“那他的丫头又与这五味药斋又有什么关联?” 老将军如实把这药的来历,同苏逸清一五一十地说了。 话说完后,他发现苏逸清的脸色非但没好,反倒更差了。老将军也活了这么多年了,如果连察言观色的本事都不会,还怎么在京城这个圈子里混? 他见今日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连忙向苏逸清告了辞。 出了门之后,眼见着一个丫鬟把挂起来的门帘从勾上挑下来,解了绳子放下。苏逸清与祁长安凝重的侧颜,则被门帘缓缓掩去。 只留下满院的秋风,吹动几片枯叶,在他眼前缓缓飘落。 老将军越想越猜不透苏逸清的心思,只得踩碎了一片落叶,由一个下人陪着,上了自己的马车。 暖阁之内,祁长安静静地坐在苏逸清对面。 两人不知沉默了多久,虽然整间暖阁里异常安静,却憋得几个服侍的下人一阵阵地胸闷,像溺了水似的,一口气都吸不过来。 终于,苏逸清看了眼祁长安,问道:“你父亲还没把那孩子认回来?我本以为他给我信后,早便处理好一切。我只需坐在这里,等着那孩子回来喊我外祖父。现在倒好,明明是他祁家的血脉,却认了别人做父亲。我看他知道之后,还有没有脸来见我!” 苏逸清一发怒,房间里面的下人更吓得瑟瑟发抖。 他平时脾气一向很好,便是遇到再大的事情,也不见得他这副脸色。 今日忽然沉下脸,便如骤雨来袭,吓得这群下人恨不得现在就夺门而出。 祁长安第一次见他外祖这样生气,他倒没吓得缩成一团。 事已至此,他心中反倒有种畅快——他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他的姐姐终于替他完成了! 甚至有一刻,他居然为着沈忘心这敢爱敢恨的性子而骄傲着。 祁家容不下她,她自然有诸多可去的地方。她那般有本事,又不是只能靠这祁家的庇护,才能在这世上活下去####第二更! 271娘家人对她都有意见 苏逸清见祁长安的脸色,哪还有不明白的?这事总有一日会被人捅出去,等到真相大白之时,那才成了别人的笑柄! 本以为女婿精明能干,女儿娇惯点也就罢了。 谁知女婿临老了,却成了老婆奴,为了妻子几句话,竟连亲生女儿都不管不顾同,反倒帮人养起闺女来。 “你父亲的性格我是清楚的,这件事情可是你母亲在从中阻挠?她这些年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那孩子再怎么说是她亲生的?纵然没养在身边,听闻她种种事迹,不比长乐那丫头好得多?都说虎毒不食子,今日见她却是独一份!” 祁长安实诚的点了点头。 “罢了!”苏阁老沉默许久,终于上决定了什么事情一般,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他们两个不认这孩子,我这个做人外祖的,总是要把自家孩子认回来的!你们家若是不愿意养着,就养在你舅舅名下。反正也是他亲妹妹生的女儿,当自家女儿疼便是。” 外祖仍然生着气,祁长安也不知该说什么。 但他犹豫了一番,还是说道:“心丫头的性子比我烈,又在江州呆了这么多年,未尝愿意回到京城来。” 他说这话时还担心苏逸清生气。 可话说完之后,却又发现苏逸清脸上没有什么怒意,反倒有认真他讲下去的意思。于是,祁长安便把沈忘心这些年,在江州的事情事无巨细的都通苏逸清讲了。 苏逸清听下来,心里五味陈杂。本来对这素未蒙面的外孙女没什么感觉,可现在竟连他,都对这孩子有几分欣赏。 “长安,你是说那位安国侯世子,看上了心丫头?”苏逸清不知想起什么,兴致勃勃地向祁长安打听。 祁长安被苏逸清的话问得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其实,不算安国侯世子看上了心丫头。据我所知,世子很想同姐姐她成亲。可姐姐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似乎拒绝了他。” 话音落下,苏逸清一拍大腿,欢喜得直叹气:“居然有底气拒绝安国侯世子。不愧是我苏逸清的外孙女。”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长安,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江州?” 祁长安倒是想回,可在这之前,所有人都不让他回。包括他的这位外祖,一定让他留到年后才回去。 祁长安迟疑地看着苏逸清,问道:“外祖,您的意思是,同意我回去了?” 苏逸清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外孙。 祁长安当晚就收拾好了行李,又令下人出去买了不少京城的物件儿,统一装到自己的马车里,还告知祁府众人,明天一早他就回江州! 没人可以阻止! 他只是在单方面地宣布,而不是要求谁同意!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苏玉听完这个消息之后,急心赶到祁长安院子里问:“不是说好过年之后再回去吗?为何这样着急?莫不是听了什么人的话,便这般火急火燎的要回去。” 对于苏玉的疑心,祁长安很想告诉她。 的确有人跟他说这话,而且说话的人就是她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外祖,苏逸清。 祁长安甚至能想象得出,苏玉听到真相之后,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 但他考虑到,今后自己母亲和外祖的相处问题,终究没把这话说出口。 而是看了苏玉一眼,淡淡地说道:“没有什么人叫我回去,是我自个乐意的。” “乐意?”苏玉听了这话就来气,“长安你现在连为娘的话都不听了是吧?” 他早就不想听苏玉的话了! 祁长安一下也不肯多理苏玉,苏玉在一旁喋喋不休。 说江州那地方有什么好的?她光是去了江州一趟就倒霉了那么久。若是祁长安再去,岂不连祁长乐的生身父母都招来? 祁长安总算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心里窝火:“那我的亲生姐姐呢?母亲便不预备管了?” 苏玉果然不再管他。 祁长安第二天启程的时候,祁文藻来送他,父子两人各忙各的。 等祁长安上了马车,祁文藻才急急叮嘱道:“叫那丫头不要怪我,只要给我一段时间,我便能把她风风光光迎回来,当祁府的嫡小姐!” 祁长安忽然掀开窗帘,认认真真地对祁文藻道:“她已经当不成祁府的嫡小姐了。” 祁文藻愣在原地,任由一片落叶掉在他肩上,看着马车在他眼前渐渐消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到最后他都来不及问祁长安,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最后还是下人提醒道:“老爷,你还没用早饭呢。” 祁文藻回过神来,缓缓的往府里走。他心里总有预感,似乎自己已经失去什么了,可到底失去的是什么呢? 祁文藻不知怎么的,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许是到了秋天,人也会触景生情,生出几分愁绪来吧? 祁文藻没想通,便把这份心思抛到脑后。温热的稀饭唤起他胃里丝丝暖意,让他有了几分力气,去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他一定要把女儿认回来! 一定让家人和和睦睦的在一起! 不能再让几个孩子越走越远! 一定! 祁长安走后没几天,苏府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苏逸清这段时间到禅音寺礼佛去了,让家里的人不要去打扰他。 这是他一贯的习惯,所以苏玉和祁文藻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两人抽了空,带着祁长乐去苏府问了好。 没想到,苏逸清却早就走了。一家人连他的面都没见着,在苏府坐了坐,便无趣地回了自己家里。 苏玉总觉得,娘家全家的人,似乎都对她很有意见。 272跟着沈小大夫种药 远在南方的溪头村,此时地里药材的种子都已经撒下去了。这是溪头村里第一次有人,这么大范围地种起药材。所以,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而最关心这些的人,莫过于溪头村的那些菜农了。 他们听说赵七家里,跟着沈忘心种起药来,还把契约签到了明年夏天,直接把明年菜卖得最好的两个季度都让给沈忘心种菜,便不由地上来朝笑赵七。 赵七这时候忙得很,没功夫和他们废话,扛着装满种子的便走了。 等到赵七家地里的药材种子都发了芽,这些菜农才开始紧张起来,之前嘲笑起赵七的劲儿都没了。每天三趟的往赵七地里跑,就是为了看看他们家的药苗苗还在不在。 这些药苗要是这几天便被冻死了,那自然印证了他们之前的话。要是药苗非但没死,还长得好好的,岂不就打了他们的脸? 可事情并没如他们所愿,张老伯每天都到田里察看药苗的情况。这些药苗长势喜人,即便天气一天天地冷下来,也没被冻得没了精神。 “这可怎么办?本来以为是赵七家钱多,跟着沈小大夫折腾得起。谁知道他居然傻人有傻福,让他赌对了,咱们总不能看着地荒在那里,不管不顾吧?” 几个菜农聚在一起商量。 沈家三房两兄弟也来了,比起几个菜农,他们还算好一些。毕竟沈秀才在县里这么多年,多少有一些积蓄,这个冬天还是能熬过去的。 但他是个读书人,明白开源节流这个道理。若是源头没了,多少银子都能败了。 更何况,他的银子本来就不多,一个人挣的钱得养活两家人,他手头的这些银子撑不过几天! 沈秀才挤起人群里,听了几人的担忧,说道:“赵七家能把卖菜的生意做这么大,自然有他的办法。不如,我们看看他们种的什么药材,也去向沈小大夫讨些种子来,跟着他们一起种。等到明年,虽然比不过赵七,总比一直把地空着的好。” “说的也是!”菜农们听了沈秀才的话,都觉得有道理,纷纷点头道,“不错!既然沈小大夫肯出手帮赵七家里,帮帮我们又有何妨?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们这就找她要去!” 这件事情,还是里正先知道的。他们一群人没到五味药斋,便被他和沈宣拦下来,见到里头有沈秀才和沈富贵,就知道这事又是哪个搅和的了。 两父子如今在溪头村里越来越有威望,尤其是沈宣,现在沈家年轻一辈都服他,连带着老一辈也对他恭敬几分。因为沈宣办事厚道,却又不是懒好人,做事做得好了,自然就有人看重。 问清楚缘由之后,里正当场沉下脸来,给他们数落了一顿:“要说你们做这事也太不厚道,你们可同心丫头打过招呼了?就这么咋咋呼呼地往人家医堂里跑?先不提她答不答应,她要真的答应了,万一医堂里有重要的病人,被你们冲撞了,这责任由谁负责?” 经里正一提醒,菜农们面面相觑。 是啊,他们怎么就没想起来? 现在沈忘心医堂的名声越传越广,就连州府的人特地来溪头村找她看病,也都不稀奇。每隔几天,就有马车进到溪头村里来,有时候一来还是好几辆,那可都是有钱人家才用得起的东西。 别说万一冲撞到官老爷了,就是冲撞到富人家的,被他们的家丁围起来打一顿,那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那……那怎么办啊,里正大人?” “是啊,是啊,您别生气。我们也是见地里没东西,眼看着一家老小都要吃不上饭了,所以才着急上火啊!” 菜农们纷纷说起好话来。 里正明白他们的不易,也没过多斥责他们,但脸上也没笑容,叹了口气,说道:“这样吧,你们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医堂一趟,把事情同心丫头说说,若是她愿意帮,自然把种子发到你们手上。但她若是不愿意,要我知道你们哪个上门挑事,我就把你们抓起来上街游一圈!” 这年头,上街示众可不是件光彩事情,便是乡下人也怕被人指指点点,朝自己脸上扔些腌臜东西的。 于是,咋一听这个,个个都摇头说道:“里正大人,咱们哪里敢?要真被拉去游街,那以后村里还见不见人了?我们向您保证,若是沈小大夫不同意,咱们也不强求,自己想办法去便是!” 里正这才满意地点头,令他们在原处不要动,自己则带着沈宣一道,往五味药斋里去了。 天凉了之后,五味药斋的病人也少了一些。沈忘心和马大夫终于得闲,背了药箱到各个村里去游医,看看有什么他们没见过的怪病,都记录在册子上带回医堂研究。 正好今天,两人都没出去,坐在医堂里头偷闲。 前段时间,沈忘心弄了两把大椅子,把原来两人的坐的椅子都换了。又到县里布店买了合适的料子、针线等材料,让沈大娘和张翠花把之前那只大老虎的皮处理好,给两人一人做了一张虎皮垫子。 按理说,这虎皮垫子放在医堂里,总有些格格不入,看起来像某处山寨的山大王。可两人心灵手巧,拿着布沿着虎皮边上裹了一圈,做得又是精致,又是好看,让沈忘心和马大夫一连高兴了好几天。 里正和沈宣进来时,两人正在吃张翠花端出来的点心。 273树下的老翁 前段时间不关医堂里的人忙,里正也忙得不得了,所以大家都没怎么见面。里正进了医堂猛地一瞧,发现连马大夫都在医堂过得有滋有味,刚来的时候整个人脸上黑黄黑黄的。现在,居然也看出几分白皙里,难怪村里人都说医堂的伙食好,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三爷爷!”结香第一个瞧见里正,跑过去拉着他的手,把他牵到大堂里来,问道,“三爷爷好久没来了!” 里正摸了摸他的脑袋,问道:“你东家姐姐可在?” 沈忘心在柜台后头听到里正的话,忙出来迎:“三爷爷,我在这呢,你找我可有什么事?” 两人都这么熟了,一般有什么话都直接说了,哪还有藏着掖着的份? 里正笑了笑,把路上遇到那群菜农的事情说了。 沈忘心还以为是什么难办的事情,笑着说道:“这有什么难的?这些药材的种子不值几个钱,而且又都是产得多的,上回我到县里药铺看时,还见他们囤着不少呢!他们若是要,我喊陈先下午便去运回来,让他们来医堂里领便是!” 里正听到沈忘心这么爽快,也不由地松了口气。 他是村里的里正,村里有了事情,他自然要第一个站出来解决。说实话,若是沈忘心这次不出手帮忙,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办法。 “多亏你能干,要不然三爷爷还真下不来台了。”里正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表情,混身也有了劲儿,挥挥手道,“既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喊他们傍晚来领种子?” 沈忘心点了点头,提醒里正稍等,自己则说道:“不过呢,我还有一个条件。他们拿了这些种子后,要是愿意我会派张老伯过去教他们种,无论明年收获多少药材,我五味药斋要从里头抽一成。” 里正想也不想答应下来,背着手和沈宣出了医堂。 他明白,其实并不是沈忘心贪钱。这些零散菜农手里头的地,其实并没有多少,就算全部用来种药材,明年收获的量对比起赵七家里的,也是少之又少。 而沈忘心提出要一成的药材,其实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 都说升米恩,斗米仇。若是总这么无条件的帮他们,到时所有人都会觉得,沈忘心做的事是应该的。若是突然有一天,她没能力帮了,反倒会引来众人的憎恨。 里正把消息告诉众人之后,大多数菜农想也不想便答应。他们对种药材本来就是本外汉,要是张老伯不来教,到了明年可能一点收获都没有,就算沈忘心不提,他们也会提出来的。 至于要上交一成的药材,那相当于把买种子的钱提钱交上去了,明年还了又怎么样? 菜农们把问题解决了也就散了。 沈富贵跟着他弟弟沈秀才往家里走,他不解地看着沈秀才。刚才众人都一口答应,沈秀才却一直皱着眉头,难道这么大的便宜,他不预备占? 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沈富贵才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你懂什么?”沈秀才把沈富贵拉到僻静处,两人找了块石头坐上来,细细分析道,“你也不想想,她明里派张老伯教我们种药材,暗地里却不知道要做什么呢!” 沈富贵听闻沈秀才的话,耳中顿时警铃大作,立刻问道:“怎么?她还有别的什么心思不成?难不成那死丫头是见我们现在还不够惨,成心来坑害我们的?” 沈秀才冷笑:“谁知道呢?” 在他眼里,他辛苦得到的功名,都是因为祁文藻而丢的。而沈忘心又是祁文藻的亲生女儿,都说父债女偿,这桩事情自然算到她头上。 他看了一眼沈富贵,见他仍是一副不很明白的模样,便在地上捡了根树枝,用树枝当笔画了起来:“按二伯的意思来说,就是我们明年收了全部的药材,要分她一成。可你仔细想想,要是张老头不来盯着,这全部的药材咱们说有多少都行……” 沈富贵闻言顿时瞪大眼睛:“难怪!原来她的用心竟这般险恶!” “要是没人盯着咱们,那咱们就算说一棵药材也没活,那也是使得的!”他脑子总算灵光了一回,咬牙道,“原来是在把咱们当贼防呢!” 沈秀才点了点头,说道:“所以,咱们今日傍晚先拿了种子再说。等种子到了手,我们便不让那张老头来!到时他们怎么种的药材,算们就跟着一起种,我就不信种个药而已,还能难到哪里去!” 沈秀才信心满满,那么难的科考,他也都把一众考生比下去,拿了秀才的功名。不过是种个药罢了,他就不信还能比科举难! 他话音刚落下,忽然听到背后响起一阵笑声。 两人吓了一跳,循着声音过去一瞧。 一个戴着斗笠的老翁,一头雪白的头发,连眉毛和胡须都没一点杂色,正闭着眼睛靠在树干上。 刚才的笑声,便是他发出来的。 原来,两人只顾着说话,竟没注意到树后头还坐了一个人,轻易就把兄弟两个的话听了个全。 “老人家,你是什么人?”沈秀才吓了一跳,见这老翁不是村里人,才放下心来,装作有礼地向他问话,“打哪里来的?以前,我怎么没见过你?” 老翁睁开眼睛,含笑看了眼沈秀才,说道:“你们两个是村里的菜农?人家医堂的东家好心帮你,你们为何反倒恩将仇报?” 274哪来的老神仙? 两人被老翁的话问得面红耳赤,只觉得他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一切,把他们心里的污秽都一览无余。 可沈秀才一向是个要强的,哪里肯在人面前承认自己无耻的想法,说道:“老人家有所不知,我们兄弟二人可是被那丫头害惨了。做父母的对待家里的孩子,哪里有不打不骂的?因她做错事情,我与兄长教训了她几次,她发达之后便百般争对。害得我兄弟二人,如今只能在村里种菜,苦不堪言呐!” “原来如此。”老翁也不知道信不信沈秀才的说话,听他一通报怨后,只是了然地点了点头。 沈秀才第一次遇到这种软硬不吃的,本想同他较劲,非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可仔细一想,不对啊,他又不认识这人,这人怎么想的,关他什么事情?于是,便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同他聊起边的事来。 “听你的口音不像江州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老翁笑着说道:“我腿脚有些毛病,听人说溪头村五味药斋的沈小大夫医术高超。所以,便来这里碰碰运气,可到了村里又不知那医堂在何处,便在这里休息了一会儿。没想到……”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对着沈秀才笑了笑,问道:“我见二位都是村子里的人,还请你们替我指指路。” 这老翁说话不紧不慢,就连从地上爬起来都慢得跟只蜗牛似的。可不知怎的,沈秀才就像被他魇着似的,乖乖地把他扶起来,并把人送到医堂门前。 至于为什么不送进去? 两兄弟很有自知之明,如今沈忘心人多势众,他们两人进了医堂一定会被人打。所以,他们还是等到傍晚,和几个菜农一起混进去吧! 到时,沈忘心要是不把种子发给他们,沈秀才决定就拿里正做文章。 他这么多年的嘴皮子可不是白练的,一定让他们服服帖帖地把种子交出来! 沈忘心正靠在椅子上读医书,忽然看见两个小团子从柜台后头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指着门口,问道:“姐姐,咱们医堂来了个老神仙诶!” 沈忘心无奈地看着他们,笑道:“胡说什么?哪来的什么老神仙?” 在她这个位置,往门口看去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她怀疑又是结香这个调皮鬼在弄恶作剧,故意一惊一乍的。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下。 沉香也认真地看过来,同她说道:“姐姐,真的有老神仙!而且,老神仙还靠着门,对着我们笑呢!” 沈忘心站起来,走到大堂中间,这回总算看到医堂大门边上,倚着一个白须白发,身上穿了白色棉袍,头上用木簪子绾了发,手里又正巧拿了根树枝当拐杖的老人家。 想来是来她医堂治病的病人,沈忘心连忙叫醒正在打盹的马大夫,两人一起把那老翁扶了进来。 等那老翁坐定了之后,沈忘心和马大夫问了他的病,便把他的裤腿撸起来看了看,发现这老翁小腿肿得和根萝卜似的,连带着脚背也跟着水肿了,布鞋在他脚背上勒出两道深深的印子,都已经磨破皮了。 看着这惨状,马大夫都忍不住倒吸口凉气,用手按了按老翁的腿,问道:“老人家,您疼吗?” “都成这副模样了,哪能不疼?”沈忘心接过话,让沉香到后院去找沈大娘,请沈大娘烧些热水给这老翁泡脚。 没过一会儿,沈大娘便端了盆热水出来。 马大夫让这老翁把脚放进去泡,顺便拿了条巾子浸了热水,放在老翁膝盖上给他热敷。 沈忘心则拿了她的一套银针出来,等老翁泡完脚,便取了银针,取了曲池、外关、中渚、血海、足三里等穴位,将毫针在火上消了毒,便给老翁进了针。 老翁原以为施针时会疼,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没想到再看时那针已经进了穴位。等揉针的时候,便一阵阵酸麻传来。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见沈忘心的动作非常利索,似乎很清楚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一点冗余的小动作都没有。所以,虽然是在给他扎针,看起来却十分赏心悦目,倒像在看人泡茶似的。 许是这丫头也感觉到自己在看她,抬起头来一双藏了星星般的眼睛望着自己:“老人家,您这病是积了太久了吧?若不仔细养着,恐怕以后会更疼的。” 老翁只觉得心里一阵柔软,笑着摇头:“其实也没多疼。” 然而沈忘心没回答他的话,向旁边的小孩说道:“沉香,到药柜里把艾条拿来。” 老翁这才发现,原来自己面前的是一对双生子,两个男孩子长得一模一样,看着玉雪可爱,看这模样倒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没等他想到,沉香已经拿了艾条过来,沈忘心把这些艾条一条条插在银针的针尾上,然后点了火,艾叶正好熏到老翁的眼睛,让他眼里一阵阵地出眼泪。 老翁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一歪头看着结香在一旁担心地看他:“老爷爷,您怎么了?您一个人来治病,是不是想家了?为什么没有家人陪您来,是不是他们没有空?” 老翁哭笑不得,可见他实在可爱,只好摸了摸他的头,夸道:“好孩子,好孩子……爷爷家人都离着爷爷太远了,这回就是专程来这里治病的。” 终于等到针灸做完,老翁觉得自己腿上通畅不少。 275不要脸的中山狼 沈忘心看了他腿脚的情况,想起自己医堂里没留一盒麝香虎骨膏备用,不由地叹气:“老人家,您平时可有在用什么药?” 老翁闻言,从袖子里掏出个药盒子,沈忘心只觉得眼熟,拿到近前一看,只见那盒里装的不是麝香虎骨膏还有什么? 她见状大喜,连忙把膏药递给马大夫,让马大夫给老翁擦上,自己则到柜台后边开方子。写到一半,却发现其中一位药,药柜里不仅没,就连库房里也没库存。 她只好向老翁表示歉意:“老人家,我这医堂里缺了一味乌蛇,您瞧着是要拿着方子到别处去抓药,还是等我们到县里去进药?” 老翁闻言脸上倒也没遗憾之色,在袖子里找了找,忽然找什么东西握在掌中。然后手一摊开,掌心便出现一锭黄澄澄的金锭子。 医堂众人毫无防备之下,突然看见这锭金子,都要被这金子的光芒闪瞎了。 只见马大夫瞪圆了眼睛,沉香和结香张大了小嘴巴,都震惊都看着这老翁。 不是说这金子有多稀罕,跟着沈忘心久了之后,他们也都习惯了。关键是这老翁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衣服,居然一出手就是一锭金子。 他这是要医堂找零的节奏吗?可医堂里一时也没那么多银子啊! 位于众人中心的老翁却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我这次千里迢迢来看病,希望能在五味药斋住上一段时日,这锭金子是我的报酬。” 沈忘心终于缓过劲儿来,敛了脸上的惊讶之色,接过金子说道:“那这锭金子我便暂时收着,您在这里住了多久,我们都会给您记在账上。到时若是有余,便按数找还给您,您觉得如何?” 老翁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就按沈小大夫说的办。” 沈大娘给老翁安排了个房间,好在如今医堂里房间多,不至于睡不下去。沈忘心给老翁去了针,正好陈先去县城回来了,运了整整一马车的种子回来。 不一会儿,里正和沈宣也来了,预备等菜农来了,帮他们把种子也分了。 一众人在大堂里等了会儿,来了几个零零散散的病人,等到病人也不来的时候,便很快到了傍晚。菜农们很准时地出现在医堂门口,直到进了医堂,陈先才发现人群里混着沈秀才和沈富贵。 “他们怎么也来了?”陈先皱了皱眉头,把沈忘心拉到一边去,“那咱们这些种子是分还是不分?” 沈忘心看了眼里正,见他露出难办的神色,叹了口气道:“分了吧,左右不过一些种子,没几个钱。要是他们俩因这事闹到刘大人那处去,拿了三爷爷的不是,便得不偿使了。” 陈先点了点头,到沈宣面前去耳语几句。 发种子的时候,沈富贵和沈秀才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忘心看。沈忘心由着他们看去,自己则坐在一旁喝着茶,像是根本不认得两人。 这下,沈秀才也拿不定主意了。 如果说沈忘心狠狠瞪他们一眼,他们还有理由闹起来,说沈忘心根本没想把种子发给他们。可沈忘心把他们当空气,身边又有这么多人看着,要是闹事只能被旁人笑话。 两人只好耐着性子排在队伍后头,伸着脖子看前头的人分多少种子。 眼看着前头的菜农走得差不多,就要轮到两人,两人喜滋滋地看着沈宣白了他们两个一眼,然后从身后的麻袋里铲了种子装行他们口袋里。 两人为了领种子这回特意在拿了家里最大的麻袋,可谁知沈宣只给他装了半麻袋就赶他们走,让后头的人上来领。 沈秀才看了眼旁边麻袋装得鼓鼓囊囊的别的菜农,立时眼红起来,指着别人问道:“宣子你这样未免也差得太多了吧?凭什么别人拿一麻袋的种子,我们哥俩却只有半麻袋?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们家和这死丫头关系好,所以帮着她来克扣我们!” “你胡说什么?”沈宣捏紧了铲种子的木铲,若不是理智告诉他,不能同这两人计较,他恨不得现在就一铲是敲傻眼前这两人。 沈富贵见沈宣脸上气得涨红,恨恨地笑道:“还说不是?宣子,你是我们沈家的族长,三叔又是咱们村子的里正,你两倒好竟帮着别人克扣我们的种子。大不了,我们到县城去,让刘大人给我们评评理去!” 两人一唱一和,倒像自己多委屈似的。 “把这两只不要脸的中山狼赶出去!”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大堂里响起来。 众人本来还以为是沈忘心发的话,尤其是陈先和马大夫,他们两个已经忍了很久了,就等沈忘心发话他们就动手教训这两人了。一听这声音响起,立时撸了袖子准备干。 可几人气势汹汹地瞪完三房两兄弟,才忽然想起。 不对啊,刚才的声音好像不是沈忘心的啊! 众人这才回头看去,果然看见一个鹤发老者,不知何时站在大堂里,见此情形脸上的神色一派肃然。明明只是个长得好看一些的老人家,却让众人觉得,他身上的威严竟无人敢反抗。 紧接着,三房两兄弟被一群人像敢鸭子一样,“呼啦啦”的撵了出去。 “你们凭什么赶我们走!”医堂的大门在两人面前合上,沈富贵上前不甘心地把门拍得“砰砰”直响,“刚才的话当我们没说过,快把种子给我们!” 276京城来的礼物 回应他们的是,大门开了一条缝,不知谁把他们的麻袋扔了出来,正好扔在蒙在沈富贵脸上。 沈富贵连忙扯下头上的麻袋,就看见沈秀才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周围不少村民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脸上都一副不屑的模样。 沈秀才狠狠瞪了沈富贵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二弟,现在怎么办?”沈富贵连忙跟上沈秀才,他现在只有沈秀才能依靠了,自然是沈秀才说往东,他不敢往西。 沈秀才现在对沈富贵有种说不出来的厌恶,但谅在两人是亲兄弟,又不好赶他。本来他们二房在村里的名声已经够臭了,如果两兄弟再不抱团,迟早被人欺负死! “回去再说!”沈秀才抿了抿嘴角,大步流星地走回家里。 而另一边,医堂里的沈忘心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情形。她虽然知道这老者必定不是普通人,却没想到他的一句话竟这般有用。 老实说,她刚才也感受到了压力。若不是她见识过贾氏那一眼,说不定现在也如面前的众人一样,吓得立刻对老者的话照做。 沈忘心站起身来,眯着眼睛再次打量了老者一会儿,恭恭敬敬地问道:“老人家,还未请教您尊姓大名。” 老者收了脸上的怒色,笑着抚了抚胡须,说道:“老夫姓苏。” 沈忘心点了点头,看了眼刚从后院里出来,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沉香和结香,道:“你们两个扶苏爷爷进去,看看三奶奶的饭做好了没。” 两个小团子点了点头,一人牵着老者一边手,像小雀儿似的叽叽喳喳同老头说起话来。 “苏爷爷,您的腿还疼吗?姐姐说了,您这腿要好好养一段时间,不能再老是走路了。” “苏爷爷,您不知道,三奶奶烧的菜可好吃了。待会儿,您一定要尝尝小鱼干,是我们两个最喜欢吃的!” 老者被两个孩子逗得哈哈笑,一边回答他们的话,又让他们说了不少医堂有趣的事情,一直到了晚饭时分才停下来。 马大夫进去瞧了一眼,又出来同沈忘心说道:“东家,那老头儿恐怕大有来头啊!刚才瞧见没?一声大吼,恐怕刘大人都没这气势吧?” 沈忘心正在用裁纸刀,自己做一本册子,把纸张码得整整齐齐,又放上两张蓝色封皮,在上面打了四五个孔,然后用红绳穿起来,一本册子就做好了。 她做得很快,把手头的册子递给了马大夫,自己又开始做新的一本:“不管人家什么来头,咱们只管把病治好了就是。这里是医堂,又不是衙门,还得把人家的身世审得一清二楚的?” 马大夫本来想找沈忘心讨论讨论,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居然一点好奇心也没有,老成得要命。 “没意思,没意思,我还是找张大姐说去!” 话里刚落下,陈先连忙拦住他,警惕地看着马大夫:“马大夫,您可别去了。我娘老同您,还有赵七凑一起聊天,在家里一口一个赵七,一口一个马大夫,听得我爹都吃味了。您要再去找我娘,回头我爹来吃晚饭瞧见了,回去又得一顿唠叨!” 马大夫愣了愣,他只不过想找张翠花八卦一番,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沈忘心没忍住笑出声来:“马大夫,你看吧?” 马大夫无话可说,只好把话憋在心里,他准备去找沈大娘说去,沈大娘都已经可以当他娘了,里正总该不会介意吧? 又过了几天,沈忘心收到一车礼物,都是从京城运过来的。 沈忘心认得赶车的人,是祁长安之前的车夫,一问之下,果然是祁长安送给医堂众人的东西。 她当即把礼物分发给众人。 沈大娘和张翠花的是几匹布料,还有一套头面。马大夫的是一套看起来就十分珍稀的孤本医书。沉香的是一只小药炉形式的香炉,香炉里还放着一块熏香。结香的则是答应好的,如今京城里时兴的话本。 最后,就是送给沈忘心的了。 几乎半马车都是她的东西,林林总总的有很多,说不上哪样是专程买来送礼的。反倒像是到街上去闲逛,看中了那样,便都给她买下来,装进马车里送过来。 “沈小大夫可喜欢?”车夫还不知道沈忘心的身份,但他主子祁长安对沈忘心好,他自然也对她恭敬几分。 自家弟弟送的东西,沈忘心哪有不喜欢的? 她点了点头,让众人把东西搬进医堂,从柜台里拿了些碎银子,打赏给运送东西的下人,顺便问道:“你们家公子可说了,何时回江州来?” 那车夫得了打赏,脸上笑容愈是灿烂,说道:“本来昨日就可以到,但在来江州的路上耽搁了两日,到余庆县该是明后日的事情。我们几个护着东西走在前头,因此才提前到了。” 说完,几人便坐着空了的马车原路反回,到县城去收拾好东西,也好让祁长安来时,有干净舒适的地方可以落脚。 而这几天,沈忘心也找到了缺失的药才,给老者配了一副百虫汤。说是百虫汤,其实只有蚂蚁、蝎子、乌蛇这几样蛇虫,先前医堂里缺了乌蛇,后来到县城里也找不到。还是陈先去了一个常做动物类中药的老药工那里,才找到几只晒成干的,当下没有犹豫,全部买下放在医堂里。 一般风湿痛的病人,晨起的时候关节处会感到晨僵。 277亲生外祖 老者也不例外,以往每天在床上躺许久,由人用膏药揉了患处,这才能勉强起了床。可这几日,沈忘心每天定时给他针灸,擦药膏,又喝了百虫汤,他便觉得早晨起来没那么困难了,甚至腿脚都比平时灵活了不少。 这天沈忘心见到,自从祁长安离开后,便一直被摆在廊下的摇椅,被老者坐了在上头晒太阳。 她正想上前说话,却见江羡从外头走了进来,看见摇椅上的老者愣了愣,走过去行了个礼:“苏大人怎么在此处?” 老者闻言睁开眼睛,从摇椅上坐起来,笑呵呵地看着江羡:“难为江公子这么多年没见老夫,还能记得老夫的模样。” 江羡看了沈忘心一眼,笑道:“苏大夫的风姿,我们这些做小辈的自然不敢忘。只不过,苏大人这次千里迢迢从京城来江州,可是为了心心的事情?” “为了我的事?”沈忘心闻言再也忍不住,走到两人近前,一定把事情问清楚了,“请问这位老人家,与我有什么关系吗?” 江羡和老者两人相互对视了许久,但就是没人回答沈忘心的话。直到最后,两人都露出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 只见那老者转头看向沈忘心,一脸慈爱地说道:“丫头,你还没猜到吗?我便是你的亲生外祖。这一回来江州,是特意来看你的。” 原来,苏逸清对外说是去禅音寺礼佛。可事实上,却谁也没告诉,一人暗地里来了江州,就是为了亲自来看看,沈忘心这个外孙女到底什么模样。 没想到,仅仅几日相处起来,他便喜欢上自己这个亲外孙女。 不仅比苏玉长得更像自己,而且性子也像自己年轻的时候,由不得他越看越喜爱。但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让沈忘心接受自己这个外祖,只好在五味药斋里住着,想等到时机成熟,好让沈忘心对他的感情再深一些。 谁知,半路上竟来了江羡这个不速之客,把他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你们没在开玩笑?还是我的耳朵出问题了?”沈忘心整个人愣住。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亲生父母那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来。先是祁文藻,再是这位自称是自己外祖的人。 有了上回祁文藻的经历,沈忘心虽然对苏逸清的印象不错,但一听说他的真实身份,就忍不住拉了拉江羡的手,一脸求助地看向他。 江羡摸了摸沈忘心的脑袋,示意她安心,说道:“既是心心的外祖,我们理应尽份孝心。只是不知道您这次,是为了什么而来?” 如果苏逸清和祁文藻一样,哪怕他是大周威望极高的阁老,江羡也不怕得罪他! 苏逸清在一旁,看见自家外孙女揽着江羡的手臂,像只小猫似的躲在他身后,倒比自己这个外祖父更亲,心里不由地吃味,冷着脸问道:“我听说这丫头认了那老小子当父亲,怕是江公子在后头也出力不少吧?” 江羡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沈忘心惊讶地看了眼江羡,虽然他没有当场向自己解释,但她仍然相信江羡一定是为了自己好。 “为了什么而来?”苏逸清终于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说道,“我这次回来,自然是让这丫头认祖归宗的,她爹娘那处我不管,但是我苏逸清的亲外孙女,我就绝不容她流落在外!” 江羡见状,仿佛已经成了胜利的一方,笑着说道:“这件事情,恐怕还要同我老师与师母商量过,他们点头同意了方可。” 说完,便拉着沈忘心走了。 苏逸清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外孙女被人拉走,最初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但到最后,竟是跟着那江羡,丢下他不管不顾地走了。 沈忘心和江羡到了后院,坐在已经枯黄了的紫藤花架下。此时的石凳已经已经太过冰凉,不能坐人了。 沈忘心一进院子,就开始找小猫,一边找一边叫着:“咪咪,快出来!” 以往这个时候,小猫都会欢欢喜喜地出来迎她,可这一回却一个猫影也不见着,不知藏哪里去了。 沈忘心还以为它到院外头玩去了,刚不准备找它,忽然听到花盆后头传来一声响动。她连忙过去看,发现一团毛绒绒的白球缩在后面,听着脚步声过来,愈是把头缩在自己花盆后面。 沈忘心要是不看还好,一看就发现原来一盆兰草被它压得不成样子。她心疼得不得了,蹲下身子对着那团小毛球说道:“咪咪,你又做错事情了,快给我出来认错!不然,我可就真的要教训你了哦!” “喵!”小猫抬起头来,委屈地看了眼沈忘心,一下子又把头缩进它雪白的长毛里。 沈忘心任是说破了嘴皮子,它也不愿意出来,还低着头“呜噜噜”地在辩解着什么。无奈之下,沈忘心决定不管它。 谁知它一听到沈大娘开门,就像一道闪电一样“嗖”的一下跑过去,跳进沈大娘怀里,还“喵喵”地冲沈大娘说话,没叫几下就看沈忘心一眼,似乎在向沈大娘告状。 沈忘心越发地觉得,她不是养了只猫,而是养了个熊孩子。同样是小猫小狗的,小黑怎么就比它听话这么多呢?哪像它一样,天天让人操心! 而沈大娘总算知道咪咪做了什么事情后,终于把它带出去教训了。 278冒着生命危险 沈忘心走到江羡身边,无力地把头埋在他怀里,什么也没多说,看着那盆兰草老心疼了。 “不过是盆兰草罢了,明年开春还会长出来。”江羡笑着摸了摸沈忘心的脑袋,“它若是高兴祸害,多买几盆让它祸害个够,等到没趣了也就不动了。” 沈忘心觉得心累,把脸枕在他肩膀上,喃喃说道:“你是不知道,它还对你买的锦鲤感兴趣。要不是死活不敢下水,那几尾鱼怕是完了,现在被它吓得都不敢靠近岸边。” “它若喜欢吃,多买几条让它吃便是。” 沈忘心抬起头来,踮起脚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江羡,你没发烧吧?那么贵的锦鲤,要把它们给咪咪吃?那可是一尾一千两啊!” 江羡抱紧她道:“你没听错。” 沈忘心手指按在江羡的手腕上,却被他一把握住手指,不悦地问道:“心心,你在干什么?” “看看你的脑子有没坏掉……唔……” 她的话还没说话,江羡就惩罚性地堵住她的嘴,一被把她按在院门上,又深深地加重这个吻。 沈忘心吓得直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道:“快放开我!万一有人来了那就惨了!” 江羡双目微红,坏笑着看着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在她耳边说道:“万一有人来了,一推门我们便知道,岂不是最安全的?” 沈忘心被他这句话闹了个大红脸。 不过,江羡最终还是放开她,替她理了理微乱的衣襟,说道:“心心,今天你这么信任我,我很高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这么信任我,知道吗?” 原来,他莫名其妙了半天,居然为的是这种事情! 沈忘心哭笑不得,捻了一缕他的头发,在食指上绕了几圈,笑盈盈地说道:“好,以后都信你。” 这句话不是假的,从一开始到现在,江羡为她做的事情,她一直看在眼里。从她穿到大周以来,就连亲生父母都没像江羡一样,对自己这么好过。 所以说,这个世上她不信江羡,还能信谁呢? 祁长安原本不知道,他外祖竟一个人来了江州。得知事情之后,匆匆忙忙从余庆县县城赶过来,见他外祖脸色红润,穿着件白色棉袍,头上插了个木簪子,笑嘻嘻的跟沉香学五禽戏。 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天知道他得到这个消息是有多惊讶! 要不是来告知他此事的下人再三保证,他甚至以为,这不过是别人同他开的一个玩笑。 出入苏府动辄出动上百个护卫的苏阁老,居然连一个下人也不带,孤身一人前来江州,到哪处说去都简直骇人听闻! 要知道,苏逸清在官场这么多年,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不知有多少人想杀他而后快。他来江州但凡走漏一点风声,都可能遇到危险。而且到底是个老人了,如何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就算换作他,也很难同意苏逸清冒这么大的险。 祁长安心情复杂,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见苏逸清把一套五禽戏都打完,这才走上前去,扶住他外祖的胳膊。 苏逸清摸摸沉香的头,让他去找弟弟结香玩去,自己则跟祁长安一起在长廊上走了起来。 “我若像你父亲一样大张旗鼓的来,能住进这三槐堂里吗?”苏逸清看着祁长安笑道,他知道如果同祁长安说,祁长安一定不会同意自己来江州。 别说祁长安不同意,便是要过家里那一关,就要花费不少时间。而且,苏玉若是知道了,虽然不敢对他这个做父亲的说什么,但少不得要闹着一起来的。 而苏玉来江州,必定带着祁长乐。她母女二人一起来,不搅得个天翻地覆,闹得所有人都脸上无光才怪。 祁长安很想同苏逸清说,他父亲到三槐堂,不仅没有大张旗鼓,而且似乎还把这辈子都没丢过的脸全部丢尽了。 当然,这话他还是咽了回去。没好意思当着苏逸清的面,直接拆他父亲的台。于是,也只好默认了,所谓大张旗鼓这个说法。 祖孙两人谈了一路,最后还是由祁长安出面,向沈忘心解释了苏逸清的不容易。可以说他这次来江州,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看她的。 对于这一点,江羡不能否认,只好向沈忘心点了点头。他不得不承认,祁文藻虽然令他失望透顶,但苏逸清却是个称职的外祖。 而沈忘心在这个世上,能有多一个人关心,他到底是乐见其成的。因此,无论是祁长安,还是苏逸清,他都不排斥。 沈忘心闻言,这才后悔这几日对这位老人不冷不淡。她也是因为祁文藻,给她留下太坏的印象,所以难免将苏逸清看成了,与祁文藻一类的人。 但好在,她待人一向宽厚,除了对苏逸清不大亲热,也没有怠慢之处。所以经祁长安解释之后,医堂的所有人便接纳了苏逸清,待他于自家人无异。 这些天,苏逸清跟着自家外孙和外孙女,体会了一把上山倒腾,地里忙活的生活。 好几天下来,不仅腿脚好了许多,连身子都轻便不少。不像在京城那般,日日都觉得昏昏沉沉,动不动就头疼脑热,还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中用了。 又过了几日,等到苏逸清腿上的风湿好的差不多,沈忘心便决定带他去见周延昌与贾氏。和苏逸清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她能感受得到他是真心喜欢自己这个外孙女,而且自己也和苏逸清出奇的投缘。 279处处招人喜欢 可以说,她已经真正的接受苏逸清,作为自己的外祖父。接下来,她也会好好的孝敬他,至少让他在江州这段时间里,把身子给养好一些。 沈忘心本来担心,两方相见会起什么冲突。没想到,他们见面之后,居然很是自然的寒暄起来,弄得她看着这场面都有些懵。 她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好,和祁长安木头似的杵在一边,耳边尽是“许久不见近日可好”,“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是我那女儿女婿太不像话”,“以后无需管他们的意见”之类的话。 两家人在寒山书院,由贾氏亲自下厨做了一顿午饭。贾氏的厨艺不错,一桌子菜味道都很好,周延昌又拿出珍藏了多年,他亲手酿的米酒,和苏逸清、祁长安一起喝,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苏逸清毕竟年纪大了,容易犯困,再加上小喝了几杯酒。吃完饭之后,就到客房歇下了。 祁长安则跟着江羡一起,到下头书院里去看沈恩。 午饭过后,贾氏拉着沈忘心进了屋里,门外还笑吟吟的,一到门里便正色起来,盯着沈忘心看了一会儿。 沈忘心被她看得不明所已,问道:“娘,您可是有什么话同女儿说?” 她同贾氏相处这么久,很清楚贾氏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她是个绝对讲道理的人,不可能因为自己认了苏逸清,便对自己拉下脸来。 果然,她问出这句话之后,就见贾氏叹了口气,脸上又带起些笑容:“你呀,我就不知道是该为你发愁,还是为你高兴。你可知你那外祖父是什么人?” 沈忘心一向不关心政治,只听过苏逸清的名字,却还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她知道自己在这一方面,一向见识浅薄,便扶了贾氏坐在椅子上,倒了杯茶递给她,让她解解腻。自己则坐到一边,认真地听贾氏解释起来。 贾氏抿了口茶,也不把茶杯放下,就这么握在掌心里转了转,说道:“当年先昭和帝登基之后,成立了文渊阁做为议事阁,一路提拔了连老大人的得意门生岳珂、王希颜,以及张继儒等人上来。这文渊阁里的众官位后来无一不是朝中顶梁柱,而你外祖便是文渊阁里为数不多的成员之一。” 沈忘心知道苏逸清身份不凡,却没有想到他竟厉害到这种程度,也难怪祁长安在三槐堂里见到苏逸清的时候,会露出那种表情。 她闻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垂下头去,说道:“此前是我对外祖无礼了,我还以为他与祁大人一样……” 没错,她尽管知道祁文藻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可到现在“父亲”两个字还是叫不出来的。在她眼里,周延昌和贾氏虽然与自己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但比起祁文藻和苏玉来,却更像自己父母得多。 “好孩子,你现在知道便好。”贾氏摸了摸沈忘心的头。 这丫头模样生得便惹人怜爱,看着就像只小兽一样,分外能勾起她的母性。 贾氏忽然想起,江羡似乎也总一脸宠溺的看着她,又回想起当初他从牢里把沈忘心救出来,被她拉着衣角不肯放开,便生生守了她一夜的情形。脑海中似乎有什么疑问被解开,面上不由好笑地捏了捏沈忘心的脸。 “倒没生了张艳丽的脸,怎么就处处招人喜欢呢?” 沈忘心被她夸笑了,抱着贾氏的胳膊说道:“娘疼我就够了,不必别人也喜欢我。” 这句话说出来任谁也不信,可贾氏不知为何就是喜欢听,两母女说说笑笑了好一阵,最终还是贾氏累了,让沈忘心陪她睡了会儿午觉。 这午觉自然是在沈忘心房里睡的。 自从两人认了沈忘心做女儿,贾氏便挑了间向阳的房间,亲手给沈忘心布置起来。虽然没有三槐堂里沈忘心自己的那间大,但却被贾氏布置得很别致。 整个房间都铺了厚厚的地毯,向阳处是一扇大窗,打开之后可以看见山下的武步溪。窗边还放了一张小案,旁边放了两个蒲团,窗边靠墙的位置旁了个小书架,架上放着一堆周延昌收集来的医书。 沈忘心第一次见到这个房间时,便爱得不得了。以后每次来了县城过夜,都不必再睡在客栈里,而是到寒山书院落脚。 书院里的学子都知道他们山长认了沈忘心当女儿,见了沈忘心也都亲切地向她打招呼,年纪大的干脆称她为小师妹,年纪小的见了便叫师姐。 沈忘心凭空多了这么多师兄弟,倒也和其中一些熟络起来,其中最相熟的,莫过于袁春了。 等两人睡了个午觉出来,沈忘心见到周延昌之后,便记起来一件事情来,打算同两人商量:“爹爹,娘亲,我想送沉香和结香两人,到我们书院来读书,不知道可不可以?” 两人倒没什么不同意的,这两个孩子他们见过,都生得十分聪明。再加上周延昌教书教了那么多年,哪个孩子有灵性,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沉香和结香虽然年纪小,但做事已经十分利索,按理说来书院读书没有什么大问题。 贾氏毕竟是个女子,多少比周延昌更为细心一些。 她看了眼沈忘心笑道:“爹娘这边倒没有不同意的,只不过那两孩子看着不大,却是有主见的。这件事情,恐怕你得回去问问他们两个同不同意。” 280包管听话 沈忘心一想也是,便把话压到心底不再多说,就连贾氏都看出来了,她又如何看不出?沉香看着沉稳也就罢了,结香每天嘻嘻哈哈顽皮到要死,实际上自己心里都有数。 若是让他们来书院上学,恐怕是不愿的。 可她现在坐在这里瞎想,也不是个办法。 沈忘心叹了口气,决定等回到三槐堂之后,找两个孩子好生谈谈。 本来沈忘心想在书院住一晚,但由于祁长安和苏逸清都在,住在白鹿堂终归不大方便。于是,只好坐马车回了三槐堂。 苏逸清一路上都笑呵呵的,路上一直问沈忘心,晚上要吃什么。 看来,老人家也被沈大娘的厨艺征服了,以沈大娘的厨艺,不去开个酒楼还真的可惜了! 不过,回想起来沈忘心才发现,这一年多以来沈大娘的厨艺,进步了真不是一点半点。这一切要利益于众人对沈大娘的再三夸奖,以及沈大娘勤奋的练习。 或许,就连沈大娘都没注意到,如今的自己与一年前的相比,早就如脱胎换骨一般。 医堂里的所有人都在互相影响着,见到别人进步,自己总不能一无是处。所以,不知道的人都传是医堂的风水好,什么人进了医堂里,都能像节节高升。 可只有医堂众人才知道,他们今天所得来的一切,都是靠着比旁人不知多出多少倍的努力换来的。 众人之所以成功,都绝对不是偶然。 吃完晚饭之后,沈忘心找了两个小团子,到她院子里来谈话。 虽然不知沈忘心要说什么,但见她一脸严肃的模样,就连一向顽皮的结香,也都安安静静地跟着他哥哥,略有些紧张地进了沈忘心的房间。 沈忘心让两人在矮榻上坐下,从桌子上摸到火折子,点了案上放的蜡烛。整个房间一下子明亮起来,也让她看清了两人挤眉弄眼的小动作。 她倒忘了自己有夜盲症,她看不大清楚的时候,两人眼前可亮堂着呢。 沈忘心想到这里,暗暗下定决心,这夜盲症是病,她一定得治!可不知怎的,这段时间她什么胡萝卜啊,猪肝什么的也吃了不少,怎么就一点也不见好了呢?难不成以后一到夜里,没了蜡烛她就得当睁眼瞎了么? 想到这里,沈忘心清了清嗓子。 沉香和结香立马坐端正了,挺直了背,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竖起耳朵听沈忘心的话。 沈忘心一见两人的模样,反倒认真不起来了,好笑着说道:“你们两个不要紧张,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想送你们到书院里读书,你们伯父伯母那边,我都已经说好了。但他们觉着,要问你们两人的意见,你们两人怎么决定?” 沉香和结香意外地对视了一眼,似乎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答案,都向沈忘心摇了摇头。 沈忘心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每回沈恩从书院回来,到三槐堂里找她的时候,两人眼里都露出羡慕的表情,她绝不可能看错。可等到她真的要送他们去读书,怎么他们反倒不愿意了呢? “这事也不急着决定,你们两个可以回去商量一晚上,等明天早上再告诉我。”沈忘心说道。 可谁知,她说完这话沉香便摇了摇头,站起来坚定地说道:“姐姐,不需要再回去商量了。你收留我和结香,待我们已经是恩重如山,我们不能再给大家添麻烦。” 饶是沈忘心知道沉香心情较平常孩子成熟,但听他嘴里说出这话,心里也觉得又酸又涩的:“你们两个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叫添麻烦?你们都是读书的好苗子,不去我才不高兴。” 但两人都很坚持,直到最后沈忘心也没说服他们,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只好一脸挫败地把他们送回去睡觉。 到了前头院子里,她发现苏逸清正坐在摇椅上,由祁长安陪在一边,不知在这里聊了多久的天。 沈忘心情绪有些低,走到苏逸清面前,一句话也不想说。 苏逸清早知道沈忘心的打算,见自家外孙女不大高兴,便问道:“可是让这两个孩子上学的事情?要我说,他们决定不上学,才显得他们更是难能可贵。” 沈忘心哪里不知道这点?可她没劝成两个小团子去上学,心里能高兴得起来吗? “心丫头,瘪着长嘴干什么?”苏逸清本来还想听听沈忘心自己有什么法子,可一见自家外孙女这副模样,一颗心都要被她化开,“来来,外祖父告诉你怎么办,用了外祖的法子,包管那俩孩子乖乖听你的话。” 沈忘心眼里立刻有了光芒,凑到苏逸清身边去,听到他的法子之后,脸上才露出笑容来。 眼看着时间不早了,祁长安也劝两人早些休息,沈忘心与他一起把苏逸清送回房间后,又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容:“外祖早些睡觉,明天一早我带外祖去药田看看!” 苏逸清躺在床上哪还睡得着? 要命哦!他心里满是自家外孙女惹人爱的模样。 难不成是他真的老了,见了自家孩子就拒绝不了孩子的请求?苏逸清在心里默默地想道。 就算当年他疼自己的小女儿苏玉,也没疼到这种程度吧?难怪他第一次见了沈大娘,便听沈大娘说沈忘心老人缘好,身边哪个长辈见了她不喜欢? 苏逸清不知什么时候入睡的,主要是身上盖的那棉花被发出一股阳光的味道,让他安心无比地陷入沉睡。 281江州来信 等到一睁眼,又是第二天天明。 虽然阳光依旧明媚,但溪头村里的秋意,真是一天比一天重了。 这些天,五味药斋给的种子都已经进了地。再加上张老伯到菜农们地里亲自指导,大部分种子都成功发了芽。 第一次种药材的菜农们没有经验,吃了上回蚜虫的教训,把地里这些药苗苗当宝贝一样护着。生怕他们出了什么意外,那么他们这下半年的盼头,可都要没了。 只有沈秀才和沈富贵两兄弟,看着自家地里的,发芽率不高的药苗苗发愁。 这些种子是沈富贵买的,当时沈秀才给了他银子,让他到县里找了陈先买种子的那家药铺子,指明要买陈先买的那几种。 药铺老板倒没坑他们,而是同沈富贵说。这些种子有两种价格,贵一些的都是他筛出来的,种子看上去饱满健康,肯定大部分都能出芽。而便宜一些的,虽然不是坏的,但出芽的机率他就不敢保证了。 沈富贵一听便宜两个字,眼里就剩下白花花的银子了,从县里买了半麻袋的种子背回家,偷偷把剩下的银子昧下了,还装在他们屋外墙角的瓦罐里。 沈秀才哪里知道,他兄长连这种钱都敢私吞?望着只出了一半还不到的苗苗发起愁,暗自后悔没有那天拿张老伯的事情开涮。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他不仅不用花钱买种子,现在早和其他菜农一样,守着地里的苗苗,跟守宝贝一样了吧? 眼看着买了种子之后,他存的银子又少了不少,沈秀才才怀念起以前在县里,至少能畅快花银子的日子。至少那个时候,不用时时跟自己蠢笨的哥哥在一起。 不知为什么,他和沈富贵一起总有种无能感,觉得他就是个烂泥潭,拖得自己动弹不得,就更别提翻身了。 “吉祥啊,你说咱们这怎么办?你嫂子打了那祁大人还在牢里关着,不知道过年能不能出来,如今这地里的药又不成器。原想着你考上秀才后,咱们家就发达了,真没想到现在是越过越回去了……”沈富贵耷拉着脑袋念叨着。 沈秀才被他念得心烦意乱,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未来的出路,忽然想到他媳妇同他提起的一件事情。 没想到这么重要一件事,他居然给忘记了! 他们兄弟两个哪里是没有出路?而是有出路不知道用啊!天天窝在这余庆县里有什么用?要是他京城的那位侄女提携他们两个,那才叫有富贵日子来了! 沈富贵听他提起祁长乐,也是愣了愣,问道:“吉祥,你提她做什么?之前,我见过那祁公子,他说既然我们骗了他们十多年,他们祁府便要把那丫头送回来?我还正愁着呢,人回来又要多一张嘴。” “你说她自小当惯了千金小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不但干不了活,还得我这个当爹的养他!”沈富贵皱了皱眉头,顺手拔起一个杂草,把草杆子折成一段一段的,嘟囔道,“别提有多晦气了!” 沈秀才看了眼被沈富贵扔在地上的草,冷笑道:“那她可被送回来了?” 沈富贵被沈秀才问愣住了,含在嘴里的一根草也掉了下来,一击掌大笑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原来,那姓祁的小子不过骗我罢了!凤丫头要真被他们送回来,哪等到现在?从夏天到现在,都足够京城到咱们余庆县几个来回了!” 一想到这一点,沈富贵就兴奋起来,在原地摩拳擦掌。 还是他弟弟聪明,要不然人家怎么就考上秀才了呢?要是换成自己这个木鱼脑袋,不知道想到什么时候,才能想通一点。 看来,跟着他弟走这一点还是没错的! 于是,两兄弟聊了一晚上,关于祁长乐的事情。把事情首尾了解了全之后,沈秀才便心生一计,写了封信寄到京城祁府。 祁长乐收到这封信时,家里聚了不少贵女。以往她都不爱这些,只常同贾氏腻在一起,从江州回来之后,突然性子大变,变得喜欢起交际来。 家里人只当她如今大了,明白事理了,谁也没猜到真正的原因,只觉得她如今待人处事越发的周道,越来越有金枝玉叶的风范。 一段时间下来,倒也有了几个手帕交。 “这是什么地方来的信?”祁长乐不解地看着送信的下人。 她除了京城之外,根本没有认得的人,怎么会有人千里迢迢地从京州给她送信? 祁长乐认得的贵女,也没多少人有出京城的机会。听到下人的回答,有两个好奇地凑过来,涂着鲜红色蔻丹的指甲,捏着信封看了看,见到上面江州驿的戳子,笑着说道:“哟,没想到还真是江州送来的,妹妹在江州认识什么人?”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便有人替她回答:“听说祁公子在江州,怕是他寄给长乐的也未可知。” 祁长乐一想也是,祁长安这段时间对她不冷不热,许是回到江州之后后悔了,写封信向自己求饶吧? 想到这里,她轻轻地拆开信封,抽出里头的信纸时,她用指腹磨着觉得有些粗,还皱着眉头说道:“长安真是太不讲究了,像咱们祁府里写信,用的都是澄心堂的撒金香纸,这些纸看都不屑看的。” 一众贵女能来祁府聚的,身份都是差不多的,常用的东西都是这些,自然点头附和。 282花容失色 祁长乐用手指捏着信纸抖了抖,本想在众女面前展示展示她与祁长安的姐弟情深,虽然说两人的关系并不好,但这些都是家务事,外头人哪知道个真假。 便是祁长安真的回来,在外头该装还是装的,也不可能当中拂她的脸面。 祁长乐故意放慢了动作,身边的贵女门便已经开始催了。这边闹成一团,那边本来没注意到的,也都围了过来,一听说是祁长安来信,都吵着要祁长乐读来听。 祁长乐掩嘴笑道:“没你们这般猴急的,若是碰见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看谁的信呢!” 一句话说得一众贵女大笑起来。 祁长乐这才施施然展开信纸,刚拆开一半,忽然见着信纸右上角,写了凤丫头三个字。她的笑容凝固在嘴角,一时间将那张信纸,此时正在手心里。 一众贵女还等着听信,谁知祁长乐尽是这般反应,都面面相觑,问她这是怎么了。 祁长乐脸色苍白,语气急促地向众人说道:“我身子有些不舒服,众位姐妹们先玩着,容我的后头缓一缓。” 说罢,也不看她们的脸色,扶着门外丫鬟的手,便疾步向院外走去。 她本想回自己院子里,可转念一想,这不是自己的院子,哪里还是自己的院子?一时之间,竟无处可去,靠着院门蹲下来缩成一团。 不知情的丫鬟们被吓得半死,见她脸色和死人似的,以为她得了什么急症,连忙要赶去唤府里的郎中。 祁长乐哪还管得了她们,吓得将头埋在自己的膝盖上,只想装鸵鸟不理外头的事情,倒真把身边的人都吓惨了。 几个贵女听到外头的动静,不住的站在廊下往这边看,正巧看见祁长乐挨在院门上的绣鞋,以及露出的一角石榴裙。 见状,那是关系再好的,也不敢轻易往前。 “这当真是身子不舒服?”不知是谁不解地问了句。 没有人回答,可众人都心知肚明。 祁长乐明明是因为看了那信,这才脸色大变而去,也不知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叫她如此失礼于人前。 “看来今日不是聚的时候,咱们从院子侧门走了吧,同院里服侍的下人说一句便是。”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几个贵女,比起小的那些性子沉稳许多,不会光想着待在这里看人的笑话。 若是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笑话看是看了,却少不得落下不好的名声。 而院子门前,祁长乐身边的两个丫鬟,一个去找郎中去了。另一个则蹲在祁长乐身边,用手臂将她圈在怀里,不住的安慰劝导着,问他到底哪里不舒服,或是发生什么事了。 正巧这时,苏玉知道今日不少贵女来府里聚,这是给祁长乐的体面。她这个做主人的,亲手下厨做了不少糕点,正由婆子用适合提着,穿过院前的曲桥,向这边走过来。 苏玉远远的看见什么人在门旁,走近了几步定睛一瞧,脸上笑容顿时敛起,提起裙子小跑过来。 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尚且不知怎么回事,眼看着主母如此失态,一群人跟着呼啦啦朝这边奔来。 等到了祁长乐身边,一个个钗横鬓乱,香汗湿了满背,脚跟还没站稳,个个脸上大惊失色,把祁长乐围在里头。 苏玉看了一眼,其成了身边站着的,显然是被这阵势吓呆了的丫鬟,不由得怒从心起,反手狠狠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丫鬟被打得跌在地上,白皙的脸上立刻浮出五道手指印,回过神后立刻跪在地上,只求这苏玉饶命。 “便是有你们这样的小蹄子,才让姑娘在此处蹲着!”苏玉稳了稳呼吸,蹲下身来把祁长乐抱在怀里,正想教几个婆子,把祁长乐抱回房间躺下。 忽然想起,那几个身份不凡的贵女,如今怕是还在大厅里。若叫她们看了去,恐怕今日怠慢了客人。 谁知,里头一个丫鬟战战兢兢的来报:“夫人,姑娘们都走了。说是咱们府上今日不便,改日再来拜访。” 苏玉狠狠的跺了跺脚,这几个贵女都是她指点过祁长乐,可以重点结交的。若是今日有了交情,以后的事情自然好办。眼看着才有了些起色,谁知竟发生这种事。 但眼下,还是女儿的情况重要,她身边干练的婆子不等她吩咐,一把抱起祁长乐。 苏玉看了眼她闺女,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只见祁长乐面如金纸,两片双唇全无血色,眼神只知道这冷冷的看着前方,就连自己换她,也全无一点反应。 祁文藻得知这个消息后,急匆匆从酒桌上抽身而出,解了自己马车上的一匹马,骑了快马赶祁府。 等他回到家中时,府上的郎中背了药箱,从院子里出来。 “老爷,小姐的病已经无碍了。只不过一时背过气去,稍事休息几日便好。症状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大事。” 祁文藻闻言,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他推门走进去,发现妻子苏玉正坐在女儿床头,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今日不是和人在院里聚会,怎的出了这种事情?” 苏玉关了房门出来,便和祁文藻在门外,说起事来:“不知怎的身子忽然不舒服了,可她是个懂事的,怕吓着了厅里的姑娘们,强撑到院前才倒下。这孩子是个性子犟的,我们看来不过一件小事罢了,她便觉得比天还重要。” 祁文藻被她一提醒,又想起那天祁长乐笑嘻嘻地对自己说,如果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宁愿去死之类的话来。 283当我对不住她 他下意识问了一句:“真的没有别的事了?” 苏玉脸色不自然地笑道:“还能有什么事?今日长乐吓得不轻,我在她房里陪她一晚。更深露重的,老爷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祁文藻听话的出了祁长乐的院子,出了院子之后,才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天空。 此时正是月朗星稀,阖府剩下的灯还亮着,正是夜里最热闹的时候,怎么到了苏玉口中,就成了更深露重呢? 但妇人的心思永远猜不透,祁文藻摇了摇头,也就不再想更多了。 可如果这个时候他折返回去,就会看见苏玉双手颤抖地展开一团,被她揉的满是折痕的信纸。 然后,近乎发泄一般,把这张纸撕得粉碎,尽数撒进回廊地下的池子里。 她回到屋里时,祁长乐已经坐起来,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盯着她看。显然,方才在屋外的动静,她是听到了,脸上尽是慌乱之色。 苏玉坐到祁长乐床边,垂下两行泪来,不住地问道:“这件事情你知道了?” 祁长乐没有说话,她生怕说出自己已经知道的事情,便失去这些年来拥有的一切。除了自己祁府嫡小姐的身份,还有一直关爱自己的苏玉和祁文藻,都要被沈忘心尽数占去。 “傻孩子。”苏玉将她抱进怀里,“娘疼了这么多年的宝贝,若是有人胆敢动什么歪心思,娘定不让他好过!” 说着,若把众人早知道沈忘心身份的事情,同祁长乐说了一遍。她虽然没见过那孩子,但既然是祁文藻的意思,她也没必要因着这个,而伤了夫妻间的感情。 “长乐,我听你父亲说,你在江州见过那孩子。爹爹和娘亲将她接回来,同你一起有个伴可好?”苏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生怕祁长乐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以为自己和祁文藻打算不要她。 谁知,祁长乐一把抱住苏玉,说道:“娘,我不喜欢她。” 苏玉一愣,伸手去摸祁长乐的脸,却摸到一片冰凉的泪水。她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她又何尝愿意自己宝贝了十多年的孩子,居然不是自己亲生的? “好。”苏玉深深吸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祁长乐的泪水,笑着用手扶住祁长乐的肩膀,“如今趁你父亲不知道,你便装作不知此事吧!反正为娘也没见过那孩子,此事算我对不住她。” 祁长乐破涕为笑,乳燕投林般扎进苏玉的怀里:“是我带累娘亲了。” “一家人说什么带累不带累?”苏玉摸了摸祁长乐的脑袋,叹了口气说道,“只是接下来,为防你那亲生父亲闹事,少不得那些银子封他们的口,只愿他们拿了钱,再不来找你才是。” 半个月之后,沈富贵和沈秀才总算收到祁长乐的回信,说是已经托人让刘县令把吴金花放了出来。 信封里塞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离他们要求的五百两银子,整整少了四百两多两。 “格老子的,五十两银子,打发叫花子呢?”沈富贵气得一下子摔了信封,他虽然不认得字,但银票上的数额还是看得懂的。 祁长乐那样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手头只拿得出五十两银子?就连沈秀才之前在县城,一年的花销都不止这些。 他们还期盼着,有了祁长乐的银子,他们就可以到县里买一套大宅子,顺带做些小本生意。而如今一看,计划泡了汤,显然祁长乐是不愿多给,随便拿几两忽悠他们呢! “大哥,看来咱们家这凤丫头,怕是金窝银窝住惯了,嫌弃咱们乡下人,不愿意任祖归宗了!” 沈秀才原本以为,祁长乐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小丫头。这件事情他和沈富贵拿了她的七寸,祁长乐便让他们予取了。 谁知,这小丫头还挺胆量。难道她一点不怕,他们两个将她的身份捅出去? 沈富贵闻言大怒:“原以为她是个好的,谁知道生出这么只白眼狼!吉祥啊,如今就这么写银子,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怕什么?这五十两,咱们先用着。”沈秀才冷笑,“再怎么说,嫂子不是要放出来了吗?” 沈富贵这就不明白了,挠了挠头,不解地问道:“你嫂子放不放出来,你这件事情什么干系?若是我们惹恼了她,只怕她义父,一定给我们好看!” 沈秀才在心里暗暗骂了句猪脑子,他们在信里的确答应过,只要祁长乐把银子给足了,他们便不再找事。 可先不说,这银子只给了十分一。就算是给足了,他也有本事找出别的借口来,向祁长乐讨要银两。 再说了,这事情是沈富贵答应的,又不是吴金花答应的。到时吴金花思女心切,找到京城去,祁文藻再怎么厉害,还能把他养女的生母杀了不成? “大哥你放心,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沈秀才说道,又看了一眼那五十两银票,终归不放心让沈富贵拿着。 “这些银子且放在我这处,如今还不能用,可别被嫂子知道这件事情。”沈秀才找了个借口说道。 沈富贵本来起了疑心,听他这么解释,立刻露出笑容:“二弟说的是,她见了凤丫头之后,整个人魇了似的,要知道我们先凤丫头要钱,还不把我撕了?” 284搭建暖棚 于是,等吴金花从牢里放出来后,背着一个包袱颤颤巍巍地回到溪头村。回家找到沈富贵之后,夫妻两人抱头痛哭了一阵,便发现村里不少人都开始种了药材,就连自家地里的也长了东一棵,西一棵的药材苗苗。 这些苗苗如今都有人腿高,不知为什么就是没有别人地里的看着精神。 吴金花别的没有什么好处,就是比沈家二房两兄弟都勤快一些,沈秀才是个疼媳妇的,不舍得媳妇下地干活,于是几乎全是吴金花在管这些药苗。 每天挑水、除草,再加上施肥施得勤快,居然大多数药材都被她种活了。 三槐堂里,眼看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凉。 沈忘心不得不开始找人,在自己的田边买了两亩地下来,预备在上面盖几间暖房。当初她从州府药农那里买来自己种的芦荟,现在都已经长得连成一大片,这些芦荟是她留着等明天开春之后分株用的,可不能有什么差错。 江州的秋天深了之后,每天夜里会打霜,芦荟又是受不得寒的植物。万一被冻死了,她花的银子都得打水花。而恰巧张家老两口在种药材上有丰富的经验,建暖房这种小事情更不再话下。 于是,陈先便从医堂的账上划了一笔银子,亲自到州府找了靠谱的工匠,付了定金没多久之后,便有一队工匠运着工具和材料进了溪头村。 溪头村的村民只听说过给人盖房子的,可没想到沈忘心竟这么阔绰,连种的药材都要建房子住,不由的一个个前来看热闹。 “听说了吗?光是这两亩地的暖房,都花了好几十两下去呢!” “几十两?咱们得赚几年才能攒到几十两啊?啧啧,沈小大夫这一出手可真够阔绰的!” “那可不是?我听说这暖棚是给地里的芦荟用的,现在这年头不知多少人住不上房子,她倒好给药材搭暖房。” “现在真是人命都不如狗命了,没见到三槐堂那只狗,吃的都比咱们好呢!” “要我说沈小大夫也真是,挣了那么多银子,给咱们村里人看病还要收钱,心肝简直不能再黑了。” …… 秋收过后,村里的众人都闲下来,村里出了这么件大事,来看得人多了,自然也就有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反正说几句话而已,就算被沈忘心听到,又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对于同样是溪头村出身,一开始甚至比沈忘心过得好的人,短短几年便被她甩在后头,心里的不平衡自然是有的。 “都让让,让让!”沈大娘和张翠花等人提了好几个食盒,来给干活的工匠们送伙食。 听到有人酸气都要冲鼻而出,沈大娘不由地翻了个白眼,仗着自己拿着食盒,便把说闲话的那几人挤开。 张翠花更是毫不掩视地白了她们一眼,说道:“有本事在这里说闲话,有本事你们自己也搭两亩地的暖房去啊!没本事挣钱,还犯红眼病,你倒是好心肠怎么不把自己的屋让给别人住?” 她的嗓门大,声音又亮,而且还是正冲着人家的面门说的,引得村民们一时都看过来,倒把那几人说得没脸。 可她们又不敢直接和张翠花对骂,张翠花的泼辣劲儿,村里什么人没见过?一时间只得忍了,等张翠花和沈大娘走过去之后,才暗暗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眼看着后头又来了个鹤发白须的老人家,看着气质很是不凡,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便又问道:“老人家说我们讲的有没有道理?您在他们医堂养病,花了不少银子吧?他们医堂两个大夫虽说医术都好,但收的钱还是贵了。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都是乡里乡亲的,用得着这么坑人吗?” 苏逸清来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村里人都知道,五味药斋里来了个老神仙一样的老者,在沈忘心这里治风湿病。 刚才她们说的这些话,苏逸清也是听到了的。但他久居高位多年,对于这些闲碎的话,早就学会置之不理,可他一想人家既然主动同他说话,他不回一两句,倒像是失礼了。 “贵吗?”苏逸清脸上笑容不变,而是抚了抚须,说道,“老夫倒觉得一点都不贵。” 说罢都准备走了,还被身边的人留下来,问他究竟花了多少两银子。 苏逸清挑了挑眉,冲着众人用手比了个一字。 “一两银子?” “十两银子?” 苏逸清摇了摇头,说道:“我起初给了一锭金子,后来沈小大夫说不必用这么多。我倒觉得欠了医堂很多情,于是托人到京城去,给沈小大夫铲了一斗南珠过来。这南珠的价钱嘛,老夫就有点弄不清楚了。” 说到这里,众人都有点要吐血的感觉。 大家都是庄稼人,哪个身上没些毛病?风湿虽然不是个大病,但要说根治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如果真的治好了风湿,一锭金子的价钱对于老者来说是值得的! 这老人家虽然说穿得不太好,可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这点钱,估计他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可后头就离谱了,若他说的都是真的,觉得欠了医堂的情,到京城铲了一斗南珠过来是怎么回事?是说出来成心膈应他们的吗? 要知道,他们这些穷苦人家,连珍珠是什么样的都只在县城的银楼里见过,更何况极为难得的南珠?还一斗####今天第一更! 作者边码边放,大家不必等着,明天再看或者睡觉前看都行。 总之,晚上12点前,今天的章节会更完,更完会在最后一章说! 最近忙得厉害,大家见谅。 285四口大锅 一时之间,问话的这群人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苏逸清像是没看见他们的脸色一般,背着手乐呵呵地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这件事情他确实不是瞎扯的,在见到沈忘心之后,他特地让人回京城到他的库房取了一斗南珠过来。 在他眼里,没有什么宝贝,能比得了南珠这种混身散发着温和的光芒,看上去圆圆润润,又玉雪可爱的珠宝,更能陪得上沈忘心了。 只可惜,等他把装了满满一匣子的南珠,捧到自家外孙女面前时,自家外孙女却说什么也不肯收。 如今那匣子南珠,还放在他自个儿桌上,不知怎么才能让沈忘心收下呢! 在暖房搭建过程中的这些小插曲,沈忘心自然不知道。 到了这个时候她可忙得很,等到暖房搭好之后,才有空和陈先一起去验工。 这家工匠的手艺没得说,几间房搭得整整齐齐,表面上看上去与平常人家的住宅无异。 可走进去一看,里头的内容却多得很,除了看守人住的屋子,甚至还就近从武步溪引了一条水沟进来,方便随时取水浇灌。 暖房里面的地面,全用青砖铺了,整整齐齐地放满了一排排木架子。 这些木架子看起来十分牢固,陈先特意搬了搬,发现都是好木头做的,沉得根本搬不动。而且为了方便以后搬运,这些木架子没用木钉,反而都是用了榫卯的方式组装到一起。 以后若是需要挪地方,可以拆卸下来搬运。 沈忘心在这件事情上没花一分心思,只不过是前期找张家老两口谈了话之后,觉得他们的计划可行,便让陈先划了银子去做了。 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完全放手让别人去忙活的事情,能做得这么好,甚至好到有些出乎她的预料了。 紧接着,沈忘心还在暖房的四个角落里,各发现一个灶台,灶台上摆了一口大铁锅,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她问了陈先之后,陈先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张老伯和张大娘同我说了,若是天气太冷,为了保持暖房里的温度,可是要在里头生火的。我当时便想着,以后咱们医堂越做越大,炮制药材,熬芦荟膏这种事情,总不能事事让你和马大夫亲力亲为……” 话还没说话,沈忘心便也笑道:“所以,你便弄了这四口大锅?” 陈先愣了愣,想着这四口大锅目前而言却实有些多,可以后终归是要用上,摸了摸脑袋道:“忘心,我觉得还是值得的,既然要生火总不能白白浪费了柴火,倒不如顺便在这里炮制药材好了。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怪你做什么?”沈忘心看了眼锅的大小,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陈先是有把她平时的话放在心里。所以,才想得这么周到的。 没想到,当初她看似有些冲动的决定,还真为医堂挖来一个宝。这一年多来有了陈先这个得力助手,她确实省了不少力气。 沈忘心想着,忽然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连忙回头问道:“阿先,这两亩地咱们建了三间暖房,该不会每间暖房里,都有四口大锅吧?” 陈先又摸了摸脑袋:“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没什么问题。”沈忘心尽量让自己考虑到明年夏天,她要收的那些药材。 那可是整整五分之一溪头村地里产出来的药材,要是有这十二口大锅,炮制的速度总该快得多吧? 她露出一个苦笑,摇了摇头,看着陈先忐忑不已的目光,说道:“问题倒不是很大,只不过上次让你去雇几个老药工的事情,你可得加把劲儿了。” 陈先连忙点了点头,实际上他已经去找了,有几个老药工一听是五味药斋,便有了几分兴趣,若是他继续去几趟,说不定就能成了。 只不过,沈忘心说了,要招来他们医堂的人,炮制药材的技术是其次,人的品性倒是首先考虑的。以后他们医堂越来越大,他们总不可能面面俱倒,若是混了些心术不正的人进来,那才叫难办呢! 于是,陈先这段时间可算有得忙了,不仅要去找老药工们商讨。还总要跑到县里,盯着瓷窑子给他们做花盆的事情。再加上医堂本身,还有余庆县和王台县的两家五味食府,一个月下来他圈了一整圈,别说张翠花了连沈大娘看着都心疼。 陈先累得不行,嚷嚷着要沈忘心给他添个助手。 沈忘心本想到县里牙行,看看能不能买个会算账的孩子回来,由陈先带着慢慢学。但这件事情被结香知道后,却要求跟着陈先一起去处理事情。 对于结香的要求,沈忘心非常意外。但想着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结香和陈先出去增长见识,未必不是件好事,便允了他跟陈先到处跑。 本来以为结香一个小孩子,没要陈先照顾已经很不错了。 谁知,结香出去一趟,竟然真帮了陈先不少事情,甚至还把原本谈好的花盆价格压低了一些。 这事连陈先都不知道,还是瓷窑的掌柜来送花盆时,朝沈忘心吐苦水,说她医堂里连个小孩都精明得不得了,众人才得知前因后果的。 沈忘心此前已经和两兄弟谈好,每月分出一半的时间去书院读书,而且课业还不能落后于旁人。 听到此事担心结香忙不过来,可见到结香连连拍胸膛保证,说自己一准不耽误课业,这才同意他继续跟着陈先出去办事。 286过年回京城吗? 最后,把地里的芦荟全部移进花盆里,再搬到暖房的木架子上放好,花了医堂和沈家三房所有人整整两天的时间。 为了犒劳众人,沈大娘在三槐堂里做了满满一大桌饭,一大群人破天荒地到二进院里那间,摆了一张大圆桌的饭厅吃饭。 整个圆桌坐得满满当当,一群孩子没吃几口,就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倒是大人们在桌上吃着好菜,喝着好酒,天南海北地聊着天。 沈忘心也没料到,一顿饭下来,说话说得最多的竟然是苏逸清。他喝得微醺,话便多了起来,再加上见识广,什么话题都能接得上。最后,连那群闹腾的小孩子,都围在他身边,催着他讲故事听。 这顿晚饭吃了很久,最后大家都心满意足地离了宴。 沈忘心留下来,帮着沈大娘和张翠花收拾碗筷,三房的几个媳妇也都是手脚麻利的,众人三下五除二把碗筷都洗完。便是这样,回到房里躺下时,都已经到了二更天。 本来忙了一整天,该是回到房里倒头就睡的。 可沈忘心不知为何没了睡意,又不想看医书,便掌了灯到床前坐着,拿起桌上的络子,打了只可爱的小白猫。 旁边的咪咪见了,歪着脑袋看了看沈忘心手里翻飞的彩蝇,又看了眼自己的粉嫩嫩的小肉掌:“喵喵喵?” 是给我做的吗? 沈忘心刚好完功工,抱起咪咪亲了一口:“给你做的,喜欢吗?” “喵!”回答她的是肯定的声音。 “好了,时辰不早了,该睡觉了,不然明天就起不来了。”沈忘心摸了摸它的脑袋,站起身来踩着绣鞋,捧起灯罩吹了蜡烛。 整间房间一下子陷入黑暗,一人一猫钻进暖暖的散发着阳光味道的锦被,终于沉沉地入眠。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沈忘心便发现,天气猛地就冷了。她立刻搓了搓肩膀,回到房间换了一件月白色缎面,上面绣着白色团花的外衣出来,走到院子里一看,发现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换上厚些的衣服。 咪咪最近爱上苏逸清的怀抱,它就是个鬼灵精,知道这院子里谁说话最有用,听到她的声音,便象征性地睁开眼睛,懒懒地瞄了她一眼。 苏逸清吃了早饭,坐在祁长安的摇椅上读着一封信,见到沈忘心过来,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外祖,您这是怎么了?”沈忘心从他怀里接过眯眯,关心地问道。 苏逸清在人前一向笑眯眯的,哪怕别人说了不中听的话,也不一定能影响到他的心情。最近,就连沈大娘和张翠花都受他影响,不再理会别人的闲话。 可现在,苏逸清居然在她面前叹气,就由不得沈忘心不重视了。 苏逸清把信递给沈忘心,让她自己看信上的内容。 沈忘心一看才知道,原来苏逸清竟对家人谎称他去了京城南郊的禅音寺礼佛,只对他的大儿子说了真相。本以为家中人都习以为常,不会到寺中打扰他。 谁知,前不久苏玉带着祁长乐去寺中添香火,想着顺道看他一眼,竟没在寺中找到他。于是,便回到苏府闹了一场,得知真相之后,两边人脸上都不好看。 “眼看着过段时间差不多也要到年关,你可同外祖回家一趟,看看你外祖母还有舅舅们?”苏逸清期盼地看着沈忘心,嘴上仍用询问的语气问道。 虽然他很希望沈忘心回去,但仍然尊重她自己的意思。若她实在不想回京城,苏逸清也不好强迫。 毕竟,她亲生父母是那个态度,若是换作自己,也不愿意到京城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沈忘心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苏逸清,而是到寒山书院去问了周延昌与贾氏。 两人对这个倒不介意,这段时间下来苏逸清对沈忘心疼爱,他们看在眼里。他们既然认了沈忘心当女儿,便把她当作自己亲生女儿般疼着,不介意多几个人疼沈忘心。 更何况,他们还听说,前段时间苏逸清让人从京城,带了一斗上等南珠过来。他们就是不看也知道,就是京城里的贵女们,也不见得个个都能得到这么好的南珠。 若是说出去,还不知道要叫多少人眼红! 周延昌点了点头,说道:“那便同你外祖回去一趟,他一大把年纪,能为你做到如此,便是我们当爹娘的也都自叹不如。再加上你外祖母年纪也大了,想见你一面也无可厚非。” “你爹说得对,你便同你外祖回一趟吧。”贾氏在一旁附和。 其实沈忘心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到书院里来不过是同周延昌和贾氏说说话罢了。 她闻言不由地问道:“那今年爹和娘可回京城吗?” 两人听到沈忘心的话,都不由的一愣。 贾氏见沈忘心不解,摸了摸她的脸,说道:“好孩子,今年爹娘便不回去了。” 沈忘心见两人的表情,便知道他们一直不回京城,怕是心里有什么苦衷,也不再多问。倒是贾氏不放心,又拉着她说了几句心里话,意思是让沈忘心不要多想。 沈忘心倒不会多想,她在意的又不是两人的身份,反过来安慰了贾氏几句。母女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听到白鹿堂后头的院子里传来开门声。 贾氏笑着看了沈忘心一眼:“阿羡可算回来了,你还不快去?他今年想必也要回去,正好你们一起。” 287你看起来很热 沈忘心本来倒没什么,被贾氏打趣了一番,两颊微微发烫,穿过小门到了后头没见到江羡,倒是第一眼见了王伯。 王伯手里正端着一张茶盘,见了她便笑道:“沈姑娘来了?老头子我忙不过来,请沈姑娘替我把茶端进去吧。” 说着,不等沈忘心话说,便把茶盘塞进他手里。 沈忘心只好端着茶盘走到江羡房门前,见他房门虚掩着,便敲了敲门。 “进来吧。”里面传来江羡略微低沉的声音。 沈忘心便推了门进去,迎门便是一架屏风,屏风上搭着几件衣裳,里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当下也没多想,踏着厚厚的地毯转过屏风,便看见江羡背对着她,上半身衣裳尽褐,露出光洁而又强壮的背部,看得她一时心跳加速,一时愣在了原地。 “王伯,把茶放在桌上便是。”江羡没发现异样,穿上丝制的中衣,敞着衣衫转了过来。 沈忘心这才看见他胸前半遮半掩地露出小块胸肌,一行汗水从他胸前滑落,穿过底下一块块突起,中间如溪壑一般的腹肌。再往下是一条亵裤,把所有令人浮想联篇的内容都遮住了,却可以看见山包似的隆起,和一双结实且修长的腿。 她的脸“蹭”的一下红了:“我……我刚才敲门了的!” 沈忘心忍不住辩解,又暗暗笑话自己没出息。再怎么好的身材,她前世在电视上也见过,而且人家比江羡穿得更少。 当时,她看着电视上小鲜肉的身材,还和同学分析着肌肉走向。 可到了现实,不就见了一小块肉,至于这么没出息吗? 江羡也没料到是沈忘心,看着她迅速涨红的脸,一步步向她走过去,可自己走得愈近,她却往后退了好几步,眼睛时不时往他胸口瞄。 “呵……” “躲什么?”他忍不住轻笑一声,站定在她身前,凑近她耳边轻轻地吹了口气。 沈忘心缩了缩脖子,声音发颤道:“江羡?” “嗯?” “你要做什么?” 话音落下,她只觉得手上的茶盘一轻。原来,江羡接过她手上的茶盘,放在一旁铺了靛青色绣了白色团鹤纹,缀着同色流苏的桌布上。 沈忘心才不过必眼的功夫,他便不知从哪里拿了一件灰色袍子,上头罩了一件竹影纱衣,面上笑着说道:“心心,你觉得我要做什么?” 他这是故意的,脸上带了三分清冷,装做一脸正气的模样。话却在嘴里转了三转,才意味不明地问出来。 分明是在取笑她。 “我哪里知道你做什么?”沈忘心没好气地扭头,坐在桌子旁边的凳子上。 江羡知道她这是生气了,笑着问道:“你既来了,怎么也不派人找我?我若知道你来了,也好早些回来。” 沈忘心也不是个小气的,见他作小伏低地替她斟茶倒水,便忍不住消了气,同他说起过年要同苏逸清回京城的事情。 “正好,今年我也要回去,到时顺道一起回就是。”江羡点了点头。 沈忘心见他话说了一句,又沉默不语,不由地从茶杯里抬起头来,疑惑地向他看去。 江羡瞧她抬头,忽然微微一笑,按着她的手背,问道:“今年一起回京城,索性便到我随我去,见见我母亲如何?” 沈忘心倒不知他家中的事情,见他目光诚恳。想起自己拒绝他提亲之事,便不忍拒绝地点了点头:“按你说的便是。” 他待自己这般好,若是自己连此事也拒绝他,怕是连自己这关也过不去了。 江羡笑着望她,问道:“心心,你看起来很热。” 沈忘心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一愣,伸手探了探自己的脸,才发现脸上一阵烫滚,就连自己也不曾发现。这入手的温度,只怕脸上已经可以和猴屁股媲美了吧? 她瞪了眼江羡,避着周延昌和贾氏回到自己房间,揭开房里镜子上的锦袱一看,果然面比武步溪对面的枫叶还红。 沈忘心连忙拿了绢子湿了水敷在脸上,直到感觉不再发烫了,才理了理头发推门出去。 下午倒是没再去江羡那边,而是被贾氏捉着补了一通京城的规矩礼仪。在贾氏看来,沈忘心的举止十分利索,但若是应付京城那群人,少不得被她们拿着说事。 她的女儿,岂能被人嘲笑? 于是,接下来的好一段时间,沈忘心都被贾氏抓着训练。一通训练下来,就连沈大娘和张翠花都感叹,沈忘心果真与以往不同了。 以前虽然也好看,可现在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们却又说不上来,只知道一举一动都像京城里来的大家闺秀,脱胎换骨了似的。 而没过多久,入冬了之后,周延昌那边又派人送来一只老虎,和上次那只差不多。 这一回,说是要拿到京城去卖。 沈忘心到京城去,自然没忘了做生意的事情。听到京城里的诸位老将用了都说好,眼看着离年底不远了,立刻拉了所有人把这批麝香虎骨膏做好。 等沈忘心一行人上路的时候,武步溪上已经结了一层冰。而新盖的暖房已经派上用场,炮制药材的工作全部搬到暖房那边进行,刚好那边有足够的地方可以做库房,又有以前的一套老院子在,药工们也能在那边住下。 而陈先家老房子的地皮,也被沈忘心买了下来,打算等到开春的时候再想到用处 288兀那小狐狸精 一行人一共六七辆马车,苏逸清独一辆,沈忘心和祁长安一辆,江羡与王伯坐一辆。好在除了沈忘心之外的三人,都算得上是轻装简行来余庆县的,身边没有什么服侍的丫鬟,只有一些护卫骑马赶路,其余的马车都用来装行李。 要不然光这六七辆马车仍是不够的。 可就算如此,这刘府面前的一整行马车,也足够吸引无数路人驻足观看了,见到沈忘心上了马车,认得她的人都议论纷纷。好在沈忘心不想此事人心皆知,这次打的是到京城做生意的名号,要不然可不就只这些人在看了。 刘县令直到现在,才知道鼎鼎大名的苏阁老,居然早就到了他治下的溪头村。本来想宴请一番,但奈何知道此事时,已经是苏逸清准备出发的日子,便到马车上与苏逸清谈了一小会儿。 苏逸清知道在张府的事情上,刘县令帮了沈忘心大忙,对他和颜悦色,还解了不少他仕途上的疑惑,令刘县令豁然开朗,日后受了不少益。 直到临启程时分,刘县令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苏逸清说道:“要说张府那件事情,下官帮了沈小姐大忙,下官却是不敢认的。实际上,那次出力最大的当属江公子,只不过江公子不愿意说,下官只好把好处揽到自己头上来了。” 苏逸清诧异地往后看了一眼,旋即脸上露出笑容,点了点头道:“多谢刘大人告知此事,刘大人年轻有为,以后前程定比如今强。” 得了苏逸清一句话,刘县令下了马车之后,仍然激动着望着远行的车队。他在余庆县已经当了许多年的县令,对大小事情都兢兢业业,可官运总是不亨通。 说不郁闷那是假的。 可这一回有了苏阁老的评价,哪怕苏阁老日后不记得他这个小人物了,也让他有了几分上进的心思。他现在正值壮年,只要他继续努力,一定有机会青云直上。 同时,刘县令暗暗感叹。他之前想的没错,沈忘心果然是个命里带福的,不仅旺她自己,就连她身边的人也跟着交好运。 以后,恐怕连自己都要仰仗她了。 也许是因为刘县令心中感慨太多,所以当刘老夫人院里的锦绣,去府外买了东西回来,看着远去的车队出神的时候,他也没太注意。同刘管家说着话,便回到府里去,预备换一身官服,到县衙去处理公务。 锦绣见刘县令进门了,便抄了小路到刘老太太院里。 刘老夫人正由人服侍着在妆镜前梳妆,她是个很挑剔的人,平时由锦绣梳惯了头,这会子一个小丫鬟手重了,便坐着骂了她许久。 直到锦绣接过梳子,在她面前说了几句好话,她脸上才露出笑容来。 锦绣给她戴上抹额,又在她头上抹了发油,才说道:“老太太可知道我出门看见什么了?那沈小大夫做着马车,同江公子还有祁公子一起去京城了。表面上说是去京城谈生意,可谁知道实际上是为了什么?” “去京城谈生意?”刘老夫人对着铜镜照了照锦绣给她梳的发髻,笑着说道,“还是你这丫头的手艺好,不像别的个没轻没重的。” 说着,由锦绣扶着站起来,房里伺候着的丫鬟见了,连忙下去让厨房把早饭传到刘老夫人院里。 刘老夫人走出房间,警惕地看了看周围,低声对锦绣道:“咱们说这话可得小心一些,如今这家不是我当的,谁知道她往我院里安插了多少眼线?她和那沈小大夫一向是亲的,倒比对我这婆母还好,到时又要到她跟前告状!” 锦绣闻言两人撇开别个下人到了饭厅去,说道:“老太太,我见祁公子与那沈小大夫关系匪浅,今日还是坐在一辆马车上走的。祁小姐来余庆县时,对咱们不薄,如今发生这种事情,咱们理应告知她一声。” “竟有此事!”刘老夫人闻言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锦绣连忙跑到一旁,替她抚了几回,她才渐渐平静下来,问道:“兀那小贱人,余庆县怎么出了这么一个不要脸的骚狐狸?难怪我那侄子说,她纵是医术再高,人品不行,也做不成余庆杏林的第一流的大夫!” 锦绣也料到刘老夫人会这么生气,生怕她气坏了身子,连忙安慰:“老太太您消消气,如今当务之急,该是写信通知祁小姐,告诉她那沈忘心已去了京城,好让她有个对策。不然,若是酿出什么大祸,咱们心上也不安!” “是了,是了!”刘老夫人连连点头,但她不通笔墨,身边也只有锦绣这丫头略识几个字,“我这里不必你服侍了,你快去我房里写封信给祁小姐,叫她千万小心!” 锦绣到了刘老夫人房里,见了她久不使用的笔墨,心里忽然生出一计。 这件事情极是隐蔽,想来日后也不会有多少人知道。若是如此,不如她把信里的意思写得模棱两可,将功劳全归在自己身上。若是没帮到祁长乐也就罢了,要是帮到了祁长乐,她若来感谢自己,便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想罢,她已经落了笔,等刘老夫人用完饭时,锦绣的信也写好了。 刘老夫人那边有关系,令锦绣把信纸卷了,塞进竹管做的邮筒里,便托了一位北上的商人,把信送去到京城祁府。 做完这些,刘老夫人的心里总算舒坦许多,笑着对锦绣道:“想来,那小狐狸精在京城的日子,不会像在余庆县里这么好过了!” 289京城荣春堂的新大夫 刘县令可算苦了,他才刚换完衣服,正抱着刘小公子准备逗弄一番,就见刘老夫人并锦绣,风风火火地就朝他院子里来了。 他见他娘这脸色,心里暗道不好,连忙把孩子塞到刘夫人怀里,打算钻了院子的角门走。 谁知,这时刘老夫人已经到了他跟前,见他这副模样,哪还有不明白的? 她眼中顿时有了泪意:“好哇,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倒知道嫌弃起我来是吧?嫌我这乡下老婆子不通礼数,配不上你这个当县令的好儿子!” 刘县令没逃脱成功,眼看着自家夫人抱着儿子,朝他笑了笑,施施然退下了,简直欲哭无泪。 早知道他娘这么一大早便来,他就不在院里多停留了。 紧接着,便是刘老夫人一通埋怨,他心里在不禁同情起平时的刘夫人来。今日自己在府中,刘老夫人训的便是自己,平时他不在府中,还不知道如何训的他夫人。 刘老夫人见他儿子趴耳朵耷拉着脸,训完之后心里也痛快不少,末了才说道:“沈忘心那种不三不四的狐狸精,你和你媳妇以后少跟她来往,没得带坏了家里的名声。” “母亲,您这话可不能乱说!”刘县令吓了一跳,就差没去掩刘老夫人的嘴了,见她又不高兴,连忙转移她的注意力,厉声问道,“这话是谁在老太太面前瞎扯的?若让我知道了,扒了她的皮!” 刘老夫人身边的锦绣吓得一抽,连忙把头低下去,就连刘老夫人也吓得脸色一白。 她儿子在她跟前一向听话,谁也没料到突然间就发这么大的脾气,把她想说的话一下子都吓了回去,两条大腿都在轻轻打着颤。 天呐,这还是她儿子吗?好好的一只小白兔,怎么就成了老虎? 刘县令敛了脸上的怒意,笑眯眯地扶着刘老夫人的肩膀,说道:“母亲,您和儿子好好说说。” “她、她和那祁公子坐一辆马车,怎么就不是狐狸精了?”刘老夫人理直气壮。 “娘,您还和儿子坐一辆马车呢。”刘县令靠近刘老夫人的耳朵,在她发怒之前又轻声说了一句,“您也不想想,这祁公子和沈小大夫长得那么像,他们到底是什么干系?” 这句话只刘老夫人一人听到,旁边的锦绣伸长了耳朵,却一个字也没听着。 她眼看着刘老夫人木雕一样僵了许久,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刘县令的院子。 锦绣一路上都在想办法探刘老夫人的口风,刘老夫人只问她道:“那信可送出去了?赶紧去把信要回来,别送京城去了!” 她哪里敢怠慢?可到了那商人的住处,却说商人早便走了。 锦绣没有法子,只好回去说给刘老夫人听,吓得刘老夫人半个月没出门,一个月脸色都不好。 期间,刘县令担心他娘生病,请了荣春堂胡大夫来瞧。 胡大夫倒没瞧出什么毛病来,老太太比谁都健康,只不过心情不大好,一时窝在院子里不想出门罢了。 刘县令哪里知道还有封信?只当自己找到对付老太太的法子,一时间也乐得清闲。 另一边,京城入冬以来已经下了一场雪。 雪虽然下得不大,但却积了薄薄一层在路上。等清晨的京城渐渐复苏之后,洁白的雪地上便多了不少车辙子和脚映,还有些雪水积在石板路上,沁进行人鞋里去,令人脚底一片冰凉。 马车上的祁文藻放下车帘,心里庆幸自己不是街上的任意一人。否则,他脚上的这双刚做的皂靴可就要被这雪水糟蹋了。 “听说最近京城荣春堂,来了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据说是从江州提上来的,一时之间风头无二。”他同一辆马车上,一位同僚兴致勃勃地说道。 祁文藻的这位同僚痴迷医术,虽然读圣贤书为官,却是半个杏林中人。京城太医院的太医们有很多都是他的朋友,京城荣春堂里的不少大夫,也与他交情颇好。因此,这种事情他知道得最多。 “江州荣春堂来的?大概多大年纪,又叫什么名字?”本来祁文藻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同僚愿意讲,他也就将就着听着,想着多知道些事情,也不是件坏事。 可这回他却起了兴趣,颇是认真地问起来。 那同僚见他今日真有兴致,也就解释道:“那位老先生名叫胡鹤龄,以前是江州荣春堂的首座,因是有真本事,才往这京城荣春堂来的。你是不知道,他一来连京城荣春堂的大夫们都有了压力,可见医术之高明。” 祁文藻不知为什么,没听他说起这人名字的时候,会想起沈忘心的名字。 可现在仔细一回想,沈忘心如今算起来也不过十三岁,她自己在溪头村开了一间五味药斋,又怎么可能转而进入荣春堂? 想来,这段时间以来,他是这类事情想多了,这才有些怔忡了。 马车忽然停住,祁文藻的那位同僚掀了车帘一瞧,笑着指着外头道:“嗬,我这是到了住处了。今日多谢祁大人捎我回来,过段时间请你吃酒。” 祁文藻嘴里说着不必,见那同僚下了马车,便催促车夫回了家。 290卫国公府的名帖 回到家里之后,祁长乐正在院子里陪苏玉,这些天天气冷了,母女俩也越发地懒了,在暖阁里不大出门,拿了些东西到暖阁里消遣。 祁文藻到门前敲了敲门,里头的丫鬟打起门帘开了门请他进去。他一进去看见祁长乐挨在炕上,面色潮红堪比桃花,关心地问道:“长乐的脸怎么这么红?怕不是天气太冷着凉了?” 苏玉看了他一眼,心里一阵暖意。 她当初看中的便是,祁文藻比一般男子懂得疼惜人。事实证明她的眼光没错,祁文藻这些年来确实一直对她不错。 而且,也很关心一双儿女,若不是最近没出这些糟心事,便简直不能再好了。 “是有些烫,已经请了大夫来看过了,开了一副药喝下去,再出身汗就好了。”苏玉过来摸了摸祁长乐的额头,又看了眼祁文藻道,“外头下雪了天很冷吧?明日上朝时,我让下人烧个碳炉放在马车里,仔细着些别和长乐一样冻坏了。” 祁文藻倒不觉得很冷,笑着说道:“哪就这么冷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外头下人便端来一壶暖过了的酒,又送了几个小菜,放在炕上的小案上。几个丫鬟服侍祁文藻脱了靴子上炕,他一人在桌上自斟自饮起来。 整间暖阁里温暖如春,虽说一家人聚在一起,但都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这种习惯已经持续了好几个冬天,众人都习以为常了。 小的时候,祁长安也会一起。后来,他大了一些搬到前院去住,后院暖阁里便一直只有他们三人了。 祁长乐虽然发着烧,但其实并不大难受,她心里想着的其实是,过几天卫国公府上的宴席。 卫国公一门显耀之至,哪怕在京城这种遍地公侯的地方,也是足以令人侧目的人家。先是国公府的太夫人,一介女流之辈带大了老国公,其女又嫁了惠帝是昭和帝亲生母亲。 后来昭和帝虽然一生未有子嗣,可她的侄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登基,念在昭和帝于他的教养之恩,自然圣宠无限。 因此,卫国公府举办的宴会能去的人,自然是满京城的身世最尊贵的贵女。若是苏府肯替她求来一张名帖,她本来是可以去的,可谁知苏逸清居然在前段时间,瞒着众人去了江州。 他一定是不肯认自己这个外孙女了,哪里还愿意替她去求一张名帖? 祁长乐眼神黯然,心里十分吃味,难怪从小到大苏逸清都对她不冷不淡,哪怕她用尽方法讨他老人家欢喜,苏逸清也不肯多看她一眼。 想来,他早便想把沈忘心接回来了吧? 她藏在被褥底下的拳头紧了紧,实在憋不住想同苏玉倾诉。可苏玉早就注意到她的异常,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祁文藻还在这里。 祁长乐越想越气不过,也不顾苏玉使眼色,向祁文藻道:“爹爹。” 祁文藻抬起头来,听她软言朝自己撒娇,不由问道:“这种语气,可又是有什么事情要求着爹爹了?” “爹爹,卫国公府宴会女儿的几个姐妹都去了,就女儿没收到名帖。”祁长乐嘟起嘴巴,不高兴地看着祁文藻,“爹爹您是户部尚书,朝庭三品大员,外祖又同卫国公有几分交情,能不能替女儿要张名帖?” 苏玉无奈地看了眼祁长乐,但想到她平时一向懂事,这次在病中难免任性了些。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到底是手心里捧大的,哪里舍得她伤心? 只好看了眼祁文藻道:“既是她几个好姐妹都有,不如替她要张来吧?不然以后聚在一起,旁人都在说卫国公府里的见闻,她一句也说不出,要有多难看?” 祁文藻一想也是,便应下了。 几人刚说到这里,外头便来了个婆子,喜气洋洋地说道:“老爷,夫人,小姐,亲家老爷并着少爷的车驾到京里了,还是安国侯府世子一道回来的。如今已经进了京城南城门,往朱雀街那边去了。” 苏玉虽然因为前阵子的事情恼了一阵,但听到父亲和儿子都平安回来,脸上多了不少喜色,说道:“你去苏府一趟,挑几张前阵子从西北运来的毛皮,里头毛色看着好的,给那边送几张去。顺便见到长安,让他回府里来,我们都想他了。你同我父亲说,长乐这几天病着,等过几天长乐好了,我便带着长乐去给他请安。” 婆子一一应下了。 苏玉转过脸,却看见祁文藻心不在焉,刚想同他说话,又想起他一定因为那孩子的事情怪自己。因着觉得自己理亏,便没把情绪显在脸上,只带着笑同祁长乐说话。 祁文藻高兴不起来,祁长乐也是一样。只不过,她还要强装笑颜,同苏玉说着话。 苏玉知道她不开心,又承诺过几日不下雪了,带她到京城玉生楼去看戏。 而好在他们几个没有去,沈忘心才没见到他们,出乎她的预料的是,整个苏府的人给了她最热情的欢迎。 尤其是她外祖母杜老夫人,见了她之后便心啊肝啊的叫着,一整天无论到哪里都把她带在身上,按照她两个舅舅打趣的说法,就是恨不得把她别在裤腰带上。 整个苏府的下人,见了她没有问东问西的,一个给她眼色瞧的都没有,全都地唤她“姑娘”。这是苏家正儿八经的女儿才有的称呼,就连以前的祁长乐,都没有这种待遇。 291荣春堂里的探讨 沈忘心知道,这一切都离不开苏逸清的努力。既然她外祖家对她好,那她也只好加倍还回去。 于是,到苏府前几天,沈忘心忙得脚不沾地,给众人配了调理身子的方子。 直到几天过后,她收到了来到京城之后的第一份拜帖。 这封拜帖是杜老夫人给她的,是京城荣春堂的一位大夫递的,说是在江州与她有过一面之缘,这回在京城听说她的麝香虎骨膏。偶然得知她也来了京城,所以便到苏府递了拜帖,想请她到荣春堂一聚。 自从沈忘心来了京城之后,天气便一直晴着,前段时间下的雪也化了。气温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冷,人也勤快不少,便给那位大夫回了封信。 那位大夫很快回了信,信上说沈忘心愿意到荣春堂去,荣春堂上下欢迎之至。 沈忘心本来以为他说的客套话,谁知到了荣春堂之后,居然有不少大夫提前出来迎接她。一群留着白花花胡子的大夫,个个站在荣春堂门外,她下了马车后便花了眼,根本猜不出来哪位是邀他过来的大夫。 “请问哪位是胡鹤龄,胡大夫?”沈忘心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问道。 少女的声音又细又高,在大夫们一阵七嘴八舌的说话声中突出重围,传到每个人的耳里。 紧接着,她便看见一个头发灰白,穿着一身鹤氅,看模样六七十岁,却周身风流,身材没有一点佝偻。说是大夫,又不像大夫,反倒像一位逍遥神仙的老者,拨开人群走了出来。 沈忘心见了他眼前一亮,忽然想起自己上学时,读过的那篇《后赤壁赋》。两者的形象相重叠,沈忘心便陡然生出不少好感。 “您便是胡鹤龄,胡大夫?”同样是神仙之姿,她外祖气宇轩昂,更有上位者的风范。而眼前这位,便更接近逍遥无为,两人在气质上截然不同,到最后却又殊途同归。 不得不说,沈忘心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很吃这一套。 这位老者果然是胡鹤龄,他向沈忘心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沈小大夫,一年多前我在余庆县,见你锋芒初出。后来在州府,又听闻你诸多事迹,本来想再与你探讨探讨医术,却不料一直抽不开身。没想到与你缘分未尽,你我竟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相见,可见诚然是天意。” 沈忘心被他这么一提醒,这才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原来是这胡鹤龄,正是她当年刚穿到溪头村的时候,给刘小公子治病之时,出现的那位江州州府的荣春堂首座! “原来您是那位老先生!”沈忘心惊喜地看着胡鹤龄,两人当年虽然见的时间不长,但在医术方面却有颇多相似的见解。 当时由于时间紧迫,只三年两语说了几句。 沈忘心之后也想过,如果自己哪天去了州府,一定到荣春堂拜访这位大夫。 谁知,后来竟一直没机会前去。 总之,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再没有比他乡遇故知更好的事情了! 两人寒暄了一通,胡鹤龄便带着沈忘心同荣春堂的大夫们,进行了一下午的医术方面的讨论。 这天京城荣春堂,很罕见的不做任何生意。但大门是敞开的,在外头的人只见一个长相精致的女娃娃,坐在一群不是老头子,就是中年人的大夫中间,不知在说着什么。 而荣春堂平时高高在上,看个病动辄几十两诊金的大夫们,居然一个个老老实实地听着,还动不动便点头拍腿,长吁短叹,似乎见了真章的模样。 等到沈忘心差不多讲完了,一个大夫笑着问道:“沈小大夫,恕老夫冒昧的问一句,前段时间在京城流行的那本药材图鉴,可是贵医堂出的?” 沈忘心点了点头,答道:“确实我家医堂出的,只不过图鉴不是我画的,但我要的内容都在。本来只想印一两本,留在医堂里供自家用,谁知竟流到京城来,让诸位笑话了。” “沈小大夫太过谦虚了!” “就是沈小大夫不必过谦,那本图鉴里的药材有诸多都是稀罕之物,连我等都能用得上,更何况你医堂里的小童?” “没想到沈小大夫小小年纪,竟有这等见识。此前胡大夫说之时,我还不相信,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说着又问起,今年开春的时候,余庆县瘟疫的事情。沈忘心这才得知,她总结的卫营气血辨证法,居然已经传到京城来,她在不知不觉中,居然已经在京城杏林界崭露头角。 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可谓是惊喜了。 到了最后,京城荣春堂的首座,一位体态微胖,穿着褐色稠衣的老者,笑着向沈忘心说道:“其实这次请沈小大夫到荣春堂来,还有一个不情之情。我听闻江州余庆县的荣春堂分堂,正在替小大夫的五味药斋代售药膏药酒等药品。” “我希望这次能替京城荣春堂,争取到沈小大夫的同意。若是沈小大夫答应,现在便能去京兆尹大人那处签了契约,到时按其行事,也好为沈小大夫来京,事先铺好路子。” 京城荣春堂首座,不愧是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说这话不但没让人感觉有冒犯之意,反倒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 其实沈忘心也正有此意,她得知麝香虎骨膏在京城颇受欢迎。但她一时之间,还不能把医堂开到这边来,思来想去,还得用他当初在余庆县的那招。 292一定把她捎上! ——先把自家的药品卖过来,打响五味药斋在金城的名头。 到时五味药斋若是开到京城,便是水到渠成之事了。 两方很快商量完毕,沈忘心由荣春堂首座,以及胡鹤龄陪着,到京城衙门去签了契约,两方按了手印之后,就等着接下来商讨具体事宜了。 沈忘心这一整天都在荣春堂,过得十分充实。 直到下午离开,胡鹤龄送她上了马车,她忽然想起胡大夫也姓胡,便顺口问道:“不知余庆县胡大夫与您可有什么关系?” 胡鹤龄微微一笑,说道:“雪延是我的侄子,他当初的医术便是我领入门的。后来我在江州州府,得知他竟被姓吕的压得翻不了身,实在气煞我也。若不是沈小大夫,恐怕吕大夫还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吧?” 沈忘心并不把这件事情,当作自己的功劳。 吕大夫之所以丢了荣春堂首座的位置,究其原因是因为他自己为人太过轻狂,没有一点容人之量。 而自己不过是那件事情的催化剂,便是没有自己,以吕大夫的处事方法,也迟早有一天会面临这样的结局。 而胡大夫的实力众人一直看在眼里,吕大夫走后,荣春堂首座的位置,除了胡大夫没有别人能胜任。 说到这里,胡鹤龄倒是想起一件事来,笑着像沈忘心说道:“三日之后,卫国公府的老国公请我去看脉。不知沈小大夫有没有兴趣,与我一同前去呢?” 沈忘心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告诉胡鹤龄,如果自己有兴趣,会派人到荣春堂告诉他。 随后便吩咐车夫回了苏府。 可她前脚刚到苏府,后脚胡鹤龄便派人送来一本册子过来。上头详细记载了,卫老国公所患的病症,并在坦言说沈忘心一定感兴趣。 沈忘心看了册子,心里暗道,果然这年头人人都是人精,刚才胡鹤龄早看出她不愿意去,在面前时没有多言,是怕惹她不高兴。 这会子送了本册子来,想必是有自信册子上的病,足以引起她的兴趣。 沈忘心粗粗看了眼册子,微笑着合起来,拿在手上走到自己住的院子里去。 这时,杜老夫人听闻她回来了,带着几个丫鬟来她院子里,见她手上拿着一本半旧不新的册子,笑着问道:“这就是我家丫头,这一整天到荣春堂里的收获?” 沈忘心笑道:“外祖母,我今个儿的收获可不止这些。外祖母若是愿意听,我一桩桩讲给您听。” 说着,便把在荣春堂里,与各位大夫如何讨论。又如何与荣春堂签了契约,让荣春堂代售五味药斋药品的事情,细细的与杜老夫人说了。 “如此说来,以后在京城,都能买到你做的药品了。”杜老夫人慈爱的看着沈忘心。 如果换做以前,这样的事情在他们这种人家,简直是不敢想象的。他们苏家的外孙女,祁府的嫡小姐,居然同一堆大夫在一起高谈阔论。 可现在,她知道她这个外孙女,与别人是不同的。 按照苏逸清的说法就是,她是外面长大的鸟儿,不能按他们京城的规矩,绑住了鸟儿的翅膀。要不然,只会消磨了她的灵性,让她离他们越来越远。 一开始的时候都老夫人还想不开,可今天看到沈忘心一双眼睛,仿佛闪着星星般的光芒。她一时之间竟看呆了,又想起下人回来,你自己形容的场面。 京城荣春堂那么多大夫,居然都对沈忘心毕恭毕敬,一个个像学生一样,诚恳地向沈忘心请教问题。 杜老夫人不禁在心里问自己,像他们这样人家出生的女儿,就注定一辈子养在深闺,嫁一个家世差不多的夫家。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相夫教子,过完剩下的半辈子吗? 难道她们就不能像昭和帝一样,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甚至把一众男子比下去,拥有自己的一番事业吗? 她这么一大把年纪,或许不能做到了。 可沈忘心还这么年轻,她能替自己完成这个愿望! 想到这里,杜老夫人就觉得一股自豪油然而生。她的外孙女就算是在外头长大的又怎么样?她靠着自己的努力,而不是家族的庇佑,一样过得光彩夺目!又比京城里的那些贵女们差多少? 沈忘心敏锐地察觉到杜老夫人的转变,但她没有多说什么,装作一点都不知情的模样,替杜老夫人倒了一杯茶。 好不容易等到晚饭过后,她回到自己房间里,才有空坐下来仔细翻看,胡鹤龄送来的那本册子。 册子上写了,说是老国公最近不知为何,双耳竟红肿起来。 先是请了太医来治,开了些膏药擦了,没有什么作用。然后又请了荣春堂的大夫,又开了草药来敷,同样没治出个所以然来。 那双耳朵依旧是红通通的,一点也没有消肿。 反而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有些疼痛起来。 到了这几天甚至连腿也有些疼,已经无法下地走路了。 这种症状,沈忘心倒是闻所未闻。她与马大夫待在一起久了,也被他传染了一见到罕见病症,就感兴趣得不得了的毛病。 于是,一整夜里满脑子都是老国公的病,等到第二天早晨一起床,她立刻吩咐府下人去荣春堂给胡鹤龄带话。 两天之后,他到卫国公府给老伯公看脉,一定要把自己也捎上####第二更! 293有什么穿不得? 得到胡鹤龄准确的回复之后,沈忘心才觉得浑身通畅起来。人待在苏府却恨不得时间赶紧到那一天,她能早日亲眼见到老国公的症状才是! 而这几天,祁文藻也厚着脸皮,凭着自己跟卫国公的交情,硬生生要来了一张名帖。 祁长乐的病渐渐好了一些,见到祁文藻果然没有食言,喜得不能自已。又想着,最近听闻安国侯世子江羡也回来了,卫国公府的宴席想来他也可能去,心里便不由得更欢喜了几分,连脸色也好看不少。 另一边,沈忘心正陪着杜老夫人说话,苏逸清拿了一张帖子进来,笑呵呵地说道:“丫头,我见你这几日怪无聊,便向人要了一张帖子,你若是感兴趣,可以到外头结识些年轻人。” 沈忘心打开帖子一看,见日期正好在两日之后,想起答应了胡鹤龄的事情,只好抱歉地说道:“外祖,我恐怕不能去了。两日之后,我答应了胡鹤龄胡大夫,同他一道给一位病人看脉……” 苏逸清倒没有生气,笑着说道:“帖子你收着便是,到时候若想去,同你外祖母说一句,让她替你准备。若是不想去也无妨,不必顾及外祖父这边。” 能有这么开明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沈忘心还能再说什么呢? 眼看着到了苏逸清每日针灸的时候,她坐下来拿了银针出来,替他仔细灸了一遍。 杜老夫人也不说话,就坐在一旁仔仔细细地看着,生怕错过了沈忘心一个动作。 直到沈忘心收了针,她才长长的叹了口气,笑道:“怎么我以前都没觉得,大夫们施针这样好看过?怕不是轮到自家外孙女,便事事都觉得赏心悦目了吧?” 说着,三人都笑起来。 沈忘心又给苏逸清擦了麝香虎骨膏,扶他坐在炕上休息。 杜老夫人说着话忽然想起,前些天府里多了些西北送过来的皮毛,说道:“我瞧着前些日子府里来的那些皮子,有块白狐狸皮的毛色特别干净,没同你们说便做了件斗篷给心丫头。昨天便说是做好了,现在让她们拿上来瞧瞧。” 说罢,便派了身边的丫鬟下去,拿了一件雪白的斗篷上来。 沈忘心一试果然正好,她到了京城之后,换了一双朱红靴子,行走间便露出一抹鲜艳的红色,看上去分外好看。 “让外祖母看看!”杜老夫人下了炕,随意踏着鞋子,绕着她转了一圈,满意地笑道,“这雪狐皮子果然只有白的人穿了好看,看咱们家心丫头身上,跟雪堆的是的,倒比这狐皮斗篷还亮眼。” 苏逸清看了一眼杜老夫人,问道:“这是上回那边送过来的?” 杜老夫人点了点头,捻了捻沈忘心的手心,笑道:“我们家心丫头有什么穿不得的?” 说罢,生怕沈忘心多心,又不再往下多说了。 沈忘心的确不知道,自己身上的雪狐斗篷,居然是祁府送过来的。苏逸清和杜老夫人两人三言两语,她甚至没把这话放在心上,这两天正好天冷,她没有合适的斗篷,便直接穿在身上了。 等到了和胡鹤龄约好的那一天,两人一起到卫国公府时,府外已经是车水马龙。一拔又一拔华贵的车驾停在府外,府外一群管家唱礼的唱礼,通报的通报,远远听着一片轰隆隆的人声,根本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沈小大夫,好生热闹是吧?”胡鹤龄笑了笑,让车夫把马车赶到角门上,说道,“我和老国公说好了,让下人在角门接我们,那处清静。咱们从那边进去,直接到老国公院里去。” 沈忘心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请帖,心道好在自己没来赴宴。否则,她这新鲜面孔,再加上新鲜身份,恐怕自己这小身板吃不消。 两人到了角门,果然有个穿着灰色袄子,打扮鲜亮的管事在门前候着。听胡鹤龄说,这位是老国公身边干了几十年的管事,在府里身份地位不一般的高。 他见了沈忘心只微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便有礼地请他们一路七拐八绕,不知过了几处庭亭楼阁,才到了国公府院子里。 卫国公府不愧是京城里最显耀的人家,院子比苏府还要大,无处不透着奢华精致。由于宴会的缘故,府里上上下下的下人脚步十分急,却有条不紊地端着瓜果茶水等物,往院落各处散去。 沈忘心和胡鹤龄跟着管事到了老国公房里,房里烧着地龙,只见一位七八十岁满脸皱纹的老者,半倚在一张铺了白色虎皮的矮榻上,正痛苦地皱着眉头。 管事见状让两人在外头候着,走进房去在老国公耳边说了几句话,这才对他们招招手,让他们走进去。 先是胡鹤龄替老国公把了脉,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又让在一旁的沈忘心去号脉。 她摸了摸老国公的脉搏,心里有了些把握,看向胡鹤龄问道:“这是什么病,胡大夫可有了数?” “双耳红肿看似疮病,却没有瘙痒的症状,是以症结在内。只怕老国公这病,与他腿上的疼痛有关。”胡鹤龄沉吟了一番说道。 沈忘心闻言也点了点头,这两处地方看起来像毫无关联,以至于很多大夫都下意识忽略这一点。但其实人体便是个大环境,每处地方环环相扣,只不过许多人医术不精,所以没能将两种症状联系在一起治罢了。 294用刀扎老国公 管事哪里听得明白他们的行话? 他只着急老国公的病,这两位大夫能治不能治。眼看着请了那么多大夫来看过,敷也敷了,喝了喝了,这病总不见好,老国公却一天比一天难受。 他做下人的都看着心疼,更何况卫国公等人? 胡鹤龄见他着急,笑着看了沈忘心一眼,说道:“沈小大夫,这病看来只有你来治了。我虽看得出一二,可治病的法子还没头绪,看你神情已成竹在胸,不如出手一治?” 沈忘心自然同意,其实这病也不难治,只不过对医者施针的能力要求极高。稍不小心,就可能把病人扎坏了。在她看来,之前的大夫也不一定是治不了,只不过对象是老国公,不敢出手医治而已。 “这位管事。”她回过头用手比出个小指宽的距离,问道,“府上可有刀身约这么宽,但磨得极薄的小刀?若是有的话,请管事替我准备一把!” 卫国公府这样的人家,要什么样的东西没有? 管事一听沈忘心的要求,想起确实见过这种刀,便点头道:“沈小大夫还要什么东西?我去一并拿来了。” “要一瓶烧酒,一支烧着的蜡烛,再拿些纱布过来便是。” 管事闻言立刻着院里的下人去拿,几人不过在老国公房里等了片刻,便见一群下人拿着沈忘心要的东西来了。 其中一张托盘里,还放着大小差不多的各种型状的刀具,每一把都符合沈忘心的要求。沈忘心挑了把称手的,举在眼前看了看,试了试这把刀足够锋利,这才把刀放在火上烤到烫为止,又用烧酒净了手。 胡鹤龄见状,连忙让管事着人把老国公的裤腿拉起,并让人按着老国公的腿,不让其动弹。 管事看着沈忘心手里泛着寒光的刀,不知为何胸腔里一颗心“咚咚”直跳,还没反应过来沈忘心到底要做什么。只见她让人把老国公身子侧过来,自己走到矮榻面前蹲下,用沾了烧酒的纱布擦了擦痛处。 然后下手又快又准,猛的一下把小刀往下扎去,又以极快的速度拔了出来。 “啊!”一众下人吓得齐齐叫了一声,脸色比金纸还白。 眼前这个小丫头,居然用刀扎老国公! 这么深的刀口,又流了这么多的血,该有多疼! 管事如石雕泥塑般愣了许久,直到见到老国公刀口处,一股污血沽沽流出,这才瞪圆了眼睛,立马抢了纱布去止血:“我请你们来替老国公治病,你们竟敢伤老国公的身体!万一老国公有什么大碍,我现在就可以抓你们去见官!” 沈忘心和胡鹤龄没有理会管事的大声斥责,而是仔细盯着伤口流出来的血,见到那接近乌黑色的血都流尽,开始出现鲜红的血液,才互相点了点头。 管事见两人毫不理会,一时被气昏了头,这便要出去着人进来拿了两人下去。 可他才刚走出门,就听老国公舒畅地叹了一声:“啊……舒服多了。” 下人们如梦初醒,连忙七手八脚把老国公扶正,用一个舒服的姿势倚在床上。管事连忙小跑进来看,只见刚才还浑浑噩噩的老国公,此时已经睁开眼睛,精神虽然仍然不怎么样,但已经比之前几天好太多了! “看,果然扎对了!”胡鹤龄摸了把自己的胡子,对着沈忘心笑了笑,又问老国公道,“您现在感觉如何?” 老国公虽然刚才糊涂着,但大体的事情他也清楚,他感激地看向沈忘心:“这位沈小大夫年纪轻轻,出手却这般厉害,着实令人佩服。看来老夫这病,要教给沈小大夫来治了。” 管事听到这话,顿时不好意思地看向两人,向两人赔礼:“胡大夫,沈小大夫,方才是我大惊小怪,还望两位见谅!” 两人知道他关心则乱,自然不会怪罪。 管事定了定心神,又问道:“敢问二位大夫,老国公爷得的是什么病?怎么到了哪处大夫面前,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日二位与既然能治国公爷的病,想必这病症如何而来,也该是清楚的吧?” 胡鹤龄解释道:“这是风湿病的一种,只不过病症到了老国公双耳,便停留着不动了。因此,才显现在双耳上。可实际上,老国公身上的病,却不能从耳朵入手。” 沈忘心听完胡鹤龄的话,没有再过多的说话。她与胡鹤龄的认识差不多,老国公的年纪大了,身体远不如以前,而冬季又是风湿病的高发季节,稍不注意就可能患病。 此病看着艰难,但治起来却不大费力气。 她要了纸张和笔墨,写下一个药方子,交到管事手里,让管事按照方子上的方法煎药,定时给老国公服用。 并告诉他,接下来几天,她和胡鹤龄还会来。一则,给老国公做针灸,以缓解他的病情。二则,这方子分好几个阶段,需要由他二人过目了,方可换新的。 管事哪还有不答应的?连忙拿了方子,给底下的人抓药去了。 沈忘心本来还想,留一盒麝香虎骨膏。可她运来的那车膏药,一到京城之后,便被事先预定的人买空了。 一时之间,她也变不出第二盒来,只好放下这个念头。 谁料,管事听了却从小箱里拿出一个白瓷药盒子,问道:“不知沈小大夫说的麝香虎骨膏,可是五味药斋出的?前几天,咱们国公爷听说老国公腿脚疼痛,便买了一盒回来,这几日用着效果还不错。” 295晕倒的祁长乐 沈忘心一见,果然是自家医堂出的,便告诉他如何搭配使用。 不多时,外头来了个小厮,拿着一捧银票进来,交到胡鹤龄手里。这是他们应得的,胡鹤龄自然不会推辞,笑着接下了。 两人正要离开之时,忽然见外头进来一个婆子,脸上神色十分焦急,一见到管事便问:“张管家,您今个儿请来,给老国公爷治病的大夫可还在?” “何事如此慌张?”张管事见她这副模样,连忙问道。 那婆子急急道:“今日来的女客中,有位姑娘身体不适,忽然间便倒在大厅里,如今已被众人抬去暖阁。偏偏咱们府里的大夫今日告了假,听说老国公爷这有大夫,夫人便派我来看我来。” 沈忘心一见管事看过来,就知道管事的意思是让自己去。毕竟满院子都是女眷,她和胡鹤龄一比,显然便是她更方便。 沈忘心也不推辞,点了点头道:“那就请这位嬷嬷带路吧。” 那婆子连忙感激地看向沈忘心,拉过她的手说道:“劳烦小大夫同我走急一些,今日来的客人个个不凡,那位姑娘看着症状看着唬人。若是在咱们国公府出了什么问题,那可就不好了。” 沈忘心理解婆子的担忧,而且婆子的步子在沈忘心看来并不算快。可由于卫国公府实在太大,两人走到那间暖阁时,额头上仍然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一走近暖阁,沈忘心便见着长廊走进来,一扇门也没有,墙上开了好几个窗。只远远地看着前方一群丫鬟婆子,围在不知什么地方,想来就是暖阁的入口了。 这间暖阁比老国公待的那间,还要大上三倍。 可饶是如此,暖阁里仍然坐满了富贵打扮的莺莺燕燕,想来都是京城官家的贵女,一阵脂粉味充鼻而来,倒把暖阁里的熏香都冲淡了。 沈忘心矮身从门帘外钻进来,她们谈话声一止。 只见雪白的狐皮斗篷,并着朱红色小靴,靴子上还缀了不少珠宝玉石。 从外头凛冽的寒风中进来,一张粉面却娇艳如春天的花儿。 众人都刹时一愣,见方才走的婆子也匆匆进来,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位便是婆子去请的大夫。 “可算来了!”这时,一位气质端庄,穿着一身暗红褙子,看模样约三十出头的贵妇人走过来道,“快去看看那丫头如何,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这位是国公夫人,小大夫赶紧上去看看吧。”婆子闻言连忙替沈忘心解了斗篷,露出里面穿的一身靛青色袄子。 又不知哪个丫鬟见她头上满是汗,拿了一方白手绢,替她擦了擦。 沈忘心顿时觉得的身上轻松许多,隐约瞧见中间一张榻上,一群人不晓得围着谁,只留到一双粉色绣鞋露出来。 她一走上前去,那群人纷纷让开。 这才看清楚,一个中年妇人在榻上坐着,腿上枕着个少女。 沈忘心还未看清楚这少女什么模样,便忽然撞上那妇人焦急的目光。 她见到沈忘心愣了片刻,便倏忽的低下了头去。 “这位夫人还请让一让,令病人仰躺着,才能让她好过一些。”沈忘心说完话,在床头坐下来,这才发现原来床上躺着的正是祁长乐。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人群里的中年妇人,却见她目光躲闪,竟然不敢正眼看自己。 虽然她从来没见过这位中年妇人,可见到她与祁长安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又想起方才她守在祁长乐身边,哪里猜不着她的身份? 这位恐怕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那位大约不想认自己的苏玉了。 沈忘心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她来京城这段时间,虽然苏府的人不曾提起,可她自己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本来想躲个清静,不愿主动出现在他们面前。没想到,她这次来国公府,却不经意撞上了。 用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让自己定了定神,沈忘心说道:“早先便有风寒入体的症状,但病体尚未痊愈。理应卧床休息,不该外出劳碌,更何况在这等会上交际周转?这位姑娘是累着了,身子愈发地虚弱,只怕回去之后,病情还得反复几日。” 话音落下,就见国公夫人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她脸上还带着担忧之色,可方才细微的神情却被一众贵女捕捉到了。 沈忘心说的没有错,刚才祁长乐是在玩击鼓传花时晕倒的。鼓声落下时,团花正好传到祁长乐手里。 一个贵女听说祁长乐善跳胡旋舞,便怂恿着众女让她跳。可祁长乐不知为何再三推脱,众女还以为她害羞,最后劝得她扭扭捏捏的跳了。 谁知这圈才刚转起来,便见她步子越发虚浮,没过一刻便倒在地上,吓得众女不敢再继续往下玩,都进了暖阁百无聊赖地待着。 看这模样倒好像是自己害她似的。 那贵女越想越生气,不由冷笑道:“这位大夫说的对,病体未愈便该在家里歇着。不过一场宴会罢了,没必要一定要来。国公夫人一向宽厚,又不会因这事怪罪。何必折腾得大家都不得安生,白白浪费了场好心情。” 话音落下,众女中也有同她一般想法的,便出声道:“我听说原本是没请她的,不知为何竟也进来了。若是跳不得胡旋舞直说便是,姐姐妹妹们又不知道她得病,倒好似我们如何了她似的。” 296她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女! “呵,可不就是?” 眼看着越来越多人附和,国公夫人不得不虚咳了一声,止住她们嘴里的话。 苏玉此时脸色十分难看,可她的脾气只在家里有用,外面哪还敢说半句话?只好忍气吞生地咽下去了。 祁长乐本来确实昏迷着,但是问心给她号脉时,她便迷迷糊糊的醒了,只不过闭着眼睛没睁开。 她也知道刚才的事,定然惹得一众贵女不快。因此,索性一直装到最后,蒙混过关了才是。 可现在,突然听到沈忘心熟悉的声音,她才想起几天前从江州来的信。信上锦绣说,沈忘心随着苏逸清进了京城,本来祁长乐还不相信。 若是沈忘心真的来了京城,为何她这边一点消息都没有?想来是锦绣看错了,一时情急把信捎了出来,却来不及追回罢了。 可就在刚才,她听到沈忘心的话,顿时怒不可遏。 沈忘心一定是故意的! 这下子,即便日后误会能够解开,自己也要花不少力气。 况且,以后哪里还有这么大的宴会,让贵女们对她改观呢? “贱人!我看你还敢不敢胡言乱语!”祁长乐怒从心起,猛得睁开眼睛,扬手向沈忘心挥去。 众人也没想到,祁长乐已经醒了,见她忽然从榻上跳起来,狠狠一巴掌扇向沈忘心,嘴里都发出一阵惊呼。 沈忘心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脸上一痛,只听“啪”的一声,自己的脸便向一边狠狠歪过去。 祁长乐打完这一巴掌,坐在榻上捂着胸口喘粗气,一双杏眼瞪得滚圆,骂到:“你是什么东西?仗着自己有几分医术,就敢在众位姐姐面前乱嚼口舌!你父母不教你,今日便由我来教教你,看你懂不懂的什么叫做规矩!” 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与身边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情地看着沈忘心。 她脸生得本来就白,而祁长乐这一巴掌,恐怕是使出了身上十成的力量。只不过这一瞬间,五条鲜红的指印,便现在她娇嫩的脸上。 她们都知道沈忘心怕是受了无妄之灾,她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哪里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祁长乐毕竟是户部尚书的嫡女。虽然户部尚书的品阶只有三品,却在朝中是个掌实权的,便是她们家中父兄,也少不得要与祁文藻打交道。 因此,一个小小大夫与祁文藻嫡女之间,究竟孰轻孰重,自然见了分晓。 一时之间,就连刚才对她心生厌恶的,也不好再说话了。 苏玉见此情形,惊讶的看了一眼沈忘心脸上的巴掌印,眼中刚流露出不忍之情,便见祁长乐冷冷的看着自己,一副失望极了的模样。 “长乐,消消气,没事了便好……”苏玉连忙安慰道。 啪—— 苏玉话还没说完,便张大了嘴马。 只见沈忘心已回过神来,站起身来毫不客气地,用了祁长乐方才两倍的力道,一巴掌扇回在她脸上:“你又是什么东西?别人不知道你的底细,你便当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还不知道自己快要不好了吧?” 沈忘心是学医的,知道怎么打人才能让人觉着疼。而且祁长乐本来就在病中,就算使得全身的力气,不能将她怎么着。 她方才的确是气得半死,才让她说的那么一大通废话。 更可笑的是祁长乐,居然以为自己不敢还手,打完之后居然还大咧咧的坐在自己身边,不是等着挨打还是什么? 此时,祁长乐依然被沈忘心扇懵过去,从小到大没有人敢这么对她过,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群同年龄的贵女看着。 可想而知,明日过后,她就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堂堂祁府的嫡小姐,居然被一个不知从哪来的野丫头扇了一巴掌! “贱人!”祁长乐恨恨的看着沈忘心,这时她眼里已经再没有别的人了,猛的扑上去,只想抓花沈忘心的脸! 苏玉见祁长乐挨了一巴掌,一颗心跟要碎了似的,怒瞪了一眼沈忘心,对她的怜惜之意荡然无存,向国公夫人质问:“卫夫人,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小女虽然有不对之处,却也不是谁都能不把我祁府放在眼里!” 国公夫人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知道此事错不在沈忘心。她若是白挨了这一巴掌,自己私下里一定会补偿她。 谁知,她竟是个受不得委屈的,那就不能怪她不客气了! “来人,把这闹事的大夫抓起来。等宴会过后,交给祁小姐处置!”说罢,抱歉的看向苏玉,“祁夫人,今日是我招待不周。等来日,一定亲自上门,向祁夫人赔不是。” 苏玉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其实她只不过是要个态度。就算卫国公府显耀之至,可她也不能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在大庭广众下受委屈! 国公夫人的话音刚落下,外头冲进来一群婆子,气势汹汹地就要把沈忘心拿下。 祁长乐被苏玉抱在怀里,此时也回过神来,若不是苏玉抓着自己,任由着她扑上去,恐怕她的颜面就要彻底丢尽了。 “你完蛋了!”祁长乐幸灾乐祸的看着沈忘心,想起待会就能亲手处置她,就觉得周身一阵畅快。 祁文藻和苏玉的亲生女儿又如何?养在外面十多年,还不是跟陌生人差不多?就连苏玉在这种情形之下,都只帮着自己,连看也不看沈忘心一眼。 祁长乐就知道自己这回彻底的赢了! 从此往后,沈忘心再不可能成为她的绊脚石,她祁长乐——才是名正言顺的祁家嫡女####感谢尾号9141的小天使送的豪华跑车,抱住! 发现评分从4.7升回4.8啦,感谢大家的五星好评支持!爱你们! 297求助 沈忘心看着祁长乐脸上示威的表情,不紧不慢地回过头去,脸上没有丝毫慌乱之色,问道:“我倒也想问问,这就是国公夫人的代客之道?若是老国公爷,知道国公夫人今天的作为,恐怕也不会认同吧?” 国公夫人本来就怪沈忘心不知忍耐,又生出诸多事端,令得她还要屈尊纡贵地向苏玉道歉。 听得沈忘心这么说话,便觉得受了冒犯似的,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不过是替老国公爷治了病,我就不信你一个不知何处来的大夫治得了,太医院的太医们就治不了!” 语罢,看了一眼已经把沈忘心围得水泄不通的婆子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拖下去?省得污了姑娘们的眼睛!” “我看谁敢动我一下?”沈忘心脸色一沉,从袖子里拿出一本裹了朱红缎子的名帖,“都说卫国公府无比尊贵,今日我到这里领教,果真好生了不得!” 国公夫人眼见她手里的名帖,连忙用眼神制止了一众婆子,接过沈忘心手里的名帖一看,脸色顿时一白。她只知道前些天卫国公这边给出两份名帖,其中一份给了祁文藻,另外一份就不知给了什么人了。 谁知竟到了苏阁老手中,苏阁老能亲自为这丫头求名帖,可见对这丫头的重视。 可这两个丫头不是一家人吗?怎么竟在国公府打了起来? 看两人的样子不但认识,而且非常熟悉的模样,难不成竟是借着她的地盘,做些争风吃醋的事情? 她惊疑不定地看了看三人,然后把这名帖往苏玉手里一塞,冷冷道:“这件事情好生有趣,不如把苏阁老请过来,给我卫国公府一个交代?” 苏玉接过名帖一看,心里猛地一跳,立刻慌乱道:“不必!这是家务事,这丫头偷了我父亲给长乐求的名帖,交给我处理便是。” 此话一说出口,可谓把沈忘心的出路都堵死了。她不像祁文藻那样优柔寡断,凡事都求个两求齐美,她很清楚地知道,两个女儿之间只能选一个。而她早已经做出决定了,不是吗? 众人闻言看向沈忘心的目光,从同情变成了不屑。 她们这些豪门大族里,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年她们都见过。高门大院里多的是争宠夺爱的把戏,看这大夫穿的衣裳以及治病的手段,她们便已猜了个七七八八。 正经人家的姑娘,家人怎么可能让她去学什么医术?怕是这丫头仗着苏阁老的宠爱,便骑到祁长乐头上去了! 国公夫人倒没觉得如何,既然苏玉已经发了话,她只需要把这事交给苏玉处理。到时,就算苏阁老追究起来,也是找到自家人头上,她大可脱身而出便是了。 于是,她微微一笑,说道:“既是如此,贵府的家务事我不便插手,就交给祁夫人处理了。” 沈忘心闻言,觉得这群人可笑极了。今天自己尚且有备而来,却还能令他们把黑的说成白的,若是自己没有一点依仗,恐怕真要被她们踩得翻不了声。 苏玉皱了皱眉头,听见沈忘心的冷笑,忍不住道:“你不该把这东西拿出来。” “不该?”沈忘心讽刺地看了她一眼,问道,“祁夫人,我与你们之间的事情,何时成了家务事?” 另一边,张管事得知暖阁的事情,急匆匆跑出去找等在角门外的胡鹤龄。 胡鹤龄一见他如此,便知道出事情了,听来的婆子说只是寻常发热,哪用得着这么长时间?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请沈忘心来国公府替老国公治病! “胡大夫,您想想办法,那位沈小大夫在京城可有什么人可以求的?”张管事对沈忘心的印象不错,再加上本来他也是个厚道人。 这回沈忘心是来替老国公看病的,到那边去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而且还是自己让她去的。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别说老国公发不发话了,他良心上都过不去。 胡鹤龄虽说早已经认识沈忘心,可对她的了解也仅限于她高超的医术上面,要说她这次来京城做什么,又为什么住在苏府里,他还真的一概不知! “胡大夫,您不是说那沈小大夫是从苏府来的?要不,您坐马车快些赶去苏府,或许还来得及!”张管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去什么苏府?大户人家的规矩多,光是通报便能花不少时间。再说了,还不知道苏府的人愿不愿意帮忙呢!”胡鹤龄一拍脑袋,忽然想起刚才自己在国公府门前,看见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说道,“张管事,今日来客里可是有位叫江羡的公子?” 张管事吓了一跳,确实有位叫江羡的。 而且这人的名字如雷贯耳,正是安国侯与元妻的嫡子!前段时间一正式露面,便轰动整个京城,要说没听过这位的名字,也是不可能的。 可张管事也有自己的顾虑,胡鹤龄让他去找江羡帮忙。想必江羡与那沈小大夫是认得的,可毕竟他是男客,不方便到后院里头来。若是因为自己贸然前去求助,反倒惹恼了江羡,国公夫人必定怪罪下来。 “果真要去找这位江公子?”张管事脸上惊疑不定。 胡鹤龄都快要急死了,见他迟疑连忙道:“那位江公子的老师便是沈小大夫的父亲,您说呢?” 298我看谁敢动她? 有了这层关系,张管事说什么也不敢怠慢了,连忙到前院去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才看见江羡与卫国公在抱厦里坐着。身边没有别人打扰,只有几个丫鬟伺候着茶水。 张管事见了卫国公,心里有几分忐忑。谁知卫国公早见着了他,张管事是他父亲身边亲信之人,他平时也多几分敬重,见他神色焦急,便让他把话说了。 谁知,张管事才说了沈忘心在后院暖阁,还没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江羡便站起身来,直接带着身边下人开路进了后院。而卫国公也不拦着,转而拉住张管事确认道:“那位沈小大夫果真是世子老师的女儿?” 张管事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荣春堂的胡鹤龄就是从江州来的,他不可能拿这事开玩笑,看刚才江羡的反应,也想必不会有错。可他更奇怪的是卫国公的反应,便真的是那什么书院山长的女儿,可就当真值得这般重视了? 卫国公长叹了口气,连忙起身跟了上去,说道:“那帮无知妇人,大祸临头了,还不知道!你快随我进去,若是真的将那姑娘如何了,这件事情咱们国公府也担待不起!” 张管事一听,来不及问与他缘由,立刻扶了卫国公起身,接过旁边递过来的大氅给他披上。两人急忙跟着江羡的步子,往后院赶了过去。 而此时的暖阁里,苏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忘心,这丫头刚刚居然同她说,这件事情不是她们的家务事! 难道她竟反了天不成?自己再怎么说也是她的亲生母亲,她如今住在苏府,叫着自己父亲外祖父,却独独不认她这个母亲,到底有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果然是外头养大的,竟被教得这么不识规矩!”苏玉冷哼一声,“想来父亲也是被你的花言巧语蒙了眼睛,才会让你进了苏府!” 国公夫人越看沈忘心越不顺眼,她好好的一个宴会,竟被这丫头搅成这副模样。如今这么多人家的姑娘都在这处看着,等到明天卫国公府便会成为官员圈子里的笑柄! “这位姑娘还是不要胡搅蛮缠了!免得我等一时力气大了,叫你多受了几分皮肉之苦!” 几个婆子看惯了国公夫人的脸色,知道她们若再不行动,待会儿处置的便是她们!一个个抓了沈忘心的胳膊,想要将她强拖下去。 谁知,她们才刚触到沈问心,便觉得胳膊一阵剧疼,然后便像麻木的一般毫无知觉。 几人痛得哀嚎起来,只见沈忘心指尖流光一闪,不知何时竟掏出几根银针,扎在她们的穴道上。黄豆大小的汗珠,顿时从额头滑落下来,脸上顷刻之间一片苍白。 国公夫人顿时失色,厉声斥责:“你竟敢在我卫国公府里动手,看来这回你是想吃不了兜着走!” 她话才刚说完,只听暖阁外头一阵吵吵嚷嚷,守在门口的丫头婆子,似乎拦着什么人不让进来。 暖阁里的众人还没听清楚,她们究竟在吵个什么,忽然只听“砰”的一声,一股寒风从门外直灌进来,把暖阁门口挂的门帘,吹得“扑棱棱”直响。 祁长乐还在病中,此时烧得满脸通红,被寒风一吹,立时觉得一阵刺骨的冰凉,沁进她的身体里,一时间冻得瑟瑟发抖,恨不得整个人缩进苏玉怀里。 其余众女只见外头一个身影长身鹤立,肩上披着一件漆黑亮泽的黑色大氅,里头穿着洁白如雪的锦衣,如一尊玉人立在门外,却吓得暖阁里的一众人没有一个敢出声。 紧接着,一个低沉又带了几分威严声音传了进来:“今日,我看谁敢动她?” 祁长乐听闻这声音,立刻从苏玉怀中直起身子,木愣愣的看着门外那个,自从青云楼一别,就再也没见过的男子,失声问道:“江公子?” 沈忘心也被这风吹得,身上一阵冰凉。她听到祁长乐的声音,不竟回过头去看,只见江羡不知何时站在门外,一双薄唇紧紧抿着,目光如寒冰一般,看着榻上的苏玉和祁长乐。 他撞上沈忘心的目光,向她招了招手,目光柔和地说道:“心心,到我这里来。” 这暖阁不是现在女眷住的后院里吗?就算江羡来卫国公府赴宴,又怎么进得来后院呢? 沈忘心怎么也没想到,江羡竟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可千万个问题埋在她心里,却也敌不过江羡如天神降世一般,出现在她面前,一次又一次的保护她不受伤害。 沈忘心刚才还没觉得多委屈,现在竟情不自禁的眼眶一热,险些没当场掉下眼泪来。 虽然江羡没有表现出对她生气的模样,但她还是感觉到了,江羡在怪她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她乖乖的走到江羡身边,耷拉着脑袋在他面前站了片刻。 江羡本来是有几分生她的气,若是她早告诉自己,今日来了卫国公府,自己怎么可能让她遭受这种对待! 但看着沈忘心湿漉漉的眼睛,他忽然就心软了,轻轻地叹了口气,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亲手给她披上。 这厚实的毛皮大氅一盖上来,带着江羡的体温,以及他身上独有的奇蓝香味便将她全身包裹住。 沈忘心这才觉得重活过来似的,四肢百骸都有了温度,不像刚才在暖阁里,明明温暖如春,却觉得手脚一片冰凉。 299一身臭毛病 江羡理了理她微乱的鬓发,怜惜地看着她脸上红肿的指印,目光紧接着一冷,便向暖阁里众人说道:“今日之事,我不可能这么简单的就了了。过了今日,我一定把这通账好好算一遍!” 说罢,拉了沈忘心就走。 暖阁里一片鸦雀无声。 国公夫人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外头的寒风还在呼呼的往里灌,冻得她手脚都麻木了,等她稍微缓过劲来,便见到刚才换了沈忘心来的那个婆子,手里还捧着她的斗篷,愣愣地看着自己:“夫人,这、这斗篷该如何是好?” 祁长乐呆呆地看着江羡拉着沈忘心里去的背影,此时又看见那是婆子手里的斗篷,一眼认出来是自己都没向苏玉要来的那块皮子。后来听说送去苏府也就罢了,可现在居然穿在沈忘心身上! “凭什么?凭什么?明明是我的东西,凭什么每一样她都要来抢!”祁长乐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当着众人的面,就抱着苏玉嚎啕大哭。 她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十分不应该,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如果她是真的祁府嫡小姐也就罢了,这种事情她只会一笑而过。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现在的一切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夺走。 为什么她还要到京城里来? 她明明已经抢走外祖父,抢走弟弟了,为什么还要和她抢江羡? 从卫国公府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阴下来了。 沈忘心没有去坐胡鹤龄的马车,而是和江羡上了同一辆马车。她这才发现,江羡的大氅披在自己身上,几乎已经垂在地上,好在并没有弄脏,只是对于她而言实在是太长了一些。 江羡似乎还在生她的气,上了马车过后,他便一言不发,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羡,你怎么了?”沈忘心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软声在她耳旁问道。 要是换做往常时候,自己对江羡这么主动殷勤。他早就凑上来,吃了不少软豆腐了。 可现在,他却正襟危坐,对沈忘心的撩拨一点也不动心。几番下来,倒像他是不动凡心的得道高僧,而自己是不知从哪座山里出来的小妖精。 沈忘心发现她撩不动江羡后,失落地坐在一边,发现自己坐的位置根本没地方靠之后,只好用手托住自己的脸。 没想到忘了自己脸上有伤,手一碰到脸便忍不住发出“嘶”的一声,终于惹得老僧入定一般的江羡,一下子关心地看了过来。 “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生气这种事情,也是要有一口气憋着的。若是这口气泄了,紧接着便再也生不起气来了。 江羡从怀里掏了一方帕子出来,用凉水沾了,小心翼翼地在她脸上擦拭:“他们让你去看病,你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给看,见了那苏玉与祁长乐,为何不甩袖子就走?” “我……”沈忘心想解释,可她一开口,却发现江羡说的很对。 原本,她看见祁长乐和苏玉,就该掉头就走才是。自己不是总说祁家认不认自己无所谓,祁文藻和苏玉待自己如何也无所谓的吗? 可表面上虽然这么说,却逃不过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一切摆在眼前,怎么可能说不在意就不在意? 江羡见她垂头丧气,又不忍心了,伴着“咕噜咕噜”响的车轮声,轻声说道:“罢了,以后你高兴如何便如何。只不过,凡事要让我在你身边,没得让欺负了你去。” 他的话终于让沈忘心露出笑容来,只不过江羡虽然不同她生气了,但脸上仍然没多少笑容。 沈忘心忍不住想起,当咪咪惹自己生气的时候,都是怎么讨好自己的。 先是一下子跳进她怀里,用毛茸茸的身体蹭她。要是自己不理她,还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看,甚至伸出舌头舔她的脸。 往往这个时候,她没过多久就无法招架了。 江羡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见她被自己的黑色大氅包裹着,毛茸茸的一团塞进自己怀里。然后用她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一副懵懂而又无辜的模样。 他暗地里猛吸了口气,心里想道,难不成自己的心思都被她看光了?平时见她在情事上不大开窍,其实却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知道自己最喜欢她什么? 一股热气缓缓从他小腹升起。 他就是喜欢她顶着一张无辜受气包的脸,又不自觉的看着诱惑他的事情。 该死……江羡暗骂一声,低下头决定不再看她那张脸。 可目光一往下移,却又看到沈忘心脖子底下一片雪白,油光水滑的皮毛大氅,衬得她的肌肤更是如冰似雪。也许是马车上炭烧的太多了,她解了最上方一颗扣子,本来倒还没什么,可偏偏从他这个角度,却能隐隐见到领子底下,一片雪白的起伏。 虽然不大,但看样子形状约摸是极好的,就是不知道若是放在手心里,是不是比她脸上的几乎还要嫩滑一些? 江羡不知不觉想到这一点,回过神后,感觉自己脸上微微发烫,连忙抽回自己的目光,掐着坐在自己腿上的沈忘心的细腰,把她从腿上搬了下来,无奈道:“只见过猫儿跟人学,还没见过人跟猫学的!养了那小猫这么久,倒落下的一身臭毛病。” 话听上去,像是在教训她,但脸上已然有了笑容。 300这丫头不要也罢! 沈忘心终于放下心来,忽然想起什么,嘴里哎哟一声:“糟了,出来的时候走的急,把胡鹤龄大夫落在角门了!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那处等着,只怕真要把他等急了!” “你急什么?也不想想,若不是他叫人来搬救兵,我是怎么知道你在后院被人欺负的?”江羡没好气的说道。 沈忘心被他这么一说,心想也是。 胡鹤龄看上去不是个笨的,既然是找人替自己搬的求兵,这个时候他也应该知道结果了。想必,也不会在角门上傻等,自己便回到荣春堂去了吧? 想到这里,她握住江羡的手,笑盈盈地说道:“阿羡,那你不生气了吧?” “我何时生过气?”某人死鸭子嘴硬。 “不生气了就好。” 沈忘心抿嘴一笑,再没多说什么。 其实她今天要说吃亏,还真的没吃什么亏。祁长乐打她的那巴掌,她当场就给还回去了。国公夫人和苏玉叫着喊着要给她好看,其实也没能对她做什么,那群婆子正要把她拖走的时候,江羡就来了。 虽然隔着厚厚的大氅,根本感觉不到什么,但沈忘心搂着江羡的手臂,还是令他有些心猿意马。 他忍不住掀开车帘的一角,赶紧透了透气,把混身的燥热都压下去,却见一辆马车疾驰到卫国公府门前。车夫还没来得及放轿凳,里头的人便掀了车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大步往门房那处走去。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闻讯从衙署赶来的祁文藻。 卫国公府的宴会本来他也是要来的,可因为户部临时出了点事。所有户部官员都没能去,由其是他这个户部的头头,自然得留在户部衙门主持大局。 可没想到,事情处理到一半,却来了家里的下人,说祁长乐不但在卫国公府里晕倒了,还因此受了委屈。 至于受了什么委屈,那下人倒是不知情,吓得祁文藻连忙把事情交给手底下的侍郎,急忙转到卫国公府里来了。 江羡见他官服都没换,跑得头上的乌纱帽都有些歪,不由地嗤笑了一声,原本已经柔和下来的目光,霎时冷了起来。 “阿羡,你看见谁了?”从沈忘心的角度,根本看不见祁文藻,好奇地看向窗外,江羡却不由分说地把帘子放下来,用系绳给绑上了。 “一个跳梁小丑罢了。”江羡冷哼。 另一边,祁文藻终于接了苏玉母女回府。 这回,祁长乐不带一点儿装的,确实是病得厉害了。还在马车上的时候,就烧得嘴唇干裂,一张脸红彤彤的,这副模样把祁文藻和苏玉都吓得够呛。 尤其是祁文藻看见她高肿起来的脸颊,神情更是阴沉了起来,咬牙问道:“我祁文藻的女儿,到底是谁敢给她委屈受?” 他虽然官阶并不高,但他是户部尚书,便是卫国公府也要给他三分薄面! 祁长乐虽然不是他亲生的,但外头哪个人知道这事?连祁长乐都敢打,看来是真的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苏玉看着祁长乐难受的模样,疼得心都裂了,想起沈忘心忤逆她的模样,更是怒火中烧:“我早便让你不要把事情告诉我父亲,当时你时怎么答应我的?现在我父亲将她接进京中,这才几日便把长乐打着这样!若是长此以往,我母女二来还有活路!” “你说什么?”祁文藻愣了愣。 半晌才反应过来,苏玉这么咬牙切齿说的竟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沈忘心! 祁文藻急忙追问:“是她把长乐打成这样的?” “不然还有谁?”苏玉见祁文藻不敢相信的神色,便觉得他一定是不肯相信自己的话,冷笑道,“最后,还用了安国侯世子来压着我!我看她是不想进祁家的门了!长乐说的果然不错,在外头养大的丫头,哪里当得了祁家的嫡小姐!” “阿玉,你消消气。那丫头毕竟还因我的事怪着我们,她是我们的亲生女儿,怎么能让她流落在外呢?”祁文藻疲惫地靠在车厢上。 他本来就为了户部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又听闻祁长乐出事绷紧了精神,如今甫一放松下来,就觉得倦意像潮水一样,一波波向自己袭卷而来。 祁文藻真的觉得很累,哪怕明知道妻子此时最需要自己开导,还是控制不了渐渐合拢的眼皮。 苏玉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祁文藻,直到他快要睡着的那一刻,突然冷不丁地来了句:“她同我说不预备认我们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而已。 苏玉甚至没有半分发怒的意思,却见到祁文藻吓得一下子直立起身子来,声音有几分沙哑:“你说什么?” “她说我们之间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家务事。” 苏玉忽然觉得,自己的丈夫与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其实,他是懦弱的。否则,明明更喜欢长乐,却为什么非要逼着自己,去认回那个就像陌生人一般的亲生女儿呢? 长乐和他们一起生活了整整十三年,一向乖巧听话,又知道讨他们开心,同样是女儿怎么就不能代替沈忘心了呢? 忽然有一刻,苏玉明白了祁长乐的感受,心里默默地做了决定。 长乐这孩子太可怜了,所有人都想找回沈忘心,她这个做母亲的不站在她身边,还有谁能站在她身边呢? “她竟真的这么说?”祁文藻愣了半晌,见苏玉脸色不变,颤着嘴角狠狠拍了下身后的车厢,“若真是如此,这丫头不要也罢!” 301不会善罢甘休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虽然沈忘心没有刻意提及,但等她回到苏府的时候,苏玉清和杜老夫人都已经知道了此事。 “我苏逸清一辈子英明,却养出了这么个混账女儿!若单只是他这样也罢了,你瞧瞧那姓祁的说的什么话?!”沈忘心走到院子里,就已经听到苏逸清暴跳如雷的声音。 杜老夫人见他动怒,连忙劝道:“你同他们生气有什么用?他们如今是鬼迷了心窍,连亲生女儿都不要了。亏我之前还觉得,心丫头做得太绝,竟认为那两位当父母。现在看来,倒是做了个好决定,以后有的他们两口子后悔!” 苏逸清被杜老夫人劝后,心情终于平静下来不少,沉声说道:“但这次的帐,我还是要同他们算的。那姓祁的不要心丫头,那她便是我苏逸清的孙女!叫我苏逸清的孙女在大庭广众下受了委屈,我看他们拿什么来交代!” 沈忘心听到这话,终于走到门前。只见屋里一地的碎瓷片,可见在他到来之前,房间里一定经历了一场暴风雨般的洗礼。 他走到门前还未说话,杜老夫人便发现了,要紧的把她拉到身边:“心丫头,让外祖母看看伤到哪里了!” 眼见着沈忘心的脸肿起来,杜老夫人心疼得不得了,赶紧让下人拿了药膏来,亲自给沈忘心擦上。 她这才发现,沈忘心走的时候穿的那件白狐狸毛斗篷不见了,身上这件黑的大氅,显然是男子用的,披在她身上都快拖到地上了,看起来十分不合身。 “外祖母,忘了同您说。我一不小心把斗篷忘在了卫国公府,身上的这件是别人借给我的。”沈忘心不好提江羡的名字,本来她并不打算说,可无奈杜老夫人看出来,只好找了个借口推脱。 谁知,杜老夫人是同她较起劲儿来,端详着她的脸,笑着问道:“是哪家的公子这样好心?生怕我家心丫头冻着了,还把自己御寒的大氅借给你披?不怕把他自己给冻坏了?” 她的话里带了几分调侃,俨然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表情,弄得沈忘心十分不好意思。想起江羡踢开暖阁大门,温柔的给她披上大氅的模样,嘴角情不自禁地勾了勾。 “没有什么人。”说着,连忙把那大氅脱了下来,放到一旁的炕上。 苏逸清没好气的看了那大氅一眼,冷哼道:“还能有什么人?不就是她父亲的那位学生?” “那我们家岂不是很快有喜事了?”杜老夫人虽然没见过江羡,但在京城足不出户,都听过江羡的名字。一时之间,心里的愤怒都被喜悦冲淡了。 沈忘心经不住他们这般调侃,再加上今天发生了这些事情,实在没有心思再在这里待下去。于是早早回了自己房间,连晚饭都是下人端进房里吃的。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走后没多久。外头来了个管事,进到屋里之后,看见小丫鬟拿着笤帚和簸箕,在地上扫碎瓷片,便知道苏逸清刚才肯定发了火。 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不该说,迟疑了一会儿,就听苏逸清问道:“怎么?阿玉不肯来?那祁文藻总该来了吧?” 管事吞吞吐吐,挤出几个字来:“他们说……说……心姑娘这丫头不要也罢。” “当真怎么说?”苏逸清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不见。 管事立刻缩了脖子,强笑着点点头,还替他们说话:“老太爷,你也别生气,这也是一时在气头上说的话,说不定到明日便好了。如今,我看长乐姑娘也病得厉害,许是没工夫分神,才没到咱们府上来。” “无需替他们辩解!”苏逸清冷下脸来,“大祸临头了都不知道,由着他们去吧!” 祁文藻和苏玉只知道,他是在替沈忘心出气,却不知道他其实是在帮他们!他在江州待了那么久,江羡和那两位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 江羡也就罢了,毕竟年纪小,尚未成气候。可那两位谁人不知,他们二人爱女如命。当年亲生女儿嫁去了关外,便同昭和帝闹得老死不相往来,如今认了沈忘心,又岂会叫他白白受了这等委屈? “今年这个年,恐怕是要过得不太平了。”苏逸清看了一眼杜老夫人,眼里的神色黯淡了不少。 “现在,就连安国侯世子都知道此事。他和心丫头认的爹娘可不是咱们家的人,阿玉和长乐对心丫头那样,恐怕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苏逸清长长地叹了口气。 心中既喜又忧,喜的是哪怕他这把老骨头走了,也会有人替沈忘心撑腰。忧的是,她女儿一家鬼迷心窍似的,终会招来他们的不满。 到时,可就不是祁府的家务事这么简单了。若是闹的严重,可能连祁文藻的仕途都会受到影响。 杜老夫人可不是一般妇人,苏逸清心里怎么想的,她早就猜了个七七八八,见他在一旁长吁短叹,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在这里砸几个花瓶,也比不了他们自己想通了有用。心丫头是个有能耐的,见她过得好,我们做长辈的也就放心了。至于旁的,我们如何管得了那么多?” 苏逸清也明白这个道理,回过神之后看着满地的碎片,心痛得不得了。这可是他花大价钱买进来的古物,却没想到全被自己砸了!银子倒不是大问题,只是这些东西有价无市,要再寻到差不多的,那可就难了。 302赔礼道歉 杜老夫人哭笑不得:“我方才怎么劝你来着?你说一时气上头,哪里顾得了这么多,砸爽快了再说。” “也不知道劝劝我。”苏逸清从鼻子里哼出这句话,摇了摇头说道,“不想了,不想了。” 杜老夫人笑着拍拍他的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沈忘心没按照事先说好的,去给卫老国公治病。倒是卫国公夫人亲自登门,像沈忘心赔了一回罪。虽然她态度不错,但沈忘心仍然看到她眼中的不满。 不过既然人都来了,沈忘心也不会拿她怎么样。两家人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寒暄了一通,卫国公府赔了沈忘心不少稀罕玩意儿。 其中有一部分还是西域进贡的,比如说和田美玉,波斯国的琥珀,月氏的玛瑙,还有一颗硕大的金刚石。 单凭这颗璀璨的金刚石,便显出了十成的诚意。 沈忘心知道光是自己在卫国公府受委屈,还值不上这些东西。最要紧的是,她不去卫国公府,便没人给卫老国公扎针了。 毕竟,那病虽然不难治。可要施针的地方却处处透着凶险,没有过硬的本事,是决计不敢往穴道上扎的。 卫国公府的人迟迟才来,想必也是不愿对自己低声下气,找了不少有能耐的大夫去,想从她给的第一个方子里,破破她接下来要开的药方,却始终没个结果吧? 沈忘心暗暗勾了勾嘴角,要没几分真本事,任谁都能看出她方子里的妙处,她还用出来混? 果然,寒暄了没几句之后,卫国公夫人便把话题一转,看向沈忘心称赞道:“没想到沈小姐竟身怀如此高深的医术,若不是荣春堂的胡大夫请了她,说不定我家老太爷的病,如今还无人可治。只不过沈小姐上回开了个方子,老国公爷也吃得差不多了,我这个做儿媳的,也只好舍下脸来,请沈小姐再去看看。若是老国公爷的病好全了,我们国公府自然感激不尽!” 沈忘心同国公夫人有龃龉,却同老国公也没什么仇。 更何况,当天在暖阁里遇到事情,还是他身边的张管事帮了忙,才令得江羡得知此事,及时进来救她的。 对此,沈忘心自然不会推辞,想着她现在正好有空,便问道:“我在京城是闲人一个,随时都可以去。只是不知,今日荣春堂的胡鹤龄大夫,可随我一同前去?” 国公夫人见沈忘心有这个要求,忙不迭地让人身边人去接了胡鹤龄到卫国公府。 两人在老国公的院子里碰面,一时之间十分感慨。但这里终归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好先替老国公号了脉,拿火烤了银针,准备开始扎针。 老国公院子里的下人,见了两人都还心有余悸。上回,正是这个柔柔弱弱,看上去像是普通贵女的小姑娘,拿了一把小刀,在他们没反应过来之时,一下子捅进老国公腿里。 他们第一回知道了,什么叫魂飞魄散。 直到前几天晚上做梦,还梦见老国公被人刺杀,个个心神不宁。 这一回倒没见血,只不过看着比上一回还吓人。 沈忘心拿了几根手指长短的银针,轻轻地旋进老国公的眼角,又用了几根针刺进耳框。就连张管事这样见过世面的,都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生怕这沈小大夫手一抖,伤了老公的身子。 张管事都如此,底下的下人们更是看也不敢看,觉得自己的心肝直发颤。 “沈小大夫这手法真是太娴熟了,便是我做大夫这么多年,碰到这种情况,手也是要抖上几抖的。你却像闲庭信步,心里竟一点都不怕吗?”好不容易等沈忘心都扎完了针,把针停在穴道,开始给老国公开方子的时候,胡鹤龄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 刚才的情形,胡鹤龄都替沈忘心捏把汗。现在见她跟个没事人似的,心里难免发酸,沈忘心小小年纪便有神医风范,日后想必还有大前途。可怜自己行医数十年,却被个小丫头比下去了! 真是不知道是怪上苍太偏爱的好,还是怪自己不够努力的好! 可惜他的侄子,余庆县荣春堂的胡雪延,不知道他叔叔的想法。否则,两人真的可以好好交流一番。 沈忘心看出胡鹤龄在想什么,暗地里微微一笑,这就体现出她那个时代,华国人口众多的好处了。 放在大周,华国大医院里的医生一年治的病人,说不定比某些大夫一辈子还多。正所谓熟能生巧,很多事情做多了,也就不那么可怕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病人做手术,还能听见几个医生,在他身边各种聊天,做一台手术就像在逛菜市场一般。 不是因为手术太简单,而是因为他们做得太多了。 两人好不容易从老国公院子里出来,没让张管事来送,凭着记忆中的路线,沿着长廊一路走到角门去。 胡鹤龄问道:“上回的事情,真是要把我吓死。还是突然记起雪延同我说过,你认了寒山书院的周山长做了父亲,我才想起江公子的好处来。后来,听说你离开了,我才安心回荣春堂去。” “上回的事情,当真要多谢胡大夫您。若不是您,只怕我要吃个大亏。”沈忘心由衷地感谢。 胡鹤龄见她不预备言明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也就没有再多问,话题一转说道:“我回荣春堂之后,向诸位大夫说了你医好老国公病的事情,大家都对此事很感兴趣。不知沈小大夫可愿赏脸,到荣春堂为我们讲解一番?” 303外室?狐狸精?勾搭人? 荣春堂一直是五味药斋的合作对象,两家虽然是竞争关系,但一直相处得十分和睦。沈忘心一想,也没有多推辞,直接跟着胡鹤龄到荣春堂去了。 此时已经是午后,就算京城这么大的地方,这个时间段荣春堂里的生意依然不多。一众大夫见到沈忘心来,干脆聚到一起,听她讲老国公爷的怪病。 听到正酣之时,外头呼啦啦进来一群人,原来是两个贵女由丫鬟婆子簇拥着,挤进荣春堂里来,对着沈忘心指指点点。 两人虽然长相不大惹人注意,但身形却另人印象颇深。一个矮瘦,身上细得和竹竿似的,连冬天的衣裳都不大撑得起来。另外一个长颇是魁梧,若不是姑娘家打扮,从身后看还真不一定看出来是个女子。 尽管沈忘心耳力一般,但还能听到两人肆无忌惮地对她指手划脚。 胖的那个问道:“可就是这人?” 瘦的答:“看这长相和长乐说的一般无二,又在荣春堂里讲医术,想来是没错了!” 沈忘心闻言已是站了起来,虽然她不清楚这二女的来历,可看她们脸上的表情,怕是来者不善。这两日被烦心事缠着,她也没什么好脾气。遇到这种明显就是上来找茬的,沈忘心也不打算客气。 “二位姑娘可是来抓药的?”胡鹤龄见状,连忙站起身拦了沈忘心,冲她使了个眼色,自己上前问道。 “抓药?是,我们府上确实在你们荣春堂买了许多药,可今日我们却不是来买药的。”矮瘦的那位看了沈忘心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 话说出口,荣春堂里一众的大夫的脸色都不大好。她们这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进来,险些没把整个医堂都塞爆了,口口声声说不是来买药的,却是来干什么的? “既不是来买药的,那便是来找我的了?”沈忘心再忍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面两人,“可我与二位素不相识,却特意来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两人面露厌恶,见她还敢站起来,嘴里发出“嗤”的一声:“你当真不知?还是假装不清楚?像你这样的外室,偷偷养在外面也就罢了!却到处说自己才是祁大人的亲生女儿,暗地里又狐狸精似的勾搭着别人,当真是不要脸极了!” 原本她们只是坐着马车经过荣春堂,谁知无意间却在车上看见一众大夫如痴如醉,听着沈忘心讲医术。于是,迅速地想起前几日去看祁长乐时,听闻的的事情。 两人顿时起了心思,叫停马车来堵沈忘心。 倒不是她们和祁长乐多好,就是单纯看不惯沈忘心的作派。 “外室?狐狸精?勾搭人?”沈忘心皱着眉头看她们,当真想不明白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她好端端一个清白的姑娘家,什么时候成了别人的外室?就算她真的是祁文藻的亲生女儿,她也没到处说过好吧?而且,什么叫狐狸精似的勾搭别人?她勾搭谁了? “你勾搭谁?你自己不清楚吗?”身材魁梧的贵女一副忍无可忍的模样,走到沈忘心身边,“堂堂安国侯世子,为何放着长乐这种家世清白,又与他同当户对的女子不要。偏偏把注意力放在你这么个身份低微的女子身上?你明明勾搭着祁大人,却还在世子面前装腔作势!” 她长得比沈忘心高了半个头,站在沈忘心一臂宽的距离内,迫使沈忘心抬头看着她,说到激动的时候唾沫飞扬。 “到底是你喜欢他,还是祁长乐喜欢他?”沈忘心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没人告诉你,怎么说阿羡也是我父亲的学生,自然与我亲近一些。” 话音落下,那贵女便咬牙切齿地盯着沈忘心:“没人告诉你,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装柔弱的人吗?” 沈忘心便是再好的耐性,被她几番针对下来,也没心情同她解释了,脸色一沉道:“你最讨厌什么人,与我何干?奉劝你若是不抓药,便不要杵在这里,耽误了别人的生意!省得到头来没使我丢脸,倒丢了你家里的脸面!” “好,我倒要看看,世子知道了你的真面目后,还会不会喜欢你!”那贵女仗着自己身材比沈忘心高大,狠狠地丢了把她的肩膀。 若不是后头有桌椅挡着,沈忘心还真就摔到地上去了。 胡鹤龄见状急忙来扶:“沈小大夫,小心!你这是又惹上什么人了?什么外室,亲生女儿,又是狐狸精的?” 沈忘心自己都一个头两个大,哪里同他解释得清楚,只有无奈地笑道:“大约撞见某人的烂桃花,连累到我了。” 话音未落,只见两人带来的丫鬟小厮,已经在荣春堂外大喊起来。 “有事没事的都来评评理了!五味药斋的东家沈忘心,到了咱们京城便勾搭好人家的男人,小小年纪当起别人的外室!不仅如此,还想把人家的亲生女儿挤下来,自己当官家小姐去!” “还有,还有!不仅巴着那位大人,还勾搭着清白人家的公子!你们说说,这样的人是不是该拉去浸猪笼!” 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荣春堂门口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不少好事之人,开始打听起到底谁是沈忘心,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什么?那个沈忘心居然是五味药斋的东家?”有些听过医堂名字的人,纷纷记起前不久在京城杏林流行的那本药材图鉴来。 304你何来的清白? 人群里传来一阵嘘声。 “是她!难怪一个江州的小医堂,居然能出名到京城来。原来是巴上了户部的尚书大人,这还发达不了就怪了!” “小小年纪真是不要脸,我要是她父母,生下来时就把她溺死了!” “还用说什么?这样的不要脸的女子,我见了她就要当面扇她两个耳刮子!” 那人话音刚落,不知被谁推进荣春堂来,见到沈忘心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想起自己刚刚说要赏她耳光的事情,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竟真的撸起袖子扬手要向沈忘心打过来。 胡鹤龄正想把人挡开,忽然听到“嗷”的一声,再看那人已是抱着手在地上打滚。 而他的那只手,被不知什么东西从手腕削了半截,还剩块皮粘在上头,鲜血喷了满地都是,看上去相当骇人。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冷冷地坐在椅子上,雪白的小脸上挂着几滴血珠,见到地上的那人,脸上没有一点怜悯之意。 荣春堂里满是大夫,却没人敢上前去给他止血。只因他们都被沈忘心的手段惊住了,刚才他们站得近,也看得一清二楚。 这人的手要落到沈忘心脸上时,只见她轻轻抬了抬手,手上不知缠了什么,削泥一般,把那人的整只手削了下来。 “谁还想赏我耳光,尽情来便是。”半晌,沈忘心终于有了反应,看向半外一群僵住的人。 那矮瘦的贵女也被吓呆了,但好歹有些胆色,回过色来大声道:“沈忘心,你知不知道闹市伤人,是要被京兆尹拿去坐牢的!而且这人的手一看就是废了,我看你拿什么摆平!” “摆平?我就同你说说我拿什么摆平。”沈忘心冷笑,“你们二人在听信祁长乐的话的同时,就不想想我若是祁大人的外室,又为何会住在苏府?苏阁老是我外祖父,杜老夫人是我外祖母,安国侯世子是我师兄。你说我拿什么摆平?” 矮瘦贵女闻言脸色一白,木怔怔看向身边的高胖贵女:“怎么会这样?这件事情不是大家都知道,都说她是祁大人的外室吗?” 那高胖贵女转了转眼珠子,冷笑道:“谁不知道苏阁老就祁夫人一个女儿,他们也只有长乐一个外孙女。你说你是苏家外孙女,那长乐又是什么人?” 沈忘心勾了勾嘴角:“她?不过是……” “住口!”一个又急又怒的声音响了起来。 胡鹤龄抬眼望去,暗道糟糕,他怎么把这事忘了?这段时间,祁长乐风寒加重一直是找荣春堂首座看病的,而首座一般不到别人家里出诊,只好让她日日到荣春堂来。 他怎么忘了上回正是这母女两为难的沈忘心,两人现在撞在一起,不闹起来才怪! 而沈忘心闻言,也朝那处看去。 只见人群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了辆马车,车帘一掀从里面钻出来个贵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生母亲苏玉! 此时,她正喘着粗气,一脸怒气地看着自己:“孽障,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自然清楚。”沈忘心淡淡地看着苏玉,“我名正言顺,堂堂正正,为何不能说?” 苏玉脸色一沉:“你今日是非说不可?” 沈忘心笑道:“我本来是不想说的。” “那你大可不说!”苏玉急道。 “那你就要问问你的好女儿,到底向人撒布了什么话。我是祁大人的外室,当真可笑!这话说出来,怕是祁夫人您都不会相信吧?”沈忘心悲哀地看向苏玉。 事到如今,即便她听全了这些荒谬的谎言,却依然把祁长乐死死护在身后,像是生握自己伤着她的宝贝一分一毫似的。 “这是她逼我自证清白,我别无选择。”沈忘心抬头,一双清亮的眼睛逼视苏玉。 苏玉被这么双眼睛一看,顿时生出自惭形秽的心思来。可一看身后吓得面无血色,死死地拽着她的衣角的祁长乐,咬了咬牙说道。 “你何来的清白?” 沈忘心只觉得一根针刺在她耳膜上,刺得她耳内生疼,难以置信地看着苏玉:“你说什么?” “除了不是外室,你何来的清白?”苏玉仰起脖子,目光复杂地盯着沈忘心看。 祁长乐的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从后头趴在苏玉脖子上,小声地说道:“娘亲,那些都不是我说的。一定……一定是她们听岔了,我怎么可能诬陷爹爹?而且,她那么恨我们,这些话说不定是她编出来散播出去的。要不然,谁会把她和爹爹联系起来?” 苏玉听到祁长乐的话,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错,长乐是养在自己身边长大的,一向乖巧懂事,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而沈忘心是在外头长大的,能把她父母哄得团团转,一定不简单。 虽然是自己亲生的,可她一想到沈忘心小小年纪,心思就如此歹毒,便更加不喜起来。 “呵……”沈忘心所有微小的期望,都如尘埃一般粉碎了,却如一根根细细密密的刺一样扎在她心上,非常不舒服,“我有没有清白,是你能随意评论的?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我的亲生母亲吗?” “你!”苏玉看着这张与祁长安极为相似的脸,竟对自己露出不屑的目光,下意识扬起巴掌。 305有胆子欺负他女儿! 这时,一个身穿黛色衣裳的少年,穿过人群跑了进来,双眼通红地盯着苏玉看:“谁准你们欺负我姐姐的?祁长乐,今日这笔账我记下了!他日我定当向你讨还!” “长安!你是怎么和你姐姐说话的?”苏玉诧异地看了祁长安一眼,这里的人很多,她绝对不能让祁长安把真相捅出去,“你就为了这么个丫头,连你母亲和姐姐都不顾了!” 她知道祁长安和沈忘心感情很深。 毕竟是双生姐弟,哪怕分割了十三年,依旧心有灵犀。两人之间关系,甚至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有些嫉妒。 所以,她一直下意识地不在祁长安面前提起沈忘心。 谁知,还是让他看见了。 “够了。”这时,苏逸清疲惫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本来是坐马车来的,谁知到了这边发现人多得车根本进不来,只好下车步行走过来。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苏玉,便向沈忘心走去,叹道:“丫头,苦了你了!我苏逸清的外孙女,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旁的无论姓祁还是姓沈,我都不认!” 话音落下,苏玉和祁长乐已是白了脸,可碍于苏逸清在场,却什么也不敢说。 苏逸清没再看那两母女,而是回头看了眼身后,惭愧地说道:“殿下,是下官没照顾好心丫头,有负您的嘱托!” 沈忘心闻言,只见人群里走来周延昌和贾氏。 周延昌眉头紧锁,不喜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贾氏则温柔地冲她挥了挥手,笑道:“丫头,才多久没见爹娘就不认得了?” “爹爹,娘亲,你们怎么来了?”沈忘心连忙走到贾氏身边,被她一把抱住,闻着贾氏身上熟悉的味道,不由地鼻子一酸,“你们不是说今年不回京城,等过几年再回吗?” “再不回京城,我身边唯一一个姑娘,可就要被人欺负死了。”贾氏脸色一沉,冷冷地扫过苏玉,拍了拍沈忘心的背,“放心,这清白是你自己有的,别人要给也要想想自己够不够格!” 苏玉这时脸色真是白到没一点血色了,如果她记得不错,眼前这两人正是在京城消失多年的秦王夫妇。 当年周氏长公主周牧仪继位,成为昭和帝,一生没有诞下子嗣。但当年昭和帝的亲叔叔恭亲王,却留下一子便是如今的秦王。 秦王夫妇因为唯一的女儿嫁去关外,便不知往何处去。谁知,他们竟是去了江州,还认沈忘心当女儿! 苏玉一时只觉得胸腔里一颗心“砰砰”地跳,眼前越发地黑起来,两眼一翻居然晕死了过去。 周围人又是一通七手八脚。 苏逸清脸色难看地转向周延昌,叹了口气说道:“都是我教导无方,让殿下看笑话了。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还是回去再说吧。” 周延昌难得点了点头,他回京城之事,亦不想太过张扬。若不是前段时间有人来报,说沈忘心在京城受了委屈,他和贾氏也不会回这伤心之地,令人徒添伤感。 而且,他看得很清楚苏逸清是真心疼爱沈忘心。否则,他也不会看在苏逸清的面子上,暂时饶过了苏玉和祁长乐。 可既然她们有胆子欺负他女儿,就要承受相应的惩罚才是! 祁长乐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可这一回却轮到苏玉病起来。他们家不知今年走了什么霉运,临到年关却一个连着一个病起来。 苏玉夜里发起高烧,整个人如在火炉里烤似的,明明难受极了,却半点睡意都没有。因为病着便干脆寝在暖阁里,身边由祁长乐和一个婆子服侍着。 祁文藻明日一早要上朝,又因着她们两人白日做下的事情,气得到书房里去睡了,只在院子里待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府里连出这么多事,怕是灾星入了宅,等夫人好起来,拿艾叶烧了水去去病气才是。”那婆子在一旁建议道。 主子生了病,便是下人也不好过。 苏玉在一旁听了,冷笑道:“你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只是艾叶什么的便不用了,这灾星我已知道是何人。事到如今,拿她没法子却是了。” 说罢,又掩着嘴咳了几声。 祁长乐连忙过来拍她胸口,想着苏玉病成这样,自己也有几分过错。若不是她刻意编了谎言,想坏了沈忘心的名声,苏玉又何至于会被她气成这样? 倒是沈忘心……她如今却是动不得了,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贱人,居然能攀上秦王这根高枝。 明明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除了一张脸什么都远不如她。 她就不明白了,秦王和秦王妃为什么会看上沈忘心! “长乐,你怎么了?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苏玉总算止住咳嗽,却见祁长乐那涂了鲜红蔻丹的手指,紧紧抓着她睡前丝织的中衣,那眼神凶狠得似乎要把她的衣裳扯碎。 祁长乐看见苏玉眼里闪过一丝惊恐,顿时回过神来,脸上挤出个甜美的笑容:“娘亲,方才我头有些疼,现在好一些了。您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回来才是,没过几天便过年了,到时少不得您累的。” 苏玉松了口气,刚才一定是她的错觉,她的长乐怎么可能露出那种表情?一定是她强撑着病体照顾自己太累了,这孩子一向娇生惯养,这几日可是吃了大苦了。 “你也别在这里坐着了,回房去休息休息,娘这里没什么大事。”她温柔地理了理祁长乐鬓角的碎发,露出个笑容说道。 夜已经深了,外头的寒风吹过院子里的门洞,发出“呜呜”的声响。祁长乐刚走出去,便见一队提着宫灯的宫女鱼贯而入,领头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头发花白,脸上带着深深的沟壑,一双眼睛如鹰一样看向刚从门帘钻出来的祁长乐…… 306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祁府主院的暖阁里,传来一声声清脆的耳光声! 祁长乐被几个宫女挟着,由那嬷嬷从托盘上取竹片,上头磨得光滑,也不知掌了多少人的嘴。宫里出来的东西,无一样不精致,甚至就连这掌嘴用的竹片,上头都由工匠刻了精致的图案。 祁长乐怎么也没想到,这群宫人到祁府来,竟然是为了来打她的。 一群人一进屋,那个长着一副阎王脸的嬷嬷,便命人将她按着跪在地上,不由分说地取了竹片,一下下打在她脸上。 虽然力道不是很大,但祁长乐这辈子头一回受到这般羞辱,若不是被一群人按着,恨不得立刻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你们竟敢打我,难道不知道我父亲是户部尚书,我外祖是文渊阁阁老吗?”祁长乐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却始终动弹不得。 她说了话之后,那黑脸的嬷嬷手上稍微停了停,皱着眉头不悦地看着她:“祁小姐还是安顺地受了这十个耳光的好,否则我手上的力道控制不好,便要您半个月不能见人了。” 祁长乐被她脸色吓住,自知无法反抗,只能涕泗横流地朝苏玉哭喊:“娘亲救我!娘亲快救我!” 苏玉着病体下了炕,全身只披了一身单衣,由一个婆子扶着,看着眼前的情形就算没昏死过去。她的宝贝女儿,十三年来自己连手指头都不舍得碰一下,今天居然被人当着自己的面,全竹片掌嘴!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快放开我女儿,不然休怪我不客气!”她想要扑上去挡在祁长乐面前,却被一群宫女挡开了。 黑脸嬷嬷见状抬头看了眼苏玉,说道:“祁夫人,老身奉太后娘娘之命而来。祁府教女无方不仅肆意打骂秦王之女,且刻意散播不识谣言。秦王乃有功之臣,受此等侮辱,未免寒心。既然贵府不管教,只好由太后娘娘出手教训,以免日后有失苏阁老英明。” 谁也没料到,这位嬷嬷居然是太后派来的。 这么说,太后这次是铁了心要给沈忘心出气了? “秦王之女?”苏玉气得混身发抖,也顾不得这些人都是宫里的人,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只知道秦王之女是已嫁到关外的宁国公主,却不知道秦王还有别的女儿!她称得上是什么秦王之女,她不过是……” “住口!”黑脸嬷嬷脸色一沉,冷冷地警告道,“祁夫人,休怪老身没有提醒您。宗室之事岂是您可以议论的?太后本意是您亦要受罚,只不过我见您正在病中,便擅自作主替您免了一罚。可祁夫人执意如此,只好由祁小姐代为领罚了!” 本来秦王之女只是郡主,后来嫁到关外,昭和帝体恤便封了公主。这也是大周朝有史以来,唯一一个被封公主的宗室之女。 同时,也是秦王夫妇心里的痛。为此,夫妇二人不惜离开京城,在外将近十年,就连昭和帝临终时想见秦王一面,也没能够如愿以偿。 说罢,不顾苏玉的脸色,又往祁长乐脸上加了数板。 咔嚓—— 苏玉紧紧握着拳头,保养良好的指甲在她手心里折断,她红着眼睛头上简单挽的发髻也散开了,像只母狮子一样恨恨地盯着这群人。 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昏过去,幸好被身边人及时扶住了:“夫人,您千万保重身体啊!若是您都倒下了,姑娘可该怎么办才好?” 苏玉身边这群人,都是看着祁长乐长大的,眼见祁长乐被人这么大,心里也十分不好受,更加理解起苏玉的心情。 “老爷呢?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老爷怎么还不过来?”苏玉好不容易缓过来,紧紧攥着婆子的手不停地颤抖。 这何尝是祁长乐平身第一次受这样的羞辱,更是她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被这般折辱!那些打在祁长乐脸上的巴掌,哪一掌不像受在她脸上。 若不是她还有些理智尚存,一定扑上去和这群人拼命! 婆子看着苏玉欲言又止,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她就派人去前院书房请祁文藻了。谁知,外院在书房的小厮早就睡下了,被将醒后说祁文藻在书院待了一会儿,便到外头喝酒去了。 便是现在去找,又哪里赶得回来? 苏玉听婆子说了情况,瞳孔霎时缩了缩,冷笑道:“我母女受此奇耻大辱,他竟到外头喝酒?若不是他去什么江州,我母女何至于有今日?” 话音落下,宫人们便放了祁长乐,任她钗横鬓乱,满脸泪水地坐在地上痛哭。那厢便收起竹片,如刚进来那样鱼贯而出,脸上的神色一点未变,就如方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似的。 苏玉见状连忙扑过去抱住祁长乐,两母女坐在暖阁的地上抱头大哭起来。 “一定是那个沈忘心!一定是她恨我夺了娘的宠爱,才这么陷害于我!”祁长乐近乎发狂地大喊,“今日之事她必定知晓,不知心情该有多开怀!” 她说着话,死死抓住苏玉的衣袖,不停地在她眼里寻找着什么:“娘,我恨她!我恨不得将她手撕了!这祁府里有我没她,有她便没我,您一定舍不得我对不对!” 307无力的辩解 这还是祁长乐第一次在苏玉面前,如此赤裸裸地表现出她对沈忘心的敌意。原本,她为了讨苏玉欢心,在她面前一直忍耐着。 可今天,她实在控制不了她自己,就算她如今拥有的一切,本该是沈忘心的又如何?她代沈忘心享了十三年的荣华富贵,以后也会照样替代下去。 沈忘心与自己调换,只能怪她命不好!京城世家的贵重,又岂是她一个命贱之人承受得起的! 苏玉见祁长乐这副模样,哪里还想到其它的?恨不得疼得连一颗心都剖出来给她看看。 “好,好!娘答应你,便是你父亲认了她,娘这辈子也只有你一个女儿!” 哄了又哄,祁长乐才平静下来,被婆子抱到床上,躺在苏玉怀里紧紧抱着她:“娘,她不过是羡慕咱们母女情深罢了。可她也不想想,便是她真的到府里来,又怎么比得上娘亲对我十几年的养育之恩?若真是如此,今日这十几个耳光,长乐受得也值得了。” 苏玉听她说出这么一席话,又是心酸又是心疼:“好丫头,娘怎么会让你白白受委屈?你且安心养着,无论发生什么,娘都不会让你离开娘。” 说完话之后,她发现祁长乐已经睡着了,一双眼睛紧紧闭着,眼下全一片片地红肿起来,看着十分骇人。 苏玉不顾自己仍在病中,撑着让婆子去拿了消肿的药膏,亲自替睡梦中的祁长乐敷了,这才在她身边一同睡下。 等到祁文藻回到祁府,听闻的便是昨天晚上的情形。他原本因为这两母女做下的事情,气得到一个要好的同僚家里,什么也不说,同他喝了一夜的酒。喝完酒之后,也在那同僚家里宿下了。 幸好今日没有早朝,他头疼不已地回到家中,本想同苏玉谈谈沈忘心的事情。再怎么着,沈忘心毕竟是他们祁家流落在外的骨血,而且还是苏玉亲生的。他从来就没见过哪个母亲,不疼自己的亲生女儿,反倒为了一个养女,连亲生的都不要的。 可一听到这事之后,他早就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祁文藻小跑着进了主院,见到仍在安睡的母女俩,下意识放轻了自己的脚步,见到守在炕边的婆子,招了招手让她出来,问道:“昨日之事……” “昨日夫人和姑娘受了大委屈,险些没把眼睛都哭坏了。”婆子叹了口气,昨天发生那么大的事情,可祁文藻这个一家之主居然不在,连她这个做下人的都看不下去了,“奴婢说句不该说的,无论如何姑娘也在祁府养了这么多年,便是不是亲生的,也如亲生的一般了。如今那位姑娘进了京城,她心中如何不害怕?老爷若是真心疼爱,理当多包容一些才是。” 祁文藻叹了口气,祁长乐是他和苏玉疼大的,他又何尝不心疼? 可自己真正的女儿那边,他一直心中抱有愧疚,眼看着如今连弥补的机会都没了,他又同谁人说去? 祁长安这些天一直住在苏府,也是听了昨夜的事情,一大早便回到祁府的。走到主院,便听到那婆子同祁文藻说的话。 “滚远些!”他冷着一张脸,向那婆子道,“下次再让我听你多嘴一句,便把你撵出祁府去!” 婆子吓得一哆嗦,立刻缩头跑了。 祁长安可同祁文藻不同,他一向与苏玉、祁长乐不亲,当然不可能听她一个老婆子的话。祁文藻也就罢了,苏玉说几句软话,他什么都能答应。 可祁长安那是祁家下一任家主,若是惹了他不快,到时自己可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祁文藻看着自己面前的祁长安,有些百感交集。做为祁长安的父亲,他这段时间既想念祁长安,又怕见到祁长安。因为,祁长安总会提起一些,他不愿意面对的事情,逼着他一步步走下去。 “父亲不是答应我,尽早让心丫头回家吗?”祁长安淡淡地看着祁文藻,对于这个父亲,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祁文藻皱了皱眉头,道:“你不知道吗?她如今已经认了秦王做父亲,眼里哪还有我这个父亲?” 对于这件事情,他一直耿耿于怀。他确实对沈忘心怀里愧疚之心不错,可也不代表她可以仗着这个,肆意践踏他这个做父亲的尊严。 “若是当年吴金华生的是个儿子,父亲如今会怎么做?”祁长安沉默了许久,忽然出声问道。 祁文藻一愣,下意识问道:“你说什么?” “如果说当年被换的是我,而不是心丫头,父亲会如何?”祁长安紧接着追问。 祁文藻总算反应过来,冷笑道:“他们敢!我祁家的家业,只能由祁家儿郎继承,若是有人敢鸠占鹊巢,我必定不同他们客气!” 这一瞬间,仿佛他在朝堂上的气势又回来了,与在家事上优柔寡断的祁文藻,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说到底,父亲不过始终未将此事放在心头罢了。”祁长安失望地看着祁文藻,虽然脸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但祁文藻依然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一点,“既然父亲不看重她,她在秦王殿下身边,确实比回到我们祁家的好。” “等等,长安,为父并不是……”祁文藻看着祁长安离开,下意识叫住祁长安,想要为自己辩解。 308究竟在怕什么? 他没有尽快认为沈忘心,并不是因为自己不在乎她,而是怕伤了苏玉和祁长乐的心! 可他叫住祁长安,见到自家儿子回过头来用嘲弄的目光看着他时,忽然觉得内心有处最丑陋的地方,被祁长安看穿了。 祁文藻忽然察觉自己心头,连他自己也未曾发现的阴霾。 身为一个父亲,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他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一次次地伤了自己亲生女儿的心? 连他自己也不愿意相信,他或许并没有真正地把沈忘心放在心上。 可——那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这件事情,不知是苏府上下刻意瞒着沈忘心,还是沈忘心自己有意识地不去听,一点闲言碎语也没传进她耳里。 自从周延昌和贾氏回了京城,沉寂许久的秦王府又终于热闹起来。许多秦王府的老人在府里等了好几年,终于等到主人回府,都喜得当场落泪。 而两人看着原本身边伺候着的人七八年不见,头上又添了许多白发,心中也都感慨万分。 沈忘心虽然认了两人当爹娘,周延昌和贾氏都把她当亲女儿疼,但毕竟秦王府不是一般人家,未经宫里点头应允,她名义上只是义女。 但就算如此,她已经很满足了。一家人的感情,可不是什么虚名堆出来的,最要紧的是大家都在一起,那便胜过别的一切了。 秦王府的下人们见了周延昌和贾氏得了个女儿,知道这回若不是因为沈忘心,二人绝不可能回京城,也对沈忘心心存感激,没有一个不把她拿正经主子对待的。 因此,沈忘心便在苏府和秦王府轮流着住,闭耳不听外头的事情,只想等着把年过完了,便回到江州去好生经营她手底的生意。 不过,好在她与荣春堂的合作关系,并没有因为那场闹剧而毁掉。 江州也来了信,是陈先写来的,说是已经找到两个老药工,愿意到他们五味药斋来干活。等到过完年,就从余庆县下来溪头村。而有了暖房的保护,她的芦荟很少有冻死的,而且大部分长势良好,只等天气暖和了,便能移到室外栽种。 另外,赵七等人地里的药材长势也喜人,按张老伯的说法就是,脱离了幼苗阶段就不容易死了。同时,他和张大娘也不必每天一趟,到地里去察看情况,总算令菜农们明年的收入有了保障。 沈忘心看完信后,才发现竹筒里还有一张信,是沉香和结香写的。两兄弟虽然长得一模一样,可字迹却截然不同。 沉香的字端正一些,结香的字看上去就比较飘逸,两兄弟上学沉香的字总被教习夸,而结香的字便被说和没骨似的四处乱倒。 沈忘心一眼就看出来,哪些是沉香写的,哪些又是结香写的。沉香来信的主要内容,是他最近学习医术以及念书的情况。而结香的话总结下来就是,他和哥哥很想念沈忘心等人。沈大娘、马大夫、陈先等也想念沈忘心,就连咪咪也想沈忘心早点回来。 眼看着快要过年,已经没有人可以给她带信回江州了,沈忘心干脆没回信。而是想着等开春了从京城回去,要带什么礼物给他们才是。 京城这边,秦王周延昌回京城的消失并没有传开,只是小部分同他要好的,常常偷偷摸摸地坐了马车,从秦王府角门进来拜访。 于是,沈忘心就认识了一堆老将,看模样都能当沈忘心的爷爷了,却看上去和周延昌关系很好,一口一个老小子地叫。 他们见了沈忘心这后,听说那麝香虎骨膏就是沈忘心做的,纷纷要给沈忘心当爷爷。 沈忘心看了一眼周延昌,觉得自家爹脸色很不好,都笑着拒绝了。开玩笑,如果自己认了他们当爷爷,那他们岂不成了周延昌的爸爸? 不过,这也看得出来他们与周延昌的关系确实好。要不然以周延昌这么高的身份,哪个敢说这样的话,简直是在找死。 “心丫头,我听说你前阵子和祁尚书家的丫头起冲突了?”一个老将坐在沈忘心面前,让她察看自己腿上的陈年旧伤,一边对她喋喋不休,“我都听说了事情始末了,以前看祁家那丫头娇娇的,没想到心思竟这般沉。” 沈忘心看了老将一眼,笑着问道:“您也听说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若不来犯我,其实也都相安无事。可她先来找事,我只能出手反击了。” 老将眼前一亮,问道:“这么说来,宫里派人到祁家去掌嘴的事情,是你求的那老小子?” 沈忘心一愣,这都什么跟什么?他们两个说的是一回事吗? “你竟不知?”老将颇是意外,看了眼周延昌,发现他没在注意这边,压低声音说道,“前段时间不知怎的,我听说宫里深夜派了太后身边的掌刑嬷嬷出来,到祁家生生打了那丫头十余掌!” 沈忘心闻言也吓了一跳,连忙停下手里的动作,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日子倒忘了,不过那天你父亲和你母亲第一日回京城,夜里便发生了这事。”老将向沈忘心说道,“这事可非同小可,这件事情既因你而起,祁家那丫头必定记恨于你,以后有她在的地方,你都跟着爷爷们,谅她也不敢弄什么小动作。” 309快雪园赏雪 沈忘心知道他们这是好意。 不过她在京城待的时间并不久,不想再沾上祁家的是非。因此,一向闭门不出,倒也没有机会再见到祁长乐与苏玉。 眼看着到了除夕夜里,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料忽然来了张帖子。 原来京城北郊有一座前朝的宫苑,那处地方在惠帝在的时候,本来还是荒着的。后来昭和帝登基,便召集了全国工匠修葺,如今成了大周朝的皇家别院,改名叫做快雪园。 今年京城里的春天来得比往常都快一些,到了除夕时分,众人都能明显感到,气温比往年高了许多。 据说,快雪园里种了不少梅花都开了。这些梅花是从禅音寺的华盖顶上移植过来的,如今在快雪园养了许多年,有皇家脉络的滋养,更比当年在华盖顶上红艳几分。 而这份帖子,正是如今的长公主,也便是当今圣上的姐姐安定公主下的。自当今圣上登基之后,众人都在议论,说是这天底下的女子,再没有比安定公主更好运的了。 没有做皇帝的爹,却有做公主的运道。而且当今皇上,还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便是如今的中宫皇后,也对她十分敬重。 因此,别人下的帖子秦王府还能装作看不见,可安定公主下的帖子,就连秦王都要卖几分面子。 其实这本不关沈忘心什么事,虽然说她认了周延昌和贾氏做爹娘,可她毕竟不是皇家里的人。若是自个儿跟在贾氏后头去了,那才要被人都说闲话,认为自己不长眼。 可偏偏这位安定公主,早年与贾氏的嫡女,也就是嫁到关外去的那位宁国公主私交甚好,如今听说秦王夫妇,认了一个普通丫头做女儿,便点了名要见沈忘心。 沈忘心大年初一去苏府拜年的计划,也就不得不取消了。 转而和贾氏准备起来,明天一大早去快雪园赏雪的东西,顺便跟着贾氏把规距重新学一学,免得在众人面前失了秦王府的脸面。 实际上沈忘心做的已经很好了,就算是是家里出生,从小由教习嬷嬷教着长大的贵女,也不过如她这般。 贾氏在一旁看着她优雅地做着行礼、端茶、喝水等动作,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看中的丫头果然没错,沈忘心不但聪明伶俐,最要紧的事非常勤奋,丝毫不贪懒。 其实她一点也不担心沈忘心在快雪园的表现,只不过沈忘心害怕给她夫妻二人丢脸,这才拖着她又看了许多遍。 直到沈忘心自己也觉着满意,拉着贾氏又说了许多话,才决定回房休息。本来她每日并不那么早睡,全因贾氏不拘着她,都按照她在家里的规矩来,便是起晚了也不打紧。 可明日该要早起,沈忘心可不想自己挂着两个熊猫眼,出现在快雪园里。所以早早命下人端了热水上来,照常拿热水泡过脚后,便躺在床上安心睡觉。 这炮仗的声音一阵接一阵响起,再加上明日要去快雪园,沈忘心原以为自己有可能躺在床上失眠。 谁知,这天晚上她竟睡得比以往都要香。等外头的丫鬟来唤她之时,她睁开眼便一点睡意也无,由她们服侍着穿上一身鹅黄绣红梅的衣裳。 沈忘心皮肤本来就白,这个黄色衬得她愈加冰肌似雪,手上戴的那只翡翠镯子,看起来像会发光似的,在她腕上泛着淡淡的光晕。 丫鬟们给她妆点了一番,戴上一套虽不显得的多贵重,但细看却格外精致的红玉头面。乌泱泱的一头长发,再加上细腻如羊脂玉的皮肤,只衬得那套红玉头面鲜艳如血,像是随时都可能滴下来一般。 沈忘心从来没有这么盛装打扮过,待丫鬟替她点完唇脂,她看着镜中人也是一愣,竟仿佛有点不认得自己了。 “姑娘平时不施粉黛,看上去已是清丽之极。没想到妆扮之后,更是艳丽逼人。只怕今日快雪园的红梅,都要被姑娘比下去!”一旁的丫鬟也都看愣了,直到回过神来之后,才说了这么一番话。然后又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狐皮斗篷,像要包裹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把斗篷盖在沈忘心肩膀上。 沈忘心不由得被她逗笑,她来秦王府这段时间,也与这些丫鬟们熟悉起来,平日里众人并没有主仆间的架子,都在一起说说笑笑。 谁知,今日替她梳了一回妆,却格外客气起来。 “好了,梳妆与不梳妆,都是两个人一般。你们若真是如此,我下回可就再不敢了。” 她说了这么一句俏皮话,才引得众丫鬟们回过神来,一个个拿沈忘心开玩笑。又在她腰带上,绑了个装着奇蓝香的小香囊。 这味道是沈万兴闻惯了的,从江州到京城的时候,切了一小块带在身上,便觉得安适一些。 310美名动京城 不多时,外头贾氏便派了人来催,沈忘心这边正巧也好了,于是跟着贾氏一起上了马车。 从他们所在的朱雀街,到北郊的快雪园还有一段时间,车上备了不少点心茶水供她们用。但沈忘心吃一点食欲都没有,一路上和贾氏谈着京城里的风物,母女二人都很有默契的不提起待会要见的京城女眷。 “这是安定公主第一回在快雪园摆下宴席,如今新帝登基不过几年,正是如日中天之际,今日怕是有不少人要来。不过,你也不需慌着,跟在为娘身边便是。我虽不在京城许多年。但是在我跟前她们只有奉承你的份,哪个敢不长眼的挑刺?”贾氏笑着安慰。 沈忘心倒也想到这一层,只是心里想着,不知今日的宴会,会不会遇到一些糟心的人。好在如今她有了贾氏单靠山,就是她们心里在不舒服,也只能给她憋着! 想到,这里沈忘心心里莫名的舒畅起来。 虽然两人坐在马车中,但耳听着周围的马蹄车轱辘声越来越多,便知道她们离快雪园近了。 周延昌在外头骑着马,忽然看见江羡勒着一匹白色奇骏向他这边过来,眼前一亮问道:“这不是当年梅老先生专用的映雪宝马?” 江羡笑道:“正是。” 男子都是如此,见了马儿便喜欢得不得了。 周延昌与江羡聊了许久映雪马的事情,又想起以他的性子,上次既去了卫国公府的宴会,这次快雪院的必定不会再来了。谁知,居然能在快雪园见到他。 周延昌看了眼马车里,不由笑了笑,说道:“既是遇见了,你便同我一起陪你师母和心丫头进去吧。” 既是为了沈忘心而来,那么想必这回骑着这么匹宝马,也不是为了给他这个老师看的,他一向有成人之美,也不愿意当什么惹人厌的长辈,便让江羡跟着一起走。 “这下倒好了。”贾氏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看了眼江羡,向沈忘心笑道,“你若是嫌无聊,让阿羡陪你在园里走走便是了。” 她一把年纪了,又是江羡的师母,在他面前自然没什么好避讳的,还同江羡说了几句话。可沈忘心就不同了,虽然在江州两人颇是亲密,可如今是在京城,又在她爹爹娘亲面前,少不得收敛一些。 “连娘也拿这个打趣我。”沈忘心冲着贾氏嘟了嘟嘴,引得她忍不住捏了捏沈忘心的脸。 说话间已经到了快雪园前,沈忘心和贾氏由丫鬟扶着下了车。一家人一起走进园子里去,沈忘心这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园子?分明是一座规模极大的宫殿! 朱红色的城墙下方,有几排身穿宫装的宫女立着,寒风吹得她们身上披的斗篷都翻飞起来。城墙上有三道门洞,洞上皆是朱红金钉大门,正中心的门上嵌了块石匾,也不知是谁题的字如游龙虬枝,分外有风骨。 上书“快雪园”三字。 周延昌与贾氏二人眼中并没有惊艳之色,想来他二人在京城时,早来过此地。 沈忘心注意到,自从贾氏下了马车,脸上便换了副神色,不再如在车中那般脸上带着亲近之色。下了车之后,她脸上虽然也笑着,但身上俱是皇家气派,凭空生出许多威仪来。 门洞下的宫女见状,其中有队立刻迎了上来,领头的宫女年纪大些,看着也沉稳许多,笑着向他们行了个礼:“王爷与王妃可算来了,长公主已在听雪堂等候多时,一众夫人听闻王爷与王妃膝下多了个姑娘,都好奇要见呢!” 进了快雪园之后,男客与女客是分开的。虽说是长公主下的帖子,但男客那边却是由新帝招呼,至于新帝那边如何,沈忘心是无缘得见了,不过进了京城能见到长公主,对于沈忘心来说已经满足了。 她随着贾氏由一群宫女引着,一群人到了听雪堂门前。 刚到堂前门前便有宫女报了名号,堂里一群聊天的贵妇人与贵女渐渐安静下来,都盯着门口翘首以待。 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穿了一身鹅黄绣梅锦衣,外头披着雪狐斗篷,面若芙蓉,眼里点漆的少女走了进来,手里还扶着多年不见的秦王妃贾氏。 一时之间,似乎整个快雪堂里的绫罗绸缎、珠光宝色,在两人的映衬下都失了颜色。 谁人不知秦王妃贾氏当年美名动京城,若非如此当年匈奴单于来京朝贡,又怎会一眼看中贾氏唯一的女儿宁国公主,用尽一切手段将之娶了回去?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是美人脸上毕竟有了岁月的痕迹,贾氏今日能够如此夺目,靠的是身上的威仪。可她身边这丫头又是什么人?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容貌,如今看着还未长开,若是再长几岁,那还了得? 311应得的惩罚 一时之间,众人都若有所思地看着沈忘心。 毕竟都是见过大场面的,眼中惊艳之色稍稍露了露,也就敛了起来。 在这京城当中,最关键的可不是容貌。虽说秦王是当年的恭亲王的后代,但看重恭亲王的昭和帝已经去世,秦王空有爵位却没有实权,众人表面上敬重讨好着,可实际上他又能如何? 一个上不了玉牒的义女罢了,不值当她们放在眼里。 沈忘心一进门,就感觉听雪堂里一静,正中间的一张铺了厚厚猩红色毡子的椅子上,坐了一位穿着华丽宫装的女子。一进到听雪堂沈忘心就注意到她了,原因并不单只是她是整个大厅里穿得最好的,更重要的是她一袭宫装下,还能看出微微隆起的肚子。 母女俩进了大厅之后,被一群命妇贵女围住说了会话,好不容易清静下来,沈忘心总算找到机会问:“看长公主的模样,可是怀了身孕了?” 贾氏点了点头,说道:“我与你父亲离开京城时,她才刚嫁人,如今听说怀了第二个孩子,只是不知多少月份了。” “她今日穿得宽松却仍然显孕,应该得有七八个月了。”沈忘心是学医的,虽然自己没有经验,但看多了也是知道的。 紧接着,安定公主便唤了沈忘心过去谈话,她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欢她,但也不讨厌便是了。两人寒暄了几句,安定公主便推说有些乏了,让一众贵女们自己散去玩了。 沈忘心本来以为可以和贾氏一直待在一起,谁知安定公主竟有意留贾氏下来说话。这下她连听雪堂也不能留,看着满室陌生的面孔,竟不知往哪处去。 好在她刚走出听雪堂,便有秦王府的丫鬟过来,说是京城里的一众才子才女,在听雪堂附近的梅林里论诗,江羡也在那处请她过去,免得她一人无聊。 江羡能来陪她,沈忘心自然求之不得,立刻跟着丫鬟沿着长廊往梅林方向走。 谁知,走到半路却看见一团雪白的东西蜷在廊上。本来远远看着,两人还以为是积雪,等近了之后,却发现这小东西动了动。这时,长廊上没有一个人,也不知道是谁家落下的。 “是一只猫儿。”丫鬟看了一眼,用手指戳了戳小猫。 那小猫抬起头来盯着丫鬟看,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吓得丫鬟往后退了一步,冲沈忘心道:“姑娘小心,这猫儿有些凶。” 沈忘心养猫养了这么久,自然知道小猫竖起尾巴,全身毛倒立是示威的表现。因此并没有靠近,只是惊奇地发现,这只小东西居然也是一只纯白的波丝猫。 “小蝶,你们京城里很多波斯猫吗?”沈忘心好奇地看着猫儿,脸看着没她家咪咪好看,性子也不大好。 叫小蝶的丫鬟摇了摇头,说道:“波斯猫虽然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东西,但京城里也不是人人都有的。这猫的主人怎么还不寻来?若是让宫里的人看见了,为防它冲撞了贵人,只怕要抓起来打死了的。” 小蝶心地善良,看不得这小猫丧命,两人只好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但仍然没找到人,本来想把这猫先带着,谁知小蝶伸手去,既然被猫挠了一下。 沈忘心急忙上去看,只见那猫依然对着两人龇牙咧嘴。 她顿时不高兴起来,没有咪咪长得好看,脾气还比咪咪坏,而且脑子看起来也不大好的样子,好人和坏人都分不出来。 “任它在这里吧,若是它主人迟迟不来,我们总不能因为它,一天都耽误在这里。” 小蝶听到沈忘心已经发了话,只好把这猫放下,虽然那猫挠得不大疼,但也把她的手挠破皮了。可见这猫还真如姑娘所说,不识好歹,她们也没必要一定将它带着。 就这样,两人丢下那小猫,向梅林走了过去。 两人走后,只见长廊尽头的拐角处,一个脸色阴沉的少女走了出来,慢慢行到小猫身边冷哼一声,踢了那猫一脚,冷冷道:“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同你一胎出生的留在那贱人身边,不知被伺候得多好。你是被人捡剩的也就罢了,竟连这点用处都没!” 小猫被她踢得惨叫一声,缩在地上瑟瑟发抖,也难怪沈忘心没看出,它竟和咪咪是一窝生的。 她的猫儿被养得皮毛油光水滑,两只眼珠子像质地极好的琉璃珠,而这只小猫看上去瘦小得很,活活比咪咪看起来小了一两个月。 说完了这些,少女的脸色终于好了些,似乎想起什么似的,直接抱起小猫走向梅林去。 今日梅林的诗会是安定公主要办的,今日她总要到诗会上去,到时……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沈忘心,是你先让我颜面无存的。”她摸着小猫的头喃喃念道,“这些惩罚,本来就是你应得的。” 312梅林携手 沈忘心由小蝶带着到了梅林。 这梅林里是栽在一汪湖水旁边,湖面上还有冰,不过已经开始融化了,湖边的积雪上钻出一点点的草绿色,原来是快雪园里的春草已经开始发芽。 也许是老天也想让这场诗会办得好一些,到这个时候天空中的铅云一点点散开,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地上,晒着太阳居然有了丝丝暖意。 两人一出现就引起众人的注意,那群贵女倒还好,个个在听雪堂里见过了沈忘心。这时见她在这里也不觉得新奇,倒是京城的公子哥儿们,忽然见到盛开的梅花之中,走出一个美貌逼人的少女来,眼神都不由地往她身上看。 “那是谁家的小姐?怎么往日都没见过?” “难道是年前刚入京城的那几位大人家中的女眷?就是不知道是哪位大人家中的?” “便是京城贵女中,也难得见到如此佳人吧?” 一众人看着沈忘心窃窃私语,小蝶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也是第一次感到这么多人的视线。要怪就怪自家姑娘打扮起来,实在是太过惊艳了,否则怎么可能引起这么多人的注意? 小蝶是个机灵丫头,见到人群里没有江羡,便拉着沈忘心避开人群走。等到走到梅林边缘,一处靠水的亭子时,才发现里头站着的不是江羡还有哪个? 有了江羡作陪,小蝶很识趣地找了个借口,说是沈忘心既已经送到,贾氏那边正缺人照顾,便劳烦江羡陪着沈忘心。 实际上,贾氏身为秦王妃离了小蝶,身边还跟着三四个丫鬟,哪里论得到她照顾? 不过,大家都很默契的,没有把话说穿罢了。 两人汇合之后,离了亭子到梅林深处去赏梅。自从进了梅林之后,沈忘心就发现江羡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身上,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她被江羡盯得不自在,忍不住问道:“你这般看着我,又是为什么?” 江羡收回目光,看着梅枝上的积雪,轻笑一声:“我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我的小丫头竟然长成这般模样了。” “哪般模样?”沈忘心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明知故问地看着江羡。 一双明亮的眼睛干净得可以看出,她眼底的一丝小狡黠。 江羡恍然间生出一丝错觉来,不知是猫随了主人的性子,还是主人随了猫的性子。沈忘心与咪咪待久了,竟越发顽皮起来,连他也敢打趣了。 不过,她越是这样,自己便越是如坠进蜜罐子里一般,无法自制。 他勾了勾嘴角,伸手折了一小枝梅花,目光温柔地看着沈忘心,道:“你把头低一低。” 沈忘心也不问为什么,微微低了头,露出一段嫩白的雪颈,看得江羡喉咙又是紧了紧。但他没做旁的动作,而是小心翼翼地把那枝梅花,簪在沈忘心的发髻上。 沈忘心只觉得江羡在她头上动了动,等抬头之后,见他手中的梅花没了,心中便一片了然,扶了扶鬓问道:“好看吗?” “美艳不可方物。”江羡好笑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沈忘心顺势拉住他的手,毕竟天气没有真的暖起来,离了生了炭炉的房间,在外头吹了一会儿风,着实还是有些冷的。 相较而言,江羡的手就像一个小暖炉,两人双手交握之后,他手里的热量便源源不断的传到沈忘心的手心里。 靠着这丝丝的暖意,她竟也觉得暖和起来不少。 沈忘心不知道京城的这些事情,江羡便一路拉着她的手,一路同她细细的讲。 先是昭和帝是如何由长公主,当上大周朝第一位皇太女的。然后又是她身边两位得力干将,也就是后来辞官归隐的孟长史与梅舍人,是如何丰神迥异,根骨不凡的。 再到后来,又说到京城给沈忘心的五味药斋,除了那本药材图鉴的积微斋,以及积微斋与冷香社的关系。 听完之后,沈忘心只觉得受益非常,恨不得与那几位风云人物,出生在同一年代,见识见识他们年轻之时的风采。 江羡见沈忘心心生向往,笑着说道:“如今他们都还健在,你若是想见,日后定是有机会的。” 两人一路携着手,虽然说都穿着宽衣广袖,在外人看来不过是走得越近了些。可能细心的人便会发现,广袖之下两人十指交握,可不是亲近两个字就可以形容的。 这时,虽然大多数人都在论诗,但也不乏对论是没有兴趣的,便结伴在梅林里散步。快雪园是皇家园林,园子里的景致是外头比不上的,而且若是没有皇室成员邀请,就算是她们这些天之骄女,也没法踏入快雪园一步。 313攀高枝 因此,有几个贵女便结了伴,在一片梅林中漫步。 她们一早便听说,今日的宴会安国侯府的世子江羡也来了。自从上回在青云楼里惊鸿一瞥之后,江羡便回了江州,她们这群京城贵女自然也无缘再见。 听说江羡到了这快雪园里来,面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都应有与之邂逅之意。 “你们快看,那里可不就是江世子?”一个贵女透过影影重重的梅树,见到梅香之间江羡的身影一闪而过。 众女互相看了看,谁也不愿给别人留下与江羡单独相处的机会,于是笑着说道:“不如姐妹们一起跟上去看看?好不容易有次聚会,让江公子形单影只,岂不是我们众人怠慢了他?” 说着都绕过梅树跟了上去,谁知竟见江羡身边还有一女子,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们早晨在听雪堂里见到的,秦王妃的那位义女。 两人走在梅树之下,也不知道是那盛放的梅花映衬得他们更美,还是他们衬得梅花更鲜艳。 一时之间,竟然没人敢上前去打扰两人,仿佛打破这份美景,便是自己罪过一般。 “他们的手!”也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急促,而又恼怒的声音,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然而,这个时候也没人在意,这么失态的声音到底是谁发出的了。 她们的目光死死盯着两人的双手,虽然有宽大的衣袍阻挡着视线,可只要仔细分辨,就会发现,衣袍之下的双手是紧紧牵着的! 发现了这点的众女脸色都不太好,若是和江羡这般亲密的,是她们京城的哪位贵女也就罢了。 可偏偏江羡这安国侯府的世子,却与江州的一个身份低贱的女子走在一起,她们心中顿时不是滋味。 难道她们这些身份贵重,由世家贵族教养大的贵女,竟还不如一个乡野女子? 想到这里,众女不约而同的没有出声,而是悄悄退出梅林。 “原来如此,我当她为何得了王妃的青眼。又引得我外祖父母,连我这个真正的外孙女都不顾了。没想到竟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把江世子引诱去了。” 祁长乐到了诗会上时,便听说江羡和沈忘心一起出现在梅林里,两人动作十分亲密。一时之间脸都青了,她没想到身为安国侯府世子的江羡,居然能看得上出身卑贱的沈忘心。 “竟有此事?”其实众人也都略有耳闻。 如此想来,秦王妃收了沈忘心做义女,这件事情其中的缘由还要慢慢细究了。 不过若是放做以往,祁长乐的话她们还能照数全听了,可换成现在,她们表面上同意,心里却未必赞同。 不知从哪里听说的,据说祁长乐为了贬低沈忘心,竟是连自己的父亲都要抹黑。她如此心急,莫非沈忘心才是祁文藻亲生女儿的传言是真的? “原来如此,竟是祁妹妹受苦了。”有人似笑非笑地看了祁长乐一眼,说道,“若那沈姑娘是那等人,何不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咱们京城的高枝,可不是那么好攀的?” 祁长乐闻言咬牙切齿,冷笑道:“教训?我正要教训她,若不是因为她,我也不至于如此。” 祁家嫡女的身份,本该属于她的亲情,甚至就连她看上的男子,沈忘心都要上来同她抢一抢! 可就算她暂时争赢了又怎么样?她就不信,接下来还有谁能保得住这个贱人! “长公主到——”一声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 众女聊到这里,便止住声音,纷纷去看那梅林之中,一群宫女排着整齐的队型鱼贯而出,先来到梅林里开路。 紧接着,安定公主便领着一群人,走进梅林来。小蝶本来就在梅林边候着,见状急急忙忙进了梅林,找到沈忘心与江羡,领着他们到安定公主跟前。 沈忘心一眼看见,人群里站着的祁长乐。要说不看见她也难,因为自从走进人群之后,祁长乐的眼睛就死死粘在她身上,一刻都没有动过。 她怨毒的目光,很容易在人群之中分辨出来,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沈忘心的后颈,让她觉得分外不舒服。 沈忘心看了一眼祁长乐,注意到她脸上的淤痕,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但从大夫的角度来看,一眼就看出她的受伤的地方,与脸上其他皮肤颜色不大一样。 但沈忘心也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自己的目光,因为安定公主向她招了招手,脸上神色比此前温和许多,笑着说道:“丫头,你是宁国的妹妹,也便是我的半个妹妹。你我第一次见面,且过来随我四处走走。” 314煎熬 说着,安定公主身边的宫女,主动给她让出了位置。沈忘心走到安定公主身边,扶着她的手腕,顺势替她号了号脉。 安定公主虽然看着气色不错,但怀着一胎,想必十分受罪。听说她此前一直不大出门,应该就是在府里养胎。 也难怪,她走路的时候,两个宫女的神情丝毫不敢怠慢。 如今沈忘心扶着她,感觉自己就像扶了只易碎的琉璃盏。只希望这安定公主能早些尽了信,赶紧回府里休息,若是一不小心磕着碰着,那可就不好了。 陪着安定公主走了一路,沈忘心的心才稍稍沉下来一点,可就在这时,一只雪白的团子出现在路中央。 宫女们见路上竟出现一只猫,便连忙上前驱赶。 沈忘心见到这团子眼熟,心中顿觉不妙,可就在这时,人群之中不知是谁绊了她一脚,她急忙之间只顾得放开安定公主的手,不让她被自己带累。 谁知,路中间那团子,竟已受了这么多人的惊吓,一下子弹了起来,直直向安定公主扑去。 安定公主没被沈忘心带倒,反倒被这猫扑了个正着,吓得往后一仰,立刻被身后的宫女们扶住了。 可谁知,安定公主脸上顿时已经一片煞白,眉宇间露出痛苦之色,吓得宫女们一阵慌乱。 “见红了!”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 这话仿佛是在油锅里投入一颗石头,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江羡和小蝶赶紧冲过来,把沈忘心从地上扶起来,这才免得慌乱中她被人踩中。可饶是如此,她手上依然被蹭破了一层皮,一阵火辣辣的疼。 沈忘心被扶起来,正好看见祁长乐站在人群里。 许是自己的表情,令她十分满意。 祁长乐嘴唇微微勾起,向她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这笑容在众人慌乱的表情里,显得十分突兀。 但也只维持在她脸上一刻,便迅速地收了起来,并幸灾乐祸的盯着沈忘心,抬了抬她穿着水红色绣鞋的右脚。 居然是她特意绊倒自己,想让她待到安定公主的! 沈忘心想走上去拉住祁长乐,可转念一想,即便把事情说出来,也没有人可以替她作证。只好暗暗咽下这口气,任由小蝶拿着沾了水的丝帕,给自己清理手上的污渍。 此时,宫女们已经抱着安定公主,就近找了间宫殿,附近随时待命的御医,拿着药箱急急赶过来。 尚且没弄清楚这猫儿从哪里来,众贵女也不能离开,说是请大家在听雪堂里喝茶休息,其实不过是把人拦在这里,只待查明真相罢了。 沈忘心在听雪堂见着贾氏,立刻向贾氏走了过去。贾氏没去梅林,并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听沈忘心说完之后,便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用害怕。 与刚才热闹的情形不同,听雪堂里虽然做了许多贵女命妇,但众人一时都没讲话,显得整间听雪堂里的空气,如凝固了一般,叫人呼吸不过来。 沈忘心不知道自己是否穿多了,在听雪堂里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周身燥热。她不住的拿手扇了扇风,仍然不觉得凉快,连带着脸上都有些烫。 “姑娘,那边那位祁小姐一直在打量你。”小蝶偷偷拉了下沈忘心的衣袖,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沈忘心闻言抬起头来,见到祁长乐果然在看她,见她目光与自己对视,笑了笑对着她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活该——” 虽然没有听到声音,但从她的神情判断,沈忘心和小蝶都立刻明白过来,她到底在说什么! 而她身边的苏玉见状,不知向祁长乐说了什么,淡淡的朝这边看了一眼,眼神中含着一丝警告。 “姑娘,她这也太猖狂了吧!”小蝶是为数不多的,见到祁长乐出脚绊沈忘心的人,看见她嚣张的模样,感觉自己的肺都要被气炸了。 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若不是听雪堂里有几个嬷嬷,在监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她恨不得现在就跳起来,把那母女两人骂的狗血淋头。 “无需管她们。”沈忘心猛的握紧拳头,指甲都嵌进肉里去,但脸上却依然保持平静,“咱们越理她们,她们便跳得越欢。若是被她们气着了,倒叫他们欢喜一通,岂不便宜了她们?” 话虽然这么说,可她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看着祁长乐的目光,沈忘心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若是她没有充足的准备,怎么可能有胆子,做出这种事情来? 沈忘心第一次知道,被人放在油锅里煎熬的感觉。 她像是坐在一叶孤舟之上,而舟下的平静水面中,潜伏着什么庞然大物,随时都可能破水而出,给她来个致命一击。 而她方才故作平静,只不过是怕贾氏与小蝶太过担心,先乱了阵脚罢了。 315栽赃陷害 说话间,祁长乐已经收回了目光,众目睽睽之下她就算再讨厌沈忘心,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这听雪堂里个个都是人精,一挑眉一瞪眼的事情,谁人看不见? 方才她还在外头嚷嚷,说是沈忘心如何算计于她。如今摆出一副得逞了的模样,只怕人想到,刚才的事情都是她的计策。 至于安定公主如何,往后就会有什么后果,这都不在她的计较之内。左右出了事情有沈忘心担着,关她一个来参加宴会的什么事? 这时,只听外头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听雪堂里众人都屏了气,齐齐盯着门外,看着外头的来者是谁。 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嬷嬷,身后还跟着几个年纪大了的管事嬷嬷,一行人肃着张脸,杀气腾腾地走进听雪堂来。 领头的那嬷嬷“扑”的一下,往地上砸了一样什么东西,由于动作太快,众人都没看个真切。 但沈忘心和祁长乐,却都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东西不是别的什么,正是方才冲撞了安定公主的那只猫儿! 方才它还活蹦乱跳着,可不过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如破布一般瘫在地上,脖子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一双眼珠子毫无生气地瞪着,像是死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有不少胆小的贵女,一不小心看了个清楚,吓得“呀”了一声,急忙扑进身边丫鬟的怀里。 “老身带这猫儿来,也不是故意要吓诸位夫人姑娘。只是诸位应当知道,长公主怀了身孕,便是明面上没有禁止快雪园里入猫,但诸位心里也应当省得。”那嬷嬷慢条斯理的说着。 在京城待久了的人,都知道她是长公主的乳母。到了这把年纪,原是在公主府里荣养着,一般不出面说话。 今日连她都出来主事,心里也都猜到,长公主那边恐怕不好了。 一群贵女命妇,平日里自恃贵重,此时竟一个也不敢出来说话。而能出来说话的那些,也因着事不关己,坐在位置上如老僧入定了一般,一点外事也不问。 那嬷嬷扫了一眼众女,冷笑道:“这波斯猫不是一般人家买得起的,今日若不是众位夫人小姐带进来,断不可能冲撞得了长公主!是谁的猫儿且出来认了,免得待我等查出来,到时可没颜面可讲!” 话音落下,听雪堂里静得掉了一根针都能听到,相熟的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有一个人出来认猫。 “要找这猫的主人还不容易?”忽然,一个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 沈忘心心里一跳,便见果然是祁长乐站了出来,伸出指头向沈忘心这边一指:“这猫儿我在沈姑娘那处见到过,是她从江州带进京城的。今儿不知怎的,还偷偷把猫带进快雪园里。她一个懂医术的,如何不知重身子的贵重?既带了猫儿进快雪园,又不让丫鬟看紧了,到底是何用意!” 沈忘心是秦王妃的义女,那嬷嬷自然有顾忌,狐疑的看了祁长乐一眼,问道:“你是从何处看到的?果真是这猫?” 祁长乐早有准备,自然对答如流。她说完话,听雪堂里的所有人,看向沈忘心的眼神都变了。 “沈姑娘,老身多嘴问一句。”嬷嬷目光不善的看向沈忘心,“沈姑娘果真有一只波斯猫?” 虽然都说她出身比不得祁长乐,但如今有秦王妃撑腰,也是个得罪不起的人。 可长公主平白无故受了遭罪,她就算拼了老命,也不可能放过那带猫进来的人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沈忘心不知为何,却出奇地冷静下来,站起身来如实回答:“我确实有只波斯猫,只不过那猫儿还在江州,并未随我进京。这京城当中,养得起波斯猫的,可不止我一人。我与祁小姐不过两面之缘,还是在安国侯府与荣春堂。当时我可曾带猫,周围人的眼睛可比祁小姐亮堂!嬷嬷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查,一问便知!” 沈忘心如此自信,那嬷嬷见了心里也踌躇起来。 不得不承认,沈忘心所言确实有道理。 谁料,她正想着,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娇笑,只见祁长乐目光鄙夷的看着沈忘心,说道:“你既不敢承认,便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自从你进京以来,都住在我外祖父家,身边服侍的哪个不知道你带这着只猫?今日正巧,外祖父家的丫鬟跟了我来,若是没有她,我如何确信这只猫,便是沈忘心你的!” 316恶毒之人 紧接着,一个畏畏缩缩的小丫鬟被拉了出来,抬头看了沈忘心一眼,却被她的目光逼得赶紧垂下头去。 “是,这猫就是沈姑娘的。”小丫鬟只瞧了猫儿一眼,便觉得这猫的模样渗人,吞吞吐吐地说道。 但在外人眼里,却成了她害怕沈忘心,故而不敢抬起头来。 这个丫鬟沈忘心认得,正是她住在苏府时,在她院子里做洒扫的。平时根本近不了她的身,没想到今日却在听雪堂里,指着那所谓的猫是自己带进来的。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枉费她平日里怜她们天寒受冻,许多事都不吩咐做了! 眼看着那丫鬟昧着良心说了谎话,贾氏如何坐得住? 沈忘心的猫长什么模样,贾氏这个做娘的,心里哪有不清楚的? 她冷冷的扫了一眼祁长乐,又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苏玉,狠狠拍了下自己面前的桌子:“好,苏氏你养出来的好女儿!” 苏玉吓得全身一颤,就连她也没想到,祁长乐竟把沈忘心恨成这样,居然借着宴会的时机,想把这盆脏水泼到沈忘心身上! 那猫儿的底细她很清楚,是祁长安在江州时,拜托来往西域的商队从波斯国运过来的。 当时拢共有好几只,被祁长乐瞧见了,想挑了那只长了一双鸳鸯眼,皮毛油光水滑,又瞧着便一脸伶俐的养在身边玩。 谁知,祁长安留在京城的管事,却一幅宁可掉脑袋,也不让猫的架势,硬生生把那猫儿护下来了。 为了这个,祁长乐还闹了好一阵,还是她好说歹说,挑了一只稍差一点的,养在祁长乐的院子里。 后来听说,祁长安院里的管事托人,把那猫儿送去了江州。直到祁文藻从江州回来,她们母女二人才知道,原来猫儿进到了沈忘心手里! 新仇旧怨之下,祁长乐哪里咽得下这口气?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既是如此,想来沈姑娘也没什么好争辩的了!”嬷嬷毫不在意还有秦王妃在场,便令了左右两人上来拿住沈忘心。 “嬷嬷!”一声慌乱无主的声音,伴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跑了进来。 来者是个年轻女子,穿着一身水红色宫装,看那打扮是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她吓得面无人色,春寒料峭的天里,额上竟然出了大汗,见到嬷嬷之后,差点没瘫倒在地上。 那嬷嬷见了赶紧去扶,急得满脸青白:“究竟出了什么事!” “长公主她,长公主她不好了!”饶是女官受了千百遍宫中叫醒嬷嬷的教导,此时也顾不得形象,失声痛哭起来。 话音落下,听雪堂里一片哗然。便是一直没有出声的几位一品诰命夫人,闻言也都大惊失色! 长公主,那可是今上的胞姐!太后娘娘最宠爱的掌上明珠! 今日在快雪园里,竟然因为一只猫儿的冲撞,到了这步田地! 她们目光复杂的看向沈忘心,她们能长久的立在朝廷大员的身边,将他们的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可不是祁长乐三言两语,就能糊弄得过去的。 再加上,这些日子京城里盛传的一些风言风语,还有沈忘心几乎与祁长安一模一样的容貌。粗粗一想,就能理清当中的来龙去脉。 可纵然身边有秦王妃护着,他们秦王府身份再如何高,如今坐天下的可不是他们! 眼看着人证俱全,便真不是沈忘心的猫儿,她前头在长公主身前摔了一跤,那可是众人都看着的。 若是长公主真有个好歹…… 今日,恐怕这丫头只能自认倒霉了! “你这恶毒之人!”那嬷嬷听了,顿时恨得咬牙切齿,高声呼道,“还愣着做什么?今日长公主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定也不让你好过!” 电光火石之间,身后几个老嬷嬷铁钳一般的双手,就要拷在沈忘心洁白如玉的手腕上。 沈忘心脸上非但不见慌乱,仍然一派镇定之色,喝道:“慢着!你们若是想救长公主,现在便带我去长公主身边!若是耽搁了一二分,只怕你们后悔莫及!” 她的表情极尽威严,瞬间爆发出来的气势,就连平时在长公主身边待惯了的嬷嬷们,也为之一滞,居然听话地迟疑了一会儿。 祁长乐知道沈忘心会医术,而且医术还不弱,见此情形,哪里敢让她找到机会翻身? 立刻嚷道:“嬷嬷可听她蛊惑,今日她带猫来快雪园,可知她是有意害长公主!若是她再到长公主近前,只怕要对长公主不利!” 317谁的责任? “闭嘴!”沈忘心突然高声呵斥,同时狠狠摔碎了手边的一只茶盏。 祁长乐还真被她吓到了,一肚子的话一句说不出来,只怔怔的看着她! 沈忘心冷笑道:“口口声声说我要害长公主,试问我与长公主何仇之有?我母亲是秦王妃,我姐姐是宁国公主,与长公主一向交好,我去害长公主何利之有!倒是你与我积了一通新仇旧恨,有一万个害陷我的理由!若我是你,便不会在此刻狗急跳墙,拼命阻挠我去救治长公主!” 祁长乐脸色顿时一变,刚才确实她太过急切了,一心想置沈忘心于死地,倒忘了身边这么多人看着。 如今,这话一出她就再不能与沈忘心争辩。否则,在别眼里还当真成了她故意拖着沈忘心,不让她去救长公主。 祁长乐那边好不容易闭了嘴,沈忘心不再管她,而是冲着嬷嬷说道:“若我猜得不错,殿下前几月都在喝保胎药,如今月份大了胎儿渐稳,才能下地走动吧?若真是如此,母子都太过虚弱,可经不起折腾!” 这件事情除了御医和安定公主近前的人知道,旁人是断然不知的,而沈忘心刚从江州来,竟一语说破了。 嬷嬷脸上阴晴不定,看了眼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官,咬了咬牙道:“好,就带你去见长公主!若是说保不得母子平安,别说是我,便是太后娘娘都绕不了你!” 母子平安? 贾氏忍不住看了沈忘心一眼,虽然她知道自家闺女医术高明。可这生产乃是在鬼门关外走一遭的事情,更何况安定公主已经如此凶险,沈忘心当真保得了母子平安? 只怕长公主若是出了个好歹,到时无论是不是沈忘心的错,皇帝和太后都要怪在她头上了。 贾氏只恨不早知道此事,便是称病不来,也绝不带着沈忘心来这里。 可世上没有后悔的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那就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心丫头莫怕。”贾氏定了定心神,看向一旁的祁长乐,摸了摸沈忘心的头道,“不是你做的便不是你做的,该怕的人可不是我们!有人了做了亏心事,自然有她的恶果,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沈忘心清楚地看见贾氏眼底隐隐的担忧,点了点头道:“我医术如何,娘心里还不知道吗?放心,这回我一定保得长公主母子平安。” 说罢,用眼神示意小蝶替她披上斗篷,然后跟在一众嬷嬷身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直到到了听雪堂外,沈忘心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倒不是因为时间不早了,而是才晴了小半天,天空就布满了层层叠叠颜色或灰或黑的铅云。 这些云朵覆在天幕上,让人的心情更加沉郁了几分。几乎是在沈忘心走出听雪堂的那一刻,天空中就飘下一片片飞絮一般的雪花。 沈忘心在穿来大周之前,就是典型的南方人,最多只见过雪夹着小片雪花,一到地上就化成了雪水。这次到京城之后,才切切实实感觉到,什么就叫鹅毛大雪。 明明已经回暖的天气,转眼间大风夹着大雪如银屑一般飞下来,不过一会儿她肩头便积满雪花。若是小蝶在身边,一定会替沈忘心拂掉,可她如今由几个凶神恶煞的嬷嬷团团围着,还不断地在身后呵斥,令她步子再快一些。 于是,一路上沈忘心几乎是跑着,到了长公主所在的宫殿之外。 即便外头下着雪,只闻到雪花冰冷的气息,沈忘心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从殿中飘了出来。 看来,这次是真的凶险了! 沈忘心叹了口气,看见几个宫女端了一盆血水出来,泼在殿前的沟里,一时连沟渠旁边的雪花都染红了。她不等嬷嬷催,三步并两步地走进殿门去。 “长公主在内,闲杂人等不得进入!”一个御医见状立刻呵斥。 今日安定公主在快雪园里举行宴会,为了以防意外,他和稳婆早就在园里待命。可谁知,长公主竟出了这种意外,一时间众人都束手无策,只得替长公主止着血,命人去请了太医院的院判来。 谁知,院判没请来倒来了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而且不由分说地往里面闯。若是长公主因此出了什么意外,谁来担这个责任? “谁来担这个责任?”沈忘心双目一眯,原本看上去多情的眼睛,竟硬生生多出几分威严来,“你若再在这里阻挠,耽误了救治长公主的最佳时间,那可就是你的责任了!” 话毕,趁那御医被吓得一愣,当即把他推到一边,沉声喝道:“让开!” 318替长公主接生 御医被她吓了一跳,他那里想到一个小丫头罢了,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竟能把他一个成年男子都推到一边去,害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没扭到脚。 而趁着他愣神的片刻,沈忘心已经到了殿内。 如果说在殿外只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那么殿内就是一片血气冲天了。 沈忘心连忙脱去身上的斗篷,挂在旁边的屏风上,桌子上放着几个御医们用的药箱,她眼尖地看件药箱里还有一件干净的白布围裙。 于是,把围裙给围在身上,走到安定公主身边,察看她的情况。 只见安定公主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一双美目紧紧闭着,不知昏迷过去多久,但身下的血却如泉眼里一样汩汩流着,将床上的棉被都已经浸透了。 沈忘心担心她失血过多陷入休克,立刻向身边慌了手脚的宫女说道:“将长公主的下肢垫高,你们过来务必唤醒长公主,若是她有呼吸困难的症状,塞几个枕头在她背下。” 说罢,取出身上携带的银针,对着殿里的烛台烤了一会儿,然后取了关元、血海、三阴交这几处穴位,轻轻将针捻了下去。 不多时,出血量终于有所减少。 宫女们见她进这殿来,虽然不知她是什么身份,但如今长公主危在旦夕,也容不得她们多问,立刻按照沈忘心的说法做了。 长公主的奶娘晚了几步到殿里,就看见几个御医围上来,很是不高兴的看着可以长公主号脉的沈忘心:“嬷嬷,这位姑娘是您带来的?不是已经派人去请了院判大人过来?任她随意动公主,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嬷嬷可别后悔莫及!” 御医也是要混饭吃的,在太医院里医好的病人,便如同平常官员的政绩,总要有个好坏之分。 他们是被专门派来给长公主保胎的,若是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还假以他人之手,以后在太医院里,也就混不下去了。 嬷嬷并没有立刻回答御医的话,而是深深地看了眼沈忘心:“你真有把握?” 虽然京城里都流传她做的麝香虎骨膏如何好,又如何改善了朝堂上一群老将的风湿。 但说实话,对于沈忘心,她心中仍然不大相信。 毕竟,沈忘心实在过于年轻了。 沈忘心知道她的担心,笑道:“若是不成,任凭嬷嬷处置!” 嬷嬷脸上一肃,她也不想拿长公主的性命开玩笑。 可自从长公主见红了之后,她一直守在长公主身边。因此,长公主任今天况如何,她心里再清楚不过。 长公主怕是等不了院判过来了! 太医院远在皇城之中,即便院判快马从皇城赶来,也少不得小半个时辰。到时即便是来得及,也难保长公主身上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公主是万金之躯,容不得一点差池。”嬷嬷沉着脸说道。 几个御医的脸色稍微好看一些,心道,无论如何是长公主身边的乳母,虽然遇到事情急坏了,但至少能够冷静以待。 “既然如此,还不赶快将那丫头赶出去!长公主金枝玉叶,哪里是什么江湖郎中,都能替长公主医治的!”为首的那个御医,倨傲的看的眼沈忘心。 都说同行如仇人,若是沈忘心不出手,平常见面了还能探讨医术。可现在沈忘心的作为,无异于从他嘴里夺食,这口气他怎么可能咽得下? 谁料他话音刚落下,便见那嬷嬷冷声说道:“如今长公主眼看着不好,你们这些庸医,非但想不出法子,还对他人百般阻挠!难不成,你们没法子,便要将长公主仍在这里不顾?待长公主好后,我一定要到陛下那出好好说道说道,看你们还有什么脸待在太医院!” “你!”嬷嬷说完,在场的御医脸上齐齐变色,“好,我倒是要看看,你请来的这个江湖郎中,要怎么替长公主接生!” 他们虽然官阶不高,但至少也是皇帝亲自任命的宫廷御医,是大周朝的朝廷命官!而这嬷嬷不过是长公主身边的一个宫人罢了,居然敢出言羞辱他们! 长公主如今的情况他们很清楚,胎儿未足月实在过于虚弱,但这并不是什么大事,生出来好好将养便是。最大的问题在于,长公主的胎位不正,一般要出生的婴儿,都是头朝下,可长公主肚子里的孩子,却是屁股朝下。 如此一来,才造成长公主难产出血。他们嘴上虽然没有言明,但心里跟明镜似的,便是请了太医院院判来,也没有什么好法子。 319好好看,好好学 而陛下与太后一向宠爱长公主,长公主出了事情一尸两命,她身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与此同时,沈忘心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她凝重地看了嬷嬷一眼,立在原地盯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沉思了一会儿。 无数方法从她脑海中闪过,都被她一一否定。 最终,她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坚定。 “针线,足够锋利的小刀,烧酒,麻沸散,热水……” 沈忘心下定决心之后,思路更加的清晰。长公主如今的情况,靠自然分娩是不可能的了,即便生下这孩子,也有可能保不住长公主的命。 此刻,她唯有冒险尝试剖腹产,只有这一条路,才可能保得长公主母子平安。 “你说什么?”御医们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忘心。 她竟敢用命令的口气跟他们说话? 而且,她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长公主是生孩子,又不是要割肉,居然还用上了烧酒和麻沸散! 他们这厢还愣住,便见那边嬷嬷已经动了。虽然快雪园只是皇家别院,但里头该有的东西一点也不少,很快沈忘心刚才要的东西都齐了,只剩下一味麻沸散。 御医们想要看她做什么,讨论了一番,终于还是把药箱里的麻沸散拿了出来。 但他们看向沈忘心的眼神还是不屑的,能够轻易就拿出麻沸散,还要归功于嬷嬷刚才对他们的一顿羞辱,让他们有了作壁上观的看戏心态。 沈忘心当然不会忽略他们的目光,她一个人虽然一般不同人计较,可还是很在意别人怀疑她的医术的。 这几个御医一口一个江湖郎中,无疑触动了她心中最敏感的那条神经。 开什么玩笑?她出生医学世家,从小到大十几年寒窗苦读,除了学基本的知识,什么号脉、针灸、开方子、炮制一样没落下!到了大学之后,还兼着学了些西医的东西,可不是他们这些老匹夫动动嘴皮子,就能赶得上的! 而她这么多年辛辛苦苦钻研医术,一丝一毫不敢怠慢,到了这里居然被人说成江湖郎中的! “很好。”沈忘心冷笑着看了他们一眼,她要的东西很快都到齐了,小心地给长公主配了适量麻沸散,“能看到我拿出压箱底的医术,你们还是第一茬。” 等到麻沸散的效果起了作用,她仔细地在烧酒里净了手。 几个御医这才后怕起来,看这沈忘心的架势,莫非真要做他们猜测中的事情?那可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啊,就算院判大人过来,也不敢轻易为之! 她一个小丫头,怎么敢?! “你……你你你快住手!”为首的御医慌了心神,结巴了半天才喊出一句话。 可沈忘心手下不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扑过来要多自己手中的刀,便命令道:“还不快把他绑了!万一我手里的刀一歪出了什么差池,长公主可就要多受一份罪了!” 那嬷嬷最疼爱长公主不过,自是把长公主当作眼珠子对待。 一听沈忘心这么说,立刻令身边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拿了麻绳过来,把那三个御医绑在殿里的柱子上。 饶是那几个御医拼了命反抗,但架不住长公主身边人多,而且都听那嬷嬷的话,很快把他们绑得跟麻花似的,只有一张嘴能动得了。 “你不能这么做!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们都难逃死罪!” “你们是疯了吗?敢让她对长公主动刀子!快住手!快住手!” 不过,他叫得越欢,沈忘心这边却越冷静。 她对那御医摇了摇手里头的小刀,一抹寒光在刀刃上闪过,脸上森然的笑容晃得几人一阵眼花。 御医们眼见着她下了刀,眼见着她在安定公主肚皮上划开一个口子,都绝望地淌下泪水。 他们是倒了什么血霉,才遇到这个疯子! 对,眼前的丫头一定是个疯子! 而且,还是敢拿公主做实验的那种! “——好好看,好好学。” 此时的听雪堂里,贾氏急得团团转,可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脸上又不能表露出来,憋得自己胸口一阵气短,连连用手抚着胸口。 小蝶可没贾氏的境界,围着监视着她们的女官,求道:“这位姐姐,长公主那边如何,还请您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实在是着急的不行了,请您通融通融,放我们到长公主那出看看吧!” 沈忘心被带出去那么久,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们这边又传不出消息去,便是想给沈忘心证明清白,也苦于无计可施。 320剖腹取子 她已经在这里求了许久,只听祁长乐那边笑了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冲撞了长公主,能有什么好下场?要怪就怪她心肠狠毒,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长公主可不像我,任由她欺辱!” 祁长乐眼见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料定沈忘心也没法子救安定公主,想必当场就给抓进牢里去了,心中越发得意起来。 殊不知,她脸上的神色,被众人看得一清二楚,甚至有人暗暗地摇了摇头。 “你休要胡说八道!”小蝶气得眼眶发红,差点当场掉下眼泪来。 但一想到沈忘心的话,自己越是失落,越是害怕,祁长乐便越是得意,只好生生忍住了。 祁长乐冷哼一声,对小蝶的话不以为然。 她就不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有人能护得住沈忘心! 两人正互相瞪视着,外头进来一个宫女,对着女官的耳朵说了些什么。那女官脸色一变,目光复杂地看了贾氏一眼,向那宫女点了点,示意她可以退下去。 这下,众人再也忍不住,纷纷向女官询问安定公主的情况。 女官摆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这才缓缓说道:“承蒙诸位关心,沈姑娘已经到长公主身边,给长公主接生了。只不过……” 她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目光与贾氏对上,却迟迟没有说话。 “只不过什么?”早已耐不住性子的众人,纷纷催促。 贾氏见那女官欲言又止,一颗心早已提到嗓子眼,到了最紧张的时刻,她反倒没有说话,静静的等着那女官开口,混似犯了罪的犯人,等待堂上的大人定罪。 “只不过,沈姑娘命令众人将御医们绑了。”女官话说到一半,便听得众人一阵呵气声。 “嗬!这沈姑娘什么来头,居然敢把御医绑了?” “我听说那沈姑娘会些医术,在江州开了间医堂,名叫五味药斋。只不过她那点医术,在御医面前,哪里有看头?长公主身边的人怎么一点分寸也没有,竟然真听了她的话!” “我倒是听说,沈姑娘一手医术如同神仙给的,便是死人到了她那处,也能起死回生呢!”说话的是一个江州官员的女儿,原本在这通京城的贵女之中毫不起眼,也没几个人愿意同她说话。 可她这么一说,身边好些个人,都纷纷同她搭起话来,要她说说沈忘心的事迹。 原本安静的听雪堂,一瞬间叽叽喳喳如同到了闹市一般,亏得还有不少人记得女官的话还没讲完,让众人安静下来,把女官的话听完。 女官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沈姑娘之所以令人绑了御医,是因为嫌御医们碍着她——剖腹取子!” 安定公主金枝玉叶剖腹产子,她心中焉能不担心? 可若不是沈忘心,只怕安定公主如今早已撑不下去了。 说罢,转了转身子面向贾氏,向贾氏行了一个礼,唤道:“秦王妃娘娘……” 说到这里已然哽咽住,再也说不下去。许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往下说什么。 贾氏坐在椅子上,半晌才反应过来,却犹如一声晴天霹雳在耳边震响。 听雪堂里众人闻言,登时鸦雀无声,都沉浸在一片震惊之中,久久无法回神。 什么剖腹取子,简直闻所未闻!而沈忘心居然有胆子,对安定公主用这个方法! “快……快扶我去到那处去!”贾氏猛的一下站起来,由于起得太快,只觉得眼前一片发黑,但好歹扶住了小蝶的双手。 小蝶急忙给贾氏披上披风,两人快步钻进风雪里头去,冒着大雪向安定公主所在的宫殿走去。 女官没有再阻止,而是默默的看着两人的背影,一点一点被鹅毛大雪遮盖…… 快雪园的某处大殿里,一声响亮的婴儿哭泣传了出来。 沈忘心从安定公主腹中取出一个婴儿,身边的稳婆连忙接过去,用事先准备好的热水给婴孩清洗,一众宫女七手八脚,把那来之不易的孩子包进襁褓里。 虽然她们平时训练有素,但今天经历了重重惊险,每一个人激动得连双手都在颤抖,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生怕一不小心他便如幻影一般消散了。 “放我们下来!快放我们下来!” 一旁,被绑在柱子上的御医,连忙大声叫着。 刚才发生的事情,若非亲眼见到,他们就算打死也不愿相信,居然有人真的做到了剖腹取子,把难产的婴儿活生生从肚皮里取了出来。 321心服口服 身为医者,他们知道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把一切器官重新归位,将划破的伤口缝合起来。 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却比登天还难,他们被绑的柱子离沈忘心太远,这个时候恨不得把眼睛扣下来,沾到沈忘心手上看了个清楚才好! 嬷嬷一通惊心动魄的看下来,如今对沈忘心已经是不能再佩服。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手里的刀去拿的稳稳的,居然一点都不曾颤抖。 今天若不是沈忘心,只盼安定公主已经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 “沈姑娘?”嬷嬷看了一眼御医,用询问的语气恭敬地问道。 沈忘心叹了口气,想着已经到了现在,他们该不会捣乱了,便点了点头,说道:“他们既然想看,就放他们下来吧!” 说着,头也不抬地盯着手里的针线,双手灵巧地替安定公主缝合。 而这时,殿外才响起一阵马蹄声,原来是太医院院判姗姗来迟,带着一身风雪急匆匆走进殿里,却见到殿里一切已经结束。 他的几个下属正凑在一个小丫头身边,极尽认真地讨论着什么。 走近了一看,却还不是在讨论,而是谦虚地向这小丫头请教。 “沈姑娘,这麻沸散的剂量你是如何确定的?” “沈姑娘这么熟悉脏器位置,以前可曾医过类似的病人?” “沈姑娘可否告知尊师是哪位高人?某实在想要前去拜会,请沈姑娘不吝赐教……” 那嬷嬷见了院判,立刻将他请到一边,把事情的缘由事无俱细地同院判讲了。院判到底也有些见识,不至于像那几个御医一般大惊小怪。 可他转念一想,若是当时换作自己在场,他会不会同意沈忘心剖腹取子? 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剖腹取子实在太过骇人听闻,更何况这一手段实在难度重重,稍有不慎就可能害了安定公主的性命。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那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等到沈忘心替安定公主缝和好之后,才发现她身边还站了一个白须老者。她仔细回想了一遍,记得刚才殿里好像没有这人,也不知是从哪处冒出来的。 她正要问话,便见身边几个御医恭敬地向他行了个礼,唤道:“院判大人!” “原来是院判大人,方才情况危急,将大人们绑起来实属无奈之举。”沈忘心行了个礼,不紧不慢地说道,好似下命令的并不是她,“还请诸位见谅!” 旁边的宫女见状,连忙端了热水过来,服侍沈忘心净了手。 那本嬷嬷已经寻了一身合适的宫装,让沈忘心到偏殿换身衣裳。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血痕斑斑,纵然身前围了白布,但身上有衣裳俨然已经不能看。 沈忘心向院判点了点头,只好下去把衣裳换了。 刚才在大殿之中还浑然未觉,走到偏殿之后空气流通起来。沈忘心才发现自己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许是在这种味道里待久了,连头发上都沾染了一些,身边人一接近就能闻得到。 乳母嬷嬷命人将安定公主安顿好了,走到偏殿里来看,笑着说道:“正好偏殿里就有热水,不如沈姑娘沐浴过后,换一身衣裳再回听雪堂吧?” 沈忘心想想也是,她若是满身血腥味回去,别说自己闻着这味道不安生,便是身边人嗅着也难受。 于是,身边的宫女领了她,到浴房里洗了个热水澡。 等到全身浸浸热水之后,沈忘心才觉得全身都疲软下来。之前在梅林里摔了一跤,磨破了手掌上的皮,当时还没觉得怎么痛。 现在,又替安定公主动了个手术,手掌碰水之后便觉得一阵阵的刺痛。抬起手来一看,直接原本是破皮的地方,已经露出里头的嫩肉,刚才凝神时竟一点也没察觉。 沈忘心坐在浴桶里,再次感叹起橡胶制品的好来。 在华国的医院里,医护人员戴的手套是橡胶做的,就是灌肠疗法用的皮管,也是用更加干净卫生的橡胶管做的。 只可惜,大周还没这东西,那生产树脂的橡胶树,如今还在东南亚那块待着呢! 若是哪一天,在大周也能用到这些就好了…… 她的思绪飘忽了一阵,感觉身上的血腥味洗掉之后,便起身擦干身子,由宫女们服侍着穿好了衣裳。好不容易叫绞干头发,在脸上抹了香膏,由宫女们替她梳妆好,又花费了一个多时辰。 等沈忘心到了大殿,察看安定公主的情况时,发现贾氏已经坐在安定公主床边,小蝶跟在贾氏身边服侍着,两人低声不知说些什么。 322本宫第一个不放过她 她躺在床上,向沈忘心招了招手,示意沈忘心坐在床沿上:“丫头,这次若没有你,本宫与那可怜的孩儿,可就不知见不见得了天日了。” 这话说的挺重,沈忘心不敢接着,只好说道:“民女这次也是冒险为之,若不是情况实在危急,不敢在长公主身上动刀。” “本宫知道。”安定公主勉强露出个笑容,她此时十分虚弱,但仍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妹妹你放心,那猫儿本宫相信不是你带进快雪园里的。方才王嫂已经同我讲过你的身世,本宫忖着怕是有人故意嫁祸于你。若是真有此人,本宫第一个不放过她!” 说罢,安定公主挥了挥手。 乳母嬷嬷见状,立刻走上来,恭敬的说道:“娘娘,沈姑娘,长公主乏了。” 两人自然不敢打扰安定公主休息,连忙悄声退出了大殿。 沈忘心在殿外见到院判,同他说得如何拆线,又该如何注意伤口的恢复。最要紧的事做好消毒工作,不能让安定公主的伤口感染。 院判一一答应了,向沈忘心拱了拱手。 这时,殿外来了辆马车,说是怕雪天路滑,送三人回听雪堂的。 沈忘心走出殿外,才天色已经真正暗了下来了。虽然雪一直这么下着,天空也一直没有晴朗,但白天和黑夜的界限仍然表现得十分明显。 暮色四沉下来,周围伸手不见五指。沈忘心的夜盲症,令她在夜里瞎的厉害,还是听小蝶在旁边说,下了一整下午的雪如今渐渐小了…… 另一边。 原本在这快雪园里的春宴午后便能结束,可如今众人在听雪堂里用了晚膳,又只能在躺中枯坐。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来了一个公公,脚步急促地走进听雪堂里,俯身在女官耳边说了什么。 只见那女官顿时笑逐颜开,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向众人说道:“托沈姑娘的福,长公主诞下一男婴,如今已是母子平安,暂时脱离危险了!”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道喜。 “长公主万金之躯,自是能够逢凶化吉的!” “好在沈姑娘妙手回春,这样大胆的法子,若是没有沈姑娘出手,什么人敢用?” …… 听雪堂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安定公主安然无恙,她们也都是高兴的。同时,也对沈忘心的医术心服口服,刚才女官说什么剖腹取子,简直把她们吓坏了,以为安定公主这回难逃一死。 谁知,沈忘心最后居然成功了,用这么骇人的方法,硬是保了安定公主母子平安! 也难怪她小小年纪,出身又低微,居然博得了秦王妃的青眼! 众人之中,只有祁长乐一人,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到眼底,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她眼中一片寒霜。 对于这个结果,她非常不满意! 本来以为,今天的计谋,足以让自己一雪前耻。没想到,趁着沈忘心占了便宜,又小出了一次风头。 祁长乐怎么也没想到,沈忘心居然不是徒有其表,安定公主这么危急的情况,她都能力挽狂澜,保住了自己一条小命。 “既然长公主已经安然无恙,那我等是不是可以离开快雪园,回到家中休息了?”祁长乐的一腔怒火,怎么压也压不住,最终语气不满地看向听雪堂里的那位女官。 苏玉赶紧拉了拉祁长乐,示意她坐下来。这种事情即便不问,女官接下来也会宣布,她们再不济也是大臣们的家眷,为防众臣心生不满,总不可能留她们在快雪园过夜。 祁长乐在这个关头问出口,无疑惹得皇家不快。若是平时倒还好,只是这次的猫儿,显然是祁长乐带进来的,万一露了什么马脚,那可就不是在快雪园待一夜的事情了。 女官眉头一皱,正想回答祁长乐的话,却听到外头响起一阵马车声。 紧接着,有人从马车下来,披了满头满肩白皑皑的雪花,身上一件黑色大氅,腰带上却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青蛙络子。 可就算如此,也没融化他脸上的一片寒霜。 他身边还跟着一位黛衣少年,虽然身量不足于他,但又是另外一种气质。 两人站在听雪堂前,竟似身上拢了一层光芒,叫人一刻也离不开目光。 “想走可以,把这桩事情解决了再走!”披着黑色大氅的男子,伸出修长的双手,“砰”的一下推开听雪堂的大门。 生了炭火温暖如春的听雪堂,顿时如卷进一阵风雪,凛凛刺骨,叫人浑身上下都冰冷起来。 323听雪堂对质 祁长乐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顿时一愣,下一刻江羡便一袭黑色大氅,出现在听雪堂门口。 一阵风从外头刮进来,吹起他肩头积的雪花。 那白色的碎屑随着风飘啊飘,居然飘到了她跟前。 她下意识的用手接了,谁知还没看清那雪花的形状,它就变成一滩雪水,融化在她手心。 祁长乐这才注意到,她的手心早已出了一层细汗,手上一片黏黏腻腻的汗水糊着,感觉极为不舒服。 “是他!”苏玉吓了一跳,她记得这位的身份是安国侯府世子。 上一回在卫国公府里,便是他出面把沈忘心救走的。难道这一次,他又要现身替沈忘心讨公道? 苏玉防备地看着江羡,下意识把祁长乐往自己身后推了推,却没注意到祁长乐脸上的异样。 “祁小姐,这么赶着想回去,不知可否先把这猫认领了?”江羡的目光落在祁长乐身上,看上去平平淡淡,却如冰凌一样捅进祁长乐的心窝。 其实,江羡一开始对祁长乐并没有什么偏见。 当年的事情发生时,祁长乐也只是个刚出生的婴儿,并没有做决定的权利。要怪只能怪沈富贵和吴金花实在太过贪心,把自己的女儿换到祁家,却苛待祁家真正的嫡女。 可后来,祁长乐的种种作为,简直匪夷所思。明明沈忘心已不打算计较,她却咄咄逼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 这一回甚至想置沈忘心于死地,她使出这样狠毒的手段,那就由不得他亲自动手了! 祁长乐闻言,全身绷紧了,如察觉危险的蛇一样,梗起脖子着看向江羡:“谁人不知江世子与沈姑娘的关系?红口白牙的诬陷猫是我的,难道不是将我置于死地?还请将世子拿出证据来!否则,我定是不依的!” “祁小姐稍安勿躁,证据我自然是有的。不然,又怎么敢闯进听雪堂,与祁小姐当堂对质呢?” 冥顽不灵! 江羡眯了眯眼睛嘴角,伸出手击了下掌,沉声说道:“出来吧!” 随即,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小太监,应声走进门来。 这身打扮所有人都认识,是快雪园里干粗活的宫人穿的。他出现之后,祁长乐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这下子所有人都猜了个七七八八了。 “早晨我在梅林附近的长廊扫积雪,看见一位小姐抱着只小猫儿放在长廊上。不一会儿,又见着一位天仙般的姑娘,身边带着个丫鬟走过来,看了看那猫儿却没有捡。后来那位小姐从拐角里出来,拿着猫儿撒了一通气,便抱着猫离开了。”小太监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盯着祁长乐的眼睛看。 他也晓得,听雪堂里都是得罪不起的人。这件事情原来打算装糊涂的,可架不住身边的这位小祖宗,把剑架在他脖子上,若是他不肯说,就让他脑袋和脖子分家。 江羡很满意小太监的话识相,问道:“那位小姐是谁,你可认得出来?” 小太监点了点头,犹犹豫豫的盯着祁长乐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声道:“就是这位小姐!” 祁长乐一下子从位置上跳起来,尖声大叫:“你胡说!我哪里带过什么猫,分明是你被人收买,故意陷害于我!” 说罢,目眦欲裂的盯着江羡:“江羡,不要以为所有人是瞎子!你与沈忘心关系匪浅,谁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想要替她洗脱罪名,便找了我当替罪羊,你休想!” 小太监听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说,跟他收了江羡什么好处似的,不由得急了眼:“这位小姐,奴才从来不说谎!你踹了那猫一脚,又骂的那些话,奴才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呢!” 沈忘心下了马车来,正好听见这句话,已知道里头约摸是个什么情形了。 她正要和贾氏一起走进去,余光扫见堂外角落里,竟还站着一个人,走近一看才发现是祁长安。 祁长安面目表情的靠在墙上,任由寒风将他的鬓发吹得飞扬起来,明明脸颊冻得通红,整个人却泥塑一样一动也不动。 若不是沈忘心对他极为熟悉,两人又是心意相通的双生子,还不一定会发现藏在阴影里的祁长安。 沈忘心叹了口气,走到祁长安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问道:“傻孩子,外面这样冷,为何不跟着一起进去?” 祁长安抬起头来,见到是沈忘心,顺势抱了抱她,半晌才说道:“心丫头,为什么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呢?是我们俩一直在一起,没有什么祁长乐,那该有多好?” 324鸠占鹊巢 如果是那样,自己也不会穿越时空,来到大周了。 沈忘心苦涩地想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指着马车说道:“你去马车里待一会儿,我一会儿便出来。” 这时,里头传来小太监略有些尖的声音,不像是自己在说话,倒好像在学着什么人。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同你一胎出生的留在那贱人身边,不知被伺候得多好。你是被人捡剩的也就罢了,竟连这点用处都没!” 话音落下,就连祁长安也是一愣,这语气也是学的绝了,连他都听得出来,铁定是祁长乐说过的。否则,那小太监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学得这么像! 沈忘心推开门走了进去,正好看见祁长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看见沈忘心之后,祁长乐脸上更没什么好颜色,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身边的苏玉跟着愣了好一会儿,身为祁长乐的娘,她怎么可能听不出,那正是祁长乐的语气?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在她眼里乖巧善良的女儿,竟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 “不可能,一定是你添油加醋!”很快,苏玉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把所有过错都推到那小太监身上。 一句话说出来,稍微换个语气,意思就可能不同。她的长乐一定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被有心人听了过去,反过来栽赃于她罢了! 这小太监也是个倔的,一听还有人质疑他,当下也不多说,继续学道:“沈忘心,是你让我颜面无存的!这些惩罚,是你应得的!” 那狠毒的语气比起之前更甚,而且还把沈忘心的名字都给说了出来。若不是他亲耳所听,怎么可能得知人家姑娘的名讳! 一时间,大堂里一片哗然。 “居然是祁小姐!素闻她和沈姑娘不和,没想到这次竟然下了这么狠的手,你算计到了长公主身上!” “她平日乖巧可爱,没想到居然是这种人!亏得只是点头之交,不然我可没有人家沈姑娘这么好的医术!” …… 祁长乐闻言,脸上已是一片苍白,她脑子里已是一片浆糊,什么也思考不了,一边淌着泪,一边拼命摇头:“我没有说过这些话!我也没有做过那些事情!是沈忘心她嫉妒我,这才是设计好一切栽赃于我的!” 哐当—— 沈忘心正想说话,门却被人从外面踢开了,原来祁长安并没有上门车,忍无可忍地站在门外,寒着一双眼睛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告诉各位,这猫到底从何而来。当初我从托人从西域带了一窝波斯猫来,一只给了我姐姐,另一只则在祁长乐手中。我从江州回来时,亲眼见到我姐姐将猫留在医堂,至于京城这只是谁的,自不必我多说!” 就连祁长安都出来替沈忘心说话,众人一时间离苏玉和祁长乐都远了些。 祁长乐惊慌地看着平时与她要好的几个贵女,可她们接触到祁长乐的目光后,却纷纷撇开头,一个安慰的眼神都不肯给她。 而听雪堂里的其他人则惊讶于祁长安的话,他称呼沈忘心为姐姐,却喊直呼自己祁长乐的名字。再看他与沈忘心站在一起,极为相像的两张面孔之后,再迟钝的人都反应过来,只怕这两位才是亲生姐弟吧! “我说这两姐弟长得怎么不像,原来不是亲生的!” “看模样沈姑娘与祁公子才是亲生的吧?这长相一看就知道,连验都不必验了!” “还以为沈姑娘怎么得罪了祁小姐,才被她这么针对。原来啊,是祁小姐鸠占鹊巢不说,还想逼得真正的祁家小姐走投无路。啧啧……这用心当真是恶毒之极!” 祁长乐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苏玉闻言立刻把她护在怀里,恼怒地大声解释:“诸位还请慎言,长乐是我生的,到底谁是我的女儿,我能不清楚吗?这是祁府的家务事,无需外人多嘴!” 祁长安面目表情地看着苏玉,听到她这句话,忽然冷笑了一声,往沈忘心身边挨了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时,外头一阵车马声由远至近,在这雪天空寂的快雪园里,犹如阵阵惊雷从天边隐隐而至。 “太后娘娘驾到!”听雪堂外头的宫人急忙喊道。 听雪堂里众人闻言立刻噤了声,纷纷走出堂去,只见几辆马车并着一队从远处驶来。两旁由一队佩刀宫卫护着,前后各有步行的宫女太监提了宫灯,从听雪堂廊下望去,只见一条延绵的火龙缓缓向这边飘来。 325与长乐一般待遇 午后下了一场大雪,在地上积了一层。虽说也不多厚,但堪堪漫过人的脚背,若是穿着布鞋,在雪地里走几步,鞋袜都会被雪水浸湿。 积雪地滑,马车行驶得慢,人走得也就更慢了。 等车队到了跟前时,众人已经在寒风里待了好一阵。在听雪堂里积攒的暖意,没一会儿就被外头的寒风吹散,等到太后的车驾到近前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冷得全身打颤,牙关“得得”直响。 沈忘心注意到,一些贵女的脸色已经冻得青紫,更别提上了年纪,平时又不大运动的命妇们了。 但奈何太后身份非比寻常,便是她们再家中再金贵,也只能站在原地侯着,一句怨言都不敢有。 她暗暗自庆幸好在刚才出来之时,她留了个心让小蝶从炭盆里夹了两块炭,到贾氏的手炉里,到现在贾氏的手上还是暖洋洋的。 相比于沈忘心的气定神闲,祁长乐像丢了魂魄一样,看着越来越近的车队。与其说是站着,还不如说是半倚在苏玉身上,如同稻草扎的一般,也不知道寒暖了。 马车停下来时,轮子撞到雪里埋的一颗石子,发出“咚”的一声。 “娘!”祁长乐才如梦初醒,恍似刚把魂从天边收回来似的,惊惧地看着眼前绵延的车队,像是才见到它们出现在自己眼前一般。 苏玉连忙抱住她,自己心里尚且惴惴不安,更说不出一个字安慰她。 众人正要行礼,被车旁一个太监叫住了:“天寒地冻,娘娘免了各位的礼,站着说话便是!” 众等了半晌,太后却并没有下车,只见明黄色织着万寿暗纹的车帘微微动了一下,里面传来一个威严而低沉的声音。 “苏氏,哀家记得上一回,哀家已经警告过你了吧?” 苏玉闻言吓得双腿一软,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后娘娘开恩!小女年纪尚轻不谙世事,还请太后娘娘念在家父和内子,对大周忠心耿耿的份上,从轻发落!” 太后的冷笑从马车里传出来,好半晌才道:“苏氏,哀家若是不记挂着苏阁老,你以为那孽障还能站在此地?” 皇家人说话不能再慎重,太后的这番话已是极重了。 若是换作往常,苏玉疼极了祁长乐,听见有人这么骂她,一定跳起来和对方拼命。可现在,说这话的人高高在上,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只有满心的惶恐,连一分怒气都生不出来。 沈忘心自然注意到这点,但她一句话也没说。 祁长乐没有容人之量,非要把自己逼到绝境,却因为她手段太过低劣,一下子叫人看穿了。这是她罪有应得,她不会有一点怜悯之心。 至于苏玉如何,没有干系的人,管她做什么? “秦王妃也在。”太后身边的公公掀开车帘的一角,向里头说了什么,太后的语气才柔和了一些,“秦王妃养了个好女儿,今日之事哀家记在心上,一定好好嘉赏于她。想要什么,大可同哀家提,只要哀家有的,一定不会吝惜!” 贾氏连忙上前谢恩。 太后“嗯”了一声,声音又是一沉:“来人,把那祁长乐带着,转由大理寺处理!” 苏玉没料到,太后的态度竟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目光一闪向沈忘心看了一眼,下定了决心,连忙高声喊道:“太后娘娘明鉴,小女虽然做错了事,但救了长公主的也是臣妇的女儿!臣妇自知小女的罪过无法原谅,只求两相抵消,减轻小女的惩罚!” 话音落下,贾氏脸色大变,再不顾得太后还在面前,怒极反笑:“苏玉,你好生厚的脸皮!当日得知真相事,百般不愿认我女儿的是谁?你人后如何嫌恶她,当我秦王府一点不知道?现在出了事情,便念起她的好来!心丫头救了安定公主,关你们祁家屁事!” 贾氏一向仪态端方,当着众人的脸,竟说出这种粗鄙的话来,可见当真是气狠了。 苏玉被人当面这般羞辱,却仍然忍着拂袖而去的欲望,咬牙说道:“秦王妃此言差矣,无论如何我与这丫头是血脉至亲,这可不是秦王妃一句话可以割裂的!” 说完,朝沈忘心那边央求:“丫头,以往都是娘的不对,你可否看在长乐与你是姐妹的份上,帮她这么一次!娘亲保证,以后她再也不敢了!你也可以回到祁府来,娘自是不会亏待你!以后,外头你便是祁家嫡小姐,与长乐一般待遇!” 326祁夫人错了 沈忘心平静地看着苏玉,一双眼睛却如古井无波,没有立即答应,也没有当场拒绝。 其实,她内心早已有了答案。 此时不说话,不过是想多看几眼苏玉这般惺惺作态的模样,也好让自己彻底认清,自己在她心底的位置罢了。 饶是祁长乐再不愿意沈忘心回到祁府,也期期艾艾地看向她。苏玉的真心她已经看见了,就算沈忘心回了祁府,也休想从她这里分走一丝一毫的宠爱! 她虽然嘴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心里已经呼喊了无数遍,只要沈忘心肯帮她这一回,以前的事情她都可以不计较了! 祁长安的事可以不计较! 江羡她可以认给她! 以后她们俩人河水不犯井水! “民女不想令太后娘娘为难,天寒地冻还请娘娘保重身体,早些歇下吧。”沈忘心恭敬地向马车行了个礼,头也不抬地向太后说道。 太后满意地笑了声,什么也没说,马车的轮子便滚动起来。 几个公公走过来,强行拽着祁长乐的胳膊,往车队里拖去。 “娘亲,娘亲,快救我!我不要去什么大理寺,我不要进牢房!” 祁长乐害怕极了,拼命挣扎着发出一声声尖叫。 可她一个娇小姐如何挣脱得了几个公公的钳制?只听“咔”的一声,她蓄了好久保养得当的指甲断了,离她最近的那个公公脸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 众人见状都倒吸一口凉气,好似那道血痕是划在自己脸上,都下意识摸了摸脸,感觉那处隐隐作痛。 “逆女!你真的连这么点忙也不愿帮!”苏玉双眼通红,愤然地盯着沈忘心看,不像在看自己的女儿,反倒像在看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好!好!好!”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喘着粗气道,“当初我不认你果然没错!一个乡野妇人养大的下贱东西,怎么配当我们祁府的嫡女!” 沈忘心只是不理她。 马车里的太后却烦了,冷声道:“苏氏,你母女是当哀家死不成?” 苏玉心里一惊,虽然恨极了却不敢再出声,她没法子恨太后,却把沈忘心和贾氏恨透了,一双阴鸷的眼睛片刻不离她们身上。 祁长乐呜咽了一声,被宫人塞进马车里,由于她实在太过吵闹,还往她嘴里堵了一块破布。 太后的车驾刚开动,便有一个嬷嬷来告诉她们,今日得罪了一天,众人已经可以离开了。 贾氏带着沈忘心很快就在听雪堂前,等来了秦王府的马车,两人看也不看苏玉一眼,很快上了马车。 江羡早上骑来的马早被人牵回安国侯府去了,他的祁长安坐了同一辆马车来。祁长安站在苏玉身边,等祁府的车夫赶着马车过来。 “江世子!”苏玉死死捏着祁长安的手,忽然悲声唤了一句。 江羡刚掀起车帘,闻声回头看着苏玉:“祁夫人有何指教?” “江世子以为我看不出,你对那丫头的心思?”苏玉嗤笑,眼里染上一阵嫉恨,“可怜长乐对你痴心一片,却换来这种对待!可江世子也别高兴得太早,那丫头对我这个亲生母亲都能这么冷血,可何况是你?她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不然,她一个乡下丫头,又怎么可能攀得上秦王府的高枝?” 江羡抓住车帘的手指紧了紧,目光一凛,正色道:“祁夫人错了!” 她错了? “我何错之有!” 苏玉一愣,她有多久没听过别人这么说她了。 自从她嫁到祁府之后,就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拂她的脸面,江羡一个小辈这是要拿着身份教训她吗? “心心是我见过,最重情义之人。为了她医堂的账房,可以倾尽家产,以身代之受苦。原本素不相识之人,都可以真心相待!祁夫人亲手种下这份苦果,又怎能把错处全都推到别人身上?好自为之吧。” 苏玉闻言面止狰狞道:“我种下什么苦果!你倒是说说看啊!我不过就是想坐享天伦之乐罢了,若不是她我们祁家何至于此!” 江羡一矮身进了马车,直接让车夫赶了马车往快雪园外去。 苏玉得不到回答,只觉得心中一团雄雄烈炎烧得她心肝燥疼,忽然转过头去看着祁长安:“长安,你也这么认为?真的是为娘做错了?” 祁长安看着苏玉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见她“嘤嘤”哭了起来,才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母亲,父亲来接我们回去了。” “文藻!”苏玉哽咽着抬起头来,见到祁文藻的瞬间,顿时泪如雨下…… 327庄生梦蝶 沈忘心忙了一下午,一上马车便觉得一阵困意袭来。 挨着车上的绣枕靠了一会儿,便觉得一阵阵困意潮水般袭来。 只过了一二息的功夫,她便陷入一阵,不知是冒睡醒的幻境之中。林林总总的,做了数不清的短暂的梦。可转到下个梦境之后,就立刻将之抛在脑后了。再回溯过去,连自个儿是从哪来的,都有些想不清了。 唯一记得的是,她像一张纸似的,轻飘飘地穿过一条黑洞洞的隧道。那隧道幽深阴暗,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这处灯火繁华,街上耸立着高楼大厦,一辆辆汽车排在红绿灯前,街上不时响起汽车的喇叭声。 沈忘心飘在几个人的头顶,伸手拍了拍一个人的肩,却发现自己的手,像影子似的穿过了别人的身体。 这梦还挺真。 沈忘心低头抚了抚身上,长公主身边的乳母嬷嬷,给自己换上的那套宫装。 再往前飘了飘,她发现原来是前边的路上堵了。 水泄不通的人群里,停着一辆救护车,地上躺着的年轻女子已经被白布盖住脸,看不清她的模样。但是沈忘心总觉得,这女子的声音有些眼熟。 很快,救护车的后仓被打开,一群护士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匆忙从后窗跳了下来。 “怎么回事?怎么把伤者盖上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医生看上去五十多岁,相貌儒雅,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他是急救科的主任,本来今天不敢他出车,但其余几个医生恰好都不在,就由他亲自来了。 “医生,早就没心跳了!”最先发现那女子的一个围观群众说道。 沈忘心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医生,立马飘到那医生旁边,看着他认真工作的模样,忍不住高兴地叫道:“爸爸!” 可医生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一颗指挥身边的护士:“快把人抬到救护车上,打开心脏起搏器!看人还抢救不抢救得回来!” 沈忘心在现代虽然也是个预备医生,但此时哪里还顾得了,躺在地上的人到底什么情况! 她变成这幅模样之后,移动起来分外灵活,轻巧的穿过两个护士之间的缝隙,绕到医生身边在他耳边说话。 “爸爸,你听不见我说话吗?我是心心啊!”沈忘心无论发出多大的声音,可医生根本没有一丝反应,看着女子被护士们抬上车去,吃力地拉了下救护车上的护拦,刚要蹬上车去,却一下子扶住自己的腰。 是了,她爸爸有腰椎突出,腰上不能用力。 沈忘心心里一疼,在一旁担心地看着医生:“爸爸,你要注意休息。” 本来想说闲下来之后,好好替爸爸治一治,可上学的时候太忙,毕后之后却更是没机会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就被旁边一个男子慌乱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也不知是旁边围观的谁,把他从车上揪了下来,大声喊道:“我刚才看见了,刚才就是他把车开过来的时候,那姑娘才倒下去的!” “我没有!我没有撞到她!”司机吓得脸色苍白,连忙冲众人摆着手,“你们刚才也看见了,地上没有血,我刚开到这里她就倒了,不关我的事啊!” “不关你的事,你拿人家姑娘手机干什么!” 话音落下,一个小伙子从司机手里扒下一只崭新的水果手机。这是今年才出不久的新款,市价要卖到一万块钱,看上去才到手不久,手机上还散发着新机独有的香气。 沈忘心凑到手机旁边看了看,忽然发现医生也在朝这边看,尽管知道他看不见自己,但仍然开心地冲他朝了朝手:“爸爸,这手机像不像你给我买的那只?早知道我要穿到大周去,就不浪费那个钱了,你不是一直想买台新电脑吗?家里的那台台式机好多年了,已经卡得不行,我给你申请的企鹅号登上去都卡……本来还想和你还有妈妈聊天的……” 她太久没见到她爸爸了,就算明知他听不见,也仍然絮絮叨叨地说着。 可她说了一会儿,才发现医生一直盯着她的方向看了太久了,脸上的表情也在渐渐凝固。 “没撞人?就算你没撞人,那也是趁火打劫,偷了人家的东西!” “大家快来看,这就是证据!快打电话报警,把他抓进警察局里去!” 这边已经一片混乱,抢了司机手机的小伙子把手机高高举起来,白赤赤的路灯底下,那手机背面的壳子一下子撞进她眼睛里。 328爸爸,不要看 “这手机谁也不能给,先交到医生手里,等警察同志来了,让他交给警察局!”小伙子一脸正气,不由分说地穿过人群,把手机塞了过来。 咚的一声,如同石子投进平静的湖泊,一圈圈涟漪在整个湖面散开! “沈忘心你有病啊,哪有人用这么丑的手机壳?上面还写了什么‘祥瑞御免’,又是什么意思?” “你懂什么?这是保平安用的,底下还有我的名字呢!” “傻叉,有把自己的名字印在手机壳上的吗?” “手机是我爸爸给我买的,这样我的手机要是丢了,就有人给我还回来啦!” …… 一句句早已经被遗忘的话,忽然从她脑海浮现起来。 沈忘心双唇冰冷,立刻飘到医生身边,用双手蒙住他的眼睛:“爸爸,不要看!” 医生双手颤抖,摩挲着手机壳上残留的温度。 “主任!”一个护士脸色极差地跳下救护车,立刻走过来把他拉到一边,“那病人心脏骤停,已经……” 医生板着一张脸,深吸口气道:“你们这些小年轻,一定连起勃器怎么用都忘了!我亲自去看看!” “主任!”护士连忙拉住医生的白大褂,“您……您还是不要去看了吧!” “让开!”医生猛地抽手,回头大步向救护车走去。 只见救护车上一个不能再熟悉的身体,沉静地阖着双眼,脸上没有一点痛苦,就像睡着了一般,静静地抬在急救床上。 噗—— 他只觉得口中一阵腥咸,喉咙口一紧,顿时吐出一口血来。 沈忘心飘在后头,依然捂着医生的眼睛,不觉之间却已经泪流满面:“爸爸,别看了,求您别看了!” “女儿,我的心心……” 马车上,贾氏和小蝶担忧地看着沈忘心。她睡着之后就一直不安稳,小蝶见状一直在旁边照料着,谁知她竟越睡越不好,到最后居然哭了起来。 小蝶一直唤她不醒,担心她出什么事情,才把一旁也闭目休息的贾氏推醒了。 “遭了,这丫头下午见了那么多血,怕是撞着什么煞了!”贾氏担忧地看着沈忘心,摸了摸她的额头,喃喃道,“也不发烧,这该如何是好?” 小蝶年纪不大,更是拿不定主意,跟着贾氏干着急:“刚才姑娘一直哭,嘴里喊着什么‘爸爸’,这可是在喊王爷?” 爸爸这一称呼,小蝶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大周人一般不这么叫罢了。她听到沈忘心这么叫,也拿捏不定她到底是在叫秦王周延昌呢?还是在叫她的生父祁文藻?总不可能是叫她养父沈富贵就是了! 但这话,不是她一个小人能说的,只好试探地问贾氏。 “她当真在叫这个?”贾氏一愣,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沈忘心那回,她也是魇着似的,嘴里一直喊着爸爸。 可那一回,是江羡守了她一夜,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她才不哭了的。 难道说,这回也要让江羡来? “罢了。”贾氏叹了口气,冲小蝶耳语了一番。 小蝶吓了一跳,又向贾氏确认了一遍,这才掀帘子问外头的车夫:“可看见安国侯府的马车了?” 沈忘心醒来之后,仍然沉浸在梦里的情绪中无法自拔。等擦干眼泪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秦王府,水红色的幔帐由一只精致的赤金桂枝勾子挂着,只放了里头一层细纱下来,隐隐罩着床内的情形。 她头上的钗环都被卸了,澡已经在快雪院里洗过,中衣什么都是新的,直接躺在床上倒没脏了被褥。 好不容易敛了情绪,便掀了纱帐随意踏着绣花鞋,迷迷糊糊地下了床。 一阵轻袅袅的烟飘到她眼前,伸出小手挠了挠她的鼻子。 沈忘心嗅了嗅,才发现不知是谁点了奇蓝香。她犹记得秦王府里不好奇蓝香,她来时贾氏翻了整个王府的仓库也没找着。且这香也不是一日两日就可以求得到的,也就做罢了。 可这香已然已经成了她的心头好,带来京城的那一小份,她根本舍不得用来熏,一直藏在自己腰间挂的锦囊里。 谁知,白天的时候给安定公主剖腹产,一时没注意到,那块奇蓝香便被鲜血污染了。 沈忘心只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如今闻到熟悉的味道,如何能不牵挂?立刻寻着香味走到外间,只见一片烛火辉映之中,外间的书桌已经被一堆书卷堆满。 书卷之中,坐着一个如玉公子,正沉浸在一片书海里。 听到门扉转动的声音,才抬起头来,笑着问道:“醒了?” 329叫句师兄来听听 沈忘心的情绪,一时间还没从方才的情形里拔出来,郁郁地走到江羡旁边坐下来,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不久,才一个时辰而已。”江羡放下手里的书,摸了摸她的头,问道,“方才你做了什么梦?” “做了什么梦?”沈忘心现在想起来,还和上辈子的事情似的。 理智告诉她,那不过是一个梦罢了。可梦里的感觉事情太真了,每一个细节就像她亲眼所见,真实到连迎面而来的风,城市里尾气和灰尘的味道,都像就在眼前一般。 可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自己若没经历过都不会轻易相信,更何况一直在大周土生土长的江羡? 沈忘心摇了摇头,用手指拔弄了一下,书桌上摆的莲花香炉。整只香炉是褐釉的,造型是一朵盛开的莲花,花瓣层层叠叠地刻出来,极尽细腻连上头的纹路都一清二楚。 炉盖则是一颗莲蕊,上头缕空了枯荷花叶,一道道淡烟如抽丝一样,从孔洞里钻出来。 方才飘进内间儿的,正是这莲花香炉里熏的奇蓝香。 江羡听她自言自语,忽然笑了,倾过身子来说道:“你若不肯说,我也不问。只是方才你在马车里,又哭着喊什么爸爸。这回倒把师母吓坏了,以为你给长公主接了个生,便冲撞了什么煞气。想起上回的事情,这才暗地里把我叫过来。” 沈忘心听说贾氏,脸上的表情才温和了些许。 周延昌和贾氏是她到了这个世界后,真正地给了她父母对子女庇护之情的人。若是她的梦境是真的,那么她便再也回不去了,从此往后她身边只有周延昌和贾氏,在华国的二十多年,却比在大周更像梦里。 “哪有什么煞气?不过是梦得太沉了,醒不过来而已。”沈忘心害怕江羡担心,撇了这话不说,又问道,“倒是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羡来了已经许久了,快雪园放人的消息早就传出去。 他过来的时候,也没通知安国侯府,恐怕这时他们已经得知消息,让人候在门房等着了。 “见你醒了,我也放心了。”他直了直身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忽然想起什么事情,回过头来问道,“不过……我倒听人说,你在荣春堂前,说我是你的师兄……此话,可当真?” 江羡微微拧着眉,不大很高兴的模样。 沈忘心心里“咯噔”一声,想说莫不是这句话得罪他了,忙要解释,正好外头的小蝶端了个茶盘进来,一进门见到沈忘心坐着,忙笑着道:“姑娘可醒了?王妃让我请世子来果然不错,世子鸿福齐天果然能给姑娘解煞!” 她话说完,抿了抿嘴把笑意咽下去,笑眯眯看着两人,越看越觉得般配。 心道,世子和她家姑娘的事情怕是八九不离十了,别人是没见着,世子听说她家姑娘有恙时,那种关切的眼神。 不多问一句,立刻就令马车改了道,往秦王府这边来了。 若这都不叫对她家姑娘有意,那样做到什么程度,才算对她家姑娘有意呢? 沈忘心瞥了小蝶一眼,就知道这鬼丫头心里想的没好事,也不让她多说话,问江羡道:“今日可要回府去?” 江羡点头:“这便要回去了。” 沈忘心披了衣服送他,刚走到门口到了拐角,便被人捉住手,放在怀里捂了捂:“本不想叫你出来送我的。” “本不?”沈忘心好笑地看着他,故意问道,“那你原本是什么意思?” 她这话时,故意打趣江羡,一双好看的眼睛,眯得和猫一样细长。虽然脸上还有几分青涩,但已经能看得出来,日后长开之后的风情。 其实江羡本不过是想同她说几句话,后头小蝶来了,他说得意犹未尽,这才拉了沈忘心出来。 可人都出来送自己了,又不知说什么好,被沈忘心促狭地看着,一时间倒激出些他生为男子的好胜心来。 “是有些话同你说。”江羡笑了笑,想起方才没说完的话,在她耳旁轻轻道,“你在别人面前说我是你师兄,却没在我面前叫过师兄。心心,我很是想听你唤一句。” 师兄这词没什么别的意思,经江羡在肚子里一转三绕说出口后,竟然令人脸红心跳,活像做了什么羞人的事情。 “我……”沈忘心刚想说话,猛然察觉出来,自己差点中了他的计,瞪了他一眼道,“你我之间,何必叫得如此生份?” 330诓你是假货 江羡继续笑:“既然不生分,那该叫我什么?” 他觑着沈忘心,一双眼睛亮闪闪的,里头酝酿的一抹坏笑,渐渐从眼睛里爬到脸上,最后连嘴角也牵得勾起来。 沈忘心被他看得面红耳赤,却又不甘心认输,哼了一声说道:“还能叫你什么?此时同我爹娘一般,叫你阿羡。” “我想听的可不是这个。”江羡终于打算放过她,轻轻留下一句话,“早便想改口,只因你不肯而已。心心,我什么时候……” 沈忘心知道他又想提那事,连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被江羡轻松地躲过去。 “罢了,我也不逗你了。”他含笑替沈忘心拢了拢肩上的斗篷,柔声说道,“就送到这里吧,天寒地冻的,仔细着身子,可别冻坏了。” 沈忘心本来一肚子的气,被他这句话打得烟消云散。自己在快雪园里忙活了一天,后来倒是睡了一时辰。 可江羡从早到现在,一刻都不曾休息,本来要回安国侯府去,又辗转到了她这里,给她当了一回门神。 她看着江羡眉间,难以察觉的一抹疲惫之色,点了点头说道:“我这里没事,你安心回去休息吧。” 江羡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话转身走进一片昏暗之中。 其实说暗也不是真的暗,只因沈忘心有夜盲症,夜里头的视线比平常人弱许多罢了。 秦王府里的长廊上,两面挂着各色灯笼,灯笼里的蜡烛通宵达旦的点着,哪里与昏暗二字沾得上边? 她朦胧之中看见,身形修长如玉竹一般的男子,身体一件黑色大氅,更衬得他的气质如寒霜一般冰冷。 可就是这样的人,在灯光下一回头,露出一个缱绻万分的笑容来。 沈忘心只觉得胸腔里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急急忙忙转了头,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去。 房间里,小蝶正拿着一个熏球,里头燃了熏香,替她在那里熏被子。明天要穿的衣衫也被她拿出来,晾在衣架上沾染香气。 沈忘心闻着那香味,发现那熏球里染的也是奇蓝香,连忙问道:“这香是哪里来的?我香囊里的那块不中用了,才有这么一块,你竟然烧了?” 一般而言,奇蓝香放着就有香气,把它点燃了在沈忘心眼里着实有些浪费。 “香是世子送来的。”小蝶手上的动作一刻也不停,笑着说道,“世子早知道姑娘会这么说,交代了说这香三槐堂里的那块还不如,是他临时找来的次品中的次品。这一小块,是给姑娘凑合着用的,绝对不让您省着。” 沈忘心一时无话,这丫头伶牙俐齿的,又拿了江羡的话当令箭,自己拿她又有什么办法? 倒是第二天,贾氏听闻了此事,连忙赶到沈忘心房间里来,就为了特意说起这事。 “奇蓝香是有次品,可就算是次品的奇蓝香,也是沉香中的极品。这种奇蓝香我们秦王府,一块都没有得到,那小子倒好,让你拿着香烧着使!”贾氏又好气又好笑,同时心里也有种欣慰。 之前,她还担心江羡对沈忘心,是年轻人的一时新鲜。可现在看来,连这般贵重的东西都愿意给,还给得眼睛都不眨,那可就是真心实意的心疼了。 沈忘心饶是不懂得香,但也知道着奇蓝香绝不便宜,可如今听贾氏一说,才知道这香不仅不便宜,而且有市无价,千金难求。 “他……他之前还骗我,说这香不过是假货,真的奇蓝香香气要浓十倍。”沈忘心得知真相,连说话都开始有些结巴了。 亏她之前还深信不疑,原来这江羡看起来斯斯文文,这是个说起谎来连草稿都不打的家伙! 如今想来,京城里闻到的那些好香,哪一个不是若有若无?若真是香气浓郁,那才叫次品呢! 贾氏都有点呆住,这小子居然说这种话来骗她家闺女!偏偏这假话说的,又叫人生不起气来,只能叫人哭笑不得。 “你呀你,你个傻丫头……为娘说你什么才好?平时那个伶俐劲儿,到这小子面前,怎么都一股脑没了?”贾氏越看沈忘心就越担心,“他这可是为你好,以后要是不为你好了,你还被他骗得团团转!” 沈忘心想反驳,可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贾氏见她这副蠢样,忍不住又说道:“我一见你三槐堂里的那个房间,就知道那房间里的东西,绝对不可能是王家有的。现在想想,可又是那小子诓你是假货?” 沈忘心脸色不大好,原因无它。而是贾氏一语中的,一下就猜到了真相####第一更!还是在机场用手机码的,过年回家咯! 照旧三更,不过晚上两更可能会慢点,实在等不及可以明天看,爱你萌的作者君。 331母女情分 王家当初把三槐堂卖给她的时候,她确实有这个疑问,可江羡三言两语就打发了,说王家里头的东西虽有品位,但由于财力有限,都是仿货居多。 而她当时居然相信了。 记得那个时候,两人并没有什么关系,难道说早在很久之前,她就中了江羡那厮的毒?而自己还浑然不觉? 这种想法很危险。 沈忘心默默地叹了口气,一定是因为江羡的脸蛋太有欺骗性了!明明是个谪仙般的人物,没想到外头看着白,芯儿却黑透了。在他面前自己就像个不设防的小白,任他说天是天,说地是地。 贾氏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又说道:“我与你父亲都以为,你早知道王家那宅子,是那小子给你周旋过来的。不然王家人好好的京官当着,手头又不缺钱使,怎么可能把主宅都卖给你?” 沈忘心面对贾氏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只好讪讪地笑了笑,把话题转移到别处去,也不在这奇蓝香上纠结许多了。 不过一会儿,那边苏府来了人,说是苏逸清与杜老夫人想念沈忘心了,来接她过去看一看。 那边是沈忘心的亲生外祖父母,自从进了京城里来没有一桩事情做得不妥贴的,贾氏自然没有阻挠的理由,索性把刚才的事情都抛到脑后去,同她说道:“你亲生祖父母那处好生孝敬着,他们与你那父母亲终归不同,不可怠慢了两位老人家,令他们寒了心。” 沈忘心哪还用贾氏嘱咐?她和外祖父母的感情很好,况且祁家和苏家的态度,她心底里有数,自然每桩事情都处理妥当了。 “去吧。”贾氏冲沈忘心摆了摆手,目光温柔的看着她。 这丫头她是真的当亲生女儿来疼的,否则也不可能事事都唠叨上好几遍。如今越处下来,也越恨不得沈忘心就是她亲生的。 因此,苏玉那般作为,她虽然理智上知道不该迁怒于苏府。可苏逸清与杜老夫人毕竟是苏玉的母亲,她如今对苏府也是眼不见心不烦,勉强称得上是亲戚,但到底不大来往。 沈忘心上了苏府的马车,才发现平时在苏府她住的院里,服侍的两个小丫鬟没来,一问之下才知道,来的是杜老夫人身边的丫鬟。 沈忘心不疑有他,马车驶到苏府从正门走进去,过了前院又穿过一道垂花门,才走到苏府的主院。 “姑娘请进吧,奴婢几个就不随姑娘进去了。”走到主院门前,那几个丫鬟却退缩了,同沈忘心行了个礼,目光闪烁着要退。 沈忘心很是不解,还未会说话院子里就走出一个嬷嬷。 这个嬷嬷沈忘心看着很是眼生,并没有在杜老夫人跟前看过她,但她也无意为难这些个丫鬟,便任由她们退下了。 “你不是苏府的人。”沈忘心嗅出一丝不寻常。 这嬷嬷到了她跟前,便肆无忌惮地还目光打量她,不像是在看人,反倒像是在对一件货物评估价价值。 话音落下,那嬷嬷却又笑了,向她点头道:“我确实不是苏府的下人,但我是心姑娘母亲的奶娘。在祁府就是姑娘,也要喊我一声嬷嬷。” 虽然这话说的曲折,但沈忘心却听明白了。她称呼自己为心姑娘,那么她口中的姑娘便是祁长乐,也就是说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连苏玉都在众人面前承认了,自己才是祁府的嫡女。 可在祁府众人眼里,祁府的正牌嫡女仍然是祁长乐。 “你既不是苏府的人,旁的什么人称你什么,又关我什么事情?”沈忘心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抬脚跨过门槛就要走进去。 那嬷嬷没想到沈忘心,居然一点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一咬牙拦住沈忘心,愤愤地问道:“难不成,姑娘一点没想过,要名正言顺的回到祁府?” 沈忘心不料这嬷嬷还敢拦自己,倒也来了兴致,冷冷地看着她:“是想过。” “那不就成了?”嬷嬷眼里鄙夷之色更重,故意装作亲密的模样,揽了沈忘心的肩,“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心姑娘您也别生气。您虽然是夫人亲生的,可姑娘毕竟在夫人身边养了十三年,孰轻孰重您心里能没个数?如今姑娘因着您犯了错,若是您再没个表示,那才是大大的不孝!” 她说着,见沈忘心也不吱声,以为自己的话把她蒙过去了,怂恿道:“现在夫人就在屋里,您殷勤点到她跟前认个错,以后夫人待您虽然不如姑娘,但总好歹有个母女情分。要是您在跟之前那般不识好歹,别说夫人不认您,便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心里头也不待见……” 332有娘生没娘教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响。 那嬷嬷说着话,还没反应过来,沈忘心的巴掌是挥向自己的脸的,一愣过后看见杜老夫人院子里,几个小丫头远远的站在廊下,透过几只金丝的空鸟笼,朝着这边捂着嘴笑。 “嬷嬷莫不是聋了?又或者是,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否则怎么这么简单一句话,却也都听不明白?”只见沈忘心在她跟前俏生生的站着,小脸紧绷,嘴里尽是嘲弄的语气,“我是说我曾经想要回过祁府,可如今眼见祁府养出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便可见除了长安,阖府竟没有一个清醒的主子!才令得整个府里,主子不像主子,下人不像下人!” 那嬷嬷这才反应过来,“嗷”的一声放开嗓门嚎道:“你是什么东西?嘴上说的冠冕堂皇,若不是想抢了我家姑娘的位置,又何必巴巴的跟着老太爷进了京城,赖在苏府不走!” 沈忘心可不是个让人欺负的主,当即反口相讥:“你又是什么人养的狗,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高声乱吠!” 这句话把那嬷嬷气得满脸通红,牙齿磨得“咯咯”直响,当下也不知道身处何地,使出吃奶的剑扑上去,想抓沈忘心的脸。 沈忘心灵巧地退后一步,那边看热闹的丫鬟见状,连忙跑过来一手抓住嬷嬷一只胳膊,骂道:“好个不知好歹的老东西,姑娘是老夫人的嫡亲外孙女,也是你能随意打骂的!忒是不知天高地厚!” “住手!”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从暖阁里传出来,沈忘心当下望过去,便看见苏玉掀了门帘钻出来,冷着一张脸道,“说的什么话?在外头长大的,果然就是这么粗鄙无礼!给嬷嬷赔不是!” 沈忘心没有动,同时也没说一个字。 “夫人,老奴今个儿在这里,丢了这么大的脸!今日不如就投了护城河,省得日后被两府的下人嘲笑,连累的夫人也没了颜面!”那嬷嬷见状,知道苏玉必然护着她,假模假样扒着苏玉的袖子哭喊,还挑衅地瞪着沈忘心。 沈忘心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是杜老夫人院子里的,见状一个个瞠目结舌,她们人不知道这两母女的关系,做下人的也不敢多问。 可谁知,苏玉平日里看着挺正常,现如今反倒把这么好的亲生女儿往外推! “你这个不成器的!当日沈家夫妻把你换过去,看来我还要感谢他们!”苏玉安抚的拍着嬷嬷的肩膀,“奶娘,您别气了。为了这个气坏了您的身子,不值当!” 说罢,又往沈忘心这边看了一眼,想起还在牢里关着的祁长乐,恨恨的说道:“今日,我若不叫她跪下来给你赔罪,我自己便不是个人!” “夫人,您要做什么!”那些个丫鬟见她气势汹汹,向沈忘心走来,眼中的狰狞之色,就连她们见了都有些胆寒,立刻拦在沈忘心跟前,“老夫人马上就要回来了,见您这么对姑娘,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苏玉闻言反手就是一巴掌,尖声呵斥:“有你这个有娘生没娘教的什么事?我今日教训自己的女儿,但是我母亲来了,我照旧这样!” 说话的丫鬟被她一巴掌,扇得侧过脸去,旁边几人都吓得“呀”了一声。那丫鬟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有一块地方针刺似的,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却摸出一道血来! 原来,苏玉蓄了老长的指甲,刚才打在她脸上,便将她脸上划出一道血痕来,简直出血的程度必定会留疤,那小丫鬟吓得哭出声来。 可在场的谁听不出,所以那是在指桑骂槐。明面上是在骂这丫鬟,实际上却是说给沈忘心听的! 沈忘心连忙用手绢,擦了她脸上的血,苏玉这么对自己,她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可她不该连她身边的人都迁怒,要知道这年头姑娘的容貌,那可是件大事。 若是脸上留了疤,这小丫鬟有可能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您如今倒说得顺溜,什么叫教训女儿?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自称我的母亲?”沈忘心是一个丫鬟,把那受伤的小丫头扶下去,回身冷笑着看着苏玉。 苏玉闻言大怒,涂得鲜红的指甲,指着沈忘心的鼻子:“便是你再不愿意承认,你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这个亲生母亲轮不到你不认,便是我就直接求到御前去,请陛下把你的功劳给了长乐,你又能拿我如何!” “还不住口!”沈忘心绷紧了一张脸,虽然脸上还没长开,带着几分青涩,身上却迸发出几分威严来,“我提醒你,趁早谨言慎行,可别惹祸上身!我母亲可是当今秦王妃,乃是万金之躯,岂是你比得上的?我母亲仁慈,这才百般退让。我却与她不一样,我的心肠可是硬的!下次若再让我听到你这话,我可必定不依!” 333刁奴欺主 “你……你竟然拿这个压我!”苏玉一直受祁长乐影响,把沈忘心当做最大的假想敌。 而且,祁文藻一直很希望认回这个亲生女儿,平时有意无意的,在苏玉耳边说好话,就愈发的苏玉确认了她心中的想法。 她一直以为,沈忘心一直巴望着回到祁府,只要自己一松口,她便能自己欢欢喜喜的回来。 先前在快雪园里的作为,不过是向她拿乔罢了。 谁知,事到临头,自己都已经想通了,她居然反过头来拿秦王妃羞辱自己! “当初,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苏玉气得咬牙切齿,她身子原来就不大好,气得脸上煞白,往身边嬷嬷身上一倒。 沈忘心面不改色,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淡淡的说道:“祁夫人言重了,什么生不生的。我一个异姓人,实在担待不起。这话,以后我可不想再听见了。” 苏玉闻言气得两眼一翻,这回可算是真的晕了过去,整个院子里的人忙成一团,把苏玉抱进暖阁里去,替她脱鞋宽衣,掐人中,拍脸…… “老夫人从禅音寺回来了!” 苏玉还没醒,这听到院外头一个丫鬟大喊。 她这回来,是背着杜老夫人,把沈忘心叫过来的。杜老夫人院里的下人不敢拦她,却暗暗让人去找了杜老夫人回来。 杜老夫人急匆匆赶回来,路上早有下人一字一句地学给她听了。所以,这院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心里再清楚不过。 但属于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就算是平时再混账,听她被沈忘心气得晕过去,心里到底是担心的。 “阿玉她如何了!”杜老夫人一走进院子,见着身边伺候的丫鬟围上来,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喊了一句之后,才发现沈忘心站在院子里,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杜老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拍了拍沈忘心的肩膀,语气略是讨好地问道:“心丫头,这次是外祖母考虑不周全。你不认她苏府上下一句话也没多说,但她毕竟是我的女儿,无论她做错什么事情,做娘的心里总归是心疼的。这一回,请你进去替她诊一诊吧!” 沈忘心沉默了一会,念及杜老夫人对她的种种好,终归是敛了脸上的神色,说道:“好吧,不过只这一回。” 杜老夫人总算放下心来,亲自牵着她的手,往暖阁里头走去。 那嬷嬷守在苏玉身边,见沈忘心打投进来,不由挑眉骂道:“你进来做什么?你不是恨不得夫人早些气死了吗?那样就没人能阻止你进祁府了,你……” 沈忘心立住,回头看向站在门外的杜老夫人,没说一句话,却叫杜老夫人脸上神色一凛。 她知道,今天若是不给出一个说法。 沈忘心是绝对不可能动手,给苏玉医治的了。她可以忍受沈忘心不认苏玉,但她一个小辈,看来这种事情来威胁她,这就让杜老夫人,一下子不喜起来。 然而她是知道的,论起医术苏府的几个大夫加起来,都比不过沈忘心一个小丫头。 苏玉的身子骨好了这么多年,但实际上却留了病根子,让沈忘心治一回,也是件好事。 “住口!”杜老夫人跨进暖阁,“霍”的一声甩下门帘,“你是老糊涂了不成?也敢在姑娘面前大呼小叫,姑娘给你一巴掌,已经算是仁慈!要我说这种欺善怕恶的刁奴,早该拉出去打死了!” 杜老夫人平时不发怒,一发起火来,整间暖阁里的下人都噤了声,没有一个敢发一丁点声音。 嬷嬷吓得屁滚尿流,刚才她一心挂在苏玉身上,就连杜老夫人已经回来了都不知道,要不然她哪敢这么说话? “来人!”杜老夫人脸色一沉,不容分说地命令道,“把这个刁奴拉去牙行发卖了!” 嬷嬷连滚带爬,吓得面无人色,抱住了老夫人的大腿:“老夫人,夫人打小我便给他身边伺候!不说有功劳,但至少也有苦劳,你不能这么狠心啊!况且……况且如今我是祁府的下人,这件事情我问老爷才是啊!” 不曾想,这句话把杜老夫人激怒了,冷冷地看着她:“你的意思,竟是我做不了主了?今天我就是将你卖了,我看他们夫妻二人,哪个敢出来反对?” 杜老夫人发了话,马上有人许多做粗活的婆子,把人也立刻拉了下去。 整个暖阁里,终于恢复清静,杜老夫人脸上也终于有了笑容。 但除了沈忘心之外,竟然没有一个人敢放松下来,都鹌鹑一般低着头,就差没有吓得瑟瑟发抖了。 334现在满意了吧? “丫头,现在你满意了吧?”杜老夫人脸上虽然挂着笑,但那笑容却没有到眼底。 沈忘心早就看出来,却仍然装作没看穿的模样。既然杜老夫人恳谈卖她这个面子,那么她给苏玉看一个病有什么所谓? “好,那我就替祁夫人诊治诊治。”沈忘心气定神闲地走到苏玉躺的炕旁,一边的小丫鬟连忙给她端了个绣墩过来。 沈忘心提起裙子,轻轻的坐在绣墩上,腰杆挺得笔直,修长的脖劲微微向前倾,看了一眼还在昏迷之中的苏玉。 “肝气郁结,急躁易怒。这是情志上的问题,两者互相影响,本来只是小病,但却愈发的厉害。都说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肺。这万般症状,其实都与气有关系。”沈忘心替苏玉把过脉,转向杜老夫人说道,“她若自个不收敛,便是寻再多大夫,那也无济于事。” 杜老夫人脸色不好看,苏玉是她的女儿,如今性子变成这副模样,归根结底别人都要说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教好。 要是换做之前,沈忘心说这话也就罢了。可偏偏今天出了这种事情,这大实话却像一把刀一样戳在她心上,让她的脸色又跟着沉了一些。 “阿玉自从生了你与长安之后,大夫都说伤了身子,这才导致她易了性子,哪里来的什么怒伤肝之说?”杜老夫人忍不住为苏玉争辩。 苏玉这时也悠悠醒了,见到她母亲回来,又遍寻不到嬷嬷的影子,忽然想起自己朦胧之间,似乎听到几句话,立刻挣扎着起了来。 “用得着你假好心?”苏玉拍拍沈忘心的手,带着侥幸的目光看向杜老夫人,“娘亲,我奶娘呢?你们把她赶到哪里去了?” 杜老夫人闭了闭眼睛,没有回答苏玉的话。 苏玉见这情形哪里还不明白,像盯着仇人似的,直勾勾的盯着沈忘心看:“你把长乐害得进了大牢,还不满足吗?那嬷嬷可是我身边的奶娘,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说你两句又如何?难道,你就真的这么恶毒,非要折腾得我身边所有人都离开,你才心满意足吗?” 对于苏玉的话,沈忘心置若罔闻,古井无波的双眼,轻轻地扫过苏玉表情扭曲的脸,对杜老夫人说道:“面红目赤,口干舌燥,确实是肝火过盛之状。至于别的,以前或许有,可如今却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你胡说!”苏玉并不买账,她一直觉得这是她身体有问题,每每一发怒便容易失眠多梦,身子愈发的不好。 可现在,沈忘心居然说她身体没问题,那可不就是在说,她一天都在说谎吗? 沈忘心没工夫同苏玉多说,本来今日过来还想和杜老夫人用一顿午饭。谁知,眼看这就不成了,她再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只好起身辞行。 沈忘心走后,杜老夫人就一直惴惴不安,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个什么。一直挨到晚饭时分,苏逸清从外头回来,她才今天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 苏逸清闻言长长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那丫头的事情,你怎么可以用对外人的方法来对她?这一回,她恐怕是对咱们做外祖父母的寒了心!” 杜老夫人始终想不明白:“即便阿玉有什么不对,可她不能说出那种话,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气晕过去?阿玉虽然不成器,但到底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遇着今日的事情,我如何能装作总漠不关心?” “再说了,长乐我大牢的事情,我只字未提,小小年纪哪有那么多心可寒?” 苏逸清见老夫人还不懂,只好耐着性子,一点点掰碎了同她讲:“还不明白吗?阿玉是那丫头生母,又是咱们的女儿,她不是个硬心肠,只要咱们一句话,不可能丢下不管。你如果想她救阿玉还不容易?自用外祖母的语气同他言明便是,比放低了姿态,倒把她当成外人似的?” 一席话说完,杜老夫人脸上也有几分懊悔,却又说道:“可按理,她不该说出攀附秦王府的话,她这么说将我这老太婆置于何地?” 按理说两人正说着话,下人是不应当插嘴的,可这个时候一个小丫鬟走进来,脸上还涂着膏药,“扑通”一声杜老夫人面前跪下了。 “老夫人,您要怪就怪奴婢吧!是因为姑奶奶想起打了奴婢一巴掌,不小心将奴婢的脸划破了,姑娘才为了这个发怒的!若不是因为奴婢,姑娘也不可能说出那种话来!”那丫鬟说完话,已是泪流满面,她照过镜子了,脸上的伤口挺深,只怕日后好了,也会留下疤痕。 335后悔莫及 杜老夫人听着丫鬟的解释,不由得愣在原地半晌,憋得满脸通红,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巴掌:“竟有这事,你为何不早说!” 小丫鬟还垂下头去,她之前哪里敢说? 杜老夫人虽然嘴上不待见苏玉,可毕竟是自己肚皮里出来的,都是最小的一个女儿,怎么可能不疼? 她若巴巴的来告状,岂不是给了主人家难堪?日后,还怎么在杜老夫人的院子里待下去? 直到刚才,她躲在门外,听见杜老夫人因为这件事情,与沈忘心生了嫌隙,这才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 其实她心里,早已做了到外头干粗活的准备。 好在杜老夫人并没有生她的气,而是悔得直抹眼泪:“还以为晓得了全部事情,刚才那班人,同我说时,完全没提这回事呀!这丫头性子怎么这么倔?半句分辨都没有的!这……这叫我这老婆子,良心怎么过得去?” 讲实话,杜老夫人还是很喜欢沈忘心的,只不过她性子刚强,气头上最不喜欢别人忤逆她。 可她也知道,出了今天这个事情,祖孙俩人再想回到之前的关系,那可就难了! 苏逸清看了看外头,虽然没在下雪,但仍然有些阴沉的天气,说道:“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哭了。明天我亲自去秦王府一趟,到时王爷和王妃愿不愿意让我见那丫头,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二天,苏逸清起了一大早,对于老年人来说,在京城过冬就好比好过了一个寒劫。眼见着岁数越来越大,每年离了暖阁都感觉要活不成,这种寒冷的早上,对于苏逸清来说,还真是一种考验。 马车在秦王府大门停下来,高高的台阶上两边堆着白皑皑的积雪,早晨天不亮的时候,王府的下人便用扫帚,在台阶中间扫出一条道来,用来拜访的人行走。 厚厚的一道朱门掩着,外头正站着几个护卫,一如周延昌和贾氏没回来的时候,比平常大臣府里强些,但若说是王府,偏偏是不够气派的。 但苏逸清心里清楚,如果说这位不得圣上器重,那京城里可就再没更贵重的亲王了。 虽然说,宁国公主是昭和帝在世时封的,可离着如今不过过去了七八年。当年知道这件事情的满城文武还在,就容不得秦王府受一点委屈。 毕竟,大周北部的安宁,可是凭着宁国公主的牺牲才换来的。而当今这位,又将昭和帝奉若神明,她生前做下的决定,很难有所更改。 苏逸清坐在马车里想了许久,思绪不知飘到何处去,又如悬着一根丝,慢慢将之引了回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车夫把马车从拐角里赶到正门来。 秦王夫妇回来的消息,随着沈忘心在快雪园的名声大噪,而在京城彻底传开。 饶是苏逸清来的已经够早了,可秦王府门前早已停了几辆马车,都是来恭恭敬敬地递拜帖的。 苏逸清没忘记自己的目的,把手里的拜帖给了身边的小厮。小厮下了马车,把拜帖交给门房没一会儿,便有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小步跑出来,到他买车跟前行了个礼。 “苏阁老来的真不巧,我们姑娘随王爷和王妃出去了,今日不在府中,还请苏阁老改日再来吧!” 苏逸清身边的小厮,眼见着以为是秦王府不愿理会苏家,连忙着急的问道:“那王爷和王妃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家老太爷确实有急事,请您你说个时间,我们好改日再拜会!” 那管事一见小厮这模样,便知道他误会了,笑着解释道:“阁老莫急,这回是随着王爷和王妃进宫去了。说是太后娘娘亲自召见,想来是为着安定公主的事情,要奖赏咱们姑娘来着!具体的时间小的也不知,您且安心回去,等他们从宫里出来,小的一定第一时间转告!” “原来是进宫了!”小厮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你那管事道了歉。 那管事也不生气,若若大方的受了,又到别的马车跟前说明情况。 苏逸清没见到自家外孙女,到底有些失落。回到家时,见到他女婿祁文藻,巴巴的在大堂里等他,便气不打一处来。 祁文藻如今连上苏家来,都不好意思了。 这回厚着脸皮过来,一来是为了祁长乐的事情,二来苏玉来了苏府一趟便病了,最后才是为了自己的事。 他最近憔悴了不少,一双眼珠子白上布满了红血丝,可见已有多少夜没睡好了。 苏逸清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打算如何?” 336上玉牒 “再怎么说,长乐是我的女儿。都说养不教父之过,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关在牢里。我想到御前去求一求,伤害安定公主的罪,就让我这个做父亲的来担吧……”祁文藻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这是他第二回在自己岳丈面前,露出这副软弱的模样。 第一回,是苏玉还怀着沈忘心与祁长安的时候。而现在,他心里更多的是疲惫。 听说过苏玉生病的原因之后,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执意认回这个亲生女儿,到底是对是错。 “你还在犹豫什么?”苏逸清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脸上顿时一沉,“那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可知道今天太随秦王夫妇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在他眼里,沈忘心才是他真正认可的外孙女。可他一个堂堂阁老,就连保护好自己外孙女都做不到,真是岂有此理! 祁文藻闻言吓了一跳,连忙起身犹豫了一会儿,急急问道:“难不成?!” “如若不然,你以为为的什么事情?”苏逸清口气稍缓,但脸色却更加沉重,“此前我便听说,秦王夫妇想要让心丫头上玉牒,但不知因为什么事情没有成。这回,她救了安定公主一命,指不定太后便卖了秦王府这个面子。到时,你祁文藻的女儿,便是名正言顺的秦王府家的姑娘,和你祁家有什么干系?” 祁文藻怎么也没想到,周延昌和贾氏对沈忘心居然这么上心。他本以为,沈忘心不过是他们领养的女儿,对外说是秦王府的义女,已经极是看中她了,谁知他们竟然真把她当亲生女儿看! “她亲生父母还在,外祖父更是已经认她!秦王府怎么能如此行事?简直是欺人太甚!”祁文藻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手上传来一阵阵麻痛,也顾不得去看。 话音刚落,就听到苏逸清嘲讽的笑了一声:“你若不说这句话,我倒以为她父亲早死了呢!” 祁文藻闻言,羞得面红耳赤,又急又气,可不能对苏逸清发脾气,嗫喏道:“您教训得是,可长乐的事情……” 苏逸清失望地站起身:“你高兴如何便如何吧,事关皇家我又能说的上什么话?” 话已经说到这种程度,祁文藻又不好再求什么,只得低头送了苏逸清出去。 这个时候,他已经没空再想祁长乐的事情。他站在偌大的苏府里,竟然不知道哪里可以立足。 朱雀街是离皇城最近的一条大街,从苏府出来之后,祁文藻就站在这条大街上,看着朱红色城墙之内,几重楼阁露在外头。 顺着屋脊,可以看到脊梁上的仙人骑凤角兽。这些角兽还是昭和帝在时换的,看上去娇憨可爱,怎么也不像威严的皇宫里出来的东西。 正像他从来也没想过,自己的亲生女儿,既然会成为皇家的人。以后,就算是自己见到她,也该向她低几分头。 若是再提自己是她父亲的事,只怕要令皇上龙颜大怒了吧? 祁文藻不知自己是怎么被小厮扶上马车的,可上了马车之后,他才清醒过来。 他和苏玉与这个女儿怕是却没有父母缘分,既然如此不如早点想好,如何保住另外一个女儿。 毕竟,沈忘心就算没有自己也能活得好好的,可长乐没有了自己,她恐怕会死的! 皇宫里,太后和皇帝坐在一处大殿里,两人脸上皆带着笑容,趁着秦王府三口没来,低声商量着什么事。 皇帝显得有些兴致缺缺,他不关心该如何奖励沈忘心,这些都是太后该考虑的事情。他更关心的是连他的太医院院判都佩服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奇女子。 “皇上,我听人说。那沈姑娘给长公主开腹,如此血腥的场面,愣是眉头都没皱一下,生得膀大腰圆,目有凶光!”皇帝身边一个太监悄悄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 他刚说完,另一个太监又凑上来:“皇上,奴才向太医院的御医大人们打听过了,说是面目平常的一个姑娘,但手段强过普通贵女许多。” 皇帝听他两人消息也打探不清楚,烦躁地摆了摆手:“我知道了……” 他声音略有些大,引得太后向他看过来:“皇儿,前些日子秦王妃同我提过,想将那丫头记入玉牒。当时我没有松口,不如这次答应了他们,更比赏些俗物的好。” “母后说的是。”皇帝笑着点了点头,正要继续说下去,边听得门外传来通报声。 “秦王、秦王妃到!” 337是她不愿意对学生负责 皇帝闻声抬起头来,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有规律的“踏踏”声。 今日阳光不错,人未到门前时,他就已经看见长长的影子投到长廊,雕了莲花的方形地砖上。 先是两道装着宫装的人影走过来,紧接着一道轻纱透着柔和的阳光,绵绵地映进他瞳孔里。 他不知为何心头仿佛被一只手挠了挠,禁不住紧了紧喉咙,微微提起脖子,朝门外看过去。 只见周延昌和贾氏先入了殿,后头的沈忘心被两人挡住,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水红色的一抹裙角,外头罩着一件纱裳。 身段竟然看出少女的曼妙,还未见着脸长得如何,便因她露出的一截雪白皓腕,先酥了半边身子。 紧接着,只见那少女的脸展露出来,朝着他盈盈拜下。一时间,他竟觉得连自己的呼吸都紧促起来,狠狠地瞪了身边两个太监一眼,若不是自己有意留下来,说不定今儿就见不到如此佳人。 这样的颜色,恐怕连他后宫之中都少有吧?更何况,眼前这丫头还未完全张开。待她再大几岁,可以遇见日后是好何等的风华。 他稍稍一愣神,便听那边的太后笑着说道:“我与皇帝商量过后,都觉得这丫头不是咱们皇家的人,却胜似我们皇家人。因此……” “因此。”皇帝突然站起来,手里的扇子“哗”展开,一副满扇绯红的桃花撞进众人的眼帘…… 他的眼神毫不避讳地留在沈忘心身上许久,此时也顾不得旁人的目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绝对不能把沈忘心的名字写进皇家玉牒。 “母后说的是,沈姑娘救了长公主,理应好好奖赏。来人,赏黄金万两,南珠一斛,两箱琉璃缶,一箱琉璃母,一幅《禅音寺冬梅图》,进贡蜀锦十匹……”说到最后,还是周延昌立刻供了拱手,道,“承蒙陛下厚爱,臣等已是感激涕零,只是陛下恩重,小女只怕受不起。” 皇帝负着手,又朝沈忘心这边看了一眼,太后在一旁重重地咳了一声,他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只好收回目光,淡淡笑了笑:“她值当得了这么多,不必推辞才是。” 秦王府一家别了京城多年才回来,按理应该在太后宫里吃一顿家宴才离开。但中间出了这个插曲,听见没有心情多留,勉强谈了几句话,告辞出了宫。 沈忘心不是小丫头,自然懂得皇帝的意思,心里惴惴地出了皇宫,上了马车之后贾氏才叹了口气,拉住沈忘心的手。 “娘……”沈忘心靠在贾氏身上。 贾氏皱着眉头,低头看着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如此一来,只好问江羡那小子,何时来咱们府上提亲了。你若是与他有了婚约,皇帝再想如何,也不至于抢了臣子的未婚妻。” 沈忘心怎么也没想到,进了次宫居然会发生这种事。她本来不想过早的成亲,可如今以来,似乎也没别的法子了。 而自己的想法太过于惊世骇俗,想必说出来就连贾氏也会目瞪口呆,她只好选择把话憋在心里不说。 不过转念一想,早些定下来又不是立刻成亲,能断了皇帝的想法自然好。 贾氏见她没有反对,回到到秦王府之后,便高高兴兴地把话同周延昌说了。没想到周延昌也是这么想的,两人一拍即合,连忙请了下人去安国侯府找了江羡过来。 江羡今日正好在府里,骑了马不消一会儿便到秦王府。一到他老师和师母面前,就见两人笑吟吟地盯着自己看,而且是那种从头看到尾,看到最后又露出嫌弃的目光的那种。 他心里头一堆疑惑,可一个字也不敢问,冷汗出了一背,直到最后周延昌才打算放过他,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以前,你与丫头相处,我与你师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你不要光顾着喜欢,该负的责任,什么时候负起来?” 沈忘心坐在贾氏身边,听到周延昌问出这话,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上回明明是自己拒绝了他,这次却又让周延昌提起,简直是不能再尴尬了。 她觉得自己都能猜到江羡心里的想法,干脆把头埋在贾氏肩上,一个眼神也不肯给他。 可接下来,却是一阵令人的沉默。 沈忘心埋着头,也不知道江羡脸上是什么表情,只听他一声也不出,还以为他是不愿意了。 她猛的抬起头来,便见到江羡对她微微一笑,然后幽幽说道:“老师有所不知,其实是心心她……不愿意对学生负责。” 338不介意你再喂一次 空气中一阵尴尬的沉默。 饶是周延昌见过那么多世面,也被江羡这句话给噎住了。 一是惊讶于江羡的厚脸皮,二是他怎么没看出他这个乖乖巧巧的女儿,才是“负心”的那个?亏他之前,看江羡很是不顺眼了一阵,没想到最后居然错怪了他! 贾氏更是瞪大了眼睛,转过头去盯沈忘心看了一会儿,虽然最后没有问出口,但她的眼神已经替她说了所有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江羡率先打破沉默,想周延昌和贾氏道:“老师,师母,此事说来话长,我想这些话还是我同心心私下说吧。” “去吧。”周延昌长长的叹了口气。 沈忘心就算再不情愿,也只好跟着江羡出了门,毕竟在她爹娘面前,有些事情还真不好说出来。 贾氏眼见着这两人出了门,回过神来脸上的震惊之色更重。他们到底在干什么?秦王府和安国侯府家这种高门大院的孩子,居然越过父母自己谈婚事去了! 要是换做以前,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也许是现在年纪大了,见过的事情也多了,心里居然有一种随他们去的想法? 难道说,她好多年没回京城,上半辈子恪守的规矩,都抛到脑后去了吗? 周延昌看出贾氏的想法,他心里的震惊丝毫不亚于贾氏。况且,他还当了寒山书院这么多年的山长,平时都教导学生要遵教守理,到头来自己的女儿与亲传弟子,却格外的不拘俗礼起来。 换做以前,他恐怕更加难以接受! “孩子们长大了,随他们去吧!”周延昌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把门外守着的下人叫进来,让他们替自己沏一壶茶回来。 贾氏却仍然有些担心,迟疑地说道:“阿羡那孩子是个好的,我自是放心他的。只不过安国侯那边,只怕……” 周延昌闻言冷笑一声:“我秦王府的亲事不怕他不答应,再加上近日京城都已传遍,心丫头才是苏阁老的亲外孙女,身世地位在京城不比别人差。他若不是个重利的人,当年他夫人王氏,也不可能那么早就病逝了。” 实际上,周延昌收江羡为弟子,除了他确实是个可造之材,心里到底存了怜悯之心。若非安国侯的新妇,这么多年没为他诞下一个孩子,以江羡的品貌早就能扬名京城了,又何必在去年的寿宴上,才郑重其事地介绍给众人认识? “也是。”贾氏摇了摇头,想起江羡当年还是个孩子的模样,不由地陷入回忆中去。 不过一会儿,下人泡好了茶端上来。两人喝了几口茶,便各自回房去休息了。 沈忘心和江羡出了门,两人便往秦王府的花园里走去。王府里面人口不多,除了一些服侍主子的,其余的多是负责扫散的杂役。 因此两人有心躲避,便能在诺大的亲王府里面,轻易地找到一处安静的地方。 他们在长廊里走着,走到花园的一处歇山绿顶,漆着朱红色柱子的水榭里。这水榭建在水上,三面围着矮平的栏杆。 临水的那一面,开了一扇落地大窗,这扇窗常年不关。窗顶上挂着一席竹帘,上头用帘绳卷起来,平时就用它来挡风遮阳。 江羡牵着沈忘心进了水榭,阳光洒在水榭的地上,窗外一缕缕微凉的春风吹进来,拂在人脸上有几分惬意。 沈忘心刚跨进水榭,见江羡嘴角挂着笑,越想越是来气,问道:“你同我爹娘说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害得我晚上又要挨我娘的说教。” “我若不说,便要背个负心汉的名声。”江羡低笑了一声,“事关我的清白,总是要申辩一二句的。” 沈忘心被他逗笑,故意哼了一声:“你还有什么清白?” 江羡只觉得她如今,越发的有了几分风情,尤其看着他的模样,娇憨之中带着几分勾人。 让他情不自禁喉咙一紧,看着那一张一合的樱唇,便忍不住想吻下去,好好的品尝一番。 “本来是有的。”江羡的声音有几分沙哑,用指腹摩挲着她的嘴唇,明知道多了不太好,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像上了瘾似的。 “是被你夺走的。”他声音沙哑而又低沉。 “我何时……”沈忘心只觉得,一股奇蓝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话说到一半,却又想起似乎真的是自己主动吻他的:“我那是再给你喂药!” 江羡眯了眯眼睛,一把握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的背抵在中红色的柱子上:“我不介意,再让你喂一次。” 339师兄求求你 “谁要喂你!”沈忘心忽然被抬高,吓得低呼一声。 得益于她被江羡按在柱子上,这些能够与他齐平,就更看清楚了他的眼神。 平时清冷的眸子里,带了柔柔的水波,被他看在眼里,仿佛自己就是全世界。 就算她待在江羡身边这么久,也忍不住沉溺在他的目光里。 “心心,我问你一个问题。”江羡的脸缓缓靠近,无比认真地问道,“你真的同意让我上门提亲了?” 沈忘心听他这么问,揪了下他手臂上的软肉,不高兴道:“我很像在开玩笑吗?你若是不愿意就罢了,我又不会强迫你。” “我很高兴。”江羡脸上立刻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一个吻。还没等沈忘心说话,并顺着他的鼻梁一路往下。 沈忘心本来以为他会吻自己的唇,没想到他偏了偏头,一下子吻在她脖子上。脖子上传来一阵阵吸力,以及绵绵的触感,令她顿时满脸通红。 “阿羡!”她用力捶了捶江羡的肩膀,“不要这样,要是让人看见了,该如何是好!” 江羡怕是忘了,他们还在这三面环水的水榭上。这里视线开阔,极其适合看风景,但同时也方便别人瞧见他们。 虽然附近暂时没有人,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有人窜出来,瞧见这水榭里香艳的一幕。若真是如此,只怕她的脸都要丢尽了,以后再没脸回秦王府里。 “你这是怕了?”江羡抬起头来,眼睛弯成两个月牙,缓缓问道,“告诉我,你是不是怕了?” 沈忘心急得不得了,他却气定神闲,甚至还腾出手来摸了摸她的侧脸。 “我怕了,你快放开我吧!”沈忘心只好求道。 江羡笑了一声,眼里闪过狡黠之色:“求我,我便放开你。” 沈忘心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猫抓住的老鼠,被他摁在这里,真真是无可奈何,只好软言道:“求你了。” 江羡满意地勾了勾嘴角,来下侧面的一道竹帘:“这可不大像在求人。” “确实不大像是在求人,是你在玩我好吗!”沈忘心没好气。 江羡却耐性十足,循循善诱地说道:“不会求人我可以教你,对付我的话哭或者叫师兄,我就会乖乖束手就擒了。” 沈忘心听到他这要求,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两桩事情无论是哪一件,都是羞耻度爆棚的事。 平白无故的,她怎么哭得出来?没有什么劳神子师兄,亏他也想得出来! “阿羡……”沈忘心无奈着看着他,却感觉自己脖子上微微一疼,江羡居然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恐怕立即就会留下一道红痕,万一被贾氏或者小蝶看见了,那她可就解释不清楚了! “师兄!”沈忘心虽然是个女子,但也晓得能屈能伸的道理,立刻屈服按照江羡的意思叫了一声师兄。 谁料,江羡笑眯眯的很是受用以后,突然脸色一沉,假意绷着脸:“叫得太晚了,不够。” 真是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 沈忘心气得七窍生烟,狠狠一下咬住他的肩膀。 江羡被她咬得嘴里发出“嘶”的一声,却依然不肯松手,反倒在她耳边轻哼:“心心,轻一些,我受不住了。” 沈忘心实在拿他没有办法,想着痛不如短痛,深吸了一口气,娇声央求道:“师兄,求求你……” 泪光盈盈的双眼,微微张开的红唇,仿佛一切都在做着无声的邀请。 霍—— 两帘竹帘齐齐落下,明媚的阳光顿时被拦在外头,整个水榭之内虽然昏暗不少,但气氛却一片旖旎。 沈忘心靠着的柱子里离竹帘迫近,一格一格隔断层的阳光,正好打在她的脖颈上,照得她胸前的肌肤一片雪白。 “既然你求我了,我又怎么舍得不答应你?”江羡的喉结动了动,不等沈忘心说话,便吻住她脖子上一片肌肤,一寸一寸的往下移,“刚才你咬我,是要有代价的。” 沈忘心胸前一阵冰凉,而后又一片温热。她整个人酥软得不行,一滩水一样软软地挂在江羡身上,全靠他的力气支撑。 当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衣衫半褪,肩头已经露在外面,被门外的凉风一吹清醒过来,见到这副情形,羞得面红耳赤。 这水榭的门还没关,她竟和江羡做出这种事情来。 而对方衣冠齐整,如一只魇足的猫一般,饶有兴致地歪着头打量着她的表情,似乎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沈忘心肩头和锁骨之间,一道淡淡的红痕散发着暧昧的颜色,旁边丝质的玉色肚兜,在它的衬托之下,犹如最绚烂的锦绣…… 340一手带大 江羡叹了口气,眼前的娇娇丫头,穿了一袭水红色衣裙,看起来像开了口的一颗荔枝,里头一片晶亮白,看起来一定香甜可口极了。 可他应该就是舍不得了,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欲望,只在她锁骨上留下一个吻,便伸手拢了拢她的领口。 终究—— 是舍不得啊。 虽然身体叫嚣着想要,可他还是不忍心在成亲之前,就在这里得到她。 江羡心里既有一抹可惜,又有几分渴望,最后在她唇上留下一个吻,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笑着说道:“明日,我就请我父亲亲自上门,把我们的婚事定下。到时,无论你想什么时候成亲,我都依你。” 沈忘心被他撩得不上不下,她毕竟两辈子加起来活了这么久,再加之两人要是真心喜欢对方,其实并不是很抗拒这些。 别说两人将来是要成亲的,即便出了什么事情,两人因为错过,有过江羡这般绝无仅有的美男子,她也是不亏的。 她眼神迷离的靠在江羡怀里,江羡在抱着她离开柱子,就顺手把门带上了。看着他眼神清明,沈忘心心里不由得恼火起来,一下子攀住他的脖子,面对面跨坐在他身上。 “师兄在我之前,可是喜欢过别的女子?” 两人的距离极近,鼻尖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温热地融成一片,两双唇若即若离,不知何时就可能吻在一起。 江羡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目光,倏忽变得热烈起来,沉声问道歉:“心心何出此言,可是我方才有哪处令你不满意的?” 沈忘心勾了勾嘴角,慵懒的眼神盯着他看了一会,伸出手指抬了抬他的下巴:“若是没有别人,方才的弯弯道道,又是从哪里学来?” “原是一点都不晓得,遇着了你之后不知为何,竟然无师自通。而且,一发不可收拾,竟然成了此中翘楚。”江羡嘴角噙着一抹笑容,却故意装作一本正经,不像在说情话,反倒像是在读什么圣贤书。 沈忘心直到这一刻,才察觉自己最受不了江羡这副模样。心中突然产生一股,原地化身成饿狼,把他吞吃入腹的想法。 她沉默了半晌,盯着江羡的嘴唇,最终终于忍不住伸出舌头,在他的唇上舔了舔。 做完这件事后,她发现江羡愣了半晌,然后她的视线便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躺在栏凳上,两人唇齿相交,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我们回江州时,我多带些燕窝之类的补药,三奶奶多给你做些吃。”江羡忽然一脸认真的说道。 沈忘心还没回过神来,突然听见他说这话,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带这些做什么?” 江羡笑眯眯地看着她:“到底年轻小,我恨不得你长得快些。” 沈忘心恍然大悟,看了眼自己微微隆起的胸膛,一时沉下脸来:“你这是在嫌弃我?” “倒不是在嫌弃,若是在好一些……”若是再好一些,遇上自己心爱之人主动,他这次恐怕就把持不住了。 沈忘心赌气,头撇到一边去:“你尽管带,我若是吃一口,便任你处置!” 江羡从身后抱住她,吻了吻她的耳垂:“你若是一口不吃,我才更欢心。” 沈忘心回头,瞪了江羡一眼,她以前怎么没觉得,这家伙这样难缠? 她话到嘴边,却一时说不出来,一双大手从她小腹缓缓往上:“你若是不愿,便由我一手带大,如何?” 沈忘心最终还是屈服在江羡的威逼利诱之下,当天晚上安国侯府便派人送了一堆补品来。 不知情的贾氏对此非常满意,得知人家闺女才是那个负心人之后,她对江羡根是挑不出一点毛病,居然有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趋势。 可怜沈忘心面对这一堆补品,只能把苦水往自己肚子里咽。 江羡送来的东西,都是补品里的极品,贾氏宝贝的很,每回厨房炖好了,她要亲自盯着沈忘心喝下去,然后又把江羡夸一顿。 沈忘心一连喝了许多天燕窝,身上的皮肤倒是细腻很多,整个人更是白得仿佛会发光似的。 也不知道江羡回去说了什么,第二天安国侯便来秦王府,与周延昌交换了的庚帖。很快,秦王府和安国侯府定亲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这些天,沈忘心一连好几天没出过门,在府里期间倒是得知一个消息。 祁文藻为了救养女,自请辞了户部尚书的官职,好在皇帝仁慈调了他在鸿胪寺任职。 相对在户部而言,却是一落千丈。眼看着车马盈门的祁府,竟一时间在京城没落下去了。 341见死不救 又过了一段时间,沈忘心听小蝶说,祁长乐已经从大理寺放了出来。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就连之前有意同她议亲的几户人家,都早已没了动静。 苏玉又因为这事,去苏府求了好几趟。虽说杜老夫人被她求得心软,到苏逸清面前说了数次,但苏逸清的态度一直没有软化。 一连过去好几天,这天小蝶突然告诉沈忘心,说是有人请她到外头替人诊脉。 “可是急病,又或者是旁的大夫治不了的?”沈忘心抬眼看了一眼小蝶,发现她神色犹豫,像是有什么话没说。 小蝶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见到沈忘心用打量的眼神看着自己,便忍不住先泄了气的皮球:“果然还是瞒不住姑娘,那我就全同姑娘说了吧!” 说罢,便拉着沈忘心的胳膊坐下,把刚才的事情大体同沈忘心说了。 原来,刚才祁文藻在亲王府门房递了拜帖。王府管事问了是什么事情,便进来转述了。 说是这一回,苏玉是真的生了场大病,府上大夫治不了,到荣春堂去请大夫,吃了几副服药下去,依然没什么好转,问大夫究竟是什么原因,只说是肝的毛病。 眼看着那大夫黔驴技穷,便推荐祁文藻去找还在京城的沈小大夫。 别人不知道沈小大夫是什么人,祁文藻一听便知,问是不是江州五味药斋来的。 那大夫连忙点头称是,还说沈小大夫如今扬名京城杏林,不知多少人排队等着请她医治,都被她一口拒绝。祁文藻请不请得到,那还是个未知数。 祁文藻一听真是沈忘心,知道她如今到底是和祁府生份了的。可生病的毕竟是她亲生母亲,想来自己软言劝几句,该是愿意替苏玉诊治诊治。 于是便巴巴的来了,如今就在府外。 话传到了贾氏耳里,连贾氏都被气笑了。她生怕沈忘心心软,又跟她脑子不清醒的亲生父母缠上。 于是特意唤了小蝶过来,令她不许说出祁文藻的身份,让沈忘心一口回绝了他。 小蝶说完话,才发现沈忘心的脸色不大好,心里暗道不好,连忙问道:“姑娘,您该不会是生娘娘的气了吧?娘娘一切都是为了您好,便是姑娘要去治,也请您别说是小蝶说的!” 小蝶的年纪不大,还是个性子飘忽不定的孩子,沈忘心怎么可能生她的气?而贾氏如今待她如亲生女儿,她自然也不会怪贾氏。 相反的,就算今日祁文藻求到她面前来,她同样也会拒绝。 她和苏玉之间虽然有血缘关系,但两人仅有的情分,都被苏玉耗光了。 说句难听的,便是如今得知苏玉死了,她只怕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沈忘心冲小蝶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笑容:“放心,我不会告诉娘亲的。你去同那位祁大人说,此前我曾答应外祖母,替祁夫人号过一次脉。但那一次机会,已经在苏府用过了,以后不可能再替她医治。” 说完话,她发现小蝶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眼里尽是崇拜之意。 “姑娘,您真是小蝶见过的,最厉害的女子了!”小蝶双手合十,一双眼睛笑成了两弯小月牙,“我这就到府门前,回了那祁大人去,让他不要有事没事,就到姑娘面前找不痛快!” 她说风就是雨,还没等沈忘心听完,就已经跑出门外去,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祁文藻坐在马车里,焦急地在秦王府门前等待。 外头正午的阳光晃得他眼花,他却频频开车帘来看,心里就像有一把火在烧。 若不是他极力抑制自己的冲动,说不定早已闯进亲王府去,把沈忘心带到苏玉面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秦王府的大门开了一条缝隙,从里头钻出一个穿着翠衣的小丫鬟,在门外张望了一会儿,便奔着自己的马车过来了。 祁文藻看她有几分眼熟,想起那天在听雪堂前,似乎远远的见着她搀着沈忘心,想必就是沈忘心派过来见他。 想着,他赶忙下了马车,主动向那小丫鬟迎了上去。 谁知,那小丫鬟见了他,便脆声声的说道:“祁大人请回吧!我们姑娘说了,之前她已经替跟夫人瞧过一次病,以后都不可能再瞧第二回。京城名医无数,何必揪着我们姑娘一人不放?请祁大人回吧!” 祁文藻脸上的笑容僵住,见那小丫鬟转身就要走,下意识去拉她的袖子,却被对方灵巧的躲开了。 他顾不上尴尬,连忙问道:“还请让我见那丫头一面,毕竟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他的亲生父母。如今她母亲卧病在床,她怎么忍心见死不救?” 342老不要脸 小蝶想要掉头就走,却被祁文藻拦住,一定要求得她带自己去见沈忘心。 他长相斯文,对别人一向也彬彬有礼。如今苏玉生了病,迫不得已之下,便厚着脸皮堵在小蝶面前。 小蝶是个小姑娘,哪里想到祁文藻一个堂堂朝廷命官,居然会拉下脸皮来为难她? 但她也不虚,这里是秦王府地界,附近有都是秦王府的护卫,只要她喊一声就有人上来帮她。 祁文藻在如何,也不敢在秦王府门前对她如何! 可她正想说话,就见后头用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在祁文藻的马车旁边停了下来。 车帘一掀开,江羡披着一身雪白的狐皮大氅,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立在车板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 两人见是江羡,心里都觉得总算得救,不约而同的同时看向他。 “姑爷!” “世子!” 江羡的目光从祁文藻身上扫过,落在小蝶身上,露出一个笑容,问道:“不在你家姑娘身边伺候着,到府外头来做什么?” 说着,又向祁文藻的方向,拱了拱手,用平常的语气唤道:“祁大人。” 只不过打了个招呼,毕竟祁文藻撇在一边,直直向秦王府的大门走去。 “世子!”祁文藻的脸色变了变,耐着性子追上去两步。 江羡是安国侯府世子,不可能不知道这些礼节。他与这丫鬟同时向江羡打招呼,两人的身份又十分悬殊,江羡本该先同他说话才是。 可他却把自己撇在一边,反倒同那丫鬟心说话! “我这次来秦王府,是特地想见心丫头的!我知道世子如今与秦王府的关系,所以有个不情之请……” 江羡闻言回过头来,嘴角挂着一抹状似嘲笑的笑容,淡淡地说道:“既然其他人知道是不情之请,那还是不要说出口的为好。若是非要说出来,弄得自己脸上难堪,那可就不好了。” 他说完话继续往前走,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似乎祁文藻的出现,并不能引起他一丁点情绪波动。 小蝶见这情形,朝祁文藻吐了吐舌头,立刻跟着江羡的步子跑进秦王府去。 “你!”祁文藻怔怔地站在原地。 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 他只觉得有一股怒火从他胸膛升起,烧得他整张脸滚烫,脑子里的一根弦“砰”的一声绷断了。 “世子,可是在嘲笑我?”祁文藻快步走上去,对着江羡的背影大声问道,“可谁人不知,我落到如今的境地,也有世子几分责任?” 他声音之大,连路上不少其他府里的仆从,都好奇地张望过来。 然而,祁文藻已经顾不得这些了,还满脑子里都是正在生病的苏玉,还有如今祁府鸡飞狗跳的情形! 是了,他之所以落到现在这副境地,还不都是因为江羡而起! 若不是因为江羡在安国侯的寿宴上,说他的亲生女儿流落在江州。后面的所有事情,也不可能发生。 可现在,不但自己的前途断了,养女的名声也毁尽了,连亲生女儿也不认自己了! 江羡怜悯地看了一会儿祁文藻,冷冷地说道:“祁大人若是这么认为,那我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祁文藻怒极反笑,撸起袖子叉着腰,在原地来回踱步,似乎在心里忍了许久,才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安国侯府声名显赫,我自是不敢说什么的,可心丫头是我的亲生女儿。如今她生母危在旦夕,她见死不救是为不孝!世子拦着我不让见,是为不义!我今日一定要见到秦王,向他讨一句公道话!” “讨什么公道话?” 就在这时,一个颇是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 众人闻言望去,只见不知什么时候,秦王府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已经完全打开了。 周延昌穿着一身玄色配金的衣服,在一众老将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原来,祁文藻这次来,正好碰到这些老将,结伴到周延昌家中拜访。 听说祁文藻在秦王府门前闹事,老将们顿时不快,闹哄哄地一涌而出,还嚷嚷着说什么要替自己的孙女讨公道。 祁文藻也没想到,今晚还会在这里碰到这么多人。一时之间,心中的怒气消退的差不多,十分紧迫的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孙女婿,我听说这里有个老不要脸的,来找你和我们家孙女的麻烦!” “嗬,哪个老不要脸的,是吃了豹子胆吗?站出来让俺们看看,到底几斤几两!” 343糊涂人 这群老将明知道祁文藻的身份,却故意装作不知。他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里,竟然装作看不见他,一群人一唱一和的,把祁文藻当透明人看待。 周延昌以前没怎么同祁文藻接触,但两人也是点头之交,只觉得他处理政事颇有自己的手段。谁知,遇上家务事却糊涂成这副模样。 若不是念着同朝为官的份上,他早令人把他赶走,不许他接近秦王府门前了。 可转念一想,若不是他优柔寡断,自己也认不到这么好的女儿。 他想到这里,看着祁文藻的眼神,从愤怒到了怜悯。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今祁家落得这副下场,最大的原因在于他自己。 “祁大人,若是因为尊夫人的事情找小女,那还是请回吧。”周延昌看了那群老将一眼。 奇的是,老将们平日里在朝堂上嗓门高,被他一眼扫过去,个个都噤了声,不敢再继续嘲笑祁文藻。倒不是怕把他给得罪了,而是知道周延昌这老小子蔫坏,若是惹恼了他,说不定把他们治风湿的药都断了,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教训。 祁文藻寸步不肯移,盯着这群老将,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老将们个个都是豪爽的性子,要是祁文藻直接撸起袖子上了,他们倒佩服他是条汉子。可他现在不敢上的模样,倒叫他们看不起,虽然没说话,可脸上尽是嘲讽的笑容。 “好,很好!”祁文藻咬牙切齿,“既然她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肯救,若是她母亲出了什么问题,我自也不会怜惜她的名声!” 言外之意,就是苏玉若是有什么大碍,沈忘心不救生母的事情,也会传便整个京城。 周延昌没想到祁文藻竟这么冥顽不灵,当即黑下脸来,说道:“祁大人慎言!小女虽然不随我姓周,但同样不随你姓祁!你连认回她的勇气都没有,凭什么反过头来要求她尽孝!来人,送客!” 门口守着的护卫就等着周延昌下令了,闻言一拥而上,把祁文藻架起来,扔到了朱雀街外面。 朱雀街附近都是京城达官贵人活动的区域,这时候的人还不少,个个瞧见动静都停下来,就见祁文藻被人架着,像扔死狗一样扔在地上。 祁文藻摔在青石路上,差点没把老腰摔断,疼得他龇牙咧嘴地起不来,躺在地上呻吟了半晌,才发现周围的人都在围看他。 “哟,这不是祁大人吗?怎么被人扔出来了?” “我刚才都看见了,祁大人在秦王府门口找秦王义女的麻烦,出言不逊惹怒秦王,才被人丢了出来!” “不都传说秦王义女,其实才是真正的祁家嫡女吗?真不明白祁大人是怎么想着,放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不要,居然自请辞官,保了那养女出来!” “嘿,那养女竟有这般手段?鸠占鹊巢这么多年,居然还把祁大人吃得死死的?连亲生女儿都不要了?” “我哪里知道,这高门大院里头关着,出了什么事情也不可能传出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越说越离谱,但大多数事情还是说的八九不离十。 祁文藻回过神时,才发现身边许多人对他指指点点,恨不得当场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他的车夫赶紧赶了马车过来,但手上甩鞭子的力道太大,马儿吃痛急驰而来,险些没踩了地上的祁文藻。 车夫吓得魂飞魄散,死命勒住缰绳,才让那马儿停了下来。他立刻跳下来察看祁文藻的情况,见他没事只不过吓破了胆,脸色苍白地坐在地上,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而另一边,同在朱雀街的苏府总算知道这件事情,立马遣了下人出来,把祁文藻扶进苏府里。 杜老夫人看着怔怔发着呆的祁文藻,听他身边的车夫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又是心疼可又是生气。 “文藻,你这又是造的什么孽啊!”杜老夫人手心里握着一方手绢,气得就差没拿手指戳祁文藻的头了,“这件事情确实是你夫妻二人对不住心丫头。如今她往高处去了,你又何必抓着她的短处不放?难道你的亲生女儿,竟没一个养女重要吗?” 杜老夫人一向不喜欢祁长乐,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虽然她对上次沈忘心顶撞她的事情不喜,可沈忘心才是她认可的外孙女,祁长乐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她对祁长乐睁只眼闭只眼,不过是不想伤了与苏玉的母女情份罢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祁文藻一个大男人,居然也糊涂到这种地步。在家中没有半点一家之主的威信,反倒被两个女子牵着鼻子走####第一更! 344踏青 “可是,阿玉她病了。若不是因为这个,小婿怎么可能去给自个儿找不痛快?”祁文藻想到这个,后悔得恨不得拿头撞柱子。 他这段时间丢的脸,比这辈子加起来还要多,也不知道触了什么霉头,他总觉得自己一天比一天倒霉。 不但把官丢了,而且还是声名狼藉,以前须得恭恭敬敬,在他身边说奉承话的,如今都能趁势来踩他一脚。 她以前怎么就没瞧出来,自己这女婿是个耙耳朵,一根筋呢? 杜老夫人瞧他这模样,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祁文藻都听不进去,好叹了口气,缓缓道:“那天心丫头倒是说了,若想阿玉的病要好,只能让她自己救治自己。要是她脾性再那般坏,迟早折在那肝病上!” 祁文藻听这话苦不堪言,如今苏玉的脾气已经大到,他高声说一句话都不行。只有自己忍着她的份,哪有让她忍耐的道理? “母亲放心,日后我一定不会再惹阿玉生气了!”祁文藻信誓旦旦地说道。 杜老夫人闻言,只觉得头上一阵裂开似的疼。她疲惫地用手捏了捏眉心,无力地冲祁文藻挥了挥手,自己则由丫鬟扶着,回了房间休息。 苏逸清一直待在房里,把外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本来祁文藻还是要见他。他这回子并不想见祁文藻,便让杜老夫人假称自己不在。 刚才祁文藻的话,别说杜老夫人听了头疼,他听了之后也是一阵阵的无奈。 “你看如何?”杜老夫人关了房门,担心外头的祁文藻听到,压低声音用询问的目光问苏逸清。 苏逸清摇了摇头,沉沉地回道:“还能如何?随他们去吧,我们年纪也大了,又能管到什么时候?心丫头的是个自个儿有主意的,又有秦王夫妇护着,能出什么岔子?” 杜老夫人听到苏逸清提秦王夫妇,脸上当下有些不大高兴,扶着桌子坐到苏逸清已经身边,道:“不过也难怪文藻这么生气,心丫头与安国侯府世子订婚,他们连我们这边知会也不知会一声,便单独地定下了。我们这些与她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反倒成了外人似的。” “好了,安国侯府的世子能差多少?”苏逸清打断杜老夫人的话,“若不是因为秦王夫妇,以祁家的地位只怕安国侯府,还不一定答应。更何况,江羡那小子是我亲自掌了眼的,整个京城除了他,没人在配得上我们家心丫头了!” 杜老夫人闻言,脸上才好不少:“安国侯府那位世子我见过,确实是京城绝无仅有的品貌,与我们心丫头也是相配的,只不过他那生母……” 苏逸清脸色微微一变,说道:“他生母的事情,以后不要再提了!” 杜老夫人心里一惊,连连点头称是:“确实不能再提了,亏得你提醒。否则,我都快要忘了当年那档子事了。” 另一边,秦王府里。 江羡与一众老将寒暄了一通,老将们第一次见他,用挑孙女婿的眼光将他围看了一通,问了许多问题,才满意地放他离开。 这个时候,离江羡进到秦王府已经过去整整半个时辰。 沈忘心在自己房间里,早已等待了小蝶回来,没想到竟又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江羡。 江羡走进来时,沈忘心正和小蝶一起,在房间里收拾要带回江州的东西。 只见小蝶从衣柜里掏出一身水红色宫装,笑眯眯的说道:“姑娘,把这身带回去吧。上回姑娘穿这身,便好看得紧。” 沈忘心听到门外的动静,回过头去正好看到江羡,回想起那天穿着这身衣裳,在水榭里发生的事情,脸上顿时有些泛红,连忙夺过这身宫装。 “我是回江州,又不是进宫,穿这身做什么?便是拿回江州也用不着,就在柜子里放着吧!” 小蝶一想也是,又从衣柜里找出一身织金流仙裙:“姑娘,要不带这件回去吧,上回姑娘只穿了一回,是顶好看的!” 沈忘心看到上面缀着的宝石南珠,立刻摇了摇头:“我回江州去,是要替人看病,种药材的,这身太繁复了,也穿不着。” …… 两人忙活了好一阵,才总算收拾好衣裳。 沈忘心这才想起,江羡已经被她撂在一边好一会儿,连忙看想江羡的方向。只见他姿态优雅地坐在一张椅子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整理衣裳,脸上找不到一丝闷烦。 沈忘心忍不住笑道:“不是说要出去?” 江羡也冲着她笑:“我倒以为,你要把这事忘了。” 这几天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前些日子两人约好了,到南郊的禅音寺去踏青。 345南郊系马山 沈忘心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还当真差点把这事给忘了。这几天计划着要回江州,无论是贾氏还是沈忘心,都计划带了不少东西回去。 先不说各自的行李里头,便有要带的衣物首饰等物件要整理。再有回去之后,给每个人准备的礼物,就花了她们母女不少心思。 沈忘心还是今天稍微得闲,才有空坐下来与小蝶一起说说话。 因此,江羡来的时候,她才约摸记起这件事来,忙歉意地同他笑笑:“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日去吧!” 江羡点了点头:“也好。” 他为了带沈忘心去踏青,还特地让人去做了一只纸鸢,准备带到南郊山下去放。 小蝶本来想同沈忘心说王府外发生的事情,但看见两人兴致勃勃,为了不影响他们去踏青的心情,便把这件事情先放下了,笑着说道:“姑娘与世子去踏青,可要奴婢让厨房准备一些茶水点心?若是待会要去,现在可就得准备好几辆马车,到时再带些人服侍着……” 别看小蝶年纪小,但做起事情来却是有条不紊。她来王府的时候,宁国公主已经出嫁,王府里没有年轻的姑娘可以服侍,可她一到沈忘心身边,却显得得心应手。 姑娘家有哪些必须的,又有哪些该避讳的,她要一清二楚,着实令沈忘心省了不少心。 但现在沈忘心还是第一次知道,京城里的闺女出去踏一回青,是有多么的不容易。这哪里是踏青?简直是拖家带口地去搬家! 于是,沈忘心果断拒绝了小蝶的提议,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我与阿羡这次去禅音寺,只是去拜拜佛,并不想太多人知道。王府的那些马车、护卫什么的,都太过招摇了。我们两个悄悄地去,再悄悄地回来就行了。” 小蝶一向以沈忘心马首是瞻,基本上沈忘心说什么,小蝶就是什么。 她知道沈忘心的意思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到厨房去,拿了些点心放在食盒里,给两人在车上吃。 沈忘心随着江羡,从角门出了秦王府。江羡的马车停在角门外头,上面同样没有安国侯府的标志,只不过带了一个车夫,连一个服侍的下人也没有。 两人不说心有灵犀,但这回可算想到一块去了,于是相视一笑。 江羡率先上了马车,站在车板上伸手拉沈忘心,然后轻轻地往上带了带,在车夫拿出脚凳之前,就进了车厢里。 江羡惯用的那个车夫今个没有来,来的是安国侯府里的一位老车夫。他手里拿着的脚凳还没放下,眼看着江羡脸上的笑容呆住。 “真是奇了……”他喃喃自语,又把手里的脚凳放了回去。 他虽然一直没有接触过江羡,但也知道府里下人之间,给江羡起了个花名,就叫做冷公子。 之前,他给安国侯和侯夫人赶车时,也远远的见过几次。 印象之中,江羡虽然是安国侯府的世子,且相貌又是极其俊美的,但他身上却犹如覆了一层寒霜,身边一丈之内,都是少有人敢靠近的。 可这一回,他却见到江羡这别人,尤其还是一个女子,这么温柔地笑了。 看来,这冷公子并非不会笑,而是没有遇到对的人罢了。 车夫稍稍发了会儿呆,这才坐到车板上,扬起手里的鞭子,赶着马车向南城南驶去。 沈忘心坐在马车上,听到马车驶到热闹处,过来一会儿,外头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小,紧接着传来鸟鸣声,她便知道马车出了城门。 这些天阳光明媚,水面上的冰都融了。 一夜之间,周围像是覆盖上了一层绿色,官道两旁远远望去,像是铺了一层绿色的地毯。一些不知名的小花,星星点点的开在青草之间,看上去生机勃勃。 出了京城,又向南走了约摸半个时辰。一座山便出现在眼前,也许是因为这座山有些高度,所以从山脚往上,属于春天的绿色渐浅减淡,到了山顶上仍旧盖了白皑皑的一片。 这便是京城南郊有名的系马山,传说很久以前有位皇帝路经此地,因为流连山上的美景不愿离去,便将坐骑系在山下的一棵歪脖子树上。 系马山不像寒山书院,开了一条可供马车通行的驰道直通山顶。到了山下,再贵重的人物也只能下车步行。 等沈忘心和江羡两人下车的时候,山脚下已经停了不少描金嵌玉的华贵马车。沈忘心注意到,每辆马车车身上都有徽章,对应着京城不同的豪门大族,但她毕竟不是京城的人,只看了几个眼熟的,却都不知道后头的身份。 江羡见她疑惑,便同她肩并着肩,一路走着一路介绍过来。 346鲛纱 走到最末,只见一辆大马车,占了平常两辆马车的地,车下围着一圈丫鬟婆子,见两人并肩走过来,很是防备的盯着他俩一阵。 沈忘心下意识看了一眼,隐约瞥见鲛纱做的水红车帘里,坐了一个娉婷的身影,应该是哪户富贵人家家里未出阁的姑娘。 那姑娘似乎察觉到沈忘心的目光,与她对视了一眼,她身边的下人发觉了,并齐齐的盯着沈文欣看。这些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沈忘心几步走过马车,也就再没有下文了。 她看不清那姑娘的模样,倒是看清楚了车帘的材质。 这种鲛纱十分贵重,以前富贵人家家里常用来做罩衫。但后来发现裁了一层搁在车帘里,平常停下来歇息时,挂了外层的厚帘子,从里头看外面十分清楚,可从外面向里看去,只有些隐隐绰绰的影子。 因此,一时之间,鲛纱的车帘风靡了整个京城。家中父兄但凡有些能力的,都为家中女眷置办一些,装在车帘里层阻人视线。 但由于价格实在太贵,这鲛纱出了京城便少有人买得起,所以也只有京城里的个别布店有卖。 这鲛纱确实有它的好处。 但在沈忘心看来,大周可是出过女帝的朝代,风气早比之前开放得多。 女子生来又不是不能见人,大可不必把自己的容颜藏着掖着。便是如今朝中也有不少女官,与男子一样大大方方,若是处处避讳金贵着,倒浪费了女帝为女子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权利。 沈忘心脑子里闪过这些想法,恰好一抬头就看见系马山山顶上,一片洁白的积雪上头开着不少红艳艳的梅花。 在温暖和煦的春光中,有如一阵清气迎面扑来。 “好美!”她忍不住赞叹出声。 “系马山是京城最高的山,虽说如今山下已经暖和了,但山顶上才于初春时候一般无二。山上的梅花开得比快雪园要晚一些,一般这个时候,就有不少人到山下赏梅。”江羡说道。 沈忘心听他话里的字眼,不禁好奇地问:“赏梅为何不到山顶上?在山下遥遥地望着,虽说也是好的,可毕竟不如山上的好。” “你有所不知。”眼看着到了石阶前,江羡让沈忘心先走了上去,自己则跟在后头,以防沈忘心不慎滑倒,“这系马山是禅音寺的地界,山顶名叫华盖顶。上头建了佛塔,塔中供奉着数颗舍利,乃是寺中僧人圆寂安息之地,寻常人的自是上不去的。” 沈忘心点了点头,心道原来如此。 她往前走了几步,走到石阶连通的一方石台上站定,从这里仰着脖子向上望去,只能勉强看到方才的一丁点儿景致。 所以说,最佳的观景地点,还果真在方才停马车附近。 再往下方看去,只见山脚下有一处平地。 地上长着翠茵茵一层青草,延绵到远处的官道上去。 天上飞着几只形态各异的纸鸢,顺着纸鸢的线往下望,能瞧见三三两两的人在草地上嬉闹,笑声顺着春风吹过来,有如一阵轻响铃铃。 沈忘心心道,果然是个踏青的好地方。 江羡带的纸鸢放在马车里,待会儿从山上下来就能放,这会子他们要到山上的禅音寺里添些香油钱,顺便求根签。 她穿到大周之后,在溪头村待了将近两年,练就了一身爬山的好功夫。以前在她那片林子里,野茫茫的一片杂草灌木,她都拿着柴刀钻进去过。 如今现成砌好的石阶,对于她来说,就更是大巫见小巫了。 如果不是山中的景色颇好,她没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看看,三两步就能到禅音寺。 江羡外表虽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但他是打小习武的,这点路对于他来说更是如履平地。 两人的脚程都很快,一路上超过了山上不少,爬得气喘吁吁的女眷。 到禅音寺的时候,正好正午的钟声响起,两人都有些饿了,到膳堂去用了一些斋饭。 吃完午饭后,沈忘心到正殿里头求签,拿了竹签要去解,坐着解签的老和尚还没张口,她便被江羡拉走了。 说起来,她其实还是蛮信这个的。 但也怪不得她,先是莫名其妙地从划过穿到了大周,再是后来整个余庆县遭了瘟疫,又梦到南极仙翁给了她方子。 因此,就算沈忘心再不讲究,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敬畏。 “怎么不让我去解?”她不解地看着江羡,刚才走的急她只来得及,接过那老和尚给她塞的签文。 347解签 江羡笑道:“解不解都是一个结果,你若是求姻缘,我不就在这吗?难不成除了我,还有什么人能入得了你的眼?” “说出这种话,我都替你害臊。”沈忘心笑骂。 江羡不说话,仍然看着她笑。 没过一会儿,沈忘心便招架不住,瞥了他一眼别过头去:“真是败给你了。” 江羡这才敛了笑容,但嘴角仍然噙着一抹笑意,牵住她的手,说道:“签有什么好解的?同我去华盖顶,那里的梅虽然不如快雪园多,可比起快雪园来说,更有一番风骨。” 沈忘心本来以为,华盖顶那样的地方,她怕是无缘上去了。可谁知,江羡方才没同她说清楚,现在却给了她一个惊喜。 刚才她求签时都听说了,华盖顶上不止有佛塔,还有各朝文人墨客的碑刻,她对这些很感兴趣,便乖乖的跟在江羡身后。 两人从禅音寺侧门出来,沿着弯弯曲曲的石阶向上。经过一处黄盖红柱的亭子,一路没有停歇,眼看着要到华盖顶,江羡却带着她绕了条小路,走到一处幽静的青砖小路上。 “是要去哪里?”沈忘心的目光还停留在,近在眼前的那片红艳艳的梅林上。 她迫不及待的想想去看看那佛塔碑林,可江羡却一个劲把她往别处拉。再加上之前在大殿里,他也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更加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沈忘心站在原地,扯了扯江羡的袖子:“你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江羡的心情颇好,回过身来刮了刮她的鼻子,说道:“我之前同你说过,我们一起来京城,我便带你见我母亲。” “你的母亲不是?”沈忘心愣了愣,她也是来到京城之后,才知道江羡但生母,在他年幼时候就已经病逝了。 江羡现在说要带自己见他的母亲,难道说他母亲的坟墓在这附近? 带着这个疑问,沈忘心一直跟在江羡身后,一直绕到山的背阴面。这里时常不到阳光,连着积雪也比阳面多一些。 好不容易走到青砖路尽头,江羡突然停住了脚步。沈忘心没留神差点撞在他背上,她感觉到江羡的异样,但视线被他遮挡着,并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等她绕道江羡旁边,才看见一个华服中年男子,脸上与江羡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身上带着沉沉的威严,正双手负在身后,目光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沈忘心心里一惊,虽然不认得此人,但也明白过来他的身份。 江羡面对一切问题,一向毫无波澜,能让他的情绪有这么大起伏的,而且还跟他长得这么相似的人,除了安国侯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她如今与江羡有婚约,那么安国侯便是她会来的公公。但看这情形,显然不是打招呼的时候,沈忘心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江羡。 “心心,你先到其他地方等我,我稍后就过来。” 沈忘心正要说话,江羡便伸手把她护到身后,而安国侯那边只是静静的看着两人,并没有因为江羡的反应,而多说一句话。 父子两人显然是有话说。 沈忘心不便在这里待着,点了点头,沿着青砖路返回。直到走到方才看见的那个亭子,她才进了亭子坐在栏凳上歇息。 她在亭子里坐着,看了会儿到处乱飞的蝴蝶,还有几只在草丛里扑腾的麻雀。换了好几个地方晒太阳,就是她这么耐得住的性子,也等得有些烦了。 突然,她在袖子里摸着一张小纸条,拿出来一看,原来是张写着签文的红纸。 刚才江羡没让她解签,她就顺手塞进袖袋里了,现在拿出来才想起,她连签文的内容都来不及看。 “解不解签不要紧,签文还是要看的。”沈忘心喃喃自语,展开那张卷起来的红纸,跟着纸上的字读了起来,“宛如仙鹤出凡笼,脱得凡笼路路通……” “南北东西无阻隔,任君直上九霄宫。”还没读完,一个苍老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接着沈忘心的话读了下去。 沈忘心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褐色僧衣,鹤发童颜的老僧,不知何时出现在亭外,笑盈盈地看着她:“这签是施主求得的?” “正是。”沈忘心见他身上虽然穿着简陋,但身上气质不凡,就知道他的身份一定不一般。 她立刻站起来,冲他行了个礼。 那老僧双手合十,回了一礼:“施主的签可是还未解?贫僧正好略知一二,不如我替施主解了?” 348放纸鸢 沈忘心见他面善,连忙请了他进亭子。原本以为今天求的签,是无缘得解了,没想到今时没遇见对的解签人,她与这老僧在这里遇上,也是难得的缘分。 因此,笑着微微点了头:“那就有劳师父了。” 说着,把手上的签文递给了老僧,自己则静静地站在一旁。 老僧接过红色纸条,放在掌心里,用指腹抚平了,面带微笑说道:“此是先凶后吉之兆,施主气运加身,必能脱得樊笼,逢凶化吉。” 想来也是个凡辈。 他说的话乃是诗面上的意思,沈忘心虽然心中觉得没什么特别,但面上仍然挂着笑容:“多谢师父解签,小女借您吉言。” 老僧闻言看了沈忘心一眼,缓缓地说道:“施主先不必言谢,贫僧的话还没说完。这几句诗不过是签文罢了,世间诸事千变万化,凡事追随本心,才是施主日后面临抉择时,该做的事情。” 沈忘心原来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可被他看了这么一眼,顿时觉得自己的想法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而那位老僧显然是,看透了她的所有想法,脸上却没有丝毫异样,只是向她行了个佛礼,便要离开亭子。 沈忘心连忙上前道:“多谢师父提醒,小女一定铭记在心。” 老僧闻言回头指了指她身后,依旧笑眯眯的:“施主不必多送,你等的人已经到了。” 沈忘心下意识回过头去,只见一袭玄衣的安国侯,看着青砖小路出现在她视线里。 他与江羡在系马山背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脸色比起之前更加阴沉,带着他身上的阴郁之情更重。 她心里一惊,连忙对他行礼:“见过侯爷。” 安国侯打量了她一会儿,向她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又匆匆地下了山。 沈忘心随着他的动作转过头去,然而只这片刻的功夫,刚才同她说话的老僧已经不见了,她立刻小跑几步上前去看,只见到安国侯一人,沿着石阶一路向下。 整条石阶上,无论到哪里也找不到那老僧的身影,只听见微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整座系马山上,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安静…… “心心,你在看什么?”江羡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把沈忘心吓了一跳。 她想同江羡说那老僧的事情,但张了张嘴,又不知如何说起,只得问道:“你与你父亲……” 江羡摇头,眸子动了动,声音听上去有几分疲惫:“走吧,我们去给母亲上柱香。” 他不愿意提起,沈忘心也自然不会再问,两人到江羡母亲坟前上了香之后,又到华盖顶上游览一圈。 下山之时,才是下午阳光最明媚的时候。 到山脚下时,两人到马车里拿纸鸢,发现那辆大马车还在,只不过这外头的车帘已经被放下了,看不见里头到底还坐没坐着人。 一个嬷嬷坐在车板上,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回过头掀起车帘的一角:“姑娘,方才上山的那两人,刚才又经过了。” 车内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打着哈欠说道:“去瞧瞧,他们做什么去了?” 嬷嬷“诶”了一声,扶着车辕跳下车去,伸长了脖子见到两人停在车前,从车厢里拿下一只纸鸢来,连忙又道:“姑娘,他们看来是要放纸鸢去。” “哦?”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车辆里伸了出来,轻轻拂开帘子,站到车板上看着拿了纸鸢已经离开的两人,脸上笑容嫣然,“那咱们也去放纸鸢去。” 嬷嬷闻言,为难道:“姑娘来时,不是说不放纸鸢吗?” 那少女横了她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拔了百鸟羽毛,做成的色彩斑斓的织羽裙:“说的也是,我这件裙子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还不想弄脏了。再说了,若是现在回京城去买,来回一趟太阳也都下山了。且不说买不买得到,即便买到了,今日也放不成了。” 嬷嬷连忙笑着说是,她家姑娘有多难伺候,她这个做下人的,心里再清楚不过。可如今姑娘这般善解人意,她怎么就觉得这么奇怪呢? 其余下人见少女走出来,连忙给她搬来脚凳,问她可是要下车走走。 那少女正在车板上摇了摇头,道:“今日没带绢布,我脚上的鞋子也是配着织羽裙做的。” 她身边的嬷嬷连忙问道:“那……天色也不早了,姑娘可是要回去了?” “回去?”少女冷笑着看了她一眼,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回去?我既玩不成纸鸢,你们便拿了个剪子,把他们的线都剪了。我倒要看看,谁还敢在我面前放纸鸢?” 349受伤 一众下人闻言脸色一变,若是附近都是平民百姓在放风筝,那也就罢了。可他们瞧见里头还有几户官宦人家的女眷,若是讲他们的风筝也剪了,恐怕不可能善了。 “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我说的话?”少女的声音微微扬起,脸上居然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来,“还有,把他们的风筝都捡过来,我留着有用处!” 不远处,沈忘心的纸鸢上了天,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放风筝,也没想到人在地上觉着微风拂面,可高空之上那风筝,随时都可能挣脱束缚而去,手里的风筝线,勒得她的手心生疼。 可就在这时,一只纸鸢飞了过来,与她的那只缠在一起,手里的线一下子绷紧,疼得沈忘心痛呼了一声,却感觉手上的线勒得更紧了。 转过头一看,只见那放风筝的人用力扯住自己手里的线。许是没料到她突然转过头来,脸上狰狞的表情,一时僵在脸上。 好在她及时松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沈忘心心有余悸地看着,整只风筝跟着那只纸鸢缠在一起,连带着线轴都跟着飞了上去。而自己指尖传来一阵疼痛,一股温热的液体流出来,滴滴嗒嗒地落在地上。 江羡见状立刻跑过来,捧起沈忘心的右手一看,顿时皱紧了眉头:“怎么回事?” “被风筝线割到手了。”沈忘心眼看着自己手上一滴接一滴,染红了一小片草地的血,不由地愣了愣,便听得“嗤啦”一声,原来是江羡撕了身上的衣服,替她把伤口包扎住了。 “疼吗?”江羡紧张的看着沈忘心。 沈忘心连忙摇了摇头,又怕他不信,说道:“只是有一点疼。” 江羡盯着她的伤口不说话。 好不容易血不再渗出来了,两人回头一看,刚才那个放风筝的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怕是吓跑了。”沈忘心叹了口气,她哪里想到,自己不过放个风筝,也能招这种无妄之灾,“方才那人没看清模样,但身上的衣裳像是哪个府里下人穿的。” 江羡看着沈忘心受伤,心里早揪成了一团,但刚才他想着给沈忘心止血,也没在第一时间把人抓住。 出了这种事情,两人也不再多留,立刻回到马车上,让车夫赶着马车回了秦王府。 回到秦王府之后,贾氏听说沈忘心受伤,也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她一路疾走,脸色有些泛白,见到沈忘心没事,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我听门房的人说你受了伤,生怕出了什么大事。”贾氏长长的叹了口气,眼神有些责备地看着沈忘心,牵过她包扎完了的手看了看,又心疼的说道,“这么大的人,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沈忘心知道她担心自己,连忙安慰道:“刚才我看过了,不过是皮肉伤,没伤到筋骨,过几天便好了。我自己就是大夫,还能不清楚自己的情况吗?” 她没同贾氏说方才的凶险,要不是她手抽的及时,只怕这只手指就要废了。 而且伤到的地方还是食指,一个大夫平时用针的力道,就是由食指合着大拇指控制的,要是平白无故的少了一根,她真不知道怎么办。 贾氏闻言脸色才好一些,看了看屋子里,没见着江羡的人影,便问道:“阿羡他人呢?” 小蝶闻言,连忙回答:“刚才世子还在呢,给姑娘上了药之后,院子里来了人,把世子叫到王爷跟前去了。” 贾氏点了点头,说道:“他们两个自是应该去聊聊的,我都听说了,是一个下人做的事。不管是有意无意,就算是无意为之,出了事情就跑了,总该给咱们王府一个交代。” 说完之后,又让下人去厨房传了晚膳,到沈忘心院子里,母女二人一并用了。两人喝着茶水聊了一会儿,便见到周延昌身边一个小厮走进门来。 “娘娘,都查清楚了。说是襄阳王府的下人,因见着伤了姑娘害怕着,一时间便跑了。襄阳王府原是不知道的,后来听说了,便让郡主亲自过来赔礼道歉。” 贾氏听了,这才想起这襄阳王本来是封在荆州,今年正好受了诏进京,没想到却是因为这件事情交上了。 “郡主可是在外头了?”贾氏点了点头问道。 “已经在外面了。”下人答道。 贾氏站起来拢了拢袖子,同沈忘心说道:“既是郡主亲自来赔礼,就同为娘走一趟,也好看看他们襄阳王府,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沈忘心也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一个襄阳王府的下人,怎么可能放着主子不伺候,一个人到这边放风筝? 她倒是不怕出去见这位郡主,便也同贾氏一起站了起来,扶着贾氏的胳膊,一起向外走去。 350比美 一行人到大堂的时候,已经有个少女立在大堂正中心,身上穿着一件繁复的百鸟织羽裙。看模样比沈忘心大上两三岁,个子生得十分高挑,许是祖上有胡人血统,比一般汉女眉目深一些,显得明艳动人。 再加上这么一身衣服,还有满身的傲气,果真是天之骄女,尊贵无比的金枝玉叶。 襄阳王郡主是女眷,而周延昌与江羡又是男子,不好与她单独共处一室,便派了几个丫鬟在大堂里服侍着。 沈忘心一走进大堂,就发现大堂里多了许多烛盏,把整间大堂照得亮如白昼。忽闪的火光,照得那件织羽裙,犹如会发光一般熠熠生辉。 襄阳王郡主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正好对上沈忘心的视线,微微一笑说道:“贵府的烛火太暗,我便让这几个妹妹,去多添了几盏灯来,想来娘娘和沈姑娘不会在意吧?” 贾氏脸上自然不会表现出什么,轻轻摇了摇头,笑道:“几年不见,珠儿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当年我在京城之时,还是个小丫头呢。” “娘娘还是同当年一样,唤我小凤仙吧。太后最喜欢凤仙花,这名字也是她老人家给我起的。”周明珠面上礼数周全,但脸上的笑却没有到眼底,又看向一旁的沈忘心,问道,“这位就是娘娘新添的妹妹?果然是个伶俐人。就是不知,这件事情宁国公主可晓得了?她远在关外,知道娘娘身边多了个女儿,只怕会吃味吧?” 沈忘心闻言目光沉了沉,便感觉贾氏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郡主多虑了,公主听说我老来得女,在信上很是欣慰,只恨不能亲眼见妹妹一面,以解思念之苦。” 周明珠被贾氏拿话堵了一回,看模样也不生气,走过来拉了沈忘心的手,牵着她灯火最明亮处,细细打量着。 好半晌,才叹了一句:“果然生了好颜色,只可惜太淡了,若是再艳丽些,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沈忘心何尝不明白她的话? 周明珠是个颜色鲜艳的美人,那些个恬淡的自然入不了她的眼。沈忘心不将容貌放在心中第一位,因此也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周明珠虽然状似没在看沈忘心,但实际上沈忘心的一举一动,这表情落在她眼里,脸上便闪过一丝不屑,懒懒地冲身旁的侍女道:“去,前些日子太后娘娘赏了我一面西洋镜,是件好东西。但我府里已经有了,便拿来给沈姑娘用吧。” 几个侍女立刻笑起来,若有所思的打量了沈忘心一眼,欢欢喜喜地出去抬。 西洋镜其实就是华国现在常用的镜子,照人非常清新,远非一般的铜镜可以相比。 虽然说这物件在大周确实是罕见的,却不至于令沈忘心惊讶。在华国她这样的高科技物件实在太多了,镜子对于她来说不过是小儿科,又怎么可能镇得住她? 她待要看周明珠想弄什么把戏,便顺势假装欣喜道:“那便多些郡主抬爱了。” 话音落下,几个侍女便从外头搬来一架等身高的,上面盖了水红色绣花镜袱的大镜子进来。 周明珠看了一眼沈忘心,指着镜子笑道:“这镜子有些奇异,沈姑娘第一次见,可莫要被吓着才是!” “多谢郡主提醒。”沈忘心装作脸上有几分期待,却又惴惴不安的模样,绞进了手心里的手帕,绷紧身体看着镜子。 周明珠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命令那几个侍女把镜袱揭开。只见镜袱落下,无数烛火刺目的光芒,被镜面反射出来。 周明珠恰好站在一个不大好的位置,被镜子反射的光芒晃到了眼。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却觉得安静得出奇。 没听见想象中,沈忘心吓得失声尖叫的声音。也没听到预料之中,众人被镜子中更加直观对比的容貌惊艳的吸气声。 实在太过安静了。 周明珠立刻睁开眼睛,只见镜子之中齐齐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自己,可另外一个人却像从来没见过似的,笑吟吟地对着她。 镜子反射的光芒照到她身上,更显得她那一身肌肤清透得如上等的羊脂白玉,仿佛全身都在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而原本就白皙的自己,站在她身边,却被衬得既苍白又粗糙。平时自己引以为傲的高鼻深目,却令自己在沈忘心面前黯然失色。 “不可能!”周明珠猛得转头看向沈忘心,若不是顾忌现在是在秦王府,她能当场把这面骗人的镜子砸了####第三更! 感谢9141的小宝贝送的豪华跑车,么么扎! 大家过年过得如何呀? 351赔罪礼物 沈忘心这回总算明白过来,周明珠送自己镜子的用意。 她这是想用美貌把自己压下去,让自己自惭形秽呢! 看她的表情,这个法子应该对别人用过不少次,而且每一次都奏效了。就算别的姑娘没被她的容貌不下去,也会因为第一次见到这种镜子,而吓得花容失色。 所以,她才会自信到这种程度吧? 只可惜,这一次就连沈忘心自己也没想到,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为自己赢回了一局。 周明珠身边的侍女显然也没料到这样的结局,她们只觉得初初看上去沈忘心的容貌,并没有比周明珠强多少。而且以前这方法百试百灵,连带着她们也看了不少官家小姐的笑话。 这一回同样是抱着看笑话的心理来的,哪里会想到事情的结果会是这样! “没有脑子吗?还不快把镜子搬下去?”周明珠强忍着怒火,看向她身边侍女的目光像是要杀人。 几个侍女吓得瑟瑟发抖,想极力克制,却始终控制不了自己的对周明珠的恐惧。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跟几只蔫头耷脑的小鸡似的,把镜子给抬了下去。 沈忘心见状笑道:“这镜子果然是件好东西,若不是郡主抬爱,只怕我还长不了这个见识。” 周明珠脸上一片铁青,她何尝不知道沈忘心是在笑话自己?但镜子是自己带来的,美也是她要同沈忘心比的,要是真把沈忘心压下去还没什么,但现在这个结果,只让她想起一个词来——这简直就是在自取其辱! 想到这一点,周明珠的脸色愈加不好看。 沈忘心轻轻一笑,抬起头来正好看见,江羡跟在周延昌身后,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像是一个好奇的孩子,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一般。 她趁周延昌和贾氏没注意,向江羡眨了眨眼睛。 江羡宠溺地勾了勾嘴角,但碍于有这么多人在场,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一切落在周明珠的眼里,整张脸都蒙上一层阴霾。刚才高傲明艳的模样荡然无存,只留下眸子深处藏的一抹狠厉。 她稍微调整了自己脸上的表情,带着笑容说道:“下人不懂事,还请沈姑娘大人宽容一二。我这次是专门带了礼物来,给沈姑娘赔礼的,都怪下人手脚慢,耽误了这么久,竟然还没将那东西及时送过来。” 话一出口,众人都有些惊奇。 周明珠不是已经带了,一面西洋镜来赔礼吗?用西洋镜来当礼物,实际上已经足够贵重,不需要再添别的了。 再听周明珠之前的说辞,并不像带了第二件东西来的样子,只怕根本不是下人手脚慢,而是周明珠临时让人准备的。 周明珠看出众人的疑惑,转向沈忘心说道:“第一件是我给沈姑娘的见面礼,我这做姐姐的第一次见妹妹,见面礼是免不了的。第二件,才是我跟沈姑娘赔罪的礼物,还请沈姑娘务必收下。” 说罢,只听外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奔跑声。 随着脚步越来越近,那人的喘气声也传入众人耳里。那声音又重又急,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去跑步,不一会儿终于出现在门前。 是襄阳王府的一个小厮! 他全身像是浸在水里刚捞上来,身上的几层衣服均已被汗湿,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腿发软地跨进门来。把手里的一只镶着玳瑁的木盒子,双手呈给了周明珠。 周明珠满意地点了点头,摆手示意身边的侍女接过那只盒子,小厮见状诚惶诚恐地退下,扶着门框出了门。 “这又是何物?”周延昌看了一眼那盒子,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周明珠拿出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因此,他问话的时候,语气带有几分不悦。 周明珠对此也只是笑了笑,让侍女把盒子端到沈忘心面前:“思来想去,恐怕也只有这样东西,能让沈姑娘原谅我了。不瞒沈姑娘说,伤了沈姑娘的那个下人,其实是我身边的。手底下人做错了事情,我这个做主子的,自然应该承担。” 沈忘心看了一眼,面前的玳瑁盒子,盒盖漆黑如墨,四个角拿金子包了边,连盒子都这般贵重。如若不是鼻尖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她还真以为你面装的什么宝贝。 她望向离她最近的贾氏,发现贾氏丝毫没有察觉,便又看了一眼周明珠。 “怎么?沈姑娘是不愿接受我的赔礼?”周明珠够了勾嘴角,脸上带着一抹不屑的笑容。 352一截断指 沈忘心是个大夫,自然对血腥味敏感一些。打从那小厮带着盒子进大堂,她就嗅出一丝不寻常。 “郡主的赔礼,着实让我受宠若惊。”沈忘心从容接过盒子,在周明珠期盼的目光之下,打开了一丝小缝,却又“啪”的一声盖上了,“不过郡主也知道我胆小,刚才已经陪我看过西洋镜,不如再陪我开一回盒子?” 周明珠脸上神色变了变,别人不知道那盒子里有什么,她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老实说,她虽然能够把这个盒子送给沈忘心,可盒子里的腌臜东西,她却是不愿意看的。 那东西,想想她都觉得恶心! 没想到,不等她拒绝,沈忘心已经捧了盒子到她跟前,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周明珠想要挣脱,可不知沈忘心用的什么巧劲,她只觉得自己手腕上一麻,就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了。 “郡主不要着急,我这就把盒子打开。”沈忘心挡在周明珠与她的侍女之间,恰好遮住周明珠求救的目光。 而后只听那盒子“嘎达”一声开了,她下意识撇过头去,没想到紧接着盒子便递到她眼前,离她的鼻子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这是一截血淋淋的断指! 伤口的断面十分整齐,是被人用极其锋利的刀具,一刀斩下的。 如果仔细看上去,还能看出这是一截男子的右手食指。与沈忘心受伤的位置一模一样,也就是周明珠所谓的,沈忘心一定会原谅自己的赔礼! 周明珠一时之间愣住,她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看这么血腥的东西。她甚至能看清,这截断指的指腹上,是一个簸箕状的指纹! 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钻进她鼻子里,让她的胃跟着抽动了两下,险些当场吐出来。 “啊!”周明珠后知后觉地惊叫了一声,一把打掉沈忘心的手。 沈忘心手里的盒子被打翻,由于周明珠的力道实在太大,那截断指飞到半空中,让在场所有人看了个清楚。 周延昌和贾氏都脸色大变,还是江羡眼疾手快,把沈忘心往自己怀里一拉。沈忘心险险避过,那截手指就顺着周明珠的织羽裙滚下来,在裙子上留下一道血痕,然后顺着绣鞋滚落到地上。 “这就是襄阳王府来道歉的诚意?”周延昌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一双极具威严的眼睛,盯着周明珠看。 他们秦王府和襄阳王府虽然向来不和,但仍然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可周明珠居然拿了一截断指,到他们面前来挑衅! “来人!把郡主请出我秦王府,我秦王府庙小,可容不得郡主这尊大佛!” 要是换做平常,周明珠还能应付一二。可现在她自己被吓得花容失色,如何还能说得出半句话来? 听到周延昌下令,她才回过神:“王叔言重了!那下人伤了沈姑娘,千刀万剐都不为过,这不过是一个教训罢了!难道王叔连我襄阳王府的诚意都不肯接受?” 周延昌的脸色变了又变。 他多年不在京城,又不像襄阳王那般有封地,在朝堂上便有了自己的羽翼。有党羽为伍,就算这件事情闹到御前,也只能被大事化小。 可难道就因为这个,他们秦王府就要忍气吞声,硬生生把这口气咽下去? 周明珠看出周延昌心中的顾虑,脸上的慌乱一扫而光,嫌恶地提了提自己的裙子,说道:“要是王叔没什么话说,那侄女便先行告退了。想来这个时候,我父王派来接我的人也该到了。” “哎,可惜了这么一条好裙子,我只穿了一日,就被弄脏了。”她抚了抚鬓边的碎发,扫了一眼沈忘心,扶着身边侍女的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那侍女笑着说道:“郡主不必担心,没了这条裙子,王爷一定给您寻一条更好的来。” 周明珠露出个满意的笑容,走过江羡身边时停了下来,目光暧昧地说道:“还没同阿羡哥哥打过招呼,以后便同小时候一样,唤我小凤仙吧。” 江羡闻言也是一愣,没有回答周明珠的话,而是立刻看向沈忘心。 只见她抬起头,笑靥如花地看着自己,缓缓问道:“原来是旧识?郡主才怎么不说?既然都是自己人,讲什么赔礼不赔礼的,岂不是太过见外了?” 说着话,从怀里抽出一方手帕,弯下腰把地上的木盒子捡了,又用手帕包着,把那截断指整整齐齐的放在盒子里,还细心地扣上了盒扣。 周明珠看着沈忘心笑盈盈地捧着盒子递到她面前来,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又惊讶又嫌恶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什么异类:“你想做什么?” 353吃味 沈忘心面对周明珠异样的目光,脸上的笑容不仅丝毫没变,反倒愈加的灿烂了:“郡主说的哪里的话?我还能做什么?只是秦王府一襄阳王府毕竟是一家人,若是郡主执意赔礼,反倒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说着硬生生把那木盒,塞进周明珠手里。 周明珠看着沈忘心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如何拒绝,手中的木盒传来一种温润的质地,触感好似上等的一块玉。 可不知为什么总让她觉得,像是摸到了断指上的血迹。 沈忘心见她不愿意收,于是说道:“前些日子我进宫看了长公主,长公主也希望咱们姐妹之间和和睦睦的最要紧,若是这事传到长公主耳中……只怕会惹得长公主不高兴吧?” 安定公主是当今皇帝的嫡亲胞姐,又是太后的掌上明珠。她在两人心中的位置,举足轻重。 沈忘心之前这安定公主一命这件事情,全京城的人都听说过。 若是因为她而惹了安定公主不快,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周明珠强忍着反胃,把那盒子塞到侍女手里,冲沈忘心露出一个阴鸷的笑容:“很好,我记着你了。” “能被郡主惦记,是我的福分。”沈忘心颔首,微笑。 周明珠冷哼了一声,大步走出大堂。 沈忘心送到廊下,向周明珠行了个礼:“郡主慢走,恕不远送!” 贾氏看着周明珠嚣张的背影,气得脸色发青,冷声道:“襄阳王府越来越目中无人了,不过是区区一个郡主,居然敢来我们秦王府闹事!想来,心丫头受伤的事情,也绝对不是偶然。我只是想不通,襄阳王府这些年来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她何必主动上门找事?” 沈忘心刚从门外进来,看见下人们忙着清洗地上的血迹,便搀着贾氏的胳膊,说道:“娘亲,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到您院子里去,让下人好好清理干净,免得闻着一股子味道,什么苍蝇蟑螂都闻着味过来了。” 贾氏也许是气糊涂了,竟然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说的也是,这味道闻着犯恶心,咱们换个地方再说吧。” 沈忘心搀着贾氏出了门,江羡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她却看也不看江羡一眼,冷着脸走了出去。 江羡只好站在大堂里,拿无辜的目光看他老师。 周延昌当然理解江羡现在的心情,他是江羡的老师,江羡是个什么性子他还能不了解吗? 单凭江羡的身世和容貌,若他想沾花惹草,身边早就有了妾室通房,说不定连亲都早定下来了,又怎么可能难道到了江州,才与他家闺女走到一起? 但女儿家的心思,他这个老爷们也琢磨不透,他只知道他家闺女生气了!而且看那周明珠的模样,今天的事情显然是因为江羡而起。 连他都看出来了,他家闺女如此冰雪聪明,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要不然,也不可能这么生气吧? 就算是他这个上过战场的,隔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血,心里也有几分犯怵。 可沈忘心刚才,居然用手绢包着就卷起来了…… 周延昌默默走到江羡面前,拿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说出口。外头传来贾氏唤他的声音,他也没在大堂里多留,索性扔下江羡跟着贾氏和沈忘心走了。 接下来一连过了好几日,江羡直到启程回江州的时候,才见到沈忘心。但那丫头仍旧不搭理他,从秦王府出来之后,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和贾氏钻进马车里。 江羡叹了口气,放下马车的车帘。与他同坐一辆马车的王伯见状,着急地催促:“世子,沈姑娘怎么还不理您?可是因为您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您还是听老奴一句劝,到沈姑娘面前认的错吧!” 江羡无奈地看着王伯,他倒是想去认错,可沈忘心连看也不看他一眼,连带着贾氏和祁长安都对他有意见。 他这些天感觉自己,一直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只盼着什么时候能找到机会,好好同沈忘心解释一番。 沈忘心这回可真是生气了,她明知道错不在江羡,可一想起周明珠喊他江羡哥哥的时候,脸上那种娇羞又暧昧的表情,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就差气得七窍生烟,把江羡好好教训一顿了! 马车出了京城之后,整整行驶了一天,直到暮色四合他们才在一个镇里落脚。一行人连带着仆从,浩浩荡荡一个车队,几乎把整间客栈都包了下来。 354午夜惊魂 沈忘心得了一间上房,她一个人住着。本来小蝶若是跟来,是要在她房里服侍的,但沈忘心地上没被人伺候的习惯,便让她留在了京城。 因此,等夜色深了一些,除了在走廊上守着值夜的下人,她房里便再也没有旁的人了。 赶了一整天的路,虽然都坐在马车上,但沈忘心也已经累得不行,洗漱一番之后躺到床上,没过一会儿便有了睡意。 然而,正当她处于半睡半醒之间时,却听到窗外一阵响动。 此时正是夜深人静,一点细小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扩大,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这段时间她睡得极浅,一下子被这声音惊醒。本来以为是自己睡梦里听岔了,没想到睁开眼睛之后,那声音还断断续续的响着。 沈忘心心里一惊,从床上坐起来,竖起耳朵辨别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是不知有什么东西在敲她的窗。 她心中顿时有些害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窗打开看看。直到走到窗边,她才发现那东西不仅是在敲,而且边敲边挠,她靠近窗户的时候,正好“噗”的一声,拍破了窗框上糊的窗纸。 ——两只绿莹莹的眼睛出现在窗外,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沈忘心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一声尖叫憋在嗓子眼里,双腿一软险些没当场坐在地上。 可就在这时,那对绿盈盈的眼睛歪了歪,挤着身体从窗框里钻了进来,一边钻一边冲她撒娇地叫:“喵喵喵~” 沈忘心还没从惊吓之中回过神来,黑暗之中她瞧不见那是什么东西,就感觉一团软绵绵的毛球,一下子跳到自己怀里来。 这感觉有些熟悉,除了分量比之前重了些,无论是手上的触感,还是它发出的叫声,都与自己的那只波斯小猫一般无二。 可咪咪不是在江州吗? 她这可离江州十万八千里远呢,怎么可能会是咪咪呢? “咪咪?”沈忘心不敢相信地唤了句。 毛球听到沈忘心的声音,知道她认出了自己,兴奋地回答:“喵喵!” 还真是她的猫儿! 沈忘心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被咪咪吓得七上八下的心收回来,抱着它站了起来,摸索着找到火折子,把桌子上的蜡烛点着了,整间黑漆漆的房间才亮的起来。 眼睛渐渐适应光亮之后,沈忘心才到窗边,看了看被咪咪抓破的窗纸,揪了揪它茸茸的耳朵,骂道:“败家的小东西,明日又要赔店家的窗纸钱,还好没带你去京城,否则不知道要赔给人家多少银子!” 咪咪伸出爪子,委屈地拍了拍沈忘心的胳膊。 沈忘心抓住它的爪子,在肉垫上按了按,佯装沉下脸,教训道:“怎么着?做错事还有话说?看我回江州不好好教训你!” 咪咪被她的话吓到,挣扎着跳出沈忘心的怀抱,落到窗边的桌子上,拉长了身子,拿爪子拔下窗栓,回过头同沈忘心争辩:“喵喵喵喵喵!” 那我就从窗子跳下去,让你再也看不见我了,哼! 沈忘心虽然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但看它恨不得一头栽到夜色里去的模样,也就明白了它的意思了。 “你可别吓唬我,这招对我没用。”沈忘心又好气又好笑,向它招招手,“快回来,反正回到江州之后,你这段教训是吃定了。这几天表现得好一些,我还能从轻处理。” 话虽这么说,可实际上沈忘心哪舍得教训它?不过是说出来,治治它调皮任性的性子罢了! 可谁知,几个月没见这小祖宗脾气居然见长了,把身体缩成弓状,“喵”的一声跳下窗去,吓得沈忘心魂飞魄散。 她的房间在二楼,虽然也没多高,可万一摔坏了怎么办? “咪咪!”她连忙跑到窗边向下张望,却看见江羡提着灯笼,一袭白衣拢灯笼温暖的光芒,向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而咪咪那家伙则被他抱在怀里,冲着自己耀武扬威,还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真是岂有此理! 这一毛一人不把自己气死,就不肯罢休了吗? 沈忘心随便挽了个发髻,披了件外衣,就“咚咚”地跑下楼去。 江羡抱着小猫到了大厅,才发现贾氏也被惊动了,见他怀里的咪咪,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从楼梯下来的沈忘心,顿时明白了什么。 “这猫儿许久不见长的愈发水灵了,离了江州这么久我倒越发的想它,晚上便同我在一个屋吧。”说着贾氏从江羡怀里接过咪咪,打发下人回屋去休息。 临走之前,目光复杂地对沈忘心说道:“夜深露重的,说说话便早些睡吧,别弄得太晚了,身子要紧。” 355猫儿挠窗 说完,也不等沈忘心解释,便手里抱着猫,又由几个侍女跟着,头也不回的进了房间。 沈忘心目瞪口呆的看着贾氏,发现她真的就这么扔下自己走了。 整个客栈的大厅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与江羡,就连能缓解尴尬的咪咪也不见了。 她一想到这件事情,极有可能是江羡捣的鬼,尤其不打一处来,问道:“你同我娘亲说了什么?” 江羡摇了摇头,无辜的看着沈忘心:“师母出来之后,我一个字也未同她讲。” 沈忘心顿了顿,见他目光可怜,也不好意思再逼问,只是问道:“明明是你从江州带过来的?” 江羡没有回答什么心的话,而是看向她的目光,顿时都明亮起来。 咪咪的确是他派人从江州接来的,不为别的什么,只为讨沈忘心的欢心。他知道咪咪是她的心头好,就算在再自己的气,也不至于冷落了那只小猫。 更何况,那小猫还是祁长安送的,便是看在祁长安的面子上,她也不会对自己生气的。 沈忘心见他如此有心,堂堂安国侯府的世子,一辈子没受过多少委屈,竟为了自己低声下气,不觉气也消了大半,反倒因为这些日子对他不理不睬,而不自在起来。 “你若是……若是没什么话说,那我便回去了,明天一大早还要起来赶路,我担心到时精神头不足。”沈忘心站在原地,见到江羡脸上的效益越来越深,不知不觉连话也不知歪到哪里去。 回过神之后,恼得满脸通红,转身就要走。 江羡一把拉住她,轻轻地说道:“左右是坐在马车上,便是晚上晚些睡觉,也是不碍事的。心心,这些天我有一肚子话同你说,可你连一眼都不想见到我,是不是?” “我哪有?”沈忘心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有些着急,明明是他把自己气着了,他怎么能反咬一口,倒把自己说得像个负心人似的? 江羡笑出声来,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蛋,说道:“对,你没有,都是我的不是。猫儿是我带来的,也是我让它去挠你的窗户的,皆是因为办不到这些,才让它替我去做。要不然,你什么时候才肯见我?” 沈忘心被他一通话说得无话可说,自己确实好像有些过分了,要不然怎么能把他逼成这样?可这个念头才刚浮起,却又被周明珠暧昧的表情压了下去。 都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两人之间八字才刚有了一撇,便遇到这种事情。若是等她嫁给江羡以后,他身边在有些狂蜂浪蝶,难道还要她撸起袖子,一个个拍死在墙上吗? 一定要在这回,就给他留下个深刻的印象,让他知道这可是宁折不弯的! “那周明珠……” “心心,你能为了我,连周明珠的面子都敢拂,我很是欣慰。”谁知还没等她开口,江羡就笑着对她说道。 沈忘心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狂跳,便被江羡牵住了手,拉着她的手上了客栈顶楼。 她这才发现,客栈楼梯的尽头,是一个观景的小平台。这个地方非常隐蔽,若不是江羡带她来,她还真发现不了。 更别提此时已经夜深,就更没有人到着出来了。随着那扇小木门发出“吱呀”一声,楼梯上烛光发出的光亮,便被隔绝在身后。 一股独属于夜的静谧又美好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忘心一抬头就发现,天幕上的月亮只有淡淡的一抹银辉。取而代之的是,深蓝色的天空之上九天银河倒垂,璀璨繁星有如一颗颗宝石缀满天际。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夜空,情不自禁地看痴了,只感觉一双手缓缓把她圈进自己怀里。 这一刻,就算之前再生气,遇到这么美丽的馈赠,也都烟消云散了。 沈忘心顺势转过身,环住江羡结实的腰身,软软的声音问道:“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不该看周明珠一眼,在她让我叫她小凤仙时,就该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该这么多天都不来找你,就算你不想见我,一个陪在你身边,不让你生气……” 沈忘心听江羡一桩桩数着自己的罪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错了,我何时这般小气过?” 不过话说出来,连她都替自己脸红,也好在这里乌漆麻黑的,就算脸红江羡也瞧不着。 江羡沉默了一阵,忽然又很是认真的语气问道:“那我错在哪处了?” 沈忘心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以后,你就只能抱我,当着我的面连咪咪都不能抱。” “便是背着你,也谁都不抱。” 356流星雨下的承诺 “此话当真?” “真的。”江羡双手扶在沈忘心的肩膀上。 两人相对着凝视了很久,江羡缓缓的靠近沈忘心,鼻尖呼出的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让她以为他这是要吻自己。 江羡的确是吻了她,但只是用嘴唇吻了吻她的额间,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也许是因为夜色的掩护,沈忘心毫不掩饰地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却忘记了寻常人的夜间视力都比自己好得多。 她上的表情毫无遮拦的地出现在江羡的眼前,让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偏偏沈忘心还浑然不觉,歪着脑袋,蹙了秀眉,疑惑地问他:“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江羡的声音一听就是在强忍笑意,顿了顿又补充道,“今天的夜色这样美,又看看星星,不做什么别的。” 还说没笑什么! 沈忘心背过去不理江羡,望着夜空出了会儿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羡终于笑够了,凑到她身边,冲着她的耳朵低声说道:“心心,快看天上,有流星来了!” 沈忘心顾不得生气,连忙抬起头看见江羡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天幕上坠落下去。 然而这还不算完,紧接着又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流星越来越多。 一场毫无预兆的流星雨,就这么出现在两人眼前。 夜已经深了,春天的夜里带着丝丝的凉意,透过薄薄的春衫,令沈忘心抱紧了胳膊。可饶是如此,面对如此震撼的美景,她依然舍不得离去。 “好看吗?”江羡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沈忘心身上,“出发前几天,我到宫里司天监向太史监,粗略的学了观星之术,预料到今天夜里有一场流星雨。知道你不肯见我,便特意派人去江州,把咪咪接了过来。否则,只怕不能与你一起看这场流星了。” 他这般有诚意,沈忘心还能说什么? 她拉过江羡的手,问道:“你听说过民间看流星许愿的一个法子吗?就是每当看到流星的时候,赶在流星未坠落之前,把自己的衣角打一个结。同时,闭上眼睛向流星许愿,这个愿望便会实现。” 说着她不等江羡反应,快速把衣角打了个结,闭上眼睛许个愿望。 江羡也照着她的法子做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沈忘心这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看。 即便在黑暗之中,那双眼睛也比天空之中任意一颗星辰明亮,如同一束光照进自己的生命里。 他情不自禁地看痴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哪样东西是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手的。 那么,应该就是眼前可人儿了吧? “许了什么愿?”沈忘心笑着问他。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民间的另外一个说法?”江羡反过来问。 沈忘心眨了眨眼睛,还想了片刻:“诶?” “那就是……”江羡顿了顿,接着说道,“许过的愿望,要是告诉别人,那就不灵了。” “啊……那好吧。”沈忘心有几分失落。 江羡弯了弯唇角,忽然说道:“没有别的什么,只愿与你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沈忘心一愣,心头一股暖流流过,却急忙去捂他的嘴:“你不是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本来就有的事情,我自己便能办到,还要流星保佑做什么?”江羡笃定地看着她,像是对她许下一个郑重的诺言。 流星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停了。 客栈顶楼的露台之上,一阵阵凉风轻轻拂过,沈忘心拉了拉江羡的手,发觉他的手心冰凉,才发现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 ——原本是有一件较厚的外裳的,可后来穿在自己身上了。 “好。” “什么?”江羡不解地看着她。 沈忘心没想到,江羡也有问出这么蠢的话的时候,不由笑道:“我说……长长久久的,很好。” 那边半天不说话,忽然就朗声笑了起来,用结实的胳膊紧紧抱了抱她,说道:“好了,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快回去补个觉,一早起来还要赶路呢。” 两人下了露台,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之后,沈忘心才发觉自己的困意一阵阵袭来,裹在被子里很快就睡着了。 可还没过一会儿,她还在梦里徜徉着,就被贾氏身边的丫鬟叫醒了:“姑娘,天亮了快起吧。下头小二已经准备好了早饭,夫人说了用完早饭便出发!” 沈忘心硬着头皮起了床,她有个毛病,要是哪天睡不饱,一双眼睛便疼得要死。好不容易揉揉眼睛起来,整个人晕乎乎地套好衣服,洗漱了一番过后,便坐在妆台前,由丫鬟替她梳头。 357真甜 沈忘心穿到大周这后,一切都能自给自足。唯独被一样东西难倒了,那就是梳发髻。 以前她在华国的时候,一般都是长发披肩,就算要梳头也只是简单地扎个马尾。可到了大周之后,各种繁复的发髻让她眼花缭乱,以至于硬是到现在,她梳的头发还教沈大娘笑话。 以前在三槐堂,她都是捡了自己最拿手的来,实在不会的有沈大娘和张翠花帮她。但现在,贾氏成了她娘亲,所以能让贾氏的丫鬟帮着梳头,她自然不会自己动手。 好不容易一切整理好了,沈忘心打着哈欠出了房间,就见到楼梯口那处,王伯看见她眼前一亮,立马迎了过来,嘴里唤道:“沈姑娘!” 沈忘心加快脚步,停在王伯身边,问道:“王伯,您这是怎么了?” “是这样的。”王伯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说道,“昨晚也不知怎么了,世子一早起来便染了风寒。我就想着,请沈姑娘到世子房里看看,若是能煎副药给他,那就再好不过了。” 沈忘心闻言,心里不由地有几分担心:“他现在有什么症状?可还严重?” 她不等王伯说话,立刻折回头去,心里想到,一定是昨天晚上露台上的风太大,江羡又把他的衣裳给了自己,才一时受了风寒。 都怪自己太粗心,要是当时回房拿件厚衣裳披了,也不至于让他平白遭了回罪。 沈忘心到了江羡房前,直接推门走进去。 而房间里,江羡也正打算走出来,两人险些没撞在一起。 “你怎么样了?”沈忘心顾不得说别的,连忙伸手探了探江羡的额头,觉得手上不烫,又问道,“有哪里不舒服吗?喉咙疼不疼?” 江羡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看了一眼急匆匆跟在沈忘心身后走过来的王伯。 王伯立刻会意,没让沈忘心发现,就退到一楼去了。 江羡这才扒下那只在自己头上乱摸的小手,笑着说道:“不大要紧,不过是有些乏,嗓子也干得很罢了。我刚才就不让王伯去找你,是他太过担心了。” 沈忘心是个做大夫的,最听不得这种话,立刻唠叨了他一顿,便到自己的行李里拿了常用的药,到楼下厨房向伙计借了药罐,替江羡煎了一壶药。 “世子,您和沈姑娘什么时候和好的?”王伯好不容易熬到上了马车,车帘一放下来,他就急忙问江羡。 “昨晚。”江羡说道。 王伯恍然大悟,赶了这么久的路,昨晚他累得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哪里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一见到江羡生病,便想拿着机会,让两人赶紧和好。 谁知,两人昨天晚上就不闹别扭了!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王伯拍着大腿笑了笑,“果然,还是年轻人有精力啊,不像我……真的老喽!” 江羡想起昨晚的事情,捧起手里碗喝了一口药,苦涩的药味一入喉,他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嗯……真甜。” 王伯闻言立刻打了激灵,紧张地问道:“世子,您没事吧?” “没事。”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哦……那就好!” 江羡把碗里的药一饮而尽,顺手接过王伯递过来的陈皮干,看着外头从南一路蔓延到北的春意,不由地勾了勾嘴角。 一行人一路跋涉,终于在几天之后到了江州。在江州府短暂休息了一天,便下到余庆县去,周延昌、贾氏回了寒山书院。祁长安要第一时间处理天香楼的事情,于是照旧宿在刘县令府上。 最后,只有江羡和沈忘心要回三槐堂。 三槐堂众人算沈忘心的娘家,如今两人正式订了婚,自然得回去见见沈大娘等人。 两人坐着马车出了余庆县县城的城门,还没到三槐堂就见沈大娘一手牵着一个小团子在村口张望,见到几辆马车在村口露了头,立刻兴奋地朝马车挥了挥手。 沈忘心想他们想得不得了,早就从车窗探出头来,喊道:“三奶奶,沉香,结香,我们回来了!” “回来好,回来好!”沈大娘高兴地回道。 两个小团子见了早像脱缰的野马,向马车跑了过来。 “吁……”车夫见状连忙勒停了马车,两个小团子就飞奔着,不等车夫放下轿凳,拉着江羡的手一边一个上了马车。 “姐姐姐姐,京城好玩吗?你走之后,我和哥哥就掰着手指数日子,说好过完年就回来,可现在都开春一个多月了,你才回!”抱着沈忘心胳膊撒娇的是结香。 358回到三槐堂 咪咪本来窝在车厢里铺的厚厚的地毯上打着呼噜,一听到结香的声音,立刻就瞪圆了眼睛抬起头来,欢快地叫了一句:“喵!” “咪咪!我还以为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呢,原来是去接姐姐了!”结香向咪咪张开胳膊,咪咪兴奋地跳起结香怀里闹成一团。 马车里只坐了沈忘心和江羡两人,两个小团子上来之后还非常宽敞,沈大娘迟了几步走过来,她上了马车之后,马车又继续行驶起来。 沈大娘一上车,看见抱着咪咪的结香,便笑着说道:“咱们医堂里最调皮的两个,闹到一起去了!心丫头你不在的时候,把医堂搅得天翻地覆,马大夫可被他们烦死了!” 说着,当着沈忘心的面,又数落起结香的罪状。 结果还没说一两桩,马车就到了三槐堂门前,结香并着咪咪一下子便窜下车去,惹得一车人哭笑不得。 众人下了马车,医堂里头的人听见声音,纷纷出来帮忙搬东西。 陈先打头从三槐堂里钻了出来,一个冬天过后,他皮肤变白了不少,这么段时间不见,沈忘心竟发现他身上的气质更加干练了,而且人也长开了一些,不像村子里长大的孩子,倒像一个儒雅的读书人。 别看他模样生得俊秀,也只有医堂的人知道,他做起生意来是多么的厉害。要不然,沈忘心也不可能放手,把所有铺子的帐目交给他一个人打理。 “忘心!”陈先见到沈忘心顿时眉开眼笑,转到江羡身上笑容也丝毫不减,“江公子!你们可算回来了!” 沈忘心笑道:“给你们都带了东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拉回来。别光顾着说话,快到后头马车上去,把东西都搬到院子里去!” 陈先应了一声,连忙到后头马车里搬下来,一只明皇色织着暗纹的箱子,见着箱子的颜色之后,他紧接着一愣,然后冲沈忘心小声问道:“这颜色……只怕是宫里来的吧?宫里赏了你什么东西,拎着这样沉?” “是琉璃石。” 沈忘心答道。 琉璃制品在华国现代已经普遍可见,但在大周仍然价格不匪。这般贵重的东西,沈忘心并不想示之于众,便赶紧让陈先搬了进去,自己则在后头,把另外一箱琉璃母递给了后头出来的马大夫。 马大夫一见箱子的颜色,连忙抱了小跑进三槐堂去,连大堂也没敢多留,直接把箱子送到里头院子去了。 这两箱东西被沈忘心锁在库房里,想着以后找个手艺一流的匠人,用古法做成好看的物件。 等到沈忘心从院子里出来时,发现众人都聚在二进院子里,见她从后院出来,都微笑着看着她。 沈忘心还摸不着头脑,便见江羡笑着向她走过来,说道:“心心,我和你的事情,方才都与大家说了。大家都很高兴,在等着你出来呢!” 她闻言愣了愣,刚才她还苦于怎么说出口呢! 正巧,江羡自己替她讲了,还省得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轻描淡写地把这件事情讲了。 想到这里,沈忘心看向陈先,陈先遇着她的目光一顿,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目光很是欣慰的模样。 她到现在才确定,陈先对她的感情是真的放下了,心中不竟一阵适然。 张翠花见状,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把沈忘心拉到一边去,说道:“心丫头,你才回来,还没同你说。上回阿先那小子到州府去办事,不知怎的遇着个姑娘,那姑娘看样子挺喜欢这小子,后来还借着看病的名头,来了咱们医堂一回呢!” 沈忘心闻言自然高兴,问道:“有这事?那阿先的态度怎么样?” 说到这里,张翠花顿时愁眉苦脸的,摇了摇头道:“本来瞧着还行,后来见那姑娘的家世还不错的样子,就冷了张脸,什么也不说了。” “那姑娘是什么家世?”沈忘心疑惑地望向张翠花。 张翠花一听这个就来气,习惯性地叉着腰叹道:“要不然我怎么就来气呢?我说既然那姑娘对他有意思,我这个做娘的就去给他打听打听,若不是太高的人家,上门求亲被拒绝了又如何?可那小子脸皮薄,遇着难事干脆就不谈了!” 沈忘心认识陈先这么久了,当然清楚他的性格,说道:“这样吧,翠花婶,若那姑娘下次还来,你便告诉我,我去替你打听。阿先是个能干的,模样品性也都没得说,再加上人家姑娘确实中意他,成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359医堂二三事 张翠花一听沈忘心愿意帮忙,感激得不得了。 现在他们老陈家没有别的难的,老陈头的病虽然不能痊愈,但最起码控制住了,只要用心调理,往后没什么难的。陈先又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路子,眼看着医堂一天天好,他们一家也跟着水涨船高。 她担心的只有陈先的终身大事了。 陈先什么都好,是个能干可靠的孩子,只是在感情上和个愣头青似的,眼看着年纪到了,张翠花还是希望他早点成家立业的。 “心丫头,那就拜托你了。”张翠花回头看了眼,见到陈先朝她们这处走过来,加快语速低声向沈忘心道,“他如今大了,我这个做娘的也管不了他了。得亏还能听进去你说的话,替我多劝劝他哈!” 沈忘心拍了拍张翠花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陈先一心挂在医堂的事情上,这段时间沈忘心不在,医堂上下的事情都是他在管。如今沈忘心这个东家回来了,自然是要事无俱细地汇报给她听的。 先是说了这段时间医堂,外加余庆县城与王台县城两家铺面的营利。 不必多说,自然是非常红火。 尤其是王台县那家五味食府,由于靠近江州州府,生意比之余庆县的更好,光是沈忘心离开这段时间,就赚了二三百两。附近的商户争相模仿,出了不少与五味食府差不多的铺子,但由于五味食府的食谱保密性做得很好,根本无法与他们家的相提并论。 “对了,入冬时候让大家种下的药材都怎么样了?”沈忘心最关心的还是这个,尤其是赵七家地里种的。 无论是她的五味药斋,还是五味食府,都与药材关系密切。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建立一个可循环的链条,虽然说投入的银钱不多,就算失败也损失不了多少银子。可重要的是,如果药材品质达不到她的要求,那么她的规划就又要推迟一年了。 陈先是沈忘心一手带上来的,可以说沈忘心的计划,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知道沈忘心最要紧的便是这个,所以哪怕再忙,也得到地里看看。 一听到沈忘心问起,便说道:“都很好,尤其是赵七家的,我让张老伯特意关照过。如今长势非常好,等到入夏了就能收了。” 陈先办事,沈忘心自然放一百个心,笑着问道:“我进村的时候,看见河边冬天建的暖房里生了烟,我让你找的老药工可都齐了?生意你会做,但炮制药材你是外行,可有最近炮制的让我看看?” 陈先笑道:“这得找马大夫。” 马大夫早听到两人的对话,走到药柜前抽了一只屉子出来,拿手捞了些药片,张开细缝抖了抖,留了几片在手里,走到沈忘心面前:“这是前些天刚炮制好的白术,东家你瞧瞧可入得了眼?” 沈忘心心道,马大夫跟了自己之后,对药材的要求提高了不少。既然他都已经做主,直接把药放到医堂里来用,那些个药工的手艺,当然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得亲自验验的。 想到这里,沈忘心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沉香,向他招了招手,让他接过马大夫手里的白术:“沉香,我来考验考验你,这段时间有没有长进。” 沉香点了点头,用指腹拨了拨手心里的白术片,说道:“白术表面黄白或淡棕色,摸上去触感粗糙。闻起来带有淡淡的清香,尝起来有辛味。” 说着,放到嘴里嚼了嚼,补充:“炮制的时候是用土炒的,品质不错。” 马大夫听完他的话,一把捞起他掌心剩余的白术饮片,放回药柜里去,朗声笑道:“这小子真真越来越厉害了,你不在的时候天天熬夜看医书,谁劝也不听。凭他这股蛮劲儿,没等几看就要把咱们甩到后头去喽!” 结香也凑过来,昂着头说道:“对呀对呀,我哥哥可厉害啦!” 沉香不大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脑袋。 “是很厉害!”沈忘心笑着摸了摸沉香的小脑袋,说道,“去找你江哥哥到院子里,拿我带给你的东西去!” “谢谢姐姐!”沉香露出一个笑容。 毕竟还是个孩子,虽然平时性子稳重,但听见有礼物领还是很高兴的。 沈忘心笑着从沉香身上收回视线,把目光转到结香身上,还没开口问话,就听结香迫不及待地说道:“还有我,还有我!我还帮阿先哥哥算账了呢!” “可别是你算了一遍,你阿先哥哥还要替你再算一遍。”沈忘心逗他。 360要长得和江哥哥一样好看 结香鼓起腮帮子,挥舞着小拳头说道:“哪里有?你们要是不信,可以问问阿先哥哥。阿先哥哥,你说是不是?” 陈先笑着点头。 这段时间以来,结香确实帮了他不少忙。起初,他也与沈忘心一个想法,虽然说结香的确非常聪明,可年纪毕竟实在太小了。 因此,结香看他太忙,提出要帮他整理账目的时候,他本来是要拒绝的。但转念想起沈忘心离开时,提过让自己多指点指点结香,便暂时应承了下来。 左右,那些账目自己都是要过一遍的,先让结香锻炼锻炼也无妨。 哪里想到,结香做完之后,他想改都无从下手,只有一些微小的瑕疵,到底也无伤大雅。 过年之前那段时间,有成堆成堆的事情要他去处理,还好有结香做帮手,才让他省下不少时间,去处理旁的事情。 要不然,他过一个年不累垮了才怪! “结香的确帮了我不少,并且在寒山书院的功课也没落下。”陈先不是一个善于表扬别人的人,而且因为他自身在这方面极有天赋,能让他说出这些话已是不易。 沈忘心看着结香小小年纪,眼底就挂着的一圈青紫,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和哥哥都一样,以后不许再熬夜。若是有什么忙不过来的就和姐姐说,不必那么逞强,小孩子家家的要是睡不足,以后可就长不高了。” “长不高会怎样?”结香问道。 江羡正好领了沉香出来,沉香手里捧了一个盒子,里头装着沈忘心从京城给他带来的,京城荣春堂特别定制的一套银针。 这套银针十分精致,针尾还雕着着荣春堂特有的标志,就算同为荣春堂的大夫,如果不是京城的,连针尖儿都别想瞧见。 沈忘心手上有这么一套,还是因为在京城荣春堂里,与一众大夫们交流了两回医术,又与他们签订了合约才得来的。 沉香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由于太过激动,整张小脸憋得微红,见到沈忘心了心里头还觉得不真切,问道:“姐姐,这套银针真的是送给我的吗?我瞧见上头有京城荣春堂的字样,是荣春堂里的大夫每人都有吗?” 沉香一向话不多,罕见地问了一连串话,就连一旁说话的沈大娘和张翠花,都被他的声音吸引得看了过来。 沈忘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发现自己也跟着沉香激动了,才哭笑不得地说道:“真的是送给你的,确实是荣春堂独家出品的银针,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只有京城荣春堂的大夫们手里才有一套。” 话音落下,马大夫一个箭步过来,眼馋地看着沉香手里的银针:“东家,要说您可不能太偏心了!我也是卖身给你的,怎么和沉香的待遇就差那么多?” “谁说没东西给你?不去你房里瞧瞧有什么!”沈忘心见马大夫的模样,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我以前给你的那套银针,虽然模样没那么花哨,可比沉香手上的这套好使得多,当时怎么没见你感谢我?” 马大夫闻言脸上的表情讪讪的,摸了摸后脑勺,傻笑道:“这就去,我这就去!” 打发完了马大夫,沈忘心才想起自己,还没回答结香的话。 低头一看,只见那小家伙还一脸疑问地望着自己,便忍不住笑出声来,问道:“结香,你觉得这么多哥哥里,哪个长得最好看?” 结香看了一眼对面的江羡,脱口而出:“当然是江哥哥了!” “那你想不想,以后长得和江哥哥一样好看?” “想!”结香毫不犹豫地点头。 沈忘心勾了勾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傻孩子,如果长不高的话,还能和江哥哥这么好看吗?” 结香看了一眼江羡,只见他长身玉立,回来一趟京城之后,身上更添了几分不容忽视的威严。 他总算明白了沈忘心的话,如果不长得和江羡一样高,怎么可能有他这么好看? “我也要和江哥哥一样好看!”结香郑重地点了点头,居然一句话没再多说,若有所思地走开了。 沈忘心不由愣了愣,她似乎把结香教得往一个奇怪的方向长了…… 她默默地看了一眼江羡,发现江羡也在看她,两人交流了一下目光,不约而同地往后院走。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我不是觊觎你的美貌,才……” “在你眼中,我真的有这么好看?” 走到后院里,两人异口同声地同对方说道。 361溪头村八卦 噗嗤—— 两人惊讶之后,都笑出声来。 半晌过后,江羡才勾着唇,低哑了嗓子说道:“心心,我不介意你觊觎我的美貌。” 沈忘心心里虽然觉着这家伙好不要脸,但仍然笑着说道:“若不是因为你太过好看,当初我怎么可能抱着你不放?” “这么说来,当时你哭着抱着我不松手,是故意在吃我的豆腐了?” 沈忘心揪了揪他腰间的软肉,问道:“我有这么不要脸吗?” “没有。” “那就好。” 两人在后院里逗弄了一会咪咪,喂了它一些小鱼干吃,吃得咪咪舔着嘴,满足地眯起眼睛,拉长了身子趴在石桌上晒太阳。 沈忘心在院子里转了转,发现去年秋天掉光叶子的紫藤花,如今已经重新长出叶子,各种绿色在藤架上层层叠叠,叶子下藏着不少花苞来。再过一阵子,就能再现去年满花架紫藤的盛况了。 突然,沈忘心眼前一亮,发现花架底下的泥土里,长了一些五角星花的花苗。 五角星的叶子很是独特,几乎没有什么花的叶子与它长得相似,沈忘心一眼就辨认出来,蹲下身子去,用手摸了摸它在风中摇摆的嫩叶。 “这种花京城里也有,一些人家把它种在院子里,让下人插了篱笆,供它攀在篱笆上。只不过,在京城里不叫五角星,而是换了另外一个名字,叫做锦屏封。”江羡走过来说道。 沈忘心对花花草草没有研究,并不知道这锦屏封是哪三个字。 “在锦屏封攀在篱笆上,可以当做花园的隔墙,就好似平日里用的屏风,才因此得名。”江羡拉过她的手,用手指在她掌心写下三个字。 沈忘心恍然大悟,摸了摸有些痒痒的掌心,笑着说道:“原来是这个意思,果然挺像。” 紧接着,她又在院子里看了看江羡的那盆兰花,还到小花园里去数了数锦鲤的尾数,发现她离开这段时间,咪咪都还算规矩,这才又奖励了一些小鱼干,顺带鼓励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咪咪舒服地叫了一声,继续趴着晒起太阳了。 江羡在三槐堂待了一天,住了一夜之后,第二天早起回去寒山书院。毕竟连着过年已经懒怠了这么久,他在寒山书院的学业必须重新拾起来,否则不说他自己,便是周延昌也不会同意。 沈忘心也早起送他,刚好轮到沉香和结香也要到寒山书院去,于是一道坐了江羡的马车,三个人往余庆县城去了。 三槐堂里一下少了三个人,特别是两个叽叽喳喳的小团子,一下子冷清下来不少。且整个三槐堂又大,如今天气虽然一天比一天暖,但大堂里依然一阵阵阴凉,要是平时不忙碌,还真有几分寂寥。 这天下午正好人不多,咪咪趴在柜台上睡觉,发出轻轻的呼噜声。 沈忘心和马大夫被它传染,身上都有几分懒意,便索性也不干活了,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东家,你记得莲婶子和沈老九家里吧?”马大夫忽然想起什么,拍了拍桌子满脸八卦地问沈忘心。 他们这两家人,沈忘心哪一家都印象深刻,怎么可能忘得了? 一家是刚穿过来,就让她知道人心险恶。另一家是,被媳妇戴了绿帽子,扬言要打死奸夫。 当时这些事情,在整个溪头村都称得上是最具重量级的新闻了! “他们两家怎么了?”沈忘心虽然不大关心这个,但这个午后实在太无聊了,听听这些八卦琐事,只当是提神的良药。 马大夫见沈忘心难得来兴致,像怕她反悔似的,立刻开口说道:“去年的时候,沈老九不是把李秋妹给休了吗?然后还天天念叨着,说什么时候把奸夫找出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出了他这一口恶气!没过多久,就听说黑子跑了,原来李秋妹偷的汉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不要脸的黑子!” “竟然是他!”饶是沈忘心见过那么多大场面,也被这事吓了一跳。 她实在无法理解李秋妹的想法。 若是她真要偷人,好歹也找个手脚健全的吧?黑子断了手,脾气还琢磨不透,李秋妹到底看上了他哪一点? 马大夫摊了摊手,摇头:“这我哪里晓得?只知道,前阵子人李秋妹都住到莲婶子家去了,虽然没和黑子拜过堂,可如今婆媳两个倒是相依为命得紧呢!” “黑子没回来?”沈忘心皱了皱眉头。 马大夫嗤笑:“沈老九还在咱们溪头村,他敢回吗?” 362再见小贵姐儿 话音刚落下,就见到陈先从外头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一个有几分眼熟,长得十分憨实的年轻女子。 他一进门就扯开了嗓子,招呼众人过来,说道:“大家伙快来瞧瞧,看看这是什么人!” 沈忘心闻言站起身来,盯着那姑娘看了一会儿,瞧着模样有些眼熟,却实在想不出在哪见过。 直到那姑娘笑嘻嘻的看着她,然后朝她问了一句:“沈小大夫,您不认得我啦?”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沈忘心模糊的记忆终于才清晰起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她和马大夫才说着莲婶子家的事情,小贵姐儿就跟在陈先身后,出现在她家医堂前头! 沈忘心还没开口,就听到有人掀了门帘,开怀地笑道:“这不是小贵姐儿?一年不见,实在变化太大,走在路上我都不敢认了!” 原来是张翠花走了出来,她刚才在村口,就看见小贵姐儿一人走在路上。当时没敢认,只觉得像在哪见过似的。 这也不怪她,一年不见了,小贵姐儿的变化实在太大! 别说张翠花了,她刚才从村口进来,很多人同她打了照面,都没认出来她! 众人闻言,细细打量小贵姐儿如今的模样。 只见她身段苗条了不少,皮肤似乎也比之前白了一些,最要紧的是身上的那股可怜劲儿没了,整个人出落得落落大方,与之前在黑子家时像是两个人一般。 “小贵姐儿!”沈忘心见她如今好了,也打心眼里为她高兴,“好久没见你了,最近怎么样?” 小贵姐儿连忙过来拉沈忘心的手,眼里真心实意藏着感激:“说起来,我能有今天,也多亏沈小大夫对我的帮助。若不是沈小大夫点醒了我,说不准如今,我还要受他们一家人的磋磨呢!” “举手之劳罢了,更何况我也没帮得了你什么。”沈忘心说的是实话,实际上她并没有怎么帮助小贵姐儿。 小贵姐儿能逃出牢笼,多亏的是自己及时醒悟。 否则,就算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她。 张翠花在一旁看着,也笑着问道:“丫头啊,那你这回来溪头村是?” 小贵姐儿手里提着一个篮子,篮子上盖的是一块花布,这会子掀开来,满满一篮子的鸡蛋。 这对沈忘心算不了什么,可对乡下一般人家来说,确实十分了得的东西。 “一是来感谢沈小大夫,家里实在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手,只有这一篮子鸡蛋,是我慢慢攒下来的。”小贵姐儿把篮子递到沈忘心手边,硬是塞进她手里,“沈小大夫,请您一定要收下。” 沈忘心哪里敢收? 急忙推辞,却被陈先拦下了:“忘心,这是小贵姐儿的心意,你若是不收,她又岂能安心?再则,你要是再推辞,她连接下来的话都不好意思说了。” “哦?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沈忘心惊讶地挑了挑眉,笑着看向小贵姐儿,“我倒是好奇,小贵姐儿有什么同我说的?” 小贵姐儿看着沈忘心羞赧地抿了抿嘴,用手肘捅了捅陈先,示意他替自己说。 陈先觉得好笑,问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忘心,她想到咱们医堂寻一个差事,早些时候先来问了我。我说要等你回来,才能做最后的决定。这不?她一听说你回来了,就从上梁村赶了过来。” 两人这般磨磨蹭蹭,把张翠花吓了一跳。她刚才还以为,两人之间有了什么事,非要这般扭捏,险些没惊出一头汗。 闻言,暗暗松了口气,脸上又恢复笑容。 沈忘心当然注意到了张翠花的表情,一听说是这件事,想着小贵姐儿是个干练人,又是个拎得清轻重的,便点了点头:“我这边是可以先同意着,但与阿先当初一样,须得让我考察一个月。若是这个月里,你的表现过关,就可以暂时留下来,你觉得如何?” 小贵姐儿满脸喜色,自然忙不迭地答应:“这是应当的!” “你可有哪些会做的?”沈忘心继续问道。 小贵姐儿答:“女红,做饭……还有懂得酿酒算不算?” “你会酿酒?”沈忘心眼前一亮,拉她到身边来,“都会酿哪些酒?烧酒会不会?” “高粱酒,葡萄酒,烧酒我都会!”小贵姐儿本来还有几分拘束,她总觉得自己到医堂里干活,处处不如别人,什么也不会干,生怕沈忘心不要她。 一听到沈忘心问到自己的长处,身上的紧张感立刻消下去不少:“我家里就是酿酒的,没出阁之前给我爹打下手,把酒拿到镇子里去卖。不过,您问的烧酒卖得不好,后来就不大酿了!” 363可造之材 一秒记住【创客】,无弹窗,更新快,免费阅读!小贵姐儿闻言苦笑,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用手抚着微皱的裙摆:“本来是打算回去帮我爹干活的,可他怪我上次与黑子和离,说我是家里的耻辱。我在家里待不住,只好跑出来了。” 沈忘心让张翠花和她一起,到后头院子里收拾了一间房,给小贵姐儿住下。正收拾的时候,沈大娘闻讯赶来,见到真是小贵姐儿来了,喜得不能自胜。 她拉了沈忘心到一边,笑着说道:“这丫头是个好的,在上梁村都是出了名的勤快。你去京城的时候,咱们这里缺人手缺得紧,我喊阿先去雇几个手脚麻利的来,他看中了小贵,但又说等你回来才能做主。这不才拖到了现在。” 沈忘心听沈大娘这话,隐约察觉陈先的意思,难不成陈先雇小贵姐儿来,竟有提拔她的想法 也不知道,到底是小贵姐儿身上哪一点打动了他。 不过既然是陈先看中的人,身上就一定有闪光点。沈忘心倒不介意,趁着这段时间多考察考察小贵姐儿。 如果她真的是个可造之材,便是助她一臂之力,让她更加出色,也不是不可以的事情。 想到这里,沈忘心心情颇好,带着小贵姐儿一起,去看医堂众人自己酿的酒。 小贵姐儿不愧是酿酒师傅的女儿,身上可是有两把刷子,闻了闻酒的味道,又看了眼酒曲,就说出了他们酿酒时候的不足之处。 医堂虽然这么多人,但在酿酒上还真都是半吊子。众人见她真有实力,便把接下来酿酒的任务交给她了。 忙完小贵姐儿的事,沈忘心又到药田那边走了一遭,药田被张家老两口管理的井井有条,就连她见了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唯一的问题就是张家老两口实在太勤奋了,虽然手底下有那么多人,当然还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 沈忘心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们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帮着打理那么一大片药田,会在不知不觉累坏了身子。 可张家老两口在这片药田上找到了寄托,哪里听得了沈忘心劝 最糟糕的是,沈忘心越是劝,他们便越是勤奋,说什么他们两个若不是因为沈忘心,就连生活都没了奔头,早就活得如枯木一般,还不替她仔细盯着,那就叫不知报恩了! 沈忘心拿他们没办法,只好拜托种药的药农,替她多看着两位老人家,劳动力气的事情就尽量不要让他们做。 别的不说,以后她在其它地方的药田,还要多拜托张家老两口呢! 沈忘心回了溪头村好几天,虽然说没什么大事,但细细碎碎的事情加起来,也累得她够呛。 仔细一想,她这算是好的,好歹有休息的时候。陈先比她更惨,一年那么多个月,哪个月不是忙得热火朝天哪有什么喘息的机会 眼看着医堂的生意越做越大,只有他们两个肯定是管理不过来,她越发地以前陈先做的决定——从现在开始寻找可造之材什么的,简直是正确得不能再正确了! 只愿小贵姐儿不要辜负了他们两个人的期望,接下来在他们医堂里要立得起来才是! 而另一边,余庆县的刘府。 刘县令今天休沐在家,赶巧祁长安来了,两人看着天色不错,春风也吹得人十分舒爽,花园里的花又开了,就让人在花园的亭子里摆了茶点,两人坐在亭子里喝茶。 刘老夫人房里的锦绣正好打花园经过,冷不丁瞧见亭子里坐的人有几分眼熟,定睛一看却是长安来了,想到自己去年给祁长乐写的那封信,不觉已吓得一头冷汗。 跟在他身后的丫鬟见了,连忙去拍她的肩膀,疑惑地问道:“锦绣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快些走吧,老太太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吕大夫,可是咱们这里怠慢了,少不得挨一顿骂!” 锦绣这才回过神来,勉强冲那丫鬟笑了笑,捏紧了手里的茶盘,暗地里紧紧咬着牙关,带头向刘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可再迈动步子,却总显得心不在焉,不是踢到石头差点绊倒,就是险些转到那个路过的丫鬟身上。 要不是她茶盘端得牢,早把上面的茶水点心,撒的一地都是。 后头的丫鬟胆战心惊,最后实在看不下去,连着锦绣手里的茶盘一块儿端了。 眼看着已经到刘老夫人院子里,听到屋里传来刘老夫人与吕大夫的笑声,锦绣这才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盘,脸上重新挂着笑容走了进去。 *首发更新..更q新更快广告少s ↓认准以下网址其他均为仿冒↓ (.oqu123=)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 364小人得志 房间里,刘老夫人坐在一个绣着团花的坐垫上,斜斜地靠着罗汉椅的椅背,身边放着一个小香炉,里面焚的不是什么香,而是艾草晒干了的粉末。 艾草祛邪,她是中了风邪,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吕大夫今天来刘府,是来给刘老夫人看脉的。 前阵子过年的时候,刘老夫人大鱼大肉吃得太油腻,吃着饭就倒下了,把刘府老老小小吓得魂魄出窍,立刻派人到荣春堂请胡大夫。谁知,胡大夫那天正好不在,而沈忘心又去了京城,正巧吕大夫站在荣春堂门口,念在他以往有的医术,只好请了他来。 吕大夫用尽了混身力气,终于把刘老夫人从生死线上拉回来。 他虽然名声不好,但以前能占着余庆县荣春堂首座的位置这么多年,多少是有两把刷子的,中风这种病在他手里治得多了,自然有几分心得。 再加上他又是个名利心重的,知道这回是上天赐的机会,便使出混身的力气,硬生生把刘老夫人救活了。 果然,刘老夫人醒了之后,每每身上有不舒服都要找他。如今待他,都快要比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上心了。 锦绣在后花园瞧见祁长安,魂不守舍的便迟了几分到,刘老夫人等急了,便骂了她几句,说她怠慢了吕大夫。 “奴婢今日身子不大好,还请吕大夫原谅。”锦绣慌慌张张给吕大夫行了个礼赔罪。 吕大夫抚了抚自己的山羊胡子,笑着点了点头,也没说几句体恤的话,脸上小人得志的表情,很是令锦绣不屑了一番。但她也不敢表现出来,只低着头赔不是。 刘老夫人见她哭丧着脸,不耐烦道:“行了,身子不适不知道叫底下的丫头顶上来?你既不舒服,到外头的栏凳上坐着,有事我再叫你吧。” 锦绣心里头藏着事,脸上也憋不出笑容来,做事还总出差错。得了刘老夫人的话如蒙大赦,立刻退了出去,倚在栏凳上晒太阳。 她出了房间心里舒畅了几分,便侧着耳朵听里头刘老夫人和吕大夫的谈话。 “老夫人的消息比我灵活一些,我听说那沈小大夫,与京城的某位大人是血亲?”吕大夫一边喝着茶,一边冲刘老夫人问道。 刘老夫人点了点头,嘴里满是酸意:“谁知道呢!一个乡下丫头,居然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贤侄,听姨母一句劝,以后还是不要去招惹她的为好。” 吕大夫与沈忘心之间的恩怨,通个余庆县的杏林都知道。 吕大夫心里虽然不甘愿,但如今沈忘心已经不是一个任他拿捏的小丫头了,也只好生生咽下这口气,冷笑道:“什么千金大小姐?我看,不过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刘老夫人怕了她儿子,生怕与吕大夫的谈话,被她儿媳安插在她身边的耳目,传到刘县令耳里去,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贤侄,你前些日子不是说,想拿回荣春堂首座的位置?” 锦绣闻言坐直了身体,往大门处挪了挪屁股,从门边小心觑着吕大夫的脸色。 吕大夫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了半晌才想清楚,激动得无语伦次:“姨母……当真、当真愿意帮我?” “都是自家人,哪有什么帮不帮的?”刘老夫人见吕大夫口齿不清,笑得更加开怀,示意吕大夫不必站起来,“我的病是你治好的,荣春堂的首座我只认你一个!更何况,首座的位置本来就你的,我若是没记错,那姓胡的大夫本来是你的副手吧?趁着你落难,便踩着你上台,真是不要命!这种连医德都没有的大夫,有什么资格当首座?” 吕大夫喜得立刻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那声音极响,就连在院子里浇花喂鸟的几个小丫鬟,都闻声朝里头望去。 可吕大夫老大一个人了,居然一点也不害臊,反倒替刘老夫人捏起脚来:“姨母,您说的都是真的?” 刘老夫人最反感别人质疑她,立刻皱紧了眉头:“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什么时候骗过人!” “是,是!”吕大夫伏低做小,捣蒜一般点头,“侄儿只是高兴坏了,一时糊涂了!谁不知道,整个刘府都是老太太在拿主意?当年姨父早逝,若不是老太太一手把县令大人拉扯大,能有县令大人如今的日子?都说孟母三迁,姨母虽然不如孟母,但也能抵得上半个了!” 一席话,把刘老夫人哄得找不着北。 365辞行 刘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说道:“你放心,过个几日我就到荣春堂说道说道,便是不能做上首座,也让你回去再说!” 吕大夫得了刘老夫人的承诺,欢天喜地地替她捶了一阵子腿。 刘老夫人到底大病刚愈,身子容易乏,没说几句话就招手让锦绣进来,扶她回房休息去了。 吕大夫出了刘老夫人的院子,站在门旁看着院门被婆子合拢,心里不知合计着什么,嘴上哼着“咿咿呀呀”的调子,背着手脚步轻快地穿过后花园。 后花园里,阳光一片明媚。 春风夹着花香一阵阵飘来,还有三三两两的蝴蝶,在花丛之中流连,这景致看上去好不惬意。更妙的是,后花园里有一处亭子,亭子里刘县令和一位穿着黛衣的少年,正坐在石凳上把酒言欢。 这黛衣少年眉目风流,看那衣着举止绝非寻常人家的子弟,就算坐在刘县令面前,仍然谈笑风生,脸色岿然不变。 从吕大夫的角度远远望去,只觉得那黛衣少年与花园里的景色融为一体,倒好像园子里的百花都是衬托,只有他才是画卷里的主角一般。 吕大夫一时之间看得呆住,本该避开亭子走的,谁知自己却不由自主地走近了几步,直到看清那少年的脸,这才主讶然杵在原地。 这下子,刘县令不发现他都难了。 他本来就对吕大夫很是不喜,但碍于他母亲喜欢,再上他确实救了刘老夫人一回,他也不想管太多。 谁知,今日他还会着客呢,吕大夫就凑到他跟前来了。 “这位小公子是……”吕大夫迟疑地看向祁长安,他不是那种看重颜色的人,今天如此失态,都是因为面前的黛衣少年,长得与沈忘心实在太像了。 刘县令强忍着不悦,不好在祁长安面前发作,只道:“这是祁家的小公子。” “祁尚书家的?”吕大夫怔怔地问道。 他只知道前阵子来了个巡察使,是当今的户部尚书。那位大人到余庆县里来时,他曾远远地看过一眼,与眼前的黛衣少年轮廓上有几分相似,两人都姓祁想必是一家人了。 既然他们是一家人,那沈忘心岂不就是当今三品大员的嫡女? 吕大夫刚才听刘老夫人说的当下,并没有把事情放在心上,可现在一颗心却惴惴的,他当初若是知道沈忘心的真实身份,就是有人拿刀逼着他,他也不敢惹这位姑奶奶啊! 现在倒好,人家兄弟都到余庆县里来了。 只愿那些事情沈忘心大人有大量,都不同他计较了。否则,他小小一个大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祁尚书家的。”刘县令耐着性子答道。 祁长安对吕大夫略有耳闻,当下皱了皱眉头,吓得吕大夫急忙走了,连招呼都没来得及同刘县令打,好似火烧着屁股一样,一溜烟不见了。 “祁公子,实在对不住。这吕大夫前阵子救过我的母亲,若不是因为这个……”刘县令向祁长安道歉。 “不要紧。”祁长安笑着摇摇头,虽然他对吕大夫的冒犯很不高兴,但也不会事非不分,把气撒在刘县令身上,“只不过家父前些日子,已经向陛下自请辞官。陛下未肯,下旨让家父去了鸿胪寺任职。” 刘县令惊了惊:“祁公子哪里的话,是我失礼了。” 他虽说只是个小县官,但京官的事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清楚。户部的职位向来是肥差,户部尚书又是重中之重,能当上户部尚书一定深受陛下信任。 如今祁文藻明面上还在京城里,可鸿胪寺与户部相比,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两人被吕大夫一搅,也没有了喝茶谈天的兴致。 这回是祁长安主动来找刘县令的,见两人不尴不尬地坐着,便把自己这回来的目的说了:“刘大人,这回我来找您,实际上是为了向您辞行。” “辞行?这不是刚回余庆县,难道是要回京城去?”刘县令与祁长安相处了这么久,两人之间还算融洽,一听他要走心中顿时有些不舍。 祁长安笑道:“还在余庆县里,总不能总在贵府打扰下去。院子年前就买下了,只不过当时没收拾好,便没有告知任何人。” “这回是收拾好了?”刘县令一听笑着问。 “过几日,在天香楼请您和夫人去吃酒。”祁长安早就安排好了,连沈忘心都没告诉。 刘县令当然替他高兴,拱了拱手道:“到时,一定到祁公子府上拜访,只是祁公子千万不要嫌我常去才是。” 366张彦远的消息 祁长安没想到刘县令也会说俏皮话,连声道:“一定欢迎。” 两人这才起身离席,一旁服侍的丫鬟见了,连忙过来收拾。祁长安直接别了刘县令,一路从后花园往刘府大门去了。 刘府大门外,下人早已把他的行李搬到马车上,只等他从府里出来,便赶着马车往他的新宅子里去了。 没过几天,沈忘心便也得知,自家弟弟在余庆县里买了间宅子。 祁长安这件事情瞒得紧,平常和他们见面谈天的时候,一丝一毫都没泄露出来。直到新宅子正式乔迁,在天香楼办乔迁宴的那一天,众人才被这消息惊得面面相觑。 因为要去天香楼吃酒,五味药斋破天荒的关了一天的门,医堂上上下下坐了两三桌桌子,来贺喜的人占了天香楼二楼一整层,热闹闹得把酒喝了。 酒席结束之后,众人便吆喝着要去祁长安的宅子里看看。 别说别的人好奇了,就连沈忘心也心痒得不得了,偏偏自家弟弟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就算他们再想看,也得等祁长安点头。 这里都是祁长安认识的人,祁长安自然不会拒绝,领着亲近的几个,坐了好几辆马车,兜兜转转到了刘府附近的街上。 这几条连着的街,是余庆县最好的地方。余庆县但凡有点脸面的人,都挤破了脑袋在这条街上买宅子。 就比如说,余庆县的张员外家,九龙村做粮油起家的袁家,还有就是余庆县的县太爷刘大人等等。 和他们几家攀不上关系,就算是沾沾他们家的运道,也比和那些斤斤计较的市井小民待在一起,要有面子的多。 按理说,是不该有宅子卖的。可祁长安不只使了什么法子,硬生生的买到了一栋,众人到了门前一看,便揣度这宅子不会比刘县令家的小多少。 走到宅子里一看,里面的布置果然处处别出心裁,虽然看不出有多富贵,但用不用心却是一眼瞧得出来的。 祁长安还给沈忘心特地留了一间院子,布置的很是别致。知道她喜欢紫藤花,还特地在后花园里面搭了个花架,这花价要比三槐堂他后院里的大得多,大到走路都必须从花架下过。 远远地望过去,整座后花园里,就像藏了一道紫藤瀑布,看上去赏心悦目,教人久久不愿离去。 众人在祁长安的宅子里吃了顿晚饭,用过晚饭之后,陈先领着家人,还有马大夫、小贵姐儿以便先回了三槐堂。 沈忘心与沈大娘带着沉香和结香,在祁长安的宅子里留宿。 晚间,又到寒山书院去了一趟,沈恩如今读书挣到了发奋的时候,连这回吃酒都没有来。沈忘心想着,打从去年她去了京城起,就一直没见过沈恩了,于是拉了沈大娘一同到寒山书院去探望。 沈恩听说想问心来看他,一蹦三跳的走了出来,激动地看着沈忘心:“二姐,你终于从京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以后都要待在京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的哪里话?”沈忘心见他这副憨样,忍不住用手点了点头鼻子,叫他待在寒山书院好好念书,“我是在江州长大的,不回江州还去哪里?倒是你,这段时间家里待你可好?他们都是糊涂的,千万好好读这书,不要掺和到他们的事情里去。” “知道了!”沈恩很高兴,他二姐还一如既往地关心着自己。 这段时间,他在书院里听了不少风言风语,说是沈忘心去了一趟京城,飞上枝头变凤凰,便不会再回寒山书院来了,更不会管他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便宜弟弟。 可今日,沈忘心不仅到书院里头来了,还特地来看望了他。 沈恩察觉到,有几个传这话传得最厉害的学子,盯着这边脸色难看。他们越是如此,他就越发的昂着头,叫他们看着他二姐,可不是他们想象的那种人! “对了,二姐!”沈恩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拉了沈忘心到一边,小声对她说道,“你和山长他们不在的时候,张彦远悄悄回来了一趟。听说山长不在,还有不少人和他的山脚下的酒楼,喝了一顿酒呢!” 沈忘心听说张彦远,如今她倒是不怕张家了,只不过听说这个人,依然像吞只苍蝇似的恶心:“他还敢回来?好在我父亲不在,否则一定将他打出去!” 沈恩赞同地点了点头:“二姐,我听和他喝完酒回来的人说,如今他在州府的青阳书院读书,在那青阳书院里,已经展露头角。据说明年,就要参加会试。” 367沈恩的裤子 听到这句话,沈忘心皱了皱眉头。之前,张彦远被他伯父救了出去,你以为他经此一事,会夹着尾巴做人。 谁知,他的行事作风还如以前那般,一点也不知收敛。 但愿两人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若是那张彦远再敢来,她一定要让他知道,对她动手的下场是什么! 姐弟两人说了一会子话,沈忘心和沈大娘把一些吃食装在陶罐里,交给沈恩让他努力读书,争取过了书院里教习那一关,早日能够参加乡试。 到时,身上有了功名,也就不用像他爹娘那般,非要在地里刨食,才能混口饭吃。 沈恩虽然天资不是很好,但胜在他后天努力,这样的学生最得书院里的教习喜欢。有个教习见他努力,时时出些额外的题目,叫他背着人做了文章,亲自给他点评。 一段时间下来,沈恩在寒山书院的红榜上,也前进了好些个名次。但终归是年纪太小,书读的不比别人多,要说十分出类拔萃,那还是没有的。 不论怎么说,沈忘心对沈恩很是看好。她与别人不同,在她眼里出路不止科举一条,沈恩喜欢读书便让他读着。但若是读书实在不成,找些别的事情做,以他的踏实肯干,只要不动些歪脑子,迟早会有好日子过。 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沈忘心便让沈恩早些回去休息,书院的学子为了读书,一向天不亮就起来了。沈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是连觉都睡不足,只怕会亏了身子。 沈恩知道他姐姐的好意,抱着怀里的陶罐子,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可没走出几步,就被沈大娘叫了回来:“阿恩,你这孩子!” 沈大娘是个心善的,刚才说话的这处有些黑,她一时间没看清楚,直到沈恩走到灯笼底下,她才看见沈恩的裤子,已经短到了小腿。 沈恩听到沈大娘哽咽的声音,急忙走到她面前,焦急地问道:“三叔婆,您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可是谁欺负了你?告诉我,我去替您找回场子!” 沈忘心也觉得十分莫名,她一直同沈大娘待在一起,知道她身上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哪里想到,沈大娘突然起了哭腔,连她也跟着慌了。 沈大娘看了沈忘心一眼,正要说些责怪的话,忽然想起沈忘心夜里头眼睛不大好,又好气又好笑地把姐弟俩人拉到灯笼底下,冲着沈忘心指了指沈恩的裤腿:“心丫头,你瞧瞧这孩子的裤子!富贵他两口子,真是太混账了!明明听说他们之前得了不少银子,却连一条好裤子都不给孩子穿!阿恩,你也是的,有什么事情不能和你二姐,还有三叔婆说的?三叔婆这就回去给你做去!” 沈恩一看自己的裤子,他最近拔高了不少,这件裤子本来就不合身,如今更是紧紧地绷在他身上。 虽然说平时被不少同窗笑话,可沈忘心和沈大娘已经对他这么好了,他怎么可能还得寸进尺,让沈大娘给他做裤子? 沈忘心到了光亮处,才看到沈恩裤子的侧边已经崩出线来,裤子上也打了不少补丁。刚才站的地方黑,她确实没有注意到,如今看着孩子又是尴尬,又是可怜的模样,不觉得有几分心疼。 “二姐,三叔婆,我有裤子呢,就是舍不得穿!”沈恩见状连忙摇头,冲着两人连连摆手。 沈忘心心道他哪来的裤子,要是真有裤子,也不至于穿这条了,知道他拉不下面子,便说道:“急什么?便是真要给你做,你三叔婆也腾不出时间来。倒是前些日子,我看你阿先哥哥,有不少旧衣物要扔了的,我去给你讨几件来,省得他无处可放。” 沈大娘看了沈忘心一眼,陈先的事情她很清楚,张翠花每天到三槐堂里,竟和她唠叨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陈先的旧衣物,早就都给了他的表亲,哪来的什么裤子给沈恩? 沈忘心这么说,不过是想让沈恩放心罢了。 于是,她也笑着点头,说道:“是我老糊涂了,竟忘了这事。” 沈恩这才安下心来,摸了摸脑袋,想说什么却又始终开不了口,只道:“二姐,三叔婆……那我回去了?” “回吧,小心些。”沈忘心笑眯眯地说道。 沈大娘一出寒山书院,就向沈忘心抱怨沈富贵和吴金花。 “我以前还以为,他们单就是待你不好办了!有句老话说的好,虎毒还不食子呢!前阵子,村里明眼人都看到,他们一家人吃香的喝辣的,却连裤子都不舍得给阿恩做一条!” 368小贵姐儿的爆发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 沈大娘的抱怨声中,沈忘心想起远在京城的祁长乐,冷笑着说道:“如今,他们自然是不想靠阿恩的。我那亲生父母,就算知道祁长乐不是亲的,却也打算将错就错。他们二人眼见着有了铁靠山,还管阿恩做什么?” 沈大娘这是第一次听到沈忘心,提起在京城发生的事情。 听到她说祁文藻和所以不肯认她,反倒要那个嚣张跋扈的养女。 顿时心头如掉了一块肉似的疼,一把将沈忘心揽在怀里:“不认就不认,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没了他们,咱们心丫头多的是人想疼!倒是我看错了你那亲生父亲,原以为他是个好的,没想到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早知道他当初来咱们医堂,便直接拿扫帚打出去!” 沈忘心如今想起祁文藻与苏玉,早已没有当初那么大的反应。她只担心沈大娘因为这件事情气坏了身子,反倒不值当了。 她拍了拍沈大娘的肩膀,说道:“以后我只当他们不存在了,我的亲生父母便是我爹爹娘亲,管他什么亲生不亲生,对眼前的人好才是正经的!” 沈大娘见她想通了,心中的气也消了不少,把她耳边的碎发拢到耳后,连连点头道:“好,好孩子,你想通就好!咱们以后自个儿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 两人回到祁长安的宅子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带了沉香和结香回医堂。沈大娘顺道在县城里,扯了些不起眼的布料,回到三槐堂之后,便给沈恩做起裤子来。 她做的十分用心,为了不让沈恩察觉,还特地量着陈先的尺寸做了,让他先在身上穿了几天。等穿得半旧不新,才洗得干干净净,叠整齐了放到包袱里,让陈先给沈恩送过去。 为此,陈先还取笑了一番,说是自己托了沈恩的福,才平白地穿了几天新裤子。 这段时间过得很快,没过多久小贵姐儿就已经酿了几大缸烧酒,全都放在库房里发酵。这边酒都还没发酵好呢,有了几次经验的沈忘心的人,就知道小贵姐儿酿的这一批,要比他们之前都不知好多少。 与此同时,小贵姐儿也在医堂里待满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以来,她的表现让沈忘心很是满意。最重要的是,这姑娘也是个有上进心的,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也在不停的朝那个方向努力,如今在医堂里已经能帮上不少忙。 无论是沈忘心还是陈先,都觉得肩头的担子轻了不少。 这几天,天气越来越暖和,眼看着春天就要过去,夏天的炎热立刻要冒出头来了。 一大清早的,小贵姐儿早上医堂开门时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脸上平平常常的,看不出与平日有什么不同。 她看见医堂的情形,倒是吓了一跳。 只见医堂众人都聚在大堂里,大堂里一个病人也没有,她前脚刚进门,后脚便被众人盯着看。 一时之间,小贵姐儿也不知道该进去的好,还是站在原地好。 两方就这么一直不说话,忽然马大夫用力拍了下大腿,猛得站起身来,哈哈大笑:“小贵姐儿,看不出来啊,你真是厉害了!” 他话音一落,众人都绷不住了,看着小贵姐儿一脸不明白的模样,都跟着哄堂大笑。 沈忘心和陈先还好,两人毕竟是医堂里主事的,暂时都还绷得住,但脸上也强忍着笑意。 张翠花跟着马大夫笑得最厉害。 尤其是张翠花,笑得肚子都疼了,喊一边的老陈头替她揉揉肚子,还嚷嚷着肠子被笑坏了! 接下来就是沈大娘,还有两个小团子,三人笑得脸色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什么事情这样好笑?说来给我听听?”小贵姐儿浑身一轻,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已经明白了是什么事。 原来,前阵子沈大娘做了裤子送给沈恩的事情,不知给哪个长舌的捅到了村里。村里的人一听那还得了?不到几天,全村的人都知道了。 因此,但凡有沈家二房经过的地方,都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一开始他们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找人一打听,才知道事情的缘由。他们知道沈忘心等人的厉害,虽然生气却不敢找上门来理论。 直到今天早晨,好不容易逮着小贵姐儿出门,吴金花便欺负她是医堂里的新人。而且之前给黑子当媳妇时,又是个唯唯诺诺的。 369拳打长舌妇 料定了她不会反抗,当时便当着许多人的面,把她给拦了下来,想借着拿她出气,扫了整个医堂的面子! 小贵姐儿虽然来了医堂这么久,之前又在溪头村当过媳妇,可说到底在溪头村,并没有几个熟识的人。 众人只知道围着看笑话,竟然没有一个上前劝架。 小贵姐儿当时便怒了,抄起路边的一根树枝,照着吴金花身上便是一顿抽。 一边抽还一边骂:“叫你不要脸!叫你偷换别人孩子!叫你卖女儿……” 别看这小贵姐儿个子小小的,打起人来力气居然比吴金花还大。吴金花都被小贵姐儿打懵了,一边叫唤一边抱着头到处乱窜。 可惜,周围看热闹的人挺多,看见这情形越发地往里头挤。吴金花被小贵姐儿打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觉得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的,嚎得嗓子都要破了。 最后,引得里正和沈宣来,小贵姐儿见到两人,才把手里的树枝往地上一扔,抱着手臂看着吴金花向两人告状。 两人早知道她的秉性,哪里会性她的话?拉了旁边一个围观的村民来讲,村民把刚才的情形,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里正看了眼小贵姐儿,又瞅着吴金花叹气:“早告诉你多少次,让你不要惹事?这次挨打是你自找的,我也管不了,以后可长点记性吧!” 沈宣有他爹在,也不管事了,抱着胳膊看着吴金花笑。 “我知道了,你们就是偏帮那死丫头!就连给她端屎倒尿的丫鬟都帮!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谁都知道,沈忘心身边鲜少有卖身的,一般都是她雇佣给月钱的。 可吴金花就是知道小贵姐儿气性高,一定受不了别人这么说她! 她盯着小贵姐儿见对方眼里起了波澜,就愈加得意起来,双手叉着自己水桶粗细的腰,拖着自己生疼的腿,在小贵姐儿面前来回走:“嘿,我就不明白了,有些女的为什么嫁人了还敢做出不守妇道的事情。黑子再怎么孬,再怎么偷人,只要睡了你,那就是你的男人!看看人家李秋妹,现在都挤到阿莲家里去了,再看看你?我都替你害臊!” “吴金花,我看你是皮痒欠打了是吧?”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人群里响了起来。 吴金花看清来者的脸,顿时吓得白了脸:“沈老九?我、我说话……关你什么事?是李秋妹给你戴绿帽子的嘛,又不是我!你瞪着我干什么?你还瞪!” 沈老九本来就视这件事情为耻辱,当时他知道之后,就拿着菜刀去黑子家找人了。 谁知道,黑子那个孬种,有胆子做,没胆子认,远远地看着他来了,竟从自家后门跑了! “奶奶个熊的,老子今天就不做一次男人!”沈老九被吴金花气了个半死,撸起袖子举了自己碗口大的拳头,一拳朝吴金花招呼过去。 吴金花“嗷”的一声,满街乱窜。 小贵姐儿在一旁摩拳擦掌,大声喝彩:“打得好!这种长舌妇,就该叫她吃吃教训!” 沈老九脾气火爆,一向只有别人劝他,没见过别人给他打气的,听着小贵姐儿的声音越发地上头,朝吴金花喊道:“贱妇别跑!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吴金花吓得脸都白了,瞅准了里正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三叔!三叔救救我!我们好歹是一家人,你不能看着我去死啊!” 里正和沈宣眼看着要出人命了,立刻上前去拉架。 “老九啊,你已经打她一拳了,也出气了吧?她可是个老娘们,你要是一个不注意打死了,还要被官差拉去坐牢!” “是啊,老九,我爹说的对!全村都知道她一家是什么人,你就别和她一般见识了!” 沈老九这才放下拳头,不甘心地道:“三伯,宣子哥,这是看在沈小大夫的面子上!要不然,我今天就把她打死了,然后自己去官府给她偿命!” “三叔,宣子,别让他上来!他真会打死我的!你们都不知道,刚才他打我那下有多用力,我的骨头一准断了!” 吴金花吓得两条腿都在打颤,这下她可知道村里头沈老九的憨名都是怎么来的了,早知道她就不惹这货了,要不是里正和沈宣在这里,她今天准被这货打死! 沈老九冷哼一声,一把扯过站在一旁的小贵姐儿,说道:“妹子,她刚才骂你,你的气出了没有?没出,就照她身上踩两脚!” 小贵姐儿也不惧里正和沈宣在站,上去“噗噗”踩了两脚,骂道:“端屎倒尿?从小到大我没做过!倒是你,在县里不知倒了多少屎尿,以为我们都不知道?” 370大娘给你找更好的 吴金花气得混身发抖,只知道指着小贵姐儿:“你、你……” 小贵姐儿冷冷地瞧着她,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要是不服,尽管到三槐堂去找我,我和我东家都不是怕事的。” “你等着!”吴金花终于憋出一句完整话来,然后连滚带爬冲出人群去。 小贵姐儿面色自若,围观的人群见吴金花走了,也都渐渐散了。 沈老九满身舒畅,看着小贵姐儿这姑娘,也觉得顺眼得多。在他的印象中,女人要么就像李秋妹那样唯唯诺诺的,要么就像吴金花那样欺软怕硬的,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小贵姐儿这样豪爽。 他之前虽然没见过小贵姐儿,但从吴金花的话里也得知,小贵姐儿就是和黑子和离的那姑娘。 但他沈老九与人结交,一向不理这些俗事,端看这人为人处事如何。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若不是因为吴金花,他也遇不到小贵姐儿这样的人物! “妹子!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子!”沈老九重重拍了拍小贵姐儿的肩膀,声如洪钟,“走!回咱家去,让我娘给我们烧壶酒,咱们俩拜把子去!” 小贵姐儿不理他,自个儿走一边去了。 沈老九却一点也不生气,笑呵呵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冲着小贵姐儿的背影大喊:“没事儿,不结拜你也是我妹子!亲的!” 比起沈老九的剃头担子一头热,小贵姐儿则更多的是觉得沈老九傻里傻气的。因此,也没多搭理他,到村里头去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沈老九见小贵姐儿离开,也背着手哼着调子走了,只留下里正和沈宣面面相觑。父子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迈开步子,朝三槐堂的方向走去。 趁着小贵姐儿没回来,两人把她和沈老九当着他们的面干的事,一五一十地向沈忘心说了。 就连沈忘心这个东家也没想到,小贵姐儿的小身板里,居然能爆发出这么大的能量! 不过,有句话她听着高兴。 小贵姐儿说得对,他们医堂的人虽然都不喜欢惹事,但若是有事情,也都不是怕事的! 不过就是吴金花而已,难道吴金花直到现在还以为,他们能对她怎么样吗?那也太看得起她自己了! 沈宣见沈忘心不说话,出言问道:“怎么样?心丫头?要去找那吴金花算账吗?” 沈忘心摇了摇头:“小贵姐儿不已经当场算回来了吗?与她这种人计较,还要平白沾了一身腥,不理她便是。” “我看这小贵姐儿不骄不躁,又不是个拘泥怕事的,是棵好苗子。”里正比沈宣想得深远,虽然人不在医堂里做事,但几句话便看出了些道道,“心丫头,以后好生培养,就又是一个阿先!” 陈先被里正点名,再加上小贵姐儿是他找来的,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 而里正和沈宣还有别的事情,把话说了也就离开了。医堂众人一直在大堂里待着,直到小贵姐儿从外头回来,才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张翠花有心逗小贵姐儿,笑着说道:“小贵,怎么着?那沈老九说要同你拜把子,你可同意了?” “翠花婶儿,你就别拿我玩笑了。今个儿,我不过是借他出了口气,连面都才见过一次的,怎么就拜起把子来了?”小贵姐儿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对沈忘心说道,“我回来倒是想问东家,我这么做可给东家添麻烦了?” 沈忘心故用不知:“你何时给我添麻烦了?” 小贵姐儿抿着嘴笑。 沈忘心也不理她,到一旁干活去了。 “你不必担心,那吴金花说归说,哪敢找你的麻烦?”沈大娘走过来拉住小贵姐儿的手臂,又示意张翠花别逗人家,“她要真敢上门,也有我们护着你。你做的很好,大家都很高兴!” 这在沈大娘心里,不过是几句平常话,就这么说出口,本就没想着小贵姐儿能如何。 可谁知,话说完之后,却发现这丫头两只眼眶都红了。前脚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抡拳头就能上的模样。后脚就哭唧唧的,跟个几岁的小孩子似的。 “哎哟喂,你这丫头怎么就哭了?”沈大娘心肠软,最见不得人在她面前掉眼泪,连忙抱住小贵姐儿安慰。 小贵姐儿钻到沈大娘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和那畜生和离之后,大娘是第一个对我这么说的。我爹……我爹他只会说我丢脸,我是太高兴了……” “好孩子,别哭了。你做得对,是黑子那孬种配不上你,我们家小贵值得更好的!”沈大娘的心软着一团棉花,抚着小贵姐的背说道,“以后,大娘给你找更好的!” 371把生意做到州府 沈忘心悲催地发现,自从沉香和结香成功的把沈大娘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分走之后,又来了一个小贵姐儿,天天让沈大娘心啊肝啊地宝贝着。 这让两个小团子很是吃味,以前小贵姐儿没来的时候,沈大娘满心满眼都是他们,天天给他们做好吃的小鱼干。 可现在,每次沈大娘做饭,都要问问小贵姐儿喜欢吃什么。 小贵姐儿不高兴吃辣,整桌菜就见不到一点辣椒星子。小贵姐儿喜欢吃稀饭,沈大娘就恨不得让他们三餐都喝粥。 最后,就连马大夫和张翠花都出来抗议了。 沈大娘这也太偏心眼儿了,眼下光顾着个小贵姐儿,而他们这群老人,沈大娘一个都不在意了! 虽然如此,但沈大娘的行为还是很有成效的,小贵姐儿的性子比刚来的时候要开朗不少,很快就与医堂上上下下打成一片。 众人也乐意跟小贵姐儿相处,这丫头性格爽朗,对医堂的人心里头没有什么弯弯道道,满心满眼的真诚。 这样的姑娘有谁不喜欢? 沈忘心这个做东家的,见到手底下的人和睦相处,自然再高兴不过。至于沈大娘的偏心眼,她只能说——好在她已经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也不至于跟小贵姐儿吃醋,否则整个医堂还不被掀翻过来? 在众人的抱怨之下,沈大娘终于决定放过大家,恢复医堂以前的食谱。 她手艺极好,其实无论做什么类型的,大家都吃得很高兴。 只不过这段时间,同样的东西吃得多了,就是在好吃的,众人也都吃厌了。 这天,三槐堂里难得安静,一整个早上病人也没来几个。 沈忘心离开了自己的诊桌,把后头进来的病人都交给马大夫诊治。自己则拿了纸笔,叫上在柜台后头忙活的陈先,让他跟着自己的偏厅来商量医堂的事情。 陈先应了一声,让小贵姐儿到柜台前结账,自己脱开身,跟在沈忘心后面进了偏厅。 “忘心,你是说——终于预备把医堂开到州府去了?”陈先听完沈忘心的话,双眼放出兴奋的光芒。 身为一个在经商上极有天赋的人,陈先自然不满足于现在的一亩三分地。 虽然在余庆县,他们医堂的生意算是如火如荼。但是出了余庆县,那边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整个五味药斋,以及五味食府的生意,在真正的大商人眼里,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陈先是个年轻人,年轻气盛,迫切的想要接受更大的挑战。 但他上面有沈忘心压着,自己也不是个急躁的人,明白事情须得一步一步的来,切不可急功近利,这才没和沈忘心提把生意做去州府的事。 沈忘心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陈先有野心是最好不过的了! 都说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个好士兵。 同样,不想把生意做大的商人,也不是个好商人。 她身边不需要贪图安逸的人,若是陈先没有上进心,她也不会把这么多事情都交给他。 “我是有这个打算,银钱方面你不必担心。最重要的是,如果咱们医堂帮去了州府,三槐堂这边需要一个能管事的撑着。”沈忘心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马大夫虽然医术高明,又是个勤于学习的,但他那性子你也知道,绝不是个合适的管理者。但三槐堂这边,咱们也不可荒废,若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州府那边才可顺利进行下去。” 沈忘心提出的这个问题,两人目前都没有头绪。但既然在州府开医堂已经列入计划之中,那么有些事情就可以事先做好了。 两人商议了一下午,最终决定由陈先先去州府探路,最好能在州府买下合适的商铺,以及宅邸,以便他们随时可以搬过去。 至于三槐堂这边的大夫,他们可以慢慢挑选。 既然事情已经决定下来,陈先准备了几天便收拾了一番,到州府那边去一趟。这段时间以来,做账的事情结香已经可以大致对付,医堂的其他杂事小贵姐儿也都应付自如。 因此,离了陈先的五味药斋,也都井然有序的运转着。 倒是陈先赶了一两日路,第一脚踏入江州城的时候,就遇到了一个老熟人。 偏生他自己还不知道,找了家以前曾住过的客栈,便先把行李什么的,放进客栈里去了。 张彦远穿着一身玄色绸衣,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坐在客栈对面的茶楼二楼,身子轻轻朝前倚着,目光锐利得犹如鹰一般,盯着陈先走进客栈。 372被贬谪的张耀祖 “这个陈先如今倒是很快活的模样。”张彦远噙了口茶水,在口里慢慢品着,慢条斯理地把杯子放在桌上,目光转向坐在他对面的人,问道,“袁公子,你说是不是?” 袁春看了一眼陈先,对着张彦远苦笑了一下。 他好不容易来州府一次,感觉口渴了,随意挑了家茶楼喝茶。谁知竟然这么巧,就让张彦远给逮着了,阴阳怪气的说了几句话,又看见楼底下陈先进了客栈。 还真都撞到一起去了! “他倒是有几分天赋,只不过张大公子您也知道,经商嘛,到底不比读书有前途。他一个背书都背不会的庸才,您和他计较什么?” 张彦远冷哼了一声,拿着折扇拍了拍手心:“在寒山书院的时候,谁不知道你袁大公子最会见风使舵?我听人说,后来你跟了那江羡?给人当狗腿子当得如何?” 袁春本来整个人还笑眯眯的,一听这话脸上顿时也绷不住了。要是换做以前,他无论如何都得咽下这口气,可现在张彦远的大伯早已不如以前得势。 本来他还想和气生财,和张彦远糊弄几句就过去了。谁知,他都落到这个份上了,竟还蹬鼻子上脸,掂量不清自己的份量。 “给人当狗腿子,挣得也不多,怕是入不了张大公子的眼。”袁春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嗒”的一声按在桌子上,“今日张大公子的茶水钱,就由我付了吧。这点小钱,想必江公子还是给的起的。” 说罢,不等张彦远反应,就冲着楼梯口站着的小二喊道:“小二结账,剩下的钱不用找了!” 张彦远面色一沉,抓着折扇的手背青筋暴起,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双阴鸷的眼睛盯着袁春看。 袁春冲他拱了拱手,说道:“这回我是来州府办事的,不比张大公子清闲,这就走了,恕不相陪!” 他圆滚滚的身子一转,踩着茶楼的木楼梯,“咯吱咯吱”地下了一楼。 张彦远一直看到袁春出了茶楼,又望了对面客栈的大门一眼,这才猛的一下站起身来,一下子撞得桌面上的茶壶杯盏,“噼里啪啦”地掉到地上碎了大半。 一股金黄色的茶水,沿着茶壶碎粒的地方,在地上汇成一小滩。 周围的茶客本来都安静的喝着茶,便是聊天说话也都是细声细气的,猛的听到窗边发出这刺耳的声音,都一下子朝这边看了过来。 “客官!”店小二立刻绷直了身体,下意识想要说,弄坏了茶具可是要赔钱的。 可张彦远冰冷的目光一望过来,他就不禁打了个寒颤,看着桌子上那锭白花花的银子,连连摆手:“不必赔了,不必赔了!” 张彦远一句话没说,背着手下了茶楼,直到走到茶楼门口,才发现他绸衣的袖子,不知何时被划拉了一条老长的撕下来。 这件衣服算是废了。 “就连你也瞧不起我?”张彦远额上青筋毕现,狠狠扯下那条丝线。 却不料整件绸衣经纬相连,他这么一扯,把绸衣的袖子都扯得皱起来,倒比之前更加难看了数倍。 张彦远满身怒气地回到自己住的院子,一脚踢翻摆在院子里的一盆绿植,就听到大堂里一个低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彦远,谁惹你了?怎么又发脾气?” “伯父,您不是在京城吗?怎么到江州来了?”张彦远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院子里的张耀祖。 张耀祖从阴暗的大堂里,走到院子里的阳光下。虽然只有一年不见,整个人却比之前老了十岁,眼中已经疲惫之色,身上只穿着一件粗布衣,看向张彦远的目光,也不如之前那般淡定从容了。 他看了一眼自家侄儿坏了的绸衣,缓缓说道:“我并未被免官,你不必想太多了。” 张彦远心里松了口气,但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关心地问道:“伯父,那您是怎么了?为何今日这副模样?” “我这是在避风头。”张耀祖在院子里的一张竹凳上坐下,长长地叹了口气,“彦远,仕途难行,京城的官场更是暗潮汹涌。如今朝中俱是不利我的言论,若是我不再自请调离,只怕终有一日,连皇上也会真的厌恶了我,将我遗忘在尘埃里。” 张彦远虽然心思重,但远没到理解张耀祖这番话的程度,虚心实意地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张耀祖身边,诚恳地听他解答。 可这个时候,张耀祖却不想仔细说了,而是向张彦远说道:“我这次去岭南,在别人眼里形同贬谪。本来无论在哪里,都不该做停留的。这回,是我悄悄地买通了护送的护卫,才得以在这里歇一二日。我来的事情,还有要去岭南的事情,你千万记得,谁也不能透露。” 373巧遇黑子 张彦远当然不会傻到,把张耀祖的事情到处声张。 京城离江州山高水远的,就算有什么消息,一时之间也不会传过来。到现在为止,不少人还以为张耀祖,还是那个威风凌凌的江州巡察使,在京城当着京官,天天出入朝堂之上,交往的都是朝廷大员,没有一个是没身份的人。 张彦远如今巴不得江州的人晚一天知道才好,又怎么可能自己主动抖出来,叫别人瞧不起自己呢? 因此,他立刻向张耀祖点了点头,保证自己的嘴比什么都严。 张耀祖从京城赶到江州,坐的是一匹老马拉的马车,车身摇摇晃晃,一路颠簸过来,差点没把他的骨头架子都颠散了。 若不是硬撑着等张彦远回来,他早就找一个房间休息了。他草草的和张彦远交代了几句,就洗了一把脸回房里休息了。 另一边,袁春怎么也没想到,陈先到州府来,竟然是为了给沈忘心找商铺和宅子的。 “沈小大夫不才在王台县,开了一家五味食府的分店吗?没想到,你们的速度居然这么快,这才多久竟打算着,要把五味药斋开到州府?” 陈先听到他的疑问,谦虚地朝袁春笑:“只不过是银钱上没有问题,忘心便决定先把房子的事情定下来。真正的大问题是在人手上,不等找到合适的人选,也没法子搬到州府来。” 袁春听了想要吐血。 银钱不成问题? 在他眼里,银钱就是最大的问题好吗?他们这些做商人的,哪一环,哪一节,不需要银子流通? 就算是他们袁家,要说拿出钱来在州府找一栋大宅子,外加一间中心地段的商铺。一时之间,也都有些吃力。 可陈先一个小小的账房,谈起这件事情来,居然云淡风轻,好似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那都不叫事儿一般。 “算了算了,谁喊你们东家有靠山?”袁春眼红地摆了摆手。 陈先有些不高兴,可脸上仍然笑眯眯地纠正他:“错了,是我们东家本事大。挣钱的路子自然也多,何愁没有银子进账?” 他自觉自己说的是实话,作为沈忘心手下唯一的账房先生,她所有的银钱往来,陈先都一清二楚。 他可以拍着胸脯说,沈忘心手头的大部分银子,都是靠她自己努力赚来的。若是说靠着别人帮衬,那还真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袁春是个圆滑人,见到陈先有些不高兴了,连忙认了错,态度十分诚恳,认完错了又说道:“我们袁家在州府有些生意,认识的人也不少。陈账房若是不介意,我可以替你引荐几位手头有商铺和宅子出售的人。” “那自然再好不过。”陈先也不是个不懂得变通的人,刚才的小事笑一笑便过去了,袁春帮了他们许多忙,他也不会真的和袁春生气。 两人在州府,陈先每天都早出晚归,跟着袁春去见不同的人,一年物色了数家合适的商铺和宅子,一家家地画好了图,又谈了大致的价格。把一切都做拢了,这才打道回溪头村。 陈先回溪头村之前,在余庆县里耽搁了一晚,顺道到五味食府去拿这个月的账目。 他下了马车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已经有一半下了山,另外一半还依依不舍的扒在山脊上。 天边一片火红的云彩,映得整条街道都一片昏黄,连街道青石缝间展出的翠绿色杂草,也都染上了一片金黄。 这个时候,街道上已经渐渐的开始少人了,街边房顶上的一个个烟囱,都冒出道道青烟。空气中夹带着饭菜的香味,引得人嘴里的口水一阵阵的漫上来。 陈先几乎一天没吃饭,只在坐着马车赶路的时候,随手塞了几块干饼。但他一个老大的小伙子,这些东西根本不够他塞牙缝,闻到饭菜的味道他胃里的馋虫,就开始作天作地,捣得他肚子一阵“咕噜噜”地乱叫。 他不由自主的加快脚步,向街道中心的五味食府走去,心里想着也许这个时候,铺子里还会有些没卖完的食物,正好给他填填肚子。 陈先的步子有些快,导致他没看清从五味食府大步走出来的一个人,两人“扑”的一下撞在一起,就像铁板撞铁板,疼得两人同时缩了回去,也正好看清了对方的脸。 “阿先?” “黑子?” 黑子看见陈先一愣,顾不得自己断手处一阵阵大痛,左手抱紧了用牛皮纸包住的食物,一低头就窜进不知哪条巷子里去了。 374黑子被打 陈先也没力气追上去,看他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模样,也能料到他最近过得是什么日子。 想起自己儿时也和黑子玩过几日,陈先心里不由得一阵唏嘘。年少时候,只懂得在田里和泥巴憨玩,谁曾想到,会演变成今天这样? 不过……陈先的眸色凝重了一些,身为知道全部情况的少数人,他觉得黑子其实没有什么好同情的。 好好的一副牌,被他自己生生打成这样。只能说,都是他自己活该! 只是苦了小贵姐儿,明明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却因为嫁错了人,平白受了那么多的苦。 若是黑子以后能改过自新,那当然好极,自己也不会去招惹他。要是他不思悔改,仍然来找他们的麻烦,那就不要怪他不念旧情,对他心狠手辣了。 陈先被黑子一打岔,在街上站了许久,才走进五味食府的铺子里,一问之下铺子里正好还余了一碗汤。 他饿得早已没什么可讲究的,一口气把汤喝了,向店里的伙计拿了账本,就到天香楼去点了几道菜,吃了好几碗米饭,才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去找地方下榻去了。 第二天一早,陈先雇了辆马车回溪头村,把在州府里的情况都与沈忘心说了。两人在偏厅里商量了一会儿,暂时还没决定究竟要买哪一家。 好在这事情到底不急,两人都觉得这事要从长计议,先处理手头要紧的事情再说,便暂且把事情搁置下来了。 张翠花到村口去买几块豆腐回来,远远的看见陈先雇的马车,从村口驶向了三槐堂,就知道自家儿子回来了。她好几天没见陈先,一高兴连天也不和别的妇人聊了,挎着菜篮子小跑着赶回来,果然就看见她儿子站在大堂里。 “阿先,怎么样?这回去州府,那姑娘可还来找你了?”张翠花心心念念,都是前阵子喜欢陈先,特地到五味药斋看陈先的那位姑娘。 这次陈先去州府,她也是再三叮嘱了,要是心里对那姑娘有意,一定趁着这回机会,把自己的意思同那姑娘说明白。 陈先一听张翠花提这件事情,心里便觉得发毛。那姑娘确实好,可他们两人门不当户不对的,却是不可能的,他不能因为自己一念之私,就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 张翠花一见陈先吞吞吐吐,就知道他铁定没有去找那姑娘,顿时沉下脸来要说什么。 陈先连忙向马大夫投去求救的目光,整个医堂里只有马大夫一个男子,能理解他的心情。 至于他爹—— 老陈头腿上的坏疽好了之后,和他娘的感情一日好过一日,如今不和张翠花一起逼他就算了,还指望他替自己说话? 马大夫和陈先的关系过硬,一见陈先向他求救,立刻抓到了张翠花的死穴:“翠花婶,你可知道咱们村里前些日子,出了一件大事?” 果然,张翠花的注意力,立刻就被马大夫吸引了过去。 她自觉消息灵通,溪头村里就没有哪件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据她所知,这段时间整个村里风平浪静,就连平日爱作妖的沈富贵、吴金花等人,也都猫低了身子,老老实实的做人。 可马大夫现在却同她说,这表面上安安静静的溪头村,内里之中却暗潮汹涌! 张翠花一时之间不大相信,睁大了眼睛问道:“什么大事是我张翠花不知道的?马大夫,您到时候来给我听听,让我长长见识?” “哟,翠花婶?就连黑子回来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马大夫故意提高了音量,嘴角噙着一抹笑容,眼中带了几分调侃看向张翠花问道。 这下,不仅是张翠花,大堂里的所有人都朝马大夫看了过来。 “黑子回来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沈大娘放下手里头的伙计,催促着马大夫说道。 马大夫清了清嗓子,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把事情给说了出来。 原来,前阵子黑子抵不住思乡之苦,趁着夜色偷偷跑回溪头村,只为看一眼还在家里的莲婶子。 哪里想到,就算他这么偷着摸着,还是被人看到了。 第二天,风声就传进沈老九耳朵里。就沈老九那一点就爆的暴脾气,听闻这消息哪还受得了?当时就操了刀,赶到黑子家里去。 这回他长了个心眼儿,赶过去的时候把刀藏在怀里,脸上也装得毫无异色,直接把黑子堵在了他自己的房间里。 总之,不知为什么没动刀,却把黑子打了个半死。 沈老九回去之后,脸上身上都挂了彩,大部分是女人的指甲痕,看那伤口是用了狠劲了,一条条血痕跟猫挠的似的。 375送药 众人嘴里都说着,没注意到刚从后院走进来的小贵姐儿,听到他们的话,脸上微微一变。 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果断走到自己房里,用手绢包着一瓶不知什么东西,就打小花园的侧门出去了。 三槐堂的大堂里,张翠花听完整件事情还意犹未尽,看向马大夫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你怎么不早说?” 马大夫拍了拍脑袋:“这不是这几天医堂太忙,我一下子把这件事忘了吗?大概就是前两三天的事,后来他们还把黑子送到县城,去荣春堂治伤了呢!你们要不相信,大可以去找胡大夫问问。” 对此,陈先也有发言权。 他相信马大夫不会说谎,昨天他撞到黑子的时候,确实发现黑子身上有些异样。当时没有细想,现在看来,他身上的伤就是被沈老九给打的了。 医堂众人讨论完黑子的事情,张翠花也成功的忘记了,催促陈先去州府找那姑娘的事情。 陈先见状,长长松了口气,趁着在张翠花没注意,暗地里向马大夫竖了起了大拇指。 马大夫微微一笑,得意地向陈先摆了摆手。 就这点小事,还不容易? 整个三槐堂又恢复起原来宁静而又忙碌的状态,沉香和结香两个小团子回来一趟,住了一段时日,这天下午又要去寒山书院念书。 医堂里只有陈先会赶马车,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在他肩上。吃完午饭之后,陈先就载着两个小团子,外加沈大娘给他们准备的衣服、吃食以及药品,往寒山书院里去了。 直到午饭吃完,众人才反应过来,小贵姐儿怎么不见了? 沈大娘摊了摊手:“我都忙活两个小家伙的事去了,你们没有瞧见她吗?” “我还以为这丫头早就吃完,躲自己房间里去了,她不是说这几天身子不太舒服?”张翠花也一脸疑惑。 医堂众人面面相觑。 另一边,沈老九正在家里喝他娘给他煎的伤药,虽然说他身上没有多重的伤,在黑子家里一个打三,反倒是黑子去了半条命。 可满身满脸女人挠的指甲痕,走到外头去,叫人看了也会笑话。 所以,这些天他干脆躲在家里,也不出去干活了,等着身上的伤痕都结了痂,好全了之后,才有脸出去见人。 快到午饭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沈老九的父母都不在家,他只得自己起身去开门。 开了门之后,沈老九看着门外呆愣了一会儿。 因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没见的小贵姐儿!此时,她正顶着中午炎热的太阳,小脸汗津津地站在门外,脸上带着几分虚弱,一副娇滴滴的小姑娘模样。与他上次见时大相径庭,却让挠得他心痒痒的。 “妹子!”沈老九惊喜的看着小贵姐儿,也忘了捂住及脸上的伤口,连忙请她往屋里坐,“这会子你怎么来了?是想通了,来和我喝结拜酒的?可这会子我娘不在家,给我们自己动手倒了!” “你这憨货?谁要同你结拜?”小贵姐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用手绢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 她这几天身子确实不大舒服,逞强晒了一路的太阳过来,觉得脚底有些发虚,随意捡了一张椅子坐下。 沈老九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嘴上说着:“不结拜,不结拜!你就是我的亲妹子,谁来我都这么说!” 小贵姐儿拿他没办法,拿出手里的小瓷瓶,放在桌子上:“我听说,你前几天去找黑子打架了?还带了刀去?” “是带了刀去。”沈老九一想起这个就来气,“本来是想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捅他一刀,我与他之间从此两清的!谁知道看我亮出刀来,他家里两个老娘们,拼了命的上前拦着。我一个大男人,冤有头债有主,总不能找他两个老娘们算账是吧?” 听沈老九的话,小贵姐儿忍不住笑出声来:“所以,你就把黑子打了一顿?打得他半死不活,就当做清了帐了?” “嘿嘿!”沈老九看着小贵姐儿,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灵气满满的盯着他看,忍不住有些脸红,“不愧是我家妹子,就是聪明!我早就想通了,李秋妹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心肠又不好,离了她我才算是走了运。何苦因为一个她,把我半辈子都搭进去?” 小贵姐儿本来还想劝他,但见他自己想通了,也就不多话了,指着桌上的瓷瓶:“这是我从医堂带来的生肌膏,你在伤口上搓一点。据说能不留疤,也能好得快一些。你这伤口……我看见就罢了,要是让不明真相的人见了,还以为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说罢,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我这就走了,以后你自己可长点心吧。” 376救命? 小贵姐儿只是来送药的,当时并没有多想。谁知来了沈老九家中,却发现只有他自己一人在家。 虽然说,小贵姐儿经历了与黑子的事情之后,已经不那么注重别人的闲言碎语了。 但和沈老九孤男寡女的,长时间同处一个屋檐下,确实也不太像话。 她见到沈老九身上没有什么事情,就放下心来,起身走到门口。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坐久了,猛的一下起身,竟然觉得外头的太阳亮得有些晃眼。 沈老九也站起身来,送了小贵姐儿出门,忽然见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以为她有什么话要叮嘱自己,便站在她身后竖着耳朵虚心等着她讲。 可谁知,只见小贵姐儿娇小的身子晃了晃,居然顺着门框软软的倒了下去。 “妹子,你这是怎么了!”沈老九见状,当即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一把扶住小贵姐儿。 一看她的脸色,竟比纸张还白,吓得当即晃了晃她的肩膀:“妹子,你醒醒啊,你要是听得见就吱个声,可别吓我!” 但小贵姐儿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软软的靠在他怀里,一双眼睛紧紧闭着,这么热的天气身子却犹如一块冰凉的石头,看上去没有一点生机。 若不是沈老九还能感觉到她微弱的呼吸,他都以为自己怀里抱了个死人! “先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忽然一下就这样了?”沈老九的脑子有瞬间的空白,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 他不是个大夫,也不知道小贵姐儿这到底是怎么了! 但看她目前的情况,只怕要出什么大事! 沈老九见状再没有犹豫,一个打横抱起小贵姐儿,顶着中午热辣辣的太阳,“哼哧哼哧”一路小跑,急急地把人送到了三槐堂。 三槐堂里,众人找不到小贵姐儿,正派了陈家父子两人到村子里去找。 谁知,他们还没出门,就远远的看见沈老九抱着个姑娘,浑身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喘着粗气向医堂跑了过来。 陈先眼尖,凝了凝神看见沈老九怀里的人,也是吓了一大跳,说道:“沈老九抱着的不就是小贵姐儿?糟了,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爹,咱们快点上去搭一把手,赶紧让忘心看看小贵姐儿的情况吧!” 老陈头闻言,立刻和陈先一起跑了上去。 沈老九老远的见到父子两人朝他奔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快……快来帮忙!我实在是撑不住了!赶紧……救命!” 听他这么说,陈先和老陈头哪里还敢怠慢?真以为小贵姐儿出了什么大事,两步做三步狂奔上去,让沈老九八小贵姐儿放到陈先背上,由他背着冲进了医堂。 医堂的一群人哄哄闹闹了一阵,最后才把小贵姐儿送回到她自己房里,让她躺在自己床上好生休息了。 小贵姐儿昏迷了一阵,只听自己耳边闹哄哄的,虚弱的睁开眼睛,才看见沈忘心坐在自己床头,冲自己露出个笑容:“小贵姐儿,你可算醒了。再不行的话,你沈大娘可就要急死了。” 她听了沈忘心的话,才发现她床边还围着沈大娘和张翠花。张翠花的脸色倒还好,只是沈大娘坐在床尾,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我……我这是怎么了?”小贵姐儿只觉得自己浑身酸软,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软软的躺在床上看着沈忘心。 闻言,沈大娘和张翠花也看过来,问沈忘心道:“是啊,小贵姐儿这是怎么了?刚才看这情形那么凶猛,可把我们都吓坏了。” 那可不是吗? 沈忘心想起陈先背着小贵姐儿进来的模样,当时连自己都被吓得不轻。若不是自己懂医术,替小贵姐儿号了脉,发现症状看似凶猛,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连她也放不下心来。 “没有什么事,只不过这姑娘身子太虚,这几日怕是没好好吃饭,一时之间受不住,便晕了过去罢了。”沈忘心好笑地看着小贵姐儿,问道,“前几日你发烧的时候,可是还兼着来了葵水?” 小贵姐儿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 只是当时发热的症状不怎么严重,她自个儿心里也没当回事,为着不麻烦别人,便到药柜里拿了退烧的药丸子吃了。 沈忘心听了小贵姐儿的话,说道:“正是因为这个了,女子来葵水的时候,有诸多药物是不能吃的。以后你可别怕麻烦咱们,咱们医堂两个大夫摆着,若你再吃错了药,闹出什么毛病来,岂不是要叫外人笑掉大牙?” 377亲的还是表的? 小贵姐儿听沈忘心一说,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喃喃道:“我是听马大夫说的,他听了我的症状,也说吃这药丸没问题。谁知道……” 话音一落,张翠花笑了起来,点了点小贵姐儿的额头说道:“你个小丫头,马大夫哪里知道,姑娘家来没来葵水?你不同他说,他一个大男人还好意思问你不成?” 小贵姐儿本来还迷糊着,心里想着马大夫给人治病,那可是有口皆碑,怎么到了她这里,就胡乱给她开起药来? 没想到,却是因为这个缘故。 就连小贵姐儿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叹了一口气说道:“难怪我退了烧之后,总觉得心慌恶心,连饭也吃不下了,总觉得像大病一场似的。却不知道,原来是我自找的。” 沈大娘笑着说道:“好了,你这与大病一场也没什么两样了。刚刚马大夫知道过后,就内疚的不行,现在正在厨房里,亲手给你煎药呢!你呢,这段时间也别累着了,大娘给你做些东西补身体,把身子养回来才是正道。” 小贵姐儿连忙摆手,说道:“那怎么行?我是来医堂干活的,现在活没干几样,却净给大家添麻烦了。我实在是……” “好啦,既然到了医堂,那就是一家人,同我们什么说什么客气话?”沈忘心笑着摇了摇头,替小贵姐儿把身上的薄毯子盖好了,“就这么决定了,你先歇一阵子。别说现在了,以后更多的活等着你去干。若是身子养不好,岂不是要叫阿先一个人累死?” 听了沈忘心的话,小贵姐儿终于答应好好在自己房间里休息几天。 她如今身子正不好,说了几句话便乏了,众人也没再打扰她,出了她的房间,让她自个睡去了。 倒是沈忘心到了大堂的时候,还看见沈老九在大堂的板凳上坐着。他刚才抱小贵姐儿过来的时候,那可是花了吃奶的力气,如今坐在这里一副虚脱的模样,就连嘴唇都有些发白。 但好歹是个成年男子,又是常年干体力活的,休息一会儿也就缓过来了,见到沈忘心打后院里出来,连忙站起来问道:“沈小大夫,您可算出来了。我那妹子怎么样了?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你的妹子?”沈忘心疑惑的皱了皱眉头。 她知道沈老九指的是小贵姐儿,但是小贵姐儿什么时候,就成了沈老九的妹子了?而且她也实在想不通,小贵姐儿和沈老九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人,今天怎么就凑到一起去了呢? 沈老九摸了摸脑袋,一副不是很好意思的模样,把小贵姐儿怎么就是他妹子,又怎么在家里昏倒的事情,从头到尾和沈忘心说了。 没想到说完之后,沈忘心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看着沈老九。 沈老九天生胆子大,要说整个溪头村里,他怕的人还真没几个,但是沈忘心正好就是其中一个。 倒不是说他一个七尺男儿,居然怕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他对沈忘心的怕,更多的是敬重。别人或许忘了,他自己却忘不了,若不是沈忘心,他很可能就会以为自己打死了李秋妹,到县衙自首去了。 而李秋妹当时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被他们一家人埋了,自个儿也爬不出坟墓来。到时要是说使得瘟疫死的,只怕没一个人会相信。 “这,这,这……”沈老九看着沈忘心一副对自己很是不喜的模样,说话都开始有些结巴了,态度更加恭敬地问道,“那个,沈小大夫,有什么事情您就直接说吧,别这么看着我,我渗得慌!” 沈忘心叹了一口气,问道:“这么说来,你就这么光天化日之下,抱着我家小贵姐儿从你家里出来了?这么大白天的,村里不少人都看见了吧?” 沈老九听了她的话,摸不着头脑地点点头:“是啊,没错,还有人问我,小贵姐儿她怎么了。我当时急得,也没空和他们多说话。” 这下,就不当只是沈忘心叹气了,就连在大堂的陈先和老陈头也都叹了一口气。 老陈头见沈老九还愣头愣脑,忍不住提点道:“你呀,长长心眼吧!你也不想一想,如今你和小贵姐儿男未婚女未嫁的,你这大白天的,抱了人家从你家里出来,还有一句话不同别人解释。恐怕这个时候,全村的人都在传你们两个的闲话了。” “可是,我早说了她是我妹子啊!”沈老九顿时傻了眼。 马大夫冷哼一声:“妹子?亲的还是表的?别说你和小贵一点关系也没,就是表的还能成亲呢!” 378太过正直 沈老九是个正直的,但坏也就坏在实在太过正直了,被众人这么一说,自己也反应过来,又气又羞憋的整张脸都通红:“他们……他们怎么能这么说?我和我妹子清清白白的,我这个做哥哥的看见她晕了,难不成还见死不救吗?不成,我这就出去找他们理论去。我就不信了,他们还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地诬陷我们!” 说着话,撸起两根袖管子,等着往外面走去。 马大夫赶紧拦住他,说真的他就没见过,比沈老九还耿直的人。一方面佩服他的正直,另一方面又头疼他脑子转不过弯来。 “理论?你找谁理论去?又不是不知道村里人的性子,日子过得淡出鸟来,恨不得村里出什么事,让他们晚上在村口樟树下聊天的时候,嘴边多点谈资呢!” “马大夫说的对,你就算出去找人理论,他们知道你的性子,一定抵死不承认。你算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找谁出气去?要紧的是,赶紧封了村里人的口,你沈老九是个男人脸皮厚些不打紧。可我们小贵却是个要名声的,不能因为你一个,从此没了脸面。”老陈头也跟着附和,他虽然不是沈家的人,但在村里也算得上是长辈了,还真的就有资格教沈老九些道理。 沈老九被两人说的闷闷的,但到底也不是个傻的,坐下来冷静了一会儿,就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马大夫,老陈叔,你们放心我这就回去,和我爹娘商量,让他们收我妹子当干女儿。这下,我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做了这个决定之后,沈老九也没在医堂里多留,带着满脸的指甲痕,大步走出医堂去。 沈忘心和沈大娘刚从后院里出来,恰好听见几人的对话,不由得相互对视一眼。 “倒不是个人脑子的,只是性子太过急了,若是能收收脾气,未尝不能有出息。”沈忘心笑着摇了摇头。 介于之前李秋妹的事情,她对沈老九可是印象深刻。平常人家遇到这种事情,只会想着为自己开脱避罪,这个沈老九却是个不怕死的,难得的有担当的一个人。 若不是如此,他们家也不可能在短短一段时间内,从原本揭不开锅的情况,一下子日子变得好过起来。 “他们家原先穷,大多是因为他老娘常年病着。每个月用来治病的花销就不少,一般的普通人家,哪里拖得起?”沈大娘感叹地摇了摇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别瞧着原先他们家看着挺富裕,她家老头子又是溪头村的里正,还住着村里为数不多的用石头垒的房子。 可坏就坏在,他们家儿子太多了,儿子娶了媳妇之后,生的还都是孙子。 孙子没长大的时候,还能在房间里挤着凑合凑合。 可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屁大点的小子长得比野草还快,眼看着一个个都要到娶媳妇的年纪,沈大娘就没来由第发愁。 要不是后来遇到沈忘心,他们家的日子也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好过。 沈忘心听沈大娘提起沈老九家的事情,不由来了好奇心,问道:“我倒是不知道,沈老九家里是怎么好起来了?我记得这几个月,他娘的药量没有减,这就是那些花销,可是寻了什么别的门路,有了挣钱的法子?” 陈先对这件事情最有发言权,听到沈忘心问起这个,放下手中的账本,笑着说道:“你可记得去年咱们医堂里的芦荟膏大卖?当时芦荟一度到了用空的境地,那沈老九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小批过来。愣是把家里种的菜都拔了,全部换成芦荟来种,他家里精心侍弄,芦荟很快发了一大片,全部卖给咱们医堂了。” 说着,还不知从哪扒拉了一本去年的账本,找到医堂从沈老九手里收购芦荟的项目,用朱砂笔圈了红圈,然后递给沈忘心看。 这么小的事情,沈忘心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地记着,见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看来,这什老九还真有几分本事。” 沈忘心说的是真心话,在这乡下生活,地里种的庄稼蔬菜,就是庄稼人的命根子。 沈老九能眼都不眨地,把地里种的菜全拔了,那可是相当有魄力了。 沈大娘闻言也笑道:“那可不是,他赚了一笔银子,全村的人可都看在眼里。要不是他性子冲动,还总嚷嚷着要找黑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村里可有不少人呆望着把闺女嫁进他家呢!” 379年轻人之间的事情 说着话,众人都笑了起来。 虽然都笑着,但也不得不承认,沈大娘说的话的确在理。 沈老九这么能干,和李秋妹成亲之后一直没有孩子。家里人口又简单,没有兄弟妯娌一大家子闹轰轰的。而且,老娘是个性子软的,常年生着病,更没有精力和儿媳妇儿折腾。 沈老九和他爹两个大老爷们,还能和家里的娘们过不去? 因此,若是自家闺女嫁过去,立刻就能管了家,把银钱劳劳的把在自己手上,日子岂不过得美滋滋的? 最要紧的事,沈老九虽然太过莽撞,可相貌却是数一数二好的。否则,他家当年穷得叮当响,也不可能娶到李秋妹这样模样整齐的媳妇儿。 如今,他与黑子两清的事情一旦传出来,身价势必水涨船高。若不是众人现在还没得知,哪还容得他躲在家里,偷偷地养起伤来? 果然,第二天张翠花出去一趟,就被人拽着问沈老九与小贵姐儿的情况。 医堂的众人事先都通过气了,只说小贵姐儿是沈老九新认的妹妹,那天听说沈老九受了伤,便特地给他送药去。 谁知,小贵姐儿这些天身子不大好,被大太阳一晒竟晕了过去。沈老九担心妹子的身体,顾不得别的,才急急忙忙将她送去了医堂。 沈老九让小贵姐儿当妹子的事情,村里的人都有所耳闻。因此听了张翠花的话,虽然也都半信半疑,却也没几个人在传这些事了。 张翠花回到医堂里,便把事情同众人说了。众人顾忌小贵家儿正在养病,不欲让她听到这些糟心话,一个个也都当没事发生一样。 本来想着,等小贵姐儿好了,风头也就过去了。没等几日,再让沈老九那边办个酒席,请了两家人过去,把这个干妹妹认了,也算堵了村里人的嘴。 可没想到,这天小贵姐儿出去了,却红着眼睛走了回来,一头扎进自己房间里去。 沈大娘率先发现她的异样,连忙跟进房间里去问。 凭着小贵姐儿不愿麻烦别人的性子,要是换做其他人还真问不出来,可她如今待沈大娘就如自己的亲奶奶一般,见到沈大娘的脸,没多委屈的事情,竟然也觉得如受了天大的侮辱。 一时委屈,便把话全都说了。 这天,江羡好不容易休沐。 沈忘心正和他一起,坐在紫藤花架下的石桌上说着话,就看见沈大娘气哼哼的走了进来。 江羡看她有话要说的模样,便起身给她让了位子,自己到一旁侍弄他的兰花去了。 “三奶奶,这又是怎么了?” 沈大娘是个脾气好的,鲜少气成这副模样。 沈忘心连忙扶着她坐了下来,也跟着着急地问道。 沈大娘坐在石凳上,石头传来的特殊的冰凉感,让她稍微冷静下来,叹了一口气,说道:“还不是因为村子里头的那些个小丫头?也都怪沈老九生了副好皮囊,明明娶过一次妻的人了,还有未出嫁的小姑娘巴望着嫁他。之前村里传出那种话,她们拿沈老九没办法,就变着法的找小贵出气。小贵回来的时候,气得眼圈都红了。” 沈忘心自然理解这种感觉,小贵姐儿虽然说本事,但架不住一群人不分青红皂白,从头到尾地一通羞辱。更有甚者,可能直接动手,扯头发撕衣服,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沈大娘见到江羡在这里,再加上两人已经许久没见了,也不方便多说,没过多久就走了。 实际上,她不过是找发泄发泄情绪,知道沈忘心就算再有本事,不可能让那些长舌的不说话。 江羡待在院子里,自然也把沈大娘的话听了去。沈忘心见他已经知道了,便把事情的原委说了。 江羡不由笑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这种事情离就算你出手也没有用,不如让沈老九去解决。” 两人可真想到一块去了,江羡的建议也是沈忘心想到的。 与其让小贵姐儿在这里生闷气,不如让沈老九早些把酒席办了,到时小贵姐儿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妹子,也就没人敢说这话了。 江羡听了沈忘心的话,抿了嘴唇轻轻笑着,可沈忘心总觉得他的笑容里,似乎还藏了别的意思,没有说出口。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话想说?”他越是这样,沈忘心就越发地想知道。 可江羡摇了摇头,一丁点儿也不肯透露,说道:“这种事情要是说透了,反倒成不了。你同沈大娘说,让她也不要理会太多。年轻人之间的事情,自然有年轻人解决的办法。” 380不敢回家的黑子 沈忘心琢磨着江羡的话,总觉得有些懂了,可仔细想想,却还是不太想得通。 她正用手肘撑着石桌,歪着脑袋看江羡。 忽然觉得膝盖上一沉,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团雪白的咪咪突然跳到她腿上,正用同样的姿势,歪着脑袋看她。 “喵喵?”咪咪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沈忘心,似乎在问她到底在想什么。 沈忘心没有回答咪咪,而是顺手抱住它,很是舒畅地摸了摸它身上毛茸茸的长毛。手掌一触到那柔软的猫毛,她就觉得心软成了一团,又顺势揉了揉咪咪的脑袋,在它的剧烈挣扎下,才满足地放开它。 咪咪被一通蹂躏,感觉到沈忘心手上稍微一松,当即挣脱开来,一下子跳到江羡怀里,缩成一个小球,躲在他怀里不出来了。 沈忘心怨念地看着咪咪。 她在没穿越过来之前,听一个做兽医的亲戚说过,猫这种生物你越是黏着它,它反倒越不搭理你。反而是江羡这种冷冷清清,一眼都不建议多施舍的人,更得猫的喜欢。 起先她还不相信,后来见到咪咪越来越喜欢靠近江羡,这才信了几分,把目光从咪咪身上移到了江羡的脸上。 江羡见这一猫一主,无奈地摇了摇头。 或许刚刚连沈忘心都没发现,咪咪好奇地带着脑袋的动作,简直和她一模一样。都说是宠物随主人,可这也太像了吧? 沈忘心被他的目光一瞧,才想起自己刚刚想问的话来,突然惊觉:“你是说,小贵姐儿和沈老九……” “我什么都没说。”江羡勾了勾嘴角,拍了拍赖在自己膝盖上不走的咪咪,把它放到石桌上。 咪咪看了沈忘心一眼,“喵”地一下跳到地上,从院门钻了出去,看那方向似乎是去小花园里找小黑玩去了。 沈忘心江羡这么一提点,也不愿意多管小贵姐儿和沈老九的事了。转而和他谈起,最近她和陈先发愁的,怎么找一个可靠的大夫的事情。 江羡嗅觉十分敏锐,一听她提起这事,便问道:“你们终于打算,把五味药斋开进州府里去了?” 沈忘心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就知道瞒不过你。之前便让阿先去州府,相看了几处合适的宅子商铺。只不过,去了州府之后,咱们见起面来,却又难了许多了。” 谁知,江羡却忽然笑道:“这个不要紧,我这次下来溪头村,也是带了个消息来的。老师预备让我参加明年的会试,若是不出意外,没过几个月,我也是要到青阳书院去的。” 沈忘心原以为,江羡为安国侯府世子,到寒山书院入学,不过是为了拜周延昌为师学些经世的学问,并不准备参加科举考试。 毕竟以他的家世,安安心心地袭爵,实在要比科举这条路要好走得多。 但既然江羡愿意走这条路子,沈忘心也绝对会支持他,她相信以江羡的能力,就算没有世子的身份,也依然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只不过,江羡竟然要到青阳书院去,那以后就少不得遇见张彦远。她可实在不想再同张彦远,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可总不能因为张彦远在州府,她就连州府也不去了吧? 沈忘心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就把话题引到其他事情身上:“只可惜到了州府之后,就没法子总到我爹娘那里去了。总不在他们跟前尽孝,还怪想念他们的。” 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沈忘心也只是感叹了一下,便把这件事情揭过了。 江羡这次休沐,总共可以在医堂待两三天。沈大娘如今越看他越喜欢,他一来就变着法子给他做好吃的,如今他的待遇,就连沈忘心都跃不过去。 沈忘心嘴上虽然说着不高兴,可看大家相处的这样融洽,心里别提多开心了,恨不得以后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 但她知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时间同样一去不复返,依着江羡和自己的身份,他们不可能永远待在一起,所以才要愈发珍惜现在的好时光。 三槐堂里其乐融融,倒是另一边的莲婶子家,一顿晚饭吃得好生尴尬。 这是黑子逃出溪头村之后,和家人吃的第一顿饭。上回他回来的太匆忙,见到李秋妹之后尽管惊讶,却没来得及问个清楚,就被沈老九堵了个正着。 虽然说沈老九打了他一顿,嘴上说着他们从此两清,可黑子却吓得待在县里,迟迟不敢回家。 381睡一间房 直到过了几天,他发现沈老九确实说的是实话,这才敢回到家中。 一回到家,却得到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 原来,李秋妹那天不是恰好在他家里,而是已经登堂入室,成了他有实无名的妻子了! “娘!你怎么这么糊涂?”黑子知道作为儿子,不该怪他母亲。 可他实在忍不住了,这可是他的终生大事,他自己都没点头同意的情况下,他娘怎么可以擅作主张?要是清白人家的姑娘也就算了,可李秋妹算是怎么一回事?她这样不贞不洁的女人,怎么配当自己的老婆? 莲婶子知道黑子嫌弃李秋妹,她也谈不上对李秋妹多喜欢,本来还想着等黑子回来好好和他说。他如今这种情况,有人给他当媳妇就不错了,也不看自己有没有条件挑三捡四。 可没想到,黑子一躲了出去好几个月也就算了,居然回到家里就开始置疑自己,这让莲婶子心里窝的火也忍不住一下子窜了起来。 “你还有脸说?”莲婶子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拍,嗓音瞬间高了起来,“事情不是你自己惹出来的?是谁出了事就逃了好几个月,要不是秋妹到家里来陪我,你还不知道见不见得到你亲娘呢!” 一番话成功堵住了黑子的嘴,就算他再不情愿,也得承认这段时间,都是李秋妹在照顾莲婶子。 莲婶子虽然还年轻,但自从瘟疫好了之后,身子就远不如前了。若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孤单寂寞之下,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心病来,有李秋妹在她身边陪着,确实也算有了个伴。 “好了,好了。娘,黑子他刚回家,您就不要说他了。我知道自个儿有很多地方不好的,黑子一时间接受不了我,那也是正常的。”李秋妹虽然对黑子也十分嫌恶,可她告诉自己,以自己的名声除了黑子家,还真的没处可去了。 打从被沈老九休了之后,她就回过一次娘家。可娘家人知道她被休的理由之后,就将她赶了出来,还说以后没她这个女儿。 她辗转之下又回到溪头村,实在没有办法了,才舍了颜面赖在莲婶子家里。 莲婶子起初也是看不起她的,可人都是有感情的,在她悉心照料之下,两人竟然有了相依为命的感觉。 她还是盼着黑子回来的,毕竟两个女人是撑不起一个家的。虽说黑子的一边手残了,但好歹是个大男人不是? 黑子闻言目光复杂地看了李秋妹一眼。 “吃饭!”莲婶子见状瞪了瞪黑子,重新拿起桌上的筷子,给李秋妹夹了一筷子菜,又回过头来对黑子说,“既然你已经回来了,就挑个时间到里正那里,把你们两个的正事办了,也好让秋妹有个名分。” “是,娘说的都是。”黑子讪讪地点头。 他娘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压下来,他哪敢有其他话讲? 莲婶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边往嘴里扒着饭,一边说道:“今晚秋妹就和你睡一房里吧。” 黑子听在耳里,习惯性地点点头。 过了半晌,才猛地抬起头来,张大嘴巴看着莲婶子:“啊?娘,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黑子虽然看着憨,但他可没傻透。 之前虽然和李秋妹干过那档子事,但那都是不用他负责的,图一时痛快罢了。可现在,他要真和李秋妹睡了,那事情可就是板上钉钉,狗皮膏药一旦粘身上,就怎么甩都甩不掉了! 他就算再孬,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 是个男人,就不想要别人穿过的破鞋,更何况还是个偷过人的破鞋! “快什么快?”莲婶子冷笑,丝毫不顾忌黑子是她亲生儿子,眼里闪着讥讽之色,“当除干那事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太快?早知道教出你这样的儿子,我何苦守这么些年寡?临到老了还受你搓磨,不如当时就一头撞死,和你死鬼老爹一同上路!” 黑子被莲婶子说得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他在外头的这段时间担惊受怕,最想的事情就是回家,和他娘母子二人一起过完下辈子。 再加上后来得知,沈忘心如今越发地好了,每次远远地看见她,早就熄了那番心思。唯一觉得对不住的人,就是他前妻小贵姐儿。 一家人吃完晚饭,洗漱完了便各自躲到屋子里,该睡的睡了。 黑子进屋的时候,李秋妹还在外头忙活。他有些不想见到李秋妹,干脆想着快点睡着,可他越是这么想,脑中却越没睡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房门发出“吱呀”一声,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382狐狸精 莲婶子拿了一大把香去点燃了,分了一半到李秋妹手里,两人一路从庙门口拜到南极仙翁像前。 “请寿星公保佑我家的霉运快些过去,保佑我相公早些收心负担家事,保佑那不要脸的狐狸精早些不得好死!” 沈忘心今天来得晚了一些,一进庙门就见到里头已经是一片雾蒙蒙的了。这片白雾都是香火燃烧的烟气汇成的,没过多久就把她呛得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 她本想着早点烧好香,早点出去,没想到却在南极仙翁像前,看见了李秋妹神色恶毒地在诅咒着什么。 “什么狐狸精?”沈忘心听了她的话极不舒服。 要知道李秋妹自己就是个心思阴狠的人,因为一些口角,就三番两次地害她。说别人狐狸精前,倒不照照镜子,看看神佛肯不肯保佑像她这样的人。 “什么狐狸精?当然是小贵那只狐狸精!和离了还巴着我相公不放,做这种损阴德的事情,早晚不得好死!”李秋妹只听到有人问她,她在庙里待的时间比沈忘心久,眼泪早已经把视线糊得一塌糊涂,哪还看得清问话的人是谁。 两人说着话,周围上香的人也都听到了,围过来故意逗李秋妹:“你相公?你相公不是把你休了吗?你现在还哪来的相公?” 李秋妹气得一下子跳起来,用手抹了抹眼泪,大声说道:“我怎么没有相公?要说没人要,那贱女人才没人要吧?我早就和我相公请官媒在县衙备了案了,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到衙门查!” “得了吧,李秋妹!”当中有一个看不惯她平常作风的妇人,不屑地望着李秋妹,说了句公道话,“要不是你当初背着沈老九和黑子偷人,人家小贵姐儿和黑子好好的,能和离?” 话音落下,众人都想起了瘟疫爆发的时间,他们四人的事情确实重合到一起去了。 当初瘟疫闹得人心惶惶,大家都在庆幸劫后余生,哪里还有多少人注意小贵姐儿和黑子和离的事情? 两人没了干系之后,莲婶子和黑子又在村子里极力为自己辩白,说后悔娶了上梁村的姑娘当儿媳。还说上梁村的姑娘,一个个又馋又懒,只知道败家,不懂得顾家,所以就让黑子放人回娘家去。 直到现在,绝大部分人都觉得错在小贵姐儿。 没想到今天,却被别人一语道破。原来错不在小贵姐儿,而是因为这一对狗男女,背着原来的丈夫媳妇,在外头偷情呢! “好啊,我还以为是怎么回事!今天才得知真相,没想到是我们错怪了小贵姐儿!”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李秋妹,你还好意思说人家狐狸精?你知不知道按你做的事,放到以前咱们溪头村里,可是要拉你们两个去浸猪笼的!” 一听到浸猪笼三个字,李秋妹吓得脸色灰白,连忙辩道:“你可别吓唬我,现在是大周,大周不让村子里动用私刑,你这么做可是犯法的!” “犯不犯法我们不知道!”又有人附和道,“我只知道像你这样的人,不配进咱们海州庙!像你这样的,也不必来求神拜佛了,这漫天的神佛哪个会瞎了眼睛保佑你?” “你们,你们……”李秋妹被人一通抢白,气得胸口直起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秋妹滚出去!”不知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越来越多声音加了进来,喊的都是任李秋妹赶紧滚。 “对,李秋妹赶紧滚出去!免得玷污了咱们老寿星公的神像,要是老寿星公怪罪下来,咱们村子里哪个担待得起!” …… 莲婶子找李秋妹一步上完了香,当时觉得内急,就到附近的茅厕解了个手。谁知回来之后,就见到李秋妹被人围着骂。 她心里一着急,立刻拨开人群冲了进去,大声嚷嚷道:“骂谁狐狸精?骂谁滚出去?我告诉你们,秋妹可是我名正言顺的儿媳妇!你们谁要再敢骂一句,我记着你们的脸,天天到樟树底下打小人!” 打小人就是用剪子剪一张纸人,上头写了对方的生辰八字。然后点了香烛,用鞋板子狠狠地抽纸人的诅咒方式。 据说,被打小人了的人对主人的遭遇感同身受,甚至会倒一段时间的霉。 这个时候的人还是很信这些的,而且乡里乡亲的,一打听谁的生辰八字,还能打听不着? 顿时就有不少人偃旗息鼓,各干各的事去了。 沈忘心见众人散了,也收起桌上的供品,放回竹篮里准备离去。 383不介意再断他一条胳膊 莲婶子眼尖,瞧见站在人群之后的沈忘心,两步并三步走上前去,一把箍住她的手腕,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满脸得意地说道:“心丫头,别说莲婶子故意找茬。当初婶子看你可怜,好心好意想让你嫁给我家黑子。你当时不愿意嫁,婶子也没逼你。可现在你黑子哥已经成了亲,你总不能眼红进来掺一脚,再把黑子和秋妹搅散了吧?” 沈忘心挣脱了几下没挣脱开,皱着眉头问:“莲婶子,这么久不见,您倒打一耙的本事,竟又长了不少。” “你这个小娼妇!”莲婶子咬牙切齿,钳制着沈忘心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你可别在这里给我装无辜了,当初黑子和小贵好好的,要不是你带了人来我家里一趟,以小贵的性子能突然跑了?一定是你同小贵姐儿,说了什么怂恿的话,要不然她哪里都不去,怎么就去了你医堂里?” 沈忘心一想,莲婶子说的好像真的是实话,要不是自己的鼓励,说不准小贵姐儿现在还在她家受苦呢! 她望了眼这满殿的神像,不由得笑出了声:“多谢莲婶子提醒,您要是不说,我还不知道,自己又攒了一份功德。小贵姐儿那样的好姑娘,要是配你家黑子,还真是糟蹋了!” “你!”莲婶子扬起巴掌,就要像沈忘心的脸上打去。 沈忘心力气没她大,而且周围烟熏火燎,竟也没几个人注意到这边。一时之间,她只好用另一只手臂挡在自己脸上。 谁知,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反倒是莲婶子“哎哟”一声,一屁股跌在地上。 “阿羡!”沈忘心回过头去,只见江羡站在她身后,一脸寒霜地看着倒在地上叫唤的莲婶子。 莲婶子一见江羡,立刻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刚才她正要打沈忘心,眼前却一闪而过一个身影,只觉得肚子上一阵剧痛,整个人便被踢得飞了起来,一下子落在地上。 溪头里的人都见过江羡,认得他的模样,莲婶子也不例外。 本来这样神仙般的人物,像他们这种普通人,就只有仰望的份,从来不敢亵渎半分。 可江羡如今站在沈忘心身边,两人的动作又十分亲密的模样,却一下子激怒了莲婶子。 她愤愤地看向江羡:“江公子,我看你是喜欢这丫头的吧?可按照你这样的人家,娶媳妇儿就得娶个清清白白的,不然可不止丢了面子这么简单。你是不知道,这丫头在我们家的时候,连衣裳都是我家黑子洗的……” 沈忘心脸上一冷,她虽然是中途才穿过来的,可她清楚的很。 莲婶子拿黑子当宝贝疙瘩一样对待,恨不得塞回娘胎里养着,怎么可能让他洗一个女子的衣裳? 这莲婶子为了诬陷自己,真是什么谎话也编得出来了! 她正想要说话,却听耳边响起一个冷冽的声音:“你若是再胡说八道下去,我不介意让他的另外一条胳膊一起废了。” 话音落下,急急忙忙跑过去,扶着莲婶子的李秋妹,猛地一下抬头看向江羡。 江羡察觉她的目光,淡淡扫了她一眼。 李秋妹却觉得这一眼有如千斤重,压得她立即低下头去,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 她一直以为黑子的胳膊是自己摔断的,可江羡刚才话里的意思,分明是黑子的胳膊是他弄断的! 李秋妹目光复杂地盯着地面,她怎么也没想到,江羡和沈忘心居然在那么早的时候,就有关联了。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江羡知道黑子去笔架山上找沈忘心的事情,是自己教唆的?若是他知道,以他对沈忘心的态度,自己又能好过得了几日? “你……你在说什么?”莲婶子难以置信地看向江羡,连双唇都在打颤,长了褶子的眼皮底下,燃气仇恨的光芒,“你的意思是说,我儿子的手是你折断的?” 江羡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的模样,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莲婶子。他目光里没有一点不屑,这让莲婶子感到了最大的侮辱。 像他们这样的人,在江羡眼里,就好比臭虫蝼蚁一般,一根手指就能碾死吧? 可再怎么样,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黑子的手臂曾经那么健壮,可以一个人轻松抱起一个石墩子。两年前他已经能帮家里种上几亩地,眼看着我们家就要出头了,我守了这么多年的寡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有一天他长大成人,我就能熬出头了吗?” 384放鞭炮 与其说莲婶子是在自言自语,不如说她是在向江羡控诉,指责自己所有的一切美好期望,都毁在了江羡手上。 可江羡听了她的话,不仅一点不为所动,反倒怜悯的看着她,过了半晌才说道:“这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莲婶子听了这话,发了疯似的冲上前,同江羡拼命。 李秋妹见状,赶紧拉住她,在她耳边劝道:“娘,您别冲动,可别给黑子惹了大祸!江公子那样的人物,说得出做得到,更是黑子的另外一条胳膊也折了,咱们也拿他没办法啊!”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拉着莲婶子,把她拉出了海洲庙,见她满眼泪水,才忍不住叹了口气:“两年前的事情我也知道……” 李秋妹一手挎着竹篮,一手扶着莲婶子慢慢往家走,她本想把事情全都推在沈忘心身上。 可一想到江羡刚才的目光,顿时觉得不寒而栗,便立即收了自己的小心思,只将自己从事情里摘了出来,把前因后果都说了。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莲婶子喃喃自语。 想起自己之前,指着黑子脑袋,说他连沈忘心的肚兜都不敢洗,窝囊废之类的话,心里一阵阵揪着疼。 她几乎是被李秋妹拖着回到家里的,两人屋里屋外找了一遍,都没发现黑子的影子。 也不知道哪件事情,触动了莲婶子敏感的神经,她的眼泪终于簌簌的落了下来,捂着自己的眼睛嚎道:“都是我害了他,都是我害了他啊!” 另一边,海洲庙里。 庙里依然充斥着摇签桶的声音,向菩萨求保佑的声音,烛火燃烧发出的“哔剥”声,还有村里人烧金银纸箔的声音…… “放鞭炮喽!放鞭炮喽!” 两人走出海洲庙,就见到庙前有几个成年男子搬了一大联,卷成一个红墩子的鞭炮,小心翼翼地拆开。然后在庙前的平地上,弯弯曲曲地摆成一个蛇形。 他身后,几个村里的小孩手里拿着一支香,双眼放光地看着地上的鞭炮。 以前,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有机会点点鞭炮。可自从寿星公的神像进了海洲庙,每逢初一十五,庙前都有鞭炮放。 每当这个时候,他们总要三五成群的聚在庙前,点了鞭炮之后,捂着耳朵跑到旁边,听到鞭炮震天地响,就嘻嘻哈哈地闹个没完。 “沈小大夫,江公子,要放鞭炮了,快到这边来!”摆鞭炮的那个男子,见到两人出现在庙门口的石阶尽头,冲着两人挥了挥手,示意两人赶紧下来。 “好!”沈忘心答了一声,看着那群小孩快要按耐不住的模样,担心他们随时可能冲上来点响鞭炮,就心有余悸地拉了江羡,一路小跑下来。 果然,他们才刚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就见到手里拿香的那个小孩,飞快地冲了上去,一矮身点了鞭炮,又蹬着小短腿冲了回来。 后头从庙里出来的,还没来得及走到这边,卡在正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被鞭炮炸得满头红纸土粉,气得直骂娘。 那群孩子哈哈大笑,趁着鞭炮没放完,赶紧顺着田埂跑了。 沈忘心又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幸好他们跑得快,要不然被整的可就是他们了。 “对了,阿羡,你怎么会突然到海洲庙里来?”沈忘心忽然觉得,江羡似乎有什么特殊的本领,总能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忽然出现。 要不是他救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凭着自己谨慎的性子,还真不一定会喜欢上他这个身份高贵的安国侯世子。 江羡当然不会说,他能这么及时的赶到沈忘心身边,大多是因为他身边暗卫的功劳。 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是恰好罢了。” 世上哪有那么多恰好? 沈忘心可不相信他的话,但江羡既然不愿意说,她自然也不想多问。 两人走着路,就被村里的一群孩子追上了,他们见了沈忘心便问道:“沈小大夫,沈小大夫,你医堂里的沉香和结香呢?为什么这几个月,他们总不出来玩了?” “是啊,是啊,沈小大夫,您放他出来和我们玩吧,我们可想他了!”另外的孩子附和,一个个都用期望的眼神望着她。 这些孩子她都认得,是沉香和结香一起玩过来的,感情自然深厚一些。 沈忘心笑着解释:“不是我不放他们出来玩,而是沉香和结香以后都要到书院里读书,恐怕没有这么多时间和你们一起玩了。” 385宴席上的美人 “啊……原来是这样。”孩子们脸上都露出失望的表情,“那不读书的时候呢?可不可以让他出来和我们玩?” 沈忘心有些无奈,并不是她让沉香和结香小小年纪,就要背负这么多东西。而是这两个小家伙,心里有自己的主张,他们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自己也就乐意助他们成才。 她也知道两人的年纪很小,是该有自己玩乐的时间。 但现在……只怕自己让他们出来玩,他们都不会同意吧? 可看着孩子们的目光,沈忘心不忍把事实说出来,只好点了点头,说道:“好,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我就把你们的话带给他。” 小孩子们天性单纯,自然听不懂沈忘心话里的意思,只当马上就能见到沉香和结香了,心满意足地冲她挥了挥手,又四处玩乐去了。 他们走了之后,不知怎的,沈忘心的兴致一直高不起来。 江羡知道,她一定是为了之前的事情,便拉着她走过田埂,站在一大片水田之间,指着青青稻苗之上,停着的一只极小的虫子:“你看,这是什么?” 沈忘心起初没看见,凝了凝神才发现稻苗上有一只,金黄色长着透明翅膀的小虫子。 若不是发现指给她看,这么小的虫儿,她还真发现不了。 “这虫子我认得,似乎叫蜉蝣。”沈忘心蹲下身子,发现到稻苗底下,有一大片这种小生物。 她平时没仔细观察,竟然没发现田里的蜉蝣居然这么多。 可她不明白—— 江羡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情,忽然停下步子,特意指了这么小的虫子给她看,他究竟是什么用意? “蜉蝣朝生暮死,只有短短一日的生命。从来只知道一天的光景,却不知道这大千世界,竟有四季变幻,沧海桑田。” 沈忘心闻言心里头有几分异样,却始终说不出来,这样的来源究竟是什么。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沈忘心盯着小小的蜉蝣出神,不知不觉间嘴里说出这句话了。 “朝菌,蟪蛄?”江羡重复着沈忘心的话,目光悠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这句话很好,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沈忘心蓦地想起。 这个世界的文化,虽然有一部分是和华国重叠的,但还有一部分却是他们没听过的,只得笑着说道:“这是我从一本书上看来的,通篇只记得这句,至于究竟是哪本书,我就记不起来了。” 好在江羡没再追问下去,就连蜉蝣的事情,也只说了一半,没有继续往下讲。 沈忘心明白,不是他的话没说完,而是他本来就不打算往下说。 无论换到哪个世界,生存的法则都只有一条,那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她的医堂能有今天的成绩,也是由余庆县无数出不了头的大夫堆积而成。 所以说,她又有什么资格,觉得江羡的话太过赤裸裸? 对于溪头村的普通孩子来说,如果他们的没有特别突出的长处,或者说未来没有足够好的境遇,毫无疑问将会与沉香和结香越走越远。 或许他们现在不明白,可终有一日,现实终归摆在他们面前。 “心心,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朝菌注定不知晦朔,蟪蛄注定不知春秋。若是告诉他们,大千世界他们不过一粒尘埃,是不是对他们太过残忍了?”江羡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这句话犹如惊雷一般,在沈忘心耳边炸响。 是啊,换作另外一个角度,有时候知道太多,也未尝是件好事。 既然这些孩子没有受过外界浮华的诱惑,就让他们保持本心,快快乐乐地生活在溪头村。岂不是比有了期望,却不能得到更加幸福? “我懂了。”沈忘心露出一个笑容,轻轻地拉住江羡的手,“走吧,咱们回三槐堂去,午饭该熟了!” 夜幕很快降临,江州郭太守的府里,一片歌舞升平。 穿着七色舞服的舞姬,在大堂中间扭动着纤细青春的腰肢,不断地变换阵型,做着一个又一个优美的舞姿,让大堂里的宾客目不暇接。 可尽管这些舞姬再美丽,也不及大堂里坐着的一位云鬓高耸,肌肤雪白,生得高鼻深目,看着就有几分异域血统的女子耀眼。 郭太守坐在大堂正中间的条案后头,他的夫人本来坐在他身旁,但在不久前借故出去了一会儿。只留他在这里,欣赏这班从京城过来的舞姬跳着胡旋舞。 与其说是欣赏胡旋舞,但厅中宾客的目光,大都落在那位女子身上。 386何必行此大礼? 她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些若有若无的目光。 这是对一个美人最直接的评价。 “宁儿,郡主是贵客,你怎么能避而不见呢?”郭夫人站在偏厅门后,将门打开一道缝隙,看着这场歌舞即将接近尾声,眼角眉梢都写满了着急。 郭宁是她的亲生女儿,虽然是个姑娘,但从小也是悉心培养长大的,待人接物一向落落大方,从来没有失礼的时候。 可现在却百般推脱,连这大厅都不肯进。 郭宁也透过门缝望去,只见这只舞已经跳到了高潮,颜色各异的裙子,在大堂中央转成一朵朵盛放的鲜花,实在是美丽极了。 但就算这些舞姬再美,也美不过坐在一旁,手执碧玉酒盏,身穿一袭坠着雪白珍珠珊瑚红衣裙的襄阳王郡主。 一看到周明珠,郭宁就下意识往后缩了两步,尽管周明珠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可她一看到周明珠那双盛满之高傲的眼睛,就觉得浑身发怵。 更别提在周明珠面前平常自若,给郭太守夫妇长脸了。 “娘,求求您了……女儿、女儿能不能不去?”她实在太害怕周明珠了。 郭夫人一看自己女儿这瑟缩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襄阳王郡主一到郭府做客,郭宁就变得畏畏缩缩,就连这场重要的宴会,都在中途退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想要提前回到院子里去。 她什么好话都说尽了,怎么这丫头就是想不通? “不去像什么话?这是襄阳王郡主第一回在江州府露面,你要是不出现,不是让别人猜疑我们郭家对襄阳王府有意见吗?”郭夫人再没有丝毫耐心,拽着郭宁的手,推开偏厅的门就走了出去。 大厅里的胡旋舞正好跳完了,舞姬们排成一个方阵,有序地鱼贯而出。 郭宁被郭夫人一拉,正好出现在众人视线正中心。 周明珠一听见动静,回头一看是郭宁,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众人见她容貌,有如一株盛开的娇艳的凤仙花,心神不住为之一荡,心道这襄阳王俊主果真名不虚传。 郭宁却心头一颤,只觉得周明珠的笑容别有深意,一时间手足无措,正好撞翻了一个侍女端上来的酒盏。 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慌乱之中,自己也不知踩着了什么,“扑”的一下摔倒在周明珠面前,掉落的酒盏刚好砸在她身上,酒水撒了她一身都是,当真是狼狈之极。 “郭妹妹也真是的,何必行此大礼?真是折煞我了!” 周明珠脸上笑容更甚,她离郭宁最近,第一个上前把她扶了起来,拉着郭宁在原地转了一圈,就像是一个商人在展示她的商品。 完了,还觑着郭宁苍白如纸的脸,问道:“郭妹妹可还好?” 这天晚上,对于从来都顺遂的郭宁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 出了这种事情,宴会自然草草结束了,可周明珠的心情却丝毫没有被影响,相反的她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郡主,您是没看见,郭小姐刚才那副样子!” “是啊,是啊,郭夫人的脸都青了,自己的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丑,恨不得从来没生过她吧?” “要怪就怪她自不量力,想同郡主争个高下。郡主是什么人?她就只配给郡主提鞋罢了!” 周明珠听见身边的侍女低笑,也不由地勾了勾嘴角,却未置可否,款款地迈着步子沿着长廊往自己的房间走。 张彦远是借着他大伯张耀祖的脸面,才有机会到太守府参加宴会的,周明珠美虽美矣,但他不是一个看见美人就挪动不步子的,所以并没有当一回事。要不是张耀祖坚持让他认识周明珠,他也不会特意守在这里等到现在。 可若不是因为这个,他也听不到这么精彩的对话了。 张彦远勾了勾嘴角,露出兴奋的目光,看来……这襄阳王郡主很难得的很他是一类人啊。 他突然从栏凳上站了起来,吓得周明珠身边侍女的笑声戛然而止:“郡、郡主,前面有人!” 周明珠当然看见了,她并不在意刚才的话被人听去,更何况是一个男人。 “原来是郡主!在下在宴会上吃了几杯酒,便在这处消酒,希望没有……”张彦远向周明珠行了个礼。 “好了,你要说的我都知道。”周明珠脸上带笑,走到张彦远面前,用食指背面刮了刮他的脸,笑道,“皮相倒是不错,我知道你是故意在此处候着,念在你长得好的份上,本郡主就饶了你一次,若有下次可不行了。” 387牵肠挂肚 张彦远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虽然他只见过周明珠一面,可说到底两人是同一种人,周明珠心底在想什么,他实在是太清楚了。 他硬生生把话咽进肚子,这个时候就算再怎么解释,周明珠也只会认为,他是因为她的美色倾倒,专程来这里等候的。 张彦远很聪明地没为自己做任何辩解,而是笑着对周明珠说道:“在下张彦远,是青阳书院的学子。” 周明珠闻言笑了笑,显然很满意他的识相,什么也没多说便领着丫头,沿着长廊走了回去。 张彦远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周明珠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这才不动声色的离开。 他知道张耀祖一定要让他来这场宴会的原因,但很可惜他张彦远不是那种靠着女人上位的人。 更何况,今天晚上还见识到了,这周明珠与他根本是同一种人。要是真的得了她的青睐,以后在她身边的日子,那才叫不好过。 与其如此,还不如靠着自己的才华,在仕途上杀出一条血路。他就不信,区区科举考试罢了,还能难得倒他? 张彦远没有丝毫留恋地离开了郭府,回到自己在州府的院子时,他大伯张耀祖早就已经睡下了。 因为晚上的这场宴席,张彦远却没有一丝睡意,坐在书桌前拿着毛笔练起字来。 依旧练的是柳体。 他的柳体已经练了十多年了,每一笔每一画都烂熟于心。可今天晚上,却觉得写一副字都分外吃力。 写着写着,他便失了神…… 也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在某个炎热的下午,他昏昏沉沉的躺在一把竹椅上,一只略带几分冰凉,而又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腕上。 这副景象曾经无数次的出现在他脑海里,每次想起这一幕,他胸中总是浮现出一股强烈的征服欲。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能做到这一点吧? “果然是个厉害人物……”不厉害的话,又怎么能让自己牵肠挂肚? 张彦远都没有发现自己,脸上浮现一种既兴奋又憎恨的表情。 半晌之后,他才从这种情绪中惊醒,坐在原地愣了愣,然后用自己的手掌,重重地抹了一把脸。 总有一天,自己会把她牢牢的攥在掌心里,就问她一句,还往哪里逃去? 溪头村里,沈忘心不知道,在经常与她结了怨的周明珠,居然也千里迢迢的来到了江州。而且,还在江州郭太守的府邸,过得相当难忘的一夜。 她更加在意的是,京城时候与荣春堂签订的那份契约,大部分药品都已经运到京城永春堂,这个时候想必已经开始售卖了。 但新一批麝香虎骨膏的材料,却一直没有着落。狩猎老虎那是要看运气的,可显然这个时候她的运气还未到,只能把麝香虎骨膏的交货日期再往后延一延。 也幸好,她在签订契约的时候,同京城荣春堂那边打过招呼,有没有麝香虎骨膏卖,那都得讲缘分,还不至于违反了契约的内容。 这天,许久没来三槐堂的祁长安,终于来了三槐堂看沈忘心。他不像江羡有课业要完成,每回到三槐堂来住,时间都能更长一些。 沈大娘在门外看见祁长安的马车,停住了往里走的步子,笑着看着那位黛衣少年,姿态优雅的从马车上下来,唤了自己一声三奶奶。 她赶紧“诶”了一句,上去拉住祁长安的手,上下打量了他一阵,问道:“长安啊,怎么这么久没来了?这阵子累坏了吧?刚好这阵子三奶奶学了新菜式,晚上就做给你尝尝?” “那就再好不过了!”祁长安高兴地看着沈大娘,自从嘴被沈大娘养刁了之后,就连天香楼的厨子,都满足不了他的要求,“三奶奶,您是不知道!我在外头常常半夜饿醒,就是因为梦里梦见您做的菜,馋得我口水都出来了!” 祁长安没说一句假话。 他在外头的时候,之所以总是盼着回三槐堂。不单只是因为三槐堂里有他的亲生姐姐沈忘心,还因为沈大娘的厨艺实在是太好了。 他的表情很真实,把沈大娘哄得乐开了花,拉着他的手臂往里走,冲着大堂里的人喊道:“大家快看,这是谁来了!” 陈先第一个抬起头来,见到祁长安眼前一亮:“长安回来了!” 马大夫刚从库房里拿了一些药材出来,听到这动静,掀开帘子笑着道:“原来是长安回来了,回来就好,看来晚上我们又要一饱口福了!” 沈大娘“呸”了一声,冲着马大夫笑骂:“说得像长安没回来,我就没做好东西给你们吃过似的!不过长安这么久没来了,确实得整些好吃的,把他这身子骨给养壮实咯!” 388胡大夫的难题 祁长安看着几人说笑倍感温馨,他甚至觉得,从这几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身上,得到的温情,倒是比在那个家里十多年里,得到的要多得多。 他不由地想起,自从祁文藻自请辞官,被调去鸿胪寺当职之后,整个祁府便一蹶不振。甚至在他离开京城的前一夜,苏玉还当着他的面,大骂自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只是因为自己要回余庆县,同他的亲生姐姐待在一起。 祁长安的心情顿时低落起来,同时也很清醒的认识到。 若是苏玉再执迷不悟,被祁长乐的甜言蜜语蒙了眼。祁文藻再那么优柔寡断,在家事上犯糊涂的话,祁家日后的前程也就止步于此了。 “三奶奶,心丫头呢,怎么不见她?”祁长安摇了摇头,甩开脑海里纷杂的想法,环顾整个大堂,却没见到沈忘心的身影,只好开口问道。 陈先说道:“去小花园里看看吧,平常这个时候,都在花园里侍弄那株紫灵芝呢!” 祁长安转去小花园,果然看见沈忘心一个人,蹲在紫灵芝前面,拿着一个小水壶,正在给灵芝浇水。 在她身边,蹲着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看上去十分精神的大黑狗。 祁长安从来没见过人养灵芝,对这个有几分好奇,便几步走上前去,静静地站在沈忘心身后,看着她熟练的手法,脸上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喵喵!” 就在这个时候,祁长安感觉肩头一重,原来是咪咪在花园里玩耍,看见自己小时候的主人,就兴奋地跑了过来,攀着他的背上了肩膀。 也因为它的叫声,沈忘心这才发现,祁长安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后,正扒在他肩上站着的咪咪拽下来,抱在怀里摸了摸它柔软的长毛。 两姐弟许久不见,有说不完的话。 两人坐到亭子里,一人占了一张石凳子,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个没完。 原来这段时间,祁长安去了州府,又在州府弄了一些营生,如今生意初有起色,好不容易找了个时间歇息几天,又到三槐堂来看她,再之后可就没有多少空闲了。 “昨天我回到余庆县,见到了江兄。” 以前江羡和沈忘心没有确定关系的时候,祁长安当着人家的命叫江公子,背着人的时候就叫江羡。 如今两人订了婚,等沈忘心过了门,江羡就是他亲姐夫,也就不方便以前那么叫了,只好暂时叫他江兄。 祁长安顿了顿,又说道:“我听他说,三槐堂里缺一名能管事的大夫,可是真的?” 沈忘心听他的话,似乎是想给自己介绍一个,连忙问道:“你这么问我,可是心里已经有了好人选?是哪位大夫入得了你的眼,快说来给我听听!”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祁长安放了怀里的咪咪,任它到一边玩去,自己则笑着道,“余庆县荣春堂的胡大夫,你觉得怎么样?” 沈忘心惊了一惊,先是一喜,又觉得不可能。 胡大夫若不是荣春堂的首座,那还有可能到他们五味药斋来。可如今,他是荣春堂第一人,放这首座的位置不坐,怎么可能到他们这浅水池塘里折腾? “是啊,长安,你可别怪我说话难听,咱们医堂虽然自己觉得好,但出了余庆县也没多少人知道。那可是荣春堂的首座,多少大夫想进荣春堂都挤破了头,又怎么可能到我们这边来?”吃晚饭的时候,马大夫听到这话,也觉得不大可能。 他这人性子直,又不当祁长安是外人,就直接把自己心里头的想法说了出来。 陈先对马大夫的话也是认可的,说道:“马大夫的话虽然糙了一些,但话糙理不糙。实话说,以胡大夫如今的地位,还真不一定愿意来我们医堂。” 趁着竟然说话的功夫,沈大娘给祁长安和沈忘心碗里分别加了一只大鸡腿,又点小贵姐儿夹了一只她爱吃的鸡翅膀。张翠花也没落下,给老陈头和陈先夹了几块肉。 她们这样对这事没有什么发言权,但也觉得马大夫和陈先的话有道理。因此都好奇的看着祁长安,她们知道祁长安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不可能轻易说出这话来,都在等着下文呢! 果然,祁长安微微一笑,环视了众人一眼,问道:“你们可记得,在胡大夫当上首座之前,余庆县荣春堂的首座是哪位?” “这……”众人再清楚不过,却都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没把那个名字说出来。 要说吕大夫丢了首座位置的原因,那可不怎么光彩!照理说,这样的大夫早应该没人找他看病了,祁长安突然提起他,又是为了什么? 389首当其冲 “据我得到的消息,这段时间,胡大夫的日子可不好过。”祁长安看着众人说道。 沈忘心吓了一跳:“胡大夫的日子不好过?可他已经是荣春堂的首座了,还有谁敢给他脸色瞧?” 祁长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沈忘心顿时明白过来,如今能给胡大夫脸色瞧的,除了祁长安刚才提起的吕大夫,还有哪个? “到底怎么回事?长安,你快给我们说说!”马大夫急了。 他当年在余庆县行医时,一众大夫都瞧不起他江湖郎中出身,每每对他冷嘲热讽。他当时为了精进医术,向人学到真本事,也就忍下来了。 而这些大夫当中,唯独胡大夫不藏私的,虽然面上也看不起自己,但马大夫知道,他是唯一一个真心实意希望自己好的。 后来,吕大夫失了势,被赶出荣春堂。 他发自内心地替胡大夫高兴,在他的眼里,胡大夫的医术不比吕大夫差。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总被吕大夫压一头,胡大夫能出头,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可现在,祁长安却告诉他。胡大夫又因为吕大夫的缘故,在荣春堂的日子不好过起来! 他这暴脾气,若不是天色已经晚了,当场就能找到余庆县去,把来龙去脉问个究竟! 祁长安示意马大夫不要着急,缓缓地说道:“我知道的也不真切,听人说过年那段时间,刘老夫人突然中了风,是吕大夫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后来吕大夫就回了荣春堂,虽然没有立即拿回首座的位置,但自从他回去之后,荣春堂里的大夫,就明里暗里的站到了他那一边。胡大夫在荣春堂,自然而然的便被排挤了。” 沈忘心闻言,脸色沉了沉:“想必吕大夫能回去,就是刘老夫人的手笔。” “会不会是刘大人……”陈先看了沈忘心一眼。 毕竟,吕大夫算是刘老夫人的救命恩人,为了这个,刘县令出手相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可能。”祁长安否定了陈先的说法。 他那日和刘县令一起在后花园赏花,恰好碰到吕大夫从刘老夫人院子里出来。刘县令见了吕大夫,眼里的厌恶连他都看出来了,再加上吕大夫险些耽误刘小公子性命的事情,刘县令说什么也不可能帮他。 这一点,他与沈忘心想到一起去了。 “想必,荣春堂的事情。刘大人不会出手,但碍于情面,也不会阻止刘老夫人就是了。”沈忘心摇了摇头,同众人说道,“若是胡大夫愿意来我们五味药斋,自然是极好的。可这件事情,也需要征求他的意见……罢了,明天一早,阿先跟我去荣春堂看一看再说。” 众人都同意了沈忘心的话,不再提胡大夫的事情,转而专心吃起桌上的饭菜。 不得不说,在日复一日的钻研一下,沈大娘的手艺又提升了不少,如今随手捡出一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让人吃了恨不得把舌头都一起吞下去。 一顿饭吃得众人的小肚子都鼓了起来,满足地在大堂里聊了一会儿天,才各回各房睡觉。 第二天,沈忘心特意起了个早,吃完早饭之后,就同陈先上了马车,直奔余庆县的荣春堂去。 恰好这几天,这五味药斋给荣春堂补药品的时候,天气一暖和起来,他们医堂出品的芦荟膏又开始热卖。 有了前一年的经验,今年的芦荟膏质地更加细腻,也衍生出来各种品类,供不同喜好的人挑选。 以至于新的一批刚刚面市,很快就被翘首以待的顾客买光了。 两人来的时候,胡大夫早已准备好之前的账本,把账本和盈利的银子,都交到了陈先手里。 “哟,这不是沈小大夫吗?”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响了起来。 沈忘心回过头去,就见吕大夫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眼神里倒是没有多少恶意了,但他看自己就像看着一堆移动的金元宝的模样,着实让沈忘心很是厌恶。 胡大夫叹了口气,领着两人往后院走,进了独属于他的那间书房之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沈小大夫,我知道你的来意。如今我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吕临离开荣春堂的时候,一直认为是我踩着他上位。他回来之后,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我。” “先不提你是不是踩了他上位,只要你是荣春堂的首座一日,他便不可能放过你,胡大夫你还不明白吗?”沈忘心看得很清楚,吕大夫从头到尾,就是这么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390不领情的胡大夫 也就是胡大夫,还对他抱有一丝期望罢了。 胡大夫的眉头紧锁,似乎想说什么话,动了动嘴唇,却又没说出来。 就在这时,吕大夫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胡大夫,您身为荣春堂的首座,怎么能够如此懈怠?如果连您都这样,那咱们只好有样学样,大家都不干活了!” 胡大夫听了外面传来的话,脸上浮起一层怒意,忍了又忍终于没有爆发,而是看向两人,带有几分歉意地说道:“沈小大夫,陈账房,对不住,我要出去为病人诊治了。” 说着,就要走出去。 沈忘心拦住他,隔着门看了一眼外面,问道:“胡大夫,他这也未免太过嚣张了,你是不需要我们帮忙?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的,你尽管说便是。” 陈先也在一旁附和:“是啊,胡大夫,比我们之间的交情,只要你一句话,我这就撸袖子出去,帮你教训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罢了。”胡大夫摇了摇头,说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件事情我想自己解决。今天恕我不便接待,改天一定到三槐堂去拜访,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既然胡大夫都发话了,沈忘心也不好强管这些事情。她相信胡大夫这么做,自有他的原因,或许有什么不足与外人道的苦衷,若是他们过多的插手,反倒坏了与胡大夫的交情。 “那好吧。”沈忘心无奈,带着陈先往外走,临到门口又回过头问道,“我们五味药斋虽小,但头上也有几片遮风挡雨的瓦,胡大夫若是不嫌弃……” 胡大夫闻言摆了摆手,也没过多的与沈忘心说话,就先他们几步走进大堂里去了。 沈忘心带着陈先后脚进去,见到吕大夫正坐在一张桌子旁,和医堂的另外几个大夫喝茶。荣春堂大厅里明明只有一个病人,他们自己不接待,反倒非要喊胡大夫出来。 “喊得那么起劲,我还以为有多少病人,你们都看不过来了呢!”陈先忍不住为胡大夫打抱不平。 吕大夫放下手里的茶杯,脸上换上讨好的笑容,表面上实现陈先解释,可眼睛却是看着沈忘心的:“两位有所不知,这位病人的病,我们几个医术浅薄,哪里看得了?非是咱们首座胡大夫这样的,才有资历看这个病!” 他说得煞有其事,另外几个大夫也跟着点头。 沈忘心看了一眼,站在大堂中央,见到胡大夫出来亲自替他号脉,明显有些受宠若惊的中年男子。 他脸色红润,身材看上去十分健硕,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毛病。 “你来荣春堂看什么病?”沈忘心开口问。 中年男子也认出沈忘心来,见她也问自己的症状,脸上立刻有几分忐忑,还以为自己果真得了什么大病却不自知,顿时慌了神:“沈小大夫,我不会真得了什么大病吧?明明……明明就是染了风寒啊,我一顿能吃四五碗饭,怎么可能有什么大毛病!” 沈忘心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示意他把手递过来,亲自给他号了号脉。 号完之后,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吕大夫一眼,说道:“确实没什么大病,而且风寒都快好了。莫非荣春堂已经弱到这种程度,堂里的大夫连看个风寒都没把握?” “沈小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 “荣春堂的事情,您一个五味药斋的东家,也没权力过问吧?” 话音落下,顿时有几个大夫不悦地看了过来。 沈忘心不理会,看向胡大夫,见他面色木然,连自己替他说话,也没有丝毫动容的模样,心里不由来了气:“胡大夫?” 陈先也急了:“胡大夫,您好歹也是荣春堂的首座,他们都踩到您头上了,您竟一点反应也没有吗?您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啊,您之前的骨气都哪里去了?” 砰—— 一声毫无预兆的巨响,在两人耳边炸开,惊得沈忘心和陈先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胡大夫。 “够了,我胡雪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们来管!”胡大夫肃着一张脸,脸上的褶皱里,都写着浓浓的疲惫和烦躁。 原本还有几分人气的荣春堂,因为他的这一句话,顿时出现了片刻诡异的沉默,就连来看病的那个中年男子,也都被吓得一声都不敢吱,战战兢兢地看着胡大夫,想问他还治不治病,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却又不敢开口。 “哈哈哈哈!”突然一阵突兀的笑声响了起来,只见吕大夫一手扶着桌角,一手捂着肚子,小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沈小大夫,陈账房,听我一句劝,二位可当心别让人把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要我说,那位还是省省吧,帮也要看看自己帮的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391大丰收 “我警告你,你可别太过分了!”陈先一拍桌子,手背上青筋暴起,双眼喷着怒火,显然是被吕大夫的话气到了。 他虽然也生胡大夫的气,怪他长他人威风,可听到吕大夫侮辱胡大夫的话,却依然想着维护胡大夫。 沈忘心的目光转到胡大夫身上,可胡大夫只是眼睛微微眨了眨,依然侧对着他们,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更别提给他们回应了。 就连他自己都默认了吕大夫的说法,她和陈先也没办法帮他,只好拿着账本和银子,愤愤地离开了荣春堂。 一回到三槐堂,众人见他们两个脸色不佳,纷纷问起事情的结果。 陈先见沈忘心不愿多说,再也忍不住自己的脾气,一拍桌子冷冷地说道:“人家胡大夫不愿意领情,我和忘心说破嘴皮子又有什么用?他如今的日子是不好过,可我们今天过去一看,竟是他心甘情愿,受那吕大夫的磋磨呢!” “怎么会这样?”马大夫很难理解,“胡大夫心性比谁都高,以前屈居吕大夫之下,是因为敬重吕大夫。如今他早和吕大夫闹翻,又怎么可能忍得了他?” 众人在大堂里“叽叽呱呱”的地讨论起来。 沈忘心回到三槐堂里,坐在自己的诊桌后面,被穿堂风一吹,把满脑子的烦躁都吹走之后,人也冷静下来不少。 她静下心之后,发现马大夫说的确实有道理。胡大夫一直是个骄傲的人,只怕是有什么把柄被吕大夫捏着,又或者自己有把握把吕大夫赶出去,这才暂时忍气吞声,不让他们插手。 “可以现在的情况,即便我们去问胡大夫,他也不愿意向我们透露啊!”陈先胸中的怒火也渐渐平息,开始仔细回忆胡大夫的反常举动,觉得马大夫的怀疑,确实有他的道理。 可胡大夫今天的举动,一看就不想让他们插手,要是他们越过胡大夫去管这件事情,只怕反倒吃力不讨好。 “要不还是先看看情况吧。”沈忘心叹了口气,“若是后一种情况还好,虽说这是一次危机,但同时也是胡大夫在荣春堂立威的好机会。但如果是前一种,我们还是要帮胡大夫一把,不能让吕大夫小人得志。” 众人听了沈忘心的话,都决定先观望一段时间,若是情况不对,他们都会出手替胡大夫讨回公道。 这段时间,溪头村菜农们冬天种下的药材,都已经可以收了。 沈忘心为了这个,特意找到张家老两口,还有新来的几位老药工,到村里种了药材人家地里看了看,按照药材的成熟程度,制定了收割和炮制的计划。 于是,第一批成熟的冬栽药材,开始如荼地收割起来。 其中,赵七家的地最肥,他一家人种药材也最尽心,第一批收割的大部分都是他家的。 虽然说沈忘心只租了他们家的地,但他们帮沈忘心种药材,仍然是抽取分成的。所以,赵七来找沈忘心的时候,笑得都合不拢嘴。 “心丫头,我还真没想到,种了半年药材,余下来的钱居然比卖菜还要多!” 赵七说的是大实话,而且他还没说,种药材比卖种菜省力得多。药材长到一定程度,就不用每天每天的扎在地里,只需要做好基本的事情就可以了。 可种菜不一样,这大半年的,不知道可以种几播菜,每种一茬新的都要重复播种,不要担心种子的发芽率,可不比中药材操心? 沈忘心微微一笑,让陈先把装着银子的银袋子拿了上来,递到赵七手里:“这是第一批药材的分成,你们家种的药材品相很好,所以得的银子也比别家的多一些。等余下的药材收割了,再把剩下的银子给你们。” “诶!好!好!”赵七掂了掂沉甸甸的银袋子,里面传来小石头相撞一般声音,还有“哗啦啦”的铜钱声,就知道里头有不少银子,喜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心丫头,我和我爹商量好了,接下来你如果有药材要种,我家的地还可以租给你!” 沈忘心早就想好了,但这段时间太忙了,还是要等陈先把新的种子采购回来再详细谈。 于是,同赵七说道:“赵七哥,你也别着急,若是愿意跟着我种药材,后头我自有安排。你先回去把地里剩下的药材,全都打理好了,免得一年到头好好的,最后却没了品相!” 赵七连连点头,把银袋子塞进怀里,风风火火地出了三槐堂,连脚步看上去都轻快不少。 “今年是个大丰收年啊!”陈先望着赵七的背影,脸上写满高兴的表情。 392好大一口狗粮 他清楚沈忘心的计划,有了今年的成功,就离五味药斋拥有自己的药园又近了一步。 实话说,不仅是沈忘心在期盼着那一天,就连陈先都在翘首以待。他愿意迎接更大的挑战,把五味药斋开到整个大周去,就像荣春堂那样……不,要比荣春堂更好! 此时的陈先,望着溪头村对面的笔架山山脊,双眼中迸发出无穷的斗志。 这种雄心壮志,连同沈忘心都被他感染了,想起自己在银庄里存的那么多银子,一挥手道:“阿先,药材收完之后,咱们就去买地!先把隔壁上梁村的地买下来,然后是九龙村、下梁村!到时候,全部种上咱们自己的药材,以后余庆县的药材生意,就全部交给你来管!” 陈先听了沈忘心的话,一双眼睛比星星还亮,若不是要保持一个少年老成的形象,才能压得住底下的人,他一准一蹦三尺高。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跟在沈忘心身后不停的追问:“忘心,你说的是真的?咱们真的要买那么多地,还要把药材生意全都交给我管?” 沈忘心觉得好笑,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没把握的话?还有什么时候骗过你!” 得到准确答案之后,陈先反倒愣在原地,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沈忘心说话一向很谨慎,确实也从来没骗过他! 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了?他离自己的理想越来越近了! 沈忘心看他这么一副呆样,心里觉得好笑,推了推陈先让他回过神来,问:“光顾着和你说话了,小贵姐儿呢?半天没瞧见她,到哪里去了?” 陈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道:“早上的时候,我让她到暖房那边去,清点收割药材的数目,再就是盯着那边的药工炮制。” 沈忘心点了点头,有这么多药材需要炮制,就算是有多年经验的老药工,恐怕也是新娘子上轿头一遭。但后头会有更多的药材陆续收割起来,若是头一关就偷懒,后面收割的药材势必会堆积起来,影响炮制的品质。 “走,趁着现在没事,我们也过去看看,顺便敲打敲打那些药工。”沈忘心放下手头的东西,让陈先跟在她身后,一前一后地往武步溪边的暖房去了。 天气渐热,两人走到暖房那边,身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来不及擦擦额头上的汗,就看见小贵姐儿站在暖房前的一片树荫下,身边堆积着小山一般高的药材,正有两个种药的药农,肩上扛着一杆大秤,把那些药材通通过秤。 而她身边,一个身材魁梧,生得浓眉大眼的年轻男子,正在帮着她打下手,把过完秤的药材装在竹筐里,一筐筐地往暖房里搬。 这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前些天认了小贵姐儿当干妹妹,又在家里办了一桌酒席的沈老九。 沈忘心和陈先走过去,两人都瞧见了。 小贵姐儿放下手头的活计,朝沈忘心走了过来,笑着问道:“东家,这么热的天气,怎么亲自到这边来了?” “你们在这里忙着,我总不能躲在医堂里偷懒。”沈忘心笑着看了一眼沈老九,打趣着问道,“还是九叔知道疼妹妹,大热天的到我们这边帮忙,回头让阿先算你一份工钱!” 沈老九虽然不是沈家主要的几房,但和沈宣等人是平辈,因此沈忘心唤他一声九叔,也是可以的。 “哎哟,你可别这么叫了!你是我妹子的东家,我可不敢平白无故占这个便宜!”沈老九却连忙摆了摆手,他听到沈忘心这么叫他,真是受宠若惊。 整个溪头村里谁不知道,沈忘心不是二房的亲生女儿,据说生父生母还是大人物,她这么叫自己,自己还真不敢答应! 沈忘心依旧笑眯眯的,也没错过自己说沈老九疼妹妹时,小贵姐儿面上闪过的一丝绯红。 “你瞧你,浑说些什么!”小贵姐儿嗔怪地看了沈老九一眼,眼睛里似乎藏了一汪春水。 沈老九心神一荡,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傻哼哼地笑,心里想道,自己这个妹子当真生得水灵,一双眼睛跟天上的星星似的会发光! “咳……”陈先虚咳一声,两人受了惊似地收回目光。 沈忘心算是看出来了,敢情这两人说是干活,不如说是在眉目传情呢!而且两个都傻愣愣的,还察觉不出自己的心思,真当对方是哥哥妹妹的处着! 她忽然觉得心口一痛,长长的叹了口气,用华国的话怎么说来着? 真是好大一口狗粮啊! 393不要脸的狗男女? 想到这里,沈忘心有几分恶趣味地想道,这两人如今兄妹相称,若是哪一天发现了自己的真实心意,到时该怎么下台! 她莫名的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到时这场戏一定会十分精彩,也不妄她吃了一嘴狗粮了! 陈先也发现了,趁着两人不注意,朝沈忘心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问道:“这俩人是怎么回事?” “你看这像怎么回事?”沈忘心反问。 陈先也沉默了。 沈忘心仰头看了看天,心里想着,江羡什么时候休沐来着? 她和陈先在暖房里看了一通,发现暖房里被小贵姐儿管得井井有条,那几个老药工由于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倒也不像沈忘心担心的那样消极怠工。 既然他们尽心尽力,沈忘心琢磨着,等到这次的大工程过去,就给他们每人奖励一个月的月钱,用来激励他们再接再厉。 “小贵姐儿,暖房这边暂时交给你了,有什么问题现在提出来,也好尽早解决。”陈先冲小贵姐儿说道。 小贵姐儿眼前一亮,连忙道:“还真有件事情,原本是想同你们说的,但这几天实在太忙,我都差点忘了。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热,这几天暖房里,炮制产生的热气都散不出去,如今还没什么问题,等再过些时日,那可就要出事情了!” 沈忘心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暖房毕竟是暖房,冬天还可以待人,若是等到夏天真正到来,里头的热量散不出来,肯定会憋得人中暑。 “你既然提出来,可有什么好的办法说来听听?”沈忘心看向小贵姐儿问道。 小贵姐儿点了点头,说道:“倒是有一个家里的办法,我家里以前有间酿酒的屋子,墙上开了一个大窗,窗外头做了木窗叶,夏天的时候可以打开。等到了冬天就把原来的窗台,用砖石填上,再用泥封了,这样里头的热气,就不会往外散了。” 现在搭建专门炮制药材的房子,肯定来不及了。小贵姐儿说的方法,也是个应急的法子。 陈先也觉得这个法子可行,补充道:“咱们可以把木窗改成铁窗,这样的话什么人也别想进来,明天我就可以到县里,请了匠人来开窗洞,顺便量量铁窗的尺寸!” 两人已经得出了解决的方法,沈忘心便也不在这件事上操心,放手让两人处理去了。 时间正好到了正午,两人留在暖房这边,吃了张大娘做的午饭,这才回到三槐堂去。 如今虽然没有进入盛夏,可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头顶,炙烤着脚底的大地,在太阳底下待久了,也是受不了的。 黑子肩头背了一个竹篓,手上拿着渔网,一双眼睛眯成两条缝,不时用袖子擦着头上的汗,迷迷糊糊的沿着溪边的小路,走到溪滩上。 这个时候,路上没几个人,赶巧遇到的一个,也是匆匆忙忙回家吃饭的。 “哟,黑子,到西边去捞鱼捞虾呢!”一个扛着锄头的汉子看见黑子,惊奇地问道。 自从黑子回家之后,整个人勤快了不少,虽然依旧干不了重活,但力所能及的事情,他还是愿意去做的。 黑子闻言,也不理会那人脸上戏谑的表情,看了看溪边热火朝天的景象,问道:“那些人都在房子前干什么呢?大热天的有这么多庄稼能收吗?” 汉子笑着说道:“你这是离了咱们村久了,不知道去年冬天,村里一大批菜农,都跟着沈小大夫重要去了吗?这是冬栽夏收的药材,不得这个时候收吗?” 提起沈忘心,黑子脸上已经没有什么波澜,轻轻地点了点头,与那汉子错了个身,继续往溪边走。 可那汉子来了意思,见黑子不接招,扯住他的袖子,指着暖房前面站的一男一女,说道:“瞧瞧那两个是什么人?黑子不是我说,那沈老九没安好心,对着小贵姐儿一口一个妹子,可谁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黑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小贵姐儿从腰间摘下手帕,替沈老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沈老九对着小贵姐儿憨憨一笑,不知道向她说了什么,逗得小贵姐儿也捂嘴笑了起来。 然后又不知道怎么的,小贵姐儿身子一歪,眼看着要倒到地上去,沈老九眼疾手快,一下子接住她,正好把小贵姐儿半搂在怀里…… 黑子不知怎的,胸中的怒火“蹭”的一下长了三丈高!他扔下肩上的鱼篓,大步流星地朝两人走了过去。 “你们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 394见一次打一次 小贵姐儿不小心扭到了脚,疼得龇牙咧嘴,意识到自己和用老九的姿势太过暧昧,扶着他的手臂连站起来好几回,却都由于太过疼痛,一直直不起来身子。 沈老九一张脸也憋得通红,这夏天的衣衫薄,小贵姐儿靠在他身上,他就觉得一股热量,隔着衣裳传了过来。 再加上她身上散发出的一股股清香,让他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 但一想到这个,沈老九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奈何双手扶着小贵姐儿,腾不出手来打自己。 只好在心里骂道:那可是你妹子,都想些什么呢! 可就在这时,突闻一声暴喝,如同惊雷在两人耳边炸响:“你们这对狗男女,光天化日的,都在做什么呢!” 两人惊讶地回头,看见黑子两只拳头紧紧攥着,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额头上青筋毕现,咬牙切齿地看着两人,像是一个丈夫当场抓到自己的妻子,与别的男人偷情。 “黑子,你不要血口喷人!”小贵姐儿强忍着脚腕处的剧痛,撇开沈老九的手臂站了起来,一张小脸疼的雪白,身上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倔强。 黑子一时之间看的有些痴了。 这还是小贵姐儿吗? 皮肤白嫩了,脸似乎也张开了,有了下巴尖。原本搓衣板一般的身材,也变得凹凸有致,衬得腰身盈盈一握。 最要紧的是,他最讨厌的那股畏畏缩缩的气质没有了,就像一块被泥土掩盖了的璞玉,洗干净了外头的污秽,露出原本的颜色来! 他是脑子有问题,还在小贵姐儿和李秋妹之间,选择了后者吗? 黑子回过神来,见到小贵姐儿隔着袜子都能看出来高肿的脚腕,意识到是自己错怪小贵姐儿了。可她一副护犊子老母鸡的模样,把沈老九护在自己身后,却让他看了气不打一出来! “沈老九,你如果还是个男人,就不要站在她身后!”黑子强忍住上去和沈老九动手的欲望,捡着他最在意的事情,逼着沈老九正面和他对峙。 果然沈老九一下就怒了,高声问道:“我怎么就不是男人了?你今天要是不说清楚,就别想离开这里!” 黑子胸膛一挺,一腔妒火烧得他一点都不怕:“你要真是个男人,说小贵是你妹子,就该做些哥哥应该做的事!天天的粘在小贵身边,知道的知道是哥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奸夫呢!” 沈老九被他这么一说,脸上“腾”的一下红了,他来帮小贵姐儿干活,其实心中并没有想这么多,他是真心实意把小贵姐儿当妹子的。 可不知道怎的,黑子一通胡言乱语,他就莫名其妙没了底气!手里的拳头攥得“咯咯”直响,却没能上去给黑子一拳! 黑子见状,觉得自己戳中了沈老九的软肋,更加得意了:“怎么着?心虚了吧!你要是真拿小贵当妹子,就别在这里坏她的名声!小贵还年轻着,要是因为你嫁不了人,就得怨你一辈子!” 小贵姐儿见沈老九脸上不好看,连忙拉着沈老九道:“不要听他胡言乱语,我们两个清清白白的,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是他自己惹了一身骚,反倒拿着屎盆子往别人头上扣,我倒是要看看,他还有什么本事!” 话音落下,沈老九却挣开了小贵姐儿的手,冷冷的看了黑子一眼,转而抱歉地对小贵姐儿说道:“妹子,他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太欠考虑了。你还那么年轻,如今又有了出息,我要是堵在你身边,媒婆都不敢上门说亲。只不过……有些人最好把嘴洗干净了,不然我打掉你满口的牙,叫你乱吠!”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沿着小路离开了暖房。 小贵姐儿愣了半晌,又转头看向一边的黑子。 黑子见她盯着自己,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小贵,咱们夫妻一场,虽然如今和离了,但至少有情分在不是?我这都是为你好……诶诶,你干什么?” 小贵姐儿捡起脚边的几块石头,一通往黑子身上乱砸,红着眼睛说道:“滚,你给我滚远一点!你还祸害得我不够吗?以后都别让我再看见你,见你一次,我打你一次!” 黑子被小贵姐儿砸的生疼,扭着身子到处乱躲,见她是真生气了,连忙捂着脑袋说道:“别砸了,别砸了!我走,我走还不成吗?” 说着话,就一溜烟小跑着回到小路上,提起自己的竹篓和渔网,心情很好的哼着小曲,连鱼虾也不捞了,往村口的榕树下走去。 他知道,这个点儿哪里的人最多! 395上门说亲 天气渐渐热起来之后,溪头村的村民都赶早在温度没有最高的时候,把农田里的活干完了。等到渐渐到了正午最热时分,大家都躲家里,或者阴凉的地方纳凉。 村子口的那棵樟树不知道年代多久远了,长得枝繁叶茂,亭亭如盖的枝冠,像一把巨大的伞,将炙人的阳光挡在外面,留下一大片阴凉的地方。 不少村民吃过午饭之后,就拿着蒲扇还有去年收下来晒干的南瓜子,到樟树下讲古聊天。 黑子紧赶慢赶的地到了樟树底下,生怕没在人最多的时候,把自己的话带到众人耳边。 他也算是溪头村的风云人物了,大多数村民都安安份份,一辈子没出过什么大事。 可黑子呢? 先是因为想娶沈忘心,结果反被打了脸,让村民看了一大通热闹。后来到山上摔断了手,娶了个媳妇儿吧,是个能干的,却又自己扔了,如今拿个破鞋当宝,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所以黑子一过来,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去! 黑子巴不得这样呢,要是大家都不理他,他怎么能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诉他们? “你们知道沈老九和小贵姐儿吗?你们说他是兄妹……不不不!我看那两人腻歪得很呢!咱们溪头村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伤风败德的事情?要我说,是沈老九没了媳妇这么久,开始想肉味了!” 黑子一通话下来,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 以沈老九的脾气,他就不信,他能顶着村里人异样的眼光,再和小贵姐儿走得近! “你问我和沈老九的事情解决了没有?当然解决了,要不然他这几天见着我,怎么就没有喊打喊杀了?”黑子笑着说道。 众人会意地点点头,沈老九的条件在溪头村是顶好的,之前大家不敢给他做媒,就是碍着他天天追着黑子要拿他的性命。 如今两人的恩怨已经结了,众人嫁女儿给他的心思,便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沈老九一回到家中,屁股都还没坐热呢,就有好几家人上门,用看女婿的目光打量他。 正好沈老九父母在家,当着他的面就拉着他父母的手,说做乡亲这么多年,知道沈老九是个好的,想把自家女儿嫁给他。 沈老九父母也正为这事发愁,一下午来了好几家人,一幅让他们挑选的模样,老两口笑得合不拢嘴。 没了李秋妹这个灾星,他们家的日子果然越过越好了! “老九啊,这么多家姑娘,你可有中意的?你这回挑姑娘,可不比咱们以前穷的时候,只管挑个相貌品德好,又好生养的,你也老大不小了,尽快给咱们家添个大胖小子!”沈老九的娘抚掌笑道,似乎已经看到了,她抱上孙子的模样。 自己真的想娶妻吗? 沈老九皱了皱眉头,他对娶妻的事情并不排斥,甚至刚休了李秋妹的时候,这个念头还相当强烈。 可是现在,这么多家人上门说亲,其中还有几个溪头村长得相当水灵的姑娘。他怎么就一点也不心动,反倒还有几分烦躁呢? “娘,让我好好想一想。”沈老九说道。 他娘以为他挑花了眼,自然也没有反对,笑呵呵地说道:“好,好,如今是我们挑她们,又不是她们挑我们,自然得慢慢来的好。而且这还是第一天呢,保不准过几天,有比这些人家更好的!” 沈老九点了点头,看着外头耀眼的太阳,以及一声声聒噪的蝉鸣,觉得身上没来由的燥热,一下站起身来,说道:“天气太热了,我到屋里睡个午觉。” 说着也没等他爹娘反应,“哐”的一下合上房门,留他爹娘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孩子……今天到底怎么了?” “许是被李秋妹的事情弄怕了,让他休息休息吧,天气也实在太热了。” …… 三槐堂里,众人喝上了新的一年,第一碗冰镇绿豆海带汤。一碗甘甜的汤水入肚,带着丝丝凉意,把身上的热气都驱散,让整个人都清爽不少。 再加上大堂里的穿堂凉风,众人都觉得这个夏天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沈大娘见大家喜欢,收着喝干净的碗,笑着说道:“明天让你们翠花婶,给你们做冰镇酸梅汤,这个我做的可没你们翠花婶的好!” 一听到冰镇酸梅汤,沈忘心就觉得嘴里一阵口水淹了上来,恨不得立刻就到第二天,尝尝的酸梅汤的味道。 “沈大娘,绿豆汤还有余的吗?”这时,一直没出声的小贵姐儿突然问道。 396张翠花出计 沈大娘回头一看,原来小贵姐儿面前的碗已经空了,厨房里倒是还有绿豆汤,只不过都是冰镇的。 虽然说天气这样热,但沈大娘还是不敢让她多喝,生怕冻坏了肚子,平白无故的受那份罪! “姑娘家原是不该喝冰的东西。”张翠花看见沈大娘脸上的疑问,结过话茬子说道,“如今天气热了,也不能多喝,仔细来身子的时候,闹得肚子疼!” 小贵姐儿蔫蔫地点点头,也不再提和绿豆汤的事情,却一句话也不说,满腹心事的样子,拿了一块抹布,擦起柜台和药柜。 这时,众人也发现她的异样,但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特别是沈忘心和陈先,他们两个才刚从暖房那边回来,明明那个时候,小贵姐儿还和沈老九有说有笑,怎么才过了这么一会儿,就变成这副模样? 沈大娘走到沈忘心身边,悄悄问她:“是你们谁欺负她了不成?要不然好好一个姑娘,怎么愁眉苦脸的?” “什么人能欺负她?”沈忘心叹了口气,沈大娘如今是越来越偏心了,但她只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思来想去,怕是也只有沈老九,能牵动她的心绪了。三奶奶不妨去问问,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沈大娘一想,也觉得有道理,把碗筷什么的放回厨房里,顺便叫了小贵姐儿一起进去:“小贵,别擦了。我刚才擦过,这地儿能有多脏?跟我进厨房去,帮着我洗洗碗筷!” 小贵姐儿闻言,看着手中干净的抹布,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她擦药柜擦了这么久,怎么就没有发现,这药柜上一点灰尘都没有呢? 两人到厨房里待就是一个下午,等吃完晚饭之后,沈忘心到浴房洗了澡,身上披了一件薄衫,到自己房间里刚拿起衣服,就看见沈大娘推门进来了。 她知道沈大娘,一定是想同自己说小贵姐儿的事情,便索性放下医书。在房间的橱柜里拿了一把艾草,挑了一个平常用的香炉,艾草放在香炉里点燃了,才拉着沈大娘道:“房间里待着闷,咱们到花架底下坐着,您同我好好说说,小贵姐儿和沈老九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大娘连声说着好,走到花架底下又想起一件事来,向沈忘心说道:“你翠花婶还在外面,我把她叫进来,她是个混不吝的,只怕比我们还有主意。” 沈忘心一想,这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情,点了点头说道:“三奶奶您去吧,天黑注意着脚下。” 说着,便捧着香炉做到了石桌旁边。 借着长廊上灯笼的光亮,沈忘心盯着面前的香炉出起神来。仔细回想起来,这香炉还是当时五味药斋开张的时候,马大夫来吃酒时带来的贺礼。 香炉浑身青绿,底座是一个小圆鼎,顶上趴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狻猊,虽然做工不是非常精美,但看上去有几分古拙的美感。 即便后来,沈忘心得了许多更加昂贵的香炉,最常用的仍是这一只。 正想着,沈大娘便领着张翠花走了进来。 张翠花仍然不知道,两人叫她进来,具体要谈什么事,挑了一张石凳子,挨着沈忘心坐下来,便等着两人开头。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沈老九那边,消息灵通一些,这些天他家里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沈忘心没打算那么直白,旁敲侧击地问张翠花。 主要的是,她担心如果直接问,凭张翠花那喇叭似的大嘴,只怕没过明天,就传到整个溪头村都知道了。 张翠花想了一想,说道:“我晚饭之前,遇到沈老九他娘,说是许多人家上门说亲了。别的倒没什么大事,就是沈老九成了咱们溪头村的香饽饽,家有未出嫁的姑娘的,都想上去争着要咬一口。” 原来如此,沈忘心和沈大娘都沉默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小贵姐儿和沈老九的事情,岂不是悬了? 两人现在是兄妹就罢了,左右没有血缘关系,若是真想成事,就跟窗户上糊的纸似的,一捅就破,还有助于两人培养感情。 可现在沈老九却要说亲了,这层关系一下子就跟铜墙铁壁一般,阻隔在两人中间,反倒成了阻碍。 张翠花一见两人愁眉苦脸,哪还不知道什么事情,一拍大腿说道:“嗨,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问个话还跟我这偷偷摸摸,以为我瞧不出来呢?我张翠花就算再管不住嘴,咱们医堂的事情总不能向外人说吧?要我说,这件事情也好办!” 397有个姑娘找张彦远 “怎么个好办法?” 两人见到张翠花这么有把握,忍不住惊奇地看着她。她这人平常就蛮不讲理,后来经历了老陈头和陈先的事情之后,才把性子收敛起来,不再给父子两人惹祸了。 但要说出主意,那还真轮不到张翠花。 因此,她这么有自信的说自己有办法,就怪不得两人半信半疑了。 张翠花见两人怀疑她,又急又恼,说道:“你们还真别瞧不起我,要都像你们这样不温不火地随他们去,就等着沈老九年后成了亲,他们两个后悔死去吧!” 真不是张翠花说。 沈老九和小贵姐儿之间的事情,医堂里是个明眼人就能瞧得出来。只不过当局者迷,而且这俩人又都是糊涂蛋,硬生生没察觉自己对对方的心思罢了。 张翠花瞧着,那是比什么还急。 小贵姐儿是个好姑娘,和沈老九正好相配,要不是她顾忌着众人说她多事,早就出手把两人扯成一对了。 沈忘心听了张翠花的话,心里想着,请她风风火火的性子,说不定还真有什么办法。 于是,说了一通好话,把她哄高兴了才问道:“翠花婶,您有什么好办法,倒是说出来给我们听听,别叫我们干着急不是?小贵姐儿和沈老九这么般配,你也不忍心让他们就此错吧?” 这话说到了翠花婶的心坎里,特别是见到平时能干的沈忘心也向她求助,心里像喝了蜜一样喜滋滋的:“这还不简单?只不过阿先那小子如今不听我的话了,我让他干这事情,他绝对不肯。心丫头,现在这小子谁的话都不听,就听你一个人的。只要说服了他,我保管沈老九哭着喊着,要把小贵姐儿娶回家!” “真有这么神?”沈大娘高兴地看向张翠花。 小贵姐儿心情低落,她看在眼里也不好受,如果张翠花等办法真有他说的这么有效,那他一定让沈忘心全力配合! 张翠花扬起了下巴,声音响亮道:“婶儿,您就等着瞧吧!” 三人挤在一起计划了一通,说得每个人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看着天色不早了,这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张翠花从后院出来,见到陈先坐在大堂里还没走,显然是在等自己回家,便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阿先啊,以后你可要听心丫头的话!你要是不听她的话,娘第一个不答应!” 陈先一头雾水地看着张翠花,不解地问道:“娘,您这是怎么了?” “我说你听是不听!” “听,忘心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成了吧?”陈先摇了摇头,冲里头的马大夫喊道,“马大夫,我们走了,快出来把大门拴上吧!” 这天又是阳光明媚,江州的气候一向如此,进了夏天之后,雨也跟着少了。 偶尔有雨,也都是天气突然闷起来,田里的蜻蜓成群结对地到处乱飞,然后一场倾盆大雨,倾泻而下。下了一会儿也就停了,似乎是天公垂怜,给被太阳炙烤的大地降降温。 张彦远正在青阳书院的学舍里坐着,上了一上午的课,无论是学子还是教习身上都有些疲惫,正该用用午膳,顺便回住处休息休息。 他一向不喜欢人群拥挤的地方,所以每次等到众人都走了,这才收拾东西起身。 “张彦远,外头有个姑娘找你!”一个学子去而复返,把头伸进学舍的门,冲着还坐在位置上的张彦远喊道。 有人找他?还是个姑娘? 张彦远一听就觉得不可能,他的嫡亲妹妹张兰儿早就已经出嫁,而且还是远嫁,一年都不一定能回一次家,怎么可能还有什么姑娘来看他? 那学子渐渐张彦远不信,立刻说道:“真是一个姑娘,是一个仙女一样,就快把所有宝贝穿在身上的那种!” 张彦远下意识的忽略前面一句话,倒是后面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快把所有宝贝穿在身上…… 在他的记忆中,还真有一个人符合这种形容。而且,那个人的相貌,还真的当得起“仙女一样”的评价。 不过,那位的身份,还真不是自己现在怠慢得起的。 他闻言立刻起身,走到那学子身边,焦急地问道:“那姑娘现在在何处?” 学子转身指了指身后的长廊,向张彦远录了努嘴:“呐,那不就站着吗?刚才才到这里,指名说要找你!” 张彦远立刻迈出学舍,就见到身上穿了一袭正红色纱裙的周明珠,正站在原地仰着下巴看向自己。 她这身衣裳,除了颜色依旧那么张扬,张彦远倒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398多谢郡主成全 只是腰间挂着用各色宝石串成的腰带,就连腰带上垂下的流苏,都是用了极小,极纯的金珠坠成的,这就十分的引人注目了。 所以说,刚才那个学子,说周明珠把所有宝贝都穿在身上的形容,真是贴切啊。 张彦远已经见过一次周明珠,不至于像第一次见那般,所有注意力都在她明艳的容貌上。因此,很是感叹了一番周明珠的品位。 好看是好看,但未免太俗气了。 虽然心里这么想,张彦远的脚步却一点都没慢,立刻走上前去,向周明珠拱了拱手:“见过郡主,没想到郡主大驾光临,彦远有失远迎了。” 果然,周明珠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看着周围学子投来惊诧的目光,显得很享受这种感觉。 丝毫没有因为张彦远大声说出自己的身份,令自己被这么多目光盯着,而感到恼怒。 张彦远微不可见的勾了勾嘴角,这周明珠还真的和自己是同一种人呢,他只是随便一赌,就赌中了周明珠的想法。 默默无闻什么的,远比不了受到万众瞩目更有快感。即便因为这个,可能会带来的些许微小的麻烦,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周明珠真是那种低调的人,就不会穿着这么华贵的衣服,到书院这种尽是年轻男子的地方来找自己了。 “没什么。”周明珠轻轻地摆了摆手,从袖子里露出的修长手指,在众人面前晃了晃,便让人觉得心神荡漾。 她的手生得十分好看,线条柔和,手上肉而不肥,就好似大雄宝殿上的金身佛陀拈花一笑的那只佛手,让人看了简直恨不得放在手心捏一捏。 张彦远知道以周明珠的身份,她自己高兴别人看就罢了,别人是决计不能露出除欣赏之外的,别的目光的。 就凭她这种张扬的性子,应该有不少登徒浪子找了她的道,平白无故的丢了性命。 果然,就在张彦远露出感叹的神色之后,周明珠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语气也跟着柔软了几分:“上回在郭太守府上,是我误会你了,还说了些不应当的话,你不会放在心上吧?” 张彦远哪里敢?连忙揖首解释。 周明珠顿了半晌,感觉自己已经享受够了众人的目光,这才笑着说道:“我来这里,是有些话同你说的,此处说话到底不方便,你随我来,我有事情吩咐你。” 两人在青阳书院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周明珠便开门见山:“你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了。” 张彦远闻言一怔,以为周明珠拿了他什么短处,想要到这里来威胁他。 他的反应成功逗笑了周明珠,她用手帕捂着嘴,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才声音细细地说道:“我要是想拿你怎么样,又何必亲自来见你?我来这里,是想同你做一样交易的?” “交易?”张彦远实在想不出,以张家目前的情况,还有什么东西是能和周明珠交易的。 周明珠闻言,眸子里浮现怨恨的目光,似乎眼前已经出现了一个,能让她恨得咬牙切齿的人。 这周明珠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能让周明珠恨成这样,只怕对方的来历也不一般。 张彦远心里一惊,态度更加恭敬了。 事实上他已经明白,这件事情无论他愿不愿意,都必须为周明珠鞍前马后。如若不然,周明珠要对付的第一个便是自己。 张彦远如此识相,周明珠对他越发的满意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听说,你与那沈忘心颇有一番渊源……” 张彦远一听到这个名字,猛地抬起头来,眼底深藏的阴霾,逐渐占据了整只瞳孔:“渊源?我与她自然是有渊源极了。” “那我们的交易关系……” “多谢郡主成全!” 张彦远恭恭敬敬地送了周明珠出青阳书院,回到书院之后,他的心境已经截然不同。 周明珠毫不避讳地与张彦远在青阳书院会面一事,短短一个中午,就传遍了整个青阳书院。 原本看不起张彦远的那些人,都因为周明珠的关系,对张彦远颇为忌惮。甚至还有一部分人,立刻围到他身边,讨好起他来。 张家在余庆县算是大户,他在寒山书院的时候,那可是前呼后拥,没有人敢正面撄他锋芒的。 可到了青阳书院之后,他才发现张家在州府真的算不了什么。他的大伯张耀祖在京城失势,早就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他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众学子都盛传张彦远被周明珠看上了。他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却没有公开澄清的意思。 399陈先帮忙 既然已经和周明珠达成了合作关系,那么周明珠的名声被自己利用一下,也是没什么关系的吧? 溪头村里的沈忘心并不知道,州府里周明珠和张彦远之间达成的交易。 她这些天正发愁,怎么才能让小贵姐儿和沈老九这对儿冤家,赶紧走到一起去。 也省得沈大娘成天担心小贵姐儿的事情,结果两人都没法专心替她干活,苦的就是医堂里的一群人了。 “小贵姐儿,昨天收的不是葫芦巴吗?你怎么写成了红花?”陈先看着账本,赶紧把小贵姐儿叫了过来。 小贵姐儿本来是不识字的,进了医堂之后,她觉得自个儿要是想干大事,绝对不能做睁眼瞎。 于是,平常跟在沉香和结香两个小团子两个小团子身后,也认了不少字。只不过她再聪明伶俐,写一手好字还是要时间来换的,所以字写得歪歪扭扭,像蚯蚓一样趴在纸上,好在终归认得出来。 这几天她心不在焉,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昨天去暖房那边盯着药材过秤,人家在她耳旁说,收上来的是葫芦巴。她而里听着也是这三个字,却不知为什么写成了红花。 也好在今天陈先亲自看了,否则不一定惹出什么麻烦来。 小贵姐儿做事一向细心,这几天却连出了几件错,她又是愧疚,又是恨自己,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东家,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只不过……” “只不过这几天,魂不守舍是不是?”沈忘心摇了摇头。 她能理解小贵姐儿的心情,但不代表她不计较犯的错。 虽然这段时间以来,小贵姐儿和医堂众人处得像一家人,但医堂的规矩一向公私分明。绝对不会因为她和大家关系好,就这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 小贵姐儿见沈忘心脸色严肃,也知道是自己错了,耷拉着脑袋说道:“东家是我不对,你尽管罚我吧!” 沈忘心点了点头,至少认错态度很好,在心里掂量了一番,说道:“你这几天犯的错加起来,扣你半个月的月钱。另外放你几天假,调整好了心情在干活,你可服气?” 小贵姐儿心疼自己的月钱,但明白这已经是轻的了,连忙朝沈忘心点头。她确实有些放纵自己了,不该把情绪带到事情里去,几桩事情明明可以处理得更好,这都因为她的脾气,没能有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 “东家罚得对。”小贵姐儿低声说道。 沈忘心也没再多说,挥挥手让她下去了,略带笑意地同她说:“你到厨房去,也告诉你沈大娘,午饭可别再把盐放多了,这几天大家可都吃得苦不堪言!” 医堂里顿时响起笑声,小贵姐儿见大家都笑了,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幸好大家都能原谅她,她要是再不把心收回来,哪能对得起大家对她的好? 另一边,沈忘心看着小贵姐儿走进后院,便向陈先使了个眼色,说道:“阿先,你跟我来偏厅,我有事同你商量。” 陈先放下手里头的活,跟着沈忘心到了偏厅,听到沈忘心要他做的事之后,脸上一阵为难:“忘心你也知道,这忙我可帮不来。我……” 他没说完,沈忘心就打断他的话:“这件事情除了咱们医堂的人,外加沈老九他们家知道,就不会再有人知道的。你也看见了小贵姐儿如今的状态,要是他们就此错过,岂不是太可惜了?” “可是……”陈先在生意场上游刃有余,可这些事情却从来没有办过,涨得满脸通红,却又拒绝不了沈忘心的要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总算明白了,那天张翠花让他要听沈忘心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奈地叹了口气,陈先只好点头答应:“那好吧,我去试试,我可不敢保证一定管用。只这一次,下回我就不帮了。” 沈忘心也知道,这确实有些难为陈先了,便点点头:“好,就这一回。” 这天下午,陈先就顶着大太阳,到沈老九家里去了。 一进沈老九家门,就看见大堂的一条板凳上,坐着沈老九他爹娘,他爹娘对面还坐着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妇。 他们见了陈先很热心地介绍,说这对夫妇是九龙村过来的,家里的姑娘到了年纪,想给沈老九说亲。 陈先见识到沈老九的受欢迎程度,向他们点了点头,就进到后院里找沈老九去了。 “阿先,你怎么来了?可是我家妹子让你来找我的?”沈老九心烦意乱地坐在后院自家井边,似乎想通过井里传出的那点凉意,安抚自己烦躁不已的内心。 400沈老九的心意 陈先听到沈老九的话,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绕过井边放着的两个栓着麻绳,打水用的木桶,走到沈老九跟前,犹豫了一番,终于下定决心。 他看着沈老九的眼睛,不愿意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不是小贵姐儿让我来找你的,而是我自己想来找你。” 沈老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听说陈先来找他,也不愿意怠慢,问道:“没问题,有什么事情哥哥帮得上你的,一定全力帮你!” “倒没什么事情。”陈先见到沈老九如此,心里便知道他到底有几分在意小贵姐儿的,于是说道,“我爹娘都很中意小贵姐儿,想让我上门向她家提亲。可她和她爹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伯父伯母是小贵姐儿的干爹干娘,你又是她哥哥,所以……” 沈老九愣住了,只见到陈先的嘴在他面前一张一合,却不知道他接下来都说了什么了。 脑子里像是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轰鸣,一遍遍地提醒他。 陈先要去给他妹子提亲了! 他妹子就要嫁给别人了! “你去提亲,我妹子她爹会答应吗?”沈老九猛地转过头,盯着陈先那张清俊的脸看,看着看着就低下头去。 他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陈先那么能干,而且长得又俊,还是个没成过亲的。这样的条件放到哪里,没有不笑着答应的。 如果他真的去小贵姐儿家提亲,把小贵姐儿娶回家,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 陈先盯着沈老九看了一会儿,没错过他失落的眼神,心里暗笑,嘴上却问道:“九哥,我想向小贵姐儿提亲……你好像不大高兴?” 沈老九一愣,没有回答陈先的话。 陈先接着说道:“我不是个在乎俗世眼光的,小贵姐儿是个能干的,我和她都在医堂里干活。按我娘的说法,到时候夫妻二人齐心协力,在忘心手底下干活,也是一桩好事。你觉得小贵姐儿她爹能不能答应?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怪是忐忑的。” 他说了这么多话,见到沈老九像丢了魂一样,与他说话不过是强撑着面子,便知道他这次来已经有了效果。 于是站起来告辞。 陈先走到沈老九家大门前,感觉外头热浪一阵阵涌进来,不由皱了皱眉头。这么热的天气,如果不是因为沈忘心的拜托,他根本不想出门。 不过,沈老九和小贵姐儿的事如果能成也好,也算他办了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陈先混身一轻用袖子挡了挡头顶上的太阳,一头扎进热浪里去。 与此同时,医堂门外一个气质柔弱,五官清秀,身上穿着一身考究衣服的少女,由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扶着,惴惴不安地走进三槐堂。 三槐堂里一个病人也没有,其余人都回后院休息了,只有马大夫一人坐在诊桌后头,用手支着脑袋,一下下地打着盹。 “马大夫,马大夫,醒醒。” 睡梦中,马大夫听到一个温柔的女声唤他,本来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可那女声没一会儿便唤几句,终于让他醒过来,抬头一看就见两个年轻姑娘站在他身前,两人正盯着自己看。 “你……”马大夫一见到眼前的两个姑娘,身上仅有的一点睡意也没了,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着她们。 没等马大夫说话,那少女便脸上一红,娇娇怯怯地问道:“马大夫忘了?我是郭宁呀,陈公子他……在医堂吗?” “郭小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马大夫见到郭宁高兴得不得了,想起陈先离开时交待的话,便说道,“阿先他到沈老九家去了,待会就能回来。要不你在这里等等,我去给你沏壶茶水过来?” 郭宁勾了勾嘴角,摇了摇头说道:“多谢马大夫,不必替我泡茶了。我的时间不多,只想同陈公子说几句话就走。能否告诉我该到哪里找他?” “这个简单,我领你去吧。”马大夫拍了拍胸膛,表示一切包在他身上。 连接着三槐堂和沈老九家的那条黄土路,太阳烤得整条土路像是要融化一样,周围蝉鸣声一阵接着一阵,叫得人心烦意乱,恨不得当即就跳到水里去,挡挡头上太阳炙人的热度。 沈老九站在家门口,看着陈先越走越远,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 陈先的到来,对于他来说就如拨云见日一般,让他看清楚了自己对小贵姐儿的心意。 根本不是什么兄妹情! 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欣赏和爱意####第二更! 401胡言乱语 他以前是有多迟钝,才主动认了小贵姐儿的干妹妹?可不就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还傻呵呵地往里面跳? 沈老九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对着身后九龙村那对老夫妻谈话的爹娘喊道:“爹,娘!我的终身大事,我自己拿主意!您二位就别替我相看了,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大堂里,猛地响起椅子倒地的声音。 沈老九他爹娘立刻追到门边,震惊地看着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的沈老九。 沈老九毫不犹豫的冲进热浪里去。 他一定要追上陈先,告诉他不必打小贵姐儿的主意了。小贵姐儿是他的,这辈子也只是他的! 他之前是被猪油糊了心,没察觉出小贵姐儿对她的情意。如今豁然开朗,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陈先觉得自己都快被天上的太阳烤晕了,忽然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还没反应过来,转过身就看到沈老九没命地向自己跑来,粗着嗓子喊道:“阿先你小子别打我家小贵的主意!我告诉你,想去小贵家提亲没门!小贵是我的,我迟早会把她娶回家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陈先眼见着沈老九这么一喊,周围许多人家都纷纷推开门来看,恨不得把沈老九的脑袋剖开来,看看他都是怎么想的! “都说阿先眼光高,全村的姑娘都没一个他看得上眼的。我看也不是嘛,小贵姐儿还是个嫁过人的呢!”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沈老九但这眼睛往那边一瞧,非但没止住他们的议论声,反倒把话引到自己身上了。 “原来沈老九认小贵姐儿当妹子,打的是这个主意。这下他们两个争一个女人,马上就要有一场好戏看了!” “哎,你们说,你们说,小贵姐儿到底会选哪个?她真是好运气,咱们村里的姑娘挤破了脑袋都想嫁给这两人,可她倒好一下子占了两个!” “那还用想吗?当然是嫁给阿先啊!先不说阿先这么能干,长得还好看,又是个没成过亲的,哪哪不比沈老九强?” 沈老九听到这些话,看向陈先的目光都开始喷火。如果眼神能够杀死人的话,陈先此时已经死上百千回了! 他几步上去,一把抓住陈先的衣领,目眦欲裂地问道:“阿先,你就在这说清楚,到底和不和我抢小贵姐儿?” 陈先气得脸都黑了,但他拿这个猪脑子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咬牙切齿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解释:“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看不出来我是来气你的?要不来提点提点你,你能想清楚自己,到底对小贵姐儿是什么心思?” 看着陈先一脸鄙视的样子,沈老九不自觉地松了他的衣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地脑袋:“那个……阿先,我的好兄弟,是哥哥错怪了你!我……” 话音未落,就见陈先忽然呆住了,直愣愣地看向树荫那一边。他也跟着把目光投过去,只见那里站着马大夫,还有一个泪眼盈盈看着这边的柔弱姑娘。 那姑娘手里拿着一方手帕,一张手帕已经被泪水浸湿,漂亮的眼睛哭得通红,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小兔子。 饶是沈老九这样,喜欢小贵姐儿的那种干练爽朗的姑娘的人见了,都感觉一颗心也跟着对方碎了。 “原来,你数次拒绝我,是因为你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可是,你为什么不同我说呢?” “你要早日同我说了,我又怎会一次次的惹你厌烦?” “陈公子,之前是我不对,以后我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捂着嘴跑开了。 “郭小姐,郭小姐!”马大夫急急地对着她的背影叫了几声,又回头看了一眼陈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知道事情的原委,甚至还以为陈先真的打算向小贵姐儿提亲。所以,也没好拦下郭宁,只好惋惜地看着郭宁伤心离去。 “陈公子,我们家姑娘对你如何,你心里岂会不知?这还捂不暖你的心,你当真是铁石心肠!”郭宁身边的丫鬟也红了眼睛,失望地看了一眼陈先,丢下一句话,急忙追着郭宁去了。 这一切,不过是发生在瞬息之间。 沈老九目瞪口呆地看完了整件事,这才反应过来陈先于那姑娘的关系,看着木愣愣站在原地的陈先,不由急道:“都是我的错,一时脑热就胡言乱语。阿先你放心,我一定把那姑娘追回来!” “不必了!”一直没有反应的陈先突然抬起手来,拦住已经走出去一步的沈老九,“我与她之间根本不可能,与其给她留下念想,不如彻底做个了断。” 402违心的拒绝 一连热了好几天的溪头村,突然一场倾盆大雨倒下来。溪头村一下子到了初春时候,还要添一件衣裳,才不至于觉得太凉。 雨下得这么大,老陈头的腿脚不便,就待在自己家里不出门了。只有陈先和张翠花,一人身上披了件蓑衣,脚上踏着木屐,手里还撑着伞到医堂这边来。 可就算是这样,依然有雨水湿进衣裳。 好在不大严重,只是外衣上有些濡湿,靠人身体的温度就能烘干了。 沈忘心手里拿着一张房契,还有店面的契约。走到偏厅旁边的长廊上时,就看见陈先沉默地坐在栏凳上,目光偷过窗洞,看着三槐堂对方被雨雾笼罩的笔架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忘心叹了口气,在长廊尽头站了一会儿,甚至还发出了不小的声音。可陈先却浑然不知,像尊雕像一样坐在那处。 “咳……”沈忘心虚咳了一声,并朝着陈先走了过去。 陈先听见声音,这才回过神来,抱歉地看了一眼沈忘心,从栏凳上站了起来,但兴致却仍然不高,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 沈忘心把两张契约都递给他,说道:“前些天我亲自去了一趟州府,把这桩大事情给解决了。” 陈先接过两张契约看了一眼,眼中露出愧疚之色。 这些事情本该由他来做,可他这些天却一直闷闷不乐,耽误了医堂许多事情。 “都怪我。”他喃喃。 沈忘心也不和他多谈正事,让他坐下来,自己也跟着靠在栏杆上坐了,语气诚恳地同他讲:“阿先,之前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光想着替小贵姐儿解决事情,却没把后果计算在里面,你与那郭小姐……” 陈先最怕听人提起郭宁,连忙摇了摇头,打断沈忘心的话:“此事不怪你,我与郭小姐本来就不可能。这么做也好,趁早断了她的念想,免得耽误了她。” 这句话说出来,沈忘心也跟着沉默起来。 陈先仍然不爱说话,见到沈忘心不开口,他也没心情出声,看着天井里落下来的雨,竟然发起了呆。 沈忘心抬起头,正好看见张翠花站在对面的长廊上,用焦急的眼神看着她,撞上她的目光,便朝陈先努了努嘴。 先前的主意是张翠花出的,发生这种事情,最后悔的也是她。 张翠花可不管郭宁是什么身份,只知道这个姑娘喜欢自己儿子,两人就有可能作成一对。而且这件事情,又是姑娘家主动的,那这个可能性就更大了。 老陈头也劝过她,说人家毕竟是太守家的女儿,身份实在太高,都说成亲要门当户对。他们不过是小门小户,就算真的成了,也不一定是最好的。 但在张翠花眼里,自家儿子谁都比不上。若不是没身份地位,多少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还不一定有他出息呢! 当然,这只是两口子的私房话,对外自然不可能这么说。 沈忘心也没想到,郭宁的身份居然这么高,但感情这种事情不是医术。老实说,她也没有什么经验,就更别提给人提什么建议了。 可她看着陈先郁郁寡欢,显然心里头也是喜欢那位姑娘的。既然两人两情相悦,无论如何总得做个尝试,不管成功与否,别让自己留下遗憾才是。 沈忘心对张翠花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劝劝陈先,然后又回过头来,对上陈先失神的双眼,说道:“不如等雨停了之后,你同我去一趟州府吧。” “州府?”果然,陈先一听到这两个字,眼中燃起微小的希望,可转瞬之间又一脸抗拒地说道,“忘心,你不要再劝了,我是不可能去见郭姑娘的!她现下已经没了心思,若我再去撩拨,岂不是我的罪过?” 话音落下,就见到沈忘心笑吟吟地看着他,眼中带着玩味的神色:“我何时说过,要你同我去州府,就是去找郭小姐的?以后咱们五味药斋要在州府开医堂,自然少不得先到那边打点一番。难道因为一个郭小姐,以后你连州府都不去了?” 陈先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却也找不到辩解的话,只好讪讪地低下了头。 他可不是沈老九,就算骗得了别人也骗不过自己。 自从他在州府遇到郭宁之后,才知道自己对沈忘心是真的放下了。否则,得知沈忘心与江羡已经有了婚约,心里头也不会这么平静,而且还有几分欣慰。 可是偏偏—— 郭宁却是江州太守的女儿,两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他只好违心地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她,假装不明白她的心意。 403陈先不见 可前几天,看见郭宁哭得肝肠寸断,捂着脸跑开的模样,他总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被她带走了。 沈忘心见他这副样子,哪里还不清楚?如今的陈先和郭宁,就像当初的自己与江羡。她还算是好运的,如今与江羡但是门当户对,可陈先呢?难不成真因为这个,以后都活在后悔当中? “阿先,无论这件事情能不能成,难道你甘心一辈子都被郭小姐误会?你这么做,一时之间或许真的断了她的念想。可哪日若是她得知真相,只怕真会恨你一辈子。”沈忘心推心置腹地对陈先说道。 沈忘心的话如同一计猛药,让陈先醍醐灌顶,整个人一下清醒过来。 是的,就算他与郭宁有缘无份,但若是不努力一番,只怕他后半辈子都会活在后悔当中! “忘心,你说的对!等雨停了,我就同你去州府!” 但就连老天爷似乎都在与陈先作对,这场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满世界都是雨水冲刷瓦片的声音。 这几天就连武步溪的溪水都涨了,西边住的药农也暂停了收割药材,就连暖房老药工炮制药材的工作,也往后推延了。 虽然说医堂里面没有什么事情可忙的,可这几天下来陈先的心情却平静不下来。 沈忘心知道他心浮气躁的原因,劝了他几回,这一点效果也没有。 小贵姐儿见陈先这副模样,心里愈发地愧疚,劝道:“阿先,你先别着急,如今这雨下得大,连门也出不了。还是等雨停了,东家不是说了,雨一停就陪你去州府吗?” 陈先回头看了一眼小贵姐儿,张了张嘴,却没把话说出口。 他能不着急吗? 郭宁那天伤心至极的模样,在他脑海里一遍遍的回放。他越见不到郭宁,心里就越胡思乱想得厉害,一刻也安静不下来。 张翠花这几天也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她心里认定了小贵姐儿是罪魁祸首,听她不痛不痒地劝陈先,立刻冷笑着说道:“事不关己,当然就高高挂起。你和沈老九的事情解决了,你当然无所谓,就是可怜了我家阿先,平白无故地被人家姑娘误会!” 陈先皱了皱眉头:“娘,你说什么呢!这是怪我自己,关人家什么事?” 张翠花听陈先当着别人的面训斥自己,心里更加不服气,但一回过头,见到沈忘心不赞同的目光,只好把气咽了下去。 虽然没再说什么话,但手里端的茶盘却“砰”地砸了一下,掀开帘子往后院去了。 陈先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张翠花气冲冲的甩下帘子,发出“霍”的一声。 小贵姐儿脸色不大好看,陈先回过头来,向她说了一声抱歉,她只好抿着嘴摇头。 沈忘心见状挥了挥手,让小贵姐儿同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从厨房带了一壶热水,到她房间里面泡茶。 “翠花婶就是那个脾气,你到医堂这么久,也不是不知道,她在气头上的时候,什么话也听不进去。等她消了气,我便好好同她说说,这事本来就不该怪你。” 小贵姐儿点了点头,说道:“事情因我而起,她怪我也是应该的。” 说完之后,就拿着茶杯只顾喝茶。 沈忘心知道她的脾气,只说了这么几句简单的话,显然心里头还是在意的。 毕竟,主意是张翠花自己出的,小贵姐儿事先并不知情。这几天她已道过几次歉,再被张翠花甩脸子,心里头肯定不痛快。 沈忘心没再提这件事,而是问起她和沈老九的情况,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和家里说。 小贵姐儿闻言,寒着一张脸道:“先不说我爹同不同意,可依着他现在的性子,我是不预备嫁给他的。他说什么时候改了,再和我提婚嫁的事情不迟。” 一番话说得沈忘心眼前一亮,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小贵姐儿是这么一个妙人呢? 按她的想法也是如此,沈老九确实是个有头脑有魄力的人。但他的性子实在是太过急躁了,若是不改改,以后又不知道又出什么祸来,这才是最要命的。 “要我说也是这个道理。”沈忘心认同地点了点头。 小贵姐儿闻言,脸色总算好了一些。 两人吃了好几盏茶,看着外头的雨渐渐小了一些,又闻到前院里传来饭菜香味,才发现已经快要开晚饭了。 两人收拾了桌上的茶壶茶盏,有说有笑地捧着到了厨房。 只见张翠花一脸焦急地同沈大娘说着什么,一见到沈忘心来,立刻像有了主心骨一般,向前抓了沈忘心的手:“心丫头,阿先他不见了!” 404凤凰蛋掉进了鸡窝 沈忘心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外头已经小了许多的雨势,心里“咯噔”一声,连忙问道:“翠花婶,您说清楚了,什么叫阿先不见了?” 张翠花一时急得乱了神,听到沈忘心颇重的语气,这才定下心来,把事情向沈忘心说了。 原来,刚才饭快要好了,她就到大堂去叫陈先吃饭。 谁知到了大堂之后,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她找遍了整个三槐堂,连陈先的影子都没瞧见。 小贵姐儿闻言连忙问道:“可是回家去了?” 张翠花急得拍了拍大腿:“哪还用回家去找?医堂的马车都没了,铁定是见到雨势小了,就赶着马车去了州府。阿先这小子,不动心就不动心,一用起心来,恨不得把人家姑娘当自己的命!” 说着,还有意无意的瞥了沈忘心一眼。 沈大娘见状,脸色立即不好看了。 说张翠花是个混不吝,她还真是个混不吝。整个医堂,除了小贵姐儿这个后来的,哪个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谁都清楚,陈先曾经喜欢过沈忘心。 当时医堂遭了大难,陈先被抓进牢里去,张耀祖逼迫他承认莫须有的罪行。可这小子也是个有骨气的,死活不愿承认,还自己替沈忘心扛下所有事情。 这功劳谁也抹不掉,虽然过了这么久,谁也没再提了,但大家对陈先这孩子却是打心底服气的。 “翠花,你现在提这个什么意思?当初阿先关在牢里,心丫头还不是冒着生命危险,把他换了出来自己进牢里蹲着,还把所有家当给了张耀祖?”沈大娘忍不过,说了一句公道话。 这么久以来,众人的关系虽说都好了,但吃不代表她能容忍张翠花,借着脾气到处撒泼。 张翠花见她生气,气焰也消了不少,舔着脸说道:“婶子,你说的是实话,我说的难道就不是实话了?如今心丫头有了好归宿,我这个做娘的,自然也希望阿先娶个好媳妇。这大雨天的,他一个人跑出去,我能不担心吗?我这个妇道人家,没有心丫头有主意,如今不指望她还能指望谁?” “那小子自己驾了马车去州府,医堂里就这么一辆马车,又是下着雨,你喊心丫头一个人,怎么去找他?” 沈忘心正想说话,就见外头老陈头双手负在背后,皱着眉头不大高兴的看着张翠花。 陈家平时都是张翠花说了算,但老陈头一旦真正沉下脸来,她还是有几分怕的。况且也知道是自己无理取闹,嗫喏了几句,也就不说话了。 “好了,阿先又不是个小孩子,州府也去过好几次了,用不着这么不放心。”一直没有说话的沈忘心开口,看向着张翠花说道,“你放心,明日一早不管雨停没停,我都去州府找他。” 说完,没看张翠花的反应,转过身看着沈大娘和小贵姐儿:“晚饭做好了就开饭吧,早些吃完早些休息,明日若是雨停了,还要卯足了劲干活。” 这句话说得不容拒绝,众人没有一个再出声,都默默的把饭菜端到了桌上。 张翠花也意识到沈忘心有些生气了,闭了嘴不说话,盛了一碗白饭,夹了几筷子面前的菜,几口扒完一碗饭便下了桌。 干完医堂的活,张翠花同老陈头回了自己家,一进门她便不高兴地,瞪了一眼老陈头:“我为着咱们家儿子着想,你倒好一进门倒帮着外人呵斥我,安的是什么心!” 老陈头如今占理,也不怕张翠花了:“你还觉着自己是对的?你要真的觉得自己是对的,刚才也不会蔫头耷拉脑的不说话了。” 张翠花被老陈头抓住了痛脚,不服气地说道:“我只知道,我想给咱们阿先讨个好媳妇!不像你这个当爹的,不想着儿子好,还要把这么好的儿媳妇往外推!” 老陈头被张翠花气笑了,拍着自己还有些不大灵便的腿脚,瞪圆了眼睛看张翠花:“好儿媳妇?我看你就是贪慕虚荣,也不想想那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能是个懂得持家的?到时有的你好受!” 张翠花根本听不下去老陈头的话,冷哼着说道:“心丫头能找到江公子那样的,凭什么咱们阿先就不能找郭小姐那样的?同样是溪头村里出来的,谁比谁强呢!” “心丫头那是凤凰蛋掉进了鸡窝,迟早是要出头的!她如今的身份,是那江公子能怠慢得了的?”老陈头激动得唾沫横飞,恨不得摇着张翠花的肩膀,让她清醒一点,“可阿先是哪个生的,你个当娘的能不清楚?” 405被禁足的郭宁 张翠花被老陈头说的没了声音,虽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可她心里还是不服气。她就是想给她儿子找个身份高的媳妇,这么点愿望,难道还能遭雷劈不成? 再说了,那郭小姐瞧着柔柔弱弱的,要是真嫁到他们陈家,还不被她攥在手心里? 不行,等到陈先从州府回来,她一定在同他好好谈谈,叫他千万别辜负了郭小姐对他的一片真心! 好在第二天,雨已经停了。 沈忘心搭了因为来看病的病人的马车,到了余庆县,找到天香楼的管事,向他们借了一辆马车,便往州府去了。 以前也从来没觉得,少了一辆马车就这么不方便。 沈忘心叹了一口气,想着从州府回来之后,就再买一辆新马车,顺带给自己配个车夫,以后无论什么时候出行,就都能用到车了。 好不容易到了州府,就已经是第三天的事情了。 沈忘心到经常投宿的那间客栈一打听,果然得知陈先一天前就到了客栈。 “到了客栈之后,就急匆匆的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陈账房的马车,还在我们客栈后院停着呢!”店小二冲沈忘心说道。 沈忘心到后院一瞧,果然见到了医堂的马车。 料想陈先一定是到郭府去了,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一夜未归。 她不竟有些不好的预感,按理说以陈先的出身,郭太守一定不同意郭宁与他的婚事。当时她决定陪着陈先一起来,就是害怕陈先当局者迷,没能与郭宁解除误会,反倒把自己搭了上去。 可她哪里想到,陈先居然提到连一个招呼也不打,就冒着雨连夜赶车来到江州城。 沈忘心看着马车皱了皱眉头,只希望陈先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她从后院走出来,又找到那位店小二,问道:“小二,郭太守的府邸你可知道怎么走?” 郭府,大雨停了。 整座府邸被冲刷了一遍过后,都露出原来鲜亮的颜色,就连空气之中,都带着一股微微的潮湿。 郭夫人将手拢在袖子里,肃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走进一间院子,将身后跟的婆子留在院外守着,自己则推开东边的一间厢房,跨进门槛里去。 “宁儿,我原来以为你是个懂事的,没想到你却于这么一个泥腿子私相授受。你可知道,这件事情若传了出去,整个郭府在江州城将会颜面扫地!”郭夫人控制不住怒意,冷冷地看向郭宁。 郭宁如今只当心陈先的安危,拉着郭夫人的袖子,哭着求道:“娘亲,我只求您不要为难陈公子,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不关陈公子的事!” 郭夫人见她事到如今,还一心想着陈先,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一把反过手狠狠捏住她的手腕,冷笑道:“一厢情愿?你是我的女儿,既然一厢情愿喜欢一个泥腿子!好,我倒是要看看,这个陈先到底有多能耐,居然能迷得你连郭家的脸面都不顾了!” “不要!”郭宁闻言往前一扑,想要拖住郭夫人。 可她身子弱,才养成了伤春悲秋的性子,哪里拉得住郭夫人?被她袖子狠狠一甩,顿时跌坐到地下去,双眼涌出泪花,无助地向郭夫人摇头。 郭夫人见女儿摔在地上,心里一惊,但看她仍然一副不悔改的模样,狠狠心跨出房门,命令看守的人上了锁。只送饭菜茶水进去,别的都不准郭宁出门。 “夫人,这么关着小姐不大好吧?小姐一向体弱,万一悲伤过度,出了什么好歹……”看门的有郭宁的奶娘,郭宁打小就由她带着长大,两人之间甚至比郭夫人还亲近。 因此,见到郭宁这般模样,心疼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郭夫人冷哼一声,对着房里说道:“谁叫这个不孝女闹没了和梁家的亲事?如今老爷为了这事焦头烂额,若是再出了个陈先,要我们怎么向梁家交代?你且在这里看着她,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能放她出来,等我处理完了那个姓陈的小子,自然就把她放出来!” 奶娘见郭夫人神色狠但纵使如此厉,不敢再多说什么,透过窗框看了一眼人就坐在地上的郭宁,长长地叹了口气。 郭宁本来就再柔弱不过的人,虽然因为生在郭家这样的豪门大户,身边有父母仆从撑着,待人接物皆没什么问题。 可一旦离开他人的保护,就比如说遇到陈先的那一回,就…… 说起来,奶娘对陈先还是感激的,若不是他冒着被马车撞倒的危险,救下了郭宁。现在的郭宁都不知道会不会,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406拒绝梁家的求亲 所以,一向没有主见的郭宁,才会这么死心塌地的喜欢上陈先吧? 但纵使如此,奶娘依然不敢违抗过夫人的命令,站在门外看了一会郭宁,便默默的退到了院子外。 在郭府待了这么多年,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陈先说起来不算郭宁的良配?与其让郭宁日后后悔,不如趁着现在快刀斩乱麻。 奶娘心事重重地关上院子的大门,刚一回头就看见周明珠身边的丫鬟,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一脸疑惑地望着将院子围得和铁桶似的阵势。 奶奶心里一惊,正待要解释,便见她朝自己微微一笑,便毫不留恋地掉头走开了。 襄阳王郡主何其高的身份?怎会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你们好好看着姑娘。”奶娘脸色稍好,冲着身边的下人吩咐,折腾了这么久郭宁怕是饿了,她得去厨房弄些吃的拿过来。 这时又有一个家丁匆匆赶过来,站在门前张望了两眼,没见到郭夫人的身影,便向奶娘问道:“李妈妈,刚才我向人打听,夫人不是在姑娘院子里吗?如今怎的不见夫人?” 李妈妈认得这家丁,是郭府门房那边当值的,想来是有什么人在门外求见,也不敢怠慢,连忙回答道:“夫人刚走了一会儿,如今府里事情多,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就替老爷和夫人回了吧。” 家丁点了点头,他们家姑娘与梁家闹翻的事情,几乎整个郭府都知道。这几天郭太守一直不在家,就是忙着处理这件事情去了。 他笑了笑,有些感激地看着李妈妈:“多谢妈妈提醒,不然小的还拿鸡毛蒜皮的事情去烦夫人,少不得领一顿骂。” 李妈妈见他如此有理,也露出一个微笑,顺口问道:“外头来的是什么人?” “说起来,与那陈公子还有些关系。来的那位姑娘,自称是五味药斋的东家。” 李妈妈脸色微微一变,心里想到,这陈公子的东家还算是有情义的,得知陈公子进了州府,还亲自过来救人。 只可惜,到底不知深浅了一些,如今郭太守夫妇都在盛怒之中,若她还玩府里凑,岂不是叫他们捉了一双? “赶紧回了她,让她别在府前待着了,就说咱们府里没什么陈公子。”李妈妈说道。 沈忘心在郭府门前等了许久,几次请门房进去通报,结果都是石沉大海,没有一点音讯。 直到一个年轻的家丁走出来,冲她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姑娘找人的话,可就找错地方了。我已替你进府里问过,没有什么陈先、陈后的,你快些走吧,再在府前站着我可要赶人了!” “果真没有?还是你没问?”沈忘心盯着那家丁的眼睛,沉声问道。 她有一双眼睛比琉璃珠子还清澈,仿佛一切谎言,都在她眼前不攻自破。 家丁站在她面前,感觉自己仿佛没穿衣裳一般,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恼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忘心已然得到真相,也不预备站在这里与他纠缠,上了马车对车夫道:“走吧,你应该知道你们东家置办的产业在哪里,先带我去见他,这里的事情需要从长计议。” 她没注意到的是,郭府的门房旁边,有一个丫鬟站在那里多时,见马车离开,便悄悄地离开了。 而此时的周明珠正闲闲的倚在一张贵妃椅上,虽然没有出门,但脸上仍然画着精致的妆容。 她身边半蹲着一个侍女,从旁边用琉璃做成的盘子里摘着葡萄,一颗颗的剥了皮,递到周明珠嘴边。 外头一个丫鬟匆匆走进来,在周明珠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只见周明珠立刻直起身子,脸上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有意思,当真有意思!堂堂太守府的嫡小姐,居然喜欢上一个浑身铜臭味的商贾!若不是这件事情关系到沈忘心,我还真想让全江州城的人,都听听这个好故事呢!” 给她剥葡萄的那个侍女,在身旁的银盆里净了净手,擦干手之后,又给周明珠捶起了腿:“若是郡主高兴,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的呢?方才替郡主送点心给郭小姐的时候,奴婢还打听到,郭小姐为了这个陈先,竟把江州城里梁家的求亲给拒绝了。郡主您说,这个郭小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周明珠不置可否,沉吟了一会儿,问道:“梁家公子,可就是上次宴会,一进场就恨不得把眼睛粘在我身上的那个?” 407郭宁求助 她说这话时,就好像想起了一只令人厌恶的苍蝇。 要不是她刚到江州城,还没摸清江州城里各大家族的势力,早就好好教训一顿,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了! 这一回,她破天荒地没有贬低郭宁,而是淡淡地说道:“那个姓梁的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上回是在襄阳城,我早就让人把他的眼睛剜下来了,还留他到今天?” 一旁的侍女见她脸上浮起薄怒,顿时不敢再提梁家,都噤了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明珠的反应。 “好了,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干什么?看着就来气。”周明珠没好气的瞪了她们一眼,忽然想起什么来,抚了抚头上的发髻,说道,“你们去一个人,到寒山书院去下一张帖子,把安国侯世子给我请过来。要快,他若不来你们提沈忘心的名字就是。” 有了周明珠的命令,众人都不敢怠慢,连忙选了一个伶俐的,到寒山书院去请江羡。 实话说,她们都不敢肯定,到底能不能请来江羡,但周明珠想得到的一向都不会善罢甘休,她们只好硬着头皮,让人备了车马立刻派人到寒山书院去。 周明珠露出满意的笑容,她能预料到接下来又是一场好戏,这场戏无论沈忘心和江羡愿不愿意参演,都得陪她好好乐乐。 至于最后的胜利者,当然也只能是她周明珠! 夜幕很快降临,沈忘心终于到了祁长安在江州城置办的一处宅子,很可惜这里的管事说祁长安昨天就去了王台县,具体什么时候回来他也不知道。 这是沈忘心第一次烦恼自己,没有一个正式的身份。 她虽然是祁长安的亲姐姐,却不可能对外声称自己是祁府的嫡女。虽然自己是周延昌和贾氏的义女,但在京城还有些用,一旦到了江州却没有了施展的地方。 她在来江州城之前,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所以一点准备也没用。 眼见着事到如今,陈先的事情不能再拖。而今之计,也只能向江羡求助了。 沈忘心静下心来,吩咐身边的车夫:“劳烦你跑一趟,去寒山书院请江公子过来。” 车夫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敢有所推脱,稍微休息了一番,就连夜赶车回了余庆县。 沈忘心在祁长安的宅子里面休息了一夜。 天蒙蒙亮的时候,宅子的下人敲响沈忘心的房门,神色紧张地说道:“姑娘,外头来了一个年轻女子,说是来找您的!” 沈忘心闻言急急忙忙出去看,这个时候的凌晨,天气还是很冷的,她寄了一件外衫,还冻得瑟瑟发抖。 跟着下人到门前,只见到一个穿着单衣的姑娘,抱着双肩站在门前,还没看清她的脸,就听到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了起来:“沈姑娘,求您救救陈公子吧,我娘……我娘说要把他的手打断!” 沈忘心才刚醒来,睡意还没完全散去,猛地听到这句话,吓得打了个激灵,一把拉住那姑娘的手:“你……你说什么!” 她好不容易静下心来,把人拉到屋子里,一边穿衣服,一边打量在灯下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 原来这姑娘就是郭宁,前几天陈先找上门时,就被她爹娘关在房里。直到今天凌晨,在她的苦苦哀求之下,她的奶娘李妈妈才心软放了她出来,找沈忘心来求救。 “陈公子,他一直不松口,向我爹娘提亲。”郭宁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虽然神色伤心,但沈忘心依然能看得出,有陈先的这么一句话,叫她去死怕是都能心甘情愿了。 “所以,他是一直求着郭太守和郭夫人。被你父母赶了出来,就在郭府门前跪着,这才惹恼了他们?”沈忘心听了郭宁的话,真真是恨铁不成钢。 明明陈先做生意的时候那么精明,怎么换到感情的事情,却傻得令人发指? 郭太守是什么样的人家?这种大户人家最好面子,他们还在气头之上,陈先就巴巴的来求娶人家的女儿,也媒人也不带,难怪被人轰出来! 被赶出来也就算了,却还跪在人家门前,生怕郭府的脸丢的还不够似的! 他这么做自然触到了郭府的底线,要是换做她,也想把他的手打断! “这个陈先……”沈忘心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的好,气得自己胸口发闷,一时之间也没说出什么好话。 郭宁听她骂陈先傻子,顿时不乐意了:“沈姑娘,你要骂的话骂我吧!陈公子他都是为了我,若不是因为我,他怎么可能被我爹娘关在柴房里!” 408痴儿怨女 “郭小姐……你……”沈忘心欲言又止。 真是一对痴儿怨女。 不过虽然生气,但陈先还是要救的。可若是要救陈先,她就得先见到郭太守和郭夫人,她现在连郭府的门都进不去,更别提救人了。 郭宁闻言立马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强笑着说道:“沈姑娘,我今日来就是带你进去的,天没亮之前李妈妈都守在角门里,我们赶紧去吧!” 沈忘心点了点头,如果能见到郭太守那就好办了,她父亲为了麝香虎骨膏的事情,曾经数次给郭太守写信。 若是她提起这件事情,就一定能证明自己的身份,这样郭家就算再想向陈先下手,也得掂量掂量周延昌的身份。 实在不行,到时候江羡也赶到了,双管齐下,一定能保得陈先安然无恙才是! 沈忘心总算跟着郭宁进了郭府,趁着天色还暗,悄悄地摸去柴房,看了一眼被关在柴房里的陈先。 陈先被关在柴房里两三天,虽然脸色有些憔悴,但是身上没有什么伤,人瞧着也还算精神,可见没受过什么虐待。 他一睁眼就见到了沈忘心,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忘心,你来救我了!这可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 沈忘心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郭宁,见她脸色不大好,立刻甩开陈先的手:“你怕不是被关傻了吧?我进得来这郭府,还要感谢郭小姐,要不然你的手可就要废了!” 陈先闻言,总算看见站在阴影里的郭宁,两人目光一对视,便情情不自禁的握住对方的双手,缠绵悱恻的目光连沈忘心看了都觉得齁人。 还是在外头的李妈妈见状,重重地咳了一声:“姑娘,沈姑娘,天马上就要亮了,咱们还是快准备准备,让沈姑娘去见夫人吧!” 郭宁总算回过神来,娇羞地看了一眼陈先,说道:“陈公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我娘若是想打断你的手,就先从我身上跨过去!” 陈先闻言,立刻用手捂了捂郭宁的嘴,想要说什么,却又碍于沈忘心和李妈妈在场,深深地看了一眼郭宁,柔声说道:“我陈先何德何能?” 郭宁整张脸都红了,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陈先。 沈忘心和李妈妈待不住,连忙三催四请地把郭宁拉走了。 有了李妈妈的帮助,沈忘心很快就见到了郭夫人,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之后,郭夫人顿时沉下了脸。 “你说你是周山长的女儿,何以证明你的身份?”郭夫人心里,其实已经相信了沈忘心的话。 但她仍然不愿意,就这么轻易的放陈先走。 她扬言要打断陈先的一条胳膊,就绝对不是说大话。 这种年青人她见多了,自负少年有成,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就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娶她娇生惯养的女儿? 若不给他一点教训,以后全江州城的人,都会以为她郭家的女儿好欺负! 沈忘心对于郭夫人的话,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对郭夫人微微一笑,面色平静地说道:“您若是不信,一可以派人到寒山书院向我父亲求证,二可以等安国侯世子前来证明我的身份。最简单的一条,我听闻襄阳王郡主在您府上。我在京城之时,恰好与郡主有过一面之缘,想必我的容貌,郡主应当是印象深刻的。” 郭夫人不情不愿地亲自到了周明珠的院子里。 周明珠已经知道了她的来意,由于对这件事情非常感兴趣,并没有将人拦在门外,而是痛快地见了郭夫人。 “秦王义女沈忘心,我当然是印象深刻。”周明珠够了勾嘴角,让身边的婢女替她画眉。 郭夫人坐在一旁,看着周明珠没画好的半边眉毛,心神却飘到别的事情上。 ——原来没梳妆过的周明珠,也不是那么艳丽逼人嘛。 她的眉色极淡,若不是用眉笔勾勒,则只有几根稀疏的毛发,再加上她皮肤冷白,看上去还有几分滑稽。 但现在,不是想这件事情的时候,她迟疑地看了周明珠一眼,犹豫着到了沈忘心面前,是不是要承认她的身份。 这时周明珠剩下的半边眉毛也画好了,转过头来看郭夫人,问道:“若是本郡主猜的不错,郭夫人是在为陈先这事情心烦?郭夫人不在意的话,容我说两句话。” “沈忘心的身份迟早您是要知道的,与其逞一时痛快,废了陈先的一只胳膊,不如卖她一个人情,也省得得罪她身后的一帮人。” 409不醉不归 虽说是征求郭夫人的意见,但周明珠没等郭夫人同意,便连接着自己的话说了下去。 原本这个道理,郭夫人也是懂的,可这件事情关乎到郭宁,她一时便被猪油蒙了心,一心一意想拿陈先出气,竟然没考虑到这一层。 她的心思被周明珠点穿了之后,又是羞愧,又是感激周明珠的点拨,连忙行了一个礼:“多谢郡主提醒,今天若不是因为郡主,我可能就要做下一桩糊涂事了!” 周明珠已经梳妆好了,对比起刚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容光焕发,就像换了一张脸。 她勾了勾嘴角,虚扶了郭氏一把:“郭夫人何必多礼?若是您不介意,我替您出个主意如何?” 郭夫人眼前一亮,襄阳王郡主是天之骄女,皇族贵胄培养出来的女儿,自然与他们这些人家有天壤之别。 周明珠愿意给她出主意,郭氏当然求之不得! “那好,到时您就按着这个法子……”周明珠走到郭夫人面前,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昏暗的柴房里,有些难分昼夜。 陈先甚至判断不清楚,现在已经到了什么时辰。但他的思绪却非常清晰,因为他知道自己肯定待不久了,沈忘心一来,郭家人很快就会放他出去。 “陈先,我们家夫人放你出去了,还呆着干什么?难不成还想在我们柴房里多待几天,你愿意待,我们哥几个可不愿意守呢!没日没夜的,你还能整天睡大觉,我们几个都熬成了夜猫子!” “砰”的一下,开房的门被踹开了。 外头的光线一下子刺进来,晃得陈先眯了眯眼睛,半天才看清楚门外站的是这几天一直看守的他那几个人。 这几人一改之前凶神恶煞的表情,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笑呵呵地对他说话。 纵然之前有再多不快,但陈先也知道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他们有说有笑,陈先也不会对人摆脸色。 “你们家主子终于肯放我出去了?”他面上一喜,立刻站了起来。 这段时间他思考了很多,特别是见到沈忘心之后,暗恨自己太过冲动,给她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他已经想好了,等到回医堂之后,他一定好好向众人赔礼道歉! 不过好在,这次来到郭府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让自己和郭宁,都更加清楚对方的心意。 他也是这一回才得知,郭宁为了他居然当场拒绝了梁家的提亲! 这么一个娇柔的姑娘,为了他不知受了多大的委屈。这让他很是动容,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从此以后,除非郭宁变心,要不然他都非郭宁不娶! 几个看守见陈先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笑着攀上他的肩膀,说道:“有什么不信的?你可千万别怪哥几个前几天对你不客气,都是主子的命令,咱们也没办法违抗不是?走!我们摆了一桌酒,给你赔罪,今天哥几个不醉不归!” 陈先不大愿意去,他想先见到沈忘心,心里才能踏实。 可这几个人架着他,一副不容她拒绝的模样,说郭夫人正在和沈忘心喝茶,让他不要没眼色的去打扰。 他一路被几人半拖半请的,到了一处处透着奢华,地上铺着华贵的地毯,梁上挂着柔软粉纱的房间。 里头早站着几个郭府的丫鬟,见了他们进来还会脸红,一个个垂下脑袋,时不时偷偷打量着陈先。 陈先见了这几个丫鬟,才有些信了看守的话,不是有主子的命令,他们怎么可能进到这种房间,房里还摆着丰盛的酒菜? 几人纷纷落座,陈先面前的酒杯很快被倒满了,几个看守对他挤眉弄眼:“陈账房,你真是艳福不浅啊!你看看这几个小丫头,一见到你脸都羞红了。她们几个都到了出府的年纪,你看着有没有喜欢的?禀了咱们夫人,请她把人给了你?” 陈先一眼扫过这几个丫鬟,见她们个个眉清目秀,这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但他心里已经有了郭宁,那些丫鬟长得再漂亮,也不能在他的心湖上点起丝毫涟漪。 “诸位不要开玩笑了,事关女子清白,不可妄言!”陈先义正言辞地拒绝。 那几个看守闻言也不恼,都哈哈大笑,说陈先面皮薄经不起玩笑,便一杯一杯的灌他酒。 几个丫鬟倒没什么越矩的举动,这一杯杯的给他们满上酒。 陈先也不知喝了多少杯,只觉得身子有些轻飘飘的,全身都发起热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丹田里炸开。 410陈先中药 “陈账房,怎么喝了这几杯就醉了?” “你小子的酒量太浅,喝得一点都不过瘾!” “算了算了,把他扔在这里睡吧,咱们哥几个先走,晚上得当班呢!” …… 陈先听到的就是这几句话,紧接着他的意识就开始模糊,感觉自己成全身像是着了火一般,拼命地灼烧着。 “水……给我水……”陈先哑着嗓子喊道。 沈忘心确实在和郭夫人喝茶,喝的还是雨前龙井。这等好茶确实好喝,但架不住她和郭夫人根本无话可说,再好的茶喝起来也淡然无味了。 这是一个婆子跑了进来,在郭夫人耳边说了什么。 郭夫人脸上本来还是带着笑的,忽然脸色一沉,“霍”地一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陈先在柴房里突然晕了?可请了大夫了?” 那婆子为难地说道:“咱们府里的大夫病了,前阵子回了老家休养,已经派人到府外去请……不过不知道多久才能过来。” 沈忘心闻言,立刻说道:“不必请了,我就是大夫,现在他在何处?快带我去看看!” “是!是!沈姑娘,您快跟我来!”婆子连声答应,领着沈忘心穿过长长的游廊,推开一扇院子的门带着她走了进去,“沈姑娘,陈公子他就在里面。” 沈忘心一走到房间,就嗅到一丝不寻常。这婆子来禀报的时候,说的是陈先在柴房里面突然晕倒了,可为什么一进到房间里,她就闻到满屋子的酒味? 她在房间里面站了片刻,一眼瞥见床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没看到正面,但她能确定就是陈先。 “这位嬷嬷,我给人治病,身边一向需要帮手,不如你进来帮帮我的忙?”她回过头去,看见站在外头不进来的婆子,正探头探脑的往里看,便出声问道。 谁知,那婆子听她问自己,不由得脸色一变,紧接着迅速关上房门,只听外头“咔”的一声落了锁。 婆子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沈姑娘,要怪就怪那咱们这全府的丫头,陈公子没一个瞧得上眼的。他若是非要肖想我家姑娘,那是决计不可能的。听说陈公子以前喜欢的是你,想必这件事情由你代劳,陈公子应该不会介意吧?” 说完,阴恻恻地笑了几声,又继续说道:“这等私密之事,沈姑娘应该不希望老奴在场吧?那么我便稍时离开,等事成之后,就来伺候姑娘沐浴更衣!” 沈忘心再傻,这下子也知道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了! 原来,他们见没办法废了陈先一条胳膊,就想让她和陈先在一起,从而彻底断了郭宁的念想! 真是好阴毒的诡计! 沈忘心气得浑身发抖,对外头喊道:“站住,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与安国侯世子可是有婚约的,你们若是把我锁在这里,就不怕安国侯府得知之后震怒?!” 谁知,那老婆子听了之后,非但没有害怕,反倒笑着说道:“沈姑娘,您就别唬我了。就算您与安国侯世子真的有婚约,一旦您不是清白之身,安国侯世子难道还会继续迎娶您进府吗?我奉劝您,还是好好享受接下来的事情吧,老奴告退!” 接下来,就算沈忘心不停地喊,把门拍得“哐哐”直响,外头也再没有任何人回应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床上的陈先突然发出一声“闷哼”,张开一双迷茫的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向站在门后的沈忘心:“忘心,你怎么在这里?我不知道怎么了,身体实在是太难受了,你快来看看我吧!” 沈忘心回头看着他,只见他双颊绯红,全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不正常的红色,就连手上的皮肤也泛着淡淡的粉,这显然是中了媚药的症状。 “阿先,你现在意识可还清醒?”沈忘心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包银针。 她和陈先之间,绝对不能发生那种事情。否则,她情愿一头撞死,也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江羡的事情。 陈先动了动身子,觉得自己身上某处紧绷着难受,低头看了一眼跨间,也发觉出自己的不正常,惊恐地看着沈忘心:“忘心,你不要过来,我……我怕是中了……” “我知道。”沈忘心已经拿着银针走了过来。 这个时候,他们两人都被锁在一间房里,若是不解决事情的根本,就怕不是她靠不靠近的问题了。 所以,在江羡赶过来之前,她只能尽量延缓药物在陈先血液里流动的速度。希望在这期间,陈先还能控制得住自己的神智。 411你不想嫁给江公子了吗? 陈先见到沈忘心手里拿着银针,也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咬了咬牙说道:“往我身上扎针!如果实在不行,就一针扎死我吧!” 沈忘心被他的话怔住,扎死陈先她真的下得了手吗? 答案是否定的。 她神色一凛,不再多想,而是取了几个穴位,又快又准地捻着银针扎了下去。 “阿先感觉怎么样?”沈忘心不断地问陈先,这种情况她也是第一次遇到。 其实说实话,连她自己也没有把握,到现在这个程度,扎针到底有没有效。 所以,她只好不断的问陈先的感受,一开始陈先还能冷静地回答,可是到最后他声音越来越模糊。 “好疼……我好疼……”陈先嘴里呵出一股燥热的气息,正好喷在沈忘心手背上,让她似乎被烫到一般,一下子缩回了手。 沈忘心往后退了一步,就见到陈先目光朦胧的看着自己,身上已经大汗淋漓了:“阿先,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宁儿……你是宁儿!”陈先动情地看着沈忘心,仿佛透过她的眼睛,在看着另外一个人,“宁儿,我好难受,你快给我吧!我会对你负责的!” 说着,他扯掉身上的银针,手法粗暴一点也不觉得痛一般,一根根扔在地上。 沈忘心抽出最后一根银针,瞅准了陈先身上的一个穴位尝试着下去,却被他一把抓住手,一下子拉到了怀里。 陈先感觉柔香软玉入了怀,发出一阵满足的喟叹,沙哑着喉咙道:“宁儿,你真好。” 啪—— 沈忘心猛的推开陈先,狠狠的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大声呵斥:“陈先,你睁开眼看看,我到底是什么人!” 陈先被她一巴掌打蒙了,他不明白眼前站着的明明是郭宁,却又为什么发出沈忘心的声音? 渐渐的,眼前几道重影慢慢又合成一个人,沈忘心的面目又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陈先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他刚才抱的不是郭宁,而是沈忘心! 他不敢想象,自己若是与沈忘心做出那种事情,以后该怎么面对郭宁,怎么面对沈忘心和江羡! “忘心,我……”陈先张了张嘴,却又发现自己连道歉的话都说不出来,狠狠一用力把牙关咬得“咯咯”直响。 然后,对准了房门冲上前去,用尽全身力气,拿肩膀一下下地撞上去! “砰——” “砰——” “砰——” 一遍遍用尽全力的撞击,让房门剧烈地颤抖起来,可每当沈忘心以为房门会被陈先撞开的时候,它却又纹丝不动地安在门框上。 渐渐的,陈先的衣服上有鲜红的血迹渗了出来,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浸湿了半个肩头。 沈忘心担心陈先再这么撞下去,有可能导致肩膀骨折,在这个时代骨折可不是容易治的,要是一个不慎落下终身残疾都有可能! “阿先,你不要撞了!”她不忍心地喊道。 和陈先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她就当陈先是自己的亲人一样,见到陈先鲜血淋漓的样子,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抽痛。 谁知,陈先听了她的话,一下子回过头来,一双眼睛通红地看着她:“不撞能怎么办?你不想嫁给江公子了吗?我们……绝对不能做出对不起他们的事情!” 是啊,不撞又能有什么办法? 沈忘心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鼻腔里一阵发酸,她想要哭,却发现自己连哭都做不到。 只能任由陈先在那里撞门。 也不知道陈先到底撞了多久,她就听到“咔”的一声,就见陈先的脸色一下子煞白,整张脸上顿时冒出许多冷汗,却咬紧牙关用左手扶着右边的肩膀。 沈忘心心中“咯噔”一声,连忙上去察看:“阿先,你怎么样了?” “不要过来!”陈先发现只要自己身上不大痛了,那股销魂噬骨的感觉就犹如潮水般涌来,就连肩膀上的痛楚,都不能掩盖那股蠢蠢欲动的欲望。 他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一咬牙立刻站起身来,嘴里喃喃道:“我还就不信了,不就是撞个门吗?能把我撞死在这里不成!” 话音落下,居然拿自己已经变了形的肩膀,对准了门卯足力气冲了过去! 如果真让陈先撞过去,那他的肩膀可就废了! 沈忘心大惊失色,却听到一个凄厉的声音,先她片刻喊了出来:“阿先不要!” 千钧一发之际,沈忘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办到的,冲上前去硬生生拉住了陈先。 412江羡在郭府? 紧接着,就听到门外的锁“咔嚓”一声打开了。 郭宁从门外满脸泪痕地冲了进来,一把抱住陈先,大哭道:“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也想不到,我娘她居然……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要不是我后来才发现,你也不会受这么大的苦!” 沈忘心长长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外头还站着郭宁的奶娘李妈妈。 李妈妈手里拿着一把钥匙,真目光复杂的看着陈先,她察觉到沈忘心的视线,便与她对视了一眼:“沈姑娘,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我做的对不对。” 沈忘心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一时之间无法回答她。 抱着陈先哭得喘不过气来的郭宁,突然转过来对着沈忘心说道:“沈姑娘,劳烦你替跟我换换衣裳,然后请你跟着李妈妈,她会送你出府。至于阿先,就交给我吧。” “你这是……”沈忘心震惊的看着郭宁,明白她一个从小被当成大家闺秀教养的姑娘,能做出这个决定,究竟有多不容易。 但郭宁已经下定了决心,目光里透出一股倔强:“他们不是希望阿先同你在一起吗,那我就如了他们的愿!沈姑娘快动手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沈忘心愣了片刻,终于还是同郭宁换了一声,跟着一言不发的李妈妈出了房间。 房门轻轻地被合上,在她的视线完全被阻隔之前,只见郭宁牵着陈先的手,正小心翼翼地放下满屋子的粉纱。 沈忘心就这么穿着郭宁的衣衫,低着头跟了李妈妈,一路从角门出了郭府。出了郭府之后,她回过头慢慢的看了一会儿郭府的宅子。 她天没亮时,从角门跟着郭宁进了郭府,觉得四周影影绰绰,雕梁画栋都隐藏在朦胧的光线之中。 当时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感觉,心里只觉得,只要向郭夫人说出自己的身份,就能保得陈先安然无恙。 可没想到,郭夫人竟然藏了害人的心思,明面上同自己有说有笑,可暗地里却想毁了她和陈先的清白,将两人硬生生绑在一起。 如今,重新站在阳光底下,她只觉得身后偌大的宅子,仿佛什么洪水猛兽。若不早些离开,很有可能被它一口吞食。 同时,她也暗恨自己太过自信。 自从穿到大周,除了张耀祖算计她的那一回,无论什么事情都顺风顺水,这也令她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事情,是她无法控制的。 要不是这一次,郭宁和李妈妈来的及时,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明明街上阳光灿烂,刚刚入夏的时节,天气已经开始暖和起来,街上行人皆穿着单薄的夏衣。可沈忘心依然觉得,一股凉意顺着她的脊背爬上来,冻得她的指尖发冷,就像一只冰冷的毒蛇,卷住了她的脚腕。 “姑娘,你不是到郭府去了吗?我在郭府门外等了这么久,怎么都没见到你?” 沈忘心走到街上,尽量马车从她身后追了上来,车夫勒紧手里的缰绳,嘴里发出“吁”的声音。 他对着沈忘心一看,只见她面色苍白,双眼木然失去了神采,吓得差点从车板上跌下来,连忙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在郭府里出了什么事?” 沈忘心见到车夫,眼中稍微有了些神采,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你回来了?怎么样?可请到了江公子?” 车夫这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情,他追着沈忘心上来,本来就是要说这事的。刚才见到她脸色不对,一时之间竟把话忘到了脑后。 “小的……没有找到江公子。”他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神色,像是有什么话不愿意说,可又不得不说的样子,吞吞吐吐地道,“我去晚了一步,江公子身边的王伯说,他已经随襄阳王郡主的侍女,先一步来江州城了。” 沈忘心闻言一愣,想了一想,追问:“他什么时候出发的?从余庆县到江州城的官道只有一条,你一路快马加鞭,想必是追得上他的。你可瞧先襄阳王郡主的马车了?” 车夫能在一夜之间,往返江州城与余庆县之间,险些没把拉车的马累死。这一路过来,又是在晚上,若是官道上有马车,他一定能够瞧见。 只可惜,就算他拼命追赶,也只见到路上的一道崭新的车辙子。 “所以说,他竟是赶在你前头来了江州城?”沈忘心的身体僵了僵,嘴角浮现一抹苦笑,“若是他比你早来江州城,那周明珠今日未曾出府。岂不是当时,他就在郭府中? 413舍己为人? 她说着话,转头望向车夫,问道:“既然他在府里,却为何不来找我?” 车夫并不知道,郭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见沈忘心失去光彩的眼睛里,透着一股浓浓的悲伤,就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兴许……兴许,江公子他是不知道,您当时也在里头!”车夫急得抓耳挠腮,好半天才想出一句话来安慰沈忘心。 沈忘心也觉得自己太过了,江羡为什么跟着周明珠身边的侍女到江州城,又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郭府,一切都是未知数。 她因着自己的情绪,便把气撒在他身上,实在是不应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胸口如同压了千斤重的石板,一口气也喘不上来,就想找到什么东西,狠狠地发泄一通! 车夫已经下了马车,牵着缰绳跟在沈忘心身后,好半天才试探着问道:“姑娘,您是出来了,那陈账房现下如何?还在郭府里被人关着吗?” “胳膊脱了臼。”她的话引得车夫倒吸一口冷气,正要说几句同情的话,又听她说了后半句,“不过我走时已经替他正了骨。” 车夫的一颗心,就因为她的话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一刻又回归正位,真是比看大戏还刺激。 他还想说什么,就听到沈忘心的声音在他前头响了起来:“我想自己在街上走走,你不必跟着我,先回长安的住处去吧。” 车夫本来担心沈忘心这个状态,在街上到处乱走,会出什么意外。可见她坚持,也就没有多说,按照沈忘心的意思,把马车赶回了祁长安的住处。 宽阔的江州城大街两旁,种了一些槐树。槐树上看不见的地方,藏了几只蝉,突然就开始不停歇地叫了起来。沈忘心站在大街中央,看着来往川流不息的人群,心里想着这个时候的江羡,应该在干什么呢? 江羡与周明珠坐在一张桌子旁,桌上摆着各式瓜果,还有一壶清香扑鼻的茉莉花茶。面对着这些东西,江羡却没有一点胃口,眯着眼睛打量他对面,用双手捧着脸,笑盈盈看着他的周明珠。 “你不是说心心在郭府?我已经到这里了,可她的人呢?”江羡皱着眉头,面前茶杯里的茶一口未动,“如果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喝茶,那恕我不便奉陪了。” 说着,他便站了起来,大步往外面走去。 周明珠见他有意离开,连忙小跑着追上去,一把拉住江羡的胳膊:“阿羡哥哥,你不要着急呀。我什么时候说过,沈姑娘她不在郭府?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江羡一把甩开周明珠的手。 他年幼的时候,襄阳王没有自己的封地。当时,他母亲也还在世,安国侯府与襄阳王府之间,总有走动的时候。 当时,周明珠还是个小丫头,也曾经跟着自己身后问这问那。可两人之间,不过见了几面而已,哪有她说的这般亲近? 若不是他一眼看穿周明珠的为人,而且记忆还完好无损的保存在自己脑袋里,倒要以为当初与自己青梅竹马的是周明珠了。 周明珠被江羡一甩,顺势收回了自己的手,双手交握着放在小腹前,嘴角带起一抹微笑:“我是在想,只怕这个时候,沈姑娘不愿意见到你。而你,也不愿意见到沈姑娘。” 江羡不明白周明珠的话,他和沈忘心已经有了婚约,而且两情相悦,怎么可能不想见到对方?若不是因为周明珠派人找他时,说是沈忘心在江州城遇到了麻烦,他也不可能连夜赶过来。 “我现在就要见到她,马上。”江羡冷冷的看向周明珠,警告道,“我奉劝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用什么手段。否则,就算你是襄阳王郡主,我也有办法出手治你!” 周明珠神色一凛,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就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带着笑意说道:“既然阿羡哥哥想见,那就请跟我来吧。只是见了之后,无论看见什么事情,阿羡哥哥可别拿我出气!” 说完之后便主动走到前面带路,两人穿过九曲回廊,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院落旁的长廊上,一个婆子正系着腰带,从长廊另一端走过来。 周明珠见了她脸上神色微微一变,但忽然想起江羡在身边,到底没说什么话。 只是那婆子见了周明珠脸色大变,顾不得腰带还没系好,就提了裙子匆匆跑过来:“郡主,老奴一时内急,实在忍无可忍,这才去了一趟茅厕!” 周明珠心中暗恨,心里想到,就算是拉在裤裆里,也不能去茅厕啊! 但碍于江羡在场,她什么也没多说,只问道:“沈姑娘可在里面?” 婆子还想说话,江羡却不给他机会,直接推开院子大门走了进去。 婆子心中暗道不妙,她刚才急着去茅厕,还没把房门的锁打开呢!要是被江羡看到,房门是从外头被锁上的,指不定当场就要了她的小命! 她脸上一阵煞白,追到院子里去的时候,却发现外头的一把黄铜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在地上。 周明珠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藏着一丝庆幸,被周明珠这么一看,那婆子也不敢多嘴,说黄铜锁不是自己打开的了。 江羡走到门前,正要推门进去,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娇哼。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声,可里头却藏了无数复杂的情绪。 有餍足,有食髓知味,还有许许多多,江羡不愿意参透的意味! 他按在门上的手突然僵住,明明只是一扇木门而已,他却觉得有如千仞石壁,他连推开的勇气都没有了。 周明珠听到里头传来女子的声音,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说道:“阿羡哥哥,我说了什么?我早就说了,沈姑娘她现在不愿意见你,你怕是也不愿意见她。你若是听我的话,也不至于撞见这一幕!” “滚!”江羡冷冷地看着周明珠,双眼里浓浓的杀意,让周明珠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他就算愤怒到了极点,却依然压低了自己的声音,生怕被里头的人听见。 “你竟这般在意她?”周明珠心里又酸又涩,难以置信地看向江羡,“就连撞破她与别的男子偷欢,你也要保住她的颜面,就连让她知道你的存在也不敢吗?” 周明珠很想大声说话,可她的声音一高,江羡冰棱一样的目光,就立刻向她刺了过来! 他没有说话,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只怕一个控制不住自己,就冲进房间去,将里面的男子一剑杀了。 周明珠这他的模样,忽然低声笑道:“阿羡哥哥,你可知道?她为何会大白日的,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情来吗?还不是因为她手底下的那个账房,陈先!” “陈先一意求娶郭小姐,郭夫人一怒之下给他喂了媚药,想随意指一个丫鬟当他的正妻。可惜沈姑娘护犊子得紧,竟想出舍己为人的这么一招,保存了陈先与郭小姐的可能,当真是佛祖菩萨都做不来的好事呀!” 闻言,江羡并没有去看周明珠,而是透过窗框上安的碧纱,看向房间里面吹了一地的粉纱。重重帐幔之下,还能隐隐约约看见,床上一男一女正怂动着身体,正做着不堪入目的事情。 他们似乎真的动了情,就连外头来了人都丝毫不知。虽然极力压抑着声音,但肉体相撞的声响却躲不过人的耳朵。 就在这时,一角水红色的衣裳,从帐幔之间露了出来。 江羡整个人仿佛被冰封住了一般,全身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钻了上来! 这套裙子他如何认不得?做裙子用的布匹,是他特意从宫里要来的贡缎做成的。 414误会 袖口绣的层层叠叠的花,是他让安国侯府里的绣娘,专门在彩色丝线里混入了金银丝。这样一来无论是在烛光里,还是在阳光之下,袖子之间总是熠熠生辉。 他曾经无数次希望时间早点入夏,这样他就能看见沈忘心看着这件衣裳,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 只是没想到,他第一次见到这件衣裳穿在她身上,却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 为什么……会这样? 江羡冷了多年的心,因为沈忘心重新焕发出生机,却又因为她重新冰封,一根根冰棱穿刺进毫无防备的心脏,虽然肉眼看不见,但他的胸腔里已经血流成河。 下一刻,他面若寒霜,拂袖而去,仿佛里面的人再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了。 周明珠看着江羡义无反顾的走了出去,嘴角露出一抹得盛的笑容,看向那婆子说道:“你做的很好,再过几天,我就顺势把你从郭夫人手底下要过来。以后,你就是我们襄阳王府的人了!” 婆子听了大喜,她之所以为周明珠办事,就是因为周明珠许诺,将她带离郭府到襄阳王府里去谋生。 郭府虽然是江州城最好的人家了,但比起鼎鼎有名的襄阳王府,那可是天壤之别。 别看这婆子虽然年纪大了,但她攀龙附凤的心思,一点也不比年轻人弱。要不是她年老色衰,做不得那些爬床的事情。说不定,还要去试试刚才那个郎艳独绝的安国侯世子。 “郡主,老奴有一件事情不是很明白,可否请郡主点拨一二?”婆子看着周明珠问道。 周明珠心情颇好,也愿意回答她的话,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问。 婆子道:“方才您若同世子说,那沈姑娘就是一个淫荡成性,背着他偷男人的女子,岂不是更好?又何必为她找借口,让世子不至于恨她恨透了顶?” 周明珠不屑地看了婆子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你到了我身边,仍然有不少事情是要学的。阿羡哥哥与那沈忘心在一起颇久,又怎会不知她的为人如何?若是把她往坏里说,只怕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他的心思本就不是常人能揣测的,倒不如一半真一半假地说出来。左右……沈忘心的确是为了救陈先,而献上了自己的身子,不是吗?” 婆子闻言恍然大悟,同时也暗道自己跟对了主子。 虽然周明珠小小年纪,但心机谋略皆不是郭夫人能比的!看来她是跟对了主子,以后只要跟着周明珠为她办事,不愁不能飞黄腾达! “郡主果然智勇双全!”她不认得几个字,也就是平时跟在郭夫人身边时,听到郭太守常常用这个词夸别人。 这是被她误打误撞,竟也对了几分意思。 周明珠闻言颇是受用,转头吩咐她道:“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我还要跟着阿羡哥哥,他此时正是伤心,需要有人在身边陪着!” 婆子连忙答应,送了周明珠出院子。直到看着周明珠远远的追上江羡,她才长出一口气,回头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地上掉落的黄铜锁。 还好没出什么岔子。 要不然……她可怎么向周明珠交代? 沈忘心在大街上不知待了多久,心里挂记着江羡此时的情况,却又不敢回到郭府,只好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什么时候,前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散开,在路上清出一条道来。 她远远的看见,前方来了一台四匹马拉的步辇,脸上垂着一道轻纱,这纱不知是由什么材料织成的,在阳光之下焕着七彩的光芒。 步辇旁边跟这一队配刀护卫,正是这群人将路上的行人清开,这才让足足占了一条路这么宽的步辇,能够顺利通过。 沈忘心不预备同他们起冲突,便跟着行人一起推到路旁,可谁知就这么愣神的功夫,步辇已经到了她的跟前。她一抬眼,正好和步辇里的人眼神撞了个正着。 “阿羡!”沈忘心惊喜地看向辇里坐的江羡。 可谁知,江羡听到她的声音,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目光里没有一点柔情,就剩下一片冰冷之意。 这是怎么了?沈忘心疑惑,下一眼却瞥见他身边原来还坐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周明珠。 周明珠身上一袭艳丽的红衣,脸上配了相宜的妆容,见到沈忘心的瞬间,伸手搂住江羡的胳膊,用胜利者的目光向沈忘心炫耀。 沈忘心顿时愣住,还不明白不过一两天的功夫,江羡和周明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再怎么样,江羡不能和周明珠坐在一辆步辇上,还做出这么亲密的动作啊? 415一台好戏 她才是江羡未过门的妻子,他这么做置自己于何地? “挡在前面的是什么人?居然敢拦本郡主的路?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把人给赶走!”周明珠听着沈忘心的脸,痛快地说出这一番话。 自从在京城败北之后,她做梦都期待,把之前的仇十倍百倍地报在沈忘心身上。 现在看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江羡。 周明珠心里痛快极了,要不是顾忌着江羡还在身边,她一定会放声大笑! 从来没有人能在得罪自己之后,还能够全身而退! 沈忘心又怎么样?她是秦王义女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败在了她的手下! 就连最心爱的男人,现如今都坐在自己身边。 沈忘心啊,你还拿什么和我抢?周明珠无声地看向沈忘心。 她的一声令下,那群侍卫便不敢怠慢,几步上前推搡着沈忘心,要把她赶到路边。 可沈忘心还没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脚下一时不稳,竟一下子被推倒在地上! 而步辇的速度仍然没有减慢,眼看着马蹄就踏到沈忘心身上,江羡一下子站起了身子。 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只见人群之中,一道蓝色身影一闪而过,便从马蹄之下救了沈忘心,让她拦腰要抱到一边去了! 江羡站在步辇上,一言不发地看着被别人抱在怀里的沈忘心,直到步辇很快从她面前掠过,缓缓地坐下来,脸色沉沉地向身后无人之处打了个手势。 身后,人群之中一道不易察觉的暗影一闪而过,朝沈忘心的方向追了过去。 “怎么,心疼了?”周明珠转过身来,冲江羡炸了眨眼睛,出一个甜美的笑容,“阿羡哥哥,你可不要忘记了,答应我的事情。要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今天在郭府里发生的事情,会不会传遍整个余庆县。” 江羡沉声说道:“你若是敢,我也不介意让你吃些苦头。” 他这番威胁的话一说出去,就在周明珠身上起了奇效,她的态度一下软化起来,甚至还带了几分撒娇的语气:“阿羡哥哥,我可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你,不过是陪我坐了一趟步辇,怎么就值得你喊打喊杀了?” 江羡没有回答她的话,周明珠自讨了个没趣,便恢复她有些慵懒的神态,问道:“堂堂安国侯府世子,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娶一个已经背叛了你的人吗?” “是了,毕竟这件事情也怪不得沈姑娘,她好心好意去给陈先治病,谁知陈先竟中了媚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哪里敌得过正值青年的,又中了媚毒的男子?”周明珠觑着江羡的脸色,不紧不慢地说道,“这确实不是她的错。” 江羡的心中挣扎到了极致,这些道理他都明白,可但凡一个正常男人,况且又是他这么骄傲的,都无法忍受自己的女人,当着自己的面和别的男人享受鱼水之欢。 “停下!”江羡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喊停了步辇,看也不看周明珠一眼,直接下了步辇。 此时,路边已经没有几个人,周明珠当然也不介意江羡这个时候离开。她知道一切不能着急,想要赢得江羡的心,必须一步一步攻城略地。 毁了沈忘心,这只是她计划里的第一步。 “郡主,下面去哪里?”身旁的侍女看着江羡消失在巷子里,问周明珠道。 周明珠勾了勾嘴角:“自然是回郭府,不要忘了郭府里还有一台好戏,等着我们去瞧呢!” 侍女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了,沈忘心作为郭府的客人,却和陈先在郭府无人的院落里偷情。 这个时候郭夫人应该早就带好了一群丫头婆子,到那间院子里面捉奸了吧? “郡主说的是,我们还是快回郭府吧!”侍女点了点头,命令赶车的车夫把步辇掉了个头,折返回到郭府。 郭夫人在自己院子里用了一顿午饭,郭太守不在家,她一个人吃不了多少,就命令厨房做了一些清淡可口的小菜,配着用了一碗稀饭。 她本来有睡午觉的习惯,可为了接下来的事情,硬是撑着没有上床。 郭夫人身边服侍的婆子,看她困得眼皮都在打架,连忙让院子里的小丫头,到冰窖里拿了一盘葡萄上来。 冰凉圆润的葡萄入口,又顺着食道滑了下去,让整个胃都跟着清新起来,总算把郭夫人的睡意驱了个干净。 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向身边的婆子问道:“时间该差不多了吧?就算药量用得多了一些,怎么算也该到头了。” 416捉奸捉一双 婆子笑着点头:“管他完没完?这个时候夫人带人过去,若是能抓个正着,撞见他们还在办事,也就堵了他们的嘴,让他们没法狡辩不是?” 郭夫人是大家族里出生的女子,从小受三从四德的教育,一听到婆子这口无遮拦的话,顿时羞红了脸,虚咳一声,说道:“我家里头是从来没有人屑于这么做的,但宁儿是我的宝贝,我绝不允许像陈先这样的人玷污我的宁儿,这才用了下下策!” “夫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姑娘着想,就算姑娘和老爷知道了,以后也会理解您的苦衷的!”婆子在一旁劝解。 她的话让郭夫人好过了不少,心中的忐忑少了几分,目光也变得坚定起来,说道:“你说的对,为母则刚,为了宁儿我什么事情是看不得的?她是娇养长大的女儿,什么腌臜事情都入不了她的眼,这些事就由我这个做娘的待她去做了吧!” 说完之后站了起来,扶着婆子的胳膊,说道:“你选几个年纪大的,最好是经过人事,也不会胡言乱语的跟着我们去!再怎么说,那沈姑娘的父亲也是寒山书院的山长,老爷对那位山长颇有几分敬重。若是事情传了出去,坏了那沈姑娘的名声,老爷一定饶不了我!” 婆子连忙点头,亲自去选了几个办事稳重的,又同她们说了,待会无论看见什么事情,回来都不许往外说,也不许讨论。 否则,把她们卖到牙行去! 这些下人除了家生子,大多数都经过牙侩的磋磨,一听到这话便吓得半死,哪里还有什么看讲话的心思? 虽然不知道郭夫人喊她们去做什么,但也立刻把头点的跟捣蒜似的,表示她们一定守口如瓶,无论看见什么都不会外传! 郭夫人就这么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冲进了那间院子。 一进门之后,透过碧纱窗就能看见屋里的粉色纱帐全都放了下来,显得里头的气氛暧昧极了。 她心里一喜,想到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成了,立刻气沉丹田,大声喊道:“沈姑娘好大的本事,来我们郭府做客,我自然热情接待!却没想到,借着我们郭府的地,竟然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 说罢,朝着身后的人一挥手,喊道:“来人,快把这扇门给打开了!今日我不讨个说法,还当我们郭家好欺负!” 众人一听,原来是来捉奸了! 她们早晨服侍过郭夫人和沈忘心喝茶,自然知道沈姑娘是哪个,心里不禁想到,模样如此端正的姑娘,没想到那里却是个如此淫荡的货色! 一听到郭夫人下令,个个卯足了力气,纷纷冲上前去,一脚踹开房门,想要看看里头究竟是什么情形! 谁知,门还没被他们踹开,却先一步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郭夫人看见水红色的衣裙一闪,眸子里闪过一丝喜色。 这下,她的宁儿总该死了嫁给陈先的心了吧? “娘亲,你来了?” 可是郭夫人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那个穿着水红色衣裳的姑娘喊她娘亲。 郭夫人没来由地生气:“你这种没嫁人前就失了贞洁的女子,居然叫我娘亲?我郭家什么时候有过沈忘心这样的女儿?我的宁儿,也从来没穿过这么艳丽的裙子!” 可是,那个穿着水红色裙子,头上的钗环全部被拆下,发髻也松开了,梳得整齐的头发软软的垂在背后的姑娘,为什么和她家宁儿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郭夫人呆呆地盯着郭宁看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什么,毫无预兆地整个人直挺挺往后一仰,引得身后丫鬟婆子一阵惊呼,手忙脚乱地把她接住了。 不单指郭夫人不敢相信,就连整院子的下人也不敢相信! 尤其是守着院子的那个婆子,她明明关进去的是沈忘心,怎么出来的就是她们家姑娘? 婆子猛地回过神来,想起她刚才内急去了一趟茅厕,回来的时候见到锁掉在地上了。 难不成,就是那个时候,郭宁偷偷的潜进院子里,换走了沈忘心,自己却与陈先成了好事? 婆子细思恐极,差点没跟着郭夫人一起两眼一翻,直接倒在地上。 原本僻静的院子,顿时乱成一锅粥。 郭宁却转身走进屋子里去,看见床上一抹鲜红的血迹,不由羞红了脸:“阿先,从此以后,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了!” 陈先肩头的血迹已经干涸了,让他肩头的衣衫硬邦邦地结了一块。他和郭宁初尝禁果,两人想起刚才翻云覆雨的情形,甫一对视就羞红了脸。 417自食恶果 不同的是,郭宁在他炙热的目光下,娇羞地别过头去。他一双眼睛却如燃烧起来一般,灼灼地盯着郭宁看。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抚摸着郭宁缎子一般的秀发,承诺道:“我陈先今生今世,绝对不负你!” 院子里,好在郭夫人身边的婆子,这么多年以来,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 一阵混乱之后,便定下心神,命人将郭夫人抬回去,亲自把郭宁送回自己院子去梳洗沐浴,又让人叫来郎中,陈先查看肩头的伤势。 等到周明珠回来的时候,只见到整个郭府一片混乱,就连郭太守也被请了回来,处理府里发生的事情。 这个时候,郭府的人自然没有空去管周明珠这个闲人了。她看着热闹,也不嫌郭府的人怠慢了她,反倒自得其乐,坐在自己的那把贵妃椅上,高兴地哼着小曲儿。 没过一会儿,外头守门的婆子来禀报,说是张彦远在门外求见。 周明珠笑着说道:“哦?没想到他的消息这么灵通。为了我俩的合作关系,这件事情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他的。不过既然他已经知道了,那就让他进来吧,省得他怒极攻心,一时气坏了身子。” 张彦远在门外等了半晌,终于见到周明珠之后,发现她端的悠游自在,仿佛这一切都不是她出的主意! “张公子这么看着我又是为何?难不成,竟把你那心肝宝贝身上发生的事情,我怪在我身上了?”周明珠微笑。 张彦远可不会被她迷惑,论起心机他或许比不过周明珠。但有一件事情,却是旁人比不上的。 他周明珠是同一类人,所以周明珠的一言一行,就仿佛出自他的心里。 她没说几句话,张彦远就能凭着直觉认定,这件事情一定出自周明珠之手! “你竟然……设计毁了她的清白!” 对于张彦远来说,他早已把沈忘心视作他的囊中之物。即便她已经和江羡有了婚约,可在张彦远心目中,只要她没和江羡成亲,自己就还有将她收入囊中的机会! 可周明珠居然在没有他的同意之下,让陈先这么一个窝囊废,夺了她的贞洁! 这对于张彦远来说,无异于是奇耻大辱! 他当初有多么看不起陈先,现在就觉得有多么屈辱。所以,才冒着得罪周明珠的风险,立刻登门来讨个说法! 周明珠见他认定事情是自己做的,也就坦然承认,目光从他眼睛一直往下落,最终停在他胯间,不屑地问道:“是我做的又如何?我倒是想让你来跟她上床,可是你——行吗?” “我不行?”张彦远目光黯了黯。 他生平最恨的事情,就是别人提起他的隐疾。 从小到大,他身上无论哪件事情,都是值得夸耀的。他容貌出众,余庆县里无数闺秀,做梦都想嫁给他。到了寒山书院之后,一连两年独占红榜鳌头。 无论什么他想要的东西,只要全力以赴,他就一定能得到! 除了这一件—— 他第一次在命运面前,感到无能为力。 “你若是行,就证明给我看啊!”周明珠知道他的痛点在哪里,瞧准了用了巧劲儿,狠狠地往下戳,看见张彦远脸上露出难堪的神色,心中更是开怀,“你们都退下去!我今个儿倒是要瞧瞧,这位张公子到底行不行!” 周明珠身边服侍的下人闻言,都露出一副主子是不是疯了的神色?她竟然把身边服侍的人都赶出去,只是要试试这个男子行不行! “还愣着干什么!我叫你们退下,你们都聋了不成!”周明珠不知为何也来了气,铁了心的要和张彦远置气,把之前的下人都赶了出去。 下人们见她发怒,再也不敢多加迟疑。 反正这个张彦远据说是个不行的,要不然郡主也不会这么肆无忌惮的,把自己单独和张彦远关在一个房间里了吧? 张彦远看着周明珠,浑身上下散发着阴沉的气息。 周围的下人都出去了,还贴心地替两人关上了门。 周明珠脸上满是讽刺之色,敞了敞自己的衣领,露出胸前一抹雪白的肌肤:“张彦远,既然是个废物,就不要试图在本郡主面前……” “唔!”周明珠发出一声惊呼,可接下来的声音,都被张彦远捂在嘴里,怎么也发不出了。 张彦远脸上带着一抹邪气的笑容,俯视这周明珠的脸,仿佛一只猎鹰凝视着自己的猎物:“是,我的确不行!可是你别忘了,若是要得到你,可不止一种方法!” 418郡主的月事 周明珠睁大了眼睛,一双修长的凤目里,露出惊恐的表情。她这个时候是多么希望,张彦远能起一点恻隐之心,又或者是被她赶出去的仆从,能够发现异样及时进来,阻止张彦远的动作! 可是—— 她就觉得有什么东西粗暴地闯了进来,立时有种钝刀刮肉的痛感,疼得她控制不住自己,眼泪都溢了出来。 周明珠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彦远,心里一片绝望。她保存了这么多年,千挑万选终于找到一个满意之人,想要献给他的东西,就这么被人夺去了! 张彦远冷笑一声,抽出自己的手指,上面带着一抹鲜红的血迹,在周明珠娇嫩的脸蛋上,划下长长的一抹:“什么天之骄女,郡主之尊,也不就是一个普通女子?” “呜!”周明珠看着眼前的手指,眼泪一下子从眼眶里溢了出来,喉咙里发出如野兽一般的嘶吼。 如果有可能,她恨不得自己的十指,化成十片钢刀,将眼前这个夺了她清白的人,一刀一刀凌迟处死! 张彦远虽然做了这件事,但心中却没有丝毫恐惧,他犹如煞神恶鬼一样,用阴恻恻的眼神看着周明珠:“不知郡主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当你拿起屠刀之时,必然死于屠刀下。这句话今日送给郡主,这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说完之后,松开捂着周明珠嘴的手,把死鱼一样躺在贵妃椅上的周明珠扔下,“砰”的一声大开房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外头的下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以为张彦远不行,没能拿周明珠怎么样,纷纷走进来讨好地问周明珠:“果然不出郡主所料,那小子果然有毛病!郡主要是开心,以后咱们天天找了他,来给郡主取乐可好?” 周明珠站起身子,只感觉身上一阵撕痛,听到有人这么问她,恨不得当即撕了她的嘴,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掌扇在那丫鬟脸上:“我的事情,容得你说三道四?来人,这个贱婢卖去窑子,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赎她出来!” 那丫鬟直接吓傻了,捂着自己的脸求饶都忘了,跌坐在地上,傻愣愣地看着周明珠。 周明珠既然已经下了令,外头立刻有人进来,把丫鬟拖了下去,直接拿麻绳绑着,用布塞了嘴,扔到马车上去,当真要卖到窑子里去了! 事已至此,众人若是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也就不可能到周明珠身边来伺候了! 虽然刚才两人独处一室,不过是片刻的事情,又都说张彦远不行,所以她们进来的时候,都下意识地忽略了周明珠脸上的表情。 可是,谁说破女儿家的身子,就只有那一个办法? 一众下人吓得脸色苍白,个个垂着脑袋,生怕周明珠的怨火,下一个落到他们身上。 好在,周明珠似乎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打发了一个丫鬟之后,就推说自己累了想沐浴。 最后,伺候周明珠沐浴的丫鬟,从浴房里拿出一条带血的亵裤。 看着已经转为暗红的血迹,贴身服侍周明珠的婆子险些晕过去,颤抖着声音向周围的人求证:“郡主……郡主的月事,不该是这个时候来吧?” 周围一阵沉默,若是这件事情被襄阳王妃知道,她们就算有几个脑袋,都不够襄阳王砍的! “也许,是郡主这个月的月事提前了,也说不定呢!”不知道是谁小声说道。 话音落下,立刻有人附和:“是啊,从襄阳到江州城,一路车马劳顿,郡主的月事会提前,那也是正常的事情!” “是啊,是啊,赶路赶得这么辛苦,就连我的月事也来得不正常了呢!” 几人很默契地装作不知道,还到厨房里替周明珠熬了一碗红糖姜汤。至于张彦远与周明珠独处一室的事情,更是绝口不提。 另一边,江羡下了步辇,急匆匆地向沈忘心的方向赶去,却早已不见了她的身影。 几个暗卫从墙头落下来,向江羡摇了摇头:“公子,就沈姑娘的那人武艺高强,似乎发现了我们的存在。我们……没能继续跟上。” 江羡抿了抿嘴,身上散发一股肃杀之气,震得那几个暗卫都纷纷垂下头去:“是属下无能!”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羡终于收起那股气势,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江州城热闹的街道。 “走吧。” “公子要去哪里?” “回余庆县。”江羡沉声说道。 与此同时,沈忘心才从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回过神来。 419蓝衣少年邵渊 刚才,眼看着面前的马蹄要踏到自己身上,她避无可避之下,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谁知,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反倒是身子一轻,耳边响起“簌簌”的风声,再睁开眼之时,人就已经到了街道边上。 她睁开眼睛,发现对方也在看她,然后双眼一亮,惊喜地说道:“是你!” 这是一个穿着蓝衣的少年,身上看着十分结实,竟然是常年练武造就的。可是偏偏长了一张有几分的娃娃脸,一露出好奇的目光,就像小奶狗一样可爱。 这让沈忘心一点也生不出防备之心来,甚至还被他的表情萌到了。 “什么是我?”沈忘心被他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挣扎着从他手上下来。 江羡见她险些出意外,应该不会不管不顾。虽然不知道,今天的江羡为什么会和周明珠在一起,又为什么对他这么冷漠。 但她刚才虽然伤心,仔细一想却又觉得,这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 所以,她迫切地想要看看江羡的反应。 可惜当她从蓝衣少年手上下来的时候,步辇已经从她面前经过了。 虽然没有看到江羡脸上的表情,但按着步辇丝毫没有减速的样子,沈忘心心里也明白了。 “刚才那个男子你认得?”蓝衣少年站在她身边,探出脑袋问她。 还没等她回答,却又觉得周身一轻,原来是那个少年抱着她沿着墙根飞檐走壁,是瞬间的事情就翻过了一条巷子。 方才大街上的景致,早就落在了两人身后。 “喂,你要带我去哪里!”沈忘心顿时慌了手脚,但这少年在如一只燕子一样轻盈地穿梭在围墙与屋脊之间。 她真怕他脚下一个不稳,两人就从这两三丈高的空中摔下去,一不小心摔坏了哪里,那可都不好过。 所以,沈忘心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仍然紧紧地圈着少年的脖子,一点也不敢挣扎。没办法,她虽然活了两世,可到底还是怕死的。 这个时候,就好比在华国现代开着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要是她不知死活的去骚扰驾驶员。 可不就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蓝衣少年见她神色着急,还冲她露出一个微笑,往后看了一眼,解释道:“虽然我不清楚,为什么后面几条尾巴,会一直紧追着你不放。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几个都是武艺高强的暗卫。小萝卜,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小萝卜又是什么?”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没功夫管他对自己的称呼,她哪里知道什么暗卫? 她穿越到大周这么久,就算没有一直安安份份的过着给人看病,外加中药材的生活,却到底不算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 因此,当着蓝衣少年刻意侧了侧身子,让她看清楚身后几个穿着黑色劲装,手上还提着刀剑的,像电视剧里古代刺客一样的暗卫时。 沈忘心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这该不会是郭府想要害她不成,就派来暗卫刺杀她吧?要不然,他们也不会个个一副脸色狰狞的模样,看起来下一刻可能手上就射出一道暗器,直接将两人当场击杀! 她立刻抓住蓝衣少年的衣领,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催促他:“咱们还是快点逃吧!” 蓝衣少年被她勒得喘不过气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激发了身体里的潜能,居然一下子提高了速度,抱着她一个大活人,居然三下五除二甩开那些暗卫。 直到连那些暗卫的影子也看不见了,他才喘着粗气,把沈忘心放到地上,声音都变了:“小……小萝卜快把我的领子松开,我都快要被你勒死了!” “这……这样啊……”沈忘心太过紧张,直到现在才发现,她手还抓着蓝衣少年的衣领,用力到指节都泛白了。 她忙松开手,看着蓝衣少年一副得救的表情,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啊,我第一次经历这个,实在是太紧张了。”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会有暗卫追杀你?”蓝衣少年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这一通拼命逃跑,显然耗费了他不少体力,“外头太危险了,我先送你回家吧?” 沈忘心看了看附近,发现误打误撞之下,两人已经到了祁长安的宅子附近。于是,同意了蓝衣少年的话,穿过一条街道到了宅子门前。 蓝衣少年站在门口,没有走的意思,笑着看着她,眼睛眯成了两道月牙。 沈忘心毕竟和他不认识,有些尴尬地说道:“这次能够脱险,无论是步辇,还是刚刚的那些暗卫,都多亏了你。这么短的时间,你居然救了我两次。” 言下之意,是要送客了。 蓝衣少年用手当扇子给自己扇风,现在天气又热了,他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被汗水浸湿:“小萝卜,咱们这么久没见,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怕是有些不方便,不如下次……”沈忘心为难地说道。 “说的也是!”蓝衣少年神色一黯,可怜兮兮地看了沈忘心一眼,但转瞬之间又恢复了笑容,“那我就先走了,举手之劳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这一眼,看得沈忘心都有了负罪感,他因为救自己折腾成这样的,连杯茶水都不给,似乎有些太过份了。 “等等!”沈忘心上前几步叫住他,在蓝衣少年惊喜的目光里,说道,“你这衣服已经不能穿了,我家里有个弟弟,身量你差不多高,不如你跟我回去换一身衣裳吧!” 他衣摆上有一块地方,不知道被什么勾破了。一道长长的划痕,犹如伤疤一样出现在蓝色缎子做成的衣裳上,显得十分有碍观瞻。 “小萝卜,你果然还是认得我的吧?!” 沈忘心僵了僵,被叫小萝卜什么的,果然还是太羞耻了:“那个……我真的没见过你,也许你认错人了?” 蓝衣少年闻言眼里露出失望之色,看了看自己的衣摆,叹气:“看来,也只能先这样了。” 等祁长安得知事情,急急忙忙从王台县赶回江州城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住处多了一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但若是非要叫出名字,又始终想不起来。 只好向蓝衣少年拱了拱手:“我姐姐的事情,多亏了这位公子,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我叫邵渊。”蓝衣少年脸上绽出一个笑容,露出两行洁白的牙齿,显得十分无害的样子。 祁长安却怔了怔,追问道:“是忠勇将军邵秋的府上的?” “忠勇将军是我爷爷!”邵渊面带骄傲地仰了仰头,抓了抓自己的脑袋,这才发现有几分不对,“诶?你怎么看这也有几分眼熟呢?不过,我还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祁长安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便也不隐藏自己的,十分大方的说道:“家父鸿胪寺尚书祁文藻,祖父曾入过文渊阁,姓苏讳逸清。” 两人很是热烈的交谈了一番,祁长安倒是还好,一直得体有礼。那邵渊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一上来便很热络的模样,但也不讨人厌就是了。 直到送走邵渊之后,祁长安才得空去问沈忘心的事情。 他本来在处理王台县的产业,谁知底下人从扬州城赶过来找到他,说是陈先出了事情,如今被郭府软禁了起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他担心沈忘心一时之间没法子,便一刻不停的赶了回来,直到现在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 420秦王千岁 两人是龙凤胎,祁长安很容易就察觉沈忘心的笑容底下,隐藏的一丝难过。他并没有多问,而是派人去查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得知郭府的诡计,还有江羡对沈忘心置之不理的态度之后,他狠狠地砸碎了一只茶盏,这只茶盏是他先前花大价钱买来的紫砂壶。 如今看着它落在地上七零八碎,他居然一点心疼的感觉都没有,只觉得自己满腔的怒火没地方发泄。 “这个郭府……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祁长安的牙关咬得“咯咯”直响,但以他一人之力,也动不了一个江州太守。 好不容易忍了一夜,这一夜他几乎没有合眼,第二天一大早就备了马车,同沈忘心一起回了余庆县。 他动不了郭太守,可堂堂秦王之尊还动不了吗? 郭太守因为郭宁的事情,特意带了一堆礼物去梁府,给人装了一整天孙子,这才让梁府勉强满意。 说了一句,儿女之间自然有儿女之间的缘法,实在没有缘分,也不是他们这些当长辈的能够强求的。 然后,又坑了他不少东西,这才勉强放了他出来。 郭太守在梁府待的这一整天,简直比每年进京述职还要累。心中一块大石头好不容易放下,回到自己府里的时候,却被一件震天的消息,吓得当场傻掉了。 “老爷,老爷,您没事吧!”郭夫人才从昏迷中醒来没多久,整个人看上去比早晨的时候老了十岁,披头散发地站在郭太守身边,见这情形吓得魂飞魄散。 眨了眨眼睛,眼眶中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我本来想着,让了陈先与沈姑娘成了事,哪怕宁儿再怎么喜欢陈先,也不可能嫁给他了。谁知,我竟生出一个这么不知廉耻的丫头,把她养到这么大,到头来却伤透了我的心!以后……我就当没生过她,她高兴如何就让他如何去吧!” 话音落下,郭太守的声音并没有响起,只听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郭夫人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巴掌掀翻在地上。 她的嘴角但记溢出一道鲜血,难以置信的看着郭太守:“老爷,你……你居然打我!” 郭夫人嫁到郭府这么多年,与郭太守一直相敬如宾,即便后来他身边有了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妾室,但一直最敬重的还是郭夫人。 可今天,他居然当着满房下人的面,对郭夫人动了粗! 这让郭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她也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女儿,当年郭太守向他们家求娶自己的时候,还是一个一文不名的学子。 当时,她嫁给郭太守,那是叫下嫁! 就算是后来,没有她娘家的扶持,郭太守怎么可能在仕途上青云直上,还做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郭太守简直没被郭夫人气死,感觉自己的胸口都隐隐作痛,从鼻子里呼出来的气息,都滚烫浑浊的吓人:“你……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妇,居然背着我使出这种肮脏的手段!你可知道,你算计的那位沈姑娘是什么人?你也不瞅瞅他背后站着的是谁,就敢对她下手?” 郭夫人被郭太守骂得气昏了脑袋,捂着高肿起来的半边脸,厉声叫道:“她是什么人?你居然为了这么一个小姑娘,不顾我们夫妻之间这么多年的情谊,居然动手打我!我是知道她是什么人,可不知道的,倒以为是你藏在外头的外室呢!” “你……简直不可理喻!”郭太守听了郭夫人的话,差点没厥过去,颤抖着手指着郭夫人,“你可知道,她的未婚夫婿是那安国侯府的世子,也就是下一任的安国侯?而她父亲……” 话没说完,又被郭夫人抢过了话:“安国侯府未过门的儿媳妇又怎么样?不是都说安国侯并不满意这个儿媳妇儿,我这么做只怕安国侯府上下都得感谢我!至于他的父亲,一个寒山书院的山长罢了,也就只有你这样的尊着敬着,拿他一个穷教书的话当圣旨,我还能怕了他去?” 郭太守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那声响吓得周围的下人身子都跟着一抖。 郭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做,怕是触及到郭太守的底线了。但世家出来的女儿的高傲,不允许自己在郭太守面前低头,只好强仰着下巴,哪怕是错的也要给它说成对的! “糊涂啊,我怎么娶了一个如此糊涂的女人!”郭太守气得脸色都已经青了,甚至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几乎都要失了声,“你以为那周延昌仅仅是寒山书院的山长?若他真只是一个山长,我这些年又何须百般讨好他?他可是当今大周朝的秦王千岁!如今你动了她的女儿,咱们郭家承受得住大周皇室的怒火吗?” 421负刑请罪 “老爷……你、你说什么?”郭夫人呆呆地看着郭太守,这个时候她是多么希望,郭太守能突然露出笑容,对她说这一切都是他的玩笑话。 可理智告诉她,郭太守绝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也就是说,那周延昌真的是秦王殿下! “那她……她当时怎么不说!”郭夫人蓦地拔高了声音,“她要是早点说她秦王的义女,说什么也不敢动她呀!” 郭太守见她这副蠢样,真是恨不得自己回到几十年前,一定不去求娶这个蠢货! 的确,他是仗着郭夫人的娘家,这才一路顺风顺水,官运亨通。可她的娘家还没能耐到,把自己扶上太守位置的份上! 这一切已经成了定局,再后悔也没用了。而今之计,只好赶紧想着怎么补救,能让周延昌的气消多少就是多少了! “老爷,我们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啊!”郭夫人见郭太守也没了话,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她瘫软了双腿,披散着头发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似乎只有这么哭,能缓解她心里的恐惧了! “闭嘴!”郭太守被她哭得心烦意乱,但同时心里也已经有了主意,“好在宁儿及时顶替了沈姑娘,要不然咱们郭府上下,可就得九死一生了!现在就去准备一番,我们连夜赶去余庆县,到寒山书院去给那沈姑娘负荆请罪。兴许,秦王还能看在我这么多年替他办事的份上,从轻处置我们郭府!” 郭夫人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听了郭太守的话一个劲地点头:“是,老爷说的是!快来人,还愣着做什么?替我梳好头发,把我最好的衣裳和首饰拿过来,我们现在马上就去见秦王!” 郭太守听了她的话,真是恨不得上去踹她两脚,急得重重地跺了两下地板:“蠢货,你是去赔礼道歉,又不是去赴宴!打扮得这么好,是嫌秦王还不够生气吗?我怎么会娶了你这么一个女人当正妻,好在我宁儿识大体。不然,我郭家就要毁在你一个妇人手里!” 郭夫人此时哪还敢反驳过太守的话?刚才面对郭太守时的气焰,也早在得知周延昌的身份之后,像是被一盆水泼灭,连一点火星也没有了。 “是,老爷骂得对!”郭夫人又连忙让已经把衣服和首饰取出来的下人,赶紧把这些东西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 然后让人拿出,去年夏天一件旧的素色衣裳,给自己穿上了,头发只简单的挽了一个髻垂在脑袋后头,脸上一点粉黛不施,看上去憔悴不已,还真是悔不当初的模样。 郭太守没有什么需要换的,于是趁着郭夫人换衣服的空档,去了郭宁院子里看她。 这个女儿是他和郭夫人生的幺女,虽然说性子弱了一些,但都同之前的儿女一般,如珠如玉地养着。 郭太守在踏进郭宁的院子之前,曾经无数次想象过郭宁的表情。 其实在这之前,他也是不同意郭宁嫁给陈先的。陈先出身不行,在读书上又没有天分,如今只在沈忘心的五味药斋里,谋了一个账房的活,看不出来有多少前途。 士农工商里,商人排在最末等。 他堂堂一个太守的女婿,如若是一个大商人也就罢了,偏偏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账房,以后传出去只怕有的他丢人的。 在他的想象里,郭宁从小到大都听话的不得了,说出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此时应该吓坏了,见了自己一定会和只小猫一样瑟瑟发抖。 可郭太守见到郭宁之后,却发现她非常平静,脸上甚至看不到一丝害怕,反倒像是解决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一般,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爹爹。”郭宁见了郭太守,很是乖巧地站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坦然的目光,让郭太守看了很不是滋味。 郭太守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和郭宁说些什么。 朝她发脾气吧,也不是。 要不是因为她其实把沈忘心换了出来,他们郭家此时已经彻底完了。 可难道还要笑着表扬她,夸她做得很好? 想想这个,郭太守的脸色就不很好看,自己养了十多年的白菜,却被一只猪拱了!而且这只猪,品种还不是很好的样子! “你真的打算要嫁给那个陈先?”郭太守沉声问道。 郭宁向他行了一礼,目光里带着倔强:“爹爹,女儿此生非阿先不嫁。” 郭太守一阵无语,生米都已经煮成熟饭了,他问这个实在是太多余了。 422马车落山 沉吟了一会儿,郭太守又问道:“陈先那小子现在在哪里?” “他伤到了肩膀,此时正在院子里休息。”郭宁答道。 郭太守有些吃惊:“他怎么会伤到肩膀?” 在他了解到陈先伤到肩膀的始末之后,就算他一直不待见陈先,但心中也生出了几许赞同。 这个陈先虽然看上去前途不佳的样子,好在人品还是无可挑剔的。 郭太守没在郭宁院子里待多久,就起身离开了,比起考察陈先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希望他的这份诚意,能够打动周延昌,让郭家承受的惩罚,能轻几分就是几分吧。 寒山书院里,正值深夜。 王伯已经睡下了,在听到院子外头响起马蹄声,他起床穿衣的功夫,院门已经被叩响了。他嘴里连声答应着,披了一件外衣,拿起房里的蜡烛,打开了院子的大门。 一打开大门,就见江羡一身黑衣骑在一匹马上,身上原本就冷的气息,此时如深秋一般肃杀。 若不是他对江羡非常熟悉,还要以为门外不是他本人,而是比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 “世子,你……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不是说了,到江州城去找沈姑娘吗?怎么沈姑娘没和你一起回来?”王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江羡听到王伯提起沈忘心,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踩着马镫翻身下了马,淡淡地说道:“她自会有人陪她回来。” “世子,你是和沈姑娘吵架了?” “没有。” “那是怎么一回事?”王伯和沈忘心相处了这么久,也越来越喜欢这姑娘。 她聪慧善良,最要紧的是江羡喜欢。 江羡原本就冷的性子,在遇到她之后,也如春天降临一般,开始有融化的迹象。 可见,两人在一起,那是再登对不过的事情。正是因为这样,他更加不希望,江羡与沈忘心之间,有什么化不开的误会。 江羡走在前面,王伯的脚步紧紧跟着,似乎没等到他的回答,就一步也不肯停下。 “世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虽然没什么用处了。但至少我年纪大,见的事情也多了,或许能为世子分忧也不一定!”王伯锲而不舍,“你就和我说说吧!” 江羡闻言猛地回头,在王伯期盼的目光之下,张了张嘴,但最后又化作一丝苦笑。 说?他要怎么说出口? 说他放在心头疼爱的姑娘,却被他亲眼撞见,别的男人交缠在一起,在罗帐之间翻着红浪? 只要想起这件事情,当时那一声声肉体相撞的声响,就一遍又一遍的回荡在自己耳边。 “是我对不起她。” 夜深露重,江羡披着一身微湿的黑衣,在长廊上与王伯对视了良久,终于说出这么一句话。 王伯诧异的看着江羡,想好无数劝慰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一句也说不出。 “世子,沈姑娘那么好的姑娘,你……” 你忍心对不起她吗? 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江羡是他感觉长大的,见他形容落寞,再多指责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江羡发出一声叹息,嘴边的话被夜风带了过来:“时辰不早了,王伯您也早点睡吧。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发生这种事情,无论初衷是什么,接下来他怕是无法再面对,那个被他放在心头宠爱的小丫头了。 浴房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很快江羡房里的灯也熄了。 一轮明月挂在天上,亘古不变地凝望着这片大地。 黑暗中的江羡却望着月亮失了眠。 第二天一大早,寒山书院就迎来了两位难得的客人。 这两位不是别人,正是星夜兼程本来像沈忘心负荆请罪的郭太守和郭夫人。 郭太守与周延昌有几分交情,周延昌一得知消息,就让人到厨房准备酒菜去,准备热情接待。 谁知,酒菜已经准备好了,可郭太守和郭夫人却迟迟没有到。 眼看着午饭的时间已经过去,周彦昌在白鹿堂里等了多时,始终不见郭府马车的到来,心里也有了疑惑,正要派人出去问,便有一个学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山长,不好了,出事了!”学子跑得满身大汗,一见到周延昌就冲他大喊。 周延昌心里有不好的预感,隐约觉得学子口中的出事,一定和郭太守有关! “到底出什么事了?”他焦急地问道。 学子停下来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郭太守的马车……不知为何……竟然摔出了山道,掉到山下去了!” 423报应 “你说什么!”周延昌震惊地瞪大眼睛,立刻让那学子带路,两人一路快走到了事故发生的地方。 就在接近白鹿堂的山道上,两匹马正悠闲地吃着路边的草,还时不时摇着尾巴,驱赶围绕在它们身边的虫子。 虽然它们安然无恙,可身后的车厢却不见了,边斩的小树被拦腰折断,一眼望去这一路都是被折断的树。 “我刚才正在这附近,忽然就听到咔嚓一声,紧接着车厢就失了控,翻滚着掉了下去!真是把我吓死了!” “我也瞧见了!这么高的地方滚下去,里头的人还能活命?” “就算能活命,也得缺胳膊少腿,落下终身的残疾了吧!” 几个目睹现场情况的学子,围成一团低声讨论着。 周延昌连忙去检查了一番,发现马车的两边的车辕断了,车厢一下子失去了控制,这才脱出山道,掉到山底下去了! “山长来了!”一众学子见状,连忙向周延昌行了一个礼,一个个噤了声不再讨论这场事故。 周延昌沉声问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可有人去报案了?还要请来大夫,尽早把车里的人救下来,希望能救他们一命!” “回山长的话,已经有人派了下人骑马到县衙去报案了!”有人恭敬地回答。 这件事情不容小觑,车里坐的可不是普通人,而是江州城的太守!周延昌看完了之后也不敢怠慢,连忙回去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出来,亲自往县衙去了。 而此时,白鹿堂后面的院子里,江羡坐在一片昏暗之中,身上仍然穿着昨日那袭黑色绸衣。 整间房间窗门紧闭,以至于一时之间,让人难分昼夜。这方寸之间,居然没有一点声音,仿佛时间都停止了流动,直到院子里头,一抹黑影翻腾着落了下来。 “公子,事情办好了。” 江羡这才站了起来,推开房门一步步走了出来,说道:“像他们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暗卫禀报完了之后,就如影子一般,消失在院墙之上。 江羡则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向白鹿堂走去。 贾氏在白鹿堂里苦等周延昌的消息,没等来周延昌,却等来了一身黑衣的江羡。 不知为什么,她瞧见江羡的时候,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可要说有哪不一样,一时间还真说不出来。 这孩子还和以前一般彬彬有礼,只是眉宇之间的神态,似乎又更冷了一些。 “你说什么?今天就要到青阳书院去?”贾氏难以置信地看着江羡,“这件事情和你老师,还有心丫头说过吗?” “这样啊,既然你已经决定,那师母也不好多说。只是到了青阳书院之后,切要努力读书,更要照顾好自己。” 江羡有礼地颔首:“学生这段时间以来,多亏老师和师母的照顾。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可能……” “你这孩子都在说什么?”贾氏瞪大眼睛。 这时,王伯赶紧拉了拉江羡的袖子,笑着向贾氏说道:“这孩子昨晚深夜才回来,如今还犯迷糊呢!只是去青阳书院读书,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说这种话做什么?” 江羡没有反驳,同时也没解释,任由王伯拉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王伯脑门上都急出了一头汗。 “世子,你真的不同沈姑娘再见一面?她若是知道你不告而别,那该有多伤心?” “不必了,我意已决。王伯,替我收拾行李吧。” 王伯叹了口气,他只是个下人,主子已经决定的事情,他又有什么能力扭转呢? 傍晚时分,江羡的马车在夕阳的作余辉中出了门。等周延昌从县衙回来时,就只看见一座空荡荡的院落…… 两天之后,祁长安终于带着沈忘心,回到了寒山书院。 周延昌和贾氏听了郭府的作为,气得面色铁青。 尤其是周延昌,他还以为郭太守带着他夫人到寒山书院,是来和他们小聚的。谁知,他们既然做出这种无耻的事情,还想着得到他们原谅! “这两个畜生,怎么不在山道上摔死?”贾氏恨不得当场就去荣春堂找这两个人,把那个罪魁祸首郭夫人撕成碎片! 周延昌叹了口气,语气中带了些许庆幸:“还好阿先守到了郭小姐到,要不然……” 祁长安听这两个人居然来了余庆县,便立时要去找他们。 周延昌拦住他,说道:“他们夫妻二人,如今断了好几处骨头,正在荣春堂里受罪。而且,最要紧的是,马车车辕处损毁的痕迹,像是人为的。” “是什么人做的?”沈忘心一愣,虽然问着这话,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既然不是祁长安和周延昌,怎么知道这件事情,并且有能力办到这事的,就只有江羡了。 424大喇叭张翠花 “阿羡现在在何处?”她连忙问贾氏。 这些天来,沈忘心一直被江羡当时的态度煎熬着,一方面对江羡感到失望。可另一方面,却又觉得他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苦衷。 他人已经离开了江州城,想必早已经回到寒山书院。 她一定要见到江羡,当着他的面问一问,他当时为什么对自己视而不见! “阿羡他……”贾氏到沈忘心的话怔了怔,看着她期望的目光,竟不知如何开口,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两天前,他已经去了青阳书院。” “果然吗?”沈忘心闻言露出一抹苦笑,江羡和周明珠同坐在步辇上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问出这句话的她,无异于是在自取其辱! 沈忘心在寒山书院待了两天,第三天就回了三槐堂,祁长安不放心她,也跟着到三槐堂里住了几天。 沈忘心离开三槐堂期间,张翠花一直在苦等陈先的消息,见她和祁长安回来,陈先却没有跟着一起回,以为陈先出了什么事,差点没当场掉下眼泪。 “阿先他没事。”祁长安解释,简单把陈先和郭宁的事情结果说了,但是没有透露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可这个时候的张翠花,早已经欢天喜地,就差没有拿着鞭炮和香烛,到海洲庙去还愿了。哪里还管,陈先到底是怎么抱得美人归的? “我们家阿先啊,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她拉着一旁的老陈头,喋喋不休地在他耳边说道,“之前我说认定了郭小姐这个儿媳妇,你还在我面前说丧气话!现在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老陈头被她叨叨得耳朵都要出茧了,连忙回答道:“是,是,是,你说的都对,是我杞人忧天了,行不?” 张翠花看老陈头对她服软,脸上一副得意之色,对着沈忘心说道:“我之前不是说了吗?人家郭小姐喜欢咱们阿先,这事十有八九能成!这姑娘家啊,要是对什么人死心塌地的,那可就是要跟定他了!” “诶!心丫头,我还没说完呢,你走什么呀?”张翠花看着突然变脸的沈忘心,不解的瞪大了眼睛,又看向一旁的祁长安,“长安呐,你也瞧见了,我可没说什么!” 祁长安哪里不知道张翠花的性子?但苦于陈先和沈忘心的事,又不方便由他向张翠花说,只好追了上去:“翠花婶,心丫头她这段时间心情不大好,您就多担待担待!” 张翠花拍拍自己的袖子,拉着老陈头悄悄地问:“老头子,你说咱们阿先和郭小姐成了,心丫头怎么还不高兴呢?是不是她心里,其实有点儿喜欢阿先,以前不知道,现在……”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陈头打断了,他又气又急地瞪了张翠花一眼:“你这个破罗锅嘴,一天到晚说个什么呢!整天说些乌七八糟的,哪天就得因着你这张嘴惹的祸!” “我这不是随口一说嘛?”张翠花觉得自己也理亏,弱弱地说道,“这不是只有咱们两个在吗,我说的这么小声,别个也听不着!” 沈忘心都是有婚约的人了,要是因为她的话而传出什么不好听的传言来,那不但整个医堂的人要怪她,她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说着话,就见马大夫背着手,掀开门帘从后院走了进来,深深地看了张翠花一眼。 张翠花心里有鬼,顿时觉得大堂没法呆了,连忙避到厨房里去,帮着沈大娘卖力干活。 一边干着活,心里还觉得乱糟糟的。 马大夫那是谁?那可是沈忘心的心腹啊!要说整个医堂里,除了沈忘心之外哪个不都不亲的,那可只有马大夫一人了! 今天自己的话,要是被马大夫听到了,肯定会传沈忘心耳朵里。到时,沈忘心可就不知道怎么想了! 要是医堂里有人知道张翠花的想法,那还真不得不承认,马大夫的确除了沈忘心,与其他人哪个都不亲近! 倒不是说他凉薄什么的,而是医堂里的张翠花、沈大娘、小贵姐儿等人,要么是有家室的,要么就是小姑娘。 他一个年龄卡在中间,不尴不尬的,和谁走的近,都有可能传出闲话来。 陈先他们几个,又各有各的事情做,也只有沈忘心一个,值得他这个医痴惦记了。 祁长安在沈忘心院子里呆了一会儿,这才走了出来,同马大夫有一句每一句地说话。 “我记得上一回,胡大夫好像拒绝了咱们五味药斋的邀请?”祁长安没能在医堂待多久,之后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但心里头还是惦记着的。 425胡大夫的苦衷 所以空闲下来之后,就想起了马大夫。 马大夫“嗨”了一声,摸着诊桌的桌角说道:“后来我也去劝过一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如今连我的话也不肯听了。荣春堂里只要是个人,就能对他吆五喝六的,真不知道他还待在那里做什么!” 祁长安皱了皱眉头,把自己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我在王台县的时候,有一回听药商说,余庆县荣春堂的首座已经换人了。” “你说什么!”马大夫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这件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换成谁了?是吕临那个匹夫?” 祁长安点了点头,他从药商那里听到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马大夫仍然不知道这件事,但他可以确定,余庆县荣春堂的首座确实换成了吕大夫。 “这个胡雪延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好不容易坐上了首坐的位置,居然还能被吕临抢了回去!”马大夫一屁股坐了回去,可是椅子上像是长根刺,让他在椅子上来回挪动。 “不行,我明天得向东家请个假,亲自去问问胡大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马大夫打定了主意,若是事情没闹到这个程度,他还能听胡大夫的话不插手。是胡大夫现在连首座的位置都丢了,那他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不行!”祁长安立马否决了马大夫的话。 “你说什么?”马大夫傻了眼。 虽然说祁长安严格来说,并不算医堂的人,但他是东家的弟弟呀,他似乎也得听祁长安的话吧? “这几天心丫头的心情不太好,她需要好好歇几天,所以你不能去!”祁长安认真地说道。 “那……那胡大夫那边怎么办?” 祁长安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吕大夫重回荣春堂,和刘老夫人脱不了干系。那我明天就去刘府一趟,找刘大人谈一谈,也好问清楚事情的缘由!” “这个好!既然事情和县令大人有关,那么由你去一趟,想必多少能看探出一点问题来!” 马大夫对祁长安的方法没有异议,很痛快地就答应了祁长安,这段时间一定让沈忘心得到充分的休息,让她的心情彻底明媚回来! 第二天祁长安就去了余庆县,亲自到刘府去见了刘县令。 刘县令似乎早已得知,祁长安是为了胡大夫的事情而来,便命令下人做了酒菜上来,俩人一并坐下来,一边吃着酒菜,一边聊这件事情。 刘县令给祁长安斟了一杯酒,笑着说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原来,胡大夫的一个侄子,也在荣春堂谋生。不同的是,他不会什么医术,也不是个勤奋学习的人,只勉强认了几味药,在荣春堂里当药童。 虽然这不是一个挣钱的活,但架不住他心思活泛,硬生生靠着自己的花花肠子,利用抓药之便,把有问题的药材,混入好药材之中。 一段时间下来,倒也谋了不少利。 可是要让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的行迹最终还是因为一个病人,吃假药吃出问题暴露了。 本来,荣春堂那边是要报官,把胡大夫的侄子送进牢房的。 可谁知,刘老夫人不知从哪里得到的这个消息,拿着这件事情做文章。不但让吕大夫重新进了荣春堂,还让胡大夫心甘情愿地把首座的位置拱手相让。 “胡大夫就是因为这个畜生,才留在荣春堂受那吕临的欺负的?”马大夫气不打一处来。 祁长安从余庆县回来之后,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医堂众人,大家听了之后都愤慨不已。 尤其是马大夫,闻言嘴巴都气歪了。 胡大夫那个侄子他是知道的,看上去流里流气的,在自己村里头的时候,就是个小混混。他当时就觉得,这个孩子以后肯定不学好。 他也说过劝阻的话,但胡大夫念及亲情,可怜这孩子的父母都死了,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就把他带进了荣春堂,并传授他辨认药材的本事。 谁知,最后还是出了事! 张翠花听了嚷嚷道:“那怎么办?胡大夫一心想包庇他,难道就因为这个没爹娘教养的,一辈子在荣春堂里受气呀?” “可是我们劝也劝了,胡大夫要是肯听,不早就从荣春堂里出来了?”马大夫丧气地垂下头。 当朋友遇到麻烦的时候,最害怕的不是无能为力,而是有能力帮却又不能帮。这种感觉,就像把一块肉放在油锅里煎熬,别提有多难受了。 426迎刃而解 “我们还能怎么办?难道背着胡大夫,送那畜生去见官?”马大夫皱了下眉头,话一出口,又摇着头否定了自己的话,“我了解胡大夫,要是我们真这么做,只怕他当场会和我们翻脸!” 说完话,医堂的所有人都沉默起来,为着自己无能为力而烦恼,也为着胡大夫帮着这么个不值得帮的人而惋惜。 沈忘心在自己院子里面呆了一整天,心情都不是很好,她不知道自己与江羡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但江羡已经避到江州城去,显然两人之间的事情,不可能在短期解决了。 与其一直沉溺在这种情绪之中,不如看开一些,毕竟生活还要继续,若是有缘无份,她也真的强求不来。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沈忘心便出了院门,走在回廊之上,就听到大堂里传来讨论的声音。 事关胡大夫,她也是十分关注的,便撩起门帘,看了祁长安一眼,笑着对众人说道:“你们都垂头丧气的干什么?不知道长安这个小坏蛋,还藏着话没同你们说吗?” 众人纷纷向祁长安看去,只见他嘴角带着笑,笑容里藏着一丝狡黠。刚才他们只顾着关心胡大夫的事情,还真没注意到祁长安的表情,不曾想一时大意,居然被这小子骗了! 祁长安见到沈忘心面色如常,眼里闪过一丝欣慰,但两人之间心有灵犀,根本不用说多余的话,便知道沈忘心已经想通了。 “哎呀,心丫头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有件重要的事情,似乎忘了同你们讲了!”祁长安眯起了眼睛,有如一只小狐狸般看着众人,把手放在嘴前虚咳了一声,“我去刘府的时候,刘县令向我透露,这件事情县衙已经得知了,正在搜集证据,把胡大夫的侄子抓进牢房里关着!” 他的话让大家都喜出望外,同时也笑骂祁长安太过狡猾。眼看着大家急成这个样子,自己却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看戏。 “好了,大家都别骂他了。”沈忘心笑着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看向小贵姐儿问道,“我这几天没大管医堂里的事情,村子里头的药材可都收上来了?老公那边药材炮制的怎么样了?质量可得过关?” 近来这段时间,陈先出了事情,沈忘心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一直不大好。这些重要的事情,全都由小贵姐儿一手管着。 起先,这么大的工作量,一下子压下来,差点没把小贵姐儿直接压垮。 事情最多的那几天,她一起床就掉了一大把头发。最要命的是,由于压力太大,夜里头还睡不着,白天起来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是飘着的。 就连马大夫看了,都担心她的身体情况,劝她不要这么拼命,把事情都往后推一推,等沈忘心和陈先回来了一起解决。 可谁知这姑娘倔强得要命,反口问道:“以前这些事情,都是阿先一个人解决的吗?” 马大夫没反应过来,木木地点了点头。 谁知,见了他的反应,小贵姐儿双眼里却放出一股狠劲,居然咬咬牙扛了下来:“阿先一个人能做的事情,我为什么就不能做?要是这些事情,还要等东家他们回来,再给我擦屁股,我每个月还拿这么多月钱做什么!” 结果,这么一大堆事情,她硬生生一个人都给安排得井井有条。同时,才几天下来,人也瘦了一大圈,眼底的青黑也出来了,吓得沈大娘赶紧给她买了一只鸡回来,炖了补身体。 可马大夫没说的是,陈先也是锻炼了一段时间之后,这才有今天这份能力。可小贵姐儿能硬生生把自己逼成这样,也是一个能人啊! 小贵姐儿面对沈忘心的问话,已经没有了丝毫心虚的感觉,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有条不紊的回答了。 回答完之后,沈忘心便露出满意的笑容,陈先当初果然没有走眼,小贵姐儿是个可造之材。 最重要的是,不但天生聪慧,而且对自己肯下狠劲。这样的人如果不成功,那就是老天爷瞎了眼了。 “小贵姐儿,你做得很好。”沈忘心对这个结果不能再满意了。 要知道,她回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医堂的事情被弄得一塌糊涂的准备。 谁知,小贵姐儿一个人更没有搞砸,反倒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该赏! 沈忘心脸上的笑容久久没有消失,看向众人说道:“小贵姐儿一个人办成了这么大的事,我赏她一个月月钱,大家都没有不同意的吧?” 427陈先归来 小贵姐儿的努力,医堂的人都看在眼里,对于沈忘心的决定都没有任何异议!就连先前对小贵姐儿有一点意见的张翠花,都对这姑娘心服口服。 再加上,陈先和郭宁的事情已经成了,她更是对小贵姐儿没有一点怨言,又恢复了以前亲亲热热的样子。 重新平静下来的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就过去了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以来,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时节已经转入盛夏,太阳比起初夏之时更加炙热,得意洋洋地挂在天上,炙烤着脚下的大地。 不知为何,今年的夏天比去年还要热一些,就连一向阴凉的三槐堂,都已经扛不住这炎热的天气。 好在去年三槐堂里已经有了冰窖,冬天的时候藏了不少冰进去,这时都派上了用场。 一部分被用来制作冰镇的果切,以及甜品。另外一部分,被沈忘心直接分到大家房里,用来给众人消暑。 有了这些冰,相当于有了一个小型空调,比起三槐堂外头,被热得蔫蔫的溪头村村民,三槐堂众人的精神面貌就要好得多了。 就在一个炎热的中午,在江州城呆了半个月的陈先,终于坐着马车回到了医堂。 原来,半个月之前,郭太守和郭夫人马车翻滚到山下,两人皆摔断了身上的骨头。 郭夫人还好,只是手上的骨头断了。郭太守就严重了,为了保护郭夫人,肋骨都断了好几根。 要不是荣春堂的那些大夫,没日没夜地抢救。 那么,江州的一州之首,可就要当场丧命了! 而陈先和郭宁的事情已经定下来,郭家遭遇此事,他这个未来女婿,自然要留在郭府帮着处理。 在郭府待的这半个月,陈先处理事情的手段,直接把郭太守收服了。郭太守从瞧不起他,到一口一个“贤婿”,恨不得当场就让郭宁嫁到陈先家里去。 郭夫人依旧瞧不起陈先,在她的期望当中,自己宝贝女儿嫁的夫婿,再怎么着也得是江州名门大族的子弟。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却被一个泥腿子得了去,让她浑身都不得劲,一眼也不想看见他。 两人好好将养了半个月,郭夫人的手已经好了,郭太守的伤势也痊愈了一大半,只要在过上一个月,也差不多好全了。 不得不说,两人的运气实在好,从那么高的山上,连车带人地滚下来,居然还只断了几根骨头。不可不谓,是祖上积了阴德了! 张翠花见陈先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她半个月以来没见到陈先,牵肠挂肚的,连饭都吃不下。 可她看见陈先一个人进来,脸又立刻拉了下来,问道:“你一个人也好意思回来?郭小姐呢?没跟着你一起回吗?” 陈先闻言苦笑:“娘,我和宁儿还没正式成亲,带着她回来一起住像什么话?” “你们的事情,一个八字两撇都画下去了,你和我说人都带不回来?”张翠花见不到儿媳妇就不高兴。 陈先耐着性子解释:“娘,宁儿能够嫁给我,已经是委屈下嫁了。我怎么可能,还不重着敬着她呢?” “阿先说的是!你就别再一边给他们添乱了!”老陈头虽然之前不看好这桩婚事,但陈先和郭宁的事情既然已经定下了,能看着陈先成亲,娶个这么好的媳妇儿,老陈头还是高兴的。 张翠花正在兴头上,老陈头教训她,她听了也不生气,拉着陈先的手又问道:“你在他们府上待了这么久,那亲家和亲家母身子,如今怎么样了?也是可怜见的,坐个马车都能摔下山去,早知道如此,非要去那寒山书院做什么?” 张翠花口无遮拦,一时之间竟没有想起来,郭家两口子去寒山书院,真是要给沈忘心道歉的! 沈大娘刚从厨房里出来,正好听到张翠花这句话,脸一下子耷拉下来:“去寒山书院做什么?要不是因为他们做的亏心事,犯得着去寒山书院,给我们心丫头道歉?得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要是真发生了什么事,耽误了心丫头和阿羡的婚事,我第一个跟他们没完!” 一通话下来,说得陈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忙拉住张翠花:“娘,您就别说了,他们虽然是我未来岳丈和岳母。但是这件事情,沈大娘说的没错。” 张翠花被沈大娘一通呛,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小声嘀咕道:“我这不是一时忘了这件事吗?再说了,毕竟是亲家难道以后都不来往了不成?” 428胡大夫加入医堂 沈大娘还想说话,但她不想和张翠花吵起来,硬生生地忍下了。 老陈头见张翠花越说越来劲,连忙扯了她走出医堂去:“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走,跟我回家去,好好想想你说错了什么!” 两人经过马大夫的时候,马大夫头也不抬,冷冷地冲张翠花哼了一声。 张翠花被他这么阴阳怪气地一哼,脸上顿时不好看,可也没敢多说什么,不情不愿地跟着老陈头出了三槐堂。 陈先本来心情还可以,张翠花这么一闹,回家的喜悦顿时消散无影,回到柜台上看最近的账本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的。 “阿先,这是怎么了?回到家之后,怎么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沈忘心到大堂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和霜打的茄子似的陈先。 陈先一听到沈忘心的声音,顿时直起身子,想起张翠花说的话,眼里露出羞愧的神色,却又不敢把话告诉沈忘心,就只好说道:“忘心,之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一时冲动,未经思考就独闯郭府的大门。后来,也不会害得你,与我一起遭遇那等事情……” 沈忘心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虽然一开始她心里的确也有些责怪陈先,怪他不应该不顾后果。可是后来,她看到陈先用自己的肩膀,一遍又一遍的撞击那扇大门,再多的责怪,也都消失无踪了。 “一切都过去了,况且我相信就算郭小姐不来,你也不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的。”沈忘心信任地看着陈先。 陈先看着沈忘心愣了片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 沈忘心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他在想什么:“好了,不要再多想了。要是让郭小姐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呢!” 陈先毕竟是个少年人,一提到郭宁都控制不住地脸红,这么一来刚才的情绪也被冲淡了不少,总算可以安下心来,即使做跟前的事情了。 马大夫和沈大娘看了一眼沈忘心,两人终于默契地决定,暂时不把张翠花刚才的话,告诉给沈忘心听。 张翠花是个大喇叭,而且陈先即将娶太守家的女儿进门,她整个人便张狂了一些。可陈先却是个好的,没得因为他还有这么一个娘,就闹得大家有了嫌隙。 也希望张翠花过段时间,就能沉下心来,还同以前一般。否则都如现在这样,这医堂的日子可就不太平了。 就这么过了一个安静的下午,到了傍晚时分,一辆马车停在三槐堂门前。 五味药斋开了这么久,一开始的时候众人见有马车来,还有几分惊奇。如今五味药斋门前,天天车来车往的,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 本来以为是哪位病人,特意来三槐堂看病。谁知,门帘一掀竟是祁长安从车上跳下来,紧接着跟在他身后的,居然是许久未见的胡大夫! 胡大夫身穿一件褐色长衫,肩上背着一个包袱,正在车板上看着五味药斋的牌匾,感叹良多的叹了口气。他的面容看着憔悴了不少,两个大大的眼袋挂在眼下,带着一股沉沉的暮气,显然这段时间遭了不少罪。 众人见到两人都瞪大了眼睛,赶紧到门口把两人迎了进来。 “心丫头,你瞧瞧是什么人来了!”祁长安在大堂找不到沈忘心,掀开门帘对着后院大喊。 沈忘心正在后院,尝着沈大娘新年发的甜品,听到祁长安的声音,忙放下手中的银勺,快步走到大堂一看,当即欢喜得不得了。 “胡大夫,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把您给盼来了!”沈忘心连忙几步上去,高兴地看着胡大夫,朝他拱了拱手以示欢迎。 马大夫也在一旁,惊喜得直搓手。 胡大夫既然来了,那就说明他侄子的事情终于解决了。从此往后,胡大夫就再也不愿受他侄子的拖累,临老了还要在荣春堂受人气! “受之有愧,受之有愧!”胡大夫连忙避开。 此前,沈忘心也不是没来找过他,但他当时的态度谈不上多好,甚至控制不住自己,把怒气撒在她身上。 如今自己已是个落魄之人,来到五味药斋投奔,却还能受到如此礼遇,他真是良心不安! 沈忘心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道:“胡大夫,你我之间的交情,还这般客气做什么?如今,事情无论好坏,但总算有了一个新开始,您不应该高兴才对吗?” 胡大夫听了她这么一番话,感慨良多地点头:“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竟还没有沈小大夫看得透彻。我那侄儿是我兄长留下的唯一的孩子,他老来得子,却把宠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我自认为已经尽心尽力,到九泉之下也无愧于他了。旁的,就随那孽障去吧……” 429胡大夫的人脉 众人听了他这番感叹,纷纷附和道:“胡大夫,如今想通了便好!” 这天晚上,众人好好地款待了一番胡大夫,给胡大夫做了一席丰盛的洗尘宴。晚饭吃完之后,把马大夫隔壁的一间屋子给胡大夫,从此往后,胡大夫终于成为五味药斋的正式一员了! 既然胡大夫已经来了,那就意味着溪头村的这间五味药斋,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掌舵者。 沈忘心和陈先很有默契地想道,既是如此,江州城的五味药斋,很快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对于这件事情,两人都十分高兴。 除了医堂的生意越做越大,陈先更多的是因为,可以尽早见到郭宁。而沈忘心则是因为,到了江州城就可以见到江羡,把两人之间的事情弄清楚。 有着这样的动力,再加上有祁长安的帮忙,江州城商铺和宅子的装修,进行得非常顺利。 而胡大夫不愧是一个极有经验的管理者,到了五味药斋一段时间之后,他已经适应了医堂的规则,还顺便提出了几个有用的建议。 在得知沈忘心的安排之后,胡大夫脸上也没有多少惊讶的表情:“咱们医堂开到江州城去,是肯定的事情。相比马大夫来说,我确实更适合留在溪头村,这一点我没什么异议,只要能继续给人治病,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您能这么想,也就安心把三槐堂交给您了。”沈忘心笑着说道,“其实将您留在三槐堂也是权宜之计,等溪头村这边安顿好了,还要劳您搬到州府去,同我们一起。对了,在我和马大夫离开之后,三槐堂可能会面临人手紧缺。这一点,您有什么法子吗?” 胡大夫眼前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对沈忘心说道:“明天你给我一天时间。” 沈忘心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 第二天,胡大夫坐着马车出去了一整天,等到傍晚回来的时候,带了整整一马车的人回来。 马大夫领着这些人,一个个地下了车。 然后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情况下,让这些人排成一行。 自己则站在沈忘心面前,挨个向她介绍:“这是许大夫与陈大夫,都是之前在荣春堂坐诊的。现在吕大夫来了之后,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一听说可以到五味药斋来就同意了。这是原荣春堂的药童,在那里抓药有四五年了,是里头最得力的一个。因为同我关系好,所以来了。还有这是……” 胡大夫一通介绍下来,整个医堂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 尤其是沈忘心,许大夫和陈大夫的医术,她是知道的。在整个余庆县来说,已经算是很精湛了。 可是他们居然因为胡大夫一句话,当场就放弃了荣春堂的机会,转而投奔他们五味药斋。可见,胡大夫在荣春堂的影响,真是不一般的深。 若不是因为遇上事情,怎么可能让她捡了便宜? 按照这个架势,胡大夫就算自己独立出去,开一间医堂也不是不可能的,又何必跟着自己,每个月领一点月钱呢? 对此,胡大夫的解释是,虽然医术不错,对于经商来说,一点脑子都没有,属于那种亏得连本都回不了的那种。 所以,与其自己动脑子,每个月苦恼着怎么给手下的人发月钱。还不如把这件事情交给沈忘心,反正她有的是人替她想法子。 沈忘心闻言哭笑不得,顺便看了一眼马大夫。 同样都是投奔她的,怎么两个大夫的差距就这么大呢?马大夫就自己一个来了,胡大夫却带了一车的人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马大夫也不知怎的,忽然就读懂了沈忘心眼里的意思,连忙抱怨道:“东家也不瞧瞧我是什么身份,胡大夫又是什么身份?我来咱们医堂之前,连个落脚的地方都快要找不到了。胡大夫好歹在荣春堂待了这么多年,还当了这么久的首座,他要是再没人脉,那才是见了鬼了!” “好了,你就别想着发牢骚了。”沈忘心白了他一眼。 然后又转过身对沈大娘说:“忽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咱们的房间足够住吗?” 沈大娘也为难地看着这些人,说道:“本来是够住的,可是不得有两间房,长期给长安和阿羡留着吗?这几天得先挤挤,等咱们搬去了州府,那就能宽敞起来了!” 不过好在这些人来的时候,自带了被褥和席子,给出几间房让他们暂时打地铺,也是可以的。 “不如这样吧?二进院子里,确实挤了一些。明天让阿先去看看,三槐堂附近还有没有可住的房子,租也好,买也好,给大家找个地方住,那才是当务之急!”沈忘心最终决定。 430寻找小萝卜 除了溪边的房子和暖房,还有这溪头村最中心的三槐堂,沈忘心名下终于又多了一处房产。也幸好这些年,溪头村的日子越过越好,有不少人舍了村里的房子,到县城或者州府生活去了。 要不然,还真找不到一座空的房子。 陈先的效率很高,拉了沈宣一起,第二天便找到一处合适的房子,也不用多作收拾,当天清理了一下,又添置了一些必需品。 这些人住起来,还十分舒适宽敞。最起码,要比荣春堂在县里租的房子,住的要舒服得多。 来这些人里,有一部分纯粹是因为受不了吕大夫,并且看在胡大夫的面子上,还准备来五味药斋试一试的。 毕竟,如今余庆县除了荣春堂,就属五味药斋最有名了。只是这五味药斋有个缺点,就是医堂不在县城里,而是开在乡下。 他们来之前,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要是实在不行,就在这里帮胡大夫一阵。然后想个借口,向沈忘心请辞就是。 可没想到,来了五味药斋之后,发现这里的待遇居然比荣春堂还要好。不但住得好,而且吃得也很好,天天下馆子似的吃,没出多久这些人都胖了一圈。 同时,也更加坚定,以后就留在五味药斋的决心了! 而另外一边,余庆县的荣春堂有则愁云惨淡。 自从胡大夫走了之后,吕大夫以为除了他这个心头大患,以后余庆县的荣春堂,就由他说的算了。 可谁知,胡大夫走就走了吧,居然还从荣春堂里挖走了两个医术精湛,有着丰富经验的老牌大夫。 剩下的那群人,虽然能进得了荣春堂,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可余庆县的荣春堂一下损失了三名核心成员,名声一落千丈,都说荣春堂开始治不好病了,来这里的病人一天比一天少。 州府的荣春堂,审核了当月吕大夫交上去的账本,发现收益一下子少了三成,便派人来责问了一通。 吕大夫又气又急,白头发都出来了不少,心里更是把胡大夫给恨极了。可他也没工夫去找胡大夫的麻烦,用尽吃奶的力气,总算但收益下跌的没这么快,就算勉强维持住了荣春堂的招牌。 这天,太阳依旧毒辣辣的挂在天上。 溪头村里来了一个稀罕人物,这人穿着一身蓝色绸衣,胯下骑着一匹枣红色大马。这马看上去异常高大,比一个成年男人还要高上一头,一匹马的个头,可以抵得上瘦弱一些的两匹。 也不知道,这么高大的马,那少年是怎么骑上去的。而且,这马一看就是性子烈的,停在原地还时不时暴躁地打着响鼻,可那少年却悠游自若地坐在马背上,一点也不害怕,被那马而从马背上掀下来。 “诶?请问这位老伯,你知道小萝卜家在哪吗?” 正午时分天气热得厉害,村子里极少有人出门。 邵渊骑着马转了一圈,你看见一个扛着锄头的老人家,于是便上前询问。 “你说啥?小什么……?”这老人家有些耳背,听了半天才说道,“你说小罗锅?嘿,这锅谁家没有呀!” 邵渊摇了摇头:“大爷,不是小罗锅,是小萝卜!” “小……小菠萝?”老人家仰着头看邵渊,“菠萝是个啥子东西哟?我一个老头子哪里知道?” 邵渊一拍自己的额头,头顶的大太阳晒得他发晕,他感觉快要被这大爷折腾死了,怎么办? “大爷,是小萝卜,小萝卜,小萝卜,小萝卜,小萝卜!”邵渊崩溃地大喊。 这下子,老人家终于听懂了邵渊说的话,恍然大悟地说道:“哦哟,小伙子,原来你说的是小萝卜啊!这个我知道,庄稼人哪个有不知道小萝卜的?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找!” 于是,邵渊骑着马跟在老人家身后,到了一天中这萝卜的地里,可怜他从来没见过萝卜种在地里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 在耐着性子,看着那老人家替他拔出一根萝卜,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终于崩溃地一下子跳上马,头也不回的策马狂奔而去! 这下子,他终于误打误撞,到了村口那群人纳凉的樟树底下。 溪头村的村民们正在聊天,突然看见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闯进他们视线里,都不由自主地把视线集中在他身上。 邵渊终于见到人,就像见到救星一样,立刻跳下马,缰绳拴在树枝上,问道:“你们知道小萝卜家在哪里吗?” 431汗血宝马 小萝卜? 这个称呼虽然有点奇怪,但众人还是明白过来,这怕是村里哪个人的别称。 于是,个个围在他身边问了起来。 “你们问谁是小萝卜?我小的时候,在溪头村待了一段时间,不知道她的名字,所以才给她起了这个名字。” “她家住在哪里?小时候的事情,我早就记不大清了。刚才进了溪头村之后,我还差点迷路。” …… 邵渊很好脾气地一个个回答着他们的问题,可问了这么多问题,众人也没总结出什么有效的线索。唯一能肯定的一点,就是这个小萝卜长得非常好看,是一个十多岁的姑娘。 村民们闻言哈哈大笑:“好看的姑娘?我溪头村里,哪个不姑娘不好看?小伙子,你是不是想娶我们溪头村的姑娘,可又不好意思,才编了这么一个谎啊?” 邵渊急得满脸通红:“我没有!我真是来找小萝卜的,你们不知道就算了,还嘲笑我做什么?” 村民们见了他的样子,笑得更大声了。村子里的日子一向无聊,那这么一个活宝,他们能不多逗弄逗弄吗? 人群之中,只有沈富贵没有笑,他拿着一把蒲扇,反倒还有几分烦躁地扇着。 坐在他旁边的,是他多年的邻居,见到他的反应,若有所思地看着沈富贵:“富贵,要是记得没错,当年你们家二丫头长得瘦瘦弱弱的,好像被村里的孩子叫小萝卜头吧?” “那么多年的事情了,谁还记得?”沈富贵不高兴地反问。 这个少年的穿着,还有言行,一看就不像普通人家的子弟。而且,十有八九是来找沈忘心的。 他就想不通了,沈忘心为什么这么好的运气,什么好事都往她身上落? 而自己一家原本的好生活,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沈吉祥的秀才功名没了,大女儿跑了,直到现在还不知所踪。二女儿在京城好人家里养着,原本以为是个可以倚仗的,谁知她根本不愿意认,在溪头村的亲生父母! 就连去年种的冬栽药材,由于种得不好,也没收获得了多少。而且还都是品相差的,连种子的钱都没捞回来,这半年又算白忙活了。 眼看着,他们沈家二房从村里有名的殷实人家,一转眼落魄得狗都嫌。可沈忘心的日子却越过越好,他心里不怨恨那是不可能的! 两人的说话声虽然小,但邵渊的听觉十分灵敏,一下子就朝沈富贵看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你们要是谁能带我找到小萝卜,这锭银子就是你们的!” 沈富贵刚想张嘴,他身边的邻居一下子跳起来,盯着那锭白花花的银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知道,我知道,小少爷,您跟着我来绝对没有错!不就是小萝卜吗?我现在就带您去找!” 沈富贵恼火地仰着头,眼睁睁看着邵渊牵了马,跟在他邻居身后,朝三槐堂的方向走了。 其他村民也都呆住了,他们村子里什么时候,有人叫什么小萝卜,他们怎么不知道? “嘿,你们看,你们看,这是什么东西?”忽然有一个人,从樟树的老树皮上,揩下一道鲜红色的液体,放在众人眼前展示。 “血?这老樟树身上怎么会有血?难不成是咱们村这棵,千年老樟树成了精不成?” 村民们听了他的话,面色一下紧张起来:“哎呀,那可怎么办?万一这老樟树真的成了精,会不会……会不会把咱们村里的人吃了呀?” “呸,说什么瞎话!要吃早就吃了,还等得到今天?” “说的也是,可是自己村子里,有这么一只妖怪,你晚上还睡得着觉呀?” “就是就是!” 举着手的那个年轻男子听了众人的话,大声喝道:“你们真是没见识,亏得人家小公子已经走了,要不然听见你们的话,岂不是要笑掉人家的大牙?” “这东西可不是血,刚才他骑的那匹大马身上的汗!都说西域特产汗血宝马,这可是达官贵人们才用得起的神骏啊!据说可以一日千里,力气大,速度快,普通人想有一只,拿出金山,银山来,都不一定买得到!” 听完他的话之后,村民们这才回过神来,敢情刚才那个小少爷,居然是这么了不得的人物! 就是不知道他要找的小萝卜,到底是什么人了! 沈富贵面如锅底,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一手拿着蒲扇,另一手拎着小马扎,直接冷着一张脸回了自己家。 432邵渊或许真的认识她 沈忘心正在三槐堂里,摆弄着药工们炮制好的药材,听到外头响起一阵马蹄声。 “小少爷,您看就是这里了!”一个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紧接着,另一道带着几分少年气,却又十分好听的声音疑惑的问道:“不对啊,我记得小萝卜的家,好像没有这么大吧?” “小少爷,您这说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不许人家搬家呀?您且把马拴在门口,进去看一看,您要找的人在不在里头不就成了?” “说的也是。”邵渊同意了那人的说法,冲他晃了晃手里的银子,说道,“小萝卜要真住在这里,我手里的银子才能给你!” 那人点了点头,他虽然贪这些银子,可若是没找到小萝卜本人,也不敢明抢不是? 邵渊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要是得罪了他,自己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沈忘心在听到“小萝卜”这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来者是谁了。她穿越到大周将近三年,也只听过一个人这么叫她。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那天见到江羡之后,失魂落魄之下,差点被马蹄踏中,在路边遇到的那个,救她一命的蓝衣少年。 听祁长安说,这个少年是京城中勇将军府的嫡孙,名叫邵渊。 她那天实在没心情考虑这么多,一时之间忘了要谢邵渊的救命之恩。后来从江州城回来,她把这件事情和周延昌说了,周延昌已经备了一份礼,命人送到了京城中勇将军府。 本来以为,在这之后邵渊都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了。没有想到,他却亲自找上了门。既然如此,她一定好生款待,亲自谢他一回。 邵渊一踏进三槐堂的门槛,就看见一个婷婷的少女迎了出来。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小萝卜! “小萝卜,原来你真的搬家了!”邵渊高兴地看着沈忘心,同时还没忘记身后站着的那个村民。 他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转过身去,把手里的银子向那村民轻轻抛了过去:“呐!给你的,你快回去吧!” 村民接过银子,欢天喜地地谢了邵渊一番,这才喜滋滋地捧着银子走了。 邵渊根本没听他是怎么谢自己的,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三槐堂里的装潢,然后对沈忘心:“我祖父说了,要看一个人是否雅致,不要看他家里有多名贵的东西,单看他厅堂里摆着的东西,什么布局、造型什么的……呃,我有点忘了。不过,如果我爷爷来了你这里,应该是会很高兴的!” 沈忘心听了他这番话,前几句还有模有样,后几句就完全撑不住了,最后还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结果这贵公子不高兴了,跺着脚恼道:“小萝卜,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就算自己再出丑,小萝卜也只会静静地看着自己。虽然她眼神空洞,里头什么也没有,可邵渊还是觉得,她一定是在鼓励自己! 沈忘心听他又提起什么小萝卜,这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怕是把她当成别的什么人了。 她收起笑容,认真的同邵渊说道:“邵公子,我想,你应该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小萝卜,我的名字叫沈忘心。” 谁知,邵渊只是愣了愣,然后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目光又变得坚定起来:“不可能,你和小时候长得很像。只不过,你以前没这么白,脸上也没有多少肉,看起来跟个小萝卜头似的。所以,我才叫你小萝卜的!我和你这么好,怎么可能把你认错了呢?” 沈忘心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反驳。可话刚到嘴边,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个可能性,只有把话咽了下去。 或许,这邵渊还真的认识她。 只不过他认识的,是这具身体的原主罢了。 而医堂的人见到莫名其妙地又冒出来的,一个身份不凡的京城贵公子,都已经麻木了。 这种事情经历第一回,你值得他们惊讶好几天。可经历过第三回,他们就已经完全无动于衷了。 忠勇将军府?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可再厉害总不能比安国侯府厉害吧? 在见识过江羡和祁长安之后,他们认识到,就算身份再高的人,那也都是人!他们的确身份高,有钱有势,可也影响不着自己什么,后来就拿他们当普通人看待了。 邵渊对他们这个态度,更是乐得见。他这个人没什么架子,要是出了京城,别人还敬着远着他,那才叫没意思呢! 他像个什么都好奇的孩子,到了医堂之后,光是看沈忘心他们治病,就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下午。 433童年玩伴 等到晚饭时分,沈大娘和张翠花两个做了晚饭,特意来招待邵渊。 可谁知,一大木桶的饭,根本不够邵渊吃的,光是他一个人,就吃了半桶的饭。其他人都吃得不上不下,邵渊还嚷嚷着肚子饿,张翠花只好又去蒸了一桶。 “心丫头,这邵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历?这也……太能吃了吧?”沈大娘拉了沈忘心出厨房,压低声音问她。 要是平常人家,非得被邵渊吃穷了!也好在医堂不是平常人家,这点米饭还是供应得起的。 沈忘心叹了一口气,把前因后果都说了。 沈大娘想了想,说道:“这还真说不定,是你没了记忆之前的事情呢!你仔细想一想,说不定能想起什么来?” 虽然和沈大娘已经这么亲了,可沈忘心还是没敢告诉她,自己根本不是之前的那个女孩子,而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一缕幽魂。 只怕说出来之后,沈大娘非但不信,而且还以为自己疯了。 于是,她只好装作苦思冥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三奶奶,之前的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 “那也是,之前那一场病,差点要了你的命,只丢了以前的记忆,那还算好的了!”沈大娘也不强求,看了里头还在奋战的邵渊,说道,“你别着急,三奶奶去给你问问!” 邵渊还在往嘴里送着饭,就听到耳边不知谁在问他话。 “对,小萝卜这个名字,就是我给他起的!后来有好几个人,跟着我一起叫。” “当时有我在的时候,谁敢欺负她?欺负她就是欺负我!” “呃,我确实……好像……不记得她的名字了。你们问还有谁可以证明?好像有一个叫什么,黑呀,还是白的,总之长得很丑的一个小子,经常跟在我们屁股后头。” 沈大娘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试探着问道:“你说的是黑子?” 邵渊一拍桌子,整桌的碗筷都跟着震了震:“对,就是黑子!” 沈忘心扶额,心里想到,邵渊这小子,恐怕真是原主认识的人了! 可是原主已经死了,她总不能拍拍邵渊的肩膀,让他节哀吧? 于是,沈忘心只好委婉地告诉他,说自己曾经大病一场,把之前的记忆都忘了!所以,邵渊这个人到底是谁,又和这具身体经历了什么,她真是一点也记不得了。 “你真的记不得我了,小萝卜?”邵渊一双大眼睛盛满了失落,他长了一张娃娃脸,一委屈起来简直让人的心都要跟着化了。 一时之间,众人的立场都发生了严重的倾斜,看下沈忘心的表情,都带了几分谴责,就算都不记得了,也不能这么冷漠吧? 沈忘心抬头望了望天花板,怪她咯? 邵渊在三槐堂里住了几天,倒是不劳别人操心,他自己的好奇心比猫还重,天天都能给自己找到事情做。 先是到后花园里,瞧瞧那株紫灵芝,还有紫灵芝的守护兽小黑。再去看看池塘里的那几尾名贵的锦鲤,拿着鱼食把它们喂得饱饱的。 然后是到村口的海洲庙去,见识见识传说中很灵的南极仙翁像,又学着村子里的人,给庙里的菩萨挨个上了香,并且烧了纸钱。 他在村子里面绕了一大圈,这下整个溪头村的人都知道,沈忘心的医堂里又来了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这天,陈先在医堂里忙着,忽然有人到医堂里来找他,说是村口有人在打听他们家住哪里。 陈先赶忙到村口一看,原来是郭太守和郭夫人,两人坐了一辆马车,带了两个普仆从,竟然亲自到溪头村来了。 陈家的宅子虽然比不上三槐堂,但屋子还是宽敞的,连忙迎了两人进宅子,并把张翠花也从三槐堂叫了回来。 郭家两口子进了陈宅,郭太守倒没什么,他没发家之时,也曾住过这样的屋子。如今见到,更添了几分乡愁而已。 可郭夫人就不一样了,她从小锦衣玉食,进到陈宅之后,就一连皱了好几次眉头。再加上他本来就不喜欢陈先,后来又看到张翠花和老陈头见了自己,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的样子,脸色更是不好看了。 但碍于木已成舟,而且郭太守在一边,她也不敢太摆脸色,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一边。 “阿先,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两件事。”郭太守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可他一能下床,就坚持要郭夫人与他一起,亲自到溪头村来,给沈忘心赔罪,“一件是宁儿与你的婚事,要我说来宜早不宜迟?你这里有什么问题,尽可跟我说。另外一件事情,你也是知道的,说到底是我们对不起沈姑娘,若是没得到她的原谅,我们二人良心不安。” 434害怕你们吃不饱 陈先有些为难,他很清楚沈忘心的态度,如果自己领着郭太守到三槐堂去,这无异于和沈忘心站在了对立面。 他能有今天的这一切,都靠沈忘心当初的提拔,他自认为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所以郭太守的第二个请求,他是决不能答应的。 “阿先,我理解你的处境。”郭太守叹了口气。 他的心里很矛盾,一方面希望陈先带着自己去,以他和沈忘心的关系,沈忘心说不定会卖自己几分面子。可另一方面,若是陈先真的带他去,他只怕会瞧不起陈先这个女婿! 所以,陈先的拒绝也没惹恼他,反倒像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轻轻地放下了。 “你可以不必带我去,只需要告诉我三槐堂怎么走便是。毕竟,就算你不说,我和你岳母去问村子里其他人,也是迟早要知道的。”郭太守说道。 “这还不简单?亲家你放心,你什么时候去,就找我给你指路!反正医堂离这里也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张翠花立马接话。 陈先听她这么说,只觉得心里又紧又虚,一阵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浮上心头,就好似自己已经背叛了沈忘心似的。 可是,他要娶郭宁,那么郭太守和郭夫人,就注定是他的岳父岳母。这层关系再怎么也脱不掉,难道从此以后,他都要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吗? 陈先很想叹气,但他又不敢叹气,生怕郭太守和郭夫人见了多想。但他却又隐隐觉得,张翠花这种态度,令他有些不齿。 可张翠花这么做,归根结底也是为了他好。他什么话都不能说,憋在胸口有种发闷的感觉。 陈先接待完郭太守和郭夫人,就回到三槐堂去,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把事情告诉沈忘心。 谁知一进到大堂,众人都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他立刻明白过来,恐怕大家早已知道了。 马大夫瞥了他一眼,也没对他说话,就张口叫道:“下一个号的病人,到我桌前坐着!” 沈大娘见他颓丧着脸,一言不发地掀开门帘走进后头去,穿过弯弯曲曲的回廊,走到后面看见沈忘心蹲在花盆旁边,正在捣鼓着花盆里的兰花。 “心丫头,你在干什么呢?”沈大娘走到她身边,发现沈忘心盯着花盆发愁。 她看了一眼兰花,就知道沈忘心为什么发愁了。这些兰花前段时间叶子还长得绿油油的,开出来的花带着淡淡的香气,爱招惹一些蝴蝶。 可现在几株叶子都黄了,显得蔫哒哒的,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以前阿羡休沐的时候,都会过来侍弄它们。可他现在去了青阳书院,也不方便总是来看,我自己养不来,只怕会把它们养死了。” 能不发愁吗?那可是一盆就能卖好几百两的宝贝啊! 那沈大娘更心疼的是沈忘心,这丫头和江羡之间,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虽然她一直不说,可不代表沈大娘不知道。 只是一直都不敢问罢了。 “三奶奶,您什么时候有空,替我去请教请教三爷爷,问问他有什么人懂得养兰花。我愿意出钱,请人替我来养。”沈忘心总在想到法子,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站了起来。 沈大娘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好,我晚上就回去给你问!” 可心疼归心疼,要紧的事情还是要和沈忘心说的。 于是,沈大娘把郭家夫妇进了溪头村,如今安顿在陈先家里的事情,说给了沈忘心听。 沈忘心的目光沉了沉,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他们是郭小姐的父母,我能成功脱身,到底也承了郭小姐一份情……阿先那边就由着他们去吧,但若是他们想借着阿先,让我原谅他们,那便是痴心妄想了!” 既然沈忘心都已经这么说了,沈大娘也不好多说什么。 郭家两口子是黑心肝的,但郭小姐她是见过的,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陈先能够娶到她,不得不说,是陈先修来的福气。 “那好,那我就做晚饭去了,估计今天翠花是不可能给我搭把手了。我得早些去做,你们才能按时吃到饭!”沈大娘说着,出了院子的门,直接到厨房里头去了。 淘米,洗菜,切菜。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事情了,可在邵渊看来,这平常的小事里,却藏着一股说不清的韵律。总之,他越看沈大娘做菜,肚子就越饿得“咕咕”叫。 沈大娘看他馋成这样,哭笑不得地问道:“邵公子,今天要吃几碗饭?” 邵渊咽了咽口水,伸出两只手指,还生怕沈大娘误会了,补充道:“大娘,您还和之前一样,做两桶饭吧!我害怕你们吃不饱。” 435冰盆 “……邵公子啊。” “您说!” “你从小到大,都吃得这么多吗?” “也……也没有,就是您炒的菜实在太好吃了。我一个没忍住,多吃了一些。” 沈大娘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要不是邵渊的嘴甜,她还真不会心甘情愿,天天变着法子给他做好吃的。 但她实在怀疑,邵渊这不胖不瘦,看起来还很结实的身材,连小肚子都没有,那些饭到底是吃到哪里去了。 不过,看他成天上窜下跳,才来了溪头村没几天,就把村里每一个角落都探索过的样子,恐怕吃下去的东西,就这么给折腾完了吧? 不管怎么说,沈大娘的饭算是及时做好了。等到大家用完了晚饭,她把厨房的碗筷都洗好了之后,就回到自家的宅子,去给沈忘心问养花人的事情去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陈先已经回去了。 胡大夫和刚加入医堂的那些人,一起住在新买的宅子里。马大夫经常到那边,跟他们一起喝酒,不在医堂里头。 沈大娘看着天色已经晚了,想着马大夫今晚怕是睡在胡大夫那一边,便把三槐堂的大门关上了。 可才关上大门,就听到一阵拍门声。 原来,是张翠花远远地看见医堂关门,就连忙小步跑了过来,才这么一跑,身上就出了一层汗。 “这么晚了,你有啥子事?”沈大娘开门问道。 张翠花挤进门来,犹豫了半天冲沈大娘说道:“婶子,我有一件事情求你,你可千万要答应我!” 沈大娘立刻想起郭太守他们来的原因,沉下脸说道:“要是你是替你亲家两个来求情的,这件事情连门都没有!” “哪能呢!”张翠花连忙拉着沈大娘的袖子,“这件事我要都敢求情,阿先和老头子非要劈了我!而且,我又不是不知轻重的,这件事情没得商量!” 沈大娘脸色稍缓,问道:“那是什么事情?” “我是想……来咱们医堂拿一点冰。” 她还没说完,就被沈大娘打断:“今天的冰,阿先不是已经拿回去了吗?” 张翠花耷拉着脸,摊了摊手说道:“婶子你也不想想?才两小盆冰,三间房间哪够用?” “怎么不够用?你们两口子和阿先房里各一盆,难不成你是想给郭家那两口子,也要上那么一盆?”沈大娘顿时会过意来,气得要呀切齿,用手指指着张翠花。 “张翠花啊,张翠花,我该说你什么好?”她顿了顿喘了口粗气,又继续说道,“你可别忘了,你们家阿先不是个读书的料子。当时,是谁提拔了你们阿先上来?老陈头那么多年的老烂腿,又是谁给治好的!你现在还给他们两个要冰,就不怕烂了心肝!” 张翠花被沈大娘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嘴上虽然没有回什么,可心里却老大不乐意。 不就是要一盆冰吗?三槐堂的冰窖里面又不是没有。这种东西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人家郭府里头间房可都是摆好几盆的! 怎么到了三槐堂,就这么小气吧啦地捂着不肯给! 张翠花也是个要面子的,被沈大娘这么骂,要是换做平常早就骂回去,或者掉头就走了。 可她一想到家里的情形,就立刻停住了脚步,厚着脸皮问道:“婶子,你就说一句,医堂的冰窖里面到底还有没有冰?就当是我借你的,改明儿折成银子还给你,总行了吧?” “没有!别说你这成银子了,就是折成金子也没用!”沈大娘想也不想就拒绝,郭夫人做出那种事情,她要是今天真把冰借给了张翠花,以后就连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而且她说的也是实话,三槐堂的冰窖不大,能存的冰也不多。每隔几天,就要找用硝石坐冰的商人,买一窖子的冰补充上。 今个儿,众人的冰都派发完,正好都没有了,就算是她想给,那也拿不出来! 可张翠花却不这么想,他们家里本来只有两盆冰,全都放在郭家两口子房里了。他们用不用是无所谓,以前再热的天,没有冰也都过来了。 可郭夫人本来享受惯了,哪里经过这么热的天气?摆了两盆冰,都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此时正在他们家里大吵大闹,非要连夜回江州城去! 她要不是没法子,怎么可能厚着脸皮求上门来?可她没有想到,沈大娘居然连这么小的一个忙都不帮! “我不信!您把冰窖的钥匙拿来,我今天非得拿到冰回去不可!”张翠花蛮横地拉过沈大娘的手,非要沈大娘爱冰窖的门给她看。 436送冰给郭夫人 沈大娘拧不过她,只好拿了钥匙去开门:“现在你瞧见了?可有没有冰!” 整个冰窖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些碎冰渣子,但也很快化成水了。 张翠花见到沈大娘果然没说谎,一张脸顿时皱成了橘子皮。 其实她恨不得沈大娘是在骗她,这样郭夫人要的冰,或许还会有着落。可现在,恐怕是真的要得罪自己的亲家两口子了! 张翠花垂头丧气,像只斗败了的母鸡,一言不发的跟着沈大娘回到了二进院子。 两人刚进院子,便看见一个人,手里端着一盆东西,向她们走了过来。 原来是邵渊,傍晚分冰的时候,邵渊也在场。当时冰窖里的冰已经不够用了,沈大娘便做主把自己的冰给了邵渊,想着自己倒可以和沈忘心对付一晚。 可谁知,这孩子看在了眼里,刚一见到自己,就把冰还了回来:“大娘,我不觉得热,这冰还是还给您吧!” 年轻小伙子,又是个恨不得捅破天的主,怎么可能不觉得热?要说不觉得热,她这种年老体迈的不觉得,才是真的。 “那怎么能……” 沈大娘的话才刚说出一半,就被张翠花打断了:“邵公子啊,您这冰要是不想要,那就给我呗,我正好想要冰要不着呢!您这盆冰,那可是及时雨啊!” 张翠花说着,就伸手去端邵渊手里的盆子。有了这盆冰,说不定郭夫人就不会再闹,也不会看不起他们陈家了! 可她把着盆子的边缘,用力扯了好几下,邵渊手里的冰盆却纹丝不动。 “张翠花,你还要脸吗!”沈大娘实在看不下去,这张翠花在村子里丢脸那也就算了,可现在丢脸居然丢到了邵渊面前! 要是这种事情,以后被京城的人知道了。沈忘心以后是嫁到京城安国侯府,传出这种事情,那还要不要脸! 张翠花看着那盆冰,像是看到了一盆金子,也顾不得沈大娘怎么骂她了:“婶子,这可是邵公子他自己不想要的!要我说,你们两个既然都不想要,那就把这盆冰借给我!省得你们两个推来推去的,白白的让冰融化了!” “张翠花,你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沈大娘骂道。 也不知道是哪里触到了张翠花的脾气,她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沈大娘:“婶子,我也不和你说什么。您的几个儿子都成了亲,您是不用着急了。可我阿先要取得那可是太守家的女儿,哪是你几个儿子比得上的!如果您非觉得我对不起心丫头,那我就对不起吧!” 一直端着冰盆的邵渊,忽然看了一眼张翠花,说道:“我和你去你家。” 张翠花惊喜地看着邵渊,心里想着,自己亲家到底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说不准这邵渊想靠着这盆冰结识,那也不一定呢? “那就再好不过了!”张翠花得意地看了一眼沈大娘,领着邵渊往自己家里走。 沈大娘惊讶地看着邵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跟着张翠花走了。 陈家宅子离三槐堂确实不远,没过一会儿,两人就到了宅子门口。 站在门口一听,里头还在闹腾呢! 这个时候村子里的村民正是最闲的时候,保不准都竖着耳朵,偷偷地听他们家的笑话呢! 张翠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邵渊,发现他面不改色,眼里没有一点嘲笑的意思,暗暗松了口气,推开大门道:“邵公子,跟我进来吧。” 说完之后,连忙走到院子里,高声说道:“亲家母莫急,亲家母莫急!谁说我们陈家弄不到冰来着?您瞧瞧,这冰不是来了吗?” 郭夫人其实哪里是在闹冰?只是这段时间,她受的一肚子气都没地方发,看着陈家好欺负就闹得不可开交罢了。 谁知,这张翠花居然还真的能替她再找一盆冰过来! 郭夫人顿时不好意思再闹,她闹了这么一通,肚子里的气也泄了大半,便收了声音地坐在一旁:“这是哪里来的冰?” “亲家母,这是我跑了一趟医堂,同医堂那边借来的。”张翠花讨好地笑道。 话音落下,陈先和老陈头都变了脸。他们不是郭夫人,自然懂得医堂是绝对不可能借冰给他们的,而张翠花把冰端了过来,十有八九已经和那边翻脸了! 想到这里,两人都恨不得当场就扇自己两巴掌,明知道张翠花是什么样的人,刚才他们怎么就忘了看紧她呢! 可如今冰已经借来了,而且已经端到了郭夫人面前。 437小萝卜是我罩的 他们再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郭太守注意到两父子的神色,出声呵斥道:“看你闹的,你还觉得自己很有脸吗?” 他对郭夫人的行为很不屑,虽然阻止了她很多回,但都没有说狠话。 原因无他,郭太守自己也觉得实在太热了。 过了这么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他的身体根本适应不了这么热的天气。再加上他身上还有伤,万一热出了什么毛病,那才是大事! “不就是一盆冰吗?拿都已经拿来了,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做什么!”郭夫人被郭太守一瞪,脾气又抬起了头。 有了这盆冰,郭夫人的心情好了不少。 这才发现捧着冰盆的,是一个衣着不凡的少年。这少年长相讨喜,气质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而她的宁儿,本来是要嫁给这种人的,谁知竟被陈先这个泥腿子捡了大便宜! 郭夫人越看不上陈先,就对邵渊越是和颜悦色,笑眯眯地冲他挥了挥手:“孩子,把冰放到我这里来。” “放到你身边去吗?”邵渊看起来很乖巧。 郭夫人点了点头:“放到我这里就可以了。” “你确定?” “我确定。”郭夫人皱了皱眉头,这孩子怎么废话这么多?再不把冰盆拿过来,她就要热晕过去了! “夫人,你一个人用得了这么多冰吗?你是凉快了,可他们几个还热着呢。”邵渊指了指一头汗的陈家三口。 郭夫人顿时看他不顺眼了:“亏我刚才还以为你是个好的,你又是什么人,敢出口教训我?快把冰拿过来,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邵渊走到她跟前,勾起嘴角说道:“好吧,既然你要,那我就全部给你喽!” 哗啦啦啦—— 一阵脆响传进众人耳里,只见到邵渊手腕一扬,那盆冰就混合着冰水从头到脚,全部浇到了郭夫人头上。 “啊!”郭夫人发出一声尖叫。 这大热天的冰块顺着她的衣领,掉进她的前胸后背,冻得她整个人跳了起来! 冰块一接触到人体,融化了一点儿,再加上冰盆里本来就有的水,一下子让她从盛夏回到了数九寒天! 她全身湿透,头上的发髻也掉了下来,像只落汤鸡一样,在房里又叫又跳,赶紧把自己衣服里的冰块都抖了出来。 而全程目睹这件事情发生的众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谁能想到邵渊居然敢把整盆的冰,从郭夫人头上浇下来! 一时之间,只有郭夫人在房里狼狈地大叫,就连她身边服侍的丫鬟,都没有回过神来去帮她。 郭太守愣在原地,自从娶了郭夫人,他从来只看到郭夫人端庄自持的一面,谁能想到名门世家出来的女子,竟然也会做出如此失礼的动作!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小子给我按住!”郭夫人尖利的声音把众人唤醒。 郭太守最近虽然很看不上郭夫人的作为,但她毕竟是自己的妻子,自己不喜欢可以,却不代表外人能够这么肆意侮辱她! 他立刻站了起来,对邵渊怒目而视:“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可知道面前坐的是谁?” 哐当—— 邵渊随手把盆子丢在地上,双手交叉放在自己胸前,露出一个充满痞气的笑容:“就你们也敢欺负小萝卜?我告诉你们,小萝卜是我罩的!你们想欺负她,先过了我这一关!” 张翠花见状,已经吓得快要晕过去。她带邵渊过来,是以为邵渊想要结识郭太守。本以为带了个乖娃娃过来,哪里想到跟在自己身后的,居然是个混世魔王! 郭夫人那是什么人?那可是江州太守的妻子! 邵渊居然敢当着郭太守的面,浇了郭夫人一个透心凉! 张翠花觉得自己的心,比起郭夫人还要凉,连忙拼命地摆手:“我也不知道,不关我的事的!是他自己说要把冰让给咱们的,所以我才带着他过来呀!” 张翠花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郭夫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过头就撞上邵渊的目光。 邵渊给了她一个笑容,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是你自己说的,我可问了你很多次哦!你每次都说要,那我就干脆全部给你了!怎么样?凉不凉快呀!” “混账!”郭太守对邵渊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他当着他的面羞辱郭夫人也就算了,还在自己面前装疯卖傻,当他这个将周太守不存在吗? “来人!把他给我拿下!”郭太守喊出声,才发现自己这次来,为了显示诚意,只带了两个小丫鬟。 而看这小子,简直比山上的猴子还要皮,哪里抓得住他? 邵渊一眼就看穿了郭太守的窘迫,笑着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要是还想找我报仇,我也不会不认账!到时,你就去京城忠勇将军府,报上我的名字!我自会出来,和你过过招!” “你说什么?” 438有没有很感动? “大叔你是不是耳聋?对了,前几天我碰到一个老人家,他和你一样耳背。不过没关系,既然你听不清,那我就……”说完,他嫌恶地跳过地上融化的一滩冰水,仿佛是那滩水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然后,对着不太熟的耳朵大喊:“忠勇将军府啊——” 郭太守感觉,他自己真的要失聪了。 沈忘心听到这个消息时,惊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大娘:“这……这真的是那邵渊做的事情?” 沈大娘点了点头,陈先来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脸都要黑成锅底了。 可沈忘心听了,仍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定是自己太累了,导致耳朵出现了幻听? 邵渊看起来那么乖巧的一个少年,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来? 而郭太守和郭夫人,终于如愿见到了沈忘心。不是按他们设想的那样,到三槐堂去负荆请罪,而是沈忘心像养出了熊孩子那样的熊家长一般,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直接把邵渊从他们面前领了回去。 “既然翠花婶看不起我们家,那以后医堂冰窖里的冰,也就不供应给你们了。也请你好自为之。”沈忘心看了一眼张翠花,对她说道。 张翠花傻了眼,她什么时候瞧不起沈忘心了?对了,沈家三房老两口让人沈忘心当孙女,要是真计较起来,她还真是瞧不起了沈忘心。 张翠花有苦说不出,求助地看向陈先。 陈先青这一张脸,对上沈忘心的目光之时,却只叹了一口气:“忘心,这件事情是我们家做得不对,我们陈家认罚。” 沈忘心摇了摇头:“阿先,你知道我的底线。严格来说,这冰窖里的冰,不算是医堂配用的份额。我只是收回罢了,还远不到罚的程度。” 说罢,带着邵渊和沈大娘离开了陈家宅子。 邵渊跟在沈忘心身后,看那模样俨然是跟在母鸡后的小鸡,一时在她后头,一时又凑到她身边:“小萝卜,怎么样?今天这件事情,我办的漂亮吧?有没有很感动!” 说实话,看见郭夫人的惨状,沈忘心心里说不痛快那是假的。 可她知道,绝不能在这家伙面前,表现出一丁点儿。要不然,他的尾巴一准翘到天上去! “你不是在京城吗?怎么突然到了江州?”沈忘心问道。 邵渊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是不小心把人给打重了,被家里赶出来的!后来我就想啊,以前我打架的时候,小萝卜总是鼓励我,不然我就干脆到江州找小萝卜算了!” 沈忘心:……你真的确定那是鼓励的目光? “小萝卜,你怎么不说话呀?”邵渊憋了憋嘴,“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沈忘心忽然觉得,她知道忠勇将军,为什么把这个宝贝孙子给赶出来了。 他这样的,只有他骑在别人头上作威作福,哪有别人奈何得了他的! “什么人!”邵渊忽然警惕地喊了一声,在沈大娘和沈忘心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像一只蝙蝠潜进夜色当中去。 等两人回过神时,早已经到处都找不见邵渊的影子了。 两人只好回到三槐堂,沈大娘还是有点不放心,问道:“就这么不管他了啊?” “那也要管得了再说。”沈忘心想起邵渊,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沈大娘一想也是,摸了摸三槐堂的大门,有些拿不定主意:“那咱们这大门,你是栓还是不栓?” 问了之后,就觉得自己的话多余了。 沈大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她面前飞檐走壁,当时就震惊得合不拢嘴。 消化了良久,又想起邵渊的爷爷是忠勇将军,孙子武艺非凡,那也是正常的。 “栓了吧!反正这门栓还是不栓,对他来说还不都是一样?”沈大娘自问自答。 而另外一边,邵渊在溪头村的夜幕之中,追逐者如同一只黑色飞鸟的身影,穿过村口樟树茂盛的枝冠。 两人经过之时,重重地踩了一下树枝。那树枝受力随着他们的动作摇晃起来,树枝上长的叶子跟着“哗哗”直响。 一个家住老樟树附近,晚上憋不住尿意起夜的男子,睡意朦胧地走到自家院子里,就看到“嗖嗖”两个鬼影,从自家围墙上一掠而过。 他吓得大声惊呼,这次声音唤醒了不少附近的人家,不少房间纷纷亮起了灯,还隐隐传来婴儿的哭闹声。 然而,邵渊追赶前面黑衣人的脚步仍然没有放慢。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村子,到了入村的黄土路附近的海洲庙,那黑衣人逃得精疲力尽,气喘吁吁地落在庙顶的屋脊之上。 439夜探溪头村 邵渊却还有余力,正要跟着跳上屋顶,耳朵却捕捉到一丝微弱的破风声。 嗖—— 一枚银白色的暗器,被打磨得光可鉴人的器身,渡上一层月光的颜色,像离弦的箭一般朝着他射了过来。 好在他身手灵敏,在极限之时一下子扭过自己的身子,堪堪躲过了这一击。 可就是这片刻,海洲庙庙顶的那个黑衣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这黑漆漆的夜成了他最大的掩护,如同鱼儿入了海,根本难寻踪影。 “居然让他跑了!”邵渊懊恼地跳上庙顶,眯着眼睛四处张望,可也只看到武步溪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哪里还有什么黑衣人的影子? 没有抓到这黑衣人,让邵渊很是懊恼。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次偷偷摸摸潜进溪头村的,与上一回在江州城追赶沈忘心的是一伙人。如果一直弄不清他们的目的,也许下一回,他们就会突然出现在沈忘心面前,对她下杀手也不一定。 只是他不明白,沈忘心只是五味药斋的东家罢了,何以会招惹到,这些权贵们暗地里养出来的见不得人的杀手? 三槐堂后山,月光照在汩汩冒出的泉眼上,有一些夜行的动物,探头探脑地走出来,带着两只发光的眼睛,把在泉眼边上,舔了几口水喝。 忽然,只见一个巨大黑影,在月光下悄无声息地翻越过重重屋脊。最终力竭地落在泉眼旁的小树林里,发出“扑”震起了一片尘土,把那些胆小的动物吓得四散,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可他虽然精疲力尽,却不敢多加休息,立刻用手撑着地勉力让自己站了起来。 “追了我大半个村子,居然一点也不觉得累。他真的还是人吗?”那人心有余悸地喃喃自语,刚才起头却发现。 泉眼旁的小树林里,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正站着一个黑衣男子,用冰冷的目光盯着他看。 “公子!”黑衣人心里一惊,立刻向那气质冰冷的男子行了一礼。 男子看了他一眼,走出小树林站在泉眼边上,望着三槐堂后院,还亮着的那盏灯,问道:“情况如何?” “这……”黑衣人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可面对那男子的目光,他不得不说道,“属下无能,刚刚接近沈姑娘,就被她身边的男子发现了。” “你的意思是,你什么事情也没探听到?包括郭太守夫妇为何住在陈先家里,那天在郭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或是说,周明珠一个女子,为什么孤身一人来到江州城?” 一个个问题接连落下来,丝毫没有给他思考的空间,黑衣人顿时方寸大乱,双膝一软,直接跪在地上:“公子饶命!” 话音落下,男子沉默了半晌,可这样的沉默,却比什么还要令人恐惧。 一片黑暗之中,黑衣人只觉得仿佛被一只大手掐住了喉咙,在窒息到快要晕厥的时候,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咚”的一声响,是一颗石子掉进了泉眼里,男子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问道:“是谁准许你们,把她的事情也报给我父亲的?” “属下……属下也是没法子,若不如此,侯爷也会要了我们的性命!”黑衣人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你担心我父亲要了你们的性命,就以为我是个心慈手软的?”一柄利剑划破他胸前的衣衫,要不是黑衣人躲得及时,只怕他的喉头上的血,已经像这泉眼里冒出的水,怎么堵也堵不住了。 黑衣人吓得魂飞魄散。 他怎么忘了,安国侯不能得罪,可有其父必有其子,面前的这位安国侯世子,也是一个杀伐果断之人。 “襄阳王郡主!”眼看着下一剑就要落下来,黑衣人为了自保,连忙喊出一句话。 果然,男子手中的剑刚刚停在他鼻尖一指距离,剑尖发着幽冷的寒光,随时都可能取他性命! “早在京城之时,襄阳王就已经拜会过侯爷了!所以,襄阳王郡主才会不辞辛苦,千里迢迢来到江州。”黑衣人极度紧张,连说话的声音都跟着有些颤抖,“他们所图的不是把持江州,从头到尾,都只有世子您啊!” 面前的剑终于落下,然后在他面前“岑”的一下回了鞘。 “以后该怎么做,你们自己心里清楚,这里的事情就算你们看到了,也当作无事发生。”江羡看了一眼三槐堂后院里,闪了一下就灭掉的烛光,脸上露出复杂的情绪。 440调虎离山 他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子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察觉房中之人的呼吸声平稳了下来,这才潜了进去。 他看着床上熟悉的容颜,止不住叹了口气,忍不住用手触了触她娇憨的睡颜。 “等我。”江羡轻声地说道,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翻身出了窗。 然而等他一个纵身跳上围墙,就看见三槐堂门口,一个蓝色身影像闻见鱼腥味的猫,以极快的速度朝自己冲了过来。 “原来是调虎离山之计!”邵渊懊悔地看了一眼墙头上那个黑衣人,他大摇大摆的站在墙头,是向自己挑衅吗? 可他又岂是好惹的?今天晚上他就是不睡觉,也要把这只大黑耗子抓到手! “哇,怎么这次跑得比上次还要快?”可邵渊这一回却怎么也追不上那道黑影,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逃脱。 他实在追不上,只好回到了三槐堂,一停下来没多久,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咕”直叫,正在向自己抗议。 邵渊一觉得自己肚子饿,浑身的力气就好似被抽光了,他也不敢掌灯,拖沓着步子悄悄潜进厨房里找吃的。 寂静的夜里,一点点动静都传得极远。沈忘心正在睡梦当中,忽然觉得黑暗里像是有谁在盯着她看,可当她睁开眼睛,摸出火折子把床头的灯点亮时,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时,她隐隐听见前院里的厨房,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该不会是闹耗子了吧?”沈忘心披了一件衣裳,站着等一路到了厨房,却发现哪里是闹什么耗子? 只见邵渊捂着肚子在厨房到处乱翻,隔着老远的距离,她还能听到邵渊的肚子发出的鸣叫。 “这么晚了,你在找什么?可是肚子饿了?”沈忘心无奈地把灯放在桌子上,走到邵渊身边对他说道,“前阵子厨房闹耗子,后来都不在厨房放吃食了,你就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一粒米来!” 邵渊见识沈忘心来了,连忙问道:“那你们把吃的藏在哪里了?我实在是饿死了!” “一般当天的菜当天就吃完了,你要是实在饿,我房里还放着几只三奶奶做的烧饼,都是肉馅的,我去给你拿来吧!”沈忘心说着,捧起桌子上的灯盏,让邵渊跟在自己身后,向后院走了过去。 她这一时之间也睡不着了,干脆拿了烧饼出来,同邵渊一起坐在栏凳上吃。 “所以说,你就追着那个黑影,跑了大半个溪头村。从村口绕回来之后,又追着那个黑影,把另外半个溪头村也跑了?”沈忘心对于邵渊的体力,真是啧啧称奇。 也总算明白了,这家伙的食量为什么异与常人,却一点也不显胖了。 邵渊一口能吃掉半个烧饼,要不是身边没有水喝,他能把整只烧饼,一下子都吞进去。这种速度对于他来说,已经叫做斯文了。 他把自己的嘴巴塞得鼓鼓的,一边咀嚼着嘴里的烧饼,一边含糊地同沈忘心讲话:“但是我觉得……前后两个人轻功差得太远了,前面那个虽然快,可……也太弱了吧。后面那个真是……咳咳咳……” 话说到一半,他就被烧饼噎到了。由于这烧饼实在太干,他一下子咽不下去,就像鸭子一样拧着脖子,好不容易挣扎着吞了下去,已经逼得满眼眶的眼泪。 沈忘心差点没被他吓死,连忙问道:“你怎么样了?都叫你别吃那么快!” “真是……强。”邵渊抹着自己的眼泪,终于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讲全了。 然后,把自己的顾虑向沈忘心说了,这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目标明显是沈忘心。而沈忘心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身边又没有什么得力的护卫,他担心沈忘心出意外。 沈忘心却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一开始我也害怕,可后来我想通了,他们若是真对我不利,为什么却从来没有亮出武器?以他们的身手,三槐堂这几扇门就跟纸糊的一样吧?” “这……这倒也是。”邵渊懊恼地抓了抓脑袋,“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还是小萝卜你聪明!” 他吃饱了之后,就开始犯困,没和沈忘心说两句话,就已经呵欠连天了。 沈忘心在外头坐了这么久,睡意也来了,两人便各自回了房,这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天,陈先和张翠花没有第一时间来医堂。据说郭夫人昨天晚上,被邵渊浇了冰块之后,倒是真的就一个晚上都不热了,反倒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裹了一层薄毯子,还拼命地喊冷。 441郭夫人生病 众人见她这是病了,看着这么严重,怕是耽误不得,心说请五味药斋的大夫给她治治病。又不敢到三槐堂去叫,只好想着胡大夫那边,不知道他们几个的恩怨,应该愿意替郭夫人看看。 可谁知,马大夫当天晚上同那边三个大夫请喝酒,喝多了就宿在胡大夫房里了。陈家敲门的时候,他也跟着醒了,一听说缘由当即把人拦了下来,不准任何人给郭夫人看病。 于是,郭夫人只好挨到了第二天,天一亮就坐了马车,到余庆县去看病。 陈先到医堂里时,已经快要中午了。但他看起来十分疲倦,眼底挂了两个重重的黑眼圈,想是昨天晚上邵渊走了之后,他们家里没少折腾。 小贵姐儿知道了昨天的事,有些同情陈先,同时也不耻张翠花的行为,见到陈先来了,就找个机会悄悄地同他说:“阿先,昨天的事情大家都很生气。不过看在你的份上,应该也不会主动为难翠花婶,你回去劝劝翠花婶,大家毕竟在一个医堂这么久了,她也不想……” “不想什么?”张翠花一到医堂,就看见小贵姐儿拉着陈先说悄悄话,她躲到一边,看着两人没注意听了大半。 一听到小贵姐儿是在说自己坏话,立刻就像烧着了的炮仗,“噼里啪啦”地说个没完:“小贵,不是我说你!你要是有闲工夫管我们家里的事情,不如早些把你和沈老九的事情搞定,也省得村里的人总是说些有的没的,败坏咱们医堂的名声!” 小贵姐儿原是好心,可张翠花一出来就戳她的痛处,叫她一下子红了眼。她看了一眼陈先,显然是气急了,跺了跺脚说道:“这也就是你娘了,要是是外头的人,我说什么也要扑上去同她拼命!” “娘,你少说一句就不行吗?非得弄的医堂里的人,个个都不是同我说话,让你儿子丢了这份营生,你才甘心吗?”陈先受了一晚上的气,实在忍无可忍,终于大声质问张翠花。 张翠花愣了愣,她从来没想到这个份上。五味药斋什么时候开的张,陈先什么时候就在了,医堂能有现在,少不了陈先出力。 在她心里,沈忘心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陈先离开五味药斋,再加上两人那是过命的交情。所以她才这么肆无忌惮,一直在挑战着众人的底线。 可她听了陈先的话,又看见沈忘心凉凉的目光,就如当头泼下一盆冷水,一下子浇了个透心凉,终于清醒了一些。 “这些事情,是我的不对,以后我再也不敢了。”张翠花苦着一张脸,表情活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看向沈忘心道,“心丫头,你们要觉得还不解气,就罚我一个月的月钱!我一句怨言也不敢有,真的!” 沈忘心淡淡地点了下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少发你一个月的月钱。当然这些银子我也不会要,都让三奶奶给大家做些好吃的。” 众人的目光这才好了一些,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张翠花长长的松了口气,她在医堂待了这么久,看来众人对她还是有感情的。只要她不太过分,应该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沈忘心看了一眼暗自庆幸的张翠花,在心里摇了摇头。虽然大家表面上,都已经不计较这件事情了。但毕竟是已经发生的事,怎么可能不留下痕迹? 或许张翠花自己也没发觉,她所有的小心思都写在脸上,被人看了一清二楚。 如果她再这么下去,只怕连五味药斋也容不下她。 但沈忘心也不多说什么,若是张翠花执迷不悟,那么她多说也无益。 自从郭太守夫妇离开之后,就再也没回到溪头村。 整个五味药斋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沈忘心渐渐把手头的事情,转到了陈大夫带来的那批人身上,而江州城的商铺已经装潢完毕,挂上了五味药斋的招牌。 沈忘心和陈先商议之后,决定把小贵姐儿先留在这边,打理溪头村里的事情。而自己和陈先一家人则带着沈大娘和马大夫,搬到江州城的五味药斋去。 临别的时候,里正和沈宣带着沈家三房一大家子人,还给众人送别。他们眼里都有不舍的情绪,还有几个人甚至抹了抹眼泪,众人看了都不由得伤感起来。 反倒是沈大娘笑道:“你们这副样子做什么?我和心丫头他们不过是去州府挣钱,又不是从此不回来了,以后政府应由马车回溪头村,我就回村里来看你们!” 442周明珠献计 里正“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虽然他一直没有说话,但还是看得出,他也很舍不得沈大娘。 沈忘心站在马车旁边,见状笑道:“三爷爷的年纪也大了,现在宣子叔越来越能干了,您可以考虑早些把身上的担子交给宣子叔,也好跟着三奶奶一起,到州府去享清福!” 里正点了点头,表示他会考虑。 出发去州府宜早不宜迟,众人说了一会子话,终于到了启程的时间。五味药斋门前停了三四辆马车,载着众人以及一些行李,排成一行出了溪头村,经过香火鼎盛的海洲庙,终于往繁华的江州城去了。 江州城郭府。 郭夫人的病狠狠地折腾了好几天,病得她全身发软,面如菜色,吃了无数补药,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这天她才刚起床,院子外头守门的婆子就过来说,周明珠在院子外想要见她。 “郡主想见我?之前的账,我还没来得及跟她算呢!要不是她,我们家怎么会遭此大劫?”说完话,喉咙头一阵发痒,忍不住咳了一阵,“罢了,你去把她请进来,我倒要看看,她这回又要耍什么把戏?” 周明珠跟着守门的婆子走进院子,见到郭夫人笑吟吟地迎了出来:“郡主怎么来了?这几天我一直病痛缠身,没法招待郡主,还请郡主原谅!” 周明珠嘴角绽出一个笑容,心里想到,这郭夫人当真好没胆色。 她以为刚才她在房间里,咬牙切齿地诅咒自己,就没人告诉她了? 本来以为,自己见了郭夫人那不得假以辞色,威逼利诱一番。可谁知,根本不用那么费劲,她自个儿便首先低下了头。 既然郭夫人那么容易低头,周明珠也不介意上前去踩一脚,瞧瞧郭夫人的头陷进泥土里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我也是前不久才得知,我给你出的计策,竟一时之间出了错漏。这才赔了夫人又折兵,闹得府里好生不痛快。”周明珠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欠着身子语气懒懒地同郭夫人说道。 郭夫人脸色一变,缓了好一会儿,才没当场和周明珠翻脸,强自挤出一个笑容:“郡主说的是。” 周明珠闻言发出一声嗤笑:“郭夫人,我就不信。郭小姐这样的金枝玉叶,你就舍得让她下嫁给一个一文不名的账房?” 一句话,成功让郭夫人愣住。 她不明白周明珠这么说,到底是什么用意。她虽然不想郭宁就这么嫁给陈先,可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她又有什么办法? “天下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若是郭夫人有意,大可听我一计。”周明珠说道。 郭夫人也不是个傻透顶的,她狐疑地看着周明珠,问道:“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郡主和你处处帮着我们?” 周明珠倒是坦然,笑着说道:“我对安国侯世子志在必得,自然与沈忘心不共戴天。这个理由,郭夫人可相信?” 安国侯世子! 郭夫人猛地想起,当初她在郭太守书房里,见到的那位犹如谪仙下凡的贵公子。那样绝世的容貌,还有周身清冷的气质。也难怪周明珠这般身份的女子,都对他趋之若鹜。 如果这就是周明珠,处处算计沈忘心的理由的话。 那么,她没有道理不相信。 周明珠见到郭夫人的脸色,就已经明白了大半,附在她耳边说道:“众口铄金,三人成虎,郭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几个知道,可高墙外头的人又从何得知?令千金与陈先的事情,不妨换一个说法……” 郭夫人闻言,心中不觉痛快,仿佛出了一场大汗,周身的沉重都随着发散而去。 “我听说,最近五味药斋的新医堂,要在江州城开张了呢。”周明珠很满意郭夫人的反应,于是把前不久得到的消息,向郭夫人透露了。 郭夫人自然明白周明珠的意思,但她对沈忘心仍然怀有深深的忌惮:“可是她毕竟是秦王的义女,之前的事情上头还没个结论。若是再让秦王知到,我偷偷地在背后动手脚,只怕……” 周明珠深深的看了一眼郭夫人,暗自道,蠢货就是蠢货,都像她这样瞻前顾后,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江羡,名正言顺地成为世子夫人? “郭夫人,这世上有千百种方法,既能达成你的目的,又不至于脏了你的手。若是夫人连这点方法都想不出,又何谈替郭小姐找个好夫婿?”周明珠冷冷地说道,要是不是因为施展不开拳脚,她怎么可能找这么一个蠢货替自己办事。 443就按郡主说的办 果然,在她提到郭宁之后,郭夫人眼里的神色就坚定了起来。 她绝对不能让郭宁,嫁到陈家那样的人家家里! 张翠花和老陈头这种乡巴佬,怎么配和她郭家沾上一点关系? “好,就按郡主说的办!”郭夫人眼里露出一股恨意。 沈忘心吗?那天夜里,邵渊加在自己身上的耻辱,就让她十倍百倍地替邵渊来还吧! 沈忘心的宅子就买在祁长安的隔壁,两人的宅子虽然都不大,但是自从她预备搬进江州城之后,就派人把两间宅子中间的墙打通了。 两间宅子自此并作了一间,她只是负责把行李什么的带过来。宅子里做扫散、针线什么的下人,都由祁长安挑选好,这样一来沈忘心到了州府之后,到比在溪头村还要轻松几分了。 而陈先手头也想有积蓄,虽然买不起附近的宅子,但就在隔着一条街的地方,买了一座相对较小的,离沈忘心这边也近得很。 一行人来到江州城之后,稍作休息了一天。等到第二天,就把五味药斋的门开了,买了长长一联爆竹,热热闹闹地把门开了。 不少江州城医堂大夫,都听闻过五味药斋的大名,一听五味药斋终于开来江州城,都纷纷前来庆贺。 陈先按照这边的风俗,请了众人喝茶,又向众人都回了礼,让大家都留在医堂里头寒暄聊天。 这些大夫都好奇医堂里的麝香虎骨膏,以及芦荟膏等卖得红火的药品,个个都拉着沈忘心和胡大夫,说要向他们取经。 但这些东西,都是医堂安身立命的本钱,他们怎么可能向外人透露?马大夫跟着沈忘心久了,也深谙怎么和这些大夫打太极,透露些不大重要的事情,也就打着哈哈过去了。 “五味药斋?就是余庆县寒山书院山长的闺女,开的那一家?”这时,外面来了一群痞里痞气的混混,抓住一个看热闹的路人,恶声恶气地问道。 路人没个提防,突然被人抓着领子,凶神恶煞地问,吓得脸都白了,连连点头说道:“就是这一家,没有别的五味药斋!据说他们在京城都出了名,只怕没人有胆子冒充!” 外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里面的人早已经听闻了。陈先皱了皱眉头,示意众人安心喝茶,自己则走到门外看看外面的状况。 “你们是什么人?今天是我五味药斋开张的日子,容不得你们在这里闹事!快走吧,不然,我可就要报官了!” 与其说陈先是五味药斋的账房,不如说他其实是五味药斋的总管。这几年下来,他什么人没见过,看见这群混混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们是特意来找事的。 他虽然不惹事,但也不怕事。知道遇上他们,绝对不能露出一丝怯意。 于是,非常强硬地冲他们说。 谁知,那几个混混铁了心地不走,甚至听到陈先要报官,脸上都没有一丝惧意:“哟呵,这位是什么人呢?要是我们没猜错的话,你就是五味药斋的管事?陈先?” 这些人话一出口,陈先就知道他们一定有备而来。要不然,不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打听好了,他看了一眼医堂新招来的药童,示意他去府衙找几个捕快过来,把这群闹事的混混赶走。 五味药斋才刚在江州城立足,绝对不能在第一天,就让人站在头上撒野。要不然,恐怕以后全江州城的人,都以为他们五味药斋好欺负,人人都想上来咬一口肉。 “诶!陈账房,你可别去报官,我们又不是来找事的,难道在你医堂外头站着都不许了?你们五味药斋当真好大的脸,以为自己是江州城的土霸王了不成?”站在最前面的一个混混,脸上挂着无赖的笑容。 他们这群人油盐不进,早就和江州城的捕快们打了无数次交道了,自然知道没什么真凭实据,那群捕快也对他们无可奈何。 陈先沉着一张脸,说道:“你们若是想要站着,尽可以站在这里。可要是想打什么歪心思,那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哟呵!一个小白脸,居然也敢在我面前放狠话了。放心,爷爷们不来妨碍你们的生意,就是看在这里热闹人多,过来和你们聊聊天而已!”他嚣张地说道,眼里放出兴奋的光彩。 陈先虽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心里已经有不好的预感,正要叫来几个护院,就听那混混扯开了嗓子大声说道:“陈账房,你又何必这么着急呢?以你现在的能力,就算离开了五味药斋,也有很多医堂抢着要你吧?你对五味药斋这么死心塌地,难不成与沈小大夫,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444无赖的混混 这下,就连医堂里的人都坐不住了。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些混混的德性,可都不由自主地想听,他们嘴里到底能说出什么话来。 沈忘心见状没有再拦,而是让马大夫送了客,自己则站起身来,走到医堂门口时,发现人来人往的江州城大街上,已经挤了一堆人他们医堂门前。 “我家亲戚是在郭太守府里当差的,前不久他回来,在家里喝醉了,居然和我们说。这沈小大夫和她家的陈账房,居然在到郭府做客的时候,对着主人家在客房里……嘿嘿嘿……” 混混说完了话,斜眼看着站在台阶上,紧紧攥着拳头,额头上青筋毕现的陈先。他说完了这些话还不够,摆了一个自觉舒适的姿势,欣赏着陈先脸上的表情。 ——就像打翻了的颜料盘子,各种颜色出现在呈现在脸上,让他们看过心里别提有多舒爽了! 他们平时没少到江州城里的商铺找事,那些商铺里的掌柜看到他们,就像看到大街上的老鼠一样没有一点好脸色。更有甚者,无论在什么地方遇见他们,都会叫来护院对他们一阵拳打脚踢。 这还是第一次,他们狠狠的羞辱了这些有钱人。有钱有势又怎么样?暗地里净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知道比他们这群人龌龊多少呢! 沈忘心正好从里头走出来,便感觉附近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她皱了一下眉头,听到周围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这就是五味药斋的掌柜?没想到长得还挺好看的,这么水灵的小姑娘怎么会……”一个人疑惑地看着沈忘心。 “你懂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身边的一人明显和他认识,冷笑着觑了一眼沈忘心,“咱们江州城里面,那么多看着很有男子气概的老爷,还不是偷偷地到青楼里去找兔爷?找兔爷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们还乐意当在下面的那个!” 他说完话,附近几个竖着耳朵听的,都哈哈大笑起来。 “说的也是,要不然她一个小姑娘,凭什么置下下偌大的家业?陈账房年轻有为,若是哪些好处,他怎么可能留在一个小小的医堂里!” “什么好处?什么好处你还不清楚?”有人挤眉弄眼地说道。 陈先听到这些污言秽语,忍无可忍地大声斥责道:“我留在医堂是为了报我东家的知遇之恩!你们这些无耻小人,自己心里龌龊,却还要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简直是不知廉耻!” 他义正言辞,又怀着无比愤怒的心情,把众人说得都是一怔。心里都为刚才自己的想法不齿起来,刚才那几个人说的,又何尝不是他们的心里话?否则,他们又怎么可能站在这里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用恶意的目光揣测着陈先和沈忘心? 几个混混眼看形势不对,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有个脑子灵活的,立刻扯着声音喊道:“陈先,你敢说当日在太守府里,你没做过那种事情?若你真没和沈忘心做过,那当日与你做出苟且之事的又是哪个!你说啊!” 陈先是个读过圣贤书的,他虽然以前心仪沈忘心,但都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可与郭宁之间,说轻了是两厢情愿,说重了是无媒苟合。 如果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他一个男子倒罢了,可郭宁一个女子,以后该怎么见人?! 混混的这句话,犹如一声晴天霹雳,毫无预兆地在陈先耳边炸响,问出了那个他一直下意识地忽略,始终没有正视的问题! 陈先紧跟着一怔,立刻明白自己中了混混的圈套:“这是根本没有的事情,不知是你哪个亲戚酒后胡言乱语。若是让太守大人家里知道,必定连你也不放过!” “是吗?”那混混见了陈先的反应,已经丝毫不畏惧他的口头威胁了,“既然我那亲戚是胡言乱语,陈账房你心虚什么?你还没有回答,如果不是沈忘心,那又是什么人!” 周围人见此情形,刚才有一部分不相信的人,也都跟着摇了摇头。 沈忘心叹了口气,一时不慎,陈先居然让几个混混逼进了绝境之中。 “心虚了吧!”混混得意地冲自己身后的人说道,“我就说他们之间不清不楚,如今可算真相大白了?我可听说这沈小大夫,不知用什么手段,攀上了京城安国侯府的世子,却不曾想是这么一个厚颜无耻的女子!这种女子开的医堂,你们以后还敢来吗?” 445两全其美? 沈大娘是后头才来的,听到这个混混嚣张之极的语言,憋得整张脸都红了。 那件事情,医堂之外的人不清楚,可医堂里的人却个个心知肚明。如今陈先默不作声,不把他和郭宁的事情说出来,岂不是要沈忘心替他们背了这个黑锅? 沈大娘急得捅了捅陈先:“阿先,你倒是说啊,你说了你和……还能过下去。你要是不说,心丫头以后怎么办啊!” “我……可是宁儿她……”陈先咬了咬牙。 在成亲之前做了这种事情,他已经够对不起郭宁了。若是今天将她的名字说出来,陈先不知道自己以后有何颜面,去面对这个深爱自己的女子。 郭宁是那么信任自己,才把一切交给了他,如果他连郭宁都保护不了,又谈什么照顾她一辈子! 他一定能想到两全其美的法子的,绝对不能让这混混得逞,把脏水泼到沈忘心身上!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当我这医堂的东家是死了不成?”沈忘心看了一眼陈先,突然露出一个冷笑,朗声朝那几个混混说道,“今日是我医堂开张之日,本来不想坏了我们的好意头,可惜你们给脸不要脸,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为首的那个混混沉下脸:“小丫头口气倒挺大,哥哥几个出来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若刚才我们说的不是真的,你那陈账房心虚什么!” “我们陈账房是读过圣贤书,有廉耻之心的人。他刚才听到你们的问题迟疑,哪里是什么心虚?只是被你们无耻之极的嘴脸,震惊到现在都说不出话来。论起理来,好端端一个账房吓成这样,我还要找你们赔银子呢!” 沈忘心大声喝道,看了一眼一旁,随时待命的几个护院,命令道:“愣着做什么?陈账房没有下令将他们打一顿,那是他心里仁慈,不愿意见血光!你们拿了我的银子,就是这样任由着这些人空口白牙的诬陷于我的?” 直到现在,这些护院才回过神来,一拥而上不过几下就把混混们按在地上。 那些混混早已经是老油条了,见此情况非但不怕,才抬起头来朝沈忘心狞笑:“好啊,小丫头,看不出来啊,够狠!今日你们除非把我们哥几个打死了,不然我进了府衙一趟出来,一定找你们好好算算这笔账!” 沈忘心听了他的话,丝毫不畏惧,反倒似笑非笑地走到他面前,用脚上的绣鞋踩了一下那混混的手背,并用了暗力重重地捻着:“好啊,我等着。只不过若是我把这件事情,告诉给郭太守听。只怕他无论如何,也要揪出这胡言乱语之人吧?” “看你的表情,你的那位亲戚,对于你来说一定是个重要之人吧?我听说郭府的规矩很严,上一回一个婆子办事不力,就被郭夫人用鞭子抽了个半死,然后卖到牙行去。不出几天,就被人抬到乱葬岗扔了,至于你的那个亲戚做的事情,只怕会让郭夫人更加生气吧?” 混混头子愣住,他确实在太守府有个亲戚,这个亲戚不是别人,这是他的亲生妹妹,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只不过,这件事情不是他妹妹告诉他的,而是前些天一个面都没露的人,出了高价钱请他们,来五味药斋门前捣乱。 他一时鬼迷了心窍,就收下了这笔银子,以为沈忘心一个小丫头,再好对付不过了。遇上这种事情,早就慌了神,怎么可能还能想到反过来对付他呢?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沈忘心听了这些话之后,非但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反倒展现出那些大人物才有的狠辣手段。 “你……你怎么能!”混混咬牙切齿地看着沈忘心,“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沈忘心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做人之时,你尚且不能拿我怎样。等你做了鬼,我还怕你不成?拖下去,打到半死,再送到府衙去!” “赔钱?”沈忘心看向一个向她发出疑问的男子,“我沈忘心手头,什么时候缺过钱!” 一通雷霆手段下来,周围围观的人已经不敢再说什么了。先前沈忘心一直和颜悦色,再加上有些稚嫩的外表,还真让他们以为,她不过是一个依靠别人发家的小丫头。 可现在看来,这小丫头可比那精明的陈账房要可怕多了,她刚才身上爆发出的威势,就连他们看了都心有余悸。更何况是那几个,直面她的怒气的混混,早就吓得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446真缺钱?假缺钱? 事到如今,如果他们还维持着刚才的看法,那他们就是彻头彻尾的傻子了。 沈忘心见状满意地露出一个笑容,又恢复往常那种讨人喜欢的模样:“让诸位看笑话了,今天是五味药斋开张的日子,若是大家不介意,尽可到我医堂里,领一小罐的芦荟膏回去。也就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医堂的柜台上,整整齐齐地码着好几层白色的小瓷罐子,这些罐子比正式装的芦荟膏要小上许多。可以看得出来,是五味药斋早就准备好,用来酬谢宾客的。 芦荟膏的美名早就在整个江州城打响了,他们之中的许多人,一直想要买上一罐,却因为各种原因没有买到手,心中遗憾不已。 这回到医堂外头候着,就是为了看看,能不能买上一些药品回家备着的。 一听沈忘心这么说,立刻就问起沈忘心能不能多给他们一些,就算不送让他们花银子也行。 顾客们热情似火,他们哪能拿冷水泼人? 沈忘心他们来江州城开新医堂,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备下了不少存货,就是等着这一天。 马大夫见此情况,立刻站出来,吆喝了一声:“要买药品的客人们,快到柜台跟前来排队!手快有,手慢无!” 话音落下,柜台前面已经拍了一支长长的队伍,把五味药斋前的整条街道都占了。 沈忘心看了陈先一眼,提醒道:“还不快去帮忙?” 陈先这才如梦初醒,立刻跑到柜台后头,给买药的人结起了账。 沈忘心应酬了半天,一松懈下来,就觉得身上有些乏了,便到后头的院子去休息。 沈大娘见状跟了进来,一走到沈忘心身边,脸色便沉了下来:“刚才要不是你想到法子,我想阿先是绝对不会说出我小姐的名字。你可是和阿羡有了婚约的,这件事情如果传进他的耳里,还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那你让阿先怎么办?”沈忘心正要说话,面前就闪过一个影子,原来是张翠花从厢房里走了出来,拉着沈忘心的手臂,向沈大娘说道,“婶子你也是的,心丫头一看就是个厉害的,这是要换成阿先他媳妇,非要哭晕过去!阿先这不也没说话,心丫头就自己解决了吗?” 沈大娘哼了一声,懒得与她计较。今天是五味药斋新开张的日子,当然都要欢欢喜喜的。要是真的吵闹起来,连带着自己的老脸都要丢光。 张翠花见沈大娘不说话,以为她这是心虚了,得意地看了沈大娘一眼,又忽然想起什么事来:“心丫头,刚才你在外头说的不缺钱,那可都是真的?” 沈忘心一怔。 看来自己在这群人眼中,居然无意之间塑造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形象。她在心中暗自摇了摇头,对张翠花问自己的话,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大娘则厌恶地看了一眼张翠花,张翠花这个混不吝,是掉进钱眼子里去了吗? 照理说,陈先现在能挣不少钱,他们老陈家虽然不至于大富大贵,但也不至于缺钱了。她张翠花怎么到了现在,都还狗改不了吃屎,一听到银子就两眼放光。 沈忘心皱了一下眉头,坐直了身体,目光轻轻放在张翠花脸上,正色问道:“那翠花婶是觉得我真的不缺钱,还是假的不缺钱呢?” “这……”张翠花没料到沈忘心反过来问自己,犹豫了片刻,立刻朗声说道,“心丫头,你自然是不缺钱的。外头的人不知道,咱们几个还能不清楚?就不提溪头村的医堂了,咱们县城和王台县的五味食府,都是出了名的赚钱。可这点银子都抵不过你去一趟京城,就得了皇上一万黄金的赏钱!” 沈忘心听她提起这个,脸上表情微微一滞,苦笑着解释道:“翠花婶,您也是个精明的,怎么就真的以为,我真的得了足足一万两黄金?” 张翠花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愣了好半晌才追问:“不是吗?这可是我听阿先说的,难道还有假?” “假倒不会有假。” 原本这一万两黄金的去向,沈忘心是不打算向众人解释的。可现在看来若是不解释清楚,他们行起事来定要仗着所谓的丰厚身家,横冲直撞,没有顾虑了。 陈先是个做事沉稳有度的,她倒不担心这个。反倒是张翠花,万一生出什么事端来,就怕陈先也要被她牵连着受苦。 “只是皇上赏的这万两黄金到了我手中,我也是不敢私用的。”沈忘心当时的确是收下了,可这些黄金都存在秦王府的库房里。 447黄金的去向 周延昌早就安排好了,只要一有机会,就把这些黄金换一种方式还回去。前不久江南那块闹洪灾,这些黄金早已化整为零,全都分到灾民手中。 至于赏的那些物件,沈忘心倒是都留下来了,只不过到底都是一些死物,就算想拿出来换银子,也要找到支付得起的买家。 沈忘心对那些物件挺喜欢,如今手头不紧,也不必卖了它们换钱使就是了。 沈忘心一通解释下来之后,张翠花就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在她的想法里,有这么多钱不要的沈忘心,简直是在犯傻! 那些黄金到了灾民手里,他们只会感激一时半刻,等日子好过起来,哪里还记得有人曾经帮过他们? “就算没有这些黄金,几家铺子的收益,那可是真金白银的,这点总不会有假吧?”张翠花仍然不死心,追问着沈忘心。 沈大娘在一旁听着,心里更加厌烦,大声问道:“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这里敲一竹竿,那里敲一竹竿,问来问去的,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张翠花被沈大娘打断,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正要同沈大娘争几句,却发现沈忘心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她。 她连忙收敛了一些,讪笑着说道:“我这不是关心心丫头吗?婶子你说话也太难听了一些,亏得咱们都这么熟了,我才没放在心上。要是换成别人,说不定要和你吵哩!” 说着,她没等两人说话,就重新围上手里抓着的那条围裙,不知道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就回头走进厨房里干起活来了。 两人被张翠花这么一打岔,原本一肚子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沈大娘出去了一趟,见到陈先明显心不在焉,脸上还露着一股疲倦之意,就上去把他替了下来,让他到后院里休息一阵。 “这件阿先你怎么看?”沈忘心泡了一壶茶,给陈先倒了一杯,两人各坐一把椅子,滚烫的茶水在中间升起腾腾的白雾。 如今这茶水太烫,陈先尝试着喝了一口,感觉实在没法下嘴,才疲惫地说道:“医堂初来乍到,总是会有同行忌惮。之前咱们医堂刚开的时候,不也有许多医堂偷了咱们的方子用吗?给我一点时间,咱们总会在这江州城里站稳脚跟的。” 沈忘心听了陈先的话,并不着急立刻回答。而是盯着他的脸观察了一会儿,之前她还没发现,这段时间下来陈先脸上隐藏得很好的疲倦之意。 直到今天,那几个混混找上门来,她才觉得陈先的失常。 “你这段时间以来,为了郭小姐的事情,恐怕很受煎熬吧?”沈忘心放缓了声音,把桌子上的茶壶以那个位置,让陈先的脸彻底从白雾之中显露出来。 陈先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着说道:“还是被你瞧出来了,今天的事情是我自私了。若不是你及时替我解围,只怕我要愧疚一辈子。” 沈忘心不置可否,她就算再善解人意,也没办法一点都不怪陈先。只不过有些事情如果过分计较,那么谁也都不好受。 至于那些闹事的混混—— 陈先认为这起事件,只不过是同行竞争带来的。可沈忘心却并不这么认为,从得知周明珠也在江州城之后,她的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奇怪的感觉,以前她没当回事。但现在回想起来,这阵子发生的事情,无论哪一件都参杂着周明珠的痕迹。 这个美艳的女子,虽然与她只有一面之缘。沈忘心却再清楚不过,她绝对不是什么凤仙花,而是一朵有毒的罂粟! 从不收敛自己的性情,最重要的是足够狠辣! 否则,也不可能在系马山下,只看过江羡一眼,就能生出那样歹毒的心思,更把自己府中下人的手指剁下来,装在礼盒之中,送到自己面前了。 可陈先目前的状态,沈忘心实在不好与他多说,也只嘱咐他好生休息。虽然他与郭宁之间障碍重重,但沈忘心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两人眼中有真情,就一定能渡过重重难关。 陈先在后院里休息了一阵,和沈忘心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过一会儿,他就重新到铺子里忙活去了。 在江州城进入酷暑之时,远在北方的京城也炎热难耐起来。 这天正值下午,是一天之中最炎热的时分。传过午膳之后,雕梁画栋的安国候府就陷入一片难得的寂静之中。 天气实在太过炎热,府里已经鲜少见到小丫鬟在廊间穿梭。无论主仆都躲避到阴凉的地方,各自纳凉去了。 448喜脉不喜 后院的抱厦里,只留了两三个伺候的丫鬟。竹编的凉榻上,一个美艳的妇人躺在上头,怀里抱着一只竹夫人,侧卧在一方瓷枕上,呼吸绵长而平稳。 塌边坐着一个拿着蒲扇的小丫鬟,双眼半闭着替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 安国侯很是后悔,早上出门的时候,为了显示自己的威严,特地捡了一件玄色衣裳穿。等到太阳出来之后,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像着了火似的一阵阵地出汗。满身的大汗湿透了中衣,又透过外裳渗出来,让他在外面一刻也待不得,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他一回到安国侯府,便到浴房里用冷水冲了身体。回到房间时没见到侯夫人,问了人才知道她这几天里,都在抱厦里处理府中的庶务。 抱厦里的绿绮,不过坐着打了会盹的功夫,就听到一阵脚步声进了抱厦大门。 绿绮打着扇子的手一顿,立刻想推醒塌上的侯夫人,却被安国侯用目光阻止了。没有主子的命令,她手上的动作也不敢停,便露出一个笑容道:“这个时候,侯爷怎么回来了?” 安国侯的目光在绿绮身上上逡巡了一会儿,问道:“这个时候,我竟不能回来不成?” 许是因为天气太过热,一向严肃的安国侯,语气也不由自主的放柔和了几分。他年纪虽然比江羡大,但父子二人容貌神态上,都有神似之处。 他这般温和地讲话,叫绿绮脸上不由地红了几分,低声说道:“夫人在此处,侯爷自然要来的。” 安国侯也浑不在意,问道:“夫人睡了多久了?” “午饭之后便睡下了,只是这几日夫人总觉得恶心,只怕是中了暑。” 安国侯看了一眼躺在竹榻上的侯夫人,她是自己的续弦。王氏去世之后才入的府,比他小上十余岁,如今不过才将近三十的年纪,加上保养得好,身上的皮肤光滑紧致,一点也看不出实际年龄。 她平时为了与自己相称,身上的穿戴都华贵无比,虽然有富丽之美,却显得老成有余,清丽不足。 如今天气热了,身上只穿了一件纱裙,头发也懒懒地束着,躺在竹榻上的长长的睫毛覆着眼帘的模样,浑似才十余岁的少女。 “你下去吧。”安国侯只觉得身下一紧,便挥了挥手对绿绮说道。 几个小丫鬟听了安国侯的话,在主子跟前伺候久了,也都知道他们的意思,便立刻垂着脑袋退了出去,还替两人关上了抱厦的门。 侯夫人其实早就醒了,感觉到自己脖子上扎人的胡茬,笑着翻过身子,捧住那张欲要往下探索的脸:“侯爷,这么大的人了,还和毛头小子一般,没得让那些小丫头看我的笑话。” “她们敢?”安国侯的语气微微上扬,以为她不愿,可自己身上的火又烧得厉害,便伸手去解她身上的系带。 “她们倒是不敢,只是妾身却不依了。”侯夫人笑着在安国侯耳边说道,“妾身的小日子,已经三个月没来了。” 安国侯脸上一喜,顺手抱住她,又惊又喜地问道:“可请过大夫来瞧了?” “早上瞧的,妾身谁也没告诉。大夫说是喜脉,只是如今还不稳呢。” 在抱厦外头守的小丫鬟,原以为安国侯会在里面待很久。谁知没过一会儿,只听抱厦的门“吱呀”一声,安国侯就从里头走了出来。 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有笑容,没走几步笑意却散得一干二净。 安国侯竟不知侯府的小丫鬟这么怕自己,一见自己出来眼歪耳斜,一个劲朝别的地方瞧。 他原是不愿管的,可顺着小丫鬟的视线一看,只见抱厦旁的一间耳房里,一个柔软的身子斜斜地倚着。 真是一副纳凉美人图。 原来,绿绮实在困极了,又担心两人办完事之后,自己睡熟了听不见,就把耳房的门开了,让手下的小丫鬟机灵着点盯着,自己则偷空眯一会儿。 谁知,才眯着眼睛睡了一会儿,一个带着火热体温的身体就突然覆了上来。 她吓了一跳,睁开眼就看到本该在抱厦里的安国侯,出现在自己面前。 “侯爷……侯爷……不可以!” 绿绮刚喊出这句话,便被一只大掌捂住嘴巴,然后只能发出一阵呜咽声。 仅仅是一阵子的事情,可她脑中却闪过无数思绪。江羡的脸一遍又一遍出现在她面前,两行晶莹剔透的泪珠,透过安国侯的掌缝,渗进她的嘴巴里。 尝起来很苦涩。 449至情至性 侯夫人的两排银牙,都快被自己咬碎了。她才刚刚告诉安国侯自己怀了孕,结果安国侯倒好,转身就把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丫鬟给睡了。 侯夫人身边另外一个大丫鬟红玉,平日里就和绿绮有宿怨。在侯夫人跟前,总被绿绮压一头,早就对她心生不满。 绿绮和红玉的恩怨整个院子都知道,侯夫人也乐得轻松,放任两人争斗。 她见红玉走进来,便催促着问道:“可打听到了?是不是那个小浪蹄子,主动勾搭的侯爷?” “这个倒不知道,只听说侯爷身边服侍的小子守在外头。只从门缝里看见两只翘起来的白花花的大腿,那耳房里只有几张桌椅,说是就在椅子上……”红利玉到底脸皮子薄,没有继续往下说。 能在侯夫人身边做到大丫鬟的位置,她也不是个笨的,这种事情绝不往自己身上引。 至于侯夫人,她自己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求个令她心安的证据罢了,她又何苦泼主子的凉水? “好个小浪蹄子,我自问平日待她不薄。她心里喜欢世子,早便给了她机会。谁知她没本事留在世子身边,竟然趁我不注意,爬上了侯爷的床!”侯夫人越说越恨。 她能不恨吗? 在最好的年华嫁给了安国侯当续弦,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忍气吞声地讨好了江羡这么多年。石头也都捂暖了,可对方却是座化不开的冰山。如今终于有了身孕,安国侯却转头与她身边的大丫鬟好上了。 “去,替我把哥哥请来,就说我已经有了身孕,让他带着嫂子来看看我。”侯夫人对着身边的红玉说道。 既然安国侯不顾多年的夫妻情分,在她刚怀孕的档口,就这么下她的面子,那她也不能让他唯一的儿子好过!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世,如果是女儿也就罢了,要是儿子她无论说什么,也要把侯府世子的位置双手奉到自己儿子手里! 红玉满口答应。 她是侯夫人娘家的家生子,当年随着母亲一起陪嫁到安国侯府。她这样的出生,本该得侯夫人一心一意信任。 谁知,半途却被绿绮这么个丫头截了胡,反倒在侯夫人面前压自己一头。 如今听到侯夫人终于动怒,愿意请娘家兄长来侯府评理,哪有不乐意的?连忙备了马车,往侯夫人的娘家余府去了。 江羡得知这个消息,已经是几日之后,他布在京城安国侯府的眼线,连日快马加鞭给他送来了这个消息。 连带着的是,安国侯亲笔手书的一份退婚书。 他身边的几个黑衣人,都静静地低着头不敢说话。据他们所知,在襄阳王府联系上安国侯的时候,安国侯早有退婚的意思,但碍于对方是秦王府。 所以,才没有提及此事。 只是现在,众人都以为沈忘心与陈先之间有那么一回事。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安国侯府为了不损自己的声誉,的确有理由拿出这封推婚书。 “之前闹事的几个混混,可都查清楚了是哪里派来的?”江羡一反手把纸张拍在桌上,森冷的目光扫向那几个黑衣人。 其中一个黑衣人说道:“都查清楚了,收买他们的人是从太守府里出来的,最后进了郭夫人的院子。” “果然是他们!”江羡脸色一沉,只恨他现在能做的事情不多。 他如今纵有再好的身份,也都是安国侯给的。如果安国侯不愿意放开手中的权力,他行动之处只能处处受阻。 现如今,余氏居然又怀上了身孕,相比她蛰伏多年的心思,也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重新燃起。 如果沈忘心再与自己有瓜葛,只怕以后受到的连累还会更多。可是想起她之前站在街上,用伤心透顶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时候,江羡的一颗心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捏住,令他痛不欲生。 想到这里,他只能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让周围的黑衣人都退下,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房的灯火之下,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夜色。 过了良久,王伯端了一碗茶走进房间,看着坐在窗边,手里握着一把黄铜锁的江羡,眼里闪着关切的目光。 他是江羡生母的老家人,当年在王家服侍过。待在江羡身边这么多年,安国侯府里的人都道他是什么冷公子。可只有他知道,这个孩子像极了他的母亲,至情至性,甚至可以为心爱之人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生命。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王氏也不可能在那么年轻时候,就死在了安国侯府的别院里。 450一墙之隔 “公子,天气热了,喝一杯茶解解暑吧。”王伯想到这里,眼中隐约有泪光,但还是了敛心神,端着茶盘,走到江羡身边。 他这才注意到,江羡手中捏着一把黄铜锁。这几天下来,陈先和沈忘心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他一个老头子,也实在不知道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可他相信自己的感觉,他知道沈忘心是一个好孩子。即便真的出了那种事情,她也一定有她的苦衷。 与此相反,王伯更担心的是江羡。虽然江羡平时从来没有表现,可王伯知道江羡身上的担子有多重。 他真怕有一天,江羡和他的母亲王氏一样,为情所生,也为情而死。与其这样,他宁愿江羡像安国侯多一些,成为像安国侯那样的人,也许就能少受一些伤害了。 “多谢王伯。”江羡把那把黄铜锁放在桌子上,别看他最近这段时间总是放在手里摩挲,可目光之中却不见得对这把锁有多珍惜。 王伯也不打算弄清楚,只是看着江羡凝望的方向,摇了摇头说道:“公子既然那么想见沈姑娘,与其俩人都受煎熬,为何不偷偷去见她一面?” 江羡听到王伯的话,脸上露出一个苦笑:“如今我腹背受敌,自己尚且身不由己。若是再去见她,令她多受几分苦,我又哪能活得心安?” “既是如此,公子何必花了双倍的价钱,只为在沈姑娘隔壁,置下一间院落。每日坐在院子里,听到她说几句话,却越发难过。爱而不得,这又是何苦?”王伯摇头叹气,他之前怎么没觉得,这孩子比他母亲还要犟呢? 江羡没有回答王伯的话,他现在的这间院子原本是有人住的。而且住家也不缺钱,并不打算搬到其他地方。 他托王伯周旋,最终以双倍的价钱,拿下了这座院子。从此,白日到青阳书院读书,深夜便回到家中。 偶尔休沐的日子,就在院子里养养兰花和锦鲤,这日子似乎与以前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算是他到江州城之后,唯一有的慰藉了吧? 王伯见江羡这副模样,正要说话劝几句,就听隔壁院子传来沈忘心的声音。 “宣子叔,快来坐。你说三爷爷已经找到,会侍弄兰花和锦鲤的人了?而且这么巧,人就在我家隔壁?” 王伯听到这话,惊讶地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江羡。 紧接着声她又笑道:“这么说来,改日我还要抽个时间,到他们家里拜访拜访了。” 沈宣摇了摇头说道:“宅子的主人常年不在,只有几个仆人在院子里打扫。替你照顾兰花和锦鲤,那是顺便的事情。这不,我爹一听到这事,便拉着全医堂的人,搬了一个大水缸,把你的锦鲤都捞起来了。村子里你常年不在,在后花园的池塘里放着,也不是一回事。” 两人都说话声音渐小,显然都去搬花搬鱼去了。 王伯望着江羡失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道:“公子说的会侍弄花和鱼的仆人,该不会就是老头子我吧?” 王伯还是第一次在江羡面前,露出这种又好气又好笑,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一面。 可人家能笑,江羡却是不敢笑的。虽然王伯的身份,是他母亲娘家陪嫁的仆人,但他对王伯十分敬重,从来拿他当自己的长辈看待。 于是,只好抱歉地看着王伯说道:“对不住,这些事情本该由我去做的。可这段时间,我不方便见心心。又看不得心心难过,只能让您委屈一段时间了。” 王伯摆了摆手,说道:“这些都不要紧,只不过花花草草什么的,我已经久不侍弄了,可能有些手生。” 江羡勾了勾嘴角:“这些不要紧。” 王伯拿他没法子,不过她从来都拿这孩子没法子,不是吗?当年他家小姐病逝的时候,他曾经有机会脱离奴籍,恢复自由身。 可最终,还是因为舍不得江羡,而一直照顾他到现在。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如今这小小一桩事,又怎能办不来呢? 不过,看到江羡提到沈忘心,脸上好歹有了几分笑容,王伯也就觉得自己干的这些活值了。 “可是沈姑娘见过我,明天派人出面,总不能由我去。”王伯笑眯眯地说道。 江羡也跟着露出个笑容:“这点您放心,我早已安排好了。” 等到第二天,沈忘心便按照沈宣,让家里的下人,把兰草和锦鲤送到隔壁人家的家里。 走进院子里面一瞧,才发现这间院子虽然没她们家的大,但那里布置得却极其雅致。显然的主人也不是个俗人,也难怪手底下的仆人,会有法子侍弄这些金贵的兰草。 451因钱生事 沈忘心跟着院子的下人转了一圈,也不好多打扰人家,就跟着沈宣出来了。沈宣这次来,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东西给沈忘心送来,其次则是看看他娘沈大娘。 这两件事情办好了,也就匆匆地赶回溪头村了。 亏得沈忘心和陈先的事情传得满天飞,但经过沈忘心那一天的雷霆手段,大多数人也只是当个笑话听罢了。整个江州城里,但凡有些手段的人,都听说郭太守似乎看上陈先,想要招了他当女婿。 郭太守那样的人物,居然看上陈先一个账房先生。郭宁又是他嫡亲女儿,这传言的真相到底如何,他们哪还能不清楚? 不过,都碍于郭太守的面子,没人敢拿出来说罢了。 “郡主说的对,之前的那件事情,也只有咱们府里的人知道。我们夫妻二人捂紧了他们的嘴,不让他们往外说,外头的人还长了顺风耳不成?”与此同时,郭夫人正在极力劝说郭太守。 本来这件事情,她是想等到郭太守主动提出来的。可是没想到,她找的那几个混混居然这么差劲,被抓进牢里没拷问几下,就把事情全部供出来了。 别人或许猜不到,郭太守一眼就看出来,这件事情出自他妻子的手。 等到回来之后,就听到了这番说辞:“可现在,我们和陈家连庚帖都交换过了。这个时候说悔婚,怕是有点过分了吧?” 郭夫人一听郭太守话里有了犹豫之意,就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同陈家退婚叫过分,那之前同梁家退婚又叫什么?不管老爷你是怎么想的,可宁儿从小到大,都是我掌心里捧大的。我这个做娘的,可不想她因着年轻就吃了这个暗亏!” 郭太守见她又拿这套压自己,一时之间,态度也松动了,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言外之意,郭宁已经破了身子,如今不嫁给陈先,还有哪个愿意娶她进门? 郭夫人拍了拍郭太守的手臂,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老爷,您这就不必担心了。郡主同我说过,她已经有了一个好人选。” “什么人?”郭太守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问道。 “还能有什么人?可不就是老爷那位好同窗的侄儿,如今在青阳书院读书的张彦远?” 一听说张耀祖,郭太守就立刻想起来了,他的侄儿张彦远。 年初的时候,他到青阳书院视察,就听到书院的教习对此子极力推崇。说张彦远天赋极佳,年纪轻轻便写的一手好柳体,只要假以时日,必定是人中龙凤。 他确实是出身差了一些,但只要自身足够优秀,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几乎是听到郭夫人提起的瞬间,郭太守就对这个张彦远来了兴趣。他从张彦远身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或许嫁给这种人,才是郭宁最好的选择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郭太守看了一眼郭夫人,眼中难得露出几许满意的神色:“这件事情你去试试吧,陈家那边暂时不要断了联系。若是能成……” “有什么不能成的?”郭夫人对周明珠的建议信心满满,感觉自己因为提出这个办法,也在郭太守面前高了一头,“就算陈家那边不愿意要闹,我也有办法让他们知难而退!” 郭太守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便把话题转到别处了。这种事情,他还是不要亲手下场的为好。若是被人知道了,只怕有损他一州太守的威名。 而五味药斋这边,沈大娘一大早却被气了个够呛。原因无他,上个月她和张翠花到县城买菜,当时身上的因钱没带够,就向张翠花借了几个铜板。 这些费用都是记在账本里的,可谁知道上个月医堂里实在太忙了,沈大娘一时之间竟把这事忘了,没同陈先报备。以至于到了这个月发工钱的时候,少发了张翠花这么些钱。 本来这事情只要随口说说,把误会化解开来,也就过去了。 可谁知道,张翠花却不依不饶,硬是说沈大娘帮着沈忘心坑他们这些人的钱。沈大娘同她吵了几句,她竟然连沈忘心都说上了,说是陈先这几年替她卖命,她自己住着那么大的宅子,却连陈先的月钱都舍不得涨一涨。 沈忘心到五味药斋时,就听到后院闹哄哄的,马大夫在前头铺子里躲清静,见了她就说道:“哎哟喂,东家,您快去瞧瞧吧!这后头可吵起来了,现在好在没几个病人,要是待会人多了让人听见,可指不定让人看笑话呢!” 452寒心 沈忘心见他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便问:“那你怎么还坐在这里,不到后头去劝架?” 这时五味药斋里没有什么病人,马大夫闲着也是闲着,他平时那么爱八卦的性子,不可能不喜欢管这种事情。 可现在他却坐在这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让沈忘心看了,心里觉得一阵纳闷。 马大夫听到沈忘心问起这个,脸上神色微微变了变,露出几分正经的模样:“东家不是我不想管,而是我怕自己忍不住出手管了,反倒把事情弄得更大。本来这事也不该我说话,阿先确实是个好的,可你瞧瞧那张翠花,换成我是忍不了的。” 沈忘心知道张翠花最近变了不少,连自己认识了张翠花这么久,都觉得有些难以接受。更何况,本来就和张翠花关系一般的马大夫? “好了,这件事情你就别插手了。今天医堂的活你多担待一些,我进去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沈忘心叹了一口气,穿过药柜旁边开的一道小门,直接到了后头的院子。 进到院子里头,就看见沈大娘和张翠花两人在大太阳底下站着。沈大娘这么好的脾气,都被气的直抚胸口,而旁边的张翠花却来了精神,像一只斗得真狠的母鸡,瞪大眼睛叉着腰,就算见到沈忘心进来,也依然天不怕地不怕的。 “究竟怎么一回事?”沈忘心捏了捏眉心。 也不知道是被太阳晒的,还是被张翠花气的,只觉得太阳是一阵阵地跳。 沈大娘瞥了一眼张翠花,就别过头去,根本不想同张翠花多说一句话。 张翠花见状,又跟点着了的爆竹似的,嚷嚷道:“心丫头,我不是针对你。可这医堂上下谁不知道,婶子把你当亲生孙女一样疼?恨不得替你省下一堆金山银山,你嫁到安国侯府去?可她想给你省,我们做外人的说不着什么,但也不能从我们老陈家嘴里夺食吧?” 她看着气势汹汹,连带着沈忘心都要一起质问的架势。 陈先赶忙拉住她,又羞又恼地拦下来:“娘,您就少说一句!不就是几个铜板的事情,沈大娘忙活的忘了,又不是故意的,您怎么就得理不饶人,买得起心丫头来了呢?” 张翠花一见陈先也不帮她,一把甩开陈先的手,暴躁地骂道:“你这个小畜生,养了十几年的白眼狼!要不是因为你,我和你爹至于过到这个份上?” 陈先闻言,全身的气质一下子沉了下来。他笼在袖子里的手轻颤着,死死地攥成一个拳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张翠花的话。 沈忘心见这情况,再不发现其中的异样,那可就算是白活了。 她看了一眼陈先,发现陈先一直回避她的目光,便板着脸说道:“翠花婶,你究竟想怎么样?有什么话便直说,不用像只刺猬一样,这里刺一下,那里刺一下,闹得大家都不好过。” 张翠花被一个小辈训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犹豫了片刻,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头顶上的太阳越发耀眼,沈忘心确实被张翠花气到了,只觉得自己头上隐隐升起白烟,如果在在这太阳底下待下去,一定会被晒得头晕目眩。 “既然说不出来,等你想好了,再来同我说。”沈忘心连看也不想看张翠花,走到沈大娘身边扶着她的胳膊,将她带到阴凉处休息。 张翠花见架吵不起来,站在太阳下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被陈先拉着讪讪地走了。 沈大娘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看着斗鸡一样的张翠花,拿拳头捶了捶胸口:“这个张翠花……之前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她原以为张翠花是个好的,医堂不是没有过难过的时间。当时整个医堂只有他们两家人,医堂能有今天,都是大家互相扶持着走上来的。 可谁知,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张翠花因为郭家,就同他们闹了几回? 说不寒心,那是假的。只不过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愿意把话说的太绝罢了。 “亏我之前对她掏心掏肺,什么不懂的都愿意教她!”沈大娘脸上又是一阵泛红,长长地吸了好几口气,才把情绪压下去。 沈忘心抚了抚她的背,安慰沈大娘道:“三奶奶,您也别生气了。到底为着什么原因,等张翠花来和我谈了,我再仔细去问问。若是实在不行,大不了医堂不用她就是了。” 沈忘心在医堂里忙了一天,天色暗下来之后,才和沈大娘一起提着灯笼,沿着长长的街道,走回离医堂不远的宅子。 453藏书楼 “我知道了,三奶奶,您也别担心,我自个心里有数。”沈忘心笑着对沈大娘说道。 两人扣了一下门环,从里面出来一个提着灯笼的小丫鬟,一见到两人就笑着说道:“姑娘,沈老夫人,你们可算回来了,少爷今个儿从王台县回来,就命令我在这处守着,又担心天黑看不清,派人给我送了一只灯笼。尤其是姑娘,少爷可惦记您了!” 沈忘心闻言,眼前一亮,立刻问道:“长安回来了?走,咱们现在就去看看他。” 沈大娘也许久没见祁长安,心中怪是想念的,跟着沈忘心一道去了祁长安的院子。 小丫鬟笑着应了一声,灯笼昏黄的灯光照亮长廊上的台阶。夏天静谧的夜晚,四处都可以听到院子角落里传出的虫鸣声,走了没一会儿,沈忘心就看见祁长安院子里的灯亮了。 她赶忙加快了脚步,走到院子前头正要推开门,院子的乌木大门就发出“吱呀”一声响,倒从里头先打开了。 姐弟二人突然打了个照面,皆是吃了一惊,然后齐齐地冲对方笑了。 “走,心丫头!这次去王台县回来,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替你把家里的藏书楼给布置好了,快同我去看看!” 祁长安虽然在外头稳重,但回到家人身边,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少年。一见到沈忘心来不及多说,就拉着她的胳膊,冲着宅子后头一栋三层高的木楼小跑过去。 沈忘心被他拉着,跟在他背后跑起来居然有些吃力。不知怎的,她忽然就想起刚见祁长安的时候。 当时他的性子比现在还沉一些,总是满腹心事,身子弱得风一吹就能倒下,哪像现在精力满满,走起路来都带风? 到了藏书楼前,祁长安松开沈忘心的胳膊,上前去用双手推开了沉重的,夹着铁板的木门。 与其说是藏书楼,不如说这是前主人存放宝贝的地方。宅子卖给祁长安之后,里头的宝贝倒是没有了,不过好在楼造得结实,用来当藏书楼正合适。除了放置一些书本,沈忘心已经把自己存下的贵重物品,都搬到藏书楼里。 但饶是如此,楼中还有不少地方空置。她看着祁长安进楼,点亮了一盏油灯,站在一片黑暗里冲她招手:“心丫头,我们上三楼。” 沈忘心想到,三楼放置着不少书架,一直都是空置着的。所以祁长安想要干什么,她一下子就猜到了。 可就算心里已经有了数,等到面对三楼填得满满荡荡的书本的时候,她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惊讶:“长安,这些都是你一下午弄的?” “那可不是?”祁长安露出一个笑容,把油灯换到左手持着,用手拂过几排书架,然后看向沈忘心,“这些书架上,放的都是我收集来的医书。还有这几排,是沉香和结香能用到的,等他们两个来了青阳书院,就可以派上用场了。还有这一些……” 沈忘心倚在书架上,笑着看向祁长安,问道:“怎么想起弄这个?” 祁长安脸上有几分不自然,手里持着油灯,走到藏书楼的外沿的栏杆前,把油灯随手搁置在栏杆上,迎着微微的夜风说道:“我只想让你开心一些。” “傻孩子,我有什么不开心的?” 祁长安没有说话,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沈忘心知道骗不过他,也跟着沉默起来。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并不压抑,相反的随着这份沉默,脸上的表情都放松了起来。 沈忘心第一次发现,从自家藏书楼三楼向外望去,景色居然还不错。甚至还可以看见,隔壁院子的些许景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马车声由远至近响了起来。 祁长安看着黑暗之中,一辆马车徐徐地在隔壁人家院前停了下来,随口说道:“好像是隔壁人家的主人回来了。” 沈忘心有些惊讶,顺着祁长安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隔壁院子门前一个仆人提着灯笼,那模样确实像在迎接主人归来。 她正想看个真切,便听沈大娘在楼下唤道:“上头风大,仔细吹病了!时候不早了,快下来吧!” 只不过一瞬间的事情,等她再抬头看的时候,那边的马车上下来的人,已经进了大门。 “这就下来!” 灯盏里的油已经不多了,那微弱的火焰被风吹得东摇西晃,像是随时会熄灭。 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两人便一同下的藏书楼,再把藏书楼的大门锁了。有两把钥匙,一把放在祁长安那边,另一版子放在沈忘心这里保管着。 454狮子大开口 沈忘心刚回到院子,忽然就见守门的下人跑来说道:“姑娘,外头陈账房家的张婶子来找您了!” 沈忘心与沈大娘对视了一眼,都这么晚了。张翠花居然挑这个时候来,想必已经想通了白天的问题,来找她们做个了结呢。 “也好,让她进来吧,听听她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沈忘心点了点头示意道。 没过一会儿,张翠花就被带了进来。实际上,她来过沈忘心的院子很多次,就算没人带路,也能轻易地走过来。 可现在不比以前在三槐堂,如今沈忘心的院子里,多了许多仆从,就连她进来找沈忘心,都要经过通报,再由丫鬟领着才能见到了。 这让她心里凭空生出许多不满,以前医堂在溪头村的时候,怎么就没这么多规矩? 如今,医堂还没好几天,沈忘心居然就开始摆起谱,和正经的大户人家学起规矩做派。都是一起从溪头村出来的,敢情陈先每天为着医堂累死累活,到了沈忘心这里,都是理所应当的! 当然,张翠花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要是让她在沈忘心面前说道,她却是决计不敢的。 好不容易跟着小丫鬟进了沈忘心的院子,就见到沈忘心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喝茶,见她进来露出一个笑容,指了一把椅子让她坐,笑着问道:“翠花婶来找我,可是想明白了,究竟要怎么解决?” 张翠花点了点头,挺起胸膛道:“当然想明白了,想明白了之后我才来找你的,别的倒不怕,就怕你不愿给。” 沈忘心听她说出这句话,不由自主地就挑了挑眉毛,喝了一口茶,问道:“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平时张翠花的一些小毛病,她都能忍耐。可这一次,张翠花仗着医堂众人对她的容忍,真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不过是几枚铜板的问题,陈先就是医堂里做账的,出了错喊陈先补上就行,她又何苦闹得天翻地覆,弄得一整个医堂都不得安生? 所以,她对张翠花会提出什么要求,还真的十分有兴趣。 张翠花觑了觑沈忘心的脸色,低头琢磨了一番,最后似乎终于下了决心,抬起手来伸出两根手指,放在沈忘心面前比了比:“心丫头,就这个数目。你放一个痛快话,到底给不给吧!” 她话一出口,沈忘心和沈大娘都蒙圈了。 张翠花这么说,她们哪里不明白,她这是伸手向沈忘心要银子。 可她伸出两根手指,谁知道她到底要几两银子呢? “二百两银子?张翠花,你莫不是疯了吧!”沈大娘难以置信地看着张翠花,“心丫头平时待你们也算不薄了吧?阿先的月钱是一涨再涨,每个月还有分成呢!要不然,仅仅两年的功夫,你们家能在州府买下一栋宅子?” 张翠花被沈大娘一顿呵斥,脸上挂不住,立刻嚷嚷道:“不就二百两而已?这么多铺子一天的进项,都不止这些了吧?才二百两银子,至于你就急的这么红头白脸的?那我要说,我要的是两千两银子,那你们岂不是要跳起来掐死我!” 两千两银子! 沈大娘确实想跳起来掐死张翠花,可在她这个想法出来之前,她早已经呆愣住了。 张翠花这个大喇叭说什么! 她想了一下午的结果,就是过来向沈忘心要这两千两银子?!张翠花也真好意思,把她全家卖了,都值不了这么多银子吧! 而沈忘心这边,就算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可也被张翠花的口气吓到了。 说句不好听的,老陈家一年的开支,除了买宅子这种大项目,都够不上一百两银子吧?张翠花要这么多银子,到底用来做什么? 张翠花见两人都惊讶地看着自己,便不耐烦地在椅子上挪来挪去:“心丫头,你就说吧,到底给不给!” 沈忘心见她理所当然,一副她向自己要,自己就一定得给的样子,禁不住被气笑了:“先不说我到底有没有这么多银子,翠花婶你怎么就那么有自信,觉得我一定会给?” “为什么不给?”张翠花瞪大眼睛,犹豫了一番说道,“你若是不给,阿先怎么娶得起媳妇?” 沈忘心一愣,反问道:“你是说阿先与郭小姐的婚事?庚帖不都已经换了吗?又出了什么问题?” 张翠花闻言,顿时眼圈一红,用袖子抹了抹眼泪,说道:“郭家那边说他们嫁女儿,一定不能丢了面子,这彩礼必须要有两千两银子。否则,宁愿让姑娘老着不出阁!可我这请帖都发出去了,要是到时新娘子没到位,我们老陈家的脸要往哪里搁?” 455撒泼打滚求借钱 沈忘心听了一时无语,沈大娘却被气得跺脚:“敢情郭家为难你们,你就来为难心丫头是吧?心丫头,是欠你们了,还是挖了你们家祖坟了,得给你们两千两银子?张翠花,你真是一点也不害臊!” 张翠花被沈大娘指着鼻子骂,仰着一张脸说道:“医堂没有我家阿先能有今天?要是今天阿先因为这两千两银子,没能把这好儿媳妇儿娶进门,这责任你们谁担待得起?” 张翠花的声音很高,如今时辰也不早了,院子里万籁俱静,只有她的声音传得极远。 祁长安本来已经打算睡下,却听到沈忘心这边闹哄哄的,就穿了衣服过来看,没想到还没走进院子里,听到张翠花拔高了嗓子,在沈忘心院子里撒泼。 “娶不娶得到郭小姐是你们的事情,关我姐姐什么事?”祁长安沉着一张脸走进来,“先不说我们到底有没有这两千两,就算是有,也不可能拿给你们!” 张翠花见到祁长安,碍着他的身份,到底有几分犯怵,哆嗦了一下嘴唇,不满地说道:“那你们未免也太偏心了一些!凭什么我们阿先,一辈子一次这样的大事,你们就能视而不见!而沉香和结香两个小崽子,都能到寒山书院去念书,就连用的笔墨纸砚,也是县城里能买到的最好的!同样是医堂里的人,可怜我们老陈家替你们做牛做马,竟连这点要求都不能答应!” 说着,一下子坐在地上,不管不顾的哭喊起来:“可怜啊,可怜我们看走了眼!可怜阿先跟错了东家!我老陈家那么好的儿媳妇,要是因为你们娶不上,某些人的心一辈子都不会安的!” 张翠花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拍着地,眼泪鼻涕一起下来,她就用袖子揩了揩,然后继续用哭丧一样的声音嚎叫着。 沈忘心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阵一阵“突突”地跳。 她忍住把张翠花直接丢出去的欲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翠花婶,先不提我愿不愿意给,我的钱都是阿先在管,医堂里到底有多少现银,你去问一问阿先就知道!再说了,郭家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一看便知道他们是反悔了。就算你把这两千两银子捧到他们面前,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他们依然不会把郭小姐嫁给阿先。” 听到沈忘心的话,张翠花沉默了。实际上,她来沈忘心这里之前,已经变着法子向陈先打听了,医堂里到底有多少能调动的银子。 确实如沈忘心所说,几乎所有银子都投到生意里去了,就连沈忘心身边留着的银子,也只够平时吃穿用度。 可没有这两千两银子,陈先该怎么娶到堂堂太守家的女儿? 不管怎么说,她一定要努力一番,就算霍出这张老脸,今天也得把钱给要到了! 张翠花一咬牙,看了一眼祁长安说到位:“心丫头,你手头拿不出来没关系!可你不还有周山长,还有长安吗?我就不信,他们手头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顶多,这两千两银子算是我们老陈家借的!到时,一点点还给你就是!” 沈忘心脸色一变,她是真的没想到,张翠花居然会不要脸到这种程度!本来,她念着医堂里的都是一家人,不想把话说绝,可她却蹬鼻子上脸,一点也不顾念平日的情分! 既然张翠花一心为着自己着想,那她也不必处处为张翠花考虑了。 “呵,我父亲和长安再有钱,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钱。若是阿先真的有困难,我哪怕倾家荡产,也义无反顾的帮他。但在这件事情上,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义务。”沈忘心的脸彻底冷了下来,毫不留情地说道,“比起阿先的婚事,我想翠花婶你还是,应该先反思自己的态度。郭家的确是名门大户,你们虽然比不上郭家,却也不用卑躬屈膝。难怪事已至此,他们居然还想着悔婚。” 可这个时候,张翠花哪还听得下去沈忘心的话?在她的印象里,沈忘心对他们老陈家的人一向是没有架子的,可今天她不过开口借了两千两银子,沈忘心就说出一篓子难听的话! “什么态度?我未来亲家是江州府的太守?我自然该巴结讨好着他一点!毕竟郭小姐和阿先的婚事成了,那我们就是真的一家人!也不必像现在,一点点事情求着你们,竟然连脸都撕破了!”张翠花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我要是再来求你们,我就不是人!” 祁长安再也忍无可忍,寒声说道:“送客,这里不欢迎你,以后也不必来了!” 456咎由自取 张翠花也不甘示弱,梗着脖子说道:“我还不稀罕呢!” 说着,甩开拉着她手的小丫鬟,骂骂咧咧地往外走。 “慢着!”沈忘心也被气得够呛,她就不明白了,自己待张翠花一向不薄,她怎么就为了些像海市蜃楼的好处,这么轻易地同她翻脸? 张翠花听到她的声音,立刻转过身来,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她就知道,她家阿先这么好的账房,沈忘心一定舍不得,这两千两银子,她今晚一定给郭家送过去! 沈忘心用手抚着胸口,深吸一口气,目光微寒地盯着张翠花:“既然翠花婶不稀罕,那从明天起你也就不必来五味药斋帮忙了。翠花婶,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容忍你,那是因为往日的情分,你可不要仗着这点情分,就把大家对你的耐心磨光了!” 张翠花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忘心,她刚才听见沈忘心说什么了?这个小丫头居然要把自己赶出五味药斋,那怎么能!她没了在五味药斋的活,还能像现在一样活得这么滋润吗? “心丫头……你不能这么做!医堂有今天,我可是出了不少力啊!犁田的牛老了,也不至于卸下牛轭,就杀了吧!”或许连张翠花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颤抖,已经把她心中的惧意暴露无遗。 可这样的她,并不能改变沈忘心的决定。沈忘心摇了摇头,她已经给过张翠花很多次机会,可张翠花自己并不珍惜,反倒变本加厉,那就怪不得她了。 “翠花婶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陈伯伯和阿先找不到你,是该担心了。” 张翠花听到沈忘心不容商量的语气,心顿时凉了半截。她今天特意瞒着陈先来找沈忘心,就是知道陈先绝对不会向沈忘心开口,可明天陈先到医堂里一打听,一定会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她这个做娘的,以后在家里还有什么面子! 张翠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到家的,沈忘心担心她情绪不好,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还特意派了两个人,将她送到家门口才走。 回到家里的时候,老陈头已经急得不得了,一看张翠花回来了,连忙问道:“你这是去哪里了?也不和我们说一声,人就不见了,这是州府又不是溪头村,你知道我们两个有多担心你吗!” 张翠花被老陈头一顿训,回过神来,问道:“阿先呢?” “阿先出去找你了,待会儿就回来。” 张翠花木愣愣地点了点头,回到房里开始脱衣衫:“待会阿先回来了,你就说我累了,已经睡下了。” 老陈头疑惑地看着张翠花:“都什么毛病这是?” 江羡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烛台,一株株的查看花盆里兰花的情况。不远处,一个青瓷鱼缸里养着的几尾锦鲤,在缸里悠闲的游动着。 忽然几道风声响起,身后几个黑衣人落在院子里,神色古怪地对视了一眼,抽着嘴角说道:“公子,您要查的事情都清楚了。” 江羡闻言直起腰来,拿着烛台进了房间,几个黑衣人跟在他身后走进去。 “那你们说说,郭家是到底为了什么,提出两千两银子的彩礼?张翠花又是为了什么,大半夜地来闹?” 黑衣人们看着江羡丝毫没有异样的脸色,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当江羡给他们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他们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们是安国侯养出来的暗卫,平时非是取人性命轻易不出手。谁知,到了江羡身边,居然被他派去打听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自己开始掉价了。 沈忘心那边的消息好探听得紧,她的宅子里就几个服侍的小丫鬟,又没几个会功夫的,但凡找个屋顶檐上,这只犄角旮旯里面一蹲,就能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倒是郭府那边,郭夫人和周明珠来往都防得很,但对于经受严格训练的暗卫来说,也算不什么。只要不引起周明珠身边护卫的注意,一切都十分好办。 “事情是这样的……”其中一个暗卫走了出来,先把张翠花闹事的原因说了。 江羡听罢皱了皱眉头,略微思忖了一番,问道:“这件事情,想必与襄阳王郡主脱不了干系吧?郭府与陈家的亲事早已定下,突然用两千两银子来为难,怕是因为周明珠又出了什么主意。” 另外一个到郭府去探听的黑衣人还没说,就听到江羡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只得点了点头:“公子英明,事情正是这样。” 457丈母娘看女婿 江羡闻言勾了勾嘴角,从屉子里拿出一把黄铜锁,把这锁交到那暗卫手里,说道:“把这东西送到郭太守手中,以我的名义。” “是。”黑衣人虽然不明白江羡这么做的用意,但还是接了锁,恭敬地退了下去。 刚退到门口,江羡的声音就从房里传了出来,微微带着一股冷意:“把门带上。” 走在最尾的黑衣人一怔,回过身去透过缓缓合上的门缝,看见江羡站在大开的窗旁,目光投向银河倒垂的星空。 自己是什么时候到江羡身边了? 暗卫的日子总是暗无天日,即便是阳光灿烂的白天,他们也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这样的生活方式,让他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几乎快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了。 他们受命于安国侯,但在不触及安国侯的底线时,也可以适当帮帮江羡。 也许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得到一丝喘息。 至于和他一起的别的暗卫,怕也是因为这个吧? 黑衣人望着院子的围墙,一个提气悄无声息地跃上墙头,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第二天,天色微明,郭宁就已经醒了。她睁着躺在床上,唤了丫鬟进门给她梳洗。本来躺在床上还觉得好好的,丫鬟一扶她起床,她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胃里一阵子没来由地恶心。 小丫鬟们见状,赶紧唤来奶娘李妈妈。 李妈妈是个有经验的,郭宁这症状顿时让她的脸色不好看起来,忙扶了她躺在床上,遣退了身边的小丫鬟,问道:“姑娘,你的小日子有多久没来了?” 郭宁怔了怔,虽然仍然不大明白李妈妈要问什么,可心里便隐约觉得这和上次与陈先在一起有联系:“快有两个月没来了。” “这……怕是有了。”李妈妈嘴上这么说,心里也不敢确定。 郭太守府里养着大夫,可这种事情也不方便找他看,生怕他多嘴说了出去,对郭府的名声不好。 “阿先的东家沈姑娘不就是大夫吗?”郭宁说着话,又一阵恶心泛起,揽着痰盂吐了半天,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李妈妈爱怜地摸了摸郭宁的脑袋,看着她小脸微微泛白,一双眼睛泛着泪光,心疼得不得了,点了点头道:“那就去五味药斋看看?若真的是有了,也好让陈公子那边早些准备,把我们家姑娘娶过去。” 话一出口,郭宁的脸就红透了。 她确实一直想嫁给陈先,但自从交换了庚帖之后,她爹娘那边就无声无息了。她一个做姑娘的,也不好意思询问催促。若是有了孩子,只怕不用她说,她和陈先的婚事也都近了吧? 做好决定之后,郭宁勉强用了小半碗稀饭,平时喝着觉得没什么味道的粥水,今天竟觉得一闻到味道就想吐。最后,还是李妈妈找来几颗山楂,把这股恶心的感觉压了下去。 主仆二人整理了一番,决定坐辆马车去五味药斋。 谁知,刚想出院门就被郭夫人派来的婆子拦住了,得知郭宁的症状,她脸先青了半边,却无论如何不让郭宁出门。转身就把事情告诉了郭夫人,请郭夫人亲自做了个决断。 郭夫人没告诉郭宁,这天早上她和郭太守请了张彦远到府上,两人一起相看他的品貌。郭太守坐在大堂里,她则隔着一重纱,看向从外面走进大堂的那个少年郎。 谁也不能否认,张彦远是个相貌十分俊朗的少年。他身上带有一股阴郁的气质,如果换作平常人,则会令人觉得阴险狡诈。可换到他身上,却与他的五官十分相称,是那种能让无数少女爱上,却又薄情受透人心的少年公子。 张彦远并不知道,郭太守请他来的真实原因。 他走进大堂之后,第一眼就注意到纱屏后藏了位中年妇人,对自己露出十分满意的神色。虽然他对这种相看货物一样的感觉十分厌恶,但想起张耀祖对自己的叮嘱,他就只好暂时忍耐了下去。 “你便是耀祖的侄儿,彦远吧?”郭太守显然也看上了张彦远,站起来热情地对张彦远道,“早就听青阳书院的教习夸赞你,上回在宴席上就想单独见你一面,可惜身上公务繁多,才拖到了现在。贤侄,你不会介意吧?” 张彦远也露出一个笑容,有礼地回道:“大人太抬举彦远了。是我太过失礼,来州府这么久,竟都没来拜见大人!” 他身上有种矜贵的气质,多说几句话便显露出来,这让郭太守更为满意了,趁他不注意向纱屏后的郭夫人点了点头。 458张彦远的烦恼 郭夫人满心欢喜,想着这个好女婿她是要定了,正想到后院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郭宁,便看见自己身边的婆子,匆匆忙忙地向自己跑来。 “夫人,夫人,出事了!”婆子跑到郭夫人身边,微微喘着气。 这段时间,郭夫人脸上鲜少有笑容,也只有今天见了张彦远之后,脸上才好看一些,笑着问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没见着我遇着喜事了吗?” 婆子待在她身边这么多年,自然猜到那张彦远想必非常合她的意。 可郭宁可能有孕的事情事关重大,她又不得不在这个时候说,连忙抓了郭夫人的袖子道:“夫人,您可千万要受住,姑娘她……姑娘她可能有孕了!” “我就说张彦远那孩子一定……”郭夫人话说到一半,脸上的笑容僵住,艰难地看向婆子,“你、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不、不就只有一次吗?” 婆子也抿了嘴,可不就是吗?只有那一次,从那以后每次郭宁和陈先见面,都有婆子和丫鬟看着。 可都说越穷的人家命越贱,越贱的命就越能活。 富贵人家的孩子,都是千盼万盼才来的。可陈先居然一发命中,叫郭宁怀上了,这得叫多少人红了眼? “事情还不一定呢。”可婆子还是没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口,而是劝道,“夫人别着急,说不定是因为最近天气热,姑娘一时不察中了暑呢?” 郭夫人紧紧抿着嘴,一听到她这话,立刻觉得宽了几分心,不停地点头:“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张彦远自从出了郭府,上了自己的马车之后,脸色便彻底沉了下来。如果说,他在和郭太守谈笑风生,上谈天文,下谈地理之时,脸色犹如万里晴空。那么,这个时候,他脸上则像打翻了一整罐墨水,黑漆漆的有点吓人。 他是个聪明人,他大伯也是个聪明人。 因此,当郭府找上门,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他就知道,郭太守这是看上了自己,想让他娶郭家的嫡小姐郭宁。 可自己这样的身世,身上又有污点,这件事情还是在郭太守治下发生的,他又怎么可能把郭宁许给自己? 再联想到,这段时间以来,江州城里的风言风语。如果还不能猜透郭太守的用意,那他这颗七窍玲珑心,怕是白长了。 可最令他意外的,还是张耀祖的态度。 他今天能到郭府去被人相看,完全是张耀祖的功劳。 “郭宁确实有问题,这点大伯又何尝不知?” “可是,彦远,你怎么不想想你身上的问题?你是被寒山书院赶走的,又险些被关进牢里,皇上派我去岭南就任,也不能在这里待多久。你若是不把握这次机会,以后想要出人头地,得付出多少努力?” 张彦远听着张耀祖的话,忽然觉得自己胸中的抱负有些可笑。他是想要平步青云,是想要借助张耀远的地位,可他从来没想过,要靠女人的裙带关系,扫平自己的仕途上的障碍。 “伯父,您真的想要我去娶一个不洁的女人?” 张耀祖是怎么回答自己的来着?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若是她真的怀上孩子,那你的隐疾的传闻,岂不是也不攻自破了?” 张彦远想到这里,狠狠一拳打在车壁上,吓得外头的车夫停住了马车:“公子,您怎么了?” “没什么,继续赶车吧。”他伸吸一口气,淡淡地向车夫说道。 可马车却不动了,车夫为难地向张彦远说道:“公子,不是我不想走。街上的人好多,都聚在一家新开的铺子前,不知在排队买什么东西呢!” 张彦远闻言掀开帘子一瞧,只见马车前头果真人头攒动,堵得整条街道水泄不通。而那家人满为患的铺子门口,挂着一张黑底金字的大匾——五味药斋。 州府的五味药斋,已经不用沈忘心时时坐镇了。 医堂里请了不少打下手的药童,还有几个在州府颇有名气的大夫,她只需要每天到医堂里,看看医堂的情况。一般时间,她都在医堂的后院里喝茶。 时间一多起来,事情便显得不那么急了。她这段时间,结识了一个在江州城颇有名气的匠人,这位匠人罕见地能烧见琉璃器具。据说,还是前朝皇宫流传下来的手艺。 沈忘心决定按照自己的想法,先让他帮忙烧制一些好玩的小物件。若是手艺过关,她决定把所有琉璃石和琉璃母全部交给他烧制。 459迟来的道歉 一整个下午闲着没事也是没事,沈忘心就拿了宣纸和笔墨,坐在她特意买的书桌前,根据前世的记忆,画了许多好玩的东西来。 窗子外头的风吹进来,本来带着暖意的风,吹过窗台底下的冰盆,经由上面的凉气一染,吹在人身上的时候,便让人觉得分外凉爽。 这个时候,一个脚步声缓缓靠近。沈忘心还以为是沈大娘,她虽然在前头忙着,但还是总跟在她身后操心,时不时会进来看看,便头也不抬地问道:“三奶奶,您不用总是管我,现如今已经够闲的了,喝茶泡水什么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她这会子光顾着画东西,身边茶壶里的水已经空了。话音刚落下,耳边就传来倒水的声音,紧接着自己身边的茶杯也被装满了。 一只修长,并且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的,男子的手伸了过来,将她平时用来喝水的,那只天青色瓷杯放在她的手边。 沈忘心余光里瞥见,心里跟着一惊,立刻抬起头来,只见到张彦远站在她身边,出神地盯着她宣纸上的设计图,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可沈忘心却淡定不下来了,她和张彦远有化不开的仇,还险些把他送到牢房里。此刻见了张彦远,还怎么能够淡定地坐在这里,喝他亲手递过来的茶? 她甚至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张彦远在刚才的茶水里面下的毒,就等着瞧她喝下去口吐白沫,七窍流血,然后一雪他的奇耻大辱! “你来做什么?”沈忘心立刻从椅子上坐起来,总觉得张彦远的出现,让椅子上长了一颗钉子,刺得他左右坐不安稳。 张彦远不知道为什么,在没见到沈忘心之前,他无数次想过,一定要让她跪地求饶,才能解他的心头之恨。可刚才他在门外看了许久,见这姑娘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容,头也不抬地冲自己说话,心中的一股郁气,就莫名其妙地消散了。 相比于沈忘心见到他,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似的跳了起来,张彦远倒是平静得多。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马车停在你的五味药斋门前,我就下意识地走进来看看了。”张彦远看了一眼沈忘心防备的眼神,淡淡地对她说。 沈忘心可不相信他的鬼话:“你胡说,我前边铺子里这么多人看着,怎么可能让你大摇大摆地进来。” 张彦远听到她这话,忽然就勾了勾嘴角笑了:“我若是说,你后院的侧门是开着的,你一定不信我的话。” 沈忘心当然不信,走到院子里一看,果然见到侧门朝着街道大咧咧地敞开。别说一个张彦远了,就是三五个张彦远,也能大摇大摆地进来。 就是不知道哪个冒失鬼,开了侧门不关上,把这个瘟神招了进来。 “这些都是你画的?” 沈忘心回到屋子里,见到张彦远在看她画的东西,立刻将那些纸张收了起来,问道:“你倒是胆子大,还敢踏进我的地盘来,如今我可不比往日,你若是识相的话,就早点离开吧。我如今日子过得安稳,也不愿意惹不痛快。” 张彦远听了她的话,像是听见了什么令人捧腹的笑话,自顾自地笑了一阵子,才渐渐停了:“你如今过得安稳?我怎么不觉得?要不是我知道,周明珠有意为难你们,我还真要信了你的话。” 沈忘心觉得张彦远今天太奇怪了,他们两个不是仇家吗?不应该一见面就剑拔弩张,恨不得立刻将对方杀死,结了这桩恩怨才对? 可现在,他们居然能够心平气和地呆在一个屋子里这么久。而且,张彦远刚才看她画的东西的时候,眼里还露出欣赏的神色是怎么回事? “你走吧,我不想同你多说。”面对这样的张彦远,沈忘心突然有些泄气。 无论她对张彦远说再多不客气的话,都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如果不是她清楚张彦远的为人,还真要被他骗了过去,以为是他是个脾气好的。 张彦远听了沈忘心的话,却不为所动,反倒正了色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怎样惹上周明珠的,但我知道你和江羡之间,已经绝无可能了。沈忘心,不得不说,以前是我低估了你。用那样的手段,逼迫你屈辱地成为我的妾室,确实是我的不对。” “你到底想说什么?”沈忘心愣了愣,只觉得自己越发的看不透张彦远了。他这么一个高傲自大,完全听不得坏话的人,居然向自己道歉? 460对别的女人没兴趣 张彦远沉默了一阵,似乎下定了决心说道:“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与江羡再无可能。现在我正式向你求亲,我想要娶你做我的正房嫡妻。你若是不愿,以后都不会有人约越你去。反正,我对别的女人也没有兴趣。” 如果说,沈忘心是一般女子,听到一个俊朗的富家公子,向自己做出这种承诺,只怕要开心疯了,并且立刻感动地点头答应。 只可惜,沈忘心还真不是一般人。因为两人之前的矛盾,她已经见识过张彦远发起疯的样子,深知这人骨子里就是自私的,说出这种话,不过是因为他得不到而已。若是自己真的答应,那才叫瞎了眼。 “你觉得只要你提出来,我就一定会答应吗?就算我真的不能同阿羡在一起,我也不一定要嫁给你吧?”沈忘心彻底沉下脸,指着门外道,“张公子,我们之间的恩怨,可不是你一句话就能结清的。趁着现在他们还没发现,你立刻从侧门离开吧。不然的话,我就得请人进来了!” 张彦远听到她这话,却一点也不生气,反倒觉得胸中的阴云一扫而光。 如果沈忘心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他反倒会对她失去耐心。可现在这样的沈忘心,不知为什么,却让他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不是之前纯粹的占有欲,而是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因此,就算沈忘心对他冷着一张脸,他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我会给你时间,早晚你会明白我对你的重视。”张彦远留下一句话,从容地走出门去。 直到张彦远离开,沈忘心才回过神来,赶紧去把院子的侧门关上了。她回到屋子里,刚才的闲情逸致一扫而光,心里凭空地烦躁起来。 瞅了瞅放在桌子上的,那只小小的天青色茶杯,装了满满一杯金黄澄澈的茶水,就觉得里头的根本不是什么茶水,而是装满了鸩酒。 她一气之下,便把那只茶杯扔了,拿出一只新的茶杯出来用,还把茶壶里的水都换成新的,烧开重新沏了一壶茶,才觉得心里好过了一些。 张彦远说的那些她都知道,她又何尝不清楚,这些事情都有周明珠在后头捣鬼?可是她一没有证据,二又不能和周明珠正面叫板,再加上江羡最近有意避开自己,她除了坐在这医堂里,还能做些什么? “可恶。” 虽然屋子里放的冰,还没有完全融化,可沈忘心却觉得屋子里热了不少,就连刚才听着觉得安心的人声,此刻都变得吵闹了起来。 果然,自己的心还是被张彦远搅乱了啊。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另一边,张彦远回到自己院子里,他的大伯张耀祖听到声响,便走出来问道:“那边对你可还满意?我快要去岭南就职了,只有看着你娶到郭宁,我才能安心到岭南去。” 张彦远脸上神色不变,笑着对张耀祖说道:“郭大人与郭夫人对侄儿十分满意,但此行没有见到郭小姐,她的意向如何,侄儿也无从得知。” 张耀祖听了他的话,满意地点了点头,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好,彦远你做的很好。从小到大,无论哪一桩事情,你都没让伯父失望过!有的时候伯父真觉得,你才是我的亲生儿子!等你和郭小姐的事情成了,我也就算对得起我们张家的列祖列宗了。” 张彦远颔首,心里却想到,他和郭宁的事情恐怕还真没那么容易成。事情关系到陈先,以陈先和沈忘心的关系,沈忘心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而这小丫头的能力,他之前是见识过的。 真是好大的能耐,四两拨千斤,竟从自己手上溜走。就连他自己这一回,恐怕还要等她来解救呢! 想到这里,张彦远便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侄儿也同样在等待那一天。” 他一向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哪怕是张耀祖的话,若是违背了他的心意,他也不可能唯命是从。 以前是他自己不明白,如今想明白了之后,才发现沈忘心是除了仕途之外,他最在意的事物了。 若是有必要,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成为他的垫脚石。 张耀祖如此,张家也是如此。 五味药斋整整热闹了一整天,直到到了晚饭时分,人群才渐渐散去。而医堂里面存储的药品都已经卖了个干净,下一批新品出来,至少还要再等十来天。 而这十来天里,便是他们能稍微喘息的机会。 张翠花今天没来五味药斋,就算她真的有脸来,沈忘心也不会顾念以往的情分,让她继续留在五味药斋干活。 461关心则乱 医堂的规矩,虽然一向没有那么严,但随着医堂的人越来越多,在管理上也必须严厉起来。若是树了一个不好的榜样,那么整个医堂的管理,就要彻底乱套。 沈忘心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另外,由于这几天实在太忙,老陈头也临时到了医堂帮忙。父子两人今天同大家相处起来一如往日,就连一句话也没提张翠花的名字,更没有问沈忘心,为什么把张翠花给解雇了。 因为张翠花的事情,他们早就了解到了,虽然很想向沈忘心道歉,可他们一开口,就被沈忘心拦住了。 她这人恩怨分明,若是张翠花有悔意,就该自己来同她说。陈家父子没办法代她做事情,更没办法代她求得自己的原谅,以后众人如何相处,还要看张翠花自己的态度如何。 五味药斋营业到傍晚就关门,沈忘心和沈大娘离开的时候,前方的铺面已经锁门了,两人就从后院的侧门离开,正要上锁的时候,忽然见到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在门外徘徊。 沈大娘一把上前拿住那人,大声呵斥道:“什么人贼头贼脑的!” 那人“哎哟”了一声,声音有几分熟悉,向沈忘心哀求道:“沈姑娘,快让这婶子别拿着我了,我的手腕都快被她掰折了!” 沈忘心走近一看,见是郭宁身边的李妈妈,连忙让沈大娘放开了她。 沈大娘得知她的身份,连忙向李妈妈赔罪。她在村子里种了一辈子的田,临老了还跟在沈忘心身边做事,身上的力气自然比李妈妈这种,一辈子待在大户人家家里伺候的下人大。 好在她刚才没用什么力,不然李妈妈非得疼晕过去不可。 李妈妈揉着自己酸痛的手腕,也顾不上跟沈大娘计较,看了看自己周遭没有人跟着,便推着沈忘心进了院子,一矮身就给沈忘心跪下了:“沈姑娘,如今我也想不到别人了。只是想求您,救救我们家姑娘,也就当救了陈公子了!” 她膝盖一触地,便把沈忘心和沈大娘吓坏了,两人赶紧扶了她起身,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同我们说说!” 李妈妈见状才可站起来,把郭宁可能怀孕,而郭家夫妇又临时变卦,想把郭宁嫁给张彦远的事,说给了两人听。 沈忘心听完之后,立时目瞪口呆,问道:“他们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可郭小姐已与阿先有了……他们这么做,若是被人发现了,便是在新婚之夜,要了郭小姐的性命,那你们郭家都无话可说的!” 李妈妈无力地坐在廊凳上,用手绢抹着眼泪,点头说道:“那可不是吗?况且,我们家姑娘还可能有了身孕,若是就这么嫁过去,以后在那家人家里,怎么抬得起头做人?老爷和夫人真是糊涂!” 说完,又哭求着沈忘心,请她一定要帮这个忙。 李妈妈这趟能出来,还是趁着郭府的守卫都去吃饭了,这才偷偷摸摸地溜出来的。 她能待的时间也不多,把消息带给沈忘心之后,也就立刻回去了。 沈忘心本来打算回去吃饭,但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便转道去了陈先家里,把情况都和陈先说了。 陈先这几天为了彩礼的事情,嘴上都急出泡来了。张翠花非但没有给自己分忧,还尽给家里找事,虽然找的事情不至于撼动他们家的根基,但也无异于火上浇油,让他和老陈头气得手脚发颤。 仔细算起来,陈先已经一连好几天没能见到郭宁了,每回到郭府去求见,总被郭夫人已将要成亲的男女,不宜见面的理由搪塞了回来。 一连好几次,就算陈先的神经再粗,也都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味来。而郭家一开口就是两千两银子的彩礼,他又何尝不清楚,这是为了让自己知难而退? 对于这件事情,他也早同张翠花说过了,让张翠花不要到沈忘心那边去找事。 可一不留神,张翠花还是去了,而且还得了更没脸回来。今天听说沈忘心来了,更是连房门都不愿意出,沉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到底想通了没有。 陈先知道沈忘心过来,一定是有话同自己说,也懒得理会张翠花,径自走了出来,给沈忘心和沈大娘各倒了一杯茶。 “什么?你是说宁儿她有了我的孩子?”都说关心则乱,陈先又高兴又急。 高兴的是,自己心爱的女子,肚子里有了自己的孩子。急的是,事情到了这种程度,郭家居然还不愿意,把女儿嫁给自己。 462出主意 他们这到底是有多看不起自己? 陈先第一次这么恨自己没有读书的天分。可是,他就算离开了书院,不一样把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吗? 难道在他们眼里,就只有读书这一条路?做别的营生,就永远入不了他们的眼吗! “忘心,我该怎么办?两千两银子,就算我舍了这一身血肉,怕都不能在短期筹到。可若是让我眼睁睁看着宁儿嫁给别人,这比杀了我还难受!”陈先一拳头打在桌子上,拳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可他却浑然未觉,好似全然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老陈头本来在屋子里劝张翠花,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响动,立刻走出屋来看,就见到陈先把自己的拳头都打红了。 一道鲜红的血液,从他手背上裂开的皮肤里流出来,还沾了几沾在桌面上,看上去非常刺眼。 “你这孩子!有什么事情咱们好好说不就行了?怎么还和自己动起手来!”老陈头虽然也很想要孙子和儿媳,但他此刻更在意自己的孩子,看到陈先这么对待自己,他的一颗心都要跟着碎了。 他立刻到房间里,拿出治外伤的药,还有止血的纱布,替陈先包扎了起来。 坐下来之后,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沈忘心:“心丫头,老头子是个没见识的。这件事情我们陈家该怎么办,还要请你出出主意。可话先说在前头,若是这件事情令你为难,你也不必事事管着我们。这是我们陈家自己的事情,我们总不能老是缩在医堂背后,让你一个姑娘家的,替我们冲在前头。” 老陈头这番话说得十分中肯,就连沈大娘都看出,他的话出自真心,绝没有半分虚假的成分。 沈大娘感慨地点了点头,心里暗暗道,虽然张翠花是个混不吝,可好在陈家父子都是懂理的。有了他们这番话,别说是沈忘心了,就连自己能帮的,都一定会尽全力去帮。 果然,沈忘心点了点头,向两人说道:“陈伯伯,您千万别这么说,以前医堂经历过那么多浪了,咱们也都一起挺过来了。这次阿先遇到事情,我要是袖手旁观,岂不成了无情无义之人?” 说着,她停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但若是要解决事情,就必须从根源上解决。若是真如了郭家的意,拿出两千两来当聘礼,让他们觉得陈家是好欺负的。那么等到以后,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又提出三千两,四千两?要知道,人性都是这样,越是退让,对方就越蹬鼻子上脸!” 老陈头不善言辞,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他就是觉得,沈忘心说的话很实在。 当郭家提出条件之后,他和陈先就一直觉得,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可他们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要是对方真因为彩礼,情愿让姑娘老在家里不嫁,那他们还真没有办法。 可是现在,那两个老不要脸的,居然想把姑娘嫁给别家,那他们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沈忘心能来陈家,向他们说这件事情,心里就早已经有了底。 她拉了陈家父子过来,低声对两人说道:“你们且按兵不动,不要让他们瞧出异样来,明天我找机会去郭府一趟,先看看郭小姐的情况如何。之后,我会再去余庆县,到时你们就准备着,把郭小姐迎进门吧!” 父子两人对沈忘心深信不疑,听了沈忘心的话,脸上顿时有了笑容。 这时天色已经晚了,可陈家家里还是没有烟火。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沈忘心来了,张翠花便躲进屋子里去,连饭也不做了。 四人聊了这么久,总算把事情安排妥当。一停下来,肚子便发出响亮的鸣叫。 陈先一反应过来,便羞愧地红了脸,看了一眼张翠花的房门,叹了一口气说道:“忘心,大娘,我娘的性子不用我多说,你们也是知道的。今天多亏你们帮了我一个大忙,却害得你们晚饭都没吃。这样吧,今天便由我做东,我请你们到酒楼里吃一顿,先填填肚子再说!” 陈先说着就要到屋子里拿钱,沈大娘一把拉住他,笑着摇了摇头:“好了,马上就是要成亲的人。到时彩礼酒席,哪一样用不到银子?再说了,就算酒楼里的大厨,也不一定有我的手艺好。我和心丫头这就回去,家里一定还有饭菜留着等我们呢!” 沈忘心闻言,也点了点头。 她也有些乏了,明天还要卯足精神,对付郭府里的牛鬼蛇神,今晚还想早点睡呢####第四更! 今天按照约定加更喽!晚上还有一更! 463上辈子欠猫的 于是,两人便离开陈家,回到自己家中。 天色已经晚了,陈先担心两人的安全,便把两人送到家门口,这才一个人回去。 吃完晚饭之后,出奇地还不算太晚。沈忘心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时,就见到院子里的小丫头,着急地满院子乱转:“姑娘,咪咪实在太皮了!我怎么也看不住它,让它……让它……” 沈忘心连忙走上去,问道:“让它怎么着了?” 过了一会儿,沈忘心和小丫鬟踩在木梯子上,趴在自家围墙上,看着隔壁院子满院子的兰草啧啧称奇。 “都说咱们大周朝藏富于民,以前我还不信,可现在看起来此言不虚呐。”沈忘心跟在江羡身边,看着他侍弄了一段时间兰草,自然知道什么样的兰草最值钱。 她原以为自己有几盆,那已经是十分难得了。谁知道,她隔壁家里院子里,满院子的金贵兰草争奇斗艳,个个开得十分灿烂。这无异于将银子堆成小山,大咧咧地堆在院子里,看着实在叫人咋舌! 小丫鬟听了沈忘心的话,摸不着头脑。在她眼里,这些花花草草长得虽然漂亮,但到底也就是花草罢了。她不大明白,沈忘心见了之后,为什么会露出这么吃惊的表情。 “姑娘,您还是快把咪咪叫回来吧,它根本不听我的话,我实在看不住它!”小丫鬟皱着眉头,发愁地看向沈忘心,“咪咪是我见过最淘气的猫了,万一闯进别人家的厨房里,糟蹋了别家的粮食,那可怎么办的好?” 沈忘心听了她的话,真是有点羡慕起这姑娘了。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担心咪咪弄坏了别人家的吃食。 要是弄坏了什么吃食,她大抵还是赔得起的。万一弄坏了什么花花草草、古董物件,那她这个做主子的,恐怕要赔到没裤子穿! 但沈忘心叹了口气,还是决定暂时不告诉她。这会子最要紧的事情,是赶紧把咪咪找回来,万一告诉了她真相,把这姑娘吓晕过去,那可就不好了。 想到这里,沈忘心凝神去找咪咪的身影。 隔壁院子的长廊底下,每隔一段距离都挂着一盏灯笼。沈忘心虽然有夜盲症,但这线光线还是足够她看清院子里的东西了,没过一会儿,她就看见一抹白影一闪而过,从一只花盆后边,窜到另一只花盆后边。 “咪咪,快回来!”沈忘心连忙出声喊道。 小丫鬟也看见了,跟着沈忘心喊道:“咪咪快回来!那是别人家的院子,不能到处乱跑!” 咪咪听见两人的声音,从花盆后面走出来,走到墙根底下,抬起头来歪着脑袋看两人。 沈忘心以为它这是要回来了,连忙向它张开双手:“别闹了,快上来,明天让三奶奶给你做小鱼干吃。” “喵呜……”咪咪在原地坐了下来,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沈忘心的错觉,她居然在空气里闻到了一股鱼干的味道。 虽然和平时沈大娘做出的味道不一样,但她却能闻出,那的确就是鱼干特有的气味。 看来,这小畜生轻易是不肯回来了。 沈忘心咬了咬牙,探出身子吓唬道:“不肯回来是吧?那我这就去隔壁院子敲门,亲自到院子里抓你去!看把你抓回来,怎么教训你!” 小丫鬟也附和道:“对对!快上来吧,惹了姑娘生气,后果很严重的哦!” 咪咪这下听懂了,“喵”地一声窜到身边最近的一盆兰花前,抬起雪白的小爪子,悬在半空中和沈忘心对峙。 这意思很明显,要是抓它回去教训,那它就折了这盆兰花! 沈忘心被气了个仰倒,好家伙还专挑贵的来糟蹋,要是她看得没错的话,这盆兰花可是莲蕊兰!此时,这莲蕊兰开得正好,花瓣颜色艳丽,一定是主人的心爱之物,要是被这猫给折了,对方一定得找她拼命,更别提替她养兰花了! “不许动!”沈忘心眼看着这猫的爪子要落下去,急得大喊。 好在这猫也不是皮到底了,及时收住爪子,留了那兰花的性命。 沈忘心被它吓得一头大汗,却听身边的小丫鬟惊奇道:“唉呀,这猫儿居然真的能听懂人话,真是好通人性呐!” 这个时候该关心的,难道不是该怎么把咪咪弄回来吗? 沈忘心一阵虚脱,又看见咪咪屁股一撅,又要从她眼皮底下逃走,立刻喝道:“不要跑,快给我回来!” 咪咪如法炮制,又挑了一盆素冠荷鼎。 沈忘心:她是不是上辈子欠着这只猫的? 464接猫回家 沈忘心才刚愣了会儿神的功夫,那个雪白的小团子,就一溜烟从花盆旁边跑了。 小丫鬟惊呼:“姑娘,姑娘,猫儿跑去厨房了,这下子我们可得赔银子了!” 沈忘心没空和她解释,连忙灵活的从梯子上下来,冲着还扒在墙头的小丫鬟说道:“我亲自到隔壁,去把那小畜生抓回来。你且在这里等着,要见到它还靠近这些花花草草,就立刻把它赶开,知道了吗?” “知道了!”小丫鬟倒是没问为什么,连忙朝着沈忘心点了点头。 她平时在院子里,不用忙什么别的,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照看咪咪。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她失职,本来以为沈忘心回来之后,会向她发脾气。 谁知,沈忘心听了之后,并没有动怒。还帮着自己亲自到隔壁院子,去把咪咪要回来。 她如果再表现出半分怠慢,那可真就是不知好歹了。 江羡是在厨房门前,看见这只白色的小毛团的。他俯下身冲它招了招手,咪咪就灵活的跳到他怀里,嘴里发出“喵喵”的声音,在他怀里蹭了蹭。 然后,两只小爪子搭在厨房的门上,一个劲的去推门。 江羡忍不住笑道:“那小鱼干,刚才不是已经喂你吃了小半碗了吗?怎么就过了这一会,又嚷嚷着要吃了?” 咪咪听见他的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半个身子都探到了门前,用渴望的目光看着他。 “不行,再吃下去,你就要胖成球了。”江羡好笑地摸了摸咪咪滚圆的肚子,看了一眼隔壁院子的墙头,说道,“到时你家主子,可就要发现,你到我这里来加餐了。” 咪咪不解的看着江羡:“喵?” 被主人发现又有什么关系? “作为一只猫,还是不要懂得太多的好。”江羡勾了勾嘴角,对咪咪说道,“天色不早了,是时候该回去了。不然的话,心心可就要担心你了。” 咪咪赖着不走,它还要它的小鱼干! 江羡摸了摸它的脑袋,柔声说道:“明天,你再过来就是。” 说着,它放了咪咪下地,自己则回到书房里,冲着坐在棋盘对面,皱着眉头盯着棋盘上的半盘残局的一个男子说道:“月舟,让你久等了。” “哪里,谁在下棋力不胜,让江兄久等了才是。”那人抬起头来,对着江羡微微一笑,“这盘棋我怕是……” 话还没说完,王伯便推了门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焦急:“公子,沈姑娘她找过来了!” 江羡愣了愣,沉声说道:“你让人去捉了咪咪,送到门口便是。” 王伯看着江羡还要说什么,可碍于有外人在场,最终把嘴里的话咽回肚子里去。只得命令下人到长廊底下,把咪咪抱了送到门口,送到沈忘心手里去。 沈忘心在门口站着,没过一会儿就看到一个老伯,正是那天她送兰草和锦鲤过来时,接待她的那一位,怀里抱着一团毛茸茸的猫儿,穿过挂着灯笼的长廊,向她走了过来。 “猫儿顽劣,给您添麻烦了。”沈忘心十分歉意地说道。 别说这老伯了,就连自己见了他们院子里那么多名贵的兰草,都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这猫儿来历不明,到院子里活蹦乱跳瞎捣乱,没被抓起来打一顿,已经是院子的主人仁慈了。 “沈姑娘说的哪里的话?我们家院子常年冷冷清清,突然来了一只猫,倒也热闹不少。”那老伯笑着说道,把猫儿交到沈忘心手里。 “哪里,这大半夜的,是我到叨扰了。” 咪咪回到自己怀里,沈忘心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奇蓝香味。她心里一惊,自己一整天没回家,据小丫鬟说这猫儿又从来不带在她房里,身上哪来的这冷香味? 她的鼻子一向不会出错,再确认了一遍,发现咪咪身上的味道,的确是奇蓝香无疑。 这种香天下少有,又偏偏是在自己隔壁,难道说这家住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见的江羡? “等等!”沈忘心猛的回过头,只见隔壁宅子的大门,还差一个缝就完全关上了。 她一时之间也顾不得别的,立刻伸手去推。里头关门的老伯,全然没料到她会做出这种动作,一时间收不住关门的势头,竟然将那只白生生的手,夹在了门里。 “喵!” 都说十指连心,沈忘心手上传来一阵剧痛,抱着咪咪的手一松,它就像棉花糖一样,轻轻地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 465受伤 那老伯也吓到了,立刻打开了门,在灯笼的光线之下,就看到沈忘心的五指顿时红彤彤地肿了起来。 他脸上一白,立刻问道:“沈姑娘,你怎么了?要是有什么话没说,大可拍门叫我呀!怎么做出这种动作,要是小老儿力气再大一些,只怕你的手指都要保不住!” 沈忘心手上钻心的疼,咬了咬牙眼眶里的泪水才没落下来,低着头说道:“老伯对不住,我刚才忽然想起一桩事,一时情急才没顾得了这么多。” 老伯叹了口气,问道:“究竟什么事情,竟这样心急?” “老伯家的主人,这几天怕是在家吧?”沈忘心抿着唇问道,“您家替我看顾兰草和锦鲤,我还没有亲自谢过。以前是主人不在家,没有登门拜访已是失礼,如今主人回来了,这是应该见一面。” 这老伯刚来院子里没多久,但从王伯口中,也隐约得知了沈忘心的身份,自然不敢怠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江羡心心念念的买了人家隔壁的院子,却对这姑娘避而不见。 但有了王伯的叮嘱,他是怎么也不敢,带沈忘心去见江羡的。 “这……沈姑娘误会了,我们家主子很长一段时间没回来了,还是等到我家主子回来之后,我再去告诉姑娘您吧!”老伯为难地说道。 “老伯!让我见他一面吧!”沈忘心猛地抬起头来,眼里露出倔强之色。 可泪水却扑簌簌地往下掉,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她光滑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这让老伯觉得,他跟着自家主子一起骗这么好的姑娘,简直是泯灭人性! 这丫头在他面前一哭,他就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结结巴巴地说道:“沈、沈姑娘,你、你别哭啊!” 可虽然是这样,他依然不敢告诉沈忘心,事实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只好站在原地憋得一张脸通红。 沈忘心也注意到,自己实在太过失态了。她其实一点也不想掉眼泪的,但刚才被门一夹,手上实在太疼了,再加上一时想起江羡,眼睛和鼻子就控制不住地发酸。 “我……我不想的,可是我也忍不住。”沈忘心带着哭腔说道,用手背不停的抹着眼泪。 可泪水的量太足,打的她的手被完全湿了,却一点也没止住的势头。 咪咪在她脚边站着,毛茸茸的身体,在她的绣花鞋上盘成一个圈,嘴里发出关切的“喵喵”声,似乎也在安慰沈忘心。 老伯觉得面前这丫头,天生就是招人疼的,这么看着她可怜兮兮地抹眼泪,他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碎了。 他趁着沈忘心没注意,转向身后阴影处站的王伯,用恳求的目光看着王伯。 放这姑娘进去吧,就见一面又不会死了!老伯在心里默默说道。 他如愿地看到王伯无奈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带沈忘心进来。 “好了,沈姑娘,你跟我进来吧。”老伯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欢喜地沈忘心说道。 这下,这姑娘该不会继续哭了吧? “谢谢您!”沈忘心连忙欣喜地抱起咪咪,跟着老伯走到宅子的主院。 两人到了那摆满兰草的院子,一阵清香跟着夜风飘了过来。 沈忘心眼尖地注意到,自己搬过来的锦鲤,被换到了一个好看的鱼缸里,里面还养着几株让绿色的水草,正随着锦鲤游动搅起的水波,轻轻地摇晃着。 院子里正中央相逢的灯亮着,烛光透过纱窗照在院子里的青砖上,透露出几分温暖的感觉。 “沈姑娘,我家主人就在里面。”老伯看了一眼沈忘心说道,“我这就退下了,您有什么话,便自己同我家主人说吧。” 沈忘心冲他颔首,见到那老伯出了院门,才走向那扇虚掩着的房门。 她轻轻推开房门,第一个入眼的便是房里的一副残局。紧接着,一阵熟悉的奇蓝香味扑面而来,带着房内冰盆产出的丝丝凉意,一点一滴地沁入心脾。 这熟悉的味道,一定是江羡! “阿羡!”沈忘心立刻唤道。 可紧接着,一个手执黑子,穿着青阳书院书生衣裳,气质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她的眼前,疑惑地问道:“敢问姑娘,阿羡是什么人?” 沈忘心一愣,眼前的男子显然不是江羡。江羡身上的气质冷若冰霜,可这个男子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就是现在皱起眉头看自己,也没让人觉得有半点冒犯之意。 而此时,他手上的黑子落了下去,又从对面的棋盒里拿出一枚白子,落在另一个方位,便一动不动地盯着棋盘看了起来。 466负心汉,薄情郎 对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为什么对着他叫别人的名字。他全心全意地沉浸在,眼前这副残局里,似乎在思考破局的办法。 沈忘心瞥了一眼,只见黑子大势已去,白子已然大获全胜,便是他再苦思冥想,也不可能力挽狂澜。 “五味药斋沈忘心。”沈忘心叹了口气,报上自己的名号,“此前曾把兰草和锦鲤寄养在贵宅,今日是我的猫儿调皮,打扰了贵宅清静。我心中过意不去,特来道歉。” “原来院子里的锦鲤是你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冲着沈忘心微微一笑,“在下阮月舟,时候不早了,若是沈姑娘没有别的事,便早些回府休息吧。” 沈忘心经他一提醒,这才想起确实是自己无礼了。她紧了紧怀里的咪咪,向阮月舟点了点头,便带着几分失落转身离开了。 阮月舟一直目送着沈忘心离开,直到墙头上趴着的那个小丫鬟也下了木梯,他才回身关上房门,笑着对门后站的那人说道:“认识江兄这段时间以来,从来不知道江兄还是个薄情郎。方才那沈姑娘满脸泪痕的模样,我就不信江兄看了不心疼?” 江羡的气质本来就冷,被他这么一问,周围的气就像随时可能凝成寒霜一般,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她的事情,你最好不要管。” 阮月舟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方才温润如玉的气质里,显露出来几分狡黠:“哎呀,幸好刚才她没有多待。要是多待一会儿,我可不保证能绷得住,要是叫她瞧出破绽来,只怕心里会恨死你了。” “那你就不要出现在她面前。”江羡冷声说道。 阮月舟不以为意:“不会吧,你大老远把我从京城叫来江州这破地方,不会还让我缩头缩脑的,什么事情都不能施为吧?” 他每说一句,江羡的脸色就更沉一分。 直到最后,阮月舟也有些怕了,嘴上终于正经了一些:“江兄,其实不必顾忌那么多。纵然你想脱开安国侯的钳制,走科考这条路,却也不必对世子之位避之不及。难道你就没想过,你是安国侯府嫡长子,这些东西本来就该是你的吗?” 江羡的目光黯了黯,忽然想起他年幼之时,母亲王氏临终之前曾经紧紧抓着他的手,说道:“该是你的,便是你的,强求不来,也挣脱不了。” 从前,他总觉得王氏是在自怨自艾。可现在想来,这话又何尝不是对自己说的? 其实安国侯府世子之位,他一点都不在意。只不过,他的路他想自己去走,而不是按照安国侯给的指示,像一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他操控。 “我父亲那处暂时不急,但襄阳王郡主百般算计于我,也该让她尝尝苦头了。”江羡说着话,最后一颗白子落下,黑子全军覆没,再无一丝生机。 阮月舟被棋子的落盘声惊醒,忽然瞧见江羡在收起他执的黑子,立刻感叹地说道:“你这棋路实在是太厉害了,我甘拜下风!就是不知道,刚才那个姑娘,到底是怎么把你收得服服帖帖的。” 江羡嘴角噙着一抹微笑,想起那丫头湿漉漉的眼睛,便觉得一股心疼,掺杂着心动的感觉,在胸中蔓延开来。 他顿了半晌,才缓缓地开口问道:“你猜?” 阮月舟气急败坏:“江羡,你真是够了啊!” 信不信他现在就到隔壁院子去,告诉那姓沈的姑娘,其实他根本不是这院子的主人。 院子的主人就是她心心念念,却对她女儿不见的情郎江羡! 这样的负心汉、薄情郎,不如就趁早抛弃了吧,像他这样温润如玉的君子,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谁知,他完全没有开口说出来的话,江羡却跟听到了似的,一下子瞪过来,吓得他灰溜溜的出了门:“我走了,我走了啊!我说的话你再好好想想,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干什么让给别人!” 江羡这边总算安静下来,可沈忘心的院子却热闹的不得了。几个小丫鬟见到沈忘心的手伤成这样,连忙去把已经睡下的沈大娘叫来了。 沈大娘见了沈忘心的手,心疼得不得了。要不是她知道,沈忘心手上的伤怪不得别人,她现在就要抄起笤帚,到隔壁去兴师问罪去了。 “现在知道疼了吧?”沈大娘沉着一张脸,给沈忘心上药,“刚才推人家门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疼了?” 面对这样的沈大娘,沈忘心只好弱弱地承认错误:“三奶奶,我再也不敢了。” 467喜脉 “你还想有下次?”沈大娘眼睛一瞪,没好气地说道,“再有下次,你还当什么大夫?用左手给人把脉,给人针灸?就怕人没医好,都被你用针扎死了!那咱们还开什么医堂,不如趁早回溪头村去,喝西北风得了!” 沈大娘越说越来劲,差点没把沈忘心说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见人。 可骂归骂,沈大娘手上却一点也不含糊,拿着极小的力气,把药膏涂在沈忘心手指上,满脸心疼地吹气:“三奶奶给你吹吹就不疼了,以后可长点心眼吧!” 沈忘心没敢把自己误以为阮月舟是江羡的事告诉沈大娘,生怕她跟着自己担心,又一整晚睡不着觉。 折腾了一晚上之后,她身上倒是累了,很快就抱着咪咪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乡。 江羡落在院子里,感觉里面的呼吸声均匀了之后,才悄悄地潜进屋子里去,捧着她红肿的右手,心疼地吻了吻:“真是个傻丫头。” 他开始有些后悔,如果不是自己执意把沈忘心隔壁的院子买下来。也许今天,她就不用吃这份苦了吧? “喵……”这个时候,两只发光的圆眼睛出现在江羡眼前,用爪子轻轻地触了触沈忘心的手背,用责怪的语气,又“喵喵”地叫了几声。 “是,都怪我,没有好好地保护她。”江羡忍不住摸了摸沈忘心的额头,“不过,只要再等一段时间……”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床上的沈忘心忽然动了动。 江羡心里一惊,连忙悄无声息地退到黑暗里去。 沈忘心睡眼朦胧的睁开眼睛,她刚才怎么觉得,有人摸了摸她的脑袋,还在她耳边说话来着? 可一醒过来,就看到黑暗中咪咪绿油油的眼睛望着自己,搭在自己额头上的,正是它那只小毛爪。 “咪咪别闹,我要睡觉了,明天还得早起呢。”沈忘心嘟囔了一句,一把将咪咪揽进怀里,闭上眼睛再次睡了过去。 江羡心有余悸地从缦帐后边走出来,看着沈忘心平静的睡颜,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 他是不是该庆幸,沈忘心的夜盲症一直没治好? 要不然的话,刚才她早该发现自己站在黑暗之中了。 江羡又在房里等了片刻,直到确认沈忘心睡熟了,才离开了她的房间。 第二天,沈忘心很早就醒了,倒不是因为她不想睡,而是因为手上的伤实在太疼了,把她从睡梦之中疼醒了过来。 昨天还红肿着的手指,今天已经消肿了不少。但取而代之的是,手指上被门夹到的地方,起了一片青紫,和她白皙的皮肤对比,看着触目惊心。 好在看着虽然严重了一些,但她观察过了,并没有伤到筋骨。只要按时擦活血化瘀的药酒,上面的淤青很快就会消散。 用了早饭之后,沈忘心没有去医堂,而是坐着马车到了郭府门前。 这一回,郭夫人得知沈忘心的身份,没好再阻拦,立刻派了下人过来,说是要请沈忘心喝最好的茶。 上一回,沈忘心就是和郭夫人喝茶喝出问题的,这回说什么也不再去喝了。她直接拒绝了郭夫人的邀请,去了郭宁的院子,先看看郭宁的情况再说。 “沈姑娘,你终于来了!”郭宁一个人闷在自己的房间里,她这几天吃喝拉撒都在自己院子里,外头被郭夫人派来的人守着,她是一步也不能出。 沈忘心对郭宁的印象不错,见她看见自己像看见主心骨似的,也不由的露出一个笑容:“郭小姐,最近如何?” 郭宁立刻执了沈忘心的手,沈忘心吃痛微微皱了皱眉头,她便立刻发现她袖子底下掩藏着伤口,连忙问道:“沈姑娘,这是怎么了?你手上受了伤,却还要来操心我的事情,实在让我过意不去!” “我不要紧,倒是你……我先替你把把脉再说吧。”沈忘心立刻坐下来,把手搭在郭宁的手腕上。 她一触到郭宁的脉搏,只觉得将有一串小气泡,从她的血管之中流过。 都说滑脉如珠,那便是喜脉的脉象了! 沈忘心一时不敢确定,又把了几回,每一回都一样,这才向郭宁笑道:“确实是喜脉无疑了,只不过如今胎儿正小,正是该养胎的时候,吃穿上面都要注意。虽然你尚且年轻,但底子到底薄弱一些,还是千万要注意才是!” 郭宁听到这个脸上一喜,紧接着又脸色黯然道:“如今我娘亲怎能如我的意?她该恨不得我肚子里的孩子掉了才对,要是让她知道,说不定还要狠心叫我落了胎!要真是如此,我哪还有颜面嫁给阿先?” 468陌上人如玉 沈忘心是示意她安心,向她说了一些注意的事项,又和她谈了一下午,这才回到自己家里去。 直到今天,沈忘心才知道,郭宁为什么那么害怕周明珠。 原来,这周明珠是个惯犯,无论到哪里凡是遇到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都要找来西洋镜和蜡烛,将对方衬得黯然失色,并借此机会狠狠打击她一番,这才得意离去。 郭宁本来就是个心思细腻的,又因为郭夫人自来强势,所以被养得十分娇弱。但因为毕竟是太守之女,身边的人巴结她还来不及,从小没被人恶言相向,遇到周明珠这种人,竟然连反驳也不回。 这才有了,前段时间在宴席上的那一幕。 沈忘心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温言安慰道:“她虽然是襄阳王郡主,可你爹也是江州太守。襄阳王犯不着为了一丁点儿事情,就同郭大人交恶。既然不喜欢,那以后看见她躲了便是。你越是怕她,她才越是得意呢!” 郭宁嘴上说是,可沈忘心见她面色仍是戚戚的,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 沈忘心瞅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向郭宁告辞。 李妈妈走出来送她,向沈忘心说道:“我昨天打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夫人和老爷,竟有意把姑娘许配给余庆县的张公子。只是这张公子,听说与郡主走得颇近,只怕夫人又是听了郡主的话,才起了这份心思的……” 沈忘心点了点头,见到附近无人,才压低声音向李妈妈说道:“张彦远我认得,很多事情不便多说,只能说他并非良配。” 李妈妈知道沈忘心必定有难处,便没有仔细往下问,把人送到门口,向她说道:“沈姑娘知道我家小姐的性子,张公子的事我没同她讲,是怕她思虑过度,弄出个好歹来,也请沈姑娘替我瞒着。” 沈忘心自然答应:“还是李妈妈考虑得周到,这件事情确实不能让郭小姐知道。剩下的事情你且放心吧,我一定尽力而为。” 李妈妈虽然认识沈忘心不大久,却知道她一向言出必行,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稍稍放下,面露感激之色,扶着沈忘心踩上脚凳:“姑娘的恩情,老婆子铭记于心。” 第二天清早,整个江州城雾蒙蒙的。太阳还没完全爬上山,晨风带了微微的凉意,吹拂着武步溪沿岸的杨柳。 张彦远早早地起了床,站在江州城到城墙根底下,由重重杨柳形成的屏障隐了身形,看着五味药斋的马车出了城门,往余庆县的方向驶去。 直到那辆马车消失在官道尽头,他才看着溪中潺潺的流水,微微地勾起嘴角,伸出手臂随意拂开面前如织的柳条。看那神态气度,好似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柳树的枝桠,而是一道精美绝伦的珠帘。 若不是他做下的那些事情,还真称得上是俊美无双。 只可惜,这样的情形沈忘心并没有得见。 马车里,沈忘心目光复杂地看着手中的一封信。 这是刚才马车出城门时,城门的守卫例行检查之后,说是有人托他给自己的信。 沈忘心问那守卫,这信到底出自什么人之手,守卫指了指柳树之后站着的身影。虽然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柳条后面的身影,可她却能一眼认出来那人就是张彦远。 就看了一眼,她立刻像见了鬼一样,让车夫赶紧赶着马车走了。 张彦远鬼鬼祟祟地躲在城墙根下,还要人给自己这封信干什么? 沈忘心实在想不通,只好动手拆开信封,展开信纸看了起来。入眼的是一手写得极好的柳体,虽然能看出柳体的特征,端正爽利,但字的笔锋处,却隐藏着一股束缚不住的野心。 看完之后沈忘心才知道,原来这不但是给她的信,也是给张彦远的父亲张员外的信。 张彦远此人极为聪明,不知从何处得知她回余庆县的消息,便断定自己一定是为了陈先和郭宁的婚事。 于是,便想要顺水推舟,借沈忘心的力替他解决问题,还不用担心沈忘心不同意。 “真是好算计。”沈忘心看完之后,又把信纸禁止原封不动的塞回信封里。 对于这种事情,沈忘心倒也不排斥。她虽然与张彦远有宿怨,但也不至于傻到,把事情往难处去办。 不过这样一来,她倒不必如原来的计划那样,向余庆县的袁府求助,再辗转把消息透露给张员外了。她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到张府去,把事情告诉张员外。 469暴殄天物 她就不信,张员外这个做父亲的,还能容忍张彦远头顶上长出草原! 从江州城到余庆县,还有相当长一段路程。沈忘心把信封放回自己袖子里,干脆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休息了一会儿。 马车星夜兼程,行了整整一天有余,才到达余庆县。沈忘心第一个回了寒山书院,在贾氏心疼的目光下,回到房中休息了一会儿。 她一睡就是小半天,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午饭的点了。 这天,贾氏亲自下厨做了饭菜,还到书院里,把周延昌提前叫了回来,一家人坐在白鹿堂的饭厅里,津津有味地用着这一顿难得的午饭。 吃饭期间,沈忘心把最近发生的事情说了,听得两人纷纷皱眉。特别是周延昌,他以前虽说不至于和郭太守交好,但两人间联络也颇是频繁。 他正是看中郭太守的人品,这才把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他。 可谁知道,仅仅这段时间以来,郭太守的表现一次比一次让他失望。这一回,事情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他居然还有心思悔婚! “荒唐,实在是太荒唐了!”周延昌连连摇头,“郭夫人不懂事也就罢了,可他毕竟是一州之长,德行有失,又怎么做得好江州的父母官!既然如此,我在呈给陛下的奏折上,一定要再好好参他一回!” 周延昌下定决心,就回到书房去,当真给郭太守写参本去了! 饭厅余下母女两人,沈忘心拉着贾氏,问起沈恩,还有沉香和结香三个孩子的情况。 贾氏笑着说道:“阿恩是个勤快的,虽然不够聪明,但这孩子现在懂事,如果都这么下去,也未必没有成绩。至于沉香和结香,我是想同你说说。如今你们搬到州府去了,每回休沐回去,也不比以前方便。若是你肯,就让他们留在书院里,也好给我和你父亲做个伴!” 贾氏的提议这是沈忘心最近头疼的。 寒山书院每回休沐只有两三天,过去他们在溪头村,让医堂的马车往返接送就行了。可如今他们搬去了州府,在余庆县和州府之间走一趟,至少都要一天余。 孩子们年纪都还这么小,叫他们来回颠簸,就连沈忘心也是不安心的。 “也好。”沈忘心点了点头,对贾氏露出一个笑容,“还是娘亲想的周到,说起来也是女儿实在不孝,为着医堂的事情,总不能陪在您和父亲身边。” 贾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我和你父亲可是把你当做男孩子来养的,你若是成日赖在家里,不思进取,只知道在我们身边撒娇偷懒,那我们才有得担心的呢!” 沈忘心没想到贾氏如此开明,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样从江州带来的礼物,没有拿出来给贾氏,便连忙回了房里,从房里捧出一个锦盒来。她把锦盒放在贾氏面前,轻轻打开盒盖,里面放着一对品质上成的玻璃器皿,便显露了出来。 这是沈忘心之前,托那位认识的匠人做的一对玻璃杯。 形式仿照她之前在华国常用的杯子,线条简洁,杯身玲珑剔透,上面没有什么繁多的修饰,更多的是实用功能。 “这是……上回陛下赏赐的琉璃石和琉璃母做的!”贾氏一眼瞧出来,这一对琉璃杯绝对是稀罕物! 沈忘心拿出杯子来,却稀疏平常地放在桌上,令人烧了一壶热水,就这么冲了茶叶,让贾氏拿着喝茶:“女儿没什么好送的,这一对杯子就送给爹爹和娘亲喝茶。这样一来,以后您二位想我的时候,便如同我在你们身边了。” 贾氏哭笑不得。 她何尝不知道琉璃器物的珍贵?即便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得到了琉璃器,大多也是用来做摆件的。哪里像沈忘心一样,直接用来当杯子喝茶? 这要是放在京城那些人家里,肯定要被人骂暴殄天物了! 可是—— 她喜欢的挣还是沈忘心这一点,虽然并没有出身富贵,但在用心挣钱的同时,却不被金钱所束缚。 在她眼里,身边有许多人和事,都要比所谓的财富重要许多。 如果不是如此,当初陈先遇难,她也不会倾尽家财,只为将陈先从牢房里换出来了。 贾氏只顿了一会,便郑重地拿起琉璃杯,轻轻地抿了一口杯里的茶水,眼前忽然一亮:“不知怎的,用这琉璃杯喝起来,茶水都仿佛绵软温和了一些。” 沈忘心笑道:“用砂壶煮茶,水便应了砂壶的品性。用这琉璃杯冲茶,茶水的性子自然也随着琉璃杯,绵和一些也是正常的。” 470说服张员外 “好孩子,把另一杯端进去,给你父亲也尝尝吧。”贾氏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沈忘心去找周延昌说说话。 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 以前,她觉得这孩子已经够合自己的心意了,可现在才知道,世界上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她只希望沈忘心能一直保持初心,那么他们也就满足了。 周延昌是个茶痴,见了沈忘心的琉璃杯之后,欢喜得像个孩子。沈忘心与他说了一通话,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坐着马车去张府拜访。 果然,在张府的门房前递了拜帖,对方一听她的名字,便断然拒绝了她的拜访。 沈忘心又不慌不忙地拿了张彦远的书信出来,由门房成了进去给张员外瞧。没过多久,只见到张府管家急匆匆的跑出来,脸上堆满了笑容:“沈小大夫,失礼了!快请进吧,我家老爷正在正厅里,备了茶水点心,只等着您进去叙旧呢!” 其实两家之间,见了面没打起来,就已经阿弥陀佛了,哪还有什么旧可叙的?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张管家说的也是场面话,沈忘心边笑嘻嘻地应了。 果然,到了张府之后,就见到张员外坐在正厅里,一见自己便笑着站了起来:“原来沈小大夫,没想到您今儿会来,有失远迎,还请您多多包涵!” 沈忘心同他寒暄了几句,外头的丫鬟一个个端着茶水,还有井水浸过的瓜果,恭恭敬敬地放到两人面前。 等到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张员外才正色问道:“沈小大夫,你呈上来的信我都已经看了,确实是犬子的笔迹。只是我仍然不敢相信,才冒昧地向沈小大夫求证一番,我儿在信上说的,可都是真的?” 张彦远的信,沈忘心也看过了,里面说的事情都十分客观,并没有夸大其词。所以,她听了张员外的问题之后,也就点了点头。 张员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兄长果然还是看不起我,就连他已经到了江州城,将要去岭南赴任这么大的事情,竟都没有告知我一二分。” 沈忘心沉默了一阵,她怎么觉得张员外的关注点,与正常人都不太一样? “张公子的事……”她虚咳了一声,出言提醒道。 张员外看着沈忘心拼命暗示自己的目光,这才回过神来,问道:“沈小大夫的意思是,我兄长要求彦远,娶一个已经与别人有了肌肤之亲,甚至还怀了别人的孩子的女人?” 沈忘心点了点头,补充道:“而且这个女子,还是江州太守的嫡女。” “即便是郭太守的嫡女,也不能这么欺负我们吧?”张员外两个鼻孔都张圆了,狠狠地拍了一下手边的桌子,“再怎么说,我张家在余庆县也是有头有脸的,娶一个不洁的女子进家门,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沈忘心对于张员外的上道很满意,见他还没有看出更严重的问题,便好心提醒道:“不仅如此,碍着郭太守的身份,就算你们已经发现了真相,却还是只能打落牙齿混血吞。而且,若是与郭小姐成了亲,张公子的隐疾也迟早会被发现。到时,郭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张公子总不能到处同人说,自己根本不可能有孩子吧?” 张员外闻言,一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红,红了又紫。最终,终于下定了决心,对沈忘心说道:“别的事情我都可以听兄长的,但沈小大夫你放心,唯独这一件,我不可能答应!” “可是——”沈忘心佯装不信,还皱了皱眉头,问道,“张员外,不是我多嘴,张公子的事情您真的能决定?” 一招激将法使出来,张员外就算意识到,这是沈忘心给自己设的圈套,却也被她戳中了痛点。 是啊,他兄长张耀祖从小到大都比他优秀。 从在寒山书院一起读书起,自己就没有一处比得过他。就连张家在余庆县的家业,如果不是因为张耀祖去了京城,自己都根本不可能继承。 甚至有人在背后说,他今天能有这副光景,都是张耀祖施舍给他的! 说这些闲话的人,以为他听不见。可他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根本没有勇气反驳罢了!更何况那些人,也只是在背后逞口舌之利,根本不敢到自己面前来说。 可是今天,这个问题居然被人提出来,明晃晃地摆到自己面前,毫不掩饰地质疑自己。如果他再能忍得了,他就不是个男人了####第一更! 471骤雨 “沈小大夫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张员外激动得额上青筋暴起,朗声说道,“确实,论能力我的确比不上我兄长,但彦远是我的儿子!这一点是谁都不能改变的,我别的事情做不成,但决定我儿子的终身大事,没有人有权置喙!” 沈忘心闻言,笑着对张员外颔首:“既然如此,那我的事情,就拜托张员外了。” 张员外被沈忘心一通质疑,脸上强撑出来的一丁点儿笑容,也都消失不见:“沈小大夫尽可放心,事关我亲生儿子,我比你更操心!” “有张员外一句话,那我也就放心了。”沈忘心不打算在留在这里碍别人的眼,很识相地起身告辞。 张员外不打算送她,只让管家把她送到大门前。 沈忘心只在张府呆了半个时辰,就回了寒山书院。回到书院之后,还没坐下来就觉得小腹一阵胀痛,下身一股暖流涌了出来,回房间一看才知道原来是葵水来了。 她这段时间以来身心俱疲,一不留神连葵水都提前了。早知如此,她就不会一时贪凉,在张家吃了许多西瓜和葡萄。 这下子,一时的口腹之欲,立刻就应在她身上。 一时之间,沈忘心身上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能躺在自己床上,蜷成一只虾米的形状,大热天里身上还裹着床被子,感受着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我这是和张家犯冲,早知道连半个时辰都不该待的。”沈忘心有气无力地嘟囔道。 贾氏给她煮了红糖姜汤,刚端了一碗走进来,就听到自家闺女躺在床上自言自语。她走近之后,听清她嘴里的话,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平时就让你少吃一点,偏生不听。一离了我和你三奶奶的眼皮,就到处作死去了,要我说疼的你活该!” 沈忘心委屈极了,自己明明这么难受了,贾氏还说这种话气自己:“娘,你可真是我的亲娘!” 贾氏被她的话逗笑,走到她床边坐下,捏了捏她的鼻子说道:“怎的?不是我生的,便不能骂几句了?” 沈忘心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乖乖地接过碗道:“恨不得是从您肚皮里钻出来的呢!” 这句话听得贾氏受用极了,说道:“我听说长安是秋天生的,以前给你过生的日子不大对。这一回生日,你是该及笄了,得好好办一场。” 说着,揽住沈忘心抱进怀里,轻轻地抚着她的脊背:“这件事情你不必操心,管好你医堂的事情就够了。剩下的事,交给我和你父亲去办,一定给你办得体体面面,让全余庆县的姑娘都羡慕你。” 沈忘心笑着嗅了嗅贾氏身上熟悉的味道,娇声说道:“那我可真不管了,都交给娘亲您去操办!” 贾氏应了一声,见碗里的红糖姜汤一口还没喝,催促道:“快喝吧,汤可马上要凉了!” 傍晚的时候,沈忘心总算觉得好了一些,从被窝里钻出来,走到院子里就看见晚霞之中一群蜻蜓掠着院子的墙头飞过去。 天气也觉得闷闷的,让人呼吸不过来,天空之中已经有乌云聚集起来,一场骤雨即将到来。 “姑娘,天要下雨了,赶紧往廊下去吧!”白鹿堂的厨娘急忙跑出来,收起外头晾着的一串辣椒。 沈忘心见到院子里的簸箕上,还晒着一些黄豆。 这时风已经起来了,微微的雨点落在她的脸上,不消片刻大雨就会下起来,只着厨娘一个人,肯定收不了这么多东西。 她立刻跑上前去,端起其中的一只簸箕搬回厨房里,在厨娘感谢的目光之下,又跟着她一起冲进雨丝里去,抢救剩下来的黄豆。 然而这只是暴雨的前奏,风吹得越来越大,没关上的窗页砰砰的撞着窗框,远远的就见到一阵雨幕,被风吹着斜斜地从远处刮过来。 沈忘心捧着手里的簸箕,不知道踩到了哪块长了青苔的青砖,脚下一滑差点摔在地上,手里的簸箕也扔了出去。 厨娘吓得惊叫了一声,连忙放下手里的簸箕,想要跑过来扶沈忘心。 两人都以为飞出去的簸箕里的黄豆,就要不保了,一定撒得满地都是,被身后紧追不舍的雨幕淋得浸透了。 可这个时候,只见一道蓝色身影一闪而过,即将倾覆的簸箕,被稳稳地接在他手里。那人漂亮的一个转身,稳稳地落在地上,冲看傻了的两人挤了挤眼睛。 “还不快点进来,马上要淋成落汤鸡了!”邵渊语气轻快地说道。 472所谓的情份 沈忘心长出一口气,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发现心脏在胸腔里面狂跳,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是邵渊,这才急忙拉了厨娘走到长廊底下。 三人刚走进去,身后的雨就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如果他们晚一步,就当真像邵渊说的那样,被这么大的雨势淋湿全身了。 特别是沈忘心,今天还来了葵水,还作死的吃了生冷的东西。若是被这雨一淋,一定得生一场不小的病才能作罢。 这段时间天气极热,白鹿堂许多房间的窗户都开着透气。这雨一下子来的急,窗门也来不及关,此时已经有雨淋了进去。 厨娘见到沈忘心和邵渊认识,便向她急急说道:“雨下得大了,姑娘进厅吧!厨房窗边还挂着几块腊肉,我得赶紧去收进来,不然都得被雨淋坏了!” 沈忘心自然放她去。 虽然她不知道邵渊,是到底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但来都来了,总不能一碗茶水都不给人家喝。于是,领了他进白鹿堂的大厅,又吩咐下人去厨房打一壶开水过来。 “小萝卜,你怎么就不声不响的走了呢?害我在溪头村待了这么多天,村子里又没什么好玩的,都快闷死我了好吗!”邵渊一坐下来,就冲沈忘心抱怨。 沈忘心倒是好奇了,她去州府的时候那么大的动静,整个溪头村的人都知道。可到了邵渊的嘴里,怎么就成了她不声不响地走了呢? 邵渊抓了抓脑袋,仔细回想那几天的事情,最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几天,我听说做芦荟膏的水,都是从山上运下来的。我一时好奇,就来不及告诉你们,到林子里去了好多天!那几天我还差点在林子里迷路,走到一片树木都异常高大的奇怪地方,后来不知怎的转着转着就转回溪头村了。” 沈忘心听他的描述,心想他应该走到了自己当初发现紫灵芝的地方。 那片原始森林藏得极深,如果沿着村民开辟出来的山道走,一定不可能走到那里。所以说,这邵渊的胆子得有多大,体力得有多好,才能走到那个地方? “那几天不见你,我还以为你玩够了,就回京城去了呢!”沈忘心叹了口气,要是知道邵渊去了林子,说什么她也不敢让这小祖宗,在她的地盘上失踪。 “后来我就不敢去了,那个地方就像迷宫一样,要是再去没准还得在里面绕几天,才能绕出来!”邵渊一阵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沈忘心倒觉得稀奇,这少年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她还真以为,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他不敢去的地方,谁知道小小一片林子,就能让他露出后怕的表情。 这种落差感,叫她一时不知说什么的好。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沈忘心忍不住问道。 她才回余庆县多久,邵渊就找上了门。如果不是他消息灵通,那就是他瞎猫撞上死耗子,正好遇上自己了。 问了问才知道,原来是沈忘心刚回到余庆县的时候,去五味食府查看了一番,正巧今天小贵姐儿到县里来,听说了她回来的事情,又把消息带了回去。 沈忘心心里了然,一定是小贵姐儿他们,都受不了这个能翻江倒海的小祖宗,一听到她回来了,就赶忙人塞了过来。 邵渊却浑然不觉,还以为人家对他好。当然见到沈忘心之后,他更加高兴了,还和沈忘心说起他在溪头村遇见的事情。 说是无聊的时候,去找了童年的那些玩伴。 “奇怪的是,小时候一个个古灵精怪的,大家一起不得玩的很好吗?现在见到我,连看都不敢看我,每个人都对我点头哈腰,实在太没意思了!”邵渊皱着眉头一脸失望。 沈忘心点了点头,她没什么话想说的,叫停邵渊不停地叨叨。 “对了,你记得那个黑子吗?就是小时候我老找你玩,他总是跟在我们身后,甩都甩不掉的那个!” “哈……不知道为什么,右手断了,还讨了一个一看就很刻薄的女人当老婆。” “我听他们说,他的原配是小贵姐儿。后来因为他不争气,就和小贵姐儿和离了,这是不是真的啊?” …… 听着邵渊一通唠叨下来,沈忘心忽然想起一件事。她记得自己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黑子总是振振有词地对自己说,一直是他在保护自己不受别人的欺负,让她不要忘恩负义。 难道说……跟在邵渊背后,顺便帮忙保护了原身,这就是他口中所谓的情分? 473退了婚事 得知真相的沈忘心,顿时哭笑不得。 她就说,原身虽然性子懦弱,但也不至于眼瞎吧?若是非要嫁给溪头村的哪个小子,哪个不比黑子长得好? 如果非要选个长得又黑又丑的,那才令人匪夷所思! 沈忘心想到这里,抬起头来感慨万分地望着邵渊。 邵渊被她一眼望得懵了,问道:“小萝卜,你怎么了?好端端的,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你那匹一直带在身边的汗血宝马,有没有牵进马厩里?”沈忘心望着外头瓢泼一样的大雨,还有院门之外可怜巴巴淋着雨的枣色高头大马,莫名地觉得心疼。 “啊,我的赤霄!”邵渊惊呼一声,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冲进大雨里头去,把他拴在门口的那匹马拉到马厩里躲雨。 等到雨停了之后,到县城里去买东西的贾氏,还有在底下书院教书的周延昌,都终于回到白鹿堂里。 沈忘心本来以为两人认不得邵渊,正打算给他们介绍,周延昌和贾氏就笑眯眯地盯着邵渊说道:“阿渊什么时候也到江州来了?我们竟然不知道,原来阿渊和我们家心丫头,居然一早就认识!邵老将军最近如何?身子可还好?” 好了,沈忘心觉得自己果真省了不少力气,是她自己想多了,都是在京城那片地方的人,说不认识几率还是相当小的。 沈忘心这次回到余庆县,心里确实想在白鹿堂多待几天,但奈何手头上有急事,生怕因为自己一时松懈,就生出什么变故来。 于是,第二天早晨雨停了,就匆匆地向周延昌和贾氏道别。 两人也知道她要办事,并没有挽留,反倒塞了不少吃食,让她再到江州城去给医堂里的人也尝一尝。 至于邵渊也不想在余庆县多待了,听说江州城发生了许多事,便跟在沈忘心身边,打算到那边去凑个趣。 “小萝卜你放心,教训那样的人,我是最有经验不过的了!”他捏着自己的拳头,跃跃欲试,“一次不够,那我就让他们夫妻两个一起凉快凉快,看看他们的脸皮到底有多厚,经不经得起我的第二次折腾!” 沈忘心闻言,赶紧浇灭了他这危险的想法:“你让我省省心吧,你要是想早点回京城去,尽可进到郭府去折腾,要不然就老老实实的待着,兴许邵将军还能留着你在江州多待几天!” 一提到忠勇将军,邵渊这个混世魔王,终于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沈忘心总算找到他的弱点,好不容易叫他安静了一两天,终于平心静气地回到江州城。 实际上,她没回江州城之前,张员外就已经到了。他连夜赶到张彦远身边,一见到他兄长张耀祖,就怒气冲冲地与张耀祖大吵一架。 第二天一早,张耀祖便脸色铁青地带着仆从,坐上了赶往岭南的马车,到那边去赴任去了。 具体情况如何,沈忘心不得而知,只知道郭府那边本来与张耀祖商量得好好的,已经选了吉日,就差让郭宁过门了。 可是没想到,喜事将近张员外却跳了出来,亲自到郭府拜访,然后退了这门婚事。 沈忘心到郭府之后,就见到郭太守夫妇青着一张脸,显然被张员外气得不轻。可张员外来退婚时,是拿郭宁已经失了贞洁这件事说道的,被人训了一通不说,郭家还得夹起尾巴做人。 这对于对于一州之长的郭太守来说,简直再憋屈不过了。 “沈姑娘来做什么?”因此,他在见到沈忘心之时,就算明知道她身后是秦王,但依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特别是见到沈忘心身边跟着的邵渊的时候,郭太守没有当场赶人,已经算是够给周延昌面子的了。 沈忘心笑着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替陈家来问问,既然庚帖已经换了,不如选个吉日,让郭小姐趁早过门的好。” 话音才落下,郭夫人我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口拒绝:“不可能,我的宁儿就是嫁给谁,也不可能嫁给陈先那个泥腿子!” 沈忘心脸上笑容不变,看向一旁的郭太守问道:“郭大人也是这个意思?” 郭太守没有直接拒绝,但还是说道:“那孩子虽好,可出身确实低微了一些。我堂堂太守家的女儿,却嫁给一个账房,传到外面去我的脸要往哪摆!” 事到如今了,比起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夫妻两人居然更在乎的是郭家的颜面####第一更! 474陈郭成亲 沈忘心叹了口气,说道:“上回我到府上拜访,特地给郭小姐把了脉,确实是喜脉。二位等得了,可郭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却等不了。等到这孩子十月怀胎,到了人世。除了陈先这个亲生父亲,还有什么人能够真心待她母子俩?” 一番话说下来,就连郭夫人脸上都不好看了。 他们虽然不喜欢沈忘心,更讨厌陈先一家,但却不得不承认,到如今能够真心待郭宁好的,也只有陈先了。 沈忘心见两人深色已经有了松动,便说道:“若是郭大人担心被人笑话,我想大可不必。我这一趟回余庆县,已经请了我父亲给他们做媒,这是为了我父亲私章的信件。只要在不暴露我父亲目前身份的情况下,郭大人大可以向众人展示。” 郭太守连忙接过沈忘心手中的信,打开一看确实是周延昌的笔迹。他对着信件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长长叹了口气:“还选什么吉日?之前不都已经定好了,还劳烦沈姑娘回去,通知陈家好好准备一番,尽早迎了我女儿进门吧!” “可是……老爷……”郭夫人仍然心有不甘,听到郭太守的话,立刻抓着他的袖子,一个劲地摇头。 邵渊见状,把自己的手指掰得咯咯直响,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郭夫人看。郭夫人被他吓了一回,见状混身颤了颤,这一次无论如何不敢再出声。 沈忘心好笑地看了一眼邵渊,对着郭太守点头:“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办了,郭小姐底子薄,前三个月正是该好好养着的月份。我相信郭府上应该有不少有经验的婆子,可以好生照顾着郭小姐,陈家那边的事情二位不必担心。” 说完,就带着邵渊离开了郭府。 两人一出郭府,邵渊就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小萝卜,刚才你见着没有?郭夫人脸上的表情,比吃了屎还难看!哈哈哈哈……见到这种人吃瘪,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沈忘心连忙看了一眼郭府大门口站着的家丁,尴尬地用手肘捅了捅邵渊,低声提醒:“再高兴也得换地方笑,仔细郭府的人恼羞成怒,派人上来打你!” “他们敢!”邵渊挑了挑眉,把他腰间配的那只匕首,他两手之间扔来扔去,“他们要是敢动手,那就不要怪我的刀剑无眼了!” 眼看着那些家丁的脸色都变了,个个瞪大眼睛,紧紧攥着手里的木棍,像是随时可能冲上来,把这个嘲笑他们家主子的人打一顿,以解心头之恨的模样。 沈忘心连忙拉着邵渊上了马车,无奈滴冲他摇了摇头:“你呀,该是收敛一些了。” 邵渊一脸无所谓:“哼,我们堂堂忠勇将军府,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 沈忘心拿他没办法,虽然邵渊是忠勇将军的嫡亲孙子。可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要是真把郭太守惹急了,还真不一定怎么着。 “这一回,你打算在江州呆多久?”沈忘心忍不住问道。 邵渊的性子虽说挺招人喜欢,可这孩子太能作了,像她这种有耐心的,都觉得自己像是管了一只上窜下跳的猴子。像这种烫手山芋,还是早点扔回忠勇将军府的好。 “小萝卜,我们这么久没见,你就这么想我回去啊?”邵渊听了沈忘心的话,既受伤又失落滴望着她。 弄得沈忘心虽然想承认,但话在嘴里绕了几绕,还是不忍心说出口。 “你……高兴就好。”她听见自己说道。 邵渊的笑容又回到脸上,笑眯眯地对她说:“我就知道小萝卜舍不得我。” “滚开。”沈忘心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直说让这混世魔王回去就好了,她简直是在自找麻烦! 接下来,整个医堂最要紧的事情,就是筹备陈先的婚礼了。 陈先在医堂两年多,自己身边有一部分积蓄。沈忘心也掏腰包支持了一些,虽然不够把整个婚礼办得无比奢侈,但也足够体面了。 两人成亲之前,郭太守就拿着带着周延昌私章的信件到处炫耀,说自己女儿有陈先的婚事,是传闻中的秦王赐下的。 来参加婚宴的人,见到一箱又一箱的彩礼抬进郭府,倒也没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只是暗地里传,只怕当初在郭府,与陈先做了那等事的,这是郭小姐无疑了。 可如今两人已经成了亲,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热热闹闹地吃了喜酒。喜宴散了之后,郭宁便住到陈家去了,正好张翠花没了再在医堂的活计,就留在家里照顾有了身子的郭宁。 475就不怕吃死她 郭宁倒是个好姑娘,从小到大住的都是宽敞的大院子,如今换到陈家的小院子,连一处单独的院落都没有,却也没见一句怨言。 张翠花自然是喜欢这个儿媳的,以至于夸郭宁的话,就连隔了一条街的沈忘心,都有所耳闻。 “这个张翠花,如今可算如了她的愿了!也不知道,她为了一个郭家,同咱们闹成这样,她自个儿到底亏不亏心!”这天医堂里的病人不多,马大夫坐在诊桌后面,同沈忘心发牢骚。 沈大娘答道:“管她做什么?反正咱们这些互相扶持着过来的,都比不上她一个亲家好,我们还巴巴的往前凑做什么?保不准她现在心里正得意,还恨咱们不帮她呢!” 马大夫笑了笑,嘟囔了一句:“哈,大娘你说的也是啊。得了,算我瞎操心,以后不提她了!” 几人正说着话,陈先从外头进来了。 马大夫冲着沈大娘笑的笑,两人很默契地不再提张翠花的事情,而是问起陈先郭宁的近况如何。 两人成亲也将近三个月了,郭宁的肚子比较容易显怀,将近四个月就已经看得出衣裳底下的孕肚。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身子比较弱的缘故,自从怀孕之后就吐得昏天暗地,来五味药斋问了几次,沈忘心和马大夫都没有有效的法子,只能让她硬生生扛过这段时期。 前阵子,沈忘心还特地去看了郭宁,只见她原本带着几分婴儿肥的脸,都已经瘦得只剩下下巴尖了。本来就大的一双眼睛显得更大了,水灵灵可怜巴巴的望着她,就连沈忘心都觉得心疼。 陈先摇了摇头,说道:“该试的法子都试过了,还是吐得厉害,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平时在医堂忙活,也少有时间能陪她,只好让我娘多照顾一些。倒是前几天,我岳母家里派人送来几盏燕窝,每天让人炖着吃,只盼吃了之后能好一些。” 沈忘心接了沉香和结香到州府玩几天,见到医堂里实在没什么事做,便让马大夫和陈先在医堂里看着,自己和沈大娘则回到家里,打算和两个小团子一起吃午饭。 一段时间没见,两个孩子蹭蹭地往上长个,他们刚来的时候,个子只到沈忘心的腰,围着她滴溜溜的转别提有多可爱了。 可现在,两人已经到沈忘心胸口,模样也减了几分稚气,开始长出属于少年的清秀五官。 沈大娘回到家里,亲自下厨做了午饭,众人欢欢喜喜的吃了。刚吃完午饭,又见到小丫鬟进来说是,这是隔壁街上陈家的李妈妈,过来找沈往心。 两人之间也算是有几分交情了,沈忘心一听是李妈妈,赶紧让人请了她进来。可以见到李妈妈,却发现她整个人气得胸腔上下起伏,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不好意思的看了沈忘心和沈大娘一眼。 沈大娘连忙问道:“妹子,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气成这个样子?” 李妈妈抚着自己的胸口,顺了顺气:“这原是家丑,不该同沈姑娘和您说的。可是,我这是实在没办法了,姑娘又是个软弱的,不同二位说,难道我还同我家夫人说去?我家夫人的性子二位也知道,要是让她晓得,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沈忘心递了茶水给李妈妈,柔声说道:“您先别着急,有什么事情喝口水再说。” 李妈妈捧着茶杯喝了几口,情绪缓和了不少,叹了口气说道:“我家小姐自从怀了孕之后,什么情形大家也都晓得。夫人心疼小姐,就送了几盏燕窝过来,让我炖给小姐喝。小姐喝了燕窝之后虽然还是吐,但身子骨却好了一些。可我今个去拿燕窝的时候,却发现燕窝没了!陈家就那么丁点儿地方,还能是什么人拿的?” 李妈妈一说这话,沈忘心和沈大娘就明白了,这件事情十有八九和张翠花有关! 但沈大娘到底是谨慎的,听了李妈妈的话,并没有立即下定论,而是迟疑地问道:“妹子,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当真确定,燕窝是郭小姐的婆母拿的?” 不说这话倒还好,一说这个你李妈妈就更激动了,拉着沈大娘的袖子咬牙说道:“那还能有假?起先陈夫人是不愿承认的,还撒泼打滚说是我冤枉了她。后来我见到她房里的炉子上炖着东西,掀开一看,才发现剩下的几盏燕窝,全都在她锅里!这么多燕窝一下子全炖了,就不怕吃死她吗?” 476婆媳矛盾 闻言,沈大娘和沈忘心一下子愣住了,心说这也的确是张翠花能做出的事情。可是,偷自己怀了孕的儿媳妇的燕窝吃,这未免也太过分了一些吧? “这……”两人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实际上,应该说两人更想知道,李妈妈来找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李妈妈也看出两人的疑虑,敛了敛自己的怒气,说道:“我也知道,这是我们家里的事情,本不该劳烦你们的。可是,陈夫人说了,我是一个下人,不够资格和她说话。还说那几盏燕窝,根本不值几个钱,我也不求二位能替我家小姐讨回公道,只求等陈夫人找上门,二位能在燕窝的价格上,说句公道话。”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半盏燕窝,双手递给了沈忘心。 沈忘心接过来放在眼前看了看,见这半盏燕窝呈半透明状,上头还带着丝丝血色,凑近了能闻到一股馨香,就知道这燕窝并非凡品。 看来,郭夫人也是真疼女儿,才会过来极品燕窝,给郭宁补身子。这样好的燕窝,却被张翠花好几个混在一锅炖了,果然是暴殄天物。 “确实是好东西。”沈忘心鉴别完了,就把燕窝放回李妈妈手里,“只不过到底是你们家里的事,我和三奶奶都不方便掺和。回头我就派人,把阿先从医堂叫回去,他如今是一家之主,该知道如何解决家里的事情才是。” 李妈妈知道什么心说的是实话,实际上她也明白自己这次过来,提出这种要求,确实太过贸然。 “也好,那就多谢沈姑娘了!”李妈妈点了点头,感激地看着两人,“我们小姐那边一刻都离不了人,那我便先回去了。” 沈忘心命了小丫头,把李妈妈送到门外去。 沈大娘见李妈妈走了,便忍不住瞪大眼睛,满脸难以置信地和沈忘心讨论起来:“先不说太守家的女儿,嫁给阿先那是叫下嫁!就是自己家的儿媳妇怀了孩子,做婆婆的也不该偷儿媳妇的补品吃吧?这张翠花,我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 沈忘心也同样没想到,无奈地说道:“您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就陪您到那边看看。左右张翠花见了咱们,顶多发发脾气,也不能拿咱们怎么样。” 沈大娘没有立刻回答沈忘心,在房间里犹豫了一会儿,才走出来同沈忘心说:“那就去瞧瞧吧,阿先那小子也是不容易,好不容易娶着媳妇了,还要像看小孩子的看着自己娘。他们家里两个大老爷们,劝架的事情还真做不来!” 这段时间,最热的天气已经过去了。 午后出门也不比盛夏的时候难以忍受,两人结伴穿过一条小巷,到了陈家宅子在的巷子里。只听到原本安静的巷子里,传出张翠花高亢的声音。 “我怎么了?我不就是拿了几个不值钱的东西吃吗?”张翠花扯着嗓子理直气壮地反问,“反正宁儿吃了也是吐,给她吃反而是浪费!我这个做婆母的,替她吃一吃,难道不行吗?” 沈忘心拉着沈大娘经过一些人家,发现那些人家的门都是虚掩着,见到两人来了,都探出头来问道:“这是来找陈家的?” 沈忘心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怎么理会,径直到了陈家门口。 此时陈先已经回来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张翠花居然会拿郭府送来,给郭宁安胎的燕窝,炖给自己吃。 他回到家中,问清楚了话之后,便多问了张翠花几句。 谁知道,张翠花一下子就怒了,他好几次想说话,都被张翠花一阵抢白。 回头一看郭宁,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妈妈心疼得一塌糊涂,又担心影响肚子里的孩子,在一旁不停地劝慰。 陈先见了,也连忙过去抱着郭宁软声安慰。 张翠花见这情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才有了刚才沈忘心听到的那句话。 “心丫头,婶子,你们怎么来了?”老陈头见了两人,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连忙请她们进来。 沈忘心笑着说道:“我是想来看看,宁儿的身体怎么样。她身子本来就弱,以后不能让她这般哭了,不然对大人和孩子都不好。” 话是对着陈先说的,陈先听了连连点头,他娶郭宁进门是为了好好对待郭宁的。可谁知,郭宁嫁到家中没几天,就老是和张翠花闹矛盾。 他像夹心饼一样夹在中间,郭宁这边倒还好,什么话也不说,一双眼睛像兔子一样红彤彤的,叫他看了心里像刀割一样的心疼。 477吃暗亏 真正让她头疼的还是张翠花,他从来就没觉得张翠花这么蛮不讲理过。同她说理也不听,陈先这段时间,连话都不想和她娘样说了。 为了防止他们再吵下去,沈大娘做主,把张翠花拉到了房里。 张翠花此时满肚子都是对郭宁的气,倒也忘了和沈大娘没有龃龉,愤愤地说道:“不就是吃了她们几盏燕窝吗?我还没说几句呢,她倒好就知道哭个不停!” “那也是你要的儿媳妇,还没进门之前,你怎么说来着?”沈大娘没好气的回道。 张翠花脸上一红:“那时,我哪里知道,她竟是这副模样?我是她婆母,又不是她的下人,伺候得不好,有什么事就说吧!总是一副受委屈的样子看着我,我一不高兴,她倒先哭了起来!” “早知道这样,我宁可让阿先娶小贵姐儿,也不攀这门亲事!”张翠花补充道。 沈大娘被张翠花天真的想法气笑了:“你倒是敢想,真以为你家阿先是宝贝疙瘩,谁看了都想要是吧?当初你是怎么嫌弃小贵姐儿的,大家可都还记着,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性,就嫌弃起别人来了!” 张翠花被沈大娘一通数落,也不好意思回嘴。 她虽然脸皮够厚,可不是什么事都不懂得害臊的。一时之间,没了张翠花嚷嚷的声音,整条巷子都跟着清净不少。 沈忘心则在郭宁这处给她把脉,顺便开导开导郭宁:“你婆母是什么性子,你嫁过来这么久,也该知道了。平时一些事情,犯不着同她生气,不然气坏的可是你自己。” “我怎么也没想到,婆母竟是这样的人。”郭宁说着话,眼眶又红了起来。 沈忘心也没想到,自己一劝就是一个时辰,最后还是陈先进来了,好好的安慰了一番,郭宁才抽抽噎噎的止住了泪水。 这个时候,沈大娘那边早就完事了,也跟着见识了郭宁的哭功到底有多好,眼看着陈家没两人什么事了,两人连忙找了个借口就走了。 “哎呀,我的妈……”一口气走出陈家所在的巷子,沈大娘像是有狗撵一样,微微喘着气,感慨地说了一句,“阿先他媳妇儿是不是水壶转世?怎么哭起来,就这么没完没了的呢?” 沈大娘这个比喻实在是形象极了,就连沈忘心听了都没绷住,忍不住笑了一会儿:“这话可不能在阿先面前说,要不然他听了该不乐意了!” 沈大娘心里自然有数,笑着说道:“我又不是张翠花,怎么可能到阿先面前说去?只是没想到阿先他媳妇儿,一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连张翠花都压不住。” 沈忘心却笑着摇了摇头:“这不是压住了吗?你没瞧见翠花婶刚才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她何曾吃过暗亏?” 沈大娘心里一琢磨,发现事情还真的和沈忘心说的差不多。不过就是不知道,到底是郭宁生来就克张翠花,还是她自有对付张翠花的办法。总之,张翠花以后的日子,就可没之前那么好过了! “该是她的!”沈大娘想通了之后,幸灾乐祸地笑着说道,“张翠花这性子,非是有个人出来治治她,才知道该怎么做人!” 两人说着话,回到沈忘心的院子里。 天色渐渐地暗了,沈大娘又弄起袖子去厨房忙活。沈忘心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觉得房里闷得慌,便到院子里走动。 这一走动,就发现花圃里种的草,突然间染上了一层金黄。明明就在昨天,沈忘心还见着花圃里一片翠绿,空气中也残留着一丝暖意,就好似夏天还拖着它的尾巴,在院子里徜徉。 可今天傍晚,微风中却带了丝丝凉意,一片不知从哪飘来的叶子,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落在沈忘心面前。 难怪贾氏和她提起生辰的事情,前几年的生日,她都是按照原身的生日来过的。可哪里想到,原身过的生日竟然也不准,也许是因为沈富贵和吴金花心虚,所以才故意说了一个错误的日子。 转眼间,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 之前和沈家二房斗智斗勇的日子,似乎也变得有些遥远了。现在两家井水不犯河水,以他们的身份,也再难出现在她面前,更别提给她添麻烦了。 “姑娘,姑娘!” 沈忘心正发着呆,忽然听到小丫鬟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回过神来刚好看见一团毛茸茸的白球,灵活地跳上院墙,还回头对她眯了眯眼睛。然后,头也不回地跳进隔壁家的院子里去了。 478拍门 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到沈忘心身边,一脸绝望地望着再次“越狱”的咪咪:“姑娘,我真的一刻不停的看着它了,可是……” 亲眼看着咪咪跳上墙头的沈忘心,一句责怪的话也说不出。如果换成她自己,也不一定拦得住这小畜生。 她养着一只猫,简直比管着一个熊孩子还累。也不知道,自己前世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得了这么一只猫。 “好了,这事不怪你。”沈忘心摇头叹气。 咪咪以每两天一次的频率,跳到隔壁人家的院子里去。一开始,她到隔壁去要猫时,还会觉得难为情。可是现在,她都已经麻木了。 沈忘心想起这段时间,五味药斋出了一批新的芦荟膏,她自己留了几盒,一直放在房间里没有开封。 于是,便回房拿了一盒芦荟膏,放在袖兜里,到了隔壁人家门前,伸手扣了扣门环。 “老伯,对不住,我那猫耳实在顽劣,连我身边的小丫鬟都看不住了。这次又要劳烦您替我把它抓出来,这是我们医堂新出的芦荟膏,请您务必收下!”每次都是相同的话,沈忘心说的都快会背了。 因此,大门一打开的时候,她又忍不住脱口而出。哪里知道,这回开门的不是那位老伯,而是上回见到的院子的主人,阮月舟。 阮月舟打开大门靠在门框上,见到沈忘心目瞪口呆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沈姑娘,我看起来有这么老吗?” “怎么是你?”沈忘心脱口而出。 实际上,相比起老伯,她更不愿意见到阮月舟。不知道为什么,阮月舟看上去彬彬有礼,可沈忘心总觉得这人身后藏着狐狸尾巴,看上去一定不像表面这么简单。 阮月舟听了沈忘心的话,也不生气,笑着向她解释:“老伯这几天回家去了,所以沈姑娘想要回自己的猫,只好劳驾亲自去捉了。” 沈忘心哪里敢提别的要求?是咪咪不守规矩,总不能让主人家当自己满院子乱窜地逮猫吧? “多谢了。”沈忘心轻轻颔首。 阮月舟让出位置,请沈忘心进门。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什么来,回过头指了指身忘心手上的盒子:“沈姑娘是不是忘了什么?” 沈忘心这才想起来,应该把芦荟膏送给阮月舟才是,连忙把盒子递给了他,说道:“阮公子不嫌弃的话,还请收下吧!” 阮月舟露出一个笑容,一双眼睛弯成新月状,看着芦荟膏的盒子说道:“那沈姑娘就请自便,在下先回书房去了。若是沈姑娘捉了猫,大可自行离去,不必再来找我。” 沈忘心巴不得他这么说,立刻出言道谢。 阮月舟没有多说什么,把玩着手里头的芦荟膏,走到自己院子里的书房里去了。 一进书房,阮月舟脸上的表情就变了变,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把手里的盒子向书房里的江羡一扔,自己则斜斜地靠在椅子上,“刷”地一声展开手上的折扇,说道:“这是你家小丫头给的芦荟膏,闻着倒还挺香的。” 江羡稳稳地接住,打开盖子看着精莹剔透的膏体,笑了笑:“她在医术上的天赋,是世上少有的。” 说完,他把盒子又盖了起来,看了一眼一直往这边瞥的阮月舟,说道:“这盒芦荟膏给你了,要是你愿意,可以放到你家在全大周的商铺里卖。我想这个提议,心心应该不会拒绝。” 从江羡手里接过盒子的阮月舟手上一僵,但很快恢复如常:“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我就说你怎么可能这么好心?不过……” 他沾了点芦荟膏,往自己的手背上抹了抹,脸上便露出意外之色:“确实不错,我回去试个几天。若是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好,这桩生意我自己都会求上门去。” 沈忘心在院子里找着咪咪的踪影,忽然看见它叼着一只小鱼干,从厨房里跑出来,见到自己连忙掉头小跑。 “咪咪!”沈忘心连忙追上去。 可她哪里跑得过一只灵活的猫?咪咪叼着小鱼干,在前面一走三停,眼里露出兴奋的光芒,像是和她玩游戏似的。 沈忘心被它逗得没脾气,却又害怕它祸害院子里的花草,只好一路不停地跟着它。 咪咪一下子窜进主院,脚步轻快地穿过一盆盆兰草,走到书房门前蹲下,然后抬起洁白的小爪子,轻轻地拍了拍门。 书房里的两人听到这声音,都不约而同地往门外看去。 这个时候来拍门的,除了沈忘心还有哪个? 479撕裂的衣裳 江羡给阮月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到门边看一看。阮月舟露出一个笑容,走到纱窗边上看了看,哪里有沈忘心的影子,分明是老来院子里,讨小鱼干吃的那只小猫! 他打开书房的大门,居高临下地看着咪咪。那小猫见到门开了,也就一屁股蹲坐在门外,仰着头好奇地看着他。 阮月舟回头看了一眼江羡,就把咪咪抱了起来,抚摸着它身上洁白的长毛,笑着说道:“好聪明的猫儿,要是我记得不错,这是西域来的波斯猫吧?它翻墙来你的院子,折了几株兰草了?亏你每回我替它打掩护,还要乱下人把坏的兰草藏起来,沈姑娘来要猫的时候,一个字都不透露。” 咪咪被抱进房里,看见江羡就兴奋得“喵喵”直叫。它直到现在,才知道江羡是对它最好的人,不断给自己小鱼干吃,还让自己跟小鱼和小花玩,不像主人一样,每次都对自己很鼻子竖眼。 江羡看到咪咪两只小爪子,向着自己不停的挥舞,一副讨他抱的模样,就想起它的主人,同样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看得他的心都酥软了。 “给我吧。”江羡柔声说道。 阮月舟惊奇地看着江羡,把怀里的咪咪递了过去,又呆愣了半晌,才啧啧叹道:“江兄,你这……该不会是在望梅止渴吧?” 江羡闻言,抬头瞥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这让阮月舟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不由得捧腹笑道:“哎呀,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当年京城的冷公子,竟真的让一个姑娘家,收拾的服服帖帖。你说这件事情,这事传回京城去,有多少闺秀的心都要跟着碎了?” “你少说点话不会死。”江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虽然目光仍然是冷的,但比起以前那种刀剑一般锋利的眼神,这种程度的神情,对于阮月舟来说,就有如春天一般温暖。 阮月舟很识相地闭上了嘴,目光却投向了江羡怀里的咪咪。这猫儿正两只爪子捧着小鱼干,一口一口地咬着,这姿态别提多像人了。 小小的一只猫竟这般聪明,难道还成了精不成? 不过,看着江羡对着猫的态度,看来以后自己,该是多讨好讨好这猫的主人了。 阮月舟摸了摸袖子里的那盒芦荟膏,心里想着,明天一早他就亲自到五味药斋,同那位陈账房谈谈芦荟膏的买卖。 左右,这芦荟膏能在江州大火,一定有它的可取之处。他也无需考虑太多,只需要谈成这件事,剩下的事宜,他手底下的人自然会处理。 刚想到这里,外头就传来沈忘心的声音:“阮公子,对不住。我的猫儿可是跑进你书房去了?可否劳烦你,替我将它送出来。” 阮月舟被沈忘心的声音,从沉思中唤回现实,看了一眼抱着猫的江羡,回道:“沈姑娘稍等,我这就将他送出来!” 说着,从江羡手里接过咪咪。 咪咪正吃着小鱼干,倒是不介意被谁抱着。可江羡却不满地看着阮月舟,活像抢走咪咪的人,不是沈忘心,而是阮月舟一般! 阮月舟怀里抱着咪咪,被江羡这么一看,顿时觉得自己什么脾气都没了。 得了,这事还怪上自己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抱着咪咪走出书房,将它递给等候在外面的沈忘心。 可谁知,这个时候咪咪竟然不肯了,两只爪子抱住阮月舟的胳膊,死活不肯回到沈忘心那边。 阮月舟觉得很尴尬,可自己的背后被江羡盯着,只觉得一阵阵地发凉。他已经能预见到,如果他把咪咪从自己胳膊上掰下来,等沈忘心回去之后,江羡会怎么对自己。 可要是不掰的话,沈忘心一直留在这里,也不是一回事。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阮月舟算是看明白了。这两口子都是聪明人,就可怜了他自己,夹在中间提心吊胆的,生怕露出点蛛丝马迹,就被沈忘心发现了真相。 “咪咪,听话,松开阮公子的胳膊,跟我回家去!”沈忘心眼见着怎么哄咪咪都不肯听话,只好沉下脸,冷着声音训斥。 可咪咪一听,整个头都埋进阮月舟的胸口里去了。 沈忘心尴尬地朝阮月舟笑了笑,没有别的法子,只好伸手去掰。可谁知,这猫儿铁了心地不肯离开,竟然伸出指甲,死死地抠着阮月舟的袖子。 “撕拉——” 沈忘心一用力,只听一阵布料的撕裂声。阮月舟那身昂贵的绸衣,就被咪咪的爪子,带出几条长长的伤口来。 480熟悉的香气 她抱着咪咪的手顿时僵住,抬头看了一眼阮月舟,只见阮月舟的表情也凝固了。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扭曲,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衣裳,嘴角不停地抽搐着。 沈忘心整个人都绷紧了。 看着阮月舟的样子,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她该带着喵喵逃走吗? 不行,那样的话,阮月舟一定不肯替她照看兰草。 她自己的话,一定会把那些兰草养死! 阮月舟盯着自己袖子上的几道口子发呆,这种程度的口子,好像已经修复不了吧? 这可是他最喜欢的一套衣衫,上面的暗纹还是他找了最好的织工,一点一点地织成的,期间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更可恶的是,今天他才第一次穿,居然被一只猫儿,生生撕成这样! “阮……阮公子……你身上的衣衫多少银子,我一定全部赔偿给你!”沈忘心暗道不好,立刻态度诚恳地说道。 阮月舟听见她的声音,这才回魂一般地动了动,良久才说道:“不必了,一身衣裳而已,不值几个银子。”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这话,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这还得向沈忘心挤出一个笑容。 沈忘心知道他说的是客套话,立刻道:“不行,我一定得赔!阮公子要是不收的话,这才是瞧不起我。” “我说了——不用赔!”阮月舟提高声音,急促地说道。 说完之后,又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对,连忙挤出一个笑容:“沈姑娘若是觉得心里过不去的话,就多带一些五味食府的甜点来吧。” 他自己或许不知道,但沈忘心看他脸上的表情别提多惊悚了。 她甚至担心自己若是再待下去,怀里的咪咪马上就要和蛇凑成一碗龙虎斗。 闻言,沈忘心如蒙大赦,连忙抱着咪咪离开,心里却盘算着,这得送多久的甜点,才能抵得上阮月舟身上的一件衣裳? 想到这里,她惩罚性的打了两下咪咪的屁股:“每天就知道顽皮,现在知道错了,不敢出声了吧?我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尽日地给我找麻烦!” 咪咪也知道自己错了,缩在沈忘心怀里不敢出声。可直到沈忘心抱着它离开阮月舟的院子,它依然眼巴巴地望着书房的方向,用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盯着沈忘心看。 沈忘心拿它实在没有办法,见它憨玩了一整天,身上也有不少地方脏了,便把它扔给小丫鬟,让小丫鬟还带着它下去洗个澡。 做完这些,她绷紧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松下来,闻着院子里一股浓烈的饭菜香味,肚子都跟着“咕咕”乱叫。 果然,抓猫劝架这等事情,是比起在医堂干活,还要耗费心神的事情啊。 沈忘心坐在椅子上休息了没一会儿,她房里伺候的大丫鬟就走过来向她说道:“姑娘,之前带来的奇蓝香都燃尽了,咱们手头也没有别的香了,您看是不是趁着天还没黑透,让人出去买一块回来?” 沈忘心这才想起来,这一块奇蓝香,还是当时从京城带回来的,江羡口中的次品。因此,这一块香一直很奢侈地放在香炉里燃,本以为很快就能用完,没想到一直用了小半年,这才给烧完了。 至于江羡原来的那一块,搬来州府的时候,被她给收进盒子里去了。后来一直跟着其他东西放在一起,也没想起来拿出来。所以这个时候,应该还在藏书楼不知哪个角落里放着。 “不必去买。”沈忘心摇了摇头,笑着对大丫鬟说道,“这奇蓝香外头轻易买不到,别的香我又一直没用。我记得藏书楼里还有一块,今天天色晚了就不必找了,我明天早上起了,我自己去拿便是。” 大丫鬟答应了一声,便下去忙活去了。 沈忘心倚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儿,朦朦胧胧间听到一声猫叫,紧接着腿上一重,便有一个软乎乎的身体靠了上来。 她睁开眼来,果然看见咪咪正蹭着她的手背,嘴里发出讨好地叫声。 它身上已经被清洗过了,身上的水被擦得半干,长毛上还带着一丝微微的湿意。好在现在天气还没凉下来,它一通上窜下跳,就干得差不多了。身上干了之后,全身的毛便重新蓬松起来,安静地窝在沈忘心怀里的时候,又恢复成一只小美猫的模样。 咪咪才刚跳进沈忘心怀里,专职看着它的小丫鬟,就急急的跟了进来。她见咪咪正和沈忘心玩得开心,这才松了口气,说道:“姑娘,刚才我给它洗澡的时候,它身上的味道可香了,就连洗完澡之后那香气还在,想来是在隔壁蹭上的。说来也奇怪,居然和姑娘房里的香味一模一样。” 481发现端倪 沈忘心闻言愣了愣,忽然想起之前,咪咪翻墙到隔壁院子回来的时候,身上也有一股奇蓝香味。当时,她去找阮月舟的时候,发现那种香味正是从阮月舟的书房里传出来的。 可是—— 沈忘心眯起眼睛。 今天她去找阮月舟的时候,阮月舟身上并没有那种味道。按理说来,若是他长期待在书房里,衣襟自然会染上奇蓝香的香味。 总不能是咪咪待在书房里的时间,比阮月舟还长吧? 沈忘心眸色一沉,抱着咪咪站了起来,把咪咪交给一旁的小丫鬟,径直走到院子里去。 小丫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眼见着沈忘心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连忙忐忑不已地抱着咪咪跟了出去。 走到院子里时,她发现沈忘心看着隔壁的院墙发呆。 似乎……不是在生自己的气? “把咪咪放到墙头上去。”沈忘心对着小丫鬟说道。 “哈?”小丫鬟还以为自己没听清,看着沈忘心张大了嘴巴。 每回咪咪跑到隔壁院子去,沈忘心都要不辞辛苦地亲自登门道歉。她是怕极了这猫再逃过去,就差没找一根绳子,把自己跟猫拴一起了。 现在,沈忘心却和她说,要把猫扔到隔壁院子里去? 沈忘心见她竟发起呆来,道:“问这干什么,还不快把咪咪放上去?还有,之前那架木梯,是从哪里搬来的?” 小丫鬟回过神,连忙按照沈忘心的说法,把咪咪送到墙头上,又把木梯搬了过来。 以往,咪咪到了墙头上,那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怎么喊都喊不住。可这一回,它却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不解地看着主仆两人搬来木梯。 放好了木梯,沈忘心便踩着木梯爬了上去。 “喵喵喵?”咪咪走到沈忘心面前,用爪子拍了拍沈忘心的手背。 沈忘心好不容易骑在墙头上,看着离地面十分遥远的高度,心里有些发怵。 底下的小丫鬟眼见着沈忘心坐在上面,担心地喊道:“姑娘,您要干什么?墙上太高了,您快下来吧,万一磕着碰着了,那可怎么办?” “嘘……”沈忘心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道,“要是三奶奶问起来,你就说我去医堂里了,让她不必等我吃饭。” 小丫鬟一下子瞪圆眼睛,紧张地看着沈忘心:“姑娘,您这是要翻墙?” 这一回,声音比起之前更大了。 沈忘心皱了一下眉头,对她摇了摇头:“你就在墙这边守着,到时我若要回来,你就把梯子给我放过来。” “可是……”小丫鬟刚吐出两个字,就见到沈忘心纵身一跃,一下子消失在了墙头上。 她张大了嘴半晌没说话,等她爬上木梯去看时,哪还有沈忘心和咪咪的影子? 这趁天黑爬进别人院子的事,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事。 要是让沈大娘知道,她任由自家姑娘爬过去,一定要挨一顿训! 小丫鬟苦着脸坐在木梯上,竖起耳朵听着对面的风吹草动。要是沈忘心一出声,她保证在第一时间,就把木梯放过去! 沈忘心跳下去的时候,险些踩到一盆兰草,还好她刻意避了避,那盆兰草才免遭了灭顶之灾。 隔着一道院墙,就是隔壁宅子的主院。院子里除了一间书房,还有一间卧房,就只有宽敞的大院子,还有院子墙角的一处水塘了。 沈忘心和咪咪猫着腰,到了书房门前,发现书房里没有点灯。她鼓起勇气推开门,一股熟悉的奇蓝香涌了出来。闻着这香味,她心里舒坦了不少,在书房里走了一圈,发现里头除了几本书,还有一些古董摆设之外,便一个人都没有了。 她从书房里出来,推开卧房的门看了看,卧房里黑漆漆的,依旧没有一个人。 但卧房是极其隐私的地方,她也没好直接潜进去。她这是有考量的,万一来的人不是江羡,还被人堵在里头,那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你说,在这里的会不会真的是他?他避着我,总不会连你也避着吧?”沈忘心矮身抱起咪咪,惆怅地对它说道,“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见我,但我知道,他总归是有自己的苦衷的。” “喵喵……”咪咪用小肉掌碰了碰沈忘心的手臂,示意她走出院子。 沈忘心也闻到了空气中一股饭菜的香味,这个时候是大多数人家吃晚饭的时间,院子里没人也是正常的。她想着这里,紧了紧怀里的猫儿,深吸了口气出了主院,走到院外的长廊上去。 482人不如猫 沈忘心才刚出了主院,走到连接院子的长廊上。没出几步,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并缓缓地朝她这边接近。 好在这个时候,暮色已经把周围的一切都笼罩起来了。脚步声的主人一时之间,也没能够发现这一人一猫。 这给了沈忘心反应的时间,急忙抱着咪咪,躲到一个拐角的门洞里。 来的是两个身影,黑暗之中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但从轮廓,以及身上隐约可见的衣裳来看,应该是院子里的两个下人。 由于沈忘心和咪咪藏得隐蔽,又特意在两人经过之时,连呼吸都屏住了,小心翼翼地缩起自己的身子,唯恐被他们发现。 所以,两人只是一掠而过,并没有发现门洞附近的异常。 沈忘心见两人渐渐走远,这才松了一口气,从门洞里走出来。那两人虽然走远,但谈话的声音依然传进沈忘心的耳朵里。 “你说,我们家主人为什么对隔壁家的那只猫这么好?不但不介意它天天跑来咱们这里捣乱,还用宫廷御厨拿出来的菜谱,专门做小鱼干给它吃?唉,哪像我们成天累死累活,才能拿一个月的月钱,真是人不如猫啊!” 沈忘心听了那人的话,在黑暗中瞥了咪咪一眼。原来如此,难怪咪咪总是想方设法地“越狱”,无论如何都要跑到这边来。 她哪里想到,这家主人竟然用这么好的东西,招待这只小馋猫? 别说咪咪了,若是有人这么对自己,她也恨不得一天三次的往这里跑。 沈忘心叹了口气,撸了一把咪咪脑袋上的毛:“我可不信你能这么招人喜欢。” 咪咪听了沈忘心的话,忍不住出声抗议:“喵喵喵!” 我怎么就不能这么招人喜欢了?哼! 一人一猫正小声的较着劲,忽然听到前头的两人停了下来,其中一人奇怪的回头望了一眼:“你刚才有没有听到,好像有什么人在说话?” 沈忘心心中一凛,连忙躲回门洞里去。好在两人只是回头看了看,并没有过来仔细查看的意思,在长廊上停留了一会儿,就继续往前走。 “别说用御用的菜谱做鱼干了,就是主院里那么多盆被那只猫折坏的兰草,都不知费了多少银子!但你瞧瞧,公子可说过一句话了?看那架势,那只猫在公子眼里,倒比金山银山还重要。”另一人回道,语气里带着深深的不解。 “我也不大明白!”他的同伴纳闷地摇头,“公子要是喜欢猫,自己去养一只便是了!猫养得再好,那也是别人家的,公子这是图什么?”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了。 咪咪在沈忘心怀里缩成一团,刚才还叫得欢的它,现在一声也不敢出,只盼望着沈忘心忽视它的存在。 只可惜,沈忘心早已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沉下声音问道:“咪咪,小鱼干的事情就算了,可是兰草又是怎么一回事?” “喵……”咪咪用两只爪子捂着脸,喉咙里发出一声讨饶的叫声。 沈忘心听了冷笑,说道:“待会回去之后,再找你好好算账。” 得知真相的她,没有当场收拾咪咪,已经是她修炼了这么多年的极限了。 如果这院子的主人真是江羡,那也就罢了。如果院子的主人是阮月舟,沈忘心实在不知道,自己要拿出多少银子,才够陪他院子里的兰草的! 她是开医堂的,又不是开银庄的! 不过,沈忘心没有忘记自己这次,偷偷潜进隔壁家院子的目的。这才敛了怒气,抱着咪咪继续寻找真相。可她在院子里转了大半天,才绝望地发现,这家的主人今晚似乎不在院子里吃晚饭。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沈忘心只觉得眼前一片乌漆麻黑,遇着什么东西,都只能隐隐约约地看个形状。转了几圈之后,她就彻底迷失在迷宫一样的院子里了。 偏偏这天晚上,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除了长廊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盏灯笼。这个黑暗的夜里,再没有别的任何光源了。 若不是怀里抱着的咪咪,偶尔能给她指明方向,她指不定早已经一头栽进水塘子里去,弄得这院子里的鸡飞狗跳,还要闹出一场天大的笑话! 沈忘心也不知道在院子里走了多久,好不容易摸索到一间房里。她也不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正琢磨着要出去,就听到外头有下人“哼哧哼哧”地抬了一个大桶进来。 她躲在屏风背后,就见到屋子里一下亮了起来。紧接着,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屋子里立马有一股水润的气息散开了,滚烫的水一倒进浴桶里,整个屋子温度也跟着高了好几度。 483浴房 “这么烫的水,什么时候才能洗?”沈忘心屏风的缝隙里,看见一个抬水的下人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皱了一下眉头说道。 另一个人回道:“反正离公子回来还有一段时间,到时候水都已经凉了,说不定还要我们再烧一些热水掺进去呢!” 两人说了几句话,加完热水之后,就急忙离开了这间屋子。借着蜡烛发出的光芒,沈忘心这才看清楚,原来这里是一间浴房。 她心里一惊,忽然想起刚才那两个下人的话。也就是说过一阵子,这间院子的主人就要到这里来沐浴! 虽然她不是男子,但也知道无论是男女洗起澡来,浑身总是要脱得光溜溜的。到时,她一个姑娘家的,要是被人发现还在浴房里,保不准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沈忘心窘迫得不得了,偷偷潜到门边,想要趁着主人没回来立刻溜走。可刚到门边,就听到刚才那两个下人去而复返。 她连忙躲回屏风背后,就见到两人推门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精致的香炉,香炉里的香已经被点燃了,散发出一股熟悉的香味。 这冷香混合着浴房湿暖的空气,倒是凭空生出几分旖旎来。可这份旖旎,沈忘心哪里敢要?等到他们一出门,就寻思着怎么离开,可这两人就像和她作对似的,像门神一样杵在外边,说什么都不走了。 她立刻去找窗户,却发现浴房仅有的一扇窗户,开在大门那一边。也就是说,她逃出浴房的生路,竟然彻底被堵死了! 沈忘心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低头看了一眼咪咪,希望从它眼里找到些许安慰。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沈忘心长长叹一口气。 现在,她也只能寄希望于,直到院子的主人洗完澡,都没有人发现她的存在。 那她也能等到夜深人静之后,在从这浴房里偷偷溜出去,翻墙回到自己家里。 她越想越后悔。 这偷鸡摸狗之事,她第一回做就这么的难受。以后,无论她去哪里能走正门,都尽量不翻墙了! 沈忘心懊恼地抱着咪咪蹲下来,这小猫倒是一点也不担心,甚至还挣脱了沈忘心的怀抱,在浴室里到处乱窜。 好在,它还知道给她这个做主人的留几分颜面,没捣鼓出什么声音来,把外头的人引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沈忘心在浴房里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浴房的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 “公子回来了,那小的们便先行告退了!”外头传来两个下人的声音。 说完话之后,他们的脚步声便渐渐的远了。只听到浴房的门被轻轻合上,还发出“咔哒”一声直接栓住了门。 “该死。”她听到这声音,脸色都变了。 如果说这人没栓门,那么她倒还可能趁他不备开门溜出去。可他竟把门栓了,自己若是强行出去,必定弄出令他察觉的动静! 这不是成心让两人都不好过吗? 沈忘心这么想着,全然忘了是自己闯进来在先,那人并不知情。她一个念头闪过,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不对,暗暗叹了口气,偷偷地透过屏风的缝隙望了一眼,就见到一件件衣衫被褪在地上。 然后浴房里响起微弱的水声,显然是那人沉进浴桶里去了。 她脸上一下变得滚烫。 虽说上辈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可是真到了这种情景,她还真的不好意思看了。 “喵喵!”咪咪发出一阵叫声,一下从沈忘心身边窜了出去。 这坑爹的猫儿! 沈忘心一个紧张,想要抓住咪咪,却一不小心踢到屏风,发出“咚”的一声。 浴桶那边发出一串水声,整个浴房便为之一静。 沈忘心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正等着对方穿好衣服,把她这个夜闯民宅的小贼抓出去,然后让人押解着投到官府。 可没想到她在屏风后头等了半晌,也没听到对方有什么动静。 这是怎么回事?沈忘心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正反翻着在油锅里煎了太久的油饼,表面都被煎糊了,对方却还不把它从油锅里捞起来,给她一个痛快。 最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自己直接从屏风后头出来了。 这一出来不要紧,却隔着纱屏朦朦胧胧的看见一个男子,靠在浴桶边沿睡着了。 居然睡着了! 沈忘心目瞪口呆,眼见这是个好机会,当时就想夺门而出。可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到自己冒险翻墙过来的目的,硬生生地止住了自己的脚步。 484旖旎 如果纱屏背后的人真的是江羡呢?她要是就这么走了,谁知道相信还会躲她到什么时候? 不行,自己绝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沈忘心鼓起勇气,掀开隔着自己的一层纱帐,正要转过一道纱屏。还没走到近前,便见到那男子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忽然直起身子来。 可沈忘心只见到一个背影,鼻子便觉得一酸。 一行晶莹的泪珠,控制不住地扑簌簌地落下来,掉落在她水红色缎面做成的鞋子上,就像盛放的鲜花上,几滴清晨的露珠。 虽然对方没有回头,仅仅凭着一个清隽的背影,便让人觉得一阵清冷之意扑面而来。 除了那个在夏日午后,到她医堂里买药的少年郎,就没有别人了。 沈忘心也不知怎的,就想起刚遇见他的那一幕。 可回忆得越深,她在见到江羡的这一瞬间,也就越是生气! 果然,自己的猜想没有错。阮月舟什么的,不过是江羡使得障眼法,这间院子的主人一直都是江羡自己,而非一个从来不用奇蓝香的阮月舟! 可笑自己也是实在太愚钝了,咪咪总是往这边院子跑,每每身上还带着奇兰香的香味回来,她怎么就猜不到这一点?敢情一只猫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可她一个活生生的人,却被他蒙在鼓里呢! “公子,我寻思着桶里的水应该凉了,便烧了一桶热水过来!”这时,外头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江羡正犹豫着是不是该说话,就听到身后一个带着几分温柔的女音响了起来:“知道了,你就放在外面吧,我自己来取。” “诶,好!啊?!”外头提水的下人跟着一愣,险些没把水桶扔在地上。 他回过神来之后,双手发颤地把水桶放在外边,就听到里面的门栓一响。紧接着,一双修长白净,犹如笋尖一般的女子的手,从浴房里伸了出来,把那桶水提了进去。 见到这幅情形的下人,简直不知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才好! 他们家一向清心寡欲,看起来比冰山还冷,家里就连一个丫鬟都没有的主子。此时此刻,在他的浴房里,居然有一个姑娘! 想到这里,他急急忙忙地冲了出去,路上还撞到了那个和他一起抬水的下人。 “你、你知道吗?公子的浴房里,居然有一个姑娘!” 可对方居然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公子那样的人,身边怎么可能有姑娘?是你今天太累,都累出病来了吧!不行的话不要强撑,到隔壁去请五味药斋的沈姑娘看看!” “我……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下人气急败坏地又去找王伯。 “王伯王伯,公子的浴房里居然有个姑娘!” 王伯愣了愣,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的才好。那下人还以为王伯吓坏了,连忙问王伯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王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摇头笑道:“你一个大男人,总这么大惊小怪的,要我怎么说你才好?公子的浴房里,是公子未过门的夫人!公子的未婚妻在浴房里,帮着公子加些先热水怎么着了?” 下人闻言愣住,他怎么没有听说,公子什么时候还有个未婚妻了? 但他一个下人,主子的事情又不用事事同他报备。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就没有之前那么兴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离开了。 王伯心里一阵欢喜,心里想着,这回他家少爷可算开了窍了,这么好的姑娘就应该早点绑在身边,才不会出什么岔子! 不行,为了以防万一,他要尽早吩咐那些不长眼的,不让他们靠近浴房!要是谁敢打扰了两人的好事,他定要那人好看! 浴房里,听到沈忘心声音的江羡僵了僵,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出声。他怎么也没想到,沈忘心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这种场景,出现在自己眼前。 更为无奈的是,自己一听见她的声音,闻见空气里若有若无的她的气息,就恨不得转过身去,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再也不让她离开。 天知道这几个月里,他到底是怎么忍耐,一直只能在暗处默默看着她的日子的? 这种思念,就像一只腐骨蚀心的蛊虫,一点点的啃食着他心尖上最嫩的那块肉。 可是,他却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而让自己最心爱的女子,受到一丁点伤害。如果沈忘心出了什么意外,他将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哗啦啦—— 一道滚烫的水流冲他侧上方倒了进来,有一小股甚至还直接倒在他的背上,烫得他的背上泛起一片绯红。 “公子要沐浴,怎么不吩咐奴婢来服侍公子呢?”一个熟悉的,带着几分娇媚的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在他耳朵响了起来。 485公子可觉得舒坦? 江羡感觉自己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倒不是被这滚烫的热水烫的。而是因为,沈忘心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慵懒的妩媚。 在这之前,她从未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这一面。今天乍然听见,只觉得像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让他按捺不住想要探索,并且心甘与情愿地痴迷于此。 沈忘心话音落下,江羡仍然坐在浴桶里岿然不动,浑似一座冰山,就连这样烫的热水,都不足以将他的心融化。 而浴桶里的水,也如同他的反应一般,渐渐的归于平静,仿佛一潭死水,连一点波澜也不见。 她见状,眼里起了一层蒙蒙的怒气,直起身子咬了咬唇,双手触到他的背部,缓缓攀上他的双肩:“公子平日里读书,一定很累了吧?不如就让我替公子舒缓舒缓经络,如何?” 说着,不等江羡回答,便找准穴位在他肩上轻轻按着。 也不知按了几下,她终于看见浴桶里的热水微微晃了晃,心下知道他并非完全没有反应,便勾了勾嘴角道:“我这样按,公子可觉得舒坦?” 江羡真是有苦难言。 此情此境,作为一个正常男子,他的心思怎么可能还放在,沈忘心的按摩手法老不老到这一方面? 他只觉得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在他背上胡乱施为。这双手哪里像是按在他背上?简直像直接按在他心里,将他那颗可怜的心脏,捏扁搓圆,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挖了去似的。 沈忘心哪里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只对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的想法,就足够让她大为光火了。 难道说,她活生生一个人在这里,这家伙还想着逃避?就连把这段时间一直躲避自己的真实原因,都不肯向她坦白吗? “公子不说话,那就是对我不满意了。”她眼中的怒气弥漫出来,在脸上蒙上一层薄怒,顿了顿才说道,“既然背后的穴位不奏效,那我只好越矩,替公子按一按前头的了。” 说着,她人并未走到前面去,这是一双白嫩嫩的手搭在江羡的肩膀上,缓缓往下滑去。入手之处,只觉得一片结实的肌肉,如沟壑一般起伏着。 感觉到胸前传来的触感,江羡一下子愣了神。 她这是在干什么? 这么一段时间不见,他的小丫头已经从一只眼睛水光闪闪的小奶猫,摇身一变变成一只小野猫了吗? 不过,这样的滋味,似乎比以前还要更好了。 他只觉得一股馨香从自己身后传来,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欲望,拉住那只在胸前捣乱的小手,将那只手的主人用力往前一带…… 扑通—— 沈忘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进了浴桶里。浴桶里的热水经不住两人的动作,一下子从桶边溢了出来,洒得满地都是。 好在这间浴房的地上遭了不少排水的凹槽,这才没让放在地上的物件遭殃。 外头的王伯刚走到浴房附近,便听闻里头传来不晓得水声。浴房不远处,几个下人探头探脑的,显然是在看热闹。 “去去去!”王伯连忙把这些下人赶走,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浴房里。希望经过这一回,两人能把此前的事情解释清楚。 在王伯眼里,没有什么比两个相爱之人,互相明白对方的心意更为重要的了。 他见到下人都走了,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走到远处的长廊底下坐下来,守着这个通道不让人接近。 “喵喵……”这时,一只长着白色长毛的猫,灵巧的跳到王伯身上,蹲坐在他的大腿上,歪着脑袋似乎在向他讨功。 王伯哪里不知道,两人能这么快见面,其中就有咪咪不少功劳。若不是它天天往这边跑,沈忘心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江羡的一片良苦用心呢! “好,明天还给你做小鱼干吃!”王伯笑着应承。 咪咪发出愉快的叫声:“喵喵喵!” 可紧接着,想起沈忘心回去就要教训自己,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院子里的那些兰草,本来就是公子买来给你折着玩的,折多少都不打紧!”王伯摸着它的脑袋,笑眯眯地说道。 他虽然不知道,咪咪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但见自己说完话之后,咪咪便安静的趴在他腿上,闭着眼睛很惬意地享受着他的抚摸之后,就明白自己是猜对了这小鬼灵精的意思了。 “不知道的,哪会相信你是只猫?”王伯抱着咪咪,感慨地叹了口气。 486不如洗个澡 一秒记住【创客】,无弹窗,更新快,免费阅读!他总觉得,哪天咪咪要是在他跟前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人,他也都一点不意外。 浴室之中,沈忘心一个不留神,被江羡拖到了浴桶里,身上的衣服全都浸湿了。纱质的衣衫遇到水之后,便像吹了气的气球似的,直接涨了起来。 但饶是如此,还是能看得清,她身上愈加曼妙的曲线。 江羡的目光黯了黯,对眼前的风景很是满意。 果然,自己在京城里,给秦王府送了那么多补品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 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握着的那只,白如皓雪的纤细手腕上。 姑娘家的肌肤细腻如玉,和他带有结实的肌肉曲线的手腕很不一样。入手便如质地最好的水豆腐似的,让他不敢用力,生怕自己一用力,便伤了她娇嫩的肌肤。 仅仅这一握,也不知为什么,便让他的喉头跟着一紧,声音也带了一丝沙哑:“心心,你难道不知道,我这栋宅子里一个丫鬟也没有吗” 沈忘心半个身子浸在浴桶里,后脑枕着江羡的手臂,几乎是横躺在他面前。因此,面对他灼热的目光,也避无可避。 她听见江羡的话,不由得一愣,江羡这院子里居然没有丫鬟不过好像也是,她到这里要了那么多回猫,确实没看见一个丫鬟。 “那……”沈忘心一时语塞,想了半晌,才想起几年前一个叫绿绮的丫头来,“你在这里确实没有一个丫鬟,可在安国侯府里,谁知道你还有多少个红绮、紫绮的” 江羡转念一想,就知道这姑娘是在吃绿绮的飞醋,笑着说道:“你说的是绿绮她前一阵子,已经成了我父亲的妾室。染指父亲妾室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 “那你做得出来什么”沈忘心见他迟钝得同一头驴一样,狠狠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你这段时间一直不见我,是不是觉得,我同阿先……” 沈忘心没把话说下去,因为她看到江羡的脸色,随着自己的这句话,渐渐地冷了下去。 她的一颗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难道说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江羡竟然真的因为这个原因,而一直有意避开自己 虽然说,她和陈先之间,确实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可如果真的是那样,沈忘心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江羡。 “你,是不相信我吗”沈忘心的声音微冷。 江羡没有回答,她又继续说道:“要是我真的因为被人算计,而同人做出那种事情。你会不会跟我解除婚约,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她只执拗地看着江羡,希望从他的眼中,得到他真实的想法。 江羡微微低着头,看着怀中人儿眼中的笑意,因为自己的态度而渐渐凝结。再也不忍她对自己露出失望的眼神,他终于长长叹了口气。 “你觉得,若是陈先真的对你做出那种事情,他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活在这世上吗”江羡抚了抚沈忘心湿透的长发,向她露出一个笑容,“若那种事情真的发生,也只该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沈忘心听到他这一席话,眼泪不争气地溢了出来。 江羡看着她的泪水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就觉得心头一阵阵地疼,用手背替她擦了擦眼泪。忽然明白过来,自己自以为是的保护,却反倒更加伤害了她的心。 “不哭了,我发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不理你了。”他将眼前的人儿揽进怀里。 这个时候才到秋天,身上的衣衫也没换成厚的。沈忘心的纱衣被水一浸,紧紧的贴在身上,两人隔着一层湿透的衣服,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曲线,以及温热的体温。 沈忘心哭够之后意识到这一点,不由得不安地动了动。可这一动,江羡的身体就绷得更紧了,抱着他的双臂,就好似要把她勒进自己的身体里。 “阿……阿羡,这水有些冷了。”她一股子的委屈劲,都被自己抛到脑后。 满脑子都是后知后觉的,自己居然跟江羡泡在一个浴桶里的想法。 可是,说到底,这也只能怪自己。谁让她见了江羡之后,觉得他不理自己,便一时气昏了头,居然使出色诱这种昏招来 “水确实有些凉了,你现在全身都湿了,不如干脆也洗个澡吧。”江羡在她耳旁低低的说道。 他嘴里温热的气息,喷在沈忘心的耳廓上,但她的耳朵一阵阵的发痒,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s*首发更新.e.更q新更快广告少s ↓认准以下网址其他均为仿冒↓ (.oqu123=老曲网)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 487可是这个穴位? “不、不用了!”她想也不想,立刻摇头拒绝,“反正,我们两家院子只隔了一道墙,我再翻墙过去,回家洗澡便是!再说了,这里也没有我的衣物,洗起来总是有多般不便的。” 她话音落下,江羡有好一阵子不说话。 沈忘心别过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神,过了一会儿,才听他低低笑了一声:“心心,看来你跟着咪咪学坏了,居然学会了翻墙过来。还藏在浴房里,偷看一个男子沐浴。” 沈忘心听他这番话,脸上爆红,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 “你有没有想过,若这间院子里的人不是我。你今天冒失的举动被人发现了,会是怎么样的后果?”江羡脸色一正,声音也跟着沉了沉。 自从在余庆县大牢里救出这个小猫一样,在睡梦中拉着自己的袖子哭的丫头。他就知道,他这辈子算是栽在沈忘心身上了。 他不敢想象,如果说今天在这里的不是自己。对方瞧见怀中人娇美的容貌,会不会将错就错,到时还反咬一口,说是她自荐枕席? 一想到这种可能,江羡便觉得无法忍受。 窝在他怀里的沈忘心,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种神色。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样的江羡,她就像回到小时候,自己因为贪玩被家长训的时候,委屈地让他怀里缩了缩。 江羡瞧见她这动作,也跟着一愣,叹气道:“罢了,这件事情说到底是我的不是。只是以后,你万不可这般冒失了。” 是自己顾虑太多,又怎么怪得了她? “但我这么做,也真的找到了你,不是吗?”沈忘心抬起头来,眼神中多了一抹倔强。 江羡看着看着,脸上边露出一丝笑容,再也不压抑自己的冲动,对着那双娇艳的红唇,用力地吻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沈忘心只听身边“哗啦啦”带起一阵水珠,知道是江羡起了身,却又不敢回头去看。耳边响起一阵唏唏嗦嗦的布料摩擦声,然后浴房的门便开了,又轻轻地关上。 江羡回来的时候,手上提了一桶热水。 她立刻避开了一些,让他把热水加进浴桶里去,顿时觉得周身一股暖流弥漫开来。 再回头去看的时候,江羡身上已经穿了一身中衣,湿漉漉的头发用一根发带系着搭在背后。 他见沈忘心回过头来看她,便倾下身子来解她身上的衣带。 沈忘心心中一惊,连忙伸手去捂。 江羡却在她耳旁笑道:“只把外衣除了。不然的话怎么洗得干净?你放心,我虽然也在浴房里,可你若不同意,我绝不看一眼。” 说着,果真难得她那件湿透的外衣,他在纱屏上,又掀开纱帘走了出去,坐在浴房里一张铺了草席的矮榻上。 沈忘心这才安下心来,实际上她说的翻墙回去沐浴,也确实不切实际。按照平时的习惯,她可以说自己去了医堂,这个时候恐怕沈大娘会在院子里等自己。 若是自己浑身湿透,还从隔壁翻墙回去,恐怕要令沈大娘担心。 所以说,在这边换一身干净衣服回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回头看了江羡一眼,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点燃了矮榻旁边的一站高脚灯。此时正披散着头发,斜斜地倚在塌上,认真地看着手里的一本书。 “你不出去吗?”她问道。 “怕你一个人害怕。”江羡头也不抬,依旧看着书本。 沈忘心一愕,她像是那么胆小的姑娘吗? 不过江羡一向说话算话,只要自己不同意,他便一定不会看。 想着,她松了一口气,缓缓地除了自己身上的衣衫,把衣裳都搭在浴桶边缘。然后缓缓地沉到水里去,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头,用浴布擦洗着自己的身体。 没过多久,见江羡那边果然没反应,沈忘心便安心地擦洗起来。 可她洗着洗着,忽然感觉一双修长的手,轻轻地覆在她的肩上。她心中一惊,差点没从浴桶里跳出来,可又立即想到,自己身上未着寸缕,便立即沉了下去。 “不是、不是说好了……”她心里带了一丝恼意,知道身后的人是江羡,却不敢回头看一眼。 从江羡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脑袋出现在浴桶边沿,看那架势恨不得把整个人都沉进水里去。 江羡心里头觉得好笑,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刚才你给我按的,可是这个穴位?” 习武之人,身上总有一股平常人没有的内力。他说着话,催动那股内力,替沈忘心按着背上的穴位。 488放开我家姑娘 沈忘心只觉得一股热力透进身体,身上的疲倦都跟着减轻了不少。她想起刚才那一瞬间,最近满脑子不和谐的想法,不由得满脸通红。 察觉到了这一点,她立刻了一捧水洒在自己脸上。 渐渐的,江羡按了一个周天,浴桶里的水也凉了。他不知从哪取来一张大毛巾,让沈忘心擦拭身上的水珠。 又找来一身新衣服,让她穿在身上。 沈忘心惊奇的问道:“你这里怎么会有女子的衣服?”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一天会被你找到,便早日备下了。”江羡笑着说道。 两人手牵着手出了浴房,在长廊上碰到了抱着咪咪的王伯。王伯见着两人笑着把咪咪递给了沈忘心,到底也没说什么,便回房休息去了。 这倒把沈忘心羞了个满脸通红,都怪自己太过冲动,看这架势怕是所有人都以为,她和江羡把该办的事情都办了吧? 虽说她是个现代人,这种事情在现代屡见不鲜。可是,大家虽然心知肚明,但若是让旁人知道,也是会觉得害臊的。更何况,这还是相当于华国古代的大周,若是沈忘心的脸皮再薄一些,就恨不得现在就找条地缝,一头扎进去了。 “你也不解释解释?”她看着王伯离去,脸上勉强露出的笑容,也都僵硬起来。 江羡无奈地看着沈忘心:“这种事情,你要我怎么向王伯解释?更何况,我一个正常男子,你是要让他们以为我不行吗?” 沈忘心愣了愣,关于做男子汉的尊严之类的事情,她还当真没有考虑到。可难道,就让别人这么误会下去? 江羡看着这丫头在他面前就发起呆来,不由得笑着说道:“心心,我记得你到了秋天就要及了吧?到时,我们就在江州成亲如何?这样一来,也就不怕他们说闲话了。” “这个……”沈忘心听到这话,声音细的和蚊子一样。 江羡凝神望着她,脸上带着几分可怜:“难道说,今天都已经到这种地步,已经不愿意和我成亲?” “啊?”沈忘心瞪大眼睛。 到什么地步了?自己怎么不知道? 江羡凑近她,眨了眨眼睛说道:“心心,我们赤诚相见,你是要对我负责的。” 沈忘心就觉得脸上再一次烧了起来,像捣蒜一样胡乱点头:“你别说了,我、我答应还不成吗?” 江羡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情颇好地拉着沈忘心的手。两人肩并着肩到了主院,沈忘心看着天色还没太晚,便到江羡的书房里坐了一会儿。 “这把铜锁怎么会在这里?”沈忘心一进书房,就看见江羡书桌上躺着的那把黄澄澄的铜锁。 对于这把铜锁,她是说什么也忘不了的。当时,她在郭府被郭夫人算计,看着她和陈先的老婆子,就是用这把锁,把俩人锁在房间里。 后来,若不是陈先近乎自残式的坚持,还有郭宁及时赶到。说不定,她和陈先已经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 再次看到这把铜锁,沈忘心心中五味陈杂。 江羡又何尝不是? 他趁着这个机会,把所有事情都向沈忘心解释了。包括那日他看见地上的铜锁,便知道事情有蹊跷。可在街上见到沈忘心之后,便想明白了一切,却碍于周明珠的原因,只好对她视而不见等等。 一通解释下来,两人的心情都轻松了不少。 这段时间,这一系列的事情就像一块大石头重重地压在两人心上。江羡虽然知道一切,可看着心爱之人近在眼前,不能触及的滋味也并不好受。 两人坐下来交心相谈,没过多久三更的梆子便响了起来。 “呀,居然这么晚了!”沈忘心听到声响,后知后觉地站了起来,“我得赶紧回去了,院子里的小丫鬟,还有三奶奶说不定还在等我呢!” 说着,没等江羡反应,便推开门小跑了出去。 她站在墙根底下,正要喊那小丫鬟放木梯过来,便觉得腰上一紧,整个身子便腾空飞了起来,稳稳当当的落在墙头上。 原来是江羡揽了她的腰,一个提劲带着她上了墙头。 那边等着的小丫鬟,早已经靠着木梯打着盹,忽然听到自己头上有动静,立刻可抬头去看。只见这个时候,月亮已经穿过层层乌云,挂在中天之上。 一抹银白的月光中,一个气质清冷,浑似月上仙人的男子,揽着她家姑娘的腰,从前头上缓缓落了下来。 “你……你是谁!快放开我家姑娘!”小丫鬟虽然胆小,这个时候护主的念头占优势,立刻出声喝道。 489夜宵 沈忘心连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巴,小声说道:“别喊了,他是你未来姑爷!” “未来姑爷?”小丫鬟瞪大眼睛。 她家姑娘的未来夫君,也长得太好看了吧?可也正是这样的容貌,才配的上她家姑娘。要不然换做谁站在她家姑娘身边,都像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不过,重要的是,她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过,她家姑娘还有一个未婚夫? 更重要的是,两人怎么还一起从隔壁院子里飞出来?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沈忘心也不知道怎么同她解释,只好简略地说道,“其实隔壁宅子的主人不是阮公子,而是他。” “啊?什么、什么?”小丫鬟瞪大眼睛,果然没能消化沈忘心给她的讯息。 隔壁宅子的主人不是阮公子吗?她记得阮公子气质温润如玉,每每遇到人都笑容以对。怎么突然间,她家姑娘就告诉她,隔壁宅子的主人其实是面前这位冷若冰霜的公子? 而且,这位看着浑身都在冒寒气的公子,还是她们家姑娘的未婚夫? 小丫鬟感觉自己本来就不是很灵光的脑子,突然有些转不动了。 沈忘心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小丫鬟虽然笨是笨了一点,但至少性子天真烂漫,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留在身边照顾咪咪,也未尝不可。 关键是,这猫精得很。 若是遇到心思不纯之人,反倒不喜欢得很。它不喜欢的方式,就是伸出爪子挠得人一手背都是爪痕。虽说它经常捉弄这小丫鬟,但沈忘心看得出来,它还算喜欢她的。 想到这里,她把怀里的咪咪塞到小丫鬟手上,问道:“三奶奶可还在等我?” “沈老夫人说累了,就回自己的屋子休息去了!”小丫鬟回道。 沈忘心点了点头,沈大娘年纪大了,身子自然没有年轻人好,在椅子上坐上一会便容易犯困,该是早些回去休息才是。 小丫鬟怀抱着咪咪,顺手撸了撸它身上柔软的长毛,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说道:“姑娘还没用晚饭吧?沈老夫人留了晚饭在厨房,都藏在锅里温着,姑娘快去用一些吧,仔细饿坏了胃。” 沈忘心经她这么一提醒,才发现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也直到这个时候,她意识到自己胃里空空如也,一直到现在都滴水未进。 她一想起沈大娘的手艺,着实有些受不了,回头看了一眼江羡:“同我一起去用一些吗?” 江羡笑道:“自然,好久没尝过沈大娘的手艺,我都嘴馋了好一阵子了。” 两人相视一笑,携着手往厨房那头走。到了厨房之后,果然看见灶里烧的木头还红着,时不时冒出几颗火星。 大锅里隐隐有水声,碗碟的边缘时不时碰到锅壁,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她挽起袖子,打开了锅盖,一股饭菜香味就迎面扑了过来。 沈忘心刚把锅里的饭菜端到桌子上,就急忙用手捏了捏耳垂。她也没想到这盛菜的碗在水里温久了,居然变得这么烫,初上手的时候还没觉得,可端到半途的时候她差点没把手里的碗扔了。 好不容易饭菜安放好,就见到江羡已经找到了碗筷,已经到了桌前坐下。 “好在饭菜的量够多,足够我们俩吃的。”沈忘心露出一个笑容,亲手给江羡盛了一碗饭。 两人一边吃着饭菜,一边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阿先和郭小姐成亲了,这事情你知道吧?” “还有,我运到京城荣春堂让他们代卖的药品,前些日子给我结了银两,整整好几百两呢!胡鹤龄大夫还写信给我,说是药品的量太少了,如果能提供得多一些,还能卖更多银子!” …… 江羡在一旁面带笑容地听着,这些本就是琐碎至极之事,要是放在以前,他根本不屑一顾。可现在听来,却觉得心中分外安宁。 他有暗卫在身边,能轻而易举地知道这些事情。只不过,听那些黑衣人冷冰冰地对自己说,和沈忘心兴致勃勃地同自己说的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 他见到沈忘心专注的落在自己脸上的眼神,转念一想,忽然明白过来,自己能有这种感觉,全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如果不是她,他也许根本不可能在江州久留,更不会认识她身边的这些人,并且听到这些极具烟火气的事情了。 沈忘心说着说着,突然间发现江羡连饭也不吃了,只用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侧脸,笑盈盈地盯着她看。 490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她被看得有几分不自在,摸摸自己的脸,问道:“难不成我的脸上开花了?” “嗯?”江羡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忘心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噗嗤”笑出声来:“要不然,你一直盯着我瞧做什么?” 江羡正要回答,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身一看,见到一个蓝衣少年倚在门框上,睡眼惺忪地看着两人。 “小萝卜,大半夜的你怎么在吃饭?”那蓝衣少年拖长了声音,懒懒地看向沈忘心。 江羡一下子眯起了眼睛。 忽然想起,那天自己在溪头村的三槐堂里,有一个轻功极好的男子,跟在自己后面穷追不舍。当时,他没有怎么在意,可现在一看,那天晚上追着自己的,不是眼前之人还有哪个? “小萝卜?”他的目光黯了黯,侧着脸看向沈忘心,向她讨要一个说法。 沈忘心不必看江羡,单听他说话的语调微微上扬,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并知道江羡一定吃醋了。 沈忘心一阵头疼,她现在是有苦说不出。这邵渊是原身招惹的,原不关自己什么事。可谁叫她阴差阳错之下,借着这具身体,在大周重生了呢? 因此,原身的事情,一概成了她的事情。除了以前那一堆陈谷子烂麻子的糟心事,也包括面前这个混世魔王邵渊! 与此同时,邵渊听到一个陌生男子冷冽的声音,身上的睡意顿时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眼中神色一凛,脸上立刻又出现,平时那种天真之中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我半夜饿醒,来厨房找吃的。没想到,这里竟还有一个人!小萝卜,你和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忘心眼见着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立刻跳下椅子,连忙说道:“不必紧张,都是自己人!这样吧,我给你们介绍介绍,这是……” “不必了!” 她话说到一半,被两人异口同声地打断。 沈忘心猝不及防,只得瞪着眼睛看着他们。 只见邵渊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双眼睛挂在江羡身上:“大名鼎鼎的安国侯府世子,我又岂能不知道?” 江羡脸上则挂着玩味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说道:“忠勇将军府邵公子,久仰。” 事已至此,沈忘心还看不出两人不对付,那可就是傻子了。 两人一说完话,她便走到两人中间,笑着说道:“既然你们认识,能在江州重逢,也算是有缘。不如安安心心坐下来,大家一起吃顿饭喝杯酒,如何?” “不如何!”邵渊气鼓鼓地说道。 江羡看了眼沈忘心,见她在对自己使眼色,便决定卖她个面子,笑着说道:“都听你的。” 邵渊见两人当着自己的面眉来眼去,腮帮子鼓得更高了。他回头头盯着江羡狠狠打量,想从他身上找出什么破绽来。可他观察了一阵之后,才发现自己无论怎么看,面前的这位安国侯世子,似乎都如传言一眼,长相非常俊郎,气质更是上佳。 更重要的是,明明看着截然不同的两人,就这么并排站在一起,却让人觉得简直不能再登对了! 沈忘心几乎把身体绷着一条线,不敢错过邵渊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这个混世魔王的武力值,她是见识过的,能围着溪头村跑一整晚,都不带费大多大力气的。 若是他一个不高兴,现在就和江羡闹起来,指不定整个厨房都能被他砸了! “我去给你们盛壶酒。”沈忘心说道。 谁知,等她回来之时。邵渊却抱着碗和江羡吃到一起去了,两人甚至还有说有笑,看上去别提多和谐了。丝毫看不出就在刚才,两人还尖针对麦芒,一副水火不相容的模样。 她心下刚觉宽慰,一走近了却听到两人的声音。 “我听闻世子在京城红颜知己甚多,就连祁家小姐都为世子寻死觅活,我来之前京城都传世子乃是情圣。如今一看,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这是邵渊的声音。 沈忘心还是第一次听到邵渊,用这么文绉绉的措辞讲话。若不是熟悉他的声音,她还真不敢确信,平时跟在自己身后“小萝卜小萝卜”地叫的,和在同江羡说话的会是同一人。 江羡也不甘示弱:“我没来江州之前,就听说邵公子拳打皇孙公子,脚踢平民百姓,还把教你念书的恩师太傅大人气得一个月下不来床。今日一见,佩服,佩服!” “你!”邵渊性子还是耿直了一些,面对江羡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气得差点没拍桌子打人。 491醉美人 可他刚抡起拳头,就忽然想起这是在沈忘心家里。 他刚才一见沈忘心看江羡的目光,心里便浮起浓浓的危机感。如果今天控制不住自己,在沈忘心面前对江羡动了手,那不就让对方的奸计得逞了? 不行,他得忍! “彼此彼此!”邵渊咬牙切齿。 “不敢不敢。”江羡面不改色。 沈忘心在外头听了有一会儿墙角了,听到邵渊把牙齿咬得“咯咯”响,真怕他一个忍不住,就和江羡打了起来。 她连忙端着酒壶走了进去,邵渊一听到声音,脸上就勉强挤出个笑容来:“小萝卜,你来了?我和世子聊得十分开心,正好有酒可以尽兴。” 说着,拿过沈忘心手上的酒壶,亲自给江羡斗酒。眼睛却盯着金黄色的酒水看,恨不得里面倒出来的是毒酒,两人喝了同归于尽才是。 “邵渊,你没事吧?”沈忘心见他憋得脸都青了,不住担忧着看着他,“你若是不想喝酒,不喝也是可以的。” 江羡含笑:“邵公子,我听人说怒伤肝,忍也伤肝。若是不愿作陪,你先离开便是,我和心心稍后就走。” 咔嚓—— 只听一声脆响。 沈忘心往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木桌的一角居然被邵渊捏裂了一道缝:“我、没、事,我高兴得很,喝!” 沈忘心惊恐地看着他,心里默默地吐槽,真的没事吗?桌子都捏坏了,还说没事,这么憋着真的不难受吗? 结果就是,江羡身上虽然带着酒味,但仍然清醒着。邵渊看着那么强悍的,居然几杯酒下肚就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还是沈忘心唤了祁长安的小厮过来,把人给抬回他房里去了。 总算把这混世魔王送走之后,沈忘心长长地舒了口气。 江羡笑着问她:“还没告诉我,这是你什么人?” 沈忘心知道这事情不解释清楚了,他定不会罢休。 于是,沈忘心便把事情的首尾同江羡说了。可惜,她毕竟占着原主的身子,没办法把事情撇的一干二净。 因此,只能借口说,自己先前大病了一场,便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别说邵渊了,就连沈富贵和吴金花都不记得,这不是村里的人提醒,只怕连自个儿姓什么都记不住了。 江羡听了她这话,脸色这才好看许多,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他也算是你幼时的好友,千里迢迢从京城来江州,我们自然该好生招待。不如这样,你还忙你医堂的事情,邵公子就交由我替你招待,从明天起书院的课一结束,我就来这里接他。” 沈忘心当然知道江羡打的什么主意,就怕两人天天待在一起,唇枪舌剑的,最后闹出什么事情来。 可一看江羡的态度,她也不敢多说话了,心里想着,左右这个混世魔王待在自己身边日日地来烦她,也给她添了不少麻烦,不如就让江羡带在身边,自己耳根子反倒清净一些。 “没有什么不妥当的,明天就交给你,随意带他哪里玩去。”沈忘心想通了,便漫不经心地说道。 邵渊她不相信也就罢了,江羡她还能不相信吗?这家伙表面上看起来,一点不屑理会人间俗物,可实际上却装了一肚子坏水,和他不亲近的人,常常会被他的外表欺骗。 比如说以前的自己,就是受害人之一。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问道:“邵渊喝了不少,可你肚子里也灌了不少黄汤,竟一点醉意也没有?” 江羡满身的酒气,几步走到她身边,微微低下头,凑近她的鼻梁,说道:“你闻闻看,我是不是醉了?” 喝醉的人身上,一般有酒味混杂着身上汗液的味道,不沾酒的人闻着,便会觉得十分厌恶。 以前沈忘心在医院实习的时候,没少见过喝酒喝出毛病的,总是抱着医院里的垃圾桶哭得天昏地暗。弄得整个科室走廊外面,都是一股难闻的气味。 说来倒奇怪,江羡和她凑得那么近,她也只闻到他身上酒味混合着奇蓝香香的味道。不但一点都不难闻,反倒有一种摄人的吸引力。 “你也醉了。”沈忘心抬了抬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 江羡挑了一下眉毛,他虽然没有喝得大醉,但也喝得微醺了。他感觉自己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快了不少,脸颊上也微微发烫,看着眼前这个清醒无比,用一双水亮的大眼睛看着他的小丫头,真想一把揽住她,就这么抱着她好好睡上一觉。 492一物降一物 不过,两人身上自然有婚约,却到底并未成亲。盖一张被子这种事情,总是要到成亲之后,小丫头才会同意的。 “被你发现了。”江羡低低笑了一声,心里却盘算着,明天怎么用半天的时间,就完成一天的课业。 然后,回到宅子里,把邵渊揪出来,自己再亲自好好地招待他一天。 说到招待——他倒是有一肚子的办法,让这小子哭爹喊娘。 沈忘心被他这么一瞧,便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喝了酒的江羡与平时有一些不一样,身上清冷的气息散了不少,就这么专注的盯着人看,就让人恨不得把整颗心交给他。 不过她也只愣了一晌,便把心思收了回来。 自己与江羡一起这么久,尚且能被他的容貌惊艳到。自不必说,那些刚见到江羡的姑娘家,她们之所以没做出过分的举动,不过是因为江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若是让人瞧见他喝完酒的样子…… 沈忘心咬了咬下唇,往前走了一步,避开江羡的气息:“以后,不许在外人面前喝成这样了。” 她在前面走了几步,刚要跨出厨房的门槛,才发现江羡并没有跟上来。 回头一看,对方脸上正那叫一个迷死人的笑容,轻轻地说道:“好。” 扑通扑通—— 沈忘心确信自己没有喝酒,可这股晕乎乎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刚才不过闻了一会儿他身上的酒味,便被酒精冲昏了头吗? “知道便好,怎么还不走?”她问道。 江羡听了仍是站在原地,冲她招了招手,等她走到自己面前了,便张开长臂一把抱住她,低下头来把头枕在她的秀气肩膀上:“心心,我好像真的是喝多了。” “让你跟着邵渊犯傻!”沈忘心这才反应过来,一时之间又好气又好笑。 紧接着,江羡的身子一撑,便整个人都倚在她身上:“我觉得有些困了……” “困也不能在这睡呀!”沈忘心连忙急道。 可她话音刚落下,江羡整个身子便压了下来,要不是她早有准备,一定会被他压在地上起不来身。 但沈忘心一个姑娘家,哪里扶得动她?好在紧要时刻,从外头刚回来的祁长安听见这边的动静,正巧往厨房来了,才帮着把人搬到他的院子里去。 沈忘心看着江羡睡在祁长安床上,外衣脱了,身上也盖了毯子,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两把小刷子似的睫毛覆在眼帘上,有一种平时没有的乖巧,就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融化了。 她又看了一眼,才放下心来,从祁长安打了一声招呼,拖着累极的身子回自己院子里去。 “心丫头!”祁长安从房间走出来,看了一眼沈忘心,又看了一眼江羡,问道,“你和他和好了?” “本来就没吵架,说不上和好。”沈忘心笑着理了理鬓边的碎发道。 祁长安叹了一口气,但终究还是为沈忘心高兴的:“我知道他不是那种人,所以才按捺着一直没去找他。但以后他若真的欺负你了,我一定饶不过他。” “有我的好弟弟在,什么人能欺负得了我去?”沈忘心习惯性的伸手摸祁长安的脑袋,却发现才过了多久,自己连祁长安的脑袋都够不着了。 这个时候的男孩子,长起个头来,她就是拍马也追不上。 沈忘心收回了手,改为拍了拍祁长安的肩膀:“时间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睡吧。” 一直压在心上的事情解决了,沈忘心这一觉睡得无比香甜。由于睡得好,第二天起来的也就早了一些,众人一起用了个早饭。 除了邵渊还看江羡不顺眼之外,沈大娘和沉香结香等人,都很默契地没有问江羡这段时间一直没来的原因。特别是沈大娘,笑着一个劲给江羡碗里夹菜。 吃完饭之后,江羡就神清气爽地去了青阳书院。沈忘心也就和沈大娘一起,早早去了五味药斋,提前给店铺开门。 只有邵渊因为昨天夜里实在喝的太多了,起来吃了一顿早饭之后,又倒在床上补起眠来。 沈忘心也没有想到,这个混世魔王平时上窜下跳,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的样子,酒量居然这么差。 其实昨天的酒大部分是江羡喝的,满打满算邵渊也就喝了三五杯。可也就是这三五杯,居然就把他放倒了,还直嚷嚷着头疼,给自己灌了一肚子的醒酒汤。 众人瞧她这模样,都不由得失笑。 俗话都说,一物降一物。 看来,这酒就是邵渊的克星,他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在酒面前没了脾气。 493小贵要来州府 沈忘心和沈大娘倒了医堂之后,没过多久马大夫就来了。紧接着,医堂里的药童护院等人,也都陆陆续续地上了工。 可陈先的位置却一直空着,沈忘心下意思看了门外好几回,都没见他的影子。直到医堂开了好一会儿,陈先才姗姗来迟,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消下去的黑眼圈,如今又隐隐有起来的意思。 “阿先你这不该呀,你媳妇都到了这个月份,你眼下怎么还挂着青黑呢?”马大夫看着迟到的陈先,使坏调笑道。 陈先脸上的睡意还没消去,初一听马大夫的话还有些蒙:“昨天夜里睡迟了,一晚上都不得安生,今天一早差点没起得来。” 他话音落下,就听到沈大娘在旁边啐了一口,对着马大夫骂道:“你这老小子越来越不正经,没见到我家心丫头还在吗?在没出阁的姑娘面前乱说,你可真够有脸的!” 由于沈王心的医术实在比他高太多,马大夫一向没把她当小辈,更没把她当普通姑娘家。一时之间竟忘了这茬,连忙拍着自己的嘴,一边打一边骂自己:“让你口无遮拦!婶子莫怪,我是一时口快,忘了东家还在这里了。” 沈大娘知道他的性子,知道他是无心的,也就没有多说话。 倒是陈先听了沈大娘的话,这才反应过来,苦笑着看着马大夫:“您可别打趣我了,家里两位闹腾的厉害,我和我爹就成了夹心饼,两头不是人,哪还睡得着觉?” 说完话,也盯着一旁看账本的沈忘心瞧。 沈忘心虽然在专心干活,却也没忽略那边的情况。她刚觉得耳边没了声响,一抬头就看见三个人直勾勾地看着她,手上动作一僵,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其实,以前她上大学的时候,和宿舍里的姑娘开玩笑说的话,可比这个荤得多。 马大夫这个玩笑放到那个时候,什么也算不上。所以他刚说出来的时候,沈忘心也没特别放在心上,只笑笑就过去了,但没料到沈大娘的反应这么大。 作为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她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装作什么也听不懂的样子? 沈忘心的念头,飞快地在脑中一闪而过,便调整了脸色问道:“你们都瞧着我做什么?” 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看样子是没听见! 特别是马大夫,连忙摇了摇头,向沈忘心道:“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刚才胡乱说了几句,东家你忙你的去,不用管我们!” 由于昨晚没睡好,陈先一整天都觉得身子懈怠得紧。好不容易熬过了上午,在一堂里用了午饭之后,几人便到后院里休息。 期间,李妈妈带着郭宁来了一趟,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定期让沈忘心替郭宁把了个脉。 脉象很正常,郭宁虽然身子瘦弱了一些,但胎儿十分健康。除了要用些补品滋养,并没有别的什么问题。 沈大娘趁机问陈先:“你娘和你媳妇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陈先刚送了郭宁出医馆,回过头来说道:“燕窝熬成那个样子,只能家里人分着喝了。好在宁儿懂事,没让你妈妈把事情告诉我岳母。否则,非得闹的两家人鸡犬不宁才能收场。” 两人就着这话题说了几句,沈大娘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便问道:“头几天我听人说了,咱们溪头村那边,似乎找到了合适的账房先生。小贵姐儿要过来,就是这几天的事情,是不是?” 陈先听到小贵姐儿的名字,脸上露出都是重负的表情:“她是要过来了,这边的事情实在太多。我没成亲之前,还能全力应付着。如今宁儿怀了孩子,我这两头跑,确实有点力不从心了。” 小贵姐儿能过来,对众人都是一件好事。 沈大娘听了之后,也高兴起来,说道:“好长时间不见,我也想她想得紧。来了就好,还能替你和心丫头分忧!” 陈先也笑着说是,能入得了他和沈忘心的眼的,自然不是一般人。 另一边,李妈妈扶着郭宁出了五味药斋,慢慢地在街上走着。本来郭宁是可以坐马车来的,但沈忘心告诉她,说她如今怀着孩子,要适量地运动,等到生产之时,才能好生一些。 再加上,这些天以来,天气渐渐地转凉了,不像前阵子那么热。两人左右无事,就沿着街道慢慢地往回走。 “姑娘,刚才我在五味药斋里听人说,溪头村那位叫小贵的管事,过些天就要到州府来了。”李妈妈自从医堂出来,就心不在焉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忧心忡忡地向郭宁说道。 494人参 郭宁还以为她心里有什么事,一听了李妈妈的话,不由得失笑。 她自然知道李妈妈的意思,陈先和小贵姐儿是早就认识了的,小贵姐儿之所以能进五味药斋,也都是亏了陈先引荐。 两人之间的交情,确实比较深,却代表不了。 “她来就来了,那又怎么样了?”郭宁不以为然地说道。 郭宁这阵子被孕吐折磨得厉害,做姑娘时白白嫩嫩的一张脸,都被折腾得带了几分暗黄。因此,更加没有心思,去想些有的没的。 李妈妈瞧着她的脸心疼极了。 她是郭宁的乳母,从郭宁刚出生,就一直待在她身边,亲手把她带到这么大。郭宁什么性子,她还能不知道?若是没自己在她身边为她打算,还不知道要吃多少暗亏! “我听说,姑爷以前曾经有意向她提亲。这件事情,姑娘你也是知道的。如今她人要来州府,难道你心里就一点也不着急?”李妈妈搀着郭宁的胳膊,愁得眉头都皱起来了。 郭宁听见李妈妈的话一愣,和陈先成亲的这几个月来,她几乎要把这件事情忘了。如果不是李妈妈今天向她提起,她甚至要不记得,自己还认得小贵姐儿这么一个人。 对了,小贵姐儿到底长什么样呢? 郭宁脑海里有这个印象,那个姑娘长得不高不矮,体型也不瘦不胖,就是胜在动作麻利,看着十分干练。 但这样一个姑娘,无论是容貌,还是身世都不如自己。所以,郭宁从未把她放在心上,即便陈先真的有意向她提亲。 郭宁始终相信,这姑娘绝对越不过她去。 “奶娘,您就别胡思乱想了。阿先早就同我说明白了,他之前假意向小贵姐儿提亲,都是为了刺激那溪头村的沈老九。”郭宁的声音细细的,很是有大家闺秀的味道,虽然她的容貌憔悴了许多,却遮掩不了她身上的自信,“再说了,阿先也不喜欢那样的。” 李妈妈听了郭宁的话,仍是半信半疑。但至少,之前对小贵姐儿的提防消除了大半:“不是我多嘴,姑娘如今重着身子。最是要防着一些狐媚子趁虚而入,姑娘如今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比不得以前,姑爷无论如何都要紧着你了。” 郭宁笑着说道:“知道奶娘担心我,但我相信阿先的人品。再说了,我身边不还有您替我把关呢?只要有奶娘在,宁儿何愁不能高枕无忧?” 一番恭维的话,说得李妈妈心中美滋滋的。 她之所以这么宝贝着着郭宁,何尝不是因为这姑娘对自己十分贴心?如若不然,她也只需要操奶娘那份心便好了,又何必那么多次冒着把自己搭进去的危险,替郭宁办了一桩又一桩事呢? “奶娘知道姑娘是是个好的,姑娘放心,只要我活着一日,便服侍姑娘一日!”李妈妈笑着看向郭宁,她简直把郭宁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去疼爱,听到郭宁这么依赖自己,心中哪有不开心的? 两人聊着天,很快就到了陈家宅子。 主仆两人相互搀扶着,跨过门前不矮的石门槛。郭宁挺着个肚子,觉得身子沉得不得了,走完这么一小段路,身上就觉得要散架了一般。 李妈妈虽然不像郭宁累成这般模样,但郭宁走到半路便体力不支,后半程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几乎是半扶半抱的,把郭宁弄到了陈家宅子门口。 这厢刚进了大门,两人身上就脱了力,连一步都迈不动了。 “你们回来的正好!”张翠花听见响动,立刻打开房门走了出来,看着两人问道,“我放在库房里存着的那两根白参,你们可瞧见了?” 郭宁一愣,心里想着,她今天早上喝的排骨汤里,似乎有一股淡淡的参味。本来在太守府里,燕窝人参之类的补品也是常备着的,所以她喝久喝倒了,一时之间也没多想。 现在,张翠花出来一嚷嚷,她还能不明白吗?自她嫁到陈家以来,郭府也派人送了好几次补品,里头的人参早就用完了。 那么今天早上自己吃的人参,十有八九是张翠花藏在库房里的。 “什么人参?”李妈妈脸上一晒,大声反驳道,“陈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自个的人参不见了,竟然来问我们?难道说,我们还会拿你那两根人参不成?” 张翠花一听来劲了,双手叉着腰,挺直了腰杆,像是抓住了郭宁的小尾巴:“好啊,你们这算是让我逮住了吧!你们要是没拿我的人参,厨房后头的沟里倒的参片,又是哪里来的?亏你们昨天,还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我吃了你们几盏燕窝。今天的事,怎么说?” 495婆媳不合 郭宁听这话,一双嘴唇心翕动着,被张翠花一长串话,堵得满脸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妈妈见状,只恨不得上去把张翠花那张嘴都撕烂了,一挺胸膛说道:“对,那两只白参就是我拿的怎么着?我们家姑娘下嫁到你们陈家,受了千般的委屈,如今怀着你们陈家的孩子,连两只参都吃不得了?” “你们还想吃参?”张翠花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嫁到我们老陈家当媳妇,没有我这个做婆母的点头,你们居然连库房里的人参都敢拿?要是照这样惯着你们,以后是不是我这个做婆婆的都得听你的,任由你们打,任由你能骂?还什么大家闺秀,呸!我看只要是会下蛋的母鸡,还不是一个这样?” 李妈妈简直要被张翠花气疯了,要是换做以前有人敢这么对郭宁说话,她早就让身边的下人把她的脸都打肿了。 她之前撮合郭宁和陈先之时,想着陈先是个好的,虽然家世贫寒了一些,但至少以后会一心一意的对郭宁好。可谁知,嫁过来之后,婆母却是个这样的! 早知道如此,她那天何必带着郭宁,去那院子里救陈先和沈忘心? 干脆让他们成了事好了! “我家姑娘金枝玉叶,是太守家的千金小姐,岂容你一个乡野村妇肆意辱骂?”李妈妈气得全身颤抖,一双嘴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没了血色,整个人像随时可能扑上来,和张翠花拼命似的。 面对这样的李妈妈,就连张翠花都愣住了。 反应过来之后,却也不甘示弱:“早知道你们是这样的,我哪里还许阿先娶这么一个大小姐回家伺候着?要我说,当初就是娶小贵姐儿,也比娶这么一个祖宗强!” 张翠花中气十足,这时候说出来的话更觉得有底气。 左右郭宁已经嫁到自己家了,生是他们老陈家的人,死是他们老陈家的鬼,如今又已经怀了身孕。她还就不信了,郭宁还能长翅膀飞了! 她的话在巷子里足足回荡了两三遍,才彻底消失。 可想而知,此间就算耳朵聋了的,也都听到张翠花的话了! “娘,您说什么!”一直没有说话的郭宁,听到张翠花这么说,震惊到声音都变了调。 张翠花却不以为然,摇头晃脑地说道:“我说的难道不对?你自从嫁过来之后,家里哪一桩哪件一件事帮得上我?倒还要我反过来伺候你,还不如让阿先娶那小贵姐儿来的好!” 下午时分,本来还艳阳高照的,不知到了哪一刻,天忽然阴了下来。没了阳光的照射,还刮着阵阵凉风,江城州里的温度又比平时低了一些。 天色阴沉沉的,看着仿佛要下雨,却一直没有下下来。 因着这天气,医堂里来的病人少了几成,众人手头上也闲了一些,便都坐下来喘口气。 可虽说如此,五味药斋却来了一位贵客。这位贵客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让众人误以为,是沈忘心隔壁院子主人的阮月舟。 阮月舟此行来到五味药斋,不是为了别的,是专程为了来同沈忘心商量,把五味药斋的药品引入他家族名下的珍珑堂,进行售卖之事。 这是五味药斋的大事,因此两人商量之际,陈先也在一旁。如今的陈先比起以前,眼界更为宽广,一听到珍珑堂的名字,就想到了其中的商机。 珍珑堂是全大周遍地开花的商铺,无论是在各地州府,还是在穷乡僻壤,都能找到珍珑堂的踪迹。 这个名头之所以打得这么响,就是因为珍珑堂是号称全大周分店最多,东西最全的地方! 早在很久以前陈先就想过,如果他们五味药斋,能和珍珑堂搭上线,那才真说明他们五味药斋的名头打出去了! 毕竟荣春堂再出名,那也只是医堂,只有有人生病才可能进荣春堂治病,买到他们五味药斋的药品。但珍珑堂就不一样了,无论什么时候都可能有人发现,珍珑堂之中五味药斋出品的药。 如果说,在珍珑堂打响名头,那医堂的芦荟膏、舒筋活血酒,甚至于麝香虎骨膏,都可能卖出比现在多几十上百倍的数目! “忘心,这个生意可以做!”陈先趁着阮月舟没注意,偷偷地对沈忘心说道。 沈忘心闻言瞧了他一眼,见他满脸的兴奋,高兴得直搓手,沈忘心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要不是碍着自己才是东家,他一定一口答应下来。 当然,她自己对阮月舟开出的条件也相当满意。他们医堂只负责生产药品,剩下的运输等琐碎的工作,都由珍珑堂的人负责。 496珍珑堂的生意 而且就这样的情况下,对方还和他们三七分成。如果说沈忘心还要和他们讲价,那简直是贪心有余了。 可也正是因为对方如此慷慨,反而让沈忘心一时之间不敢答应。 “沈姑娘何必担心?”阮月舟笑着提醒,手里的扇子“唰”的一下摊开,用扇子指了指青阳书院的方向,“沈姑娘就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位的宅子里,还替那位骗了沈姑娘这么久?” 沈忘心经他一提醒,一时间恍然大悟,笑着说道:“竟然是阿羡的朋友,那便不必怀疑了。若是阮公子得空,我们现下就可以去府衙,把那契约签了,请府衙的官差给我们做个证。” 阮月舟却没立刻答应,摆了摆手说道:“这件事情不急,沈姑娘不妨回去同那位商量之后,再做定夺。过几日,我会抽空再来一趟,到时你我再去府衙,也就不必多费周章了。” 阮月舟既然这么说,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沈忘心也不再坚持,见他已经有离开的意思,便和陈先一起起了身,预备把人送出五味药斋。 可谁知,三人正要出门,便见到一个中年妇人,一手拉着裙摆,另一手牵着自己的孙子,急匆匆地向这边跑了过来。 沈忘心认得,这是陈先隔壁的一户人家。两家人由于住的近,再加上张翠花是个自来熟的,如今倒有了一些交情,平时邻里之间也有往来。 两人见她这般着急,还以为她家中有什么人生了病,连忙上前去扶住那中年妇人。 那妇人一路从家里跑过来,乍一停下来喘得说不了话,倒是他手里牵着的小孙儿,还如同遇见什么好玩的事似的,笑嘻嘻地盯着众人瞧。 “婶子,您这是怎么了?”陈先认出妇人,连忙关心地问道。 妇人扶着沈忘心的胳膊,艰难地说道:“不好了……不好了……” 她吐出这一句话来,让众人都摸不着头脑。 陈先心中隐隐有了预感,心中的烦躁压仰不住,赶忙问道:“婶子,您倒是说呀,到底是什么事情不好了?” 她身边的小孙儿是个伶俐的,见到这么多陌生人在,也不太认生,从妇人身后窜出来,脆生生地说道:“陈叔叔,刚才我和我奶在睡觉,就听到你家院子里闹起来了。我奶赶紧出门去看,才知道翠花大娘和李大娘打起来了!” 中年妇人听他说了这么说,立刻点头说道:“是哩,是哩!我来之前街坊们还在你家里拉架,但两人打得可凶了,大家都拉不住呢!” 陈先脸色一白。 他怎么也没想到,才过了短短一天时间,张翠花居然又能和李妈妈吵起来。本来以为昨天发生的事情,就足够让张翠花收敛一些了,可谁知道—— 陈先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阵突突的跳,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但事情总要有人解决,若是听之任之,只怕要愈演愈烈。 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郭宁,她如今怀着孩子,性子又是那般软绵。之前没次吵闹,都整夜整夜地翻来覆去,这回吵成这样若是郁结于心,无论对身体还是对家人的关系,都不是一件好事。 他看向一旁站着的阮月舟,向他颔首:“家里的丑事,让阮公子笑话了。恕在下不方便远送,下次有机会再向阮公子赔罪!” 说完之后,又向沈忘心打了声招呼,便急匆匆地往家里赶去。 在医堂帮着干活的老陈头,也听到外头的动静了,立刻着急地跟了出来,也要往家里赶。 马大夫见状,立刻拉住他道:“陈大哥,你还真当自己的腿脚和一般人一样呢?之前你的腿烂成那样,现在好不容易治好,就该多爱惜一些,没得糟蹋了自己的身子!” 老陈头急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现出来了,他也知道马大夫说的是实话。他的腿烂成那样,能够养成现在这样,已经算是菩萨保佑了。 可家里的事情,弄得全家不得安生。张翠花又是陈先的亲娘,他担心如果自己不及时赶回去,陈先又要两头夹着受罪! “马大夫,我哪里不知道?”老陈头急得直拍自己的大腿,“都怪我这腿不中用!要是我那儿媳妇儿,是一般人家的姑娘也就罢了。可人家是太守家的女儿,真要得罪得狠,我们全家都没好日子过!” 沈忘心听他这话,暗暗叹了口气,走到老陈头身边:“陈伯伯,您不用急。我和三奶奶陪您去,吵得再凶也是一家人,哪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说法?这话要是传到郭大人耳中,只怕要不受用了!” 497活该 老陈头一听,这才觉察出来自己的话确实有些不中听。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添油加醋的传到郭太守耳里,郭家人铁定不高兴,到时受难的还是陈先这个女婿! “是我太冲动了!”老陈头羞愧地说道。 沈忘心虽然是个小丫头,但她是五味药斋的东家,又帮过郭宁许多回。小小年纪处理起事情来,倒比他一个年长的还要稳妥。若是有她出面劝和,郭宁和张翠花碍着他的面子,都不会有多少话说。 不管怎么说,既然沈忘心答应了,要陪着自己回到家中处理这件事情。老陈头心里的大石头,也就稍稍落定了。 想到这里,老陈头也就不那么急着回去了。 沈忘心对着马大夫,三言两语交代了几句话,又叫上在后院的沈大娘,和老陈头一起向陈家宅子赶过去。 谁知到了巷子里,整条巷子却出奇的安静,没听到一点异样的响动。三人心里觉得诧异,连忙几步走到宅子门前,发现大门是虚掩着的。 沈忘心走在最前头,伸出手来推门一看,便见陈家不大的院落里,站了一圈郭府的丫鬟婆子。 这些人认得沈忘心和老陈头,见到两人进来之后,也没有人说话。只是看向他们的目光里,带了几分不屑的意味。 特别是院子里站着的一个嬷嬷,碍于沈忘心的身份不敢对她撒气,便瞥了一眼老陈头,嘴里发出“嘁”的一声。 老陈头脸色一青,哆嗦着嘴唇,却不敢有所回应。他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在他心里,陈先虽然娶了郭宁,但他们依然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平时遇见官府里的下人,都恨不得把头埋低几分。怎么还敢和这些颐指气使的下人,分个青红皂白出来? 沈忘心把这一切收在眼底,却也没有说话。原因无他,她没有料到,会在陈家宅子里遇到郭府的人。如今最要紧的事情,不是给老陈头出气,而是早些弄清楚,这些人是怎么来的,事情就发展到了什么地步,才好下手解决。 三人到了院子里,才听到大厅里传来低低的争执声。 沈忘心见状,便带着身后两人往大厅里走。院子里的下人也不敢拦他们,便对着大厅里说了一句:“沈姑娘几个来了!” 沈忘心进到大厅里,发现小小的大厅挤了不少人。她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便见到张翠花和郭宁坐在凳子上抹眼泪,陈先和一个穿金戴银颇有身份的嬷嬷站在大厅里,刚才的说话声就是两人那边传出来的。 这个嬷嬷沈忘心也不眼生,是郭夫人身边最为倚重的那一位。 她自然也认得沈忘心,见状笑着说道:“亲家老爷和沈姑娘来了。” 老陈头没有回答,走到一边瞧张翠花去了,沈忘心则笑着问道:“许久不见嬷嬷了,今日到陈家来,是郭夫人托了您来看宁儿的?” “那可不是?”嬷嬷含笑,看了一眼郭宁身边衣衫不整的李妈妈,“我家姑娘和李妈妈都是心软的,要不是我今个凑巧来,还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 话音落下,老陈头愤怒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你们居然把她打了?我们再怎么说,也是阿先的父母,你们郭府正经的亲家,你们居然出手打人,真是欺人太甚!” 沈忘心闻声,立刻朝那一边看去。 在此之前,沈大娘也到了张翠花身边查看了一番,见这情形,立刻走了过来,神色复杂地看了嬷嬷一眼,对沈忘心说道:“瞧张翠花那模样,似乎是被人抓起来掌嘴了!” 怎么会这样?沈忘心诧异地看了嬷嬷一眼,她还以为郭家人至少会爱着张翠花的身份,骂一骂也就算了,动手是决计不可能的。 可现在,看着张翠花少有的缩成一团,嘴里“嘤嘤”地哭着,事情竟往最坏的方向去了。沈忘心便得自己头上一阵炸裂似的疼。 这一家子可算过到一起去了,没一个是能让人省心的! “嬷嬷,不是我这个外人多嘴,您这么做,似乎多有不妥!”沈忘心皱了一下眉头。 那嬷嬷对着沈忘心脸上的表情还是客气的,可看了一眼坐在那里哭出声的张翠花,却冷笑着说道:“我们家姑娘虽然嫁到了你们陈家,但还是太守家的女儿!堂堂太守家的小姐,岂是你们这样的人可以折辱的?我今天做下的事情,就是到了我家夫人跟前,她也挑不出一丝错!” 沈忘心毕竟是个外人,也不好态度过于强硬,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她只能说一切都是张翠花活该####第一更! 498堵不如疏 想要拿捏着郭宁,搬出婆婆的架子,却又没那个本事!这种行为无异于举起一个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却还累得别人溅了一身的屎沫子。 要不是这件事情关乎陈先,沈忘心甚至觉得自己还能拍手叫好。不过想起郭家人的尿性之后,她就只有摇头叹气的份了。 “闲话就不与沈姑娘多说了。”嬷嬷对沈忘心说了一句,便走向一旁的郭宁,问道,“姑娘受了这般大的委屈,在陈家又养不好胎,可要跟奴婢回去?” 她早已经触到了陈先的底线,如今还撺掇着郭宁回娘家。 陈先忍无可忍,立刻走到郭宁身边,一把把她护在身后:“宁儿已经嫁给我,那边是我的妻子,我在哪里哪里便是他的家!这件事情,还是不劳嬷嬷操心了!” 那嬷嬷冷笑道:“姑爷若是多用点心,我家姑娘也不会受这等委屈!” 郭宁闻言,用手绢擦着眼泪,向那嬷嬷说道:“嬷嬷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已嫁给了阿先,自然事事以他为先。这辈子无论是好是坏,都要跟在他身后的!这件事情,嬷嬷就当没看到,回去万不可像我娘亲提起!” “宁儿……”陈先动容地看着郭宁,听到郭宁这番话,他心中的愧疚更深了。 这嬷嬷说得再不中听,其实也有几分道理。如果不是自己处理不好,郭宁和张翠花之间的关系,事情也不会演变成这样。 那嬷嬷见了郭宁的反应,自然无话可说。再看了一眼李妈妈,更是恨铁不成钢。 她和郭夫人的想法一致,当时便是不同意郭宁嫁给陈先的。 这陈先纵然是个好的,可两人之间的差距毕竟太大。且不说眼界心胸如何,便是这家事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郭宁以前是太守府的嫡小姐,身边一应事务,都由下人替她打理。来往的都是富贵家的女儿,身上的一个首饰,都能把整个陈家买下来。 哪里像现在身边只有一个李妈妈,还要时时受婆母的气? “既然姑娘已经决定,那奴婢也没什么话可讲了。姑娘是夫人十月怀胎生的,便是不知道疼惜自己,也要考虑着,夫人若是知道您的情况,心头是不是像刀子割了一般疼!”嬷嬷说完这些话,向沈忘心打了一个招呼,便走到院子里头去,招呼一群下人坐上马车离去。 沈忘心看着马车离开了巷子,这才折返到大厅里。 此时天上没有太阳,陈家不大的大厅里点了几支蜡烛。可纵使如此,整个大厅也显得逼仄而又昏暗。 张翠花仍然小声哭着,老陈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方手帕,疼惜地给张翠花擦着眼泪。郭宁则坐在另一边,由李妈妈抱在怀里,眼角也挂着晶莹的泪珠。 两人之间泾渭分明。 陈先则站在大厅的正中心,眉心的褶皱都快拧成了麻花,一双拳头紧紧攥着。他从未觉得这般无力,想要发泄却又不敢,只得硬生生地忍着。 沈忘心走了进来,见他半晌不说话,便出声问道:“今天的事情你预备着怎么着?” “他们打了我娘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陈先咬牙切齿地说道。 沈忘心闻言,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刚到嘴边的话又咽回肚子里去。她终究不是陈家的人,有些话还是不能说得太直白。 在她看来,陈先一直没有意识到,他们家中最根本的矛盾在哪里。 如今他和老陈头天天防着两人吵架,这就如同治理洪灾时,用了堵而不用疏的方式。这矛盾都在暗处慢慢积攒着,迟早要找机会宣泄出来。 这一回还是小爆发。 那么下一回呢?指不定闹出更大的事情来。 难不成陈先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就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天天放下手里的正事,见天的往家里跑吗? 老陈头对于这婆媳两人怎么又闹了起来,一直稀里糊涂的。他刚才的主要关注点就是在于,张翠花居然被郭府的下人打了!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意义上弄明白,原来他们两个又吵了起来,居然是因为库房里的两只白参! “你啊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老陈头恨不得把自己的指头戳到张翠花的脑门上,好让她开开窍,不要总是被猪油蒙了心,动辄大吵大闹的。到头来寒了别人的心,自己又讨不得好。 “不就是两只白参而已,至于闹到这种程度?先不说我和阿先现在的月钱,购买多少这样的白参了。就说说宁儿,他是我们陈家的儿媳妇儿,如今又怀着陈家的孩子。你吃了她那么多盏燕窝,人家吃你两只白参又怎么的了?” 499颜面尽失 听到老陈头这么说话,李妈妈的脸色好不容易缓了许多。这老陈家到底还是有明白人的,只一个张翠花实在太过混不吝,就像一锅粥里进了一颗老鼠屎。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颗老鼠屎,令得整锅粥都臭了,叫人望着可惜,却又实难下咽。 张翠花被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特别是厅里还有那么多人,除了沈大娘之外,都比她年纪小。 可她刚想开口说话,脸上就一阵火辣辣的疼。这阵疼痛提醒了她,自己刚才当着更多人的面,被郭府的下人按在椅子上抽耳光。 一边被打,还一边被人用语言羞辱。 只这一桩事,仿佛把她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张翠花实在抑制不住心里的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老陈头被她这么大的反应吓住了,他和张翠花成亲这么多年,只见过她揪着别人的头发打,却从没掉过一滴眼泪。 可现在,她却哭得这么伤心,仿佛所有人都背弃了她。 他光顾着照顾郭宁和李妈妈的感受,却忘了张翠花才是今天受了最大委屈的人! “你……”老陈头心上一软,态度也没之前那么强硬了,叹了一口气说道,“早知道,干嘛拿那两根白参当宝贝?你若是安生一点,咱们成家何愁不和和睦睦?” 张翠花哭得眼睛通红,听到老陈头还在数落她,抬起头来嚎了一嗓子:“我为什么那么宝贝那两根白参,还不都是因为你!” 老陈头愣住了。 他忽然想起几个月之前,张翠花从医堂里得了这两根参,连沈忘心都说这白参的品质上佳。 白参不比红参喝多了容易上火,最适合他这样需要养着的病人。 自从家中的条件稍好之后,他就时时用着热水泡的参片。近两年下来,身子竟比年轻时候,还要好上许多。 因此张翠花就放心上了,把这两根参藏进库房里,说是等他身边的参片用完了,再拿出来好好给他补一补。 可谁曾想到,李妈妈也是一个有眼力的,一眼就瞅出这两株白身的品质。她一见到陈家居然藏着这么好的白参,却不拿出来给郭宁用,顿时心生不满。索性把两株白身都切了,炖了整整一大锅排骨汤,打算全部留给郭宁用。 “我一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哪里需要那么好的药补着?”老陈头急得直跺脚,可心早已经化成了一滩水。 与其说这番话是责备,更不如说是对张翠花的疼惜。 “爹……”郭宁也没有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她是个耳根子软的,再加上想着李妈妈是她的奶娘,一定不可能害自己。 所以李妈妈说什么,她也就理所当然的信了,却没有考虑过李妈妈也是寻常人。既然是寻常人,那就不可能事事想得那么周到。 听了张翠花的话,一向秉性善良的郭宁愧得满脸通红,心中便生出几许悔意来。 “那两株白参的银子,就由我自己出了吧。到时再给您买上两注好的,就当儿媳今日借您的。” 她话音刚落下,就听到张翠花“呸”了一声,要不是两人做得比较远,张翠花嘴里的唾沫星子都能溅到郭宁的脸上! “这个时候来装什么好人?刚才你娘身边的走狗按着我打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一句话,只知道埋头哭?现在却来假惺惺的说什么要还银子,你这话也就骗得了老陈家两个男人!”张翠花把自己的胸膛拍得“扑扑”直响,“你骗得了他们却骗不了我,像我们这些做女人的心里可通透着呢!”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整个大厅都为之一静。 郭宁看了一言陈先,见他没有说话,便站起身来拉着李妈妈,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张翠花更是没好气,坐在原地冲着郭宁翻了一个白眼,便捂着自己的脸发出“嘶嘶”的声音。可见,还真是疼的。 沈忘心见状,叫了陈先出去,当他走到外头说话。 陈先一路上漫不经心,看他这模样,似乎也被张翠花一句话吼进心里了。他也不大明白,明明张翠花被打的时候,郭宁是在场的,她若是站出来阻止一下,张翠花都不可能被打成那样。 可她偏偏没有,任由张翠花被人打得脸颊高肿,颜面尽失。 难道说,郭宁真的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善良,反而借着别人的手打张翠花,令自己心上舒坦一些? “阿先,这个世界上谁都有私心。郭小姐虽然心地善良,但是若是长期处在这个环境中,心地再善良之人也会有爆发的一天。”沈忘心一眼看出陈先在想什么,生怕他陷进死胡同里去,于是出言提醒道。 500臭味相投? 陈先听到沈忘心这么说,紧跟着一愣:“你的意思是说,宁儿这么做是对的?可是那毕竟是我的娘,也是她的婆母,她怎么能这么做?” 沈忘心闻言,正色问道:“阿先,你觉得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会怎么做?” 沈忘心会怎么做? 陈先停下来思考,在他眼里沈忘心总能以最好的方式,解决一些麻烦。如果换成她,一定不可能任由今天的事情发生吧? 陈先是这么想的,也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可他没有想到,沈忘心却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是我,确实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我只会用其他法子,让翠花婶更不得人心,让所有人都向着我。当然,如果我有能力这么做的话。” “你怎么会……”陈先被沈忘心的回答镇住了。 他没有想到,沈忘心居然会说出这种,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话来! “但血浓与水这件事情不能改变,更何况,我娘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受到这种对待,实在不该!”陈先眉头微蹙,十分不同意沈忘心的观点。 沈忘心想了想,自己毕竟是从华国现代穿越过来的,有一些观念确实与大周的传统观点相悖。 在她那个年代,其实还有很多人持着陈先这种态度。 你既然嫁给了我,那我娘便是你娘。你便有像对待亲娘的态度,去对待我的娘。 否则便是不够孝顺,心地不够善良。 “阿先,有一句话叫敬人者,人恒敬之。虽然郭小姐嫁给了你,可翠花婶她并没有生养之恩。翠花婶想要拿捏,也不可能如亲生女儿那样容易。”沈忘心不管陈先的态度如何,接下去说道,“若是翠花婶还继续如此,只怕婆媳之间的关系会更糟糕。” 说着,她还等陈先把这些东西在肚子里消化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自从郭小姐嫁进你们家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的根源,就在我上头说的那番话里。如若你和翠花婶做不到这一点,还不如另置一间院落,让她们二人少见为妙。” 陈先不知道有没有把沈忘心的话听进去了,只点了点头,笑容有些苦涩:“忘心,你说的话我会考虑的。” 沈忘心知道,自己也不能再陈先耳边喋喋不休,强迫他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于是,便放他先行回去。 等陈先走了之后,她看了一眼天色,发现时间也不早了,便索性不回医堂,打算直接回自己家里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从她背后响起,一阵熟悉的气味将她包裹在怀里:“心心,你刚才的话,真是让我耳目一新。” 沈忘心回过头去,只见江羡含笑看着她,于是挑了挑眉问道:“你不会觉得我想法异于常人,为人不够淳善,德行有失,配不上你这身份高贵的安国侯府世子吗?” 江羡低下头去,见她仰头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眼里藏着一丝淡淡的狡黠,便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不会,反倒更加喜欢了。” “看来我们真是臭味相投,不然的话也不可能看对了眼。”沈忘心勾着唇笑道。 江羡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天地一般,拉过她的手,在手心轻轻拍了一下,说道:“词不达意,该罚。什么臭味相投?分明是惺惺相惜。” “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沈忘心服软。 说完这个,她见江羡孤身一人,忽然想起他下午还带了邵渊出门。按照邵渊的精力,足够折腾到大半夜才回来,怎么这个时候就江羡一个人? “对了,邵渊呢?”沈忘心好奇的问道,“一整个下午你带他到哪里玩去了?” “他呀……”江羡眯了眯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令他开心的事情,就算沈忘兴提起邵渊,他也没有半点不高兴了,“刚才就说累了,现在应该回去睡觉了吧?” “累了?”沈忘心觉得不可思议。 邵渊那个体力,恐怕给他一头牛都拉得动,怎么可能觉得累? “确实是累了,不信你回家看。” 沈忘心自然不信,带着江羡回到家中,却被提前回到家里的沈大娘告知:“今天邵渊不知去了哪里,一回到家就洗了个澡,然后躺在床上睡到现在了。” 沈忘心将信将疑,还特地隔着窗纱看了一眼。果然看见那孩子裹着被子,在床上睡得正香,很乖,很安静。 直到晚饭做好之后,沈王心才让祁长安去把人给叫醒了。 501被操练的邵渊 邵渊睡眼朦胧地走到饭厅里,看到江羡坐在沈忘心身边,一下子绷直了身体。 他要是不说,众人一定猜不到,他这一整个下午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江羡说带他出门去玩,结果直接把他带到了城外的军营。那军营的将军还居然真给他进,结果自己就像一头牛一样,被他在军营里整整操练了一下午! 他也不是没进过军营的,之所以有这么好的体格,都是他爷爷忠勇将军,从小给他培养起来的。所以,一进到军营也没什么好怕的,反倒还有几分亲切。 可谁知,江羡简直是个丧心病狂的,居然比自己还要厉害,拿着一把剑硬是追了自己一下午。直到他实在支撑不住,倒地求饶,这才放过自己。 邵渊一见到江羡,恨不得躲他十万八千里,可如今在一个饭厅里又躲不过,只好挑了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了。 谁知,那家伙还笑着同众人讲:“我与邵公子一见如故,打算明日还同邵公子一起游玩。明天的午饭,便不用准备他的了。” “谁和你一见如故!”邵渊急得把筷子拍在桌子面上,把桌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江羡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 邵渊觉得脖子一寒,不由自主地认了怂:“去……去就去!” 接下来的日子,邵渊过的日子可以算是惨无人道。每天都要在江羡眼皮子底下待着,被他操练得精疲力尽,就差没爬着回到自己床上了。 他曾无数次的后悔,当初应下了江羡这个要求。如果不去招惹这个煞星,他还能在江州城逍遥自在,骑着他的汗血宝马到处溜达,吃了睡,睡了玩,别提多快活了。 可现在,他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就算一向对他十分严厉的,他的亲爷爷忠勇将军,都没有这么狠地对待过自己吧? “我要回京城!”终于,邵渊实在忍受不了江羡的魔鬼训练,在又一次用尽全身的力气,倒在军营的黄沙场里的时候,哀嚎着对江羡说道。 江羡怀里抱着他那把剑鞘,这个时候他的剑是收在鞘里的。但邵渊曾经见过这把剑出鞘,锋芒毕露,像极了在他面前才露出这一面的江羡。 哼!笑面虎,两面人! 在小萝卜面前那么温柔,在自己面前就原形毕露! 他一定要让小萝卜知道,这个江羡并非她的良人。 只有和他在一起,她才会像小时候一样开心! 这些话他都是暗地里对自己说的,可江羡一转过来,就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直到把邵渊看得心里发虚,仍然站在原地不置可否。 邵渊看他这副模样,简直要掉下泪来,说道:“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靠近小萝卜。我回到京城,不是正如了你的意吗?” 江羡总算动了动,脸上露出一个在邵渊眼里,近乎可怕的笑容:“说的也是,我的确在等着你求饶。可你就这么回去,心心一定会觉得是我招待不周的。” 邵渊听完他这么说,差点没从嘴里呕出一口血来。 他仰倒在地上,看到江羡那张好看的脸出现在自己正上方,忍住从地上跳起来,然后一拳打在那张脸上的冲动,憋了一肚子的气,闷声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没想怎么样,只不过有些不该说的话,你不要想着说便是了。”江羡脸上依然挂着微笑。 邵渊忽然觉得,京城里那帮动不动就和他打架,笑他长得不像个爷们的纨绔子弟。还有动不动就板着张脸,说他给自己丢脸的太傅,都比这个江羡可爱多了! 这个江羡简直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狐狸! 他原本以为自己靠着自己的力量,就能打破一切阴谋诡计。这种方法在京城的时候也的确实用,面对只知道在后头使诈,却不敢出来与他一战的人,一顿打就能教会他们,什么叫靠拳头说话。 可到了江羡这里,邵渊却发现,他信奉了一辈子的准则,居然一点也不起作用了。 没办法,谁叫人家动起拳头来,比他还要狠呢? 不过,一想到自己终于可以摆脱江羡这个魔鬼,邵渊就觉得自己轻松多了。 他索性躺在地上恢复起体力来,看着江羡不像往常一样,拔出那柄寒光闪闪的佩剑,逼他从地上站起来。反而一幅让自己躺到天荒地老,也懒得管一下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新奇。 “喂!”邵渊抬起头来,冲着转身离开的江羡喊了一句。 江羡回过头来,脸色淡淡的,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502说走就走 邵渊突然笑起来:“那天晚上在溪头村,我前后遇到的两个黑衣人,后面一个是你吧?” 江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就知道是你!”邵渊兴奋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江羡,“我爷爷说了,这世上轻功比我还好的没有几个!小小一个江州城,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高手?那天晚上的,不可能是别人!” 江羡懒得理他,抱着自己的佩剑,继续往前走。 邵渊撞破了江羡的秘密,觉得自己这么多天以来,终于在江羡手底下扳回一局,高兴得哈哈大笑,引得周围训练的军士频频侧目。 “这家伙真是厉害了,居然能在那位江公子手底下,坚持到现在。” “看他也是个厉害人物,只是运气不好遇到江公子,若是咱们跟他打起来,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不是输了吗?怎么还笑得那么开心?该不会是气昏了头,气出什么毛病来了吧!” 一群军士凑在一起悄悄地讨论着。 他们并不知道江羡和邵渊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们将军似乎和江羡有一定的交情,这才借了场地给两人教量了这么多天。 不过—— 他们同情的目光投向邵渊。 与其说在教量,不如说是江羡单方面的在教训邵渊。这少年每天这训练场上鬼哭狼嚎的,他们听了都觉得渗人。 邵渊不知道为什么,躺在地上只觉得神清气爽,没过一会儿一股困意袭了上来,令他感到四肢沉重,全身一阵软绵绵的。 正当他上下眼皮打架,差一点就和周公会面之时,江羡的声音却远远的响了起来:“我要上马车回去了,你要是不回去,在这里躺一夜,我就和他们说你扔下我出去玩了。” 江羡看着四仰八叉的邵渊,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这么些天,和个没长大的孩子较劲又是做什么? 因此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一点也没害怕。按照他对邵渊的了解,就算他这么对沈忘心说。沈忘心怕是也会相信,邵渊真的扔下江羡,不知道去什么地方,自个儿浪去了。 原本,江羡也是不打算和邵渊计较的。可他天天粘着沈忘心的样子,让他看了实在忍不住对他动手的冲动。 听到江羡的声音,邵渊条件反射地打了个激灵,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我可不要在这里过夜!” 以后,永远,他都不要进到这江州城的军营里来了! 沈忘心听到邵渊要回京城的消息时,惊讶地看了一眼浑身脏兮兮,衣服头发上都挂着尘土沙子的邵渊。这家伙有多痛恨回京城,医堂里没人不知道。这少年一进了江州,就像鱼儿入了大海,怎么可能轻易回去? 甚至,沈忘心已经都做好了,如果邵渊给她惹出麻烦,她就写封信到京城去,让忠勇将军府的人拿着麻绳把绑当回去的准备。 可现在,邵渊却主动和她说,自己想念经常的亲人们,打算立刻就回去了! “是在江州待的不习惯?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邵渊虽然是个混世魔王,但也不耽误他是个好的。众人与他相处这么久,就是铁石心肠,也能给捂暖了。 这么多天下来,他同江羡一起出去,回到家中便倒头就睡,大家都看在眼里。 但碍于他实在太熊,想着有人能镇住他,也省了众人不少力气,于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谁知,邵渊突然同他们说,他准备过几天就回京城了! 邵渊听到沈忘心这么问,眼眶一热,差点洒下一把辛酸泪。看来,这个世上只有小萝卜理解他,他这段时间过得日子,那是人能过的吗? 他这么熊的一个人,从来都是他追着别人打,哪有人敢追着他修理的?任由谁,都不想自己屁股后头,有一个提着剑的煞神,天天追着自己跑吧? “小萝卜,我……”邵渊一激动,差点就说出真相来。 旁边的江羡脸色仍然淡淡的,听他开口若无其事地扫了他一眼。然而就这么一眼,邵渊双腿一软,差点给这位爷爷跪下。 沈忘心见他欲言又止,便用关切地目光看着他。 谁知,他却摇了摇头,含笑说道:“大家对我都很好,这回是我自己想回去,没有人——逼我的!” 众人见邵渊去意已决,又是回到京城自家人身边去,便也不好多留。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沈大娘便给他收拾起行装,还塞了不少她做的吃食。 “你这孩子,怎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了呢?”沈大娘叹了一口气,眼中隐隐有泪光。 503邵渊离开 沈忘心知道沈大娘这是舍不得邵渊。 从邵渊身上,沈大娘收获了前所未有的自豪感。一想到他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如此真心实意地夸赞自己的手艺,沈大娘便一阵泪目。 而且,这个时代的交通不比华国现代那么方便。加之京城离江州路途遥远,邵渊这一离开,有可能一辈子没法和众人相见。 因此,他和大家道别时,众人的心情都多少有些沉重。 他坐着马车离开的时候,医堂里的人都到城门口给他送别。 邵渊骑着他那匹汗血宝马,不舍地朝众人挥了挥手,特意看向沈忘心:“小萝卜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看你的!” 说完之后,面对着江羡冰一样的目光,他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一紧手上的缰绳,挥舞着马鞭风一样地冲了出去。 江州那么好,江州城里的人也那么好! 特别是,这里还有小萝卜和沈大娘,比京城不知道要好多少倍,他能不回来吗? 这次回去,他一定要在爷爷手底下好好训练!迟早有一天……不对,他要尽早打败江羡!这样的话,就能永远和小萝卜在一起了! 邵渊在心里暗暗说道,不知骑着马跑出去多远,直到扬州城的城池在他身后,缩成一个拳头大小。 他确认江羡再也追不上他之后,才勒紧手中的缰绳,回头看一向那座城池。 “小萝卜,等我!”邵渊对自己说道。 郭府里,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周明珠,面对手下给她的消息,气得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涂了蔻丹的鲜红指甲,在她用尽全身力气,抓着椅子扶手的时候,“嘎嘣”一声断裂了。 身旁服侍着的丫鬟,吓得全身一缩。 果然,下一刻桌上满盆的瓜果,都被周明珠掀翻了,直直地砸在她身上。 “废物,都是废物!”周明珠尖利的声音,充斥着整个院落,穿透院子里所有人的耳膜,把他们吓得脸色苍白。 周明珠掀了盆子之后犹不解气,还毫无形象的踢翻了一张凳子,一抹鲜红的血液,渗透她的绣鞋,染红了整个鞋头。 屋子里的下人顾不上害怕,连忙两三个去扶了周明珠坐下来,剩下的一个替她脱了鞋袜,小心翼翼地拿来清水冲洗干净,又替她上了最好的膏药。 整个过程,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她们都知道,这个时候的周明珠就像一颗炸弹,就连劝慰一句,都可能好一个卖到勾里去的下场。保护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任她打骂,等她这份气彻底消了之后,才能上前去说话。 可今天,周明珠的气却一直没有消,一脚踢开了给她上药的丫鬟,怒瞪着双目斥道:“襄阳王府每年花这么多银子,养你们这些下人有什么用!就连他在那个贱人隔壁,买下了一栋宅子住着,你们都不知道!” 这些服侍周明珠的丫鬟的确不知道,她们每天跟在周明珠身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有功夫到外头打探消息?再说了,她们有能力打探,那位安国侯世子,就没能力遮掩了吗? 否则的话,周明珠怎么可能直到现在,才得知一点消息? 可这话,没人敢在周明珠面前说。说出这种话,就等于吃饱了没事干到周明珠面前找死。 因此,她们也只能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继续听周明珠说下去。 果然,周明珠撒了一回气之后,便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可知道?前些天的晚上,那个贱人进了他的浴房,两人过了很久才出来!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还是在浴房这种地方,到底做了什么事情,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周明珠看着门外青阳书院的方向,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强行按捺了许多遍,才把到嘴边的话咽进肚子里去。 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两人居然还没成亲,便守不住做出那种事情!他要的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江羡,而不是一个与别的女人欢好过的,身上沾了别的女人味道的男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明珠滔天巨浪终于沉寂下来,她看了一眼自己折断的指甲,还有脚趾头上的伤口,烦躁地皱了下眉头。 “我忽然想起来,好久没见到张彦远了。”周明珠忽然朗声说道,指了身边一个小丫鬟,说道,“你,去把他找过来。要是叫不过来,你也别回来了,直接到勾栏里去,等着接客吧!” 小丫鬟脸色一白,但也没有多说话,双脚虚浮地领了命,赶到青阳书院去。 504周明珠有请 剩下的几个丫鬟都面面相觑,作为在周明珠身边贴身服侍的人。她们都很清楚前不久,张彦远和周明珠在这间房里,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照理说,周明珠吃了这个暗亏,没能惩罚张彦远就罢了,总不该再叫他过来。 可周明珠却一点也不害怕,居然一定要见到张彦远! 年长的几个丫鬟,虽然想要劝说,却又不敢暴露,她们已经知道真相这件事! 她们心里很清楚,如果周明珠了解了她们的心思,她们的下场会比卖到勾栏里更惨! 至于被周明珠指名的那个小丫鬟,只能算她倒霉了吧。 依她们看,张彦远十有八九是请不来了! 青阳书院,张彦远在两节课的间隙,出来见了守在书院门口,要见他的这个小丫鬟。 在她说明自己的身份之后,他眼里闪过一丝诧意,打量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小丫鬟一会儿,勾起嘴角问道:“你是说,周明珠让你一定要把我带去见她?” “是……是郡主叫我来的。”小丫鬟被他看得一愣,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刚才张彦远看着她的时候,那种冰冷、腻的感觉,在她的脖子上滑过,她仿佛被一只毒蛇盯上。 而张彦远便是那毒蛇本尊,正用全身盘着她最脆弱的脖颈,只要他高兴,一口下去就能取她的性命。 “我本以为,她会对我避之不及。没想到,她居然还敢见我。”张彦远饶有兴致。 小丫鬟见他这副模样,以为他十有八九会随自己去郭府,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道:“既然如此,张公子现在便随我去吧,郡主她……” “我什么时候答应随你去了?”张彦远冷冷地看着小丫鬟。 他最讨厌别人随便替他做决定,更何况她还是周明珠的人! 周明珠这个女人,虽然长得美艳,而且身份十分高贵,但张彦远却对她深恶痛绝。她还以为自己的算计十分绝妙,想把所有人都变成棋子握在手里,甚至好几次试图操控自己的命运。 他的命运连老天都不能操纵,更何况她一个小小的女人! 小丫鬟被张彦远突然的变脸吓到,见他拂袖要走,一把拖住他的袖子,乞求道:“张公子,求求您帮我这一回吧。郡主说了,若是我请不来您,她就要把奴婢卖到勾栏里接客!我虽然是个下人,可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要我到勾栏里去,我宁愿一头撞死!” 张彦远的眉头皱得更深,一把甩开小丫鬟。 她一个没站稳,便跌坐在地上,眼角挂着眼珠子,震惊地看着张彦远。 在她的印象里,张彦远虽然淡漠了一些,但一直十分有礼,却没想到会直接甩开她。 “你的死活与我何干?”张彦远厌烦地看着她,见她坐在地上不说话,便道,“我还有课要上,你走吧。” 小丫鬟听他这么说,绝望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都是。 张彦远没走出几步,就见到不少学子围在一旁,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那位姑娘是哪家府上的丫鬟吧?怎么哭成这样?” “是来找张彦远的吧?刚才我还见她和张彦远说话,拉着他的袖子不放,被他甩开之后就坐在地上哭了。” “这……该不会是张彦远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吧?要不然,怎么会找到书院里来?” 这些学子平时读的是圣贤书,但市面上的话本也没少看。对于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简直是倒背如流,见到那小丫鬟颇有姿色,便胡乱猜测起来。 这种故事的走向,可是众人都喜闻乐见的,听到那学子的猜测,便愈发伸长了脖子,去瞧那小丫鬟的模样。 张彦远本来并不把这些流言放在心上,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要干大事的人,早就练就了波澜不惊的心态。可没过多久,只见青阳书院一位德高望众的教习,也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只好硬着头皮折返回去。 那位教习直接掌握着青阳书院对他的评价,若是被青阳书院认为德行有失,即便科举考得不错,也可能因为德行上的污点,而被同水平的人比下去。 “有什么事情不要在书院闹,等我下了课再找我。”他板着一张脸,低下头看着小丫鬟,用警告的目光看着她。 小丫鬟见事情有了转圜,也不敢再多说,立刻抹了眼泪站起来,果然就在书院外头等着。 这时,也快到了开课的时间。 张彦远走到那位教习身边,向他解释了什么,便回到教舍里去。同时,也没把那小丫鬟放在心上,等下课之后避开她走就是了,反正出青阳书院的门有好几个。她一个人总不可能有分身术,能把自己堵在门口。 505投湖 可等到张彦远和几个相熟的学子,从青阳书院的侧门离开时,还没走到门前便听身边的几人聒噪起来。 “哟!那不是下午那个小姑娘吗?怎么还在这里?” “彦远,你是欠了她什么债,才让她守在侧门也要等到你啊?该不会是情债吧?” “哈哈!你说她和你没什么,我还就不信了。她要真和你没事,那就是她主子和你有事!” 几个学子幸灾乐祸,没想到还真被他们说中了。 襄阳王郡主周明珠,确实和张彦远有不能言明的关系。 张彦远往那里一看,那小丫鬟居然真的在。这个时候想走已经不可能了,因为对方已经看见自己了,正朝着自己小跑过来,一溜烟就到了他身前。 他没料到自己躲到侧门,居然还能被她抓着,心里生出几分不快。 可转念一想,不过是个丫鬟罢了,自己又何必与她废话? “张公子,现在可以和我去见郡主了吗?”小丫鬟在书院外等了一个多时辰,可以说是度日如年,一跑到张彦远身边,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她想着张彦远既然让她在外头等,那应该就是默认了,会同她去见周明珠。 可她说完话,就发现张彦远面沉如水,与她肩间而过,只留下一句话:“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要同你去见郡主了?” 他身边的几个学子发出惊叹声。 “彦远,你也太有种了一些吧?郡主邀你相见,你居然都能直接拒绝?” “这小姑娘在这里等了你这么久,还以为你会跟着她去呢!”有个人于心不忍地看了眼小丫鬟。 张彦远心里暗自不屑,要不是他觉得自己在青阳书院,一定要积攒些许人脉。怎么可能和这群蠢货来往?总和他们一起,他甚至觉得自己,都被他们拉低了档次。 但没办法,谁让这世界上凡是人都要有个三六九等之分。 不但出身如此,便是智力也是如此。他总不能因为看不起他们,便对他们不假辞色,令自己未来的仕途,丢失了几分助力。 小丫鬟听了张彦远的话彻底愣住,委屈得声音发颤:“你、你是从来没想过答应我,刚才的话不过是戏耍于我?” “是。”张彦远不耐烦,停下脚步侧目,“又如何?” 扑通—— 只听一声水声,张彦远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到他不远处的湖里,溅起半丈高的湖水。 他睁大眼睛,就听见身边几个学子惊慌失措地喊道:“不好啦,有人投湖啦!有谁会水?会水的人快跳下去救一救啊!” 他们喊完就又听到“扑通”一声响,一旁的张彦远不见了身影。没过一会儿,碧澄澄的湖水里,张彦远脸色苍白地抱着那个投湖的小丫鬟,游到岸边时已经精疲力竭了。 “你们就这么看着?”张彦远混身像挂了几十斤沙袋那么沉,险些没被小丫鬟带着沉进湖水里去,“还不快把人拉上去,看看死了没有?” 几人顾不得男女之防,立刻把小丫鬟接上岸,放在草地上探她的呼吸。便是这个时候,他们想顾也顾不上了。 张彦远为了躲避她,特地晚了许久出书院。这个时候,书院侧门除了他们几个,一个旁的人也没有了。 “我……我好像感觉不到她的呼吸了!”一个学子蹲在小丫鬟身边,食指放在她鼻前探了一下,吓得面无人色。 另一个人连忙挤开她,去摸她的脉搏,脸色稍缓:“还有微弱的脉搏,赶紧送到附近的医堂去吧。再晚,可能就来不及了!” 张彦远被人从湖里拉上来,这个时候已经入了秋,被冰冷的湖水一浸,他全身都颤抖起来。一听说这丫鬟的情况不大好,他整张脸都揪了起来,淡淡地问道:“最近的医堂是哪家?” “是新开的五味药斋!” 五味药斋。 张彦远听到这个名字,竟莫名地冷静下来,矮身把着小丫鬟的后颈和腿完,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快,上马车!” 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这段时间以来,天暗得一天比一天快。暮色一降下来,医堂也没什么病人来了,一般这个时候医堂都会提前关门,让大家早些回家休息。 马大夫看了一眼外头,正打算招呼众人把医堂大门的门板插上,便见到一辆马车风驰电掣地从街头驶来,一眨眼就到了医堂门前。 马大夫心里一凛,想是这个时候怕是来了个得了急病的病人,立刻上前去准备接应。 506仇人相见 可他一走下医堂的台阶,便看见混身湿漉漉,落汤鸡一样的张彦远从马车上跳下来,然后转身抱了一个姑娘下车。 “是你!”马大夫眉毛倒竖,脸上覆上一层寒霜,大声喝道,“张彦远,你还敢来我们医堂?” 他这一声把医堂里的几个人都喊了过来,听到张彦远的名字,陈先和沈大娘顿时如临大敌。 陈先一下子从柜台后边站了起来,防备地看着张彦远。沈大娘则直接从后院冲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炒菜用的铲子,看那架势好像只要张彦远一踏进医堂,他就拿着手里的铲子上去同他拼命。 医堂里别的人,都不知道两方之间的恩怨,但见到张彦远这么不受待见,也都各自站了起来,给两人壮壮声势。 “说,你这次到我们医堂来,是不是肚子里又装了什么坏水!”陈先对张彦远最为痛恨,毕竟他在县衙里受得罪,那可是实打实的。 要不是沈忘心舍,下一身家当,说什么都要把他从牢里换出来,他现在就算不死,身上也得落下什么残疾。 更别说沈忘心还差点在牢房里病死,单凭这一点,他无集结如何也不能原谅张彦远。 张彦远在江州城的青阳书院读书,这一点他们都是知道的。但他们想着,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犯不着还专程去找他讨债。 既然他现在也不来找他们的麻烦,那双方就井水不犯河水。可谁曾想到,张彦远居然有胆子找上门来,而且还是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不就是明晃晃的挑衅吗? 他们医堂虽然不惹事,但也不是怕事的。张彦远都到他们面前来耀武扬威了,那就由不得他们跟张彦远算一算之前的帐! “不用和他这么多废话,现在我们人多势众,上去一顿打就是!我就不信了,他那大伯张耀祖如今失了势,还能让他狗仗人势,压过了我们这么多人去?”马大夫振臂一挥,颇有些绿林好汉的气势。 若不是早些年就入了大夫这一行,说不定还能到江湖上去,做个侠肝义胆的侠客。 张彦远自然知道自己的处境。 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他手上抱着一个,性命垂危的小丫鬟。他也不可能直面医堂的这些人,令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况里去。 眼看着马大夫的拳头就要落在自己身上,张彦远避无可避情,情急之下喊道:“且慢!” 面门之前的拳头,居然还真的停了下来。 马大夫不耐烦的看着她,问道:“我打之前还有什么话要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过我事先说好了,到时我们一趟可不给你出医药费!以后你们张家人就算快要病死,五味药斋的所有大夫,也不可能给你们看!” 张彦远急得脑门上都冒了一层冷汗,解释道:“这丫头不是我们张家的人,和我也没有一点干系。你们若是再耽搁下去,那可是一条人命!” 马大夫看了小丫鬟一眼,见她面上已经没了血色,显然张彦远不是开玩笑的,脸上神色便有了松动。 “她虽然不是你们张家的人,但确实襄阳王郡主身边的侍女。”陈先看了一眼,紧皱着眉头说道。 周明珠百般算计于沈忘心,他又岂会不知?这几年下来,在他心里沈忘心俨然已经成了他的亲人。无论周明珠是什么身份,算计他亲人这件事情,他绝对不会允许! 更何况,就连他和郭宁,也差点因为周明珠的计谋失之交臂。 他不是一个医者,只是生意人,不可能舍本逐末,去救周明珠身边的人。 张彦远没有料到,他一路疾驰,把人送到这里,却被五味药斋拒绝医治。 “你们很好。”他阴沉的目光扫过陈先,紧了紧怀里的小丫鬟,抿了一下两片薄唇,便掉头往外走去。 他抱着这小丫鬟站了这么久,双手已经像断了似的,一点知觉都没有了。身上但是衣服仍然没有换下,还一滴一滴的往地上滴水。 如果不是他有常人所没有的意志力,恐怕这个时候早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但他毕竟不是寻常人,只抱着那小丫鬟毅然转身,面向一边目瞪口呆的几个学子,问道:“到离这里最近的一趟有多远?” 被他问话的那个学子回过神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最起码也要两刻钟。” 救人性命一刻也耽误不得,他们带着小丫鬟来这里的时候,心里就没有底。如今还要辗转去第二个医堂,谁知道这小丫鬟还有没有命活到那个时候? 507不做亏本买卖 “那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张彦远冷哼,把人放到满车的车板上。 几人迅速上了马车,正当车夫挥动马鞭,长长的马鞭将要落在马匹身上时,一个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把人留下,马大夫即刻同我入内室,着手抢救这个病人。” 原来,刚才医堂发生这事的时候,沈忘心正巧到城里出了一趟诊。她刚到医堂门前,就大致听说了这里的情况。 见到几人带着小丫鬟离开,这才迅速出现,把人给留下了。 马大夫愣住,不敢确信的问道:“东家,您当真要救张彦远带来的人?” “你有什么问题要说的吗?”沈忘心一边指挥一堂的人把小丫鬟抱进去,另一边神色淡淡地问马大夫。 马大夫垂头丧气:“成,没问题!您是东家,您说的话算数!” 沈忘心蹙起眉头,说道:“少问话,多做事,到时我自会和你解释。” 再回头去看陈先,已经不见了人影。只有沈大娘站在原地,冲着沈忘心摇了摇头:“不高兴了,到后院里去了。” 她说的,自然是陈先。 沈忘心也没来得及多问,便抓紧时间同马大夫进到内室,抢救这个落水的小丫鬟。 张彦远也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直到外头的天黑透了,就连一堂里的大多数人也都离开了。整条街上充满着饭菜的香气,他却又冷又饿,身上的衣裳仍然是潮的,整个人感觉头昏脑重,怕是着凉了。 “彦远,来吃包子!”刚刚那几个离开一堂的学子又回来了,买了几个包子,用油纸包着递给了张彦远。 张彦远这个时候饥肠辘辘,也顾不得这个包子好不好吃了,抓到手里一口咬了一大半。直到把这些包子全都吃完,他才觉得身上有了一点暖意。 嘎吱—— 这个时候,内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了。几人顾不上说话,一个个挤到门前去。 张彦远走在最前面,只见门内一片昏黄的灯光,马大夫一张疲倦怠滞的脸出现在他面前,见到是他冷哼一声,但也没有说话,拖着沉重的身子离开了。 他身边的几个学子也知道马大夫不好惹,都识相的没有上去同他搭话。又等了一会儿,才看见五味药斋的东家姑娘,慢慢的从内室走了出来。 “人算是救过来了,但后头想不想活,还得看他自己。”沈忘心实在太累了,累得手都抬不起来,只能面无表情的同他们说。 几个学子都松了一口气,虽说是那小丫鬟自己投湖的,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多少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活人在他们面前死去,他们还真的于心不忍。 在得知小丫鬟没事之后,他们也都各自散去。只留下张彦远在医堂里,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个小丫鬟的好。 “我帮你救了他,你承我一个情。”沈忘心收拾东西打算离开。 她为了救这个小丫鬟,已经在一堂待了大半夜,要是再不回去好好休息一番,明天就别想正常来医堂了。 至于张彦远和他带来的这个人,两人爱怎么着怎么着去,反正不关他的事。 张彦远还以为沈忘心会同他说什么,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话,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却忽然邪肆一笑:“好的。” 这家伙是脑子有问题吗? 沈忘心厌烦地皱了一下眉头,生怕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解释道:“他日我若是有求于你,你必须答应我的请求。我不是贪心之人,机会只有一次。当然,我也不会浪费。” “我的脑子还是好的。”张彦远简单地回答。 可他越是这个样子,沈忘心就越觉得烦躁,冷声说道:“知道就好,人你爱带到哪里去就带到哪里去,我们一堂夜间不收留病人,你可以走了。” 张彦远倒是不怕麻烦,外头的马车是自己的,他在城里也有自己的院落。他喊来马夫把这小丫鬟抱到马车上,便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两人在医堂门前分道扬镳,谁也不回头看对方一眼。当然,沈忘心是因为厌恶。而张彦远车在马车里盘算着,因为这个小丫鬟的举动,会不会影响自己在教训面前的形象。 对于科举考试,他已经等了太久了。 他生来就是属于官场的,为了踏上这条路,他已经付出了太多,绝不能因为这种事情,而毁了自己的前程。 沈忘心则圈着沈大娘的胳膊,走在已经万籁俱静的街道上。 “三奶奶,你一定也很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帮着张彦远救人吧?特别是,那个丫头还是周明珠的侍女。”说着没等沈大娘说话,她你自问自答的说道,“张彦远的人品虽然很恶劣,但我不得不承认,以他的能力,势必会在官场上如鱼得水。就一个无关紧要的丫鬟,换他日后一个承诺,并不是一桩亏本的买卖。” 508见不得人的虫子 沈大娘确实对沈忘心的做法不理解,开始的时候,她甚至和陈先一样有些生气。 但毕竟他是上了年纪的人,这辈子见过的事情多了,脾气也就没有年轻人那么厉害了。想着沈忘心这么做,必定有她的原因,便等到了最后,想让沈忘心自己同她解释。 听到这里,沈大娘才拍了拍沈忘心的手背:“三奶奶老了,有些事情都看不透了。你若是觉得对的事情,便凭着自己的心意去做。相信阿先他们,也能理解你的用心的。” “还是三奶奶最懂我。”沈忘心笑着把头靠在沈大娘的肩膀上。 她记得自己刚穿越到大周时,站在沈大娘身边,头刚好能靠到沈大娘的颈窝。转眼之间两年过去,不知道是他长得太快了,还是沈大娘也老了。 如今靠着沈大娘的肩膀,多少有些吃力。 显然,沈大娘也发现了这一点,伸手摸了摸沈忘心的脑袋,笑着说道:“多大的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我同你说了多少次了,走路要看路,仔细摔个大跟斗!” 祖孙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很快就回到了家中。 这段时间江羡也忙,时常留在青阳书院里过夜。 沈忘心在医堂待到晚饭时间,还没见他回来,就知道他肯定还在书院里头。不过这也好,他和张彦远两人就像死对头一样,若是在他的医堂见了面,那还得了? 沈忘心匆匆吃了个饭,洗漱完之后,就抱着咪咪上床睡觉了。 千万程山水的另一边,邵渊还在赶路。 他本来打算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这个镇子投宿的。可一不小心找了个岔路,硬生生错过了那个镇子,几乎方圆百里都袅无人烟。 好在他是个胆子大的,独自一人走夜路也没关系,误打误撞的回了官道,却也不知道哪方地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看到前方黑暗之中,传来隐隐的火光。他心中一喜,连忙上前察看,却听到一阵奔雷一般的马蹄声,紧接着传进他耳里。 “什么人,不要挡道!”弯弯曲曲的官道上,突然出现一匹高头大马,和邵渊的汗血宝马擦肩而过,两人差点没撞到一起。 邵渊本来就心烦意乱,正要出声理论,不妨前方又窜出一大批人马,手里拿着一支支火把,在他眼前呼啸而过。 而这群人,统一身穿黑色劲装,配着一把长剑。更为奇怪的是,每个人脸上都面无表情,颜色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他们骑着马,却也无视了在官道中心的邵渊。他就像河道中心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流的水绕着它冲了过去,紧接着又汇在一起,朝着目的地呼啸而去。 要不是那震天的马蹄声,离得稍远还能听到。 邵渊几乎要以为,他从来不曾见过这批人了。 等到这群人走了,他刚才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浑身都是泥点子。 是了,昨天这里下了一场大雨,官道山自然都是泥水。 虽说白天已经干了不少,自己一个人骑着马倒也还好,可经不住这里是山的阴面,刚才又有那么多马,一匹马四个蹄子,至少上百只蹄子在泥水里淌过去。 “这些见不得人的臭虫!”邵渊气得鼻子都歪了。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京城里的贵人个个身上都有见不得光的事情,这些事情他们不好光明正大地去做,于是便交给手底下这些人。 表面上,他们是达官显贵,过着无比风光的日子。可暗地里,谁知道呢? 不过这些暗卫也是苦,自从跟了这些人之后,就连阳光都见不得,只能像蛇鼠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就连赶路去其它地方,都要挑在深夜无人的时候。 要不是他赶着回京城,一定要跟在他们后头,瞧瞧他们到底要去干什么! 邵渊紧了紧手中的缰绳,鼻间充斥着泥水的腥臭味。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等到天亮,找到一座小城镇,到那里买上一套成衣,把身上这套已经毁了的衣裳换下来,立刻就扔掉! 第二天,沈忘心本来还想去医堂的。可她昨天晚上实在太累了,早上醒来的时候,眼皮都睁不开。一想到现在医堂也不是非她不可,于是便放纵自己多睡了一会儿。 等到再次醒来,是咪咪蹲在她枕边,用肉乎乎的爪子推她的脸。 沈忘心知道如果自己还不醒,接下来它就要用老方法,直接一屁股墩坐在她脸上了。好在她也睡足了,于是连忙睁开眼睛,没好气地看了它一眼。 509小贵姐儿到来 “知道的知道我养了只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养了只祖宗呢!”她对咪咪是无可奈何,在对方催促的叫声之下,起身穿好了衣裳,又让人打来热水,给自己浸了个面。 等沈忘心洗漱完毕,正喝着丫鬟呈上来的热茶的时候,便见到沈大娘从外面走了进来。 沈忘心好奇:“三奶奶怎么回来了?这个时候,医堂里快要开饭了吧?” 沈大娘笑着看了眼自己身后,说道:“你不瞧瞧我身后这个是什么人?” 说着,她侧开身子,让身后背着花布包袱的小贵姐儿走了进来。 一段时间没见,小贵姐儿又瘦了一些,可精神却更好了。原本有些害羞的目光,如今已经变得坚毅果决,说是完全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也是有人信的。 “东家!”小贵姐儿见了沈忘心,脸上掩饰不住地高光。 同为五味药斋的管事,她和陈先不一样。陈先和沈忘心再熟悉,却也碍着男女有别,不能够太亲近。可她就不一样,她是个姑娘家,和沈忘心感情好起来,根本一点隔阂都没有。 早在沈忘心没有搬到江州城时,她和沈忘心的感情便很好。 如今到了州府,她能加到好友加东家,还能有更广阔的天地任她施为,她能不开心吗? “小贵姐儿!”沈忘心也是眼前一亮,身上的睡意一扫而光,立刻向前走几步,拉住小贵姐儿的手,“早先便知道你要来,就是不清楚你到底什么时候要来。没想到,我今天刚偷了个懒,就被你这丫头逮住了!” 小贵姐儿知道沈忘心一向勤勉,又岂会躲在家中偷懒?定是昨天太累,所以才睡到了现在。 她也没说什么,只笑着说道:“阿先回三槐堂时,我曾听他说,州府这边比在溪头村还忙。我把村里并着县里的事情一安排好,就打包赶过来给你们帮忙来了!” 沈忘心自然不能再高兴,拉着小贵姐儿了解了三槐堂的事情。 自从她把三槐堂交给胡大夫之后,三槐堂很快便上了轨道。胡大夫以及和他一起到三槐堂的那群,县里荣春堂的大夫们,脱离了荣春堂之后,便如鱼得水。许多在荣春堂以前干不成的事,也都提上了日程,并且还把五味药斋勤学的风气继承了过去。 因此,三槐堂并没有因为沈忘心和马大夫的离开,导致收入下降。 相反的,倒因为人手加多,能给更多病人看病,生意反倒更加红火了。 至于药田那边,村子里的人见着那帮菜农跟着沈忘心种药材发了笔小财之后,已经有不少人要求把自己的地租给医堂种药。如今张家老两口也是忙得热火朝天,每天根本闲不下来,状态也比一开始的时候,不知要好了多少! “你来之前,已经有多少人要求跟着咱们种药了?”沈忘心问道。 小贵姐儿勾了勾嘴角,道:“东家,说出来可能你都不信。我来的时候,已经有超过半数的村里人,把地拿出来跟着我们种药了。” “这么多!”这也大大出乎沈忘心的预料。 大周是个种农的朝代,种田为生的观念一直延续了几百上千年。她本以为,溪头村村民们一时很难改变自己的观念,没想到这次居然有这么多人,愿意跟着医堂种药! 不过感慨归感慨,为了让小贵姐儿早点熟悉州府这边的情况。沈忘心把州府这边的情况,事无俱细地同小贵姐儿说了,包括陈家郭宁和张翠花的情况,也都没有遗漏。 小贵姐儿听得目瞪口呆,陈先取了郭太守家的千金这件事情,她是知道的。 这件事情不是什么秘密,相反的在外人看来还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不光溪头村的人知道,全余庆县的人都知道。人人都在羡慕陈先,羡慕他居然有这么好的运气,居然能把太守家的女儿娶到手里! 可外人光看到陈家风光的一面,谁人又能想到,陈家内部的矛盾居然这么严重呢?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陈先那么着急地把自己叫到州府。他家里如今乱成一锅粥,医堂的事情又这么多,只怕他早已心力交瘁,兼顾不过来了吧? “我知道了,阿先他媳妇儿毕竟怀着孩子,他现在理应多顾着些,医堂的事情就交给我吧。”小贵姐儿笑眯眯地说道。 沈忘心点了点头,便听到沈大娘在院子外头喊道:“心丫头,小贵,饭做好了,你们两个收拾收拾来饭厅,一起吃午饭了!” 两人这才放下手里的茶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出了沈忘心的院子,往医堂那边去了。 510熄灯早 这些天天凉了下来,郭宁身子本来就弱,一不注意就着凉了。一开始只是打喷嚏头疼,睡了一觉过后就开始发烧,李妈妈赶紧到五味药斋请了沈忘心过来,给郭宁看了病。 她怀着身子,沈忘心不敢给她吃太多药,只开了几剂温和的药,缓缓她的症状。至少让她先把身上的烧给退下来。否则,母体的温度一直那么高,她肚子里的胎儿也一定不好受。 喝了药之后,郭宁稍微好了一些,但其余的也只能靠她自己慢慢扛过去。陈先看着郭宁实在太难受,只好向医堂里告了假,在家里随床伺候着。 上一回,沈忘心同他谈完话后,他虽然一时不能接受。但后来冷静下来,也是仔细考量过的。 他认为沈忘心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他不可能做到沈忘心那种程度。只能徐徐图之,试着改变张翠花的想法,也好让内宅和睦下来。 他在外做事已经够累的了,不想再因为自己妻子和母亲的争吵,回到家中也不得安生。 老陈头依旧在医堂帮忙,他由于身子不比常人,所以做的活计也轻松一些。这天忙完了医堂的事情,他便回到家中,把小贵姐儿已经到了的事情,告诉了陈先。 “小贵她已经来了?”陈先听到这个消息,自然十分高兴。 他在小贵没来之前,已经计划好,等她来了之后,一定请上一段时间的假,在家中好好陪陪郭宁,顺便自己也休息一段时间。因此,小贵姐儿一来,就相当于他的假期来了,立刻喜形于色。 他想到自己手头上,还有不少事情,要亲自交待给小贵姐儿,便走进屋子里把事情同郭宁说了。 “宁儿,刚刚小贵到咱们医堂了。我看你今个儿也好一些了,医堂里还有事情要交待给她,我让李妈妈陪陪你,我先到医堂去一趟!”陈先简单向郭宁打了声招呼,然后到院子里向在厨房里煎药的李妈妈嘱咐了几句,便兴冲冲地出了门。 李妈妈听到郭宁应了一声,便擦了擦手,急急从厨房里出来。 可她一走到屋子里,就看见郭宁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然后整张脸沉了下来,眼眶里隐隐闪着泪光:“奶娘……” 李妈妈见她又要哭,心里一揪,忙走到床边道:“唉哟喂,我的姑娘。你如今重着身子,还病着呢,眼泪可轻易掉不得,仔细落下病根子!” “奶娘你说得对,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贪心的!”李妈妈不说还好,一说这话郭宁还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就跟不要钱似地掉了下来,“如今我还病着呢,连药都不能多喝。每天夜里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倒好一听说小贵姐儿来了,便扔下我去了!” 李妈妈连忙从怀里掏出手绢,给郭宁擦眼泪:“我的儿,这怪不得你。刚嫁人的小丫头,哪里猜得透这世上男人的心?这世上男子多是多情的,有了碗里的,便还想着锅里的!但你也不要多想,就凭着咱们太守家的身世,谅他也不敢纳房小的!更何况,那小贵姐儿还是嫁过人的!” 郭宁任由李妈妈为她抹着眼泪,忽然想起张翠花之前的话,张翠花说了,若是早知道如此,便让陈先娶了小贵姐儿,也不让陈先娶她! 一想起这个,她便觉得胸口一阵气闷。 她堂堂太守家的嫡小姐,在张翠花眼里竟比不过一个乡野村妇吗?想到这里,她便觉得堵在胸膛的那口气,就怎么也咽不下去。 陈先去了一趟医堂,本来以为与小贵姐儿交待事情,最多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可谁知,一交待就一个下午,等到事情交接完了,已经到了傍晚。 医堂众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陈先正要走出医堂,便被马大夫叫住了:“阿先,小贵今天过来,大家都在东家宅子里吃晚饭。你也来吧?” 陈先正要推辞,便听医堂里其余几个大夫说道:“陈账房明天起就要休假,不如和我们吃顿饭,一顿饭地时间而已,又耽误不了什么,回去多的是时间抱美娇娘!” 陈先推辞不过,又觉得以后一段时间要劳烦小贵姐儿,若是连顿洗尘宴都不吃,也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吃完饭回到家中,已经晚上亥时了。 他喝得微醺,带着一身的酒气,摇摇晃晃地推到房门。房里一片漆黑,连蜡烛也熄灭了,他心里有些奇怪,以往这个时候,郭宁都还没睡的,由李妈妈在房里陪着她聊天。 可今天,他们房里的灯怎么熄得这样早? 511糖葫芦 但紧接着而来的一阵头疼,却让他思考不了那么多,到桌边摸出火折子点亮蜡烛,回身一看却见郭宁睁着眼睛,侧卧在床上看着他。 陈先被她这么一看,差点吓出一声冷汗,拍了拍胸膛问道:“宁儿,你没睡啊?这么晚了,怎么房里不点灯,李妈妈呢?” 郭宁扶了下床,从床上支起笨重的身子,冷冷道:“你还知道这么晚?那你去了何处,为何这么晚才回来?你下午走时同我怎么说的,你忘了吗?” 陈先一愣,连忙走到床边坐下,想要把她揽在怀里,却被郭宁一把拂开了。 “今天是小贵第一天来州府,我们在忘心家里给她弄个洗尘宴。小贵才刚来,我不和她吃顿饭,实在过意不去。”陈先只好解释道。 小贵姐儿,小贵姐儿,又是小贵姐儿! 郭宁听他说完,语气更冷,问道:“既然是给她接风洗尘,为何不请我过去?” 陈先听了,更是摸不着头脑。洗尘宴上是要喝酒的,而且还有外男。郭宁如今怀了孕,去那宴上确实不方便。她若是真要去那也行,只是她现在病还没好,去吃酒席不是活受罪吗? 可他一把话说出口,就发现郭宁看向他的目光更冷了。 “那……那下次有的话,我一定带你去?”陈先知道郭宁身子难受,也任由她发泄自己的怒气。 她是自己的妻子,若是自己再不疼着她,还有什么人能疼她呢? 可他万万没想到,郭宁一听到这话就跟被点着的爆竹似的,拿起床上的枕头,就向他砸了过来:“什么狗屁酒席,请我去我也不去。陈先,我问你,你是不是后悔娶了我?” 陈先愣住,这都哪跟哪啊? 他不过就是去吃了一顿饭,喝了一些酒。怎么郭宁就联想到这方面去了呢? 他耐下性子解释,却没想到郭宁越来越激动,最后居然放声大哭起来。 陈先觉得自己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终于逃出那个梦魇一样的房间,到院子里深深吸了口气。 这个时候,李妈妈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份用油纸抱的东西。从那东西露在外头的部分,陈先看出来那是几串糖葫芦。 原来,李妈妈这个时候不在,是去给郭宁买糖葫芦去了。 卖糖葫芦的小贩,一搬是扛着一大把糖葫芦走街窜巷。再小本不过的买卖,甚至连摊位都摆不起,一到天黑都各回各家去了。 李妈妈这么晚了,居然还能买到糖葫芦,也真是难为她了。 陈先默默地想着,忽然见到李妈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这才反应过来,屋子里头的郭宁还在哭。在李妈妈质问的目光下,他顿时无地自容,恨不得像鸵鸟一样,把头扎进沙子里去。 “姑爷回来了?”李妈妈虽然很不喜陈先今天的做为,但到底还不希望小夫妻的感情闹崩,凉凉地问道,“姑娘在里头哭得厉害,姑爷便不去安慰一句?做人夫君的,最紧要的是要懂得包容,不然的话,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陈先被她数落得头皮发麻,见她稍有停歇的意思,便问道:“李妈妈怎么这个时候出去,手里的糖葫芦,是给宁儿买的?” 李妈妈听到陈先抻起郭宁,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叹了口气道:“怀了孕的女子,总是想吃什么便要什么,一刻吃不到,便觉得抓心挠肝的。我们这些身边人总要担待一些,姑娘嫁给姑爷吃了那么多苦,姑爷也该想想这一点。” 陈先被李妈妈一通教育,只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不可饶恕的事情,连忙接过她手里的糖葫芦,说道:“李妈妈辛苦了,这串糖葫芦就让我送进去吧。” 李妈妈脸上这才有了笑容,笑着对陈先点头:“去吧。” 陈先把糖葫芦捧到郭宁面前,郭宁果然好了许多。 也许是因为两人都冷静了一阵,发现自己的态度都不对。又或许是因为,郭宁真的爱吃这糖葫芦,糖葫芦特有的又酸又甜的味道,把她给治好了。 陈先见她又恢复往常的样子,便去打了一盆热水进房,把毛巾浸湿了,替郭宁擦眼上的泪痕。看着郭宁的脸逐渐露出白嫩的颜色,他忍不住捏了捏她脸上的肉,道:“你方才问了我那么许多,又在房里哭了一通,该不会是在吃小贵姐儿的醋吧?” 郭宁被说中心思,一面在心里怪他这时候才知道,一面又不好意思地藏进他怀里:“胡说什么?” 陈先心里一暖,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512妒火 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清早,如今陈家只有老陈头一人,要到医堂里当值。陈先如今在家里,张翠花也不敢表现得太过分,于是一早便起来到街上买了菜。 她提了一个菜篮子回来,正巧遇到刚从她家出来的小贵姐儿。小贵姐儿知道郭宁有孕,便提了礼品过来看望,谁知一出门就遇见了张翠花。 张翠花一见小贵姐儿,连忙拉着她的手寒暄了几句,然后贼兮兮地问道:“你到我们家看宁儿,她没给你脸色瞧吧?” 小贵姐儿闻言一愣,她进去看郭宁的时候,郭宁一直十分有礼,还特意送了她出门,没看出有什么不对的啊。 张翠花一见到她这模样,就知道她肯定不晓得内情,拉了她过来道:“还不是前头阿先去诓沈老九闹出来的事?我那儿媳还以为阿先喜欢你,昨天阿先回来后还闹了一场呢?不过,她没对你怎么着,怕是阿先同她解释过了。” 小贵姐儿知道张翠花的性子,连忙捂住她的嘴道:“这话您可别让别人听了去,省得坏了你和郭小姐的关系。” 张翠花乐呵呵道:“晓得,我当然晓得!我又不是傻,到她面前说去!” 说完,见到小贵姐儿不赞同地冲她直摇头。 张翠花心里来了劲儿:“再说了,阿先什么时候喜欢过你?要说他喜欢过心丫头,那才是真的!当年,他可是为了心丫头,连死都不怕呢!仔细想想,连我这个做娘的都觉得寒心呢!” “翠花婶,您可别再说了。”小贵姐儿连忙制止她,“您再说下去,我可不敢再来了。省得到时阿先以为,是我在郭小姐面前说他坏话的!” 张翠花见小贵姐儿的模样看似不像假的,讪笑着说道:“瞧你说的,这话我就私底下说说。哪里敢到她面前说去?那个娇小姐知道了,还不把我们老陈家的屋顶都掀了?” 小贵姐儿回到医堂,也不敢和沈忘心说这事,忙活起来之后,便把事情搁到脑后去了。 可沈忘心下回到陈家,去给郭宁号脉的时候,却吃了一个闭门羹。她连郭宁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李妈妈告知,说是郭夫人特地请了个大夫,负责给郭宁请平安脉。 既然人家都已经有了大夫,生产而已又不是什么非她不可的病,她也不必非要去凑这个热闹。 沈忘心也没有多想,直接回了医堂干活。说实话,她去郭宁那边给她号脉,也是百忙之中抽时间去的。如今不必她去了,岂不是更省力?只是李妈妈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但到底哪里奇怪,沈忘心又说不出来,她不想花脑子多想,也就作罢了。 而事实上,郭宁那边并没有什么郭夫人特意请的大夫。 她母亲郭夫人也很清楚,给她女儿看脉的是全江州城数一数二的大夫,又恰巧是个女大夫。她自己请的,未必有沈忘心妥帖。于是,便不费那个心思,导致郭宁拒绝了沈忘心之后,暂时陷入了没大夫给她看的境地。 李妈妈看着郭宁倔强的脸,道:“姑娘,你这又是何苦?要不,咱们便回禀了夫人,真的让夫人替你请一个便是!” 郭宁扶着肚子,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坐稳了之后,又捶了捶自己发酸的腰,愁眉苦脸地向李妈妈道:“请什么人,也没有她好。再说了,许多私聊之事,同男大夫我也说不出口,非得同她说不可。” 李妈妈闻言,无语了半晌,问道:“那姑娘何苦拒了她上门?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郭宁正要说话,听到外头传来开门声,想是出去的陈先回来了。她看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同李妈妈道:“我就是不甘心,阿先为了她没命都可以。我是他的妻子,却不见他这般对待我。” 女人的嫉妒心一旦起来了,就如火星遇到了干草堆,一下子就燃起冲天的妒火。 郭宁平时是很喜欢沈忘心的,沈忘心不仅帮了她许多次,而且她和喜欢沈忘心的性子。可比起陈先曾经喜欢过沈忘心这件事情来,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李妈妈见郭宁钻了牛角尖,正想劝慰一二句,陈先便已经进到房里了。她也不好多说,连忙退了下去,把房间留给这一对小夫妻。 沈忘心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甚至还回了一趟溪头村。这段时间,五味药斋要准备送往荣春堂,还有珍珑堂的药品,全医堂上下没有一个能闲得下来。毫不夸张地说,沈忘心这几天忙到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眼见着瘦了好几斤,就连下巴尖都出来了。 513笄礼 好不容易把药品全都生产出来,时节已经到了深秋。 眼看着沈忘心和祁长安的生辰要到了,周延昌和贾氏亲自到了江州城来,给两人过生辰。今年祁长安倒不用大办,男子行冠礼的年岁,要比女子晚上许多。 因此,这次生辰主要是给沈忘心办笄礼。 刚入秋的时候,贾氏就同沈忘心商量过这事。她知道沈忘心一下忙,便把笄礼的事情包揽到自己身上。她和周延昌到江州城后,一连忙活了许多天,本来只打算请相熟的人过来小办一场,没想到最后人越请越多。好在沈忘心和祁长安的宅子足够大,勉勉强强把人都安置好了,终于迎来了这一天。 在笄礼当天,沈忘心收到了京城寄来的一些东西。其中大部分是苏家寄来的,难为他们还记得自己的生辰,沈忘心心中自然欢喜。 让手底下的丫鬟收拾完了,她才发现这件东西中间,有一个小箱子不是苏家的东西。这个箱子里装着一套别致的翡翠头面,看上去价值不匪,上头还盖着一封信,居然是祁文藻寄来的。 信她也看了,上面写了她的笄礼,祁文藻抽不出空来。 于是特地寄了这么一份礼品,就算他尽了父亲的责任了。 沈忘心一想到祁家三人的嘴脸,便厌恶地把箱子盖上了。正好这回送药品到京城的车队还没走,她可以让人把东西送回祁府,物归原主。 祁家人不愿意认她这个女儿,又何必假惺惺地弄这一套?以为这点东西就能收买她?祁文藻就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你便收着。”贾氏得知这件事情,特意抽空来沈忘心的院子里,看了一眼箱子里的头面,最终满意地点了点头,“以祁家的财力,拿出这种品相的首饰,也算难为你那亲生父亲了。” 沈忘心一想到祁文藻,气就不打一处来。 当初祁文藻来三槐堂,口口声声说要认回她的时候。她承认,自己的内心确实有过小小的期盼,可他后来做的事情,简直令她不齿。既然养女比亲生女儿重要,那就一辈子养着那个养女去吧,如今寄了东西过来惺惺作态,也别怪她不留情面! “娘,他寄过来的东西,我可不愿意要。”沈忘心厌恶地看了那箱子一眼,觉得里头不是装着什么首饰,而是装着一窝蛇鼠虫蚁。 贾氏道:“这是他们祁家欠你的,你可不许还回去!现在祁大人可不是原来那个户部尚书了,如今在鸿胪寺当职,又能有多少油水?你把这首饰还回去,如今还不是到了祁长乐手里?” 沈忘心愣了愣,这才想起祁长乐和她一样,同样是与祁长安一天生的。 今天她得行笄礼,祁长乐也得行笄礼。凭什么祁长乐得了祁家的东西,而她确什么都没有? 沈忘心说服了自己,向下人吩咐道:“你们把这箱东西送到藏书楼去。” 既然看祁文藻送来的东西不顺眼,那就放起来不用好了,多少是一笔银钱,自己又何必和银钱过不去? 下人们刚搬了箱子出去,便听到外头的人催促道:“夫人,姑娘,快一些吧,外头的宾客们都到了!” 贾氏见沈忘心把她的话听进去,笑着应了声,走到沈忘心面前牵了她的手,两人一道出了院门,走到前院的正厅里。 一到正厅里,沈忘心便发现整个大厅里挤了不少人,只在中间留下一方空位,供她行笄礼用。 留在溪头村三槐堂的胡大夫来了,里正一家人也来了。寒山书院的曾经为他说过话的阎教习也来了,县衙的刘大人没能来,却派来了孔师爷。 众人见沈忘心出来,都满脸喜色地同她道喜。 沈忘心不能一一回应,便对着人群行了个礼,便跪在大厅中央的一个蒲团上。她笄礼的主礼者当然是贾氏,贾氏为她选了沈大娘替沈忘心加笄。 这一点众人都没有任何意见,她和沈大娘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却形同祖孙,给沈忘心加笄除了她,没有别人当得起。 按理说,笄礼应该在家庙进行。但沈忘心这是特殊情况,便是破例一回也无不可。 沈忘心在人群里看了一群,依然没有发现江羡的身影。这几天江羡不知去了哪里,偶尔回来也是深夜了,沈忘心笄礼的事情,已经提前同他打过招呼,可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还没有来。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有些丧气。 这个小神色落入站在一旁的沈大娘眼里,她正拿着一只簪子,准备插在沈忘心梳起来的发髻上。然后,向众人宣布这个小丫头已经成年了。 514不速之客 沈大娘连想都不用想,便知道这是为什么,笑着说道:“隔壁的王伯一早就来说了,阿羡让你等着他,说是今天一定会赶回来。” “真的?”沈忘心抬眼,脸上出现一个笑容。 沈大娘顺势把簪子插进她的发髻里,笑着说道:“三奶奶什么时候骗过你?” 笄礼随着一阵乐声,在众人祝贺的声音里结束。来参加笄礼的宾客,每人都带了一份贺礼,沈忘心接完他们的礼物之后,感觉自己脸上笑得都有些僵了。 这时,外头的门房突然慌慌张张地进来,向沈忘心道:“姑娘,外头来了一队人,说是襄阳王郡主亲自到来,要进来给您过生辰呢!” 话音落下,大厅里知情的众人都愣住了。部分不知道沈忘心与周明珠两人这间的过节的,见到身边人惊疑不定的神色,也都猜想到两人的关系,并不如周明珠声称的那么好。 这不是废话吗? 周明珠那么高的身份,但凡和沈忘心有点交情,今日沈忘心笄礼的宾客名单里能没有她吗?而不请自来的客人,一向都是不速之客,肯定是来找麻烦的。 他们真担心沈忘心应付不过来,却又不好说话,只得和身边相熟之人,小声地讨论了起来。 沈忘心已经加了笄,听到门房的话,便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下意识地看了贾氏和周延昌一眼。 两人冲他点了点头。 他们作为秦王与秦王妃,两人无论是身份还是辈份,都轮不到周明珠在他们面前摆谱。若是襄阳王本人来,他们还要忌惮一二,可周明珠一个人来,他们就不信这周明珠还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闹出什么幺蛾子! “心丫头,让郡主进来吧!”周延昌向沈忘心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道,“郡主本人来给你贺生辰,总没有不见的道理!” 沈忘心倒不是怕周明珠闹事,她相信有周延昌和贾氏在,周明珠也不敢太过份。 只是,两人在江州隐居这么多年,若是周明珠有意说破,以后这种清净日子,岂不是都要成为泡影了? 她还想说话,却被贾氏阻止了,她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看向沈忘心:“你这丫头,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快让下人到门口,去迎了郡主进来吧。” 众人听他们说话,都不由地愣了愣。 按照规矩来说,郡主大驾光临,在场的所有人都该出去迎接郡主才是。可听贾氏话里话外,怎么好像完全没有到门外相迎的意思?反倒只派了一个下人出去,把襄阳王郡主请进来。 这……未免也太失礼了吧? 孔师爷是个极重礼节的人,他被刘县令派来参加沈忘心的笄礼,眼见着他们要出岔子,也是出于好心,连忙阻止道:“山长,夫人,这有些不妥吧?襄阳王郡主是千金之躯,若是怠慢了她,她若怪罪下来,岂是我们能承受得了的?” 周延昌在余庆县这么多年,自然和县衙的人打过交道,对孔师爷的性子也略有耳闻。 他知道孔师爷这是为他们着想,也不生他的气,笑着说道:“孔师爷多虑了,我想郡主是不会生气的,还不快把郡主请进来?” 孔师爷一根筋地还想劝告,却被他身边的阎教习拦住了。 阎教习对他摇了摇头,说道:“孔师爷,你就别劝了。山长他这么做,自有他的原因,你且瞧着吧,郡主一定不会怪罪的!” 阎教习虽然这么说,可听到自己嘴里吐出这句话时,就连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周延昌和贾氏是什么身份?周明珠充其量,就是一个小辈而已,值得两人亲自出去迎接? 即便她真有闹的心,也要掂量掂量两人的身份! 虽然她父亲襄阳王如今权势滔天,又是当今皇上这一脉的。可秦王的身份放在这里也不是摆设,先头更有已经嫁到关外去的宁国公主,周明珠再傻也不可能和秦王府正面交锋。 孔师爷实在是多虑了。 阎教习对着孔师爷露出一个微笑,心里想着不知者无罪,更何况他也是为了沈忘心一家好。 孔师爷虽然不知道周延昌和贾氏的真实身份,但听阎教习都这么说了,只好不再说话,而是目光复杂地看向阎教习。 阎教习在到寒山书院任教之前,是朝庭御史台里赫赫有名的铁面御史。后来不愿与朝庭里一些大员同流合污,便辞官隐退。 他到了寒山书院之后,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身份。整个余庆县的人,都知道阎教习的来的历,无论什么人都对他敬配有加。 515身份被揭 可直到今天,孔师爷才发现事情的不对劲。 一般人辞官,回家乡荣养,或者造福乡里的比较多。阎教习的老家并不在余庆县,便是到江州来,也可以去青阳书院。 以他的身份,若有意愿青阳书院必会厚待。 可他偏偏去了寒山书院,显然是看在周延昌的面子上。可周延昌一个小小的山长,有什么能耐把阎教习留在这里这么久? “阎教习是留在寒山书院是为了什么?”趁着出去请周明珠进来的下人还没返回,孔师爷低声问身边的人。 阎教习微微一笑,看着坐在正厅正中间的周延昌,道:“自然是……” 他话还没说完,离大门最近的人便自动让开了一条道,也不知谁在人群里高喊了一声:“襄阳王郡主来了!” 人群一下子像煮沸了的开心似的炸开了,众人纷纷给周明珠让开一条通道,同时伸长了脖子想看周明珠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由于这段时间,周明珠在江州城里行事十分高调。所以,不少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位郡主在他们江州城里。 城中也有不少关于周明珠的传言,都说这位郡主容貌美艳,喜穿华服,出入必有奴仆成群,还最喜欢坐着她那快占了半条街的步辇,在江州城里四处游玩。 站在大厅中央的沈忘心,闻言转过身去,果然看见周明珠穿着一身火红色的衣裙,头上簪了许多珠翠,在阳光下端的是明艳动人。身后还跟了一群,怀里抱着礼盒的仆从,一路朝她走了过来。 她走进正厅的时候,厅两旁站着的宾客,纷纷向她行礼。 周明珠脸上挂着高傲的笑容,向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站起来。她的确与沈忘心有过结,但犯不着和这些人过不去,在她的眼里这些人与虫蚁无异,与他们计较反倒会失了自己的身份。 沈忘心直面周明珠,向她露出一个笑容,道:“自从京城与郡主一别,已经半年有余不见,郡主别来无恙?” 周明珠似笑非笑,拨弄着手腕上的玉镯,将目光投向沈忘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已经来了江州城许久,沈姑娘的医堂既然也在江州城,为何不到郭太守府中同我聚一聚?” “没有郡主的通传,民女身份低微,岂敢贸然前去打扰。”沈忘心脸色不改。 周明珠却冷哼一声,看向周延昌和贾氏:“沈姑娘这话就不对了,我伯父与伯母认的女儿,便沾了我们家的贵气,怎能妄自菲薄,用‘低微’二字来形容自己?” 众人听了周明珠的话,都不解地与身边人对视了一眼。 堂堂襄阳王郡主,为何称周延昌与贾氏为伯父伯母?而且听她的意思,周延昌和贾氏还是她家的人。她是郡主之尊,那两人岂不也是皇室中人? “这……”众人面面相觑。 “我怎么没想到?周山长姓周,咱们大周的国姓也是周。去年他们一家还到京城里去,难不成他们真是皇室的人?” 人群里立时传出一阵议论声。 沈忘心脸色不大好,这周明珠实在可恶,看来她来之前已经对他们做了透彻的了解。明着不能把他们怎么着,便在暗地里弄这种小动作,偏偏对周明珠的行为,他们又不能拿她怎么样。 这种明显被人坑,却不能教训她的感觉,实在是难受极了! 周明珠见状脸上笑容更甚,仿佛没听见众人的议论声似的,像座上两人行了个晚辈礼:“王叔与王婶瞒小凤仙实在瞒得紧,若不是知道沈姑娘在这里,小凤仙还不知道王叔和王婶,竟然隐匿在余庆县那个小地方。这段时间不曾去拜会,王叔和王婶不会怪罪吧?” 周延昌脸上已经和结了一层冰似的,这次沈忘心的笄礼,有不少他在余庆县的老朋友到场。他与他们相交之时,用的都是寒山书院山长的身份,如今自己的真实身份,却以这种身份展示在他们面前,怕是以后他们都不会与自己真心相交了。 贾氏当然知道这一点,按了按周延昌攥成一个拳头的手,笑着说道:“是我二人不曾告知,又岂会怪罪于你?” 周明珠见状,长出了一口气一般,抚了抚自己的胸口,一副后怕的样子:“既然如此,那小凤仙就放心了。” 可这个时候,整间大厅里已经像煮沸了开水一般,众人看向他们的目光,都已经变了质。 周延昌那几个好友震惊地看向他,眼里已经有了不信任。而其他大多数人,虽然眼里都已经有了恼意,可碍于他们的身份并没有表现出来。 516退婚书 沈忘心向陈先和里正他们站的位置看去,只见陈先手里扶着郭宁,却震惊地看向自己,脸上的神色复杂。虽然他没有开口说话,但她已经从他目光里找到了答案。 陈先一定是生气了,否则他不可能露出这种表情! 沈忘心无奈地叹了口气,若这件事情只关系到她自己,她一定毫不犹豫地向陈先说明。可事情关系到她爹娘,她不可能把她爹娘的事情,彻底透露给外人。 等到笄礼结束之后,她一定向众人解释。若是他们愿意理解,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但若是不愿原谅,那她也问心无愧。 她不觉得自己的隐瞒,有对不起任何人。 “我就说她有事瞒着咱们吧!”张翠花瞪圆了眼睛好一会儿,扯了扯陈先的胳膊,激动地说道,“你瞧吧!她爹娘那是秦王和秦王妃,她手里的东西能少?若是她肯多拿出来一些,当初你和宁儿的婚礼,也能办得更风光一些!” 陈先心情复杂那是因为沈忘心隐瞒了他,但也不至于打沈忘心手里银子的主意。 他一听到张翠花的话,烦躁地看了张翠花一眼:“娘,您说什么呢?我和宁儿成亲,忘心可以一分钱都不拿,她已经出了那么多银子,咱们怎么还能贪图更多!” 老陈头也没好气地白了张翠花一眼:“你啊,就是掉进钱眼子里去了!” 张翠花见家里两个男人都开口教训她,特别还是在郭宁面前,只觉得丢尽了面子。下意识看了郭宁一眼,却见她根本没注意他们三人在说什么,而是咬着下唇,目光微闪地看着沈忘心。 张翠花虽然平时大咧咧,但她有的时候猜人的心思可准。她诧异地看着郭宁,心里琢磨着,郭宁平时和沈忘心的关系不是一向很好?可现在她的目光里,怎么会有嫉妒? 按理说,郭宁的身份也不低啊,江州城太守家的嫡小姐。 而沈忘心不过是秦王的义女罢了,又不是亲生的女儿,她嫉妒人家做什么? 可碍于还有这么多人在场,张翠花和郭宁的关系又不好,她便没有多嘴问。 嫉妒就嫉妒了,反正她这个只会装柔弱的儿媳,又不能拿沈忘心怎么样!张翠花撇了撇嘴想到。 那一边,周明珠给周延昌夫妇见过礼,便抬起双手击了下掌。掌声落下,她身后的侍女鱼贯而入,把手里的锦盒打开,一样样地送到沈忘心面前。 “这盒是红珊瑚手串,这种品相在京城都算难得。” “这盒是一对鲤鱼玉佩,上等和田翡翠制成的。” …… 周明珠嘴角含笑,走到沈忘心身边,挽住她的手臂,用极为亲昵的动作,在她耳边介绍。虽说是在沈忘心耳边,但这座大厅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周明珠说话的音调高,便是声音不大,也能在一堆“嗡嗡”作响的声音里,十分轻易地被分辨出来。 沈忘心面对这些昂贵的礼物,并没有为之动容。她和周明珠的关系再清楚不过,周明珠有这么好心给她送礼,却没留后招她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终于,等到周明珠的礼物送完了,也放开了沈忘心的手。 沈忘心立刻说道:“郡主的美意,我都笑纳了。为了感谢郡主的礼物,我特地在后院,为郡主专门备了一桌酒菜,还请郡主同我移步后院!” 周明珠闻言却不应承,她笑着说道:“沈姑娘不必着急,我侍女手里的东西虽然已经送完了。可我这里还有一份礼物,是要亲手送给沈姑娘的!” 她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木做的盒子,把盒子捧在手心里,面向沈忘心打开,里头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封信,上面的字体苍劲有力,却不知道出自谁之手。 沈忘心心中一凛,知道周明珠的真招就在眼前了,她戒备地抬眼注视着周明珠的眼睛,问道:“还请郡主明示,这又是何物?” “是了,沈姑娘还没看信,怎么会知道,这是一封退婚书呢?”周明珠呵呵一笑,取了盒子里的信,把盒子随手丢给身边的一个侍女,“有句话叫送佛送到西,既然是我送给沈姑娘的礼物,理应由我读给沈姑娘听才是!” 一听到“退婚书”这三个字,周围的人无不发出惊呼声。 沈忘心与江羡的婚事众人都知道,不少见过两人的人,都在心里感叹过,两人站在一起真是无比登对!可现在,周明珠却突然出现,手里还拿着一封退婚书####第二更! 517狼狈 这退婚书除了是江羡和沈忘心的,还能是谁的! 砰—— 周延昌再也忍不住,狠狠地拍了下桌面。这小辈简直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特地来笄礼上捅破自己和贾氏的身份也就算了,他就估计当作是她年纪小不懂事。可现在,居然拿出退婚书来,这岂不是就是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他要是不做出什么反应,别人还以为他秦王府的人好欺负! “你父亲襄阳王平日就是这么教你的?”周延昌冷冷地注视着周明珠。 哪里想到,这周明珠直面他的威势,却依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反而笑得更加灿烂:“王叔这句话,小凤仙一定会转告给父王,让父王给我评评理的!” 眼见着,居然搬出襄阳王。 谁不知襄阳王虽然被封到了襄阳,手中却紧握着实权?周明珠搬出她爹来,显然是在欺负秦王如今在朝中不活跃,没有说话的权利了。 周延昌还想说话,却被一旁的贾氏拦住了,对他摇了摇头。如今事态还没明朗,他们大可等弄清楚了事情,再行表态。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退婚书?” “什么退婚书?妹妹糊涂了,自然是安国侯府的退婚书!上头写得清清楚楚,你与阿羡哥哥的婚事,就此作罢!如今要与他订婚的是我,他难道没同你说?”周明珠露出得意的笑容,环视了四周一眼,“是了,阿羡哥哥最是温柔,自然怕你伤心。要不然,今天你的笄礼,他又为什么没来?” 其实别的话,沈忘心都不在意。 可她的笄礼,江羡却没出现这件事情,却好巧不巧地戳种她的心思。她脸色控制不住地一白,周明珠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上门来找事,一定是知道江羡今天必然不会出现。 至于,她为什么敢出现在这里。 除了她说的话都是真相这一可能,还有就是她根本对江羡的行踪了如指掌。 无论从哪一方面深想下去,似乎都不是一个好结果。 “你说话,我不会相信的。”沈忘心抬眼冷笑,“我还以为郡主改了性子,不会无故上门来寻隙。现在想来,上一回郡主上门,也是为了阿羡。别人的未婚夫,你便觊觎到这种程度,就连你郡主的身份都不顾了吗?” 周明珠被沈忘心说中痛处。 是啊,无论她再怎么满意江羡,可他终究是别人的未婚夫。若不是她喜欢极了江羡的模样,又怎么可能放下郡主的颜面,去抢别人的东西? 她气急败坏地“刷”地一声展开信纸,指着上头安国侯的大印,说道:“就算你再怎么不愿意相信,这也已经是事实了!这是安国侯和我父王早在几个月前就做出的决定,江羡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可他就是不告诉你,可想而知,你在他心中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周明珠只觉得面门上一凉。她下意识抹了一把脸,却发现自己一脸的茶水,已经凉透的茶水顺着她的脸,钻到她脖子底下去,打湿了胸前的一大片。 特别是她为了美,这件裙子的抹胸,还是用一块鹅黄色的纱料做的。这种颜色纣得她胸口的肌肤,一片洁白如雪,看上去十分养眼。 可她显然没料到,今天这种情况,茶水有相当一部分都直接泼在她胸前。那纱料一打湿,便紧紧贴在她胸前,勾勒出她身上曼妙的线条,而那鹅黄色的纱被水一湿,变得有如透明一般,将那沟壑清楚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周明珠一时之间,还没发现这一点,抹了把自己脸上的茶水,把唇上的口脂擦得带出了一条红艳艳的痕迹,就连画得精致的眉毛,也都有融化的倾向。 “你,你居然敢拿茶水泼我!”周明珠难以置信地看向沈忘心。 她手上还拿着茶杯,紧抿双唇的样子,看不出有多痛快,反倒眼中有愤怒和委屈加交的神色。可周明珠看了她的表情,却跟火上浇油一样,看那架势简直像要扑上来和自己拼命! 大厅里的男人们,有妻子在身边的,已经去捂他们的眼了。 周延昌的心情也已经由愤怒变成了尴尬,可周明珠还全然不觉,仍然和沈忘心较着劲。偏偏她的丫鬟还全都在她身后,自然看不到她胸前的风光。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成何体统!还不快速速离开?要把我们皇室的颜面都丢尽了吗?”贾氏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指着周明珠骂道。 周明珠见她盯着自己的胸口,低头往下一瞧,惊呼一声连忙捂住。发现这件事情的她,一想到自己刚才的模样,全被这群小民看光了,一时之间连死的心都有了,当下顾不得别的,捂了自己的胸口便往外跑####第三更! 518妆点出来的美人 阮月舟急匆匆赶到沈忘心的家里时,便看见周明珠狼狈无比地从里头出来。他当下也没多管,心里暗道不好,立刻朝人最多的地方冲过去。 可等到他到大厅时,沈忘心已经不在了,只有周延昌和贾氏留在大厅里招呼客人。 客人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个个都心不在焉地在酒席上落座,明明相当美味的饭菜,他们却吃得不大高兴。 “王爷,王妃娘娘!”阮月舟当然知道他们的身份,向他们行了个礼,道,“在下是世子的朋友,特地替世子传话,刚才襄阳王郡主的事情,我可以替世子解释!” 阮月舟何等聪明? 实际上,江羡是让他来解释,自己没能来笄礼的原因的。可刚才他在门外看到周明珠,就知道自己必须换一个说法了。 果然,周延昌和贾氏听到他这话,脸上神色稍好,问道:“你是京中哪家人的子弟?” “我母家祖上是兖州罗氏。”阮月舟答到。 周延昌立刻想起来,当年原本是京兆尹的罗弥,后来在昭和帝登基之后,便任了侍郎。后来罗弥的女儿,确实是嫁到了阮家。 原来,眼前的这位就是阮家人的后代。 不过,就算周延昌知道他的来历,也抵消不了他的怒气。他自来看好江羡这个学生,今天却被他气到了。 当初,可是他在自己面前,求着自己把女儿嫁给他的。可现在,却给他来这一套!他怎么可能轻易原谅? “你不必解释!等他回来,自己向我女儿说明!”周延昌沉着一张脸说道,“若是我女儿不原谅他,那他以后也别进我家的门了,让他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 阮月舟解释的话被堵在喉咙口,可看着周延昌的脸,他又不敢再多说了。生怕周延昌一个不高兴,把他也扫地出门,那就更不好过了。 他想了想,说道:“王爷,不知沈姑娘现下在何处?我有话沈姑娘说……” “我女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岂是你一个男子见得到的?”周延昌一眼就看出他的意图来,不给阮月舟留一丝余地,断然拒绝了。 可是沈忘心是五味药斋的东家,平时没少给人看病,都不知道见了多少男子了好吗?大周都这么多年了,更出过女帝,什么时候风气就这么不开放了? 阮月舟的话说不出口,差点就憋成了内伤,好在他懂得如何调解自己,便做出一个笑容退下了。 这可不是自己不帮江羡,他已经尽力了。只是对方是秦王,他也无能为力! 接下来,只能看他自己的了。 阮月舟拒绝了沈大娘挽留他吃酒的好意,往门外走去,相比喝酒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巷子里,周明珠逃出宅子时,在门外遇到了许久不见的张彦远。 张彦远是步行来的,门口的门房由于他没请帖,便拦着他不给进。他虽然被拒绝,但脸上并没有别的神情,只把锦盒交给了门房,让他们转交给沈忘心。 门房这回倒是同意了,收下锦盒让他赶紧离开。 周明珠满身狼狈逃出来时,与他撞了个正着。 张彦远一身干干净净,态度矜贵得犹如真正的世家子弟。 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周明珠冷冷地瞪了一眼张彦远。 张彦远始终阴郁的脸上平静无波,像是一开始没认出来是她似的,最后对着她露出一个嗤笑。 笑容的意思像是在说,原来你也有今天。 “张彦远!”周明珠咬牙切齿,若是在襄阳,她这么讨厌一个人,早就把他剁了喂狗。 可这不是在襄阳,而是在江州。若是做出这种事,她父亲也保不了她。 所以,她始终忍耐着这个,对她做出不可原谅的事情的男子,甚至把他请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是由四匹马拉的,里头的空间很大,车壁上安着许多柜子,柜子里装着各种东西。但大部分都是周明珠的衣饰,还有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 她再清楚不过,自己是妆点出来的美人,这些东西离了一样都不行。可这么狼狈的样子,还被自己最讨厌的人撞见,还是第一次。 张彦远上了车之后,就看着周明珠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然后从柜子里选了一套新衣裳,又当着自己的面穿上了。她这副模样,倒像知道张彦远不会对她起丝毫欲念,便在他面前肆无忌惮了。 周明珠换完衣裳之后,见到张彦远眼中一片清明,脸上浮起不知是恼怒还是嘲讽的神色:“我就知道你,像个太监一样。不,宫里的太监还有净身净不干净,成日想着那件事情,还与宫女做了对食的。而你……呵……” 519大不了装病 张彦远并没有因为周明珠的话,情绪上有丝毫的波动,只是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堂堂郡主也不过如此,该不会是因为上次的事情,便破罐子破摔了吧?” “你!”周明珠恼羞成怒,一把扯过张彦远的衣领,神色狰狞地说道,“既然你对我没有丝毫欲念,又为什么夺了我最宝贵的东西?为什么!” 她想起当时的情形,恨不得到张彦远千刀万剐。倒宁愿因为张彦远是因为觊觎自己的美色,所以才对自己用了强。 他用这种态度对自己,让周明珠几乎要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连个男人都吸引不了! 张彦远却不想和她多说话,并没有直面周明珠的情绪,而是淡淡地问道:“你找我,就是为了让我看你换衣换的?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以后还是装着不认识的为好。” “你说什么?” “我这是为了郡主好。”张彦远勾唇,“我听说,郡主心仪安国侯世子。用尽了手段,也要让安国侯府把这门亲事给退了。就是不知道,若是郡主如愿嫁给了世子,他如果知道郡主不是处子,会怎么看待郡主?” 周明珠脸色僵了僵,她之前一直以为沈忘心与陈先早就成了好事。可没想到,两人之间不但什么事都没发生,反倒是自己被张彦远…… 她狠狠咬了下自己的嘴唇,一抹鲜红的血液立刻溢了出来,比任何名贵的口脂都要鲜艳,衬得她的肌肤如纸一样苍白。 只可惜,张彦远并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意思,笑着说道:“郡主前阵子派来的小丫鬟,差点坏了我的前程。我把她救活了,明日便把她送回到郡主身边。” 说着,让外头的车夫停了车,掀起帘子便要下车。 周明珠回过神来,叫住张彦远,道:“你也是喜欢沈忘心的,是吧?要不然,今天是她的笄礼,你怎么会特意送了贺礼到她家中?你这么喜欢她,难道就真的甘心,她嫁给别的人?” 张彦远手上还维持着掀帘子的动作,听到周明珠的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好一会儿才放下帘子,嘴里发出一阵闷笑。 他回过神来,一双阴郁的眼睛看了过来:“对,你说的对,我确实喜欢她。” “那你……”周明珠说了两个字,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 她觉得张彦远看着自己的模样,像是一只狼,看着一只天真的小羊羔。 “我是喜欢她,那又怎么样?可比起她来说,我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前程。”张彦远说道,“若是我不知道周延昌的身份,我还可能放手一搏。但现在看来,这样做的风险实在太大了。说起来,还要感谢郡主,若不是郡主,我怎么能知道,昔日教过的寒山书院山长,就是当朝的秦王殿下呢?” 周明珠立时有一种搬了石头,砸到自己脚的感觉。 相比于自己亲身上阵,指使别人上前为她卖命,实在是省力多了。没见到,郭太守夫妇接二连三为她吃了瘪,却一直敢怒不敢言,甚至还把自己当菩萨供着吗? 早知道如此,就不该贪一时痛快,上前去把秦王夫妇的身份揭出来了! 周明珠暗恨,看着张彦远消失在巷口,这才沉声道:“回郭府!” 很快的,酒席完了,宾客大多都散了。 阎教习与周延昌地多年的好友,今天周明珠一个小辈,当着他的面落周延昌的面子,就相当于得罪了他。他随便吃了几口,便找到周延昌,两人到书房里谈话。 “今天的事情,连我都看不过去。”阎教习沉着一张脸,道,“襄阳王府不就是欺负咱们早不在朝中,连张口都不让我们张吗?我在御史台中,还有几个挚交好友。且我辞官之时,先帝是许了我直接上奏的权利的,我就不信我们联和起来,还能不了一个襄阳王郡主!” 周延昌本来是不想和一个小辈较劲的,而且这小辈还是个小姑娘。和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显得自己多丢份? 可周明珠今天实在是太猖狂了,不但让自己在余庆县不好过。还拿出安国侯的退婚书来,把他家丫头给气着了。 他的亲生女儿宁国公主已经嫁到了关外,身边就这么一个丫头在膝下尽孝,平时不知多宝贝,今天却差点被周明珠给气哭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好,你把奏折怎么严重怎么写!”周延昌眯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就说我都被气得旧病复发了,大不了我在床上躺着装一阵子的病!” 520当年朝中第一谏臣 阎教习和周延昌认识这么多年,听他说出这话,就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点头道:“这件事情本来就严重,堂堂郡主居然不敬长辈,仗势欺人,丢尽了皇家的脸!特别是襄阳王近些年来权势日渐壮大,照这样下去,都快不把陛下放在眼中了!今日若不参他一本,令他有所警觉,只怕日后要生出异心!” 周延昌对阎教习的话很是满意。 阎教习不愧是当年朝中第一谏臣,说话一套一套的,就连周延昌听了,都觉得如果再不加以警告,怕是襄阳王立刻就要招兵买马反了! 更何况,还是即位没几年,位置都还没坐稳的新皇帝? 两人当即拍板,阎教习立刻就磨了墨写奏折,等到奏折上的墨迹一干,就派人快马加鞭地送到京城去。 等到周延昌从江州城回到寒山书院里,便立刻回到白鹿堂装病。没过几天,全寒山书院的学子,都知道周延昌是被襄阳王郡主气病了,学子们群情激奋,不知道谁起了头写了封信,全体都按了指印,派人送到了郭太守府上。 郭太守收到信时,那叫一个苦啊。 周明珠住在他府上,他像祖宗似的供着,仍不知足。还给他惹了这么多麻烦,早知道如此,当初襄阳王写信给他时,他就不答应得那么痛快了! 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来,郭太守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发生的那么多倒霉事,竟全都是因为周明珠! “要不是因为她,我们的宁儿,怎么可能会嫁到陈家去!”郭夫人听了郭太守的话,这才如梦初醒。 这段时间,她身边的婆子一直在旁敲侧击,说郭宁在陈家过得并不好。 郭夫人每每想到这里,心都一揪一揪地疼。 她的宁儿,是她千娇万宠长大的,就算陈先是真心实意对她。可陈家的家底摆在那里,郭宁在陈家能过得好吗? 不说别的了,单说陈家住的宅子,据说比郭宁自个儿的院子都大不了多少。郭宁嫁过去之后,她一回也没去看过,就担心自己看了,会忍不住把郭宁带回来。 郭夫人越想越恼火,扯了扯郭太守的袖子,道:“老爷,咱们怎么还能让那个瘟神住在咱们府上?该找个机会把她撵出去才是,她父亲是襄阳王,可襄阳王管得到我们头上吗?是他女儿搅得我们府上不得安宁,我就不信他有脸来找我们!” 郭太守也觉得郭夫人的话有道理。 自从周明珠到他们府上,吃住一应用他们的。她又大手大脚惯了,都快把郭府的口袋掏瘪了。 “好,找个机会,我就同她说了!”郭太守保证道。 但他没料到,周明珠在他们府上是有眼线的。他前一天和郭夫人在房里说的事,第二天周明珠就听说了。 等周明珠特地找到郭太守,质问他这件事情之时,郭太守特别爽快地承认了:“鄙府庙下,确实招待不了郡主这尊大佛。若是郡主还想留在江州城,还请您另找一处住处吧!” 话已经说得这么直白,周明珠的脸也不是墙皮做的:“我堂堂襄阳王郡主,会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不过是念在我父亲对你赞赏有加的份上,给你们面子罢了!既然你不要这个脸,我还要赖在你这里不成?” 周明珠当天就离开了,郭太守得到消息,说是周明珠在城里买了一座宅子,当晚就安顿下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郭太守更是恨得牙痒痒。 这个周明珠果然是黑心肠,自己明明有那么多银子,在他这里痛快吃喝时,却不见拿出来半分。一离开郭府,就出手置办了那么大一栋宅院,亏他当初还巴望着襄阳王提拔他一二,都照他们家这个性子,恐怕没提拔成就要把他身上的血肉吸干了! “郡主!现在江州城里的人都在传,说咱们在郭府占人便宜,被郭府赶出来了呢!”周明珠搬进宅子里,心情好不容易好了许多,就见一个丫鬟跑进来怯怯地说道。 周明珠闻言,一下子从美人榻上坐起来,牙齿咬得“咯咯”响:“他们郭府的人竟这样说?我何曾占了他们什么便宜?昔日父王到别人家中暂住时,哪家人不是心甘情愿地把最好的东西呈上来?” 哪像郭家人一样,她缺一样东西,都要磨磨蹭蹭两三天,才给自己送上来? 丫鬟听她这么说,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周明珠。 周明珠自小锦衣玉食长大,使起银钱来向来不知节制。岂能知道,这太守家和他们王府哪能相比? 521千古难题 郭夫人送东西到院子里时,脸色有多难看,她们做下人的都看见了。 但她们家主子,是个向来不用瞧别人脸色的,只晓得自己高兴了,哪里管别人乐不乐意? 周明珠也不在意她的沉默,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恨恨地说道:“一定是他们让人到处散播这种谣言的,这若是在襄阳……” “郡主,我们要不要施些手段,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知道我们襄阳王府不是好惹的!”丫鬟连忙问道。 周明珠听她这么说,脸色果然好看一些,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摆手道:“不必了!要是我们出手,一定会让人发觉。但我听说,他们的报应马上就到了,不信你便瞧着!” 另一边,陈先陪着郭宁回到家中,发现她闷闷的,情绪不高的样子。 他哄了一晚上,好不容易好了一些,可等到第二天起来,发现郭宁更加不开心了。他一个大男人,实在没有小女子那么细腻的心思,怎么也猜不到郭宁到底为什么不开心。 往常李妈妈见了,总会给他提点。 可这一会儿,他去问李妈妈,李妈妈却一个字也不愿说了。 陈先担心着郭宁,更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差没给郭宁跪下喊祖奶奶了。 好不容易哄得郭宁开口说话,郭宁瞧了他半天,才开口说道:“若是我和沈姑娘都进了牢房,两人都是砍头的罪名,你有权救一个,你想救哪一个?” 陈先懵了。 按照他的想法,无论是沈忘心还是郭宁,两人都是好姑娘,怎么可能犯要杀头的大罪?可偏偏郭宁就是咬定了这个假设,让陈先做出一个选择。 陈先没有法子,只好选郭宁。他知道郭宁如今是在情绪上,他哄哄也就好了。 “可沈姑娘对你有知遇之恩,你为了她进牢房,她就散尽家财救你出来,你不救她岂不是忘恩负义?”郭宁侧着眼看他。 陈先愣了愣,觉得郭宁说得也有道理。他一向很在意郭宁对他的看法,担心自己在郭宁心中变成了小人,于是连忙改口道:“既是如此,我便选择救忘心。然后陪你一起上路,这样我们夫妻二人,黄泉路上都不会寂寞!” 他本以为说出这话,郭宁会感动得无以复加。 谁料,郭宁闻言顿时变了脸,把手里的杯子砸到地上,那杯子一下子摔得四分五裂,摔得陈先心上直打颤。 “我肚子里可是还有你陈家的孩子!我和孩子两条命,都抵不过沈姑娘一条命吗?你果然对沈姑娘余情未了,宁愿自己死也不愿她受一点伤!”郭宁眼中立刻落下两行泪。 陈先彻底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几天下来都和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偏偏家里人又都不是能倾诉的,若是告诉张翠花,指不定她立刻就要去找郭宁理论,为自己出这么口气。 他爹老陈头吧?自处上回张翠花被打,他就不管两婆媳间的事情了,似乎因为张翠花受的侮辱,还对郭宁有意见。只不过碍于都是一家人,平日里和和气气的,没好拿出来说而已。 陈先感觉自己再憋下去,就要把自己憋出病来了。 这天下午,好不容易把郭宁哄得睡着了,便偷偷去了医堂。在医堂的小贵姐儿告诉陈先,说是沈忘心和沈大娘这几天都在家里,于是他又返回来,敲响了沈忘心宅子的大门。 他是五味药斋的账房,宅子的门房都认得他,便放了他进去。 走到沈忘心的院子里,正好看见她和沈大娘坐在院子里的一张藤椅上,面前摆着一张小案,案上放了五味食府的甜汤,两人正面带笑容地说着什么。 小丫鬟见陈先来了,便到里间搬了张椅子出来,让他坐在上面。 沈大娘见陈先愁眉苦脸,笑着问道:“阿先这段时间不是在休息,怎么看样子,倒比在医堂忙活的时候,更加憔悴了?” 有沈大娘起了话头,陈先终于把心里的苦水,一股脑地给倒了出来。 当然,他也没敢说郭宁吃起沈忘心的飞醋。只把沈忘心换成了张翠花,说两人这几天变着法折腾他。 可沈忘心若是听不出来,就不必当五味药斋的东家了,她放下手里的小盅,说道:“阿先,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总是不敢看别人的眼睛?” 陈先跟着一默,他早该想到了,自己在沈忘心面前,总是还保留着以前的习惯。也许是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沈忘心总是无所不能吧?外头的人都以为,五味药斋是自己一手扶起来的,却不知道事关医堂前程的每一件大事,都是沈忘心决定的。 522江羡回来 所以,就算自己再能干,到了沈忘心面前,也总觉得自己和刚进五味药斋时,并没有什么分别。 沈忘心见他沉默,还没好把事情说透。 郭宁是陈先的妻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把事情摊开来说,以后她和郭宁还要不要见面了? 话题一转,她问起郭宁的身体来:“听说郭府那边替她请了大夫,便一直没去给她号脉。如今她身子如何了?” 陈先愣了愣,忽然想起这几天,郭宁每次由李妈妈陪着出门,他还以为郭宁是去找沈忘心的,现在想来应该是去找了郭府请的那位大夫。 但他在沈忘心面前,也不好多说,只坐了一小会儿,便回到家里去了。 “奶娘,您瞧得没错,他果然往隔壁巷子去了?”郭宁睡了没一会儿,便从床上坐起来,听到外头传来的开门声,眼里顿时喷出火来。 而沈忘心那边送了陈先出门,便和沈大娘在谈五味食府的事情。 这段时间以来,五味药斋已经在江州城站稳了脚跟。紧接着,五味食府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小贵姐儿那边,我已经让她去找合适的铺子了。最好是离医堂不远的,管理起来也方便。”沈忘心说道,又看了一眼沈大娘,“新开的五味食府,自然是三奶奶您去管理比较合适。所以,到时您大可不必来医堂这边给我们做饭,我会请一个新的厨娘过来。” 五味食府同五味药斋不一样,这里头沈大娘倾注了很多心血。一听说五味食府终于要开到江州城,她比什么都高兴,脸上立刻就有了笑容。 这段时间,她在医堂里帮忙。同时,也没闲下来,开发出来不少新样式的甜品,她有自信不输现在五味食府热卖的任何一种。 而这些甜品,将作为五味食府在江州城开业的特色甜品,等到几个月之后,才会推广到余庆县与王台县的两家店里去。 “那我就等着三奶奶大展神通了!”沈忘心笑着说道。 沈大娘和沈忘心聊过天,便迫不及待地钻到厨房里去了。 沈忘心一静下来,便想起前几天自己笄礼上的那封退婚书。她等了好几天,等江羡回来同她解释,可这几天江羡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就连隔壁的王伯,也找不到踪影。 倒是阮月舟来了一二回,可阮月舟又不是江羡,他向自己百般解释,又有什么用呢?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甩开这些纷杂的思绪,告诉自己在江羡没亲口告诉自己之前,不要做没意义的猜测,便拿出一本医书看了起来。 也不知看了多久,沈忘心忽然听到院子的墙头传来一声猫叫。 她回头一看,只见一道残影一闪而过,带着一阵风声落到她身边。 眨眼之间,她身边的藤椅上便微微往下一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心心,抱歉,让你久等了。” 沈忘心心中一喜,收回目光,果然看见江羡坐在她身边。目光温柔一如从前,专注地落在她上,仿佛他的眼里再没有其他人。 “那封退婚书……” “我可以解释。” “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 江羡正准备回答,墙头上就有另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你们别光顾着说话了,隔墙有耳,到这边书房里来说吧!” 两人回头一看,只见阮月舟以一个十分狼狈的姿势,勉力趴在墙头上,冲他们龇牙咧嘴地喊出这句话。 “噗嗤……”沈忘心忍不住笑出声来,就看到阮月舟终于支撑不住,一下子从墙头跌落下去。 江羡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解释道:“月舟不会武,刚才那样确实是难为他了。” 沈忘心深以为然,她上回翻墙过去,还得借助木梯呢。那么高的墙,确实难为阮月舟了。 “走,我们过去吧。”江羡站了起来,搂住沈忘心的腰,一提劲两人落在墙头上。 等至他们回到院子里时,阮月舟早已到了江羡书房里。要不是刚才沈忘心亲眼看见他掉下去,见着阮月舟优雅地沏茶的动作,还要以为他从未那么狼狈过呢。 三人围着茶炉坐下来,阮月舟便提起茶壶,给三人面前的杯子倒了茶水。 “退婚书是襄阳王找我父亲做的决定,我也是前段时间被告知的。本来不想让你担心,打算等事情解决了之后,再同你说明。可我也没想到,周明珠居然拿着这封信,到你的笄礼上闹事。”江羡深吸一口气,抱歉地看着沈忘心。 523投毒 沈忘心听到江羡的解释,长长地舒了口气。 身为一人穿越者,其实她并不在意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只要她知道,江羡的心还在她这里,那么退婚书的事情,以及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她都可以不去在意。 江羡见沈忘心脸色转好,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沈忘心感觉面前的茶水已经凉下来了,便捧起杯子想要喝一口。可谁知,刚要喝下去,才察觉茶水中有难以察觉的异味,若不是自己的嗅觉比旁人要强,她还真不一定闻得出来。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茶叶的品种不同,散发出来的清香,也会有一定的区别。 可她喝过这么多种茶,却从来没有一种茶里,加了这种味道。 眼看着一旁的江羡和阮月舟,也捧起茶杯将要喝一口,她立刻阻止道:“等等,先别喝!” “怎么了?”阮月舟疑惑地看着沈忘心。 江羡像是想到了什么,直到看见沈忘心拿出那套,她随身携带的银针之后,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沈忘心抽出一根银针放入茶水中搅了搅,没过多久拿出来,就见到银针上出现一片乌黑的痕迹。 “我也不知道,茶水里居然有毒!”阮月舟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这壶茶是他亲手泡的,他担心江羡和沈忘心怀疑自己,于是立刻解释道。 江羡并没有怀疑阮月舟,发现茶盖上的花纹和壶身上的对不上了,便问道:“你回来之后,可动过茶盖?” 阮月舟摇了摇头,经过江羡提醒,确实发现这茶盖上的蹊跷。 他做事一向力求尽善尽美,若是他自己,盖茶壶的时候,一定会让茶盖与壶身上的花纹对齐。可现在,这上头的花纹居然没对齐,显然是刚才他们出去的那会功夫,有人偷偷地进来过。 说不定,就是那个时候,在他们的茶水里下了毒! “江兄,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把事情告诉沈姑娘吗?”阮月舟急得额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他说着话,立刻收拾了桌上的茶具,把里头的茶水倒了,连带着那套价值不匪的茶具也不要了,当场砸成了碎片。 沈忘心也被这毒吓得够呛,听到阮月舟的话,便不由自主地看向江羡。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没同自己说?她不敢想象,如果今天没有自己,江羡和阮月舟若是把这带毒的茶水喝下去,自己有没有法子把他们救回来。 江羡叹了口气,看向一旁担忧地看着自己的沈忘心。 他正是害怕吓到沈忘心,这才没把事情告诉她。可现在看来,若是不让她知道,说不定有一天,她可能会毫无防患地陷入危险,那才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我来说吧,江兄之所以能继承世子之位,是因为他父亲的继室多年无子。可如今她已有身孕,自然得除了江兄这个心头大患。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前程,她自然会放手一搏!”阮月舟收拾完了外头的东西,便走进来替江羡开口说道。 沈忘心想起年初他们在京城南郊的系马山上,遇到安国侯时的情形,不由地看向江羡,只见他目光微黯。她知道若不是到了这种境地,也许他绝不会在她面前提起这桩事情。 江羡见她望着自己,忽然勾了勾嘴角,问道:“若是方才我们真把那茶水喝下去,你有多少把握能救得回我们?” 沈忘心咬了咬唇,说道:“三成?四成?或许只有一两成把握也说不定。” 她是个大夫,又不是研究毒药的。 再说了,在华国现代极少有人被投毒,他们身为医生自然也接触不到多少这种病例。而且,这里又没洗胃和透析血液的医疗器械,若是毒发得快,哪里抢救得过来? 听到沈忘心的话,江羡和阮月舟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阵。现在的情况是敌在暗,他们在明,若不能把渗透到江州的这群虫子清理干净,他们一计不成以后只会更加变本加厉。 “他们今天做出这种事,我们也该给他们一点教训!”阮月舟忽然说道。 他说完话就大步走了出去,一扫身上的温和之气,身上的锋芒展现出来,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沈忘心看着阮月舟一个人离去,连忙问道:“他一个人去,真的没问题吗?” “放心,他这人看似无害,可他的手段却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江羡抱了抱沈忘心安慰道。 沈忘心第一次觉得,把对方抱在怀里,却仍然这么没有安全感。遇到这种事情,她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担心江羡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该怎么办。 524妥协 她身上的担心几乎凝成实质,让抱着她的江羡在看不到她脸上表情的情况下,也能够感觉到她现下的心情。 江羡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柔声说道:“你不必担心,我既然能够直面他们,就说明我早已做好了与他们对抗的准备。若是这点能耐都没有,我又怎么可能,让我父亲心甘情愿地把世子的位置传给我?” 实际上江羡怎么说,也有他的道理。 安国侯府上妾室众多,也给他生育了不少庶子庶女。无论挑出哪一个出挑的庶子,然后放在继室名下养着,都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世子的位置。 况且,安国侯府这么多年,没有承认江羡的地位,不正说明着安国侯内心里还是犹豫的吗? “那你答应我,千万不能出事。”沈忘心是不放心,抬起头来看着江羡的眼睛,双手揪着他胸前的衣衫。 江羡看着这样的沈忘心,仿佛看到了一只全心全意依赖自己的幼兽,心里顿时泛起一道暖流。 这么多年了,他逐渐冷硬的心,终于在眼前这个小丫头手中,逐渐柔软起来。 是她让自己清晰的感受到,被人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所以,哪怕面对安国侯府复杂的情况,他也丝毫没有放弃与之抗争。 “放心,这一回我一定能赢。”江羡勾着食指,刮了一下沈忘心的鼻梁。 沈忘心下意识的眨了下眼睛,眼帘上长而浓密的睫毛,像是一双蝴蝶的翅膀,在他眼前轻轻的挥了挥,然后便用一对如琉璃珠一样漂亮的眼睛,安静地盯着他看。 “只不过……”他情不自禁地在沈忘心的眼睑上,轻轻地印下一个吻。 沈忘心听完他的保证,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又听他话锋一转,不由得着急起来,急忙追问道:“只不过什么?你要是对着我吹牛皮,说大话,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虽然这么着急,但仍然一副娇憨的模样,看得江羡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给她,他闷笑一声,说道:“只不过,之前答应你,你一旦行了笄礼就娶你的事情,恐怕要往后推一推了。” 沈忘心闻言脸上“噌”的一下红了,什么叫他答应自己的?明明是他死乞白赖,和自己数次提了,一旦她过了今年的生辰,就挑个好日子,把她娶回去的。 怎么这会子从他口里说出来,却成了自己有多想嫁给他似的! 她一时之间气不过,在江羡腰间的软肉上拧了一下。 江羡把头搭在他的肩膀上,闷哼了一声,也不挣扎,却把圈在她腰上的手臂环得更紧了:“不对,是我记错了。是我迫不及待的想把你娶回家,这样就可以每天与你同吃同住,最要紧的是……” 沈忘心最讨厌的就是,这家伙每次说话都说一半,非得等着自己追问,才把话说出来。 她立刻挣脱开江羡,盯着他似笑非笑的脸:“最要紧的是什么?快说!” “最要紧的是,还可以同睡。”江羡脸上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沈忘心直接被他噎住了,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好。当初她第一眼见到江羡的时候,只觉得他是九天只上谪下来的仙人。直到靠近他之后,才发现他同自己一样,是一个有欲有求的普通人。 不过,她还是觉得这样的江羡,比起以前生人勿近的样子,不知要好上多少。 想到这里,她便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双手环住江羡的脖子,说道:“我们两个一起,明显是你更为秀色可餐。若要说是吃亏,那也是你更加吃亏一些。” 话音未落,她便觉得身子已是腾空而起。原来是江羡忍不住打横抱起了她,目光微黯,声音低沉地同她说:“那我不介意,提前吃这个亏。” 沈忘心见他像要来真的,连忙挣扎着要从他身上下来。他却不管不顾,把怀里的这个姑娘放到了书房里的一张贵妃椅上,然后倾身压了下来。 沈忘心闭上眼睛,还以为他真的要做什么,没想到江羡却只是克制的在她唇上吻了一吻,然后便轻轻地抱着她:“接下来这段时间,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会装作同意退了这桩婚事。不过,我会悄悄来看你的。” “我不怕。”沈忘心摇了摇头。 “但我怕。”江羡叹了一口气,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像哄小孩一般,“不必担心,很快就会结束的。” 沈忘心坚持了很久,但她发现江羡的意志十分坚定,不是自己能够轻易改变的,只好做了妥协。 525郭大人危险了 她一直在江羡的书房,待到快要入寝的时间。 那边小丫鬟已经在墙根底下问了许多次,沈忘心眼见着时间实在太晚了,只好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介于今天发生的事情,沈忘心直到洗漱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的。若不是一旁的丫鬟服侍着,她能自己洗上半个时辰的脸。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和姑爷吵架了?”给沈忘心看着咪咪的小丫鬟,把咪咪送到沈忘心的房间,见她一个人对着镜子发呆,便忍不住问道。 前几天,沈忘心行笄礼的时候,那位襄阳王郡主周明珠,送来了一封退婚书。 正是这份退婚书,让家里的人对未来姑爷都颇有微词。可小丫鬟上次见过江羡,虽然只见了一回,却认定未来姑爷一定不是周明珠口中的那种人! 沈忘心被咪咪的叫声唤醒,回想起刚才小丫鬟的话来,笑着说道:“我和他没有吵架,只不过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一时理不过来罢了。你有心了,天色也不早了,赶紧下去睡吧。” 小丫鬟见沈忘心这么说,便笑着退下了。 沈忘心也乏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便睡着了。等到第二天醒来之时,她到隔壁院子去找江羡,看到的却只有阮月舟。 阮月舟见到是沈忘心,吞吞吐吐地说道:“沈姑娘,最近发生的事情,似乎还颇多。只不过,再往后的,你可要挺住,别人说的话你都不要信,只有江兄同你说的,那才是真的。” 可沈忘心继续追问下去,阮月舟却不再多说了。他似乎赶着要去做什么事情,简单的同沈忘心说了几句,便离开了江羡的宅子。 沈忘心知道自己心急也没用,便去了医堂里,她今天同小贵姐儿约好了,一起去城里看那间小贵姐选定的铺面。 两人一同到了离医堂不远的一处铺子,这铺子位于整条街上繁华的地方,铺子附近都是一些餐馆。 沈忘心对这处铺面很满意,看完了之后,便当即拍板敲定了这桩买卖。主人来了之后,同两人去了府衙,把铺子的地契交给了沈忘心,这间铺子就到了沈忘心名下了。 将铺子过到沈忘心的名下还需要一些时间,沈忘心和小贵姐儿索性在府衙里等。 没过多久,两个官差从外头进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喂,你听说了没有,昨天晚上襄阳王亲自到了咱们江州城来。在来之前也没个知会,害得咱们太守大人,大半夜的从床上爬起来。特地去了襄阳王郡主府上,回来的时候,脸色都是白的呢!” “要我说,恐怕咱们郭大人现在危险了!”另一个官差压低声音说道,他以为旁边的人听不见,实际上他说话的声音,却被沈忘心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忘心也没表现出来,只是饶有兴致的听着。 果然,起头的那个官差脸上露出诧异之色,连忙问道:“此话怎讲?按我说,郭大人虽然做了这么多年太守,没有往上升迁的势头。但毕竟这么多年了,树大根深,也不至于说倒就倒了吧?” 爆料的官差露出一脸神秘兮兮的模样,也没有解释他这个消息是从哪来的,勾了勾嘴角,说道:“不信的话,你等着瞧吧!” 说完,两人便进到后堂去。 小贵姐儿见两人走进去,连忙扯了扯沈忘心和的袖子,问道:“东家,你说他们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呀?” 原来小贵姐儿也听见了,刚才同沈忘心一样,装作没有听见,害怕惹祸上身。亏得那两个官差,还是在衙门里头当值的,连这点警觉性都没有。可见平时郭大人对下属的管教,并没有怎么严厉。 沈忘心冲她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情你听听就好,是不是真的,到时候到了咱们就知道了。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咱们赶紧把地契拿了,回头早点把五味食府开起来。到时,你也好多分点银钱。” 小贵姐儿笑了笑。 她现在无比满意,自己当初做下的决定。如果不是来沈忘心这里,她一个女子便是再能干,也不可能有今天的境遇。 得了沈忘心的知遇之恩,她便会尽全力帮沈忘心管理,这不仅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自己。 沈忘心又等了一会儿,仍然没见替她办事那位官差出来,便同小贵姐儿聊了起来:“沈老九那里,如今怎么样了?” “我来的时候,他倒是收敛了一些。只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等他好了,不知道何年何月。”小贵姐儿有些惆怅。 526迁怒 她无疑是喜欢沈老九的,因此也比谁都盼望着沈老九能好。她与其说是在和沈老九较劲,还不如说是在和自己较劲。 只要沈老九还是以前那个性子,她便强压着自己,不肯嫁给沈老九。 对于两人的事情,沈忘心也不好多置喙,于是又问道:“你爹那边呢?还是不肯让你进门?他难道还不知道,黑子是个混账东西吗?” 小贵姐儿也不明白她爹的想法,一开始她同黑姐和离回家的时候,她爹嫌她丢人。可如今她每次回上梁村,村里哪家人不夸她,比别人家的儿子都要出息? 可她那就是死也不肯见她,久而久之,她吃多了闭门羹,也就不去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到一个官差手里捧着个盒子走出来了,笑着同沈忘心说道:“恭喜沈老板,这是贵店的地契,已经给您换了一张崭新的,您快收好吧!” 沈忘心连忙接过盒子,确定没有错之后,同小贵姐儿使了个眼色。小贵姐儿连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小袋子,塞到了那位官差手里。 那官差笑呵呵地接了,提醒道:“沈老板要离开,那边快些趁早吧。待会儿据说襄阳王要摆驾府衙,府衙附近都要封路的,若是晚些走,只能等到襄阳王的仪仗过了,才能离开了。” 沈忘心去过京城,自然知道这些达官贵人的仪仗有多么的气派。襄阳王出行只怕几条街都不能行人,她听了那官差的话,连忙向他道了谢,拉着小贵姐儿赶紧走了。 才走出几条街,就听到一阵鼓乐声传了过来。 两人透过想到的空处,看见一群人手里执着各种礼器穿堂而过。这才觉得有几分庆幸,如果不是刚才那位官差提醒,说不定这个时候,她们就要被困在街上的某家店里了。 “这就是王爷的仪仗?实在是太气派了!”小贵姐儿不尽感慨道。 所以说周延昌也是王爷,但他和贾氏从来不摆架子,甚至还对他们这些待在沈忘心手下做事的人,都和颜悦色的。 对比之下,小贵姐儿这才知道,周延昌和贾氏两人,能过了这么多年隐居的生活,是有多么的值得人钦佩。 这话她虽然心里这么想,也没有对沈忘心说。她趁着沈忘心没有注意她,偷偷的瞥了沈忘心一眼,发现她看见襄阳王的仪仗经过,眼中没有丝毫别的神色,就如同看见了什么稀疏平常的事情。 小贵姐儿不由得连沈忘心也佩服上了,她家东家果然是见过世面的,就连襄阳王的威严也没让她变色,可见自己真的跟对了东家! 两人回到医堂里,等到医堂晚上关门的时候,城里便传出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原来这次襄阳王来江州城,居然是奉了皇上的命,来贬郭太守的官的! 据说皇上的御桌上,摆了好几封专门写给郭太守的弹劾信。皇上看了龙颜大怒,立刻派襄阳王来江州,第二天便把郭太守的官印收了。 但沈忘心却觉得,事情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这段时间,江羡身上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最要紧的就是,周明珠手里的那封退婚书。按理来说,贬郭太守的官,远没到让襄阳王亲自来的地步。 那么襄阳王能来江州城,十有八九就是为了周明珠和江羡之间的事情。 沈忘心虽然心里头不安着,但郭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就相当于陈家发生了大事。沈忘心回到自己家之后,和沈大娘稍作准备,便一起去了隔壁巷子的陈家。 到了陈家的时候,是老陈头给他们开的门。一进到院子,两人就听见郭宁的哭声。 陈先正在大厅里,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郭宁抚着背,见到沈忘心来了,抬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宁儿,你还是别哭了,肚子里的孩子要紧,再这么哭下去,孩子也会觉得难受的!”沈忘心叹了口气,走到郭宁身边,想要给她号号脉。 可谁知,郭宁听到她的声音,竟一把甩开她的手,尖声说道:“滚开,谁要你假惺惺!” 沈忘心毫无防备,被她用力一甩,手背一下子撞在桌角上,当时就青了一大片。 她生疼地揉揉手背,就被沈大娘接过去看。 沈大娘看了一眼,便心疼得不得了,看向郭宁怪道:“郭小姐,心丫头也是关心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何必说出这么难听的话,实在再叫人寒心!” 郭宁闻言,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冷笑着反问:“我这叫过分?你何不问问她,面上一套,背着人人一套,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527没爹娘教养 沈忘心对郭宁好,看来是看在陈家的面子上,可听到她这么红口白牙地诬陷自己,再好的脾气也都忍不住了,声音一寒,问道:“我做了什么好事,郭小姐大可摊开了来说,用不着这样阴阳怪气,听着怪叫人讨厌的。” 话音落下,陈先赶紧挤到两人中间,无奈地说道:“你们两个都消停一些吧,家中本来就发生了这种事情。如今不是应该想着,到底该如何补救吗?宁儿,你同忘心再怎么吵,岳父的官位还能回来吗?” 沈忘心听到陈先的话,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这陈先到底怎么回事?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郭太守被贬官关自己什么事。这陈先倒好,听他的语气,像是默认了郭宁的话,这么大的黑锅,她可背不动! 但陈先的话落在郭宁耳中,却现在刻意偏帮沈忘心。 她双手捏着椅子的扶手,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我就知道你还喜欢着她,你既然很喜欢她,那就跟她去啊!偏偏来招惹我做什么?她是你的心肝宝贝,那我就是路边的草芥吗?” “是!她是秦王的义女!可说到底了,是个没爹娘教养的!我可是名正言顺的太守嫡女,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她?” “宁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陈先目瞪口呆地看着郭宁,这还是印象中,那个温柔善良的姑娘吗?怎么才成了一个亲而已,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郭宁激动地看着陈先:“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沈姑娘,你有了一个安国侯世子难道还不够吗?你明明不喜欢我家阿先,为什么还要和我争!” 沈忘心忍无可忍,耳听着郭宁越说越过分,立刻大声斥道:“够了!郭小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自认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相反的这你有了身孕以来,我向来尽心尽力。而我的身世,也是你能随意践踏的?就算与我父亲母亲没有血缘关系,就认为你真的比得过我?” “不提我亲生父母,不过是因为与他们没有感情!”沈忘心的目光,几乎能把郭宁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动起来,“即便我亲生父亲再如何,也是大周的鸿胪寺卿。我外祖更是当朝阁老,哪是你这样一个小女子,可以随便折辱的?” 沈忘心说出这些话,只觉得有些可笑。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居然会借着祁文藻的名头,去打压一个对她恶言相向的人。 看来,无论她内心怎么否认,都无法去除她血脉之中流淌的,属于祁文藻的那一份啊! 郭宁盯着沈忘心看了好一会儿,又将目光转到陈先脸上,那是在向陈先求证。 陈先以前虽然不知道周延昌和贾氏的身份,但苏逸清和祁文藻到底是什么人,他却再清楚不过。 所以当郭宁看过来的时候,他也只能点了点头。 郭宁捏着椅子扶手的手,转为紧紧攥着自己的拳头。她向来有蓄甲的习惯,保养得当的指甲,划破手心的嫩肉,一道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指缝渗出来。 她其实一直知道,自己无论哪一点都比不过沈忘心。可沈忘心不像周明珠一样锋芒毕露,把自己所有的光芒都向外放,恨不得刺瞎旁观者的眼睛。 眼前的这个人,就像阳光下一块散发着温和光芒的玉。 有时候,甚至能让她产生错觉,以为自己一点也不比她差。可每当她自己都要信以为真的时候,她却突然一下子放出光芒,刺得她措手不及! 以前,郭宁还能说服自己,虽然自己别的方面比不过沈忘心。但沈忘心有一点,却永远无法超越自己,那就是她一直引以为傲的身世! 可现在,她的一点点小得意,却被沈忘心活生生地展露在别人面前! 尤其是陈先,发觉了自己内心里,居然有这么阴暗的一面。 他一定对自己很失望吧? 陈先第一个发觉郭宁的一样,立刻拔开她的手心,见她满手鲜血,吓得可找来一张干净的手绢,给她把伤口包上。 郭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不觉,忽然红着眼睛,抬头看沈忘心:“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若不是因为秦王写了封弹劾信,送到了皇上面前,我爹怎么可能会有今天?为了那回的事情,我爹娘已经摔下山去,差点丢了性命,我一点也没怪你。难道,这还不够吗?” 沈忘心这才知道,郭宁为什么怪自己,陈先为什么用了默认的态度。 她从出离愤怒,转为了平静,甚至还有一点点怜悯郭宁:“你不必问我够不够,在决定做出那些事情之前。他们就不要奢望着,别人能轻易原谅他们!” 528清醒 说完,她也不看陈先的脸色,便当即拉着沈大娘转身离去。 沈大娘拉着沈忘心出门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倒不是她一点都不生气,反倒是因为自己被气糊涂了。胸口发闷还觉得隐隐作痛,这才说不出话来。 两人刚走出来没多久,就听到后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沈忘心扶着沈大娘回头一看,只见张翠花从院子里跑了出来。她之前在医堂里,严格按照沈忘心的要求吃饭,已经瘦下来不少。这段时间回到自己家里,吃食上随意了一点,再加上家里确实也没什么活干,便又胖回去了一些。 不过才走了几步而已,她额上便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好在两人停下来等她,不然的话她还真不一定追得上。 “怎么了,翠花婶?” 沈忘心是个爱恨分明的人,张翠花虽然以前做了许多不过脑子的事情。但这件事情,一点也怪不到她身上,所以她对张翠花的态度还算是正常的。 张翠花小心翼翼地觑着沈忘心的脸色,发觉她并没有生自己的气之后,这才松了口气,道:“心丫头,刚才宁儿说的话,可不代表我们陈家所有人。以前我总觉得,阿先娶了太守家的女儿,我们老陈家也会跟着沾光。可现在我算是明白了,这凡事就得靠自己,人家郭家不知道多看不起我们,我们也犯不着拿热脸贴他们的冷屁股。” 沈忘心点点头:“翠花婶能这么想就好了。” 她急着回去,也不打算和张翠花在巷子里多说话。 张翠花见她急着要走,干脆急急说道:“我就直说了吧,心丫头!我平时是个混的,这个我自己也清楚!但我也知道,郭家事情怪不得你。要是我有个女儿被人这般算计,我早就拿着菜刀砍上门去了,还能按捺得住写什么劳什么子弹劾信!” 张翠花说完,也不看沈忘心和沈大娘的反应,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两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张翠花这个……”沈大娘最近厌烦透了张翠花,一提起她的名字,后头便习惯性地加个混不吝。 可刚才,她看张翠花的神色,不像是有假。一直对张翠花十分厌烦的心,也不由地软了一些。 “她能有明白的时候,那便是菩萨保佑了。”沈大娘叹了口气。 沈忘心扶着沈大娘往回走,就连她也被张翠花的话惊到了。想起自己和张翠花如何结识,她又是怎么进入医堂的,心中不由地五味掺杂。 同时,也分外同意沈大娘的话。 要是张翠花时时都像现在这么清醒,想通透自己该如何为人处事,哪还有那么多糟心事? “但愿她以后都能好吧。”沈忘心说道。 可话音未落,身后的陈家院子,就响起张翠花和李妈妈的争吵声。这争吵声还颇大,就连已经走到巷口的两人,都被那突然爆发的声音,吓了个一跳。 “呜哇哇……”巷口一户人家家里,顿时有婴儿开始啼哭。 紧接着,两人就看见那户人家的门被打开了。一个中年妇人探出头,不耐烦地对着巷子里大喊:“吵吵吵,就知道吵!你们家里人不过日子,也不要妨碍别家人过日子啊!” 喊完之后,才发现身前站着两个,明显被她吓到的人。那中年妇人歉意地朝她们笑了笑,便关上门去,院子里传来哄孩子的声音。 沈大娘抚着自己依然喘不过来气的胸口,两人转过一个弯道,到了沈忘心的宅子所在的巷子。与其说是巷子,但比起一巷之隔的另一边,倒不如说是街道了。 这边不仅路面宽敞许多,就连宅子也比那边的宽敞。一整条街上,不过几户住户而已,每栋宅子前都有门房守着,一看就和隔壁巷子很是不同。 沈忘心回到家里时,难得地发现祁长安也在。 她想着自从笄礼之后,自己也有许久没见祁长安了,便到了他院子里,同他聊了一会儿。 沈大娘见到祁长安,没忍住把刚才在陈家发生的事情说了。在她的眼里,更把祁长安当着沈忘心的哥哥,有什么事情都同祁长安说一说,她自己没本事,便指望着祁长安给沈忘心出气。 果然,得知这件事情的祁长安皱了皱眉头,显然对听到有人欺负他姐姐很是不满。 “我听说,郭大人被贬到江州下属的县里当县令去了。”祁长安对沈忘心说着话,但明显注意力并不在这件事情上,少年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似乎在考虑别的什么事情。 529借陈先 沈忘心从郭宁那边回来,见她哭得天昏地暗,还以为郭大人要被贬到哪个苦寒之地去了。没想到,居然仍在江州为官,只不过降了一级。 江州虽然比不上苏杭等富裕的地方,但近些年来风调雨顺,百姓的日子也渐渐好起来。如此一来,在江州当官自然也就不差。 她好奇地问道:“是调到哪个县去了?我还没听说,咱们江州哪个县有空缺的县官位置。” “这点我也不知道。”祁长安摇了摇头。 他能打听到这些,已经是极限了。这里终究不是京城,他虽然是祁家的嫡子,却不是人人都愿意卖他面子的。 两人谈了一阵,沈忘心便觉得乏了,拉着沈大娘回到自己院子里,回去睡个午觉。 祁长安好不容易等到她离开,目送着她出了院子,才站起身来招呼了一个手底下的心腹管事进来:“既然郭大人如今倒了,那他家底下的一些铺子,也不用留情了。能买来的便买到我们手里,若是不能买的,也想办法让他们办不下去。” “这……”管事诧异地看了祁长安一眼,“东家,这是亏本的买卖。您真的确定,要花大力气打压这些铺子?” 这也由不得管事惊讶。 平时祁长安行事一向让人如沐春风,从来没对什么人下过狠手。可现在,却突然要对郭家出手,确实让管事吃了一惊。 “我做事还要看你的心情?”祁长安冷哼一声。 郭家吗?既然他们嫌自己死得还不够快,那他就再添一把火好了。之前,他觉得周延昌已经出手了,便不打算再动郭家。 谁知道,他们竟然一点都不识趣,还敢动到他姐姐头上。 管事吓得不敢说话,只连连点头称是。 祁长安看了一眼管事,似乎也觉得刚才自己的态度不大好,又补充了一句:“要怪,就怪他们生了一个蠢笨的女儿,这就由不得我出手了。” 管事从祁长安的院子出来时,摸了摸自己的手心,发现自己出了一手心的汗。但他也顾不得干不干净了,在自己衣襟上随意抹了抹,便带着祁长安的命令,一刻不停地赶去江州城各大商铺,把祁长安的意思知会给了别的掌柜。 没想到,这些掌柜听了之后,个个面上露出畅快之色。 “东家的别的决定,我们还可能不支持!但这个命令,我们一定按东家的意思办!” 他们虽然每个人说的话都不尽相同,但大体的意思都是这样。 这管事是祁长安从京城带来的,不大了解江州城以往的事情,不由好奇地问道:“这郭大人真的这么招人恨?” “能不恨吗?我的前任东家待我极好,铺子也开在江州城最繁华的大街上。眼看着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可郭家人突然来了,不由分说的,要以二百两买下我们的铺子。我东家当然不愿意,便被他们逼得生了一场大病,最后居然英年早逝了!”一个掌柜说着,七尺大汉居然忍不住淌下泪水。 别的掌柜的遭遇,虽然比不上他,但也个个都和郭家有的积怨。 没过多久,郭家的所有铺子便入不敷出了。 郭夫人破天荒地亲自来了一趟陈家宅子,对着郭宁声泪俱下:“也不知为什么,你爹爹手里的头的铺子,被城里好一批铺子联合起来针对。眼见着,咱们府里每个月的进项都没了,可又不敢关铺子,只好往里头砸钱。可这银子若是砸进水里,那还能听到一声响呢!再这么下去,这些铺子都是无底洞,迟早把家里的积蓄都吃光了!” 郭宁听了郭夫人的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娘亲,那您和爹现在怎么样了?家里怎么样了?” 郭夫人面露苦色:“你父亲的几房妾室,没有孩子的都离开了。有孩子的,如今在府里闹着要跟我们分家!往常咱们府里好的时候,怎么没见她们说要分家?如今你父亲一失了势,就来谋划家里的财产。想分家可以,但一分钱都别想带走!” 郭宁也没了主意,她自小过的都是顺风顺水的日子。再加上郭夫人强势惯了,她几乎没什么机会自己做决定。 遇到这种事情,也只能慌了手脚,更别提她还怀着孩子了,真是一点忙都帮不了。 “亲家母,那您看怎么办呢?”老陈头虽然平时不是个聪明的,但此时也看出来郭夫人能来,一定是带了某种目的来的。 郭夫人听着他起了头,脸上便挤出一个笑容来,看向立在一旁的陈先,说道:“亲家公,不瞒你说。我这次来,是要向你们家请阿先帮帮我们的忙的!这江州城里的人都说,阿先是经商的奇材,我和老爷想了一整晚,觉得只有阿先救得了我们郭家的铺子了!” 530专用瓷窑 老陈头为难地看着郭夫人,道:“可如今,医堂是因为宁儿怀孕,才批了阿先的假。阿先顶着这个假,却去给别家帮忙,这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郭夫人听见老陈头的话,心里顿感不屑。 这就是她为什么始终瞧不上陈家,看上去老实巴交,其实是鼠目寸光。特别是,居然拿着一个小小的五味药斋,去和他们郭家手底下的铺子相比较! “亲家公,我说句不好听的。”郭夫人掩去自己的真实情绪,缓缓说道,“这沈姑娘手底下的铺子,统共也只有四间,还只有一间是在江州城的。我们郭家光是在江州城,就有八九间铺子。况且,在自家人手底下做事,不比在外人手里强吗?” 老陈头仍然皱着眉头。 虽然话是这话说,要是换成以前,他一定非常同意郭夫人的说法。可他们陈家和沈忘心,是一路上风风雨雨走过来的,若是陈家就这么脱离了五味药斋,他良心上也过意不去。 郭夫人看出父子两人的犹豫,便道:“阿先,你是我们郭家的女婿。是不是连过来帮一阵子忙也不愿意?若真是如此,就算我们郭家人瞎了眼,把宁儿嫁给你这种人了!” 这句话无疑是极重的,陈先闻言一下子白了脸。 郭宁如今只顾着娘家,哪里注意到陈先的异常,连忙扯了扯陈先的袖子,说道:“阿先,左右你现在也在休息,就过去帮我爹娘一回吧!你若是跟帮这次忙,沈姑娘的事情,我以后都不追究了!” “嘿!宁儿,这话这么说就不对了,心丫头做了什么了?你又要追究什么,倒是说清楚了!”张翠花早看不惯郭宁了,之前碍于不想挨父子两人的教训。 所以,她也就当耳旁风了。 可在她看来,陈先之前虽然对沈忘心要死要活的,但也都是自家儿子单相思。难不成,人家小姑娘被人喜欢了一下,便一定与人有染了? 那她做姑娘的时候,相貌也是十里八村都来看的,叫郭宁看见了,岂不是要说自己浪荡了? 郭宁最厌恶的就是她这个婆母,立刻转过身子去不说话,倒把张翠花气了个半死。 郭夫人眼皮子一跳,心里暗恨。 好哇,这个陈先都和自家女儿成了亲了,还和沈忘心不清不楚! 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件事情的时候。郭夫人便把脾气敛了,仍去问陈先的意愿,陈先拗不过她母女二人,只得应下暂时在郭家帮忙。 只不过,他的假期一结束,就得忙活五味药斋的事情。 这一点,是无论什么人都改变不了的。 当小贵姐儿把事情告诉沈忘心的时候,沈忘心也着实惊讶了一番。 她没有料到,陈先居然会到郭家的铺子里去帮忙,现在全江州城都传得沸沸扬扬,说是陈先在五味药斋表面上风光,其实五味药斋待他并不好。所以,他才去了自己岳丈手底下做事。 马大夫脾气最冲,差点当场便到郭家的铺子里,把陈先纠到大街上理论。 虽然这个传言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要不是陈先,五味药斋就不会被人传这种谣言!所以,这件事情与陈先脱不了干系! “这个陈先,东家待他不薄。他竟让城里传出这种流言,真是太过份了!”马大夫被小贵姐儿拉住,依然气不打一处来。 小贵姐儿倒比他镇静,说道:“这种话定不是阿先传出来的,郭家人一直和咱们东家不对付。铁定是郭家人造的谣,阿先如今说不定还被蒙在鼓里呢!” 马大夫愣了愣,他不得不承认,小贵姐儿的猜测有道理。 他心里的这口气仍然咽不下,闷闷地说道:“那他也该出来澄清,平白无故的叫我们背这个黑锅,你说气人不气人?” 沈大娘见状,连忙过来道:“你们都别议论了,阿先他爹还在咱们医堂干活呢。要是叫他听到的,岂不是让他面上过不去?” 马大夫想起老陈头也在,这才闭了嘴不说话。 沈忘心见他们都不提这事了,才安下心来。这段时间,她和小贵姐儿都不常在医堂,一般到了下午就要去五味食府那边。 五味食府的铺子如今还在装潢,她们订制的桌椅都还没做好。里头的伙计、厨娘,也都在招合适的人进来,所以大部分事情,还得由她们亲力亲为。 早些的时候,余庆县瓷窑的掌柜来了,笑着向沈忘心说道:“我们东家说了,我们瓷窑都快成了沈小大夫专用的瓷窑了,这回东家设计了新的图样,让我带过来给您掌掌眼。他打算用在下一批芦荟膏的盒子上,不知沈小大夫意下如何?” 531四季花图样 沈忘心看了瓷窑掌柜带过来的图样,是一套四季花为主题的套盒。又看了一眼他们带过来的那一只样品,发现瓷盒上的图样虽是红色,但样式看起来雅而不俗,比之前的瓷盒看上去高档不上。 她当即来了兴趣,说道:“正好,我打算制作一批限量版的芦荟膏。到时,便用这种样式的盒子。你暂且给我烧制一千套瓷盒,定金我可以立刻就给你!” 实际上,瓷窑掌柜这回来是送五味药斋专用的餐具来的。 早在一年前,沈忘心就成了他们瓷窑最大的客户。她每次要的量多,而且要求的品质也不低,为了她的单子瓷窑推了不少生意,今年以来几乎一整天都在单做沈忘心的货。 直到五味药斋搬来了江州城,瓷窑的东家才有了危机感。江州城里的瓷窑比他家的要大,而且离沈忘心也近。如果沈忘心改了主意,把生意给了别家瓷窑,那他们瓷窑可就要一落千丈了。 所以,他才拿出了看家的本事。 这套图样,他本来是想留着,等以后遇见识货的人,卖一个好价钱的。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便忍痛拿了出来,以求吸引沈忘心和他长期合作。 掌柜隐晦地向沈忘心表达了他的担忧。 沈忘心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说道:“你且放心,若是你们东家以后还能提供更多的好图样。我不能保证所有,但以后我在全江州城用的器具,都由你们瓷窑烧制。” 掌柜没料到沈忘心这么爽快地答应,喜得连连点头:“有沈小大夫的保证,那我就可以回去向东家交差了!沈小大夫您放心,您要的这批东西,我们一定尽快烧出来!而且,保证质量都不会比您手上的这一个差!” 说完之后,掌柜寒暄了几句,就喜滋滋地离开了。 沈忘心把自己手里的瓷盒,放到阳光下去仔细观察。只见皎白如玉的瓷盒上,一株工笔的红色海棠栩栩如生,像是吸收了这天底下最精粹的阳光,生机勃勃地绽放着艳丽的花朵。 这株海棠旁边写着绢秀的“芦荟膏”三个字,旁边有一个精巧的五味药斋朱印,看上去不像装芦荟膏的东西,倒像是文人墨客家中珍藏的艺术品。 翻到盒子背面,还可以看到底下有五味药斋专用的防盗编号,从里到外都无比和沈忘心的心意! 她看完之后,就把盒子丢给一旁的小贵姐儿。 小贵姐儿接过盒子看了又看,就连沈大娘过来,也舍不得离了自己的手:“天哪,这真的是装芦荟膏的盒子吗?看起来实在是太漂亮了!”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沈忘心很满意这个效果,她要的是所有人拿到这个盒子,都会被它的精致所吸引。 瓷窑掌柜带过来的四季花图样,春天的是兰花,夏天是荷花,秋天的是海棠,冬天的则是梅花。光是一个秋海棠盒,就能这么赏心悦目,不敢想象整整一套摆在面前,会有多么吸引人! 这四种图样,一看就知道倾注了设计者所有的心血,这才能打动所有人的心,让人一看就想把它带回家中! “小贵姐儿,看来这几天得劳你跑一趟,去给我订制一批银箔纸过来了。”沈忘心一边笑一边叹气,用手在小贵姐儿面前比划,“要比平常用的宽一些,比这盒盖略大一点的那种,至少先给我弄来一千余张!” 高兴的是,打了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她刚有做限量版的打算,便得到了这四张图样。叹气的却是,这段时间她和小贵姐儿已经忙得够呛了,如今却还得加一桩事情,接下来这段时间,两人只怕除了睡觉,便没有时间做别的事了。 “东家,咱们医堂里的银箔纸够用啊,怎么又要买?”小贵姐儿到了医堂这么久,当然知道银箔是可以入药的,一般多被来当作药丸的挂衣使用。 比如说治小儿伏热潮发的银箔丹,便要用到十片银箔。 可现在,沈忘心居然说要订一千多张。想起银箔的价钱,小贵姐儿就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她家东家果然阔绰啊! 沈忘心解释道:“我原本是不想要这么多的,但瓷窑那边给我送来了这么好的盒子。我若是不把这批货做到极致,便是对不起他们的用心了!” 原来,沈忘心是想拿这银箔当芦荟膏的封口。银箔纸本来就薄,而且容易坏,只要被开打之后,就很将其恢复原状。 因此,只要生产出来之后,购买的顾客根本不用担心,这批芦荟膏存在假货,或者被人用过的风险。 这种品质把控,才不愧对未来这批限量版的定价####第三更! 532刘县令升迁 自然,对于限量版芦荟膏本身的品质。沈忘心也会在配方上进行升级,加入一些名贵滋养的药材,让芦荟膏的效果更加明显。 小贵姐儿和沈大娘听了之后,恨不得立刻就拿一盒来用。可惜,这件事情在沈忘心这里,也只打了腹稿,连个具体计划都没出出来,实物更是连个影儿都没有,她们也只有努力帮忙的份了! 和小贵姐儿把大体的事情安排完了之后,沈忘心才想起来,她差点把一件事忘了。 她回身对小贵姐儿说道:“阿先不在,还有件事情要你亲自去办。等你空了,便回一趟余庆县,去找那位瓷窑的东家。同他说他的瓷窑,我有意入一份股,若是愿意我可以出资,找一块好地方,把他的瓷窑至少扩大一倍。” 小贵姐儿顿了顿,眼里露出兴奋的光芒:“东家,您的意思是,咱们医堂以后就要有自己专属的瓷窑了?” 沈忘心勾了勾嘴角,笑道:“你这丫头还挺聪明。如今账目都是你管的,咱们医堂用东西多厉害你也是知道的。要是没有自己的瓷窑,生产上多有不便。万一出什么事,还可能闹出乱子来。这几个月,也不是没有城里的瓷窑找过我,但我看了一部分质量没他们家的好。另一部分虽然有大家当,但做不到只给我们医堂供货。他家,正好。” 小贵姐儿更加雀跃了,立刻点点头道:“好,这是件大事,银箔的事情先往后推推,我看看能不能明天,就到余庆县去。” “你若是心里没底,到寒山书院把结香叫去。”沈忘心提醒道,“他个小鬼灵精,对瓷窑的事情最熟悉了。” 两人谈完心里都很有干劲,正打算往五味食府那边去,医堂里就来客人了。原来,是很长一段时间没见的刘夫人,派了人过来,到医堂里请沈忘心到家中一叙。 小贵姐儿见状,便让沈忘心去,五味食府那边的事,就交给她一个人来办! “你们老爷和夫人搬来江州城了?”沈忘心吃了一惊,若不是来的人是刘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婆子,她甚至都不敢确信她的话是不是真的。 那婆子笑道:“前天来的,新置的宅子里里外外都要收拾。府里上上下下忙了两天,一空下来夫人就派我过来了!” 沈忘心确认不假,便上了刘府的马车。 马车顺着大街一直走,走到离郭府不远的一处宅子,便停了下来。两人从正门进府,到了府里的主院,果然看见刘夫人正抱着一岁多的刘小公子逗弄。 这是沈忘心穿越到大周之后,救下的第一个病人,因此对刘小公子很有感情。 她立刻露出笑容,走到这孩子身边抓着他的小手逗弄了一下,才向刘夫人道:“前几天听到长安提起这事,我还在猜测究竟是谁当了江州城的新太守。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刘大人!说起来,刘大人这么多年,总算出头了,理当好好庆祝一番!” 刘夫人笑着说道:“这次请你来,便是要给你递请帖呢!一来,我们刚到州府,有不少事情都要打点。二来,确实如你所说,是该庆祝一番!” 沈忘心又同她谈了几句,最主要谈的是刘小公子。她趁着有空给刘小公子把了把脉,发现他脸色红润,身子比一开始不知好了多少。 可惜的就是,由于这么长时间没见,这孩子已经不认得她了! “叫姐姐!”刘夫人教他。 刘小公子一抬头,甜甜地笑道:“仙女姐姐!” 在场的人都没忍住笑出声来,沈忘心又高兴又觉得好笑,刮了刮他笔挺的鼻子道:“小小年纪嘴就这么甜,以后不知道招惹多少姑娘!” 刘夫人道:“你且等一等,我们家老爷也要见你呢!” “刘大人也要见我?”沈忘心有些诧异。 刘夫人观察入微,她确实有要离开的意思,不是因为不想久坐。而是因为医堂里实在有太多事情,等着她去忙了,若是今天的事情不完成,就要堆到明天去,非得把她累死不可。 但听了刘夫人的话,她还是决定留下来等一等。 果然,没过多久,便见到刘太守穿着一身官服,身上疲倦却又神彩奕奕地进来了。 他一进来,便笑着要向沈忘心行礼:“沈姑娘来了!这次我能升迁,其实还多亏了苏阁老美言!” “刘大人这是哪里的话?要谢也是谢我外祖,与我有什么干系?”沈忘心哪里敢受?连忙站起来虚扶了一下,“再说了,我外祖能替您说话,也定是因为您有这个能耐,而不是因为别的。” 533姑娘家的眼泪是金豆豆 刘太守笑着说道:“话虽如此,但苏阁老的提携之恩,我还是要知恩图报的!但我虽然想报恩,却知道苏阁老向来有清名,不愿拿些俗物玷污他老人家,只好写了封信,请医堂进京的商队代为转交!” 沈忘心自然应下。 刘太守又想送她几件东西,都被她拒绝了。 倒是离开之前,和刘夫人透露了限量版芦荟膏的事情。刘夫人当即拍板决定要拿一套,便把定金先给了沈忘心。 沈忘心从刘府出来后,又到医堂待了一会儿。 晚上回到家后,便见祁长安等人的脸色怪怪的。她今天要忙活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也无暇顾及他们的脸色,埋头把自己的肚子填饱之后,却见祁长安和沈大娘面前的饭菜都没用多少,还盯着她欲言又止。 “三奶奶,长安,你们这是怎么了?是今天的饭菜不好吃吗?”沈忘心莫名其妙,又夹了一筷子菜尝了尝,并没有发现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 祁长安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心丫头,你一天都在外头,就没听见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吗?” “你是指阿先的事情?还是刘大人当上太守的事情?”沈忘心这天听到最大的事情,就是这两桩了。 可她问出来之后,祁长安的脸色仍然不好看,却只是对她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肯多说。 沈大娘实在忍不住,对祁长安道:“就算咱们不告诉她,她多早晚都会知道!你若是说不出口,便由我来讲吧!心丫头,你……” 话说到一半,又实在开不了口,只好看向祁长安:“长安啊,还是你来讲吧。我一个老婆子话都说不清楚,没得让她干着急!” 祁长安一听,便知道只有自己把事情告诉沈忘心了。 可纵然如此,他仍然踌躇了一阵,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心丫头,你可知道……江羡他就要和周明珠……” 沈忘心一听到江羡的名字,全副注意力便集中到祁长安的脸上,问道:“阿羡与周明珠就要如何了?长安,把话说明白。” 祁长安只觉得自己被沈忘心这般盯着,说话之时便如履薄冰,不是因为害怕沈忘心拿他怎么,而是害怕沈忘心因他说的话,而伤心落泪。 他临来江州的时候,他外祖同他说了。 姑娘家虽然是水做的,但姑娘家的眼泪却比金豆子还贵。若是总让姑娘家流眼泪,等姑娘家的眼泪流干了,那便不是水做的了。 “那是什么做的?”祁长安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不解地看着苏逸清。 他家外祖一向严肃,即便卸下官职回家荣养,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 祁长安第一次见到他家外祖软化下来,还是在溪头村的三槐堂里。当他得知外祖居然一个人千里迢迢地到了溪头村,见到外祖的那一刻,就差点掉下眼泪来。 当然,平时都和身边人讲治国齐家平天下的大道理的苏逸清,在给祁长安传授这种,在他自己看起来像歪门邪道的东西时,脸上的表情也说不出的别扭。 “要是眼泪都流干了的话,那就变成……铁石做的了。”苏逸清默然。 在他眼里,他的这个嫡亲外孙女,在外受了十几年的苦。虽说靠着自己的努力,好歹闯出一条路来了,但谁能知道她没办医堂之前,到底留了多少眼泪? 他本来想着,沈忘心受了这么多苦,祁文藻和苏玉两个做人父母的,自然就是最心疼的。所以,他才带着沈忘心回到京城。 可他怎么也没料到,这两人竟那般糊涂。 祁长安想到这里,抿了抿嘴,这才说道:“城里传出消息,江羡他不知为何,似乎要与周明珠订亲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一些,似乎只要自己柔声把事情说出来,沈忘心就能好受一些。 沈忘心闭了一下眼睛,想起江羡临走前和她说过的话,心跳得便没那么快了,有些闷闷地说道:“他走时同我说过,只有他亲口同我说的,我才能相信。长安,三奶奶,只要事情没有定论,我是不会相信外头那些话的。” 沈大娘听到沈忘心这么说,一颗心稍稍定下来。 她相信江羡,觉得那小伙子值得他们这么些人的信任。他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祁长安却始终安心不下来,他总害怕沈忘心真的会和他外祖说的那样,万一哪天眼泪流尽了,便会变得铁石心肠。 虽然说,人一但心狠下来,自己便不会受到那么多伤害了。 534限量版开卖 可那样的话,他姐姐身上也就如覆了一层铁甲,没有人能瞧见她的真心。更不知道她到底开不开心,到底想要什么,也就不是真正的沈忘心了。 “不行,我去找江羡问一问。一定问清楚,他到底又在弄什么幺蛾子!”祁长安捏紧拳头。 沈忘心连忙阻止他:“长安,你不必去问。我相信,他过段时间,自会来和我解释的。” 说罢,便移过一旁的小盅,用了一把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汤来。 祁长安也吃不下饭了,沉默着回到自己院子里。 管事已经在院里等候多时了,自从他们和郭家作对之后,每天到要向祁长安禀报“战况”。 “自从陈先到了郭家帮忙之后,众人都卖他几分面子,郭家的生意也就稍微有了些起色。”掌事不敢说是因为陈先确实有些手段,若不是限于郭家的银子本来就入不敷出,他们这些人用的小伎俩,也制不了郭家这么久。 祁长安当然知道实际情况,若他连这点事情都看不通透,那就不必当这些人的东家了。 他寒声道:“没想到一个陈先却成了我们的阻碍。” 管事觑着他的脸色不对,战战兢兢地说:“但我们之前只在试探,还没有尽全力。有陈先在那边的话,是不是等他走了,再……” 毕竟,陈先是沈忘心手下的得力干将,也算是他们自己人。如今与其说是在治郭家,还不如说是自己人打自己人。若是让外头的人听到了风声,只怕会以为他们姐弟不和,祁长安这个做弟弟的,暗地里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不必。”祁长安一口拒绝,“你们那边尽量藏好便是,不要叫人抓了把柄。我姐姐这边若是有所察觉,我自会同她说明。” “还有,陈先确实是医堂的人。但郭家却和我们没什么干系,他郭家有什么能耐攀上我们京城祁家?” 哪怕他父亲如今已经没了户部尚书的位置,调任了鸿胪寺卿。可祁、苏两家世代书香,又祁是郭家一个底蕴薄弱,如今又因为污点被贬的县令比得过的? 管事见祁长安真的生气了,一句话不敢再多说,心道这郭家也实在倒霉,惹谁不好偏偏惹了他们东家的姐姐。 谁人不知道他们东家,就是为了沈忘心才留在江州的? 郭家的几个铺子,估计是要亡喽! 等到时节进了深秋的时候,五味药斋今年的最后一批芦荟膏,也已经生产出来了。接下来,严冬将至,溪头村的所有芦荟,都会被移到暖房里过冬。 像这样的暖房,溪头村里又加盖了好几间,才勉强把所有芦荟都装了进去。若是再加上明年供给珍珑堂的量,恐怕这间暖房还不够。 阮月舟是个极有生意头脑的人,他一眼看出芦荟膏生产的问题来。于是,找到沈忘心向她建议,可以直接在南边采购芦荟,再运到江州来制作。 “阮公子提出的问题,我们也考虑过。”沈忘心笑着向阮月舟道,“但芦荟膏是五味药斋的招牌,我们并不打算在生产过程中,还要加一个环节。” 阮月舟听出她话里有话,问道:“那依沈姑娘的意思?” “我打算直接到岭南去。”沈忘心笑着说道,“那里常年适宜种植芦荟,冬无严寒,甚至不用考虑建暖房的事情。只不过,现在还没到时机。但阮公子请放心,珍珑堂的量,我们一定会尽力供上。” 阮月舟知道她早做好准备,便不再多说。 一开始的时候,他与五味药斋合作,最主要是看在江羡的面子上。可到最好,他才发现和沈忘心做生意,他真是一点心都不会操。还从她身上学到了许多,以前从没见过的经商理念。 比如说,前段时间五味药斋推出的芦荟膏限量版,只有区区一千套,供给整个江州城的也只有四百多套,其余六百多套,京城荣春堂和他的珍珑堂平分。 可就算卖到了一套四两银子的价格,江州城的夫人小姐们,也都趋之若鹜。 更让他惊掉眼珠子的是,芦荟膏限量版的消息一传出来,前一天晚上就有各家的仆人,带着席子马扎在五味药斋门前排起队来。刘太守生怕出了什么意外,还派了几个官差,在现场维持秩序。 结果,几乎在五味药斋一开门没过半个时辰的时间里,这些限量版芦荟膏就卖空了。不少晚来的都没有抢到,现如今不知有多少没买到的,哀嚎着请五味药斋多做一些呢####第二更! 535嘴碎 “江兄那边……”阮月舟实在不知道怎么和沈忘心说。 周明珠和她爹都是个高调的,和安国侯商量着事先把婚书都给写了,才让江羡最后一个知道。不过他们早已经想好了应对的策略,无论襄阳王府还是安国侯府,都别想在他们身上讨到一点好处。 可这个计划实现起来,只怕得委屈一下沈忘心了。 “阿羡那边怎么了?”沈忘心听到江羡的名字,立刻看向阮月舟。 阮月舟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他为了生意的事情,同沈忘心见了不少回面,沈忘心对江羡的感情,他自然再清楚不过。 虽然自己再三提醒,她听到的风声都是假的。但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听得下去那些风言风语?若是自己关不住耳朵,只会被那些话迷了心智。 所以,话到嘴边他又给咽下了,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事,江兄听说芦荟膏卖得好,他也很高兴。” “是吗?”沈忘心的眼帘往下垂了垂,露出一个笑容,“时间不早了,阮公子回去吧。” 阮月舟经她提醒,才发现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书房里不知道何时点起蜡烛来,一个小丫鬟跑着那只波斯猫,在外头探头探脑,见他有走的意思,立刻笑着走了进来。 看来,还真是自己打扰到人家了。 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对着沈忘心点了点头,便大步走出书房。 沈忘心站了起来,就见到小丫鬟小步溜了进来,说道:“姑娘,外头那些人的嘴可碎了。每回我出去,都能听到他们在说姑爷的坏话!” “说什么了?”沈忘心眸子一沉,从她手里接过咪咪,顺着咪咪的长毛抚了抚。 小丫鬟噘着嘴,小嘴上可以挂只油瓶了。 “说姑爷和襄阳王郡主今天游了三清山,明天游了礼湖,后天又去了月老庙!”小丫鬟空出双手来,叉着自己的腰,越说越激动,“有一回我实在听不下去,就和他们争了起来,说我们姑爷不是那样的人。可您猜他们怎么说的?” 她没注意到沈忘心抚着咪咪的动作僵了僵,继续说道:“他们说姑娘和姑爷的婚约早就解除了,早已经不是咱们家的姑爷了。姑娘,您说我能由着他们乱说吗?我……” 小丫鬟说着说着,不由地顿住了,看着不知在想什么的沈忘心,这才发觉她的不对劲:“姑娘您没事吧?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应该在姑娘面前说这话的!” 沈忘心只觉得耳边像隔了一层似的,只听到小丫鬟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地响,却听不清她到底说的是什么。 瞧她神色自责,这才摇了摇头,道:“不要紧的。” 这时,来喊沈忘心去饭厅用饭的大丫鬟进来了,一问之下才知道事情的始末,立刻扶住沈忘心道:“姑娘,她年纪小,做事不知轻重。这事原不是她能议论的,您就念在她初犯的份上,饶她这一回吧。” 沈忘心休息了一会儿,感觉身上好了一些,这才说道:“罢了,我也没怪她。饭不是好了吗?我们到饭厅去吧。” 两个丫鬟战战兢兢地扶着沈忘心,见她到了饭厅里,脸上已经看不出异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也许是因为晚饭用得多了些,沈忘心只觉得胃里积着食,而且屋子里也有些闷,便贪着秋风凉爽,在外头吹了阵风。等睡到半夜,咳嗽就上来了,只觉得喉咙一阵阵地干痒,用茶水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是个医者,自然知道自己的症状该怎么医。 可当时夜已经深了,若是要煎药又得大费周章,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一早到了医馆里,沈忘心正要给自己抓药,就见到后院里来了个小丫鬟。 这个小丫鬟看着有几分眼熟,但沈忘心就是记不起来,她到底是哪一家的下人了。 那小丫鬟看着沈忘心,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道:“姑娘忘了,前阵子我落了水差点溺死,是沈姑娘救了我。” 沈忘心恍然记起来,当时正是张彦远抱着眼前这小丫鬟,到她这里来求救。她还以此为条件,让张彦远必须答应她一个条件呢。 “是你。”沈忘心咳了两声,喉咙里的干涩,让她周身都不舒服起来,满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对方。 小丫鬟立刻紧张地说道:“是我,我叫如意。这次来五味药斋,是想求沈姑娘一件事。” 沈忘心看了她一眼,不想继续再开口说话,便示意她自己往下说。 536白日做梦 如意也意识到沈忘心不舒服,考虑了一会儿,才说道:“其实,奴婢是襄阳王府的人。这回来,是请沈姑娘开恩,求您卖给我一套五味药斋限量版的芦荟膏的。” 她说完话,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沈忘心。 可沈忘心还没说话,一个脾气暴躁的大夫便走了过来,大声说道:“襄阳王府的人?我们五味药斋谁的生意都做,就是不做你们襄阳王府的!求也没用,走吧!” 沈忘心定睛一看,原来是马大夫。 马大夫的话虽然难听了一点,但确实也是她的意思。她嗓子难受至极,也就没有再多说话,摆了摆手让如意赶紧走。 谁知,如意竟一下子跪在地上:“沈姑娘,就当我求求您吧。您若是不卖给我,我回去是要挨郡主一顿打的!您和张公子都是好心人,一定不忍心让我受这个苦的!” 闻声走过来的小贵姐儿,听到如意的话,不由地和马大夫对视了一眼。 这丫鬟口中的张公子,是张彦远? 她居然觉得张彦远是好心人,不会是他们听错了吧? 沈忘心不耐烦地蹙了蹙眉,用沙哑的声音说道:“限量版早就在前些天卖完了,就是你想要,我也变不出来。确实没有了,你走吧。” 如意当然知道这个消息,前段时间通江州城的贵妇小姐,聊的都是这限量版芦荟膏有多么难买。可是,她还是相信,只要自己苦苦哀求,沈忘心就一定会心软。 “沈姑娘医堂里的定是卖光了的,可奴婢不相信,沈姑娘就没自己留一套!”如意不依不饶地问道。 沈忘心本来就不舒服,又被她这么质问,心中更加不耐,冷声道:“不管我到底留没留,但马大夫说得对,我们医堂谁的生意都做。但若是襄阳王府的话,对不住,就算我们医堂不挣钱了,也不会卖给你们一样东西!” 如意没想到,上一回挥汗如雨地守在自己身边,把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两个大夫。这一次却像看垃圾一样厌恶地看着她,还让两个护院把她直接扔了出去。 她被丢在五味药斋外面的大街上时,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没反应过来。 “这不是襄阳王府的丫鬟吗?怎么被五味药斋的人扔出来了?” “要是我,我也扔!襄阳王府那么不要脸,人家五味药斋的东家已经订过婚的夫婿都要抢,还想到五味药斋买东西,不是做白日梦吗?” “就是,都说人要脸树要皮。这襄阳王府居然还敢上门来,五味药斋不动手打人,就已经是仁义了!” 如意回过神时,就见到路人在自己身边围成一圈,对着她不停地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往她身上吐了口唾沫! 如意本来也是看不过去自家主子的作为的,可她一个小丫鬟,除了听主子的命令还能改变什么? 这群人凭什么这么说自己? “五味药斋有什么好的!”如意愤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尖声叫道,“还什么悬壶济世呢!我呸,眼睁睁地看着人去死而不救,还当什么大夫!” 说完,她就用力冲开人群跑了出去。 沈忘心在医堂里,自然也听到如意的这番话。她本来是准备给自己煎药的,但刚才凑巧来了一位患了急症的老婆婆,她只好把药交给药童煎,自己做下来给老婆婆看病。 “您这病来得急,去得也快。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平时还得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劳累了。”沈忘心没说几句,又咳了一会儿。 那老婆婆是江州城本地人,看着沈忘心这么难过,安慰道:“闺女,你别光顾着给人看病,自己也多顾着自己的身体吧!谁知大夫什么人都要救的?有一些人救了还不如不救!” 这话,显然是说给外头听的。 虽然如意早已经听不到了,但沈忘心还是感激地朝她露出个微笑,把写好的药方递给老婆婆身边的中年男子:“这是药方,二位到药柜那边让人抓药吧。” 沈忘心给这老婆婆看过病之后,就躲在医堂高高的柜台后边休息了一会儿。没过多久,药童把煎好的药捧上来了,药汤入口的味道,让她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无论尝过千百回,却还是那么地苦呢。 另一边,周明珠新置的院子里。 周明珠对着西洋镜里的自己发愁,这西洋镜比大周平常用的黄铜镜不知要好上多少。但也不是没有坏处,比如说现在这个时候,它就照得太清楚了。 537周明珠的疹子 而且镜面被人擦得很干净,这也就让周明珠脸上的东西愈发地明显起来。 她对着镜子有一会儿了,心情却越发地烦闷,忍不住想砸掉眼前的镜子,却又想起她在江州只此一面,砸了之后一时间还真找不到替换的。 忍了忍也就罢了,推开镜子问一边的丫鬟:“如意呢?什么时候回来?” 那丫鬟已经看了三五回了,就是不见如意出现,摇了摇头道:“兴许马上就回了。” 周明珠更加郁闷了,她前段时间,终于如愿以偿,把自己和江羡的名字,写在一张婚书上。当时有多么容光泛发,现在就多么难受。 不知为什么,天气都已经这么凉了,她脸上却爆发了一整片密密麻麻的红色小疹子。请遍了江州城的大夫来看,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可每个人开的药都没什么效用。 后来,她听人说,五味药斋的芦荟膏,对治疗痤疮有奇效,便让人去弄了一盒普通的来用。 可虽说药效已经很让她惊喜了,但治疗的速度却依然不够快。 直到后来,她又听说这芦荟膏出了限量版,配方是经过改良的,效果比之前的还要好。只可惜,她知道的晚了,当时限量版就已经卖光了。于是,只得派如意去买。 可她满心希望如意早些回来,眼见着天都黑了,却连她的半个影子都没有。 “郡主,我看如意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一个丫鬟小心地端了一碗粥上来,“不如您先喝几口粥填填肚子,等明天一早我们到别人家问问,到底谁买了限量版的芦荟膏?” 周明珠一把掀掉盛满热粥的饭,粥水直接溅到那丫鬟脸上,把她脸颊上烫得一片通红。可她一声也不敢出,立刻矮身把地上的粥水清理干净了。 与此同时,还要听周明珠刺耳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明天?我要明天就能好,还要明天就能上妆?明天青阳书院就要休沐,到时你们要我怎么见阿羡哥哥?” 她身边的丫鬟们都不敢说话。 也许是因为周明珠当局者迷,但她们都知道,周明珠脸上的红疹子长成现在这种程度,怎么可能在明天就好?更别提上妆了,之前的那些大夫都提到过,让周明珠千万不要上妆。 可周明珠就是不听,就算在府里也要擦上胭脂水粉,捂了这么多天,才让脸上的疹子越长越多的。 等到半夜,如意还没回来,周明珠脸上已经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了。 “郡主你看……” 周明珠的瞳孔一缩,身上的怒气似乎在下一刻就倾泄而出,可出乎众丫鬟意料的是,她身上的怒气突然尽数敛住了,只冷冷地冲她们道:“你们去青阳书院告诉阿羡哥哥,让他明天不必来找我了。直到我好之前,我都不会见他,我不会让他见到我变成这样。” 深夜的青阳书院很安静,可饶是如此,江羡还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 他开门的时候,见到隔壁住的阮月舟也起了,门外站几个周明珠的手下,抱歉地同江羡说,周明珠明天不能赴约了。 “看来,那边动手还挺快的。”直到那群人离开,阮月舟才到了江羡房里,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深秋的夜晚,天气已经凉得入骨。 所以,他多披了一件加厚的外衣。可饶是如此,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两人刚睡醒都觉得嗓子有些干,江羡便拿着炉子上温的茶水,给阮月舟倒了杯茶:“自然得动手快一些,既然解决不了我,那自然得从我身边的人下手。” 听到江羡提起这个,阮月舟不竟打了个冷颤。 他似乎……也是江羡身边的人呢,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被人追杀。他和江羡不一样,他身上可是一点功夫都没有啊! 想到这里,阮月舟不竟想起之前数次,那群暗卫潜进江羡的院子,试图对他进行暗杀。如果不是江羡身手好,早就已经死个十回八回了! 江羡见他的模样,便知道他在心里在想什么。回忆起之前的事情,他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知情。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是被他父亲安排在身边监视自己的暗卫保护了。 当时,发觉事情不对的他,提剑把院子里所有对方派来的杀手解决了之后,回到房里就见到那个暗卫躺在血泊里,像是离了水的鱼,嘴巴不停地翕合着。 “公子,你放心。自从上回之后……我们没有一个人,把沈姑娘的事情……报上去。侯爷到现在……还以为公子如今,已经对沈姑娘……毫不在意了……” 538美人计 说完之后,那人便不动了。 胸腔里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身子还是软的,保留着死前的体温,可呼吸却已经没了。 江羡忘记自己当时到底是什么感觉了,一向对外人冷漠的他,只觉得心上隐隐作痛。他只知道,如果他可以选择的话,一定选择不让这个暗卫死。 而剩下的那些暗卫,直到他们的同伴死去,也没有一个人出现在江羡身边。 但江羡知道,他们一直都在暗处,默默地注视着他们这个方向。若是有下一次刺杀,他们也会像今天这个暗卫一样,义无反顾地挡在自己面前。 “如果我有那么一天,一定会让你们重见光明。”江羡的双手沾满鲜血,把手中的剑插回剑鞘,对着看似无人的阴暗处郑重地承诺道。 阮月舟把手放在江羡眼前挥了挥,见他终于回过神来,这才说道:“江兄,茶杯已经满了。” 江羡这才低头看向面前的茶杯,果然见到茶水已经溢了出来,可他还维持着倒茶的动作。 他立即抬起壶嘴,拿来盖在茶壶上的布,擦掉桌上的水:“我父亲以为我在意的是周明珠,余忆慈当然也知道。襄阳王不是仗着自己的势力,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吗?我们成全他一次,又有何不可?” 余忆慈不是别人,正是安国侯如今的继室。 年轻貌美,还怀了安国侯的孩子。 她的哥哥是兵部尚书余晋平,新帝上位之后很信任他,交了许多实权给他。近些年余家在朝堂之上,腰杆子一天比一天硬。 “噗……”阮月舟很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看着江羡说道,“江兄,为了沈姑娘也真是难为你了。我这才想起来,你这招是不是该叫……” 江羡看向他,目光不善:“该叫什么?” 可阮月舟一点也不怕,笑眯眯地说道:“该叫美人计。” 岑—— 是江羡拔了剑,他的佩剑是用上好的材料锻造而成的,剑身吹毛断发,在昏黄的烛光下,已经泛着森冷的光芒。 阮月舟却只欠了欠身子:“江兄,我现在可是你的智囊,你若是动了我,只怕自己会费力许多呀!” 江羡冷哼一声:“只要你自己不找死。” 虽然周明珠很不愿意,但她和江羡在休沐的时候出去游玩的计划,依然被她自己取消了。相比于游玩来说,她更不愿意让江羡见到自己,如此丑陋的一面。 如果可能的话,等到以后成亲,她甚至不愿意江羡,见到她未施粉黛的模样。 周明珠自己也说不清,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也许是因为越了解江羡,便越是知道他的绝无仅有,更加害怕他会讨厌自己了吧? 第二天,周明珠便在外头贴张了榜,说是谁能治她脸上的病,她便赏银百两。 等到黄昏之时,便有一个看起来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身上背着一个陈旧的药箱,手里拿着一张写了“妙手回春”四个字的幡,出现在周明珠眼前。 他正是揭了周明珠榜的大夫,装模作样地看了周明珠的脸一会儿,便笑着说道:“郡主脸上的疹子,我能治。” 周明珠见他这么有信心,便问道:“多久能治好?” “快则一天,慢则两天就能好。”那大夫笑道。 周明珠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担心他是骗人的江湖郎中,没想到他却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保证道:“我可以留在郡主府上,等郡主好了再走,若是治不好郡主的病,我任凭郡主处置!” 他的态度终于让周明珠打消了对他的怀疑,当天晚上洗了脸,便用上了那个大夫的药。 没想到,第二天起来之后,脸上的红疹子居然消了一大半。 周明珠惊喜地找来大夫,那大夫又给周明珠开了方子,问到能否上妆,他也一反前面几个大夫的论调,告诉周明珠可以上妆。 江羡本以为自己会轻松一阵,没想到隔了一天之后,周明珠的丫鬟就又来了,说是周明珠邀请自己,到江州城外的湖上坐着画舫游湖。 他微微一忖也就答应了,毕竟自己每回都出现在周明珠身边,才能让那些人坚信,周明珠才是他最在意的人,不是吗? 周明珠为了这次的游湖,咬咬牙还是上了妆。但脸上的红疹子毕竟没好全,只能把粉涂厚了一些,导致她今天看上去异常苍白,为了妆容和脸色相衬,就连唇脂也涂厚了一些。 等丫鬟给她梳完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亲自捯饬了好久,这才满意地上了马车。 深秋的江州城外,早已经是一片金黄。 539游礼湖 城外的礼湖她上回已经来过了,但那时候湖边山上的枫树还没红透,这阵子她听人说漫山遍野的枫树都已经红了。远远望去山上就像有一片烈火,美得十分壮丽,就连群山怀抱下的礼湖,都被枫叶染成了红色。 这样一来,也就显得万里无云的天空更蓝了。 为了这一天,周明珠还特意买了一艘画舫。据她手底下的人说,就停在礼湖的码头上。她这么着急着要来,就是害怕错过了这样的好风景。 江羡休沐的时间极为难得,她担心江羡下次有空,那就得等到冬天了。到时,湖边枫树的叶子都掉光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出了城没多久,周明珠就觉得城外的天更凉了。 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下来,而后轻轻晃了下,在湖边停了下来。这时,来湖边游玩的人已经颇多,还是外头的丫鬟说了句“礼湖到了”,周明珠才下了马车。 下车之后,又登上画舫。 她上了画舫之后,发现岸边游湖的人,都对着画舫指指点点,不由地皱了皱眉头,但一想到江羡马上就要来,便对身边人说道:“若是在襄阳,我要游那处地方,便让人提前把人都赶走,哪还用和这些大老粗一起?” 身边的丫鬟都劝道:“郡主且忍耐忍耐,江公子马上便来了。” 话音刚落,一般的人便见到江羡的马车停在岸边,从车上下来了江羡和阮月舟。 “又是那个姓阮的!”周明珠面上闪过一丝不喜,每次江羡和她出来,身边都要带着这个阮月舟,理由是阮月舟是他的好友,不能冷落了他。 周明珠本以为自从上回自己发火之后了,阮月舟应该识趣了,不会再来当电灯泡。可谁知,他还是这样不懂看人脸色! 对此,阮月舟表示自己很无辜,还没登上画舫呢,他就已经感受到周明珠要杀人的目光了。 但碍于江羡的原因,周明珠又不好向阮月舟发火,只好忍了下来。等两人上了画舫之后,整艘画舫就缓缓开动了。 周明珠站在舫上赏着湖景,本来还觉得湖上秋风吹着,身上还感到丝丝凉意。可没过多久,周明珠就发觉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疼,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到船仓里去,就听到身边的丫鬟传来一声惊呼。 “郡主,你的脸!” 周明珠一下子捂住自己的脸,手心感受到脸上火辣辣的热度。 自己的脸,怎么会这么烫! 可光是烫也就罢了,当她冰冷的手接触到自己脸上的肌肤之后。周明珠的脸上甚至感到了一阵阵刺痛,脸上厚厚的一层脂粉底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起了小小的丘壑。 原本完好的地方,也开始渐渐变红,长出新的疹子来。 很快,周明珠的脸上就长起了连片的红疹,原本小巧的脸眼看着肿胀起来,就连脂粉都遮盖不住,她脸上的情况。 而更让她惊恐的是,随着自己脸上肌肤的变化,就连江羡和阮月舟都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特别是阮月舟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用手指指着她的脸,大声问道:“郡主,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话音落下之后,江羡的目光也落在她的脸上,随后露出一个厌恶的目光,似乎看见了世上最为丑陋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把自己的目光移开了。 “我的脸到底怎么了?”周明珠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朝身边的丫鬟歇斯底里地喊道,“镜子快拿镜子来!” 丫鬟们战战兢兢地拿来了镜子,她们哪敢让周明珠看到她脸上的情况,却又不敢违背周明珠的话,地上镜子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好在周明珠的西洋镜没被带来,画舫上只有一面黄铜镜,要不然一向爱惜容貌的周明珠,见到自己如今的模样,只怕会被自己逼疯。 可饶是如此,周明珠还是透过模糊的黄铜镜,看到自己脸上肿得像癞蛤蟆一样的皮肤。 “不可能,这镜子一定是坏的!”周明珠一下子把手上的镜子掷到水里,然后跑到船边,手扶着船上的栏杆,探出半个身子去,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巧的是,礼湖的湖水一项以平静如镜闻名。今天虽然不善吹着阵阵的秋风,但湖面上依旧只起了一点点涟漪。 这微微皱起的湖面,根本不足以抵挡,周明珠看到自己的真实模样。她扶着栏杆的手一僵,便发狂地对着湖面喊了起来:“不可能,这湖水一定是假的!一定是有人在湖上动了手脚,我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540周明珠毁容? 阮月舟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皱着眉头,煞有其事地问道:“郡主的脸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脸突然变成这样,万一治不好,那以后可怎么办啊!” 万一治不好,那她以后该怎么办? 阮月舟的话传进周明珠耳里,就犹如一道魔咒萦绕在她心头。 她从小到大都是美人,从来就没有人否认自己的美貌!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襄阳,多少贵女闺秀都被自己的美貌打压得抬不起头来,如果她的容貌就此毁了,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往年都是好好的,别的女子脸上可能长些痤疮,她这是从小到大都没长过的。 就连宫中见惯了各色美人的太后娘娘,都亲口夸过她冰肌玉骨,可见她的皮肤到底有多好。 “一定是假的,一定是有人骗我!”周明珠魔怔了似的,开始用双手胡乱地拍着湖中的水。 湖水被她这么一搅,湖面上的倒影全散了,周明珠自然也看不到湖水中自己的倒影。可就算如此,她心里并没有觉得好过了多少,反倒呆愣了一阵。 等到湖水重新平静下来,她忽然扑通一声,一头扎进了水里。 画舫上的众人都吓坏了,谁也没料到周明珠会忽然做出这么个动作。在他们眼里,周明珠患的不过是一个小病。 这年头,谁脸上还没有长过痤疮,患过风疹的?都是休养几天就能好的小病。周明珠居然这么想不开,因为这个病居然投湖自尽! 最后,还是画舫上一个水性极佳的船工,紧跟着周明珠跳了下去,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周明珠拉上岸。 周明珠身子本来就不多好,这深秋的湖水一浸,早上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了。好在画舫上的船工,都深谙如何救溺水之人,硬生生把周明珠我的滚圆的肚子,给按瘪了下去。 等到肚子里大部分的水,都被周明珠吐了出来,她才隐隐有了呼吸。 画舫上发生的事情,没那么瞒过在江州城还没有离开的襄阳王,一听自己的宝贝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连忙让下人备了马车,十万火急地出了城。 在城门口,遇到了周明明珠回来的车马,在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之后,那一肚子的气都撒不出来。 其实他内心里是迁怒江羡的,可奈何江羡的身份极高,又是安国侯府未来的继承人。安国侯府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家族,就让他也要忍让几分。 若是这件事情因为江羡而起,他倒还有理由说道一二。可就连周明珠身边的侍女,都说江羡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便让他一时哑口无言起来。 襄阳王去看了一眼,马车里奄奄一息的周明珠,周身的气压低得足以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下人们执行。 “江州城最好的一堂是哪一家!”襄阳王沉下声音,犹如厚厚的乌云之中翻滚着的惊雷。 他身边的下人连忙说道:“江州城最好的大夫,只怕是五味药斋里的沈姑娘了。” 江羡皱了皱眉头,沉声说道:“只怕她不擅长解救溺水之人。” 他话音刚落下,就有一个周明珠身边的侍女反驳道:“世子此言差矣,我们郡主身边一个叫如意的丫头,前阵子投了湖,就是那五味药斋救过来的!她是如此高明,怎么可能救不了郡主!” 江羡还想说话,却被身边的阮月舟扯了扯袖子,襄阳王深深地看了一眼江羡,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大手一挥,说道:“到五味药斋去!我就不信她一个小辈,在本王面前还能翻了天不成!” 沈忘心此时确实在五味药斋中,这些天她好不容易闲下来,便在后院里与小贵姐儿喝茶,两人都抓紧时间喘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而且听那声响的数量,似乎来的马匹还脱颇多。 但两人并未在意,江州城好歹是江州的首府,平时各地来往的车辆不知多少,就他们这条街上,反正也不有不少各州的商队经过。 这些商队通常都有数辆马车连成一队,路过之时有大响动,也不是件怪事。 因此,沈忘心和小贵姐儿连喝茶的动作都没有停下。 “姓张的,你不能进去!” “给我站住,医堂的后院岂是你能随便闯的?” “护院!护院?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一个人你们都拦不住吗?” 外头响起马大夫暴躁的声音,沈忘心和小贵姐儿疑惑地看向外头,只见到一个穿着玄色丝衣,气质阴郁的年轻男子闯了进来。 541强闯五味药斋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张彦远。 “张彦远,你怎么还敢来?”沈忘心见到张彦远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上回抱着一个溺水的小丫头,来向自己求助也就罢了。两人好歹交换了条件,本质上就是互相利用。 可今天,他居然又趁着众人不注意,强闯进医堂后院。他真当自己的五味药斋,给他张彦远在江州城购置的宅院,可以随意出入吗? “你不必着急,我自然是有要事找你。”张彦远紧张地看了一眼身后,仿佛他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着他。 说着,他便上前拉住沈忘心的手腕,将她扯出门外:“你跟我走,再不走,你今天就走不掉了!” 小贵姐儿见张彦远做出这个动作,心中又惊又怒,连忙拉住沈忘心:“你是什么人,你拉着我们东家走,她难道就一定得跟你走吗?” 沈忘心同时也厌恶地皱起眉头,一把甩开张彦远的手:“张彦远,如果我记得不错,我们之间好像还有仇未了吧?” 张彦远见到她一脸防备地看着自己,心头不禁浮起一阵烦躁之意,脸上愈发地阴沉起来:“你再不走,难道留在这里,大发慈悲救你情敌的命不成?不愧是全江州最厉害的大夫,果然是菩萨心肠,连抢了自己未婚夫婿的女人,都愿意施以援手。” “你到底在说什么?”沈忘心不解地看着张彦远,在她的印象里,张彦远简直就是个疯子。 要不然,也是有心理变态的精神病患者。 他做的事情,都难以用正常人的眼光去衡量,就好比两年前在溪头村,他化装成中暑的病人,到医堂看了一回病。然后就莫名其妙的纠缠上了自己,要自己做他的妾室。 所以,她怎么可能相信张彦远莫名其妙的话?说不定,这就是他为了达到自己的某种目的,编出来的借口罢了! “你不信我?”张彦远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他们一路走过来,全城的人都知道,周明珠在和江羡游礼湖的时候溺了水,正十万火急地赶来五味药斋,等着你去救呢!” 沈忘心听到他的话,不由得抿起了唇,连目光也跟着一黯。 张彦远不知为什么,看到她这副神情,心中一阵烦躁,就想拿什么东西狠狠发泄一通。可看见沈忘心的脸之后,他又只好把这种感觉硬生生压了下去。 三人正僵持着,外头传来一阵骚乱声。 只听到外头传来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的暴喝,然后便是一阵重物倾倒的声音,医堂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沈忘心呢?还不快给我出来!” 话音还没落下,那张隔着一堂和后院的帘子,便有被人掀开的趋势。 沈忘心下意识看了一眼张彦远,只见他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白得和一张宣纸一般。 她这才知道,张彦远来找自己,确实出于好意。可自己因为张彦远的成见,并没有选择相信他。 “那人还没进来,你赶紧从侧门走吧!”沈忘心叹了一口气说道。 张彦远深深的看了一眼沈忘心,在那人掀开门帘之前,打开医堂的侧门走了出去。 嘶拉—— 医堂的门帘被一下子掀开了,准确来说,应该是被一柄利刃,从中间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疤。 一个长相凶悍的中年男子,从伤疤之中撞了进来,手上拿着一把开了锋的长剑,对着沈忘心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露出不屑之色:“你就是沈忘心?” 这人不但出言不逊,而且就算对着自己说话,也不拿正眼看待自己。 沈忘心一时动了肝火,冷声问道:“你就是强闯我的医堂,并且故意损毁医堂里的东西,还冲到我眼前,对我胡乱喊叫的人?” “你!”襄阳王哪里不知道,沈忘心这是仗着她不认得自己,先拿话怼自己一通再说? 在襄阳王无论走到哪里,什么人不是对他恭恭敬敬的?就连当朝的新帝,到了他面前,也要老老实实地称他一句王叔。 眼前这个黄毛丫头,居然话里话外嘲笑自己,怕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大胆!”襄阳王还没说话,他身边的一个管事,便出言呵斥,“你一个贱婢,也敢对堂堂襄阳王这么说话。来人,上前来掌嘴!” 小贵姐儿闻言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真的会派人上来打沈忘心,立刻拦在沈忘心面前。若是沈忘心真的要挨打,她也好为她抵挡一二。 然而,襄阳王却拦住了他,摇了摇头说道:“如今不是教训这丫头的时候,快把我的珠珠儿抱上来,若是珠珠儿有半分差池,我要这整个五味药斋的人给她陪葬!” 542今天我就是王法 沈忘心见到周明珠的那一刻,彻底沉下了脸:“襄阳王是吧?我曾经说过,我五味药斋的人医谁,都不会医治襄阳王府的人!不好意思,她的问题不会治,就算会治,也不会出手治她!” 然而,襄阳王似乎早已经做好了准备,脸上虽然有怒气,却不见意外之色。 沈忘心只觉得自己脖子上一凉,便见到襄阳王手上的那把剑,横在了自己脖子上。 身边的小贵姐儿,脸上立刻变了色,大声喊道:“王爷,这可不是您的属地,我们江州城还是要讲王法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您这样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我们大周的刑法!” “王法?”襄阳王发出一阵闷笑,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笑了几声之后,笑声戛然而止,“今天我就是王法?我看你们哪个人,敢不听我的号令?” 沈忘心冷笑:“这是我今日,就是不出手救治,那又如何?” “你敢!”襄阳王手里的剑,朝沈忘心的脖子里按了按。 沈忘心颈上的皮肤微微一疼,便有一道血迹从伤口里渗了出来。 襄阳王本来以为沈忘心,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自己只要把剑横在她的脖子上,她就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可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是个硬茬子,自己都已经做到这个程度了,她既然连死都不怕吗? “我为何不敢?今天你若杀了我,秦王府、苏家,恐怕都不会善罢甘休!我想,堂堂襄阳王还没有蠢笨到这种地步!” 襄阳王越听,脸上的神色越是阴沉。 他放下手中的剑,看着小贵姐儿抽出手帕,堵住了沈忘心脖子上的伤口:“我不得不承认,你说的很对。他们两家因为你找我的麻烦,却不会因为一个大夫,或是一个老婆子,而得罪我们襄阳王府!” 说着,外头的人便推进两个人来,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在外面忙活的马大夫和沈大娘。 沈忘心心里一惊,便见到襄阳王把剑横刀两人胳膊上,全然没有刚才的顾忌,在把大夫的胳膊上还开了一刀血口子。 马大夫发出一声痛呼,伤口流出来的血便浸透了他的袖子。 “住手!”沈忘心急忙喊道。 襄阳王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收起了手里的长剑,视线重新落到沈忘心身上:“虽说你身上流着祁家的血,可说到底,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连你的生身父母都不愿意承认你。要我说来,祁大人夫妇这么做确实有道理。虽然是亲生女儿,但十几年没养在身边,又和野种有什么差别?倒不如把自己安心教养了十几年的养女留着,好过迎回了亲生女儿,却给自己丢脸。” 江羡和阮月舟赶到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襄阳王带着笑意的这席话。还有沈忘心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的拳头。 “这个混蛋!”江羡怒不可遏,想要冲上前去,把沈忘心在自己身后,好好地保护起来,却被阮月舟一把拉住。 他看了看眼前的形势,低声对江羡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眼看着要摆脱他父女二人了,你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你还想和沈姑娘在一起吗?” 江羡眼里的怒意终于慢慢褪去,强迫自己重新冷静下来。 沈忘心再次抬起头时,就是看到江羡站在襄阳王身后,恍若不识地看着自己。虽然明知道,他有自己的苦衷,可她心头仍然跟着一阵刺痛。 “王爷,郡主她开始说起胡话了!”惊慌失措的丫头跑到襄阳王身边。 “那还不快把郡主抱进房里去!”襄阳王大怒,一脚踢在那丫鬟的胸口,充满杀意的眼神看向沈忘心,“丫头,你要是治不好我的珠珠儿,就别怪我拿这两人开刀!” 说着,横了一眼马大夫和沈大娘。 “马大夫,去让其他人把你的手臂包扎一下。然后,进来跟我一起抢救。”沈忘心沉声说道,走进房间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江羡。 江羡直接调头离开,阮月舟连忙跟上去,问道:“你去哪里?” “去江州府衙,还有城外的军营,把刘太守还有曹将军请来。”江羡声音几乎要凝结成冰,就算他再冷静,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被他人威胁,他依旧控制不住自己。 阮月舟看了一眼襄阳王,颤声说道:“你疯了?先不提他们两个愿不愿意出力,一旦找了他们两个来,不就把沈姑娘暴露在余家派来的那些暗卫严重了吗?” 543周明珠中毒 江羡停下脚步,说道:“别忘了,周明珠除了溺水,还有她身上的毒。他们下的毒一次比一次狠辣,心心她不一定解得了。” 阮月舟闻言一愣,拉住江羡说道:“既然如此,那也是我去!那些暗卫我的防范一定比你低,你在这里盯着,不一定会暴露。” 说罢,便悄然从五味药斋的侧门离开。 他刚走出侧门,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外头的街道上,面色复杂的听着里面地动静。 阮月舟见到眼前之人一愣,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出了五味药斋的侧门,居然会在外头的巷子里看到张彦远。对方看见阮月舟,也跟着露出惊讶之色,紧跟着就快步离开了。 阮月舟不知道张彦远在这里站了多久,他在这里待着又是为了什么,但他知道这件事情,张彦远也绝非事外之人。 但他由于有要事在身,并没有想太多,立刻从马车上解下一匹马来,一刻不停地出了江州城门,军营的方向奔了过去。 沈忘心刚进了房间没多久,马大夫也包扎好了,跟着走了进来。两人替周明珠号了脉,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见到对方脸上同时出现了凝重之色。 “溺水倒不是什么大问题。”马大夫顿了顿,看了一眼沈忘心迟疑道,“只是她身上,似乎有中毒的症状。” 沈忘心看了一眼周明珠的脸,此时她的脸已经肿到不能看了。很显然,她的症状都显在脸上。 “按照情况来说,身上应该还有一些。”沈忘心皱了皱眉头,拉着周明珠的手臂,把她的袖子往上撸,偶然见到她的手臂上,有大片大片的红肿。 马大夫想到外头的那尊煞神,声音都跟着有些抖了:“东家,那……那咱们该怎么办?医堂开了这么久,也没有不过中毒的病啊!” 这确实是沈忘心的短板,她的短板也就成了五味药斋的短板。离开了现代的血液透析,还有洗胃,她对中毒几乎束手无策。 “不管了,先开一剂涌吐药,让她把胃里的东西吐出来再说!”沈忘心本来手边的笔墨,立刻写下一个方子递了出去,让外头的药童尽快煎一碗药要进来。 “还有,你们郡主脸上的这一堆东西,还不尽快洗掉,是为了让她的脸烂得更厉害吗?”沈忘心看着身边几个惊慌失措的丫鬟,立刻高声命令。 这些丫鬟早已经吓破胆子了,如果不是襄阳王府的规矩极严,教导下人也出了名的言苛,估计她们早就瘫在地上起不来了。 沈忘心的一句话,让她们终于惊醒。其中一个人去打了盆热水过来,另外的人去找了巾子过来,最后派了一个贴身服侍周明珠的,小心翼翼地把周明珠脸上的脂粉给擦干净了。 周明珠脸上残余的脂粉被擦干净,终于露出她那张起了无数红色疙瘩的脸。 “喝……”离周明珠最近的那几个丫鬟,都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身上纷纷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齐齐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沈忘心耳尖地听到马大夫嘴里,也发出“嘶”的一声。不知道是看到周明珠的脸吓的,还是因为他手臂上的伤疼的。 沈忘心虽说是个大夫,但看到周明珠脸上的情况之后,心中也不大乐观。如果说换作往常时候,她说不定还会幸灾乐祸,可如今襄阳王府像是狗皮膏药似的粘上了自己,若是治不好周明珠,只怕他真的会动手。 “沈……沈姑娘。”这时,给周明珠擦脸的那个丫鬟,忽然转过头来弱弱地唤她。 “怎么回事?”沈忘心走到她身边。 那丫鬟道:“郡主脸上大部分是擦干净了,可这缝隙里头,还有些脂粉……” 周明珠脸上的红疹肿得极为厉害,甚至有两片相临的疹子,肿得挤到了一起。那丫鬟不敢怠慢,却也不敢对周明珠下重手,只好求助地看着沈忘心。 沈忘心越看那些脂粉越不对劲,总觉得里面似乎杂了什么别的杂质,便问道:“你们郡主脸上,都擦了什么东西?” “这……”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在沈忘心眼神的逼视之下,终于如实交待,“前天府里来了一位大夫,给了些敷脸的药粉,又开了一副药,郡主喝下了之后就大好了。可谁知,今天在礼湖上吹了风之后,郡主脸上的疹子一下子都冒了出来。” 看见她们这副模样,沈忘心这才明白,想来外头的襄阳王,是不知道这桩事的。若是他知道,只怕那位大夫早已经被碎尸万段了,哪还留到现在####第二更! 544替死鬼 沈忘心和马大夫讨论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把事情告诉襄阳王。 襄阳王生性一向多疑,刚才他只粗略一瞥,只以为是周明珠得了风疹。因此,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听沈忘心告知他这件事情,仍然半信半疑。走到内室里,看见周明珠比刚才肿得更厉害的脸,差点没认出来。 “这、这真的是我的珠珠儿?”襄阳王吃惊得连说话都不由地结巴了一下。 但周明珠是他最疼爱的女儿,虽然脸上肿成这样,他依然能从形貌上认出,这确实是周明珠。 确认了女儿的身份之后,襄阳王的目光一下是充满了杀气:“我有理由认为,你们医堂对我们襄阳王府怀恨在心,便胡乱编造了这件事。想要毁我珠珠儿的前程,没想到你年纪小小,居然这么狠的心肠!你务必把郡主医治好,否则我刚才的话说到做到。” 说完,便摔门而去。 马大夫被这襄阳王气得双手直哆嗦,还不小心扯动到自己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什么人这是?内室里这么多他襄阳王府的人,亏得他说出这种话来!” 沈忘心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被丫鬟们灌药的周明珠,向马大夫道:“让我瞧瞧你的伤口。” 说着,解开他粗略包扎在手臂上的绷带。 好在马大夫手臂上的伤口看着虽然狰狞,却没有伤到筋骨。要不然,她当真要愧疚死。 “我的伤不要紧,当务之急是派人到余庆县,把你爹娘请来。”马大夫偷偷对沈忘心说,又瞧了一眼站在院子外头的襄阳王,道,“他敢这么欺负你,还不是仗着你爹娘不在江州城?” 沈忘心哪里没想过? 可从江州城到余庆县,最快也得一天的路程。若是她不按照襄阳王的话来,只怕襄阳王真的会对医堂的人动手。 她叹了口气,看见门外襄阳王的目光又看了过来,便侧了侧身说道:“今天的事情我绝对不会罢休,我爹娘也一定不会让我白受这个欺负。襄阳王府,终究不会太过猖狂的。” 马大夫点了点头,神情有些焦急,但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没一会儿,周明珠喝下去的涌吐药,开始起药效了。她被胃里的动静弄醒,趴在床边“哇哇”地朝痰盂里吐东西。 沈忘心和马大夫见她吐得差不多了,这才过去给她把脉。可据周明珠身边的丫鬟说,最早的那碗药已经是昨天喝的了,药效早已经深入骨髓,融进她的血肉当中去,即便喝了涌吐药,又怎么清理她骨血里的毒? 两人一筹莫展之际,一群襄阳王府的侍卫,抓了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进来。那中年男子已经被人打得满身是血,被人像扔破布一样扔在地上,又让襄阳王用尽全力踩了一脚胸口,嘴里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却仍然笑出声来。 “把解药交出来,本王可以饶你不死!”襄阳王紧紧盯着中年男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他身边的人都知道,这人铁定活不成了。以襄阳王的性格,对方胆子大到敢动他的女儿,没被凌迟处死,已经算是襄阳王仁慈了。 这人的结局十有八九是,拿出解药之后,被襄阳王一剑捅死。 可没想到,那人却一脸视死如归,看着襄阳王冷笑一声:“我就算死了,有郡主这样的美人,在黄泉路上陪我,有什么好可惜的?王爷这样的人物,应该不会看不出来我是死士吧?王爷若是要怪,那就怪安国侯世子去吧,我动不了他,就只好动他最在意的人了。” 襄阳王一怔,看向一旁负手而立的江羡。 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和江羡有关系。 以他这么多年的经历,怎么可能相信,江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会对他的女儿视若珍宝?难怪江羡对这桩婚事稍微反抗了一些,便顺势接受了。 原来—— 他的宝贝女儿,竟成了别人的替死鬼! “你很好。”襄阳王冷冷地看了江羡一眼,“岑”地一声抽出长剑,直接走到内室门口,“有没有办法救我女儿?” 沈忘心脸色铁青,把马大夫护在身后:“我是大夫,不是毒师。这种毒,恕我们没办法解。” 襄阳王冷哼一声,脸中杀意毕现。 江羡同一时间拔出剑,挡在内室面前,冷冷地说道:“王爷若是想要进内室,先过了我这一关。” 刚才他看襄阳王的脸色,已经知道他清楚了事情的真相了。因此,他也不必再刻意伪装,直接与襄阳王争锋相对。 545沈大娘中风 “你们不会以为,我真的拿你们没办法吧?”襄阳王怒极反笑,蓦地转身抽出腰间佩剑,向院外冲了出去。 他拿沈忘心没办法,并不代表他拿别人也没办法。他女儿的毒沈忘心解不了,那他就拿刚才那个老婆子解恨! 沈大娘双臂被人缚着,只见襄阳王举着剑气势汹汹地向自己走来。她吓得混身冰凉,只见到那寒光闪闪的剑,带出“呼”的一声响,朝自己劈了过来。 紧接着,她就觉得胸口一阵喘不过气来。然后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沈大娘怎么倒了?” “沈大娘中风了!” “快,快拿安宫牛黄丸来!” “张大夫,医堂里没、没安宫牛黄丸了!” 刘太守和江州城军营的曹将军赶到时,就见到医堂前头乱糟糟的一片。他才到江州城赴任没几天,连负责江州军队的曹将军的面都没见到,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曹将军是第一个跳下马,冲进医堂里去的。 他和阮月舟不会武,动作也比他慢许多。等他们两个火急火燎地跳下马车时,就听到了上头的几句话。 两人赶到医堂里,只见曹将军手中握着他随身携带的那把大钢刀,襄阳王手里的佩剑豁了个口子,握着剑柄的手也在轻轻颤抖着。 沈大娘披头散发地倒在地上,脸色铁青不知死活,五味药斋的几个大夫都慌了手脚。 刚进来的几人都没来得急说一句话,便见到沈忘心掀开门帘跑了出来,江羡提着剑紧跟在她身后。 她一见到沈大娘的模样,双眼当即一片通红,朝着襄阳王冲了过去:“你竟然杀了她!你竟然杀了我三奶奶!襄阳王,我要你的女儿给我三奶奶赔命!” 襄阳王闻言一剑斩过去,却被一旁的曹将军,眼疾手快地打了下手腕。他手上一软,沉重的长剑“哐”地一声掉在地上。 沈忘心像一只小兽一样,丝毫不畏惧地朝襄阳王扑过去,好在江羡从身后一把抱住她,急急劝道:“心心!你冷静点!沈大娘她没有死,不信你看,她身上都没有血!” 几个大夫也回过神来,连忙向沈忘心道:“东家,沈大娘她突然中风了!” 马大夫也跟着从里头冲出来,见这情况也向沈忘心道:“婶子前几天还说,自己胸口发闷,只怕真是中风了!” 说着,几个大夫一起,把沈大娘抬上了医堂里的病床。 沈忘心这才反应过来,地上确实没有血,沈大娘身上也没有伤口。看来是面前这位军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救了沈大娘一命。 她心下觉得稍宽,感激地看了曹将军一眼,而后问众人:“安宫牛黄丸呢?” “东家,医堂里没有安宫牛黄丸了!” 沈忘心正要说话,忽然听一旁的阮月舟道:“安宫牛黄丸,我的珍珑堂里有卖。我已经遣人去拿了!” 沈忘心向他点了点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并吩咐大夫们关上医堂大门:“今天五味药斋闭门一天,概不接待病人。郡主身上的毒不是我们医堂能解的,今天的事情我记在心中,他日一定双倍奉还!” 紧接着,一群人便抬起担架,把沈大娘转到了后院的一间厢房里。 没过一会儿,后头几个丫鬟抬着周明珠出来,看见襄阳王杵在医堂的大堂里,吓得混身抖得和筛糠似的。 襄阳王沉默,但仍然没有走的意思。 刘太守知道这时该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他清了清嗓子,直面襄阳王的眼神:“王爷虽然贵为皇室,但大周是有王法的地方。您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么肆意挥剑要斩杀一个大周的子民,不知陛下知道了会如何!” 襄阳王一点也不怕眼前这个新上任的江州太守。 据他说知,此人在余庆县当了多年的县令。既没有靠山,也没有人脉。这回,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被他捡了一个漏,才当上江州的太守的。 他怕的是眼前空上姓曹的将军,这些年武将在朝堂上格外团结。若他记得不错,这个曹将军和京城的忠勇将军府,还有一定的关系。 而且,他带来的大批士兵,已经把医堂围得水泄不通。 他虽然贵为大周王爷,但也得识时务。 襄阳王想到这里,看了一眼躺在担架上,不知生死的周明珠,仍是不甘心,抬了抬眼皮,问道:“你是觉得,苏逸清在陛下面前举荐了你。你从此就是他苏逸清的门生了?他已经是半截身子进了土的年纪了,你觉得他能护得了你几时?” 546搬救兵 襄阳王自认为,对这些急于往上升,想要找到一个结实靠山的人,再了解不过了。 或许他会仗着苏逸清,和自己硬上一会儿。可只要他说明了其中的利弊,没有一个人不怕的。 刘太守闻言,面上一凛,挺直了胸膛对襄阳王道:“王爷误会了,下官不是苏阁老的门生!下官从头到尾,只忠于大周的皇帝!但下官虽然人微言清,却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也绝不会因为王爷的威胁,而后退半步!” 曹将军闻言,意外地看了刘太守一眼。 他原本以为,这回郭太守下去了,来的新太守大概也是和郭太守一样的软蛋。 可今天,他却意外地发现,这个刘太守有那么点意思。 他脸上不显,依旧是一副硬汉神色,淡淡地对襄阳王道:“王爷在江州的做为,末将和刘大人,一定会如实向陛下禀报!” 襄阳王脸色铁青,两回地在两人脸上看,像是要把他们的模样刻进自己的脑子里。 但两人丝毫不畏惧,反而在襄阳王的目光下挺起了胸膛。 襄阳王这便要走,丫鬟们也抬着周明珠,跟在他的身后。 可就在这时,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拦住了他的去路。他眼神要吃人地看向这个年轻人,他生得十分温润,以至于在刚才的情况下,他竟一时没留意到这人的存在。 仔细想了想,他似乎是刚才给沈忘心去拿安宫牛黄丸的那个! “小子,你要干什么?”襄阳王目光不善。 阮月舟扬起嘴角,笑眯眯地同襄阳王道:“王爷,我想郡主和世子的婚约,大可以解除了吧?都说强扭的瓜不甜。事情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若是再不解除婚约,无论是襄阳王府还是安国侯府,两边都不好看。” 襄阳王脸色更沉了:“这是我和安国侯府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后生未免管得太宽了。做为长辈,我有必要提醒你,多管闲事可是要惹祸上身的!” 他确实想解除江羡和周明珠的婚约,但就这么解除,襄阳王府未免也太难看了。 他的原意,是想等周明珠体内的毒解了之后。再找机会向安国侯府发难,到时他一定要把江羡从世子的位置上扒下来,才能解了自己的心头之恨! 阮月舟脸上笑容不变,说道:“若是王爷愿意现在就解除,晚辈愿意附送王爷一个消息。” 这点所言非虚,事实上,就连阮月舟自己,也是阴差阳错之下,才发现这个秘密的。 而且,这个秘密还相当有趣。 说着,他附在襄阳王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襄阳王闻言顿时脸色大变,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周明珠,沉声威胁:“你就不担心,我叫人拔了你的舌头?” “是与不是,王爷找人一验便知。”阮月舟淡淡地回道。 襄阳王忌惮地看了他一眼,带着人往外走。 阮月舟冲他挥了挥手:“如果王爷想知道那人是谁,晚辈随时恭侯!” 今天来五味药斋看病的病人,都发现五味药斋的门关了。明明里头还有大夫、药童在走动,可外头却挂了歇业的牌子。 不少病人被拒在门外,便纷纷向附近的人打听起来。 这附近的人看事情的经过看了个一清二楚,如今正愁着没地方说,见到有人问纷纷聚过来,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事情是这样……” 众人终于听完之后,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 他们这些人大多数是平头百姓,听到一个襄阳王到了他们江州城,竟然如入无人之境,就连王法都不管了。除了愤怒之外,更多的是感同身受。 “我们大周建立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国泰民安。还不都是因为,有大周的王法管着?如今,一个襄阳王居然说出自己就是王法这种话。以后,我们这些做百姓的,哪还有活路?” 不知道是谁先起了个头,众人都跟着呼应起来。 “就是!我听说五味药斋后头还是秦王呢!就连秦王的义女,都能被襄阳王抢了夫婿,还被他举着剑威胁。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岂不是任由他们鱼肉了!” “对,五味药斋那个姓沈的老夫人,我们也是见过的。襄阳王居然拿那么和蔼的一个老人开刀,实在是太没人性了!” …… 众人越说越来气,也顾不上五味药斋开不开门了,把这件事情说给了更多人听。 一夜之间,襄阳王仗势逞凶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江州城所有人的耳中。 547关外的毒草 周明珠购置的宅院里,她躺在床上还生死未卜。昨天晚上,襄阳王让人带来了江州城,所有对毒有了解的大夫来,连夜为周明珠会诊,竟然大多数大夫都不知道,周明珠到底中了什么毒。 襄阳王有心举剑杀了他们,但想起刘太守对他的警告,还是强行忍住了。 后来,终于有个大夫,说出了这种毒药的来历:“这是关外来的一种毒草,无色无味,制成粉末投到茶水之中,喝下的人一般很难察觉。我也只听人说过,他说的症状,与郡主身上的无异,想来就是那种毒草了。” “可有解药?”襄阳王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大力按住那大夫的肩膀,瞪大眼睛问道。 那大夫看了襄阳王一样,沉默地摇了摇头。 最终,这群大夫被襄阳王的侍卫轰出了宅院。 正当襄阳王对着周明珠中的毒一筹莫展的时候,外头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外头的大门不知被谁泼了屎。他们出门去抓的时候,对方只留下一个桶,人却跑得无影无踪。 襄阳王的脸色跟吃了屎没什么分别,闻言勃然大怒:“你们干什么吃的?抓不到人,还有脸来见我?江州真是穷山僻壤出刁民,大周的粮食都喂了这么一群人出来!” 他暴跳如雷,在书房里砸了一夜的东西。 天明之后,整个书房里一片狼藉。 襄阳王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来,愣愣地坐在书房外的栏凳上。没过一会儿,一个侍卫来到他身边,神色犹豫地站在他身边。 襄阳王此时累极了,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像一瘫烂泥一样,怎么样也站不起来。他此刻只想休息,可不知为什么,脑子却出奇地精神,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只能庆幸,周明珠中的毒还不至于瞬间取她性命。如今,他也只能寄望着,周明珠能撑到他找到解药的那一刻了。 “什么事情?不知道等到我休息完了,再向我禀报?”襄阳王的声音懒懒的,比起昨天来说,已经算是相当温和了。 侍卫看了襄阳王一眼,知道这件事情耽误不得,只好冒着被罚的危险,说道:“王爷,属下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好了。今天,秦王的马车已经到了江州了。” 襄阳王一惊,背上顿时出了一层冷汗。但他身上穿着衣裳,也教人看不出他的慌张来。 他冷笑道:“来了就来了,还能拿我怎么办?” 侍卫沉默,并没有接着襄阳王的话说下去。 半晌之后,就见襄阳王叹了口气,勉强站了起来,向一旁的下人吩咐道:“本王要沐浴更衣。” 另一边,沈忘心的宅子里。 一大清早,周延昌和贾氏并着里正等人,便风尘仆仆地从余庆县赶过来了。 沈忘心见了他们,心中十分愧疚。前天沈大娘中风之后,由于医堂里缺了安宫牛黄丸,稍微耽误了片刻,沈大娘便躺在床上,一时口不能言,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一些声音。 要不是因为她,沈大娘也不必受这个罪。 里正和沈宣都来了,两人听说沈大娘出了事,便连夜地赶来江州。到了沈大娘床边,看见她僵在床上,连手都不能抬,沈宣当场眼泪就下来了。 里正眼眶也通红,到外头去抽了一杆旱烟。 沈忘心也走出门外,看着里正猛地吸了一口烟,而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眼泪就跟着掉下来了,整个人笼罩在烟雾之中,不停地擦着眼泪。 没过多久,他终于发现站在一旁的沈忘心,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心丫头来了?” “三爷爷,都怪我没保护好三奶奶。”沈忘心一见到里正的笑容,眼泪便止不住地往外掉,“如果不是因为我,三奶奶也不可能犯了病。” 里正心里虽然难受,但说真的,他一点也不怪沈忘心。 在来的路上,周延昌已经向他说明了事情的经历,他觉得罪魁祸首一直是襄阳王。相反的,如果不是因为沈忘心全力抢救,以他家老婆子的凶险程度,此时只怕已经与他阴阳两隔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摸了摸沈忘心的脑袋:“你这孩子想什么呢?按照你的年纪,还是个女娃娃。家里头来了坏人,不都是长辈护着小辈的吗?哪有让小辈挡在长辈面前的道理?” 沈忘心愣住,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她抬起头试图看清楚里正脸上的笑容,但泪水糊涂了她的视线,导致她根本看不清里正的模样。 548空降青阳书院 床上的沈大娘忽然发出“啊啊”的声音,神色焦急地看着外头,眼里露出心疼的神色。 沈宣看了一眼门外,只见他爹正手足无措地安慰着沈忘心。可那丫头不知怎的,他爹越安慰,她却哭得越厉害。那可怜的小模样,连他看了都觉得心上揪着疼,就更别提把沈忘心当亲孙女疼的沈大娘了。 “娘,您别着急,我这就出去。”沈宣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跨出门槛走了出去。 沈宣走到沈忘心面前,也笑着用大掌摸了摸她的脑袋:“心丫头,我爹说得对!这事情你不用自责,要怪就怪襄阳王那个畜生。如果不是他,我娘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然而,他发现自己这么说,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沈忘心该哭还是哭,而且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的样子。 他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发现自己被里正白了一眼。 最后,还是里正灵机一动,劝道:“心丫头,你就别哭了啊。你瞧瞧你三奶奶,听见你哭又看不见你,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沈忘心闻言,果然看见沈大娘躺在床上,费力地脖子朝门外伸。可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却都看不见沈忘心,更别说出言安慰。 她的眼眶微红,眼眶里的眼泪也跟着打转,看着沈忘心回来之后,勉强弯了弯嘴角。 “三奶奶,您别怕!”沈忘心连忙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水,笑着说道,“我和马大夫的医术这么好,不出几个月就能把您的症状治好!先前我们治过那么多中风的病人,怎么可能治不好您?您这几天就安吃好睡,躺在床上休息几天,把以前该休息的时间都补回来!” 经过这一遭,或许是因为众人的情绪都发泄出来了,大家的心情都跟着轻松了一些。 三人正在沈大娘房里,说想溪头村最近发生的事情给她听,外头周延昌和贾氏就并肩走了进来。 两人见到沈大娘的模样,脸上的神色也沉重了起来。 他们在得到消息的时候,便让人去溪头村通知了里正和沈宣,然后两批人在余庆县会和,不分昼夜地赶了过来。 上回来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襄阳王可能来江州城。以前襄阳王做的种种,他们都为了大局忍了。但他们没想到,襄阳王居然敢拿他们的女儿开刀! 是可忍孰不可忍,就连周延昌这样沉稳的性子,都被气得差点提剑去见襄阳王了。若不是贾氏按着,他此时恐怕早和襄阳王刀剑相见了! 贾氏走向沈忘心,把她抱在怀里,看了一眼周延昌道:“丫头,我和你爹决定,从余庆县搬来江州城。行李什么的都让人收拾好了,过上几天就能全部运来。” 沈忘心惊讶地看着两人。 他们在余庆县生活了这么多年,明显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打算搬来州府。可寒山书院里有他们这么多年的心血,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里正也相当吃惊,他知道两人疼沈忘心,却不知道他们疼她疼到了这种程度。 他拿着烟杆子的手一颤,问道:“那二位的寒山书院,不要了?” 周延昌道:“我会到青阳书院任山长,寒山书院便交给阎教习了。从此之后,两家书院并为一家,也方便余庆县的学子,到州府来读书。” 话音落下,里正脸上的露出了然的神情:“是我多虑了。” 看来他是老糊涂了,一直以来周延昌都相当平易近人,居然让他快要忘了,周延昌的真实身份。他那样的身份,要到什么地方当山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不过,有这样的父母护着沈忘心,那他和老婆子也就放心了。 沈忘心在担忧过后,脸上又露出喜悦的笑容。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们一家人又能时时见面了。经过沈大娘的事情之后,沈忘心才真切地体会到,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在一块儿重要了。 贾氏见到沈忘心笑了,她便也跟着笑:“我和你爹商量过了,沉香和结香也到青阳书院来。还有你弟弟沈恩,若是你愿意,也可以带过来。” 沈忘心摇了摇头,道:“阿恩是个有想法的孩子,他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若是他再大一些,自己愿意来州府,那就另说。” 贾氏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娘没有意见。” 青阳书院这几天发生了一件大事,突然之间书院的山长换人了。据消息灵通的学子说,这位山长曾经是底下余庆县寒山书院的山长,也不知什么原因,便当上了青阳书院的山长####第二更! 549张彦远的劫难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有不满意山长换人的,有怀疑周延昌走后门的。林林总总的,各种人都有。 但只有张彦远知道,周延昌来了,他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他想起了当初每次书院红榜,都被江羡牢牢地压在第二名的噩梦。这个别人求之不得的名次,在他看来却是一次又一次地折磨。 凭什么江羡就能高他一头?为什么他无论怎么努力,就不能超过江羡哪怕一次? 既然上天让他出生在江州,为什么不让江羡在京城好好待着,把他弄来江州做什么? 果然,如他所料。 周延昌来到青阳书院之后,把寒山书院红榜的规矩给带了过来。 张彦远这几天每天都郁郁寡欢,周延昌和上任山长不一样,他的尾巴却在周延昌手中。更何况,如今周延昌成了沈忘心的义父,他总担心周延昌会公报私仇。那么,他的前程也就毁了,更别提在仕途上平步青云。 不过好在,就算他和周延昌打过照面,但周延昌并没有什么动作。 在张彦远缓缓松懈下来的时候,青阳书院便迎来了第一次红榜。红榜揭开的时候,全院的学子都十分期待,但张彦远却连看都不去看。 还是他的同伴给他带回来了消息。 果然—— 又是江羡第一,他憋屈地排在第二。 襄阳王最近吃了大亏,他本来以为周延昌会来找自己,但他根本连周延昌的影子都没瞧见。周延昌倒是没等来,却等来了京城来的圣旨。 皇帝罚了他襄阳三年的重税,又勒令他尽快回襄阳去。不然的话,让他自己看着办。 圣旨上的话极重,重到襄阳王听完太监宣读圣旨之后,就直接瘫软在地上。等到宣旨的太监离开,他才被人扶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无论他先前做何打算,等明天他都要收拾家担,灰溜溜地滚回江州去了。 想到还躺在床上的周明珠,他忽然想起那一天,阮月舟对自己说的话,咬了咬牙说道:“去青阳书院,把那小子给我叫过来,就说我愿意和安国侯府解除婚约!” 阮月舟见到襄阳王府的人的时候,下午还有一堂课要上。他听到襄阳王府的来意之后,他特地向教习请了假,随着王府的人到了襄阳王住的宅子里。 襄阳王自从把人派出去之后,就坐在大厅里等阮月舟。不知换了多少壶茶,阮月舟终于跟着他的侍卫缓缓走进大厅。 襄阳王抬头看了阮月舟一眼,阮月舟丝毫没有避开的意思。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阵,襄阳王就发现这小子还真他娘喜欢笑。可他脸上虽然带着笑,笑容却时常没有进到眼底,这让他想起朝堂上那些老狐狸,总是能够挖个坑,骗着别人往下跳。 可怜那些人,直到跳进坑里,还不知道自己着了他们的道。 啧,不过自己又不是那些蠢笨的官员,怎么可能着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的道? “你上回同我说的那件事情,可是真的?”襄阳王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阮月舟。 阮月舟知道襄阳王一定会来找他,当然他也能确保自己消息的真实。据他所知,张彦远确实与周明珠发生了那种关系,不然的话周明珠对张彦远的态度也不会那样。 “自然是真的,那人正是青阳书院的学子,名叫张彦远。”阮月舟对于说出这件事情,没有一点愧疚心。 他了解张彦远这种人,为了所谓的前程不择手段。就凭他当初做的那些事情,帮他圆了这个美梦,简直是便宜了他了。 襄阳王听到张彦远的名字,眯起了眼睛,他想起了那个大夫和他说的话。 “郡主的毒虽然不急,但这种毒有损坏容颜的害处。若是不及时解毒的话,只怕郡主的脸……” “而且由于毒性的原因,留下的伤疤极难去除。” …… 大夫的话萦绕在襄阳王脑海中,久久不能散去。 他想起,他的珠珠儿从小到大最在意的事情,就是自己的那张脸。 他作为父亲这些年来偏爱她,也是因为珠珠儿是他所有女儿里,长得最美艳的一个。 大周皇室血统相当优秀,但不少人遗传到一个毛病,那就是相当地爱美人。比如说和昭和帝同辈的那位,被贬为庶人的宜安公主,便是因为美色耽误了一生。 而她那位小姘头,反倒成了当朝文渊阁里最厉害的那位阁老。 “王爷,您可想好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阮月舟出言提醒到。 550张彦远,你就认命吧 襄阳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想远了,但不管怎么说周明珠是他疼爱过的女儿,无论她的毒解不解得了,他总要为周明珠找一个好归宿。 想通了这一点,襄阳王当即命人拿来纸笔,手写了一封退婚书,盖上了自己的大章。 “来人,到青阳书院去,把张彦远给我找来。”襄阳王看了一眼身边的侍卫,“明天我们打道回襄阳的时候,就把他带在珠珠儿身边。” 阮月舟拿到了那封退婚书,朝襄阳王露出一个笑容:“王爷英明。” 张彦远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什么,实际上襄阳王府的人来到他的宅院里时,他正从青阳书院回来。下人知道他的习惯,早已经烧好了热水,准备伺候他沐浴更衣。 可谁知,他正要脱掉衣裳,院门就发出“砰”的一声响。 一队嚣张跋扈的侍卫,从外面直接用暴力踹开了门。 张彦远连忙拢了衣裳,出浴房走出来,就见到这些穿着襄阳王府侍卫服装的人,大步向他走了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可那群侍卫却什么也没同他解释,直接把他带到了周明珠身边。 周明珠躺在她那张豪华的床上,整张脸已经肿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直到这一刻,张彦远都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当襄阳王说出,要带着他一同去襄阳的时候,张彦远才彻底崩溃了。 襄阳王一点也不在乎张彦远的感受,在他看来,张彦远能跟在周明珠身边,完全是走了狗屎运。 “你就待在这里,伺候着郡主。” “你想反抗?我襄阳王想要的东西,什么时候没得到过?” “科举?呵,天大的事情,还能比得我的珠珠儿?” “张彦远,你就认命吧。” 张彦远眼看着周明珠房间的门,被一群丫鬟带上,然后“咔嚓”一声,在外头被锁上了。 他头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暗无天日,同时也恨透了,自己堂堂一个男人,居然被人像抢山寨夫人一样,抢到了这里。 他还想要明年在科场上大放光彩,他还想要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踏上仕途。 然而,他这一辈子的努力都白费了,就是因为躺在床上的这个人是周明珠! 张彦远眼中露出怨毒的目光,总有一天,他会把他们今天对他做的事情,全部十倍奉还! 而另一边,里正和沈宣在州府待了几天,就带着沈大娘一起,回到溪头村了。虽然在州府有沈忘心亲自照料,但州府的水土毕竟没有溪头村养人。 在两人的坚持之下,沈忘心也只得同意,他们把沈大娘带回去。她手写了一些护理的方法交给两人,并托还在三槐堂镇守的胡大夫,每天给沈大娘看看。 与此同时,沉香和结香也到了江州城,两个小少年看了一眼沈大娘,都一脸的沉重。 但毕竟不是小时候了,也没有动不动就哭鼻子,一行人送着他们出了城门,沈忘心才把两人送到青阳书院去。 青阳书院的学子,这些天经历了许多大事。 其中许多学子,还不知道沈忘心与山长夫妇的关系,却认得她是五味药斋的东家,都笑着同她打招呼。直到沈忘心管周延昌和贾氏叫爹娘,他们才知道,原来她是他们山长的女儿! 等到江羡来了之后,还得知两人是未婚夫妻关系! 沈忘心把沉香和结香安顿好,就由江羡领着在青阳书院到处走动。今天正好是休沐,书院的学子都闲下来,便有人讨论起书院里的事情。 “诶,你们知不知道,张彦远这几天失踪了?” 众人说起来,这才发现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张彦远了。 “张彦远?不是给襄阳王当女婿去了吗?”有个学子朝几人挤了挤眼睛。 话一出口,众人眼中都闪过一丝艳羡。 虽然这话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但他们也不是没看到过,周明珠的侍女三番五次地来书院找张彦远。当时,他们都猜张彦远和周明珠有一腿,现在人家要回襄阳去了,带上张彦远那不是应该的吗? “哈哈哈,这样的话,那小子不可就飞黄腾达了?”有人笑出声来,语气里多了几分调侃,“不像咱们寒窗苦读这么多年有什么用?还不如人家长得俊俏,一下子叫郡主看上了。” “可问题是……郡主不是和安国侯世子订了亲?”终于有人发出疑问。 众人都面面相觑。 是啊,周明珠不是和江羡订了亲吗?这么说来,张彦远又要如何自处? 551我要沈忘心 他们说到这里,便有身边人提醒他们不要继续往下说了。 学子们往旁边一看,只见沈忘心站在江羡身边,冲他们这边露出一个微笑。 “我倒是觉得,沈姑娘和世子配多了。”不知谁说了一句,引起一阵附和。 江羡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张彦远去了哪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甚至,就连张彦远如今的处境,都是他和阮月舟两人造就的。 但若不是,他几年前那么对待沈忘心,自己也不可能对无辜之人出手。 他低头看了一眼沈忘心,只见她微微仰起头看自己:“阿羡,你说张彦远真的和周明珠走了?” 周明珠如今的情况,这些学子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前些天,有个在江州城开医堂的大夫来她这里,顺口和她说了周明珠的情况。 ——中了关外独有的一种毒草,目前还没找到毒药,人已经不成样子了。 若是周明珠以前的模样,她还能理解张彦远,多少是个美人么。 可现在……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叹气,她原以为张彦远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或许会悔改了。 谁知,还是以前那副模样。 江羡很敏锐地察觉到,沈忘心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他不在沈忘心身边的这段时间,听身边的暗卫说,张彦远曾经几次来找过沈忘心。 可仅仅是这么短的时间,就让她改变对张彦远的印象了吗? 他沉默了半晌,答道:“他向来是为了前程,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何况,不过挂个名罢了,又不用他如何。” 对于江羡的话,沈忘心没办法反驳。 确实,无论张彦远这段时间有什么改变,他骨子里的性格却始终没有改变。更何况,张彦远的隐疾虽然是个秘密,但也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 他即便娶了周明珠,也不必履行做丈夫的义务。 若是周明珠的毒解不了,他还可以轻松地获得襄阳王府的支持。便是周明珠的毒解了,再怎么说襄阳王郡主也是个十足的美人,不是吗? 京城的皇宫里,皇帝周培在看到御史台递上来的弹劾襄阳王的奏折时,脸上居然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他坐在御座上犹豫了一阵,膝盖上的明皇色衣袍,都被他抓得皱了起来。 但这丝毫没有隐响他的心情,他像是终于决定了什么似的,命人摆驾去了太后的寝宫。 这个时候,安定长公主正好也在太后宫中。她身边的乳母正坐在一张新铺的毛皮上,看着几个月大的小婴儿在地上爬来爬去。原本空旷的寝宫,不时响起拨浪鼓的声音,让大殿里多了一些人气。 太后正笑呵呵地看着小婴儿,和安定公主说她小时候的事情。不一会儿,外头人来报说是皇帝来了,乳母闻声赶紧把小婴儿抱了下去,没多久就见皇帝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走了进来。 安定公主站起来,给皇帝施了个礼。 但她是皇帝的亲姐姐,皇帝也不至于让她真的行礼,连忙虚扶了一把,自己则很随意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来。 “皇帝这个时候怎么来了?”太后笑着问。 一般这个时候,皇帝都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他虽然不能说是天才,但多少是块做帝王的料子,平时也勤于政事。因此,昭和帝的天下到了他手中几年,并没有出什么差错。 皇帝听到他母亲主动开了话头,想起刚才看到的奏折,心里有几分激动。可看见太后的脸之后,不免把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十分克制地说道:“母后,方才我批阅奏折时,得知安国侯的世子,与小凤仙定亲了。” 他话音落下,太后的目光便闪了闪。 作为皇帝的生母,她自然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他此番提到江羡和周明珠,可真正的关键哪里是在这两人身上?令他这般高兴,甚至有些难以自持的人,只能是秦王的义女沈忘心。 那个姑娘她见过,端的是个不出世的美人。难得的是,还不是一个美人架子,她医术高明,最重要的是心性沉稳,实在是个难得的奇女子。 可若是皇帝对她的态度再淡一些,或是说沈忘心并没有和江羡定过亲,她都可能考虑直接将她召入宫中。 只可惜,皇帝不仅对她十分痴迷,而且她还救过安定公主母子的命。这已经是她对皇家天大的恩情,若是违背她的意愿,只怕便是恩将仇报了。 太后之前的大半辈子,都在本本份份地当一个亲王妃。可没想到年过半百,却因为儿子登基,一下子成了宫中之首。 552单相思 这种落差并没有让她张扬起来,反倒让她更加懂得,珍惜手中的权力。 若不是情非得已,她绝不会强迫强人,做不愿意做的事。 只可惜,皇帝还太年轻,并不能悟出其中的道理。 “所以呢,皇帝你想要做什么?”太后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变,静静地看着皇帝的眼睛,那双沉淀着智慧的眼睛,似乎能把帝王的心思全部看穿。 皇帝被看得不大好过,但他脑海中那张娇艳的面容,竟然在太后的目光下越来越清晰。胸腔里的一颗心,也在不停地叫嚣着。 他是这人间的帝王,大周的所有人都是他的子民。只要他开口,他什么人不能得到? 之前一直没把这个念头说出来,不过是想保留属于帝王的英名罢了! “母后,我想要沈忘心!”他目光灼热地看着太后。 太后看着他的眼睛,从里面看到了贪婪,她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情还不能下定论,更何况,就算你想要让她进宫,也要看看秦王同不同意。” 她虽然没有直接拒绝皇帝,但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皇帝一下子变得急躁起来,背着手在殿中来回走动:“我已经是皇帝了,难道连喜欢一个女子,都不能得到吗?” 太后没有说话,甚至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皇帝一气之下,甩袖子离开了。 与此同时,偏殿里传来婴儿的哭声。乳母连忙把孩子抱出来,交到安定公主手中。 安定公主把孩子抱在怀里,紧绷着的脸这才露出笑容来,她哄了哄孩子,向太后道:“以女儿看来,沈姑娘与安国侯世子恐怕没那么容易断。” 太后道:“你那皇弟不过是在单相思罢了。” 安定公主没有回答太后的话。 单相思吗?只怕连单相思都不是。那只是一个男人赤裸裸的占有欲罢了,当他把人囚禁在宫中,榨干了她身上的光彩之后,就会迅速对人失去兴趣。 不过是贪婪在作祟罢了,何必掩藏得那么深? “我听说,安国侯世子与小凤仙的婚事,是两府长辈强行定下的。”安定公主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只怕再过不久,皇帝的盼头又要落了空。” 太后皱了皱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定公主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抱着孩子向太后请辞。太后被皇帝这么一闹,也没心思和安定公主说话了,同意她离开之后,便靠着美人塌休息了起来。 这一休息便是大半个下午,到了傍晚之时,突然刮了一阵大风,大雨就这么促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急促的雨声打在宫殿屋脊上铺的琉璃瓦上,发出一阵有规律的声响。 宫殿里早已经点上了蜡烛,照得殿中犹如白昼。正巧,这个时候外头又有人冒雨送来一沓奏折。 皇帝虽然已经很疲倦了,但仍然决定看完这批奏折再传晚膳。也不知道看了过久,奏折在他手边堆成了小山,直到他看到一份襄阳来的奏折。 那是襄阳王回的—— 他已经回到了襄阳,准备闭门思过。 周明珠和江羡的婚约也解了,据说她喜欢上了一个青阳书院的学子,两人不日就要成亲。 皇帝撕烂了奏折,把这份奏折烧成了灰烬,扔进雨水当中。 他想,就当从来没见过这份奏折吧。 另一边,陈先得知五味药斋出事之后,便向郭家提出要求,想要提前回到医堂帮忙。 郭家此时早已经住到了余庆县,在刘太守的宅子附近,买了一处差不多的宅院住在里头。由于郭大人从太守降到了县令,所以就算搬进新宅子,也没有丝毫的喜气,全府上下反倒显得死气沉沉的。 只不过,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倒是给郭家后院做了一次大扫除。 跟着郭大人从州府到余庆县的,不过就是郭夫人,外加一两个平时老实听话的妾室。别的要么走的走,散的散,倒是让乌烟瘴气的后院清静了不少。 陈先为了向两人请示这件事,还特地跑了一趟余庆县。然而,却并没有得到两人的同意。 相反的,他们还要求陈先留在他们的商铺,以后都替他们打理铺子里的事情。 阿先一言不发地回到州府,在一天清早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医堂门口。 “阿先回来了!”小贵姐儿惊喜地看了陈先一眼,然后迅速地跑到医堂后院,把沈忘心给叫了出来。 马大夫倒没像小贵姐儿那般激动,他笑着拍了拍陈先的肩膀,以男人的方法同他说道:“回来就好!” 553陈先回医堂 陈先回到医堂之后,大家吃了一顿好的。 他本来以为,自己没和众人商议,就趁着休息的时候,跑到郭家的铺子去帮忙,还让城里有了对医堂不好的传言,众人会因此疏远自己。 可他们什么也没说,好像之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小贵姐儿马上把瓷窑的入股合约给他过目了,又把这个几个月的账目,全都搬出来给陈先看。 陈先是知道医堂的限量版芦荟膏卖得火热的,却不知道余庆县的瓷窑,已经成了他们自己的了! “我们医堂居然有自己的瓷窑了!”他惊喜地找到沈忘心。 沈忘心此时正在忙着干别的活,便敷衍地对他点了点头:“对,以后咱们医堂还会有自己的酒窖,自己的药园,还有……” 沈忘心一时想不起来了,她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快没了,脑子也成了一团浆糊。 “你自己想吧。”她顿了顿说道,顺便给陈先安排了一个任务,“今天五味食府那边,我们是没空去看了,你过去看着点吧。” 这段时间,五味食府的生意火爆,没人去看着她还真不放心。 陈先心头一暖,知道沈忘心是帮他尽快回到状态,满心欢喜地去了。 时间一晃很快到了冬天,整个江州城都一片银妆素裹。这是今年最大的一场雪了,就连城外的礼湖上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还有胆大的人在冰面上行走玩耍。 和天气一样凉的,是郭家在江州城的铺子。郭大人手下拉内铺,其中很大一部分,都被祁长安手下的铺子吞并了。剩下的也都青黄不接,若是没发生奇迹,恐怕也撑不到几时了。 当然,他做得很隐蔽,就连这么稀里糊涂被人摆了一道的郭家,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谁下的手。 由于五味食府的生意,在州府出乎意料的好。开在城东的那家时常爆满,城西的顾客纷纷表达不满。于是,逼得沈忘心在这种下雪天气,也不得不出来,到街上寻找合适的铺子。 这些天青阳书院休沐,江羡也跟着沈忘心出门,到大门口时正好遇到回来的祁长安。于是,三人坐上了同一辆马车,到了与别人约定好的地点。 马车停稳之后,三人便下了车,街上一个精明的中年男子迎了过来,笑着向沈忘心道:“沈老板来了?城西有几间郭家空下来的铺子,正好今天带您去看看!” 沈忘心一愣:“郭家的铺子?” 她小声的呢喃,走在前头的中年男子没听到,倒是被走在她身边的江羡听了去。 江羡闻言笑道:“据说郭大人被贬之后,他手底下的铺子便纷纷地不好了。就连陈先去那边,都没能挽救,更别提陈先离开之后,自然是更不中用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一旁的祁长安,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祁长安心头一凛,趁着沈忘心没注意,横了江羡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江羡像没看见似的,笑眯眯地说道:“也不知道是谁家做的事情,真是大快人心啊。” “对了,长安,州府你比我更熟,你可听到了什么风声?”沈忘心当然知道,郭家的铺子是怎么没的。 这段时间,城里几大商铺的掌柜,忽然像约好了一样针对郭家的铺子。哪怕自己亏本,也要让郭家的商铺没生意。 那段时间,坊间有传闻说是郭大人以前干了许多昧良心的事情。所以,现在才来了报应。 可具体是谁做的,却是一点风声也没有。 祁长安敛了敛自己的目光,一如既往地笑得温和:“这点我也不大清楚。不过,郭家做的亏心事确实不少。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或许,就是他们家的报应吧?” “这样啊。”沈忘心也没打算继续往下问。 在她眼里,自家弟弟还是那个在她在刘府后花园里,遇见的那个温和无害的黛衣少年。自家弟弟那么可爱,怎么可能有事情瞒着她呢? 再说了,她和郭家算是有仇呢!郭家如今越发地不好,她不是应该高兴吗?还管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做的? 沈忘心跟着中年男子去看了铺子之后,很满意铺子的情况。 ——郭家选中的铺子自然不会差,无论是铺子的地段,还是里面的布置,没有一处不让人满意的。 所以,她很快以一个实惠的价格买下了这间铺子。 快到让她以为,那个看似很精明的中年男子,其实只是虚有其表罢了! 而在他们离开之后,中年男子对着马车长长地舒了口气,自己和沈忘心讲价的样子,装得还算过关吧?至少,不会令她得了铺子之后,还对东家生了疑吧? 554小舅子什么的 中年男子拍着胸口,回忆了一遍刚才的情形,确认自己没有露出马脚,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东家也是,手里有铺子直接给就是了!那是他的亲姐姐,又不是别的什么人,至于这样遮着掩着吗? 就是苦了他们这群在他手下干活的人了,不但要学会做生意,还要学会演戏。 人生,何其艰难啊! 祁长安却不管他的这些手下,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他只知道这间原本属于郭家的商铺,到了沈忘心手中的时候,她显得很高兴。 这就足够了。 祁长安走在沈忘心身边,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他姐姐一眼,见到她眼角眉梢都挂着笑容,就开心得像一只餍足的猫咪。 仿佛只要自己加倍地对她好,就能弥补祁家给她带来的伤害,就能让自己内心里住着的那个小小的,不被父母疼爱的自己温暖几分。 江羡毫不掩饰地看着祁长安,他看出祁长安的心情变了几变,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了。 沈忘心走在自家院子的长廊上时,才发现她身边的两人,忽然间都不说话了。 但她也没有多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带上那间商铺的契约,把好消息分享给住在沈大娘屋里的小贵姐儿。 “江羡。”祁长安看着沈忘心雀跃的背影,忽然间开口说道。 他一扫心中的阴霾,忽然对着远处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心丫头?” 江羡微微一愣,他记得在这之前,祁长安一直都是不待见自己的,今天突然问他这个问题,实属难得。 他忽然觉得,以后对自己这个小舅子好一点,也未尝不可。 “等我解决了京城余家的事情,就立刻娶她过门。”江羡向祁长安承诺。 其实,迎娶自己心爱的女子过门,他比谁都要着急。但如今是多事之秋,他不敢拿沈忘心的未来做赌注。若是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她一个年轻女子,总不能为自己守一辈子的寡。 祁长安的嘴唇翕合了几下,侧过头来看江羡的脸:“京城兵部余家?你确定,凭你一人之力,能斗得过余晋平?” 他身为京城官宦圈子的子弟,自然知道余晋平是什么人物。如果不是个狠角色,兵部尚书的位置,也由不得他当。 当年,昭和帝在位的时候,对他做的事情不是不知道。 只不过,这把刀太过好用,以至于昭和帝在驾崩之前,都没舍得把这柄刀给折断。后来,她因病去世,新帝登基堪堪六年,能够独立亲理朝政不过三四年。余晋平,他如何降得住? 而江羡却要和这样的人物对上,这由不得祁长安也替他担忧起来。 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祁长安能想象得到沈忘心会有多伤心。 “如今,早已不是我斗不斗得过余晋平,而是非要与之交手不可了。”江羡苦笑。 祁长安沉默,安国侯夫人是余晋平的同胞妹妹。与其说是同胞妹妹,不如说侯夫人是他当女儿养大的。如今余忆慈怀上了身孕,他这个当哥又当爹的,自然得为她搏上一搏! “若是有我能帮得到的地方,你尽管开口便是。” 江羡看了祁长安一眼,发出一声轻笑,道:“好。” 天气越来越冷,由于今天的雪下得太大,青阳书院干脆提前几天放了假,一群学子欢呼雀跃,感谢了新山长的英明决定之后,便收拾行礼各自回家中去了。 沈忘心从小贵姐儿那边出来,便看见沉香和结香跟着江羡还有祁长安在大厅里,不知道说些什么,四人时不时发出高兴的笑声。 在书院里念了大半年的书,两个孩子心性也沉稳不少,沈忘心看在眼里,多少有种自家的白菜终于长大了的感慨。 她走进大厅里去,后头跟着一个端了茶盘的下人,笑着问道:“你们这是在聊什么呢?” 江羡坐在铺了狐狸皮的椅子上,看了一眼两人小孩,说道:“我在同他们说,等来年天暖的时候,就让人把我的那座宅子,和你们的也打通了,省得每次我过来,都要绕大老远的路,从大门进来。” “是要等天暖的时候。”沈忘心笑着把茶盘上的糖水端下来,放到几人围坐着的桌上,又一人分了一只银勺子,“现在雪下得正大,也不方便动工不是?” 结香人小鬼大,捂着嘴偷偷地笑起来。 沈忘心正忙着和江羡说话,哪里顾得上亿这个小鬼头?可偏偏他就笑同了声,惹得沈忘心的目光跟了过去,然后没好气地捏了捏他白嫩嫩的脸蛋。 555青阳书院放假了 沉香长大了,身上沉稳的气质更重了,他不解地看了一眼他弟弟,问道:“你笑什么?” 总觉得沉香以后,会长成那种不苟言笑的老夫子,怎么办? 沈忘心发愁地看了一眼沉香,这两个孩子小时候的差别还没那么明显。长大一些之后,结香越发地跳脱,沉香越发地严肃,两人明明是孪生兄弟,性子却南辕北辙。 现在,就连只见过一次面的人,都能通过截然不同的气质,分辨出兄弟两人了。 “哥哥,唉……”结香学着沉香的模样,皱了下眉头,无可奈何地叹气。 沉香果然也蹙了蹙眉,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觉得阿羡哥哥说得对,既然打通院子更为方便,等开春之后叫人动工便是。” 江羡勾了勾嘴角。 “不行!”祁长安连忙拒绝,把沈忘心拉到一边去,“心丫头,我们两个是亲姐弟,所以才把院子打通的。可你和世子现在还没成亲,怎么能把院子打通呢?到时,外头的人传得可不好听,也会影响到秦王的声誉的!” 沈忘心这才恍然发觉,她刚才不自觉地溺进江羡温柔的目光里,竟又把现代那一套带到大周来了。 那个时候,男女共住一套房子,只要不在一间房里,那都是可以的。 她若真的这样,只怕真的要叫人笑话。 哪怕她和江羡的关系一波三折,如今又恢复到了原样也不可以! “长安说得对,我自己虽然问心无愧,却不能给我爹娘丢脸。”沈忘心果断拒绝。 祁长安得意地看了一眼江羡。 果然,在心丫头的眼里,自己的话还是很重要的! 江羡淡淡地看了一眼祁长安,刚才他脑子里产生的,要对小舅子好一些的这种东西,果然都是不必要的。 小舅子什么的,果然还是用来欺负的比较合适。 “城西的那间铺子,其实是……” 祁长安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江羡要是敢说出来,他一定和这家伙没完! “呵……”江羡轻笑一声。 “其实,咱们内部打通,只说那间宅子也是咱们家的,外人怎么可能知道?”祁长安咬牙切齿,如果他的目光可以化成剑的话,现在毫无疑问已经把江羡混身上下戳成筛子了。 “城西的那间铺子,确实挺实惠的。”江羡低下头,用手里的银勺子拨弄了一下,他面前的那碗糖水。 祁长安面沉如水,连糖水也不爱喝了。 沈忘心表示根本没听懂他们两个在说什么了,她有些失落。 弟弟长大了,已经有自己的秘密了啊。 沉香和结香休沐之后,结香跟着陈先和小贵姐儿后头,每天和不同的商人周旋。而沉香则自请去溪头村的三槐堂,跟在胡大夫身后学着给病人开方子。 “为什么要去三槐堂?”沈忘心不大明白沉香的要求。 按理说,留在江州的五味药斋见识的病例能比在溪头村多,而且又有她亲自指导,沉香的进步理应更快才是。 可沉香却有自己的理由:“以前寒山书院休沐的时候,我和结香都回三槐堂帮忙。我在那边,也有了想要跟进的病人。” 沉香言简意赅。 但沈忘心确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也是个大夫,自然知道怎么样才能学到真本事。要成为一个好大夫,光是看医书定是不够的,更需要医者的实践经验。 而长时间地观察一个病人,了解病人从发病到治愈的全过程,算是最好的法子了。 三槐堂那边不比江州城,去三槐堂那边看病的病人,远比州府这边的固定。论起这一点,溪头村确实更适合沉香。 “既然你已有了决定,那便坐明天回余庆县的马车去吧。”沈忘心笑着摸了摸沉香的脑袋。 这孩子严肃是严肃了一些,但好在没像她以为的那样,长成一个老夫子。这样的少年,以后不知该多讨小姑娘喜欢啊。 沉香望着沈忘心的笑容,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心中却充满了动力。 他全然不知沈忘心的想法,若是知道了,只怕脸上会露出错愕的表情。 第二天,沈忘心送他上马车时,发现自己对着沉香,全然是老母亲望着游子离乡的模样,连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虽说自己心理年纪是大了一些,但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 危险,危险。 但饶是如此,沈忘心过了几天之后,还是忍不住和江羡一起,带着结香回到溪头村去。一来看看沈大娘的情况,二来看看医堂的情况。 556小动作 两人一到溪头村,就去了里正家中,沈大娘经过胡大夫的医治,已经能够开口说话了。就是现在腿脚仍没完全利索,下床走不了几步。 里正特地给她到谭木匠那边,订制了一张木轮椅。 但这段时间外头的雪还没化干净,沈忘心也只推着沈大娘在院子里晃了晃。她本以为这次中风,会影响到沈大娘的心境。 惧怕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人年纪轻的时候倒没什么感觉。但沈大娘毕竟年纪大了,又突然犯了这么急的病,就是突然歇斯底里起来,也是可能的。 但沈忘心每次来见她,都发现她心态很好。不是在她面前装出来,而是真心实意的的那种。 “三奶奶想得明白就好,您是不知道,最近州府的五味食府生意非常火爆,我还打算请您回去坐镇呢!”沈忘心蹲在轮椅边,替沈大娘用特殊的手法疏通腿上的经脉。 沈大娘笑道:“自然是要回去,要不是我还没好利索,我早就回州府去了!你是不知道,家里几个儿媳妇,都像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净给我生孙子!还是你家里几个丫鬟婆子能说会道,离了她们我还觉得闷呢!” 沈大娘见了沈忘心也很高兴,眉飞色舞地对沈忘心说道。 沈忘心和江羡知道她有很多话要说,便拿了小马扎过来,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安静地听她说话。 “还有,前阵子小沉香来了,每天晚上都会和胡大夫一起来看我。”沈大娘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这病多亏了胡大夫照看着,要是换成以前,以后都得躺床上起不来。” 听到胡大夫这么尽心尽力,沈忘心琢磨着,年终得给胡大夫多发些银子。 江羡点头道:“沉香是个好孩子。” 这话要是换作别人说,沈大娘顶多高兴一阵。但江羡的这张脸,简直秒杀一切年龄段的女子。 沈大娘把沉香当亲孙子,听到江羡这么夸沉香,笑呵呵地说道:“你也是个好的,以后你和心丫头一起,两人都要好好的!早点给我生个大胖孙子,趁我还能抱得动,替你们照顾!” 江羡得了沈大娘这句话,笑眯眯地点头。 沈忘心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由地有些脸红,便没接这话。 江羡见了她的反应,脸上笑意更深。 沈忘心索性埋头,专心替沈大娘捏腿。可捏着捏着,就发现一只温柔的手绕过轮椅伸了过来,碰了碰她的手心。 她猛地抬起头,发现江羡对她眨了眨眼睛。 这家伙的胆子居然这么大!沈忘心生怕被人看见,连忙反手拍了过去,把江羡的手打掉。 谁知道,她手上的力气没控制好,用的力道稍微大了一些。 啪—— 空气中传来轻脆的声响。 沈忘心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顿时凝固了,就连江羡也都愣住了,一时竟没想到把手收回来。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片刻,都尴尬地收回了目光。 正好被声响吸引,回头看到两人在轮椅背后的手的沈大娘:…… “咳。”半晌,沈大娘虚咳了一声,望着天空叹道,“人老喽,就不在这里挡着你们小年轻说话了,推我回房里去,你们一块儿玩去吧!” 说完话,还冲着两人意味深长地笑。 沈忘心简直不能再尴尬了,她把沈大娘送回房间后,赶紧像屁股后头有火烧一般,拉着江羡离开了里正家。 江羡见她这副模样,自己反倒轻松了,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若是方才不打我的手,也不会被沈大娘发现。” 沈忘心听了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瞪了他一眼:“那你好端端地碰我的手心做什么?” 江羡笑道:“是你的手心太软了,我控制不住,便捏了一下。” “你不捏我的手心,怎么知道我的手心软?”沈忘心觉得自己快要气成河豚,可对方还是一副油盐不井,你奈我何的模样。 “我不但知道你的手心软,还知道……” “打住!”沈忘心捂住他的嘴,“不许往下说了!” 江羡果然就不说了,点头道:“好。” 两人顺势在溪头村逛了一圈,和不少认识的村民打了招呼,顺道去武步溪边,看了看那边的暖房。 这一圈走下来,两人知道了不少村里的八卦。 什么黑子和李秋妹补办了酒席,但没过多久黑子又故态复发,总是半夜打老婆。 什么沈富贵和沈吉祥,天天琢磨着往京城寄信,向沈富贵在京城的闺女要银子。 等等等等。 557前任族长去世 两人到医堂的时候,发现胡大夫正在指点沉香开方子。沉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手里执着毛笔,却始终没有落笔。 “你再想想,檀香性质温和,用来理气是极好的。用什么药材替代,才不失其功用?”胡大夫耐心地提醒,面上露出几分平时难见的慈祥,可见他对沉香确实是倾囊相授。 要不然,沉香也不会坚持回三槐堂了。 沉香思考了片刻,忽然明前一亮,说道:“是降香!” 沈忘心点了点头,檀香和降香都用于理气化瘀,确实在缺药材的时候相互替代。对于药材的用法,她虽然烂熟于胸,可实际情况却不允许她有这么多时间,来手把手地教沉香。 回到三槐堂见到这一幕的沈忘心,总算是彻底安下心来。 “东家和江公子来了。”胡大夫其实早就发现沈忘心和江羡,但刚才沉香在思考问题,所以他并没有打断沉香的思绪。 沈忘心笑道:“要是不来,怎么会知道胡大夫您这么会教徒弟?” 胡大夫被沈忘心夸得十分开怀,他一直很看好沉香的资质和性格,所以难免起了教他的心思。起初,他还担心沈忘心不高兴,但现在看来却是自己多虑了。 这时,外头响起一阵鼓乐声。 沈忘心透过医堂的大门看见,一队打着白幡,一路上撒着纸钱的队伍过去了。显然是有人在办白事,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家的。 三槐堂外头的路是青板铺的,时间久了难免有坑坑洼洼的地方,地上大部分的地方雪水都干了,只有那些坑里积了水。一片片外圆内方的纸钱,便随着北风吹落在地上,有几分落进水洼子里,飘在融化的雪水上面。 等这队人过了,胡大夫才叫了一个药童,把地上的纸钱扫走。 沈忘心没错过,他看见这些纸钱时,眼里流露出的一股厌恶,于是好奇地问道:“这回是村里的谁过世了?” 胡大夫正打算说,就听见沈忘心问他了,他叹了口气道:“今年冬天,不知为什么比前两年还要冷。下雪的时候倒还好,雪一开始化,村子有很多瘦子骨弱的老人就撑不住了。这不?沈家大房,也就是沈家前任族长,被冻病了又没脸来医堂看,折腾没几天就去了。” “这是他们的报应。”沈忘心想起当年沉香和结香刚来医堂的时候,沈家大房觊觎她医堂里的东西,把结香打成重伤的情形。 直到两年后的今天,她想起这件事情,依然气得混身发抖。 看了一眼沉香,发现他也脸色阴沉,显然也回忆起了那件事情。 她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波动太大了,便敛了身上的怒气,脸上绽出一个笑容:“好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咱们不能总是往后看。再说了,就算他们家来找我们医堂看病,我们也绝不可能替他们医治。”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胡大夫便提醒沉香说他今日仍有药材没有炮制。 沉香也想到了这件事,向沈忘心和江羡打了个招呼,便先行离开了。 胡大夫见到沉香离开,这才对两人使了个眼色,带着两人到了偏厅。 沈忘心早看出他有话同自己说,便不动声色地跟在背后,直到胡大夫把门合上,她才问道:“胡大夫这么神神秘秘的,到底有什么话想同我们说?” 胡大夫也不急着说,让两人先坐下,他考虑了一会儿,才说道:“东家,你可记得我就这两个孩子的身世,曾经同你说过什么?” 沈忘心没料到,胡大夫说的会是这个。 胡大夫同她说的,她当然记得。他曾经向自己透露,沉香和结香的身世不简单,就是不知道到底怎么个不简单法。 “这几年,我一直想办法打听。甚至在我叔叔去京城时,还托他到京城中打探。”胡大夫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道,“这两个孩子,很有可能是旧刑部侍郎余长庆的曾孙。他们祖父与父亲均在刑部任职,后来新帝登基之时,父子二人同时卷入一桩乌龙案件中。家中男丁皆被流放,女眷皆被充到教坊,这两个孩子由于年纪太小便被发卖。” 索性,是胡大夫买到了他们。 沈忘心在心中暗暗补充。 另一边,江羡听闻这话,叹了一口气:“他们竟是余家的血脉?余家的事情,我大抵听说过一些,本来是乱党所为之事,他们不过遭了无妄之灾。只不过,当时新帝刚刚登基,需要在朝堂上立威,余家因此才被判了重罪。” 558沉香和结香的身世 沈忘心和胡大夫对视一眼,他们虽然把医堂经营得火热,但政治这种东西,他们还真的有种无力感。毕竟,他们谁也不是朝堂上的人。 江羡看见他们的神色,却笑道:“但据我所知,御史台的大人们,似乎一直有意替余家平反。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如今陛下的位置也日渐稳固。说不定,还真能让余家的人回来呢。” “希望如此吧。”胡大夫点了点头。 沈忘心听到外头传来沉香的声音,便低声向两人嘱咐:“这件事情在没成之前,你们都不要向他们提起。若是没有希望的话,反倒揭了他们的伤疤。” 胡大夫和江羡也都同意,见了沉香也都闭口不谈余家的事情。 自从沈忘心从溪头村回到州府之后,时间一天比一天快。到了年关前后,过年的气氛本该一天比一天浓,可州府衙门外头的告示上,却贴了一张公告。 大周的北部起了战事了! 沈忘心到刘府拜访时,才听刘夫人说,今年冬天天气过于寒冷。大周北方的外族难以度过这个冬天,开始大批地往南迁移。相对温暖的雍州、凉州等地,成了他们眼中的一块肥肉。 只要得到这两片水草丰茂的地方,他们就不用在寒冷的草原上四处迁移。只要得到汉人们建造的房屋,开垦的土地,他们就可以像汉人一样,过着安稳的生活。 凭什么他们就得被拦在关外,凭什么大周就能享有大片肥沃而又温暖的土地? “已经打起来了?”沈忘心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止不住惴惴的。 她生命中的前二十几年,一直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年代。她的国家从废墟上建起,一步步走到世界强国的位置,根本没有任何外敌,敢于觊觎他们的土地。 穿越到大周之后,她曾经庆幸过,大周是个实力强悍的国家。她一度以为,这里除了科技落后一些,别的与现代华国没什么区别。 这一回,还是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真的到了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时空。 刘夫人同样也不大安心,她点了点头,怀里抱着什么也听不懂,探出半个身子,要去抓桌上茶盏的刘小公子,脸上露出几分庆幸之色:“好在我们是在江州,再怎么打仗也不可能打到我们这里,就是苦了边疆的老百姓了。” 沈忘心在刘夫人这边坐了小半个下午,到了青阳书院之后,发现整个书院的学子,都在讨论这件事情。 她心情更加沉重,找到周延昌和贾氏之后,发现江羡居然也在。 两人相对而坐,不知在讨论什么,脸上皆是一片沉重之色。 贾氏坐在两人附近,见到沈忘心来了,笑着向她招了招手。 沈忘心走进房间,正想和贾氏说话,就见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道:“你父亲和阿羡正在谈话,我们不要打扰他们二人。你也过来,坐在这边听听。” 沈忘心听贾氏的话,安安静静地听两人说话。 两人都知道沈忘心来了,但只看了她一眼,便继续说起话来。 他们前头的话,沈忘心没有听清楚,但她坐下来之后,周延昌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叹气。 他忧心忡忡地对江羡说道:“以前昭和帝在世之时,每到严寒的冬天,朝廷就要分出不少人马,到边境去守城。当时,整个大周人才济济,能够独当一面的将领不知凡几。除了那一回,大周何时像今日这般艰难过?” 周延昌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沈忘心便见到贾氏脸上的表情一滞,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事。但这表情只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她便起身离开了。 周延昌这才知道自己提起了什么,叹了一口气,对沈忘心道:“快去看看你娘吧。” 沈忘心走到贾氏房里时,发现她竟坐在房里,独自一人默默垂泪。 她进去同贾氏说了一会儿话,又讲了几个趣事,终于逗得贾氏破涕为笑。 贾氏哭过一场之后,心情也好了许些,拉着沈忘心的手道:“心丫头,你一定很好奇,娘为什么突然就变了脸。若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情,你姐姐也许不会嫁到关外去。” 沈忘心知道宁国公主到关外和亲,是因为一场败战,却不知道这是昭和帝在世时,吃的唯一一场败战。也难怪贾氏刚才反应那么大,原来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沈忘心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好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今年天气那么冷,也不知道你姐姐在关外过得怎么样?” 559关外的战事 “她在那边,应该不会忍饥挨饿吧?” 贾氏在沈忘心耳边不停地念叨着,沈忘心跟着劝了一番,等从贾氏房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晚饭时分了。 她刚掀开暖阁的帘子,就看见江羡披着一身雪白的狐裘,站在外头的长廊上等她。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等了多久,沈忘心走过去拉他的时候,发现他的手都是冷的。 “外头这么冷,你也不知道找个暖和的地方待着。”沈忘心心疼地把他的手捂在自己手心里。 江羡任由她捂着,笑着说道:“本来只想站一会儿的,只不过想等你出来就见到你。没曾想,竟等到了现在。” 沈忘心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引来对方一个笑容。 她拉着江羡的手走了几步,这才问道:“你同我父亲后来在书房里说什么了?” 江羡听她有兴趣,便同她说了。 大体就是,如今朝中得力的武将,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将。这群老将身上病的病,伤的伤,即使有意报效朝廷,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年纪轻的大部分都是没上过战场的,遇到事情只能纸上谈兵,大周武将这一边青黄不接,朝廷也为了派谁去,内部争得脸红脖子粗。 这个时候,沈忘心忽然就想起了邵渊。 那个混世魔王已经回京城好几个月了,离开的时候,还和他们说一定会想念他们。可直到现在,却一封信都没寄回来,也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样了。 江羡沉默了一阵,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点也不想在沈忘心面前提起那个名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可他见到沈忘心的目光时,却不由地一阵心软,说道:“据说,他回到京城之后,便到军营里去了。后来,忠勇将军便让他去了前线。” 沈忘心闻言愣了愣,那个家伙居然到前线去了。 不过,以邵渊的身手,应该在沙场上杀出一片天地吧? 两人走到沈忘心在青阳书院的房间,下人知道她来了,早已经在她的房间放了炭盆。两人一推门,便有一股暖意,夹着奇蓝香的香味扑面而来。 今年,一家人准备留在州府过年。 沈大娘不在,贾氏早就帮沈忘心准备好了过年的衣裳,全都放在她在青阳书院房间的衣柜里。她也是第一回见到这些衣裳,谈不上多华丽,但件件都非常别致。 据说,这些衣裳都是贾氏亲自设计,然后让人去做出来的。 是个姑娘看见漂亮的衣裳,都没有不高兴的。 沈忘心忍不住把衣裳都拿出来,把江羡按在凳子上,一件件放在身前比给他看。 江羡也不觉得无趣,脸上挂着笑容看了每一件,最后才说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沈忘心心满意足地把衣裳都放回衣柜里去,问道:“今年过年,你可是同我一起在江州过?” 这个时候,再回京城早已来不及了,江羡自然是要在江州过的。 沈忘心从他嘴里听到肯定的答案,顿时安下心来,又开始问他有没有准备新的衣裳,过年王伯都准备了哪些吃食云云。 话说到最后,江羡突然握住她的手腕,一把把她扯进自己怀里,让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腿上。 沈忘心一时之间忘了说话,轻轻地揽住他,把头肩在他的肩膀上,问道:“从你刚才站在外头等我,我就知道你有话没同我说。现在,总算该说了吧?” “果然骗不过你。”江羡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在她耳边说道,“过完年之后,我会回一趟京城。王伯会留在江州,他年纪大了,我担心他身体不好,想劳你替我照顾。” 王伯是江羡身边的人,沈忘心自然不会不管。 她现在更加关心的是,江羡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暂时还没能确定。”江羡并不打算骗沈忘心。 这回他回京城,不但是为了解决他和余家的事情,还因为他父亲安国侯派人加急送来好几封信。若不是因为他想同沈忘心过完这个年,说不定现在已经在赶回京城的路上了。 沈忘心直起身子,看着江羡的眸子,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心心?” 江羡借着房内朦胧的光线,只见她抿着嘴,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他一时猜不出,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便不安地问了一句。 沈忘心忽然凑得更近,一双娇艳的红唇贴了上来。 江羡僵着没有动,并不是因为他不动情。而是他直觉现在的沈忘心,有什么地方与往常不一样。 560因果循环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沈忘心,果然见到她用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看着自己,问道:“什么时候回来,也不能确定吗?” 在这双兔子一样可怜的眼睛的注视下,江羡很想回答她,永远待在她身边不走了。 但转念一想,就算他不要世子的身份,只怕余家的人也不会善罢甘休。哪怕是为了沈忘心,他也得解决了这件事情,不然一只缩头乌龟,怎么配站在她身边? “我也不能确定。”江羡说出这句话,望着对方渐渐低落下去的情绪,心里就像刀割似的。 他就这样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抬起头来,热切地望着他的眼睛:“阿羡,不如我们成亲吧。反正离过年还有几天,我们趁着过年把亲事一起办了。这样的话……” 江羡一愣,听到她的话心中涌起狂喜。 但下一瞬,这个想法被自己打消,他握住沈忘心的双肩,强迫她正视自己的脸:“心心,乖。这个时候成亲不合适,我答应你,等我从京城回来,就立刻用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沈忘心望着江羡。 忽然觉得,这或许是自己该的。之前江羡曾无数次提过,等到自己笄之后,两人就成亲。 她当时想什么来着?一步也不肯退让,非要把人家晾在一边。可这一回,轮到人家拒绝她了。 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江羡还等着沈忘心回答自己,但沈忘心的话没等来,他却觉得腿上一轻,人已经离开了。 到了晚饭的时候,两人破天荒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却一句话也没说。 江羡倒是想说,可架不住沈忘心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他从没见过沈忘心生这么大的气,有心哄哄她,可有两个长辈在场,他也不好出声。 贾氏早就发现两人的异样,等到晚饭过后,她便拉过沈忘心问,说是不是两人又吵架了。 沈忘心只说没有,她看着贾氏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她总不能和贾氏说,自己向江羡提出成亲,却被对方一口拒绝了吧?她也是要面子的! 贾氏问不到,也只得作罢。 于是,沈忘心就这么一直生着江羡的气,生到了大夜三十。由于青阳书院那边,到底还是没有沈忘心的宅子宽敞,所以一家人干脆都到这边来过年。 天黑之后,众人都开始吃年夜饭。张翠花那边派来了一盘,她亲手包的韭菜肉饺子,而沈忘心则派人送了一盘子牛肉过去,算作回了礼。 外头的鞭炮炸得震天响,整座江州城的上空,都笼在一片放鞭炮留下的云烟。 无论是沈忘心还是贾氏,都没有一定要按习俗办事的习惯。为了明天一早起来拜年,两人还是决定早点回房去,美美地睡一个觉,第二天才能有精神,应付一整天的事情。 而沉香和结香两兄弟没什么事情做,便在大厅里烧了炭盆,和祁长安一起守夜。 沈忘心离开不久,江羡也走了。 沈忘心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闻着奇蓝香的味道,便不由地感叹。自己果然被江羡带坏了,以前在华国的时候,她虽然喜欢香水的味道,但也没能买香水当空气清新剂喷。现在倒好…… 老祖宗说得没错,果然是从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呀。 她房里间早就烧好了炭盆,咪咪由于怕冷,就算外头吃年夜饭再热闹,也不愿意跟着她到饭厅里去。 沈忘心没办法,只好让厨房里的人,热了沈大娘做好的小鱼干,放在小碟子里,让它在房间里吃。 小鱼干的味道,直到沈忘心进了房间,仍然还能闻到。 咪咪把装了小鱼干的碟子舔得发光,见到她从门面进来,用一只爪子按着碟子,冲她“喵喵”地叫了几声。 似乎是在问,一直给它做小鱼干的沈大娘哪里去了。 沈忘心揉了揉它的脑袋,从旁边拿来一张巾子,把它脸上的渣子擦掉,说道:“三奶奶生病了,要等她在村子里养好病,才能到回到咱们医堂来。” “喵……”原来如此。 咪咪有些失落地看着沈忘心。 “你也想她了吗?”沈忘心抱起咪咪,没听到咪咪的回答,就自问自答,“我也想三奶奶了。” 说着,她把脸埋进咪咪雪白的长毛里,依然——闻到了一股鱼腥味。 不行,今天要是不把它洗干净,晚上她就别想睡觉了。 沈忘心无奈之下,把小丫鬟叫了过来,让她把咪咪抱下去洗个热水澡。自己则在房间里,随手捡了一本床头的医书看了起来,但医术上的内容,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反倒一个想法,在她脑中渐渐清晰起来。 561替你守岁 相比于一般人用来熏衣服的熏香来说,香水确实更为方便。一旦香味淡了,还可以随时补上。 而沈忘心恰好知道,香水到底是怎么制作出来的。 若是在大周也能成功制出香水,说不定又是一项收益。想到银子,沈忘心又有了动力,在房里里找到笔墨,直接在纸面上列出她的初步想法。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忘心终于写完,把毛笔搁在笔架上,坐在椅子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州府毕竟是州府,不知道比溪头村热闹了多少。外头的鞭炮声,一晚上都没停过,若不是沈忘心刚才用了十二分的专注,大抵会被这吵闹的声响打断思路。 “想法很好,只是心心,你为什么不考虑,把目标定得更高一些呢?”江羡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若是按照你的话来说,你的目标一直是中低收入的人群,为什么不想着赚有钱人的钱?” 沈忘心本以为身后没人,突然听到他的声音,把她吓得差点把面前的研翻了。 她回过头又惊又恼地看着江羡:“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江羡怀里抱着洗完澡的咪咪,他身上洗干净的毛,被炭盆里散出的热气,熏得蓬松起来,根根纤毫分明。 沈忘心想不明白,它到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江羡的话了。 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时候上窜下跳,没一刻是安静的。和江羡一起,就能任他抱在怀里,一声也不出。 真是气死她了。 然而,江羡并不在意沈忘心的态度,而是把咪咪放在椅子上,自己则走到沈忘心面前,低头看着她:“心心,你难道不想把五味药斋经营得比荣春堂还大,再或者……成为大周的皇商?” 沈忘心愣了一会儿,其实说实话,她并没有那么大的志向。但不得不承认,江羡的话确实很诱人。 可是,等等—— 江羡不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那么他突然对自己说这些的目的是…… “你别想分散我的注意力!”沈忘心猛然发觉,自己差点被江羡绕进去了,顿时眯起眼睛,冷哼一声站了起来,“我还在生你的气呢,谁允许你进我房里来的?” 江羡无辜地看着她:“方才我问了你,你答应了一声的。” 什么时候?她自己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了?沈忘心狐疑地看向咪咪,咪咪则朝她点了点头。 要是换在别的家里,这小东西早被当妖精处理了吧? 沈忘心没打算就这么原谅江羡,沉下脸说道:“你不是不愿意同我成亲,还来我这里做什么?趁着现在周明珠,还没与张彦远成亲,大可找她去!” 江羡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揽在怀里:“心心,你这话太伤我的心了。” “我……”沈忘心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可刚才的话没过脑子,一下子就从嘴里溜出去,她想收都收不回来。 江羡见怀里的小人儿软下来,抱着她说道:“后天,我就要启程去京城了。你难道就不想和我多待待?” 之所以想同你成亲,就是想同你多待待。 沈忘心在心中默默补充道。 “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江羡忽然笑了出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沈忘心也不知为什么,明明以前是江羡的性子比较冷,也不喜欢多说话。可两人越相处下来,怎么就变成她的话越来越少,都是由江羡说了呢? “不是过完年再走?”沈忘心圈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怀里,慢慢地问道,“是不得不走吗?” 江羡“嗯”了一声,正好外头子时的更声敲响。江州城中各家各户,像是不约而同一般,燃起了烟花爆竹。 两人不再说话,而是默默相拥着。 喧闹的爆竹声一直不断,江羡却拍了拍沈忘心的背,温柔地说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沈忘心拉住他的袖子。 江羡再次笑道:“放心,我不走。今晚,我来给你守岁。” 沈忘心听到他的保证,这才到屏风后头脱了外衣,只穿着中衣赤着脚走在房里厚厚的地毯上。然后,便坐在镜子前,把发髻给解了下来,拿起一把梳子把头发梳顺。 在她看来,这倒没什么。 以前,多的是人晚上穿着睡衣,到街上吃夜宵。以至于这个观念,到了大周之后,也一直没有扭转过来。 等她发觉之时,只见江羡脸上微微发红,但面上仍然很平静地替她掖好被子,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睡吧。” 话音落下,他吹灭了床边的烛火。 沈忘心躺在床上反倒不困了,她身上确实累得很。可精神上,不知是因为爆竹声太吵,还是因为知道江羡就在房里,竟一点睡意也没有。 562上辈子欠你的 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侧着身体面朝外面,用手指轻轻掀开床上的帐幔,见到江羡正席地坐在床边铺的地毯上。 借着廊上灯笼透进来的光线,她只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就算整张脸在她的视线里,因为夜盲症的关系,所以面目模糊。 但仅仅一个模糊的轮廓,都能看出他清俊的容貌来。 沈忘心只觉得心头一颤,手上不由自主地便放下了帐幔。她不由自主地想道,身边有这样一个美人陪着,自己却一个人躺在床上。 无论怎么想,都有一种自己是傻子的感觉,怎么办? 她正在床上胡思乱想,便听到外头的江羡动了动,问道:“心心,怎么了?” 江羡的五感一直很敏锐,刚才沈忘心偷偷地掀开床帐看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了。后来听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点要休息的意思都没有,便索性同她说起话来。 沈忘心听到江羡的话,索性坐了起来,从帐幔里只伸出一个脑袋来:“阿羡,我有些睡不着。不如,你上来陪我说话吧。” 她说完这句话,脸上便像充了血似地发起烫来。 江羡怔了片刻,也不知他脸上到底什么表情,半晌之后,只听他在黑暗中答了一句:“好。” 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布料声,江羡躲了外衣掀开帐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都在轻轻颤动着。 扶着床沿窝入被窝之后,便有个温热柔软的身体靠了过来。 一阵独属于姑娘家的触感,出现在他靠近床里侧的那半边身体上。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江羡便反手抱住了她,在她充满香气,而且分外柔软的唇上浅尝即止。 整间屋子充满着旖旎而又温暖的气息。 沈忘心觉得,如果是这一回,他若是想要再进一步,她也许不会阻止。可江羡吻过她的唇之后,便像搂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轻轻地将她护在怀里。 “睡吧。”他轻轻地拍着沈忘心的背。 沈忘心没再说什么,把头埋在他怀中,只觉得心中从未有过的安稳。她急绷着的神经不知不觉松下来,没过多久便发出绵长而又有规律的呼吸声。 江羡抱着她许久没敢动,脑中无数思绪涌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觉得这段时间简直度如日年,直到自己的手臂发僵,他才忽然间发现,对方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 “真的睡着了。”江羡调整了一下自己已经麻了的手,就算动作不小,但怀里的人依然没有醒。 他是一个正常男人。 一个正常男人,怀里抱着自己心爱的女子,两人躺在一张床上,说不想做些什么都是假的。 若是换做没遇到这些事情之前,他或许早就克制不住自己了吧? 江羡看了一眼,睡得十分安然的沈忘心,心里便不是滋味起来。 “怎么能睡得正么熟呢?” “罢了,就当是我上辈子欠你的。” 他苦笑着说道。 沈忘心这一夜睡得十分香甜,等到天微微亮的时候,贴身服侍她的丫鬟,来房里叫她起床。 由于是大年初一,大家都会起得早一点。沈忘心一听到响动,忽然想起江羡在她房里过夜这件事情,猛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等她看清楚,房里已经没有别人的时候,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枕边,咪咪睡得还香,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在她旁边盘着一团。这惬意的声音,让沈忘心恨不得倒头,和它一起继续睡下去。睡到日上三竿,等到自然醒了,再美美地吃上一碗粥,配上沈大娘让人从溪头村送来的小鱼干。 这种日子简直不能再幸福了。 但她毕竟不是猫,过年第一天,可是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忙的。 沈忘心朝外头懒懒地应了一声,撸了一把咪咪身上柔软的毛。咪咪抬头看了沈忘心一眼,然后调头转了一个方向,就缩进被子里继续睡了。 沈忘心叹了一口气,从床的里边出来时,发现靠外的被褥还是微暖的。 她不由地一怔,看向一墙之隔的隔壁院子,心道,也不知道江羡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想着,沈忘心便起了床,等她梳妆完毕,外头就已经响起震天的爆竹声。等她到饭厅的时候,周延昌和贾氏已经在了,两身边还坐着昨天守夜的祁长安和两个小团子。 沈忘心打着哈欠进来,他们脸上却一点倦意都没有,坐在饭桌后头说说笑笑,惹得沈忘心惊奇不已:“你们三个昨天晚上不是守夜吗?难道说,守到一半撑不住回去睡了?” 563两对双生子 三人没回答她,倒是贾氏笑着说道:“我早上起来到大厅里时,还看到他们在下棋呢!” 结香闻言也笑着对沈忘心说:“长安哥哥好厉害,我和哥哥车轮战,都没有赢他一场。最后一场差点赢了,天却已经亮了。” 这番话说出来,沈忘心心中五味掺杂。 她自觉自己这副身体也十分年轻,怎么比起他们来,就如此不济呢?要是一天不让她睡觉,非得补上一整天,才勉强睁得开眼睛。 沈忘心默默地看了一眼祁长安,对方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回了她一个笑容:“我和心丫头还是双生子呢。” 沈忘心掩面。 贾氏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听到祁长安的话,才露出惊喜之色:“若不是长安提醒,我倒要忘了,咱们府上如今有两对双生子。今年这个年,过得还真是喜庆!” 沈忘心看了一眼越来越调皮的祁长安,她很想对贾氏解释,她这个弟弟绝对不是这个意思。他是在嘲笑自己瞌睡虫附体,连他这个后来居上,把身体养上来的都不如呢! 她入桌和几人说了一会儿话,等了一会儿之后,大家仍然没有开席。沈忘心知道,众人都在等江羡过来,正想着江羡什么时候才能到,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江羡换了一套雪青色的衣裳走了进来,他从来没穿过这种颜色,乍一穿在身上引得从人都移不开目光。好在他们早就熟悉了江羡的容貌,这才没在他脸上停留太久。 江羡也察觉到了众人的视线,明白这是自己身上的这身衣服引过来的。但他也不甚在意,他从未关心过自己的穿着。以前在京城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都是府里的绣娘做的。到了江州之后,大多是直接由王伯经手,他只负责穿就是了。 所以,他也没觉得,今天自己有什么不同。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江羡向周延昌和贾氏行了个礼,然后又笑着看向坐在一排的祁长安三人。 直到做完这些,看着沈忘心身边空了个位置,才自然而然地走到她身边坐下。 周延昌和贾氏对江羡再满意不过,今天他不过是迟到了一小会儿,自然也不会怪他。见他已经来了,贾氏便让下人端了早饭上来。 沈忘心悄悄凑近江羡,打量他的脸,见他脸上没有一丝倦意,问道:“昨天夜里,你睡了多久?” 江羡听到她这么问自己,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顿了顿才说道:“天快亮的时候,睡了小半个时辰,怎么了?” “这样啊。”沈忘心泄气地看着他。 怎么人人都比她睡得少,还一点都不困?她刚起床的时候觉得还好,可这个时候坐在凳子上,瞌睡就又上来了,弄得她混身软趴趴的,一点也不想动。 江羡失笑,低声说道:“你是个姑娘家,体力自然差一些,和我们这些男子比什么?” 沈忘心正要开口说话,就见厨房的几个下人,把热腾腾的粥给他们端上来了。一起上来的,还有几碟小菜,有酸笋、腌萝卜、凉抖海带丝等等。 一桌子的年轻人,眼巴巴地看着最后一碟菜上完了,都没有看见沈大娘的招牌菜小鱼干的踪影。 贾氏一眼看穿他们的想法,解释道:“今天是大年初一,这头一顿要吃斋的。我已经和厨房打了招呼,等到了午饭的时候,就把小鱼干给你们端上来。” 众人闻言,立刻高兴起来。 实际上,厨房的这些人都经过沈大娘的调教,手艺已经不知比外头的好多少了。因此,就算是配着粥用的小菜,也做得十分可口。 众人很快把一锅粥喝得干干净净,沈忘心吃完早饭,要和陈先一起去城里,给和医堂有生意往来的掌柜们拜年。 周延昌和贾氏由于身份较高,只需要留在家里,等着别人来给他们拜年就行了。 等沈忘心忙了一上午,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来他们家的人还真不少。周延昌毕竟当了两座书院的山长,他手下教出的学生有不少。因此,来拜年的人一直络绎不绝。 沈忘心注意到,之前因为周延昌隐瞒身份,而远离他的那几个朋友,居然也出现在人群里了。 果然,只见周延昌露出一个笑容,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这边来引着几人去了书房。 沈忘心见状,着实为周延昌高兴。他们身边的其他人,在得知周延昌的身份之后,用尽了各种方式来巴结他们。可这几个人却不一样,得知周延昌的身份之后,便一直没有出现过。 564宠坏了 可见,他们和周延昌交朋友,并不是他的身份。 所以,这份感情才显得分外难得。 沈忘心目送他们进入书房,又在前院里找了一会儿,才看见江羡站在角落里,脸上带笑地看着自己。 “回来了?”江羡笑着向沈忘心招了招手。 沈忘心走过去,拉住江羡的手,两人便往安静的地方走。她和陈先虽说是出去给人拜年,可心里头却都记挂着家里,因此也没在外头多做逗留,都紧赶慢赶地回来了。 她知道江羡过两天就要走,心里难免又涌起一阵难过,只觉得时间过得实在太快了,快到她一眨眼就过去了半天。 “你早上怎么不跟着我去?”她歪着头看江羡,脸上表情有些失落。 江羡想起周延昌见了那几个老朋友,脸上出现的惊喜之色,不由地笑了笑,说道:“不同你去,自然是有要紧事要做。” “什么要紧事?” 两人刚好经过书房,里面传来周延昌高兴的声音。 沈忘心愣了愣,她似乎从来没有注意过,周延昌的真实情绪。她爹总是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太深,从来不肯轻易地表露在她和她娘面前。 时间一长,就连沈忘心这个做女儿的,也忘了周延昌也是一个人,也有自己的需要。他因为暴露了身份,而失去自己多年的好友,一定很伤心吧? “就是这件要紧事。”江羡见她脸上露出恍惚之色,便揉了揉她的脑袋,“老师对我恩重如山,回到京城之前,我自然应该替他解忧。” 不单是为了周延昌,也是为了沈忘心。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江羡说完话,发现沈忘心忽然沉默起来。他下意识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便看向沈忘心的眼睛。 谁知,沈忘心忽然转过身来,张开手臂抱了抱他:“阿羡,谢谢你。” 江羡这么着急回京城,京城那边的情形,一定非常不容乐观。可他不但没在自己面前显示出分毫,临走之前还替自己做了这么周全的考虑。 沈忘心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因为江羡要离开,还和他闹了一会儿小脾气,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他对自己这么好,她怎么还能不顾他的感受,反倒任性胡来呢? “心心,怎么了?”江羡轻轻地揽住她的肩膀,由于看不见沈忘心的表情,心里更是没底,“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沈忘心把头埋在他的怀里,闷闷地说道:“不是,是你对我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 “傻丫头,你和我还说什么谢?”江羡不由地失笑,顺手抚了抚她的背。 更何况,周延昌这些年对他不薄,他早已经把周延昌当作自己的父亲看待。就算没有沈忘心,他也会这么做的。 沈忘心抱着江羡,感受到他胸口传来的心跳,不自觉地感觉安心下来不少。 反倒是江羡看着随时可能有人出现的长廊尽头,不自在地动了动,小声说道:“心心,我们到别处去吧。今天上门的宾客颇多,若是叫人看见了……” 怀里的沈忘心抬起头来,皱了皱鼻子,问道:“你怕我们这样,被人瞧了去?” “心心……”江羡一时语塞。 他倒是不怕,可平时不都是沈忘心怕吗?他一个男子,被人看见了也无所谓,但他更在意沈忘心。毕竟,大周的风气再开放,未婚男女大庭广众之下抱在一起,也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沈忘心却道:“我不怕,他们要嚼舌根,就让他们嚼去吧。反正人人都知道我们的事,被说几句又不会掉一块肉。” 江羡叹了口气,他真不知道该拿沈忘心怎么办才好。听她这么说,自己竟找不出一点反驳的理由,反倒觉得很是合理。 罢了…… 他勾了勾嘴角,把怀里的人儿紧了紧:“你呀,被老师和师母宠坏了。不过,看就看去吧,大不了我花些心思,让旁人说不出闲言碎语来就是了。” 正好转过一个拐角,面朝着江羡走过来的阮月舟,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脚步。 他刚才有事情找江羡,到了大厅之后,听祁长安说江羡和他姐姐往这边来了,才跟着走过来的。 可谁知,一走到这里,竟碰到这种场面…… 但问题是,江羡的话他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在他看来,秦王夫妇虽然很宠沈忘心,可至少也有点度。倒是江羡,一遇到沈忘心撒娇,就连路都走不动了。 口口声声说着人别爹娘宠坏了,其实宠坏她的,不就是江羡自己吗? 565甜甜蜜蜜 当然,这话阮月舟没敢说出口。望着江羡投向自己的冰冷的目光,阮月舟很识趣地收回了自己的步子。 打扰小情侣甜甜蜜蜜,那是要遭天谴的! 阮月舟很明白这个道理,甚至放轻了脚步,趁着沈忘心没发现自己,原路退了回去。 路上,他还遇到一个因为内急,而到处找茅厕的宾客。 眼看着那人夹着双腿,往两人的方向走了过去。阮月舟立刻出手拦住了那人,笑着对他说道:“这位兄台可是内急?不过兄台走的方向反了。” 说着,他给人家指了条反方向的路。 那宾客不是第一次来,他疑惑地看向阮月舟:“不对啊,我记得就是这个方向!” 阮月舟面不改色:“之前的方位对风水不好,因此换了个地方。”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让那宾客也信了他的话,急急向他道了个谢,按阮月舟指的方向去了。 望着宾客夹紧双腿,低头猛走的样子,阮月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好像做了什么很对不起别人的事情,不过与其让他过去撞见江羡和沈忘心,还不如让他走一段冤枉路。 只是,那人真的能坚持走到茅厕吗? 阮月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觉得他还是不要在这里久待的好。省得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那人反过头来找自己算账。 于是,这一回沈忘心很任性地抱着江羡,在长廊上站了很久。 直到她自己抱够了,才松开手来,心满意足地拉着江羡的手,往后院走去。 也不各大道,是不是老天爷都在帮他们。刚才在长廊上没遇到一个人,两人倒是在通向后院的一条僻静小路上,遇到了好几个人。 沈忘心是那种属于一时大胆的那种,刚才被一股冲动劲儿怂恿着,就好比吃了只有一时药效的豹子胆。如今这一股子热度过去了,她便怂了下去,连忙松开江羡的手,装作若无其实的样子,向遇见的人打了个招呼。 江羡若有所思地看了沈忘心一眼,沈忘心却不敢看他。 直到两人进了沈忘心自己的院子,她才重新拉过江羡的手。 ——就松开这么一会儿而已,她的手几乎就要冻成冻块了。 沈忘心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丫鬟给她备的手炉,这会儿江羡在她眼里,俨然成了一个移动的人形暖炉。 江羡反握住她的手,把她的小手往自己的大掌里一包,似乎觉得仍然不够暖和,便毫不犹豫地把她的手放进自己的怀里。 沈忘心吃惊地看了江羡一眼,对方却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咽了咽口水,装作她心里也没什么想法的样子。 不过就是放进外衣里了,里面还隔着好几层衣服呢,犯得着这么不争气吗?沈忘心暗暗骂自己丢人。上回在江羡宅子的浴房里,她不知看了多少不该看的。 结实的肩膀,豆腐块一样的腹肌,还有一看就很有力量的手臂…… 沈忘心目光一下子变得坚定起来,像是笃定了什么想法。 这回比起之前来说,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可饶是如此,她脸上还是慢慢地泛起绯红,心里紧定的意志,也像见了阳光的积雪一样,开始一层一层慢慢融化。 沈忘心内心深处,有另一个声音慢慢变大。 就算是这样,江羡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啊。这么俊美的男人,就算看上上百遍,是个女人都会脸红心跳,体内的血液加速流动吧? 对,她这样的反应,也只是正常人的反应罢了,有什么好丢脸的?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抬头看江羡。 江羡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像是得知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看着近在眼前的房间,笑着说道:“快进去添件衣裳吧,我就在外面等你。” 沈忘心心虚地应了一句,逃也似的跑进房间,关上房门之后,胸腔里的心还在狂跳着。她回头透过窗纱看了一眼江羡,发现他仍在廊下站着,只是目光投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也露出一丝在她面前从未有过的凝重。 她呼吸一滞,方才那点情绪如云烟一样消散了,走到衣柜前面挑了一件斗篷,这才打开门走了出来。 江羡见她来了,脸上便漾起一抹笑容。 沈忘心自然地牵着他的手,等到用午饭的时候,两人到饭厅里吃午饭,相携的手仍然没有分开。饭厅里的人都见到了,特别是贾氏抬眼惊讶地看了他们一眼。 但不知想起什么,众人便恢复如常,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午饭。 566家人的消息 接下来的两天,也大都如此。 时间一晃,就到了江羡要去京城的日子。他这次回京城,身边只跟着阮月舟,两人轻装简行,只坐了一辆马车回去。 众人送他们到城门口,沈忘心和祁长安又送出了城外十里,这才在江羡的催促下,坐着马车回了城里。 江羡离开之后,沈忘心的情绪一直不是很高,就连在医堂里干活,都提不起精神来。 好在如今陈先回来了,又有小贵姐儿在一旁帮忙,她好歹也清闲了下来,便总是在医堂的后院里喝茶。 以往喝茶的时候,总有沈大娘陪她谈天,祖孙两个聊上一天都不觉得累。 可今年不知怎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来,她总觉得身边清静了不少,弄得她一直适应不过来。 好不容易过了元宵,许是因为春寒料峭,医堂的生意又好了起来。这个时节大多是着了风寒的,十个里有九个到医堂里看病的,都有发热、咳嗽、流鼻涕的症状。 一时之间,常用的白芷、生姜、甘草等几味药材,都用得见了底。 本来这些小病,别的医堂也能治。但五味药斋搬来州府一年,城里的百姓都知道,来这里看病不但花的钱少,病治得也快,所以无论大小病,都一股脑地挤到医堂来看。 医堂里的大夫忙不过来,只有沈忘心亲自上阵。 最后,病人的队伍都排到大街上去了。沈忘心只好劝他们,到别的医堂去看病,好说歹说劝走了一些,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眼见着元宵过了之后,天气稍微暖和了一些,这天下午胡大夫便突然出现在州府的五味药斋里。沈忘心正和小贵姐儿在后院偷闲,听说胡大夫来了,连忙让人把他请来后院。 胡大夫一进后院,便两眼发光地看着沈忘心,笑着同她说道:“东家,我叔叔从京城来信了。说是,沉香和结香在关外的祖父和父亲,两人都还安好。前段时间来了信,说是经过御史台诸位大人的劝说,陛下终于有重审余家的案子。到时……” 胡大夫的话说到一半,将目光投向沈忘心,似乎在征求沈忘心的意见。 沈忘心自然知道,他在意的是自己手中,沉香和结香的卖身契的事情。若是余家这辈子没有希望,此事也就罢了。可余家很有可能重返京城,两个亲孙的卖身契却在沈忘心手中,传出去未免让人耻笑。 而且,若是沈忘心不愿松手,这两个孩子永远只能是奴籍,更不可能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甚至在日后有一番建树了。 “若是余家能够平反,那当然最好不过。”沈忘心对着胡大夫微微一笑,泰然自若地说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自然不会阻挠。沉香和结香待在他们家人身边,当然比待在我身边要好。” 说完这些,她顿了顿,看向胡大夫说道:“这两个孩子的卖身契,早在两年前就已经烧了。他们的去留,自然由他们自己决定。” 胡大夫愣了愣,不敢确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话:“烧、烧了?” 他结巴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表情实在太过惊讶,于是虚咳了一声,将信将疑地问道:“可是,马大夫他……不是?” 他的意思是,马大夫到五味药斋来,也是和沈忘心签了终身契约的。这年头除了卖身契是终身的,他再想不到还有什么契约,可以签这么久了。 这一回,沈忘心没有回答他,反倒是沈忘心身边的小贵姐儿忍不住笑了。 胡大夫听她忽然发笑,不明白到究竟在笑什么,只好疑惑地看着她。难道自己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吗? 小贵姐儿敛了笑意,向胡大夫说道:“东家原是不愿意同马大夫签的,是马大夫自个儿提出来的。况且,那也不是什么卖身契。契约上说了,若是五味药斋办不下去了,马大夫大可以自寻去处。” 胡大夫闻言,脸上露出些许羞愧之意。 他承认自己方才的确没往好的方向想,以至于一时误会了沈忘心的意思。只是关心则乱,是他把这两个孩子送到沈忘心手里的,如今他们有了回家的希望,他总不能置之不顾。 沈忘心也明白胡大夫是一片好意,便留胡大夫在江州城住一晚。 胡大夫为了这件事情特地来州府,一路上车马劳顿,确实也折腾得挺累,便没有拒绝直接留了下来。 此时医堂里也清闲,小贵姐儿便去另拿了一只杯子,放在胡大夫面前替他满上,三人便坐下来聊起天来。 567郭宁发作 相比与胡大夫担心两个孩子卖身契的问题,沈忘心却更担心北方战事的问题。 “如今关外正兵荒马乱,余家父子流放的地点,又是在大周最北部,只怕一打起仗来,在那里流放的犯人都会处于无人看顾的境地。”她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胡大夫,“到时,这些流放的犯人出了什么意外,只怕也没人会去追究了。” 胡大夫闻言一愣,沉默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向沈忘心借了纸笔,说是写信给他叔叔胡鹤龄。 沈忘心不知道里面具体写了什么内容,但不必看也能猜出一二来,大抵应该就是托胡鹤龄多打听打听余家的事情。若有转圜的余地,只求让余家父子赶紧从关外回来。 入了关之后,整个大周腹地有天堑防守,便不必再担心外头的战事了。 实际上,沈忘心在得知沉香和结香的身世之后,也早去求了周延昌,请他帮自己这个忙。这回御史台能出这么大的力,可以说大多是因为周延昌在其中周旋。 只是如今整个朝廷,都因为北方战事的原因,而紧张地运行着。 周延昌自然也不能因为余家的事情,而催促得太紧。否则,很有可能适得其反,害了余家两父子的性命。 胡大夫写完信,就出去找人寄信去了。 小贵姐儿看到胡大夫撩起医堂那张新门帘,钻到前面的铺子里去,便一脸担忧地看着沈忘心:“东家,你说余家父子真的能够平安回到京城吗?” 沈忘心也不敢保证,只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清楚,这个时候只能看他们的运气如何了。” “也是。”小贵姐儿附和。 沈忘心又把目光移到她的脸上,叮嘱道:“不过,此事无论咱们知道多少。到了两个孩子面前,一个字都别透露,知道了吗?” 小贵姐儿自然省得,表示自己一定把嘴封得严严实实的。 两人说着又回到桌位上喝茶,谁知倒了一杯茶刚放到嘴边,却发现茶水已经凉了。原来,是他们和胡大夫说话说得忘了时间,竟忘了把茶壶放到炉子上暖着。 好在后院的厨房里随时烧着热水,小贵姐儿便提起手边的水壶,道:“东家等着,我去装壶开水来。” 沈忘心刚要点头,便听到外头传来张翠花的声音。 “心丫头!心丫头!”果然下一刻,张翠花便掀开门帘冲了进来,神情慌张地说道,“你快来家里看看吧,宁儿她突然发动了!” 沈忘心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仔细想想才觉得不对。 郭宁不是去年六月份的时候才怀上的吗?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才八个月的身孕,怎么忽然就发动了呢? “可是摔着了,又或是出了别的什么事?”沈忘心看了一眼跟着张翠花匆匆跑进来,看上去比自己还要蒙的陈先,对着张翠花问道。 陈先也看向张翠花,目光似乎在询问,是不是两人又吵架了。 可这一回,是两人冤枉张翠花了。 张翠花一拍自己的大腿说道:“哎哟喂,我哪敢惹那个小祖宗?最近,我可一回都没和她吵过嘴。今天不知怎么的,突然间就发动了。” “那一直给她号脉的那位大夫呢?可说什么了?”沈忘心追问道。 张翠花摇了摇头:“什么号脉的大夫?我就没见过那大夫的影子!” 她说的也是实话,每回郭宁出去都是由李妈妈陪着的,根本没见她吃过安胎药。每回回来,也不像是号过脉的,一句肚子的事情也不提,谁知道她究竟做什么去了! 不过,她也没和家里人提就是了。 张翠花皱了皱眉头,说道:“都说是她娘家给她请的,可她娘家现在都这样了,哪有功夫给她请大夫?我看啊,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现在好了,也不知道我的乖孙孙怎么样!” 张翠花不提则矣,一提就觉得来气。 陈先听到她的话,连忙道:“娘,您别说了!现在要紧的是,请忘心到家里给宁儿看看。宁儿再怎么说,也是您的儿媳,您怎么也得多关心关心她!” 张翠花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沈忘心去拿了自己的药箱,背在身上冲陈先道:“阿先,你快去请个有经验的稳婆过来。我和翠花婶先过去,你快些走早点把人带过来!” 陈先听了沈忘心和话,赶紧找人去了。 小贵姐儿知道沈忘心和郭宁的矛盾,不放心沈忘心一个人去,左右她现在也是闲着,便跟着沈忘心去了陈家宅子。 568接生 一进到宅子里,便听到屋子里传来郭宁痛苦的呻吟声。 沈忘心立刻让张翠花去烧热水,自己则和小贵姐儿一道走了进去,见到郭宁正躺在床上疼得满头大汗。她的奶娘陈妈妈坐在床边,正握着郭宁的双手,眼里盛满心疼,安慰道:“姑娘,你再忍一忍。大夫马上就来了,再忍忍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 李妈妈赶紧回头,却瞧见沈忘心并着小贵姐儿走了进来,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她让张翠花出门请大夫时,就知道张翠花一定会去找沈忘心。 可当沈忘心真的出现在她面前时,李妈妈却又觉得不真实了。若是她坚持来给郭宁号脉,给郭宁开安胎药吃,郭宁也不至于在今天就提前发动。 要知道,女子生产就等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她这样的普通人都知道的事情,沈忘心一个大夫怎么可能不知道? 沈忘心并不知道李妈妈的想法,她见到郭宁身下的裙子湿了一大片,就知道她的羊水已经破了。也不知道羊水到底出了多少,若是胎儿在子宫里迟迟不出来,只怕会引起窒息。 “先前替郭小姐号脉的大夫是怎么说的?可说过,可能提前发动的事情?”沈忘心看着李妈妈脸上的异样,知道她仍在介意之前的事情。 但这个时候,人命比什么都重要。而且郭宁肚子里的孩子,又是陈先的亲生骨肉,她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还想着之前的龃龉。 “没……没怎么说的。”李妈妈没想到沈忘心会问这个,一时之间语塞。 沈忘心听她这么回答自己,不由地皱了下眉头:“没怎么说的,到底是怎么说的?若是不说清楚,我可不保证能在第一时间,才能够对症下药。” 李妈妈一时就怔住了,不就是提前发动要生产吗?哪有什么对症不对症? 更何况,除了沈忘心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大夫替郭宁把过脉。叫她一时之间,如何说得出什么事情来?若是胡言乱语一通,又一定骗不过专精医术的沈忘心。 李妈妈一时沉了脸,好在郭宁又痛苦地唤了两句,才让她暂时找到借口,回到郭宁身边去了。 沈忘心不解地看向李妈妈,听着张翠花在厨房里开始烧水的声音,不由地想起她在医堂时说的话。 张翠花怀疑郭府根本没有给郭宁找大夫,可郭宁这么做的原因,究竟是为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嫉妒陈先曾经对自己的感情,所以宁可不受自己的恩惠,也要和自己划清界限? 她一时之间,无法理解郭宁的所做所为。 这完全是孩子气的赌气,哪里是一个怀了孩子的母亲的做法? 不过,也容不得她多想。 不一会儿,外头的院子里便传来推门声,原来是陈先带着城里的稳婆赶了回来。 陈先带着稳婆进来,由于实在太急。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众人脸上的异样。 郭宁做的这件事情,连一直待在家里的张翠花都蒙在鼓里。陈先这段时间都在外头忙活,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妻子背着他究竟做了什么? “忘心,宁儿怎么样了?”陈先急匆匆的,脸上写满担心。 沈忘心给郭宁把完脉,长长地松了口气,说道:“体质太弱了一些,并无别的事情。” 但也正是因为母体虚弱,所以才没办法将胎儿养到足月。稍微一有不慎,就可能导致胎儿早产。产下的孩子也因为母体的原因,体质一定不怎么好,还有可能经常生病。 沈忘心没把后头的话说出来,她知道这都是后头的事情。如今最紧要的事便是郭宁生产的事情,别的等到孩子顺利出生,再说也不迟。 说着,她便向那稳婆点了点头,道:“剩下的就交给您了。” 稳婆虽然只负责接生,但好歹也和沈忘心算是同行。 沈忘心的五味药斋来到江州城之后,一时之间名声大噪,她就算没见过沈忘心,也知道她的名字。又听陈先自称是五味药斋的账房,稍一猜测就知道沈忘心的身份了。 稳婆客气地向沈忘心点了点头,道:“沈小大夫放心,我一定把这小娘子看顾好了。” 说完,便钻进产房里去。 这一会儿的功夫,张翠花已经在厨房里,把热水给烧好了。稳婆已经开始催促着要热水,张翠花一盆盆地把热水往里端,李妈妈则一盆盆地把血水往外面倒。 569站在外头看热闹? 陈先是医堂的账房,见过不少人治病,但还是第一次知道,女子生产的时候,会出这么多血。 一开始,郭宁还在屋子里痛苦地呻吟着,可后来就连呻吟声也听不到了。 他急得在原地转圈圈,不时看向沈忘心,着急地问:“忘心,里面怎么没声音了?宁儿她没事吧?” 沈忘心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只好出言安慰了几句。 吱呀—— 只见产房的门被打开了,稳婆满手鲜血地走了出来,着急地向沈忘心说道:“沈小大夫,这小娘子身体未免也太弱了一些。只用了一会儿子的力,居然就晕过去了。我用尽手段也叫不醒她,您快来看看吧!” 沈忘心听到这话吓了一跳,若是孕妇体力不支晕过去,孩子长时间卡在产道里,一旦导致缺氧,很可能引起不可逆的脑损伤。 换而言之,生下来的孩子有可能变成傻子。 稳婆显然也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想起外头还有个了不得的大夫坐镇,便立刻向沈忘心求助了。 沈忘心闻言,顾不得产房里的血腥味,便立刻提起药箱走了进去。 房间里,郭宁混身大汗地躺在床上,身下的被褥已经被血水浸透了。她本来就生得白,如今脸上的皮肤几乎和白纸一样,没有一点儿血色。 李妈妈站在她旁边呆呆地看着,就像是一尊不会动的泥像一样,魂魄早就不知道飘到何方土地去了。 沈忘心没有理会李妈妈,连忙握着郭宁的手腕,给她把了一下脉。 把完脉之后,才长出一口气。好在人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身子到底太弱了一些,根本就没有什么体力用来消耗,刚才是疼痛加上一时力竭晕了过去。只要把人弄醒,便没什么大问题。 这个时候,李妈妈的视线里出现沈忘心的影子,终于回过神来。 她看见沈忘心,心火一下子窜起来一丈高,伸手便拉住沈忘心的领子:“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们家姑娘都这样了,你还站在外头看热闹!好了,现在我家姑娘晕过去了,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情,你的良心安得下来吗?” 李妈妈手上还带着血水,一按在沈忘心身上,就多出两个血淋淋的手印子。 沈忘心低头看了一眼,一下子皱紧了眉头。这些衣裳可是她最喜欢的,同时也是料子最娇贵的一件,李妈妈按了两个血手印,现在看来一定洗不掉了。 就算能洗得掉,沾了别人血的衣裳,她也不会再穿了。 她忍无可忍,一把将李妈妈甩开,冷冷地说道:“事情到底怎么样,你们自己心里清楚。若不是这段时间,你们一时瞒着家里,假称有大夫照看着。今日,郭小姐也不可能早产!” 李妈妈脸色一白,她不得不承认,沈忘心说得是对的。 可郭宁为什么没找大夫看,还不是因为沈忘心吗?如果不是沈忘心和陈先之间有过那么一段,让郭宁始终耿耿于怀,她也不必拒绝沈忘心上门,还偷偷摸摸地过了这么久! “谁人不知,你是这江州城里最好的大夫?你若不来看,别人家的又有什么用?”李妈妈仍旧嘴硬。 她舍不得责怪郭宁,就把事情全部推到了沈忘心头上,全然忘了沈忘心当初是怎么对郭宁的。 沈忘心也被李妈妈气到了,她不想再和李妈妈说一句话,便看了一眼稳婆道:“把她给我轰出去,要不然这郭小姐我可就唤不醒了。” 稳婆本来正在看热闹,她干这一行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产妇没见过?也知道,不过就耽误这么一会儿,床上的小娘子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 相较而言,她更在意的是,这婆子刚才说的话。 虽然没说明白,但话里话外,可都是在指责沈忘心和这陈账房之间,怕是有什么。这才让陈账房的娘子,都吃了一缸的飞醋,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不顾了。 没想到,她看得正得其乐,却被沈忘心冷冷的一个眼神看了一眼。 这一眼犹如一道凌冽的寒风,将她的老脸吹得生疼。一时之间,竟忘了刚才的想法,不由自主地按照沈忘心的吩咐,把李妈妈从房里推了出去。 稳婆这一行,手上没有力气连入行都入不得。她只轻轻一推,就把李妈妈推了个踉跄,差点没被门槛绊倒。 李妈妈脸色一沉,正要说话可忽然看见陈先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自己,便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都说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570逃避现实 郭宁无论出嫁之前有多么好的身世,可嫁给陈先之后,陈先如何她也只能如何了。而她作为郭宁的乳母,是要服侍郭宁一辈子的,想要留在陈家自然也要仰仗陈先,不能把陈先惹恼了。 可看陈先的表情,刚才她在房里说的话,怕是都被陈先听见了吧? 李妈妈从来没一刻这么后悔,刚才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向沈忘心说了那种话。 “姑爷……”李妈妈刚开口,就听到陈先身边站着的小贵姐儿,不屑地“嘁”了一声。 房间里的话,不但陈先听到了,小贵姐儿也听得一清二楚。虽然隔着一道门,她看不清李妈妈到底对沈忘心做了什么,但她知道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沈大娘临回溪头村之前,可是嘱咐自己,一定要照顾好沈忘心的。 而且,沈忘心还是她的东家,她自然不能看着她白白被人欺负。 “李妈妈,我们东家听到郭小姐早产之事,放下医堂里的事,立刻就赶来了。她已经做到这种程度,您老人家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小贵姐儿毫不掩饰自己对李妈妈的厌恶,斜睨着她问道,“什么看热闹,蛇蝎心肠,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李妈妈见陈先没有开口训斥她,反倒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高高在上地嘲着笑她,胸中刚压下去的火气,又一下子窜了起来。 她双手叉着腰,仰起头不甘示弱地回瞪小贵姐儿:“难道我说得有错?她在京城给长公主接生的事情,传得整个江州城都知道。若是她一来就给我家姑娘接生,我老婆子屁都不放一个。” 说着,她又看向陈先,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姑爷,不是我多嘴。您不在房里,根本不知道姑娘已经成了什么样了。若是她对姑娘没有一点成见,为何不亲自给姑娘接生?长公主那么凶险的,她都能保得母子平安,凭什么就不能救姑娘一救?” 小贵姐儿看了陈先一眼,见他居然被李妈妈说动了,神情也变得疑惑起来。 可在小贵姐儿看来,沈忘心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倒是面前这个李妈妈,也太恬不知耻了一些:“你倒是好大的脸,长公主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就算我们东家给长公主接生了,又如何?凭什么非得给郭小姐接生?也不看看自己对东家怎么样,倒要求别人以德报怨了!” 两人在陈先面前越吵越激烈。 眼看着就要动手了,陈先皱紧了眉头,冷冷地喊道:“住手!” 李妈妈听陈先的语气,像是真的生气了。他这人一向和和气气,就连郭宁怀孕期间都作上了天,他脸上一丝恼意都没有。 可今天,却因为沈忘心的事情,发这么大的火。 “还说和她没一腿,再怎么我都不相信……”李妈妈不情愿地收了手,还低低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陈先又皱了一下眉头,她才不再说话。 小贵姐儿只觉得胸中的怒气像海浪一样,反复地往她脑子里冲了好几遍,才被她强行压制下来。 她也是碍着郭宁怀的是陈先的孩子,这才闭口不言的。若不是如此,面前这个讨人嫌的婆子,她非上去撕了她的嘴不可! 沈忘心在房间里,当然也听到了外面的争执。但她现在没心思管这些,而是从药箱里拿出了她最趁手的那套银针,取了几个穴位,在郭宁身上快速地针了下去。 酸麻的感觉让郭宁的眉头皱了皱,她其实一直处于半昏半醒之中。一边在做着梦,另一边又隐隐知道自己身边到底在发生着什么。 可她以前从来不知道,生孩子居然能这么疼。疼到她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咽气,疼到她恨不得把这个孩子塞回到自己肚子里。 但她最害怕的还是,被陈先知道自己这几个月,一直以来瞒着陈家人的事情。 根本没有什么郭家的大夫! 她父亲已经被贬了官,到了余庆县那个小地方去做县令,她郭家的铺子也一间接一间地完了。郭家就像一棵已经从芯子里开始腐朽的大树,都说树倒猢狲散,哪里还管得了她这个女儿?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郭宁忽然觉得,就这么一直沉睡下去好了。只要睡着就不用醒来,面对她不想面对的现实。在梦里她还能像幼时一样,在郭府偌大的花园里扑蝴蝶,和身边的小丫鬟一起荡秋千、捉迷藏…… 沈忘心看见郭宁细微的表情,就知道她其实已经醒了。 571生了个姑娘 她取了针,站在郭宁身边拍了拍她的脸:“你若是再睡下去,等过个几年陈先便要另娶她人。你的孩子也会成为别人的孩子,到时后母对继子可不都是个个都能当作心肝宝贝来疼的。” 话音落下,只见郭宁的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子一样,迅速地扑腾了几下,然后忽然睁开眼睛,恨恨地盯着沈忘心看。 “是你!”郭宁猛地回过神来,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狰狞,“不用你来假好心!我就算捡回这条命,也是我自己捡的,不关你什么事!” 沈忘心勾了勾嘴角,可惜地看了一眼自己领口上的两个血手印,冷笑道:“随你。” 说完这句话,看了一眼身边的产婆。产婆立刻会意,继续替郭宁接生起来。 沈忘心头也不回地打开房门,径直走了出去。她一走出门,就与陈先不解的眼神对上。 结合她刚才听到的话,她哪里还不知道陈先这么看着她,到底是想问她什么? “既然这么想知道,为何不敢亲口问我?”沈忘心逼视着陈先的眼睛,对方一直不敢直接看她,似乎后悔自己刚才顺着李妈妈的意思,把沈忘心往坏处想了。 沈忘心进了一趟产房出来,就算已经到了外头,鼻间却仍然充斥着一股血腥味。而这顾味道的来源,正是她身上的衣服。 这种时刻萦绕在她身边的味道,让她心情更加烦躁,因此对上陈先也没什么好口气:“你倒也不想想,我如今什么年岁?就算我知道如何接生,可我又为多少女子接生过?口口声声提起长公主,若是郭宁真危急到了长公主那种,需要剖妇取子的情况,我自然也不会手软!” 小贵姐儿刚才说不出理由,但现在一听沈忘心这么说,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连忙跟着沈忘心点了点头。 果然,听了这话之后,陈先脸上露出羞愧的表情,立刻向沈忘心道了歉。 李妈妈的神色也不好看起来,但她死鸭子嘴硬,连看也不敢多看沈忘心一眼。 等小贵姐儿回过神之时,沈忘心已经打开了陈家大门。她立刻跟了上去,就听到沈忘心朝陈先落下一句话。 “接下来应该没什么事情了,我就先走了。” 小贵姐儿跟在沈忘心后头,忽然觉得陈先跟在沈忘心身边,简直是走了狗屎运了。他自己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娶了个不省心的媳妇,天天把沈忘心当成假想敌。 如果以后郭宁还是死性不改,估计够陈先喝一壶的。 沈忘心在回去的路上,一句话也没多说。她心情非常不好,不但是被郭宁和李妈妈气的,更是因为她好好的一件衣裳,就这么被李妈妈毁了。 等她回到自己院子里,就立刻到浴房洗了个澡,换了一套全新的衣裳,心里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小贵姐儿到沈忘心的院子里时,就见到平时给沈忘心看猫的那个小丫鬟,手里拿着冬天烧炭用的铜盆,盆里装着一套眼熟的衣裳,用火折子点了,放在院子角落里烧了起来。 “这是东家刚才穿的那身?”小贵姐儿看着盆里的火苗张牙舞爪的,把那件精致的衣裳烧着灰烬,就觉得一颗心都在滴血。 小丫鬟也心疼得紧,蹲在铜盆旁边,愁眉苦脸地说道:“这件衣裳的料子,可是京城送来的王府特供的料子。当时做衣服的时候,金线都用了足足半捆。姑娘说烧就烧了,真是心疼死我了。” 小贵姐儿听到这话,心里已经不再滴血了,而是刀割一样疼。 不过,想起小丫鬟刚才的话,她又觉得这件衣裳绝对不能白费了。于是,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沈忘心听到小贵姐儿的声音,换好了衣裳出来正要和她说话,可出来时就见她一转身不见了。 她觉得纳闷,便看向一直在院子里的小丫鬟,问道:“小贵姐儿可说了她要去哪?” “好像要去布庄?”小丫鬟也没听真切,她光顾着心疼衣裳了。 在她看来,这哪是在烧衣裳,简直是在烧白花花的银子!可姑娘回来时,衣裳上确实沾了血,这么晦气的东西,她也不愿意姑娘再穿第二回。所以,沈忘心让她来烧衣裳时,她也没多说什么。 郭宁这么一生,从傍晚生到了晚上。 直到用完晚饭,沈忘心又在房间里看了一会儿书,才见到张翠花脚步轻快地进来了。 她一见到沈忘心,便高兴地说道:“生了!生了个姑娘!” 572衣裳银子 沈忘心闻言也笑了笑,倒不是为了郭宁高兴,而是为陈家添了个小生命高兴。毕竟,无论郭宁再怎么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无辜的。更何况,这孩子有陈先一半的血脉,也就如同她的小侄女一般,自然应该疼爱。 “生了就好。”她笑着答道。 张翠花见沈忘心脸上没有异样,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补充道:“就是稳婆说了,这孩子不足月,以后多少身子会弱一些。我想,请你替这孩子好生调养调养。” 沈忘心本来想答应,可想起郭宁和李妈妈的态度,便笑了笑道:“再说吧。” 张翠花知道沈忘心今天好心去帮,却被她家人寒了心,便不再多说。她当时本想出来说两句话,可厨房的热水溢了锅。她一时之间手忙脚乱,出来的时候沈忘心已经走了。 说完了孩子的事,两人便僵在原地,一时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沈忘心还好,她手头有书,又是在自家地盘,无论如何都是自在的。倒是张翠花坐在那处坐立不安,像是要说什么,却一直说不出口。 “翠花婶,还有什么事情吗?”沈忘心不知看了多久书,久到她已经忘了张翠花还在她身边了。 等她回过神之时,发觉张翠花居然还在,一副有话说的样子。 她不由得失笑,说道:“翠花婶有什么话便说吧,咱们又不是认识一日两日,都已经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话开不了口的?” 当然,就算张翠花开了口,她也不是一定要答应。 张翠花在椅子上扭了片刻,忽然满脸堆笑,小心翼翼地向沈忘心说道:“心丫头啊……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你那套衣服的银子,能不能就不要让我们赔了?” “衣服?”沈忘心愣了愣,只顿了一下就明白过来,张翠花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看来,今天下午小贵姐儿出了门。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居然是为了替她讨银子去的。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沈忘心一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不过,小贵姐儿既然这么护着她,她也不能辜负了人家的好意是吧? 沈忘心觉得,作为一个东家,她从来不会让手底下的人寒了心。于是,她抿了抿嘴角,看起来像是在心里做了一番斗争。 然后,坚定地看向张翠花,脆生生地道:“不能。” 张翠花傻了眼儿,她一直觉得沈忘心对他们老陈家很是大方,可今天不就是一身衣服的钱,她怎么就拒绝了呢?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沈忘心肃着一张脸,说道,“翠花婶,我现在虽然手头富余了很多。但也不代表我的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阿先是医堂里的人,我给你们看病,也并没有收取诊金。可诊金是诊金,衣裳的钱是衣裳的钱。我也总不能一直当冤大头不是?” 张翠花听完沈忘心的话,一时惊讶地张大了嘴。 沈忘心就这么微笑地看着她,仿佛在心平气和地等着她倒地撒泼。不知为什么,张翠花的心里突然生出一股羞愧来。 她像是突然开了窍一样,自己之前的所做所为,都一股脑涌进她的脑海里。 张翠花面红耳赤,双手颤巍巍地从怀里拿出了一张银票:“这是我偷偷攒下的私房钱,刚好够小贵说的数目。”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已经小到蚊子一般。 沈忘心手里捧着这张,还带着张翠花体温的银票,淡淡地看着张翠花出了门。她身边的大丫鬟送了她出去,两人一起消息在夜幕中的长廊里。 她看着银票,不由地叹了口气。 看来,之前一直是自己太想当然了。若不是小贵姐儿,她也许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也许她对这些人确实太宽容了一些。 这个时候,才刚入春没多久。 沈忘心的窗台边上,刚好种了一棵树。她不知道这树叫什么,一到冬天叶子就掉光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杈。看着实在很不美观,但这么大一棵树,又不像盆景,说挪就挪了。 所以,它便一直这么立在窗台边上,一推窗就可以看见它。 院子里的小丫鬟很不喜欢这棵树,委实是因为沈忘心的院子设计得十分雅致,唯有这棵树很突兀地杵在这里。 沈忘心还注意到,有时咪咪也会蹲在窗台上,冲它露出嫌弃的眼神。 小贵姐儿从外头走进来时,就见到沈忘心靠在窗边,对着窗外的树杈子出神。 她到了陈家去,没讨要到沈忘心的衣裳钱,心里很是不痛快。但她很清楚,这银子可以管张翠花要,也可以管郭宁要,就是不能管陈先要。 573给年轻人一些机会 要是医堂的人,和陈先对上了,那可不止是难看了,更有可能弄得陈先和医堂情份尽失。 在这方面,她还是有分寸的。 “东家猜我做什么去了?”小贵姐儿本来心里还有几分烦躁,可看见沈忘心站在窗边,对方什么事也没做,却让她一时平静了下来。 沈忘心自从小贵姐儿踏进院子里的那一刻,就知道有人进院子了。 小贵姐儿的脚步声,就像她如今的性子一样,听着十分果断,没有一丝拖沓。 她转过头去,果然看见小贵姐儿满脸笑容地看着自己,于是也回了个笑,道:“让我猜猜,你怕不是到陈家去,替我讨要衣裳钱了吧?” 小贵姐儿一惊,却又像是早就料到似的,抿了抿唇道:“可惜没能讨到。” 郭宁生了个女儿,陈家人开心得什么似的,能静下心听她说话的,也就只有张翠花一个人了。张翠花这段时间倒是安份了不少,看样子也是学乖了,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提到银子她就不松口了。 “明天我再去。” 沈忘心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在小贵姐儿面前恍了恍,说道:“不用你去了,你来之前翠花婶已经登门,把银票给我了。” 小贵姐儿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两人就着银票的事情谈了一阵子,便又转到陈家的其它事情上去。 陈家其实没有什么事情好聊的,大多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人这一辈子,哪能遇到多少大事,就让人烦恼的,也正是这些小事。 聊着聊着,小贵姐儿便眼前一亮,走到沈忘心靠着的窗边,指着树杈上的一片嫩芽,惊喜地合掌:“唉呀,这棵树居然发芽了!” 沈忘心顺着她目光的方向一看,果然看见干枯的树枝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片鲜嫩的小芽。这片小芽在夜风之下,轻轻颤动着自己的叶子,像是感觉到了两人的目光,随着风摆动了一下。 春天到了啊。 沈忘心将身子探出窗台,遥遥望向北边的天空。 今天夜里乌云蔽月,漫天的繁星也都收敛了自己的光芒。北方的天空一片黑沉沉的,在江州城的万家灯火之上,沉闷得显得有些肃杀。 而万里之外的京城,当年大周开国皇帝。因为佩服前朝皇帝,将国都定在北方,亲自抵挡北部狼烟的魄力,也毅然决然地选择在前朝的废墟上,建立起了新的国都。 也正因为如此,只隔着一道山岭作为天堑,外部便是关外漫漫草原的京城。此时虽然一片沉静,但朝堂之上的大臣,似乎能感觉得到,关外硝烟的那股刺鼻的味道。 “忠勇将军府满门忠烈,邵老将军爱子早年已经为国捐躯。如今连府上唯一的嫡孙,都已经到前线去了。难不成,你们还想让邵老将军耄耋之年,再亲自披甲上阵吗?” 即便已经是深夜,皇城里的太和宫依旧灯火通明。 御座后头,给皇帝打着仪仗的太监,双手已经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他小心地观察着台下大臣们的模样,这次议政是皇帝临时发起的,一直从正午持续到深夜,群臣为了北方战事的事情争论不休。 此时此刻,这些平时最注重威仪的大臣们,也都已经累得顾不上仪态了。 吏部的一位大人,官帽都已经歪了,还混然不觉。工部的一位大人,衣领已经松松垮垮,但由于他体胖,身上的汗一遍遍地出,已经把整件官袍浸得可以拧出水来,能控制住不把这身衣裳剥了,已经是他最努力地在克制了。 这太监手腕酸痛到都已经没有知觉了,看着眼前的情形,忍不住想做些小动作。 可他刚想活动活动自己的手腕,就听到御座之上的皇帝突然暴呵一声,吓得他差点没把手里沉甸甸的礼器丢了。 皇帝虽然年纪轻,又是半路才知道自己有做皇帝的命的。 但好歹他在政事上有几分天赋,经过这么多年,终归还是有几分帝王的威严的。他这一声大和,让和一群武官争论不休的兵部官员,一时间都鸦雀无声,屏息静气地盯着皇帝看。 皇帝沉默了一阵,终于还是看向殿下站着的兵部尚书余晋平。 昭和帝在世的时候,就很信任这位余尚书。他行事风格利落,做事情也很周全,最重要的是,自从他登基之后,用他用得也很顺手。 余晋平,从来就没让他失望过。 “陛下,依臣之见,如今该是给年轻人一些机会了。”余晋平见到皇帝点明问他,也不再任由手下的官员,和那群武官争吵。 574旷世奇才 他自己站出来,立在太和殿中间。 此刻,整个太和殿的中心仿佛不是皇帝,而是这个面目沉痛的中年男子。 “长乐十一年时,北方部族趁先帝病重大举进犯我大周边境,当时便派了老将们出战。若是七八年后的今天,我大周还将他们派出去,岂不是让那些野蛮人笑我大周后继无人?”余晋平目光扫过御座下首,摆放着的一排椅子上。 那里的几员老将,正因为他的话,而气得脸色青紫。 长乐十一年那战事,正是他们出面领军的。当时,适逢先帝病重,先帝一辈子未曾生育,也未曾指定皇位的继承人,便让整个大周皇室陷入一种癫狂的状态当中去。 他们在边境抵御外敌,已然十分吃力。后方却因为皇室内部的争斗,而没有及时派兵增援,能够凭着一股残兵,坚守了那么久,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可余晋平现在提起这件事,居然面露嘲讽之色,他们怎能不动怒? 其中有个老将有意反驳,却被坐在他身边的忠恿将军邵秋按住了。邵秋脸上虽然布满了皱纹,比起七八年前看上去更加老迈了,但一双眼睛却出奇的明亮。 正是这双眼睛里,露出不赞同的目光,还向那老将摇了摇头。 毕竟,当年的事情,与大周皇室的争端息息相关。如今御座上的那位,一定很不愿意,把大周历史上最耻辱的一场战事,与自己的得势联系在一起。 皇帝听了余晋平的话,并没有立刻下结论。他心性虽然有些小贪婪,但性子却较为温和,一开始从未觊觎过皇位,要不然也不会在那场斗争之中保存了自身,甚至还登基成了大周的天子。 “邵老将军,您的意思是?”对于这些老将,皇帝发出内心地尊重。 不过,即便他这么问,也只是表面上的功夫罢了。正如余晋平所说,就算他们有心出战,大周朝廷也不可能派这些本该荣养的老将,再次上场领战了。 邵秋对皇帝的意思心知肚明,他在这群老将里年纪最大,身体却是最好的。他按着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面色温和地说道:“臣以为余尚书所言有理,只不过朝中近年来并无战事,经历过实战的并不多……” 话音未落,就被余晋平打断了。 他笑着挥了挥手,说道:“邵将军多虑了,我大周人才济济,又岂会真如外族所言,真的后继无人?” 说罢,他转身向皇帝行了个礼,道:“臣斗胆推荐一人,此人骁勇善战,以臣看来他的能力,不输于在场任何一位将军。特别是他仅凭着三五人的小队,冲破一群百余人寇匪的围攻,说是旷世奇才,也不为过!” 皇帝闻言大喜,忍不住拍了拍御座上的龙头,问道:“爱卿既有此人,何不早日向朝廷推荐?此人现在何处,是什么来历?你快说出来,让诸卿替朕参谋参谋!” 余晋平的话音刚落下,就连他手下兵部的大臣也面面相觑。他们跟在余晋平手下这么久,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号人物。况且,直到刚才余晋平都和他们一样,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 现在却突然站出来引荐,容不得他们不多想。 不止兵部的这些人惊讶,朝堂上的大臣们也都开始议论纷纷。他们没收到风声,应该是余晋平这只老狐狸,怕他们半途把人抢走了,所以捂得严实。 可兵部这些人,看起来也不知道的样子,那就很是奇怪了。 太和殿里一片人声鼎沸,余晋平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他并没有打算立即开口,他一向不喜欢在人们高声谈论时说话。那样的话,会显得他的声音极小,就算被人听见了,也丝毫没有威严的样子。 朝臣的角落里,祁文藻手里执着笏板,默默地看向队伍前方站着的,面色铁青的安国侯。 本来,安国侯一直站在前面,隔着那么多大臣,他也是看不见安国侯的脸色的。可这个时候,众人因为听到余晋平的话脸色各异,唯有安国侯就像沉入河水进的一块铁块,容不得他看不见。 奇怪了,有人到前线去领兵打仗。无论如何,不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安国侯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祁文藻多看了安国侯几眼,又看了其余几个,和安国侯站在一堆的大臣,都是朝廷各部的主事,他本来也该站在那个位置的。 这回边关打仗,不但军士牺牲诸多,就连边关的百姓死伤失踪的也不少。 575人选 如果他还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这个时候应该忙得连腾出手喝水的时候都没有,忙着统计管疆土户籍的事情,还要忙着把划出国库的银子给兵部那边送过去。 可现在仗都打起来了,他一个鸿胪寺卿哪还有什么事情可做? 唯一可做的就是,把那群在大周国境内的外族管的死死的。不让他们出去,也不让外头的人进来。然后,给这些人发告示,谴责他们所在部族对大周边境百姓做出的无耻行为。 实在气极了的时候,他还会亲自上阵。 就在前几天,他还把一个到大周走商,却因为仗打起来而回不去的五大三粗的羯族商人,骂得痛哭流涕,就差没跪下喊爹了。 要问为什么,不把这些人投到牢里去。 不管怎么说,大周还是个仁义之邦,对于这些没做错事的商人,大周还是很仁慈的。 祁文藻的思绪飘了出去,又因为太和殿里响起的一阵哗然声飘了回来。他回过神来,只见安国侯脸上已经快和锅底那么黑了。 他刚才走神了,没听到余晋平到底说了什么。于是拍了拍身边的鸿胪寺少卿,问道:“刚才余大人说了什么?” 鸿胪寺少卿一脸同情地看着祁文藻,他这位顶头上司,应该是因为听到余晋平刚才的话太过惊讶,一时之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吧? “祁大人,余尚书刚才推荐的人,是您的未来女婿。”鸿胪寺少卿斟酌了一番,不想刺激到他的这位顶头上司。 祁文藻愣了愣,他的女婿?可现在,通京城的人都知道长乐的事情,谁还敢上门来提亲? 这个念头划过之后,他蓦地想起,他祁文藻不止一个女儿。要说亲生的女儿,其实还是远在江州的沈忘心。 难怪刚才安国侯的脸色那么难看,只怕他早知道了,余晋平要把自己的儿子推上战场。 祁文藻心里一惊,紧握着手里的笏板窜到了大殿正中心,急切地说道:“陛下,这未免也太草率了一些!安国侯世子或许身手极好,可他毕竟是一介书生,这领兵的能力还有待考证。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哪里只是身手好,就能当将领的?” 皇帝听到江羡的名字,从余晋平口中出来的时候,恨不得当着朝臣的面,立刻就拍板让江羡挂帅上阵了。 可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若是太过激动,反倒让人觉得他这是让江羡去送死,然后他就能占有臣子的未婚妻了。 毕竟,他的皇帝看似严密。但他喜欢沈忘心的事情,实际上早就留传出去了。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隔着冠上垂下的珠帘往底下一看,果然就见到不少大臣向他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紧接着,祁文藻就跳了出来,说出了刚才那番话。 皇帝对于他这个未来老丈人,还是相当有忍耐力的。当然,他的身份并不是主要原因。最要紧的是,祁文藻这人在家事上不行,在朝事上却是一等一的。 要不然,单凭祁长乐对安定公主做出那种事,他就足够让人把祁家抄上三遍了。 祁文藻说完话之后,就瞧见皇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他虽然有些犯怵,可想想了江羡和自家闺女的关系,还是咬牙忍了下来。 他正等着皇帝发怒,却听见余晋平忽然笑了一声,向自己说道:“祁大人难不成忘了?安国侯府当年之所以封爵,正是因为当年的老侯爷,可是先帝亲封的镇国大将军啊!” 话音落下,周围的大臣纷纷议论起来。 “江老侯爷当年领着我大周大军,一举攻破杨浚老贼的大本营之事,当今还有多少人记得啊?” “安国侯在武艺上没有天赋,以文入了官,才这么几年就有人忘了,安国侯府可是靠武起的家!” “既是江老侯爷的孙子,这次我没有异议!” …… 祁文藻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点,他入官场的时候,江老侯爷早已经去世了。他去世之时,江羡都还没出生,哪里谈得上什么传承? 但看着御座上的皇帝,露出满意之色时,祁文藻知道自己再怎么说也无济于事了。 他只得默默退下,退到大臣的队伍里时,他看见安国侯回头复杂地看了自己一眼。这一眼看得祁文藻有些糊涂,这安国侯到底希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上战场呢? 下朝的时候,已经将近子时了。 太和殿高高的屋脊之上,一轮明月高挂着。祁文藻默默地跟在大臣队伍的最后面,身后只跟着他的鸿胪寺少卿。 576简直就是儿戏 以前,他也在前头这些大臣里,每次下朝身边都拥着不少人。多的是谄媚讨好,想尽一切办法套近乎的。 由于他当过几年的户部尚书,知道这里头的弯弯道道。所以,从那个位置退下来之后,也拉不下脸去凑到以前那些同僚身边。 祁文藻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若是过去,不过是自取其辱。所以,便刻意与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原以为自己是走在最后面的了,没想到在他后头还有几个人。他左脚刚跨出门槛,便听到身后有人喊他,居然是邵老将军在喊他。 邵老将军身边还站着几个老将,不知为什么,看向他们鸿胪寺的人,目光很是不善。 倒是地位最高的邵老将军,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向他点了点头:“祁大人,我孙儿在江州时,多亏令嫒照顾。” 祁文藻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听到这么一句话怔了一下神。等他反应过来,邵秋指的是自己亲生女儿沈忘心的时候,一行老将已经从他面前走过去了。 鸿胪寺少卿跟在祁文藻身边,只听到前头几员老将的嗓门还挺大。 “邵老也太客气了,要说心丫头如今也该算那老小子的女儿,和姓祁的道什么谢?” “和他废什么话?连自己内宅都治理不好的男人,还能有什么用?” “今天算他开了窍,还替安国侯世子说话,不然我见了他,上去就是两拳头!” 几人的声音一人比一人大。 鸿胪寺少卿瞥了一眼祁文藻,不由地缩了缩脑袋。 他可不是故意听别人说上峰的闲话的,这个时候捂耳朵还来得及吗? “喂,你们都小声一点,都怕人听不见你们在说他的坏话吗?”也不知是谁突然提醒了一句。 前方的老将们一阵沉默,然后突然爆发。 “管他呢!” “有本事上来打老子啊!” 祁文藻沉着一张脸,不得不说他拿这些战功赫赫的老将,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一来是他们年纪够大,都可以当他爹了。二来,是他们为大周做的贡献实在太多。无论哪样,都不是他一个鸿胪寺卿惹得起的。 因此,他只得在太和殿前默默地站了一会儿。 当然,不只他一个人,还有他的鸿胪寺少卿陪着他。 太和殿的众臣是走了,但身为大周皇帝,在太平的时候还和歇歇,边关的战事一起来,皇帝恨不得把睡觉的时间都给抹去了。 他从太和殿回到寝宫里,沐浴过后便直接到了御书房。面对如山的战报,饶是他如今还年轻,都免不了太阳穴一阵突突地跳。 “陛下还是歇歇吧!您是大周的脊梁,若是您累病了,朝堂上可就无人主持大局了。”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听闻他下了朝,便命人煮了一碗参汤,匆匆地端过来给皇帝用了。 他是皇帝登基之后,才到皇帝身边伺候的。 但短短几年,却成了皇帝身边最信任的人。 皇帝喝完参汤之后,听了他的话果然把手里的奏折放下了,靠在椅子上由几个小太监捏肩,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祁文藻这段时日颇得朕的心意,从户部尚书到鸿胪寺卿,却没一点颓唐的模样。唯一不好的,就是今天替安国侯世子说了几句话。” 大太监听到皇帝的话,也就明白了皇帝心里在想什么,于是笑着说道:“北方战事不断,鸿胪寺又掌大周与外族交涉之事,理应让祁大人做些实事,才不荒废了祁大人的才能。” 皇帝笑了笑,半晌才道:“你说的对。” 第二天,鸿胪寺就来了一群宣纸的太监。 祁文藻听闻消息,几乎是飞奔着到了衙署门口。 他们鸿胪寺,终于有事情可做了! 江羡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之色。他的左手手臂上,有一道很深的刀伤,但好在没伤到筋骨,就是得多养几日才能好。 前几日,他和阮月舟回京城时,尽管已经尽力隐藏行迹,但快到京城的时候,仍然遇到了一伙人的围击。 好在,安国侯安插在他身边的暗卫,个个身手不凡。凭着他的指挥,一行人终于还是突出重围,安全地回到了京城里。 但这件事情,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连自己身上有伤,也没让府里的人知道。 还是阮月舟每日借着来找江羡的机会,暗地里替他换药包扎,眼看着伤口开始愈合了,却听到朝堂上突然传来,要江羡去领兵的事情。 “这简直就是儿戏!”饶是阮月舟脸上一向笑眯眯的,在听到消息的时候,也禁不住露出怒容来。 577给你当军师 别人或许不知道,皇帝存的那一点小心思。江羡和阮月舟却是知道的,他这无非是借外族之手,除掉江羡这个情敌罢了,又岂是真的如余晋平所言? 阮月舟听到江羡说这话时,正在给他包扎,一激动起来手上的力道就控制不住的大了。 “嘶……”江羡吃痛,叹了一口气,说道,“他想借刀杀人,但到底是借机成就我,还是借机除掉我,却不是由他说了算的。” “你还真打算去前线?”阮月舟吃了一惊,替江羡包好了伤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江兄,其实你不一定要去的。” 一小块阳光从窗外照起来,落在地砖上留下一小块金黄。阮月舟在上面踩来踩去,晃得江羡有些眼花。 江羡挑了挑眉,难得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容来,问道:“那你有何办法?” 阮月舟拉了一把凳子,坐在江羡对面,一脸认真地说道:“装疯,装病。你选一个。” “不选。”江羡皱了一下眉头,直接否定了阮月舟的提议。 阮月舟本来以为江羡只是开玩笑,没想到他真的要去,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江兄,你疯了?你是到战场上去了,那沈姑娘呢?” 倒不是他不想让江羡去。 若是正经打战,江羡要去他无话可说。但这摆明了就是余晋平给江羡设的一个局,为了达到目的,少不得在背地里动手脚。到时,他们可不一定会有这次这样的好运气了。 “不要告诉她。”江羡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看自己腰间系的一块玉佩,轻声地说道。 阮月舟见他已经决定,便不再多说。 他知道,实际上他提的方法也不一定奏效。余晋平既然能做出这种事情,那就代表着,他有十足的把握,把江羡推上战场。 而事实上正如江羡所说,他们到战场上去,也不一定是件坏事。说不定,还能借这次机会,让江羡拥有自己的力量也不一定。 阮月舟沉默了片刻,忽然站了起来,把椅子往旁边一推,郑重其事地向江羡道:“既然你要去,那我就同你一起去吧。” “你不会武。”江羡吃了一惊,明白阮月舟的用意之后,眼神更是复杂地看着他。 “不会武怎么了?你身边不还缺一个军师吗?”阮月舟笑着说道,手里的折扇“哗”地一声展开,放在面前轻轻扇了几下,还真有几分军师的模样。 若是没有那一小块刺得他眯起眼睛,毁了他军师形象的阳光就好了。 江羡从没想过,一向不要爱趟浑水的阮月舟,竟打定主意跟着自己上战场。 他想起小的时候,有一回他在街上遇到一个衣著富贵的小公子,被京城里一群纨绔子弟欺负时,脸上那副倔强的神情。 现在的阮月舟早已不会露出那样的神色,可当年正是看到他的表情,才让自己出手救了他。 “你是玉生楼戏本里说的武林高手吗?”小小的阮月舟崇拜地看着从天而降的江羡。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我不是武林高手。” “那你是大将军吗?你武功这么好,以后要不要带兵打仗?你要是当大将军,我就给你当军师!” “闭嘴。” …… 小时候的阮月舟真是太聒噪了,看着此时脸上又恢复笑容的摇着折扇的男子。谁会想到长大后的阮月舟,会变成一只老狐狸? 江羡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点头道:“好。” 千里之外的江州,收到书信的周延昌一夜未眠。 江羡是他的关门弟子,这些年来他一直把他当半个亲儿子看待。本以为他这次回京城,是处理家中的一些事务。可谁曾想到,收到他的来信时,他的学生居然已经到了关外的前线领兵了。 贾氏也见到信了,她忧心忡忡地看着周延昌,问道:“如今仗还打得厉害吧?” 周延昌点头,虽然说江州已经到了温暖的春日。但大周北部的关外,仍然是千里风雪。那些外族的军队掠夺周边村镇得到好处过后,就像见了血的狼。面对这么大一块肥肉,怎么可能轻易松开嘴? 而且,他还听说。 前些年,关外的部族里出了一个好战的首领。他的出头就是由无数族人的鲜血染就的,他也趁此统一了不少小部族,导致这次战事的规模空前的浩大。 “阿月她……”贾氏又想起自己的亲生女儿,才说出三个字,就忍不住哽咽起来。 周延昌又何尝想不到?只是他一向把情绪藏得深而已。如今,看见妻子眼泪婆娑,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拍了拍贾氏的肩膀。 578报平安 “这件事情,不要让心丫头知道。”他说道。 这也是江羡在信里的意思。 贾氏捂着嘴点了点头,他们两人知道消息,心里煎熬着便好了,实在不忍心让女儿也跟着担心。 尤其是两人的感情这么深,若是让她知道江羡去了前线。 说不定会放下手上的事情,义无反顾地跟过去吧? 他们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了,再也不想失去另一个! 江州的春天,春日的阳光暖融融的,晒得人春困都来了。院子里咪咪趴在墙头上眯着眼睛晒太阳,一动不动的样子让人以为它已经舒服得睡着了,但时不时动一下的耳朵,却暴露了它还醒着的事实。 沈忘心收到了江羡报平安的信。 他在信中说,已经到了京城,目前事情一切顺利,就是有些麻烦,可能要花费一些时日,才能启程回江州。 沈忘心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正在指挥工匠,把两间院子里的墙给砸了。 王伯早就把满院子的兰草挪到别的地方去,以防落下的砖块和灰尘,伤了这些金贵的兰草。只听“咚”的一声,两间院子中间隔着的墙上多了一个大洞。紧接着,便是工匠们一声声“嘿哟”的呐喊。 一下午的功夫,两间院子便被打通了。 然而,光打通还不行。沈忘心动了些心思,在院子之间做了些改动,她迫不及待地把图纸交给匠人们后,便拿起纸封躲到书房里读了起来。 确认江羡那边一切顺利之后,她才把信件收了起来,转而找到小贵姐儿,同她谈件事情。 “东家准备派我去岭南?”小贵姐儿听了沈忘心的话,脸上的表情既兴奋又忐忑。 她早就听沈忘心提过,要在南方买块地做为庄园,专门种植芦荟。到时,风摩江州的芦荟膏,就直接在岭南那一带生产加工,再销往整个大周。 兴奋是因为,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个锻炼自己的好机会。她本来以为这么大的事情,是该交到陈先手里,没想到沈忘心意属的居然是自己。这说明着,自己的能力已经到了让沈忘心满意的程度,她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忐忑的则是,自己从来没做过这大的事情,到了那边就得由自己一个人拿主意,她心里实在是没底。 沈忘心看了一眼小贵姐儿脸上的表情,觉得怪是有趣,不由笑道:“本来的确打算让阿先去,但他如今有家室,郭宁又是个心眼儿比针小的。我若是这个节骨眼让阿先去,只怕她会认为,是我有意离间他们夫妻的感情。” 小贵姐儿听了这个,脸上立刻露出明白的表情,仅仅思考了一会儿,便下定了决心:“好,东家让我去,那我就去!” 沈忘心就喜欢小贵姐儿这种脾气,料到她会答应,便把事先准备好的厚厚一沓纸,全放在小贵姐儿的手里:“这是我定下的计划,你回去好好看看。不过都说计划没有变化快,你到了那边人生地不熟,还是得灵活一些才是。” 小贵姐儿点了点头。 她如今可不比以前了,以前她只是个村里头的姑娘,大字不识一个。到了医堂之后,她意识到自己不认字根本不行,便和医堂几个识字的学了起来。 到了现在,虽然手底下的字依然不大好看,但认字已经没有问题了。 小贵姐儿这么爽快,沈忘心反倒有些替她担心,问道:“你若是去岭南,山高水远的,可得找你父亲商量商量?还有沈老九,你们两人的事情,你也得上上心。” 毕竟沈老九还是个不错的,沈忘心还是很替小贵姐儿着急的。 小贵姐儿的双眼已经粘在沈忘心给她的那沓纸上,漫不经心地说道:“东家别着急,我心里清楚着呢。” 沈忘心哭笑不得,看来她是白操这个心了,当下也没多说什么,便放她离开了。 院子里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沈忘心回去看了看,见到王伯一直盯着,便嘱咐了几句,又回医堂里去了。 就这么过了几天,陈先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小贵姐儿要去岭南,便找到沈忘心表示自己也愿意去。 沈忘心知道他陈先如今有了家室,便迫不及待地想做出一番事业来。如今去岭南是个大好的机会,他肯定也不想错过。 但她仍然拒绝了陈先的要求,摇了摇头说道:“我之所以让小贵姐儿去,便是考虑到你家中的缘故。阿先,你家中的事情都没处理好,又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可以毫无顾虑地到岭南去?” 沈忘心从来没说过这么重的话,让陈先也跟着怔了怔,发现自己面对沈忘心的问题,确实找不到答案回答,只好咬了咬牙:“我……” 579制作香水的计划 “好了。”沈忘心摆了摆手,打断陈先的话,“岭南那边确实是个机会,但医堂这边也少不了人。你若是想要成事,也不急于这一时。” 说着,她拿出过年时写下的方案,递到陈先手里:“你瞧瞧这个。” 陈先看了一眼沈忘心给他的纸,只见纯白的宣纸上,写着蝇头大小的簪花小楷。这些字整整齐齐地摆列着,每个字都写得十分好看。 可就是这些字,陈先却觉得有些认不出了。 “香和水,我都知道。但‘香水’二字合在一起,又是什么物件?”他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宣纸上的字。 宣纸的材质极好,指尖尽是柔滑的触感。 沈忘心已经不是第一次给他这种东西了,她独喜欢用这种纸写所谓的“计划”。因此,陈先拿到手后不用看,就知道这又是一件挣钱的新玩意儿。 沈忘心见他双眼放光,不打算第一时间告诉他,便让他自个儿猜:“你觉得这是什么?” “大约是一种药?” 五味药斋是医堂,做的都是治病用的药品。便是衍生出来的五味食府,主卖的也是药膳。所以,陈先猜测这香水,应该就是沈忘心捣鼓出来的新品种药品。 沈忘心笑着摇了摇头,这才同他解释:“既是香水,就得往香上靠。其实你猜得也不错,这香水其实也是由各种植物提炼而成的。只不过药品取的是这些草药的作用,而香水取的则是这些草药的香味。” 陈先的脑子十分好用,听到沈忘心说到这里,立刻就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商机。 他闻言立刻说道:“这香水若是能造出来,定然比香用起来方便!只是忘心,咱们大周能用得起香的人家没多少,若是想同芦荟膏一样走量,怕是不能了。” 沈忘心点了点头,想起江羡同她说过的话。也是听到江羡的话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五味药斋一直在走亲民的路线,但似乎从未考虑过做一些有钱人才用得起的东西。 所以直到今天为止,五味药斋在一些权贵眼里,依然是她背靠着秦王府小打小闹出来的产物。 也直到现在为止,五味药斋在各地的名声,依然比不过荣春堂。 只要出了江州,甚至鲜少有人知道,如今颇为红火的芦荟膏,竟是五味药斋制作的东西。 “你说得对,我这次瞄准的目标,便是通京城的达官权贵。”沈忘心信心满满地说道。 陈先听她这话,思索了一番,便知道沈忘心的根本目的,并不在于要赚多少银子,而是要将五味药斋的名头打得更响,让五味药斋的名声更上一个台阶。 两人都是年轻人,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陈先一想明白这点,就恨不得立刻把这种香水生产出来,立刻派商队运往京城。 “我明白了!”陈先重重地对沈忘心点头。 当听到小贵姐儿要去岭南的消息时,她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沈忘心遗弃了。可现在看来,沈忘心交给自己的事情,丝毫不比小贵姐儿的轻松,心里的一个结,便跟着打开了。 陈先只觉得浑身轻松,再看沈忘心的时候,内心里却突然涌出一股愧疚:“忘心,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好。宁儿后来也解释过了,她当时怀着孩子,本来就心绪不宁。以至于你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我们却给了你一肚子的气受。现在只要想起这个,我就……” 他的话没说出来。 其实这些话他早想跟沈忘心说了,但在沈忘心面前提起这个,他总觉得自己没脸。犹豫了好几次,都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现在这些话终于说出口,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跟着真实了不少。 沈忘心摇了摇头,她虽然不喜欢郭宁,但公事和私事一直分得很清楚。 “你有这个能力,我便把事情给你做。不过,若是你因为家里的事情影响了医堂的公事,那我就是心再大,也不可能再重用你了。” 当然,这些话说出来,确实很伤感情。 就连陈先听了,也跟着微微一愣,然后向沈忘心再三保证:“这两种事情我一直分得很清楚,你这么信任我,我自然不敢让你失望!” 沈忘心应了一声,便让陈先下去,去把计划里的内容研究透彻。 自己则出门去找那位自己制作琉璃器皿的匠人——前阵子她把所有御赐的琉璃石和琉璃母都交给了他,请他按照图纸上的模样制作出来。 580琉璃做成的小猫 过年的时候事情颇多,她一忙也就忘记了。好在这几天总算清闲不少,便挑了个时间,去把这批东西都提回来。 沈忘心坐上医堂的马车,在城里转了好几圈,终于到了那位匠人所住的小院子,也终于见到这批琉璃器皿的成品。 青砖铺成的院落里,放了一只竹编的簸箕。簸箕上一只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和琉璃碗,被洗干净了放在太阳底下晒干。 这些琉璃做成的器具,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堪比宝石一般耀眼的光芒。在大周这个时代,能见到和华国现代那么相近的琉璃制品,沈忘心已经是相当惊喜了。 制作这些器皿的是一个老匠人,满头花白的头发,一双骨节突出的手上充满了褶皱,掌心有许多成年老茧。这都说明了,他年轻时候一定靠手艺活吃饭。 老匠人平时就和家里人住在这座小院子里,若不是沈忘心知道他的手艺,一定以为他不过是个普通老人。 沈忘心没有追问这个会制作琉璃器皿的老匠人,为什么会在江州城的一条小巷子里生活着。她只需要知道,她的琉璃石和琉璃母没有白费。这些成品的品质,甚至比她预料中的还要好一些。 老匠人引着沈忘心进了院子,见她先是惊喜地看着面前的琉璃杯和琉璃碗,然后又露出疑惑之色,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他笑着向沈忘心说道:“沈姑娘可是想看图纸上的那些物件?那些东西比这些还要娇贵,都在屋子里藏着呢,快随我来吧。” 说着,便率先走进屋子里。 沈忘心跟着老匠人走了进去,只见屋子里的桌上放着数个漆着红漆的木盒子。 “我做完之后,订金还余些银子。想着这么娇贵的东西,总不能大喇喇放着落灰,就自作主张订了几个漆木盒子。”老匠人在门口等了一下沈忘心,便走到桌边捧了一个盒子过来,递给沈忘心道,“沈姑娘看吧,不过要千万小心,可别失了手。” “老人家费心了。”沈忘心原本没什么,可看他如此慎重,自己接过木盒子的时候,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她轻轻地掰开盒子上的一只铁扣,只见盒子正中心躺着一只形态娇憨的小猫。虽然这间屋子的光线并不好,甚至还有些昏暗。 但沈忘心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图纸上画的咪咪吃小鱼干的模样。这么复杂的东西,沈忘心原本是没抱什么希望的。 可老匠人不仅把它给做出来了,而且居然和她图纸上画的一般无二,甚至连琉璃小猫身上的长毛,都纤毫分明! 老匠人笑着问道:“沈姑娘可还合意?” 沈忘心自然再满意不过,一一查看了别的木盒子里的东西,都没有一件是不好的。她很爽快地把剩下的银钱都付清了,甚至还加了一些钱。 老匠人得了银钱也很满意,帮着沈忘心把东西搬上马车,又送了她出巷子,看着马车离开这才回家里去。 沈忘心得了这些东西,挑了几件让人送到祁长安房里。在自己房里留了一套器具,还有那只咪咪只小鱼干的小像,余下的便都锁到藏书楼里去了。 等到天黑下来,小贵姐儿才从医堂回来。 沈忘心等她吃了一顿晚饭,又听她说道:“东家走了之后,一个溪头村来的老乡带了消息过来。说是三奶奶身子利索了很多,想着过段时间就能回江州城来了。” “那可就太好了!”沈忘心得了这个消息,顿时有了精神。 两人吃过饭晚,又就着岭南的事情商讨了一会儿,直到夜深了才各自回房安歇。 时辰已经不早了,不止是两人没睡。 隔了一条巷子的陈家宅子里,陈先也强忍着睡意,在烛光下看着白天沈忘心给他的那个方案。虽然身体已经疲惫得不得了,但这份东西却恍似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他一直看下去。 郭宁还没出月子,晚饭喝了张翠花给她炖的鸡汤。也不知为什么躺在床上久了,她反倒一点睡意都没了,只觉得头昏脑胀的,十分难受。 她知道陈先手里的是什么,一看上头的笔迹她就认出来了,是沈忘心给陈先的东西。 郭宁唤他上床睡觉,陈先没什么反应。 孩子哭了,他的目光仍然粘在上面。 还是李妈妈听到动静进来,服侍着孩子换了尿片,顺便多了一嘴:“姑爷看什么呢?着魔了似的,连睡觉也不睡了?” 郭宁抬了抬眼皮子,把孩子放进被窝里,躺在床上不出声。 581方案泄漏 过了一会儿,陈先实在累得不及,躺在床上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由于睡得太晚,第二天起晚了,匆匆忙忙梳洗了一下,就赶着去了医堂。 陈先开门的时候,郭宁就醒了。她扶了一把床沿,支起自己的身子靠在床头上,看见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陈先昨晚看的那一沓纸。 这东西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陈先忘了她和孩子,一头扎在里面还如痴如醉? 郭宁的目光黯了黯,拿了床头的一件外衣披在身上,坐在陈先昨晚坐的位置上,埋头读了起来。 李妈妈推门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情形。她进来的时候动静不小,可郭宁却连头都没抬一下,显然是沉浸到那个世界里去了。 “真是奇了怪了,昨天夜里姑爷对着它着魔,今天怎么姑娘也对着这东西发呆了?”李妈妈不识字,就算看了也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 但郭宁不一样,她识文断字。家中请了西席先生,教她读书写诗,她却是看得懂这些东西的。 然而,越看她便越觉得心惊。 沈忘心同她一样,都是十几岁的姑娘。甚至沈忘心在前十几年里,都待在溪头村里,与平常的村姑无异,论起见识来说,甚至要比自己窄得多。 可她从什么时候开始,便脱胎换骨,从一个村子里一步步走出来——成为一个医堂的东家,成为安国侯世子未过门的妻子,成为秦王的义女? 到现在,同沈忘心比起来,她仿佛才是那个没有见识的乡下姑娘。 “奶娘!”郭宁怔了一会儿神之后,一头扎进李妈妈怀里,双手揽住她的腰,“不是说沈姑娘几年前病过一场,病完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不是还被扔到乱葬岗里去过吗?会不会……会不会那个时候其实她早已经死了,被什么孤魂野鬼上身了?不然的话,她怎么可能写出这些东西!” 李妈妈已经很久没被郭宁这么抱过了,上一回郭宁这么抱着她,还是在她很小的时候。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被她这么一抱,她整颗心都软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郭宁的背。 虽然不知道那些纸上到底写了什么东西,但自家姑娘会是这种反应,一定是被沈姑娘打击到了。自家姑娘从一出生开始,除了襄阳王郡主那一次,几乎没什么人比得过她。她有这种反应也是正常的,与其让郭宁这么消沉下去,还不如骗骗她的为好。 “我也觉得奇怪。”李妈妈叹了一口气,说道,“就连姑爷都说,沈姑娘前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听说她是在山里昏迷的,说不定被什么山精野怪占了身子,也不一定呢!” 她说完这话之后,郭宁的脸色果然好看了一些。 李妈妈感觉郭宁松开了自己,便低头看郭宁的脸,只见她微微仰着头,眼中眸光微闪:“既然这些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她体内鬼怪的想法。那便是直接拿过来用,也没有关系的吧?” 李妈妈心里一惊,她虽然不知道郭宁要做什么,但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郭宁没有看李妈妈脸上的表情,而是捧起那沓纸,如痴如醉地摸着面上的字。光滑的纸面在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之下,都起了一道褶皱。 “家里在江州城的铺子已经没了,爹爹更是连太守的官职都丢了。丢了官职没有关系,只要郭家手里头还有银两,就能恢复以前的日子。”郭宁开始喃喃自语。 李妈妈吃了一惊,听到郭宁的话,她再不明白,那就是傻子了。 听到郭宁说郭家可以恢复以前的日子,李妈妈心里也十分激动,一把抓住郭宁的手,追问道:“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就上头的这些字,便可以让郭家重新立起来?” 也许是因为她太过激动,一不小心说话的声音也大了。床上睡得正熟的小婴儿,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唬得李妈妈连忙将她抱了起来,心啊肝啊地抱在怀里哄着。 郭宁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从李妈妈手里接过孩子,熟练地解开衣裳,给孩子喂起奶。 这些点子她虽然想不出来,但她爹曾经是太守,自然见过不少世面。她很确定上头的“香水”一旦成功制作出来,一定会风靡整个江州城,更有甚者可以如同这个方案里说的那样,卖到京城里去! 虽然她不懂得香水到底怎么制作,但上头已经写了大概的方法,只要她爹能找到人一遍遍地尝试,何愁做不出来这东西? 582准备前往岭南 “奶娘,我虽然不在意钱财,但这丫头是从我肚子里钻出来的。我想让她像我小时候那样,锦衣玉食地长大。”郭宁目光坚定地说道。 李妈妈在她的目光下,原本摇摆不定的心思,也跟着果断了起来。 “好!姑娘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郭宁喂完了孩子,便拿起床上的笔墨,从头到尾誊抄起来。 她要赶在陈先发现之前,把这些东西重新抄写一份。郭家能不能东山再起,就看她能抄多少了! 陈先到了医堂之后,先是被医堂里的事务缠了大半天才脱开身,正要找出没看完的方案时,才记起来是他早起时太匆忙,把东西落在家里了。 于是,他便趁着有空,回到家里去拿。 他急急忙忙赶回家里,一推开门便有一股墨水的味道扑鼻而来。他正有些奇怪,便见郭宁慌忙走了过来。 “你怎么起来了?”陈先担心郭宁的身体,连忙把她扶到床上,“外头太凉了,还是快回到床上去吧,要是落下什么病根子,以后可得受罪了!” 郭宁被陈先扶着躺到床上去,看着陈先脸上一闪而过的疑惑,笑着解释道:“刚才奶娘收拾东西时,不小心把你桌上的研台打翻了,我觉得房里气味太浓,便想开窗透透气。” 陈先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去看,见到桌上的纸没有问题,倒是地上有一小滩墨水,这才放下心来。他赶着回医堂,匆匆地亲了一口女儿的小脸,又柔声叮嘱了郭宁几句,顺手把那沓纸也带走了。 听到陈先关门的声音,郭宁才松了口气,从被子里拿出那叠墨迹未干的纸,却又有些不甘心。 她已经尽自己的全力快速抄写了,可上面的东西实在太多,她还是只抄到了一半。不过,好在香水的制作方法,她已经记在这沓纸上了。 郭宁让李妈妈找了张油纸,把纸全都包了起来,并让李妈妈出门托个熟人,把这包东西带到余庆县去。 做完一切之后,她安安心心地躺回床上。 昨天夜里她几乎没怎么合眼,现在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卯足力气干活的陈先,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家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郭宁最近性子好不少,又恢复到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一派清水般纯净的模样。 也正是因为如此,陈先回到家中之后,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少。全然不知,看似平静和谐的氛围之下,却藏了一条暗潮汹涌的大河,只待有一丝风,便能掀起巨浪把水上的这叶扁舟掀翻在暗流之中…… 医堂这边,小贵姐儿已经在准备着去岭南该带的东西了。 沈忘心担心她孤身一人,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遭人欺负,便把在医堂里干得最久,也最忠心灵活的人派了跟在她身边。又怕她一人到南边去不方便,便去了牙行,替她挑选一个婢女放在她身边服侍。 她的运气不错,牙行的头子也认得她,一听说她要选一个婢女,便把最近买来的一个,据说会女红、厨艺,还略通文墨的脾女卖给了她。 当然,这么好的丫鬟,花费的银子也不少。 但沈忘心不是在这方面省钱的人,眼也不眨地把人买下来了,当天就送到了小贵姐儿身边。 小贵姐儿素闻岭南一带天气炎热,蚊虫鼠蚁颇多,最为要命的是还有瘴毒。她不是不能吃苦的,既然答应要去,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见到沈忘心这么用心对待自己,还是经不住红了眼眶,可她又怕被沈忘心嘲笑,只得忍了下来,用手背摸了摸眼眶里蓄的泪水。 沈忘心心中一软,笑着问道:“傻丫头,哭什么?难不成是因为听说那边不好过,竟被吓哭了?” 小贵姐儿哭意还没止住,听到沈忘心的话,“噗嗤”一声笑出来:“东家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 沈忘心莞尔,又接着问道:“你从余庆县回来,你父亲可同意你去岭南了?还有,沈老九那边怎么说?” 两人在一株桃树下坐着,四周吹来阵阵凉风。只听一阵“沙沙”的声响,一片桃花雨促不及防地落了下来,正好掉进两人面前摆着的茶杯里。 小贵姐儿顺手把茶水倒在地上,给沈忘心和自己都加了一杯热茶,笑着说道:“哪有什么同不同意?他不同意,我也是要去的。若是什么事情都得求他同意,我如今还得被人磋磨着,哪里能有今天?” 提起这个,她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就连身后一树绽放的桃花,都没能够衬得她的脸色温和一些。 583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沈忘心知道这是她的伤心事,若不是如此,她断不可能下定决心和黑子和离。 她拿起茶杯,笑着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们身为女子,万不可拿什么所谓的贞洁衡量自己。昭和帝能当上女帝,也就说明了,咱们一点也不比他们男人差。小贵,我相信你。” 小贵姐儿闻言柔柔一笑,低声说道:“东家交给我的事情,我一定用尽全力完成。这世上除了你和三奶奶,就没有别的人对我更好了。” 沈忘心勾了勾唇没有回答,小贵姐儿家里的事情,她一个做外人的不了解,因此也没有权力去评论。 如今小贵姐儿到岭南去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银两倒不用随身带着,只需要带凭证便是。早些年遍布整个大周的银号,都已经开到岭南去了,若是带着银两过去反倒不方便。 至于沈老九那边,小贵姐儿不说,沈忘心也已经明白了结果是什么。 沈老九是家中的独子,他父母身体不行,自然出不了远门。而他在村子里已经捣鼓了一些自己的东西,也不可能跟着小贵姐儿一起出远门。 而且,小贵姐儿这一去岭南,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两人之间只怕是有缘无份了。 春日的时节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小贵姐儿出发的时候。沈忘心和马大夫送她出城门,她身后跟着一队人马,坐了三四辆马车。出城门时,排了长长的一条队伍,看上去颇是引人注目。 马车到了城门底下,守卫一个个查看这些人的文牍。 由于他们都认得沈忘心,知道她与太守刘大人的关系好,也并没有为难,简单地检查一下就放人过去了。 两人送小贵姐儿到了城门口,沈忘心仍是不放心,便拦下马车拉着小贵姐儿的手,又同她嘱咐了一番:“到了别人的地盘,凡是能用银子解决的,千万不要得罪了人。做不做得成生意不要紧,要紧的是你们一个个都得给我好好的回来。” “知道了,东家一个小姑娘,怎么比三奶奶还啰嗦?”小贵姐儿失笑,催促沈忘心早些回去。 五味药斋的生意一向很好,众人出来之前,陈先本来也打算来送的,但却被医堂里的事情绊了脚,没能送得成人。 沈忘心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人嫌弃了,又好气又好笑地替她放下车帘:“那我不啰嗦了,快从我眼前消失,我还乐得清闲,没得天天在我耳朵唠叨。” 小贵姐儿听她这话,笑了一声,便让车夫赶起了车。 她的这辆马车驶在最前头,车厢里只有她和沈忘心给她买的新丫鬟。 这丫鬟性子颇是安静,做事十分妥帖,唯一不好的就是话少了些。 两人身下的马车渐渐动了起来,小贵姐儿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她掀开车帘,看到沈忘心和马大夫正站在城门底下,冲着车队挥手,眼睛就发起酸来。 她活了十多年,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江州城。可如今却要领着一群人到岭南去,说完全不害怕,也是不现实的。 可她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绝不是窝在村子里,当某个人的贤内助。 现在,她只想要证明自己,绝不比任何男人差。 城门外是一条护城河,河岸上的杨柳已经抽出鲜嫩的柳叶,在微风之下清清拂动着。沈忘心看着渐渐远去的车队,心上笼罩着淡淡的惆怅。 “马大夫。”她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马大夫,脸上同自己一样,露出关切之色,不由问道,“你说小贵姐儿到了那边,那些人瞧她一个这么年轻的姑娘家,会不会故意为难她?” 马大夫看了一眼沈忘心,凉凉地说道:“东家,不是我说。若是有人欺负她,你便不让她去了么?” “我……”沈忘心一时语塞。 看着马大夫这副模样,她就觉得自己的手心一阵阵地发痒怎么办? 虽然这人看着实在很欠扁,但自己两辈子年纪加起来,都没有人家的大。 沈忘心心里一遍遍地提醒自己。 尊老爱幼是华国传统美德,尊老爱幼是华国传统美德…… 念过几遍之后,沈忘心出奇地平静了下来。转念一想,马大夫说的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到了岭南之后,遇到一些阻挠是一定的,无论什么事情不可能一路顺畅。 也只有如此,小贵姐儿才能迅速成长起来。 毕竟,自己可是期望着她,成长着五味药斋的一代大掌柜。那么以后的自己,也就不用这么累了。 584小贵姐儿的爹 想到这里,沈忘心好过了不少,催促着马大夫上马车,药铺里还有不少事情等着他们去忙活呢。 可就在这个时候,两人身边突然跑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看上去五十余岁的中年男子。他长着一张国字脸,嘴角微微向下耷拉着,身上背着一个包袱,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虽然抚着城墙剧烈地喘息,但看他周身的气场,也能想象得出,一沉下脸,无论多调皮的熊孩子,也都连大气也不敢喘的样子。 至少,当他看向沈忘心和马大夫的时候,两人也都不敢开对方的玩笑了。 “两位,请问五味药斋的马车可离开了?”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这中年男子的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顾不得擦汗,喘着粗气向两人问道。 沈忘心面上表情一肃,问道:“请问您是哪一位?” “爹——”她的话音刚落下,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紧接着,一个身影从远处飞奔过来,如乳燕投林一般,扎进这个中年男子的怀抱。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沈忘心还是等人到了跟前,才发现这不是去而复返的小贵姐儿吗? 可小贵姐儿嘴里居然唤这个男子为爹,难不成眼前这中年男子,就是小贵姐儿口中,逼着她嫁给黑子,又因为她擅自和黑子和离,坚决不让她进门的亲生父亲? 一瞬间,沈忘心发现马大夫和自己一样,看向这中年男子的眼神都变了。 中年男子被小贵姐儿这么一抱,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么大的人了,在街上和为父拉拉扯扯,嫌不嫌丢人?” 小贵姐儿的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抱着她爹的腰身不放:“不丢人,我不嫌丢人!” 中年男子尴尬地看了沈忘心和马大夫一眼,由于小贵姐儿死活抱着他不放,他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咳……” “本来不必这么匆忙,但余庆县的新县令办事未免也不负责。光是一个路引,就花了五六日才办成。” “你一个姑娘家,独自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我这个做父亲的若是不跟着,谁知道以后上梁村的人会怎么看我?” 中年男子脸色不自然地面对着小贵姐儿的哭诉。 “对了,为父还有话要问你。你与溪头村那个沈老九的事情,就连咱们上梁村的人都知道了。” “他现下人在何处?为何不陪你去岭南?” “既然如此,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沈忘心总算看清楚了,这对父女哪是和传言中的那样不和?分明是父女两人的性子都太烈,没有一个人肯发软态度。以至于两人的关系一天比一天差,才到了前头那般见一次吵一次的境地。 得亏她平时忍住了,没在小贵姐儿面前说她爹的坏话。不然这个时候,怕是不好收场了。 不管怎么说,小贵姐儿去岭南总算不是一个人了。 父女两人一同前去,路上自然是比别人妥帖的。 沈忘心再没有不放心的,便和马大夫一起回去了。城门外的车队再一次动了起来,沿着官道缓慢行驶着,最终化成一个小黑点,渐渐地消息在视线尽头。 城外的柳树上,停着几只黑背白肚的燕子,肥嘟嘟地蹲着一串。墙脚下开着一圈五颜六色的野花,城门下的守卫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有因为春天的温度,而有些犯困。 唯一不动流动着的,就是城外的那条护城河。 初春的阳光洒在上面,替它渡上了一层鎏金般的颜色,如梦似幻的色泽,甚至能让人觉得,水底下真的就藏着细细的金沙。 而远在大周北部的关外战场,却没这样温和的景色。 穹庐一般的天幕上,叠着一层又一层肃杀的铅云。草原上仍然有一片片厚厚的积雪没有融化,一队骑着战马,身上穿着铠甲的士兵,脸上带着一片片血污,缓慢地趟过一条结了冰的小溪。 也不知前头过了多少人,原本晶莹剔透的冰面上,沾上了一大片污渍。过了河的士兵们萎靡不振地继续往前走,后头的一个个接着跟上。 嘎吱—— 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声音,走在末尾的几个士兵,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突然连人带马掉到水下。冰面一开裂,底下汹涌的溪水就露了出来。 不过瞬息的功夫,人和马便被冲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后头几个紧跟着的士兵,全程目睹了刚才的事情,像受了惊吓一般,站在原地张大了嘴巴。 “怎么回事?”江羡从后头骑着马赶回来。 585铁马冰河 他身上也比这其他人好不到哪里去,身上银白色的铠甲被刀剑砍出一道道划痕。好在铠甲足够坚硬,才没有被砍穿,只不过上头的划痕里,一道道已经发黑的血迹却是洗不掉了。 刚才的声音非常响,就算耳边风声阵阵,依然如雷声一样震得众人心头发颤。 江羡跳下马的时候,只看见冰面底下几道黑影一掠而过,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救不回来了,走吧。”阮月舟在江羡之后也赶了过来,叹了一口气。 这种情况,即便是想救,他们也无能为力。更何况在这种前有狼后有虎的情况下,只能小心翼翼地在雪中躲藏。 面对这样的情况,也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了。 江羡点了点头,看向溪面上的龟裂。按照他们的经验,遇上这种情况,附近的冰面很快都会破裂。 但他们现在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将军,下游的冰面还可以过人,快些过去吧!”一个到前面探路的前锋骑着马赶了回来。 他本来就是戍边的边军,对关外草原上的情况,还是有一定的了解。因此,在江羡领了这支队伍之后,便自告奉勇当了队伍前锋。 刚才出事的时候,他就立刻策马到下游察看了一番。好在位于下方一小段距离的冰面并没有受到影响,他这才急忙赶了回来。 众人听到他的话,立刻调转了马头往下游走。 好不容易到了前锋所说的位置,正要过冰面脚下的土地却突然震动起来。这像是时有出现的地动,可已经经过数次交锋的士兵们却知道,这样的响动绝不是地动,而是一大披骑着彪硕的战马的敌军,朝着他们这边过来了。 江羡骑在马背上,朝着身后望去,只见以铅云为背影的天幕上,很快就出现了一群小黑点。 虽说大周的军力远胜于这些北方外族,但在草原恶劣的天气下,这些优势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他们跨下的骏马,似乎也察觉到了敌人的杀意,开始急躁不安地踱起步子。若不是众人紧紧拉着手里的缰绳,说不定它们早就冲到河对面了。 “快过河!几个人一起过!”江羡握紧腰间的长剑,朝着众人喊了一句。 话音落下,众人连忙分成几批踩在冰面上过去,可就在第一批人马过去的时候,原本看似坚固的冰面,突然发出“咯嘣咯嘣”的声响。 冰面上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士兵一下子驾着马跳了过去,可后面的几人却来不及反应,一下子陷进溪水里去。 其中一匹马儿发出惊恐的叫声,两只前蹄用力扒在冰面上,想要奋力向上爬。无奈冰面上实在太滑,它最终没能爬上来,一下子被冰面底下湍急的溪水冲走了。 前锋骑着马站在江羡身边,他看到眼前的情形,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是他把人带到这里的,如果走的是上游的话。或许就不会遇到这群外族人了吧?那样的话,弟兄们也不可能掉进溪水里。 也许是见到这边的惨状,为首的一批外族士兵甩着自己手上的辫子,嘴里发出狼嚎一样的声音“嗷嗷”地冲了过来。 眼看着他们越来越近,江羡见到前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忍不住问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前锋转过头来,眼中噙着一抹泪水,就连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 他听到江羡的话,满脸绝望地说道:“将军,这冰面上都是他们布的陷阱……” 阮月舟也听到前锋的话,握住缰绳的手情不自禁地开始发抖:“难怪,难怪他们的声音里,有一种近乎狂欢一般的喜悦。” “将军,军师,怎么办?” “是啊,我们该怎么办?” 他们退到这里,几乎已经是退无可退。如果不趁现在过河,等待他们的将是外族军队残忍的虐杀。 北方的战事打到现在,双方人马死伤无数,早已经积下血海深仇。若是这些外族的战士,落到大周的军队里,还可能得个全尸。可外族这些人不像中原腹地,几百年来出了无数圣人教化普通百姓。 他们这些穿着大周军服的士兵,一旦落到他们手里,只会一点一点被折磨至死。 “与其被他们抓住,不如现在就自我了断好了!”一个稍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响了起来。 这是他们队伍里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的声音,他本来只是关外的一个牧童,跟着父母在属于大周的草原上放牧。 可突然有一天,外族的军队便杀了过来,抢走了他们的所有牛养。杀死他们部族的男人,掳走部族的女人。 586险境 那天他到草原深处牧羊,回到村子里时,只看见村子里的鲜血流成了河。 他父亲的尸体已经冰冷了,被人拦腰砍成了两截,腹腔里的内脏都掉了出来。可就是这样,他还是托着自己的肠子,带着鲜血爬了很远很远。 他在他父亲死不瞑目的方向,找到了他混身赤裸的母亲和妹妹。 就在那一刻,他发誓自己一定要加入大周的军队,杀光草原上的所有外族军队,为他的家里人报仇。 这段时间以来,他跟着江羡手刃了不杀敌人。他以为他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了,可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他心里仍然有恐惧。 他害怕自己像他父亲那样,拖着自己的内脏想要离开这片战场,却最终死在极度的痛苦之中。 而周围那些士兵心里,何尝不是和这少年一样的想法?只不过他们比这少年年纪大一些,在战场上待的时间也久一些,知道自己贸然出声,必然会影响整支队伍的士气罢了。 所以,当少年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原本正在呼喊的士兵们,都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只留下面前破了冰的溪面下,传来溪水湍急的声音。 江羡脸色微白,眼看着身后一群外族士兵,嘴里呼啸着听不懂的胡语,扬着马鞭狂奔而来。 他只好咬了咬牙,“岑”地一声抽出宝剑:“弃马!趁着冰面没有完全破裂,现在就过溪!” 众人听了一愣,在这冰天雪地的大草原上。若是丢弃了马,就相当于自寻死路。不等第二天,今晚若是找不到适合扎营的地方,草原夜晚的极冷的天气,就能要了他们的性命。 虽然他们活着找到大部队的希望已经不大了,但要是连马都没了…… 江羡的话让众人一阵犹豫,并没有立刻跳下马背。 还是阮月初第一个跳了下来,急急对着他们大喊:“之前多少次,我们都挺过去了?难道你们就这么放弃了,等着被抓回去当俘虏吗?再不弃马过溪的话,就没有时间了!” 他的话音落下,众人才如梦初醒。 阮月初是他们这只队伍的军师,若不是他和江羡几次三番出奇计。他们很有可能在初上战场的时候,就躲不过藏在队伍里的黑手的暗算,而死在这关外的大的草原上了。 经过差不多一个月的洗刷,他们终于把队伍里不干净的人处理掉。可千防万防,他们还是防不了这一次,竟然被派来这片外族活动频繁的地方。 短短几日,他们已经不知道和人交过几回手。队伍里没有草原上的向导,在第二天他们就在荒野之中迷失了路线。 他们明明都是为了大周而战,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刻,还有大周的人在背后暗害自己的战士? “对,我们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我们不会死在这些外族手里,也不会死在这片草原上,我们要回去替死去的兄弟讨回公道!” …… 士兵们纷纷下马,不再有一丝犹豫,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冰面。好在这次有惊无险,剩下的所有未过溪的士兵们,都一起到了溪对岸。 从后面赶来的外族士兵,显然没有料到他们会弃马过溪,气得站在对岸冲他们“叽里呱啦”地喊叫了一通。 江羡回头看了那几个士兵一眼,便带着众人踏着积雪,迅速离开这片草原。 “前锋,他们在说什么?”江羡一转身,这朔北草原上冰刀一样的风,就掠过他身上银白色的铠甲,将他身后那截白色披风罐满。 那披风上沾满了污渍,若不是靠近肩甲的位置,仍然保留着一开始的颜色,都要叫人辨认不出,这是他到战场上时,衬得他有如天人降世的那一身。 前锋苦涩地看了一眼身后,低声向江羡道:“将军,这群羯族人在说。明天春天,他们的主人就能攻破大周北部的防线,他们的铁蹄要踏向温暖的南方,长驱直入进入大周腹地!” 江羡的眼神微微一凝,想起如今该是十分温暖的南方,一定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在不知几千里外的江州,有他最心爱的女子,便是他今日不能从这草原上离开,也绝不容许这些胡族伤她一分一毫! 大草原上的这条破了冰的溪流,犹如一条透明的丝带,横放在这片霜雪覆盖的草原上。 这条溪的溪水一向湍急,而且溪水也深,就连草原上的牧民平时过去,也得绕到上游相对较浅的地方。 一群放走了大周军队的羯族士兵,站在溪水旁边守着几匹马,恭恭敬敬地迎来了后方一个骑着黑色高头大马,混身气质凌冽得犹如一头嗜血的雄狮的中年男子。他手上的武器并不是他们胡族人常用的刀和箭,而是一把早些年从大周一个将军手里夺来的长戟。 587海洲庙遇故人 只要他亲自上场,便骑着那匹比寻常战马还要高上一个头的大黑马,长持长戟把马背上的敌人拦腰斩断。 而他的长戟指向的不只是敌人,还有一些令他不满意的羯族士兵。 因此,这些羯族士兵放跑了大周的残兵,见到这位将军时,都吓得瑟瑟发抖,生怕他一个不高兴,自己便成了血淋淋的两截。 但好在,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只是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瞥了他们一眼:“大周的军队连自己的战马都会丢弃,看来也不过如此。等到明年春天,单于必会降临温暖肥沃的南方,将那些高傲的汉人踩在我们脚下!” “将军,那我们还追吗?”一个羯族士兵试探着问道。 “不用追了,没了马,他们今晚就会成为狼群的晚餐!”将军闷声笑道,身下的战马也打了一声响鼻,“只可惜,以后在战场上,不能和那个看起来很有天赋的少年将军正面交锋了呢。” 溪头村的夜里十分寂静,一连好几天都是大晴天,就算是在夜里也是天朗气清,漫天的繁星撒在一条倒垂的银带上,像是打翻了一匣子珍贵的钻石。 前几天沈忘心收到消息,说是沈大娘休养得差不多了,打算搭医堂来往江州城与溪头村的马车到州府去。 沈忘心不放心她路上一个人,便索性回了一趟溪头村,亲自把沈大娘从村子里接出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什么烦心事,她在村子里待了两个晚上,却一连两天整夜整夜地做梦。一闭上眼睛,就是漫天风雪的大草原,白皑皑的积雪上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一片血红。 都说日有所思,夜才有所梦。 可她这段时间,一心一意沉在医堂的事情上,怎么总梦到这种血腥的场面? 已经睡下的沈忘心,第二回被噩梦惊醒时,身上就已经全无睡意了。 她这两天住在三槐堂的后院里,三槐堂的三进院子,除了第一进用来看病,第二进的一些房间用来当仓库。除此之外,所有的大夫、药童等人,都住在别的宅子里。 所以,偌大的宅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住着,一觉醒来周围一片漆黑没有一点人气,多少让她觉得周身发凉。好在她预料到这个情况,来的时候把咪咪也带上了,想着小花园里还睡着看灵芝的小黑,她才稍微安下心来。 “喵喵喵?”睡在沈忘心枕头边的咪咪,感觉到主人的动作,发出疑惑的叫声。 沈忘心把毛绒绒的咪咪抱在怀里,心里踏实了不少,拨弄着咪咪竖起来的两只小耳朵,叹了口气问道:“这几天怎么好端端的,便净做这些噩梦了呢?” 说着,她便想起先前整个余庆县闹瘟疫的时候,她也做了一个梦见南极仙翁的梦。梦里记起来的那张药方,后来成了治好瘟疫的关键所在。 所以,现在这个梦,是不是也有什么特殊的寓意? 是因为自己一直没在意它,所以才跳出来不断地提醒自己吗? “咪咪,我睡不着了,不如我们叫上小黑,一起到海洲庙去看看吧?”沈忘心拍了拍咪咪的背问道。 回答她的是一声很干脆的“喵”。 沈忘心知道咪咪答应了,于是便到了后花园,叫醒还在睡觉的小黑。一人一猫一狗,在凌晨的夜里打开了三槐堂的大门,走在空无一人的村道里,一路向外头的海洲庙走去。 经过村口那棵巨大的樟树的时候,那樟树长得枝繁叶茂,在月光下看上去影影幢幢,仿佛有些巨大的怪物藏着树枝里,窥视着他们的行踪。 沈忘心抱着手臂,走过樟树底下的时候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好在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安全地通过了这棵大樟树,到了海洲庙门前。 到了庙门口,沈忘心本来想推门进去,可没想到庙门却是半开着的。从门缝里透出一丝昏黄的烛光,打在率先钻进去的小黑的身上。 小黑一进去,便发出“汪”的一声,全身都进入戒备状态。 这一切都在说明,凌晨的海洲庙里居然有人! “汪汪……”小黑又叫了两声,咪咪闻声一下子从沈忘心怀里跳了下去,看着庙里的情形,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沈忘心见状,连忙推门走了进去。 她已经做好了,看见什么恐怕场景的准备,却没想到庙里的神台上点着几只蜡烛,照着神像前方铺的蒲团上一片昏黄。 一个身材匀称的少女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两人视线突然对上,都被对方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的样子吓了一跳。 588沈月英出现 “是你!” “是你?” 双方都禁不住脱口而出。 沈忘心原以为,自从两年前送走沈月英之后,两人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见面了。可谁知,在这样一个毫无防备的夜里,她们二人居然会在海洲庙里重逢。 沈月英看起来没有以前那么白了,脸上的皮肤黑了一些,也粗糙了一些。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却比离开溪头村时,不知要好上多少。 两年之后,她身上的气质大气了不少,看向沈忘心的目光也磊落了起来,不像以前那样总是带着嫉妒和不好的揣测。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溪头村了。”如今再重逢,沈忘心惊奇地发现,时间这是一付良药,以前她讨厌沈月英讨厌到要死。 可现在再次见到她,心中更多的是释怀,而不是记恨。 沈月英也惊奇地看着沈忘心。 也许这两年里,沈忘心根本已经忘了有她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但她投奔了堂姐沈香秀之后,又辗转去了另外几个地方,总之没出江州的地界,却总能听到沈忘心的消息。 听说她在县里开了铺子,听说她认了寒山书院的山长当爹,听说她成了安国侯世子的未婚妻,又听说她成了秦王的义女。 这一切一切,都离自己实在太过遥远了,以至于她后来对沈忘心再也嫉妒不起来,更多的是对沈忘心的服气。 她很清楚沈忘心这些年到底是怎么长大的,能有今天的一切,都是靠沈忘心自己挣来的。而不是外头传言的,靠美色上位,实际上根本没什么本事。 沈月英微微一笑,满不在意地答道:“我为什么不能回溪头村?虽然我不认他们当爹妈了,但这里还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弟弟阿恩还在县里读书,我自然可以回来!” 沈忘心听了她的话,也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取了香,在蜡烛上点燃了,在那尊南极仙翁像前拜了三拜,擦在神像面前的香炉上。 整间海洲庙里一时之间烟气袅袅,沈月英一时被这烟气熏得待不下去,一看沈忘心走出去,也跟着走到庙门口。 沈忘心抱着咪咪,脚边跟着小黑,站在庙门口看着天上的星星。 她虽然对沈月英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但并不代表着,她便愿意和沈月英说话。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却也不大尴尬。反正对方再歇斯底里的样子都已经见过了,如今这般不言不语的,也掀不起心中半点波澜。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边的天空微微泛了白。 村子里的人一向起得很早,再过一会儿就有人早起出门干农活了。沈月英从庙门口的石阶上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屁股,说道:”好了,我该走了。” “你回来一次,不打算回家里看看?”沈忘心对着她挑了挑眉。 沈月英眼中没有一丝留恋,顿了顿道:“有什么好看的?他们若是真的想找我,早就能找到我了。更何况,现在不是还有个在京城的妹妹吗?只要他们能一直厚着脸皮管她要钱,还是饿不死的。” “……你对你爹娘还真是了解。”沈忘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沈月英笑了一声,脸上带着几分嘲弄:“倒是你,对付我的时候,不是一直很厉害吗?我那二妹在京城里鸠占鹊巢,你就一点都不在乎?要我说你还是嫩了点,如果换了我,早就到她面前抓花了她的脸,看她还有没有脸出来见人!” 沈忘心真没想到,沈月英居然会这么说祁长乐。 她们两个不是才是亲姐妹吗?虽然没有见过面,但至少血浓于水,就像自己和长安就一见如故,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都好成那个样子。 可沈月英居然…… 沈忘心一脸愕然的表情,让沈月英皱了皱眉头。 又来了,又是这种熟悉的眼神,她最讨厌沈忘心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了:“我知道,你又要说你没想着对付我,都是我咎由自取。” 沈忘心愣了愣:“我并没有想说这个,我在想你,你有没有去看过阿恩。” 沈月英和沈恩毕竟是亲姐弟,两人之间的感情一直颇好。当年,沈月英离开时,也是沈恩亲自把人送走的。 如果他知道沈月英如今好好的,两人又见了面,一定会很开心吧? “我……我不想见他。”可谁知,沈月英犹豫了一会儿,却果断摇了摇头,眼中露出坚定之色,“我走的时候,可是向阿恩夸下海口,说自己一定会混得很好。现在,时机还没到。” 589真好命? 沈忘心理解她的心情,左右这事她也不是非管不可,便笑了笑道:“既然你不愿意见阿恩,我也只会当作从没见过你。” 沈月英深深地看了一眼对方,眼中露出不解之色:“沈忘心,你怎么会这么平静?” “我为何不能这么平静?” 天渐亮之后,海洲庙附近的虫声也弱了下去。周围除了两人变话的声音,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寂静了。 但沈忘心听到沈月英的话,依然觉得费解,她敏锐地察觉,沈月英的眼里有别的情绪,似乎指的并不是沈恩这件事情。 沈月英见到沈忘心这副模样,也反应了过来,一瞬间瞪大眼睛,问道:“你……你该不会是不知道……” 轰隆隆—— 天亮之前还一片清朗的天空,忽然之间就蒙上了重重乌云。空气也跟着很快沉闷起来,原本微白的天际,像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重新擦黑了,一道道电光在云端之上氤氲。 自从江州入春之后的第一道春雷,毫无预兆地在溪头村上空炸响。 雷声几乎炸穿天际,甚至让人觉得脚下的地都跟着震了震。紧接着,一道紫弧从天而降,劈在溪头村对面的笔架山上。 “心丫头,你知不知道?”沈月英转过头来,眸子里闪过一道电光,“自从三年前在武步溪源头的林子里,我一时鬼迷心窍把你推下石壁之后,我就一直疑惑着。是不是你芯子里那个,我熟悉的心丫头已经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别的什么人?” 沈忘心不知为什么,沈月英突然朝她说出这么一段话,她只因为沈月英话里的内容,内心里一时大恸。 也不知道是不是原主残留的情绪,她忽然很想看到沈月英后悔莫及的模样。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承认,壳子里的灵魂,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沈忘心了。 因此,她硬生生忍住了,勉强勾了勾嘴角:“我就是我,你嫉妒我也是正常的。” 沈月英逼视着沈忘心,却被她反将了一军,忽然抚着胸口说道:“不得不说,你真他娘的好命。” “你说什么?” “要不然,怎么这么多人遮了你的眼睛,捂了你的耳朵,也不愿意你替那安国侯世子担惊受怕?” 春雨“哗啦啦”地倒了下来,像一颗颗珠子,细细密密地打在农家的瓦片上。 溪头村里打算出门干活的村民们,被这场雨困在了家里不能出门。但也因为这有节奏的雨声,以及家中温暖的烛火,心中便有了几分暖意。 沈大娘如今腿脚利索多了,虽然已经不能够干重活,但洗菜做饭这些事情,她还是很得心应手的。 沈家三房厨房里的水缸放在檐下,一半暴露在外头,屋檐上不时有水滴下来,落在缸里蓄着的水里。 她坐在小马扎上,用一个木盆洗着青菜。 一片片菜叶绿油油的,这是春天收的第一茬,嫩得可以掐出水来。一看就知道,从锅里炒出来肯定是一绝。 这段时间,沈大娘待在家中也没闲下来,一直在研究怎么把蔬菜炒得更好吃。以前溪头村的人每个月吃不上几顿肉,没油水的青菜都是用白水煮的,入口就跟吃草一样。 如今有了条件,沈大娘炒出来的青菜水灵灵的,咬下去有一种脆爽的感觉,紧接着油香和青菜本身的清香便在口腔中散开,让人一吃就上了瘾。 雨下起来了,里正和出不去,就坐在厨房里,和沈大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更多的是看她把木盆里的青菜翻来翻去,洗得干干净净的。 沈大娘没犯病之前,他总觉得厨房里油烟太重,半步也不肯踏进来。 去年沈大娘突然中风,他才忽然觉得,比起与沈大娘相处的时光来说,厨房这点油烟味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年纪也大了,正和沈大娘嘀咕着,说要从里正的位置上退下来,陪她一起到江州城去。 沈大娘洗好了菜,烧热了油便把一篓子菜一下子倒进锅里,青菜遇到了油发出“刺拉”一声,锅里就升起一阵白烟。 她卖力地炒着菜,她的几个儿媳就在旁边给她打着下手。 炒着炒着,忽然身边的儿媳们不见了,沈大娘只觉得自己被人拦腰一抱,一个微冷的身体靠了过来。 她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肚子上两只白生生的小手,心里想着,这不是心丫头的手吗? 沈大娘最终只炒了一道青菜,剩下的全交给她儿媳了。沈忘心的状态很不正常,不但把自己淋得和落汤鸡一样,连身边跟着的狗儿和猫儿,也都被淋湿了。 590到南方去 更何况,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再熟不过的人,说不定她家乖孙女,就是又被这丫头欺负了! 沈大娘很是不待见沈月英,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还不高兴地瞥了她一眼。沈月英不甘示弱,把那一眼瞪了回去。 沈大娘没空搭理她,拉着沈忘心到房里,替她找出自己给她新做的衣裳换了。 “丫头,这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那个天杀的沈月英,一回溪头村又来找你麻烦了?” 沈忘心摇了摇头,一双眼睛微红,却始终没有掉下眼泪来。 她眼也不眨地看向沈大娘,问道:“三奶奶,你们是不是都知道阿羡去战场的事情?唯独没有告诉我?” 沈大娘心里一惊,脸上的表情也微微一变。 这件事情,他们确实知道。 按理说,远在大周北疆的事情,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不可能知道得这么详细。但前阵子,贾氏来了一趟,细细叮嘱了所有人,告诉他们倘若听到了什么风声,万不可告诉沈忘心江羡去战场的事。 这是江羡的意思,也是秦王夫妇的意思。 沈大娘知道以沈忘心的性子,对待陈先都能做到那种程度,更何况是江羡?所以,她不免自私了一把,不想让沈忘心担惊受怕,更不想她遇到危险。 可哪里想到,这件事情沈忘心还是知道了。 而罪魁祸首,就是站在外头的沈月英! 知道这件事情的沈大娘,恨不得把沈月英撕了。以至于后头,沈月英在沈家三房吃饭时,面对着三房众人的目光,便如坐针毡。 天知道,她根本不愿意来这里。 她原本是准备在海洲庙里过一夜,回来看看村子如今的情况,便直接走人的。 可天公不作美,她刚准备要走,居然下起了这么大的雨。 沈忘心静下心来,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却没有替沈月英解围。她虽然感谢沈月英,告诉了她事情的真相,但有些事情却是她该受着的。 要不然,她身体里那点原主的怨念,根本没办法平熄下来。 她默默地吃完了饭,甚至还主动加了一碗,吃到十分饱之后,才放下碗筷,一字没提江羡到战场上的事情,神色一如往常。 沈大娘却食不知味,她倒宁愿沈忘心发泄出来。 这样的话,她还能顺势劝一劝。 沈忘心越是这样,她心里就越是忐忑,见到她要下桌,便立刻唤了句:“心丫头!” 不知情的三房众人,都惊讶地看着沈大娘。沈忘心不过就是吃完饭了而已,他们不明白沈大娘为什么这么惊动。 沈大娘刚才那一句,几乎是不经思考就喊出的,她耳边出现自己又细又急的声音时,都经不住吓了一跳。 而后,她叹了一口句,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要去哪里了?” 沈忘心冲她点了点头:“三奶奶,我先回州府。医堂的马车已经替您安排好了,到时您若是要去,直接坐马车到州府便是。” 沈月英还没吃好,就见到沈忘心走出厨房。 然后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走了,你要是再吃下去,沈富贵和吴金花就要找上门了。” 沈月英一惊,差点没被汤呛到。如今的世道就是这样,她是他们的亲生女儿,那就得听他们的话。 若是被她爹娘抓住,一定又要把她嫁了换银子。 因此,沈月英一听这话,就立刻跟着沈忘心走了出去。两人打了一把伞,带着咪咪和小黑赶去三槐堂。 在那里早已经有一辆马车候着,沈忘心把小黑留在医堂里,便带着咪咪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疾驰到了余庆县,沈月英在县里下了车,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大雨之中,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发虚。 “管她呢,反正……又不是我叫她到战场去的。”沈月英紧了紧身上的包袱,眼中露出向往之色。 很快,她就要跟着香秀姐去南方了。 那个没有沈家二房,没有人知道她过往的地方! 在春季这样潮湿的季节,似乎所有地方都在下雨。一下起雨来,似乎就连呼吸之中,都带着浓浓的水气。这种水气在身体里过了一圈,整个人便像一截烂在水潭子里的枯木一样,混身都发起霉来。 张彦远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阴沉沉地看着那个躺在床上,被烛光环绕着的人。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躲在黑暗之中,才能露出厌恶之色。 然而,这种神情也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下一刻便立刻敛去了。 因为,床上的那个人冲他招了招手,依赖地唤了一声:“彦远。” 591红颜草 张彦远立刻站了起来,那人身边的丫鬟们纷纷散开,给他让出一个空间。他轻轻地坐在床檐上,眼里盛满爱意,看向床上躺着的那个,脸上长了厚厚一层红肿的年轻姑娘。 周明珠身上的毒一直没有解。 这几个月以来,襄阳王已经动用了身边所有人手,甚至在关外兵荒马乱的情况下,都冒险出关寻找解药。 可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也只找到了那种毒药本身——一种叫做红颜草的罕见毒草。 多么好听的名字,却拥有堪比毒蛇的效果! 而周明珠身边的无数大夫,也只能做到维持住她的生命,却不能救回她的容貌,还有她的行动力。 她已经这么躺在床上,从冬天到春天了。 张彦远无时无刻都在她身边,悉心照顾着这个有着一张令他作呕的脸的女子。 一开始,周明珠极其厌恶他,觉得他来自己身边,就是嘲笑自己的。甚至命人在最冷的冬天,把他扔进冰冷的池水里泡了一夜。 从那一夜开始,他的腿便开始一阵阵地疼。 到了春天之后,雨水渐多,每天夜里他都疼得睡不着觉。在这些不眠之夜当中,支持他活下来的,只有对周明珠的恨。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了。 “彦远,我的脸好一些了吗?”张彦远用手掌把周明珠的头轻轻托起,放在自己腿上,便听到周明珠这么问道。 声音依旧甜美,可脸却不是当年那张脸了。 张彦远没有立刻回答,用指腹抚了一下,笑着说道:“我来看看……确实比之前好了不少了。放心,你马上就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了。” “真的吗?”周明珠脸上露出欣喜之色,看向一旁伺候着的丫鬟。 一众丫鬟愣了愣,只见张彦远脸色一沉,便连忙点头,纷纷说周明珠的脸已经好多了。 可中毒之后的周明珠,心思细得和水中漂着的一根游丝般,见到众人的迟疑便不再相信。 她已经很久不照镜子了,襄阳王府里的西洋镜都被她下令砸了,就连平常的铜镜也绝不能靠近她的院子半步。 但她摸得到自己脸上的起伏,就像一片粗砺的沙石地一样,有着数不清的凹陷和凸起。 她知道,周围的人都在骗自己! 她的脸根本没有转好了,甚至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好了! 周明珠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情绪,突然握紧张彦远的手,仰着头望向张彦远:“彦远,你觉得我漂亮吗?” “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张彦远勾着唇,谎言信手即来。 他话音落下,突然被人扯着领子俯下身子去:“彦远,你不是说你早就爱上我了吗?那你,肯亲亲我吗?” 张彦远盯着周明珠的眸子看了一眼,似乎看见她的瞳孔里,燃起两朵黑色的火焰。眸子里的自己,早已经被这火焰焚遍全身,他看见自己的脸上,露出疯魔的笑容。 他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那里的皮肤是最严重的,甚至有些溃烂了,里头藏着些发黄的脓。 但他还是吻了下去。 “唔……”旁边一个丫鬟终于忍不住,拿手绢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周明珠发出一阵大笑,忽然抓住张彦远的手,目光里盛满爱意:“彦远,我们成亲吧。” 张彦远愣住,眼中泪水扑簌簌落下来。 这句话他已经不知道到底等了多久了,他为了这句话所做的一切,所有的屈辱,都在这一刻化作泪水落了下来。 “好。”他只答了这一句,却异常认真。 接下来几天,因为周明珠的这句话,整个死气沉沉的襄阳王府,似乎重新活了过来。 府里的下人一向看不起张彦远,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把这事情传疯了。 “听说郡马爷第一次见到郡主时,便对郡主一见钟情了。只可惜,当时郡主意有所属,所以没有回应郡马爷的示好!可郡马爷早已经对郡主情根深种,哪怕郡主已经中了毒,都请自跟在王爷身边,为的就是有这么一天!” “天呐,没想到郡马爷竟然这么痴情!我以前还以为,他不过是为了平步青云,在留在郡主身边的!” “是啊,是啊,我们以前私底下还……现在想起来,真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张彦远走过襄阳王府的花园里时,听到花园里的下人,几乎都在讨论这些事情。 他闻言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似乎那些话夸的真的是他自己。 绕过花园之后,他就到了襄阳王的院子。 襄阳王答应了他与周明珠的婚事,但对他提出的要求,仍然不大信任。 “你通过珠珠儿向我提的要求,是让我引荐你入官场?” 592前世修来的福份 张彦远走进门,就听见襄阳王这么问自己。 他向襄阳王行了一礼,让自己的脸看上去更为真诚:“王爷一定很不理解我这么做的原因,我既然答应王爷照顾郡主,就该留在她身边亲手照顾才是。” 他顿了顿,见到襄阳王皱了下眉头,又继续说道:“但王爷可知道?我每天夜里辗转反侧,就是因为知道害了郡主的那些人,依然住着最好的宅子,在京城中歌舞升平。每每想到这里,我便恨得咬牙切齿。” “所以,我要进官场,我要让他们知道,伤了我张彦远的女人,我必将他们碎尸万段!” 饶是一向心机深沉,经过不少大风大浪的襄阳王,也被张彦远的这句话镇住了。 他能看得出,张彦远眼中的恨意是真实的。 襄阳王当初带张彦远回来,是本着一种他女儿沦落成这样,别人也不能好好活的心态的。所以,根本不管张彦远的死活,只把他死死按在周明珠身边。 周明珠是怎么对待张彦远的,他之前也有所耳闻。他本来以为,张彦远能不恨他们父女,已经是天方夜谈了。可谁曾想到,张彦远居然爱周明珠爱得这么深沉。 他若不是真的爱自己的女儿,怎么可能一直悉心照顾她? 他若不是真的爱自己的女儿,面对那样一张脸,怎么还可能充满爱意地吻下去? 刚才张彦远的那番话,就连他这般铁石心肠的人,也情不自禁为之一震! “好!”襄阳王露出一个笑容,拍了拍张彦远的肩膀,“珠珠儿能遇到你,是她前世修来的福份!不就是替你谋一个官职吗?我堂堂襄阳王府的郡马,当得起任何位置!” 外头的雨仍然在下着,但青阳书院的课业却没有停。 周延昌本来今天是有课的,但他中途收到一封信,却让他提不起上课的心思了。 贾氏见周延昌看完信后,脸上的神色倏忽沉了下去,便问道:“襄阳王府来的信,信上究竟写什么了?” 周延昌把信递给贾氏,让她自己看,心里却总觉得闷闷的。 这几个月以来,不如意的事情总是一桩接着一桩。先是江羡被逼着和他闺女退了婚,然后又迫不得已上了战场。然后,便是襄阳王府这场喜帖,上头说是周明珠和他书院里曾经的学生张彦远,两人不日就要成亲了。 “有的时候,我不知道当初没有阻止襄阳王把人带走,是不是一件好事。”周延昌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张彦远这个学生,虽然心术不正,但胸中却一直有志向。若是他一直管束着,日后有了功名,或许也不会成为一个坏官。 可现在,张彦远的前程眼看着尽毁。 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少年人,还不知道已经成了什么模样。 贾氏知道周延昌的心事,叹了一口气同他说道:“你虽然贵为秦王,但也是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各人自有各人的命,若是那张彦远不曾做下那些事,也许便不会到今日的境地。” “况且……那样的情况,谁知道于他是不是有益处呢?” 贾氏是大家族出来的女子,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便委婉了一些。 周延昌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拍了拍她扶在自己肩上的手背,点头道:“听你的,不想这事了。只是这雨一直下,心丫头已经去了余庆县今日了,不知道是不是被这雨困住了。” 两人正说着沈忘心,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马车声。 贾氏连忙去开门,便见沈忘心郑重地走了进来。 咪咪被放在门外的长廊上,它刚才在马车里睡着了,所以这个时候也懒得动,便趴在地砖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屋子里传来“砰”的一声,吓得它“喵”的一声跳了起来。 沈忘心闻声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外,便见到咪咪瞪圆了眼睛,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己。 她咬了咬唇,再次看向已经站起来的贾氏。 贾氏双目微红,胸前剧烈起伏着:“你想着阿羡,想着到战场上找他。你可曾想过我?想过你父亲半分!” 贾氏说完之后,便抹着眼泪离开了。 沈忘心没想到,自己的决定竟会让贾氏这么生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求助地看向周延昌。 周延昌叹了口气,向沈忘心说道:“心丫头,不要怪你母亲。我和你母亲已经失去了你姐姐月儿,再也不想失去你了,你能明白吗?” 593不趣识 沈忘心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娘是为我好,但我与阿羡之间,不止有情。我曾有数次陷入险境,都是阿羡救了我。他这次到关外去,显然是余晋平的阴谋。我若是不去,只怕不会安心。” 其实周延昌首先的想法,也是不想沈忘心去的。 但听她说起这些,脸上毫无畏惧之意,心中便有了几分动容。他周延昌的女儿,即便不是自己亲生的,也依然有胆气! 若是沈忘心丝毫不提战场的事情,他才要对沈忘心失望。 在他眼里,从未将这个孩子,当成真正需要娇养的女儿家。他知道,若是按照那样的想法拘着她,反倒会让她失去施展的机会。 “去吧。”周延昌拍了拍沈忘心的肩膀,说道,“但这件事情不是你一个姑娘家可以左右的,先到京城去请你外祖苏阁老,从中周旋一二。毕竟,阿羡也是我的学生。” 说着,他拿出一块令牌来,上头刻着秦王府的字样,嘱咐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到关外去。” 沈忘心虽然心里急切地想见江羡,但她也知道周延昌的话有道理,便向周延昌点了点头。 父女之间,自是不必言谢。 沈忘心又到贾氏房里看了贾氏,同她说了一番话,这才回到自己宅子里,收拾起必要的东西来。她这次去京城,是为了办正事的,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别的什么都不带了。 吃住方面,京城的秦王府里一应俱全,没什么她要操心的。 于是,草草收拾了一番之后,她便把江州的事情都交给陈先,自己则坐着马车一路北上。 江州的春天早已经降临,但越是北上温度便越低。沈忘心到京城的时候,京城下了一场春雨,这么一场雨把之前的暖意全都冲干净了,让整个京城一下子回到了初春的时候。 好在沈忘心早已准备好衣物,便在外头披了一件斗篷。可饶是如此,一下车仍然觉得一阵寒意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马车在苏府门前停下,好在苏府的门房还认得沈忘心,连忙把人给请了进去。 苏逸清坐在正厅里,看着对面手里拿着抚尘,面上无须,还覆了些粉。就算隔得极远,也能看到粉下面微微泛红的肌肤。 他眼中敛着怒意。 这位公公的意思实在太露骨,就连他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的人,都忍不住动了真怒。 “且不说我外孙女到底来没来京城,便是公公直接来召,便是不妥!” “沈姑娘能得陛下的喜爱,那可是天大的福气。”那公公听见外头的动静,掐着兰花指向外一指,“您瞧,这不是来了吗?” 一个穿着素色衣裳,因为赶了许久的路,面容有些憔悴的少女,从外头走进来冲他露出个笑容:“外祖。” 苏逸清见到沈忘心先是一喜,紧接着又是一叹。 不该来的。 他摇了摇头。 另一边,京城的鸿胪寺。 自从皇帝让鸿胪寺重新活动起来,祁文藻就忙得不可开交。他好不容易得到一次机会,自然对这件事情用了十二分的心思。以至于,他一连好几天都待在衙署里,已经好几天没过家了。 期间,苏玉带着祁长乐来看了他一次,还给他送来换洗的衣裳,还有一些据说是母女二人亲手做的吃食。 祁文藻高兴得不得了,把东西分给鸿胪寺的其他官员享用,还四处夸赞她们的手艺。 鸿胪寺的其他官员吃得倒是很开心,只有鸿胪寺少卿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好吃是挺好吃的,可他怎么觉得这些吃食的味道,和离鸿胪寺不远的那家酒楼做的差不多呢? 不过,很是知趣的鸿胪寺少卿,当然知道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他把这个疑惑压进肚子里,看向一旁来了衙署一段时间的同僚。 众人都吃得热闹,只有他一人沉沉地坐在一旁,夹了一片肉干放进嘴里嚼了几下,似乎很难下咽一般勉强吞了下去。然后,对摆在面前的东西,就再也提不起兴趣了。 这位姓张的大人看起来很是俊美,就是平时沉默了一些,一来到他们鸿胪寺,就埋头学起胡族的话,然后就一头扎在了里面。总之,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 “张大人,大家都难得放松下来,你为何不吃?”鸿胪寺少卿毕竟是整个衙署的二把手,本想关怀下属的意思,主动走过去和那人说话。 沉迷学习胡语的张大人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鸿胪寺少卿,然后一脸嫌弃地说道:“太难吃了。” 594最省力的法子 正在发放吃食的祁文藻手上一僵:…… 鸿胪寺少卿见状连忙走开了,这位张大人是不怕得罪祁大人,还是真的没注意到,这些吃食是祁大人放在他桌上的?总之,这件事情真的不关他的事,他还是躲远一些的为好! 祁文藻被打了一回脸之后,心情就一直不大好,他越看那个姓张的桌子上放着的那一小盒吃食,心里就越觉得憋得慌。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识趣的人? 他的妻女亲手做的东西,他都舍得分给他们吃,可他居然一点都不领情?不领情也就算了,关键是自己现在看他不顺眼,居然还不能把东西收回来。 真是气死他了! 祁文藻一不开心,就拿最近发生的事情做伐子:“几日前,御史台的人一直在向陛下上奏,请求将当年余家的案子重审。陛下当时同意了,只是后来突然爆发了战事,这件事情也就落在了我们鸿胪寺身上。” “大人,余家父子流放的那一带,早已经被战事隔绝了。若是我们鸿胪寺的人想去,只怕是极难的。”鸿胪寺少卿说道。 祁文藻瞥了他一眼,反问道:“等到战事结束,陛下想起这件事情,只会问我们为什么余家父子不在京城,而不会关心我们到底怎么把人接回来!” 鸿胪寺少卿一噎,决定当起缩头乌龟,什么话也不说了。 祁文藻一看就是在气头上,他要是在这个时候强出头,不是自己上去找骂吗? “你们就没有话要说了?”祁文藻本来只想出口气,可看到这群人突然间变得半死不活,却是真的气不打一处来了。 以前他在户部主事的时候,户部的官员哪个不是头脑灵活,办事伶俐的?到了鸿胪寺之后,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也难怪他们鸿胪寺被冷落了那么多年,自从上任鸿胪寺卿许大人离开之后,就从此一蹶不振。 亏得这里曾经在昭和帝时期,还曾名扬海外,甚至把天竺的真经都取回来了呢! 众人都不打算接祁文藻的话,决心和鸿胪寺少卿一样,缩在自己的壳子里,无论如何也不出声。 整个议事厅里静悄悄的,只有众人略带紧张的呼吸声,前一段还弃满欢声笑语,这一刻却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其实,流放余家的那块地方,最主要的是边陲的大周的胡族,有了反抗的心理。只要边境的战事一下子,他们就立刻会安份下来。”突然,那个一直不搭呛的张大人站了起来,狭长的眼里带了一丝不屑,“相信只要有几个精通胡语的人,扮做胡族人过去,还是很容易把余家父子带回来的。” 众人闻言都面面相觑。 张大人说的话,他们一直都很清楚,但却又不敢说出来。现在大周关外正乱,他们这些在京城做官的,大多都托家带口,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被派过去。 可谁曾想到,新来的这个张大人,居然这么把话说了出来。 议事厅里的空气,有一瞬间凝固了。 祁文藻也愣了愣,他看着面前这个俊美,而有此阴沉的年轻男子,总觉得以前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但他的脑子太乱了,终归有些想不起来。 “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去?” 对方点了点头:“我想要去。” 祁文藻今天夜里破天荒地回了祁府,他回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所以,进门的时候怕惊动了已经睡熟的苏玉,便静悄悄地进来了。 祁文藻不在的时候,苏玉大多都和祁长乐睡在一起,母女两个躺在床上,就和小姐妹一样有说不完的话。 他一走进院子里,就发现房里还亮着灯,里头传出妻女“叽叽咕咕”的说话声,听起来很是安心。 祁长乐在他的院子里,祁文藻并不是很意外。 打从祁长乐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和苏玉的感情很好。母女两个在自己不在的时候,钻在一个被窝里聊天的事情,他遇见过很多回了。 每次带着一身疲惫,从外头回来看见两人聊得很是开心的样子,他心中都会升起一股暖意。 往常祁文藻都会直接推门进去,笑着问她们都聊了什么。可今天他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站在窗户底下听了一会儿。 蜡烛微弱的光芒,透过窗纸照了出来,满满的都是温馨的味道。 祁长乐甜美的声音传了出来:“娘亲,我今天给你出的主意不错吧?从酒楼买些东西,说是我们亲手做的,爹爹又不一定尝得出来。您瞧爹爹今天笑得多开心?等他忙完这阵子,一定会好好待您的!” 595名声大振 苏玉的声音有些懒懒的,笑着说道:“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我只不过是因为怕伤了手的皮肤,才同意了你的法子,你倒在我面前邀请功来了。” “娘……人家想要一副新头面。及笄的时候,爹爹瞒着我们,偷偷给沈忘心那小贱人送好的,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苏玉“嗯”了一声,算是应了祁长乐的要求。 房里立刻传出祁长乐的欢呼声,祁文藻站在窗下,却觉得自己的心凉了半截。 难怪他分吃食的时候,他的鸿胪寺少卿总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难怪那个性情古怪的张大人,说不好吃的时候,还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 原来,他才是那个自己心中的可怜虫,就连自己的枕边人,还有养了十多年的女儿,都用这种低劣的手法欺骗自己。 最难过的是,自己偏偏还信了。 祁文藻为自己掬了一把眼泪,不再打算回房间去,而是默默地回衙署过夜了。 鸿胪寺少卿见到祁文藻不知为何去而复返,眼中露出不解之色,但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主动上前去触霉头。于是,便很机智地避开了。 祁文藻发现自己到了衙署之后,一众同僚不知为何都避着他走。 只有那个坐在角落里,一直埋头学胡语的张大人,见到自己进来之时,与他对视了片刻。 然后,向他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开春之后,关外胶着的战事,似乎也随着冰雪的融化,而一点一点明朗起来。也许是天气的变暖,让大周军队总算缓过一口气,终于把胡族军队的攻势逼退了一些。 看到这个形势,兵部的官员们都纷纷松了一口气。按照往年胡族的习性,天气最严寒的时候,也就是他们进攻得最猛烈的时候。等到春天降临,关外的水草重新长出来,大周再派出更多兵力,来一个恩威并施,他们就能再安分个许多年。 毕竟,也不是每年的冬天,都和去年那样那么难过的。 兵部的衙署里,安国侯坐在大厅正中心的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用盖子拨弄着杯子里的茶水。余晋平也一副平常模样,坐在他左手边,两人一副闲聊的架势。 “兄长,阿羡是你的侄子,如今战事渐稳,到了把他召回来的时候了吧?”安国侯笑着说道。 他对这个妻兄一直心怀忌惮,可当年的情况下,若不是他娶了余念慈当续弦,也不可能坐稳这个安国侯的位置。 但谁曾想到,以前用得顺手的一把刀,如今突然调转了反向,刀尖朝向了自己。 无论哪个男人,自己家中的事情遭人插手,还威胁到了自己的子嗣,都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余晋平面上含笑,回道:“没想到妹夫走的是文官的路子,可阿羡却完全继承了老侯爷的威武,在关外的战场上势如破竹。如今我若是把他召回来,怕是连陛下都不依啊!” 他同样也没想到,自己派去安插在江羡身边的人,居然一个个被他纠了出来。最后,逼得他不得不冒险动用自己的权力,把江羡的队伍派到了胡族军队活动最多的草原深处。 前几天他的人来报,他们已经被打得只余一股残兵,连马都被敌军夺去了。本来以为失去战马的他们,在草原上必死无疑。 可谁也没想到,江羡的命居然这么硬,已经落到这种境地居然没有死,还带着一群人重新找到了大部队! 也正是这一战,让他和阮月初名声大震,他堂堂兵部尚书对付起他来,如今都有一些吃力了。 他本以为安国侯早在江羡去关外时,就会来找他求情。没想到一直到了这个时候,安国侯才出面,都说安国侯冷心冷情,看来他也不止对自己妹妹这么薄情。 安国侯爱的,就只有他自己罢了。 余晋平目送安国侯离去,面上浮起一抹冷笑。安国侯说得倒好听,说江羡是自己的侄子,他余晋平可没有江羡这么大的侄子! 让江羡回来是不可能的。 除非,他自己有那个能耐,摆平在战场上出现的一切意外。 除非,皇帝愿意让他回来。 夜里,京城上方的整片天空,都被乌云遮蔽了。宫里四处早已点起宫灯,若是从高处向下望去,看到宫墙里灯火辉煌的情形,还要以为这一处不是人间的宫院,而是深海之中的琉璃宫殿。 宫门早已经关了。 然而穿着蟒服的大太监走在沈忘心前面,从袖子里换出了一块涂着金漆的木牌子,守宫门的士卫见了,便开了门放两人进去。 596进宫答话 沈忘心也没料到自己刚进京城,宫里的人便得知了消息。今天这些宫人出现在苏府,显然是有备而来,也不知道他们召自己进宫,究竟是为了什么。 领头的大太监,似乎看出了沈忘心的紧张,便回头看来笑着说道:“沈姑娘不必担心,不过是太后娘娘召您进宫,问几句话罢了。” 话音落下,就到了太后的寝宫前。 沈忘心来过一次,这一回再来倒是轻车熟路。走到寝宫里,便看见太后坐在中心的椅子上,左手边坐着安定长公主。两人面前点了一炉香,袅袅的轻烟从香炉里飘出来,不像是凡间的宫室,倒像进了仙宫一般。 她连忙向两人行了一个礼,但礼行到一半,便被安定公主扶住了。 “沈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私下里便不必多礼了。”安定公主笑着说道,愈发衬得端坐在正中心的太后,犹如一尊神像。 沈忘心忙称不敢。 安定公主拉着她坐下来,犹如话家长一般,问道:“沈姑娘这次进京,可是为了安国侯世子一事?”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神色也颇是和蔼,让沈忘心不由地放松了几分,答道:“阿羡是我未婚的夫婿,他到了前方杀敌,我总不能什么也不做。” 安定公主眼神柔和了几分,像是对她的回答十分满意,又指了指外头的宫殿,问道:“你瞧,这宫里可好?” 沈忘心不明白安定公主这么问的意思,下意识看了太后一眼。只见她仍然保持着一开始的坐姿,但向沈忘心这边望来的目光,却说明着她一直在听两人的对话。 听到安定公主问这个问题之后,太后的目光顿时凌冽了许多。 沈忘心对两人的反应摸不着头脑,刚才稍稍放松的神经,又立刻紧绷起来,立刻说道:“我们大周的皇宫,自然是这世上最好的地方。” 她刚说完话,只见坐上的太后换了一个坐姿,身子微微朝前倾,似乎要看清她的眼神:“既然你也觉得这皇宫好,不如留下来陪哀家好了。” 沈忘心一愣,发现原本脸上还盛满笑容的安定公主,竟抿起了唇。 她连忙站起来,向太后行了个礼:“太后娘娘的好意,民女心领了。只是太后娘娘也应该略有耳闻,民女自生来便是个福薄的。这宫里的福气太重,以民女的命怕是难以承受。” “你竟不愿意留在宫里,难不成是要到战场上去?”太后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可不知为什么,沈忘心却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几分愉悦。 但沈忘心也顾不得那么多,事已至此,只能实话实说:“回娘娘的话,民女这次来京城,便是为了到关外去找世子的。” “哪怕可能会因此丢掉,从前努力得来的一切,甚至有可能是你的性命?”太后顿了顿,这才淡淡地问道。 沈忘心心头一震,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着,紧紧地握着拳头,咬牙说道:“是。”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在这空旷的大殿里,却显得犹为清晰。 砰—— 大殿里突然传出一声剧响,沈忘心朝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只见那里摆着一架巨大而又精美的屏风,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在屏风的缝隙之中一闪而过。 刚才的声响,只怕就是那人弄出来的。 沈忘心心中一惊,联想到太后和安定公主脸上的表情,便猜了个七八分。她向太后行了个礼,把头埋得更低。 只要太后不说话,她便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的腿已经没有知觉了,全身没一处不酸疼的。而点了无数盏烛火的大殿里,一直没有出声,只有烛光轻轻摇曳,在墙壁上倒出微微晃动的影子。 “不过是哀家养的一只猫儿,不小心把东西撞翻了,沈姑娘何至于如此胆小?”太后欠了欠身子,淡淡地望了屏风后头一眼,“免礼吧。” 沈忘心闻言如释重负。 安定公主连忙过来扶她,才不至于让她倒在地上。 太后脸上第一次有了笑容,从椅子上站起来,捶了锤自己的腰,向安定公主道:“人老了,毕竟不如你们年轻姑娘了。哀家也困了,正好你和沈姑娘一道,把人送回去吧。” 两人再不敢多作停留,一起出了太后的宫殿。 安定公主是皇帝的胞姐,在宫中是有专门的鸾车的。沈忘心沾了一回光,坐在了这架外表华丽,里头铺着柔软的毛皮的车架。 直到上了车,沈忘心一颗狂跳的心脏,才慢慢地平稳下来。特别是她看见屏风后的那抹身影之后,一颗心都已经到了嗓子眼。她不敢相信,如果刚才太后和安定公主不在场,大殿里到底会发生什么。 597有惊无险 安定公主身边的宫女把车帘放下,车外的太监细着嗓子喊了一句:“起驾,出宫!” 沈忘心听到这个声音,感觉魂魄才渐渐回到自己体内,她勉强勾了勾嘴角,向安定公主道:“多谢公主相助。” 相较于沈忘心,安定公主则平静得太多。 她嘴边绽出笑容,问道:“哦?你倒是说说,我帮了你什么?” 安定公主觉得面前这个小丫头,很是对她的胃口。不单只是因为,她是宁国的妹妹。更因为,面前的姑娘是个聪明人。 若是稍微蠢笨一些的女子,今天指不定还不知道,是她和母后替自己脱了险,更别提如此郑重地道谢了。 “那位公公身上的蟒袍,以及屏风后的那一位……”沈忘心不敢把事情说破,只是浅浅地点了出来。 能穿御赐的蟒袍的,一定是皇帝身边的人。 而普天之下,除了皇帝还有哪个男人敢穿明黄? 安定公主脸上的笑意更深,一双眼睛笑得像月牙:“若不是知道你是祁家的姑娘,倒要以为你是宁国的亲妹妹了。安国侯世子能遇到你这样的姑娘,真是他的福气。” 沈忘心此刻听了别人的夸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皇帝对她有意思,是她一直以来都知道的。只不过,后来她和江羡定了亲,皇帝的心思似乎也跟着歇了,并没有做出令他们为难的事情来。 她想不明白的是,皇帝为何突然对她有起了心思。 难道说,江羡能够被安排去关外,其中也有自己的原因? 安定公主见她神色凝重,也没有立刻打断她的思绪,而是等她想得差不多,才开口问道:“怎么样,都想明白了?若不是因为你这小脸长得太过好看,江世子还真不至于这么干脆就被派去战场。” 沈忘心看见安定公主眼里闪过的一丝狡黠,忍不住叹气:“长公主,您不觉得您这么说,是在我的伤口上撒盐吗?” 安定公主歪了歪脑袋,露出几分与平常不一样的气质,笑着说道:“难怪王婶会认你做女儿,这语气简直和宁国一模一样。” 沈忘心无奈地摇了摇头。 安定公主发现她确实一点也提不起精神来,便不再逗她,而是说道:“都说我们周家爱美人,可在你之前,我还没见过皇弟对哪个美人这么执着过。沈姑娘,这一回是我和母后替你拖住了,下一回皇弟可不会再让我们插手了。你若想要去关外,还是早些去吧。” 沈忘心知道这是安定公主善意的提醒,便再次向她道谢。 “祁大人如今是鸿胪寺卿,又负责到关外去,把原来的余侍郎父子接回来。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去找他或许会有法子。” 马车很快到了苏府门前,沈忘心临下车之前,听到安定公主这么嘱咐自己。 沈忘心向她点了点头,站在大门前目送着公主的鸾车离去。 等她回到苏府时,发现她外祖和外祖母都在等她,见她回来之后,都长出了一口气。特别是苏老夫人,直接把沈忘心抱在怀里,连声问她在宫里受了委屈没有。 沈忘心虽然不想让他们担心,但这件事情是瞒不得的,只好向两人说了。 苏逸清点了点头,道:“文藻是你父亲,他这个做父亲的这些年来一直不称职。这件事情,总该让他出出力了。” “可是祁夫人那边……”虽然有苏逸清的保证,但沈忘心还是觉得事情不会太顺畅。 苏老夫人听到沈忘心的话,看着自己外孙女的模样,直觉得一阵心疼。 她咬牙道:“那个不肖女要是敢为难你,外祖母第一个跟她过不去!她以前做的事情,我都可以不追究。但你是她的亲生女儿,她要是在这事上胡搅蛮缠,我就不认她这个女儿了!” 沈忘心知道苏老夫人虽然性子有些高傲,但此时确实真的疼自己。听到她说出这话,去年因为苏玉留下的心结,也都随着释然了。 “多谢外祖,多谢外祖母。”沈忘心只觉得眼眶发热,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 祁文藻又在鸿胪寺的衙署里过了一夜,第二天醒得有些晚了,头发还没束,脸还没洗的时候,他的鸿胪寺少卿便来敲门,说外头有位姓沈的姑娘来找他。 “姓沈的姑娘?”祁文藻还没睡醒。 实际上,昨晚上在自己家院子窗下的话,让他膈应了整整一晚上。这一整晚他几乎没有闭眼,直到天亮时时在扛不住了,才睡了一会子。 因此,在听到鸿胪寺少卿的话时,他甚至有些没反应过来。 鸿胪寺少卿站在门外,看见祁文藻打开了门。整个人懒懒地站着,头发在脑后乱得像个鸟巢,眼角还挂着淡黄色的眼屎,还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 598挽回女儿的心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头崩塌了。 他说完话之后,见祁文藻毫无反应,又想起京城里这位顶头上司,与自己亲生女儿之间的传言,不由地叹了口气。 “是五味药斋的那位沈姑娘!”鸿胪寺少卿提醒道。 祁文藻猛地睁开眼睛,口齿不清地问道:“是我、我、我女儿来找我了?” “是了。”鸿胪寺少卿点头。 他还没来得及提醒祁文藻还没洗脸,就像对比风一样地离开了,他在身后叫都叫不住。 祁大人这样,哪能挽回女儿的心哟? 鸿胪寺少卿替祁文藻掬了一把同情泪。 祁文藻一路风驰电掣,到了鸿胪寺专门接待来客的客厅。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什么,停下来瞧了瞧自己的衣裳有没有问题。 在发现了一处系错了的衣带后,他整理了一番,忐忑地跨进门去。只见里头坐着一个清雅的少女,身量看着比去年又高了一些,就算脸上没什么表情,也好看得过份。 也难怪如今京城的官员们都说,皇帝看上了他家姑娘,才把江羡派到战场上去的。 他的女儿,绝对能令见到她的所有男子折腰! “心丫头!”祁文藻踏进客厅,满面笑容地坐在沈忘心身边,“你京城怎么不派人提前只会一声,为父好让人准备准备,派人到城门去接你。” 沈忘心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什么不妥的:“我这次来的匆忙,谁也没有通知。昨天才到的京城,夜里进了一趟宫,又随长公主出来了。” 很平常的几句话,又被很淡然的语气说了出来。 寻常人都听不出什么不对,可久居官场的祁文藻,却一下子变了色。 他立刻绷紧了脸,问道:“你没见着陛下吧?” 见没见着皇帝? 沈忘心还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答的为好。 要说见到了,还隔着一架屏风,确实不能算真的见到了。可若说没见到,两人确实在同一间大殿里待过。 她想起屏风后一闪而过的一抹明黄,还有大殿里发出的那声泄愤的声响。 不过,皇帝应该很不愿意让人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吧? 觊觎臣子未过门的妻子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大约是没见过的吧。”沈忘心最后这么答道。 祁文藻却松了口气,正想提别的事情,可面对沈忘心的这张脸,却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的为好。 “世子的事情,为父当时便反对过。但余尚书和陛下坚持,我等也没人再敢提了。”他向沈忘心解释。 谁都看得出沈忘心到底是为什么来京城,无论怎么说江羡是他的女婿,他若什么都不说,万一他家闺女误会了他怎么办? 祁文藻很清楚自己在沈忘心心里的地位,生怕女儿对他失望。 沈忘心并没有怪祁文藻的意思,他如今只是鸿胪寺卿,说话份量不比从前。便是他还在户部时,面对皇帝的意志,也没办法改变什么。 于是,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开门见山地说道:“陛下的心思,想必您也知道。这回来找您,其实是想请您想办法带我到关外去。” “你要去关外?”祁文藻吃了一惊。 理智上,他并不想沈忘心去那里。关外如今战火连天,即便是大周的边境住了大周胡族的地方,也都不大安全。 沈忘心一个姑娘家,又是个貌美的姑娘家,到那里去实在太过危险。 但他阻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沈忘心堵住了:“我这辈子已经认定了阿羡,若是他有什么意外,我情愿跟着去了。” “你!”祁文藻吓了一跳。 他从来没想过,沈忘心会说出这种话来。而且说这话时,脸上还十分平静,没有一点激动之色。 可偏偏是她这么轻描淡写的样子,才让祁文藻觉得心惊肉跳。 “……好吧,为父帮你。”祁文藻下意识想出言训斥,可话没到嘴边,他却无力地发现自己,连训斥沈忘心的资格都没有。 他是个失败的父亲。 沈忘心看向祁文藻,只见他颓然坐在自己身边,原本挺拔的身姿,不知道为何看起来佝偻了一些。 他或许不知道自己虽然束着发,可发髻却松松跨跨地耷拉在脑后。或许是没有洗脸,脸上还挂着两粒眼屎。 但此刻,他失落的情绪,却占了上风,让沈忘心心底也生出几分动容来。 “我会从中周旋,过些天你再来此地找我。”祁文藻说着起了身,往衙署众人办公的地方走了过去。 599组织北行的队伍 此时,鸿胪寺的众人已经忙碌起来了。 祁文藻是整个鸿胪寺的头头,因此他就算没来,也没人敢质疑什么。整个鸿胪寺就算没有祁文藻坐镇,也在鸿胪寺少卿的监督下,如常地运转起来。 “上回说,要组织人手去关外接余侍郎父子的是哪个!” 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让忙碌的众人都放下了手头的事情。 他们抬起头,就见到他们鸿胪寺的头头,顶着一头乱发,逆光站在门口,一脸严肃地问道。 听到他的话,众人一阵窒息,纷纷与祁文藻错开视线。 好想假装不会胡语,这样就一定不用去关外了。 鸿胪寺少卿也别过脑袋,正好和旁边一个官员对上视线。 那官员悄悄靠近他,低声问道:“林大人,你说祁大人眼睛上是眼屎没洗干净吗?” 鸿胪寺的林少卿:…… 角落里,一个埋头翻译着一封胡语信件的张大人抬起头来,俊美的容貌让他在人堆里显得非常显眼。 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祁文藻满意地点了点头:“张大人,我会派足人手跟着你。到时,务必把余侍郎父子,从关外安全接回来!” 沉默寡言的张大人起身,向祁文藻行了个礼。 沈忘心回到苏府之后,向苏逸清说了祁文藻已经答应自己。苏逸清总算对这个女婿有了几分满意,若是这个时候再推三阻四,苏逸清真把自己一直忍不住,直接到鸿胪寺去削他一顿。 听沈忘心说完这件事,苏逸清的心便稍稍定了下来。 他虽然已经荣养了,但边关突然起了战事,他这个德高望众的前阁老,还是要到宫里去,同朝臣们商量一些机要之事的。 沈忘心送了苏逸清出门,便回了秦王府。 秦王府里,先前在沈忘心身边伺候的小蝶,早已经得到消息。本以为昨天沈忘心会直接回秦王府,早已经等不及,就差没直接到苏府去接人了。 沈忘心总算回到秦王府,最高兴的便是小蝶了。许久不见,她有一肚子的话同沈忘心说,沈忘心也十分想念她,两人一起说了许久,便听到外头有荣春堂的人递帖子,想要见沈忘心。 对于荣春堂这个合作伙伴,沈忘心还是很热情的。接到帖子后,立刻命人把人请来进来。 不出预料,来的人是胡大夫的叔叔胡鹤龄。 京城荣春堂的人,都知道两人之间有这么一层关系,是以要和沈忘心打交道的事情,都派胡鹤龄来。有了胡鹤龄,谈事情总是变得很简单。 胡鹤龄见了沈忘心之后,便说了这次的来意。 原来,五味药斋的药品在京城卖得极好,但供货的量一直很少。前阵子,荣春堂的东家听说五味药斋已经开始给珍珑堂供货了,便去了封信想要五味药斋增加药品的量。 可虽然加了一点,却也只是杯水车薪。 于是,一听说沈忘心来了,就派胡鹤龄过来谈了。 沈忘心也知道那封信的事情,之前没能有足够的量,是因为五味药斋的药材有限。即便他们想要加量,也因为药材的限制,没办法往上加。 但这回不一样了,小贵姐儿已经去了岭南。如果岭南那边顺利的话,五味药斋在岭南将会有一个很大的芦荟园。 与此同时,她也派人去了岭南,寻找合适的水源。 一旦两边都准备就绪,光是岭南那边制作出来的芦荟膏,就能满足整个大周的需求。 胡鹤龄听了沈忘心的计划很是激动,忙道:“若不是如今是多事之秋,我又身上荣春堂,还真想同你去岭南的芦荟园看看。” 然而,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沈忘心更关心的是战场上的事情。 她到京城之后,听说因为这次北方的战事,朝廷征调了不少荣春堂的大夫,到前线去当军医。也不知道这些大夫当中,有没有见过江羡的。 胡鹤龄笑着说道:“我们荣春堂里,正好有一位从前线回来的,在军营里驻了一段时间。那边的许多人,都听闻过世子的威名。有趣的是,胡族军队那边,还给江世子起了一个绰号,叫什么‘玉面罗刹’。” 沈忘心听到这个称谓,忍不住失笑:“他们竟还通晓咱们汉人的文化?” 说起这个,胡鹤龄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沈小大夫,平常人或许不知道。但我们荣春堂的大夫这次应召,可是知道这回胡族可是来势汹汹。他们的新任单于虽然年轻,但手下的能人不少。看他们的势头,像是铁了心要攻进大周腹地。” 600出乎意料的出名方式 沈忘心一愣,她对胡族单于的事情确实不大了解,本以为这次是和几年前一样,不过是因为严冬,而带来的战事罢了。 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单纯是这样的。 她沉吟了一番,下定决心说道:“胡大夫,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胡鹤龄与沈忘心的交情不一般,加上他的侄子胡雪延到五味药斋坐诊之后,两人的关系就更近了一步。 他见沈忘心神色凝重,便知道她有大事向自己求助,便点了点头道:“沈小大夫但说无妨。” 沈忘心早已计划好,她这次若是能顺利跟随鸿胪寺的队伍去关外。到了那处之后,便转线到军营里去。 但她留在那里,必须要有个合理的身份。 这个身份她左思右想之下,只有荣春堂能给她了。要是胡鹤龄答应帮忙,沈忘心将以荣春堂大夫的身份留在那里,直到战事结束。 胡鹤龄早知道沈忘心能为寻常女子所不敢为,可没想到她竟大胆到这种程度,听到沈忘心的话,他整个人愣了半晌,失声道:“沈小大夫,那可是关外!那群胡族士兵对待咱们大周人,就像对待牲畜一般,你……” “胡大夫,我必须要去。”沈忘心坚持。 胡鹤龄见劝不动她,只得暂时同意。 他现在虽然是京城荣春堂的主事之一,但也不能自己同意,这件事情还要回去和其余人讨论过后,才能发放荣春堂医师的凭证。 沈忘心知道他的难处,便送他出去了。 其实以自己的医术,即便没有荣春堂的凭证,她也有把握说服军营的人,让她留下来医治伤员。 只不过,若是有了这一重保证,她行事会更方面罢了。 另一边,已经和出青草的草原之上,一场激烈的战事方才结束。 战场上充斥着鲜血的腥味,还有一股烟火的味道。 原本嫩绿色的草毯,都被鲜血染红,草地上遍布着残肢断臂。其中有不少是大周士兵的,但更多的是胡族士兵的尸体。 而活着的大周军队,正在打扫战场,把没死透的胡族士兵都一刀了解。然后把尸体堆成一堆,泼上油一把火烧了。 这是江羡所领导的队伍,特有的方式。 更多的军队顶多把人就地掩埋,剩余的尸体就靠草原上的动物分食,或者等过几天自动腐化。 一开始,江羡身边的士兵也不大明白,为什么要江羡要多此一举。 但后来,军队里的一些士兵开始发烧和呕吐,随军的大夫前来诊过,才发现是喝了被污染过的水导致的。 后来,在大夫们的宣传之下,众人才知道若是不及时处理尸体。随着天气渐热,很可能引发一场瘟疫。 到时,不等胡族攻过来,他们军队内部可就要自己崩溃了。 “我们江将军是真的神,不但长相俊美,用兵如神,还知道医理!”如今,江羡带的兵一提起自家将军,都会不自觉地扬起头。 旁的士兵也都只有羡慕的份,江羡的队伍几乎很少有败仗,跟在他身后拿军功也容易一些,不像他们苦哈哈地在战场上拼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升官。 有了这句话,周围的士兵也都开始讨论起来,江羡怎么能懂得这么多。 一旁一个京城荣春堂出来的大夫闻言,笑着说道:“你们那是不知道,你们江将军的未婚妻,可是那五味药斋的东家。前几年,沈小大夫以一人之力,就解决了整个县的瘟疫。若不是她,那江州的余庆县可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五味药斋?可就是那个卖芦荟膏的五味药斋?”一个士兵好奇地问道。 大夫点头道:“咱们大周还有第二家五味药斋不成?” 众人闻言纷纷惊叹,原来那每上一回新货,都被大周的女子一扫而空的芦荟膏,居然是他们将军的未婚妻弄出来的! 这位大夫自从在京城五味药斋,听过沈忘心给他们讲了一回医术之后,就对沈忘心无比推崇。 听到众人纷纷称赞,心里颇是自豪,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伤员,不由摇了摇头:“若是沈小大夫在的话,或许有些弟兄就不会死了。” “那沈小大夫真的有这么神?” “军医都说了,那还能有假?要是沈小大夫在我们这里就好了,那我的伤也会好得快点,可以回到战场上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了!” “是啊,想起那帮胡人,我就恨得牙痒痒!” …… 不少人附和道。 阮月舟拿着一只羊皮水壶,找到在草坡上坐着,望着天上一轮明月的江羡。 601娇滴滴的小姑娘 不知道为什么,草原上的月亮看起来要比大周的大一些。 这于这一点,胡族人的解释是他们比大周的人更接近神明。 他对这一说法不屑一顾,要是真的有神明,知道他们这么嗜杀,也会因为他们手上的鲜血遗弃他们吧? “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吧?”阮月舟一屁股坐在江羡身边,把手里的羊皮水壶丢给他,笑想说道,“想不到远在关外,沈小大夫还能以这种方式出名啊。” 江羡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道:“她的能力,当得起她的名气。” 阮月舟被他的话一噎,觉得自己孤身一人很不是滋味,就算是在战场也没一个姑娘值得他如此牵挂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沈姑娘在你心里,都快成神仙了,好吧?”他摆了摆手,又瞥见江羡手臂上的一个新伤口,说道,“不过他们的话也对,要是沈姑娘在这里,你的伤应该会好得快一些吧?” 江羡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上扎的绷带,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她不会在这里,等我得胜归去,她会知道我为她做了什么。” 阮月舟凉凉地看了江羡一眼。 他虽然和沈忘心相处的日子不多,但也能预想到,沈忘心知道自己被骗了这么久,一定没江羡的好日子过。 不过,他已经不打算再说什么了,索性躺在草地上,抬头看着天上漫天的繁星。 以前没到关外的时候,他总听人说,这里的天空像是穹庐。当时,他不大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比喻。 直到到了这草原之上,见到无比开阔的天空,像一个碗倒扣在地平线上,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比喻。 “也不知道战事什么时候会结束。”他对一旁的江羡说道。 江羡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往南边看。 阮月舟在心里默默补充,虽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完战,但他知道随着江羡的名气越来越大,就算是沈忘心远在江州。他到关外打仗的事情,只怕也要马上兜不住了。 打赢了一场仗,一众士兵都围着篝火吃肉喝酒。 他们正和随军的大夫谈论着沈小大夫的事迹,却见一个披着红色披风,手里拿着一只同样颜色长鞭的女子走了过来,很是不悦地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自从昭和帝登基之后,不仅朝廷里多了不少女官,就连大周的军队里,也出现了一些女将。 而眼前的这个红衣女子,正是一位将门的嫡女。由于父辈都在关外驻守,对这片草原十分熟悉,不仅有熟练马术,一手鞭法使得出神入化。更要紧的是,也是排兵布阵的行家。 关外的战事爆发之后,她第一个上了前线,立了不少军功。 就是性子太火爆了一些,悍起来就连她手底下的士兵都吃不消。 她来了之后,脸上的神色便不大好看,众人见她来了,也渐渐不说话了。 红衣女将冷冷地瞟了众人一眼,半晌之后才开口道:“那位沈小大夫医术如何,我这些年在边关长大,自然无从得知。但我知道,大周的军队随时都要上去浴血奋战的,这里不需要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也不需要怕死的兵!” 说完之后,“霍”地一下甩了披风,便向自己营帐的方向走过去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篝火旁围着的士兵们才敢开始说话。本来一众人说得正高兴,忽然被人甩了脸子,没有谁是高兴的。 但比起这个,他们更在意的是这女将的失常。 “你们说,柳将军她是不是……”有人低声说道。 “这么明显的事情,我们早就看出来了,你居然看不出来?” “是啊,不过我们也是今天才知道,江将军居然有未过门的妻子了。怕是柳将军也是第一次知道,要不然也不会是这个脸色了。” 众人哈哈一笑,但碍于柳将军的威名,又不敢大声说话。 “那你们说,江将军对柳将军有没有意思啊?” “怕是没那个意思!” 也不知道谁嘟囔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换作我,我也更喜欢娇滴滴的小姑娘啊!” 众人瞧了一眼柳将军离去的方向,心里默默附和。 谁不是呢? 京城,鸿胪寺。 又是一天清晨,祁文藻忙了好几天,终于把去关外接人的队伍给安排好了。正想着是不是要派人把沈忘心接过来,商量一下具体事宜,外头便来了人,说他女儿来找。 祁文藻心里一喜,他这回事情办得这么利索,自家闺女应该会对自己有所改观吧? 602除秽的法事 想到这里,他立刻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又在水盆里洗干净了手,这才往那边走过去。 祁长乐已经不是第一次到鸿胪寺来了,不用由人引路,她自己便到了会客厅来。 鸿胪寺的下人送了茶过来,她喝了一口便放着了。面上虽然没有别的神色,但心里却不怎么高兴。 相比鸿胪寺而言,她还是更喜欢户部。 那里的下人看着,都要比鸿胪寺的小人有眼力劲儿。同样是主事官员的女儿,户部的人就知道小意伺候着。哪里像鸿胪寺的这些人?上上下下都是呆子,见了她和苏玉连招呼也不打,成天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连这茶,也不知比户部的差多少。 祁长乐因着茶,心情本来就不大好,坐在厅里左等右等,就是不见祁文藻来,便开始心烦意乱。 眼角着外头一个穿着官服的身影走了过去,祁长乐立刻喊道:“这位大人,可否请你去将我父亲唤来?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那人回头看了她一眼,脸无表情地走过去了。 祁长乐目瞪口呆,顿时火冒三丈。 这人是怎么回事?没听见自己在和他说话吗?他怎么能这么没礼数,只看了一眼自己就走开了? “这位大人!”她强忍怒气走到门边,喊停刚才的那个官员,“我在同你说话,你怎么能置之不理?” “我为何要理?”那官员回过头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你!” 祁长乐一愣,没想到面子的年轻男子还和得挺俊,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表情这么阴沉。 她不记得自己有惹到过他吧? 鸿胪寺的风水果然不好,一看这人便阴气缠身,就连她父亲到了鸿胪寺之后,也总是不回家里了! 祁长乐愤愤地想到,她拿那官员没有办法,只得放他走了。 祁文藻走过一个拐角,看见他手底下那个安排在礼宾院学习胡语的张大人,一脸不高兴地走了过来。 经过他时,向他点了点头。 他赶着去见自家闺女,也不在意这张大人对自己到底是什么脸色了。左右,据他观察,他一天到晚,无论对谁都是这副死样子,自己就算气死了也没用。 想到这里,祁文藻加快脚步,看着会客厅就在眼前,不禁唤道:“心丫头,你让爹替你办的那件事情,爹都办好了!刚才被事情绊了脚,来晚了,你可不要生爹的气!” 祁文藻一时高兴,竟没注意到会客厅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人给他回答。 他几步走到门口,正想开口说下一句话,见到坐在里头,一脸怒气的祁长乐,便跟着一愣:“长乐,怎么是你?” 祁长乐忍住怒气,向祁文藻道:“爹爹,方才走过去的那位大人,居然对女儿出言不逊,实在是……” 她话没说话,便被祁文藻打断了。 他也烦张大人那个二愣子,听到祁长乐给他上眼药,便道:“他便是个愣头青,你去招惹他做什么?” 语气中带了一丝不耐。 他心里还对祁长乐有些抵触,那天在窗下听到的话,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被她母女二人放在掌心玩弄。 祁长乐本来就被气得不轻,又被祁文藻这么一惹,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原来在爹爹心时,从来没把长乐当成女儿看待!既然如此,还留着长乐在家中做什么?长乐既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眼看着,便真的要去触柱。 祁文藻吓得脸都白了,立刻拉住祁长乐,对她百般解释。 养了这么大的孩子了,虽然心中怪她待自己不真,但经这么一闹,那点小龃龉也都烟消云散了。 论理,他今天的作为,确实是伤了祁长乐的心。 因此,当祁长乐提出第二天,苏玉在祁府替她请来了京城玄一观的道长,替她办一场除秽的法事,请他一定出席时,他也就答应了。 不过是一场法事而已,又花得了多长时间? 这天的天气变得有些奇怪,虽然天气并不热,但天始终是阴阴的,没有一丝风,让人胸中生出几许烦闷来。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怕是阴过这一两天,天上就要下雨了。等到雨水冲刷下来,这烦闷潮湿的感觉才会消散干净。 沈忘心仍在秦王府里,等祁文藻的消息。 她来到京城之后清闲了许多,但也正是因为没什么事情做,却让等待的日子更加难过了一些。 小蝶似乎也被沈忘心影响到了心情,嘴上没说什么,手上总是拿着一声抹布,这里擦擦那里擦擦。其实她住的屋子里,总是被丫鬟们打扫得很干净,哪里有什么地方,需要小蝶亲自动手打扫的? 603鸿胪寺的张彦远 但沈忘心也没说什么,任由着她在自己跟前转来转去。 没想到,祁文藻没等来,却等来了安定公主身边的宫女。 她来之后,给了沈忘心一封信,千叮咛万嘱咐,请她看完之后立刻烧了。沈忘心留她用茶,她也拒绝了,在秦王府没待一会儿,便很快地离开了。 沈忘心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连忙关起门来看信。信上没有什么话,只是催促沈忘心需要尽早行事。 两方都是聪明人,自然不可能把事情说得太明白。 沈忘心已经从信里得到她安定公主传达给她的讯息,便立刻把信纸烧了。然后坐在原地,看着变成一堆灰烬的信纸,长长地沉默了一阵。 小蝶没看见信上写的是什么,见到沈忘心突然变成这样,不由得心急如焚。 沈忘心顾不得她的反应,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 小蝶赶忙拦住:“姑娘,您要去哪里?” 沈忘心这才回过神,知道自己是吓着这小姑娘了,笑了笑说道:“我看信看得太入神,一时忘了同你讲了。你命人替我备一辆马车,我必须马上去鸿胪寺一趟。” 她说话的语速依旧缓缓的,小蝶却从她话里听出了紧迫的意思,当下也不敢多问,一路小跑着去了马厩,以最快的速度替沈忘心备好了马车。 鸿胪寺的围墙是红的,围墙外面种了一排树。也不知道这树叫什么,树干笔挺,直到树冠上,才生出许多分杈来。 这些树被养护得极好,初春的时候叶子便都长出来了。到了这个时候,叶子的颜色依旧很嫩,却长了满满的一树冠。两种显眼的颜色交错着,让整个鸿胪寺看起来生机勃勃。 一辆马车停在鸿胪寺门口,紧接着换了便服的祁文藻,从里面走了出来,矮身钻进马车里。 他也是直到昨天才知道,苏玉去玄一观请了几个道法高深的道士,给祁长乐以及整个祁府祛霉运。 他们祁府实在是太倒霉了,当就是去年一年,他丢了在户部的位置,祁长乐和苏玉的名声扫地。甚至连亲生女儿,都闹得与他们不往来了。 若是请几个道士来作一次法,就能让他们的运势有所改善,那他还是很乐意回去一趟的。 沈忘心坐着马车赶到鸿胪寺的时候,想请门口的守卫通报。结果,就被告知祁文藻并不在,但再继续往下追问,便问不出别的话来了。 她正想着,是不是在这里等一会儿,便见到门里走出来一个穿着浅绿色官服,身影略有些熟悉的年轻官员出来。 等到那人跨过门槛,站在门前的台阶上,门外所有人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他脸上。 在一片朱红之中,一袭绿衣确实是非常显眼了。更何况,旁人穿起来不大好看的浅绿色,在他身上竟穿出了几分颜色,就是身上的太质实在太过阴沉了一些。 沈忘心一怔,听到门口的守卫都唤他张大人。 而那位张大人冲她这边看了一眼,便下了台阶走过来。 “是你!”沈忘心本来以为,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遇到张彦远了。 谁知,几个月之后,两人居然会在离江州千里之外的京城重逢。张彦远还改换了身份,从青阳书院的一个学子,一跃成为祁文藻手底下的一个官员。 “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彦远勾了勾唇,看向沈忘心的脸,问道:“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沈忘心想问他是不是真的,成了襄阳王府的郡马,但见张彦远这模样,又不好问出口,便只好作罢。 张彦远料到沈忘心必不会有什么话要同自己说,垂了垂眼帘,说道:“你不是要找祁大人?他回家去了,你若是着急,可以直接到那里去找他。” 说完之后,他也没再出声。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沈忘心终于还是决定到祁府去,她虽然不愿意再面对苏玉和祁长乐,但看安定公主信里的口气,她怕是等不了几时了。 祁文藻到了祁府之后,总觉得这场法事有哪里怪怪的。 玄一观的道士,确实是玄一观的道士。那几个人他也见过,都是玄一观里排得上名号的人物。作法事也确实是作法事,但这些道士只是绕着祁府走了一圈。 然后,不知怎么推衍了一番,说祁府里的一个池塘容易积聚秽气。要把里头的水弄活了,再养上一些莲花锦鲤,秽气便自然消散了。 可后来,几个道士走了之后,就来了一群亲戚,摆了酒席吃吃喝喝,还非把他这个主人灌醉是怎么回事? 604正牌小姐 祁文藻身为一家之主,也不能表现出毫不知情的样子,只好硬着头皮,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 祁长乐坐在侧厅里,心不在焉地看着自己新涂了蔻丹的指甲。祁家旁枝的几个姑娘,坐在一旁夸赞着她身上的衣服首饰。 就算祁文藻调任了鸿胪寺卿,依然比这些旁支的亲戚有出息,她也依然是人群里的最中心。 不过,若是换作以前,她是不耐烦和这些人坐在一起的。 毕竟,她现在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户部尚书家的嫡女了。 想到这里,祁长乐心中便涌起一阵怒气,险些没把她保养得当的指甲给毁了。 这时,一个婆子急急忙忙走进来,附在祁长乐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祁长乐闻言脸色一变,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头上簪的一支步摇上的垂珠顿时缠在一起。她干脆把那支步摇拔了下来,狠狠地拍在桌子上。 “没想到她居然还敢来!她既然敢来,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几个旁支家的姑娘,第一回见祁长乐发这么大的脾气,有心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祁长乐口中的那个“她”究竟是什么人。只好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大都选择闭口不言。 祁长乐看了几人一眼,眼珠子转了转,像是想到了什么计策,便开口对那婆子道:“都是祁家的女儿,没道理不让人进来,你去把人给请进来吧。” 马车上,沈忘心已经等了许久。沈忘心出门的时候,小蝶很放不下心,便跟在沈忘心身边。 也许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她坐上马车不一会儿,只觉得头晕脑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想吐又吐不出。因此,在鸿胪寺门前才没有下车。 等到里头的人来传,马车已经在祁府门前停了一会儿,小蝶在车内休息了许久,早已经渐渐地好了。 沈忘心见小蝶的脸色好了不少,听到外头的人不耐烦地催促,便问道:“小蝶,你身子没问题吧?” 小蝶摇了摇头,率先下了马车,就看见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双手叉着腰,不屑地打量了她一眼。 她皱了皱眉头,想到沈忘心还有重要的事情,便没有理会她,转身扶了沈忘心下车。 “还真以为自己是正牌小姐,端的什么架子?嘁!”老婆子瞥了沈忘心一眼,便头也不回地扭着身子走在前面,完全不给两人回嘴的机会。 小蝶气得脸色发青,好几回想要走上前去理论,都被沈忘心拦住了。 “姑娘,这祁府都是什么人?”小蝶着急地瞪了前面的婆子一眼,愤愤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沈忘心叹了口气:“且忍忍吧,如果不是有求于人,我也不会来这里。” “这哪里是您说的话?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我知道,您才是……”小蝶忍不住说道。 话没说完,沈忘心又冲她摇了摇头,小蝶才把一口气硬生生地吞下了。 那婆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在前对走得飞快,饶是沈忘心这种走过山路的,跟在后头也颇是吃力。 等到了正厅之后,两人额上都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尤其是小蝶一向怕热,这个时候汗水已经把头发粘在了额头上,看上去便提多狼狈。 两人一走到正厅,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沈忘心走到正厅里,不自觉脸色一变。只见祁文藻靠在正中间的椅子上,歪着脑袋睡着了,嘴里还发出轻微的鼾声。他身边则坐了一群,模样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男男女女,等到两人一进来,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们身上。 一股浓郁的酒气充斥在正厅里。 显然,在他们来这里之前,他们是喝过酒的,而且还喝了不少。 最令沈忘心头疼的是,祁文藻居然还睡着了。她看了一眼祁文藻身边坐着的苏玉,还有站在苏玉身边的祁长乐,就知道今天的事情一定不会善了了。 “长乐,这是什么人啊?怎么非要我们来见她?”一个醉熏熏,长得比祁文藻略胖,但眉目与他有六七分相似的中年男子,带着讨好的笑容看向祁长乐。 祁长乐抿嘴一笑,道:“她呀,不就是我们家在外头的那个女儿?” 沈忘心闻言,不由地蹙了蹙眉头。 不能说祁长乐这话说得不对,但也亏得这里似乎都是祁家的人,没有人比祁家自己人更清楚祁家的事情。不然,按她话里的意思,自己可就要成为外室生的女儿了。 两者之间天差地别,外室的女儿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605喝酒误事 而且,沈忘心还注意到,祁长乐提到这一点之后,便有各种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 这一屋子的人看上去都醉醺醺的,其实大部分人哪里是真醉,只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在此处凑热闹罢了! “就是她!”刚才问话的男人,不怀好意地看了沈忘心一眼,然后脸上带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走到沈忘心身边,试图抓住她的手。 但沈忘心闪开了,用冷冷的目光觑着他。 那男子一把捞空,脸上露出不悦之色,道:“难怪是养在外头的,就是这么对待自家长辈的?真是没教养!” 小蝶简直要被他的厚脸皮气死了,刚才那人的手,差一点就要抓住自家姑娘了。 要不是自家姑娘躲得快,可不就要被这人揩油? 身为秦王府的丫鬟,就算小蝶是一个下人,也从没受过这样的气:“你一个男子,刚才想抓一个姑娘的手,居然好意思说别人没教养?我看没教养的人是你吧?” 中年男子虽然与祁文藻长得很像,但祁文藻的气质比他要好很多,看起来也是相貌堂堂。而他身上就多了一股污浊之气,整个人瞧着油腻腻的,只要看祁长乐略带嫌恶的眼神,就知道其实连祁长乐也不待见她。 中年男子听见不蝶的声音,转过头来色眯眯地盯着小蝶看:“呵,这小丫鬟生得倒是白净。大侄女,说起来我也是你叔叔,不如把这丫鬟赏了叔叔当小妾吧?” 说着,就借着酒劲,伸手过来要捏小蝶的脸。 沈忘心一把拦下,把小蝶护在自己身后,冷哼道:“只怕这个丫鬟,你还真的要不起。另外,我没有乱认亲戚的习惯,还望你自重。” 中年男子只觉得自己手上一麻,一阵剧痛差点没让他喊出声来。 他恨恨地看着沈忘心,有心想抬起头,可手上却一时使不上力气了。 沈忘心指尖一抹流光一闪而过,那中年男子虽然愤恨,但也不敢再上前去了。 “不过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何必这么生气?”祁长乐见状露出一个笑容,看向众人说道,“各位长辈们特意留下来,就是为了见见你,让你认认家里的人。” “长乐说的是,都是一家人,你这样做未免太不妥当。” “小小年纪就敢对长辈如此不敬,我看要把她弄到宗祠去关几天,抄十遍祖宗族训才知道错!” 刚才这男子耍无赖时,没人出来阻拦。 倒是这个时候,众人都纷纷点头,摆出长辈的架子,端坐在椅子上。 沈忘心实在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向前走了几步,抿了抿唇,向瘫在椅子上的祁文藻唤道:“祁大人?祁大人快醒醒。” 祁文藻实在是醉得不成样子了,他不知道被这些许久不见的亲戚,藻了几坛酒下去,头疼得厉害,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他才扶着椅子睡着了。 半睡半醒之间,听到周围一阵“嗡嗡”的人声,似乎有什么人在说,让自家闺女认祖归宗。 紧接着,他便听到沈忘心在他面前甜甜地喊:“父亲快醒醒,父亲快醒醒。” 他一个激灵,勉强扶着椅子直起身子,果然看见他闺女俏生生地站在客厅中间,真的要在这里认亲戚。 祁文藻高兴得不得了,立刻扯着嗓子嚷嚷:“对!来认亲戚!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沈忘心一看祁文藻的表情,就知道他醉得不成样子了,如果不是一旁的苏玉扶着他,他说不定坐不了多久,就会摔到地上去。 她想从祁文藻嘴里问出结果,但他似乎听不进别的话,只一个劲让她说自己叫什么名字。 “五味药斋,沈忘心。”沈忘心叹气,看也不看身边这些所谓的亲戚,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谁知,祁文藻却对她的自我介绍,一点也不满意,把桌子拍得“砰砰”直响:“不对,不是这个名字!重来!你是我祁文藻的……女儿,怎么可能姓沈!” 沈忘心的神情难看了几分,周围一群人闻言,都用看热闹的表情看着沈忘心。 尤其是刚才那个在她手上吃瘪的中年男人,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祁长乐闻声挑了挑眉,带着笑意看向祁文藻。自从爹爹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虽然在表面努力维持着以前的模样,可祁长乐还是知道,祁文藻心里对自己的态度始终是变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对自己那么亲昵。 他也不再只有自己一个女儿,自己在他心里,已经被渐渐挤到一边去,而挤进来的那个人正是沈忘心! 606认祖归宗? 直到今天,祁长乐才重新感觉到了祁文藻对自己的好。 醉了酒的爹爹,看起来还真是可爱的不行呐。 “爹爹说的是,我们祁家的女儿,自然就应该姓祁。”祁长乐笑着对沈忘心说道,“我听说你的养父母对你并不好,你也早已经同他们断绝了关系,怎么还顶着别人家的姓氏呢?” 周围的人也纷纷同意。 他们没见过沈忘心,实际上也谈不上讨厌或者喜欢。只不过如今祁文藻一家,是他们祁氏一族里最厉害的,看祁文藻和苏玉的态度,似乎更为喜爱祁长乐这个养女一些。 那他们又何必拂了他们夫妇的面子? 祁文藻见沈忘心半天不说话,急得像个得不到玩具的孩子,踱着脚说道:“快说,快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越是催促,祁长乐脸上的笑意就越灿烂。 小蝶感觉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她不明白,世间上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她真希望祁长乐因为笑得太开心,而把自己的嘴给笑裂了! 到时,可就轮到她们开心了! “我没有名字。”喧哗的人群之中,一个平静如水的声音,显得分外刺耳。 这个正厅为之一静,众人纷纷惊讶地看向她,没人搭腔,也没人反驳,似乎都在等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苏玉其实不大想看到她的这个亲生女儿,对于她而言溪头村和沈忘心,就像一个诅咒一样,是害她差点丢掉性命的罪魁祸首。 因此,她对女儿故意引了沈忘心进来,又联合众人一起羞辱她的行为。 没有多反感,但同时也不想继续下去。 “长乐。”苏玉眉头微蹙,不赞同地看她一眼。 祁长乐回过头来,用一种近乎屈辱的语气求道:“娘亲,就这一回。您就忍这一回吧,下次我再也不让您见到她。” 苏玉诧异地看了祁长乐一眼,她从来不知道,祁长乐竟在乎沈忘心到了这种程度。 若是不让女儿扳回一局,只怕她以后,都要活在沈忘心的阴影之下吧? 苏玉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沈忘心。 虽然这个丫头身上流着自己的血,却和自己一点也不像。或许,长乐本来才是投生到自己肚子里的,只不过阴差阳错之下,两人调换了身份。 罢了,她这次不会再说什么,也免得别人说她苛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祁长乐见到苏玉同意,直起身子之后,脸上又露出讽刺的笑容:“也对,自从去年外祖认了你之后,爹爹和娘亲还没给你取名字呢。你这么说,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祁文藻已经醉得没有分辨力了,但他还是觉得祁长乐的话非常不顺耳,他烦躁地摇了摇头:“名字……以后再取,心丫头来……认亲戚。” “来人,没听见父亲的话吗?还不扶了她过来,给各位长辈磕头?”祁长乐这次没再反驳祁文藻的话,而是冲身边的几个婆子说道。 这几个婆子都是苏玉身边的人,平时除了苏玉之外,最听祁长乐的话。 她们见苏玉没有反对,便撸起袖管子,走到沈忘心身边,夹着她往前走。 小蝶急得护住沈忘心,却被几个婆子挤得摔到地上去,身上的衣裳不知被什么东西勾破了,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 她惊呼一声,连忙用袖子把那道破口掩住。 沈忘心注意到这情形,连忙回过身,将小蝶拉到自己身后,问道:“方才是谁推的她?” 她身上的气势太足,就连她身边祁府的婆子,都跟着愣了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人承认,到底是谁推的小蝶。 祁长乐不知道沈忘心究竟为什么到祁府来,但她知道这是难得的羞辱沈忘心的机会。 她也不想因为一个秦王府的丫鬟,而耽误了她尽兴,看了眼小蝶的情况,便道:“带人下去给她换件衣服,不要因为这种事情,而伤了我们祁府上下的感情。” 她话音落下,立刻有人上来,带小蝶下去换新衣裳。 小蝶捂着自己胸口,担忧地看着沈忘心。 沈忘心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换完衣裳,就回马车上去找我。你放心,他们还不敢真拿我怎么样。” 小蝶闻言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下去。 祁长乐注意到小蝶跟着她的丫鬟下去之后,她那个喝得醉醺醺的堂叔,也偷偷摸摸地走了出去。 她这个堂叔一向如此,清醒的时候胆小如鼠,喝了点酒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但她没有出声,沈忘心身边的这个丫鬟,去年过年在旧宫赏雪时,给她下了不少脸子。 607打长辈 她确实不能拿沈忘心怎么样,但一个丫鬟而已,她就不相信她整治不了了。 经过小蝶的事,沈忘心再没有耐性,和他们玩什么认亲戚的游戏。 她直接走到祁文藻身边,一眼扫过面无表情的苏玉,向祁文藻问道:“祁大人,我只需要你全我路引,别的都不重要,你清醒一些。” 祁文藻却支持不了那么久了,迷迷糊糊地答了沈忘心几句话,便脑袋一歪靠在苏玉肩膀上打起了呼噜。 沈忘心的目光顺势跟在苏玉脸上,她知道自己这个亲生母亲不想认自己,应该也不愿意看到自己“认祖归宗”的这一幕吧? 苏玉目光复杂地看了沈忘心一眼,又看了暗暗给她使眼色的祁长乐,沉默了半晌才道:“这不关我的事,你父亲让你认,你便认吧。” “呵。”沈忘心虽然已经不在意苏玉如何看待自己了,但听她的回答,仍然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苏玉别过头去。 “说起来……”沈忘心直起身子,环视了一遍周围的人,“我的父母是秦王与秦王妃,确实与祁家也没什么关联。抱歉,我不想同你们玩什么认祖归宗的把戏了。告辞!” 沈忘心迈开步子往外走,小蝶换衣服的地方,离这里很近。她根本不需要人引路,就能接了小蝶一起出去。 “慢着!”她刚走出几步,祁长乐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沈忘心,你这么着急找爹爹要路引,是为了到关外找江世子吧?你若出了这门,还能从什么地方得到路引?” 皇帝对沈忘心的意思,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整个京城看似偌大,但其实小得可怜。沈忘心进京的第一天,便被皇帝派他身边的大太监,召进宫时去了,这事情瞒不过朝臣们的耳朵。 只不过皇帝借的是太后的名义,让人不敢有别的话说罢了。 “不过也是,与其到战场上去,还不如进宫享尽容华富贵吧?”经过祁长乐的提醒,众人纷纷想起这件事,立刻议论起来。 “谁知道她来这里,到底是不是只是做做样子,让外人不以为,她是被强迫的?” “毕竟,做宫里的娘娘,可比做世子夫人好得多啊。” …… 各种揣测也随之而来。 沈忘心止住脚步,她不得不承认,祁长乐说的话有道理。时间如此紧迫,她如果不尽快出关,也许等到江羡乘胜归来,他们之间也已经再无可能了。 可让她对着这群人磕头,她实在做不到。 “怎么,你还没想好吗?”祁长乐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喝了一杯茶。 她身边的苏玉似乎有些烦躁不安,她还不能让自己显得太过欺负人了。 祁长乐放柔了声音,摇了摇头道:“在场的都是你的长辈,你给他们磕个头,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就算被外人知道,也没什么话说的。你死活不愿意,难道是因为你攀上了秦王府的高枝,也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了?” 话音落下,正厅里也响起一阵不满的声音。 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原本是对沈忘心没什么感觉的。可经过刚才的事情,对于沈忘心拒绝承认自己是祁家人的事情,却感到了异常的愤怒。 “长乐,不用说了!”其中一个年纪大的老妇人,仗着自己的辈份比较高,直接拄着拐杖走过来,大声说道,“你一个不是亲生的,都能做到这种程度。她在外面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养大哪里比得上你?要我说,就是下贱!” 沈忘心猝不及防,被她用手指狠狠戳了下额头。 她几乎没作思考,本能地找准这妇人手腕上的脆弱点,一下子将她的手反折了过来。 那妇人没料到,沈忘心居然还敢反击,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放声大叫起来:“哎哟喂,小贱人打长辈了,小贱人要杀人了!我呸,你个下流种子生的小娼妇,还想进我们祁家的门,快给我把她按住!” 她这一大段谩骂,不但让沈忘心脸色铁青,祁长乐和苏玉也脸色不大好。 这老妇人在他们族里是出了名的大嘴巴,刚才哪里是骂沈忘心一个人?分明把她们了骂了进去! 然而,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几个婆子就等这一刻了,有了长辈下令,她们一下子上前去,把沈忘心推在地上,按着她的脑袋就要往地上磕。 可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608磕头 “啊!你是怎么进来的?快出去!” 沈忘心听得出这是小蝶的声音! 可这个时候,她只觉得膝盖上传来一阵阵剧痛,那些婆子用了死力气拽着她的头发,让她整个人像是要被蛮力撕裂了一般。 可偏偏她怎么也动弹不得,根本无法知道,小蝶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按着沈忘心的众人也为之一静,这片刻的安静,总算让他们听到,方才堂上的那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美人,不要害怕,让爷好好疼疼你。看你身上的皮肤多嫩啊?一定没干过什么粗活吧?” “你放心,等你跟了爷,爷会好好疼你的,让你当爷的第十房小妾怎么样?嘿嘿嘿!” 听到这些话,沈忘心哪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顾不得被那些婆子扯下了几缕头发,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放开我,我让你们快放开我,听到了吗?” 几个婆子下意识想要松开,却被祁长乐的目光制止了。 沈忘心看着眼前这个,冲自己露出花一样笑容的女子,恨不得冲上去,将她的脸撕烂。 她站在沈忘心面前,看着早已经钗横鬓乱的沈忘心,第一次觉得自己高了她一等。 “磕吧,给在场的所有长辈磕过了头,我就放你去救那丫头。” 沈忘心死死咬着牙关,只觉得自己口腔里,已经有一股铁锈一样的味道蔓延开来。 周围的人看祁长乐的目光,已经有些变了味。 但不知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开口阻止。 “救命!姑娘救我,姑娘救我!”小蝶绝望的尖叫一声接着一声。 咚—— 正厅的地板上传来一阵闷响。 众人听声音才回过神来,原来是沈忘心磕下了第一个头。这个头是朝祁文藻和苏玉的方向磕的,也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再抬起头时,漂亮的额头上已经多了一个渗出血的伤口。 “这是第一个头,还你们祁家给我的血肉。从此以后,恩断义绝。”沈忘心一开口,一股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嘴角留了下来。 苏玉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看见她嘴上鲜红的血时,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个头磕下去,祁长乐只觉得混身都畅快了。 这种感觉,像是全身淤堵了很久的经脉,一下子都疏通开来一样。 祁长安对自己的厌恶,祁文藻的偏心,还有被抢走心上人的耻辱,在她心中都渐渐消散。 “哈哈哈,沈忘心,你也不过如此!”她略是疯狂地笑了起来,“继续磕!只要你把头磕完,我就立刻派人去撞门!” 旁边的人见此情形,都被吓呆了。 尤其是那几个婆子,她们不过是扯了沈忘心的衣服都发罢了,哪里知道她怎么突然就口吐鲜血了? 而且,她们姑娘不就是想整整这个沈忘心吗? 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拦着未免太过分了吧? 不安的情绪在人群之中散开。 “这……我还是先走吧,我虽然是她的长辈,但论起来也比她大不了多少,这个头我还是不受了。” 不知什么时候,正厅里坐着的人开始不安起来,有几个摇摆不定的,见势不妙立刻走了。 一旦有人离开,正厅里的人也都犹豫起来。 要知道,沈忘心虽然不受她父母待见,但她可是极得秦王和秦王妃的喜欢的。再加上,她又是安国侯府未来的儿媳,若是安国侯知道,他们这么对沈忘心,还不知道会怎么找他们算账! “是啊,都是亲戚,用不着闹着现在这样。”又有人说着话离开了。 一开始,还跟着祁长乐身后起哄的那群人,现在却反过头劝起祁长乐。 “长乐啊,虽然你们姐妹二个不和,但也犯不着闹到这种程度吧?” “这样下去,只怕你爹酒醒之后,要把你恨上了。到时,别说我们没劝过你!” 祁长乐没想到,他们就这么变了卦:“不行,你们一走了之,那沈忘心给谁磕头去?” 她情急之下,声音就开始尖锐起来。 几个婆子不敢反对,立刻按着还没起来的沈忘心,扯着她让她调转了方向,大声嚷嚷道:“快磕!快磕!” 原本还没打算离席的人见状,立刻“哄”的一下散了。 祁长乐急了眼,立刻尖声命令几个婆子:“还愣着干什么,按着她磕下去!” 婆子们发了狠,用力按着沈忘心的脑袋往地砖上磕。 沈忘心看着近在咫尺的地面,不禁闭上了眼睛,可预想之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而是一双手修长的手垫在了她的额下。 与此同时,只听外头传来了那个中年男子的哀嚎,一声大过一声。 若不是沈忘心知道这是在祁府,还以为自己到了哪处人间地狱。 609那个男人已经被我废了 她狼狈无比地抬起头来,看见面前蹲着的脸上的线条有几分凌厉的张彦远。 他绷着一张脸,眼中带着不解,沉默地盯着沈忘心看了一会儿,才问道:“一个江羡,真的就值得你为他做到现在?” 沈忘心很想同他说,自己不止是为了江羡。 她不想像只金丝雀一样,被困在皇宫这只华丽的笼子里。 但她刚才被那些婆子按在地上时,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此时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 “小蝶呢?”她口齿不清地问道。 张彦远看上去有些生气,他利落地站起身,瞥了一眼烂醉如泥的祁文藻,冷冷地说道:“那个男人已经被我废了。” 沈忘心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顾不得身上的痛楚,立刻向外面跑去。 祁长乐看着面前,与一开始见到时,身上气质截然不同的张彦远,不知道为什么畏惧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记得这个鸿胪寺里的张大人,当时祁文藻说他是个愣头青,她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 可现在,这个被自己看作傻子的人,身上突然爆发出一股毒蛇一样的阴鸷,顿时让她不寒而栗。 特别是沈忘心离开之后,他目光里的杀气不再收敛,而是扫过身边的祁文藻和苏玉,最后锁定在她身上。 “祁小姐,你太冲动了。” 但张彦远并没有说什么狠话,反倒从嘴里绷出这么一句话,而后又道:“她不必给你磕头,以后她也不必给任何人磕头。” “你……”祁长乐捏紧拳头。 她很想问问这位张大人,到底与沈忘心是什么关系。 他和沈忘心到底是什么关系? 要不然,他怎么敢以这种身份,对自己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沈忘心自然不知道里头都发生了什么,当她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到小蝶换衣服的房间时,只见到房间外头守着一群穿着襄阳王府衣服的护卫。 小蝶一个人抱着自己的身子,把头埋在膝盖上,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沈忘心见她这副模样,眼泪便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小蝶,是我!我来晚了!” “姑娘!”小蝶的眼眶早已经通红,听到沈忘心的声音,便一头扎进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姑娘……我好恨,我好恨……” 沈忘心听着小蝶的哭喊声,只觉得身体里撕心裂肺地疼。 她若是早料到会有今天的事情发生,一定不会让小蝶跟着来。可她怎么也没料到,在光天化日之下,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小蝶,你放心,今天的事情,我绝不会饶了任何一个人!”沈忘心用袖子擦了擦小蝶脸上的眼泪,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又向祁府的丫鬟要了一件斗篷,披在小蝶身上便拥着人走了出去。 苏玉还没从沈忘心满口鲜血,抬起头来注视着她的样子缓过神来。此时看到小蝶被扶着从房里出来,花边上蜷缩着一个肉虫一样的男子,早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 她以为这一切都是祁长乐安排的假象,只是为了羞辱沈忘心罢了,哪里知道这件事情居然是真的? 沈忘心扶着小蝶,回过头去冷冷看了苏玉一眼。 苏玉双腿一软,若不是旁边有婆子扶着,她只怕会直接瘫软在地上。 一行人直接穿过祁府的庭院,走到秦王府马车停着的大门前。这里和沈忘心一开始来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祁家人世代为官,阖府上下是几代人积累下来的东西,甚至不比秦王府差多少。祁府大门一进门就是一道影壁,影壁下方开着鲜黄嫩艳的迎春风,在微风之下轻轻颤动着花瓣。 可在沈忘心看来,这一团花团锦簇之下,却藏着早已经发出腐臭味的内里。 这一回,她无比清楚地知道,从此往后她真的一步也不会踏进这里了。 张彦远带着襄阳王府的护卫,跟在沈忘心的马车之后,一路送着她到了秦王府门口,又跟着沈忘心进了王府的大门。 沈忘心当然知道他也跟了进来,但这一回确实是张彦远及时赶到,这才救了她们主仆二人。因此,她也没有阻拦,而是任由其跟在自己身后,看着自己安顿好了小蝶。 看到小蝶躺在床上休息,沈忘心又留下来陪了她一会儿,才有空闲整理自己身上的伤势。 她身上的伤多是淤青,因此也不必特意处理伤口。伤得最终的地方,还是被她自己咬到的舌头。但好在口腔的恢复能力一向很好,不需要特别照顾,嘴里的伤就能好得很快。 610一切有我 等她换了衣裳出来,重新整理好妆容,这才到大厅见张彦远。 张彦远在大厅里已经等了许久,喝了几盏茶之后,才听到一阵脚步声走了进来。 两个人都没出声,目光交汇过后,便各自在落在自己面前的茶杯上。 直到王府里的丫鬟,给沈忘心的茶杯也满上茶,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之后,张彦远才抬头看向沈忘心的脸。 额头上的青肿,虽然已经覆上了一层脂粉,仍能从脂粉底下看出一抹青色。端起茶杯时,手腕上顿了顿,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显然手腕上的伤也不轻松。 张彦远的心情明明已经平静得起不了一丝波澜,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你想要到关外去,不必靠什么祁大人。这件事情他已经交给我负责,你若是来找我,今日也不必吃这个亏。” 沈忘心苦笑。 她也不知道这事归张彦远管,而且以两人之间的关系,这种事情似乎也很难向张彦远开口。 但现在,她最关心的不是这个。 小蝶被救的时候,她没有在现场,就算清楚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那个畜生,到底对小蝶做了什么。 “张彦远,你救小蝶的时候……”沈忘心欲言又止。 她知道张彦远是个聪明人,绝对知道她的意思。 张彦远抿了抿嘴,眼中的怒气似乎更盛了一些,沉沉地说道:“那个男人还没有真正得手。” 他说完之后看了沈忘心一眼,见到沈忘心紧皱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便没再说后面的话。 虽然没有真的得手,但在众人看来,事情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得没得手还不是差不多? 只是祁文藻的那个养女,自己还真的小看了她。本来以为,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再厉害也掀不起什么浪来,没想到却是个心狠手辣的。 沈忘心听到张彦远的话,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她一放松下来,身体里一直被压抑着的疲倦感,便扑天盖地袭卷而来。 她懒懒地靠在椅子上,听到张彦远对她说道:“到关外去的事情,你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沈忘心点头道:“多谢。” 两人说到这里,外头便来了一个婆子,说是苏逸清和苏老夫人都来了,问沈忘心是否要见。 张彦远用手指碰了碰茶杯,发现杯里的茶水已经凉了,便主动站起来告辞。 沈忘心没再留他,但张彦远似乎很不想见到苏家二老一般,有意地避开大门,从秦王府的角门离开了。 苏逸清不是第一回进秦王府,以往他是文渊阁的阁老,就是皇帝见了,又教过皇帝一段时间,就连皇帝见了他,都得尊称他一声老师。 便是到皇宫里,他也正得稳稳当当,没有一丝畏惧。 可他现在搀着苏老夫人,在秦王府下人的带领之下,踏进王府的大门,却隐约觉得自己的混身都在颤抖。 本来,他以为这件事情交给祁文藻,应该不会再有差错,便放心地忙碌去了。 可谁知,一从宫里出来,听到的消息顿时就让他如遭雷击! 苏老夫人本来还能强作镇定,可看到苏逸清的那一刻,顿时便泪如雨下,甚至连走路都走不动了。 他们始终想不明白,他们二人一辈子为人正直,怎么就教出这样一个女儿来? 在大庭广众下,逼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向祁家旁支的亲戚磕头,还任由别人对秦王府的丫鬟行非礼之事!要知道,那丫鬟可是在秦王府贴身伺候沈忘心的。 这岂止是在羞辱沈忘心,简直是要他们两人的命! 两人急急忙忙赶到大厅,见到沈忘心的那一刹那,苏老夫人看着她额上的青肿,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她一把走过去,把沈忘心抱在怀里:“我可怜的儿!你放心,今日之事,外祖母一定替你做主!我们苏家没有那样的女儿,往后外祖母只认你,不认那个逆女了!” 苏逸清走在苏老夫人身后,神情也十分沉重。 沈忘心知道这事情怪不得他们,其实他们对自己一直都很好,在祁府不准备认她的时候,是他们站了出来,替自己正了名。 在她被苏老夫人抱住的刹那,她突然觉得苏老夫人身上的味道,和沈大娘有几分相似。 一闻到这个味道,她便情不自禁鼻子里一酸,但终究还是没让眼泪落下来,而是噙着泪水道:“外祖母不必担心,我没事的。” 苏老夫人哪里信她的话? 可她知道苏逸清有话同沈忘心说,只好松开了沈忘心,自己找个了位置坐下来,掏出帕子抹起眼泪来。 611你就这么厌恶她 苏逸清脸色铁青,他郑重地对沈忘心道:“既然你父亲那边靠不住,那外祖父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你送出城去。你放心,这些年外祖手下有不少门生,总有一个肯替你弄到路引,送你出城的!” 沈忘心连忙阻止:“可若是皇上知道了,一定不会轻易饶过您的!” “我苏逸清在官场混迹这么多年,若是连自己的外孙女都保不住,我还做什么文渊阁的阁老!”苏逸清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 与其说他这是在发泄自己的怒气,还不如说他这是在恨自己束手无策。 沈忘心连忙上去看他的手,只见苏逸清的手掌上隐隐出了许多血点子。她心中一痛,急忙命人拿了药上来,替他敷在手心上。 “外祖,您不用着急,已经有人答应带我去关外了。”沈忘心向苏逸清解释,“都怪我没有说清楚,害得外祖白白受罪。” 苏逸清却没有沈忘心那么乐观,他问道:“什么人敢在这个时候带你出去?” 沈忘心不想连累苏家,便笑着说道:“是我的一个故交,鸿胪寺的张大人,张彦远。之后的事情,祁大人早已替我安排好了。” 苏逸清只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了。 但听说祁文藻至少安排好了,他才稍稍放下心来,拍了拍沈忘心的手背:“什么时候走?” “就在这一两天。” “这么着急?”苏老夫人惊呼。 她舍不得沈忘心,看上去这么娇弱的小姑娘,哪吃得了关外的苦?更何况,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沈忘心露出一个苦笑,道:“长公主有心助我,冒险给了我提醒,我总不能辜负她的一片好心。” 祁府,已经入了夜,天气更加湿闷难耐。 祁文藻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他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上一阵阵地疼。周围一片漆黑,房里没有点蜡烛,甚至没有一个人,他只得自己站了起来,摸索着找到火折子,把蜡烛点了起来。 他这是喝了多少酒了? 祁文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顺着蜡烛的光亮看过去,却见到房里的圆桌上坐了一个人,正用空洞地目光望着自己。 他吓得顿时一个激灵,几乎要把手里的烛台当武器扔出去。 可等他看清楚,才发现桌旁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发妻苏玉。 他方才没瞧见她,是因为她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混似一座木雕。这会儿子他看清了,才发现这“木雕”虽然面无表情,却双目通红,满脸泪痕。 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阿玉,你这是怎么了?”祁文藻努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试图让自己不那么难受,他忙给苏玉披了一件外衣,紧张地问道。 苏玉听到祁文藻温柔的声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开始往外掉眼泪。 祁文藻手忙脚乱地去擦,她便索性抱着祁文藻,开始放声大哭起来:“文藻,文藻,我爹娘不要我了!”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祁文藻吓坏了。 苏家老两口一向很疼苏玉这个小女儿,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一定又是苏玉使小性子,惹了她爹娘生气,老两口才说了气话的吧? “不是的,不是的。”苏玉拼命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次不一样,这次他们派了我大哥来,是真的要同我断绝关系了!” 祁文藻倒吸了一口凉气,头上一股钻心地疼,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忘了。此时,正要破土而出! 轰隆—— 京城上空一道闪电过后,一声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这雷声似乎在坚硬的堤坝上劈开了一个裂口,一些破碎的回忆喷涌而出。 “心丫头,来认亲戚。” “还不给长辈们磕头?” “这不关我的事。” “你个下流种子生的小娼妇,还想进我祁家的门!” “小美人不要害怕……” 祁文藻头痛欲裂,已经记不得这些破碎的句子,到底是他自己说的,还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可这些零星的语句,对他而言却如有千斤重,压得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上的血气一下子被抽干净,面如金纸,仿佛随时可能晕过去。 苏玉已经顾不得哭了,她从未见过祁文藻这副模样,连忙伸手拉她起来:“文藻,文藻,你怎么了?” “你……”祁文藻看向苏玉,他从未觉得自己有一刻这么无力过,“心丫头再怎么说,也是你我的骨血,你就这么厌恶她?” 612寻短见 苏玉被祁文藻这陌生的眼神一看,情不自禁地往后一退,却被自己的裙子绊倒在地上。她知道祁文藻迟早要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他竟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 “我没想要这样的!”苏玉拼命摇头,解释道,“只是长乐说想要出口气,我想着不过是给长辈磕头罢了,可谁知道后头竟会出那种事情!” 祁文藻突然冷笑一声,大声咆哮道:“你让她磕头?她现在是秦王之女,你让她给那群酒肉之徒磕头?她身体也留着我的血,你既然那么讨厌她,何不把我一起恨了去!” 苏玉已经不知道怎么回答,口齿不清地喊道:“我不想的,我也不想的!” 祁文藻高高扬起巴掌,紧咬着牙关,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番,但终究还是没落到苏玉脸上。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冲从祁府的庭院,也没叫任何人备马备车,一个人沿着京城的御道狂奔。 几乎在他冲出去的一瞬间,倾盆大雨就倒了下来。 此时已经是深夜,守门的门房若不是恰好醒了,怎么也发现不了,祁府的一家之主,竟一个人冲进了雨里。 他连忙拿了雨具追出去,可夜晚的暴雨之中,哪里还有祁文藻的影子? “来人啊,老爷跑出去了!” “什么老爷进雨里去了?” “快,快去找人!” 沈忘心由于记挂着不蝶的事情,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一声惊雷炸响,紧接着就响起了拍门声。 她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披了件外衣起身去看,见到两个丫鬟着急地站在原地,便立刻问道:“可是小蝶出什么事情了?” 那两个丫鬟与小蝶是一起长大的,听到沈忘心的声音,声音都跟着哽咽了:“我们俩就睡着了一会儿,小蝶姐姐就拿了把剪子割了自己的手腕!姑娘您快去看看吧,血流了一滴,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沈忘心大惊,顾不得别的,立刻踏了鞋子向小蝶的房间跑过去。 还没进到屋子里,就看见屋子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 沈忘心连忙让身边的人把这些看热闹的赶走了,进到屋子里便看见小蝶脸无血色地躺在床上,手腕上扎了一条布,简单地把血给止住了。整个房间里充斥着一股血腥味,地上的血汇成了一淌,还没来得及清理掉。 她急忙走过去,查看了小蝶的伤口,上头有好几道割裂的痕迹,好在剪刀不够锋利,也没能割得太深。 要不然,小蝶的性命可就不保了。 沈忘心给小蝶缝了伤口,又细心包扎完了之后,天已经蒙蒙亮了。但她担心小蝶的安全,没敢回房间睡觉,而是坐在椅子上守了一夜。 等到小蝶醒过来,便看见沈忘心一脸疲倦地看着自己。 “姑娘……”小蝶声音有些颤抖,挣扎着起来给沈忘心行礼。 沈忘心把人按回床上,叹了一口气,问道:“为什么要寻死?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什么吗?这件事情你才是受害者,如今加害你的人活得好好的,你又凭什么去死?” “呜呜呜,是小蝶的不对。”小蝶坐在床上,头发乱七八糟的,抱着头大哭起来,“可是我害怕,害怕他们把没有的事情加在我身上!” 沈忘心叹了口气,面对这样的小蝶,她没有办法再生气,只能坐到床边,摸了摸她的头。 “姑娘,带我去关外吧!”小蝶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抬起头求道。 沈忘心一愣,没想到小蝶会对自己提出这个请求。她知道这段时间关外的战事频发,还想要跟着自己去,想来确实是不想再留在这个地方了。 但沈忘心已经因为自己的一次疏忽,而令小蝶陷入痛苦中了,绝不会再让她跟着自己去关外,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你若实在不愿待在京城,我可以安排你去南方。”沈忘心摇了摇头,提出另外一个可能。 “南方……” 小蝶几乎从小就在秦王府长大,除了京城以外,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南方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无比遥远的存在。甚至于关外的世界,都比南方更为熟悉一点。 沈忘心知道,要小蝶一个人到南方去,确实有些为难她了。 “对,我在岭南准备盖一座芦荟园,那里有我最得力的助手小贵姐儿。你若实在想跟着我,便到岭南去找小贵姐儿吧。”沈忘心认真地向小蝶建议。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小贵姐儿是个乐观积极的人,最要紧的是,她能体会小蝶的感受。只要小蝶到了那里,一定会被小贵姐儿影响,渐渐摆脱笼罩在她心里的阴霾的。 613张彦远的巧计 “好,那我就去岭南。”小蝶几乎没有考虑,就同意了沈忘心的建议。 沈忘心欣慰地抱了抱她,叮嘱道:“不可再做傻事了,到了那边,你会知道我的苦心的。” 雨一直从昨晚下到了现在,沈忘心和小蝶谈完话后,终于支持不住,回到房间里补觉。 与此同时,皇宫里的皇帝也得知沈忘心打算离开的事。 他顾不得外面正下着大雨,便派了身边穿着蟒袍的大太监,由他亲自带了一辆马车,命令他必须把沈忘心带到宫里来。 身为帝王他有千万种法子,让京城里的这群人说不出话来,只要把人留在京城,那他无论花多少时间,迟早会让沈忘心心甘情愿地跟在他身边! 沈忘心也不知睡了多久,又被丫鬟从床上叫起来。 这一回不是小蝶,而是张彦远来了。 沈忘心心中“咯噔”一声,便立刻换上了事先准备好的衣服,简单地把发髻用一只木簪挽了起来,便来到了秦王府的大厅。 大厅里,张彦远头上戴着一顶竹笠,用两根暗红色的绳子系着,固定在他下巴上。 他站在大厅门口,看着屋顶上的雨水倾泄而下,在檐下形成一道雨帘。 沈忘心赶到时,他才站在这里不久,身上从外面带进来的雨气还没消,散发着一股雨水的味道。 “走吧,宫里那位已经等不及了。”张彦远看了一眼沈忘心,问道,“你的行李可收拾好了?” 沈忘心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出现,早把所有东西都安排好了。她的几身衣服打包成了一个包袱,把银票都换成了碎银子,缝在一条狐狸皮做的腰带里。 她点了点头,跟着张彦远从角门出去。 刚走到角门,便听到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姑娘!” 沈忘心回过头,见到小蝶被人扶着,头发散乱地披在身后,脸色苍白无比:“姑娘,小蝶在岭南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沈忘心笑着冲她挥了挥手,没有回答,而是一矮身钻到一个护卫打的大伞底下,踩着脚凳上了停在角门外头的一辆马车。 雨幕中,属于鸿胪寺的车队冒着雨缓缓前行。 小蝶走到角门下,看着雨就车顶上形成了一片雨雾,一双漂亮的眼睛,也跟着泛起泪花…… 另一边,鸿胪寺少卿林大人一大早来衙署,开了门没多久,就看到混身湿透的祁文藻,匆匆地走进门来。 “祁大人怎么淋成这样?”林大人一惊,拿了条干净的巾子,给祁文藻擦水。 祁文藻接过巾子,被雨水浸透的衣裳,还在不停地往下淌水。没过一会儿,他站的这一小块地方,就汇了一小滩雨水。 “我们鸿胪寺张大人带的车队,可都准备好了?”祁文藻的神色凝重,他昨天晚上是在同僚家里过的,一大早起来才知道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出了宫。 林大人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一向不关心这些事:“张大人的车队,不是刚刚才出发吗?” “出发了?”祁文藻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不行,现在若是坐鸿胪寺的车走,一定会被拦下来的!” 他说完,不等林大人说话,便又立刻向外冲了出去,在外头牵了一匹不知道谁的马,就往原定的方向追了过去。 只要他赶得及,一定能把车队拦下来的! 到时,再另想办法出城也不是难事。 这个时候坐鸿胪寺的车走,无疑是在自投罗网! 祁文藻用力挥动手里的马鞭,以极快的速度穿过大雨滂沱的街道。 “吁……”在前最头赶车的车夫,只看见有人骑着马不要命地拦在他的马车前,好险才把马停住,“你是在找死吗?” 祁文藻面色铁青地跳下马,冷冷道:“张大人呢?” 车夫看清祁文藻的脸,立刻恭敬地跳下车,大雨淋了一身也不敢动。 “张……张大人?哪个张大人?”车夫不解,小心翼翼地看祁文藻。 他不明白他们鸿胪寺的主事,为什么会突然冒雨拦车,然后问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祁文藻冷下脸:“除了礼宾院的张大人,还有哪个张大人?” “可、可是……祁大人,不是您的主意,让我们这几辆马车,把滞留在京城的胡商送走?”车夫很委屈。 祁文藻没功夫看他脸上的表情,追问道:“那张大人到关外接人的车队呢?” “早走了。”后头马车上的一个官员听见动静,找来雨具跳下车,脸上也充满疑惑,“张大人一早来鸿胪寺,说是您的意思,难道您……不知道?” 614还不死心? 祁文藻张了张嘴,雨水便从他嘴里灌了进来。 他这般沉默,让那官员慌了神,连忙说道:“他们天不亮就出发了,是往南走的,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出了京城了吧?” 祁文藻依然没有说话,目光投向南方那片阴霾的天空,默默在心里说道,走了就好。 皇帝派出的人,没有找到沈忘心。 他们的人只来得及在北城门,拦下了一队鸿胪寺的车队。 大太监穿着挡雨的羽衣,脚踏着牛皮靴子,站在城门底下,说着恭请沈姑娘下车的话。 可最后几辆车的人都陆陆续续地下来了,侍卫们检查了好几遍,也只有几个蓄着大陆子的胡商罢了,并没有皇帝要请的沈忘心。 皇城威严的大殿里,传出几声陶器摔成碎片的声音,殿里响起的怒吼,让殿外守着的小太监害怕地缩起了肩膀。 “走了,你们居然把她放走了?” “这点小事都办不了,她不过就是一个小姑娘罢了,你们居然能让她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大太监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在这之前,他也以为沈忘心就是个小姑娘,拦下她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可谁知…… “陛下,一定是有人在她身后帮她。鸿胪寺的祁大人,还有苏阁老一定都出了手。不然的话,奴才怎么可能拦不下她!”大太监额上冷汗津津,他极少见到皇帝发这么大的火。 看来,他是小看沈忘心在皇帝心里的地位了。 早知道如此,他一定提前几天,在各个城门口布下天罗地网,让一只苍蝇也飞不出京城去! “陛下息怒,再给奴才一次机会。奴才一定派人快马追上去关外的车队,把沈姑娘给您带回来……” “够了!人已经出了城,就放她走,不必再去追了。” 话音才落,一个极具威严的女声响了起来。 大太监没有防备,突然听到这个声音,吓得直接往地上一瘫。 只见太后竟冒着雨出现在大殿外面,安定公主站在她身边,双手搀扶着她,目光淡淡地扫过大太监,眼中没有流露任何感情,却让大太监感到一阵窒息,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 皇帝不甘心地反驳:“为何不能追?朕看中的女人,什么时候得不到?” “你以为沈忘心是谁?真以为她就是一个小姑娘?”太后沉声训斥,“朝堂上的事情,本来哀家是不应该管。因此,之前你派江世子去战场,哀家没有管。你求哀家召她进宫问话,哀家也应了。可结果你也知道了,难道,你还不死心?” 皇帝见一向对自己和颜悦色的太后,竟然当着一众宫女太监的面,便这么训斥他,愤怒之余,还有一丝委屈。 “凭什么?朕哪一点不比那江羡强?她竟逃我逃到关外去!”他红着眼睛,一拳头砸在柱子上,“可她越要逃,朕便越要把她留在我身边!从此往后,什么男人也不许见!” “凭什么?凭的就是她是秦王的义女,凭的就是她是苏逸清的外孙女,凭的就是她是祁文藻的女儿,凭的就是她是安国侯府未来的世子夫人!”太后一口气说出一大段话,憋得自己的胸口都有些闷。 她听说了皇帝做的事情之后,就不顾雨还在下,带着安定公主一起过来了。 一到寝殿外面,就听到皇帝在里头发脾气。她不但是太后,还是一个母亲,见到这副情形真是又急又气。 若是别的女子,皇帝这般爱,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把人接进宫里了。 可他喜欢的人是谁不好?偏偏是沈忘心! “你可真知道挑人。”想到这里,太后补了一句。 皇帝气不过:“若不是您和皇姐插手,早在她进京的当日……” 安定公主原本还没什么,一听皇帝居然还怪起她和太后来,实在被他气得够呛。她的这个弟弟,在还没当上皇帝的时候,就是被家里千娇万宠长大的。 他现在这个样子,哪里像一国之君?倒像是他小时候,和自己抢东西时,吵闹着非要自己手里头的那份一样! “皇弟不知道吧?”安定公主凉凉地出口,“这次的战事闹得太厉害,已经惊动了在江左休养的梅老大人。我今日得到消息,说是梅老大人不日就要进京了。” “哪位梅老大人?”皇帝一怔。 安定公主反问:“除了积微斋的那一位梅老大人,江左还有哪位梅老大人?” 梅姓在大周数目极少,整个大周也就没多少人姓梅,能上得了朝堂的更是没几个。 615胡语最好的张大人 其实皇帝一听到安定公主提起这位大人,就知道她是什么人物了。他刚才问话,不过是不敢确定罢了。 他脸色微沉,没敢继续再提要去把沈忘心追回来的话。 安定公主勾了勾唇,她就知道这世上,除了江左的那位梅老大人,便没人治得了皇帝了。 说起梅老大人,还要提起昭和帝。 梅老大人在昭和帝还是皇太女的时候,便是她手下的舍人。后来便没过几年,便和当初的孟长史退隐了。 虽然昭和帝登基之后就没当过官,可不知道为什么,昭和帝却坚称她给自己做了一辈子的宰辅。 昭和帝临死之前,甚至赐下了一把龙头杖,派身边最亲信的人送到了江左。 直言,梅老大人可以亲自管教未来登基的新帝。 总之,安定公主从皇帝寝殿里出来的时候,皇帝已经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坐在自己的御座上,再也不提让沈忘心进宫的话了。 安定公主满意地扶着太后上了凤驾。 太后在马车上坐定,笑吟吟地看着她:“安定,我听人说,是你给沈姑娘通风报信的?” 安定公主吓了一跳,连忙掩住太后的嘴,笑道:“母后既然知道了,便不要说起来了。不然,皇弟可要找我的麻烦了。” “我还听说,梅老大人那边,也是你派了人去江左,把人给请过来的?”太后继续问道。 安定公主扁了扁嘴:“是我,都是我。母后,您就不能替我保密吗?” “你呀,孩子都有了,还是没长大。”太后没忍住笑出声来,在安定公主脸上捏了捏,“母后只能说,这件事情你做得好。” 安定公主松了口气,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车驾外头。 只见巍峨的宫殿群,都被雨雾笼罩住了。 微灰的天空,像是一副泼墨的山水画,雨水不停地打在车顶上,雨势虽然还大,但至少不像先前那么闷人了。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安定公主放下车帘,轻呵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看沈忘心自己的了。 沈忘心从未想过,自己不过是出个京城,居然被弄得这么惊险。若不是他们临时换了马车,只怕这个时候,她已经被困在皇宫里了吧? 马车一路往南走了一段时间,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才开始渐渐往北走一条不经过京城的路。 这个时候,雨已经不下了。 实际上,出了京城不久后,天就开始晴了起来。马车上被雨淋湿的帘子,也开始在阳光之下被慢慢晒干。 这回去关外的,都是一些精通胡语的鸿胪寺官员,在得知她和祁文藻的关系之后,对张彦远的决定也没有异议。 毕竟,他们也不是每个人都是自愿到关外去的。 与其早点到那边去送死,不如让死亡的可能来得晚一些。 沈忘心休息得并不好,在车里休息了小半天。坐这种古代的马车,特别是他们这回用的特别简陋的这种,实际上并不舒服。 但她实在太累了,躺在车上随着马车的摇摇晃晃,居然也睡了一个好觉。 一觉醒来之后,身上的疲倦感消了不少,外头传来一阵阵“叽哩咕噜”的声音。 沈忘心虽然听不懂,却知道这是张彦远在和众人练习胡语。 “你们刚才说的是胡语?”沈忘心掀开车帘,打算和他们搭话。 一众鸿胪寺的官员一怔,见到沈忘心醒了,笑着同她道:“确实是胡语,这回到关外去,不会胡语不行。” “自然不行,又不是在鸿胪寺,翻译错了顶多挨一顿骂。这回若是错了,是要丢小命的事情!”另一个年轻的官员开玩笑道。 他们和沈忘心虽然不认得,也没什么共同的话题,但有一点至少是一致的,那就是抱了可能会死掉的心情,自然有几分同病相怜的味道。 沈忘心与他们聊了几句,都是一群年青人,也都互相熟悉了。 当然,不年轻的也经不起折腾,自然不会选到队伍里来。 她趁机一拍大腿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同你们学学胡语吧!你们鸿胪寺里,胡语最厉害的是谁?我要向他请教。” 几个年轻官员指了指坐在车板上,显然不打算参与他们的话题的张彦远。 “论起胡语,要属张大人最厉害了!” “张大人虽然学得晚,但他比我们有天赋,还比我们勤奋,水平要远在我们之上!” 因此,在他们鼓励的目光之下。 沈忘心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找张彦远“学习”胡语。 这些鸿胪寺的官员并不知道她与张彦远的关系,只是对她抱有好意罢了。 616沈忘心养的狼崽子 实际上,沈忘心也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和张彦远之间的事情,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凑近张彦远坐着的马车。 张彦远见她有些跟不上,便从车板上跳了下来,和众人一起步行。 沈忘心看了他一眼,把萦绕在她心头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张彦远,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不过是个小官罢了,若是因为她得罪了皇帝,以后在官场上的日子不会好过。 “你要是心里过不去,便把我答应要帮你的机会用了吧。”张彦远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沈忘心不想欠他的,连忙道:“那我们之间就两清了。” 张彦远看了她一眼,没有搭她的话,转身跳上了马车,直接进了车厢。 沈忘心被甩了脸子,回到那群鸿胪寺官员中间。众人都不是很意外地看着她,他们本以为张彦远就不给他们面子而已,没想到他居然连主事女儿也不爱搭理。 他们担心沈忘心难堪,纷纷笑着安慰:“张大人对谁都这样,沈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就是就是,要学胡语的话,也可以找我们。我们虽然懂得没张大人多,但平常用用还是足够了的!” 其实沈忘心根本也不想对着张彦远,他们的话正好如了自己的意,便索性跟着这群人学了起来。 另一边,江州城的陈宅。 郭宁已经出了月子,陈家给孩子热热闹闹地办了一场满月酒,请了不少人人来。 郭县令和郭夫人破天荒地赶来了,还给孩子打了一把重量不轻的银锁锁。 这小丫头刚生下来的时候,皱巴巴红通通的,就像一只小猴子。也因为不是足月的孩子,看上去比一般孩子都要小。 好在出生之后,张翠花也进来搭了把手,一家子三个女人都围着个小丫头转。如今养得白嫩嫩的,父母的长相都不差,自然也生得玉雪可爱。 酒宴期间郭夫人瞧准了机会,把郭宁拉到一边,悄声问她:“五味药斋的香水做得怎么样了?” 郭宁虽然不知道里头具体如何了,但陈先这段时间每天回来都累得不行,言语之间自然也透露了这香水制作的进度。 她抿了抿唇,看了看四周无人,才低声说道:“听阿先说就快放到店里卖了,娘亲咱们家那边……” “保准赶在他们前面。”郭夫人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转了转眼珠子,拉过郭宁的手,“倒是你这边,上回的那套方案,只抄了半套过来。另外半套……” 郭宁眉头一蹙,低声说道:“自从上回忘在家里之后,阿先就没拿回来,我一个内宅妇人如何够得着?” 郭夫人看了郭宁一眼,急得戳了戳她的脑袋:“你呀你,如今沈忘心不在江州,整个医堂还不是阿先说了算?天高皇帝远的,等她从京城回来,我们郭家早就站稳脚跟了!” 郭宁本来还犹豫着,但经不起郭夫人再三地催促。 她本来打算抄了那半份方案就收手,可现在一想,自己家沦落成这样,沈忘心也脱不了干系。这些本来就是沈忘心欠他们郭家的,现在她不过取回来一点,也算不得什么。 “好,那我试试。”郭宁答应下来。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在外人看来,母女二人在一旁,就像在说着什么体己的话一样。根本没有会想到,她们正在计划着什么。 郭宁和郭夫人商量完之后,便各自分开了。 她走到一个拐角时,忽然和一个孩子撞了个满怀。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郭宁摸了摸自己被撞得生疼的胸口,下意识地想要说那孩子两句。 她虽然平日里脾气不错,但这回确实是被撞疼了,还吓了她一大跳,不说话才叫奇怪。 可她话还没说完,却见到撞到她的人是结香。 也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怎么的,郭宁剩下的话堵在嗓子眼,再也说不出来了。 结香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乖巧地道歉:“宁嫂嫂对不起,我急着找哥哥,没有见到你在这里。” 郭宁有气发不出,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我刚到的呀。”结香笑着答道。 这笑容无可挑剔,郭宁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只好放他走了。 刚走出几步的郭夫人,也听到身后的动静了,连忙急急走到郭宁身边,用警惕的目光看着离开的结香:“那小子没听到什么吧?” 郭宁摇了摇头,道:“他说他也是刚来的。” 郭夫人却不相信:“那可是沈忘心养的狼崽子,你信他说的话?” 617张彦远的匕首 “娘,结香还是个孩子呢。”郭宁不是不想相信郭夫人的话,但酒楼里那么吵闹,刚才她们说话的声音也低。 按道理,结香确实是不可能听见的。 结香走到自己的位置时,满月宴已经快要开始了。 沉香坐在桌边时,已经看到了刚才的情形。 等到结香落座之后,他才对结香道:“不要和她们打交道。” 结香表面上乖巧地点头,心里却兴致勃勃。 虽然哥哥表面上什么都不说,但他知道,哥哥也看出来了。其实他并没有听到两人到底在说什么,但看她们母女二人的表情,就知道一定没有什么好事。 至于,她们有什么话,非要在这个时候说。而且,被自己撞到自己,还露出心虚的表情。 恐怕这件事情,与医堂脱不了干系。 而就在他思考的这片刻,厨房的菜已经传了上来。一碟碟美味的食物,被端到他们面前。 结香拿起筷子,看见陈先和郭宁两人抱着孩子,携手在各桌之间敬酒。 “知道了,哥哥。”他饶有兴致地说道。 从南边一直往北行进,过了一道山脉之后,就到了关外茫茫的大草原。 沈忘心的感觉就是,视线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天空相较而言也更加的深邃。 离大周最近的这一片草原暂时还是安宁的,他们沿着官道行驶,时不时还能遇见赶着牛羊的牧人从身边经过。 沈忘心注意到,几个鸿胪寺的官员渐渐地开始放松起来。在看到草原的景致之后,总是三五个扎在一堆,也不练胡语了,就说着京城里最近的新鲜事。 很快,车队就到了有大周军队守卫的一个驿站。 张彦远出示了鸿胪寺的牌子之后,那些士兵就露出惊讶之色:“过了这道防线之后,北边可就不像这里这么安宁了。大人们是文官,身边的护卫又不多,真的还要去?” 张彦远看了他一眼,问道:“从这里到流放犯人的宁安有多远?胡族可有军队驻扎在必经之路上?” “这……”士兵被张彦远问傻了,“从这里到宁安要两三日的路程,确实没有胡族的军队。可是他们在这草原上神出鬼没,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呢?” 张彦远哼了一声,那士兵的脸色顿时便不好看起来。 “我来之前,听说胡族的骑兵,也曾进入你们驿以南的草原。既然我们走了这么久,都没见到一个外族的军队。想来,他们也不会吃饱了撑着,放着西边的仗不打,故意来找我们的麻烦。” 士兵是个习武的,嘴上功夫比不过张彦远,只有识相地沉默了。 张彦远骑着马,调转马头对身后的一群官员说道:“我们这么久都没遇到胡族的军队,想必他们都忙于和我们大周的军队交战。更何况,我们这些人都是精通胡语的,连土生土长的胡族人,都听不出我们的口音。又有胡族商人引路,更不会出现什么危险状况。” 他身后那些鸿胪寺官员,这些天来乐观过了头,听到张彦远的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倒信以为然。 “是啊,都说关外危险。连在大周边境的胡族人,都颗有归顺胡族的心。可这些天下来,他们都以为我们是胡族人,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野蛮啊!” 他们还特别热情,这一路上不知喝了多少牛奶羊奶,也吃了好几回烤牛羊肉。 沈忘心默默在心里补充,可还是对他们的态度有些担忧。 但她和这些鸿胪寺的官员们不一样,她是必须要去那边的。这些人可以退缩,可她一旦退缩,说不定就没有以后了。 众人听了之后纷纷附和,那好心的士兵见劝不动他们,只好放他们出了驿站。 车队又开始动了。 沈忘心放下车帘,靠在车厢里闭目养神。到了草原上之后,丰茂的水草把马蹄声都掩盖住了。 她也是等到自己的马车窗口的帘子被掀开,才发现张彦远正骑着马,从窗外看向她。 “你干什么?”沈忘心对他的行为感到很不舒服。 哪有人一声不响掀开一个女子马车的车帘的,万一她在里面换衣服什么的,岂不是要被他看光了? 张彦远面对沈忘心不悦的目光,也没有露出不高兴的眼神。他不知从袖子里掏出什么,直接从窗子外头扔了进来,“咚”的一下砸在车板上。 然后,车厢内的光线一暗。 沈忘心抬起头的时候,就见车帘已经被关上了。 她弯腰拾起车板上掉了的东西,这是一把混身漆黑的匕首。从鞘里抽出来之后,只见一道寒光一闪而过,她鬓边的发丝正好从刃上飘过,顿时就被削成了两截。 618抛弃同伴? 一看就不是凡品。 “好匕首。”沈忘心吃了一惊。 张彦远居然把这么好的匕首丢了进来,拿来给她防身的,让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么,刚才他在外面说的话…… 真是信了他的邪了。 沈忘心这一路下来,虽然没和张彦远多作交流。但不知为什么,几个月不见张彦远之后,他身上的某种潜质似乎被开发出来了。 这种感觉很像某个邪教的教主,一旦胡言乱语的起来,能把所有人都骗过。 沈忘心甚至觉得,他说出这些话时,连自己也跟着骗了。要不然,他怎么能说的那么理直气壮,一点心虚的样子都没有呢? 然而,暴风雨就是来得这么快。 他们车队没遇到胡族的军队,却遇到了草原上的一伙胡族的流寇。 这群流寇他们是听说过的,据说平时还算安份,到了战事一起,就四处作案发战争财。而大周的军队几乎全力投入到和胡族军队的战事中去了,一时之间很难抽出时间,去围剿这伙强盗。 不过,好在他们遇到的这群强盗据说一般拿到钱财之后,就不会伤人。 鸿胪寺的官员们早已做好准备,拿出一部分钱财来交换自己的人身安全。 众人虽然心里都惴惴的,但看着几个强盗头子露出满意之色,也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沈忘心站在队伍的最后头,看见张彦远朝那头子说了什么,便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示意大家都回到马车上去。 可就在这时,一个给他们做向导的胡族商人,突然从队伍里冲了出来。 一边高高挥舞着手臂,一边大声用胡语喊着什么。 沈忘心只见到周围的人脸色纷纷大变,可由于那胡商说话说得太快,她也只零星学了一点胡语,只听明白了“大周”“说谎”这几个字眼。 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一个独眼的强盗头子,忽然抽出腰间的大刀,杀气腾腾地用蹩脚的大周官话说了一句:“我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虚伪的大周汉人了!” 话音落下,一群强盗嘴里发出长啸,朝他们冲了过来。 “快跑!”张彦远喊了一句,急急调转马头,朝这边奔了过来。 沈忘心深知自己的两条小短腿,就跑不过这些骑着马的强盗的,她当下便想回到马车上。 谁知她还没上马车,张彦远就到了她身边,弯腰朝她伸出手:“上来!” 沈忘心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借着张彦远手上的力道,一下子翻身上了马背。 两人到了马上之后,张彦远便挥动马鞭,头也不回地往外头跑。 沈忘心急得按着他的肩膀直摇:“张彦远,后面那些人还没跑出来!” “那他们就自求多福吧。”张彦远冷冷地说道。 “可你是领队啊,你怎么能先跑了?”沈忘心目瞪口呆。 她不认为自己和张彦远能救得了身后那群人,可这些天下来,她和鸿胪寺的年轻官员们都熟了。就算再怎么冷血,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朋友被强盗杀死。 最要紧的是,如果不是张彦远一通忽悠,这些人也不可能毫不犹豫地再次向北前进。 他把人忽悠到这里,自己却先跑了,这算怎么一回事? 张彦远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沈忘心掐痛了,闷哼一声,才解释道:“我算过了,强盗有五六十人。我们总共有十余人,加上护卫也就四十余人。在草原上马车是跑不过马的,留在那里等于送死。我还想活着回去,你难道不想见到江羡了?” 这句话正中沈忘心的心事,她确实很想见到江羡。 甚至于说,她冒这么大的险来关外,也都是为了江羡。 可这并不代表,她能昧着良心扔下那些鲜活的生命,自己和张彦远一起逃走。 “调头!”沈忘心用命令的语气,“你要是不调头,我就从马背上跳下去。” “你就是跳下去,我也不会回去。”张彦远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沈忘心看着越来越远的车队,想起自己怀里还揣着张彦远给她的那把匕首,情急之下抽出匕首,刃抵在他的脖子上:“你要是不调头,信不信我在你脖子上划道血痕出来?” “你居然用我给你的匕首来威胁我?”张彦远怒不可遏,重重地勒了一下手里的缰绳,让马儿在原地扬起了马蹄。 沈忘心早有准备,双手双脚扒在张彦远背上,没有被甩下来。 张彦远是个书生,马技也不怎么样,被沈忘心这么一坠,两人径直翻下马去滚出了好远。 好在沈忘心眼疾手快,把手里的匕首扔出去了,不然现在张彦远胸口上就要多一个血窟窿。 619逃出生天 张彦远被她带累得摔下了马,眼看着后头的强盗追了上来,从草地上爬起来,怒视着沈忘心:“我真恨不得把你掐死!” 沈忘心好不容易站起来,一双手掌火辣辣地疼。 她并没有张彦远那么气急败坏,相反的,那些强盗离她越近,她越是冷静下来。 “张彦远,我来之前准备了不少药,随时带在身上。”沈忘心低声对张彦远解释,“其中带的最多的就是一种强劲的迷药,你若是肯听我的,把这些迷药洒到风里去,就一定能救下大家!” 马儿受到惊吓已经跑远了。 张彦远此时已经别无选择,他沉默了片刻,看向沈忘心,问道:“我该怎么做?” 清晨的草原上,带着凉意的微风吹过青青草地,一股血腥味顺着风飘向四处。 一队穿着大周衣服的牧人,赶着牛马在草原上吃着草,就看见一队马车远远地过来了。马车的车壁上溅射着一道道触目惊心血迹,血迹已经彻底干了,变成了暗红色,车队上的人也个个衣衫褴褛,像是经过了一场恶斗,身上的血迹不知道是他们的,还是别人的。 总之,看着特别渗人。 “是胡人,胡人的车队!”一个粗狂犷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家快赶着牛羊回去!” 沈忘心是车队里唯一的女子,连忙从车上下来,解释道:“各位不要惊慌,我们是大周汉人!” “大周的汉人,怎么一副胡族人的打扮!”牧民们自然不信。 沈忘心只好请一位鸿胪寺的官员下车,经过那位官员的一通解释,这些牧民终于相信,他们真的是京城来的人。 至于为什么不让张彦远这个领队下车,自然是因为他身上气质的原因,她担心张彦远一下车,这些牧民就都被吓跑了。 “你们要到宁安去?”牧民知道他们是朝廷派来的官员之后,便热情地说道,“自从战打起来之后,这一片就没有官员来过了。宁安离这里不远,我们带着你们去吧!” 沈忘心从牧民口中得知,从这里到宁安只需要一天的路程。 这一天在他们看起来虽然算远,但对于随着水草迁移的牧民来说,却是习已为常的事情。 “我们遇到的强盗,他们的领头是一个独眼的中年男子,脸上还有几道刀疤。”沈忘心骑着一匹马,跟在领头的牧民身边,向牧民打听昨天那伙强盗的事情。 昨天晚上,她和张彦远冒险把迷药撒向了那群强盗,回到队伍里把大部分官员救了出来。这些强盗被迷晕之后,全被他们的护卫一刀解决了。 血的味道随着夜风散开,当时就引来了狼群。 为了不成为狼群的食物,他们连夜坐着马车一路疾驰,等到马儿实在累得跑不动了,才渐渐慢了下来。 可饶是这样,他们还有一部分同伴,永久地留在了那片草地上。 也许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成为了狼群肚子里的食物。 众人的情绪都没低落,途中没有一个人说话。 张彦远倒是没什么,沈忘心实在放心不下,便来打听打听那群强盗的来历。 “你们居然遇上了他们!”牧民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难以相信他们居然从那群人手里逃了出来,“他们的头头就叫独眼,传说年轻的时候到南边去,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时候,被一个汉人弄瞎了一只眼睛。后来,他就在草原上打劫过路的人,遇到胡人可以上交了财物就走,遇到汉人就一定会杀死对方。而且,他们一群的武器和马匹都是最好的,很难有人能从他们手里逃脱。” 沈忘心没说,他们不止从独眼手里逃走了,还杀光了他带出来的所有人。 现在,她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们一伙还有多少人,会不会随时出现来替独眼报仇。 但她知道,这些问题问牧民没有用处,便向他道了谢,回到车队里,照顾起受伤的同伴。 车队里的人都蔫蔫的,就算到了白天,他们脸上的阴霾都没有散去,显然是被昨天的事情吓住了。 沈忘心给一个伤员包扎的时候,他突然问道:“听说胡族的军队,比这些强盗还要凶狠十倍。如果我们昨天遇到的是他们,而不是那群强盗,是不是死的就不止李大人他们了?” 沈忘心一愣,这个问题她也没办法回答。 她也是第一次来关外,根本没有见识过胡族军队的厉害,但看着他们前一天还一脸放松的笑容,今天却已经愁眉不展,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620宁安的故人 张彦远拿了一个羊皮水壶过来,听到这句话,便讥笑道:“身为大周的朝廷命官,不过遇到一伙强盗,就开始害怕了吗?” 昨天夜里张彦远的行为不少人都看到了,今天一早便在车队里传遍了。 那官员突然一脸怒意地说道:“昨天夜里张大人可是第一个跑的,若不是沈姑娘,我们早就死在强盗的刀下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 张彦远脸色一沉,拿着水壶走开了。 一旁立刻有人劝道:“你就别生张大人的气了,昨天若不是他冒险把迷药撒向那独眼,咱们都别想从他刀下逃走!” 牧民们只带了他们半天的路程,等远远地能往到一片林子里,他们便指着那片林子说道:“从这里一直往西,穿过那片林子,就能看到宁安的城墙了。我们已经让人骑马去宁安,告知了那里的守卫,到时会有一个姓王的大人,到城门口接你们的!” 知道他们已经接近宁安后,众人更加迫切地希望早点到那里,早些把余家父子接到。然后,尽早启程回京城。 大周与胡族的主战场在西边,而宁安却在东边。 沈忘心本可以在出了关外之后,就和鸿胪寺的人分道扬镳的。但想到余家父子与沉香和结香的关系后,便决定跟过来。 江羡那边的事情还可以缓一缓,而余家父子如今不知情况如何,沈忘心想尽快把孩子们的消息告诉他们。 可她没料到,在宁安黄土垒的残垣之下,居然看到了一个许多年没见的故人。 他背着一把弓,身上穿着宁安守卫的铠甲,因为在关外待了几年,脸上的皮肤显得很粗糙,整个人看起来比三年前老了许多。 沈忘心也终于明白,当初在溪头村见到他时,为什么总觉得他身上有军人的气质。 并不是自己的感觉有误,而是对方本来就是一个军人。 而对方显然也没料到,鸿胪寺的车队里居然会有沈忘心,两人目光对视过后,都怔了一会儿。最终,才淡淡地向对方点了点头。 “沈小大夫,宁安如今是兵荒马乱之迹,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忘心向他点了点头,但并没有选择回答他的话:“王猎户……不对,王大人怎么会从江州,到了远在前里之外的宁安?” 王猎户笑了笑,并不在意沈忘心不回答他的话,而是如实回答:“我以前曾是忠勇将军手下的兵,十几年前随着老将军到溪头村住了一段时日。后来老将军回了京城,而我则留在了溪头村。” “王招娣她……”沈忘心试图平静地提起王招娣,但直到提起她的名字,才发现自己仍然不能释怀当年的事情,便没有继续往下说。 当年,她刚来到溪头村时,曾经把王招娣当作好朋友对待。 可哪里想到,她竟因为喜欢陈先,便在笔架山上撇下扭了脚的自己。若不是江羡及时出现,想必她已经名声尽毁,甚至有可能不得不嫁给黑子了吧? 王猎户听到沈忘心提起自己的女儿,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叹了一口气道:“她……罢了,沈小大夫若是在宁安留几天,自然会知道她的事情。” 沈忘心并没有把王猎户的事放在心上,而是跟着鸿胪寺的车队,进了破败的宁安城。 通过王猎户,他们得知余家父子并不在宁安城里,而是被安排在离这里不远的官庄里做苦力。 他们需要在宁安城休息一晚上,才能到附近的官庄去。 当天夜里,一行人住进简陋的木屋子。虽然比之京城的房屋不知差了多少,但一连走了这么久,再加上那伙强盗的惊吓,一行人早已经不堪重负,总算有张床可以睡,众人还是满足得不得了,几乎一沾到床板就睡着了。 宁安城虽小,但却是仍然有县令的。 第二天清早,县令便特意来见了鸿胪寺这些“京城来的大官”,并给他们分配了几个照顾他们吃喝的人。 分配给沈忘心的是一个当地的小姑娘,听说他的父亲就是那天带他们来的牧民之一。平时,他们在外面放牧,家人就在宁安城里生活。 小姑娘一来,便眨着大眼睛问:“沈姑娘,我听王大人说,你是一个大夫,还听说你认识王招娣?” 沈忘心给了肯定的回答,就见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表情,悄悄同她说道:“沈姑娘,你要是到官庄里碰到她了,还是不要理会她吧!” “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她?”沈忘心虽然本来就不打算找王招娣,但也忍不住问道。 621余家父子 小姑娘皱了皱眉头,又不知道该如何对沈忘心说,只撇了撇嘴道:“沈姑娘要是见了她,就会知道了。” 又是这句话。 沈忘心不明白王招娣到底变成了什么样,怎么人人看起来都很嫌弃她? 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吃完早饭之后,鸿胪寺的车队就要赶去官庄,把余家父子从官庄里提出来。 马车出了宁安城后,又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了一座光秃秃的石山附近。 石山底下有个孤零零的庄子,远远地就能看见不少衣衫褴褛的犯人,正背着一筐筐石头,在看守的催促之下慢慢前行。 原来,这座官庄是个采石场。 等一行人找到余家父子时,发现两人都已经劳累得不成样子了,瘦骨嶙峋的,眼中没有一点生气。 要不是从他们面目之间,能找到一点沉香和结香的影子,沈忘心还真看不出,他们就是两个孩子的亲爷爷和亲爹。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派了一个面目和善的官员,上前去同他们说话。 那官员尽量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语气平和地说道:“两位大人,我们是朝廷派来接二位回京城的。六年前的案子,陛下已经决定重新审理,二位大人有望平反了!” 可他们说完话之后,两人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这就奇了怪了。 他们都摸不着头脑,这余家父子难不成是在官庄里被磋磨傻了?平常的犯人要是听到自己有平反的希望,都恨不得立刻焚香祷告。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完全不为所动。 “他们两个的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到哪里去又有什么分别?现在你们同他们说这个,怎么不想想你们之前,凭什么冤枉别人?”这时,一个不愤的女声响了起来。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头顶开凿出来的石道上,站着一个穿着胡衣的女子。她手提着一个竹篮,竹篮上盖着一张花布,从缝隙里可以看出来,里面盛的是热气腾腾的饭菜,显然是官庄里负责做饭的女子。 她虽然穿着胡人的衣裳,却可以从面目判断出来,她是典型的大周南方人。 但既不是胡人,又是在大周的官庄里,为什么非要穿着胡人的衣裳? 鸿胪寺的几个年轻人,一听这话就来了气。他们只是负责来接人的,当初余家被定罪也不关他们的事情,这个女子居然把屎盆子往他们头上扣! 而且,就是为了来接余家父子,他们鸿胪寺才会折了几位同僚进去。 要不然,他们还在京城里平平安安地活着呢,怎么可能葬身在这草原的狼腹里? 沈忘心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见到众人脸色越来越不好,显然知道是因为眼前女子的话,戳中了他们心中的伤痛,连忙道:“这里是官庄,不是在京城里。大家暂且忍一忍,把两位大人接回去再说,不要别生枝节。” 由于沈忘心在强盗来时,想出办法救了众人的命,又是她一路替受伤的官员们包扎医治。所以,她的话如今还颇是有用,众人听了都压下了胸中的怒气。 可站在高处的那个女子却不乐意了,提前竹篮从坡上走下来,怒瞪着沈忘心道:“你们又是什么人,为什么突然到我们官庄来?刚才你的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一连问出一大串问题,让沈忘心不知该从哪个答起。 可真正令她不解的,还是面前这个女子的态度。 ——她仿佛一点也不记得自己了。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问道:“王招娣,你不记得我了?” “你一个汉人女子,我怎么可能认识你?”王招娣听了沈忘心的话,跟见了鬼似的,同时脸上也露出不屑之色。 沈忘心不想与她多说,只挑了挑眉问道:“难道你不是汉人女子?” 王招娣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胡服,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但像是怕他们会伤害到余家父子一样,站在一旁紧紧盯着。 沈忘心也不管她做什么,走向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的余家父子,柔声说道:“二位便是不想回京城,难道就不想见你们的家人了?三年前,我在江州城买到一对双生子,前不久才得知,他们竟是二位的血脉。” “你……你说什么?”先是余侍郎浑浊的眼里有了光。 然后余侍郎的儿子,也就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也难以置信地看向沈忘心。 如果她不是个女子,他们两个人很可能就控制不住自己扑上来,询问两个孩子的情况了。 “然儿和章儿还活着?” 622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两人得到沈忘心的肯定之后,脸上的伪装终于裂开,父子二人抱头痛哭。 沈忘心从他们的哭声里听到难以抑制的悲伤,想到沉香和结香的遭遇,情不自禁地鼻子有些发酸。 刚才出来和余家父子说话的那个官员,也感慨不已,走上前问道:“两位大人,现在还跟不跟我们回去了?” “回!”余侍郎重重地点头,“本来我和我儿早已经万年俱灰,可是没想到,我的两个孙儿竟还在人世!为了他们,我们也得回去!” 说着,就回过头来要给沈忘心行礼,说是多谢沈忘心的大恩。 沈忘心哪里敢受礼,连忙虚扶了一把,说道:“两个孩子都很好,只不过先前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再加上我家又是开医堂的,所以便取了‘沉香’和‘结香’两个名字。后来把孩子们送到书院去读书,就跟了我姓沈。” 父子两人一听,沈忘心居然还送两个孩子去书院,感激得涕泗横流,又要俯身去拜。 鸿胪寺的众人又扶了一把,把鸿胪寺提人的手谕给了官庄的管事,便带着余家父子回宁安城。 由于车队一路上损耗不少,因此就算接到了人,也不能立刻就走。众人商议之后,准备在宁安城休息几天,顺便补给一番,再启程回京城。 沈忘心发现,他们回了宁安城之后,王招娣也跟着回来了。 一问她身边的小姑娘,她才知道,原来官庄的厨娘原本是个胡人,后来全家人带着东西去投奔胡人的部族去了。 官庄那边一时找不到厨子,就只好每天由宁安城这边做好饭,由马车运着送到官庄去。 沈忘心不打算招惹王招娣,哪里想到王招娣居然自己找上门了。 她正在和鸿胪寺的官员们谈离开宁安城的事情时,王招娣敲了敲他们的门,把沈忘心喊了现去,问道:“我听我爹说,你认得以前的我?” 沈忘心出来之后,里头鸿胪寺的人也不说话了,都伸长了脖子看向两人,好奇她们都在说些什么。 沈忘心没有回答王招娣的意思,王招娣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听我爹说,以前我们是住在一个村子里的。后来我们搬到宁安来,我在草原上骑马,不小心摔下马磕伤了脑袋。以前的事情,我全都不记得了。” “以前的事情,于你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你不记得反倒更好。”沈忘心淡淡地道,表示王招娣如果没有要紧的事情,她就进屋子里去了。 王招娣急忙拉住她,问道:“你既然认识我,难道不应该告诉我,我们家为什么会放着南边不待,非要到这里来吗?” “告诉你?”沈忘心感觉有些好笑,“你确定要听?” 她其实并不介意,王招娣再被之前的经历打击一次。 但这里都是男子,若是她把王招娣曾经因为做了坏事,怕被她爹教训,要逃到外祖家去。结果路上遇到了一群混混,遭遇了不好的事情说出来的话,未免有些不厚道。 王招娣不知道为什么,她对沈忘心没有任何印象,却在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感觉非常讨厌她。 所以,沈忘心的表现,在她眼里自动就成了挑衅。 “难不成,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却又羞于说出来吗?”王招娣胸中的火都被沈忘心点了起来。 沈忘心闻言,愈加不想理会她,转身便往里面走。 里头鸿胪寺的人见她还要跟进来,便把人拦在了外头。 他们商量的事情都是要保密的,现在关外兵荒马乱的。谁知道万一他们的行踪暴露了,会不会来一群胡族的士兵,把他们绑了去威胁大周的军队? “这位姑娘,既然你父亲与沈姑娘,都不想让你知道当年的事情,那就说明他们都是为了你好,你就不要再执着了。” 可王招娣好不容易碰见一个认识她的人,哪里肯就此放了人走? 她挤到门前,看见里头的人都对她露出厌烦之色,特别是角落里坐着的一个俊美的男子,更是阴恻恻地看着自己。 她父亲在城里是个不小的官,城里人就算不喜欢她,也不敢明着表现出来。 王招娣一直怒极,不由大声喊道:“难怪他们都说大周的汉人最是虚伪!”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本来不想理会王招娣的人,也都纷纷侧目。 沈忘心将要踏进去的步子顿住了,转过身道:“王招娣,饭可以乱吃,但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623两脚羊 “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曾?”王招娣双手叉腰,眼里露出敌意,“我听人说,你们是京城鸿胪寺来的吧?到我们宁安来之前,来杀了一群胡人!现在口口声声为我好,你们要是那种能为我好的人,怎么可能杀人?” 鸿胪寺的官员们也被她的话惊怒了,当下就有人站起来,激动地说道:“你问我们为什么杀他们?他们一群人,在草原上到处劫掠货物,杀了不知多少人。难道他们对我们拿起了刀,我们还要谢谢他们送我们去西天不成!” 王招娣却不以为然,仿佛对方说的话是假的一样:“你别以为我一个女子没见识,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他们那群人只抢货物,若是你们给了,他们怎么可能对你们动手?” “独眼若不是被大周人伤了眼睛,怎么可能沦落成匪寇?” “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你们就占着水草丰茂的南方?而胡人们就要在北方忍饥挨饿?” “你!”屋里的众人差点没被王招娣的言论气死。 如果她是个胡人女子也就罢了,可她偏偏是个汉人女子。一个汉人女子站在他们面前,指责他们杀了要夺他们性命的胡人强盗。 这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但鸿胪寺的官员们都是读书人,读书人最讲斯文,遇到这种事情,竟然一个都骂不出来。个个憋得脸色铁青,额上青筋爆起,恨不得打她一顿。 可对方是个女子,他们若是和一个女子打骂,实在不大好看。 王招娣见状更加得意,笑着说道:“怎么?没话说了吧?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人敢做,又不敢担的样子,哪像草原上的汉子……嘁……” 沈忘心皱紧眉头,正想开口,却见在角落里看书的张彦远站了起来。 她深知张彦远的能力,便不打算出这个风头了。 “他们是不伤人,但他们不伤的只是胡人。若是你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到了他们面前……”张彦远走到王招娣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到了他们手里,一定不会立刻被弄死。而是让所有人都玩够了,也就是……先奸后杀。” 王招娣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张彦远露出一个笑容,问道:“你知道他们羯族的军队里,管你这样娇滴滴的大周姑娘叫什么吗?” 众人都不知道张彦远要说什么,因此他说这话的时候,不仅王招娣没有回答,别的人也猜不到他的用意。 “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跟你说说。”张彦远顿了顿,绕着王招娣走了一圈,“中原王朝曾有数次更迭,但每回北方最大的敌人,都是这些胡族。前朝之时,曾经有过胡族的兵马长驱直入中原腹地的情况。当时,干粮没了,连年战乱之下,地里也没有庄稼。于是,胡族军队里多了一种叫‘两脚羊’的食物。” 听到“两脚羊”这三个字,众人的脸色情不自禁地变了变。 王招娣也不是瞎的,自然注意到周围人的脸色不是很好。 “你瞎编什么呢?”她知道张彦远应该不至于骗她,但却下意识地反驳,“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吗?羊都是四条腿的,怎么可能有两条腿的羊?” “羊确实都是四条腿的,但你不就是两条腿的吗?”张彦远以极快的语速接道。 王招娣吃了一惊,反应过来张彦远在说什么之后,脸色大变。 张彦远没给她继续往下说的机会,而是立刻又说道:“这两脚羊还分许多种呢,比如老的瘦的或是男子都叫‘饶把火’,小孩子的肉最嫩,一放到锅里就烂了,便叫‘和骨烂’。至于你这种娇滴滴的小姑娘,他们都喜欢洗干净了,把外皮去掉,吃里面的血肉,就叫‘不羡羊’。” 这话要是换一个人说,或许王招娣还能好受一点。 可张彦远的气质本来就阴沉,说出这些话来,像是随时都可能把王招娣煮了似的,吓得她连连往后缩了好长一段距离。 “你骗人!”王招娣脸色变了又变,神色稍定之后,看见张彦远脸上带着笑,便有了种被欺骗的感觉,“我和他们接触过,他们都是极豪爽单纯之人,怎么可能做出吃人的事情来!” “一定是你们这些伪君子,传出这些谣言来,让所有汉人都讨厌他们!” 说完这些话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鸿胪寺的官员们都一脸愕然地看着王招娣的背影,他们实在不知道拿什么形容王招娣才好。 624离开宁安城 明明是个大周女子,说出来的话怎么像鬼上身一样?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来接他们的王大人,提起自己的女儿时,会是那样的表情。要是换作是他们的女儿,他们也会被气死吧? 沈忘心身边的小姑娘见状,也走到沈忘心面前,说道:“沈姑娘,您看我说的对吧?城里的人都不爱搭理她,她也只能往官庄跑了。” 但沈忘心最关心的却不是这个。 她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张彦远,见他往自己这边深深地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她怎么觉得,张彦远似乎是故意让王招娣觉得,他是在骗王招娣的? 不管怎么说,王招娣的事情只是一个小插曲,众人气也气过了,便接着商量回京城的事情。 沈忘心向他们说了自己会向西走的意思,众人都吃了一惊,纷纷劝沈忘心跟他们回京城。 她没法子明说,只好找了个借口,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没过一会儿,张彦远来敲她的门。 沈忘心没开门,坐在床边问他有什么事。 “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谁也不想在宁安多待,休息也休息好了,明天就准备回去了。”张彦远的影子打在窗纸上,向沈忘心淡淡地说道。 沈忘心应了一声,也没说别的话。 过了一会儿,门外没了动静,沈忘心出门的时候,张彦远已经不见了。 第二天天不亮,鸿胪寺的车队便准备好了。沈忘心得了一匹马,还有一些干粮,除了这个就只有一把张彦远给的防身的匕首,还有怀里的一个小锦盒。 她和车队一起出了宁安城,穿过来时的那片树林。 按照她问来的路,她和鸿胪寺的人出了这片树林就要分开了,大部队往南返回,她则一个人骑着马到西边去。 出了树林,又是广袤无垠的大草原。 一轮暖黄色的太阳,像鸡蛋黄一样,一跳一跳地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这个时候的太阳还不大刺眼,只要微微眯着,就能直视它发出的光芒。 沈忘心骑在马背上,看到鸿胪寺的年轻官员们,个个从马车上探出头来,冲着她用力地招手。 也许是觉得她这一次有可能回不去了,所以他们挥手的时候格外用力,一直到人都模糊成一个个小黑点,还不愿意回到车厢里去。 沈忘心本来心里还好好的,被他们这么一弄,看着茫茫的草原,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悲凉的情绪。 她摸了摸怀里藏得好好的那个小锦盒,事实上这盒子里的东西,比起那天他们给独眼的所有财物加起来都要价钱几倍。 也好在她藏得好,才没被强盗们搜刮走。 这个时候,她迎着暖阳,把盒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阳光之下,一朵晶莹剔透的莲花,折射着耀眼的光芒。 这是她在江州城时,托制作琉璃器的老匠人做的摆件。后来从江州出发到京城之前,不知为何便带在了身上。 她现在人在关外,她那位素未蒙面的姐姐也在关外。 或许,两人有机会见面也不一定。到时,就把这个小东西,送给她姐姐当礼物吧! 沈忘心露出一个笑容,利索地把东西收进锦盒,重新揣进怀里。 “驾……”一声吆喝之后,马儿在草地上疾驰起来。 不管怎么说,人已经到关外了,那么她和江羡离得也就近了。 宁安城里,王招娣因为说了她父亲不喜欢的话,被关在自己的院子里罚禁足了。 这回被禁足的原因一说出来,就连她娘也不护着她了,眼里满是对她的失望,瞧了她一眼便走了。 其实这宁安城里什么都不好,唯一好的就是空荡荡的城里,打仗之前就房多人少。 等到仗一打起来,有能力走的就都走了,留在城里的人就更少了。 在王招娣眼里,宁安城就是一座毫无生气的死城,来的人都是途经的商队,还有犯了事被流犯过来的犯人。她不明白,生机驳驳的关外草原里,为什么会有一座像监狱一样的城池。 而禁足对于她而言,更与蹲牢房没什么区别。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招娣坐在院子的石台阶上,只看见黄土塑的院墙外面,“嗖”的一下扔进来一个纸团。 “什么人?”王招娣一下跳起来,问了几句却没有任何人给她回应。 已经无聊得想死的王招娣不甘心地爬上墙头,却看见一个俊美的男子,脸上带着一抹邪气的笑容,站在墙下冲她勾了勾手指。 王招娣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那男子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头,直到两人走到宁安城外头,才在一棵树下看见两匹拴着的马。 625大忽悠张彦远 “鸿胪寺的人不是一早就走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王招娣疑惑地看着对方。 “谁说我是鸿胪寺的人了?”男子瞧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 王招娣记得上回看见他的时候,他不是这副神情的,但京城来的那些官,都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他走近的时候似乎也很排斥。所以,便渐渐地信了他的话。 “两脚羊的事情,其实是骗你的。” “还有,我不是大周的人。实话告诉你,我其实是胡族打入大周内部的人,这回拿了重要的情报,借着鸿胪寺来宁安的机会,返回单于的部落。” 男子见王招娣还不信,立刻说了几句地道的胡语。 他改为胡语之后,甚至连脸上的神态都变了,身上大周书生的气质一下子消失无踪,属于胡人的粗犷一下子显现了出来。 “单于等了这么久了,就是为了这一天!” “跟我走吧,我胡族的勇士,会喜欢你这样的美丽的姑娘的!” 而另外一边,往南走了半天的鸿胪寺车队,才发现他们的领队张大人根本没有上车。本来和他同车的那个官员,问便了整个车队,都没有找到张彦远的影子。 最终,他们在马车里发现了张彦远留下的信件。 说是护送沈忘心到军营去了,让他们不用担心自己。 众人默默地传阅了信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你们有没有觉得,张大人似乎很喜欢沈姑娘?”终于有人打破了平静。 这种情形之下,一旦有人开了口,便有无数附和的声音。 “我早就这么觉得了,那天我们遭遇了强盗,张大人二话不说,拉上沈姑娘就跑了。要不是沈姑娘把张大人拉下了马,我们这些人早就死了。” “可惜沈姑娘是定了亲的,而且这次到军营去,就是为了找江世子。” “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你们知不知道,张大人……他是襄阳王府的郡马?” 人群忽然一阵沉默,然后爆发出更大的声音。 “卧槽!” “额滴娘啊,张大人的妻子可就是襄阳王郡主?是我想的那个襄阳王郡主吗?” “襄阳王府不就一个封了郡主的吗?除了那一位还有谁?” 已经往西边走了半天的沈忘心,自然不知道后续的事情。她赶了半天的路之后,马儿也累了,便不得不下了马,牵着马儿让它一边吃草一边步行。 谁料,没过一会儿,后头传来一阵马蹄声。 她正想要找地方躲,便发现来的人是一男一女。女的是王招娣,男的可不就是已经走了的张彦远。 “你……你们?”沈忘心震惊地看着两人。 这两人不但是她讨厌的,而且貌似还互相讨厌。 可这么纠结的两个人,为什么会一起骑了马,还不辞辛苦地追上了她? 张彦远脸色没什么变化,见到沈忘心之后,目光柔和了一些,淡淡地说道:“我打算在关外找些立功的机会。” “立功的机会?”沈忘心越听越觉得不靠谱。 他张彦远那么惜命的一个人,见了独眼那一伙强盗,拉上自己就跑了,怎么可能待在关外找立功的机会! 张彦远像是没见到她不信任的眼神一般,一脸理直气壮:“这回本来就是我带队,遇到独眼那一晚上,他们心里肯定都记恨上了我。回到京城之后,一定会狠狠地参我。若不立些功回去,只怕辛苦得来的官位便丢了。” 别人也就罢了,面对张彦远这种视前途如命的,沈忘心还真没什么话好说的。 “那她呢?”沈忘心指了指一旁的王招娣。 王招娣还是那么讨厌沈忘心,如果不是因为张彦远,她根本不想和沈忘心结伴。 但想到张彦远临行之前对她说的,沈忘心对他的计划起着关键的作用,还是把脾气忍了下去。 她瞪了一眼沈忘心,昂起头颅说道:“我是要成为单于的阏氏的女人!” “……”沈忘心立刻看了一眼张彦远。 他自己跟来也就罢了,怎么还带了一个明显脑子有问题的来? 张彦远似乎也被王招娣的声音辣着了耳朵,虚咳了一声,有几分尴尬地冲沈忘心说道:“胡族单于的大阏氏是个汉人女子,草原上都传,其实单于更喜欢大周的姑娘!” 沈忘心只觉得心头一堵。 但怎么看,他们三个人一起走,总比她一个人走的要强。 至少万一遇到狼,还能互相帮一帮。一个人出发的话,说不定连死了都没人回去报丧。 只不过,还是要提防两人趁她不注意,在她身后使诈。 她悄悄瞧了一眼身后的两人,在心里默默想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626多谢你的礼物 不出沈忘心所料,王招娣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也不知道是沈忘心自己,还是张彦远倒霉,一行三人一路向西走了才一天,居然又碰到了一伙强盗。 张彦远还好,他的胡语足以蒙过所有人。 可沈忘心和王招娣两人顿时就白了脸,两人的胡语都数语半吊子水平,不是胡人都能听出他们的口音,更别提胡族的强盗了。 要是让他们知道她们两个是汉人,一定不由分说大刀挥过来。 果然,在王招娣那副不能再汉人的脸,加上一口口语极重的胡语,被强盗们听到之后,整个队伍都沸腾了起来。 张彦远不知用胡语大喊了一句什么,那群强盗在将信将疑地放下刀,示意他们把财物拿出来。 三人很不情愿地掏出自己的钱袋,眼看着强盗们就要离开,王招娣却喊了一句胡语。 这回沈忘心总算听明白了,她指着自己说自己是杀了独眼的人! 为首的那个强盗闻言,立刻阴沉沉地看向沈忘心,骑着马慢慢地走了过来。 沈忘心低着头,其实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她的手甚至已经按到自己腰间的匕首上,只等对方的大刀落下来了。 可想象中的刀并没有落下来,那强盗却狠狠地拍了下沈忘心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叽哩咕噜”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话音落下,他身边的强盗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见张彦远长长地舒了口气,在她耳边说道:“他们说,他们早就想杀独眼很久了。没想到是我们杀了独眼,现在他继承了独眼的位置,还要多谢我们!” 王招娣越听来越气,忽然朝沈忘心扑了过来,把她怀里的那个小盒子抢了过来,又手奉给了那强盗。 沈忘心立刻伸手去夺,可她毫无防备之下,哪有王招娣的动作快?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那强盗头子眼中露出惊艳之色,用胡语笑着说道:“多谢你的礼物!” 说完之后,便带着一群强盗呼啸而去。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脸无耻的人! 抢了她的东西,居然还说是她送的礼物! 沈忘心都不知道,王招娣到底是怎么晓得,自己怀里有个盒子的。她此时杀了王招娣的心都有了,扑上去就和她扭打了起来。 饶是王招娣力气大,也被沈忘心推在地上,两人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 王招娣身上满是草叶子,头发也被沈忘心拽了好几缕,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可等到她回击的时候,张彦远却拉偏架,害得她一下都没踢到沈忘心。 好不容易等沈忘心打够了,王招娣才从草地上站起来,憋屈得两只眼眶都红了。 “张彦远,你居然还对那群强盗说,我们两个都是你在大周买的小妾!”王招娣都被气哭了,不停地用手背抹眼泪,指着沈忘心说道,“我看她才是你买的小妾吧!要不然,你怎么非要跟在她身边?” 沈忘心这才知道,刚才张彦远对强盗头子说了什么。 她气还没消,又去抓张彦远的头发。 张彦远好不容易逃脱沈忘心的魔掌,便把王招娣拉到一边去:“她可是大周官员的女儿,要是让她起了疑,单于的大业还怎么完成?” 好不容易把王招娣哄好了,三人才继续上路。 不过,好在接下来,他们很顺利地走完了接下来几天的路程。就算有几回险些和胡族的军队打了照面,但也都险险地避开了。 三人就这样白天赶路,晚上找柴火生了篝火,找个挡风的地方休息一夜。终于在第四天,碰到了一队大周军队的先锋队。 沈忘心连忙拿出荣春堂医师的凭证,向他们问江羡军营的方向。 “原来是荣春堂的大夫!”那群士兵见到沈忘心是个女子,虽然有些惊讶,但也不至于太过震惊,“那你怎么不和朝廷派来的队伍,一起来呢?” 如今军营里连女将军都有了,女大夫只要医术高明,又有何不可呢? 沈忘心早想好了说辞,把事情应付过去了。 那群士兵闻言才说道:“江将军的营地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再往西走半天就到了!” 离江羡越来越近,沈忘心自然不能再高兴。 就算她注意到,张彦远明显消沉下来,也不足以影响她的心情。 不过,她想起江羡和张彦远的过往,还是有些同情张彦远的。 如果说,在江州的时候,有个比自己医术高出一筹的大夫,无论什么事情都压自己一头,自己应该也会很憋屈的吧? 627荣春堂的女大夫 华国古代的时候,有个叫周瑜的人,不是还说了一句“既生瑜,何生亮”吗? 江羡和张彦远之间,也差不多是这种关系了。 “其实,你和阿羡之间,根本已经在走不同的路子了。”沈忘心出言安慰道,“以后,你也不必总是把以前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她自认为自己已经说得够委婉了,但张彦远的脸色,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沈忘心很识相地闭了嘴。 果然,三人又骑着马走过半天之后,远远地看见了一座城池的影子。而江羡所在的军营,就在城外不远处。 此时的江羡,正在军帐中同一众将军筹谋着。 忽然一个士兵急急跑进来,向江羡禀报道:“江将军,营外来了一位荣春堂的女大夫,指名说要找将军您!” 阮月舟也在军帐之中,见到江羡对面的柳将军一下子抬起头来,不由地笑道:“阿羡,你什么时候也认识什么荣春堂的女大夫了?这若是让沈姑娘知道……” 军帐里的人听他这调侃的语气,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江将军生得俊美,都是别人认识他,哪有他认识别人的?” “若是江将军是个女子,只怕我们军营里便不缺军医了!” …… 柳将军的脸色越来越沉,拿着鞭柄叩了叩桌子。 众人都会意地笑了笑,脸上露出看热闹的表情。 “什么无关紧要的人?非要在我等商议军机之时来见?”柳将军人如其姓,一双黛眉不用画,都如柳叶一样好看。 她微微蹙着眉头的时候,露出与平时不大一样的小女儿情态,对江羡说道:“这次商议之事,江将军最为熟悉。不如就由我替江将军回了那人,也不必耽误各位的时间。” 江羡却没有立刻答应,他看向来报的那个士卫,问道:“是哪里的荣春堂来的人?” “回将军的话,属下看了那大夫的凭证,是京城荣春堂来的大夫!” 阮月舟一怔,目光转向江羡:“我记得,京城荣春堂,似乎没有女大夫吧?难不成,是……” 江羡也是愣了愣,顾不得旁人的目光,急忙问道:“在外头的那位大夫可是姓沈?” “对,就是姓沈!十四五岁的模样,看上去是个娇滴滴的女娃娃,一点都不像一个大夫。”士兵点了点头,越发相信了众人猜测的话。 看来果然不是什么大夫,而是他们江将军的爱慕者! 没想到江将军就算到了军营里,都有喜欢他的小姑娘追过来! 可那小姑娘未免也太不懂事了,这军机大事岂是她能耽误的? 阮月舟见到江羡的反应,吃惊地瞪大眼睛:“难不成?” “人在哪里?”江羡的语气里带了一丝迫不及待,可惜那士兵心不在焉,根本就没听出来。 他讷讷地回答:“还在门外等着呢!” 倒是柳将军听出了这丝不寻常,连忙说道:“我也一起去吧!” 江羡没有理会她,大步流星地走军帐,身后银白色的披风,带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柳将军有些吃力,才跟上江羡的步子,心里的危机感却越来越重了,她从没见到江羡如此在意过什么人。 这个从荣春堂来的女大夫,究竟是什么人? 等柳将军终于追上江羡的时候,便看见军营外头,站着一个穿了胡服的少女。 虽然身上的些狼狈,头上白色狐狸皮缝的帽子也脏了,可一双眼睛却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 她站在那里,原本冷硬的军营,仿佛都沾上了一抹颜色。 不止江羡在看她,军营里来来往往的将士们也在看着她。 “阿羡!”而她看到江羡之后,便又是高兴又是委屈地唤了一声,而后便朝这边飞奔了过来。 两道影子在柳将军面前抱在了一起,江羡的披风甚至在风里转了一圈,他把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紧紧包在自己的披风里,仿佛想把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再继续盯着她看。 柳将军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在了自己心上,痛得她难以呼吸。 这一刻沙战上的刀光剑影,军营外头草原上精壮的马匹,还有虎视眈眈的胡族军队,似乎都离她远了。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江羡喜欢的,竟是这种女子。 沈忘心扑向江羡怀里的那一刻,才确定眼前的人是真实的。他就这么微笑着看着她,身上的冷冽气质里,揉进了一丝暖意,又混杂着战场里的一丝血气,让他整个人像陈年的酒一样香气四溢。 628谁送你来的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原本是拿着书卷笔墨,侍弄着兰草锦鲤的,现在却握了长剑,像是沈忘心以前在华国现代时,电视剧里看到的少年侠客。 “阿羡,你现在是不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了?”沈忘心忍不住笑着问道,“还是说可以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江羡听了她的话,不由失笑,抚了一下她的脸,宠溺地笑道:“你都是哪里听来的句子?我若真有这么神,也不必待到今日了。” 沈忘心冲着他扁了扁嘴。 江羡忽然沉下脸来,抱着她的手也松开了:“你知不知道,关外现在有多危险?你一个人来这里,万一遇到什么事情,你要我如何是好?” 沈忘心知道她来关外,没有提前告辞江羡,是自己的不对。可江羡到关外来领兵打战,不也没告诉自己吗?而且,还窜通了自己身边的人,把自己瞒得死死的。 她现在的做法和江羡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好吗?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沈忘心没打算和江羡在军营门口计较这个,这里可有不少双眼睛盯着她看呢! 尤其是江羡身后那个,穿着红色披风,手里拿着长鞭的女将打扮的女子,更是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 沈忘心也是个女子,对于同性的敌意非常敏感,一下子就察觉了。 第一次见面,就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除了那女子也看上江羡,就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面对这样的情敌,沈忘心自然不会让她好过,一边向江羡说话,一边拿余光瞄那个女子。 “阿羡,你在关外想我吗?” “……” “师兄……”她拖着尾音,眼睛红红的像只可怜小兔子,“我这几天吃也吃不饱,穿也穿不暖。路上还遇到两回强盗,一回差点把我杀了,一回把我的东西抢走了。我为你吃了这么多苦,你却对我这么冷淡。” 即便江羡已经松开了她,她仍然像没骨头似的抱着他的腰不放,软软地对江羡道:“我真的不是一个人来的,不信你看那边,送我来的两个人在那里!” 她往军营的围栏边上一指,却发现原本站在那里的张彦远和王招娣,居然在这个时候不见了。 “……罢了,真拿你没办法。”江羡叹了口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时,没瞧见一个人影,脸色微微一沉,“心心,你现在还学会说谎了?” “你别不信,真的有人送我来!”沈忘心一急,连装作撒娇的语气都不见了,连忙向江羡解释。 江羡当然不相信她的话,眯了眯眼睛问道:“你便说说,和你来的都是什么人?” “是……是张彦远和王招娣!”沈忘心知道江羡迟早要知道,心想与其瞒着,还不如趁早告诉他。 现在两人突然间不见了,她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若是两人出了事,也好让江羡早点派人去找。 果然,江羡一听到两人的名字,一张俊脸顿时便冷了下来:“你居然还敢和他们待在一起,你忘了他们都是什么人了吗?” 尤其,听到张彦远的名字之后,江羡恨不得当场就好好教训沈忘心一顿。 张彦远对沈忘心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她又不是不知道,居然还敢和张彦远一起到关外来。他一想到,如果张彦远对她起了什么坏心,就觉得一阵后怕。 沈忘心也很委屈,她来的时候,有鸿胪寺的一众官员陪着。本来以为张彦远已经跟着人回京城去了,哪里想到他居然带着王招娣追了上来。 “阿羡,你不要生气,我可以解释的!”沈忘心急忙服软。 可江羡并不打算这么轻易地饶了她,一把圈住她的腰,将她往上一抬,便往军营里面带。 周围围看的军士,发出一阵大笑。 沈忘心本来还没什么,可自己突然双脚离地,还被这么多人围着笑,顿时面红耳赤。索性捂住脸,缩在江羡的披风下,死也不打算抬头了。 柳将军看着江羡头也不回地离开,还有沈忘心那稍稍离了地的靴子,握着鞭柄的骨节已经泛白。 “笑什么笑?”她看向一旁的军士,训斥道,“有时间在这里看热闹,不如多练一会儿功,上阵杀敌的时候,也可以多杀几个胡人!” 士兵们连忙逃开了,另一些柳将军管不着的,也都悻悻地闭了嘴。 柳将军是不好惹的,他们这些人都知道。 沈忘心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鸡仔一样,被江羡夹着带到了军帐里。厚重的帘布一落,她的后背便被抵在帐篷中间的柱子上,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热烈的吻便扑天盖地落了下来。 629再叫一声师兄 直到沈忘心觉得自己要背过气去,拿粉拳砸了砸江羡的胸口,对方才发出一个低沉的笑容坐到了一张椅子上,然后托着她的屁股,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沈忘心不是第一次坐在他腿上了,可被他这么一托,总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 “心心,再叫一声师兄。”江羡朝她的耳朵吹了口气。 沈忘心听他的声音,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酥了。 她都要怀疑,江羡来了一趟军营,是不是就被人换了芯子。要不然,怎么自从进了军帐之后,他的每一句话,都要撩得自己浑身发软呢? “不叫了!”沈忘心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着江羡又是卖萌又是撒娇,都快要把老脸都丢光了。 当时她是为了气那个女将,现在可不想再叫一次。 江羡勾了勾唇,笑道:“不叫便罢了,我不愿让你知道我到了关外来,就是怕你过来受委屈。可瞒了这么久,终归还是瞒不过你。” “我这点委屈,哪里比得过你?”沈忘心身子往前倾了倾,干脆像八爪鱼一样,紧紧扒在江羡的身上。 她在京城时听得还不真切,可这一路走来,她知道了江羡在这关外,一步一步不知走得有多凶险。 其中但凡有一此失手,她现在看到的就可能是江羡的尸体了。 江羡怀抱着沈忘心,旖旎的心思在听到她低低的哭声时,顿时消失了。他把她抱在怀里,却像抱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小心翼翼,而且有些不知所措。 “乖,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他温柔地拍了拍沈忘心的背。 沈忘心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她耳边想起:“那你说说,刚才那个站在你身后,拿眼睛瞪着我的女人,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她真的瞪你了?”江羡问。 沈忘心撑着他的肩膀,直起身子与他对视:“她就是瞪我了!” 江羡哭笑不得,用指腹擦掉她脸上的金豆豆,说道:“只是军中的同僚。” “可她喜欢你。”沈忘心认真地说,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看得出来。” “她喜欢我又如何?我喜欢的是你。”江羡耐心地解释。 顺便感叹一下面前小姑娘的冰雪聪明。 其实,她早看穿了自己的弱点是什么吧? 先是用坚强把自己的心防打穿,然后便像一只贝张开了自己的壳子,把内里所有温软的东西都交给了他。 他真是着了她的魔,她可怜兮兮的时候,想要抱在怀里呵护。她仗着自己喜欢她,跟自己耍小性子的时候,更想狠狠地吻她。 但他到底是忍住了,轻轻地抚着沈忘心的背。 两人就这样不知相拥了多久,沈忘心终于想起被她抛在脑后的张彦远和王招娣。 “张彦远到了鸿胪寺的礼宾院,祁大人便派了他到宁安去接沉香和结香的爹和爷爷,我是顺便跟着他们过来的。” “后来张彦远扔下别的大人们逃了,为了将功赎罪,就打算留在关外立些功。” “至于王招娣,我也不知道她是为什么会跟着张彦远出来的。” 江羡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便派了人到附近去找两人。 但一队士兵找遍了附近所有地方,就差掘地三尺了,也没能找到两人的踪迹。 沈忘心知道,以张彦远的性子,只怕是不愿跟江羡共处的,很可能是他自己走了,便也没再找了,只是托江羡若是得到两人的消息,要及时来告诉她。 而在看到江羡出现在视线里的那一刻,张彦远便带着王招娣悄悄地离开了。 一路上,他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直到王招娣开口问话,他脸上才重新有了笑意。 “不是把那她送到军营之后,大周交给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吗?接下来,你就可以去找单于了,为什么还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王招娣虽然蠢了一些,但也不是个傻子,发现张彦远的反常之后,便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张彦远抬起头,脸上出现了一丝苦涩:“我虽是胡族人,但到了大周之后,也有不少大周的朋友。我若是为了胡族行事,就相当于背弃了这些朋友。虽然我的心一直是属于草原的,但想起那些人,心中难免没有愧疚。” 这句话,正好戳中王招娣的心思。 她是大周的汉人,父亲又是大周的官员。她虽然不喜欢宁安城里的大多数汉人,但她若是随着张彦远去了胡族,就相当于背弃了她的父母。 因此,她非但没有对张彦远产生怀疑,反倒对他更加敬佩了。 630军营里的大夫们 也难怪,他一直沉着一张脸,坐在角落里不说话。 一定是害怕自己和身边的人有了感情之后,就更加难以对大周下手了吧? “不必担心,到时等单于的兵马进了大周之后。胡族们也可以到温暖的地方生活,到时众人和睦相处,相信你的朋友们,也能理解你的苦衷的!”王招娣安慰道。 张彦远对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我们继续赶路吧!你不是说,你认识的那个原本在官庄煮饭的婆婆,就在附近的一个部族里?” “对,离这里不远了!”王招娣点了点头,兴奋地挥舞着自己手里的马鞭。 张彦远看着那天真的姑娘骑着马跑在前面,不由地露出一个笑容:“真是蠢呐。” 看她这模样哪里是失忆,分明是把自己的脑子丢在哪里,忘记安回去了吧? 不过接下来,就由自己来教教这姑娘,什么叫做人心险恶吧。 而沈忘心的到来,得到了军营里的大夫们的一致欢迎。营里的士兵们,在见识过这群大夫们提起沈忘心之后肃然起敬的模样,便对沈忘心更加欢迎了。 等江羡去了别的军帐,和那群将军继续商讨,白天没有讨论完的作战方案之时,沈忘心便走出帐篷,直接去了大夫们所在的地方,了解伤员的情况。 一群士兵听说传说中的沈小大夫来了,都到这边来围观。 可来了之后,才发现一切都和自己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只见一群大男人对着一个小姑娘点头哈腰,脸上的表情不像是装的,被那小姑娘教训了,反倒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这些大夫之中,其中有一个是江州来的大夫,还恰好是余庆县的。 沈忘心记得余庆县的瘟疫过后,沈忘心曾经在寒山书院讲了一回课。当时,已经着重提过卫生的问题。 可到了现在,她检查到给伤员清理用的器具时,仍然发现有没有消毒的情况。 “张大夫,我记得在寒山书院曾经见过你。当时我是怎么说的?难不成胡大夫走了之后,余庆县的荣春堂连基本的消毒都做不好了?” “还有杨大夫,你的银针都扎过几个人了?还不处理一下,就这么继续往上扎么?” …… 一群士兵看着沈忘心面面相觑,不都说来的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吗?怎么训起人来,比私塾里的先生还要严厉? 但他们观察了一会儿之后,发现虽然听不懂沈忘心口中的医理,可她处理伤口的动作,可要比原来的这群大夫熟练多了。 还有一个伤口已经溃烂,发了两天高烧的伤员,在沈忘心给开了副药之后,也渐渐不再抽搐了。 其中有一个与他认识的士兵上去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开心地跑回来说道:“烧退了,他的烧退了!上回杨大夫说,伤口要是再烂下去,可能要把腿给锯了。现在沈小大夫来了,是不是就不用锯腿了?” 众人把他的话听在耳里,看向沈忘心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希望。 他们都是年轻男子,上战场打仗时他们是主力,回到家里干活他们也是家里的顶梁柱,若是缺了胳膊少了腿,还不如直接死在战场上,也好为家人赢得一笔不菲的抚恤金。 沈忘心听到这边的动静,走过来看了看那个伤员的伤口,笑着向众人说道:“锯腿还不至于,只是后头不可再发烧了。” 伤口感染的重要症状就是发烧,一旦烧退了,也就是说伤口的情况开始好转了。 但她没说的是,便是在这之前,也没到非要锯腿的程度。 之前负责这伤员的杨大夫听了,连忙走过来,又问了沈忘心一些问题,面色惭愧地说道:“还是沈小大夫医术高明,今日才知道,五味药斋为何在江州这么出名,沈小大夫果然名不虚传!” 至于京城荣春堂的那位大夫,更是欢喜得不得了。 他见着沈忘心闲下来,便凑过来问沈忘心凭证的事情。他听说,沈忘心的凭证是京城荣春堂开的,那是不是说明,沈忘心已经答应加入京城荣春堂了? 沈忘心一怔,笑着摇了摇头:“这凭证是我向胡鹤龄大夫求来的,我只能暂时算作荣春堂的大夫。但这回是我欠了荣春堂一回情,回去之后一定加倍回报。” 众人听了虽然有些遗憾,但也都在预料之中。 沈忘心是五味药斋的东家,五味药斋的名声一天比一天大,她怎么可能舍了自己的家业,而另投荣春堂呢? 631配柳将军年纪大了 沈忘心来的这几天,这一片大多都没有战事。 她在军营里待了几天,得知邵渊也在这附近。 自从上回邵渊离开之后,她就没收到过邵渊的信。这回好不容易碰见,沈忘心还是期望,能在这关外和邵渊见一面的。 但到关外来是行军打仗,又不是串门,所以沈忘心也就歇了主动去找邵渊的心思,只闷头处理军医帐篷里的事情。 沈忘心在帐篷里时,经常发现有几个穿着红色衣裳的士兵,常在帐篷附近探头探脑的。她一开始以为他们是有事要找大夫们,结果每次她一靠近,那群人就跑了,也不知道到底来做什么的。 她在军营待了几天,一来二去之下,也和这些大夫们熟了。 大夫们见状,便私底下同她说:“我们这军营里穿红衣的,都是柳将军的手下。他们来这里,怕是为了打听你的。” “柳将军?可是军营里那位戴红披风的女将军?”沈忘心问道。 那几个大夫点头,柳将军喜欢江羡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军营里的其他人也都心知肚明,只不过谁也都没捅破那层窗户纸,让两人都难堪罢了。 沈忘心进入军营以来,只在第一天见过柳将军一面。 后来,就一直没在军营里看见过她。 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她和柳将军之间可是情敌关系,即便是见了也是相看两相厌的。与其惹得双方都不快,还不如避而不见的好。 也是从众人嘴里得知,柳将军是武将世家出身的嫡小姐,身份不低,而且自从上了战场以来战功累累,是大周难得的一名女将。 而她本名柳如眉,她嫌这个名字太过温柔,所以就连军营里的将军们都不大唤她的名字,只以职位相称。 “这柳将军也太不识趣了一些,明知道沈小大夫与江将军的关系,还巴巴地派人打听。” “就是,以她的身世又不可能当小的,这不是明摆着要抢人吗?” 军医帐里的大夫,都偏向沈忘心。 一来是她医术过硬,这些天彻底征服了他们。二来是柳将军名字虽然婉约,但行事比男将军还要刚猛。 军营里的许多人都被她训斥过,自然会心生不满。 沈忘心觉得他们说的话有些大绝对,摇了摇头道:“也不一定是她自己派来的,她手下的人都知道她的心思。有的时候,难免会做些事情还博上级的喜欢,柳将军还不一定知情。” 众人这才不说话,各自忙活去了。 本来沈忘心还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可没过几天,就看见军营里有些红衣的士兵,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这红衣军里,还有不少柳家的亲兵。这些柳家的亲兵自然不可能偏向沈忘心,看向她的目光很不友善。 但沈忘心也不搭理他们,毕竟军法摆在那里,也没有几个人敢寻衅闹事。 可她没想到,自己的不搭理,却让他们以为她软弱可欺。 直到一场仗过后,军帐里抬进了一些柳家军,沈忘心便知道事情不会如她的意了。 “沈小大夫,那边柳家的兵,死活要求你去给他们治,您看……”几个大夫轮流去了一遍,都被几个兵痞赶了回来,只好求助沈忘心。 沈忘心看了一眼帐篷外面坐着的几个穿着红衣的士兵,他们几个人伤她看过了,其实没有什么大问题,只要止止血就行了,没必要非要让她去医。 但几个大夫皆巴巴地看着她,显然对军营里的兵痞心有余悸,都盼着沈忘心能出面解决问题。 “好,那我就去一趟,这边缝合的工作,你们就接替一下吧。”沈忘心点了点头,到旁边的铜盆里洗了沾了鲜血的手,便往外头走过去。 她一走出帐篷,几个兵痞就发现她了,对着她发出一声大笑。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沈小大夫啊!”一个长脸,长相有些刻薄的,看上去四十余岁的男子好好的板凳不坐,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翘着二郎腿,勾着一边嘴角打量沈忘心,“都说能当上江将军未婚妻的沈小大夫,生得十分娇美动人。可现在一看,也不过如此嘛!还是我们柳将军生得大气,那才是真正的美人,哪里像沈小大夫,太小家子气了!” 沈忘心听到最后一句话,终于确认他们来的目的,也没有露出怒容。 她从帐篷里拿了针线和绷带出来,笑着说道:“这位大叔,柳将军自然是招人喜欢的。可你这样的配柳将军,是不是年纪有些大了?” 632兵痞寻衅 长脸男子一听立刻高声反驳:“你胡说什么?竟敢侮辱我们柳将军!没有我们柳将军在前线杀敌,你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安然活着?谁给你的胆子,敢对我们柳将军不敬!” 这可是一顶大帽子,沈忘心自然不会任他扣在自己头上。 “我何时侮辱柳将军了?若不是你将柳将军这样的巾帼英雄贬成美人,我也不会替柳将军辩白。”沈忘心笑眯眯地说道。 长脸男子吃了一回瘪,还想说话,却被身边的人劝下去了。 他咬牙切齿地看了会沈忘心,心中暗道,想要整治这个小丫头,也不止一种方法。他在军营待了这么多年,什么样傲气的人没治过?到头来,还不是个个都对他服服帖帖的? “哼,牙尖嘴利。”长脸男子冷哼了一声,把受伤的腿往椅子的扶手上一架,“老子都快疼死了,我们在前线拼命,你们在后头享福。你们这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大夫,只会在一旁跟老子磨磨唧唧,还不快给我包扎一下!” 沈忘心没有理会,自顾自地整理着纱布,还有止血治伤的敷料。 眼看着就要整理好了,长脸男子身边的一个又瘦又高的年轻人忽然走过来,一下子碰翻了装着纱布的篓子。 洁白的纱布掉在地上,沾上了灰尘。 瘦高个儿脸上带着笑,瞅准了狠狠地踩了起下,故意用夸张地语气惊呼了一声:“唉呀,沈小大夫,不好意思!我刚才突然尿急,不小心把你的纱布打翻了,要不然你再进帐子撕几条吧。你不是说脏了的纱布,绝对不能给伤员用吗?” “我确实说过这话。”沈忘心好脾气地点了点头,走到帐里拿出一整块干净的纱布。 好不容易撕好,却发现瘦高个儿还站在原地,脸上带着不屑的笑容。 沈忘心问道:“你不是内急吗?” “突然又不急了。”他冲后头的长脸抛过去一个得意的眼神,然后一脸惶恐地看着沈忘心,“沈小大夫该不会连我内不内急都要管吧?我倒忘了,你是江将军未过门的妻子,万一找江将军告状怎么办,我好害怕啊!” “噗嗤……”身后的几个兵痞没忍住哈哈大笑,“瘦猴儿,你也太小看沈小大夫了。沈小大夫可是千里寻夫来这里的,江将军一向公正无私,万一你闹得沈小大夫待不下去了,岂不是罪过!” 沈忘心不为所动,拿起装作高浓度烧酒的瓶子:“处理伤口之前可能有些疼,你暂时忍耐一下。” 长脸点头,脸上挂着轻浮的笑容:“好说,好说。我被人捅了一刀都忍得,一点小痛会忍不得?” 沈忘心也只当他说的是真的,她算是看穿了,这群人放在外面就是地痞流氓,没得和他们多纠缠下去。 她按住长脸的腿,拿了一块纱布清理完他伤口周边的凝固的血迹,就直接拿瓶口对着伤口冲洗。 可烧酒才接触到长脸的伤口,他就发出一声浮夸的大叫,然后对准了沈忘心的手臂,狠狠地往后一踢。 沈忘心猝不及防,手上的烧酒瓶子一下子掉在地上碎了个粉碎,里头的酒漏了出来,流得满地都是,就连她的裙摆都被沾湿了一大片。 疼! 她小臂上传来一阵剧痛,一时之间坐在地上动弹不得,还是拿左手摸了摸右手的手骨,确定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但她脸色还是沉得不能再沉。 她原以为这几人过来,不过是找她的不痛快的,这些她都可以无视。可谁知道,他们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她狠狠一脚。 若是再用力一些,自己手可就要被踢断了。 “沈小大夫,你没事吧?你们未免也太过分了吧?沈小大夫好心替你们包扎伤口,你们却一脚踢过来!”几个刚好看见刚才的情形的士兵连忙过来,把沈忘心从地上扶了起来。 外头发出这么大的动静,里头的几个接替沈忘心缝合的大夫,也都纷纷赶了出来,见这情形哪还有不明白的。 “太过份了!你们可知道,殴打军医按照军法该怎么处置?” “就是,沈小大夫一个小姑娘,你们也下得去手!” 众人纷纷愤怒地谴责。 可这几个兵痞都是老油条了,对怎么逃避处罚那一套,可清楚得很。 长脸把脸一扬,脸上还带着笑:“你们这未免太欺负人了吧?别以为人多,就能冤枉了我!就算沈小大夫和江将军的关系非同一般,也不能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吧?我明明是因为太疼,不小心误伤了沈小大夫,怎么能说是我故意踢她的呢!” 633手撕兵痞 他这副态度,谁都看得出他是怎么想的。 可人人都拿他没办法,几个大夫气得脸都涨红了。 他们之前吃了这些兵痞不少亏,但也没有一次这么过份的。沈忘心是他们求着来给长脸包扎的,现在却发生这种事,他们都觉得愧疚。 沈忘心手上渐渐的也没那么疼了,这才揉了揉手腕,对众人摇了摇头:“确实如他所说,大家都误会我们了。这里没什么事情了,都散了吧。免得让不知情的人见了,误会了我们就不好了。” “沈小大夫,你怎么……”大夫们震惊地看着沈忘心。 目睹了全过程的几个小士兵也说道:“沈小大夫不要害怕,我们给你做证,就不信治不了他们了!” “就是!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沈小大夫你别怕他们!十军棍下去,看他们还跳不跳得起来!” “几个连小姑娘都打的渣滓,我呸!”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问道:“十军棍?” “对,十军棍!” “多谢你们的好意,但这真的是一场误会。”沈忘心笑了笑。 开玩笑,十军棍哪里够? 这群兵痞皮糙肉厚,挨了十军棍之后,没过几天又能活蹦乱跳! 她的手又岂是他们好踢的? 沈忘心到关外之后心里憋了那么多气,正愁没地方撒。这几个不知好歹的,居然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众人听了沈忘心的话,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沈小大夫,您……” 沈忘心摇了摇头,不让他们继续往下说,脸上的笑容更盛:“若是诸位有时间,不妨留下来看看,我是怎么替他包扎的。这样一来,以后若是没找到大夫的特殊情况,也能自己给自己治伤。” “那还不快点,磨磨蹭蹭地做什么!”长脸男子以为沈忘心是怕了自己了,愈加嚣张地催促起来。 沈忘心却一点也不急,拿起针线对众人笑了笑:“首先,伤口若是比较深的话,需要用针线缝合起来。” 说着,便穿好了线,对着长脸男子的腿扎了下去。 长脸男子打了不知多少年的仗,身上的伤品不少,缝针什么的对他而言不过是小意思。 他正一脸悠哉地欣赏着众人各异的脸色,忽然感觉到小腿上一阵剧痛,不像是平时缝合时候的感觉,倒像是有了拿了十分粗的铁钉,生生地往他肉里钉! “啊!”他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大叫,怒瞪着沈忘心,“你,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会这么疼!” 沈忘心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并没有理会他的喊叫,手上动作不停,看向围观的士兵道:“一般人是不会这么疼的,可他似乎比一般人怕疼。平常人若只感觉到一分的疼痛,在他身上便有十分。所以,反应激烈一些也是正常的,诸位不必害怕!” 她回头过来,对长脸男子露出一个微笑:“别怕,很快就会结束了。” 长脸男子哪里想到,刚才还任他欺负的一只小白兔,竟突然对他露出了獠牙!这哪里是什么兔子,分明是草原上吃人肉的狼! 可结合自己刚才的表现,众人一定不肯相信,是沈忘心在针上动了手脚了! 所以,他只能硬生生地忍着,不过是两指宽伤口的缝合,在他身上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军医帐前传来的哀嚎,把不少人都吸引过来了。 他们之中有认识长脸的,都不由地面面相觑。 以前似乎也没听说过,长脸居然这么怕疼啊! 沈忘心刻意放慢了缝合的速度,因此整个伤品的针角又细又密,看上去不像是在缝伤品,更像是在人的皮肉上绣花。 几个大夫早就看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如果说,长脸男子一开始踢沈忘心那一脚时,疼痛难耐的声音有七分假。那么现在喊痛的声音,就有十二分真了! 他们因为沈忘心拒绝帮助的阴霾心情,也跟着很快明朗起来,甚至拉了军营里的所有大夫,来看长脸小腿上的伤口。 “啧啧啧,沈小大夫这针缝得真是好啊!果然缝伤口还得女大夫来,像我们这些大老爷们粗手粗脚的,得缝成一只蜈蚣!” 长脸听到他们的话,脸色更是难看,刚才自己哪是在被缝针,分明是在受刑! 他颤抖着嘴唇正要说话,就看见沈忘心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有哪里不对的吗?” “没、没有。”长脸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流了满脸都是,听到沈忘心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634有口难言 他刚拿袖子擦了擦汗水,一个大夫就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得感谢沈小大夫替你缝得这么细,这样以后你腿上疤也就能好看一些了!” 他一个大男人,要那么好看干什么! 长脸在心中绝望地呐喊,一回过头就看见沈忘心手里拿着一块敷料,不知往里面加了什么:“你这个伤口看起来虽然不严重,但其实已经伤了内里,若是稍不注意,很有可能要锯腿的。” 锯腿! 长脸一脸惊恐地看着沈忘心。 她才来的时候,杨大夫治的那个人腿烂成那样的,她都说没闭要锯。可自己现在才划了一个口子而已,她居然说要把自己的腿给锯了! “你这是报复!你一定是在报复我!”长脸不管不顾地大喊起来,坚决不要沈忘心给他上药。 沈忘心手里拿着敷料,不悦地沉下了脸:“你在胡说什么?我们之间无仇无怨的,我为什么要报复你?” 长脸很想说,沈忘心一定对自己刚才那一脚怀恨在心。 可他刚才说自己是不小心踢到沈忘心的,现在总不能出尔反尔!寻衅闹事是十军棍,可接下来他们若是判自己诬陷他人,那军棍可是得蹭蹭地往上加的! 周围的大夫看到长脸有苦说不出,都在心中暗喜。 这长脸平时没少欺负他们这些军医,平时他们都拿他没办法,这下子沈忘心可给他们出了一口恶气了! “你是疼糊涂了吧?沈小大夫好心好意替你治伤,怎么就成了报复你了!” “是啊,你一脚踢得沈小大夫那么重,她都没有同你计较,你怎么还反咬一口!”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不只是大夫们,就连围观的士兵们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出声骂道。 长脸现在是有苦说不出,他情不自禁地膝盖一软,对着沈忘心跪了下去:“姑奶奶,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还在读书的孩子,我不能没有腿啊!求姑奶奶饶了我一回,救救我吧!” 沈忘心手里拿着敷料,笑着看着长脸:“好说,你只管每天来我这里换药就是!” 长脸大气也不敢出,他不知道沈忘心说的话是真是假。他只知道,自己若是再说话,自己的腿可能真的要保不住了! 长脸换了药之后,带着他那群小弟,灰溜溜地逃走了。 沈忘心把手洗干净之后,进了军医帐休息。 军医帐的大夫们跟进来,纷纷对沈忘心竖起大拇指。 “沈小大夫,你刚才的那一番整治,真是大快人心啊!” “那长脸早该有人收拾收拾了,在柳将军面前乖得跟只狗似的,到外头就胡闹咬人!” 他们见沈忘心没有接话,眉头微微蹙着,这才想起来沈忘心的手伤着了。 刚才她顶着手上的疼痛,给长脸缝了那么久的伤口,还不知道她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大夫们急忙拿了治跌打损伤的药酒,放到沈忘心面前,说道:“沈小大夫手臂上的伤,让我们看一看吧!” 众人都是大夫,救人治病是行医的准则,此时也不计较什么男女大防了。 再则,当时外头人多,沈忘心自己也都没有看手上的情况。于是,便拉起袖子,把受了伤的前臂露了出来。 只见纤细的手臂上,一大块淤青显现了出来。 再加上沈忘心的手本来就白,那么一大片淤青在她手上,简直是触目惊心。 “嘶……”一众大夫倒吸一口冷气。 沈忘心本来只觉得手臂上隐隐作痛,可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么大一片青紫之后,蛰伏的疼痛突然就像春笋一样冒了出来。最后,疼得她有些坐立不安了。 “长脸那个畜生!”几个年纪小一些的大夫本来就年轻气盛,见到的情形,恨不得立刻把长脸拖过来教训一顿。 年纪稍大的杨大夫等人看着也心疼得不得了,沈忘心的年纪差不多可以当他们的女儿了。这些天相处下来,沈忘心的脾性,也很讨他们的喜欢。 看着她手上的伤,几人就更加自责起来。 “去告诉江将军吧!好歹江将军也是军营里有头有脸的人,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被人这么欺负,他也应该替你出出气!” “哼,他们柳家军下次再来治伤,让他们排在最后面!连我们荣春堂的大夫也敢欺负,我看他们是不要命了!” 沈忘心摇了摇头,打开药瓶的塞子,给自己擦药:“如今战场上的事情,已经够他们忙的了。我们这些在军营里的,总不能还给他们添麻烦。” 635恶人先告状 这些药酒虽然比不过她五味药斋的舒筋活血酒,但至少还有些效用,也能让她的手好得快一些。 “那也总不能就这么放了他们走!”一个大夫狠狠地踢了一下桌脚泄愤,“我们都不知道忍了多少回了,这一回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沈忘心看了一眼杨大夫,他在这群人里医术虽然算不上最好的,但他年纪最大,做事又沉稳。所以,军医帐里的大夫们,大多都听他的话。 “沈小大夫说得有道理,将军们为战事操心,我们总不能给他们添麻烦,有些事情我们自己解决就是了!”杨大夫接收到沈忘心的眼神,终于开口说道,“晚些的时候,等没伤员过来了,我们就碰个头,研究一下到底在长脸的敷料里加些什么料,让他的腿烂了就是!” 沈忘心吓了一跳。 说好的稳重理性呢?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杨大夫居然比那几个年轻的大夫还要狠! 她想到这里,看了一眼刚才那几个说话的年轻大夫。他们也同自己一样,听了杨大夫的话都愣住了,一时不知说什么的好。 杨大夫顺势笑了笑,又说道:“我们几个都是做大夫的,还能不知道什么料加进去,不被人发现吗?总之,长脸的那条腿,我们不保了!” “等等!”沈忘心连忙让杨大夫打住,“你们不要冲动,若真被人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其实,我已经叫那长脸吃过亏了,你们便不用管他了。” 杨大夫挑了挑眉:“沈小大夫,你该不会真的要那长脸锯腿吧?” 手上虽然一阵阵疼,可沈忘心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刚才想让他断腿的,不是杨大夫您吗?” 杨大夫讪讪地笑了一下:“这不是怕他们几个年轻气盛,真的惹出什么祸来吗?” “我刚才对长脸说的确实不是假话,他的伤口外头瞧着似乎没什么问题,但里面已经有腐烂的趋势。”沈忘心叹了一口气,只好如实说道,“不过,我也不能白挨这么一脚。我给的药确实能治好他,但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说着,她已经替自己擦好了药酒。 军医帐里的大夫们见她收了瓶子,这才后知后觉地哀嚎起来:“唉呀,刚才光顾着替沈小大夫生气,居然忘记留意沈小大夫的推拿手法了!” “真是可惜啊,下回可不一定见得到了!” 沈忘心急忙趁机开了帐篷,她忙活了这么久已经够累了,可不想被他们抓着,再费力给自己按一遍。 虽然上了药酒了,但手上还是生疼。 沈忘心饭也不想吃了,事情也不想做了,只想找江羡求安慰。 她走到江羡的帐篷外面,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略沉的女声。 这个声音很特别,沈忘心听了一回就记住了,正是那位柳将军的声音。 可这是江羡专用的帐篷,柳如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最要紧的是,帐篷里似乎还只有两个人! 沈忘心心里升起几分不悦,却没急着走进去撞破两人的“奸情”,而是悄悄地走近帐篷,听两人到底在说什么。 “江将军,军医帐的大夫们,一向都尽职尽责。可沈小大夫的做法,未免也太令人寒心了。我大周的军士在前线拿生命奋战,可回来之后,还要被心怀不轨的大夫算计,实在叫人气愤难当!” “柳将军想说什么?”江羡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 柳将军顿了顿,而后明显是动了气:“江将军,我手底下的一个老兵,不过是腿上有一处小伤罢了。可到军医帐治了伤回来,却像受了一此大刑一般!你那未过门的妻子沈小大夫,居然威胁他,说是要锯他的腿!” “我十分怀疑,沈小大夫的医术到底是不是浪德虚名。以及她身为大夫,是否具备医德!” 沈忘心越听越来气。 好一个柳如眉,居然趁着自己不注意,到江羡面前来恶人先告状! 明明是她手底下的长脸来军医帐找事,却说得好似她怎么着了长脸似的! 她忍无可忍,立刻走进帐篷里去,直接绕过柳如眉,当她是个透明人一般,扑进坐在椅子上的江羡的怀里。 江羡没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也根本没料到她竟会当着柳如眉的面,做出这样的动作,身体不由地僵了僵。 但在看她到挂着泪痕的脸时,脸上的表情立刻一滞,问道:“心心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沈忘心缩在江羡怀里,瞄了一眼柳如眉,把伤到的手放到江羡回去:“阿羡,我的手疼!” 636谁伤了你? 江羡此时已经顾不得柳如眉在场了,连忙捧着沈忘心的手,身上散发出一阵冷意:“谁伤的你?” 他很清楚,这样的伤不可能是摔到的,而是被人打伤的。 一想到他家小丫头在军营里受了委屈,江羡便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气,要不是现在娇娇软软的身子还在他身上,他一定当场便抽出剑,出去找那人好好算账! “自然是柳将军的手下,那个长了一张马脸的。”沈忘心揽住江羡的脖子,扁了扁嘴巴,“人家好心好意给他治病,他却故意给了我一脚,我的手现在还疼得紧。” 江羡脸色已经不好看到了极点,试图让沈忘心坐到椅子上,他自己好站起来。 可沈忘心却抱着他的脖子不放:“阿羡,我手疼。” “那要怎么办?”江羡实在拿她没办法,见到她古灵精怪的样子,语气便柔和了几分。 沈忘心把头埋在江羡怀里,偷偷地看了一眼帐中间站着的柳如眉。 柳如眉已经浑身在冒冷气了,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她,恨不得把手里的鞭子挥到沈忘心脸上。 沈忘心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个男人这辈子都是她的,岂是柳如眉半途来的一个女子可以觊觎的? 她虽然对柳如眉做不了什么,却可以把她气得七窍生烟。 这种小女生才做的事情,沈忘心自觉已经很久没做过了。 不过,这种事情虽然幼稚,可不知道为什么,做起来却别样的舒爽。 “我要阿羡抱抱我,亲亲我就能好了。”沈忘心勾了勾嘴角,用可以腻死人的语气说道。 扑—— 柳如眉一鞭子甩在地上,带起地上的一片尘土。 沈忘心却一点也没被吓到,反倒从江羡怀里钻出来,顺势坐在他的腿上,用手揽着他的脖子,笑着说道:“哎呀,居然忘了柳将军也在这里。都怪我和阿羡这样惯了,一时之间竟改不过来了。柳将军,你不会介意吧?” 柳如眉冷哼一声,空气中传来骨节“咯咯”的响声:“我与江将军在谈公事,沈小大夫这样闯进来,未免太不知轻重了吧?” “哦?柳将军说的谈公事,就是在我的未婚夫婿面前,说我的坏话吗?”沈忘心亮了亮自己手臂上的淤青,“柳将军怕不是在战场上待多了,就忘了男女有别吧?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欺负得了你手底下的老兵?再者,有什么事情不能开诚公布地说,非要到我们阿羡的帐篷里讲?柳将军别望了,我这个正牌未婚妻还在,若是军营里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我可是有理由打上门的!” “你!”柳如眉在关外这么多年,并没有接触过几个女子。因为她性格相对豪爽,与平常女子也相处不来,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 在关外的大草原上,只要对方没有成亲,就可以前去竞争。 可她没忘了自己是汉人女子,这种事情放在汉人之中,无论男女都叫不知廉耻! 沈忘心的这番话,就差没有把那四个字喊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摔在她脸上了。 沈忘心懒得与她废话,冷冷地说道:“柳将军没打听清楚真相,便迫不及待地前来告状,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吧?刚才是我给柳将军的面子,还要我说什么难听的话吗?” 柳如眉就是再糊涂,看到沈忘心手上的伤也就知道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长时间行军打仗的,这种伤一看就知道是怎么来的。 长脸她是知道的,虽然为人浑不吝,但在战场上还是没话说的。岂会因为缝合时小小的一点疼痛,就一脚踢到人家手上去? 江羡结合两人的话,也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了:“柳将军,我这个人自己倒无所谓。但最讨厌别人说心心的坏话,以后没什么事情,你还是别来找我了,免得连累我被人误会。” 柳如眉一怔,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长脸他们几个去找沈忘心的麻烦,一开始她是不知道的。以她的性子,也不屑于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在军营门口,沈忘心扑进江羡怀里的样子。 那么理所当然,那么不在乎他人的目光。 而她也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江羡,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温柔地、视若珍宝地把沈忘心抱在怀里。 那一刻,她突然很希望,被这般珍视的是她自己。 所以,当她得知她手底下的人做的事情之后,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认了。 可没想到,才打了第一个照面,她就输了,而且输得这么难堪。 637心疼 江羡的帐篷里,沈忘心看着柳如眉离开,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真不知道柳如眉是怎么想的。 她要是能当上将军,还怎么可能做出这么自失身份的事情。 即便是在昭和帝时期,女子为官也是相对较少的。更别论身为一个女子,能被提拔着带兵的将军。 如果是自己,一定利用这么好的机会建功立业,打出属于自己的功绩来。 怎么可能在一个有未婚妻的男子身上多做纠缠? 江羡听到沈忘心发出这个声音,还以为她手上的伤又疼了,连忙从柜子里取出舒筋活血酒,给沈忘心擦起药酒来。 不得不说,有内力的人就好。 擦药酒的时候,沈忘心就觉得手臂上一阵暖意,从皮肤渗透进去,将手上的淤血慢慢化开。渐渐的,她手上的疼痛减轻了许多,手臂也不是僵着一动不能动的样子了。 但上头的淤青一时半会儿还消不掉。 好在这里是大周,没有华国现代那样的短断衣袖,要不然这一大片青紫在手臂上,可别提有多难看了。 “好一点了吗?”江羡心疼地看着沈忘心的手。 沈忘心连忙把袖子放下来,笑着说道:“好多了,看来下回摔着碰着了,还得找你替我擦药酒。不过,这不是我医堂卖的药酒吗?我找遍军医帐都没找到,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江羡把瓶口塞住,把整瓶药酒都给了沈忘心:“这是月舟临来关外时,买到的一批药品。朝廷的军费有限,咱们医堂的产量又少,自然不可能都用上医堂的药。” “原来是这样。”沈忘心点了点头。 江羡看了她一会儿,走到剑架旁边取了剑,脸上覆上一层寒霜:“心心,你且在这里等我,我出去一趟就回来。” 沈忘心一看便知道他要去做什么,连忙上前去拉住他:“你可是要去找那马脸?” “打了我的女人,自然要找他算账。”江羡把沈忘心的手从他胳膊上扒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乖,你在这里等着我。以后,再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看他脸上的神色,像是下了决心,去要那长脸半条小命。 沈忘心吓得拦在他身前:“我听说你们这些将领,若是犯了军规,按照军法要受双倍的处置?” 江羡不在意:“那又如何?” “寻衅闹事可是要挨十军棍的,要是换成你岂不是二十军棍?”沈忘心知道二十军棍打在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军中的棍子,那可是比衙门里行刑用的棍子还粗上几分。二十军棍打在身上,已经不止是受伤的问题,一不小心可能半条命都丢了。 沈忘心自然不可能让他去冒这个险,连忙揽住他的腰说出实情:“你也不想想,我哪是任人欺负的?当场就还回去了,我在缝伤口的针上加了料,那长脸疼得脸都白了,还一句话都不敢说呢!” “那也不够。”江羡仍然没有放弃的意思。 沈忘心急忙道:“你若是非要去,那我可就要生气了!” 说着,直接松开手,背过身去气呼呼地不看江羡。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羡终于叹了口气,走到沈忘心身后,抱住她道:“心心,我只是知道你受人欺负知道,太过生气了。” 沈忘心见他的态度有些松动,便柔声道:“你来到关外之后危险重重,该事事小心才是。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便回去另寻一个良婿嫁了,叫你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呵,那你就不怕我从坟里出来,还来找你?”江羡被她逗笑。 沈忘心倒没想到这个,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噗嗤”一声笑出来。转过身仰起头看江羡,却发现怀里有个东西硌得她生疼,没好气道:“快把你的剑拿走。” “是。”江羡笑着把剑置在剑架上,忽然回身靠着架子说道,“你方才同柳将军说的话,可当真?” 他揶揄地冲沈忘心眨了眨眼睛,很难让人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沈忘心当时说得痛快,只为了气柳如眉,倒没什么感觉。 现在江羡却又提起那些羞人的话,顿时让她的脸涨得通红,恨不得在地上钻一条缝钻进来。 “那……那是气人的话,你怎么能当真?”沈忘心说完话,看见他眼里还装着一闪一闪的星星,连话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再说了,我方才在她面前故意抱着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时哪里这样?” 江羡只觉得小姑娘这样好玩极了,不紧不慢地又添了一把火:“从前如何我不知道,到现在我倒情愿你以后都这样。” 638多留意长脸 “你倒一副受用的样子!”沈忘心气得踱了踱脚。 江羡勾唇:“确实很受用。” “你……我想起军医帐那边还有事情没做。”沈忘心掀开帘子就要往外走。 “心心。”江羡知道自己有些过了,上前一步将她往后一拉,把人圈在自己怀里,印下浅浅的一吻,“现在,还疼吗?” 帐篷外头,阮月舟听说柳如眉闯进江羡的帐篷里,便立刻赶过来,以免让两人独处一室。可一到帐篷前头,就看见沈忘心一脸怒气掀开了帘子。 他心里“咯噔”一声,一下子停了步子,心想难道他还是来晚一步,让沈忘心误会了什么吗? “不行,一定要替阿羡解释清楚!”阮月舟迅速组织好语言,再次向帐篷走过去。 可这一回,帘子又被掀开了。 沈忘心一脸娇羞从里头出来,见到阮月舟只后,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便低着头快步走开了。 阮月舟疑惑地走进帐篷,却看见江羡带笑站在帐篷里,还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咳……”阮月舟见这情形,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虚咳了一声,显示自己的存在。 江羡神色稍冷,看向阮月舟道:“柳将军手下的那个长脸,你多留意一下。” 阮月舟来的时候,已经听说这件事了,他闻言立时会意。 他本来还担心江羡会忍不住去找长脸,好在看样子沈忘心已经把他劝住了。虽然没办法明着拿长脸怎么样,但暗地里对付他的方法还是不少的。 “这件事情交给我就对了。”阮月舟笑眯眯地说道。 若是熟悉的人看见阮月舟的笑容,一定知道长脸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阮月舟是个一点拳脚都不会的书生,之所以能在军中取得不俗的地位,皆是因为他诡诈的兵法。可以说,如果没有他和江羡取得了几场关键的胜利,今天的关外绝没有现在这般顺利。 可惜,长脸并不知道自己的噩运即将来临。 柳如眉去看他的时候,他仍然借着沈忘心说他可能锯腿这个借口,躺在床上故意不去训练。 “这个马肖仁!”柳如眉被他狠狠地坑了一把之后,见他仍然和别的士兵有说有笑,就恨不得把他拉出来,抽他个几十鞭。 柳如眉的柳家军里,有几个打小同她一起习武的女子。她们从很小的时候,就被柳家买回来培养成柳如眉身边的女护卫,柳如眉上场战之时,她们自然也跟在身边,如今在军中的地位也很是不俗。 这些女子都知道柳如眉对江羡的心思,平时没少怂恿柳如眉去追求江羡。 柳如眉能这么快去找江羡说沈忘心的事情,其中也有她们的意思。 她们见到柳如眉一脸怒气地回来,就知道事情一定不好了,都纷纷凑过去安慰她:“您和马肖仁生什么气?他自来是这样的,可他痞虽痞了一些,对将军您可是忠心耿耿的,将军别气坏了身子!” “是啊,瘦猴都说了。当时马肖仁挨那沈忘心的针的时候,疼得冷汗都下来了,就让他好好休息吧!” 众人都为马肖仁说情,柳如眉也不好执意责罚马肖仁,只好生气地走进帐篷里去。 几个女护卫跟进去,将刚才的事情细细地问了一遍。 在听到沈忘心居然抱着江羡,旁若无人地对他撒娇时,她们都气得七窍生烟。 “这世上居然有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子!不都说京城来的女子都含蓄矜持得很吗?怎么倒比这草原上的姑娘还放得开?”一个女护卫气急败坏地说道。 柳如眉也皱了皱眉头,她刚才看见沈忘心粘在江羡身上,扒都扒不下来的样子,气得连话都不会说了。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胸中一团怒气四处乱窜。 “江将军那么厉害,怎么会喜欢这种矫揉造作的女子?” “就是,我们将军哪点不比那沈忘心好?据说这沈忘心不过是个小户人家出身的女子罢了,一定是使了什么狐媚的手段,才让江将军对她死心踏地!” 柳如眉听到她们的话,欲发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江羡对她的态度,确实伤到她的自尊心了。 这么多年,她虽然身在军营,但身边从来不缺求追者。便是在这关外的军中,便有数位将军曾对她表明心迹。 可她一个都看不上,偏偏看上了江羡。 难道说,仅仅是因为他身边有了别的女子,她就必须放弃和他在一起的可能性吗? “先前我们都错了。”柳如眉叹了口气,她出声的时候,身边的女护卫们也都停了下来,她接着说道,“那沈忘心看似柔弱,却是个极难应付的。我能看得出,她与江将军平时应该不是这样的,她这么做只是为了显示她在江将军心里的地位罢了。” 639邵渊寻来 女护卫们恍然大悟:“我说马肖仁和瘦猴他们,怎么会在她手上吃了亏!原来居然是这么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子,江将军喜欢她,一定是不知道她的真面目!只要我们让江将军看清她的正面目,他们两个的婚事岂不是就黄了?” 紧接着便有心思活络的出起主意。 “江将军如今对我们将军有成见,这件事情还是不要牵涉到我们将军了。只要我们把事情传出去,还不怕她露不出真面目吗?” 柳如眉知道这么做,似乎不够光明磊落。 但既然对方是个那么难对付的,她用些小计谋,也无伤大雅。 她隔着帐篷远远看向江羡的方向,心里默默对沈忘心宣了战。 江羡这样的优秀的男子,沈忘心根本没资格与他比肩!能站在江羡身边,助他更进一步的,只有自己! 等着吧,时间会证明一切! 接下来的日子,沈忘心发现确实是没有兵痞,敢来他们军医帐找麻烦了。 毕竟,马肖仁的下场众人都看着,本来他确实是装病在床上躺着的,可后来也不知怎的,他的伤口开始从内部坏死,若不是一众大夫用尽全力保住了他的腿,他便真的很沈忘心说的那样,要把腿给锯了。 可不知为什么,暗地里对沈忘心翻白眼的人却多了。 一开始只有柳如眉手下的红衣军,后来许多沈忘心不认识的士兵,都对沈忘心露出不善的目光。 沈忘心猜都能猜到是为什么,但她并不打算一直留在军中,也犯不着谁都要讨好。 反正他们就算再讨厌自己,也不敢上来打自己。反倒会因为自己的一个行为,而在背地里气得半死。 说实话,这种感觉还是挺爽的。 江羡和阮月舟也关注到了这个问题,一开始两人还担心沈忘心不高兴,暗地里查了几回,都没查出说沈忘心心机深沉的谣言,到底是谁放出来的。 可后来,阮月舟去看了几回沈忘心,便无奈地问江羡:“你说,我们真的还要查吗?我看你家小丫头,是真的一点也没不高兴。而且,还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江羡也是一阵无奈,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罢了,随她去吧。只是,不要让我知道,有什么人伤到了她。不然的话,我要拿你是问。” 阮月舟心里苦,自从沈忘心到了军营之后,他已经从军师变成了沈忘心的保姆。 不但得操心她穿不穿得暖,吃不吃得饱,还怕她被人欺负,怕她不开心。 他这是没当娘的命,还操着当娘的心,这是何苦呢? 直到又过了一阵子,军营外头的守卫来报,说附近军营有一位姓邵的将军,拖着全副家担来投奔他们了。 沈忘心一听说姓邵的将军,哪还不知道是什么人? 她这些天在军营里,除了治伤还是治伤。 江羡忙起来根本见不到人影,阮月舟也和她没什么共同话题,她一个人在军营里都快无聊死了。一听说邵渊来了,当即也不嫌弃他是个能够捅破天的小霸王,欢天喜地地去见了他。 邵渊见到沈忘心,眼里的泪水都要掉下来了,要不是身边有江羡这个变态盯着,他都能上去狠狠抱沈忘心一把! “小萝卜,我终于见到你了!天知道,我在军营里过的是什么日子!”邵渊一见到沈忘心,就开启了诉苦模式,“我爷爷送我到关外打仗,可他们却给我挂了个没用的头衔。还说他们我爹,我哥哥都为大周牺牲了,只要他们没死绝,就不会让我这个邵家的独苗上战场。我唯一上过阵,还是跟着一队伤病去清理战场的!他们怎么能这么对我,实在是太过份了!” 沈忘心一听到邵渊的声音,就觉得整个军营都鲜活起来了,拼命点头附和:“是啊是啊,我在军营里除了治病就是治病,也快无聊死了!” “咳咳——” 江羡看见两人恨不得把他忘了的场景,立刻虚咳了两声提醒他们。 邵渊听到江羡的声音,就像猫撞见了老鼠,立刻绷直了身体,大气也不敢出。 沈忘心刚往江羡那边看过去,就见到外头来了个江羡的手下,大大咧咧地喊道:“将军,其余几个将军都在帐里等你过去讨论战术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呢?” 说完之后,就被江羡瞪了一眼。 那人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心想他好像没做错什么事情吧?可他们将军看他的目光,怎么这么不善呢? 640谁好看就听谁的话 “阿羡,你快去吧,我这里有邵渊呢!”沈忘心对着江羡挥了挥手,又笑眯眯地看了那个士兵一眼。 对方被她软软的笑容晃得一怔,整张脸涨得通红。 江羡见到脸色愈加不好,凉凉地说道:“你们两个凑在一起,别玩得太疯了,我去去就回。” 沈忘心应了一句。 那士兵走到外头,刚好撞见阮月舟,呆呆地对阮月舟说道:“军师,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我们嫂子笑起来这么乖呢?” 阮月舟脸上笑容一僵,道:“你这话可千万别在将军面前说。” “诶?” “要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忘心早就高兴地带着邵渊参观军营去了。 当然,她只是个大夫,能去的地方也不多,最主要的地方就是军医帐。 两人逛了一圈下来,邵渊便拉着沈忘心悄悄地问:“小萝卜,你在军营里是不是得罪了很多人啊?” “得罪倒是算不上。”沈忘心摇了摇头。 其实很多人她根本没有说过话,只不过他们都听信了传言里的话,对自己很是不喜罢了。 沈忘心在心里说道。 邵渊又看了一眼,在两个背后悄悄地指指点点的人,问道:“那他们怎么好像很不喜欢我们的样子?” 他用的是我们,而不是你,显然是把沈忘心当着自己人了。 对于这一点,沈忘心感觉很欣慰,便决定给他讲讲这里的情况:“你看见后头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兵了没有?” “看见了,这一路上就是她跟了我们最久!”邵渊装作一点也没发现的样子,脸上神色如常,眼睛却时不时往后瞄一下。 沈忘心继续问道:“漂亮吗?” “英姿飒爽,确实很不错。”邵渊实话实说。 “那就对了,军营里好不容易有几个漂亮姑娘,无论是谁都想和漂亮姑娘做朋友。漂亮姑娘讨厌的人,他们自然得同仇敌忾,懂了吗?” 邵渊听了之后,反倒更不解了,没再掩饰下去,指了指沈忘心,又指了指身后的红衣女护卫:“他们是眼瞎了吗?明明小萝卜你长得比她好看多了,要是谁长得好看就听谁的话,那不是应该听你的话才对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说人坏话要小声的觉悟都没有,不但沈忘心听到了,身边所有的人也都听到了。 后头跟着他们的那个女护卫,气得脸色铁青,站在远处拿眼睛瞪他们。 沈忘心忍不住笑出声来,惹来那姑娘的一计白眼。 “我说的是实话,你笑什么?”邵渊很不满沈忘心的态度,太不严肃了。 沈忘心眨了眨眼睛:“连你都这么怕阿羡,别人能不怕吗?就算他们想,也不敢同我多说几句话。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明明我比她们生得好看得多,却没人愿意相信我,知道了吧?” “原来是这样。”邵渊惊讶的看着沈忘心,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还是小萝卜聪明,要是换成我的话,就一点也想不明白!” 沈忘心也不知怎么的,这一回看邵渊的心情也与之前大为不同。 男孩子嘛,调皮一点也是正常的。况且,而真正心坏的那些人比起来,邵渊看上去还是相当活泼可爱的。 当然,这活泼能够再少一点,那就完美了。 沈忘心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大,但却足够让身后跟着他们的两人听到了。 红衣服的女护卫再也忍不住,甩开身边人拉着她的手,气冲冲地走到沈忘心面前:“难怪军营里头的人,都说你心机深沉!我看,还要再加上一项不要脸,要不然就你这样的,还能够攀得上江将军?我呸!” 邵渊没想到,这个女护卫居然还敢跳出来,用手指着沈忘心的脸出言不逊,当即来了脾气,瞪大眼睛叉起腰:“嘿!你是什么人,就敢在她面前上窜下跳的?你知不知道,她……” “邵渊!”沈忘心眼看着邵渊,就要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连忙把他打断了。 一来,她并不想在军营里,拿身份压人。二来,若是把她的身份说出来,这往后的日子岂不就不会那么有趣了? 邵渊很听沈忘心的话,连忙就改了口:“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新来的邵将军,你们要是再敢欺负她,我第一个不放过你们!” 可谁知,那红衣女护卫非但不怕,还露出嘲讽之色:“邵将军?就是那个到了战场上来,还被人像宝贝疙瘩一样护着,连一次战都没打过的那个?” 不得不说,女护卫还是牙尖嘴利得厉害,一下子戳中了邵渊的痛点。 641干你们屁事 “你!”邵渊气得说不出话,指着那红衣女护卫,半天才忍下这一口气,“好,我邵渊从来不打女人,饶过你便是!” 女护卫“哼”了一声,看向一旁的沈忘心:“都有了江将军,还和旁人勾三搭四。真是不知廉耻!今天的事情,军营里多少将士都看着呢!江将军迟早会知道你的真面目,之前的传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她话音落下,发现身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众人见到邵渊之后,看沈忘心的目光都变了。 他们显然是不知道真相,一见到沈忘心同一个俊俏的少年郎站在一起,便下意识的觉得女护卫说的事情是真的。 “没想到,这沈小大夫真的是这样的人。亏得我之前,还为她辩白过几句呢!” “就是,长得好看是好看!可架不住,她四处勾搭别人!不但军医帐的大夫们,个个拿她当宝,就连这个邵将军据说都是专程为她来的!” “若是这样的话,还是柳将军嫁给江将军好了。我们军中的男儿在前线打仗,要是家中的妇人,还给咱们戴绿帽子,那得有多憋屈!” “早就说了,柳将军不知比她好多少!可惜了江将军,身在福中不知福!” 邵渊听了气愤难当,这都什么跟什么?他确实很喜欢小萝卜不错,但在他心中,小萝卜还是那个和他一起玩耍的小伙伴。 怎么在这群人眼里,他们两个就龌龊成了这样呢? 沈忘心早不知道听了多少遍,而且暗地里的传言了。只不过这次,是第一回亲耳听到别人这么说,倒也有了心理准备,并不是那么的生气。 她脸上露出无所谓的样子:“这些流言确实不是空穴来风,但别以为我不知道,都是你们传出来的吧?” 红衣女护卫一愣,得意的笑容在脸上僵了片刻:“你可别打马虎眼,自己是个不三不四的,就想把屎盆子扣在别人头上!” “是不是你做的,你自己心里清楚!”邵渊愤愤的说道,“别以为我刚才不知道,你们几个跟了我们一路,这一路上都在说我们的坏话,还不知道是谁心眼坏呢!小姑娘生得倒蛮齐整的,没想到心里这么险恶!” “好啊,你们两个被抓了个现成,就想把脏水泼到我们身上是吧?”女护卫身边的一个士兵,一见到她脸上露出委屈之色,便立刻出声帮腔。 女护卫见到有人替她说话,气势顿时足了起来,挺直了腰,拿鼻孔对着邵渊。 沈忘心勾唇一笑,面向议论纷纷的众人:“说实在的,我和邵渊到底是什么关系,干你们屁事!” 这话一出口,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这下子,众人再没有了顾忌,纷纷对着沈忘心破口大骂。 沈忘心也不管他们骂的是什么,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哎呀,怎么办?你们骂得再开心,阿羡喜欢的还是我。其他什么莫名其妙,想要勾搭有未婚妻的男子的,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她顿了一顿,准确地捕捉到捕捉到人群里一闪而过的柳如眉的身影:“只要有我在一日,你们连小的都做不成!” 邵渊听了沈忘心的话,在一旁打气:“小萝卜,你这话可太霸气了!哈哈哈哈,你看他们这些人,鼻子都被你气歪了!” “也不看看我是谁!”沈忘心骄傲地抬了抬下巴。 她在华国现代的时候,那么多宫斗宅斗的电影电视剧,还有不是白看的,气人的招数总有那么一些。 只不过在这之前,都没有用武之地罢了! 她看了一眼满脸兴奋的邵渊,又凑近他的耳朵悄悄说道:“你没来的时候,我在军营里无聊死了,都拿这群人气着玩呢!” 邵渊顿时露出佩服的目光,顺便向沈忘心竖起了大拇指。 可在别人看来,他俩在大庭广众之下交头接耳,那简直就是沈忘心背叛江羡的铁证! 红衣女护卫抓紧时间嚷嚷道:“你们也看到了,这下可都相信了吧!我们这就把江将军找来,让他看清楚这淫妇的真面目!” 她的提议,顿时引来不少人的赞同。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就要往军帐那边走。 军营里的将军们很快把事情商量好了,没过一会儿就听到军营里闹哄哄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阮月舟从外头走进来,看了一眼江羡,欲言又止。 江羡皱了一下眉头,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当着诸位将军的面说吧,没什么不能说的!” 642强人所难 阮月舟犹豫了一下,仍是没有说出来,而是说道:“将军还是亲自过去一趟吧,有几个人同沈姑娘起了争执,闹得许多人都知道了。” 几个将军对军营里的传言都有耳闻,但他们毕竟都是局外人,又都是有头脑的将领,自然不会轻信那些谣言。 他们都知道江羡的厉害,若是自己的未婚妻,真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他也不可能为了她到边关来打仗了! 几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对江羡说道:“江将军去了,那我们就不去了!” 江羡对着他们点了点头,便让阮月舟在前头带路,两人大步流星地赶了过去。 “江将军来了!” “江将军总算来了,这下我看她还怎么收场!” 江羡一出现,人群就自动给他让了一条路。 阮月舟跟在江羡后面,亲眼看着沈忘心脸上的表情从得意转为了委屈,然后便眼巴巴地盯着江羡瞧。 这变化只在一瞬间,要不是他看得真切,还以为自己刚才看到的,只不过是幻觉。 阮月舟抹了一把脸,看着脸色瞬间沉下来的江羡,心里不由得感慨。 看自己这发小的模样,恐怕真是一头栽进去了!他就不相信,凭着江羡弱于自己的观察力,也没注意到沈忘心刚才的小动作? 阮月舟顿时决定,自己什么都不做,站在原地看热闹就好了。 众人见到江羡来了,都以为会有一场好戏。可谁知,在沈忘心露出委屈的表情之后,江羡原本不太好的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晴朗了起来。 “阿羡……”沈忘心见江羡没有动静,便软软地唤了一声。 江羡往前走了几步,哪里看不穿究竟发生什么事? 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向她招了招手:“还不快过来?” 沈忘心乖乖地走到他身边,江羡拉住她的手,便问道:“说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都说我心机深沉,还说我不要脸!”沈忘心毫无障碍地告状,委屈地说道,“可他们都不认识我,我就知道我心机深沉,还不知廉耻了?” “这都是他们说的?”江羡听到沈忘心的话,眼中的神情一下子冷了下来,淡淡的扫了一眼旁边的人。 尤其重点关照了一下,那个穿着红衣的女护卫。 女护卫被江羡看得脸色一白,情不自禁地缩到为她说话的士兵身后。 沈忘心忙不迭地点头,她可都是实话实说的,这些词都是刚才从这些人嘴里蹦出来的,她只是复述了一遍罢了! 江羡摸了摸她的脑袋,正色同周边的人说:“心心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与她如同一体。从今往后,我不希望再听到你们捕风捉影,胡乱编造的话!若是再有下次,我定不会放过,那些心存不轨的人!” 众人听到江羡的警告,顿时心下一凛,不敢再出声了。 那个故意为难沈忘心的马肖仁的下场,他们这都知道,现在那丫还在帐篷里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痊愈下床呢! 人群里演了自己身形的柳如眉闻言,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她不明白,明明事实都摆在眼前,为什么江羡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处处维护着沈忘心,还把试图替他讨说法的人训斥了一遍。 难道说,沈忘心在他心里,比自己的尊严还要重要吗? 刚才那个故意找事的女护卫,看见柳如眉露出受伤的表情,咬了咬牙走到人群前,大声说道:“可是,江将军,你面前的这个女子,根本配不上你!她若是真的在意你,就不会跟别的男子走在一起了!” 江羡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我相信,她绝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情。” 沈忘心似笑非笑的看了那女护卫一眼,都这个时候了,还敢跳出来找事,看来她对柳如眉还真不是一般的忠心呐! 而江羡的态度,显然惹恼了那个女护卫,她不甘心地问道:“江将军,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我们将军对你那么好,哪怕是一颗石头,也都被捂暖了!你怎么能够这样无动于衷!” “他为什么要动容?”江羡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沈忘心出了声,“若是这天底下,无论什么人过来强人所难,阿羡都要为之动容的话。那他早在京城就已经成了亲了,还轮得到你们柳将军?” “噗嗤——”是阮月舟在一旁听着,没忍住笑出了声。 众人看向沈忘心的脸色,也跟着复杂了起来。 这种话都能说出口,果然不是一般女子啊! 643跟师兄你学的 邵渊听了捧腹大笑:“小萝卜,你的这张嘴真是厉害!不去朝堂上做一个辩士,那还真是可惜了啊!” 女护卫气得面红耳赤,但又不得不承认,沈忘心说的话是对的。 自从江羡在军中闯出了名头,并有不少关于他的消息,也在军营里传开了。 据说,江羡是京城里有名的冷公子。 在经常见了江羡一面,就对他一见倾心的女子数不胜数。若是每个女子的感情,江羡都要有所回应的话,恐怕这个时候,他的孩子都要满地跑了。 可话虽如此,在她眼里,能够配得上站在江羡身边的,虽然只有柳如眉! “那些女子算什么?江将军上战场的时候,她们只能躲在您的身后,只有我们柳将军,还能与您并肩作战!” 柳如眉在人群里听到这里,早已经知道,若是再说下去,只会自取其辱,便立刻站出来呵斥:“住口!你可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立刻给我回帐篷里去自领十鞭!” “可是将军!”女护卫明明是为了柳如眉好,却平白被罚了一顿鞭子,连眼圈都跟着红了。 柳如眉却丝毫不为所动,命令道:“还不快去!” 女护卫也只得领命,强忍着要掉下来的泪水走了! 她身边的那个士兵见状,很是愤愤不平:“柳将军的处置未免也太不公了吧?明明是那个沈小大夫……将军怎么反过来罚了自己人!” 他本来想说沈忘心厚颜无耻,但一想到江羡在场,就硬生生地忍住了。 柳如眉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否认他话里的意思:“凡事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要拿他人当借口!” 听到这话,沈忘心就不乐意了。 江羡和她的关系,又不是没人知道。怎么柳如眉就成了痴情的可怜人,自己反倒成了厚颜无耻的淫娃荡妇? 沈忘心知道,周围的人都在心中这么骂自己,琢磨着也不能让自己白挨骂。 她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道:“还是柳将军明事理,这手下的人啊,就得好好管一管。要不然,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柳如眉被她一激,立刻横了她一眼。 沈忘心搂着江羡的胳膊,躲到他的身后,露出半边身子,用担忧的语气说:“阿羡,我害怕。” 江羡被她用胳膊捅了捅,无奈地问道:“你怕什么?” 柳如眉被她气了个半死,又听她说道。 “柳将军这么好看,又会武功。这天长日久的,你会不会对她动心呀?” 江羡被这么多人看着,本来是不好回答的,可沈忘心这么盯着他看,他又一时心软,便笑着说道:“乱想什么?” “那你以后,身边只能有我一个人。”沈忘心不依不饶。 江羡只好点头答应:“我怎么可能还有别的人?” “小的不行,外头的更不行。你若看别的女子一眼,我便……”说着,她指了一下邵渊。 江羡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邵渊离得远,哪里知道两人到底说的什么?只见沈忘心指了一下自己,还是忍不住傻乎乎对着人家笑呢。 可醉才刚刚咧开,就看见江羡杀人的目光移了过来。 邵渊吓了个半死。 沈忘心满意地勾了勾嘴角,走到柳如眉面前说道:“柳将军,我替你问清楚了。你的一片痴心诚然可贵,但阿羡这辈子除了我,就不会再有别人了。你还是,另觅良缘吧!” 柳如眉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江羡。 可江羡根本没在看她,而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沈忘心看,无奈的神色里,还夹杂着一丝宠溺。 柳如眉再也待不下去,握着自己的鞭子,几乎落荒而逃。 人群也渐渐散了,不敢再看江羡的热闹。 阮月舟赶紧拉着邵渊走了,说是要带着他找东西吃,实际上却是给两人留地方,不让邵渊瞎掺和。 沈忘心见所有人都离开了,便笑眯眯地看着江羡:“怎么样,我厉害吧?那位柳将军,我快要被我气死了!” 江羡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调皮,你这些招数,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不告诉你。”沈忘心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 江羡趁她不注意,便一把抱住她:“还不告诉我吗?” 这里人来人往的,沈忘心急得拍了拍他的手,好不容易让他松开,便皱了皱鼻子:“还不是跟师兄你学的?” 江羡惊讶:“我可不记得,我何时教过你这些。” 沈忘心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一株外头看着白,肚子里一片黑的莲花。” 644帐篷夜会 虽然不知道,沈忘心为什么会把他比作莲花,但莲花在大周是高洁的象征,江羡没有一点不高兴。 沈忘心回头对江羡笑了笑,正好看见身后的帐篷后边,几个红衣服的女护卫,正鬼鬼祟祟地跟着,便说道:“夜里……我到你的帐篷里去。” 江羡闻言愣了一下,声音微沉,凑近她耳边:“心心,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自然是知道的。”沈忘心回答道。 江羡目光一黯,没有拒绝。 沈忘心趁机回头看了看,只见身后的帐篷被人狠狠地扯了几下。 她勾了勾嘴角:“那你等着我,我先回军医帐去了。” 另一边,柳如眉听到手下带回来的消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们……我们确信自己没听错?”她也不知道是生气的,还是震惊的,就连声音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女护卫们急道:“将军,我们几个都听到了!那沈忘心可真不要脸,她和江将军还没成亲,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来!实在是太……” 几人说完话,见到柳如眉神色大变,便立刻安慰道:“将军别气,江将军这么多年,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一定是那沈忘心使出了狐媚的手段,勾得江将军放不下她!” 柳如眉听到这样的安慰,脸色非但没有转好,反而更加阴沉了。 几人这哪里是在安慰柳如眉,这是在她伤口上撒盐也不为过。 看到柳如眉的神色之后,她们也反应过来了,便立刻改口道:“其实也不一定,谁说她这里到江将军的帐篷里,就一定做的是那事呢?” “这样吧,不如我们几个,夜里偷偷去听一听……” “不必去!”柳如眉想起刚才那屈辱的情形,便决意对江羡死心,还叮嘱身边的几个女护卫,“以后没我的命令,你们也不得跟在那沈忘心身后!知道了吗?” 女护卫们知道她们这回一定惹了柳如眉动怒了,便没有敢不从的。 柳如眉待在自己的帐篷里,一如往常地吃了饭。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一颗启明星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这是天幕中最亮的一颗星,随着启明星的出现,绚丽的晚霞也渐渐退场,一条由星星组成的银色河流,也出现在天幕之上。 天气暖和之后,草原上万物生长,寒冬之时没了踪影的虫子,也躲在叶片之下,发出“嘶嘶”的鸣叫声。 柳如眉在帐篷里,听着外头的虫鸣鸟叫,心中却越发烦闷起来。 她向帐篷外唤了几声,却不见有人进来,才想起她刚才心烦之下,把人都支走了。 柳如眉觉得帐篷里憋闷得很,有心到外头透透气,可鬼使神差的走到了江羡的帐篷附近。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来的太巧了,只见江羡的帐篷外也没有别人,一个娇小的身影提着裙子,悄悄地钻进了帐篷,完全没有发现站在黑暗里的自己。 江羡待在帐篷里,沐浴过后头发还是微湿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了,他朝思暮想的人儿,悄悄地钻了进来。 “心心……”看着她走到自己跟前,江羡忍不住动了动喉结。 可对方却从袖子里掏出一瓶料酒,正是上回他给的那一瓶,“嗒”的一声放在桌子上。 然后,撸起自己的袖管,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上头还有些青黄的淤青没消。 “阿羡,我手上的伤还有些疼,你的手劲儿大,替我擦一擦吧。”沈忘心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面对已经露出危险的目光的江羡说道。 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骗了的江羡,露出一个带着几分邪气的笑容:“好,那我就替你好好擦一擦。” 柳如眉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把耳朵贴在帐篷上,窥听里头的动静。 只听到,里面的沈忘心带着哭腔的声音,隐隐地传了出来:“呜呜……阿羡你轻一点,实在太疼了。” “不疼一些,你能长记性?”江羡似乎在发力,伴着桌子摇晃的声音。 柳如梅脸色一白,却又忍不住继续听下去。 “乖,忍着一点,很快就好了。” “可是师兄,人家真的很疼。” “真拿你没办法,我轻一些便是。”江羡叹了口气。 柳如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外面待了多久。直到沈忘心脸色微红地从里面出来,她才回过神来,木然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 江羡也跟着出了帐篷,看着那小丫头头也不回的逃了,不由得想起,最后的那个吻。 自己似乎真的是过分了一些。 645小兔子还是小妖精? 但这一回,却是她骗自己在先,就算是替自己,讨几分利息吧。 他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不由低低笑出了声。 本来只以为自己捡到了只小兔子,不曾想还是只小妖精。 真希望这场战事能早些结束,这样……他也能尽早把刚才没有继续下去的事情完成了。 突然间,帐篷边上传来一声响动。 江羡立刻回过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但其实他早就知道,有人在帐篷外偷听。 只不过,他家小姑娘玩心重,他只当跟着凑凑热闹罢了。 沈忘心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帐篷,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脸上的皮肤烫手得很。 她想起刚才的事情,就算帐篷里只有她一个人,把恨不得把头扎进被褥里去。 她只不过骗了江羡一回罢了,谁知他替自己擦完药酒之后,居然…… 一想到这里,她的脸就止不更烫了。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去气什么柳如眉了。险些把自己都搭了进去,实在要不得。 接下来几天,有了邵渊这个活宝。 沈忘心不是在军医帐里忙活,就是和邵渊一起,气气那些看他们不顺眼的人,日子倒比之前有趣多了。本来她还担心邵渊性子太急,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毕竟,这可是在军营里。 都说军法如山,责罚起人来,是半点情面都不讲的。 但好在邵渊虽然喜欢闹腾,却知道其中的分寸。往往能把人气个半死,却让对方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阮月舟总算解脱了,他观察了几日之后,发现他不用再给沈忘心当老妈子。 邵渊这个小霸王到了军营之后,几乎没人再敢找沈忘心的麻烦,就是想要找她的麻烦,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接不接得下邵渊的拳头。 在这期间大周的军队更是势如破竹,不但夺回了几座被胡族攻陷的城池不说,还把胡族往草原深处逼退了一些。 等到大部队得胜归来之后,军营里不少人都在讨论大周和胡族的战事。 “估计这战事很快就会结束了,这天气都暖了,胡族还想和我们大周的军队交手,不是开玩笑吗?” “哈哈,这一回我们可算长脸了。胡族的军队被我们打得节节败退,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回家去了!” “哼,那些胡族不知杀了我们大周多少人,能就这么完了?这一回,不杀到他们老家去,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弟兄?” 众人围着篝火,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邵渊在一旁听得心痒痒,狠不得自己也提着刀,上阵杀敌去。眼看着局势越来越好,他别说是上阵杀敌了,就连打扫战场的份都没有,不由地有些郁闷。 “这一回,说胡族真的要退兵了吗?”他走到一个柳家军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那人正和同伴说话说得唾沫横飞,也没注意到和他说话的是邵渊,摆了摆手,不耐烦地回道:“这次打仗你又不是没去,自己不会看啊?那些匈奴人手底下的羯族走狗,都被我们打得哭爹喊娘了,你说呢?” 邵渊笑眯眯地点头:“多谢。” 那人才发现,与他说话的是邵渊,立刻像看见鬼一样缩开了。 “我有这么可怕吗?”邵渊受伤地找沈忘心求安慰。 沈忘心无奈地看着他,这段时间军营里有上来找事的,都被邵渊收拾了一通,看见他们就退避三舍。其中邵渊收拾得最多的,当属柳家军了,刚才那个男子的反应不是独一份,许多人都是这样。 “不过,能够回去也是好的。”沈忘心虽然身在关外,但还操心着许多事。 比如说,她吩咐陈先捣鼓的香水怎么样了。 小贵姐儿在岭南那边顺不顺利,而小蝶是不是平安到了岭南,在江州的亲朋好友们身体好不好,在京城的外祖和外祖母最近又如何了。 这么久不见,她还真的开始想念他们了啊。 胜利的篝火一直持续到很晚才熄灭,军士们吃饱喝足,回到帐篷之中安然入睡。眼看着胜利在望,不少人紧绷着的情绪都放松了一些,在梦里见到了久违的故乡,苦苦思念的亲人。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直到熟睡中的军营,被一阵号角声唤醒。 深夜突然有人吹响号角,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沈忘心急忙下床穿好衣裳,掀开帘子一看,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 “怎么回事?”她见到几个军医帐的大夫,都慌慌张张地挤到了一块,便知道事情不好了。 646胡族来袭 杨大夫领着一群人,看见沈忘心之后,连忙把她拉过来了:“沈小大夫,咱们快点撤吧!胡族最近吃了败战,集结了大部队要找咱们报仇呢!我们军营首当其冲,现在无数胡族的军队就在外头!” 沈忘心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不是说,胡族快要退兵了吗?” 众人也答不上来,但胡族已经攻上来了却是真的。他们还没说完,便有一群士兵走了过来,催促道:“各位大夫快往南撤,弟兄们在前面还能抵挡一会儿!” 军营前方已经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是军营的大门已经被烧着了。 沈忘心知道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用,便同一众大夫一起撤退。她是和平时代出生的,从来没见过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的,听到将士们的呐喊声冲破天际,想到江羡一定就在前方,一颗心便紧紧地悬了起来。 “南极仙翁保佑。”沈忘心低声念了一句。 军营派了一队护卫跟着军医帐撤退,军医帐的大夫不仅自己走,还要带上一些丧失行动能力的伤员。 为了能够撤得快一些,大夫们纷纷把马车让给了伤员,自己跟在马车旁边走路。 沈忘心走在大夫们身边默不作声,她虽然医术比这些大夫好一些,但论起对战争的见识来说,却比他们少得多。 大夫们也体谅沈忘心一个小姑娘胆子小,纷纷同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其实,这也不是没有的事情。上一回我跟的军营就被胡族打破了,也是我们军医帐的先走,后来不少弟兄都没回来。”一个年轻的大夫试图让沈忘心好受一些,便强笑着说道。 但他说出的话,还有比哭还能看的笑容,让沈忘心感觉更加不好了。 杨大夫拍了拍那大夫的肩膀,让他下去看顾伤员,自己则扬起满是褶子的笑容,问道:“沈小大夫,我刚才听你念了一句,什么南极仙翁保佑。我记得,南极仙翁就是寿星公吧?为何求寿星公保佑?” 沈忘心知道他是好意,便回答道:“前些年余庆县瘟疫的时候,我同县里的大夫一起想法子,开了无数个方子都不见好。后来,我梦里梦到寿星公给了我一张方子,醒来便想起,这方子以前我也见过。大家都说寿星公灵验,我便向他求个保佑了。” “原来如此,那我也求求寿星公保佑弟兄们能安然回来吧!”杨大夫道。 两人正说着话,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追了上来。 “有人受伤了!”大夫们连忙上去把人接过来,只见那人混身都是血,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敌人的。 杨大夫连忙上前去,剥开那人的衣裳一看,发现他肚子上多了一个血窟窿,正像一只泉眼似的汩汩地往外冒血。 “怎么办?”一个熟悉的女声带着哭腔,“都怪我,他如果不是替我挡刀,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沈忘心闻言走过去,看到柳如眉手下那个跟踪自己,还同自己吵了一架的女护卫,正跟着一辆板车旁边,满手的鲜血也不顾了,还拼命地给自己擦眼泪。 杨大夫见到沈忘心过来,像看见救星一样:“沈小大夫快来看看吧,他这伤口实在是太大了,出血再出下去,马上就要性命不保了!” 沈忘心走过去,借着月光模模糊糊地看见,那人身上有鲜血不停地往外溢。 这么大的伤口,换成现代都要抬上手术台,赶紧做手术,并且到血库调血,给伤员输血。 老实说,面对这样的情况,她也束手无策。 可饶是如此,死马也得当作活马医,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去死。 “有没有火把?”沈忘心急忙问道,“光线太暗了,我没办法给他医治。” 虽然说天上有月亮,但对于手术来说,光线还是太暗了。更何况,她还是个夜盲症患者,现在这个情况,她连简单的缝合都看不到,更别提做手术了。 “不行!”刚才还在救大夫们救人的女护卫,立刻一口拒绝了沈忘心的要求,“你到底知不知道战场的危险?若是我们点了火把,在草原上就相当于羊入虎口!若是把胡族的军队吸引过来,我们一个也别想逃!” 周围的人也不说话,显然女护卫说的话是有道理的。 若是胡族的军队追上来,板车上躺着的人就不是救不救的问题,而是必死无疑了。 “这样吧,到马车里去,把车帘放下,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647不治而亡 人很快被移上了马车,车上的蜡烛被点燃了,只有昏黄的一点光线,比起华国现代的医院里亮得如同白昼的无影灯,简直如萤火之光。 沈忘心看了眼依旧昏暗的车厢,叹气:“那就没办法了,你们来给他手术。先把他的血止住,我在一旁告诉你们怎么做。” “也只好如此了。”杨大夫立刻找了治外伤最厉害的大夫,拿了工具替那人止血。 沈忘心则连忙让人找来烧酒和绷带,把工具消毒过来,递给正在止血的大夫:“可看清了,是哪处脏器损伤了?” 杨大夫费力地借着光线看了一眼,脸色顿时沉重起来:“伤口很大,肝脏和脾脏都破裂了。” 大夫们闻言一阵沉默,他们军医帐里的大夫,最怕接到的就是这样的病人。这两个脏器一旦破损,出血量大不说,就是华陀再世,也很难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试试吧,不试怎么知道?”沈忘心催促,好歹是一条人命。 若是就这么放弃了,她实在不甘心。 沈忘心站在车外,看见给那士兵止血的大夫手都在颤抖了,他一边止血,脸上一边往下掉汗珠,回过头来声音沙哑地向众人说道:“怎么办?血止不住了!” 大夫们都下意识看向沈忘心,但很遗憾她也没有一点办法。 那士兵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灰暗下去。 最终,终于在众人沉痛的目光下咽了气。 “大家都尽力了,不必自责。”杨大夫了解沈忘心的想法,经过她时还特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很快就有护卫过来,拿了装尸的袋子,把那伤员装了起来,放在一旁的板车上。 女护卫抱着尸体痛哭了起来,缓缓远离战场的车队,一路上都伴随着她的呜咽声。 也不知哭了多久,那女护卫忽然站了起来,冲过来抽出寒光凛凛的剑,指着沈忘心:“你明明可以救他,为何不救?一定是你还记恨着我们同你吵了一架,便故意看着他死,是不是?” 沈忘心这一晚上也相当不痛快,被人拿剑这么指着,便冷冷地道:“他的伤势过重,本来就无力回天。倒是你,明明他是为了救你而死的,你反倒怪在别人身上。这才叫忘恩负义,让他死了也不得安生!” “你!”女护卫目眦欲裂,剑锋又进了一寸,“你这个害人性命的庸医!我们将军在前线杀敌,你却躲在后头谋害大周的军士。等着吧,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没有人料到这女护卫,会忽然向沈忘心发难。 护送大夫们离开的护卫们,立刻把她手里的剑夺了下来。 女护卫被夺了剑,便只知道捂着脸在原地痛哭。 军医帐的大夫们听不下去,冷着脸道:“柳家军若都是这样,下回我们都不敢治了。没得你们伤重得治不好了,还成了我们害人性命!” 就连一些受了伤的伤员们也都看不过去了,纷纷向女护卫道:“这事确实怪不得沈小大夫,她出来的时候,因为看不清路,还差别被马踩了。你让她这种情况下,给人治伤,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是啊,况且伤到了肝脾,我们这种常年受伤的,又不是不知道……” 伤员们也纷纷劝道。 那女护卫终于安静下来,形容枯槁地跟在板车后头。 车队重新恢复安静,一行人都默不作声地往前走。可没走一会儿,后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在后面断后的护卫惊慌失措地喊道:“不好了,胡族的军队追上来了,快跑啊!” “都上马车!”护卫头领喊了一句,在底下步行的大夫们,纷纷上了马车。 沈忘心刚爬上马车,但慌乱之中,不知被谁推了一下,她便失控掉下了车。 掉下去之前,她只听到那个女护卫阴恻恻的声音:“既然你医不好他,那就去给他陪葬吧!江将军那边你且安心,自有我们柳将军替你照顾!” 她来不及发出一个声音,就顺着草坡滚了下去。 也许是上天垂怜,那群胡族士兵并没有发现她,而是追着车队跑了上去。 沈忘心用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在草坡下面躲了多时,直到那群胡族人离开,草坡上方已经是一片狼藉。 她认出了几个断后的护卫,摸他们的脖颈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 而军医帐的车队,也早已经不见了身影。 这种情况下,众人都顾着逃命,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她失踪还很难说。 648陪葬 沈忘心绝望地看了一眼天上,被乌云遮蔽的月亮。草原的夜风一阵阵吹在她脸上,远处还隐隐有狼嚎声传来。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她没有马,也没有火,她实在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胡族军队的攻势来势汹汹,但他们大周的军队也不是吃素的。虽然毫无防备地被偷袭了,但仍旧在最短的时间内,组织好了队伍进行反击。 这些平时训练有素的士兵,并没有如胡族预料的那般,打了一场胜战之后,就对他们放松了警惕。 相反的,胡族的反扑让他们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大周即将迎来这场战争的胜利。 “将军他们退了,我们还要不要追?”江羡身边的前锋骑着马赶过来。 他手上拿着一把刀,铠甲上溅满了鲜血,但看他的状态,这些事应当是胡族士兵们留下的。 江羡和阮月舟对视了一眼,还没有作出决定,就听到身边的士兵大喊:“将军,杀回去吧!我们趁着现在,把他们的老巢给捣了,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骚扰我们大周边境的百姓!” 江羡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众人目光都集中在江羡身上,只等他一声令下,就能策马追击敌方的军队。 “报!不好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浑身浴血的士兵骑着马,冲入队伍之中,声嘶力竭地喊道,“将军,胡族的队伍分成了小股。其中一股找到了,我们往后方撤退的队伍,军医帐的大夫们和伤员们死伤过半,护送他们离开的护卫们全部都牺牲了!求将军派些人马,尽快支援!” “你说什么?”江羡乍一听到他的话,只觉得浑身一阵冰冷。 他记得自己离开军营之前,叮嘱过军医帐的杨大夫,请他看顾好沈忘心。 而这个时候,居然有人和他说,军医帐撤退的队伍遭到了胡族军队的偷袭! “我不是叫你们用最快的速度,把大夫能撤走吗?”江羡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声音犹如来自地狱一般的寒冷。 来报信的士兵被他的语气镇住了,浑身颤抖着回答道:“将军,我们已经尽力了!可那些胡族军队,像是特意绕了后,去堵我们的粮草还有伤员们的!” 这个时候,又有马蹄声响起,正酣畅的笑声传入众人耳中。 阮月舟的眉头跳了一跳,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那应该是邵渊的声音。 刚才场面乱得很,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邵渊也混进了他们的队伍里,上阵杀敌来了。他和江羡都以为,邵渊应该跟着沈忘心撤退了。 毕竟,两人从小到大都是玩伴,这时候在一起,也是正常的事情。 “哈哈哈哈,没想到这群胡族人这么不经打!我就这么一刀一个,就像砍白菜似的!亏得他们还死活不让我上战场,我还以为战场上有多凶险。看来,不过如此嘛!” 邵渊人没有靠近,声音就已经先到了。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江羡听出他的声音之后,更是面沉如水。 “诶?你们都站在这里做什么?”邵渊骑着他那匹汗血宝马,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要我说啊,胡族的军队都这么弱的话,那我们确实很快就要得胜了!”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难道我说的有错吗!”邵渊骑着马走到阮月舟身边,用手指戳了戳阮月舟的胳膊,奇怪的问道,“阮哥,他们都杵在这里干什么呢?” 阮月舟低声道:“这个时候,你可把嘴闭上吧!” “为什么啊?”邵渊的声音里透露着一股小委屈。 可他问出这句话之后,也察觉了江羡的不对劲,目光一触到江羡,便见他冷冷的看着自己:“我何时同意你上战场?” “我不上阵杀敌,难道说在大家身后不成!”邵渊不高兴了。 江羡沉声道:“你可知道?胡族分出了一小股人绕后,军医帐的大夫死伤过半?临行前,我是不是告诉你,让你和她待在一起?” 邵渊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胡族居然这般狡猾,趁着他们的大部队在前面交战。竟然派出一部分人,去围追撤退的粮草和伤员! “怎么可能?那小萝卜她!”邵渊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的血色顿时消失殆尽。 江羡狠狠地挥了一下手中的鞭子,经过邵渊身边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你最好祈祷她没有事,不然的话,我一定拿你试问!” 说完,便调转马头,往后方奔去。 649借道一用 可就在这时,一抹红色的身影疾驰而来,拦在了江羡面前。江羡急急勒住缰绳,胯下的马大声嘶鸣起来,高高地扬起了蹄子,踏得蹄下的草皮,陷进去了一个深坑。 “江将军,你可知道你在干什么?现在元帅还没有下撤退的命令,你这么做相当于临阵脱逃!”柳如眉拦在江羡的马前,焦急地同江羡说道。 “让开!”江羡沉下脸。 柳如眉身边的女护卫,也紧跟着都赶到了。 “江将军,我们将军都是为了您好!您还是听我们将军一回吧!” “是啊,江将军!柳家军已经派了人回去,一定能救回活着的大夫和弟兄们的!” …… 柳如眉也劝道:“江将军能到今日的位置,全是拿自己的性命拼来的,切不可一时冲动,毁了自己的前程啊!” 江羡却完全不为所动:“我再说一遍,给我让开!” 柳如眉也不知怎的,见到江羡不管不顾的模样,心中顿时起了一股郁气:“我就是不让又如何?你是我们关外士兵的希望,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为了一个女子,便断送了自己的未来!” 说完这个,她干脆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挡在江羡面前,闭上眼睛视死如归。 但想象之中的痛楚并没有来临,柳如眉心中一动,满是希望地睁开眼睛。 江羡对她,终归也不是,一点情意也没有的吧? 至少自己拿出性命做赌,还是能够比得上沈忘心一二分。 这就已经足够了。 可她睁开眼睛,便看到江羡依旧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目光之中没有一丝温度:“柳将军如果非要拦着,那我就只好向柳将军借道一用了。” 话音落下,便当真要骑着马,从她身上踏过去。 柳如眉的脸顿时没了血色,眼睁睁地看着,江羡骑着马向他冲了过来,眼看着马蹄就要踏在她身上。 突然有一个身影朝她扑了过来,带着她在草地上翻滚了几圈,这才停了下来。 柳如眉顾不上看救了她的人是谁,便狼狈地从草地上爬起来,冲着江羡大喊:“难道区区一个女子,就比你的前程,还有大周百姓的性命更重要吗?” 江羡闻言停了马回过头,薄唇轻启:“若非为了她,我也绝不可能,到这战场上来。” 柳如眉站在原地,被他的这句话怔住了。 原本帮她拦住江羡的那群女护卫,也纷纷弃了马让她跑过来。 “将军,您没事吧?” “将军对他那么好,他却对将军薄情寡义!枉我之前还那般看好他!” “要去就让他去,我们大周人才济济,少了他一个江羡又能如何?” 江羡离开之后,他身后的士兵们,也从女护卫们断开的缺口,骑着马鱼贯而出,追着江羡的身影去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传讯的士兵骑着马跑了过来,见到此地只余了柳如眉,以及她的几个护卫,疑惑地传达了元帅的命令。 他们决定不再追击,而是防住这道线,谨防这群胡人在前头使诈! 柳如眉闻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目光有些幽怨地看着前方的黑暗:“我若是那沈忘心,便是为他丢了性命,也是愿意的。” 与此同时,一片黑暗的大草原上。 军医帐的车队早已经被部族的军队追上,并截留在原地了。 保护军医帐的那队护卫,为了掩护他们逃走,用身体挡住了胡人的刀剑,才给他们争取了逃命的时间。 可饶是如此,还是有几个大夫,被凶狠的胡族士兵一刀贯穿腹部而死。 杨大夫带着其他几个荣春堂的大夫,不得不放弃了行动不便的伤员,连滚带爬地滚下了草坡,也不知跑了多远之后,躲在一个茂密的灌木丛里,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那群胡族士兵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杨大夫才松了一口气,开始清点起身边的人。 他数来数去,除了死在胡族士兵刀下的几个大夫,却仍旧少了一个人。 “沈小大夫呢?谁看见沈小大夫了!”杨大夫急得满头大汗,冲其他人喊道。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上马车的时候,都以为沈忘心跟着别的大夫,可一圈问下来之后,却发现谁都没有看到沈忘心。 “难道说,沈小大夫根本就没上马车?”杨大夫瘫坐在地上,使劲地拍着自己的大腿,“我可是答应过江将军,一定替他照顾好沈小大夫的!可才多久,我就把沈小大夫弄丢了,等江将军找来,我可怎么向他交代啊!” 650意外迷路 “沈小大夫一个小姑娘,要是胡族人抓走了……”另外几个大夫根本不敢往下细想。 他们这些大男人,被那些胡族士兵抓住,充其量就是被折磨致死。可像沈忘心那样娇滴滴的小姑娘,一定会遭受常人所不能忍耐的侮辱之后才会死去。 军医帐的这些人相处了这么久,都已经生出感情,一想到他们连个小姑娘都护不住,都自责得不得了。 “杨大夫,怎么办?”几人都看向年纪最长的杨大夫,请他拿主意。 杨大夫咬了咬牙,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弟兄们在前面杀敌,我们总不能苟且偷生!要是连一个小姑娘都护不住,我们这些大男人,还有什么脸回去见人!” “走,我们几个折回头去,就算沈小大夫被那群胡族人抓了,我们也要把人给抢回来!”杨大夫挥了挥手。 几个大夫回到马车被截留的地方,从一堆残肢断臂中,挑了些趁手的武器带在身上,便靠着两条腿往回走。 江羡沿着车辙和血迹,找到这些被狼群追逐的大夫们时,他们已经衣衫褴褛,筋疲力尽了。 在看清楚人群之中并没有沈忘心之后,江羡的心更是狠狠往下一沉。 杨大夫看见骑着马走在前头的江羡,低着头不敢看他,好在江羡没有开口责怪,而是看向了另一队活着被找到的人。 这是一些伤势较轻,没有能力逃跑的伤员。还有几个驾车的马夫,他们的情况比这些大夫们好不到哪里去,还有几个伤口都崩开了,需要马上进行治疗。 “你们谁看到了沈小大夫?”阮月舟急忙问道。 队伍里的女护卫听到阮月舟问到沈忘心,连忙心虚地低下了头去。她虽然有胆子把沈忘心推下车,却不代表她不会后怕。 江羡和阮月舟之所以能在军队里上升得这么快,不单只是因为他们智谋出众,更因为他们行使狠厉果决。 若是让他们知道,是自己害死了沈忘心,她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这群人也是现在才知道,沈忘心居然没有上马车。 阮月舟便问不出什么来,只好让大夫们先看看他们的情况。 “月舟,接下来刚进门便交给你看顾了。”眼看着天已经亮了,虽然没有沈忘心的踪迹,江羡便对完月舟说道。 阮月舟听他说出这话,大惊失色:“你要做什么?” “既然这里找不到她,或许可以去胡族的大本营试试。”江羡淡淡地说道。 阮月舟知道,每每他这么说话,便是下定决心要做这事,便立刻劝道:“不行,只身一人前去,实在太过危险。况且,沈姑娘她也不一定,就是被胡族的人抓去了。若是她平安回来,你却出了什么事情,你要让她怎么办?” 他苦劝了很久,江羡的态度终于有所松动。 阮月舟承诺道:“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帮你找到沈姑娘。” 沈忘心在黑暗中走了一夜,好在并没有遇到狼群,胡族的军队也显得同她擦肩而过。等天色渐渐亮起来之后,她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处沙漠里。 她凭着自己的记忆往回走,却发现四周一片漫漫的黄沙,无论哪个方向看过去,似乎都是一个景致。 她一夜没有休息,正是又渴又累的时候,居然在沙漠里迷了路! 难道说,她在华国遇到车祸都没能死成,而是魂穿到了大周。可这一回成时运不济,要死在这片沙海之中了吗? 沈忘心精疲力尽,干脆坐在沙子上休息,也不知道休息了多久,她被刺眼的阳光晒醒了,像自己的嘴唇已经起了一层皮,整个人又渴又饿。 强烈的求生欲,让她抬起了像灌了铅一样的腿,在这片黄沙上寻找着回去的路。 但好在,这片沙漠消化程度还不是非常严重,沈忘心觉得自己快要脱水死掉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小片绿洲。 绿洲里,一湾新月一般的泉水,出现在她眼前。 她几乎是没有一丝犹豫,向绿洲冲了过去,一头扎在清澈冰凉的泉水里,才像活过来了一般。 可喝水的问题是解决了,胃里却感觉更饿了。 不得已之下,沈忘心喝了不少水填肚子,才觉得肚子没叫的那么厉害了。 她这片绿洲里乘了一会儿凉,才发现除了她这个大活人,还有一些小动物也会到这片泉水里喝水。 其中,就有攻击力相对较弱的兔子。 沈忘心当即就打起了兔子的主意,想办法在泉水边上设了个陷阱,很快就逮到了一只灰毛兔子。 651强盗的老巢 她用随身携带的匕首,这只兔子放了血,在泉水旁处理干净了。为了防止泉水被血污染,她还特意想办法用帽子打了水,一点一点的装到旁边清洗兔肉。 等到火终于升起来,沈忘心就有兔肉吃了。 不知道是她饿狠了还是怎么的,烤出来的兔肉香气四溢,兔肉表面呈金黄色,还散发着但是要用的树枝独有的清香味。 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盐,虽然兔肉外焦里嫩,但仍然少一些滋味。 沈忘心刚吃完肉,把兔毛兔骨等开了个坑掩埋了,便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 她连忙找了个草丛,悄悄地藏了起来。 只见远远的来了两个骑马的人,沈忘心眼尖地认出来,这正是打劫鸿胪寺的那伙强盗的打扮。 两个土匪手里拿着水桶跳下马背,看样子是来打水的。 其中一个走进绿洲之后,皱了皱鼻子,像是在嗅什么,用胡语对同伴说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烤肉的味道?” 沈忘心到关外几个月,也没有中断过学习胡语。虽然说还不大行,挺简单的胡语已经没有了什么问题了。 她听到那强盗说的话,背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好在那两个土匪原地转了几圈,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另外一个土匪笑着打了一下对方:“我看你是想肉想疯了吧?” 两人哈哈一笑,打完水之后,就用马运着离开了。 草丛里的沈忘心松了口气,好在他们没有发现自己。不然的话,她这一回可没有上次的好运了。 这里显然是这群强盗平时汲水用的地方,自己若是在这里多待,很有可能与他们撞了个正着。 沈忘心当下不敢多留,在两个强盗走了之后,便跟着离开了。 她在沙漠里又走了几日,发现这一片地方点缀着几个小绿洲。 而这些绿洲蓄水用的小水塘,都是这些强盗取水的地方。一旦哪个水塘的水被取光了,便养一段时间,换另一个地方去取。 沈忘心左走右走,也没有离开这片沙漠,反倒被她发现了,这些强盗的老巢。 那是一个废弃的佛窟,屹立在一片黄沙之中。 这个佛窟也不知道存在了到底多少年了,外表已经被风沙侵蚀,得看不出原本的面貌。只有外头一些模糊的雕刻,用一双双怜悯的目光,注视着她这个在风沙中迷失的人。 自从第一回凑巧逮到一只灰兔之后,沈忘心就已经很久没吃饱过了。 在一次观察到这群强盗倾巢而出之后,她大着胆子偷偷溜进佛窟之中,找到他们存放食物的地方,放开大吃了起来。 吃完了之后,又找一片绿洲躲起来,继续想办法走出这片沙漠。 沈忘心都不记得自己到这片沙漠究竟有多少天了,在比寻常的一天,她忽然看见一匹高头大马,出现在绿洲之外。 那群强盗的马她都认识,虽然也都是好马,却一点也比不上眼前的这一匹。 等到那匹马走近之后,她发现马背上还趴着一个人,在下沙坡的时候,那人从马背上掉了下来,一路像个陀螺一样,滚到了绿洲边上。 沈忘心只觉得这人的身影有些眼熟,便急忙跑过去把人翻了过来。 直到这一刻,她才惊讶地发现,眼前的人竟然是邵渊! “邵渊,快醒醒!”沈忘心连忙用帽子打了水,给邵渊灌了一些。 她不知道邵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在这种近乎绝望的境地里,邵渊的出现无疑给了她最大的希望。 邵渊在昏迷当中,似乎听到了沈忘心的声音。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梦,可谁知这声音越听越真切,他急忙睁开双眼,竟真的见到沈忘心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小萝卜,真的是你!”邵渊激动地一把抱住沈王心又哭又笑,“终于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沈忘心被他勒得快要窒息,一把推开他,苦笑不得:“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我一个人骑着马出军营来找你,可走着走着就迷了路,一不小心就走到这片沙漠里来了。我还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没想到居然遇到了你!”邵渊说着竟流下两滴泪来,抱着沈忘心的胳膊哭道,“呜呜呜……小萝卜你是不知道,那个江羡实在是太吓人了。” 沈忘心迫切地想知道江羡的情况,连忙问道:“他在军中如何了?” “他就是一个凶神恶煞的煞星!”邵渊又害怕又委屈,“每天逼着我出来找你,找不到你就罚我绕着军营跑。这个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炸!我被他折腾得天天做噩梦,这才逃了出来。” 652同样迷路的邵渊 沈忘心听着有些不是滋味:“敢情你是被他逼的,才出来找我的啊。” 邵渊连忙抹了眼泪,讨好地笑道:“怎么会呢?你忘了小时候我怎么说了?我答应以后都罩着你。就是不用他说,我也会出来找你的!” 沈忘心看着他还算真诚的眼神,打算暂时决定相信他。 邵渊到这片绿洲时,和她的情况一模一样。 好在这一回有他在,逮兔子不用那么费劲儿了,他身手敏捷,直接用一颗石子,就中了一只野兔的脑袋。 那兔子直接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就死了。 邵渊按照沈忘心说的,收拾了兔子之后,总算吃了一顿饱的。 两人填饱肚子之后,沈忘心把这里的大致情况向邵渊说了。邵渊也同样没想到,这沙漠里竟还藏着一群强盗。两人都决定不去招惹这一群亡命之徒,便拿了邵渊身上的羊皮水壶装了些水,打算一起寻找走出沙漠的路。 “等等,你不是说那强盗窝里存了许多食物吗?我们去拿一些,若是在沙漠里迷了路,也不至于被饿死。”邵渊提议道。 沈忘心有些担忧,那群强盗已经出去大半天了,随时有可能回来,若是被他们堵在佛窟里,他们俩的小命都要交待在那里。 可邵渊却一点都不担心,笑着拍拍沈忘心肩膀:“放心,有我呢!以小爷的身手,还打不过几个毛贼吗?” 沈忘心拗不过他,只好随着他一起进了佛窟。 她心想,只要两人动作快一些,应该很快就能出来。 可没想到,两人进了佛窟没多久,就听见那群强盗骑着马回来了。 沈忘心心里一惊,只好拉着邵渊,躲在挂满肉干的木架后面,期望这群强盗不会发现他们。 吱呀—— 门被打开了,几个喽啰搬进来几筐东西,都放在洞的角落里。然后,便把门关上一群人聚在佛窟最大的洞里,开始喝酒吃肉。 沈忘心偷偷走到门后,透过木门的缝隙,看见上回抢了她琉璃莲花的那个强盗头子,坐在佛窟中心的一把石椅上,美滋滋地喝着酒。 一个军师模样,拿着一把羽扇,有几分汉人模样的男子,走到那强盗身边,问道:“将军真要卖那些红颜草?独眼在的时候,可是不准我们和汉人有一点接触的。” “独眼是独眼,我是我。他不和汉人接触,最终还不是死在了汉人手里?”强盗头子冷笑,又喝了一口酒,“最近我们打劫来的财物越来越少,那个汉人既然想高价买红颜草,那拿那些草换些铁器,又有何不可?” “汉人诡计多端,万一说话不算话?” “那就拿红颜草毒死他!”强盗头子发了狠,把手里的碗狠狠砸在地上。 军师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强盗头子振臂高呼:“今天都喝酒吃肉,明天带你们抢山戎的女人去!他们的粮食又多又好,他们的女人又白又嫩!就算抢了他们,单于都不会找我们复仇,你们想不想抢!” “想!”喝酒的强盗们扬起酒碗大声呐喊。 “要不要他们的女人?” “要!” 强盗头子哈哈大笑:“这才是我们草原的男儿!” 沈忘心蹲在门旁,把他们的话一句句翻译给邵渊听。 邵渊听到,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强盗头子,居然和自己一样自称将军,不屑地“呸”了一声:“就他那样的,也好意思自称将军?堂堂正正的人不做,非要做什么强盗,我看早晚死在别人手里!” 他说问这个,回头一看沈忘心正借着微弱的光芒,对筐里的红颜草挑挑捡捡,不由吓了一跳:“小萝卜,你没听他们说这草有毒吗?你还上手,万一中毒了怎么办?” 沈忘心摇了摇头,挑了几株红颜草揣进怀里:“这些草药一般不入口,不沾到伤口,都不会使人中毒的。刚才那群人进来时,都上手直接抓,想来只要不接触到汁液,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更何况,我还用布包着呢!” “这红颜草真的能卖钱?”邵渊拾起一棵掉落在地上的红颜草,只见它通体血红色,叶片并不多,顶端有一朵更红的花朵,看上去十分美丽。 他甚至能想象,这些红颜草在草原之上成片盛放的情形。 一定相当养眼。 相较而言,沈忘心更关心这红颜草的毒性。这是她职业带来的毛病,遇到不认得的草药,总要找出它的功用。 毒性嘛,自然也算功用之一。 况且,许多毒药在带有毒性的同时,也能有一些特别的效用。至于红颜草到底有什么用,还要研究过后才能知道。 653强盗们的计划 沈忘心收拾好了红颜草,两人扯了一些肉干,就着水喝了。 这个时候,外头的强盗也进入梦乡,个个打起了呼噜。 沈忘心在门边蹲得脚都要麻了,便向邵渊问道:“刚才他们说的山戎又是什么?为什么他们说,就算抢了山戎的女人、粮食,胡族单于也不会找他们报仇?” “你不知道吗?”邵渊惊讶地看着沈忘心,见她真的不明白,这才解释道,“你那义姐宁国公主,当年就是嫁给了山戎首领。当年山戎首领因为宁国公主,便答应大周在他有生之年不让兵马滋扰大周边境。” “后来呢?”沈忘心急着追问。 邵渊看了一眼沈忘心道:“后来,胡族现任单于上位,山戎首领的话,自然也就成了一纸空文。” 沈忘心没有说话,坐在装满红颜草的筐子旁边。想起贾氏和周延昌思念女儿的模样,都七八年过去了,贾氏只要一听到关于宁国公主的事情,就会不停地掉眼泪。 她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问道:“邵渊,以你的身手,在这群强盗中绑一个喽啰走,费不费事?” 邵渊拍了拍胸膛,道:“这群人我还不放在眼里,让我对付一群人,我确实对付不了,但就绑一个人,那就是小意思!” 两人商量好了,偷偷地出了粮食洞。 走到外头的大洞穴时,强盗们的鼾声此起彼伏。他们自以为躲在沙漠的佛窟里,便不会有人找到这里,因此连个值夜的人都没有,个个睡得不毫无知觉。 然而,就算如此,他们也没办法在这里拖个人走。 万一那人挣扎起来,吵醒了别人就不好了。 两人溜出洞穴,找到一个下风口躲着。 没过多久之后,一个起夜的强盗走到外面,邵渊瞧好机会猛地扑上前去,就把那人按在地上…… 漫漫黄沙之中,一轮圆日缓缓升起。 沈忘心和邵渊一人骑了一匹马,邵渊的马后头,还绑着一个穿着汉人衣裳,手里拿着羽毛扇子的强盗军师。 他们本来只想抓个小喽啰,哪里想到,随便选了个人就选到了军师。 可人都已经抓了,总不能再放回去吧? 于是,两人只好把这军师绑了出来。 没想到,他还是个会汉话的,一路上吵吵嚷嚷地求个不停:“这位姑娘,这位好汉,二位是汉人吧?看好汉的模样,还是大周军队里的?我也是被拐到这里的人,逼不得已才做了他们的军师啊!求二位放过我吧,我一个人也没杀过!” “可你抢人别人不少东西!”沈忘心回过头去,对那军师说道。 军师一眼认出她来,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你、你、你……不是上回我们遇到的那个胡人的小妾?这才多久,怎么就换了夫君?” “咳……咳咳咳!”正在喝水的邵渊一下子呛道,剧烈地咳了起来。 沈忘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我……”军师惊讶地看了一眼邵渊,又看了一眼沈忘心,似乎明白了什么,连连摆手,“我的错,我不该提,我保准以后也不提。姑奶奶,您可放过我吧!” 沈忘心被他吵得心烦意乱,道:“放过你也可以,等你带我到了山戎的地盘,我就考虑放了你!” “你们不是汉人吗?虽说山戎……但你们去那里,也讨不着什么好处。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去了。”军师目光闪烁,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邵渊此时也平复下来,一鞭子打在空气里,发出一声清脆的鞭响:“叫你带路就带,磨磨唧唧的,小心小爷不耐烦了,直接把你就地解决了!” 有了这军师的带路,两人终于离沙漠越来越远。 他们一路向南,眼前逐渐有了绿意。 沈忘心骑在马上,远远地见到一座村落出现在视线里。这座村落虽然也养有牛羊,但却开垦出了一片适合耕种的土地,上面种植着许多冬葱和戎菽。 还有不少穿着胡衣的女子,正在田间打理着这些庄稼。 若不是确定自己现在身处关外,沈忘心还要以为,这是到了大周的某个村落。 她和邵渊一出现,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几个腰间别着胡刀巡逻的胡族人立刻跑了过来,喝问两人是从哪里来的。看见他们身后跟着的军师之后,对他们的目光就更加不善了。 沈忘心能够确定,这些人认识这强盗窟里的军师,要不是这军师手上绑着麻绳,自己和邵渊一定会被他们和军师归为一伙。 “我们这里,是为了见宁国公主的。”沈忘心用蹩脚的胡语说道。 654宁国公主 那两个山戎的护卫一听,便警惕地看着她:“你找我们山戎的阏氏有什么事?” 沈忘心一听他们的话,便露出笑容,拿出一个贾氏做的荷包,递给了其中一个护卫:“请把这个转交给公主,公主殿下便会知道了。” 山戎的护卫倒是没有为难沈忘心,让她和邵渊在村口等着。 两人怕那军师跑了,把他绑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没过一会儿,就见到一个穿着胡服的女子,在护卫的带领下向村口跑了过来。 沈忘心从来没接过宁国公主长的是什么模样,可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认出了她的身份。 宁国公主长得和贾氏很像,活脱脱是年轻版的贾氏,原本的气质应该非常温婉,但穿上胡服之后多了几分飒爽的英姿。 她一路跑到沈忘心面前,见到两个穿汉人衣裳的人站在她面前,神色控制不住地激动,在沈忘心没反应过来之前,便一把抱住了她:“你就是父亲和母亲写信过来,几年前新认的妹妹吧?” 沈忘心见到一个和贾氏如此相像,就连身上的味道都和贾氏一模一样的女子,心中对亲友的思念,再也控制不住地溢出:“你是,姐姐?” 邵渊和沈忘心被当作山戎的贵客,请到了村子中间的一座石头砌成的宫殿里。 这宫殿外头看着虽然简陋,但走进去之后,竟然都是京城常见的物件。虽然不及秦王府富贵,却也看得出布置的人用了十二分的心了。 “原本是没有这座宫殿的,你姐夫见我到了这里,每日思念故乡,便顶着整个部族的压力,替我造了这座宫殿。”宁国公主说起这个的时候,满脸都是幸福。 沈忘心通过她的话,得知山戎的首领,也就是她姐夫,带着三个孩子到草原上附近的山林里狩猎去了。 山戎和关外别的胡族不一样,喜欢靠着山林居住。 这个村子也是依山而建的,若是真正的大草原上,可没办法建这么个村子,更不可能在村外头种那么多作物。 得知宁国公主过得不错,沈忘心的一颗心也跟着放了下来,同宁国公主说了近些年发生的事情。 她本来是准备好了礼物送给宁国公主的,但却被佛窟里的强盗抢走了。 提到强盗,沈忘心才想起来自己来到这里的正事,就是把强盗们要抢山戎的事情说了。 宁国公主闻言,脸上露出愠色:“这几年,夫君不愿意再起战事,部族里的人走不少,就连他们这群上不得台面的匪寇,也开始打我们山戎的主意了!” 她说完,见到沈忘心眼里的担忧,便又笑着说道:“妹妹放心,那群人我们还不放在眼里!” 得知佛窟里的那群强盗,要来抢掠山戎。 山戎的首领乌籍也带着三个孩子,从树林里回来。三个孩子分别是两男一女,前头的两个是哥哥,后头的一个是个小女孩,三人的模样都与宁国公主十分肖似。 但五官却比汉人孩子深邃一些,面容看上去十分精致。三人都穿着胡族的衣裳,腰间挎着小版的胡刀,背上背着缩小版的弓箭,看上去十分伶俐。 三个孩子都会说汉话,跟着乌籍跑进来之后,便笑嘻嘻地用汉化同他们打招呼。 乌籍这次进山林猎了不少猎物回来,若是没有那群强盗,估计他带回来的猎物还会更多。 他见到汉人打扮的沈忘心和邵渊的时候,目光微微一凛,但在得知两人的身份之后,便向两人露出一个示好的笑容。 “那群强盗真是不知悔改!”乌籍听了宁国公主的话,立刻召集了村落里的人马,骑着马匹冲出村子去。 那强盗的军师还被绑在村口的歪脖子树上,见到一队人马呼啸而出,吓得瘫在地上。但他们并没有瞧军师一眼,而是在他身边飞驰而过。 不多时,沈忘心坐在石头建的宫殿里,便听到村子外面响起一阵兵戎交接的声音。 “那群强盗来了!”沈忘心有些不安的站了起来。 宁国公主也跟着她走到了宫殿门口,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目光投向村落外头厮杀成一片的战场上。 “姨姨,你不用担心的。我爹爹从来就没有打过败仗,一定不会吃亏的。”这个时候,宁国公主漂亮的小女儿拉拉沈忘心的袖子,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沈忘心心上一软,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逗她说了几句话。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见到,宁国公主之外的汉人,小姑娘非常黏她。 655山戎首领 而她的两个哥哥,则跟在邵渊背后,缠着他要学一些拳脚。 邵渊没有办法,只好走到宫殿外面的空地上,粗略地教了他们一些,却引来了不少山戎姑娘的围看。 山戎的人果然厉害,很快就把佛窟那群强盗赶走了,还留下了不少马匹。 村口绑着的军师本来还想,让强盗头子把她救回去。谁知那群人根本就没进村口来,都被打得七零八落,丢盔弃甲地跑了。 乌籍处理好战利品,便进到宫殿里,感谢了一番沈忘心和邵渊。 宁国公主早已了解了两个人的处境,便提议让乌籍派人送他们到大周的军营附近。 “可是……”乌籍看了他们一眼。 他的汉话学得不错,但却带了几分胡人的口音。 沈忘心知道他的顾虑,虽然山戎部族不参与攻打大周。但归根结底,他们是胡人的部族,常年生活在关外,接触的最多的也是其他草原上的部族。 若是让人得知,他们与大周军队有接触,事情一定会不好办。 沈忘心和邵渊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两人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想必找到回军营的路也不难。 她正打算开口拒绝,便看到宁国公主一下站了起来:“你现在,是不是连我的话也不愿意听了?” 明明上一刻还很温婉的宁国公主,突然间柳眉倒竖,泼辣地对着乌籍这么一个身强体壮,又是一个部族的首领的男人这么说话。 不仅是沈忘心,就连邵渊也震惊的看着他们。 沈忘心还担心宁国公主为了她,和乌籍闹僵,却看见宁国公主身边坐的三个孩子,面色如常地玩着木制的小刀。 她愣了一愣,不由得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只听宁国公主接着说道:“即便你和大周撇清一切关系,以单于的野心,也很快会把山戎吞并。一旦山戎依附在单于的臂膀之下,便再也不会有这样宁静的生活。乌籍,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乌籍的眸子动了动,并没有因为宁国公主的态度而生气。 他很清楚的知道,宁国公主说的话是真的。 况且,若是真的追究起来,她那是大周的公主。单于若是起了吞并山戎得心,草原上没有一个部族敢为他们说话。 “好,明天我就派人送他们回去!”乌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他对宁国公主做完保证,便回过头来看沈忘心和邵渊:“但我有一个请求,到时请让我见大周的元帅一面!” 沈忘心看下邵渊,她只是军营里的一个大夫,这种事情她做不了决定。倒是邵渊有权利见到元帅,若是他同意带乌籍去见元帅,这事应该能成。 果然,邵渊点了点头:“我想元帅也应该很应该很乐意见到你!” 眼看着天色不早,宁国公主留两人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这是他们到关外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餐了,酒饱饭足之后,宁国公主和乌籍送这两人出了宫殿。 走下台阶之前,沈忘心忽然听到身后乌籍的声音响了起来:“阿妹,我听说你要嫁的男人,是大周军队里的玉面罗刹?” 听到乌籍提到江羡的这个名号,沈忘心便回过头去,点了点头:“正是。” 乌籍听到她的回答很是满意,笑着说道:“能把单于手下的长刀将军杀死的男人,很好!这样的男儿,你该把他牢牢抓在手里,不然一不留神,就被别的阿妹抢走了!” 他的神色很是正经,像是一个做哥哥的,正在叮嘱自己的妹妹。 沈忘心笑着应了一声,对乌籍的印象又好了不少。看来这次回去,宁国公主的情况告诉贾氏之后,她就不用日夜担心女儿在关外过得好不好了。 毕竟能对妻儿这么好的男人,就是在大周也很难找得到啊。 乌籍除了宁国公主之外,从来没有和别的汉人女子说过话。他都听别人说,大周的那些女子个个都十分娇羞矜持,一点儿也比不上草原上的姑娘豪爽大气,仿佛一大声说话就能吓死一般。 可现在看来,大周的女子也不都是像传言中的那样。 至少,他妻子的这个妹妹,就有着比寻常男子还要大的胆子。 要不然,怎么敢孤身一人,潜伏在佛窟那群强盗附近? 可他刚说完话,就被宁国公主掐了一下:“你又忘了?怎么能够跟未过门的姑娘家,谈论她的婚事?还有什么牢牢抓在手里,这是你一个做姐夫的,能对妹妹说的事吗?” “月儿,对不住,我忘了。”乌籍在宁国公主面前,乖顺得像一只毫无攻击力的小奶猫。 656惧内的乌藉 但沈忘心可真不敢认为,乌籍在别人面前也是一只乖顺的小奶猫。 胡族山戎的首领,若没有几分真本事,怎么可能让大周的公主对他死心踏地? 第二天,两人由乌籍带领的一队人马护送着,离开属于山戎的地盘。 据他们所知,这段时间以来,被一胡族军队攻破的军营,又重新修整好了。江羡所在的军营,既然安扎在老地方。 乌籍虽然是宁国公主的丈夫,他毕竟是个胡人,为了以防万一,邵渊先到了军营里。沈忘心则留在外面,等待着军营里的人出来迎。 果然不出片刻,只见军营的大门打开了。 江羡骑着马冲着沈忘心的方向奔了过来,两人的视线一对上,他便翻身下了马,也不顾沈忘心身边站着的乌籍,一把把她抱在了怀里。 沈忘心摸了摸他的脸,就这么几天没见,江羡整个人清瘦了不少,就连胡茬子都长出来了,有点扎她的手心。 两人有一肚子的话要对对方说,但沈忘心身边还站了个乌籍,提醒着他们还有正事要办。 “乌籍首领,我们元帅有请。”江羡向乌籍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人便进了军营。 到了军营里,江羡让沈忘心先回去休息。军营的元帅要见乌籍,他们这些大小将领都要在场。 沈忘心回到自己的帐篷看了看,发现她不在的这些天里,帐篷依然保持的很干净。就算是那天胡人的军队打了过来,也依然没有破坏帐篷里的东西。 她简单的收拾了一番过后,就到军医帐里去瞧荣春堂的大夫们。 由于上一回跟胡人军队交手,军营里的死伤也颇为惨重,军医帐的人数又锐减,杨大夫几个忙的手脚都脱不开,也并不知道军营外发生的事情。 他突然看见,沈忘心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惊得手里拿的东西都掉了。 其余埋头干活的几个大夫的目光,也被这边的声音吸引到了沈忘心身上。 “沈小大夫,是沈小大夫回来了!”立刻有人激动地喊道。 他这么一喊,所有军医帐的大夫都知道了,纷纷围在沈忘心身边,问她这段时间到哪里去了。 沈忘心被这么多人关心着,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这些天的经历简单地同他们说了。 可说完之后,她才发现有好几个熟悉的大夫不见了影子。 听到沈忘心的问话,大夫们都沉默起来。 最终还是杨大夫长长叹了口气,用沉痛的口吻说道:“那天那群胡人追了上来之后,好几个大夫来不及逃走,就惨死在胡人的刀下了。” “后来我们发现你不见了,便沿着来时的路去找。可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到你。”杨大夫看着沈忘心,声音有些颤抖,“我们还以为……” 沈忘心见他情绪越来越激动,连忙示意杨大夫不要再往下说了:“到了战场上,生死都已经不是能由我们这些做大夫做决定的事了。杨大夫,你不是圣人,你也已经尽力了,相信那些死去的弟兄,也不希望你一直责怪自己。” 杨大夫“诶”了一声,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向身旁的其他大夫道:“沈小大夫能够回来,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晚上我们向伙房要一些酒肉来,好好庆祝庆祝!”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沈忘心盛情难却,也就答应了下来。 本来以为,江羡很快就能回来了。 但沈忘心在军医帐待了小半天,都没有等到江羡。等到了军营最中央的大帐篷外一看,只见乌籍的手下还没有离开,怕是还在帐篷里同众人议事。 于是,她也只好和军医帐的大夫们,一起用了晚饭。 自从回到军营之后,他们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直到沈忘心回到军营,大夫们的某种情绪才被彻底释放开来,一个个喝得烂醉如泥。 最后,就连自己的帐篷也回不去了,一个个直接倒在草地上,席地而眠。 沈忘心也喝了不少酒,倒不是被他们逼的,而是不知不觉间便喝了这么多。 可她终究还是有分寸的,并没有把自己灌醉,而是喝得微醺。 那些大夫耍酒疯的时候,她就坐在桌子旁,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草原上的风凉了起来,江羡才带着一身疲惫,走到军医帐来。 沈忘心被风一吹,酒劲儿上来了,再加上有些困,便眯着眼睛靠在江羡身上。 江羡叹了一口气:“不是叫你好好休息吗?怎么就和他们在一起胡闹?” 说着,胳膊穿过她的腿弯,一下子打横把沈忘心抱了起来,往她住的帐篷走了去。 657大被同眠 柳如眉自从江羡出帐篷之后,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后。眼看着他毫无避讳地抱起沈忘心,进了沈忘心的帐篷便不出来了,在帐篷外站了一会儿,这才默默地离开。 沈忘心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自己躺到了床上。 江羡打了一盆热水,把毛巾浸湿了,挤掉多余的水,给她擦起脸来。 他手上一边动作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沈忘心说话。 一开始他说一句,沈忘心还会答一句。可说到最后,床上的人儿却没了声响。 他苦笑一声,把毛巾晾在木架上,替她把外衣脱了下来,也挂在木架上。 最后,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缓缓地除了自己的衣裳,掀开被子的一角钻了进去。 把被窝里那个柔软的身体,紧紧地抱在自己怀里。 “你知不知道,我都要以为,这次可能见不到你了。”江羡抱了她一会儿,又低下头看着那张睡得香甜的俏脸,伸出手指在她圆润的鼻头点了点,“倒是你这个没良心的,一回来便倒头就睡,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也许是因为他搂得太紧了,怀里的人儿不舒服地动了动。 江羡稍微松了一些,明明觉得很累,却一点也睡不着。等到沈忘心不动了,便又悄悄地靠近,重新把人移回自己怀里。 “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情愿跟你一起去了。”他最后叹了口气,轻轻地合上双眼,听着耳边绵长的呼吸,几日来高高悬起的一颗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沈忘心睡到半夜,却被热醒了。 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出了一身的汗。 她刚才不是还在军医帐附近,和荣春堂的大夫们喝着酒吗?到底是什么时候,自个儿回了帐篷里呢? 黑暗之中,她摸索着下床,却在床上摸到一只强健的胳膊。 在吓了一跳之后,她才想起来,江羡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她抱回帐篷。然后用毛巾给她洗脸,又唠唠叨叨的同自己讲话的情形。 本来以为江羡同她说完话,就会回自己的帐篷里去了,可谁知道居然在她这里歇下了。 沈忘心心中暗道不好。 江羡进了自己的帐篷,许多人都瞧见了。若是这一晚上,都没有见到他出去。等明天一早,军营里一定传遍了,这一则桃色新闻。 她知道军营里枯燥的生活,能让最严肃的老爷们,都变得八卦起来。 可想而知,接下来的日子,她又要狠狠地出一把风头了。 想到这里,沈忘心摇了摇头。 罢了,他们爱怎么传就怎么传吧 在那些人眼里,江羡配自己,那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当然这天鹅肉和鲜花是江羡,癞蛤蟆和牛粪却是自己。 左右,这对自己而言是完全不吃亏的事情,自己是不是也该如他们的愿,明日就换上一副沾沾自喜的表情。 然后,拉着江羡到处炫耀,特别是到那个柳如眉面前,显示她的如意郎君,已经成了她的榻上之宾? 沈忘心下了床,在黑暗中摸索出火折子,点亮了帐篷里的蜡烛。 草原里的夜晚虽然凉,但江羡睡在她身边,就像在被子里揣了个火炉。更何况,他不知什么毛病,睡着了还要把自己圈得紧紧的。 出了一身汗之后,她感觉浑身黏腻的不行,便干脆用盆里凉透了的水,给自己擦一遍身子。 至于床上的那个,早已经睡熟了,就没必要管他看不看得见了。 沈忘心擦了身子之后,这才感到神清气爽。 她的中衣被汗浸透,已经不能穿了。便在箱子里翻出了一套干净的,顺便把穿在里头的小衣也换了。 江羡睡得一向轻,其实在沈忘心碰到他的手的时候,他便已经醒了。 他这些天确实也累了,为了找沈忘心,他几乎一天只睡一个时辰。 所以,沈忘心起床的时候,他便闭着眼睛没有动作。 原本以为沈忘心只是起床喝个茶,可谁知她竟取下木架上的毛巾,在盆子里洗了起来。 只见朦胧的烛光下,一片细腻如玉的肌肤,出现在他的眼前。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他也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某一处集中去…… 他闭上眼睛,不敢继续看下去。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便做出什么事来。 好不容易挨到那如玉的人儿换完衣裳,可哪里想到,她轻手轻脚的爬上床之后,便整个人钻进了他怀里。 江羡顿时觉得他全身都僵硬了起来,等到终于忍不住,打算狠狠吻下去的时候。他却发现,怀里的人儿已经睡着了。 真是作孽。 658报仇血恨 他呼出一口浊气,到外头吹了半宿的凉风。等到完全平静下来的时候,天却已经亮了。 沈忘心换完衣裳,一觉睡到了天亮。这些天奔波积累下来的劳累,也都一扫而光。 她醒来的时候,江羡已经离开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只知道身边的被子已经凉了。 沈忘心洗漱完毕出帐篷的时候,才发现邵渊已经不知在帐篷外等了多久了,他一见到沈忘心,就把手里的窝窝头塞给她:“小萝卜,你睡的太迟了,我就替你把早饭领了过来,还有一小碟咸菜,以及白粥,你快点吃一吃!” 沈忘心一样一样把东西接了过来,把帐篷的帘子挂了起来,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让邵渊进来在椅子上坐着。 “那个……邵渊啊,你早上起来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言论?”沈忘心犹豫了一会儿,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邵渊疑惑的看着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奇怪的言论?是不是又有人说你坏话了,告诉我是什么人,小爷整他去!” 沈忘心一看邵渊又要撸袖子,连忙摇了摇头:“没有就算了,我是瞎猜的,你不要着急!” 邵渊这才作罢。 沈忘心几口吃完了早饭,两人便一起在军营里逛。她可记得自己是怎么掉下马车的,如今平安回来了,不找罪魁祸首算算账,别人还要以为她是吃素的! 另一边的柳如眉发现自己身边一个叫静儿的女护卫,自从昨天开始就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 她因为乌籍来访的事情,也没来得及细问。 可谁知,第二天早晨,她的手下就来报,说是沈忘心和邵渊两人在柳家军的营帐附近转悠。 柳如眉如今听也不想听沈忘心的名字,便冷冷地说道:“来就让她来,我并不信在我们柳家军的地方,他们还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可不多时,外头就有人来报,说是两人直接往她的帐篷来了,说是要见她身边的静儿。 柳如眉一下子联想到静儿的反常,看了一眼已经把头吹到脑袋上的静儿,便对那人说道:“我看静儿这几天身体有些不适,你出去告诉他们别来打搅她。” 静儿见到那人领了命出去,便向柳如眉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柳如眉皱了皱眉头,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好端端的她为什么来找你?” 静儿被柳如眉看得心虚,随口说道:“将军也是知道,她便是个爱出风头的。谁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说不定又要拿我们来打压将军。” “尽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柳如眉轻嗤一声,向静儿道,“你便在我的帐篷里待着,我量她也不敢进来哪里!” 话音落下,外头便响起嘈杂的声音。 紧接着,柳如眉的帐篷便被掀开了,只见邵渊出现在帐篷外边,手里扶着帘子,脑袋往帐篷里探了探:“到底哪个叫静儿?还不快点出来?不然的话,我可要进去拿你了!” 静儿见到是邵渊,情不自禁瑟瑟发抖,一声也不敢出。 她的反映在一众人里十分显眼,反倒让邵渊一眼认出了她,抓着她的手臂,把她拖了出来。 静儿吓得不敢反抗,朝柳如眉喊道:“将军救我!” 柳如眉见状大怒,自从她当上将军之后,还没有一个人敢在她面前这么放肆。眼看着静儿已经被拖到帐篷外,她拿起木架上的鞭子,便追了出去。 一见到沈忘心站在外边,顿时便怒不可遏:“我看在江将军的份上,从来不同你一般计较,你可不要太过分!” 沈忘心听了她的话,只觉得可笑。 这话说起来倒像柳如眉,多么大度似的。若是她真的这么宽容,就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到江羡面前告自己的黑状。 什么女将军,自诩自己超越无数平常女子。 现在看起来,不过是身边的人奉承的罢了! “柳将军此言差矣,我不过是先礼后兵。方才我已经请人通报过了,不曾想柳将军只想敷衍过去。小女子无奈之下,只好请邵将军帮忙了。”沈忘心脸上挂着笑容。 柳如眉见她似笑非笑,更觉得她是在挑衅自己,便冷冷地问道:“好,你为何找静儿,倒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然的话,就算江将军护着,我也要闹到元帅那里去,让元帅给句公道话!” 她话音刚落下,就见邵渊一把甩开了静儿,抱着手臂道:“不必麻烦柳将军,我已经请人去把元帅请来了。相信静儿做的事情,元帅自会给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法!” 659反咬一口 柳如眉的帐篷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少柳家军都已经围了过来。本来以为是沈忘心和邵渊在这里无理取闹,他们早就攥紧了拳头,想要教训教训这两个,他们看不顺眼的人。 可到了近前,却看见静儿那丫头,早已经吓得脸色铁青。 一看就是心里藏了事,连反驳的话都不敢说,他们便顿时没有那么理直气壮起来了。 很快的,元帅就被人请到了。 这元帅以前是忠勇将军的门将,听说邵渊来请他,自然不敢怠慢。 他一到这边,见到几个人僵持着,便知道一定不是小事,便沉下脸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忘心向元帅行了一礼,正色道:“这事情还是由我来讲吧。” 元帅是军营里少数知道沈忘心身份的人,连忙虚扶了一把,看了一眼已经说不出话来的静儿,便点头道:“就由沈小大夫来讲吧。” 于是,沈忘心把一群人如何离开,静儿带着那个伤员如何追上来。又把伤员的死归咎到沈忘心头上,然后趁乱将她推下马车,想要借刀杀人的事情向元帅说了一遍。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个字都非常有力。整件事情叙述得非常流畅,乃至于一些细节都陈述出来了,让人不得不相信,她说的话都是真的。 就连一部分柳家军看向静儿的神情都变了。 他们确实不喜欢沈忘心,也觉得柳如眉和江羡才是绝配。 可这仅仅是不喜欢,却绝对不会在那种情况下,把自己的战友推下马车。 这已经不是好恶的问题了,而是一个人做人的问题! 元帅也是越听脸色越差,目光移到静儿身上,沉沉地问道:“沈小大夫说的可是真的?” “我……我……”静儿不知所措地看向柳如眉,用目光向她求助。 她做那件事情的时候,虽然很痛快。但一听到沈忘心不但活着,而且还安然无恙的回到军营之后,她就彻底乱了阵脚。 柳如眉和静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见了她的神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也没有想到,静儿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若是放在平时,她一定一剑解决了,来给一个说法。 可现在,这件事情与她牵连太大,若是静儿被认定蓄意谋害沈忘心,那她的名声也要跟着不保了。 她绝对不能让柳家军蒙羞,也绝对无法忍受,江羡仇恨的目光看着自己。 柳如眉在接收到静儿求助的目光之后,第一时间做出了决断,她冷笑一声,向元帅道:“整个军营里谁人不知,沈姑娘拿我当眼中钉肉中刺?那天晚上,兴许是她自己不小心摔下了马车也说不定,却故意赖到我们头上来。我倒要问问,沈姑娘存的是什么心思!” 沈忘心把柳如眉的反应看在眼里,自然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怎么?柳将军打死不愿意承认了?” “你说是静儿把你推下去的,你可拿得出证据来?”柳如眉反问,她料定沈忘心拿不出证据。 在那种情况下,能保持冷静已经是极致了,怎么可能还留个心思,留下给人定罪的证据? 周围的柳家军听了,也纷纷点头,同意了柳如眉的说法。 “就是,静儿不可能做出那种事!” “一定是这个沈忘心嫉妒我们将军,又不能拿将军如何,对将军身边的静儿下手!” “静儿也是可怜,好端端的被人这么诬陷,若是被不知情的人听了去,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沈忘心虽然说的很详细,但是谁能保证不是她自己编的?而且,他们更愿意相信静儿,不是做出那种事情的人。 静儿原本已经害怕到了极致,她没有想到一向公正的柳如眉,竟然站出来帮自己说话。 仔细一想,那天晚上黑灯瞎火的,也不一定有人看见那一幕。 “是她和邵将军不清不楚,被我看见了,便威胁我不准把这事说出去!后来大概是不放心我,便自己跳下了车,把事情赖到了我头上!”静儿突然开口说道。 人群像烧开了的水,顿时沸腾了起来。 邵渊平时确实和沈忘心走得近,一开始众人都以为两人之间有什么,可后来他们发现,但人更像是姐弟,平常邵渊熊的时候,要不是沈忘心在旁边拽着,都不知道挨了多少顿军棍了。 可现在静儿居然说,邵渊和沈忘心其实有一腿。 当下,就有几个胆子大的嚎道:“静儿,你倒是说清楚啊,怎么不清不楚的?” 沈忘心脸色一沉,静儿还真敢说,把自己撇了个一清二楚不说,还倒打一耙。 660目击证人 静儿见到沈忘心变了脸,得意地笑了笑。她们虽然是女子,但和军营里的男子接触多了,一些荤话信手拈来。 她捂着嘴,装作不情愿的样子,飞快地说了一句:“不清不楚还能怎么着?自然是脱了精光,找一处隐蔽的地方……” 话没往下说,却给人留下了无限的遐想空间。 沈忘心甚至还看到,上回被她整治过的马肖仁猥琐地笑了起来,还用油腻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一会儿。 她皱了皱眉头,邵渊便上前一步把那些目光隔开了。 两人正想说话,却见人群让开了一条路,原来是江羡和阮月舟走了进来。 阮月舟一站定,便不屑地看向静儿:“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般粗俗不堪的话,真是有辱斯文。大周的女子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静儿被阮月舟一阵训斥,脸上挂不住,强笑着说道:“阮军师,哪里的话?他们非要把脏水泼到我身上,还不许我反击么!不过说的是实话,阮军师当真护短的很,难不成你也与本姑娘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牙尖嘴利,该打。”江羡走到沈忘心身边,听到静儿的话,目光一凛。 他身边一个护卫便如一道黑色闪电,顷刻之间到了静儿身边,一脚踢在静儿的腿弯内。 静儿痛呼一声,单膝跪在地上,几个女护卫想要扶她站起来,却是疼得力气也用不得。 柳如眉脸色铁青,那道黑影过来之前,她本想阻止。可没想到黑影的速度实在太快,她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便眼见着静儿跪了下去。 “江将军,你未免也太过分了!”柳如眉不忿地说道。 军营里有传言,说是江羡身边的几个贴身的护卫,是原本安国侯安排在他身边保护的暗卫。 这些暗卫专司的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夺人性命,一旦起了杀意,很少有人能挡得住。 就刚才的情况看来,这传言确实不假。 可柳如眉自诩功夫不差,却当着众人的面,让自己的手下挨了这么一下,脸上自然无光。 江羡对柳如眉眼里的失望,没有一点反应。 他眼中没有丝毫温度,如审判一般向柳如眉道:“你不是想要证据吗?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紧接着,一个伤员被军医帐军大夫,用木头做的轮椅推了上来。 沈忘心记得,那个伤员原本是轻伤。昨天她回到军医帐才知道,他在那天晚上为了救一个大夫,被胡人的士兵捅了一刀。 直到昨天,还一直昏迷着,没想到今天居然醒了。 不过也好,若是他真的看见了那一幕,也省得她多费口舌。 那伤员一上来,便指着静儿说道:“那天,就是她把沈小大夫推下了马车!我当时倒在地上,以为自己要死了,喊也喊不出,眼睁睁地看着沈小大夫,从草坡上滚了下去!” 静儿刚被人扶起来,听了他的话,立刻瞪圆了眼睛:“你胡说!一定是有人买通了你,让你在元帅面前诬陷我的,是不是!” 受伤的士兵见她这般厚颜,气得直拍轮椅的扶手:“不是我亲眼看到,我也想不到你是这种人!你那老乡对你那么好,他人活着的时候,你就吊着他,不答应嫁给他!他为了给你挡刀死了,你便在这里假惺惺的装模作样!” “你要是真的为了他好,沈小大夫说她看不清要点火把给他止血的时候,你怎么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呢?” “要我说,与其把他的死赖在沈小大夫头上,还不如说是你把他害死了!” 静儿听到他提起那人,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回来的时候,把那人为了给自己挡刀才死这一段抹去了,你说他是不小心中了胡族士兵的刀,失血过多而死的。 现在真相一下子被人揭开,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光着身子,被人看了个一干二净! “不是的,是那沈忘心记恨我们,所以才故意不救他!害得他失血过多,才咽了气!”静儿大声反驳。 沈忘心看着她这副模样,真心为那死去的小伙子不值:“我真不知道,他当时濒死躺在马车上,听到你反对为他点火把救命时,到底会不会后悔,救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女人!” “我这么做是对的!”静儿听到沈忘心的声音,恶狠狠地看着她,“当时的情况,若是点起火把,一定会被胡族的军队发现,那样的话我们都会没命!” “所以,你还把他的死赖在我身上,把我从马车上推了下去?”沈忘心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时间,立刻追问下去。 661口不择言 静儿被气疯了头,对着沈忘心破口大骂:“既然你救不活他,那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去黄泉路上陪他,也不用在这里碍着我们将军和江将军了!” 她把心里话脱口而出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立刻掩住自己的嘴。 众人听她说了实话,顿时一片哗然,连看向柳如眉的目光也跟着变了。 江羡把沈忘心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目光投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元帅。 元帅知道他的意思,苦笑着摇了摇头:“把她给我绑起来,等候军法处置!” 柳如眉没有略料到,静儿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而且在临被抓下去之前,还攀咬了自己! 现在,就连柳家军的人看自己的目光都变了。 他们一定以为,是自己指使静儿,她才会有这么大胆的举动吧!可是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是那丫头自作主张,倒连累得自己也被人怀疑! 静儿没看出柳如眉的想法,被人把手背过来按在地上的时候,还拼命向柳如眉求饶。 “将军救我!将军,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将军您啊!静儿是不忍见您受相思之苦,这才一时糊涂推了沈小大夫下车!”静儿被人用麻绳捆了双手之后,更加惊慌,一时之间眼泪鼻涕都下来了。 柳如眉现在恨不得她早点被人带下去,但又念及两人多年的情份,不能做得太过,便别过脸去不去理会静儿。 静儿很快被元帅身边的护卫拖了下去,在地上留下两条长长的拖痕。 “元帅,这件事情都是静儿自做主张,属下一点也不知情。”柳如眉挥退了围在一旁的柳家军,便急忙向元帅澄清。 柳家三代都是镇守边关的大将,这么多年努力换来的英名,绝对不能被一个小小的护卫玷污了! 元帅的反应却淡淡的,没有说完全信任柳如眉,也没有把斥责她治下不严。 可这样的态度,却让柳如眉更加无所适从。她情急之下,便拉着元帅解释了起来。 沈忘心看了一眼柳如眉,发现她紧握着的双拳在微微地打颤,身后披风的一角被她捏得皱巴巴的,反倒显得她无比心虚。 她叹了口气,该怎么说这位柳将军好呢? 也许她在战场上的表现无可挑剔,但在与人交流这一方面,却显得无比稚嫩。也许是因为自小在军营里长大,所以无论处事还是说话,都直来直去,一点都不会拐弯吧? 如果换成是自己,这个时候就不会去触元帅的霉头。 很显然,元帅正在气头上,柳如眉解释得再多,都不一定入得了元帅的耳朵。相反的,还会越描越黑,让元帅觉得事情就是柳如眉指使静儿去做的。 “好了,柳将军,我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就先回去吧,这件事情下次再同我解释。”元帅实在忍无可忍,便打断了柳如眉的话,一点也不给柳如眉的面子,直接带着人离开了。 柳如眉本来还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可元帅这一走,她整个人便当即愣了一下。 她不明白,为什么元帅不想听自己的解释,她跟着元帅打了这么多场仗,难道元帅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吗? 柳如眉从元帅身上收回目光,正好撞见沈忘心的目光,就连阮月舟也轻嗤了一声。虽然没有直接对着她,但谁都知道他笑话的是自己! “你满意了?”柳如眉气急败坏地看了沈忘心一眼,一甩披风自己进了自己的帐篷。 这里已经没了他们的事情,沈忘心便拉着江羡离开了。 虽然这回是柳如眉吃亏,但毕竟是在人家柳家军的地盘,要高兴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阮月舟跟在两人身后,主要是拉着邵渊,不让这个没眼力劲儿,到人家小两口前边凑热闹。 “阿羡,你是怎么找到这个证人的?”沈忘心左思右想,也想不到江羡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连自己都不知道,当时居然有一个躺在地上伤员,目睹了事情的全过程。 江羡居然直接就把证人带来了,这未免也太神了吧? 江羡正要回答,就看到阮月舟巴巴地凑了过来:“沈姑娘,你是不知道。你失踪的那段时间,他就跟疯了一样。军营附近的草,都要被他每一根都怀疑过来了。” “闭嘴。”江羡绷着脸,警告地看了一眼阮月舟。 阮月舟很识趣地往后缩了缩,就被后头的邵渊拉了拉袖子:“你不是不让我到前面去吗?怎么自己又凑上去了?” “你不懂。”阮月舟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江羡,“这男人啊,最怕的就是在自己喜欢的女子面前丢脸了!” 662坐镇军医帐 说到“丢脸”两个字,阮月舟还故意加重了语气。 沈忘心忍不住看着江羡的眼睛,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阿羡,我很高兴,你这么在意我。” 后头的阮月舟见状,急忙拉着邵渊离开了:“别看了,辣眼睛!走,我带你吃好吃的东西去!” 江羡没忍住露出个笑容,但又往回憋了憋,直到阮月舟和邵渊走远了,才拉过沈忘心的手,向她承诺:“心心,以后我都会好好保护你。” 沈忘心心里像打翻了蜜罐,伸出小指头:“那我们拉勾,以后你只能保护我一个人。” 江羡也伸出小指,勾了勾沈忘心的小指。两人从勾着指头,直到后来十指相扣,一直等到到了人多的地方,这才悄悄地松开了。 “阿羡,军医帐那边我还有事情要忙。”沈忘心也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空,在军营里面瞎逛的。 江羡也是忙得几乎没有时间,好不容易有了空闲,沈忘心这边却有一堆伤员等着她去治。 她歉意地看着江羡,忽然说道:“要不,你跟着我到军医帐去吧。我给人治伤,你就在一旁看着?” 于是,军医帐的人就看到江羡在他们这边坐了一下午,本来几个大夫闲的时候,还能聊个天偷个懒。可江羡这么个混身散发着冷气的冰雕,哪里是来陪小姑娘的?分明是来监视他们的! 有他在,大夫们一下午连大气都不敢出,更别提闲下来休息一会儿了。 结果是,他们不但把今天的事情忙完了,实在没事做之后,又把第二天的活给干了。 沈忘心倒没注意到这个,她这边有个棘手的伤员,她光是照看那个伤员,就花了快一下午的时间。 忙完之后,她才觉得自己两条腿发酸,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歇歇。可见到大家都忙得厉害,她又不好意思歇,只好帮着他们磨药粉、做敷料,里里外外走了一个下午,连腿肚子里在发抖。 最后,还是江羡看不下去了,把她扯到自己身边坐下:“你们军医帐平时都这么忙吗?不能再干活了,休息一会儿吧!” 沈忘心坐下来之后,再想动起来已经不容易了,便像没骨头似的,靠在江羡的手臂上。 江羡扶了下她,让她靠在椅背上,走到军医帐里,和杨大夫说了什么。 杨大夫便从里头出来,让沈忘心提前回帐篷休息。 “沈小大夫,江将军这样的可不多见了,之前为了找你,在军营里没少得罪人!”杨大夫趁着江羡不在,偷偷对沈忘心道。 话音一落,江羡就从帐篷里出来了。 他跟着沈忘心在军营里缓缓散步,看着天边绚丽的晚霞,又看了看一旁笑吟吟的姑娘,不由地勾了勾嘴角。 其实,刚才杨大夫的话,他都已经听到了。 他自小习武,五感比一般人敏锐,捕捉到这点动静,自然不在话下。 诚然,杨大夫说的确实不错。在他得知,沈忘心的失踪有蹊跷之后,便强硬地查了许多事情,有人因为这些事情而心生不满,他也是考虑在内的。 可这么一点点牺牲,能换来找到加害沈忘心的人,他觉得一点也不吃亏。 沈忘心看着江羡的侧脸,不禁陷入沉思,在她听到阮月舟的话之后,她就在怀疑,江羡其实早就知道,推她下马车的人是静儿了。 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动手,实际上是为了等自己回来,亲手把真相揭示出来吧? “阿羡,你早就知道了?” 江羡的目光有些躲闪:“我不知道。” 沈忘心生气:“你要是不知道,怎么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 沈忘心看着一脸无辜的江羡,总算明白张彦远的心情了。本来还以为自己扳回一局,狠狠地打了柳如眉脸的小窃喜,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这一刻,她感到了智商上的碾压。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江羡这种人? 她气不过,狠狠地咬了一下江羡的胳膊,可没想到对方一点感觉也没有,反倒把她给疼哭了。 江羡见她又掉金豆豆,心疼得不得了,把人抱在怀里好好哄:“咬我就算了,怎么还把自己咬哭了?” 沈忘心确实疼,她怀疑自己不是咬到了人肉,而是咬到了一块铁疙瘩。这还不要紧,最要命的是松开嘴的时候太激动,一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这才是她忍不住掉眼泪的真正原因! 一转眼又过了好几日,就在沈忘心都要忘了静儿已经被元帅抓起来的事情后。元帅突然宣布,静儿做的事情证据确凿,按照军法理当处死。 663军法处置 若是依大周原来的军法,顶多革去军职,再判个坐牢或者流放。 可这回胡族大军来势汹汹,朝廷为了鼓舞军心,给了不少晋升的条件。与此同时,也更加严格对待触犯军法,扰乱军心的人。 很不幸,静儿刚好就撞到这个当口上,等到沈忘心再次见到她时,已经是一具凉透了的尸体了。 而且,为了给军营里别的士兵一个警示。 静儿的尸体还被绑在军营门口示众了两日,等到柳如眉去把尸体解下来时,双眼都是通红的。 沈忘心虽然一向心软,但对这种人却没有多余的同情心。 这一切都是静儿咎由自取,若不是自己的命硬,她的死法恐怕要比静儿惨上千百倍。而且,静儿临死之前,还反过来倒打一耙,岂图污蔑她和邵渊。 而面对柳如眉的态度,她自然也不会上去找不自在。 于是,这段时间,沈忘心见到柳家军,几乎是避着走的。 这天正值黄昏,偌大的军营里没有几个人。因为胡族又发起了新的一波进攻,让军营里的气份一下子就沉重了起来。 这场战事维持了这么久,自然人人都不想再打下去了。 之前眼见着大周军队捷报连传,据众人的推测胡族那边就算为了止损,也应该会退兵休养生息,不会再螳臂当车了。 可谁知道,他们却像不怕死一样,一波又一波地冲上来。这种不怕死的冲劲,倒真让他们杀出了些成绩,好几个已经夺回来的城池,又被他们抢过去了。 军医帐里,又有一批受伤的伤员被抬了进来。 好在他们的伤势都不重,甚至还能帮着大夫,替自己止血包扎。 但他们的神情都不乐观,一边包扎伤口,一边谈论着战场上的事。 “不知道那群胡族人到底是怎么了,明明我们大周已经胜券在握,他们还要一个劲往前冲,难道一个个都不怕死吗?” “我这次仗打完之后,本来就该回家种田了。要是再这么打下去,还不知道要待到什么时候!” “战场上瞬息万变,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他们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似乎对目前的情形既不耐烦,却又无从结束。 沈忘心想着,他们这些最下面的士兵都这样。想来这些天,江羡在战场上应该也很苦恼吧? 这时,外头进来一个士兵,直接找到沈忘心,说是宁国公主和乌籍在军营外,想要见她一面。 沈忘心知道乌籍上回和元帅达成了什么协议,这回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找元帅的。可偏偏乌籍来的不是时候,这一回就连元帅都亲自出动了,军营里压根就没有能做决定的人。 但饶是如此,沈忘心还是决定出去见乌籍一面,若是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也好方便让他尽早想别的办法。 可沈忘心出了军营之后,并没有看见乌籍和宁国公主。 草原上的夕阳给万物都镀上了一层金边,只见目力可及的远处,站着一个穿着一身素色衣裳,手里捧着什么的女子。 沈忘心本来还以为是宁国公主,走近了之后,才发现这是因为受静儿的事情影响,而留守在军营的柳如眉。 柳家军大部分的兵都出去了,她一个将军还留在军营里,就是不用问,沈忘心也能从她脸上看出浓浓的不甘。 “怎么是你?是你让人假借公主的名号,把我从军营里叫出来的?”沈忘心举目四望,并没有看到除柳如眉之外的任何人,便向开口问道。 柳如眉今天并没有穿铠甲,而是穿了一身汉人女子的常服。 卸下戎装的她,眉目间虽然还有几分英气,但因为她那双柔和的柳叶眉,若是站着不动,便几乎与寻常大周女子没有两样。 柳如眉手里抱着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装着静儿骨灰的陶罐,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沈忘心,道:“大周人都讲究入土为安,静儿本来可以死后,风风光光地葬入我们柳家军的坟地的。可现在,就连入葬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沈忘心不知道她发什么疯,转身道:“这同样与我无关,以后不要拿这种借口把我引过来。这一次我不计较,下一回……” “我也只找你这一回。”柳如眉打断沈忘心的话。 沈忘心冷冷地问道:“你到底要同我说什么?” 柳如眉把怀里的陶罐放到一边,说道:“我找你来,就是想让你主动离开江将军。” 沈忘心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柳如眉。 这柳如眉怕不是疯了吧?她怎么有脸向自己,说出这种话来? 664柳如眉被掳 “若不是发生了静儿的事情,我早就想同你说了。”柳如眉见到沈忘心不想同她多说,便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知道你失踪期间,江将军为你得罪了多少人吗?若不是元帅网开一面,他很可能已经丢了自己的前程!” 沈忘心听她这么说,倒好奇她后来还会说出什么话来,便嗤笑着问道:“然后呢?” 柳如眉以为她已经被自己话说服了,便认真地同沈忘心道:“我已经了解过你的身世,虽然你很不错,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手创办了五味药斋。但凭你的身世,很难助江将军一臂之力。他现在是待罪立功,若是你帮不到他,这次战事的功劳,他将一点都拿不到。” “而江将军如果与我成婚,他得到的将是整个柳家军的助力。”说到这里,柳如眉脸上露出自信的光彩,“以他的能力,一定能超越当年的忠勇将军,成为战场上最骁勇的男儿!” “说得很好。”沈忘心拍了拍手掌,一把甩开柳如眉的手,“但我就是不想让,多谢你这么替阿羡着想了。” 柳如眉一怔,没想到自己嘴都快说干了,沈忘心居然还是无动于衷。 “他和你在一起,只会耽误他!” 沈忘心听到身后传来的柳如眉的声音,头也不回地对她挥了挥手。 对于这种脑子不清楚的人,她是一刻也不想同她多待。 可她才刚走出去一会儿,就听到柳如眉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忘心奇怪地回头看去,只见后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群人,用麻袋把柳如眉从头往脚一套,然后扔在马背上直接逃走了! “柳……唔唔唔!”沈忘心正想大喊,让军营门口的护卫赶紧追上去救人,却被人捂了嘴,拉到一边去。 沈忘心一通挣扎,好不容易挣开了那人,转身一看发现竟是一身胡人打扮的张彦远。 张彦远一路把沈忘心拿过来,被她又踢又打,又掐又扯,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停下来之后就开始用手搓自己身上生疼的地方:“你喊什么?” “我不喊,难道眼睁睁看着柳将军被人劫走?”沈忘心又急又气地看着张彦远。 如果不是张彦远刚才捂了她的嘴,这个时候护卫们已经追出去了。可现在,掳了柳如眉走的人,已经跑得没了影儿,她到哪里找人证明,不是自己找人对柳如眉动手的? 张彦远不解地看着她:“她被胡人掳走,你岂不是没了个心腹大患,你还想着救她做什么?果然是妇人之仁。” “你……”沈忘心真要被他气死。 张彦远正色道:“我方才若是不拉你,叫他们发现你才是江羡未过门的妻子。现在,被带走的人就该是你了。” “你说什么?”沈忘心吓得冷汗都出来了,“他……他们为什么要绑我?” 张彦远冷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江羡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总该想办法抓住他的软胁。” 沈忘心听到这个,便急着回军营叫人。 可她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回身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自然知道。”张彦远一丝一毫也不愿意透露,只看了看天色,向沈忘心道,“我这次来,就是看看你会不会被人抓了去。天色不早了,我若不回去,会被他们怀疑的。” “对了,刚才那个女人的借口很好。下回我来的时候就用这个借口,到时有人进去找你,你便出来见我。” 沈忘心想问张彦远到底去哪,但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记挂着柳如眉被掳的事情,便也不再逗留,连忙回去把事情向留守军营的另一位将军说了。 柳如眉被胡人掳走的事情,在军营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元帅带着军营里的一众将军,尽早结束了战事,回到军营里处理这件事情。第二天,远在另一个军营守城的柳家人,就出现在了军营里。 “谁是沈忘心?”一个满头花白,但身上仍然穿着铠甲,虽然年纪大了,身体却比寻常年轻男子都要好的老者出现在元帅的帐篷里。 这个老者虽说也是将军,但相比与江羡这种新晋的将军,分量不知道要高了多少。 他到了帐篷里,就连元帅都要给他几分薄面。更何况,柳如眉确实是在军营被掳的,他的确要负几分责任。 “柳老将军,沈小大夫已经把事情全都告诉我了,您有什么疑问,问我也是一样的。”元帅在一旁赔着笑脸。 柳老将军冷笑一声,盯着元帅瞧了半晌。 665柳老将军的要挟 元帅被他这么盯着,额头上都起了一层薄汗,可他又不能拿柳老将军如何,只好说道:“柳老将军,沈小大夫一个姑娘家,遇到那种事情已经被吓坏了。您身上威势本来就重,她若亲眼见到您,更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我先前便听人说,我那孙女在你的军营里,在那沈忘心的手底下,吃了不少亏,受了不少欺负,连自己的护卫都搭进去了。先前,我还写信叫她忍着。”柳老将军顿了一顿,眼神里迸发出一股杀意,“现在看来,你小子还真是偏心!我孙女都被胡人拿去了,如今我这个做人祖父的,问上一问又怎么了?” 元帅叹了口气,只好吩咐手下:“把沈小大夫请过来。” 看着那手下,钻进夜色里去。 元帅叹了口气,他内心里是相信沈忘心,不可能陷害柳如眉。 一则,柳如眉的功夫不俗,沈忘心一个弱女子,不可能在拳脚上赢过她。二则,他听说那日是柳如眉假借乌籍的名号,把沈忘心从军营里骗出去的。 现在想来,只怕是柳如眉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而柳老将军接受不了,拿着无辜的人来出气罢了。 可怜沈忘心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不知道会不会被柳老将军吓着。 不过柳家确实也是太仗势欺人了一些,只不过这些事情做得也太过没脑子了。 光凭他们柳家得到的那些消息,便认为沈忘心真的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 元帅心惊肉跳地,想着沈忘心身后站的那一个个大人物。拎出来哪个,也不是他柳家得罪得起的。 要不然,柳家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怎么还只能在边关这一带横呢? 沈忘心在柳老将军进军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避免不了走这一趟了。她示意杨大夫不必替自己担心,擦了擦手就跟着元帅身边的护卫走了出去。 刚走到半路,就见到江羡急匆匆追了上来:“心心,我陪你去。” 沈忘心见到江羡,便安心下来不少,轻轻点头:“好。” 两人一起走进元帅的帐篷,就见到坐在中间的花白头发的老者。 元帅首先开了口,向沈忘心说道:“这是柳老将军,特地赶过来了解柳将军的情况的。把当天发生的事情,同柳老将军说一说。” 沈忘心自然不会错过,柳老将军看向她的参杂着厌恶和蔑视的目光。 她也并不想在这顶帐篷里多做停留,便按照原先的说法,把事情叙述了一遍。 “好了,军医帐的事务繁忙,先下去忙吧!” 江羡向元帅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便护者沈忘心往外走。 元帅有意替沈忘心解围,但柳老将军却并不相信沈忘心的话,冷声道:“慢着,你的话里有非常多的漏洞。为了证明你自己的清白,不介意向老夫解释一番吧?” 沈忘心料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停下脚步回头露出一个笑容:“这是自然,柳老将军的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 “第一,你如何证明,是我孙女叫你出去,不是你使计把我孙女骗出去的?第二,你和我孙女到底说了什么,以至于你要提前回来?第三,在目睹我孙女被胡人掳去的时候,你为何不大声呼救?”柳老将军的语气虽然还很平静,但看向沈忘心的目光,却像是要剜她的肉。 沈忘心顿了一顿,就听到柳老将军咬牙切齿地问道:“怎么?你是不敢答,还是根本就回答不了!” “柳老将军还请自重,不要叫人以为,柳老将军仗势欺人了才是!”江羡忍不住出声。 柳老将军看了他一眼,出奇地没有对江羡说什么。 元帅见状,看向柳老将军的眼神更加复杂了,但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向沈忘心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有顾虑。 “既然如此,那我就说了。”沈忘心对柳老将军这样的人很是不满,也不介意把柳如眉的作为说出来,打压打压他的气焰,“第一点,元帅也已经查清楚了,来唤我的那名士兵也承认,确实是受了柳将军指使。第二点,柳将军将我从军营里叫出去,向我抱怨了静儿的事情,然后便意图让我主动离开我的未婚夫。第三点,她被掳走时,我已经往回走,也是远远的瞧见那边的情形,后来我便回到军营里呼救了。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柳老将军?” 柳老将军只知道,柳如眉似乎在军营里喜欢上了一个姓江的将军。但并不知道,沈忘心与他之间还存在婚约。 666起心思 他先是吃了一惊,但在看到江羡那张俊朗的脸的时候,又瞬间明白了,自家孙女为什么得知对方已经有了未婚妻之后,仍然不愿意放弃。 军营里头的男子,要么是莽夫,要么粗俗不堪,还真嫌少有人长得如此出众。 更何况,这位江将军年纪轻轻,便已经如此足智多谋。而且身份也十分高贵,是京城安国侯府的世子。 这样的男子若是错过了,只怕以后都不会再遇见。 所以,柳老将军只愕然了一刻,也就立刻释然了。 虽然已经有了未婚妻,但不还没过门吗?就凭着面前这丫头的身世,就算是过了门,在这关外他也有千百种方法,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沈忘心并不知道柳老将军的想法,只见他神色一样的看了江羡几眼,便不再说话了。 元帅也只当柳老将军无话可说,便让江羡带着沈忘心先行退下。 江羡把人送到帐篷里,自己便转身去找阮月舟。 沈忘心睡到半夜,就被人从被窝里叫了起来。叫她起来的正是江羡,等到她穿好衣裳走到帐篷外时,发现邵渊也一脸睡眼惺忪地看着自己。 直到邵渊的马被牵到两人面前,沈忘心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江羡这大半夜的,是要把他们送走。 既然是悄悄地送走,那就不能走军营的大门,而是偷偷地把军营的木栅栏掰了个口子,连人带马地塞了出去。 两人被推到木栅栏外面,还不知道江羡到底要他们去哪里。 他捧着沈忘心的脸,在上面落下轻轻的一吻,柔声道:“等我回来,知道吗?” 然而沈忘心并不想离开,她千辛万苦地从江州来到关外,就是为了待在江羡身边。 “我哪里都不去,就在你身边待着!”她试图从刚才的缝隙里钻回去,却发现木栅栏已经被安好了,在她的推动之下纹丝不动。 “你让我进去!” “让我进去啊,阿羡!” 江羡叹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的邵渊:“我之所以让你跟着她,就是让你护她周全的,知道了吗?” 邵渊到现在都没想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瞪眼睛问道:“你这是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去?” “山戎。”江羡说道,“你们去公主那边待着,等到军营的事情解决了,我必会去接你们回来。” 邵渊倒是没什么异议,只是沈忘心反抗太激烈,一时没法把人带走。 阮月舟偷偷地向邵渊比了个手势,江羡也发现了他的动作,不忍心地背过身去。 沈忘心只觉得自己后颈一疼,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邵渊把人抱到马背上,然后自己翻身而上,骑着马消失在夜色之中。 江羡站在木栅栏之内,久久不愿离去。 其实他也不愿意出此下策,但今天敏锐地感觉到,柳老将军的眼神里,有一股不易察觉的杀机。 所以,他和阮月舟商量了一夜,最后的决定就是,把沈忘心送到山戎去避一避。 比起军营来说,他更相信宁国公主。 “既然这么舍不得,那就放在身边护着不就得了?”阮月舟拍了拍江羡的肩膀。 他算是看出来了,江羡现在把沈忘心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重要,不就是一段时间不能见面吗?眼巴巴地站在这里望着,害得他的脚都要跟着站麻了! “走吧。”江羡听了阮月舟的话,扫了他一眼,终于移开了步子。 阮月舟看着江羡走到帐篷里去,这才回到自己的帐篷休息。老实说,刚才他还真怕江羡临到头了舍不得把人送走,那么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势必束手束脚。 那个柳老将军他也见过了,一看就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好对付的,就比如说像元帅这样的。倒不是说他傻,而是元帅行得端坐得正,有自己的底线,不会做昧着良心的事情。 可这柳老将军却不一样,表面上看上去德高望重,但其实他的眼神就已经暴露了他真实的想法。 为了沈忘心的安全他们不得不出此下策,让邵渊把人打晕了带走。 这孩子虽然脑回路简单了一些,但要紧的是武艺高强,又对沈忘心发自内心的好。 不然的话,他们也不会放心,把沈忘心交给邵渊。 沈忘心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山戎的石头宫殿里了。 宁国公主坐在她身边,用针线不知缝制着什么? 她的小女儿乖乖地坐在一旁,盯着沈忘心的脸瞧,见到沈忘心醒了,甜甜地说道:“姨姨快起来,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沈忘心撑着床坐了起来,感觉后颈一阵酸疼。她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她没有在小姑娘面前表现出来,而是笑着问道:“带我一起来的那个叔叔呢?” 667姨父好看吗? “叔叔和爹爹他们上山了,娘说姨姨来了,让我陪姨姨一起玩。”小姑娘奶声奶气地说道。 沈忘心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脸。 宁国公主也注意到她醒了,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说道:“你就别怪他们了,昨天的事情我都听邵将军。世子和阮公子确确实实都是为你好,你若是在军营里,那才叫给他们添麻烦!” 宁国公主说起话来,连神情都和贾氏一模一样。 沈忘心根本招架不住,只好收起自己的脾气,连声应道:“我知道了,等邵渊回来,我不骂他还不成吗?” 宁国公主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之前我还担心世子长得太过俊,你们两个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但现在一看,这世子都把你当成自己的命根子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便无话可说了。” “囡囡的姨父真的长得很好看吗?”小姑娘听到宁国公主的话,好奇地扯了扯沈忘心的衣袖。 宁国公主说这话,沈忘心倒觉得没有什么。可被这个小姑娘一问,她的脸上却微微烫了起来。 江羡确实很好看啊。 从她第一眼见到江羡,就知道他是举世难寻的那种好看。 但要是让她在别人面前夸江羡的容貌,确实有些难以启齿。 “你姨父自然是好看的,要不然怎么连胡族的士兵,都叫他玉面罗刹呢?”宁国公主瞥了沈忘心一眼,好笑地替她说道。 小姑娘更加好奇了:“比爹爹还要好看吗?” “囡囡觉得姨父好看,还是爹爹好看?”宁国公主想了一想问道。 “我爹爹是天下第一好看!”小姑娘坚定地说道。 那认真的模样,把沈忘心和宁国公主都逗笑了。 接下来的日子,沈忘心和邵渊就在山戎的村落里住着。山戎的族人知道两人和宁国公主的关系之后,也放下了对两人的戒心,经常与他们攀谈。 当然,主要是和沈忘心说话。 邵渊对胡语一窍不通,若是要同他交流,还得沈忘心在一边翻译。 乌籍这段时间也忙碌起来,时不时到军营里去,跟他们商量事情。村子里青壮年也都被调动着训练了起来,像是为战争做好了准备。 而沈忘心唯一得知江羡动向的机会,就是乌籍每次从军营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江羡亲笔写的信。 沈忘心正读着乌籍带回来的信,外头就走进来一个急急忙忙的山戎男子,说是村口有一个浑身浴血的男子,说了自己要见沈忘心之后便昏倒在地。 沈忘心连忙和和乌籍到村口去看,却发现来者是张彦远。 他不知遭遇了什么,累得精疲力尽,此时已经昏迷过去。 好在身上的血都不是他的,除了的体力耗尽,身上只有一些皮外伤。 沈忘心担心张彦远有什么重要的话同她讲,把人安顿好了之后,就一直守在屋子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彦远终于醒过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他记得自己找到山戎的村落时,天还是亮着的。等再次醒来,屋子里已经一片昏暗了。 也许是他发出的声音,让外头的人听到了。 木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沈忘心见他坐在床边发愣,出于好心问道:“张彦远,你没事吧?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不是同你说过,让你等着我来找你?”张彦远没好气。 沈忘心抿了抿唇,并没有和张彦远解释自己是怎么到山戎的,而是问道:“你这段时间究竟去了哪里?” 张彦远深深地看了沈忘心一眼:“与其关心我,还不如关心关心你那江将军,如今背着你在做什么呢!” 他的话里带着几分戏谑,像是在看好戏似的。 “张彦远,你这是什么意思?”沈忘心不解地看着他。 张彦远这人的脾性总是捉摸不定,有的时候明明很正常的一句话,就能让他翻脸走人。若不是这次来关外,他帮了自己不少忙,沈忘心是绝对不愿意和他说一句话的。 同时,他提起江羡的语气,也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张彦远没有回答沈忘心的话,而是从床上跳了下来,穿上鞋子拉着沈忘心就往外走:“你不是想知道吗?我这就带你去看看!” 沈忘心知道他没安好心,但内心中又隐隐想知道,张彦远所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再加上他手像铁钳一样,扣住沈忘心的手腕,让她不得不跟着他往村口走去。 “张彦远,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两人顺利地出了山戎地盘,但张彦远带着沈忘心却不往军营的方向走,而是往胡人的大后方一路前行。 668独闯胡营 要不是沈忘心深知张彦远的底细,在见到他前进的方向之后,只怕要以为他是胡人派来大周的奸细。 可她虽然不认可张彦远的做法,只知道他最在意自己的前程不过,不可能做出卖国叛敌的事情来。 张彦远回头看了一眼沈忘心,淡淡地说道:“你跟着我走就是,保管让你看见江羡。” 沈忘心心里有些恼火,却还是忍住了。 张彦远似乎察觉了她的情绪,向她问道:“江羡每回给你的信,里面都写了什么?” 这种私密的内容,沈忘心自然不会告诉张彦远。 张彦远轻嗤一声:“你不愿意告诉我,我也能猜出几分。一定是向你报平安,说军营里没有什么事。” “这种事情,凡是个人都能猜得出来。”沈忘心忍不住反驳。 周围的天色比他们出门前更暗了,她张彦远拉着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来得及告诉其他人。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们发现自己不见了没有。 两人都是骑马出门的,但张彦远的速度实在太快,沈忘心跟在后头被颠得,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张彦远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疲倦,便主动放慢了速度:“他是骗你的。” “你说什么?” “也只有你这样的,会相信信上的内容。”张彦远露出不屑的笑容,“蠢。” 沈忘心听到他的话之后,脸上的表情都跟着扭曲了:“我倒是不在意,只是不知道是谁,在江州的时候,阿羡若是得第二,他你绝对得不到第一名。” 前头的张彦远发出一声冷笑。 沈忘心也笑了一声,互相伤害,谁不会呢! 两人本来还能说几句话,但因为这个,便把对方的话彻底堵死了。 一路上,只有马蹄践踏草皮发出的声响,还有草丛里此起彼伏的虫鸣。 也不知过了多久,借着天上洒下来的皎洁的月光,两人终于远远地看见敌营里透出来的火光。 “你不要告诉我,我们还要进到胡人的军营里。”沈忘心可不想再当一次“张彦远的小妾”。 张彦远把马放在一个草坡底下,带着沈忘心下了马,潜伏在胡人军营的附近:“我们在这里等一等,你的阿羡马上就要出现了。” “今日,大周的军队要与胡人交战?”沈忘心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若是两军交战的话,一般不会在军营前。军营是军队的大后方,其中存着粮草,还有受伤的伤员,为了保险起见,双方都会尽量让对方的军队远离军营的位置。 而江羡到这里…… “柳如眉。”她低低地念起这个名字。 张彦远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而是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地平线的方向。 直到远处传来一阵响动,沈忘心才顺着张彦远的目光看了过去。 只见一匹白马领头,身后一群或黑色或褐色的马,簇拥着那一抹白色,远远地奔了过来。 “阿羡!”沈忘心没控制住自己,一下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张彦远立刻把人按了下来,急躁地说道:“你这是想死吗?” 沈忘心心里一惊,看到胡人军营的塔楼上,一个放哨的士兵朝这边看了过来。 好在他没有发现刚才的异常,而是被骑着马飞驰而来的那群人,吸引了目光。 “你最好说清楚,阿羡怎么会在这里!” 张彦远勾起一边嘴角,用手指了指军营里头:“柳如眉一被抓进去,对方就发现抓错人了。她非但不是江羡的未婚妻,而且还是杀了不少胡人的女将军。当天夜里,就有不少胡人叫啸着,要把柳如眉杀了泄愤!” “若真是杀了,倒除了你的心头大患。”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沈忘心,“只可惜,后来我告诉他们,江羡在你们之间犹豫不决,准备把你们两个都娶了,坐享齐人之福……” 他话音刚落下,就被沈忘心狠狠地拧了一下:“你胡说什么?” “嘶……”张彦远摸了一下自己,被拧得生疼的胳膊,脸上的表情都疼得扭曲了,“我若不这样说,岂不是眼睁睁看着柳如眉去死?我若是保她一命,日后回京城,还能记我一件功呢!” 沈忘心仍然拧着张彦远的胳膊上的肉不肯松手。 张彦远龇牙咧嘴:“还不快松开?” 沈忘心终于从他的话里听出端倪:“所以说,你这段时间,都在胡人的军营里待着?” 张彦远叹了口气,这小妮子总算听出他话里的重点了:“只是这一回,江羡就带了这么些人来,独闯胡人的老巢,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669单枪匹马 话说到这里,远处的江羡已经来到了军营门前。里头的胡人喊了几句话,那些人便把军营的大门打开,一个有小山般高的胡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从门里出来。 那些胡人的语速太快,沈忘心一时听不明白,立刻用手胳膊捅了捅张彦远:“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在说,如果江羡打赢了他们几个的好汉,就让江羡把人带走。” 张彦远的神色也凝重起来,他在胡人的军队里呆了这么久,自然知道出来的人是什么人。 此人力大无穷,而且骁勇无比。 每回打起仗来,都是单枪匹马一人冲进大周军队,然后他那一片地方,都会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他是这些胡人人人崇敬的勇士,但同时也是大周士兵的梦魇。 江羡虽然打仗厉害,但是与这人单打独斗,只怕讨不到多少好处。 沈忘心虽然不知道那胡人的来历,可看他的架势,也知道他不好对付。 眼见着江羡好几次差点被他的胡刀刺到,沈忘心的心脏差点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可饶是如此,江羡身上也添了不少的伤口。 若不是张彦远在一旁拦着,她很有可能控制不住自己,朝那边冲过去了。 “他居然赢了!”张彦远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沈忘心听到他的话,这才注意到那个小山一样的胡人男子,突然坐在马上不动了。 紧接着,他突然从马上倒了下去。沈忘心这才看见,他脖子上的血液喷涌而出。 整个世界为之一静,就连附近围观的胡人,都不再说话。 “我赢了,按照约定,你们现在可以把我大周的柳将军送出来了吧?”江羡身上添了许多道伤口,他的背依然挺直,似乎那些伤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伤罢了。 从沈忘心的方向,看不见那些胡人脸上的表情,但过了不久,只见一个浑身是血,被麻绳绑着的女子,被人送了出来。 江羡正要走向那女子,忽然听到塔楼上的一个胡人军师笑着说道:“江将军请留步,你看那边的是谁?” 沈忘心只听见周围一阵马蹄声响了起来,紧接着她就发现,她和张彦远被一队胡人的骑兵包围了。 张彦远也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地看着领头的一个人。那人是他在胡人军营里认识的,若不是两人身处的阵营不同,也许他们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可这个时候,就是他带人围了自己,还用锋利的长矛对着自己的胸口。 “你早就发现我的身份了?”张彦远目光复杂地看着骑兵队长。 骑兵队长是一个相貌周正的胡人,他露出一个笑容,看起来甚至有几分淳朴。 当然若不是,他把那柄长矛在自己眼前来回晃,沈忘心对他的印象就更好了。 “实际上,我也是在不久前才发现的。”骑兵队长笑着对张彦远说,“你出去得太频繁了,所以我才起了疑心。” 张彦远阴沉着一张脸,问道:“王招娣呢?” “她好好的,在我的部族里。”骑兵队长笑着说道,“虽然他是大周的女子,不过女子么,无论到哪里都是受人欢迎的。她不会成为我的妻子,但却会是个好情人。” “你……”张彦远想要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却被他手上的长矛逼了回来。 沈忘心已经无暇顾及王招娣如何了,她到塔楼上的胡人军师,向江羡喊道:“据说你想娶两个妻子,但很遗憾,现在你只能带回去一个了。现在我给你时间,选择带哪一个回去。至于另外一个嘛,就得留下来,永远陪着我们!” 沈忘心闻言,远远地看向江羡。 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却很清楚江羡会选择谁。 只是那样一来,两人回到军营便无法交差了。 早知如此,她便不听张彦远的话,到这里来冒险了。 另一边,被麻绳绑得不能动弹的柳如眉,也艰难地抬起头看江羡。 她的睫毛上挂着一层凝固的血液,把她的视线挡了大半。 她在关外待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畏惧过死亡。可这一回,她却真切地想要活着。 她知道只有自己活着才有无限的希望,死了什么都成了灰,什么都没有了。 “江将军……”柳如眉的嗓子发出沙哑的声音。 对面的江羡像是听到了她内心的祈求,一步一步地向她走了过来,一剑割断她身上的绳子,然后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胡人军师在塔楼上发出一阵笑声:“男人嘛,都是一样喜新厌旧的。看来,将军你也是一样,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那么,我们只好加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留下来陪我们了。” 670心心去哪就去哪 沈忘心一愣,只见到身边把他们围着的骑兵,突然拎起长矛朝她和张彦远刺了过来。 “岑——”一阵铁器相撞的声音响起。 沈忘心睁开眼睛,便看见邵渊拎着他的剑,跳到胡人骑兵的包围圈里,焦急地看着自己:“小萝卜,你没事吧?” 沈忘心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邵渊狠狠地瞪了一眼张彦远:“没事就好,我和乌藉带人来救你了!” 说着,便硬生生从这群骑兵里,突破了一个口子,带着两人冲了出去。 塔楼上的军师气得跳脚:“乌籍,你既然背叛单于,和这群大周人勾结在一起!” 乌籍骑在马背上,砍倒两个胡人:“单于盲目进攻大周,本来就是以卵击石!我们山戎不愿做这样的蠢事,怎么说得上是勾结!” 沈忘心上了马背,看见江羡带着的几个护卫,已经护着柳如眉离开了。 江羡单手持着缰绳,用长剑挡下几只空中飞来的箭羽,骑着马向她驰来。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他向乌籍点了点头,一群人不再拖延,立刻往后撤退。 胡人根本没料到,乌籍居然会突然从半路杀出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追出去,人就已经不见了。 直到远离了胡人的军营,他们才放慢了速度。 江羡这才骑马来到沈忘心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心心,你同我回军营吗?” 邵渊一直同沈忘心骑马并行,听到江羡的话,便也问沈忘心:“是呀,小萝卜,我们回军营里去吗?” 沈忘心看了一眼江羡,摇了摇头:“不了,这一回来关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姐姐一面,我想在山戎在一段时间。姐夫,你该不会不欢迎吧?” “阿妹,你说哪里的话?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乌籍的心思一向粗,哪里知道沈忘心是什么意思?她既然这么问了,乌籍自然也不会拒绝。 宁国公主很喜欢这个妹妹,他自然也就对沈忘心很欢迎。 况且,沈忘心带的时候,宁国公主脸上的笑容都比平日多了不少,他还想沈忘心多陪宁国公主一段时间呢! 邵渊听到他们的话,道:“小萝卜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要我一个人待在军营,不得无聊死我!” “既然心心要去山戎,那我也跟着好了。”江羡笑容里带了几分怨念。 既然大多数人都说要回山戎,张彦远也只得默默地跟着了。但相比于江羡的怨念,他看向江羡的眼神里,更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别以为他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被襄阳王禁锢在周明珠身边,都要拜他和阮月舟所赐。 现在这点东西,不过是一点是开胃小菜罢了! 沈忘心回到山戎之后,好好地休息了一天。除了吃饭,便没再踏出屋子一步。 江羡在她的门前待着,既不敲门,也不到别处去。 倒是山戎的人见他面如冠玉,很是好奇地问起他和沈忘心的关系。 “我娘娘说了,你是姨姨的未来的夫君,是不是?”冷不防,江羡的衣角就被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拽住。 这个三四岁的小姑娘,他在宁国公主身边见过,据说是宁国公主的小女儿。也就是说,是沈忘心的小侄女。 江羡对小姑娘的话很受用,点了点头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姨姨未来的夫君,你应该叫什么?” “叫姨父!”小姑娘脆生生地答道。 江羡满意地刮了刮她的鼻梁:“囡囡真聪明!” 小姑娘笑嘻嘻的,又问江羡:“姨姨是是生病了,为什么不出来?” “那是因为姨父做了让姨姨不开心的事情,所以姨姨生姨父的气了。”江羡叹了一口气。 那个时候,他早已看到了乌籍邵渊带来的人,所以才会选择救柳如眉。他不知道,那些胡人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喜欢柳如眉。 可是,做过的事情就是做了。 虽然自己是迫不得已,但还是伤了沈忘心的心。在那种情境之下,家乍然听到自己最信任的人,选择救了别人而非自己,生他的气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江羡送走了小姑娘,又去敲沈忘心的门:“心心,我在山戎呆不了多久。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回军营。明天,跟我一起回去吗?” 房间里依然没有任何响动,江羡脸上露出失落的神色,看着邵渊捧着不知在谁家拿的吃食,在他面前高兴地跑了过去。 然而直到第二天早晨,江羡也没能见到沈忘心,但军营里的事情耽误不得,他迫不得已只能先行离开了。 671红颜草的解药 沈忘心出门的时候,江羡已经走了。 宁国公主手里牵着囡囡的小手,看见沈忘心便忍不住叹气:“还同世子赌什么气?世子那么好的一个人,那柳如眉巴不得你们俩闹矛盾呢!你倒好,却把人家晾在门外一夜!” 沈忘心确实是生气了,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生江羡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 她看见江羡抱着柳如眉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要理他了。 “姐姐,若是姐夫哪一天,抱着你的情敌?你会如何反应?”沈忘心虚心向宁国公主请教。 宁国公主脸色一沉:“他要是敢,我就把他的两个爪子给剁了!” 她这话不像是假的,让沈忘心也止不住为乌籍捏了一把汗。 “那他要是情非得已,不得不抱那姑娘呢?”沈忘心接着问道。 宁国公主继续道:“抱了就是抱了,哪有那么多理由?他乌籍要是敢背着老娘抱其他的女人,我就带着孩子们回大周!” “嗯……要是是当着你的面呢?而且还是你们两个同时遇险,他却选择了就别人,而不是救你。” “他敢!”宁国公主竟然是陷到沈忘心给的假设里去了,气的胸口上下起伏。 她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一看沈忘心的眼神,才联想到了什么:“哎呀,妹妹,刚才说的该不会是世子……” 沈忘心点了点头:“他这次去救的,便是一直挑衅我的那个女人。” 宁国公主立刻改了口:“那就先晾他一段时间!咱们秦王府的女儿,又不是除了他没人可嫁!你瞅瞅那个邵渊,虽然脑子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可他整天围着你小萝卜小萝卜地叫,别的女子根本不放在眼里。想来就是有人给她救,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奔向你。” “……姐姐,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沈忘心叹了一口气。 邵渊根本还是个孩子心态,哪里知道什么男女之情?他之所以整天跟着自己,其实是把自己看成了他的玩伴。 宁国公主忍不住笑出声,引得囡囡好奇地仰起头看她。 “那……那个张彦远……”宁国公主的话越来越不着调,立刻被沈忘心打断了。 “那是襄阳王郡主的郡马,而且他那个性子,谁招惹上了谁倒霉!”沈忘心就因为张彦远,倒了不止一次的霉。 宁国公主愣了一愣:“周明珠?” 沈忘心点头,想起自己身上还带着的红颜草:“据说襄阳王郡主,就是中了这种毒草制成的毒。姐姐可知道,这种毒是否有解药?” 宁国公主把沈忘心拉进石头宫殿里,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小药瓶:“你问这个问题可算是问对人了,这种红颜草的解药,只有山戎人会配。我听说,与那周明珠也是有恩怨的,难道还要以德报怨不成?” 沈忘心自然不会干那种蠢事,只不过若是能拿解药,同襄阳王谈些条件,她还是很乐意的。 宁国公主很干脆的把解药给了沈忘心,顺带还附上了药方。 沈忘心带着解药找到张彦远,简单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知道,余晋平之所以能在关外这么放肆,其中也有襄阳王推波助澜。我若是把这瓶解药给你,襄阳王能否收手?” 张彦远惊讶地看着沈忘心,这次来关外确实有为到明珠寻找解药的意思。但他打听了这么久,但始终没有打听到关于解药的消息。 没想到,这解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竟是在山戎部族里。 “你凭什么认为,我愿意把解药拿回去,给周明珠解毒?她若是早些死了,岂不是能早日恢复自由身?”张彦远目光复杂的盯着沈忘心看。 要是换做其余任何人,把解药送到他手里,他都会欣喜若狂。可偏偏,这个人是沈忘心,却让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难道说,这一路来他对她的种种,都不能让她有丝毫动容吗? 沈忘心并不知道张彦远内心的想法:“你觉得凭襄阳王的性格,会如此轻易的放过你?若是周明珠死了,那情愿让你去陪葬吧!” “张彦远,你应该不会想一辈子,面对一个面目全非的妻子吧?收下这瓶解药,襄阳王和我们之间的恩怨也就断了。你既娶了一个美人,又得到了锦绣前程,何乐而不为呢?” 张彦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沈忘心看了许久。 这次到关外,是他和沈忘心相处得最久的一回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摸清了这丫头的心思。可没想到,她却突然给了自己一瓶解药。 就如同现实当中,当头浇下的一盆凉水,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672何乐而不为 “你说的对,何乐而不为呢?”张彦远接过沈忘心手中的药瓶。 沈忘心问道:“向佛窟那群强盗买红颜草的人,是你吗?” “如果我说不是,你会相信吗?”张彦远反问,“你这么轻易地把解药交给我,就不怕我反悔?” 沈忘心道:“我相信你不会做这种事情。” 张彦远发出一阵讽刺的笑声:“你这么相信我,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 “随你。”沈忘心真心不想再跟张彦远待去了。 张彦远却出声叫住了她:“既然你这么相信我,我还真的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关于这次胡人的单于,为什么执意攻打大周的事情。” 沈忘心心中一惊,立刻回身坐了下来,听完了张彦远的话:“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张彦远说道。 张彦远向沈忘心说完,便提出要一匹马,和些许干粮,直接启程回了京城。 沈忘心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邵渊,让邵渊把消息带给了在军营里的江羡。 在关外的胡人都知道,单于的大阏氏是一位来自大周的汉人。 但却鲜少人知道,单于身边只有这么一个女人。 这位大阏氏是一位来往于关外与中原的药商,做着倒卖药材的生意。父女二人时常分离,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回面。 后来,药商又一次前往关外,却再也没能回来。大阏氏为了寻找父亲的尸骨,便只身到了关外,遇到了年轻的单于。 两人相识相恋,但大阏氏在嫁给单于之后没几年,便抑郁成疾,时日已经不多了。 单于也派人寻找过岳父的尸体,但药商跌落的悬崖太险,根本无法下到崖底。大阏氏最后的愿望,就是能有一朵永不凋零的花。 江羡从来不知道,胡族单于执意攻打大周的背后,居然会有这么一个故事。 他在得知这件事情的第一时间,就找到元帅把事情转告给了元帅。 元帅听完后先是一愣,最后不知该恼怒,还是该感慨:“什么永不凋零的花?他妻子要这花,他倒是去找啊,非要攻打大周做什么?” “大周的最南方四季春暖花开,胡族单于大概是觉得,那里一定会有大阏氏想要的东西吧?”江羡说道。 “不管他到底要做什么,但只要他敢进犯我们大周,我就打得他求爷爷告奶奶!”元帅的脾气上来,大手一挥,敲了敲桌子拍板。 但话虽如此,他们却知道,无论怎么样,都绝不能放松警惕了。 若是他们抱了胡族退兵,他们就能回家的心态,那很可能吃大亏! 与此同时,军队大后方的平安城里,一辆马车缓缓地在街上行驶着。这是单于第一次到汉人的城镇里,以前关于大周的种种风物,都是大阏氏告诉他的。 她说在她的故乡,繁华而又温暖,就算是最寒冷的冬天,也没有关外的严寒。 虽然这里只是大周的北部,可看着与草原完全不一样的景致,单于还是不得不惊叹于大周的富庶。 石头砌成的高大城墙,把整个城围了起来。 城里的房屋鳞次栉比,城中的商贩大声吆喝着,贩卖自己手中的商品。就算是最平常的百姓,也穿得十分干净体面。 即便如此,这也只是大周边陲的一个平常的小城而已。 他无法想象,在大周最富庶的南方,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阿暖,你看那人手里卖的丝绸,是不是你的故乡产的?”在单于的印象里,大周人穿得那些又滑又鲜艳的丝绸,就是出自于大周南部。 可具体是哪里,他一时又忘了那个地方的名字。 大阏氏温柔地看着他,神情平和地透过车帘,看向外面热闹的街道:“丝绸是江南一带产的,我的故乡还要再往南方。” “还要往南方?”单于沉吟,“那里产什么?” 大阏氏缓缓说道:“那里的夏天产一种红色的果子,外表有些粗糙。但只要把皮剥开了,里面就是香甜白嫩的软肉,我们都管它叫荔枝。” “荔枝?等到夏天,我叫人帮你运一些来可好?”单于笑着说道。 “运不过来的。”大阏氏摇了摇头,神情中有一丝落寞,“这里的离岭南太过遥远,荔枝运不到就坏了。草原上白天热晚上冷,它坚持不到这里的。” “那……”单于还想说话,可转过头来却发现就一眨眼的功夫,大阏氏就已经睡着了。 她的身体越来越弱了,不知道还能陪他多久。 单于眼中氤氲着磅礴的情绪,紧紧握着大阏氏的手,不知过了多久才平静下来:“那我就替你打下大周的河山,从此以后关外便是你的故乡,可好?” 673雪山琉璃种 然而没有人回答单于的话,大阏氏双眸紧闭,安静地靠在马车上。她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似乎也昭示着,终有一日她会彻底长眠。 外头的集市虽然热闹,但车厢之中寂静无声。 任谁也想不到,本该坐镇后方的单于,居然会带着自己的大阏氏,来到汉人的城池里。 大阏氏睡着之后,马车再也没有一丝留恋,径直出了平安城的城门。 单于掀开马车的车帘,看着后方已经变成一个黑点的平安城。 这座平安城,连同整个大周,迟早会是他的。 另外一边,山戎的部族里。沈忘心正把这件事情复述给乌籍和宁国公主,两人均是有情之人,听到单于和大阏氏的故事,都不由得感慨不已。 宁国公主对大阏氏的身世,最是感同身受,她用手指抹了抹自己的眼泪,叹了一声:“我觉得我已经够难受了,但现在看来,至少父亲和母亲都健在。比起大阏氏来说,这已经是我的福气了。” 乌籍揽过宁国公主的肩头,似乎也在想着什么。 沈忘心知道,当年如果不是乌籍的父亲老单于提出和亲。宁国公主也不可能,嫁到这关外的大草原来。 可现如今,两人恩爱胜过平常夫妻,但却弥补不了宁国公主的去国离乡之痛,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现如今看来,能够劝动关于退兵的方法,只有找到大阏氏口中的‘永不凋零的花’了。”沈忘心叹了一口气,谁都不希望战争继续下去,若是能让单于主动退兵,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那永不凋零的花,究竟指的是什么。 乌籍闻言开口说道:“是一种叫雪山琉璃种的神花。” “那是什么?”沈忘心就算熟知众多药材,也从没听过这种植物。 乌藉摇了摇头:“其实这种神花,只是草原上的一种传说,从来没人真正见过它。但传说它每一百年出现一次,混身像是冰雪雕成的,盛放了之后便永远不会凋零。据说,大阏氏的父亲就是想要采这种花,才跌落悬崖的。” 单于还曾经许诺,若是有人找到了雪山琉璃种,就赏他大批的金银珠宝,还有成片的土地。 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不少人慕名寻找,可时间一天天过去,众人都无功而返。 直到有一天,有人同单于说,大周的南方是个四季都有花的地方…… “所以,单于令人损失大批兵马,非要把大周的江山打下来不可?”沈忘心接着补充道。 乌藉点了点头,如果不是张彦远探到的消息,他甚至不知道单于野心勃勃的原因。可知道之后,又能怎么样呢?那种生于传说中的花,根本不可能重现的人世间吧? 入了夜的关外十分寒冷,沈忘心又把自己狐狸皮做的帽子戴上了。石头宫殿里烧着火,火光从窗子里透出去,同时也照得她脸上一片红通通的。 不知不觉聊到深夜,孩子们都困了,宁国公主把他们安顿好,这才掩了门到大厅里。 沈忘心也觉得困了,正打算告辞,忽然听到宫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发生什么事了?”乌藉打开门,看见一个山戎的年轻男子站在外头。 沈忘心认得他,他是村里巡逻队的成员之一。 小伙子手里拿着自己的胡刀,跑得气喘吁吁:“首领,不好了!佛窟强盗的军师,趁我们不注意跑了!” “跑了多久了?”乌藉着急地问道。 这两日他的事情很多,都差点忘了村里还关着强盗的军师。没想到一时疏忽,居然把人给放跑了。 这军师看上去比狐狸还狡猾,在村子里关了这么多天,也不吵也不闹,每天就用眼睛滴溜溜地看村落里的情况。 现在被他找机会逃跑了,一定会纠结佛窟那一群亡命之徒,来找他们山戎的麻烦! “快派人去追!”乌藉亲自挎上胡刀,上了马儿带着一群人出了村落。 军师偷了村子里的马,特意躲在林子里,等到看着山脚下一群人拿着火把冲了出去。这才绕了远路,往佛窟的方向驰去…… 就山戎的这群莽夫,还想关他一辈子?真是异想天开。 军师嘴里哼着小曲儿,奔驰在深夜的草原里。 等他回到佛窟之后,就把在宫殿窗下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强盗头子:“他们说了,只要找到那雪山琉璃种,就能得到单于的赏赐。到时候,将军你就不用待在这沙漠里,我们也不用成天冒险出现打劫了!” 674被洗劫的佛窟 强盗头子原本见到军师回来了,便想纠集人马,重新到山戎去报上一回的仇。 可一听军师的话,就立刻来了兴趣。 只要找到那雪山琉璃种,还管山戎那群人干什么?以他的身手,可以成为比单于手下那个长刀将军更厉害的人! 到时,单于的兵马汇进大周,他也当一把郡王过过瘾! “好!这次我们不去抢劫,也不杀人!就去雪山找神花,找到神花之后,便去向单于讨赏!” 他们花了一天时间准备,第二天就带着干粮和水,出发去了军师口中的那座雪山。 乌藉带着山戎的人马,一直追到佛窟,也没找到军师的影子。 他们无比顺畅地进到了佛窟里边,在大厅里找到几个喝得烂醉的强盗喽啰。他们几个是被留下来看家的,可强盗头子一走,他们就偷懒喝酒吃肉,没想到山戎的人立刻就进来了。 “首领,这里是粮食洞,藏了好多粮食!” “首领,这里居然有机关,里面存了好多值钱的东西!看来,都是这些强盗抢来的贼赃!” 乌藉都大手一挥:“全部带走!” 于是,山戎的人毫不费力地把佛窟洗劫一空,还回村落带了不少人马,把东西给运了回来。 运回来的东西,把大半个村落的房子都堆满了。 一时之间,山戎小伙子手上的胡刀,都换上了最锋利的,每个人还都得了一套软甲,战斗力又提升了不少。 而此时的雪山之上,头顶的阳光十分耀眼。山上一片白皑皑的积雪,把阳光往四面八方反射,刺得一行人都睁不开眼睛。 “军师,我的眼睛怎么看不见了?”强盗头子在看了一会儿路之后,就发现自己的眼睛瞧不见任何东西了。 军师能当上军师,毕竟学识渊博一些:“将军,您这是得了雪盲症了,得下了雪山就能好!” 他说着,扯下一块布条,把强盗头子的眼睛蒙上了,又拉了一个喽啰过来:“你扶着将军走!” 他们没走一会儿,雪山上的太阳突然被一片乌云遮住了。很快,山上开始刮起了大风,一阵阵大风夹着细细密密的雪花,往他们身上刮! 这个时候,强盗头子的眼睛倒是好了,可山上的雪太密,让他们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路。 “快挖个雪壕,我们进去躲一躲!”军师连忙指挥众人挖起雪来。 好歹雪壕是挖好了,强盗们躲在里边瑟瑟发抖。带上来的火把点不着火,他们只能挤成一团,希望能借此取暖。 强盗头子被挤在中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睡半醒之间,他梦到自己被冻死了,然后一直一直埋在雪山的雪里。直到有一年的夏天特别热,他身上的雪被融化了,他才硬邦邦地从山上滚了下去。 滚啊滚啊,滚到了山脚下,又被一群饿得眼睛发绿的野狼吃了。 “嘶……这疼啊!”强盗头子睁开眼睛,发现身边的一个喽啰睡着了,正咬着自己的手。 强盗头子扇了他一把掌,把人给扇醒了:“去看看,外边的雪停了没有?” 喽啰不敢抱怨,手脚麻利地挖开了雪壕,一缕阳光射了进来。他钻出雪壕去伸了一个懒腰,却看到上方的陡峭的崖壁上,一朵雪白的莲花迎着阳光盛放。 那花瓣薄如蝉翼,像是用阳光和冰雪做成的。重重叠叠的花瓣像是女子最繁复的裙摆,迎着风微微颤动着。 “天神保佑!我们找到神花了!” 强盗头子和军师一听,立刻跳了起来,但由于两人都太过兴奋,“咚”地一下撞到了对方的头。 两人来不及说话,一前一后钻出雪壕,看着头顶上殊丽的神花,心中生出从未有过的庄严感。 “找到神花了!我们找到神花了!” “这就是雪山琉璃种,我们是被天神选中的人!” 一声声兴奋的喊叫,在雪山之间来回回荡。 轰隆隆—— 一阵闷雷一般的巨响,在他们头顶上响起。 强盗头子纳闷地看了一眼天上,依旧阳光明媚,连云都没几朵:“奇怪,这大晴天的,怎么打起旱天雷了呢?” 等等…… 他眯起眼睛,抬头看着山顶上,一阵波浪一样的雪堆落了下来。 “雪——崩——了!”他中气十足地大喊。 一阵雪崩过后,雪山上又恢复了一片平静。突然间,雪下一个人钻了出来,抖了抖满头满身的雪屑,逃出生天一般长出一口气。 紧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朵,小心翼翼地护着的雪白色莲花。 这朵莲花实在开得太漂亮了,就算经历一场劫难,也没有损伤它半分。 675找神花的强盗们 强盗头子就这么小心翼翼地护着它,看着身边的雪里,一个个地扎出来不少人。 好在这场雪崩并不算太大,军师也侥幸逃生了。他清点了身边的人,发现就算如此,还是损失了一部分兄弟。 “走吧!”强盗头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了一眼地上摆放的尸体,“等我们向单于讨了赏,再替他们修最好的坟!现在,就让他们守护着这株神花的根吧!” 一行人护着神花跌跌撞撞地下了雪山。 很快,佛窟强盗找到神花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草原。不但山戎的人知道了,就连大周军队也知道了。 消息就如春风一样,让众人心头长出了一些希望。 要是那些强盗们找到的花,真的是传说中的雪山琉璃种,大阏氏是不是就能如愿以偿,单于是不是就能够不再攻打大周? “话说,这单于的大阏氏,竟是我大周的汉人女子。因其父亲为了给她采摘神花,而坠入悬崖,所以毕生愿望,就是要见一见这传说中的神花,到底值不值得其父为之付出生命!” 山戎虽然大多数时候,都能够自给自足。 但有一些东西,还是必须要到平安城里,和里面的商贩交换才能有的。 前段时间胡人和大周打仗,平安城也就对胡人关闭了。乌藉和元帅沟通了很久,元帅才答应专门对山戎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城交换必需品。 这一回,沈忘心便跟着宁国公主一起,到了平安城里。 她在山戎住的这段时间,成了山戎村落里唯一的汉人大夫,给村落里的山戎人治了不少疑难杂症。但村落里的药多不齐全,仅有的一些药材,也都快消耗光了。 所以,她便借着机会,来一趟平安城采买药材。 与此同时,她在关外待久了,也很想到平安城里见见熟悉的汉人风物。她吃山戎的食物,都快要吃腻了,实在嘴馋的厉害。 沈忘心到了平安城里,邵渊自然是跟着的。 两人花了最短的时间,买了自己要买的东西。然后,便找了一间茶馆,喝茶吃点心,顺便听听说出先生的评书。 没想到,一坐下来听到的就是单于和大阏氏的事情。 但他说的事情,虽然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件稀奇事情,但对于沈忘心和邵渊来说,却已经是旧闻了。 “不是听说佛窟的那群强盗已经找到了花了?也不晓得,这回找到的神花,是不是真的是那雪山琉璃种。”邵渊拿了一块绿豆糕,塞到自己口中,含含糊糊地说道。 “都说那花是神花,如此轻易被他们找到,又岂能是真的?” 他们桌边坐着一对夫妇,女子是大周南方人的长相,气质看上去十分温婉,说起话来也轻声细语,就是看着身体不大好的样子。男子则是典型的关外这一带的长相,身上有几分冷冽,眼睛带着杀气的,也只有看向女子的时候,才会温柔起来。 这对夫妇在两人来之前,就已经在茶馆里听书了。 原本两人都不怎么说话,也不知为什么邵渊说出这话的时候,她朝这边看了一眼,对他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她给沈忘心的感觉很舒服,沈忘心也就回了一个笑容。 “阿暖你身子不好,还是不要费力气说话了。”单于扶了扶大阏氏的身子,淡淡地看了一眼对面坐的一男一女。 大阏氏摇了摇头,拍了拍单于的胳膊,笑道:“我今天觉得精神一些,你就让我同人说说话吧。” 话里带着撒娇的意味,让单于的态度一下子软了下来。 大阏氏看向沈忘心,目光里藏着星星:“姑娘是大夫,还是药商?” 沈忘心听到这个叫阿暖的女子的话愣了愣,她和邵渊买的东西都放到了马车上,来茶楼也是两手空空的,对方怎么就看出她是个大夫了呢? 也许是看出了沈忘心的疑惑,大阏氏解释道:“自从生病以来,我的五感就比常人敏感了许多。刚才姑娘一坐下时,我就闻到了一股药味,所以才冒昧猜测。” 沈忘心看了一眼这女子的脸色,只见她脸色蜡黄,确实如她所言,像是病了很久的样子。 久病的人身子容易虚弱,身体虚的人感觉外界的方式,确实与常人不大一样。 也许是因为生命力快要枯竭了,他们对周围的风吹草动,反而比一般人要敏感得多。但也正因为如此,一点环境的变化,就可能要了他们的性命。 而面前的女子,正是如此。 “若是夫人不介意的话,可否容我替您诊个脉?”沈忘心问道。 676油尽灯枯的大阏氏 大阏氏看了一眼单于。 单于对汉人一向很有戒心,本来想拒绝沈忘心,可一见到大阏氏的目光,便向沈忘心点了点头:“有劳了。” 沈忘心在大阏氏身边坐下,号完脉之后,心情却是沉重起来。 这女子的病其实不是问题,可就像一座房子似的,基底已经被毁坏了。房子盖得再华丽,也终会坍塌。 若是放在一年前遇见她,她还有几分把握,把这女子的身体调养回来。 可现在,她已经是油尽灯枯,就是神仙下凡,也无力回天了。 大阏氏见到沈忘心的神情,心中也没有过多的失望,反而安慰起沈忘心:“姑娘不必自责,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我命该如此,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虽然沈忘心做为一个大夫,已经见过太多生离死别。 可眼睁睁地看着病人的生命一点点地流逝,却还是无能为力的感觉,还是太难受了。 两桌之间的气氛太过沉重,最后还是邵渊打了岔。 他根本没注意到另一桌的事情,而是津津有味地听着说书先生的话:“哎,我刚才好像听谁说,那群强盗没找到神花来着?既然没找到神花,那他们找到的是什么?” “雪莲性温,味苦,形似莲花,是极其珍稀的药材。”大阏氏缓缓开口,眉中带着几分哀愁,“可就算是这样难得的花,终归是人间的凡花,又怎么比得上传说中的雪山琉璃种呢?” “我听说,那群强盗为了找神花,到了雪山之上死伤过半。没想到,拼了性命换回来的,竟是一朵雪莲花而已。”邵渊唏嘘不已。 可他话音落下之后,旁边桌上坐着的女子,却突然变了脸色。 邵渊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句话,男子的目光一下子冷冷地看向自己,让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阿暖你没事吧?”他扶着女子站了起来,“我带你回去吧。” 女子站起来,向沈忘心点了点头,便由男子抱着下了楼。 沈忘心从窗边看下去,见到男子抱着她上了一辆马车。很快,马车便驶往了平安城外。 邵渊向沈忘心抱怨道:“那男人也太吓人了吧?我不过随口说了句话,他犯得着用那种眼神看人吗?” 沈忘心叹了口气:“无论什么人,对挚爱之人总是要紧一些的。更何况,那女子已经时日无多,你说了人家不爱听的话,人家自然给你眼色瞧。” 两人在茶馆里又喝了一会儿茶,乌藉便带着宁国公主来找他们了。他们在城里采买了一大堆东西,出来时空荡荡的马车装得满满的,出了平安城往山戎的方向返回。 等回到山戎之后,沈忘心便找到乌藉,把城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阿妹,你既然这么关心江将军,不如明天我派人送你去军营,你自己亲口同他说算了。”乌藉笑眯眯地看着沈忘心。 他妻子的这个阿妹什么都好,来了山戎之后,给村落里的人治了不少病。可就是性子别扭了一些,和江将军闹了这么多天的别扭。 每回他到军营里去的时候,江将军一个大男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可沈忘心就是一点也不肯松口,可算苦了江将军了。 可话没说完,就被走过来的宁国公主拧了下胳膊:“那个江羡自己做错了事情,就让他亲自来给我妹妹赔礼道歉!难不成,我们秦王府的女儿,竟比不得一个小小的女将军?他有胆子去救别的女人,就要承受带来的后果!” 乌藉连忙赔笑:“月儿说得对。但江将军之所以去救那个柳将军,是因为我和邵将军早就到了。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 “好啊,你还敢顶嘴了!”宁国公主美目一瞪,直接让乌藉闭上了嘴。 江将军啊江将军,看来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江羡得知是沈忘心让乌藉来的之后,脸上终于多了几分笑容,他听完了乌藉的话,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若我猜得没错,心心遇到的那对夫妇,应该就是胡族的单于与大阏氏。” “这……怎么可能?”乌藉吃惊地看着江羡。 平安城是大周防线内的城池,以单于的身份,怎么可能带着大阏氏冒险到平安城去? 可听了江羡和阮月舟的分析之后,他便觉得这两人十有八九就是他们了。 毕竟,重病又懂医理的南方汉人女子,和汉话里带有胡族口音的男人,两人又对强盗得到的神花了如指掌。 这天底下,哪能找到第二对这样的夫妻呢? 677拉个垫背的 江羡把事情告诉元帅之后,元帅当即在平安城里秘密加派了人手,想要对单于来个首株待兔。 可一连等了好几天,却连胡族的一只蚊子都没抓到。 单于的部族里,大阏氏的病更重了。 自从从平安城回来之后,大阏氏便一直卧床不起,醒来的时间就更少了,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着。 单于这几天脾气更加暴躁了,强盗头子和军师跪在帐篷的地毯上瑟瑟发抖,他们面前一朵枯萎的雪莲花被扔在地上。 单于不停地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这就是你们说的神花?若是大阏氏醒不过来了,我就让你们给她陪葬!” 两人听到单于的话,心跳得一下比一下快。 早知道如此,他们就不去找什么劳什么子神花了。不但弟兄们死了不少不说,连自己的老巢都被山戎的人洗劫了,现在还要给大阏氏赔命! 他们要是没动这个心思多好啊,就算不去抢劫,粮食洞里存的东西,也够他们吃一年了! “军师,军师!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强盗头子全身都在发抖,趁着单于不注意,扯住军师的衣服问道,“大阏氏一看就是个活不久的人了,难道我们真的要给她赔命?” 强盗头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军师沉默地坐在地上,他是靠着几分小聪明,才成功混上军师的位置的。 这点小聪明,面对绝对的力量,却没有任何办法反抗。 逃吗? 整片草原都是单于的,只要他们还在这片草原上,都逃不过单于的掌心。 “山戎!是山戎的乌藉!我是听他们说了,他们知道神花的下落!现在想来,一定是他们提前去了雪山,把神花采到手藏了起来!” 军师本着左右要死,一定要拉害他们变成这样的山戎人陪葬的心思,大声向单于喊出了这话。 单于的阴冷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他身上:“你最好肯定乌藉手里,真的有雪山琉璃种。” 他说完这句话,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召集麾下的兵马:“所有的人跟着我,到山戎去让乌藉交出大阏氏的神花!” 大周军营的前锋去了一批又一批,都说探到胡人的军队成批地出了军营。大周军队已经严阵以待多时,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是没见到胡人军队的影子。 “奇怪,这群胡人不来我们这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元帅的眉头紧皱。 手底下的前锋都已经出去了,目前没有多余的人手可以派出去。 可这漫漫大草原上,连胡人的影子都没看见,更别提真刀实枪地同他们干仗了。 江羡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一时间又想不到,这些胡人究竟会去哪里。 正在这时,一个前锋骑着马疾驰而来,马还没停稳,就直接跳下了马背:“元帅,将军!敌军没往我们这边来,而是去了另外一个方向!” “另外一个方向?”元帅吃了一惊。 前锋稍微喘了口气,道:“那个方向……应该是山戎的方向?” “你说什么?”江羡一惊,胸腔里的一颗心狂跳了起来。 元帅也大惊,他不明白胡人军队为什么会去山戎,但他知道山戎如今已经和他们结成了同盟。而且山戎的部族里,如今有着大周的宁国公主。 若是宁国公主出了什么好歹,他们大周将会颜面无存! “快!转道山戎!” 在元帅喊出来之前,江羡已经带着手下的人提前冲了出去。 周围的一切,在他心里都已经模糊了。他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早点赶过去,他绝不能让自己最心爱的女子受一点伤害! 这一天的山戎村落如同往常一样,宁静而又祥和。 突然间,一阵如奔雷一般的马蹄声,从林子外的草原上传了过来,引得村落里干活的人,都纷纷向外面看去。 乌藉当然也听到了声音,他急忙赶到村前的瞭望塔。 一个山戎小伙子从楼梯上跳下来,一张脸苍白得像白纸:“首领,单于的大部队来了!” “你说什么?”乌藉一把推开他,三两下爬上瞭望塔。 从瞭望塔往村落外头看去,只见远处的草原上,黑压压的一片人马压了过来。那些人身上个个穿着胡族军队的衣裳,领头的正是单于专用的战车。 战车如同踏着雷声而来,那乌藉顿时感到一阵窒息。 就算是在当年,他父亲纠集草原上的部族们攻打大周的时候,也没见过这样的势头。而单于动用了这么多兵马涌向山戎,是为了踏平他们山戎的土地吗? 乌藉从瞭望塔上下来的时候,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678挥军山戎 但男儿们依然拿起了武器,穿上了铠甲,纷纷集中在村口,希望用自己的躯体,挡住单于的铁蹄。 沈忘心本来和宁国公主一起,在石头宫殿里陪孩子们玩。 可紧接着,只听到一阵雷声一般的马蹄声响起,然后村里的女人孩子就哭成了一团。 她和宁国公主急忙出去看,女人们抱着孩子都集中到了宫殿前。 “阏氏,我们该怎么办?” “单于来了,一定会杀光我们山戎所有人的!单于汉人的城池的时候,连鸡鸭都没有放过!” 宁国公主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她的脸上也一片雪白。但想到自己的身份,还是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前头山戎的男儿正为我们挡着,你们带着孩子从后头的林子离开。”她说到这里顿了顿,“若是遇到最坏的结果,也好为山戎留下复仇的种子!” 女人和孩子们在宁国公主的带领下,从后山撤离。 可她们到了山林边缘才发现,那里也被一队人守住了。那群人拿胡刀对着她们,逼得她们只得撤回村子里。 单于坐着战车到山戎前时,看到乌藉穿着铠甲骑在马背上,手上握着一把镶满宝石的胡刀。 他早就想铲除这个胡族的叛徒了,但一直没有时机。 可现在,他又有一个理由不杀乌藉了。 “乌藉,我知道神花在你的手里。只要你交出神花,我就饶过你和你的族人。”单于神色冰冷地说道。 强盗头子和军师被几个胡族士兵丢到村口。 “山戎没有神花,单于想要灭我们山戎,何必要找这么一个理由?” 乌藉哪里知道什么神花?他只当这是单于想要消灭山戎的理由。 草原上的男儿从来不说谎,单于看了一眼两人,抽出手里的胡刀。 军师眼看着胡刀雪白的刃就在自己眼前,腿间一股温热淌了下来:“单于,乌藉一定是在骗你。那天晚上,我在他的窗下亲耳听到,他把神花藏起来了。草原上的男儿是不会撒谎,可单于也别忘了,他现在已经当了大周的走狗!” “你这个奸诈之徒!我什么时候说过,山戎手上有神花。”乌藉要不是碍着自己够不着军师,早就把他砍成两截了。 这家伙一定是记恨他搬空了他们的老巢,故意把祸水引到山戎身上的。 单于的脸色越来越冷:“既然交不出神花,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记得在冥府的路上不要走得太快,我的大阏氏很快会来当你们的主人。” 山戎的众人闻言,心里都存了死志。他们握紧了手里的刀柄,只要单于的人一冲上来,他们就能带走几个是几个。 单于的手高高举起,在他眼里山戎的这些人,不过是蝼蚁罢了。只要他的大阏氏不能活着,杀多少人又有什么分别。 只要他的手一落下,他身后的战士们便会屠个干净。 从此以后,草原上就再也没有一个山戎人了。 单于身后的士兵们也蠢蠢欲动,在他们眼里山戎是懦夫,不肯和他们一起攻打大周。可现在,又多了一条,他们是整个草原的叛徒。 他们早就想手刃这群叛徒了! “慢着!”突然,一个清脆的女声响了起来。 沈忘心总算认出来,面前坐在战场上的单于,就是那天在平安城里,管怀里的女子叫阿暖的男子。 单于也认出了她,阿暖似乎很喜欢这个女子。 自从阿暖生病以来,很久没见到她主动和什么人说话了。 “你有什么话要说?”单于的手放了下来,他准备给这姑娘一点时间。 沈忘心是跑过来的,到单于面前的时候还有些喘,她稍微平复了一些呼吸,鼓起勇气说道:“我觉得,单于根本不知道大阏氏想要的是什么!若是她知道因为她一个人,单于便攻破了她的家乡,让无数人因为战争流离失所,她是不会高兴的!” “你说的就是这些?”单于丝毫不为所动。 沈忘心着急地看了身后一眼,她绝不能让单于杀了这里的人。这里有她的姐姐,有山戎部族淳朴的村民。 更重要的是,她想活着走出这里! “我是一个大夫,单于应该知道大周的大夫对植物再了解不过。”沈忘心丝毫不畏惧地看向单于,“我敢肯定,就算在大周的最南方,也不会有永不凋零的花朵!就算单于打到那里,大阏氏也不会如愿!但那里是大周的大本营,就算您挥军南下,也不可能赢得这场战争!难道,单于要让这么多人,为了单于的执念,便去送死吗?” 话说到这里,已经有无数支箭指着沈忘心。 只要单于一声令下,沈忘心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被射成一个筛子。 679永不凋零的花 单于从战车上跳了下来,走到沈忘心面前抽出了他的刀,抵在她纤细的脖子上:“不要以为,阿暖喜欢你,我就不敢动你!你和她不过一面之缘,就算你死了,她也不会知道。永远不会凋谢的花,我不去找怎么会知道没有?” “如果大周没有,那我就到大周以外的地方找。穷我一生,我也会为她带回这种花!” 在沈忘心看来,单于已经陷入癫狂的状态。 他的眼白上充满着红血丝,眼下的青黑比上次在平安城见到时更重了。可想而知,他一定很久没睡过好觉了。 不知道为什么,沈忘心心里的恐惧消散无踪,余下的只有对单于的可怜罢了。 纵使手握再大的权力,他也不过是这天地之间,一个普通的可怜人罢了。 沈忘心脖子上传来的微痛,把她从沉思之中唤醒。 她看了一眼缩在一起的军师和强盗头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说道:“或许我能送给大阏氏一朵永远不会凋零的花,但无论大阏氏满不满意,还请单于饶过山戎的人一命。” “你若是能拿得出来,我就答应你。”单于收起手里的刀。 在他眼里,山戎这些人的生死无关痛痒。 比起他们来说,他更希望沈忘心能拿出令他满意的东西来。 沈忘心向单于行了一礼,道:“还请单于给我一些时间。” 得到单于的同意之后,她跑到乌藉的马前,道:“姐夫,上回从佛窟里搬回来的东西,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吧?现在,你同我去找一样东西。” 乌藉不知道沈忘心指的是什么,但这是山戎唯一的机会了。他急忙跳下马,跟着沈忘心跑回村落里去。 “单于,不要让他们去,谁知道他们会耍什么阴谋诡计?”强盗头子急忙嚷道。 以前他不知道,独眼为什么那么讨厌汉人。 可这一回,他就是吃了汉人的亏,不然的话,凭乌藉的脑子,怎么可能说出什么雪山琉璃种来? “闭嘴!”一个胡族士兵一脚把强盗头子踢倒了。 军师顿时就想到,沈忘心指的是什么了。 那样东西被强盗头子带回来的时候,他们整个佛窟的强盗,还跟着稀罕了一阵。但由于它实在太过珍贵,就把强盗头子收了起来。 可现在想起来,那样晶莹剔透的东西,又被雕成了花的形状,不正是一朵永不凋零的花吗? 军师懊恼地跺了跺脚。 早知如此,他们又何必舍近求远,到雪山上采什么雪莲?把那样东西送到单于手里,如今金银和土地早就到他们手里了! 沈忘心和乌藉急急忙忙跑回存放东西的地方,开始翻找起从佛窟搬来的物件。 乌藉不知道沈忘心要找的是什么,只是听她说是一件巴掌大小的锦盒,盒子里装着一朵琉璃莲花。 这样东西,本来是沈忘心带来关外,想要当作见面礼送给宁国公主的。 前些日子,他们没来得及翻找,也是没想到这东西会有这种用途。 “找到了!”乌藉找遍了整间屋子,最后从一个大盒子里,找出了套了许多层盒子的琉璃莲花。 两人身上都出了一层汗,沈忘心从乌藉手里接过盒子,确认了一眼是自己带过来的那朵琉璃莲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就是琉璃莲花?”乌藉只瞥了一眼,就觉得自己仿佛真的看到了,传说之中绽放于雪山之巅的神花,雪山琉璃种。 他原本以为,能让强盗们误以为是神花的雪莲花,已经是这世上最好看的花了。 可没想到,沈忘心手上的这一朵,更比它美丽千百倍! 沈忘心点了点头,道:“姐夫,我们快出去吧!” 在等候的这段时间里,整个山戎的人都处于极度的焦虑之中。他们担心如果沈忘心拿不出令单于满意的东西,那他们仍将面临死亡的命运。 而单于身边的人,则是更好奇,传说中永远不会枯萎的花,到底长得什么样。 比这些年源源不断地送到单于面前的奇花,还要好看吗? 眼看着沈忘心手捧着一个盒子,一步步地向他们走来,人群里渐渐响起“嗡嗡”地一阵讨论声。 单于身后的士兵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垫起了脚,好奇地看向她手里的盒子。 沈忘心走到单于面前,把手里的盒子递了过去。 单于单手接过盒子,抬眼瞧了沈忘心一眼,然后打开了盒子,很快他眼里露出震惊之色。 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紧接着他便合上了盒子,看向沈忘心道:“我需要你同我去一趟。” “尚未知道大阏氏是否满意,我自然是要同去的。”沈忘心对单于的决定毫不意外。 宁国公主把孩子安顿好了之后,就到了村口来,听到沈忘心的话,立刻上前拉住她:“妹妹,你不能去!你若是因为我们出了什么意外,我和你姐夫如何心安?” 680你自己决定 乌藉也着急地看着沈忘心:“月儿说得对,阿妹你不能去。我们山戎的男儿,哪有让女人保护自己的道理?” 说着,又看向战车上的单于:“单于也是草原的男儿,应该知道草原的规矩!” 很显然,单于并不想遵守这个规矩。 他并没有理会乌藉的话,而是直接看向面前的沈忘心:“你自己决定。” 等到元帅的兵马赶过来的时,单于的人已经撤离了。他们本以为会看到一个遍地残肢,鲜血成河的村落,却没想到除了村落外头被踏秃了的草皮,证明着单于的大部队曾经来过,就连一点血都没见到。 而门口的巡逻队,一个个蔫头耷脑地坐着,个个灰头土脸的,看上去很是失落。 江羡跳下马,找到坐在其中的乌藉,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不是说单于带着大批人马来了山戎,准备把山戎踏平了吗?现在那些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江将军,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们没用,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乌藉见到江羡来了,脸上充满愧疚之色。 他没能保护好沈忘心,眼睁睁地看着单于把人带走了。 如果他能像自己的父亲一样,让山戎成为草原上人人畏惧的部族,怎么可能连一个小姑娘都保不住? 江羡的脸上越发地不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 旁边一个巡逻队的山戎小伙子,哭丧着脸道:“佛窟的军师非说我们手上有神花,沈姑娘拿出了雪山琉璃种,跟着单于去见大阏氏。是我们没用,保护不了沈姑娘!”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一旁的阮月舟情不自禁地出了声,又问道,“沈姑娘手上怎么可能有雪山琉璃种?那根本就是一种不存在的花!” “并不是什么雪山琉璃种。”这个时候,面容憔悴的宁国公主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一向爱惜自己的容貌,就算当年大周战败,不得已让她到关外和亲。她离开京城的那天,脸上依然带着鲜亮的妆容,腰杆挺得直直的,不让旁人施舍给她一丁点儿怜悯。 可现在,她像失了魂一样,如果不是听到江羡的声音,或许她根本回不过神来。 宁国公主顿了顿,愧疚地看了一眼江羡:“是妹妹带来关外,想要送给我的一朵琉璃莲花。单于要求我们交出神花,如若不然,将会血洗山戎。所以,妹妹便拿出了这朵琉璃花。” 江羡扫了两人一眼,沉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我之所以让她在这里,就是觉得你们可以护得住她。现在……” “江将军,是我这个做姐姐的错,要怪就怪我吧!”宁国公主只觉得无颜面对江羡,朝他低下头。 江羡看了宁国公主一眼,没有再继续做纠缠。 这时,他手下的前锋很快在村落里绕了一圈,跑回来向江羡复命:“将军,没有看见邵将军的身影!” 江羡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阮月舟“嘶”了一声:“难不成是跟在他们背后走了?” “我看见了!”一个山戎的小伙子跳起来,“沈姑娘上单于的战车的时候,他也跟着跳了上去。” 既然邵渊已经跟上去了,众人的心便稍安了一些。 元帅干脆在山戎外暂时安扎下来,临时同将军们商议起战术来。胡人的行事太过出乎他们的意料,原本想出的计策也要跟着进行改变了。 “如今沈姑娘还在他们那里,切不可轻举妄动!”一个将军说道。 “胡族单于调动了所有兵马,一时半会肯定不能立刻回到他们原本的驻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错过这一次,下一次可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反对的人也不少。 关外是大周一直打不下来的一片地方,七八年前大周甚至还在这些胡族人手里吃了一场败仗。若是这回能扳回一局,不但能一雪前耻,更有可能拿下关外大片的土地。 这可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若是拿了这么大的军功,他们回去一定会加官进爵! “可沈姑娘……” “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怎能与大周的基业相提并论!相信沈姑娘若是泉下有知,也会为自己的牺牲感到自豪的!” 山戎的众人都不敢相信,居然会有人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 特别是宁国公主气得胸口上下气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若不是乌藉扶着,她可能都已经坐到了地上。 “刚才说话的是哪位将军?”江羡从元帅身后走出来,站在人群的最中心,用目光扫视着众人的脸,然后“岑”地一声拔出手里的剑。 681元帅的决定 江羡虽然刚到军营不久,但身手在军营里却是属一属二的。 众将领见他拔了剑,心上头情不自禁地一跳。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是主张现在就攻过去的。 江羡拔剑可不就是和他们不死不休的意思? 正在他们惊疑不定的时候,一个张着络腮胡的身材高大的将领站了出来:“本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刚才的话就是我说的,江将军难不成你还想在元帅面前和我们打起来不成?” 阮月舟看了一眼这个将军。 军营里总有那么一群人,是看江羡不顺眼的。 一开始的时候,江羡来军营的时候,他们便觉得江羡是靠着祖上的名声,平白做上了将军。后来江羡屡建战功,把他们堵得哑口无言,他们又开始拿江羡的容貌说事。 这个络腮胡更是因为追求柳如眉不成,便从此记恨上了江羡。 从前,他们从来不愿意理会这群苍蝇。 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们居然跳出来,主张弃人性命于不顾。 江羡看了阮月舟一眼,道:“我不同意。” 元帅心中其实也是不同意的,他示意江羡把剑收起来,不赞同地看了络腮胡一眼:“沈小大夫是军医帐的大夫,这段时间以来救了不少受伤的弟兄。若是这个时候,挥军进攻胡营,只怕会寒了大夫们的心。” 对此,络腮胡却不以为意。 “元帅,若是胡军真攻破了我们的防线,长驱直入大周腹地。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京城!这个责任,我们当得起吗?” 其余几人也纷纷附和:“到时陛下若是怪罪下来,元帅一个人揽了罪责吗?” “你们!”元帅也被他们气得语塞。 他何尝看不出,他们不仅是和江羡不和,更是贪图战功!他就不明白了,他们这些人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又是在战场上杀敌的将领的,怎么会心性如此之小? 就连沈小大夫一个女子,都为了山戎的安危,甘愿冒险深入敌后,可他们竟…… 江羡再也忍不住,直接接过元帅的话:“若是大周的胜利,是以牺牲一个女子得来的。想必陛下也会脸上无光,也要叫草原上的胡人笑话,大周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怎么?大敌当前,江将军还执迷于儿女私情?怕不是因为沈姑娘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才再三阻挠吧?”络腮胡看着江羡冷笑。 他身后的几人,也发出对江羡的嗤笑声。 江羡对他们的嘲笑并不在意,反倒干脆地承认了:“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自然是该保护。” 络腮胡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江将军改不会忘了,我们这里是军营,而不是京城。你若是想回家抱媳妇暖被窝,来我们军营干什么?就为了一个女人,而让兄弟们用血肉去偿,你亏不亏心!” 说着,便用食指戳了戳江羡的胸口。 可他没料到,江羡一下子抓住他的指头,往外狠狠一掰,只听“咔”的一声脆响,他的指头就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了下去。 “啊!”络腮胡吃疼,发出一声惨叫,额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军医呢?军医呢?我的指头断了,快来给我医治!” 此次随军出行的是杨大夫和另外几个大夫,刚才络腮胡的言论,他也是听见的。他被唤到络腮胡跟前,却不肯替他医治,而是凉凉地在一边看着。 “我们这些大夫拼尽全力为将士们治伤,可到头来出了事情,却成为一枚弃子,实在太让人心凉了。”杨大夫任凭络腮胡在地上打滚,一点也没有为他医治的意思,“等我们在关外的期限一满,我便回去禀报东家,再也不敢来这战场了。” “杨大夫说得是,将士们在前线杀敌,我们又何尝不是在为大周贡献?上回同行的大夫被胡人杀了好几个,我们可曾说过一句话?” “真是太过份了!” 随着大夫们的话,一些士兵也都附和起来。 他们之中有许多人是沈忘心亲手治好的,自然感念沈忘心的救命之恩。但他们人微言轻,方才不过都不敢说话。 而杨大夫的话就如打破了平静的一枚石子,让人群里顿时沸腾了起来。 络腮胡身边的几个将军还在负隅顽抗,一时间整个队伍里都是吵闹的声音。 “安静!”江羡身边的前锋发出一声大喊,把众人都从争吵中拉回来。 江羡看了一眼宁国公主,在得到宁国公主肯定的目光之后,便看向了元帅。 元帅在心中暗叹了一声,知道确实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便走到高处站定:“此前,沈小大夫一直没向大家透露她和身份。可现在看来,是不得不透露了。她是秦王殿下认的女儿,秦王与秦王妃待她有如亲生。七八年前,已经大周已经愧对他们,让宁国公主嫁来了关外。难道说,这一回还要夺走他们的另一个女儿,让沈小大夫死在胡人手中吗?” 682大阏氏的愿望 话音落下,众将士一片沉默。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参加过七八年前的那场战争,那场战争是大周的耻辱,若不是他们战败,怎么可能让大周的公主嫁给胡族和亲? 现在,他们绝不能让秦王的另外一个女儿,也流落在关外的草原上。 “我们要让沈小大夫平安回大周!” “对,接沈小大夫回家!” 众人激动地大喊,就连络腮胡身后的另外几个将军也没了声音。 若是沈忘心不是秦王的女儿也就罢了,可现在……只能说他们自己理亏。 杨大夫见状,把自己身上背的药箱放在地上,在络腮胡身边蹲下身子,道:“将军,把你的手给我们瞧瞧。” 元帅说完话之后,发现江羡早已经不见了。他原本站着的位置,只有阮月舟站着,对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江……” 元帅刚开口,阮月舟就走到元帅身边:“元帅,大家现在都还没发现将军不见了。您若是说出来,岂不是要治他违抗军令之罪?” 元帅苦笑:“好哇,你们两个。” 他就知道,江羡这小子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饶过他。当时,他进军营之时,就曾数次违抗过上级的命令。 若不是自己爱才,把他收到自己麾下,这小子已经不知道要被军法处置过多少回了。 “你们做事小心点,若是被人发现,我也保不了你们。”元帅脸色一沉。 阮月舟笑道:“只要元帅不说,我自然有应对的法子。” 另一边,沈忘心坐在单于战车的后斗上。 单于的战车很大,一共由六匹马拉着,上面坐好几个人都不成问题。所以,当邵渊跳上来的时候,单于明明余光瞥见了,却也没有阻止。 两人在草原上驰骋了半日,便远远地看到了一处大营。 两人身边围着的都是胡人,大气也不敢出地跟着单于下了车,在大营里越走越深,最终到了一座华丽的帐篷前。 “大阏氏怎么样了?”单于与在别人面前冷酷邪肆的表现完全不同,在问到大阏氏时,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表情。 大阏氏帐篷前的姑娘倒不是很怕单于的样子,笑着说道:“大阏氏已经醒了,正念着单于呢。” 单于点了点头,低头钻进帐篷里去。 沈忘心和邵渊站在外面,被几个胡人士兵盯着,不敢动弹。 半晌,单于出来了,模样似乎还有些恼怒,看了沈忘心一眼,对她说道:“拿着你的东西进帐篷去,大阏氏说了,有话单独同你说。” 沈忘心从单于手里接过那个锦盒,她虽然不明白单于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仍然按照他的意思进了帐篷里。 她在外面对这个帐篷的大小,并没有直观的感受。进到帐篷之后,才知道里面的空间很大。 整个帐篷的地上,都扑了一层厚厚的地毯。沈忘心看见几个胡人婢女赤足在上面行走,便也脱了自己的鞋子,穿着袜子踩在云朵一般的地毯上,朝帐篷里面走去。 大阏氏的床在帐篷的后方,沈忘心穿过几道帘子,才看见她躺在床上微微阖着眼皮。 听到动静之后,她睁开眼睛,正好和沈忘心探询的目光撞上:“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一定要你来,才肯看锦盒里的东西吧?” 沈忘心听到大阏氏的声音点了点头:“单于……似乎有些生气。” 领她进来的婢女送了一个绣墩过来,就退了出去,只留她和大阏氏两人在这重重叠叠的帘子中间。 大阏氏闻言露出一个笑容:“这么多年来了,还一直这么孩子气。” 她不大舒服地动了动,沈忘心忙替她整理好身后的枕头。 “坐吧。”大阏氏觉得舒服多了,便向沈忘心说道,“我不让他在我面前打开锦盒,是因为无论今日你带来什么,我都会给出满意的态度。” 沈忘心有些意外:“大阏氏为何这么做?” “他一直以为,我生病这么久,对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点也不知情。”大阏氏的目光微微黯下去,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但若是我表现出半分知情的模样,我身边这些人,一定会因我而死。沈姑娘,原谅我这一点点小自私,她们都已经陪伴我很多年了,我希望她们在我走后,也能安然活下去。” 沈忘心点了点头,她看得出这些婢女是真的关心大阏氏。 虽然和大阏氏只有过一面之缘,但她能感觉得到,大阏氏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子。 只是,这样心地善良的女子,却是命不久矣了。 683阿暖的往事 “大阏氏,你要不要看一眼,这锦盒里的花?”沈忘心试探着问道,“或许,这盒子里的东西会合你的心意也说不定呢?” 大阏氏道:“你我投缘,不必唤我大阏氏,就叫我汉家的名字阿暖吧。” 沈忘心点了点头:“阿暖。” 阿暖脸上多了几份笑意,说道:“我这里有个故事,听完之后再看你的花儿吧。” 她没等沈忘心回答,便接着自己的话说了下去:“我汉家姓顾,父亲是行走与大周南方与关外的药商。我母亲早逝,年幼之时是由祖母养大的,一年也见不着父亲几次。后来,我渐大了,便请求父亲带上我。可父亲怎么也不肯,拗不过我便承诺回来之时,给我带来关外的雪莲花。” 沈忘心只知道阿暖的父亲是个药商,却不知道这后面的事情,于是便追问道:“后来呢?” “父亲每年初秋第二次去关外,年关前就可以回来。”阿暖眼中隐隐泛着眼光,“可这一回,我在家中等啊等,等到年都过了,父亲却依然没有回家。” “直到惊蛰的时候,父亲的商队从关外回来,给我带来了一朵雪莲花,他们说父亲摘它的时候,它开在悬崖上的样子,美丽极了。” 这个故事没有出乎沈忘心的预料,可她听阿暖说了一遍,却觉得心酸极了。 如果阿暖早知道如此,一定不会缠着药商要来关外吧?若是药商早知道自己会因为一朵雪莲花掉入悬崖,或许也不会涉险,爬上陡峭的悬崖。 可这一切已经发生,那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沈忘心只有安慰阿暖,请她节哀了。 “不过没关系。”阿暖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以我的身体,应该很快就去找父亲了吧?他那么疼我,应该不惹心把我丢在大草原上,一个人孤苦伶仃吧?” 沈忘心正不知该如何安慰阿暖,便听她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沈姑娘,我想看看你手里的锦盒,可以吗?” “当然可以。”沈忘心连忙把锦盒递给阿暖。 阿暖接过锦盒,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慢地开锦盒的盖子。 一朵晶莹剔透,栩栩如生的琉璃莲花,出现在她面前。 阿暖盯着那朵莲花,看着它在帐篷顶上透下来的阳光下,发出耀阳的光芒,情不自禁地便流泪了满面。 沈忘心担心她情绪太过激动伤了身体,连忙问道:“阿暖,你怎么了?可是这莲花不合你的意?若是如此,我便把它拿开,不让它碍你的眼!” 阿暖按住沈忘心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沈姑娘,它很好,让我看看它,再看看它吧。” 她看着手中,在阳光之下美丽至极的琉璃莲花,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朵莲花虽然与真正的花朵,仍有几分差别,却比她见过的雪莲,更像天上的花朵。 单于以为她的心结是雪莲花,所以每年都会让人到雪山上给她采雪莲。可在她心里,只有这种比雪莲还美丽的,如同仙界才有的花朵,才值得她的父亲为它丢掉了性命。 在帐篷外等候的单于听见里面传来隐隐的哭声,当即掀开重重帘子走了进来,一走到床前就见到阿暖哭得不能自已。 他立即冰冷地看向沈忘心,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沈忘心还没回答,阿暖就拽出单于的袖子,道:“是我太开心了,沈姑娘你先出去吧,我有话同夫君说。” 沈忘心点了点头,在单于杀人的目光下退了出去。 帐篷外急得团团转的邵渊,一见到沈忘心出来了,便立刻问道:“小萝卜,怎么样?他们没有为难你吧?我刚才看见那胡人单于脸上的表情,像要进去把你杀了!” 沈忘心见他如此担心自己,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道:“我没什么事情,倒是你不要命了?你虽然没上过战场,但好歹是大周的将军,若是这些胡人红了眼睛,第一个拿你下菜!” 邵渊当时倒没想那么多。 一来,他在意沈忘心的安危。二来,他答应了江羡,要保护好沈忘心。 所以,当他看到沈忘心上了战车之后,也就毫不犹豫地跟了上来。 现在被沈忘心一提醒,只觉得脖子上一凉,看着周围到处都是的胡人,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脑袋:“小萝卜,那怎么办啊?你说,万一他们不守信用,会不会真把我们弄死?到时,我们上哪哭都不知道。” 沈忘心也不敢打包票。 684比他的性命还重要 她知道,只要阿暖还活着,他们两个一定不会有事。可她刚才借着扶阿暖的时候,探了探她的脉,却知道她已经到了大限,应该是时日无多了。 若是阿暖去了,依着单于的性子,还不知道会不会叫他们陪阿暖一起去。 她只好安慰邵渊:“应该不会有事的,阿暖对那琉璃莲花非常喜爱,相信单于也会信守承诺,放我们离开的。” 邵渊悬着的心才刚放下一点点,就见到帐篷里出来一个胡人少女,对两人说道:“单于说了,请两位在这里做几天客。只要到了时间,单于就会把你们送走。” 沈忘心点了点头,就听到邵渊嚷嚷了起来:“我这次可算听明白了,他们要把我们留在军营里!小萝卜你就别安慰我了,我们这次是死定了吧?” “你别叫得那么大声!”沈忘心看了一眼齐刷刷地看向这边的胡人,“万一惹了他们生气,给我们穿小鞋怎么办?” 邵渊只好捂了自己的嘴巴,一脸委屈地看着沈忘心。 沈忘心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拉着他跟着婢女身后,到了临时安置他们的两个帐篷。 好在两人的帐篷紧紧挨着,看出单于并没有为难他们的样子,两人长长地舒了口气。 就这么待了一日,当天晚上,沈忘心还陪阿暖聊了一会儿天。 单于给她和邵渊提供的衣食都还算不错,甚至比起在军营时还要好一些,并没有要把两人如何的意思。 沈忘心睡了一个安稳觉,第二天早起的时候,刚到帐篷里给阿暖号了个脉,便见外头来了个人,神色焦急地同单于说了什么。 单于听罢,追问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的那个情郎,倒是痴心。我大营数万兵马,也敢孤身一人前来。” “你说什么?阿羡在外面?”沈忘心一惊。 她和邵渊有阿暖护着,单于暂时不会拿她怎么样。 可江羡不一样,他是大周的将军,若是真出什么事,只怕会被胡人千刀万剐。 单于笑了笑,示意沈忘心不必担心:“他倒是机警,一被发现就离开了。这次我不派人追,是看在你陪阿暖的份上,若是还有下次,他杀我们那么多勇士,我定不会饶他。” 他说完话,满意地看到沈忘心的脸色一白,就让她陪着阿暖,自己出帐篷处理军机了。 沈忘心稍微平复了心绪,坐到阿暖身边,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你的心上人,名叫阿羡?”阿暖笑着看沈忘心,“我听她们说,大周的军营里出了一位少年将军,军里人都管他叫‘玉面罗刹’的,可就是他?” 沈忘心点了点头:“是他。” 虽然这个诨号在大周军营不常提起,但在胡族军营还是如雷贯耳的。 “他可真的长得那么好看?”阿暖笑着问道,“也不知道他的容貌,配不配得上沈姑娘你。” 沈忘心很想说,自己在他面对,还要自叹弗如。 可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大阏氏若是好奇,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话音落下,只见江羡拂开最里面那道帘子,从帘后走了进来。 沈忘心见了他又惊又喜,但更多的是怕,连忙道:“阿羡,你是怎么进来的?若是叫人发现了你,你……” “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你现在的情况。”江羡没等她说完话,便把人抱在怀里,“早知道会出这种事情,我就不应该顾及你的感受,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带在身边。” 沈忘心给了他一记粉拳:“若我不在山戎,整个山戎就要被踏平了。若是姐姐他们没了,我回到江州如何同爹娘交待?” 江羡抿了抿嘴。 按理说,宁国公主算是他的师姐,他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宁国公主出事。可比起沈忘心的安危来说,什么山戎,什么大周的胜负,什么宁国公主,都不那么重要了。 阿暖已经没有力气起床了,她见到一个陌生男子走进她的帐篷来,先是吃了一惊,却连呼喊的力气都没了。 听到两人的对话之后发,她才得知江羡的身份。 同时也惊叹于两人的情深,单于大营的守卫是如何严密,她是知道的。而面前这个江将军,居然冒着生命危险,成功潜进她的帐篷里来,若不是因为把沈忘心看得比他的性命还重,便没有第二个可能了。 “咳……”阿暖忍不住咳了一声,打断两人的深情对视,“江将军,我的婢女马上就要回来了。若是让她们看见你,只怕你的行踪就要暴露了。” 685香消玉殒 江羡闻言向阿暖点了点头:“多谢大阏氏提醒,心心,我这就带你离开。” “阿羡!”沈忘心松开江羡的手,摇了摇头道,“我现在不能同你走。” “为何?”江羡焦急地看着她,“这胡人军营里危险重重,把你放在这里,我不放心。” “你一个人可以平安潜进来,可若是带上我,就没那么容易出去了。”沈忘心说道,“再说了,我若是走了邵渊怎么办?你放心,我留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江羡看了一眼阿暖。 阿暖也点头道:“我会保证他们的安全,江将军要是实在不放心,可以在军营外等着。” 这时,外头响起婢女们说话的声音。 沈忘心急急地催促了江羡几句,江羡只好点了点头,在帘子间隐去了身形。 等到沈忘心应付了婢女们,再到帘子之间看时,已经没了江羡的身影。 她不禁长长松了口气,但同时心里又有几分落寞。 单于不知道还要留她多久,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胡营。而且,她把琉璃莲花给了阿暖之后,单于也没有退兵的意思。 那她之前做的一切,岂不都白费了? 沈忘心只不过是在自己的帐篷里待了一下午,等到傍晚的时候,就听到阿暖的帐篷那边乱成了一团。她想要过去看看阿暖,却被几个胡人士兵拦住了。 等到了深夜时分,沈忘心已经睡下了,阿暖身边的婢女却来了,说是阿暖想见她最后一面。 “你们说什么?大阏氏她……”沈忘心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据她了解,以前阿暖也曾这样犯过病,但都被胡族的医师救过来了。她本以为阿暖撑得过这一回,没想到这一次病发却来得如此凶猛。 来通知沈忘心的婢女红了眼睛:“大阏氏她只怕过不了今夜了!” 沈忘心到了帐篷里的时候,才知道婢女为什么这么说。 一向卧床不起的大阏氏,此时正坐在她的妆镜前,换上了一身大周女子的衣裳,由一个婢女在后头替她梳着发髻,脸上没涂胭脂,只有唇上抹了鲜红的口脂。 饶是如此,已经是个清秀佳人。 沈忘心作为一个大夫当然知道,如若久病之人忽然容光焕发,甚至有了起床的力气。那就是临死之前,身体迸发出最后的生命力的表现,俗称回光返照。 等这点生命力消耗光了,病人便到了死亡的时刻。 单于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他静静地站在阿暖身边,看着婢女给她输着发髻,目光里尽是温柔与凄凉交织的神色,见到沈忘心进来,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带了几分敌意,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又看向了阿暖。 “沈姑娘,这是我做姑娘的时候穿的衣裳,一直压在箱子底下,以前从来不敢穿,现在总该任性一回了。”阿暖笑着说道。 沈忘心在她面前不敢露出哀色,也笑道:“阿暖这样很好看。” 婢女给阿暖梳好了头,她便在一张铺了雪白狐狸皮的椅子上坐下来,笑着向沈忘心说道:“等我死后,我想把我的骨灰分成两半。其中一半,请沈姑娘替我带回故乡去,葬在顾家的祖坟。另一半,留给夫君守在他身边。” 沈忘心含泪答应,便有个婢女塞了一封信给她。 阿暖交待完这些,沈忘心便离开了帐篷。等到拿着信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时,她就再也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阿暖同她说的话。 等到天将亮的时候,她才眯了片刻。 但不过一会儿,整个大营里突然响起一阵带着哀声的号角。 她被号角声惊醒,就听到外头的人乱了起来,还有人在用胡语胡喊着:“大阏氏薨了!” 她和邵渊在大营里又待了三天,终于再一次见到单于。 他出现在沈忘心面前时,光洁的下巴长出了胡子,眼眶向下陷了一些,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他一身素缟,手里捧着两个洁白的罐子,把其中一个交给沈忘心,又把他们撵上了马背。 “走吧,我的军营里不想再看到任何汉人女子了。”单于冷厉地说道。 两人如蒙大赦,一刻也不停地骑着马出了大营,提心吊胆地骑马飞奔了一会儿。直到胡人的大营远远地落在身后,也没有追兵出来,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等等我!”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沈忘心回头一看,只见王招娣骑着马出现在她身后。 她厌恶地皱起眉头:“怎么是你?” “张彦远呢?”王招娣脸上的表情几乎是扭曲的,见到沈忘心和同时,便冲口而出问张彦远的下落。 686离开关外 沈忘心凉凉地说道:“他早就回京城去了,你不是要嫁给单于?现在他的大阏氏薨了,你怎么不留在那里趁机上位?” “我是疯了,才会想嫁给这些胡族人!”王招娣破口大骂,“张彦远那个王八犊子,不要再让我看见他,不然我非撕了他不可!” 沈忘心懒得理会她,看王招娣这副样子,显然这段时间在大营里过得不怎么样。她猜测王招娣之所以会被放出来,完全是因为单于刚才说的,不想再看到任何汉人女子这句话。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马蹄声响了起来。 沈忘心回头一看,只见江羡骑着一匹白马,朝她跑了过来。 两人的马挨着停了下来,沈忘心毫不犹豫地给了江羡一个拥抱:“阿羡,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天在胡营里有多害怕。” “好了,这不是出来了吗?”江羡微笑着摸了摸沈忘心的头发,“我说过的,无论在哪里,我都会保护你。” 沈忘心用力地点了点头。 若是以前还有半分不信,可直到江羡出现在胡营里,她那点担心便烟消云散了。 回到大周军营之后,沈忘心休息了几天,又到山戎去了一趟,和宁国公主报了平安,这才收拾了东西准备先行回大周。 一来,张彦远来了信,说是周明珠身上红颜草的毒已经解了。襄阳王也答应两家从此恩怨两清,他不再派人为难江羡。 二来,自从大阏氏薨了之后,胡族那边非但没有退兵,反而发起了前所未有的攻势。 就连沈忘心都看出不对来,单于如今打仗的方式,像是存了死志。 江羡担心按照单于不管不顾的打法,若是胡族攻了进来,自己没时间保护沈忘心。 沈忘心也担心自己再给江羡添麻烦,于是终于答应提前回去。 柳如眉自从受伤之后,一直在军营里养病。她在胡营里受了伤,虽然已经能下地走动了,但身上的伤势一直没有大好,所以也不曾上阵杀敌。 柳老将军担心自己孙女的安全,便向元帅请求,暂时送她回远离战场的柳府休养。 两人离开军营时,走的是同一条路。 看对方都很是不顺眼,特别是柳如眉,只要一想到若是战事结束了,自己就再也见不到江羡,简直把沈忘心当作眼中钉、肉中刺。 好在护送两人的护卫,都知道两人不合。因此也一直防着两人直接接触,所以也只闹了一些小矛盾,在大的幺蛾子没出来之前,两人就在边关分道扬镳了。 这一回,沈忘心没敢回京城,生怕自己回了京城,就没上一次那么好的运气逃出来了。 倒是苏逸清和苏老夫人,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提前在沈忘心必经之路上等着她。 沈忘心见到两位老人时吃了一惊,连忙把人拉进客栈的房间里,问道:“外祖,外祖母,你们怎么出京城了?如今关外正乱着,不知多少人趁乱,做些无法无天的事情,你们……” 想到这里,她已经说不下话去。 苏逸清虽然退下来了,但仍然有不少人想要取他的性命。就连京城的苏府,哪一日不是层层的护卫护着的? 可他却为了自己,一连两次不带护卫,只身前来找自己。 这份疼爱,沈忘心只觉得这辈子都无以回报。 “傻孩子,说什么回报不回报的?”苏老夫人把沈忘心揽进怀里,心疼地打量了她一遍,“瘦了,一定在关外遭了不少罪。你可知,你外祖每每捧着关外传来的消息时,都心疼得整夜难以入眠。比起你来说,我们两个老东西冒这点风险,又算得了什么?” “外祖母!”沈忘心抱紧苏老夫人,直到见到他们,她才从关外的战火之时回过神来。 比起动不动就鲜血遍地,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的关外,果然还是和亲人在一起,才最令她安心啊! 苏逸清命手下的人,在客栈里租了一个小院子,一家人住了进去。 沈忘心待在两人身边,同他们一桩桩地说了在关外经历的事情。听得苏逸清连连皱眉头,苏老夫人惊呼不断,若不是她此刻安然地在他们面前,他们说不这下已经按捺不住自己,到关外去把外孙女接回来了。 “对了,外祖和外祖母近来在京城如何?”沈忘心讲完自己的事情已经口干舌燥,喝了一杯茶润嗓子,顺带着问道。 苏老夫人看了一眼苏逸清,道:“都好,只是你那不成器的父亲……” 沈忘心听到这个称呼,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她知道,祁文藻毕竟是这具身体的生父,一时之间也不能让两个老人跟着自己改口。 687顾家家主 于是,便问道:“祁大人他怎么了?” “我来说吧。”苏逸清叹了口气,道,“文藻他发了一场脾气,派人把长乐送回了江州。那个不肖女闹了一场,这段时间还一直没消停。” 沈忘心对于这事表示吃惊,她不敢相信,祁文藻真的把祁长乐送回去了。 若是他早些这么果断,或许自己和他之间的父女缘份,还不会淡到今天这种程度。 苏逸清见沈忘心不想谈祁长乐,便同她说起边关的事情:“你这段时间都在路上,或许不知道边关连连告捷。胡人内部已对起了矛盾,不少人陆陆续续向大周投诚,这场仗很快就会结束了。” “打赢之后,将军们可是回京城领赏?”沈忘心连忙问。 “自然。” 沈忘心笑道:“那还请外祖到时,多照顾照顾阿羡。他家里的情况,您应该知道的。” 苏逸清忍不住笑道:“你不说外祖也知道,自己的外祖女婿都不照顾,还能照顾什么人?你自放心的去,我保管还个好好的夫君给你!” 祖孙三人聊了一夜,第二天沈忘心便挥别两人一路朝南,也不在江州停歇,便直奔更为南方的岭南一带。 而此时的小贵姐儿正为芦荟园的事情发愁,她来到岭南之后,找地、种芦荟等等,一切都很顺利,并没有遇到想象中的困难。 可唯一的一件,就是她在当地为五味药斋收购别的药材时,遇到了当地药商的阻挠。 最后起了一些矛盾,那药商手底下的管事,甚至威胁要把她告到县衙里去。 小贵姐儿不是没到县衙走动过,可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并且,她在岭南这边人生地不熟,连蚯蚓都算不上,又拿什么同他们斗? “小贵姐儿,现在天气热,你就别和自个儿怄气了。”小蝶端着一窝在井水里冰过的绿豆汤走了进来,“若是再怄出病来,该如何是好?喝碗绿豆汤解解暑吧,你病倒了可没人主持大局了。” 小贵姐儿接过小蝶手里的碗,道了一声谢,由衷地说道:“要是东家在这里就好了,说不定能有别的什么法子。” “他们要告就告,岭南的药材他们收得,我们就收不得了?就算是王法,也没这么定的。”小蝶安慰道。 小贵姐儿也知道是这个理,可她这次领了任务出来,就是要好好地完成的。若是还要让沈忘心给她擦屁股,那她还有没有脸回去了? “再说吧,你派人注意着县衙那边。要是他们敢胡乱断案,我们也不是没跟脚的人!”小贵姐儿咬牙道。 沈忘心坐着马车一路奔波,终于来到一个名叫荔湾的小镇。 好在顾家是荔湾镇上有名的大户人家,按照信上的地址,她打听了一会儿,就找到了顾府的所在地。 在知道沈忘心的来意之后,他们立刻就把一行人给迎了进去。 很快,顾家的家主,一个看上去三十余岁的男子,便急忙从外面赶了回来。 沈忘心把阿暖的亲笔书信,还有那一小坛骨灰,交给了顾家家主。看完信之后的顾家家主,摸着那个小小的瓷罐,忍不住落下泪来。 “多谢沈姑娘送我妹妹回故里!”顾家家主站起身来,走到沈忘心面前就要拜下。 沈忘心哪里敢受他的礼,急忙虚扶了一把:“顾公子不必如此,若不是阿暖的保护,我此番哪能平安回来?完成她的遗愿,是我义不容辞的事情。” 顾家家主用袖子拭了脸上的泪水,才动容地向沈忘心说了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 当时,他也和他父亲一样,到各地去行商,一年回不到家里几次。 听说父亲出事之后,他便急忙回到家里,把父亲的丧事处理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十几岁的妹妹,居然会独自一人离开家里,并且长途跋涉去了关外。 “我本以为,阿暖一个小姑娘,要离开也走不远。这些年来,我一边打理着家里的事情,一边寻找阿暖的踪迹。遗憾的是,一直没有找到阿暖。”他叹了一口气,“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阿暖了。所以,父亲的灵位我也一直不敢去祭拜,连梦里梦到的,都是父亲怪我没照顾好阿暖。” “可谁曾想到……” 沈忘心也跟着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是啊,谁曾想到,当年为寻找父亲的尸骨离开家乡的小姑娘,居然在草原上遇到了未来的单于。最后成为了单于的大阏氏,却又年纪轻轻地病死他乡。 兄妹二人一别经年,最后相见的不过是一捧骨灰而已。 “阿暖可有留下孩子?” 688芦荟园 沈忘心摇头,实在不忍心告诉顾家家主这一残酷的事实。 阿暖到了关外之后,由于抑郁成疾,身体一直都不好。这样的身体条件根本不可能受孕,一直没有留下子嗣。 沈忘心与顾家家主谈话时,顾家的不少人都在。两人说话时,他们一直没有出声,但听到伤心处的时候,每个人都红了眼眶。 沈忘心见不得这场面,同顾家家主交待完之后,就起身告辞了。 顾家家主送了她出门,见她上了马车之后,才向一边的管事问道:“上回你同我说的,有些外地人在镇外买了一片地,建了个种芦荟的园子。那群人,可就是五味药斋的?” 管事听到顾家家主的话,顿时一阵心虚。 这些年来,他为顾家做事,从中也是牟了不少私利的。起初只是一些小便宜,后来胃口越来越大,为了达到目的,自然也用上了阴私的手段。 当然,这一切都得瞒着主人,不让主人知道。 原本,芦荟园的事情,顾家家大业大还不放在眼里。可他万万没想到,半路居然杀来一个五味药斋的东家,还从关外千里迢迢带来顾暖的笔迹。 他早在老家主在世的时候,就在顾家谋生了。 顾家小姐的事情当然闹得太大,所以他自然而然地记住了顾暖的笔迹。 知道反咬一口已是不可能,管事只好泄气地耷拉下了脑袋:“是奴才一时糊涂,还请家主责罚!” 顾家家主摇了摇头:“我念你这些年替顾家立下汗马功劳,之前的事情就不追究了,但顾家以后也不可能再用你了。你最后替顾家办一件事,把这件缺德事的首尾处理干净了,不要让恩人以为我顾家恩将仇报!否则……” 管事知道顾家家主平时为人最是温和,但对付起他们这些不听话,背后偷偷动手脚的人,也不会手软。 不然的话,老家主年纪轻轻就去了,当时的顾家家主也才十多二十岁,怎么可能支撑起一个偌大的顾家? 他听了顾家家主的话,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去县衙,把那状子撤了,还向县令澄清了这个“误会”,他自己自然是吃了不少亏,但好歹把事情办好了。 小贵姐儿正在凉阁里坐着,她听了小蝶的话,喝了一碗绿豆汤之后,才觉得平静下来不少。 正要重新想法子,只听小蝶说外头顾家那个咄咄逼人的管事来了,低声下气地想要给她们赔罪。 “他竟来给我们赔罪?”小贵姐儿将信将疑。 小蝶道:“不但来赔罪,还带了好些礼物来呢!” 小贵姐儿冷笑:“真是癞蛤蟆装鞍子,奇了怪了。我去看看,就不信他到咱们的地盘,还敢使什么坏招!” “好,我陪你去!”小蝶也应道。 两人一起出了凉阁,走到厅里去,果然看见那管事笑眯眯地站着,身边还堆放了一堆礼品,一见到小贵姐儿就忙说之前都是误会。 小贵姐儿来了脾气:“哪门子的误会?先前你不是还打算到县衙去告我们吗,我们芦荟园的护卫都被你们的人打了,现在来同我说误会?” 管事暗恨自己之前做得太过份,现在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只好愈发地讨好:“先前那不是不知道,您的东家沈姑娘与我们顾家有旧么?多有得罪,还请管事娘子原谅则个!若是您不解气,打我一顿便是,我任您处置!” 小蝶连忙扯住小贵姐儿的衣裳,横眉看那管事:“越说越离谱了,我们家姑娘从没来过这岭南,怎么可能与你们顾家有旧?” 管事眼前着两的眼神越来越不善,顿时吃了一惊,问道:“二位不知道,沈姑娘今日已经来顾府一趟了?我出门之前,她就已经离开了!” “东家来了?” “姑娘到岭南来了?” 两人吃了一惊,但同时又不大相信管事的话。 沈忘心是五味药斋的东家,很容易就能打听出来。可她人这个时候,应该远在关外才是,怎么可能出现在岭南? “既然东家先你一步离开,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到?”小贵姐儿最先回过味来,怒道,“你若是再想耍什么花招,我们五味药斋也不是吃素的!” 管事哪里知道沈忘心为什么还没到? 他一张脸皱着了苦瓜:“管事娘子别生气,别生气!兴许……兴许沈姑娘她初到荔湾县,有些不认路?” 沈忘心下了马车,进到芦荟园里来,就听园中间的庭院内一阵吵吵嚷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689小贵姐儿读书 她走进大厅里一看,只见先前在顾家见到的那位管事也在,不禁笑道:“这位管事也是巧了,方才才在顾府别过,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见面了。” 管事讪笑,哪里敢和沈忘心说,他是因为和芦荟园的人有矛盾,因着她和顾家家主的交情,才特地来道歉的。 小贵姐儿和小蝶对沈忘心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一听到她说话立刻望过来,都惊喜地喊出声来。 沈忘心另一只脚还没跨进来,两只胳膊已经被两人搂住了。 她哭笑不得地看向两人:“又不是小孩子了,又哭又笑的叫人笑话!” 也许是因为岭南这一带炎热,两人都黑了不少。但两人的精神都很足,尤其是小蝶,到了岭南之后改变最大。 看来,她当初把小蝶送到岭南来的决定是对的。 若是小蝶跟了自己去关外,不仅要担惊受怕不说,还要跟着吃不少苦。 她本就遇到了不好的事情,去了关外无疑是雪上加霜,远不如跟着小贵姐儿在岭南管着芦荟园的好。 两个姑娘听到沈忘心的话,这才想起还有外人在场,连忙抹了自己的眼泪。 沈忘心简单的了解了管事的来意,也乐得把这件事情解决了。 说到底这根本是管事自作主张,才引发的矛盾。 顾家家主已经做出了处罚,她若是再要追究,未免显得斤斤计较。 管事见到沈忘心同意和解,不免的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在园子里待着也是碍别人的眼,同沈忘心寒暄了几句,便带着人走了。 “那管事不是说了,姑娘是先一步从顾府离开的,怎得还落到他背后去了?”小蝶见沈忘心有一些累,便拉着她坐下来,给她松动肩上的筋骨。 沈忘心倒不是真的迷路,而是在来的路上,被岭南独特的风物吸引了眼球。 芦荟园的园子建在郊外,她那郊外的官道上经过时,看见路旁边种了不少荔枝树,荔枝树下还养了一群鸡,也没见人看着喂食,反倒任它们在林子里四处乱跑。 听看着荔枝树的老农说,每年荔枝结果的时候都会招来不少虫子,这些鸡在树底下到处觅食,就把这些虫子的根断了。 届时,果农们的收成也就多了起来。 “所以,东家便是看这些荔枝树看痴了?”小贵姐儿接过话,“若是东家喜欢吃荔枝,我便去多买一些来。” 刚才沈忘心与小蝶说话的时候,她便到账房去拿了芦荟园这段时间的账本。 沈忘心到芦荟园的第一时间,便靠着这本账本,熟悉了芦荟园的情况。 从账本上的记录来看,建园子的银子已经差不多可以收回来了。 如今生产芦荟膏的水源,也已经找到了一处。 江州与岭南之间的生产与销售网络,也都初步建好了。剩下来的,并试生产出大批量的芦荟膏,将之销往大周各地。 “做得很好。”沈忘心满意地点了点头,“见到你们这边处理得得心应手,我也就彻底放下心了。” 小贵姐儿得到沈忘心的表扬,之前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身上又立刻有了干劲:“东家,我的想法是,看着园子已经建起来了。再加一把劲,把五味食府也搬到荔湾镇来,东家的意向如何?” 沈忘心笑道:“如今岭南这一块已是你的地盘,你若是觉得可行,那就写一份方案给我。我看了你的方案,若是觉得满意,就让阿先那边放银子给你,你只放手去做就可以。” 沈忘心深切的认识到,随着五味药斋的产业越来越大,她若是什么都捏在手心里,只怕要把自己累死。 所以,她干脆放开一些,把事情交给底下的人去做。 这样既锻炼了别人,也轻松了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小贵姐儿眼前一亮。 沈忘心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她心里自然透亮着。只是她已经能认全了,可要她写什么方案,她心里却是愁的慌的。 小蝶一见小贵姐儿这模样,便知道她想的是什么,立刻说道:“你若实在写不来,只管在一旁说着,我替你润色一遍便是。” 话音才落下,沈忘心便打断了:“我五味药斋得一个大管事娘子,文章可以不会做,可这方案必须要会写。难道以后,事事都要由别人代劳不成?按照我的意思,过几日便由公中出一份银子,镇子里请一位教书先生来。一来监督你平日练字,二来教你通一通文墨。” 小贵姐儿一听这个,脸便顿时垮了下去:“东家,我这当一个小管事,竟比人家做大生意的还要难。” “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以后你自然知道其中的好处。”沈忘心笑着说道。 690回到江州 接下来几天,荔湾镇里便传出芦荟园要请一位教书先生的事情。 没隔几天,一位老秀才找上门来,说是顾家家主引荐他过来的。 沈忘心这些天已经面试过几位教书先生了,他们一知道自己要教的是个做生意的女子,大都觉得受到了什么奇耻大辱,立刻拂袖去了。 就是破口大骂的,也不是没有。 一来二去,沈忘心都觉得若是没人肯教,她大不了亲自上场。只是,由她亲自来教,时间只怕是不够的。 所以,即便不抱什么希望,有人找上门来,她仍是立刻就接待了。 值得高兴的是,这位老秀才不仅知道自己要教的是个女子,还一点都不迂腐,反倒十分欣赏她们的态度。 沈忘心立刻拍板,把这位老秀才定了下来,他长期住在园子里,直到把小贵姐儿教好了才算完事。 她在岭南住了几天,差不多把芦荟园的事情了解完了,才动身回江州城。 在江州城的周延昌和贾氏,早已经望眼欲穿。他们本来以为女儿从关外回来,会直接回到江州,也没有想到,她却先行到了岭南去,叫他们白开心了一回。 现在,两人得到消息,说是女儿已经在回来的路上,算了一算信上的时日,只怕这一两天就要到,便立刻准备好了,每天都派人到城门外等着。 等到第二天,才见到一辆有五味药斋标志的马车出现在城门之外。 周延昌立刻把课推了,同贾氏一起到了沈忘心的院子里,等着女儿回家。 沈忘心一到家门前,便闻到一阵菜香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 翘首以待许久的小丫头,怀里抱着咪咪朝沈忘心跑了过来,把咪咪塞到沈忘心怀里之后,便到各个院子去通知:“姑娘回来了,姑娘回来了!” 很快的,沈忘心的院子里就挤进来许多人。 有早已等候在此的周延昌和贾氏,有做饭做到一半的沈大娘,有立刻从城里的铺子赶回来的祁长安,还有从医堂直接过来的陈先和马大夫…… 望着这些关心她的人,沈忘心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暖暖的。 去了一回关外,从战场上死里逃生几回,她才发现在这个世上,竟有这么多关心着她的人! 一大群人到饭厅里吃了一顿饭,便都听起沈忘心讲在关外和岭南发生的事情。 一通话下来,听得众人唏嘘不已。 尤其是贾氏和周延昌,听到宁国公主的近况之后,眼周围一圈都红了。 而隔着一条巷子的陈家宅着,郭宁得知沈忘心已经回来的消息,一颗心便不免得坠坠的。 她把从陈先那里抄下来的方案给自己娘家,本来的意思是让他们闷声发大财。 可谁知,他们把香水在五味药斋之前赶制出来之后,行事越来越不知收敛,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如今风靡整个江州城的香水,是他们郭家首先弄出来的。 这将近半年以来,郭宁和陈先生下的的女儿,早已经出落成了一个标致的小美人。 小脸儿尖尖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圆,逢人便笑,看上去很是讨喜。 此时,小丫头已经学会爬了,在凉席上滚来滚去,玩自己的脚趾头玩的很开心。 “我的姑娘啊,您还担心什么呢?”李妈妈丝毫不懂郭宁心里的想法,拿着一只拨浪鼓,坐在床边逗小孩,“那香水不过小小的一瓶东西,五味药斋能做得出来,我们郭家便做不出来了?再说,这都半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后来我们郭家开香铺,也不是按照那方案上来的。沈忘心就是知道了,又能拿我们如何?” 郭宁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可她心里总觉得静不下来:“奶娘,你觉不觉得,前几天结香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李妈妈听了郭宁的话,“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这是犯了疑心病,看谁都是心里藏奸的。结香那才多大的一个小孩,就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了?我不相信!” 郭宁以前也不相信,可后来结香就那么看着她,像是一眼看穿她背地里做了什么。渐渐的,郭宁也就不得不怀疑了。 可虽说如此,他又确实从来没有戳穿自己的意思。若是换做普通人,得知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情,哪还能沉得住气? 只怕,自己确实是多心了吧? 郭宁正沉思着,身边的小丫头就拉了拉她的衣角。她脸上浮起一抹笑容,把孩子抱在自己怀里。 小丫头皱了皱鼻子,打了一个喷嚏。 李妈妈赶紧把孩子抱了回去:“都当娘的人了,身上就别喷香水了。要我说,五味药斋出的香水也不知道有没有毒,闻到我的鼻子都难受,更别提一个小孩了。” 691香水的意外 郭宁脸上的表情僵了一僵。 她记得自己上一回喷香水,小丫头还揪着自己的衣袖拼命地闻,当时就没有这种反应的。 可现在…… 她记得香水出来之后,郭家送了一瓶过来,陈先也从五味药斋里拿了一瓶回来。若是自己记得没错,今天身上喷的,应该是郭家送来的那一瓶。 沈忘心院子里的人渐渐散了,没留人吃晚饭。因此,最后留下来的,也只有原本就住在这边的几人。 就连周延昌和贾氏也都回书院去了,说是书院里还有许多要紧事,等着周延昌去处理,一天都耽误不得。 “说起来,我怎么觉得阿先今天的表情怪怪的?”沈忘心终于等到可以说这话的时候,便开口问道。 除了马大夫,最熟悉五味药斋的情况的,当属沉香和结香了。 两人顿了一顿,沉香没有说话,结香嘴角倒是勾起了一抹坏笑:“阿先哥哥这样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若是实在要说,只怕说来也话长。” 沈忘心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医堂出了不少事情。 她也没工夫同结香绕弯子,看了一眼沉香,道:“沉香,你最稳重,别学你弟弟整天作妖。你来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沉香立刻一五一十的,把郭家如何抢在五味药斋前头,把香水给生产了出来。 郭家的香水无论是包装,还是香水的味道,都和五味药斋的一模一样。逼得五味药斋,不得不推迟了发售的时间,把前一批制作好的瓶子,全部都销毁了,又连夜让瓷窑的窑主设计出了一种新瓶子。 可耽误的这么几天,郭家早已经把香水的名声给传开了。 一时之间,郭家的香水在江州城里名声大噪。郭家还趁热打铁,在江州城里开了一间专门卖香水的香铺。 等到五味药斋得香水出来之后,江州城的市场,早已经被郭家抢占的差不多了。 “怎么会这样巧合?”沈忘心皱紧了眉头。 她本以为凭着香水,五味药斋的影响会进一步地扩大。所以,对于香水这项成果,她甚至比芦荟园还要看重。 就算她去关外,也是把事情事无巨细的安排好了,才交到陈先手上的。 可现在,偏偏冒出来了一家铺子,卖的东西和她是一类就罢了,可包装和香味,都和五味药斋将要发售的香水一模一样。 说里面没有猫腻,她是一点都不相信。 “说到底,咱们医堂的这款香水拿到市面上卖了没有?”沈忘心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沈大娘刚从厨房里忙活完,走到屋外刚好听到几人的话,走进来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卖了,赶工做出了新的瓶子。幸好卖得还不错,可惜还是叫郭家得了大便宜。” “竟还拿出来卖了?”沈忘心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说陈先的好。 当初五味药斋打出名头,卖得就是独一份,和高质量。 可现在,五味药斋的作为,叫不知情的人看了,不正是眼见着别人的东西好卖,便跳出来挣波钱? 陈先给五味药斋当了这么久的管事,难道连这点都想不通吗? 而且……是谁不好,偏偏是郭家。 沈大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在她眼里如今医堂的香水也卖得不错,没被别人抢了风头,已经是极好的事了。 结香耸了耸肩:“我建议过阿先哥哥不要售卖,但阿先哥哥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 祁长安没有说话。 他和沈忘心虽然是姐弟,但医堂不止是沈忘心一个人的,他不是医堂的人,有时候还真不能贸然插手。 压下心中的怒意,沈忘心顿了顿,道:“罢了,明天一早我到医堂去,再找阿先谈一谈吧。” 不过说了一会儿话,天色就已经不早了。 众人各自回院子洗漱,沈大娘洗完澡之后,便到沈忘心的院子里,与她说一些体己话。 沈忘心方才没在众人面前,把话说明白,是想给陈先留些余地,看明天的情况才行决定。 可现在,她面对沈大娘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只怕这件事情,与陈家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道,阿先那边晓不晓得。” “傻丫头,如今郭小姐是阿先的娘子,两人又诞下个女儿,便是再如何,阿先也得向着家里啊。”沈大娘看着糊涂,但话糙理不糙,一下子把重点给点了出来。 两人聊了几句,便各自睡去了。 等到第二天早上,沈忘心早起梳了个妆,并没有急着赶到医堂去。而是在饭厅里,美美地用了早饭。 692郭宁的试探 之前连着好几个月都在奔波劳碌当中,好不容易闲下来,便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有了这种心情,饭自然也吃得慢了一些。 陈先正在医堂里忙活,就见到郭宁抱着正在“咿咿呀呀”的女儿,心不在焉地到了医堂里来。 “今日怎么到医堂来了?”陈先对郭宁的到来很是意外,虽然他手头并没什么空,但仍然抱了抱自家闺女。 郭宁当了娘之后,身上的气质更加温和了。 她看了一眼后院里,没见到沈大娘的身影,便问道:“今日沈姑娘没来吗?” 陈先有些意外,他记得沈忘心离开之前,郭宁还以沈忘心抱有戒心。今日,怎么突然问起沈忘心来。 “这般看着我做什么?”她面对陈先审视的目光,脸上一红,道,“如今丫头都出生了,还计较以前那些小事做什么?” 陈先一笑,郭宁能想通,自然比什么都好。 郭宁只在医堂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因此沈忘心来的时候,并没有遇到因为吃早饭而姗姗来迟的沈忘心。 沈忘心一到医堂里,陈先就被叫了进去。 他坐在沈忘心面前,看着她与往日没有什么差别的神态,却突然心虚了起来。放在大腿上的掌心出了一层汗,让他忍不住在袍子上擦了擦。 沈忘心看着陈先,就知道他肯定清楚自己要问什么。 她离开的时候,就同陈先说过,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给他机会了。 可他依然办砸了,自己就算再不舍,也断没有留他的可能了。 “香水的方案,除了你我再没有第三人知道了。”沈忘心看着陈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同她说,“郭家以前连脂粉的生意都没有做过,突然拿出和五味药斋一模一样的香水,我不信。” 普通的几句话而已,陈先就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自从郭家把香水拿出来,他就想明白了所有事情。可郭宁是他的妻子,郭家是他的岳家,难道自己要为了这个,而同他们断绝来往吗? 更何况,郭宁还生下了他们共同的女儿。 小小的生命那样讨喜。 所以,他硬着头皮把香水放到店面里卖了。 “是我。”陈先闭了闭眼睛,眼皮里就觉得一阵滚烫,睁开眼的瞬间,两行眼泪落了下来。 陈先到现在仍然不愿意说实话,沈忘心虽然知道他的苦衷,但对他也彻底失望了。 她不再向陈先说什么,叹了一口气,目光投向窗外:“阿先,这些年你也帮了我不少,你我好聚好散,方案的事情我不追究了。凭你现在的能力,就算离了医堂,也能过得很好,你走吧。” 这是陈先意料之内的,可真到听到沈忘心说出这话,心里却生出万般不舍来。 他很想问,还有没有可能,沈忘心再原谅他一次。 医堂这么好,医堂里的大家也都这么好,如果可能他真的不愿意离开。 可他终究还是要脸的,动了动嘴唇,擦掉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来向沈忘心深深地掬了一个躬。 沈忘心侧身躲了。 陈先并没有立刻离开医堂,他利用下午的时间,把剩下的账目做好了,把其他的东西也一应交到沈忘心手里。 沈忘心到前边铺面时,脸上仍然是带笑的。 但众人却明显感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所以整个下午,医堂里虽然清闲,却都没有人说话。 马大夫趁着沈忘心到后院的功夫,急忙追了上来,问道:“东家,你和阿先他……把事情摊开来讲了?” “怎么,连你也看出来了?”沈忘心诧异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事情总得解决,已经发生了的,我不可能装聋作哑。” “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了?”马大夫不大高兴沈忘心问他的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要说这一回,东家你确实得夸夸结香那小子。郭家的人就那一种香水的香方,后头出的香水味儿都不能闻,前阵子还白般地来医堂打听,当我们医堂的人都是傻的呢!” “结香?”沈忘心有些吃惊。 在她眼里,结香虽然聪明,但也没聪明到这个份上。 看来,她确实低估那小子了,小小年纪简直多智到令人惊叹的程度。 “可不就是?”马大夫也没多说,看见隔着铺子和后院的门帘动了动,便闭了嘴站到一旁去。 帘子落下来,原来是陈先从里面走了出来,怀里拿衣服兜着一些常用的东西,面带愧色地看了众人一眼。 沈忘心道:“都在州府里住着,也不是不来往了,只郭家的人我是不愿再见了。” 693提拔胡大夫 陈先知道这是沈忘心给他留面子,没再说什么,暗暗地离了医堂。 直到医堂到了打烊的时间,众人才知道陈先离开的事情。但他们多少耳闻了郭家香铺的事,正等着沈忘心回来之后处置呢,见此情形也都没有多说。 “这个陈先,真是罔顾东家对他的信任了。”马大夫在一旁说道。 沈忘心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向马大夫道:“我离开的这段时日,溪头村那边的医堂如何了?” 马大夫知道她的意思,如今陈先离开了,州府这边便缺了个管事。自己不是个管人的料,小贵姐儿又远在岭南,远水救不了近火。 如今唯一堪用的,便是胡大夫了。 “自然是无虞的。”马大夫笑着应道,“东家什么时候让胡大夫过来?到时,我当马夫去接人也是使得的。” “一听到胡大夫要来,你便高兴得没正形了。”沈忘心摇了摇头,叹道,“你也是医堂的老人了,若是知道上进,如今管事的位置还能留给别人?” 马大夫听了连连摇头:“别,东家你还不知道我?我这性子哪能管得了事,把这医术研究透了,我就能吃香喝辣了。这种事情,还是让胡大夫来吧。” 沈忘心又好气又好笑,锁好了后院的侧门,便同沈大娘一道离开了。 陈先离开没过几天,沈忘心便听沈大娘回来同她说,陈先到郭家的香铺去了。 据外面传的意思,应该是郭家把香铺的事情,全都交给陈先打理了。 “这个白眼狼!”沈大娘气得脸上一阵发白,恨道,“他当初在书院出不了头,要不是你喊他来做账房先生,他哪里有今日?他媳妇扒拉着我们医堂的东西往娘家送,他一声不吭也就罢了,现在居然……” 沈忘心最怕沈大娘生气:“阿先确实也为医堂做了不少事情,他出了医堂我只盼着他能比在医堂更出息。他家里别人不提,可他和我们往日的情份也不是假的。” 去年沈大娘中风的情形,她到现在想起来,都还半边身子发麻呢。 她身边的大丫鬟也给沈大娘顺气,好不容易把沈大娘安抚好了,便见祁长安欢欢喜喜地进来了。 “三奶奶,心丫头,好消息!”祁长安近日出落得越发地俊朗,笑起来的模样很是讨喜。 沈大娘一见祁长安笑得这么灿烂,顿时什么气也消了,问道:“长安这孩子,什么事这样开心?” 祁长安道:“不只我开心,外头知道的人也都纷纷庆贺呢!三奶奶您今个儿没出门,那是不知道,城里一早传开了,大周和北边胡族的仗终于打完了。消息传到江州少说也得一个月,这个时候有了功勋的将士们,都应该进京领赏了吧?” 后头的话是朝沈忘心说的。 沈忘心虽然嘴上不说,但祁长安知道她最记挂的就是在战场上的江羡。如今大周得胜的消息传来,想来她也会安心不少。 沈忘心听说大周胜了,立刻站了起来,激动地拉住祁长安的手:“可还有别的什么消息,快同我说一说?” 祁长安现在才回来,就是特意又去了一趟青阳书院,向周延昌打听了一遍,把多方的说辞总结下来告诉沈忘心的。 原来,自从胡族的大阏氏死后,单于便心如死灰。 胡族诸部也不是傻的,看出了单于存了死志,便渐渐土崩瓦解,向大周投了诚,只余一股残兵同大周对抗。 其实真正的战事早已经了结了,这段时间大军镇守关外,只不过是为了安定关外的局势。 “这一仗不但打赢了,还扩充了大周的疆土。”祁长安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地图,放在桌上给沈忘心比划,“以前出了平安城,再往北就出了大周的地界了。如今,平安城以北的大片草原,也归了我们大周。” “最要紧的是,如今山戎首领乌藉,被陛下封了定北侯。如今再提宁国公主,也不说当年和亲的事,下回见着就该改口侯夫人了。” 沈忘心闻言长叹一声,心里欢喜得不得了,连忙问道:“我娘亲可知道了?若是她知道这消息,一定激动得饭也吃不下了吧?” 这个消息就是祁长安从周延昌嘴里听到的,乌藉一接受爵位,朝廷便派人快马加鞭赶来江州城,把皇帝的旨意说了。 “王妃娘娘正高兴着呢,我回来的时候,她便说午饭她亲自下厨,请我们到书院里吃一顿呢。”祁长安见到沈忘心开心,他也就跟着高兴。 694捷报传来 自己的亲姐姐,认了秦王夫妇当爹娘。他们虽然没说什么,但对他到底是不一样的。 祁长安甚至觉得在江州这短短两三年以来,感受到的温暖,竟比在京城加起来的还要多,拿他们两个自然也是当长辈看待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 “好,那咱们准备准备,待会一起去书院,给我娘打打下手!”沈忘心回到江州后,闹下的那点不愉快的事情,也立刻随着这件喜事烟消云散了。 大周打了胜仗这件事情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不只是外头的街上,就连陈宅所在的小巷子里,家家户户都在议论这件事情。 张翠花是知道江羡上了战场的,就连她这样的妇人,都知道为大周立下了汉马功劳,连带着她自己,在街坊四邻面前腰杆也直了不少。 “娘这是要去哪里?”郭宁从房里出来时,正好看见张翠花要出门。 自从陈家的孙女出生之后,婆媳两人的关系好了不少。两人平日在家里,也不跟以前像斗鸡一样了。 两家就隔了一条街,张翠花知道了,没理由不上门去贺喜的。 可她一说,郭宁的脸色顿时就不正常起来。 张翠花见她这般模样,奇怪地问:“你今个儿倒是又怎么了,脸色怪怪的,说话也不阴不阳的。” 陈先被医堂辞了的事情,郭宁当天就知道了。她原以为陈先早说了,可看张翠花的样子,竟像一点也不知情。 郭宁想到陈先离开的缘由,自己先怕了三分,吞吞吐吐地问道:“娘不知道,阿先他……早几日便不在医堂做事了?” “你说什么?”张翠花吃了一惊,“那他这每日起早贪黑的,又是到哪里去上工?” 郭宁道:“是到我爹爹的香铺去了。” 张翠花虽然不知道香水的事情,但眼看着五味药斋越做越大,再加上沈忘心如今的身份,跟着谁有前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可陈先,竟这样一声不坑地,离开了五味药斋。 她今个儿说什么都要去找那孽障问个清楚。 张翠花宅子旁边住着的几户人家的老娘们,平时日子过得无聊,最喜欢看人的热闹。陈先的事情医堂附近都传开了,也只张翠花这个当娘的不知道而已。 刚才张翠花吹嘘,他们家当年是怎么跟着沈忘心一路过来的,又是怎么认得江羡的,她们个个都憋着笑,等着张翠花出丑呢。 这个时候,见到张翠花急匆匆从门里出来,一边把瓜子壳吐地上,一面挨着院门,笑道:“翠花姐还预备去道喜去?我们听说啊,你们家阿先是被医堂辞了的发,如今还进得了她家的门?” “五味药斋是什么地方?咱们江州城出了名的大医堂,不声不响地被辞了,肯定是趁着东家没在,便手脚不干净。要不然,都是跟了沈姑娘那么久的人。贵姑娘怎么就被派去岭南建院子,独独你家阿先被赶出来了呢?” 这些妇人平时就好说人闲话,说起话来不戳人痛处,那都是不甘愿的。 张翠花被她们讲中心思,顿时破口大骂:“我家阿先稀罕那样的地方?我和你们说,我家阿先离了医堂,那可是要去他岳丈的香铺里管事的!” “谁不知道,那什么香水如今五味药斋也有卖,而且还比郭家的香铺里更好呢?”几个妇人不服气地反驳。 张翠花气得跳脚:“你们也不瞧瞧,那香水到底是谁先拿出来卖的!说穿了,还不知道是谁巴着谁挣钱呢!” 虽说她看不起郭家的作派,但两家结了姻亲,郭家的名声不好,他们陈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更何况,如今郭家好不容易翻了身。 以后,阿先还要他们照看呢。 沈忘心这几天一直没空管医堂的事情,一来她爹娘那边,除了前阵子请众人吃了一顿。后来,又在书院里宴请了一些亲近的朋友。 她这个当女儿的,自然得腾出手去帮忙。 再加上,胡大夫如今也从溪头村搬来了州府,她这个做东家的,少不得替他安置一番。 倒是胡大夫来了之后,他毕竟沉稳又在荣春堂待了这么多年,虽然不比年轻人有干劲,但许多细节上的事情,沈忘心都很少操心了。 可她忙完了手头的事回到医堂,就见众人的兴致都不高。 沈忘心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把胡大夫叫到一边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些天城里一直有人在传,说是五味药斋见不得别人家的东西,比他们家的更挣钱。 所以,一见到郭家铺子的香水卖得好,就立刻派人做了一模一样的,把银子往自己口袋里扒拉。 695公堂上见 沈忘心一听这还得了,明明是她写出的方案,郭家拿过去自己用就算了,如今还散出这些谣言来。 难怪这些天她在书院里,总有学子看自己的目光怪怪的。 现在想起来,只怕是这谣言惹出来的,只不过碍于自己的身份,不敢当面说罢了。 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议论自己。 “这是何时传出来的谣言?”沈忘心脸上一肃,问胡大夫道。 胡大夫听到这种话已经有好几日了,但都因为沈忘心忙着,不敢去打扰她。再加上,他对香水的事情确实不了解,想着也不能捂了人的嘴,不让人去说。只盼过了这几日,众人都忘了这一岔。 沈忘心却不这么看:“您未免也太糊涂了一些,咱们医堂这一路做大,靠的就是医堂的招牌。这就是最要紧的事情,下次可不能这般瞒我了。” 胡大夫被她的话唬了一跳,立刻便郑重起来,详细地问了关于香水的事情,这才发觉自己这回确实是错了。 好在,这谣言传开还没几天,若是想要补救还为时不晚。 沈忘心立刻让胡大夫安排了几个机灵一些的药童,打城里四处打听,这谣言到底是哪传出来的。 不出几日,结果就打听出来了。 毫不意外,这些谣言是郭家派人散播开的,但谣言的根源,却是从陈家的巷里传出来的。 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沈忘心只觉得自己气得肝疼,对郭宁她已经网开一面,却没想到陈家却反过来编排他们医堂。 祁长安回到家里得知这个消息,脸上也是一片阴沉。 他不怎么管五味药斋的事情,不是因为他不关注,而是他知道以沈忘心的能力,根本不需要他帮忙。 这个世道对女子更为苛刻,若是自己插手五味药斋的事,以后无论沈忘心做了多少努力,在他人眼里都是乘了他的东风。 “这件事情不一样,现今谁人都以为医堂仗势欺人。若是心丫头出面,帮人必定诸多议论。”祁长安在这件事情上不由分说,“这一回,就由我出面吧。” “也好,这件事情就由你替我来办吧。”沈忘心见他态度坚定,想到这件事情自己确实不方便出面。 她和陈先本就有旧,若是以前的旧事摆到明面上,就相当于撕破脸皮了。到时,外面还指不定怎么说她呢。 祁长安得了沈忘心的同意,便把手头的事情交给别人,自己亲手处理起谣言的事情来。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外头传谣言的人渐渐少了。 但有些人先入为主,仍然坚持自己听到的,医堂的人也就没办法了。 倒是胡大夫问过一回,医堂还卖着的香水要不要下架,都被沈忘心否定了。他们医堂身正不怕影子歪,若是把香水下架,倒显得他们心虚。 等到祁长安把郭宁亲手誊抄的那半套方案,甩到陈先面前时。 陈先盯着纸上那熟悉的字迹,便觉得三魂去了一魂,手脚一阵阵地发凉。 其实,他早就想到方案应该是从郭宁这边泄漏出去的,却下意识地袒护了自己的帎边人。但隐隐的猜测,和实打实地看到证据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难道说,郭宁就从来没有一刻想过,自己被出卖,也是会心凉的吗? 连自己的妻子都无法信任,他又该去信任什么人呢? 陈先放下手中的笔,看向祁长安道:“祁公子想我怎么做?” 祁长安与陈先认识这么久,两人之间不能说没有感情。 他叹了口气:“我与心丫头都不想失了已往的情份,只要郭家停止出售这款香水,再公开向五味药斋道歉,旁的我们都可以不追究。” 相比这个,陈先倒更希望,祁长安能向他要点银子。 “对不住。”陈先皱了皱眉头,“能否宽容一段时日,我保证……” 祁长安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实际上陈先的答案他也早料到了。多此一举,只不过是为了多给郭家一个机会。 “那就公堂上见吧。”祁长安淡淡地说道。 陈先送了祁长安出去,回头看了看香铺里忙得热火朝天的伙计。他一直在争取让郭家把这款香水下架,可这香水正卖得火热,突然要下架,只能关了铺子。如今郭家的生计都在里面,要断了谈何容易? 他接手了这烫手山芋,真是有苦说不出。 “如今可怎的是好呢?”老陈头颤声问道。 他在医堂干得好好的,陈先突然走了,他也没脸在医堂待。 696亲人相认 本不知道究竟怎么一回事,现在一听才明白为什么前阵子,那么多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原来是儿子做了昧良心的事。 陈先叹了口气:“再坏能如何?大不了回家种田去。” 等官司打起来的时候,沈忘心得到一个消息,说是余家父子当年的案子已经平反,如今父子二人官复原职,不日就要到江州城里来了。 沈忘心按照信上的时间掐算着,觉着这余家父子到江州,也就是过几日的事情了。 她挑了个休沐的时间,把沉香和结香两个孩子叫到家里,把两人的身世说了。 这兄弟二人的名字缘自“斐然成章”,哥哥沉香名叫余斐然,弟弟结香名叫余成章。 只可惜,余家出事的时候,两个孩子的年纪都太小,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所以,直到沈忘心见到余家父子,才得知了两人的真名。 如今两人找到自己的家人,自然该恢复以前的姓名。 两个孩子听到他们的亲生父亲,还有祖父竟然都还在世,一时之间都是又悲又喜。亏得沈忘心没有提前说,要不然他们后面的日子,都该无心读书了。 沈忘心见他们二人如此,干脆直接向周延昌请了假,让两人好好地歹在家里,等着余家父子来。 几天之后,余家父子的马车终于进了江州城。 一家人虽然数年没见过面,但到底血浓于水,一见面便抱在一起痛哭成一团。 沈忘心怕两个孩子太伤心伤了身体,便打趣道:“两位余大人便忙着认,不验验可我家的两个弟弟,是不是你们的亲孙子亲儿子?若是认错了,那可就不好了。” 四人听了沈忘心的话,都忍不住破涕为笑。 也许真是血缘的力量,一家四口长得非常相像,站在一起一眼看去就是一家人,哪用得着花什么功夫去验? 和两个孩子熟悉的人,听到这样大的事情,陆陆续续也来了。 沈大娘高兴亲自下厨做了好几桌饭菜,让众人尽兴地用了。 当余家父子听到两个孩子的启蒙先生,竟是堂堂的秦王的时候,拦也拦不住地坚持对秦王行了个大礼。 同时,在众人的商量下,沉香和结香也改回了原来的名字,但为了感念医堂的恩情,亲近的人面前仍唤原来的名字。 余家父子一连住了好几天,沈忘心和沈大娘本来还是为着孩子们高兴的,可时间越久,心里便越发地不是滋味起来。 可偏偏,这对孩子们来说是极好的事情,她们这些心思,又不好在明面上表示出来。 直到余家父子有了回京的意思,沈大娘才一脸失落地来到沈忘心面前。 沈大娘是个惯喜欢热闹的,谁也没见过她这么愁眉苦脸。 沈忘心忍不住笑道:“三奶奶这是为着什么?可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您不高兴了?” “哪有什么人能惹我个老婆子不高兴?”沈大娘叹了口气,走进屋来拉着沈忘心的手道,“两个孩子养在我们身边这么多年,我都当亲孙子来疼的。这忽然间亲爹亲爷爷就找来了,又是那样的人家,我们若是不还,岂不耽误了孩子?” “若是还了吧,孩子们忽然间地又要走,我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沈忘心又何尝不是? 可沉香和结香还如以前就罢了,现在有了顶亲的家人,哪是自己和沈大娘可以比的。 只怕过个几日,他们就要随余家父子进京了。 “孩子们也要长大了,这一日过得快似一日,等过个几年就得进京考状元了,哪能日日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待着?”沈忘心在开导沈大娘的同时,也在开导自己。 沈大娘道:“你倒说呢,如今阿羡做了大将军,你若是嫁了他,夫妻二人便不在一处了不成?” 一番话说得沈忘心红了眼,道:“那我晚些嫁吧。” “你这孩子尽说傻话。”沈大娘笑骂。 也不知道是她们的想法不经意地泄露了,还是两个孩子太过聪明。等到余家父子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正要在饭桌上,把两个孩子接回去的准备说出来时,沉香和结香却突然说出了他们自己的意思。 他们打算一直留在江州城,不等科考完,就不回京城去。 余家父子惊疑不定地问道:“这是你们自己的决定?” 沉香比弟弟更稳重,他知道自己的话,祖父和父亲一定会更多听几分:“爷爷和爹爹前几日也说过,青阳书院比起京城的书院都不遑多让。再加上,我和弟弟二人,这些年来若不是姐姐和三奶奶养活,还不知沦落到哪里去,哪还有今天?您二位一定也不希望,我们做个不知恩的。” 697陈先离开郭家 两人要留下来,这可是大事。 余家父子一时之间也不能立刻点头答应,只说让他们回去考虑考虑,再给两人答案。 一桌晚饭众人吃得都不是很尽兴,匆匆地用了几口就散了。 祁长安一整天都在外面忙,自然不知道家里的事情,他回来之后,忙把今天府衙里的事情说了。 五味药斋准备的证据都很充分,再加上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情,郭家人找不出证据来反驳,最后被判了个罚银子。 但这银子既进了郭家的口袋,怎么可能掏得出来? 郭家人自然都打死说自己没钱的,刘太守又判若是拿不出银子来,就让郭家人把铺子抵给五味药斋。 官府外来的榜一贴出来,无疑向全城的人昭告了,五味药斋的香方是从陈先那里流出去的。 陈先脸上挂不住,当场请郭家的铺子请了辞,过几天就要收拾东西,回溪头村去了。 沈大娘闻言叹了口气:“阿先这又是何苦?若只单他自己,医堂没一个人挑得出毛病来。先是他娘带他受累,后来娶了个媳妇儿,本来以为是个好的。可谁知,竟被带得一日比一日差。” 沈忘心看着亲手带上来的一个管事,落到现在这个境况,又何尝不难过? 只是一步错,步步错。 若是陈先当时没存了侥幸的心理,而是将方案丢失的事情追分到底,她说什么也不可能把陈先逐出医堂。 三人说了一通,看着夜色不早便散了,各回各的房间休息。 第二天清早,沈忘心才起来,便看见门房领着一个医堂的小药童,急急忙忙地跑进饭厅里来。 “东家,不好了!”小药童跑得头上扎的小包包都散了,进门的时候差点没摔一跟斗。 沈忘心连忙把人拉过来,让沈大娘给他把头上的发髻松了重扎:“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小药童缓了一口气,脆生生地说道:“先头陈账房的娘子抱着女娃娃,扯着自家婆婆,在大街上撞见了余家老太爷和老爷,说他们二个是京城的大官,求他们替自己拿主意呢!” 沈大娘吓得手一抖,把小药童头上的髻给扎歪了:“两位余大人是怎么说的?” “余老太爷和余老爷都是京城来的官儿,面皮薄,经不住怂恿,就把人往医堂里带,找管事的胡大夫问个究竟。”小药童摸了摸头上的发髻,发愁地说道,“现在医堂外头一层人围着一层人,都在看咱们书院的热闹哩!” 沈忘心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桌子“砰”地响了一下。 只见祁长安沉着一张脸道:“你们去把陈先给我带到医堂来,让他把家里的两个泼妇给领回去!” 沈忘心知道祁长安这回是真的动了怒,他平时在家里人面前,鲜少用这种语气说话。但沈忘心见他身边的管事,都怕他怕得要死,就知道他在外头也是个厉害的。 弟弟能替自己出头,沈忘心自然是高兴的,只是这一回,事关余家父子她还真得亲自出面。 “我和三奶奶先到医堂去,你待会再来。”沈忘心碗里剩下的半碗稀饭也不吃了,叫了人上来把东西收拾了,自己便和沈大娘一起到医堂去。 本以为张翠花会和往常一样胡搅蛮缠,可沈忘心到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那样的情形。 只见到张翠花和郭宁抱着孩子跪在地上,什么话也不说,一个劲儿地流眼泪。 余家父子见了她,如蒙大赦一般,向她走了过来:“沈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父子二人在街上,平白无故就被她们扯住了,碍着当街实在太难看,又听周围人说她们与你的医堂有渊源,这才把人带过来了。” 沈忘心看着被堵得水泄不通,真正想进来买东西看病的人进不来,围着的全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心里便没来由地一阵气。 她这五味药斋,只一上午便多少进项? 更何况,动不动就来铺子里闹,以后城里多少人都当她好欺负呢! “如今这般闹着,可不比在街上更难看?二位大人不想想自己的名声,也得想想我这医堂的生意!”沈忘心一点都没给他们留情面。 其实昨天晚饭的时候,沈忘心便不大高兴这两位余大人了。 两个孩子提出要留下来,他们的第一反应,居然问这可是他们自己的想法,好似自己和沈大娘在孩子们背后说了什么。 他们也知道昨天饭桌上闹得不好好,到了用早饭的时候早早避开了。 沈忘心以为他们是个懂得看人眼色的,没想到到了街上,还能给她惹不痛快。 698闹事 余家父子被沈忘心一通说,脸上都挂不住。 这件事情确实是他们父子做得不对,可他们也没想到,这江州的百姓竟然这般爱看热闹。早知道会闹成这样,他们就直接把人带到沈家去了。 沈忘心才不管他们脸色如何,径直走到张翠花和郭宁身边,喊了身边的两个仆妇,把两人从地上拉了起来:“你们走吧,郭家的官司我一开始不准备插手,现在也不准备管。你们便是把膝盖跪烂了,也是一样的结果。” 说罢,顿了顿又接着道:“把她们二人送回去,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带她们进医堂。 话音落下,两人脸上都跟着一白。 郭宁一把拂开身边仆妇的手:“沈姑娘,都说远亲不如近邻。阿先好歹为你卖了这么多年的命,你现在看他没得用处了,便一脚踢开。这未免也无情无义了吧?” 她嫁到郭家这么久,身边哪一个人不在夸沈忘心心地好。 说陈家之所以能有今天,全靠沈忘心一手提携。可郭宁却不这么认为,在她眼里沈忘心不过是在惺惺作态罢了! 沈大娘听不得郭宁在众人面前,往沈忘心身上泼脏水,立刻走上前道:“阿先他媳妇儿,你可得摸着良心说话。若不是我家心丫头,你和阿先能走到一起?这一回阿先离开医堂,又是因为什么,没人比你更清楚了吧!” 郭宁听到沈大娘的话,脸色微微一变,抱着孩子的手无意识地加大了力道。 那孩子才几个月大,见到这么多人本来就吓坏了,又被母亲被么一勒,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医堂外围观的人群一向是多忘事的,他们前脚还说着陈先如何把五味药斋的香方,偷偷地拿给了自己的岳家。 后脚,一见孩子哭起来,也都纷纷不忍。 “五味药斋那么多银子,还缺了香水一项进项不成?” “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就不要计较那些有得没得了。陈账房他娘和媳妇儿都给你跪下了,你就不能饶了他们这一回?” “就是,一个姑娘家小小年纪,可不要被钱堵了心眼!” 郭宁见众人纷纷为她说话也学乖了,自己轻易不开口,只在一旁抱着孩子作出可怜相。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向张翠花道:“翠花婶,若要解决问题,也不能拿孩子儿戏。医堂里这般吵闹,万一把孩子吓出个好歹,以后待要如何,你自己掂量掂量。” 张翠花本来就被众人说香方的事情提醒了,又见郭宁躲躲闪闪,便知道她一定有什么瞒着自己,便向沈忘心点了点头。 沈忘心看了一眼马大夫,道:“这孩子在医堂里,与马大夫最熟悉。三奶奶把孩子抱到后院去,让马大夫瞧瞧身体如何了。” 马大夫最近几年在江州名声鹊起,医术除了沈忘心几乎无人能及。 因为他脾气有几分怪,外人都称他是怪医。 所以,沈大娘把孩子抱了过去,也没人能说出句不好来,只听着孩子渐渐地不哭了,这才纷纷闭了嘴。 沈忘心环视一眼众人,缓缓道:“大家都道我五味药斋的进项多,但我这些银子也不是从大风刮来的。若是都看外人的眼色行事,我这医堂也不必办了。今天因为与这人亲厚,送他芦荟膏的方子,明天因为与那人相熟,送他麝香虎骨膏的方子,岂不美哉?” 话音落下,便有人小声笑道:“天下哪有这样的傻子?要是这样,生意还做不做了?” 他本以为自己声音不大,应该不会被人听到。 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没人说话,倒显得他的声音非常突兀。 沈忘心勾唇一笑,点头道:“总算有明理的人。” “大家不要被她三言两语蒙过了!”郭宁眼见着众人都要站到沈忘心身后去,立刻说道,“这世上谁人能没个错?且不说,沈姑娘先前落难进监狱的时候,是谁不顾性命危险,进去顶替她坐牢的。后头,为了她不失名节,又是谁一遍遍撞门,差点把手臂撞废的?” “我夫君被她从医堂赶走,这口气我咽了。可她却要断我一家的生路,我无路如何不会罢休!” 郭宁愤愤不满地看着沈忘心,似乎要把之前的怨气,全部发泄出来。 可看热闹的人却不在意陈先到底为五味药斋做了什么贡献,他们更感兴趣的是,郭宁提到的关于沈忘心名节的事。 人群里一下子躁动起来,纷纷都让沈忘心赶紧解释。 699多谢不嫁之恩 祁长安一走到附近,听到这些话脸都青了,他大步流星走到沈忘心身边:“这件事情,我们原本也不愿提。但陈夫人既然说了,我们也不介意提一提。当年,我姐姐为了陈夫人和陈账房的婚事奔波,谁知陈夫人的娘不同意不说,还想借着陷害我姐姐的机会,绝了陈夫人的心思。” “我姐姐也是一片好心,谁知竟遇到狼心狗肺的一家人,好在并未出什么事。如今陈夫人不感念我姐姐的恩情不说,反倒因为一些旧事记恨于我姐姐。若是早知如此,我们说什么也不会帮这个忙!” 众人闻言个个瞠目结舌,郭太守在任时虽然不大管事,可也不至于这么荒唐。 没想到,郭家人品行居然如此低劣,难怪堂堂太守还能被贬着县令,实在是大快人心! “你们……”郭宁又惊又怒。 她本意是想让众人认清沈忘心的真面目,可他们怎么说起郭家的不是来了? 这个时候,当场便有一个公子哥模样的年轻人,拔开人群走了进来,向沈忘心拱了拱手。 沈忘心还不知道,面前的人究竟是谁,就见到郭宁一张脸雪白。 那公子哥走到郭宁面前,倒是实实在在向她行了一礼,郑重道:“多谢陈夫人当年不嫁之恩!” 原来,正是当年到郭府提亲的梁家公子。 前些年确实江州城出了名的浪荡子,可前些年娶了个商户人家的女儿,被妻子管得服服帖帖,如今知道上进了,也有了秀才的功名在身,连人都看着正气了不少。 郭宁之所以白般不愿,也是偷偷相看过的,如何不认得他的面目。 梁家公子的话,便是击溃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整个人往后一仰,若不是张翠花在身边扶着,只怕要直接摔到地上去。 “沈忘心……沈忘心……”郭宁也不知道可还清醒着。 张翠花扶着她的时候,就听她在自己耳边一遍遍地念叨着沈忘心的名字。 她也没料到郭宁对沈忘心竟然这般恨,被郭宁的模样唬着了:“宁儿啊,你这又是何苦?” 沈忘心叹了一口气,觉得以自己的想法,恐怕这一辈子都理解不了郭宁的心思。 她如今已经与陈先成了亲,就算陈先喜欢过自己,那又如何? 连偷了五味药斋方案这么大的事情,陈先都一声不吭地替她扛下了,难道还不足以让她安心吗? 非要闹得和陈先半点夫妻情分都没了,才肯善罢甘休? 祁长安来不久,陈先和老陈头就跟着来了。 事情已经闹到这种地步,沈忘心不想再让陈先在大庭广众下再没一次脸,便主动地躲了。 一掀门帘,就听到后院里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沈忘心走进自己后院里那间办公用的书院,看见沈大娘和马大夫正一个逗孩子,一个拉着孩子的手给把脉。 刚才的笑声,就是小丫头发出来的。 对于孩子,沈忘心是不带任务情绪的,见她笑得那样开心,便问道:“孩子身子可还康健?毕竟是早产儿,若不仔细照料着,以后底子都难好。” 马大夫看了一眼沈忘心,道:“东家摸脉比我厉害,您自己摸摸就知道了。” 沈忘心闻言,捉了那胡乱挥舞的小手过来一号,便知道这孩子感了风寒,再摸摸头上还有些烧,也难怪一来就在郭宁怀里乱动。 她叫了一个药童,抓了一副药用牛皮纸包好了。 刚做完这些,陈先便进来了,沈忘心把药交到他手上,道:“孩子这个时候最耽误不得,回去后把药煎了,仔细喂着喝了。” 陈先接过孩子,脸上满是疲倦:“忘心,这事是我陈家对不起你。” “罢了,别被说了,回吧。”沈忘心叹了一口气,便进屋子里去了。 祁长安把人送出去,又走了回来,说是外都围着的人也都散了。 沈忘心去年夏末里收的,在自家院里种的胎菊,晒着干之后存着泡茶。这个时候,暑气升腾,最是适宜饮用菊花茶。 医堂小药童知道她的习惯,这些天早早的就用碧玉壶泡了,只等她来医堂里用。 这个时候茶也凉了,她便端了出来,倒给几人解渴。 “也不知他接下来该如何。”沈大娘到底把陈先当小辈看待,见他如今这样,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沈忘心抿了一口茶,道:“他如何,我都管不了了。” 祁长安在一旁笑道:“说是回溪头村种田,不过是蛰伏一段时日,等风头过了罢了。他陈家如今家底不薄,难道离了心丫头就活不成了?” 700指责 “说的正是。”马大夫最看不惯陈先做的这件事,“我们这些个人,谁不是东家一手提拔上来的?难不成就他们陈家最得脸,日日拿了以前的事说话。说起以前,我不是没提醒过他,他一味护着家里的,迟早会出事,这不……” 沈大娘苦笑着说道:“你们说的是了。” 沈忘心这才想起外头还有两位余大人,刚才自己与郭宁吵得在气头上,竟一时把他们忘了。 叫了小药童来问话,说是陈家人离开时就走了,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沈忘心估摸着两人是回宅子里去了,也就没特意去找。他们二人是该好好晾一晾了,如此不通人情,难怪当年会被牵扯到那桩乌龙案里去。 也亏得沉香和结香不像他们,也不在他们身边长大。不然的话,还不知道被教养成什么样。 沈忘心不管他们,也不许沈大娘回去给他们做午饭,就这么晾了父子两人一天。等到她们回到家中时,天都已经黑了。 说来也巧,本来天黑之前医堂应该关门的,偏偏关门前来了个急病的,沈忘心和马大夫一起治了,又当场给他煎了一副药灌下,自然花费了不少时间。 余家父子来江州城也不少时日了,沉香和结香的功课耽误不得,自是回青阳书院住着了。 父子两人一辈子没进过厨房,即便是被流放到宁安去,吃饭也由干活的官庄负责。 一整天下来,早上在街上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完了,饿得他们的肚子“咕咕”直叫。这府上的下人倒是有午饭吃,可他们两个身为客人,若是和下人们挤着一起吃饭,未免太丢人了一点。 他们哪里不知道,沈忘心是因为早上的事情,有意不管他们的? 一时见到她和沈大娘有说有笑地走进来,心里对她更是不满了。 沈忘心从丫鬟口中得知,这两位爷竟然一天没吃饭了,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们两人有手有脚的,身上也不缺银子,难道就不知道到外面吃一顿? 还是故意拿乔,就等她回家好发作? 但他们越是这样,沈忘心就越是不动声色,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帮沈大娘做了一顿饭,两人说着坊间的趣事。 好不容易等到饭做完,余家父子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虽然还保持着优雅的动作,但看样子也是狠命地把饭往嘴里扒。 沈忘心斜睨了他们一眼,只见他们似乎是吃完饭有力气了,便把饭碗往桌上一放。 余老太爷沉吟了片刻,便看向沈忘心道:“沈姑娘,老夫仗着年长,少不得提醒你一二。今日在医堂前发生的事情,确实是你过份了一些。我听说那陈账房一家是在你落魄之时,与你相互扶持过来的。若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将人的生路断了,话说得难听一些,我和我儿也是不放心将然儿和章儿放在你身边的。” 沈大娘没想到自己和沈忘心做的饭,还堵不住两人的嘴。 她经过祁文藻那一回之后,对京里来的大官已经没多少耐性,把碗一拍就要发作,好歹被沈忘心拦了下来。 余家父子被那声音吓了一跳,震惊地看着沈大娘。 在他们眼里,沈大娘不过就是个村里来的老太太,在医堂里帮着做饭的。虽然做的饭确实不错,却没有朝他们发脾气的资格。 可他们不过说了几句话,沈忘心这个正主没说什么,这老太太却先怒了,气性可真够大的。 沈忘心放下碗筷,正色看向余家父子两人:“敢问两位大人来江州城多久了?” 余老爷粗略地算了算,向沈忘心道:“约摸有十多日了。” 沈忘心紧接着追问:“那二位大人可知道,我身边养猫的小丫鬟叫什么名字?” “这……”父子两人都犯了难。 要说他们在这宅子里,还真的每天都能见到那小丫鬟,追着一只叫“咪咪”的波斯猫通院子乱跑。 可那小丫鬟的名字,哪里是他们需要知道的?只要招招手,吩咐她做事就行了。 沈忘心见到他们答不上来,便接着说道:“二位大人既然连每日见到的人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名下数个铺子,里头许许多多的人,二位又如何知道个清楚?” 她没给两人说话的机会,紧接着就看向沈大娘说道:“就比如说我三奶奶,二位这几日或许就认为,她不过是来我身边当个厨子。可二位是否知道,我名下的五味食府里的点心、菜色、甜汤等,都是由她一力研究出来?单是五味食府,三奶奶便有十分一的分成,这岂是能摆在明面上的事?” 701余家的全部家当 余家父子愣了愣。 这沈大娘平时里衣着朴素,确实看不出她一个老太太,竟还能挣这么多银子。 “再说医堂里的那位马大夫,你们光知道他脾气差。可知道,他是在我医堂遭受大难,最艰难之时来投奔医堂。当初医堂仅有他与我二人,硬生生和我走遍了余庆县所有村子,把医堂的名声打了出去?” “还有在岭南的一位管事,一个姑娘家带着一群人,为了我这个东家,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建起了一座园子。他们任何人比起陈账房,又差了多少不曾?” 沈忘心叹了口气,面对目瞪口呆的余家父子,把话给摊到明面上说了:“二位是读书人,应该知道做生意与治国一样,该有的规矩一点也不能少。二位当年的乌龙案子,与其说是被冤枉,还不如说当年陛下登基之后,二位仍不忌讳,与反对陛下的党羽过从甚密,从而招来的祸患。” “本以为经那一劫,二位会慎重不少。可现在看来,是我不敢将沉香与结香交换于二位才是。” 一番话说出来,余家父子二人脸上涨得通红。 他们虽然恼怒沈忘心一个小姑娘,就敢教训自己,可她说的话字字珠玑,让他们找不到一点反驳的地方。 好在他们虽然糊涂,但也是知错能改的,两人站了起来,不约而同地给沈忘心行了个礼:“是我父子二人蠢笨,多谢沈姑娘点拨。今日之事,还望沈姑娘莫要见怪!” 沈忘心没有避让,无论是冲着这番话,还是她替他们照顾后代这么多年,又冒着生命危险去了一趟宁安,受两人这一拜都当之无愧。 经了这么一桩事,余家父子就算肚子还没填饱,也没脸在饭厅待了,找了个理由便双双离去。 沈忘心耳根子顿时清净下来,把两人训斥了一顿,终于也有心情开始吃饭了。 沈大娘双眼放光地看着沈忘心,一遍遍往她碗里夹菜。 没过一会儿,沈忘心吃饭的速度,就已经跟不上沈大娘夹菜的速度,面前的碗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她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叹了口气:“三奶奶,您这是要把我撑死吗?” “心丫头,你刚才训那俩老爷们的样子可神气了。三奶奶这辈子,都没觉得自己有你话里说得那么风光过!”沈大娘笑眯眯地说道。 原来是因为这个。 沈忘心失笑:“三奶奶平时只顾着研究菜品,当然不知道这外头的人,但凡吃过咱们五味食府的人,提起您哪个不竖大拇指?” 沈大娘被沈忘心一通夸,终于美滋滋地放沈忘心离开了。 沈忘心被沈大娘投喂得太饱,沿着长廊一遍遍地转,也不知转了多久,胃才觉得没那么涨了。 又是一夜过去。 也不知道余家父子昨天商量了什么,第二天一早二人就来向沈忘心告辞,说是京城的事情耽误不得,再过个两三天就要回去了。 他们要走沈忘心自然不会拦着,只是给家里的车夫打了招呼,让他们每天傍晚去把两个孩子接回来,让一家人好好团聚几日。 过了三天之后,余家父子在一个清晨动身了,沈忘心带着孩子们去给他们送行。等他们离开之后,又把沉香和结香送回青阳书院去。 回到家,沈大娘正好整理了余家两父子住的客房,听到她回来的动静,便急急走到院子里来,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信封,道:“余家那两位大人走了,我和丫鬟去收拾房间时,发现了这个,你打开来瞧瞧。” 沈忘心打开一看,竟是厚厚的一叠银票:“这么多?” 这叠银票少说也有几千两,沈忘心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这父子二人,虽然人糊涂了一些,但至少品质不坏,对沉香和结香还是真心疼爱的。否则,也不会拿出这么多银子来。 “我的乖乖,这两父子未免也太客气了,就是养沉香哥俩儿一辈子,也用不着这么多钱吧?”沈大娘当时不知道信封里塞的都是银票,还以为是他们给沈忘心留的信,现在一看险些没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沈忘心叹了口气。 别人或许不知道余家的情况,但她还是知道的。虽然三代都在刑部任职,但确实没什么油水,也积不下多少家财。 前些年两父子被抄家,家里的家产也没多少了。只怕这几千两银子,还是平反之后,皇帝给他们的补贴。 这么多银子,沈忘心到底是留还是不留,心里也没个主意,只好等忙完了,坐了马车去青阳书院一趟,问问周延昌和贾氏的看法。 702进京领赏 周延昌今日没有课,正好在院子里和贾氏一起喝茶,见到沈忘心来,便笑着说道:“来得正好,为父正好有事情要告诉你。” 沈忘心不知是什么事,便坐下来听周延昌细说。 “是让你进京领赏的。”周延昌看了沈忘心一眼,长话短说。 沈忘心在这次对胡人的战事上,也立了些许功。虽然她解决了胡族大阏氏的事情,并没有让单于直接退兵,但却瓦解了单于的意志。后来,胡族兵败如山倒,不能说没有沈忘心一份功劳。 便是不谈这些事,她到了军营之后,也让伤员的死亡率下降了不少。 对此,就连荣春堂的大夫们都为她请功,若是朝廷不闻不问,那才是有问题。 沈忘心不是不想领赏,可皇帝对她的态度,她现在哪里敢回京城? 把担忧说出来之后,便被周延昌和贾氏笑话了一通。 “如今阿羡都从战场回来了,那位便是再喜欢,也不能如何了。”贾氏啐了还在笑的周延昌一口,说道,“而且,我和你父亲听说,江左那位梅老大人,如今正在京城里。有那位梅老大人在,陛下如何敢动你?” 沈忘心倒是第一次听说那梅老大人:“梅老大人再如何,那位是大周之主,还怕了她不成?” “梅老大人可是先帝留了遗旨,可以管教陛下之人。陛下见了她,向来如老鼠见了猫,你自放心去吧。”周延昌点了点头,对沈忘心说道。 “那我回去收拾收拾,把这边的事情安置一番,便起程去京城。”沈忘心笑着说道。 京城那个地方,不再是她的禁区,沈忘心自然是欢喜的。 况且,从关外一路到岭南,又从岭南回江州,这里拢共也花了三个多月了。时间过得如流水一般,可她和江羡也有很久没见面了,也不知道和她分开之后,他那边又如何了。 说了这么久,竟险些忘了这次来的目的。 “瞧我这脑子。”沈忘心一拍额头,从怀里拿出那个信封,道,“余家两位大人走前,在自己的铺盖地下,留了这么些银票。我想着这应该是他们二位如今的家当,我养成沉香和结香,到底花费不了这么多,这些银票也不知该不该收。” 贾氏看了一眼周延昌,便会意道:“你收了便是,余家虽然一代不如一代,但至少人品不坏。你替他们保住余家的后代,又悉心教养这么多年,这些银两自然受得。你若真不想拿,等以后给他兄弟二人便是。” “这倒也是个法子。”沈忘心点头。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沈忘心在书院里住了一晚,派人去告诉了沈大娘一声,第二天晚上才回到自个儿家里。 沈大娘好不容易把沈忘心盼回来,谁料她又要到京城去,自然不舍的。 但沈忘心怕她担心,没和她说皇帝的事情,只说是进京去领赏的。 一听说是为了这个,沈大娘便放下心来,笑着说道:“那倒无妨。” 沈忘心这次回来,还没回溪头村看过。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都是胡大夫替她管着溪头村的一应事宜。 她既然回来了,少不得回去一趟。 祁长安正好有空,便跟她一道坐着马车回溪头村。 他告诉沈忘心,由于之前那些菜农跟着沈忘心种药,挣得比种菜还要多。而且,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担心地里的才烂掉,担心菜卖不出好价钱。 种过两季之后,村里的人纷纷跟着医堂种药。 后来,医堂干脆把村里能种东西的地全都收了。现如今,村子里种的都是药材,米和菜反倒要到外面买了。 隔壁别的村子,看中了商机,批量把米和菜卖给溪头村里的人。这人马一来往,村子里便跟着更加热闹了。 “那沈老九如何了?”沈忘心随口问道。 “入夏的时候,开了一间客栈。一层当作饭馆,二层给人住宿,也挣了不少银子。”祁长安答道。 “他倒是出息了。”沈忘心一听到沈老九,便想起了小贵姐儿,“等到小贵姐儿回来,说不定到时医堂又有一桩喜事。” 祁长安笑了笑,没往下接话。 沈忘心也没注意到祁长安的异样,等马车到了医堂,便顶着太阳去药田里看了一圈。 药田里的张家老两口见到沈忘心回了,开心得不得了,拉着她到处看成片成片连在一起的草药。 “前些天,陈账房回到村里,还特意来药田看了我们呢。”张家老两口还不知道陈先已经离开医堂,笑着同沈忘心说道。 703沈老九变心 沈忘心也没提这件事情,从溪边看过去,忽然瞧见山上有一片地方光秃秃的,还有些戴着斗笠的人,顶着太阳在其中走动,便问道:“那边又是做什么的?” 张老汉笑道:“那是小贵姐儿今年临走时定下的,在靠近村子里的山上开一片地种果树。你看旁边那一块,是已经种了的,今年还没结果,明年应该可以结果子了。现在这一片,种的是从岭南那边运回来的一种果树,结的果子红彤彤的,就是叫什么我忘了。” “难不成是荔枝?”沈忘心问道。 张大娘点头道:“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沈忘心知道,这肯定是小贵姐儿得知自己喜欢荔枝的味道,特意命人移植的,心中不禁淌过一股暖意。 可荔枝一向喜热,江州栽不栽得成还要另说。 当然,这点小事她也不会去管,也便不再多问了。 从武步溪边的药田往村里望去,可以看到村子的大路旁边,有座三层高的小楼。看着模样挺新,像是新建的。 从药田这边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客栈。 这个时候,天气虽然已经夏末了。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近秋天,这几天反倒更加燥热起来。 因为热着阳光也非常耀阳,沈忘心忽然发现溪边走上来一个手里提着水桶的姑娘。那姑娘没走几步,后头便有个男子追了上来,接过她手里的水桶,还趁机在那姑娘脸上香了一口。 而这个男子,正是许久不见的沈老九。 沈忘心见状一愣,问道:“张大娘,这沈老九身边的那个女子是什么人?” “东家不晓得?”张大娘一惊。 前阵子,沈老九的父母给他相了一家刚及笄的姑娘,是余庆县县城里的。小姑娘长得好看,干活也是一把好手,如今开着夫妻店,生活也是和和美美的。 看来东家是不知道这事的。 要不然,脸上的表情就像要吃人似的? 祁长安见到沈忘心时,便见她脸色沉得可以滴下水来:“长安,随我去一趟村里的客栈。我倒要问问这沈老九,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人心怎么便如此多变,去年的时候,这沈老九还撩得她家小贵姐儿不上不下,把非小贵姐儿不娶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全村的人都知道了。 可才过去多久,连媳妇都娶上了。 她现在想起刚才的情形,都气得胸口疼,更何况小贵姐儿自己? 这件事情,祁长安是知道的。要不然,他就不会刻意不提这么大的事了。 他姐姐,典型是遇到身边人受委屈,比自己受委屈还生气的。 沈忘心坐着马车和祁长安到了客栈前,在也车里深吸了口气,脸色淡淡地下了车。 沈老九在自家的客栈里见到沈忘心和祁长安,也是一愣:“沈小大夫,祁公子,今日是什么东风,把你们吹来了?” 沈忘心不理会他,朝柜台后面站着的小娘子问道:“你们店里有什么茶?” “这位姑娘,这几个月暑热,我们店里有现成的菊花茶,薄荷茶,葛根茶,还有莲心茶,您和公子要哪种?” 小娘子不认得沈忘心,只当是沈老九认识的人,笑得嘴唇边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和小贵姐儿一点也不一样。 沈忘心看了一眼尴尬的沈老九,笑了笑便道:“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一心不移,就来壶莲心茶吧,正好让我们尝尝苦味。” 沈老九忙走进柜台里,冲他娘子笑着说道:“这莲心茶还是你泡得最好,你去后头泡一壶新的来,他们是贵客,自然要用新的。” 小娘子应了一声,冲沈忘心点了点头,便走进后院里去。 两人来的时候正是下午阳光最盛的时候,整个客栈一楼除了他们,就没有别的客人了。 沈老九打发了媳妇,便苦笑着说道:“沈小大夫,您心里为小贵不值,这我是知道的。只是您有什么便冲我来吧,与我媳妇不相干。” 沈忘心勾了勾唇角,想不到还挺护着他的小媳妇儿的。 祁长安一直都没说话,听到这话敲了下桌面,问道:“她何时说过要拿你媳妇问话?你这么说,是不是太不妥当了?” 沈忘心拦下祁长安,道:“他说得没错,若在他这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我定是要拿他媳妇问问。问她嫁来溪头村这么久,听没听过小贵姐儿这么一号人。” “沈小大夫,您这又是何苦?”沈老九叹了一口气。 沈忘心最讨厌的便是他的态度,简直不像个男人:“你当初管我们要小贵姐儿时,是怎么说的?说你这辈子心里眼里,全是小贵姐儿了。如今这又算怎么一回事?这才过了多久,你便另娶了别人。沈老九,你以前说的话,难道都是屁?” 704你懂什么? 沈老九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红着眼睛喊道:“你懂什么?” 他确实是喜欢小贵姐儿的,一开始就是喜欢小贵姐儿的干练,直爽。可后来,小贵姐儿来到溪头村,让他同她一起去岭南时,他又恨死了她的要强。 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若是离了溪头村,家里的父母怎么办?小贵姐儿去岭南,他自是不同意的。 后来,他见她执意要去,便用两人的未来做筹码。 两人狠狠地吵了一架,甚至没说未来如何,他便得到了小贵姐儿前去岭南的消息。 沈忘心冷笑:“沈老九,你真让我看不起!” 也许是前头的动静太大了,沈老九的小媳妇扔下泡着的茶,慌慌张张掀开门帘,带着哭腔问道:“相公,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和这位姑娘吵起来了?” 沈老九摸了摸小娘子的头,温柔地说道:“没事,你在后头待着,把茶泡好了再来。” 可小娘子却怕沈老九受了委屈,一个劲地摇头:“不,我要在这里待着。” 沈老九拿她没办法,只好转向沈忘心:“沈小大夫,以前我以为自己是喜欢小贵的。但直到娶了我娘子后,我才知道,想要娶小贵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当时她走得仓促,我和她确实也没说明白,就当我对不起她吧。这话,请沈小大夫替我代为转告吧。” “你若是个男人,这分开的话等她回来,你亲口同她说吧。”沈忘心冷冷地看了沈老九一眼,便甩袖子离开了。 出来时,她才想起祁长安之前的异样。 “长安,这事你早就知道了?”沈忘心问道。 祁长安没敢瞒,点了点头:“知道了,小贵姐儿是自己人,自然没让她吃亏。” 可沈忘心心里还是不怎么舒服。 沈老九当初的对小贵姐儿的感情,谁都难看出来是真心的。若说这么快就没了感情,沈忘心怎么也不信。 况且,他今日的话,在沈忘心看来,怎么都像在跟小贵姐儿堵气。 可他对他那小媳妇的疼爱,却也不似掺假。 “罢了,他这狗脾气一日不改,他和小贵姐儿就一日不可能有结果。”沈忘心回头看了一眼客栈,便放下了车帘,“如今他娶了别人,小贵姐儿或许能遇到真正的如意郎君,也未可知。” 沈忘心在溪头村待了两日,回到江州城给在岭南的小贵姐儿写信。 开了好几个头,都觉得不大对,一连废了那几张纸,才把信给寄了出去。 小贵姐儿在岭南,把芦荟园和顾家的事情解决了,一切都变得顺利起来。园子和药材的事情,正办得如火如荼,忽然之间接到沈忘心的信。 看到信上的内容,如同一盆凉水当头泼下,一连怔忡了几日。 就连小蝶都看出小贵姐儿的不对来,问道:“我的好姐姐,如今整个园子的人都指着您活呢。您这样失魂落魄的,又是为了什么?” 小贵姐儿拿了信,让小蝶自个儿看。 这信被小蝶拿了去,就再也没有回到小贵姐儿手里。 顾家家主在书房里见着信时,若有所思了很久。 顾府的下人们都在传,自从府里的老太爷和小姐走了之后,家主的心情总算拔云见日,如今连对待下人都笑眯眯的了。 而小贵姐儿则发现,一向与自己不搭边的顾家家主,不怎为什么这几日总往芦荟园里跑…… 这些都是后话了,沈忘心处理完溪头村的事情之后,便启程赶往京城。 这一回她长了个心眼,虽说如今京城有梅老大人,江羡也从关外回来了。但并不能表示,一切都万无一失。 所以她启程之前,各送了一封信给江羡和苏逸清。快到京城之前,又牌身边的人快马进城去送信。 如此一来,才彻底安下心来。 到了京城之后,沈忘心便住进了苏府。祁文藻得知女儿来了,巴巴地往苏府去了几次,人虽然是见着了,但女儿的态度比之前更冷,便叫他心灰意冷起来。 而沈忘心到了京城的消息,也传进在京城等候封赏的柳家人耳里。 柳老将军吃了一惊,他先前只知道,沈忘心不过是一个医女。虽然在医术上有些天分,但并无什么根基,论起身世来是远远比不上他家孙女的。 可到了京城之后,他才发现沈忘心的身份一重又一重地冒了出来。 先说是秦王殿下收了她做义女,这也就罢了。后来还听人说,她是当朝阁老苏逸清的外孙女。 这沈忘心不是在江州长大的吗?况且,苏阁老就一个女儿,当年嫁给了祁文藻。哪里就冒出来一个,姓沈的外孙女。 705平妻 一来二去之下,柳老将军才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连他也止不住感叹,沈忘心这身世还真够曲折的。 若是柳如眉与沈忘心的身世对调,在那种环境下出生,并被那种不知轻重的父母教养,她会成长到沈忘心这种程度吗? 柳老将军没有往下想,只能说这丫头确实不好对付。 他去找了柳如眉,向柳如眉说明了现在的情况:“原本以为,你比起那个沈忘心,身世上应该比她强太多。可现在看来,只怕是不成了。” 柳如眉知道她祖父想说什么,可她就是不甘心。 江羡是她第一眼就看中的男人,她这一辈子想要什么,最终都能弄到手。不过是一个沈忘心罢了,她怎么能够轻易认输? “爷爷,可我不想放弃。再说了,您当初让我上战场,不就是想让我随自己的意,挑一个如意郎君吗?”柳如眉说道,“可现在他已经出现了,我又岂能轻言放弃?” 柳老将军叹了一口气,他这孙女真是像极了他年轻的时候:“是爷爷不中用,若是咱们家的门第比他们高。也无论说什么,也要把这正室的名份,替你拿下来的!” “爷爷,不要紧的。”柳如眉拍了拍柳老将军的手背,“世子夫人的位置,我势在必得!” 沈忘心自然知道,柳家祖孙也在京城。所以,她到宫里领赏的时候,还特意留了一个心眼。 一听说她当天要进宫,安定公主便找上门来,笑着提醒沈忘心:“都说自古红颜多祸水,我看也不一定。我们大周朝如今,不也出了一位蓝颜祸水吗?我若是你,情愿找个没那么好看的,也省得天天被人惦记。” 沈忘心知道安定公主说的是什么,打趣道:“我呀,口味刁的很,偏偏就喜欢顶好看的。要不然,你们京城的冷公子,怎么到了我们江州就化成一滩水了呢?” 安定公主“啧啧”称奇:“你这丫头,上回见到你的时候,还乖得跟只鹌鹑似的,去了一趟关外,就吃了你姐姐的熊心豹子胆?” 沈忘心笑着说道:“自然是公主对我姐姐的真心日月可鉴,连我也被感动了。” “你这话,也就骗骗你家那位美人好使。”安定公主笑骂。 两人说笑着,沈忘心忽然就见安定公主闭了口,重新恢复优雅,挺着纤长的脖子,看戏的目光看着自己。 沈忘心正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忽然就听到一个,微有些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我远远的便听到,似乎有人说起我。走过来一看,才知道是心心你。” 沈忘心被抓了个正着,想起刚才自己在安定公主面前说的那些没脸没皮的话,顿时臊了个满脸通红:“你这人走路,怎么跟猫儿似的。到了我身后,也不提前说一声,害我说出那些话,怪难为情的。” “是你与公主聊得太过尽兴,我都在你身后站了许久了,心心。”江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一方面是因为沈忘心说的那些话,另一方面,则是发现自己喜欢的那只小鹿,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人学坏了。 是邵渊吗? 看来以后,他还不能老让两人在一起疯玩。长此以往,还不知道要把心心教成什么样。 安定公主本来被沈忘心压了一头,看见江羡一出现,她就刚被绑了爪子的猫似的,一动也不敢动,没忍住笑了一声。 江羡便立刻看过来:“公主殿下也是,不可带着心心说那些话了。” 安定公主连忙带着人走了,走出好一段距离,才忍不住回头看。 这个安国侯世子实在是太冷了,她被他看了一眼,只觉得浑身冒寒气。 还是自己的驸马好,知冷知热的,从来都是温润如玉,没和人做过一下眉头的。 想到这里,她才想起今天的目的,她是进宫来找太后的。 母女两人在殿里拉了一会儿家常,便听见前头传来皇帝的口讯,说是请太后接见进京上的那位柳将军。 “是那个柳如眉?”安定公主挑了挑眉毛,她倒是很想看看,那个被人传的神乎其神的女将军,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从太和殿里出来,沈忘心也不知自己是怎么领的赏的。甚至没听清楚自己得了什么赏赐,便气冲冲地从殿里走了出来。 祁文藻好不容易同闺女见一面,本来想着借下朝的机会,和自家闺女说几句话。 可谁知,一个姓柳的女将军,居然当着众大臣的面,连升官的机会也不要了,就这么直愣愣的下了跪,请皇帝现在她一片痴心的份上,给她一个江羡平妻的名分。 706祁文藻咆哮太和殿 这话一出,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但这也不是什么,关乎到他们利益的事情。所以大部分人,也就在一旁看个热闹。 祁文藻看皇帝那个眼神,真是恨不得当场笑出来,立刻给两人赐婚。 这一回,祁文藻总算明白了一回,立刻摔了笏板站出来,大声斥责柳如眉不知廉耻,明知对方已有婚约的情况下,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 皇帝好歹是要面子的,最终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把柳如眉送到了太后那里。 而祁文藻也因为是当事人的父亲,所以并没有受什么斥责。 但沈忘心还是非常生气,就连江羡也被她扔在了身后,小心翼翼地跟着。 眼见着沈忘心真的不再理自己,然后又有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臣,江羡忍不住扯了扯沈忘心的衣角:“心心,难道你就真的打算一直不理我了吗?” 沈忘心胸口憋的一股闷气,对江羡这么一扯,也消散了不少,停下步子道:“我并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明知道你我的关系,还非要眼巴巴地插进来。” 江羡她终于肯说话,笑着说道:“她是一厢情愿,我不答应,她还能如何?” 沈忘心很想说,柳如眉确实不能如何,但皇帝却有给两人添堵的能力。 但两人毕竟还在宫里,什么话也不好明说,只好相携着上了马车。 “祁大人刚才,真是让下官刮目相看。”祁文藻正走着,就看见张彦远朝自己走来。 他对这个自己曾经的下属,颇有一些一言难尽。 原来在鸿胪寺的时候,他因着张彦远的性子,并没有打算重用他。就算是后来派他去关外,那也是没人愿意领队。 可谁知,那个后生进了官场不到一年,竟然爬得比自己还快。 一下子从有什么实权的鸿胪寺,去了六部里的礼部。 虽说如今只是礼部的一个小官,可谁人不知,看皇帝的那个意思,是准备重点栽培。 说不定再过个几年,礼部的一把手,就是眼前这人了。 祁文藻没有理会张彦远,他要是到这个时候,还没想起眼前的这个少年,在余庆县跟着张员外求自己的样子,那他可真就是老糊涂了。 不过,他确实没有后悔过。 这个张彦远一开始就心术不正,就算他对自家闺女好又如何?在他眼里,这种人还是少接触为妙。 太后的寝殿里,安定公主看着眼前的柳如眉,目光里有几分挑剔。 柳如眉没来京城之前,她的大名就从边关传来了宫里。都说她不仅有将才,而且美艳动人,是关外鼎鼎有名的红衣战军。 可安定公主在这京城里,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相较起那些美人来,单论起皮相,柳如眉确实不够看。 皮肤黑了一些,也因为长年不大保养,所以太过粗糙。 身材高挑,确实没什么问题,但对于女子来说,未免粗壮了一些。 要是除去她身上的军功,放在京城的贵女堆里,确实没有一处打眼的。 安定公主看过一眼就没兴趣了,想起沈忘心的模样来。 江羡应该喜欢的是那种娇娇俏俏的小姑娘,稍微皱一皱眉头,又想让人抱在怀里呵护的那种。 柳如眉确实与那种类型,一点都搭不上边。 一个太监在太后耳边说了几句话,太后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语气仍是淡淡的:“听朝堂传的话,说是柳将军拒绝了所有封赏,只求做安国侯世子的平妻?” 安定公主正喝着茶,听到这句话,一下子被茶呛到了。 太后闻声瞪了她一眼,却见柳如眉脸上没有一丝异色,很自然的承认了。 在柳如眉看来,草原上的女子敢爱敢恨,喜欢什么男子,从来都不是件丢人的事。所以,她便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可在安定公主看来,这柳如眉确实很有勇气。 若是江羡身上没有婚约,她还能欣赏柳如眉的态度。可江羡不仅有未过门的妻子,那人还是沈忘心,安定公主便顿时不乐意了。 太后象征性地与柳如眉寒暄了几句,就把人给打发走了。 她知道自己儿子贼心不死,是想留着柳如眉从长计议。 再看下安定公主的时候,见她一反常态,不言不语,便问道:“你心里又是什么意思?” 安定公主笑了一笑:“既然皇弟那么感兴趣,左右又不是和什么人定过亲的,留在宫里陪皇弟,也是一桩美事。” 太后听了她的话,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叹气:“一个二个都这么不省心。” 707荣春堂荣誉大夫 安定公主一笑,也没见着太后的话,继续往下说。 倒是沈忘心回到家里,苏逸清和苏老夫人听到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也是气得胸口疼。 那柳老将军苏逸清是认识的,年轻的时候便是个莽撞的,也因着这个,虽然有军功在身,却一直待在边关。 可没想到临老了,还这么不知轻重。 边关是边关,那里的风俗说难听一点,说好听一点便是豪爽,说难听一点,也是胡人的习性。 到了京城来,还口口声声说,草原上的儿女如何,这不是给皇帝心上添堵吗? “放心,你外祖还在呢。有我在一日,就不会让你受这委屈!”苏逸清坚定的对沈忘心说道。 若是他堂堂阁老,连自己外孙女的婚事都被别人插手,那他的脸还往哪里搁去! 苏老夫人也道:“心丫头和阿羡那孩子的婚事,也是时候该提上日程了。” 苏逸清在一旁点了点头:“两个孩子都到了年纪,还都是被人惦记的。不如早些完婚,也断了那些人的念头!” 沈忘心道:“这件事情,也该和父亲和母亲商量商量。” 两人闻言跟着一愣,明白沈忘心口中的父亲和母亲是谁。自然不是祁文藻和他们那不成器的女儿,好好的这么一个外孙女,他们两口子整的差点都不让他们这外祖父母了。 也不知道他们造的什么孽,一家人全都好好的,偏偏生个苏玉这么一个讨债的。 “也好。”苏逸清这就拍了板。 毕竟他和苏老夫人年纪都大了,你很难操心得过来这么大的事情。秦王和秦王妃都是做事妥帖的,交给他们两人自是再放心不过。 沈忘心便在苏府安心住了几日,这期间又应荣春堂的邀约,去了几趟京城的荣春堂授课。 这些大夫脑子灵活,沈忘心借了一次荣春堂的名,便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荣春堂的荣誉医师。 这种方法,华国现代的时候倒挺常用。 以前她们大学的时候,就有几位得了世界级荣誉的医生,在他们医学院挂了荣誉院长的名号。 虽然人不来医学院上课,可每回介绍起医学院,也免不了把这几位大人物搬出来。 一时之间,自己居然成了这号人物,让沈忘心有些哭笑不得。 当年她开五味药斋的时候,曾经想过一堂要是办得火热,荣春堂将会是自己的头号竞争对手。 可现在自己倒成了半个荣春堂的大夫,就是想竞争,也竞争不到明面上了。 不过,到底承了荣春堂的情,她自然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更何况,她也希望自己手里的医术,能够帮助到更多的人。 至于被荣春堂超越这件事情,她倒是一点也不害怕。 她还真没见过,有几个大夫比他们五味药斋的大夫更好学的。 安定公主这几天没到宫里去,她嫁人之后住在自己的公主府里,倒比以前的王府里更加逍遥自在。 沈忘心这天正在苏府里,就听人说安定公主递了请帖,请自己到公主府去做客。 沈忘心这才发现自己,在京城里压根没认识多少贵女。要说能说得上话的,恐怕只有安定公主了。 这几天江羡多少有些事忙,沈忘心接到请帖之后,便让人备了马车去公主府。 到里头时,安定公主才说了这次请沈忘心来的来意。 这件事情多少与沈忘心有点关系,因着之前皇帝对沈忘心的态度,太后便有意在快雪园再办一回宴,请上京城里适龄的贵女,好给皇帝的后宫充些妃嫔。也期望着,有这么些新人进宫,皇帝也能收收自己的心思。 沈忘心没想到这事还同自己有关,听到安定公主打趣,多少有几分尴尬。 安定公主笑话够了,便同她说起柳如眉的事:“恰好这次宴会,把那柳将军也请来,叫我母后相看相看。若是可以,便招进宫里去给皇帝当妃子去,也省得她一心扑在世子身上,让你看着心烦。” “倒拿我打起趣来了。”沈忘心自从和安定公主相熟之后,便知道她端庄的外表下没个正形。 安定公主笑着说道:“这京里能帮我的人多的是,就是说得了话的,除了你姐姐,便只有你了。好不容易进京,好生陪陪我。” “总算说了句人话。”沈忘心笑着说道。 安定公主也笑了一声,便拉着她看起名单来。 京城里贵女的名字密密麻麻地用蝇头小楷,写了一排又一排,上头的名字多是沈忘心不认得的。正如安定公主所说,不过是陪着她解解闷。 708吃醋的江羡 等看完了贵女的名字,安定公主又拿了些贵公子的名字。 沈忘心奇怪:“不是给陛下选妃,怎的又有男客?” “宫中有几位公主,还有外头亲王的女儿都到了年纪。再加上,快雪园那么多,人若是少了,倒显得小气。”安定公主道。 沈忘心一听觉得也是,皇家的宴会么,自然是办得越盛大越好。如何能和寻常人家里聚会,那般小气,反而失了皇家的颜面。 等两个名册都看完了,又有另外一本,沈忘心只见着上头写了周明珠的名字。 她略有些吃惊,问道:“襄阳王郡主她……如今在京城?” 安定公主正发愁,要不要请周明珠来,闻声点头道:“郡马如今在京城,她自然也要跟来的。前阵子她不是中了毒,消息捂得可紧,我也是等她进京才知道的。她去母后宫里请安时,我见过一面。虽然毒是解了,可脸上留下的疤痕,用脂粉都遮不住。” 沈忘心只当不知道她的毒是怎么解的,跟着叹了一句:“可惜了好端端的一个美人了。” 这会子安定公主已经下决定:“罢了,我这帖子递不递是一回事。她来不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从小到大她都是小性子。若是我不发请帖,又该为这事埋怨我。到时,你跟着我,谅她也不敢在我面前拿你怎么样。” “那就多谢公主了。” 于是,接下来几天,沈忘心都跟在安定公主身后,陪她安排在快雪园的宴会。 本来,安排宴会这种事情非常枯燥,安定公主以为沈忘心会厌倦。可没想到,一连准备了半个月,她都没有一丝不耐。 最后,还是江羡趁公主府的马车上门接人前,强行把沈忘心带走了,她才在安定公主面前缺席了一天。 一上到马车,江羡便把沈忘心往秦王府带。 一来,沈忘心毕竟没嫁过来,不能跟着他到侯府里去。二来,安国侯府里的那点龌龊,他还不想这么早让沈忘心接触到。 所以,最后秦王府倒成了两人最佳的幽会地点。 沈忘心觉得这回,她这么久没理江羡,他一定是生自己气了。一下了马车,不论她如何辩解,他都拉着自己,往王府花园里的水榭里去。 秦王府的花园很大,大到沈忘心住了好久,才弄清楚怎么走。 而且,秦王府里大大小小的水榭就有好几座,其中还有几座和这一座长得一模一样。江羡才来了几次,眼睛怎么就那么毒? “阿羡,人家又不是故意不理你的,你那么凶做什么?”沈忘心拉着江羡的袖子,不愿意进去。 江羡见她赖着不进去,一把搂住她纤细的腰肢,直接把人抱了进去:“我若不去苏府接你,你还要忙到什么时候,嗯?” 沈忘心掰着手指数了数:“应该还要三四日吧?” “三四日?”江羡眼里闪过一丝失望,霸道地让她贴近自己的胸口,“如今在你的心里,连公主的宴会都比我重要了吗?” 这话沈忘心还真没法回答。 她扯了扯江羡胸前的衣襟,一双圆圆的眼睛盯着他瞧:“你再等个几日,等我把这些事情忙完了,有的是时间陪你。” 江羡一把关上水榭的门:“我等不及了。 沈忘心被他抱着,一个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直到吻得两人都微微喘息,他的动作才停下来,满意地替沈忘心理了理微乱的头发。 他抱着人坐在水榭边的栏杆旁,这一回到再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你当我是在做什么?”沈忘心靠着他的胸口,感受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声,“我跟在公主身边,还不是为了多学学。你我日后成亲,我总不能什么事也不懂,全部交给你一人去做吧?” “有何不可?”江羡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儿,不满地嘟起了鲜红的嘴唇,“你只需做你欢喜的事,这些事情大可交给我来处理。” 他知道沈忘心并不熟悉京城贵女之间的交际,也知道她其实并不乐意同那些贵女打交道。因此,并没有强迫她非要做些什么。 但沈忘心并不那么认为,她来了京城三回,只正正经经参加过一回宴会。 都是因为她待的时间短。 可日后若长住在京城,少不得熟悉这边的规矩。总不能在外头,给秦王府和江羡丢脸。 江羡见她坚持,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心心如此体贴,我要是再拒绝,是不是显得有些不解风情了?” “你自己知道就好。”沈忘心没好气地说道。 江羡闷声笑了笑,抬起手捏了一下她的脸。 入手之处柔软细滑,让他触碰之后就不想离开。 709弃武从文 沈忘心担心被他弄花了妆容,连忙捉了他的手:“你再摸下去,我待会便没法见人了。” “不见别人,今天就陪我一起。”江羡凑近她,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双手揽着她的腰。 沈忘心忍不住笑了笑,说道:“难道你今日,就没什么事情可做了吗?” “一连应酬了好几日,后来我不想去了,便叫月舟代我去。”江羡的声音就在沈忘心耳边,声音低沉而有磁性,鼻间呼出的气息,弄得她的耳朵痒痒的。 沈忘心惊讶地看着江羡:“这样……也可以的吗?” 江羡理所当然:“为何不可?” 沈忘心这才想起他的身份来,除去军营里的身份,他还是经常堂堂安国侯府的世子,自然不必为应酬所苦。 便是他不去,那些人心中有微词,也不敢拿到人前说的。 “再加上明年的春闱就要到了,我不在家用功读书,难道还和他们说什么废话不成?”江羡语气轻松地说道。 沈忘心愣了一愣:“你还打算参加明年的春闱?” “心心,我若是做武官,少不得被四处派遣。若是被派到寒苦之地,我可舍不得带你过去受罪。”江羡叹了一口气,嘴边的笑意却没有落下去,“难道那个时候,要留你独守空闺不成?” 沈忘心见他越发没有正形,用手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净胡说。” 江羡真是觉得,眼前这小姑娘脸颊绯红的样子,真真是又娇俏又迷人。 当初若不是自己动了恻隐之心,将她从牢里救出来,或许两人也不会走到今日了吧? “做武官本来就不在我的计划内,我要走的一直是文官的路子。”江羡被沈忘心敲了一拳头,在她杏眼的瞪视下,换了一种说法。 他叹了一口气,其实刚才说的才是实话,只可惜这小丫头不信,只好把第二个理由搬出来了。 沈忘心有些替他可惜:“可战场上的那些功勋,是你拼命换回来的。你放弃了这些,岂不是等于从头再来?” “难道说,你不信我能考得上?”江羡轻笑一声,眼里充满自信。 沈忘心当然不会不相信,无论是在寒山书院,还是在青阳书院。江羡到了哪里,都是书院的魁首,就连一向严格的父亲,谈起江羡的学识,都没有一丝不满之色。 想到这里,沈忘心自然不会再提江羡忧心。 她突然直起身子,让江羡也坐直了,正色看着他:“既然如此,那我们的婚事也往后推一推。等你高中之后,我们再谈成亲的事情。” 江羡脸色一变:“我不答应。” “若是你我成亲,少不得影响你读书。”沈忘心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就这么说定了。” 江羡把她拉到自己身边,目光闪烁地看着她:“心心,我们的事情,自然是越早办越好。我就不说那邵渊和张彦远了,便是宫里的那一位,也对你虎视眈眈。不尽早把你娶回家里,我如何能安心读书?” “阿羡……”沈忘心止不住,叹了口气,“邵渊那是小孩子脾气,张彦远也早就娶了襄阳王郡主。就说宫里的那一位,如今京城的梅老大人,是你想办法请来的吧?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江羡尽自己最后一张底牌,都被沈忘心掀了出来,止不住的有些气馁:“你是如何知道的?” 沈忘心笑了一笑,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不告诉你。” 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让江羡的眸色情不自禁一黯。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丫鬟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姑娘,公主府来人了,说是公主请您快些过去呢。” 沈忘心应了一声,脸上有些恼色:“都是你,待会儿我到那边去,又要被公主笑话了。” 江羡勾了勾唇,就算沈忘心不说,他也知道告诉她这件事的人到底是谁。 安定公主是吗? 看来,他得在驸马爷身上下点功夫了,省得她天天没事情做,便派人来接沈忘心。 沈忘心顾不上江羡,急忙到房间里,整理了一下妆容,便上了公主府的马车。 江羡也没有拦她,而是上了安国侯府的马车,让车夫去了京城的观天茶社…… 夜里的公主府。 一向温润如玉的驸马,今日似乎怎么要都要不够。 终于结束了之后,安定公主只觉得自己身上,像是被马车碾了一般,忍不住捶了一下驸马的胸膛:“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娘子,这是不喜欢吗?” 驸马看起来和平常有些不大一样,但究竟哪里不一样,安定公主又说不出来。 710腹黑 她听到这羞人的话,经不住脸上一红,就听驸马说道:“我今天在观天茶社听人说,你们周氏无论男男女女,都最爱美人不过。比如你前头有一位姑母,便男女不忌,最后为了美人连皇位都丢了。” 安定公主正想着,这关自己什么事的时候,又听驸马幽幽地说道:“公主觉得,是我生的好看,还是沈姑娘好看?” 第二天,沈忘心从公主府回来之后,差点没把自己的腰笑弯。 江羡正好忙完了,到苏府来拜访苏逸清,两人不觉聊了许久。 苏逸清哪里不知道,江羡明面上是来找自己,但实际上就是到苏府等沈忘心的。于是他也不做不识趣老人家,拉着两个小辈说的几句话,就把人放走了。 沈忘心和江羡在舒服的后花园里散步,舒服上下都知道江羡是未来的表姑爷,府里的仆从们见了无一不恭恭敬敬地行礼。 江羡也十分自然的点头,等到两人走到一处亭子坐下,便有人送来了茶水果盘。 沈忘心同江羡提起安定公主和驸马的事情,笑着问道:“昨天你可是去了观天茶舍?” “心心想说什么?”江羡勾起了一边嘴角,动作优雅地喝了一口茶水。 “别以为我不知道,驸马爷的事情可是你情,可是你在背后动了手脚?”沈忘心又好气又好笑。 今天安定公主带着自己忙完了宴会的事情,便忙不迭的赶自己走了。就连驸马看自己的眼神,也带着那么一抹怪异。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向江羡道:“托你的福,本来三四天才能做完的事情,公主硬生生带着公主府上的一众人,这两天之内就处理完了。从明日起,我就再也不用去公主府了。” 江羡见瞒不了沈忘心,笑着说道:“不过几句玩笑话,谁料驸马也竟当了真。” 沈忘心“呸”了一下以示自己的不满。 “心心若是觉得无聊,以后就由我来陪你好了。” “不要脸,谁要你陪?”沈忘心转过身子去,佯装不和他说话。 两人坐在亭子里,用了一会儿茶水。 后花园里带着凉意的微风,一阵阵地吹拂过来。不知什么时候,一片金黄色的绿叶,借着风轻轻地飘到碧色的池水之上。 池中火红色的锦鲤,似乎被这片绿叶惊扰到,匆匆地躲到一边去。 “秋天来了。”沈忘心听到提着水壶,来给她冲新茶的婢女这么说道。 她抬起头来,顺着婢女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落叶飘来的方向,树冠上已经染了半层的金黄。 秋天来了,天也凉了。 连着半个月的忙碌之后,突然清闲下来,沈忘心竟觉得日子有些难过起来。 也不知怎的,连远在岭南的小贵姐儿,都知道她已经来了京城。这些天,沈忘心陆陆续续地收到,来自小贵姐儿和小蝶的信。 小贵姐儿得心上写的都是岭南芦荟园那边的近况,她跟着那教书先生学了几个月之后,字已经进步了不少。 笔下的内容虽然还有些口语化,但比起一开始目不识丁,已经是令人瞠目结舌的进步了。 至于小蝶写来的信,讲的多是她们在岭南的生活。 虽然都是些极平常的事,但沈忘心也看得津津有味,知道她们都过得很好,她悬着的一颗心就能放下来了。 倒是一件事情引起了她的注意,按小蝶的说法,顾家家主对小贵姐儿的态度,似乎是对小贵姐儿有意思。 但两人之间有没有可能,那还要另说。 可沈忘心虽然操心,但胳膊毕竟伸不到岭南去,只好让小蝶多关心关心小贵姐儿,她和顾家家主的事情,就顺其自然便好了。 转眼间,宴会的日子便到了。 沈忘心只知道,冬日快雪园里的一片雪景,当真令人赏心悦目。却不知道,这秋日的快雪园,竟然红得这样夺目。 园子里,前朝的时候就种了不少枫树。昭和帝把这园子重新修筑起来时,仍然将这些枫树留了下来。 去年来园子里时,沈忘心光顾着看雪里梅花去了,竟没不知道梅树旁边,那些光秃秃的树杈。到了秋天时候,竟这般绝色。 纵然江羡和驸马再不乐意,到了宴会那一天,沈忘心和安定公主还是粘到了一起去。 两人自从放下各自的身份之后,并发现对方越发得合自己的性子。 安定公主拉着沈忘心的手,向她介绍道:“前朝到了后期虽然不济,但玩赏的眼光还是有的。这秋冬日的景致你也见过了,却不知道这园子春日之时,会有一树树的樱花绽放,届时到园子里来漫步,那才叫如临仙境。等到夏日之时,更是见过没见过的花儿都开了。你到时拣个时候来,我带你到园中游玩。” 711园中宴会 陆陆续续的,安定公主邀请的贵女,都由家中长辈带着来了。 沈忘心跟在安定公主身边认识了不少人,其中许多都是上一回在快雪园就见过的,她多少有一些印象,只不过脸和名字对不上号。 这一回见她们,大多数人的目光总算比在卫国公府时友善许多。 但凡对她没有恶意的,沈忘心也都笑脸相对了。 一通寒暄下来,她觉得自己的脸笑得都快要僵了,直到安定公主让众人都散了,沈忘心才总算放松下来。 两人在人群里没有见到周明珠,本来以为她不会来了,可没想到等宴会开始之后,周明珠才姗姗来迟。 沈忘心和周明珠再次相见,两人虽然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针锋相对,但也都淡淡的有如陌生人。 正如安定公主所说,周明珠的脸虽然好了,可脸上还是不可避免的留下了疤痕。 她脸上的伤疤和沈忘心预想的差不多,但打扮起来仍然不差,就是以前身上的那股傲气没有了,看起来也就内敛了一些。 周明珠显然不想和沈忘心待在一起,只给安定公主请了个安,便找借口离开了。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忽然外头走进一个宫女,笑着对安定公主道:“公主,那位柳将军,和几位小姐在宴会上对了!” “对上了?”安定公主挑了挑眉,望了一眼沈忘心,跟着问道,“怎么对上了?” 宫女看了一眼沈忘心,道:“好在沈姑娘也不是外人,否则我还真不敢说出口。那几位小姐都暗暗的仰慕世子,许是知道柳将军在金銮殿上出格的举动,想要在宴会上为难一番也未可知。” 沈忘心心中虽然惊讶,但对江羡有众多仰慕者的事实,已经有了清楚的认知。 听说是关柳如眉,她倒也来了兴致,道:“竟有这等事情,公主不想去看看吗?” 安定公主自然乐得凑这个热闹,立刻拉着沈忘心,到了举办宴会的花园里去。 只见在花园中心,不少贵女围坐成一堆,中间正有个穿着彩衣的明艳女子,正跳了一曲胡旋舞。 那身段和舞姿,就连沈忘心一个女子看了都觉得怦然心动。 而站在一边的柳如眉,就显得十分的尴尬了。 天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女子为什么忽然同自己比起了舞。 柳如眉这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的宴会,一来到花园里,便被一群女子围住,七嘴八舌地问起边关的风物。 她本以为她们是好意,便耐着性子一一答了,可谁知没说几句话,她们就明里暗里地嘲讽自己没有自知之明,竟敢在太和殿里说出那种话。 在柳如眉眼里,这些女子矫揉造作,哪里比得上她一分一毫?可笑,她们还敢提出,和自己比试胡人的东西。 所以,柳如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这才有了这支胡旋舞?”安定公主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身为宴会的主人,本该照顾好宴会上的每一位客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的情形,她就是不想出声喊停。 柳如眉实在不会什么胡旋舞,更何况胡旋舞,虽然带了个胡。但天底下的胡人又不都是一家,这种胡旋舞是从西边传进来的,而她从小待在大周的北部,今天才知道胡旋舞到底是怎么跳的。 “怎么?柳将军不是自诩,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胡人吗?区区一曲胡旋舞,便把柳将军打他了不成?”跳完舞的彩衣女子,高耸的胸脯上下起伏,说话却依然慢条斯理的,几乎叫人听不出,她曾那般快速地旋转过。 安定公主知道自己不得不出面了,她已经在这里站了有一会儿,大家都注意到她来了。 她提着裙摆,沿着石阶走了下去,笑着向柳如眉说:“叫将军跳胡旋舞,确实是为难将军了。不如将军来舞一回剑,叫我等开开眼界!” 柳如眉舞剑,每一剑下去都像要杀人。 离她站得近一些的贵女,都吓得面无人色。就连闻讯而来的一些贵公子,唇上也都没了几分血色。 沈忘心叹了一口气,她见过江羡舞剑,那真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柳如眉这剑舞得确实没有什么美感。 等安定公主身边的宫女,去把她手里的剑收了回来,几个贵女才敢露出不屑的神色。 柳如眉也知道自己出了丑,看见沈忘心摇头叹气,心中更是怒火中烧,便立刻甩袖子走了。 她的几个女护卫,也不敢得罪这群人,只好跟在柳如眉身后安慰。 “这些人也太过分了,将军与她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竟然这样捉弄将军!难道不知这般,若是传到军里去,一定会让士兵们寒心么?” 712被下套的柳如眉 “要我看,一定是那沈忘心捣的鬼!要不然,她们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来为难我们家将军!” 柳如眉想起刚才的情形,恨得咬牙切齿:“这些要妖娆的女子,哪个配站在江将军身边?我若是手里有红颜草,便一个个喂了她们吃,好叫她们表里如一,让江将军认清她们的真面目!” 女护卫们见柳如眉当真是气极了,扶着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纷纷让她消消气。 她们不知道的是,这几棵枫树的另一边,正蹲下身子用指腹抚着一株白菊的周明珠,忽然手上一顿。 紧接着那朵娇艳的白菊花便断了头,被掐断丢在了地上…… 柳如眉在石头上坐了一会儿,被凉爽的秋风吹着,一肚子的气消了大半。她觉得稍微好过一些,正要从石头上起来,忽然被迎面而来的一群宫女一挤,便不知被谁一下子推到了水里。 她虽然有武艺在身,但架不住这旁边根本没有可以扶的地方,就这么掉进水里成了落汤鸡。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着华丽宫装,脸上妆容明艳,却藏不住几道略深的疤痕的女子,一脸焦急地走了过来:“这位妹妹你没事吧?可有带换洗的衣服?” “这……”柳如眉竟不知,不过来一趟宴会罢了,还要带什么换洗的衣裳。 宫装女子一眼看出了她的难处,脸上露出善意的笑容:“妹妹若是不介意,便跟我到这园子里的浴房用热水洗个身子。我这里带了一套常服,这就叫人拿来给妹妹换上。” 这秋天的池水其实并不冷,但柳如眉浑身湿透,在这凉风下一吹,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情况,没有推辞,感激地说道:“那就多谢姐姐了。” 宫装女子微微一笑,由几个婢女扶着走在前头。 一个跟在柳如眉身边的婢女小声向她说道:“这位是襄阳王郡主。” 柳如眉听说宫装女子的身份,不由得对她恭敬了几分。 她被带到一个放了浴桶的屋舍,里面已经备好热水,水上还撒了一些花瓣,闻上去带了一股清香。 柳如眉身边的女护卫们,都被安排到另外的地方吃点心去了,一个周明珠身边的婢女在柳如眉身边服侍着。 也不知泡了多久,柳如眉整个人泡得晕晕乎,只听那婢女在她耳边说:“将军请先洗着,我到外头去请您把衣裳拿来。” 那婢女去了没多久,门便被打开了,柳如梅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唤她柳将军。 她以为是那婢女拿着衣裳回来了,却忽然听到一声水响,然后一双粗糙的大手覆了上来,急切而粗暴地揉起了那两团柔软。 离花园很近的房舍忽然响起了一声尖叫,一时之间,众人都往那处赶,生怕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到沈忘心到了之后,只看见柳如眉的几个女护卫,护着换了一身衣服,头发还湿漉漉的柳如眉低着头闯了出来。 而门口站着一个手无足措,长了一脸络腮胡子的壮汉。 这个男人沈忘心认得,他是边关军营里的一位将军,据说已经明里暗里追求柳如眉很久了。所以,在得知柳如眉喜欢江羡之后,便一直针对江羡。 柳如眉曾经为了江羡很明确的拒绝了他,可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安定公主吃了一惊,立刻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服侍柳如眉沐浴的婢女,满脸绯红地走到安定公主身边,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可就算这样,众人靠着眼前的情形,也都猜到了事情的大概。 安定公主知道,柳如眉的名声这回是彻底毁了。 在快雪园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柳老将军耳朵里,他们暂住在京城的驿馆,发生了这种事情,也不好大声宣扬。 他只好急急地问跟着柳如眉去了快雪园的女护卫:“把快雪园里发生的事情?你们快同我仔细说来!” 女护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们正在别的地方享用这点心茶水。直到事情在快雪园闹开了,她们才后知后觉的到了柳如眉身边。 若是任柳老将军,知道了他们的失职,非按柳家军的军法打死她们不可! 柳老将军见她们吞吞吐吐,更加怒不可遏:“你们若是再不说,我可真要军法处置了!” 一句话唬得女护卫们瑟瑟发抖,连忙七嘴八舌的把事情简单的说了。 “怎么会这样?”柳老将军颓然坐在椅子上。 那个络腮胡他也是认得的,喜欢柳如眉已经很久了。早年间,便在军中放出非柳如眉不娶的话来。 713来龙去脉 当时他也没有管,关外民风淳朴,谁家女儿身后的追求者越多,就说明谁养女儿养得越出色。 再加上柳如眉本身的拳脚便不俗,所以他还真不担心自己的孙女吃什么亏。 没想到这一回却…… “那个东西简直是胆大包天,不把我们柳家军放在眼里了吗?”柳老将军只觉得一股怒气在胸中乱窜,他在厅里走来走去,最终一脚踹在一张高几上。 高几上摆着的一盆花,摇晃了一下掉在地上,“砰”的一声摔成了碎片。 好不容易冷静下,便目光凶狠地看向几个低着头的女护卫:“你们家将军呢?” “将军她一回到驿馆,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我们怎么喊也不开门。”女护卫答道。 驿馆给他们拨的这间独院并不大,柳如眉坐在床上,听着厅里传来的动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泪水已经流了一脸。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多久没哭过了,哪怕是上一回,自己被胡人掳去,遭受了多少毒打,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柳如眉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络腮胡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还对自己做出那种事情。 要是换在军营,她一定提着剑,在他肚子上戳出一个大窟窿。 可那么多鄙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之后,她莫名的连提起剑的勇气都没有了。 “口口声声说喜欢安国侯世子,还不要脸地在太和殿里,说要嫁给世子当平妻。转过身却来块雪人偷男人,这关外长大的女子就是没有教养!” “说不定那长着络腮胡的大汉,就是她的姘头呢!得亏世子没有被她迷惑,要不然还不知道要戴多少顶绿帽子!” “光天化日之下,就和男人在这里私会,这未免也太淫荡了吧?” …… 众人的议论还犹在柳如眉耳边。 她只要一回想起在快雪园的情形,这些声音便在她耳边此起彼伏。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柳如眉捂起耳朵,终于倒在床上痛哭流涕,“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没有……为什么要这样说我!” 被这种事情一搅和,快雪园的宴会自然办不下去了。 好在事情发生之时,宴会已经接近尾声,太后身边派来的嬷嬷,已经记了一些名字送到宫里去。安定公主的目的也达成了,她自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安定公主拉着沈忘心,在快雪园多留了一会儿,笑着同她说:“这下连进宫的机会都没有了,真是可怜。” 沈忘心虽然讨厌柳如眉,但她认识柳如眉这么久,始终觉得她不是做出这种事情的性格。 “怎么会这么巧?难道她进京得罪了什么人,被别人算计了?”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后宅里的阴私手段。柳如眉就算再傻,也不可能在公主的宴会上胡来。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加上柳如眉做的事情并不讨喜。为了避免惹一身腥,许多人也就选择闭口不言了。 安定公主看了沈忘心一眼:“还真让你说对了。” 原来出了事情之后,安定公主便悄悄的让手下的人去查了一查,没想到还真查出了一些事情。 她拉着沈忘心留下来,正是要同她说这个。 沈忘心听到安定公主的话,更多的是不解:“按照道理,周明珠与柳如眉也是第一次见面。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何必做这种事情?” “也许是那柳将军倒霉。”安定公主嗤笑了一声,“她被姑娘们戏弄了之后,便放狠话说要拿红颜草把她们的脸毁了。这本是私底下的话,可偏偏就被周明珠听了去。周明珠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忘心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什么。 周明珠本来就高傲,自大,绝不容许别人压她一头。她因为中了红颜草的毒,把引以为傲的容貌毁了,便一直十分介怀。 柳如眉却好死不死,在周明珠面前说了这种话…… 真是,也合该她倒霉了。 若是在京城长大的姑娘,这点伎俩也许就看破了。可偏偏柳如眉是在关外长大的,自小又当男孩子养,一点这种手段没见过,又仗着自己有一副好身手,立刻便上了当。 也许就连周明珠自己,也不知道柳如眉当真这么好骗吧? 那络腮胡沈忘心也认得,自来便跟江羡过不去:“他竟真的闯了进去?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形,都是速速退出来,不敢往外声张的,他却……” “他只恨不得人来的快了呢!”安定公主勾了勾唇角,附在沈忘心耳边,轻声同他说了什么。 江羡在外头坐在马车上等着,没过一会就见沈忘心脸颊微红地从里面逃了出来。 714离长公主远点 他伸手把人拉上马车,盯着她的脸瞧了一会儿:“心心和公主在里头说了什么?” 沈忘心想起安定公主同她说的话,脸上又是一红,这已婚的女子说起话来,当真是荤素不忌。 “没什么,时间也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江羡看着沈忘心的模样,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难不成还真如我说的那般,公主喜欢起美人儿来,竟是男是女都不在乎了?” “你说什么呢!”沈忘心又气又臊,“我与公主之间清清白白,岂是你想的那样。” 马车已经行驶起来,整个车厢都跟着微微晃动。 江羡忽然就来了兴致,逗弄起眼前的人儿:“心心的话我有些听不懂,什么叫清清白白?女人与女人之间,还能不清不白吗?” “你……”沈忘心真是快要被他气死了。 偏偏有些话,她不好意思说出。即便好意思说出口,也怕江羡听了化身为狼。 毕竟现在可不是在军营里,江羡处处顾及着身边的事情,她才敢仗着他不能反击,肆意地撩拨。 “我发现自从出了军营,你的胆子也变小了。”江羡眯着眼睛靠近沈忘心,“看来我不走武官的路子,确实是我有失考虑了。” 沈忘心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的呼吸打在她的耳朵上,弄得她全身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可没想到她越往外躲,对方却贴得越近。 “你做什么?”沈忘心低声问。 江羡寸寸逼近:“不如你告诉我,你和公主在里面到底都说了什么?” 沈忘心叹了一口气,知道他今天若不把话从他口里逼出来,必是不会善罢甘休。 她咬了咬嘴唇,在江羡耳边说道:“公主同我说,襄阳王郡主的婢女取了衣裳,回到浴房里,就看到那络腮胡……” 江羡一愣,脸上暧昧的表情,迅速转化为清冷:“以后,离长公主远一些。” “为何?”沈忘心只有安定公主这么一个朋友,自然不愿意听江羡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江羡长叹了一口气:“你若是再同她待下去,她就要把你给教坏了。” 沈忘心很是不服气。 虽然安定公主嘴上坏了一些,可要是真论起来,谁教坏谁还不一定呢! 沈忘心想起华国现代,各种各样的书籍,甚至还有制成碟片的……若是让江羡知道的话,脸上也不知道会有什么表情。 “罢了,左右她也不是个坏的,随你去吧。”江羡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要被沈忘心这种表情一看,他就能立刻缴械投降。 沈忘心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伸手抱住江羡。 虽然这么想有些不厚道,但这么一来总算没有人,能逼着江羡娶柳如眉了吧? 柳如眉的事情在暗地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虽说大部分人家都一眼看出她是遭人陷害的,但还是止不住,把自家的闺女管的紧了些。 看来,一味的把闺女按照男子的标准培养还不行。若是都和柳如梅一样缺心眼,岂不是反倒让家族面上无光? 而这件事情受益最大的就是那络腮胡了,她不知听了谁的怂恿,竟然就这么上门提亲去了。 可柳如眉又不是寻常的女儿家,名声坏了,但可以不嫁人。她本来就不喜欢络腮胡,见他如此行径,便叫了一众柳家军把人给打了出去。 侮辱的话自是没少说的。 络腮胡吃了瘪,又是心性高的,本来以为柳如眉嫁定了他,却受了这么一番侮辱,回去之后便什么污言恶语都出来了。 没过几日,就连一向不大出门的沈忘心,都听说了这件事情。 可这外头传的话,比安定公主告诉她的还要夸张。 说什么摸也摸了,瞧也瞧了,只差临门一脚,却被一个送衣服来的婢女打搅了好事。 更是有人亲耳听到那络腮胡自己说,那天看到的身子跟羊脂玉似的,手上的感觉跟揉粉团一般。 总之越传越离谱,柳家人自是没脸呆在京城,没过几天就向皇帝辞了行,带着柳如眉重新回边关去了。 而沈忘心这边,在安定公主的一次邀约中,又在观天茶社遇到了张彦远。 这一回,张彦远只远远地看了她一眼,两人什么话都没有,默契地移开了目光。 安定公主见状,连忙把沈忘心带到自己定的独院里去:“现在这周明珠可是一心挂在了张彦远身上,你可不要瞎张望,免得她以为你和张彦远之间有什么,当时明里暗里的算计你。” 沈忘心连忙摇摇头,她自是不敢给自己找麻烦的。 715脚链 但她不想找麻烦,不代表麻烦不找她。 和安定公主多吃了几盏茶,不过去了趟茅厕的功夫,出来之时就见到张彦远站在不远处。 若不是沈忘心确定,茅厕附近一直没有人,她都要以为自己被人看光了。 这张彦远站在这里不必多说,一定是在等她,沈忘心可不想冒这个险,要是让周明珠见到两人站在一起,还不过来拨了她的皮? “张彦远,你让开一些。”沈忘心左右躲了好几回都被张彦远死死地挡住。 张彦远也不知为什么,竟有几分兴致,同她还着着左挡右挡的游戏,见她生气不由笑道:“这下不装作不认识我了?” “郡主的手段我已经见识过了,我可不想成为下一个柳如眉。”沈忘心冷冷地说道。 张彦远这么逗她,不仅让她想到了猫逗老鼠。明知道周明珠的嫉妒心那么重,还明晃晃的来招惹她,也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你放心,我既然过来找你,就不会让她动你一根汗毛。”张彦远勾了勾唇角。 沈忘心才不相信他的鬼话:“你到底要说什么?尽快说了吧!不然一会公主没见到我回去,该是派人来找我了。” 张彦远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没说话。 沈忘心被他看得有些烦躁,不由催促道:“你若是没话说的话,我这就走了。” 说着,便绕开张彦远大步往前走。 张彦远出奇地没有拦她,就在她以为自己可以成功离开的时候,突然有一手准确地扣住了她的手腕:“等一等。” “要说就说,动手动脚的做什么?”沈忘心试图甩开张彦远的手,却没料到他扣得极紧,只好任由他这么抓着。 张彦远见她这副模样,又笑了一下:“我听说,你这次回去打算和江羡成亲了?” “关你什么事?”沈忘心皱了皱眉头,她知道张彦远对自己的心思一直没有熄灭,所以听她提到这个,也分外忌惮一些。 张彦远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认真地同沈忘心说道:“不要同他成亲,也不要同别人成亲,等我一段时间可好?” “张彦远,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沈忘心再次试图挣脱张彦远的钳制,却被他抓得更紧了。 张彦远眸中闪过一丝黯然,把沈忘心往旁边的一座院子里拉过去,沈忘心力气不敌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院门关上。 张彦远把她按着坐在一张椅子上,不让她动弹,并从袖子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他牢牢的抓住她的脚腕,任凭她怎么挣扎,硬是把一个东西戴了上去。 沈忘心连忙低下头去看,只见纤细的脚腕上多了一条银色的脚链,链子上还挂着几个小小的铃铛。 这脚链的做工还挺精致,一看上去就价值不菲。 可饶是如此,熄灭不了她胸中的怒火,她狠命扯了几遍,也不知脚链上哪里弄的机关,无论如何都扯不下来。 “你不必费力气了,若是我不愿意告诉你方法,你是无论如何都取不下来的。”张彦远在一旁,满意地看着他自己的作品。 沈忘心知道他龌龊的心思,不过就是想破坏她和江羡的感情罢了。 啪—— 一阵清脆的声响,张彦远意外的偏了偏自己的脑袋,脸上传来的阵阵疼意,代表着他刚才挨了别人一耳光。 他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打他。 即便是刁蛮任性的周明珠,变着法子地整他,也不曾伤过他的脸。 “很好。”张彦远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一步步地逼近沈忘心,“即便你不可能爱上我,那么用这种方法让你记得我,也是可以的。” 沈忘心被他一脸逼退了好几步,张彦远却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她,埋首在她发间深深地吸了口气:“也就只有你了,要是换做别人。我定让他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声音十分森冷,那股冷意似乎穿透沈忘心的皮肤,一下子钻进她的心里。 “你……”她忍不住说出一个字,张彦远就已经放开她。 他淡淡的看了沈忘心一眼,仿佛之前的事情全都不是他做的:“你可以走了。” “你说什么?” 张彦远咧了咧嘴笑道:“难不成你改变主意,要爱上我了?” 沈忘心像见了鬼一样,低头走出了院子。 安定公主在院子里,正想要派人出去找沈忘心,就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没过一回,沈忘心出现在她的面前,脸色不是很好看。 “你这是怎么了?”安定公主吃了一惊,同时注意到她脚上的脚链,“什么时候多了一条脚链?还挺好看的。” 716离开京城 沈忘心脚链藏进袜子里:“刚才我遇到张彦远了。” “刚才那脚链是他给你戴上的?”安定公主一怔。 沈忘心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而且好像取不下来了。” “乖乖。”安定公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在她耳边轻声叮嘱,“那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要让世子知道。” 发生了这种事情,沈忘心哪里还有心思继续呆在观天茶舍?安定公主见她心神不定,便让她回了苏府。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沈忘心用了不少办法,就是没能把脚链取下来。而且这脚链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看着细细的一条,居然用剪子都剪不断。 最终,她没有法子,只好想办法用棉花,把脚链上的几个铃铛给堵了。 它们若是不发出声音,藏在袜子里,也不会让人察觉。 张彦远从观天茶社回到自己府里,一直都有些心神不定,但周明珠总是在他面前,他又不能表现出有任何异样。 直到周明珠觉得乏了,回到房里休息时,张彦远才安心想起,在那间院子里发生的事情。 他在抱住沈忘心的时候,感觉到怀里柔软的人,闻着她发间少女的清香,心中忽然产生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悸动。 那就是——想要进一步地得到她,想要顺着这个做下去,水到渠成,水乳交融。 就连一想到刚才的情形,他身上的血液,就情不自禁的往某处集中。 “原来是这样吗?”张彦远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从来没有笑得这么畅快过了。 原来—— 他并不是不行,而是不愿意将就罢了。 夜里,沐浴过后,张彦远和往常一样,同周明珠躺在一张床上。 周明珠身上穿着就寝用的纱衣,一寸寸抚上他的胸膛。可半晌过后,张彦远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彦远,还是不行吗?”周明珠略有些失望地问道。 张彦远眸色一冷,一把扯下周明珠的手:“你若是在意这个,当初何必与我成亲?” 周明珠立刻慌了神:“彦远,对不起。可是夫妻一场,每日睡在同一张床上,有的时候我也想……” “你若是实在想,大可以找别人去。”张彦远的语气再不能更冷。 结果是他翻身睡着了,周明珠却整整失眠了一晚上。 罢了,是她自己选的郎君。 便是不能敦伦,那又如何呢?只要他长长久久的在自己身边,那也就足够了。 江羡发现沈忘心最近有些不一样,却不知道她到底有哪里不一样。他放弃走武官路子的事情,在朝廷里掀起轩然大波。 最为痛心的,就是军营里的那帮武将,一连上门劝了好几天,安国侯府的门槛都快要被他们踏烂了,可江羡就是不为所动,坚持参加明年的春闱。 最后,还是忠勇将军邵秋出来劝了一番,说江羡走文官的路子,以后也能做个儒将,这才把他们劝了回去。 为了应付这些人,江羡每天累得够呛,见到沈忘心也只有抱抱她以示安慰了。 沈忘心心里挂着事情,在京城待不下去,只等江羡处理完事情,两人便回江州去。 等到京城这边的事情全都处理完毕,时节便已经真的入秋了。 沈忘心和江羡一起到南郊系马山上,祭拜了葬在这里的江羡的母亲之后,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到江州。 出发的那一天,安定公主带着驸马前来送行,拉着沈忘心的手说舍不得她,顿时让驸马如临大敌。 沈忘心则无奈的看了江羡一眼,都是这家伙在驸马耳边说些有的没的,弄出了这么个无厘头的误会。 现在,她和安定公主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无论解释了多少回,驸马都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 总不能让她和安定公主真的断了联系吧? 沈忘心在驸马刀剑一样的眼神下,轻轻推了推,把整个身子都挂在她身上的安定公主:“好啦,这样子做给谁看呢?又不是这辈子都见不着面了,再说过一段时间,我姐姐和定北侯不是要从关外来京城述职?到时,有的你热闹的。” 安定公主实在舍不得沈忘心,蹙着一双秀眉说道:“你是你,你姐姐是你姐姐,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心头好,没有哪一个都不好。” 沈忘心眼看着驸马的眼睛都要喷火了,急忙甩开安定公主的手,拉着江羡上了马车:“再同你这般耽搁下去,我可要赶不上在天黑之前,进城里找客栈休息了。” 安定公主捂着胸口,用哀戚的目光看着沈忘心,恨不得随她一起去了一般。 717男女通吃? 沈忘心好不容易上了车,便见到江羡,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心心,你和公主殿下该不会真的……” 他目光含笑,一看就是在拿沈忘心打趣。 沈忘心拿了果盘上的一颗桃子,塞进江羡嘴里:“我若真的有男女通吃的癖好,也不会放弃你这个大美人,去找公主那个小美人。阿羡,你又何必这么妄自菲薄?” 江羡望着她,忽然发现比起刚见到沈忘心的时候,她已经长开了不少。比起前两年可怜兮兮的模样,目光流转之间多了几分风情,愈发地像一只勾人的小狐狸。 “调皮。”他轻笑了一声,轻轻地咬了一口嘴里的水蜜桃。 桃子已经熟透了,牙齿一咬破表皮,里头甜美的汁水便一下子涌了出来,灌满整个口腔,新鲜的味道刺激着舌头上的味蕾,当真是无边的享受。 他吃完这颗桃子,才发现一边的沈忘心没了声音,正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看着手里的一本医书。 也许是车厢里有些闷热,她粉白的脸颊微红,脸上的肌肤吹弹可破,再加上今个儿她穿着一声黛色的衣衫,正像那一颗被翠绿的叶子包裹着的水蜜桃。 江羡喝了一口茶,冲去嘴里多余的滋味,告诉自己再忍一忍,等到明年春闱过后,再将这颗桃子采摘下来,吞吃入腹。 这一次,回江州的只有他们两人。 两人也就放慢了行车的速度,一路从北往南,慢慢地游玩回去。 一路上领略了大周的大好河山,等马车到江州境内时,秋意已经深了,官道两旁大片大片的树林,被镀上一层金黄的颜色,令人见了赏心悦目。 到江州城时,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 他们没有写信告诉任何人回到江州城的具体日子,因此突然回到家中之时,院子里面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偷闲的仆人,他们见到两人立刻忙碌了起来,帮着把行李从马车上卸下来,搬回到两人各自的房间里去。 沈忘心问了一通,才知道沈大娘在医堂里帮忙。而祁长安则因为在南边有生意,前不久便带着一队商队,到南边去行商去了,至少也要到年关前才能回来。 她收拾得差不多了,便让人倒医堂把沈大娘叫回来。 沈大娘听到两人回来的消息,忙不迭地赶了回来,两手还提着不少菜,一进门就对沈忘心说:“你和阿羡到书院去,把王爷和王妃,还有两个孩子接过来,晚上大伙吃一顿团圆饭。今天,三奶奶可要给你们露一手!” 沈忘心立刻答应下来,拉着江羡去了一趟书院。书院里,周延昌和贾氏见了他们,自然又是拉着他们好一顿说话。 等到晚饭时分,大家才接了沉香和结香,一起回到宅子里去。 一进到宅子里,便闻到了一阵令人垂涎欲滴的饭菜香味。 沈忘心到了厨房里,才发现里正也在,他正帮着沈大娘在厨房里打下手,见到沈忘心进来,便连声把人赶出去,说厨房里有他帮忙就够了。 等到饭菜都上了桌,一家人这才围着桌子坐了下来,大家一边吃一边聊天,说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里正刚从溪头村过来,并提起村里最近的变化。 最要紧的是,新一季的冬栽药材的种子已经买好了,就等着种下去。多亏了张家老两口在村里盯着,药材一季种得比一季好,五味药斋专用药材的名声已经打了出去,包括余庆县的荣春堂在内的医堂,都来溪头村找他们批发药材。 只可惜,如今村子里种的药材量还是有些小,自己的一趟都才供应得上,别的医堂就别想分一杯羹了。 沈忘心道:“如今医堂的条件,早就可以买更多的地了。现在人手也已经足了,不用担心管不过来。过段时日,等我计划好了,可能还要麻烦三爷爷,替我到其他村子问问,有没有人想要卖地给我。” “我也知道如今这地,是庄稼人的命根。若是他们愿意卖地,便可以医堂里来当药农,比起种地自然要安稳许多。” 里正点了点头,表示他已经记下了。 现在溪头村的情况,附近的哪个村子不羡慕?别说卖地给沈忘心了,就是直接把村子并到溪头村,怕也是有人愿意的。 “这个没问题,到时我回一趟村子,让宣子那小子替你跑跑腿,事情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沈忘心也笑着说道:“那就麻烦三爷爷和宣子叔了。” 沈大娘见里正说着说着便没话了,就用胳膊肘捅了捅里正,提醒道:“还有事情呢!” “还有什么事?”沈忘心好奇。 718巡查使 里正一拍脑袋想起来,神情复杂地看了沈忘心一眼:“是阿先那小子的事情,他前不久在城里买了一间铺子。我昨天去看时,已经挂上了陈记香铺的牌子,他做什么不好,非要继续做香水。这不是……” 陈先竟然选择继续做香水? 这也让沈忘心吃了一惊,但随即她脸上恢复了平静,道:“先不必着急,只要他不用先前的方子,我们也管不了他。” “我还打听了,他这段时间总往以前那个制香师那里跑,只怕真要做些什么。”里正并不看好陈先的行为。 他正直了一辈子,绝不会做半点惹人非议的事,更何况在他看来,这件事情本来就是陈先理亏,却重新做香水跟老东家竞争,这得多叫人看不起? 沈大娘也担心:“怕不是还拿着之前的香方……” 沈忘心倒不担心这个,摇了摇头说道:“阿先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若他真的做出了别种香味的香水,也不失是一条谋生的路子。” 说实话,沈忘心并不是很担心,五味药斋的香水生意,被陈先的铺子抢了。 这香水出来之后,必定会出现不少类似的产品。都说有竞争才会有进步,若是五味药斋连这种竞争也害怕,那就不要想着,在发展壮大下去了。 周延昌很欣赏沈忘心的态度,他的女儿就该有这种魄力:“我觉得心丫头说的有道理,就算不是陈先,也会有其他的人来做。陈先要走这条路子,我们也没有权利拦他们。依我看,与其想着防别人,还不如多努力努力,把新的香水制作出来,赶在别人前头放到市面上卖,那才是正事。” 贾氏也跟着点点头:“王爷说的有道理。” 两人的话让里正和沈大娘安心不少,众人这才发现,说了这么久的话,一桌子的饭菜竟一筷子没动,便互相催促着开始吃饭。 秋天之后,时间过得飞快。 大多数时候,沈忘心都在忙活医堂的事情。江羡则在青阳书院里,把前段时间落下来的课业全都补上了。 由于参加明年的春闱,周延昌给他制定了一份相当紧凑的计划。所以,两人回到江州城之后,倒比在京城之时,更难得见几回面。 其实,两人每天晚上只不过隔了间院子罢了。但沈忘心害怕自己打扰江羡读书,便夜夜看着他院子里的灯,江羡读书读到多晚,她便看医书看到多晚。 一时间,家里竟像有两个学生要参加明年的春闱。 这是张彦远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冬天。 这段时间以来,每天早晨到太和殿上朝的时候,张彦远都发现皇帝总是若有若无地,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他看。 他倒也沉得住气,每逢这个时候,便不卑不亢地抬起头看皇帝一眼。两人的目光一交错,便立刻移开了。 他想,也许是皇帝有什么事情想要问他,始终没有决定,到底要不要问。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天,下朝之后,他被皇帝当独留了下来。 两个早已琢磨透对方心思的男子,待在一间御书房里,一个坐在龙椅上,另外一个垂首站着,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朕想让你办一件事情。” “臣想要告几天假……” 两人不约而同开口,听到对方的声音后,都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 话都说到这里了,皇帝自然不再犹豫,索性开门见山:“张彦远,朕知道你以前的事情。但是这次到江州去,你若是打什么坏主意,朕定不会轻饶了你。” 张彦远笑道:“臣如今的身份,还有陛下知道的那件事情,臣还能打什么坏主意呢?” 皇帝其实并不相信张彦远,经过他的一番调查之后,发现张彦远确实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襄阳王郡主虽然没有以前那般明艳逼人了,但她的容色依然比一般女子强一些。试问身边天天睡着这么一个小美人,又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天底下哪个男人又能憋得住? 只可惜,那位柳将军实在太不争气。如若不然,只需要他在暗中助她一臂之力,就能让江羡和沈忘心的婚事不成。 也不需要花这么多功夫,找理由让张彦远去江州了。 张彦远领了旨,回到府中开始收拾行李。正式启程的那一天,京城里下了第一场雪。 这场雪不大也不小,一夜过后屋顶和街道上都覆了薄薄的一层。一种独属于北方的萧瑟气息扑面而来,马车在银色的世界里穿梭,一路奔驰,向南方更温暖的地方。 719刘太守的提醒 张彦远坐在马车上,身边是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的周明珠。 马车的车窗外,一阵阵北风发出呜嚎声,风雪带来的冷意,让张彦远更加清醒。 他拿出一张毯子,给周明珠盖上,心里却清楚地同她划了界线。 这一回去江州,他不会再输了。 江州的天气也明显冷了下来,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沈忘心起床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了。 这天早上起来,她又给自己添了一件衣裳,便见到结香在外面等自己:“姐姐,阿先哥哥的铺子今日开张了,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沈忘心想了一想,还是决定不去触霉头。 单就陈先还好,现在郭宁和张翠花见到自己,就跟见到洪水猛兽一般。她这个陈先的老东家出现,在别人眼里是去旧事重提,而不是道喜的。 与其吃力不讨好,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不过,这两个孩子与他们无怨无仇,他们若是想去沈忘心也不会阻拦。 “那我和哥哥就去那边看一看,要是他们还卖医堂的香水,我们可就不客气了!”也先得到沈忘心的同意之后,回去把沉香拉上,两兄弟一起上了街,往陈先的铺子去了。 实际上,这一回沈忘心的医堂也推出了,一款新的香水,前段时间一开售就卖得火热。 这一回她学乖了,准备今天亲自去一趟府衙,拿着香水的配方,到府衙去登记上。 要是下次再有人敢把他们的方子做香水,就不用再那么麻烦的收集证据,直接把人告上公堂就可以了。 沈忘心到府衙的时候,正好刘太守有空闲,就亲自吩咐人把事情办了,还留沈忘心在府衙喝茶。 沈忘心知道他一定有事情同自己说,便没有推辞。 “沈小大夫来得正好,今日我收到上头的信,说是当初的那个张彦远,前不久奉陛下的命令,前来江州巡查,只怕过几天就要到了。”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一眼沈忘心的表情,“那张彦远与你有过龃龉,有他在江州,行事要小心一二。” 沈忘心一愣,很诧异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张彦远居然取得了皇帝的信任,让他担任江州的巡察使。 这个张彦远,似乎很有这方面的天分。 上一回在关外的时候,他也是莫名其妙就冒充胡人,进入了胡人的军营,并且还打听到了相当重要的信息。 虽然最后被人识破,但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全身而退。他的这种能力,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所以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取得了皇帝的信任,这一点既在意料之外,也在预料之中。 沈忘心知道刘太守在担心什么,他对张彦远的印象还停留在两年前。 如果说那个时候的张彦远回来,的确会和沈忘心不死不休。 可现在,经历过关外和京城的事情。沈忘心倒不害怕他会要自己的性命,只不过…… 她动了动自己的脚腕,感受到脚腕上绑着的那根脚链时,神情情不自禁的变了变:“多谢刘大人的提醒,我知道了。” 刘太守一个中年男子,和沈忘心这种小姑娘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都是说刘夫人和刘小公子的,刘太守还邀沈忘心有空到刘府坐一坐。 没过一会,沈忘心的事情就已经办好了。她起身和刘太守告辞,出了府衙坐上马车,思绪便恍惚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张彦远这次,有些来者不善。 即便皇帝对自己的心思已经歇了,他强硬地给自己戴上了这么一根脚链,就说明他对自己还有相当强烈的企图心。 直到到了晚上,沈忘心看上去仍然蔫蔫的。 晚饭的时分,沈大娘看出她的不对劲来,她才强自撑起精神,尽力让自己不去想张彦远。 他来就来了吧,至多到时候她避着他走就是了。而且,张彦远这回过来,也一定会带着周明珠。 有周明珠在他身边看着,他也不至于太过放肆吧? 沈忘心果真就把这件事情暂时抛到了脑后,陈先香水铺卖的香水,她也让人去买了几瓶回来。 这回的香水,与郭家买的很不一样。郭家的香水虽然与五味药斋的香味很像,但闻着总有一种劣质感。 陈先铺子里卖的香水就不一样了,不但瓶子做得十分考究,就连香味也十分别致。 “可我看着,怎么觉得他离了五味药斋,做事情却还摆脱不了东家的风格?”马大夫脸上带着几分嘲讽,“要真只有这些本事,就别非要和咱们划清界限,有本事用自己的脑子想去啊!” 胡大夫示意马大夫不要多嘴。 毕竟这医堂里人来人往,万一被外人听去了,又拿到外头编排,闹开来又少不得费力维护。 720醒悟的胡大夫 可话虽如此,他也觉得,这陈家香水瓶子的风格,简直和五味药斋的如出一辙。 “胡大夫,你觉得该如何处理?”沈忘心的声音响了起来。 胡大夫没有想到,沈忘心居然先开口问了自己,便犹豫了一会儿讷讷地说道:“这……风格虽然像了一些,但我们确实拿他没办法。与其在这生闷气,不如让咱们自己的瓷窑,多设计出几种风格不同的瓶子来。咱们五味药斋不怕被模仿,就怕自个儿停滞不前了。” 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可说完之后,胡大夫却觉得口干舌燥,同时有点不安地看着沈忘心。 他知道自己有时过于守成了,之前出的一些事情,就让沈忘心对自己很不满意。 所以,他一个大男人面对着这么个娇俏的小姑娘时,居然感觉手心开始冒汗了。 “东家,您觉得……如何?” 沈忘心越不说话,胡大夫就觉得紧张,最后实在憋不住了,索性直接开口问道。 沈忘心没有说话,倒不是有意为难胡大夫。而是因为胡大夫的话,让她恰好想起,自己很是有一段时间没见过瓷窑的窑主。 回来江州这么久了,是时候和他见一面,让他想想全新的风格才是。 “胡大夫说的很对,你若是总能这么想,那我你可以放心地把医堂交到你手上了。”沈忘心很高兴看到胡大夫,总算抛开以前的陈旧思想,开始和自己的风格接轨了。 她手下的这些管事,都不是一开始就能独当一面的。但也正是如,他们一个个成长起来的时候,就会让人分外惊喜。 而对于陈家铺子的香水,不但五味药斋的人这么想,就连江州城里,不少用惯了五味药斋东西的人,也都看出来了一些端倪。 再加上,先前陈先的行事确实不够磊落。 所以,就算这几天香水的销量不错,但江州城里的传言依然不是那么好听。 张翠花最耐不住性子,她本来以为他们一家搬回溪头村之后,再没有起复的可能了。 可谁曾想到,这几个月,陈先总是早出晚归,硬是研究出了一种,丝毫不逊色于五味药斋的香水。 眼看着他们被迫从江州城搬离,然后又迅速的回到江州城。这种天差地别的生活,让她更加不想失去这次机会。 从而,也对外人的言论越发的在意起来。 “她五味药斋做得香水,我们就做不得了?她能在瓶子上画花,我们就不能在瓶子上画花了?凭什么说我们陈家香铺是学他们的?这可是我儿子没日没夜地做出来的,关他们五味药斋屁事!” 相比于张翠花,郭宁就委婉多了。 在有人说起这件事情时,她便语气委婉地说道:“她是阿先以前的东家,身份地位又十分不俗。说句实话,整个江州又有几个人拿她有办法?你们人人都说,五味药斋是她一个人撑起来的,却有没有想过,我家阿先又出了多少力呢?” 虽然只是不轻不重的几句话,但却成功让人听在耳里。 是啊,这五味药斋以前都是陈先帮沈忘心管理的。谁又知道,如今五味药斋的辉煌中,几分是属于沈忘心,又有几分属于陈先呢? 以前陈先对五味药斋那么尽心尽力,忽然之间就变了脸,干起了吃里扒外的事情。谁知道是不是沈忘心太过苛待手下,才让陈路不得不另谋出路? 郭宁看着忽然改变了看法的几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目光扫了一眼张翠花。 张翠花哪里不知道郭宁的意思? 她就算再笨,如今也只道郭宁比她高出了不知多少个段位。想到不久之前,自己也曾中了郭宁的手段,张翠花的心情便无比复杂。 郭宁微微一笑,果然摆脱了沈忘心之后,她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阳光,仿佛回到了还是姑娘家的时候,在郭府千娇万宠的日子…… 砰—— 郭宁还没回过神来,忽然听到耳边发出一阵巨响。只见一群精壮男人冲了进来,把铺子里能砸的东西砸了个精光。 只不过片刻工夫而已,铺子里就已经一片狼藉。装在精美瓶子里的香水,全都洒在地上,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香水味。 在张翠花和郭宁的眼里,这哪里是在砸东西,分明是在往水里丢银子! 这是她们香铺卖的第一批香水,若是这些东西都没了,她们又用什么东西,把前期投入的银子换回来? 陈先得知消息,急急忙忙赶过来的时候,眼前就是这样一副情形。 他大步走进去,首先安慰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连声尖叫得张翠花和郭宁。 721怒砸香铺 那群男子依然在砸着东西,陈先急忙把两个女人送到后院去,让她们待在后院不要出来,自己则叫停了那群男子:“是什么人派你们来的?光天化日的就敢进门打砸,就不怕我报官吗?” 话音落下,那群男子果然停了手。 陈先还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没想到很快就走进来一个面目俊朗,身上却带了几分邪气的男子:“陈账房,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张彦远,是你!”陈先见了张彦远如临大敌。 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张彦远了,可谁知自己的铺子刚开张没几天,却被张彦远砸了个精光。 再加上几年前,张彦远就害得他遭了一场牢狱之灾,现在看到张彦远如何不恨? 若不是张彦远身边围了那么多人,陈先都不知道控制不控制的住自己的拳头。 “你还以为,如今的江州是你为非作歹的地方吗?”刘太守办事一向公正无私,比起他毫无作为的岳父,确实尽责很多。 张彦远勾唇一笑,看着满地的碎片,和地上的一滩滩香水,似乎心情十分不错:“哦?那陈账房欲要如何呢?” 他要拿张彦远怎么样? 陈先生一时语塞,他似乎还真不能拿张彦远怎么样。如今他的铺子新开张,正是用心经营之际,若不拿准这段时期,他研制的香水要如何在江州城打出名声? 现在,绝不是纠缠于官司之际。 “这里是三百两银子,足够买下你铺子里被砸坏的香水了吧?”张彦远在桌面上拍下几张银票,往陈先面前走近了几步。 “我还记得,当年你斥责我的时候,有多么义正言辞。可现在,才过了几年而已?我今日在城里听到的传言,就已经这么难听了。”张彦远说着,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转而化为眸子里的一丝寒意,“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吧?” 陈先很想反驳,他没有,他不是! 江州城里的那些传言,和他一点干系都没有!他只不过没有出声而已,等到他的铺子在江州城站稳脚跟,他就一定会出面辟谣! 虽然他知道,五味药斋苛待自己的留言,都出自哪里,可这也是没办法之中的办法。 张彦远见到陈先的神情,轻蔑地冷哼了一声:“陈先,你也不过如此。下次再让我听到那些话,我定不会就这么饶了你。” 陈先听到他这句话,这才从气愤之中恍过神来,错愕地看了张彦远一眼:“你对忘心……” 张彦远没有否认。 陈先呆呆地看着他,这江州城里谁不知道,张彦远做了襄阳王郡主的驸马。 周明珠是什么人,陈先再清楚不过。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问道:“你疯了不成?” 后院里,张翠花和郭宁躲在房里瑟瑟发抖。直到前头铺子没了动静,两人才相携着走出来,看到陈先一人蹲在地上捡着碎片,背影有些消瘦。 张翠花鼻子一酸,拍着大腿哭了起来:“哎哟喂,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家里才刚刚有了些希望,却被那杀千刀的张彦远带人给砸了!我们老陈家和张彦远什么仇什么怨?他要找人算账,合该找心丫头和江公子去啊,何苦拿我们小老百姓出气?” 郭宁的眼睛也红红的,马上要落泪的样子。 陈先叹了口气,把三百两银票拿了出来,交到郭宁手里,让她锁到屉子里去。 张翠花和郭宁静了银票,心情立刻好了不少,都帮忙麻利地收拾起铺子。 其实店里的香水,远不值这三百两银子。张彦远砸了铺子里的香水,赔了三百两银子,反倒是他们铺子赚了。 陈先看着两人的忙碌的身影,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在五味药斋的日子。 要是换成沈忘心的话,一定不会这么高兴吧?她宁可不要这三百两银子,也不会任由别人把她的尊严,放在地上狠狠践踏。 他想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如今,他已经成了陈家的顶梁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任性而为了。 郭宁正收拾着地上的碎片,忽然见到陈先往外走,立刻叫住了他:“阿先,你往哪里去?” 陈先并没有回答,只是说:“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沈忘心一如往常,在医堂的后院里待着。她刚刚收到一封信,是小贵姐儿从岭南写来的,说是五味食府已经在荔湾镇开张了,这边的人从未听过五味食府的名字,但这并不影响五味食府受欢迎的程度。 722阿羡身上真香 沈忘心看完了这封信,连忙把沈大娘叫了进来,给她读了信上的内容。 沈大娘听到她做出来的东西,连远在岭南的百姓都爱得不得了,当即便开心起来,表示还要多花些时间在提升厨艺上。 “三奶奶有上进心是好事,可也要注意着自己的身子。”沈忘心笑着提醒。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胡大夫走了进来,脸色异样的对沈忘心说:“东家,外头阿先找来了。” 两人闻言一愣,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她们想不通,陈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来找沈忘心。就算两边的人能够和解,那也是在多年之后的事情了吧? “看他的样子,约莫是有什么要紧事。”胡大夫补充道,“东家可要见他?若是不想见,我出去把人打发了就是。” 沈忘心沉吟了片刻,还是想听陈先到底想和她说什么,点了点头:“你喊他进来吧。” 沈大娘知道陈先有话同沈忘心说,便主动避开了,得两人让出了空间。 陈先再次走进医堂,不由得有些恍惚。曾几何时,他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在医堂里做事,可谁知不过短短几年,他们一家人就和医堂闹成了现在这样。 眼看着马上要进入那间熟悉的屋子,陈先不自觉地深吸了口气,刚在门口站了站,就听到一个悦耳的少女声音,从门里传了出来:“进来吧。” 陈先走进屋子里去,看见沈忘心一如往常,泡了一壶茶水,斜斜地倚在椅子上看书。 一段时间没见,他发现少女又长开了一些,脸上的婴儿肥少了许多,褪去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女子的艳丽。 “阿先,有什么话便说吧。”沈忘心动了动,见陈先盯着她不说话,便坐直了身体。 陈先回过神来,把张彦远已经到了江州城的事情,同沈忘心讲了。 他原本以为沈忘心会吃惊,没想到她脸上未见一丝惊讶,而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多谢你提醒,先前刘大人已经告诉我。我料着他这几天,也该是到了。” 陈先愣了愣。 沈忘心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阿先,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了。”陈先低下头,掩饰自己脸上的落寞。 医堂众人对他的态度看似没有变,反倒比以前更加客气。可他能感觉到,这客气中带着浓浓的疏离。 也许,他根本不该来的。 陈先没有在医堂多留,说完话立刻就走了。 沈忘心却叹了一口气,陈先太贪心了。 他早在作出选择之时,就该明白有得必有失。郭宁是他的妻子,郭家人是他的岳家,偏向自家人没什么错。 沈忘心也并不怪他,但人心是肉做的,虽说不怪,却可是会凉的。 他们医堂的人,确实对陈先心凉了。 至于张彦远来者不善,她还是能躲便躲了。 第二天是贾氏的生辰,贾氏不喜欢太过热闹,就请了一些相熟的人,到书院里吃了一顿晚饭。 吃完饭之后,沈忘心留了下来,住在属于自己的小院子里。晚饭时分,她太过高兴,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酒,便觉得晚上微微发烫,却是喝得微醺了。 贾氏见自家闺女喝得微醉,笑着说了她几句,仍然江羡送她回房间。 江羡扶着沈忘心的手,在人前还规规矩矩的。转了一个弯,到没人的回廊上,一只手便揽上了她的细腰,还带着她往自己身边靠了靠。 沈忘心才知道这具身体的酒量这么差,不过才喝了几杯而已,就像踩在棉花糖上一样,就连头也开始有些疼了。 她任由江羡的大手扶在她腰上,含含糊糊地说道:“阿羡,我觉着有些难受。” 江羡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谁准你喝这么多了?” “今天娘亲生日,我一时高兴,就……”沈忘心小脸通红,委屈地目光看着江羡。 这丫头,拿住自己的短处不放了。 江羡又怜又爱,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鼻子:“你这般瞧着我也没用,回去睡一觉便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沈忘心喝醉了之后,胆子也变得比以前大了,见到江羡露出这种表情,便得寸进尺地杵在原地不动:“阿羡,我走不动了。” “乖,还有几步就到了。” “阿羡,我脚疼。”沈忘心眼巴巴地盯着江羡。 江羡最受不了她这种目光,宠溺地勾了勾嘴角:“我自是无所谓的,就怕你脸皮薄,被人撞见了,要从我身上跳下去。” 说着,便弯下腰,打横把人抱了起来。 怀里的小丫头今日没有半点吵闹,顺势把头埋进了他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奇蓝香的味道:“阿羡身上真香。” 723能摸一摸吗? 江羡心中一悸,很想对这个在他身上点火的小妖精说,她身上才是又香又软,每次自己一抱着,就想把人融进自己的血肉里。 只可惜,这个小姑娘对自己的诱惑力完全没有自知之明,总是时不时的在他身上拱火。 要不是自己的自制力好…… 换成其他人的话,早就在床上治她几百遍了吧? 江羡双手抱着人,腾不出手来开门,只好用脚轻轻一撑,把房门给撑开了。进到门里之后,他的目光便黯了黯,带上了房门,把人轻轻的放在床上,替她脱了鞋子。 沈忘心身子一粘床,意识便迷迷糊糊的,很想抱着被子,就这么沉沉地睡上一觉。 但身边总有个人,不让她睡着,还用低沉而性感的声音,在她耳朵上挠痒痒:“心心,醒一醒,待会再睡。” 沈忘心开口拒绝,樱唇一下子被人吻住,一阵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带着一股男子的气息,似乎要把她整个人包裹在里面。 这次的吻和平时很不一样。 以前江羡吻她,总是视若珍宝一般,放在唇齿之间细细研磨。可这一回,却分外地热烈,她只不过张了张嘴,他的舌头便游了进来,与她的丁香小舌纠缠在一起。 火一样的热情,几乎要把她融化了。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吻罢了,竟然能动情成这样。 难怪那些新婚的夫妻,总是恨不得日日纠缠着,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想到这里,她朦朦胧胧地觉得,自己决定等到江羡科举之后再成亲的决定是对。 不然的话,谁知道他要痴缠成什么样子? 不过愣了一下神,被吻得微肿的红唇,便被人咬了一下。 只听江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东西,不要分心。” 沈忘心被迫集中了注意力,可精神稍微集中了一些,便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这一个个湿淋淋的吻,吻得沸腾了起来。 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猫儿一样的哼声,便觉得身上压着的人僵了僵,然后更热烈的吻,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被吻的浑身酥软,整个人懒懒地被江羡抱在怀里。 他埋首在她脖子上的秀发里,深深的吸了一口,声音沙哑地说道:“真是中了你的毒了。” 沈忘心身为一个大夫,真的很想告诉江羡,人肉是没有毒的,人身上的气味儿也是没有毒的。 他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整个人都被一种叫荷尔蒙的东西控制住了。 正想把话说出口,却发现江羡盯着自己的眼睛发光。这种感觉,就像是沈忘心在关外见到的,饿得眼睛发绿的狼群。 她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 江羡他,该不会是真的想吃了自己吧? 回过神来之后,就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可笑。顺着江羡的目光低头一瞧,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的领口大开,露出胸前一大片肌肤,薄薄的布料勾勒出雪团一样的起伏。 她脸上臊得通红,却被人按着不能动。 她盯着江羡看了一会儿,就再次被他的容貌蛊惑了。长得这样好看的男子,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无论提出什么要求,都叫人恨不得立刻答应。 江羡没有料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沦落到用美色诱人的份上。只不过诱惑的是自己最心爱的女子,这是他心甘情愿,不能更乐意的。 “心心……”他开口唤了一声,声音是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沙哑。 沈忘心痴迷地盯着江羡看,没想到自己和江羡在一起这么久,居然还能对着他的脸花痴。 江羡觉得自己的手有些颤抖,他看着那薄薄布料下覆盖的东西,只觉得仿佛有一瞬间都不能思考了:“我……能摸一摸吗?” 沈忘心还没有点头答应,就感受到了他手心滚烫的热度。 先是无比轻柔的,后来逐渐加大了力度。 到最后微微有些疼,却觉得整个人都飘在了云里。 沈忘心突然想起了在京城里,柳如眉和络腮胡将军传出的留言。 像揉面团一样,世上再没有更软的东西了。 直到江羡离开之后,沈忘心还有一些恍惚。她本以为江羡会接着做下去,那她一定会立刻喊停,并把人赶出去,再也不让他进来。 可谁知,他竟然撩了就跑,让沈忘心身上的酒劲一下子散了个精光,就连睡意一点也没了。甚至有点儿不上不下,让她莫名地烦躁了起来。 期间,贾氏还来看过她一次,担忧地看着她通红的脸,叹了一口气:“你这丫头,酒量怎么这么差?还好你不是个男子,要不然等你成亲时,到酒席上去敬酒。可不被人灌得,连洞房都入不了了?” 724张彦远夜探 “那……那也是阿羡的事情。”沈忘心这个时候满脑子都是江羡,听到洞房两个字,脸上一下子变得更红了。也得亏她的脸本来就红,才没被贾氏看出来。 “说起阿羡,我还以为他会留下来陪你,竟这么快就走了?”贾氏显然没有料到,两人在房间里都做了什么,否则也不会问起这话了。 她一提起江羡,就让沈忘心想起刚才的情形:“他若是不走,那才不好呢。” 沈忘心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才惊觉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只见贾氏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这孩子,看来是真的喝多了。” 沈忘心忙不迭地送走了贾氏。 贾氏出了沈忘心的房门,却忧心忡忡地找到了周延昌:“你说心丫头和阿羡那孩子,该不会……” 周延昌一看贾氏那暧昧又担忧的眼神,便明白过来自己妻子到底说的是什么,他闻言一愣:“两个年轻人血气方刚的,难不成真做了什么?” 贾氏最担心的其实不是这个,两人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若真是一时情动,做出了什么事情,倒也是可理解的。反正迟早要成亲,碍不着什么事情。 只是两边都是尊贵无比的人家,要是一不小心怀上了,就怕名声不好听。 周延昌被贾氏一唬,还以为真出了什么事情,听完之后才放下心来:“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先不说心丫头。阿羡那孩子就是极有分寸的,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贾氏没有反驳。 她知道周延昌有多疼自己的学生,她也不在周延超面前说江羡的坏话,心里却不认同周延昌的话。 正是江羡,贾氏才担心呢! 不看他平时多喜欢自家闺女?就是为了自家闺女豁出命去,恐怕他的眉头也不皱一下。 是个男子,面对自己这么喜欢的女子,都有可能克制不住自己。 不行。 改天她还是得提醒提醒那丫头,千万不要被男色迷了眼睛,哪怕是江羡这样的,也要给她守住了! 不过,贾氏又想起江羡的容貌来。若是他真的想诱惑什么人,只怕不用任何动作,都会有人主动送上门来吧? 要拒绝这么一个,举世难寻的美男子,这得有多大的定力啊? 沈忘心并不知道贾氏背着自己的想法。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恢复平静之后,睡意便渐渐袭来了。 这一觉睡得很是安稳,没有人来打扰她,她便沉沉地睡到了半夜。 醒来之后,迷迷糊糊之间,却看见自己床头坐了一个男子的身影。 朦胧中还以为是江羡,但定睛一看,此人的身形与江羡十分不同,竟不知是什么人,大半夜的坐在了自己的床头,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盯着自己看。 “什么人!”沈忘心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冷声呵斥着眼前的人。 同时也希望,院里服侍的几个仆妇听见她的声音,赶紧进房间来护着她。 可她一出声,嘴却被一只大掌给捂住,刚出口的声音变成一阵“唔唔”声。 这个时辰,天地间万籁俱静,正是睡觉的好时候,这点声响是惊动不了任何人的。 沈忘心心头闪过无数猜测,甚至想到最坏的结果,这个男子是不知道什么人派来,了结她的性命的。 也不知道今天一早,贾氏来自己房里,也不会被自己狰狞的死相吓到。 脑中正有思绪万千,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低笑了一声:“在关外的时候,竟不知道你这般胆小。” 沈忘心听到声音愣了愣,胸中浮起一阵恼怒,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张彦远,你怎么敢?” “连胡人的军营我都去过,我为何不敢?”张彦远说道。 伴着窗外射进来的清冷月光,沈忘心可以看见他脸上,带着邪意的笑容。 这种笑容再加上他俊朗的外表,若是放在少不更事的小姑娘面前,只怕被他忽悠得命都能交到他手上。 就比如说王招娣那个前车之鉴,她从胡人的军营出来之后,便口口声声地说要杀了张彦远。 只可惜关外离京城太过遥远,她的复仇计划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但沈忘心活了那么久,见了那么多人,自然不会被张彦远的外表迷惑。最要紧的是,江羡那样的人珠玉在前,张彦远哪怕生得不错,只要站在他身边,便被衬托得如瓦砾一般了。 “你深更半夜的偷偷潜进我的房间里,到底要做什么?”沈忘心对张彦远的防备仍然没有放下,说话间不着痕迹地退到床的最里面,与张彦远拉开了一段距离。 725从亲吻开始 张彦远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一双眼睛打量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忘心被他看得心上发毛,便立刻说道:“今天的事情我就不计较了,你快些从我房里离开,不然的话,我就该叫人了!” 泥菩萨一样坐在床沿上的张彦远,听到这句话动了动:“你说的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 沈忘心闻言松了口气,却见到他脸色黑沉沉地往前一倾:“可若是事情传出去,该害怕的不是你才对吗?深更半夜与我独处一室,脚腕上还戴着我送的脚链,你觉得安国侯世子还会相信你吗?” 脚链这件事情,一直是沈忘心的一块心病。 这段时间她用了无数办法,就是没能把脚链取下来。虽然不是不能瞒下来,可这条脚链却如水蛭一样,吸附在她的身体上,让她时时刻刻都觉得,一股阴冷的感觉如影随形。 “你最好取下脚链的方法告诉我,然后从此消失在我面前。不然的话,我一定对你不客气。”沈忘心威胁道。 张彦远听到她这话,忽然觉得那天在陈家香铺,给她出气的举动,简直可笑至极。 他恼怒地说道:“好啊,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要怎么对我不客气!” 他一把擒住沈忘心的脚腕,无论她怎么挣扎,都不松开手。粗暴的扯下袜子,一支纤细小巧的脚出现在他眼前。 脚腕上一条沾着细碎宝石的脚链,在微弱的月光之下,还发着微弱的光芒。 也不知怎的,看见这只脚之后,张彦远一肚子的气,突然之间便烟消云散。意识到自己手上太过用力,已经抓疼了沈忘心。他便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手,任由她把脚抽了回去。 沈忘心感觉到一股从所未有的羞辱感,她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指着门外冷冷地说道:“滚出我的房间!” 张彦远眯了眯狭长的眼睛,在触摸到那绸缎一样的肌肤之后,这点怒气简直就像隔着靴子挠痒。 完全没办法让他动怒,反倒饶有兴致地盯着沈忘心看。 看着看着,便忽然觉得,也许面前这姑娘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女子了。不仅脸上有笑容时甜甜的,就连发怒也没有影响她的美貌。 真是喜嗔皆宜。 “我和周明珠之间,并没有什么。” 沈忘心盛怒之下,忽然听到张彦远这句话,不由愣了愣,脸色十分不好地问道:“张彦远,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任你摆布的傻子?” 张彦远不知道沈忘心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觉得有必要跟沈忘心解释清楚:“若说什么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我与她之间,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夫妻,我希望你能清楚这一点。” “你与她是不是夫妻,与我何关?”沈忘心不想再听张彦远说一句话。 若不是因为张彦远的隐疾,两三年前她也不可能受那么一场苦。至于他和周明珠夫妻之间的情况,她没有了解的兴趣。 可张彦远说,两人并不是真正的夫妻,沈忘心还是相信的。因为他家人曾经为了这个,逼着自已给张彦远当妾。 “但是……”张彦远并没有给沈忘心喘息的机会,两人虽然离得颇远,但他却一寸寸紧逼过来,“在京城的时候,我给你戴上脚链,发现其实我并不是不会动情。只不过,只限于对你而已。” 听到这里,沈忘心已经愣住了。她回过神的时候,张彦远正双臂支撑在墙上,把她圈在其中。 无比认真地说道:“不如你和我试一试,从亲吻开始吧。” “你说什么?”沈忘心的脑子已经反应不过来了。 张彦远伸出食指,用指腹在她的唇蕊上点了点:“这里,江羡他应该没有尝过吧?” 沈忘心回过神,一把拂开他的手:“张彦远,不要让我觉得觉得你恶心!” 也许是她用的力气太大,张彦远被她一推,额头正好撞在床架上,在夜里发出“咚”的一声。 正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一个起夜的仆妇的声音:“姑娘,你没事吧?可要奴婢进去?” “我觉得有些口渴,你去给我倒一壶热茶送进来吧。”沈忘心如蒙大赦,立刻向门外说道。 张彦远狼狈地坐在锦被上,吃痛的摸了摸额头上肿起的大包,龇牙咧嘴,眼中的目光暗沉沉的:“真是心狠。” “你若再不走,我能更加心狠手辣。”沈忘心警告道。 眼看着仆妇打了一壶热水,就要走进房间里来。 张彦远冷笑一声,从窗户跳了出去,临了还威胁:“小丫头,你给我等着。” 726学剑 沈忘心喝了茶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天气明明已经冷了,她却觉得房里闷得慌,便披了一件斗篷在院子里的回廊上坐了一会儿。 也不知吹了多久夜风,睡意才重新回来,让她接着沉沉睡了一觉。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感觉屋中有人,睁开眼之后看见江羡坐在窗边,点着支蜡烛在窗下读书。 沈忘心支着身子坐了起来,看见外头天才朦朦亮,便揉揉眼睛:“阿羡,你怎么这么早便起来了?” 江羡见到她醒了,放下手里的书,坐在床沿上揉揉她的脑袋:“我平时都这个点起,想着今天你在书院里,便过来看看你。” 两人相比之下,真是让沈忘心汗颜。亏她之前还在江羡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要陪他一起用功读书。 可现在这种天气,要她跟江羡一样起得这么早,简直要了她的老命。 沈忘心故意不提这茬,抱着江羡的腰,把身子埋进他的怀抱:“我竟不知你这么早起来。你每日起来除了读书,还做些别的吗?” “做些别的?”江羡重复着沈忘心的话,心里却什么也思考不了。 自从昨天揉了她又香又软的身子之后,现在只要柔香软玉一入怀,他就能想起之前的情形。 其实他早就过来了,但看着沈忘心安静的睡颜,仍是不忍心将她吵起来。 偏偏早上这种最敏感的时候,她却主动懒懒的窝在他怀里,小兔子一样的两团抵在他胸前,叫他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沈忘心才刚醒,全然没有察觉江羡的异样,还毫无知觉的在他怀里蹭了蹭:“对呀,平时还做些什么?” 江羡低下头,看她娇俏的小脸,因为刚睡醒而带着一丝媚态,心跳都快了几分。 他已经思考不了自己平时早起做些什么,但他知道以后早起之后,特别是成亲之后,又该多一项运动了。 沈忘心见他半天没反应,不乐意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江羡回过神,笑着说道:“读完书之后,会顺带着练练剑。” “练剑?”沈忘心眼前一亮。 要是自己有武艺伴身,面对张彦远也不至于没有一点反手之力。至于自己使银针那点小伎俩,对付毫无防备的人也就罢了,面对熟悉自己的人,根本毫无作用。 她一翻身坐在江羡的腿上,眼神热切:“阿羡,你教我练剑吧!” 江羡看着坐在自己腿上的小丫头,目光暗了暗,心里想道,他现在最想做的,不是教她练剑,而是在她身上试试自己的剑。 只可惜,试剑什么的,也只不过是想想罢了。 为了防止自己被这小丫头折腾得更难受,他扶着沈忘心的腰,爱人从自己腿上挪了下去,笑着同她说道:“既然想练剑的话,那就赶紧起床洗漱。我回屋子里捡一把轻一些的剑过来,教你个一招半式。” 沈忘心忙不迭地点头,赤着脚跳下床去,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还回过头来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吻:“我就知道师兄最好了。” 刚想问沈忘心脚上系的脚链是从哪里来的江羡,又背着一个主动的吻,一下子乱了心神。 他花了好大的力气,还强迫自己目光从沈忘心身上移开,然后轻手轻脚地从房里出去,确认没有人看见他之后,才回到自己在青阳书院的房间。 回到房间之后,江羡并没有立刻取剑,而是坐在椅子上,回忆着刚才只穿中衣的小姑娘的身形。 虽然身子是纤细了一些,但该有肉的地方却一点都不少,也难怪那天的手感,确实好得过分了。 一想到这个,他便觉得身上的血液往某一点集中去。 他立刻站起来,用冷水洗了一把脸,这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在房间里挑了一把最轻的剑来到沈忘心的院子里时,小姑娘已经梳洗好了,一脸兴奋地盯着江羡手上的剑看。 江羡见她这模样有些诧异,之前在军营里的时候,也没见她对刀剑有这么大的热情。怎么今日突然来了兴趣,要跟自己学起剑来? 沈忘心也不敢让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她生怕自己漏马脚,就被江羡这个妖孽瞧出什么不对。 张彦远的事情,她一点也不想让江羡知道。他这个人看上去清清冷冷,但沈忘心知道他对自己的占有欲,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脚脖子上系着别的男人的东西。 沈忘心很怀疑自己会不会被江羡就地正法。 “在军营里实在太忙,哪有时间学什么刀法剑法?”沈忘心胡诌了一个理由,“这段时间我闲着无聊,买了不少讲绿林江湖的话本瞧,忽然之间便来了兴趣。” 727闻鸡起舞 原来是这样。 江羡也不疑有他,扶着剑柄一抽,一道寒芒便出了剑鞘:“既然如此,心心想学什么招式?” “自然是杀招!”沈忘心脱口而出,又担心江羡被自己吓倒,立刻补充,“要学当然是学最厉害的,若是有人敢欺负我。下一回不用等你来救,我便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江羡闻言,倒仔细地考虑起来了。 沈忘心是一个大夫,对人体经脉了若指掌。而且看起来娇娇弱弱,哪像是会武的样子? 要是真遇到什么意外,趁着别人不备,加上会武,就算力量不够,也能一击瓦解对方的战斗力。 “也好,就不教你什么花哨的招式了。”江羡点了点头,认真地教了沈忘心几招,并且可以给她定了计划,“从明天起,我会每天早上唤你起来练,先练上一个月,到时我再检验检验成效。” 沈忘心忽然觉得,她是挖了一个坑给自己跳。 往后一个月,天气只会更冷,按照江州往年的气候,不是只怕是要降霜下雪。 到时天天起这么早,可不就是坑了自己吗! “师兄……” “何事?”江羡想刚说完话,就看见某人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 沈忘心扁了扁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那个……我们能不能打个商量?天气越来越冷了,每天晚那么半个时辰起床,再来练习,不也是一样的吗?” “不行,习武之人贵在要有毅力。你若早起都做不到,又怎么能学有所成?”江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沈忘心。 沈忘心欲哭无泪。 她不知道先前那个疼她爱她,对她百依百顺的江羡都到哪里去了?怎么一提起学武,他就把自己当成他手下的新兵训练了。 “能不能不学了?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吧?”起床困难户沈忘心发出哀嚎。 江羡忍住自己,又要软下去的心,告诉自己,这都是为了沈忘心好,再一次残忍地拒绝了她:“心心,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回吗?” 沈忘心只能认命地接过了江羡手里的那把剑。 江羡见连带着剑鞘,扔到了沈忘心手里。她毫无防备地接过来,只感觉手上一沉,险些很没面子的坐到地上去。 这剑……怎么这么重? 明明江羡都是用单手拿着,轻松无比的样子,怎么到了自己手里,就这样死沉死沉的? “很重吗?”江羡关切地望过来。 沈忘心咬牙,从剑鞘里把剑抽了出来:“一点……都不重。” 江羡沉思,这是他考虑不周,这把剑虽然已经是他的剑里最轻的一把了,但毕竟是男子用的剑。而且,他从小学武力气自非般人能比,更何况沈忘心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先将就着用几天,我派人去给你选一把合适的剑去。”江羡说着走到沈忘心身后,把着她的右手,用自己的力量辅助着她举起了那把剑,教着她如何出剑,如何正确地发力。 一开始,怀里抱搂着沈忘心,让江羡不由得心猿意马。 但渐渐的,他便沉浸到教学之中。 一整套招式练下来,他自己倒觉得没什么,怀里的人却开始微微喘息,额上也沁出晶莹的汗珠。 “很累吗?”江羡关心地问道。 沈忘心虽然累到不行,但一双眼睛仍然亮晶晶的,她把剑塞到江羡手里,兴奋地摇了摇头:“不累。阿羡,我想看你练剑可以吗?” 江羡见她是真的对剑术有兴趣,便提起手中的剑,游龙一般在院子练了起来。 沈忘心双手紧握,已经几乎离不开江羡的身影。 她不是没见过江羡练剑,可这一回兴许是自己触到了剑术的门槛,才知道把剑练到江羡这种境界,是有多么的了不起。 好不容易江羡终于没人拖累地练完了剑,沈忘心便立刻走上去,用手帕给他擦汗水。 贾氏走到沈忘心的院门前,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年轻的男女亲密地站在一气,一个脸上带着宠溺地笑容,微微低下头看着对方。另一个稍稍踮起脚尖,用手帕温柔地擦拭着对方额上的汗水。 这样美好的画面,贾氏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进去打扰的为好。 周延昌看着去而复返的贾氏,不由得问道:“是去心丫头房里了,怎么又回来了?” 贾氏脸上带着动容之色,少男少女之间的感情就是这么热烈。 但她不竟想起,当年她刚嫁给周延昌的时候,两人之间也曾有过这么单纯而又美好的一段岁月。 她笑着说道:“我是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心丫头的那会儿。阿羡那孩子,第一次那么紧张地抱着一个女孩子,从马车上下来。当时我就在想,能被如此珍视的姑娘,也一定是个好孩子。” 728贾氏的回忆 “后来,阿羡用自己的身份,帮着心丫头解决了他与张家的那件事,却又什么都不说,不告而别。”贾氏回忆到这里,顿了顿,“还记得那天黄昏,那丫头到白鹿堂来找阿羡,听到他离开的消息,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我当时那个心疼的,恨不得把小姑娘抱在怀里,哄得她不哭了才好。”贾氏想起当年的事情,脸上多有感慨,“那个时候的我哪能想到,后来这丫头就成了我的女儿呢?” 贾氏说完之后,见到周延昌不言不语,似乎一点都不动容的样子。 她摇了摇头,还真不指望周延昌一个大老爷们,和自己一样多愁善感。 谁知,周延昌却突然站了起来,在屋子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几圈:“什么?那个臭小子,竟然惹得咱们家闺女哭了?这件事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不成,我今天非要找那小子算算以前的账!” 贾氏连忙拉住他,哭笑不得:“我何曾没有告诉过你?只不过你当时不放在心上,现在疼咱们家闺女了,就跟着着急了?我告诉你,你这是来不及了。要不然,心丫头怎么跟我更亲?” 周延昌脸色不太好,到底没去找江羡算账。 吃早饭的时候,沈忘心便一直觉得周言昌用怪怪的目光看着自己,她实在忍不住,就问出了口。 哪里料到,周言昌犹豫了一会儿,就忽然问道:“心丫头,你觉得是爹爹好一些,还是娘亲好一些呢?” 沈忘心:她竟无言以对。 沈忘心回到五味药斋之后,由于时不时就能看见张彦远出现在她面前瞎晃悠。所以,她的情绪随时可能火山爆发。 她已经私底下警告过张彦远不少次,可那家伙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哪怕她以告诉周明珠做要挟,张彦远都一副欣慰的样子,觉得她为自己不惜得罪周明珠,说要对她更加爱了。 沈忘心本着惹不起,我还躲不起的心思,这段时间一直都不怎么出门。不是待在家里看医书,就是捣鼓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眼看着沈忘心就要成为养兰花的高手,沈大娘终于忍不住了。 她知道沈忘心虽然喜静,但也绝不是闷在家里不出门的。 沈大娘生怕他被憋坏了,便愁眉苦脸的看着沈忘心:“心丫头,你和三奶奶说实话,是不是又和阿羡吵架了?” “姑娘和未来姑爷吵架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小丫头正逗着咪咪玩,突然听到沈大娘的话,便抱着猫儿凑到两人面前,关心地看着沈忘心。 沈忘心愣了愣:“是啊,我什么时候和阿羡吵架了?” 看见沈忘心迷茫的目光,沈大娘也是一怔:“你没和阿羡吵架,为什么整天待在家里不出门?阿羡也总在书院里不回家,我和马大夫都很担心你们。” 一听到这个,沈忘心就知道沈大娘的担忧又是从哪里来的了。一定是马大夫那个大嘴巴,见天的就在沈大娘面前瞎掰扯。 难怪这段时间,沈大娘看自己的目光总是怪怪的,原来是因为这个。 “三奶奶,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您看不见阿羡,是因为他每天半夜回来,天不亮就起床走了。我和阿羡好着呢,又怎么会吵架?” 沈忘心没说的是,自从她跟着江羡开始学剑,每天便起得比鸡还早。要不然,她真不一定每天都能见到江羡。 “怎么这样忙?” 沈忘心笑着说道:“他不是得参加明年的春闱吗?” 沈大娘听到她的保证,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小丫头听两人说完,也就放心的带咪咪出去玩了。 江州进入严冬,又开始下起了雪。 咪咪越发的懒了,每天就趴在烧了地龙的房间里睡觉。除了睡就是吃,身体像吹气球似的膨胀了起来,眼看着肥得不像样,沈忘心便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它这一身膘给减下来。 一听说要出去玩,咪咪极不情愿的用爪子勾住地毯,双眼求饶地看着沈忘心,嘴里“喵喵”地撒着娇。 往常这一套,在沈忘心这里极为管用。只要它这样一叫,沈忘心就会心软,要什么给什么。 可现在,它只有眼睁睁看着自己与舒服的地毯,温暖的房间分离。 小丫头毫不费力的把它捞了起来,嘴里哼着小曲走出房间,接触到外面冰冷的空气,咪咪全身的猫毛都竖了起来。 “咪咪啊,咪咪,谁叫你平时贪吃又贪睡,把自己吃成了一只大肥猫呢?”小丫头摸了摸它的脑袋,把它放到地上,推了推它圆溜溜的屁股,“跑起来吧,跑起来就不冷了!” 729江羡送的宝剑 沈忘心觉得自己十分苗条,根本用不着锻炼,便缩在房间里,继续看起医书。 没过一会儿,外头来了一个人,说是江羡派来的,像一只蝙蝠一样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子里。 沈忘心认得他是江羡身边的人,在关外打仗的时候,他总是跟在江羡后头。后来江羡同她透露,说这是安国侯安排在他身边的暗卫,以前虽然在暗里,现在却已经转到实处了。 沈忘心也没有多问,就见那人从背上取出一个匣子,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她:“沈姑娘,这是我们世子替您寻来的宝剑。” “多谢。”沈忘心冲他点了点头,那人便消失在了墙头。 当真是来无影,去无风。 但相较而言,沈忘心很关心匣子里的剑,她虽然没计划真正地去学武,但见到江羡把手里的剑舞得出神入化,就分外渴望自己也能有一把。 即便江羡不替她找,她自己也会寻一把来。 打开匣子过后,沈忘心才发现这把剑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漂亮。 虽然是一把女用的剑,却丝毫不见脂粉气,剑身的线条简单利落,一看便是杀人用的趁手武器。 剑鞘是鎏金纹银的,既不高调,却又不失古朴的美感。不得不说,江羡非常了解她的审美,这把剑在不能和她的心意,竟比得了什么宝贝都开心。 沈忘心小心翼翼的把剑放进剑匣里,又跑到隔壁院子,问王伯江羡什么时候回来? “沈姑娘都不知道,我这个老头子哪还能知道?”王伯乐呵呵地抚了抚胡须,“我已经快三个月没见到公子了。” 沈忘心也觉得自己糊涂了。 眼看着离春闱就几个月,江羡自然要在书院里多多用功。他若是时不时来找自己,她才要把他赶回书院里去看书呢! 也许是早上起得太早,沈忘心这段时间以来,每天不到亥时就觉得困得不得了。她今天得了宝剑,便只想着跟江羡见一面,于是坐在书桌前强撑着。 可没过多久,眼皮就开始打架,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了。 朦朦胧胧的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低笑:“心心,这就是你说的,每天陪我一起用功?” 沈忘心听到江羡的声音,顿时清醒过来,就看见江羡站在自己身边,倾下身子看自己写的字。 她低头一看,只见宣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像是一只只软趴趴的蚯蚓。 写到最后,索性变成一条歪歪扭扭的墨痕。 她目光追随着墨痕看过去,发现自己的袖子沾了一大片墨迹。而刚才,自己是靠着这片袖子睡着的,难不成…… 沈忘心惊叫一声,立刻捂住自己的脸,难怪江羡看自己的目光怪怪的。原来是自己在他面前出了大丑,实在是太丢人了。 “你怎么不叫我?”她恼羞成怒。 江羡只觉得好笑:“我见你睡得熟,便不忍心叫你起来。” 沈忘心立刻找来铜镜,果然看见自己脸上跟花猫似的,沾了一大片墨水。 她顾不得自己等江羡是为了做什么,立刻让外间的大丫头去打了一盆热水过来。 大丫头打了热水进到房间里,看到江羡在这里并不奇怪,反倒是看到沈忘心的脸,忍不住笑了笑:“姑娘这是怎么了,竟把脸弄成这样。” 沈忘心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一定是自己平常对她们太好了。现在这些丫头都张牙舞爪的,连主子都敢嘲笑了。 大丫头把水放在架子上,用水湿了毛巾,过来给沈忘心擦脸,却被江羡接了过去。 江羡对她点了点头,说道:“你下去吧,我来就是。” 大丫头应了一声退下去,还替两人关好了房门,心里想到道,世子对她们家姑娘可真好,竟然能屈尊降贵地替她家姑娘擦脸。 她在走廊上碰到抱着猫的小丫头,见她大咧咧地要进去,急忙把人给拉住了:“你进去做什么?咱们家未来姑爷在里面呢!” 小丫头懵懵懂懂,不大明白大丫头的意思,歪着脑袋问道:“可是咪咪晚上一向都是和姑娘睡的呀!” “我的小祖宗,今个儿咪咪就和你睡一回。去吧,姑娘不会说你什么的!” 房间里,地暖烧得整间屋子温暖如春。 哪怕在冬天最冷的时候,沈忘心在自己房里,仍是穿着一件薄薄的夏衫。 江羡用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的脸微微扬起,然后用手上的湿毛巾,温柔地擦着她的脸。 沈忘心只觉得,他这样擦早该把她的脸擦干净了,她又不是通脸的墨汁,用得着擦到现在吗? 730陈年老醋 “阿羡。”她总觉得这种姿势有点怪怪,便夺了他手上的毛巾,不自在地说道,“你再擦下去,就要把我脸上的皮擦破了。” 听到她娇嗔一样的语气,江羡这才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说道:“也是,你皮肤一向娇嫩,我不该用太大的力气。” “阿羡,你说什么呢?”沈忘心听到他这话,不由自主地往那方面去想。可思绪刚触及到那边,却见对方一脸正经,全然没有那个意思。 竟是自己想多了。 她不自在地补了一句:“我觉得脸上干的很,擦些香膏去了。” 沈忘心的香膏都是自己调的,一打开盖子就散发出一阵芬芳。很快,满屋子都是这香膏的香气。 江羡跟着他走到妆镜前,笑着说道:“我之前见到,襄阳王郡主的西洋镜纤毫可见。过几天,我也替你去弄一面来,如何?” 沈忘心一想到周明珠,就想起江羡曾经与他虚与委蛇,一过一段时间,便立刻回过身来,瞪了他一会儿:“之前你与那周明珠,可曾做了什么,不能与我说的事情?” 她脸颊微微鼓起,十分生气地看着江羡。 江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就觉得他生气起来的样子,竟也非常可爱,便忍不住笑道:“心心的话,我不是很明白。” “江羡,你不要给我装!”沈忘心气得从绣墩上跳起来,抬起头直视江羡的目光。 看着看着,却把自己的气势看弱了:“自是那种……只有情侣之间,才能做的事情。” 江羡脸上的笑意更深,低下头来,把脸凑近了沈忘心,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香味,声音有几分沙哑:“你说的话,我竟一点也没有头绪。不如,你给我一些提示如何?” “只有情侣之间才能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我……我……”他凑的那么近,让沈忘心一下子想起,那天他的手在自己身上使坏,撩得自己不上不下的情形,脸上一下子爆红,“我若是知道,还用得着问你吗?” 江羡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狡黠,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塌了下去:“我千瞒万瞒,却还是被你发现了。不过也正好,若是一直骗你,我的良心也得不到安宁。那个时候,我为了取信于周明珠,确实做了许多违心的事情。” 沈忘心一心挂在江羡身上,哪里能注意到他目光中藏着一丝笑意,立刻紧张的抓住他的衣襟,都快要急哭了:“你与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江羡抿着嘴,一言不发,双手握住了沈忘心,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 沈忘心的目光落在两人相扣的手上,心里酸溜溜的,像是打翻了一坛子醋。 他和周明珠牵过手了吗? 虽然只是牵手,可她仍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所以哪怕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她都一直没找见江羡问个究竟。直到江羡今天无意间提起周明珠,她才忍不住问了下去。 不过,若只有牵手的话,她还是能勉强压住自己心里的醋意的。 可谁料下一刻,江羡却抛开了她的手,大掌在她的腰上一带,她整个人便钻进他怀里。 沈忘心正愣着神,便听到江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是这样?” 她如哽在喉,说不出话来。 江羡见到怀里的人儿,傻愣愣地看着自己,嘴边的笑意越来越深,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吻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还是这样呢?” 沈忘心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却在心里想,她总算能体会,男子被人戴绿帽,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她一想到周明珠和江羡连吻都接了,就恨不得取了剑匣里的宝剑,现在就去找周明珠,一剑把她刺死。 江羡这个年纪,本来就血气方刚。心爱的女子站在她面前,一副任他取予的样子,把他周身的气血都调动起来,让他一时间忘了,自己方才是想逗着她玩的。 一个吻过后,他才稍稍喘了口气,就见到沈忘心垫起脚尖,主动献上了一个吻。 他愣了愣,全身变得火热,便觉得一条丁香小舌,带着冰凉的气息,撬开了他的牙齿。 很快,这个吻变成了一场互相追逐的游戏,他终于噙住那条灵活的小鱼,狠狠地吮吸起来。 顺便一把捞起,那个在他怀里已经软化下来的身体,打横抱了起来,往床榻间走去。 刚把人放下去,正要直起身体,沈忘心却抱着他的脖子不放:“你和周明珠连这个都做过了?” 声音里带着哭腔,满脸的委屈和不甘心:“既然都已经碰过了别人,又回来招惹我做什么?” 731揉面团 江羡微愕,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他低笑出声,无奈地叹了一句:“我的傻丫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忘心不依不饶。 “这些事情,我通通都没和她做过。”他说,双手握着她的手腕,把一双玉臂从他脖子上解了下来。 沈忘心双眼亮晶晶的:“真的,你没骗我?” “自然。”江羡见他鲜花一样嫩红的嘴唇,忍不住又想吻下。 “可是你长得这样好看,京城难免没有贵女对你投怀送抱。我遇见你时,你都已经这么大了,我就不信,没有心甘情愿,要与你做这些事情的女子!” 小嘴一张一合,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江羡气她不信任自己,也无奈于她的无理取闹,冷笑了一声说道:“我现在比那个时候还大,不如你现在就试一试?” 沈忘心一下子明白他在说什么,见他真的欺身下来,立刻用手抵在他胸前:“阿羡……” 江羡咬牙切齿,这个小丫头自从察觉了自己的弱点之后,就每每掐在手里,随时用来对付自己。 可今天她确实把自己刺激到了,所以这点小伎俩放到他面前根本没用! 他压住了那不听话的人儿,感觉自己像是压在了一团棉花上,想多在这团柔软上蹭一蹭,来缓一缓他压制了这么久的火气。 这一回的吻顺着光滑的下巴一直往下,在她纤细的脖子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印记。 冷不防,一双大手又覆了上,沈忘心立刻伸手按,不让他在自己身上胡来。 江羡的喉结上下动了,不想粗暴地对她,便像哄小孩似的轻声说道:“乖,让我摸一摸就好。” 沈忘心的脸滚烫,心里想,他那是摸一摸,那是又搓又揉。自己又不是无欲无求的,被他这么对待,又得半晚上睡不着。 “不成。”她坚定地拒绝。 江羡执拗地说道:“亏给你送了这么多补药,才补成现在这副模样。结果你转头便忘恩复义,实在太没良心了。” 沈忘心虽然早知道,他木瓜黄豆,燕窝人参不要命地往自己这边送,是为了达到某样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却依然觉得臊得慌,语气更加坚定了:“不行就是不行。” 话说出口,就觉得自己胸口一凉:“若是不让我碰,就让我看一看吧。” “江羡,你可不要得寸进尺!”沈忘心满脸通红。 对方却全然不觉得自己过份,目光坦然地看着她:“心心,你自己选一样吧。” 沈忘心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孤单,弱小,无助的羔羊,被一匹饿得眼睛发绿的狼盯上了,无论如何都逃不离他的魔掌。 他这是一步一步,徐徐图之! 沈忘心最清楚他这种人的轨迹了,他就是要让自己放下防备。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抱抱她,后来亲她的时候也规规矩矩的。 现在,他连单纯地亲她也不满意了,手上还要搓揉着什么。 她清醒地知道,若是答应了让他看,那是提前到了下一步。 而她,绝对不会让他的目的得逞! “那你就摸吧!”沈忘心闭上眼睛大义凛然,义正言辞地补充道,“别的你想都别想!” 江羡看着这姑娘的小模样,越看越觉得心动。 虽然很想现在就把她办了,但毕竟不能吓到她。他的计策从一开始就很简单,那就是一步一步的,把她引进自己的怀里,然后吞吃入腹。 沈忘心也是个正常人,被他这么对待着,实在难受极了。身上有一团火,却始终也散不出来。 江羡见她紧紧咬着唇,想起那天晚上她忍不住溢出嘴边的一声小猫一样的叫声,便吻了下去,用嘴打开了她的声音:“在我面前,你不必忍着,大可做你自己。” 其实是他的这句话起了作用,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他听着这悦耳的声音,只是觉得自己要坠入地狱里去。 只过了片刻,他便受不住,匆匆抽身离开。 沈忘心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从床上坐了起来,忍不住发出几声轻笑。 嘴上说着要惩罚自己,到头来却比自己还不中用。 江羡觉得自己无比狼狈的回到房间里,到浴房洗了个冷水澡,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坐在浴桶里,看着屏风上已经脏了的衣衫,不觉有些失笑。 也不知道到底是惩罚那个小丫头,还是在惩罚自己。 也只有她,才会令自己如此失态了吧? 他洗完澡之后,没敢再去沈忘心那里,而是回到自己房间,坐在书桌前拿起了书。 732脖子上的痕迹 这一回称春闱,他的目标只有金科状元而已。 沈忘心斜斜地靠在床上,看着隔壁院子仍然亮起的灯光,看着看着便不由自主地困了。 在她睡着的前一刻,她心上还记挂着。 江羡送了他一把那么漂亮的宝剑,今天晚上他光顾着和他生气,竟忘了感谢他的礼物。她是不是也该送一件礼物给江羡? 不过,江羡这么好的出身,似乎什么也不缺。 他现在最缺的,似乎就是自己始终不给他一个痛快。 可这个痛快……沈忘心觉得在成亲之前,他永远都别想得到。 第二天早晨,江羡破天荒地没喊他起来练剑。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辰时了。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纱照了进来,她听到咪咪的拍门声,这才吃着脚踩在地毯上,开门把它放了进来。 咪咪一进来,大丫头就知道她醒了,端着热水进屋让她洗漱。 沈忘心洗漱完了,便坐在妆镜前,大丫头给她梳头。 大丫头梳着梳着,忽然“呀”的一声,脸色通红地望着她。 “姑娘,您脖子上……” 沈忘心看着镜子里,白皙的脖子上一块痕迹,颜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江羡那家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在她脖子上弄了这个。 她连忙让大丫头拿脂粉盖,但因为颜色太深了,怎么盖也盖不住,她只好用头发把那痕迹挡住了。 心里也暗自庆幸,这是在冬天,可以用领子遮一遮。 要是夏天的话,还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暗地里笑话。 沈忘心做完这些,假装不动声色地问道:“今日为何不叫我起来?” 大丫头抿嘴笑了笑:“今天一大早,世子亲自过来,见您还在床上睡,便说昨天晚上您也累了,让我不必叫您起来。” 她说完这话,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微红地看着沈忘心,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沈忘心觉得更头疼了,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昨天晚上她睡得很饱,什么叫她也累了?沈忘心干脆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心里想着今天晚上找那家伙算账。 想到这里,她便站了起来,大丫头饭厅里面还有没早饭。 “自然给您留着。”大丫头笑着说。 沈忘心吃完早饭,便打算出门去医堂看看。老实说她待在家中,这么久不出门,确实把自己憋得快要发霉了。 好在这段时间以来,张彦远像是销声匿迹了,没再上门来找她的麻烦。她真希望张彦远永远不要出现在她面前,若是这样的话,她就到庙里烧高香去。 沈忘心到了医堂,发现今天医堂的生意很好。一打听,原来是天气渐渐冷了,不小心着凉的人很多,胡大夫为了应付这段时间,特意在入秋的时候就囤了整整一仓库治感冒的药材。 短短半个月就卖了大半仓库,眼看着整个仓库就要清光了。 沈忘心对胡大夫的做法很是满意,不愧是有多年行医经验的大夫。这件事情若是换做小贵姐儿去做,大抵想不到这些。 并不是说小贵姐儿的能力不行,而是她对医术一窍不通,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胡大夫见沈忘心总算出现,连忙喊她去后院的书房,趁着现在还没到最忙的时候,和她汇报医堂最近的情况。 “是时候该叫溪头村那边努力努力,弄一批冻疮膏,给州府这边补上了。” “还有,新一批香水的瓶子,早就应该换换花色。如今阿先那边把瓶子玩出了花样,着实吸引了不少人,咱们总是吃老本也是不行的。” “而且马上快要过年了,咱们五味食府那边,可要提供什么特殊的药材?医堂的老主顾,还有合作的商户,都要给他们送先礼。” …… 沈忘心还没开口说话,胡大夫就先说了一堆。她突然觉得自己没有说话的必要了,便笑眯眯的看着胡大夫:“你做得很好,我不必操什么心。” 胡大夫的脸一下子垮下来:“东家,你好歹可怜可怜我一大把年纪,比不上那些年轻人了。你若是不帮帮我,我的这副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沈忘心见他这般,便点了点头,说道:“也好,过些天我会回溪头村一趟。把余庆县和溪头村的事情交给我就行,至于州府的事情,就要你自己去忙了。” 胡大夫忙不迭地答应,沈忘心能帮自己就好。 同时,他也希望沈忘心能尽早提拔上来几个管事。要不然以后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一个人可应付不过来。 “提拔人的事情我自有考虑。”沈忘心答应下来,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问道,“这段时间以来,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来找我吧?” 733回海洲庙还愿 胡大夫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向沈忘心:“什么奇怪的人?” “就好比……张彦远那种。”沈忘心觉得没有什么人能比张彦远更奇怪了。 胡大夫早知道张彦远,如今被皇帝派来江州当巡察使。对于两人当年的事,胡大夫再清楚不过,也明白沈忘心心里的担忧。 他给了沈忘心一个安慰的笑容,说道:“我天天待在医堂里,确实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人。再加上这段时间,那张彦远似乎到江州下属的各个县巡查去了,有一段时间没听过他的消息了。” “巡查去了?那就好!”沈忘心长出一口气,十分希望张彦远能现在就把她忘了,不要总是一时兴起,就过来做些不可理喻的事情。 谈完事情之后,沈忘心就赶胡大夫出去忙活。 找到在厨房里准备中饭的沈大娘说道:“三奶奶,过一两天,我打算回溪头村一趟。那个时候也接近年关了,你和三爷爷要不要提前回去,到村里过年去?” 沈大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放下手里的一只土豆,走到沈忘心跟前:“我和老头子正好打算这几天和你说这事,倒是你这大冷天的,跑乡下去受冻做什么?” 这件事情,沈忘心其实早有打算。 之前是因为江羡读书的事情耽搁了,所以便一直没有成行。眼看着青阳书院也马上要放假了,她打算把事情提上日程。 “之前阿羡上战场的时候,我回到村子里边不停的做梦。当时觉得,是寿星公显了灵,便在他老人家的神像发了愿。如今阿羡也闲下来了,是时候回溪头村去还愿了。”沈忘心笑着说道。 沈大娘并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她听了沈忘心的话,便不疑有他,立刻双手合十,念了一句“寿星公保佑”:“照这么说,确实是该带阿羡去还愿。许了愿若是不还,寿星公怪罪下来,那可就不好了!” 说实在的,沈忘心并不知道,烧香拜佛的规矩,便让沈大娘陪她到城里的香烛铺子走了一趟,买了些蜡烛纸钱鞭炮,让香烛铺的伙计给送上门去。 顺便还把过年要用的烟花爆竹,也一并买了,放在家里。 香烛铺子平时都做一些小生意,很少有人一下子买这么多东西。 铺子的掌柜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又送了沈忘心一大把香。 就这么没过几日,青阳书院终于放假了。 江羡原本是不信鬼神的,在他的眼里,与其信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靠自己努力争取。但沈忘心一定要拉着他去,他也并没多说什么,就跟着沈忘心上了马车。 碰巧沉香和结香也放了假,沈忘心索性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回去了。一行人一共坐了三辆马车,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在马车上颠簸了一天一夜,终于回到了溪头村里。 沈宣早已经得到消息,穿着一件大棉袄,在村口的冷风里站着迎接他们。 一行人先到了三槐堂,坐在三槐堂里聊起天来。 先是说起了村子和医堂最近的情况,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也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倒是有一桩事,引起了众人的感慨。 沈宣对沈忘心说道:“凤丫头被人从京城送回来后,成天寻死觅活的。他们家里金花嫂子,天天在家里看着她,生怕她自寻短见。回来了没几天,就闹得整个家里鸡犬不宁。我看呐,二房也没有留她的意思了,这段时间以来,富贵哥都在琢磨着,怎么给她找个婆家呢!” 凤丫头就是祁长乐。 不管她在京城的时候如何风光,出入都是丫鬟婆子簇拥,真真正正的齐家嫡女的待遇。 可回到溪头村之后,在沈富贵和吴金花眼里,她就是他们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他们家的二丫头。 所以,无论祁长乐多么反感,他们仍然她强行改了名字。现在村里的人都管她叫凤丫头,没人把她当成鸿胪寺卿祁文藻的女儿,只会看她那千金小姐的做派不顺眼。 为了这个祁长乐,不知吃了多少亏。而且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正谋划着把她嫁出去换一笔钱,而是期盼着苏玉什么时候会来把她接回去。 沈忘心听了,忽然想到她第一次见到祁长乐的时候,她高高抬起的头颅,像一只骄傲的天鹅。 可现在…… 沈宣见她似乎不太乐意听到祁长乐的事情,自然而然地,把话题转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聊了一会儿过后,他带着里正和沈大娘回到自己的家里去。而沈忘心则带着江羡,提着香烛纸钱,去村口的海洲庙还愿。 734扎心的沈老九 今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村子里的人只要没有特殊的事情,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到海洲庙里来。 但两人进去的时候,却发现主神像前的蒲团上,跪着一个背影看上去有几分熟悉的男子。 两人走进来的时候,没有发出什么声音。那男子便也没有察觉,而是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神像许愿。 “岭南那地方确实太远,她一个姑娘家在那边无依无靠,还是求您保佑她早点回到江州来吧。” “我现在虽然已经成亲,但只需要时不时,能够远远地看她一眼,那也就足够了。” 沈忘心一听声音,便知道跪在神像前的,除了沈老九,便没有别的人了。 她几步走到他身后,看着灯火映照之下,庄严无比的神像,突然冷声说道:“求神拜佛有什么用?沈老九,你根本配不上她,你不过是个懦夫罢了。” 沈老九没有料到,这个时候,沈忘心居然会出现在他身后,还听到了他内心里的真话。 他立刻站了起来,看见站在门口的江羡,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更多的是无奈:“我确实没用,确实是一个懦夫。可沈小大夫你也别忘了,当初若不是你派她去岭南,我和她现在说不定已经成亲了。” 沈忘心愣了一愣,没想到沈老九心里真正的想法会是这样,她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该同他说什么才好。 沈老九以为沈忘心词穷,便冷笑了一声:“我沈老九能有今天,其实也是靠着五味药斋得来的。我一向恩怨分明,不想多说什么,先走了,免得像上次一样吵起来。” 他提着自己的东西走到门前,却发现江羡并没有给他让路的意思。 沈老九有些恼怒,回过头来问沈忘心:“这又是什么意思?” 江羡跨过门槛,顺带把庙门给关上了,冷冷地看了一眼沈老九:“你不必问她,是我有话要同你说。” 沈老九一愣,在他的印象里江羡一向冷心冷情,并不屑于和他这样身份低微的人打交道。 身为一个男子,面对江羡这样的人。沈老九承认自己在内心里,确实会自卑,但也因为江羡和他始终没什么交集,这种自卑感并不强烈。 所以,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可这一回,江羡却明明白白地站在他面前,说自己有话同他说。 沈老九抿了抿嘴唇,没有出声。 江羡不在意他的态度,但沈老九刚才对沈忘心说的话,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因此,他并有必要从这省老九说道说道了。 “你以为,小贵姐儿迟迟没有答应同你成亲。是因为心心派她去岭南?” “可我们整个医堂的人都知道,她之所以没有答应你。是因为你无论对什么事情,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江羡说到这里,沈忘心注意到沈老九的表情,已经开始有些变化。 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其实沈老九内心里,一直知道他和小贵姐儿分开的真正原因吧?只是他一直不肯正视自己的问题,才导致两人渐行渐远。 “不错,小贵姐儿是喜欢你。可你不能仗着她对你的喜欢,就要求她必须接受你的一切。” “堂堂男子汉,连给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安全感,这种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到。又怎么能期望对方,心甘情愿地为你煮饭洗衣?” 江羡根本没有去看沈老九到底是什么反应,而是一直语气淡淡地说了下去:“其实你一直不知道吧?小贵姐儿不过是在岭南待个一年半载,迟早要回江州来,你要求她放弃自己的前程,可你想过你到底为她做了什么?” 沈老九如今已经全然没有注意到,江羡说个别的话了,他震惊地望向沈忘心:“沈小大夫,他说的是真的?小贵只不过是去一段时间,很快就会回江州来?” 沈忘心厌恶得看了他一眼:“本来是这样的。” 沈老九不明白沈忘心的意思,什么叫本来是这样的?难道这件事情,又有了什么变化不成? “我想,再过一段时日。也许小贵姐儿,还要反过头来感谢你的不娶之恩。”沈忘心勾了勾唇角,“我听岭南那边传来的消息,那边最大的药商顾家家主,一直非常仰慕她。若是小贵姐儿同意嫁到顾家去,她立刻便能掌握,顾家的管理权。她甚至可以像以前一样,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沈老九,你虽然有几分小聪明,但何德何能与顾家家主相比?” 沈老九听了这句,脸色一下子灰暗下去。 735再追求我一次 是啊,离了他小贵姐儿只会找到更好的。他一个已经另娶她人的男子,又凭什么站在小贵姐儿身边,再次热烈地追求她呢? 江羡给他让出了道,对他说道:“你可以离开了。” 沈老九抬头望着他,像一只离开水的鱼,徒劳地张了张自己的嘴。他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好颓唐地离开了海洲庙。 沈忘心一见到人已经离开了,脸上的表情便缓和下来,走到江羡面前,拉着他的手:“阿羡,我刚才那么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坏?” 刚才她说话的时候只顾着痛快,现在想起来,她对沈老九的态度当真刻薄。 江羡好笑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不会,我就喜欢你这么护短的样子。” 任谁被江羡这样的美男子,摸着头毫无条件地夸赞,都会觉得脸红心跳。 沈忘心也不例外,连忙拿了一把香塞进他手里:“好了,不提那个沈老九了,咱们来还愿吧。” 江羡从善如流,接过沈忘心递来的香,姿势优雅地悬在烛火上点燃。 他的双手就算拿过杀人的剑,依然想没有沾过一丝污秽,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就连烧香的样子都这么好看,沈忘心一时之间看得忘了神。 回过神来的时候,江羡手里的香都点燃了。他把点好的香塞进沈忘心手里,又取了她手里的那一把,帮着她全部点上了。 沈忘心忍不住对他说道:“其实刚才的话我是骗沈老九的,那位顾家家主确实对小贵姐儿很有好感。但小贵姐儿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感觉,小蝶在信上说,顾家家主追小贵姐儿,追得整个荔湾镇都知道了。” 她露出一副向往的神情。 瞧了一眼旁边的江羡,自己和江羡在一起,似乎是他勾勾手指,自己便心甘情愿地上钩了。 现在想起来,总感觉很亏怎么办? 江羡何其敏锐,一下就察觉了她的心思,故意笑着说道:“当初你喜欢我的时候,也喜欢得明眼人一下就看出来了。现在想起来,这种被人喜欢的感觉,确实非常享受。” “江羡,你是故意的吧!”沈忘心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被江羡的美色所惑,见他三番两次地及时出现救了自己,便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其实是先喜欢上我的才对吧?像你这样冷心冷情的人,要不是喜欢我,怎么可能屡次出手救我?” 江羡愣了一愣,得不承认沈忘心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以前在京城的时,通安国侯府的人都私底下称他“冷公子”,也确实不无道理。 正如沈忘心所言,要是换做其他人,他说不定会视若无睹地离开。 可不知为什么,碰到沈忘心之后,就一次一次的破例。直到最后,连自己都赔了进去。 沈忘心见他愣神,跪在蒲团上倾过身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总觉得自己太亏了,要不然你就当做不认识我,正儿八经地追求我一次?” “你就不担心,别人趁我不认识你的时候,捷足先登了?”江羡无奈地看着沈忘心。 沈忘心沉下脸来:“你追不追?” “追。” 江羡一下子吻了下去。 沈忘心被他啃了两口,生气地说道:“哪有互相不认识的男女,一见面就亲在一起的?” 就是放在华国现代,都没有那么开放的! “我是一见钟情,情难自禁。”江羡笑着说道。 沈忘心气鼓鼓的:“放屁,你这是见色起意,色迷心窍!” 江羡又凑了过来:“那你就当我是登徒浪子吧。” 沈忘心一把推开他,红着脸说道:“想什么呢,这里是神仙住的地方,岂容你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事情!” 江羡不说话,只看着她笑。 沈忘心气得不得了,还完了愿就提起裙摆,不顾身后的人,自顾自地沿着村子里的路,走回三槐堂去。 江羡亦步亦趋地走在她身后,柔声问道:“怎么生气了?” 沈忘心冷哼一声,理都不理他。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她还刻意与他拉开了距离。 虽然让江羡追求自己的话,不过是一时兴起,开个玩笑而已。可这个家伙,未免也太敷衍了一些! 这让她感到了命运的不公平,凭什么生得好看的人,只要多看他几眼,连气都忍不住消了。 不行,她要多坚持一阵。 不然的话,岂不是又要让江羡笑话? 吃完晚饭,沈忘心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江羡便敲着门来找她。 江羡看着仍在和自己赌气的沈忘心,不由有些哭笑不得,用手点了点她的鼻尖:“还在生我的气?” 736那我亲你一下? 他把人揽到怀里,就感觉怀里的人儿软软地趴在他胸前,感觉她的气消了大半,江羡才无奈地说道:“心心,我连命都可以给你,你还在在意谁到底先喜欢上谁。” 话里有几分委屈,却让沈忘心一下子愧疚起来,确实是自己无理取闹了。 江羡看见她的目光,继续乘胜追击:“心心,你不知道我有多伤心。” “那……那要怎么办?”沈忘心心虚得不得了。 江羡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自己想想。” “那我亲你一下?”弱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江羡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其实他还想要更多。但却不想吓到了这小丫头,而且他这段时间一直觉得,自己的自制力在不断下降。 若是来了更刺激的,他难保管不住自己。 于是,他点了点头,等这小姑娘的吻落在他的唇上。 可谁知,沈忘心只是羞涩地垫起了脚尖,然后在他嘴印上一个吻,便直接把他推了出去,在他面前关上了房门。 江羡正在愕然着,就听到里面传来沈忘心的声音:“别的没有了,你快回去早些睡觉吧!” 江羡这回真的有点生气了,就和他期许的完全不同。如果说之前的事情是毛毛雨,那现在的这个吻,就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迟早有收拾你的时候。” 沈忘心只听到江羡在外面,冷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她隔着一扇门,肆无忌惮:“我才不怕你呢!” 外边叹了一口,同她说道:“明日我要去寒山书院一趟,这次回来老师交给了我一些事,必须到书院去办。” 沈忘心在门内应了一声,靠在门上过了片刻,就打开房门看了看,才发现江羡真的走了。 她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却略有些失落。 这样就走了啊。 不过,他若是不离开,又要拉着自己做那些事。 这段时间以来,她真是怕了他了。 从江州城回到溪头村一路颠波,沈忘心确实累坏了,她躺到床上带上厚厚的锦被,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起来,瓦片上多了一层薄薄的雪。天气晴朗得很,阳光照在白皑皑的雪上,放出耀眼的光芒。 沉香和结香早已经起来了,两人用过早饭之后,就告诉沈忘心他们要去找村里以前的小伙伴们玩。 沈忘心自然不会拦着他们,笑着让他们去了,自己则待在五味药斋,到小花园里看看小黑,还有她守护的那株紫灵芝。 没过多久,只听到前面的院子传来一阵喧闹声。 沈忘心正奇怪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有一个年轻的大夫,匆匆跑到花园里,向沈忘心说道:“东家,外头沈家二房的凤丫头,一定要见您!我们怎么赶都不走,还坐在地上说我们非礼她!” 这是胡大夫走后,溪头村五味药斋的管事,是胡大夫一手提拔上来的。沈忘心见他做事灵活,人品也过得去,便答应了下来。 “凤丫头?”沈忘心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愣了愣。 好长时间才想起,这是祁长乐到了江州之后的名字。 她听到祁长乐这个名字,就想起她和小蝶在祁府受到的侮辱。若不是她,小蝶也不会想不开,差一点就自杀身亡了。 沈忘心眯了眯眼睛,冷冷地说道:“不见。” 年轻的管事听了有几分犹豫:“可她要是一直赖在这边,恐怕会影响医堂的声誉。” “那就找人把沈富贵和吴金花喊过来,说他家又有姑娘想逃走。”沈忘心淡淡地说道,“他们知道之后,一定会把人领走的。” 管事应了一声,出去就按沈忘心的话办了。 他是跟着胡大夫到五味药斋来的,一开始只不过是因为不想待在荣春堂,想着五味药斋也是个不错的落脚点。 所以,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可直到进了医堂后,他才知道为什么胡大夫和马大夫,这两个余庆县杏林有名的人物,都甘愿屈居在一个女娃娃手下。 沈忘心不但是一个好大夫,还是一个好东家。医堂的不少东西都让他受益匪浅,直到现在跟着胡大夫来的大多数大夫,都对这位东家彻底服气了。 管事虽然不知道,这凤丫头与沈忘心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但他知道只要按东家说的做,那就一定是对的! 祁长乐在看到骂骂咧咧,出现在医堂门口的沈富贵和吴金花时,心底满是从未有过的绝望。 本来以为,两人虽然粗鄙又穷困,但至少对自己的心是真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昨天晚上她起夜时,突然听到他们两个在偷偷商量,要怎么才能把她卖给,隔壁村子一个屡试不中的秀才。 祁长乐听到他们的话,这才想起前些天确实有个秀才,到他们家里来做客。 737祁长乐的求救 当时她还天真的以为,这个秀才是沈富贵的朋友。 可那秀才看着已经四十多岁了啊! 门口的大黄牙,一见到自己就恨不得把两只眼珠子都粘在自己身上。 她堂堂一个千金小姐,居然要被卖给这么一个不堪男人! 她不甘心! 吴金花觉得,她养的几个女儿,生来就是向她讨债的! 大女儿沈月英偷了自家所有的钱财,到现在还不知所踪。养女沈忘心更是和他们断绝了关系,如今飞上枝头变凤凰,眼里哪还有他们? 心心念念才盼回来的二女儿,却处处嫌弃自己的亲生父母。回到溪头村之后,见天的闹着要回京城。 她若是能回京城,替他们弄回一些银子,那也不失是件好事! 可是他们写了信一封封往京城寄,最终却只得到一封决绝的回信。 也正是那封信,让他们认清了现实。才想趁着祁长乐如今年纪还不大,找一个肯出许多聘礼,还可供沈恩读书的女婿来。 “不可能,我娘亲那么疼我。她明明答应我,过段时间就会接我回去,怎么可能把我扔在这里!”祁长乐就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沈富贵看她这样子,就觉得手心痒痒的,恨不得一巴掌打上去。 可吴金花心疼这个女儿,若是他扇了祁长乐一巴掌,吴金花铁定会在他面前作。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狠狠地照着祁长乐的面门一扔:“你也是读书识字的,自己看吧!” 祁长乐双手颤抖地打开信,看完了信上的内容尖叫一声,就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苏玉居然这么绝情! 相较于祁长乐而言,她更在意的是自己。 在被祁文藻休弃,和放弃祁长乐之间,她果断地选择了前者。至少选择前者,她还能有后半生的锦衣玉食,要是选择后者,那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前院又闹了好一阵子,又来了不少人围观,在祁长乐被沈富贵背回去之后,终于重新恢复了平静。 管事又到小花园去,把前头的事情详详细细地汇报给了沈忘心听。 沈忘心心里没有一丝同情,更多的是畅快的情绪。 祁长乐一定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的下场会是这样。 “等到她和那老秀才成亲的时候,记得替我备一份大礼送过去。我要祝她与那秀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沈忘心说道,毫不在意地看着目瞪口呆的管事。 管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小花园的,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胸腔里的一颗心“砰砰”直跳。 他们东家……真是越来越有魄力了啊。 沈忘心并不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自然也不知道,等那管事到前院去的时候,所有溪头村五味药斋的大夫都沸腾了。 “原来东家早年竟然受过这么大的委屈,我们竟然都不知道!早知如此,前阵子那凤丫头来看病,不给她开药了!”一个大夫义愤填膺地说道。 “那个凤丫头,一看就不是个好的,难怪我一开始就看他她不顺眼,原来是因为这个!” “不管怎么说,东家这次做得好!”年轻的管事攥着拳头,激动地说道,“这事情办的太痛快了!以后,我也要做东家那样的人!” 回到溪头村之后,沈忘心便变得有些懒懒的。她在小花园待了一会儿,就觉得天气实在太冷了,便决定回屋里烤火盆去。 没想到一回到自己院子里,居然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张彦远,你怎么在这里?”沈忘心如临大敌。 她听说张彦远到江州的各个县去巡查去了,她才放心出的门。谁知不过一天的功夫,张彦远居然就出现在她面前,而且还放肆地站在她的院子里! 张彦远笑着说道:“这么多天不见,我体谅你躲我躲得实在太辛苦,所以才到余庆县巡查来了。我对你一片苦心,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感动?” “如果你能从此消失在我面前,那我就更感动了。”沈忘心冷冷地说道。 “没想到你对我竟这般狠心。”张彦远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因为她的话生气,“我觉得你我之间见面,还是把院门关上的好。” 这句话,正戳中了沈忘心的痛点。 江羡去寒山书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若是让他碰见张彦远,张彦远在说出脚链的事情,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她不得不关上院门,皱着眉头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见你一面可不容易,好不容易知道江羡去书院了,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祁长乐,走进你们医堂来。”张彦远始终用笑脸看着沈忘心。 沈忘心真的猜不透他的目的,便继续问道:“你就不怕,我把事情告诉阿羡?” 738最擅长骗人 张彦远闻言低笑了一声:“我自是料定你,不想让他为了你得罪襄阳王。所以,才敢这般胡来的。” 沈忘心心想,他也知道这是胡来。 正想着到底用什么法子,把张彦远给赶走时。 他竟一步步地走上来,逼得沈忘心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我这次来,自然是想试一试。我到底是不行,还是只对你一个人行。” 沈忘心听了他这话,脸色大变:“张彦远,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张彦远似乎很享受她的恐惧,双手按住她的肩膀,语气温柔地说道:“放心,我也不喜欢强来。只要你与江羡不成亲,我自有法子让你一点点,心甘情愿地喜欢上我。” “只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要讨一些利息的。” 说着,便侧着脸朝沈忘心的红唇压了下来。 沈忘心不然不会让他得逞,立刻用手背挡住了。 可谁知张彦远根本意不在此,转而执起她的手,在她手背印下一个微湿的痕迹。 “张彦远,你!”沈忘心瞠目结舌。 张彦远勾唇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邪肆:“我骗人?对,我最擅长的就是骗人了。你被我骗到,一点都不出奇。你用不着为这个感到羞愧,因为我还会继续骗下去。以后我每来一次,就会比这个过分一些。你要不要试着,见招拆招呢?” “你给我滚!”沈忘心这一次真的怒不可遏,她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这个张彦远实在是太可恶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院门这突然被人敲响。外面传来江羡的声音,他竟这么快就从书院回来了,这大大出乎了沈忘心的预料。 “心心,你再不出声,我就直接进去了。”外头的江羡似乎知道了什么,敲门声更重了。 沈忘心下意识回头看了张彦远一眼,只不过眨眼的功夫,她院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鬼影一样的人。 张彦远见她回头看自己,冲她眨了眨眼,便被那人带着翻过了院墙。 沈忘心长出一口气,打开院看见江羡着急地看着她。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江羡关心地看着沈忘心。 沈忘心有些心虚,还是强自撑着:“我刚才在换衣服,一时不大方便。” 江羡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到底信没信她的话,点了点头说道:“没事就好。” 另一边,张彦远坐上了村口停的马车,立刻回到余庆县。他已经在溪头村浪费了太久时间,如果不及时赶回县里,周明珠一定会起疑。 好不容易回到张府,管家告诉他,周明珠已经和章远外等了他许久。周明珠一定要等他回来才肯吃午饭,府里没有人敢越过周明珠去,所以全家老小都巴望着他回来开饭。 张彦远点头进了饭厅,一家人安静的吃了一顿饭。 午睡之前,周明珠亲自给他铺好被褥,漫不经心地问道:“夫君到哪里去了?也不打一声招呼,害得公爹和弟弟妹妹,都在等你回来吃饭。” 张彦远眸子动了动,笑着说道:“以前在寒山书院有几个教过我的夫子,趁着今天有空,便去拜访了。” 周明珠脸色不变,温柔地躺在张彦远身边:“是该去的。” 她侧过身子,背对着张彦远,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 实际上,她第一时间就派人去了寒山书院。那人没能进去,在告诉他看见江羡从书院里出来。 张彦远这一辈子的宿敌,可以说就是江羡。怎么可能和江羡待在一个地方,还如此心平气和? 周明珠敏锐地察觉,张彦远一定骗了自己。 至于他到底去了哪里,周明珠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江羡出现在余庆县,那么沈忘心就一定也在。 难道说,张彦远对沈忘心还是旧情难忘。那么自己在他心里,究竟又算得了什么?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沈忘心都不敢去惹江羡。他虽然脸上挂着笑容,但她知道这笑容一直没到眼底,一定是他心里藏了什么事。 沈忘心害怕,他发现了张彦远的行踪。 等到吃完了晚饭,医堂的大夫们都回去了。沉香和结香两兄弟,也各自回房休息。 沈忘心提心吊胆了一天,没见到江羡问她什么,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 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吧?她坐在浴桶里,周围的雾气腾腾升起,让小小的浴房犹如在仙境里。 桶里的热水有些烫了,泡得她十分困顿。正想起来穿衣,就听到外面传来江羡的声音。 “阿羡,我还在洗澡。”沈忘心懒懒地说道,“我还要整理一番,你待会再来吧。” “无妨,我不过问你一些事情。”江羡是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739脚链暴露 沈忘心以为他真的有什么事,便说道:“那你问吧。” 外面的江羡沉默了一阵,就在沈忘心以为他已经离开的时候,突然间出声问道:“心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难不成张彦远的事情,被江羡知道了? 沈忘心吃了一惊,声音有些结巴:“没……没有啊,阿羡你今天是怎么了?” 张彦远给自己的脚链,已经牢牢的系在了她的脚脖子上,她不是这个时候说出,会不会有些太迟了?她不想江羡对自己有误会,更不想江羡再和襄阳王对上。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若是张彦远下次再来找她,她就在他身上下药。 不管他是真不行,还是假不行,都用药把他阉成太监! “真的没有骗我?”江羡的声音更低了几分。 沈忘心第一次觉得,被他声音中的气势逼得喘不过气:“阿羡,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等我沐浴完再说,好吗?” 回答她的是浴房的门栓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沈忘心正好快出浴桶,只来得及用擦身子用的巾子挡住胸前露出的春光,又惊又气地看着闯进来的江羡:“阿羡,你怎么能这样?” 江羡看着眼前人儿迷人的身体,双手揽住她的腰,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我为什么这样,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为什么张彦远的马车停在村口,中午时你院子里的到底是什么人?” “心心,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江羡的声音出奇的冷,沈忘心身上的水已经湿透了他的衣襟,他却一点也不在乎,紧接着补道:“要不然的话,我也不清楚自己会做出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一把打横抱起沈忘心,把她放在浴桶旁边的一张矮榻上。 矮榻不过是给人沐浴后坐着擦香膏用的,上面铺着一张凉席。沈忘心光着背一接触到冰冷的凉席,身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眼前的江羡看起来分外陌生,她被他的目光吓到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就保持了,这种上下交叠的姿势好一会儿,她突然听到江羡在她耳边冷笑了一声:“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就只好自己来找了。” “等等!”沈忘心觉得胸口一凉,就发现自己抱着的那张巾子被江羡扯开了。 姣好的身材毫无遮挡地展现在江羡面前,特别是心爱女子脸上羞恼的表情,让江羡的脑中像是炸起了一串火花。 他知道沈忘心的皮肤很白,却没有想到她通体透白的像牛奶一样,好看到没有一点瑕疵,让人控制不住地想轻轻抚摸。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那纤细的脚腕上,绑着一条样式精美的脚链。 这条脚链他以前从来没见过,也没听沈忘心说过,她身上竟有这么一条链子。 他正疑惑着,忽然发现脚链的铃铛上似乎刻着什么字? 沈忘心用手挡住自己的身体,把巾子从江羡手里抢了过来,重新盖在自己身上。 她一句话还没,忽然感觉自己的脚腕被人握住,紧接着抬了起来。 江羡取了一支蜡烛放在眼前,等到看铃铛上,用极小的篆体刻着张彦远的名字时,他顿时如堕冰窟,之前的热情全都消失不见,转而到来的是极致的愤怒。 沈忘心也感觉到了他的愤怒,她急忙说道:“阿羡,我可以解释的!” “心心,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让你开始有些无所顾忌了?”江羡逼视着她的眼睛,同时欺身上前,“解释解释,这个铃铛到底怎么回事?” 沈忘心都快急哭了,她颠三倒四地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大体告诉了江羡。 当然肯定是有所隐藏的,要是她全说出来,江羡还不得把她撕了? 江羡当然不是那么好骗的,实际上在沈忘心说到,张彦远强硬地给她戴上这条脚链时,他就想到了许多事情。 但也正是听到这个,他更加抑制不住心里的愤怒。 “还打算瞒我?”他眯了眯眼睛。 不得不说,美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美的,就算他这般沉下脸来,也有一种别样的凌霜皎雪一样的颜色。 “你若是不信,可以找长公主对质。”沈忘心只好搬出安定公主来。 江羡更加生气:“连长公主都知道了,却独独瞒着我。心心,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不小心踩雷的沈忘心,悔得想把自己的头发抓下来几缕。 她正想着如何讨江羡欢心,让他不要再对自己这么冷酷,便忽然觉得他捏着自己腿的手一松。紧接着顺势向上,双手重重地握住。 740江羡,你混蛋! “他还碰过哪里?嗯?”手上虽然做着羞人的事情,眼中却一派清明。 紧接着,游移到别的地方,压住沈忘心,不让她动弹:“这里?这里?还是这里?” “江羡!”如果说之前还仅仅是想要解释,这个时候却让她觉得,脸上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 她想要说话,却被两片薄唇堵住,让她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沈忘心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的力量在他面前根本微不足道。如果他想强迫自己做什么,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这个吻对于她而言,只有屈辱的感觉。 她狠狠地在江羡唇上咬了一下,一股血腥味在两人口腔里弥漫开来。 江羡吃痛,用舌头舔了舔下唇的伤口,目光变得幽深:“心心,你这回真的惹恼我了。”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更加幽深,把她身上唯一能够遮羞的巾子往下一扯,便埋首上去种下一朵朵红梅。 他被嫉妒冲昏了头,只想在这个夜晚彻底得到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双手捏着她的腿,正要往里试探。 忽然听到身下儿的哭泣声,才将他从愤怒中拉了回来。 江羡终于意识到自己太过分了,叹了一口气,取下挂在屏风上的衣服,把人扶了起来,亲手替她把衣服穿上。 “江羡,你混蛋!”沈忘心红着眼睛,一拳头锤在江羡的胸膛上。 她用的力气不小,捶得江羡闷哼了一声,把她抱在怀里:“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么对你了。” 见她哭得如此伤心,江羡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现在想起来,沈忘心一定不会做对不起自己的事,可刚刚自己怎么就那么冲动?差一点就真的伤了她。 沈忘心没有理他,他就拿了干净的毛巾,给她擦起湿漉漉的头发。 这是江羡第一次这么服侍别人,难免有些手生。但他还是坚持替她把头发绞得半干,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人抱回房间去,又在房里忙前忙后,拿了熏香替她熏起衣裳。 沈忘心就这么愣愣地看着江羡,本来心里还满是气愤,但看着他走路的身影,一肚子的气不知不觉的就消了。 但为了防止下次,他再这么对自己。 沈忘心选择了不说话,而是躺在床上,什么事情也不做。 江羡忙完了就坐在她床头,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看向沈忘心的时候,发现她竟已经睡着了。 他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在她身边躺下,侧着身体只占了一小块地方,将沈忘心圈在自己怀里。 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却忽然觉得自己怀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江羡立刻从睡梦中惊醒,却发现原来是沈忘心半个身子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像是寻找什么味道,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江羡身子僵硬,一动也不敢动,感觉她的脑袋在自己怀里蹭了蹭,舒服地睡着了,他才松了一口气。 “真是败给你了。”他宠溺地替她掖好被子,索性自己也钻进被窝里去,就这么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 至于她脚上的那根链子,他一定会想办法找人解下来。接下来的账,他要和张彦远好好算一算。 第二天早晨,沈忘心醒来的时候,整个人神清气爽,昨天的愤怒屈辱也消下去一些。 用完早饭之后,她到前院的医堂,发现几个大夫都用八卦的目光看着他。 沈忘心被他们看的心里毛毛的,只好叫管事过来问:“今天早上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年轻的管事看了一眼沈忘心,脸上浮起一阵绯红,虚咳了一声:“东家不是一般女子,不必在乎别人的看法。更何况,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整个医堂都会站在东家身后的。” 说完之后,竟然落荒而逃。 沈忘心被这一出闹得,胸腔里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 该不会是昨天晚上的事情,被什么人听去动静了吧?可那个时候,我们早已经回去了,前面的沉香和结香也已经睡着。 老实说,他们闹出的动静并不大,还隔着几道墙呢,这两个小家伙也不可能听得见。 沈忘心疑惑了一会儿,就见沈大娘从外面回来了。她见了沈忘心,赶紧把她往后院拉。 “心丫头,不是三奶奶多嘴。你和阿羡虽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但多少也得做些措施。若是成亲的时候,肚子都遮不住了,也确实有些难看!”沈大娘压低声音,到沈忘心傻愣愣的,又恨铁不成钢的点了下她的脑袋,“你这丫头到底听进去了没有?你自己就是大夫,避子汤你总会配的吧?” 741三奶奶也年轻过 沈忘心总算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下子从耳朵烧到了脖子根,拉着沈大娘的衣袖,问道:“三奶奶,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哎呦喂,今天一早寒山书院的人来找阿羡,我们在他房里没瞧见人,连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的。结果倒好,没一会儿见他从你房里出来了,哪还能不明白?”沈大娘又急又气。 沈忘心意识到自己的话让沈大娘误会了,连忙解释道:“三奶奶,我和阿羡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我们还没有……” 沈大娘哪里肯相信:“年轻人血气方刚的,总是容易擦枪走火。三奶奶也是年轻过的,你这丫头就不要骗我了。” 她和沈忘心说这些就是为了提醒沈忘心的,也没打算指责什么。 毕竟在他们这些长辈看来,沈忘心和江羡这辈子是一定会成亲的,两人为了对方,连命都可以不要,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沈大娘想着家里还有事情,拍了拍沈忘心的手背,就这么走了。 沈忘心觉得自己这回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要怪就怪江羡,非要在她房里待一晚上。这下好了,她哪里还有脸出去见人? 而另外一边的寒山书院,江羡走进一间学舍,就看到等待自己的是周明珠。 意识到自己被骗之后,江羡掉头就走,里面的周明珠却追了出来:“世子留步!我有话同你说!” 曾几何时,周明珠十分怨恨江羡设下计谋,让她做了沈忘心的替死鬼,毁了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脸。 可现在见到江羡,却发现自己对江羡的恨意并没有那么重。比起这个,她更在于自己发现的蛛丝马迹,她怎么也没想到,张彦远会这么骗自己。 “世子一定很想知道,关于沈姑娘和我夫君之间的事情吧?”见到江羡果然停下步子,周明珠信心十足的说道。 江羡回过头,很想听听周明珠嘴里会说出什么来。 周明珠笑了笑:“世子不必怕我还会纠缠于你,如今我只想和彦远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想必,你也不会容许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成为你的妻子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江羡皱了下眉头。 他很不喜欢周明珠,用这种词形容沈忘心。但为了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他选择暂时忍住了怒火。 “很简单,我这次请世子来,就是想让世子管好沈姑娘,让她不要再和彦远见面。不然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周明珠脸色阴沉,她现在已经不确定,张彦远是不是和他表现的那样爱自己。 可她知道,男人这种生物就是这样。 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成为心头好。她不能容忍沈忘心,在张彦远心上有一点位置。 江羡嗤笑一声:“这话或许那由我来同郡主说才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一种,用特殊手法系起来的链子。链子本身坚不可摧,只有知道方法的人,才能把它解下来。” 周明珠的脸色不太好看:“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过多的解释,希望你能尽早找到方法。不然的话,我也不清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江羡冷笑,让人觉得一股寒意侵入骨髓。 周明珠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真是觉得自己又可笑又可悲。 为什么就没有一个男子,愿意全心全意地对待自己? “沈忘心,你怎么就这么好运?”她阴恻恻地说道。 待在三槐堂的沈忘心,收到了从京城寄来的,安定公主的一封信。 信里说了,因为宁国公主和定北侯,在这次大战中立了大功,皇帝特许两人到江州看望父母。 同时也在信里抱怨,说都是因为江羡的撺掇,害得驸马变着法子在床上折腾自己,她这段时间又有了怀孕的迹象。 上回难产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这回也要让沈忘心到京城去给她接生。 沈忘心看到这封信,心情都紧跟着飞扬起来。 自家姐姐和姐夫要到江州来,爹娘你一定会很高兴吧!她连贾氏泪流满面,抱着宁国公主喜极而泣的模样,都能想象得出来了。 想到这里,沈忘心提笔给安定公主回信,把张彦远给自己戴脚链,被江羡发现了的事情写在了信上。 宁国公主的信使还在门外,沈忘心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他,看着天色不早了,又留他住一晚。 信使拒绝了,说要尽早赶回京城。 信使前脚刚走,沈忘心就看见一大早就出门的沉香和结香回来了。 两人脸上闷闷不乐,心里藏着事情。 742女装江羡 沈忘心把两个孩子拉到后院,问他们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结香告诉她,本来昨天一群人还玩的好好。可今天不知怎么的,有人提起兄弟,二人今时不同往日,说他们有了当大官的爹爹和爷爷,便不认得他们这群兄弟了。 沈忘心摸了摸他们的头。 这两个孩子早慧,这不用她说什么,两人便会明白这是人之常情。 等到下午的时候,两人脸色好了不少,便帮着沈忘心打理起医堂的事情。 不多时,江羡从外面回来了。 沈忘心想起早上的事情,便没给他好脸色看。她一路走到后花园,江羡便一路跟了过来。 见她仍然不搭理自己,江羡只好一把抱住她,将她抵在柱子上:“还在生气?” 沈忘心见他又委屈又纠结的模样,便控制不住地想笑,最后还是强忍了下来:“你也不想想你自己有多过分?” 昨天晚上确实是自己理亏,江羡认栽:“心心,那你说要怎样才能绕过我?” 沈忘心端详了他许久,看着看着又迷恋其他的美貌来:“阿羡,你怎么能生得这么好看?” “你还嫉妒我不成?”江羡突然听她冒出这句话,忍不住失笑。 沈忘心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不错,我就是嫉妒你。” 江羡承认,被最心爱的女子夸,确实是件非常享受的事。 “我忽然很想看看,如果阿羡你是个女子,会不会比我还好看。”沈忘心突发奇想,恶劣地笑道。 江羡脸色大变:“我们能不能换一个?比如说,你若是个男子,会不会比我还好看之类的?” 可话说完之后,对面那个小娇娇,突然就皱起了鼻子:“阿羡,你一定是不爱我了。” “胡说什么?” “你若是真的中意我,怎么会连这么个小小的条件都不愿意答应我?”她眼圈开始发红,眼看着眼泪就要掉下来。 江羡一见到她要哭,顿时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好吧。” “你说什么?”沈忘心惊喜。 江羡冷声:“若是听不清就算了。” 沈忘心哪里容他反悔,立刻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那你跟着我来。” 江羡还是第一次,这么心不甘情不愿地进沈忘心的房间。看着沈忘心兴致勃勃地在衣柜里翻找,到底有什么衣服适合自己,他的头就跟炸裂似的疼。 他认识沈忘心的时候,怎么也没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能把她宠成这样。 罢了,谁叫他这回真的惹她生气了呢? 沈忘心很快就给江羡挑好了衣服,自从她不愁钱之后,沈大娘和贾氏已经把她可能穿得到的各种尺寸的衣服都做好了,而且把她任意一个可能住的地方都塞满了。 沈忘心此时对她们两个深为感激,要不然的话,怎么可能从衣柜里选出江羡能穿的裙子? 接下来,她便给江羡挑选妆容,对着江羡视死如归的脸,把他画成了一个冷美人。 等江羡换好衣服走出来之后,沈忘心不得不承认,他就算变成女人,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 自己在江羡面前,俨然成了一个没长开的黄毛丫头。 一向对自己的容貌很自信的沈忘心,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挫败感。 “可以了吗?”对面的美人却秀眉一蹙,很是矜傲地看向沈忘心。 看着镜子里穿着女装的自己,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身上的衣服给扒下来。但见到沈忘心痴痴盯着自己看,他又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阿羡,我忽然觉得,你就算是个女子,只要你勾勾手指,我都一定会喜欢上你。”沈忘心赞叹。 江羡听了她的话,感觉这身女装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眯了眯眼睛,低头靠近沈忘心,轻笑:“真的?” 沈忘心摸了摸他高挺的鼻梁,又戳了戳他的脸,指腹抚过他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完全停不下来了。 江羡很是意外,他怎么觉得自己穿了女装之后,沈忘心就更加主动了? 沈忘心摸着摸着,忽然站在原地开始自我怀疑。难道说,她其实更加喜欢女孩子?要不然,江羡扮成女子,她怎么就控制不住地想要摸摸他? 难怪自己上辈子在华国现代,一只母胎单身到了二十几岁。纵然身边有不少追求者,却都没有合眼的。 难道说,正是因为自己,又遇到足够漂亮的小姐姐? 真是个引人深思的问题啊。 江羡盯着陷入沉思的沈忘心,让她抬起头来,想要验证什么似的,问道:“小……阿羡,我可以亲亲你吗?” 虽然很诧异,但江羡还是点了点头。 743关于性取向的问题 他这回没有低下头,而是让沈忘心垫起脚尖,贴上他的唇轻轻地亲吻了起来。 这种感觉像是小猫用爪子挠他胸口似的,让他心痒痒的,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生怕打破了眼前动人的画面。 偏偏她的小手还在他胸前胡乱动,在摸到一平坦之后,还略有些失望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江羡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明白过来了什么,咬牙切齿地看着沈忘心:“心心,你要不要告诉我,你到底在期望什么?” 沈忘心看着自己的手心,这么漂亮的小姐姐却没有胸,真是太不科学了。 抬起头来,就见到江羡的脸逼近自己:“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安定公主?” “啊?”沈忘心惊讶的张大嘴巴,摇了摇头。 江羡怎么会认为自己喜欢安定公主? 可在江羡看来,这姑娘就是真的把她当成一个女子了! 他心头警铃大作,一把把她搂进怀里,在她腿上顶了顶:“要不要让你试试,我到底是男还是女?” 沈忘心连忙摇头,她这回可真的把江羡得罪了! 江羡脸色更难看,心里只觉得有一团火在到处乱窜,直接压在她的唇上,用力啃咬起来,同时把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往前一带。 沈忘心碰到一团火热,像被烫到一样收回了手,却又被一只手按了回去,并被带着动作了起来。 “唔……”沈忘心快呼吸不过来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忽然被打开。两人毫无防备,来不及分开,听到沈大娘在外面“哎呦”一声,然后迅速地关上了房门。 沈大娘活了那么一大把年纪,这还是第一次,吓得心脏都快从喉咙跳出来。 她刚才没看错吧? 心丫头抱着一个姑娘,在房间里亲成一团。那姑娘的脸虽然没看清,但应该是个十分好看的美人。 沈大娘的心乱成了一团,难道说心丫头其实不喜欢男的,她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是一个姑娘家? “哎呦,我的小祖宗!”沈大娘情不自禁地拍了几下大腿,“这可怎么使得?” 阿羡那个孩子生的那么好看,这丫头怎么就喜欢上了别的姑娘! 沈大娘离开后,房里的两人顿时僵直了身体。 特别是江羡,一想到自己女装的样子,被一个长辈看到了,他的脸就比锅底还黑。 沈忘心忐忑不安地去拉他的手:“阿羡这件事情我可以去解释的……” “解释什么?解释你房里的姑娘,其实是穿女装的我?”江羡目光复杂地看着沈忘心。 沈忘心:…… 难不成真的要让沈大娘误会,她对着江羡和一个姑娘……偷情? 这叫她怎么说得出口? 在她犹豫的这段时间,江羡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身上噌噌地冒着寒气,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还冷着一张脸:“心心,你这次真是太过分了。” 怎么过分的就成了她呢? 沈忘心欲哭无泪。 但外边还有一个沈大娘,在等着她去解释,沈忘心只好暂时江羡先离开了,垂头丧气地在厨房走到沈大娘。 沈大娘心里存着事情,洗菜都不利索了,听到沈忘心的脚步声,连忙回过头,望了望外边没人,立刻把门关上了。 “心丫头啊,这次我是真的相信,你和阿羡没什么了。”沈大娘苦口婆心,“可你也不能背着阿羡,和一个姑娘……做那种事情啊。” “我……”沈忘心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不知道从哪里解释起。 江羡一定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穿女装,看来这个黑锅只能由自己背了。 在沈大娘眼里,沈忘心显然是心虚了,她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问道:“那姑娘你送走了没有?别让阿羡回来发现了什么。以后你们两个……千万不要来往了,你们两个姑娘家,能有什么结果?” “三奶奶知道你心里苦,可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更何况阿羡对你那么好,你总不能负了人家。” 沈忘心还能说什么?只能把苦水往自己肚子里咽。 她一刻也不想在厨房待下去,只好苦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沈大娘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只希望她的话沈忘心能听得下去。 沈忘心安顿好了这一个,又在小花园里找到了江羡。 “阿羡。”她厚着脸皮凑过去,扯着他的袖子,“你就别生气了,我没把你供出,三奶奶也不会知道的。” 江羡冷笑:“所以你就让她觉得,我头上戴了一顶绿帽,还是一个女人给我戴的?” 沈忘心抱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阿羡,我真的错了。” “呵。” 744误会 沈忘心心里苦,连香喷喷的饭菜吃的都没滋味了。 江羡一连几天都没理她,只有她眼巴巴地看着他的份。 沈大娘则为了两人的事情,愁得差点连头发都白了。 为此,沈忘心更挨了不少骂。 “现在阿羡不理你,你这是活该。谁叫你背着他偷吃,还被人家发现了。阿羡那么聪明一个人,你在他背后弄的小动作,能瞒得过人家的眼睛?”沈大娘恨铁不成钢,“现在你就想着,怎么样才能把阿羡哄回来,不然的话,我先来收拾你。” 我没有,我不是。沈忘心委屈巴巴。 两人正说着话江羡过来了,沈大娘连忙拉着沈忘心说起了别的话题。 这几天的天气挺好。 明天要吃什么菜。 马上就要过年了,要买什么年货之类的。 沈忘心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当场解释了,可江羡一个眼刀过来,又让她成功闭上了嘴。 为了堂堂安国侯府世子尊严的问题,这口黑锅就由她来背吧! 沈忘心颇有些英勇就义地想到,早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就不仗着江羡对自己愧疚,就逼迫他穿什么女装。 穿女装也就罢了,更不该说些嘲笑他的话,让他硬是抱着自己在房里耳鬓厮磨。 这下子好了,沈忘心觉得这件事情会成为自己身上一辈子的污点,还是有口难言的那种。 几人又在溪头村待了几天,眼看着就要过年,沈忘心只好告别沈大娘一家,带着沉香和结香回江州城去了。 沈大娘看着沈忘心忧心忡忡,临了还把她拉到一边:“心丫头,你看阿羡这几天的态度是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这种事情哪个男人忍得了,好在对方是个小姑娘,要不然说不定你现在已经被阿羡退婚了。” 沈忘心这几天被这个问题折磨得头疼,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三奶奶您放心吧,就算对方是个男的,阿羡也不会和我退婚的。” “啊?”沈大娘瞠目结舌。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年纪大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想法。 “好了,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不可能有什么事的。”沈忘心不想沈大娘担心,提着裙子爬上马车,冲着站在原地发呆的沈大娘挥了挥手。 马车上的车帘被放下,车夫赶着马匹拉着马车动了起。 沈忘心一上马车,就被江羡拉着,坐到自己身边:“不如你同我说说,刚才你和沈大娘到底说了什么?” 他一看沈忘心得意的小表情,就知道她嘴里一定说不出什么好话。 “不过就是一些家常话罢了。”沈忘心缩了缩脖子。 但她知道在江羡面前绝对不能露怯,若是让他得知自己和沈大娘的对话,他绝对手撕了自己的心都有。 然而,江羡可不信她的小把戏,狐疑地看着她:“你说的是真的?” “比真金还真。”沈忘心保证。 “罢了。”江羡叹了一口气,拿起马车上放的书,转过头去看起书来,不想再理会沈忘心。 沈忘心一个人无聊,坐在马车上动动这个,又动动那个,很快就靠着车壁睡着了。 江羡放下书时,才发现她睡得正香,不知梦见了什么,还抿了抿嘴唇。 鲜嫩的红唇像是两片花瓣,让江羡忍不住摸了摸。睡梦中的沈忘心似乎以为是什么好吃的,一下子咬住他的食指。 急忙抽出手指的江羡,还是发现他的指头上留下了一圈齿印。 “牙尖嘴利。”江羡冷哼一声,扶着她的脑袋,把人移到了他腿上。 小丫头睡得真香,并没有因为这个动作惊醒。而是很自然地在他腿上找了个舒适的地方,然后将整张脸都蒙了上去。 感受着自己大腿上传来的温热呼吸,江羡无奈地叹了口气。 忽然,马车的车顶微微一沉。 一个黑衣人像一只巨大的蝙蝠,悄无声息地落在车顶上。 江羡看了一眼在腿上酣睡的沈忘心,并不想他的睡颜让除了自己之外的男人看到,便随手扯了一张毯子,把她整个人都盖上了。 做完这些之后掀开车帘,就见到他的一个暗卫出现在窗外。 “公子,襄阳王郡主那边似乎有了眉目,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公子想要的答案。”暗卫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 江羡点了点头,吩咐道:“继续在那边盯着。还有,分出两个人在心心身边,但不要让她发现你们的存在。除非必要,不得出现在她面前。” “是。”暗卫领命。 江羡正想让他离开,谁知马车忽然剧烈地一抖,整个车厢跟着震了震,这在江羡腿上的那张毯子,顺势往下滑了下去。 暗卫:!!! 745还有别的女人 他的夜视能力极好,能清楚地看到,江羡的大腿上出现了一个女子的后脑勺。 原来,他们家公子不让沈姑娘知道,自己抽了暗卫放在她身边,竟是为了这个吗? 沈姑娘知道他们家公子除了她,还有别的女人吗? “咳……”觉得窥探到了主子不可告人秘密的暗卫虚咳一声,“公子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属下这就离开。” 江羡哪里不知道他的想法,整张脸都阴沉沉的。可哪里有主子和暗卫解释自己在做什么的道理? 就在这个时候,车夫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公子,沈姑娘,刚才那段路石子多,你们没事吧?” 江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侧头看了一眼窗外。 一片夜色笼罩着群山,外面的山林看上去影影幢幢。天气实在太冷了,连一丝虫鸣鸟叫都没有,只有“呼呼”的冷风灌进马车里。 他的心里莫名有一丝烦躁,但还是压下自己的火气淡淡地说道:“没事。” 说完之后他直接把车窗关上了,车帘也系得紧紧的。 他知道自己这段时间,都不想再见到那个暗卫了。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他低头看了看沈忘心,不知什么时候,她又往里钻了钻。 从外面的视角看起来,还真像在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你难道不是生来就为了克我的?”他说完之后,便将腿上的小姑娘放在枕头上。 可过毯子,自己也躺在车厢里,把人抱在了怀里。有他做肉垫子,应该就不会觉得太颠簸了吧? 沈忘心当然不知道,等她睡着之后发生的一切。她这个上车就能睡的毛病,可能是从上辈子带来的,由于她睡得很饱,一下了车就活蹦乱跳。 回家里之后,一个贾氏身边的仆妇过来,说是贾氏让沈忘心陪着去买年货。 沈忘心自然答应,坐着马车去书院接贾氏。没想到到了书院之后,贾氏却一点要出去的意思都没,反而拉着她去了房里。 一进到房间,贾氏的笑容便从脸上消失,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戒尺,沉着脸说道:“你这个不肖女,还不给我跪下?” 沈忘心第一次见到贾氏这么严肃,老实说,虽然贾氏一向很温柔,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怕贾氏发火。 这一回,贾氏脸色那么难看,沈忘心不用她多说,直接双腿一软就跪在地上。 贾氏没想到沈忘心跪得那么干脆,后头的话一句没骂出来,顿了半天才冷冷地说道:“你倒还知道自己错了?” “娘亲倒说说,我到底错在哪了?”沈忘心委屈得都要哭了。 本来以为又要陪贾氏逛街,她高高兴兴地出来了。谁曾想到,贾氏竟是把她诓来教训的,这让她如何不伤心? 贾氏被她气笑了,问道:“不知道哪里错了,你就直接往下跪?” “还不是娘亲说什么就是什么?”沈忘心讨好地说道。 她望着贾氏能心软免了她这次跪,可没想到贾氏居然无动于衷:“要不是提前知道你不姓周,我还真要以为你是你父亲在外面,和哪个女人生的私生女!连身上的毛病都像极了他们周家人。” “娘亲,您在说什么呢?”沈忘心很崩溃。 贾氏气不打一处来:“你自己说说,就阿羡那张脸,这天底下好几个人越得过他去。你倒好,陪同人家成亲呢,就喜新厌旧。若真是找一个比阿羡还好看的男子,我也就无话可说了,偏偏你还找了一个女子。这两个女子之间,还能有以后不成?” 沈忘心的却憋在心里说不出来,只好在贾氏面前痛哭流:“娘亲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把手伸出来!”贾氏毫不留情的用戒尺打她的手心,“也就是你是我闺女了,若换成其他女子,我早站在阿羡那边,还用得着偷偷摸摸的让你出来?” 沈忘心一边挨打一边哭:“其实阿羡早就知道了,可他说了就算我真给他戴了绿帽,他也不可能离开我。” “你说什么?”贾氏的声音有些发抖,这次不是气的,而是震惊的。 “阿羡说他不在乎,只要有我就够了。”沈忘心装作小心翼翼地说道。 贾氏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手上的戒尺都掉在了地上,她脸色凝重地思考了半天:“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也就不插手了。你也不能太过分了,若是让我知道有下次……” 沈忘心最终还是和贾氏去逛了街,贾氏给她挑了几匹布,说是要亲手给她做几身衣服过年穿。 沈忘心自然很想知道,贾氏到底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746贾氏的教训 “这个你不必知道。”贾氏冷哼一声,又冷下一张脸不理她。 从来都很受贾氏宠爱的沈忘心,受不了这个打击,回到家里之后还是蔫蔫的,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 江羡忍不住去看她,一到她房里就看她对着自对着的掌心掉眼泪。 “谁又惹你哭了?”江羡紧张地上去,看着她发红的掌心,急忙拿来药膏替她擦上。 其实贾氏下手并没有多重,只不过沈忘心的皮肤白。所以,看上去才狰狞了一些。 沈忘心一见到江羡就委屈,我不是因为他,自己这几天怎么可能过得如此艰难? 在听到沈忘心的哭诉后,江羡难得地沉默了一阵。 沈忘心知道他是自己的男人尊严,和疼她之间纠结,她忍不住在这天平上加了一点力气:“不过师兄你放心,无论有多少人误会我,都不可能把你供出去的!” “算了,你就告诉他们,其实那人是我吧。”江羡平静地说道。 沈忘心刚才不过是在他面前装可怜,她知道江羡多在乎这个,根本没做他会妥协的准备。她以为他权衡一番,也许会拿其他条件交换。 可谁知—— 他竟为了自己,连脸面都不要了。 沈忘心一阵沉默,早知道她就不应该,告诉别人江羡心甘情愿为她戴绿帽。 她现在是不是应该问江羡,让别人以为他有女装癖,和让别人以为他愿意戴绿帽之间,他更喜欢哪一个? 可是说出来的话,自己的下场一定会很惨吧? 沈忘心一把抱住江羡,头埋进他的怀里:“不要!你只能在我面前穿女装,别人连知道都别想知道!你若是胆敢泄露一分一毫,信不信我再不理你了?” “好。”江羡勾了勾嘴角,温柔地摸了摸沈忘心的脑袋。 而另外一边,张彦远正面临周明珠的试探。 周明珠温柔如初,眼中不带一丝怀疑,如同话家常一样说道:“我听下人说,前些日子你去溪头村了?据说,溪头村如今是余庆县最好的村子,就连陛下都有所耳闻。若是真如传闻那样,陛下知道了,也一定很高兴吧?” 张彦远何其敏锐? 他一把握住周明珠的柔荑,在手背上印下一个吻:“这几日忙起来,我竟忘了这件事情。说起来,都有一件事情要同夫人你坦白。” “哦?坦白什么事情?”周明珠挑了挑眉毛,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张彦远自然了解周明珠的性情,既然事情已经被她知道了,他不如半真半假地告诉她。 女人的疑心一旦起来,就如后的春笋一样都按不下去。不如趁着这个时候斩草除根,彻底将她的心安下来。 左右……如今襄阳王府还有利用的价值。 若不是沈忘心和江羡的婚讯在即,那也不必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去争取沈忘心的注意。 他已经在学业上输得一败涂地,总不能连唯一能让自己悸动的女人,也输给江羡吧? “前几日我骗你去寒山书院,其实是去溪头村找了沈忘心。”张彦远把人抱在怀里,柔声说道,“但我害怕你多心,所以没有直接说明。” 周明珠见张彦远如此坦白,一颗高高悬起的心也放下来了不少:“我又不是是非不分的女人,你与她之间若是没有什么,我何苦生那个闲气?” “我与她之间的事早已经翻篇,若非因为陛下的旨意,我又何必想方设法接近她?” 张彦远知道周明珠这是信了大半了,叹了一口,把皇帝的意思和自己的行为结合在一起,向周明珠解释起来。 周明珠听了张彦远的话,心里不禁多了几分愧疚。早知道如此,她不该怀疑张彦远对她的心,要是被他知道以及私下里找过江羡,反倒要令他寒心。 “彦远,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既然是陛下吩咐的事,你就放心地去做吧。”周明珠投进张彦远的怀抱,目光温柔如水,“我不会再动什么小心思,只会站在你身后支持你。” 张彦远眸子里闪过一丝嘲讽,但看向周明珠时,已是一片感动。 他清楚地知道,他不可能依靠襄阳王府一辈子。至于周明珠能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活多久,端看襄阳王府有多大的价值了。 随着离过年的时间越来越近,江州城终于迎来了宁国公主和定北侯一家人。两人虽然带着大批随从,却是伪装成商队来的。 因此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只不过刘太守身为江州的父母官,仍是上门拜访了一番。 与亲生女儿阔别将近十年,周延昌和贾氏都激动得不得了。看着对女儿疼爱有加的乌籍,还有三个活泼可爱的外孙和外孙女,两人都止不住掉了眼泪。 747宁国公主省亲 沈忘心帮着招待了一家人,好在他们有足够的地方住。无论是书院,还是沈忘心家里都非常宽敞。 但到过年的时候,沈忘心还是把他们都接到了自己家中,一家人过了个团团圆圆的年。 坏处就是,就连宁国公主都知道,她喜欢上一个漂亮的姑娘的事了。 “我倒不相信他们的话。”宁国公主笑着对沈忘心说,又用暧昧的眼神看了看站在远处的江羡,“不过我倒是知道,不少年轻人有特殊的癖好,这一点都不奇怪。” 沈忘心被她看得脸红,她还真没有特殊的爱好。那天要求江羡穿女装,不过是一时兴起,可谁知竟会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事。 宁国公主见她默认了,憋着笑意,闷笑了一会儿:“听得我都想搬回来和你们一起住了,草原上的日子可真是无聊啊!” “姐姐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沈忘心自然不甘示弱,看了一眼正在和江羡说话的乌籍,“难不成我姐夫表面上看起来老实,其实内心却一团火热?” 宁国公主听了沈忘心的话,不由脸上一红,笑着打了她一下:“难怪这回见到安定,她比几年前还要厉害。原来,都是你这个小丫头教的。” “姐姐夸奖了,我何德何能教两位公主呢?”沈忘心笑道。 这一顿年夜饭吃得十分热闹。 今年的除夕,沈忘心没有去睡觉,而是跟着大家在大厅里守夜。 因为她知道,以后这样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 宁国公主不可能年年都回来过年。 她和江羡马上就要成亲了,以后自然和江羡一起。祁长安年岁也不小了,祁文藻来了几次信,都是让他趁早回京城,给他寻一门亲事。 至于沉香和结香两个小孩,一眨眼也要长大了,大家都会成家立业,最后有自己的归宿。 说是要守夜,但沈忘心还是忍不住在椅子上打了个盹。这一打盹就是好几个时辰,醒来的时候江羡仍然坐在椅子上,和对面的人打着车轮站。 祁长安见到沈忘心醒了,用熬得有些发红的眼睛看着她:“心丫头,你快把他拉走吧,这里也就只有你治得了他了。我和沉香、结香和他下了一晚上的棋,就是下不过他。” 沈忘心正睡眼朦胧,就看到江羡旁边的乌籍,佩服地对自己点了点头:“阿妹,我也可以作证。我看了一晚上都学会了,妹夫还是一把棋都没有输。” 居然这么惨吗? 沈忘心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江羡起身走了过来:“饿了吧?我们先回院子里洗漱,然后到饭厅吃饭去!” “你怎么也不让让他们?”沈忘心被江羡牵着手走出正厅。 乌籍也就算了,有宁国公主心疼。可其余三个,都是她的弟弟,他们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沈忘心自然要心疼的。 江羡却理所当然:“他们实力不济,理当如此。” “你去年也不是这样啊。”沈忘心叹了口气。 去年的时候,江羡差点就输了,眼看着他们还是有赢得希望的。而可今年却完全被江羡碾压得,连反手的余地都没有。 江羡好笑的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我总不能为了让他们,而在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出丑吧?” “我已经睡着了呀。”沈忘心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江羡却不管这些:“你在睡梦中知道我赢了,也是好的。” 沈忘心知道说不过他,于是向他说道:“早饭过后,我要和胡大夫一起,到各个地方拜年去。到时你就留下来,替我招呼爹娘和姐姐姐夫。” “你放心去吧。”江羡笑着说道,“爹娘和姐姐姐夫这里有我。” 沈忘心怎么觉得,他的话哪里听着这么别扭? 江羡勾唇一笑,往自己的院子里走了。 沈忘心回到屋里,重新梳洗打扮了一番。 今年贾氏给她做的衣服,是一身大红镶金边的衣裙,外面搭了一件雪白的狐毛斗篷,看起来喜庆又养眼。 尤其是沈忘心这些年身量张开了,胸脯挺拔,腰肢纤细,一双腿十分修长,十足的衣架子,无论穿什么都十分出挑。 就连给不是她穿衣服的大丫头,都对着她的身材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由衷的赞叹:“姑娘真是越长越好看了,就连我一个女子看了,都忍不住想摸一摸。” 沈忘心愁了她一眼,笑道:“好好的一个小姑娘,竟说起这种流氓话来。” 大丫头也笑:“要不是姑娘生得好,换做寻常女子,我还不愿意夸奖呢。到时姑娘得了便宜还卖乖,怪是叫人笑话的。” 748心急如焚 沈忘心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恰好听到她这句话,挑了挑眉说道:“除了你们几个,谁敢笑话我?还是素日里我加你们惯的无法无天,现在连主子都敢嘲笑了。” “姑娘尽顾着和我们贫嘴,胡大夫该在外头等急了。”大丫头不想和她争辩,笑着把人推了出去。 沈忘心被推出门外,无奈的叹了口气,便一路走到大门前,外面停了一辆马车,胡大夫正在车里等着她。 沈忘心一看就知道他等急了,笑着问道:“今日要去拜访的人家一共有几家?” “刨去过年,不在江州城里的。一共有二十几家呢!”胡大夫皱着眉头说道。 昨天他把这些人统计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由得又佩服了陈先几分,虽然陈先和医堂闹掰了,但他以前确实有苦劳,单是拜这么一个年,胡大夫的就觉得可能去一条命。 “竟比去年还要多,看来这一天都不得闲了。”沈忘心深吸一口气,催促车夫赶紧赶车。 要是拖拖拉拉下去,还不知道能不能赶在晚饭前回家呢! 而除夕那一天,热闹的张员外家。因为襄阳王郡主的到来,使得今年的张家宾客盈门。 众人都是奔着周明珠来的,可周明珠只在大堂上露了一回脸,便直接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她虽然嫁给了张彦远,但对张家的这些亲戚朋友,仍又看不上的意思。 “都是些什么人,以为到了张家便可以轻易的见我?简直是痴心妄想。”周明珠不屑地说道。 一时又不见张彦远的身影,周明珠正要问就见到一个婢女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郡主,郡马好像发现了,我们偷偷地进了他的书房的事情!” 周明珠心里一跳。 她在寒山书院和江羡达成的交易,是在张彦远身边留言关于一条脚链的事情。 虽然不明白江羡为什么提这么奇怪的要求,但周明珠还是答应下来,并且在张彦远的书房里找到了一张脚链的设计图。 她想着不过是张无关紧要的图,于是便顺手给了江羡身边的暗卫,却没想到张彦远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过了没一会儿,周明珠果然看见张彦远,脚步匆忙的走进房里,一进门脸色便阴沉沉的:“我书房里的那张图纸是你们动的?” “那天我无意中进了夫君的书房,便随意翻看了一番,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周明珠愣了一下,当作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张彦远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可曾相信她说的话,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既是你看的,那便不要紧了。这张图纸是我从陛下那处得来的,陛下造了一条链子送给了沈忘心。但又不愿让人知道,你万不可向他人透露。” 周明珠脸上笑容不变:“自然是没有的。” “对了。”张彦远忽然想起什么,向周明珠说道,“州府有事等我去办,我要立刻去州府一趟,你在家中安心等我回来。”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周明珠不明白,张彦远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 张彦远想了想,仍然半真半假的说了一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是为了那条脚链,不得不跑这么一趟。” 沈忘心拜访过数家人后,已经到了正午。刚从一家人府里出来,就遇到刘夫人的马车,一定拉着沈忘心到刘府吃午饭。 沈忘心本来就要到刘府拜年,便跟着刘夫人去了。回到刘府,刘小公子被哪年带着在雪地里到处乱跑,一见到刘夫人就扑过来,甜甜地喊娘亲。 没想到他还记得沈忘心,仰着头又唤了一句:“仙女姐姐。” 沈忘心自然高兴得不得了,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包给了刘小公子。 刘小公子收下之后,又被奶娘带去玩了。 沈忘心便和刘夫人到暖阁里聊天,等着厨房里的饭菜做好。聊了没几句,却听说刘府来了女客要刘夫人招待。 两人已经非常相熟,刘夫人便让沈忘心在暖阁里歇息,自己带着丫鬟婆子出去。 沈忘心确实也累了,靠在暖阁的贵妃椅上休息了一会儿,忽然感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 她猛地清醒过来,看见张彦远在她身边站着,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沈忘心吓了一跳。 张彦远看上去风尘仆仆,恐怕是从余庆县赶过来的。 沈忘心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着急出现在自己面前,但她很清楚自己不想再看到张彦远,便大声呵斥让他出去。 “是啊,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张彦远倒没有什么动作,只是自嘲地笑了一声。 749江羡可曾碰过你了? 其实他大可不必大过年的就赶过来,这又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事情,大可等到他回州府后,再细细地追究。 就连他自己也不大明白,在他发现自己设计的图纸被人动过之后,为何会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张彦远,你到底要做什么?”沈忘心可不想自己身上,又多了什么解不下来的东西。 张彦远向前走了一步,耐心安抚她的情绪:“乖丫头,我就看看,我给你带的脚链还在不在?” 沈忘心知道,他又要捏着自己的脚腕,吓得赶紧从贵妃椅上跳了下来:“张彦远,你真是够了!无论那条脚链解不解得下来,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你若再敢对我动手,我就要喊人了!” 张彦远顿了顿,似乎有所忌惮:“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即便你和江羡没有成亲,有些事情也不是不可以做的。那江羡可曾碰过你了?” 他紧绷着一张脸,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的尽是冒犯的语言。 沈忘心脸上涨得通红,心里却想道,若是她把实情说出来,恐怕仍不能叫张彦远死心。 不如这个时候一闭眼,说出让她放弃纠缠自己的话,也好能让自己喘口气。 “我与阿羡在关外的时候,都抱了必死的心,自然把人世间该享的乐都享了。”沈忘心说道,“你已经是他的人,你又何苦缠着我不放?” 她本以为说出这番话,张彦远会放弃。 可谁知,他听了面沉如水:“既是如此,脚链也不必看了。以前的事情我都可以不计较,但现在我这里有一盒守宫砂,你且伸出手臂来,我替你点上。” 饶是沈忘心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在听到他的这番话之后,仍然愣了好一会儿。 张彦远趁着这会功夫,已经拉了她的手臂,把她的袖子往上撸。 沈忘心这段时间跟着江羡学了武,会了几招防身的功夫,顺手掏出靴子里一直藏着的一把匕首,直接把张彦远的袖子划破。 张彦远一时不备,胳膊竟被沈忘心划了一道,一时之间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整只袖子。 他看下沈忘心手里的那把滴血的匕首,忽然吃吃大笑:“很好,我把这把匕首给你防身。没想到你一直带在身边,竟是防了我近你身!” 说着捡起掉在地上的守宫砂盒,冷声说道:“今日就算你把匕首插在我的胸上,我还是会把这东西点在你手臂上。沈忘心,你就认命吧!” 沈忘心没想到张彦远如此偏执,她手上握着匕首,却不敢再往下刺。 正在这个时候,只听到暖阁的门“哐当”一声响,被人从外面踢开了。 江羡手里拿着带鞘的宝剑,脸色严峻地出现在门外,他身上披了一件黑色毛皮大氅。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雪来,一片片雪花堆在大氅上,让整件大氅看着斑驳起来。 “心心,到我这里来。”江羡看了沈忘心一眼,冲她温柔地招了招手。 沈忘心连忙出了暖阁,连斗篷也来不及披,便躲在江羡身后。 江羡把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她的肩上。“岑”的一声七尺寒芒出了剑鞘,剑尖直指张彦远的面门。 “张彦远,你还敢来?” 此时,整个刘府已经反应过来。 刘太守本来在前院正厅招呼客人,忽然听到家丁来报,说是江羡一人拿着宝剑传进刘府后院去。 能让江羡如此着急,他就料想一定事关沈忘心。 于是立刻撇下客人们,匆匆地赶了过来。看到的第一眼,就是张彦远手臂上的血汩汩往外流,而江羡护着沈忘心,一把长剑直指张彦远。 “发生了什么事情?”刘太守着急地看着两方。 这两人如今都不是他能得罪的,一个是安国侯世子,曾在军中立下大功。另一个是襄阳王郡主郡马,在礼部有大前程。 虽然他不明白张彦远是怎么进到他家后院的,可看到沈忘心的那一刻,他也就彻底明白过来了。 看来,这小丫头的魅力,还当真不小呐! 张彦远由于失血,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可饶是如此,他依然毫不示弱:“我为何不能来?江羡,若是轮起来,也是我第一个想要娶她,凭什么好事都让你占尽了?” “你已经娶了襄阳王郡主。”江羡冷冷地说道。 张彦远听不得这话,他用尽全身力气咆哮:“那还不是因为你和阮月舟?江羡,你最好今天把我杀了,不然的话迟早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地站在她身边!” “想死?我成全你!”江羡的声音像是覆了一层寒冰,挽了一个剑花,以不可抵挡的气势,向张彦远刺去。 750心疼谁 “阿羡!”沈忘心知道,如今不是意气用事之际,她一把抱住江羡的腰身,连忙向张彦远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不然的话,我亲手杀了你。” 张彦远挑衅地看了一眼江羡,然后朝沈忘心露出一个笑容。不过这一会功夫,他的几个护卫就瞧准时机,从墙上跳了下来,直接把人带走了。 江羡被沈忘心抱着,又怕伤到她,一时间没能追上,只能把手里的剑一收,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她:“难不成你还心疼他?” “我何时心疼他了?”沈忘心被他问得心头一凉,“我若不是为了你,又何必留他一命?” 江羡脸色稍缓。 只见沈忘心已经松开了他,把身上披着的大氅甩到他怀里,而后踏着积雪直直往外走去。 闻讯赶来的刘夫人唤了沈忘心一声,不见她有回应,走到院子里就看到江羡捧着自己的大氅站在雪里,眼中藏着几分落寞。 刘夫人来的时候已经从仆妇口中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到暖阁里取下沈忘心的斗篷:“世子,此事要怪就怪我吧。若不是应我的邀,沈姑娘也不会留下用饭。接下来,也不会发生后头的事了。” 江羡接过沈忘心的斗篷,并没有说什么。 而是紧追着沈忘心走了出去,走到刘府门口时,却看见沈忘心的马车已经离开了。 胡大夫正不明所以,急忙赶到大门口,看见江羡站在那里,便问道:“世子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处?东家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说我下午的应酬都由我一个人去?” “那你便一个人去吧。”江羡淡淡的看了胡大夫一眼,骑上刘府小厮给他牵过来的马,一头扎进纷飞的大雪里。 沈忘心回到家里,生了一下午的气,也没让其他人发现,仍然照旧和众人说笑,只对江羡一个人没好脸色。 众人都知道两人吵架了,可看沈忘心的脸色,又不敢去劝。 倒是祁长安从刘太守口中得知事情经过,回来看向江羡的目光也复杂了许多。 要是这种事情落在自己头上,他也恨不得把对方杀了。要杀觊觎自己未婚妻的男子,却被自己未婚妻狠命拦下了,这种感觉确实太憋屈。 可转念一想,自家姐姐确实也没做错。 江羡马上要参加春闱,若是出了人命官司,必定大受影响。而且襄阳王那边确实很看重这个女婿,若是他死在江羡手下,江羡又要更加难过。 祁长安左思右想,还是没能劝两人。 这种事情他一个外人没法子,只能让他们自己和好才是。 可他也没想到,两人一赌气就是好几天。 虽然江羡还是日日早上叫沈忘心起床练剑,但两人的目光还是不冷不热的,看着叫人替他们忧心。 直到有一天,沈忘心到书院去找宁国公主,不小心撞见乌籍抱着宁国公主转圈。 她没叫两人发现,便偷偷地离开了。 这两天书院休沐,但随着春闱的临近。江羡干脆搬到书院来住,沈忘心去看他时,见他十有八九都是在念书,心里虽然想他,却又不敢抱怨。 她漫无目的地在书院里闲逛,正好看到江羡坐在学舍的窗边,不知在和什么人说话。 沈忘心急忙加快脚步,走到近前去。可看见江羡对面坐了一个秀气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微微低着头,脸上露出羞涩的表情。 她一时间妒火烧昏了头,也顾不得其他,大步走进学舍。 一走进去才发现,小姑娘和江羡还隔了一张桌子,她身边坐了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两人正有说有笑地吃着食盒里的东西。 “江……”沈忘心一肚子的话堵在嗓子眼儿,一句也说不出来。 偏偏学社里的三个人,还把她摆在脸上,气势汹汹的捉奸的表情,看了个一清二楚。 沈忘心虽然不认得那个学子,可那鞋子却认得她。 他结结巴巴的,眼神却还带着一丝紧张:“小……小师妹,这是我未过门的表妹,她今天来书院看看我。没、没什么问题吧?” 沈忘心的脸红成猴屁股,什么话也没说,便调头离开。 学舍里一对男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望了一眼坐在窗边的江羡。 “对不住,我家心心一向小性子,刚才应该是误会什么了。”江羡缓缓起身,眼中的冰冷慢慢化开,语气中有一丝宠溺。 沈忘心还没走出学舍多远,自然把他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于是,又更加生气了。 751心心,可以吗? 江羡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可就是不走上前来。 沈忘心实在受不了,猛地回过头:“跟着我做什么?” “我不跟着你,害怕你生气。可我若超过你,又害怕你生气。”江羡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微微低头看着她,“心心,你都生了我这么久的气了,能不能不要再赌气了?” 她生了这么久的气,却被江羡理解成是在赌气! 沈忘心冷哼:“我便是一直生气又如何?我不是使小性子,心胸狭窄,又没有气度?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江羡摸了摸鼻子:“后头的话我可没说。” 沈忘心瞪了他一眼,漫无目的地在前面走。走着走着,居然走到了江羡在书院里住的小木楼。 她刚在心里诧异了一下,就听到背后的江羡轻笑了一声:“我以为你要去哪里,没想到是带我回来休息。心心,我就知道你是心疼我的。” 沈忘心心中懊恼,早知道就不随便走神了。 一定是她平日没少在这附近徘徊,所以一时不察,便习惯性的走到了这里。 “何时说了要带你来休息?”沈忘心回过头,见到江羡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也不动容,甩袖子就要离开,却一只手轻轻扣住手指。 江羡走到她近前,牵着她的手,走进了楼里:“心心,这段时间我好想你,难道你竟一点都不想我吗?” “我们两个不是天天见,什么想不想的?”沈忘心兀自嘴硬,眼神却柔软了不少。 实际上她知道江羡指的是什么,两人虽然每天一起练剑,可她的身体都是紧绷着的。纵然再想抱抱江羡,却告诉自己不能低头认输。 江羡看了她一眼,也不说破。 一关上门就反身抱住了她:“本来今日可以看三本书,练十幅大字,写一篇策论。都是因为你突然来,我都没心思做这些了。” 沈忘心更柔软下来的身体僵了僵,抬起头来望着他:“你竟是在怪我了?那我便不耽误,你看你的书去,练你的字去,写你的策论去,又何苦在这里同我耽误时间?” 江羡含笑:“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我便什么都不想干。”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沈忘心直觉江羡这是拿她取笑,愈发地不乐意。 江羡突然吻了一下她的耳垂,在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的时候,突然在他耳边说道:“干你。” 沈忘心臊得满脸通红,就要挣脱他的怀抱。可下一刻,一个吻便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半晌之后,两人的衣服都乱了。 沈忘心推开他:“这里是书院,万一你的同窗不然一时兴起来这里找你……” “老师为了让我不受打扰,特地批了一栋独栋的小楼给我住。这里僻静的很,没有人会来找我的。” “那万一有人经过,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 江羡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话,清冷的目光染上一丝火热:“心心,我等不及了。你那么好,万一在我们成亲之前,又冒出来什么赵彦远、李彦远,一个个都做着张彦远做的事,我怕我承受不过来。” 沈忘心看着她没说话,如墨一样的长发铺在锦被上。 江羡循循诱之:“心心,可以吗?” 沈忘心咬了咬嘴唇,含羞带怯:“阿羡……我愿意的。” 江羡一愣,似乎还没从如愿以偿的喜悦中回过神来。 他的笑容刚出现在脸上,却听到沈忘心冷哼一声:“江羡,你就想得美吧!先不说我还生着气,你就想拿美色诱惑我。” “再说了,这个地不但旧,就连床上的被子都不是新的,你居然想和我在这里!” 江羡的笑容僵在脸上。 沈忘心前后的态度变化太大,让他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而自己的这副模样,显然取悦了她。所以他便让自己维护着这副表情不变,直愣愣地看着沈忘心。 只见对面娇滴滴的小姑娘突然鼓起了桃腮,娇哼一声看着他:“而且,凭什么只能你那什么我,我怎么就不能那什么你?” “那什么?”江羡挑眉,又觉得好笑。 沈忘心咬牙切齿:“干。” 江羡抱着肚子笑起来,笑得难以自制。 两人之间那点点旖旎的气氛都被他笑没了。 沈忘心还是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可江羡笑得越开心,她就越生气:“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你们男子可以做的事情,凭什么我们女子就不能做?” 江羡终于忍住笑意,停下来目光闪闪亮亮的看着沈忘心:“心心,并不是我瞧不起天下的女子。而是男女生下来便不同,女子有的东西男子没有,但男子有的东西,女子同样没有。你倒说说,你要如何干我?” 752不生你的气了 沈忘心心说,若是真想做,便有千百种法子。 可那些话毕竟没敢说出口,就怕自己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江羡就要开始彻查,到底是谁带坏了自己。 到时若一个不慎,连老底都被扒出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罢了,不同你说这个。”沈忘心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和江羡并排坐在床沿上,“那天我在刘府的时候,你缘何来的这么快?难不成,你在我身边安插的眼线,利用那些人偷偷盯着我?” 江羡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自从那天出现在刘府,他就已经做好了,暗卫的事情会被沈忘心发现的准备。 不过,他也没打算一辈瞒着沈忘心就是了。 他的心心是个聪明的姑娘,自己在她身边放人的事情迟早要让她知道。 只不过,比他想象中的暴露得要早了一些。 “不错,我是在你身边放了人。”江羡点了点头。 沈忘心肃了一张脸,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从余庆县回来,这些人就在你身边了。”江羡说道。 他并没有急着解释,也想看看沈忘心对此到底有什么反应。 屋子里颇是安静了一会儿。 江羡没有说话,沈忘心同样也没出声。 身为一个现代人,其实沈忘心很反感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就算她和江羡再亲密,她也希望保存一点自己的隐私。 可她并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就在和江羡吵架,冷战。 “这么说来,前些日子我天天在你的画像上画王八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沈忘心挑了挑眉,装出紧张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觑着江羡的目光。 只见江羡脸色变了变,玩味地问道:“我真没想到,心心你竟这般生我的气。” 沈忘心勾了勾嘴:“骗你的。” 江羡一愣,明白过来是她的意思,也庆幸自己做的是对的。 他的这个小丫头,不是他养在笼中的金丝鸟,而不是依附他而活的菟丝花。 他只需要给她足够的信任,派人保护着她,而不是借着喜欢她的名义,将她圈养在眼皮底下。 若是自己前些日子一念之差,暗卫们事无巨细地把沈忘心生活起居的细节汇报给他。恐怕这个时候,两个人已经有了分歧。 沈忘心眯了眯眼睛,凑近江羡,柔声问道:“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不曾?” 江羡粲然一笑:“不如我交给你几个侍卫,你若是有需要,你尽管招呼他们。若是看他们不顺眼,但可打发他们走的远远的。” “不生你的气了。”沈忘心笑眯眯地说道。 两人说着话,没注意到已经到了饭点。外头江羡的书童过来叫门,提醒江羡用饭。 一推开门,就看见俩人并排坐在床上。 好在两人衣衫是完整的,也并没有让他书童撞见什么。 可沈忘心还是觉得臊的慌,她瞪了江羡一眼,刚才是谁说的他住的地方僻静,不会有人来打扰来着? 很快,便到了正月十五。 元宵过后,宁国公主和乌籍便收拾了行李,准备直接启程返回关外。 纵然众人再不舍,可两人毕竟不能在此处久待。宁国公主能够回来探亲,已是皇帝莫大的恩典,若是再拖延下去,先不说惹得皇帝不满,也有的没的流言,都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正月过后,眼看着春闱在即。 每年参加科举的考生,都要经过各州举行的乡试,还能前往京城参加礼部举行的会试。 前些年的时候,乡试还在秋天举行。还不知怎的,干脆和这是一起调到了春天。 三场考试连着举行,乡试的时间自然要提前一些。所以几乎是元宵节已过完,江州的乡试便拉开了序幕。 江羡带着众人的希望进了考场,考试的当天沈忘心和秦王夫妇都在科场外头,目送着江羡走了进去。 沈忘心看着江羡考试,倒比自己上辈子高考还要紧张。 周延昌和贾氏的紧张,并不比沈忘心少。 三人坐上马车之后,贾氏便和周延昌说话:“依照阿羡的身份,便是不参加科举,也是能直接进入官场的。” 周延昌笑着说道:“你可别拿京城里的那些纨绔子弟跟阿羡比,他并不指着继承安国侯的爵位。再说了,如今侯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也快出世了,按照御医说还是个男孩。余晋平那么疼他妹妹,能容忍他妹妹的孩子,得不到整个安国侯府?” 贾氏叹了一口气:“若是琅琊王氏还像当年,哪里轮得到区区一个余家在他们面前放肆?” “不提他们了。”周延昌叹了一口气,“要不是当年王宰辅,一心为了前朝复国,也不会让琅琊大族落到那种境地。后来先帝赦免王氏,已经是网开一面。先帝那种气度,可不是今上能有的。” 753江羡乡试 两人很有默契地不再谈,本以为沈忘心在听他们讲话,可回头看了一眼沈忘心,却发现她在对着窗外发愣。 贾氏好笑地戳了戳沈忘心的额头:“真是女大不中留,阿羡不过考一场试罢了,这孩子就像丢了魂似的。” 说着,又要提起上回那个身份不明的女子。 她和周延昌以防后患,特地去查了那个女子的身份。可查来查去,却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起初贾氏还担心沈忘心太过在意她,可后来发现两人和好如初,竟然不似有一丝嫌隙,也就放手不管了。 可她就纳了闷,既然这么喜欢江羡,又何苦到外头拈花惹草? 周延昌也笑道:“若是不知道,还以为她自己要参加科举呢!” 沈忘心被贾氏戳醒,顺口就回了一句:“我可参加过比他更大的考试,这点小阵仗还吓不到我。” 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周延昌和贾氏惊讶地对望了一眼,只当她在说胡话,也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 而另外一边,周明珠也送了张彦远进考场。 其实对于张彦远改名换姓去考试这件事情,周明珠是不支持的。 张彦远如今已是礼部官员,身后又有襄阳王支持,前途一片平坦,又何必去争这么一口气? 可她知道,这是张彦远的心结。若是这辈子不在文章上赢江羡一次,这个心结,他怕是一辈子都解不了。 所以周明珠什么也没说,是轻轻抚了抚张彦远手臂上还没痊愈的伤口,温柔地嘱咐道:“注意自己的身体。” 张彦远抓住她的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看着自己手上那个刻着“张立元”三个字的木牌,轻声说道:“放心吧,这回的乡试,我一定会赢了江羡。” 周明珠哪里会真的放心,她犹豫了一番问道:“这江州的考官与父王是旧识,要不然……” “夫人最好不要插手。”张彦远的声音沉了沉,“这也许是我和江羡最后一次比试文章的机会,若是让我知道有谁动了手脚,我绝对不会轻饶。” 外头的车夫催了,进科场的时间马上要到。 张彦远松开周明珠,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考场前的守卫,接过最后一名考生手上的木牌,搜了他身上和箱笼,便把他放了进去。 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嗡”的一声合上,守卫们在门上贴上封条,便闲聊着离开了科场大门。 “我怎么觉得,才那个叫张立元的考生,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几分眼熟。” “谁知道是哪个关系户呢?” “不管了,又不参加科举,关我们什么事?” …… 沈忘心送了两人回书院,便回到医堂干活。 这段时间以来,香水的销量虽然不错。但五味药斋毕竟不是做香水的,所以在数量方面,竟然被陈先的香水铺子压了一头。 对此,胡大夫忧心忡忡。 他先前就是对香水太不在意了,所以后来在明白了一款新品,对于五味药斋意味着什么后,便在意得有些过了头。 沈忘心到医堂的时候,看见一个小药童正蹲在要炉子面前煎药。 她顺口问了一句,药炉里煎的是什么药。 小药童麻利地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回答:“东家,这是给胡大夫见的下火药。他老人家最近为了医堂的事情着急上火,马大夫让我给他老人家煎的。” 沈忘心看了看他的手法和火候都没问题,点了点头让他继续看着炉子,自己走进属于胡大夫的书房里去。 胡大夫正对着医堂的账目一筹莫展,见到沈忘心进来,叹了一口气:“东家来看看香水的账。” 沈忘心拿过账本看了一眼,账做得很清晰,每一笔开支和收入,都做了详尽的备注。而且香水的利润确实不错,渐渐的已经占了医堂收入的十分一。 不过新上市的产品,做到这种程度,沈忘心已经挑不出毛病了。 “东家这回你怎么不急了?”胡大夫指了指自己嘴上的几个泡,“看了这本账之后,快一个晚上没睡着,亏你还一点都不难受。” 沈忘心笑着问道:“那您便同我说一说,如何?” 她的都十分诚恳,让胡大夫的气消下去不少,他继续叨叨地说道:“香水好歹是咱们五味药斋第一个做出来的,总不能连一个后起之秀都做不过。可坏就坏在,咱们的人手都在医堂和五味食府,不像陈家香铺那样每隔一个月都能推出一两样新品。” “若是长此以往,谁还记得香水是五味药斋做出来的?”胡大夫担忧地看了沈忘心一眼,“到时连带着外面,也会说五味药斋能有今天,都是陈先那小子的功劳。” 754胡大夫的方案 胡大夫说的其实很有道理,沈忘心也都考量到了。但毕竟胡大夫刚接手管事的工作没多久,他一大把年纪,短期内能有如此进步,已经是可敬可叹了。 沈忘心并没有接着他的话说下,还而是问道:“不如胡大夫您来说一说,我们五味药斋相比于陈家香铺有什么优势?” “这……”胡大夫愣了一下,他们不是在说香水的事情,怎么忽然考起他来了? 虽说如此,他还是沉吟了片刻,说道:“我们五味药斋借着东家您的势,无论是财力和人脉,都比陈家香铺好得多。先不说和五味药斋合作的荣春堂,就是那珍珑堂每月也要给不少货。” 沈忘心笑着说道:“那么胡大夫不妨拓开思路,古时候有个故事叫田忌赛马,你应该不会没有听说过。我们五味药斋有那么多的优势,您又何苦拿着短处,同阿先的铺子去比较呢?” 听到这里,胡大夫的脸色严肃了不少。 他先前就知道沈忘心是个厉害的姑娘,不然也不可能撑起这么大的家业,还培养了好几个能够独当一面的管事。 他只恨自己没能年轻十岁遇到沈忘心,不然的话又何苦窝在余庆县这么多年。 “愿闻其详。”胡大夫正襟危坐,亲自倒了一杯茶给沈忘心。 沈忘心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陈家香铺确实能做香水,而且做得也确实不错。但阿先离开咱们医堂,便没有我们这群大夫做支撑。即便在前期学了我们一二分,可我们接下来的新品出来,他便是想学也难了。” “接下来的新品?”胡大夫只管着医堂的账目,并没有参加香水的研制。 沈忘心并不打算详说,只是略微提点:“想一想五味食府。” 胡大夫一点就通,听了省忘心的话,只觉得茅塞顿开。 他行医这么多年,知道薄荷的香气能够驱蚊,沉香的香气能行气理气,开窍醒神…… 这药柜中那么多种草药,香气怡人的并不少,若是只能将药理带到香水中去,听着五味药斋的底蕴,确实在短时间内将会无人可及! 沈忘心见他明白了,索性说道:“既然陈家香铺有意做低价香水,那我们让了他们又何妨?我一开始做香水的目的,就是为了卖给京城那些达官贵人,到时几十上百两一瓶,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知道了!”胡大夫这次算是心服口服,原来东家看似不关心,其实心中早有成算。 东家一个小姑娘尚且如此努力,他长东家那么多岁数,又岂能落后于他? 沈忘心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那么这件事情,就交给胡大夫你来办了。七日之内拟出一个方案给我,就这么定了。” “等等!”胡大夫差点没有怀疑自己听错了,立刻叫住沈忘心。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来给沈忘心管账,并看好江州城五味药斋的。 什么时候,连香水的研制都落在自己肩上? 而且,还要拟什么方案?这方案是什么?又要如何去写? 胡大夫顿时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只能傻愣愣地看着沈忘心。 沈忘心一拍脑袋:“我倒忘了你刚过来不久,确实不知道我办事的规矩。” 她转身到自己的书房里,找出了以前陈先和自己写的不少已经实施过的方案,厚厚的一叠摞在胡大夫桌上。 “这些是样本,您先拿了参考参考,但七日之期依旧不变,到时我要看到一个完整的方案。”沈忘心说完之后,就丢下几乎已经石化了的胡大夫离开了。 老实说,请她带陈先和小贵姐儿的时候,都没像胡大夫这般放养。至少之前,许多方案都是她写了现成的交给他们两人。 不过这样也好,和胡大夫相处下来,她才发现胡大夫是那种越逼越有干劲的人。 只有这样,他才能快速地进步,成为能独当一面的管事。 沈忘心这么想着,扔下胡大夫一个人偷闲的内疚之心就淡了许多。 她现在什么事也不想管,就想等着江羡出考场,看看他是不是憔悴了,再问问他考得怎么样。 好不容易挨过乡试的这几天,沈忘心迫不及待的到科场门前把江羡接了回来。 起先,她看见里头的考生蜂拥而出,个个都像逃灾的难民,还以为江羡会和他们一样蓬头垢面,身上一股难闻的气味。 可谁知等到江羡站在她面前,虽然胡子长出来了一些,可整个人依然不失风度,笑盈盈地看着她。 755登门贺喜 沈忘心连忙把人接了回去,让他回自己的院子里洗漱。 周延昌和贾氏也来了,一家三口聚在一起,讨论江羡考得怎么样。 沈忘心当着江羡的面不敢问,便在俩人面前愁眉苦脸:“考场里的环境那么恶劣,若是阿羡他一时受不了考差了,岂不是又要伤心一场?” 周延昌听到自家闺女的话,忍不住笑出声:“阿羡连战场都上过了,哪还怕考场这几天?为父向你保证,只要他正常发挥,不说这江州的解元,前三甲是稳的。” 三人没讨论多久,就见江羡已经洗漱完毕,又恢复翩翩公子的模样,笑着走进正厅来。 周延昌看了一眼沈忘心,笑着问道:“这回下场感觉如何?” “应该是十拿九稳。”江羡含笑看着沈忘心,丫头在马车上的时候,紧张得连指节都泛白了,许多次欲言又止,还当他看不出来呢。 沈忘心听见江羡的回答,一颗心终于放进肚子里,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就说阿羡一定没问题的!” 张彦远也被一辆马车接回了周明珠买的那间府邸,他眉梢挂着疲倦,心情却飞扬起来。 这回乡试出的题目,竟然是他写过的一篇文章。 那篇文章便是礼部尚书,也没能挑出什么毛病来,成了他进入礼部的敲门砖。 他就不信这回,他还考不过江羡! 胡大夫比之前更忙了,还没回到沈忘心书房汇报进度,看着沈忘心泡茶吃点心,还光明正大地看话本,就告诉自己,这是沈忘心对自己的信任。 最后,他赶了整整两个通宵。 终于把沈忘心要的那份方案,在第七天早晨交到沈忘心手里。 沈忘心当时正在书房里吃着沈大娘给她带过来的早点,昨天夜里她拉着江羡聊天聊得实在太晚了,今天早上差点没起来。 所以,索性把早点带到了医堂吃。 她本来还以为,按照约定的时间,胡大夫一定完不成那份方案。 谁知道她才刚开始吃早点,胡大夫便捧着一个本子进来了。他手上的本子加了精致的封皮,用朱红色的线装了,很是慎重地放到沈忘心面前。 他这么严肃的样子,让沈忘心都不得不放下手里的吃食,认真地看起胡大夫的方案。 沈忘心是抱着挑毛病的心思看的,可看了一通下,虽说也挑出了几个毛病,却不得不承认胡大夫的方案令她十分满意。 在这期间,胡大夫就像一个等着老师改卷子的学生,紧张地站在沈忘心桌边,一颗心随着沈忘心脸上的表情忽起忽落。 终于,沈忘心翻过了最后一页,抬起头来看胡大夫。 胡大夫也看着她,两人半晌没说话。 其实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大不了被人忘心打回来重写一回。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句天籁般的声音:“胡大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胡大夫惊喜地瞪大眼睛,口齿不清地问道:“我……我过了吗?” 沈忘心点了点头:“不满意的地方我都用朱砂圈了起来,你回头再完善完善,到时便按你的方案去做吧。到时要钱还是要银两,直接找我便是。” “好!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负东家的期望!”胡大夫开心得像个小孩子,把那本方案紧紧抱在怀里,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沈大娘进门的时候正好撞见他出去,奇怪地说了一句:“这个胡大夫,一大把年纪了,一点都不稳重。” “三奶奶,这回该他高兴,您就由着他去吧。”沈忘心继续吃起自己的早点,“这几天,胡大夫确实不容易。” 胡大夫确实不容易,之前替五味药斋研制香水的制香师,如今投奔了陈家的香铺。并非五味药斋付不起他的月钱,而是因为他坐地起价。 而他们五味药斋离了那制香师,又不是做不出香水来。更何况原先的香水技术,还是沈忘心提供的。 所以胡大夫果断把人赶走了,他在方案里计划的是培养几名属于五味药斋的制香师。然后像五味食府一样,脱离医堂开一间独立的铺子。 当然这都是后话。 胡大夫回去又熬了一个月,把方案修改了一通,得到沈忘心的批准之后,就投身到计划的实施当中了。 这期间,沈忘心并没有过问,全凭这胡大夫的意思来。 没过几天,乡试的榜文下来了。 这天一到,沈忘心紧张得不得了,刚刚放下去的心又重新悬了起来。好在他们家同刘太守关系好,榜文一贴出来,不用他们去看,刘太守又亲自登门贺喜。 756乡试解元 沈忘心一见到刘太守,就知道江羡肯定是中了。只不过到底排在第几名,她就不得而知了。 江羡倒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在大厅里陪着刘太守喝茶。 最后就连刘太守都看出沈忘心的着急,笑着向江羡说道歉:“我们若是再不说,你究竟考了第几,沈姑娘只怕要急坏了。” 敢情这两人是故意的? 沈忘心一方面真的很想知道江羡的名次,另一方面,又因为他们戏谑的目光不高兴。 江羡喝着茶,微微一笑:“她自然是关心我的。” 刘太守两人的眉来眼去打败了,叹了一口气人,问沈忘心:“沈姑娘不妨来猜一猜,世子的排名在第几位?” 沈忘心见他叹气,以为是不好,猜了几个名次都不对。 “世子,看来在沈姑娘心中,你还得多加把劲。”刘太守笑着向江羡说道。 江羡笑而不语。 刘太守哈哈大笑:“沈姑娘便宽心吧,世子麒麟之才,自然得了咱们江州的魁首,本次乡试的解元。怎么样,沈姑娘可满意?” “阿羡真的得了第一?”沈忘心惊喜不已。 刘太守点了点头。 沈忘心看了看江羡,又看了看刘太守,忽然恍然大悟:“你方才又摇头又叹气,原来是在误导我!” “沈姑娘总算看出来了。”刘太守含笑。 沈忘心瞪了他一眼,又问江羡:“你早就知道了吧,你和刘大人合伙骗我,真是白瞎了,我替你担心这么久。” 虽然嘴里的话是怪江羡的,可嘴角却一直没有低下去。 她又在大厅里同江羡说了几句话,便到府里四处张罗,请沈大娘给江羡做一顿丰盛的午饭。顺便请刘太守留下来,同大家一起共进午餐。 然后又亲自去青阳书院,请了周延昌和贾氏过来,顺便把沉香和结香也接了回来。 一大群人把饭厅里的圆桌都坐满了,都在给江羡道贺。 这么高兴的事情,自然少不了喝酒。 沈忘心倒是没喝多少,今天是江羡的喜事,众人都轮着给江羡灌酒。一顿午饭吃了一个时辰,沈忘心实在有些累,就提前回房间小憩了一会儿。 正闭了一会儿眼,有了一点睡意,就听到自己的房门开了。 她听到脚步声,知道是江羡进来了,便没有睁开眼睛,任由他坐在自己脚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房间里残留着一股淡淡的酒味,江羡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等到沈忘心在他的书房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沐浴过了,身上散发着一股清新的水汽。 他自然而然的抱住沈忘心,只是将她抱在怀里,并没有做其他动作:“等到去京城会试,你陪我去可好?” “自然是要陪你去的。”沈忘心微微一笑,让他一个人回京城科举,她心里可放心不下。 江羡微微一笑,说自己酒喝多了有些困了。 沈忘心自然让他休息,他一个人走到书房塌上坐下,又说一个人休息,未免有些寂寞。 说着话,眼神还绕在沈忘心身上,看那神情似在勾人,又不像是在勾人。 沈忘心心中一动,便拖着懒懒的身子,和她并排躺在那张榻上。 窗边春日午后温暖的阳光洒进来,照得人身上暖呼呼的。 江羡随手扯过一张毯子,轻轻的盖在两人身上,不一会儿书房里就传出绵长的呼吸声,两人相拥而眠,两道呼吸交缠着,分外安心地睡着了。 另一边,周明珠在江州的别院。 张彦远看着身边的小厮誊抄回来的榜文,周身散发出令人畏惧的怒意。 他不明白,就连礼部尚书都夸赞的一篇文章,为什么却在江州的乡试,依然败给了江羡。 他一言不发地出了门,找到正在酒楼吃饭的几个考官。 考官们正庆祝着乡试结束,哪里想到张彦远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一时拿不定张彦远的意思,因着他巡察使的身份,多少都有些忌惮。 “几位大人不必惊慌,我这次来不过是想要了解乡试的名次问题。”张彦远露出一个笑容,淡淡地问道,“那位名叫张立元考生的文章,我已经看过,按照往届的水平,拿解元应该不是问题,为何这次却屈居亚元?” 几个考官哪里听不出张彦远话里的意思? 他们面上虽没表现什么,可心中都在冷笑。以往科场贿赂这种事情,或许还有可能发生。可今年的春闱,那可是有秦王坐镇的,谁敢动一点歪心思? 那个名叫张立元的,与这位巡察使同姓。说不定就是走关系的关系户,要不然张彦远这么紧张做什么? 757张彦远的心结 明白了张彦远的意思,他们的语气自然也不会好。 “张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我们在阅卷方面一向公正,绝对不可能循私舞弊。” “那张立元的文章,文采和观点虽说都十分出彩。但比起解元来说,在格局上略逊了一筹。” “张大人若不信,我们大可开库拿卷子给张大人一阅。张大人又何必刻意来质问我们?” 要是换做以往,张彦远听到这种话,便不会再往下追究了。可这一次,他心有不甘,硬是拉着几个考官开了库,把江羡和自己的考卷拿出来对比了一遍。 考官们由于对张彦远不满,而且并不知道张立元,其实和张彦远就是一个人,更是将张立元的文章批得体无完肤。 于是张彦远回到家中之时,脸色就更沉了。 在这种氛围下,就连周明珠都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了张彦远发怒。 等到过了些天,刘太守在城外的礼湖,办了一场游湖宴,请了这次乡试在榜的学子游湖时,得了亚元的张立元却消失不见了。 众人无论到哪里都找不到张立元,只能把名次往后推了一名,请了原本落榜的那一位过来。 江羡作为这次江州乡试的解元,自然不会缺席刘太守举办的游湖宴。 由太守指伴游湖宴会,一向是江州的惯例。目的在于让这群学子联络感情,也能加强学子们和江州的联系。 若是他们日后为官作宰,也不忘泽被后人。 沈忘心听说这个游湖宴,自然欣喜地答应了邀请。她本来有些不想去,可听说宴会上不少江州城里有地位的人家,都趁着这次宴会选女婿。 她可不想江羡又多出许多爱慕者,便打定了主意,等到宴会那天,要黏在江羡身边,让那些人知难而退! 当天晚上她在房间选衣服和饰品时,王伯就送来了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一块晶莹剔透的鲤鱼玉佩。 王伯笑着说道:“这块玉佩公子早就想给沈姑娘了,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刚才公子又想起,便遣我送了过来,请沈姑娘明天带在身上。” 沈忘心笑着谢过王伯,把玉佩系在腰上试了试,只见行动之间耀眼异常,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也只有江羡这么财大气粗,把这样的珍品拿出来给自己用了。 一想到自己和江羡之间的财力悬殊,沈忘心不由得有些嫉妒。 她累死累活打拼了这么几年,竟不如江羡随手拿出来的一件东西。 该羡慕江羡是出身好,还是出身好,还是出身好呢? 怀着这样羡慕嫉妒的心情,沈忘心上床睡了一个美美的觉。 第二天早起,江羡并没有和她同行。按照宴会的规定,这些学子必须和刘太守一起去城里的文庙祭拜一番,才能前往城外的礼湖。 沈忘心梳妆完毕,系上江羡送给她的玉佩,便早早的来到礼湖边上,等着江羡到来。 没过多久,就听到身边有人兴奋地喊道:“学子们的马车来了!” 沈忘心紧紧盯着马车,发现马车上下来的学子进一个比一个俊朗。 她身边几个女子,豪放一些的直接尖叫,内敛一些的则拿帕子捂着自己的嘴,一脸羞涩地看着那些下车的学子。 学子们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看见不少如花似玉的姑娘爱慕的目光看着他们,不由挺直了腰板,把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 “天哪,我一定要选里头最好看的郎君做我的夫君!”一个头上插满金饰,一看就出生不错的姑娘说道。 她身边的姑娘也纷纷附和:“我也一定要爹爹给我挑个好看的夫婿!” 沈忘心虽然震惊于她们的直白,但依然没说什么。一来和这群姑娘并不熟,二来她和江羡已经有了婚约,就不凑他们挑夫婿的热闹了。 她刚走了一会神,就差点没被身边几个姑娘的尖叫震破耳膜。 “我的天啊,那位公子该是这群人里最好看的吧!”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公子,要是能嫁给他,就是死了又何妨?” “我一定要嫁给他!不嫁给他,我会死不瞑目的!” 沈忘心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心想这么能拈花惹草的一定是江羡,抬起头来果然看见江羡对着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沈忘心现在只想求江羡,不要那么笑。 果不其然,在江羡冲自己笑了之后,沈忘心身边的姑娘们差点没晕过去。 紧接着她们就开始讨论起来,这位最好看的公子会成为谁的郎君,并且为了这个结果争执不休。 沈忘心简直无法容忍她们在自己面前意淫,诸如江羡的腿一定很长,嘴唇一定柔软得和鲜花一样,床上功夫一定很好之类的。 758如意郎君 “你们都够了,他就是娶,也是娶我!”沈忘心不服气地说道。 几个姑娘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立刻回过头来,看见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脸还很生。 沈忘心瞪大了眼,毫不示弱:“他待会朝我们走来,我们都向他伸手,他若是牵了哪个,哪个就是他的新娘子!” 几个姑娘简直被沈忘心的大胆惊呆,她们虽然说话露骨了一些,可要是真遇上,也只有脸红心跳的份。 可眼前这个陌生的姑娘,居然和她们打赌,刚刚那个美得像仙人一样的公子,在她们之中挑选一个。 要是那位公子对她们不理不睬,她们岂不是很丢脸?她们家里都是有头有脸,还真丢不起这个脸。 虽说如此,她们却很想看看,沈忘心到底敢不敢这么做?于是交流了一下目光,不动声色地同意下来。 这点小动作,沈忘心早就看穿了。可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当着她的面意淫她的未婚夫什么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几人的意见刚达成一致,就见那群学子自动以江羡为首,簇拥着他向这边走了过来。 这群姑娘站着的地方,是礼湖码头的必经之路。 所以她们看着这群年轻英俊的学子,春风得意地大步走来,竟一时分不清他们是走向自己,还是走向湖边停的游船。 江羡自从看到沈忘心,目光便一直没有离开她。 他的小姑娘长大了,在人群当中是那么的耀眼。刚才这群学子下车时,就有好几人讨论,那个站在人群中,娇娇俏俏像一朵花一样的女子,是哪户人家的姑娘。 江羡一边不想听他们议论沈忘心,一边却又心痒难耐,恨不得将她的小手握住,告诉这群人,她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 这群学子走过两道拱桥,又踏上鹅卵石铺的石径,渐渐的和站在路边的姑娘们近了。 姑娘们虽然没有打算出手,却在心里暗暗较着劲,想看江羡的目光到底会在谁身上停得久一些。 江羡走到她们面前,身上霜雪一样的气质,让她们一时之间都看痴了。 他一直走到队伍的最末,但要在沈忘心面前停下来的时候,忽然见她向自己伸出了手。 “这位英俊的公子,我想请你当我的夫君如何?”沈忘心冲那群姑娘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 江羡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一声,伸出自己的手:“好。” 不但姑娘们惊呆了,发现身后的那群学子,也差点没惊掉眼睛。 他们大周的风气,什么时候这么开放了? 而且江羡不是已经有了婚约,怎么能随随便便答应娶别的姑娘。 两人的手握住相携而行。 腰间的玉佩轻轻摇晃,撞在一起发出泉水一般的声响。 “哎呀,我们都被他们骗了!”这时不知哪个姑娘突然叫了一声,“你们看他们身上的玉佩,可不就是一对的!” 众人闻言看去,只见沈忘心腰上的玉佩如琉璃一般透亮,江羡系的那枚则是墨色中带点绿的,两块玉佩同是琉璃种,看模样可以合成一个圆,自然天生就是一对。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远了。 姑娘和学子们知道他们本就是一对,也就收回了目光,各自寻找心仪之人。 没过多久,刘太守也来了,让众人登上画舫,前往礼湖中心的小岛。 刘太守是最后一个登船的,让他以为所有人都已经上船时,突然有一辆马车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马车到了他面前,张彦远掀开车帘,和刘太守的目光对上。 “张大人怎么来了?”刘太守吃惊。 这次游湖宴他并没有邀请张彦远,因为江羡是这次乡试的解元,他与张彦远之间并不愉快,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仇。 所以,他料想这就算邀请,张彦远也不会来。 可谁知,张彦远居然不请自来。 “怎么刘大人不欢迎?”张彦远勾唇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邪气。 刘太守哪里敢说不欢迎?只好请张彦远一起登船,往礼湖的湖心岛去了。 到了岛上宴会才真正开始,沈忘心虽说一开始打定主意不离开江羡,可到了宴会环节,江羡有他自己的事情做,她也不可能拉着人不放。 于是只好坐在一边吃些水果点心,还要应付那些姑娘们打探的目光。 好在这些姑娘并不是很在意,再加上又都是年轻的女孩子,很快就和沈忘心打成一片,得知沈忘心和江羡的关系后,更没办法对江羡动什么心思了。 沈忘心和她们说说笑笑,时间过得也挺快。 759买你一条胳膊 她忽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回过头去,便见到张彦远和刘太守坐在一起。 不过好在他并没有,众目睽睽之下过来同自己说话,想来也是有所顾忌。 沈忘心总算松了一口气,直接忽略了张彦远看向自己的目光。 她们一群人在席上坐了一会儿,都觉得有些无聊,有人便提议到水边走走。 众人都同意了,春日的礼湖水质十分清澈,甚至能看到湖底的石子和水草,远处的湖面也呈好看的蓝绿色,像是一幅美丽的水墨画。 沈忘心还是第一次来湖心岛,听着姑娘们介绍湖里的风景,心情也十分舒畅。 这个时候,忽然有一叶小舟,悠悠地长湖心岛码头划了过来。 等一回小舟靠岸,上面下来几个男子,站在码头上张望了一会儿,便向他们走了过来。 他们见到沈忘心之后,问道:“这位可是五味药斋的沈姑娘?” 沈忘心不知他们的来意,点了点头问道:“正是,请问几位有什么事?” 那几个男子的脸色顿时变得狰狞起来:“有人出钱买沈姑娘的一条胳膊,还请沈姑娘行个方便!” 说着,便掏出怀里的匕首,向沈忘心刺了过来。 沈忘心身边的那群姑娘,平时都是家里的娇娇女,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形?此时根本帮不上沈忘心的忙,都尖叫着散开了。 沈忘心险险躲开一击,不想袖子却被划破了一个口子。 那男子拾起匕首来,当真又快又狠,看来要娶自己一条胳膊的话,不是说笑。 好在他身边的几个同伙,似乎觉得爱一个人足够对付自己,便抱着手臂站在一旁没有动手。 那群姑娘见到沈忘心躲了一击,连忙喊道:“沈姑娘坚持住,我们这就去喊人!” 沈忘心狼狈地躲着,心里庆幸自己和江羡学了几个月剑术,连身体也灵活不少,要是还像以前那样,可不就要和自己的手道别了? “小姑娘还有两下子?”握着匕首的男子冷笑,“不过你放心,等到那群小娘子叫人过来,你的胳膊早已经断了。还是趁早束手就擒,我还能给你个痛快!” 沈忘心第一次见到,把伤害别人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的。 她继续勉力支持,顺便问道:“收买你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你不用知道,我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只能说你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自己好好想想吧。”男人狞笑。 沈忘心体力消耗了大半,气喘吁吁地说道:“那人给了你多少银子?我愿意出双倍!” 男人明显犹豫了一下,但却没有停手:“不行,如果这样做的话,我在道上就混不下去了。小姑娘,只能说算你倒霉!” 沈忘心一时不察,又差点被他的匕首刺到,这回锋利的匕首划到她的手臂。 手臂破了一道口子,一阵刺痛传来。 沈忘心当真后悔,没让江羡的暗卫随时跟在她身边。早知道如此,她就不和江羡计较这件事情了。 没有隐私什么的,比起丢了小命,真是一点都不重要。 想到这里,她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下就由不得你了。”男子攥着匕首,一步步向他走来。 沈忘心想要爬起来,脚腕却用不了力,刚才摔倒的时候她的脚扭到了,她只好认命地闭上眼睛。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寒芒突然出现,挡在她面前在剑身上划出一道火花。 “心心,你没事吧?”渐渐出现在沈忘心面前。 沈忘心连忙扶着他的手臂站起来:“阿羡,他们要砍我的手!” 江羡听了他的话,眼中顿时一片杀意。 眼看着情形不妙,一个男人对了一下眼,顿时群起攻之。 江羡一把长剑和几人缠斗在一起,沈忘心,为了不妨碍他,连忙躲到一边去。 可谁曾想到,小舟上还藏了一个男子没有下舟,眼见着是挺有变,立刻拿出一架弩,直直瞄向沈忘心。 这个时候,参加游湖宴的众人也都听闻消息过来了。 刘太守连忙召集了岛上的侍卫,前来捉拿这几个胆大包天的贼人。 那几人眼见不好,立刻抽身而去。 那一边只听到一阵破空声,一只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沈忘心射去。 沈忘心因着脚上有伤,一时避让不及,眼看着箭就要射到她身上,只见一道身影挡在自己面前。 沈忘心看着江羡的脸一愣,下意识要把他推开,却被他紧紧抱住。 “叮——”一阵金属相撞的声响响了起来。 沈忘心连忙挣脱江羡的怀抱,看见那支箭被一只暗器打落在地上,她才长出一口气,紧紧握着江羡的手:“你过来做什么?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刀剑无眼,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办?” 760绝配 她尽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声音,死死盯着江羡的脸,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江羡把她的嘴唇从她的牙齿下拯救出来:“别咬了,那么好看,咬坏了就可惜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我开玩笑?”沈忘心真的生气了,一把拂开江羡的手。 “我这么做都是有考量的。”江羡非但没有恼,嘴边的笑容还更加灿烂,“你是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五味药斋里没有一个人能越得过你去。你说是受了伤,难道还能给自己医治不成?但我却不一样,若是受伤的是我,你一定全力救我的命。” 说到这里,江羡顿了顿:“而且你比我娇弱,自然是我活下来的几率比较大。心心,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沈忘心虽然明白,可是她却不愿江羡为了她涉险:“我不管你说的有没有道理,以后不准冒险。” 两人说了几句话,江羡的暗卫才还出现在他们面前。 刚才的暗器就是暗卫掷出的,好在他的手法够精准,才从箭下救出江羡。 看到两人安然无恙,暗卫们都长长松了口气。 其实经过关外的战事之后,他们已经算不得暗卫了。只是当江羡问他们,是否愿意留在军中,他们都拒绝了,表示以后都跟在江羡身边,听江羡的命令。 而刚才事出突然,他们也才知道,江羡的轻功居然比他们好这么多,硬生生把他们落下了一大段距离。 他们拼尽全力,也只能做了刚才那些事。 江羡看了他们一眼,冷声命令道:“这里不需要你们了,你们想办法追上那只舟。一定要问出来,到底谁是幕后黑手。” 暗卫们领命迅速地消失在江羡身边。 刘太守带着几个侍卫,这才出现在两人面前:“沈姑娘,没事吧?” 沈忘心摇头,见他跑得满头大汗,便也没说什么。 “没有什么大事,但她受了些皮肉伤,我必须提前离开,还请诸位莫要怪罪。”江羡朝太守身后的学子们拱了拱手。 众人都表示能够理解。 江羡便带着沈忘心,上了一艘画舫,从湖心岛上离开了。 两人离开之后,众人虽或多或少受了惊吓,但这次的游湖宴却不能中断。 刘太守强自镇静,重新想办法把宴会的气氛恢复了。好在众人也给面子,也都把刚才的事情暂时抛在脑后,再次开始饮酒作诗,渐渐的宴会的气氛便回来了。 没过一会儿,张彦远来向刘太守辞行。 他要走刘太守并不意外,因为刘太守心里很清楚,张彦远是为了沈忘心才来的。 如今沈忘心和江羡提前离开,他一个人留下来也没意思,只好先行走了。 刘太守没有多留,亲自送了张彦远上船。 张彦远上了船,看着远处和天际线连成一片的礼湖,不由想起刚才的情形。 其实在江羡赶到之前,他就已经到了。在来的路上,他就察觉有人隐隐约约地跟着。 因为对沈忘心分外留意的缘故,所以他嗅出了一丝不寻常。当他听到对方要沈忘心一条胳膊时,他就知道这幕后的买主到底是谁了。 前不久,沈忘心伤了他的胳膊。 而这一回,她就要沈忘心整条胳膊。 这世上除了周明珠,有谁会这么在意他?还有谁,会这么偏执狠毒? 这样的女子和他真是绝配啊。 可是,他虽然是个这样的人,却厌恶有人跟他一样。更何况,周明珠想要伤害的人,如今在他心里还占了颇重的位置。 张彦远越想越深,脑中一遍遍过的,是江羡义无反顾地在沈忘心面前的情形。 实际上,他当时里沈忘心的位置,也许比江羡还要近一些。可看到那支箭的时候,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想到这里,张彦远睁开眼睛,看着已经变成一个小点的湖心岛。 到了湖边码头之后,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车夫在外面问道:“大人要去哪里?” “自然是回家。”张彦远淡淡地说道。 他要回到家里,看一看周明珠还能不能藏住马脚? 另一边,江羡带着沈忘心直奔五味药斋,两人到医堂的时候,沈大娘和马大夫都吓住了。 马大夫一面给沈忘心找治外伤的药,一面问他为什么弄成这样? 沈忘心哪里敢说真话,只说自己不小心弄的。 还好,胳膊上的伤并不严重,只要注意养着不沾水,几天就能好了。 但这段时间,江羡却不让她出门了,还把自己的几个暗卫都放在沈忘心身边。 沈忘心经过这件事情,也不敢再说不满意的话,只能乖乖地待在家里养伤。 761贾氏发威 江羡连着好几天,早出晚归,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由于手上的伤,她这几天早上都不能练剑,就更见不到江羡了。 直到有一天,祁长安回来找沈忘心聊天,才说起那几个贼人的事情:“那几人前几天被人发现死在礼湖,可惜最终也没机会撬开他们的嘴,让他们说出那个要买你手臂的人是谁。” 沈忘心这才明白,原来江羡是为了这件事情。 “其实我隐约知道。”沈忘心看了一眼祁长安,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我猜那人十有八九是周明珠,她第一回和我见面就送了一截别人的指头给我,还有什么事情她是做不出来的?上回我删了张彦远的胳膊,她自然是要十倍讨回来的。” 祁长安并不了解那天的事情,闻言吃了一惊:“那你怎么不同阿羡说?” “算了吧,我还指望他安心去京城科举呢。读书考试我帮不上忙,还哪能在这关键时刻托他的后腿?”沈忘心说道。 “那总不能让她逍遥法外!”祁长安咬牙切齿,他已经得知了那几个贼人,想要沈忘心的手臂不成,就想用箭取她性命。 她不敢想象,若是江羡没有及时赶到。 如今的沈忘心会是什么模样,光是想了一想祁长安就怒不可遏:“阿羡要参加科举,可我却不用。心丫头,你安心在家里养伤,我去会一会那周明珠!” 沈忘心赶紧拉住祁长安:“周明珠再怎么说也是襄阳王郡主,你一个人在江州,拿什么同她斗?放心吧,这件事我爹娘已经知道了。如今他们不比往日,收拾襄阳王或许不行,但区区一个郡主却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此时的贾氏已经在周明珠面前,直接“啪”的一巴掌,把周明珠的脸扇到一边去。 “堂堂郡主之尊,居然这么心狠手辣!我这一巴掌,是给我家心丫头讨的一点利息。”贾氏冷冷地看着周明珠,身上的威势释放开来,“你先前刻意破坏我秦王府与安国侯府两家的婚约,我念在你年纪尚小,没有同你计较。现在你已嫁为人妇,居然恶毒至此,想要看别人的手臂。父亲既然舍不得管教你,就少不得我这个做你长辈的,出手替我们皇室管教一番!” 周明珠没有料到,一向温和的贾氏居然会直接动手,她震惊地看着贾氏:“你凭什么打我?我知道了,你是为了沈忘心在游湖宴上受的伤!” “可无凭无据的事情,你凭什么赖在我头上?这一巴掌我会记着,下次让我父王同您好好讨教!” 贾氏却一点也不怕:“小凤仙,别人或许不了解你。那我们这些人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小时候常往太后宫里跑,太后养的猫儿不小心挠了你一下,你便派人拧断了它的脖子。这事情你别以为自己不承认,就没有人看见。” 周明珠吃了一惊,她自己都快忘了的事情,贾氏居然记得这么清楚,还搬出来威胁于她! “不过是一只猫,那么多年的事情了,就算是真的,太后又岂会同我计较?”周明珠冷笑。 贾氏却丝毫不在意她的态度:“就连我都知道了,你觉得太后会不知道?我们秦王府这些年再怎么不济,但我娘家也是南阳大族,也许动不得襄阳王,可想办法让太后收回你郡主的封号,还是相当容易的。” 周明珠吃了一惊,尖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贾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拂袖离开了。 周明珠看着贾氏的背影,觉得自己背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她真的是糊涂了,以为在江州看到的,像普通妇人一样的贾氏,这是她的真实面目。居然忘了贾氏是出生南阳世家的嫡长小姐,若是没有一些手段,怎么可能一个人待在秦王身边这么多年? 而现在,她居然要为了一个小小的沈忘心,动用娘家的势力,请太后撤回自己的封号? 这简直是可笑! 周明珠瘫坐在椅子上,过了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命令:“给我拿笔墨来,我要亲自写信给父王,我就不信一个没有实权的亲王罢了,还能动得了我!” 她刚写完信,张彦远便出现了。 这段时间,周明珠忙于应付四方的追查,也不像之前那样,时时留意张彦远的动向。 给襄阳王写过信之后,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才发现张彦远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自己。 “湖心岛的事情是你做的?” 周明珠愣了愣,她并没有打算瞒张彦远:“那个贱人居然敢伤你,我不过是想教训她一番。” 762最熟悉的陌生人 张彦远一把推开周明珠:“好好想想你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关心你!”周明珠不敢相信地看着,突然变了脸的张彦远,“难不成你对那贱人还有意思,所以我伤了她,你就心疼了?” “是又如何?”张彦远的声音冷得不可思议。 周明珠原本只是一时的气话,可谁知张彦远居然当着她的面承认了,这让她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甚至觉得张彦远不过是在骗她。 张彦远却不屑于和周明珠做戏,他看了周明珠一眼:“我想要的,从头到尾就是她一人而已。你若是安分,我还能保证你的性命,如若不然……” 周明珠看着张彦远决绝的背影,突然打了个寒颤。她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张彦远如此陌生,陌生到她似乎从来不曾认识他。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眼看着也要到江羡启程的日子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沈忘心居然一连发了好几天烧,到了要出发的日子,她这烧依然没有退。 江羡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到沈忘心房间里看她的时候,发现她光着脚下床,一脸急切地看着自己:“阿羡,我也想去。” “不行,你的病还没好,不能跟着我受罪。”江羡一个打横把人抱起,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你就在家中乖乖养病,等我从京城回来。” 沈忘心从被子里伸出泛着粉红的手,一把抓住江羡的袖子:“阿羡……” 江羡看着她委屈的小模样,一时又心软舍不得走,可这已经是最后几天了。若是再晚的话,就赶不上这次科考。 他不得不狠心把她手扒下来,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会给你来信,这次回京城我想办法把张彦远一起带了回去。他不在江州城,你大可出去玩。” “可是我想同你一起。”沈忘心说道。 江羡探了探她的额头,仍然有些烫:“听话,前阵子的游湖宴上,你不是认识了许多江州城里的姑娘?若是觉得无聊,大可找她们玩去。” 沈忘心还想说话,外面却已经传来了催促的声音,江羡拍了拍她的脑袋,叮嘱她房里的大小丫头好好照顾沈忘心。 沈忘心看着被关上的房门,只好认命地躺在床上。她自己是个大夫,所以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确实不适宜长途奔波。 所以,也就没有非要跟着江羡走。 江羡是去科举的,自然应该把心思都放在考试上。自己若是跟着,还要他分神来照顾自己。 好在江羡走了没几天,沈忘心认识的那群姑娘就来看她了。 自从游湖宴过后,她们之中大多数人都订了亲事,个个都得了一个才貌双全的郎君。如今还没几天,郎君们都去京城赶考了,心中自然牵挂,一时之间就想到了与她们处境相同的沈忘心。 她们来看沈忘心也不忘了带礼物,大大小小的盒子堆了满屋子都是。 沈大娘对一群漂亮的小姑娘,一向没有抵抗力,乐呵呵地做了一大桌适合小姑娘们吃的午饭,又顺利把一群小姑娘变成了她的食客。 沈忘心也觉得好了许多,便同她们尤其五味药斋的香水和芦荟膏。 这群小姑娘们家世不俗,恰好符合沈忘心的要求。她们早已经是香水和芦荟膏的用户,得知沈忘心是五味药斋的东家,恨不得把所有体验都一股脑地说给沈忘心听。 沈忘心连忙拿了纸张,把她们的建议都写下。 总体来说,小姑娘们对五味药斋的产品还是很喜欢的,又问沈忘心以后准不准备卖脂粉,如果是沈忘心做的,她们一定会买! 沈忘心知道,这群小姑娘对价钱上并不在意,更在意的是东西的质量。 她对这句话上了心,连忙让人到了医堂去,把胡大夫最近做出来的几瓶香水拿过来,让她们一一试了。 这几瓶香水沈忘心很是满意,所以小姑娘们的反应,也大都在她的预料之内。 她们闻到这香水的味道之后,忙不迭地问沈忘心,这些香水什么时候才能买得到。 沈忘心笑着说道:“快了,香味已经基本确定下来。只不过外头的瓶子,我想用好一点的瓷,至于外表自然也要好看,不能输给上一回芦荟膏限量版的盒子。” “芦荟膏的限量版我也买了,到现在那盒子我都舍不得丢,后来都用来装自己做的脂粉了!” “那几个盒子我也留着,到现在还舍不得用呢!” “我刚才还想问什么时候再出限量版,看来还要等到香水之后!” 姑娘们叽叽喳喳地感叹起来,要求现在就预定一份。 763窑主的瓶颈 沈忘心把她们要的数量都记下了,笑着说道:“还请姑娘能回去,替我五味药斋的香水美言几句。” “这是自然。”小姑娘们个个点头。 她们都在沈忘心这里预定了不少,不单有自己的分,还有家里的姐姐妹妹的份,更少不了一些女性亲属。 单是她们几个定下的香水就有上百瓶,第一批香水的需求,一下子就提升了上去。 沈忘心好不容易把人送走,胡大夫又来了。 实际上,胡大夫得知消息之后,已经在厅里等了许久。这是他第一回参与研制的产品,自然很想知道,它们受不受小姑娘们的喜欢。 在得到沈忘心肯定的回答之后,胡大夫高兴得整个人都飘了起来,若不是还顾忌着沈忘心在场,他一定又唱又跳,来表达自己心中的喜悦。 沈忘心不忘给他泼冷水:“你可别高兴的太早,我刚才可是和她们承诺过了,这瓶香水的瓶子,可是要比上一回芦荟膏限量版的盒子还要好。你可要盯紧了瓷窑那边,让他们早些把图纸递过来,给我亲自把关之后,才能开始烧瓶子。” “这个是自然!”胡大夫连声答应,“前几天我已经派人去催了,待会回去我再派人去催一回!” 沈忘心点点头,让胡大夫早点回医堂去。 所以说她的风寒已经好了大半,但招呼了这些小姑娘大半天,实在没有精力应付胡大夫。 胡大夫给沈忘心把了脉,嘱咐沈忘心多多休息,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沈忘心一连休息了两日,总算觉得身上大好。她已经快大半个月没去医堂了,便琢磨着再去一趟看一看。 她到医堂的时候,发现胡大夫的书房里有人,走进去一看,竟是瓷窑的窑主,正愁眉苦脸的和胡大夫说着什么。 “东家!”两人见到沈忘心齐齐起身。 沈忘心让两人不必拘着,自己也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来:“你们两个是怎么了?可是图纸出了什么问题?” 胡大夫点了点头。 窑主叹了口气,向沈忘心说道:“不瞒东家,本来图纸早该出来的。可这段时间,我总觉得自己遇到了瓶颈。” 说着把图纸递给沈忘心,沈忘心拿在手里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便问道:“不如你同我说说?” “瓷窑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我接手瓷窑也有十多年时间了。东家乍一看图纸,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但只有我自己知道,从我的祖父开始,设计的便是工笔山水花鸟,到了我这里,什么东西都画尽了。”窑主缓缓叹了口气,“我觉得我已经画不出,比限量版盒子上还好的画了。” 沈忘心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个问题,你不要着急,遇到了问题,大家都替你想法子。” 她听了窑主的一番话,已经明白了他的症结所在。 若是换做一般人,对艺术一窍不通,可能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但沈忘心毕竟是个现代人,见过各种各样的画风,窑主的问题在沈忘心看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既然你厌倦了这个风格,何不尝试换一种画风?”沈忘心说道。 窑主听了一愣:“东家说的画风一词,我大体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可咱们大周的画,风格大抵相似,不是我吹嘘,这些风格我也都尝试过了,可都不尽人意……” 沈忘心想了想:“你这次来江州城,可随身带了颜料?” 窑主这段时间为了香水瓶的设计问题,掉了不少头发。纸笔颜料什么的,自然随身带着,就怕自己什么时候灵光一现,手头却没有东西可以画,便硬生生错过了。 沈忘心见他从盒子里拿出作画用的器具,便拿起画笔沾了颜料,向他道:“对于作画,我也只是略知一二。但我却见过,西洋人作画的技巧,你且看看,这种画法可合你的意?” 沈忘心小时候曾学过一段时间水彩,便选了几种颜色混合在一起,最终在纸上画出一幅星空。 画出这幅星空,其实并不难。每个学习水彩的初学者,都能很快的掌握。 可贵就贵在现在是大周,历史上并没有出现过这种作画方式。所以沈忘心的星空一画完,就得到了窑主和胡大夫的一致称赞。 “这种作画方式虽然和大周的迥然不同,但画出来的画确实非常好看。”窑主有些激动地看着沈忘心,他心中已经有了些想法,只待把这些东西画出来。 沈忘心知道,窑主的作画的功底非常深厚。 她把这幅画画出来,并不是为了交窑主画画的技巧,而是给他提供更多的方向。所以,她也没再多说什么,而是让窑主这几天就住在江州城。 也方便,窑主可以随时把设计图交给两人。 764设计图初稿 窑主立刻答应了,沈忘心和胡大夫便把书房让出来,让他一个人待在里边。 胡大夫还沉浸在那幅星空里,出了自己的书房,不忘称赞沈忘心:“东家画的那幅画实在太好看了。” 沈忘心摇了摇头:“西洋颜料的质地,还有纸张的材质,都大不相同。若是能找到合适的颜料和纸,才能将这种画更好地呈现出来。” 胡大夫点了点头,他对画画一窍不通,也就是外行看个热闹。 不过沈忘心之前曾经画过许多草药的图鉴,对于她会做画这件事情,胡大夫并不觉得意外。 两人出了书房,略说了几句话,就在院子里分开了。 沈忘心到自己的那间屋里去,仔细琢磨江州城那群小姑娘同她说的,希望五味药斋能出些脂粉的事情。 而胡大夫则到前边的铺子,看铺子里的情况去了。 沈忘心琢磨了大半天,仍然没个头绪,她对脂粉方面真是一窍不通,就算想破脑袋,也不可能凭空想出这些脂粉是怎么做的。 因此便把事情暂时放到一边,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 没过多久,五味药斋从岭南回来的商队带来一封信。 是小贵姐儿和小蝶写来的,信上说岭南的芦荟园,如今已经稳定下来。她们二人安排妥当之后,就会从岭南回来。 沈忘心连忙把信给医堂众人读了,大家听说小贵姐儿终于要回江州,都高兴得不得了。 尤其是沈大娘,她几乎把小贵姐儿当成她另外一个孙女,每隔几日便问问沈忘心,小贵姐儿到哪里了。 沈忘心收到的信都是晚几日的,哪里晓得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只好凭着感觉回答了沈大娘。 而就在这几日,窑主的设计图终于出来。 这次的香水瓶子,依然是一整套的。他只不过照着沈忘心的一副画,居然真的就画出了,与之风格相同的另外两副。 一副是朝霞,另外一副是雷雨,和沈忘心原本画的星空配成一套。 同时也暗合五味药斋这次推出的三款新品,朝霞是比较香甜的橙花系香水,雷雨的香味总是偏向男性使用的木香,而星空这是男女皆宜的中性香。 沈忘心看到设计图便眼前一亮,连忙叫来了胡大夫,两人一同赞叹一番。 窑主显然也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得到两人的称赞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沈忘心看着这几幅图,心里已经有了打算:“我们五味药斋的第一款香水一直没有名字,往后香水的种类只会越来越多,若是不取名字,就怕以后不方便售卖。” 三人讨论了一番,最终决定就用这三幅画的名字给香水命名。 窑主在瓶身上加上了香水名字的描金小篆,三幅设计图,这才大功告成。 当天晚上沈忘心做东,请参与到这个项目的人,到酒楼里吃了一顿饭。 窑主这个人表面上虽然笑嘻嘻的,但一向难以接近,这两天喝了几杯酒,居然让大家不管自己叫老方。 他本名方陶,年纪和胡大夫差不多,这一句老方自然当得起。 众人都纷纷改了口,酒饱饭足之后,各自散了回家休息。 等第二天沈忘心到五味药斋时,不见了方陶的身影,问起胡大夫的时候,才知道他一大早就启程回了余庆县,说要赶紧回去趁早把瓶子烧出来才是。 手底下的人这么勤快,沈忘心自然高兴。 老实说,她非常期待香水套瓶烧出来的效果,就是能达到设计图上八成的效果,她相信这次的新品,也足够再次震撼整个江州城了。 而就在这一天,小贵姐儿的车队终于进了江州城。 小贵姐儿这次回来,不仅带了许多行李,还带了整整两车的岭南特产。她虽然一路奔波劳累,但精神头却比离开时还要好,举止之间多了几分稳重,看来岭南之行让她受益良多。 沈忘心更多地看到了小贵姐儿的进步,沈大娘看到的则是小贵姐儿的辛苦。 她拉着小贵姐儿一通心疼,嫌她没照顾好自己,黑了,又瘦了。 小贵姐儿见了沈大娘,嘴里比喝了蜜糖还要甜,把沈大娘哄得找不着北。 过了许久才发现,小贵姐儿身后还站了一个清秀的小姑娘:“这丫头的面相,看起来不像咱们南边的。” 沈大娘细细打量小蝶。 沈忘心和小贵姐儿默契一笑,心想沈大娘只怕又要认孙女了。 “小蝶是秦王府的丫头,我撕了她的卖身契,放她到岭南,给小贵姐儿当帮手去了。”沈忘心笑着解释。 765小贵姐儿回乡 小蝶到底是秦王府出身,礼数和仪态都非常得体。 沈大娘见了这么端正的姑娘,心里更是爱得不得了,拉着小蝶的手一个劲的说好,让她和小贵姐儿一道住着给她作伴。 马大夫听到沈大娘的话,笑着说道:“婶子的毛病又犯了,如今小贵姐儿父女团圆,自然是该买栋房子和她爹一起住。至于小蝶姑娘再怎么着,也得见过王爷王妃,才决定来不来陪你。再说了,如今沈叔也退下来,陪你一起住在州府,哪还要什么小姑娘陪着你!” 沈大娘听到他这话,呸了一声:“就你多嘴,一大把年纪了也不知道害臊!” 马大夫依旧没脸没皮。 沈忘心经马大夫的话一提醒,才想起该是带小蝶去见自己爹娘。 两人暂时放下医堂的事情,坐着马车去了青阳书院。 周延昌和贾氏见了小蝶也很高兴,小蝶想留下来服侍两人,却被贾氏拒绝了。说是沈忘心已经放了她出王府,就不应该再回来伺候他们,让她待在医堂好好帮助沈忘心,学些本事才是真的。 小蝶感动得泪流满面,跪谢了两人才罢。 两人回来很是热闹了一阵,小贵姐儿真的在医堂附近选了一处宅子买下来,和她父亲住在一块。 说来也巧,那宅子虽然不是和陈家在一条巷子,却时不时能碰见去铺子的陈家人。 两方见面着实尴尬,也都当做不认识,一句招呼也不打地离开。 等了一段时日,方陶终于把烧制好的香水瓶子,送到沈忘心面前。这瓶子由于上色的问题,陆陆续续烧了几窑,都没有达到方陶的预期。 他狠了狠心,把前几批瓶子都销毁了,重新开窑烧制。最终,才得到沈忘心手上的这几个瓶子。 瓶子出来的效果,比沈忘心预料的还要好。她喜出望外,表示方陶可以立刻回去烧制,方陶只歇了片刻,便马不停蹄地回了余庆县。 江羡参加会试的时候,已经听闻五味药斋香水新品的大名。等到他答完卷子从考场出来,已经有五味药斋的人,专程在考场外面候着,给她递上了一个刻着日月星辰的盒子。 江羡本身就是今年科举,备受关注的一个考生。 出了考场之后,有人向他献盒子的举动,虽然引起了一大波学子的注意。 “世子手上拿的东西是什么?” “是啊,光是瓶子上的画就十分精美,也不知道是用何种技法画成的。” 一个江州的考生闻言得意的说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是我们江州五味药斋新出的香水,五味药斋的东家,是世子的未婚妻。世子从考场出来,她自然要恭贺世子!” 听到这个考生的说法,众学子的议论声更大了。 江羡没有理会凑上来的众人,他看了一眼那个五味药斋的管事,管事就十分殷勤地笑道:“世子有所不知,这套香水是五味药斋做出来的头一份。东家特意命我等来京城,就是为了送这盒香水给世子的。” “我知道了。”江羡盖上盒子,冲着那管事微微一笑。 他身边的人立刻给了打赏,沉甸甸的一个银袋子,让那管事是受宠若惊。 而参加科举的那群考生,见到一向冷若冰霜的江羡,居然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都纷纷惊讶不已。 看来,这京中的传言果然是真的。 听闻江羡是为了五味药斋的东家,才到关外领兵打仗,以前他们还不信,觉得区区一个女子罢了,怎么可能有如此大的魔力? 可现在一看,便信了七八分。 与此同时,众人也好奇起来,五味药斋的香水,据说在江州的口碑很好,就连安国侯府世子见了也能展颜一笑的东西,到底是怎么样的? 江羡上了自己的马车,看到坐在车里的阮月舟,炫耀一般地抬了抬自己手里的盒子。 阮月舟嘁了一声:“被你家丫头借来宣传她们家的香水还这么开心,我看你真是鬼迷了心窍。” “我愿意。”江羡勾了勾嘴角。 阮月舟撇了撇嘴问道:“这次考得如何?” “若是不出意外,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江羡把香水收好。 “那位一向看你不顺眼,会不会故意让你名落孙山,以此好好羞辱你?”阮月舟最担心的是这个。 江羡摇了摇头,说道:“我想他还不敢如此。” “哦?”阮月舟忽然想起什么,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说,这回科举那位梅老大人会亲自盯着?” 江羡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声张。 阮月舟这才放心,又打起江羡手里的那盒香水的主意。 766连中三元 “你想都别想。”江羡看了他一眼,这可是他家小姑娘送他的礼物。 阮月舟眼馋得很:“就让我闻闻味道,若是真的那么好,得赶紧让我们珍珑堂的管事,去五味药斋多订一些来!” 奈何江羡就是不让他闻,他也只好作罢。 而另外一边,五味药斋的香水一做好,沈忘心就把先前预定好的那一批,首先送到了各家府上。 那群小姑娘本以为香水都是女人用的东西,并没有注意到这套香水里,还有一款叫雷雨的男用香。 等到东西都送到亲属手中,不少平时都和她们没什么话说的男性长辈,都对她们和颜悦色。她们才发现了其中的奥秘,个个拿着礼物到沈忘心家里向她道谢。 “我那一向不苟言笑的姨父,居然当面夸我懂事了,还给了我一千两银子,让我随便花花!沈姑娘,真是太感谢你了!” “对对,我那一向偏疼我庶妹的爹,从我娘那里得到雷雨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幡然醒悟,说这些年对不起我和我娘!我娘还打算过些日子,亲自上门感谢你呢!” “沈姑娘能不能再多卖几盒和香水给我们啊?”她们叽叽喳喳的说了一番,终于说出了来看沈忘心的最重要的目的,“家里许多人知道我们和你认识,都托我们向你买呢!” “是啊是啊,我现在身边就剩下一瓶朝霞,就连最爱的星空,都被我弟弟抢去了,实在太惨了!” 对于这个,沈忘心实在爱莫能助。 她身为东家,如何不希望自己的香水再卖得多一些?可不仅五味药斋自己要售卖,还要供货给珍珑堂,她们的货源实在吃紧。 再加上,这批香水的瓶子对烧制的工艺要求很高,成品率自然也就降低了。 现在已经不是香水不够卖,而是瓶子不够卖了。 虽然小贵姐儿和胡大夫,已经想出了替用装的方法,但这批香水才刚卖出去,一时之间也不可能用完。 所以,目前依然收效甚微。 得到沈忘心回复的小姑娘们,自然非常失望,这个结果也是她们预料到的了。相较而言,她们还算幸运的,她们一些好友得知五味药斋出了新品,派了家中的仆人天不亮就去排队,却一盒都没抢到的也不在少数。 沈忘心好不容易送走她们,但闲下来之后,就开始拆她们送的礼物。 大多数是女子用的首饰钗环,其中有几件深得沈忘心的心意,直接留在妆奁里。剩下的,都被沈忘心送到了藏书楼里放着,准备留给以后应酬用。 这还都是小,甚至还有几个姑娘送了一架八联的大屏风,直接让沈忘心派人抬到正厅里去了。 又过了几日,京中传来消息,发现得了这次会试第一。 沈忘心得到消息,立刻坐着马车前往青阳书院,周延昌和贾氏也知道了,三人面上喜色难掩。 没过几日,又有人从京城赶来,给他们带来喜讯。 说是殿试已经考完,江羡三元连中,已经是陛下钦点的金科状元! 这一回就连周延昌也都哈哈大笑,他教了那么多学生,唯一的愿望就是这辈子教出一个状元。 谁曾想,江羡不但成了状元,而且还三元连中。这是何等的荣耀!有些名流千古的大儒,都不一定教出这么出息的学生! 周延昌大手一挥,等到榜文出来,就立刻大摆宴,请一顿状元宴! 贾氏稍微清醒一些,说道:“榜文出来的时候,阿羡还没回来呢!” 周延昌愣了愣,紧接着道:“那有什么要紧?等他回来了,再摆一次就是,我们秦王府何时缺了这个钱?” “你看看你父亲……”贾氏哭笑不得地看向沈忘心。 沈忘心已经高兴坏了,哪里管得了周延昌要摆几次酒宴?她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是江羡中了状元,江羡三元连中。 她恨不得现在就飞到江羡,用星星眼看着他,告诉他自己到底有多崇拜他! 贾氏看着女儿的模样,半笑半是叹气:“你这丫头还没嫁过去呢,心就已经飞到阿羡身边去了。看来,是时候该和安国侯商量商量,这喜事该怎么办了。” 说着,看了一眼沈忘心兴奋的小脸,心里想到,江羡已经这么出息了,自己这不成器的女儿,总该把那女子给忘了吧? 沈忘心不知道贾氏的想法,若是知道的话,说不定会一高兴,一时忘了自己对江羡的承诺,把当天的真相说了出来。 她像踩了棉花糖,高高兴兴地回到医堂,宣布半个月内五味药斋的药品都打八折。与此同时,五味食府也推出了一款,名叫状元糕的糕点。 767状元糕 江州城里的人都知道沈忘心与状元的关系,一时之间,城里的百姓糕竞相购买这状元糕,又让五味食府赚了个盆满钵满。 京城里,安国侯府也是一片喜气洋洋。 最近安国侯府双喜临门,一是侯府世子中了状元,二是侯夫人嫁入府中这么多年,终于诞下了第一个孩子,还是一个男孩子。 于是,最近的安国侯府便有了传言,说是小公子是世子的福星。若不是小公子有福气,世子也不可能三元连中。 “竟有这样的传言?”安国侯一向不关心内宅的事,得知之后,不由皱了皱眉头。 绿绮在安国侯身边伺候着,她早就被安国侯抬了做妾,看着安国侯与江羡相似的脸,总是容易克制不住地发呆。 因此在安国侯问她话的第一时间,她并没有反应过来,而是愣了一会儿,才说道:“妾身确实听夫人身边的嬷嬷说过。” 自从她当了安国侯的妾室,余念慈总是想尽办法为难他她。若不是安国侯护着自己,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上多少次。 事到如今,她对于恋次的感念之心已经彻底磨没了,剩下的只有恨和恐惧。 所以当安国侯问她的时候,她便毫无保留地说了。 安国侯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喜,找来管家说道:“最近侯府多嘴多舌之人颇多,是该好好管教一番了。夫人那里我不便插手,你也不必将手伸到她院子里去,提醒一番便是。” 管家到的时候,余念慈正和奶娘一起,一脸慈爱地看着怀里的软乎乎的一团。 她正在坐月子,轻易不能出门,就让管家站在门外说了。 听完管家的话后,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恨意:“当初他得知我怀了,第一时间就抬了绿绮那贱人打我的脸。现在又派人警告我,难道我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替他操持家务,给他生了一个孩子,都比不上王氏那个女人吗?” 奶娘赶紧劝道:“夫人又何必跟一个死人计较?如今夫人已经有了小公子,以后小公子就是夫人的依靠,夫人该多替小公子着想才是,何必逞口舌之快,因小失大呢?” 余念慈听了奶娘的话,狰狞的脸色平和了不少。她身边的奶娘是她出嫁时从余家带过来的,一向是她的心腹,这些年替她做了不少事情,就连她哥哥余晋平都敬着几分。 她点了点头,把事情交给奶娘去做。 没过多久奶娘就重新回,告诉余念慈她处理了几个说三道四的小丫鬟,并派人把结果告诉了安国侯。 余念慈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现在的心情早已平复。就算江羡中了状元又如何?安国侯府未来的主人,只能是她余念慈的儿子! 而另外一边江羡,却不在安国侯府中。京城太学旁的积微斋里,江羡对面坐着一个满头银丝,贵气十足的老夫人。 她外表与一般贵妇人没有什么区别,但在气质上却更胜一筹,似乎无论什么人坐在他面前,心中所想都无所遁形。 “安国侯府里的传言,如今半个京城都知道。他们说你能连中三元,都托了你那福星弟弟的福。十年寒窗苦读,不知吃了多少苦,却被人这般说道,你难道一点都不生气?”老夫人笑着端起眼前的一杯茶,喝了一口,便打量起江羡的脸色。 江羡漫不经心地看了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为何要生气?旁人嘴里的话我一点都不在意,我只知道,如今我的目的已然达成。从此往后,安国侯府就再也不能困住我了。” “好,果然有我当年的风范!”老夫人微微一笑。 十几年前的冬天,她从江左回到京城。那天清晨下起了鹅毛大雪,整个京城都被风雪包裹着,就连她的车也在雪中寸步难行。 可就在这个时候,车夫告诉她,车队前方有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冰天雪地里,只穿着一件单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她一时心软,就让车夫孩子抱到了车上。奇怪的是,这孩子竟不哭不闹,就这么静静地盯着她看。 当时她和夫君便啧啧称奇。 一是极少见长得这么好看的孩子,身上的穿戴一看就是贵族人家里的。二是这孩子被陌生人带到车上,居然一点慌乱之色都没有。 最后两人问了一番,才知道孩子的名字叫江羡,之所以一个人出现在城外,是因为想要祭拜站在系马山上的母亲。 “你家里是哪个府上?”老夫人直到现在还记得,当时两人的对话。 768梅老大人 “安国侯府。”五六岁的江羡答到,“我父亲是安国侯,母亲是安国侯的原配,琅琊王氏女。” 琅琊王氏…… 车里的人都沉默下来,当年王宰辅与他们可谓是积怨颇深。没想到事隔这么多年,两人回到京城还能遇见,琅琊王氏的后代。 然而让他们更没想到的是,过后的几年他们居然动了心,收了这个琅琊王氏的后代做学生。 如若这事在京城公开,一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他们谁也没有说,师徒两人暗地来往了这么多年。 江羡见到老夫人发呆,笑着问道:“老师又想起当年的事了?” 老夫人听到江羡的声音回过神,点了点头说道:“真是世事难料。” “学生有一件事,有求于老师。”江羡道。 老夫人挑了挑眉:“我这个徒弟收得真是糟心,你就说说你这一两年来,让我这个做老师的操了多少心?” “先是被派到关外打仗,然后是皇帝抢你家小姑娘,再然后还要帮你盯着科举的事情。”老夫人直叹气,“我这一大把年纪了,你也不知道体谅体谅?” 江羡忍不住笑起来:“这回一定不让老师操心,您且看看这封信。” 说着便把信纸递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打开看了看,不由得笑逐颜开:“好哇,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你这个关门弟子成家立业了!之前那个小姑娘我看不错,一个小丫头为了你连关外都敢去,你可千万不能亏待了人家!” “老师知道我家中的情况,我这些年暗中访查,发现我母亲的死另有蹊跷。我和心心成亲,我断然不想高堂上坐的那位是余家的人。”江羡说道,“况且我成了老师的学生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进入官场,老师不打算照顾我一二吗?” 老夫人嘴角噙着一抹笑容,沉思了片刻之后,缓缓点头:“说的也是,既然如此你今天走的时候,就从积微斋正门离开吧。你我二人的关系,也是时候让京城人知道了。” 江羡立刻站了起来,向老夫人行了一礼:“学生拜谢老师!” “好了,我也懒得看你惺惺作态。”老夫人疲倦地摆了摆手,“你早些离开吧,我还约了应如,下午在积微斋办冷香社的文会呢!” 临走的时候,江羡给老夫人留下几盒五味药斋的新品香水。 他果然依老夫人所言,在积微斋大门上了马车。门外不少太学的学子都看到了,认得这是打败诸多学子,拔得头筹的金科状元。 就在刚才,他们还注意到,那位朝堂上传奇的梅老大人也在里面。 毫无疑问,两人一定在积微斋会了面! 江羡和梅老大人关系匪浅的消息,一下子飞遍了整个京城,就连皇宫里的皇帝,也都略有耳闻。 过了几天之后,一个惊人的消息,炸响了整个京城。 那个早年就说再也不收徒弟了的梅老大人,居然在观天茶社承认,江羡就是她的关门弟子! 这个消息自然也随着江羡的信,到了江州城的青阳书院里。 周延昌看了这封信,心里又酸又涩,但更多的是为了江羡高兴。 他兴冲冲地找到书院里的几位夫子,当众宣布了这个消息,但暗地里却和阎教习抱怨。 “我这个学生真是瞒得我好苦,早知道梅老大人那样的人物,都已经站在他身后了。我这样的就不舔着脸,和梅老大人抢学生了。”周延昌苦着一张脸。 阎教习觉得好笑,他自认识周延昌以来,就来没见过周延昌什么时候这么妄自菲薄过。 “世子这是您的学生,又是您的女婿,能有这样的境遇,王爷不应该更高兴才对吗?” “话虽如此……”周延昌只觉得阎教习向来了解他的心意,今天怎么跟个榆木疙瘩似的,难道非要他亲口说出来,他才能了解自己的心情吗? 阎教习一向不苟言笑,见状却笑眯眯的:“王爷,您就别抱怨,您知道在我看来您这个叫什么吗?” “叫什么?”周延昌又好气又好笑。 阎教习道:“这叫得了便宜还卖乖,您有一个学生连中三元,同时还有梅老大人当老师,您在我这里抱怨,未免没有炫耀的成分。” 周延昌被阎教习戳中心事,老脸一红:“你看你说的,好似我有多不要脸一样!” 阎教习了哼一声:“是不是只有你心里知道。” “可是……”周延昌是真的心里有疙瘩。 “可是好不容易教出来一个连中三元的学生,忽然间知道,他的连中三元,不一定是您的功劳,便有些失落是吧?”阎教习接着周延昌的话说。 769周延昌的小心思 周延昌点了点头,心里想到,还是阎教习了解自己。刚才他才稍稍在贾氏面前表露一点心思,就被她揪着耳朵说不知足。 “走!王爷咱们喝酒去!”阎教习心思一动,一挥手拍了拍周延昌的肩膀。 周延昌也来了兴致:“好,到哪处去喝?” 阎教习道:“既然是世子来了信,那世子和沈姑娘的婚事,应该就要提上日程了吧?王妃待会肯定会来叫您,同她一起去找沈姑娘,我已经很久没有尝过沈大娘的手艺了。” 周延昌愣愣地看着阎教习,自己是来找他谈心的,而这个阎教习倒好,一心都挂念着吃。 真是拿他没办法。 果然过了没多久,贾氏就来找周延昌,让他跟自己一起,到沈忘心那边过一夜。 沈忘心被贾氏拉到一边谈及自己的婚事,说是江羡那边已经来了信。 安国侯已经派人选定了吉日,正在准备婚礼。说到自然要到京城去,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安排好江州的事情,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娘亲,我真的要成亲了啊?”沈忘心听到贾氏的话时,还有些懵。 在她心里,总觉得自己离成亲这种事情还十分遥远。转眼之间,她却要嫁为人妇,嫁给自己心爱的男子,一想起这个她就又欢喜又纠结。 “傻孩子,你在胡说什么呢?”贾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和阿羡都到这份上了,还不成亲像什么话?而且你这个年纪,在咱们大周也是该嫁人了,难不成还要留成老姑娘吗?” 沈大娘听了也在一旁附和:“王妃说得对,成了亲之后,就不要和那些漂亮的小姑娘来往了。” 沈大娘每次看着一群漂亮小姑娘围着沈忘心,都觉得心惊肉跳,真怕她喜欢上了,她们之中哪一个,又把江羡忘在脑后。 “三奶奶,您说什么呢!”沈忘心脸上的笑容顿时坍塌。 “你三奶奶说的对,先前的事情也就罢了,若是往后你再敢出什么幺蛾子,为娘第一个不放过你。”贾氏已然和沈大娘结成同盟,在这件事情上同仇敌忾。 而非两人共同敌视的沈忘心,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贾氏见她这模样,又问道:“知道了吗?” “知道了……”沈忘心有气无力。 毕竟是女儿,贾氏又心软下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这是阿羡给你写的,你拿去看吧。成亲的事情你不用太操心,为娘知道你不善女红,陪嫁的针线什么的,自有为娘替你解决。你是我们秦王府的女儿,为娘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还是娘最好了。”沈忘心赶紧抱着贾氏的腰讨好一笑。 贾氏刮了刮她的鼻梁,宠溺地笑道:“没脸没皮。” 沈忘心赶紧拿了信,回到自己的房间看了起来。 江羡那么冷清的一个人,信里的文字却十分火热。得亏这封信是单独装在一个信封里的,要是被别人不小心看了去,沈忘心都不知道自己的脸往哪搁。 而在知道自己要去京城后,沈忘心就到医堂临时开了一个紧急会议。 他们五味药斋在江州发展了这么久,终于要向京城迈进了! 众人听了都非常兴奋,京城那可是整个大周的心脏啊,能在京城开一间铺子,那才说明他们的五味药斋真的名扬大周了! 但由于沈忘心这段时间得忙婚事,搬迁的事情她并不能全程参与,只好把事情委托给了小贵姐儿和胡大夫。 “你们当中我就想随我进京城的,我自会替你们安排住处。若想留在江州发展,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沈忘心看着众人的眼睛。 小贵姐儿和马大夫是铁了心要跟着沈忘心的,胡大夫有他叔叔在京城,也是有意向要过去。 最终的结果是,整个江州城医堂,有一半的人有意向去京城。另外一半由于家小都在江州,因而没有跟过去。 这样的结果,沈忘心早在预料之中,他向胡大夫说道:“溪头村的那位管事,我觉得不错。这段时间,您可以提携提携那一位。等我们离开了,可以由他接管江州城的五味药斋。” 胡大夫赶紧答应。 沈忘心又紧急安排了五味食府,以及整个溪头村的事情。前段时间,她托沈宣替她在周围村落物色的地,如今已买到许多亩,就等着医堂把种子发下去,在这些地里都种上药材。 她把事情全部安排妥当之后,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月。期间,祁长安先行回了京城,帮她在京城物色了合适的铺子和宅子,早在京城置了产业,就等她过去了。 770前往京城 沈忘心这回去京城,带了不少人过去。整个车队浩浩荡荡地出了江州城,一路上跋山涉水,等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到了夏天。 好在京城地处北边,气温比江州稍低。 所以一行人坐着马车,也并没有太难过。 只是沈大娘有些晕车,沈忘心便只能时时看顾着她,以免她太过难受伤了身体。 等车队快要进入京城地界时,赶车的车夫突然喊起来:“前头来了一大批人马!” 话音刚落下,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车轮下的土地震动了起来,只听一阵马蹄声响,果然一批人骑着高头大马,朝着他们飞奔而来。 沈忘心掀起车帘,看见领头的人正是江羡和邵渊,便立刻惊喜地喊着两人的名字。 两人听到她的声音,骑着马一左一右地停在她的车旁。 “心心!” “小萝卜!” 沈忘心真没想到她们会来接自己,笑着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反正我在家里也没事,听说你来了就跟来了!”邵渊即便上了一回战场,性子却一点也没变,十分活泼地说道。 江羡看了他一眼,向沈忘心露出一个笑容:“我听说你们快要到了,有些不放心,干脆自己出来接你。” 两人相视一笑,对视了许久。 一旁的邵渊捂着眼睛:“喂喂,还有这么多人呢!你们要看待会有的是时间看,也不知道害臊!” 沈忘心笑着“呸”了一下:“长安呢?怎么没见他?” “他在京城里帮我们的忙,自然是没空出来的。”江羡解释,干脆从马背上翻身,一下跳在车板,钻进了车厢里。 邵渊见状嚷嚷道:“哪有这样的!不行,我也要进去!我和小萝卜这么久没见,也想小萝卜了。” 说这话要下马,却被江羡一个冷眼横了过去。 后边的小贵姐儿掀开车帘,笑着向邵渊道:“邵公子,好久不见。他们二人如今正浓情蜜意着,你进去看着也不自在,不如到三奶奶这里来,我们带了不少吃食,你拿一些解解闷也好。” “还是三奶奶对我好!”邵渊嘟囔了一句,骑着马坐在沈大娘马车的车板上。 江羡进来沈忘心的马车,两人盯着对方看了许久,抱在一起的时候,都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阿羡,我好想你。” 沈忘心这段时间总是在夜里梦到江羡,现在总算实实在在抱到人,感觉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自己想念江羡。 江羡自然也是一样的心情,若不是被京城里一堆事情绊住了脚,他一定忍不住到江州,亲自把人接回京城里来。 他忍不住低头,在沈忘心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然后叹了一口气:“为了娶你,我几乎把世上最难做的事情都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娶我有这么困难吗?”沈忘心嘴上不服气,捶了一下江羡的胸口。 江羡发出一声闷笑,抓住她白嫩的小手把玩起来:“那是自然,我为了你仗也打过了,状元也考过了,若是有一样做不到,便都前功尽弃。试问世间有几个男子,能为你做到这个?” 沈忘心听了他的话,不禁动容地看着他,并默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再加上江羡的美貌程度,那就更是万中无一了。 “为了嫁给你,我也是难了。”沈忘心也说道。 江羡挑了一下眉,似乎在等她说下去。 但怀里的姑娘没有出声,似乎沉浸到了什么是回忆中去,江羡也就默默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沈忘心却在心中默默说道,她穿越了时空,抛弃了以前的一切过往。 不知道,两人相较起来,到底是谁比较吃亏。 没过多久,车队就到了城门。 因为是秦王府的车队,城门的守卫也没敢检查,恭恭敬敬地把人放了进去。 两人到了秦王府门口,江羡本来还准备下车,帮着秦王府把人和东西安置下来。 可没想到,他才刚下了马车,贾氏就走过来把他拉到一边:“阿羡,既然你与心丫头成亲的时日已经定下来了。在这之前,你们就不要见面了。” “什么?”江羡惊讶地看了一眼贾氏,见到贾氏身边的周延昌,也露出赞同的表情。 他的心从见到沈忘心的喜悦里,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本来还想着,沈忘心总算到了京城,两人无论怎么说,也得好好单独相处一阵。谁知,贾氏居然让自己和沈忘心这段时间不要再见面了。 “娘亲……”沈忘心也不舍地盯着江羡,她确实太想江羡了。 平时不见也就不见了,现在刚见了一面,却让她不要再见,她的一颗心就跟被猫爪子挠了一样。 771婚俗 贾氏对着江羡还是笑的,对着沈忘心就虎下脸来:“这是婚俗,将要成亲的男女婚前见面不吉利。我和你爹就是这样过来的,现在不就和和美美?” 沈忘心很想对贾氏说,这是封建迷信,要不得! 可贾氏听不听得明白还不一定,她经过穿越和南极仙翁这两件玄之又玄的事情后,也没底气一口咬定了。 “就这么说定了,左右也就是半个多月的事情。”周延昌一锤定音,“快进去吧,都站在大门口像什么话?” 他指的人里,自然不包括江羡。 沈忘心只好被贾氏牵着,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江羡。 周延昌既是江羡的老师,又是他未来岳丈,他自然不敢违抗,只好目送着沈忘心进了秦王府。 沈忘心回到秦王府,帮着小贵姐儿等人挑好了院子住进去,和人说说笑笑用了晚饭,倒把江羡的事情忘到脑后。 忙到大半夜,才进房间休息。 到了王府里,她身边伺候的人也就多了起来,服侍她洗澡的,帮她熏衣服被子的,给她做点心的,帮她绞干头发的。 一大群人前呼后拥,依然不觉得有多寂寞。 沈忘心休息不喜欢太多人伺候,也就让她们在旁边的厢房睡了。 刚躺下床,就听到屋顶的瓦片一阵轻响,紧接着房门打了一条缝,一个身影钻了进来,将她压在身底:“我才知道,你的心居然这么凉薄。” “阿羡!”沈忘心惊喜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点亮床头的一只蜡烛,“你怎么来了?我娘不是说了,成亲之前,我们……不能见面的。” 这蜡烛并不大亮,本来就是放在床头伴眠的。 “心心不想见到我?”江羡穿着一身夜行衣,勾勒出身上结实的肌肉,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 沈忘心知道她的话容易让人误会,但她不是不想江羡,只好解释道:“不是说了,成亲之前见面不吉利。为了吉利一点儿,半个月我还是可以忍的。” “怎么了?你以前可不像会相信这种话的人。”江羡被她逗笑,刮了刮鼻子,觉得她下意识逼上眼睛的样子可爱极了。 沈忘心扁了扁嘴,从床上走向来,光着脚踩在地毯上。 最近天气热了,她身上穿着一袭纱衣,里面一件玉色肚兜,一双白嫩嫩的手臂在薄纱之中若隐若现,看得江羡目光黯了黯。 她走到一张美人靠旁坐下来,拉着江羡坐到一边:“毕竟以前太不顺了,我这不是求个好兆头么?” “好兆头都是我们自己争来的。”江羡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借着暗淡摇曳的烛辉,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他揽住沈忘心纤细的腰肢,喉结上下动了动,动情地说道:“心心,我口渴。” 沈忘心感觉到他的异样,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到一边桌上倒了一杯冷掉的茶过来,递到他嘴边:“口渴就喝茶。” “茶解不了渴。”江羡不依不饶,一口气喝光杯里的茶水,仍然抱着她不松手。 沈忘心被他闹得没脾气,只好叹了口气:“那你待如何?” 江羡用手捏着她的下巴,浅浅地吻了一下:“这样……才能解我的燃眉之急。” 沈忘心脸上一烧,拍了下他的胸口:“你这哪是口渴,分明……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 “分明是什么?”江羡眼中带着笑意。 沈忘心一把推开他,双颊发烫:“分明是耍流氓!” 江羡并没有让她把自己推开,而是注视着她漂亮的眼睛:“这天底下哪个男子,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子,能做个柳下惠的?” 说完,没等沈忘心出声,便深深吻了下去。喝完凉透的茶水后,微凉的唇舌扫过她的朱唇,撬开她的贝齿,尽力索取着她口中的甘露。 像是冰封了许久的溪水,突然破冰而出。 沈忘心一时承受不住,整个身子都控制不住地软下来,顺势软倒在美人靠上。江羡欺身而上,她只能圈住他的脖子,细细喘细着,任他取予。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双红肿的嘴唇忽然松开。 沈忘心朦朦胧胧地瞧了江羡一眼,只见他额上出了层细汗,呼吸急促,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阿羡……”沈忘心唤了他一句,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都跟着哑了,出来的音调暧昧得能叫人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吓了一跳,赶紧把嘴闭上了。 江羡本来已经站起来,听到这声音突然回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心心,再叫一句。” “阿羡。”沈忘心从善如流。 “不对。” “阿羡?” “还是不对。” “阿羡!”沈忘心急眼了。 772天亮再走 江羡叹了口气,不再逼她了,心里却想到,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往后他自然有很长的时日,逼着她像刚才那样唤自己。 两人耳鬓厮磨,时间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已经到子时了。 江羡觉得自己来这里,真是来折腾自己的。到院子里凉了一圈,感觉平静下来之后,才回到房间里去。 本来以为自己在外面这么久,沈忘心已经挨不住上床去睡了。 没想到进屋一看,蜡烛已经烧了一半。沈忘心还抱着双腿坐在美人靠上,正一下下点着头,听到动静睡眼惺忪地看着他:“阿羡,你去哪里了?” 江羡的心软成一团,打横把人抱了放在床上:“怎么不睡?” “我怕你走了,却不告诉我。” “乖,睡吧。”他替沈忘心盖上薄薄的毯子,“我陪着你,天亮再走。” 沈忘心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的时候江羡已经离开了,他原本睡得位置是凉的,想来已经走了许久。 在发现她醒了之后,一大群丫鬟便走进来,服侍她梳洗装扮。 装扮完了,才簇拥着她到饭厅吃早饭。 沈忘心到的时候,众人也都到了。吃完早饭之后,她带着众人到街上逛了几圈,然后直奔祁长安替她买的铺子。 整整三间铺子连在一起,众人早已经规划好,一间用来开医堂,一间用来开五味食府,还有一间专门用来卖香水。 本来沈忘心还没想到这个,但这段时间,胡大夫总和她抱怨,说是来买香水的人,总把买药的病人给挤到一边去了。 她想着五味药斋的香水,既然这么畅销。那她也不是买不起铺子的人,就索性新开一间店面,把香水独立出去好了。 与此同时,祁长安也来了。 京城不比江州,可谓是寸土寸金,他买下这三间连着的铺子,可当真花了天大的力气。倒是给众人找宅院,相对容易了一些,很快就找到合适的院子,只待匠人修缮完毕,他们就可以搬进去了。 沈忘心本来以为自己是来京城成亲的,只需要和一般姑娘家一样安安静静地备嫁就行了。 谁知到了京城之后,却发现她还有一堆事情要忙。忙起来之后,半个月的时间也过得飞快,好不容铺子可以开张了,离成亲的日子却只剩两日了。 安定公主来秦王府看沈忘心,打趣着问道:“看来这半个月没有见面,你竟一点也不想世子。若是让世子知道了,他一定又要伤心了。” “倒是你,肚子都已经显怀了,竟还巴巴的来找我。”沈忘心看了一眼安定公主的肚子,笑着说道,“看来驸马爷当真是辛勤。” 安定公主被她说得脸上一红,瞪了她一眼,低声道:“还不是你家江羡捣的鬼,要不然的话,我哪里还用受这种罪?你可就等着吧,你俩成亲之后,也逃不过这一劫!” 沈忘心替安定公主把了脉,本来她还担心安定公主才生过一个孩子,而且还是遭了大罪的,身子还没恢复过来。 但把完脉之后,发现她养得极好,并没有什么大碍,才彻底放下心来。 “怎么样?太医都说了,我的身子没有问题的!”安定公主得意洋洋。 沈忘心转了转眼珠子,轻描淡写地问道:“就是当初我替你接生,不但帮不上忙,还非要扯我后腿的那几个太医?” 安定公主一愣,忐忑地说道:“除了这一回,他们好像也没这么糟糕吧?” “也是。”沈忘心勾了勾嘴,不打算再逗安定公主了,“毕竟能当得上太医,也不能没有两把刷子,你说是吧?” 安定公主这才回过神来,柳眉倒竖:“好玩,你这是在逗我玩吧?” “您是公主,我哪敢逗您玩?”沈忘心笑道。 “你这个笑,简直和江羡一模一样!”安定公主咬牙切齿,“等我肚子里的这个出来了,就让他认你家江羡做干爹。毕竟没你家江羡,这孩子可不一定有呢!” 两人说说笑笑,吃了一顿晚饭之后,终于把安定公主送走了。 沈忘心照例洗漱完,回到房间之后,看见江羡从屏风后走出来,自然而然地上前抱住了他:“今日怎么这么早?” “他们都知道我快要娶你,自然不敢来烦我。”江羡摸了摸沈忘心背后的秀发。 沈忘心想起安定公主的话,脸上不由露出一个笑容。不是她不想江羡,而是江羡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找时间来陪她,就算有的时候来得晚了,也会留下一些小东西,让她才知道他来过。 因此这半个月,对于两人来说才没有那么难熬。 773新娘子出阁 两人抱在一起,说了许多话,才沉沉睡去。 这些天天气越来越热,藤编的靠椅要比床上凉快许多。江羡看着就算出了一层细汗,也要往自己怀里钻的小姑娘,不由勾了勾唇。 两人在宽敞的藤椅上睡着了,天快亮的时候,江羡察觉一丝凉意,才把人抱着放到床上去,给她盖上了薄薄的毯子。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大喜的那天。 秦王府和安国侯府都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天没亮沈忘心就被拉起来梳妆打扮,她感觉自己脸上的粉走一走都能掉下来。 贾氏还有沈大娘,早就已经到她房中同他说话。没过一会儿,她外祖母苏老夫人和安定公主也来了。 安定公主还大着肚子,众人都不敢怠慢,连忙搬了一张柔软的椅子,让她靠在上面。 她笑眯眯地看着沈忘心梳妆,那表情像是一个温和的长辈,就让沈忘心浑身不自在。 安定公主瞧了出来,不小心露出一个笑容:“我这是替宁国瞧着你出嫁呢,她上回来京城,就叮嘱过了我。今日我便是你长姐,你可不能同往日一样没大没小。” 沈忘心见到贾氏眼眶一红,连忙安慰了一番。 没说几句话,外头的喜娘就催了。她回头看了一眼众人,视线就被一片大红色阻挡。 紧接着,手里被塞了一个苹果,旁边的喜娘就高声喊了一句:“时辰到,新娘子出阁了!” 沈忘心看到沈大娘听到这话,垂着的双手颤了颤,鼻子便情不自禁一酸。 可想到脸上的妆容,到底是忍住了。 紧接着,外头穿着大红衣衫的江羡,便递过来一条红布,中间系着多红花,一人一头牵着。 沈忘心看不到江羡的脸,就听到周围一阵女子的吸气声,视线所及的地方只能看见,他修长有力的一双腿,在袍裾之间行动着,便叫她心神为之一动。 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花轿前,沈忘心被人扶着上了花轿,听到锣鼓的声音响起,花轿便被人弹了起来,一上一下的颠着。 京城许多年没有过这么大的排场了,花轿所到之处,都引来不少百姓围看。 沈忘心甚至还能听,大约是路旁茶楼上的一些女子,望着江羡的脸痛哭流涕。 “呜呜呜……世子他竟然真的娶亲了!” “就算我知道,我这辈子不可能嫁给世子。可他若是还和以前一样,一直不成亲,也没有什么心上人,那该多好呀!” “最爱的男子成了亲,新娘却不是我。你们都别拦着我,我不想活了!” 甚至还有更过份的,把沈忘心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 若不是头上还盖着盖头,沈忘心真想跳出轿子,和这些女子理论一番。 她们都当自己是什么人啊,江羡可能根本都不认识她们好吗? 沈忘心才刚刚让自己冷静下来,就听到外头的喜娘说起话来:“我做了一辈子的喜娘,就没见过这么俊的新郎官。我要能年轻个二十岁,只怕也要和那些姑娘们一样寻死觅活了。” 沈忘心:…… 整个队伍围着京城走了一圈,才到了安国侯府门前。 说起来,这还是沈忘心第一次到安国侯府。虽然看不到侯府的全貌,但仅看着一小部分,就知道安国侯府绝对不差。 江羡伸手进来,牵了沈忘心出花轿,跨了火盆,就进了安国侯府的大门。 侯府的大堂里,脸上一向没什么波澜的安国侯,都不竟有些紧张。倒是他身旁的余念慈,则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她的笑容的确是发自内心的,但却不是为了江羡成亲而高兴。 余念慈一向很恨江羡的生母王氏,只要一想到生前和自己就不对付的王氏死后,亲生儿子成亲却要拜自己这个高堂,余念慈脸上的笑容就止不住。 “新人快要到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余念慈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抬高自己的头颅,看见江羡牵着沈忘心进来的那一刻,露出一个自己认为最得体的笑容。 可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突然有人高声喊道:“梅老大人到!” 梅老大人虽然只在先帝身边当了几年的官,可论起声望来,绝对不比当朝阁老苏逸清差。 安国侯和余念慈闻声,都立刻站了起来,看着人群给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夫人,让出一条道来。 “梅老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莫要怪罪!”安国侯急忙行了一个礼。 满堂的宾客也向这位老大人行礼。 梅老大人从容地受了,笑着说道:“安国侯多礼了,本就是我突然造访,失礼的该是我才对。只不过,我这次来有个要求,不知安国侯能否答应?” 774梅老大人做高堂 “梅老大人尽管说!”安国侯道。 “阿羡六岁的时候,我就收了他做关门弟子,如今他成家,我想坐在高堂的位置上,应该不算强人所难吧?”她脸上神色不变。 安国侯吃了一惊,可想到梅老大人的身份,便立刻点头应下:“说来是我侯府有失礼数,竟未曾想到这一点,梅老大人请上座。” 余念慈没想到安国侯竟真的会答应,脸色一时变得十分难看。 但看到安国侯都已经起身,自己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都差点绷不住了。 她的神态自然都落入梅老大人和江羡的眼里,两人都对对方点了点头,便开始拜堂了。 沈忘心盖着一张盖头,恨不得掀开盖头,看看外面的情形。可她到底还是忍住了,带了天地和高堂,最后夫妻对拜礼成,便被一群人簇拥着进了洞房。 做完这一切,沈忘心都已经累瘫了。 头上镶满珠宝的头冠非常沉,压得她脖子都快断了。 这个时候,身边的一个丫鬟关上新房的门,走到沈忘心身边,问道:“少夫人,取下冠帽休息休息,用些点心吧。” 沈忘心知道这是江羡的意思,便掀了自己的盖头,取下头冠放到床上,便看见一个长相清秀的小丫鬟站在自己身边,见到自己后,瞪圆了眼睛。 “少夫人,您好美呀。”小丫鬟情不自禁地叹道。 沈忘心还没有遇到过这么直白的称赞,不由的愣了一下:“点心在哪里?” 小丫鬟赶紧扶了沈忘心到桌边,叽叽喳喳地说起话:“从前我就在想,咱们世子成亲,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姑娘,没想到少夫人这样貌美,害得我们都白担心了!” 她话里带着几分天真,让沈忘心很是开怀,便笑着问道:“担心什么?是不是担心你们家世子娶了一个丑女,便如同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就是这样!”小丫鬟连连点头,一时回过神来,捂住自己的嘴,“我不是说您不好看,您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姑娘,和世子般配极了。所以,我才一时高兴,胡说八道起来了!” 沈忘心肚子饿得咕咕叫,才没有空与她计较这个,往自己嘴里塞了几块糕点,填了填空空如也的胃,这才说道:“你不必紧张,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 小丫鬟重新露出笑容:“世子说了,一定不能让您饿着累着。等世子敬完酒回来,天都已经黑了,您可要休息一会儿?” 沈忘心确实累了,便点了点头。 小丫鬟扶着她躺到床上,把华丽的冠帽放在床边,便带上门守在门外。 沈忘心躺在宽敞的婚床上,看着新房里重重叠叠的红色帐幔,一股倦意袭来,便合上眼睛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丫鬟走进来把沈忘心从睡梦中叫醒:“您快醒醒,外头的酒宴都散了,世子也要回来了。” 沈忘心赶紧坐起来,小丫环把冠帽重新给她戴上,又盖了盖头,这才端坐在床上,静静地等着江羡回来。 没过多久,只听到小丫鬟唤了一声世子,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便走了进来。 沈忘心闻到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酒味,见到一双靴子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便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那……世子,奴婢就告退了。”小丫鬟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门栓落下的声音。 江羡拿起一柄玉如意,挑起红盖头的一角时,胸腔里的心便怦怦直跳。 盖头被挑起来,一张带着几分娇羞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沈忘心脸上一向画的是比较淡的妆容,这还是第一次浓妆艳抹。以前她身上带着几分稚气,只让人觉得想抱在怀里好好疼爱。如今长开了不少,再配上这幅妆容,就让人觉得媚眼如丝,随意一眼就跟会勾人魂魄似的。 “以后不准在别人面前画这种妆。” 沈忘心看到江羡的第一眼,就听他这么说道。 她愣了愣,除了成亲她也不可能把自己的脸抹成墙皮呀! 江羡可不管沈忘心有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把她的盖头扔在床上,就拉着她到桌前喝交杯酒。 一杯酒落肚,沈忘心觉得喉头都烧得紧,忽然想起来什么事,便问道:“怎么没人来闹洞房?” 江羡放下酒杯,笑着看了她一眼:“他们敢?” 他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也不知到底被灌了多少酒。如今含笑看着沈忘心,沈忘心才有空打量他的脸。 她从来没见过江羡穿红色,也从来不知道一向冷清的江羡穿上红色之后,居然这么勾人。 775洞房花烛 就连她这种日日与之相对的,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被摄魂夺魄了,更何况那些第一眼见到江羡的。 沈忘心瞬间明白了江羡刚才的意思,也连忙说道:“以后不准在别人面前穿红色。” “只穿给你一个人看。”江羡专注地看着她的脸。 沈忘心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便别过头去,装作随意地问道:“你今天喝了多少酒?” “邵渊,祁长安,你的几个舅舅,表兄……”江羡喃喃说道。 “莫不是真的喝醉了?”沈忘心疑惑地望着他。 她问的是江羡喝了多少酒,他同自己数这些人做什么? “这些人都拼了命的灌我酒。”江羡勾了勾唇角,替沈忘心摘下沉重的冠帽,“心心,他们一个个都不想我们好好洞房,你说以后我们该怎么罚他们?” 沈忘心听到他这些话,脸上一红,推了他一下:“你说这些话也不知道害臊。” 江羡站在她面前像堵墙似,哪里是她这小胳膊小腿推得动的? 他把凤冠放在桌上,揽过她的细腰,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若不是我酒量好,今日你恐怕要独守空房了。” 沈忘心听到这话,立刻说道:“那他们的确是够坏的。” 若是真让她新婚之夜,一个人在新房里,就算江羡不找他们算账,她回头也得跟他们算账! “还是心心善解人意。”江羡轻笑一声,手上的动作不停,在她纤细的腰肢上游移,像是在把玩什么似的。 沈忘心见他果真有几分醉意,忍不住垫起脚在他脸上留下一个唇印。她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女人喜欢用大红的口脂,在自己最心爱的男人脸上留下唇印,无疑满足了她心里的占有欲。 江羡胸中的火焰被这一个吻点燃,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沈忘心唇上涂的口脂都不见了,江羡嘴上红彤彤,让她忍不住发出畅快的笑声。 江羡照了一下镜子,发现自己脸上的窘状,又见到沈忘心笑得前仰后合。 一时心动,便捉了她的腰,将她放扒在桌上,打了一下她的屁股:“知道错了吗?” 沈忘心笑得停不下,又挨了几下。 她从桌子上跳了从桌子跳了下来,捂着自己的屁股,泪眼汪汪地看着江羡:“你就知道欺负人!” “呵……这就叫欺负了?”江羡欺身而上,又要吻她。 而同一天里,溪头村一顶大红花轿,把祁长乐从沈家二房抬走。 祁长乐盼了这么久,还是没能把苏玉从京城盼来救她于水火之中。 她任由新娘给她上妆,替她换上嫁衣,却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似乎已经向命运做出了妥协。 当盖头被盖上,她的视线受到阻隔,被不知道什么人牵着走上花轿的时候。 祁长乐猛地回头,在盖头被甩起来的瞬间,看见满脸笑意的沈富贵和吴金花。 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的女儿嫁给哪一位如意郎君,做父母的才会笑得如此开心。 就在这一瞬间,祁长乐心中涌起浓烈的不甘。她其实有很多机会逃走,可她没有她大姐沈月英的勇气。 沈月英就像路边的杂草,无论到了哪里都有旺盛的生命力。可她自小生长在京城高门,就好比在温室中培育的花草,若是没了依靠,一个人在外面就是死路一条。 她的亲生父母再糟糕,老秀才再不堪,也是他如今唯一的依靠了,不是吗? 祁长乐含泪上了花轿,她知道从此以后,京城祁府的大小姐死了,活下来的是溪头村沈家二房的沈凤英。 这天是个大喜日子,天底下不知多人,在这个诸事皆宜的日子里成亲。 深宫里的皇帝也在这天清晨,遇到了一个气质娇娇软软,甚至还会一些医术的宫女。 他得知自己一直想要的那个女子,今天即将嫁给她的未婚夫。下了早朝之后,心情就无比烦闷,一个人到御花园散心,他身边的宫人都不敢招惹,远远地在身后跟着。 皇帝不知道在御花园的湖边站了多久,突然狠狠的踢了一块石头。 没想到这石头是长在地上的,没被皇帝踢到湖里,却令皇帝把自己的脚趾头踢得鲜血淋漓。 宫人们大惊失色,正要上前去看,就见到一个宫女出现在皇帝视线里。 皇帝一见到她便愣了一愣,直到她找来绷带和药粉,给皇帝细心的包扎上,他身上那股烦躁的气息,便被成功地安抚了下来。 “公公,咱们还要上去吗?”一个新来的小太监不安地问着大太监。 皇帝受伤,哪怕只是很小的伤,也是他们这群人服侍不周,太后知道了是要怪罪的。 776皇帝的小医女 大太监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不必了,宫里即将有喜事。太后娘娘知道了,也只会嘉赏我们。” 新来的小太监不知道皇帝的心事,将信将疑地看着大太监。但大太监已经发了话,他的一颗心也就放下了,他不解地看着那个宫女的侧影。 陛下到底为什么对这个小宫女感兴趣呢? 宫里那么多娘娘,哪个容貌不比她强? 不过也许陛下荤菜吃多了,突然想改改口味,吃些小清新的素菜也不一定。谁知道呢?毕竟圣心难测。 安定公主在夜里入了宫,时间已经不早了,但太后还在等她。 母女二人一聚在一起,就屏退身边的宫女太监。 太后眼中带着几分喜色,向安定公主点了点头。 “这是成了?”安定公主兴奋地问道,“我就说,皇弟自小和我一起长大,他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他是拉屎还是放屁!” “安定。”太后皱了皱眉看着安定公主。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这个长女,最近越来越跳脱了,不过办成了一件事,就得意得连平时的礼仪都忘了。 安定公主才想起这是在太后面前,连忙正襟危坐:“不管怎么说,皇弟如今能找到合意的女子,是我们整个皇室的福气。” 太后也点了点头,她是皇帝的亲娘,自然也清楚自己儿子的性子。今后不管他多宠这个小医女,她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闹出觊觎臣子妃子的事情,他们皇室的脸面也就算保住了。 安定公主得了奖赏,坐着自己的马车出了皇宫。 回头看了一眼灯火辉煌的皇宫,不由得笑了笑,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呐! 但对于张彦远来说,今天却不是个好日子。他深切地感受到了权力的重要性,若不是还受制于人,也不必和襄阳王府虚于委蛇。 甚至在自己透露出真实心意之后,还要想方设法让周明珠回心转意。 这些从来都不是自己要的,可是还要多久,他才能摆脱自己身上的桎梏,得到自己真心想要的东西呢? 他站在窗前看了许久,天空中倒垂的银河。忽然发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张彦远还没回头,就被周明珠从身后抱住了。 她目光半痴半狂地说道:“你今日一定很伤心,可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无论你的心在谁身上,你这副躯体也只能在我身边。我爱而不得,总比你这般忍受着我强。” 张彦远没有转身,心里却半分都不为所动。 这点挫折,比起他的计划来说,当真是不痛不痒。 苏逸清和苏老夫人在秦王府待到天黑才回到苏府,两人年纪都大了又忙了一天,早已经累得不行,想回到府里就洗漱歇息了。 可偏偏管家同他们说,祁文藻已经在府里等了一天了。 “安国侯府那边没有请他?”苏老夫人吃了一惊。 她在秦王府没看到祁文藻,想着两家之间毕竟有夺女之恨,不相往来也是正常的。可安国侯府那边,就算不承认祁文藻这个亲家,也得顾及同朝为官的情分,好歹第一份请帖到祁府。 可谁知,竟两边都没有请他。 “岳丈,岳母!”祁文藻一大把年纪的人了,看向两人的目光里居然有几分委屈。 他的父母早早去世,这些年来他是把苏逸清和苏老夫人当亲生父母看待的。 自己亲闺女出嫁,他只能在路边遥遥看着。想着回去之后,妻子苏玉根本不可能感同身受,他不知不觉间便来苏府,一直等到了现在。 两人看着祁文藻这副模样还能说什么? 怪沈忘心不讲情分?可沈忘心和亲生父母之间哪还有什么情分?他们虽然是亲外祖和亲外祖母,却也不能在这方面上强求。 没见前些年,苏老夫人因为苏玉的事情,拿着身份压了沈忘心,今天差点和那丫头离了心吗? 这丫头本就不靠着他们什么,更不用忍气吞声来讨好他们了。 但他们的小女儿苏玉虽然混账,但祁文藻这个女婿,从始至终大体上还是让他们满意的。虽说表面上已和苏玉断了关系,但血肉亲情又岂能说断就断?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苏逸清叹了一口气。 祁文藻悔不当初:“小婿已经不像往日了。” 为了闺女他不怕得罪柳家,不怕得罪皇帝,甚至一反常态在太和殿上咆哮。 他什么也没多想,只想着为女儿出一口气。 苏逸清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我听说自从你在太和殿上痛斥柳将军,不少清流的官员,是不是都觉得你铁骨铮铮?都对你改观良多?” 777沾了女儿的光 祁文藻一愣,他都没想那么多。 可仔细想来,这些日子又何尝不如苏逸清所说? 原来竟是这样,原来事到如今,他还沾了女儿的光。 “你若早些有这般觉悟,也不必落得如此境地了。”苏逸清不打算帮祁文藻挽回,在他看来这全是祁文藻和苏玉该得的。 “那……那小婿该怎么办?”祁文藻若有所失。 苏老夫人实在看不过眼,说道:“如今你还有一个儿子,别再凉了长安的心了。” 祁长安一身酒气回到家中,发现苏玉在家里等他。他本不想回到这个冷冰冰的地方,可他和沈忘心不一样,他自小在这里长大,就算再不喜欢,这也是他的家。 这段时间祁长安一直很忙,今天还是苏玉拿准了时机,才等到祁长安空闲的一时半刻。 “长安我问你,你姐姐怎么样了?”苏玉有些不安地看向祁长安。 被酒精麻醉了得祁长安有一瞬间,还以为苏玉问的是沈忘心,微微一愣说道:“世子待她如珍宝,自然好得不能再好。” 苏玉得到这个答案有些诧异,摇了摇头说道:“长安,你这是在嘲笑为娘吗?” 祁长安这才反应过来,苏玉指的是远在江州的祁长乐,那个被当作自己亲生姐姐十多年的女孩子,他的母亲爱她胜过自己的亲姐姐。 “她?”祁长安冷笑,“你不是放弃她了吗?还提她做什么?” “长安!”苏玉眼见着儿子要走,立刻叫住了他。 祁长安回过头,冷冷地看着苏玉,缓缓说道:“我上回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要嫁给一个三四十岁的秀才。对了,我还特意问了他们成亲的日子,备下了一份大礼。若是不出意外,也应当是在今天。” “你说什么?”苏玉的声音陡然变高,“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她本来以为,祁长乐回去之后,她家中父母纵然再粗鄙,也会待她如珠如玉。等到这段时间过去,若是祁文藻松口,她会想办法把祁长乐接回来,给她找一户好人家。 最好是在京城,这样她们母女二人依然能时常会面。 可现在祁长安居然告诉她,祁长乐不仅嫁人了,还嫁给了一个可以当她爹的男人。 “早些告诉母亲,母亲是要将她接回来吗?您是准备好了,打定主意要离开祁府?”祁长安连着问出两个问题,没等苏玉回答,就继续往下说道,“事到如今,您还觉得祁长乐,还会像以前那样对您?以她的性格,只会恨您恨到无法原谅。到此为止吧,母亲。” 苏玉从没见过祁长安的另一面,祁长安的一大串话,她一句也反驳不了,生生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等到苏玉被丫鬟了扶着回去之后,隐在拐角处的祁文藻才走出来,沉重地拍了拍祁长安的肩膀。 “今天晚上把你姐夫灌醉了没有?” 祁长安头疼:“没把他灌趴下,倒是我醉得不轻。” 祁文藻笑出声来,吩咐下人煮了醒酒汤,对祁长安说道:“天色还早,出来陪我为父聊聊天。” 听着子时的更声已经响起,祁长安心中默默想着,他父亲到底是从哪里看出,这天色还早了? 第二天,沈忘心从大床上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江羡在她身边动了动,睁开眼睛,声音微哑地说道:“昨天夜里折腾到那么晚,今日就睡迟一些吧。” “你倒好意思说,是谁非要折腾到那么晚的?”她身上无比酸痛,特别是一动牵扯到红肿的地方,就觉得火辣辣地疼。 沈忘心忍不住“嘶”了一声。 江羡见状连忙爬起来,心疼地说道:“都是我不好,后来便控制不住了。” 说着,起身穿了中衣,倒箱柜里翻找出一瓶药来,亲手给沈忘心擦上。 昨天夜里,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倒还好。如今外面的天都已经亮透了,他还贴得这么近,害得她整张脸一下子变得滚烫,轻轻推了一下:“我自己来就好。” “你自己不比我方便。”江羡专注地擦药。 沈忘心看着江羡的脸,见他面上虽然没有一丝异样,但微红的耳朵却已经出卖了他。 她心中猛的涌起一阵羞耻感,立刻推了推江羡的手:“已经够了,交给我自己来吧!” 可没想到,这一下力气竟用错了地方,本来只是擦着药,可被她这么一推—— “唔……”沈忘心是疼的。 江羡的眸子一下子暗了下来,欺身而上:“心心,不如我们……” 沈忘心连忙推他:“不行,时间已经不早了,待会还要去见侯爷和侯夫人,我们……” 778敬茶 话没说完,就被到嘴边的破碎的声音淹没。 沈忘心终究没有敌过江羡,身上又出了一层细汗,被江羡抱着到浴池里洗了一番。 她倒还好,重新擦了药之后,冰凉的药膏缓解了她的痛楚。可江羡就不一样了,他自始至终都忍着,一阵火憋着,又怕伤了沈忘心,只好硬生生忍住了。 洗完澡之后,两人穿好了衣裳,才叫外面的丫鬟进来伺候。 丫鬟们鱼贯而入,看着乱糟糟的鸳鸯被,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沈忘心看着来了几个婆子,神情自若地取走昨天夜里江羡替她用来擦拭的元帕,整张脸都红得不能再红。 华国现代虽说开放得多,可是夫妻之间的事情,也是没这么多人围观的。 这样私密的东西,竟然被人拿着,像展览品一样到处展示,她就恨不得从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几个婆子走后,又有人来提醒江羡,找到了新媳妇,去给公婆敬茶的时间了。 实际上,余念慈已经等了许久了。她为了江羡的婚事已经提前几天出了月子,虽说已经不碍事了。但高堂没当成,可不就卯足劲,等着在沈忘心这里给江羡难堪吗? 沈忘心看向江羡,只见他嘲讽地看了婆子一眼:“敬茶?我何时答应过要敬茶?今日我已经答应老师,带着少夫人去见她,怕是不得空了。” 那婆子是余念慈的人,一听到江羡这么说,立刻着急了:“明日总该有时间。” “放肆!”江羡怒视婆子,狠狠地拍了下桌子,“难不成我做什么,还要向你们交代!” 婆子吓得不敢说话,也不敢再说什么,立刻战战兢兢地退下去了。 江羡回过头,见到沈忘心笑盈盈地看着他,不自觉也露出一丝笑容:“你放心,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受气。” “我知道。”沈忘心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两人手拉着手上了马车,马车一路驶到太学附近的积微斋。 积微斋里聚了不少冷香舍的姑娘,梅老大人在的这段时间,积微斋总是宾客盈门。 但梅老大人更喜欢和这群小姑娘待在一起。按照她的说法,同男子一样,小姑娘们也是大周的未来,不管她们将来做什么,都在一点一滴地影响着大周。 沈忘心也没有料到自己,竟然很得这位梅老大人的喜欢。 她能看得出,梅老大人对自己的感情,虽说带了些爱屋及乌,但眼里流露出的欣赏却是不假的。 “孩子,你的香水和芦荟膏我都用过,不能再好了。”梅老大人慈爱地看着沈忘心。 沈忘心还是第一回见到梅老大人,上回拜堂的时候,她只说着带头听到梅老大人的声音,算不得真正见面。 这一回,她特地按照敬茶的礼数,给梅老大人进了一杯媳妇茶。 梅老大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连连点头说好,从手腕上撸下一只质地上乘的玉镯子,戴到沈忘心手上:“今天一看,你和阿羡更般配了。” 沈忘心和江羡相视一笑。 三人说笑了一阵,江羡就被赶到积微斋的书库里看书去了。 梅老大人则拉着沈忘心话起家常,先是说起小时候的江羡是什么样。后来又提起积微斋出版的那一本草药图鉴,说是沈忘心的方法,让她耳目一新。 如若不然,就算江羡是她的弟子,积微斋也不可能答应印刷那本书的。 这段时间以来,沈忘心早就了解过梅大人的往事,对这位老夫人更是敬佩不已。 谁知聊了一会儿,积微斋里又来了一个人,正是鸿胪寺的前寺卿许老大人。 许老大人也是个威风凛凛的老夫人,走进后院的书房一看,梅老大人正拉着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说话呢。 她不由得笑道:“若不是知道玉庄你没有孙女,还以为这是你家儿子的小女儿呢!” 梅老大人招呼许老大人进来,指了指书库的方向:“这是阿羡那孩子的媳妇,你也教过阿羡不少,并坐下来也受这孩子一杯茶。” 沈忘心虽说吃了一惊,但也知道这位许老大人,同样是昭和帝时期出彩的人物,连忙起身敬茶。 许老大人显然有备而来,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盒,盒子里装着一副赤金头面,看了一眼沈忘心手上的镯子:“我自是没有玉庄那般富得流油,不过这副头面,也是不差了,小丫头不要嫌弃才是。” 沈忘心连称不敢。 梅老大人又同许老大人说了沈忘心的身世,引得许老大人同情地望着她:“没想到祁小子和苏玉那糊涂的两口子,竟然生出如此水灵的姑娘,好在秦王和王妃慧眼识珠,才没辱没了她。” 779医书孤本 两人说了几句,便叫沈忘心下去了。 沈忘心腕上戴着玉镯,手里捧着沉甸甸的赤金头面,找到在书库看书的江羡。 江羡身边堆了一小摞书,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笑着向她招招手:“心心,快来,看我给你挑了什么?” 沈忘心早听闻积微斋存书众多,却没有料到这里有这么多医书的孤本。她顿时心痒难耐,每一本都放在手里粗粗翻看了一遍,发现里头所记载的东西都是她以前没见过的。 “阿羡,我可以每天都来这里看看吗?”沈忘心的眼睛亮晶晶的,比起金玉首饰来说,还是医书更得她的心意。 “这有何难?”江羡笑着说道,“你若是喜欢,我请老师把这些书送给你便是。” 沈忘心无比雀跃:“此话当真?” 江羡没有回答她,而是捧着医术直接照梅老大人去了。 “这些书存着也是存着,就送给心丫头吧。”梅老大人很是痛快地同意。 “反正来我这里的,少有看这几本的。若里面的内容能救急人性命,也算是我等的造化。”许老大人也笑着点点头。 因此,傍晚两人回复的时候,差不多拉了半马车的医书收回去,把新房的书架给填满了。 第二天清早,江羡带着沈忘心去王氏坟前祭拜,告知王氏他已经把最心爱的女子娶回家了。 两人在系马山上的禅音寺捐了些香火钱,吃了一顿斋饭,才回到家中见过安国侯。 沈忘心过门第二天才去拜见公公,本来以为他会生气,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让江羡好好照顾沈忘心,便没有别的话了。 按照习俗,第三天是回门的日子。 贾氏和沈大娘等人,早已经在秦王府等了许久,天没亮就起来,盼着沈忘心和江羡回来。 本来该是极高兴的事情,可贾氏看到已经梳了妇人发髻的沈忘心,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沈大娘本来还没什么,看见贾氏的模样,也总觉得自己心里缺了一块,跟着掉下泪来。 沈忘心一下马车就见到两人哭,慌得连忙哄两人:“娘亲,三奶奶,我回来了,不是该高兴吗?怎么还掉眼泪了?” 贾氏看了一眼江羡,连忙点头,又哭又笑地说道:“是,是!是该高兴的日子,咱们快进去吧,你父亲和弟弟还在里头等着呢!” 沈忘心到了大堂,看见祁长安带着沉香和结香,坐在周延昌的下首,两个孩子一见到自己就高兴地朝自己跑过来,说想死她了。 江羡叹了一口气,总觉得自己成了分开沈忘心和这些人的罪魁祸首,就连自己的老师周延昌,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有些不对了。 他虚咳了一声,说道:“不过是成了个亲,往后的日子从以往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大家就莫要伤心了。” 贾氏一愣,周延昌立马看了她一眼,贾氏才明白江羡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说,沈忘心不必日日待在安国侯府,他并不介意像往常一样生活。 这放在一般人家是断断不能的,刚进门的儿媳妇要学着料理家事,服侍公婆,哪有沈忘心这么随意的? 可见,江羡是疼她疼到了骨子里,不舍得她受一点委屈。这样一来,贾氏也就放心了。 一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 饭后,贾氏立刻让人把沈忘心的院子收拾出来,添一些男主人用的东西。 于是当天晚上,这对新婚的小夫妻,就自然而然地住在秦王府了。 对于沈忘心来说,秦王府虽然没有安国侯府那么大的浴池。毕竟是自己熟悉的地方,做起来也放松得多。 两人刚刚成亲,正是如胶似漆的阶段,早早洗漱完进了房间。碍着沈忘心的伤,江羡已经忍了一天没有碰她了,今天晚上闻着他身上刚沐浴后散发出来的芳香,就再也忍不住了。 沈忘心却被他逼得缩在墙角里,用求饶地目光看着他。 第一天晚上,给她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做那种事哪有什么畅快的感觉?就像拿着锯子,硬生生地锯她的肉似的。 江羡见到沈忘心对着自己坚定的摇了摇头,只好耐着性子安慰:“乖,到我这边来。” 小丫头缩得更远了。 江羡实在忍不住,一把抓住她纤细洁白的脚腕,将整个人扯进他的怀里。 “疼!”沈忘心挣扎出来。 “难道那天晚上,你一点痛快的感觉都没有吗?”江羡不明白,为什么她对这件事这么反抗。 沈忘心果断摇摇头,除了疼她真的什么也没感觉到。 780技术不够好 江羡的脸顿时黑了下来,这不就是变相地在说他的技术不够好?他堂堂一个男人,不能让心爱的女子感到满足,心里满满的都是挫败感。 “乖,再试一次,这一次我保证不弄疼你。”江羡沉默了一会说道。 沈忘心半信半疑,终于点头同意。 这一回倒是不怎么痛,勉强还有些感觉。 可江羡就不一样了,看着身下的人儿跟小猫似的哼哼唧唧,他恨不得揽着她的腰肢狠狠贯穿,可又怕伤了她。 若她以后对这事都有阴影,那吃亏的只有自己。 于是他只好绷紧了身体,耐着性子慢慢来,把沈忘心伺候妥当了,他自己却不上不下的。 还想再来一次的时候,却听到门“吱呀”一下开了一条缝,一团雪白的毛球钻了进来,歪着脑袋看了一眼江羡,似乎很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咪咪!”沈忘心从它招了招手,它就“喵”的一声跳上了床。 然后一人一猫就一个盘成一团球,一个蜷缩在一起,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 江羡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把人叫起来,最后竟然也觉得困了,只好抱着发出沉静呼吸声的沈忘心,沉沉地进入睡眠。 第二天两人都起了个清早,用过早饭之后,贾氏就神神秘秘地拉着沈忘心到她房里去。 沈忘心不知贾氏要说什么,到了她房里之后,发现沈大娘也在,还以为两人要同她话家常,便高高兴兴地坐下了。 王府的婢女给三人上了一盘果切,便都退了下去,沈忘心吃了几块才发现,贾氏和沈大娘都盯着她看,既不吃,也不说话。 她这才发觉两人都不对劲,放下银制的小叉子,不自觉地正襟危坐:“娘亲,三奶奶,你们到底要对我说什么?怎的……如此神秘?” 贾氏和沈大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终还是由贾氏这个当娘的开了口:“当年你姐姐出嫁的时候,嫁得太远了。为娘还没时间叮嘱她,如今三个孩子都出生了,她也是当娘的人,就更不用我叮嘱了。可你还小,阿羡他又那么喜欢你……” 沈忘心听到这里,愈加一头雾水。 江羡喜欢他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贾氏说起来,竟一脸担忧的样子? 沈大娘一直没有说话,听到贾氏说了半天也没说到重点,连忙摆了摆手,说道:“王妃是个斯文人,说话也太含蓄了一些。还是老婆子我来讲吧,我们乡下人说话一向粗,不讲究这些。” 说着在沈忘心疑惑的目光下,直接开口道:“你娘和我是觉得你年纪太小了,以前我们没什么讲究,夫家也不心疼。十三四岁过门,不出半年都怀上了,小姑娘人都还没长开呢,生孩子自然艰难。” 听到这里沈忘心就是个傻的,也知道两人的意思了。 她点了点头,虽然已经嫁给了江羡,但她也没打算那么早要孩子。 这具身体实在太稚嫩,太早生产对身体的伤害太大。 “你是个懂医术的,也就不用我们多说了。”沈大娘见到沈忘心点头,又看她一眼,顿了许久才问道,“我们听你房里服侍的丫鬟说,你们小两口房事上甚是激烈,还是……节制一些的为好。” 饶是沈忘心也没想到沈大娘说话这么直白,她和贾氏对望了一眼,发现两人都闹了个大红脸。 最终还是贾氏虚咳一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三人像没事人一样,把话题扯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临走的时候,贾氏还神神秘秘地塞给沈忘心一个泛黄的册子。 沈忘心已经想到是什么,像接了什么烫手山芋似,回到房里就给藏到铺盖底下了。 没过一会儿,到了午饭时间,沈忘心也就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了。 吃完午饭,再怎么着按照平常人家的规矩,也该回安国侯府了。 “心心,愿意在这待着,我便陪她住一段时间。”江羡很是善解人意地说道。 他下午有事,吃完午饭便出去了。 沈忘心自然留在王府,又同小贵姐儿和小蝶厮混去了。 阮月舟正在珍珑堂处理事务,听到江羡来的消息,心中不由有几分惊讶。 他打开珍珑堂的雅间,和江羡一起坐下来说话,底下人上了一壶上好的茶水。 江羡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显然心思不在这茶水上。 阮月舟也就来了好奇心,笑着问道:“如今你新婚燕尔的,不陪你家夫人去,来我这里做什么?” 江羡闻言斜了他一眼,他都想陪着沈忘心。他一见到沈忘心,就忍不住想要抱她吻她,可奈何那丫头一点都不解风情,他又怕自己太冲动伤了她,感觉都快憋出内伤了。 781讨佳人的欢心 阮月舟听了江羡的话,硬生生地忍住自己的笑意,可听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惹得江羡冷地横了他一眼。 “哈哈哈哈,原来你这是欲求不满了。”阮月舟可不管这些,毫不留情地嘲笑江羡,“可你这症状得去找你家夫人医,她才是大夫,来找我有什么用?” “阮月舟。”江羡面沉如水。 阮月舟耸了耸肩膀:“别看我呀,我虽然为了应酬,陪他们去那些地方,可我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如今这经验比你还不足呢,看我有什么用?” 但他发现自己已经撇不下这个责任了,只好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我就舍下一回脸面。我听那些纨绔公子说,他们暗地里互相传着一些这方面的书籍,等我替你要一些回来,你自己看一看。余下的,我就真帮不了你了。” 江羡勉强点了点头,阮月舟让他在这里待着,自己到外头跑了一趟。 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他怀里抱了几本书,做贼一样地跑了进来,把书往茶几上一放。 “就这些了,你若再讨不了佳人的欢心,那我可就真帮不了你了。” “多谢。”江羡拿着书回到自己马车上,看着这些书的名字,实在太过露骨,又用一块布包了起来。 而另外一边,余念慈一连好几天,没有见到展现和沈忘心要回府的意思。她脸色早已经铁青,无论怎么说,她也是安国侯府得主母,这两人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余念慈身边服侍的几个老人,也都为了这个愤愤不平。 “原本回门就一天的事情,哪怕再看重,也就在娘家住一晚。哪有世子和世子夫人这样,住在娘家不回来的,真是太没有规矩了!” “这事若是传到外面去,外头的人一听笑话侯府治家不严,被秦王府压了一头。” “就是,世子是他们家的女婿,又不是他们家的上门女婿,实在是太过分了!” 余念慈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若实在不做些什么,这么多年来在侯府立的威都要没了。 她一咬牙,问了问:“侯爷现在在哪处?” 院子里立刻有人去问,问回来的结果,是安国侯现在正在绿绮的院子里。 而绿绮看着眼前的安国侯,心里只盼望他能早些离开。她心里万般不情愿成为安国侯的妾室,可木已成舟,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她又何尝看不出来,自己不过是安国侯的一面挡箭牌。不然的话,安国侯强要自己的时候,眼中不可能没有一丝情欲。 “姨娘,刚才我看见,侯夫人那边的下人在院子外头鬼鬼祟祟的。”这个时候,一个丫鬟悄悄地对绿绮说道。 绿绮脸上一白,看了一眼,躺在凉椅上休息的安国侯。 他已经闭上眼睛很久了,却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睡着,为了避免让他听到,两人只好悄悄地走到角落里说话。 “看清楚了,真的是侯夫人的人?”绿绮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眉宇间满是焦躁。 小丫鬟连忙道:“绝不会看错。” 绿绮咬了咬牙,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很清楚自己在安国侯心里的价值,也明白安国侯避到自己院子里的原因。她心想自己既然已经被余念慈恨透了,就一定不能失去安国侯这座靠山。 不然的话,她不知道自己会死得多惨! 绿绮想到这里鼓起勇气,走到安国侯身边,轻轻地唤道:“侯爷。” “嗯?”安国侯睁开眼睛,目光很是清明。 他果然没有睡! 绿绮为自己没说什么出格的话松了一口气,她顶着安国侯的目光,战战兢兢地抚上他的胸膛:“侯爷有多久没疼过奴家了?” “想了?”安国侯勾了勾嘴,江羡的侧脸与他有七八分相像,这一笑让绿绮晃了晃神,也就是在这片刻,他被安国侯一个打横抱了起来。 绿绮惊呼一声,就被抱进了房间,没过多久房里便传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余念慈带着人走进院子时,这种声音依然没有减弱,里面的人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外面的动静,反倒更是激烈了。 众人也没有想到,跟着余念慈到绿绮的院子里,居然会遇到这样的事,个个脸上都露出尴尬之色,偏偏没有余念慈的命令,他们还不敢离开,只能硬着头皮在院子里听着。 安国侯这种行为说得好听,那叫她的私事,若是说不好听,那就叫白日宣淫。 余念慈染了蔻丹的红指甲,都狠狠地掐进自己的肉里去,可她却不能说什么,怒气冲冲地带着人离开了。 782绿绮的执念 而绿绮的院子里,她虽说不喜欢安国侯,但看着他与江羡极为相似的容貌,便也陷入一阵痴迷。 由于她极为配合,两人的这一次竟然分外和谐,叫也是真的叫。她还没有脸皮厚到,故意用这种声音向余念慈示威的地步。 安国侯很是满意的走了,当天晚上管家就送来不少赏赐。 绿绮望着这些赏赐痴痴的,忽然间觉得,事已至此,自己也犯不着惦念着一个江羡不放了。 另一边,江羡的任命很快下来了。由于他曾经在关外带兵打过仗,所以直接被分配到了兵部。 沈忘心得到消息时,本来以为会事先安排兵部的一个小官职。可谁知,周延昌却同她说,江羡一进兵部,就填了兵部侍郎的缺。 “竟然是兵部侍郎!”沈忘心吃了一惊,就算她不了解朝堂的事情,也知道朝廷不可能一下子给太大的官职。 周延昌看出她的心思,笑着说道:“本来确实不可能,但阿羡去年在战场上表现的实在太为出色。朝中不少老将,都上书替阿羡的讨官,这是众望所归。” 沈忘心得知消息,满脑子都是我家阿羡实在太厉害了。 因此还特地让沈大娘做的一桌好吃的,等晚上江羡回来就摆宴庆贺。 江羡这段时间越来越忙,本来沈忘心还怕了他每天睡前都缠着自己要。可一连好几天,江羡几乎是忙得一沾床就睡,倒让她有些不是滋味了。 不过,沈忘心也不是没事情做。 只因为她这段时间和江羡新婚燕尔,小贵姐儿和胡大夫都不敢打扰两人,没有大事的话商量着也就解决了。 眼看着这段时间,沈忘心到铺子里的次数也多了,两人才敢把事情汇报给她。 胡大夫如今主要负责香水,对一切有关香水的事情都分外上心。 这段时间他来到京城,逛了大大小小卖熏香的铺子,专门挑贵的买,几乎把他自己的书房都堆满了。 他书房里的香炉每天都烧着不同香味的熏香,每次走进他的书房,都是一种享受。 当然,银子也用了不少就是。 好在近来沈忘心可以拍拍自己的胸脯,保证银子绝对够用。所以胡大夫这样放肆地买,也没能把医堂买穷。 可沈忘心看了几眼他买的熏香,这都有些差强人意。 “东家,怎么?有什么不妥吗?”胡大夫见到沈忘心的眉头蹙了起来,还以为自己买到了假货。 沈忘心摇了摇头:“熏香倒没什么问题,是我忘了提醒你一点。真正昂贵的熏香,那是外头的店铺买得到的?这也是我的疏忽,改明天我让王府的管家送几样熏香给你参考参考。” 胡大夫听了喜不自胜,双眼都在放光:“那东家,我就等你的熏香了!” 小贵姐儿在外头,听到沈忘心在胡大夫的书房里,便探头走了进来:“东家是不知道,胡大夫如今都快成了香痴。每天要往制香师那里跑几趟,浑身都是香味,比京城里的小姑娘还讲究。” 沈忘心听她这么调侃胡大夫不由笑出声:“你也就在胡大夫面前好使,要是换成马大夫,我可不信你敢在他面前造次!” “马大夫我可惹不起!”小贵姐儿缩了缩脖子,拿出一封信来交给沈忘心,“这是昨天,方窑主江州寄来的信。” 方陶的信? 沈忘心立刻打开,粗粗地看了一遍,抬起头对小贵姐儿和胡大夫说道:“老方说他要把瓷窑的管理交给我们,他自己想要遍访名家,提升自己的画技。” 话一出口,两人都微微一愣,但同时也不觉得意外。 尤其是和方陶接触较多的胡大夫,他早就发觉方陶透露出这方面的意思。但方陶一大把年纪了,家中儿女妻室,肩上还有一个瓷窑等着他打理。 当时他还以为方陶只是说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下了这个决定。 “瓷窑给我们管理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老方可有自己的目标?他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蹉跎时光吧?”小贵姐儿担心地说道。 这也是沈忘心的意思,而且他隐隐觉得,方陶会做出这种决定,是因为她上次展示的那幅星空水彩画。 可若真的如此,哪能是他轻易能学得到的? 沈忘心沉思片刻,做了决定:“替我回一封信给老方,说学画的事情可以从长计议。我们现在人在京城,消息自然比他灵通,若是有合适的,便写信通知他,也省得他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而今这是最妥当的办法了,小贵姐儿和胡大夫都没意见。最终还是小贵姐儿替沈忘心回了信,交给几天后要回江州的五味药斋商队。 783陈先贺喜 远在南方的江州已经进入盛夏,炎热的正午烈日当空,树上的蝉鸣一阵接着一阵,这个时候街上的人已经极少。 但却有一辆马车沿着官道缓缓驶来,城门的守卫懒懒地站起来,查看车上人的路引。 陈先从车厢里掀开了帘子,虽然已经满头是汗,脸上却不见一丝焦躁,恭恭敬敬地把路引递了上。 这几个守卫早已认得他,笑着问道:“陈老板去南边好一段时间,现在总算回来了?” 陈先笑着点了点头:“紧赶慢赶才提前了几天赶回来,诸位辛苦了。” 守卫把路引交还给他,把车放了进去。 陈先第一个回到家里,听在家里的张翠花说,郭宁和老陈头都在香铺帮忙,只留她在家中带孩子。 陈先实在累极了,喝了一口张翠花递上来,用井水冰过的绿豆汤,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我在南边看见科举的榜文,阿羡他得了这一回的状元?” 张翠花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他连中三元的事情一出,整个江州都震惊了。如今但凡有能力的,都想着把自家的公子往青阳书院里送呢!” “如此,确实得向他们贺喜。”陈先休息了一会儿,站起来向张翠花道,“娘,我出去一会儿,待会回来吃晚饭!” 张翠花知道陈先要去哪里,想要开口劝阻,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任由他去了。 陈先在街上转了一圈,掏腰包包了一份合适的礼物,便坐着马车到了隔着一条巷子的大宅子门前。 其实这条巷子虽然清静,可大部分都是小门小户。但奈何,沈忘心、祁长安和江羡一人买了一座,把三座院子打通了,竟比比城中寻常大户人家的院子还要大。 陈先下了马车,这个门上的铜环。 门房出来看了一眼,见是陈先不由一愣:“您不知道,家里的几位主子一个多月前就到京城去了吗?” “这……”陈先脸上的表情僵了僵,自嘲地说道,“我还真不知道。” “那……您没什么事的话,还是请回吧。”门房对陈先还算和颜悦色,“家里就几个丫鬟婆子,也没什么人可以招待您的。” 陈先把手上的礼盒往前送了送:“我就不进去了,这个是我的一份心意,请你替我转交。” 门房为难地看了陈先一眼:“陈老板,我就跟您说实话吧。您这礼物就算是送了,主子们恐怕也不会收,何必浪费这个钱呢?” 说完之后,便叹息一声,把门关上了。 陈先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回头一看见到门前,不知何时停了一辆,比他的马车大上一些的华丽马车。 一个三十出头的儒雅男子,正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是……五味药斋以前的管事,陈先?” 陈先才知道,原来眼前的男子来自岭南。他在茶楼与这男子喝了一下午的茶,得知他来江州是做药材生意的,便建议他到溪头村看看。 可这男子却似乎不大在意溪头村的药材,反而问道:“小贵也已经到京城去了?” “忘心回京城去成亲,她是忘心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也是要跟去的。”陈先苦笑着说道,那您说的是如果没有发生之前的事情,自己定然也是其中一员。 只是以前的事情,他连想都不愿意想起,又怎会和一个陌生人提呢? 最后这个男子表示自己也要去京城,并且第二天就启程出发。 陈先虽然诧异,但也没说什么话,回到家里之后,张翠花已经做好了晚饭。 一家人见他回来都十分高兴,这让陈先的心情好了许多,便问起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香水铺子的收益如何? 郭宁和张翠花互相望了一眼,最后还是郭宁开了口:“还能如何呢?他们是铁了心和我们作对,自从五味药斋的那套香水出来。城里的姑娘都捂紧了自己的腰包,便是攒着银子也想买一盒。要我说,她表面上说是放过我们,可实际上,却要赶尽杀绝,让我们不得好过!” 说着竟哽咽起来。 她和陈先的女儿早已经被喂饱了饭,坐在一张特别做了婴孩用的围椅上,见到郭宁掉了眼泪,就扁了扁嘴也开始哭起来。 这小丫头一向爱笑,就是这般大的年纪也一点都不闹人,叫人越看越喜欢。 陈先一见她哭,便心疼的不得了,将她从围椅上抱起来,安慰道:“囡囡不哭,爹爹不是回来了吗?” 张翠花见状也劝道:“宁儿你就别哭了,孩子一见着你掉眼泪也要哭,看着多让人难受啊!” 784视而不见 郭宁连忙抹了抹泪水,从陈先手里接过孩子,倒是不哭了,直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们也用不着她假好心!” 陈先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的郭宁是讲不通的。 他待在沈忘心身边这么久,看着这段时间五味药斋的香水新品,也知道五味药斋并不打算做廉价的香水。 而廉价香水这一块市场,正是他当时一直想掌握的。 如今陈家香铺还竞争不过五味药斋,这能怪谁呢?总不能怪五味药斋把香水做得太好,这江州城里无论有钱没钱,都想买上一盒吧? “你们也不要担心了,这回我到南边去,发现了一种新的香料,我们陈家香铺马上也要有新的香水出来。”他顿了一顿,看到郭宁眼里露出希望,才继续往下说,“至于他们在瓶子上做功夫,我们也不是不能做,五味药斋也是从一间医堂起来的,我们陈家香铺也能做得到!” 陈先如今是陈家的主心骨,他的话就像一颗定心丸,让全家人都有了信心。 晚饭过后的陈家宅子终于平静下来,陈先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不敢去想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只是一闭眼就睡着了。 郭宁照顾好孩子,终于把孩子哄睡着之后,爬上床却发现陈先早已睡熟。 她眼中的兴致渐渐熄了,叹了一口气,在陈先生边闭上眼睛。 而江羡连忙了好几天,这天晚上终于有空早些回家。 沈忘心到沐浴之后,本以为会在房间里看见江羡。可谁知,身边的丫鬟告诉她,江羡一沐浴完就到书房里去了。 她推开书房的门,冰块的凉气混合着奇蓝香的香味涌了出来。 走到书房里,发现江羡在纸上不知写着什么。 她走到院子外面,屏退了服侍的丫鬟们,又回到书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给江羡磨墨。 江羡其实早注意到沈忘心的动作,但想起阮月舟对他说的,身为男子也不能一个劲主动,要像一根羽毛一样轻轻地撩拨着对方的心,便忍着不为所动,专心处理起兵部的事务来。 “阿羡,你不理我!”沈忘心在江羡身边转了几圈,都没得到他一个眼神,只好抽了他手里的毛笔,强行挤进他和桌子中间,坐在他的腿上,强迫他直视自己。 江羡觉得好笑,摸了摸她的脑袋:“乖,不要闹。” 沈忘心气鼓鼓地看着他,一点不为所动。 江羡又道:“你若是困了,就先回房里休息,等我处理完事情,就回去睡觉。” 沈忘心有些泄气,难道在江羡的眼里,自己的魅力已经减弱了吗?要不然,怎么可能新婚燕尔的,他就对自己视而不见,好似纸上的字都要比自己有吸引力。 她气鼓鼓地回到房间休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觉得自己今天要是等不到江羡的答案,怕是整晚都睡不着了。 可谁知躺在床上没多久,她就不知不觉地合上了眼睛。等到江羡拿捏好时间回到房里的时候,却发现他记挂了一晚上的人儿,侧着身子靠在床沿上,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若不是此时已经更深露重,他真恨不得去找阮月舟,问问这个馊主意,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心心……”江羡无奈地推了推沈忘心。 对方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阿羡……你回来了?” 江羡点了点头,放下床上的帐幔,侧躺着把人抱在怀里:“时候还早,不用那么早睡。” “阿羡别闹,我困了。”沈忘心此时只想着睡觉,哪里顾得上江羡想要做什么。 江羡眼里透着浓浓的不甘心,他一连憋了这么多天,今天晚上说什么也不能功亏一篑。 他附在沈忘心耳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你自去睡你的,不必你花力气。” 沈忘心本来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便任由他折腾着。 纱帐轻轻落下,床边灯罩里的红烛也摇曳着它的身姿。外面的月亮正好,整个院子里寂静无声,只有院子里偶尔响起几声蝉鸣,一切都宁静极了。 天气本来就热,虽说房中已经放了冰盆,但在这微有些闷的天气里,身上也难免出汗。 烛光之中,她看见一滴晶莹的汗珠,顺着江羡轮廓分明的脸流了下来。 “师兄,别闹……”她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将她往床边空余的地方推了推。 他伏下身子,吻了吻她的唇,目光温柔地说道:“现在该改口叫夫君了。” 听到沈忘心娇娇怯怯地唤了一句,江羡又觉得自己全身都焕发了活力。 看来阮月舟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之前几次从没见过他的小娇妻这般配合过…… 785避子汤 第二天早上起来,贾氏便派人送来了一碗药汤。沈忘心下意识看了江羡一眼,发现江羡既没有问这药汤的作用,也没有阻止她把药汤喝进肚子。 他面色如常,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样,穿好了衣服,坐在沈忘心的妆镜前,要求她给自己梳头。 沈忘心还是第一次给男子梳髻,有点笨手笨脚的,梳了好几次都觉得哪里怪怪的。 江羡也不催她,只看着镜子里的她笑。 “你怎么不问我,刚才我喝的是什么药?”沈忘心不竟问道。 江羡挑了挑眉,说道:“我知道。” 沈忘心惊讶,她不确定江羡是不是真的知道这药的作用。她到大周来这么久,观察到这里的人都很注重子嗣,要是得知她喝的是避孕的汤药,也不知道江羡会不会生气。 “你的年纪确实太小,我们都还年轻,过几年再要孩子也是一样的。”江羡看着镜子里的沈忘心,一会高兴,一会发愁,忍不住解释道,“更何况,我和你之间的日子还没过够,何必再来一个小的,坏了你我的感情。” “瞧你这话说的。”沈忘心笑出声来,知道江羡不在意之后,她就彻底放下心来。 要是换做以前在华国,大都市里的职业女性三十岁才结婚生子的,都大有人在。 这换作在大周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大周的妇人三十岁做了祖母的都不稀奇。沈忘心还记得,她之前瞧见过母女一起怀孕生子的,大周的女子一向都生育得早。 好不容易帮江羡梳完头,两人又在房中说笑几句,这才到饭厅去吃饭。 江羡是不介意沈忘心到哪里住的,但沈忘心却必须为江羡考虑,他不能总住在岳家,这种消息若传出去,别人也会用异样的目光看他。 所以沈忘心干脆和周延昌、贾氏打了声招呼,准备回安国侯府住几天。 江羡要去兵部处理公务,两人坐马车出了秦王府,沈忘心在五味药斋门前下了马车,发现医堂的后院似乎很热闹。 小蝶也在医堂帮忙,见到沈忘心来了,兴冲冲地拉着她问:“姑娘,您猜什么人来了?” 沈忘心猜好几个都猜不着,小蝶只好给她提示:“岭南荔湾镇的!” “难不成,尽是顾家的那位?”沈忘心瞪大眼睛。 小蝶连忙点头,悄悄地对沈忘心说:“刚刚顾家家主突然出现在小贵姐儿面前,她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如今缩在屋子里不敢出来,还是胡大夫在招呼那位爷呢!” “走,我们去看看!”沈忘心在京城待久了,觉得一日胜似一日,这几天都快要无聊得发了霉,遇到这种事情哪能不兴奋? 她前阵子就琢磨着,小贵姐儿和顾家家主的事情能不能成。所以也没有催小贵姐儿回江州,明面上虽然没有表示,实际上却是给了小贵姐儿自己选择的机会。 小贵姐儿回江州的时候,她以为两人的事情是成不了了,因此也一直没有问。 谁知,从江州到了京城之后,那一位却千里迢迢地追来了,要说不是为了小贵姐儿她都不信! 沈忘心和小蝶心照不宣,走到胡大夫的书房去,与顾家家主见了面。 胡大夫连忙说道:“东家,顾老板这回来京城,是想同我们医堂谈,合作走关外到岭南这条线的事情!” 这种大事,胡大夫觉得自己决定不了,正打算让人去秦王府把沈忘心请来,沈忘心自个儿就出现了。 沈忘心笑而不语,也就胡大夫这样的,以为这顾家的家主是真的同他们谈生意来了。 不过,关外到岭南这条线她早就有想法,但无奈经验不足。顾家祖上行商多年,在这方面有充足的经验,只不过自从上一任家主出事之后,这条商路便断了。 两方合作,也未尝不可。 顾家家主点了点头,用诚恳的目光看着沈忘心。 沈忘心一下子会过意来,笑着说道:“这件事情不必我亲自处理,我会把这事交给小贵姐儿,往后几天,就由她和顾老板谈吧。” 顾家家主脸上一下露出笑容,向沈忘心拱了拱手:“那就再好不过了。” 沈忘心也没同他多说话,就喊小蝶把小贵姐儿叫得出来,说是顾家家主第一天来京城,让她领着到处转转,也好谈谈合作的事情。 小贵姐儿红着脸,同顾家家主出去了。 沈忘心在自己的书房里偷闲,没一会儿工夫就见小蝶笑着走进来:“小贵姐儿上了顾老板的马车,两人说是要去观天茶社看看。” “小蝶过来。”沈忘心向她招招手,悄悄地问她,“你觉得小贵姐儿对顾老板有感觉吗?” 786从岭南到京城 小蝶想了想,才答道:“在岭南的时候,一开始只是公事公办。后来不知是不是顾老板表露了心迹,小贵姐儿反倒躲起人家。这一回我想小贵姐儿也是没想到,顾老板居然会千里迢迢追到京城。” “我看小贵姐儿也不是一点都不动心。”小蝶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然后拍了拍手说道。 沈忘心也认同地点了点头。 若是小贵姐儿真的不喜欢顾老板,以她的性子应该死活不会从顾老板出去。只不过,经历了沈老九那一遭,她应该有些怕了,才不敢轻易相信别人。 顾老板的心,看起来可比沈老九诚多了。 作为东家,她也得替小贵姐儿把把关,若是顾老板值得信任,还得帮小贵姐儿尽早抓住才对。 小蝶说完话,又在一旁担心起来:“他们俩出去,哪里是谈什么生意,谈情说爱才对!东家是不是得把这事交给胡大夫?” “只能交给小贵姐儿。”沈忘心笑着说道,“而且我相信,小贵姐儿一定能给我谈一下一单好生意,若是顾老板连这点诚意也没,就别提追到小贵姐儿了。” 小贵姐儿这一出去,直到晚饭前才回来,顾家家主手上大包小包的拿了不少东西,都是给小贵姐儿买的。 这个时候医堂的人就算再傻,也都看出两人的猫腻,都用戏谑的目光看着小贵姐儿。 小贵姐儿在医堂里几乎站不住脚,撇下顾家家主就躲进自己的书房里去。 沈忘心让几个药童替顾家家主把东西送进去,自己则问道:“顾老板这一天玩的可开心?” “天子脚下最是繁华,自然是好的。”顾家家主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没过一会儿,送东西的几个药童跑出来,齐齐说道:“小贵管事从后门跑了!” 沈忘心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顾家家主勾起的嘴角,又觉得自己这么笑不合适,只好收声虚咳了一下。 倒是小贵姐儿他爹,见到自家闺女这么没出息,连声向顾家家主道歉。 “伯父多心了,我就觉得小贵这样,最是娇憨可爱。”顾家家主毫不掩饰地表扬。 沈忘心更加想笑了,碍于这么多人在场只好忍着。 这个时候,一阵马车声传来。 原来是江羡放衙之后来接她了,他下了车进到医堂里,发现医堂里站着跟陌生男子,便向他点了点头。 顾家家主也微微点头示意,两人的目光相交了片刻,江羡便看见沈忘心,向她招了招手:“我们回家去了。” 沈忘心乖乖地拉着他的手,两人一起相携上了马车。 马车的车帘一落下,她就叽叽喳喳地同江羡说起医堂今天发生的事情。 江羡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偶尔说几句话,没过多久,两人就到了安国侯府。 沈忘心想着,她和江羡这么多天没回来,余念慈那边也就罢了,可安国侯必竟是江羡的亲生父亲,是不是该给他请个安? 江羡也没有反对,可到了安国侯的院子里,却得知安国侯这几天都宿在绿绮那边。 沈忘心只觉得绿绮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她曾是江羡身边的丫鬟。和江羡身边的丫鬟,怎么忽然成了安国侯的妾? 江羡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却满面寒霜,拉着沈忘心就离开:“看来这个安也不必请了。” 两人回到院子里吃了晚饭,江羡依然闷闷不乐。 “阿羡,你这是怎么了?”沈忘心发愁地看着他。 江羡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影响了沈忘心,面色缓和了一些,说道:“吓到你了?只不过他以前也是这样,我母亲病重,他却和别的女人调笑。最后他连我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不可谓不绝情。” 也就是从那往后,江羡便从来不把安国侯当做依靠,之后他养成了生人勿近的性子。 沈忘心听到他的话,也联想到了江羡小时候的处境,她不禁有些心疼,同时又有几分庆幸,好在江羡没有长歪。不然的话,说不定就从此蹉跎下去了。 “不要紧的,不是还有我吗?”沈忘心钻进他怀里抱住他。 江羡也紧紧回抱,笑着说道:“我没事了,你也不必担心。” 洗完澡,沈忘心却发现自己的葵水来了,而且小腹一阵阵地坠痛。 江羡的小算盘落了空,本来还有几分失望,可见他疼得白了脸,也不由着急起来:“怎么会这样?往日也这么疼吗?” 沈忘心摇了摇头,捂着肚子蜷成了虾米:“以前都不大疼,一定是今天我在医堂的时候贪凉,喝了几大碗冰镇的绿豆汤,恰巧今天来了身子才这么疼的。” 787葵水 江羡虽然懂得多,却是个男子,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办。 “你把你的手放在我的肚子上,捂一捂就好了。”沈忘心躺在床上,钻到江羡的怀里。 虽然天已经热了,江羡后背出了一身汗,但仍然不敢把怀里的人放开。 渐渐感觉沈忘心的身子不在僵着,而是柔软靠在他怀里,他才松了一口气,保持着侧卧的姿势到了天亮。 等到醒来之后,才发现半边身子都麻了,又看了一眼沈忘心,发现她眉目舒展,睡得很是安心,这才悄悄起身到后头的浴房去冲了一个澡。 沈忘心由于来了葵水,整个人都懒懒地提不起精神,便待在侯府休息。 江羡照例去了兵部应卯,但院子里的丫鬟煮了一大碗红糖水,给沈忘心喝了下去。 没过多久,安定公主来找沈忘心。 她已经释怀了好几个月身子的人了,看着竟比沈忘心康健许多,容光焕发地坐在沈忘心身边,说道:“我这回来特意给你带了个好消息,你可愿意听?” “什么好消息?”沈忘心靠在贵妃椅上,觉得自己的腰酸得都要断了。 安定公主看了她一眼,对她的身体素质表示了鄙视,这才说道:“前阵子,恰好是你成亲的时候。我和母后比着你的样子,找了一个会医术的小医女,送到了皇帝面前。” 沈忘心一时目瞪口呆:“比着我的样子?” 虽然他对皇帝一点心思也没有,可一想到有个跟自己那么相像的女子,留在了皇帝身边,她突然觉得浑身不对劲。 “你别这副表情!”安定公主笑着说道,“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啊,如今眼见着这小宫女升了贵人,皇帝对她痴迷的不得了,便是听到你的消息也无动于衷,你岂不是就解脱了?” “实不相瞒……我只是害怕那位贵人日后得宠,得知其中缘由,会恨不得把我撕了。”沈忘心面无表情。 安定公主听到这句话,突然也卡壳了一会儿:“你担心什么?你是秦王府的女儿,外祖是苏阁老,嫁的又是安国侯府世子,连皇帝都不敢动你,她一个贵人如何动得了你?” 沈忘心幽幽地叹了口气。 安定公主面上犹豫了一会儿,一咬牙说道:“大不了……大不了我过阵子,去母后跟前替你求一求,让你上了咱们家的玉牒,给你个郡主当一当,你就是京城贵女圈子里响当当的人物了!” 这是件好事情,沈忘心哪有不答应的,立刻笑着说:“那我就提前谢过公主了。” 安定公主回过神来,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帮了沈忘心两件事? 两人把这件事抛在脑后,聊起京城最近发生的事情。 安定公主的消息比沈忘心灵通:“你知不知道,鸿胪寺的前寺卿许老大人,已经退下去好些年了,最近不知为何又插手了鸿胪寺的事情。如今举朝上下都忙着造大船,准备访西洋的事呢!” “鸿胪寺要派人去西洋?”沈忘心立刻想起自己答应方陶的事。 得到安定公主肯定的回答之后,她就预备着去找祁长安帮忙。 祁文藻是鸿胪寺的主事,想来多安排一个人去西洋,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这是朝廷的船队,跟着朝廷的船队去,总比一个人去的强。 第二天,祁文藻就经由祁长安的口,得知了沈忘心的请求。 她表示方陶的一应费用,均由五味药斋负责,只需要祁文藻帮忙带上方陶就足够了。 这是女儿的要求,况且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祁文藻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这是难得在女儿面前刷好感的事情,他又岂会一点都不积极? 等到沈忘心反应过来的时候,方陶已经被鸿胪寺的人接来京城。据说祁文藻在朝堂上提出,趁着这次访西洋的机会,鸿胪寺不仅要打通一条海上的商道,还要交流双方之间的文化。 而绘画这一方面,他向皇帝推荐了方陶。 要说方陶如此轻易地就通过了筛选,还要得益于他之前设计的一套香水瓶子。当鸿胪寺的人来接他时,他就跟做了美梦似的,脚下踩着云朵一般就答应来京城。 而鸿胪寺那边,还特意申请了一些银子,来给方陶补贴家用。 因此方陶去西洋的事情,不仅没有五味药斋一两银子,还赚了朝廷不少钱。 而这件事情的沈忘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的好,还是苏逸清宽慰她:“你不必觉得欠他,这是你该得的,就算你不认他们,我们两个老家伙也没有任何意见!” 反正外孙女是认他们俩的! 788鸿胪寺访西洋 而方陶在京城的这段时间,日夜不停地画了许多图纸,留给五味药斋备用。 他计划是到西洋学两年的画,并承诺在这两年内,不会停止为五味药斋设计一些瓶瓶罐罐。他的图纸会通过来往大周和西洋的商队带回来,绝不会因为自己远在异国他乡就偷懒。 沈忘心自然不担心这个,只嘱咐方陶一个人在外好生照顾自己。 这些天小贵姐儿给她带来不少惊喜,五味药斋和顾家的生意谈成了,两家合作去关外采买药材,顺便把五味药斋的药品带出去。 最终的结果,是两边四六分成。 顾家得四成,五味药斋得六成。 顾家也不是没钱,能做出这种让步,已经是最大的诚意了。 医堂的人都恨不得现在就把小贵姐儿卖了,也好直接让顾家家主入赘五味药斋。 小贵姐儿和顾家家主的感情进度很是顺利,顾家家主除了原配早些年病逝,无论哪一点都挑不出毛病。 可两人没能真正确认关系,却是因为小贵姐儿的心结。 而小贵姐儿不说,顾家家主也就不逼她,两人便每日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游玩。 直到最后,还是小贵姐儿觉得不能耽误人家,便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袒露自己的心结:“我想有自己的生活,不愿意做任何人的依附。若是你打定主意要娶我,也许不会得到一个合格的顾夫人。” “我知道。”顾家家主笑着说道。 小贵姐儿觉得他根本没有了解自己的意思,语气变得有几分急切:“我会留在京城,也许这辈子都会替东家打理产业,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你回岭南,你还不明白吗?” 顾家家主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时间长到连小贵姐儿都觉得他有可能反悔了。 最终,他默默叹了口气:“小贵,你难道不清楚,我之所以晚你一步来京城,就是为了思考清楚这些问题。” “你担心的这些事情,在我眼里根本就不是难题。我们成亲之后,你依然可以待在五味药斋,我顾家还没缺人到那种地步。而这回到了京城,我也有留下来的打算,哪怕同五味药斋合作,也不是,全都为了你。顾家行商多年,同样需要一个背景强大的合作者。”顾家家主认真地说道。 他看着小贵姐儿脸上倔强的表情,一点一点地软化下来,便情不自禁地哄道:“我在岭南的时候,从来也不知道五味药斋的真实背景。我看中的从来只有你这个人,我希望你成为我的妻子。” 小贵姐儿听到这里,眼泪控制不住地就落了下来。 曾几何时,她去找沈老九的时候,希望听到的不过就是这些话。无论他的话是真是假,只要他表现出一丝诚意,她都会为了沈老九留下来。 可也怪不了谁,两人之间都有所保留,只怪在错误的时间遇到错误的人罢了。 现在,她却毫无防备的在顾家家主口中,听到了她曾经最想听到的话,由不得她不动容。 “好。”小贵姐儿重重点头,眼中的神情坚定起来。 顾家家主听到她的回答,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激动无比地抱住小贵姐儿在原地转了一圈。 正在和胡大夫商量事情的沈忘心突然进来,两人正好撞见这一幕,脚下的步子都情不自禁地一顿。 小贵姐儿一声惊呼,满脸通红地埋进顾家家主怀里。 顾家家主则一脸坦然:“托医堂诸位的,我和小贵好事将近,到时一定请各位来喝喜酒。” 说完之后,便一把抱起小贵姐儿,一溜烟不见了。 沈忘心和胡大夫面面相觑,他们好像撞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接下来这段时间,整个医堂都喜气洋洋的。 顾家家主决定在京城购置宅邸,还把事情全权交给了小贵姐儿,意思就是全按小贵姐儿的意愿来。 沈忘心闲着无聊,便陪着小贵姐儿四处看房子,最终买下了一座三进的大宅子,宅內布置得颇失雅致,又是闹中取静的地方,着实花了不少银子。 可顾家家主给影子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很是让医堂的人羡慕了一阵。 没过多久,鸿胪寺的船队就要走了。 按照计划,他们要坐马车到南边,在南边已经开通商贸的港口,再坐船前往西洋。 让沈忘心没想到的是,这一回祁文藻决定亲自带队。也就是说,他少说要离开一年半载才能回来。 临行之前,苏玉抱着祁文藻哭了个天昏地暗。若是以前,祁文藻一时心软说不定就留下来不走了。 789祁文藻出行 可现在,他狠狠心让家里的老人多照顾苏玉,自己便收拾行装,到了京城南郊的城门和大部队汇合。 沈忘心最终还是同意,和祁长安一起去送送祁文藻。 两人见面也没说什么话,沈忘心只让他多保重。 祁文藻还想说什么,但已经到了出发的时辰,只能朝沈忘心挥了挥手。 祁长安成了最失落的那一个,他这次回京城,明显感到父亲的变化。 他不是沈忘心,自小不在祁家长大,和祁文藻谈不上有多少感情。 他的内心里,还是很渴望父亲的关注的。而这段时间,祁文藻似乎把这十多年里对祁长安的忽视都补上了。 他对沈忘心越是愧疚,对祁长安的补偿就越是多。父子二人的关系日益改善,一夜之间,整个祁府似乎都有了生机。 而这一回,祁文藻之所以决定亲自去西洋,也是打算为了祁长安搏一搏。 无论祁长安以后入不入仕,一个官居高位的父亲,总比一个官场失意的父亲要强得多。 沈忘心看见祁长安偷偷地抹了抹眼泪,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哭就哭出来,你姐姐我在这呢,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祁长安再也憋不住,趴在沈忘心的肩膀上,眼泪鼻涕一起下来了。 看到这一幕的江羡:虽然是小舅子,但很想让他放开我娘子怎么办? 小贵姐儿和顾家家主的喜事很快就办了,成亲当天请了不少人,也是办得热热闹闹,引得医堂附近不少人都来围看。 拜堂之后,不少男客都拉着顾家家主灌酒,偏他还是个不会喝酒的,几杯酒水落肚,就醉得不成样子。 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闹着要闹洞房。 顾家家主稀里糊涂的,就被众人抬进洞房,被人撺掇着,到达小贵姐儿闹了个大红脸。 沈忘心见状,倒吸一口凉气,偷偷同江羡道:“好在我们那个时候没闹,不然的话多尴尬呀!” 江羡勾唇笑了笑:“你夫君我酒量可比他好多了。” 众人闹到满意之后才退出来,自然不能把顾家家主灌得真的入不了洞房。 关上门之后还有不少人,偷偷地藏在房外下听墙角。 果然不出一会儿,就有羞人的动静从里面传来。 沈忘心顿时脸上滚烫,连忙推着江羡,道:“这群人也太过分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省得明天见到他们两个,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江羡目光亮晶晶的:“我也觉得,早些回去的好。” 沈忘心被他一看,就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上手掐了一下他腰间的软肉:“你太讨厌了。” “是在床上讨厌,还是在床下讨厌?”江羡低笑一声。 沈忘心连忙看了看周围,发现没有人注意他们两个,这才立刻拉着人走了。 两人回到侯府,自然少不得折腾一番。 耗尽力气之后,江羡把沈忘心还在怀里,突然就觉得床下似乎垫着什么东西。 他把东西摸出来一看,发现竟是一本春宫图。 “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有这本书?”江羡戏谑的勾起嘴角,脸上带了几分邪魅。 沈忘心心里咯噔一声,忙伸手去抢:“这书我也不曾看过,刚成亲的时候我娘给我的,顺手就塞在这了,还是扔了吧!” “既然娘子没有看过,不妨我们秉烛细细研读一遍,以后也能增加一些乐趣。”江羡脸上出现一抹坏笑。 其实看看都无所谓,可沈忘心真正害怕的是,江羡看了以后要找自己实施。 她也不知道江羡哪来的精力,自己每一回都被他折腾得腰酸背痛。可他完事了,还神采奕奕。 沈忘心总觉得若不是自己总叫累,他每天晚上来上好几回都不成问题。 这段时间,她无比清楚的感觉到了男女体力上的差异,并且为此愤愤不平。 “还是不要看了吧。”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沈忘心坚持拒绝看这本书。 可江羡哪里肯放过她?直接把他禁锢在自己身边,让她一动也动不了,陪着他看完了一个又一个姿势。 看完这本书之后,自认为很有见识的沈忘心,也不得不为里面的内容折服。 这才什么年代?书里就有了角色扮演、制服诱惑这样的方法了?若不是不知道画这本图册的人是谁,沈忘心非得找他交流交流,看看那位仁兄是不是也是现代穿越过来的! 江羡身为男子,这么些年来,也接触过不少这类的图册。 但看完之后,他也如同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说起来,他岳母给的这本图册,居然比他之前看过的加起来,都要……标新立异。 790新世界的大门 “娘子觉得这图册如何?”江羡看到沈忘心的脸已经红成了一个大苹果,忍不住逗她。 沈忘心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吞吞吐吐地说道:“还……还好吧?” 江羡见她这样,嘴角就忍不住上扬:“既然岳母用心良苦,我们又怎能辜负她的好意?不如趁今天晚上时间还早,就来学一学上边的东西,你说如何?” 沈忘心下意识想逃,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逃不了了。她只恨自己为什么要顺手把这书塞在被褥底下,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可无奈,她敌不过江羡,只能任由他摆布。 房里一时红烛摇曳,被翻红浪。 两人才刚洗干净的身上又出了不少汗,沈忘心是觉得全身酸痛,江羡则气喘吁吁,问道:“娘子以前练过舞?” 沈忘心一愣,不知他为何问这个。 她上辈子确实报了舞蹈班,从小到大基本功也没落下,但后来上了大学,一心扑在医书上面,渐渐地也就荒废了。 穿越到大周之后,哪里有条件让自己练舞?更何况,在这个时代一般没有女子会跳舞给外人欣赏,所以更加没有练习。 但是为了防止江羡怀疑,沈忘心还是摇了摇头,问道:“为何突然问这个?” 江羡看了一眼平铺在床头的图册,没有回答沈忘心的话。 他本来以为这个动作,沈忘心有可能做不到。没有想到她的身体竟然如此娇软,居然一点痛苦也没有地就完成了这个动作。 看来,后面的一些动作,接下来也能尝试尝试了。 “没有什么。”江羡在她唇上,轻轻啄了啄,一把打横抱起她,“我们到浴池里再洗一洗吧。” 浴室外头,几个小丫鬟经过,其中一个疑惑的看了一眼浴室,问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拍浴室的地板。” 其余几个听觉都没有她灵敏,但一听到她的话,立刻就羞红了脸:“主人家的事情,咱们还是不要多管了。” “可万一是贼怎么办?”小丫鬟担心地问道。 “哎呀,你真是……”一个丫鬟哭笑不得,用手掩着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那个小丫鬟的脸顿时也红了起,低低地说道:“世子和世子夫人真是恩爱呐。” 完全不知情的沈忘心洗干净身体,被江羡抱回床上,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江羡已经上朝去了。 沈忘心很佩服江羡,每天晚上睡得比她晚,起得比她还早,脸上居然也没有一点困意。要是换成她,一定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什么事情都没心思做。 起身之后,她用了一些早饭,身边就有一个丫鬟提醒她:“少奶奶,今天是十五,您看是不是到祠堂,去给夫人上柱香?” “若不是你提醒,我差点忘了。”沈忘心点了点头,换上一身稍微正式一些的衣裙,带着几个丫鬟抄候府的祠堂走去。 江羡有个习惯,每到初一十五,无论在哪里都得给他的母亲上香。以前她没有过门,这件事情不是江羡在做,就是王伯代劳。 但现在她已经是江羡的妻子,便是时候把事情接过来了。 她走到祠堂外面,才发现今天祠堂的门已经开了。 里面似乎站着一个人,她透过窗子往里看,发现安国侯正站在祠堂里供的无数灵位前,双手负在身后,眼角泛着一丝晶莹。 她公爹安国侯——竟然哭了? 沈忘心吃了一惊,不小心碰了一下窗页,让里面的安国侯一下看了过来。 “侯爷。”沈忘心连忙低下头,走到祠堂门口,向安国侯行了个礼。 安国侯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她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祠堂。 安国侯离开之后,沈忘心松了口气。 老实说,她对这位安国侯并没有太多的恭敬之心。之前若不是他同襄阳王府达成一致,逼着江羡同自己退了婚,又同周明珠订了一次婚,她和江羡也不会这么曲折。 只是在她的印象当中,安国侯是个死也不会掉眼泪的冷血之人,刚才怎么会对着这些灵位,露出那样的表情? 沈忘心试着站在安国侯刚才站的地方,一抬起头就看到王氏的牌位。 她不由愣了愣,安国侯大清早来祠堂,竟然是为了看自己的婆婆王氏? 晚间的时候,沈忘心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江羡。 江羡闻言冷笑:“他不过是装模作样,知道你今天必回去祠堂,想通过你的口,向我展示一些东西罢了。心心,以后这个侯府除了我,你谁的脸面也不必在意。” 791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沈忘心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安国侯的眼泪不似作假。但江羡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她也不敢算多管。 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自己是江羡,也不会原谅安国侯的作为。 江羡的情绪似乎平稳了一点,顿了一顿,向沈忘心道:“往后几天,我可能有些忙。你在家里若觉得无聊,就住到秦王府去,过去的时候派人知会我一声,我傍晚放了衙直接过去便是。” “我知道了。”沈忘心点了点头。 江羡刚进入兵部,忙一些也是正常的。他需要结交应酬,这些沈忘心都是理解的,也不会对此生出怨言,抱怨他没时间陪自己。 她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姑娘,除了江羡脑子里便没有别的了。她还有一个偌大的医堂要自己去管,而且这段时间同顾家组织商队这件事情,也需要自己盯着,两人都不是没事情做的人。 江羡开始忙,沈忘心也忙得不得了。 只不过,沈忘心再忙,还能正常时间回到家里,可江羡每次回来都深更半夜了。 最终沈忘心还是没能忍住,在一天下午直接知会了,院子里的下人一句,便带着几本医书回秦王府了。 这段时间,沈大娘一直在愁一件事。 她已经在京城待了好一段时间,正在犹豫到底是回溪头村,还是跟着沈忘心在京城住下来。 若是回溪头村吧,沈忘心和小贵姐儿这些年轻人已经到了京城,定是不可能再回去了。可若是在京城住下来,她又惦记家里的儿子孙子,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里正已经被她烦了好几天,一听到沈大娘念叨这个问题,就头疼欲裂。 其实他的想法是,无论在哪住都无所谓,只要他们两个老伴待在一起,他就已经满足了。至于家里的儿子孙……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就算在家里也操不了那么多心。 可沈大娘听后却更加纠结,这种纠结一直持续到了沈忘心同安国侯府回来。 沈大娘的表情写在脸上,让沈忘心一下就猜中了她的心思。 她自然是希望沈大娘留下来,可若是沈大娘实在不愿意待在京城,她也不会强求。 “不如这样吧,三奶奶还在京城住一段时间,我替三奶奶写封信寄给宣子叔,也听听他们的意见如何?”沈忘心最终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沈大娘犹豫了一会儿,同意了沈忘心的办法。 沈忘心到书房写了封,打算第二天带回医堂,找机会寄回溪头村去。 不过说实在的,她先前只考虑到让沈大娘在京城享福,却没有想过沈大娘忙碌了一辈子,很难适应这样悠闲的生活。 两位老人家的思想都比较朴素,若是不做些事情,平白无故得到这种生活,他们也会觉得不安。 “三奶奶、三爷爷不要着急,过个几天,五味食府的门面就装好了。到时,还要请三奶奶亲自坐镇。”沈忘心笑着说道。 沈大娘顿时来了兴趣,拍着胸脯说道:“到时你的新店一开,三奶奶保准拿出几样新点心,给你做镇店之宝!” 沈忘心自然高兴地应下。 这天江羡难得回来的早,却又被周延昌拉到书房谈话去了。 “听闻你替江州的几个进士,弄到了进翰林院的机会?”周延昌饶有兴致地看着江羡,能利用自己的关系尽快发展羽翼,江羡果然没令他失望。 江羡点了点头:“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但那几个人都是有真才实学之士,完全有资格进入翰林院,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周延昌摇了摇头:“你做什么我不想去管,你也不必事事同我汇报。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做事情之前,考虑考虑心丫头。” “我始终将她放在第一位,若是没有她,我就是做了宰辅,又有什么意思?”江羡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温柔。 周延昌听了他的话,暂时是对江羡放心了。 一个人心中若有顾虑,就不可能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当然若是多年之后,他心中的顾虑消失,那他们秦王府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江羡自然看出来,周延昌眼里的警告,向周延昌行了一礼:“老师的教诲,学生铭记于心!” “都成亲这么久了,你竟还没习惯改口?”周延昌笑着问道。 江羡也笑道:“是,岳父大人。” “生份了。” 江羡顿了一顿:“父亲。” 周延昌满意地点头,空气中传来一阵可口的饭菜香味,让岳婿两人的肚子都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 792沈大娘的理想 秦王府的宅邸很大,王府的厨房离书房更是有一段距离,也不知怎的这股香味,就能顺着风飘到了这里。 吃惯了沈大娘做的饭的两人,一下子就辨认出来,这是沈大娘的手艺。 他们也顾不得说话,很是默契地向王府的饭厅走去。 两人到时,大部分人都已经在饭厅里了。 贾氏看见他们还诧异了一番:“我还打算派人去叫你们,你们怎的就知道饭好了?” “呵呵,大老远就闻到香味了。”周延昌坐到正中心的位置,招呼众人都坐下来。 众人回到王府之后,仍然如同在江州一样用饭,自从到了京城沈大娘已经很久不下厨了,吃到这熟悉的美味,大家都不由怀念起了在江州的日子。 于是聊了一会儿天,就给沈大娘带去了灵感。她最擅长做江州口味的一系列菜,若是把江州的元素融入五味食府的新品里去,说不定能卖都不错。 对于她的想法沈忘心很是支持,沈大娘也兴冲冲地借用了秦王府的厨房,终于赶在五味食府开张之前,把新品给做了出来。 五味食府开张那天,江羡带了许多江州的官员前来捧场。 这些江州的官员,原本只是给江羡一个面子,并没有对五味食府抱多大的期望。 可没想到,沈大娘的手艺吃到嘴里,有几个人当场就流下眼泪。 “这就是老家的味道啊!” “是啊,我离开江州到京城这么多年,已经很少吃到江州口味的食物了。没想到今天,居然能如愿以偿!” “以后五味食府会一直卖这些东西吗?” “是啊,是啊,若是我们随时能吃到一口家乡的味道,就算是死了也甘愿了!” 沈大娘听着这些达官贵人嘴里的话,顿时觉得受宠若惊。她心里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自豪感,忽然有了留在京城的渴望。 她之前的几十年,都是在村子里长大。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价值,就是价格好丈夫,替他生儿育女,照顾父母。 后来孩子们长大了,她又得操心孩子们的婚事,担忧孙子们没有房子住,娶不上好媳妇儿。 她这一辈子,似乎都没被人肯定过自己的价值,乍然看到这些来自江州的官员,脸上真挚的表情,她也差点掉下眼泪。 但五味食府开张是个大喜日子,她硬生生地把眼泪逼了回去,热情地招待到五味食府来的每一位客人。 等到晚上睡觉之前,她坐在窗前看了好久窗外黑洞洞的夜色。 里正终于察觉出她的不对,关心地问道:“是不是白天太累了?你是中过一次风的人了,就不能多操心操心自己的身体吗?” 沈大娘摇了摇头,她现在一点都不累,反倒非常兴奋。 里正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也愣了愣,神情变得温和起来,想听听她心底的想法。 “老头子,你和宣子很幸运,一开始就知道这辈子该干什么。”沈大娘缓缓地说道,“你想越过大房当村子的里正,你就通过自己的努力当上了。宣子想接你的班,如今也接上了。” “可我一直不知道,我在这个世上,除了当你的婆娘,当孩子们的娘和奶奶,我还能做些什么?” 说到这里,她情不自禁和里正相视一笑:“自从我遇上心丫头,我这心里才有朦朦胧胧的想法。今天我终于明白,我这一辈子都是为了别人而活,也少不得为自己活一次!” “所以,你决定留在京城了?”里正笑眯眯地问。 沈大娘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愧疚:“我知道你恋家,以前有过好机会,也舍不得丢下我们这一家老小。让你陪我在京城,是我对不住你。” 里正吸了吸手里的旱烟,发现烟草不知什么时候都染完了,他顺手敲了敲烟杆里的烟灰,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为我活了大几十年,临老该换成我陪你了。” 沈大娘忍了一天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又急忙用手背擦了擦。 “老大把年纪了,还是小丫头掉眼泪,丢不丢人?”嘴里虽然说着斥责的话,可眼里却满是温柔。 沈大娘又哭又笑,竟然觉得脸上的褶子又更多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五味食府在京城站稳脚跟。 在快要入秋的时候,沈宣从溪头村寄回来了。他在信里很支持沈大娘待在京城,一方面是了解他娘。 另一方面还说了,想要他们这一房一点点好起来,总不能永远窝在溪头村。他们这一辈不努力,就要从他们的孩子这代努力。 他们知道一个家族的崛起有多不容易,他想为孩子们谋个好前程。 793余念慈的心病 信上还同沈忘心说了药田的情况,如今溪头村附近的村子,大多都成了五味药斋的药田。 若是今年的天气正常,等到了明年,这一片药田就难能满足五味药斋,绝大部分的药材供应,还可以批发给其他医堂。 沈宣的信倒是提醒了沈忘心,如今京城的五味药斋已经开起来了,总不能在京城的用药,都从江州运过来吧? 这样的耗费实在太大,就算如今他们医堂的进项不少,也不是这样花的。 于是沈忘心便拜托祁长安,注意京城附近有没有可以买的地。她准备在京城建一个药园,专门满足五味药斋的需求。 在五味食府如火如荼的同时,江羡也在忙着彻查当年发生的一件事。 这一年的榜眼,恰巧也是江州的学子。他没怎么费力地就刑部,还想办法接触了当年王氏案子的卷宗。 卷宗里大多数记载的,是琅琊王氏一族如何因为通敌案没落的事,只在卷宗当中的一页,几句话带过了江羡生母王氏的死亡。 于长乐元年,死于中毒。 得到这个消息的江羡本来应该崩溃,但他的心中却一片平静。这么多年以来,安国侯府的统一口径,都是说他母亲因重病而死。 母亲死后,父亲安国侯隔年就娶了续弦余氏。而自己的母亲,就像从未出现在这个侯府里一样。 没有人愿意追究,他的母亲是死在何种孤独的境地里,更加没有人告诉他,他的母亲其实是死于中毒。 江羡淡淡地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多谢了。” 榜眼名叫魏江,早在江州会试时,就与江羡结识,两人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情谊在。而且,这一回若不是江羡,他说不定已经被派遣到外地任职,绝对不可能那么顺利地留在刑部。 所以他对江羡,还有一定的感激之情。 “举手之劳罢了。”魏江寒苦出身,一直看不惯世家子弟。 但江羡是个例外,他凭借自己的实力连中三元,又是人人称颂的将军,论起实力倒是他远远比不上江羡。 且经过这件事,他也知道高门大户,有高门大户的不好,并不是人人都像京城里那帮纨绔子弟一样,过得那般潇洒。 他见江羡半晌没有回答他的话,不由低声问道:“接下来,江兄打算怎么做?” “家母出事之时,我因年幼连得知真相的能力都没有。如今我已有实力,自然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江羡脸上浮起一抹冷笑。 若不是他还有顾忌,现在便恨不得到安国侯面前。问问他那口口声声深爱着自己生母的父亲,到底为什么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魏江不大了解这高门大户之间的恩怨,只说若是江羡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一定随时出手相助。 两人出来不过是喝壶茶,他们都是新官员,六部又是最繁忙不过的地方,他们还要赶着回去处理手头的事。 江羡看着魏江离去,自己也上了马车。 自从江州礼湖上的那次游湖宴,他就知道魏江是堪用之材。这段时间,他一直有意无意地同魏江打好关系,甚至不惜让他知道自己生母的事情,就是为了打消魏江对他的防备。 如今之前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自己想要在这朝堂上立足,除了背景带来的根基,还需要别人的助力。 无论是当年的梅老大人,还是后来的苏阁老,能到一定的位置,身边都少不了别人的帮忙。 他初入朝堂,又不想用安国侯府的关系,只有自己一点点地建立,才能将这些人纳入自己的羽翼。 夜已经深了。 安国侯府里一片静谧,以前安国侯喜欢宿在主院,每到这个时候,院子里是不会留太多丫鬟婆子的。只有几个贴身的大丫鬟守在外面伺候,若是主子有传唤,这才房里去服侍。 但将近一年的时候,安国侯都很少来,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又多起来,照顾小公子的照顾小公子,给侯夫人守夜的,就守在外间。 侯夫人说她怕黑,一个人无法入睡。 余念慈本来已经睡着了,却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七窍流血的女鬼,爬到她的床上,掐住了她的脖子向她索命。 她吓坏了,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 外面守夜的丫鬟赶紧叫来了余念慈的奶娘,奶娘进来见到满头大汗,神情恍惚,连忙坐下来把她抱在怀里:“夫人,您这是又做噩梦了?” 余念慈缓过神,用手绢擦了擦头上的汗,道:“我还就不信了,她活着的时候就斗不过我,死了还能拿我怎么办?” 794去关外的商队 奶娘心疼地看着余念慈,她知道这件事一直是余念慈的心病。 余念慈嫁给安国侯的时候,安国侯都可以当余念慈的叔叔了。可谁叫她就是迷安国侯迷得不可救药,就算当安国侯的续弦也愿意呢? 奶娘又让小丫鬟端了一盆热水来,她亲自用湿帕子给余念慈擦了身子。 房里有了光亮和人气,余念慈才从刚才的噩梦中回过神来,恢复了平日的高贵端庄,接过丫鬟递过来的一碗燕窝,喝了几口问道:“侯爷呢?还没回来吗?” “这……”小丫鬟们一个个都不敢回答,奶娘犹豫着也没说出口。 余念慈目光一沉,把喝了半碗的燕窝,狠狠拍在桌上:“是不是又去绿绮那个小贱人那里了?” 奶娘战战兢兢地答是。 “没想到我当初,千方百计地养了个丫头在身边,没给江羡用上,反倒给我自己添了堵!”余念慈咬牙切齿。 也正是这个时候,余念慈才回过神,安国侯怕是早发现了自己的念头。所以才干脆亲身上阵,把绿绮这颗棋子毁了,好让她的计谋落空。 “他现在倒是扮起父子情深来了。”余念慈冷笑,“当年王氏死的时候,他怎么没……” 话没说完,奶娘就赶紧拦住她,看了一眼周围的丫鬟,对余念慈摇了摇头。 现在的安国侯府不比当年了,当年的时候,余家为了让余念慈进门,千方百计地安插了无数眼线棋子,就是要让余念慈过得舒坦。 但这些年来,余家的人走的走,死的死,也被处理得七七八八。谁知道,这些朝夕在余念慈身边服侍的人里,有没有安国侯的眼线? 余念慈紧紧攥紧手里的手绢,把丫鬟婆子们都屏退,脸上的淡然再也维持不住:“奶娘,你说他凭什么?江羡是他的儿子,我的儿子就不是他的儿子了吗?以我的身世,当年我想嫁给京城哪个青年才俊不行,他怎么就这么糟践我?” 奶娘没有说话,叹了口气。 当年,她也是恨不得余念慈明白这个道理,可当时的余念慈跟鬼迷了心窍一样,谁的话听得进去?偏偏她自幼丧母,她兄长又把他当女儿养,就连要嫁安国侯的事,也是满口就答应了。 “您现在后悔了,能怪谁呢?”奶娘眼里露出一丝哀色,“您若是实在恨绿绮,我可以替您去办。只不过,我老骨头一把去了,谁来照顾您啊!” “奶娘!”余念慈抱住奶娘的腰,摇了摇头道,“让我想想,让我再好好想想。” 五味药斋,天气已经不像盛夏那样凉了,避暑用的龙虎丹最近已经不再做,只留盛夏做的一部分存在库房里备用。 五味药斋同顾家商队的事情,基本已经安排托当,随时可以前往关外。 顾家家主年少时曾和他父亲走过关外的商路,这一回他决定自己去一趟,看看顾暖曾经待了许多年的地方。 小贵姐儿没有跟着去,京城的五味药斋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她打理。夫妻两人正值新婚突然要分开,哪怕只有一阵子,也是万般舍不得。 “你若真的舍不得,不如随他一起去好了。”沈忘心看不下去,便打算给小贵姐儿批假,“你之前不是同我说,很想看看关外草原的风景?现在关外的战事也平了,平安城往外很大一块地方,都是大周的土地,跟着商队去定是安全的。” 她本来以为小贵姐儿会答应,谁知她摇了摇头,眼里有几分倔强:“这回不能去,要去也是以后等我有空了去。” “医堂里你不必担心,左右有胡大夫和我。” “倒不是因为这个。”小贵姐儿回头对沈忘心露出一个笑容,“如今我和他才刚成亲,以后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要相处,现在这段时间叫做立规矩。我说不掺和他的事,他也不能干涉我,自然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子的话。好不容易让他答应了,我要是自己坏了规矩,还能怪谁去?” 沈忘心一默。 她怎么觉得小贵姐儿说得很有道理,她现在到江羡面前去,给他立规矩还来得急吗? 小贵姐儿看出沈忘心的想法,笑着说道:“这套你就别用在世子身上了,他那个心思想要什么得不到?别规矩没立成,反倒把你自己搭进去,那就太不合算了。” “我也不差啊。”沈忘心懊恼地拽了拽自己的袖子。 可话说出来,不由有些心虚。 自己身边之所以有那么多人对自己好,都是她诚心所致。而且,郭宁等人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最佳证明。 795敌不过一颗真心 而江羡呢?没必要的人,他绝对不假辞色,需要讨好的人,上至她外祖和外祖母,下至沉香和结香,哪个不为他说话? 意思到这巨大的差距,沈忘心整个人都不好了。 小贵姐儿觉得好笑,她东家虽然比她小几岁,但极少露出孩子气的一面,现在这副表情真是可遇不可求。 她盯着沈忘心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听我爹说的一句土话,就是无论什么计谋,最终都比不过一颗真心。世子虽然聪明,但最后还不是被东家你收服了?要我说,还是东家你最厉害。”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沈忘心想笑,却又不让自己笑出来,最后把嘴抿成了一条线。 小贵姐儿偷偷地说道:“和我家那口子学的。” 顾家家主正好有事找小贵姐儿,忽然出现在两人面前:“我好像听到有人提起我?” 两人互看了一眼,很有默契地摇头。 “你听错了?” “没有人提起你!” 沈忘心不想当两人的电灯泡,赶紧把地方让给两人,脑海里却想象着顾家家主这样的人,到底会说什么话来讨好小贵姐儿。 不成,等他去关外之后,她一定得向小贵姐儿好好八卦一番! 去往关外的商队终于出发了,沈忘心忙了这么久,终于打算给自己放个假。 她这段时间常去积微斋坐坐,一方面看看那些姑娘举行的文会。另一方面,同梅老大人和许老大人聊聊天。 沈忘心惊奇地发现,两人虽然是大周女子,但一些想法却和来自华国现代的她十分契合,再加上两人都是有才学之人,沈忘心不过同她们谈谈话,便觉得受益匪浅。 “你可知道阿羡最近在做什么?”梅老大人有心让沈忘心知道江羡要做的事。 沈忘心对此并不了解,只好向梅老大人请教。 梅老大人笑着说道:“大约是因为他生母王氏当年的事,他既没告诉你,应该有他自己的道理。你却当作不知道,只不过这段时间,自己多注意一些,阿羡万没有害你的道理。” 沈忘心点了点头,再次叹服梅老大人的厉害。 她不过言语之间透露出一丝好奇,梅老大人便打消了她探究的欲望。 身为一个年事已高的老人,能有如此洞察力,不知她年轻的时候,又是怎样的人物。 这一天,余念慈的兄长余晋平,特意来安国侯府看她。 余晋平对自己的这个亲侄子很是喜欢,抱着孩子逗着玩了许久,这才交给孩子的奶娘,两兄妹关起门来说话。 “你可知道,为兄这次来找你所为何事?”他看了一眼妹妹余念慈,眉宇间透露出一丝严肃。 余念慈自幼父母双亡,自己这个兄长把她当闺女养大。因此潜意识中,她也把余晋平当作了自己的父亲。 她见余晋平如此,也连忙正襟危坐:“兄长知道,妹妹一向愚钝,不及兄长半分,哪里猜得到兄长的来意?” 余晋平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妹妹,既感叹她危机在前却毫无察觉,用心为她一如以往那般依赖自己。 这样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妹妹,他又岂能不疼爱? “为兄本来还想利用陛下对沈忘心的心思压制那江羡,可谁知陛下近日得了一女子,形容之间与那沈忘心有几分相似,不过几日便得了宠。前段时间托人打听,据说陛下的心思已经歇了。”余晋平苦恼地说道,“如此一来,为侄儿谋得安国侯府世子的难度又大了许多。” 余念慈如今最看中的便是这个,她对安国侯已经失望了。 自己全心全意待他,可他连亲生儿子都不关心,只顾着和绿绮那个贱丫头翻云覆雨,实在叫她恨得牙痒。 “哥哥是兵部尚书,又是那江羡的顶头上司,整治他还不容易?”余念慈理所当然地说道。 余晋平抿了抿嘴,不知道如何对余念慈解释,他有些烦躁地说道:“之前在关外的事情,也不是谁都不知道。那些老将对此颇有微词,只是无奈没有证据罢了。若是我做的太明显,他们一定会在太和殿闹个没完。” 余念慈吃了一惊,她并不明白那场战争给江羡带来的威信。她只是觉得,江羡不过带兵打了几场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去年那场战事那样大,上战场的武将有几个没打过胜仗的? 可见并不是,江羡如此难办。 而是他兄长年纪大了,心里越发记挂着家里的妻小,把自己这个妹妹放到一边去了。 她没出嫁之前,就和嫂嫂不对付,明里暗里给余晋平找了几个妾室,嫂嫂从此就恨上了她。 一定是她又给余晋平吹了枕边风,才促使余晋平对她说出这种话。 796会做脂粉的小姑娘 “江羡自从进入兵部之后,就开始动作频频。以他的性子,若是查清楚当年王氏的事情,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余晋平丝毫没有察觉余念慈的想法,叹了一口气,提醒她,“你这边万不可露出马脚,不然的话,为兄也很难保你!” 说完之后,余晋平没做停留,直接离开了安国侯府。 这几年以来,安国侯府和他们余家的关系越来越淡。他知道这都是因为安国侯唯一的儿子江羡已经长大了,有了自保之力的原因。 可他们余家是那种给人当了踏脚石,就随意被丢弃的人? 安国侯想把整个侯府都传给江羡,还要看他父子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余晋平走后,余念慈的奶娘回到房里服侍。她是余家人的心腹,两兄妹谈话并不避着她。 刚才的事情她也听到,担忧地问道:“夫人,刚才亲家舅说的话,您也得注意了。世子这些年,从来没和您亲近过,他心中早已把您当成仇人,一定会为他生母报仇的!” 余念慈不以为然:“当年王氏死的时候,他才多大的年纪?再说了,这事情当年都没被发现,都已经过了十多年,我就不信了他还能查出什么来!” 奶娘还想说话,却被余念慈打断了。 她现在满心想的都是余晋平不愿意帮自己的事情,再也听不下别的事,挥挥手让奶娘下去了。 沈忘心这段时间一直歇在秦王府,对安国侯府的事情并不知道多少。本来新妇嫁过来是要开始管家的,但余念慈一直不放权,沈忘心自然也乐得轻松,并不提这件事。 而江羡特地向皇帝告了几天假,只告诉沈忘心她和阮月舟出去一趟。没过几天回来,带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回到秦王府,放在了沈忘心身边,说是给她平时使唤用。 沈忘心当时便察觉出不对,勾唇笑着说道:“我身边何时缺人用过?我瞧着这姑娘长得挺周正,你该不会是想放在身边养大,以后服侍自己用吧?” 说这话的时候,那小姑娘还在两人面前,听到沈忘心的话立马羞红了脸,恨不得把头垂到胸口。 江羡见状,看了小姑娘一眼:“你先退下吧。” “那世子爷我……”小姑娘眼里满是无措。 “我把你交给夫人,自然由她决定你的去留。”江羡让人出去,直接把房门关上了。 沈忘心躺在贵妃椅上一动不动,闲闲地剥了一颗葡萄吃。 江羡回头看了沈忘心一眼,见她分外悠闲的样子,险些没把自己气了个仰倒:“这样的话,是你该说的吗?” “怎么着?我不过说了几句,你就开始心疼了?”沈忘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那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我与她能有什么?”江羡觉得自己快被沈忘心气死了,她怎么能这么怀疑自己? 沈忘心凉凉地说道:“你是不可能对他有什么,这点我知道。可这不代表她不能对你有什么,我便问你,你安排一个爱慕你的丫头在我身边,是想把我气死吗?” 江羡顿时无话可说。 沈忘心又吃了一颗葡萄,这串葡萄又酸又甜,正对她的胃口。 “是我考虑不周。”江羡叹了口气,低头认错。 沈忘心这才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说吧,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江羡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我就知道瞒不过你这个小机灵。” “那还用说?”沈忘心皱了皱鼻子,把江羡的手给拂开了。 江羡既然已经将人带回来,就已经打算把事情告诉沈忘心了。 于是,他坐下来一边喂沈忘心葡萄吃,一边给沈忘心讲这事情的由来。 原来,他这段时间一直明里暗里查当年王氏的事情,发现王氏死后,身边一个专门替她做脂粉的婢女不见了,明面上的说法是撕了卖身契放了。 顺藤摸瓜查下去,才发现那个婢女离开侯府不久,全家突然染了瘟病死了。 江羡带人回到那婢女的原藉查看,才发现这家人的死并非蹊跷。只有那个婢女意外逃了出去,但由于受了重伤底子太薄,生了一个女儿便再无所出,在前几年也跟着去了。 江羡找到这小姑娘时,她父亲早已经娶了续弦,一家人对她并不好。当江羡提出买她回来当丫鬟时,她父亲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沈忘心听到江羡的解释,心里释然了挺多。 她虽然没经历过这样的生活,但从沈富贵和吴金花待原身的态度,也能想象得出那小姑娘过的是什么日子。 也难怪她看江羡时,眼里满是崇拜和爱慕。 797兄妹夜会 江羡的出现对于她来说,无异于天神下凡,解救她于危难之中,再加之他那样的容颜,世上少有姑娘不动心的。 “你需要留她在秦王府多久?”沈忘心开门见山地问。 江羡道:“最多一个月,一个月后她可以自由离去。” 沈忘心得了江羡的保证,便也不把这姑娘的事放在心上了。毕竟,相较而言,自己婆婆的事情更为重要。 不过,在听说这姑娘的母亲会做脂粉之后,沈忘心倒是有了主意。 第二天江羡去兵部后,沈忘心就把这小姑娘叫到自己面前。 昨天来时她身上还脏兮兮的,今天换上了王府婢女的衣裳,倒是好看不少。 她到了沈忘心面前,跪在地毯上头也不敢抬,昨天沈忘心很直接地表示了对她的不喜,这让她担心了一晚上。 没想到这一回沈忘心脸上的表情温和了不少,让她从地上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红儿。”小姑娘怯怯地说道,“我娘说胭脂都是红的,所以叫我红儿。” 沈忘心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她想着,也不知道这红儿会不会她娘的手艺,若是会的话,倒不妨把她留下来。 红儿被她打量得害怕,连忙说道:“夫人不要生红儿的气,我只是感激世子爷救了我。我先前……不知道世子爷已经成亲了的!” 沈忘心没料到她竟说出这个来,红儿的坦诚让她开怀了不少,于是笑着问道:“你母亲做胭脂的手艺你会多少?” “我全都会!”提到胭脂,红儿的眼睛都在发光,“我娘活着的时候,把她的手艺全都教给了我。” “很好。”沈忘心很满意她的回答,说道,“我在京城有一间香水铺子,你可以到那里去,若是你能做出令我满意的脂粉,你就可以留在铺子里。若是你努力,我甚至可以考虑,把你提拔成铺子的管事!” 红儿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有这种机会,连连点头同意,生怕自己一犹豫,沈忘心就反悔了。 沈忘心见她眼底清澈,应该是个好孩子,便不计较她之前对江羡的爱慕。 “世子他这辈子应该不会有妾室和通房,红儿你若是聪明,应该知道哪条路对你更好。”她提醒道。 红儿在秦王府待了几日,直到沈忘心回到医堂去的时候,才把她带给小贵姐儿。 她待在王府的这几天,已经清楚的了解到沈忘心的身份,以及江羡对她的感情。 实际上,在她知道江羡已经有了妻子之后,就把那不切实际的想法收了起来。 等她见到小贵姐儿之后,已经重新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 看着眼前这个梳着妇人发髻,精明强干的小贵姐儿,红儿心里突然生出强烈的渴望。 她也想成为小贵姐儿这样的人,不依附任何人,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一切! 沈忘心把红儿交给小贵姐儿之后,就没有再管了。 没过几天,小贵姐儿兴奋地找到她,拿了一盒红儿做的脂粉:“东家,你带来的那个小姑娘,做脂粉的手艺真是没话说!我专门拿着脂粉,到京城的胭脂铺去对比了,就没见过多少比这个还细腻的!我想,咱们五味药斋的脂粉,再过不久就上架售卖了!” 沈忘心拿到胭脂一看,发现果然如此。 “不过这几日,就让她在铺子里待着,不要让她露面。”沈忘心解释道,“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天夜里,余晋平又来了一次安国侯府。 只不过比起上一次,这一回他是偷偷来的,只让余念慈身边的人知道了。至于安国侯这些天总是在绿绮那处,主院的事情瞒他还是很容易的。 余念慈已经睡下了,被叫起来之后只披了件外衣,散着头发见了余晋平:“哥哥,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晚来见我?” “江羡!”余晋平喘了口气,“他去了当年那个婢女的老家,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余念慈攥在手心里的手绢突然掉了下来,她张着嘴愣了一会儿,感觉一阵恐惧掠过她的心头:“那……我该怎么办?” “沈忘心呢?在不在侯府里?”余晋平想了想,阴沉地问道。 “她这段时间一直住在秦王府。”余念慈摇了摇头,“我管不了江羡,也管不了她。” 余晋平的表情一下严肃起来:“不,你得想办法,让她回到侯府。要是江羡找不到什么也就罢了,要是找得到……” 他并不能在侯府里长留,话说完就离开了。 夜已经深了,余念慈却觉得一阵阵后怕,再也睡不着觉。而是叫来了自己的奶娘,对她低声说了什么。 奶娘点了点头,匆匆走出院子。 798绿绮的画像 余念慈才像泄了气一样瘫软在椅子上。 绿绮这段时间对安国侯入了迷,所以在安国侯要给自己画画的时候,她也没有拒绝。 可没想到,没过几天侯夫人就带着一群人到她的院子,把几张画照她面门扔了过来。 当天就有沈忘心院子里的婢女,到秦王府找她,神情焦急得不得了。 “你不必着急,有什么事情慢慢同我讲。”沈忘心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一些。 “世子夫人。”婢女行了一个礼,话还没说完,就羞红了脸,“这段时间侯爷一直宿在绿绮姨娘院子里,据说侯爷因喜欢姨娘的容貌,给姨娘画了不少画。” 沈忘心听了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可婢女吞吞吐吐,明显还有话没讲,她便让人讲下去。 “其中有几张没穿衣裳的……”婢女咬了咬嘴唇,脸羞成了一个红苹果,“那几张画不知为什么,就流到了府里那些小子手中,被侯夫人手底下的人发现,如今府里正闹腾的厉害呢!” 沈忘心一听,就知道这件事情不简单。 先不说那几幅画到底是不是安国侯画的,但她作为媳妇,确实不应该管公公房里的事。 “这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就是,来找我做什么?”沈忘心反问,“我是小辈,这些事情原不该让我知道。” 沈忘心知道一定不是安国侯的意思,而自己和绿绮的关系也不好,出了这种事情,绿绮也不可能找自己。 所以,唯一可能让人通知她的,就只有那个一时想拿捏自己的安国侯夫人了。 婢女没料到沈忘心会是这个回答,一时间傻了眼儿:“可是,那画儿是在咱们院子里发现的,侯夫人说她管不着世子的院子,便让奴婢来寻您。” 沈忘心勾唇笑了笑:“她倒打得一副好算盘。” 她就算再傻,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儿回去。若真是因为婢女口中的事情也就罢了,若是因为她亲婆婆的事,她可不愿意给江羡添麻烦。 “世子夫人,您说什么?”婢女没听明白沈忘心的话。 她是被余念慈身边的奶娘赶着来的,要是不拿个答案回去,一定会被人拿捏。 沈忘心看了她一眼,道:“你就说我昨天夜里着凉了,这几天发着高烧还回不去,这件事情就等世子回去处理吧。” “可您……” “就按我说的做。”沈忘心打断她的话。 婢女不敢再说什么,行了个礼离开了。 沈忘心等夜里江羡回来,就把这件事情一五一十地同他说了。 江羡也是冷笑:“就让她再快活几天,等我证据一收集齐,就没有她多少好日子过了。” 沈忘心庆幸自己做对了决定,没有回到安国侯府。这个时候的安国侯府,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若是回去还不一定被怎么对待呢。 余念慈得知沈忘心没上当,怄得一夜都没睡着。 若是她身份稍低一些,她说不定早就到她娘家去,直接把人带回来了。可偏偏她认了秦王夫妇做女儿,凭着余晋平的权势竟然动不得她分毫。 “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一时心软,留下那个野种!”余念慈咬牙切齿。 奶娘在她身边抚着她的背安慰了一番,她知道虽然余念慈这么说,可哪个黄花闺女愿意当人的后娘。她当初是想过把江羡一起解决了来着,却发现安国侯在江羡身边安插了暗卫,得知安国侯对江羡的态度,两人才不得不收了手。 “若是事情暴露,姑娘就把事情推到老奴身上吧!”奶娘叹了口气,坚定地说道。 余念慈惊讶地看着奶娘:“怎么可以?我自小没有娘亲,已经把您当成我的半个娘,怎么能让您去顶罪!” 奶娘看着余念慈没有说话,眼里泛着晶莹的泪珠。 两人又说了半晌话,奶娘便悄悄地退出房间。她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到绿绮的院子外面,找到她院子里的一个丫鬟。 两人鬼鬼祟祟地同奶娘躲到一座假山后。 奶娘从怀里套出一个纸包,交到丫鬟手里,问道:“今天晚上,侯爷可在姨娘房里?” “侯夜今晚没有回府。”丫鬟接过纸包,悄悄地问道,“嬷嬷,这是什么东西?” “要怪就怪绿绮那丫头没福分,你把这个下到她的茶里,她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奶娘冷冷地说道。 丫鬟听到这话,吓得手里的纸包都掉了:“嬷嬷,这可是害人性命的活,我不能干!” “你想想你的老子娘……”奶娘沉声威胁,见丫鬟确实吓得狠了,又说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会主动承认,侯爷查不到你头上。” 799大难不死 这丫鬟是侯府的家生子,父母都在侯府里当值。若是她不答应,侯夫人有的是办法不声不响地把人折腾死了。 她只好按照奶娘的要求,把整包药粉都倒进茶壶里。 半夜,绿绮照例睡醒了喝茶。 她毫无知觉地饮了半杯茶,却被这丫鬟一把拍掉茶杯:“姨娘不能喝,这茶里有毒!” “你说什么?”绿绮硬生生吓出一身冷汗,没过一会儿就觉得天旋地转,胃里一阵阵疼,顿时呕出一口血来。 好在绿绮喝的毒茶并不多,安国侯得知消息赶回来,从宫里请了御医,来给绿绮解毒。 才把奄奄一息在生死线上徘徊的绿绮,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但可惜的是,她怀了才一个月的身孕,也就落了胎。 这次中毒再加上小产对绿绮的身体伤害很大,等到沈忘心见到绿绮的时候,觉得她仿佛老了十岁。 绿绮还年轻,身子可以养回来。但最要紧的是她眼睛里的光芒没有了,藏在她眼底的只有对这侯府的深深恐惧。 所以等到沈忘心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竟然扑通一声给沈忘心跪下:“世子夫人,我知道您在京里开了许多铺子。又收留了好几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子,您能不能也可怜可怜我,我不想再每日这般担心受怕了!” 沈忘心看到绿绮,心里不禁有些同情。 老实说绿绮的确曾经为难过她,但两人之间也多是小打小闹,比起旁的与他不死不休的人,绿绮算是很善良了。 可她若只是侯府里的一个丫鬟,沈忘心还说不定真会出手帮这个忙。但她已经成为安国侯的妾室,沈忘心这个做儿媳的,总不能和自己的公公抢人。 “姨娘这又是何苦?”沈忘心摇了摇头,把人扶起来,“您是侯爷的人,自然有侯爷护着,我又如何帮得了你?” 绿绮瘫坐在地上,她不是不明白这道理。刚才给沈忘心跪下,不过是把沈忘心当成救命的稻草,她心里也清楚,沈忘心根本不可能帮她。 而安国侯府因为这件事情闹翻了天。 安国侯当即下令,无论如何查出给绿绮下毒的,他一定不会轻饶! 可谁知查到最后,余念慈的奶娘出来自首,说绿绮茶杯里的毒是她一个人下的,与别的人无关。 余念慈本来还高兴着,以为绿绮贱人自有天收,可谁知安国侯查来查去,竟查到了自己房里。 “不可能!”余念慈把奶娘护在身后,“我奶娘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和绿绮过不去?” 但无论余念慈怎么让奶娘解释,奶娘只是慈爱的看着她:“侯爷自从纳了绿绮,就忘了还有夫人对您牵肠挂肚。我心里为夫人不平,本来想带着姨娘一起去,可谁知……” 话里还有些遗憾。 安国侯大怒,让人把奶娘关进柴房,说是过几日要在一众人面前生生打死。 可没想到,还没到那一天,安国侯府就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这群人是刑部的官员,他们自然不是来侯府做客的,他们之所以来这里,是为了当年王氏的案子。 沈忘心和江羡已经在和府里住了好几天,她不知这个消息,便带着几个丫鬟,往侯府的正厅走去。 正厅外守着几个刑部的护卫,里面传出来争吵的声音。 沈忘心知道自己必然进不去,就领着丫环到了隔壁的侧厅,在窗纸上抠了一个洞,看着正厅里的情形。 “这是我们侯府自己的事情,就不劳各位刑部的大人们操心了!”安国侯坐在正位上,脸色铁青。 他万万没想到,儿子长大了,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带着外人把他这个做父亲的逼得毫无退路。 刑部这次负责这桩案子的正是魏江,他面对安国侯凌厉的眼神,没有一丝退意,正色说道:“侯爷这是哪里的话?当年王夫人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不是一个可以任意发卖的妾室,她死得不明不白,当时无人过问。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害了她性命的人,自然应该依法处置。” 安国侯无话可说,深深地看了江羡一眼,脸上露出疲倦之色:“罢了,我年纪也大了,管不了那么多。可你,难道连兄弟之情也不顾了吗?” 江羡站起身来,淡淡地看了他父亲一眼:“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所谓的兄弟,何来有之?” “你……”安国侯嘴角微颤,愤愤地拂袖而去。 刑部的官员还在商量如何给余念慈定罪,沈忘心刚收回视线,就见到江羡领着魏江打开侧厅的门。 两人见到沈忘心都不由得一愣,沈忘心被两人抓了个正着,一时也有几分尴尬。 800绿绮的证词 “不是已经可以给余念慈定罪了吗?”沈忘心好奇地看着两人紧皱的眉头。 江羡没有说话,还是魏江叹了一口气:“世子夫人有所不知,本来所有的罪证都指向了余念慈。可我们没有想到,余念慈的奶娘居然一个人包揽下所有罪名,将余念慈撇了个干净。我们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办法来应对。” 沈忘心点了点头,是了奶娘本来就存了死志,要不然也不会,临死前还拉了绿绮垫背。 不过说到绿绮,她也是打小就被侯夫人养在身边的,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沈忘心向两人告辞,又到绿绮的房里,屏退了所有下人,认真地同她说道:“我不仅在京城有铺子,在江州、岭南,还有关外,都有我的产业。只要我动一动口,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绿绮躺在床上,像一个毫无生气的人偶娃娃。 在听到沈忘心的话之后,忽然抬起头来,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你说的是真的?” “这次你被下毒,也是余念慈身边的人做的。喝了毒茶却没有死,是你运气好。要是再有下次,你还能逃过一劫?”沈忘心不紧不慢地说。 绿绮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下去,沈忘心说的话,也正是自己担心的。 她在侯府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妾室,可以说余念慈弄死她,像掐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您想让我怎么做?”绿绮到底是机灵的,没过多久就明白了沈忘心的意思。 沈忘心附在她耳边,问道:“你既然从小在余念慈身边长大,仔细回忆回忆,王夫人的死可和余念慈有什么干系?” 绿绮睁大了眼睛。 三天之后,绿绮当堂作证,当年正是余念慈和奶娘,把一个会做脂粉的丫鬟送到了王夫人身边,并以她的家人做威胁,让那个丫鬟在脂粉里投下剧毒。 不出一年,原本就有病在身的王氏,便香消玉殒了。 很快,这桩案子就有了定论。 因为余念慈身份不俗,所以在判刑之前给了她几分体面,并没有让她受多余的牢狱之苦,而是专门派了人,将她的院子团团围住。 院子里无辜的下人都被遣散了,只有余念慈身边几个最熟悉的人在里面服侍着她,陪她走过最后一程。 沈忘心不知道,绿绮的证词是真是假。 但她清楚余念慈绝对不是无辜的,而且安国侯似乎也知道当年的事情,只是不知他为何对余念慈念百般包庇。 才几个月大的小公子,被安国侯安排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他抱着怀里猫儿一样的孩子,手上有些发抖。 孩子似乎感应到了自己生母的命运,不断在哭闹着,安国侯只有让奶娘把孩子抱了下去,自己则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江羡才出生时候的光景。 当年他同王氏成亲也是情投意合的,但男人都是贪好新鲜的生物。纵然王氏生得美貌,举止端方得体,可以说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但生活在一起久了,他仍然觉得有些厌倦了。 直到后来,他在一场宴席上,遇到了十多岁的余念慈。 那时的余念慈是个任性的小姑娘,但同时古灵惊怪,有着少女独有的热情,像一枝火红的玫瑰出现在他的面前。 安国侯虽然有些激动,可也知道对方是于晋平的嫡亲妹妹,又比自己小了十多岁。两人之间绝无可能,所以一开始,他也只以欣赏的目光看余念慈。 可等到余念慈用毫无遮掩的爱慕的目光看着他,他才明白这小姑娘怕是爱上自己了。 安国侯拒绝过,可谁又能拒绝一个痴心对自己的美丽女子呢? 终于在一天夜里,余念慈逃出余府,拦下自己的马车,把喝得烂醉的自己带到客栈里,热情地把少女最珍贵的东西,毫无保留地献给自己之后,一切就跟着变了。 他无法控制地冷落了王氏,得知她生病了,得知她搬去了别院,都无动于衷。 直到有一天,别院里传来了王氏的死讯,他才如梦初醒。 虽然按照承诺把余念慈娶进侯府,却没有给她子嗣,直到那孩子的意外出生。 而得知,王氏的死是因为余念慈,已经是前几年的事情了。 当时的余念慈已经不再遮掩自己的野心,她偷偷藏匿的一切也跟着露了出来。 可安国侯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无法对余念慈下手了。 沈忘心这些天,又回到了秦王府住。 她想了个法子,让绿绮意外“过世”了。这些天绿绮都住在秦王府里,等着从京城出发去关外江州的马车。 801劫匪 对绿绮而言,关外和岭南都太遥远,只有江州是她去过的地方。 她选择去溪头村从头开始,也许几年之后,她能成为五味药斋的一个得力的管事也说不定。 沈忘心把绿绮送走之后,又开始关注红儿做的脂粉。 红儿在做脂粉方面果然很有天赋,不过和医堂里的大夫交流了几回,就做出了沈忘心满意的纯天然脂粉。 沈忘心拿着脂粉给身边的几个朋友试了试,效果都令人十分满意,已经着手让楼底下的人大量生产,就差方陶设计的盒子了。 就在这个时候,沈忘心收到了方陶寄回来的信,信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几副漂亮的设计图。 图上画的是各种各样的旅途上的风景,按照方陶的设想,他想出一系列关于旅行的瓶瓶罐罐,正好让沈忘心再做一回限量版。 沈忘心惊艳地看着方陶的新作品,觉得自己当初做的决定真是明智极了。 方陶若不是出去走走,拓宽自己的眼界,还真不一定有这么大的提升。 沈忘记心当即安排下去,让江州的瓷窑开始试着把东西烧制出来。 原本以为安国侯府的事情,就该这么过去了。可谁知,沈忘心坐车回秦王府的时候,忽然从巷子里窜出两辆马车,把她的车子牢牢堵住。 沈忘心刚想说话,便看到一道血迹喷在车帘上,她身边的小丫鬟发出一声尖叫,紧接着帘子被人掀开,小丫鬟被一把剑当胸穿过,就倒在车上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了。 “你们是谁?你们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沈忘心又惊又怒,可面前的人都穿着夜行衣,还用黑布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对方冷笑一声:“世子夫人,还请跟我们走一趟。您若是不反抗,还不至于吃什么苦,不然的话……” 沈忘心被他一把拉了出去,发现马车已经被他们逼到了一个僻静的巷子,她身边的侍卫被这些人悄无声息地杀了。 离开医堂时她身边的十几个人都活生生,可现在只有横着几具冷冰冰的尸体,鲜红的血液让人看着触目惊心。 “救命!有没有人救救我?”沈忘心徒劳地喊了一声,却感觉自己被蒙上了眼睛,用布堵上了嘴,被塞到一辆马车上。 马车兜兜转转,不知到了哪里,等到沈忘心眼上蒙的布被解下来之后,发现天都已经黑了,她被扔在一间茅草屋里,外头的人烧起了篝火,其中传来饭菜和酒的味道。 她闻到这个味道,肚子咕咕直叫,正想要和他们给自己一点东西吃,忽然听到外头的人说起话来。 “你们还真别说,里面的那个小妞长得还真好看。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比她还好看的妞!”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 话音落下,就有人笑道:“什么小妞?都已经嫁人了,不知道在床上挨了多少下了。” 说着外面一群人就哈哈大笑起来,沈忘心听着这会话,恨不得把他们的舌头都割了,却又听到一个人说道:“咱们兄弟几个多久没开荤了?放这里头一个这么大的美人儿,你们难道一点都不心动?” “心动?那样的美人是你要的了的?那可是安国侯府的儿媳妇,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沈忘心听到他们说到这里,心里立刻警醒起来,这群人不但绑了自己,居然还敢起那样的念头,简直该死! 她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但以为他们至少不敢动自己。 可谁知方才那个色眯眯的声音,又接着说道:“怕什么?余大人叫我们绑了她,意思不就是想让她给他妹子陪葬吗?他妹子的罪上头都定下来了,这个小娘子还不是被咱们撕肉票的命?与其在这里白放着,不如让我好好享用享用!” “要动你去动,老子可不像你一样精虫上脑,看见漂亮女人,都恨不得钻人家裤裆里去。” “弄得干净点,别他妈被人看出来了!” 几个声音骂骂咧咧地说道。 沈忘心吓的缩进墙角,在心里默默祈祷他不过是嘴上说说。可紧接着,房门就被推开了,一个矮胖的男人出现在门前,色眯眯地打量着她。 “你……你要干什么!” 男人看了她一会儿,把门给带上了,笑眯眯地说道:“小娘子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吧?在死掉之前,不如让哥哥好好享受享受。别管外面那群男人,他们一个个都不懂得怜香惜玉,看你娇滴滴的,还拿这么粗的麻绳绑着你,只要你叫一声好哥哥,我就给你解开。” 802逃脱 沈忘心看着他满脸的横肉,随着说话一颤一颤,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直到他侧过身子,露出挂在腰带上的一把匕首,她心里才有了些成算:“你真的会替我解开绳子?” “那是当然。”男人拍了拍自己胸口的肥肉,“哥哥我从来不骗好看的小娘子。” 沈忘心沉默了一会儿,看见他已经把腰带解了,扔在屋子里的桌上,这才立刻喊道:“好哥哥!” 她的声音又甜又亮,虽然是很不情愿才叫出来的,但却让男人脸上笑开了花:“好妹妹,我这就给你解开!” 沈忘心强忍着他靠近的恶心,还有身上的臭味,转过身让他解着绳子。 她双手双脚被缚,自然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可只要她身上的绳子被解开,就能够四两拨千斤。 虽然说不能干掉外面的一群人,但若是只要对付眼前的人,她还是有一定的把握的。 男人给她解开了绳子,还没少在她身上揩油。 沈忘心都忍了,暗暗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银针,趁着他不注意,一下子扎在他的后颈上。 可不知道是沈忘心一时着急扎歪了,还是这个男人皮糙肉厚,根本扎不进,他并没有像沈忘心预料的那样倒下,而是一阵吃痛,然后大骂一声。 “操,老子给你脸还不要脸了是吧?小娘皮,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说着就上手掐沈忘心纤细的脖子。 外头听到这动静,传来一阵哄笑:“一定是那小子被那小娘子踢了命根!” 沈忘心感觉一阵窒息,顾不得别的,慌乱之中摸到一把匕首,便用尽全身的力气,插进男人的后心。 男人惊讶地瞪大眼睛,小山一样的身子“咚”的一下倒了下去,插在他背后的匕首因为这一动作,立刻陷得更深了。 沈忘心像获得新生一样,猛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就看见男人背后一股鲜血,像泉水一样流了出来。 外面的人也察觉了不对劲,急忙唤了一声:“娘的,你不会被你小娘子整死了吧?” 男人在地上抽搐着,瞳孔已经开始涣散。 沈忘心立刻把门栓上,发现茅屋其实还有一个窗,但已经被人封死了。 可现在,她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逃生,无论行不行也只有全力一搏了。 她用尽全力一个冲刺踢开了窗子,只听“砰”地一声,窗子竟然真的被她踢开了。 这时候,外面的人也发现了里头的异状,一个男人狠狠把门踢开,只见那胖子双目圆睁躺在地上,那扇床子大开着,沈忘心却已经不见了。 “人已经死了!”有人上前探了胖子的脉搏。 为首的那个劫匪,用恶毒的目光盯着大开的窗子,狠狠地说道:“本来想干票大的,兄弟几个就收手不干。谁知道一个女人而已,竟把胖子的命搭上了!给我把人追回来,追到就当场杀了,胖子不是喜欢她吗?就让她陪胖子去!” 话音落下,几个男人都抽出腰间的武器,一个个跃入黑暗之中。 沈忘心茫无目的地在林子里逃窜,她管顾着逃出来,竟忘了自己有夜盲症,在这黑漆漆的山林里根本寸步难行。 她不过才逃出来一段距离,就已经摔倒了无数次。 在再一次摔倒之后,她不由苦笑,这具身体命里就该娇养着,也幸亏她不是干刺客这一行的,要不然早已经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他妈的,这小娘皮真能跑,都看看她躲哪去了?”一阵火光亮了起来。 沈忘心立刻藏进一个草丛里,好容易等那群人过了,便重新开始拔足狂奔。 “快追,在那边!”身后的人也发现了,举着火把朝沈忘心的方向追来。 沈忘心心里一慌,脚下就不知踩到什么,整个人往上下滚去。 也好在这一路上都是积的厚厚的落叶,她滚到山下居然没受一点伤,只是身上免不了有些疼。 沈忘心躺在路上正发着懵,刚怕起来险些被一辆经过的马车撞到。 车夫赶紧勒停了马,大声说道:“大人,这里有个姑娘!” 这个时候,天上遮着月亮的云也散了。沈忘心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跳下来,走到沈忘心面前,微微低头看着她。 “张彦远!”沈忘心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彦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皱眉头:“是我该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才对。你嫁到安国侯府去,江羡就是这么对你的?” 沈忘心赶紧摇了摇头:“今天我从医堂离开,被两辆马车堵了路,是他们把我劫持到这里的!他们马上要追来了,能不能带我离开?” 803为何这么讨厌我? “余晋平干的?”张彦远若有所思,用复杂的目光盯着沈忘心看了一会儿。 有那么一瞬间,沈忘心几乎以为,张彦远可能会丢下她不管。一股浓浓的恐惧,像是一只大爪把她抓住了,就在她想要再次开口的时候。 张彦远突然拦腰把她抱了起来,直接扔到车上,自己也跳上车对着车夫说道:“走,现在就进城!” 等到劫匪们从山上追下来,马车早已经离开了。 “车辙是新的!”一个劫匪蹲在地上,用火把照着地上看了看,“一定是有人得知消息,半道把那小娘皮接走了!” 沈忘心死里逃生,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张彦远带到了他位于京城里的一处别院。 沈忘心下了马车,被张彦远带到大厅,底下的婢女送上来一碗燕窝,让沈忘心喝了压压惊。 端着这碗燕窝,沈忘心有些迟疑。毕竟按照张彦远之前的行为,她是不放心吃张彦远给的东西的,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放蒙汗药之类的东西? “你放心喝吧,我还不屑用这种阴私的手段得到你。”张彦远看出她的心思,冷笑着说道。 沈忘心被人看穿心思,脸上有些尴尬。根据她的了解张彦远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不会往燕窝里加料,于是便放心地喝了。 一碗暖暖的燕窝粥落肚,沈忘心这才感觉好了不少,她向张彦远道:“我这次被人劫走,家人一定很担心,可否劳烦你将我送回秦王府。等事情解决了,我一定会重重谢你。” “我并不需要你的感谢。”张彦远看了一眼沈忘心,问道,“你就当真那么讨厌我?” 沈忘心不知该如何回答张彦远,她对张彦远的感觉一向复杂。虽然经过关外的事情,她心中已经不恨张彦远了,但依然觉得还是和她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为好。 张彦远见她没说话,便在心中默认了自己的想法。 他本来以为,沈忘心和江羡成亲之后,他就能忘了沈忘心。可没想到,今天在官道上救起她之后,他才发现就算对方成了亲,他也对沈忘心十分着迷。 “我会送你离开,但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张彦远想了想,说道,“你为何这么讨厌我?” 张彦远觉得,自己对沈忘心的好,已经超出自己容忍的底线了。 可不知为什么,对方就是一直不领情,还对她敬而远之。 “这么说吧,假如我喜欢吃苹果,你却要把你喜欢的香蕉硬塞给我,你觉得我会喜欢吗?”沈忘心摇头叹气,她不知道张彦远到底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性子。 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发现张彦远是个喜欢掌控别人的人,只要达到他的目的,就根本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张彦远抿着薄唇没说话,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内心却本能地在抗拒。 “比如说你给我戴上的这根脚链,在我看来,就跟在奴隶身上印下一个烙印没什么区别。”沈忘心指了指自己脚脖子上的链子,“你觉得你这样对我,我应该心甘情愿地接受吗?” 张彦远沉默了半晌,说道:“我可以给你解开。” “但我不明白,我比江羡到底差在哪里。我进了官场,能比他更加如鱼得水。” 沈忘心叹了一口气,最终说道:“他把我看得比他的性命还重要,我也同样如此。你在意我,也许是因为我和你的胃口,但我是两相权衡,你一定会放弃我,不是吗?” 张彦远脸色一变,从沈忘心透亮的眼睛里放心,其实她早就知道,在江州礼湖的湖心岛上,自己并没有出来救他。 当时他理所当然的觉得,比起沈忘心来似乎更加不通武艺,所以便选择不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原来如此。”张彦远苦笑,从身上拿出一只小巧的钥匙,“用这个就能解开你脚上的脚链,你若是不想留着丢了便是,我送出去的东西绝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说完之后,他挥了挥手,对着身边的人命令道:“送她回去。” 沈忘心手里握着这把钥匙,上马车之前,向张彦远点了点头。 张彦远没有看她,直接关上了别院的大门,双手抚摸着大门上粗糙的木头纹理:“余晋平是么?” 沈忘心回到秦王府时,秦王府里已经炸开了锅。王府里的众人本来都等着沈忘心用晚饭,可谁知等到入了夜沈忘心还没回来。 他们派人去寻找,最终在一处僻静的巷子里,找到了沈忘心的马车,还有侍卫婢女们的尸体。 “阿羡呢?”沈忘心没有看到江羡的身影,便立刻问道,“这件事情全都是余晋平一手策划,他想要把余念慈救出来,便绑了我威胁阿羡!” 周延昌神情有些不自然,他和贾氏自然猜到了沈忘心失踪的原因,一时怒火烧心,便把江羡狠狠地斥责了一顿。 804安国侯的回忆 后来江羡就离开了,他们光顾着找人,还真不知道江羡去哪里了。 “糟了,阿羡那孩子,不会直接去找余晋平了吧?”贾氏惊呼一声,忐忑地看了一眼周延昌。 周延昌心里暗道,以江羡对他家闺女的在意程度,说不定还真的会直接去找余晋平算账。 沈忘心听了更是焦急,回到房里草草换了一身衣服,便说道:“请爹爹给我一队护卫,我直接去把阿羡找回来。” “心丫头,你身上还带着伤呢!”贾氏连忙拉住她,“你父亲派人去找也是一样的。” “都是皮肉伤,没什么大不了的。”沈忘心摇了摇头,“阿羡没见到我一定不会相信,而且我也不愿意他为了我,就向余晋平作出妥协。” 那可是杀母之仇,若是江羡为了她放弃报仇,她这一辈子都过意不去。 此时的余府。 余晋平很满意地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安国侯和江羡,这些年来安国侯府可没少亏待他妹妹。 先前是因为余念慈对安国侯死心塌地,他这个做哥哥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现在,这对父子居然要把他妹妹送上鬼门关。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这个做人兄长的,再也无法袖手旁观。 “心心是你绑的?”江羡看着余晋平得意的样子,紧紧攥住的拳头,发出“咯咯”的声响。 余晋平到了这个时候,反倒放心了,他悠闲地喝着茶:“这就是你对舅舅说话的语气?” 余念慈嫁到安国侯府虽说是续弦,但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室,他做江羡的舅舅一点问题也没有。 “我的舅舅姓王,我可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姓余的舅舅。”江羡冷笑。 “你不承认也无所谓,左右若是我妹妹出了什么事,我必定现在你夫人身上十倍百倍地讨回来。”余晋平笑着说道。 安国侯见到江羡如此,拍了拍他的手背,朝余晋平道:“当年我夫人的案子,我不信念慈一个女人有这么大的能耐。” 这句话他已经想问了好几年了,却一直都没有问出口。 今天安国侯府和余家终于闹翻,他也终于能亲口向余晋平确认。 “不错,当年的事情确实是我全权策划的。”余晋平眯着眼睛看安国侯。 实际上直到今天,他也不明白余念慈到底恋爱过后什么?他余晋平的妹妹,想要求娶的青年才俊不知凡几。 可她偏偏却于安国侯,有了夫妻之实。 但当年他想着,只要是他余晋平的妹妹,无论想要什么,都没有得不到的。所以,他便出手让王氏病死在了别院。 安国侯对余念慈爱恨交加,没办法向她下手。但对余念慈这个哥哥可就不一样了,亲耳听到他承认之后,他恨不得将余晋平碎尸万段。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他亏欠了自己儿子一辈子,总不能因为一个余念慈,把自己的儿媳妇也搭上了。 “那你到底想如何?”安国侯气得嘴角发颤。 余晋平看了他一眼说道:“很简单,只要你保证念慈安然无恙,我无所谓你用什么法子。” 安国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向江羡说道:“你母亲的死,我有一半的错。你就把我押进牢里,把那丫头换回来吧。” “父亲……”江羡震惊地看着安国候。 在他眼里安国侯一向是个冷漠自私的人,他没有想到,安国侯居然愿意为了换回沈忘心,给余念慈去顶罪。 安国侯看着江羡终于不再冷着张脸对他,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这些都是我应得的。” 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余晋平的手下急匆匆走进来,在余晋平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余晋平脸色一变,但旋即恢复了正常,催促安国侯道:“既然你们已经想好,那现在就去认罪。之后我会把念慈和孩子都接过来,从此和你们江家再没任何关系!” 可话音刚落下,众人就听到余府门口传来一阵巨响。 原来是沈忘心带着一群人,撞开了余府的大门,冲破余府家丁的围追堵截,直接到了江羡面前。 余晋平见到沈忘心吃了一惊,他知道沈忘心既然逃走了,那么消息很快就会传过来,却没有想到沈忘心来得这么快。 早知如此,他应该找一些带着安国侯进宫面圣,在陛下的面前承认自己的罪行。他就不相信,安国侯还能反得了口! “你个小女子胆子还真大,你以为就你们这些人,我会拿你没有法子?”余晋平冷笑。 等他看到,又有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眉目威严的老夫人走进来时,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梅老大人,您怎么会……” 805铲除余晋平 “我确实是年纪大了,但并不代表我糊涂了。”梅老大人杵着一根拐杖,拐杖上系着一根明黄色的绸缎。 余晋平算是昭和帝时期就在朝为官的老人了,不可能不认得昭和帝临终前,派人送去江左的这根拐杖。 这拐杖上打皇帝,下打朝臣。 若是今天梅老大人真要拿他怎么样,明天皇帝上朝,也屁都不敢放一个。 余晋平想起年轻时候的梅老大人是如何的雷厉风行,一时间两条腿都在打颤。 “见到先帝,你还不跪?”梅老大人高声问道。 余晋平双腿一软,扑通一声颓败地跪在了地上。若是这件事情没有扯上梅老大人还好,一旦让梅老大人知道,他的前途也就跟着完了。 周围的人听到这话,也都“呼啦啦”地跪了一片。 梅老大人让其余人起来,唯独命令余府的人跪在地上。 早年间,昭和帝就承认,这余晋平是一把锋利的刀。她临终之前也曾嘱咐新帝,等他登基之后,就将这把刀弃之不用。 可新帝毕竟太年轻了,余晋平稍微服软,他就认为自己能掌控得了余晋平。 这些年来,余晋平利用新帝对自己的信任,为自己做了不少事情。 现在—— 是时候该清算了。 余府这一夜不平静,等第二天朝中的官员来上朝,才得知余府被抄了家。一夜之间大厦倾倒,以往与余晋平有关联的官员,都人人自危。 江羡一脸疲倦地从下朝回到家里,身上的官服还没拖下,带着几分晨露的味道。 他没想到的是,在这场博弈之中,张彦远居然拿出了大量余晋平的罪证,成了压倒余晋平的最后一根稻草。 “张彦远么……”他勾起半边嘴角,看着远处高高的屋脊陷入沉思。 江羡一进屋沈忘心就醒了,她迷迷糊糊地想起什么,找到昨天张彦远给她的那把钥匙,递到江羡手中:“给你。” 江羡打开沈忘心脚腕上的脚链,看着那根脚链沉入水底,心中却愈加不平静。 虽然他不知道张彦远打得什么主意,但他江羡算计得了他一次,就算计得了他第二次。 最好不要让他发现张彦远有什么成算,否则…… 这段时间,虽然沈忘心这边虽然不清净,但五味药斋那边的生意却一直没停下来。 红儿研制的那批脂粉,已经上了货架热卖。一时之间,整个京城里的女子都在讨论,京城里新开的这家五味香铺。 而风靡了整个京城的脂粉,自然也被摆到了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宜贵人面前。 这位宜贵人正是前段时间,被安定公主和太后送到皇帝面前的那位小医女。她得了皇帝的青眼之后,便如同乘了东风,虽然因为出身问题,若是直接被封妃位,定会引起他人的反对。 但在这三千佳丽之中,已然是独宠。 这段时间以来,皇帝几乎日日宿在她宫中。 一时之间,她身边也热闹起来,奉承讨好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而这套限量版的全套脂粉,本该是半个月后才发售的。但其中有人提前拿到了这套样品,便直接送到宜贵人面前了。 宜贵人用了这套脂粉,发觉脂粉的质地十分细腻,颜色也比她常用的那套维持得久一些。她用这套脂粉化了几个妆容,都感觉非常满意。 特别是套装里附带的香水,喷在身上连皇帝都赞不绝口。 宜贵人对这套脂粉的来历十分感兴趣,便召了身边的太监来问:“我从前在宫中怎么没用过这种香水?可是宫外来的东西?” 太监笑着说道:“这是五味药斋出的新品,如今在宫外正火热着呢。娘娘若是喜欢,奴才就让五味药斋多送几套进来。” 宜贵人正要点头,忽然觉得五味药斋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便问道:“这五味药斋与沈忘心之间有什么干系?” 那太监脸色一变,他怎么忘了,这宜贵人最讨厌别人提起沈忘心。 只要一听到她的名字,脸上就立刻变色,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居然把五味药斋的东西送到了宜贵人面前。 “奴才该死!”太监连忙跪下,“奴才居然忘了,那沈忘心就是五味药斋的东家,是奴才一时不察,竟然五味药斋的东西流到了娘娘的面前!” 宜贵人听到沈忘心的名字,本来是想要发火的。可见这太监的反应,她竟一口气憋在胸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宜贵人沉着一张脸,“这脂粉就算是沈忘心亲手做的,又有什么要紧?你摆出这副表情给谁看?” 太监已经吓得不敢说话了,宜贵人冷哼了一声,叫了几个人把这太监拖了下去,一人坐在寝宫的窗前生闷气。 直到皇帝来了,她也没有起身迎接。 皇帝如今对她正新鲜着,见她眼底带着怒气,便笑呵呵地问:“又是谁惹爱妃生气了?告诉朕,朕好好罚他给爱妃解气!” “难道在陛下心中,我就是这么小气的一个人么?”宜贵人回过头,气愤地看着皇帝,“我不过是问了几句五味药斋的事情,底下的那些人就要以为我要把他们活吞了,也不看看我到底有没有那样的本事!” 806宜贵人的执念 皇帝如今对沈忘心已经不那么在意了,就算当时再喜欢,但她如今已经嫁为人妇,就不值得自己那么惦念了。 虽然说看上宜贵人,确实有那么几分爱屋及乌。他也是直到后来才知道,是自己天生就喜欢这一挂,宫里美艳的女子多的是,虽然一时贪新鲜,但也不过打完几天就忘在脑后了。 唯独宜贵人这样娇娇俏俏,还会和他使小性子的,他就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疼。 宜贵人当然气不过,当着皇帝的面,问他到底是沈忘心长的好看,还是自己长的好看。 皇帝愣了一愣,看着宜贵人这张和沈忘心有些相似的脸庞。要是说实话,宜贵人确实没有沈忘心长得好看。 一个女子但凡容色逊色一些,站在江羡那种人身边,都会被比下去。可沈忘心和江羡站在一起,却让人觉得分外和谐,这就十分难得了。 说到底,两人确实一对的璧人,自己当时也是一时被美色迷昏了头,竟起了那样的心思。现在想起来,他都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你们是两个不同的人,又何须放在一起比较?”皇帝叹了一口气,揽住宜贵人的肩膀,“况且朕正喜欢的是你。” 宜贵人听到皇帝话不对题的回答,就知道在皇帝心中,一定是自己的容貌不及沈忘心。 要不然的话,皇帝哪还用的着犹豫? 她忽然想起自己刚当上贵人的时候,后宫里的那些流言。 她们说,皇帝之所以会看上自己,那是因为自己与沈忘心之间有几分神似。而且,沈忘心是医术上的大国手,就连太医院的院判都对她赞叹有加。 若不是沈忘心早与安国侯世子订了亲,如今恐怕早已封了贵妃,哪是她一个小医女比得上的? 当夜皇帝想要留宿在宜贵人的宫里,都被她以自己来的小日子拒绝了。 第二天,皇帝下了早朝来看她的时候,就见到宜贵人眼下挂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脸上还长了不少红色的痤疮。 宜贵人一夜未眠,见到皇帝之后委屈极了,一下投进他怀里:“臣妾这几天只用了五味药斋的东西,一定是他们昧着良心,用了不好的材料,还让臣妾的脸变成这样的!” 宫人们都低着头站在一边不敢出声,实际上他们都知道,皇帝走后宜贵人发了一夜的脾气,她脸上起痤疮也是因为她发怒,加上熬了一个通宵所致,与五味药斋的东西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 要非要扯上关系,那就只能说是因为五味药斋的东家是沈忘心。 皇帝哪里不知道? 可他毕竟是心疼宜贵人的,并没有戳穿她的话,而是拍着她的背说道:“好了,不就是脂粉吗?五味药斋做的药品都没话说,更何况是区区的脂粉?你若是不喜欢,朕便多赏你几盒西洋来的香膏,何必折腾你自己呢,朕看着也心疼。” 皇帝左哄右哄,终于把宜贵人哄好。 但五味药斋的那套脂粉香水,还是被宜贵人扔了。哪怕用得再好,她也不想和沈忘心有任何关系。 而沈忘心这边,正打算把之前的所有产品集合起,做成一套限量版发售。 这段时间以来,到她五味香铺来预定的人数不胜数。但为了质量起见,她接了一定数量的单子之后,对外宣布不再接受预定。 今早最后一套限量款的,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她交了定金之后,仍在香铺里坐了一段时间。 沈忘心让人给她上了一壶茶,就到隔壁的五味药斋忙了一会儿,回来之后发现她居然还在,本来以为她是想试试店里的别的产品。 结果人家小姑娘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沈忘心便向人走了过去,同她搭了几句话。 小姑娘性子略有些腼腆,但也没有太过内向,沈忘心开口和她说话之后,她就打开了话匣子,把五味香铺卖的东西夸了一通。 “其实我已经来了好几天了,这几天我每天都来。不过你看起来太忙了,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小姑娘说道。 沈忘心愣了一下,她确实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姑娘,更加不清楚,她为什么每天都会来这里。 “你有什么兄弟姐妹吗?”小姑娘忽然问道。 沈忘心越发摸不着头脑,便点了点头,说道:“我有一个孪生弟弟。” “真的吗?他现在人在哪里?”小姑娘立刻兴奋起来,看这沈忘心的目光十分热切。 沈忘心被他的目光灼到了,迟疑了一下问道:“你认识我弟弟?” “他是不是在江州待过?”小姑娘又问了一句。 沈忘心点了点头。 807被祁长安救下的小姑娘 “去年,我和爹爹娘亲回了一趟江州,探望生病的祖父。路上遇到一伙盗匪,正好那位公子的商队经过,救了我们全家一命。后来我们没来得及感谢他,他就已经带着人离开了。”小姑娘双眼亮晶晶地说道。 “前段时间,我无意间在街上看到你,就觉得你和他长得实在太像了。所以,我才天天来这里,想看看恩人会不会出现。” 沈忘心得知事情的真相,这才放下心来。 听着小姑娘的话,那样的事情还的确是祁长安能做得出来的。 “我弟弟这段时间去了江州,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沈忘心解释道,“你若是实在想向他当面道谢,要是他回来了,我可以派人通知你。” “那就多谢了!”小姑娘激动地说道。 她和沈忘心聊了几句,看着天色也不早了,这才带着身边的丫鬟离开。 沈忘心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每一天,这小姑娘几乎都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还有意无意的向自己打听祁长安的事情,几天下来沈忘心基本能确定,这小姑娘肯定是对她弟弟一见钟情了。 于是沈忘心干脆写了一封信,寄到江州去给祁长安,叫他做好心理准备。 若是对这小姑娘有意,她这个做姐姐的就替他照看着。若是对人小姑娘没有别的意思,也好,趁早断了人的念想。 把信寄出去之后,沈忘心才派人去了解了小姑娘的身世。 这小姑娘名叫霍槿,祖上江州人士,自小随父亲在京城长大。父亲霍大人是工部侍郎,这些年在工部的地位不低。 既是正经出生的姑娘,沈忘心也就不怎么担心了,总之一切顺其自然,祁长安也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纪了。 眼看着限量版的商品全部都要准备好,可突然之间,病来了不少人要五味香铺退回定金。 这下可把沈忘心和小贵姐儿忙坏了,她们询问这些人退货的理由,可能看出来大部分人不过随意找了个借口。 最终还是一位老顾客告诉他们,这些人想要退货,是宫里一位娘娘的意思。 宫里的一位娘娘? 沈忘心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她到底怎么得罪了宫里的娘娘。那些执意要退货的人,按照规定是不能退定金的,有些蛮横的下人干脆在五味香铺门前闹了起来,最后被小贵姐儿报案,让京兆尹的人抓了起来。 沈忘心顾不上这些,自己亲自取了一套,送到安定公主府上。 这套限量版是沈忘心早就答应,要送给安定公主的。 安定公主此时已经快足月了,行动起来虽然不方便,但人看上去仍然很有精神,一听沈忘心说起这事,便笑着说道:“还有什么人?一定是那个宜贵人,她这段时间正和皇帝闹脾气呢,自然就把气出在你身上。” “又关我什么事?”沈忘心不竟叹气。 “如何不关你的事?”安定公主冲沈忘心,挑了挑眉,“若不是因为你,皇帝也不会注意到她。她当时虽是心甘情愿的,但时日久了,难免心里不平衡,便要找你来出气。” 沈忘心忍不住白了,安定公主一眼:“你还好意思拿我开玩笑,若不是因为救你,我哪里有荣幸见得到陛下?” “唉,这年头好心还要遭人埋怨,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安定公主戳了戳沈忘心的额头。 沈忘心并不打算和宜贵人对上,对于这件事情只能不了了之。 “那你的限量版怎么办?”安定公主关心地问道。 沈忘心笑着说道:“就算整个京城的人都不买,别的地方照样有人买。再说了,她不过是一个贵人罢了,又不是全京城的人,都听她一个人的话。” “我看事情没这么简单,她若是再这么折腾,迟早会见你一面。到时,你可别被她拿捏住了。”安定公主提醒道。 “她要是敢对我如何,我就抱着你的大腿哭,让你给我出气,成不成?”沈忘心挑了挑眉。 安定公主冷哼了一声:“你就拉倒吧。”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没过多久驸马回来了,沈忘心很是识趣地告了辞。 回到秦王府之后,发现江羡今天提前放了衙,便坐在他身边,靠着他的肩膀,同他一起看书。 这段时间,自从余念慈被判了斩立决,江羡和沈忘心就更少回安国府侯府了。 大周的刑罚一向很严,若是有人故意害人性命,向来是判以命抵命。更何况,余念慈手上不止沾了一人的鲜血。 如今的安国侯,倒收了不少的性子。 808谁能喂饱你 每日也不怎么外出会友了,只待在侯府里,种种花逗逗鸟,照顾照顾自己的小儿子。 沈忘心靠在江羡的肩膀上,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等到江羡发现的时候,她已经睡得双颊发红。 江羡为了让她睡得安稳一些,便把她抱到床上去,替她脱了外衣鞋袜,还盖了一张毯子。 等到沈忘心醒来,满屋子里都是饭菜的香味。 她睁开眼睛一看天都暗了,也不知到底到了什么时候。 “终于醒啦?”江羡看着她笑了笑,“沈大娘怕你醒来饿着了,特地让下人把饭送来房里,就等你醒了吃。” 沈忘心确实也饿了,她刚才就是被这满屋子的饭香味馋醒的,肚子开始咕咕地叫:“还是三奶奶对我最好了!” 说完便坐到桌子旁边,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江羡听到她这句话不乐意了:“我对你难道就不好吗?” 沈忘心饭还在嘴里呢,听到他这不阴不阳的一句话,就立刻摇摇头:“你对我当然也好,不过这个时候,谁能喂饱我,谁就是最好的。” 江羡狭长的凤眼顿时就眯了起来:“谁能喂饱你,谁就跟你最好?” “这是自然。”沈忘心浑然不觉,仍然津津有味的吃着碗里的饭菜。 江羡勾唇一笑,凑到沈忘心身边,轻声对她说道:“我也可以喂饱你,你要不要来试一试?” 沈忘心一口饭噎住,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猛的拍了几下胸口:“你说什么呢!” 江羡却揽住她的腰,催促道:“快点吃。” 沈忘心忽然就没了胃口,望着江羡弱弱地说道:“我忽然间觉得自己很饱了,怎么办?” “既然吃饱了,那就……”江羡邪肆一笑,让沈忘心觉得自己还是多吃几口的为好。 这段时间俩人都很忙,基本上没有什么时间在一起。今天江羡好不容易闲下来,一定会变着法的折腾自己,她要是不填饱了肚子,哪里有体力应付他? 不过江羡这次倒很有耐心,坐在沈忘心身边托着腮,静静地看着她数着米粒吃饭。 再饭就算吃得再慢,也总会有吃完的时候。 等到王府里的婢女把碗筷撤下去,江羡便一把把沈忘心抱了起向床边走去。 沈忘心连忙挣扎:“还没有洗澡呢!” “等会再洗也是一样的。”江羡笑了笑,一个欺身压了下来。 沈忘心被折腾得出了一身的汗,然后双脚虚浮都被江羡抱到了浴房沐浴。 直到两人一起坐在浴桶里,她才知道什么叫等会洗也是一样的。 天真的沈忘心把自己全身上下洗得干干净净,熏得香喷嘞的,却发现江羡仍然用不知餍足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忍不住朝身后缩了缩,却发现自己避无可避,只好问道:“你……想要干嘛?” 江羡着迷地看着她,说道:“心心,我早就想在浴房来一次了,不如就趁着今天……” 沈忘心立刻问道:“什么叫早就?” 早就是多早的时候? 江羡没有回答她,她自己却想起那几回两人在浴房里。第一回倒还好,第二回就有些太过香艳了。而在安国侯府里,后头的浴池实在太大了,实在不像是在浴房里,便没有这种感觉。 至于这一回…… 沈忘心还在发呆,就被江羡抱了起来,放在浴房的矮塌上,让她背对着自己。 不得不说,浴房什么的虽然羞耻了一些,但感觉上依然挺刺激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兴致正浓,也许是发出了什么动静,让外头的人注意到了。 一个的婢女敲了敲门,问道:“姑娘要水吗?” 沈忘心虽然已经出嫁,但秦王府的婢女们仍然没改口头上的习惯,见到浴房里有人,又听到里面隐隐有沈忘心的声音,便以为只有她一人在里面。 沈忘心连忙唔住了嘴,回头瞪了一眼江羡。 江羡笑着低下头,在她耳边说道:“快回答她吧,若是你不出声,万一她以为你在浴房里晕倒了,强闯进来撞见这一幕就不好了。” “你!”沈忘心又羞又气,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江羡这么不要脸,“还不是因为你?” “呵。”江羡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沈忘心只好稳住声音,向门外的婢女说道:“不必加水了,你无需在门外等着,我自己来便是。” 她一向不喜欢别人服侍她沐浴,婢女自然不疑有他。但她虽然极力让声音显得正常一些,婢女却仍听出一丝异样:“姑娘,我听您的声音有些不一样,可是哪处不舒服?” 809宜贵人有请 “我……唔……”沈忘心刚说出一个字,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太不正常了,只要耳朵没聋,都能通过她的声音,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在她及时捂住自己的嘴,硬是咬牙忍住了:“我没事,你下去吧,唔……” 婢女所然心里疑惑,但听到沈忘心的确认,仍然离开了。 沈忘心听到她的脚步声远了,便连忙扭过身子,捶了江羡几下:“你干什么呢!” “干你。”江羡笑了一声。 沈忘心再也忍不住,一声迭一声地叫了出来。 等到两人从浴房里出来,沈忘心已经累得不行了,罚江羡帮她把头发绞干,就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去了。 她睡了一觉起来,发现江羡还在忙。 原来他并不是事情少,而是特意把公务带回家里来处理了。 沈忘心特意起来,给他泡了一杯提神的茶,又替他研起墨。好不容易到了子时,江羡的事情才算处理完,一早醒来他又去应卯了。 沈忘心一起来,秦王府里就来了一个宫里的公公,说是宫里宜贵人请沈忘心进宫陪她聊聊天。 贾氏最近没去宫里,也没了解宫里的事情,便偷偷地问沈忘心:“这个宜贵人又是什么人?” “是陛下的新宠。”沈忘心拍了拍她的手,解释道,“据长公主殿下说,与我有几分相像。” “这……”贾氏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弯弯道道,向沈忘心道,“她若是找你麻烦,你就去找太后娘娘。” 当年太后还没当上太后的时候,与贾氏一样是亲王妃。两人又是妯娌间处得较好的,太后还是要卖贾氏几分面子的。 沈忘心点了点头,便和贾氏告了别,坐上去宫中的马车。 其实要回去宫里她倒是不怕皇帝,她和江羡刚成亲的时候,曾经进过一次宫,恰巧在太后那里碰到了皇帝。 当时皇帝看她的眼神无比的澄澈,还带了一丝尴尬,让她相信他对自己的心思,应该是真的放下了。 这一回派太监将来请自己进宫,应该就是宜贵人自己的意思。 至于她到底想做什么,沈忘心只能见招拆招。 马车缓缓驶入皇城,已经进过几次宫的沈忘心早已经轻车熟路。不过先前几次进宫,都是去太后宫里,皇帝的妃嫔的寝宫,她还是第一次踏足。 进入皇宫没多久,沈忘心便下了马车,跟在太监身后,连着长长的宫廊,经过鳞次栉比的宫殿,终于到了一座名叫采容殿的宫殿。 采容殿的太监宫女早已得知沈忘心要来的消息,迎出几个人来,恭敬而又不失热情地把她引了进去。 沈忘心若是不知这宜贵人和自己的渊源,见了她殿中宫人的态度,只怕要以为她是真的有心与自己交好。 但很可惜,她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寻常女子,身后更是有许多倚仗,若真的论起来,宜贵人还真就拿她没办法。 沈忘心走到寝殿里,看见琉璃做的屏风后面,摆着一张圆桌,桌上铺着暗金色纹路的水红色桌布,桌布上长长的流苏垂到地上。 地上铺着一方色彩艳丽的牡丹地毯,一个女子坐在地毯上的绣塌上,身穿一袭翠色衣裙,头上带了赤金的金饰,上面镶了数不清的各色宝石,当真是无比的华丽。 “进来吧。”也许是听到了沈忘心走路的动静,里面的女子缓缓说道。 她的声音比沈忘心还甜上一些,只不过沈忘心沉下声来的时候,到底有几分威严。 而宜贵人就不同了,她的声音则像掉进了糖罐子一样,喜欢的人则喜欢极了,讨厌的人则觉得有些刺耳。 这端看个人的喜好,反正沈忘心对这声音是谈不上有多喜欢的。 沈忘心绕过屏风,与望过来的宜贵人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情不自禁地一愣。 她们时常听外人说,两人之间有几分神似,可毕竟没见过,总想象不出对方的模样到底如何。 但如今一看,两人心中都不得不承认,确实有几分相像。 无论脸型五官还是气质,都可以从对方身上找到熟悉感。只不过,非要放在一起比较的话,还是沈忘心胜了一筹,毕竟她的容貌放在江羡身边,都不能被忽视的存在。 何况一个不过有几分神似的宜贵人? 沈忘心表情自然,最尴尬的反倒是宜贵人,她原本听别人说是沈忘心如何如何美貌,嘴上虽然不反驳,可心中却不大认可。 她能被选拔到宫中当宫女,已经算是相当漂亮了,旁人总说她和沈忘心相像。她便估摸着两人的容貌,应当是在同一水平的。 哪里想到居然差了这么多,早知如此,她又何必自取其辱? 810你与本宫有几分相像 宜贵人心中怒火冲天,但面上却不能显露出来,反倒露出了一个得体的笑容:“你就是沈忘心?本宫总是听人说,你与本宫有几分相像,天长日久的便经不住好奇心,请你来我的采容殿坐坐。今日你也见到本宫,本宫倒是好奇在你眼里,你与本宫到底像不像?” 她这问题倒把沈忘心难住了。 这长相本来就是天生父母给的,若只是原身的容貌也就罢了。问题是,她在现代的长相,也和这具身体的一模一样。 要她承认她长得像比自己丑许多的宜贵人,她还当真不怎么情愿。 “娘娘贵重,臣妇如何敢同娘娘相提并论?”沈忘心中规中距地答道。 这个答案无论传到哪里都不会有错,还成全了自己的小心思,简直不能再好了。 可宜贵人却不乐意了,她如今心里很不平衡,要的就是沈忘心在她面前服软,才能平息她内心的怒火。 “本宫不在意这些,你实话实说便是。”宜贵人催促道。 可沈忘心就是软硬不吃,宜贵人也拿她没办法,只好转移了话题:“我听说你在外头开了一家五味香铺,专门售卖脂粉香水之类的东西?” “小小的营生罢了,不足挂齿。”沈忘心点头。 宜贵人怒极反笑:“那只是小小的营生?我看你的野心很大,都把这主意打到宫里来了。前几日本宫动了你家的香粉,脸上便生了许多疹子,这你如何解释?” 沈忘心挑了挑眉毛,知道这次进宫的重头戏来了。好在她心中早有准备,听到那位老顾客的话,便隐隐有了猜测,否则的话,定要被这件事情乱了阵脚。 她刚才由于站的远,并没有看清楚宜贵人脸上的东西。现在定睛一看,原来脸上是生了痤疮。 “娘娘还请息怒,不如由我替您把个脉,您看如何?”沈忘心问道。 宜贵人知道沈忘心的名声,哪里能让她如愿,不由冷笑一声:“本宫也是学医出生的,脸上的疹子是因何而来,本宫还能不清楚?” “娘娘也会医术?”沈忘心却故作惊喜,如同她乡遇故,根本不顾宜贵人还在纠缠她脸上的痤疮,便拉着她硬生生聊起医理。 宜贵人家中的确是行医的,但她自己也只会治些头疼风寒之类的小病,开的药方也都是医书上现成的,甚至连许多药是什么性状都不知道。 她被沈忘心一通问下来,听着那些让她头疼的,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词,觉得自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了。 “本宫想与你聊这个……”宜贵人按捺着自己的怒气。 沈忘心却一点也不害怕,而是笑吟吟地说道:“我知道娘娘在意您自己的容貌,可臣妇现在不正是与您解释,你脸上的痤疮是如何来的吗?您也是学医的应当知道,学医这件事情最忌急躁,难道您不想把脸上的痤疮治好了吗?” 一来二去宜贵人都快要被她绕晕了,没等她开口说话,沈忘心就继续说了下去。 “既然娘娘让您听不懂,那臣妇就换句简单的话来说。您的饮食若是没有问题,脸上还长了痤疮,要么就是因为您休息或情绪的问题,要么就是因为您清洁不得当。就是这几个问题都注意了,您的痤疮应该很快就会好的。” 宜贵人的脸色已经和锅底一样黑了,她冷笑着看着沈忘心:“你的意思是本宫的脸没洗干净?” “若是您平时做好清洁,那应当就不是我五味香铺脂粉的问题了。”沈忘心笑着说道。 宜贵人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沈忘心套路了,她有怒发不出,死死地咬着自己的牙关。 “当真伶牙俐齿,难怪陛下会喜欢你。” “娘娘还请慎言,陛下和臣妇不过几面之缘,怎么可能喜欢臣妇?”沈忘心正色。 宜贵人冷哼了一声,挥挥手让沈忘心退下。 沈忘心全须全尾的从采容殿离开,甚至还把宜贵人气了个仰倒,但采容殿的宫人们态度却丝毫未变,仍然恭恭敬敬地把人送走。 他们本来就是皇帝派来的,并不是宜贵人的心腹。 皇帝派他们来服侍宜贵人,是因担心自己独宠宜贵人,而引来其余妃嫔的嫉妒向宜贵人使绊,给她难堪。 而这些女子多是朝中重臣的女儿,若非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皇帝也不想因为惩罚她们,而影响了君臣之间的关系。 所以,今天的事情他们不仅不会帮宜贵人隐瞒,还会一五一十地上报给皇帝。 至于皇帝听了会不会发怒,那就是皇帝自己的事情了。 811驸马又误会了 沈忘心没出采容殿多久,就遇到了太后宫中的人。她跟着那些人到太后宫中请安,明面上说是请安,其实是太后想问问采容殿里的事。 但太后也不会做得太明显,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沈忘心和宜贵人聊了什么。 沈忘心笑着说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娘娘觉得用了五味香铺的香粉,脸上别生了一些疹子,请臣妇进宫来看看罢了。” 太后何等的聪明,只不过凭着这句话,两人聊到没聊到的事情也都想到了。 不过她还是不后悔与安定公主共同作出的决定,毕竟有个脑子不清楚的嫔妃,总比皇帝暗恋着臣子的妻室强吧? 更何况这个宜贵人没有任何背景,若是实在闹得过份,处理起来也非常简单。 “好了,哀家知道了,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太后脸色如常。 沈忘心向太后告辞,这才出了皇宫,坐上马车之后,没有直接回秦王府,而是请对方把他送去了安定公主府上。 安定公主要生也就是在这几天了,沈忘心主要想看看她的情况,顺便把今天的事情同她说说。 安定公主自然也是好奇的,如若不是她挺着个大肚子,早上得知消息的时候,她就直接进宫杀到采容殿去了。 可奈何肚子实在太大,驸马这段时间也限制她出门,她只好耐心地待在公主府等消息。 好不容易等到沈忘心来,她才又高兴起来:“果然还是你了解我,快来说说那个宜贵人都对你说什么了。” 沈忘心只好把她和宜贵人的谈话,复述给了安定公主听。 安定公主听了之后,十分不屑地嘁了一声:“她一个小小的贵人,不过因为得了皇帝的宠,而赐了采容殿给她住,她就敢自称本宫了?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勇气!” “还有,就她长得那副样子,还非要舔着脸,让你承认长得像她,真是太不要脸了!” 沈忘心笑着说道:“她如今单独住着采容殿,按照道理确实能自称本宫。” 可按照惯例却说不过去了,大周朝的规矩,后宫之中除了太后、皇后、公主等,别的需是在妃位以上,才有资格这么自称。 不过也没有明确规定,所以才没人追究。 安定公主盯着沈忘心看了片刻,看得沈忘心心里发毛,她才说道:“我这一胎不知为什么,特别喜欢吃辣,太医也说肚子里的是个女儿。我听说,孩子出生之前,当娘的若是多瞧瞧美人,生出来的孩子也会好看一些。” 沈忘心失笑,以前在华国现代的时候也有这些理论,虽说她这个医学生不该迷信,但这是一个做母亲的对于孩子未来美好的期望,她也不能说不好。 “你若是真的想要孩子长得好看一些,不如天天去看我家相公。”沈忘心说的是实话。 更何况,她是这世上唯一见过江羡女装扮相的,都快要把她这个直女给掰弯了,可见杀伤力不是一般的大。 如果说对一个人的容貌最好的赞美是,愿意和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那沈忘心一定会对这女装江羡说,我愿意。 没想到她的这个极具建设性的提议,却被安定公主一口否决了:“安国侯世子长得好看是好看,可就是太冷了,跟个冰坨子似的。也就只有你受得了他,我可不希望我未来的女儿像他那么冷。” 安定公主看着沈忘心娇俏的脸,越看越喜欢。都说缺什么,就希望得到什么,她自己就是成熟妩媚的长相,沈忘心这样的就特别合她的眼缘。 儿子也就算了,女儿什么的,一定要长得乖乖的招人疼。 她越看越觉得自家女儿长大之后,就是沈忘心这个型的,居然抱着沈忘心,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我就喜欢你这种的,真是好看极了。” 沈忘心被安定公主亲了一下,感觉自己脸上湿漉漉的痕迹,顿时就石化了。 可她没有想到,这个时候门外却传来一声轻脆的声响。 她忙回过头去,看见驸马爷手里的一块玉掉在了地上,震惊地看着两人的动作。 很显然,那是刚刚才来的,没听到安定公主之前的话。倒是安定公主抱着她亲了一口,说就喜欢她的长相的样子抓了个正着。 安定公主显然也发现了驸马,三人尴尬地对视了一阵,最后以驸马的落荒而逃作为结尾。 “我觉得你这公主府,以后我是别想来了。”沈忘心幽幽地说道。 安定公主也发愁,她二胎已经要生了,实在不想要第三胎了啊!可她那个夫君怎么早不来晚不,偏偏这个时候来呢? 812沈大娘要上进 沈忘心直接起身,说自己要走了。 安定公主连忙拉住她的袖子:“别啊,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担心我再不走,就要被驸马爷给打死了,到时我上哪说理去?”沈忘心白了安定公主一眼,要不是她成天地整什么幺蛾子,能有这个误会吗? 安定公主看着沈忘心离开,夸张地假哭:“你也对我这么绝情!” 沈忘心忍无可忍:“你真是够了!” 沈忘心才不管安定公主那边如何,左右驸马性情温和,是不会来找她的麻烦的。至于安定公主自己,只能自求多福了。 她直接从公主府到了铺子里,询问了小贵姐儿铺子的情况。 “五味药斋这段时间一直没什么变化,倒是香铺这边之前要退货的那批人,京兆尹那边已经判了不退定金。早上又来了一批先前没订上货的老客户,那批限量款已经订出去了。”小贵姐儿笑着说道。 沈忘心满意地点点头:“咱们的货肯定没有问题,这件事情因宫里的贵人而起,咱们变装作不知道,她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小贵姐儿放心不少,又问道:“我听三奶奶说,东家今天进宫了,可就是因为脂粉的事情?” “不错,不过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沈忘心和小贵姐儿说了几句,就到隔壁的五味食府去。 京城的五味食府有沈大娘亲自坐镇,生意居然比江州城的都要好。 每次沈忘心到铺子里来,都发现五味食府里的座位不够坐。 她预备再观察一段时间,若是客源一直不断,她打算在京城买一座小酒楼,将这里当做酒楼的分店,把五味食府的重心转到酒楼里去。 沈忘心一到后厨,就发现忙的热火朝天的沈大娘。 她倒是没有亲自动手,五味食府的食物制作早就流数线化,只不过这群厨娘还算是新来,要由沈大娘时时盯着罢了。 “心丫头来了!”沈大娘看见沈忘心便把她拉到属于自己的那间屋子里。 很快,后厨的一个娘子,就给沈忘心端上来一碗乌鸡汤,外加一些小点心,笑着说道:“大娘说东家您今天没用早饭,一定会直接来铺子这边,早就让我们准备好了,等东家您一来就让您吃上。” 沈大娘笑眯眯地坐在沈忘心对面,看着沈忘心一口口吃得香甜:“这些有什么好吃的?你这丫头吃了这么久,就一点也不腻吗?” “三奶奶的手艺这么好,我就是天天吃也不会腻。”沈忘心说的是实话。 沈大娘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怪不得都这么疼你。” 说完之后,便陷入了思索。 沈忘心发现沈大娘的异样,放下筷子问道:“三奶奶可是有什么事情同我说?” 沈大娘点了点头:“我来京城之前,觉得自己的手艺已经够好了,就连长安那孩子酒楼里请的大师傅做菜也不如我。可我到了京城才知道,老人说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点儿都没有错。我的这点手艺,到了京城,确实有些不够看了。” 沈忘心其实早在进门的时候,就发现沈大娘的心事,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沈大娘对她吐露,不由得有些吃惊。 并不是说她对沈大娘没有要求,是沈大娘的年纪毕竟大了,身体又不怎么好。比起上进和挣钱来说,沈忘心希望很希望沈大娘能够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现在想来,也许是自己狭隘了,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到了沈大娘身上。 所以这次她不再给出建议,而是想听听沈大娘的真实心声。 沈大娘顿了一顿,才缓缓说道:“其实我很羡慕方陶,我要是年轻个二十岁,也一定像他那样,到别的地方看看别人都是怎么做菜的。” “我这些天和老头子去了很多京城的酒楼吃饭,发现那些酒楼的大师傅每一个都比我厉害。但这些都是他们看家的本事,怎么可能让我知道呢?” 沈忘心听出沈大娘语气里的遗憾,笑着说道:“三奶奶有这种想法,怎么不早和我说呢?您没有法子,难道我还没法子吗?改天我就去给您找一个御厨,让他和您切磋切磋。” “御厨?”沈大娘愣了一下。 “就是给皇帝做饭的厨子。”沈忘心笑着说道。 沈大娘的眼睛亮了起来,抓着沈忘心的手,高兴得像个孩子:“心丫头,你不骗三奶奶,真的能找来皇帝做饭的厨子,教三奶奶做菜?” “您也别高兴得太早,我也是尽力替您找,人家愿不愿意教,那还要看缘分。”沈忘心说道。 813不开窍的里正 沈大娘连连点头:“这个我自然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若是不愿意也没关系,京城那么多家酒楼,我一家家地钻研,总能有些心得。” 沈忘心回到家中之后,就琢磨着给沈大娘找师父这件事,为了效率能快一些,她不但和贾氏说了,去了苏府请苏逸清帮忙。 好在两家长辈都是极其开明的,不但没有因为沈大娘的年纪和身份拒绝,还十分赞同沈大娘活到老学到老的态度。 没过多久,苏逸清那边就传来消息,这是一位已经退下来颐养天年的御厨,听说了沈大娘的事情很感兴趣,要求沈大娘做一道菜给他尝尝。 若是合他的心意,他就答应收下沈大娘这个大龄徒弟。 沈大娘得知消息之后十分忐忑,以往她对做菜这方面从来不会胆怯。 她像是为了厨房而生,无论是味觉,还是对食材、火候等等的把握,都天生比普通人强上许多。 所以,做菜几乎是她人生的第二意义。 可现在,她紧张得不得了,生怕自己做得菜入不了那位御厨的眼,从而让机会白白地从她手中逃走。 沈忘心见状只好安慰:“您就尽管挑一道您最擅长的菜做好了,只要您用了心,相信那位御厨一定会感受到的。” 沈大娘虽然对沈忘心的话半信半疑,但除了这个法子,她目前也想不出别的菜式,保证能一下子征服那位御厨的胃。 所以犹豫了一阵,还是挑了几个拿手菜做好了,让人送去那位御厨府上。 对此里正颇有怨言,他和沈大娘成亲这么久,老夫老妻都这么多年了。要是哪天嫌菜淡了咸了,一定会被沈大娘一顿白眼,哪里享受过这种待遇? 一想到对方还是个男人,里正的醋坛子都翻了。 偏偏沈大娘还浑然不觉,把里正一个人丢在一边生闷气。里正老大一把年纪了,又不能当着这些小辈的面表露情绪,只能一天胜似一天烦闷。 “您老不是说要戒烟吗?”沈忘心在医堂里进进出出,发现里正一个人坐在台阶上,都抽了一上午的烟了。 里正现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沈忘心出生,才发现这小丫头在他身边站了很久。 他尴尬地笑了笑:“这不是一时烟瘾犯了?就抽着一回,以后你让你三奶奶把我的烟杆子扔了!” 沈忘心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三奶奶如今忙着精进厨艺,哪有心思管您?这话原不该我一个小辈说,您是到京城陪三奶奶的,可不是当她的跟屁虫。若是三奶奶一直在进步,您却还停滞不前,以后您二位只会更加没有话说。” 里正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连沈忘心都看出来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她。 沈忘心笑着说道:“不只是我,全医堂的人都知道了。隔壁五味食府的厨娘,都在羡慕三奶奶和您感情好呢!” “啊?”里正张大嘴巴,抓了抓自己的头。 他沉默了半晌,说道:“我和你三奶奶都成亲几十年了,如今孙儿们都快娶妻生子了,她还能和别人跑了不成?” 沈忘心看这里正恨铁不成钢,她真不明白里正别的方面挺开明的,也跟得上他们这些年轻人的思想,怎么在感情上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一点都不明白女人的心思。 “这女子无论年纪多大,但她首先是个女子。”沈忘心只好撇撇嘴提醒里正道。 她手头上有事,不能同里正说太多,只好匆匆地离开了,留下里正一人不解地抓抓脑袋。 心丫头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两口子过日子还不都是这样吗?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肯定不像新婚的时候腻在一起,连对方身上有几颗痣都一清二楚,平时还能有什么话说? 至于跟上老婆子的脚步什么的,他都一大把年纪了,从里正的位置上退下来,就是为了享清福的,还要忙活什么? 里正坐在台阶上想了半天,终于还是把沈大娘最近冷落他的事情抛在脑后。 老婆子现在正忙,没空理他那是正常的,只要过了这一阵,一切又会像以前那样。 且说皇宫的采容殿里。 这段时间整个皇宫新进的最好的东西,采容殿里一定会得到一份。虽然采容殿里住的娘娘不过是个贵人,但得到的待遇已经是和有妃位的妃子差不多。 甚至比一些不受宠的妃子,还要光鲜亮丽不少。 整个殿里布置得富丽堂皇,不单是因为皇帝宠爱宜贵人。正是因为这是皇帝最常来的地方,便是为了皇帝自己舒坦一些,他也会在不太过分的情况下,多给一些赏赐。 814给皇帝拖后腿 这天宜贵人坐在窗边的炕上,自己斜斜地倚在窗框上,看着外面已经开始红的枫叶,一边手搭在一个精致的木架子上,让身边的宫女替她修理指甲。 “陛下到——”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 皇帝给了宜贵人采容殿不必向他行礼的特权,所以宜贵人闻声并没有站起来,反而调整了自己的姿态,让自己的身材看上去更加婀娜一些。 可好不容易等到皇帝进来,他却脸上带着一丝怒意,一见到宜贵人便怒吼:“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宜贵人和宫女都一惊,只听到“咔”的一声,宜贵人精心养护多时的指甲便断了一半。 她心疼地看着自己的指甲,听到皇帝一来就这么吼她,心里便顿时不高兴起来:“陛下的话真是好没道理,我日日待在采容殿里,能做什么好事?” 皇帝看着理直气壮的宜贵人,心中越发地愤怒。若不是采容殿里的宫人来报,说是前几天宜贵人特地到秦王府请了沈忘心进宫,他到现在还瞒得死死的。 这个女人胆子越发的大了,被自己宠得无法无天,还敢当着一国之君的面撒谎、发脾气,她真当他这个皇帝非她不可? “你做的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皇帝面上冷笑,“朕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去招惹沈忘心,你却倒好瞒着朕把她请进宫里来。朕问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皇帝和宜贵人吵了起来,殿里的宫人们纷纷退避,顺便把采容殿的大门关了起来,全都守在门外,不让外人接近。 宜贵人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我对沈忘心做了什么?我哪里能对她做什么?她爹娘是秦王和秦王妃,外祖父是当朝阁老,夫君是安国侯世子。我不过是一个小小大夫的女儿,我能对她做什么?” “我不过是用了她五味香铺的脂粉,脸上长了许多疹子。我有自知之明,陛下喜欢的不过是我这张与她长得极其相似的脸。除了这张脸,我拿什么留住陛下?” 宜贵人说完,便用如泣如诉的眼神盯着皇帝看,希望他动一分恻隐之心。 皇帝听了她的话,只觉得心烦极了。 又来了,他最厌烦别人用这一套对付他。他是一个皇帝,能够屈尊降贵地和宜贵人解释那么多次,他已经对沈忘心没那个意思,已经对她足够有耐心了。 可这个女人就是不依不饶,皇帝对她的心思便一下就淡了。 “你现在应该庆幸,那天你私自请沈忘心进宫,母后知道后替你擦了屁股。如若不然……”皇帝气到连平时自认为粗俗的话都说了出来,“如若不然,朝堂上那群大臣非得把觊觎臣子之妻的帽子扣在朕的头上。到时,就算朕想想保你,他们也容不得朕保你!” 宜贵人听了皇帝的话如梦初醒,但她听皇帝提起太后,便下意识说道:“陛下难道忘了,母后和长公主最是喜爱那沈忘心不过。母后让沈忘心过去,不过是想看看她被我欺负了不曾!” “而我……” “闭嘴!”皇帝第一次觉得,宜贵人那如出谷黄莺一样的声音,在他听来多了几分聒噪。 他以前怎么会觉得,宜贵人虽然哪里都不如沈忘心,唯独声音比沈忘心悦耳? 现在看来,这个女人真是一点都没自知之明。 宜贵人震惊地看着皇帝,在皇帝的盛怒之下,到底不敢说话了。 皇帝耳边终于清静下来,淡淡地看了宜贵人一眼:“接下来一个月,你就在采容殿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哪里都不准去。” 当天夜里,皇帝就宿在一位长相艳丽的贵妃宫中。 接着好几天,也都在不同妃子宫中过夜。 后宫里传出了宜贵人终于失宠的传言,若不是宜贵人被罚思过,只怕已经有不少对她不满的妃子,上门来落井下石了。 沈忘心能知道这个消息,还是安定公主的功劳。 这段时间,驸马爷防她就跟防贼似的。所以她也就没再去公主府,触附马爷的眉头。 直到这一天,安定公主终于发动。公主府的人都被安定公主生小世子时的阵仗吓坏了,这一次也不敢冒险,羊水一破就去五味药斋把沈忘心请来了。 也许是安定公主终于和驸马解释清楚,又或许是因为驸马也盼着自己给安定公主接生。所以她到公主府时,驸马对她的态度很不错。 沈忘心到产房外面,已经听到安定公主的鬼哭狼嚎,来不及跟驸马打招呼,立刻推门走了进去。 只见里头的产婆早已经准备好了,见到沈忘心都笑着说道:“世子夫人来了?这一次公主的胎位很正,顺产应该没问题!” 815安定公主的二胎 沈忘心热加工心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剖腹产的问题。 就算在现代,剖腹产之后也要过个两三年才能生下一胎。可哪里想到,安定公主和驸马连避孕的措施都不做,一年之后又怀上了。 大周人对子嗣极为看重,而且打胎的技术并不好。 所以沈忘心到了京城之后,就一直致力于观察安定公主肚皮的情况。 一般情况下,大周的姑娘怀孕婆家都要帮她大补特补。这回沈忘心没敢让安定公主补得太多,生怕胎儿长得太大,影响到了母体的健康。 不过好在,安定公主的底子不错,又有她在一旁看着,如今的情况还算正常。 “看来你这一回生产,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了。”沈忘心笑着对安定公主说道。 安定公主疼得龇牙咧嘴,就差没有放声尖叫,一把抓住沈忘心的手:“不,来得正好,快同我说说话,再不转移我的注意力,我就快要疼死了!” 沈忘心叹了口气,生产这么疼的事情,是她陪着说说话就能忽略的吗? 安定公主还是一边用力生孩子,一边同沈忘心聊起最近的八卦。 说什么宜贵人那个终于把皇帝得罪了,被皇帝罚了禁足一个月,如今还疑似失了宠。 “我弟弟虽然是个荒唐的,但也就在对你的事情上荒唐了。他现在脑子已经清醒了,宜贵人这么做不就是陷他于不义吗?也难怪他生气。”安定公主喘着粗气说道。 沈忘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里想着当着这么多场婆的面说皇帝和妃子的八卦,这样真的好吗? 再看接生的产婆,还有在一旁服侍的丫鬟,脸上个个都透露着震惊之色。 她们看看安定公主,又看看沈忘心,似乎对她的容貌很是满意,觉得确实足够让皇帝痴迷一阵,便露出了满足的神色。 沈忘心沉默了一阵,向安定公主道:“你别说了,还是同你说说,最近铺子里发生的事情吧。” 安定公主已经疼到没有了理智:“你说!” 沈忘心只好挖空心思,安定公主生了有多久,她说了有多久。最后说到口干舌燥,终于听到哇的一声,一个全身皮肤透着粉红,身上皱巴巴的女婴来到了这个世上。 安定公主的奶娘给沈忘心递了一杯茶,真诚地说道:“我们公主的事,有劳世子夫人了。” “哪里?公主是我最好的朋友。”沈忘心笑着点点头,正打算离开,让安定公主好好休息,也好让驸马进来见她和孩子。 谁知安定公主竟一把拉住沈忘心的手,热切地问道:“陈先娶的那个媳妇最后怎么样了?还有,那个沈老九居然放弃了小贵姐儿那么好的人,他一定没什么好下场!” 沈忘心吃惊地看着,看了一眼站在门外,不知该不该进来的驸马:“你真是够了,我下一回再告诉你,你先休息好不好?” “这怎么能行?”安定公主脸色苍白,“就跟看画本一样,看到高潮的时候,你突然我来一句,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我能安心吗?” 沈忘心不知道安定公主到底能不能安心,她只知道自己如果再不走,驸马的目光就要将她万箭穿心了。 “罢了。”驸马叹了一口气,走进房间来,坐在安定公主床边,“你就把结局告诉她吧,不然你走之后,她折腾的是我。” 沈忘心只好把后来的事和安定公主说了,可安定公主听了之后,更加愤愤不平了。 这回无论安定公主怎么说,沈忘心还是决定留之大吉。 回到秦王府之后天都暗了,沈忘心洗完澡换上睡觉穿的衣服,走在院子的长廊上时,明显感到天气已经凉了。 白天倒还没太大的感觉,到了夜晚居然有些冷,她没在外面多留,直接回到房里看起白天没看完的账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羡才从外面回来。 等他沐浴完之后,发现沈忘心还坐在灯下看账本,便一把把账本从她手心里抽出来。 “诶!”沈忘心下意识叫了一声,发现拿走她账本的人是江羡,便笑着说道,“阿羡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羡头发微湿,挑了挑眉说道:“我都沐浴完了,你说呢?” 沈忘心伸手够账本,却因为江羡故意举高而够不着, “别闹,快把账本给我。”她像哄孩子一样同江羡说道。 江羡索性把账本放到多宝阁的最顶上,靠近沈忘心:“我不是祁长安,也不是沉香和结香,你不要以为用这种语气就能如愿。” “可是我的帐还没看完。”沈忘心着急地说道。 816练剑 江羡才不管她看没看完账,一下把她扛在肩上,顺手拍了拍她的屁股:“只知道现在已经子时了,是时候到时间睡觉。不然的话,明天你起不来练剑,又要在床上和我耍赖。” 沈忘心不服气:“什么时候在床上和你耍赖?你说话也要说清楚一点,我们那是明码标价的交换!” “用肉偿代替练剑的交换?”江羡问道。 沈忘心脸上一红:“能不能不要说得……” “说得什么?”江羡笑了一声,自己坐在床沿上,那沈忘心面对面坐在自己大腿上,然后用手将她的两条腿圈在自己腰间,紧紧地箍住她的腰不让她逃脱。 沈忘心说不出话来,女人和男人比脸皮厚,果然还是比不过。 江羡见她不说话,更加得寸进尺:“你不说我也记得,每回偷懒不想练剑,便哭着喊着缠着我……那个时候,比什么时候都热情。” 说着,双手向下滑,将她往上托了托,以防她掉下去。 “你不要说了。”沈忘心把头埋进他怀里。 江羡从胸中发出一声闷笑:“那你便说说我是谁。” “你是阿羡。” “不对。”也不知道江羡哪里来的好臂力,就这么用双手托着她,也一点也不觉得累。 沈忘心赶紧说道:“你是夫君。” 刚说完,她便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闷哼。 “这一回不是这个答案。”江羡在她耳边说道。 热气喷洒在她的耳窝,让她全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沈忘心连忙求饶:“你是我的师兄,我的小心肝。” 她发誓如果不是为了摆脱这种窘境,绝不会说出这种肉麻得掉牙的话。 江羡听到后半句,这才满意地将她放了下来:“夜还很长,不如今晚就让我练练剑?” 他笑得不怀好意,沈忘心才不会上他的当,连忙拿他的话堵他:“不都已经子时了吗?刚才是谁让我早些休息,将我的账本藏起来的?” “也是,确实太晚了。”江羡叹了一口气,把床边的帐幔放了下来。 他大臂一展,把沈忘心抱在怀里:“睡吧。” “你这叫让我睡?”沈忘心崩溃地按住在她胸前的那只手。 江羡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扫过沈忘心的脸颊:“你放心地睡吧,今天夜里我不动你。” 沈忘心转了一个身,背对着江羡以防他出尔反尔。可谁知背对着似乎对他更有利了,他滚烫的身躯贴了上来,一只手把娇小的身子圈在怀里。 “江羡!”沈忘心想要转身,被他禁锢在怀里,怎么也动不了。 感觉他安抚的拍了拍自己,低声对自己道:“乖,睡吧。” 沈忘心居然没过多久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才朦朦亮。她一向一睡到天明,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自然醒醒,能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睛,绝对是因为江羡忽然想起,要拉她起来练剑。 “是要练剑了吗?”沈忘心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 谁知,江羡却一把把她按在床上,双眼亮晶晶地说道:“不如,今天你还是请一天假吧。” 沈忘心一下子明白过来他在想什么,连连摇头:“不不不,今天我还不想请假,你不要按着我让我起来,我要去练剑!” “没想到我的心心这么勤奋,师兄见了心中真是慰藉。既然你要起来练剑,那就起吧。”嘴上虽然这么说,可依然保持着按着她的动作。 “江羡,放我下去!”沈忘心开始挣扎。 可她再怎么挣扎,就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也比不过江羡的一只手臂。 江羡笑眯眯地看着她:“既然你不下去,那师兄也不能强迫你是不是?这段时间天气也确实冷了,今天就特许你一回,让你在床上练剑吧。” “你这个无赖!”沈忘心在江羡肩头咬出一圈齿印。 江羡却眉头也不眨,他从昨天晚上就已经忍到现在了,今天早上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的小娇妻这么逃了。 说完,便扯下她身上的束缚。 沈忘心本来在早上就敏感,脚趾都跟着紧绷起来。 “看来心心也不是一点也不想。” “你真是……”沈忘心才说了几个字,就被他一口噙住,剩下的字都化成了呜咽声。 另外一边,沈大娘的菜已经送到了御厨府中。 他本对沈大娘不抱什么期望,当苏逸清找到他的时候,他不过是以为哪个富贵人家的老太太,突然有一天突发奇想,让全家都陪她折腾。 所以他连沈大娘的面都没有见,只让她递了三道菜一上来。 817御厨惜才 “老爷,这是那边送来的菜,您可要尝一尝?”管家提着食盒问道。 御厨摇了摇头,正打算拒绝却被食盒中传出的香味吸引:“你拿副碗筷让我试试吧。” 尝了几口之后,御厨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菜肴,问道:“这真的是一个老太太做的,而不是京城哪家大酒楼的主厨做的?” 话问出口,他又觉得自己的话多余了,这京城里的厨子但凡有点能耐的,哪一个不曾上门向自己讨教过? 若是真有这样天赋的,他也早就收作自己的关门弟子了。 “真的是一位老太太做的。”管家说道,“小的到那边去的时候,最后一道菜才出锅。” “可惜了,可惜了。”御厨叹了两声可惜。 管家惊讶地看着自家主子,不知道他家主子为何这么失落。 “若是这位老太太年轻时候就来京城,以她的天赋,应该会有不少人愿意收她做徒弟。可现在,人都已经老了,不是白白糟蹋了一颗好苗子吗?这不可惜,还有什么好可惜的?”御厨叹道。 管家这才明白御厨的意思,本来以为御厨会拒绝,毕竟他的年纪也大了。说实在的,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收一个徒弟培养起来。 家里人也希望御厨能颐养天年,不要做一些劳心伤身的事情。之前之所以答应苏逸清,不过是买苏阁老一个面子。 料想这老爷也是会拒绝的。 “罢了,你再替我跑一趟,请那个要学菜的老太太,自个儿挑个时间,每天到咱们府上来吧。”御厨沉默了许久终于决定,虽然他年纪大了,那个要学菜的老妇人也一大把年纪。 可这并不代表他们的心也跟着老了,从这位老太太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因她的执着感动,决定破例帮她一回。 管家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难以置信地又确认了一遍:“老爷,您真的要教那个老太太?” 御厨点点头,沉声说道:“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我又不是老到动,一动就能断了骨头。我不是一个废人,这点事情我自己还能够决定吧?” 老爷都说了这么重的话,管家自然不敢再劝,只有亲自跑一趟五味食府,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五味食府的东家。 其实沈忘心对沈大娘的厨艺还是很有信心的,她不敢说吃遍天下美食,下到民间小菜,上到宫廷宴席,她都一一品尝过。 沈大娘的菜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具体的她也说不上来,但只要吃了就会有慢慢的幸福感。 这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观点,很多吃过沈大娘的菜的人都这么说过。 因此,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并不很惊讶,谢过那位管家,便急忙来到后厨找到了忐忑不已的沈大娘。 “那位御厨同意收您做关门弟子,让您挑个时间每天到他府上跟他学手艺呢!”沈忘心笑着对沈大娘说道。 她突然之间有了一种自家孩子很出息,做父母的也跟着高兴的感觉。 但沈大娘不是她的孩子,而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送给她温暖的人。 沈大娘交上了贵人,沈忘心比谁都高兴。 “那位御厨真的同意了?”沈大娘惊喜地问道,在得到沈忘心肯定的回答之后,她立即双手合十,嘴里喃喃念道,“多谢寿星公保佑,多谢寿星公保佑!只可惜我们现在远在京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溪头村去,到寿星公神像前还愿!” 沈忘心说道:“你若急着还愿,哪里找不到寿星公的神位?改天我便去观里请尊寿星公的神像,放在咱们医堂里,让您日日上香就是。” 沈大娘正色:“你不说起这个,我都忘记了还能这么办。寿星公保佑了咱们这么多次,咱们理应请一尊神位过来,好好伺候他老人家!” 沈忘心很想对沈大娘说,以前的事情有可能是寿星公保佑,这一回绝对是凭沈大娘自己的能力,才获得了御厨的青睐。 不过沈大娘乐意这么想,沈忘心也没有刻意说破,便把事情交给沈大娘自己处理了。 从第二天开始,沈大娘便每天下午到那位御厨的宅子里去,学习做菜的手艺。 每天学完之后,沈大娘便能立刻学以致用,整个秦王府的人都能看到她快速的进步。 一时间,沈大娘对她的那位师父赞不绝口,每天提起那位御厨的次数,两只手的手指都数不过来。 沈忘心发现,里正这些天似乎更加郁闷了,但他一直不说话,沈忘心便装作不知道。若是里正自己没有想通,那么无论自己费多少口舌,他都不会醒悟过来。 这一回,里正心里总该警铃大作了吧? 818和邵渊一起看舞姬 这天,沈忘心在秦王府偷闲。没过一会儿,秦王府的门房来报,说是邵渊在外头想要见沈忘心。 沈忘心正无聊着,连忙让邵渊进来。 两人许久没见,便是上一回自己和江羡成亲的喜宴上,两人也没说过一句话。 邵渊一见到沈忘心就垂头丧气的同她说道:“小萝卜,我好惨啊。” “你这又是怎么了?”沈忘心觉得有些好笑。 “我这么惨,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在邵渊眼里,沈忘心一直都是自己人,便格外容不得她笑话自己。 沈忘心愁着他眼里满是委屈,便收敛了笑容,问道:“你有什么事情,且说来给我听听。说不定,我有什么法子帮你解决。” “嗨!”邵渊拍了拍大腿,摇头叹气,“这事谁都帮不了我,上回关外打仗的时候。我家老爷子就巴望着,我上战场领战功。结果,我回来之后什么战功也没领到,就连战场都没上过,就把我家老爷子气得躺在床上起不来。” 沈忘心不禁好奇:“那怎么这回又叫你去了?” 邵渊耸了耸肩膀:“老爷子又从床上爬起来了呗,说是南边有一伙土匪要剿,这几天就要把我派过去,这一次又不知道要多少天。” “也不想想,你回京城之后都在做什么!”沈忘心似乎知道邵渊又被派出去的原因。 他就是京城人口中常说的那种,权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天天在京城里撵鸡逗狗,经常给家里惹祸,这次铁定又惹了什么事情,才让邵老将军发了怒。 不过好在,邵渊虽然是纨绔,但却没到那种无可救药的程度,有些东西他还是不敢碰的。 “嘿嘿,还是小萝卜了解我。”邵渊抓了抓自己的脑袋,突然想起自己的来意,“我那群朋友知道我爷爷发怒之后,一个个都不敢跟我玩了。小萝卜,我们两个这么好,这回你总该陪我玩玩吧!” 沈忘心心头警铃大作,忙说道:“你总得说说要玩什么,我有言在先若是太过分的,我可不跟着你掺和!” “不过分不过分!”邵渊连忙保证,“就是兖州的蓬莱阁来了一群舞姬到京城,我早就想去看了,可一个人去看多没意思?小萝卜,你就陪我去吧!” “不行!”沈忘心虽然很想去。 可自己若是跑到青楼去,先不说江羡是什么反应,她爹娘和沈大娘要先把她的腿打断。 邵渊自然知道她的顾虑,立刻解释道:“这次去的可不是花街柳巷这种地方,是观天茶舍!观天茶社你知道吗?京城的许多文会,都在观天茶舍的清明楼里举办。那个地方去的贵女也很多,你就是在里面待一个月,也没人会说什么的!” 沈忘心迟疑了一下,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就去吧!”邵渊高兴得跳起来,“小萝卜一看你就没听说过兖州的蓬莱阁,那可是养舞姬养得最好的地方。今天,我就带你见识见识,快走!” 沈忘心成功被邵渊勾起了兴趣,立刻让人备了马车,同邵渊一道去了观天茶舍。 到了观天茶社外面,才发现今天来这里的人居然这么多。若不是刚好凑巧一辆马车离开了,她都找不到停马车的地方。 好不容易进了茶社大门,到了青云楼里顿时人头赞动。只见青云楼一楼的正中央搭了一个舞台,舞台上穿着紫色和红色衣裙的舞姬,站在台上翩翩起舞。 这些舞姬身段妖娆,个个舞艺精湛,伴着会舒缓或急促的乐声,做出一个漂亮的动作。饶是沈忘心是个女子,也都看得目不转睛。 一曲舞罢,底下响起一阵又一阵叫好声。 邵渊在沈忘心心旁边说道:“小萝卜,今天咱们的运气真好,居然能看到蓬莱阁紫班舞姬跳的舞。据说前几天来的,都只有红班舞姬亮相呢!” 沈忘心不了解这紫班与红班的区别,但从刚才的表演里她也能看出。紫班舞姬无论是在舞技和容色上,都要比红班舞姬更胜一筹。 邵渊见沈忘心不懂,便耐心仔细的同她解释了。 原来,蓬莱阁的舞姬一共分为五个班,从低到高分别用素、粉、红、紫、金这五种颜色区分。 他们刚刚看到的紫班舞姬,正是蓬莱阁所有舞姬里第二出色的一班,也难怪青云楼里的人都这么激动。 沈忘心不竟想起,在华国时候有不少人追星,大概也就是这样的情形。 “要是什么时候能一睹金班舞姬的真容,那别说让我去剿匪了,让我再上一次战场都可以。”邵渊感慨地说道。 819蓬莱阁舞姬 沈忘心也很好奇金班舞姬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便问道:“这次来京城的可有金班的舞姬?” “自然有,五个班都来了。”邵渊随口答道。 沈忘心很自然地说:“那你去问问此处的管事,让他安排我们见见那金班的舞姬?” 邵渊“噌”地一下转过头,惊喜地看着沈忘心:“小萝卜我没听错吧?你要请我见金班的舞姬?” “当然。”沈忘心点了点头,“整个金班的舞姬见起来可能会大出血,可只见一个的话,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邵渊看着沈忘心都要掉下眼泪了。 什么叫这点钱?他可是连见紫班舞姬的钱都没有,只能和大部分人一样站在青云楼,蹭免费的表演。 可现在沈忘心居然和他说“这点钱”! “好,你等着,我马上去办。”邵渊虽然心里这么想,可身体上比谁都诚实,立刻跑去找管事去了。 沈忘心找了一个人比较少的地方坐下来,好不容易等到邵渊回来,却见他依然哭丧着一张脸。 “小萝卜,管事是说金班的舞姬这一天全都被人包下来了!” 沈忘心安慰他道:“那我们明天再来也行。” “不行,我要去看看到底是谁出手这么大方,连整整一个金班都能包下来。”他说着,拉了拉沈忘心的袖子,“地方我都已经打听好了,待会儿我们偷偷溜进,就是看一眼金班舞姬的脸也好呀!” 沈忘心叹了一口气,实在拿邵渊没有办法,只好跟在他后头去了。 好在,两人大咧咧地走了进去,居然也没有人拦。 走到里面,发现里头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伙计在忙碌地上菜,显然这里的宴会还没开始。 “不着急,咱们等等。”邵渊显得很有耐性。 沈忘心只好陪他等,没过一会儿就听到一群人的脚步声传了进来。她一抬起头,居然看见为首的人是江羡。 但江羡并没有发现藏在暗处的她和邵渊,和他身边的一个官员说着什么,便走进去落了座。 沈忘心看他那驾轻就熟,神情自若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来过这种场合,不知道多少回了。说不定就连青楼也都去过了,只不过嘴上骗着自己,以为自己永远都不知道罢了! “邵渊!”沈忘心一下子揪住邵渊的领子,问道,“你平时和你那些朋友在外边玩的时候,有没有在花街柳巷这种地方碰到过阿羡?” “我……我不知道啊。”邵渊也看见江羡了,他看见沈忘心的脸色一下沉下来,心中暗道今天不该缠着沈忘心来。 沈忘心听到他这话,一下子火冒三丈:“什么叫你不知道?是不是你也帮着江羡瞒着我?” 邵渊从来不知道,他的小伙伴居然有一天会用这么恐怖的表情对着自己。 他都开始有些结巴了:“我我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啊,要是让老头子知道我去那种地方,非把我的腿打断不可!” 沈忘心听到邵渊这么解释,才放开他的领子,看着他胸口被自己揪得皱巴巴的衣料,她有些愧疚地说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这个纨绔是这么当的。” 邵渊:…… 但是,她今天绝对要弄清楚,江羡背着自己都在干什么? “你过来。”沈忘心透过窗纸上的破洞,看了一眼里头的情形,又回头盯着躲在角落里的邵渊,“我问你,蓬莱阁的这些舞姬……卖不卖身?” “噗……”邵渊正是从哪里倒了一杯茶,喝着里头的茶水压惊,一听到沈忘心的话,顿时把嘴里的茶水都喷了出来。 沈忘心用认真的目光盯着他,表示自己并不是在开玩笑。 “卖……当然卖的呀。”邵渊艰难地开口说道,“其中就有金班和素班的舞姬最贵,至于原因我就不说了。” 邵渊给了一个眼神,让沈忘心自己体会。 沈忘心一想就明白了,金班的武技最为出色,贵是理所当然的。至于素班的舞姬,贵就贵在都是雏儿。 两人说到这里,只见外头走来两队舞姬,一队穿着素色衣裙,另一对穿了绣着金纹的衣裙。一个个姑娘们排得整整齐齐,从门外鱼贯而入。 沈忘心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请金班的舞姬来也就罢了,她可以理解为欣赏她们的舞技。可素班舞姬为什么来,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想也没想就走了进去,赶在两个舞姬之前,一屁股坐在了江羡身边。 在江羡惊讶的目光下,向她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邵渊差点没被她的行为吓坏,等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跟到了江羡桌边。 820江大人艳福不浅 这个时候,全场的目光都在看着自己,他只好委委屈屈地在江羡的另一边坐下了。 “哈哈哈哈。”这时宴席的主位上刚来了一个官员爽朗的笑声,“原来江大人已经自己预备了,是某多管闲事了,剩下的两个便站在一旁,替江大人倒酒吧。” 其余的官员也看着江羡笑。 “看来江大人艳福不浅啊。” “听说世子夫人美貌无双,可比得上江大人身边这位姑娘?” …… 沈忘心越听越生气,倒不是气那些人的话。而是气自己若是不来,江羡怀里是不是就得抱着别的女人? 即便他不抱,身边倒酒的这两个舞姬,也会像对别人那样向他投怀送抱。 那他会不会趁着自己不知情,和这些舞姬来个一夜风流什么的?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江羡一把搂住她的纤腰,看了一眼身边的邵渊,低头在她耳边说:“你怎么会来这里?晚上回去再同你算账。” “是我同你算账才对。”沈忘心气哼哼地回复。 江羡也不知道听到没有,他已经站起来给别的大人敬酒了。 没过一会儿,金班的舞姬便跳起舞。她们的舞姿比起紫班舞姬还要优美,举手投足之间像是都设计好了一般,让人看起来便觉得摄魂夺魄,满满的都是风情。 那些舞姬若是沈忘心自己请的,她一定用力鼓掌,大声叫好。 可现在,她见到江羡的目光落在那些舞姬身上,就想把他的眼珠子抠下来。 要不是他的手牢牢圈住自己,她就…… 想到这里,她狠狠地拧了一下江羡腰间的软肉。 江羡嘴里发出“嘶”的一声,报复性地低下头,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咬了一下沈忘心的耳垂。 沈忘心气得瞪他,他就开始瞪一边的邵渊。 邵渊坐在一旁安静如鸡,看舞姬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在江羡的目光下瑟瑟发抖。 好不容易捱到宴会结束,有好几个官员都挑了自己中意的,要她们陪着喝酒。 江羡却说家中有事早早离开了,别的官员都意味深长的看着沈忘心和邵渊,很痛快地放了江羡离开。 邵渊一出去,就一溜烟地跑了。 是他不讲义气,而是江羡实在太恐怖。他不能拿沈忘心怎么着,就能把自己往死里教训。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江羡也没有抓邵渊的意思,直接把沈忘心往肩上一扛就塞到马车里去。 沈忘心屁股上挨了江羡几巴掌,又气又怒,翻身把他坐在身子底下,咬牙切齿地说道:“江羡,你居然还敢打我!” 两人都是要面子的,外头与车夫只隔着一道帘子,又不敢大声说话让车夫听到,只能用身体教量。 奈何马车里空间又小,江羡又控制着力道不敢伤到沈忘心,居然让她一时占了优势,在他身上挠了好几道指甲印。 江羡心里也憋了气,只等回到两人的房间,好好收拾收拾这个蹬鼻子上脸的小妖精。 谁知两人回到院子之后,沈忘心当着他的面把房门关上了,还在里面落了门栓:“今天你就睡书房吧,好好想想你做错了什么!” 江羡觉得自己气得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一句话也没说,就往自己书房里去。 院子里的下人都害怕极了,没人敢上去触两位主子的霉头。 沈忘心洗了澡躺在自己床上生闷气,生着生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睡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夜里醒来习惯性地想抱身边的人,伸手却扑了个空,这才想起她和江羡还吵着架呢。 一时间也睡不着,便听到屋顶上有人说话。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江羡身边暗卫的动静,也许是以为自己睡着了,也许是因为夜里太安静,一点点响动也能传进她耳里。 “我听说公子和夫人吵架了,是因为公子去喝了花,正好被夫人抓了个正着,还往公子身上挠了好几道印子呢!” 沈忘心:这就是她不喜欢身边有暗卫跟着的原因了!做为暗卫居然讨论主人的八卦,真是太不称职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这有什么?去年咱们在江州溪头村的时候,我还看见公子和一个姑娘在马车里……” 沈忘心再也睡不着了,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梳妆之后,便往江羡的书房走。 他的书房虽然没有落门栓,沈忘心轻轻一推就推开了,她走进房间里去,把还在睡觉的江羡揪了起来。 “你居然去年就带着一个姑娘,在马车上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去年,她和江羡还没成亲呢,他居然就这么对自己! 821一颗真心付了狗 沈忘心越说越委屈,也越发觉得自己的一颗真心付了狗。 “亏你还说和周明珠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你既然已经和别人有了关系,何必非要和我成亲?难道我看起来,就真的这么好骗吗?” 江羡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看着说到这里不解恨,还用了老大的力气,拧自己肉的小娇妻。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把沈忘心的两只手抓住,一把把她扯到怀里去:“大清早的,你连一个安稳觉都不给我睡吗?” “你居然还想着睡觉!”沈忘心没有了手,还有嘴和两条腿。 江羡一个反身,把整个人压在身底,露出自己已经淤青了的胳膊,冷笑:“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活该!”沈忘心动弹不得,只有通过语言来攻击。 江羡仍然不放过,他也生气了:“你再好好想,那天在马车上,睡在我腿上的人到底是谁?” 沈忘心被他这么一提醒,突然想起那天她和江羡从溪头村离开,确实好像发生过那么一桩事情。 但当时,她正得罪了江羡,便好声好气地没计较。 惹得她自己生了这么大一场气的人,似乎就是她自己。 “昨天的事情,总不是我的错。”沈忘心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江羡道:“即便你没出现,我也不会让那些舞姬坐在我身边。昨天的两个舞姬,不过是那些人用来试探我的罢了。” “倒是你和邵渊突然出现,不仅打破了我的原则,让我以后都要疲于应付这些事。而且,我相信不久过后,京城里就要传出好男风的传言。” “你说说,是不是我该找你算账?” 江羡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话,沈忘心的气势越来越不足,只好把整个人埋在被子:“我……” “你好好想想,该怎么同我清这笔账吧。”江羡冷冷地说道。 什么叫挖个坑给自己跳? 沈忘心做了个完美的示范。 以至于接下来几天,她都要自己想办法,给自己量出合适的惩罚。 可无论她做什么,江羡就是不满意,甚至还要出言嘲讽她。 沈忘心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抱着江羡的脖子,你八爪鱼一样紧紧抱着他不放:“夫君,你就饶了奴家吧。只要你原谅我,我就什么话都听你的。” “真的什么话都听我的?”江羡托住她往下滑的身子,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沈忘心忙不迭地点头,生怕自己一迟疑江羡就反悔了。 江羡分明看出她的心思,可就是拖拖拉拉不给他回复。他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可就是喜欢看沈忘心满脑子都想着怎么讨好他的样子。 他就像一只猫,抓到一只老鼠,玩弄够了之后,才悠悠开口解决猎物:“你还记得那本图册最后的内容吗?我要的就是那个,今晚就要,你自己好好想想。” 沈忘心还愣了一下,才知道江羡指的是哪本图册。 他口中的图册不是别的什么正经书,而是她娘贾氏给她那本春宫图。图册最后的内容,就是那些令人眼红心跳,没羞没臊的角色扮演。 一开始的时候江羡也要求过,但由于太羞人沈忘心并没有同意。后来江羡也没有再提,她本以为他早把这些东西抛到脑后去了,没想到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 沈忘心脸上也露出不情愿的表情,江羡便看着她幽幽笑:“我不过是给你一个选择,也没有想要强迫你。你若是不愿,大可不必因为我委曲求全。” 他这哪里是为自己着想? 分明是变着法威胁自己! 沈忘心委屈地想到,可是到如今,她也不敢把这小祖宗得罪惨了。毕竟,以前的事情也是自己的错,若不是她遇到江羡的事,智商就接近负数,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我何曾说过不愿意?”沈忘心急道,“你每次都这样,估计用激将法激我是不是?” 江羡笑眯眯地说道:“你若是愿意这么想,那我便是吧。” 沈忘心再也受不了他这脾气,从床上跳下来,穿上自己的绣鞋。 江羡懒懒地起来,拉住她的手:“去哪里?” “去哪里都不关你的事。”沈忘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要求的是今天夜里,可没同你白天也同你做那事。” 江羡听到她赌气的语气,忍不住笑了一声。手却是松开了,任由沈忘心从书房逃了出去。 没过多久,两人若无其事的到秦王府饭厅用早饭。 贾氏一大早就听府里的小丫头说,昨天夜里自家闺女和女婿回来的时候吵起来了。沈忘心还把江羡关在门外,让他去睡了书房。 822床头打架床尾合 女儿房里的事情,贾氏本来不该过问。但她实在为两人着急,两人一起来了饭厅,便一边用着早饭,一边打量两人。 看了半天,也没见两人有什么异样,便松了一口气。 吃完饭之后,周延昌得知贾氏的心思,不由笑道:“都说床头吵架床尾和,更何况还是他们这种少年夫妻?你也一大把年纪了就少操点心吧,省得天天照着镜子对我说,脸上又多了几条皱纹。” 贾氏“呸”了周延昌一声,但到底没再担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就是再操心也代替不了两人活。 沈忘心今天仍然没去医堂,她为着昨晚上的事情操心。她实在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准备,才能和江羡的胃口。 再说了,那本书虽然观点新奇,可大多数都是图。具体要怎么操作,却一点详细的内容都没有。 她完全是新手上路,怎么可能知道怎么做? 院子里的丫鬟见她时而皱眉时而叹气,还以为是因为昨天晚上和江羡吵架气的,都到沈忘心身边来劝她。 沈忘心被他们气的心烦,便躲到江羡的书房里去,正好发现了几本,她之前看到过的话本。 其中一本就是讲的一位姓花的将军女扮男装,替自己的父亲从军,从一个小兵做起,一步步成长为大将军的事情。 虽然这本话本没有一点儿女情长的东西,但却让沈忘心找到了灵感。 她从战场上回来时,正好拿了一套和自己身量的小兵军衣做纪念。当时没预料到今天的情形,却没想到恰好派上了用场。 打定主意之后,沈忘心便觉得浑身轻松。 直到江羡放衙回来,她才觉得难为情起来。偏偏这时候时间还早,而且祁长安今天正好从江州回来,特地到秦王府来看她。 沈大娘得知消息早早回来,给他做了一席丰盛的饭菜。 沈忘心和祁长安在桌上喝了几杯小酒,正问他江州的事情时,就感觉江羡在桌子底下用脚蹭她。 她把腿收了回来,瞪了江羡一眼,又和祁长安说起话来。 江羡一直没大说话,找了个间隙悄声问她:“我们是不是该回房了?” “长安还在呢,再说了现在才什么时候?说不准吃完饭之后,三奶奶还要做些糖水,送到各个院里。到时丫鬟们来敲我们的门,我们还能闭门不出?”沈忘心低声说道。 江羡抿了抿嘴没有回答,别人或许没看出什么,但沈忘心却看到了他眼底满满的火气。 好不容易等到吃完饭,沈忘心送了祁长安出门,江羡立刻牵了她的手,把她拉回院子里去。 果然没过多久,沈大娘便提着一个大食盒,把两碗糖水送到他们院子里。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喝完糖水,也早些休息吧。我就不多留了,还要给王爷和王妃送去呢!”沈大娘笑着说道。 江羡把糖水接了过来,同沈大娘道了谢,咬着沈忘心的耳朵问道:“我要的东西你可准备好了?” 沈忘心已经洗过了澡,头发也绞得半干,闻言羞红了脸,推着江羡的胸口:“你先去浴房洗澡,我在房里准备准备。” 江羡从善如流。 沈忘心则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觉得脸上的温度却一点都没消下去,只好打开衣柜,穿上那套小兵的军服,忐忑不安地等着江羡进来。 没过多久,江羡便穿着薄薄的中衣,带着满身水汽,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他见到沈忘心的打扮之后,微微一愣,脸上扬起一个笑容:“看来娘子的确没有辜负我对你的期望,需要我做什么吗?” 沈忘心看到他的笑容之后,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连忙摇了摇头:“你便这样就好,依旧是军营里的将军。还给你写好了台本,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藏在枕头底下的几张纸拿了出来。 既然是角色扮演,那就一定会有剧本,看她多么地敬业,连剧本都给江羡写好了。 可没有想到,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江羡一把抓住了手腕,他冷冷地看着自己,又盯着自己手里的纸,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本将的营帐里?” 沈忘心吓了一跳,手上写好的台本都掉在了地上:“将军,我……” “你今天又不给出一个让本将满意的解释,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江羡一下把他拉到自己身前,灼热的呼吸打在她脸上。 沈忘心已经忘记自己台本上写的是什么了,她脑子乱成一团,心虚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几张纸:“我这是见到将军的营帐乱了,所以来替将军收拾收拾。” 823角色扮演什么的 “我看你是敌军派来的奸细才对吧?”江羡看着沈忘心的目光看过去,将她娇小的身体的在衣柜上,“想要偷取我军的布阵图,本将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沈忘心能感到他身体明显的变化,脸红心跳地求饶:“将军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只要将军放小的一条生路,小的一定为将军效力。” “哦?”江羡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那我倒要看看,你能给出什么样本将心动的东西。” 沈忘心绞尽脑汁:“我可以为将军献上我军的布防图!” 江羡目光一暗,将她整个人往上一推,直接让沈忘心高出了他一个头:“我竟然没发现,敌方派来的奸细居然是个美娇娥。你说半夜三更偷偷潜入本将的营帐,是不是想要对本将用美人计?” 话说完没得沈忘心的回答,就隔着衣裳碰了碰那道起伏。 “原来心心身上就这么一层啊。”他凑近沈忘心的耳朵,语气就忽然变换到将军的角色,“穿得这么少潜进来,还说不是为了勾引本将!” 说着便把人抱到桌边,让她趴在桌子上。 很快,便听到桌上茶具摇晃的声音…… 沈忘心就觉得两人偷偷摸摸,好歹是把事情做完了。 两人擦拭了身体之后,江羡便抱着她躺在床上,欣赏着她写的那几张台本。 同时也庆幸刚才剧情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的,要是依着沈忘心的想法,女将军现在估计还在带兵打仗。 等到解甲归田之后,他这个男主角才能开荤,不憋死都奇怪了。 “心心,看来你真的没有什么写台本的天赋。”江羡叹了一口气。 沈忘心则羞得把自己的脸都捂了起,手心里传来她闷闷的声音:“还不是你,逼着我做好准备,我哪里知道……” 江羡好笑地听着她抱怨,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把她的手从脸上扒下来:“好好好,都是我的错。” 沈忘心瞪了他一眼,赤着脚下了床,把那几页纸放在蜡烛上点燃,丢在铜盆里烧了。 京城的冬天真的来了,等到两人睡觉的时候,便觉得气温越发低起来,在柜子里找了一床厚一些的被子换上。 等到第二天起来,瓦片上凝了一层薄薄的霜。 江羡依旧去兵部的衙署,沈忘心则到铺子里去看。到了铺子里之后,来了一个邵府的管家,说是来给邵渊向沈忘心道别的。 原来昨天夜里,邵渊已经连夜赶去南方剿匪,来不及和所有人道别,只好匆匆交代了一个人过来。 沈忘心叹了口气,眼里多了几分期望:“劳烦你跑一趟,希望邵渊这回能够旗开得胜,挣一份功劳平安回来。” “那就承世子夫人的吉言了。”管家笑着回答。 而天气冷了之后,顾家家主那边也传过来一封信,说是他们马上就要返程了。 所以小贵姐儿这几天一直很开心,两人新婚就分开,这份思念像火一般炙烤着小贵姐儿的心。 好不容易捱到顾家家主要回来,她便觉得身上无一处不痛快。 “我听说昨天夜里,长安也回京城了。”小贵姐儿拉着沈忘心到一边提醒她,“可还记得霍小姐的事?若是长安不排斥,或许可以让两人见见。” 沈忘心小贵姐儿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自己答应霍槿的事。 她连忙一拍脑袋,派了个人去祁府,把事情向祁长安说了。 如今的祁府祁文藻出使西洋未归,一切都由祁长安说了算。五味药斋来的人毫无阻拦地便到了祁长安,向祁长安传递了沈忘心的意思。 他听到沈忘心提起霍槿,眼前便浮现一个长相清丽可爱的姑娘的容貌。 当初他在江州救下霍家一行人也是凑巧,当时没有放在心上,可现在想起来,与霍家人相处的短短几天,感觉还颇是不错。 于是他并不排斥这个姑娘,答应在沈忘心的香铺里见见人家。 沈忘心得之祁长安的意思,连忙安排的人到霍家去接霍槿。但她同时也和霍槿说明了祁长安的意思,这次见面并不能代表什么,以后无论成或不成,希望霍槿都能接受。 霍槿确实很喜欢祁长安,她从小到大的家教告诉她,一个人无论如何都要为自己保存几分颜面。 所以,她很肯定的告诉沈忘心,即便祁长安没有看上自己,她和沈忘心的关系也不会变。更加不会大吵大闹,辱没了霍家的门庭。 沈忘心对持有这种态度的姑娘很欣赏,把两人约到香铺之后,也没过多的去关注两人,便任由着他们去了。 824里正的老陈醋 等她忙过一阵回来之后,发现铺子里已经没了两人的身影,就问一直在铺子里忙活的红儿。 红儿笑着说道:“祁公子和霍小姐出门去玉生楼看戏了。” 沈忘心听了只点点头,她现在可没心情管这小一对儿,如今迫在眉睫的是要解决那老一对儿的事儿。 她转身回到医堂后院,果然看见里正坐在后院的石桌上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丫头,你就给三爷爷出出主意吧。” “那您便说说,你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的。”沈忘心坐下来,招手让药童泡一壶茶过来。 等到茶水上好了,里正才沉下心和沈忘心说了掏心窝子的话:“心丫头,三爷爷也说句话你可别生气。你三奶奶要上进,我那是举双手赞成。可她如今天天往一个男人家里跑,和他在一个厨房里做菜。这天长日久的,别说我受不受得了,外头的人知道了,也要说闲话!” 沈忘心听了里正的话没有生气,反倒气定神闲的打量了他一会儿:“且不说外头的人现在有没有说闲话,我看是三爷爷您先受不了了吧?” 她一句话戳破里正的伪装,任里正面红耳赤地支吾了一阵,最后一拍大腿点头:“不怕你个小丫头笑话,这种事情身为一个男子,哪里有不介意的?” 沈忘心并没有着急回答里正的话,而是喝了几口茶水,等到里正快要等得不耐烦了,开口说道:“反正三奶奶这个师父已经拜,要反悔都来不及了。您若是真的担心,为何不直接跟去看看,每天在医堂里唉声叹气的做什么?” 里正没有了话说,也不喝面前的茶,只盯着黄澄澄的茶水发呆。 沈忘心也不想和里正在这里干耗着,笑着对他说道:“我看您是知道三奶奶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做出对不起您的事?与其是担心,不如说您心里不平衡,难道您忘了之前我同您说的话?当时您丝毫不放在心上,现在难道还不愿意接受吗?”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若是琴瑟和鸣最好。 可若是一方想要进步,另一方则安于现状,两人之间必定产生分歧。 沈忘心也正是看到了里正和沈大娘的状态,这才出言提醒的。 里正听了沈忘心的话,眼皮动了动,脸上露出犹豫不决的神色。 沈忘心知道他到底有几分心动,便趁热打铁继续劝导道:“我若是您,一定明天就跟去看看求个心安。另外无论是在医堂,还是在食府,都给自己找些事情做,总不能被三奶奶甩在身后,以后一句话也从她说不上。” “您自己看着办吧。”沈忘心说道。 说完之后,她就继续处理别的事情去了,只留里正一人在后院里思考。 沈大娘这是她新认的师父学了半天,回到秦王府之后,就见到里正专程在厨房里等自己。 这些天,她虽然和里正没说几句,但她也知道里正对自己去学厨艺的态度,生怕自己和里正一不小心吵起来,便刻意没提学做菜的事情。 “你在那位御厨手下最近学得如何?”里正却主动问道。 沈大娘诧异地看了里正一眼:“你不是最不愿意听到我提起我师父吗?怎么今天忽然转性了?” “我什么时候不愿意啦?”里正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假装失忆,“是你这个老婆子这几天忙得连话都没空同我讲了。” 沈大娘挑了挑眉:“我有吗?” “你有。”里正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看到沈大娘并没有生气,这才好声好气说,“你拜了师父这么久,我一直没有上门拜访,确实很失礼。今天下午我去买了些礼物,等明天你要去的时候把我也捎上!” 这句话不由分说,丝毫没有给沈大娘拒绝的机会。 当然,沈大娘也没想着拒绝就是了,她脸上难得露出这几天的第一个笑容:“早就想让你去了,又害怕你到人家家里还黑着一张脸,那我以后还有没有脸上门学手艺了?明天就带你去,让你看看我师父的手艺有多厉害!” 等到沈忘心回到家里的时候,就看到沈大娘和里正在厨房里斗着嘴。 她本来是想到厨房,看看沈大娘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自从沈大娘来了秦王府,秦王府的厨子都要失业了。 沈大娘对食材的要求很高,一般喜欢自己亲自动手,也只有沈忘心这样死皮赖脸的,才能在厨房给她打下手。 趁着沈大娘和里正还没发现她,她悄悄地离开了,没有打扰到两人。 看来自己和里正说的话还是很有效果的,不然的话,沈大娘对里正哪有这样好的好脸色? 825关外的商队回来了 第二天,里正就跟着沈大娘,到了御厨的宅邸里。 御厨见到他来,一点也不惊讶,收了礼物笑呵呵地招呼他进厨房,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御厨的妻子也在。 御厨的妻子满是满脸幸福崇拜地看着御厨和沈大娘对着食材讨论做法、火候和用料等等,这让里正想起自己以前在家里,明明吃着沈大娘做的菜,还要挑剔的情形。 真的有些无地自容。 最后两人耐不住无聊,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发现同样有个厨艺精湛的另一半,竟有如此多的共同话题。 聊着聊着,里正的心便渐渐敞亮起来。 他想,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当里正找到沈忘心,问起酒楼的事情时,沈忘心还有些懵。 因为在她这里,酒楼虽然已经在考虑的范围内了,但远没到已经开始筹备的程度。里正以前对这些毫不关心,他只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并且陪在沈大娘面前就是了,直到沈大娘拜了御厨为师…… “如果咱们开了酒楼,是让老婆子当主厨吗?” “她年纪大了,如果成天待在厨房做饭,身体可能受不了。能不能每天就让她做一点?” 里正不停地问着沈忘心问题:“当然,如果不可以的话,我也会帮她想办法。” 沈忘心笑着说道:“自然是三奶奶的身体最重要,您就不要操心了。到时我自有安排,不会让三奶奶累着的!” 里正听到沈忘心的保证,这才放下心来:“你之前让我考虑的事情我已经想好了,我想去五味食府帮着老婆子,有没什么合适的活计教给我?” 沈忘心想了想,还是管人的事最适合里正,便道:“正好五味食府那边缺个管事,要不您去试试?但我们提前说好了,虽然咱们亲,可若是干不好,我还是得换人的!” “这是当然,铺子里的事是公事,哪能和私事混淆?”里正乐呵呵地说道。 于是沈忘心就直接把里正安排进了五味食府,五味食府里的厨娘,因为沈大娘的缘故,对里正都很熟悉。 况且里正毕竟当了一辈子的村官,无论是平时行事还是做决定都比,一般的年轻管事要稳妥,而且厚道许多。 一时之间,五味食府上下都很服里正,就连做事的效率也比以前提高了不少。 直到这里,沈忘心才对里正刮目相看。看来以前是自己小瞧里正了,姜还是老的辣,收买人心这一方面,自己确实不如他。 没过一段时间,京城的第一场雪就落了下来。 下雪的第二天,顾家家主带着商队从关外回来了。他这次带队去关外收获颇丰,好几马车的药材直接把五味药斋的仓库填满。 不但如此,还挣了不少银子。这些银子全部被他存进银庄,回来之后直接和沈忘心分了账,一笔数额颇大的银子,直接被划进沈忘心的户头。 这回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沈忘心直接在京城最好的酒楼摆下宴席,把所有跟着顾家家主去的人请到酒楼,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一顿。 顾家家主本来预计在入冬之前就能回,他向沈忘心坦白,一直耽搁到今天,其实是因为他的一些私事。 原来他这次到关外去,除了要做药材的生意。其实还想到关外,去找一找顾暖的墓。 他们兄妹二人活着的时候十几年没有见面,既然现在已经知道顾暖在哪里,他这个做人兄长的总要去看看。 “关外经历了一场战事,家主去找阿暖的墓,只怕花费了不少时间。”沈忘心叹了一口气,她和顾暖之间勉强算得上是朋友。 对于顾暖身上发生的事情,她也十分惋惜。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的意外身死,她说不定会和寻常女子一样嫁人生子。而不是在关外一直生活了十几年,最终在抑郁和自责中死去。 顾家家主笑道:“你同阿暖那样熟悉,以后不必总是这么称呼我,直接唤我的名字就是。况且我娶了小贵,我们顾家和五味药斋之间,便算得亲上加亲了。” 沈忘心笑了笑,点头承认:“是我太过客套了。” 顾家两兄妹的名字很有意思,妹妹叫做顾暖,而哥哥叫做顾寒。可两人的命运轨迹却偏又和自己的名字截然相反,阿暖留在了常年寒冷的关外草原,而顾寒则一直生活炎热的岭南。 听到沈忘心的话,顾寒才继续往下说:“正如你所说,我这次去关外确实经历了不少波折,才找到阿暖下葬的地方。” “如何?”沈忘心连忙问道。 826顾寒的心事 一旁的小贵姐儿也面露好奇地看着顾寒,她虽虽然和自己这个小姑子素未蒙面。但之前听到沈忘心提起她的遭遇,也是既同情又感慨。 如今她又成了自己丈夫的亲妹妹,自然比往常更关切上几分。 顾寒叹了一口气,说道:“单于死后,便和阿暖合葬在一起。据边上的牧民说,有些人对单于怀恨在心,故意将墓破坏了。我到那边去的时候,墓的上半部分已经不能看了,并出资找了些人重新修缮了一番。” “可就算如此,以单于后来作出的那些事。只怕前来破坏的人,也不在少数吧?”沈忘心担心地说道。 根据她的了解,恨单于的可不止大周的人。不少胡人也觉得单于骗他们攻打大周,自己却为了一个大周女人,将部族带向毁灭,因此恨单于入骨。 好在单于最后战死沙场,要不然的话,他现在的日子也绝不会好过。 “的确如此。”顾寒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所以我让人刻墓碑的时候,便将上面的名字改了改,委屈单于做了我顾家的赘婿。想来从此以后,他夫妻二人总该能够安静地长眠了。” 沈忘心这才放下心,对着顾寒和小贵姐儿笑了笑:“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家酒楼师傅的手艺都不错,他们这一席又是最熟悉的人,都用了不少饭菜和酒水。 没过一会儿,顾寒又提起他父亲,他道:“这次跟我去关外的,有不少以前父亲商队里的老人。后来我让他们给我指了路,到父亲跌落的悬崖边上,烧了纸钱。” “你们猜我在那座雪山上发现了什么?” 顾寒没有给众人猜测的机会,紧接着就自问自答:“一朵盛开的雪莲花,那雪莲花开在阳光和冰雪之间的样子可真美啊!” 他似乎喝得有些微醺,长长地感叹了一句:“我爬到它身边去,亲手把它摘了下来,想要把它带回来给小贵也看看。” 小贵姐儿听了赶紧捅了捅他,后怕地说道:“我要看那劳什子雪莲花做什么?它在那山上好好的开着,你非要去采它做什么?万一给你出了什么好歹,叫我和小姑一样到关外去找你去吗?” 顾寒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小桂姐着急的样子,忽然之间便笑了出声来。 胡大夫喝了一杯酒,对着身边的马大夫说道:“你瞧瞧他,怕是真的喝醉了。” 马大夫脸上带着笑:“都说平时越是不讲话的,喝醉了酒话就越多,我看这话说得不假。” 顾寒平时一向稳重,虽然不像锯了嘴的闷葫芦,但话也绝对称不上多。今天喝了酒之后,确实比平常唠叨了不少。 “我怎么舍得掉下山崖去?”顾寒笑够了之后,便认真的看着小贵姐儿,“我知道你在家中等我,不像我父亲……” “你快别说了。”小贵姐儿被他看得又羞又臊,扯扯他的袖子,说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的脸皮是有多厚?” 顾寒腼腆地笑了笑:“不过我也是在看到那株雪莲花之后,才明白我父亲为什么非得采他。我母亲很早就走了,阿暖相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一样,这么美丽的花儿,当然要给阿暖看一看。” “可我摘下那朵花之后,它没过多久就枯萎了。我又明白了,阿暖为什么一直不愿相信,父亲是为了这么一朵花而死。” 小贵姐儿连忙把他扶起来,对着众人歉意地笑笑:“我刚才还不觉得,现在看来他真的是喝醉了。我先扶他回家休息,就不影响大家的心情了。” 其实众人也没在意顾寒的话,只不过顾寒长途跋涉从关外回来,确实需要多多休息。 小贵姐儿要把人带回去,他们也没拦,但也没喝多久也都散了。 沈忘心算是亲自经历了这件事情,听到顾寒的感慨之后,就算回到家中也仍在回忆久久没走出来。 直到江羡瞧见她这副模样,问了原因之后,才将她开解出来。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又到了每年过年的时候。年过了之后,天气一天天暖起来,可就在这个时候,却下起了雨。 京城的雨一直不大,飘在天空就像头发丝似的。老实说,沈忘心还挺喜欢这种天气,天空阴沉沉的让人的身体也跟着懒懒的,这个时候躺在床上读书,最是别有一番滋味。 而且雨下起来之后,京城的天气也没那么干燥了,脸上的皮肤也跟着湿润不少,看起来水灵灵的很是漂亮。 这几天沈忘心一直给自己放假,江羡却格外的忙。 827不如多练剑 直到他从兵部的衙署回来,依然愁眉不展,似乎有什么事情困扰着他。 两人洗完澡之后,江羡精疲力尽地抱着她,裹在薄薄的锦被里,他才说道:“过个几日,我可能要到南边去一趟。” 沈忘心一下从被子里钻出来,着急地问道:“什么时候出发?要到哪里去?又去多久?” 江羡揉揉眉心,马上有一双柔软的小手代替他自己,替他温柔地按摩了起来:“什么时候去我也说不准,但应该是到江南一带去。今年南方入春之后,大雨一直下个不停,不少地方已经开始闹涝灾。” 沈忘心虽然不关心朝堂上的事,但她也知道每到有什么灾害的时候,兵部自然也得协助朝廷,调遣兵马去救灾。 而江羡为兵部侍郎,又是能力十分出众的那种,肩上的担子自然就重了。 “好吧,那你到了那边,一定要注意安全。”沈忘心心里虽然万分不舍,但她在这件事情上确实帮不上忙,便点了点头说道,“你要记得,我一直在京城等你回来。” 江羡没有说话,摸了摸她的脑袋,把身边的人儿按在自己怀里:“我是在想,这一走只怕短时间回不来。不如现在趁我们还在一起,便多练练剑,免得我走后你自己一人生疏了。” 沈忘心没想到他这个时候还惦记着那事,生气地捶了一下他胸口:“你就知道耍流氓!” “这叫情难自禁。”江羡咬上她的耳朵。 这一段时间下来,两人确实都没有空好好在一起,正如江羡所说,的确有些生疏了。 这也让两人一开始的时候,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似乎久长的一段空白期,并没有让他们对对方失去兴趣,反而是更加契合了。 虽然以前的感觉也不错,可直到这一回沈忘心才彻底明白,什么叫欲仙欲死。 她本以为江羡至少也得过几日才走,没想到第二天一起来,就有兵部的人来通知。 说是南方灾情严重,让江羡不必去上早朝,还是直接收拾行装,和户部还有工部的几位大人,直接出发前往江南。 由于这命令下得突然,于是江羡收拾的时候,也是一群人忙前忙后,两人根本没有时间好好告别,江羡就离开了秦王府。 沈忘心看着她上了马车,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像是掉了什么东西,附在江羡身上一起往南边去了。 她觉得自己是太闲了。 沈大娘天天到御厨府上学手艺,如今做菜的手艺更上一层楼,随时都能给五味食府要开的酒楼当顶梁柱。 小贵姐儿家的顾寒虽然回来了,但她每天雷打不动的到医堂报道,把京城的三家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前不久还相中了京城郊外的一大片地,买下来之后决定新盖一座药园。 而胡大夫又在忙着准备香水的新品,同时还跟着红儿了解脂粉的做法,把自己的日子不不知过得多精彩。 …… 只有自己好像停留在了原地,江羡没走的时候,她还没有察觉。可江羡走了之后,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一点追求都没有了。 这样不行,沈忘心默默告诉自己,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自己找点事情来做做。 于是她把目光投向马大夫,马大夫在京城过了半年,已经在京城杏林小有名气。 经常被京城的大夫约出去,三五成群的进行什么医术研讨会。 沈忘心忽然想起,自己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和马大夫讨论医术,共同进步了。于是便叫上了马大夫,决定把自己熟悉的另一套医学理论教给马大夫。 马大夫原本已经放弃了,自从之前沈忘心给他科普了什么叫动脉静脉,便一直不打算在漏点别的知识给他。 现在突然提出要教给自己,让马大夫一时受宠若惊。 两人运用成新的办法,在医堂里给人治病,一时之间慕名来,五味药斋看病的人不胜其数。 但时间一久,沈忘心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江羡在作祟,正好这天荣春堂的胡鹤龄来医堂,谈起江南那边需要大夫的事情,沈忘心便起了意。 “江南那边需要大夫,我们五味药斋可以去吗?”沈忘心问道。 胡鹤龄愣了愣,像沈忘心拱了拱手,说道:“沈小大夫高义,自然可以去,我这次来就是奉太医院的命,来到民间征调大夫的。” “江南那边已经如此严重了?”沈忘心心头一跳。 胡鹤龄点了点头:“这次水灾十分厉害,靠近长江的许多城池都已经被淹。许多灾民已经逃灾逃到北边来了。若是如此等到雨停了,反倒是更加需要大夫的时候,朝廷有先见之明,不想百姓遭了天灾,还要受瘟疫的苦。” 828追随到江南 沈忘心回到秦王府之后,便把江南那边的情况说了,并表示自己过几日便要带着马大夫一起过去。 贾氏担忧地看着沈忘心:“江南那边的情况,其实你父亲早知道了。可我们怕你太担心阿羡,所以才没和你透露。” “娘亲,您就放心吧。”沈忘心知道贾氏的担忧不无道理,她拉着贾氏的手说道,“江南那边现在不过是受灾,还比不上当时战乱的关外凶险。关外那么乱都平安地回来了,这一回还有朝廷的军队护送,不过是去治病,您就不要担心了。” 贾氏叹了口气:“哪有做娘的不担心女儿?罢了,我看你自打阿先走了之后,就天天魂不守。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和你爹就算再嫉妒,也比不上一个阿羡。” 沈忘心见到贾氏生气,连忙甜言蜜语地哄。 好不容易把贾氏哄回来,便听到周延昌回来了。 周延昌得知沈忘心的意思,到底没说什么,只道:“当时你到关外去,我就觉得陛下赏得太少。这次你再到江南去一回,正好爹做主,到陛下跟前替你讨个身份,免得一些不长眼的天天想着欺负你。” 当时沈忘心没敢多要赏赐,是念着皇帝已经放她一马,不再阻挠她和江羡的婚事。 现在听周延昌一说,沈忘心还真觉得自己的确有点亏。不过身份什么的,她没有很放在心,只是想着到江南去,到底要带些什么好。 一连几天下来,沈忘心都在收拾行李。 这回去江南和到关外去不同,她预防瘟疫的药材烘干,缝成一个个小荷包,放在一个竹编的匣子。 这东西做起来耗时耗力,最主要是给江羡还有马大夫准备的。 除此之外,她还带了一些现成的药品。虽然朝廷肯定不会缺药材,但她是带了以防万一。 没过几日,秦王府便收拾出来两辆马车,一辆给沈忘心,另一辆则是马大夫的。 两辆马车都比官府提供的宽敞舒适很多,沈忘心见到官府的马车,不难想象自己要是坐着那样的马车去江南,没到江南恐怕都去了半条命。 江羡这段时间一直在军营里,他有着指挥作战的经验,所以干脆到了最前线,指挥士兵们打麻袋装得沙包扔进水里,生生把洪线拦住了。 好不容易雨稍微停了,几个已经累垮了的士兵,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脚下就是滔滔江水,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掉进水里,被凶猛的洪水冲走。 他们这群人跟在江羡身后,是整支军营里最苦的。 因为在江羡要求十分严格,不让他们有一丝懈怠,甚至连老百姓的一个饼都不能拿。队伍里有一小部分人很是不满,但大部分人看到江羡平时和他们坐卧一处,吃的也是粗糙的食物,再加上他在关外的威名,军中或多或少都知道,便由衷地敬佩起他来。 好在这天,虽然还下着雨。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一下好几天,有的时候甚至还能见到太阳,熟悉南边气候的人都知道,这场一连数月的雨马上就要过去了。 天气好了不少,士兵们肩头的担子也轻了许多。最明显的是,大家的身上都干净了,只要有了条件,谁还会让自己一直灰头土脸? 江羡正站在一堆沙包旁边,和工部的官员观察着水势,远远的便见到两辆华贵的马车停在边上。 江羡以前在关外的前锋,这次被调到江羡身边,他最先看到马车,立刻大步跑向江羡,高兴地说道:“大人!夫人来了!” 江羡一愣,确认了前锋的话之后,对身边的工部官员点了点头,大步走向马车。 沈忘心也撩开车帘,站在马车的车板上,远远看见江羡朝自己走过来,然后一把把自己从车上抱了下来:“心心!” “阿羡!”沈忘心激动地看着江羡,伸手抚了抚他的脸,“你瘦了不少。” 两人光顾着说话,这才发现今有不少人朝他们看了过来。 她想起刚才江羡奔放的举动,不由低了低头:“差点忘了这里可有不少人看着,你的营帐在哪里?我们进去说吧。” 江羡自从见到沈忘心,脸上一直笑眯眯的,也不在意有多少人看着,就牵着沈忘心的手进了营帐。 马大夫也下了马车,尴尬地站在一边,发现自家东家跟夫君说了一会儿话,居然就彻底把自己忘了。 他眼巴巴的望向前锋,这一看就是江羡亲信的人。 前锋早就习惯了江羡万事以自家娘子为重的性子,对着马大夫笑了笑:“这位大夫可用过饭了?跟我到另一处歇歇,吃点东西填肚子吧。” 829士兵的不满 沈忘心跟着江羡到了营帐里,这里的条件居然比关外还差一些。 虽然说朝廷统一制作的营帐质量都差不多,但关外至少气候干燥,只要把帐篷搭起来,再简单地摆上桌椅,也就勉强能住人了。 这边一连下了好久的雨,就连营帐的地面也泡在泥水里,让沈忘心一时不知从哪里下脚。 “是我考虑不周,这里确实脏了些。”江羡抱歉的看着沈忘心,打横把她抱了起来,自己则踩着泥水把沈忘心放到床边相对干净的地方。 沈忘心观察了一下,好在床底的位置铺了不少石子,不然在这里真是一个好觉也睡不了。 她知道江羡在江南救灾一定很辛苦,却没想到这么辛苦,便心疼得不得了:“你在外头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仗着自己年轻,便可劲的造。长此以往若是得了风湿,如何是好?” 江羡宽慰她道:“救灾不过几个月的事,我一个大男人受这点苦算什么?” 说完话之后,才发现得罪这位小姑奶奶了。 她沉着脸不说话,把自己怀里的一个颜色鲜艳的荷包掏了出来,纤细的食指勾了他的腰带,在他的腰带钻出一个缝隙,把荷包给系了上去。 江羡把玩了一下腰上的小东西,讨好地问道:“这又是什么好东西?” “驱邪避湿的东西。”沈忘心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在这里救灾,难免碰到尸体,给你系着以防万一。” 江羡珍惜地摸了摸腰带上的荷包,一看着荷包上蹩脚的针线,就知道是沈忘心亲手绣的。 她虽然医术的造诣十分深,对女红却一窍不通。能为自己绣出一个这么完整的荷包,还真是难为自己的小娇妻了。 沈忘心见他半天不说话,以为他这是嫌弃自己做的荷包,委屈地问道:“你怎么半天不说话,若是不喜还给我就是。” “你做的东西我珍惜还来不及,怎么会不喜欢?”江羡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抱住沈忘心说道,“我只是太感动了,自从我母亲去世后,就有没有人愿意亲手为我做这些东西。” 沈忘心知道他的心事,听到他的话不由得动容了几分,双手圈住他的腰,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眼睛:“那你想不想我?” 在江羡看来,这俨然是一个索吻的动作。 这么一段时间没见,两人又是新婚怎么可能不想?便是单单这么抱着,他就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若不是这里的环境不合适…… 江羡的目光暗了暗,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闭上眼睛对着她的红唇吻了下去,然后像是在品尝什么极致的美味一般,在唇齿之间细细研磨。 品尝够了唇上的味道,又用舌头灵巧的撬开她的贝齿,在温热的唇舌之间追逐缠绵。 一个绵长的吻下来,两人分开之后,都微微喘着气。 江羡将她抱在腿上,伸手探了探,笑着说道:“心心也想了。” “还不都是你惹的?”沈忘心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她也是个正常的女人,又不是什么圣人,被他拉着亲了这么久,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反应? 他倒好居然拿这个嘲笑自己。 江羡挨了沈忘心一个白眼,居然一点也不生气,反倒像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虽然两人都很有兴致,但这里毕竟不是能够发生一些什么的场所,两人只好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 沈忘心让人把她准备给江羡的箱子搬了进来,里面有好几个样式差不多的荷包,都是她亲手绣的。 还有一些预防瘟疫的药丸子,都可以直接口服,就算没条件煎药,也能暂时抵抵用。 这些东西一看就花了沈忘心不少心思,江羡也不怎么说话,就静静地听着她一遍遍地同自己叮嘱。 但这边毕竟不是久留的地方,沈忘心和马大夫还要回到城里,到大夫们的大部队去报道。 眼看着天色不早,两人就算再不舍,也只能依依惜别。 江羡站在江边,亲手把沈忘心送上马车,对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招了招手,便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沈忘心却觉得短短地见了江羡一面,却还不如见不到他的时候。至少那个时候自己虽然牵肠挂肚,却还能把事情压在脑后。 可现在,看着江水渐渐消失在自己面前,她心里就跟被掏空了一块似的,说不上来地难受。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来了一趟,却让江羡手底下的有些士兵,生出不满的情绪来。 江羡手底下的前锋在巡视营帐的时候,就看到几个士兵聚在一起议论。 830出言侮辱 “今天下午来的那位,就是江大人的夫人?”有个士兵语气酸溜溜地说道,“长得可真漂亮啊,可惜只有他们这些做大官的,能娶上这么漂亮的媳妇儿。下午那位夫人的模样,若是成了我媳妇儿,我还来救什么灾?每天抱着媳妇儿躺在床上,岂不是快活似神仙?” 他身边的人连忙说道:“你怕是疯了吧?那可是安国侯府的世子夫人,你也敢这么说话,就不怕人家听到了,把你的舌头拔了!” 那人也是个混不吝,听了这话虽然一点也不害怕,反倒更加嚣张:“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我们在这里这么久,谁家的媳妇来看过了?你们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家里有媳妇等着的,哪个不想媳妇?还说什么和咱们同甘共苦,我看他跟他媳妇在帐篷里了一下午,就绝对没干什么好事!” 在场的都不是小孩子,自然知道他口中的话指的是什么。 不少人都自觉的离这人远了一些,可这么一大群人里,却有几个和他差不多的,都聚在一起抱怨起来。 没过多久,话题就从引到沈忘心身上,说的无非是她长得多好看,江羡又如何虚伪等等。 眼看着他们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有人实在听不下去偷偷叫来前锋。 那几个士兵正聊得热火朝天,嘴里啧啧叹道:“你们是没看到,那小娘子长得就跟个天仙似的,那身上的皮肤……啧啧,若是能摸上一下,我死也满足了。” 话音刚落下,就忽然被人当胸踹倒在地上。 他一下子跌倒在泥水坑里,冷不防嘴里进了不少腥臭的泥水,一时间只觉得胸口剧痛,呕出一小口血来,老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 定睛一看,刚才同他一起说话的那几个士兵,也差不多同他一样倒在地上嗷嗷直叫。 “是你!你这个江羡的狗腿子,我们平时就看你不爽了,你凭什么踹我们!”他认定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事,便理直气壮地大叫。 这边的动静,把几乎全营的士兵都引了过来,就是刚才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现在也都知道了。 这几人就是他们这群人里有名的刺头,而且还是脑子不清楚的那种。 所以看到他们几个前锋当胸口踹了个正着,心里都觉得一阵痛快,没有一个人出来为他们说话。 那几个刺头见状,立刻嘲讽道:“你们怕江羡我可不怕!江羡那个小白脸若是有胆子,就同我出来较量较量!小爷,我这次一定把按在泥坑里打,让你们全都知道,什么关外的玉面罗刹,不过就是小爷我的手下败将!” 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见到江羡起,就认定了江羡在关外的军功不是自己挣的。 他们对江羡不满已经多时,不过趁这个机会爆发出来罢了! 前锋正要说话,却见到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原来江羡也知道的事情,脸色铁青地走到人群中心,看着那几个刺头的目光,像是在看几只活蹦乱跳的猴子。 本来前锋还对他们很是厌恶,可见到江羡脸上的神色,却不由得同情起这几个刺头。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没脑子,确实可以成为讨厌一个人的理由。 前这几个刺头不但没脑子,而且还喜欢出风头,是该把他们单独拎起来杀鸡儆猴。不然的话,他们还要以为他家将军好欺负! “我听人说,这里有几个人嘴里对我夫人不干不净?”江羡沉默了一会儿,等到人群渐渐静下来,才开口说道。 那边领头的士兵发出一声冷笑,右手握成拳状,独独伸出一根大拇指朝着自己比了比:“小爷我说了就是说了,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像某些小白脸,不敢出来和我正面较量。” “哦?你想同我正面教量?”江羡不怒反笑。 了解江羡的人都知道,那几个士兵一定倒霉了。可他们大祸临头还兀自不知,还笑着把才说话的那个士兵推搡出去。 “你们想要同我教量,大可以一起上。”江羡从前锋手里接过一把剑,“岑”的一下拔剑出鞘,看了一眼泛着寒光的剑刃。 被推出来的士兵,正是一开始嘴里就不干净的那个,他一下子拔出腰间的佩剑,不屑地看了江羡一眼:“教训你这个小白脸,只需我一个人就够了,免得你输了之后回家和你娘子哭,说你被我们欺负了!” 前锋在一旁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刺头真是无知者无畏,要是放在关外,谁敢在江羡面前说这种话? 简直是不要命了! 说话之间,只听一阵刀剑声响起。 831震慑 众人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见那个士兵已经倒了下去。手腕和脚腕处,都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很难想象,江羡是怎么在短时间之内,做到这种程度的。 这个刺头不把江羡放在眼里的代价,就是他的手筋和脚筋都被挑断,就算有医术高明的大夫接好。从此以后,他也只能回家休养了。 江羡手里执着一柄剑,看向那几个已经在发抖的士兵:“你们谁还想上,我奉陪到底!” 他们一听到江羡的声音,便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先前是怎么想的,这么厉害的一个高手在他们身边,他们居然认定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 也不知道谁先起的头,几人立刻跪在泥水当中,不要命地给江羡磕头。 江羡终于收起手里的剑,负手向众人说道:“刚才只算我解决了一桩私事,接下来我便以监察的身份,算算这几人的罪名。” “第一,不服管教,故意寻衅生事,按照军规理当杖十。第二,公然蔑视上级,理当杖二十。再加上,当众侮辱陛下亲封的诰命夫人。我便做主打三十军棍,而后开除军籍。可有人觉得本官处置不公?” 众人只觉得几个刺头活该,哪里还有人为他们说话?几人鬼哭狼嚎地被拖了下去,他们怎么也想不通,他们不过逞逞嘴皮子上的威风,怎么忽然就落到这种下场? 江羡处置完之后就离开了。 前锋觉得很有必要给这些士兵解释解释沈忘心的身份:“我们将军夫人虽然是个弱女子,但将军上战场的时候,她却是战场上的军医。当时关外打仗,她不知救回了多少受伤的兄弟。就是这一回来,也是奉了朝廷的征调,到江南来预防瘟疫发生的。” 一时之间,众人终于知道沈忘心的身份,以前心中有过微词的,也都恼恨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过仔细想想,江羡虽然和他们在一起抗洪。可他严格来说并不算军中之人,就算家属来这里探望,他们也跳不出一丝错。 说实在的,是他们无理取闹才对。 沈忘心到了江南第二日,就在城里租下两间合适的院落。朝廷安排的地方是大杂居,她一个女子在那边自然不方便。 而马大夫是自己手底下的大夫,她自然也不能亏待他,便索性租了两间靠在一起的院子,也方便两人互相照应。 她本来以为到了江南之后,就能时常见到江羡。可没想到到这边两人都忙,一连几天下来也就来江南的当天见了一面。 等到沈忘心手头好不容易闲下来,到原先那个地方去找江羡的时候,却发现那里的营帐已经撤走。 一问这附近的百姓才知道,这里的士兵两天前就已经离开了。 洪线到哪里,他们就得跟着到哪里,还是沈忘心太过想当然了。 好不容易奔波了一趟,却没有见到江羡,这段沈忘心很是失落。 而他们这群大夫也要前往下一个地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何时才能见江羡一面。 马大夫去向房东退了院子,房东为人不错,一听到他们是朝廷派来的大夫,就连院子的租金也不要了。 832粮仓 那大夫点了点头,又看到江羡像箭一样飞了出去。 沈忘心觉得自己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脚下像踩着棉花糖。此时她也管不了,马大夫到哪里去了,只想赶紧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好好地休息一会儿。 没想到才刚走出没多远,只听身后一阵风声。 她刚想叫出声,就被不知什么人捂着嘴,拖进一间不知做什么的屋子里去。 “心心,别怕是我。”江羡的声音响了起来,捂着沈忘心的手也渐渐松开。 沈忘心心胸腔里的一颗心跳得跟擂鼓似的,差点没被这突发的情况吓破胆,听到江羡的声音,立刻拧了他一下:“你快把我吓死了。” “我只是不想让人看到,我们两个进了这里。”江羡笑着说道。 沈忘心这才发现,与外面湿润的空气相比,这间屋子里的气息很干燥。通过屋子外面挂的两盏灯笼照进来的微弱光芒,她才看清楚着里约摸是一个谷仓。 她在这一带一路看来,发现这里有许多朝廷建的谷仓,收集了许多粮食,就是为了防止水灾导致的饥荒。 “你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沈忘心的喉咙有些发紧。 江羡就像受了什么刺激,粗暴的扯开她的领子,一只手从她背后的衣领钻进去,灵巧地拉开一条打着活结的系绳。 沈忘心只觉得胸前一凉,皮肤便暴露在微冷的空气里。 外面灯笼微弱的光芒,正好照在她胸前这一片的皮肤上,她感觉两道灼热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 最后终于按捺不住,整个人贴了上来。 她就像水中无枝可依的水草,随着水波逐流,也不知道飘到了何处,她忘情地发出一阵呻吟。 可声音从嘴中漏出,便被一双薄唇接了过去,将那媚人的声音吞吃入腹。 沈忘心被放在一堆干燥的稻草上,媚眼如丝地看向江羡。 江羡喘着粗气,轻轻地问她:“可以吗?” 沈忘心皱了皱秀眉,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问自己可不可以。往常的时候,他何时问过这话? 便是自己说不可以,他也是要霸道地来的。 “嗯……”沈忘心小声同意。 沈忘心捶了他一下,漂亮的眼睛怒瞪着他。 “好,全都给你。”江羡现在她腮边吻了一下。 沈忘心只觉得自己又像苍茫大海上的一叶扁舟,海浪一浪一浪地打过来,每次她都以为自己的这叶小舟,可能要被打翻,却又都没到那种境地。 可就在这个时候,几个巡逻的士兵经过,其中一个停了下来,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该不会粮仓进贼了吧?” “看看吧,上头说了,就是一只老鼠也不能进来,要是少了一点儿粮,要拿我们是问的!” 几个士兵说着,赶紧推开粮仓大门。 沈忘心瞪大眼睛,觉得自己身体一整腾空,就被江羡抱着,躲进一堆稻草堆里。 这件事事发突然,两人都来不及整理衣衫,若是这种情形被人发现,她连死的心都有了。 外头灯笼的光线照了进来,士兵们在粮仓里巡视了一番,并没有发现到草堆底下的两人。 沈忘心过缝隙,看见那几个士兵正在关门,一句声音也不敢发出。 她没想到江羡竟然如此大胆,居然在这种情况下,都敢…… 833敢说你不喜欢? 也好在到了后半夜,兴许那几个巡逻的士兵也都乏了,一次都没再来过。 要不然的话,沈忘心也说不准,会不会被他们发现。 一夜折腾下来,她觉得自己的腿更软了,相比于江羡一脸餍足,她就跟好几天没吃过饭一样。 刚整理好从稻草堆上下来,她就腿一软,跌坐在旁边的一堆稻草上。 一坐到上面,才发现稻草堆里有什么东西硌着她了,被他一碰哗啦啦地掉下,听声音像是藏了一堆石子在草堆里。 江羡听到声音,连忙过来把沈忘心扶了起来,然后双手拂开面上的稻草,紧接着呼吸便跟着一滞。 “怎么了?”沈忘心起先还没发现,见到江羡的异样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稻草堆之下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石子,而是一堆白花花的银子。 “这里怎么会有银子?”沈忘心不由惊呼。 江羡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说道:“我也很想问,这里怎么会有银子。” 这个地方是用来储存粮食的粮仓,可不是银库。到底是什么人把这么多银子藏在这里,又报了什么样的目的? 一时之间,两人心头都闪过无数思绪。 两人干脆齐心,又在粮仓里翻了翻。果然在各个角落里,翻出不少藏得极深的银两。 “居然会有这么多!”沈忘心觉得自己眼睛都要被这些银子闪瞎了。 江羡却显得心情颇好,直接抱着沈忘心狠狠亲了一口:“心心,你真是我的宝贝。” 沈忘心没想到他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来,轻轻的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害臊。” “我这次来扬州,不仅是为了治水。其实,还为了查扬州官员贪污的案子。”江羡勾唇笑了笑,对沈忘心说道,“藏在粮仓里这么多银子,想必和他们一定脱不了干系。只要依着这个线索顺藤摸瓜,一定能找到他们贪污的直接证据!” 沈忘心的政治嗅觉并不强,听到江羡的一通解释,才明白过来几分。 但她却知道,古来政治斗争总是充满危险的,她立刻嘱咐道:“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万万不可掉以轻心,知道了吗?” 江羡听到她担忧的语气,心中一暖,抱了抱她,说道:“我知道,你还在家中等我,我绝不会让自己出什么意外。万一我死了,你改嫁给别人,我岂不是要气得活过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就知道油嘴滑舌。”沈忘心总觉得江羡以前不是这样。 不对,就算是现在离了她,到别人面前也不这样。他总喜欢在自己面前逞口舌之快,见到自己面红耳赤,就笑得无比开心。 眼看着天都已经朦朦亮,两人不敢再在粮仓里多做停留,就算这个时候两人都衣衫齐整,可粮仓里相对封闭,如今满仓的情欲的味道,是个人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再加上沈忘心身上也不痛快,恨不得现在就找地方洗洗,两人瞧着外面没有人,便直接离开了。 可如今在这里,想洗都没有条件,沈忘心只得找了一些干净的水,拿帕子湿了擦擦全身,这才回到马车里,短短地睡了一觉。 这一夜,她几乎没怎么合眼。醒来之后,全身疲懒得要命,但又不能叫别人看出什么来,只好强撑着在村落里给人看病。 好在江羡带的队伍也没有离开,两人白天打了几个照面,让她的心情也好上不少。 江羡就和她不一样了,一整夜没睡觉还精神抖擞。而且因为疏解了一番,竟比上回见面还要精神一些,这让沈忘心羡慕得不得了。 同样是人,怎么就差得这么多呢? 好不容易忙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沈忘心用了几口稀饭,就回到马车上歇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醒来的时候天都暗了,好在这几天都没有下雨,天空上缀满了繁星,地面上的水也渐渐跟着干了。 这个时候,有人敲了敲她的马车。紧接着,江羡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应了一声,就打开车厢的木门,招呼江羡上车。 834泡温泉 江羡却没有动作,站在车底下道:“我在这附近发现了一个温泉,知道你一向爱干净,我带你去洗洗吧。” 沈忘心一听到温泉两个字,眼睛都亮了起来:“快带我去,我实在难受得紧!” 江羡笑了一声,说道:“你把东西带上,我骑马带你过去。” 好在沈忘心这次出门,不仅带了干净的衣物,还带了洗澡用的香胰。她三下五除二把东西打包成一个小包袱,便背在身上和江羡上了马。 江羡坐在沈忘心身后,把她圈在怀里,一路疾驰了近两刻钟时间,终于到了一处温泉。 这处温泉像是有人特意打理过,池子周围铺了不少表面细腻的石头。 只不过因为这段时间闹水灾,所以没有多少人来光顾。而且这里离村子也远,根本不用担心这个时候有人来打扰。 沈忘心把包袱放在一块干净的石板上,先是犹豫了一阵,然后才开始把身上的衣物除去。 她虽然是个现代人,但也从来没做过露天洗澡的事情,不免有些难为情。 江羡把马拴好走过来的时候,便看到月光之下,一个修长皎白的身体,宛如瑶池仙子一般,悄悄地试探着下了温泉。 在进到温泉之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甚至有些不忍心靠近,打破这幅美好的画面。 直到一阵细细的水声响起,他才回过神来,走到池子边上蹲下,问道:“感觉如何?” 有什么事情,能比在这种环境下泡到温泉,更满足呢? 沈忘心听到江羡的声音,睁开眼睛:“我觉得好多了,你也快下来洗洗吧。” 江羡应了一声,也到另一旁除了衣服,坐在池子边上,看着沈忘心往自己身上涂胰子。一股淡淡的香味,融进温泉产生的薄雾之中。 他心头一动,便从沈忘心手里把那块胰子夺了过来:“我来帮你洗吧。” 沈忘心自然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连忙摇头:“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你身上比我还脏,管你自己就行了。” “哦?原来娘子是嫌我脏了。”江羡一边说,一边往自己身上涂了一些,然后用水洗干净,“这下总该不嫌弃了吧?” 沈忘心沉默,她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好吗? 可她若是不同意,只怕今天晚上都别想洗好。 “算了,你要帮就帮吧,只有一点,你要规矩一些。”她咬了咬牙说道,“不要到处乱……” 江羡点了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沈忘心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可心里却忍不住腹诽,他骗自己的时候多了去了,而且每次骗完都翻脸不认账,真是可恶。 江羡果然规规矩矩,让沈忘心趴在一边的石头上,自己用胰子沾了水,一点点的地替她擦上。甚至细致到,连她放在石头上的指尖都不放过,全都搓出了泡沫。 他手掌微微有些粗,但替她擦背的时候就感觉却刚刚好,舒服得沈忘心直想睡觉。 江羡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双手悄悄往下移去。 沈忘心顿时睡意全无,回过头用杏眼怒瞪着他:“你不是答应了我就洗澡,不到处乱碰吗?” “我何时到处乱碰?”江羡坏笑着凑近她,手上又用了几分力道,“难道娘子平时沐浴的时候,都不清洗干净吗?” 沈忘心一时不知怎么回他,总不能说平时都不洗,那实在也太不干净了。 可被他这么洗下去一定会出事,她连忙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江羡,不让他再有所动作。 “还是我自己来吧。” 江羡看着她挑了挑眉:“自己来也可以。” 说着他还真的收了手,只不过一下子掐着她的腰肢,把她放在了石头上:“好了,这胰子给你,你自己洗吧。” 沈忘心一下子红了脸,若是在水里她还能洗得下去。可他一下让自己坐在石头上,当着他灼热的目光,她还真的就洗不了了。 这个时候虽然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但仍然是春末夏初,夜晚的风还是带着几分凉意的。 沈忘心在温泉里泡了一会儿,全身的皮肤都泛着绯红,被夜风这么一吹,连指尖都跟着蜷缩起来了。 “我……我洗不了。”她咬了咬唇说道。 江羡发出一声轻笑:“觉得冷了?那还是下水来吧。” 沈忘心慢吞吞地下了水,江羡再次致勃勃的给她擦起了泡泡。这一回倒真的没什么不规矩的动作,惹得沈忘心频频回头看他。 “怎么?”江羡想故意逗她,“我说了替你洗干净,便真的是替你洗干净。难道,你期望的是别的什么事?” 沈忘心哼了一声,心里说道,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835仙女的羽衣 “好了,我替你洗干净了,现在总该轮到你替我洗了吧?”江羡把胰子塞进沈忘心手里。 沈忘心不知道他玩的什么花样,但仍然替他身上涂了一些。 他身上摸起来硬邦邦的,但有了胰子的润滑,却更能让她感受到他肌肉线条的走势。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忘心放松警惕的时候,江羡突然把她抱在怀里,身上的泡沫涂了她一身。 “你知不知道民间有个故事?”与其说他是在问沈忘心,还不如说他是在自说自话,“古时候有个男子,无意在河边见到仙女沐浴,便把仙女的羽衣藏了起来,让她无法变成仙鹤飞走。从此以后,那仙女便成了男子的妻子。” 沈忘心自然听过这个故事,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可要和现在的情景,竟让她有些脸红心跳。 不得不说,江羡的嗓音低沉下来的时候,总能把她的魂儿都勾走,让她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俘虏。 “刚才我便在想,他藏起仙女的羽衣之后。是不是像我这样,走到沐浴的仙女身边,做他十分想做的那件事情。”说着,便在沈忘心鬓边落下一个吻,“你说是不是,我的小仙女。” 沈忘心脑子转得飞快,她总觉得自己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有悟性过,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只怕又想同自己,玩那个角色扮演的游戏了。 鉴于上次的感觉还不错,而且沈忘心顿时被他逗得来了兴致,便露出一副惊恐地目光,用手推了推他的胸膛,发现自己无法挣脱,抱着自己的手臂,问道:“你是什么人?你想做什么!” “仙子,你的羽衣已经被我藏起来了,不如留在凡间,与我做一对凡世的鸳鸯。”江羡凑近她耳边蛊惑一般说道。 沈忘心也不知怎的,被他勾人的样子迷惑住了,忍不住痴痴地盯着他看:“其实你才是被藏起羽衣的那一个吧?” “不。”江羡薄唇轻启,“其实我是这林间,造化凝结出的一只妖精。” “什么妖精?” “我想……大概是狐狸精。” 沈忘心忍不住笑道:“我只听过女狐狸精,从没听过有男狐狸精。” 江羡噙住她的唇吻了吻:“我只问你,有了我,还要回天上去吗?” “天上的男儿都不及你美貌,我回去做什么?”沈忘心道。 江羡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双手勾起她的腿,让她靠在一处石壁上…… 只听一阵阵有节奏的水声响起,沈忘心忍不住缠紧他有力的腰肢。 说是江羡比她想要,可每次到最后,似乎都是自己比较动情。 她不竟想起江羡刚才的话,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前世欠他的。所以今生才穿来的大周,把整个人给了他还债。 好不容易洗完温泉,出了温泉之后,沈忘心觉得整个人都是软的。最后还是江羡替她穿好衣衫,带着她回到车里,好在马车足够宽敞。 两人在铺了厚厚毯子的马车上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才觉得身上的疲倦一扫而光。 没过几天,粮仓成了银子的事情就被揭了出来。紧接着,别处的不少粮仓,也都被发现藏了银子。 江南洪灾之后隐藏的一桩贪污案,这才浮出水面。 一时之间扬州官场人心惶惶,原本以为朝廷派下来的几个官员,不过是来治水的。谁知道,江羡一个兵部侍郎居然也管这事。 不过,沈忘心这段时间,跟在江羡身边,听到的多是底下士兵对他的佩服。 虽然他是厉害,可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江羡要管整个扬州的事,真是既有胆子,又有能耐。 沈忘心把自己听来的话,都和江羡复述了一遍,不由担心地问道:“听说最近工部和户部的一些大人,都想和你撇清关系,这可是真的?” 江羡知道沈忘心在担心什么,放下手头的事情,柔声安慰道:“你这些日子可瞧见,我在关外时的前锋了?我这次来扬州,特地向陛下把那群弟兄要来了。他们扬州的官员若是想同我动手,那便是有意谋反,你说他们敢不敢动手?” 沈忘心竟一时不知说什么。 但在她心里,若是能不动武,最好还是不要动武。 江羡到关外去,身上添了不少伤疤,其中有几处很是狰狞的,她每回看都觉得心尖抽疼。 她可不想江羡来一回扬州,就又添一道疤痕回去。 “你若不信他们就罢了,江左有不少我老师的旧部,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江羡笑了笑,又道。 沈忘心这才放下心来,素闻梅老大人当年杀伐果断。手下也多是能人辈出,若是他们愿意帮江羡,她倒不那么担心了。 836扬州分店 暗卫见到江羡神色复杂,说完之后便问道:“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江羡勾了勾唇角,摇头,“既然她高兴,就由着她去吧。” 况且,就连他也很想知道,沈忘心能把这些管培生,调教成什么样子。 是下一个陈先呢?还是下一个小贵姐儿? 毕竟是第一届管培生,沈忘心最后还是决定亲自来带。当然这个亲自,自然也不可能像当初带小贵姐儿那样,凡事亲力亲为。 没过多久,小贵姐儿就带着人从京城来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沈忘心不过是来了一趟扬州,就预备在这里留下一个医堂。 她对这个倒是没什么意见,反倒是听了沈忘心管培生的理念后,心中更加期待起来。 因为只要这个制度一出,那么以后沈忘心手底下的管事的等级必定要重新规定。她算是在五味药斋初期就已经开始管理的元老,一定会有个不错的职务。 所以相比于顾寒来说,她还是很乐意到扬州来,祝沈忘心一臂之力了。 沈忘心在城门口接到小贵姐儿,见她风尘仆仆地下了马车,便拉着她打趣:“这回我可算招人厌了,你们小夫妻新婚燕尔,先是顾寒去了关外,没过多久,又把你叫来扬州。顾寒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一定把我恨死了。” 小贵姐儿也笑道:“你与世子何尝不是新婚,自己尚且如此,还拿我们两个说事。” 两人抿唇一笑,谁也说不过谁。 当天夜里,沈忘心便连夜同小贵姐儿,说明了管培生的理念。两人当夜拟定了培训计划,在原本的计划上增改了不少。 直到沈忘心与小贵姐儿的理念达成一致,她才放心把这批管培生交给小贵姐儿调教。 而得益于这种方法,扬州的五味药斋到比之前任何一家,都要快速地走上了正轨。 这个消息通过珍珑堂传到阮月舟耳中,就连他也抚掌惊叹五味药斋的发展速度。 等到江羡回到京城的时候,他亲自上门打算找沈忘心谈谈,把她培训管事的方法,原汁原味地学过来。 可到了安国侯府的时候,他才得知这回沈忘心并没有跟着江羡回来,她人还在扬州和小贵姐儿一起,暂时照看着扬州的五味药斋分店。 “不是吧?”饶是以阮月舟对江羡的了解,都对他的决定十分吃惊,“你不是恨不得把你家娘子拴在自己裤腰带上,连去扬州赈灾都把人带过去。这回居然一个人回了京城?把你那如花似玉的小娇妻单独放在扬州,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在他的印象当中,江羡绝对不是一个这么大气的人。 他这人打小霸道,身边的人都得听他的。 虽然这些缺点都被他清冷的气质掩盖住,但身为认识了江羡这么多年的人,阮月舟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江羡当然知道阮月舟的想法,当时他要回京城,连沈忘心的行李都被他收拾好了。可那丫头就是不跟着自己回来,还拿出自己与她成亲时答应她的,绝不干涉她的自由说话,他还能怎么办? 总不能把人强制带回来,让自己好不容易塑造的好丈夫形象,在她心中轰然倒塌吧? “扬州的事情你也知道,这件事情陛下很关注,那边的官场收拾干净了,自然得把犯人押解回京,如何耽误得了?”江羡淡淡地说道,不愿意让阮月舟窥出他的真实想法,“至于心心,她喜欢捣鼓她手下的事情,我便放她在扬州玩一段时间。左右,总是要回来的。” 江羡都已经这么说了,阮月舟也不好再说什么。只不过他这次没见到沈忘心,心里又好奇极了她的方法,这一回没见到人,心里就火急火燎的。 可他再急也不敢当着江羡的面,跑到扬州去向沈忘心请教。 若是他真敢做出这种事情,他毫不怀疑,江羡会直接把他的皮扒了。 而沈忘心这一边,对于扬州的进度很是满意。她家的小贵姐儿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再这么下去,她都担心小贵姐儿被别人挖了墙角,让她损失一名大将。 事情正如沈忘心所想,这段时间以来,还真有不少人上门,想把小贵姐儿这个能人挖过去。 小贵姐儿也不避着沈忘心,还仗着这里的人都不认得沈忘心,让那些人当着沈忘心的面挖自己。 最后,再当面告知沈忘心的身份,一来二去弄得他们十分尴尬,渐渐的也就少有人动这份心思了。 眼看着手头的事情渐少,沈忘心甚至想留在这里,等到把五味食府和五味香铺也开起来再走。 最终,这个念头被贾氏的信打断了。 837故意不回家 就连贾氏也实在看不过去,沈忘心把江羡一个人扔在京城两三个月不回来。单方面写信通知沈忘心,若是她还不回京城,就要和她断绝母女关系。 沈忘心自然不会相信贾氏真的要和她断了关系,但也知道其中利害,立刻收拾了东西,灰溜溜地和小贵姐儿回到了京城。 此时京城早已入了夏,两人在这么炎热的天气下,赶了快一个月的路,回到京城的时候,早已灰头土脸。 沈忘心的皮肤一向不容易晒黑,到了京城时看着还好。可小贵姐儿就不一样了,她是那种黑了之后就难白得回来的,好不容易从岭南回来养得白白嫩嫩。 这下倒好,变得又黑又瘦。 沈忘心看着她直发愁:“你说顾寒见了你会不会恨死我?他万一拿着刀上来捅我,你可一定要护着我。” 但凡女子就没有一个不爱美的,小贵姐儿对于她这一晒就黑的皮肤也很糟心,不由叹道:“要是有什么药,能让我快点变白就好了。”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沈忘心心里顿时有了想法,到了夏天一定有不少女子和小贵姐儿有一样的烦恼。若是五味药斋研制出来一些能够美白防晒的产品,吃的、用的、穿的,想必一定非常畅销。 这想法一出来,沈忘心心里就蠢蠢欲动。 但她还记得今天最要紧的事情,是赶紧回一趟秦王府,把她那个同样蠢蠢欲动,还要抽一顿自己的娘亲给安抚住。 为了这个,她还故意留了个心眼,就这么憔悴地去见贾氏。 好在贾氏虽然刀子嘴,但心里却是疼女儿的,一见到她这副模样,便心疼得不得了,早把要教训沈忘心的念头抛到脑后了。 “你快回去洗漱一番,等待会儿阿羡回来了,再好好对人家道歉。”贾氏虎着脸说道,“你不在的时候,阿羡都不来咱们王府了,我和你父亲几次派人让他来吃饭。后来他也不来了,只说了一句免得睹物思人,你说这多招人心疼?” 沈忘心被戳着额头说了一顿,这才明白自己被这么着急的催着回来的罪魁祸首是谁。 但江羡从扬州回京城的时候,她曾答应过江羡很快就回来,后来因着医堂的事情便一拖再拖,说起来到底有几分心虚,也不好再说什么。 沈忘心到浴房里洗了澡,还花了些心思给自己打扮一番,但直到等到傍晚,江羡也没有回来。 她忍不住问身边地婢女:“派人去衙署告诉世子了吗?” “底下的人早就去了,也见到了世子……”婢女小心翼翼地看着沈忘心。 沈忘心一听就明白了,这家伙原来在跟自己闹脾气呢,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你去同我娘亲说,让他们晚饭不必等我了,我回安国侯府一趟。” 她说完之后,很干脆地让人备了马车。 回到安国府属于两人的院子里,却发现江羡根本没有回来。 沈忘心没有法子,只好问平时服侍江羡的小厮:“世子到哪里去了,可有派人回来告诉你们?” “这……”两个小厮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回世子夫人的话,兵部放衙的时候,世子就派人说了,他今天到观天茶社去,裴兵部的几位大人去看看那蓬莱阁金班的舞姬。” 沈忘心挑了挑眉,问道:“蓬莱阁金班的舞姬还没走?” 小厮回答道:“据说蓬莱阁有意在京城开一家分店,已经到扬州买了不少女孩子,都已经带回京城了呢!” 沈忘心脸色并不怎么好,就算知道江羡并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情,但任凭哪个女人知道自己的丈夫,去看别的女子跳舞,也不会开心的起来。 更何况蓬莱阁这个模式,以前她在华国现代就有所耳闻。 华国的古代扬州这一带,那可是烟花盛地。不少达官贵人都从扬州买了调教好的瘦马,来供自己享乐,那不就跟蓬莱阁金班的模式一模一样? 但鉴于上次吃的亏,沈忘心还是决定问个清楚的为好,她尽量让自己的情绪不显露出来,问道:“你们世子今日的应酬,是非去不可,还是他自个愿意去的?” “这……”小厮们不知该如何回答沈忘心这个问题。 沈忘心一见他们吞吞吐吐,就知道江羡在玩什么幺蛾子了,不就是气她待在扬州这么久不回来,居然还长进了,和一群狐朋狗友去看舞姬? “替我备一辆马车,你也去那观天茶社瞧一瞧。”沈忘心勾了勾唇角说道。 安国侯府的小厮显然没有习惯她的行事风格,听她这么说都吓坏了:“这、这如何使得?” 838包下所有舞姬 沈忘心才不管他们心里想的什么,坚持让他们弄来马车,便带着几个丫鬟坐上马车到了观天茶社。 观天茶舍的夜晚,甚至要比白天还热闹。 沈忘心一到,就直接把一锭金子拍在掌柜面前:“今天晚上我要所有金班的舞姬,来给我一个人跳一晚上的舞。这些金子若是不够,你尽管往上加便是。” 掌柜看到金子,眼睛都直了,他连忙把金子收了起来,讨好地说道:“夫人一个人,也看不过来那么多舞姬不是?今天我们茶社来了一群兵部的大人,要了几个舞姬过去。整个金班怕是齐不了了,不如夫人将就将就?” 沈忘心看了他一眼,冷声说道:“我说了要整个金班,就要整个金班少一个都不行。你若是办不到,就把金子还给我。” “夫人还请稍等,容我和东家商量商量。” 这观天茶社原本是荆州王周旻的产业,后来他不服当时还是皇太女的昭和帝,便起兵逼宫,被他父亲惠帝判了流放。 所以这观天茶社后来就成皇室的产业,不巧后来又被皇帝赐给他长姐安定长公主。 安定公主得到消息时,正和驸马一起,抱着两个孩子逗趣。 听到底下管事的话,双眼便亮了亮:“原来那丫头已经从扬州回来了啊,居然一回来就和江羡闹上了。我若不趁机添一把火,怎么好意思说拿她当朋友?” 管事听得一头雾水,就听安定公主说道:“今天晚上你便由着那丫头来,她爱怎么闹腾,就让她怎么闹腾。至于她的那点钱,本公主还瞧不上,都记在本公主的账上就是。” 管事虽然不明白,安定公主和沈忘心在闹什么,但也知道两人关系颇好,便老老实实地回去,还没吐露安定公主身份的情况下,把已经在兵部几位大人面前的舞姬,全都拉到了沈忘心的雅间里。 兵部的几个官员大惊失色。 到底是什么人如此财大气粗,居然包下所有金班舞姬,还把他们房里的人都抢走了,实在是太粗鲁无礼了! 一场聚会不欢而散,最后还是管事承诺,今天的费用全免,他们下次来还叫那几个舞姬给他们跳一曲,才算安抚住了他们的心。 江羡却没有走,而是来到了金班舞姬们所在的最大的那个雅间。 一走到门外,他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女子的欢笑声。 这群舞姬也是寻常女子,比起给那些男子跳舞,还要陪他们喝酒,被他们揩油。自然是陪一个长得貌美如花,干干净净的女子,要令她们欢喜得多。 沈忘心坐在房间里正中心的那张舒适的椅子上,一边看着舞姬们跳舞,一边让丫鬟们给自己捶肩捏腿,还给自己剥葡萄,当真是其乐无穷。 她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古来许多帝王都沉迷女色。她一个女子看着这么多妩媚多情的舞姬,在她面前翩翩起舞,都觉得心神荡漾,就更别提一个正常男人了。 江羡站在门外,像是笃定了里面是什么人,就伸手准备推门而入。 但外面的几个护卫拦住他,问道:“请问这位客人可有里面贵客的邀请?如若不然,我是不会放您进去的。” 江羡听着里面传来一阵阵欢快的乐声,咬牙切齿:“我是她的丈夫,你觉得我能不能进?” 护卫很抱歉地看着江羡:“按照我们观天茶社的规定,您就是那位贵客的父亲,没有她的允许,我们同样也不会放您进去。” “好吧,那你们就向她通报一声,她若是不让,我便立刻离开。”江羡冷笑。 沈忘心正看得酣畅,就有人走到她身边,指了指外头站着的江羡。 “放他进来吧。”沈忘心勾唇一笑。 江羡得到允许,他进来的时候里面的乐声已经停了,舞姬们也不再跳舞,而是站在一边,齐刷刷地看着他,不停地捂着嘴窃窃私语。 这让江羡突然有一丝错觉,像是他根本不是来这里,把沈忘心拎回家的。而是沈忘心一时兴起,叫进来的一个男宠。 他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感觉这么憋屈。 “阿羡,终于肯来见我了?”沈忘心手肘支在桌子上,两只手捧着自己的脸,笑眯眯地看着江羡。 江羡眯了眯眼睛,危险地看着她。 沈忘心瞧见了,却不放在心上,漫不经心地说道:“要不是今天单独来,我还不知道舞姬们跳舞竟是这么好看。都怪我上回来时,没怎么仔细看,白白糟蹋了舞姬们的表演。” 话音落下,已是有几个胆大的舞姬,娇笑着冲着沈忘心抛了个媚眼:“夫人若是喜欢我们,还要常来看我们才是。我们姐妹几个,最是喜欢夫人这样的。” 839江羡的惩罚 “我倒是想来,可你们的费用都不低。来不起,来不起。”沈忘心实话实说。 这些舞姬能到金班,哪个不是人精?早就看出他们两个不过是小夫妻在闹矛盾,刚才出声不过是故意逗他们。 江羡的脸色果然更差了,他走上前来,一把扣住沈忘心的手腕:“那娘子现在看够了没有,若是没看够,为夫同你继续看。若是看够了,就早点跟我回家,我倒要问问你,你今日是不是尽兴了。” 沈忘心的目的早已经达到,况且看这些舞姬跳舞也看得差不多了,眼看着江羡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不敢再刺激他,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回府吧。” 说着便让人请掌柜来结账,结果掌柜的告诉她,这账不必她付了,就当他们东家请她的。 沈忘心愣了愣,这笔费用可不小,她甚至不知道这观天茶舍背后的东家是谁,正要问清楚,却被江羡搂着拉走了。 两人回到安国侯府的院子,一进到院里沈忘心便被江羡打横一抱,直接扔到浴房里的大池子里。 梳妆打扮得极漂亮的沈忘心一下水,就变成了一只落汤鸡。不但脸上的妆容花了,发髻也跟着乱了。 “江羡!”沈忘心很生气,再怎么着江羡也不能这么做。 不是有句话叫做头可断,发型不可乱?一个有常识的男子都知道,不该故意毁掉一个女子精心化好的妆容。 可江羡却是气极了,他脱掉自己身上累赘的衣服,露出赤裸的上半身,只穿着一条亵裤下了水,看着池子里的沈忘心把自己身上的拆环解下来,洗掉了脸上的铅华,露出那张白白净净的脸。 “玩得很开心?”半晌,他才出声用反问的语气问道。 沈忘心知道她这回把江羡气惨了,可他再怎么气自己,不能跑到观天茶社去看别的女人跳舞。 她不甘示弱:“能免费看一次所有金班舞姬为我跳舞,自然再开心不过。只不过一不小心破坏了你的雅兴,真是好生抱歉。” “那你真是长进了。”江羡冷哼,用手掐住沈忘心的下巴。 沈忘心被他强迫着微微抬起头,就听他问道:“你认识那观天茶社的东家?他为什么无缘无故给你免了费用?” 沈忘心哪里知道观天茶舍的东家是什么人?但她为了故意气江羡,便说道:“自然是认得,而且还关系极好。不然的话,我怎么要得来全部舞姬?” “看来真的是我太纵容你,你才越来越嚣张了。你说是不是,心心?”江羡狠狠地吻上沈忘心的唇,她只觉得自己唇上一疼,便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进入自己的口腔。 沈忘心被他吻得口齿不清:“你居然咬人,你是属狗的吗?” “连我属什么的都不知道,该罚。”江羡一把撕开她的衣裳,沈忘心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在江羡手上化为了碎片。 接下来几乎是惩罚性的,池水一遍遍激起水花。 到最后,沈忘心感觉自己的腰都要断了,不停地向他求饶。 可她不知道自己泪眼盈盈,又娇又软的样子,唤醒了江羡内心深处的兽性。 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一只永远不知餍足的野兽:“现在知道求饶,已经没用了。我说了,今天晚上我要好好惩罚你。” 沈忘心只觉得自己飘浮在海浪上,海上的波涛一浪接一浪,让她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过去。 江羡咬着她娇小的耳垂,用很是魅惑的语气说道:“似乎有件事情忘了告诉娘子,你最让我心动的时候,便是你哭的时候。所以……” “所以?”沈忘心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江羡冲着她坏笑了下,让她的预感成了真。 一整晚下来,沈忘心哭喊着自己嗓子都哑了,可江羡仍然不放过她。等到第二天起来,她的嗓子肿起来,身上还非常酸疼。 沈忘心醒来,是因为感觉身边有人在触碰她,她立刻吓醒了,却发现江羡已经穿戴整齐,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正一脸认真地给她上药。 “你……”沈忘心一说话,委屈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可一想到昨晚江羡说最喜欢她哭的话,只好活生生憋了回去。最后变成不停的在打哭嗝,看得江羡的心都要碎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沈忘心居然这么娇弱,以往他都是尽力忍耐着不想伤到她。昨天是被她气坏,这才用了八九分力气,早知道如此应当克制一些才是。 840管家媳妇 “对不住,我不该那么折腾你。”江羡吻了吻她脸上挂着的泪珠,“可你也不该将我一个人扔在京城这么久。一回到京城,还变着法子气我。我是一时忍不住,这才……” 沈忘心才不想理会他的辩解,她只知道最终吃亏的是自己,便直接把身子背了过去。 江羡不厌其烦地把她掰过来,笑着对她说道:“只不过你这身子骨确实弱了一些,以后要多加锻炼才是。” 沈忘心听他这话,吓得缩进被子里:“还要锻炼?” 江羡见她的模样,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这段时间我不在扬州,你是不是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既然已经回到京城,就该像以往那样起床练剑,以后每天我都看着你。” 沈忘心一听原来是真的练剑,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都怪江羡平时混话太多,叫她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才草木皆兵,一时之间反应过度了。 江羡又与她说了一阵话,期间命人把早饭送到卧房来用,吃完早饭之后江羡就上朝去了。 沈忘心则在房间的美人榻上休息了一阵,直到天彻底亮了,才起床到院子里溜达了一会儿。 安国侯府的人丁本来就少,以往余念慈和绿绮在的时候,后院里还有不少莺莺燕燕,成天地吵吵闹闹。 有时她在府里的时候,那些想搭上她的安国侯的妾室,还会准备一些礼物,到她这里来坐一坐。 后来余家没了,余念慈和她哥哥余晋平一起被问了斩,安国侯就把他后院的妾室散了,说从此安安心心把小公子养大,也不怎么管府里的事情了。 沈忘心在院子里待了没一会儿,安国侯府的大管家就在院外求见。 沈忘心允了他进来,便见他手里抱着厚厚一沓账目,手腕上还挂了一大串钥匙,走进来的然后圈上的钥匙叮叮当当,把沈忘心给吓了一跳。 “你这是?” 大管家笑着说道:“侯爷说了,侯府不能一日没有主母。既然您嫁到了侯府,如今就该把这些东西交到您手上。” 说实话,沈忘心是不想接这档子事的。她手下有那么大的产业,即便琐事都烦不到她,但是每日有一两桩要决策的事情,也都足够她头疼了。 若是再加上一个偌大的安国侯府,她怕不是要上天。 “侯府的事情,我年纪尚浅。只怕无法担此重任,父亲如今尚在壮年,又要在家颐养天年,不如……”她连忙婉拒。 大管家真是对沈忘心刮目相看,他不是来安国侯府这么多任主子,只见过恨不得把侯府攥在手心里的,没见过要把权力往外推的。 他笑眯眯地说道:“您就莫要再推辞了,您在外头把五味药斋经营得红红火火,还能怕一个侯府?再说了,侯爷已经发了话,既然打算把侯府交到您手里,便是败光了他也不管。” 说完之后,大管家没有与沈忘心多做纠缠,而是直接把账目和钥匙往她桌上一放,然后就笑着告退了。 虽然大管家只是安国侯府的一个下人,但他年纪大,资历深。沈忘心一个新妇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只好望着这小山一样高的东西长长地叹了口气。 到了晚上的时候,江羡从兵部回来,沈忘心就把事情同他说了。 江羡显然也没有料到,安国侯居然会出这一招,便安慰着说道:“你若不想辞了便是,我父亲他也不会拿你怎么样。更何况,如今我已是兵部侍郎,侯府的财产我也不是特别看重,这些东西不要也罢。” 沈忘心本来还有推辞的意思,但听江羡这么一说,却觉得自己不管不行:“那怎么能行?你可是这安国侯府正正经经的原配嫡子,这些东西本该是你的,你若是不要,难道还便宜了余念慈的儿子?” “罢了。”沈忘心叹了口气,“就当我多开了一家五味药斋吧,可这些事情我一个人定是忙不过来的,到时我从五味药斋调人过来,你们可别有话说。” 江羡笑着揽住她的肩膀:“自然是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就是你把侯府的财产全用败光,为夫也不会有一句话。” 沈忘心叹了口气,心里想着,果然还是两父子,连说出来的话都一模一样。 不过好在江羡虽然长得像安国侯,但却没有遗传了他的滥情。当然,他若是做出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她也绝不会像她婆婆那样软弱。 她和婆婆王氏不一样,她有的是本钱反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沈忘心都没有空管医堂的事情,而是全心投入了对侯府财产的整理。她一个人自是忙不过来的,期间还请了小贵姐儿过来帮忙。 841封赏 好不容易将余念慈留下的烂账整理了一通,她们才发现安国侯府不是一般的富。但虽然安国侯府的家底厚,可近些年来却就在吃老本,并没有多少进项。 沈忘心将整理出来的结果告诉了江羡,江羡直接大笔一挥,把侯府几个铺子全给了沈忘心。 “这……”沈忘心吃了一惊,迟疑了一会儿才对江羡道,“这好像是公中的财产,全都给了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一点也不过分。”江羡勾了勾唇,向沈忘心解释,“这些铺子大多是我母亲当年的陪嫁,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是余氏的。你觉得我父亲当真把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没为他小儿子做一点打算吗?” 这一大段话把沈忘心哄得一愣一愣,她眨了眨眼睛看着江羡。 江羡伸出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父亲对我母子二人一直有愧,这些东西不过是他给我的补偿罢了。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你大可放心拿去。” “况且我知道,你一直计划打造一系列的招牌。”江羡的双眼亮晶晶的像是注入了一抹星光,“我也很想知道,这些铺子在你手中,会被改造得怎么样。” 沈忘心听到江羡的话,心中不由开阔了许多。 是啊,她已经嫁给了江羡,夫妻二人本来就不分你我,又何必在意那么多。 更何况,江羡本就是安国侯世子,这些东西迟早会由他继承。既然如此,那她就能放下心来,大刀阔斧地去改动了。 接下来,京城的百姓们很快就发现,京城最繁华的几条大街上,有几间铺子悄悄地换了自己的招牌。 他们本来以为是铺子换了东家,走进去一看,却发现里面的掌柜和伙计都没换人。 “听说没有?那家五味药斋又开了一家成衣店,一家珠宝铺子,还有……” “我听说五味药斋的东家,是做大夫起家的。怎么还会做衣服和珠宝?” “先等等看吧,他们家的东西一向很有保障。要是连衣服和珠宝都做得好,那我以后可就认定他们家了!” 其实,沈忘心一开始并不打算,把这几间店都并入五味药斋的品牌。 奈何有一天,她和小贵姐儿出门,忽然在街边看到一个状若癫狂的女子。 那女子身上打扮也正常,可见到沈忘心之后,就扑了上来拉着沈忘心的衣衫。 “这里是哪里?你们是在拍什么古装剧吗?还是说在弄什么整人节目?” “我告诉你们,老娘不想参加!你们的工作人员呢,快让他们把我送出去!” 小贵姐儿面对这女子目瞪口呆,沈忘心却眼前一亮,她好像找到同是穿越的同胞了! 好在这女子的适应能力不错,在沈忘心告知他真相之后,没过一段时间就接受了自己已经穿越的事实。 她告诉沈忘心自己是一个珠宝行业的设计师,在出国参加珠宝展览的时候,倒了血霉遇上空难,醒来之后人就在大周了。 沈忘心问她愿不愿意担任五味珠宝的设计师,那女子很快就同意了。还说反正已经回不去了,不如紧紧抱着穿越前辈的大腿,先在大周生存下来再说。 沈忘心内心非常激动,却得在旁人面前小心翼翼地掩饰着。等到只有她和这女子单独相处的时候,才激动地问她,某某连载的漫画结束了没,某位写的大大挖的巨坑填了没有? 一时之间,两人竟然比亲姐妹还要亲密,弄得江羡都吃醋了。 而与此同时,五味珠宝也推出了,自从沈忘心接手之后的第一款新品。 那是一对钻石做的对戒,虽然造型十分简单,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主题,还有与大周首饰截然不同的风格,仍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沈忘心与小贵姐儿见这对戒指卖得火热,于是趁热打铁,把香水、脂粉等系列的产品,都来了一个联合售卖。 一时之间,京城许多铺子的掌柜,都感受到了来自后世的营销手段的厉害。 沈忘心忙得脚不沾地的同时,扬州水灾的事件终于告一段落。朝堂上也在清算,这桩事件的功与过。 周延昌趁机给沈忘心请封,皇帝一方面认可沈忘心的贡献。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之前夹私报复的心理太重,确实给的封赏少了。 于是同意了周延昌的请求,只不过仍不让沈忘心入玉牒。毕竟人家的外祖父母还在,与亲生父母的关系虽然不好,但皇家总不好担抢了人家血脉的名声。 沈忘心接到圣旨的时候,正碰到她好不容易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842长宁郡主 沈忘心在自己院子里没什么顾忌,穿着舒适的衣裳,歪在榻上吃东西。一听到圣旨来了,便立刻跳起来梳妆打扮。 这一切来得太快,她没一点心理准备,接旨时倒还平静。 可接了圣旨之后,她的心就开始怦怦直跳。 她也是个俗人,说一点都不在意功名利禄那是假的。 在华国现代的时候,她就是个普通人。就算到了大周,继承了原主的身世,也没想过自己有一条会被封为郡主。 也许是因为宁国公主成了她的姐姐,皇帝赐了一个长宁的封号给她。 沈忘心接了旨,给了宣旨的公公满满一包银子。 那公公掂了掂银子的分量,笑得眼睛都睁不开:“郡主接了旨,记得到宫里去谢赏,没有别的事情,奴才便告退了。” 沈忘心连忙让人送了那公公出门。 夜里江羡回来,沈忘心便把这喜讯也告诉了他。然而和江羡早就知道了,还一本正经地笑着和沈忘心道喜。 沈忘心勾着他的脖子:“真不知道以后出去,是该叫我世子夫人呢,还是叫你郡马。” “娘子与其想着这些,倒不如反省反省,这段时间连日地冷落我,该如何补偿。”江羡又好气又好笑。 沈忘心一看到他这个表情就想逃,却被他一手勾住:“往哪里去?” “师兄,你便饶了我吧。”沈忘心用求饶的语气说道,这段时间她都快要累瘫了,实在提不起劲来做那种事。 江羡也体谅她累,却不肯放过她,温柔地安慰:“乖,你不必用什么力气,都让我来便是。” 江羡早已等不及,细细密密的吻落了下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忘心看着一脸笑意的江羡,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被这只狐狸精算计了。 可恶! 皇宫采容殿。 宜贵人其实早就被解除了禁足,她在等皇帝来找她。可这段时间,皇帝就像把她遗忘了似的,连一回都没来看她。 一开始的时候,宜贵人还有些小女儿的性子,皇帝不来她就也跟皇帝赌气。有几回在御花园里遇见皇帝,她反倒称自己不舒服,直接退回采容殿去了。 她没有想到,皇帝对此无动于衷,甚至连派人来问一声都没。 后来,就连她身边的宫女都看不过去,找了一个机会劝道:“陛下自小便是千娇万宠地长大,谁敢在陛下面前说声不?您越是与陛下唱反调,陛下便越不把您放在眼里,您这又是何苦呢?” 经过这个宫女的点拨,宜贵人才如梦初醒,这段时间的遭遇告诉她。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要想在这后宫里生存,就绝不能失了皇帝的宠爱。 如若不然,单是这后宫里的落进下石,她就首先招架不住。 于是,皇帝在御书房待到深夜的一天夜里,一出御书房就见到了,哭得梨花带雨的宜贵人。 宜贵人很清楚自己长相的优势,最是适合做出楚楚可怜的表情,若是再掉下眼泪,又最容易引起男子心中的保护欲。 果然,皇帝见到宜贵人本来想甩手离开,他从来就没见过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女子。他生为大周天子,要什么女人得不到?也犯不着委屈自己,给自己罪受。 可在见到宜贵人脸上的眼泪之后,他的心就再也硬不起来,半晌之后叹了口气,把人搂在怀里:“你这又是何必,与朕犟了这么久?” 当夜,皇帝本来打算去另一个妃子宫中,见到宜贵人之后,便直接到了采容殿。 宜贵人为了讨皇帝欢心,用尽了手段,把皇帝服侍得开怀之极。第二天便赏了宜贵人不少东西,把后宫里的别的妃子气了个半死。 她们就不明白了,宜贵人才貌都算不得顶尖,怎么就能拘了皇帝的魂,日日把皇帝栓在身边? 843宜贵人吃味 “一定是那宜贵人,与长宁郡主有几分神似。陛下对长宁郡主无余情未了,所以才拿了那个贱人当她的替身。” 这群妃子们可不会恨沈忘心,毕竟沈忘心已经嫁了安国侯世子,就算皇帝再喜欢她,也不可能与她发生什么。 她们记恨的是宜贵人不知收敛,独占了皇帝的宠爱。 这段时间,宫中多了不少流言蜚语,自然也传到了宜贵人耳中。 都说宜贵人复宠,是因为那段时间长宁郡主进宫来谢赏。皇帝见了她一面之后,便再次想起了宜贵人,宜贵人之所以有今天,都是托了长宁郡主的福。 宜贵人这次学乖了,没有因为这种事情,而再找皇帝闹。可这并不代表她心中一点也不在意,任谁也不高兴成为哪个人的替身,更何况那个人还处处比自己强。 她利用皇帝对自己的宠爱,这段时间提拔了不少娘家的亲戚进京,安插在一些可有可无的位置上。 皇帝觉得这都不是什么大事,被枕边风一吹,也就答应了。 直到有一天宜贵人在宫宴上,听到几个妃子聚在一起交头接耳,那话明显就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长宁郡主命好,要我说若是真凤凰,就算生在鸡窝里,也有一天飞上枝头。不像有一些人,也不看看自己是托了谁的福。” “是啊,长宁郡主的命多好?认了秦王和秦王妃当爹娘,又嫁给了很有名的美男子安国侯世子,自己还那么能干。我若是有些人啊,不如一头撞死在南墙上,省得别人当红花,我当绿叶。” “哎呀,你这个嘴真是太毒了。可这话听起来,怎么叫人那么痛快呢?” 宜贵人艰难的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长长的指甲却把手心抠出了血迹。 皇帝见她脸色不对,知道她又与别的妃子不对付了,便简单地安慰了几句:“别她们瞎说,你才是日日在朕身边的那个。” 可这句话在宜贵人听来,却显得更加刺耳了。 沈忘心,又是沈忘心。 难道她这一辈子只能活在沈忘心的阴影之中吗? 一口气憋在宜贵人心里,让她食不下咽。她觉得自己若是不出了这口气,迟早会因为沈忘心吐血而亡。 宜贵人眯了眯眼睛,心中闪过一个计策。 她动不了沈忘心,还动不了她身边的人吗? 这天宫宴结束之后,她就派人请了她已经进京的大嫂,来宫里同她说话。她避开了采容殿里的所有耳目,把事情交代了下去。 宜贵人的娘家人,一个不防因为女儿进了宫从此鸡犬升天,如今都晓得紧紧抱住这个女儿的大腿才是正道。 他们不过普通人家,甚至不知道这五味药斋的东家是谁,听到宜贵人说要整治五味药斋到一个管事,当即便答应下来。 “娘娘放心,小小的一个管事,我们还不放在眼里。你兄长如今在京兆尹做事,给他们找点麻烦,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大嫂拍着胸脯保证。 宜贵人料想这也不是难事,便拿出一些值钱的东西,让大嫂拿去换银子:“哥哥嫂嫂刚进京城,也该是一处好宅子住着,我进了宫里不能在爹娘面前尽孝,还要托嫂嫂好生照顾。” 大嫂低头一看,见到手里是一件极漂亮的首饰,上面镶满了各色闪亮的宝石。她虽然没用过什么好东西,但这首饰实在太漂亮,一看就不是凡品,连忙笑着接下了。 “娘娘进了宫里,如今日子真是一日胜过一日好了。”她讨好地说道。 宜贵人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首饰,笑着说道:“这样的东西我宫里多的是,若是哥哥把事情办好,回头我便挑一套头面,给嫂嫂撑门面。” 那大嫂子是求之不得,拿了东西立刻出了宫,把宜贵人的意思告诉了她丈夫。 宜贵人娘家姓刘。 虽然家中祖辈世代行医,但到了她大哥始终没有学医的天赋,后来她父亲走关系,把人塞到县里衙门当捕快。 宜贵人在宫中得宠之后,便直接把人调到京城衙门当捕头。京城衙门的人知道的来历,虽然多有不满,但也只敢在私底下说说。 面上只能服从刘捕头的命令,谁让他是宜贵人的亲哥哥呢? 刘大嫂从宫里出来之后,就把伊贵人的要求告诉了刘捕头。 “一定是那五味药斋的东家得罪了咱们家娘娘!”刘捕头自从自家妹妹进了宫之后,就唯她马首是瞻。 他面上露出凶狠之色,对着刘大嫂保证:“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办得妥妥的!动了五味药斋的东家,可能还有几分麻烦。可她手底下的那些管事,我就不信查不出什么猫腻!” 844逃妾 于是,在沈忘心手下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刘捕头已经带着一群人,把她手底下所有人的老底都翻得出来。 可惜的是,她手下的人大多都干干净净,实在做不出什么文章来。 这让刘捕头就很是头疼,虽然他妹妹是宫里的娘娘,但放在明面上的事情,总要占几分理。不然的话,光是老百姓的吐沫就能把他淹死。 “刘捕头,查到了!”这时手底下的一个小捕快,满脸谄媚地走过来,“您不是要查这几家铺子吗?这几天,我还真的查出他们铺子里一个管事,突然出现在京城的。据说,一开始的时候,街上的人都以为她是疯子。后来被五味药斋的东家撞见,把人给带了回去,不知怎的就成了五味珠宝的人。” 刘捕头挠挠脑袋,问道:“你可还查出什么来了?” 那个小捕快看了看周围,见到没有旁的人,这才附在刘捕头耳边说道:“我听说,这段时间京城一个大户人家家里逃了一个妾室。而那女子突然出现在京城中,连身份什么的,也是走了关系才登记上的。您说……” 刘捕头被这小捕快一提醒才明白过来,立刻拍了拍小捕快的肩膀:“还是你机灵,以后跟在我身后,吃香的喝辣的都有你一份!” 小捕快听到刘捕头的保证,眼前一亮,更加卖力地拍起马屁:“刘捕头说的哪里的话?都是您平时教得好,不然的话哪有小的今天?” 他这话在别人看来,都实在太假了。刘捕头才到京城多久?而且若不是借着宫里宜贵人的势,怎么可能当上京兆尹的捕头。 京兆尹里头的捕快哪一个不比他强? 说到指教,平时都在瞎指挥,净给大家添乱罢了。 可偏偏刘捕头就是喜欢听这一套,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要不然也不可能在县里当了这么多年捕快,连月钱都没有涨多少。 可这又怎么样? 这些比他优秀这么多的人,还不是得在他手下乖乖听命?有的时候,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不公平。 他有了一个这么好的妹妹,还要努力做什么? 当下,刘捕头便带着一群人去了五味珠宝,趾高气扬地把五味珠宝的管事叫了出来。 沈忘心这几天忙着管安国侯府的事情,铺子这边鲜少顾及。 这天上午,一个五味珠宝的伙计急匆匆上门求见。沈忘心见到他时,他不知被什么人打得鼻青脸肿,老大一个小伙子,见到沈忘心之后,委屈得眼泪鼻涕都掉下来了。 沈忘心连忙让人给他搬了把椅子,又叫人拿上来一些跌打损伤的药膏,叫侯府的丫鬟给他敷上,这才让他说话。 “东家,东家,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伙计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我们在这铺子里这么年,也没有一个人敢欺负到咱们安国侯府头上来!可今天京兆尹的人却突然来了,硬生生要把叶管事带走不说,我们的人拦着不让,他们居然还把铺子砸了!” 沈忘心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 五味珠宝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她手底下最值钱的铺子,而且铺子里卖的珠宝都是娇贵玩意儿,被这些人一砸还不知道要损失多少? 而让她更加担心的是,伙计口中的叶管事,就是她前阵子从街上带回来,同是穿越同胞的叶兰清。 叶兰清穿越过来时,和她一样没有原身的记忆。沈忘心看人查不到她的身份,只好托人在京城衙门给她入了户,也不知道京城衙门突然派人来抓,到底是因为什么。 可不管如何,居然敢把她的铺子砸了,她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放下手里的事情,看了坐在对面的小贵姐儿一眼,说道:“走,咱们京城衙门瞧瞧,看他们到底怎么说的!” 小贵姐儿闻言很是愤怒,五味珠宝同样倾注了她不少心血,这段时间以来,叶兰清也成了她的好友。 如今被人这么对待,她也很想讨个说法。 两人当即坐了马车,来到京城衙门前,京兆尹很快得知消息,赶紧从里面迎了出来,向沈忘心笑道:“不知长宁郡主驾到,有失远迎。只是郡主来我们衙门,不知所为何事呢?” 沈忘心也对京兆尹笑了笑:“我今日在侯府中,听到你们衙门的人,把我五味珠宝的管事抓来了,还把我们铺子里的东西都砸了。我这管事一个弱女子,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实在想不通,只好来找您问个清楚。” 要不是沈忘心来,京兆尹连这件事情都不知道。 845上门要人 他一听沈忘心的语气,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位是什么人,如今京城里的人怕都不会不认识了。 她原本只是一个医女,虽然是祁家流落在外的嫡女,却不得亲生父母待见。可怎奈人家有机缘,一转身成了秦王的女儿,又嫁给了安国侯世子,如今还被封了长宁郡主,可谓是贵重之极。 他就想不明白了,到底是手底下哪个不长眼的,敢到长宁郡主的铺子里撒野,这都是嫌命不够长了吗? 京兆尹脸上的笑容已经僵住,却不得不维持着:“还请郡主稍候,容本官到后面问问衙门里的捕快,一定给郡主一个交代。” 沈忘心轻笑:“希望如此。” 京兆尹离开沈忘心的视线,脸色便彻底沉了下来。他到后堂去把所有人都召到一起,问起五味珠宝的事情。 刘捕头闻言站了出来,笑嘻嘻地同京兆尹道:“大人,人是我抓的,铺子也是我砸的。我抓着人是因为,她是京城一户富商的逃妾,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在我们京城衙门单独入了户。我们去抓的时候,她竟敢不从,我们只好用强的了。” 京兆尹的脸都塌了下来:“你可知道这铺子的东家是什么人?那可是秦王府的长宁郡主!那间铺子原来就是安国侯府的产业,你到他们手下要人,还把他们的铺子砸了,现在正主都找上门来了,叫我如何交代?” 刘捕头满脸不在意:“那又如何?就算是长宁郡主,也得守着个王法!” “你……”京兆尹被他气得脸都青了,他倒是没什么,可难道长宁郡主会来为难她一个小捕头吗? 长宁郡主怪罪下来,只有自己在前面受罪! 京兆尹大手一挥:“既然那管事已经入了户,就算她真的是人家的妾室,那如今也不是了!快把那管事放了,这件事情就当没发生过!” 刘捕头冷笑,他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京兆尹胆小怕事,又没有什么背景,也不知道是怎么才爬上今天这个位置的。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长宁郡主,再大能大得过皇帝去吗? 如今他妹妹在宫中得宠,要怎么样还不都是她一句话的事? “我管他什么秦王、安国侯?今天就把话撂这了,这是宫里宜贵人的意思,您自己掂量掂量,这人放还是不放!” 京兆尹目瞪口呆。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宜贵人,居然会和长宁郡主对上。两位都是他惹不得的人物,一时间要怎么处理,他心里也没了个准。 离开后堂,他的师爷悄悄同他道:“您还不知道吧?宫里的人都说,宜贵人能得宠,都是托了这位长宁郡主的福。” 京兆尹才恍然大悟,原来竟是这样。哪个女人愿意成为别的女子的替身呢?怪不得宜贵人非要找长宁郡主的麻烦,这种事情他还是不要卷进去的为好。 沈忘心和小贵姐儿在客厅里喝了两盏茶,才看见京兆尹慢吞吞地走出来。 沈忘心还没说话,小贵姐儿便冷笑一声:“大人,这事解决完了?” 京兆尹叹了一口气:“要不长宁郡主先去看看那位叶姑娘?” “听大人的意思,似乎是不能放人了?”沈忘心抬了抬眼,“不放人也可以,那我就要从大人计较计较,我这铺子里的损失了。你的捕快打碎了一对和田玉翡翠镯子,一整套翠玉头面,数串珊瑚琥珀玛瑙手串……总计超过四千两银子,但念在他们是在执行公务,这些东西我便不向他们个人索赔了。” “我们可以给衙门打个折扣,拢共三千五百两银子,那人什么时候能交出来?” 京兆尹听了沈忘心的话,一下子皱成了苦瓜脸:“郡主,您也知道,我们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 “那还不赶快放人?”沈忘心淡淡地反问。 京兆尹长叹一声,本来他还想糊弄糊弄这位年轻的长宁郡主。 但她年纪轻轻能到今天这个位置,自然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一下子就把他的意图看穿了。 他只能实话实说:“实不相瞒,这件事情我也做不了主。今天的事,实际上是宫里那位的意思。至于是哪一位,我相信您心中应该清楚。” 沈忘心盯着京兆尹看了一会儿,道:“如果今天,我说什么都要把我手底下的管事要出去呢?” 京兆尹沉默了一会儿,苦笑:“既然是长宁郡主的意思,下官也不敢不从。” 沈忘心自然听出他的意思,就是说这件事情是她强迫京兆尹做的,以后若有什么责任,便由她自己的担。 846发威 她勾了勾唇角笑道:“既然如此,我先到牢房里看看,总该可以了吧?” “那是自然。”京兆尹点头。 沈忘心到了牢房里,终于见到叶兰清。但叶兰清的情况并不好,囚服上血迹斑斑,看起来像被用了刑。 好在她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精神状况还算好,见到沈忘心和小贵姐儿的时候,把抓她的那群捕快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 “兰清姐,你没事吧?”小贵姐儿见到叶兰清的模样,当场眼泪都掉下来了。 叶兰清看见小贵姐儿哭,慌了手脚:“没事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当年老娘坐飞机空难的时候,身边一个大老爷们都哭成狗,老娘却一滴眼泪都没掉,就被人打了几下吗?不至于有什么事!” 小贵姐儿听不明白叶兰清在说什么,回过头看向沈忘心:“东家你瞧,兰清姐被人打得癔症都犯了,咱们快救她出去吧,要不还不知被怎么对待呢!” 沈忘心拍了拍小贵姐儿的手背,蹲下身看着叶兰清:“都是我连累了你。” 叶兰清愣了愣,在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非但没有怪沈忘心,而是冷哼:“自己长得不够漂亮,还怪别人。有本事怪别人,有本事她整容去呀!你放心,我这人分得很清楚,这件事情怪不得你!” 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沈忘心知道,叶兰清一向是个爱憎分明的人。 她听到叶兰清的话,也放松下来不少,向她保证道:“你放心,今天的事情我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说罢走出牢房,看着不停在擦冷汗的京兆尹,冷声问道:“敢问大人我这位管事到底犯了什么事,以至于你手下的狱卒要对她行刑?” 京兆尹心里苦,这些事情他根本不知情,要不然也不会带着沈忘心来见叶兰清了。 “郡主说的是,即便是逃妾也不至于用刑。”他立刻表明态度。 沈忘心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我的这位叶管事,是单独的女户。什么时候成了别人家的逃妾?我竟不知道,京城衙门居然成了逼良为妾的地方?” 京兆尹简直把刘捕头恨惨了。 刘捕头刚来的时候,他只觉得这人没脑子。可没想到没脑子就算了,还是个傻大胆。这不是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是,是,应该请那户人家来认了才对。”京兆尹忙不迭地点头。 沈忘心冷哼:“我看大人是糊涂了,叶管事是独户,这是大人也确认过的事情。大人若是叫人来认,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更何况,叶管事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怎可由人随意侮辱?” 说完之后,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若是大人没有别的事,我就把叶管事带回去了。” 京兆尹被沈忘心点醒,立刻说道:“还是郡主英明,本就是我衙门抓错了人,郡主不计较已是郡主宽宏,是下官对手下管教不力,回头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沈忘心满意地点了点头,也明白了这个胆小如鼠的京兆尹为什么能到今天的高度。 在官场中没有任何背景,能力也不是很高,靠的就是敏锐的嗅觉,可以说是相当识相了。 沈忘心把人带走,立刻送到五味药斋,让医堂的大夫帮着医治,自己则直接坐着马车到了公主府。 安定公主早已出了月子,就前阵子沈忘心还喝了孩子的满月酒。小姑娘认了沈忘心做干娘,顺便也认了江羡做干爹,小小年纪长得粉雕玉琢,很是惹人喜爱。 沈忘心到安定公主跟前时,安定公主正在逗小丫头笑,一件到沈忘心便问:“怎么着?你家的叶大设计师终于有空,把我的金刚石头面给做出来了?” 设计师是现代的词汇,但叶兰清习惯别人这么称呼她,也就延用过来了。 沈忘心让奶娘把小丫头抱走,房里只剩下她和安定公主两人,门一关上她便抱着安定公主的胳膊。 “那个宜贵人当真欺人太甚!”沈忘心红着眼睛说道,“她把我叫到宫里冷嘲热讽一顿也就罢了,左右我也没损失什么。可现在,她居然让他在衙门里当捕头的兄长,把我们家的铺子砸了,把我们家兰清给抓到牢里去打了一顿。” “现在兰清她受了不轻的伤,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痊愈,给你做首饰了!” 安定公主一听,顿时怒不可遏。 那套金刚石头面她已经等了很久,现在倒好宜贵人居然把给她做首饰的叶兰清给打了。 “她难道忘了,自己是怎么在皇帝面前得宠的?”安定公主眯了眯眼睛,看了一眼双眼通红和小兔子一样的沈忘心,心里却忽然明白过来,皇帝和江羡为什么都这么喜欢她了。 847心软的皇帝 虽然明明知道,沈忘心是借着自己给她出气,要换做别人自己一定大发雷霆,可换到沈忘心身上,她竟然一点也生不起来气。 “你放心,我这就去母后跟前,把她做的事情抖出来。”安定公主笑了笑,对着沈忘心说道,“不过,我要叶兰清再替我做一套红宝石的,她伤一好就给本公主做。” “这个是自然。”沈忘心立刻答应。 安定公主看起来心情不错,立刻让人准备好马车,便往宫里去了。 沈忘心这才长出一口气。 刚才安定公主看自己的眼神,差点让她以为请公主下一秒就要翻脸不认人,好在她突然露出一个笑容。 但不管怎么说,这段时间还是自己疏忽。 不论安定公主和自己再怎么好,她依然是大周长公主。或许自己直接请求安定公主,她会更容易接受才对。 不过好在……安定公主还顾念着两人的情分。 沈忘心叹了口气,大不了让叶兰清拿出看家的本事,给安定公主设计这两套头面。 采容殿里,宜贵人已经得知,沈忘心手底下的一个女管事被抓到牢房里。而且这个女管事,极有可能是一个富商家里的妾室。 窝藏他人妾室在大周,可以视作侵占别人财产,她就不信这一回皇帝还能将沈忘心视为心中的白月光! 但她没有高兴多久,太后宫中就来了人,直接把皇帝叫了过去。 皇帝到了太后面前,一脸不明所以。 “你瞧瞧你做的好事!”太后冷哼一声,“不过是一个贵人罢了,你若是疼她,给她娘家赏些银子便是。她现在敢仗着你的事在外头,无缘无故把人关在牢里。明天就敢借着你的名头,在宫外为非作歹!” “母后,她一个小女子,能做什么了不得的事?”皇帝还没从这些天宜贵人给他的温柔里回过神来,下意识为宜贵人辩解。 太后看了一眼皇帝,淡淡地说道:“她若是有些脑子,我还真佩服她。你瞧瞧她做的是什么事情?找到长宁手下的铺子,把人家的铺子给砸了,还把铺子的掌柜抓了起来。” “若是这件事情传到外头去,京城里的大臣们还要以为你对长宁仍不死心。现在梅老大人仍在京中,你说她若知道了,会怎么样?” 皇帝听完之后,冷汗都下来了。 无须太后多言,他直接回到采容殿,一巴掌甩在宜贵人娇嫩的脸蛋上。 宜贵人不久前还看见皇帝满眼的情意,可现在居然扇了自己一耳光,她半晌回不过神来,震惊地看着皇帝,久久不能说话。 “你干的好事!”皇帝真觉得自己瞎了眼,怎么会宠这种女人宠了这么久。 宜贵人等着皇帝,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才抱着皇帝的腿失声痛哭:“陛下难道不相信臣妾?臣妾只想让兄长在京城有立足之地,并没有更贪心的想法。不然的话,又怎会只替兄长求一个小小的捕头的职位?” “可恨我兄嫂都是拎不清的,大概是听了外头的什么流言蜚语,便做出冲动的事情来。”宜贵人哭得梨花带雨,却把自己全都撇清了,“可无论怎么说,他们这么做也是爱护臣妾之故,求陛下网开一面,不要同他们一般见识了!” 皇帝被她哭得心软:“长宁郡主那边……” “等到那位叶管事痊愈,还请郡主带她进宫中,臣妾亲自向她道歉。”宜贵人连忙说道。 皇帝自然知道她素日性子有多么高傲,能做出这种保证已是在内心抗争了无数次的表现。 他一时之间想起,就算宜贵人的出生再差,也是自己的枕边人。这段时日都是捧在手心里疼过来的,让她向一个普通女子认错,失的也是自己的颜面。 只是这件事情若不拿出个解决办法,太后那边一定不会松口。 宜贵人总算聪明了一次,能够保全自己的路子,看来只有目前这一条了。 “你既已经知道该怎么做,剩下的事情就不必朕多说了吧?”虽说心中的气消了不少,但皇帝短时间内仍然不想再看到宜贵人。 他今夜本来想留宿在采容殿,可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令他顿时改了主意。 他忽然觉得,一向端方得体,从来不会出什么岔子,也总是善解人意的贵妃,似乎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差。 至少贵妃不会总给自己找糟心事,让自己平白无故地生一场气。 宜贵人眼睁睁地看着皇帝,离开了采容殿,往别的妃子宫里去了。 她一双娇嫩的朱唇都被自己咬破,淡淡的咸腥味侵入口腔。 848华国顶级珠宝设计师 亏她还信任自己哥嫂,求着皇帝把他们调来京城。没想到替她办的第一件事,就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宜贵人恨死他们的心都有了,要不是自己拿捏也做了皇帝的心思,说不定连自己都……可恨她好不容易从别的女人手中夺回来的恩宠,说不定又要这么没了。 然而,这采容殿里处处都是皇帝的眼线,她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愤怒,只好硬生生把怒气往肚子里咽。 她屏退了身边所有宫人,只留上回给自己出主意的一个宫女在身边。 那宫女以前是在浣衣局做事的,后来因为采容殿里缺人,她又生得伶俐齐整,才被调了过来。 比起采容殿里皇帝的那些人,她可谓是出生寒苦,要想自己在宫里过得好一些,便难免要站队。 皇帝的队伍她是站不进去了,但宜贵人这么得宠,她若是在宜贵人困难之际助宜贵人一臂之力。那么等到宜贵人牢牢抓住皇帝的心,也就是自己的发达之日。 “娘娘消消气吧,气多伤身。”她赶紧给宜贵人倒了一杯茶,“奴婢觉得陛下也不是不愿意为娘娘说话,可太后娘娘已经发了话,陛下若是再帮着您,岂不是让太后娘娘以为您蛊惑了陛下?” 宜贵人虽然知道她是在安慰着自己,但听她这话,心里也难免熨帖了许多。 “可我已经向陛下承诺,等到那女子好了,便亲自向她道歉。”宜贵人一想到这个,心中便觉得一阵烦躁,“我虽说只是个贵人,却也是宫中正经的娘娘,凭什么给她道歉?更何况,她还是沈忘心的人。” 采容殿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宜贵人的心病,那宫女听了连忙道:“娘娘且忍她一时,而今当务之急,是要为陛下诞下龙子,到时娘娘母凭子贵,又岂是一个郡主能比得过的?” 宜贵人背着宫女一点,才觉得浑身通透起来。 她也是小姑娘的年纪,先前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恨不得把皇帝栓在她身边。可现在想来,确实要尽早要上一个孩子,才能让自己的地位稳固起来。 “你说的对。”宜贵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而沈忘心这边终于等来了她满意的答案,谢过安定公主派来的宫人之后,便到叶兰清房里看她。 好在叶兰清身上的伤口看似狰狞,但大多都是皮肉伤,过几天就能好,有她在还不至于留下伤疤。 叶兰清得知事情之后,便一口一个往嘴里塞小点心:“其实我倒不大想见她,只不过一直听人说,她长得像低配版的你。所以挺想见一见,看你们两个是不是真的长得很像。” 沈忘心笑着说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不得不说,宜贵人确实和她长得挺像。若不是确认了她和祁家、苏家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还要以为那是她流落在外的姐妹。 叶兰清因为身上的伤,得了几天假期,她一个人倒是逍遥快活,边看着沈忘心替她上药,一边说道:“你在现代也是长这个模样?那你怎么学医去了,要是进娱乐圈,不知道有多少人成为你的颜粉。” “我家中世代行医,从小耳濡目染,高考志愿便是填的医科大学。”沈忘心解释。 叶兰清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改天我给你设计一套蓝宝石做的首饰,一定很符合你的气质。” 沈忘心见她的神态,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她给安定公主做了那么久的首饰,却迟迟没有完成。 她试探着问道:“你若是专门给人设计首饰,是不是得专程见那人一面?” “那是当然,不然你以为我们珠宝设计师,就能凭空想象客户的样子呀?这就跟设计衣服一样,不知道对方的尺寸气质,怎么可能设计出好东西?”对兰清理所当然地说道。 沈忘心又好气又好笑:“想起你上次答应得我好好的,要给长公主设计的钻石首饰,那都是骗人的?” 叶兰清没想到沈忘心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一下子被嘴里的点心噎住,立刻灌了几杯茶水,这才长长叹了口气:“我叶兰清是什么人?好歹也是华国顶级的珠宝设计师,以前都是我挑人设计的,哪是什么人叫我,我都愿意出山的?” 沈忘心以前并不了解这些,没想到叶兰清居然深藏不露,无奈地说道:“你若是早些告诉我,我就制定另外一套方案,把你的身价抬上去了。” 把五味珠宝的任务堆在叶兰清一个人身上,那简直是在用宰牛刀杀鸡。 沈忘心在叶兰清房间里待了一晚上,最后江羡终于忍不住亲自来接人。 849接受能力 她离开的时候,见到叶兰清冲她眨了眨眼睛,就知道这家伙心里一定没在想什么好事。 江羡看了一眼叶兰清房间的方向,拉过沈忘心的手,包在自己手心里:“你五味珠宝的那位新管事,似乎和你很是投缘?” 沈忘心笑着说道:“兰清和我确实很投缘,说起来也是缘份,我是和小贵姐儿在街上捡到她的,没想到就捡了个宝贝回来。” 江羡闻言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没有说的是,在见到叶兰清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叶兰清身上,有一种和沈忘心十分相像的气质。 这种气质有别于他人,和身边所有人都有些不同,比起一般大周人更加外放,更加独立骄傲,还有种不愿低头的傲气。 正是因为这个,也让她们在人群之中分外显眼。 沈忘心说完话之后,便觉得江羡一直用一种打量的目光看着自己,她笑着举起手在江羡眼前晃了晃:“看我看呆了?” 江羡一把抓住她的手,心中闪过一丝悸动:“小丫头。” 沈忘心只觉得自己双脚腾空,然后就被江羡打横抱了起来。他脚下轻点,抱着她纵身跳上秦王府里最高的那栋小楼。 到了楼顶上,沈忘心才第一次亲眼看到,秦王府的全景。 她都没有想到秦王府居然这么大,大到夜里亮起的三三两两的灯,显得有些孤寂。 “那里是我们的院子。”沈忘心发现自己的院子已经变成一个火柴盒大小。 老实说,她是有些恐高的,所以坐在屋檐上的时候,还紧紧抱着江羡结实的臂膀。 江羡含笑看着她,也不说话。 沈忘心浑然不觉,指着另一处院子说道:“那是爹娘的院子,我都看见爹爹和娘亲了!” 江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还没有看清楚,忽然听到沈忘心“哎呀”一声,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便捂住他的眼睛:“你不要看了!” “怎么了?”江羡问道。 “爹爹他……忽然把娘亲抱起来了……”沈忘心吞吞吐吐地说道。 她万万没想到她爹娘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感情这么好。难怪她爹身边一直没有妾室,也难怪他们只生了宁国公主一个女儿。 好不容易沈忘心终于松开手,江羡定睛一看只见那出院子里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没有。 沈忘心似乎知道他的疑惑,连忙解释道:“我爹娘他们进房间里去了……” 两人都是经历过事的,哪里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们身为小辈,看见这种事情,难免有些尴尬。 也好在周延昌和贾氏并不知道,他们大半夜地居然跑到屋顶上去。不然的话,两人估计要好长一段时间没脸见人。 江羡勾了勾唇,用手扳过上沈忘心的后脑勺:“不如我们也……” 沈忘心的话还没说出口,一双被夜风吹得冰凉的唇就贴了上来。 她睁着眼睛,等着江羡的动作,等了许久江羡却根本没有动。 夜风吹动两人的头发,两人的发丝在风中游动,轻轻地交织在一起。 江羡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轻轻地动了动。 沈忘心心神一动,学着平时江羡的动作,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他的唇。 江羡轻笑了一声,主动张开嘴,伸出舌头与她纠缠,并不像往常一样主动出击,而是轻柔地引导着她进行下一步。 两人也不知道吻了多久,天空上的云层被风吹开,银色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 高处的夜风微凉,吹得沈忘心的手臂一片冰冷。 两双好看的唇分开,中间还连着一根细细的银丝。 “有些凉了,我们从楼顶上下去吧。” 江羡目光微沉,用低沉的声音在沈忘心耳边道:“现在夜深无人,不着急回去。” 说着便揽住她的腰,轻轻往下一跃。 “我们去哪里?”沈忘心吓得闭上眼睛,紧紧地搂住江羡的脖子。风呼呼地灌进他们的袖口,让沈忘心觉得这一刻分外的长。 “还记得秦王府那间水榭吗?”江羡趁机咬了咬她的耳垂,“其实第一次在那里的时候,我就想……” 两人的双脚终于落在实地,沈忘心听了江羡的话,只觉得耳垂发烫。 偏偏江羡海一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她看,似乎在征求她的同意。 沈忘心点了点头:“嗯。” “心心想不想去?”江羡坏笑着问,“你若是不想,我们就回房里去。” 沈忘心咬了咬唇,这个家伙明显是在逗自己,可叫她说出来她自己愿意,确实也太过羞人了。 不过转瞬之间,她就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能够接受这些千奇百怪的方式,还有地点? 甚至还隐隐觉得,有些刺激? 850去就去 江羡那边还在盯着她,等她回答。 沈忘心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没必要那么害臊,她鼓起勇气,一把抓住江羡的手:“去就去。” 江羡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他娘子真的是越来越可爱了。 已经深夜了,秦王府里静悄悄的,后花园这边的水榭更是一片宁静,除了虫鸣鸟叫,就再也没一个人影。 两人用散步的速度,到了水榭旁边,并肩走进这熟悉的地方。 水榭外面便是一片池子,在月光的照耀下,水面上泛着粼粼的水光,并不像沈忘心想象的那样一片漆黑。 这么亮堂的月光,要是有人走近了,是足够看得出来,水榭里头的人在做什么的。 江羡察觉到沈忘心的退怯,牢牢地抓住她的手:“都到这里了,想反悔也不成了。” 沈忘心被他一把抱了起来,抵在水榭的红柱子上,让两人离得更近。 沈忘心感觉江羡的大手摸了摸她的腰,然后皱了皱眉头,对她说:“下次可以不穿亵裤。” 她当即给了江羡一拳,力气自然不怎么大:“这怎么能行?万一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说到这里,她又不禁想起在现代,穿这么长的裙子的确是不用穿条裤子的。 “这个时候除了我,没人能看得见。”江羡趁着她发呆,居然“嘶拉”一声,在布料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沈忘心听到听到尖锐的撕裂声后,才知道江羡干了什么好事,立刻绷紧了身体:“你把我的衣服撕成这样,明天那些丫鬟替我洗衣裳,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用完之后扔了便是。”江羡只觉得浑身一阵畅快,哪里顾得别的,“夫君替你买新的,你要什么要的布料都可以。” 沈忘心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事已至此,只能由叫他去了。 看着沈忘心殷红的微微张开的嘴唇,江羡将人抱起来整理好衣裳,在她唇上吻了吻:“我带你回去,替你洗一洗。” 沈忘心觉得浑身酸软,便任由他抱着进了浴房。好在这个时候已经没人,热水倒给他们备好了。 两人洗了一番,便回到房里睡下。 沈忘心睡到一半,想起来自己那条被江羡撕破的亵裤,硬是把江羡推醒了,让他把那条亵裤拿进房间来。 她坐在床上想了片刻,最终咬了咬牙,指了指旁边闲置的炭盆:“烧了吧。” 江羡从善如流,把亵裤丢进炭盆,又用烛火点燃了,两人坐在床上看着火焰将轻薄的亵裤吞噬,最后变成一堆灰烬。 “都怪你。”沈忘心狠狠地瞪了一眼江羡。 江羡挨了她一个白眼也不生气,其实撕亵裤的感觉还挺好的,要怪就怪这亵裤实在太不方便。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选择一撕了事。 “好了,你就别生气了,下次我再也不敢了。”但自己娘子生气了,该哄还是要哄的,江羡放低了声音说道。 沈忘心终于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错了吗?” “我错了。”江羡干脆地认错。 然后就得了美人的投怀送抱,两人相拥着沉沉睡去。 第二天,沈忘心便收到底下丫鬟的疑问,说是她的一条亵裤不见了。 沈忘心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昨天不小心沾到了墨,我就把它给烧了。” 说着指了指房间的炭盆,丫鬟们一看炭盆里的确有新的灰烬,便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好奇,又不是不能洗干净,丢了也可以,为什么非要烧了呢? 沈忘心自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没过几天,叶兰清身上的伤也好了,沈忘心接到了宫中的请帖,自然是从采容殿发来的。 与宜贵人交过两次手后,她自然不会再一味避让,便当真没有推辞,带着叶兰清进了皇宫。 好不容易在采容殿见到了宜贵人,得到宜贵人的道歉之后,两人离开采容殿,只觉得扬眉吐气。 但两人又不能明目张胆地笑,只好强行忍着,差点憋出了内伤。 眼看着身边没了人,叶兰清连忙小声对沈忘心说:“你有没有看到刚才那个宜贵人的眼神?就跟要吃人似的,可谁让她心眼儿坏,活该气死她!” “还有还有,都说她长得像你,我之前还没见着,还不知道到底长得多像。可刚才一看,简直像得没边了。可惜怎么看都像是低配版的,站在你面前就跟土鸡似的,真是笑死我了。” 851邂逅 叶兰清一时间虽然尽力压低声音,但说起话来依然眉飞色舞。 沈忘心也跟着笑,两人嘻嘻哈哈地笑闹了一会儿,冷不丁走在前面的叶兰清,突然在转角处撞到一个人身上。 沈忘心定睛一看,居然发现来者是皇帝。 她正想行礼,却见皇帝摆了摆手。然后低头看向一脸惊讶的叶兰清。 他今天穿的是常服,且身边没有跟什么人,叶兰清竟一时认不出,这就是大周的一国之主。 待她看清对方的脸的时候,也紧跟着愣住了,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叶兰清才猛地回过神,拉着沈忘心急匆匆的离开。 皇帝知道今天宜贵人请了两人进宫,想着她受了委屈,就打算到采容殿安慰安慰她。 没想到半路遇见沈忘心身边的女子,居然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直到到了采容殿也没有回过神来。 好在宜贵人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而是一门心思地想着,怎么样才能把皇帝从别的妃嫔宫中拉回来。 当夜皇帝在采容殿留宿,第二天出了采容殿,便让手下的人去查,沈忘心身边那个女子的来历。 而叶兰清离开皇宫之后,也时时魂不守舍,沈忘心看出她的异样,便关心地问她。 “我在空难之前,曾经有过一位未婚夫。空难之前的一个月,我们分开了。”叶兰清情绪低落,这是她从未向沈忘心提起过的。 沈忘心耐着性子听她讲,心中渐渐有了猜测:“你从昨天到现在一直不大对,是不是因为在宫中碰到的那个人?” 叶兰清又是一阵恍惚:“那个人与他长得真像。” 沈忘心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兰清,你要想清楚。他是当今皇帝,大周天子。” 叶兰清愣了愣,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单名一个培字。”沈忘心说道。 “我知道了。”叶兰清点了点头,脸上的情绪平静了一些,她在画过的时候就不是什么小姑娘了,也知道大周的皇帝意味着什么。 她抬起头见到沈忘心担忧地看着她,便露出一个笑容:“好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不会做什么傻事。但你也替我保守住这个秘密,不要告诉别人。” “你能想通就好。”沈忘心点了点头。 接下来几天,沈忘心带着叶兰清去见了安定公主。叶兰清在见过安定公主之后,没过几天就画出设计图,开始动手打磨金刚石。 被砸了的五味珠宝也闭门装修了一段时间,终于重新开业。 沈忘心终于得知,宜贵人等我那位亲哥,也因为这件事情被降级成了捕快,也没了之前的气焰。 为了这个京兆尹还专门上门,来感谢了沈忘心一通。毕竟,他虽然怕事,但也不能任手下踩到头上撒野,不然他的颜面何存。 已经从刘捕头变成刘捕快的宜贵人的兄长,一直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尽心尽力替妹妹办事,还冒了得罪顶头上司的风险。 可宜贵人不但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反倒派人出来将他训斥了一顿。自己好好的捕头,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捕快,以前巴着自己谄媚的人,现如今都变了嘴脸,恨不得落井下石,把以前在她这里受的气都撒回来。 最关键的是,每次一回到家里,家里那个婆娘就不给自己好脸色。还说他们老刘家个个都是说得出做不到的,叫人办事的时候,就什么事情都满口答应。 结果到头了,便假装什么事也没有,以为这就能把人糊弄过去。 刘捕快这几天一个头两个大,他知道他那婆娘就是为了她妹妹承诺的一套头面,天天在家里找他的麻烦。 可他到京城也没几天,刚在京城购置的宅院,哪里有钱给她打头面?只好装作一幅不知道的模样,暂时先糊弄了过去。 但这也不是久长之计,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这件事还得在叶兰清身上下手。 在他妹妹宜贵人那里拿不到什么好处,那个叶兰清总得给自己一些封口费。 于是他借着职务之便,找到了那户京兆尹报官说自家丢了小妾的富商家里了解了情况。 富商知道他是京兆尹的人,也不敢怠慢,可在小妾这个问题上,他就故意在和刘捕快到圈子了。 “您说我们府上丢了小妾的事情?前几天我不是派管家到衙门销了案吗?” “我们家的小妾?误会,其实都是误会!” 富商在商场驰骋那么多年,早已经是根老油条,应付起刘捕快这样的人,那可谓是得心应手。 852叫我周公子 最终,刘捕快在富商那里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答案。 那个富商一口咬定,当时虽然有意买叶兰清做妾,可叶兰清的家人见自家女儿不同意,也就没有强迫她了。 至于报官说逃了妾室,那都是底下的人没弄清楚,这才惊扰了官府的人。 刘捕快无功而返,但他留了个心眼儿,蹲在富商家附近拉了一个看门的小厮,给他塞了一些银子。 小厮便同他说道:“到底是不是妾室,我们底下的人也说不准。但那叶兰清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她娘以前是妓院里的名伶,不知和谁生下了她。我们老爷见她有几分姿色,这才动了心思……” “这件事情都有谁知道?”刘捕快像抓住了什么辛密,双眼发光地问道。 小厮笑了笑:“这京城风月街上的人都知道,这位爷不怎么常去吧?” 刘捕快不仅没问到实质性的消息,还被那小厮嘲笑了一顿,心中顿时觉得不快,到街上喝了几盅酒,回家倒头就睡,暂时也不打叶兰清的主意了。 而沈忘心这一边,这几天一直在五味珠宝看着叶兰清,亲手替安定公主做首饰。 她也是个爱美的女子,对做首饰这种事情也十分感兴趣,正好这段时间有空,便顺便来监叶兰清的工。 叶兰清看着给安定公主做首饰的空隙,拿些边角的料子给沈忘心和小贵姐儿,做了不少样式新颖的耳坠子。 惹得红儿等人眼红得不得了,天天围着叶兰清兰清姐姐的叫,就想从她那里的一副好看的耳钉。 叶兰清倒也好心,一个个给她们做了,且是专门按照她们的模样设计的,这些年轻的小姑娘们几乎每人都有一份,每天爱惜地戴着,倒也成了五味珠宝的移动招牌。 好不容易做好了安定公主的两套首饰,这天都五味珠宝,忽然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沈忘心得知消息赶到五味珠宝,那位客人已经在雅间坐下,背对着沈忘心品茶。 她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脸上虽然波澜不惊,可心里已经有了无数疑问。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每天日理万机的皇帝,为什么会突然微服出现在她的铺子里。他不请自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也许是沈忘心的脸色太难看了,皇帝回过头来,便对她笑了笑,但至少目光不再像以前那样痴迷:“世子夫人放心,我这次前来,是听说五位珠宝有位十分有才能的设计师。我想给夫人设计一套珠宝,所以想亲自见见她。” 沈忘心听到他的解释,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稍稍放下,但一想起皇帝与叶兰清的未婚夫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便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皇……” “叫我周公子便是。”皇帝摆了摆手,问道,“怎么?那位叶姑娘不方便吗?若是今天不方便,那我下次再来便是。” 沈忘心听他的话,像是非见到叶兰清不可,只好先请他在雅间候着,自己到后院找到坐在树下发呆的叶兰清。 “兰清……” 沈忘心才唤了她的名字,她就惊醒过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他要见我总是会见到的。你去让他等一等,我补个妆便出去。” 沈忘心按照叶兰清的话说了,自从她得知皇帝已经对他没了心思,才发现他在平时确实是个挺好说话的人。 至少在面对自己感兴趣的女子时,他永远不会催促急躁。 这也是宜贵人为什么恃宠而骄,几乎忘了皇帝再是她的夫君的同时,也是一国之君。而这个一国之君的身份,其实是排在夫君之前的。 沈忘心没在雅间待多久,便立刻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重新梳妆了一遍的叶兰清便走了出来,她走进雅间里,皇帝温和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 “我与叶姑娘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上次相见,便觉得分外熟悉。” 沈忘心隐隐约约听到这一句,只觉得皇帝的搭讪技巧实在是太差了。 但没有想到,叶兰清却很吃这一套。也许是因为皇帝的长相加成,她从雅间出来的时候,眼中悲喜交加,竟像是放在心上了一般。 皇帝倒像很满意的走了,并承诺几日之后亲自来提货。 沈忘心待在叶兰清身边这么久,知道亲自做一套头面费时费力,没有半个月绝对不可能完成。 皇帝说几日之后提货不过是个借口,也许他只是想多见见叶兰清。 “兰清,你可要想好了,他虽然与你的未婚夫长得极像,但未必就是他。”沈忘心提醒叶兰清。 叶兰清听到她这话,突然像从美梦中惊醒,轻轻地点头:“你说的对,我不该高兴得太早。他已经有了那么多妃嫔,我也不高兴和那么多女人争抢一个男人。等这套头面做完,我便不会再见他了。” 853送给他的心上人 沈忘心忍不住问道:“这套头面是给谁做的?” “他说……”叶兰清顿了顿,“他让我按自己的想法做,说是要送给他的一位心上人。” 沈忘心一愣,心想也难怪叶兰清刚才那副表情了。 试想,她若是回到华国,突然出现一个和江羡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么对待自己。也会控制不住,奢望那个人就是江羡吧? 她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叶兰清的手背:“你记得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凡事有我们呢。” 而等到宜贵人知道,皇帝已经微服出宫的消息时,皇帝已经两次去了五味珠宝。 如今后宫里都在传,说是皇帝见了沈忘心之后,仍然不能忘情,又不能真的和沈忘心有什么,便时时到她铺子里去,只为见她一面。 听到这个消息的宜贵人,就像喉咙里卡了一根鱼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每吞咽一次口水都觉得疼得要命。 她好不容易等到皇帝来她宫里,便假装欣喜地抱着他的脖子:“我听宫里的姐姐们说,陛下微服去了五味珠宝。臣妾便在想,陛下是不是为了臣妾打一套头面。” “朕……有这么说过吗?”皇帝一愣。 宜贵人坐在他大腿上撒娇:“陛下忘了?那一回臣妾服侍得陛下满意,陛下便许了臣妾一套五位珠宝的头面。” 皇帝这才猛的想起来,前几日宜贵人使尽浑身解数,让自己四肢百骸都跟着舒畅起来。他一时高兴,便答应了宜贵人这件事。 可自己第一次微服出宫,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事了,那套头面确实不是为了宜贵人打造的。 但事已至此,他难道要承认自己几次出宫,是为了追求一个女子? “陛下难道忘了?”宜贵人嘟起鲜艳的红唇,“那陛下这几日到五味珠宝去是为了什么?” “好了,朕怎么可能忘了?那套首饰马上就好,到时朕亲自去取了给你。”皇帝拍了拍宜贵人的肩膀,决定先把人安抚下来再说。 至于叶兰清,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她对自己不是没有情意。 他国库里珍贵的首饰不知凡几,到时拿出最好的一套弥补她便是。 连沈忘心都不得不惊叹,叶兰清全心全意设计起首饰来,当真美得不像凡间之物。 而且叶兰清手里的这套首饰,不像是一时有了灵感设计的,反倒像是早已经在心里打了设计稿,一拿起笔就画了出来。 由于设计稿早已经烂熟于心,这套首饰也很快被做了出来。 整套首饰用了无数珍珠和金刚石,在烛光之下熠熠生辉。好了之后,叶兰清试戴了一下,引来了围观的所以女子的惊呼。 这套首饰可以称得上是所有姑娘梦寐以求的头面,几乎是见过它的人,都会沉醉在它的美好之中。 沈忘心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叶兰清耳朵上闪耀的耳坠子,她直到今天才真正明白过来,叶兰清为什么称得上是华国现代最顶级的珠宝设计师之一。 她不住问道:“这套首饰其实是你一早就设计好的吧?” 叶兰清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这本来是我设计好,在和我未婚夫婚礼上戴的一套首饰。可惜,我们最终没能走到最后。” 沈忘心看着叶兰清没说话,她知道虽然明面上皇帝只出了两次宫。可叶兰清如今在京城已经购置了一套自己的宅子,暗地里或是两人已经不知见了多少次。 看着叶兰清的模样,她就知道叶兰清已经沦陷了。 事已至此,沈忘心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叶兰清的肩膀。 叶兰清也没说什么,把首饰摘下来,放进一个檀木做的盒子里:“你放心,不到最后,我是不会把自己彻底交出去的。” 离叶兰清和皇帝约定的日子还有几日,但皇帝这些天却被朝堂里的政务绊住了。直到到了约定的那一天,皇帝仍然没能出宫。 叶兰清一直在五味珠宝等着,没把皇帝等来,却等来了宫里的一个太监。 “咱家宫里贵人娘娘的旨意,取那日陛下订做的首饰,你若是做好了,就把首饰拿出来吧。”太监手里拿着拂尘,面无表情地说道。 叶兰清一愣:“陛下的心上人,是宫里的娘娘?” “陛下的心上人不是娘娘,难道还是你?”太监细声细气地说道,眼里带了一抹不屑,“废话少说,东西做好了没有?若是没做好,陛下可是要拿你试问的。” 叶兰清苦笑了一下,说道:“公公稍等,我这就去把东西拿出来。” 五味珠宝的小姑娘们,都紧张地看着叶兰清,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交出那套首饰。 854你就不能体谅我? 可叶兰清就跟没看到似的,把装着那套首饰的檀木盒子交了出去。 太监打开盒子检查了一下,眼里露出惊艳之色,笑着对叶兰清说:“不愧是人人夸赞的珠宝设计师,娘娘说了,做得好的话,大大有赏。” 叶兰清却道:“不必了,当天陛下来时,已经把定做的钱交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哪敢再要什么赏赐?” 叶兰清都这么说了,太监也不再坚持,手里拿着盒子上了宫里的马车。 旁边的小姑娘都担心死了,她们知道叶兰清花了多大的心思,才把这套首饰一点点地做好。若不是为了给自己做嫁妆,只怕谁也不必花这么多的心思。 可她就这么办这套首饰送了出去,她们担心叶兰清想不开。 “想不开?”叶兰清看了一眼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沈忘心,眨了眨眼睛,“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怎么会想不开?” 沈忘心担忧地看了叶兰清一眼。 她若是大哭大闹,沈忘心也就放心了。偏是现在这样沉着冷静,才叫人替她担心。 叶兰清回到家里,果真没什么事,第二天又若无其事地来了五味珠宝,才让众人放心一些。 那天夜里,皇帝终于忙完了所有政务,亲自到国库里挑了一套无比华美的首饰,敲开了叶兰清的家门。 叶兰清也让皇帝进来了,但神色却比平时冷了许多,现在招待一个并无什么往来的朋友。 皇帝有些心虚,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在叶兰清面前拿出那套首饰,简直是在拿金钱羞辱她。 其实仔细看来,叶兰清的容貌不算上等,她能够一下子吸引自己,其实是因为她身上的气质,还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兰清,我这些时日实在太忙,所以冷落了你,你不会生我的气吧?”连皇帝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这叶兰清说话的时候,把朕改成了我。 他叶兰清面前总是容易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似乎自己不过是一个面对心爱之人的毛头小子,叶兰清的一举一动牵动着他的神经。 叶兰清微微一笑,动作优雅地替皇帝倒茶:“陛下日理万机,怎可因为一些小事,而耽误了百姓的生计?” 皇帝也不是个傻的,从叶兰清话中嗅到一丝异样:“你这是生我的气了?我也是迫不得已,你怎么能因为这事怪我呢?” “兰清何时怪过陛下?”叶兰清抬起头来,清冷的目光看着皇帝,“兰清不过实话实说,怎么到了陛下眼中,就是在怪陛下了呢?” “那你为何今日总是远着我?”皇帝急切地问道。 他知道叶兰清一定是生气了,但却不知道她究竟为何生气。这种让他无法掌控的感觉,惹得他十分心烦。 叶兰清道:“陛下是一国之君,兰清自然应该,尊之敬之。” “你!”皇帝猛地站了起来,“你可是为了那日,我没有按照约定来而生气?对,我确实把本来要送给你的首饰,直接送给宜贵人了。可那也是因为我不能让她拿着把柄,她若是闹起来,我又要头疼许多天,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吗?” 叶兰清静静地看着皇帝发火,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兰清不就是在体谅陛下吗?” “你这就是在体谅朕?”皇帝实在不明白,自己贵为九五之尊,已经对叶兰清够低三下四了。 哪怕他之前那么宠宜贵人,宜贵人一在自己面前拿乔。他都能直接训斥,甚至打一耳光,叶兰清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说到这里,他直接把手边的那套头面甩过来,打开贵重的盒子:“你不就是在意那套头面吗?亏朕还怕你生气,特地开了国库,取了最好的一套送给你。” 他说完看向叶兰清,本以为无论哪个女子见到这么华美的头面,也会一下子喜欢上。 没想到叶兰清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然后就把盒子盖上了,重新送到皇帝手里:“兰清不过蒲柳之姿,配不上这样贵重的首饰,还请陛下收回。” 皇帝怒极,一把打落叶兰清手里的盒子:“朕送出去的东西,就不会再要回来。要是不想要,找个地方丢了便是!” 他说完之后,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 当天夜里,没有留宿在任何妃嫔宫中,是在御书房里凑合了一晚上。 沈忘心得知这件事情,心里憋了一口气,却又不能怎么样,只好去了安定公主府上。 安定公主听完她的话,叹了一口气:“你也是知道的,我虽是皇帝的长姐,却也不能过多地插手皇帝的事,你已经是个特例了。” 855惊艳亮相 沈忘心也不是这个意思,连忙摇了摇头:“我只是可惜了那套首饰,你若是见到那套首饰,便会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安定公主果然见到了那套首饰,但已经是在几天后的宫宴上。 宫里每年中秋节,都会举行皇家宴会。宴会上会邀请不少命妇前来参加,可谓十分热闹。 而这个时候,也是后宫女子争奇斗艳的时候。 她们会用尽方法呈现自己最美的一面,以求得到皇帝的青睐。 安定公主就是在这天宫宴上,见到了沈忘心口中,那套美得不似凡间物件的头面。 为了这个,宜贵人故意姗姗来迟,就是为了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这套头面也如她所愿,将她硬生生衬托得比平时美了三分,就连平日里以美艳著称的几个妃嫔,站在宜贵人身边的时候,也被比得逊色了不少。 皇帝本来坐在御座上喝着酒,一见到宜贵人便顿时待住了。 他很清楚宜贵人身上的首饰不是宫里的珠宝匠做出来的,叶兰清手里出来的东西,风格独成一派,具有十分鲜明的特点。 皇帝万万没有想到,叶兰清的这一套首饰,居然如此美丽。 相较而言,那天送给叶兰清的,自以为无与伦比的头面,就好比废铜烂铁一般。 他突然无比后悔,自己曾经拿了那套头面去侮辱叶兰清。也明白过来,她那天为何对自己如此疏离。 若是换做他自己,精心准备了很久的东西,却被告知要送给其他男人,也会对自己彻底失望吧? 而叶兰清,是否真的对自己死心了? 一想到这里,皇帝觉得自己就连一场宫宴都等不了。 宜贵人带着几分羞涩,看向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的皇帝。她一步步走向皇帝的御座,见他没有露出不赞同的目光,便站在他手边,用期盼和崇拜的目光看着他:“陛下。” 皇帝如梦初醒,他虽然不知道这套首饰在叶兰清心中到底是什么意义。 但刚才宜贵人面朝着他走来,他似乎看到了盛装的叶兰清,站在原地羞涩地等着他迎娶自己。 皇帝“霍”的一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宜贵人心里隐隐像是明白了什么,立刻脱口而出:“陛下,您要往哪里去?” 但皇帝没有理会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宜贵人顾不得形象,紧跟着追了几步,一把抓住皇帝的手。 可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到“啪”的一声,她身上的无数珠翠,便“哗啦啦”地往下掉。 一颗颗饱满圆润,散发着温和光芒的珍珠滚落了一地。耀眼夺目的金刚石,也随着珍珠掉落在地上。 宜贵人握着皇帝的手僵住了,只觉得这一刻把这一辈子所有的脸都丢光了。 这个时候安定公主也走过来,看着两人的动作,皱了皱眉头,向殿中服侍的宫女说道:“还不替宜贵人把散落的珍珠金刚石捡起来?若是少了一颗,拿你们试问!” 震惊的宫女们这才纷纷回过神来,都弯身伏妖去捡。 好在殿中都是达官贵人,没有人被贪这个便宜,所有的珍珠和金刚石捡了满满一匣子,在烛光中发出璀璨的光芒。 宜贵人回到自己的采容殿里换衣服去了,安定公主则拉着皇帝回到位置上。那里坐着脸色很不好的太后,若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她几乎忍不住当即就斥责皇帝。 皇帝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随即在整个中秋宴上都没怎么说话。 好在整个大殿鼓乐吹奏着,舞姬们的舞跳着,数不清的珍馐美食吃着,众人也都很快忘记了刚才的那点意外。 没过多久宜贵人回来了,又换了一身打扮。虽然也不差,但由于刚才她的出场太惊艳,现在这身衣服首饰,反倒像是打回原形的野鸡,但其余非平心里的气都顺了不少。 宜贵人忍着怒气,找机会坐在皇帝身边替他斟酒,递吃食。 但皇帝并没有什么心思理她,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叶兰清那淡漠的眼神。 他上回冲叶兰清发了脾气之后,就再也没去过叶兰清那里。她那么骄傲的一个女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再理他。 等到中秋宴散了之后,已经接近子时。为了这场中秋宴,今天的皇宫特意推迟了落锁时间,好,让参加完宴会的大臣和家眷,穿着马车离开皇宫。 宴会结束,宜贵人拉着皇帝的胳膊,用楚楚可怜的目光看着他:“陛下,今日可要来臣妾宫里?臣妾今天晚上当真出了好大的丑,陛下若是不来,臣妾可要伤心死了。” 856中秋宴 皇帝想到刚才宜贵人在大殿上出现的意外,要是换做平时,他心里一定很歉疚。可现在,他心中只余下淡淡的疲惫。 若不是宜贵人非要要走叶兰清亲自做的首饰,也许事情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他很清楚,以叶兰清的性子,绝对不会允许别人染指她的心血。所以刚才宜贵人佩戴的首饰突然散开,也一定不是事出偶然。 “朕今天累了,哪里也不去,你早些回去吧。”皇帝语气淡淡地说道,“今天的事情是朕的失误,明天赏一套更好的给你。” 说完之后不等宜贵人反应,便带着一群宫女太监离开了。 宜贵人在原地跺了跺脚,她就不明白了,明明是五味珠宝害得她颜面大失,皇帝居然一点都不在意。 难道皇帝就这么喜欢沈忘心,喜欢到她就算嫁了人也要百般护着她吗? 皇帝回到自己的寝宫,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最后,他突然从床上站了起来,冲着服侍他的贴身太监说道:“去把朕出宫穿的那套衣服拿来,朕要出宫看一看。” 被喊进来的不过是守夜的一个小太监,虽然是贴身服侍皇帝的,但手上并没有什么权力。 听到皇帝的吩咐立刻慌了:“陛下,夜已经深了。您有什么事情,不如明天再说。或者,派奴才出去替陛下办事?” 皇帝坐在床沿,不耐烦地说道:“让你去就去,哪里那么多废话?” 小太监不敢违抗皇帝的命令,只好按照吩咐把皇帝常穿的那套衣服拿了过来。同时通知了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没过一会儿,大太监就赶到皇帝身边,却也不敢劝他,着急地说道:“陛下要出去就带上奴才吧,陛下一个人去,奴才实在不放心。”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知道他们绝对不会放自己一个人出宫,便默许了大太监跟在身边。 深夜,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皇宫的侧门驶了出去。 与此同时,秦王府还热闹着。 这是沈忘心在京城过的第一个中秋,同样也是沈大娘等人在京城的第一年。 这天周延昌和江羡虽说都收到了宫中中秋宴的请帖,但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推了这次宴席,留在家中陪着家人一起过中秋。 沈大娘从早上起床就开始准备晚上要吃的东西,先是开始按照沈忘心的描述,做一种叫做冰皮月饼的吃食。 这种月饼中秋前几天五味食府已经开始卖了,因为它做出来的模样像是用玉石雕刻出来的,而且吃起来味道极佳。 一时间五味食府也卖得断了货,所以沈大娘只得自己亲手动手做。 中秋自然少不了酒和蟹,还有想到的数不清的美食,沈大娘都开始做。 沈忘心生怕沈大娘累坏了,便让秦王府的厨子都帮着打下手。 整个秦王府一整天笼罩在一股饭菜香味中,虽然大家都吃了不少,但一想起晚上丰盛的晚饭,还是期盼得直流口水。 终于到了晚饭时分,众人都聚在一起用饭。 沈大娘一向心善,就连王府的大小佣人,她都给准备了几道菜,让下人们也自己聚一聚。 秦王府的老管家激动得直抹眼泪,冲沈忘心说道:“都是托了郡主的福,自从公主出嫁之后,王爷和王妃去了江州,整个王府已经将近十年,没这么热闹过了。” 沈忘心知道,老管家心里高兴,笑着说道:“以后只会越来越好,您也别在这服侍着了。天气也凉了,下去吃些酒菜暖胃吧。” 老管家点了点头,高兴地应了一声。 沈忘心看着天上挂的一轮明月叹了一口气,到秦王府的一间院子里找到叶兰清。 叶兰清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再加上也快到中秋了,见她不愿留在那间宅子,沈忘心便把人接来王府照料。 她上前用手探了探叶兰清的额头,发现她已经不烧了,便笑着说道:“外头那么多好吃好喝的,你自己不出去,还要我来请你不成?” 叶兰清本来不愿意出去,被沈忘心带来的冰皮月饼一诱惑,食欲就跟着上来了。 两人手拉着手到饭厅里加入宴席,沈忘心因为吃了蟹,所以喝了不少酒。 叶兰清虽然身体才刚好,中秋宴上没人拦着她吃喝,肚子里也多了不少东西,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好不容易等到家宴结束,众人都喝得有些微醺,看着天空上高挂的那轮明月,刚才的笑闹声渐渐弱了。 周延昌和贾氏望着月亮,在想她们的女儿宁国公主。 沈大娘和里正望着月亮,想起了还在溪头村的家人。 沈忘心和叶兰清相视一笑,眼底的神色只有两人能懂。 857你喝醉了 “心心,你喝醉了。”江羡扶着脚步虚浮的沈忘心,要是在外头他可不许沈忘心这么喝,但这是在家里,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沈忘心挥了挥手,口齿不清地说道:“我……我没有醉!” 江羡叹了口气,把她背在背上。好在沈忘心并不重,而他常年练剑,力气也足够大,背一个沈忘心还是很轻松的。 沈忘心趴他在他的背后,用脸蹭了蹭他的背,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便开始叨叨起来:“我们以前过中秋的时候,医院里的那些患者,都给我们家里送月饼。因为塞红包,家里的医生都不收。” “所以,家里每年的月饼都吃不完。就让我们这些小孩,送给学校的老师吃。每年都是这个样子,后来我毕业的时候还在想,这下没老师可送了,该怎么办?” 江羡默默地听着,眼中从一片沉静,倒多了几分惊讶。 但他也没有打断沈忘心,甚至没问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而是拖着她的屁股,把她向上推了推。 沈忘心双手圈住江羡的脖子,没再往下说下去,而是突然大手一挥:“等到明年,就把沉香和结香也接过来。要是宣子叔他们愿意,就也到京城来!” “好。”江羡赞同地点了点头。 沈忘心听到他的声音,高兴的在他脸上印下一个香吻:“我就知道阿羡最可爱了。” 江羡默默叹了口气,他不想可爱,他想在自家娘子心里最俊朗无双。 沈忘心亲了他一口之后,又开始叨叨起来:“可惜不能把我爸妈接过来,可我也不能剥夺他们的喜好。我妈闲下来就喜欢看肥皂剧,还要拉着我爸一起看。要是他们到了这里,电视就看不成了,他们是西医没了手术刀无影灯,麻醉剂消毒液,好像还不如我这个学中医的吃香,还是不要让他们来这里受苦了……” 江羡好不容易把沈忘心背回院子,亲自打了一盆热水,替她擦拭身体,又给她换了一套中衣之后,才发现她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江羡自己去洗了洗,靠在床上盯着沈忘心的睡颜看。他以前就觉得沈忘心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可今天看来,他似乎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如果事情都像他猜想的那样,那么所有理不清的地方,都一下子顺畅了起来。 对于来历神秘的沈忘心,江羡一点都不怕,他只担心哪天她会突然消失,就像她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想到这里,江羡现在她娇嫩的脸上吻了吻,不安地把她推醒:“心心。” 沈忘心睁开朦胧的睡眼,也不知为什么,很是妩媚地朝他露出一个笑容:“阿羡。” 江羡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沈忘心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带着酒气同他说道:“让你见识一下,来自现代的阅历!” 江羡:??? 他觉得沈忘心今天真的是喝多了,要不是他在熟悉她不过,还要以为面前的人被人换了芯子。 他刚一愣神,就看到沈忘心扯了扯自己的中衣:“不都中秋了,怎么还这么热?” 江羡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其实天气已经挺凉了。” “是吗?”沈忘心的双眼亮晶晶的,眼神里还带着一分痴。 江羡忽然觉得,她若是一直这样子,就算是傻了,爱也能爱一辈子。 858扑空 以前这事情总是他主动,每每等到沈忘心准备充足了,渐入佳境了才开始。 现在这幅情形,确实有些为难她了。 “不,我偏要自己来。”沈忘心瞪了他一眼,倔强地说道。 江羡无奈,只有在一旁帮着她。 可刚从床上坐起来,就见这小妖精一脸懵懂地扭了扭腰。江羡舒畅得快要叫出声来,可她就这么一扭,接下来便坐着不动了。 “我疼。”她红着眼睛说。 江羡顿时觉得,这简直是在变着法子折腾自己。可看她那么可怜,也不好再说什么,而是按着她的后脑勺,对着她嫣红的嘴唇吻了下去。 也不知吻了多久,两人都觉得好了些。 沈忘心便攀着他的肩膀,轻轻地动了起来。 江羡抱住她,咬了咬她的耳垂,哑声说道:“乖,再快一点。” 说完之后,他便松开了她,看她的头发散落在肩上,脸上带着迷醉的表情,看她一点点为自己沉沦。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忘心突然停下来,眯着眼睛问他:“怎么样?见识到了吧?” 江羡满意道:“总算见识到了。” “可是我好累,我的腰好酸。算了,不来了,睡觉吧。”说着整个人便往床上倒。 江羡哪容得她这个时候抽身离开?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无论她怎么挣扎也不松开。 好不容易完了事,两人才抱在一起沉沉睡去。 另一边,皇帝到了叶兰清的宅子前,这座宅子还是他买的。叶兰清一开始并不愿意住进来,还是他承诺只不过是先替叶兰清买下,再由她慢慢来还,叶兰清才勉强答应。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来敲门。 院子的管事是他的人,开门见到皇帝一愣,立刻向皇帝行了个礼:“陛下,怎么这个时候来?” 皇帝进了门,脸上带着一股倦意:“宫里中秋宴办得有些晚。” 半晌,没见叶兰清来,便问道:“怎么?兰清她睡下了?” 管事一愣,问道:“陛下难道不知道?叶姑娘几天前就到秦王府去了,说是生了病,长宁郡主接了她去照料。” 皇帝也跟着一愣,他当然不知道叶兰清已经去了秦王府,要不然今天晚上他不会巴巴地出来,扑了个空。 管事一看皇帝的表情就明白了,连忙向皇帝请罪:“是奴才疏忽了,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冲着他摆了摆手,他哪里不知道,若不是自己出宫,这管事和叶兰清哪个见得了他? 想到这里,他让跟在身边的大太监给了管事一个腰牌:“只要拿着这个腰牌,就可以不经任何传唤,直接找到朕。” “天色晚了,陛下要住一夜吗?”管事战战兢兢接过腰牌问道。 皇帝摇了摇头,直接上了马车。 第二天,管事手里的腰牌就送到了叶兰清面前。 叶兰清并没有接,而是把人劝了回去:“你也不必担心,若是陛下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但我一个寻常女子,哪里拿得了这么贵重的腰牌?若是任性进了宫,只怕会被当做刺客抓起来。” 管事一愣,这都哪跟哪? 他看见长宁郡主看过来的目光,便把想说的话都咽回肚子里,讪讪地离开了秦王府。 管事一出院子,叶兰清的脸便沉了下来,手上的骨节捏得泛白:“他这么做算什么?当我是随传随到的三陪吗?” 沈忘心安慰她:“他是一国之君,有权力的人总觉得无论自己做什么,别人都该欣然接受。你若实在不愿理,我谅他也不敢找进秦王府来。” 叶兰清什么也没说,只冷哼了一声。 两人转了话题,叶兰清看着沈忘心时不时扶一把腰的手,忍不住笑道:“不说我这些糟心事了,我这是自找的。倒是你,今天一早起来,就见你不停地揉腰。你且同姐姐说说,你们家世子当真有这么勇猛?折腾得你双脚虚浮,路都走不动了?” 沈忘心脸上一红,瞪了叶兰清一眼。 昨天晚上中秋家宴,她一时高兴忍不住喝多了。这回不比在江州青阳书院,是确确实实喝醉了。 以至于昨天晚上的大部分事情她都记不大清,唯一记得的是,她居然拉着江羡说要给他长见识,然后就用了一个羞耻的方法…… 想起这个,她就恨不得回到昨天晚上,一巴掌把自己打醒。 她虚咳了一声:“不说这个了。” 叶兰清也没拿她怎么样,笑眯眯地说道:“昨天府里太过热闹,我竟忘了把这东西拿出来给你。” 说着走到衣橱旁,拿出了一个小巧的盒子。 沈忘心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套蓝宝石头面。这是叶兰清早就承诺给沈忘心做的,这段时间沈忘心忙忘了,没想到叶兰清给了她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859皇帝的求助 “还不快戴上去看看?”叶兰清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笑着催促沈忘心。 沈忘心干脆坐在叶兰清的妆镜前,直接把这套头面换了。没戴上这套头面的时候,其实还没觉得这套头面有多么出彩。 可一旦戴好了,便觉得这套头面但是天生为自己而生。不仅遮盖了自己的缺点,还将让她原本有些内敛的气质放大了。 就连沈忘心都被镜子里的自己惊艳了,忍不住抱着叶兰清夸道:“兰清,你这手艺实在是没法夸了。” 叶兰清别盯着沈忘心看了好久:“都没有想到,它在你身上有这么好的效果。这样吧,以后我再给你做几套,你天天戴我做的首饰就是了。” 叶大设计师都发话了,沈忘心自然求之不得。 她干脆就直接带了这套首饰,到店里去向小贵姐儿和红儿她们炫耀,惹得一群小姑娘纷纷眼红。 叶兰清的病还没完全好,自然还是在秦王府静养,要不然的话她的耳朵都能被这群小姑娘喊聋。 沈忘心收下一大堆羡慕惊艳的目光,终于沉下心来处理铺子里的事。 小贵姐儿过来告诉她,京城京郊的药园子已经建好,昨天就已经撒了种子下去种。另外一边,她也开始找合适的地方,准备把五味酒楼办起来。 沈忘心想着,沈大娘也差不多可以出师了,便同意了小贵姐儿的计划。 皇宫里,江羡上完早朝,却被皇帝留了下来。 两人在御书房大眼瞪小眼看了许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实际上,对对方做的那些事情都心知肚明的一君一臣,没在御书房里打起来,已经算很好了。 而江羡自来对外人,都像寒冬一样凛冽,即便对着皇帝也向来不假辞色。 皇帝实在受不了,和江羡待在一个屋子里,虚咳了一声,说道:“之前的事情,确实是朕过分了。但朕也给了不少补偿,你应该知道的。” “陛下让臣到御书房,究竟有什么事情?”哪想江羡根本不买账,冷笑了一下说道。 皇帝有求于人,也不好发怒:“是五味珠宝叶姑娘的事,朕听说叶姑娘病了住在秦王府。朕知道这只是托词,但朕不方便去秦王府,可否请世子替朕说几句好话?” 皇帝觉得自己的语气已经够委婉了,哪里想到江羡却想也不想,就一口拒绝了:“臣有妻室,实在不方便同叶姑娘接触,还请陛下另请高明。” “可长宁……”皇帝刚提起沈忘心,就被江羡一个眼刀挡了回来。 皇帝讪讪地闭了嘴,他之前干的蠢事,不提也罢……只是没想到自己已经向江羡认了错,他却丝毫不打算原谅自己的样子。 他一个九五之尊难道还不够低声下气吗? 皇帝心里也有些生气,无论是沈忘心还是叶兰清,他觉得自己就算有错,也都知错悔改了。 可她们为什么就不愿意原谅自己? 江羡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沉默了半晌才问道:“陛下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皇帝头疼地点了点头。 要不是为了叶兰清,他又何苦跟一块冰块在一起?如今天气都还不怎么冷呢,他就被江羡这坐冰山冻得手脚发麻,真不明白沈忘心为什么死心塌地的喜欢他。 江羡得到皇帝的同意,便行了一个礼,直接离开了御书房。 皇帝一个人坐在御书房的御座上,用手撑着自己的额头,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既然江羡这里行不通,那他还是去找自己的姐姐安定公主吧。虽然说安定公主一定会嘲笑自己一通,可自己毕竟是她的弟弟,她一定会帮自己这个忙的。 更何况,她与沈忘心的关系不是一向很好吗? 安定公主这天正好进了宫陪太后,刚到太后宫中没一会儿,就来了一个皇帝身边的小太监,说是请安定公主过去一叙。 安定公主早从沈忘心这里得知,皇帝又恋上了一个女子,正愁皇帝不让她知道,没想到皇帝自己就找上门来了。 她到了皇帝宫中,见他愁眉苦脸的,便不由得笑道:“我这就不理解你了,以前你喜欢长宁,我和母后虽然不同意,但长宁的颜色却是世间少有。只是后来你喜欢的那个宜贵人,还有现在这个叶兰清,虽然也是不可多得的女子,但你这后宫里比他们好看的不知凡几,你这般模样又是为了什么?” 皇帝自己也想不明白,他觉得自己宠爱宜贵人是因为,荤菜吃得多了,突然来了一颗水灵灵的小白菜,自然偏爱一些。 可是叶兰清…… 860似曾相识 “不瞒长姐,我自己也纳闷。可我见到兰清,总觉得似曾相识。本来也没那么喜欢,可与她接近之后,才发现她举手投足之间不同凡响。”皇帝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嘴边露出一个微笑,“说起来,她和长宁虽然长得不像,但两人身上却有种极相似的气质。” 安定公主立刻问道:“那你到底是喜欢叶兰清,还是喜欢长宁?” 皇帝闻言郑重地摇了摇头:“她们二人虽然身上的气质有些像,可性子却南辕北辙的。我很清楚,我是真心喜欢兰清。至于长宁那边,确实是我对不起人家。” 安定公主听到皇帝终于不再惦记沈忘心,便彻底放下心来:“既然喜欢那叶姑娘,就将她接进宫里好了。你这一国之君,总是出去私会像什么话?” 话音刚落下,皇帝却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他倒是想把叶兰清接进宫里,可是以叶兰清的性子,绝对无法忍受宫中的生活。 更何况,如今自己做下那种事情,都还不知道她可会理会自己。 “所以说直到现在,叶姑娘还没同意进宫?”安定公主算是长见识了。 她一向霸道不讲理的弟弟,无论想得到什么,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比如说之前的沈忘心,若不是她和太后一直帮着,只怕早被皇帝强行带进宫里了。 可这位叶兰清好大的本事,居然让皇帝也怜香惜玉起来,还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了。 皇帝有些难堪地点了点头,虽说他和叶兰清已经见过了许多次面,但只要每次他提起让叶兰清进宫的事,叶兰清都不会正面回答。 安定公主长长地叹了口气,看向皇帝问道:“所以你今日让我来,又是为了什么?” “我将兰清亲手做的首饰送给了宜贵人,她一定很生我的气。可我就进不得秦王府,还得劳烦长姐替我去一趟,帮我哄一哄兰清。”皇帝有些艰难地说出了口,还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安定公主。 安定公主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但皇帝做的那种事情,任何一个有骨气的女子,都不会轻易原谅他的吧? 虽然安定公主不抱什么希望,但毕竟皇帝是她的亲弟弟,只好同意了他的请求。 第二天,安定公主就亲自到了秦王府。 她本以为叶兰清是在装病拿乔,没想到叶兰清是真的病了。 中秋宴的时候,她吃了不少东西,也许是病中肠胃不太好,那些东西又不容易克化,又让她闹了几天肚子,嘴里一点味道也没有。 安定公主见到她的时候,发现她面色有些憔悴,正歪歪地靠在美人榻上,见了她进来,想立刻起来行礼,可扶了一下床,硬是没有起来。 “叶姑娘也真是。”安定公主不由心软了一点,“前些日子见你不还好好的?才过了几天,怎么就闹成这样?” 沈忘心是陪着安定公主一起进来的,她看了一眼叶兰清,让她还在榻上休息,自己则对安定公主笑道:“这些天天气也凉了,前些天这姑娘不知做什么,在外头吹了一夜的夜风,那晚正好下了一阵小雨,一下子寒气入体就病倒了。” 安定公主自然猜到是哪一夜,但她只当作不知,笑着嘱咐叶兰清注意身体。 沈忘心也跟着笑:“她底子不好,又不知道好生保重,要我说这次生病是她活该。” 叶兰清躺在美人榻上,听到沈忘心的话皱了皱眉,无奈地叹气:“你真是恨不得我死了,少吃你几天粮食。” “恨不得你死了心才是。”沈忘心接过话,瞧了一眼安定公主,一字不提皇帝的事情,倒说起叶兰清做的那件首饰,“那是她早年间就设计好,准备自己成亲时用的。” 安定公主只知道皇帝做的事情不妥,却不知道这套首饰竟有这种来历,一时之间给皇帝说的话都被堵在嗓子眼儿,只好劝叶兰清宽心:“你有所不知,那套首饰宜贵人带了不过一刻,就尽数散了。” 沈忘心有些诧异,叶兰清却像早就料到一样,垂了垂眼帘,低头没有说话。 两人没有再打扰叶兰清,让她待在屋子里好生休息。 沈忘心带着安定公主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便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我知道你的来意,也知道陛下确实对兰清有几分真心,但君王的心要分给那么多人,少兰清一个不少,多兰清一个不多。” 安定公主笑了笑,拉着沈忘心坐下来:“这又哪是你我管得着?倒是你,这阵子与我生份多了。我知道你是个大忙人,却也没忙到这种程度吧?” 861快雪园赏枫 沈忘心笑了笑,知道安定公主还待她如初,便不再提皇帝的事情。 转而说起,最近发生的一些琐事。 两人在后院里聊了一下午,安定公主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直到回到公主府,安定公主才想起皇帝托自己做的事情,看着面前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小太监,她只好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说道:“你同陛下说,本宫也帮不了陛下什么。这种事情,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还望陛下自己珍惜。” 还在皇宫中的皇帝,听到小太监的复述,突然觉得自己任重道远。 沈忘心待在秦王府替叶兰清调理身子,叶兰清身体的底子本来就弱。她打算趁着这次生病,把她的身子给补回来。 好不容易等到她和江羡两人都有空,时节就已经到了深秋。 这段时间,五味药斋又收到了方陶的来信,信里厚厚一沓都是方陶的画。他在信中写,鸿胪寺的船队已经到了西洋,他正跟着西洋的一个宫廷画师学习作画。 那位宫廷画师是当地人人称道的大家,画起东西来惟妙惟肖,令他很是佩服。 与此同时,那位宫廷画师也很欣赏他的画,两人与其说是师徒关系,还不如说已经互相引为知己,都在共同成长进步。 沈忘心展开方陶的一幅幅画,发现方陶已经把西洋和大周的画法融为一体,画出来的东西已经比之前香水瓶子上的朝霞和雷雨,不知要好上多少。 她把图纸交给小贵姐儿,让她把图纸发往江州,把江州的瓷窑把瓶子做出来。 其实沈忘心也不是没有想过,在京城也建一座瓷窑。但她到京城考察之后,才发现大周和华国一样,江州在做陶瓷这方面,一直是全国的佼佼者,才收了这份心思。 深秋时节的京郊一片火红,京城郊外种着许多枫树,但都比不上快雪园里的一片片红枫。 沈忘心如今算是半个皇室的人,来这皇家的快雪园,自然不需要再由安定公主邀请。况且,这段时间快雪园特地开了园,只要是朝中大臣都能携家眷来,快雪园里到处都是三三两两赏枫的人。 由于这段时间,沈忘心把脂粉和珠宝的生意做起来了。 所以,京中的女眷大多同她认识,一路上同她打招呼的人不少。 还有几个与她相熟的,都对她笑着说道:“刚才还看见你家弟弟和霍大人家的姑娘走在一起,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沈忘心笑了笑没有回答。 这段时间她忙得厉害,竟忘了祁长安和霍槿的事。上回还听人说,他们时常到京城的玉生楼里听戏,后来如何相处便不得而知了。 不过霍槿那丫头来她的铺子少了,想必是和祁长安待在一起。如今两人能来这快雪园赏枫,想必应该都有那个意思。 只不过,万事都不能太早下定论,他们的事情自由他们去。 在大周这种时代,能够自由恋爱最好,她也不必去操那个心。 而另外一边,自从家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苏玉也很少出来走动了。她一向交好的那些个夫人,因为她在京城的名声,也大都不请她赴宴。 自从祁文藻跟了鸿胪寺的船队去了西洋,祁府里就只有她一个人。祁长安也不大回家,祁长乐也被赶走嫁了人,她每天待在偌大的宅子里,不像是享福,倒像是在庵里做姑子。 好不容易,这天有人来情她到快雪园赏枫。 这些都是京城一些小官员家的女眷,苏玉原来是不屑和她们玩在一块儿的,可谁让她现在已经成了孤家寡人,想着身边有些人气也是好的,便答应同她们出来了。 由于这段时间天气不错,一直都是秋高气爽,即便偶尔下雨,也下的是毛毛雨。 天气一好,那些大宅院里的贵女命妇,也都愿意出来玩了。所以今天快雪园里的人还真不少,有些同苏玉认识的夫人,见了她也不好装作不认识,便都过来打招呼,顺便免费寒暄几句。 “祁夫人好久不见了,怎的不出来走动走动?” “祁夫人那是在家中享天伦之乐呢,今日儿女陪着才出来的吧?” “是啊,刚才我还看见祁公子和霍小姐走在一起。长宁郡主和世子爷也来了,定是怕祁夫人一人在家寂寞,所以才……” 她们说着,见到苏玉的脸一点点黑下去,也就纷纷不再说话,尴尬地笑了几声之后迅速离去。 但苏玉就不一样了,她从这些人话里得到的信息量是巨大的。 沈忘心也就罢了,苏玉从来不把她当着自己的女儿,可什么叫祁长安和霍小姐走在一起? 862大闹快雪园 苏玉飞快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京城数得上号的人家,并没有哪一家姓霍的。 而这个霍小姐又是从哪里钻出来,把她儿子的魂都给勾走了? “霍家?京城有哪个霍家?”苏玉毫不掩饰自己的脸色,皱了皱眉头问跟在她身边的几个夫人。 那几个夫人虽说夫家官不怎么大,但在这个圈子里混的,哪个不是人精?也就苏玉这样高门出生的小姐,又嫁了个好夫君,才被惯出了一个惹人嫌的性子。 但这回是她们邀请的苏玉来,总不能把苏玉一人丢在这里,只好小心翼翼赔着笑脸。 “现如今不比前朝,姑娘小姐们门都出不了。京城里的冷香社,还不是隔三差五就在青云楼开文会吗?” “就是,祁夫人也别太担心。他们年轻的哥儿姐儿,哪个不结伴出去玩的?我看,这事情还没个定论呢!” 一听到苏玉问起,互相看了一眼,便说道:“应该是工部屯田部的霍大人。” 六部分为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这六部之中又分置各部。以往苏玉交往的,无不是各部主事的家眷,如今得知祁长安可能和一个小小屯田部的官员女儿在一起,她顿时怒不可遏。 等到沈忘心得到消息时,整个快雪园已经闹开了,说是苏玉不由分说把霍槿打了,说她是勾引她儿子的狐狸精。 祁长安根本不想理会苏玉,他对他这个亲生母亲早已经失望至极。若不是为了霍槿的名声,他根本不会对苏玉好言相劝。 可苏玉哪里是能说理的?她其实心里也知道,祁长安和霍槿绝对是情投意合的。 可她又觉得儿女亲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祁文藻这个一家之主不在,儿子的婚事自然由她决断,可看祁长安这模样,定然是想绕过自己,与霍槿定亲。 她一向自视甚高,怎么可能接受一个出身入不了她眼的女子? 所以,才有了刚才那一出。 沈忘心到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祁长安紧紧把霍槿护在身后,脸上愤怒和羞愧交加,见到沈忘心来了之后,就像见到了救命的稻草,立刻就朝沈忘心走了过来:“姐姐!” 沈忘心冲他点了点头,心里却道,这小子真鬼。 平时仗着和自己是双生子,便心丫头心丫头地叫着。现在一有事情要自己帮忙,便立刻管自己叫姐姐。 真是全天下的便宜都让他占光了。 其实沈忘心是祁长安的亲姐姐这事,已经是京城众所周知的事情了。但由于她拒不认亲生父母,又成了秦王的女儿,所以这件事没人敢提罢了。 如今,她是皇帝亲封的长宁郡主,这周围的女眷见了她,都恭敬地行了个礼。 唯有苏玉看了她一眼,颇是傲气地抬了抬头,当作没看到她一般侧过身去。 沈忘心也只作没看见,对着众人微微点了点头,最后目光才落在苏玉身上:“霍小姐是正正经经的好人家出身的女儿,不知祁夫人为何口出污言?” 苏玉没想到沈忘心一上来就质问自己,可她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听外头这些人话里话外,说是祁长安和霍槿是在江州认识的 “好人家的女儿能从江州认识陌生男子,还在京城找上门来?”苏玉抱着手臂冷笑着问道。 霍槿从前听京城的流言说苏玉如何如何,她都觉得不可尽信,没想到今天在快雪园遇见,她居然这么侮辱自己闻言,恨不得当场拂袖而去。但最终,还是因为祁长安忍了下来。 “我与长安堂堂正正的相识,岂是夫人说的那样不堪?” 苏玉并不在意霍槿的辩驳,始终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她,居然让霍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忘心勾了勾唇道:“且不说长安与霍小姐如何相识,但快雪园是皇家园林,祁夫人在此无端生事,可是对这园子有何不满?” “你……”苏玉一时语塞。 沈忘心不会帮自己,苏玉是知道的。可没想到沈忘心居然拿皇家的架子来压自己,这个女儿虽然是从她肚皮里钻出来的,可她自来觉得沈忘心和她犯冲。 苏玉脸色一青,这才发现周围不少人都看着她窃窃私语,像是在看她的笑话:“我自然不敢对皇家不满,可你……也配称得上皇家?” “我自然不敢代表皇家,可陛下封我为郡主,我也不敢妄自菲薄。不然,岂不辜负了陛下的美意?”沈忘心提起皇帝脸色如常,让周围对她和皇帝都有所猜测的人,都不由地对她高看了几分。 863再打苏玉的脸 苏玉却脱口而出:“谁人不知陛下对你……”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在她把话说出来之前,及时打断她:“祁夫人,还请自重!陛下与秦王府如何,无需祁夫人评价。可祁夫人也不是无知小儿,行事说话之前,也请斟酌一番,免得累乱了身边人!” 沈忘心对于苏玉是相当恼火的,她被众人捧在手心里过了这么多年,却也不是三岁小孩了,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说到底,还是为人实在太过自私,只想别人围着她转,全然不顾他人如何。 若是让她刚才把话说全了,今日众目睽睽之下,皇帝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先不说她外祖家会不会被连累了,单说祁长安一定会跟着苏玉遭殃!也不知道他们前世到底欠了苏玉多少债,这辈子才会有这么一个不清醒的母亲! 苏玉一惊,不由自主地掩了掩嘴,似乎也发现自己的不妥。可她看着祁长安等人嫌恶的目光,却又觉得受了天大的侮辱。 “说到底,你还不是从我肚皮你钻出来的?你今日对我说这些话,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她这话说得理直气壮,连周围围观的人都忍不住笑了。 沈忘心叹了口气,这是有多大的脸,才会说出这话来?当祁家那点破事,京城的人都不知道吗? 她正要说话,就见到江羡向前走了一步,蹙了一下眉头:“祁夫人还请慎言,我当日迎娶娘子,是从秦王府迎出来的。我的岳父是秦王殿下,岳母是王妃娘娘,至于这位祁夫人……冒昧地问一句,我们认识吗?” 沈忘心本来憋了一肚子的气,在见到苏玉被江羡气得张着嘴说不出来话之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江羡听到她的声音,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凑近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宠溺地说道:“调皮。” 沈忘心眨了眨眼,搂过江羡的胳膊:“你这招是从我这里学的吧?” “没想到娘子的招数这么好用,早知如此我就多用用了。”江羡罕见地在人前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看得周围不少姑娘家都红了脸。 沈忘心见状,连忙下意识挡住这些姑娘的目光。可江羡的身材本来就比他高大,哪里是她挡得住的?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她只能拉着江羡的胳膊,宣示她的所有权。 江羡也发现了沈忘心的小心思,若有若无地勾起嘴角,为了让他的娘子放心,倒是不再像之前那般笑了。 苏玉本来对沈忘心认不认她,是没有那么在意的。哪怕后来沈忘心被封了郡主,她心中虽然有那么一丝遗憾,可她总觉得是自己主动不要这个女儿,脸上无光的只有沈忘心,却绝不会是自己。 “祁夫人可真是糊涂,长宁郡主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她竟然这般对待,不认自己的亲女儿,倒宝贝这一个养女。” “就是,那养女你若是个好的也就罢了。也不瞧瞧她之前做的都是什么事情,最后还不是被祁大人送回亲生父母身边了?” “是啊,祁大人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为了那个养女,连自己户部尚书的官职都丢了,没想到却养了一只白眼狼,真是令人心寒啊。” 周围围观的人可不吃苏玉那一套,她们又不求着苏玉什么,心里早就看她不痛快了,自然有什么说什么。 苏玉从小是被身边的人奉承着长大的,哪里听过这种不中听的话? 她当即走上前去,冲着沈忘心扬起巴掌:“我是你的亲生母亲,给了你血肉之躯,若是没有我,你能有今天?不管我认不认你,可你不尽孝道不认父母,这就是十恶不赦。我倒要看看,就是我打你一巴掌,今天谁敢说一句不是?” 眼看着苏玉的巴掌就要落下来,沈忘心避之不及,江羡抬起手一把抓住了苏玉的手腕。 他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看得苏玉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你做什么?我可是你的长辈,你竟敢这么对我?” “为老不尊,我可不敢认您这个长辈。”江羡薄唇轻启,淡淡地目光扫过苏玉,另一只手紧了紧沈忘心的肩膀,“我娘子已经嫁到了我安国侯府,无论她在哪里出生,现在都已经是我的人。谁敢动她一根毫毛,我江羡定十倍还之。” 江羡是个上过沙场的,说起话来可不像一般书生那样文文弱弱。在场的所有女眷,都觉得他身上放出一股杀意。 他松开苏玉的手腕,苏玉情不自禁地连连后退几步,若不是跟她出来的那群官夫人扶着她,她都要一屁股坐在地上。 864时候未到 祁长安再也忍无可忍,他这辈子最在乎的两个女子,一个是他姐姐沈忘心,另外一个是他的心上人霍槿。 可今天,苏玉居然把她们两个人都羞辱了,若是自己再不出来说话,都枉为一个男人! “母亲,阿槿不是什么狐狸精,她是我未来的妻子,无论您同不同意,我都会娶她过门。”祁长安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一眼已经满脸通红羞涩地低下头的霍槿,又看了一眼面带笑容望着他的沈忘心,“还有,您虽然给了姐姐血肉之躯。但沈家也还了一个女儿养在你身边,您十月怀胎生下姐姐的恩情,沈家人已经替她还了。以后,您就不要提什么孝道的事情了。” 说完之后,他紧紧拉着霍槿的手,对这沈忘心点了点:“我和阿槿就先走了。” 沈忘心道:“你们自去你们的,剩下的交给我便是。” 说完之后,便叫来几个侍卫:“祁夫人身子不舒服,你们把她送回祁府,确认祁夫人进了祁府再回来。” 那几个侍卫得了令,上前去毫不客气地架起祁人的胳膊,在她的不停反抗下,把人塞到马车里,直接送回祁府去。 沈忘心做完这一切,笑着看向周围的人群:“让诸位看笑话了,如今人已经送了回去,还请诸位继续赏枫。” 众人见她雷厉风行做完这一切,身上没有一点小家子气,倒像是自小养在高门大户的姑娘,便顿时不敢小觑她。 沈忘心见到她们如此配合,脸上浮现一抹笑容:“今日还要感谢各位为我说话,若是愿意光顾我名下的铺子,只需报我的名字,便给各位打八折。” 其实这些夫人小姐也不缺那么点银子,但沈忘心的态度摆出来了,她们心里不自觉地就偏向了沈忘心几分。 一时间,气氛也稍微好了一些,众人恢复到之前闲庭漫步的状态,也没有几个人可以提起方才的事了。 沈忘心到底还是拉着江羡赏完了枫,两人走到僻静处,江羡便趁机抱住她:“我竟不知道,心心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沈忘心傲娇地哼了声:“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那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才亲口告诉我?”江羡的目光如有实质,仿佛穿过她的肉身,看见她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沈忘心心里一惊,回过神之后,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干脆糊弄了过去:“时候未到,到了时候你就知道了。” 江羡一笑也没说话。 两人赏枫赏到下午,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坐着马车回到京城,找了一家酒楼对付了一顿,才觉得好上许多。 皇宫,采容殿里。 皇帝按照他的许诺,到库房里取了一套非常漂亮的首饰,送到宜贵人面前。 要是换做往常,宜贵人见到这套首饰一定很开心。而现在,她在拥有过那么一套惊艳绝伦的头面之后,对别的东西一时都提不起兴趣。 照常谢了恩,她叫住了那位送首饰来的太监,问道:“当天,我在大厅里掉的那些珍珠和金刚石到哪里去了?怎么逢人便说不知道?” 那太监闻言笑道:“陛下说了,给娘娘送些更好的来。” 这么说来,那一匣子的珍珠和金刚石,是被皇帝拿去了。 宜贵人不明白,皇帝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可既然皇帝要给她更好的,她也就不愿意计较了。 “公公应该知道,我的那套首饰散了。还请公公走一趟,替我把东西送到五味珠宝去,让那位叶姑娘还原了送回来。”宜贵人漫不经心地吩咐。 太监只好答应,回到皇帝身边,把宜贵人的意思告诉了皇帝。 皇帝一时头疼,他心里确实也喜欢宜贵人,自然不愿意把真相告诉她。可若是拿着那些东西到叶兰清面前,无疑会让叶兰清在心里,将他打入死牢。 他抿了抿唇,最终做出个决定:“叫人把那套首饰的模样画出来,宫里也不是没有珠宝匠,让他们仿着原来的物件还原了就是。” 太监得令走了出去,整个御书房里就剩下皇帝一个人。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打开一个抽屉,看着满匣子的圆润珍珠,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上回他托安定公主去叶兰清面前为他说说好话,可谁知安定公主只让人给他带了一句话,意思是她无能为力。 听到安定公主的话,他反倒有些不敢去见叶兰清了。他有些难以想象,叶兰清见到自己之后,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嘴里会说出怎样的话。 只要一想到这个,皇帝就莫名其妙地心烦。 865一颗心分给很多人 “来人,朕要出宫!”御书房里,皇帝突然出声,把门外迷迷瞪瞪的小太监们都吓了一跳。 叶兰清的病已经好了,沈忘心在确定她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之后,终于放她到铺子里做事。 这天,叶兰清刚送走一个订做首饰的夫人出门,一抬头就看见了等在门外的皇帝。 这京城里几步就是一个官,老实说皇帝微服出门,除了百姓们不认得,可能去太和殿上朝的大臣们几个没见过皇帝的真容? 叶兰清没有想到,皇帝居然还会出来找他,不想让他在大街上与自己牵扯,便开了一间雅间,让铺子里的伙计泡了一壶茶上来。 “陛下这一回,又要替哪位心上人订做首饰?”叶兰清淡淡地开口。 皇帝被她的话一堵,刚要说出口的情话都堵在嗓子眼里,总觉得这个时候再说出来,会显得他过分轻浮了。 他叹了一口气,觉得饶是如此,他也对叶兰清生不起气来:“兰清,这些天我很想你,你难道一点也不想我吗?” 叶兰清看着皇帝和她未婚夫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同她的未婚夫很像,一瞬间有些恍惚:“陛下是一国之君,一颗心要分给很多人。可兰清的心只有一颗,里面只装得下一个人。” 皇帝不明白叶兰清这是什么意思,但他心中忽然有不好的预感,便急忙按住叶兰清的手:“兰清,我知道你对我也不是没有一丝感情,跟我回宫吧,我会给你最好的。” “最好是有多好?”叶兰清嘴角浮现一个无奈的笑容,“我若是跟着陛下进了宫,一定会因为陛下后宫里的三千佳丽,而变得面目狰狞。我接受不了那样的生活,陛下还是不要再来找我了。” “你……”皇帝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世上居然会有女子,单纯因为他后宫里的嫔妃而拒绝他。 在他的概念里,叶兰清可以因为他长得不够好看,因为他对她不够温柔,甚至因为他的身份而拒绝他。 可他没有想到,叶兰清竟会因为这个理由,而将他拒之门外。 “可……”皇帝从喉咙里发出一个艰难的声音,“大周男子三妻四妾,不是正常的事情吗?再说了,她们已经跟了我,我若是始乱终弃,岂不是禽兽不如?更何况,这其中关系重大,并不是你认为的单纯的情情爱爱,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我?” 叶兰清站了起来,丝毫不掩饰眼里嘲讽的目光。 这个时候皇帝才发现,雅间外面已经站了几个女子。 她们并不清楚皇帝的身份,只以为他是哪个高门大户的公子哥。 皇帝与她们对视了一眼,才发现她们目光里充满了不屑。 “像您这样的王孙公子,我们寻常女子自然高攀不起。我们身份虽然不高。但也清清白白,能做别人家的妻子,绝不愿意做妾!”一个穿着红色衣裳的小姑娘,脸上不知道从哪里蹭了些脂粉,脆生生地说道。 她话音一落,身边的几个女子也附和:“你们男子是可以三妻四妾不错,可我们女子也能选择不做妾!” “像我们这样的也就算了,可叶管事才貌无双。凭什么非要给你当妾?以她的容貌,何愁找不到一只娶她一个的男子?” “就是!” 沈忘心一走进雅间,就看到皇帝站在一群姑娘家中间,目瞪口呆地听着她们的言论。 她为了防止皇帝恼羞成怒,连忙把七嘴八舌的小姑娘们叫下去做事,才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铺子里的小姑娘能被我惯得无法无天,可她们毕竟不知陛下的真实身份,陛下应该不会怪罪吧?” 皇帝看了一眼沈忘心,也不好意思发怒,只闷声说道:“是该好好管教了。” 沈忘心点头:“陛下说的是。” “朕还有些话想同兰清说。”皇帝见沈忘心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好开口说道。 沈忘心给皇帝行了个礼,便到铺子里等待。 没过多久,皇帝失魂落魄地从雅间走了出来,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沈忘心赶紧进到雅间,便看见叶兰清抿着唇坐在凳子上,不知想些什么。 “你没答应皇帝同他进宫吧?”沈忘心连忙问。 她和叶兰清同为现代人,知道作为一个现代女性,最无法容忍的是什么。一个要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已经够无法忍受,更何况进了宫里,就像进了一个鸟笼。 即便这个鸟笼再华丽,也无法掩盖,被圈养的事实。 叶兰清笑了笑:“我自然不会同意。” 866叶兰清的往事 沈忘心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其实你也不必太过在意,那位虽然和你的前未婚夫长得一模一样,可这世界上长得相像的多的去了。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若不把他们混淆,也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 叶兰清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看向沈忘心:“可我却觉得,他们就是一个人。” 沈忘心一愣,正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听到叶兰清问她:“你可知道,华国的李氏集团?我的前未婚夫就是那个集团的未来继承者。” “我一个出生普通家庭的女子,按理说是配不上他的。可当年我去了法国留学,遇见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的家世。”叶兰清陷入回忆里,说到这里的时候,轻轻叹了口气,“后来我们一起努力,得到了他家里的认可。就在我满心欢喜,因为我们终将走在一起的时候。他和一位门当户对的富家小姐上个绯闻头条,两人勾肩搭背进了一家酒店,正好被狗仔拍了个正着。” 沈忘心忽然想起,那位李大少的新闻当时她也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穿到大周之后,居然会认识李大少的前未婚妻。 叶兰清苦笑了一下:“我自然要找他理论的,可他说他最爱的仍是我,会按照约定同我结婚,却拿我根本不清楚的,他们圈子的复杂关系搪塞我,让我体谅体谅他。” 沈忘心没有想到,叶兰清的背后竟是这样的故事。 “我体谅他大爷!”叶兰清突然爆了粗口,可下一刻,就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之前我想多了,以为皇帝只是和他长得像罢了。可现在,这两人确实就是一个人。你知不知道,当我听到他那熟悉的话时,我有多么惊讶!” 沈忘心被她吓了一跳,只好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你心里可想好了?” 她总觉得叶兰清对她前未婚夫还有感情,女人这种生物,总是容易被感情左右。若皇帝是个好的也就罢了,可他现在这个情况,明显不适合叶兰清。 “我再想想。”叶兰清叹了口气。 沈忘心知道这种事情勉强不得,只好让叶兰清自己静一静。无论怎么样,她都希望叶兰清开始自己的新生活,而不是沉溺在上份感情之中无法自拔。 忙完了铺子里的事,沈忘心忽然想起这个月安国侯府的账目还没看,便坐着马车回到安国侯府。 她已经管了安国侯府好几个月,一开始还有一些老仆,心里对她不服气,给她做了一些难收拾的局面。 后来,她干脆谁的面子也不给,用雷霆手段收拾了一通,这些人就安分了许多,如今一见她回来,毕恭毕敬地跟着她汇报。 沈忘心看了一眼,明显比上个月要好许多的账面,勾唇笑了笑:“我也知道侯府里的老规矩,你们若是做的不那么过分,我也不至于一点油水都不给你们。” 那些个管事婆子听了沈忘心的话,一个个眼里有了光彩,连忙说起了好话。 沈忘心也不喜欢听他们虚伪的奉承,只摆了摆手:“别尽说些没用的,我要的是你们能做出些什么实事。” 她带着这些管事,一个个地方去视察。 再走到原来余念慈住的院子附近,她忽然听到一阵铃铛。 几个管事婆子连忙上前去,拦住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奶娘,那铃铛声正是孩子手脚上带着的银圈发出来的。 沈忘心只觉得她手里的孩子看上去有几分眼熟,便问道:“你是什么人?抱着个孩子在这里做什么?” 那奶娘三四十岁的年纪,被沈忘心扫了一眼,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一句话也不敢答。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看向身边的一个管事婆子:“你说。” “世子夫人忙,小公子也长得快,几个月不见,不认得也是正常的。”管事婆子连忙讨好地笑,连借口都替沈忘心想好了。 沈忘心总算明白,为什么这小公子看着那么眼熟。她其实没见过小公子几面,当时小公子只有猫儿一点大小,也看不出来究竟长什么模样。 可现在,他被养得白白胖胖,眉眼间像足了余念慈。 余念慈自然也是长得好的,不然的话也不会把安国侯迷得团团转。 由于余念慈做下的事情,沈忘心虽然没有故意为难小公子,但对他自然也不可能像亲弟弟一样亲近。 所以,没认出这是小公子,她心中半点愧疚也没有。 “小公子才几个月大,你便抱着他四处乱走。”沈忘心的目光重新落到奶娘身上,“况且,整个安国侯府又不是不知道,余氏犯下了什么罪?你带小公子来余氏曾经住的地方,就不怕冲撞了小公子?” 867小公子的奶娘 旁边已经有上道的管事婆子,让几个丫鬟到院子里转转,看看奶娘之前都做了什么。 “世子夫人,奴婢在院子里发现了一堆灰烬,还有几张没有烧干净的纸钱!”一个丫鬟连忙上前,看了一眼小公子的奶娘。 沈忘心没有想到,余家都已经倒了,居然还有人对死掉的余念慈忠心耿耿,就算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抱着小公子给他亲娘烧纸钱。 “世子夫人,该怎么办?” 沈忘心并不提烧纸钱的事,而是说道:“小公子一向在侯爷院子里,今日一个奶娘就把小公子偷偷抱来这里。他日若是有人起了歹心,把小公子带出府外,后果不堪设想。” “小公子虽然年幼,但也算我小叔。这件事论理该由侯爷来管,你们把小公子送回去,奶娘就交由侯爷处置吧。” 奶娘听完沈忘心的话双腿发软,就连小公子都抱不住了,还是旁边的管事婆子把小公子接了过去,让几个仆妇驾着奶娘去了安国侯的院子。 晚上沈忘心干脆住在安国侯府,等到江羡回来,便把白天发生的事情说了。 “你说这件事情我该不该管?”沈忘心征求他的意见。 她如今管着安国侯府,小公子尚且年幼,都说长嫂如母,按理说她也是可以管的。 江羡闻言并不是很在意:“他的事情自有父亲操心,你平时已经够忙了,还管着他做什么?” 沈忘心一听,这是在变着法子夸她做得对了。 不过话说回来,江羡和小公子虽然是亲兄弟,但说是仇人也不为过。等到小公子长大,她生母的事情也必定瞒不了他,到时他会怎么样,还没有个准数呢。 又何必在这个时候自寻烦恼,让事情更加难以解决? 既然江羡不愿意理会,沈忘心也不打算多花心思在这上面。免得安国侯觉得,她对他小儿子太过上心,要提起精神来防备她。 沈忘心说是不管,就一点也不过问。 直到过了几天,她才听说照顾小公子的那个奶娘,被安国侯赶出府去。然后安国侯亲自派人,给小公子找了一个合适的奶娘,如今已经派上用场了。 她忽然觉得,之前那个奶娘是安国侯有意留着的。安国侯表面上看起来冷血,但对于两任妻子的态度实在有些优柔寡断,也许是想让自己的小儿子不至于完全忘了自己的母亲,所以才把余念慈的人留了下来。 若不是之前那位奶娘,占着安国侯对自己的信任,实在太过恣意妄为,也许她会一直陪着小公子长大,而后留在小公子身边荣养也不一定。 沈忘心在安国侯府住了几天,没过多久就到了侯府发月钱的时候。 一个管事婆子来请教沈忘心,该给小公子那边花费多少银子才是。 沈忘心不假思索,说道:“当年世子花费多少,便给小公子花费多少,兄弟二人总不能差的太多。” 那管事婆子又问:“世子刚出生时的花费,早已经不记得了,就按世子五六岁时用的份例如何?” “那你就照着去办吧。”沈忘心点了点头。 和管事婆子说完话,她就没再理会安国侯府的事情,而是直接出了侯府,去了街上的铺子。 另外一边,宜贵人耐心等了许多天,终于等来了她命人重做的那套首饰。 她本来以为,这些珍珠和金刚石是送回去,让叶兰清重新串好的。可谁知,把首饰送回来的却是宫中的珠宝匠人。 宜贵人心中虽然有些不满,但想着叶兰清能做出来的,宫里的珠宝匠难道还做不出来? 她打开盒子一看,倒也有模有样。当即便让身边的宫女打赏了,把盒子收了起来。 没想到过几天,突然心血来潮要带那头面的时候,却发现这套头面虽然做得和之前那套差不多。 可不知为什么就少了几分轻灵,多了几分笨重。虽然差的也不多,可是这毫厘差之千里,再也没有之前那种惊艳绝伦的感觉。 宜贵人当即就不高兴了,她找到那个替他办事的小太监,开始兴师问罪:“不是说了,让你把珍珠和金刚石送到五味珠宝,交给那位叶姑娘修复?你倒好,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却在背地偷懒。你倒是睁大眼睛看看,这套头面与之前的那套能一样吗?” 小太监有口难言,他是皇帝身边的人,自然知道皇帝和叶兰清的关系。也晓得皇帝不想让宜贵人为这件事情同他闹,可他总不能拿着东西,真的找叶兰清去修复。 那皇帝还不把他拖出去砍了? 正当他为难之际,皇帝突然到了采容殿,看向宜贵人说道:“是朕让他交给宫里的匠人修复的。” 868宜贵人察觉 宜贵人没想到皇帝居然会开口维护一个小太监,立刻娇声问道:“可是陛下,您看看这宫里匠人的手艺,竟连宫外的一个小小女子都比不上了。不是臣妾有意为难他,这可是臣妾最喜欢的头面,只带了一次就散了,臣妾也心疼。” 小太监在得到皇帝的目光之后,立刻退下了。 皇帝揽着宜贵人的肩膀,笑着问道:“难道朕送给你的那套首饰,竟不如这套好?” “陛下说的哪里的话?这两套头面不都是陛下送给我的吗?”宜贵人笑着问道。 皇帝一时语塞,只好说道:“总之,你不要再去找叶姑娘了。” “陛下何出此言?” “朕说了不要再去找她。”皇帝正色。 宜贵人察觉了皇帝的异样,只好收了小性子,牵着皇帝进了内间:“陛下已经好几天不来臣妾宫里,难得来一次竟还对臣妾发火。” 皇帝见到她委屈的样子,心头不由一软:“你若是再听话一些,朕又怎么舍得大声同你说话?” “陛下,这么多天没见臣妾,难道就不想?”宜贵人红唇轻启,用魅惑的目光看着皇帝。 皇帝目光一沉,一下子把人抱了起来,向床边走去。 当天夜里皇帝宿在采容殿。 夜深了,宜贵人听着身边沉稳的呼吸声,却辗转反侧睡不着。她不明白,皇帝既然肯为她特意去定做一次首饰,为何却不让自己把首饰送到五味珠宝修复。 难道说,这其中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不成? 宜贵人转过身子,盯着皇帝英俊的侧颜,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睡梦中的皇帝不知梦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吻了一下,喃喃说道:“兰清……” 黑暗中的宜贵人蓦地睁大眼睛,她回想了很多遍,都没有想起宫里哪个妃嫔的闺名是唤作兰清的。 可她却又莫名的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到底是在哪听过的? 宜贵人带着这个疑问到了第二天,等皇帝上朝之后,装作不经意地问起:“昨日我听到一个名字,便觉得分外耳熟,你们可知道有什么人叫做兰清?” 她身边的一个宫女,笑着说道:“娘娘忘了?当日长宁郡主带着一个姑娘进宫,那位姑娘就名叫叶兰清。” 宜贵人听到这个回答,发了许久的呆。她之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在中秋宴上皇帝见到自己的头面,会露出那样震惊的表情。 更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不让自己找叶兰清修复首饰。 这些日子以来积累的诸多疑惑,都因为这个名字豁然开朗。 都说自古君王多多情。 原本她以为,皇帝是真的喜欢自己。所以,她才不知不觉地交付了真心。可谁知道,这才多久而已,皇帝就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女子。 她记得叶兰清的模样,虽说也长得不错,却不比自己强多少。 这宫中的女子,哪个没有美丽的皮囊?可皇帝为什么,偏偏喜欢上了叶兰清! 另外京城的一处民宅,被冷落了许久的刘家大嫂,再次见到了宫里来的太监。 那太监笑盈盈地对她说道:“是娘娘派我来请您进宫的,娘娘许久未见家人甚是想念,劳烦夫人跟我走一趟。” 刘大嫂自然求之不得,连忙跟着太监进了宫里。 她欢欢喜喜地走进采容殿,却发现宜贵人的心情不大好,她一个人坐在背光的地方,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等到身边的人都退下去,宜贵人才开口说道:“大嫂坐吧。” 刘大嫂战战兢兢地坐下,犹豫了好半天,才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之前哥哥教训的那个叶管事,还想请哥哥去查一查,她到底是什么来历。”宜贵人缓缓说道,“最好,能抓住她一些把柄。” 刘大嫂当即明白过来,原来他夫妻二人还没有被宜贵人放弃,立刻点头如捣:“娘娘吩咐的事情,我们一定替娘娘办好!上回是你哥哥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办起事来难免束手束脚。这一回,一定不会让娘娘失望的!” 刘大嫂的态度终于让宜贵人露出一个笑容,她点了点头说道:“此事办得隐蔽一些,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告诉哥哥,我只想查事,让他不要打着我的名号公报私仇。不然的话,这回我也保不住你们。” 说完,又看向刘大嫂,从身后拿了一个盒子:“上回嫂子替我操劳,我倒忘了给嫂子东西,实在是该打。” 刘大嫂双眼一亮,连忙双手接过:“娘娘说的哪里的话?这都是我和你哥应该做的!” 说着打开了盒子,发现里头竟是一套纯金的首饰,上头还镶着细细碎碎的宝石,顿时像见到了什么宝贝似的,用指腹不停地抚摸着。 869八字还没一撇 “若是这次令我满意,只会有比这个更好的。”宜贵人承诺。 刘大嫂连声答应。 “只不过这是宫里的东西,你私下里戴戴没人说什么,可千万别流到外面去了。”宜贵人露出一个笑容。 刘大嫂揣着赏赐,心满意足地回到家里,把宜贵人交代的事情说了。 刘捕快听了之后,便抢过刘大嫂的盒子,贪婪地看着盒子里的首饰:“这得值多少银子啊!” “值多少银子也能拿去换钱!”刘大嫂一把抢回来,“娘娘说了,这可是宫里的东西,不能流到外面去的!” 刘捕快却满不在意:“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是宫里的东西?” 刘大嫂防备地看着他,把首饰藏到衣柜里去了:“总之,娘娘说事情若是办好了,便少不了咱们的好处,这次你可得尽心去办,不要像上次那样办砸了,还险些连累到了娘娘。” “知道了,知道了!”刘捕快不耐烦地答应着,眼睛一个劲儿往衣柜那边瞄,“不就是打听一些事情吗?就你们娘们磨磨唧唧!” 第二天,刘捕快便打着宜贵人的名号,光明正大地翘了京城衙门的班,拉了几个认识的地痞流氓,到京城三教九流最多的酒楼里喝起酒来。 这些天,霍槿专门来了一次五味药斋,带来了一些亲手做的糕点,感谢沈忘心上次在快雪园出手相助。 沈忘心笑着说道:“你这丫头实在太客套,长安是我亲弟弟,你又是长安的心上人,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帮你们帮谁?” 霍槿红了脸:“郡主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这怎么能说是开玩笑?”沈忘心勾了勾唇,“迟早是一家人,也就不要太见外了。” 霍槿听了沈忘心的话,眼角眉梢都耷拉下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 沈忘心听了她的话,顿时有些不高兴了。 祁长安那天在快雪园那么维护她,当着众人的面,把自己亲生母亲的面子都下了。霍槿居然在这里说,她和祁长安之间八字还没一撇。 沈忘心倒想问问,祁长安该做到什么样,才能算八字有了一撇。 但她没有急着生气,而是正色问霍槿:“若我记得不错,之前到我铺子里来等长安的是你。你既然心里喜欢长安,怎么又冲我说出这话?难不成,是长安不合你的心意,你想反悔了?” 霍槿是个敏感的姑娘,一听到沈忘心的话,就知道沈忘心想的是什么,她连忙摇头解释道:“郡主误会我了,我是很喜欢长安,可……” 她说到这里整张脸都涨红了,咬了咬唇,才说道:“我爹娘也很喜欢长安,可是那天快雪园的事情,不知怎么传到爹娘耳中。他们心疼我,怕我嫁过去被婆家磋磨,所以便不让我同长安见面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沈忘心听完之后,松了口气:“难为你了,祁夫人她确实有些过分。但我向你保证,你若是嫁给了长安,长安一定会保护好你。况且祁家的情况我了解,其实祁夫人已经说不上什么话了。” 霍槿听了沈忘心的话,脸上的神色放松了一些。 沈忘心又道:“霍大人和霍夫人若是不同意,我可以亲自上门解释。” 霍槿闻言连忙摇摇头,笑着说道:“其实就算郡主不说,我心底也是想和长安一起的。这件事情是我和长安的事,论理不该劳烦郡主,还是我们自己解决便好。” “也是,只有长安亲自上门,才显得有诚意。”沈忘心笑着表示赞同。 她忽然记起来,当时他和江羡不也是如此?当时她和沈大娘觉得江羡的门第太高,她作为一个普通农户家的女儿,定然配不上江羡。 可后来,江羡不断向她证明自己的真心,还请父亲和母亲认她做女儿。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的自己,其实还不如霍槿勇敢。 霍槿的手艺不错,在已经被沈大娘养刁了胃口的沈忘心面前,她的点心都能让沈忘心一连吃了好几个。 由于吃得太饱,直到晚饭时分,沈忘心都吃不下别太多东西。 直到和江羡回了房间,她才忍不住问道:“阿羡,当年我若是一直拒绝你,你可还会坚持同我一起?” 江羡正在忙着处理兵部的事情,听到沈忘心的话,抬起头勾唇对她笑了笑:“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沈忘心不自然地把目光移回自己的医书上:“没有为什么,就突然想问问。” 说完之后,又偷偷看了一眼江羡的反应,不巧和江羡的目光撞在一起,为什么不让自己太尴尬,只好直接与他对视。 870恼羞成怒 江羡就觉得好笑,看见她认真的表情,只好放下手头的事情,正色同她说道:“即便你一直拒绝,我也会坚持下去的。” “为何?”沈忘心表示不理解。 他堂堂安国侯世子,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当时的她算不上多出众,难道说他当时就这么喜欢自己了? 脑补了一通的沈忘心心美滋滋的。 江羡似乎看穿她的心思,虚咳了一声道:“你嘴上骗得了我,可你的眼神骗不了我。你的一双眼睛里,都写满了喜欢我。心心,你当我是瞎子吗?” 沈忘心恼羞成怒:“你胡说,我何时那般不矜持了?” 江羡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用一副“你说的都对”的目光看着沈忘心,导致她更加抓狂。 然后就背过身子,气呼呼地表示不想理江羡了。 没想到江羡竟什么也没说,又低下头重新处理他手头的事情。 沈忘心憋了一肚子气,连医书都看不下去了,想着江羡这个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自己生气了? 可没想到,直到她医书看到睡着,江羡都没有一点来哄她的意思。 沈忘心第二天一觉醒来更加生气了,从早上开始就一直不理江羡。 江羡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当作沈忘心是害羞了。 阮月舟听了江羡的遭遇,不由得哈哈大笑:“你也有今天,一向都是你给别人脸色看,现在可终于有人治你了!” “别废话。”江羡瞪了阮月舟一眼。 阮月舟抓了抓自己的脑袋,这个他就帮不上江羡了,他也是个男人,怎么知道沈忘心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 “我帮你去问问!”阮月舟故伎重施。 没一会他就问到了,哼哧哼哧地跑回来,给江羡献计:“我问问那些家里有妻室的,都说甭管到底哪里出了错。一见到自家娘子生气,就直接态度诚恳地认错,保证有效!不用谢我了,快回去吧!” 江羡将信将疑,回到秦王府看见沈忘心又瞪了他一眼,他便立刻上前去,抱住沈忘心柔声说道:“心心,我错了。” 沈忘心没想到,发现居然会直接跑来同她认错。 不得不说,江羡着张脸在她面前还是很有用的,她心里一时动摇起来,恨不得直接原谅他。 可一想到昨晚的事情,她就又虎着脸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错在什么地方了?” 江羡没料到沈忘心还有后招,他沉吟了一阵,说道:“错在不该惹得你恼羞成怒?” “呵,你今晚睡书房。”沈忘心挣开他转身就走。 居然敢把自己恼羞成怒的事实说出来,看来江羡是不想要命了。 江羡一听沈忘心居然要让自己睡书房,立刻拉住她的手,无师自通:“我错在态度不端正,不该在娘子生气的时候视而不见,更不该把娘子晾在那里,害娘子独自伤心。我保证,下一回绝对不会这样了!” 沈忘心盯着江羡的脸看了很久,确认他真的是一时之间才想出来的,而不是故意吊着自己,她才露出一个笑容。 “那我原谅你了。” 江羡终于松了口气,他似乎突然领悟到,沈忘心问之前,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生自己的气了:“那今晚……” 沈忘心不知道江羡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精力,她这段时间为了让自己好受些,便向江羡灌输一些养生的知识:“今晚自然是养精蓄锐。” 江羡叹了一口气,但到底还是尊重沈忘心的意思。 其实这里头能做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说秉烛夜读红袖添香什么的,就挺合他的心意。有的时候,他还能仗着自己轻功好,就在深夜带沈忘心在京城里到处溜达。 这样一来,两人的感情反倒比之前更好了。 至于叶兰清自从生病之后就一直住在秦王府,病愈了也没有离开。按她的说法,那栋宅子还不是自己的,现在才清醒过来,自然不可能再住进去。 反正秦王府大的很,沈忘心便让她住着。 可叶兰清就算住在秦王府,也没耽误皇帝隔三差五来找她。皇帝没敢进秦王府,但五味珠宝车来得很勤。 就连沈忘心也不明白,他哪里来的那么多时间,有的时候一整下午,都陪在叶兰清身边,笑眯眯地看她做珠宝。 奈何他是皇帝,沈忘心也不敢赶人。 只好自己尽量少去,以免别人见了以为自己和皇帝有所牵连,那就实在太冤枉了。 皇帝心里也很无奈,自己已经表现很有诚意了,可叶兰清就是不答应自己,他总不能放下政务,总往这五味珠宝来。 他是皇帝,总不能把肩上的担子扔下。 871打探消息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也发愁,他身为皇帝身边的奴才,若是平时不劝着皇帝一些,若是被太后知道,肯定得拿他是问。 “陛下若是真的喜欢叶姑娘,不如把叶姑娘接进宫再说。”他小心翼翼地建议,“都说女子总是口是心非,陛下总这么宠着也不像样。” 皇帝被他一提醒,才想起自己当时也宠着宜贵人。 可宜贵人后来竟蹬鼻子上脸,作上天去了。还是自己拉下脸冷落了她一阵,她才知道收敛一些。 大太监说的对,这女子么,不能总惯着。 他这么喜欢叶兰清,叶兰清对他也不是没情义。她的性子又傲,总不可能答应自己进宫,长此以往确实太不像话。 “也好,这件事你便替我来办吧。”皇帝想起自己御书房里堆积成山的奏折,便头疼得不得了。 大太监得了皇帝的令,也松了一口气。 皇帝能答应就好,只怕皇帝不答应,到时若是传出皇帝沉迷女色的传言来。皇帝没什么事,自己一定先掉一层皮! “陛下放心,奴才一定让叶姑娘高高兴兴地进宫。”他露出一个笑容。 刘捕快这段时间每天连衙门都不去了,专门和一群狐朋狗友在街上游荡。他应着妹妹是宫里的贵人,手头很是有些银两,便三五成群的招呼在一起,凡是花钱的地方他都慷慨地大手一挥,直接把酒水钱全部付了。 这些人都是京城里无所事事的混混,如今有一个冤大头,高高兴兴地请他们吃喝,他们自然乐得轻松。 况且刘捕快这个人又是喜欢听人奉承的,人人都像他拍几句马屁,他就乐得找不着北了。 于是,手里头的银两更是花得如流水一样。 但刘捕快可不在乎这些,他深知自己花出去的这些钱,对于皇家来说都是小钱。 关键是,得给自家妹妹把事情办好了。若是自家妹妹能长期霸占皇帝的宠爱,他有什么样的好前程没有? 这个想法是对的,只可惜刘捕快太不知节制,也对自己的脑子太过自信。 一来二去之下,虽然让他打听出不少事情来,却也养成了浪荡的毛病。时常出入京城的青楼赌馆,都不是什么好地方,一来二去竟有些成瘾。 “你们说的可都是真的?”刘捕快怀里揽着一个年轻貌美的窑姐儿,嘴里叼着一根签子,一听到关于叶兰清的话,双眼便冒起光来。 他心中暗自高兴,看来这段时间请这群混混吃喝玩乐,钱还没有打了水漂,真是一举两得。 这群混混得了刘捕快的好处,自然得替他办些实事。对于他们而言,打探出一些消息算是本职工作,办得也无比利索。 “刘爷,不瞒您说。这叶兰清的老娘,当年可是京城有名的名伶。后来不知和谁,生下了叶兰清。然后娼馆就不要她了,她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自然得卖个好价钱。”一个混混讨好地笑道。 这些事情刘捕快都知道,他最想弄清楚的是,这叶兰清到底有没有当过那个富商的妾! 若是证明了叶兰清真是逃妾,就算皇帝再喜欢她,也不可能让她进宫,甚至还可能治她个欺君之罪。 那个与刘捕头说话的混混转了转眼珠子,虽然他不知道刘捕快打听叶兰清的事情,究竟有什么用途。 但叶兰清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他就算把事情说得严重些,也不关他什么事。 “刘爷真想知道?”他和几个混混嬉皮笑脸地看着刘捕快。 这段时间他们可清楚,刘捕快虽然刚进京不久,可就是一只浑身发着金光的肥羊。他们兄弟几个辛辛苦苦帮他跑腿,还差点被那富商家里的家丁给打了,自然得收点辛苦费。 刘捕快一看他们拖手的动作便知道,冷哼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段时间请你们吃喝,也费了不少银子。你们倒好,替我办些事情,还要磨磨唧唧地要钱。” “刘爷这么说就不对了。”一个瘦小的混混撸起袖子,这手臂上的淤青,“这可都是因为替刘爷打听消息,被那家的老爷叫人打的,兄弟几个都为您做到这样了,您总得拿些银子犒劳犒劳,您说是不是?” 他身边的几个混混没有说话,都暗自勾了勾嘴角。 其实这瘦子身上的伤,是前几天和人一言不合打起来落下的,今天正好派上了用场。 他们接过银票,看见一套上的数额,双眼都在放光,一直同刘捕快说话的那个混混,笑着说道:“但叶兰清确实就是那户人家的逃妾,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到京城衙门报案了。据他们家里的人说,圆房第二天拿出来的元帕干干净净,连一滴血星子都没。” 872逍遥快活 那家富商老爷气得不得了,要找那叶老娘算账,也许是那叶兰清吓坏了,这才从府里逃了出去。 刘捕快听到这些话,双眼兴奋得发光:“很好,这些日子没白招待你们!你们点几个中意的小娘子,今夜咱们就在楼里睡下了,爷来请客!” 混混们眼前一亮,既然刘捕快发了话,那他们可就往贵里点。 这春香楼里的姑娘有几个长得好看,身价高的,平时都对他们爱答不理,瞧不起他们几个穷鬼。 今天晚上,他们可得好好乐乐,叫那几个姑娘下不了床。 刘捕快见他们一副色中饿鬼的模样,乐笑哈哈大笑,一搂身边的那个漂亮姑娘,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爷陪姑娘去了,你们自己乐呵吧!” 那姑娘羞涩地拍了一下刘捕快的胸口,用甜腻的声音说道:“刘爷,您实在太坏了!” 刘捕快捧着姑娘的脸,在她殷红的小嘴上亲了一口:“爷就爱你这样的!” 说着搂着姑娘进了房间,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羞人的声音。 刘捕头在姑娘身上耸动了几下,然后满足的躺在馨香柔软的大床上,长长的舒了口气。 难怪京城里的男人都爱来春香楼,这春香楼里的姑娘个个身娇体软,声音如出谷黄莺,又放得开知道男人想要什么,比起家里的黄脸婆,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要是天天能宿在春香楼,他就是做鬼也乐意。 一群人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从青楼里出来。 几个姑娘脸上带着笑容,送他们出了门,还挥舞着手中的香帕,用恋恋不舍的目光看着他们。 一群大男人一边走着,一边议论着昨天晚上如何大展雄风,把身下的姑娘折腾得连连求饶。 孰不知,一离了他们的视线,那几个姑娘脸上的表情就成了下去,用嫌弃的目光看着他们的背影。 “这几个臭男人,还真以为自己多么厉害?” “就是,身上臭得不知道几天没洗过澡,要不是老娘看在钱的份上,谁高兴伺候他们?” “昨天夜里可被折腾惨了,一晚上要了几次,像是这辈子没碰过女人似的。” …… 几个春香楼的姑娘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抱怨,春香楼的妈妈听见赶紧走了过来,把她们往楼里拉:“哎哟喂,我的姑娘们你们就别抱怨了。这楼里还睡着其他客人呢,若是被他们听见了,以后咱们的生意还做不做?” “哼,那妈妈也别什么客人都接。要是我们的常客,知道我们被这种男人睡了,哪还不愿意回头?”一个姑娘翻了个白眼,扭着柳枝一样的腰肢,走到楼梯上去了。 而刘捕快和混混们分开之后,便哼着小曲回到家。刘大嫂见他一夜未归,也不知人去了哪里,急得几乎整晚没睡觉。 听到里干活的一个老婆子说刘捕快回来了,便立刻迎出来,一接近刘捕快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脂粉味。 刘大嫂脸色一变,觉得自己等了一夜,换来刘捕快这样对待,声音颤了一颤:“你对得起我?” 刘捕快本来心情绝佳,享了一晚上的美人恩,一回到家里,见到憔悴的刘大嫂,就有些不耐烦:“我怎么对不起你了?我这些年守着你一个人过,家里连个妾都没有,我一个大男人去几次春香楼还不行?” 刘大嫂气得胸口上下起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落不下来。她不是不知道,刘捕快是什么样的人,本以为管得严一些,他就不会在外面招惹女人。 哪里想到,来了京城不过短短几个月,他竟做出这样的事情。 毕竟是自己成亲多年的妻子,刘捕快就算再不喜欢,当年也是少年夫妻,多少有些感情。 “好了好了,弄得像我多对不起你一样。”刘捕快挥了挥手,半晌又嬉皮笑脸地求道,“这不是为了替娘娘办事吗?要不是为了你的头面,我犯得着去那什么春香楼?” 听到头面刘大嫂心里好过许多,想着男人总是喜新厌旧的,她总不能天天拿绳子拴着刘捕快,终于在心里说服了自己。 “娘娘的事情你办妥了?” “自然事办妥了。”刘捕快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你待会就进宫里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娘娘,娘娘一定会很高兴。” 刘捕快附在刘大嫂耳边,把他打听到的消息都说了,刘大嫂连连点头。 听完之后,便立刻坐上马车,拿着宜贵人的腰牌往宫里去了。 沈忘心发现,这几天叶兰清的心情一直很低落,甚至还向她提出,要搬出秦王府。 873接人进宫 她问了几次叶兰清,叶兰清都摇着头说她没事。但沈忘心了解叶兰清的性格,她一向是个乐观的人,若真的没事,也不会一直这么颓废了。 直到这天,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带了一辆华丽的马车,来到五味珠宝说要接叶兰清入宫。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谁要接兰清入宫?” 大太监对沈忘心行了个礼:“郡主说笑了,能接叶姑娘入宫的,自然只有陛下。” 沈忘心脸色一沉,皇帝居然想要接叶兰清入宫!她对皇帝的印象一直很不好,虽然他在政务上一直勤勤恳恳,不失为一个好皇帝。 可皇帝违背一个女子的意愿,想要强行带她入宫,难道就算不得强抢民女了吗? “哦?陛下要接兰清入宫,我怎么事先一点动静都不知道?”沈忘心看了一眼大太监,眼中放出一股逼人的气势。 饶是一直待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也被沈忘心的目光惊了惊:“叶姑娘虽然住在郡主府上,但这是陛下于叶姑娘的事情,还请郡主不要插手,免得坏了陛下与秦王府的关系。” 他本以为说出这句话,就能让沈忘心害怕。 可谁知道,沈忘心脸上非但没有露出一丝惧意,反倒估计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我只是觉得有些难以理解,难道陛下不知道,兰清的卖身契在我手上。她目前还算是我的人,难道带走我的人,你应该同我打声招呼?” 再确认了叶兰清不想走之后,沈忘心便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你……”大太监惊讶地看了叶兰清一眼,见她没有反驳的意思,心中便信了大半。 在大周没有人愿意,平白无故地降为奴籍,更何况叶兰清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她肯在卖身契上签字,就说明她真的不想进宫。 这让大太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好带着身后的马车,暂时离开了。 “郡主应该知道,若是陛下执意如此,一张卖身契而已,不过是一张纸罢了。”那太监临走前,回头看了沈忘心一眼。 沈忘心对他扬了扬嘴,笑着说道:“多谢公公提醒。” 一副全然不惧的模样。 直到大太监走后,叶兰清才心有余悸地走到沈忘心身边,抓住他的胳膊,目光直直地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沉声说道:“我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做。” 沈忘心完全了解他的心情,同样的事情,一年之前沈忘心也经历过。若非有人护着,她或许如今已经在深宫之中,哪里还有现在自由的日子? 看着那辆华丽的马车,她就像看见了一辆被装饰得很好的囚车。进宫与进牢房,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事情,这让她们如何不怕? “兰清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进宫的。”沈忘心向叶兰清点了点头。 叶兰清咬了咬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太监弄出那么大的阵仗,就连皇帝都以为这次叶兰清一定会到自己身边。可连他都没想到,大太监带回来的,只是一辆空车。 “这是怎么回事?”皇帝怒不可遏,砸坏了自己案上的一只陶瓷笔筒。 那只笔筒首先落在大太监的额头上,大太监不敢躲避,一下子被那只笔筒砸得血流如注。他忍着头上的疼痛,把事情的经过同皇帝说了。 皇帝却不这么想,他隐隐有种预感,这天下虽然都是自己的,和叶兰清却像一只蝴蝶,他无论怎么努力,也够不到蝴蝶的翅膀。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心中的怒气才渐渐平息,他看了一眼大太监的伤,心中涌起几分愧疚,让人把他扶了下去请太医包扎。 而他自己一人则如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御座上。 不管怎么说,叶兰清他一定要攥在手中。 皇帝没有再掩饰自己对叶兰清的心思,后宫里的人自然也就马上知道了。 宜贵人心中焦灼,但她如今学乖了,知道自己宫中都是皇帝的,并没有大发脾气,只是在采容殿里走来走去。 她知道,男子虽然不喜欢女子吃醋,但适当的醋意却会引起男子的怜惜。 没过多久,外头来了一个太监,把刘大嫂领了进来。 宜贵人才暂时把事情抛到脑后,屏退了身边所有人,问道:“如何?” 刘大嫂把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宜贵人,宜贵人听后很是满意,心里的怒气这才减轻了一些,当即赏了刘大嫂一套首饰,还有不少银票,就让人把她送了出去。 这个时候,宜贵人叫来自己信任的那位宫女向她问计。 “依奴婢看,娘娘不如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陛下。若是按照娘娘的意思,直接捅到太后面前去,只怕陛下不但不会领情,还会将娘娘一同怪罪了。”那个宫女提醒道。 874夜闯秦王府 宜贵人点了点头,对这宫女很是满意。 她料想着,今天自己若是再哭一次,夜里皇帝必定会来自己的采容殿。到时,她顺势把事情告诉皇帝,不怕皇帝不对叶兰清死心。 果然,她当着一群宫人的面落泪了之后,皇帝当天夜里就来了。 他见了宜贵人难得有了几分好心情,笑着逗她:“难道朕以后每多一个妃子,你便要伤心地哭一回吗?” 宜贵人红着眼圈点头。 皇帝见了她这模样,心中多了几分成就感。要是叶兰清像宜贵人这样这么喜欢他,他一定更加开心吧? “臣妾若是早知,陛下喜欢那叶姑娘,便不抢叶姑娘的首饰了。”宜贵人抽抽噎噎地说道。 “这如何能怪你?”皇帝叹了一口气,觉得宜贵人最近简直懂事得令他心疼。 “陛下,真的不怪我?”宜贵人投进皇帝的怀抱,“臣妾只怕陛下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那臣妾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皇帝笑得温柔,替她擦了擦挂在脸上的泪珠子:“朕答应你,无论以后朕有多少女人,你都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宜贵人得了皇帝的保证,终于破涕为笑。她又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蹙着眉头坐在凳子上,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口。 “爱妃有话便说。”皇帝目光温柔地看着宜贵人。 宜贵人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是这样的,其实臣妾早就知道,陛下喜欢叶姑娘。可是臣妾不甘心,便偷偷地亲哥哥在宫外打听。哥哥倒是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就不知道是真是假。臣妾实在不想,陛下就这么一直被蒙在鼓里,所以……” 她缓缓地把刘大嫂告诉她的消息,都透露给了皇帝。 看着皇帝的脸色一点点地变差,宜贵人心中便一点点畅快起来。叶兰清自己做下的事情,这可怪不了她,就算皇帝再怎么喜欢叶兰清,知道了这些事情,也一定会对叶兰清死心。 “陛下该不会怪臣妾多嘴吧?”宜贵人欣赏着皇帝的脸色,面上的目光却怯怯的。 皇帝被宜贵人的声音唤醒,脸上勉强浮起一个笑容:“爱妃这是为朕好,朕怎么可能责怪爱妃呢?” 说着就起了身:“不过朕忽然想起来,御书房里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今夜便不留在采容殿了。” 宜贵人连忙表示理解,含情脉脉地看着皇帝出了采容殿。 皇帝离开之后,才把拳头捏得“咯咯”直响。要是宜贵人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之前叶兰清与自己的那么几天,都是在欺骗自己吗? 他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感觉,当即回到寝宫换了衣衫,直接从侧门出了宫。 夜已经深了,几乎整个秦王府都陷入沉睡。 可这个时候,沈忘心和江羡的房门却被人敲响,江羡披了件衣衫起床开门,只见一个婢女焦急地说道:“世子和郡主快起吧,陛下深夜出了宫,到咱们秦王府来了。” “你说什么?”睡眼朦胧的沈忘心听到这句话,身上的睡意一扫而光,连忙起床踩了绣鞋,“现在陛下在何处?” 婢女道:“往叶姑娘的院子里去了。” 沈忘心还以为皇帝让人来接不成,想要来强抢,焦急地说道:“叶姑娘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让陛下一个大男人闯进她闺房里去?没人拦着吗!” “那是陛下,没人敢拦呀!”婢女道,“这才请世子与郡主赶紧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沈忘心连忙招呼婢女替她梳头,又连忙把衣服穿上,不施粉黛地便和江羡一起,往叶兰清的院子里赶。 整个秦王府都醒了,她看见在走廊里的管家,连忙问道:“爹爹和娘亲来了吗?” “王爷和王妃的院子稍远,还要一会才能过来呢!”管家看着叶兰清的院子,眼中盛满着急。 沈忘心一看,才发现叶兰清的院前里三圈外三圈围着侍卫,看样子是不打算放一只苍蝇进去了。 这个时候,周延昌和贾氏也赶到了。他们了解了来龙去脉,气得脸色发青。 “皇上这么做,何曾把我们秦王府放在眼里?明天一早,我就到梅老大人府上,请她给我评评理!” 周延昌怒不可遏,他虽然和叶兰清不熟,但叶兰清既然住在王府,就受他的庇佑。皇帝此举,无疑是一个耳光直接打在他脸上。 若是自己什么也不做,整个京城的人都会以为他秦王府好欺负! 叶兰清的房间里一片漆黑,她本来正在床上熟睡,却被“哐当”一声推门声惊醒。她还没来得及从床上坐起来,就被一个身影按在床上。 875喜欢一个下贱之人 “什么人?”她又惊又怒,怎么也没想到在秦王府,居然有人敢闯进她的房间。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似乎因为她的气息而迷恋,却又咬牙切齿地问道:“什么人?兰清你希望朕是什么人?是那个富商李老爷,还是……” 叶兰清听到这个声音,情不自禁往后缩了缩:“陛下深夜前来,可有什么事情同兰清说?亦或是,根本不必同兰清说?” 皇帝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听到她的声音之后,心却往下沉了沉。 自己对叶兰清付出了这么多,可她竟一点也不领情,不问自己为什么深夜来看她,反倒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皇帝有些冷硬的声音,在叶兰清耳朵响起:“你为何要骗朕?” “陛下说的话,兰清听不明白。”叶兰清只觉得面对皇帝,她已经有光了所有力气。 本来以为穿越到时一个全新的世界,就能够重头再来,却没想到老天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就算到了大周,她还是没摆脱这个男人给她带来的影响。 皇帝闻言冷笑:“你是李家的逃妾,已经同他圆过房,而且与李家老爷时还不是第一次。兰清,你说朕说得对吗?” 一连串问题向叶兰清砸来。 实际上,她并不关心原身的事情,上回被抓到牢里去之后,也只了解到原身确实是一位曾经的名伶所生,也确实是李府的逃妾。至于,她到底有没有和李老爷圆过房,连叶兰清也不敢肯定。 “怎么?被朕说对了?”皇帝从直起身子,目光穿过黑暗,投向叶兰清的轮廓,“你可知道,朕可以治你欺君之罪?连带着整个秦王府,也要被你带累?” 叶兰清本来还不想说什么,可听到皇帝提起秦王府,便从床上走了下来,赤着脚踩在砖石上:“陛下无论说我什么,我都认了。可若要治我欺君之罪,陛下是不是忘了什么?” “陛下是不是忘了,我是为何去的采容殿?陛下又是如何见了兰清第二面?如今兰清自认是残花败柳,已经配不上陛下。难道非要兰清到陛下面前,自揭伤疤,陛下才会开心吗?”叶兰清脸上带着微笑,滚烫的泪水却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一颗颗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皇帝沉默不语,他不得不承认叶兰清说得对。 其实从一开始,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更可恨的是,他明明听到叶兰清亲口承认,心里却仍然不死心。 “是啊。”皇帝深深吸了口气,一股浓烈的不甘浮上心头,“我堂堂一国之君,要什么样的女人不行,偏喜欢上一个下贱之人?” 黑暗之中,叶兰清心神俱震,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苦笑了一声,擦干净脸上的脸痕,背过身去淡淡地说道:“天色不早了,陛下早些回宫吧。” 皇帝毫无留恋地摔门而去,带着一声肃杀之意,走出叶兰清的院子。 院子外,周彦昌和贾氏,还有沈忘心和江羡早在外面侯着。四人的脸色都极差,但面上仍然维持着应有的恭敬,送了皇帝从秦王府。 沈忘心立刻走近叶兰清的房间,找出火折子把房里的蜡烛点亮,便看见叶兰清只穿着一间中衣,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连忙从屏风上摘下叶兰清的斗篷,披在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皇帝他……没拿你怎么样吧?” 叶兰清见到沈忘心,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他没拿我怎么样,倒是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不过,以后应该不会来找我了,我还落了个轻松。” 沈忘心看出她没表现得那么轻松,知道像叶兰清这样骄傲的人,绝不会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只好道:“那你早些休息,明天等你调整好心情,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沈忘心起来时发现叶兰清照例早起,两人到饭厅用早饭的时候,便发现周延昌不在。 贾氏看了叶兰清一眼,见她面露愧疚,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拍了拍叶兰清的手:“好孩子,不必拘谨着。你是心丫头手底下的管事,也就是我秦王府的人。这件事情,我也知道了来龙去脉,不能尽说怪你。” 叶兰清本以为经过这件事情,贾氏会对她有意见,没想到贾氏竟然如此开明,甚至连一个责怪的眼神都没有,还反过来安慰她。 “我……”一直勉力维持着平静的叶兰清,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我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昨天夜里给王府添麻烦了。” 876秦王求助 话刚说出口,就被沈忘心扶了起来。 她自然理解叶兰清,也知道叶兰清不能说出口的心事。哪怕是她自己,到现在也不能说出,她的真正来历。 她不过运气比叶兰清好一些,穿到了一个好壳子里,这才有今天的境遇罢了。 贾氏面带笑容看着叶兰清,如果之前她对叶兰清算是表面上的客套,那么经过这件事情她反倒更加了解叶兰清了。 一个出身低微的姑娘家,能够拒绝那么大的诱惑,看透那锦绣一般的后宫的实质,却是分外难得了。 在她看来,叶兰清虽然出生于淤泥之中,却并没有沾染污浊的泥土。她就像是一块璞玉,需要被雕琢之后,还能让别人看得到她的本质。 “别哭了,事情都过去了。”贾氏微微一笑,拉着叶兰清的手坐在她身边,“饿了一夜的肚子,赶紧用些早饭吧。你待会不是还要和心丫头去铺子里,不填饱肚子怎么能行?” 叶兰清连忙擦干眼泪,看向贾氏的目光多了一丝孺慕,规规距距地坐在贾氏身边,还时不时给贾氏夹菜。 沈忘心见她如此拘谨,不由笑着说道:“若这时有人进来,还要以为娘亲又多了一个女儿。” 贾氏闻言一把搂过叶兰清,瞪了沈忘心一眼:“我就是再认一个女儿,别人还能拿我怎么着?也就是你这丫头吃醋,隔着老大远都能闻到醋味了。” 叶兰清被贾氏一把搂在怀里,先是一愣,然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倒是不吃醋,就怕姐姐在平安城吃醋,您不知道。”沈忘心没脸没皮。 话音落下,一桌子的人都笑了起来,沈忘心笑得靠在江羡肩膀,惹来他一个无奈的叹息。 一顿饭,在愉快的气氛里结束了。 皇帝一夜未眠,快要上朝的时候大太监发现她发烧了,便立刻叫了御医过来。御医给皇帝把了脉,建议皇帝这些天养着,尽量不要劳累。 于是,这天的早朝干脆取消了。 梅老大人一大早,就接到了周延昌的拜帖,她命人把周延昌请到正厅。等到她到时,就看见周延昌背着手在大厅里来回走动。 周延昌一见到她,便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梅老大人,这一回您可千万替小王做主!” 梅老大人呵呵一笑:“殿下千金之躯,什么人敢冲撞了殿下?” 她不紧不慢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丫鬟给她倒了茶。又用眼神示意周延昌坐下来,让他稍安勿躁,品一品她府里的明前龙井。 周延昌哪有心思喝茶,但他知道就算皇帝到了梅老大人面前,也得按照梅老大人的意思憋着。于是,只好跟着梅老大人细细品茶。 没过多久,只听到一阵隐约的古琴声,从远处传了过来。若不仔细听,还听不到这琴声。 可偏偏是这样才引着人使劲分辨着,到底弹的是什么曲子。不知不觉之间,周延昌心里的怒意已经渐渐平息下来。 与此同时,他也听清楚了,原来那琴音奏的是《高山流水》。 “不知这是……”周延昌品了一下茶杯里的茶水,一股淡淡的茶香,在他口鼻之间萦绕,顿时感觉腹内生香,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梅老大人没有直接回答周延昌的话,而是微笑着问道:“现在可静下心来了?” 周延昌一愣,赶紧向梅老大人拱手:“梅老大人教训的是。” “谈不上教训,只不过气多伤身。”梅老大人摆了摆手,这才看向厅外的一栋小楼,“外子有一习惯,每天清早这个时候,都会登上露台弹琴,让殿下见笑了。” 周延昌哪里敢接梅老大人的话,况且那琴音虽然隐约,但听得出来弹琴之人琴艺不俗,他万般不敢小觑。 再说了,梅老大人的夫婿,那可是当年昭和帝还是皇太女之时,身边最看重的长史。后来不知为何,他与梅老大人成亲之后,便鲜少涉足政坛,可知道他的人,都清楚他与梅老大人一样不可小觑。 “梅老大人哪里的话?能一闻孟老大人的琴声,已是小王三生有幸。”周延昌连忙说道。 梅老大人没有反驳,也没有同意,而是话题一转问道:“昨夜皇帝夜闯秦王府,实在太不像话。要不是皇帝今天病了,我定是要进宫去,教训他一顿的。” 周延昌心中一惊,想道,原来梅老大人早已知道自己的来意,回想起自己刚来时气急败坏的模样,他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梅老大人的外祖当年就是帝师,还梅老大人虽然没教过皇帝,有了先帝的嘱托,自然也就是帝王之师。 皇帝做出出格的事情,她进宫去教训,是理所当然的事。 877宜贵人的真心 “是小王考虑不周,打扰梅老大人了。”周延昌连忙致歉。 梅老大人呵呵一笑,摇了摇头说道:“打扰倒不至于,只不过我这老人家,有时难免寂寞一些。殿下回去,也请问问我那不成器的学生,多久没来看我这老婆子了?” 周延昌连忙应下,不过坐了一会儿,就从府里退了出来。 皇帝的寝宫里,御医煎了一碗药给皇帝服下,可他的烧一时还没退,便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 一时间,宜贵人得知消息,心急如焚地赶过来。 外头的大太监见是宜贵人,便没有拦着她,而是细细叮嘱道:“陛下如今还烧着,奴才也不瞒娘娘了,陛下这回恐怕是因为心病而起,还请娘娘小心伺候着。” 宜贵人虽然面上装作不知,但实际上皇帝昨天去了哪里她比谁都清楚。可听到大太监说出实话,她心里却如刀割一般,也不知道自己若是和叶兰清一样,皇帝会不会为她病成这样? 皇帝正在半睡半醒之间,心里还记挂着自己昨天夜闯了秦王府。 若是别的王府也就罢了,偏偏是秦王……也不知道,京城里到底传了什么流言蜚语。 皇帝一时梦到江羡提着剑找他算账,一时又梦到朝堂上御史嘴里的话跟刀一样砍掉他的肉。最后还梦到梅老大人得知事情之后,提着她的龙头拐杖进宫,狠狠地打了他一顿,说要废了他,立一个新的皇帝。 “不……不要!”皇帝满头冷汗,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隐隐的啜泣声,一回过头便看见宜贵人满脸泪痕地看着他:“陛下,您这又是何苦?” 皇帝愣愣地盯着宜贵人看了许久,心中又酸又涩,一把把她抱进自己怀里:“你这是……为了朕而哭?” “陛下要个美人儿,这后宫之中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又何苦自己糟践自己,非要找那叶兰清呢?”宜贵人哭得梨花带雨。 她是真的心疼皇帝,但同时也恨极了叶兰清。叶兰清明明出生比自己还低微,她凭什么值得皇帝如此对待? 皇帝赶紧用袖子擦宜贵人脸上的眼泪,他的一颗心都被宜贵人哭软了:“朕骗了你,朕昨天晚上出宫去找叶兰清了。她没有否认,从此之后朕不会再去找她了。” 宜贵人楚楚可怜地抬起头,用手指摸了摸皇帝由于发烧起了皮的嘴唇:“陛下不再去查查?也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皇帝听到宜贵人为叶兰清说话,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愤怒:“你就真的那么希望朕去找叶兰清?我记得你先前,可不是现在这样!” 宜贵人听着皇帝的话,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以前的她呀,全心全意地喜欢着皇帝。以为皇帝哪怕心里不能都装着她,但至少自己也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可谁曾想到,自己不过是别人的替代品。而在她之后出现的一个女子,都能轻易地分走他的宠爱。 “臣妾不希望陛下找叶姑娘,更不希望陛下留宿在别的女子宫中。每每想到这个,臣妾便辗转反侧,无法入眠。陛下,您知道吗?”宜贵人呼吸有些急促地说出这些话,“臣妾想让陛下留在臣妾身边,永远都属于臣妾一个人。” 她几乎是用豁出去的语气说的,说完之后皇帝久久地凝视着她,然后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你这贪心的小女子。” 过了没几天,安定公主来秦王府找沈忘心。她这回来,带了她的小女儿过来。 小丫头才几个月大,甚至连爬都不会,坐起来的时候脖子也软绵绵的,可以听到安定公主的声音,就使劲的朝她娘那里看。 “没办法,这孩子一离了我就哭。”安定公主头疼不已,话虽如此却仍然带着笑意,“她哥哥就没这么粘我。” 这小姑娘生得可爱,沈忘心这个当人干娘的,自然也爱得不得了,把她抱在怀里,拿拨浪鼓逗着。 安定公主凝视了她一会儿,玩笑道:“你这么喜欢小孩子,不如自己生一个好了。” 沈忘心被她灼灼的目光,看得脸上一红,摇了摇头说道:“等几年再要也是一样的,现在哪忙得过来?更何况,我还小呢。” 安定公主闻言哈哈大笑,一点也没公主的形象,看得沈忘心怀里的小丫头,也咧着嘴咯咯地笑。 “都已经嫁人了,还小呢?”安定公主捏了捏小女儿的鼻子,挤眉弄眼地看着沈忘心,“是不是你家那位不行?要不然这么久了,你这肚子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878邵渊剿匪归来 沈忘心立刻啐了她一口:“不要乱说,只是我们都不想那么早要而已,我还喝着避子汤呢。” 安定公主闻言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消息,瞪圆了眼睛,低声问道:“他那么霸道的一个人,居然允许你喝避子汤?是不是你偷偷喝着没告诉他?” “他知道的。” “不是吧?外头都说他把你宠上天了,我以前还不信呢。”安定公主露出羡慕的目光,转念一想,又说道,“不过我家驸马也不错。” 沈忘心真受不了与安定公主讨论这方面的事情,连忙趁机转了话题。 安定公主这才想起自己来找沈忘心的目的,拍了拍沈忘心的胳膊,问道:“知不知道,前些天皇帝封了宜贵人做宜妃?她还没有子嗣,出身又那么低微,母后自然不会同意。可皇帝却为了她,顶着母后的压力,直接下了旨。你说,这稀奇不稀奇?” 但在沈忘心看来,皇帝不过是在叶兰清这里受了挫。所以,在宜妃身上找安慰罢了。 她摇了摇头:“只要他们俩人相亲相爱,不再来找我和兰清的麻烦,别说封妃了,就算是当皇后,我都没意见。” 安定公主啧舌:“以她的出生皇后是当不了的,再说如今皇后的位置有人占着,也不可能轻易让给她。” 说着,她又比起叶兰清的事情:“叶姑娘真是别人家的逃妾?还是圆过房的那种?” 这件事情,沈忘心前些天又去查了,得知那位富商老爷确实把原身带到家里,但还没来得及圆房原身不知怎么就逃了。 所以,才有了皇帝口中,元帕是干净的说辞。 沈忘心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安定公主,接着说道:“如今兰清希望开始一段新生活,这样无论是对她还是对陛下都是一件好事。” 安定公主感慨了一会儿,向沈忘心保证绝对不会把这件事情泄露出去。 又过了几天,沈忘心从周延昌口中得知,皇帝的病已经好了。梅老大人提着龙头拐杖,进宫去教训了皇帝一顿。 最后,皇帝被罚抄了二十遍遍祖训。当天,太后便派人送了几箱东西到秦王府,并且向秦王府表示了歉意。 这一切虽然都不是在明面上的,但朝中消息灵通的人家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沈忘心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平静的生活,便突然传来消息,说是邵渊带兵剿匪大获全胜,如今正在回京城的路上,过个几天便会到。 她这才知道,原来那伙匪徒并不是她想象的小土匪,而是训练有素的一大群土匪。这群土匪已经在南方为祸多时,就连当地的官兵也不敢轻易招惹。 邵渊一个少年郎,初出茅庐就能立这么大一个战功,确实非常难得。 果然没过几天,沈忘心还在铺子里,就听到外面锣鼓声阵阵。她走到铺子门口,看见邵渊骑着高头大马,经过之时还向街道两边围观的百姓招手示意。 可惜她没有看到沈忘心,便直接骑着马走过去,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邵渊既然回来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聚,自然不急这一时半刻。 沈忘心回到铺子,便听见铺子里的小姑娘们,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刚才马背上的那位少年将军是如何英武俊朗。 看她们讨论哪家公子长得好看,总会引来店里伙计们的反驳。说那些长得好看的公子哥,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但这一回,两方竟然和谐地讨论起来,无论是姑娘还是小哥儿都对邵渊敬佩有加。 小贵姐儿见状,放下手里头的事情,笑着冲他们说道:“这位邵将军可是咱们东家的熟人,你们也就别再这讨论了,说不定以后有机会见到他呢!” 小贵姐儿的一番话,让整个铺子都跟着沸腾起来。 沈忘心无奈的摇摇头,看向小贵姐儿:“你这哪是让他们安心干活?反倒让他们的魂儿都不知跑哪去了。” 小贵姐儿没想到自己的话起了反作用,拉着沈忘心说道:“反正这一时半会也没客人,倒是我这边找了一处合适的地方。前主人也是开酒楼的,但经营不下去,便想要把楼卖了。你同我去看看,若你也觉得合适,就把那地方买下来。” “那酒楼在什么地方?”沈忘心连忙问道。 酒楼的计划已经有了很久,沈大娘也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所以才被迫搁置着。 小贵姐儿道:“不远,也就隔着一条街。” 两人到了那酒楼底下,早已有一个人候着。这酒楼位于隔壁街最中心的位置,共有三层,每一层都维护得颇好,桌椅摆件一应俱全。 879张彦远卖酒楼 沈忘心看了也觉得没有更合心意的地方,便同那人谈价钱。 带他们看楼的,这个穿着管事衣裳的中年男子,他闻言笑着说道:“就知道郡主一定会满意,只是酒楼的东家另有其人,今日正好就在酒楼的后院里。要谈价格的话,还请郡主亲自和我东家谈。” 沈忘心点头:“那是自然。” 管事客客气气地带着两人,进了酒楼后院。 后院是个颇是雅致的院子,昨天夜里下了一场雪。那个时候就已经被扫到两旁,露出院子里的石板路。 沈忘心走进后院的主厢房,发现一个年轻男子正背对着她坐着,背影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那个年轻男子听见脚步声,便转过头来,对着沈忘心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张彦远?”沈忘心惊讶,看了身边瞪圆眼睛的小贵姐儿。 她想着,小贵姐儿一定不理解,为什么张彦远总在他无法想象的时候冒出来,出现在沈忘心面前。 沈忘心虽然对张彦远有所改观,却不想与他有什么关系,客气地点了点头:“不好意思,酒楼的事情先不谈了,我们还有急事回去。” 说着,便拉着小贵姐儿掀开门帘。 然而,她一只脚还没踏出去,就听到身后响起嘲讽的笑声:“当年你还有胆子跟着出关,直接闯入胡人腹地,今天不过一栋酒楼而已,就把你吓住了?” 沈忘心停住脚步,忽然觉得照张彦远这么说,自己确实没必要怕他。她看了一眼小贵姐儿,让她到外头等自己,走到张彦远对面的椅子坐下。 “你是特意买了这栋酒楼,并在这里等我上钩?”沈忘心挑了挑眉。 张彦远打量了沈忘心一会儿,忽然笑道:“我记得之前,你似乎没有这么自作多情。” “你这幅样子,确实容易人有不好的联想。”沈忘心说道。 “你放心好了,这不过是我一个月前顺手买下的,听说你急着找酒楼,便主动让了出来。对于我而言,不过是一桩买卖罢了。”说着,张彦远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你只需要在这里签下你的名字,并且把银子付了,这栋酒楼的主人便是你。” 沈忘心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的价格不便宜。如此一来,才勉强签了字。 “我听说,周明珠早已知道你骗她的事。你三番两次来见我,就不怕襄阳王?”沈忘心看着张彦远的眼睛,希望从他的目光里,得知他究竟在想什么。 张彦远脸上却浮起一个冷笑:“襄阳王算什么?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当日强行带我走,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呵,你就等着看戏吧。” 张彦远转手这栋酒楼,其实是挣钱的。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点银子其实根本不放在眼里。但他心里也很清楚,若非如此,沈忘心根本不可能领他的情。 看着纸上秀气的字迹,张彦远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就像鬼迷了心窍一样…… 直到沈忘心离去了小半个时辰,他才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外面的那个管事恭敬地等着,从他讨好而又带着试探的笑容里,张彦远才忽然想起了什么。 “做得很好,回去之后赏你。”他道。 管事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把一张脸笑成橘子一样:“小的谢过大人。” “这件事情万不可让郡主知道。”张彦远叮嘱。 这个管事其实本是周明珠手底下的人,后来才投靠的张彦远。如今张彦远就是他的衣食父母,他的话管事又岂敢不听? 张彦远虽然狠了些,但相比于阴晴不定的襄阳王郡主,管事更加愿意待在张彦远的身边。毕竟有了一个好主子,日子才有了奔头。 沈忘心回去之后,把消息告诉了众人。至于酒楼是从谁手里买的,她和小贵姐儿两人都没透露。 虽然这事严格说起来,并没有亏心的地方,但沈忘心犹豫了再三,还是把事情和江羡先说了 她本以为江羡会生气,没想到江羡却说他已经知道了。 沈忘心顿时明白过来,一定又是暗卫把事情同江羡说了。 “一家酒楼而已,我不会小气到这种程度。”江羡看了沈忘心一眼,见她松了口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刚放松警惕的沈忘心:!!! 她盯着江羡看了许久,问道:“你到底吃没吃醋?” 江羡抬起头眯了眯他狭长的凤目,让沈忘心的心又跟着吊了起来:“你觉得,我有没有吃醋呢?” 他的口气转了几转,竟叫人听不出,他的情绪到底如何。 这家伙自从进了官场之后,居然把情绪藏得比以前还深。不过沈忘心和他一起这么久,哪能不知道治他的办法? 880一见钟情 沈忘心趴在他肩膀上,把他的脸扳正,同他对视了一会儿,便“噗嗤”一下笑出来:“唉,隔得老远我都闻到酸味了。阿羡,你说是不是?” 江羡拍开她在他脸上到处乱摸的手,不高兴地背过身子:“胡说什么?” 他脸上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便索性冷下脸来,不理会沈忘心。 沈忘心哪里肯放过他,又问:“你若是不吃醋,便笑一个给我瞧瞧。” “呵,我又不卖笑,为何要笑给你看?”江羡是真的生气了,说话的口气也生硬起来。 话音落下,沈忘心便在他脸上吻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钻进他怀里。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忘心只觉得这个怀抱温暖得都快要睡着了,江羡才拍了拍她的背,叹了一口气。 “算了,不同你计较了。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本来也没打算同沈忘心计较,虽然那是张彦远的酒楼,但沈忘心用正常的价格买过来,并没有欠张彦远什么,也犯不着为这个生气。 就是张彦远…… 本来以为他早已经对沈忘心死心了,没想到现在心里还记挂着自己的小娇妻。若是他再打什么主意,让自己知道。他能算计得了张彦远一次,就能算计他第二次。 不管怎么说,沈忘心的五味食府最终还是成搬进了酒楼里。 她带着小贵姐儿和胡大夫,以及刚提上来的几个管事,忙活了将近半个月,才把整个酒楼按照自己的需求装修好。紧接着,便是拟定菜单开始对外营业了。 沈忘心在做菜方面不是行家,便把事情交给了沈大娘,并请来沈大娘的师父一起为他们参考。 那位御厨虽然已经到了养老的年纪,可见到沈大娘一把年纪仍然有着自己的奋斗目标,心中也惹不住技痒。 沈大娘把御厨的想法透露给了沈忘心,沈忘心连忙抓住这次机会,到御厨府上拜访了一次。 最终,御厨终于同意成为五味食府的荣誉主厨。 五味食府的事情比沈忘心想象中还要顺利,由于先前积攒的名气,一开业就来了许多老顾客捧场。一时之间,五味食府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酒楼,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般进了账。 这天,邵渊回了京城大半个月,终于有空出来和老朋友们聚一聚。 沈忘心干脆请了他到酒楼里吃饭,时间约在黄昏。她和沈大娘等人在酒楼雅间里等了许久,都没见到邵渊过来,几人的肚子都饿得“咕咕”直叫,终于把姗姗来迟的邵渊等来了。 “你怎么来得这样迟,可是出什么事了?”沈忘心担心地问道。 要是邵渊再不来,他们可就等不及先上菜了。 邵渊一脸失魂落魄,也不知道遇见了什么事情,听到沈忘心的声音突然回过神来,问道:“心丫头,我刚才骑马到酒楼底下,一时着急差点把一个姑娘撞到了。她被我的马吓得崴到脚,我只好把她送回去了。可是我送着送着,却送到秦王府门前,你们认识那个姑娘吗?” 小贵姐儿拍了下额头,紧张地叫了一声:“哎呀!你应该是吓到兰清了,刚才兰清来了酒楼一趟,我让她替我拿了点东西回去。她除了崴到脚,没受别的伤吧?” 沈大娘闻言也关心道:“你那马儿可野得狠,人家姑娘细皮嫩肉的,可别把人家吓坏了!” “我……我知道。”邵渊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脸上尽是懊悔之色,连说话都有些口吃了,“我就想知道那姑娘叫什么来着……” 沈忘心在一旁听了半天,早就会过意来,笑着说道:“你们可就别逗他了,我来告诉你。那姑娘名叫叶兰清,是我珠宝铺子里的管事。她既因你受了伤,不如你明天拿些药酒来,送给她赔罪吧?” 邵渊连忙点了点头,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好,我听小萝卜你的!” 一顿饭吃得高高兴兴,邵渊是这顿饭十足的主角,整顿饭下来几乎都是他在说话。 他给众人讲了,他是如何剿匪的。那群匪徒又是如何穷凶极恶,常年祸害周围百姓。而那一带的风土人情又是如何? 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毕竟在这种交通靠车马的年代,很多地方大家都没去过,不少东西也都是闻所未闻的。 并且邵渊也有几分说书的天分,把整件事情讲的跌宕起伏,让人听了犹如身临其境。 众人吃饱喝足之后,酒楼也到了打烊的时间。一轮明月高挂在空中,这段时间天气很好没有下雪,但酒楼的瓦片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霜。 好在他们吃了不少酒,酒力一上来,整个身体暖洋洋的,也就不怕外面呼呼作响的寒风了。 881下不了手 邵渊喝得微醺,爬上他的汗血宝马后,还不忘叮嘱沈忘心,说他明天到秦王府拜会。 沈忘心笑着答应,赶忙让他赶紧回家休息。 顾寒也从家里来接小贵姐儿,将人温柔地扶上马车,自己才跟着低头钻进车厢里。 小贵姐儿进了马车之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撩开车帘冲沈忘心问:“不对呀,咱们就是开医堂的。兰清不过是崴到脚罢了,哪里的药酒比得过咱们医堂产的?你还叫邵渊送药酒来做什么?” 沈忘心勾了勾嘴角,叹了一口气:“亏你还是成了亲的,邵渊总是孩子心性,你可曾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 小贵姐儿这才恍然大悟,转身对顾寒说道:“明天送我到秦王府去,我也去看看热闹!” 顾寒很是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向沈忘心和继续说道:“让你们见笑了。” 江羡和沈忘心是最后走的,这个时候夜已经深了。 冬天一到,天黑之后,街上就没有多少人了。马车的车厢里面烧的炭,就算时不时有风漏进来,仍然烘得整个车厢暖洋洋的。 沈忘心靠在江羡肩膀上,不知不觉就有些乏了。等到醒来之时,马车已经停在秦王府门前,江羡面前的灯亮了,手里正捧着一卷书,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我睡了多久了?”沈忘心连忙直起身体,睡眼惺忪地问着江羡。 江羡合上书,把书塞进车厢书架里,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有小半个时辰了。” 沈忘心一愣,她以为自己只不过眯了一会儿,没想到睡了这么久。不过这一觉倒睡得挺安稳,醒来之后精神也好了一些。 “你怎的不叫我?”沈忘心披上自己的斗篷下了车,发现车夫已经不见了。 她立刻明白过来,应该是马车到了府前。江羡就让车夫先行离去,他则在马车里陪着自己。 “外面天气太冷,你又正好睡着了,担心突然叫你起来着了凉,那就不好了。”江羡解释道。 虽说沈忘心已经睡醒,刚下了马车骤然被冷风一吹,仍然觉得通体冰凉。江羡显然看得出来,敞开自己的大氅,将沈忘心整个人包裹在里面,便带着人进了府。 洗过一个热水澡之后,沈忘心便钻进被窝里。她房里的婢女已经将被窝熏得又香又暖,整个人钻进去之后,仿佛身体就是一大团棉花,和温暖的被窝融成了一体。 钻进被窝里的沈忘心很快就睡着了,等到江羡爬上船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发出沉稳的呼吸声。 本来心里还打着小算盘的江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人往怀里一带,便也埋进被窝里睡得着了。 第二天,沈忘心起来之后,破天荒的没去铺子。叶兰清脚崴到了,自然留在院子里休息,她发现在沈忘心来了之后,小贵姐儿也跟着来了。 三个人缩在叶兰清院子的暖阁里,让厨房做了点心,又上了一壶茶水,愉快地在暖阁里嗑着瓜子。 没过多久,外头有人来通报,说是邵渊来了。 沈忘心面上装作若无其事,让人把邵渊带到叶兰清的暖阁里来。等到叶兰清和邵渊见了面,才惊讶地发现,原来眼前之人就是昨天害得自己崴了脚的少年。 作为一个女性,叶兰清对于别人的感情很是敏感。她一眼就看出来,邵渊对自己怕是有几分好感,而沈忘心和小贵姐儿则是抱了看戏的态度,看着邵渊围着叶兰清团团转。 叶兰清好不容易把邵渊支走,这才拉过沈忘心和小贵姐儿问道:“你们今天来我这里说是陪我,其实就是来看戏的吧?” “怎么能说是看戏呢?”沈忘心笑眯眯地看着叶兰清,“邵渊虽然小孩子心性,但我极少见他哪个姑娘如此上心。他虽然性子跳脱了一些,但天性善良,家世又好,我认识的人里有几个比他更好的了。” 小贵姐儿也表示赞同。 叶兰清明白沈忘心的好意,可对于她而言,邵渊确实有些太嫩。 这话当着小贵姐儿的面没好说,等小贵姐儿一走,便叹了一口气,对沈忘心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在我们那里他这个年纪,还只是个大学生呢。我都这把岁数了,实在下不了手。” 沈忘心打量了一眼叶兰清,她这副身体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只是个十多岁的年轻姑娘。若是单看外貌,与邵渊站在一起非常相配,但若是论起心理年龄,确实差的有些大。 她竟想起自己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也不是不明白陈先对自己的意思。但她总觉得陈先还是个小孩子,心里对她也隔了一层。 882兰清别怕 后来若不是江羡有超乎同龄人的沉稳,让她觉得自己在心理上其他是等同的,她也不会轻易地动心。 “说的也是。”沈忘心不得不同意叶兰清的话,但话锋又一转,“可邵渊的性子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若是对你有意思,我也拦不住。接下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叶兰清不敢相信,沈忘心居然就这么把自己卖了! 接下来的日子,无论她在哪里,都能时不时看到邵渊出现在她面前。若是他直接向自己表明心意,叶兰清还能果断拒绝他。可他偏偏什么也不说,却总是围着自己打转。 最后,叶兰清只能装作没有看见他,干脆随他去了。 而这段时间,据说宜妃被诊出有了喜脉。皇帝龙颜大悦,不但赏了宜妃不少宝贝,就连在宫外的刘捕快和刘大嫂,都也跟着鸡犬升天。 这天,叶兰清忽然发现,自己有些衣物遗漏在皇帝替她买的宅子里。本来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这个年代总是有些无耻之人,会用女子的衣物做些文章。 思来想去,还是去拿回来的为好。 她敲开宅子的大门,本来以为见到的会是那位熟悉的管事,没想到却是刘捕快开的门。 刘捕快虽然是认识叶兰清的,他本来和叶兰清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可因为他妹妹宜妃,却与叶兰清结了仇,一见到是她便不由得冷笑一声。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的叶姑娘!”刘捕快靠在自家大门上,用赤裸裸的目光盯着叶兰清,露出色眯眯的表情,“怎么着?勾引我妹夫不成,被我妹夫抛弃了,现在死皮赖脸的上门,还想做什么?” 叶兰清不想与这人计较。 她之前同刘捕快打过交道,知道他就是一个地痞流氓,根本讲不通道理。 她冷冷地问道:“你现在成了这家的主人?我先前漏了一些东西,都是不大值钱的,给你也没什么用,劳烦你拿出来给我。从此以后,我便不再来了。” 刘捕快哪里知道叶兰清有没有东西落下?但叶兰清说的话就算是真的,他也会借故为难她一番。 这个时候,出门的人渐渐多了,刘家门前又闹出这番动静,自然有不少人在一旁围看。 刘捕快知道叶兰清最在意什么,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突然扯开嗓子大喊:“大家都来瞧一瞧看一看,这位叶姑娘的娘以前是京城春香楼的名伶!婊子生的孩子也是婊子,前阵子明明给人当了妾,却还舔着脸勾搭我妹夫。好在我妹夫识破了她的真面目,才没有上当受骗!” “我本以为她再也没有脸出现,没有想到今天却厚着脸皮上门,说我们家里有她的东西。天地良心,宅子本来就是我妹夫的,她身上的东西是不是我妹夫的也说不清!” “就算有东西,那也是我妹夫买的,凭什么还给你?” 周围的人不明所以,他们之前确实见到叶兰清和一个年轻男子出入。便以为,事实就同刘捕快说的一样。 他们之中有不少提了菜篮子的女子,听到这话便纷纷用烂菜叶子砸上来。 “不要脸的狐狸精,看着生得齐整,没想到是个勾搭别人夫君的荡妇!” “亏我以前还同她说过几句话,我不知道这下贱病会不会传染?” “就是因为有这种人,所以现在的男人都越来越爱往春香楼跑了!” 一片片烂菜叶子砸上来,叶兰清没有丝毫准备,面对众人的围攻,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冲了上来,直接把人群驱散:“你们懂什么?他们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啊?” 叶兰清抬起头,看着少年牢牢地把她挡在身后,一个鸡蛋被人扔了过来,本来该砸在她身上,却被少年挡住,蛋清蛋黄挂了他满头。 一时之间,叶兰清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愣愣地看着少年。 少年冲她露出个笑容:“兰清别怕,看我替你出气!” 说着,他便拨开人群冲了上去,直接提了刘捕快的领子,把他从台阶上拉了下来。 刘捕快本以为不过是个少年,他一个大男人,就算对付不了,也不至于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没想到这个少年力气奇大,单手就能把他提起来,而且轻松得就像提着小鸡。 “你,你要干什么?”刘捕快吓得脸都白了。 少年冷哼一声,把他狠狠摔在地上。刘捕快摔在石板路上,觉得自己浑身都快散架了,倒在地上哀嚎起来。 围观的那些人见这少年如此勇猛,顿时也不敢再扔东西。 883不要再跟着我 少年见他们都被自己震慑住,这才开了口:“你们以为他口口声声,说那位是他们的妹夫,那位就真的是他们的妹夫了吗?” “据我所知,他们家的妹妹虽然得宠,却也不是正妻。试问你们哪家,把妾室的娘家人当亲戚的?自己也不过靠着妹妹当妾养着,却在这里狗仗人势!”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刘捕快的妹妹也是别人的妾!这下,众人看向刘捕快的目光都变了。 自古只有正妻捉丈夫的奸,一个妾室算计丈夫别的女人,那叫争风吃醋,不知本分。 刘捕快听少年这么说宜妃,差点没忍住,宜妃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可话刚到嘴边,他忽然想起宜妃的叮嘱,若是他用宜妃的名头在外面惹事,说不定连这座宅子也会被收回去。 “我妹妹就算是个妾,也比她一个娼妇强!” 他话音落下,就被少年狠狠踢了一脚:“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把你这一嘴的牙都踢掉!明明是叶姑娘不想做妾,便一直没答应那一位!你居然颠倒黑白,真是其心可诛!” 说着作势又要踢他一脚。 刘捕快吓得缩起身子,连忙求饶。 少年这才收住了脚,问道:“那叶姑娘落下的东西,你还不赶快收拾了送出来!” 刘大嫂连忙抱着一个包袱冲了出来,向少年求饶:“这位小爷,东西都在这里了,您就饶过我们吧!” 说完之后,把手里的包袱递给叶兰清。叶兰清查看了一番,发现里头的东西都齐了,这才点了点头。 少年冷哼一声,警告刘捕快:“下回不要让我知道你打什么坏主意,不然的话……” 刘捕快哪里敢?他虽然当了这么多年的捕快,但哪样都不比普通男人强,被这少年当胸狠狠踢了一脚,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碎了。 好在勉强爬起来,发现自己还能动,这才在众人厌恶的目光中,连忙回到家中上了锁。 叶兰清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袱,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有劳你了。” 少年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后脑勺:“举手之劳罢了。” 叶兰清一根根摘掉头上的菜叶子,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少年却发现,就算他教训了刘捕快,叶兰清却仍然没有高兴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叶兰清才能轻松一些,便一路跟在她身后,见她多看了什么一眼,就把什么买了下来。 于是京城热闹的街市上,又看到一个头顶着鸡蛋的少年,一下子买买这个,一下子买买那个,很快连手都提满了东西,跟在一个姑娘身后。 他认识许多京城的纨绔,早些时候也跟着这些纨绔招猫逗狗。不时,就遇到几个熟人,被那些熟人嘲笑一番也不生气,挥挥手就把人赶跑了,继续跟着叶兰清。 “兰清兰清,你喜欢这个红色的风车,还是喜欢这个蓝色的风车?” “你是喜欢甜豆腐脑,你是喜欢咸豆腐脑?” “听说系马山上的梅花都开了,我带你去看梅花好不好?” 他像个话痨似的,在叶兰清耳边不停地叨叨,最后连自己都叨叨累了,有些丧气地说道:“兰清,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才能开心一些?” 叶兰清听到他的话,终于停住脚步:“你怎么知道我去了那里?” 少年一愣,他本来是来找叶兰清的,可看到叶兰清一大早出了门,便偷偷跟了上来。他没有想到,叶兰清会与他计较这个。 叶兰清自嘲地笑了笑:“所以,你现在都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邵渊是真的不明白叶兰清的意思。 叶兰清的眼眶渐渐红了,前后两辈子的情形似乎交织在一起,让她深深埋藏在心底的委屈和不甘,都一下子爆发出来:“知道我出身卑微,知道我喜欢过那样一个男人,知道我远不像表面一样风轻云淡!” 邵渊愣住,又听叶兰清说道:“邵渊,你走吧,不要再跟着我了。” 邵渊连忙追上掉头就走的叶兰清,讨好地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我知道了,你一定不喜欢我让你选择。我就直接替你选,你自小在京城长大,应该比较喜欢吃咸豆腐脑。我还是比较喜欢红色的风车,就把这个红色的风车给你吧,蓝色的我自己留着……” 话还没说完,那只递到叶兰清面前,随风转动的精致的红色风车,突然被叶兰清拍落在地上:“我什么都不要!” 邵渊愣愣地看着那只红色风车,掉落在地上已经坏了。 叶兰清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如此粗鲁地对待邵渊。 明明是他给自己解了围,也明明是他一直在让自己开心,可是自己却做了什么? 884梅花仙人的故事 “不要跟着我了。”叶兰清掉头就走。 冷不妨,却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整个身体都僵住了,看着少年一低头,头顶上的蛋黄就跟着掉了下来,把她干净的衣衫弄得又黏又脏又腻。 邵渊认真地看着叶兰清,等她情绪稍微平复,这才开口说道:“你可以走了,但你也不能阻止我跟着你。我邵渊想跟着谁,就跟着谁!” 沈忘心得知这个消息,已经是当天晚上的事情。她坐在叶兰清的房间,看着邵渊替她买的一堆小玩意,不由得啧啧称赞。 “这个邵渊可以呀!以前我怎么没看出来,他撩起人来居然很是有一套!” 叶兰清此时早已冷静下来,对白天自己的行为还是不愿提及,听到沈忘心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却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沈忘心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他做了这么多,你竟一点都不心动?” “其实更多的是感动。”叶兰清叹了一口气,“只是觉得,他的举动更多的出自于一颗赤诚之心,而非刻意为之。” 沈忘心目光深沉地看着叶兰清,忽然觉得自己不必再说什么了。 也许叶兰清还没有发现,她提起邵渊的时候,脸上会不自觉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虽然她现在对邵渊或许还谈不上喜欢,可若是长此以往,难保不会沦陷。 罢了,他们两个的事情就交给他们自己吧。 沈忘心借口天色已晚,便回到自己院子里。江羡也从外面回来了,不知从哪里折了几枝梅花,让她拿来一个花瓶养着。 “好漂亮的梅花!”沈忘心接过梅花,心情顿时愉悦起来。 江羡趁机靠近她:“不如今天晚上,来个梅花仙子的故事?” 沈忘心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纤细的手指顺着他结实的腹肌往下,勾住他腰间的腰带,轻轻往房间里带:“那你可写好台本了?” “书生大雪中访梅,感动了梅花仙子。梅花仙子便化作人形,同他双宿双飞?” “这个故事都要老掉牙了。”沈忘心不赞同地摇摇头。 江羡勾了勾嘴角,朝沈忘心轻呵了一口气:“那不如娘子来想想?” 沈忘心勾起一边嘴角,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梅花仙为何不能是男子?我便偏要做那访梅的女子,将你这梅花仙人带进我的闺房来。” “娘子的这个故事,确实比我的有意思。”江羡眯了眯眼睛,把人带进怀里来,伸手解她的腰带,“不过在这之前,是不是先去沐浴一番?” 说罢,一手抱起沈忘心,便往浴房走去。 好在时间尚早,两人折腾了许久,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另外一边,宜妃靠在皇帝怀里,双手摸着自己还没显怀的小腹,娇声说道:“臣妾听人说,叶姑娘去了一趟臣妾的兄长家里。两人先前便有嫌隙,便闹得挺不痛快。陛下,不会怪罪臣妾吧?” 皇帝已经许久没听到有人提起叶兰清,乍然听到叶兰清的消息,心中仍然有些不痛快:“她还去那里做什么?” “据说是有些东西落在了宅子里。”宜妃如实答道。 “这些都是小事。”皇帝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过身子摸了摸宜妃的肚子,“以后你好好在采容殿养胎,不必理会这些事。” 宜妃看着皇帝温柔的目光,心里满满地都是幸福,但她仍不忘提起叶兰清的事:“听说邵将军最近与叶姑娘走得颇近……” 皇帝闻言愈是烦躁:“她的事情,朕以后都不想知道。” 宜妃这才完全放下心,躺进皇帝怀里,问道:“不知臣妾这一胎,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你这小东西在担心什么,朕还不知道?”皇帝在宜妃额头上落下一吻,向她保证,“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是你与朕的孩子,朕都喜欢。” 宜妃听到皇帝的话,才彻底放下心。这段时间,皇帝一有空就来她的采容殿,本来她还担心皇帝哪天突然就又想起叶兰清来。 在她看来,这宫里别的嫔妃都不足为惧,只有叶兰清能对她产生威胁。 如今,皇帝看来是真的收心了,她也就安安心心在宫中待产。若是这回能生下皇子,她以后就能母凭子贵,就算离了皇帝的宠爱,也能在这后宫之中立足了。 安国侯府名下是有一处赌坊,当年是作为余念慈的陪嫁并过来的。这处赌坊沈忘心并没有收到自己名下,她总觉得赌坊是害人的地方,拿这赌坊赚的银子,她内心也不会安宁。 但每过一段时间,仍然会到赌坊查看。 这天,她带着叶兰清来到赌坊,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人不是别人,正式宜妃的亲哥哥刘捕快。 885小贵姐儿怀孕 刘捕快自从上回替宜妃打探消息,就染上了赌博的恶习。然而他的手气又臭,一不提防就越赌越大。 也亏得宜妃给他哥哥一向慷慨,所以他每天花钱跟流水似的,却仍然还没被家里发觉。 也许刘大嫂已经发觉了,只不过管不了她这丈夫,只能让他去了。 “他在这里输了多少银子了?”沈忘心在二楼的雅间观察了刘捕快一会儿,发现他总是捶胸顿足,显然是赢少输多。 刘捕快是赌坊的常客,管事拿出账本算了算,说道:“回郡主的话,已经输了五六百两银子了。他是宜妃娘娘的兄长,说到下个月就一定还,所以我们才让他欠着的。” “怎么会欠这么多?”沈忘心挑了挑眉毛。 赌坊管事心里一跳,不明白沈忘心的意思,便试探着说道:“郡主的意思是,不让他赊账了?” 沈忘心摇了摇头:“赌坊历来的规矩如何,就按照你们自己的惯例来办便是。我只不过瞧着这人眼熟,便多问了一嘴。” 管事这才放下心,笑着说道:“您瞧见他身边的那几个混混了没?他们之中有人精通赌技,不想让他赢他便赢不了。我们是做赌坊的,又不是开善堂的,他不懂得赌坊的规矩,我们自然也不会上前提醒。” 沈忘心点了点头,表示她已经明白,便带着叶兰清往外走。 叶兰清经过时,特地盯着刘捕快看了一会,但他由于太过沉迷,丝毫没有发现叶兰清的存在。 两人走出赌坊上了马车,叶兰清才轻轻的啐了一口:“他那样的人五毒俱全,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本来还想着报仇,现在看起来怕是不用。” 沈忘心也表示同意,想起什么来问道:“今天怎么有空陪我出来?邵渊这几日没来找你?” 叶兰清被她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脸红:“他来不来找我,关我什么事?只不过前几日同我说,他府中有事,这几日没什么空……” 说着说着,自己的声音便低下去。 她这段时间,确实不想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可正如沈忘心所说,邵渊的感情太过赤诚浓烈。那样一颗真实的心,被人双手捧着,送到她面前,让人很难不为他动容。 “再说吧。”叶兰清摇了摇头,打消了自己这个想法,“他很年轻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意味着什么,他多想一段时间,或许就会明白了。” 叶兰清轻声说道。 “你呀……”沈忘心真不知道该说叶兰清什么好,但她没有继续往下说。 她这个外人再这么着急,也不及叶兰清自己想通,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眼看着,时间溜得飞快,一下子就到了过年。 这段时间,小贵姐儿总是精神不振,而且恶心想吐。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后来沈忘心给他打了一回脉,才发现她已经有身孕了。 顾寒立刻宝贝起她来,亲自来向沈忘心请了假,说是想让小贵姐儿好好养胎。 即便她不来替小贵姐儿请假,沈忘心也不敢还让她干活。小贵姐儿一干起活来,简直比男人还狠,她可不敢拿小贵姐儿的肚子开玩笑。 也好在这段时间,叶兰清已经熟悉了京城的这些铺子,她有过管理自己公司的经验,变成了沈忘心的左右手。 沈忘心定下的管培生计划,也在这个时候起了作用,替她培养了不少管理人才。趁着这个时候,直接让他们上任,居然给沈忘心省了不少力气。 转眼间,天气更冷了。这些天京城一连下了好几场雪,沈大娘和小贵姐儿等人没见过这如鹅毛般的大雪,总是守在窗边,盯着外头的大雪出神。 顾寒到还好,他虽然身为岭南人。但少年时期同他父亲跑过不少地方,远志大周极北方的关外,他都曾经去过,眼界无比开阔,不是寻常人能比得上的。 沈忘心去关外的时候,已经是春天了。虽然窗外的雪还没有完全融化,但比起冬天真正的冰天雪地,仍然差了好些。 这天,是送灶王爷和灶娘娘回天庭述职的时候。众人放了爆竹,在灶前点了香,都聚在放了炭盆的饭厅里,喝着已经暖过,而且还放了些砂糖的酒水,全身都觉得暖洋洋的。 顾寒平时寡言少语,也许是被今天热闹温馨的气氛融化了,便说起关外的天气来。 “我当年有一回和父亲在路上耽搁了,遇到关外的一场大雪。当时整个商队的人都被困在路上,大风夹着大雪,前面的路根本看不清。” “我们只好在马车里苦苦等了一夜,终于等到风雪过去。好在商队里的都是年轻体壮的男子,这才勉力熬了过去。” “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我们才发现,外头的马儿都已经冻死。只不过是因为雪太大,马都被冻僵了,便如冰雕一样硬挺挺的站在原地。”顾寒一口气说下来,似乎还沉浸在当时的情境中。 886是我更喜欢你 小贵姐儿最喜欢听他讲这些事,听得入神碰了碰他的肩膀,接着催道:“我听说关外地广人稀,你们又被困在路上,马儿都冻死了,你们后来怎么办?” 顾寒笑了笑,温柔地看了一眼小贵姐儿微微隆起的肚子:“好在我们等来,一群在雪地里找羊的牧民。要不然,一夜的积雪都已经齐腰高,单凭我们是断然回不去的。他们把我们救了回去,那年我们是在关外过的年,来年开春等雪化得差不多,我们才回的岭南。” 沈忘心虽然也去过不少地方,可顾寒说的事情她实在没有经历过,也听得津津有味。 倒是一旁的叶兰清只笑了笑,并没有很感兴趣的样子。 她发现沈忘心在看自己,偷偷的同她咬耳朵:“虽然我家里没多少钱,可后来我赚得多啊。钱一多起来,就容易到世界各地去浪。我上回去过一趟南极,坐船过的雷克海峡,颠得我差点没把内脏都吐出来。后来到了南极,那才叫真正的冰天雪地。” 沈忘心听完之后,羡慕地瞪了她一眼:“你上辈子得多有钱?” “不及你这辈子有钱。”叶兰清笑了笑,又说道,“如果咱们回得去,我就请你去一回。要不是后来遇到空难,我还准备去爬珠峰呢。” 沈忘心向来不是个爱冒险的,连忙摇了摇头:“花钱找罪受这种事情我就不干了,更何况现在实行的都是火葬,就是想也回不去了。” 两人相视一笑,便继续听顾寒说起话来。 也不知道顾寒之前说了什么,就连江羡也参与进来,两人坐在一起说得热闹。 顾寒叹了一口气:“可要是真论起来,还是世子在关外呆得久。我记得去年的仗,可大部分都是在冬天打的。世子能在那样恶劣的条件下打赢了这么多场仗,顾某当真无比佩服!” 沈忘心一听便心疼了,她自然知道江羡受了不少苦,就是如今他身上仍有不少伤疤。想以前,她在江州无意间看见他赤裸的上半身,那可是一条疤痕也没有的。 一想起这个,她心上就像被人用刀子狠狠划了一刀。 江羡显然注意到沈忘心的情绪,很自然地把话题转移了。 没过一会儿,外头的人来报说是祁长安和邵渊来了。邵渊铁定是为了叶兰清来的,祁长安就不知道了。 听说两人来了,沈大娘连忙起身说要去添两道菜来。 众人拦她不住,只好让她去了。 祁长安一来便带来个好消息,说他已经和霍福的人说过,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便准备和霍槿定亲。 沈忘心惊讶:“你居然这么快就把霍大人说服了?” 她原本以为被苏玉闹了这么一遭,祁长安起码也得努力个半年,才能抱得佳人归。没有想到,祁长安的动作居然这么快,在众人什么都没察觉的情况下,让霍大人了解他的心意。 祁长安勾了勾嘴角,没有对沈忘心多说什么,而是一坐下来就拉着江羡喝酒。 沈忘心看着抛弃自己的两人,一个拼命敬酒,嘴里说着什么多谢姐夫。另外一个,则笑而不语,故做深沉。 好不容易吃完饭,沈忘心拉着江羡回院子,这才逼问江羡,他和祁长安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都做了什么。 江羡被她缠得受不了,只好坦白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给长安出了几个主意。” “什么主意?”沈忘心追问。 “不过是几句话,让他想想当年你有多么喜欢我……唔……”话没说完,胸口上就挨了沈忘心一拳头。 江羡吃疼,别看沈忘心娇娇小小,有的时候力气还颇大。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叹了一口气:“我只是告诉他,关键之处在于霍姐有多喜欢他。是长安天资聪颖,我并没有费多大力气。” 沈忘心这就不乐意了:“那也不能拿我当例子,好像我多不矜持似的。” 江羡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沈忘心在意的是这个。自己惹了娘子生气,自然该由自己哄回来。 他从背后抱着沈忘心,拉着她的小手,哄道:“其实是我更喜欢你,只不过他们都不了解我。所以,他们看不出来。” 沈忘心心里虽然有点恼,却不得不承认江羡无论学什么东西都太快了。就前一阵子,他总还惹自己生气,却不知道自己为何生气。 可现在……若是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他以为他是纵横情场的高手。 “这还差不多。”虽然心里腹诽着,但仍然阻止不了沈忘心像喝了蜜似的,甜到心眼里,很容易就不和江羡计较这些了。 江羡够了勾嘴角。 他在朝堂上都能游刃有余,更何况沈忘心一个小姑娘? 887恩爱 不过,他刚才说的话却是真心实意,没有半分掺假。如若不然,也不可能让沈忘心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 他忽然觉得,该向沈忘心讨些利息才是。 沈忘心走在前头,冷不防就被江羡打横抱了起来。这时两人还没回到院子里,随时可能遇见经过的下人。 她整颗心都吊了起来,连忙说道:“快把我放下来!要是叫人看见了,我明天还有脸见的人?” “今天为夫实在太累,还让你在上头可好?”江羡勾了勾嘴角。 沈忘心一听脸就红了,她虽然自诩看过不少片子,可实施起来总有些放不开手脚。上一回,因为她实在喝多了,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 可今天,她压根没喝一滴酒,怎么做得出来? 江羡却不担心她不答应,看了一眼前方,低声同她说道:“前头有不少人过来了,你若是不答应,我便这么一直抱着你。” “你个混蛋。”沈忘心盯着江羡的眼睛,就是不肯示弱。 她忽然想起,小贵姐儿刚成亲的时候,和她谈论过的立规矩的事情。现在真是应了小贵姐儿的话,对于江羡这种人,只怕立规矩都没用,她有的时候真是拿他毫无办法。 可现在沈忘心也来了脾气,既然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那自己便也死鸭子嘴,就是不向他低头。 反正被人笑一笑,又不会掉一块肉,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损失!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有一队丫鬟鱼贯而出。 她们见到沈忘心被江羡抱着,先是一惊,然后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经过两人的时候,还纷纷说道:“郡主和世子可真恩爱!” “是啊,你们何曾见过世子对别的人有过好脸色?也就是郡主了,不想走路世子自己便抱着。就算疼女儿也没有这么疼吧?” …… 她们渐渐走远了,可刚才的声音却犹在耳边。 沈忘心都快被她们气炸了,恨不得从江羡手上跳下来,大声告诉她们。不是她不想走路,也不是江羡疼自己。 这人一开始就目的不纯,自己只不过是在做合法合理的抗争罢了! 江羡勾起唇角,冲她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怎么样,娘子感觉可还好?” “我就是被人笑死,今晚也不会让你得逞!”沈忘心冲着江羡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还露出了自己的两颗虎牙。 江羡脸上表情不变,心里却软成一片。 在他看来,沈忘心这张脸作出的表情一点都不凶,反倒有几分像咪咪一样可爱。这让他逗起沈忘心更加觉得有趣,便把她往怀里紧了紧。 只听江羡突然在她上方道:“哎呀,没想到里正和沈大娘居然比我们回来的要早,要是让他们看见了,倒不会说我什么。只是,心心你……恐怕得麻烦一些。” 沈忘心一听,心里顿时警铃大作,在江羡怀里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实在敌不过他,便恶狠狠地威胁:“你快把我放下来,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江羡凑近她,让她看清自己脸上得意的笑容。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沈忘心觉得心里憋屈极了,却仍然忍辱负重,低下了自己的头颅:“我答应你便是。” “娘子说的什么?为夫有些听不清。”江羡的笑容邪魅又性感。 沈忘心憋红了脸,大部分是被气的:“我说了,我答应你就是!” 江羡勾了勾唇,把她放到地上:“这回我可听清了。” 沈忘心双脚落地,连忙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可看了半天,却一个人也没看见。 正当她纳闷着刚才让自己的心脏狂跳不止的脚步声到底是哪里来的,忽然感觉自己的脚脖子,背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缠住。 然后,脚边传来弱弱的“喵”的一声。 原来是咪咪! 沈忘心把它抱了起来,才发现这家伙居然又重了不少,抱在怀里沉甸甸的。也难怪,自己惊慌之下,居然把它当成人了。 “你只小猫,怎么能吃成这样?”她又好气又好笑,“这么冷的天,你到外面到处乱跑做什么?” 还害她答应了一件那么羞人的事。 咪咪又叫了两声,在沈忘心怀里挣扎着,两只爪子往回廊边上够。 沈忘心这才发现,回廊边上挂着一盏灯。今天夜里的风颇大,把灯笼底下坠的流苏吹得乱飞。 刚才她听到的声音,应该就是这只蠢猫跳起来,抓流苏发出的。 “咪咪,看来你又该减肥了。”沈忘心叹了口气,决定从明天开始,就让人盯着咪咪运动。 咪咪听到减肥两个字,嘴里发出凄惨的叫声,挣扎着从沈忘心怀里跳了下去,还用如泣如诉的目光盯着沈忘心看。 888张彦远的掌控 沈忘心本来还会心软,可一想到自己因为它,而答应了江羡的事情,就气不打一出来:“你要是不减肥,我就不许三奶奶给你做小鱼干!” 哼,看谁厉害得过谁! 咪咪一听到小鱼干,只好向沈忘心服软。 江羡站在一旁,一直面带微笑。总之无论如何,自己的目的算是达成了。至于咪咪,趁沈忘心不知道的时候,奖励它一些东西总不过分。 刚想到这里,怀里就被塞进柔软的一团。 江羡下意识掂了掂咪咪的重量,发现这猫确实有些太沉:“是该减减了。” 他说道。 他依然记得,咪咪小时候睁着一对蓝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那副可爱的样子。 就算他当时因为祁长安的缘故,对于这只小猫不大待见。但也不得不承认,咪咪确实少有猫及的可爱。 可现在,哪里还找得到一点当初的样子? 咪咪感到江羡眼里的嫌弃,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干脆把头埋在江羡怀里,在他怀里委屈地叫唤。 江羡现在是顾不得它,看着沈忘心走在他前面。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酒劲上来了,身体里一阵燥热,恨不得找什么东西下下火才算好。 他忍不住加快脚步,揽住沈忘心纤细的腰肢:“快点,我等不及了。” 沈忘心:…… 她还能不能反悔? 结果这天晚上,沈忘心恨不得把脸埋到被子里去。可江羡又在她正下方,若是她低着头,便正好与他的视线相对。 一来二去,沈忘心便破罐子破摔,干脆豁出去尽早结束了这一回。 江羡满足地舔了舔嘴唇,虽然自家娘子没有上次放得开,但这一回也是相当满足的了。 临近过年了,可襄阳王府却没有一点喜庆的意思。这段时间襄阳王恰好回京述职,一家人团聚,本该和和乐乐,可对于襄阳王来说,这年的京城还不如不回的好。 草草地吃完一顿晚饭,周明珠便赶忙跟着张彦远回了房。 张彦远看上去有些累了,她便让人端了热水上来,亲自服侍张彦远擦脸。 可没擦了几下,张彦远便忽然睁开眼睛,把她的手腕抓住:“夫人本来就不擅长做这个,又何必为难自己?让底下的丫鬟来便是,你便早些休息吧。” 周明珠听到张彦远冰冷的声音,眼眶里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她从小到大,什么时候不是别人围着她转?她何曾如此小心翼翼地好好这什么人? 但她都为张彦远做到如此,却换不来张彦远的半分怜惜。 在离开房间之前,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就一定要这样吗?我们襄阳王府待你不薄,你能有今天,都是因为有我父王栽培之故!” “栽培?”张彦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倒没有冲周明珠发怒,而是冷冷道,“我张彦远何须别人栽培?就算没有襄阳王,我想要的东西,迟早有一天也会在我手中!” 这么长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很清楚周明珠不过是被养在华丽的鸟笼里,一只没有头脑的金丝雀罢了。 念在她跟着自己这么久,张彦远也不会故意为难她。 周明珠瞪圆了眼睛,仿佛眼前的张彦远变得像个陌生人:“你和我父王到底说了什么?为何我父王发了那么大的火?” “你放心,我会保他性命无虞。”张彦远看了一眼周明珠,淡淡地说道。 周明珠顿时觉得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以往这个时候,旁边的婢女一定会吓坏了,冲上来将她搂在怀中,说些安慰的话。 可是这个时候,那些婢女却只是围了过来,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郡主早些回去,郡马白日累坏了,不要打扰了郡马休息。” 周明珠回到自己房,扑进锦被里嚎啕大哭。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从张彦远这个枕边人身上,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而接下来的日子,沈忘心作为祁长安的姐姐,跟着他一起去了苏府,找苏逸清和苏老夫人商量了和霍府定亲之事。 两位老人都对霍槿很是满意,专程见了霍槿一面,送了她不少见面礼。 “霍大人虽然目前只是工部的一名员外郎,但霍氏家诗书传家,从前朝开始便是有名的望族。若非他刚正不阿,也不会在仕途上止步不前。”苏逸清赞叹,冲着祁长安点了点头,“这样的家世教导出来的孩子一定不差。” 听到自己的心上人,被自己外祖父和外祖母夸奖,祁长安自然再高兴不过。 但他心里还是担心,毕竟苏玉对霍槿很是不待见,若是她又闹出什么事,这会就再不好收拾了。 889祁霍定亲 苏老夫人早已听闻苏玉做下的事,气得胸口发闷:“那个不孝女,居然到现在都不知悔改。我这哪是生了一个女儿,简直是生了一个讨债的!” 沈忘心赶忙安慰苏老夫人,用手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外祖母,您就别生气了,气多伤身。我和长安就是怕她再闹起来,才向您和外祖讨主意的。” 两人哪里不知道沈忘心和祁长安的心思? 但他们也希望祁长安和霍槿顺顺利利的,便点头说道:“这回定亲你父亲不在,理应由我们做长辈的出面。放心吧,有我们在,她定不敢再出来闹事的。” 祁长安得了保证,终于放下心来。回去张罗着和霍槿定亲的事,沈忘心也替他盯着,免得中途出什么幺蛾子。 好不容易,一对小年轻终于在过年之前把亲事定了下来。至于什么时候成亲,还要等齐文藻回来再说。 眼看着快要过年,本来以为这个年会如往常一样平平顺顺地过去。没想到临到过年前,朝堂上却出了一件大事。 原来,邵渊去南边剿匪,带回来的那个匪首,在天牢里招架不住酷刑,居然爆出一个天大的消息。 那就是,鼎鼎有名的襄阳王,居然和那匪首有来往!他在南边逍遥多年,就是因为襄阳王多次通风报信,这才逃过了一次又一次官府的剿杀。 而作为回报,他每年都会给襄阳王一定利钱。 其实襄阳王有自己的封地,这点银子他还不放在眼里。最重要的是,襄阳王需要有人替他做些见不得光的事,任务便大多落在了这些匪徒身上。 沈忘心听到这个消息,总算明白在江州礼湖的湖心岛上,要看自己一条手臂的几个黑衣人是哪里来的了! 十有八九就是周明珠通过这个渠道找来的,也难怪那几个人浑身江湖气,一看就是做这种行当多年。 一想到这个,沈忘心便气不打一出来! 秦王府里,因为这件事周延昌和江羡岳婿两人讨论了许久。最终两人凭着这些年的蛛丝马迹,认定襄阳王一定脱不了干系。 看来,这次襄阳王算是阴沟里翻船了!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做了这么见不得光的事,就应该明白,早晚有一天会有报应。 现下,就看襄阳王有没有那个运道,再逃过一劫了! 邵渊来秦王府时,听到众人在讨论这件事,便说道:“其实我带兵去剿匪时,就听到底下的百姓,说官匪勾结。后来仔细一打听,才知道那群匪徒打着襄阳王的名义横行霸道很久了。只是襄阳那边天高皇帝远,没有传到京城里。” 叶兰清闻言皱了皱眉头:“竟有这样的事情!那你当时去剿匪,岂不是危险重重?既要和这些穷凶极恶的匪徒斗,又要和襄阳王周旋?” 邵渊一听叶兰清关心自己,脸上就笑开了一朵花。本来他是打算在众人面前好好吹嘘一番,可见到叶兰清关切的目光,他便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只是害羞地挠了挠脑袋。 沈忘心笑着打趣:“也只有兰清治得了你了,你之前不提,是不是知道陛下早有打算?” 叶兰清一愣,白了沈忘心一眼,让她不要乱说话。 其实两人的事情,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只不过没有人说破,只等着叶兰清什么时候想明白罢了。 邵渊连忙点了点头:“主要是祖父不让我说,他说到时我便知道了。” “也不知道张彦远会怎么样?”沈大娘忽然念了一句,让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她被众人一看,好似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吓了一跳,下意识问:“张彦远不是娶了襄阳王郡主?襄阳王要是被定罪,他一定会受到牵连吧?不过,那也是他自找的,谁叫他之前做了那么多坏事?” 若是张彦远没救过她,沈忘心是该跟着附和的。可这不是张彦远,也许她连关外都去不了。又或许,她早已经死在关外胡人的刀下。 所以听说这事,她还真的高兴不起来。 沈忘心揣了一肚子心事回到房里,江羡回来的时候,见到她对着门外的积雪发呆,窗户还大开着,冷风吹得她并边的碎发都跟着飘了起来。 直到江羡把窗户关上,沈忘心才回过神来:“阿羡,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临近过年,衙署里也没有什么事,就早早放我们回来了。”江羡解释道,又看了一眼他沈忘心心事重重的样子,问,“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吹风?若是染了风寒,又得难受好几天。” 沈忘心笑着抱住他的腰,抬起头看他:“你不是烧了地龙吗?哪有那么冷!” 890祸害遗千年 “那也不行。”江羡正色,找了把椅子坐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沈忘心过来。 沈忘心心坐在江羡腿上,顺势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就听到江羡问:“为什么不开心?” 她犹豫了半晌,才道:“我若是说了实话,你可不要生气。” “你既然说了实话,那我为何要生气?”江羡反问。 沈忘心见他脸上没有一丝恼意,心里踏实了不少,缓缓把下午的事说了:“他虽然动机不纯,但毕竟对我有恩。听说襄阳王府的处境,我心里忍不住有些担心。” 江羡其实早猜到沈忘心的想法。 他的小娇妻虽然很聪明,但心思无比纯净。他刚认识沈忘心的时候,就能一眼看穿她的想法。更何况,两人现今如此亲密,要猜到沈忘心的心事向来不是件难事。 江羡认真地把沈忘心的话听完,这才说道:“你这是知恩图报,是常人都会有的想法,我非但不生气,还觉得你更是可爱。” 沈忘心没想到江羡居然变着法子夸她,心里一下子高兴起来,低声道:“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 江羡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心里却道,就是有他说的这么好。 “张彦远那里你就不必担心了。”江羡接着沈忘心的话说,“我今天在朝堂上见过他一面,他沉稳如常,看起来早有打算。想必有他自己脱身的方法,不信你等着瞧。” 沈忘心一听江羡的话,便放下心来:“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看来,我的担心确实多余了。” 江羡听着沈忘心的话,却觉得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他自觉的自己算不上什么典型的好人,有的时候他做的事情,也并不一定符合好人的标准。 突然觉得,沈忘心这句话把自己也骂进去了,怎么办? 他又爱又恨地咬了一下沈忘心的嘴唇,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下,说道:“我就当你在祝福我长命百岁了。” 沈忘心根本不明白江羡的话:“我何时说你是祸害了?” 江羡对着她挑了挑眉。 沈忘心便开始扳着指头和他数:“我认识你以来,你就一直在做好事呀。且不论大的,单于我来说。” “刚认识我的时候,就从黑子手底下救了我。然后,又把我从余庆县大牢里救了出来。若是这些都不算是好事,天底下还有哪些好人?” 她说话时很是认真。 江羡忍不住道:“我在笔架山上救了你,可同时也把黑子的手打折了。若我真是个好人,只需把你救走便罢。张彦远设计你进了大牢,我却设计张彦远被襄阳王带进另一种牢狱。心心,就算如此,你还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忽然觉得江羡对好人的要求太苛刻了:“阿羡,你不必要求自己凡事都尽善尽美。在我眼里,没有什么人比你更好了。” 江羡一愣,你是沈忘心的话是对的,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的标准是否太过严苛。虽然他从来没有要求自己尽善尽美,但沈忘心的话还是让他动容。 他在沈忘心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笑着说道:“奖励你的。” “谁要你这个奖励?”沈忘心勾了勾嘴角。 江羡将她揽得更紧:“不要这个奖励,要什么奖励?” 沈忘心一听他的话,又知道他要扯到别的事情上去,立刻从他腿上站了起来:“成日没脸没皮的,不和你在这浪费时间,我还有很多别的事情没做呢!” 江羡也没有拦她,脸上浮起一个笑容,别让她去忙了。眼看着快要过年,他私下里的事情也不少,难得今天有空闲时间,是该好好休息。 沈忘心这一忙,好几天的时间,一眨眼便过去。 果然,这几天她听到朝中传来消息。说是张彦远大义灭亲,提供了不少襄阳王与匪首勾结的证据。 其中不少铁证压得襄阳王无法翻身,当天皇帝就派了人,襄阳王押进天牢。接下来该如何判,还要看襄阳王的罪到底有多深。 而张彦远的作为,朝中大臣的态度呈了两极分化。 一部分大臣认为张彦远十分有气节,哪怕襄阳王是他的岳丈,他都不愿意从襄阳王同流合污。 另外一部分大臣,则认为张彦远这是脱身之举。连自己的岳丈都能出卖,为人肯定也有问题,更加不屑与他往来。 既然张彦远安然无恙,沈忘心也不再替他担心。她知道张彦远为了达到目的,向来不在意别外界对他的评价。 而他也是相当有手段,每一回都能在声名狼藉之时,找到合适的靠山。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东山再起,甚至比大部分人过的都还要好。 891魔怔的周明珠 这天,沈忘心邀同别的命妇一起,到宫里去见太后。每年将近年关之时,太后都要召集官宦家眷进宫,以示皇家的恩典。 她跟着命妇们参拜完太后,便在附近找安定公主的身影。可没找到安定公主,却在角落里遇到周明珠。 几个月不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襄阳王的事情,周明珠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以往最爱美的她,今日来宫中见太后,却穿着半旧不新的衣裳,脸上不施粉黛,露出几块疤痕印子。 沈忘心本来不想和周明珠有任何接触,正打算立刻离开,周明珠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你难道就没有话同我说?”周明珠恶狠狠地看着沈忘心,想要恨不得从她身上剐下一块肉。 沈忘心一把甩开她的手,却被她长长的指甲划破了皮肤,伤口火辣辣地疼。 她身边跟着几个丫鬟是秦王府的,自然知道周明珠的身份,也知道周明珠同沈忘心之间的恩怨,连忙把沈忘心护在身后。 沈忘心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只见伤口上渗出几道血丝,顿时怒从心起。 周明珠真是蹬鼻子上脸,自己越不想同她计较,她反倒越来越来劲了。 “同你说?我倒想问问,你现在这副样子,我还能有什么同你说?” 以前沈忘心见到自己,虽然不至于恭恭敬敬。但却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仿佛在看一只丧家之犬。 “你竟敢这样与我说话!”周明珠勃然大怒,“我父王虽然身陷囹圄,可我现在仍然是襄阳王郡主。在本郡主面前,你竟敢如此放肆!” 话音落下,沈忘心还没开口,就听到身边两个婢女脆生生地说道。 “襄阳王郡主好大的口气,是你先出言不逊,还对我们郡主出手。我们郡主已经忍让再三,面对无理之人,难道还要我们郡主以礼相待?” “襄阳王郡主与其强拉着我们郡主,不如好好反省反省自己!您若是身正不怕影子歪,又怎会落到现在这种境地?” 周明珠往后退了几步,她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沈忘心,转过头注视着自己身边的两个婢女。 “刚刚她们称沈忘心为郡主?沈忘心这个野种,什么时候也能当郡主了?” “我身上可流着大周皇室的血脉,而她呢?明明是个贱婢,现在却能与我平起平坐了?真是可笑!” 周明珠高声尖叫,把不少人都引来了,能直接到太后寝殿拜见太后的命妇,个个都身份不俗。 以前周明珠仗着襄阳王的威势,得罪了其中不少人。现在襄阳王一朝败落,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未可知,她们自然表面功夫也不肯做,虽然没有当着周明珠的面议论什么,但也都在窃窃私语。 周明珠眼看着引来这么多人,非但没有避嫌的意思,甚至还乐于见到处于众人的视线中心。 她双眼放光地盯着沈忘心,与憔悴的脸庞形成鲜明的对比,像在燃烧自己剩余的生命一般,竭尽全力说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当上郡主的?你不就是仗着陛下喜欢你!没想到啊,你就算嫁了人,狐媚子功夫却一点都没落下。也难怪,我夫君被你迷的五迷三道,连我都不顾了!” 一众妇人听了她的言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周明珠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她是不要命了吗? “你们都不敢说,可我偏要说!我就是看不惯她,陛下若不是喜欢她,怎么可能在宫中还找了一个,与她有几分……”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沈忘心定睛一看,居然是安定公主不知何时走到人群中,扬起手就给了周明珠一耳光:“就你这样疯疯癫癫,出了那么多事情不肯反省,还尽数推到别人身上,还敢自称大周郡主?我看,你这个郡主不当也罢!” 周明珠被安定公主一巴掌扇懵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安定公主说了什么,立刻拽住她的袖子,状若疯魔:“不!你只是一个公主,凭什么收回我郡主的封号?我要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难道您不记得您的小凤仙了吗?” 太后早已听到这边的动静,只不过比安定公主来晚了一步。 她看着人群里的周明珠叹了口气。 曾几何时,她确实觉得周明珠长得漂亮,虽然娇惯了一些,但仍然十分疼爱她。可这孩子,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这幅模样? 周明珠之前做的事情,她也略有耳闻。如今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胡说八道,真真把他们皇家的脸都丢尽了。 892青春无敌美少女 一众命妇见太后来了,连忙给太后让出一条道。 周明珠见到太后的身影,立刻扑到太后脚下:“太后娘娘,您不是最喜欢小凤仙了吗?小凤仙以前给您跳的舞,您都不记得了吗?” 太后摇了摇头,看向跪在她面前的周明珠,问道:“不是没让你进宫吗?今日你怎么进来了?” 周明珠本来以为太后会念着以前的情分,至少可怜她一二分。太后的话一出,她眼眶里的泪水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小凤仙居然已经被太后娘娘嫌弃至此了吗?” 太后心中的怜惜,被她一句话驱赶得无影无踪,她看了一眼安定公主,只见安定公主眼中盛满厌恶。 以前安定公主说起周明珠小时候做的各种坏事,太后还不是很相信。可现在,她终于明白,安定公主对钟明珠的讨厌不是无缘无故的。 “襄阳王郡主胡言乱语,有失皇家体统。今日收回郡主封号,永不恢复。”太后的目光冷了下去,背过身淡淡地说道。 周明珠听到太后的话,还想要拉住太后的裙摆,却被太后身边眼疾手快的宫女拉开了。 她还要说什么,就已经被人堵住了嘴拖了下去。 沈忘心见太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连忙向太后行了个礼。 太后对她点了点头,又看向周围的命妇道:“陛下之所以封了长宁为郡主,是念在长宁前后几次立下功劳。长宁的封号,不是靠着秦王府的来的,而是由她自己挣来的,你们都明白吗?” “这样的丫头,哀家很是喜欢。若是再让哀家听到什么诋毁,定当重罚!” 太后说完这句话,便扶着宫女的手转身离开。 沈忘心对着太后离开的方向行礼,直到看不见太后的身影,这才站起身来。 她一起来,安定公主边过来搂住她的手臂,笑着问道:“怎么样?我来得及时吧?” 沈忘心笑着点了点头:“我只是觉得,明天京城里就传出流言,说是周明珠因为得罪了我,便被太后收回了郡主的封号。我自认为,自己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安定公主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把沈忘心带到侧殿里去:“其实,母后早就想收回周明珠的封号了,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今天,你正好给了这个机会,说起来还算是你的功劳。” “这种功劳我可不想要。”沈忘心一想起,自己的名字又要与皇帝扯在一起,她就觉得各种心累。 两人提起皇帝,就不免说起宜妃来。 安定公主叹了一口气,用惊叹的语气说道:“我之前没有想到,这个宜妃看上去不中用,却这么快就爬了上来。如今虽然她怀了孩子,可皇帝照样日日留宿在她宫中。” “只要陛下心里不再惦记着兰清便好。”沈忘心把最近叶兰清和邵渊的情况,同安定公主说了。 安定公主笑着拍了拍沈忘心等我肩膀:“你就放心吧。不过话说回来,你这都一大把年纪了,到底什么时候和江羡要个孩子,到时认我做干娘。” “什么叫我一大把年纪了?”沈忘心很不喜欢安定公主的话,她这个年纪要是放在现代,还是个青春无敌的美少女好吗? 安定公主打量了沈忘心一会儿,又伸出手捏捏沈忘心的脸:“你的脸皮好像没这么厚啊,怎么能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 沈忘心一把把她的手打开:“我还年轻着呢。” “拜托世子夫人,算算自己今年贵庚了。”安定公主听到她的话,翻了个白眼。 沈忘心掰着指头数了数,她刚穿过来的时候,原身还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姑娘。她用着这个身体,已经在大周过了四个年,眼看要迎来个年,仔细算来也快要十八岁了吧。 她冲着安定公主笑了笑:“十八岁,还早得很呢。” 安定公主真是拿她没办法:“算了算了,反正你夫君疼你,我也没话说。不过话说回来,你要是生个丫头,就给我儿子当媳妇儿吧。” “要是生个儿子呢?”沈忘心提了一嘴。 安定公主连连摇头:“那不行,照你这个性子,还不知什么时候生。万一生个儿子,比我家姐儿还小几岁,到时咱们怎么做亲家?” 沈忘心一想也是。 不过这种事情,也不是她决定的。有没有这个亲家缘分,那还要看天意了。 两人又天上地下的漫聊了一阵,直到傍晚沈忘心才回到秦王府。 这个时候,无论是在太学读书的学子,还是在衙署当值的大臣,都已经放了假。 过年这一天很快来临,可惜今年沈忘心已经嫁了人。两人不能再留在秦王府,只好回到安国侯府过年。 893清冷的年夜饭 一家子人能上桌的只有四个,其中一个还是个呀呀学语的小孩子。 也不知道是遗传还是怎么的,江羡和安国侯两父子的话都不多,聚在一起的时候更是话少。在两座大冰山的夹击之下,一顿年夜饭匆匆地用完。 沈忘心好不容易从窒息的气氛中逃出来,就见到外头已经下了雪。雪还下得颇大,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她顿时有些失望,本来还想等安国侯府的年夜饭吃完,再回秦王府看看。 可现在看来,怕是不能成行了。 江羡一眼就看出来,沈忘心在烦恼什么。 安国侯府确实没什么人气,平时就冷冷清清的。好不容易到了过年,只有窗上贴的红纸兀自热闹,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待在秦王府更加舒适。 可今天的风雪实在太大,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好了。他只好吻了吻沈忘心的额头,把她裹进自己的大氅里。 “浴池已经放了热水,今天我们好好洗洗。” 沈忘心听到这句话愈加委屈,她都已经不能和爹娘在一起过年,江羡脑子里居然还想着这些事。 江羡失笑:“我是说真的,就洗一洗,不做别的事情。” 直到沈忘心沉进暖暖的池水中,她才舒服地叹了口气。这浴池太过舒服,让她都有些不想起来了。 江羡果然依她所言,只是规规矩矩地洗澡。还拿了一条干净的澡巾,帮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背。 等到沈忘心觉得自己浑身不能再干净,她便把澡巾接了过来,反过来给江羡搓澡。 搓着搓着,她的眼睛就不由地黏在江羡结实的肌肉上下不来了。 “阿羡……”她主动投怀送抱。 江羡感觉她柔软的肌肤,蹭着自己的胸口,嗓音一下子就哑了:“不是说就洗洗澡?” “你不想吗?”沈忘心歪了歪脑袋,用天真而又妩媚的表情看着他。 江羡只觉得被自己的小娇妻看得全身一阵燥热,便立刻不再压抑自己,把沈忘心从池子里抱了起来,用一条干净的巾子裹了,轻轻放到床上。 “心心,过了这个年,你几岁了?”江羡低头看着沈忘心。 沈忘心只觉得他身上滚烫,像是烙铁一样,烫得她皮肤发红:“我几岁你不知道吗?” “如果我没记错,过了这个年,应该十八岁了吧?”江羡啄了啄她花朵一般的唇瓣。 沈忘心心中浮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嗯?” “我的意思是……”江羡顿了顿,用痴迷的目光看着沈忘心,“不如我们要个孩子吧。” 沈忘心下意识想要说不,她一个十八岁的姑娘,什么时候让孩子来不及?而且,她还没做好当娘的准备。 可被江羡用这种目光一看,她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在发软。虽然他知道江羡很喜欢自己,自己也很喜欢江羡。 由于江羡的性格原因,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总是带着几分克制,很少将自己的欲望全部释放出来。 直到现在,沈忘心才知道,这样的江羡对于她而言,就像一颗活体迷药。 迷得她晕乎乎的,就点了点头。 回过神之后,她立马就想反悔,刚张开口想要说话,却被江羡一个深深的吻堵住。 沈忘心呜咽了几声,在完全没有效果后,便只好由着他去了。反正肚子是自己的,生不生也是自己决定,江羡总不能强迫她吧! 第二天,沈忘心就回到秦王府,向叶兰清大倒苦水。 叶兰清笑着说道:“我早就注意到,世子看着安定公主那小丫头,眼里就跟会冒光似的,只有你忙着和公主说话,没注意到世子的表情罢了。” 沈忘心被她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江羡对什么人都冷冷淡淡的,唯独对那小丫头十分有耐性。安定公主的儿子年纪也小,就没见他怎么亲近过,偏偏这个小丫头有次对他笑了笑,他的表情就都软下来了。 沈忘心越想越觉得危险,这么看来她不是生定了? 叶兰清见她自个儿在那愁眉苦脸的,便问道:“你和世子情投意合,不就是生孩子么,迟早的事情这么难过做什么?” “兰清,你都不知道。”沈忘心抱着叶兰清的胳膊开始诉苦,“我恐婚,要不是他是江羡,谁高兴成亲来着?现在还要我生孩子,我才十八岁。” 叶兰清倒是没什么,她在和她未婚夫一起的时候,就想过未来生的会是男孩还是女孩。总体来说,她还是喜欢孩子的,却没想到沈忘心这么害怕。 “主要是疼。”沈忘心补充道,“现在的医术这么不发达,我万一难产总不能给自己接生吧?” 894废寝忘食 叶兰清一想也是,自从她来到大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见过好多例子了。 不少人把难产的妇人抬到医堂,沈忘心就忙着去抢救,有些救过来了,有些没救过来。可见古人说的女子生产,是一条腿踏进鬼门关这句话不错。 “既然你这么害怕,何不培养一些专门给人接生的女大夫?”叶兰清双眼一亮,向沈忘心保证,“我有预感,在京城一定很受欢迎!” 沈忘心听了叶兰清的话,立刻便沉浸进自己的世界里。当着叶兰清的面,便找到笔墨把现下的想法写在纸上。 叶兰清也不吵她,还坐在一旁替沈忘心端茶倒水。 这种状态她自己也时常会有,有时灵光一闪,忽然有想要设计的珠宝,就会在办公桌前一坐一下午。 直到饿到不行,才会从专注中抽回神,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 单是因为这个,她的前未婚夫就抱怨过许多次。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所以看似感情很好的两人,才会被人趁虚而入。 不过叶兰清知道,自己和沈忘心都不是甘于依附别人,成为精致美丽的菟丝花的女人,也并不会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 没过多久,叶兰清也忽然想到什么,拿出自己常用的画笔,坐在沈忘心身边,同样专心致志地画了起来。 等到沈忘心放下笔,才发现叶兰清也在一旁不知画了多久。她不敢出声打扰,陪她又坐了一会儿,叶兰清才满意地落下最后一笔。 “成了!”她笑着同沈忘心说道,把手里的图纸递给沈忘心。 沈忘心接过图纸,便听叶兰清在一旁说道:“这套首饰是由紫水晶做成,若是效果如我设想那般。配戴之后定然积威,令人轻易不敢怠慢。如此,正也符合紫色乃上位者之色的说法。” 沈忘心一看,只见这首饰一如往常带着叶兰清的,不过份繁复的风格。 虽说现代的简洁风格,十分符合沈忘心的审美。可若是和大周繁复华贵的首饰相比,放在一起难免有些吃亏。 可这一回,叶兰清的调计很好地兼顾了这一点,居然叫沈忘心一时挑不出不好来。 偏偏她还在沈忘心耳边催促,问道:“怎么样,还有哪里需要改进的?” 沈忘心蹙着眉头想了许久,终于不给自己找难题,而是放下图纸,说道:“很好,我看不出能够修改的地方了。” 叶兰清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把图纸宝贝地收起盒子里:“你说好了我才放心。” 这不是她和沈忘心相互奉随,沈忘心虽然是她的东家。但若是沈忘心入不了她的眼,她是断然不会让沈忘心给意见的。 “可惜现在还在过年,不然的话我明天就能开工。”叶兰清可惜地补充了一句。 沈忘心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叶兰清房里待了一下午。而且,今天还是大年初一,一定有不少人来找她。若是自己这个主人避而不见,让人知道了就实在太失礼了。 叶兰清也是个痴的,与沈忘心一道忘了时日,被沈忘心提醒后才回神。两人稍作整理,急急往秦王府正厅去了。 到秦王府时,厅中都是自己人。 贾氏一见到两人急匆匆地来,就笑着对旁边的苏老夫人说道:“您瞧瞧她们两个,一忙起来什么都能忘。连过年都这样,更别提别的时候了。” “外祖,外祖母!”沈忘心见到两人既开心,又羞愧。 苏逸清和苏老夫人面前的茶已经喝了半盏,手边的点心也用了不少,显然已经来了许久。而她却和叶蓝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白白让两人等了这么久。 她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祁长安和霍槿也来了,都坐在苏老夫人手边,笑嘻嘻地看着她。 而邵渊看见叶兰清来了,眼前一亮立刻就把她拉到一边去。还是叶兰清给几人一一行了礼,才无奈地跟着他去了一旁。 沈忘心左右看了一眼,没发现江羡的影子,便问道:“阿羡去哪里了,外祖和外祖母都来了,他却自个儿躲起来偷闲,叫我找着了该打。” 本来只想说句俏皮话,哄苏逸清和苏老夫人开心。 没想到江羡正好走进门,听了个正着,便正色道:“我是帮外祖母拿点心去了,你躲了一下午,一来便倒打一耙,真是没良心。” 沈忘心向苏老夫人吐了吐舌头,躲在苏老夫人身后,笑着看江羡。 江羡拿她没办法,只好看着她干瞪眼。要是换作平常,他一定好好教训教训沈忘心,让她知道放了他一下午鸽子,还说他坏话的后果! 895没嫁错人 “你看看你。”苏老夫人笑着把沈忘心拉到面前,把她的手和江羡的手叠在一起,“也只有阿羡这么好的性子,才受得了你这坏脾气。” 说着,又看向江羡,笑眯眯地说道:“这丫头要是再敢欺负你,你就来告诉外祖母。外祖母狠狠地罚她,叫她长记性,看她以后还敢不敢了!” 江羡看向沈忘心,发现沈忘心用无辜的目光看着自己,心里不由地一软,叹了口气:“孙婿自是知道她的性子,若有什么事情,孙婿一个做男子的,自是让她三分。” 他的话一说出口,不但苏老夫人,就连苏逸清还有秦王夫妇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沈忘心感叹地看着江羡。 什么叫会说话,江羡这样的才叫会说话。他若是用起心来讨好别人,她拍马都赶不上。 苏老夫人本来就喜欢这个外孙女婿,不但因为江羡人品才貌不可多得,还因为他成亲前就同他们这些娘家人说好了,这辈子就沈忘心一个。 如今成亲这么久了,态度还一如往常,她能不喜欢吗? “好,好!”苏老夫人越看江羡越顺眼,恨不得他是自己亲孙子才好,“看来心丫头真是没嫁错人。” 自家夫君被人夸了,沈忘心只觉得和自己被夸了一个样。 可没想到,她的笑容扬起一半,就听苏老夫人说道:“不是我老人家多嘴,安国侯府人丁也不多。阿羡做为侯府的世子,自是应该开枝散叶。怎么你们成亲好几个月也没动静?心丫头可得努力努力,早些怀个孩子。” 沈忘心听了苏老夫人的话,一颗心就提到嗓子眼,再看向贾氏和沈大娘。好在两人是支持自己的,没有顺着苏老夫人的话说下去。 至于江羡—— 沈忘心找准时机,就拖了江羡出去:“要不,孩子的事情再等两年?” 江羡盯着她看了许久,看得沈忘心都不忍心拒绝了,正犹豫着要不要索性同意了算了。 一个无奈中带着几分宠溺的声音却响了起来,沈忘心感觉自己的头被江羡的大掌摸了摸,然后整个人都被他带进怀里:“我听底下的人说,你下午在叶姑娘房中,与她讨论五味药斋准备培养些会接生的女大夫?” 沈忘心点了点头:“是有这个打算。” “那就等到你培养好了再说吧。”江羡的声音带着几分温柔。 其实他说了谎,他见沈忘心迟迟未归,便亲自到了叶兰清院子前,打算把沈忘心拎回去。 没想到刚到院子外,却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虽然两人声音不大,但他耳里颇好,仍然把事情听了个大概。 “我不想你出任何意外,你什么时候把她们教得和你一样厉害,我们就什么时候要孩子。”江羡对着愣愣地望着他的沈忘心说道,“反正我们还年轻,你还是个青春无敌的美少女。” 沈忘心:!!! 夭寿了,江羡一个大周人居然会说现代话了。 然而最让沈忘心担心的是,这些话江羡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若是他听到了自己和叶兰清的对话,知道了她们的来历,会不会把她们当成鬼上身捉起来。 再请来一堆和尚道士来作法,给她们驱邪? 沈忘心叹了一口气,忽然想到如果自己这个“邪祟”被人驱走了。那她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努力经营的医堂,还有辛辛苦苦追到的男人,是不是都得拱手让人了? 只要一想到这个,沈忘心就有点受不了。 她盯着江羡看了许久,问道:“这些话你是从哪听来的?” “心心这么紧张做什么?”江羡笑着回答,“自然是听府里的下人们说的。” 沈忘心将信将疑地看了江羡一眼,突然露出个笑容,抱着他的胳膊道:“和你开玩笑的,我们一起进去吧。” 江羡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跟着沈忘心走了进去。 苏逸清和苏老夫人留在秦王府用了晚饭,才回到苏府去。他们二老留下来,祁长安和霍槿自然也陪着。 别的人倒还好,霍槿第一次尝到沈大娘的手艺,顿时赞不绝口。说是比京城最好的酒楼,能吃到的菜肴还要美味。 沈大娘被众人一夸,笑得睁不开眼睛。她最近经过御厨指点,并且在酒楼里历练了一番,厨艺比之前更好。 众人很快把盘子清了干净,恨不得连手中的筷子也吃了。 酒饱饭足,大家才该散的都散了。 好在这一年过年,沈忘心身边已经有了不少帮手。要是换作往年,过年第一天她一家家地去拜年,第二天都要累得起不来床。 896安国侯府的亲戚 今年过年之前,她早已把任务分配给几位管事。自己则处理秦王府和安国侯府的事情,反倒比往年要清闲许多。 大年初一那一天,安国侯也受到了往日好友的邀请,到好友家中聚会去了。小公子由于还年幼,不能带去做客,只让奶娘照顾着。 没想到,安国侯去了一回,不知在外头经历了什么。接下来的日子故态复萌,时常早出晚归。 他身上又没有职务,每日清闲的很。有的是时间和金钱让他挥霍,沈忘心虽然然不在安国侯府,但对安国侯的行为却有耳闻。 她生怕安国和这一出去,又找来一位年轻貌美的续弦,把安国府搅得天翻地覆,便派人偷偷跟了一阵,发现他这回对女色似乎没那么感兴趣了,这才放心下来不少。 眼看着年过去,天气便一天天的暖起来。 真是年轻人脱去了身上厚厚的袄子,穿上了较为凉快的春裳。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最怕冷的老人们脱去了棉衣,属于京城的春天才真正到了。 一入春,铺子里又开始忙碌起来。 沈忘心这天正在铺子里忙着,突然来了几个不认得的人,指名要见她。 铺子里的伙计见多了蛮不讲理的客人,有一部分客人买了不合自己心意的东西,便闹得天翻地覆,非要沈忘心出面解决。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能见沈忘心的。要不然,沈忘心每天处理这些人都够呛。 所以,这几人的要求自然被拒绝了。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那几人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为首那个伙计的鼻子骂道,“你们不过是她养的一群狗罢了,居然敢拦着我们!” 伙计一听自己被骂成狗,心里也不太舒服,但他想起铺子里的规矩,仍然好声好气地说道:“这位客人还请您注意您的言辞,我们虽是铺子的伙计,但都是不卖身的。若是您再肆意侮辱,我们有权利将您赶出去!” 伙计的话不卑不亢,竟叫人挑不出毛病来,到铺子来的其他客人,也都厌恶的看着那几人。 伙计见状,心中更是骄傲。放眼在京城铺子里当伙计的人,有哪些不是在这些客人面前装孙子? 但他们家铺子就不是!他们东家说了,只要他们遵守东家定下来的规矩,若是有客人得寸进尺,他们也不需要一味忍让,因为东家就是他们的靠山! “你,你竟敢这么对我们说话!”那几人被围观人鄙夷的视线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出来,“给我们等着!告诉你们东家,让她立刻回一趟安国侯府,不就是一个长宁郡主吗,在我们面前居然还拿起乔来!” 说完便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铺子的伙计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底气,但他们提到安国侯府,就不得不让他们重视。 最终,他们还是到了沈忘心面前,把事情告诉了沈忘心。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听几个伙计的形容,她好像确实不认得那几人,可他们振振有词,显然不是胡诹的。 她顿了顿才问道:“他们可说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就是一直不肯说,所以我们才不放他们进来啊。”一个伙计无奈地说道。 另一个伙计也附和:“只要我们一问,他们便说,我们没资格和他们说话,还一直要求见您。我们总不能什么人都放进来,若是有心怀不轨的……” 沈忘心点点头,让他们都下去:“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忙吧。” 说完之后,便命人备了马车,打算回安国侯府看一看。 从医堂到安国侯府的路颇远,等到沈忘心到宁国侯府时,已经到了正午饭点。 门房的人一见沈忘心回来,便立刻说:“世子夫人总算回了,里头有许多人等着您呢!都是江家的族老,似乎有什么事情和您说!” “江家的族老?”沈忘心皱了皱眉头,若不是门房告诉她,她甚至都不知道,安国侯府还有这门子亲戚。 她让身边的丫鬟,给了门房一些酒水钱,又问道:“侯爷可在府中?” 门房得了打赏,高兴得不得了,一把把碎银子揣进口袋里,笑着说道:“侯爷一早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那群人是早上来的,一直待到现在,刚才就出去了几个人说要把您叫回来,看来不是什么好事,您自个担心一些。” 沈忘心带着身边的婢女走进门去。 那婢女忍不住说道:“一群大男人什么事不能找侯爷或世子,非要找您一个女子?要我看,不如您就别去了。等世子回来,让世子替您处理。” 897江家族老 另一个丫鬟也附和,劝沈忘心回院子休息。 沈忘心摇了摇头:“现如今是在我的地盘,他们还真不能拿我怎么样?我倒是很想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非要找我。” 说完之后,便朝着安国侯府的正厅走去。 安国侯府正厅外,站着不少服侍的下人,他们见到沈忘心之后,都冲沈忘心摇了摇头。 沈忘心知道他们不好说话,便出声问道:“管家呢?” “回世子夫人的话,管家他正在里面伺候着呢。”一个小厮小声说道。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够小了,可里面仍然听见了动静,只听一个苍老而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 “侄媳妇既然回来了,那就进来吧。” 沈忘心走进厅里去,看见管家正赔着笑脸,和坐在正中心的那个中年男子说话。原来刚才的声音,就是这个中年男子发出的。 她走到厅里正中心,打量了一眼中年男子。 只见他穿着一身灰色袍子,头发花白,五官都紧紧绷着,像是随时可能发怒。 要是换做以前,沈忘心遇到这种长辈,可能立即怕了三分。可现在,她已经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可不是一个长得凶的男子,就能够吓唬住的。 她一走进厅里,便有无数双眼睛落在她身上。 这个时候,站在中年男子身后的几个看着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立刻叫嚷起来。 “伯父,刚才我们好心好意去叫她。没想到却在她铺子里吃了个闭门羹,以为自己有个郡主的封号就了不起了吗?就连大伯您都不再放在眼里!” 管家见了沈忘心,暗暗松了口气,立刻走到沈忘心身边,低声提醒道:“这是世子的堂伯父,也是江家的几个族老之一。” 沈忘心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堂伯前来,有所不知,侄媳招待不周,还请堂伯见谅。” 话音落下,那几个年轻人便冷笑着看着她。 “哪里是招待不周?分明是看不起我们。” “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从来就没见过这么恶毒的女人!”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问道:“这么多长辈在前,你们的规矩就是这样学的?” “你!你还有脸教训我们!”几个年轻人气急败坏地说道。 最终,还是中年男子摆了摆手,示意那几个年轻人不要说话,这才反问沈忘心:“侄媳不如来解释解释,你几个堂兄口中的事情。” 沈忘心一笑,环视了周围一下:“其实事情很简单,每天吵着要见我的人不知凡几。想要见我,总该自报身份才是。也许是几位堂兄不知我铺子里的规矩,藏着自己的身份不报,铺子里的伙计自然拦着。” 她顿了顿,又说道:“若不是后来,堂兄们说出安国侯府。我竟不知道,是各位长辈来了府上。” 众人闻言都有些尴尬,他们刚才光顾着听这几个小子瞎说。现在一听沈忘心的解释,便觉得那些行为还真像是这几个小子做得出来的。 但他们身为长辈,总不能在沈忘心面前认错。更何况,刚才他们也没说什么,只是用厌恶的目光看了看她而已。 这个时候,外头的下人们搬进一张椅子,让沈忘心坐了下来。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头,看着沈忘心问道:“为何不行礼?” 沈忘心自己没有说话,就扫了一眼管家。管家立刻觉得压力山大,可是论起得罪沈忘心,他还是觉得罪这个中年男子会好一些。 他清了清嗓子,面带着笑容说道:“大老爷糊涂了,这位可是圣上亲封的长宁郡主,又是世子夫人。论起理来,是不必向各位行礼的。” 沈忘心听了管家的话很是满意,记得他刚来安国侯府的时候。这管家还是余念慈的手下,虽然不敢得罪她,却对她没有半点尊敬的意思。 可现在,不过调教了几个月,他便知道替主人说话了。可见,也是一个识时务的俊杰。 话一出口,大厅里不少人的脸都黑了下来。尤其是坐在正中心的那个中年男子,更是冷笑了一声,用嗤笑的目光盯着沈忘心。 沈忘心也不甘示弱,脸上笑容不变,似乎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转变。 “好,很好。”中年男子确实被沈忘心气到了,他知道自己这个侄媳妇很是厉害,却不知道她这么厉害,看来自己不出狠招,她是不知道做人了。 沈忘心笑容微微一手,沉下声音问道:“不知各位族老这次来,有什么事情要指教?本来族中之事,我一个女子确实不该插手。可奈何,各位不找侯爷,也不找世子,偏偏找我一个女子。可是觉得,我一个弱女子好欺负?” 898每个月十两 她这番话说出来,可谓是一点情面也不留。 中年男子冷笑一声:“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是为你着想,你既然自己不要面子,也别怪我们说话太直接。” “还请堂伯赐教。”沈忘心面不改色。 周围的江家长辈一个个气得面色铁青,甚至有不少直接站了起来,手指着沈忘心唾沫横飞。 “真是家门不幸,这次怎么会娶了你这种恶毒的女人进门?” “我要是侯爷,便直接让世子把你休了!再娶一个贤良的媳妇,也比你这种毒妇强!” …… 沈忘心越发觉得他们可笑,问道:“你们左一个毒妇,右一个毒妇。若没些真凭实据,我可是要进宫亲自找太后娘娘诉诉苦!” “你!”中年男子咬牙切齿,“你便是去宫里,太后娘娘也护不住你!我且问问你,小公子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能威胁到你什么了?你竟这样对待小公子,是想要活活饿死他吗?” 沈忘心冷哼一声:“小公子有侯爷亲自护着,我何德何能饿死小公子?” 中年男子袖子一挥,大声说道:“你还不承认?若不是我们这次来看小公子,还真被你蒙骗过去了!” 说罢,外面便进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 她抱着一个看起来有几分瘦小的孩子走了进来,那孩子身上穿着半旧不新的衣裳。衣裳看上去已经洗了许多遍,由于这个时期的小孩长得太快,这衣裳明显有些不合身了。 “这是怎么回事?”沈忘心认得,这孩子确实是小公子本人无疑,便问那抱着孩子的奶娘。 奶娘的眼泪顿时掉了下来,一下子跪倒在沈忘心面前,扯着她的裙子求道:“世子夫人发发慈悲,饶过这可怜的孩子吧!他还那么小,根本不能对您产生威胁,您怎么能这么对待他?” 沈忘心根本不明白,这个奶娘到底在说什么。她这几个月连安国侯府都很少回,又能怎么对待小公子了? 再说了,安国侯不是一向对他这小儿子宝贝得很?小公子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中年男子见状,冷笑着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忘心被这奶娘哭的心烦,再加上她一直发了狠力扯自己的衣裳,而这大厅里又有那么多男子,万一自己走了光,岂不是便宜了这群人? 她被烦得心火都起来了,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管家:“还愣着干什么?任由这人在我这里撒泼,这个月的月钱还想不想要了?” 管家立刻回过神,连忙让几个婆子进来,好歹也把奶娘拉开了。 沈忘心理了理自己发皱的袖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各位长辈大可不必忙着咒骂我,请各位在这里坐着,我自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说着,她便让管家把安国侯府里的大小管事都叫了上来。 在问到小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一个管事婆子立刻站出来,想要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推干净:“这不是世子夫人您吩咐的吗?” “我吩咐的?”沈忘心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何曾吩咐你们苛待小公子,安国侯府又不是穷到一个小孩都养不起,我又何苦搏一个恶毒的名声?” 那管事婆子着急得直拍手:“天地良心,您每个月都开铺子里的账房查我们的账,我们就是想弄点油水,也得瞒得过您啊。” 这个说的倒是。 沈忘心自觉请来的账房,都是这一方面的翘楚。安国侯府里的这些下人想要瞒天过海,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管家闻言,立刻说道:“把这几个月的账本来瞧一瞧,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中年男子立刻点头,说道:“把账本拿来给我看,我倒要看看,你每个月都给小公子多少银子?” 沈忘心自问问心无愧,便同意中年男子查阅账本。 没想到中年男子匆匆翻了几个月的账,便抬头冷冷地看了沈忘心一眼,直接把账本摔到沈忘心面前:“你倒是临危不乱,可这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沈忘心捡起账本看了看,发现分给小公子的月钱,居然每个月只有十两。 这时两在寻常人家,这十两可以花很久。可在这花钱如流水的安国侯府,并不能顶几天用。这也就是为什么,小公子的衣服虽然都是好料子,却穿得半旧不新,还一点都不合身。 她沉默了一阵,看向那个管事婆子:“我记得,我去年刚接手侯府的一应内务,是你问我小公子的份例要给多少的是吧?” 管事婆子点了点头:“奴婢当然记得。” 899幼年江羡的待遇 “那你可记得,我对你说的什么?” “世子夫人的话,奴婢怎么可能忘?”管事婆子看了沈忘心一眼,带着笑意说道,“您当时同奴婢说,小公子的份例一应随世子当年。奴婢还同您说,世子刚出生时的账目已经查不到,便问您可要随世子五六岁时的?当时是您自己同意了的,奴婢一个小小的下人,哪里敢自作主张?” 沈忘心现在总算明白,原来这婆子表面上对自己服服帖帖,可心里头不乐意得很呢。在这里给自己摆了一道,却不出言提醒,现在居然把锅全部甩给自己,当真好得很! 沈忘心又看了一眼管家,问道:“既然小公子每月只有十两,那先前几个月多出的银子是谁出的?” 管家还没出声,便听奶娘说道:“自然是侯爷出的!不然,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还去求您不成?只是这几个月,侯爷时常不见踪影。侯爷不在,我们就拿不到银子,才可怜了小公子……” 她愤恨地白了沈忘心一眼,这才又哭了起来。 奶娘一哭,小公子也跟着哭。这场面,倒像沈忘心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似的。 这个时候,立刻有几个老者站了起来:“这已经严重违反了能将家的族规!按照族规,这种不守妇德,苛待小叔的女子,是要用刑的!” “就是,若不打上一打,以后还得了?”众人附和。 “现在就把这毒妇抓到族里去,我看谁敢拦!就算是世子亲自来,也得先从我身上踏过去!”一个头发几乎全白,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老头,面红耳赤得走到沈忘心面前,飞快地朝沈忘心啐了口唾沫。 “哎呀,我滴亲娘呀!” 下一刻,只听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响了起来。只见,原本站在沈忘心身边,还想要躲开的管家,顶着脸上的浓痰,脸上露出要作呕的表情。 这口痰真是又臭又腥,恶心得他恨不得把脸上的皮都拨下来。 管家虽然是个下人,但在这安国侯府里资历老,就算是安国侯也对他礼让三分。可现在,一个糟老头子居然往他脸上吐了口痰,他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的风度,想要上去要打那老头子一顿。 那老头眼见着管家要杀人的表情,立刻像做错事情一样,躲在别人身后不敢说话。 沈忘心也皱了皱眉头,不得不说实在是太恶心了。要不是她跟着江羡练了快一年的剑,无论是力量还是反应,都比之前好上许多,说不定这口痰就吐在自己身上了。 刚才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她还没注意到向自己走来的老头,等到发现之时已经避无可避,只好拉了管家当自己的挡箭牌。 她同情地看了管家一眼:“你先下去洗洗吧,回头给你涨月钱。” “那我真是谢谢您了。”管家生无可恋。 经历了这一幕,大厅里出奇地安静。众人目送了管家出去,只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干呕声。 “都说完了?”沈忘心看着众人,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上的威势尽数释放,“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说一说了?” 她先是语气诚恳地说道:“小公子的事,确实是我的疏忽。这一点,我今后一定补偿。” “但另一件事情,我却不得不同各位说道说道。”她冷笑一声,眼底覆上一层寒霜,让众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颤,“我今天只想问问各位长辈,小公子是侯爷的嫡子,自然贵重无比。可我夫君那可是侯爷的嫡长子,又是安国侯府的世子。难道我夫君就该命如草芥,由着别人欺负了?” 她说完之后,久久没有人回答。 过了一会儿,不知谁才说了一句:“你这是哪里的话?世子金尊玉贵,怎么到你口中就命如草芥,被别人欺负了!” 沈忘心发现中年男子没有说话,而且根据众人的反应。也顿时明白过来,当年的事情怕是不少人都知道,只不过他们不像今天这样,挺身而出替江羡讨公道了。 “呵……”沈忘心怒极反笑,“当年的事情,各位应该比我更清楚!一个侯府世子,居然每个月只有十两银子的份例。想必各位长辈应该不曾患过眼疾,直到近些年才治愈吧?” 中年男子这才出声:“侄媳这是对长辈说话的语气?” “长辈?在我眼中,堂堂正正才叫长辈,像一些投机取巧,心怀不轨的,哪一个配叫长辈?”沈忘心一点情面都不留地怼了回去,“诸位当年一声不吭,还不是因为余氏由她娘家撑腰,而我婆母娘家几乎无人可用?要不然,当年阿羡过得比小公子还苦,怎么不见各位气势汹汹地去找余氏?” 900我的娘家就是强 沈忘心一边说,一边注视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 她的眼睛无比澄澈,看得不少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同时也更加恼怒。 这个女子不过就是一个小辈罢了,就算当年他们做的不对,哪里轮得到他来教训? 沈忘心一眼看穿他们的心思,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当即朗声说道:“这孩子是安国侯府的小公子,我既然得知真相,那就不可能不管。” “但是,我要你们清楚一点!” “现在的阿羡,不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而在我眼中,余氏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我的娘家三世公卿,在前朝就是大族。阿羡是我的夫君,我不允许任何人借着任何手段打压他!” 说完这一大段话,沈忘心只觉得胸中一口闷气消散上了大半。 这个时候,管家已经重新换了一套衣服,把身上清理干净回来了。 他见到在场众人面有戚色,就猜测到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不由得庆幸,自己是真心实意站到沈忘心这一边,并没有在暗地里搞什么小动作。 不然的话,这位看似不会发威,可要是发起威来,竟然比侯爷都要厉害。 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刚坐在地上的那个管事婆子,看来这个婆子定然没有什么好结果了。 “管家,送客吧。”沈忘心坚定地声音响了起来。 管家听到她的声音,浑身也注满了力量。这群江家族人仗着自己和安国侯府的亲戚关系,平时没少对他们这些下人呼来喝去,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现在……呵呵。 安国侯府门口,江羡刚下马车,就看到江家的一群族老被人像打发叫花子一样,从侯府扔了出来。 他们一见到江羡,便立刻又哭又喊又叫,像一堆疯子一样大发雷霆,让江羡好好教训教训他媳妇儿,还让他押着沈忘心给他们道歉。 江羡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了进去,还对门房说道:“以后不要再把这群人放进去。” 门房哪里敢说不,立刻点头哈腰地答应。 他本来还在工部衙门忙,还是家里的小厮匆匆跑到工部,把事情告诉了他,他才急忙坐着马车赶回来。 江羡生怕这群人给沈忘心气受,一路上大步流星,连身后的管家都快追不上他了。 而这一路上,他也听到管家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着沈忘心是如何维护自己,又是如何把这群人斥责一顿,通通赶出门去的。 江羡越听越开心,脸上的笑容都快要遮不住。 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自己一面被余氏刁难,一面被这群亲戚欺负。然后沈忘心突然从天而降,把他们全部打倒在地。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得了,那个小小的自己了。 沈忘心被这群不要脸的人气的够呛,等他们都被赶出去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肚子“咕噜噜”地抗议了起来。 正吩咐着下人给她上点饭菜,忽然就被迎面而来的江羡抱在怀里。 她吓了一跳,又想起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立刻挣扎起来,低声说道:“你快把我放开,这么多人看着呢,真是羞死人了。” “心心,你真好。”江羡在她耳边说道 沈忘心闹了个大红脸,被他放开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的下人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散开了。 她只好问道:“你用过午饭了吗?” “还没呢,一听到消息,我就马上赶回来了。”江羡说道。 沈忘心失笑:“那我们一起用一些吧。” 两人在安国后服用了一顿午饭。他们都是突然回来,而且催厨房催得也急。 厨房本来毫无准备,但为了两个主子不饿肚子,只好挑简单的做了几样家常菜。 沈忘心自从到了京城之后,却是好久没吃过这样家常的菜色,突然觉得大鱼大肉吃多了,偶尔来些清淡可口的小菜,也是极好的。 也许是两人实在饿得很,这顿饭吃了不少。 直到江羡陪了沈忘心很久,她才想起来,相信是从兵部衙门直接回来的,说不定手头还有很多事情没处理,自己不应当拉着他陪了自己这么久。 她连忙问道:“你回来的时候,可向人告了假?” 江羡坐在椅子上,含笑摇了摇头,脸上不见一点焦急之色:“当时回的着急,并没有告假。” 沈忘心立刻放下筷子:“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要是早知道,就让厨房直接给你一些点心,让你带到衙门吃好了。” 江羡看着沈忘心着急的模样,心头一阵暖流涌过。这就是他的妻子,他要相伴一生的人,天知道他从管家口中,得知沈忘心维护自己的话,心中有多么感动? 901幼稚的江羡 他勾了勾嘴角,觉得自己还没在家中待够:“不着急,我再待一会儿。”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沈忘心哪里容得他再待下去,立刻把人从位置上扯了起来,江羡也不反抗,任由她拉着手,把人塞到马车上去。 “快去吧。”沈忘心站在马车底下说道。 “好。”江羡点了点头。 两人又僵持了很久,马车仍然没有驶离侯府门口。 沈忘心看了口气,看着江羡握住自己的手,问道:“你这般拉着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衙门?” “要不,你陪我去吧。”江羡笑着说道。 老实说,沈忘心是不想陪江羡去的。兵部衙门离侯府和五味药斋,都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她也许是午饭吃得太饱,现在觉得自己浑身都懒洋洋的,根本一点都不想动。 要是陪江羡去,到时又要坐马车折返回来,想想就知道有多折腾人。 可自己若是不答应,江羡就这么抓着她,侯府门口人来人往,别提有多丢人了。 “好吧。”沈忘心叹了口气,认命地爬上马车。 她怎么不知道,江羡居然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江羡眼看着沈忘心一上马车,就直接把人抱住了。 沈忘心被他抱着放倒在马车上,瞪大眼睛看着他,担心他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可谁知,江羡也跟着躺了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把头埋进她的颈窝里。 “到衙门还远着,休息一会儿吧。” 沈忘心动了动,却推不开江羡,恼道:“你这样抱着我,我睡不着。” 江羡状若未闻,没一会儿耳边就想起了他沉稳的呼吸声。 沈忘心没想到自己被江羡这么抱着,居然也能很快睡着。 等到她醒来之时,身边的江羡已经不见了,马车却还在有节奏的摇晃着。 她打开车厢门,问道:“世子呢?” 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世子已经回衙门去了,还让我们不要吵醒您。” “我睡了多久了?”沈忘心觉得自己的手脚有些脱力,脑子也迷迷糊糊的。 丫鬟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进来:“已经快到五味药斋了。” 果然,她的话音刚落下。马车就已经停靠在路边,沈忘心甚至能听见一个熟悉的伙计说话声,打车到了五味药斋门前了。 从安国侯府到兵部衙门,再从兵部衙门折返五味药斋,少说也得半个多时辰。沈忘心没料到,自己这一睡居然睡到这么久。 午觉睡多了,最容易使人昏昏沉沉,也难怪她觉得身上难受的紧。 她想到这里,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好在今天天气不错,一阵阵微风拂面而过,把她吹得清醒了不少,这才觉得好多了。 这个时候,叶兰清从铺子里出来,正好看见沈忘心,便立即提醒道:“里头正找你呢,还不快进去看看,有人送来了一些新鲜东西,保准你喜欢!” 叶兰清见的世面比沈忘心还多,在她口中能称得上新鲜东西的,那就一定很稀奇。 沈忘心一时也来了兴趣,提着裙子踏上五味药斋门前的台阶走到铺子里,便听到后院传来一阵阵说话声。 她快走了几步,掀开隔着铺子和后院的门帘,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整个后院满满当当地堆着一口口箱子,要不是她知道这是五味药斋的后院,还要以为误入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库房。 这时的后院里不止箱子多,还放着不少麻袋,都塞得鼓鼓的,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装的什么。 “东家回来了?”一个识字的年轻管事,手里捧着蓝皮账本,舔了舔手上的毛笔,对沈忘心笑了笑,在账目上又记下一样东西。 沈忘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有几个伙计打开了一口箱子,箱子里装了好几只西洋钟表。 一只铜鎏金彩瓷钟,风格端庄大气,有几分大周的风格,但到底是西洋风作主调,取两者的长处,看起来赏心悦目。 一只是纯粹的西洋风珍珠牡蛎金时钟,第一眼看过去根本想不到它是时钟,还以为是那位西洋姑娘桌上的妆奁。 这几只时钟实在太精致,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沈忘心注意到,负责清点的几个人,都拿出了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磕着碰着,毁了这稀世的艺术品。 “真是太好看了。”叶兰清更是沉醉在这些钟里,紧紧拉着沈忘心的袖子,“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些钟还能这么设计?” 沈忘心从没见她这么激动过,笑着问道:“你不是做珠宝设计的吗?怎么?对钟也有研究?” 902祁文藻的礼物 叶兰清轻轻击了下掌,用赞叹的语气说道:“你不知道,艺术都是共通的。我以前在法国留学的时候,还兼修了服装设计,要不是后来实在太忙,说不定还要继续进修下去。” 沈忘心自己在前世也是个学霸,当然明白叶兰清的意思,像她们这样的人就像一块海绵,恨不得把知识全部吸收进自己的身体里。 就连她到了古代之后,不然拿着皇帝赏赐给她的琉璃石和琉璃母练过手吗?而且,凑巧遇上阿暖的事情,把那朵琉璃莲花永远留在了阿暖身边。 一旁的胡大夫听到两人的对话,虽然不大明白叶兰清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他现在早已无暇顾及,连忙快步走到沈忘心身边。 “东家,这些东西交给您自己了,外头铺子里还有好些事情没忙完呢!”说完,便不由分说地把一张清单塞进她手里。 沈忘心眼看着自己没了空闲,连忙叫住胡大夫:“你倒是和我说说,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 胡大夫停住脚步,回头对沈忘心道:“这些东西都是一个商队从西洋海运过来的,他们先是从西洋到了兖州。到兖州之后又换了马车,把东西引来京城。说是……鸿胪寺卿祁大人和方陶托他们运回来的东西。” 祁文藻和方陶? 沈忘心愣了愣,她知道方陶能给他们送东西,完全是托了祁文藻的福。 方陶这回去西洋,身上根本没带多少银两。再说了,就算带了银子过去,在西洋那块地方也不好使。 而他不过小小的一个画师,根本没有能耐交得起那么多银子作为运输费用。因此,沈忘心可以断定,这里头的大部分东西都是祁文藻送的。 叶兰清来得晚,根本不知道祁文藻是什么人。 最后还是沈忘心解释,才知道他是原身的父亲。 “他还真舍得,居然买了这么多东西,让商队送过来。”叶兰清叹了口气,有些羡慕地对沈忘心说道,“可惜呀,我的运气就比较差了。穿越到这么一具身体上,一来到这里还差点成为别人的妾室。” 沈忘心勾了勾嘴角,笑着说道:“你不就是喜欢刚才那只珍珠牡蛎金时钟?我送了你就是,没得在这埋汰我。” 叶兰清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还是你最了解我。” 沈忘心鼻子里哼了一声,笑骂:“油嘴滑舌,我这可不是白送给你的。上回,你过年时画的那副紫水晶首饰,做出来之后我要了。” “本来就是给你的,瞧你小气的样。”叶兰清嘴里虽然说着埋汰的话,脸上却笑眯眯的。 沈忘心也懒得理会她,在箱子的空隙之间打着转,快速清点其箱子里的东西。 叶兰清也跟在她身边,一样样地帮她清点着。 好在路途虽然遥远,但箱子里都塞了,甘草之类防震的东西。而且,是官府拜托送的东西,商队也不敢怠慢,这么一大批箱子,几乎没有什么损毁。 清点到最后,只剩下几个麻袋里装的东西。 沈忘心打开麻袋一瞧,发现麻袋里装的几乎都是种子:“这都是什么植物的种子?难不成,是西洋专有的药材?” 叶兰清终于忍不住,走到沈忘心身边,用手拨弄着麻袋里的种子,说道:“这可不是药材,却比药才要合我的心意得多!” “那这些是什么?”沈忘心眼都望着叶兰清。 叶兰清叹了一口气:“我看你是学医学呆了,这些可是蔬菜的种子!” 沈忘心闻言赶紧翻了翻清单,发现清单背面居然还有东西:“西红柿,四季豆,洋葱,西葫芦……” 这些名字都是用英文写的,好在沈忘心到了大周这么久,也没全还给老师。这些词汇一个个地从她嘴里蹦出来,她就觉得自己口腔里的口水又溢出来不少。 “兰清,刚才和我说的稀奇东西就是这些?”沈忘心这才明白过来,叶兰清刚才为什么那么激动。 不是因为那些造型精美的时钟,也不是因为价值连城的西洋首饰。而是,而且他们在华国现代吃惯了,可在大周却没有的东西! 叶兰清这才露出笑容:“那不然呢?” 她也是直到见到这些种子,才明白老祖宗的“以食为天”的话,才是人生的真谛!当她穿越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什么珠宝首饰,什么情情爱爱,竟然完全比不上这些种子给她带来的触动。 沈忘心从叶兰清的眼睛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情绪,她立刻一拍大腿:“种!现在刚好是春天,马上派人去种!” “可这些东西要种在哪里?”叶兰清问道。 903算不上亲弟弟 “不要忘了,咱们医堂在京郊还有一处药园子呢。”沈忘心笑着说道。 两人说了老半天,才发现蔬菜清单下面,还有一行花种的清单。 沈忘心想着,既然要种蔬菜,那就顺便把这些花一起种了。 等到东西清点完毕,一部分存进库房里,一部分运回秦王府。 沈忘心才把胡大夫叫了进来:“胡大夫,咱们再在京郊买一片地吧。” “京郊?买地?”胡大夫瞪圆眼睛看沈忘心,“不是去年才买过,药园子这才建好多久就又要买地了?” 沈忘心沉浸在种子带给她的喜悦之中,听到胡大夫震惊的语气,歪了歪脑袋,问道:“咱们手里头没钱了?” “呃……这个倒不是。”胡大夫诚实地摇了摇头,“可是……” 沈忘心根本不想理会,她摆了摆手说道:“咱们手里头没钱也没事,反正安国侯府有的是钱。” 胡大夫剩下的话噎在嘴里说不出来,只好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这种既幸福又生气的感觉,真是……好棒啊。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沈忘心已经拉着叶兰清离开了,这才认命地把沈忘心的意思吩咐下去。 沈忘心和叶兰清回到秦王府,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吃完饭之后,两人各回各的院子。 这段时间以来,邵渊一直缠着她,有时惹得她烦不胜烦,还希望邵渊快点消失才好。 可等人一散了,庭院里渐渐没了人声。她顿时便觉得身边太过安静,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心里没来由便难受起来。 最终,是她强迫自己躺在床上,闭了眼睛准备休息,才渐渐进入梦乡。 而年过完,邵渊因为剿匪有功,真正意义上封了将军。他没有想到,有了正经事做之后,便忙得不可开交,连去找叶兰清的时间都少了很多。 沈忘心有一回恰好见他来寻叶兰清,发现短短一段时间,他脸上虽然还嬉皮笑脸,但居然有了些沉稳的气质。 都说男子要成家立业之后,才算真正成熟。 沈忘心也乐得见他的转变,若是他再像往常那般小孩子脾气,只怕叶兰清虽然感动,但仍然没有嫁给他的心思。 经过安国侯府那件事,沈忘心直接把先前的管事婆子扫地出门。紧接着,索性把侯府里的不少不服管教的老人,都用雷霆手段换掉了。 一时之间,侯府再没有敢阳奉阴违,等着看主子好戏的人了。 而小公子被养了这么一段时间,脸上的肉也被染回来。这个阶段的小孩儿一天一个模样,等到沈忘心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能爬着玩了。 这一回,小公子的奶娘再没有敢,像之前那样与沈忘心说话。 她恭敬地向沈忘心行了一个礼,见到沈忘心盯着小公子瞧,便不由得来了心思。 小公子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养了这么长时间,喝着自己的奶长大,奶娘多少有些把他当作亲生儿子来疼。 现在的侯府摆明了,以后便由沈忘心做主。就算上一回,她直接把江家的长辈扫地出门,本以为侯爷回府后会有动作,没想到侯爷居然当作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发生。 只听了事情的大概,便没有下文了。 到时候来听后院的仆妇说,世子得知之后非常生气,后来还瞒着世子夫人去了一趟江家祖宅,把那些个没有自知之明的都警告了一顿。 奶娘想着,这小公子以后好或不好,恐怕只能看兄嫂的了,便把小公子往沈忘心前放了放:“世子夫人可要抱抱小公子?您一进来,小公子就一直盯着您瞧,可见也是想您了。” 沈忘心与小公子对视了一会儿,却没有顺势接过来,而且笑着说道:“小公子才多大?这么许久不见,他如何还记得我?再加上,我并不会抱孩子,若是小公子不小心磕着碰着了,又得当一个苛待小叔的名头,实在有些亏。” 奶娘本以为沈忘心至少得做做表面功夫,证明她对小公子也是照顾颇多。 可她万万没想到,沈忘心居然避开了,而且说了这么一番话。 “可……您……”奶娘愣了好半天,才口齿不清地问道,“小公子可是世子的亲弟弟呀。” 沈忘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可能你对我的态度有所误解,在我看来同父同母才叫亲弟弟。同父异母,可算不上什么亲弟弟。” 奶娘瞪圆了眼睛,似乎不能明白沈忘心的想法。她待过几户人家,无论是嫡亲,还是庶出的兄弟,不都个个和睦相处? 就算心里不这么想,表面上的功夫总还是要做好的。 904收服管家 哪里像沈忘心,居然把想法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真是让她一时之间不知回什么才好。 最终,她还是把原因归结于沈忘心没生过孩子:“世子夫人是没孩子,生过孩子就明白了。” 沈忘心不想同她过多的解释,看了一眼小公子便打算离开,没想到刚转身就遇到走进来的安国侯。 安国侯这段时间天天早出晚归,沈忘心也没想到他今天居然会在府里,不由一愣便向他行了个礼:“父亲。” 安国侯向她点了点头,道:“你若是有事便去忙吧,这里没什么事需要你操心的。” 沈忘心点了点头,正要走出去,又听安国侯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之前的事情,是我疏忽了。江家那边的人,你大可不用理会。” 沈忘心也没想到安国侯居然是这么个态度,从安国侯的院子回到自己的院子时,一路上的心情都很复杂。 她想,要是安国侯若是性子再沉稳一些,当年她婆母王氏,也许就不会这么年轻就香消玉殒了。 一旁的管家见到沈忘心这副神色,便知道她心中想的是什么,笑着问道:“世子夫人有心事?” “你觉得我有什么心事?”沈忘心看了一眼欲眼又止的管家。 倒不是她喜欢拿乔,而是经过上次的事情,她发现自己对下人不但要有恩,有时还要适当地施威。不然的话,有些老油条便总不把她放在眼里。 包括面前这个管家。 管家微微一笑,说道:“世子夫人一定是在想侯爷的事情,老奴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听听。”沈忘心道。 管家走在沈忘心略后的位置,眯了眯眼睛缓缓说道:“世子和您都是迎难而上之人,可您要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您和世子那样坚韧。有些人,不愿面对自己无法解决的困难,便下意识地去逃避。想来,侯爷总喜欢到外面去,大概也是因为如此。” 沈忘心当然明白管家的意思。 可在她看来,她并不关心安国侯为什么这么做。 这个世界上,无论是谁都要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可坏就坏在,有时候一个人做错了选择,并不只是他自己受到惩罚,就连身边的人也有可能被其累及。 希望安国侯能早点明白过来,不要一错再错了。 管家说完好半晌,没见沈忘心有一丝反应。他一时间,竟有些吃不准沈忘心的心思,心下顿时有些忐忑。 毕竟,做奴才的私下里评论主子这种事情说大可大,说小也小,端看主子的态度如何了。 “你说的还算有几分意思。”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忘心才轻飘飘地说道。 管家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脸色却不大好看:“世子夫人不嫌弃就好。” 沈忘心也笑道:“管家这是哪里的话?以后,侯府上下的事情,可要劳你替我多多留心。若是再出现之前那样的人,不用我说,你该知道怎么处理。” 说罢,沈忘心便加快脚步直接离开了。 管家听到沈忘心让自己不必再跟,便站在原里琢磨起沈忘心的话来。琢磨了半天,才勉强确认,世子夫人好像是给自己放权了? 等到沈忘心院子里的婢女,把管家都反映悄悄告诉她。沈忘心才确定,这一回她终于把管家拿住了。 管家这个老狐狸,她不拿出真本事来,还真就不愿意在自己手下尽全力。 沈忘心终于有所收获,就连脚下的步子都是轻快的。 而另外一边,胡大夫的动作也很快。没过几天,他就告诉沈忘心,已经拿下金交的另外一大片地,随时可以建园子。 按照上次建药园子的经验,沈忘心知道若是正正经经地建,一定又要花上几个月。 到那个时候,最适合播种的春天也就过去了。 她在心里一合计,索性道:“先找些人把地开垦好了,再找一些有经验的老农给我们种菜,把菜种上去再说。园子的外墙可以慢慢建,多派一些人看守便是。” 胡大夫应下,果然让人先把土地翻了一遍,然后才把种子种下去。 沈忘心看着这些种子又发起愁来,虽然这些种子的种类非常多,可分开一看,却有些不够看了。若是能多弄些种子来,她也好保证能多种一些菜出来。 到时,五味食府也就能有自己的特色,真正做到在京城独树一帜。 “胡大夫,之前那只来往西洋的商队,如今可还在京城中?”沈忘心打起商队的主意。 胡大夫一听沈忘心的话,就知道他心里一定有主意,双眼泛起微光:“这我还真不知道,要不我现在就派人去问问?” 905西洋商队 沈忘心点点头,道:“要快。” 商队的头领是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他的模样和沈忘心想象中很是不同。以她的经验,经商的人虽然性格多种多样,同样也大有不同,但身上总有一股精明气。 可眼前这位,也太过粗犷了一些。 若是别人不说,沈忘心还要以为他是哪个山头的山大王? 虽然觉得有些失礼,但沈忘心觉得以后要合作的人,还是摸清他的底细与行事方法为好。 好在商队的头子并不在意沈忘心问他的问题,他坦荡地说道:“这位掌柜有疑问也是难免的,我和船上的兄弟就是行伍出身。但在战场上久了,身上的新伤老伤叠在一起,也就吃不消了。” “离开军队之后,又都没有一技之长。后来,有个南边的弟兄有门路,一群弟兄便聚在一起南阳行商。直到去年,据说鸿胪寺开了到西洋的海路,我们琢磨着,便第一个上了。” 沈忘心眼前一亮。 这群人既然是当兵出身的,又是上过战场的,想必身上的功夫都不弱。这个时代在海上航行,且不说遇到风浪,便是遇到海盗也够他们喝一壶。 若是有武功在身,想必要安全得多。 “实不相瞒,这次请你们过来,便是想同你们谈谈一桩生意。”沈忘心直接开门见山。 她把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又给出一笔不菲的佣金。 商队的那群人商量了一阵,觉得沈忘心的生意也不是不可以接,都有要同意的意思。 但他们这种仍又不放心的,便问道:“这么一大笔钱,又是等货物到了才付,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胡大夫在一旁连忙说道:“我们东家是长宁郡主,怎么可能骗你们的钱?你若是不相信,出门到别的铺子打听,我们说了半句假话,这笔生意不谈便是。” 商队几人将信将疑,还真的派人到周围打听了一番。 胡大夫目瞪口呆,他刚才只不过是说说,当着别人的面派人打听这种事情,未免也太过失礼了。 沈忘心倒是不生气,笑着说道:“军中男儿都是如此,做事绝不会遮遮掩掩。更何况,他们的身家都在此,谨慎一些当然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避着商队头子,商队头子显然对沈忘心的话很满意:“郡主说的是,大周开国这么多年,多是重文轻武。很多人嘴上不说,心里却瞧不起我们这些武夫,能得到郡主的夸奖,小人心中很是开怀!” 沈忘心笑道:“哪里的话?这都是因为他们不了解,大周又强盛了这么许多年,寒门子弟想要出头,唯一的出路便是科考。因此,才有了这些观念。我夫君也是行伍出身,我怎么可能瞧不起军中之人?” 商队头子一听,激动地拍了拍桌子:“敢问郡马是?” 胡大夫见他如此耿直,方才对他的意见也没了,笑着说道:“外头多不叫郡马,一向叫世子,再不行也是叫江大人。” “江……江大人?”商队头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涨得满脸通红,急切地问道,“不知江大人是否去过关外,领过咱们关外的兵?” 沈忘心与胡大夫对视了一眼,心想难不成还碰到了关外的老熟人? 她点了点头,道:“也就是近来的事,我夫君在关外的时候,有人称他为玉面罗刹。” “原来真的是江将军!”商队头子激动地说道,“我和弟兄们原先就是在关外打仗,当时江将军还指挥过一次我们队伍,那一回我们可是大获全胜!所有人都对江将军服气了,没有人再说他是小白脸。” 沈忘心听到小白脸这三个字,一下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之后,连忙恢复原来的样子,挺直了腰背若无其事地看着商队头子。 商队头子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顿时不敢继续往下讲,用无辜的目光看了看沈忘心,又看了看胡大夫。 直到胡大夫叹了口气,笑着说道:“不打紧,你继续往下说。” 他确实不敢了,先前不知道沈忘心的夫君就是江羡,他还敢有什么说什么。可现在知道面前这个女子的来历,他反倒有些束手束脚,生怕自己说错话得罪了她。 沈忘心看出他的别扭来,面带笑容:“你不知道我在笑什么,也是情有可原的。先前我去关外之时,耳边也没有那样的传言。去年江南水患,我到扬州去总听到底下的人不服,也称我夫君为小白脸。一时没忍住,这才笑出声来。” 906有心投靠 商队头子听了沈忘心的话,脸上出现愤愤之色:“若不是江将军带着我们,扭转了败势,一直撑到开春。他们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在胡人的马蹄下活下来,居然敢讽刺江将军,要是我当时在场,便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太过凶狠,把面前这位老大夫吓着了。 而沈忘心倒还好,她也是去过战场的,知道这群士兵的脾气,自然不会害怕。 她问道:“看你的模样,似乎对我夫君很是推崇?” “那是当然,江将军可是我们心里的英雄!”商队头子憨笑着,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当然……若是江将军生得不那么俊朗,那就更好了。” 话音刚落下,刚才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几个商人就回来了,他们进来正要说话,就被商队头子打断:“叫你们出去打听,你们竟然真的当着人家的面就出去打听了?知道面前的是谁吗?这可是江将军的夫人!” “江将军?关外军里的那位?被胡人称为玉面罗刹的那位?” 几个商人激动地问道。 商队头子点了点头:“赶紧向郡主赔个不是,当初郡主可是亲自去了关外,给军里的弟兄治过伤的!” 紧接着,他们便转过身来,用灼灼的目光看着沈忘心,齐齐地向沈忘心行了个礼。 沈忘心连忙虚扶一下,同他们说道:“既然是军里的兄弟,就不用拘这些虚礼了。刚才同你们谈的生意,你们可想好要不要做?” “要的要的!” 这下不用商队头子开口,其余几个商人都连连点头。 商队头子刚张开嘴,就被他们抢了话,气得拍了拍他们的脑袋:“瞧你们这德性,从军营里出来这么久,还一点长进都没有,净给我丢脸!” “哪里的话,弟兄们都真性情,不加掩饰罢了。”沈忘心笑眯眯地说道。 商队头子那张粗犷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个疑似腼腆的笑容:“郡主的生意我们当然要做,只是不知道郡主是要运这一批货,还是以后长期都要雇人来往西洋和大周。要是后者的话……”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但是沈忘心已经猜透他的意思。 她也不直接戳破,而是问道:“若是后者,你想要做什么?” “这个……”商队头子犹豫了一下,有些忐忑地试探,“我们也就实话同郡主说了,西洋和大周的海上商道刚开。不少人都盯着这一口肥肉,但我们几个无依无靠,没有什么势力背景。哪能同其他几家大商行相比?” 说着,其余几人也附和。 “是啊,是啊!我们兄弟几个也不贪心,只求能养家糊口便是!我们当兵一走就是好几年,走的时候家里饭都吃不饱,好歹当了兵有了俸禄。现在退下来了,总不能过回以前的日子。” “郡主有所不知,那其余几大商行,背后哪个没有靠山?他们如今想要独占着商路,便是一头小鱼苗都不肯放过去的。” “我们若不靠着郡主,恐怕也跑不了几趟了。” 沈忘心没有想到,这里头的水居然这么深。 她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向他们说道:“你们说的事情我不能马上答应,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手头暂时有许多事情让你们帮忙。这件事可大可小,我须得和人商议之后,才能告诉你们答案。” 几人听了脸上难免有些失望,但沈忘心并没有马上拒绝他们,又让他们心存了几分希望,纷纷向沈忘心道谢。 “说谢还为时尚早。”沈忘心让胡大夫拟了一份契约,平摊在桌子上。 商队头子粗识得几个字,看了契约之后表示上面的内容没问题。 沈忘心便让他们签了自己的名字,又用朱砂按了手印,这才让胡大夫把事情交代给他们。 京城衙门,胡大夫带着几人到衙门去,把契约交给衙门备份,正好遇见愁眉不展的京兆尹。 他向京兆尹行了个礼,本来打算离去,却被京兆尹叫住了,说是有话同他讲。 胡大夫见状,便让那几人离开,自己随着京兆尹进了后院的厢房。 “不知大人有何事吩咐小人?”胡大夫第一次自己一人面对京兆尹,战战兢兢地坐下来,在京兆尹的事一下喝了一口茶水。 京兆尹头疼道:“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今天正好碰见你,便同你说一说。” 胡大夫正襟危坐,身子微微向前倾,摆出无比恭顺的模样,就等着京兆尹开口。 京兆尹看着胡大夫的神色,心中的气也跟着顺畅不少,用商量的语气说道:“胡管事,同你打个商量成不?安侯府的那间赌坊,以后能不能别让我们刘捕快进了?” 907情迷花魁 “你也知道,他虽说只是一个捕快,这是宜妃的亲哥哥,本官若是不看好了他,到时怪罪下来,本官也要跟着吃亏。” 京兆尹觉得自己的语气已经够好了,本以为胡大夫如此恭顺,而且这事实在只是一件小事,应该不花什么力气就能答应。 可没想到,上一刻还低眉垂眼的胡大夫,听了他的话之后立刻正色:“大人,您这不是为难小人吗?” “这怎么能算得上为难?”京兆尹吃惊地问,连声音都不自觉的高了起来。 没想到,胡大夫脸上竟然没有一丝怯意,反而挺直了胸膛同他说道:“您又不是不知道,这赌坊原来是余氏的产业。现在,虽然名义上是我们东家在管,可实际上里面大大小小管事都不服东家。赌坊的事情,我们东家实际上是插不了手的。” “那打个招呼也成吧?”京兆尹失望地问道。 胡大夫看了一眼京兆尹,问:“那位刘捕快欠了赌坊多少银子?” 京兆尹谈到这个都快要哭了:“上回欠的几百两刚还了,现在又搭进去一千来两。不怕你笑话,宜妃娘娘才派人出来把我训斥了一顿。” 胡大夫叹了口气:“大人听小人一句劝,与其乞求我们东家。不如多束缚那位刘捕快,别让他总往赌坊里跑。” “也只能如此了。”京兆尹长长叹了口气。 胡大夫出了京城衙门,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我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天知道,刚才京兆尹冲她大声说话时,他有多想立刻就跪倒在他面前。 可后来,他想起沈忘心的话,知道自己身为一个管事,到了外面就代表着沈忘心的颜面。 若是他轻易朝向京兆尹屈服,以后京兆尹都要觉得沈忘心是颗软柿子。 所以他方才硬生生挺住,现在走到衙门外面,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竟然觉得刚才的情形也不是那么可怕。 想到这里,他脚步轻快地上了马车。 一回到五味药斋,就把刚才的事情同沈忘心说了。沈忘心可没有把她和刘捕快之间的事情忘了,既然有刘捕快这把柄送上门,她当然也不会客气。 “还要劳烦您跑一趟。”沈忘心勾了勾嘴角,同胡大夫说道,“去一趟赌坊,告诉他们该催的债都尽快要回来,过几天我就要查账。” 胡大夫连连点头,只喝了一口茶水,就又坐上了马车。 他到了马车上,才静下心来想道。 他怎么觉得,东家自从嫁了人,就和世子越来越像了呢?遥想他刚认识东家的时候,是多么一个单纯的孩子。 现在,居然背地里阴人也学会了。 不过,莫名地觉得现在的东家越来越可靠了,怎么办? 刘捕快最近不怎么去赌坊了,因为他这段时间在春香楼里遇见了一位花魁。这位花魁生得花容月貌,即便站在春香楼一群漂亮姑娘里,也能将那群姑娘衬托成她的绿叶。 她走起路来,腰肢扭得像柳条。一双漂亮的眼睛,总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你,眼中似乎有无限的情谊欲说还休,只要是个男人被她瞧了一眼,魂都能跟着她走。 楼里有许多客人对他趋之若鹜,其中还有一些贵公子,但这位花魁看似对谁都有情意,可实际上却洁身自好,至今仍然没有入幕之宾。 春香楼的妈妈曾经偷偷同他说,这位花魁虽然是没开过苞的雏,但在接客之前这是她亲自调教过的,保管比任何一位姑娘,都要媚得酥进你的骨头里去。 果然,刘捕快一眼就被她迷住了,为她花了不少银子。终于得到几次机会,单独见这位花魁,虽然她急不可耐,但也只摸到了小手,亲到了她的粉腮。 至于别的,便再无进展了。 可就是这样,刘捕快身上就越发和蚂蚁叮了一样,又疼又肿又痒。 一时之间,原谅群狐朋狗友让他去赌坊,他都提不起兴致。更加忘了,还欠了赌坊几百两银子。 直到在去春香楼的路上,他被赌坊派来的几个壮汉围住,这才骂骂咧咧,把原本准备打赏给花魁的银票从怀里掏了出来。 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 刘大嫂这段时间,算是看清了刘捕快的真面目。 可这又能怎么样?宜妃是刘捕快的亲妹妹,又不是她的亲妹妹。离了刘捕快,两人根本毫无关系。 所以,她也只好装聋作哑。每回进宫的时候,还顺便拿刘捕快做下的混账事,就又能宜妃那里得到不少首饰。 靠着这些首饰,她还成功打入京城一些低级官员的家眷圈子。因为宜妃的缘故,她们那些官太太谁也不敢看低她,成日围着她吹捧。 908头上有点绿 而她自己只需要,把自己的小金库捂紧了,还管刘捕快怎么折腾? 刘捕快折返的时候,刘大嫂又出去和人应酬了。他手头的银票没有了,想起晚上不能见到花魁,一颗心就跟放在火上烤似的。 正好家中无人,他就打起了刘大嫂首饰的主意。 在家里翻了许久,终于翻到刘大嫂藏首饰的地方,金灿灿的首饰闪得他眼睛都花了,他仔细捡了几样好看的藏到自己袖子里。靠着那几样首饰,美滋滋地进了花魁的房间。 但春香楼的妈妈告诉他,再过几天春香楼就会把花魁的初夜拿出来拍卖,到时价高者得,叫他千万不要错过。 刘捕快心急如焚,又回家在刘大嫂的小金库里翻出了几千两银票。等到那一天,便急急赶到春香楼,同一群贵公子叫价。 谁知道这群人里,你有几个钟情花魁的,硬生生把价格抬了上去。 最后刘捕快急红了眼,干脆把所有银票往老鸨脸上一甩,成功当了花魁的第一夜新郎。 “你放心,我一定娶你回去。这段时间,你就不要接客了。”刘捕头听着花魁黄莺一般的声音,动情地承诺。 春香楼的妈妈果然没骗他,这花魁果然是她精心调教过的。之前他睡过的姐儿,没有一个有这花魁得劲。 刘捕快是宜妃的亲哥哥,虽然没有宜妃长得好,但皮相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花魁被刘捕快感动得泪涟涟,一双玉臂缠在他脖子上:“你不骗我?” “怎么舍得骗你个大美人?”刘捕快在花魁的唇上啄了一口,第二天天亮就催着刘大嫂进宫要银子去了。 宜妃肚子里怀着孩子,本来就难受得紧,被刘大嫂一哭,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好不容易等到刘大嫂走了,皇帝便到采容殿来看宜妃,见她眉头紧蹙,便把事情问清楚了。 皇帝听了眉头越皱越紧,他就不大明白了。宜妃这么好,怎么她的亲生哥哥却这么不成器? 可宜妃如今怀着孕,皇帝觉得自己也不好多说,免得刺激到宜妃影响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你就省省心吧。”皇帝笑着说道,“这件事情包在朕身上,你安心养胎便是。” 等皇帝出了采容殿,他身边的大太监便问:“陛下真的要给银子?” 皇帝冷哼一声:“自然不给,也不看看要用银子做什么。才多少身家,就一掷千金娶一个花魁?真是可笑至极!” 刘大嫂无功而返,被刘捕快骂得狗血淋头,两夫妻还是打了起来。刘捕快一时气急,直接等刘大嫂没注意,把她所有首饰打包送到当铺全部换了银票,直接去了春香楼。 春香楼的妈妈拿着银票哗啦啦地在手中,刘捕头在一边笑眯眯地看,他已经预想到以后和花魁双宿双飞的情形,生下的孩子一定和花魁长得很像。 “我现在可以接人了吧?”刘捕快在一旁催促。 老鸨看着手里的银票,双眼眯成一条缝:“自然可以接人,以后还要祝您和姑娘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承你吉言。”刘捕快几乎等不及,大步流星要走进花魁房间。 老鸨却一手拦住他:“刘爷您急什么?要接姑娘进门,也得姑娘服侍完里头的客人呀!” 刘捕快闻言眼睛瞪得和龙眼大小:“接什么客人?” “姑娘都开了苞了,自然不能端再端着。每天排队等着的客人都不知道有多少,没有个三五百两能近得了我们家姑娘的身?” “我不是说了,这段时间她不能接客吗?”刘捕快目眦欲裂,一想到自己的美人被这么多人糟蹋过,他就觉得自己头上发绿。 “哎呦喂!”老鸨眼看着刘捕快生气,立刻笑着说,“您虽然发了话,可我们哪里知道您只是说说,还是真的给她赎身?再说了,就算给她赎身,您这七天没来至少也得拿出一千五百两银子吧?” 刘捕快被老鸨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揪住老鸨的领子:“我可是前前后后在你们春香楼,花了快一万两银子。你倒好,临了给我耍花招!” 老鸨也不是个没脾气的,身边的几个龟奴立刻上来,把她护在身后:“不是我说,刘爷。看您这模样,这一万两银子恐怕就是您的极限了吧?我再管您要一千五百两,您拿得出吗?有些人啊,要有自知之明,没有那个银子,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到时,丢脸的可是您自己!” “你!”刘捕快额上青筋暴起,如果不是他一个人势单力薄,他一定把这老鸨打得满地找牙,“把这些银子还给我,我不赎了!” 909首饰的来历 老鸨把银票完袖子里一藏:“我们春香楼可从来不做反悔的买卖,姑娘您买下了,就是您现在不带走,明天我们也会给您送到您府上去。至于您要不要,那是您自己的事情,银票一概不退!” 说完之后,就立刻扭着腰走。 刘捕快被气得眼前一阵阵发晕,也不知道是谁把他扶了,坐在房门前的凳子上,又给他递了一杯茶。 一口茶水下肚,刘捕快这才觉得好了不少。 这个时候,花魁的房门打开了,一个先前与他叫价的中年男子,提了提自己的裤子,从房里走了出来。 见到刘捕快之后,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想到刘爷如此慷慨,让我等只花了几百两银子,就尝到了这美人的滋味。可惜,听说美人从明日开始就要离开春香楼了,祝刘爷和美人早生贵子!” 刘捕快狠狠甩开他的手,那人哈哈一笑,也不同他计较,抹着嘴就走了。 刘捕快气急败坏地走进花魁房间,发现花魁正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 她显然没有料到,刘捕快这个时候会出现,正有一腔委屈向刘捕快倾诉,下一刻却挨了刘捕快一巴掌。 “说!你到底和几个男人上过了?”刘捕快面色狰狞地看着花魁,之前的温柔小意不复存在。 花魁整个人呆住,顿时痛哭出声。 等到沈忘心知道这个消息,刘捕快已经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但她更加在意的是,安国侯府名下的当铺收到一批宫里的首饰的事情。 本来宫里的首饰他们是绝对不敢收的,但当铺这段时间来了一个新人,并不认得宫里的手艺,稀里糊涂就把东西收了进来。 沈忘心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看着战战兢兢的当铺管事:“好在发现得早,你去查一查到底是什么人当的这批东西。要是来路不干净,那可就麻烦了。” 管事手里就捧着账目,实际上他早就查明白,才来找的沈忘心。 “是近日京城有名的,宜妃的亲哥哥手头流出来的。”管事说道。 沈忘心吃了一惊:“是他!我听说春香楼花魁的价格可不菲,难道说他当这批首饰,就是为了替那花魁赎身?” “正是如此。”管事点头。 沈忘心呆愣了半晌,她突然有点同情起宜妃来。 宜妃好不容易从一个小宫女爬到今天的位置,没想到她这个亲哥哥,却处处拖她的后腿。这件事情闹得这样大,就算宜妃以后如何春风得意,只要提起她,别人都会想起她哥哥的风流韵事,连带着她的名声也坏了。 管事见沈忘心半天没反应,只好试探着问道:“那这首饰,依世子夫人的意思,该如何处理?” 沈忘心听见管事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把首饰交给我吧,我去公主府上问一问。既然是刘捕快那里流出来的,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她当天下午就去了公主府见安定公主,安定公主看了一眼这些首饰,没兴趣的别过头:“应该没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放在宫里,就连好点的库房都进不了。看来,宜妃对她亲嫂子真不怎么上心。” 沈忘心稍稍松了口气,可心里总觉得放心不下:“就算不怎么值钱,那也是宫里的东西。不追究也就罢了,我担心追究起来……” “说的也是,那改天我进宫的时候,顺便把这件事同母后提一提,让母后不要计较便是。”安定公主笑着说道,“你现在越来越忙了,有了叶兰清连我这里都不常来了,是不是?” 安定公主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儿子和小女儿就在旁边,小世子已经会说话了,见到沈忘心就甩开奶娘的手,“蹬蹬”地跑过来:“干娘都不来看宝宝。” 沈忘心眨了眨眼睛,心里软成一片,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你这自称宝宝的话,是从哪里学来的?” 小世子似乎不大明白沈忘心的意思,歪了歪脑袋看着她瞧:“好看!” 安定公主笑着说道:“还不是上回叶姑娘来,这小子瞧叶姑娘好看,死活赖在人家身上不下来。叶姑娘就抱着他逗了一阵,他就学会叫自己宝宝了。我听着这称呼实在顺耳,便没让他改了。” 沈忘心一早就想到叶兰清,在小世子脸上亲了一口,说道:“孩子年纪小,本来就是宝宝。对不对,宝宝?” 小世子被沈忘心亲了一口,眼睛都笑眯了,狠狠地点头。 安定公主无奈地叹了口气。 沈忘心则叹道:“我娘亲果然说得对,这皇家的人爱美人是刻在骨子里的。” 910太后的订制首饰 “谁说不是呢?”安定公主无奈托着自己的下巴,看着自家儿子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所以,我决定多带他看几个美人,省得见识少了,一长大就被哪家姑娘迷得魂都丢了。” 大周美人最多的地方在哪里? 自然是在宫里。 第二天,安定公主就带着小世子进了宫同,正巧各宫的妃嫔都到太后宫里请安,这个逗逗小世子,那个逗逗小世子,个个都把小世子夸出花来。 宜妃因为肚子大了,所以太后没让她来,安定公主正好把宜妃兄长闹出来的事情说了。 “竟有这样的事?” 宫里的消息毕竟没外头灵通,再加上皇帝有心替宜妃遮丑,就连太后都不曾听到这事。 安定公主说的时候,太后便连连皱眉头:“那宜妃的兄长也太不像回事了,为了一个花魁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若是常此以往,他还不借着我们皇家的名头,在外面欺男霸女?” “谁说不是呢?”安定公主叹了口气,她心里还记着替沈忘心解决事情,便问道,“那母后……那批首饰。” “首饰的事情就算了,当我赏给长宁那孩子的吧。我知道你与长宁交好,这回进宫给我带消息是其次,替长宁求情才是真的吧?”太后早就看穿安定公主的真面目,但她心里一直很喜欢沈忘心,再加上这次确实没她什么事,很快就松了口。 安定公主抱着太后的胳膊,又哄了几句,这才拿出一个盒子:“母后说的哪里的话?这回我进宫,其实是专程来给母后送东西,您打开瞧瞧这里面是什么?” 太后宠溺地摸了摸安定公主的头,笑着说道:“油嘴滑舌。” 但话虽如此,她还是打开盒子,只见盒子里放着一套雍容华贵的翡翠首饰。太后眼前一亮,玉石这种东西一向光芒内敛,她很少见到有匠人能把玉石做得这么华丽的。 安定公主见到太后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这套首饰入了太后的眼了。 她立刻说道:“不如儿臣亲自替母后戴上?” 太后点了点头,母女二人便到了妆镜前,由安定公主亲自替太后换上了这套头面。 说实话,太后的面目生得慈善。再加上,早些年一直是王妃,并不需要她一定有多威严。所以其实内里的性格,也相对温和。 没想到,几年前皇帝登了基,她也就水涨船高,成了当朝太后。 一时之间,往年的习惯都要改过来,硬是让自己身上多了不少威势。 但天性岂是说改就能改的?也只有安定公主和皇帝知道,太后其实憋得挺辛苦。 所以,当安定公主看到沈忘心戴上叶兰清给她做的紫水晶头面,身上的娇俏之感削弱了许多。转而,把她身上的干练气质给突出出来时,她就有了给太后订做首饰的念头。 所幸,太后带上这套首饰之后,一举一动之间几乎不用再刻意为之,立即就把她身上的威严放大了许多倍。 “母后您看看镜子里!”安定公主激动地说道。 太后往镜子里一看,只见一个跟自己长得十分相像,气质却截然不同,让人觉得不怒自威的妇人,端坐在妆镜前。 “这真是太想不到了!”太后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以往她笑的时候都担心自己会破功,可现在只见镜子里的威严妇人,虽然面上高兴,却依然让人不敢侵犯。 安定公主扶着太后到一众妃嫔面前,本来大殿里的气氛还因为小世子热闹着。可不知怎的,她们一个个见了太后都不自觉地噤了声,立刻正襟危坐,生怕自己出一点错。 “怎么都不说话了?刚才不还很热闹?”太后笑着问道,“难不成哀家来了,你们就不愿意说话了?” 皇后是个大家出身的女子,容貌生得不过秀丽,但贵在端庄,有大周国母的风度。 她时常来太后身边服侍,比别的妃嫔要好一些,笑着向太后道:“是母后戴上这套头面之后,身上威严更甚,众位妹妹都不敢冒犯罢了。” 皇后一出声,其余妃子才纷纷称是。 太后很满意她们的反应,脸色愈加和蔼地同她们谈了几句。 “母后身上的这套首饰看着有些眼熟,可是京城五味珠宝的手笔?”皇后问道。 太后看了一眼安定公主,见她没有反驳,便向皇后点了点头:“的确出自五味珠宝,也难得长宁那孩子有孝心,做了一套这么合我心意的,实在是难得。” 一众妃子纷纷称是。 “五味珠宝的设计向来别具一格,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找来的设计师,现在我几乎一眼就能认出他们家设计的首饰。” “是啊,上回我母亲进宫,还特意给我带了一套。由于实在太好看,我平时都没舍得戴呢!” …… 太后笑起来之后,底下的一群莺莺燕燕也都放松了一些,纷纷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太后脸上笑容不变,向安定公主问道:“这套首饰,是那位叶姑娘做的?” 安定公主有些忐忑,她直到现在也没摸清楚太后对叶兰清的态度。若是太后因为皇帝的事情不喜欢叶兰清,自己送这套首饰,反倒可能惹了太后动怒。 但她到底还是点了点头:“确实是叶姑娘做的,母后您不知道,五味珠宝全靠她一人才有如今的名气。儿臣给您送首饰,自然得挑最好的来。” 太后终于露出一个笑容,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叶姑娘确实是个人才。” 安定公主知道太后并没有生气,这才长出一口气。 底下的妃嫔见她母女二人说话,纷纷找了借口离开,整个大殿这才安静下来不少。 只有小世子刚才在美人堆里如鱼得水,现在美人们都走了,他就瘪了瘪嘴一副想哭的样子。 太后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安定公主说道:“你瞧瞧你生的儿子,小小年纪就沉浸在美色里,等以后长大了,该如何是好?” 安定公主撇了撇嘴,他们周家人喜欢美人是刻在骨子里的。她身为一个正宗的周家人,生出的儿子自然也是像周家,她能有什么法子? “现在人也走了,你到时同我讲讲,皇帝一开始不是挺喜欢那个叶兰清,后来怎么突然就收了性子?”太后见到安定公主不以为然的样子,也拿她没有法子。 左右都是已经嫁出去的女儿了,她也不能成天跟在屁股后面管着。 安定公主道:“能有什么事情?一开始把叶姑娘想得太过完美,后来发现事情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就直接放弃了呗。” 她没有把事情说详细。 一来,她答应过沈忘心,不把事情的真相说出去。二来,如今叶兰清和那邵将军好好的,她也不想做棒打鸳鸯的坏人。 太后一向疼爱皇帝,若是一不小心,把事情同皇帝说了,以皇帝的性子那还得了? 911菜园子的矛盾 果然,太后没有再问下去,而是抱起一边已经不满多时的小世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这段时间,沈忘心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菜园子上。其实菜园子里,种的不但有菜,还有一些鲜花。 种子已经撒下去一段时间,她上回到菜园子去的时候,看着满园子绿油油的小芽,心里就充满了希望。 按照这个时间,等到入夏的时候西红柿就能成熟。到时,无论是生吃,还是做西红柿炒蛋,都是味道极好的,她都有些等不及到夏天了。 沈忘心正想着菜园子的事,负责菜园子的一个年轻管事,就坐着马车来到五味药斋。 他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来这里,和沈忘心汇报菜园子的情况,这回来他脸上有些气愤,一见到沈忘心就巴拉巴拉向她倒苦水。 沈忘心一听,原来是菜园子建得急,如今围墙只盖了一半,其他地方用竹编的篱笆围着,每隔一段时间还派人在园子周边巡逻。 可饶是如此,周围村子里养的牛羊鸡鸭,还总是把篱笆撞倒,直接进到菜园子里面践踏,甚至把苗都吃了。 若只是鸡鸭还好,要是遇上一只羊,连根都不可能留下,长出来的一片菜苗基本上也就白费了。 “既然如此,可同村子里的村民说了?”沈忘心皱了皱眉头,这些种子看起来平凡无奇,可都是耗费了不少银子,直接从西洋运过来的。 在不知情的人的眼中,也许只是吃了一片菜苗。可但是沈忘心看来,被吃掉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她很明白管事为什么这么生气。 管事听到沈忘心的话,长长地叹了口气:“早就说过了,但是没有用。找那些村民去理论,他们就说他们村子里的牲畜一向是散养的,还是我们给他们带来了不便。” “若是找他们索赔,他们一穷二白的,家里也没有什么银子。有了那么几次,便死皮赖脸地说东家您有这么多银子,被牲畜吃一些又怎么样?还四处造谣我们仗势欺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管事是沈忘心手下出的第一批管培生,年纪才二十出头,还是太过年轻,气得手都在发抖。 他的背景和陈先有几分相像,原本是家里供着读书,后来考了两次实在没考上,就来了沈忘心手底下做事。 但他的性格和陈先很不一样,比起陈先而言开朗许多。 沈忘心也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更何况刨去家里人的因素,陈先确实对医堂尽心尽力。 所以,沈忘心对这些读书人并没有什么意见,便直接让他上岗了。 “不必和他们说理了。”沈忘心想了想说道,“既然有这种事情,那边多拨一些银两,多请几个工匠早日把围墙修好,也免得和村民们起冲突。” 管事闻言点了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这个时候,正巧胡大夫从外面进来。听到管事的话,便顺口说了一句:“以后做事情,要先想好法子,再来禀报东家。知道了吗?” 管事见是胡大夫,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注意到了。 等到那年轻管事走了,沈忘心这才笑着说道:“胡大夫管理起人来,愈发得心应手了。” 胡大夫笑着说道:“不都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这是在替东家你办事呢,这群管事实在太过年轻,有些事情想不到,我便倚老卖老提醒一二。” 沈忘心点了点头。 胡大夫确实帮了她不少忙,自从小贵姐儿有了身孕之后,若不是胡大夫把更多的活揽到自己身上,她也不可能有闲暇做别的事情。 而另外一边,安定公主走了之后,太后便把皇帝叫到自己宫中。 直接把刘捕快的事情说了出来,问道:“不知皇帝是觉得哀家老了,还是觉得哀家不该管这后宫中的事情。所以,才千方百计替宜妃隐瞒,如果不是哀家凑巧得知,你还准备瞒着哀家到什么时候?” 皇帝真是有口难言,他自觉已经处理得滴水不漏,没想到还是被太后知道了。 “儿臣瞒着母后是有原因的。”皇帝叹了口气,“那天宜妃听了这事,一时怒火攻心气得见了红。她还怀着身子,儿臣担心若是此事在宫中传开,一定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所以,才暂时没有声张。” 太后虽然一向不大爱主动管事,但不代表她就是吃素的,一下子听出皇帝话里的破绽。 “让宜妃养胎是一方面,可她兄长实在太不像话,也不能就这么纵容着!否则,我们皇家的颜面往哪里去?”太后不紧不慢地问道,“那个刘捕快你可罚了?” 912邵渊的求助 皇帝不知为何,觉得今天的太后格外威严。要是换做平时,他还能顾左右而言他敷衍过去,可今天他被太后的目光一看,只觉得自己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太后没等皇帝回答,便继续问道:“那就是没罚了?皇帝,不是哀家说你,你若是真想罚那刘捕快,便是瞒着宜妃也能把事情办了。如今竟为了一个宜妃,连原则都没有了吗?” 皇帝低下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确实舍不得宜妃伤心,宜妃一求他就什么都答应了,就算明明知道太后说的对,可他也不想伤了宜妃的心。 太后早就看出皇帝的想法,冷笑道:“既然你舍不得罚,少不得得由哀家出手。但你要知道,次数若是多了,哀家就不得不插手管管后宫里的事了。” 皇帝心中一惊,连忙向太后行了个礼:“母后说的是,是儿臣糊涂了。” “哀家听说刘捕快在京城衙门一直不务正业,这样的人待在京城衙门,恐怕不会服众。”太后顿了顿,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继续说道,“革了职,让他在牢里好好反思几天吧。” 皇帝脸色一变,正想替刘捕快求情,却听太后说道:“皇家的东西也敢卖?若不是朝中大臣不知,只怕这个时候,你的案台上已经堆满了御史的奏折!” 太后声如洪钟,再加上今天的打扮,硬生生让皇帝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一句求情的话也说不出来。 “哀家也乏了,皇帝也早些休息吧。”太后淡淡地说道。 她看着皇帝快步离去,对身上这套首饰愈发地满意起来。 身边服侍她多年的老嬷嬷,笑着问道:“娘娘想到了什么,似乎心情不错?” 太后端起手边的茶杯,看了那老嬷嬷一眼,勾唇一笑:“哀家是在想,其实皇帝的眼光不错。一开始他喜欢长宁,长宁是什么样的人物?在毫无背景的情况下,便把生意做得如火如荼。后来,又有这般际遇,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老嬷嬷一边替太后拆下头上的钗环,一边笑着附和:“娘娘说的是,长宁郡主不仅貌美,而且医术高明,极少有男子见了不心动的。” “后来,他又看上叶兰清。虽说长得不如长宁好看,可这做首饰的手艺,可以说是相当的厉害了。”也许就连叶兰清都不知道,自己做的首饰居然赢得太后这么大的好感。 “只不过,皇帝没那福分,先后喜欢的两个女子,都没能把握在手中。”太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喜是忧。 老嬷嬷已经把太后的头发披散下来,用一根发带简单的挽起:“奴婢却觉得,娘娘还可以换个角度想。这种女子实属人中龙凤,有才能的人当然不愿困在深宫里。若是她们二人进了宫,陛下少不得为之烦恼。依奴婢看,还不如宜妃娘娘呢。” 太后早已想到这点,可自己心中的想法有人认同,并且心意相通,就让她开怀不少。 她笑着点头说道:“你说的也对。” 沈忘心回到秦王府,发现邵渊也在。他走路横冲直撞,居然没看到迎面走来的自己,险些一头撞上的时候,沈忘心身边的婢女赶忙拦住。 “小萝卜!”邵渊这才发现沈忘心,向她投来求助的目光。 沈忘心无奈,知道他这副模样,只能是因为叶兰清。可又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带着他往正厅走:“你这又是怎么了?” “我……”邵渊看着沈忘心身边的婢女,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沈忘心鲜少见他这副模样,有些哭笑不得地让婢女退了下去:“这下你总该说得出口了吧?说吧,到底怎么了,别总哭丧着脸对着我。我忙活了一天,都快要累散架了,你要是再不说,我就回院子里去了。” “哎哎——别!”邵渊一听沈忘心要扔下他,连忙大声阻止。 沈忘心佯装要走,邵渊连忙拉住他,脸上急得通红:“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就是我向兰清求婚,问她愿不愿意嫁给我。” 邵渊话说了一半便停下来,用无辜的大眼睛盯着沈忘心看。 沈忘心挑了挑眉,被邵渊的话吊了胃口,却半晌没听他往下说,着急地问道:“那你这副样子做什么?难道说兰清拒绝了你?” 邵渊摇了摇头。 沈忘心眼前一亮,忙问:“这么说兰清同意了?” “倒也没有。”邵渊憋出一句话来。 “那到底是同意了,还是拒绝了?总得有个答案吧!”沈忘心被他弄的心火都起来,抬高声音问道。 913男追女隔座山 邵渊叹了口气,坐在沈忘心身边,给自己灌了一杯茶下去:“其实我也不知道,我鼓起勇说出来,可又害怕兰清拒绝我,就立刻离开了。” “你说什么?”沈忘心都快被邵渊惊掉下巴,她从来不知道邵渊这个混世魔王居然可以怂成这样,“你真的是邵渊吗?不是被哪只胆小鬼上了身,换了芯子?” 邵渊被她看得恼了,甩开沈忘心的手:“我都快要担心死了,你居然还笑话我!” 真怪不得沈忘心笑话他,沈忘心已经活了两辈子,都没有见到哪个求完婚,扔下人家姑娘转身就走的。 她凉凉地说道:“难道就没想过,兰清有可能要答应你,却被你的怂气得不想嫁给你了?” 邵渊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那可怎么办!可是我逃都已经逃了,兰清一定讨厌死我了!” 说完之后,他就一边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一边在大厅里打着转。 沈忘心他转得头晕眼花,心想这孩子的脑子一定是被狗吃了,要不然怎么听不出来,她是在和他开玩笑的呢? “要不,你再去问问兰清?”沈忘心试探着建议。 邵渊蹲在地上,抬起头来看沈忘心:“可是,我不敢去。” 沈忘心:…… “小萝卜,你就帮帮我吧,看在多年好兄弟的份上。要是不知道兰清的态度,我晚上一定睡不着觉!” “谁和你好兄弟?”沈忘心道。 邵渊从善如流:“那我和你是好姐妹,总行了吧?” 沈忘心竟无言以对,要是换作以前,邵渊肯定说不出这种话。可现在为了叶兰清一句话,说这话连眼都不眨了。 她不忍心看着邵渊乞求的目光,只好答应他去探探叶兰清的口风。 这个时候的秦王府被笼罩在傍晚金色的阳光之中,入眼之处一片温暖。秦王府里的花早就开了,各色怒放的花朵,在阳光之中被镶上一层金边。 沈忘心找到叶兰清的时候,她正站在凉亭边上,身穿着一袭暖黄色纱裙。夕阳照在她脸庞上,让她看起来比平时温和了几分。一阵阵微凉的晚风拂过,将她的裙摆向一边吹去,同时吹起池边微微的褶皱。 “兰清!”沈忘心打破这美好的画面,朝叶兰清走过去。 叶兰清回过头,见是沈忘心找来,笑着问道:“是邵渊让你来找我的?” “你知道了?”沈忘心注意到叶兰清回过看她的时候,脸上就是带笑的。 这说明,她一个人站在这里盯着远处的夕阳看的时候,脸上也极有可能有笑容。 看来,叶兰清的心情不错。 叶兰清的表情温柔:“我自然知道。” 敢情这两人早已经情投意合,只有外人不知道呢。 虽然叶兰清嘴上没承认,但沈忘心是过来人,一看她的表情就什么都清楚了。 邵渊虽说确实不够成熟,可谁又能拒绝把一颗真心捧到你面前的少年? “所以,你还不快答应?”沈忘心笑着问道,“错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虽然不是个个人都是皇帝,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邵渊这种程度。” 叶兰清点点头:“他在我心中已经过关了,可他仍然需要过自己那关。刚才他若是没有跑,我也会直接拒绝他。以他现在的心性,只怕还没到时候。” 沈忘心想了想,也知道叶兰在担心什么。于是不再劝,而是笑了一下说道:“既然你们自己有打算,我也就不掺和了。那我回头就跟邵渊说,是他太怂把你惹恼了。” “可以这么说。”叶兰清很放心沈忘心,没有犹豫地便答应了。 两人说了这么一会话,只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饭菜香味,从厨房飘了过来。只要有沈大娘在身边,每个人都极享受一日三餐。 她们没有再耽搁,直接往饭厅去了。 到了饭厅之后,果然看见邵渊眼巴巴地盯着沈忘心和叶兰清瞧。两人故意不露声色,直到用完晚饭,也没给邵渊一个确定的答案。 最终还是邵渊没忍住,直接叫住要离开的沈忘心。沈忘心便把答案告诉邵渊,看着他失落的神情,她难免有几分心软。 但邵渊很快就恢复过来,和沈忘心道了谢,便离开了秦王府。 沈忘心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想娶得美娇娘回家,可不是这么容易的,她只能盼着邵渊早些明白过来,早点让叶兰清点头同意。 第二天一大早,沈忘心到铺子里去,就见到铺子里一群人围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什么事情? 她也来了兴致,把红儿从人群里拉了出来,问道:“什么事情说的这么开心?让我也听听!” 914东窗事发 众人见是沈忘心,都笑着同她打招呼。 等到沈忘心点了点头,红儿才开口说道:“能有什么事情?就是那位刘捕快的风流韵事!据说,刘捕快的亲妹妹是宫里的娘娘,他之前要给花魁赎身,居然把娘娘赏赐的首饰送到当铺当了。现在东窗事发,被京兆尹革了职抓起来了呗!” 沈忘心一听,就知道安定公主肯定已经进过宫。之前事情闹得这么大,刘捕快都没有一点收敛,显然是皇帝不愿意惩罚。现在,涉及到宫里的东西,只怕是不罚不行了。 “京兆尹是如何判的?”沈忘心好奇地问道。 她和京兆尹打过几回交道,知道他再胆小怕事不过。若是上面没有给准确的指示,很有可能只是把刘捕快抓起来,简单惩罚与一通了事。 “据说要抓起来关两个月呢!”红儿脆生生地说道。 她话音落下,一旁的人就跟着附和。 “他是宜妃娘娘的亲哥哥,皇上再怎么罚,也是做给别人看看,哪有自家人罚自家人的?” “就是,就凭他那个样子,如果因为亲妹妹的缘故,怎么可能到京兆尹当捕快。” “京兆尹里的捕快,哪个不是办案的高手?我听说那位刘捕快,就连当值的时候,都在赌坊青楼里厮混,能是什么好东西!” …… 沈忘心耳边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她也没有仔细听后面都讲了什么。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她便招呼众人把铺子的大门打开。 这个时候的京城大街,已经熙熙攘攘的有了不少人。铺子打开的时候,就有几户人家的小丫鬟等在外面,给自家主子买脂粉。 沈忘心粗粗看了一眼,就回到五味药斋的后院,坐在自己的书房里,那几个小药童到隔壁五味食府的铺子里,拿了几样小点心过来。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沈忘心还以为是给她拿点心的小药童回来了,一抬眼居然发现是沈大娘。 “三奶奶今天没去酒楼?”沈忘心见到沈大娘有些意外。 这段时间以来,沈大娘天天泡在酒楼的后厨里,根本没有时间往别的地方去,甚至比沈忘心还要忙。 要不是沈忘心天天替她把脉,盯着她身体的情况,她还真不敢让沈大娘这么操劳。 沈大娘笑着说道:“今天歇歇,我听说你在京郊建了个菜园子,里头种了不少西洋来的菜。这些菜什么时候能收上来,我好研究研究怎么个做法。” 原来是因为这个。 前阵子建菜园子的阵仗颇大,几乎连着这一片的人,都知道祁文藻从西洋弄了一批种子,托商队专程送了回来。 也只有沈大娘忙着五味酒楼的事情,才一直不大清楚菜园子的事。 沈忘心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 要做绿豆糕的绿豆粉,是五味食府的厨娘用石磨一点点磨出来的。外头的绿豆粉里总是夹杂着大量的杂质,因此做出来的味道,虽然和五味食府的差不了多少,但在口感方面,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沈大娘对食材的要求极高,这也就影响了后头进来的厨娘们。其实这绿豆糕算是京城传统的点心,但一些讲究的人,还情愿到五味食府买贵一点的,也不愿意将就着买外头便宜的。 绿豆糕入口即化,沈忘心还尝到一点冰凉的感觉,挑了挑眉,问道:“三奶奶又把这绿豆糕的配方改进了?” “算不上改进,只不过加了一点薄荷。”沈大娘见沈忘心慢悠悠的,心下着急,立马推了推沈忘心,问道,“刚才不正说这菜园子吗?怎得又说到绿豆糕身上了?” 沈忘心吃完一块绿豆糕,又嫌嘴里有些干,喝了一口手边的桂花茶:“三奶奶急什么?这种子是才撒下去多久,如今都还是一棵棵苗,难不成三奶奶想把这些苗拔起来做菜?” “居然长得这么慢?”沈大娘听了沈忘心的话有点失望,她正是因为听到菜园子的事,才特意空出一天时间,想去近郊的菜园看看。 可谁知居然是这么个情况,早知道她就不这么心急,先问问沈忘心再说了。 沈忘心看出沈大娘的想法,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绿豆糕:“不过左右我今天也没事,就陪您去菜园子逛逛?我也好几天没去了,顺便看看围墙都起得怎么样了。” 沈大娘听到沈忘心这么说,脸上顿时有了笑意:“好好好,那咱们现在就去吧!” 说着,便直接站起身来,要往门外走。 沈忘心赶紧拉住沈大娘,无奈地说道:“三奶奶,我的点心还没吃完呢。再说了,接下来有一整天时间,哪里用得着急这一时半刻的?” 915偷菜的村民 沈大娘被沈忘心一拉,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重新坐回凳子上,把碟子往沈忘心面前一推:“心丫头,咱们不着急,慢慢吃!” 沈忘心倒是想慢慢吃来着,但沈大娘坐在椅子上来回摆动着身体,就像一个想出去玩,却被家长拘在面前的小孩儿。虽然嘴上没有催促,可那目光看得沈忘心心里更是不安,只好三下五除二把点心解决了。 然后叫人替她们备好马车,这才坐着医堂的马车缓缓地出了城。 沈大娘自从来了京城之后,几乎没有出过城门。一路出城,就像个好奇的小孩子,一下子看看路边的房子,一下子又看着地里种的庄稼。 “像我们江州房子就不这么盖,他们这里雨水少些,不比我们那里一下雨就潮得不得了。” 沈忘心点了点头,表示深有所感:“京城确实比江州干燥得多,我到京城之后,每天都要往身上擦香膏。若是哪天不擦,身上就会干得起皮。” “我就说吧?你三爷爷偏偏说没什么不同!” 两人在马车上聊了许久,眼看着面前出现一个村子,沿着村路往前走了一会儿,就到了五味食府的菜园了。 这个时候菜园的大门已经建好,白墙黑瓦,地上铺了一块块青石。门前没装门槛,也方便以后车马进出。 守门的人一见是五味药斋的马车,立刻迎了出来,见到沈忘心和沈大娘,脸上愈发地恭敬:“原来是东家和沈大厨来了,快往里面请!” 沈忘心扶着沈大娘下了马车,问道:“你们园子的管事呢?” “昨天竹篱笆又被附近的村民弄倒了,李二哥正在那边盯着他们修篱笆呢!”那人提起村民就不由地皱了皱眉头,“您说他们这又是何必?我们来这里建菜园,等到建好之后,一定会给村里带来不少实惠。他们何必贪这些小便宜,还都是苗呢,割回去能吃吗?” 沈大娘本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听说有人进来偷菜,便气不打一处来:“这要是换以前在我们乡下,就养几只狗!要是有人敢进来偷菜,就让狗上去咬!” 沈大娘这个话一下子点醒沈忘心,她以前只想过报官,以及多派些人手看着,却忘了人总会有疏忽的时候。可狗就不一样了,就算有人在半夜偷偷潜起来,狗都能发现这些人的踪影。 “三奶奶说得对,你们回头就派人去买几只狗回来。若是再有人敢进来偷菜,直接放狗咬,大不了咬伤赔些银子,也好过一直纵容。”沈忘心说道。 门房听了连连点头,笑着说道:“不瞒东家,园子里已经有了几只了。但只是一群小奶狗,大狗难养熟,小狗一时又派不上用场,还要等过上几个月才行。” 沈忘心听他提起这个,就想到自己在溪头村时养的那几只小狗。没想到最后落得只剩下小黑一只,孤孤单单地守着紫灵芝。若是自己当除想得再周全一些,也许其余的小狗也不至于…… “东家?东家?”门房见沈忘心半晌没反应,试探地问道,“可要小的去叫李二哥过来?” 沈忘心这才回过神,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他在哪个方向?我和三奶奶去找他便是。” “他带着人在西北角的菜地里呢!”门房指了指西北角。 沈忘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远远地看见附近有一群工匠,正在修筑围墙。还有一群人正手里拿着竹子,不知俯身在忙些什么。 她料想着,李二应该就在那边,便拉着沈大娘走了过去。 京城地处平原,大多地方都是一望无际的田地。不像江州放眼望去尽是大小丘陵,田地也错落在山丘之中,想要在江州找到这么一大片平地,确实是件难事。 这片菜园子被一条条田垄,分割成田字格,每个格子里都种着不同种类的菜。 饶是沈大娘在溪头村生活了几十年,自认为对菜苗熟悉得很,也没能把这里的菜苗给认出来。 沈忘心扶着沈大娘,免得沈大娘因为湿滑的田垄而摔倒,她笑着说道:“西洋过来的菜,您若是认得,岂不成了西洋人了?” “说的也是,是我老糊涂了。”沈大娘喜滋滋地看着菜地里的菜苗,像在看着什么宝贝。 李二也发现两人来了,急忙撇下身边的人迎了过来:“东家和沈大厨来,怎么不派人知会一声?菜园这边也没什么好茶,只备着一些割嘴的粗茶,怎么好意思拿出来给您二位喝?” 916割韭菜? 沈忘心看了一眼他身后,一看就是被人用蛮力破坏了的竹篱笆,摇了摇头说道:“我和三奶奶都是寒苦出身的,什么茶喝不得?你又不是头一天来了,整这些做什么?” 李二摸着脑袋憨憨地笑了笑,脸上又露出愁容来:“我现在只盼着,这围墙能早些修好。也就不必天天担心这些了,东家你是不知道,那些村民不知从哪听说了,园子里都是西洋的菜种,就算凌晨起来也得偷点回去。我找他们村长理论,谁知那村长倚老卖老扯着我的衣领,说我把他打了。” “这也太不讲理了吧?”沈大娘吃惊,又问道,“没有报官吗?” 李二苦哈哈地说道:“报了一次官,京城衙门派了捕快过来。可人家一听说,不过是偷了点菜,便说衙门也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看他们就是不想管,才找了这么个借口。” 沈忘心这才发现,李二脸上有块淡淡的淤青。若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道:“辛苦你了。” “东家哪里的话,若不是东家提携,我现在还在街上摆摊卖字画呢!”李二立刻摇了摇头。 他是沈忘心从扬州带过来的管事,当时扬州发大水,他娘又得了瘟疫差点活不下去。他这些年卖字画,帮人写信攒得一点银子,早就花光了。 山穷水尽之时,正好遇到五味药斋在招管培生,他抱着豁出去的心态,蒙着眼睛跟了沈忘心。也许是他前二十几年的运气差了,这回竟走了次狗屎运,不但把他娘给治好了,日子也一天天地好起来。 若问他这辈子感激的人是谁,除了生身父母之外,便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沈忘心了。 沈忘心知道他又要说老一套,便干脆不理他,带着沈大娘走到菜地里,看了眼菜地里种的庄稼。 一个瘦削的老农对沈忘心笑了笑,说道:“东家,不认得吧?这地里种的是韭菜。” 这菜园子里的菜农,都是从附近村落直接雇来的。眼前的老农非常眼生,沈忘心并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再加上不知为什么,他说话的语气总有些得意洋洋的,让沈忘心觉得有些不舒服,因此便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而是奇怪地看了眼地里的东西。 老农跟在沈忘心身后,唠唠叨叨:“什么从西洋来的东西?不就是韭菜吗?现在的富家子弟真是傻,整个大周哪里都能找到的东西,非要从西洋运过来。” “是吗?”沈忘心笑了笑,并没有和老农过多的解释。 她也不是没在村子里待过,深知有些人之所以穷,并不是因为没有机会改变。而是因为思想太过顽固,无法接受认知之外的东西。 这种人就算再努力,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沈忘心也觉得自己没有义务,去改变老农的世界观,便没有继续往下说。 韭菜这种东西,大周本土就产,她可不觉得祁文藻会傻到把韭菜从西洋运过来。 不过,这地里的东西确实很像韭菜。 她摸了摸齐齐的一茬,明显被人用镰刀割了,很标准的收割韭菜的办法。可沈忘心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她站起来拍了拍自己手上沾的泥土,皱了皱眉头问老农:“这块地是你负责的?” 老农点了点头,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容:“老汉我种了一辈子的菜了,没见过种片韭菜也那么金贵的。不就是一片韭菜吗?居然弄这么大的阵仗,还用篱笆围起来。我们村子里自来都是东家到西家割点,西家明天再到东家弄点,哪像园子里这么小气。” 沈忘心不过问了他一句话而已,没想到他却像个风箱一样,“呼啦啦”说了一堆话。 李二刚才走开了一会儿,处理完手头的事情,老远就看到沈忘心皱着眉头。 这个老农他也是见识过的,立刻走过来把他和沈忘心隔开了,板下脸说道:“你个老人家话也太多了些,往常在我们面前也就罢了。可东家那么金贵的人,轮得到您教训?” “别的我不敢说,可这菜地里的东西。老汉我吃的盐,比你们走过的路还要多呢!”老农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在李二警告的目光下,走到一边的田垄坐下,嘴里还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李二叹了口气,回过头正要和沈忘心说话,却见她一脸严肃。 他心中一惊,还以为这老农引得沈忘动了气,便立刻说道:“这老头虽然嘴碎了些,但干活真的没话说。东家要是不喜欢,以后让他少往您跟前来就是。” 917韭菜还是洋水仙? 沈忘心摇了摇头,道:“我又怎么会和一个老人家计较?我问你,这片地里种的都是什么?” 李二一愣,脱口而出道:“韭菜……哦,不,是洋水仙。” 这些天他被老农一口一个韭菜带偏了,脱口而出就是韭菜,如果不是沈忘心提醒,他都快忘记这地里种的是什么了。 “不过,东家,话说回来,这洋水仙真的和韭菜长得太像了。若不是我知道,一定以为这就是我们平时吃的韭菜。” 沈忘心苦笑:“眼看着快到饭点,但你这午饭怕是吃不成了。你尽快到村里去问问,到底谁把洋水仙割了去。” “这……”李二不明白沈忘心的用意,难道说沈忘心是想和这些村民追究? 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他也受了一肚子的气。若是沈忘心肯出手,以后菜园子也会好经营一些。 “还不快去?”沈忘心见李二站在原地发愣,语气也情不自禁跟着急切了一点,“你可知道那洋水仙的茎叶有毒,严重的话还有可能丢了性命。若是有人吃死了,这个责任谁来负?” 李二万万没想到,从沈忘心口中竟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虽知道这地里的不是韭菜,却不知道这东西居然有毒。若是他早知道,一发现的时候就命人去追回来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 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他额头上的冷汗就下来了,也没顾得上和沈忘心说一声,便立刻叫了几个可靠的人,骑上马往村子里去了。 沈大娘在一旁听到,也是心急如焚,连声说道:“怎么出了这样的事情?偷也就偷了,要是真的吃下肚子,那可怎么是好?” 沈忘心知道这个时候,她做为东家最不能惊慌失措,便安慰道:“无论怎么样都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处理事情,您今天若是不来,我还不一定发现这事呢。与其出了事被人找上门,不如我们主动一些。再说了,咱们菜园子是围了篱笆的,要真出了事,还指不定谁的责任呢。” 好费力安慰了一番,沈大娘终于安心不少。 中途的时候,李二回来了一趟,却没有查到到底是谁割了韭菜。 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他急得嘴上都起了个水泡。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李二疲惫地向沈忘心道:“只怕他们是认定了我们是找借口,把偷菜贼抓出来,殊不知我们是真的为了他们好。我们也不是官府的人,总不能擅闯民宅。这事情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解决,我看东家您还是先回去,等有了眉目我再向您禀报。” 从京郊回京城也要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沈忘心看着已经西垂的金乌,只好点了点头,嘱咐他道:“一切三思而行,不可太过蛮撞。但必要时候,也不必一味忍让,记得你还有我这个东家。” 李二把人送到菜园子门口。 这个时候,村子里干活的人都已经回家了,一个个农户家中升起袅袅的炊烟。 马车行驶的动静颇大,沈忘心从车帘的缝隙里向外看,只见到不少人听见声音,都好奇地往外看。 沈大娘把车帘系上,叹了口气,道:“这个村子,连咱们溪头村都不如呢。好歹天子脚下,怎么尽出这样的人?” “咱们溪头村现在人人都过得不错,您怎么能拿这里和溪头村比?”沈忘心摇了摇头,道,“但愿割了洋水仙的那些人,会听李二的劝告,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回到秦王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也错过了原本饭点的时间。好在沈忘心去菜园子之前就打过招呼,所以众人也没有太过担心。 马车行驶到离城外差不多一里的时候,只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 赶车的车夫认得江羡,立刻把马车停了下来,想要下车向江羡行礼。 江羡却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赶车。 车里的沈忘心听见动静,立刻掀开车帘,惊喜地问道:“阿羡,你怎么来了?” 江羡看了沈忘心一眼,笑着说道:“今天兵部本来公务就多,放衙的时候耽搁了一会儿。不想我回到家中的时候你竟还没回来,我放心不下,便索性骑了马出来接你。” 沈大娘也透过车窗,笑着对江羡说道:“好孩子,吃过晚饭了吗?” “说到晚饭,家里人还等着呢,我们得快些回去了。”江羡露出一个笑容。 沈忘心原本以为,自己和沈大娘那么晚回,众人等不及应该早就把晚饭吃了。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还在等着自己和沈大娘吃完饭,心头不由一暖。 918得意的老农 “说的是,我们在路上吃了点点心填肚子,总不能让大家伙饿着等我们。”说着,便催促车夫赶紧赶路。 车夫早就加快了速度,虽说路上颠波了一些,却也尽快把人送回秦王府。 好不容易坐到饭桌上,沈忘心便把在菜园子发生的事情说了。周延昌和贾氏纷纷问沈忘心,需不需要他们帮忙? 就连江羡也表示,可以告假帮沈忘心解决这件事,却被沈忘心坚决拒绝。 “日子还长,以后这种事情只会多不会少,你们帮得了这一时,也不能次次都帮。”沈忘心放下碗筷正色道,“更何况,类似的事情我也不是没解决过,你们可不要小看了我。” 周延昌听了沈忘心的话,笑着拍了拍贾氏的肩膀,示意她不要紧张:“心丫头说的话有几分道理,以前没有我们帮的时候,她不也处理的很好?我们就不要跟着瞎操心了,若是哪里真用得上我们,我们再出手也来得及。” 虽说如此,但贾氏眼中仍然盛满担忧,一边给沈忘心夹了几筷子菜,一边叹道:“哪有做娘的放心得下孩子?遇到这种事情,哪有不担心的?” 沈忘心早就已经吃饱了,可贾氏夹过来的东西,她又不好不吃,再吃了一点就觉得胃里的食物都已经填到嗓子眼。 周延昌不过说了一句话,就受了贾氏好几个白眼。他趁着贾氏不注意,才偷偷与沈忘心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无奈。 但虽说如此,沈忘心心中还是美滋滋的,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一顿晚饭结束,终于到了休息的时候。众人都各自回院子里,洗漱歇息。 而这个时候的京郊,村子里的各户人家已经点起了蜡烛。但蜡烛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附近的一小块地方,一片乌云飘过去,村子里就伸手不见五指。 一个瘦削的老农提着灯笼,敲开村长家的门,偷偷摸摸地溜了进去。 走到村长家的堂屋,才发现小小的堂屋里挤了许多人。 村长终于等到老农,脸上露出着急之色,连忙拉着他到自己身边坐下:“今天白天那个叫李二的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他说他们菜园子里的韭菜有毒,让我们别吃,还说若是吃了的,尽快到他们园子里领药。” 菜园子里种了那么一大片洋水仙,都被拦腰割断了,几乎每户人家家里都有那么一点。 如果说真的有毒,他们说什么也不敢吃。 “是啊是啊,今天我们家都把韭菜洗好了,就等着包猪肉馅的饺子,被他这么一说,我们家的面现在还在灶头上放着呢!” “我也不敢吃了!”有人立刻附和道。 老农被这么多人的眼睛盯着,心里别提多得意,一下子神气起来,挺直腰杆,提高声音,破口骂道:“他们说有毒就有毒,他们说不能吃,你们就真的不敢吃了?没用的东西!” 众人被他一骂,没人敢还嘴。 没得到确切的答案,他们还真没人敢吃。所以,老农骂得其实也没错。 村长家里得了不少洋水仙,确实也没敢吃。自从他当上村长之后,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劈头盖脸地骂他。 他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可也没敢得罪老农。谁叫他现在在菜园子里干活,以后他们又有免费的菜吃,少不得仰仗他。 “叔,您就给个答案,叫我们放下心来吧!”村长讨好地说道,“您要是不发个话,整个村子里谁敢吃一口啊?” 老农对村长的态度十分受用。 他是村子里的老光棍,以前娶过一个老婆,后来嫌他太穷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膝下也没有个一儿半女。 这些年来,没少受过村里人的耻笑。 自从进了菜园子,他在村子里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看着这些曾经笑话他的人,一个个摇尾乞怜,他心中就说不出的畅快。 “明明是韭菜,不过是西洋的韭菜,和咱们这的韭菜长得有些不一样,他们就把这些韭菜当个宝!还骗我们说是什么洋水仙,我呸!”老农摆够了姿态,翘着二郎腿说道,“他们就是糊弄咱们,想让咱们不打自招,你们可不要上他们的当!” 他话音落下,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既然不是什么洋水仙,那肯定就能吃了。 一想到那绿油油的韭菜,可以用来包饺子,也可以用来炒鸡蛋,甚至只用来烤来吃,那味道都是很不错的。 他们一个个咽了咽口水,都羡慕地看着老农:“自从您进了菜园子,日子就过得越发得好。据说那菜园子不仅今天的伙食好,给的月钱还多,您看这才多久,脸上的肉都长出来了。” 919吹牛过了头 老农想着自己一个月到手的银子,腰杆挺得更直,炫耀着说道:“今天我还见到菜园子的东家,什么长宁郡主,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老汉我瞧着她长得水灵,一高兴就教训了她几句,她都吓得不敢还口!” “你们这群见不得别人好的东西,也别老放着牛羊进去糟蹋菜苗,等到园子里头的菜成熟了,那才有我们的好处!” 众人一听就连郡主都听老汉的话,对老汉的态度愈发讨好。 村长连忙点头,推了推自己的儿子:“叔,要是有机会,记得带带我儿!若是您肯帮这个忙,好处一定不会少!” 老汉看了一眼村长的儿子,那孩子正不停地对自己点头哈腰,他笑了一笑,学着李二的样子应了一声,背着手离开了。 等到众人都散了,村长的媳妇儿便开始做晚饭。 昨天,菜园子的年轻管事在他们家的时候,村长媳妇也在场。她总觉得,那个李二说的话不像假,他是真的担心有人误食了洋水仙。 刚才所有人都同意老农的话,她一个女人家也不敢吱声。 等到在厨房里看着那一堆绿油油的洋水仙,她才拉着村长悄悄问道:“那些韭菜咱们真的吃吗?” 村长被他媳妇问的一头雾水,疑惑地问道:“竟然是韭菜,那为什么不吃?” “可我总觉得……”村长媳妇低声嘀咕了一句,又扯了扯村长的袖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老杨叔就有吹牛的毛病。他刚才还说,就连郡主都被他教训得泪眼汪汪,咱们能信吗?” 村长被他媳妇一提醒,忽然觉得他媳妇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那……咱们就不吃了。”反正他们家有点小钱,也不是连韭菜都吃不起的。 但就在这天晚上,整个村子里的饭桌上,出现了一道道诸如洋水仙炒牛肉,洋水仙包饺子,洋水仙炒蛋等各式各样的菜…… 沈忘心也没预料到,事情居然会发展成这样。 她本来以为就算这群村民偷了菜园子的洋水仙,但在李二警告过之后,至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可谁知,这天天才朦朦亮,秦王府的大门就响起一个急促的敲门声。 沈忘心睡得迷迷糊糊,被叫起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结果外头就有人说,菜园子的管事李二来府上求见。 她心里一惊,连忙起身穿戴,顺便也把江羡惊醒了。 “怎么了?” “菜园子那边出事了。”沈忘心着急地说道。 江羡看了一眼天色,道:“我陪你去。” 沈忘心摇了摇头:“你还是睡一会儿,待会儿就去宫里上朝吧。要是让人知道你为了菜园的事情不去上朝,等明天你的弹劾信可就要堆满皇上的御桌了。” 沈忘心说完之后,没有等江羡回应,见到秦王府正厅见了李二。 这才知道,原来班子里的那些村民,还是没有听李二的警告,居然昨天晚上就吃了洋水仙。结果,吃完晚饭没多久,一个个就产生了中毒反应。 现如今,村子里的半数人都在不停地呕吐,拉稀,附近村子里的大夫都去了,还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沈忘心考虑了一会,向李儿说道:“不管怎么说,这些人的性命最重要。你去一趟咱们医堂大夫的家里,他们都叫起来,和我们一起到村里去。免得真出了什么事情,被人把罪名安在我们头上。” 李二听了沈忘心的话,就如同有了主心骨。 他连忙应了一声,小跑着出了正厅,一路穿过曲折的回廊,渐渐不见了身影。 沈忘心长叹了口气,便见到江羡走了进来。 他已经穿好了朝服,身上的气质多了几分威严,再加上他本就冰凉的性子,更让人觉得生人勿近。 好在沈忘心早已经习惯了,见他出现反倒觉得有几分温暖,正好这时四下无人,她便抱了抱江羡,往他怀里蹭了蹭。 江羡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说道:“我让厨房准备了些简单的东西,都在饭厅里。无论怎么样,用了早饭才有力气解决事情。” 沈忘心一想,李二到处叫大夫还要一段时间,便点了点头:“好,你陪我一起用些吧。” 饭厅的桌上摆着几碟小菜,几个丫鬟正盛了粥,再把碗放到装着凉水的盆子里降温。 沈忘心等了一会,便就着粥吃了些碗碟里的酸笋,脆黄瓜,还有豆豉。 她用了一晚之后,突然想起李二和其他大夫们起得这么早,一定没时间用早饭,便让丫鬟到厨房里打包了些做好的点心,全部带到马车上。 920菜园出事 江羡陪着她到秦王府门口,又不放心地给了一队侍卫跟着她,这才坐上马车上朝去。 沈忘心很快就和李二会和,带着一群大夫到了村子里。 村子里,已经有几个郎中在煎药,他们不认得沈忘心,却认得他身后的五味药斋的大夫,看到他们来了,都露出得救的表情。 “胡大夫!”一个和胡大夫见过几次面的大夫,立刻上来激动地说道,“你们来了就好,这个村子里的人不知为什么吃了韭菜后,居然上吐下泻,现在都吐得脱了水,我们逛了好几剂药都没有用,就等你们来了!” 胡大夫看了一眼,集中在村子里一块石板铺了石板的平地上的村民,冷笑了一声说道:“也难怪你们治不好,他们哪是吃了什么韭菜中毒!分明是偷了我们菜园里种的洋水仙,如今碍于脸面,不好明说罢了!” “这!”几个大夫目瞪口呆,也难怪他们按照平常的方法不管用。 无论在哪里,偷窃都是一件可耻的事情。更何况这群村民居然不讲实情,要是出了什么茬子,可不就得赖在他们这群大夫身上? 他们越想越生气,都对着这群村民们冷哼一声,道:“我们虽然是大夫,可也不是什么人都医的!吃了偷盗来的东西中毒,活该受这个罪,我们走!” 村长一家是村子鲜少没有中毒的人家,他听到这话,连忙过来求情:“请诸位见谅,我们村子因为这事,真的是羞得不敢抬头!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错了,请几位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吧!” 李二实在无法理解,他都已经把话说的那么清楚了,这些人为什么还要贪那点东西。不过是几棵洋水仙,又不是什么大鱼大肉,至于冒那么大的风险吗? 再加上,他本就是读书人出身,天天读的是圣贤书,是知道廉耻的。看着这群人丑恶的嘴脸,真是气得手指都在发抖。 沈忘心发现李二的状况,有心借着这件事情,让他历练历练,便说道:“这是你手下出的事,今天我们所有人都受你派遣,你让我们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接下来的事情,我轻易不会再管。” 李二被沈忘心一提点,顿时明白过来,现在不是自己生气的时候。他作为菜园子的管事,需要首先把事情处理了,而不是但在读书人的角度,用礼义廉耻来斥责这群人。 “好,我一定不负东家厚望。”他立刻说道。 李二站在原地想了想,便向村长说道:“现如今最重要的是替老乡们解毒,劳烦村长替我们把症状最严重的人集合过来。由在场的大夫诊断之后,再开出合适的药方。” 胡大夫听了之后,一旁偷偷问沈忘心:“东家,这个症状应该如何医治?” 沈忘心叹了一口气:“好在洋水仙毒性温和,把胃里的东西吐完,拉得差不多也就行了。现在需要盯着的,是那些身体本来就孱弱的老人小孩,这是因为这个引发了别的症状就不好了。当然,对他们这群人的说辞上,也不能说得过分轻松,免得他们不放在心上,好了之后又故态复萌。” 这点胡大夫自然知道,请他在余庆县荣春堂时,也遇到过不少难缠的。 其中就有不少像这个村子的村民一样,无知而又无耻的人。 他对付起这种人,很有一套心得。 接下来沈忘心几乎没怎么出手,就见到胡大夫一脸严肃,把事情说得十分严重。又开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药,给这些人全部灌了下去。 沈忘心在现场巡视了一遍,发现大部分人的症状倒不是很严重,只是听了胡大夫的话之后,吓得面色苍白,都不再像之前那样嚣张了。 她稍稍放下心来,坐在侍卫们搬来的一把椅子上,看着周围的情况。 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老妇人,抱着一个看上去只有两三岁的孩子,朝她扑了过来:“你害死了我家孙儿,我要你偿命!” 可她一个老妇人,怎么比得过沈忘心身边的侍卫?她刚一靠近,就被那些侍卫挡开。 “我什么时候害死了你家孙儿?”沈忘心只觉得可笑。 这个时候,老妇人已经被侍卫按住。 村长听到这边的喧闹声,也立刻跑了过来:“郡主您大人大量,不要和这老婆子计较!虽然我们做错了事情,可孩子子何其无辜,请您出手救救这孩子吧!” 刚才那群大夫给人解毒的时候,村长没少听他们说,这位看起来长得无比美貌的郡主,才是他们之中医术最高的。 所以,他忍不住向众人说了这件事。没有想到,这老妇人居然想不开,抱着孩子过来冲撞沈忘心。 921羊角风 村长现在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子,叫他多嘴,叫他说闲话! 沈忘心看了孩子一眼,发现这孩子确实不好了,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居然在翻白眼,混身开始抽搐,嘴边吐出不少白色泡沫。 “东家,这边怎么了?”这个时候,胡大夫也赶了过来,看见这孩子的症状,惊讶地倒吸一口凉气,“刚才不是不吐也不拉了吗?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沈忘心道:“应该不是中毒的症状,只怕是因为中毒,而诱发了本来就有的癫痫。” “癫痫?” 沈忘心看了村长一眼,说道:“也就是你们说的羊角风。” “这还得了?”村长连忙向那老妇人道,“何嫂,还不赶紧把孩子给郡主医治?” 沈忘心也让人找来筷子垫着牙齿,不让他咬着自己的舌头。本来以为孩子都成了这样,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赶紧给孩子急救。 没想到,那妇人闻言把孩子往怀里一紧,用防备的眼神看着众人:“我不信!我家孙儿一直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得了羊角疯?我告诉你,你们这是在害人!要是我孙儿有什么事,我个老婆子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沈忘心可不是刚从医学院毕业的那个小姑娘了,也知道这世上不是没个人都脑子清醒,并且真心为了自己的亲人好。 她是一个大夫,又不是什么救世主,没必要赶着救别人的命。 “你若是不愿医治,便把孩子抱远点,没得说是我救死不救,眼睁睁看着孩子没了。”沈忘心放下自己已经扎起来的袖子,云淡风清地说道,又看向一旁的村长,“今天这么多人给本郡主作证,村长应该不会再抵赖了吧?” 村长连忙讪笑,双腿都在打颤:“怎……怎么会呢?郡主说笑了。” 他先前怕是脑子进了水,才听了那老杨头的话,到郡主的菜园子里偷菜吧? 面前这个年轻女子一笑,竟比她刚才板着脸训斥人的时候还可怕。 “那就好。”沈忘心淡淡地扫了村长一眼,转身忙活别的事。 村长看了看沈忘心,见她不但没一丝心软,又看了看那抱着孩子的老妇人,狠狠跺了下脚:“何嫂,你糊涂了吗?今天这小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怎么向何家列祖列宗交代!” 老妇人本来以为沈忘心一个女子,听小孩儿哭两声一定会受不了,无论如何都会替孩子治病。 到时,她就可以拿着这一点,让她给自家赔银子。没想到,沈忘心居然一点也不动容,让她一下子乱了分寸。 “哎喂哟,我苦命的孙儿,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向你爹娘交代啊!” “都怪有些黑心的人,在菜园子里种了毒菜,把给药成现在这样!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奶直接一头撞死在你身边,让那黑心肠的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老妇人一边说,一边还拿眼角余光瞅着沈忘心,也不知道她心中怎么想的,孙子都已经病成这样,她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耍心眼。 沈忘心回过头,看着手足无措的村长,问道:“我不是让你把人带走?你就是这样把人带走的?” 村长左右为难,吞吞吐吐地说道:“好歹是条人命,这……” “你要是不忍心,就在一旁站着。”沈忘心冷笑,挥了挥手说道,“来人,把这两人有多远扔多远,没得脏了我的眼睛!” 话音落下,她身后的几个侍卫,便大步走到少夫人和小男孩面前,一个人抱着小男孩,另外两个人吓着老妇人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就往外面拖。 老夫人没想到沈忘心竟来真的,立刻拼命挣脱开来,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对着沈忘心猛地磕头:“大慈大悲的女菩萨求您开恩,救救我孙子吧!刚才是老婆子有眼不识泰山,请您千万不要和我计较!” 沈忘心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村长想要出声求情,却不敢再贸然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忘心终于对身边的胡大夫说道:“把孩子抱过来,我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 胡大夫立刻从侍卫手中接过小孩,在村长的指引下到了一间干净的房间里。 好在这小孩虽然发了癫痫,却没有耽搁太久。经过一系列急救之后,他终于安定下来,闭着眼睛在床上睡着了。 胡大夫把小男孩抱出去,交还到老妇人手里。 这一回,她再没敢无理取闹,而是讪讪地接过孩子。身上和额头上都是灰尘,花白的头发里还夹着几根草,把孩子抱在怀里灰溜溜地离开了。 922张家村挖墙角 沈忘心抚了抚发皱的袖子,看下医堂萎糜不振的村长,挑了挑眉,问道:“我之前听说,村子里不少人很不满我们在这里建菜园。” 村长听到沈忘心的声音,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凌晨听说村里出了事情,就起来东奔西跑,忙活了大半天,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疲惫极了。 刚才不过坐在树下休息了一会儿,居然差一点就睡过去了。要不是突然听到沈忘心的声音,指不定他现在已经进入梦乡。 要是换做以前,村长一定死不承认,反正菜园子的人也没有证据,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可现在—— 人家都已经好心提醒,那洋水仙先不能吃。村子里的人好心当做驴肝肺,吃那洋水仙吃得开心,如今中了毒,哪好意思再替自己开脱? “这……这我们哪里敢?”村长心虚得不得了,连沈忘心的脸都不敢看了,一对上她冰冷的目光,他就觉得怵得慌。 “不敢?”沈忘心在一个木盆里洗了洗手,用干净的毛巾擦了水,声音微微扬起,“当初买地的时候,是你情我愿。念在这都是百姓手里的地,我还特地每户多给了银子,本以为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可没有想到……” 村长越听越羞愧,这才想起来,当时沈忘心手底下的人来收地的时候,你的价格确实比市面上要高。 也正是如此,村里人才卖地卖的欢快。 可到了后来,菜园子盖起来了,居然修的比他们住的地方都要气派。不知怎么的,有些人就开始眼红了,趁着园子的围墙还没修好,各种给他们找不痛快。 现在想想,村长恨不得在地上找一条缝钻进去。 沈忘心半晌没等来村长的回应,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你们若是早些反悔,我们还能把银子收回来。可现在,眼看着菜园子就要盖好,总不能白花了这些银子吧?” “那……那郡主想要如何?”村长拿袖子擦擦脸上的冷汗,犹豫了许久才说道,“郡主也看了,我们村子一穷二白。若是把银子退回去,这不是要了他们的命吗?” “他们的命我要来有何用?”沈忘心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来,无奈地说道,“既然地契已经在我手上,那么园子那一块,便不属于你们村了。反正整个园子隔壁村也有份,你们若是看不惯,我们就朝隔壁村重新开个大门,以后车马都不惊扰你们就是。” 村长一下子懵了,他没想到沈忘心这么好说话。 可仔细一想,却又不希望沈忘心那么好说话了。他原本就期望着,等到菜园子建好,有大量车马经过他们村子,也能带一些财气进来。 现在沈忘心却同他说,要在隔壁村开个大门,从此与他们村毫不相干,那他如何接受得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沈忘心已经走开了,只留他自己一人站在树下。 没过一会儿,村里一个小伙子急急忙忙跑过来,焦急地告诉他:“村长,不好了!隔壁村的人到了咱们村门口,指明要见菜园子的李管事。现在李管事已经去了,不知道和隔壁村的人商量什么!” 小伙子虽然不清楚,刚才村长和沈忘心的对话,可看着隔壁村的人脸上喜滋滋的表情,心中便隐隐觉得不好。 “哎呀!”村长闻言跺了跺脚,又狠狠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完了完了,他们一定是在和李管事商量,把菜园子大门改到他们村那边去的事!我们可不能让他们如愿,你去把村里能动的爷们都叫过来,我看隔壁村的张老头,还敢不敢在咱们地盘上撒野!” 小伙子连忙点了点头,把一些症状不太重的男人集合起来,通通往村口走。 村口,李二正和隔壁张家村的村长相谈甚欢,突然就看见村子里一群男人,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张老头,挖墙脚挖到我们村子来了,真是好肥的胆!”村长激动得唾沫横飞。 他们村本来就和隔壁张家村不和,两个村子已经好几年每晚对方村子只嫁过女儿了。平时两个村的人也互看不顺眼,凑巧碰见了也基本不说话。 张老头看着村长“嘿嘿”一笑:“老孙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犯蠢啊!怎么,你们村子不要的东西,还不准别人要了?” “你!”村长一下子被张老头堵的哑口无言,看着李二皱紧的眉头,又不敢在他面前太过分,连忙走过去讪笑着说道,“李管事,这菜园子的门口早就建好了,怎么能说改就改呢?” 923杨老汉为财骂人 他顿了顿,防备地看了张老头一眼:“这十里八村的,谁人不知道他张家村骨子里蔫坏?更何况,刚才郡主还说了,大门的方向不改了。” 李二疑惑地看着村长:“东家真的这么说了?” 话音刚落下,一旁的张老头就立刻提醒:“李管事,您可千万不要上了这老孙头的当!不信,你就去找郡主问一问,就一村的刁民,郡主能答应才怪!” 李二盯着老孙头看了一眼,果然见他心虚地别过头,便说道:“郡主说了,这是我手底下的事情,自然全都交给我解决。今天便这么说定了,以后菜园的路开在张家村。从此以后,我们菜园的车马,也不往你们村子里过了。” 老孙头一天慌了神,要是今天在这桩事情上输给张家村,他还有什么颜面继续当这个村长?等回去之后,村里人的唾沫都会把他淹死! “李管事,您年纪轻,做事可万万不要太过轻率了!”老孙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当即也顾不得其他,“你若是答应再考虑考虑,我便替您揪出菜园子里的一个内奸!要不是他再三保证,我们怎么敢不听您的劝告,吃那劳什子洋水仙!” 李二听到内奸两个字,转过头问道:“那你跟说来听听!” 菜园子里,杨老汉正坐在田垄上,看着村子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摸了摸,菜地里被割了叶子的洋水仙,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和韭菜长得一模一样,怎么叫人吃了就上吐下泻? “你们呀你们,既然是洋水仙,又在老汉面前装什么韭菜呢?”杨老汉摇了摇头,有些不安地挪了挪屁股。 他刚想站起来活动活动腿脚,就听到园子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 菜园子里和他同村的一个中年男子跑过来,冲着杨老汉道:“老杨叔,您快跑吧!村长您给供出来了,现在李管事带着郡主身边的侍卫来捉您呢!” “你说啥!”杨老汉一下子跳了起来,愣愣地看着大门的方向,嘴唇和腿肚子都在打颤。 中年男子急道:“您还发什么呆呢,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杨老汉这才回过神,调头就把刚修好的竹篱笆拔了撒腿就跑。 “杨老汉跑了!快追!” 刚才刚跑出没多远,后面的追兵就到了。 杨老汉虽然老了,可因为常年干活,身体还十分硬朗。他借着熟悉地形的优势东躲西藏,没一会儿这不见了身影。 李二气喘吁吁,看着眼前平坦的原野,也不知道那杨老汉到底藏哪去了。 他叹了一口气,冲着身边的几个侍卫摆了摆手:“算了,不追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就不信他还永远不回来了!” 杨老汉见到李二领着人走了,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从稻草堆里钻出来,嘴里念念有词:“什么长宁郡主,我看就是狗娘养的!小小年纪不学好,以后一定没有好下场!” 他一边沿着小路走,一边骂骂咧咧。 正巧,迎面而来一辆马车,他便站在路边避开,嘴里同时还不停。 没有想到,马车忽然在他身边停下来,车帘子掀开一个长相俊美,脸上却带着几分邪气的年轻男子从车厢里探出头,笑着问道:“你刚才骂的是长宁郡主?” 杨老汉吓了一跳。 这年轻男子一看就非富既贵,说不定和那长宁郡主认识。他立刻摇了摇头,双唇抿得严丝合缝,仿佛刚才的咒骂都不是从他嘴里出来的一样。 “没有关系,我与长宁郡主并不算交好。你这样骂她,我听着倒觉得稀奇,不如你在我面前骂一骂,骂一句我便给一两银子。如何?”男子勾了勾嘴角,把一袋装满银子的钱袋扔在车板上。 杨老汉看着几块碎银子从钱袋里掉了出来,眼睛都直了,他活了一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更何况只是骂几句人?他刚才就不知道骂了几百句了! “好咧!你要是乐意听,老汉能骂一辈子!”杨老汉眉开眼笑。 他摆足架势站在车下开骂,骂了第一句,就见那男子脸上笑意更深,修长的手夹了一块碎银,扔在在他面前的草地上。 杨老汉立刻弯腰去捡,为了省去麻烦,干脆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兜着接银子。 他骂得又快又多,直到骂的口干舌燥,衣裳里已经沉甸甸地包了一包银子。 “这位爷,老汉我实在太渴了,能不能赏些水喝?” 年轻男子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怎么办,我身边也没有带水囊,哪里有水给你喝?” “那……老汉我去河边喝几口,再回来骂给爷听!”杨老汉讨好地说道。 924人为财死 没有想到,那年轻男子却仍然不同意:“我准你停下来了吗?” 杨老汉脸色一变,抱紧怀里的银子,立刻说道:“这钱老汉我不挣了,家里还有事情,老汉我得马上回去!” 谁知他刚想离开,就被几个侍卫拦住:“大人还没允许你走,你以为你走得了!” “我……我……”杨老汉这才感觉不对,立刻求道,“几位爷这是做什么?老汉我和你们无冤无仇,这些银子老汉我也不要了,请问爷就放老汉走吧!” 年轻男子端坐在车板上,脸上带着几分慵懒:“本官从来不喜欢强迫别人,一两骂一句话,是你自己答应好的。现在本官还没听够,你居然说要离开?呵……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拂本官的面子。” 杨老汉心里慌得不得了,再三向那年轻男子求饶:“刚才是老汉一时财迷心窍,得罪了这位官爷!可官爷您要求骂起来不重样,就算老汉活了这把年纪,能骂的话也都骂光了呀!” “你的意思就是说,你刚才是在糊弄本官?”年轻男子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消失干净,转而阴沉沉地看着老汉。 杨老汉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这这……” “本官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糊弄本官,你最好给我继续骂,骂不出下一句本官就让人狠狠的打!”年轻男子淡淡地说道,仿佛不是在威胁别人,只不过是在说什么家常话。 杨老汉吃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可只不过一愣,身边的侍卫便一脚狠狠踢在他胸口上。 杨老汉倒在地上鬼哭狼嚎,眼泪都出来了:“我骂,我骂!” 一堆脏词从杨老汉口中骂了出来,可他只要一停歇,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就对他一阵拳脚相加。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汉就只会躺在地上呻吟了。 渐渐的,杨老汉没了动静。 那年轻男子看了地上死鱼一般的杨老汉一眼,示意侍卫们停下来。 侍卫们停下来之后,探了探杨老汉的呼吸,向年轻男子说道:“不好了大人,这老汉没气了!” 年轻男子跳下马车,围着杨老汉转了几圈,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地上躺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死掉的兔子。 “这么不经打,那就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他平静地说道。 侍卫们对视了一眼,纷纷领命:“那地上的这些银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既然他那么喜欢银子,就同他一起埋了吧。”年轻男子说道。 李二没有追到杨老汉,就带着侍卫们回去,向沈忘心复命。 沈忘心看着时间也不早,便带着五味药斋的大夫们坐着马车回了城里。 五味药斋关门了一天,有不少事情等着他们回去处理。既然这边已经没有什么大事,他们该尽的责任也都尽了,也用不着对这些村民们负责到底。 至于杨老汉追不到就罢了,就算追到了也只能训斥一通,把他赶出菜园子了事。又不是签了卖身契的,也不能对他怎么样。 沈忘心则直接回了秦王府,把事情向众人一说。众人也没想到,这些村民居然真的把洋水仙当韭菜吃了,都说没闹出大事就好。 她却觉得,处理起这些小事来,居然比决断某些大事还要耗费心神。 她在家里休息了几天,邵渊就找上门来了,说就像家里说了叶兰清的事。可家里人查了的叶兰清的来历,便不许他和叶兰清来往。 为了这个,他被家里关了好几天,如果不是今天有公事,他还不一定出得了门。 沈忘心知道,考验邵渊的时候来了。 她问道:“现在你该知道,为何兰清没有立刻答应你了吧?” 邵渊愣了愣,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手指一下下地抠着椅子的扶手。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也发现叶兰清不是对他没有感情。可每当他想再进一步的时候,叶兰清却总是拒绝他。 时间久了之后,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怀疑,两人之间到底有没有可能。而叶兰清到底是喜欢自己,还是只是喜欢自己对她好。 叶兰清的心,在他眼中是一团虚无缥缈的白雾,让他总也看不清,叶兰清到底想要什么? 直到这段时间,他才终于彻底明白,原来让叶兰清望而却步的,不是别的什么原因,正是他自己。 “我知道了。”邵渊有几分失落地说道。 沈忘心见他蔫头耷脑的,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便问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说服老头子,风风光光把兰清娶进门!”邵渊眼中有了光芒。 虽然事情看起来很困难,可总比以前像只没头苍蝇一样来得强。 925叶兰清的信任 身为两方的朋友,沈忘心就不得不提醒他了:“你选择了兰清,也就是选择了外界对她的流言蜚语,选择了她的出身,也选择了她的家庭。我问你,若是以后你们成了亲,有人在你耳边嚼舌根,说是兰清其实更喜欢陛下。那你,会如何面对?” 邵渊毫不犹豫地说道:“我相信兰清!只有兰清对我说的才是真的,别人的话我可以通通不在意。” 他似乎真的想明白了,拍了一下扶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感激地向沈忘心点了点头:“谢谢你小萝卜,我总算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完之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沈忘心见他没走出多久,突然又折了回来,诚恳地请求:“这段时间,我可能不大能来秦王府。你替我好好照顾兰清,回头我请你吃饭!” “兰清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会悉心照顾她。”沈忘心点了点头。 “那你不能让她生病,也不能让她伤心,不能让她累着了……”邵渊还是不放心,像老妈子一样对着沈忘心跌跌不休。 沈忘心被他念得心烦意乱,只好一一应允,赶紧把人给打发走了才觉得耳边清静了不少。 没过几天,却听说邵渊在大街上,和一群纨绔子弟把宰辅家的公子打了。 这件事情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就连怀了身孕的小贵姐儿,都挺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到秦王府向沈忘心打听这件事的缘由。 小贵姐儿来的时候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这几天快要入夏,天气不像刚入春时那么好了。空气中有一丝燥热,若是静坐着还好,可要是动起来,身上少不得出一层汗。 沈忘心的消息不比小贵姐儿灵通多少,她哪里知道邵渊为什么把人打了,只听说他又与那群纨绔玩到一块去,心里总有些不安,害怕他又故态萌发,伤了叶兰清的心。 “这事我也是刚得知。”沈忘心叹了口气。 她见小贵姐儿额头上汗津津的,便拿从自己身上带的手帕,替她擦了擦汗,说道:“你来得正好,同我一起去看看兰清。她少不得也知道了,应该比我们更担心,我们去劝劝她,让她安心等消息。” 小贵姐儿正是为这个来的。 邵渊是个混世魔王,他到江州时是因为把太傅气病了,在江州待了一段时间回到京城,最后还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她不怎么担心邵渊,却担心叶兰清因为邵渊的事情伤心担忧。所以,才急急忙忙坐了马车过来。 两人到了叶兰清院子里,院里服侍的小丫鬟说叶兰清正在书房里待着。 叶兰清的书房有一个很大的圆形窗子,两人到了书房里,又见到叶兰清跪坐在一张蒲团上,面前摆着一个矮脚茶几。 茶几上放着三只茶杯,每只茶杯都已经倒满了茶。茶水还是热的,在空气中散发出一阵阵白雾,看起来是刚倒好的。 沈忘心在脑海中想了许多遍,叶兰清脸上可能会有的表情。可没想到,真正见到叶兰清之后,却发现她脸上无比平静,找不到一丝不好的情绪。 正因为叶兰清的反常,沈忘心反倒更加不安,拉了拉小贵姐儿的手,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相同的情绪。 大圆窗铺了一张厚厚的毯子,垫在身下倒还柔软。沈忘心小心地扶着小贵姐儿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在茶几旁边,看了一眼眼前的茶杯。 “你这里还要来什么贵客?”沈忘心笑着问道。 叶兰清道:“你们两个可不就是我的贵客?我知道你们会来找我,所以事先泡好茶等着。茶水已经让了一会儿,现在应该不烫嘴了,放心喝吧。” 沈忘心闻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发现茶水果然如叶兰清所说,虽还有些热度,但却已经能够入口了。 小贵姐儿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找你?还掐算准了时间。难不成,你还和那些道观里的道士一样能掐会算不成?” “我要是能掐会算,就不用在铺子里设计珠宝了。”叶兰清莞尔。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可是沈忘心和小贵姐儿彻底了解了她的意思。 她们几人朝夕相处,早已经明白对方的心里。因此,叶兰清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同样也猜到了,两人一定会第一时间来找自己。所以干脆泡好了茶,坐在窗边等待两人的到来。 知己如此,夫复何求? 沈忘心也露出一个微笑:“纵使如此,我仍旧要问一问。得知邵渊闹出的事情,你竟一点也不担心,或者说不失望吗?” 926多练习就会快乐 叶兰清顿了顿,如果她是以前的自己,或许真的会如沈忘心所说,因为这件事情烦恼不已。 可遇到邵渊之后,这个内心赤诚的少年教会了她,什么是无条件的信任。 “我在见到他本人之前,不会因为外面的流言蜚语而动摇。”叶兰清笑着说道,“你们也不必替我操心,若是真要安慰我,等到我和邵渊闹掰了的那一天再说吧。” 小贵姐儿皱了皱眉头:“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既然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正巧好几天没到王府来,也同你们谈谈心。” 三个女子在王府偷了一天的闲,三人都聊得十分尽兴,直到用了晚饭,天色已经黑下来。 顾寒亲自到秦王府来接小贵姐儿回家,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还说在家里实在太闷,顾寒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平时一句话也没有,都快要把她无聊死了。 顾寒宠溺地看着小贵姐儿,没有反驳小贵姐儿的话,而是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沈忘心倒是理解顾寒,他本来就是个话不多的,要是让他像自己和叶兰清一样,陪着小贵姐儿从天上聊到地下,只怕逼得他要发疯。 沈忘心回到房里,便扯着江羡的袖子感叹道:“好险你不像顾寒一样。” 江羡听她没头没脑的一句,疑惑地问道:“不像顾寒什么?” “不像顾寒一样木头。”沈忘心笑着说道,“用我们那里的话,你这个叫外冷内热,俗称闷骚。” 江羡一听就知道这是不是什么好话,立刻往前逼近几步:“你说为夫什么?” 沈忘心不由自主地后退,盯着江羡的脸,说道:“只许你自己闷骚,还不许我说了?” “你可以说,但为夫也可以狠狠地惩罚你。”江羡嘴边浮起一抹坏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今天晚上在什么地方,用什么姿势,都可以随你挑选,省得事后你又说我欺负你。” “你!”沈忘心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憋得双颊绯红,“你就知道用这一招,还有没有别的招式?” 江羡用手指勾了勾她的下巴,笑着说道:“别的方法倒也不是没有,但只有这个方法最直接有效。你说,何乐而不为呢?” “不,我一点也不快乐!”沈忘心悄悄的把自己的手,从胸口挪开。 只要不按着自己的良心,就可以睁眼说瞎话了吧? “不快乐正好,多练习练习,以后就会快乐了。”江羡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沈忘心演得一下子,整个人缩在一起,赶紧向江羡求饶:“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江羡饶有兴致:“不敢做什么?” “不敢再说你闷骚了!” “呵。”江羡轻笑了一声,果然没有继续挠她的痒,而是双手环着她,把她拉进自己怀里,“不过,我在江州待了那么久,怎么也没有听说过闷骚这个词呢?” 沈忘心心里一惊,连忙装傻充愣:“没有吗?那一定是你不记得了吧!” “也许。”江羡摸了摸他的脑袋,叹了一口气说道,“身体不要绷得那么紧,今晚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没有时间喂饱你。早些洗漱一番,上床休息吧。” 沈忘心如蒙大赦,坐在浴桶里浸在温水当中,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没办法,同江羡在一起久了,两人熟悉得就像左右手。她总是忍不住,说出一些以前常用的词汇。 若是在别人面前,她还完全控制得住,可对江羡她总是无法设防。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沈忘心无意识地拍着浴桶里的水。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什么怎么办?” 沈忘心吓得寒毛倒竖,立刻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江羡只穿着中衣站在自己身后,她立刻捂住自己的胸口,瞪圆了眼睛看他:“阿羡,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早就进来了,只不过你一直没发现罢了。”江羡无语,担心地看着她,“你若是有什么心事,不妨同我说说?” 沈忘心自然不会同他说,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了。好在江羡也没有在意,而是替她捏了捏肩膀,然后换了一桶水,自己也洗了个热水澡。 这天晚上,江羡果然忙到很晚。 沈忘心好几次醒来,都见到他仍然专注地做着手头的事情。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上床的,只是等沈忘心天亮了起来,枕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她到五味药斋里,李二早已经在后院等着。 他告诉沈忘心,经过这几天的加班加点,菜园子已经在张家村方向开了大门。原来的门还留着,只是不常开关,主要用来让原来村子的菜农出入。 927胡大夫的花露水 沈忘心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围墙可都起好了?” “都已经盖好了。”李二恭敬地回答,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只是连着好几天了,杨老汉一直没有回菜园子,也没有回他村子的家里。孙村长带人人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杨老汉的踪迹。” 沈忘心点了点头,说道:“你也关注着,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随机应变就是。” 李二点了点头。 沈忘心这边也没有事情吩咐他,便催促他早点回去。 李二手头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也没有在城里多待,坐着马车急匆匆地赶回京郊了。 他走后没多久,天气就开始闷热起来。饶是沈忘心坐在书房里没有走动,都被闷出了一身汗,同时呼吸也困难起来。 “这是要下雨了。”胡大夫从前边铺子掀开门帘走进来,刚好有一群蜻蜓矮矮地从院子里飞过,又从大开的侧门飞了出去。 蜻蜓低飞,这是要下雨的征兆。 沈忘心连忙让药童们把后院子里晒的药材都收起来,药材刚收好,倾盆大雨就落了下来,砸得头顶上的瓦片“哗啦啦”地响。 与此同时,那种闷人的感觉还伴随着大雨消失不见,让人感觉胸口一松。 胡大夫因为抢着收药材,被雨淋了一下,这个时候站在檐下用宽大的袖子叉着脸:“这雨早该下了,一连闷了好几天,大夫们没把病人看好,自己都要中暑了。” 一提到这个,沈忘心才想起京城这几天已经入了夏,一到夏天就要准备相应的药品,比如龙虎人丹,还有藿香正气水,是夏天必不可少的药。 胡大夫听到沈忘心提醒,这才笑着说道:“底下的大夫早已经备好了,如今都在仓库里存着呢。龙虎人丹好说,但藿香正气剂非要每天现熬。所以只让几个小药童,把药材用牛皮纸包好。” 沈忘心对于胡大夫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刚才不过随口一提。 胡大夫说完这个,忽然想起最重要的事情,连忙说道:“最近入了夏,蚊虫越发的多起来。去年卖香水的时候我就在想,能不能做出一种香味既好闻又能驱蚊的香水。不曾想,前段时间几个制香师终于研究出来,我这就去把成品拿出来给你看!” 沈忘心万万没想到,胡大夫居然研究出了后世家居生活必备的花露水! 她听到胡大夫的话也激动得不得了,直接跟着胡大夫到他的书房,试了试他的作品。 胡大夫做出来的花露水,虽说味道与后世的花露水不同,但功效却丝毫不比花国的花露水弱。 沈忘心当即就要了一瓶,然后催促着胡大夫赶紧把花露水上架售卖。 胡大夫第一次见沈忘心这么激动,他也跟着激动坏了,直到这里才想到还有个问题没有解决:“瓶身倒还好说,这段时间老方寄了不少图纸回来,我在里面挑了一样。就是这样香水的名字,我有点吃不准,觉得无论叫什么,似乎都不太合适,想请东家跟我一起想想。” “还想什么?自然是叫花露水!”沈忘心立刻答道,“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 话音落下,胡大夫立刻鼓掌:“东家这个名字起得好,花露之水,自然可以驱除蚊虫!要不是东家,我这个粗人还真想不到这么好的名字!” 沈忘心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激动,居然窃取了前人的成果,她连忙摇头说道:“不是我取的名字,这个名字出自我的师父。他在教导我之时,曾经提到过这个名字,我便顺手拿来用了!” 说到这里,沈忘心心里好受了不少。 可以说华国的古人都是她的师父,能把花露水的美名也传到大周,这些古人一定不会怪她吧? “原来如此!”胡大夫闻言肃然起敬,身为一个医者,自然对沈忘心传说中的师父无比仰慕,“东家的师父一定是个有大才之人,不然的话如何懂得这么多?说实话,我都有一点相信马大夫说的,东家的师父是仙人下凡的话了!” 沈忘心一听,顿时哭笑不得,她怎么不知道马大夫说的这些话? “你不要听他胡诌。”她解释道,“我并没有什么访仙的经历,若是这话传出去,还不要有人来找我,求长生不老药啊?” 胡大夫点头称是。 沈忘心忽然想起来,马大夫留在扬州已经大半年了,就连去年的年也是在扬州过的,便问道:“你可知道,马大夫在扬州的近况如何?若是扬州的五味药斋已经稳定下来,你就写一封信,让他回京城吧。” 928怪医马大夫 马大夫的家人当初都随着他来了京城,如今也是大半年没见面了。 说到马大夫,胡大夫脸上就有了笑容:“只怕胡大夫要乐不思蜀,待在扬州不肯回来了。” “这……”沈忘心下意识有些担心,心道,莫不是马大夫在扬州遇到了什么红颜知己,就不想回京城面对糟糠之妻了吧? 要说扬州的姑娘确实好看,说起话来也温柔。 马大夫要是喜欢上哪个姑娘,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胡大夫并不知道沈忘心心里所想,接着自己的话说道:“马大夫在扬州可算出了名,东家你也知道他的脾气,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好在他医术够高明,在扬州给替几个富贵人家,医好了多年不治的顽症。然后他的名声就被传开了,扬州附近得了怪病的人,都来找马大夫医治。” 沈忘心没想到,自己居然误会了马大夫,连忙讪笑着说道:“以他的脾气,没我在他跟前压着。只怕那些人把他给惹恼了,他一发起脾气就不治了吧?” “东家果然了解马大夫。” 这时外面刮起了风,吹得雨幕往檐下洒进来。 胡大夫立刻关了窗,只听窗纸上一阵沙沙响:“当时扬州五味药斋的管事急破了头,可他也管不了马大夫,就写信来向我求救。本来已经回好了信,不过耽搁了两天,居然又收到了扬州的一封信。说是因为马大夫的怪脾气,五味药斋的地位顿时超越了扬州荣春堂。现在,扬州的百姓都管马大夫叫怪医呢!” “原来如此。”沈忘心听得津津有味,“不过,咱们也不怕他不回来。你且写了信去问,他顶多磨蹭几天,自己就收拾好东西,乐颠颠地回来了。” 胡大夫惊奇地问道:“东家有什么妙招?” 沈忘心勾唇:“天机不可泄露。” 她留给胡大夫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就打开书房门走了出去。 不得不说外头的雨下的还真大,她走出书房,雨水就压着她的裙摆打了过来。 她立刻急走几步,进到自己的书房里坐下,看着被雨水打湿的窗纸,都皱巴巴地糊在窗框上。 京城很少有这么大的雨,窗上的窗纸也有许久没换了。等雨停了之后,她就让人买些新窗纸重新糊上去,还要买那种白色带洒金的,好看得不得了。 胡大夫则看着沈忘心离去的背影,又觉得沈忘心更加高深莫测了一些。 实际上,沈忘心并没有胡大夫想的那么厉害。只不过她知道,自己交给马大夫的西医理论,马大夫还没有学习完,怎么可能轻易离开呢? 毕竟,那大夫可是一个对医术无比狂热的人啊。 一场大雨一直下到傍晚才停,外面的街道都湿漉漉的,有些低洼的地方还积了水。 这年头大家的鞋子几乎都不防水,这种情况下在外面走几步,鞋袜都会湿透。 好在沈忘心可以坐马车,也就不用担心这些。 医堂快要关门的时候,外头来了一个自称是忠勇将军府管家的老者。 沈忘心见了他,才发现两人之前早就见过,连忙请人坐下:“这位管家,可是邵渊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管家冲着沈忘心露出一个笑容,恭敬地解释道:“我们家少爷和叶姑娘的事情,郡主再清楚不过。如今老太爷为了这事,把少爷拘在府里,不让他自由进出。连我这段时间,也不敢到秦王府去,我借着来医堂的机会,请郡主替我家少爷带句话了。” “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我一定如实带到。”沈忘心笑着说道。 “多谢郡主。”管家点了点头,“我们少爷知道,京中传出他和人打架的事情,叶姑娘一定很担心。但少爷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得知老太爷有意给他定一门亲事,这才故意放浪形骸,让那些人家望而却步。少爷还说了,请叶姑娘相信他,他一定说服老太爷,让他接受叶姑娘这个孙媳妇。” 沈忘心听了这话,立刻眉开眼笑:“邵渊这小子,兰清果然没有看错他!你只需回去告诉邵渊,说兰清一直相信他,并没有因为外头的流言蜚语动摇便是。” 管家虽然刚才也是一直笑着的,可听到沈忘心的话之后,眼底的笑意才逐渐真实起来。 沈忘心知道,像大户人家这种老人,对于小辈来说,也算是半个长辈。管家是看着邵渊长大的,自然在意邵渊真心对待的女子,是否真的当得起这份情谊。 得知叶兰清的意思,他自然放心不少。 “叶姑娘的意思我收到了,还请郡主卖老奴一些人丹,好让我回忠勇将军府交差。”管家笑着说道。 929蒙眼游戏 沈忘心赶紧让药童从仓库拿了许多出来,包好了交给管家:“以我和将军府的关系,哪还用的着卖?若是缺了,直接派人来拿便是。” 管家推辞不过,只得收下东西离开了。 沈忘心回到府里,立刻把消息告诉了叶兰清。 叶兰清并没有表现出多惊喜的样子,而是微笑着点了点头:“邵渊确实有心了,他既如此,我定不会辜负他的心意。” 这还是叶兰清第一次在人前,明确承认了自己和邵渊的关系。 沈忘心明白这对于叶兰清来说,已经算是相当难得了。她这样的人,轻易不会给出承诺,既然口头承认,那就代表她真心实意想要和邵渊在一起。 “你就安心等着吧,邵渊一定会说服老将军的!”沈忘心拍了拍叶兰清的肩膀,深深嗅了一口空气里的饭菜香味,“快去饭厅吧,我快要饿死了。” 叶兰清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世子有没有说过,你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很像咪咪那只小馋猫?” 沈忘心浑不在意:“都说物肖主人形,那是咪咪像我,什么时候轮到我这个主人像它了?” “你呀。”叶兰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下午的这场雨不过停了一会儿,晚饭时分又下了起来,但是天上有什么人不要钱地往底下泼水。 这种下雨的夜里,虽然与雨声很吵,却是适合躺在窗前听雨。 沈忘心洗过澡之后,便躺在窗边的美人榻上,什么事情也不做,闭着眼睛听雨声。 没过多久,一具温热的躯体贴了上来,吻了吻她的嘴唇:“心心,睡着了吗?” “睡着了。”沈忘心闭着眼睛没睁开,嘴角却微微扬起带着笑意说道。 紧接着,她感觉自己的眼前被一块布挡住,江羡还把她的头往上抬了抬,将那块布在她脑后绑牢:“那你就睡吧,不需要你动。” 黑暗之中失去了视觉,其他感官都变得敏感起来。她能感觉到,江羡对为粗糙的皮肤手从她脸上滑过,感觉他的唇轻轻吻了自己一下。 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随着一阵攀上高峰的快感,两人的身体都跟着紧绷。然后,在余韵之中,渐渐松弛下去。 紧接着,沈忘心脸上蒙的布,在江羡解了下来。习惯了黑暗,一下子看见贵妃椅子旁边高烧的红烛,让她情不自禁的眯了眯眼睛。 沈忘心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就看见江羡在一旁脸上带着笑容,盯着她的脸看。 她被江羡盯得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脸,视线移到一边去,却看见旁边的窗户大开。 “要死啊你,居然不关窗!”沈忘心大惊,狠狠拧了一下江羡的胳膊。 可江羡的胳膊就像石头做成的,没把他拧疼反倒自己的手指有些疼。 江羡见她脸上露出吃疼的表情,立马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小心一点,不要伤到了你自己。” 沈忘心立刻把手抽了出来,指着一旁的窗户说道:“你是故意不关窗的吧?你不要脸,我可脸皮薄着呢!” “乖,这个时候院子里没有别人。”江羡安慰道,“就算有人进来,我也能第一时间发现,不会让人瞧见的。”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沈忘心气哼哼地说道。 江羡叹气:“哪来的什么万一?” 沈忘心继续不理他,他便坐在沈忘心身边,笑嘻嘻地盯着她看。 沈忘心哼了一声,背过身子对着他。没过一会儿,就感觉一只大掌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你也累了,早点休息。” 她本来是有点困的,可现在气都气精神了,哪里睡得着?她自己面对着墙盯了一会儿,发现江羡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便转过身去,看看他在做什么。 没想到到这个时候,他居然还靠在灯底下,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看得仔细。 江羡正寻思着该怎么解决手头上的事情,冷不防听到“噗”的一声,自己身边的蜡烛被吹灭了,附近一小块地方立刻暗了下来。 他诧异地抬起头,看见沈忘心把灯罩放了回去,把他手里的东西抽了出去,扔在桌子上。 “去洗洗吧,可不像你,不洗一遍可睡不着觉。” 江羡摸了摸鼻子,他记得刚才自己有问沈忘心要不要去浴房,是沈忘心顾着和他赌气,根本没有理会自己,现在怎么成了自己不爱干净了? 不过,他也没敢和沈忘心争论,生怕这小姑奶奶再给自己脸色看。 “那就去洗洗。”江羡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把他的小娇妻揽在怀里,“为了将功赎罪,待会我来替你搓背。” 930杨老汉的死讯 沈忘心勾了勾嘴角,却又马上收了回去,嘴上说道:“我才不稀罕呢。” 江羡看着比他走得还快的是沈忘心,宠溺地摇了摇头。 洗完澡的沈忘心舒舒服服地在雨声之中躺下,很快就陷入沉睡。睡梦之中,还能隐隐约约听到雨水打落在瓦片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本来以为这雨下一夜就能停,没想到大雨一连下了两天。 就连贾氏都感叹了几句,说是京城鲜少见到这么大的雨。 可雨虽然大,早朝还是不能耽搁的,皇帝亲自下了令,准许朝城的马车停在太和殿附近。这样一来,大臣们就能直接殿两旁的游廊进入太和殿,也不必淋的一身湿,形象全无了。 虽然如此,沈忘心还是给江羡准备好了雨具,生怕他身上的衣衫湿了,还要在太和殿里待上个把时辰,一时不小心受了凉。 由于雨实在太大,她和叶兰清这两天都没去铺子。等到第三天雨停,两人正打算往铺子里去,却有下人来报,说是菜园子的管事李二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李二这次来肯定有大事,沈忘心不敢耽搁,立刻让人把他带到正厅。 沈忘心见到他时,他的鞋子和衣服上都是泥点子,整个人看着像是从泥塘里爬出来的,一路从游廊走到正厅,留下一行泥印子,到了正厅都不知道哪里下脚。 “你着急见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沈忘心问道。 李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站在地毯之外,焦急地说道:“之前在我们菜园子里干活,后来逃走的那个杨老汉,被人在村子附近的官道旁边发现了!” “既然如此,那你按照规矩办事便是,又何必来找我?”沈忘心不解。 李二着急地跺了跺脚:“东家,我这是急的脑子都不够用了!那个杨老汉他早已经死了,被人埋在官道旁边,前些天谁都不知道他死在那里。这几天下了这么大的雨,还把埋着他的新土都冲了!” “什么?”沈忘心吓了一跳,连忙向李二确认,“你说杨老汉死了?他是怎么死的,凶手可抓到了?” “若是凶手抓到了,小的也不会如此着急!”一滴汗水从李二发间流了出来,他下意识用袖子擦了擦,却擦了自己满脸的泥水,“现如今,就属咱们菜园嫌疑最大。京城衙门的官差已经去了,若是查不出什么来,只怕我们少不得被抹黑!” 沈忘心眉头紧锁,她本以为杨老汉只是怕了,出去躲几天罢了,等风头过了就会回来。可没想到,事情尽管最恶劣的方向发展。 她知道自己不能慌乱,便安定了心绪,向李二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有的事情我们也不怕官差来查。杨老汉被发现之时,身边可有什么异样?” “这……”李二连忙低头想了想,猛地抬起头说道,“东家不提,我还差点忘了。是附近一个农户在官道旁发现一锭银子,以为是大雨冲出了哪座古墓,就拿着锄头挖,才挖几下就把杨老汉的尸体挖了出来!杨老汉身边还有不少银子,足足好几百两,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好,我知道了。”沈忘心点点头,见他身上实在狼狈,便叫来一个下人,“你叫李管事带下去找一套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 然后,又对李二说道:“你大老远跑来也辛苦了,下去洗个热水澡,我再让厨房煮些姜汤过来,免得着了凉。” 李二感激地对沈忘心行了个礼,要不是沈忘心说起,他还没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粘又腻,实在难受极了。 要是一直穿着,一定会染了风寒,好几天都不痛快。 李二下去之后,立刻有下人提着水桶来把地擦干净了。 沈忘心在大厅里坐了一会儿,觉得这件事情实在太过蹊跷。一时之间,她脑子飞速地运行,竟然也想不通对方到底和杨老汉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居然要了他的性命。 这个时候,叶兰清也听闻了消息,急急忙忙赶到正厅,见到沈忘心靠在椅子上捏着自己的眉心,连忙问道:“我在王府门前等你不来,听说菜园的李管事来了,就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怎么样,瞧你这样子,可是很棘手?” “棘不棘手现在还不能断定。”沈忘心抬起头看着叶兰清,长叹了一口气,把杨老汉遇害的事情说了,问道,“你来替我缕一缕,这事也太蹊跷了。” 叶兰清一时没有言语,脸上露出了和沈忘心一样的神色…… “想不通,确实是想不通。” 931京兆尹问话 京城衙门里,京兆尹拍了拍手掌,摇头说道:“若说是谋财害命,可杨老汉身边城买了这么多银子,这也说不通。可要是仇杀,杨老汉一个普通庄稼人,哪里来的什么仇家?” 他说完之后,小心翼翼看了沈忘心一眼,讪笑着说道:“下官说句不中听的话,如今这么许多人里,怕是菜园的嫌疑最大。况且,杨老汉身边这么多银子还没有人拿,只怕凶手根本看不上这些钱……郡主,您说呢?” 沈忘心看了京兆尹一眼,冷笑着说道:“依大人的意思,杨老汉是被本郡主弄死的?” 和杨老汉有积怨,并且有财有势的,目前只能找到自己一人。 京兆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京兆尹连忙摆了摆手,露出诚惶诚恐的眼神:“郡主,您这是说哪的话?下官可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是根据案情作出合理的推断罢了。” 沈忘心冷笑,并没有回答京兆尹的话。 叶兰清看了京兆尹一眼,说道:“那个杨老汉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百姓罢了,郡主若是想找他的麻烦多的是法子,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大人作出这种推断,未免也太过武断了一些。况且,若是这事传到外头去,坏了郡主的名声,大人可担得起责任?” 京兆尹一下子变了色,连声道:“下官不敢,这姑娘可不要误会了下官的意思!” “是就好。”叶兰清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喝茶。 沈忘心虚咳一声,把京兆尹的注意力拉回来,问道:“那老汉到底是怎么死的,仵作可给了说法?” “仵作已经看过了,说是被人活活打死的。”京兆尹回过神来立刻答道,“只是不知为何,那杨老汉身前似乎许久未进茶水,嘴唇上已经起了壳。按理说,京郊又不是荒漠,能找到水的地方很多,不至于渴到这种程度。” 沈忘心又问:“那他到底死了多久?” “仵作说,按照尸体腐烂的程度,至少死了三五天。但排除这几天连天下雨,导致尸体腐烂得更厉害,应该是离开菜园之后就死了。”京兆尹如实回答。 他话音刚落下,叶兰清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既然他离开菜园子就死了,那也就和郡主没什么关系。郡主当天一直待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就连坐马车回城的时候,也捎带了我五味药斋之外的一个大夫回城里。大人可以怀疑郡主手底下的人,总不能连别人的话也不相信吧?” 京兆尹被叶兰清问得哑口无言,他总不能说长宁郡主权大势大,这种事情用不着自己动手,只需吩咐一声,手底下就有无数人可以去做。 “下官也相信,这件事情与郡主没有关系。”京兆尹笑了一笑,向沈忘心说道,“为了还郡主一个清白,下官一定全力追查,直到把真凶找出来。要是后头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一定第一时间告知郡主。” 沈忘心一听,这京兆尹居然下逐客令了。那她若是再留下去,岂不是太不知道看人脸色了?况且,她确实也没有别的话要说,便直接站了起来,叫上叶兰清走。 京兆尹把两人送到衙门门口,看着马车离开,才对着身边的主簿说道:“我先前怎么没发现,那位叶姑娘嘴皮子居然这么厉害?” “确实厉害。”主簿叹了一句,刚才沈忘心和叶兰清一唱一和,都快要京兆尹的阵脚打乱了。 还只是个小女子而已,他第一次见到向来圆滑的京兆尹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主簿低声问道:“大人,您说那杨老汉的死,是不是郡主……毕竟,这种事情咱们见多了。而且,从目前掌握的证据看,郡主就是嫌疑最大的人。” 京兆尹叹了口气,他就是这么认为的,要不然也不会派人去秦王府,把沈忘心请到这边来。 可见到沈忘心之后,他又改变了自己的看法。他虽然一向胆小怕事,但为官几十年,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的。 沈忘心太过理直气壮,一点心虚的意思都没有,而据他对沈忘心的了解,一个从底层回到京城的人,绝不可能像那群纨绔子弟一样,不知人间疾苦。 而且,叶兰清说得也对,若是真想整治那杨老汉,哪里用得着脏了沈忘心的手?她一个郡主,对付起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多的是法子让他痛不欲生。 “应该不是长宁郡主。”京兆尹正色,脸上少了几分圆滑,多了一分正气。 主簿摇了摇头:“那看来,这桩案子又要难查喽!” 932大醋缸子 “难不难查,还不是要一查到底?”京兆尹道。 沈忘心坐上马车,来了一趟京城衙门,她的疑惑并没有被解开,反倒像乱成一团的毛线球,根本理不着头绪。 叶兰清也清楚沈忘心的心情,笑着说道:“你也说了,身正不怕影子斜。本来呢,这件事情就不关咱们的事,你若是觉得烦,就不必去管。总有一天,事情会水落石出。” “我不去管,总要有人管。一天查不出真相,那村里的人一定一天不依不饶。我是担心,菜园子那边再出什么事。”沈忘心说道。 叶兰清也明白沈忘心的话,但她总觉得沈忘心一直这么紧绷着不是个事儿,便说道:“你应该知道牛皮筋,这种东西和人有几分相像。要是总让它绷着,它过几天就没活性了。你需要让它时不时歇歇,才能用得久一些。” 沈忘心听了叶兰清的话,总算露出一个笑容:“你说的也是,那我就让自己松一松,免得发愁的多了老得快。” “亏你还是个学医的,临到头了这种事情自己竟看不明白了。”叶兰清笑着说道。 沈忘心暂时把这事抛到脑后去,对着叶兰清道:“不过只有一点,这事得瞒着小贵姐儿。她如今有身孕,比不得我们。若是知道了,又要替我担心。” “这是自然。”叶兰清点了点头。 马车摇摇晃晃,让沈忘心心上也轻松不少,她冲着叶兰清挤了挤眼睛,用玩笑的语气说:“倒是你,居然深藏不露,刚才和京兆尹说话时好大的气派,把京兆尹逼得都愣了一会。我问你,这些东西是哪里学来的?” 叶兰清如今彻底把上辈子的未婚夫放下了,说起这事来也不再避讳:“其实我也相信,当初他是在乎我的。要不然,也不会和家里抗争了那么多年,最终逼得他爸妈同意。” “我当时只是个普通女孩子,哪里懂得豪门的勾心斗角?他妈妈担心我立不起来,在订了婚之后,总把我带在身边教着。” “说起来,他妈妈确实对我不错。知道拧不过儿子的意思,渐渐把我当了半个女儿。我这些东西,都是她教给我的。后来,我和前未婚夫解除婚约,只有她还时常来看我。” 沈忘心不知道,这其中竟还有这种渊源,她拍了拍叶兰清的肩膀:“以前的事情就不提了,不过你放心今后有我一天,我就护着你一天。” “谁要你护着?”叶兰清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我成了亲自然有夫君护着,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好哇,你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沈忘心故意没好气地说道。 也不知谁先动的手,两人在马车里挠对方的痒,最后笑成了一团。 回过神之后,马车已经停在秦王府门前了。 沈忘心一掀车帘,就看到江羡站在台阶上,板着脸看着两人。 “妈呀,你这位世子实在是太吓人了。”叶兰清见到江羡,立刻就猫着腰逃走了。 沈忘心则拉了江羡的手,把他往王府里拽,等到附近没了人,她才小声向江羡抱怨:“阿羡,兰清又不是外人,你对她板着一张脸做什么?人家是个姑娘家,你就不怕把人家吓到了。” 江羡的脸这才舒展开来,叹了一口气,认真说道:“我若是不板着一张脸,你们到王府里还好一通说话。你和叶姑娘一聊起来,就什么也不管不顾,到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 “我……”沈忘心一时语塞,“我有这样吗?” “没有这样?”江羡语气微微往下沉,说道,“之前和邵渊也是这样,当时在关外打仗,我也就没管你们。心心,我也会不高兴的,你不知道吗?” 沈忘心撇了撇嘴。 江羡不但会吃醋,还是个大醋缸子,一碰就倒得满地的那种。 她掰着手指数了数:“我也就趁白天你不在的时候,找她们几个姑娘家解解闷。你放衙回府后,除去休息的时间,我每天都有两三个时辰陪你。而找兰清说话,不过一个时辰的事。这样比起来,是不是陪你陪的最多?” 江羡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似乎有点生气了。 沈忘心觉得自己在实话实说,不明白江羡生气的点在哪里,只好叹了一口气,搂着他的胳膊娇娇地问道:“我陪你的时间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江羡斩钉截铁,“就算拿全部时间来陪我也不够。” 沈忘心被他堵得无话可说,只有眼巴巴地望着他:“阿羡,你看。以后我们也会有孩子,有了孩子之后,总要把时间分一点给他。你要学着提前适应,不然的话……” 933江羡出手 江羡盯着她看了一会,最终妥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抿着嘴唇说道:“我知道了。” 说完,他忽然问起:“我听人说,菜园子那边似乎遇到了麻烦。” “确实有些小麻烦。”沈忘心不愿同江羡多说。 江羡每天回来都还在忙着兵部的事情,杨老汉的事情她可以自己解决,不想江羡太过劳累了。 江羡却说道:“不要担心,有我在呢。” 沈忘心正要说话,被他按住嘴唇,他露出一个笑容,说道:“我入朝为官最大的用处就是保护你,若是保护你都做不到,那干脆和离算了。” 沈忘心一听到和离两个字,立刻紧张地盯着江羡看:“你胡说什么?我们怎么会和离?” “所以,这件事情交给我去办。”江羡不容拒绝地说道。 沈忘心心中一暖,点了点头:“不过你也不能不准我插手,这是我菜园子的事情,我总不能坐着等消息。” “好。”江羡笑。 一个暗卫随着将一些话音落下,悄悄地消失在屋脊上。沈忘心只听屋顶的瓦片一阵轻响,若不是这个时候周围没什么声音,她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这样小的动静。 “是暗卫?”沈忘心连忙问道。 虽然和江羡成亲这么久,但捕捉到她们的踪迹,也只有寥寥数次。穿到大周这么久,除了冥冥之中保佑着她的南极仙翁,也只有这群暗卫最神秘了。 江羡看出沈忘心眼里的好奇,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你要是想见他们,我就把他们叫出来,让你一个个认齐了。” 沈忘心连忙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 她可不想失去这份神秘感,这些暗卫在她眼里,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顶尖杀手。 若是让他们双方熟悉了,知道暗卫们也需要吃喝拉撒,也会有各种小毛病。少不得失去这份神秘感,还是让他们藏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为好。 况且,有一句话不是这么说吗? 若是有人做了蠢事,不怕陌生人知道,也不怕熟悉的人知道,最怕的就是半生不熟的人知道。这群暗卫对于沈忘心而言,目前就是一群陌生人,沈忘心可不想把他们变成半生不熟的人。 江羡也没有勉强沈忘心:“你不想见不见就是。” 果然,事情过了两三天。 正如沈忘心所料,之前那个村子里的人,得不到京城衙门的回应,便开始在菜园子门前大闹。一开始,李二并不理会他们,只说明了杨老汉的死和菜园无关。 可这群人根本不相信李二的说辞,见到李二再无回应,虽然集合了全村的人,开始硬闯先前的旧大门。 好在,张家村的村长直接派人进了菜园子帮忙。不然的话,还不知道趁乱之中要被抢掉多少东西? 菜园子里,李二看着满地的狼藉,气得胸口发闷,大声骂道:“这群人简直不知廉耻,杨老汉活着的时候没见他们对杨老汉多好。现在杨老汉死了,不去追究真的凶手,反而借故强抢我们院子里的东西!” 张家村的村长也在,他显然比孙村长更会来事,不但带着村里的壮丁阻止了隔壁村的暴行,还让人帮着收拾园子。 他听了李二的话,叹了一口气说道:“他们村和我们张家村结怨多年,起先我们本着息事宁人的心思,觉得为了两村的关系,能忍的也就都忍了!可没想到,他们反倒变本加厉。李管事,听我一句劝,您若是再这样忍让下去,他们不但不会领情,还会蹬鼻子上脸!” 李二没有想到,张家村村长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他是个读书人,明白的也都是书上的圣贤道理,从来都把人往好处想,听了张村长的话,心中大受震撼。 “可……” 张家村的村长笑道:“从前,我们两个村子都是差不多的。可咱们村的人勤快,有了一点小钱,就送家里的孩子去读书。他们村子里的人说句难听的话,就是靠天吃饭,就算有了钱,也觉得读了书也不一定考中,不如早点出去干活,还能让家里人松一松。” “所以,您在书上读到的道理,在他们面前什么也不是,难道您还指望,用这些大道理教化他们吗?”张村长正色。 李二一愣,一开始他确实存了这份心思。他总觉得,人之初性本善,只要自己耐心,时间久了,对方一定能感受到。 可现在…… 李二沉默了一阵,看着菜地里被践踏得东倒西歪的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了,多谢张村长提醒。” 934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孙村长也没有想到,本来他只是听了村里人的意见,到菜园子讨个说法。可演变到最后,这群人竟跟疯魔了一样,直接把人家的大门撞开,又在园子里抢了不少东西回去。 他总觉得自己是一村之长,平时说话还挺有用的。可当时,无论他在人群里怎么大声阻止,都没有人听他的话。 孙村长觉得十分颓丧,甚至有点开始怀疑人生。 正当他坐在自己院子的台阶上发愣的时候,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原来,对方正是菜园的管事李二。 孙村长知道,这个李二一向性情温和,只要自己同他解释,他一定怪不到自己身上。 “李管事,杨老汉死得不明不白,京城衙门却又迟迟找不到凶手。乡亲们一时愤慨,要到菜园子讨说法,我理解大家的心情,也就让他们去了。可后来……真不是我能阻止的!我们家可是一点东西都没拿!”孙村长连忙站起来解释道。 只见对面的李二露出一个笑容,瞧着和往常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却笑得孙村长背脊发凉。 “我来这里是通知孙村长,菜园子的损失我已经报告给了京城衙门。既然乡亲们要讨个说法,不如让京城衙门给乡亲们个说法。”他温和的说道,那语气似乎是在说原谅的话,可话里的内容却让孙村长欲哭无泪。 他都不知道李二是怎么离开的,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追出门外都已经找不到李二了。 孙村长只好哭丧着一张脸,叫上自己的儿子,每家每户地去找人让他们把东西还回去。 可这群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精致的东西,要么说想留在家里当传家宝,要么说已经到当铺里当了换成银子了的。 总之,都死死地捂着,不愿意把吞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京兆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公堂上站了这么多人。 这个村子的人数虽然不多,可每户只来了一个人,却也把公堂挤得满满当当。 问起为何要闯进菜园子,强抢人家的东西时,整个公堂就像一锅煮沸了的开水。 “他们弄死了杨老汉,还不许我们要个说法吗?” “就是,杨老汉一条命,难道还不值这些东西?” …… 京兆尹的耳朵被吵得嗡嗡响,他狠狠地砸了一下惊堂木,吓得村民们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沉声,争取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威严一些:“杨老汉的死,并没有证据是菜园所为。你们这么做算什么?你们这么做是强盗的行为!” “青天大老爷,俺们冤枉啊!不就拿了他们几样东西,怎么就算强盗了?”也不知道谁率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把头磕得砰砰直响。 然后身边的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公堂里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就是,他们菜园子俺们村里也占了小一半的地。村子里的邻居,谁的东西不能借来用用?怎么能说我们是强盗呢!” “杨老汉死得不明不白,他一个老头,能和什么人结仇?肯定就是那个郡主,都说你们达官显贵最不把俺们的贱命当人命!一定是她偷偷追上杨老汉,把人打死的!” …… 最终,京兆尹没有审完,直接愤而离座。 他双手负在背后,大步流星地走到后堂,然后摘下乌纱帽,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摔:“刁民,一群刁民!” 主簿跟在他身后也进来了,刚才他试图安抚了一下那群村民。结果,他们就像看见肉的饿狼,齐齐冲着自己扑了过来,吓得主簿掉头就走。 直到走到后堂,听不到那群人的声音,他还觉得自己的耳膜隐隐作痛。 “大人,您就别生气了!”主簿长叹了口气,“以前这样的人我们见得还少吗?” 他跟在京兆尹身边已经几十年了,一路跟着京兆尹,从一个芝麻小官做到现在。 期间见过的各种人不知凡几,只不过这些年到了京城,京畿附近的百姓多富庶,也不至于像今天这群人一样撒泼打滚,毫无道理可讲。 京兆尹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心情却平复下来了一些:“是啊,眼看着就过去好几十年了。倒是这几年到了京城,舒服日子过惯了,一时之间竟忘了之前的事。” 主簿笑着给京兆尹递茶,说道:“属下这里有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不知道大人想先听哪个?” 京兆尹揉了揉自己一阵阵跳的太阳穴,随便挑选了一个:“那就先听听好消息吧。” “好消息就是,就在刚刚兵部的江大人来了,给了我们一个有用的线索。”主簿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块马车车轮上镶的铜片,放到了京兆尹面前的桌子上。 935物证 京兆尹低头一看,见到这铜片上刻着繁复的花纹,显然是富贵人家的马车上才会有的东西。 “这是?”京兆尹立刻问道。 主簿指了指铜片上的花纹,向京兆尹解释道:“这是买车上装饰用的铜片,据属下所知,京城每户人家上面的花纹都不一样。这是江大人在杨老汉死的旁边的官道上发现的,只要我们照着寻找,应该就能水落石出。” “好,很好!”京兆尹高兴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坏消息是什么?你快说来听听。” 主簿面露难色,走到门前看了看外头,见没有什么人在附近,就附到京兆尹耳边说道:“江大人还给我们确定了大致的范围……” 天空阴沉沉的,似乎又要下雨。 但好在不像前几天那样闷热了,张彦远下了朝由丫鬟服侍得脱去朝服,落座喝了杯茶,百无聊赖地转了转茶杯。 自从他岳父襄阳王事发之后,他身为襄阳王的女婿,不但没有被襄阳王牵连,反倒升了官做到了礼部侍郎的位置。 成为礼部侍郎之后,他能施展的地方更多,一上任就提出了不少意见,因此深受礼部尚书的喜爱,没少在上朝的时候,当着皇帝的面提携他。 这段时间,张彦远可谓顺风顺水,只除了最近发生的一桩小事,手下时不时向他汇报进度,事情似乎不太顺利,惹得他有些厌烦。 “哦?最近下了一场暴雨,居然把那老汉的尸体冲了出来?” “你们是做什么吃的?连毁尸灭迹都做得这么外行,我每月花那么多银子在你们身上,结果还要我替你们擦屁股?” 他面前跪了好几个侍卫,都胆战心惊地不敢说话。 也许外人会觉得他们主子温文尔雅,不但生得好看,而且十分有才华。 可只有他们知道,张彦远的性子阴晴不定,以往襄阳王还能束缚他的时候,他尚且自我克制。现在襄阳王已经被贬为庶人,还被派去寒苦之地劳役,张彦远私下里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了。 只见懒懒的靠在椅背上的张彦远,对他们的不言不语也不生气,而是用手指敲了敲茶杯上的盖子,半晌才作出决定:“既然这件事情是你们闯下的,就由你们担这个罪吧。” “大人!”几个壮实的侍卫额头上黄豆大小的冷汗都掉下来了。 张彦远勾唇一笑:“怎么?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当日是大人下的令,我们才动手打的那老汉。谁知道那老汉那么不经打,居然没过一会儿就打死了!”一个胆大的侍卫站起来,“如今出了事情,大人您怎么能拉我们出去顶罪!” “我只让你们打他,可没让你们把他打死。”张彦远轻飘飘地说道。 他的态度让这些侍卫们都明白过来,张彦远哪是不知道那老汉会被打死?他在一开始就已经计划好,要是东窗事发,就拿他们顶罪! “兄弟们,我们虽然贱命一条,可也不能任他这样拿捏!反正都是死路一条,杀一个礼部侍郎也算是够本了!”那个率先站起来的侍卫大声朝其他侍卫喊道。 那几个侍卫也红了眼,对视了一眼,便一跃而起。 可没有想到,张彦远狠狠摔了茶杯。茶杯落地之后,只见他身后的屏风里突然站出来一排弓箭手,直接将他们乱箭射死。 京兆尹到张彦远府里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血腥的场面。 张彦远脸色苍白,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把他吓坏了,走起路来都有些飘。 “张大人,您没事吧?”京兆尹没有想到,自己为了杨老汉的案子来,却遇到了另外一桩血案。 他赶紧上前去,一手把张彦远扶着,急切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张彦远摆了摆手:“我也是刚才才知道,我手底下的那群侍卫,在我库房里偷了一大笔银子,埋在京郊某个地方。结果,埋银子的时候恰好被京郊一个老人家看见,他们竟将人残忍杀害,在旁边挖了个坑一块埋了。” “我听闻这件事情立刻叫人把他们拿下,没想到他们居然想要夺我性命!好在,我府中另外一批是为及时赶到。否则,你现在见到的便是我的尸体了!” 京兆尹听了张彦远的话,一时之间找不出漏洞,便点了点头,问道:“既然如此,张大人可有他们行凶的证据?” “自然有,都在我管家手中,到时我派管家送到京城衙门去。”张彦远一副已经站不稳的样子,让京兆尹也没有办法继续询问,只好点了点头,“那张大人好生休息。” 936请寿星公像 他回到京城衙门,没过多久,张府的管家果然送来张彦远口中的证据。 其中一辆是掉了一块铜片的马车,主簿拿了将线送来的那块上去比对,发现无论是形状还是痕迹都完全吻合。 还有一根木棍子,是放在马车上的,和杨老汉身上一处致命的棍伤一致。 还有就是,几个装银子的钱袋,看不出什么异样。 京兆尹和主簿一商量,就打算把案子结了。 至于杨老汉村子里的那些村民,既然案子和沈忘心手底下的菜园没有一点关系。那这些人就属于强抢他人财物,拿的东西少的判了罚钱,拿的东西多的,京兆尹也不和他客气,但让人把东西还回去,还直接把他家的男丁抓到牢里关个几个月。 一时间,整个村子里的人鬼哭狼嚎,像是遭遇了什么天大的不幸。 沈忘心得知前因后果之后,长长的舒了口气。虽然她早就清楚,杨老汉的死绝对和她手底下的人无关。可总有一桩事情闹着,她心里也不踏实。 事情终于解决,她才把菜园子的事告诉了小贵姐儿和沈大娘等人。 沈大娘知道了之后,拉着沈忘心说道:“牵扯上了人命,也实在太晦气了。这段时间我找人打听了,说是京郊就有一座庙,里头供了寿星公。咱们抽个时间,到那里去请一尊寿星公的神像回来,去一去晦气!” “也好。”沈忘心知道沈大娘早就有这个想法,便点头同意,“正好这几天我都没事,就叫上兰清和咱们一块去吧。” 沈大娘道:“对,兰清这丫头这段时间也不太平。请一尊寿星公的神像回来,给你们两个都改改运!” 第二天正好是个好天气,沈忘心就带着沈大娘和叶兰清坐了马车,由一对侍卫护着出了京城,到了那座庙里。 和庙里的庙祝说明了来意,又捐了一些香火钱之后。庙祝很痛快地给他们带来的碧玉寿星公神像开了光,给神像围了一块红布,这才让他们把神像迎走。 三人带着神像回到铺子里,在铺子门口放了鞭炮,把神相放到五味药斋后院已经安好的神龛里。 一整条街上,别的铺子赢的都是财神爷,第一次见到有人迎寿星公,都好奇地来看。 “我们是医堂,自然希望大家都能长命百岁,东家请了一尊寿星公神像进医堂,那才叫没拜错神!”胡大夫笑着把他们迎寿星公的缘由说了,“况且,之所以要迎寿星公,这话还得从江州的余庆县说起……” 胡大夫对着众人说得唾沫横飞,众人听了之后,都纷纷点头:“既然如此,自然要迎寿星公!” “说的是,长宁郡主高义。哪像别的医堂拜财神,岂不是希望多来些病人,好让他们发大财吗!” “就是!还是长宁郡主菩萨心肠!” …… 沈忘心不过进了个后院,再出来时就听到外面一群人在夸自己。她猛地被人一夸,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看了一眼胡大夫:“不就是这点小事,值得你每到一处就说说?” 胡大夫笑呵呵的,又反身向众人道:“要不是今日东家不在,我还真提不了这些事!” 众人又立刻道。 “长宁郡主太谦虚了!” “要不是胡大夫说,我们还不知道长宁郡主救了那么多人!” 沈忘心当真受不了他们这么夸自己,连忙转身进后院去了。 叶兰清听到外面的夸奖声,也猜到了事情的大概,她笑着说道:“你也别让胡大夫不说,你做了这么多好事,自己捂着就算了,让胡大夫夸夸你,对我们医堂的生意也有好处。” 沈大娘闻言也附和:“兰清说的对,你做了好事还当不得他们夸了?多夸夸好,反正咱们现在也不指着医堂赚多少银子。看看人家荣春堂百年的好名声可不都是夸出来的?你不是说了,就算无法超越荣春堂,也要和荣春堂平起平坐吗?” 两人说的不无道理,沈忘心只好虚心接受。 不过,胡大夫这一通猛夸,的确让医堂的口碑在京城又好了不少。 后来不少来医堂看病的病人,都会好奇地问起医堂后院到底是不是供着寿星公。由于的人实在太多,胡大夫只好把神龛移到前面的铺子来。 这下子,五味药斋里供着寿星公的消息就在京城传遍了。就连胡大夫的叔叔胡鹤龄都专程来了一次,问起这尊寿星公神像是在哪里请过来的,他们荣春堂也打算去请一尊。 又是一天早朝。 张彦远因为被皇帝叫去御书房,便耽搁到了最后才出宫。 937江羡的警告 刚到宫门前,便看见还有一辆马车没走,他认得那是江羡的马车,就站在江羡的马车旁等了一等。 果然,江羡就坐在车里,见了他掀开车帘道:“观天茶社,不知张大人可愿赏脸?” 观天茶社的伙计一向聪明伶俐,这京城里谁与谁不和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否则若是哪一天,把两个仇家安排到一起,那他们也就不用干了。 这天,他们看见江羡和张彦远一前一后进来,便分出两个伙计赶紧把人给隔开了。 “不必。”只见江羡回头看了张彦远一眼,淡淡地说道,“我与张大人是一起的。” 伙计们吃了一惊,但脸上仍然笑着,恭恭敬敬给人安排了一间院子。 可附近人有不少人见到了,他们可不用像伙计一样有所顾忌,等到两人一走开,便立刻议论起来。 “我没看错吧?那是江大人和张大人?他们两个不是一向不和,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一起来茶社?” 不管身后的人怎么议论,江羡和张彦远还是进了伙计给他们安排的那间院落。 两人心中都非常清楚,对方愿意和自己在观天茶社长谈,并不是因为两人有和解的希望。反倒,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更加艰难了一些。 张彦远如今已经不再惧怕江羡。 他不知何时有了把玩念珠的习惯,手里握着一串小叶紫檀念珠,珠上缀着一条青色流苏坠子。 也不知到底数了多少遍,整串念珠已经包了浆,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芒。 两人各坐在一张茶案两边,身下都垫着蒲团。江羡盘腿坐着腰杆笔直,神色之间似乎与平常有什么不同。但张彦远却察觉江羡眼中带着杀意,只不过被他隐藏的极深,寻常人根本没办法看出来。 而他自己则斜斜地靠在一旁的窗框上,一只脚支撑在地上铺的草席上,目光中带着一丝邪肆,满不在意地问道:“江大人,带我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喝茶?” 江羡放下手里的茶杯,并没有着急回答张彦远的话,过了一会才说道:“邀你来观天茶社,自然不是为了喝茶。张大人应该有自知之明,我若是有此雅兴,怎会让你来败了我的兴致?” 张彦远不怒反笑,他很清楚江羡对自己的态度,自然也不会因为他的直接而恼怒。 他知道,江羡是个强劲的对手,两人早已经不死不休,若是让双方得到对方的把柄,定然会把对方往死里整。 “江大人真是如传闻中那样,冷若冰霜,非寻常人可以接近。”张彦远淡淡地说道,“想必江大人也知道,我对江大人亦是如此。不如直接开门见山,也免得互相猜测,浪费了江大人的时间。” 江羡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冷笑:“我这次请你来观天茶社,主要便是想同你谈谈余桥村杨老汉的那桩人命案子。” 张彦远听闻杨老汉的名字,脸上意思慌乱之色都没有。他抬起手食指在茶案上碾了碾,抬起手来食指的指腹上黏着一只被压扁的蚂蚁。 他一口气把蚂蚁的尸体吹到一边去,笑着同江先说道:“江大人,刚才说什么?我一时走了神,没听清楚。” “是没听明白,还是没听清楚?”江羡看了一眼,被张彦远吹到地砖上的蚂蚁,并没有因为他的小手段而变色,“我想,那件事情张大人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 张彦远并没有看向江羡,而是把玩起念珠尾端的翠色流苏:“杨老汉的案子已经结了,论起来我也是受害者。杀人的几个人,都已经给杨老汉偿命。他一条命,抵好几个人的命,已经算是大赚特赚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京城衙门确实已经结了案,而打死杨老汉的确实也是那几个侍卫。 可江羡却不像京兆尹那样胆小怕事,据他所知杨老汉身上还有许多疑点,可是提早已经被京城衙门火化了。纵然有再多说不通的事情,现在也很难追究了。 “张大人,京兆尹怕你,你以为我也怕你?”江羡直视张彦远的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与张大人在寒山书院时就是同窗,每日读的一样的书,上着一样的课。怎么就不见哪本书里,写了张大人口中的道理?简直是歪门邪道。” 江羡不提起这个还好,一提到这个便戳中了张彦远的心病。 他自认为这一辈子鲜少有人比得上他,若是到了京城之后再认识江羡,他或许会钦佩江羡也不一定。 可偏偏江羡却出现在寒山书院,无论哪一回都稳稳压自己一头。而自己求了很久,始终不愿意收自己为徒的周延昌,却独独收了江羡做关门弟子。 938新仇旧恨 这不是变着法子向他人宣告,他张彦远就是比不上江羡,周延昌根本看不上自己吗? 有时候,张彦远会情不自禁地想。若是当初,周延昌愿意收自己做弟子,也许后来站在沈忘心身边的人根本就轮不上江羡。 想到这里,张彦远脸上就情不自禁地有了怒气:“歪门邪道?江大人说笑了,谁心中没有邪念?当代人敢保证自己,就是大周的圣贤人?我心中确实存有邪念,可把我逼上这歪门邪道的,不就是江大人你自己吗?” “确实是我。”江羡直接承认,“可若不是你先前那样对我夫人,我也不可能借着这件事情替她报仇。古话说有因必有果,对于你这种人而言,让你娶了周明珠,反倒是成全了你。” “呵,那我还要多谢江大人成全了。”张彦远的目光几乎凝成实质,若不是他不通武艺,他恨不得在江羡身上戳出几个血窟窿。 江羡低头喝了一口茶,并没有接张彦远的话。 张彦远却不想和江羡再待下去,他欠了欠身子,问道:“江大人这次请我来,该不会只是为了杨老汉讨个公道吧?” “你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我并没有什么兴趣。”江羡说道,“但若是让我知道,你在想方设法接近我夫人,我定然不会轻饶。” 张彦远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江大人说话要有真凭实据。” “既然你这么问,我不妨来猜测一番。”江羡顿了顿,说道,“我看过杨老汉的卷宗,仵作检验尸身之时,发现杨老汉嘴唇干裂起壳。而菜园的人说杨老汉平时嘴上并不会有此种症状,这说明这很有可能是离开菜园之后才出现的。” “据此可以推测出很多可能,但最有可能的只有两点。第一个可能是杨老汉可能长时间未进茶水,第二个可能就是杨老汉生前可能不停的说话,导致他习惯性舔嘴唇,导致唇部更加干燥。” “而余桥村附近并不缺水源,张老汉若是想喝水,那官道旁边就是溪流。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生前说了许多话。而据张大人你的证词,是张老汉撞破你家侍卫偷藏银子,被他们当场打死。试问,不过是杀人灭口罢了,为何要让杨老汉说这么多话?” 江羡说话之时,一直盯着张彦远。 张彦远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可拿着念珠的手却不动了:“江大人真是好利的口舌,我竟不知江大人除了能拿剑杀人,还能用言语杀人。只不过,我劝江大人还是不要在没证据的情况下信口开河,如若不然我也不是吃素的。” “是与不是,相信张大人比我更清楚。”江羡的目光从张彦远手上移回来。 张彦远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向江羡拱了拱手:“江大人今天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实在佩服。” 说完之后,直接甩袖子走人。 他和江羡在院子里,不过坐了一刻钟的时间,就脸色铁青地走了出去。 外头在茶楼里坐的那些人,本来就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一见张彦远出来,便纷纷盯着张彦远看。 “我就说张大人和江大人不可能和好,他们两个那可是夺妻之恨啊!要是能好,我就把自己的头砍下来,给你们当球踢!” 他的话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就连刚才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的人,都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道:“快仔细说说,夺妻之恨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要说这事,那还得在长宁郡主明珠蒙尘之时说起,当时张大人看中长宁郡主,想要那郡主为妾。可郡主金尊玉贵,心中自有傲气,自然不甘心做人妾室……江大人又曾和襄阳王郡主定亲,怎想却是张大人娶得襄阳王郡主。江大人则顺利抱得美人归,你们说这里头的仇……” “我的天,襄阳王郡主那可都是以前的事了,她跋扈的性子,有男人肯娶她才怪。”有人小声说道,“看来张大人看似风光,心中也是有苦说不出啊。” 众人闻言,纷纷猜测起来。虽然越说越离谱,可不得不承认,他们居然猜对了大半。 皇帝最近都在头疼一件事情,那就是京中的一群纨绔子弟,把宰辅家的宝贝儿子打了。 他这个宰辅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老来得子,把他的儿子宠上了天,宠成了一个混账东西。 就连他在皇宫里,都时不时听说宰辅家的公子又干了什么丑事。 可一向,和宰辅公子一起的这群公子哥,与邵渊那群纨绔一直井水不犯河水。这一回怎么就打到一起去,还把宰辅公子的腿打断了呢? 939皇帝的醋意 皇帝揉了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看着跪在他面前要给他儿子讨个公道的宰辅,说道:“你又为何来求朕?据朕所知,邵渊之所以把你儿子打了,是因为他看上了一个卖花女,想把那卖花女强纳了做妾,正好被邵渊看见了,才把你儿子打了。论起理来,你可不占理。” 宰辅老泪纵横:“陛下,老臣就这么一个儿子。虽然这些年混账了一些,可都没有惹出什么大祸啊!再说了,我儿子还只是口头上说说,并没有真的动手!那邵渊居然下这么重的手,直接把我儿的腿打断了!陛下,您一定给老臣评评理,不然……不然老臣就跪死在这里。” 皇帝叹了一口气,示意宰辅先行回去。 宰辅的目的达到了,也就满足地离开了。 皇帝叹了一口气,把身边的大太监叫过来,问道:“邵渊和宰辅儿子的事,你打听到了多少?” 大太监笑着说道:“据奴才所知,这邵渊本可以不下那么重的手,教训一番了事。可那段时间,忠勇将军想给他定一门亲事,他又不愿意接受,便故意找了件事情,把女方家里吓退。” “这个邵渊!”皇帝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问道,“女方是哪家的姑娘?” 大太监在一旁说了,皇帝闻言愣了一愣,问道:“朕听闻那家姑娘才貌双全,在京城里也有贤惠的名声,这样好的姑娘邵渊为何不肯要?” “这……”大太监吞吞吐吐,“奴才愚见,陛下还是不要过问为好。” 皇帝听了大太监的话,顿时不高兴:“整个大周都是朕的,有什么事情朕不能过问?你若是不说,以后下去领二十个板子!” 大太监连忙道:“陛下明鉴,奴才这是为陛下好啊。” “说!”皇帝见着大太监仍然不肯开口,立刻沉下脸,把手里的奏折往桌上一丢。 大太监已经吓的面无人色,立刻说道:“皇上,邵将军不肯娶那家的姑娘,自然是因为他心中已经有了钟意的人。前阵子,忠勇将军将他关在府中,不让他出来,就是因为不同意他与那姑娘的婚事!” “哦?”皇帝来了好奇心,问道,“邵渊那个混世魔王,竟还有哪家姑娘收拾得了他!” 大太监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位姑娘陛下也认识……” “我竟也认识?”皇帝立刻追问,“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若是差不多,干脆我给他俩次个婚,省得这邵渊害了相思病,让我大周未来少了一名大将!” 大太监狠狠闭了闭自己的眼睛,像是在内心斗争了许久,终于豁出去似地说:“陛下,那位姑娘就是五位珠宝的叶姑娘呀!” 皇帝闻言愣住,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过了好半天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大太监吓坏了,连忙追上去问道:“陛下,您这个婚到底赐不赐?” 皇帝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冷笑着说道:“赐婚?不,朕怎么可能给他们赐婚!” 宜妃肚子已经显怀了,她一手托着肚子,刚坐在椅子上,就见到皇帝脸色不大好地从外面进来。 “陛下,这是怎么了?”宜妃连忙问道。 皇帝一本想和宜妃说这件事,在他看来整个宫中没有谁比宜妃更加善解人意。可一看到她隆起的肚子,又想起当初她与叶兰清并不对付,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没有什么,只是朕忽然想来看看你,便到你这里来了。” 宜妃笑着站起来,走到皇帝身后,给他揉起太阳穴:“陛下也是,一忙起来就什么都不管不顾,臣妾还是希望陛下保重身子,切莫累坏了。” 皇帝被宜妃这么一按,觉得头上轻松了不少,刚才的怒气也消了大半,一把抓住宜妃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你也是,如今生怀龙嗣,有些事情便让身边的人做就好,不必凡事都紧着朕。” 宜妃笑着说道:“臣妾嫌她们做事毛手毛脚,不比臣妾了解陛下。您瞧臣妾替您这么一按,你头上不就轻松多了吗?” 皇帝这才发现,自己的头确实不疼了。这才想起,宜妃的父亲是个大夫,她自然有些手段。 “宜妃有心了。”皇帝笑了笑,又在采容殿陪了宜妃一会儿。 宜妃亲自送了皇帝离开,转眼便招来自己熟悉的那个宫女,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陛下身边都发生了什么事,刚才陛下的模样,不像没事的样子。” 随着宜妃的得宠,她身边的人也跟着水涨船高。皇帝对宜妃越来越信任,宜妃也借口关心皇帝,皇帝身边的人都打发了回去,让他们安心在皇帝身边服侍。 940宜妃的手段 现如今,整个采容殿里都是宜妃自己的人,说起话来自然也不像以前那样小心谨慎。 宫女出去打听了一番,果然在皇帝御书房外面的小太监口中得知,皇帝因为邵渊和叶兰清的事情大发雷霆,还狠狠地踢了大太监一脚。 她回来把事情如实告诉宜妃,宜妃脸上立刻变了色,喃喃地说道:“他竟然……还没忘了那个贱人?” “娘娘,依奴婢的意思,不如娘娘索性成全了邵将军和叶姑娘,也好让陛下断了那份心思。”以前替宜妃出谋划策的那个宫女,已经被她提拔到身边,成为大宫女。 宜妃如今很倚重她,平日里大小事情,都会听她的建议。 她虽然心里恨叶兰清,可不得不承认,这是最保险的法子。 皇帝对叶兰清的感情比她想象的还深,本来以为叶兰清早已是残花败柳,皇帝一定会厌弃了她。可就连宜妃也没想到,皇帝在听闻叶兰清的消息之后,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说的是,虽然便宜了那个贱人,可如今这已是最好的办法了。”宜妃点头道。 她想了一想,才吩咐那个宫女道:“你去打听打听,忠勇将军为何不同意她进门。若是有办法解决,你见机行事便是!” 宫女领了宜妃的腰牌,悄悄出了宫。 沈忘心得知,最近总是有人在打听叶兰清的事情。她留了个心眼,让人盯着那群人,看到底谁才是背后的人,没想到最后竟见到人往宫里去了。 这样一来就很明显了,宫里能打听叶兰清的人只有皇帝和宜妃。皇帝若是想要知道什么消息,根本用不着这么遮遮掩掩。现如今还记挂着叶兰清的,怕只有宜妃一个了。 “宜妃,她为什么打听我?”叶兰清对宜妃一直很反感。 谅谁一开始认识对方,就是因为被对方派人关进房里,都不会对那人有任何好感。更何况,后来的事情种种迹象表面,都少不了宜妃在里面动手脚。 沈忘心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改天我去公主府上探探口风,你也别太担心了。” 叶兰清点了点头。 实际上,她又怎能不担心? 如今她与邵渊好好的,若是宫里的那些人再起什么心思,那她和邵渊的事就更艰难了。 沈忘心知道这件事情不容耽搁,第二天就找了个时间到安定公主面前。 安定公主听到沈忘心的问话,皱了皱眉头:“皇帝的事情我也不知道,难道他又对叶姑娘起了心思,这才又叫宜妃吃醋了?” “怕是不会。”沈忘心摇了摇头,若是皇帝真对叶兰清有念头,以他的性子必定会赶在邵渊前,将叶兰清接进宫里。 安定公主道:“你若不放心,我改天去宫里看看。反正,我也好些日子没进宫看我母后了。” “那就多谢公主了。”沈忘心连忙感激地说道。 “不过最近我听说,皇帝对宜妃日渐宠爱。把宜妃那个姓刘的哥哥放出来了,教训了一通之后,让他在京里做些小生意,日子倒比之前还好过。”安定公主摇了摇头,再一次感叹宜妃的手段,笑着说道,“她呀,是把皇帝的性子吃准了。好在她终究身份不高,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沈忘心没有说话,心中却觉得未必,都说蚍蜉可以撼树,千里之堤也能毁于蚁穴。 若是宜妃再聪明一些,就知道这天底下独一份的宠爱,不能像珠宝一样挂在身上向人炫耀。 这得招来多少人的嫉恨呐。 沈忘心从公主府出来,顺便去了一趟安国侯府,没想到竟在侯府里遇见江羡。 江羡见到沈忘心倒没怎么意外,他把沈忘心拉进卧房,指着房里正中间放的一只木箱子,笑着对她说道:“你回来得正好,本想等你自己发现,既然你已经来了,就让你看看箱子里的东西。” “箱子里都装了什么?”沈忘心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画着异域图样的木箱子。 “前段时间有人去了西域,带回来一批东西,我是第一个挑的,里面有你喜欢的香。还有一样最稀罕的宝贝,我让人抬进库房里了。”江羡难得来了兴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沈忘心弯着腰打开箱子。 她一打开箱子,一股奇异的香味就扑面而来。 自从五味香铺上了香水之后,沈忘心闻的香气不知凡几,可这种香味却是第一次闻见,顿时激动得不得了:“这些香我喜欢,改天我分出一点送到香坊去让制香师们仿着做出来,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941最稀罕的宝贝 “我把东西送给娘子,娘子自己拿主意便是。”江羡笑着说道。 沈忘心立刻站起来,也给他一个拥抱,却被江羡伸手挡了挡:“你忘了?我说了这次还有一样最稀罕的宝贝,你看完了再决定怎么感谢我就是。” 被江羡这么一说,沈忘心就更加好奇,他口中的最稀奇的宝贝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无论她怎么问江羡就是不肯透漏,只说她亲眼见到时就能知道了。 沈忘心知道江羡这人的嘴很严,他不想说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强迫他。 于是,只好跟着他一起去了库房。 库房的管事拿了一大串钥匙,打开一重又一重门,终于到了放那件宝贝的房间。沈忘心走进里面,发现这房间里就摆着一样东西。 那东西有一人多高,却不是很厚,全身上下用一张红布罩着,看不出里面的究竟是什么。 江羡站在一旁,示意沈忘心亲手揭开红布。 她便小心翼翼地把红布揭了下来,等到红布完全落在地上,一尊晶莹剔透,毫无瑕疵的宽大琉璃屏风,便展现在她的眼前。 “这是!”沈忘心被这扇屏风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她在华国的时候见过不少玻璃制成的工艺品,还没有一种给她这么惊艳的感觉。 只因为可扇屏风上,各种鲜花齐齐绽放,虽然没有了娇艳的颜色,但用琉璃做骨,却越发不似人间凡物。 而这扇屏风最中央的,是一朵美丽的莲花。 这朵莲花虽然与她带去关外的那朵不大相同,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就连见惯了珍宝的沈忘心,都忍不住发出惊叹声。 “阿羡,这扇屏风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沈忘心胸腔里的一颗心脏都要跳出来,急忙回到江羡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 江羡访问了一下沈忘心的手,笑着说道:“娘子高兴坏了?方才我不是说了,这批东西都是从西域运过来的,西域盛产琉璃,有如此工艺也不奇怪。但往常多见的都是一些小东西,这屏风胜在够大,只怕是皇宫之中都难寻第二件。” 沈忘心自然知道这屏风的价值,她连忙问道:“如今这安国侯府的站在我手上管着,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买了这些东西?” 江羡好笑地刮了刮她的鼻子:“说你糊涂了,你还真是糊涂了,我自然有我的私库。” “那这回你又花了多少银子?”沈忘心不禁想起战线自认识她以来,送的东西都是极花银子的。 一开始是王家的祖宅三槐堂,然后是成片的兰草,还有池塘里品种稀有的锦鲤。 但之前的所有东西加起来,或许都没有这一扇琉璃屏风来得贵重。 江羡不愿告诉沈忘心具体数目,勾了勾唇,笑道:“其实也不多,只不过把我私库的银子都花光了。只怕日后,我就只能仰娘子的鼻息而活了。” “我何时亏待过你?”沈忘心哭笑不得。 这么贵重的屏风,换成她手里有足够的银子都不一定会买。江羡却眼都不眨的买下来送给自己,说不感动,那都是假的。 沈忘心盯着这屏风,越看越喜欢。 江羡忍不住道:“娘子若是喜欢,我这就派人摆进卧房。” “这样贵重的东西,万一底下的人粗手粗脚不小心磕着碰着了怎么办?”沈忘心眼都不眨,想起这个可能性,心尖尖都抽着疼。 “东西都已经买回来了,便是拿来用的,难不成一直锁在库里积灰?”江羡叹了一口气。 沈忘心把这间库房的钥匙单独留了下来,指了指手心里的钥匙,说道:“不错,我便是打算一直将它放在这,等我有空了便进来看看。” 这话说的没有丝毫犹豫,而且语气十分坚定,江羡知道她确实不是在开玩笑。 江羡虽说拿她没办法,但自己送的东西被这么认真对待,心中仍旧十分愉悦。 他想了想,说道:“其实这琉璃屏风的来历,还与我们有几分渊源,你可想听我说道说道?” “如果我们有渊源?”沈忘心有几分吃惊,“这琉璃屏风千里迢迢地从西域运过来,我们又一直在大周,怎么与我们有关?” 其实江羡一开始也不太相信,可听运货过来的胡商解释,才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原来,西域虽然离大周十分遥远,但却与关外的部族一直保持着通商的关系。 虽说大周和关外胡人打仗时断了联系,可等到战争结束之后,商人们便又走动起来。 等到西域的商人们重新踏上关外的土地,却听到了一个动人的故事。胡人单于为了讨病中的妻子欢心,十多年来一直锲而不舍地寻找传说中的雪山琉璃种神花。 942西域琉璃屏风 为了他妻子,他甚至不惜发动战争。正是因为这个,他感动了天神,天神派人送来了一朵琉璃神花,了却大阏氏的心愿。 这个故事传到西域之后,西域的民众听闻十分动容,后来就有人根据故事打造了这扇屏风,并随着西域的商队运送到大周。 “原来是这样!”沈忘心听完之后更加感动。 江羡最是了解她,自然知道她一定会喜欢。所以才不惜重金,直接买下了这扇屏风。 沈忘心看够了屏风,亲手锁上库房的门。两人一起回到卧房,沈忘心便动容的抱住了江羡。 “谢谢你,阿羡。” 江羡回抱住沈忘心,不带有一丝情欲地说道:“不但在故事里,你是天神派来的人。对于我而言,你也是上天赐给我的。所以,现在你能告诉我真相了吗?” 沈忘心呆愣了一下,不由自主松开抱着江羡的手。 江羡目光平静的看着她,问道:“你和之前的沈忘心,是同一个人吗?” 沈忘心从来没想过,江羡送了一份这么浪漫的礼物给自己,可转头就问出了自己最害怕的问题。 “我……”沈忘心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和江羡都太过了解对方,以至于对方的一个动作,他们就能猜到对方心中所想。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演技足够好,能够瞒过一向敏锐的江羡。她不是不想告诉江羡,这个秘密她本想一辈子不说出来,最后带到棺材里去。 因为她担心,一旦把秘密说出来。 她身边爱她的人,还有她所爱的人,都会弃她而去。 江羡看着沈忘心的脸色,也知道自己太过直接,把人给吓着了,他揉揉自己的太阳穴,道:“确实是我太过心急了,我只是想问一问,你是我的心心吗?” 沈忘心微微僵硬的身体被他抱住,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还有身上熟悉的奇兰香的味道,心中的警惕才稍稍放下一些,她在内心中挣扎了许久,才说道:“阿羡,我只能告诉你。从你认识我以来,我一直是我自己。” “那我就放心了。”江羡重重地抱住她,似乎一辈子也不愿意放手。 沈忘心见他似乎不打算往下问,并没有放松,心中反倒更加惴惴不安:“阿羡,你怪不怪我一直瞒着你?” “不怪。”得到答案的江羡,已经可以放下心做其他事情。 沈忘心想过千百次被人揭穿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本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事情,居然只被江羡轻轻的点了一圈涟漪,便收回了他的手。 她被江羡的态度挠得心头痒,却又隔着一层肉,连止痒都做不到。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我又从哪里来,我……” 江羡放下手头的东西,平静地说道:“我确实很想知道,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可我觉得,你并没有做好准备。” 沈忘心蔫头耷脑地低下头,她确实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更不知道从何说起。可过了好一会儿,她仍然没听见江羡的声音。 她抬头一看,发现江羡正手拿着笔,专心的处理起事情来。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心中居然能这么平静,沈忘心一时心里无比复杂。 “阿羡,该用晚饭了。”好不容易熬到晚饭的点,沈忘心熬了快两个时辰,恨不得江羡到饭桌上多问他几句。 可江羡仍然一字不提,还像以前一样,说些平常的事情。 一顿晚饭吃下来,沈忘心只用了半碗饭。虽然安国侯府的饭菜很好吃,可她也半点没有食欲。 她丢下江羡一个人,在院子里溜达了半天,回到卧房见江羡仍然做着晚饭前的那些事。 她终于按捺不住,走到江羡背后,圈着他的脖子:“你若是真的在意,为何不直接问我?” “心心……”江羡无奈,正要说话,却又被沈忘心打断。 她急急说道:“如果我以前年纪很大了,已经儿孙满堂,曾孙都能满地跑了,你也不在意吗?” 江羡被她逗笑,摇头否定:“心心,你觉得你现在,像七老八十的样子吗?你到底多大岁数,我还没到分不出来的地步。” 沈忘心顿了一顿,强行挤进他怀里,坐在他腿上:“那我……那我若是已经结婚生子,有了夫君和孩子,你也不在意?” “听起来我像是吃了很大的亏。”江羡笑眯眯地说道,“跟你生过孩子,你我洞房那一夜,你就不会那般娇羞。所以,我认定你是完璧之身。” 沈忘心咬了咬嘴唇,心里想道,这江羡当真是聪明啊,也亏得他沉得住气,忍着这么久没问。 943不怕我是个男子? 可到了现在,她只想赢过江羡,脑子一热,便脱口而出:“还有一种可能,你有没有想过。我若以前是个男子,自然是不通晓女子的事情。你想,哪家的女子不会绣花,又有哪家的女子能够精通医术?阿羡,难道就不怕……” 话音落下,江羡已经沉着脸一把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沈忘心心道要遭,便在他手臂上拼命挣扎。谁知却被江羡一把固定住腿弯,他推开卧房和浴池中间的一道暗门。 沿着浴池的台阶,一步步走进池水里。 直到走到池子最深处,他还把沈忘心放了下来。 沈忘心被他吓得一颗心怦怦直跳,正想抬头向江羡问个究竟,却被他堵住了嘴。 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褪下,随着一声闷哼,池水一遍遍地拍向池壁。 “沈忘心你给我听好了,就算你之前是个男子。从今往后,你也只能雌伏在我身下。知道了吗?” 沈忘心在池子中央,又是背对着江羡,双手本能的想抓住什么东西,却一直没能抓到。她只觉得浑身更加难受,只能紧紧贴着背后的依靠,喉咙里发出残破的声音:“唔……我、我知道了。我都是骗你的,你就饶过我吧!” “呵。”身后的江羡冷笑一声,“你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简单的揭过去了?” 刚才听到沈忘心的话,江羡确实被她吓到了。虽然后面渐渐理清了自己的思绪,可那一刻给他带来的冲击力仍然不小。 他与其说是发泄自己的欲望,不如说是拿沈忘心泄气。 他听到沈忘心哼哼唧唧的声音,心中仍然觉得不解气,狠狠地拍了下她的屁股:“现在知道求饶,那之前就不该招惹我。”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沈忘心都快要哭了,声音又高又细。 沈忘心真恨自己一时欠,她感觉自己的腰都快要断了。好不容易回到房间里,江羡给她穿好衣裳,她便只剩躺在床上的力气。 江羡发泄过后,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很快就处理完了公务,上床陪她谈起天来。 沈忘心累得脸片眼皮都在打架,江羡一直不让他睡,直到沈忘心最后迷迷糊糊,就听江羡说了一句。 “你就是个男子,怕我也只能认栽了。” 沈忘心在睡梦中还在担心,结果就是她做了一晚上的梦。梦见她变成一个男子,却有了一个因为男性的追求者。 而沈忘心在梦里居然和他到国外领了结婚证,两人天天腻在一起。 她被这个梦吓醒,睁开眼却发现天都亮了。 回想起那个梦,滋味仍然很不好。她也庆幸那只是个梦,她可不想变成一个男的,还和另外一个男的结了婚。 回到秦王府,沈忘心整个人都心不在焉。等到叶兰清从五味珠宝回来,她才找回神一样,直接把事情告诉了叶兰清。 “什么?世子他居然猜到了?”叶兰清吃惊不已,饶着沈忘心传了一圈,见她萎靡不振,连忙担心地问道,“难道他无法接受,还和你吵了架?” 沈忘心道:“吵架倒是没有,只不过我收了几个可能性,问他我若是个男子,他介不介意。然后,他就生气了。” 叶兰清捂住嘴,瞪圆眼睛退后几步:“什么?你是个男的?那我之前还当着你的面换衣服,你居然还和江羡成了亲?” 沈忘心快要被叶兰清气死了:“我要是个男的,就不会喜欢男人了!再说了,我不是同你说了,我在华国与现在长得一模一样,你见过男的长成我这样吗?” 叶兰清这才松了口气,见到沈忘心确实气得不行,连忙笑道:“我这不是一直吃惊,脑子转不过来弯吗!” “哎……”沈忘心长长叹了口气。 叶兰清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连忙问道:“那你应该没告诉世子,我也和你一样吧?” “我倒是没告诉我,只怕他已经猜到了。”沈忘心心实话实说。 “那……他能接受吗?我可不想哪一天被人抓起来,当妖怪给烧死了!”看叶兰清的模样都快要哭了。 沈忘心正想回答,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原来是贾氏来了,她笑着看向两人:“老远就看到你们在这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谁会被当妖怪烧死?” 两人连忙摇摇头,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过去。 好在贾氏没有追究,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交给沈忘心:“这是你姐姐写给你的信,她也同我们说了。如今你姐夫治理着平安城,城里越发比以前好。只有一点,那地方实在太过偏远,没个好大夫。你姐姐想,你若是有余力,能不能把五味药斋开去平安城。你若是愿意,你姐姐和姐夫一定全力相助。” 944宁国公主来信 沈忘心的注意力,立刻被贾氏的话吸引过去:“姐姐想让我在平安城开一间五味药斋?” 叶兰清闻言惊喜地拉了拉沈忘心的胳膊:“这是好事呀,有公主和驸马相助,一定会事半功倍!” 贾氏笑着说道:“你父亲也是这么想。” 五味药斋能开到平安城,而且帮到平安城里的百姓,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沈忘心自然也乐意,她粗想了一下,先暂时答应下来,说道:“那还请爹爹和娘亲替我回信,这件事情我应下了。可我是五味药斋的东家,自然要为五味药斋负责。医堂不可能立刻在平安城落户,请姐姐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找几个合适的大夫。” “这个是自然。”贾氏理解沈忘心的想法。 治病救人是最要紧的事情,自然不可以马虎。若是找医术不济的大夫过去,还不如不答应这件事。 “那就好。”沈忘心也笑着点点头,“我明天就把事情安排下去,不过五味药斋的铺子可以先开张,卖一些现成的东西。这些事情,只好劳烦姐姐那边替我走动了。” 贾氏笑着说道:“你姐夫如今是平安城的父母官,这还不容易?” 沈忘心自然笑着说是。 回到五味药斋之后,她就把这事和胡大夫说了。 胡大夫道:“这事要是换作以前算难了,可现在来了不少管培生,问问他们自然有想去的。” 沈忘心等着胡大夫的消息,没想到她等了半天,却等来了并没有人想去的答案。 胡大夫也没想到,皱着眉头说道:“平安城对于京城和扬州来说,确实算是寒苦之地了,他们不想去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平安城那边不能没人去,东家你可有办法?” “这样吧。”沈忘心想了想,说道,“你告诉他们,若有人肯去平安城待两年。回来之后,会比没去过的人更容易提级。而且,只要去了平安城,月钱就增加一半。” 这群人不想去,无非是觉得去了平安城,就可能长久留在那里。 谁不愿意待在繁华的京城?在京城定居,能买到全大周最好的东西,又是天子脚下,只要有能力就能拿到最好的资源。 胡大夫照着沈忘心的话说了,当场就有人动心。 但他们都说要回去同家人商议了才能做决定,胡大夫也没勉强,都让他们想好了再做决定。 他好不容易闲下来,终于有空同沈忘心提起,上回沈忘心让他去办的事情。 “我已经按东家所说,寻了一批有经验的稳婆,还有懂药理的女子。通过筛选,留下了四五个。”胡大夫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名单,交到沈忘心手里,让她看看上面的信息。 沈忘心看了,发现纸上把每个人的岁数、经验,以及擅长的事情都写得很明白了。 “胡大夫办事真是越来越妥当了。”沈忘心见了之后很开心。 实际上,看着安定公主白白嫩嫩的小闺女,她也想和江羡要个孩子了。可大周的条件真的令她很担忧,所以她打算首先给自己培养几个产科大夫,这才能安心地把孩子生下来。 胡大夫被沈忘心表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又问道:“那东家什么时候见她们?” “要是方便的话就安排在明天。”沈忘心向胡大夫说道,这批人我会亲自教她们。 胡大夫自己可都没有这种机会,他也不明白沈忘心为何对这些产婆这么重视,不免有些吃味:“教几个略通医术的女子罢了,哪用得着东家您?” “那这接生是你教得了,还是马大夫教得了?”沈忘心失笑,顿了顿才同他说道,“你忙好你的事便是。” 就连胡大夫也没想到,原来是教人接生。 他是一个男大夫,给女子接生这件事情自然是轮不到他。别说接生了,就连女子的带下病,也是有专门的婆子来看的。 论起这种事情,他确实不擅长。 胡大夫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还是东家说的是。” 沈忘心放他去了,他自个儿在后院里唠唠叨叨的,被来医堂的小贵姐儿瞧见了,便截住他问道:“胡大夫,您自个儿一个人在这念什么呢?” 胡大夫见是小贵姐儿,便笑着说道:“小贵来了?你可有福了。东家如今招了几个女学生,同她学给女子接生呢。等你要生产的时候,估计也学得差不多派上用场了。” 小贵姐儿何等聪明,闻言抿嘴笑了笑,低声向胡大夫说道:“东家若是不放心我,我生的时候她亲自盯着就可以,又何必培养这么多产婆?要我说,怕是不久之后东家就要有喜了!” 945推波助澜 胡大夫睁大眼睛,问道:“东家不是……她和世子想要孩子了?” 小贵姐儿点了点头,也不和她多说,就往沈忘心的书房里去了。 沈忘心心里既然有了这个想法,自然不会向小贵姐儿隐瞒。两个女子在书院里聊了一下午,基本上都是小贵姐儿在诉苦,说这几个月她简直要把苦胆水都吐出来了。 转眼之间,京城的盛夏已经来临。 胡大夫的花露水终于上市,以前京城的人驱蚊多烧艾草。但艾草烧出来的味道不好闻,稍微浓郁一下,就熏得人眼泪哗哗的,虽说把蚊子熏走了,人也熏得不轻。 他们一听说五味药斋居然出了一款能够驱蚊的香水,而且价格也不是很高,当天便有不少人排队购买。 花露水卖出去几天之后,风评一直很好。 一时间京城的花露水居然卖断了货,沈忘心要求胡大夫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尽快补货。胡大夫也无暇顾及别的事情,一心扑在花露水身上了。 “你们说,这花露水当真那么好用?” 采容殿,宜妃手上也得了几瓶花露水。 宫殿里一向打扫得很干净,又有防蚊虫的窗纱,一般而言鲜少有蚊子溜进来。宜妃就是单纯喜欢这款香水的味道,也没机会试试它防蚊的作用,是否如传言所说的那般好。 刘大嫂却没有宜妃这种待遇,她用着觉得颇好,这回进宫便特意给宜妃带了几瓶。 而刘大嫂这回来采容殿,可不是单纯为了给宜妃送花露水来的。上回宜妃的宫女带了腰牌出宫,特意把宜妃发怒的缘由同她说了,她这几天去了数次宴会,终于让她摸出个大概来。 “其实,邵家不同意邵将军与叶姑娘的事情,无非是因为叶姑娘的身世。”刘大嫂向宜妃说道,她顿了顿向宜妃道,“娘娘,据我所知,这一切都出在叶姑娘那老娘身上。当时,她闺女攀上了长宁郡主,却不认她这娘,她还专门上门闹了一场。结果什么都没要到,回去之后就开始抹黑她闺女。” 宜妃皱了皱眉头,又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当时叶兰清为何不向皇上解释?以皇上当时对她的心思,但凡解释几句,也不至于闹成那样。” 刘大嫂笑道:“这我如何知道?说不定她是脑子坏了,不想进宫了?” “不想进宫?我就不相信,这天底下还有不想进宫的女子!”宜妃冷哼一声,“我看她这是欲擒故纵,如今和邵渊做着戏,就想勾引皇上回头寻她,才演了这么一场戏。” “娘娘说的是。”刘大嫂立刻附和。 宜妃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着说道:“我听说邵老将军对那叶兰清很是有成见,若是直接解释怕也不会信。你且安排一些人,到时就这么办……” 她附在刘大嫂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刘大嫂眼中泛着精光,连连点头说道:“娘娘好计策,我就不信那邵老将军的心肠是铁石做的,遇到这种事情还不心软?” 刘大嫂出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宜妃给她的首饰上回都被她丈夫败了个精光。如今,还把人养在家里,天天在她眼前晃,碍她的眼,她早就恨得牙痒痒。 趁着这回进宫,她便在宜妃面前一顿哭诉,引得宜妃又赏了不少首饰给她。 只这回一再叮嘱,千万不能让她大哥拿走了。 刘大嫂手里捧着沉甸甸的首饰,心想回去就让人打一个铁箱子锁着,看那个杀千刀的还怎么拿得走! 这几天叶兰清收到一张字条,是原身的娘让她到一条巷子里去,还威胁她若不去,一定来五味珠宝闹事,叫她做不成生意。 叶老娘前些天就来闹过一次,那次闹得十分难堪,若不是沈忘心派人把叶老娘赶了出去,说不定她还能说出更多不堪入耳的话来。 而这一回,她也实在不愿麻烦到别人。见到字条之后,便按照叶老娘的话等在巷子口。 没想到等了许久不见叶老娘,反倒等来一个提着鸟笼的老者。那老者刚出现,就有几个混混模样的男子,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向那老者索要财物。 叶兰清眼见那老者一个人势微,整条巷子里又没有这时候又没有一个人经过,生怕那老者拿不出财物,被那几个混混伤害了。 “你们住手!”她连忙上去挡在老者面前,解下身上的玉佩,又拆下发髻上的几根钗子,“在老人家身上能用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们不就是想要钱?这些东西你们大可拿去,不要伤害了无辜之人!” 946叶兰清受伤 几个混混看见叶兰清眼前一亮,眼里露出淫欲:“哟呵,好俊的小娘子。自己一个人撞上来,怕不是几孤单寂寞了,想让爷几个陪一陪?” “你们!”叶兰清本以为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财物就会走,也不会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情。 可她没有想到,这几个混混的胆子居然这么大! 而就在这个时候,只见那老者放下手中的鸟笼,把叶兰清推到自己身后去,说道:“这位姑娘且往后站站,免得老夫教训起人来,不小心伤着了姑娘!” 沈忘心收到消息,说是叶兰清受了伤,她大惊失色,连忙赶到京城衙门。 一走进京城衙门,跟着京兆尹到了衙门后院的厢房,可看见叶兰清和一位老者相谈甚欢。 “邵爷爷,兰清,你们怎么?”沈忘心吓了一跳。 她怎么也没想到,两人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据她所知,邵老将军因为邵渊的原因对叶兰清很是厌恶。 要让他知道坐在他对面的就是叶兰清,一定会大发雷霆吧? “你说什么?”厢房里,邵老将军和叶兰清齐齐问道。 沈忘心没有料到,两人聊了这么久,居然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可很明显,在她道出两人的身份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才没有之前那么和谐。 邵老将军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而叶兰清脸上则满是尴尬。 京兆尹是后来才进来的,见到现在这副情形,不由得一愣,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沈忘心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见到邵老将军一下子站了起来,替他手里的鸟笼,便声音洪亮地说道:“若是没什么事情,老夫先行离开了。” 叶兰清一直低垂着头,直到邵老将军离开,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沈忘心顾不上邵老将军,她听说叶兰清受伤了,便立刻上前查看,见她手臂上已经被人包扎好,还有些血迹从洁白的纱布里渗了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会和邵老将军遇上?” 叶兰清到了衙门坐下来之后,也越想越不对劲。约她到这里来的叶老娘一直没有出现,而那群小混混举动也很反常,一切像是有人设计好的那样,只等着引她和邵老将军上钩。 “奇怪的是,他们口中喊着要劫色,可一个个却拼了命,他把匕首往老将军身上捅。眼看着有人背后偷袭,我一时情急才上去挡了一下。”叶兰清解释道。 沈忘心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带着叶兰清回到五味药斋,重新替她包扎了一遍,又上了最好的药。 好在伤口并不深,过几天也就好了。 她更在意的是背后策划之人,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只是不知道上邵老将军经过今天这件事情,会不会对叶兰清改观。 可她再担心也没有什么用,她派人去找了叶兰清的母亲,今晚能从叶老娘身上问出什么话来。 这些天,邵渊一直被软禁在自己的院子里。他正百无聊赖之际,忽然听外面的小厮通报,说他祖父往他院子里来了。 邵老将军一回到忠勇将军府,就直接来了邵渊的院子。 邵渊还以为他祖父来,又要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立刻正襟危坐,就等着他祖父骂他的话落下来。 可他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邵老将军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直到祖孙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邵老将军才缓缓开了口:“我今日在一条巷子里,遇到了你的那位叶姑娘。” 一提起叶兰清,邵渊便紧张得不得了。 因为在他祖父邵老将军嘴里,叶兰清是那种不知廉耻,攀龙附凤,不择手段的女子。 邵老将军曾数次想要见叶兰清,都被邵渊极力拦下。可现在,他祖父却在自己没有在场的情况下,单独见到了叶兰清。 “祖父,您没有为难兰清吧?”邵渊一时情急,脱口而出。 邵老将军的脸色一沉,目光扫过邵渊:“怎么?在你眼里祖父就是一个会为难人家小姑娘的人?” 邵渊吓得连忙摇头:“哪里,哪里,祖父最是慈爱不过,怎么可能为难人家小姑娘?” 邵老将军听到这话,才冷哼了一声,露出一个笑容:“我还不知道你小子心里想的是什么?” 邵渊低下头去,他的心思一向忙不过他祖父的眼睛。所以,他也没有继续辩解。 “你出生之后,你父亲和几个叔伯都相继战死沙场。你是我们邵家唯一的香火,祖父也一把年纪了,看顾不了你多久,自然希望你能娶一个贤内助。”邵老将军长长叹了口气,“之前那位叶姑娘的名声那么差,祖父自然不同意。” 947西红柿炒蛋 邵渊听他祖父这语气,惊喜地瞪大眼睛:“这么说来,您现在是同意了?” “我可没这么说!”邵老将军刚刚缓和下来的脸色一下子又沉了下去,“今天那位叶姑娘虽然救了我一回,可那群混混来得实在蹊跷,保不齐是她安排来迷惑我的一出好戏。” 邵渊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听到邵老将军的话,也猜了个大概,急得抓耳挠腮:“怎么可能?我了解兰清的为人!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一定是您误会了!” “再说了,若不是孙儿苦苦追求。她原先是瞧不上孙儿,连正眼都不瞧的。怎么可能到了您这里,便耍这些手段?” 邵渊实话实说,却气得邵老将军只用手指戳他的脑袋:“你说说你,你好歹也是我们忠勇将军府的长子嫡孙,居然为了一个小姑娘这么低三下四!连我都替你脸红!” “祖父,您是老了。兰清那样的姑娘,错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难道您想让孙儿后悔一辈子吗?”邵渊更加来劲。 邵老将军则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抚着自己的胸口叹气:“我也懒得理会你了,你爱如何如何。左右,以后我死了去见你爹娘,他们再不满意也不能拿我怎样。” 邵渊听这话,眼前一亮:“您的意思是再也不管着我了?” 回答他的是“砰”的一声关门声。 邵老将军前一刻还满面怒容,出了院子后,脸色却迅速平静下来。 他有个多年跟在身边的大管家,刚才祖孙两人说话时他就在场。 今天的事情,这位大管家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老太爷,那位叶姑娘真如您所说,为了过您这一关,便亲自安排了这场戏?” 邵老将军摇了摇头。 大管家不明白邵老将军的意思,接着问道:“可您为何刚才对少爷那样说?” “我不过是不想让那小子太痛快。”邵老将军笑着说道,眼里带着几分欣赏,“我活了这么多年,别人在我面前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能瞧不出来?只不过,你也知道那小子的性子,顽劣至极,还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是想借着这件事磨磨他的性子。” 大管家这才会意,笑着说道:“希望少爷这次能明白您的苦心。” “他啊,就是一块顽石,怎样也磨不成玉。”邵老将军摇了摇头,顿了半晌才补充道,“只不过我希望,他既然是块顽石,便一直这么硬气下去。不然,如何护得住偌大的邵家?” 房里的邵渊并不清楚邵老将军的苦心,他听身边的人说叶兰清受了伤。虽然伤得并不重,而他却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就翻墙出去看看人家。 最终还是他身边的小厮给劝下了,说是天已经晚了,叶姑娘肯定也歇下了。若是去了,反倒打扰叶姑娘休息,不如明天一早再去。 第二天一早,沈忘心才刚起来,就听院里的小丫头说邵渊又来了。 邵渊既然能来,沈忘心心里就有了底。最起码经过这一回,邵老将军对叶兰清的成见应该放下了。 虽说接不接受叶兰清这还是另外一回事,但从现在开始,应该不会再关着邵渊。 倒是她派出去的几个侍卫,说是到叶老娘的住处并未找到人,据叶老娘的邻居说,有一队来路不明的人,率先把人给领走了。 至于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一概不知。 这事也就奇怪了,她派人继续查找叶老娘的下落,正打算出门,菜园那边就送来了一车蔬菜。 这对于沈忘心来说可是一件大事,就连受了伤的叶兰清,都拉着邵渊到厨房围观。 沈大娘听说了这事,连酒楼都不去了,撸起袖子亲自下厨,打算根据沈忘心和叶兰清的说法,给大家做了一碗西红柿炒蛋。 很少有时才能像西红柿这样鲜艳,这西红柿炒蛋看着便让人十分有食欲。 沈忘心和叶兰清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发现沈大娘做的味道虽然有些偏差,但已经十分接近了。 事实上,华国各地的西红柿炒蛋也各有区别,说不定沈大娘的做法,就和某一地的味道一样呢! 但想到,西红柿炒蛋的味道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 所以,她便让人将西红柿切成片,再用砂糖拌了,当做水果来吃。 果然,等两道菜上了餐桌,众人也都表现出了不同的偏爱。 好在,大家对西红柿的接受程度颇高,也更加坚定了沈忘心要把这道菜搬进五味酒楼的信念。 另外一边,刘大嫂得知了事情已成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进了宫,把好消息告诉了宜妃。 948喜事 这是她第一次替宜妃办成事,宜妃十分开怀,省了她不少金银首饰,便打发她出去了。 这段时间以来,京城里不少人都知道,邵渊要娶叶兰清的事情. 也不知怎的,先前的风言风语都消失不见。只说叶兰清如何蕙质兰心,虽然出身贫寒苦,但却连邵老将军都感动了。 皇帝这几日的心情越发不好,甚至在宜妃面前都忍不住问道:“爱妃,你说难道那邵渊不知叶兰清之前的事情?若是他知道了她已非完璧之身,他还会带叶兰清如此吗?” 宜妃如今解决了心头大患,听见皇帝问起这个,心情也差不到哪里去,笑着说道:“陛下问这个,臣妾如何知晓?只是一样米养百样人,说不定那邵渊和寻常男子不一样,并不在意这些呢?” 没想到,她随口一句话,却把皇帝说蒙了。 皇帝离开采容殿时,嘴里还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有男人不在意这个?” 听得宜妃在他走后,都忍不住问身边的宫女:“你说,那叶兰清还是不是完璧之身?” 宫女道:“无论是不是完璧之身,如今还不是她自己说了算?” 宜妃这才明白过来,邵渊对叶兰清的情义是何其难的。一般男子遇到这种问题,即便对那女子的感情再深,也会因为担心被骗,而直接弃了。 可邵渊却一心想要去叶兰清,若不是极其信任她,便是喜欢她喜欢到,她还是不是个姑娘家都不在意了。 “一个出生比我还差的女子,怎么交了这样的好运?”宜妃提起这个,心里便止不住发酸,“若是有人待我如此,我……” 她身边的宫女连忙阻止:“娘娘,别再往下说了。如今您可是陛下的人,天底下还有几个女子比您还贵重?” 宜妃不过一时想岔了,等她回过神来,才又想起她的男人是大周之主,独一无二的天子。 一想到这里,刚才心中微微泛起的酸意,就渐渐地散了去。 “即便如此又如何?一个君一个臣便是天壤之别,邵渊就算待她再好,她到了我面前仍然只有下跪的份。”宜妃露出一个笑容,保养得极好的手拍了拍桌布上绣着的红色莲花,“她既然想嫁给邵渊,那我就成全她又如何?” 大宫女闻言这才面露笑意:“娘娘想明白了,奴婢也就放心了。” “对了,叶兰清的那个娘,你们给如何处理了?”宜妃问道。 “派人带到了外地,找了个地方,最起码能让她待个一年半载。”大宫女道。 宜妃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叮嘱:“在邵渊和叶兰清成婚之前,可记得不要让她冒出来捣乱。否则,破坏了他们二人的好事,我定要追究你们的责任。” “娘娘且放心好了,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妇人,怎么可能逃得出来?”大宫女扶着宜妃的手,带着她坐到妆镜面前,替她拆下头上的钗环,“时间不早了,娘娘也该早些休息了。” 沈忘心这段时间,觉得自己疲懒了许多,算了算时间,发现她的小日子已经推迟了十多天都没来。 但有没有怀身孕,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把出来。到时若是,脉象若是如珠那就可以断定一定是喜脉了。 沈忘心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生怕是空欢喜一场。但比以前更加注意饮食,休息也比之前规律了一些,趁早做好了准备。 若真是怀了孩子,她希望这个孩子生下来健健康康。 而让她没想到的是,邵渊的动作非常快。也不知道使出什么招数,居然把邵老将军说服了,直接答应了他和叶兰清的婚事。 就连叶兰清本人,都没想到她居然能这么快成亲。 但她在大周没有亲人,原身的母亲叶老娘不知去了哪里,一去不复返,没个替她做主的人。当然,以叶老娘的脾性,沈忘心等人也不会让她插手叶兰清的婚事。 好在秦王府人手多,虽然婚事仓促了一些,但到底在半个月之内准备完毕。 贾氏和周延昌干脆让叶兰清从王府出嫁,还在叶兰清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说以后王府就是她的娘家,以后可以随时回娘家待着。 眼看着吉时已到,沈忘心赶紧给叶兰清盖上盖头,由喜娘扶着出了门。 沈忘心看着叶兰清出嫁,忽然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酸,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溢出来的泪水。回头一看贾氏和沈大娘,也都双眼红红的,她们二人和叶兰清的感情一直很好,见到这样的情形自然感伤。 特别是沈大娘,她一向心地善良,特别喜欢性情好的小辈,对叶兰清和小贵姐儿的好,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949失眠的皇帝 “我都没想到兰清这么快。”沈大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同贾氏说道,“心丫头在我们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才嫁出去,还以为兰清会……” 小贵姐儿也来了,她肚子已经大了,走起路来不大方便,就坐在一把椅子上,笑着说道:“三奶奶糊涂了,东家那时候才多大?兰清还比东家大一些呢,这个时候不出嫁,难道熬成老姑娘?” 话音落下,众人都被小贵姐儿逗笑了。 沈大娘把眼泪擦干净,说道:“小贵说的对,今天是兰清和邵渊的大喜日子,就应该高高兴兴的。这往后都在京城,想见什么时候不能见?今天邵府办喜酒,我们也该高高兴兴吃一顿!” 说罢,众人便一起到了饭厅,招呼底下的人把准备好的菜品摆上。 叶兰清认识的人大多都是铺子里的,以及王府里的。所以王府只请了相熟的人来,替叶兰清好好庆贺了一番。 今天的菜品格外丰富,再加上众人心情都极好,个个都吃得小肚子滚圆。 叶兰清出嫁,众人虽然舍不得,却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酒饱饭足之后,又聚在正厅说笑了许久。小贵姐儿怀了身子,最是容易疲倦,由顾寒带着第一个退了场。 众人这才觉得,渐渐有些累了。布置得大红的正厅,人们一个个离去,留下烧得明亮的红烛,彻夜照亮厅堂。 这天晚上皇帝哪里都没有去,他做在御书房外的廊凳上,看着天空中的一轮满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已经深了,虽然时节正处于盛夏,夜风里带着一股灼热。但大太监仍然担心的看着皇帝,第一次从登基以来一直非常勤勉,就算是逢年过节,也要提前处理好政务,才真正放松下来。 可今天,御案上的奏折一本未动。皇帝就连晚膳也只用了一碗清粥,然后便坐在这里,失落地望着天上的月亮。 最后,大太监实在忍不住,走到皇帝身边,开口问道:“陛下,您这又是何苦?您若是真的喜欢叶姑娘,明知道她和邵将军好事将近,为何不去见叶姑娘一面?” “朕是一国之君,她是朕的臣子的心上人,你叫朕如何去见她?”皇帝听到这句话,终于有了反应,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一向熟悉他的大太监却知道。 这一回,皇帝可要比对长宁郡主之时,不知认真上多少倍。 大太监叹了一口气,心说长宁郡主和叶兰清两人的事情虽然看似相同。可实际上,却全然不同。 皇帝认识长宁郡主时,她和江羡已然订了婚,说的难听点,那是皇帝一厢情愿。可皇帝和叶兰清之间,就连大太监都看出,叶兰清是对皇帝有几分真心的。 后来,皇帝得知叶兰清隐瞒了过往,大发雷霆之后,两人便不再来往。 可大太监比谁都清楚,每回提起叶兰清,皇帝就忍不住为之动容。 说句僭越的话,皇帝对叶兰清的心,就连采容殿那位都不能与之相比。 但这些话大太监虽然心知肚明,却一个字都不能和皇帝说,只好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站在一边伺候着皇帝。 皇帝沉默了一阵,才道:“他若是真的爱兰清,不可能不在乎以前的事情。朕若是不喜欢兰清,又何必对她发那么大的脾气?” 大太监点头称是。 皇帝在外面坐了半晌,冷不丁,东方的天空都泛了白。 而沈忘心睡了一个好觉,一觉醒来就听说邵府那边派人过来了。她立刻收拾了一通,到周延昌和贾氏的院子里去,便见到一个老嬷嬷满面笑意地和贾氏说着什么。 贾氏也笑着与那嬷嬷寒暄了几句,最后邵会的人留下了许多礼物,便离开了秦王府。 沈忘心连忙问贾氏,那嬷嬷来都说了什么。 贾氏笑着看了眼沈忘心:“你已经为人妇了,这事也不必避讳着你。先前兰清不是不愿意提她在那富商家中发生的事吗?我还担心,她已非完璧之身,今天可算安下心来了。邵府的嬷嬷来同我说,邵家对兰清很满意。” 这是大周的旧俗。 姑娘若是嫁得近,男方第二天都得派人上门,表示对这户人家姑娘的满意。虽然话说得含蓄,但这也就代表着叶兰清的清白。从此以后,她就是堂堂正正的邵府少夫人,没人再敢拿以前的事情非议她。 沈忘心自然替叶兰清开心,说道:“娘亲,我想去看看兰清。” “你还是过几天再去吧。”贾氏连忙拉住沈忘心,说道,“兰清如今是新妇,邵府虽然只有邵渊一根独苗,但亲戚却不少。你就算今天去了,兰清也不见得有时间招待你。” 950一花一世界 “说的也是。”沈忘心刚才一时关心叶兰清的状况,竟忘了这事情。 贾氏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道:“虽说邵渊这孩子也不错,可你道谁都像你这么好命,嫁了个把你宠得无法无天的夫君?” 沈忘心想说,江羡可没他们想象中那么温柔。 他一个不高兴,可以不顾自己把嗓子都哭哑了,只一味地顾着惩罚自己。为了让她每天早上起来练剑,他能眼也不眨地用各种方法让自己起床。 可江羡这个狡猾的东西,偏偏做得滴水不漏,让她有苦也没处说去,只得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沈忘心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若里面真有个孩子,她希望能比较像江羡。 最好是把江羡那一肚子坏水都学过来,这样一来,也省得她以后担心孩子被人欺负。 贾氏见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这段时日,怎么不见你喝避子汤了?” 沈忘心抿唇一笑,有些羞涩地说道:“快小半个月没来月事了,我怕已经有了,不敢再喝了。” 贾氏虽然心疼她,可听到这话也止不住眼前一亮,连忙问道:“你可告诉阿羡了?” “还没呢。”沈忘心答道,“等过段时间确认了再告诉他,免得他空欢喜一场。” 贾氏连忙说道:“既然可能有了身孕,要我说铺子那边就别去了。侯府那边也少去几回,这前三个月最要紧,若是有了什么差池,有的你后悔的。” “娘亲,我是大夫我还能不知道吗?”沈忘心好说歹说,终于把贾氏同意由她自己安排。 她穿过来的时候,这具身体虽然不大好。但经过她自己这几年的调养,底子已经养得十分不错了,想要就算怀个孩子,也不至于太过难受。 沈忘心一想到这个,心里便轻松不少,为了防止贾氏又要对她唠叨,便躲回自己的院子里了。 皇帝一夜未眠,上完早朝回到自己的寝宫,便发现大太监数次欲言又止。 他头疼不已,捏了捏眉心,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太监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附到皇帝耳边,道:“据外头的人说,邵府的婆子从新婚夫妇床上拿下来一方元帕。邵老将军对这个孙媳十分满意,以前的流言都不攻自破。” 话音落下,只见皇帝站在原地呆愣了半晌。 他只觉得喉头一阵腥咸,便猛地吐出一小口血,洒在脚下波斯国进贡的地毯上。 大太监也没想到,他不过说了一句话罢了,居然就叫皇帝气得吐血。他大惊之色,连忙让小太监把皇帝移到床上,又立刻命人去请太医院的院判…… 皇帝觉得自己也许是太累了,干脆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休息。 半梦半醒之中,他只听到耳边一阵细细碎碎的讨论声,这些声音非但没有影响他入眠,反倒成了催他去见周公的良药。 他眼睛一闭,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睡了多少,醒来之后的皇帝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床沿上,一脸焦急地看着他的太后,以及站在太后身边,不停地抹眼泪的宜妃。 太后见皇帝醒了,连忙说道:“皇帝,你可知你这一觉醒了两天一夜?若不是太医们说你只是太累了,哀家真的要被你吓死了!还有宜妃挺着那么大一个肚子,你就不怕把她吓出个好歹来?” 皇帝开口发出一个声音,只觉得嗓子刺得疼,旁边的宫女见了,连忙端来一碗温热的茶水。 皇帝喝了这才觉得好多,苦笑着说道:“让母后和爱妃担心了,朕没有什么事,只不过近些天太累罢了。” 太后看了眼皇帝,道:“既然没事,哀家就放心了,让宜妃陪你说说话,哀家先行回去了。” 宜妃当然明白,太后这是给自己和皇帝腾地方,让自己问问皇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她哭得梨花带雨,一声声关切地问皇帝,可皇帝不知为何,就连话也不同自己说了,只说他仍想休息,让宜妃早些回去。 宜妃离开之后,皇帝躺在床上,开始回忆这两天一夜以来,做的那个奇怪的梦。 这个梦虽然十分离奇,却非常真实,真实到就像他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 在梦里,皇帝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在到外国留学里,遇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叶兰清。两人相知相恋,他不顾家族的反对,和叶兰清订了婚。 可时间一久,日日对着一个人,他难免感到厌倦。于是,便没有拒绝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的示爱。但终归纸包不住火,他夜会别的女子的事情,很快被人拍到,并且大肆宣扬。 951怀孕 这个时候的叶兰清很平静地向他提出解除婚约,对叶兰清再无留恋的自己,也同意了叶兰清的要求。 本以为叶兰清离开了身世这样好的自己,不出几天就会后悔,然后回过头来救自己。可没想到,两人从此成了陌生人。 正当他万分后悔,买了一大捧花去叶兰清的公司求她复合时,他得知了叶兰清早已经坐上一班失了事的航班。 那段时间,各个国家都在搜寻航班的残骸,他也拿出大笔资金建立了私人搜救队。 搜救队几乎找遍了失事的海域,却连一片飞机的残骸都找不到,更别提在茫茫大海里找一具尸体了。 回忆到这里,皇帝发现自己的脸上有点痒痒的,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间早已经泪湿了半个枕头。 “所以,兰清,这就是你不愿意和朕在一起的理由吗?”皇帝从床上坐了起来,由于躺得太久,他的双腿有点发软。 纵然这个梦境太过离奇,可皇帝还是觉得,叶兰清给他的感觉,和梦里一模一样。 而梦里的那个世界,有太多东西是他从未见过,甚至无法想象出来的东西。可事到如今,他只能把这个梦,深深地藏在心里。 “兰清,上辈子是我对不起你。但这一回,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皇帝看着暮色四合的皇宫,无声对自己说道。 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相信叶兰清。 可若是邵渊胆敢对叶兰清不好,他会直接插手,让叶兰清离开邵渊。 他是一国之君,金口玉言,绝不反悔! 时节到了秋天的时候,沈忘心菜园子里的菜,已经基本上都成熟过一遍了。除了西红柿炒蛋,还有洋葱炒肉,酸辣土豆丝等菜式,都端上了秦王府还有五味酒楼的饭桌。 让沈忘心没想到的是,这些菜式一上,五味酒楼便每天都宾客盈门。直到最后,要到五味酒楼吃一顿西洋来的菜,都要提前来排队了。 正如众人所预料的那样,这些东西成了五味酒楼的招牌,直接把五味酒楼送上了京城顶级酒楼的位置。 与此同时,沈大娘的地位也随着水涨船高,得知她住在秦王府之后,每天来递拜帖的人都不知凡几。 而沈大娘并没因为自己的厨艺而骄傲,她知道自己在交际上的天赋并没有厨艺高,索性这些人一概不见,若是非要见,也推给酒楼里的管事。 久而久之,里正几乎成了沈大娘的代言人,直言管一家酒楼比他管一个村子都累。可虽说如此,两位老人的精神却更加好了,每天看起来神采翼翼,不认识的人都不相信他们已经有六七十岁了。 江羡最近很烦恼,因为他的小娇妻不知为何,这段时间都不爱搭理自己了。 他每天晚上一上床就寝,只要把手放在沈忘心的腰上,就能立刻被她拍下去,就更别提进不步的事情了。 直到这天,他去了兵部衙门之后,却有个小厮赶过来,说家里有要事发生,让他告假赶紧回去。 江羡立刻请了个假,紧赶慢赶回到家中,却见到沈忘心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我有个好消息同你说,你愿不愿意听?” “什么好消息?”江羡愣了一愣,脖子就被一双小手缠上。 沈忘心凑进他的耳朵,小声同他说道,“只怕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当爹了。” 江羡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看了沈忘心许久,才问道:“你什么时候断的避子汤?” 沈忘心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用食指缠了几圈自己的头发丝,小声说道:“上回,大家都说你见了长公主的小丫头,就喜欢得不得了,我便没再喝了。” 话音刚落下,就被一个宽厚的怀抱拥住。 江羡郑重地在沈忘心额头上落下一吻,带着无限的宠溺说道:“傻丫头。” “你怎么一点也不激动?”沈忘心失望地看着江羡,“不是说男子第一次当爹,总要激动得狠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江羡忍不住笑出声,抱起她在原地轻轻转了一圈:“我自然是激动的。可十月怀胎受苦的是你,我一想起你要受苦,便不好太过开心了。” 听他这么说,沈忘心心中情不自禁一暖:“所以,你方才问我什么时候断的避子汤,也是因为这个?” 江羡点了点头。 沈忘心亲了他一口,道:“果然没有看错你!” 沈忘心怀了身孕的消失,很快像长了腿一样,传遍整个秦王府。就连在外应酬的周延昌,得知之后都立刻赶回来,看着沈忘心高兴得直点头:“很好,咱们王府马上又要添人丁了。” 952来侯府投靠的姨母和表妹 贾氏和沈大娘又是开心又是心疼,找来几个管事嬷嬷,一一仔细叮嘱她们,让她们把孕期必备的东西,都赶紧准备好。 这些管事嬷嬷经验丰富,哪里不知道孕妇要用到什么? 只不过主子和客人都这么上心,她们便更加用几分心罢了。 一家人把沈忘心安置好,活像她已经生活不能自理一般,弄得沈忘心心中又是甜蜜,又是害怕。现在就把她当猪喂,那等过几个月,她岂不是要肥成一只球? 她还想着孕期保持身材,做个健康的孕妇呢! 江羡围着沈忘心转了许久,突然对众人说道:“心心还劳烦大家照看着,我要出去一趟,稍晚才能回来。” “你要去哪里?”沈忘心连忙问道。 江羡正要回答,就被周延昌抢了话:“你这孩子,你现在有了身孕,相当于侯府有了第一个孙辈。你说,阿羡他要不要去告知侯爷,还有一众亲朋好友?” 沈忘心道:“这么多人知道,怪难为情的。” 江羡宠溺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便大步走了出去。 安国侯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他从来没见过自己这个冰山一样的儿子,脸上露出过这种表情。父子两人之前的关系已经冰封多久,有时他不是不想表现出对江羡的关心,只可惜两人早已习惯以前的交流方式,突然亲密起来倒觉得十分奇怪。 但儿媳怀了身孕,那可就不一样了。 安国侯当即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说道:“那还等什么?找最好的婆子伺候着,把她接回侯府照顾……哦,不对,儿媳如今有了身孕,自然她喜欢待在哪就待在哪。我们侯府没个女长辈,也没人教她该怎么做。” 江羡看着激动得语无伦次的安国侯,心中不免有些复杂,两人勉强又说了几句话,便顺理随章地分开了。 第二个知道消息的,是阮月舟。 阮月舟与江羡是生死之交,两人又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阮月舟自己成亲倒不是很积极,可听了沈忘心怀孕之后,却很激动地要她肚子里的孩子日后认她做干爹! 这个要求江羡应下了,两人便高高兴兴地喝了几杯小酒。 喝得差不多,江羡便立刻赶回家中,陪着沈忘心一起吃了晚饭。然后,便十分小意地照顾她洗漱,就连她躺到床上,也得小心翼翼地搀扶着。 沈忘心实在受不了江羡,像对残疾人那样对待自己,抗议道:“阿羡,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你自去忙你的,便像往常一样,让我自己一个人待着。” “这怎么行?”江羡摇了摇头,坚决否定了沈忘心的建议。 沈忘心耐心地说道:“你们别忘了,我才是大夫。” 她觉得这一天下来,她比没怀孕还累。倒不是干活累的,而是应付身边的人的关心累的。她第一次知道,被人关心也能这么难受,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让他们少看着自己一点。 江羡终于被沈忘心说服,但时不时仍然过来看看她才能放心的下。 好在时间久了,就算是再关心沈忘心,也不会像刚开始那样,把她逼得喘不过气来。 放下铺子里的事务的沈忘心,就一下子闲了下来,每天的日子过得十分悠闲。 没过几日,她便听到安国侯府传来一个消息。原来,是她婆母王氏的亲妹妹,早些年嫁给一个大商人。 后来,生下一个女儿后,她的丈夫便去世了。丈夫去世之后,偌大的家产没人继承,由于王姨母不善管理,还有夫家的亲戚在一旁争夺,母女二人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前段时间,一听余念慈死了,她的娘家也倒了。这才收拾了财产,带着女儿来京城投靠。 这位王姨母是江羡的亲姨母,沈忘心自然不能怠慢,她得知消息后,亲自去了安国侯府,给两人安排了一间院子,又准备了接风宴,等江羡回来给两人洗尘。 好不容易闲下来,沈忘心才有空坐下来和人闲聊。 沈忘心没有见过自己的亲婆婆王氏,她都是侯府的老人说江羡和王氏其实长得不大像。他长得像安国侯,面若冠玉,气质冷峻。 而王氏长相更为秀气,气质淡雅。 据说两姐妹长得很肖似,就是气质上略有不同。 沈忘心见了王姨母,便觉得自己的亲婆母长得大抵就是如此了。而王姨母的女儿,生得跟她母亲有些相像,但比她母亲更为精致一些。十七八岁的年纪,性子十分活泼,一进来便叽叽喳喳地围着沈忘心说话。 953下马威 只不过,总是有意无意地摆弄着她的裙子,以及头上镶着各色宝石的簪子,生怕沈忘心没瞧见似的。 沈忘心也不在意,照旧脸色不变地同她说话,并没有如她的意。三五次之后,这个小表妹也就气馁地不说话了,坐在椅子上同王姨母说,自己以前在南边的时候,用的都是什么样的器物。 “不是说表哥家里承了侯爵,怎么院子里的物件都如此陈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哪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特意过来投靠蹭吃蹭喝的呢!”小表妹也不看沈忘心,趴在椅子的扶手上,娇声娇气地同王姨母说的。 王姨母闻言,立刻说道:“怎么说话的?我们母女二人虽是来投靠安国侯府,可也是带了家产来的,何时就成了蹭吃蹭喝的穷亲戚?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罢,如今你表嫂还在这里,叫你表嫂听了如何作想?” 沈忘心原以为这王姨母是个好的,没想到母女二人一唱一和,竟直接当着她的面嫌弃她布置的院子。 这段时间,沈忘心怀孕已经快有三个月,时不时胃里就恶心难受,性子也比之前躁了许多,可没有耐心同她母女二人细细说道。 她勾了勾嘴角,看了一眼身边的大管家,说道:“姨母与表妹在南方待久了,不知道京里的规矩也不奇怪。管家,你且同她们说说。王家祖上是琅琊大户,三代之内还曾位列宰辅,现在来了京里,日后总是要出去应酬的,总不能丢了王氏和侯府的脸面。” 大管家在沈忘心刚接手后府之时,曾经存了看热闹的心思,当时便被沈忘心借机整治了一通,再不敢用那些小心思。 他知道沈忘心看上去娇娇弱弱,没有什么心机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嫁给江羡之前就如此,还是嫁过来之后耳濡目染的缘故,如今与江羡一样一肚子坏水。 依他看,这姨太太和表小姐若是安安分分待着,受安国侯府的庇佑也就罢了。若是两个无事生非,打着什么目的来得主,一定不会好过。 大管家想到这里,笑着说道:“姨太太和表小姐误会了,京城天子脚下与南方自是不同。先帝与今上一向不喜欢太过奢侈,上行下效,所以家中的器具都古旧一些。” 说到这里,小表妹就冷了一声,说道:“那也不能给客人用这些,要是放到我们那里,这叫怠慢。也就是我母亲与姨母是嫡亲的姐妹,这才没有计较。若是换做别人,心中还指不定怎么想的。” 她说着话看了一眼沈忘心,沈忘心仍然不为所动,只是面带微笑,并不说话。 这让小表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一进门就觉得这个表嫂不是个好相与的,没想到她们才刚来,沈忘心居然就对着她们甩脸子。 “表小姐误会了。”大管家接着说道,“我们安国侯府几代袭爵,府里的器物再不济,每一样追查上去,也都是大周历代天子赏赐的。虽然确实陈旧了一些,可太太和表小姐的院子里,但凡木具都是上等梨花木料的,平常人家根本无缘一见。表小姐一时没认出来,也是正常的。” 小表妹本来早已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说辞,把沈忘心贬得连渣都不剩,却没有想到大管家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让她到嘴边的话一句都说不上来。 最后,还是王姨母回过神来,赶紧打圆场:“淑君,都是平日我把你惯坏了。如今到了你姨父家中,仍然没规没距!郡主,我只生了淑君一个,她平日里每一个兄弟姐妹陪伴,今日见到郡主便情不自禁生了亲近之意,一时心直口快,还望郡主莫要责怪。” 沈忘心脸色不变,看着王姨母笑道:“哪里,淑君表妹活泼可爱,我心里自是喜爱的很。都是一家人,怎么姨母反倒说起两家话来?” 王姨母也跟着寒暄了几句,最后推说自己一路舟车劳顿,身上实在太累,便回房去休息了。 沈忘心也不想和李淑君单独待在一起,也找了个理由离开。 王姨母确实是累了,她年纪也大了,从南边到金城一连走了一个多月,浑身的骨头都像要散了架。 可李淑君隔了几年再次上京城来,一路上无论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这次进了安国侯府,更是心中激动不已。 她见到沈忘心离开,便跟进了王姨母的房间,拉着王姨母的手撒娇:“母亲,你也不看她刚才那个样子?嘴上说的好听,可实际上哪有一点对母亲恭敬的样子?我也就罢了,您好歹是她的长辈,她怎能如此无礼?” 王姨母摸了摸李淑君的头。 954李淑君的心意 说实话,她虽然不是很高兴沈忘心对自己的态度。可仔细论起来,沈忘心确实没有失礼的地方,一件件一桩桩都安排得恰到好处。 只不过,并没有亲近自己母女的意思罢了。 “你呀,都多大的姑娘了,就算不喜欢她,也不能直接开口说出来。”王姨母宠溺地摇了摇头,“你说说今天你说的话,是不是叫人抓着话柄了?” 李淑君被王姨母一点,嘟着嘴巴垂头丧气:“我就是不喜欢她,本来以为阿羡哥哥娶的女子,一定美若天仙。现在看起来,也不比我好看多少。可惜阿羡哥哥不等等我,他若是多等上一年,我和母亲就能进京到他身边来了。” 王姨母一直知道自己女儿对江羡的心思,当年她姐姐刚刚过世的时候。她曾经带着很小的李淑君,来过几回京城。本来以为只是小孩子之间的好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却一直没忘了江羡。 知道江羡娶亲之时,她还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狠狠地哭了一通。 说起来,若是她姐姐没有死的那么早,两个孩子之间还有可能。她姐姐在世之时,还念叨过要让两家的孩子结亲。 可没有落到实际上,她姐姐就被余念慈那个贱人害死了。如若不然,现在成为侯夫人的,有可能就是她的女儿李淑君。 若是如此,她母女二人也不会孤苦无依,李淑君也不必耽搁到现在了。 “如今你阿羡哥哥已经成了亲,这话也就不要提了。”王姨母说道。 李淑君失落地看了王姨母一眼:“母亲,怎么连您也不理解我?” 说罢,便赌气地走了出去。 王姨母透过窗户看,发现李淑君坐在花坛旁边,摘了一朵花出气。 身边的一个老嬷嬷,担心地看着李淑君,向王母说道:“夫人,姑娘她……” “让她在那坐着。”王姨母淡淡地说道。 另外一边,沈忘心离开了王姨母的院子,径直往自己的院子里去。 她这段时间总是容易疲倦,稍稍做一点事情,身上就乏的厉害。不过是着人收拾了一番院子,又同两人寒暄了一会儿,便恨不得找张床躺下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一个贴身服侍她的丫鬟,扶着沈忘心的手臂,不高兴地说道:“奴婢也跟着世子夫人接待过许多回客人了,头一回见到她们这样的。这哪是到别人家做客,还有求于别人,这分明是故意来找茬。嘴上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来找您麻烦的!” 沈忘心闻言看了她一眼,道:“往后,在表妹出嫁之前,她们两人都可以在咱们府上住着。你这话若是让她们听到,只怕不会饶了你。” 那丫鬟赶紧捂住嘴,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别的人,才又小声向沈忘心说道:“奴婢就是看不惯她们那嚣张样,您如今才是世子夫人,咱们侯府的主母。又是圣上亲封郡主,她们两个凭什么在你面前甩脸子?” “好了,一个是世子的亲姨母,一个是世子的亲表妹。我也不想她们闹僵,只要她们不太过分,我便不会说什么。”沈忘心淡淡地说道。 等到晚上,江羡放了衙回来,便聚在一起吃顿饭。 席上,王姨母和李淑君到没多说什么,只不过围着江羡问东问西,显得其乐融融,倒是沈忘心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往事,很少能插上话。 好在,宴会的时间并不长。 江羡见沈忘心累了,便找了一个说辞,陪着她提前离席。 江羡陪着自己走,沈忘心自然不会拒绝,她整个人靠在江羡身上,懒洋洋地半倚着着他走路:“最近真是越来越容易累了,下午不过陪着姨母与表妹说了几句话,晚上便提不起精神来。” 江羡心疼地看了一眼沈忘心,略微粗糙的手掌抚了抚她的脸:“好不容易养胖的,眨眼就瘦了下来。姨母与表妹这里你就不用操心了,回王府养着便是,你如今怀着孩子,总不能让你迁就他们。” 虽然有了江羡的话,可沈忘心也不好太过失礼,仍在安国府住了几天。 期间,李淑君来了一趟,说是到京中太过无聊,想请沈忘心带她到外头转转。 沈忘心正好,这天想到五味药斋去一趟,便答应带她去五味酒楼。 李淑君这一路上倒还好,表现得十分安分。只不过,等到酒楼的菜上了桌,她却尝了一口,便把筷子扔了:“这都烧的什么菜!连我家中的厨子都不如,表嫂你就带我吃这个呀?” 沈忘心尝了几口,一入口就知道这是沈大娘亲手做的菜。 955不识好人心 沈大娘本来厨艺就好,又经过御厨指导,不说厨艺有多好,但这京城之中已没有几人能比得过她。而且,这几样都是沈大娘的拿手菜,哪里至于像李淑君说的那样不堪入口? “这菜怎么了?我吃着就不错,便是当今长公主吃了,也是赞不绝口,怎么到了你嘴里便变了味?”沈忘心半开玩笑地说道。 李淑君看了一眼沈忘心,说道:“表嫂此言差矣,大家都觉得好吃的,为何我便一定要觉得好吃?表嫂好不容易请我吃顿饭,难道要坏了我们出来玩的心情?” 说着,叫来门外的小二:“你们酒楼的主厨是哪个,把他给我叫过来,我倒要问问他是不是成心的!” 小二为难地看了一眼沈忘心,他知道沈忘心与沈大娘的关系,自然不敢去把沈大娘叫过来。 李淑君又要发作,被沈忘心拦了下来,她让小二先行出去,笑着对李淑君说道:“表妹有所不知,我就是这五味酒楼的东家。表妹非要找主厨的麻烦,岂不是打我的脸?” 李淑君得意地勾了勾唇,她自然知道沈忘心就是酒楼的东家,要不然也不会发作。 可她自然不会把她心底所想表现在脸上,忙做出歉意地表情:“淑君不知此处京师表嫂的产业,方才多有得罪了。只不过,表嫂看人也得准些,没得让人败坏了您的名声。” “这就不劳表妹操心了。”沈忘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她看得出来,李淑君这是在故意让自己难堪。可她又岂是脸皮比纸薄的?不过是几句话罢了,她还不会被气到。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来了人。 原来,是霍槿陪着几个小姐妹,在酒楼里喝茶吃点心,听说今天沈忘心来了,便立刻过来了。 她笑着对沈忘心道:“前段时间不知道郡主的喜事,一直未曾上门探望,实在太过失礼。都是长安不给我说这事,害得我前几日才知道,郡主该不会怪我不来吧?” 对于霍槿这个准弟媳,沈忘心十分喜欢。 她招手让霍槿坐在她身边,向霍槿介绍了李淑君。 两人寒暄了一通,李淑君听说霍槿的父亲是工部官员,来往的人也都是朝中贵女,连忙说道:“我初来京城,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不如霍小姐把你的朋友介绍给我,往后我也能多认识几个名门贵女!” 霍槿一愣,十分礼貌地同李淑君说道:“若只是我的几个好友便罢了,可今日来五味酒楼的,都是手上有帖子的。恐怕不太方便,还请李姑娘见谅。” 说完,她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李淑君人不死心,看向沈忘心说道:“表嫂,你是皇上亲封的郡主,就算没有请帖,到了她们那出去,她们也不敢说什么。不如表嫂你带我去,叫我多认识几个人,以后我也不烦着表嫂陪我出来玩了。” 沈忘心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杯子:“表妹,这京中贵女的宴会都是有规矩的。方才霍姑娘没说,我却可以告诉你。这种宴会若是没有出身,怕是连帖子都拿不到。京城里不但有官宦人家的姑娘,还有不少商人家的姑娘,你又何必非要到霍姑娘的宴会里去呢?” 没有想到,她话才刚说出口,李淑君的眼泪便不要钱的落了下来。她带来的两个丫鬟,吓得赶紧掏出手绢,来接李淑君的眼泪。 其中一个丫鬟看了一眼沈忘心,蹙着眉头,用敢怒不敢言的语气说道:“我们家姑娘虽说借住在安国侯府,可那也是借住在自己亲表哥府上,并不曾花郡主一分银子。姑娘不过刚到京城觉得寂寞,想要交几个年纪差不多的朋友。郡主何必出口伤人,叫我们姑娘如此难堪?” 话音落下,另外一个丫鬟也不服气地站直了身体:“嫣红说的对,姑娘好歹客客气气叫郡主一声表嫂,郡主怎能如此奚落我家姑娘?若是我们老爷还在,断不会叫我家姑娘受这种委屈的!” 沈忘心的捏自己的眉心,她倒是忘了,李淑君是这么个性子。她不过实话实说,阻止她过去丢人罢了。没有想到,最后自己反而成了坏人。 这李淑君别的本事没有,哭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眼泪说掉就掉,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沈忘心身边的丫鬟闻言,立刻反驳道:“郡主本来就是好意,若是故意含糊其辞,等表小姐被人笑话才出言阻止,那才叫不把表小姐当自家人。你们倒好,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居然把我们家姑娘比作狗?”刚才第一个说话的,叫嫣红的丫鬟瞪圆了眼睛,气冲冲地质问。 956告状 “我可没有说,这是你自己讲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亦乐乎。 “好了。”沈忘心赶紧叫停的人,“你们若是想要吵便出去吵,又哭又叫的,嚷嚷得我头疼。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若是表妹不受用,下回大可不听。我这手头上事情也多,叫侯府的马车先送表妹回去,我就不奉陪了。” 李淑君身边的两个丫鬟扶了她起来,都阴阳怪气地说道:“不陪就不陪,我们去了那么多地方,还没见过这么招待客人的。姑娘,我们走!” 说完,她们便搀扶着李淑君走到楼下去。 沈忘心直接靠在椅背上,叫人给她按摩按摩头部。虽然明知道自己不能动怒,可李淑君这样胡搅蛮缠,还是让她心中颇为窝火。 既然这姑娘不把自己当嫂子,那她也不必把李淑君当妹妹。这世间上,人情来往都是有来有回的,哪怕亲情也是如此。 她可不准备把自己的真心,喂给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郡主,她们已经上了马车。”一个丫鬟从窗户边上走过来,对沈忘心说道。 沈忘心点了点头,就看到沈大娘推门进来了。她脸上神色有几分紧张,推开门之后却发现屋里只有沈忘心几人,便略有些诧异地问道:“心丫头,我听人说你带着侯府的表小姐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 沈忘心还没开口,她身边嘴快的丫鬟便说道:“沈老夫人有所不知,方才那位表小姐挑三拣四的,根本就是来找郡主的不是的。正巧霍小姐在楼中聚会,过来说了一阵子话,她便不依不饶地要去参加霍小姐的宴会。您也知道,这京城官员内眷有一套自个儿的规矩,她一个商家女什么人看的上?” “是啊。”另外一个丫鬟附和,“郡主不过实话实说,她便哭得稀里哗啦,叫个旁人看了,还以为郡主怎么欺负她了。一口一个表哥,好似不知道,郡主如今才是安国侯府的当家主母。” “这……”沈大娘也是第一回遇到这种事。 她听说过这位姑娘的来历,她母亲是江羡生母的亲妹妹,与江羡是表兄妹。 若是沈忘心与李淑君有了矛盾,她担心沈忘心难办,还可能与江羡生了嫌隙。 沈大娘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那李姑娘不满意,不如我去另炒几样菜,叫人送到侯府给她赔罪。这毕竟是亲近的亲戚,总不能闹得见不了面。” 沈忘心知道,沈大娘这都是为自己好。可沈大娘在她眼里就跟亲奶奶似的,她怎么可能让沈大娘低三下四地给李淑君再炒几样菜? “不用。”她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们也不必瞒着我讨好她,我今日的态度便摆在这里,我就不信她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沈大娘担忧地看着沈忘心,她知道沈忘心的性子,清楚自己也劝不动,只好由了她去:“不过你如今怀着身孕,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若是实在不愿意管,就搬回到王府来,等孩子生下来了,一切都好办。” 沈忘心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向沈大娘保证道:“我自然知道,她母女二人还不能拿我怎么样。若是将我惹恼了,甭管她们阿羡的什么人,就算是阿羡的亲妹妹,我也能将她们赶出去!” 另外一边,李淑君一路上哭着回来安国侯府。等回到她和王姨母住的院子里,一双眼睛都已经哭的又红又肿。 王姨母正在房中绣着花,突然听到自家女儿的哭声,立刻走出来看,心疼地问道:“你不是与你表嫂一道出去了吗?怎么哭着回来了?她人呢,怎的没同你一起回来?” “母亲,我就知道她一直看不起我们!”李淑君扑进王姨母的怀抱里,哭得喘不过气来,把在为酒楼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 王姨母气的把自己手里的帕子紧紧地攥着:“她竟敢真的这么说?想我当年……若不是那天我生了病,没有同你姨母一起……” 王姨母每每想到这个,就后悔的不行。后来她姐姐去得早,当时她的丈夫还在世,她也曾有段时间暗自庆幸过,让自己不要太过贪心。 可后来,她才知道姐姐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余念慈害死的。那段时间,她也很伤心,却不由自主地想,若是处在这个位置上的是自己,她绝不会像姐姐一样任人摆布。 “母亲,您说什么?”李淑君刚才没有听清王姨母的话,便带着哭腔问了一句。 王姨母摇了摇头,把繁杂的思绪都甩到脑后去:“没什么,不过你放心。我们母女二人到这里,也不是为了受人白眼的。等她回来,我一定向她讨个说法!” 957挑拨生事 没有想到,她一等就是一个晚上,却没有见沈忘心和江羡任何一个人回来。到两人的院子外头一打听,才知道两人总是住在秦王府,偶尔才回安国侯府。 这段时间,因为母女二人的到来,他们已经算在秦王府住了很久了。 “什么?”李淑君一脸无法相信,她回到院子之后,便拉着王姨母的手,说道,“母亲,您听见刚刚那几个下人都话了没有?表哥贵为安国侯府世子,居然天天到岳家住,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王姨母被这个消息震惊了许久,听到李淑君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外甥江羡居然这么听沈忘心的话,也难怪他这些天对两人不咸不淡。完全不像小时候,对自己那么亲近。 这一定都是沈忘心挑拨的,如果不是沈忘心,江羡怎么可能这么对她们! 李淑君在一旁,越说越来气,她胸口上下起伏:“我现在不用想,就知道外头的人是怎么说的。我像表哥这样天天住在岳家的,一定有人笑话他是上门女婿。” “不成,这件事情,我一定得跟阿羡好生说道说道!”王姨母终于沉不住气,带着一脸怒容说道。 秦王府里,沈忘心并不知道安国侯府发生的事情。她只知道,今天晚上不用再陪着那两母女吃饭,而且能吃到沈大娘的手艺,真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 江羡还不知道白天发生的事情,他每天都要处理很多事情,再加上沈忘心已经有了身孕,根本没有时间关心王姨母和李淑君的近况。 这段时间,他一回到家里,几乎是全身心的扑在沈忘心身上。所以,听说沈忘心回了秦王府,他也就直接跟了过来,并没有觉得与往常有什么不同。 等到第二天,江羡下了朝回到兵部衙门,虽然听到门口的小吏,说门外有人找他。 他到外面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是王姨母和李淑君:“姨母,表妹,怎么到这里来了?是侯府发生什么事情了?” 江羡的语气带着几分紧张,让王姨母到嘴边的话,一时之间也不好说出来。 这个时候,李淑君看了江羡一眼,连忙把手里的食盒递了过去:“今日母亲见了京城中的一个旧识,知道正巧路过兵部衙门,我便提前做好了点心,带到这边给表哥尝尝。也正好来表哥这里看看,这样才能放心得下。” “那就多谢表妹了。”江羡接过食盒,冲着两人点了点头,似是明白了什么,“我手头还有许多事情要办,若是没什么要紧事,姨母和表妹还是早些回去吧。” 两人没有想到,不过说了两句话,江羡就要赶他们走。 王姨母立刻说道:“阿羡,我们这回来确实有事情要同你说,只不过这里不太方便。可有相对安静的地方?” 一行三人最终进了兵部衙门对面的一间茶楼。 小二给雅间上了的茶,便退了出去,把门带上了。 王姨母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公务繁忙,我和你表妹本不该来打扰你。这件事情,原本昨天晚上就想同你说,不曾想到你却住到岳家去了……” 王姨母的话还没说完,江羡就打断她的话,问道:“姨母和表妹究竟想说什么?” 王姨母脸上露出几分尴尬,只好开门见山地说道:“是这样的,昨日你表妹跟着郡主到郡主的酒楼里玩,不过是想认识几个朋友罢了。没想到,郡主非但不肯引荐,还直接将你表妹奚落了一顿。姨母我想了想,郡主与我们终究是外人。这话不好直接同她说,可再怎么说,淑君也是你亲表妹,郡主她这么做未免也太过分了。” 江羡总算听明白,王姨母的来意,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目光扫过李淑君,只是淡淡地说道:“姨母和表妹刚来京城可能有所不知,京城里确实有这样的规矩。心心这么做,是不想两位到了别人面前难堪,我认为并没有什么不妥。” “京城的规矩姨母又不是不知道!”王姨母连忙说道,“当年,你母亲嫁给侯爷,姨母不也认识了许多京城里的贵人?如今,淑君虽然不是郡主的亲妹妹,但也算是半个妹妹了。以郡主的身份,什么人不能引荐?” 江羡闻言,脸上露出不耐之色。 他总算知道,昨天沈忘心为什么直接回了秦王府。 “这是心心自己的事情。”江羡直接站了起来,面前的茶水一口都没有动,“她便是认识长公主,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她带淑君去见长公主。” 说完之后,便喊伙计结了账径直离开了,留下目瞪口呆的两人。 958相约拜佛 李淑君自是从江羡离开之后,就再也忍不住,摔了手里的茶杯:“她到底给表哥灌了什么药,让表哥这么护着她,连我们都不顾了!” 王姨母却没有生气,她比李淑君更有经历,已经从短短的几句话里,找到了一个有用的信息:“你别光顾着生气,听到你表哥刚才的话了吗?那沈忘心很可能与长公主交好,长公主可是当今圣上的胞姐。若你结识了长公主,以后的婚事就好办了。” 李淑君直接背过身去:“这天底下,还有哪个男子表哥还要出众?” “你呀!”王姨母连忙将她拉回来,“你表哥再出众,如今也有了妻室。你满心眼的装着他,难道要给他当妾不成?” “我……”李淑君一时无话,只好闷不作声,垂头丧气地折腾着自己的裙子。 母女二人歇了一阵子,便回到安国侯府。她们二人在湖里住的是一间临街的院子,院子向府外单独开了一扇大门,方便她们的出入。 等到沈忘心问起侯府的大管家,母女二人的近况时,大管家告诉沈忘心,她们已经很久没往侯府里来了。 只要她们两人安安分分,不净想着怎么兴风作浪,沈忘心都懒得理会她们。 倒是这几天,安定公主听说沈忘心闲了。再加上天气又凉快了下来,便下了帖子请她去南郊的禅音寺拜佛。 沈忘心得了帖子之后,特意向江羡请示,她这段时间一直没大出门,闷得都快要发霉了,生怕江羡不答应,便一直眼巴巴地盯着他瞧。 最后江羡被她瞧得心软,只好说道:“公主出行,身边必定带着许多护卫,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只不过,你也不许像往常那样嫌人跟着麻烦,凡是出去必要带着侍卫和丫鬟,不能累着饿着,知道了吗?” 沈忘心见他同意,立刻答应了这些附加条件。 比起一直被关在宅子里,出去透透气什么的,自然再好不过了。 她连忙派人去约了叶兰清,叶兰清和安定公主也颇是投缘。自她成亲之后,三人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聚在一起唠嗑,想起来也怪是想念。 没想到,她派出去的人过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告诉沈忘心安定公主早已给叶兰清下了帖子。 叶兰清知道沈忘心会去,便欣然同意一起前往。 等到了要去南郊系马山的那日,天气又比前几日凉了一些。安定公主挑的这天天气非常不错,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彩,整张天幕一片湛蓝。晨起的时候,风还有些凉,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日子。 三人约好在南城门外会合,公主府、秦王府、忠勇将军府三列车队集合到一起,每家都有自己的护卫和下人,声势十分浩大。 特别是安定公主,因为是正式出行,所以还带了自己的仪仗。老远便能看见安定公主的护卫在把闲人清开,沈忘心和叶兰清倒像占了安定公主的便宜,十分清闲地跟在安定公主身后。 好不容易到了系马山底下,车队停在山脚下。 三人便从马车里下来,也不急着山上拜佛,而是拿出各自准备的东西来。安定公主备了些宫里御用的点心,让人端了上来。叶兰清拿了两串各色珠子串成的手串,看似没什么特别,但珠子的配色十分用心,安定公主和沈忘心也就笑纳了。 倒是沈忘心让人从后头的马车里拿下来三只风筝,一只是蝴蝶风筝,另外一只是金鱼风筝,还有一只则是一只蜻蜓。 叶兰清和安定公主一见便起了玩心,各自让丫鬟捧了风筝,把风筝给放起来。很快蝴蝶和蜻蜓便飞上高空,在风中互相追逐。 沈忘心手里拿着红色的金鱼风筝,见两人玩得开心,也想上去凑热闹。 没想到叶兰清一直盯着她看,一见她的动作,便立刻喝止:“你如今可金贵着,不能到处乱跑。若是让世子知道,非要找我们算账不可!” 她声音一出,原本没注意到沈忘心的安定公主也回过头来,很是赞同地看着沈忘心:“兰清说的对,世子不生气都生人勿近,若是真生起气来,我都怵得慌!你还是乖乖地坐在那里,看我们放就成了!” “你们怎么能这样?”沈忘心失落地看着她们,“不成,你们若是不让我放,你们便回来陪我坐着!” 她好不容易出来玩,就是想出来放松放松,结果这个也不能做,那个也不能做,这和待在王府里有什么区别。 安定公主和叶兰清放得正开心,哪里肯听沈忘心的抗议,眼看她要走过来。 959趁机结识 安定公主连忙叫道:“还不快看着你们郡主?要是你们郡主磕着碰着了,我第一个找你们的麻烦!” 沈忘心身边的几个丫鬟一听安定公主的话,连忙把沈忘心拉了回去:“郡主,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您就在这坐着吧!” “就是,郡主!万一出了什么事,奴婢们可担待不起,您再想玩也忍忍吧!” 沈忘心失望地坐在铺在草地上厚厚的毯子上,看着自己手里的金鱼风筝叹气。 丫鬟们实在不忍心,凑近沈忘心问道:“不如我们替郡主放,让郡主看着开心?” 沈忘心:…… 可都已经拿出来的风筝了,总不能不放上去。 沈忘心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丫鬟们的提议。看着属于她的红色金鱼,晃动着尾巴飞上了天,她心情终于畅快了一些。 虽然自己不能放,但看身边的丫鬟们放,心情似乎也颇好嘛。 于是,她便着吃了许多安定公主带出来的点心。直到用了小半盘,安定公主和叶兰清玩够了,才收了风筝往沈忘心这里玩。 “这风筝虽然简单,却画得不错。”安定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愧疚的,一坐下来就凑到沈忘心面前笑着说道。 沈忘心已经不生气了,勾了勾唇角道:“那是自然,阿羡知道我要出来玩儿,特意亲手画了三只风筝。他的画技是梅老大人都夸奖过的,能差吗?” “什么?他居然亲手替你画风筝?”安定公主吃惊地看了沈忘心一眼,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才捏了捏她的脸,“你倒是说说,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兵部那群官员要是听说连布防图都不愿意画的江侍郎,居然特意为你画了三只风筝,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沈忘心现在脸皮已经厚了,听了安定公主的话越发地高兴:“我的夫君自然是最好的。” “你呀。”叶兰清虽然没有安定公主那么吃惊,但还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生怕别人不知道世子有多好似的,我听说这段时间侯府……” 她话尚未说完,便见一辆马车朝这边驶了过来。 叶兰清看了眼马车的标志,说道:“你们瞧,那不是安国侯府的马车吗?” 沈忘心定睛一看,发现还真是安国侯府的车。但这辆车一看就不是江羡的,安国侯府正经主子用的马车,都要比前边的这辆大。安国侯又因为余念慈的死,把所有妾室都遣散了,如今能用得上马车的,便只有王氏母女了。 沈忘心眯了眯眼睛,至于王氏母女为何出现在这里。最好,不要像她想象中的那样。 马车里,李淑君掀开车帘,看了眼停在不远处,连绵成一片的公主的仪仗,眼中露出羡慕之色。 以前她父亲在世时,他们家在南边虽然也很风光,可因为商人出身的限制,就算再有钱也免不了比许多穷酸官员的家眷要矮一头。 想到这里,她看了远处的沈忘心一眼。 如果她也能像沈忘心那样,与安定公主交好,是不是就能让那些看不起她的人后悔莫及? 就在这里,马车轻轻一晃停了下来,原来到了长公主近前,长公主身边的护卫便不让接近了。 王氏的思绪也因为马车的停下而拉了回来,她的目光扫过身边的李淑君,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等会到了公主殿下面前,你可不要出了什么岔子。” “这是自然!”李淑君心中雀跃不已,信心满满地说道,“母亲,听说大周皇室最爱美人,对待美人总比寻常人宽容一些。我自认相貌不比沈忘心差,您就放心吧,我一定能得到公主的青睐的!” 王氏没有否定李淑君的话,自从心中有了结识长公主的念头后。她便带着李淑君去了京城许多旧识家中,按照她们的说法,沈忘心之所以那么受长公主喜爱,自是因为她那张姿色不凡的脸。 她看着自家女儿精致的小脸,也有了些许信心。 “这位夫人,你的马车不能再近前了!”两人下了马车,一个护卫拦住她们的去路。 王氏抬了抬下巴,矜傲地看了护卫一眼:“我是长宁郡主的姨母,你一个小小的护卫也敢拦我?” “这……”几个侍卫犯了难。 他们是安定公主的护卫,自然知道长宁郡主与安定公主的关系。况且,今天长宁郡主也在其中,若是阻挡这位自称长宁郡主长辈的人,很有可能惹了长宁郡主发怒。 可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长宁郡主还有什么姨母,若是轻易把人放进去,惹出什么麻烦来,他们几个护卫可担待不起。 960不自量力 而另外一边,沈忘心三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沈忘心原本没打算理会,可经不住王姨母被几个护卫拦着,还朝着她们这边大喊,就是想装作没发现也不能了。 她正想开口拒绝,却被安定公主拦下了。 安定公主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母女二人,笑着说道:“这就是你说的,世子生母的亲妹妹?看起来倒有几分意思,她们母女二人想要见我,让她们过来就是。” 沈忘心一听,便知道安定公主想做什么?她略带同情地看了一眼王姨母和李淑君,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这可不是她没有提醒她们两个,她们两个非要借着这个时候凑上来,就算自己有三头六臂,都无能为力吧? “罢了,就让她们过来吧。”沈忘心也点了点头说道。 王姨母听到安定公主身边一个宫女的话,立刻笑逐颜开:“我就说了,我是长宁郡主的姨母,你们还不信。现在公主亲自开了口,总该让我们过去了吧?” 几个护卫没有说话,只是给两人让开了一条路。 两人都没有和护卫们计较,在她们眼里这条通向安定公主的路,就是一条通往富贵容华的捷径。 一走进安定公主,两人脸上立刻露出最为得体的笑容,给安定公主行了个礼。 安定公主也露出一个笑容,冲两人点了点头,说道:“坐吧。” 李淑君一看沈忘心的旁边,还有一大片空白的地方,便立刻拉着王姨母往沈忘心身边凑。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只见安定公主皱了皱眉头,说道:“本宫可不是让你们坐在郡主身边,以前琅琊王氏也是京中大族。虽然后来没落了一些,可也不至于连礼仪都没有长辈教导。你们是什么身份,就敢往郡主身边凑?” 李淑君正要坐下,屁股还没触到毯子,听到安定公主说话,便立刻僵硬着身子,难堪地站了起来。 她第一次被人这么直白地羞辱,整张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只觉得脖子上坠了千斤重的石头,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好在王姨母并没有李淑君脸皮这么薄,她立刻讪笑了一下,恭敬地问道:“是我们一时疏忽,只是这附近也没有可坐的地方,还请公主不要怪罪。” 安定公主闻言看了一眼身边的宫女,说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拿张布,给王夫人和李姑娘铺上?” 宫女很快就到马车上取了两布来,这是平日里公主出来踏青,她们这些宫女用的布。这布虽然也不差,但比起厚厚的毯子,那可就薄多了。 王姨母和李淑君在南边时用惯了好东西,坐在这薄薄的一层布上,底下就是草地和石子,便觉得坐着难受的紧。 偏偏为了表示对安定公主的尊重,她们还不能像沈忘记和叶兰清那样放松的坐着。而是要跪坐在地上,将全身的重力压在自己的小腿上。 这样一来,更是加重了这种不适感,没过一会儿,母女二人便有些受不了了。 好不容易安顿好,总算有机会和安定公主说话。 王姨母连忙笑着说了几句俏皮话,把安定公主逗得十分开怀。 她见到时机差不多,便有意无意地提起李淑君的美貌。 沈忘心在一旁吃着点心,享受着舒服的微风,并没有怎么说话。叶兰清也基本无话,只是偶尔插上几句,给王姨母让出了足够的发挥空间。 果然,在王姨母的极力夸奖之下,安定公主终于对李淑君有了兴趣。 她侧了侧身子,看下李淑君的方向,懒懒地说道:“你这姑娘,一见到本宫便蔫头耷脑的。本宫见过的美人,哪一个不是风姿绰然,如天上的星辰般耀眼的?你这样倒像本宫有多可怕似的,平白的减了三分美貌。” 李淑君心里虽然不满,刚才安定公主给自己的下马威。可听到安定公主这话,仍然立刻把头抬了起来,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公主说的极是,淑君是见到公主太过高兴,这才一时失态。” 安定公主闻言没有说话,而是细细地打量着李淑君的脸。 不得不说,李淑君的长相确实颇为精致。可安定公主却见过,当初王家那位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的王梦歧的画像的。 也许是因为王家的血脉过于强大,但凡与王家结过亲的,生下的孩子的长相,都有一张典型的王家人的脸。 当然,江羡却是个例外。 只不过,这位李淑君比起她的姨奶奶王梦歧,那可就差得远了。 安定公主自觉得自己见过的美人没有一万也有一千,李淑君长相没有太过出众也就罢了,就连言行举止也没有可圈可点的地方,顿时便没了兴趣。 961争执 她一旦没了兴致,就连逗弄两人的心情也没有了,勉强说了两句话之后,便仍然同沈忘心和叶兰清说话。 好不容易过了小半个时辰,眼见着要到用午饭的点,安定公主才施施然起身,笑着说道:“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这就到禅音寺去。寺里已经给我们备好了斋饭,到了禅音寺就能用饭。” 叶兰清闻言,走过来扶起沈忘心,说道:“也好,我肚子也有些饿了。只不过这一位,吃了公主那么多点心,只怕到了上面也吃不下斋饭。” 沈忘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觉得自己还能吃不少,便笑着说道:“谁说的,我到了禅音寺一定还能用一些。这段时间,我胃口颇大,可不是你们两个比得了的。” 三人有说有笑,眼看着把母女二人忘了。 王姨母哪里肯错过这个好机会,她立刻站起来说道:“公主要到山上上香?正好我们母女二人也同路,不知可否跟随公主一同上山去?” 安定公主看了一眼王姨母,眼里闪过一丝不耐,挥了挥手道:“你若是愿意,跟着便罢了。” 王姨母连忙露出一个笑容,拉着李淑君跟在安定公主身边。 沈忘心没空同她们凑热闹,只扶着叶兰清摇了摇头。 叶兰清看了一眼走在她们前面的母女二人,啧啧称奇:“也不知道她们究竟是怎么想的,若是惹了公主生气,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谁知道呢。”沈忘心叹气,她如今肚子里还怀了一个,哪里有空管她们? 一行人好不容易沿着石梯爬上禅音寺,沈忘心不敢让自己太过劳累,中途歇了好几回,叶兰清便一直陪在她身边。 等到到了禅音寺给他们准备的院子里,说是安定公主已经用完饭,到院中的厢房里休息了。 沈忘心和叶兰清叫了斋饭过来,便坐下来慢慢用着。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王姨母带着李淑君过来了。 两人在沈忘心身边坐下,王姨母便皱着眉头问道:“外甥媳妇,我知道你不喜欢淑君,可你也不能在公主面前说淑君的坏话呀!若不是公主对淑君有了成见,怎么可能看不上淑君的模样?” 沈忘心刚用了几口饭,忽然被人直接质问,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李淑君:“姨母,您觉得表妹生的好看,还是邵夫人生得好看?” 邵夫人自然指的是叶兰清,她如今嫁给邵渊,身份高了不少。在私底下叫她兰清也就罢了,总不能在外人面前给她降身份。 王姨母看了叶兰清一眼,几乎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不是我说大话,邵夫人虽然天生丽质,可在容貌上确实比不上我们家淑君。便是到了京城里,我也没见哪家姑娘比我们淑君长得还好!” 说这话时,还不自觉的扫了一眼沈忘心,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这微小的表情恰好被沈忘心拿住,她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放下手中的筷子,说道:“表妹是姨母十月怀胎生下的,在姨母眼中自然万中无一。可我也说句不怕得罪人的话,表妹虽然长相精致,却空有容貌而少了美人的神韵。在我眼中,却是邵夫人更胜一筹。” 说着,她在王姨母和李淑君目瞪口呆之时,又补充道:“我尚且如此认为,公主便更是看不上。相信公主的态度,姨母和表妹不会没有察觉。况且,你们这么做若是传了出去,让人误会的公主,只会惹得公主发怒,这又是何必?” 李淑君本来就不喜欢沈忘心,现在沈忘心居然当着她的面,她最引以为傲的美貌。 她当即接受不了,立刻站起来说道:“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的长相?你能在公主身边待这么久,还不是因为你的那张脸!” 沈忘心真不明白,都是同样的爹妈生出来的,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据府里的老人说,她亲婆婆王氏最端方得体,说话从来细声细气,哪怕底下的下人犯了错,也从没见她高声过。可王姨母就不一样了,一脸精明相外露,自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她的心思,其实所有心思都被人看了去。 就连她生出来的李淑君,都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也难怪一向对美人宽容的安定公主,对她也没一点耐心。 叶兰清想要说话,却被沈忘心按住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淑君,说道:“不错,我能和公主交好,就是因为我这张脸,你待要如何?” “你……”李淑君完全没想到,沈忘心居然会说出一个这么不要脸的答案。 她承认沈忘心那张脸确实长得不错,但自己也没比她差多少。大周皇室虽然一向喜爱美人,但归根结底美貌并不是值得炫耀的东西。若是有人恃美而骄,一定会引来别人的厌恶。 962拜佛 李淑君就像抓住沈忘心的小辫子,得意地说道:“你这种品行的女子,怎么配当我们大周的郡主?你这种人,迟早有一天会连累到侯府,阿羡哥哥也会因你受累!” 话音刚落下,只听安定公主厢房的门打开了。 只见一脸安定公主出现在门内,大步向她走了过来,站在沈忘心身边,淡淡地看了李淑君一眼:“本宫听你的意思,是对陛下封了长宁做郡主有意见?若是长宁真像你说的那样不堪,不如本宫给你一次面圣的机会,让你到陛下面前分辨个清楚,免了长宁的封号如何?” “公主殿下!”李淑君见到安定公主出来,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民女不是这个意思,民女只是觉得……” “只是觉得什么?”安定公主反问,“你今天若说不出来,休怪本宫治你出言不逊之罪!” 李淑君看了一眼王姨母,只见王姨母并没有看她,而是用乞求的目光看向沈忘心。若是沈忘心愿意出来说情,以她和安定公主的关系,一定会按家事处置。可沈忘心若是不说情,那这件事情就可大可小了! 沈忘心叹了口气。 毕竟这是江羡的亲姨母和表妹,她们二人在安定公主这里丢了脸,江羡脸上也无光。只要她们下次不再犯,沈忘心还是愿意拉她们一把的。 王姨母见她脸色有些松动,便立刻拉了拉李淑君的袖子,让她不要再往下说。 李淑君见到她母亲也不再出声,面对安定公主的问话顿时慌了神。她心里虽有很多话想说,可一时之间舌头就像打了结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安定公主见母女二人这副模样,愈发懒得搭理,看了沈忘心一眼,问道:“长宁,你怎么看? “既是来拜佛的,上完香就离开吧。”沈忘心淡淡的看了王姨母和李淑君一眼。 若不是为了江羡考虑,以她的性子不招惹别人便罢了,别人若是不长眼睛来招惹她。她一定如她们所愿,让事情足够精彩。 安定公主勾了勾唇角,懒懒地挥了挥手,面上有些无趣地说道:“既然长宁这么说,本宫也就不追究了。不要以为本宫看不出你们的来意,若是再有下次,便是世子亲自求情,本宫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安定公主平日里一般不生气,但并不代表她脾气软和。她手底下的人都知道,这位若是发起威来,就连皇帝都要让她几分。 王姨母和李淑君总算见识到了,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立刻向安定公主行了个礼,便像两只灰溜溜的耗子,低着头离开了院子。 “要我说,你这脾气也实在太好了。”安定公主瞅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这才向沈忘心说道,“方才上山之时,她们两人跟在我身后左试探右试探,话里话外都在暗地里贬低你,抬高那个李淑君。要是换成我,管她是驸马的什么人,就算是亲妹妹我也照打不误。” 沈忘心笑着摇了摇头:“公主是金枝玉叶,我怎能与公主相比?” 叶兰清也笑着说道:“您就是把驸马爷给打了,也没有人敢说句不。不过,刚才那两位确实太没有眼力劲,她们当公主殿下是什么人?” “我的驸马那么好,我打他做什么?”安定公主总算满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宫女连忙拿过来三个绣着团花的垫子给三人铺上,说是秋天了寺庙里的石凳子凉,让三人垫着坐。 安定公主坐着床花垫子,懒懒地靠在身后的木柱子上:“你如今有了身孕,世子身边就只有你一个女人。有些人还得防着点,更何况那样的女子心高气傲,出身却又不高,做妻室不够资格,做妾却是刚刚好。” 这话自然是对沈忘心说的。 沈忘心原本还没想到这点去,她怀孕以来,不仅身子疲乏了许多,心思也跟着少了不少。 被安定公主这么一提醒,才觉察出什么来,点了点头道:“那姑娘确实是个主意多的,若是安分一些,来年选个好人家嫁了也就罢了。可若是敢打我夫君的主意,我不介意越俎代庖,替王姨母做个决定。” 倒是叶兰清有些不解,皱了皱眉头:“这个世上还有女子愿意给人当妾室的?” 她的话让安定公主“噗嗤”一声笑出来,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一下叶兰清的额头:“平日里看你挺精明的,今天怎么成了个小天真?你若不相信,等下一回赴宴,向那群姑娘透露说安国侯府世子有意那一房美妾。到时,你且看看安国侯府的门槛会不会被人踏破?” 963禅音寺主持 沈忘心听她居然出这么个馊主意,气得扑上去挠她的痒痒:“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不敢了,不敢了!”安定公主任由沈忘心挠,自己却丝毫不敢反抗,生怕伤到了沈忘心,最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小姑奶奶,小祖宗,你可就饶了我吧!” 沈忘心还不解气,叶兰清只好来劝,好不容易把沈忘心劝开。安定公主已经笑到嗓子哑了,头上雍容的发髻也散开了一点,一旁的宫女连忙过来,给安定公主重新梳妆。 安定公主好不容易重新装扮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叶兰清说道:“你看看这丫头,有了孩子之后越活越回去了。要不是她身上贴了道护身符,我今日可饶不了她!” 三人说说笑笑,没有急着去烧香,而是在系马山上看了看山上种的枫叶。可惜这个时候,还没有到枫叶完全红的季节,枫树的叶子一块青一块黄斑驳得很,没有深秋时那般好看。 禅音寺的主持是一位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老和尚,说起话来十分有禅味。 沈忘心来了几回禅音寺,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位主持。据说这位主持的师父便是京城有名的禅师,许多贵人都找机会来听他的禅客。 这位主持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比他的恩师还要出众,便是皇帝要请,也得看这位主持的时间了。 一行三人也是凑巧碰上的,连忙给那位主持行了个佛礼。 只见他先是看了看沈忘心,又看了一看叶兰清,忽然笑着停了下来:“两位女施主的来历颇是有趣,若是哪日有兴致,可以来禅音寺与老衲一叙。” 沈忘心和叶兰清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吃惊。 难道这老和尚居然看出了她们的来历?可她们也不敢确信,只好不动声色地答应了一声。 好在对方没有多停留,而是向安定公主行了个礼,便又匆匆离去了。 “今天可真是稀奇了,这禅音寺主持平日里谁也看不上,你们两个居然都入了他的眼。”安定公主等到主持走了之后,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难道你们两个有什么特别之处,是我也看不出来的?” 沈忘心应付了几句,这件事情便揭过了。 三人前往大雄宝殿上香,殿里香火十分旺盛,味道有些熏人。沈忘心便先行出来透气,没一会,等到了安定公主和叶兰清,三人看着天色不早了,便一起下了山,坐着马车各回了各府。 沈忘心回到秦王府之后,又等了一会儿,才等到放衙回来的江羡。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王姨母和李淑君的事情告诉他。 江羡闻言目光沉了沉,坐在椅子上冲沈忘心招了招手,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他则揽着她的腰肢,轻轻抚了抚沈忘心尚且平坦的肚子。 “我上一次见到姨母和表妹还是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后来我母亲过世,余氏进了侯府,便与她们少有联系。”江羡静静地说道,“我也没有料到,她们竟会变成现在这样。你忘了我先前我同你说的,谁的脸面你都可以不必给。” 沈忘心心头淌过一股暖流,她一双手臂圈住江羡的脖子,笑着说道:“你虽然不在意,可我却在意别人如何议论你。你放心,如今表妹也大了,在姨母身边留不了几年。等她出嫁,姨母这是要跟过去的。” 江羡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了一番计较。但他并没有立刻同沈忘心说,而是存在心里,打算过几天休沐,请魏江等人到侯府喝几杯小酒。 沈忘心也命人关注着王氏母女,她们既然能打听到自己的行踪,说明她们背着自己没少作妖,若不看着只怕又要弄出什么丑事来。 沈忘心这几天一直待在秦王府养胎,铺子里的事情基本不用她操心。五味酒楼和五味食府有里正管着,叶兰清负责五味珠宝,还有一间成衣铺子,菜园那边李二管理的井井有条。 胡大夫倒是个大忙人,手里管着五味药斋,还监督着五味香铺。天天忙得苦不堪言,好在这几天马大夫回来了,他总算清闲了一些,也不必日日忙到连茶水都没空喝一口。 马大夫回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来秦王府找沈忘心汇报扬州五味药斋的情况。 沈忘心这段时间精力越发不济,不过粗粗的听了几句,脑子便乱成一团。 马大夫也看出沈忘心的异样,让沈忘心伸出手替她把了脉,惊奇地看了她一眼:“东家,这是有孕了!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拿这些事情打扰你了。只不过,我来王府之前听胡大夫说,东家手底下多了几个娘子军,想要学东家接生的手艺?” 964好学的马大夫 沈忘心听他这么问,挑了挑眉,问道:“你该不会连接生都想学吧?” “东家,这是哪里的话?”马大夫平时嬉皮笑脸的,难得正色说道,“之前东家在溪头村使用灌肠疗法之时,不是还义正言辞的教训我和胡大夫,说病人的躯体在我的眼中,不过就是一具普通的躯体。身为一个大夫,就该心中清净,怎么可能生出肮脏的念头?” 沈忘心点了点头,说道:“我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普天之下,能接受男子接生的人不多。你若是想要学,只怕要接受人家的非议。” 马大夫笑着说道:“我既然向东家提出来,自然不怕这些事情。更何况,这件事情并非没有先例,这后宫之中若是妃嫔难产,自然也得太医院的太医上。像是长公主之前的情况,若是单单靠产婆,只怕当时早已无力回天。” 听到马大夫的言论,沈忘心忽然想起她上辈子家里几个尽职尽责的医生。她心中由衷地佩服起马大夫,在这种相对封建的时代,还能有如此进步的想法。 “你既然想学,我也不阻挠。”沈忘心满意地笑道,“只不过,你在医术自是比那些女子强。你要学的内容,当然要比她们难。我问你,先前我向你提过的,做解剖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 马大夫一开始并不知道解剖的意思,后来沈忘心解释,说是和衙门仵作的工作内容有些相似,便明白了过来。 可那样的内容实在太过血腥,他一时之间并没有立刻决定。现在想来,必要过那一关,才能让他在医术上更进一步。 想到这里,他坚定的点了点头。 沈忘心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派人去京城衙门说说情,你跟着他们的仵作学习一阵子。等弄清楚了人体结构,我再教你下一步。” 两人说完了话,马大夫郑重其事地离开了。 沈忘心明白马大夫的犹豫,毕竟在这个时代,做手术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大夫来说,实在太过血腥。马大夫能走到这一步,已经相当难得了。 若是换作五味药斋的其他大夫,只怕连头都不愿意点。 同时,她也期盼马大夫能给她带来惊喜。毕竟若是自己生产之时有什么意外,那可要全都拜托马大夫了。 因为沈忘心怀了孕,平日里几乎没什么人来打扰她。可今天一来就是两个,马大夫前脚刚走,安国侯府的大管家后脚就来了。 前段时间在禅音寺,王氏母女被安定公主羞辱了一次,两人已经夹着尾巴做人老长一段时间。 “姨太太和表小姐这段时日不怎么出府,几乎就是在府里和上上下下打交道。”大管家说道,“老奴派人看着,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沈忘心闻言,放心的点了点头:“那就好,若是她们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你便第一时间来王府告诉我。” 大管家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不过前几日倒有一次,姨太太和表小姐到了小公子院子里,与小公子和奶娘玩了一下午。” “竟有这样的事情?”沈忘心皱了皱眉,“除了这些,还有别的什么没?” “那倒是没有了。”大管家没再想起别的,顿了顿才补充道,“也就去了一次,后来就没有再去过了。” 大管家禀报完之后,也就离开了秦王府。 沈忘心一个人待在院子里,坐在院子的藤架底下,看着湛蓝色的天空,心里有点纳闷。 按理说,小公子是余念慈的亲生儿子,而王姨母又是王氏的亲妹妹。两人之间就算没有交集,但也是天生的仇人。 她不明白王姨母和李淑君,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态,才能在小公子的院子里玩了一下午。 如今小公子也一岁多了,早已经能爬能跳,还学会了说话。 沈忘心没见过小公子几回,但也听侯府里的人说,小公子聪明伶俐,甚至比江羡小时候还要厉害。 她不知道这话到底是谁传出来的,但不过就是一个一岁多的小孩子,哪里就能看出那么许多了?因此,她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她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出其中的缘由。只好暂时把事情放到一边去,下午一连处理了这么多事情,她实在有些累了,便从藤架底起来,让身边的丫鬟替她更衣,躺到床上去小憩了一会儿。 安国侯府,王姨母一向有午觉的习惯。 午觉醒来之后,她到李淑君房里叫醒了她,催促她起床穿衣打扮。 李淑君才睡下没一会儿,就被王姨母叫了起来,眼睛都睁不开,懒懒地问道:“这整日的闲着,又没什么事情做,母亲非要把我叫起来做什么?” 965打小公子的主意 王姨母坐在李淑君床边,笑着说道:“怎么就没事情做了?今日你姨父好不容易在府里,可不得到小公子那里去一趟?小公子是你姨父的亲生儿子,又正是年幼之时,若是与我们亲近,以后我们在府里的日子可不就好过许多?” “可是……”李淑君皱紧了眉头。 她虽然被王姨母养的刁蛮任性,可有些大是大非上的问题,她还是明白的。 小公子是余念慈的儿子,当年正是李念慈为了当上侯夫人,这才联合兄长毒杀了她亲姨母。 现下余念慈虽然死了,可两方的仇不能说了就了。这小公子虽说是江羡的亲弟弟,却和她们没有半点关系,若是她们凑上去,一定会惹来别人的议论。 这件事情若是让江羡知道,她还要不要在江羡面前出现了? “不成,我不去。”李淑君一口拒绝,同时抓住王姨母的手,“母亲您也不准去,那小公子是什么人,我们避着还来不及,还有凑上去的道理?” 王姨母当然知道李淑君的想法,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以为我想去?如今整个侯府是郡主当家,你姨父和表哥都是甩手掌柜。我们惹恼了她,如今整个府里的下人,都不把我们当主子看。若非如此,我用的着去见小公子?” 她说到这里,见到李淑君丝毫不为所动,又继续说道:“更何况,我们紧着小公子,也是为了你表哥好,难道你竟不知道?” 李淑君被王姨母说动,问道:“这又从何说起?” “安国侯府人丁不旺,就靠这兄弟二人相互扶持。可郡主扔着小公子不管不顾,以后小公子大了,听了外面的流言蜚语,自然不可能和你表哥站到一边去。若是我们趁小公子年纪还小,替你表哥将他揽过来,以后他兄弟二人又怎会忘了我们的功劳?”王姨母耐心解释。 李淑君眼中露出钦佩的表情,她父亲早年去世,留下李家偌大的家产。若不是她母亲竭力护着,只怕这个时候早已被那群亲戚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所以,她相信王姨母的话一定有道理,便立刻起身穿了衣服,又打扮了一番,这才跟着王姨母王小公子的院子里去。 本来小公子是和安国侯在一个院子里的,但满了周岁之后,就由奶娘带着住到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虽说是不同的院子,但也就和安国侯住的那间隔了一道墙。 王姨母和李淑君陪着小公子玩了一会儿,小公子玩得很是开心,开怀的笑声飘过院墙,传进正在午睡的安国侯耳中。 安国侯清醒过来,招来房里服侍的下人问道:“我怎么听到隔壁院子里,有陌生人的声音?” 那小厮给安国侯倒了一杯茶,笑着给安国侯端了过来:“回侯爷的话,前段时间姨太太和表小姐从南边来府里。说是如今亲戚走的走散的散,希望两家之间紧着些,不至于生分了。” 安国侯点了点头,虽然他的原配走得早。但他记得很清楚,自己还有王氏这么一个小姨子。 王氏当年嫁给了南边的富商,一开始日子过得不错,后来那富商没过几年就死了。但那个时候,他已经娶了余念慈进门,若是再把小姨子接过来,恐怕于理不合,便只能暗中帮助。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余念慈走了之后,又见到了她母女二人。一时之间,安国侯的心中不由有些感慨。 “走,去看看小公子。”他穿好了衣裳,梳了一个整齐的发髻,便大步流星地走进小公子的院子。 到了小公子的院子里,安国侯见到院子的地面上铺了一张厚厚的毛皮。一个背影与王氏有几分相像的中年女子,还有一个长相清丽的少女,背对着他坐在上面,逗小公子玩的开心。 直到安国侯走近了,两人才发现安国侯的到来,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 “姐夫。”王姨母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把李淑君往前推了推,“淑君,快叫姨父。” 李淑君脸上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姨父,您还记不记得我?小的时候姨母还抱过我,我当时调皮,还大着胆子揪了您的胡子。” 安国侯虽知道这少女的身份,可毕竟十多年没见了,对她难免有几分陌生。可听李淑君一开口,当年的记忆便涌了出来。 一边是自己的原配没有生病之时,两人的恩爱场景。另外一边,是记忆中那个讨人喜爱的小丫头,用肉乎乎的手掌扯了扯他的胡子,逗得整间屋子里的人都哈哈大笑的回忆。 966别有用心 一时之间,安国侯便对李淑君亲近了不少,难得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原来是淑君,这么多年不见,居然出落的这样好了!” “多谢姨夫夸奖!”李淑君笑着说道。 她看了王姨母一眼,发现王姨母的目光落在小公子身上,便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姨父,我和母亲到府里久了,平日里无所事事。我与母亲想着,大人的事情都过去了,孩子总是无辜的,见他一个人实在可怜的紧。一时心疼,便贸然过来了,姨父不会怪罪吧?” 安国侯一愣。 一开始听说王姨母和李淑君过来,他心中确实有不好的猜测。可现在,他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开怀地笑着扑进自己怀里,他又实在不愿意用不好的心思揣测。 奶娘见状,也在一边为两人说话:“姨太太和表小姐过来了几回,哥儿是真心喜欢她们。每天睡觉的时候都要问奴婢,明个儿姨太太和表小姐还来不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了秋天,天气冷了下来。京城的秋日十分干燥,最容易给人一种寂寥的感觉,让他觉得偌大的安国侯府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情味。 两人的突然闯入,让他心头多了一股暖意,他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怎么会怪罪?你们若是喜欢,以后随时都可以过来。” 王姨母和李淑君连忙露出一个笑容,俯下身子逗了逗小公子:“姨母和表姐天天来好不好?” “好!姨姨和姐姐每天都要来陪我!”小公子露出一个稚气的笑容。 安国侯没有在院子里多待,看着两人和小公子玩闹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他破天荒的招来大管家,问道:“我听说你这些天常去王府看世子夫人,她如今如何了?” “世子夫人肚子已经显怀。”大管家笑着说道,“王府那边照料得很好,再过小半年侯爷您就可以抱孙子了!” 安国侯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王府那边照顾的好,侯府也不缺人,到底是侯府的媳妇,你去告诉阿羡,让他把儿媳带回侯府养着。” 大管家如实告诉江羡,江羡却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因此,沈忘心并不知道,安国侯突然改变主意,让他回安国后封养胎的事情。 而安国后是一个男子,也不方便单独找儿媳妇谈话,事情便耽搁下来。 直到过了许久,王姨母发现了这件事,找了个机会毛遂自荐,这才解决了安国侯的烦心事。 因此,王姨母和李淑君也有了借口,给秦王府递拜帖。她的拜帖是直接递给贾氏的,因为她们母女二人与沈忘心的关系并不好,担心拜帖递去却石沉大海,所以干脆找上了贾氏。 沈忘心得知这件事情时,王姨母和李淑君已经到了王府正厅。 这会子,叶兰清正好在王府做客,听到了这事挑了挑眉,说道:“看来,她们是铁了心不打算安分。上回在禅音寺找事就算了,现在居然找上门来了。” 沈忘心被丫鬟还扶着站了起来,她习惯性地扶了扶肚子,说道:“既然她们早上来,何不跟我去会一会?” “自然是要会会。”叶兰清露出一个笑容。 李淑君本来以为安国侯府已经够大了,没想到秦王府还比安国侯府大上许多。两家虽然都是京城极其贵重的人家,但因为形制问题,秦王府里的很多东西,侯府都不能用。 所以,这么一看,秦王府还要富贵不少。 她和王姨母跟着王府下人,穿过弯弯曲曲的游廊,终于来到王府正厅。 两人在正厅里等了一会儿,才等到贾氏到来。贾氏如今可不是在江州,遇到人便带三分笑意。在江州的时候,她是真正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户妇人活着。 但回到京城之后,在王府住了一阵。她身上的威严便不自觉地显露出来,所以她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进来之时,王姨母和李淑君立刻站了起来,向贾氏行了一礼。 贾氏坐在正位上,用目光打量着她们一会儿,这才露出一个笑容:“原来是亲家姨太太,听阿羡说你们前几个月便进了京。按理说这么近的亲戚,理应多亲近一些才是。怎么姨太太今日才来?” 王姨母本来以为,自己和沈忘心的关系,王府的人一定不假辞色。她一开始本打算开门见山的说出目的,同时贬低一番沈忘心。 这世上真没有哪家女儿出了嫁,还总是住在娘家的。 就算王妃身份高贵,也质疑不了什么,却没有想到贾氏居然放软了态度,叫她一时之间,居然无法义正言辞地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话。 967搬回侯府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王姨母强挤出一个笑容,“只因为我从来没见过娘娘这样的人物,一时之间有些不敢来罢了。现在知道娘娘平易近人,都是往常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往后一定时常来拜访,还望娘娘不要嫌弃才是。” 沈忘心和叶兰清到了正厅,惊讶地发现两方人居然聊得很是融洽。 王姨母见到沈忘心来了,知道这是提起事情的好时机,立刻说道:“不瞒娘娘,其实我这次来,是因为侯爷思念郡主肚子里的孙儿,这才特意来接的。娘娘也知道,侯府人丁不旺,只有阿羡并着小公子两个血脉。阿羡又依着郡主时常住在王府,侯爷一人在府中,难免觉得孤独。” 听到她这话,沈忘心皱了皱眉头,正打算说话,却见到贾氏冲她摇了摇头。 贾氏脸上没有露出丝毫不悦,反倒对着王姨母点了点头:“姨太太这说的哪里的话?心丫头如今管着侯府上下,即便不常在侯府住着,也是候府正正经经的管家媳妇。更何况,不过回自己家里罢了,想回去便回去了,又何必旁的人来接?” 王姨母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可这是在秦王府,她面对的又是秦王府,让他又气都撒不出来,只是冷笑了一下,说道:“娘娘教训的是。” 结果就是,沈忘心到了正厅里没说上一句话,王姨母便带着李淑君急匆匆地走了。 两人一走,沈忘心便凑到贾氏身边,笑着说道:“娘亲好厉害,不过三言两语,就让她灰溜溜地离开了!” 叶兰清也道:“王妃说的本来就有道理,心心才是侯府正经的主子,何时轮到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客人来指手画脚?” 两人说了几句话,贾氏全一言不发,等到她们安静下来。 贾氏才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沈忘心:“你也别开心得太早,以前是我们太惯着你了。现在别人都蹬鼻子上脸了,你居然还无动于衷。依我看,你便先回安国候府去,等什么时候把她母女二人解决了,什么时候再回来住。” “娘亲!”沈忘心可怜巴巴地望着贾氏,“我如今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的呢,您就舍得我回去孤零零地一个人呀!” “侯府那边也少不了人伺候你,怎么会留你一个?”贾氏丝毫不为所动,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我记得,你的脂粉铺子里,不是有一个叫红儿的管事?也是能说会道,十分机灵的丫头。你若是觉得无聊,大可叫她到侯府陪你。” 沈忘心还想说话,却被叶兰清拖了下去。 “王妃那是为你好,省得那王氏母女趁你有孕,把侯府搅得乱七八糟。过个一年半载,等你回过神来就更难收拾了。”叶兰清说道。 沈忘心也知道其中道理,可她免不了有些伤心。但还是乖乖回去收拾了几样贴身的东西,等到晚饭之前,便直接回了安国侯府。 江羡被告知,沈忘心已经回了侯府,心中十分惊讶。 正好手头上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他便提前了一刻钟回家。一回到自己院子里,便看见沈忘心搬了一把摇椅坐在院子里,指挥着几个下人把一些东西搬进屋子里。 江羡上前一看,发现这些东西,都是之前祁文藻托商队从西洋带回来的。其中有一个珐琅做的时钟,沈忘心在秦王府一直舍不得用,没想到今天居然搬到侯府的屋子里放着了。 再走到房间里一看,发现房里还添置了不少东西。看上去琳琅满目,整个房间多了许多生活的气息。 以前虽说这是两人住的院子,但由于他们长期在秦王府。所以,院子里两人的东西并不多,如今被沈忘心布置起来,整个院子看着要温馨不少。 “今日怎么想起做这些事情了?”江羡微微一笑,走到沈忘心身边,立刻有下人搬了一张椅子,放在沈忘心的摇椅旁。 江羡坐在椅子上,从沈忘心的角度看向天空,发现院墙上多了几只不知名的小鸟,正在嬉戏打闹。滚圆的身体让它们看起来,很是娇憨可爱,也他刚进来的时候,沈忘心一直盯着墙头看。 沈忘心闻言抿唇一笑:“其实早就想布置了,只不过之前我一直很忙,没有心思管这些小事。现在好不容易清闲下来,便把事情一块做了,往后也住的舒服一些。” 江羡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高兴便好。” 没过一会儿,回头进来几个下人,小心翼翼地搬着快用红布包住的东西。这东西看上去很是沉重,一共六七人搬着都显吃力。 “这又是什么?”江羡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的房间被东西一点点填满。 968布置院子 他以前没有出仕的时候,空闲的时间颇多,也喜欢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自己的院子。 就拿在江州城来说,他便让王伯买了不少兰花和锦鲤,自己亲自养着,倒也很自得其乐。 沈忘心见他感兴趣,便笑着答道:“自然是你先前送给我的那道琉璃屏风,方才我去库房里转了转,总觉得不能辜负你一番心意,便派人抬到院子里,以后就放在我们房间。” “总算开了窍。”江羡宠溺地笑了笑,又见到外头的人搬来不少兰草,池子里又放进去了几尾颜色艳丽的锦鲤。 他来了兴致,便到房间里换了常服,亲手侍弄其院子里的兰草。 沈忘心便静静地在摇椅上坐着,看着江羡在一旁摆弄,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却觉得比往常都要窝心。 沈忘心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有遮着掩着。库房里有不少东西都是她嫁到侯府之后放进去的,现在拿出来用,也不必避着别人的耳目。 她如今身边吃的用的,都是挑拣着最好的。且不说她自己挣的,就说秦王府给她的陪嫁,以及祁文藻后来送的东西,那都是万中无一的。 一件件,一桩桩排着队送进院子里,看得整个王府的下人都眼花缭乱。 李淑君最近交了几个姐妹,出去应酬刚回来就撞见这一幕。特别是那张琉璃屏风经过时,她的眼睛几乎都要看直了。 一旁的几个丫鬟见了,笑着说道:“表小姐还不知道吧?这架琉璃屏风,就算宫里也不一定找出差不多的。这是世子花了重金,买回来送给世子夫人的,先前一直舍不得用,藏了好几个月才搬出来派上用场。” 李淑君没有说话,看着一些精致的摆件从自己面前鱼贯而过,气得胸口发闷,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王姨母见她回来了,却神色阴郁,忍不住关心地问道:“你不是出去和几个小姐妹玩儿了吗?又是什么人得罪了你,脸色居然这般难看?” 李淑君瘪了瘪嘴,站在厅里环视了周围一圈,只觉得面前的东西又旧又丑,哪里比得上她刚才瞧见的一分?侯府的库房里藏着那么多东西,却不拿出来,可见在沈忘心心中,她们母女二人就是来乞食的! “母亲,您是不知道,刚才我经过阿羡哥哥的院子,看见那沈忘心命人抬了一丈宽的琉璃屏风进院子,只为了摆在她的房间里!”李淑君嫉妒红了眼睛,咬着嘴唇说道,“这么好的东西,她之前一直舍不得用。为什么等我们去王府找了她,她便迫不及待地拿了出来?” 王姨母听闻吃了一惊:“一丈宽的琉璃屏风?这……这得值多少银子啊,她居然将这价值连城的东西,放在自己房间里用?” 王姨母虽然嫁了一个商人,但她夫家家底很厚,也是长过见识的,知道巴掌大小的琉璃,都能卖出惊人的价格,更别提一丈宽的琉璃屏风! 若是真要计较起来,只怕她母女二人带来的家产,都不够买这道屏风的! 李淑君见王姨母沉浸在震惊之中,急得跺了跺脚:“母亲,您到底知不知道我在气什么?” “这……究竟是谁惹你生气?”王姨母一时之间没转过弯来。 “您也不想想,她早不拿出来晚不拿出来,偏偏这个时候拿出来!还不是因为不满意我们,故意向我们示威么!”李淑君越想越生气,咬牙切齿地说道,“除了这道琉璃屏风,还有不少西洋的物件。可见她管家以来,贪了不少公中的银子,要不然她一个妇道人家,凭着每月的月钱,哪里就能买这么多宝贝?” 王姨母也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以前她夫君在世之时,她身为长房正妻,又管理着府中大小一定事务。就这样,她每年只能拿几百两银子。 虽说比起寻常人家也算是一笔不菲的银钱,可在这种花钱如流水的大户人家里,却是经不起用的。 按照李淑君的形容,王姨母也觉得她手中的银子,不可能买下这么多东西。 所以,她必然动了侯府公中的银子。若安国侯有江羡一个儿子也就罢了,可偏偏安国后还有一个小儿子,那沈忘心这么做,也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会过意来的王姨母再看看她们屋子里的东西,除了家具是梨花木的,别的东西都值不了多少银子。 再想一下沈忘心那一院子的金碧辉煌,心中便顿时不平衡起来。 “再怎么说,我也是阿羡的亲姨母。姐姐又只生了阿羡一个,没有别的什么兄弟姐妹,便只有我们同他最亲了。”王姨母皱了皱眉头,重重拍了下桌面,“可她倒好,竟连我们也不管不顾,我这个做长辈的,少不得教训一二。” 969王姨母办家宴 李淑君眼前一亮,问道:“母亲可有什么法子?” 王姨母凑近李淑君耳边,同她低声说了什么,就连李淑君也露出一个笑容:“母亲果然厉害,淑君自愧不如!” 沈忘心当然不知道母女两人计划的事情,她搬来和府第二天,叶兰清便因为铺子里的事情,来侯府找沈忘心商议。 进了沈忘心的院子,她差点没被院子里的东西闪瞎眼睛。 “这兰草你居然种了一大片?还有这锦鲤,你就大大咧咧地用这种东西喂它们?”叶兰清用痛惜的目光看着沈忘心,恨不得亲自把这些宝贝给侍弄好了。 沈忘心对怎么照顾这些宝贝一窍不通,往常这些都是江羡照顾,今天白天江羡去照例当值去了,她便吩咐院子里的丫鬟们随便弄弄。 叶兰清叹了口气,跟着沈忘心进了房间。她本以为院子里的东西就已经够金贵了,可进房间一看,正门口摆着一架琉璃屏风。 还有靠墙放着的一架多宝阁,里面放了不少上回祁文藻派人送回来的宝贝。 叶兰清:“你这是在炫耀,还是把家里弄成了博物馆?” 谁知,沈忘心里所当然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来在王府每天开开心心的,还能找我娘还有三奶奶聊天。现在被我娘勒令回侯府养胎,每天闲得无聊,自然得把这些宝贝搬出来养养眼。要不然,可不得把我憋死?” “你呀。”叶兰清摇了摇头。 她上辈子干的是珠宝设计的活,穿到大周之后又是干的老本行,倒是对这些金光闪闪的东西,有了不少免疫力。 所以,并没有怎么多看,而是同沈忘心说起铺子里最近的情况。 沈忘心专心地听了,把大小事务都交给叶兰清去处理,她对叶兰清非常放心,也相信叶兰清的能力。 倒时另外一边,顾寒准备再到关外去一趟。顺便把要去平安城的五味药斋的人一道运过去,争取在小贵姐儿生产之前回来。 他这么一去,沈忘心有些不放心,便派了几个有经验的嬷嬷,让她们在那边好生照顾着小贵姐儿。 叶兰清如今被事务缠得脱不开身,也没有同沈忘心多说几句,等事情说完了,便直接离开了。 沈忘心搬回来这几天,倒也和王氏母女相安无事。只不过她始终想不明白,安国侯希望自己搬回侯府,可孩子还没生下来,他又是整日不着家的性子,江羡与他一年更说不上几句,让自己搬回来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过,这个馊主意铁定是王氏母女出的。 沈忘心已经在心中给她们重重记上了一笔,就等着找机会让她们还上。 这几天,王姨母和李淑君照例每天去陪小公子。同时,也有意无意在安国侯面前表现一番。 安国侯因为之前的事情,对母女二人颇是感激。特地让底下的人准备了一场家宴,等江羡休沐的日子,便把众人集合在一起,美其名曰给她们补一场接风宴。 沈忘心得知安国侯要办家宴,心里便觉得怪怪的。可要仔细说来,却又不知怪在何处。 可正当她安排下去,让大管家准备这次家宴的事情时,却被大管家告知。 说是安国侯怕她过度劳累,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便把这次家宴交给王姨母安排。 王姨母是李家的当家主母,管理着李家偌大的产业。也就是这些年分了家,她才渐渐脱离出来,安排家宴对她而言不过是寻常的事情。 既然是安国侯亲自吩咐,沈忘心自然无话可说,便看向大管家道:“既然如此,你便去协助姨母和表妹。她们二人刚到侯府,对侯府的事情当然不太了解,有你在她们身边帮着,也省得出什么问题。” 大管家何其精明,自然之道沈忘心话里的意思。 自从王氏母女一来,就和沈忘心不大对付。安国侯或许不知道,可他这个大管家天天管着这府里鸡毛蒜皮的事,如何能不清楚? 沈忘心话说的漂亮,但暗地里的意思,却是让自己看牢了那两人。他既然已经站了队,就算沈忘心不说,他自己也会留个心眼。 更何况,那王氏母女算什么正经主子?还不至于让他一个侯府的老人,对她们二人俯首帖耳。 大管家离开之后,沈忘心身边的红儿就不愤地说道:“侯爷,这是怎么了?那王氏母女不过是寄住在侯府的客人,怎能代主人家办家宴,这未免也太不合适了!” 红儿本来在五味香铺干活,可沈忘心身边缺一个足够伶俐的丫鬟,便暂时把她调了过来。 970护主的红儿 她成日与沈忘心打交道,胆子比一般丫鬟要大,这些话自然而然地就说出来了。 不过,沈忘心也没有怪她,而是说道:“她母女二人要办家宴,我自然是省力了。何况,不过是个家宴罢了,就算办的再好,就能成了这安国侯府的主子了吗?” “可是,底下的人可不一定这么想。”红儿着急地说道。 沈忘心脸色不变,冲她摇了摇头:“我们且耐心等一等,看她们要出什么招。” 红儿见她如此,便也认真地点了点头:“东家说得对,以前我在家里头的时候,也是这么憋着,等她们得意的露出马脚,才到我们族里告状。要不是因为这个,东家现在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我了。” 沈忘心听她的语气,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也是个可怜见的。” 她怀孕了之后,总是见不得身边的人难过。 红儿觉得这段时间东家比往常温柔了许多,就像自己的亲姐姐那样关照着自己,也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东家放心,有我护着东家,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把您给气着了!” 沈忘心笑着说道:“好,我也相信你。” 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融洽,凑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天,一个下午便过去了。 等到江羡回来,红儿便很自觉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一开始的时候,她把江羡当成自己的救命恩人,确实存了一份爱慕之心。 可后来,得知江羡有了妻室。而且,沈忘心又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娘亲之外,待对她最好的人,早些时候的那点小心思早就消失不见。 可为了避嫌,她仍然不大在江羡面前久留。 江羡早就完了红儿的事情,也没留意到她的刻意躲避,两人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先前的事情而尴尬。 天气冷了下来,天黑得也越来越快。 红儿走出院子之时,周围已经蒙上一层淡淡的暮光。她肚子有些饿了,准备回院子去,让侯府的厨房做点东西吃。 经过后花园时,冷不防听到几个丫鬟还围在一起聊天。 “我们说,侯爷这是什么意思?安国侯府的家宴,怎么交给两个外人去做呢?” “就是,就算世子夫人怀了身孕。可大管家经验丰富,又不是不能办。这件事情若传出去,还不知道外面怎么笑话。” “主子的事情,咱们做下人的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不过,我前些天倒是听说。表小姐见了世子夫人屋里的琉璃屏风,回去发了好大的脾气,再过了几天,侯爷就突然说起这事,只怕其中有些关联!” 她的话音落下,身边的人便立刻问道:“这我就想不明白了,世子院子里的东西,表小姐见了这么生气做什么?” “别告诉我们你没看出来。”其余几个丫鬟笑着说道,“每回世子一出现,表小姐的眼睛就跟黏在世子身上似的。那屏风又是世子送的,她见了之后能不生气吗?” 红儿听到这里,也不知道是谁“哎呀”了一声,然后所有丫鬟都不说话了。 她笑着从阴影处走出去,学着几分沈忘心和叶兰清的模样,若无其事地说道:“你们这是说什么呢?怎的我一过来,就全都不说话了?” 几个丫鬟犹豫地看了她几眼,怯怯地出声,问道:“这不是红儿姐姐吗?红儿姐姐平常都在五味香铺,怎么今个儿有空到侯府里来?” “世子夫人一人待着无聊,便把我叫进来了。”红儿当做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好了,我才不想知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可赶着回去吃呢!” 说完之后,便装作真的赶着吃饭,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留下一群丫鬟面面相觑,良久才都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好在红儿姐姐没听到,刚才可吓死我了!” “哎,别停下来呀!我之前可是听说,姨太太和表小姐常往小公子那里去,时不时便与侯爷撞上几回。说不定,姨太太是为了……” “嗬,这个你也敢瞎猜,不要命了?” “我不就是说说,你们可千万不要往外说!” …… 丫鬟们嬉闹着离开了,红儿从拐角处走了出来,看了眼天色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最后还是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二天,红儿就把她听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同沈忘心说了。 沈忘心很是认真地听她说,又让丫鬟给她端了陪茶进来,让她喝了之后冷静下来,才笑着同她说道:“红儿,你说的这些事情,我都知道。” 971人比黄花瘦 红儿吃了一惊,张大嘴巴半晌,才有点失望地问道:“东家既然都知道,为何不教训教训她们母女二人?明明是来侯府投靠的,却怀了那么多龌龊的心思。这换成任何一户人家,也容不下她们了吧?” 沈忘心却摇了摇头,问道:“王姨母毕竟是世子的亲姨母,哪怕她与世子没有任何关系。可这件事情咱们有证据吗?红儿,你要记住,若非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便不能开这个头。否则,有理的一方,反倒成了无理的一方。” “红儿明白了。”红儿虽然不大明白,但她觉得只要是东家说的,一定有东家的道理,只好跟着点了点头。 沈忘心知道红儿的想法,但一个人若要成长起来,绝不能拔苗助长。红儿的年纪毕竟还小,又不像小贵姐儿年纪轻轻便经历过那么许多事情。 所以,她并不期望红儿能和小贵姐儿一样,很快就能独当一面。 可她也不忍让这丫头没了精神,便说道:“你若是真想学些什么,何不跟在大管家身后。他虽然只是个管家,却管了侯府几十年,身上的经验可不是你们几个小年轻比得过的。” 红儿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被沈忘心一提醒,就忘了刚才的事情,立刻兴奋地说道:“东家说的对,我这就去找大管家去!” 可话刚一出口,又立刻收回脚步,踱了踱脚:“哎呀,不对。我是来陪东家的,怎么能把东家丢下,反倒跟在大管家屁股后头转呢?” 沈忘心好笑地说道:“你就去吧,我这里还能缺了你一个人伺候不成?” 红儿当然知道这是好事,若非沈忘心有意叫她历练,她是绝不可能跟在侯府的大管身后学习的,当即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沈忘心这边红儿一离开,她便又无聊起来。 其实她身边的丫鬟也不缺和红儿一样机灵的,可她们常年待在侯府,见的闻的都是侯府里鸡毛蒜皮的事情,听得沈忘心生厌,自然不如红儿在外头见识到的那些趣事。 一时间沈忘心也憋得慌,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去五味药斋了,便带着几个丫鬟坐马车出了门。 而这段时间马大夫被沈忘心安排去了京城衙门,跟着衙门的仵作看了许多尸体。特别是身上有病症的,哪怕死了好几天,他都要亲自去看看。 本来,能到衙门里的尸体都不会有什么好看的死状。再加上这些尸体有些还是过了好些时日,再被人发现的,那模样正常人见了都会做好几天的噩梦。更何况要近距离观察,还要把尸体剖开看一看? 一来二去,马大夫直接暴瘦了好几斤,整个人瘦得皮包骨,看着风一吹就能飘走。 沈忘心到医堂里,见到形容憔悴的马大夫也吃了一惊。正打算问他近况如何,便听到一个相熟的老顾客说道:“沈小大夫您瞧瞧,马大夫都瘦成这副模样了,是不是医堂里活太大压力太大,您好歹给他减减吧!” 沈忘心哭笑不得,便让马大夫解释了一番。 那客人听说了事情的缘由,这才明白过来,还对着马大夫竖起大拇指,说他乃是悬壶济世的好大夫。 前头铺子里的几个病人闻言,纷纷逮着马大夫一顿夸。 马大夫却不大高兴,一言不发地同沈忘心往后院走。沈忘心知他性子有些怪,便没有多问,而是回到属于自己的那间书房,放松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正巧隔壁五味食府的厨娘听说沈忘心来了,便端过来一碗肉羹,说是给沈忘心补身子。 沈忘心这段时间食欲不大好,一闻到有味的东西,胃里便一阵翻江倒海。那肉味像翅膀一样钻进她和鼻子里,她的胃便开始不舒服,急忙站起来往院子外跑。 哪里想到,她干呕了几下没吐出来,反倒是马大夫蹲在台阶上吐了出来。 最终,厨娘的这碗心意,只好便宜了从外面回来的胡大夫。 沈忘心的丫鬟把窗户大开,将书房里的味道全部散掉,两人又喝了茶水这才觉得好上不少。 五味药斋后院窗户上的窗纸,夏天之时被一场暴雨淋坏,后来便按照沈忘心的意思换上撒金窗纸。窗户都打开了之后,沈忘心才发现院子里一棵树的叶子也全黄了,与窗纸上的细碎的金黄色互相映衬。 她所坐的地方稍微抬头看,便能看到独属于秋天的一抹湛蓝的天空。 吹了凉风的沈忘心觉得好了不少,这才有空问起马大夫:“不过是一碗肉羹罢了,我还没吐,你怎么反倒吐得天昏地暗?” 972另外一种医术 虽然知道马大夫一定是因为这段时间见多了各式各样的尸体,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这才吐成这样。可沈忘心想起自己上大学里,每回上解剖课时的情形,还是忍不住有点幸灾乐祸。 她上学时用的那些尸体,最少还有福尔马林泡着防腐。 可马大夫学习的方式,就更有些接近法医了。法医们的工作内容,就连同为医生的他们都深感佩服。 马大夫知道自己的身体虽然虚弱,但确实没有什么大碍。可这成天的吃不下饭,手脚使不出劲,也不是件好受的事情。 他幽怨地看了沈忘心一眼:“我如今这样,还不是有东家的一份功劳在。” 沈忘心又喝了一口茶,窗户外进来的风吹得她有点凉了,丫鬟一见状就把窗户关了起来,怕她着凉伤了身体。 她笑了笑问道:“若是你无法胜任,可以直接回医堂,还做从前做的事情。我知道这事确实难,也不会强迫你,要你非做不可。” 马大夫闻言立刻睁大眼睛,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讶地说道:“东家,你虽然不是男子,但说话也得一口唾沫一个钉子,怎么能出尔反尔?” “我这还不是怕你吃不消?”沈忘心笑眯眯的,她就是拿准了马大夫不会轻言放弃,才故意这么说的。 马大夫虽然是个没什么看头的中年男子,可性子倒是蛮有趣的。她在侯府里无聊得快要长霉,如今连逗逗马大夫都觉得好玩儿了。 马大夫刚才一时心急,过了这么一会儿才会过意来。 原来,他们东家表面上看起来比以前温柔多了,可这肚子里的坏水一点也不比以前少。他都已经被那些尸体折磨成这样了,沈忘心居然还有心情拿他开玩笑!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苦都吃不了,还谈什么做最好的大夫!”马大夫一脸坚定地说道。 沈忘心只顾着拿马大夫开玩笑,不曾想他忽然严肃起来,便微微一笑,正色道:“马大夫如此坚定,我深感佩服。” 马大夫没想到自己居然被沈忘心表扬了,有点小高兴地坐下来,琢磨了一会儿才问道:“我这些天待在京城衙门,一边和仵作学解剖,一边琢磨东家的意思。我猜想东家让我学这个,可不止想让我学个剖腹产吧?” 沈忘心挑了挑眉,没想到马大夫居然会有这么高的悟性,可她并不打算马上透露,而是说道:“你且学着,到时你就知道了。我现在还腾不出手来,等我把孩子生下来,便教你做些别的。” “真的?!”马大夫激动得直搓手。 他隐隐感觉,沈忘心这是答应让他接受,她神医师父教她的另外一种医术了。这种医术他知道沈忘心一直都会,只是出于种种顾虑,一直没能施展出来。 现在,看来时机应该差不多到了。要不然,沈忘心也不会让自己去学。 沈忘心见他那么激动,摆了摆手让他安静下来,说道:“这件事情你知我知,没做成之前可千万别透露出去。否则,我可要拿你是问。” 马大夫平时不着调,但遇到正经事情,绝不会出什么大岔子。他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便再三表示一定会保密。 沈忘心在五味药斋待了一会儿,她身边的丫鬟便提醒她要回侯府了。她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五味药斋,只好用几个丫鬟扶着,直接回了安国侯府。 好不容易到了家宴这一天,王姨母和李淑君一大早就起来,检查家宴的各个环节。 几个管事婆子被王姨母拖着,东奔西跑地在安国侯府里逛了一整天,个个累得腿都在抽筋,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可心里头都在抱怨。 王姨母早已察觉,可面对着众人的态度,她心中不怒反喜。这要是换做在李家的时候,她手底下的人如此偷懒,她早就大发雷霆,直接下令惩治了。 但面前的是安国侯府的下人,竟被他她一个外人指挥的团团转,还敢怒不敢言。 王姨母一想到这个,心中便莫名地有一丝窃喜。 她面上虽然没显露出来,却被一旁的李淑君看了个清楚。 王姨母高兴,李淑君自然也有几分小得意,这下子她母女二人可算在侯府立威,她倒要看看以后谁敢给她们母女二人脸色看! “都检查清楚一些,若是谁负责的环节出了什么岔子,别说是我和母亲。侯爷怪罪下来,你们可担待的起?”李淑君抬高了声音,拿出李家嫡小姐的气势,扬声教训道。 此话一出,许多人脸上当即露出不满之色。 倒是侯府大管家,以及一直跟在大管家身边那个叫红儿的丫头,两人脸上没什么变化,一如往常恭敬地点了点头。 973越俎代庖 李淑君不由多看了两人一眼,这两个人别说她,就是通侯府上下的人都认识。 一个是沈忘心收服的侯府老人,另外一个是天天跟在沈忘心屁股后头的,沈忘心的心腹。 她们两人不愧是沈忘心的得力助手,被使唤了一整天,居然连一丝怨气都没有。 李淑君本来想借教训两人的机会,杀一杀沈忘心的气焰。可谁知一整天下来,两人居然一点差错都没有,jq叫她和王姨母无从下手。 眼看着晚上家宴的时间就要到,李淑君也不好和这些下人多做纠缠,她得意地看了一眼王姨母,母女二人不知用眼神合计着什么,摆摆手,便让这些人退下了。 红儿跟着大管家出了侯府正厅。 她视沈忘心为恩人,对于有关沈忘心的事情,一下不大沉得住气。可她想起沈忘心的叮嘱,见到大管家未置一词,而且从头到尾恭恭敬敬,便也有样学样。 一整天下来,她虽说没有完全明白大管家的用意,可心中也略有所感,似乎抓到了一只调皮小兽的尾巴。就差临门一脚,把这只小兽从洞穴里揪出来,她就能明白大管家的初衷了。 一行人乌泱泱地从侯府大厅出来。 刚走没多远,又有几个相熟的管事婆子,快步超过红儿走到大管家面前,面露抱怨之色。 “大管家,我们就不说了。可您在这侯府几十年,老侯爷在世的时候就是您服侍过来的。这侯府上下提起您,哪个不竖起大拇指?她们母女二人又不是侯府的正经主子,不过是办一场家宴罢了,用得着把咱们使唤得跟狗一样?” “就是,我看她们根本不是在办家宴,而是狐假虎威,拿着鸡毛当令箭!我呸,早看她们不顺眼了,就是世子夫人刚接手侯府的时候,也不曾像她们这般。” 大管家面露笑意,摇了摇头,说道:“你们这是说什么话?侯爷请姨太太替侯府办一场家宴,我们做下人的理应全力相助。姨太太也是尽心尽力,你们配合着便是,说那么多闲话做什么?” “我们这哪是说闲话?还不是太太和表小姐太过分?我看她们就是想趁着世子夫人有孕,便来夺管家的权利,大管家您是老糊涂了,怎么还帮着外人说话?” 大管家也不接她们的茬,直到她们自觉无趣,这才面露抱怨着离去。 红儿一直跟在大管家身后,听到两方的对话之后,她心里更糊涂了。 等到人都走干净,她才上前问道:“大管家,难道您不觉得她们说的很有道理?今日姨太太和表小姐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若是真心相助,又岂会故意耍威风?连我都看出来,有些事情是她们故意为之,您又怎会看不出来?” 大管家当然知道,红儿是沈忘心派到他身边,特意向他学习如何管理府中事务的。 他看了一眼那群人离开的方向,笑着问道:“依你看来,她们向我抱怨是因为姨太太越俎代庖,还是因为今日在姨太太这里受了苦,便心生不满?” 红儿不用想,便知道是后者。 大管家点了点头,又提点道:“她们方才向我抱怨,不过是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凭着她们的几句话,根本威胁不到了姨太太什么,是想拿着我们当枪使罢了,又何必理会她们?” 红儿像是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她又有一个疑问浮上心头:“可若是我们不管,难保姨太太和表小姐蹬鼻子上脸,若是让世子夫人失了威,以后这侯府还有几人能听世子夫人的话?” 大管家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看了一眼红儿,说道:“你这小丫头还挺忠心,罢了,我就告诉你吧。世子夫人也知道,这群人表面上服服帖帖,其实暗地里歪心思不少。正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打压打压他们,免得他们仗着自己是府里老人,心里瞧不起年轻主子。” “原来如此!”红儿这才完全明白。 她和大管家聊了这么许久,一抬头看才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 “糟了,家宴马上就要开始了,世子夫人可要等急了,我便先行过去!”红儿急急忙忙说道。 大管家笑着点了点头,目送着她消失在夜色当中。 红儿回来的时候,沈忘心还在梳妆。她自从怀孕之后,胭脂香粉都极少用,就连往常屋子里常用的奇蓝香,如今都没有用了。 想到不过是家宴,她便让丫鬟拿了一身舒适的常服穿上。等到时间差不多,这才同江羡一起,双双到了举办家宴的正厅。 974家宴上的惊喜 本来以为不过是个小家宴,没想到沈忘心进去之后,却发现来了不少江家的亲戚。 其中有几位看着十分眼熟,沈忘心仔细一想,才记起他们就是上一回因为小公子的事情,特地上门来找她麻烦的那几位叔伯。 两人到的时候,安国侯正抱着小公子和几个族老在那里逗趣。 小公子虽然才一岁余,但他开口比一般小孩子早,如今说话已经十分利索。 安国侯教他喊人,他便乖乖地喊,逗得那几个长辈哈哈大笑,夸小公子果然聪明。 沈忘心收起眼中的惊讶,下意识看了一眼江羡,发现他也没料到会见到这样的情形。 两人来的还比较迟,一进正厅便有无数双眼睛落在他们身上。 安国侯抱着小公子,他已经好些年没见到侯府如此热闹。即便是往常余念慈在世之时,她因为不喜欢和江家的亲戚来往,也极少邀人来府中作客。 一来二去,虽然他还在世,不至于断了联系,但仍旧生疏了不少。 “旒儿,你看这是谁来了?”安国侯面露笑容,抱着小公子转向沈忘心和江羡。 江旒是小公子的名字,前不久一周岁酒宴上,安国侯亲自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旒字有许多种意思,其中一种便是帝王礼帽上的玉串。 如此一来,安国侯取这个名字的意思便不言而喻。他是希望他的这个小儿子,受到帝王青睐,将来前程似锦,成为大周的肱骨之臣。 沈忘心其实并不在意,安国侯给小公子取什么名字。可安国侯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小公子走近两人,就是有意让他兄弟二人,在众人面前表示亲近,破了外头兄弟不和的谣言。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江羡,发现江羡脸上已经一片寒霜。 安国侯实在太天真了,他远远低估了自己两个儿子之间横亘着的仇恨的裂缝。 也不知道他看没看见江羡脸上的表情,也许是看到了,但在这种场景中骑虎难下。也许他一时高兴,并没有注意到江羡的变化。 总之,安国侯抱着小公子到了两人面前,把怀里的小公子送向江羡:“旒儿,快看这是谁?来,快叫哥哥和嫂嫂。” 江旒虽然只是个一岁余的孩子,却已经感受到两人与周围人对自己截然不同的态度。 他怯怯地看了江羡一眼没有出声。 要说这兄弟两人,其实见面的机会比沈忘心与江旒相见的次数还少。沈忘心作为安国侯府的管事媳妇,哪怕再不喜欢江旒,也得每隔一段时间,去看看江旒被照顾的如何。 可江羡就不一样了,除了避免不了的相见,甚至他这个弟弟死了,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安国侯脸色微变,直接把江旒送到江羡怀里。他这回聪明了,知道江羡肯定不会如他愿,便看了沈忘心一眼,低声说道:“还不叫阿羡抱抱他弟弟?” 沈忘心看了一眼江羡,没有按照安国侯说的去做,反倒自己把江旒接了过来。 红儿在一旁服侍着,见到沈忘心的举动,连忙提醒道:“东家,这可使不得,您还怀着身孕呢!” 沈忘心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一个一岁多的孩子罢了,能碍着什么事?” 说着,又看了要把江旒接过去的江羡一眼,把江旒往怀里带了带:“我这肚子里怀的怕也是个小子,一见到旒儿便觉得亲近的很。今天谁也不许打扰我,让我好好尽尽长嫂的责任。” 话一出口,安国侯脸色稍好。 王姨母和李淑君神色却微微一变,她们母女二人,花了这么大的精力,才把小公子哄的同她们亲近。 万一沈忘心突然插手,那她们两个之前做的所有努力,可不就前功尽弃了? 沈忘心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怀里抱着小公子,走到她和江羡的位置坐了下来,将小公子放在自己膝头逗了逗,小公子便咧开嘴哈哈直笑。 红儿担心沈忘心的肚子,只让她抱了一会儿,便把小公子抱了过去。 江旒虽然待在红儿怀里,可仍然一个劲的往沈忘心身上凑。一个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他只是觉得这个姐姐身上又香又暖和,心里觉得非常喜欢罢了。 倒是小公子的奶娘,自从沈忘心接过小公子之后,便一直提心吊胆地看着这边。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加掩饰,生怕她把小公子如何了一般。 沈忘心自然注意到了奶娘的目光,心里忖着,看来无论给小公子换了几个奶娘,只要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她们都会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己。 哪怕是接受王姨母和李淑君的示好,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对小公子没有恶意。 975许久不见的江家长辈 当然,沈忘心也不在乎这些,她很自然地把目光从小公子身上移开,轻轻地扫了一眼在场的几个打过交道的长辈,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勾了勾。 坐在大厅的角落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正喝着汤。由于年纪大了,他拿着勺子的手微微颤抖,所以喝汤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把汤水洒在胡子上。 他身边站着的一个丫鬟,极力掩饰自己的厌恶,只当作没看见老头的模样。直到对方不满地大喊,她才皱着眉头用一张布擦了擦老头的胡子。 大管家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本来对这一位没什么感觉。可自从上回,沈忘心拉着他给她挡了老头一口浓痰,大管家见了他之后,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的事情。 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冲动,可当他走到老头面前时,对方却特意把他叫了过去,还贱兮兮地笑着问道:“管家,上回老汉的口水滋味如何啊?” 大管家觉得自己的脸已经僵了,他第一次失态地直接拂袖而去。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厨房,他在厨房门口,看了忙碌的厨子好几眼,然后才把他悄悄地把人拉到外面说话。 他打算,给那不知好歹的老头菜里下点料。 沈忘心和江羡到了之后,这次家宴便正式开始。先是上到几点开胃小菜,以及应季的瓜果。随着王姨母一声令下,外头便进来一队舞姬,在乐声之中舞了一曲。 实话说,这些舞姬跳的舞远不如沈忘心在观天茶社看过的,蓬莱阁的金班舞姬的舞蹈。可众人依然看得津津有味,特别是老头儿看得连汤都顾不上喝了。 大管家已经从厨房回来,像是得知了什么喜事,精神抖擞地走到沈忘心身边。 他看出沈忘心对这些并不怎么感兴趣,便笑着说道:“郡主不感兴趣也是正常的,这些舞姬是前些年有人送给侯爷养在府中的。如今年纪都大了,平日里又疏于练习,都生疏了许多。还是姨太太和表小姐经过梨园的时候,发现了她们几人,这才命令她们排一支舞到家宴上来跳。” 沈忘心闻言,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不得不说,这些舞姬虽然就算疏于练习,但由于体态优美,跳起来的效果也还勉强。最要紧的是模样生得不错,也难怪有些人眼睛都看直了。 想到这里,沈忘心看了一眼江羡和安国侯,发现这父子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淡淡的。他们见过不少世面,自然没有因为几个舞姬曼妙的身材,便被勾去了目光。 可江家几个男性长辈就不一样了,许是平日里美人见得少了,恨不得把眼睛粘在这些舞姬身上。 沈忘心一看便觉得无趣,收回了目光,夹了一块鹿肉放在嘴里嚼了嚼,便咽了下去。 舞姬们一曲舞毕,便纷纷排着队退了下去。 沈忘心和江羡作为小辈,在家宴之中自然要向长辈们敬酒。江羡虽然平时也不愿搭理他们,可在家宴上也没有落他们面子的意思,便站起来举着酒杯和他们喝了一圈。 沈忘心因为怀着身孕,便以茶代酒,就那么意思了一下。 可她刚要坐下,就见对面那个上回来找茬,吐了管家一脸唾沫的老汉高声说道:“孙媳这就不对了,我们那么几个长辈都拿酒和你喝,你却以茶代酒,还只意思走了那么一小口,这未免也太不给我们脸了吧?” 沈忘心闻言淡淡地扫了一眼老汉,上回他们来得仓促,沈忘心甚至没搞清楚这些人到底都是谁。 可他们闹过事情之后,沈忘心便特意去了解了江家所有长辈。因此,再对上这人之时,心中便有了几分了然。 这人名叫江荣,乃是江家二房的长辈,就连安国侯也得称他一声二叔。 如今江家的老人大多都去了,要么就是病得不能出门。他年轻时就是江家的混不吝,行事十分荒唐,到老了也没能改。 反倒老了之后,上头没有长辈束缚,越发地我行我素。 而上一回带着人来侯府质问她的那个中年男子,则叫江正源。 江家族长不在族中,他便做着族长的事情。久而久之,便真的觉得自己凡是都能插手,看似严于管教,其实是刚愎自用。 沈忘心派人打听了两人的事情,发现但凡有江荣的地方就有江正源。看来,他是把江荣当成自己手里的一把枪。而江荣只知道,他身后有这个侄儿给自己撑腰,却不知道自己受人利用罢了。 把两人的信息在脑中简单过了一遍,沈忘心便笑了笑说道:“很抱歉,今日我确实不能喝酒,只好用茶水代之。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要教诲,我便先行落座了。” 说完之后,没等江荣反应,她便施施然坐了下来。 976家务大权 这个时候江正源开了口,他不满地看了江羡一眼,说道:“这回家宴理应热热闹闹,也不是我扫大家的兴,可世子也该管教管教自己的媳妇。虽然我等并未在朝中担任要职,可无论如何也是长辈。长辈都轮番喝酒,一个小辈却用茶水代替,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一些。” 红儿闻言赶忙说道:“我们郡主怀了身孕,要是喝酒出了什么问题,你们担待的起吗?再说了,诸位年纪也大了,家中妻室怎么可能没怀过孩子,连这点忌讳都不知道吗?” 江正源没有想到,沈忘心居然怀了孕。 他当着众人的面,被沈忘心身边的一个小丫头训斥了一顿,当即面红耳赤:“这我又岂会不知?你又是什么人,侯府的规矩难道不清楚,居然当着侯爷的面大呼小叫,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来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拖下去!”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大管家连忙看了一眼正犹豫着要不要动手的几个下人。 那几个下人见状立刻缩了回去,惹得江正源嘴角一阵抽搐。 “堂伯莫要着急。”沈忘心淡淡地说道,“堂伯就算要教训下人,也要弄清楚我身边这个姑娘,到底是不是侯府的下人。若她和侯府没什么关系,这计较起来可是要上京城衙门告您一状的。” 江正源听到京城衙门这四个字,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同时心中怒意更盛,可他也看了一眼红儿身上的衣服,才发现她确实没有穿侯府下人的衣裳。 沈忘心见他脸色更差,笑着说道:“况且,这姑娘说的也没错。我肚子里确实有个孩子,堂伯代理着族长之职,难道竟不知情吗?” 江正源确实不知情,他这段时间连侯府的大门都进不来,怎么可能知道沈忘心怀孕的事情?而且,沈忘心今天还穿着宽松的衣服,她本来就长得娇小,被这衣服一包,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要不然,他怎么可能非要逼着沈忘心喝酒?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江羡眉头已经拧成了麻花,暗地里却被沈忘心按着手。 可安国侯就不一样了,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听说怀孕的女子不能喝酒之后,这才不悦地说道:“好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何必斤斤计较?而且,儿媳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便是江家之外的人也都尽数知道了,二哥的消息确实有点闭塞了。” 江正源惊讶地看着安国侯。 虽说安国侯是长房嫡子,继承了侯府爵位。可这么多年以来,安国侯对他们这些人什么时候不是客客气气的? 今天却为了一件小事,直接说他没有尽到代理族长的职责。 江正源顿时捏紧了拳头,却又不能反驳什么,只好猛地喝了一口酒,把酒杯狠狠地放在桌面上。 沈忘心看了一眼江荣,发现他早已经缩起脖子,一句话都不敢说。而江正源则不停地往江荣这边看,眼中隐隐带着怒气。 她不禁勾了勾嘴角,按照江正源这性子,只怕江荣回去不会有好果子吃。 她现在倒什么也不怕,肚子里怀了这么一张护身符,若是他们敢当着她的面闹,她就抱着肚子往地上一坐,说自己肚子疼。 看安国侯到底是心疼自己的孙子,还是护着自己那群亲戚。 要不是她怀着孕,家宴的事情全部交给王姨母,这群乌七八糟的人,连进都别想进侯府。 眼看着气氛僵下来,江家的其余人便开始打圆场。好歹气氛回暖了一些,后头的正菜都上来了,这些菜的味道都不错,也让沈忘心的心情也跟好了不少。 沈忘心只顾着吃,至于安国侯和江家那群人聊些什么,她也就懒得听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忘心已经吃得很饱,正打算找个理由离席的时候,便听到安国侯提起坐在一旁的王姨母,说是这次家宴全靠王姨母和李淑君操持。 安国侯亲自提出来,众人也都跟着附和。 沈忘心心中忽然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只听安国侯道:“儿媳身怀有孕,手中又有不少事情。若是再让她操劳,我这个为人父的,心中也过意不去。况且,姨太太又是阿羡的亲姨母,让她协助管理家务,最是合适不过。不知姨太太可否帮侯府这个忙?” 安国侯这句话一出,不但沈忘心吃了一惊,就连江羡也惊讶地看向王姨母。 王姨母像是早就有预料一般,笑着说道:“郡主怀着孩子,还要操持家务,我这个做姨母的看了都心疼,能帮郡主分忧,我自然求之不得。” 977夺权 两人的话不仅沈忘心和江羡没有丝毫准备,就连江正源等人都没有料到。 前阵子,他确实听说江羡的姨母带着女儿来投奔。各家各族之间同气连枝,遇到过不去的坎,便是护着这些亲戚一辈子,那都是有的事情。 安国侯府树大根深,养几个亲戚还是不成问题的。更何况,李家乃是南边的富商,家中财富数不甚数,母女二人到了安国侯府,也不可能白吃白喝。 所以,一开始江正源便没有把她们母女放在心上。 哪里想,安国侯居然突然就宣布,让这个女子帮着沈忘心管家。 说得好听那是助理家务,可谁不知道女子十月怀胎越往后越是艰难。等到小半年过去,再加上生产完之后少不得休养一阵,这侯府内院谁说的算,那可就不一定了。 这王氏母女据说和沈忘心不很和睦,只怕不是协助,等到那时候可就是直接夺权了。 江正源意外地看着这个结果,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倒是一边的江荣急了,他匆匆忙忙站起来,差点没把自己面前案上的一碗汤打翻:“贤侄,你可要想清楚了。这王氏虽是你的妻妹,可对咱们江家来说,终究是外人。若是孙媳不能胜任,从我们江家哪怕随便挑个媳妇过来管家,也总比外人强吧?你还是把刚才的话收回去,我那孙媳最是精明能干,过来给侯府管家最好不过!” 话音落下,江家别的人生怕被江荣抢了好处,纷纷向安国侯举荐自家的女眷。 安国侯虽然对这些亲戚一向亲厚,却是知道他们的心思的,他摆了摆手说道:“这件事情我已经定下了,你们谁说都没用。” 大管家站在沈忘心身边,闻言想说什么,却见沈忘心对他摇了摇头。 红儿也急得直绞手里的手绢,可见到沈忘心和大管家谁也没有说话,她也不敢开口说什么,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沈忘心,希望她能开口反驳安国侯。 可沈忘心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就连江羡也没有动静。 倒是江正源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江荣见他没有反对,也渐渐没了声音。倒是没过一会儿,就一趟一趟地往茅房跑。 跑完回来,便对着侯府的丫鬟破口大骂,说是侯府的厨子想要下毒毒死他。 但其余人都没事,吃的菜都是从一个锅里分出来的,没人会想到厨子身上去,都道他年纪大了,身体太虚,所以才会吃坏了肚子。 也许别人都没注意到,但沈忘心发现她身边的大管家,正不停地用手摸自己的鼻子,看向江荣的时候会不由自主露出畅快的眼神。 她拍了拍红儿的手,示意她放轻松些,又低声问大管家:“二堂伯祖父的饭菜是你动的手脚?” 大管家对着沈忘心微微一笑,嘴上却道:“世子夫人说什么,老奴怎么听不大明白?” 沈忘心勾了勾嘴角,推了推另外一边江羡的手臂,说道:“阿羡,我累了。” 江羡的目光有点冷,但看向她的那一刻便温和下来,他让红儿拿来沈忘心的斗篷,亲手给她披上,又替她系好斗篷上的绑带。 家宴还没结束,两人就已经先行离开了。 李淑君第一个见到这情形,可她手里正抱着小公子,也不好直接离开,只能失望地看着江羡携着沈忘心离开。 而怀里的小公子看见沈忘心走了,不高兴地瘪了瘪嘴巴,小手不停地挥舞:“嫂嫂……嫂嫂……” 李淑君见了更是来气,暗地里拧了一下小公子,气得说道:“抱了你这么久,也不见你对我这么热情。她才抱了你一回,你就胳膊肘往外拐,真是只小白眼狼!” 她的力气不小,再加上又在怒气中,便拧得小公子“哇哇”大哭。 全场的人一下子被哭声吸引过来,纷纷问小公子怎么了。李淑君并没有觉得自己用多大力气,可小公子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奶娘连忙过来抱,李淑君尴尬得不得了,只得笑着说道:“许是小公子见着阿羡哥哥走了舍不得,一时便哭了。” 这话说得就连安国侯都不大信,可听到李淑君的话,他又觉得有几分高兴,并没有往下追分。小孩子么,哭总是常事,有时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哭,哄高兴了就是了。 李淑君也没敢多留,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提前回了房间。 王姨母一直到家宴结束才回,江家的家宴有不少女眷,她忙着和江家的女眷打交道。 她比李淑君晚回来一个时辰,却见李淑君仍穿着家宴时的衣裳,坐在她房间里不知发什么呆。 978骑驴找马 李淑君好不容易盼到王姨母回来,委屈地说道:“母亲,今日我特意没告诉沈忘心,侯府里来了这么多客人。我特意装扮了,还穿了最好看的衣裳,可阿羡哥哥却看也没看我一眼,我打扮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王姨母当然知道清楚女儿的心思,但她的这个侄儿实在太过出众。 若是江羡现在未娶,她说什么也得为李淑君争取一番。但江羡已经娶妻,她的亲生女儿总不能嫁给别人当妾。 听到李淑君的话,王姨母笑着说道:“我的傻丫头,你在想什么呢?今天家宴上那么多青年才俊,为娘打听过了,有几个也是很有前途的。若是有人相中了你,我们母女二人便能在京城站稳脚跟了。” “母亲,我不!”李淑君闻言脸色顿时一变,“你也不看看他们那副样子,若要女儿嫁给他们,女儿宁愿一辈子不嫁,情愿剃了头发到庵里当姑子去!” 今天家宴上那些年轻男子,一个个见了她眼珠子都离不开,那副样子看了简直想令人作呕。她生了这么张好脸,岂是他们这种人可以肖想的? “你……”王姨母拿李淑君没办法,“实际上,娘也是这么觉得的。今天看见的这些确实不够好,可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如先备着几个,若是有更好的,舍了他们又有何不可?” 李淑君的情绪这才好一些。 以前她在南边的时候,日日和那些姊妹们出去聚会。也有不少世家子弟追在她身后,个个都说要娶她。 可她到了京城之后,才发现京城与南边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在南边的时候,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身份不够,家中的产业让她足以和太守的女儿并肩。 然而,到了京城之后,她就是个人人都瞧不起的商贾的女儿,身份稍微高点的圈子,她一个都进不去,就别提有多难过了。 王姨母见李淑君的神色有些动摇,便趁热打铁道:“再说了,他们在这京城中也算是世家子。你往后出去交际,若有世家子弟追求,何愁没法子提高身阶?男人么,总是要有点竞争,才会对你提起兴趣。” “也好。”李淑君终于露出一个笑容。 王姨母这才跟着笑,顺势把她揽进怀里:“这才是娘的好女儿。” 另外一边,沈忘心和江羡出了侯府正厅,正厅里的酒肉香气,以及觥筹交错的声音,这才渐渐被两人抛在身后。 大管家还得管着家宴后头的事情,而且他名义上仍是安国侯的人。所以,并没有跟着出来。 红儿则跟在两人身后,她本以为两人出了正厅,至少会讨论讨论管家权力的事情,没想到他们竟一句话也没说,反倒赏起天上的星星月亮来。 眼见着两人进了院子,红儿也没好多问,只好向沈忘心说了一句,便回自己院里休息了。 沈忘心洗了个澡,才把身上的沾染的食物味道洗掉。回到房间里绞干头发,又过了一会儿,江羡才洗完跟着进来。 沈忘心阖着眼睛靠在软枕上,感觉身边的床身躯一沉,也没有睁眼而是继续闭着眼睛休息。 她听到江羡在她耳边笑了一声,然后抓起她的手,把玩着她的手指,问道:“今天姨母的事情惹你生气了?你不说话,我也看得出来。心心,不要装睡了,我知道你醒着。” “我何时在装睡?”沈忘心睁开眼睛,叹了口气,“只不过坐久了有点乏,便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至于姨母,我又何必因为她生气?” “不生气?”江羡凑近沈忘心,仔细打量她脸上的表情,“不生气便好。” 沈忘心侧了侧身子,让出点位置给他,让他也靠在软得可以整个人陷进的枕头上:“她若是喜欢管,便让她管着又如何?正巧我确实有点累了,有人代劳我更是求知不得。” 江羡一转头,就看见沈忘心的眼睛里盛着星星一样,微微闪着眸光。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一定是在打什么小算盘。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就连江羡都不会告诉。 当然,江羡每回也猜得出来,他总觉得他姨母和表妹接下来肯定没有好日子过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替沈忘心掖好被子:“既然你高兴,便让姨母和表妹陪你玩玩吧。只不过,看在我的份上,不要玩得太过火。” 沈忘心轻轻哼了一声:“你这是见到你表妹今日为你打扮得花枝招展,便起了怜香惜玉的心了?” “表妹?”江羡一愣,苦笑道,“我确实没注意到她,她往常不都是这样吗?” 江羡的反应不论是真是假,但确实取悦了沈忘心,她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算你识相。” 979接管侯府 沈忘心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醒来之时,江羡已经上朝去了。红儿和几个丫鬟在外面候着,听到里面有了动静才纷纷推门进来,服侍沈忘心起床洗漱。 红儿名义上不算沈忘心的丫鬟,自然不用做这些琐碎的事情。 她耐心地等着沈忘心梳妆完毕,这才叫了早饭到院子里,坐在桌边陪沈忘心喝粥。 今天的粥十分不错,带着一股胶水特有的香味。配着一些开胃的小菜,沈忘心连用了两碗才停下来,发现红儿面前的粥只用了几小口。 她瞧着碗里的粥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愁眉苦脸的,看起来很是烦恼。 沈忘心推了推红儿的肩膀,见她猝然回过神来,笑着问道:“你这丫头,一起来就心事重重。说吧,究竟是为了什么?” 红儿本来不敢在沈忘心面前提起,若是往常就罢了,和沈忘心现在怀着孕,要是惹得她不开心,岂不是不是自己的罪过? 好在沈忘心开了口,她也就把满肚子的疑问问了出来:“那王氏母女明明不是为了帮助东家打理家务,却用着那么光冕皇堂的理由。东家难道一点都不生气?更何况,这家事大管家又不是不能管,轮到谁也轮不到她们两个外人。” 沈忘心这才知道,原来红儿是在烦恼这个。 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从家宴上离开,红儿就一直这副表情,只怕是为了自己担心了一晚上。 “你也知道她们始终是外人,这么积极地要争夺侯府管家的权利,难道她们不知道,很可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吗?”沈忘心勾了勾唇角。 红儿也百思不得其解:“我也是这么认为,难道她们还有什么别的企图?”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只有等她们做出来,才能抓住把柄不是?”沈忘心在丫鬟们端来的盆里洗了洗手,又用沾湿的毛巾擦了下嘴,“既然她们自己要求了,我不妨顺水推舟,瞧瞧她们究竟想做什么。” 红儿这才明白过来,点了点头,正色道:“若是她们想对东家不利,红儿第一个护在东家身前!” 沈忘心摸了摸红儿的脑袋,心中不动容那是假的。她确实给了红儿机会,可她给机会的人多了去,老实说红儿不是她最重视的。 可她没有想到,这丫头却把自己的事情看得那么重要,真是让她有些意外。 红儿有点害羞地笑了笑,眼神却坚定地看着沈忘心。东家是对她最好的人,眼看着有人想要打坏主意,她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这天吃过早饭,王姨母便带着李淑君来到沈忘心院子里,向她索要以前的账目,以及库房的钥匙。 沈忘心也没有耽搁,直接把两样东西给了她们,爽快到就连李淑君都频频侧目,以为面前的沈忘心被谁换了芯子。 沈忘心笑着说道:“我身子实在不便,有姨母和表妹帮忙,我也能好好休息一阵子。这段时间,只好你好辛苦你们了。” 她和颜悦色地说话,两人也不好太过分,甚至还坐下来,同沈忘心喝了一盏茶才离开。 母女二人抱着账本,提着一大串钥匙,回到自己院子里。 两人要暂时代替沈忘心管理侯府的消息一传出来,今天便有人捧着礼物上门,请母女二人多多关照。 王姨母自然笑纳,答应了不少人多多照看,便把礼物都收进院子的库房里。 李淑君则半是不屑,半是得意地说道:“这些人也变得太快了,前几天还看不起我们母女二人。结果今天就转了性,像只哈巴狗一样贴上来,真是可笑!” “世人皆是如此。”王姨母正指挥着身边的丫鬟,把礼物都摆放好,听到李淑君的话,回头说道,“要不然,怎么人人都想挣大钱,当大官?只有出人头地,才能有这样的待遇。如若不然,谁愿意巴结奉承你?” 李淑君闻言若有所思。 王姨母也没再多说,喜滋滋地看着面子前的礼物。能来给她们送礼的,都是侯府里有些身家的老人,他们当年给侯府办事,自然刮了不少油水。 其实他们李家家大业大,什么东西没见过?只不过这群人也知道,稍微差一点的东西他们都看不上,所以都拿出了压箱底的家当。 一时之间,王姨母手头又宽裕了不少。 母女二人正清点着礼品,外面的门房便派人来报,说是江家一位公子递了请帖,请李淑君到京城外的碧游湖游玩。 李淑君看了请帖上的名字,记起来这是江家二房的嫡孙,父亲就是昨天那个代理族长职务的江正源。 980李淑君赴约 江家祖上靠军功发迹,可两三代之后,多数子孙都已经泯然众人,靠吃祖宗的老本活了。唯独江正源这一房还有些出息,这位考了功名,在京城里担任一个小官。 虽说并没有什么实权,但好歹也是个京官了。 “江煜。”李淑君轻轻念着这个名字,露出一个颇是得意的笑容,“没想到他们竟这样心急,不急晾他一晾,就说我今天没空。再等等,必定还有别人来请。” 底下的人照办了。 王姨母闻言笑了笑,稀罕的盯着自家女儿看:“我们家淑君啊,就是生得好看。瞧瞧,不过是一晚上的功夫,就立刻有人来邀请了!” 果然,又等了一会儿,李淑君接连收到了三四封请帖,都是请她到处游玩的。 但李淑君深知,自己若是立刻答应,在他们眼里便会掉了价。所以,都拿需要帮王姨母管事作为理由,一一婉拒了。 她的举动在这些人眼里,成了矜持可爱。又因为不少人竞争,一个个便索性终日找借口到侯府来,却只能偶尔和李淑君偶遇,急得他们一个个抓耳挠腮,生怕被人占了先机。 时间一长,就连叶兰清都知道了。 为了这事,她还特地上门同沈忘心说了。 沈忘心倒是略有耳闻,她挑了挑眉问道:“连我都不是很清楚的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细?” 叶兰清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邵渊那几个游手好闲的朋友?成亲之后,我见过他们几面,发现人都还不坏,就是太散慢了。成天招猫逗狗,不惹出点事情才怪。” “也就是他们,最近总是说你们安国侯府出了一个,京城难得一见的美人。我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说的是李淑君。” 沈忘心闻言,这才把王姨母如何在家宴上出风头,李淑君又是如何吸引了江家几个年轻公子的目光之事,全部告诉了叶兰清。 叶兰清笑着抚掌:“原来是骑驴找马,只怕那几个礼物送得勤的,最后空欢喜一场。就凭着李淑君的心气,只怕不会看上他们。” “管她看上谁,反正不要盯着我家阿羡就是。”沈忘心欠了欠身子。 叶兰清见她的肚子越发的大,便好奇伸手摸了摸,说道:“前几天去看了小贵姐儿,她怕是过一阵就要生了。也不知道这顾寒去了关外,能不能在小贵姐儿生之前赶回来。” “顾寒那性子,再难也得赶回来。”沈忘心笑着说道。 她身边几个姑娘,都嫁了不错的郎君。这让沈忘心很是欣慰,见到身边的人都幸福,她也就跟着十分开怀。 叶兰清还告诉沈忘心,她最近打算设计几套成衣练练手。她打算把珠宝首饰,成衣,脂粉香水,这几样结合在一起办一次活动,把他们这一系列的铺子的知名度,再往上推一推。 沈忘心自然相信叶兰清,听了她的计划之后,便点头同意了。 叶兰清干劲满满,恨不得现在就回到铺子里,直接把计划实施下去。 沈忘心知道她着急,也就没有留她,让红儿送了她走。 江煜这几天很高兴,他递了无数封请帖,这一天李淑君终于同意,和他一起去碧游湖游玩。 到了游玩的当天,江煜很早就起来了,挑选了最好的衣服穿上,又让把自己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本来以为,李淑君会自己来赴约。没想到到了碧游湖边,可看见李淑君和几个年轻姑娘站在一起,那几个姑娘见了自己,用手绢捂着嘴直笑。 害得江煜以为自己哪里出了错,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哪里不对,只好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这回游湖,和江煜想象中很不一样。 在他心中,李淑君既然答应了自己,那就应该是他们二人单独游玩,还能借着机会和李淑君拉近关系。 可这天他跟在这群姑娘身后,反倒像是李淑君的跟班,这让从小养尊处优的江煜心中很是不舒服。 到了下午,姑娘们一个个离开,湖边只剩下他和李淑君。 江煜正打算质问,却见到李淑君满脸歉意地同她说道:“江公子,实在抱歉。她们都是我在京城认识的好姐妹,一听说江公子约我游湖,便都想要见见江公子,我也拗不过她们,只好让她们来了。江公子不会怪我没提前打招呼吧?” 江煜一听,原来李淑君还把自己介绍给了她的朋友,心中顿时和灌了蜜一样:“怎么会?多几个人也热闹一些,况且都是姑娘家,我又怎会介意?” 说着,只见对面的李淑君羞涩一笑。 江煜呆呆地看了一眼,高兴地问道:“李姑娘,我们下回……” 981李淑君的追求者 李淑君已经上了马车,什么也没有回答,而是温柔地向他招了招手。 等到江煜回过神来,人都已经坐马车走远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回到城里进了一家银楼,精心挑选了一只簪子,命人包好了,送到安国侯府去。 沈忘心和江羡在院子里用晚饭的时候,外头的人送了一只锦盒进来。两人都不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只做工精美的簪子,都不由一愣。 直到看到盒子里的一张香笺,两人才知道原来这是别人送给李淑君的。 “江煜?”江羡把簪子放回盒子里,不由皱了皱眉头,“江煜和表妹?” 沈忘心把锦盒递给身边的人,让他们送到李淑君院子里去,又对江羡解释道:“表妹相貌出众,自然有人追求。若是江煜与她之间能成,也不失一桩美事。” 可江羡显然对江煜不是很满意,在他看来江煜虽然是亲戚中难得有出息的后辈,可被江正源教得太过懦弱,终究成不了大器。若是李淑君嫁给了他,也一定不会有幸福可言。 沈忘心看出江羡的想法:“你若是不满意江煜,我便抽个时间,去同表妹说说,叫她不要同江煜来往。免得天长日久,两人传出什么流言,对表妹的名声有碍。” 江羡点了点头,他实在没什么时间,专程去找李淑君谈这个话题。更何况,他也感觉到,李淑君对他似乎过于殷勤了一些,这件事还是沈忘心去说比较合适。 另外一边,李淑君收到了江煜送给她的簪子,赤金的,成色非常不错,上面还镶了宝石。 不愧是京城江家,随便拿出手一样东西,都价值非凡。 可李淑君不过看了一眼,就把盒子扔到一边去,再没看第二眼,而是问身边的一个下人道:“表哥知道了这是江煜送给我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那下人是侯府里的一个颇有资历的管事嬷嬷,王姨母开始掌家后,便送了礼搭上了王姨母这条线,对于母女二人自是恭敬得不得了。 她闻言笑着说道:“世子听说之后,脸上不是很高兴。想来,世子也不满意那一位。表小姐和世子兄妹情深,您与姨太太又是刚到府中,自是想多与你们亲近亲近,怎么舍得您那么早就出阁呢?” 李淑君瞧了她一眼,心想这管事嬷嬷还将她的心思摸得挺准,便笑着说道:“瞧您这嘴甜的,有个词叫舌灿莲花,说的就是您了吧?表哥那边,您替我多留意留意,若是以后……有的您好处。” 管事嬷嬷笑着应下,心道,表小姐还以为自己藏得多好,只怕通侯府的人都知道,表小姐对世子的心思了。 只不过,这是主子之间的事情。 自古以来表兄妹之间,那又是最暧昧不过的事情。碍着世子夫人有手段,身份又极贵重,没人敢戳破罢了。 李淑君自然没瞧见管事嬷嬷的脸色,她一想到江羡因为江煜送自己东西生气,心中便猜想起来。 其实,表哥对她也不是没感觉吧? 毕竟两人小的时候十分亲近,自己还说过长大之后便要嫁给表哥。虽然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可表哥如此聪慧,不应该记不得。 她心里甜滋滋的,就是对待下人也都和颜悦色。直到外面来人说沈忘心来了,她才将脸上的笑容一收,让人把沈忘心请进来。 沈忘心来自然不是来同李淑君攀谈的,她不过是因为答应江羡,让李淑君离江煜远一些,这才拖着有点笨重的身体,亲自往李淑君的院子里来。 “表嫂今日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李淑君坐在罗汉椅上,懒懒地欠着身子,见到沈忘心来了也不起身,只是对着沈忘心笑了笑。 沈忘心也不期盼,她对自己能恭敬到哪里去,由丫鬟扶着坐在罗汉椅的另一边,看了一眼被扔在一边的簪子,笑着说道:“看来,我今日来不来也是一样的了。表妹既然对那江煜不感兴趣,那我就放心了。” 李淑君顺着沈忘心的目光,看见那被扔在一边,毫不珍惜的锦盒,立刻说道:“表嫂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知道我的事情?” “自是知道的,不过你表哥觉得,江煜并不是个好人选。”沈忘心如实说道。 她注意到李淑君闻言微微抬了抬她的下巴,或许就连李淑君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表现有多明显。 沈忘心也只管把话给带到,至于李淑君自己如何决定,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谁料,李淑君却轻哼了一声,说道:“我倒觉得江公子挺好,这只怕不是表哥的意思,是你的意思吧?表嫂,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982要叫嫂嫂 “你就是现在就和江煜拜堂成亲,我都没意见。”沈忘心懒得同她多说,把话带到了之后,就直接离开了。 李淑君没想到沈忘心居然一句都不同她争执,准备好的一肚子话没地方说,等她走了之后,便狠狠地扔了个茶杯。 茶杯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倒没被摔碎,声音却引来了王姨母。 王姨母如今被侯府上上下下的事情烦得晕头转向,哪有功夫理李淑君,不过是说了几句之后,就又离开活忙去了。 李淑君一个人在屋子里生闷气,等到气总算消了,才想起她好些天没往小公子那里去了。 前些天她因为太过气愤拧了小公子一下,虽说没在小公子身上留下痕迹,但这小屁孩居然好几天不理李淑君。 好在过了几天之后,这点事情也就忘了,小公子见到李淑君来了,依旧笑嘻嘻地找她玩。 她们母子二人来这里已是常态,连奶娘都不再像以前那样戒备。 李淑君抱着小公子坐在屋子里,拿着拨浪鼓逗他,却又故意把拨浪鼓举得高高的,引得小公子不停地伸手去拿。 “姐姐,姐姐,鼓鼓,鼓鼓……” 李淑君百无聊赖地摇着鼓,忽然眼前一亮,笑着说道:“什么姐姐,要叫嫂嫂。乖,叫嫂嫂,嫂嫂就把鼓给你。” “嫂嫂!”小公子脆生生地叫道。 李淑君顿时眉开眼笑,再没什么时候觉得小公子这般顺眼了。 她又把鼓放低了一点,笑眯眯地说道:“再叫一次嫂嫂。” 小公子眼巴巴地看着拨浪鼓,又唤道:“嫂嫂!” “真乖!”李淑君把鼓塞进小公子手里,一把抱起他,说道,“这侯府里的人,要是都像你这么乖就好了。连你都知道叫我嫂嫂,那些个没眼力劲儿的,就是想把我赶得离阿羡哥哥远远的,真是可恶!” 小公子哪里知道李淑君在说什么,他现在一心都在自己手里的这面拨浪鼓上,把鼓摇得“咚咚”响。 李淑君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奶娘回来,见到几个丫鬟围着小公子,却没见到李淑君的身影,便问道:“表小姐呢?” “走了有一会儿了。”一个丫鬟说道。 奶娘抱起小公子,小公子这才发现李淑君不见了,伸着小脑袋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然后嘴一扁:“嫂嫂走了!” 奶娘被他的话唬了一跳,立刻瞪向身边的几个丫鬟:“谁叫你们教小公子这么叫的?” 沈忘心平时不会来小公子的院子,小公子也不可能突然找起沈忘心,唯一的答案就是小公子叫的嫂嫂是刚刚离开的李淑君。 丫鬟们也吓得睁大了眼睛,个个都摇头:“我们哪里敢教小公子这么叫?要是叫郡主知道了,还不算拿我们是问?” “不是你们那是谁?”奶娘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这群丫头真是反了天了,趁着主子年纪小,就尽情地兴风作浪是吧?” “奶娘,冤枉啊!”一个丫鬟不甘心地叫屈,小声说道,“刚才我在边上,听到表小姐拿鼓诱着小公子这么叫来着。小公子叫了几声,她就高兴得嘴都合不拢。” 奶娘愣了愣,问道:“此话当真?” “我哪敢骗您啊?”丫鬟委屈道。 奶娘想了想,说道:“以后不许提这件事了,你们也看好小公子,别让外头的人知道这事。不然,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丫鬟们连连点头,她们也没想到表小姐居然这么胡来,早知道刚才表小姐抱着小公子玩,她们就寸步不离地跟着了。 最近几天,天越发地凉了。 比起前几天家宴,沈忘心身上穿得又厚了点,再加上已经显怀的肚子,她觉得自己像一只圆滚滚的球,一不下心就可能失去平恒摔倒。 沈忘心从李淑君房里回来,一旁的红儿便忍不住问道:“东家,表小姐那是什么意思?连我都看得出,她那么不在意江煜送她的东西,一定是看不上人家。可我们过去了之后,她却说她觉得江煜挺好。这到底是看不看得上的意思?” 沈忘心想起李淑君说话时的神色。 这哪里是喜欢江煜的表现?分明是不愿在她面前落了下风。所以,才谎称自己对江煜有兴趣。 她顿了顿才对红儿说道:“自然是看不上的,她心高气傲,江煜哪里入得了她的眼?若是真的喜欢,就不会把江煜送给她的礼物,随便丢在一边了。” 红儿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我觉得也是,只是表小姐这样吊着别人,只想要好处,却又不想付出半分,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983冷香社文会 沈忘心笑了笑,说道:“她若是执迷不悟,只怕以后不会有好果子吃。等着瞧吧,江煜也不是个傻子,迟早会发现的。” 红儿点了点头。 这天下午,京城积微斋的人来侯府求见。积微斋是梅老大人手下的产业,沈忘心自然不敢怠慢,本来以为对方是来找江羡的。 可没想到,她接见了之后,才发现对方竟是来找自己的。 “是梅老大人听说世子夫人有孕,生怕您闷着了,便派我送了一箱子书过来。”积微斋的管事是一个精明之中带着几分儒雅的中年女子,她母亲就是前任管事,后来她便女承母业,继续掌管着积微斋的一应事宜,在积微斋里很有资历。 沈忘心受宠若惊,打开箱子发现里面放着不少孤本医术,还有数套话本,都是市面上极难买到的。 积微斋的管事看出沈忘心十分满意,便笑着说道:“梅老大人说了,医书后头还有。她怕给多了,您醉心医术,伤了眼睛。所以,叫您好好休息,看几套话本也就算了。若是这一匣子书看完了,积微斋里有的是,您尽管派人去拿就好。” 沈忘心连忙道谢,又留管事喝茶。 但她婉拒了,说是积微斋里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办,留下书之后,便离开了安国侯府。 沈忘心得到这一箱子书,便如获至宝,当下边拿了一本看了起来。 最后,还是红儿怕她看坏了眼睛,只让她看了半个时辰,便不再让她拿着书了。 李淑君本来想晾着江煜一段时间,她对江煜本来就没什么心思。若是自己回应的殷勤了,让江煜误会了她的意思就不好了。 可惜,沈忘心来了一趟,同她说江羡不大看好江煜,便把她的心都搅乱了。 她想着,既然江羡不大看好江煜,那她就非要同江煜亲近一些。 她来了安国侯府这么久,江羡就没有正眼看过她几回。好歹两人小的时候关系那么好,江羡这么做,也未免太绝情。 李淑君心里堵着一口气,等到江煜的请帖再递过来的时候,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这是一次冷香社举办的文会,文会的地址照旧在观天茶社的青云楼里。 李淑君虽然来京城不久,但也听说过冷香社的大名。京城能进冷香社的女子,无一不是出身才情俱佳的,若是自己也能进得去,那么平日里看不起她的那群人,也不敢再给自己脸色看了! 往常,冷香社的文会邀请的都是诗社的成员。 可这一回,却破例不设门槛,只要有才情者,无论男女老幼,身份高低,都可以进门。 这次文会不必说,都会来不少达官显贵。李淑君自己本来就想参加,答应江煜不过是顺便的事情,她心里觉得有丝不妥,却这么安慰自己。 好不容易等到文会那一天,她邀请了几个相熟的小姐妹,便坐上安国侯府的马车进了青云楼。 江煜上回送给李淑君的簪子被收下了,这回在邀请李淑君,她又欣然赴宴。于是,在心中便顺理成章地觉得,这姑娘也一定对自己有意。 他平日里没什么好炫耀的,突然有了个这么漂亮的姑娘喜欢自己,并在一众朋友里都说遍了。 于是,文会这天江煜也带了不少人,说是来参加文会,还不如说是来看李淑君的。 两群青年男女聚在一起,一开始倒没有什么不妥。可李淑君渐渐地发现,江煜身边的那群公子哥,总是有意无意地让两人单独相处。 这大庭广众之下,若是两人总走在一起,岂不是对外宣布,两人已经好事将近? 李淑君自然不会自降身价,当即就找了借口,暂时和江煜分开了。 江煜看着始终缩在人群里的李淑君,上回也就罢了,可这回当着他这么多朋友的面,他只觉得脸上被人打了一巴掌,有点火辣辣地疼。 虽然他的朋友没有嘲笑他,可他仿佛猜透了别人心中的想法,一时间兴致大扫,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江煜的几个朋友见状,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和他们也不好直接打朋友的脸,便都装作不大明白,还纷纷出言劝他。 “小姑娘脸皮薄,让她总和你待在一起,岂不是要把她羞死?” “说的对,她既然收了你的簪子,肯定是对你有意思。不过是害羞罢了,你也不要想太多。” 江煜闻言,脸色渐渐转好。他整理了一下心情,觉得既然是自己邀请李淑君出来的,也不能没了一个男子的风度。 于是,便又恢复如常,两群人看着都没有什么异样。 984偶遇 阮月舟最近闲得无聊,他又不像江羡那样,处在要职上,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在关外打完战之后,他主动揽了一个闲职,除了有必要之时到衙署一趟,其余时间都闲得蛋疼。 邵渊也是如此。 如今大周国泰民安,经过关外那一战,大周军队威名远扬。这一两年来,就连平时喜欢弄些小动作的周边小国,也都纷纷安分起来。 于是,他就更没有事情做了。本来成亲之后,他还总黏着叶兰清。可是,才发现成亲之后,自己似乎和叶兰清相处的时间更少了。 叶兰清天天忙着铺子里的事情,他若是在一边跟着,还要嫌弃他碍手碍脚。 一来二去,两人时间相合,志趣相投,便天天结伴游玩。虽然没做招猫逗狗的事情,但也是观天茶社的常客了。 两人听说今天观天茶社又有热闹凑,便相约来到这里看个热闹。没想到一进门,就迎面撞到了一个姑娘。 李淑君着急避着江煜,也没有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就迎面撞了上去。 等她回过神来,却发现被自己撞到的是一个长相俊朗,一身贵气的年轻公子。 他虽然长得不如江羡,却通身有一种令人舒心的气质,再加上他脸上带着笑容。一时之间,竟让李淑君陷了进去。 “这位姑娘,你没事吧?”阮月舟看了一眼发呆的李淑君,把她掉了的手帕捡起来,送回她手里。 李淑君手中被塞了一方手帕,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怔怔地说道:“我没事。” “哎呀,没事就好!”那俊朗的公子身边还有个活泼英俊的同伴,对着她们咧嘴笑了笑,便拖着公子走进门去,“快点,再慢文会就要开始了!” 李淑君出神地望着阮月舟的背影,直到回到他们这桌的位置上,还是忍不住望着远处的阮月舟出神。 虽然她已经极力克制自己,可还是被旁人看出了破绽。 她的几个小姐妹笑道:“淑君这是被那位公子勾去了魂,怎么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李淑君的脸一下子羞红了,瞪了她们一眼,低声说道:“你们都说什么呢!” “那位公子说起来,还与淑君你有几分渊源呢!”一个姑娘说道,“当初江大人去关外打仗时,阮大人便是他的军师。两人同进同出,关系比亲兄弟还好。” “最要紧的事,阮大人至今仍未娶妻。江大人成亲之后,他就成了京里最多女子爱慕的人。” “淑君,你可是近水楼台。可莫要把阮大人拿下了,叫我们又要伤心一场!” …… 几人的话,自然一字不漏的传进江煜的耳朵里。虽然她们都放低了声音,可不要忘了,这一群人都是坐在一张桌子上的。 这些姑娘居然当着江煜的面说这个,显然就是因为在李淑君口中,两人并不是江煜想象中的那种关系。 李淑君恨不得把身边几个姑娘的嘴给缝上,可她越让她们不要说,她们越发来了兴致。最后,江煜看着李淑君的表情,像是恨不得要把她吃了。 一整场文会,李淑君都如坐针毡,哪里还有心思在文会上大展身手,为自己争取一个进冷香社的机会? 阮月舟和邵渊坐在楼上的雅间,一楼的情形尽收眼底。 相比于文会,邵渊还是对李淑君这一桌更感兴趣。 他一手撑着下巴,一直在关注她们那桌的情况,笑眯眯地同阮月舟说道:“你瞧,刚才撞到你的那个姑娘一直在盯着你看。她身边的几个女子,也都看着你取笑她。真别说,这姑娘长得还挺好看,既然人家喜欢你,你要不就下去和人家说几句话?” 阮月舟喝了一口茶,同时瞥了一眼与李淑君同桌的江煜,笑着说道:“我要回去同你夫人说,你到了观天茶社美其名曰参加文会,却只顾着看姑娘们。” “喂!我可是你兄弟,你怎么能害我呢?”邵渊急了。 阮月舟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指了指江煜说道:“你刚才若不是光顾着看姑娘们,怎么会漏了他脸上的表情?” 邵渊经过阮月舟的提醒,这才发现江煜一直盯着李淑君,偶尔还抬头看看楼上。显然是对李淑君有意思,同时又把阮月舟恨上了。 “他……是什么人?”邵渊“嘶”了一声,仔细想了想,“我那群朋友也没见过有带他玩的,京城里但凡有名一点的,不该没我认识的,他……我还真没见过。倒是底下那姑娘,好像是世子的表妹。” 阮月舟道:“阿羡的表妹?” 985王姨母的请求 邵渊本来也不认得,可奈何叶兰清回到家里,总和他说江羡的姨母带着表妹来投靠,他表妹如何如何。有一回两人在外面遇到李淑君,叶兰清特地还指给他看了。 “我瞧着那李姑娘长得也不错,又对你有意思。既是世子的表妹,不如……”邵渊话没说完,就被阮月舟冷冷地瞅了一眼。 邵渊知道这个阮月舟平时脸上笑眯眯的,看着脾气好到要死。可哪个不长眼的,要真认为他脾气好,那可就得在他手上栽跟斗了。 阮月舟见到邵渊很识相,也没再多说什么,而是又看了一眼李淑君。 李淑君正发着愣,突然被旁边的一个姑娘拍了拍:“快看,阮大人在看你!” 她立刻抬头,和阮月舟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身边的几人立刻起哄。 “看来阮大人也注意到你了。” “唉呀,都快要嫉妒死我了,要是阮大人愿意看我一眼,我这就让我父亲上门说亲去!” …… 李淑君连忙低下头,脸上烫烫的。全然忘了一边的江煜,还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若是阮月舟那样的人物喜欢自己,叫她放弃表哥也不是不可以的。而且他和表哥又是生死之交,如果表哥愿意开口,这事也成了十之八九了。 一场文会好不容易结束。 众人也都打算离开,李淑君想要走时,却被江煜叫住了。她身边的几个姑娘意外地往这边瞧了一眼,李淑君叫她们来时,只说江煜正在追求她,而她没有答应。 可现在江煜居然这么气势汹汹地把李淑君叫住了,难道他不怕李淑君生气,以后都对江煜不理不睬了吗? 江煜才不顾别人的目光,刚才他能在文会上忍住,已经是用尽他所有耐心了。 “我想,我们该好好谈谈。”江煜直勾勾地盯着李淑君。 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人看向这边了。李淑君生怕把事情闹大了,只好让她的几个好友行回去。自己则跟着江煜,让茶社的伙计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单独的院子。 一到院子里,江煜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上回我邀你去游湖你答应了,我送你的簪子也收了。今天来青云楼,你却避着我,还对那个阮月舟另眼相看。我问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淑君吓坏了,从小到大从没哪个人敢对她高声说话。再加上,江煜是个成年男子,盛怒之下几乎把她吓呆。 她眼泪控制不住地便下来了:“游湖是你约我的,簪子是你送的。我不过是有几分喜欢你,才答应同你出来。这才多久,你便昭告天下,说我与你有些什么。放到一般姑娘家身上,都是不肯的。你若执意如此,我还了你簪子的钱便是!” 江煜还没说什么呢,就被李淑君一通抢白。 他愣了愣,忽然觉得李淑君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两人确实还没到那个程度,或许他的朋友说的对,李淑君是个姑娘,自然要矜持一些。 江煜压下心中的怪异感觉,脸上的怒气渐渐消退:“李姑娘,别啊。是我错了,我向你赔礼道歉成不?簪子是我送给你的,哪有让你还钱的道理?便是你不同我一起了,也不需要还我银子。” 李淑君瞧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不安也少了一些,这话说得连她自己都觉得顺理随承章,求追姑娘家么,哪来的半点花费都不用的? “罢了,江公子这份情我算是承不起了。明天我便把簪子还了你,你我二人就此别过吧。”说完,李淑君便撇下江煜离开了院子。 江煜心急如焚,却又不敢拦李淑君,只得追在她身后。 谁料,外面李淑君的几个小姐妹还没走,他这般追出来,更加坐实了他只是李淑君的一个普通追求者。 李淑君没想到自己因祸得福,接下来好几天江煜都会送来礼物,还有拜帖。她全都拒绝了,但江煜还是契而不舍地送过来,倒让全府的人都知道,江煜对李淑君的意思。 但母女二人并不在意,王姨母觉得自己女儿有人追求,那是天大的脸面。 这几天,王姨母都在盘算着,怎么和江羡提阮月舟的事情。自从上回李淑君从观天茶社回来,便对阮月舟念念不忘。 女儿有如此钟意的人,又是江羡的熟人,她这个做母亲自然要努力一番。 这天,她终于找到机会,便把江羡拉到一边,笑着说道:“阿羡,你可是有位叫阮月舟的至交?可是仍未娶妻?” “他?”江羡愣了愣,如实回道,“他确实还未娶妻。” 986烫手山芋 “那就对了!”王姨母顿时眉开眼笑,说道,“既然他尚未成亲,不如你同他说说亲。你表妹的模样,配他不委屈吧?” 江羡顿了顿,才说道:“姨母,这个我也不能保证。我只能问问月舟的意思,他若是拒绝,我也不能勉强。” 王姨母摆了摆手,说道:“他怎么可能拒绝呢?只要他见过你表妹,就一定会同意。这件事就交到你手上了,姨母在家里等你的好消息!” 说完,也不等江羡回答,扭头就走开了。 江羡为了这个苦恼不已,若是李淑君没什么问题。他和阮月舟也不是不能做连襟,可据他所知,以李淑君现在的情况,要把她塞给阮月舟,只怕阮月舟同自己绝交的心都有了。 沈忘心虽然一直待在侯府里,但她自有自己的耳目。一见到江羡皱着眉头进来,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便笑着问道:“可是姨母让你给阮月舟说媒了?” 江羡见了沈忘心,坐到她身边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肚子,眉目舒展开来,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沈忘心勾了勾嘴角。 也是她上回到观天茶社点了回金班舞姬,才知道观天茶社原来是安定公主的产业。安定公主一向八卦,怎么可能错过这样的有趣的事情? 她看了一眼江羡,露出一个笑容,问道:“现在你还想不想让表妹嫁给江煜了?要我说,江煜其实也挺好。她若嫁给有能力一点的男子,还不一定降得住别人。” “不行。”江羡摇了摇头。 毕竟他小时候,王姨母和表妹给过他不少温暖,就算两人现在再糊涂,他也希望给李淑君找个好人家。 江正源和江煜父子两最是古板,江煜还好一些,江正源就不一样了。以李淑君的性子万一嫁过去,以后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他本来是想得空找魏江,让他问问江州那群进士里,可有尚未婚娶的。找个身份稍微低一些的,以后李淑君嫁过去,只用享清福便是。 沈忘心听了江羡的话,叹了口气:“只怕王姨母都没你这么操心,她只希望她女儿嫁得越来越好,到头来反而会埋怨我们,觉得我们看低了她们。” 江羡听了沈忘心的话,觉得自己的头有点疼。 半晌之后,他还是决定无论如何,先把王姨母的话带到。 这样一来,既让阮月舟以后遇到了李淑君知道要避讳,自己也不至于惹恼了他。 沈忘心对江羡的决定不置可否,她理解江羡的心情。哪家都有那么一两个这种亲戚,不管也就罢了。可偏偏她们又是曾经对江羡好的,若是江羡全然不管,那她觉得江羡有些陌生呢。 只不过,她心里依旧庆幸,好在她和这两母女的关系并不好。 不然的话,这向阮月舟说媒的任务,岂不是落在自己身上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就有点同情江羡了。 江羡想着等到下回见到阮月舟,再向他提起王姨母的意思。可谁料到,第二天他就在兵部衙门看见了阮月舟。 忙完公务后,江羡便邀阮月舟到对面的茶楼喝茶,顺便提了提李淑君。 “你的表妹?”阮月舟一愣,点了点头,说道,“上回在茶楼见过,确实生得花容月貌,十分可人。” 江羡的心情有些复杂:“那你……” 阮月舟微微一笑,脸上的笑意却没到眼底,他用手敲了敲桌面,这才缓缓说道:“你的那位表妹,我无福消受。听说她十分钟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江羡皱了皱眉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说我心中不愿意。便是我心中愿意,真的纳了别的女子为妾,只怕心心恨得我咬牙切齿,这辈子都不愿意见我。” “再说了,我有她一个也就够了,何必自寻烦恼?” 阮月舟明白江羡的意思,不由自主笑出了声。 本以为,江羡的亲姨母带着表妹来投靠,至少能让他感受久违的亲情。没想到,现在看来那人竟然是来给江羡添堵了。 这李淑君如今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谁也不想接,以后可有的江羡头疼了。 “总之,若是不牵扯到我,我便没什么意见。”阮月舟低下头,理了理自己的袖子,淡淡地说道,“可若是闹到我身上,那我可就不管她到底是谁的表妹了。” 江羡知道阮月舟的性子,他说得出做得到。更何况,李淑君是自己的表妹,却和阮月舟没什么关系。他总不能约束着阮月舟,让他娶了李淑君。 看来,这件事情最终还是落在自己手上。 “我知道了。”江羡也点了点头。 987小贵姐儿发动 兵部衙门事务繁忙,江羡没有待多久,就因为衙门里有事情,被一个下属叫走了。 阮月舟回到自己家中,却得知有人送来了一张请帖。他拿着请帖回到书房中,打开之后发现帖子是用最好的澄心堂纸写的,纸上还带着淡淡的香气,一行娟秀的字迹印入他的眼帘。 落款是李淑君。 他皱了皱眉头,直接把整张请帖扔进身边的炭盆。纸一沾到炭火,就被火焰吞没,很快就化作一堆灰烬。 沈忘心渐渐发现,待在安国侯府,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无聊了。她之所以每天都过得有滋有味,不单是因为安国侯府厨子的手艺还不错,积微斋给她送来的一箱子书也没看完。更是因为这些天来好戏连篇,简直让她目不暇接。 红儿直接把李淑君的动作,都汇报给了沈忘心:“都说阮大人对表小姐也有意思,表小姐便递了一张请帖,满心满意地等着阮大人赴约。可没想到,一连好几天过去了,阮大人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反倒是江煜又来了好几回。” 沈忘心点了点头,问道:“那江煜可知道,表妹对阮月舟的意思了?” “想来是知道的。”红儿说道,“这红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又不是一只严丝合缝的铁桶。就算现在不知道,迟早也要知道。” 她顿了一顿,又问:“也不知道,阮大人会不会答应表小姐。” 沈忘心摇了摇头:“阮月舟多智近妖,只怕是见到表妹的第一眼,便把人给看穿了。以他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喜欢上表妹?” 最近入了冬,第一场雪已经落下来了。安国侯府里已经烧起了地龙,倒比秋天最冷的时候好过一些。 沈忘心正和红儿聊着天,外头的丫鬟便说沈老夫人过来了。 自从沈忘心回到安国侯府,沈大娘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看她。这一回进来,脸上的神色却是急匆匆的。 沈忘心见她这般着急,连忙让她坐下来,问道:“三奶奶这是怎么了?” 沈大娘刚喘了一口气,这才说道:“刚才我在酒楼里,便有人过来说小贵发动了。兰清已经带着产婆,还有几个大夫赶了过去,我是怕小贵有什么意外,这才赶紧来找你的。” 沈忘心闻言,立刻起身让红儿帮自己穿衣服:“小贵姐儿不是应该到下个月发动吗?怎么竟提前了这么长时间?” “据说是因为在屋子里摔了一跤,当时就见红了!”沈大娘眉宇间满是着急。 “怎么会这样?”沈忘心吓了一跳,穿好了衣裳,赶紧让红儿扶着她出了院子,到马车上去。 可刚出了院子,就有几个仆妇走了过来,拦住几人的去路。 其中一个管事婆子走出来,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问:“世子夫人,外面天寒地冻的,又下了雪。您还怀着咱们侯府的小主子,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沈忘心认得,这是之前那个故意克扣小公子月钱,将责任推到自己身上的那个婆子。后来,她不受自己待见,就干脆投奔了王姨母。 现在带着这么多人出来,只怕是听说了沈大娘来的原因,故意来这里堵着自己的。 “我有要事,要出去一趟。难道我要做什么,还要向你们禀报不成?”沈忘心停下脚步,目光凌厉的看着这群人。 其余的仆妇倒还好,被沈忘心的目光一扫,便纷纷低下头去。 只为首的那个,勾着唇角笑了笑,面上柔顺的不得了,却一点也没有把路让开的意思。 “世子夫人说笑了。若是换作往常,世子夫人要去哪里,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不敢过问。”管事婆子说到这里顿了顿,“可是现在,若是世子夫人出了什么事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担待得起?还请世子夫人回院子,没有姨太太的同意,我们是不会放您过去的。” 红儿听她居然把王姨母拿出来,想要压沈忘心一头,立刻怒不可遏:“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你们快把路让开。要是因为你们耽搁了这一刻半刻,让别人出了什么问题,你们可负得了责任?” 她与小贵姐儿相处时间很长,小贵姐儿对她也很好,她几乎把小贵姐儿当亲姐姐。 听到小贵姐儿摔了一跤见红,便担心的不得了。 谁知,那管事婆子竟不屑地一笑,耐着性子说道:“红儿姑娘说的哪里的话?别人的性命是命,那是世子夫人挺着个大肚子,肚子里的小主子就不是命了?不是我说大话,这通京城那么多人家,有多少还能精贵得过小主子?今天,我们是不会让世子夫人过去的,世子夫人还请回院子好好休息,奴婢也是迫不得已,还请您不要怪罪。” 988母子平安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 小贵姐儿虽然名义上是她铺子里的管事,可她与小贵姐儿相处了这么久,早把小贵姐儿当成自己的亲人。 自己虽然怀着孩子,可一路上精心护着,再加上自己又是个大夫,如何去不得? 而且,王姨母不过是协助自己管理侯府,可现在这群下人居然拿着王姨母的话,来命令自己。自己一个正正经经的主子,却被一个外人制住,当真是可笑。 她冷下脸来,沉声问道:“你们到底是让还是不让?” “自然是不敢让。”管事婆子嘴上虽然恭敬,脸上却露出得意的笑容。 沈忘心冷笑一声,道儿:“好。不过今天,不管你们让不让,我都是要过去的。你们既然执意挡着路,那我只好扫清障碍,得罪了你们了!” 说着,看了一眼身后空无一人的地方,淡淡地说道:“还不出来?我夫君让你们护着我,你们就是这么护着的?” 话音落下,几道鬼魅一样的黑影突然出现。在一个婆子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就一个个的像丢麻袋一样,把她们丢进了池子里。 大冬天的池水冷得很,一群人像下饺子一样掉进池子里,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沈忘心看也不看,直接扶着红儿走了过去。这一路上,再也没有人敢拦,生怕不知道给哪里窜出来的暗卫,都一个个扔进池子里了。 沈忘心上了马车,总算赶到小贵姐儿家中。 了解了情况之后,好在有惊无险。只不过确实是提前发动了,孩子比预料中早生了一个月。 产房里传来一阵阵小贵姐儿的痛呼声,沈忘心听到马大夫的保证,一直崩着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 一放松下来,才觉得累得不行。 小贵姐儿家中的下人,也认得沈忘心。见她挺着个大肚子,还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都感动得不得了,连忙给沈忘心安排了有地龙的暖阁休息,还特地让厨房煮了暖胃滋养的粥,端给沈忘心喝下。 沈忘心确实是累了,但小贵姐儿没平安把孩子生下来,她都不敢轻易离开,便合着眼睛躺在榻上休息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忽然感觉到一双微凉的手,碰了碰自己的脸,便醒了过来。 只见江羡不知何时坐在她面前,见她醒了露出个笑容:“睡得可好?” 沈忘心用手撑着坐了起来,江羡连忙往她腰下塞了个枕头,她嘴里有些渴,便要了一杯茶来润润喉,这才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时间还早,才未时。”江羡回答道。 沈忘心吃了一惊,问道:“才未时你怎么就回来了?” “还不是因为听说你让暗卫,把几个下人丢进池子里?我放心不下,就告了个假提前回来了。”江羡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用手指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子,“调皮。” 沈忘心往后缩了缩,把他的手按下去,问道:“我挺着个肚子跑过来,你该不会怪我吧?我也是听说小贵姐儿摔了一跤,心里着急的不得了。怕她出了意外,那群不长眼的婆子,非要拿姨母压我,我一时生气便……” “事出紧急,我又怎会怪你?”江羡摇了摇头,“我知你待他们几个格外不同,若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才觉得意外。” 两人正说着话,暖阁的帘子忽然被人掀开,只见沈大娘满脸喜气地走进来,笑着说道:“小贵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 沈忘心闻言顿时眉开眼笑,问道:“小贵姐儿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沈大娘道:“胡大夫和马大夫都在,能有什么事?母子都平安,产婆说了比平常足月的孩子还长得好呢!” 听到沈大娘的话,沈忘心立时放心下来。 这时,叶兰清也走了进来,看向沈忘心道:“都清理好了,母子都移到了干净的房间。你过去瞧瞧吧,小贵姐儿正念叨着你呢。” 沈忘心扶着江羡坐了起来,红儿在一旁给她披上斗篷,她笑着说道:“走,看看她和孩子去。只是不巧,顾寒算着日子回来,怕是他儿子满月酒才能赶得回来了。” 一行人去看了孩子,江羡留在外间没进小贵姐儿的房间,只有沈忘心等人进去了。 小贵姐儿刚生产完,脸色很苍白,但精神头看着不错。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笑着看着众人,脸上满是幸福感。 沈忘心坐在她床边,说道:“我在侯府就听说你摔了,还见了红,吓得我赶紧往这边赶,还好没出事,不然我们怎么向顾寒交代?” 989告状 “整日待在屋子里闷得慌,便出来走了走。”小贵姐儿说道,“谁知道前几天下了雪,地上滑得紧,一不小心便摔了一跤。我这身子笨重得很,好在丫鬟们在底下垫着,不过还是出了红,让你们替我担心了。” “没事就好。”叶兰清点点头,“你好生养着便是。” 几人没在房间里多待,毕竟小贵姐儿刚刚消耗了巨大的体力,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叶兰清陪着沈忘心走出来,关上小贵姐儿的房门时,就问道:“听三奶奶说,你出来的时候那王氏不让,在府里闹了挺大的动静?” 沈忘心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道:“她自己倒是不敢来,拿别人当枪使,用些后宅的手段以为能制住我。” “那你是如何出来的?”叶兰清是后头来的,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看了一眼江羡,道,“难不成是世子回去接你过来的?” “这个倒不是。”沈忘心对她眨了眨眼睛,低声说道,“我懒得与她们争辩,直接叫侍卫把几个碍事的丢进池子里,便没有人敢再拦我了。” 冬天到了,京城的风烈得很。 叶兰清刚出了房门,听到她这么说不由张大了嘴巴,然后就被风灌进嗓子眼儿,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沈忘心连忙拍她的后背,笑着问道:“这么吃惊做什么?” “咳咳咳……”叶兰清眼泪都咳出来了,半天才止住,声音沙哑地说道,“也就你敢这么做了,换作其他女子说不定连府门都出不来。” 说罢,又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喘了口气,才说道:“那你可要小心点了,王氏被你打了脸。以她的性子又岂会善罢甘休?她是不能拿江羡怎么样,可对付你有的点小伎俩。” “我知道。”沈忘心安慰地看了她一眼,“我就怕她不来呢。” 时间也不早了,沈忘心跟着江羡回到安国侯府。回去的时候,府里还静悄悄的,只是有些下人看向沈忘心的目光有几分怪异。 这些下人平时大都是听王姨母使唤的,沈忘心也就见怪不怪了。但大部分下人见了沈忘心,脸上的笑意都比以往更甚。 自然是因为他们平时就看王姨母不顺眼,方才沈忘心那样不给王姨母面子,自然让他们心中痛快。 两人照旧用完早饭,粗粗看几本书就休息了,一整夜下来如往常那般平静。 可等到第二早晨,江羡离开之后,沈忘心晨起梳完妆,正在用早饭的时候,大管家便进来了。 他一般不会来得这么早,今天这个时候来,脸色又不对,沈忘心就知道他一定是有事同自己说。 “管家,有什么事现在就说吧,何必磨磨蹭蹭?”沈忘心看了管家一眼,不紧不慢地用了一口粥水。 管家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身体身躯向前倾,笑了笑说道:“还是等世子夫人用完饭再说吧。” 沈忘心也没有勉强她,如往常一样把自己喂胖了,感觉到自己暖洋洋的胃,她才放下碗筷,命令下人把东西撤走,这才问:“现在可以说了吧?” 大管家道:“今日侯爷没有出去。” 他这么一说,沈忘心便顿时明白他的意思,目光微微一沉,问道:“这是喊我过去的意思?可我若是单独见侯府,怕是有所不妥。” “自然不是单独。”大管家又道。 安国侯没想单独见她,自然是有人陪着。现如今整个安国侯府,还能有谁陪着安国侯来审她?想必,也是王姨母自觉颜面尽失,想方设法到安国侯面前告了状,安国侯这才趁着江羡不再,好好教教她做侯府媳妇的规矩。 红儿见到沈忘心的脸色渐渐沉下去,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急得抓耳挠腮,连忙看向大管家:“管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倒是明说,好让东家有个准备呀!” 大管家微微一笑,说道:“郡主已经明白了。” 红儿越发不明白两人究竟在说什么,还是沈忘心见她一头雾水,便解释道:“侯府这是听说了昨天的事情,叫我过去问话呢。他自然是不方便单独见我的,所以有姨母陪着。侯爷一般不管府中事务,如今突然过问,定是姨母说了什么的缘故。” “这个王氏!”红儿闻言气得跺了跺脚,“怎么哪里都有她?昨天明明是她想着落东家的面子,故意叫人为难,今天反而成了东家的不是了!” “侯爷才不管我到底是因为什么出府,他只知道侯府的子嗣不能有一点差错。”沈忘心说着话,目光转向大管家,问道,“管家,我说的对吧?” 990安国侯的决定 大管家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沈忘心的话。 他名义上算是安国侯的人,可安国侯这几年全然不理府中事务。而且看现在这副样子,就是以后也不会管。 所以,他心中是偏向沈忘心的。但偏偏安国侯和沈忘心起了矛盾,两人之间他总不好偏帮哪个,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沈忘心了。 沈忘心看穿了大管家心里的小算盘,但她也不会和他去计较这点东西。毕竟,人都是自私的,只要如今安国侯还是侯府的主子,她这个做人儿媳的,少不得受制于她。并不能保证,无论什么时候都护得住大管家。 大管家被沈忘心用这种目光一直盯着,心中不免毛毛的。但他又不敢别过头去,或者直接一走了之,那样的话一定会惹恼了这个小祖宗。 “您看……”他战战兢兢地问道。 “你是领了任务来的,我不会让你为难。”沈忘心给了个安心的眼神,让大管家不要着急。 大管家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笑着说道:“世子夫人还是早些去吧,毕竟现在您大着个肚子,就相当于揣了一张护身符在怀里,他们也不敢拿您怎么样。” 沈忘心也是这么想,可她就怕王氏整什么幺蛾子。 果然,到了安国侯院子里,王姨母和李淑君早在那里等着了。沈忘心向安国侯行了个礼,还没行全就见安国侯摆了摆手,让她到一边坐着了。 安国侯看了一眼沈忘心,先是问了她的身体如何,最后才说道:“昨天的事情我听说了,你姨母也是为了你好。你怎能硬是让侍卫们把下人扔进池子里去了?” 沈忘心早已准备好说辞,她对着王姨母笑了笑:“昨天的事情是我鲁莽了,可我出去是为了办要紧事。也许姨母不知道,我本身就会些医术,自己的身子何尝不清楚?不过是因为人命关天的事,等不及多解释罢了。” 王姨母早因为这件事情恼了沈忘心,如今沈忘心无论再怎么解释。她都之视为借口,自然不会领情:“你说的倒是轻巧,可你肚子里怀着的是侯府第一个孙辈,身份何其金贵?你自己虽会医术,可你敢保证这大雪天的,能不出一点差错?这外面的事情再大,还能大得过侯爷的孙儿?依我看,你还是太不放在心上了。” 王姨母全然不提管家的事情,只一味责怪沈忘心不顾念肚子里的孩子。 安国侯也越听越觉得如此。 哪家儿媳嫁到婆家之后,还总是往外跑? 没怀孕的时候也就罢了,毕竟她手中那么多事务需要料理。可怀孕之后还是这样,就如他妻妹所说,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卖! “好了!”安国侯思考片刻,最终决定,“孩子出生之前,你也别往外跑了,待在院子里好生休息。便是你手头的铺子,也暂时交给你姨母料理!” “侯爷!”沈忘心吃了一惊,没想到安国侯居然会这么决定。 她看了一眼王姨母,王姨母脸上虽没表现出什么,可眼中已露出得意之色。 原来,她早有谋划。 沈忘心直接站起来,反对道:“我手中的铺子皆是我一手开设起来的,决不可能容许外人插手。若是损失一星半点,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担得起责任的。” 安国侯不想与沈忘心多说,在他眼里沈忘心手底下的铺子,不过是小打小闹。她手底下的铺子也值不了多少钱,远不值得她为了一点银子,而每天在外抛头露面。 沈忘心自然是不愿意把自己的心血交给别人,况且王姨母还与她有过节。若是把铺子交给王姨母,她一定不会用心经营,铺子到了王姨母手中,只能被杀鸡取卵。 更何况由于经营理念不同,沈忘心能够预想到,她的心血将毁于一旦。 “侯府的铺子可以收回,但我自己的铺子,我绝不容许任何人插手。”沈忘心沉声说道。 安国侯显然并不在意沈忘心的意见,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沈忘心。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索性站了起来,平静地说道:“不要说了,就这么决定了。你若是真的在意,便安心养好身子,等到孩子出生之后,我也不会再阻拦你。” 王姨母也趁机说道:“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你何必看得如此重要?再说了,我们李家偌大的产业我都打理过来,不过就是几间铺子罢了,一定替你管理的风生水起。你就不要再争辩了,白白辜负了侯爷一番好意。” 991传信 说着,安国侯已经离开。 沈忘心看了王姨母一眼,冷笑道:“多谢姨母好意,可姨母的这种好意,我确是不敢受的。” 话说完,也不管王姨母做何反应,便叫上了红儿转身离开。 红儿在安国侯的院子里已经忍了许久,好不容易走出来。就像离开水的鱼儿重新回到水中,终于能够畅快地呼吸。 她一手扶着沈忘心,还回头看了一眼院子的大门:“太过分了,早知如此,东家还不如继续在王府养着,也不会凭空受这么多的气!说是担心东家肚子里的孩子,其实还不是为了一己私利!” 沈忘心的眉头皱了皱,叹了一口气说道:“先不说这些,你随我出去一趟。同胡大夫和兰清打个招呼,我若是见不到她们,这王氏母女一定拿着鸡毛当令箭,假托我的意思,在铺子里作威作福。” “东家说的对,我们得赶紧出去一趟。”红儿连忙点头。 可两人刚往侯府外面走,就有几个家丁围了上来。他们脸上虽然恭敬,可却没有半分给沈忘心让路的意思。 “世子夫人请留步,侯爷亲自吩咐下来,让您在府中安心养胎,哪里都不准去了。” “是啊,世子夫人便回去吧。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您就不要为难我们了。” …… 沈忘心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她穿越过来之后,确实受过不少委屈。可这么憋屈,似乎还是头一回。 以前沈富贵和王金花想要扒在她身上吸她的血,被她一巴掌打下去了。后来,苏玉不认她这个女儿,还想要行使父母的权利,她便索性舍弃了祁家嫡小姐的身份,给自己找了更好的父母。 就算是亲生父母,也没有能够限制她的自由。 可今天—— “很好。”沈忘心怒极反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众下人见她露出笑容,以为她这是同意不出去了,立刻露出笑容,说了许多恭维的话。 沈忘心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对红儿说道:“走,我们回去。” 红儿狠狠地瞪了这群人一眼,扶着沈忘心回到院子里。这些下人看不出沈忘心生气,可她一直扶着沈忘心的手,是能直接感受到她微颤的手臂的。 红儿回到院子之后,连忙给沈忘心倒了一杯茶,在一旁劝道:“东家,您快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姨太太和表小姐又要得意了。再说了,我就不信等到世子回来,他们还敢这么对您!世子知道了,一定非找他们算账不可!” 一杯热茶入肚,沈忘心稍微觉得好了一些。 刚才一路走过来,她的身子都冻得有些发僵,现在回到烧了地龙的房间里,她便觉得好了不少。 “红儿,让人把大管家叫来。”沈忘心看了一眼地上铺着的,踩上去都能陷下去的厚厚地毯,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红儿连忙点头:“我这就去找管家!” 说完便掀开帘子走出暖阁去,沈忘心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看着满屋子的珍翠,心情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过了许久,红儿才领着大管家进来。不过是这会功夫,外面就下了雪,两人的肩上都堆了不少雪屑。 大管家自然知道沈忘心是为什么叫他来的,一个时辰之前,安国侯把沈忘心叫去。一个时辰之后,整个侯府便传遍了世子夫人失势的消息。 他摇了摇头,心情有几分复杂。 安国侯也许不知道沈忘心的性子,可他与沈忘心相处良久,自然知道沈忘心先前不过是在看热闹。现在真触及了她的底线,可不是安国侯三言两语就能决定的。 “世子夫人有何吩咐?”大管家知道这次他非帮沈忘心不可,也就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地问道。 沈忘心很满意大管家的态度,笑着说道:“你要不是侯府的老人,我都有请你去帮我管理手下产业的念头了。” 管家微微一笑:“世子夫人谬赞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沈忘心叹了口气,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如今侯爷不让我出府,姨母定然迫不及待想给我一个下马威。不是要落我的面子,必定要闹到我的铺子里去,才能真把我的脸打疼。你下午出去一趟,替我转告兰清和胡大夫,叫他们不必卖侯府的面子。” “这……”大管家一愣。 前面的话倒还好,王姨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就他们侯爷整日不离府中事务,才背王姨母三言两语哄骗过去。 可后头的话就…… 沈忘心是侯府的世子夫人,却让手底下的人不要卖侯府面子,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有什么问题吗?”沈忘心见他这副模样,冷冷地问道。 992嫉妒 大管家哪里敢有什么不同的意见,连忙摆了摆手:“世子夫人的话自然没问题,我这就出府去,转达您的话。” 沈忘心点了点头,大管家便恭敬地告退。 红儿掀起暖阁的帘子,看着大管家一头扎进风雪中,这才把帘子放下,转向沈忘心说道:“好在大管家肯帮忙,不然的话可叫她们母女嚣张了。” 沈忘心不怕大管家不帮忙。 毕竟,他之前假意投靠自己,心中却打着的小算盘,被自己发现之后,故意让他挡了秽物。那种滋味,估计到死他都不会忘。 若是他胆敢站在王姨母那边,她有的是法子整治他。 何况,大管家也不是个傻子,自然知道谁才是正经的主子。又何必自寻烦恼,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另外一边,王姨母自觉打了一场胜仗,便喜气洋洋的回到自己院子里,把好消息告诉了李淑君。 李淑君一向厌恶沈忘心,自然乐得她吃瘪:“我早便看不惯她那嚣张的模样了!以前还觉得,她有那嚣张的资本。可我这几天才从几个小姐妹口中才知道,原来这沈忘心以前不过是农女出身。是阿羡哥哥喜欢她,才让秦王认了她做女儿。” “一个低贱的农户女,都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我身上有琅琊王氏的血脉,又是李家正正经经的大小姐,凭什么还比不过她?” 王姨母吃了一惊,她终日有许多事情要做,不像李淑君可以出去游玩赴宴。因此,对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 听闻沈忘心的身世之后,并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脸上露出几分怒气:“竟有这样的事情,若是我早知道,怎么可能同意阿羡娶她?之前我还想着,发现到边关立了那么大的军功,怎么上头一点奖励也没有?还要他重新考了一个状元,现在才知道,原来奖励都在这沈忘心身上!” 李淑君瞪圆了眼睛,后知后觉地说道:“难怪,她没有一点皇室的血脉,却能当上一个郡主!若是没有她,阿羡今天又岂止一个侍郎?” 母女俩人说了一阵,都对沈忘心更加厌恶。同时,心中也更加不平衡。 凭什么她这么好命,而她们却只能寄人篱下?若是把沈忘心的运道给她们,她们一定能比沈忘心做得更好! “对了,母亲方才……”李淑君发泄了一通,才想起刚才王姨母进门时脸上笑盈盈的,不知有了什么好事。 王姨母差点把这个忘了,一拍脑袋,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她坐在一个绣墩上,听到这话挺直了腰杆,故意提起自己的裙摆,细心地理了理,道:“自然是说服了你姨父,把沈忘心手头的铺子要了过来。” “她手上的铺子?”李淑君眼前一亮,想起上回沈忘心带她出去,去的那间五味酒楼,“那五味酒楼的菜品倒是挺稀罕的,厨子的手艺也不错,就是上回我见了她就不痛快,也没吃几口。” “不过……”她又皱了皱眉头,“就她手头那些东西,只怕挣不了多少银子吧?不过是些不值多少钱的铺子,母亲又何必辛苦揽过来?” 虽然李家的家主英年早逝,可留下来的财产却不少。京城街上寻常的铺子,她们母女二人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王姨母也不了解沈忘心手头的铺子如何,但她料想沈忘心一个出身低微,光靠一张脸吃饭的女子,也不会有什么高明的手段。 “你懂什么?她最在意的便是这几间铺子,踩人自然得踩到她的痛脚。如若不然,还怎么能痛快呢?” 母女两人说着笑了起来,在暖阁外面的下人都能听到她们欢快的笑声。 几个有自己小心思的下人,便趁机准备了点心,殷勤地端了进去,又说了几句好话,果然得了好些打赏。 直到傍晚江羡才回来,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院子里下人的眼神怪怪的。明明早上他出门之前,还一切如常,这期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变成这样。 细心的江羡没有立刻走进暖阁,而是叫来一个下人问清了白天发生的事情。 下人在一边说着,只见江羡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便连说话也不利索了。好在江羡并没有为难他,等他说完便直接让他走了。 江羡走进暖阁,发现沈忘心脸色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我听说白天的时候,父亲和姨母趁我不在,给你脸色瞧了?” 这不是江羡的错,沈忘心自然不会迁怒江羡,她拉着江羡坐在他身边,摇了摇头说道:“说给我脸色瞧倒也没有,他们担心心我肚子里的孩子,自然不会让我动怒。只不过,不由分说的想把我手里的铺子抢回去,这却是不能的。” 993胎动 江羡闻言立刻皱了皱眉头,正色说道:“明天我们便搬回王府,你不必为我着想。更何况,我也觉得王府清静一些。不像侯府,总是有人生事。” 沈忘心摇了摇头,靠在江羡怀里说道:“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后来,我渐渐想通了。你是侯府的世子,这安国侯府未来是你的,身为主人哪怕不住在这里,也不能让别人鸠占鹊巢。” 她的声音虽然温柔,但语气却十分坚定。 江羡知道自己改变不了沈忘心的决定,只好叹了口气,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你真的不想回去?王府有岳母和沈大娘可以照顾你,在那里你高兴怎么来,都没有人会管束你。可在侯府……” “阿羡,你什么时候见我认输过?”沈忘心在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若是这个时候走,就无异于认输。我娘亲可是说了,若是斗不过她们母女两个,就让我不要回去见她!你想看着我们母女二人不能相认吗?” 话里带着撒娇的意思,让江羡的心情突然明朗起来。 他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你这个……” 说到这里,他竟又不知道拿什么词形容沈忘心,只好作罢:“总之你要记得,凡事有我在身后。” 沈忘心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放心吧,我已经有主意了。” 江羡看着她的笑容,忽然觉得他姨母和表妹说不定要吃大亏。可面对着她笑容里藏着一丝狡黠,江羡却又生不起气来,只好由着她去了。 沈忘心当然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能最快让江羡妥协。她成功之后,便高兴地赏了将近一个香吻。 已经素了好几个月的江羡,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撩得心猿意马。可沈忘心肚子里的孩子还要待好几个月,他只能怀抱着美人,却什么都不能做,不由得烦躁起来。 “早知道这么麻烦,便晚些要这小家伙了。”他无可奈何的摸着沈忘心的肚子,忽然感觉肚子里的孩子隔着肚皮踹了他一脚。 这还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的动静,心中既是喜悦,又是震撼,抱着沈忘心的肚子不愿意撒手。 沈忘心性子再好,也被他烦到了,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你要等到什么时候?若是这一晚上孩子都不踹第二脚,你就要一直这么抱着我吗?” 江羡眼看着媳妇儿要生气,连忙拿她最喜欢吃的东西哄了哄,这才把人哄好。 沈忘心吃了点东西开了胃,顿时觉得肚子饿得不行,便立刻让下人到厨房传了饭。 她真开始琢磨着怎么反击王氏母女,可在江羡面前自然不好直接说,便等到第二天江羡到兵部衙门去了,才后来大管家给阮月舟递了一份请帖。 阮月舟一开始接到安国侯府的请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李淑君。可打开请帖一看,才发现请帖不是李淑君写的,而是沈忘心写的。 按理说,有可能引来别人误会的事情,阮月舟是不会去做的。可沈忘心却在请帖里写明了,若是阮月舟想要接触海外的生意,只能在这几天上门。 不然的话,过时可就不候了。 阮月舟心里觉得奇怪,他也没有着急回复,而是让人去打听了安国侯府最近的事情。 知道沈忘心在王氏母女手上吃了瘪,阮月舟不禁有些开怀,对着请帖大笑了几声。 就连身边的一个珍珑堂的管事,都吃惊地阮月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阮月舟把请帖递给管事看,笑着问道:“在你眼中,你们东家我算不算得是一个正人君子?” “这……”那管事被问到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阮月舟的话,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才吞吞吐吐地说道:“东家自、自然是正人君子。” 阮月舟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我要听实话。” 管事顿时汗如雨下,连忙清了清嗓子,在心中琢磨了一会儿才说:“东家行事虽没什么忌讳,有时也剑走偏锋,可东家却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人。我们珍珑堂做生意,一向堂堂正正,从没做过一笔亏心买卖……” “好了好了。”阮月舟头疼地打断他,“你就不必逼自己说这些了,我确实不是一个正人君子,为了得到一个难得的合作机会。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被人利用一番又如何?” 管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乍然听到阮月舟说这个,一时转不过弯来:“东家此言何意?” 阮月舟轻轻打了一下他的头,笑着说道:“我的意思是给我备马车,我要去安国侯府。” 994阮月舟上门 “啊——是,是!小的这就去备车!”管事这才回过神来。 他的这位东家聪明异于常人,他一向跟不上阮月舟的想法。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服从阮月舟的指示,尽数按照阮月舟的要求完成任务。这才保证自己,在珍珑堂里待了这么多年。 可他这一回却有点不明白了。 明明安国侯府的表小姐,对东家有意思。就在看到这封请帖之前,东家还是避之不及的。怎么接到世子夫人的请帖之后,东家反倒要凑上去,惹自己一身腥呢? 管事去备好了马车,回来这样问阮月舟。 阮月舟摇了摇头,说道:“那李淑君倒是好办,我自然法子抽身。可郡主……虽然表面上无害,可我这回若不帮她这个忙,恐怕她要记一辈子的仇。” “郡主看着端庄大气,哪里如东家口中那般?”管事想了想,平时他与五味药斋对接生意时,没少与沈忘心打交道。 沈忘心并不因为他身份低微,而对他有丝毫轻慢。所以,他对沈忘心的印象一直很好。 阮月舟闻言笑道:“看,你都为她说话了,可见她收买人心的能力。” 管事当即不敢多说,送了阮月舟上马车。阮月舟见他谨小慎微,也不生气,反倒笑吟吟地钻进车厢里,里面传来他愉悦的声音:“去安国侯府。” “奇怪。”管事站在原地看着马车驶远,摸了摸自己的头,左右想不明白,“听起来东家似乎被郡主算计了一把,可为什么看起来反而很高兴?东家一向锱铢必较,哦……不对,是恩怨分明,想不通,一点也想不通!” 这天李淑君没有外出,而是留在侯府帮王姨母处理一些事情。但很快她也庆幸自己没有外出,因为今天若是自己出去了的话,就有可能见不到特地来侯府的阮月舟了。 “阮大人?他到侯府了?”李淑君听到丫鬟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惊喜地看了王姨母一眼,一把抓住王姨妈的袖子,激动得不停地说话:“母亲,您听到了吗?阮大人居然来侯府了!您说,他来侯府到底做什么?他是不是来找我,是不是阿羡哥哥说动了他?” “我的傻丫头哎!”王姨母也欢喜得不得了,笑着看向李淑君,“现如今,你阿羡哥哥还在兵部衙门,他独自一人登门,不是来找你还是找谁?” 李淑君听了,顿时眉开眼笑,照顾自己的婢女道:“你把我冬天新做的,那身水红色绣了百鸟的裙子出拿出来。还有前阵子,在银楼定做的那套头面,以及我从南边带过来的那件纯白色狐狸毛斗篷。我要好好梳妆更衣,去见阮大人!” 李淑君本来容色就不错,精心打扮之下更是艳丽逼人。她梳妆打扮期间,王姨母便一直坐在一边,含笑看着自己的女儿。 等到李淑君妆成,她才站起来,拉着李淑君在原地转了一圈,满意地笑道:“我的乖女儿终于长大了,你这副模样无论哪个男子见了,只怕都想立刻把你娶回家里。” “夫人说的对,小姐打扮起来,真没有哪家姑娘比得上了!”李淑君贴身丫鬟也附和道,“这一回呀,阮大人见了小姐一定连目光都移不开!”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李淑君都害羞地垂下了头:“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夸张?不过话说回来,我穿这身真的这么好看吗?” “好看,仙女下凡一样的好看!”王姨母把李淑君推到铜镜前,让她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不得不说,李淑君非常适合水红色。穿了这一身新衣裳,再配上合适的妆容,确实让她比平常更好看几分。 她见到镜子里的自己,也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这个时候,丫鬟给她披上了斗篷,笑着说道:“小姐快去吧,别让人大人在正厅等急了!” 李淑君应了一声,又向王姨母打了个招呼,这才由丫鬟陪着出了院门。 阮月舟一到安国侯府,沈忘心便到了正厅与他商谈。两人也算是有过过命的交情,在关外对方再惨的样子也都见过了。所以,沈忘心并没有梳妆打扮,而是穿着平常的常服,只披了一件斗篷御寒就去见了阮月舟。 阮月舟不过喝了一杯茶,见到沈忘心到来,便笑着说道:“郡主要求的事情我已做到,只是不知道郡主这一回要给我什么惊喜?” 沈忘心坐下来,让红儿在她身边站着,闻言挑了挑眉,笑着说道:“哦?为何我竟听不懂你的话?我不过是请你来侯府做客,何曾许诺过要给你什么惊喜?” 995一本万利的生意 阮月舟听了沈忘心的话,并没有急着接话,而是放下手里的茶盏,拿起盘子里放的一个全身通红,长得有点像柿子的果子。 一口咬下去,带着酸味的汁液涌入口腔。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吃西红柿了,第一回接触到这种西洋果子,还是江羡带他去五味酒楼。但那个时候,他吃的是西红柿炒蛋。 虽说一开始觉得味道有些奇怪,可一顿饭吃完之后,他却发现自己面前的西红柿炒蛋,一点也不剩了。 而且五味酒楼不单只有西红柿炒蛋,还有洋葱炒肉,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他从未听过的食物。 他是一个嗅觉敏锐的商人,自然清楚里面藏的无限商机。很可惜,组织一队船队去西洋并非易事,所以他一直没有把这个想法落到实处。 可沈忘心不一样,她亲生父亲是鸿胪寺卿,如今人还在西洋。她手头已经有了一个商队远赴海外,专门做两地之间的生意。 如果说珍珑堂和沈忘心合作,那将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想到这里,阮月舟挥了挥自己手中还剩半颗的西红柿:“郡主特地把这东西摆在我手边,不就是提醒我,郡主给的惊喜就在这里吗?” 沈忘心勾唇一笑,这才点了点头:“阿羡说你智谋惊人,以前我没有体会。可现在,我才知道你确实没有浪得虚名。” “多谢郡主夸奖。”阮月舟斯斯文文地吃完了手里剩下的半个西红柿。 沈忘心做事一向直截了当,只要双方谈拢了,她便会用最快的速度做完该做的事情。 她看了一眼红儿,说道:“把我连夜拟的合约拿出来,给阮大人看看。” 说着,又看向阮月舟:“阮大人,先看看合约上的条件,若是你可以接受,便在上面签下名字。我马上便命人送到京城衙门,交给衙门存档。” 阮月舟接过红儿递过来的纸,见到上面用蝇头小楷细细密密地写满了各种条例。他也不嫌烦,一条条地逐一看下来。 有那么一段时间,整个正厅都非常安静。沈忘心也不嫌等得久了,相反阮月舟这种认真对待的态度,反而让她更加放心。 这说明阮月舟充分地了解了合约的内容,以后若是出什么意外,也不用太多的时间互相扯皮,推卸责任。 过了良久,阮月舟终于抬起头来,对着沈忘心点了点头:“我同意,这里可有笔墨?我现在就可以签。” 笔墨沈忘心就让红儿准备好了,她吩咐了红儿一句,再次向阮月舟确定:“这里面可有想改的?若是把名字签了,再想改可就难了。” “没有问题。”阮月舟摇了摇头,神色轻松地说道,“合约的每一条我都逐一看过,郡主给的条件很公平。我若再有不满,岂不是得寸进尺了?” 沈忘心刚想回答,守在外面的下人便进来通报:“表小姐来了!” 阮月舟目光一滞,看向沈忘心露出个笑容:“所以说,我答应郡主的条件来了?” 沈忘心虽然有点意外,但李淑君主动找来,却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这可不是我特意安排的。”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那也和特意安排差不多了。”阮月舟淡淡地说道。 毕竟是沈忘心理亏,她也没好再做辩解。 很快,外面便传来了李淑君和她丫鬟的脚步声。到了门前,外面守着的下人并没有立刻让她进来。 “表小姐,世子夫人和阮大人正在正厅里谈生意,您要不待会儿再来?” 李淑君没有说话,倒是她身边一个丫鬟高声说道:“世子夫人和阮大人在里面谈生意,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再说了,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可避讳的?你这个不长眼的奴才,居然还拦着我家小姐!” 沈忘心认得,这是李淑君身边一个叫嫣红的丫头的声音。她一向得李淑君喜爱,与李淑君形影不离。 就连她都出现了,看来李淑君这回真的是自己来了。 外面守门的小厮正左右为难,他一个下人只是按主子的吩咐办事。可两个主子之间不对付,便总是她们这些下人受罪。 这阵子,整个侯府我说姨太太和表小姐管家与郡主风格大有不同。郡主管家雷厉风行,这事容不得下人犯错。 姨太太才管家不久,却深得众人敬爱。就连表小姐也是人美心善,从来不与下人为难。 可这一回,那小厮却觉得表小姐似乎和传言里不大像。 最后,还是沈忘心的声音从正厅里传了出来:“罢了,我和阮大人也谈得差不多了,就让表妹进来坐着吧,仔细在外面冻出了病。” 996矢口否认 话音落下,红儿就从里面打开了门。 李淑君带着嫣红十分不高兴地走了进来,都说阮月舟是来找自己的。可沈忘心却赶在自己前头,到了正厅里阮月舟谈事,这不就是赤裸裸地打她的脸吗? 沈忘心一定是见到阮月舟对自己有意,因为管家的权力被夺,便见不得自己好,所以来蓄意破坏。 但李淑君毕竟顾忌阮月舟还在场,毕竟没有当着阮月舟的面露出不满的情绪。而是,在阮月舟身边的位置坐下,很安静地听着两人谈完了事情。 “既然事情已经谈妥,那我就不耽误阮大人了。”沈忘心站了起来,对着阮月舟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阮月舟脸色不变,站起来送了沈忘心出门,这才回过头来向李淑君说道:“李小姐可有事?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阮某便先行告退了。” 李淑君好不容易熬过了两人,在她听来毫无趣味的谈话。等到沈忘心走了,她满心期盼着阮月舟会和她说几句好话。 没想到,阮月舟居然到沈忘心走了,便急着要离开! “阮大人等等!”李淑君连忙站起来,惊疑不定地问阮月舟,“阮大人这次特地来安国侯府,难道不是为了找我?” 李淑君自己也知道,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是宝有几分矜持比较好。可眼见着阮月舟要离开,她再也沉不住气,连忙出声问道。 就连她身边一向了解她的嫣红,都禁不住睁大了眼睛,小声提醒道:“小姐!” 此时的李淑君早已魔怔了,哪里还顾得别的什么。她只想在阮月舟口中,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阮月舟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李淑君居然会把他的行为,了解成自己对于她有意思。 他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我不明白,李小姐这是何意?” 李淑君连忙说道:“阿羡哥哥难道没有同你说,我们两个……” 她毕竟脸皮没有厚到谈论自己的婚事,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可这一半的话,也足够阮月舟明白她的意思了。 江羡确实和自己提过,说是李淑君对他有意。可她记得自己明确拒绝过,也许是江羡不忍李淑君太过伤心,便没有直接告知。 即便如此,她又是怎么把自己的毫无回应,理解成自己对她心有爱慕? “若是我记得不错,我与李小姐才见过第二面吧?”阮月舟长叹了一口气,帮着李淑君回忆,“第一面是在前段时间,冷香社在青云楼开了一场文会。那时我与好友同去,李小姐不知为何撞到了我身上。在我看来,你我二人之间不过是陌生人,不像李小姐想象中那样,有了许多纠缠。” “我……”李淑君自然知道,可她就是不愿意承认。 她这段时间琢磨了许久,只觉得当天在青云楼阮月舟看了她许多眼,便不是对自己一点情意都没有。 她不服气地说道:“我不相信,如果事实真如你所说,那天在青云楼,你在二楼的雅间,为何频频盯着我看?” 阮月舟沉默了半晌,最后终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如果是因为这个,李小姐对我产生了误会。那我便在这里向李小姐郑重地道个歉,李小姐若是真想知道,我大可以同你一一解释。” 李淑君见他这副模样,气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涂了蔻丹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那你便解释解释。” “既然李小姐知道,一个男子总是盯着别的女子看,并有可能对那女子有意。那么,那天在青云楼一直盯着李小姐看,并且眼中满是妒火的,可不是在下。”阮月舟淡淡地说道,“虽然他与李小姐坐在同一桌,说明你们两个是相识的。我那日之所以盯着李小姐看,不过是觉得小姐与那位兄台着实有趣罢了。” 李淑君瞪圆了眼睛,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天在青云楼里那么多人,阮月舟居然还能注意到她和江煜的事情。 她不得不不承认,对于江煜她虽然不喜欢,却很是享受江煜追求自己的感觉。 在京城一个堂堂的世家子,对自己趋之若鹜,这是何其有颜面的事情? 因为有了江煜的追求,那些平日瞧不起自己,总是若有若无疏离自己的官家小姐,都开始接纳自己。 她之所以吊着江煜不放,便是因为他给自己的诸多便利。 “我与他没有关系!”李淑君连忙解释道,“你应该知道,他是阿羡哥哥的堂弟。我与他少不得见面,若是闹得太僵,阿羡哥哥便夹在中间不好做人,我不过是……” 997巧遇 “好了。”阮月舟没有耐心再和她说下去,他冷声说道,“据我所知,世子他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李淑君愣了半晌,等到回过神来阮月舟已经走出正厅。 “阮大人!”嫣红看着毫不留恋地离开的阮月舟,又看了一眼深受打击的李淑君,实在不知不该帮李淑君帮阮月舟追回来。 最终,她还是留在李淑君身边安慰她:“小姐,您别太伤心了。之前我还觉得那阮大人是个好的,没想到他居然连一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小姐,您是个姑娘,又是个生的极好看的姑娘,怎么可能没人追求?” “他就是仗着小姐喜欢他,才这么肆无忌惮!实在是太过分了!” 李淑君是哭着回到院子里的。 王姨母见状吓坏了,丢下手里头的事情,走进李淑君的房间,却差点被一个花瓶砸到脚。好在她眼疾手快,及时往后退了一步,那花瓶便在她面前摔得四分五裂。 “这!”王姨母也是第一次见到李淑君发这么大的脾气,连忙叫来嫣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淑君不是去见那位阮大人了,怎么会哭成这样?” 嫣红气得直绞自己的手绢,把刚才在正厅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姨母。 王姨母闻言顿时怒不可遏:“那个阮月舟实在是有眼无珠!我们家淑君这么好,他不喜欢也就罢了,居然说这么重的话!” 她抱着李淑君安慰了一番,又恶狠狠地说道:“一定是那沈忘心,被我夺了手上的铺子怀恨在心,特地请阮月舟上门羞辱淑君!好啊,我还没有动作呢,她居然敢先犯到我头上来!我就要让她知道,她这只飞上枝头的假凤凰,始终还是一只上不得台面的鸡!” 李淑君和阮月舟在正厅里的那番话,自然没有瞒得过沈忘心。 沈忘心听到红儿的复述时正在喝水,一不小心把自己呛到了:“那些话真是李淑君说出来的?她平时看着挺正常,没想到内心戏这么多。不过是见了一回面,多看了她几眼,她就能幻想别人喜欢她了?” 红儿在一边听了,好奇地问道:“东家,内心戏是什么意思?” 沈忘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同她解释,想了想才说道:“一般来说,就是有些人表面上看着安安静静,可内心的想法却多。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红儿闻言点了点头:“那表小姐自然是内心戏多的,平时装作端庄文雅。其实吧,一肚子的坏水!” 李淑君的事情不但沈忘心知道了,而且守在门外的几个下人也听到了。他们刚才被李淑君一通为难,现在都没有了帮她守秘密的意思,立刻把两人的对话泄露了出去。 这种事情总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得飞快,没出一会儿,几乎半个侯府的人都知道了。 阮月舟出门的时候,遇到了两手提着礼物上门的江煜。他虽然认得江煜,两人却没有说过话,遇到了,也只是微微点头便过去了。 倒是江煜下了马车,见到阮月舟从侯府出来,吃了一惊,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危机感。 “阮大人!”江煜忙叫住阮月舟。 阮月舟停下脚步,露出一个笑容问道:“江二公子有什么事?” 江煜有满肚子的问题想要问阮月舟,可却始终问不出口,挤了好久才挤出一个问题:“你……来侯府做什么?” “自然是同郡主讨论与珍珑堂合作的事情。”阮月舟面色不改。 江煜刚松了一口气,又听阮月舟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这是来找李小姐?我听人说,你与李小姐……” 江煜对这方面都是毫无隐瞒,他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笑容:“李小姐生得极美,又最是贤良淑德。能娶这样的女子为妻,是我最期待的事情。” 阮月舟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他手中的盒子欲言又止。 江煜见他这副表情一愣,略不高兴的问道:“阮大人这是何意?难道我说的不对?还是您对李小姐有什么意见?” “都不是。”阮月舟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同为男子,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不过是前阵子,在冷香社的文会之后,侯府的姨太太曾托世子问过我对李小姐的意思。” “你答应了?!”江煜急吼吼地问道,目眦欲裂。 阮月舟道:“江二公子想多了,我怎会答应?” 江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侯府的,但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王氏母女二人的院子外面。 一个丫鬟拦住他的去路,蹙着眉头说道:“江二公子怎么到这里来了?前面是我家小姐的闺房,您不能再进去了。我家小姐还在午睡,您要不还是改天再来吧。” 998待价而沽 要是换做平常,江煜真就放下礼物改天再来了。 可现在,阮月舟刚刚的话还犹在耳旁,他若是就这么回去了,岂不就成了天大的傻子?任着王氏母女把他耍的团团转,他还要围着两人讨好奉承。 “回去?”江煜冷笑了一声,“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阮月舟,是不是就可以直接进去了?” 他记得这个丫鬟叫嫣红,是李淑君身边最亲近的人。以往看在李淑君的面子上,他对这个丫鬟也是非常客气。 不过,现在他不再心甘情愿当傻子了,便一把推开了嫣红,直接踢门走了进去。 王姨母和李淑君在里面早听到了动静,但李淑君现在没有心情见江煜。母女二人便在房里闷不作声,以为江煜听到嫣红的话就会离开。 谁知,只听到房门一声巨响,门栓直接断成了两截。 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破门而入的江煜,李淑君脸上的眼泪都来不及擦,满脸泪痕的样子被江煜看了个正着。 “江二公子,你怎么进来了?”李淑君赶紧擦干脸上的泪水,震惊而又愤怒地看着江煜。 以往江煜来,顶多在院子里站一会儿。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可能让外男进自己的屋子?可今天,江煜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破门而入。 早知他竟会如此粗鲁,自己就趁着上回发脾气,直接同这人断了联系好了! 江煜没有回答李淑君的话,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李淑君,问道:“你为何哭成这样?” 虽说是句关心的话,可他话中并没有丝毫温度,叫人听起来像是在质问。 李淑君还没有说话,一旁的王姨母便回过神来,立刻喊道:“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任由一个外人闯进来,离开了主子的房门!还不快把他拉出去!” 虽然她如今管着家,可这里毕竟是安国侯府,是南边的李府。 今天若是让江煜闯进李淑君闺房的消息传了出去,她们母女二人还如何有脸在京城待下去? 下人们这才回过神来,立刻把江煜拉了出去。 王姨母也急匆匆拉着李淑君出门,两人走到院子里,看着手里的礼物掉了一地的江煜。 江煜没有想到,自己一片真心居然为了狗吃。这个李淑君对自己没有意思,表面上一直利用自己,在京城的贵女圈里赚足了面子。可暗地里,却偷偷让江羡去向阮月舟说亲。 江煜哪怕再窝囊也是个男人,怎么能容忍自己被当成猴一样耍? 他一把甩开拉着他胳膊的小厮,盯着李淑君站直了身体,愤怒到了极点:“好,很好。若不是我今天凑巧登门,是不是还要等你眼睁睁的嫁了别人,叫人看尽了笑话,才会被你们扔到一边去?” 小厮们已经把他拉到院子外面,因为她是安国侯府的亲戚,是侯爷的亲侄子。 所以,他到了院子外面之后,也没有人再敢对他动手,只能任他在院子外面站着。 李淑君本来就心情不好,看着江煜不依不饶,当场就急哭了:“江二公子还请自重,这一切都是江二公子自己愿意的。我何曾欺瞒过你?若是不愿,大可不必上门来找我。今天却出言羞辱,还算是个男人吗!” “我不是男人?”江煜冷笑,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正是因为我是男人,才无法忍受你一边接受我的示好。一边又骑驴找马,希望找到比我更好的。怎么?我本以为你虽然是个商家女,但也是个正正经经的姑娘家。可谁知,倒像青楼里的花魁一样,摆在台面上待价而沽。真是可笑!” “你!”李淑君一向自视甚高,头一回被人比作青楼里的花魁,气得一时胸闷,直接晕了过去。 “淑君!”王姨母惊呼一声,立刻把自家女儿抱住,狠狠地盯着江煜看,“江二公子追求不成,就像肆意抹黑!我母女两人虽然无依无靠,却不是任由你这么欺负的!这件事情,我一定会禀报给侯爷,让侯爷替我女儿做主!” 江煜盯着俩人嗤笑了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王姨母无暇顾忌,连忙让丫鬟们抱着李淑君回了房间。 李淑君虽然往常惯用些小手段,可这一回真的是急火攻心,一时气晕了过去。她醒来之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沈忘心坐在她面前,正在替她把脉。 她见到沈忘心的脸吃了一惊,一下子把手抽了回来,这才望见王姨母站在沈忘心背后,着急地盯着沈忘心看:“外甥媳妇,淑君她怎么样?” 沈忘心看了李淑君一眼,并没有立刻回答。 她原本是不想来的,可王姨母冲到她的院子里,哭的眼泪鼻涕都下来了,非要把她请过来。 999物以稀为贵 沈忘心自然也好奇,李淑君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没想到过来一看,居然只是被气晕了。 所以,见到李淑君防备又厌恶的眼神,沈忘心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表妹身体康健,比一般女子都要好上几分。只不过一时怒极攻心,这才晕了过去。我本以为表妹身子柔弱,可现在看来却是我多想了。” 李淑君的脸色更差,她从床上坐了起来,也不同沈忘心说话,而是满脸不高兴地看着王姨母:“母亲,我能有什么事情?表嫂只不过粗通医术,能看得出来什么?还要劳烦她大冷天的跑过来,若是冻出了什么好歹,我们母女二人又要为她受累!” “这……”毕竟是王姨母亲自把沈忘心请过来的,现在也不好对沈忘心说什么,只能讪讪地看了她一眼。 沈忘心笑了笑,说道:“江煜也太不懂事了,表妹生气是应该的。毕竟姨母和表妹来侯府做客,却受到这种待遇,是我招待不周。表妹好生歇息吧,我会安排下去,让底下的人不要乱嚼舌根。” 说完之后,也不看李淑君的脸色到底如何,便扶着红儿走了出去。 两人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瓷器的碎裂声。 “还是东家厉害!”红儿回头看了一眼,亮着灯的李淑君的房间,吐了吐舌头说道,“您看到没有,刚才姨太太和表小姐的眼神,恨不得把东家您给吞了!” 沈忘心手里提着一个手炉,略有些冰的手指摸了摸暖炉的盖子:“要让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母女二人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早晚会被人知道。只不过是她们惹到了我的头上,我便出手提点提点江煜罢了。” 红儿皱了皱眉头,很是不理解地问道:“既然表小姐对江二公子没有意思,可为何却要吊着人家的胃口,还收了江二公子不少礼物,这不是故意引起别人的误会吗?” 两人刚进王姨母的院子时,天海微微有些亮。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天就已经黑透了。 好在侯府游廊上都挂了灯笼,游廊外的鹅卵石小径也隐隐瞧得见。 沈忘心感受着鞋子底下鹅卵石的突起,看了一眼一脸疑惑的红儿,说道:“你可知道,五味香铺为什么常出限量版?” “这个我知道!”红儿回答道,“因为物以稀为贵,卖的数量少了,买的人自然也更加珍惜,也能卖出个好价钱。但我们的定价一向合理,不会占着大家喜欢,就坐地起价。所以,来咱们五味香铺买东西,还是非常划算的。” “你既然明白,又为何想不通表妹如今在做什么?”沈忘心轻轻叹了口气,“她不过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件商品,想尽办法抬高自己的身价,而江煜正是她选的合适目标。所以,你明白江煜为何这么生气了吧?” 红儿虽然明白过来,可心中仍然不赞同:“人和货物怎么能一样?沈大娘常常同我们说,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以真心换真心。她这样虚情假意,故作姿态,有什么人会愿意把真心给她?” 沈忘心闻言,惊讶地看着红儿一眼,随即笑道:“你瞧,连你个小丫头都明白的事情,她却不明白。可见,她这么多年娇生惯养,却连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不懂,是姨母没有教好她。” 两人说着话,已经回到了院子里。 江羡回来了,听说沈忘心去给李淑君把脉,便问起了缘由。 沈忘心让红儿把下午的事情说了,听得江羡连连皱眉:“我记得表妹小时候,性子十分可爱。没想到这些年没见,居然变成了这样。” “人心总是易变的。”沈忘心坐在江羡身边,“也许她从前天真善良,是因为她父亲仍然健在。王姨母又是李家主母,自然不用学会这些。可姨父一朝去了,母女二人孤苦无依,内心自然就坚守不住了。” 沈忘心实话实说,既没有贬低,也没有怜悯她们。在她看来,这个世界上比她们母女二人惨的人有的是。她们再如何,也都一直锦衣玉食。可有些人,头上连一片遮挡风雨的瓦都没有。 那些人能够不忘初心,她们却变得如此,怪不得旁人。 “我知道了。”江羡点了点头,便不再提她们的事情,而是同沈忘心说一些外面发生的事。 沈忘心未出门,听得有滋有味,惹得江羡摸了摸她的脑袋,怜爱地说道:“孩子出生了,我就带你出去看看。” 沈忘心点了点头,目光里多了一丝希望。 相比于两人之间的温馨,王氏母女那边却满是怨气。 1000王姨母找事 李淑君砸光了房里所有易碎掉的东西,这才宣泄完心中的愤怒。虽说是江煜将她羞辱了一通,可她心中最恨的还是沈忘心。 “今天的事情,一定是沈忘心捣的鬼!”李淑君口中振振有词,一下子看向王姨母,“母亲,您听我说。若不是沈忘心有意安排,江煜怎么可能和阮大人撞到一块去?而阮大人又怎么可能登门,同沈忘心谈生意?” 王姨母早就想到了这个,非但如此,她就连如何向沈忘心报复都计划好了。 第二天,五味药斋迎来了一个打扮富贵的中年妇人。医堂里的人虽然不认识王姨母,却认得她马车上安国侯府的标记。 王姨母带着一群下人,也不管五味药斋是不是在忙,便直接一拥而入,把来看病的病人都挡在外面:“你们的管事是哪个?把他给我叫出来!” 一个药童马上去后院把胡大夫叫了出来,胡大夫见到王姨母虽然有几分意外,可沈忘心早已派人知会过。所以,他倒也不至于乱了阵脚。 “请问这位夫人是?”胡大夫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 王姨母坐在一把椅子上,手中兰花指捏着茶杯的盖子,闻言露出一个笑容:“你别管我是谁,只要知道你们医堂如今由我管就行了。” 说罢,神色一凛对下人说道:“把这铺子的门给关起来,告诉外面那些人今天不开业,让他们到别处地方看病去。” 胡大夫闻言立刻去拦:“京城五味药斋自从开业以来,一向风雨无阻。您若是有什么事情,不妨到后院去同我谈,又何必非要关门歇业,把那些药看病的病人挡在外面?” 王姨母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一间医堂罢了。京城大大小小的医堂数不胜数,那些人大可以到别的医堂治病,歇业一天又如何?不过是少赚几两银子罢了! 她管理了李家的铺子这么多年,最明白这些管事肚子里的花花肠子,若是今天不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以后如何压得住他们? “我说关就关,如今你们整个医堂都要由我说的算,你们是不想吃这碗饭了吗?连我的命令都不听!”王姨母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一震,茶水顿时溢出来不少。 手下的人见状,便把那群想要进来的病人往外一推,直接动手关门。 可没想到,那群病人居然一点都不怕,还直接和侯府的家丁推搡了起来。 眼看着越闹越大,医堂里的大夫却没有半句话,王姨母只好出言喊道:“在铺子门前闹什么闹?你们听好了,这可是安国侯府手下的铺子。你们若是敢继续闹事,别怪我们动手了!” 谁知,那群病人却纷纷喊道:“凭什么歇业?胡大夫都说了,可以同你到后院去谈。难不成,这医堂里的大夫个个都要到后院去陪你吗?你非要关门,我们家里人病死了,你付得起责任吗?” 王姨母听了顿时来气,这群人穿得破破烂烂,一脸穷酸相,居然还敢喷着唾沫星子骂她! 她冷笑:“我们是开医堂,又不是开善堂!高兴什么时候关门,就什么时候关门!荣春堂就在隔壁街,大可以到那边去。你们是狗吗,打都打不走?” 胡大夫见她气得面红耳赤,立刻站出来说道:“这位夫人可能有所不知,这些病人都是长期在我们五味药斋看病的。他们每个人都有专门的大夫,以往的病历也都存在我们五味药斋。若是贸然换个医堂,只怕对病情有碍!” “我还就不信了。”王姨母听了胡大夫的话,非但没有松口,反倒更加不屑,“你们小小的五味药斋,还能比得过整个大周闻名的荣春堂?你不必说了,今天我说了不开,也就是不开业!来人,继续关门!” 说完,她便直接往后院走。 可谁知,她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不知谁喊了一声:“夫人小心!” 王姨母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一团温热散发着恶臭的东西,糊了她的后脑勺上。 她下意识一摸,发现自己整个手心都是一团黏糊糊臭轰轰的屎。 回头一看,居然是一个中年男人,手里还保持着扔东西的姿态。 他身边几个壮实的年轻男子,用一把竹编的担架,抬着一个不能行走的老人。 而刚才这坨东西,正是这个老人换下的尿布。 “你!竟敢!”王姨母指着那个中年男人,手指都在颤抖,气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从小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这还是第一回,被人如此对待。 1001满身污秽 知道她手上和后脑勺上的是什么东西之后,她几乎没有晕过去。偏偏,那群病殃殃,还穷酸的要死的人,居然还指着她哈哈大笑。 明明她刚刚进来时,还看见他们一脸痛苦之色。王姨母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人群中心的一只猴子,成为这群受病痛折磨的人,这段时间来唯一值得笑的笑话。 “你这个女人,我们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可你阻止我们看病,那就相当于要我们的命!这一坨屎,算是便宜你了!”那中年男人长得黑瘦,眼睛却很有神,其余的人都在笑,只有他愤恨的看着王姨母,“这是给你的警告,你要是再敢在五味药斋作威作福,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现在居然连一个穷鬼,都敢对着自己大呼小叫了吗? 王姨母暴跳如雷:“你又是什么东西!” “我们这群穷人的命,在你们眼里确实不算什么东西!”中年男人说道,“可我们找了这么多地方,也就五味药斋的大夫能治我们的病。你要是敢拦,那就是在跟我们拼命!我们别的没有,贱命却有一条,就看你敢不敢跟我们换了!” “你,你……” 王姨母还没说出一句话,又被众人一通抢白。 “我看这个女人穿金戴银,长得还周正,没想到心肠却如此恶毒!” “就是,谁人不知这通京城就五味药斋治得了我们的病。她居然还赶我们走,实在是太没人性了!” “五味药斋的大夫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谁为难我们的恩人,就是跟我们过不去!” …… 一群人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义愤填膺地挥舞着拳头。 王姨母愣在了原地,终于回过神来,看向胡大夫:“你又是做什么吃的?这可是安国侯府的铺子,我如今管着整个安国侯府,你就不怕我砸了你的饭碗!” 胡大夫冲王姨母微微一笑,脸色平静地说道:“郡主虽然嫁到安国侯府,可这五味药斋却并不属于安国侯府。况且,据我所知,您也不过是安国侯府的一个亲戚罢了。侯爷准您管家,可不是让您拿着鸡毛当令箭,到处败坏侯府的名声的。” 王姨母瞪大了眼睛,一句话说不出来,手指指着胡大夫说道:“你,很好。我记住你了,你最好不要犯在我手里。否则,等着瞧吧!” 话音刚落,外面便有个精瘦的中年男子,分开人群走了进来。 他脸上的表情比起胡大夫凶狠了许多,但那群病人见了他,却更加恭敬起来,纷纷称呼道:“马大夫!” “你又是什么人?”王姨母冷笑着问道。 马大夫不屑地瞧了王姨母一眼,看她满身的污秽,立刻嫌弃地捂住鼻子:“胡大夫,东家让你替她管着医堂,你就是这么管的?这么大一坨屎杵在我们医堂门口,医堂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胡大夫闻言立刻会意,挥了挥手冲几个护院说道:“你们还没听到马大夫的话?快把这位夫人送出去,医堂今天不歇业,哪一天也不能歇业!” 一个护院闻言,连忙将王姨母团团围住:“夫人,您是想自己走出去,还是我们送您出去呢?” 王姨母见到这几个人高马大,还凶神恶煞的壮汉,立刻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她忽然想起自己身上的污秽,高声说道:“我这副样子如何离开?你们去给我买一套干净的衣裳来,我要到后院更衣!” 胡大夫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一眼马大夫。 马大夫称胡大夫一笑,用手指抠了抠自己的耳朵,夸张地说道:“哎呀,这是哪家的狗叫得这么大声?我的耳朵都快要聋了。你们还不赶快,把狗赶出去。” 王姨母气到失去理智,扑上来又要撕打马大夫。 马大夫往后退了一步,冷笑着说道:“这是哪家的狗?骂也骂不走,打也打不走。难道是因为,这医堂里的屎太香了吗?” 王姨母气得胸口疼,最后还是被她带出来的几个下人,连拖带哄地拉上了马车。 他们也没有想到,不过是跟王姨母出来一趟,居然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若是他们任由王姨母闹下去,安国侯对王姨母不会说什么,倒霉的却是他们这群下人。 况且,王姨母身上实在太臭了,连他们都看不下去了。若非王姨母的身份,他们早把人丢下,哪还可能拉着她上马车? 胡大夫看着安国侯府的马车离去,有些担忧地问马大夫:“东家只吩咐我们不要理会她,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分了?” 1002避人耳目 马大夫看了外面一眼,笑着说道:“这件事又不是我们安排的,要怪就怪她太专横霸道。第一回到我们医堂来,就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我们跟着东家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凭她?” 胡大夫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又听马大夫捏着鼻子嫌弃:“这实在是太臭了,都别闷着了。先开窗透透气,把屋子里的味都散散!” 五味药斋里原本有一股属于药材的味道,这是每家药铺都有的味道。后来胡大夫闻惯香水的味道之后,便将香水制成固体,拿钻了气孔的盒子装着,放在医堂的角落里。 久而久之,加上冬天门窗不开,整个医堂便有股淡淡的清香味。 最妙的是,这股味道与原本药材的味道不冲突,反而混合在了一起,让人闻着便觉得清新提神,感觉十分舒适。 可现在,这股味道被一股浓浓的臭味遮盖。因为医堂里烧着炭盆,那味道热烘烘的,闻起来令人作呕。 好在药童们听了话,连忙把窗打开了,又拿来拖把等东西,把地上清理了一遍。 凛冽的寒风穿堂一灌,这才把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冲了出去。 王姨母走后,医堂重新便恢复正常。倒是有几个病人,在等候时便攀谈起来,的不是别的什么,正是刚才发生的事情。 “刚才那个妇人到底是什么人?口口声声说是安国侯府的,便要来断我等生路?我记得安国侯府的世子,那可是为国为民的大将军,怎会做出这等事来?” “是啊,就算长宁郡主嫁入侯府多时。可这五味药斋不是一直都由郡主管着?怎么突然来了个妇人?” 马大夫在一旁听了,手里捧着一碗煎好的药,递到一个病人手中:“那妇人是侯府的姨太太,郡主有孕在身,侯爷便请她代为管家。郡主手底下的几个铺子,惯是由管事管理着的。想必是那姨太太想揽权,便过来立威了吧?” 胡大夫正站在柜台后面,闻言抬眼看了一眼马大夫,示意他不要多说。 马大夫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把药放下就走了。 几个病人因为久病,常来五味药斋治病,都算得上是熟面孔了,也没在意两人的动作,又继续聊了起来。 “侯府的姨太太?就是我们平常人家,也论不到一个外人管家吧?偌大的侯府叫一个外人攥在手里,这传出去得多丢人?” “就是,帮忙管着就算了。我看啊,刚才那个妇人也不是什么好货色,那作派实在太可恶了。” “我们这病那可是一天都耽搁不得,若不是有郡主开设的五味药斋,我们早已经在黄泉路上了!” “都要感念郡主啊!” 几人很默契,治好病之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街边和相熟的人攀谈起来…… 李淑君前一天哭了一夜,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绪。 今天一大早,王姨母说是要给她报仇,便叫了一群人,让人备好了马车出去了。 她待见家里等王姨母的消息,本以为会等来好消息,没想到却等来嫣红急匆匆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不好了!” 李淑君赶紧站了起来,问道:“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夫人她、她……”嫣红跑得太急,嗓子呛了风一时咳得说不出话来。 李淑君见问不出什么来,只好亲自跑到侯府大门,没想到在大门口却没见到王姨母坐的马车。 门房见她来了,连忙说道:“刚才姨太太的车在这里停了,可姨太太死活不愿意下车。马车便从侧门进了马厩,现在兴许在那里呢!” 李淑君被嫣红和门房一说,更是一头雾水。她母亲不就去了一趟铺子吗?还能出什么事? 以她母亲的身份,铺子里的人也不敢对她怎么样吧?可她母亲却为什么不敢下马车,反倒执意坐着马车去马厩。 马厩那种地方,自然干净不到哪里去,而且因为养马难免有些气味。就算侯府这样的人家,下人比寻常人家多,也不过好上几分。 以前她们母女二人一向是不愿去马厩的,坐马车也直接在大门口上车。可现在,她母亲居然忍受着恶臭去了马厩,想来确实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李淑君心里担心着王姨母,没敢耽误立刻赶去马厩。 可到了马厩却见到马车稳稳地停在中间,一群马夫还有丫鬟小厮围着,都纷纷在说些什么。 “到底怎么了?”李淑君见状愈发地心急如焚。 一众人见她来了,立刻说道:“表小姐,您快劝劝姨太太吧。这总待在马车上不下来,也不是一回事!” 1003委屈的王姨母 “是啊,您快劝劝姨太太回去洗个澡换个衣裳吧!这身上满是秽物,始终不好受。” “对呀,我们劝姨太太也不听,您可算来了!” 说着,便都四散开来站远了等着李淑君上来。 李淑君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弄什么,只好走近马车,揭开车帘一看,结果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毫无准备的李淑君,看到车里满身污秽的王姨母,吓得花容失色:“母亲,你怎么这副样子?” 王姨母坐在马车上想了很久,越想越觉得委屈。她今天是为了安国侯府,才到铺子里去的,却被那群人这么对待。 她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这一路过来,那些个下人见她脸色阴沉,也不敢与她说话,竟无一人出言安慰她。 直到李淑君惊叫出声,王姨母这才忽然觉得鼻头一酸,颤声道:“淑君!” 一向刚强的王姨母,居然在李淑君面前落了泪,还伸出手来想要碰她。不是李淑君不愿意安慰王姨母,而是王姨母身上实在太脏了,她根本无从下手。 同时,见到王姨母这副模样,心中又疼又气愤:“母亲,这是谁做的?是不是沈忘心做的?您好歹也是她的长辈,她居然敢让人这么对待你!” 王姨母任由自己的眼泪,像珠子一样一颗颗从面颊上掉下来,脸上少了精明和刻薄,多了几分柔弱。 “若不是她还有哪个?”王姨母料定了是沈忘心,狠得咬牙切齿,“也难怪阿羡被她吃得死死的,她竟连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还能有什么手段使不出来的?” 李淑君从袖子里扯出一方手帕,捂在鼻子前,叹了口气说道:“母亲,先别说这个了,还是先回院子里去,把身上的东西洗净吧!” 王姨母差点忘了,她现在还满身污秽,根本见不得人。 她一听李淑君提议她回院子,立刻拒绝道:“不行!从马厩到院子还有一段路,我若是这样走回去,以后在安国侯府还有何颜面?” “可是……”李淑君面色不好。 马厩的位置在安国侯府最偏僻的角落,从这里走到两人住的院子,怎么可能不被人发现?而这一片尽是没人住的院落,就是连个热水也没有。天寒地冻的,总不能用冷水清洗吧? 最后,两人想了个折衷的法子。 李淑君派人回去,叫嫣红那一件斗篷过来,给王姨母披上悄悄地回到院子里。这样就算有人看见,也不知道这斗篷里的人就是王姨母。 好不容易等嫣红来了,才哄得王姨母从马车上下来。 王姨母披了斗篷,可身上依然奇臭无比,李淑君没敢扶,生怕王姨母身上的秽物沾在自己手上一星半点,便让嫣红扶了王姨母,自己不动声色地走在前面。 可人挡得住,身上的味道却挡不住。 安国侯府的仆从又多,没过多久李淑君扶了个臭烘烘的人走在府里的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大管家面前。 “管家,这表小姐带了个什么人,用得着大白天的连脸也蒙上了?”一个管事婆子到大管家面前说道,“我就怕表小姐年纪轻,被什么人利用了。万一冲撞了府里的主子,那可就不好了!” 大管家闻言想了想,刚才门房才和他说,姨太太不知出了什么事,死活不愿意下马车。表小姐到马厩里接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姨太太。 这阵子母女二人管事,给了不少苦头自己吃,大管家心中早就不满了。 虽然料到此人必是王姨母,却仍然装作诧异的样子,说道:“竟有这样的事?你们快带我去看看,没事就好,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一个也担待不起!” 管事婆子见到大管家如此重视,立刻殷勤地在前边带路。 两人正好把王氏母女拦在半路上。 李淑君见到大管家来了,不由地往后看了一眼。只见王姨母把手缩在袖子里,拼命地朝她摆手。 大管家身后还跟着不少仆人,显然都是他带来看热闹的。王姨母紧张得不得了,她绝不能让他们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 “表小姐,老奴多嘴问一句,您身后的这位是什么?”大管家笑着对李淑君行了一礼。 李淑君表情不自然地说道:“是我的一个朋友来府中做客,刚才不小心落了水,我正要带她回我院中沐浴一番。” “哦?”大管家看了王姨母一眼。 还别说,王姨母虽然快四十了,可若是不看脸,还真以为她不过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妇人。 可这个说辞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心中早已有答案的大管家。 1004王姨母跳池子 他继续说道:“既然是落到水中,也不用把脸也蒙起来吧?为了侯府的安全着想,还请这位客人接脸上蒙的纱摘下来。” 王姨母自然不愿。 李淑君闻言就急了,高声说道:“管家,这就是侯府的待客之道?这是我的朋友,她是什么人我自然清楚。管家这么做,未免也太失礼了吧!” 大管家在安国侯府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权贵没见过?他在那些掌生杀大权的人身边都能游刃有余,又怎么可能被一个闺中小姐吓到? 他脸不改色,口中仍然坚持道:“还请这位客人摘下面纱,一旦确认身份便会放客人过去。若是不配合,我只能着人将客人送到府外了。这乃是安国侯府例来的规矩,还请客人不要让我们为难。” “让你们为难?”李淑君不高兴道,“我看你是特地来找岔的!再说了,现在是我母亲管家,我母亲从未定过这样的规矩,你一个小小的管家,凭什么管我的事情?” 大管家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对着身后的几个护院挥了挥手:“既然这位客人不愿意动手,那我们就替这客人摘下面纱。若有得罪之处,只能稍候向您道歉了!” 说罢,几个人高马大的护院便上前去,一人一只胳膊擎住了王姨母。 王姨母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又不敢大声呼叫,只有硬生生地忍住。 李淑君像只炸了毛的猫,拦在王姨母的面前,双眼怒瞪:“我看你们谁敢上来?” 大管家才不管她说什么,皱了皱眉头问道:“你们还不快动手?” 护院们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不知道戴着面纱的居然是王姨母,下起手来也没轻没重。再加上她十分不配合,索性把她的斗篷一并揭开了。 “唉呀!”一个眼尖的婆子叫了一声,夸张地高声喊道,“这不是姨太太吗?明明是姨太太,表小姐为何要谎称是客人?早把面纱揭下来,可不就不用受这份罪了吗?” 王姨母脸色十分难看。 如果说,刚才在医堂里被人扔了粪便,已经让她又惊又怒。那么现在,暴露在无数认得她的人的目光中,简直让她羞愤欲死了。 护院们见状也连忙不敢动了,他们立刻缩回大管家身后。反正是大管家下的命令,又是姨太太不愿揭下面纱,这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他们头上来。 王姨母的斗篷一揭开,那股被捂得掩饰的臭味便散开来了。 刚才几个管家婆子连忙捂起鼻子:“姨太太这是去了哪里了?身上居然被人扔了屎!难怪姨太太不愿意让我们知道她是谁,这么丢脸的事情,谁高兴别人知道啊!” 一时之间,周围的人都在小声议论着。 李淑君见状,立刻踢了一脚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的嫣红:“还不快把斗篷给母亲披上!” “啊!是!是!”嫣红立刻捡起地上的斗篷,一把将王姨母兜住,“夫人,我们快回院子去吧!” 李淑君恨恨地看了大管家一眼,也劝道:“是啊,母亲,我们快回去吧!” 王姨母像一截木头一样,任身边的人摆布,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知道一向好面子的王姨母,一定希望这件事从没发生过。 一行人走过大管家时,李淑君恶狠狠地说道:“你等着吧,我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表哥和姨父。到时,有你好果子吃!” 大管家脸上也没露出害怕的神色,只平静地点了点头:“姨太太和表小姐慢走!” 李淑君感觉自己脸上的表情都快要扭曲了。 她父亲死后,她和母亲一直相依为命。都说同气连枝,如今王姨母当着众人的面出了这么大的丑,她也就像被人打了狠狠的一耳光。 “沈忘心,我绝不会放过你。”李淑君冷笑。 几人迅速离开众人的视线,走到一个池子旁,王姨母突然望了池子一眼。紧接着,只听嫣红尖叫了一声,池水里便传来“扑通”一声! “夫人落水了!” “姨太太落水了!” 几道声音响起。 正欲离开的大管家连忙赶了过去,命令两个会水的护院跳下水,把王姨母捞了起来。好在池水不深,王姨母只是湿了全身。这一趟下水倒把身上的脏东西洗掉了,只是这么大冷天的,自然免不了一场病。 暖阁里,沈忘心吃着秋天收下来,存在冰窖里的西红柿。 最近她喜欢吃酸的东西,便让下人从冰窖里取了出来,让厨房用糖拌着吃。一次能吃两碗,吃了之后还开胃,又要补点别的吃食,就连红儿看了都担心她吃得太多撑坏了胃。 1005你这是生我的气了? 沈忘心一边吃,一边听着大管家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然后,还一脸邀功的样子站在她面前,准备让她表扬自己。 她听了之后哭笑不得,叹了口气说道:“这就是你给我惹的麻烦?以她们母女两人的性子,只怕得闹得天翻地覆才罢休。” 大管家闻言,表情讪讪的:“老奴这不是不知情么?谁知道姨太太回个府,还要弄得神神秘秘的。若是她光明正大地走进来,谁敢拦她?” “你不知情?”沈忘心摇了摇头,“我看你分明是知情,却故意将错就错。要不然,又何必兴师动众,带着一群人去,故意下姨太太的面子。难道你不怕侯爷和世子怪罪下来,你便要被赶出侯府去?” 大管家笑眯眯地看着沈忘心,故意腆着脸说道:“还是被世子夫人看出来了,早知如此,我便不必费尽心思,找个理由去让姨太太出丑了。” 沈忘心忍不住笑了笑,跟着摇了摇头:“你呀,就是吃准了我会保你。所以姨太太太跳了池子,你便只让人把她捞上来。然后,优哉游哉地往我这里求助来了?” “都被世子夫人看出来了,老奴也就没话说了。”大管家微微低了低头,笑着说道。 沈忘心看他这副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敛了脸上的笑容,问道:“我若是不保你,你又待如何?那群下人你骗得过,却拿侯爷也和世子也当傻子?” 大管家被沈忘心这么一喝,连忙俯身跪了下去:“世子夫人若要怪罪,岂不是自斩了在侯府里的一条手臂?老奴胆大妄为,却也轮不到姨太太和表小姐管教。” 他见到沈忘心的反应,其实心里也没有底。现在这么说,也不过是大胆赌一赌。 好在沈忘心并没有继续说,而是摇了摇头,道:“罢了,你先下去吧。若是侯爷执意要处置你,大不了我让你到铺子去。这,你总该不会觉得委屈了吧?” 大管家闻言,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这侯府里的日子确实好,但经年累月都是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他待在侯府那么多年,也难免觉得厌烦。 他听红儿说,沈忘心的铺子人人向上,每过一段时间,都有新的东西出来。 时间久了,众人的精气神便大有不同。再加上,铺子里的待遇也不比侯府差。除了累了一点,别的还真不是侯府比得上的。 沈忘心现在看见他,就觉得看见了一只狡猾的老狐狸。也不想留着他碍眼,便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红儿在一旁紧张地问道:“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东家可要过去看看?” 说完,没等沈忘心回答,又赶紧摇了摇头:“不行,东家你不能去。她母女二人一向与东家针锋相对,若是您现在去,被她们逮着了,还不可劲地发作?” 沈忘心见她那么紧张,自己心里的那点小烦躁早就消失不见:“就是去又如何?她们母女二人又奈何不得我。不过,现在还不是去的时候。等到她们闹得差不多了,世子回来了,再过去也不迟。” 红儿而一向唯沈忘心马首是瞻,沈忘心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从来都是依言照办,没有一丝怀疑。 眼见着碗里的吃食见了底,她便让人撤了下去,扶着沈忘心的手,带着她在那里转着圈子走动。 虽然沈忘心能吃,但她运动得也不少。孕期虽然娇贵,但她深知若是不运动,等到生产的时候,那才会更难过。 也不知她和红儿一边走,一边聊了多久,外面便有人喊道:“世子回来了!” 江羡掀开暖阁的帘子走进来,红儿便行了一个礼出了暖阁去,只留下两个人独自在房中。 江羡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显然已经听说王姨母在府中闹出的事情。 “怎么?你也听说姨母和表妹的事了?”沈忘心走得久了,腿也有点酸了,懒懒地靠在靠枕上问道。 江羡点了点头,道:“我一回府就听说了,便先到姨母那去看了看。府里的大夫说姨母落水受了风寒,再加上急火攻心,少不得要养一段时日。只是心心,表妹说今日姨母是去了五味药斋才闹出的事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忘心瞧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我如今被困在侯府里,又比不得姨母和表妹可以出门,哪能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江羡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问,可王姨母毕竟是他的亲姨母,若是不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也不好交代。 他叹了一口气,刮了刮她的鼻梁:“你这是生我的气了?” 1006不省油的灯 沈忘心朝旁边转了转,没有回答江羡的话。但她的动作告诉江羡,她确实是生气了。 王姨母和李淑君做的事情,江羡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出了这种事情,反倒过来问她。 再贤惠的女人,哪怕面上不显,心中也会有疙瘩。更何况,她这种不贤惠的,在外人看来不但是个不认祖宗的女儿,还是个独占夫君的妒妇。 江羡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其实他并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刚才去看王姨母,王姨母和李淑君哭得他心烦,便下意识问了这个问题。 回过神来之后,他轻轻拉了拉沈忘心的手,道:“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听信旁人的话,便回来质问你。但我也是无心之失,娘子能不能别生我的气了?” 沈忘心见他服软,口头上这才松软下来,摇了摇头说道:“今天我只听说,王姨母去了五味药斋,后来便带着一身污秽回来了。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得而知。但撇去这件事情,我还有话要说。五味药斋虽然是我一手办起来的,可从未说过要并入侯府。之前我在父亲面前,早已表明了态度。王姨母此次前去,别人不买她的帐是应该的,若不是她惹了别人,别人怎么可能这么对她?” 江羡也点了点头,抱住沈忘心道:“不提这件事了,我会同父亲说,你手上的几个铺子,不要让姨母去插手。” 沈忘心这才满意,圈住江羡的脖子,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吻。 江羡得了一个吻,便把王姨母的事情抛在脑后。他虽然经常不在家中,自从王姨母和李淑君来了之后,便因为政务繁忙没和她们有多少接触。 可从细微之中,便能看穿她们的意图。 所以,这件事情他也不想管了。若是她母女二人惹的他不耐,便直接将两人安置在府外就是。 江羡打定了主意,心情也好了不少。 两人传了晚饭在暖阁里用了,又到浴池清洗了一番,这才回到房间。 第二天,沈忘心特地派人请了胡大夫过来,这才问清楚了医堂发生的事情。 胡大夫没把自己的猜测告诉沈忘心,可沈忘心却从他的话里察觉出不对味来。 “姨母怎么说也是安国侯府的人,那群人怎么敢这么大胆,直接拿秽物投掷姨母?”她皱了皱眉头,目光没有离开胡大夫的脸。 胡大夫眼中闪过一丝紧张之色,自然也就被沈忘心察觉到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把马大夫供了出来:“其实我也是怀疑,并没有什么证据。不过,以马大夫的性子,确实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 沈忘心听到这话,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侯府里有两盏不省油的灯,医堂里还有个不省心的马大夫,得亏她现在怀着孩子,不能叫自己太过激动了。 不然的话,这三个她都得好好教训教训! 胡大夫担心地看着沈忘心,问道:“东家,你没事吧?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马大夫这事做的很保密。没有人会知道,他在里面动了手脚。” 沈忘心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也不知道是不是暖阁里的地龙烧得太旺了,她现在觉得浑身燥热:“你当这是真的没人知道?即便是没有证据,她母女二人也会把这笔账记在我头上,闹得我整日不得安生。” “这……”胡大夫吓了一跳,连忙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沈忘心见他过分担心,便笑着说道:“也罢,反正有没有这么一出,她们母女该恨我还是恨。反倒是马大夫做了这么一件事,也相当于给我出了口气。” 胡大夫的脸色这才好了不少,点点头说道:“既然对东家没太大影响,那就再好不过了。” 接下来,他又向沈忘心汇报了医堂里的事情。铺子里很忙,他也不能再侯府多留,也就立刻离开了。 临走之前,沈忘心把他叫住,嘱咐道:“方才我和你说的话,你可不要和马大夫说。免得他的尾巴又翘上天去,再给我惹出麻烦来。” 胡大夫连忙答应。 他是医堂的管事,其实出了这件事情心中也自责。但他没有在沈忘心面前表现出来,他一向拿结果说话,没做好就是没做好,并不会搬出苦劳给自己开脱。 胡大夫走了之后,大管家这才来了,说是安国侯请她去一趟。 大管家传这话时,脸上表情讪讪的。 沈忘心一见就知道,安国侯肯定又是因为王姨母的事情找自己。昨天王姨母那么丢脸,在医堂的事情有可能就这么揭过了。 结果,大管家得了消息,非得把这事闹得众人皆知。 1007比得过荣春堂? 这下倒好,王姨母的确丢了大脸,跳了池子,生了场病,可沈忘心也跟着不好过,对大管家自然就没什么好脸色。 偏偏大管家还不放心,见到沈忘心要出门,连忙跟上去说道:“世子夫人,您可记得要保我啊!”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沈忘心瞥了他一眼,他就立刻把脖子一缩,默不作声地走在守望星背后。 一个侯府的大管家,平时就是见到主子也不必如此。如今小心翼翼地跟着沈忘心,在外人看来简直是刚被沈忘心训斥过的模样。 可天地良心,沈忘心连一句重话都没同她说。 眼看着附近不少路过的下人纷纷侧目,沈忘心不自觉地就皱紧了眉头。 红儿见状赶紧后退几步,到了大管家身侧,小声劝道:“管家,您可赶紧别这样了,被下人看去了多不像话?又要说我们郡主跋扈,连府里的老人都容不下了。” 大管家闻言连忙挺直了背脊,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其实心里早就打起了鼓。 沈忘心听见两人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见他恢复如常,也就没再说什么。 她这段时间见安国侯的次数,简直比以往合起来的还要多。 走进安国侯院子的正厅之后,她就见到安国侯已经等在厅里。手里还拿着一串檀木佛珠,似乎等了许久了,手指正有规律地一颗颗数着珠子。 他听见动静,抬眼看过来,见到沈忘心来了,便冲她点了点头:“我听说姨太太病了,你可去看了她?” 沈忘心看了一眼站在安国侯身边的大管家,大管家便连忙说道:“侯爷,世子夫人如今月份大了,出门多有不便,怕被姨太太过了病气,这才没有去探望。” 安国侯刚想说什么,听到大管家提起沈忘心肚子里的孩子,脸上的神色这才好了些。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是为父疏忽了。只是昨天姨太太是去了你的五味药斋,才遭遇了那等事情。她是侯府的客人,为父总该问清楚。” 沈忘心并没有反对,而是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情我也是昨晚才得知,今日一早便觉了五味药斋的管事来问。据管事说,姨太太到了医堂便要医堂歇业,可外头重病的病人急着看病。姨太太又死活不让,便将一群病人惹恼了。” “竟有这事!”安国侯皱了皱眉头。 昨天夜里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可李淑君仍然哭着来求见了。可当时,她并没有说,姨太太执意关了医堂的门,才把病人们惹怒了的。 其实,姨太太要求歇业查账,并不是什么过分的做法。再加上听沈忘心说,王姨母要求病人去隔一条街的荣春堂,是病人们不愿答应,这才起了冲突。 安国侯沉吟了一会儿,这才向身边的大管家说道:“姨太太代表着我侯府的颜面,你去查一查那天朝姨太太扔秽物的人是哪一个,好好警告一番,免得外头的人以为我们安国侯府好欺负!” 沈忘心闻言,却摇了摇头,说道:“父亲这么做,恐怕有所不妥。” “有何不妥?”安国侯皱了皱眉头。 他总觉得自己这个儿媳,对手底下的人太过维护。他不信这件事情,沈忘心铺子里的管事没有错,但为了给沈忘心几分颜面,他便没有拿那几个管事开刀。 沈忘心自然知道安国侯的想法,她正色说道:“那几个病人说的话确实没有错,他们都是久病之人,而且病得严重。姨母不听别人劝阻,非要把病人们拦在门外,这无异于在断他们的生路。所以,父亲若派人教训那几人,只怕反而对侯府的名声不利。” 安国和本来还没什么,可听到沈忘心这话,便顿时来了脾气:“哦?我竟不知道,你手下小小的一间五味药斋,居然还胜得过荣春堂?” 沈忘心闻言只想冷笑。 要是论起规模,她的五味药斋确实比不上荣春堂。可五味药斋走的路线和荣春堂完全不一样,尤其是京城五味药斋的几位大夫,个个都是杏林高手。 京城百姓如今哪个不知道,若是有了什么疑难杂症,只要五味药斋治不了,到别的地方就更是治不了。 可现在,到了安国侯口中,她的五味药斋居然成了一间小小的医堂? 眼见着沈忘心闭口不言,安国侯心中火气愈加旺盛。他原本就不大中意这门亲事,后来沈忘心被赐了郡主封号,又加之木已成舟,他才渐渐接受这个结果。 他回想起沈忘心嫁到安国侯府之后的种种,心中愈加厌烦,正想要说话就见到外面进来了一个人,向他说道:“侯爷,荣春堂的胡鹤龄胡大夫来了,今天是替您请平安脉的日子,您现在可要见?” 1008探病 安国侯看了沈忘心一眼。 沈忘心笑着说道:“那便请胡大夫进来吧,左右我与胡大夫也相熟,用不着避讳。” 下人听了沈忘心的话,又见到安国侯没有反对,这才点点头走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胡鹤龄跟着下人走了进来。他身上背着一个药箱,见到沈忘心笑容愈盛,但碍于安国侯在场,只得行了个礼:“原来郡主也在!” 有沈忘心在场,胡鹤龄忽然觉得自己替安国侯把脉,都有点班门弄斧的意思了。 于是,这一回把脉居然花了平时两倍的时间。 安国侯本来心头就藏了火气,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说道:“胡大夫今日是怎么了?难道给本侯把一回脉,都也如此费劲了?” 胡鹤龄闻言并不生气,而是站起来向安国侯笑道:“侯爷切莫动怒,在下不过是因为有郡主在场,因此不敢过分卖弄了而已。” 他笑着看了沈忘心一眼,又向安国侯说道:“其实郡主乃是京城杏林最好的大夫,侯爷又何必舍近求远,让在下每个月过来,替侯爷把脉呢?” 他说完话,只见安国侯脸色非但没有转好,反而更为复杂了。 可他也没觉得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便静静地候着,等安国侯自己开口。 安国侯听到胡鹤龄这么说,心中犹不大相信。 往常他在外面应酬,也听到不少人夸沈忘心的五味药斋。可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众人因为他的身份,所以才想着法子恭维他。 没想到,事实竟然不像他想象当中那样。 “胡大夫哪里的话,荣春堂遍布大周,谁人不交口称赞?岂是五味药斋能比得了的?”安国侯淡淡地说道。 胡鹤龄有些意外,安国侯看起来并不像在谦虚,而是心中真的这么认为。他并不清楚他来之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看两人的神色都不大对劲,就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 他看了一眼沈忘心,笑着说道:“侯爷不必过谦。如今,阖京城的大夫哪个不希望进五味药斋的?荣春堂虽是大周数量最多的医堂,然则比起医术高明来说,确实要差五味药斋一截。” 话都说到这里了,安国侯哪还不明白,胡鹤龄并不是在恭维? 胡鹤龄说完,又看了一眼沈忘心,分别向两人行了一礼,便拿起药箱走了出去。 沈忘心等到胡鹤龄走了出去,也不急着问安国侯,而是静静地望着他。 安国侯没办法,只好挥了挥手,道:“好了,此事我知道了。可你姨母就算有再多不是,也是因为府中的事情所致。无论如何,你该去看看才是。” 他是个男子,向来对家中之事不耐烦。 偏偏两任妻子都去了,他又无心再娶,干脆便把家务交到儿媳手上。可谁知,如今闹出这么多事来,让他渐渐怀疑自己把事情全交给沈忘心,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沈忘心见他揉了揉眉心,便站起来说道:“父亲说的是,若没什么事的话,儿媳先行离开了。” “也好。”安国侯点了点头。 沈忘心离开安国侯的院子,便听红儿问道:“东家要回院子吗?还是在府中转一转?” “不回去,和我去姨母和表妹院子里一趟。”沈忘心说道。 红儿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东家真的要去?我听说姨太太掉进池水里,现在还发着高烧呢。您肚子里还有一个,若是去看姨母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沈忘心笑道:“不过是去一会儿。而且,姨母是受冻才得的风寒,又不会传染到我身上。既然他们给我送了这么份好礼,我怎好不去看看结果?” 红儿只得由着沈忘心去。 两人从安国侯院子出来,又走了一刻钟,这才到了王氏母女的院子。 王姨母如今掌着侯府中馈,她一病院子里比平常还要热闹。有几个心眼活的下人,直接拿了东西到院子里,也不管王姨母到底用不用得上,都一股脑送了过来。 沈忘心来只带了红儿,院子里人来人往,一时间竟没人注意到她们两个。 “这些下人真是太没规矩了,混身的心眼都用到讨好姨太太身上去了,连东家进来都不搭理一下,回头我告诉管家,让他好好整治整治府里的这股邪风!”红儿冷哼一声,眼睁睁看着一个抱着礼盒的下人,风一样地从她们二人身边跑过去。 若非她见他跑得太快,赶紧过去挡了下,他很可能就撞到沈忘心身上了。 沈忘心向她摇了摇头,道:“没人注意到我们正好,趁这机会看看她们二人如今过得如何。” 1009病中的王姨母 两人走进院子的厅堂里去,发现上面多了不少摆件。这件摆件或是玉石,或是黄金,无一不精美绝伦。 沈忘心笑着说道:“你瞧瞧,果然多了不少好东西。” 她现在还记得很清楚,王氏母女刚来的时候,还嫌弃院子里空落落的,只有梨花木的家具看得过眼,没给她们摆上好的摆件。 转眼才几个月,这院子里的东西无一不是精品,可见由她们二人管家,究竟吃了多少油水。 “这都是府中的东西?”红儿有点不大相信,“她们母女再怎么嚣张,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摆出来吧?听说李家也是南边的大户,姨太太和表小姐来投奔侯府,箱子里带了不少好东西。说不定是李家带来的?” 沈忘心看了红儿一眼,道:“你觉得以她们的性子,会把自家珍贵的东西摆到人眼前来?” 说着,拿起一件玉石摆件,让红儿看了看底座。只见那底座下,刻着安国侯府的字样,还用朱砂描绘了。 红儿惊奇地看了一眼,说道:“果然是侯府的东西,可她们两人的院子,怎能把如此贵重的东西摆在这里?” 沈忘心正想解释,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两人回头一看,只见嫣红扶着李淑君走了进来。 李淑君正如临大敌的看着两人,她也听到了红儿刚才的话,冷笑了一声说道:“我母亲为了帮侯府管家大病了一场,表嫂这是带着人来捉贼的?我母亲那这个偌大的侯府,院子里若是寒酸无比,岂不是又要叫人笑话了去?” 沈忘心却不怕她的追问,笑着说道:“我何曾说过这种话?只不过瞧着姨母房里人多,便先来厅堂里等候。再说了,姨母和表妹既然没做亏心事,又何必如此敏感?” “你……”李淑君气急败坏地瞪了沈忘心一眼,突然又想起什么,怒气冲冲地说道,“说起这个,我倒要同你说道说道。我母亲之所以生这场病,你应该负主要责任。这一回,你待要如何赔偿?” 沈忘心看了李淑君一眼,平静地说道:“这个好说,我就是来看姨母的,先带我去姨母的房间。” 李淑君见沈忘心没同她争辩,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得意地说道:“算你识相,还不快跟我来?” 王姨母的房间里,府里给她看病的大夫才刚刚离开。她就觉得院子里吵吵嚷嚷,就像始终有一只苍蝇在她耳边不停地嗡嗡叫。 由于还发着高烧,她整个人没有什么力气,只能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眼看着来探望的人终于离开,她觉得口干舌燥,想要换李淑君端杯茶水来给她喝。 可一连叫了好几声,屋子里都没有人答应。 正当她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有人推门进来。桌边响起一阵水声,然后轻轻地走到她身边,把茶水递了过来。 “淑君……咳咳咳,你同你姨夫说了没有?怎么那小贱人还没来?”王姨母支起身子,被人喂着喝了半杯茶,感觉喉咙好了不少。 她还以为是李淑君在她身边,说起话来便肆无忌惮。 可她话音刚落下,就听到沈忘心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不知姨母口中的小贱人是什么人?小贱人来没来我不知道,可我却来看姨母了。” “你!”王姨母本来就在病中,被她这么一惊吓,险些魂飞魄散,背上顿时起了一层冷汗。 她这才发现,屋子里只有沈忘心,还有她身边那个叫红儿的丫头。 刚刚给自己递水的正是红儿,见到自己咳嗽连连,还用手掌给自己顺气呢!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王姨母躲开红儿的手,震惊地看着沈忘心。 沈忘心笑着说道:“自然是听说姨母病了,便过来瞧瞧姨母的病情。我自认为医术不弱,不如我替姨母把把脉,开一张能好得更快的方子?” 王姨母见她皮笑肉不笑,哪里还敢让她给自己把脉,顺便开一张方子给自己?只怕,以自己和沈忘心的关系,沈忘心不开一张方子毒死自己就已经够好了。 王姨母绝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连忙说道:“不必你来开,房里服侍的丫鬟呢?怎么随意放人进来!” 红儿笑着对王姨母说道:“姨太太不用瞧了,房里没有别人,只有我和郡主。您若是还想喝茶,我再给您倒一杯就是。” 王姨母这才想起,刚才那杯茶是红儿给自己倒的,连忙慌乱地叫道:“淑君,淑君,你到哪里去了?快进来!” 李淑君不过是去拿了点东西,就听到王姨母在房中惊慌地叫起来。她还真以为王姨母出了什么事,立刻提着裙子慌乱地跑进来,问道:“到底怎么了?沈忘心,你对我母亲做了什么!” 1010闺誉 沈忘心只是冷笑了一声:“我做了什么?这通院子你们从李家带来的丫鬟婆子,我和红儿能做什么?你若是这么不放心我,又何苦在侯府住下去?” “你!”李淑君被她一呛声,一时找不出话来辩解,只好走到王姨母床边去查看。 结果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她防备地看了沈忘心一眼,又回头看着缩在被子里的王姨母:“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想对你做什么,你告诉女儿,女儿这就去找姨父讨个公道!” 王姨母一愣,也不知该怎么向李淑君解释。刚才沈忘心的表情,就真的跟要下毒害她似的,可李淑君进来之后,再看向沈忘心,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决定十分荒谬。 “我……”王姨母张了张嘴,半晌才说道,“我只是口渴了,想喝水。” “母亲!”李淑君自然不会相信这个说法,刚才王姨母的声音那么紧张,一定是沈忘心对她母亲做了什么事,“女儿现在都已经在你身边了,你还怕她做什么?” 沈忘心看着两人没有说话,她忽然发现这王氏母女弄出的幺蛾子,居然比她看的话本还要精彩。若是不让她们充分发挥,自己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红儿却看不惯两人把脏水泼在沈忘心身上,她重重地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愤然道:“郡主做了什么?我和郡主不过给姨太太倒了杯水,难不成还能在水杯里下毒?我知道,姨太太和表小姐向来不喜欢我们郡主,可你们也得弄清楚这里是安国侯府,而不是你们可以肆意妄为的李府!” “郡主好心好意来看姨太太,结果却遭你们这么看待。我看,要讨公道的是我们郡主,而不是你们吧!” 红儿的这句话戳到了李淑君的痛脚,她狠狠地剜了一眼红儿,目光转向沈忘心:“如果不是她,我母亲也不可能生病。你们却好一出倒打一耙,真是叫我大开眼界。只是不知道,若是外面的人知道你们这样对待客人,会怎么评价安国侯府?” 沈忘心正在感叹,红儿和她在侯府待了一段时间倒是长进了不少,就听到李淑君忽然憋出这么一句话。 听她这么说,是要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但是盆子扣在安国侯府,尤其是她头上了? “嘴长在你身上,你要是非说我自是拦不了。”沈忘心露出一个笑容,平静地说道,“可你也别忘了,如今你来投奔安国侯府。日后是要从侯府出嫁的,若是侯府的名声没了,就凭你还想嫁什么样的好人家?”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我倒是忘了,表妹不早已经找好下家了吗?说起来,江家也是名门望族,虽说二房没有继承爵位,却也是嫡支。江煜自是不差的,只是二伯父和二伯母难相处了些。” 李淑君闻言连忙说道:“这关乎我的闺誉,哪容得你胡说八道?” “这不是胡说八道,你自己心知肚明。”沈忘心淡淡一笑,向红儿说道,“既然这处不欢迎我们,那我们便回去吧,没得在这里碍别人的眼,还耽误了姨母养病。” 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红儿连忙上去扶她的手,两人一起出了王姨母的房间。 沈忘心和红儿一走,王姨母就像忍了多时一样,指着桌子上的茶杯,大声说道:“快,快拿银针过来。她一定给我的茶水里下了药,她这是想毒死我!” 李淑君就算再糊涂,也知道他们和沈忘心虽然互相厌恶。但远远没到生死大敌的程度,沈忘心又岂会在茶杯里面下毒? 她无奈地看着王姨母,说道:“母亲,您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她怎么可能在您的茶里下毒,您这是病糊涂了!” 无论她怎么说,王姨母就是不肯信。 李淑君只好找来银针,放在王姨母喝剩的几口茶水里,过了一会取出来,针上没有丝毫异样,王姨母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李淑君亲自服侍了王姨母睡下,这才有空想起自己刚才和沈忘心的对话。 一想到沈忘心提起江煜,她的双手被捏成了拳头,保养得很好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她却连一点知觉都没有。 嫁给江煜? 她怎么可能嫁给江煜? 李淑君好不容易打进京城的贵女圈子,发现这段时间来,她身边的那些贵女都订了极好的亲事。 她们不过家事比自己强一些,别的无论是容貌还是才情,都远远不如自己。 若是自己嫁给成天跟在自己屁股后头转的江煜,以后怎么在她们面前抬得起头? 1011满月酒 就这么想着,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直到嫣红来提醒,她才发现已经到了用完饭的点。 江羡早早就派人传来消息,说是今晚要在外应酬。沈忘心便叫厨房传了单人份的饭,摆在暖阁里吃了起来。 红儿在一旁伺候着,心里却还想着在王氏母子院子里看到的那些贵重物件。 “东家,那些摆件堂而皇之的放着。你说时间久了,会不会索性成了她们的东西?” 沈忘心吃得正香,听到红儿的话,也只是简单回答道:“那可不一定。” “可侯府里的东西,每一桩每一件都登记在册。她母女二人就算再贪心,也都拿不走吧?”红儿问道。 沈忘心笑了一笑说道:“这可不一定,若真要拿走,法子多的是。你呀,就别操心这个了。如今,她们院子里正乱着呢,想来也没有心情,打这些财物的主意。我们呢,就等着看好戏,江家二房可不是省油的灯。” 吃完一顿晚饭,沈忘心觉得浑身舒畅。尤其想到第二天江羡休沐,说要带着她到外面走走,还要回秦王府住一晚上,沈忘心便身心愉悦。 结果吃完晚饭没多久,外面的门房便递过来一张请帖。 打开请帖一看,沈忘心才发现原来是小贵姐儿发来的。 小贵姐儿提前一月生产,消息递到关外也差不多要半个月。再加上,顾寒星夜兼程赶回来,正好到了孩子满月的日子。 小贵姐儿早就让人准备好满月酒,只等顾寒一回京城,就把酒席办起来。 收到这份请帖,沈忘心自然知道,顾寒已经从平安城回来了。 这也就意味着,她可以从顾寒口中得知平安城五味药斋的进度,以及她姐姐宁国公主的消息。 几个好消息接连而来,让沈忘心很是开怀。她看着天色尚早,便让红儿陪着自己,到她的私库里挑了弄合适的礼物。 江羡回来之后,便见到沈忘心兴致颇高。得知消息之后,也十分开怀。 他虽然与小贵姐儿没什么话说,可与顾寒却挺谈得来。许久没见顾寒了,知道他从关外回来,自然也是高兴的。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便坐着马车出了门。 到顾府的时候,里面已经十分热闹,有许多两人都相熟的人都到了场。顾府的管家把两人迎到内堂一处席位上时,叶兰清和邵渊已经落座了,同来的还有沈大娘和里正。 等到人来得差不多,酒席才开始。 这回的酒席请了五味酒楼的厨子来做,做出来的菜让所有客人都赞不绝口。沈忘心自从上回小贵姐儿生产时,见过她儿子一面,已经快一个月没见了。 过了没一会儿,只见小贵姐儿从后院出来,奶娘抱着孩子一桌桌地让人认。 小孩子刚出生时,都是混身皱巴巴,皮肤红通通的,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样。现在养了一个月白白胖胖的,就是有点儿黑。 小贵姐儿把孩子抱过来,沈大娘连忙把孩子接到手里,一边笑一边逗弄着。这孩子也不怕生,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众人,乖乖的也不哭也不闹。 “你们瞧,这孩子的眼睛生得多想小贵姐儿?”小贵姐儿混身都透着干练劲儿,多是因为她有一些明亮的眼睛,眼神中常露出坚毅之色。 而孩子的眼睛像极了小贵姐儿,就连肤色也有点儿像小贵姐儿那样透着股小麦色。 小贵姐儿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摸了摸她儿子的脸,说道:“得亏不是个丫头,要是个丫头生得像我这般易黑,那以后可就麻烦了。”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小贵姐儿最黑的时候是在溪头村,后来到了江州城,不用下地干活,稍微白净了一些。自从到了京城之后,不知用了多少美白的手段,才看起来与一般姑娘家无异。 沈忘心和叶兰清都知道小贵姐儿为了白,都用了什么法子。其实若是在现代还好,小麦色的皮肤是健康的表现。 可大周以白为美,而且在大周人眼中一个人皮肤黑,那便是劳碌命,换作苛刻的人家那可是要挑剔的。 沈忘心拿出早就命人打造好的长命锁,给小婴儿戴上了,众人逗着孩子玩了一阵子。 小贵姐儿要挨桌抱着孩子过去打招呼,不方便久留,说了一会儿话也就和顾寒一起走了。 没过多久,等夫妻二人终于给客人敬完酒,这才吩咐奶娘把孩子抱回去。他们则坐到这桌来,陪着众人聊起天来。 这个时候,顾寒才说起平安城的事。 如今平安城里早建起了定北侯府,以前一向难的治病问题,也被入驻平安城的五味药斋解决了。 1012宜妃的消息 平安城原本地处偏僻,就连荣春堂都没在那里开设分堂。五味药斋可谓是头一家,如今在平安城百姓心中极有口碑,最重要的是平安城是来往商贾必经的城池,五味药斋的美名还随着这些商人,一路传回了他们的家乡。 如今唯一的问题就是,五味药斋的人手不够,只在京城、江州、扬州,还有平安城有分堂。 若要让五味药斋的名字推向整个大周,还需要不少人力和财力。 沈忘心倒不急于求成,她性子一向沉稳,更倾向稳扎稳打:“如今手下的这些铺子,每天都在招管培生,管理的人才是不缺了。可最缺的就是大夫,寻常大夫却是容易找,可五味药斋贵精不贵多,若是能亲手培养些大夫,或许是个法子。” 叶兰清看了沈忘心的大肚子一眼,笑着说道:“你还是先顾好你肚子里的那个小的,把这孩子培养成世子一般的人物才是。” 邵渊如今成了叶兰清的应声虫,叶兰清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不会有半句反对的话。 他闻言连连点头,说道:“兰清说的是,如今再重要的事情,也比不上你肚子里的孩子。只是小萝卜,要是生了个男娃娃也就罢了。若是生了个女娃娃,性子还是像你的为好。” 话音落下,他便挨了江羡一个眼刀。 邵渊急忙往叶兰清身后一藏,看不到江羡脸上的表情,这才觉得安心许多。然后,又趁着江羡没注意他的时候,给了沈忘心一个“我都是为了你”的表情。 沈忘心倒不觉得女孩子像江羡有什么不好的,毕竟她可是见过江羡女装那副不可侵犯的模样,险些没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 她往江羡身上凑了凑,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我倒没觉得女孩子像阿羡有什么不好的,要是像阿羡最好长得也像阿羡。那样的姑娘家,生来就是让人捧在手心里,半点气都不能受的。” 众人都露出复杂的目光。 只有江羡脸上的表情好看了不少,虽然什么也没说,却微微勾了勾嘴角。 喝完喜酒,两人按计划回秦王府。 周延昌与贾氏二人,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沈忘心了。他们二人身份太高,又不能直接去顾府喝满月酒,只准备了礼物叫人送过去。 贾氏知道沈忘心今天会来,在王府里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把人盼来了,拉着她打量了一圈,这才说道:“肚子又大了一些,最近可还恶心想吐?” “最近不会了,只是食欲涨了不少。”沈忘心见到贾氏立刻露出一个笑容。 贾氏笑着说道:“多吃一些,肚子里的孩子长会长得更好。” 周延昌听到母女两人的声音,从房里走出来,见到江羡向他行了一礼,便笑着说道:“你们母亲已经在我耳边念叨了一下午了,总说吃个满月酒怎么也吃这么长时间。你们要是不来,我的耳朵都快要起老茧了。” “就你话多。”贾氏回头瞪了周延昌一眼。 周延昌露出一个无奈而又宠溺的笑容,倒羞得贾氏立刻撇过头去。 沈忘心看在眼里,心中想道,看来她不在王府的这段时间,她爹娘的感情又深了不少啊。 贾氏拉着她到暖阁里聊天,江羡则被周延昌拉去书房,不知道做什么了。 贾氏院子里的暖阁,地龙烧得正好。既不会让人觉得闷热,也不需要穿太多衣裳。 她一进暖阁,丫鬟就帮着她把外面披着的斗篷脱了,母女二人坐在坑上说起最近的事情。 秦王府里一如往常,可安国侯府的热闹可就多了。沈忘心把王氏母女的事情,直接当笑话说了,听得王氏又是想笑,又是叹气。 最后,王氏忽然想起桩事,说道:“你可知,宫里的宜妃前两月生了。” 沈忘心心里一跳,毕竟她和叶兰清可都是和宜妃有过过节的。凭着皇帝宠宜妃那劲儿,要是母凭子贵,以后狭路相逢她们可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我一直在侯府里养着,宫里的事情竟是不知。”沈忘心问道,“宜妃诞下的孩子是皇子,还是公主?” 贾氏说道:“自然是公主。否则,皇上膝下没有几个皇子,添了一个皇子,还不人尽皆知?” 母女二人又聊了一会儿,沈忘心与贾氏许久没有见面,肚子里有一堆话同她说。 可贾氏却不愿意同沈忘心继续说了,说她到小贵姐儿那处吃了一下午的酒,回到秦王府又没有休息,让她在暖阁里躺一会儿。 沈忘心虽然觉得自己精力充沛,身上只有一点倦意,可拗不过贾氏只好躺在炕上休息了一会儿。 1013贾氏打络子的手艺 贾氏则在一边,拿出一个竹筐放在腿上,同沈忘心说道:“要是我没记错你腰带上的那个络子,还是几年前咱们在余庆县时,为娘给你打的。趁着今日闲,前些日子又有了几种鲜亮的绳线,便给你打一条新的如何?” 沈忘心自然高兴。 她这才想起来,贾氏已经许久没打过络子了。她在余庆县刚认识家事的时候,最是仰慕贾氏打络子的手艺,还特地跟着贾氏学了一阵。 后来,身边的事情愈发的多。且无论做什么,都有下人们代劳,久而久之也就忘了。 贾氏身边的丫鬟替她把外衣脱了,她躺在炕上身上盖着一张薄被,睡在枕头上看着贾氏一双修长的手指有规律地动着。 没出一会儿,便能看出贾氏打的络子的雏形。 很快,一只兔子出现在贾氏手中,看上去十分鲜活可爱。 沈忘心瞥见贾氏手边还有褐色和白色的彩绳,便拉了拉贾氏的袖子,说道:“娘亲,给我打一只小鹿吧。我的妆奁里有一匣子各种颜色的宝石,选出合适的缝在小鹿的眼睛上,一定很合适。” 贾氏手里的动作不停,忍不住笑道:“眼看着就要做娘的人了,反倒越活越回去。好好好,等为娘做好了这只兔子,就再给你打只梅花鹿。” 沈忘心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以前她也没有这般偏爱外表可爱的东西。也许是怀了孕之后,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发生了变化,这才会主动向贾氏讨要一只鹿。 她盯着贾氏的手看,也许是因为被窝实在太温暖,太舒服了,没过一会儿一阵倦意袭来,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十分香甜,连一个梦也不曾做。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炕边蓝色的纱帘被放下了,外面隐隐传来贾氏和沈大娘的声音。 沈忘心嘴里有些干咳,便起身取了屏风上的外衣穿好,拂开纱帘走了出去,便见到两人坐在窗下,正满脸笑容地说着什么。 “丫头醒啦?”沈大娘笑吟吟地看着沈忘心。 那目光浑似还把她当个小孩子,满是慈爱地朝她招招手:“快来看看你娘的手艺,真是太绝了!我这段时间住在王府,宫里的东西也不是没见过。宫里送来的络子,可没有一条比得上王妃做的!” 贾氏听见沈大娘的夸赞,笑着说道:“婶子谬赞了,我也就这点手艺上得了台面,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沈忘心走到近前一看,只见桌上放着一只兔子,还有一只梅花鹿。两条络子还没完全做好,但已经可以预想到,完全做好的模样。 “谁说的,娘亲的手就是巧。”沈忘心坐到贾氏身边,笑着抱着贾氏的胳膊,“要不是怕累着娘亲,我还想多要一些别的呢。” 贾氏闻言点了点沈忘心的额头:“你就是再想要,为娘也不做了。倒是为娘闲暇的时候,替你肚子里的孩子做了几身衣裳,前几天刚做完,拿出来给你瞧瞧。” 说着便站了起来,走到一个檀木柜子前,拉着柜子上的铜把手,从里面拿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真丝做的小衣裳。 沈忘心接过衣裳摸了摸,入手极其柔滑:“这是用真丝做的?” “是,苏州那边今年刚产的真丝面料。我没舍得用,便想着做几套小衣裳给孩子用。”贾氏脸上露出慈爱的表情,双手拿着衣裳在沈忘心面前展示,“也不知道肚子里的是个小子,还是个丫头。所以我选了青色和蓝色,将来无论是男是女都好穿。” 沈忘心瞧了一眼那小裳,这衣裳虽然小,但上面的绣工十分精致。可想而知,贾氏花了很大的心思才做出来的。 沈忘心心中一阵感动,接过衣裳放在眼前看了又看,最后竟叹了一口气,说道:“娘亲这是有了外孙,就把女儿给忘了。这衣裳竟比娘亲以往做给我的都要好十倍,教人看了心中真不是滋味。” 说罢,便小心地把衣裳叠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回原本盛着衣裳的托盘上。 她的话把贾氏和沈大娘都弄得一愣,最后都没忍不住笑出声来。 贾氏伸出手捏了捏沈忘心的脸蛋,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这冤家,我上辈子也不知欠了你什么。为娘就算做了好看的衣裳给你,你挺着这么大一个肚子,能穿得下吗?再说了,你要衣裳叫阿羡给你寻人做去。为娘如今老了,只做给我的小外孙。旁的,可就顾不上了。” 沈忘心本来只存了逗贾氏开心的念头,谁知道贾氏竟说出这么一通话来。 1014休沐的日子 她是真的有点伤心了,抱着沈大娘的胳膊,说道:“三奶奶,您看我娘亲,我的一颗心都要被她捣碎了。” 沈大娘乐呵呵地看着母女两人拌嘴,笑着说道:“你们两个总这样才好,我这个做外人的看着都暖心。眼看着快要过年了,就是不知道家里的一群臭小子,还有沉香和结香在江州怎么样了。” 沈忘心坐直了身体,安慰沈大娘道:“自然是过得不能再好了。” 沈大娘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欣慰之色。 倒是贾氏想了一会儿,说道:“婶子有没想过,既然你们已经在就城安定下来。何不把家人一起接过来?余庆县虽说也不错,但毕竟比不上京城。这里是天子脚下,无论是机遇和条件都比江州好得太多。我记得婶子家中孙辈的年纪也不大,若是寻个好地方读书考功名,岂不是要比在江州强得多?” 贾氏这么一说,让沈大娘陷入了沉思。 其实这件事情她也不是没想过,可她总觉得自己都是寄住在王府。一大家子过来,孩子们也就罢了。可大人们若是没找到合适的活干,能不能适应得了京城的生活。 沈忘心和沈大娘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自然知道沈大娘心中在想什么。 她道:“娘亲说的对。三奶奶如今是五味酒楼的主厨,就算叔叔们过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活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更何况,我手底下的几个铺子可正缺信得过的人,早盼着您让宣子叔他们过来了。” 沈大娘被两人一劝,也动了心思。她有点激动地点了点头,说道:“好,我晚上回去便同老头子商量商量。写封信回去问问他们,若是他们肯过来,明年开春再来京城。还有,把沉香和结香那两个小子也带过来,他们一向是跟着我们的,如今离了一年没见,也不知道长得多高了。” 沈忘心也点点头。 其实她到了京城不久之后,就有把那两个孩子带过来的意思。可那两个孩子长大了,自己有了主意,在她成了亲之后,便毅然回了江州去。 沈忘心知道,他们这是为了自己着想,想替自己看好了江州的产业再回京城。可两人的前途是大事,她不想耽搁了两个孩子。 后来,还是周延昌同沈忘心说,这两个孩子有报恩的心理是好事。再加上青阳书院夫子们的实力也不俗,孩子们的年纪都还小。 待个一年半载的,并没有什么问题。 眼看着这一年半载的时间就要到了,沈忘心也有意让孩子们回到京城。以他们二人的资质,再加上两人的身世,她觉得给他们寻个名师都不成问题。 三人又说了一阵子话,很快就到了晚饭时分。 吃完晚饭,沈忘心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休息。在安国侯府待了那么长一段时间,再次回到秦王府,她整个人的身心都是舒畅的。 这回江羡休沐一共有三天,两人在王府待满了三天。等第四天早上江羡到衙门去了,沈忘心才坐着马车回到安国侯府。 沈忘心回王府这几天,红儿一直待在侯府,说是替沈忘心看着王氏母女。 她一回到自己院子,红儿便迎了上来,替沈忘心好一通打理。一直憋到屋子里的下人都散了,红儿才凑近沈忘心,说道:“东家,您不在侯府这三天,侯府里真是好戏连台呢!就连管家都说叹为观止,他在侯府干了一辈子的活,都没遇到这种事情。” 沈忘心见她说话眉飞色舞,不禁来了兴趣,喝了一口红儿递过来的茶水,问道:“什么事情值得你这么开心?说来给我听听。” 红儿立刻坐在沈忘心身边,低声同她说了起来。 沈忘心这才知道,原来她离开的这几天,江煜实在气不过自己的付出,又不愿意吃了这么个闷亏,便索性直接在圈子里把两人的关系公开了。然后,又让他父亲江正源亲自上门提亲,由里到外逼着李淑君就范。 母女两人哪里肯就范?气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王姨母还拖着病体,到安国侯面前讨公道。江煜也不是吃素的,每天都来侯府找安国侯,闹得整个侯府是鸡飞狗跳,就连一向喜欢出门玩乐的安国侯,这几天也深居简出,一次门都没出成。 “听起来果真是一出好戏。”沈忘心叹了口气,又问道,“那现在两人的事情,外头岂不是传遍了?” 红儿道:“那还不是?就连胡大夫都听说了,昨天我回香铺时,还特意问了我。” 1015一出好戏 胡大夫是个生性严谨之人,不像马大夫那样喜欢打听和议论别人的八卦。就连胡大夫都听说了,想来李淑君和江煜两人之间的事,在京城里恐怕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沈忘心听完之后,便吩咐红儿说道:“你去让厨房多准备一些点心和瓜果,恐怕下午咱们侯府就要来客人了。” “来什么客人?”红儿好奇地问道。 沈忘心故意叫着她的胃口,勾了勾嘴角道:“到时你就知道了,反正是个大人物。” 红儿听说是个大人物,当即不敢怠慢,立刻到厨房去让厨房准备了侯府最拿手的点心,全都端到沈忘心院子的暖阁里。 沈忘心用完午饭,刚休息了一会儿。外面的门房便急急忙忙来报,模样看着又是紧张又是欢喜,朝沈忘心说道:“世子夫人,长公主来了!” 红儿吃了一惊,连忙看向沈忘心。 沈忘心看了眼红儿,说道:“如今我身子不便,你替我去把长公主请进来。” 眼看着红儿小跑出去,沈忘心便坐在暖阁里垫了软垫的椅子上等。没过一会儿,便听到安定公主的笑声从院子外头传进来。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来了,安定公主直接掀开门帘自己走了进来,说道:“你这安国侯府我还是第一次来,没想到藏了不少稀奇东西。这西洋的钟表,我还是上次见到鸿胪寺送回来的贡品,才在皇帝手里得了几个。” 沈忘心笑着说道:“都是祁大人派来送过来的,不然的话我也弄不到。” 安定公主是一个人来的,带着一群宫女。 沈忘心让红儿带着她们下去吃点东西暖暖身子,自己则和安定公主两人单独坐在暖阁里聊起天来。 谈完了西洋钟表的事,安定公主又夹了几片糖拌的西红柿放进嘴里,笑着说道:“世子也护你护得太紧了,你怀了孩子之后,连门都不大出了,也不来我府上玩。我昨天掐指算了算,我们两个可有一两个月没见了吧?” 沈忘心叹了口气,道:“倒不是他护我护得紧,而是他那姨母见我大着个肚子,便到侯爷面前念叨,说不让我出门。况且,我也确实懒得管府里的事情,便一并交给她了。” 安定公主听沈忘心的话吃了一惊,咽下口中的东西,问道:“你不是真把管家的权力交给那王氏了吧?你当时对付你亲娘时的威风,我可都瞧见了。不会对上王氏,便成了缩头乌龟了吧?” 这安定公主居然把自己比作乌龟! 沈忘心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说道:“你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若是不想放手,她母女二人想都别想。” “这倒也是。”安定公主笑着说道,“不过,她母女二人可又闹出事情来了。连我在府里都听说了,说是那李淑君骑驴找马,吊着江二公子不说,还想攀阮月舟的高枝。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 沈忘心看了一眼安定公主那高兴劲儿,就知道她心里肯定又在憋什么坏主意,默默地替李淑君掬了一把同情泪。 得罪了她还好说,只要她们不继续兴风作浪,她也懒得理会她们母女。 可安定公主那可就不一样了,安定公主若是想动她们两个,那就是动动手指的问题。更何况,如今安定公主真无聊着呢,这种闲事只怕是很有心情去管。 “算是真的吧。”沈忘心顿了顿说道。 安定公主抚了抚掌正要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只见红儿掀了帘子进来,便问道:“外面这是怎么回事?不知道长公主在这里吗?” 红儿哭丧着一张脸,说道:“我说了公主殿下在院子里,可表小姐她就是不信。说您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她,她要找您问一问,您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安定公主出声问道。 红儿行了一礼,回答道:“表小姐问我们郡主,为什么出手陷害她,非要逼她嫁给江二公子。” 安定公主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想了想才对红儿笑了笑:“你就装作我真的不在,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说着,便起身走向暖阁的屏风后面。 安定公主刚走进去,外面的李淑君更闯了进来。李淑君向来知道最容易惹男子怜爱的女子是什么模样,所以她纵然身体康健,平日里也作出弱柳扶风之态,连稍重一点的东西都提不得。 可现在,她直接推开红儿闯了进来,指着沈忘心便高声说道:“你到底安了什么心?你既然都已经把阿羡哥哥从我身边抢走了,却为何见不得我好,非要让我嫁给江煜?” 1016安定公主赐婚 沈忘心听她的声音,只觉得太阳穴一阵突突地跳,摇了摇头说道:“表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淑君开始歇斯底里:“你就不要再装了!你明明知道我喜欢阮大人,却特意请了他上门,让他和江煜撞到一起,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沈忘心并不担心自己的意图被人发现,她甚至还平静地喝了一口茶,问道:“我确实并不知情。倒是表妹你,你做了这样的事情,被人抓了个正着。如今却一点不知羞耻,侯府因你成为京城人的笑柄,你真以为我不会找你算账?” “找我算账?”如今只有沈忘心在这里,李淑君连一点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她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还真当你是秦王府的郡主啊?这阖府上下谁人不知你的底细。你一个小小的农家女居然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扪心自问,你难道不是靠着我表哥才有今天?” 沈忘心抿着唇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李淑君见沈忘心不说话,脸上更是得意,勾了勾唇角道:“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是听我说了真话心虚了?” “我只是觉得,有点可笑。”沈忘心说道,“表妹,你若只有这点手段,便想着到侯府里卖弄,未免也太天真了吧?且不说阮月舟是不是我有意请来的,就是我现在让侯爷答应你和江煜的亲事。来个亲上加亲又如何?” “你!”李淑珍脸色大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恶毒的女人!我要把你的真面目告诉表哥,让表哥把你休了!等到那个时候,我看你还有没有的郡主做!” 沈忘心简直无法理解李淑君的想法,难道在她心中皇帝封谁做郡主那都是随便封的吗?若是如此,岂不是人人都想给自己的女儿讨个郡主来当当,到时满京城的郡主县主岂不美哉? 她正想要说话,屏风后头的安定公主实在听不下去,绕开屏风走了出来。 “要本宫说,你又何必同她废话?这种女子,简直是愚蠢至极。也不知道江二公子到底是什么眼光,怎么会看上这种人?”安定公主比起上回在南郊系马山上直白多了,用厌恶的目光看着李淑君,皱着眉头坐在沈忘心身边。 李淑君突然看见安定公主从屏风后走出来,惊得魂不附体,就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了:“公、公主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她连忙把目光转向沈忘心:“是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长公主在这里?知道了,一定是你陷害我,让我在长公主面前出丑!” 沈忘心叹了口气:“表妹,事到如今你还在怪我?方才你执意要进来的时候,红儿已经同你说了,长公主在我的暖阁内,可你却全然不顾闯了进来。刚才的那些话,也不是我引你说的,你又何苦如此?” 李淑君看着安定公主,仍然不敢相信面前的人就是长公主:“可是公主出行,难道不是每次都大摆排场么?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安定公主打断李淑君的话,“本宫与长宁本来就是好友,本宫来安国侯府为何要带那么多人?倒是你,你心中既然有疑惑,本宫不妨大发慈悲请你解释解释。” “你且听好了。”安定公主说道,“今日本宫和长宁的所有话,你大可以全部告诉死世子。长宁的封号是我和太后亲自向皇上讨来的,哪怕安国侯府不在了,长宁也是我大周的郡主。她的封号是自己挣来的,没有依靠过任何人。就算他又是在农家长大又如何?也好过你空有美貌,却没脑子,总想着攀附别人,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 “你说长宁见不得你好,我看你是被嫉妒蒙蔽了眼睛,见不得长宁过得比你好吧!” 李淑君听到安定公主的一席话,恨不得在地上找一条缝钻进去。她虽然不愿意承认,可心中却知道,安定公主说的话是真的。 “我有什么错!”她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后牙槽,“若当年嫁到安国侯府的是我的母亲,我如今也是侯门贵女,又何必想尽办法寻找合适的夫家?你们一个个生来就有的东西,便不许别人争取么!” 安定公主平日里性格虽然温和,但也从来没人敢在她面前这么无礼。 她当即来了脾气,连说了几声好:“既然你那么想要嫁给京中的世家子弟,那本宫就索性给你和江煜赐婚,让你如愿以偿如何?” 李淑君大惊失色,顿时失声喊道:“不能,公主您不能这么做!我现在这个样子,我是嫁给江煜,他一定会把我磋磨至死的!” 1017太后懿旨 “呵。”安定公主望着她,眼神冰冷,“你放心,世子是你的亲表兄,侯爷又是你的姨父。就算江家有这个心,也不会对你太过分。” 李淑君见安定公主已经决定,脸上顿时一片惨白,嘴唇上一丝血色也没有。两条腿一软,便直接瘫坐在地上。 最后,还是安定公主看不下去,叫来了人把李淑君直接送回她的院子。 “这种跳梁小丑,也敢在本宫面前叫嚣。”安定公主看着李淑君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屑地说道。 沈忘心在一旁问道:“公主真要给她和江煜赐婚。” “我虽然不是皇帝,但也至少是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又岂能收回?”安定公主笑了笑,说道,“你肚子里怀的可是我未来的儿媳妇,我又岂能允许这种人,把我的儿媳妇儿欺负了去?” 沈忘心见她一脸笑容,不由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肚子里一定是个丫头?万一是个男娃娃,那你的如意算盘岂不打了空?” “我自然知道。”安定公主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连给我未来儿媳妇儿的见面礼都准备好了,你肚子可要争气一些,不要让我失望呀!” “你若不失望,侯爷可就要失望了。”沈忘心笑了笑,目光温柔地抚了抚自己的肚子,“不过我倒是听说,前些日子宜妃生了个公主,如今如何了?” 此刻房里又只剩下安定公主和沈忘心两人,安定公主索性放松了,直接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道:“就凭皇帝宠宜妃的劲儿,就算她生了一个公主,皇帝也爱得不得了。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没过多久,皇后又生了个皇子。这可是皇帝第一个嫡子,就算他再宠爱宜妃,也越不过这个嫡子去。所以,如今的采容殿虽不算冷落,却比孩子没出生之前冷清了不少。” 沈忘心没想到竟是这种结果,不由叹了一句:“这也算是造化弄人了。” “她宜妃在皇帝那里得来的宠爱,本就是投机取巧而来。论容貌才气她比不得你,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又比不得兰清,再加上皇后如今中宫之位越发稳固。她看似得意,可在未生下皇子之前仍是水中飘萍。以后如何,端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安定公主用杯盖拨弄着杯子里的茶叶,漫不经心地说道。 两人聊了一阵,眼看着时辰不早了,安定公主要赶回公主府去,陪他的两个孩子用晚膳,也就没有多留。 沈忘心派红儿送了安定公主出门,红儿回来之时,看见江羡已经进了暖阁,就没有再进来找沈忘心。 而沈忘心也没有想到,安定公主的动作居然会这么快。 第二天,太后赐婚的旨意就下来了。为了这件事情,沈忘心连忙派人把安国侯叫回来了。江羡也急忙从衙门赶回来。 太后派来的太监念完了懿旨,笑着对李淑君说道:“李姑娘还不快谢旨?太后娘娘亲自赐婚,这可是天大的福份,是京城多少贵女盼都盼不来的好事。你怎么还傻愣着,难道对太后的旨意心存不满吗?” 李淑君在听到懿旨的内容后,便面如死灰。只觉得周围一阵人声在耳边“嗡嗡”地响,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哪里还晓得谢恩。 还是王姨母着急地晃了晃她,在她耳边道:“淑君,还不快回回神?” 说着,又连忙塞了那传旨的太监一包银子,说道:“公公勿怪,小女是一时高兴过了头,所以才失了态。” “好说,好说。”传旨太监笑着掂了掂手里的银袋子,看向王姨母说道,“听闻夫人祖上是琅琊王氏,王氏已远离朝堂几十年。如今令嫒嫁入江家,王氏离复起不远了!” 王姨母只得笑着点头。 这些太监虽然地位并不高,却是各宫贵人面前的红人。若是惹得他们不满,在贵人面前说一句半句闲话,那可都是要叫她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好不容易等到传旨太监走了,母女两个才抱着哭出声来。 沈忘心最见不得她们惺惺作态,若不是李淑君招惹江煜,而王姨母这个做娘的又在后面怂恿,又岂会是今天这个结果? 眼看着哭天抢地的,知道的知道是赐婚,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侯府亏待了她们呢。 “姨母和表妹有功夫在这里哭,不如早日给表妹准备准备嫁妆。”沈忘心叹了口气,说道,“这个时候想必太后的懿旨也已经到了二伯那里,如今木已成舟,便是再后悔也没用了。更何况,江煜也不差,你们二人何必哭得如丧考妣?” 1018晴天霹雳 这话一出,就连大不关心府里事情的安国侯,也嗅出了一丝异样。 不过,他倒是觉得江煜挺好。虽然不及江羡,但对比起族中那一群不像样的纨绔子弟,已经算得上是十分上进了。 所以,当看到王氏母女得到这个消息,仿佛去要下地狱一样,他隐约地便感到一丝不喜。 李淑君如今也顾不得安国侯和江羡都在场了,她满脸泪水地抬起头来,说道:“是你!如果不是因为你,太后怎么可能下这道懿旨?” “事到如今,还只知道指责别人。若不是你昨日顶撞长公主,太后也不可能给你赐婚。”沈忘心摇了摇头,不想同李淑君理论。 她看向江羡,发现江羡也在看她,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什么。 李淑君见江羡这般,立刻扑到他脚下,抱着江羡的腿说道:“表哥,求求你帮帮我。若你去向太后说情,太后一定会收回成命的。我不想嫁给江煜,江煜他那么讨厌我,我要是嫁给他,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江羡摇了摇头,把腿抽出来,冷声说道:“既然太后已经赐婚,那你便回去准备准备吧。二伯父和堂弟都是明白人,你嫁过去之后,若是细心操持家务,时日久了还是能安生过日子的。” 说着,便向沈忘心招了招手,说道:“心心,到我这边来。” 沈忘心见他面色不是很好,只好走到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说道:“怎么了?” 江羡冲她露出一个笑容:“走,我们回院子去。” 王氏母女见连江羡都不管她们了,当即瘫软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两人走出正厅。 一路上江羡脸上没什么异样,可到了暖阁里放下了门帘,他便松开沈忘心的手,兀自走到炕上坐下来,倒了桌上的一杯茶喝下。 沈忘心一直在等江羡同她说话,可过了许久江羡才问道:“心心,你便没有什么话同我说?” “我为何要有话同你说?”沈忘心有点心虚地说道,她承认自己没有告诉江羡安定公主要给李淑君赐婚的事情,是有着自己的私心。 可若是她把事情告诉了江羡,江羡一定会打消安定公主赐婚的念头。 她已经容忍了李淑君许久了,昨天确实抱了看戏的念头,才任由她在安定公主面前说出那些话。 江羡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好吧,你若不想说,我便不勉强你了。过来让我看看,今日如何了。” 沈忘心见他脸上的表情缓和,便知道他这是真的不想再问了。况且,以江羡的聪明,怎么可能猜不到后面的事情? 他若不想再问,想来是不想再管李淑君以后如何了。 “你是不是想问,以前我反对表妹嫁给江煜,可今天又为何不管了?”江羡看了低头看了一眼沈忘心,把人抱在自己的怀里问道。 沈忘心倒是挺想知道的,她便点了点头往江羡怀里凑了凑。 江羡说道:“我母亲方去世之时,是姨母带着表妹,千里迢迢赶到京城,陪了我一段时间。她们给了我诸多安慰,我便想着还给她们庇佑。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她们竟变成这样了。” 沈忘心叹了口气,圈住江羡的脖子,问道:“阿羡,长公主赐婚不是我设计的,你相信我么?” “我自是相信的。”江羡毫不犹豫地点头。 沈忘心立刻露出一个笑容,随即又后悔道:“早知如此,我便不让她在长公主面前出丑了。纵然她再不讨人喜欢,过几年也是要嫁人的,我忍她一阵子便是。” 江羡闻言突然正色说道:“你忘了?我说过,只要有我在,你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沈忘心没想到他这时仍记着给她的承诺,不竟动容道:“好。” 而正如他们所料,在得到太后下懿旨之后。江家人倒没有什么意见,最重要的是江煜本来就中意李淑君。无论李淑君到底存着什么念头,但他至少是求仁得仁。 夫妻二人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说着家常话,最后还是沈忘心支持不住,率先沉沉睡去。 江羡柔声说着话,半晌没等到她的回应,又轻轻唤了两声,发现枕边传来沉稳的呼吸声之后,便露出一个笑容,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天气越发地冷了,沈忘心这段时间起得有些晚。不过这也不碍事,左右侯府的事务如今交到王姨母手上。虽然王姨母的病还没痊愈,可管家的权利既已经交到她手上去,总轮不到沈忘心来做事。 她安心地睡到自然醒,起床一看只见外面漫天的白雪。 1019小婢放肆 好在屋子里的地龙烧得很暖和,她干脆叫人把早饭送来房间用,一边用着早饭,一边看外面大雪纷飞倒是挺有意趣。 没过一会儿,只见院子里的一个丫鬟急急地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说道:“世子夫人,外头二老爷来提亲了。但姨太太病着起不来,只有请您出去和二老爷商议了!” 这丫鬟口中的二老爷,自然是江正源。 沈忘心正巧也吃完了,接过红儿递过来的一张手绢,问道:“可这是表妹的终身大世,哪有我出面的道理?我一个做小辈的去见二伯父,只怕二伯父也不依。” 说罢,便挥挥手让她下去。 谁知那丫鬟就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一脸犹豫地看着沈忘心,吞吞吐吐地说道:“姨太太和表小姐也不容易,世子夫人为何不帮帮她们?旁人不知道二老爷一家如何,咱们安国侯府的人还能不知道么?” 红儿今天来得晚了些,刚掀开门帘就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由皱了皱眉头,说道:“主子叫你下去便下去,哪来的那么多话说?这件事不是你说主子能帮就帮得了的,你也是世子院子里的丫鬟过来的,怎么就这么不懂规矩?” 那丫鬟听到红儿的话,不服气道:“主子说也就罢了,红儿姑娘又不是我们侯府里的人,也能和我谈规矩。” “你……” 红儿听她阴阳怪气,却被沈忘心打断了。 那丫鬟看着红儿的模样有些心虚,瞪圆了眼睛说道:“难道我说的没道理吗?红儿姐姐你确实不是我们侯府的人,不过是因为世子夫人提点,所以才到我们侯府来陪世子夫人,主子的院子里何时轮到你做主了?” 沈忘心平静地看了一眼丫鬟。 她记得这个丫鬟名叫彩衣,虽然是江羡院子里以前服侍的人,但后来她嫁到后府之后,因为彩衣的性子并不合她的意,便叫她做些院子里的活计,一般不大近前来。 沈忘心早注意到彩衣心中的怨气了,但她犯不着去管一个丫鬟怎么想的,也就没有在意。 谁知,彩衣对她的怨念居然已经这么深了。 彩衣看了一眼沈忘心,眼中闪过一丝不忿:“这是世子夫人叫奴婢说的,那奴婢可就说了!” 沈忘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已经升起不喜,点头道:“你说便是。” 彩衣听到沈忘心的话,非但没有感到不妙,反倒沾沾自喜起来:“那奴婢说了您可别生气,奴婢是侯府的家生子,以前与表小姐也认得。表小姐是世子的亲表妹,她既不愿意这桩婚事,您便代替姨太太回了就是。以您的身份若是发句话,二老爷他们拿敢说不是?” 沈忘心听她说出这些话,心中便已经了然,欠了欠身子说道:“彩衣,你可知道太后是什么人?” “自然是当今大周天子的生母,尊贵无比!”彩衣见到沈忘心发问,便立刻脆生生地回答。 沈忘心又问,既然你明明知道,太后是皇帝的生母,是大周最尊贵的女人。明知道她的命令不能违抗,为何却要我为姨太太说情? 彩衣顿了顿,说道:“姨太太和表小姐怎能和狮子夫人相比?世子夫人是陛下亲封的长宁郡主,还和长公主殿下交好。虽然不知太后娘娘一向疼爱长公主,只要世子夫人在长公主面前说几句话,表小姐的婚事何愁没办法?” 沈忘心被这个信口开河的丫鬟气笑了,她冷笑了一声问道:“若是太后娘娘因为这件事情而迁怒于我,你一个小丫鬟能担得起责任么?” 彩衣连忙摆了摆手,生怕沈忘心拉了她抵罪似的:“世子夫人这说的哪里的话?您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我不过就是个小丫鬟罢了。太后娘娘若要怪罪您,还要看王府和侯府的几分颜面,可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不让宫里的贵人捏扁搓圆?” 红儿在一边听着,实在忍不住了:“郡主性子好,让你好好地站在这里说下去。可这侯府上下哪个不知道,我素来是脾气极差的,你这些混账话,也敢拿出来污了郡主的耳朵?还不快给我滚出,免得在这里碍眼!” “红儿姐姐,我念在你是郡主的人,已经对你百般忍让了。”彩衣脾气上来了,双手叉着自己的腰,狠狠地跺了一下脚,高声说道,“我可提醒你一句,如今世子夫人都没开口说话,这里哪里有你置喙的余地?” 话音落下,原本一直没有表态的沈忘心动了,她直截了当地问彩衣:“你的意思是,只要本郡主范老了话,你就任凭红儿处置?” 1020李嬷嬷求情 彩衣一愣:“世子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她见沈忘心一脸沉思地听着自己的话,还以为沈忘心已经把她的话听到心里。 人人都说世子夫人手段厉害,可这段时间沈忘心回到安国侯府,被王氏母女夺了管家的权利,又被禁止外出。 这哪一件哪一桩不是在说明,其实沈忘心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彩衣原本以为,只要自己上来吓唬几句。沈忘心便会按照她的话,亲自入宫向太后游说。 这样一来,自己可就是姨太太和表小姐面前的大红人了。虽然两人是外人,可如今却握着整个侯府内院的事务。若是从她们手缝里头漏下个一点半点,哪怕某个差事轻松,月钱丰厚的职位,那也是极好的事情。 左右,沈忘心一个世子夫人,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地过问侯府的事情。 “你觉得我这是什么意思?”沈忘心原本带着三分笑意的脸,顿时冷了下来,“彩衣你不过是个小丫鬟罢了,我若是不喜欢你,大可随时打发了你,连个理由都不必寻。如今还留你在院中,是念在往日的情分。” 红儿在一旁早已摩拳擦掌,听到沈忘心的话,一步跨到彩衣面前,趁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扬起巴掌脆生生地打了她一耳光。 彩衣捂着自己的脸,瞪大眼睛看着红儿:“你竟敢这样对我!” “这是给你的教训,叫你尊卑不分。你真是好大的脸面,谁给你的胆子对郡主无理的?”红儿扬起下巴,她看这个彩衣不顺眼已经很久了。 一开始沈忘心拦着,没让她对彩衣发作。 没想到彩衣居然给越发地蹬鼻子上脸,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叫你身后的人自己来说,也不知道你这么愚蠢的人,是怎么被安排到世子身边的。”红儿居高临下地看着彩衣,在她又惊又怒的目光下,脸色了然地说道。 沈忘心看着彩衣捂着自己的脸,狠狠地掀起门帘,回头怨恨地看了两人一眼,便矮身钻了出去。 就连红儿都已经看破的事情,沈忘心又岂会不知? 只不过,她昨天夜里才在心中暗自想给王氏母女留几分颜面。可她们倒好,挑唆她院中的婢女,到她面前来大放厥词。 看来,这份面子她们是不想要了。 彩衣出去之后,外面很快进来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这个婆子惯常待在李淑君身边,李淑君颇是抬举她,把她身边的大事,一应交给这个婆子管理。 如今,李淑君不愿意来,王姨母来不了,自然是由这个婆子来最为合适。 她一脸笑意地走了进来,不像彩衣那样,居然异想天开给沈忘心说教:“这里是两千两银票。” 婆子一走进来,就把一沓银按在沈忘心手里:“我家夫人和姑娘都知道,郡主与长公主最熟悉。张二公子虽是个才俊,可到底不是我家姑娘的良人,希望郡主看在世子的面子上,帮我家姑娘说说情。当然,我们也知道宫里的贵人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自然难改,也不为难郡主。只要郡主帮我们姑娘一把,无论成或不成,这些银票都是郡主的。” 这个婆子穿金戴银,若是不知道她的身份,别人看着她的气度,还要以为她才是李家的正经主子。 无论她抱着什么目的,至少在态度上好了不少。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沈忘心也犯不着与她翻脸。 但她还是把银票挡了回去,对着这婆子摇了摇头。 婆子见状愣了愣,神色微冷:“郡主当真不念血肉亲情,将我家姑娘弃之不顾吗?” “嬷嬷言重了。”沈忘心摇了摇头,眼帘微垂,“皇家之事岂可儿戏?淑君确实是阿羡的表妹,可江煜又何尝不是阿羡的堂弟?说起来,江煜到底和阿羡同姓。若是我答应了表妹帮忙,又将江家置于何地?我不敢让安国服沦为京城的笑柄,这些银票我自然不能收。”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婆子逐渐冷下来的脸,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嬷嬷是表妹身边亲近之人,那表妹对江煜是何种态度,嬷嬷总不会不知道。好在今日惹的是江煜,一家人无论多大的事情都好解决。若今日表妹招惹的事,京城的哪家王孙公子,便是我们侯府想要拉一把都不可能了。” 婆子闻言,对沈忘心点了点头,福了个身:“既然如此,郡主的意思奴婢知道了。” 说完之后,便收起银票走了出去。 彩衣刚才挨的那巴掌不轻,她又待在门外舍不得,被又干又冷的北风一吹,脸上就跟被刀子划了一样疼。 1021哭求 “李嬷嬷!”彩衣一个人藏在拐角处,见到李嬷嬷从沈忘心房里出来,连忙跑上前去抓住她的袖子,“您和世子夫人说的怎么样?世子夫人可同意了,进宫去求求太后娘娘?” 李嬷嬷因为沈忘心的一番话,心中正思绪万千,突然被彩衣拉住袖子,便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李嬷嬷,到底成不成呀?”彩衣被李嬷嬷这么盯着,感觉身上左右不自在,便嘟喃着问道,“那您之前承诺的好处……” 李嬷嬷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道:“彩衣,这世上哪有平白无故得来的东西?你既没有说服世子夫人,我又如何答应你的条件?” 彩衣失望地看着李嬷嬷,指着自己发红的半边脸:“李嬷嬷,你可不能这样。我为了表小姐的事情,刚才可是挨了世子夫人身边的红儿姐姐一巴掌。我这平日里好端端的,如今为了表小姐得罪了世子夫人,你若是一点表示也没有,以后谁还肯帮你做事情?” 李嬷嬷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的目光,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碎银,塞到彩衣手心里:“拿去吧,这是你今日的酬劳。” 彩衣忙欢欢喜喜地接了,笑着同李嬷嬷说道:“以后表小姐还有什么事情,大可尽管吩咐!” 李嬷嬷点点头就离开了,她走出沈忘心的院落,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股怨毒。 随即,她立刻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对着迎面走来的几个丫鬟,微笑着点了点头。 李嬷嬷作为李淑君的奶娘,原本在安国侯府,并没有多少人认得她。 可自从王姨母管理了安国侯府的内务,这位李嬷嬷便时常出现在一众下人面前。 由于她办事利索公道,对待下人们也都和颜悦色。所以,哪怕下人之中对王姨母有微词的,居然对这位李嬷嬷都交口称赞。 “原来是李嬷嬷,这是打世子院子里出来?”几个丫环见是李嬷嬷便停下脚步,笑着问道。 昨天,太后娘娘身边的太监前来宣懿旨,侯府上上下下都知道。姨太太和表小姐得知消息之后,便如闻晴天霹雳,哭得不能自已的事情,自然也传到了下人们的耳中。 见到李嬷嬷从世子院子里出来,众人自然都猜到李嬷嬷来的目的。 李嬷嬷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不过是因为一些细碎的小事,来向世子夫人请教罢了。院子里,我家夫人还病着,我便不和你们多说了。” 说完之后,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几个丫鬟看着李嬷嬷离去的背影,便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你们说,李嬷嬷到底为了什么,来找世子夫人?” “李嬷嬷是表小姐的乳娘,自然是为了不要小姐的婚事。也不知道,世子夫人到底会不会帮这个忙?” “这是太后的旨意,谁人敢帮这个忙?更何况,表小姐对咱们世子的意思,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世子夫人若是帮了忙,那才叫挖个坑给自己跳。” …… 她们议论着离开了。 而李嬷嬷则一路快步回到王姨母和李淑君的院子,母女两人此时正在暖阁里,焦急地等着李嬷嬷回来。 “怎么样?”李淑君在暖阁里早已坐不住,一见到李嬷嬷掀开门帘进来,便立刻站了起来,急切地问道。 李嬷嬷见到李淑君的模样,先是爱怜地叹了口气,而后又摇了摇头。 “她果然不肯帮忙!”李淑君攥紧了手心里的手帕,咬牙切齿地说道,“若不是因为她故意不告诉我长公主就在暖阁里,我又怎会得罪了长公主,还被长公主赐了婚?” 说着,眼圈便开始泛红,扑到王姨母腿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母亲,您快想想办法,我不想嫁给江煜!” 王姨母被她哭的心都要碎了,她摸了摸李淑君的脑袋,抬起头看着李嬷嬷:“你看能有什么法子,让淑君不嫁给江煜。原本江煜也是个好的,可坏就坏在事情让他撞破了,若是淑君嫁过去,哪有什么好日子能过?” 李嬷嬷叹了口气,在一张绣墩上坐了下来:“原本吊着那江家二公子便有极大的风险,事关女儿家的闺誉,怎能如此儿戏?如今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不如嫁得好那边去,以后好生过日子,江家二房看在侯爷和世子的面子上,也不会过分苛责。等到诞下了子嗣,陈年往事能揭过也就揭过了。” 李嬷嬷也是无奈。 她原本跟在王氏母女身边,给她们出谋划策。所以母女二人在李家待了十几年,虽然吃了不少亏,但至少没栽大跟斗。 1022李嬷嬷出计 可两人不过提前来个京城,她在南边料理后头的事情,晚了那么几个月过来,居然就瞒着她做出这种事。如今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她还能有什么法子? “不行,江煜的能力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我若是嫁给了他,一辈子都不能在沈忘心面前抬起头来。”李淑君知道李嬷嬷对她甚是心软,便转而投进李嬷嬷怀中哭泣,“嬷嬷,您是瞧着我长大的,如今出了这种事情,别人不愿意帮我,难道连您也要眼睁睁的瞧着我掉进火坑里去吗?” 李嬷嬷从小把李淑君奶大,一直拿李淑君当亲生骨肉对待,自然希望她嫁得更好。 她叹了口气,说道:“我这里确实有个法子,可这个法子太过剑走偏锋。若是坐实了,以后可能一辈子都要遭人非议,所以才一直没说。” 母女两人闻言,眼前都不由一亮,连忙催促道:“嬷嬷有什么法子,尽管说便是。我们三人这么多年过来,一向风雨同舟,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可尽管听两人这么说,李嬷嬷还是犹豫了一会儿,这才缓缓说道:“大周风气较之前朝开放不少,对女子也没有前朝那么苛刻。有夫君早亡的,女子大可另谋出路,只是夫人心中挂念姑娘,这才留在李家守了十余年的节。如今,也是该替自己的前程想想了。” 这话听得母女两人一头雾水,不知道李嬷嬷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淑君着急地问道:“不是在说我的事情,怎么嬷嬷就说到了我母亲身上?” 李嬷嬷笑着摸了摸李淑君的秀发,耐心解释道:“姑娘如今大了,将来嫁了好人家,后院里总归是不清净的。一些后宅的手段也不必瞒着姑娘,总该让你知道一二。” 说着顿了顿,又道:“奴婢原本以为,李府家大业大,没有几户人家比得了。可到了京城侯府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与侯府相比李家那点财产,简直不值一提。” 说到这里,王姨母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原本着急揽过的管家的权利,也觉得侯府纵然再繁华,也不比李家强过多少。可自从管了家之后,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一只井中蛙,见识过的世面当真太少。 侯府的家业岂是一个小小的李家就能比得过的? 与此同时,王姨母也就愈发不舍得将管家的权力还回去。一想到沈忘心生下孩子之后,就会把这权利收回去,王姨母心上就跟刀割似的疼。 李嬷嬷虽然到京城的日子不久,但她何其了解王姨母,自然看出了王姨母的心思:“既然夫人不愿意归还管家的权利,那不还便是。” “不还?”王姨母吃了一惊,可她李嬷嬷的性子绝对不会无的放矢,语气中带了一丝窃喜,“李嬷嬷有何妙计,可别卖关子了,说出来给我们听听吧!” 李嬷嬷又问道:“夫人觉得侯爷如何?” 王姨母一愣,看了一眼李淑君,这才说道:“侯爷自然是仪表堂堂,气度不凡。阿羡正是因为像极了他,所以才引得满城的贵女都心怀爱慕。” 李嬷嬷点了点头,又问李淑君:“姑娘觉得,侯爷对夫人如何?” “姨父对母亲和我都多有关照,每每相见总是和颜悦色,竟比对待表哥和表嫂都好像几分。”李淑君不假思索地说道。 “那不就成了?”李嬷嬷语气轻快了一些,“虽然我没有见过先侯夫人,可听夫人往日之语,也知道夫人的长相与先侯夫人极为肖似。侯爷对夫人如此上心,只怕也有其中的缘故。” “可虽说如此,夫人毕竟是先侯夫人的亲妹妹。侯爷就算心中喜欢,也不可能越雷池一步。若是我们能想个法子,把生米煮成了熟饭。到时木已成舟,侯爷也只能给夫人一个名分。到时,作为世子夫人的婆母,自然也就是安国侯府的当家主母!” 李嬷嬷的话一字一句都敲在王姨母的心头,同时也唤起了她心底不为人知的一点小秘密。 当年,她因为一场病,而没有参加那场宴会。就在那场宴会上,姐姐和安国侯认识,很快便迎娶了姐姐。 原本亲生姐姐嫁了好人家,她自然为她欢喜。可后来,她到安国侯府住了一段时间,日日看着年轻时长相极为俊美的安国侯,和她姐姐琴瑟和鸣,她心中反倒生出一股妒忌。 虽然她姐妹二人长得极为相像,可家中人都说作为妹妹的她模样要更为精致一些。 姐妹二人年纪相差不大,若不是那一回她生病错过,安国侯遇到了她姐妹二人,自然会选择长相更为精致的自己。 1023小公子受惊 只可惜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她也不能再做什么。只能把自己心里那点不能言说的倾慕,全部藏了起来,后来嫁到了南边极为富庶的李家。 几年之后,得知姐姐去世,留下一个儿子。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女儿,还曾经心存庆幸。 可谁曾想到—— 现在想来,谁知道是不是上天想要矫正自己当年的失误。在两人各经风雨之后,一手拨乱反正,将两人的命运紧紧结合在一起呢? 王姨母听了李嬷嬷的话之后,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愣。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淑君,毫不犹豫地点头:“只要为了淑君,我什么都愿意做!” 李嬷嬷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笑容:“既然如此,那江家二房那边,我们便先不理会。到时事情一成,夫人还可以将小公子放在自己身边养着,姑娘变成了名正言顺的侯府小姐。江家又是侯府近亲,江煜成了姑娘的堂哥,到时想必皇家也不会为难。” 王姨母按捺住狂跳的心,叹了一口气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只有李淑君在一旁闷不作声,她虽然知道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可她总觉得浑身不对劲。 在她眼里,自己父亲虽然早逝。可那终归是自己的父亲,母亲是他们李家的人,怎么能嫁给别人? 更何况,那人还是自己的姨父! “母亲,奶娘,这是不是有些不合适?”李淑君皱了皱眉头问道。 王姨母生怕她反悔,立刻将她搂在怀里:“我的儿呀,为娘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跳进火坑!只要你能嫁个好人家,为娘一大把年纪了,就算被千万人耻笑,那又如何?” 李淑君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又听李嬷嬷在一旁说道:“姑娘,这已经是最稳妥的法子了。你好好想一想,是想嫁给江家二公子,还是一越而成为侯府的千金?” “我……”李淑君一时语塞,只好点了点头。 另外一边,沈忘心已经叫人撤下了碗筷。她披上了厚厚的斗篷,让红儿跟着她到外头的游廊上走走。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样清闲的日子,生怕自己在暖阁里待久了,身体便也懒了。所以无论天气再冷,总要出来散散步。 好在外面虽然下着大雪,可衣服足够厚,侯府宽阔的游廊足以抵御外面的风雪。 等到两人散步回来,问了院子门口守着的小丫鬟,也没听说王氏母女那边传来什么动静。 两人只好回到暖阁里去,由红儿帮着摘下了斗篷,脱掉了外头的衣裳,只留里头一件薄薄的衬衫,便歪在炕上和红儿说起了话。 红儿热的脸上红扑扑的,服侍完沈忘心之后,立刻脱下了自己身上多余的衣物,这才觉得好了不少。 她在一个绣墩上坐下,好奇地看了一眼门外,说道:“当真奇了怪了,姨太太和表小姐是改了性子吗?要是往常,还不往死了闹。可现在,遇到这么大的事情,那边居然安安静静。难不成,是表小姐想通了,安心在院子里准备起嫁妆了?” 沈忘心笑着说道:“左右不关我们的事,有了太后这道懿旨,难不成她们还想抗旨不遵?” “说的也是。”红儿点了点头。 两人自然不可能想到,王姨母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安国侯身上。 就像暴风雨之前的平静。除了为了不见江家人,就连李淑君都跟起来装起了病之外,整个安国侯府依然如往常一样井然有序,甚至比其平时都要安宁几分。 这天,安国侯依然出了门,和他结交的朋友花天酒地的一番,回到府里已经是子时了。 小公子不知为何,前几日受了惊吓,这段时间每到夜里,便啼哭不止。 小公子的奶娘束手无策,还是病已经好了的王姨母,特意过去帮忙。王姨母在小公子身边悉心照料,小公子果然好了不少,至少夜里不再每隔一段时间便哭着醒来。 “若不是姨太太帮忙,我可就没个主意了。”奶娘对王姨母感激不已,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时间也不早了,要不姨太太便在院子里歇一晚,明天一早再回去?” 王姨母笑着说道:“也好,免得这孩子哭着醒来,却找不到我,又要闹你一晚上。” 小公子虽然年纪不大,但院子极为宽敞,正经主子该有的东西,该配的下人一应俱全。 王姨母便省了一件李小公子的房间很近的厢房,让身边的下人服侍着就了寝。 安国侯回到府中,听到门房说了小公子的情况,便到了小公子院中。 1024酒后乱性 也不知是不是他身上的酒味太重,可是他喝醉了之后动作没轻没重,竟把小公子惊醒了。小公子这一醒来,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安国侯一向不会照料孩子,吓得立刻喊奶娘。奶娘把小公子接到怀中,立刻哄了起来。 安国侯被这哭声吵得头疼,昏昏沉沉之中,便立刻想赶紧找间房间躺下来。 也不知谁扶了他的胳膊,把他带到房间里,便关上了房门。 安国侯跌跌撞撞地走向床,在朦胧的烛光之下,发现床上居然已经躺了个人。他站在床边定睛看了一会儿,等到看清床上人的长相,恍惚之间犹如回到年少之时。 他和王氏是结发夫妻,过过几年如胶似漆的日子。要说对王氏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因为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这段年少的感情被尘封在他心底。直到他醉酒之后,每每窥探自己的内心,才感到锥心刺骨的疼痛。 可他知道斯人已逝,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挽回他犯下的错误。所以,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子江羡,他都没有透露过一丝半点。 现如今看到一个和王氏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躺在他床上,他只觉得这个是午夜梦回,回到了年少时分,两人刚成亲的日子。 想到这里,他不禁动容地坐在了床边,双手缓缓抚上那女子的脸颊:“夫人,十余年未见。你都未曾在梦中出现一次,可是在怪我负心薄情,永不原谅我?” “你在做什么?”那女子蓦地睁开眼睛,小声说道,“快出去吧,我当这事从没发生过。” 可回答她的是安国侯的一个拥抱。 王姨母心中像揣了一只小鹿,以往每次见到安国侯,总是心往神驰,每回都要压抑着这只小鹿的冲动,但这份心思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今晚,她终于不用再压抑自己,而是顺势攀上了安国侯的脖子…… 第二天早上,奶娘起了个大早,她见到王姨母房间仍没有动静,便到房门前敲门。 没想到刚敲了几下,王姨母便神色惊慌地走了出来,见到奶娘之后更是整张脸煞白。 奶娘这才发现,王姨母非但没有上妆,而且连头发都是粗粗挽了个髻。 “姨太太这是怎么了?可是病还没好全,又复发了?都怪奴婢没用,叫姨太太受了累!”奶娘刚说完话,就见王姨母直接越过她走了出去,面色竟比生病时还难看。 奶娘也不知王姨母这是怎么了,可见她被李嬷嬷搀扶着,像后头有鬼追似的离开了,她也不好再追问。 想着叫小丫鬟来收拾屋子,却听到里面仍有动静。 奶娘走进去一看,只见安国侯面色沉郁地坐在床沿上。由于房中烧着地龙,所以房间里那股欢好过后的味道,更加让人难以忽略。 奶娘是经过人事的妇人,联想到之前的情形,哪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双腿一软,连礼也顾不得行,直接从房间退了出去…… 另外一边,有人来告诉沈忘心,说是昨天夜里小公子因为受了惊吓,整整哭了一晚上。由于天已经晚了,他们不好来打扰沈忘心,今天一大早便请沈忘心过去看看。 沈忘心认得,这是王姨母身边常用的一个婆子。原也是安国侯府的人,但最近和王姨母走得十分近,就差把卖身契交到王姨母手上了。 “小公子有这种症状几天了?”沈忘心问道。 那婆子道:“回世子夫人的话,已有三五天了。” 沈忘心皱了皱眉,不悦地看了她一眼:“竟有这种事情,为何不趁早请大夫医治?” “府中的大夫也请了,可总是时好时坏。”婆子如实答道,“姨太太也着人请了荣春堂的大夫来,药也每天照喝,可总是反反复复。” 沈忘心摇了摇头,道:“罢了,我亲自过去看看。” 沈忘心要去小公子院子,红儿自然是陪着的。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红儿不满地说道:“一看就是他们不精心照料,府中的大夫治不好,就不会到咱们五味药斋请大夫来吗?” “你别忘了,上回姨母才在五味药斋吃了多大的亏?她如今怎么肯承认,五味药斋比荣春堂好?”沈忘心道。 她话音刚落下,便见到王姨母头上连珠翠都没有插,只是草草地挽了个发髻,脸色煞白地从小公子院子里走出来。 一旁扶着她的李嬷嬷也脸色不佳,两人就像没有看到他们似的,从沈忘心身边走过。沈忘心叫了一句,她们竟走得更快了。 沈忘心一直不知道王姨母这是在搞什么鬼,也就没有理会。她走到小公子院子里,竟撞见小公子的奶娘,也慌慌张张从一间厢房里出来。 1025撞破 “你这是做什么?”她忍不住呵斥,“不是说小公子病了吗?你不在小公子房中照顾,却做了贼一样在院子里乱窜,又是为了什么?” 奶娘见到沈忘心吃了一惊,又看看里头紧闭的房门,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忘心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愈是觉得可疑:“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若是小公子有什么差池,我便首先拿你是问!” “我……我……”奶娘的声音都开始发抖,她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世子夫人,小公子不过是受了惊吓,奴婢会请来五味药斋的大夫,替小公子医治的。您就不要为难奴婢了,这外头天寒地冻的,还请世子夫人先行回去吧!” 沈忘心不大相信地看了奶娘一眼:“无论如何,我这个做长嫂的,也要进去看一看。小公子若只是夜啼,你又何必如此慌张?” 奶娘生怕沈忘心在院子里逗留,若是发现了张国和在厢房里,只怕会猜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起刚才安国侯脸上要杀人一般的表情,她便觉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她毫不怀疑自己要是没瞒住这件事,安国后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 “世子夫人!”奶娘一愣神,沈忘心已经迈步走了进去,她又急切地叫了一声,“世子夫人,请回吧!小公子真的无恙,请世子夫人不要为难奴婢了!” 沈忘心见她这模样,越发觉得当中有问题,看着挡在她身前的奶娘,沉声问道:“小公子当真没有问题?” 红儿在一旁急切地说道:“若是真的没有问题,她又何必一定拦着您进去!我看,她这副模样,一定有事情瞒着您!” 奶娘听到红儿的话,神情愈加慌张,还不停地朝院子里的一个厢房看去。 这个时候,大管家也赶到了。他没找到沈忘心,听说沈忘心因为小公子夜啼的毛病,便带着红花往小公子的院子里来了,也当即到了这处来。 沈忘心见大管家到了,向他点了点头,道:“管家,你来得正好。有人请我来给小公子治病,可这奶娘扯推三阻四,非要打发我回去。我只担心小公子怕是出了什么事,你叫几个人来,把那间厢房的门打开来,我倒要看看她在弄什么幺蛾子!” 大管家收到沈忘心的命令,立刻叫身后的两个小厮上前。 奶娘想要阻止,却又不敌,最后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小厮,一脚踹开了房门。 “砰——”随着门被踢开,里面响起一声瓷器的碎裂声。 紧接着,安国侯暴怒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们当我死了不成?谁准你们踢开我的房门!” 沈忘心瞧了大管家一眼,大管家连忙上前查看,但只看了一眼,便面色不佳地走回来,低声向沈忘心道:“确实是侯爷。” “侯爷怎会在小公子院子里?”沈忘心眯眼睛看向奶娘。 难不成是奶娘想要攀高枝,却不想被沈忘心逮了个正着?进入安国侯给小公子当奶娘的女子,容貌上自然也不会差。 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但仍然有几分风韵。 奶娘被沈忘心这么一看,打了个哆嗦,她自然知道沈忘心的这一眼意味着什么,连忙摆摆手道:“世子夫人莫要误会,昨天夜里侯爷从府外回来,听人说小公子病了,便来看了小公子。但侯爷当时喝醉了,便直接在小公子院子里歇下了。” “事到如今,还敢拿着话打发我?”沈忘心目光一沉,冷声说道,“侯爷的院子就在小公子隔壁,就是再晚负责守夜的下人过来,直接把侯爷扶回去便是。况且,平日里这院子的厢房也不曾有人住。怎么可能舍近求远,还等到你们收拾出来再住进去?” “这……”奶娘一时语塞,可顾忌着安国侯就在屋子里,没敢和沈忘心说实话。 沈忘心一瞧奶娘的模样,便知道她的顾虑,当即收声不再询问,而是看了一眼大管家道:“侯爷宿醉又受了惊扰,身子定然不舒服。管家,麻烦你将侯爷送回去,让厨房送一碗醒酒汤过来给侯爷喝下。” 大管家闻言,点头称是,小心翼翼地走进厢房里:“侯爷,这屋子里满地的狼藉,还是让老奴扶您回院子去吧。” 安国侯没有出声,但仍然跟着大管家走了出来。 他经过沈忘心身边时,深深地看了一眼沈忘心。 沈忘心扶着肚子向他福身,笑着说道:“父亲,儿媳也是一时担心小公子的安危,不曾想竟叨扰了父亲休息,还请父亲莫要怪罪。” 安国侯自然没有回答,而是大步流星地走出院子。 1026丑事 看到安国侯的背影消失,沈忘心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她转身看一下奶娘,声音一沉:“还愣着做什么?今日你若不给我一个实话,哪怕是小公子的乳母,我也是换得的!” 奶娘听闻这冰冷刺骨的声音,不由打了个哆嗦,当即垂下头跟在沈忘心身后,到了院子的正厅里。 沈忘心刚坐在椅子上,她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世子夫人,饶了我吧。奴婢也没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情!” “何事?你还不快速速说来!”沈忘心不由自主地抬高了声音。 奶娘吓得眼泪都掉了下来,赶紧用袖子擦了擦:“昨天夜里,姨太太听说小公子受了惊吓,便陪在院子里一直到了子时前后。世子夫人也知道,以太太的院子到这里,要走两刻钟,她身边又只有一个李嬷嬷伺候着。奴婢也是看着天色晚了,变留太太在院子里住一晚上。” 她缓缓说到这里,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姨太太歇下之后,侯爷便来了,正巧小公子又惊醒了,院子里的下人都为这小公子转。等奴婢安置好小公子,再出去看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侯爷的人影。奴婢还以为,侯爷自个回隔壁院子去了。可谁知,今早晨起我去叫姨太太时,姨太太竟……” 奶娘的话没有说完,但也没胆子继续说下去了。 沈忘心哪里还不明白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怕是安国侯酒后稀里糊涂走错了房间,然后便闹出今晨的这桩事情来。 她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阵突突直跳,当下便抬手揉了揉:“昨天夜里,就没有人听到什么响动?” “这……”奶娘也是才发现这事,摇了摇头道,“实际上,昨晚几乎一夜没睡,大家一心挂在小公子身上,自然也无暇关注别的事情。” “我知道了。”沈忘心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去。 奶娘急切地说道:“世子夫人,这不关奴婢的事情,还望世子夫人饶了奴婢吧!” 沈忘心听闻这件事情,心中本来就乱成了一团麻,偏这奶娘还在自己耳边呼喊,烦得她直皱眉头。 红儿见状,立刻呵斥:“没见到世子夫人正心烦着吗,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最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如若不然,世子夫人也保不住你!” 奶娘闻言连连点头:“多谢世子夫人,多谢红儿姑娘!” 沈忘心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到小公子房里,替小公子把了脉,又写了一副药方交给下人,让他们拿着药方煎药。 没过一会儿,大管家就从安国侯的院子里回来了。他的脸色也不大好,向沈忘心行了一礼之后,便有话要说的模样。 沈忘心想着,小公子的院子里人多口杂,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带着大管家和红儿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三人进了暖阁,让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在门外守着。 一到暖阁里,大管家原本带着三分笑容的脸,便一下子塌了下来:“造孽呀!” 沈忘心闻言,也没有去责怪他,而是问道:“管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大管家点了点头。 他在侯府待了几十年,伺候了几任主子。若不是个人精,也不能到今天这个地位。 方才的事情,他一眼就看穿了,只不过碍着那么多下人在场,只能暂时把事情揭过,为安国侯保存几分颜面。 沈忘心叹了口气,她就算到战场去找江羡,也没觉得有什么事情这么难办过。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是王姨母。 她可是江羡的亲姨母,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早知如此,还不如趁早给侯爷寻一位年轻貌美的继室。至少遇到昨天的情形,为人妻子的早就亲自过来接了,哪里还轮得到姨太太?”沈忘心冷笑。 大管家接话道:“世子夫人也觉得,这件事情非比寻常?” 沈忘心觉得自己的肚子甚是不便,不过动了一动,便被红儿看了出来。 红儿连忙拿了几个靠枕过来,现在沈忘心腰下,担忧地说道:“郡主,您可千万别动怒。您现在肚子里可还有个孩子,若是为这动了胎气,却是万万不值当的。” 沈忘心经过红儿提醒,这才把自己心头的怒气稍稍压下去。 红儿说的对,她万不能因为王姨母这样的人,而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收拾好情绪之后,她还平静地像大管家说道:“一开始我也没察觉出不对味来,可大管家仔细想想。为何小公子病了许多天,都不见侯爷过去探视,偏偏等到症状减轻了,姨母在小公子院中留宿,侯爷便过去了。” 1027刁奴 “再者,今天来请我为小公子诊治的。若是我没看错,应该是与姨母亲近的一个下人。难道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吗?” 大管家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世子夫人说的有道理,只可惜现在木已成舟,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侯爷为了这件事情大动肝火,却又不能惩罚姨太太,姨太太手中既有这个把柄,只怕我们侯府要吃个大亏了。” 沈忘心刚把自己的情绪压下去,听到大管家这话,便止不住一阵生气。 红儿在一旁问道:“郡主,管家,那现在该如何是好?侯爷如今成了局中人,再不好出面处理,可要派人请世子回来?” “不必。”沈忘心摇了摇头,“若这事情只是个意外,想必姨母也不可能说出来。可若是故意为之,那我们自然不可能揭开这层遮羞布,遂了她的心思!” 可就在这个时候,两个外面响起了一阵喧哗声,只听门外守着的丫鬟说道:“彩衣,你干什么?” 彩衣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进来:“我见世子夫人和管家进去了,特意给他们备了两杯茶。” “世子夫人跟前自有我们伺候着,何时轮到你近身?”两个丫鬟拦着她不让她进。 也不知道外面怎么了,就听到有人低叫了一声:“你这是做什么?你本来就不是世子夫人跟前伺候的,非要闯进去还有理了,居然把茶水泼在我们的裙子上!” 彩衣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她就知道沈忘心和大管家在里头没商量好事。要不然,怎么非得让人在外面守着! 没过一会儿,沈忘心和大管家便从暖阁里出来。 沈忘心对着大管家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那五味药斋的事情便拜托管家了。” 大管家笑着点了点头,直接离开了院子。 彩衣手里还拿着托盘,嘴里念念有词:“不该呀,怎么是在讨论五味药斋的事情。我还以为多要紧的事呢,用得着这么严防死守么?” 红儿看着彩衣的模样就来气,站在沈忘心身边瞪了她一眼,彩衣也不甘示弱,狠狠地瞪了回去。 沈忘心倒是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彩衣,便不予理睬地进了暖阁。 红儿不但明白沈忘心的意思,隔着门帘看了一眼院子外面的方向:“东家,那个彩衣也太过分了,刚才非要往暖阁这边凑,一看就知道没安好心。这种人明明拿着咱们院子的月钱,却做着吃里扒外的事情,您怎么也不管一管?看她现在越发的嚣张了!” 沈忘心自然知道,这彩衣显然是被王氏母女收买了。 她不惩罚彩衣,自有她的道理。 一是因为彩衣是江羡身边的旧人,若拿不出什么证据来,便轻易地发落了,在外人看来不免说她这个当主子的,眼里容不得别人。 二是因为只要王氏母女有那个心,没了一个彩衣,还能有别的人。如今她只装作浑然不觉,倒好防范,免得赶走了一个彩衣,又安插进来不知道什么人,反倒横生了枝节。 做完这些之后,沈忘心便派了一个人,去盯着彩衣的一举一动。 彩衣这丫头还算没有傻到底,还知道先不动声色,等到晚饭时分,没有多少人注意她了,这才偷偷摸摸地出了院子。 而且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黑影。 这个黑影自然就是江羡给沈忘心留下的暗卫,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得知了彩衣的去向。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返回沈忘心身边,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果然如此,就知道她整日贼兮兮的,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红儿虽然早已猜测到,可得知真相又是另外一回事,气得恨不得把彩衣平日的伪装撕下来,“东家平时也没有亏待她,还让她做些轻省的活,她竟一点也不知感念,居然反过头来咬一口!” “好了。”沈忘心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你方才还劝我,不必为了这种人生气,怎么自己反倒气了起来?” 红儿听了沈忘心的话,脸上表情这才转好。 两人暂且抛开王氏母女的事情不谈,神色如旧的过了一整天。直到江羡回来之后,沈忘心支开所有下人,这才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江羡。 只见江羡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地沉下去,他的脸色还算平静。可到最后,居然生生地捏碎了一只茶杯。 沈忘心见状,顿时吓了一跳,心疼道:“别人犯下的错事,你又何必惩罚自己?倒叫我跟着难受。” 说着,连忙唤来了下人,让她们拿止血的纱布和药来。 1028告知江羡 丫鬟们见状也吓了一跳,忙问道:“世子这是怎么弄的,竟流了这么多血!” 江羡铁青着脸没有回答,沈忘心连忙道:“不过是方才打碎茶杯,不小心被划了一道口子。你们快打一盆干净的水来,我来替世子包扎便是。” 丫鬟们知道沈忘心医术高明,也就放心把药和纱布交给沈忘心,端着脏了的水,扫了茶杯的碎片退了出去。 沈忘心见他这副模样,实在于心不忍,便劝道:“这件事情除了他们二人,谁也不知道真相如何。或许,这都不是他们的本意,只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只是发生这样的事情,要么便装作若无其事,要么就在侯府外头寻一处宅子,让姨母和表妹搬到外头去住。也免得,低头不见抬头见地尴尬。” 江羡沉默了许久,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 但沈忘心理解他的心情,安国侯和江羡虽说没什么感情,可他毕竟是江羡的亲生父亲。而王姨母近些年也许变了,但在江羡小的时候,确实给过他温暖。 这样两个人做出这种事情,无异于是对江羡的背叛。 “就依你的意思办吧。”也不知过了多久,江羡终于出声说道,“这件事情只有我来处理,你只需好生保重自己的身体,别的事情不必去管。” 沈忘心点了点头,轻轻地碰了碰江羡手掌上的纱布。 两人沐浴之后睡下,沈忘心睡着在床上转了个身,下意识地摸了摸江羡的位置,却发现身边的床是空的。 她又看了一眼天色,发现天还没有亮。 在看了一眼床边放的西洋钟,发现时针的方向正停在一上面。 夜已经这么深了,江羡居然还没有睡。可他既然已经起了床,房里却没有人,又能到哪里去呢?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响动。 沈忘心下了床,脚上踏了绣鞋,走到窗边开了一条细缝,便看见天空一轮满月,地上是一层薄薄的积雪。 江羡手里握着一把长剑,剑柄扇坠着青色剑穗,剑身寒芒一闪,便扫起一大片雪屑。 沈忘心没有打扰江羡,而是靠在床边,看着江羡在月光下舞出的一招一式。不知不觉间,沈忘心的脚都已经站麻了,腿上一时没有知觉,不小心看了一下窗叶。 只听窗子发出“咯吱”一声响,江羡动作一滞,手中的剑便向着这边指了过来:“什么人?” “是我。”沈忘心索性给推开窗子,对着窗外的江羡笑了笑,“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心心?”江羡愣了愣,将长剑回鞘,大步走了进来,扯下衣架上挂的一件斗篷,见她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天这么冷,你怎么就穿着一件单衣站在窗边?万一受了风寒,那可如何是好?” 沈忘心摇了摇头,走到床边将斗篷挂在屏风上,钻进被窝里道:“这屋子里烧的地龙,恨不得把窗打开,又怎会受什么风寒呢?我许久没见你练剑了,不由自主地便多看了看。” “我是担心这剑的煞气太重,冲着你和肚子里的孩子。”江羡把剑先放进盒子里,又走到窗边把窗子关上,穿上了窗栓。 沈忘心已经躺在床上,见到江羡脱了外衣,却迟迟不肯躺进被窝,便问道:“难不成你练了许久的剑,还没有一丝睡意?” “我从外面带了寒气,总得把身上烘暖了。”江羡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 果然,过了一会儿,他便钻进被窝里,小心翼翼地抱着沈忘心,将头埋进她的颈弯里,深深的吸了一口她身上的味道。 沈忘心也没想到她半夜醒来,居然就睡不着了。只听见身边的江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显然已经陷入了沉睡。 她一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等她第二天起了床,便听红儿说。早上江羡亲自去了安国侯那里一趟,让他不要总给沈忘心找麻烦,也不知道他跟安国侯说了什么,请叫安国侯一句话都回答不出来。 而后,他又转身去了王氏母女院子里。 出来之后,只听王氏母女在院子里哭天抢地,说她们母女二人本来就是来京城投靠江羡的。如今将先进逼着她们走,这无异于逼着她们去死。 沈忘心还没醒的时候,侯府里就闹上了,这个时候想必还真热闹。 沈忘心刚穿好衣衫,听着院子里静悄悄的,不像闹起来的样子,便好奇地问道:“以姨母和表妹的性子,只怕这件事情要闹得越大越好。怎的今日竟改了性子,不到我这里来寻我了?” 1029助孕药丸 红儿叹了一口气,又笑着说道:“还不是因为世子发了话,他早晨临走之前说了,要是谁再敢来打扰了您的清静,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沈忘心闻言心中一暖,没想到江羡竟然这么维护自己。那她若是什么也不做的话,哪对得起江羡对自己的百般维护? 她想了想说道:“你去把大管家找来。” 红儿应了一声,便走出院子去。 沈忘心在暖阁里等了一会儿,喝了一盏茶之后,大管家才跟着红儿来了暖阁。 大管家一进门便愁眉苦脸,他昨晚几乎一夜没睡,到今天天没亮又被府里的下人叫醒,急匆匆地过来处理事情。 他是安国侯府的老人,如今府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自然也不会好过。 如今,安国侯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来,就连外面也不出去了。偏偏安国侯的那群酒肉朋友,以为他生了病,还屡屡上门想要看望,都被大管家搪塞了回去。 沈忘心将大管家的神情看在眼里,笑着说道:“管家又何必如此烦恼?世子已经发了话,让王氏母女尽早搬出去,她们如今不同意也要同意。” 大管家勉强笑了笑,问道:“世子夫人请老奴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老奴?” 沈忘心看了他一眼,问道:“侯爷那边难道没什么动作?” “今天侯爷院子里来了人,要收回管家的权利。”大管家说道,“姨太太之所以闹,但是因为这个。” 大管家心道还不止如此,他来沈忘心这边之前,王姨母还在他耳边要挟,说是如果侯爷真把管家的权力收回去,她就把昨天的事情抖出来,让大家都不得好过。 他之所以不同沈忘心讲,那是因为早上江羡叮嘱过了,让他不要事事都烦着沈忘心。 然而沈忘心已经猜到了,她问道:“那么,姨母是否交了权?” “自然是没有的。”大管家知道沈忘心心里跟明镜似的,耷拉了一下嘴角,补充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也不好强迫姨太太,若是她真把事情张扬出去,整个侯府将会颜面无存。” 沈忘心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那边有什么动静,你随时向我汇报。” 大管家应了一声,退出暖阁去。 另外一边,王姨母连早饭也没用,披散着头发,没让丫鬟给她梳妆,坐在床沿上气得胸膛上下起伏:“侯爷竟然如此薄情寡义,出了这种事情,首先就让人来收权力。还有阿羡,他刚才说的话实在让人寒心!” 李淑君心疼地看着王姨母,忍不住为江羡辩解:“母亲是阿羡哥哥的亲姨母,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生气也是难免的。您先忍耐着,等阿羡哥哥气消了,我再同他说那天晚上不过是个意外。如今木已成舟,咱们与阿羡哥哥又是最亲近的,到时他一定会原谅我们的。” 这话听在王姨母耳中,可就不那么顺耳了,她一捶自己的胸膛,说道:“我知道你从小到大最喜欢他不过,可他也不该当着全府人的面,说要把我赶出去!他容得杀害了姐姐的凶手,在侯府里逍遥自在的当了这么多年侯夫人,就容不得我一个亲姨母过几天快活日子?” 李淑君实在拿王姨母没办法,她走到外面去,将她的奶娘李嬷嬷唤了进来:“奶娘,您就劝劝我母亲吧!我怎么说她都不愿听,我这个做女儿的也实在没办法了。” 李嬷嬷正在院外忙着应付侯府里的管事,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听说安国侯要撤回王姨母管事的权力,他们便纷纷到院子里来,要求王姨母退回之前送的东西。 那些东西要么正在用,要么已经被王姨母换成了银子,一时之间哪拿得出来? 就算拿的出来,进了王姨母口袋的东西,她也不愿意交出去。 李嬷嬷好不容易稳住了各个管事,就见到李淑君出来找她了。 她打头进了王姨母的房间,见到王姨母阴沉着一张脸,笑着摇了摇头:“夫人这又是何必?您现在越闹,只会越让侯爷厌烦您。不若找个机会,向侯爷倾吐您的倾慕之情。侯爷自然是个多情的,否则也不会娶了余氏,等到您肚子里的孩子显怀,这高悬着的侯夫人的位置,自然非您莫属!” “你说什么?”后头进来的李淑君吃了一惊,连忙看了一眼王姨母的小肚子,“母亲她……” 李嬷嬷冲着李淑君点了点头:“那天白日,我给夫人吃了助孕的药丸。至少有八九成,能怀上侯爷的孩子!” 1030王姨母的心结 李淑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么些年她一直被王姨母捧在手心里。即便是别的人家的公子,也没这么好的待遇。 到现在,两人居然瞒着自己,偷偷吃了助孕的药丸。 她心中一时五味参杂:“不是说了,只要一个名分便罢?” 李嬷嬷见状,说道:“姑娘还年轻,哪里知道这后宅里的门道?哪怕侯爷年纪再大,都会有有心的人塞了女子进来,只求怀上侯爷的子嗣。夫人纵然风韵犹存,可年纪不小了,若想坐稳侯夫人的位置,你有子嗣怎么可以?” 说到这里,只见王姨母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疑惑地说道:“我也快四十了,当真怀得上?” “夫人放心,有了那粒药丸,一定可以怀的上。”李嬷嬷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暗芒,“就算没有怀上,奴婢也有别的办法。” 王姨母听到李嬷嬷的话,这才稍稍安下心:“有了你的话,我便放心了。” 她这些年来最信任的人只有李嬷嬷了,虽然一开始李嬷嬷只是李淑君的乳母。可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然成为了母女两人的心腹。 李嬷嬷笑着说道:“只要夫人听奴婢的,奴婢一定帮夫人坐上侯夫人的位置。” 王姨母闻言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如果她的丈夫还在,她现在说不定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也一定会有子嗣傍身,不会像之前十几年那样过得胆战心惊。 现在,她也一定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等到那个时候,她不再是侯府的姨太太,也不再是李家的遗孀,而是堂堂正正的安国侯夫人。 等两人注意到李淑君时,李淑君已经不见了影子。 王姨母回过神来,有些生气地说道:“这孩子,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她!” “姑娘只是一时想不开罢了,等到日子久了,一定会明白您的苦心!”李嬷嬷笑着劝道。 闹哄哄的院子终于安静下来,王姨母一想到自己可能怀了个孩子,面对自己的坐卧吃穿格外注意,能不站着就坐着。 大管家不知内幕,只知道母女二人终于不再闹,便把事情告诉了沈忘心。 沈忘心脸上闪过一丝异色,想了想便知道了缘由:“想必,又是那位李嬷嬷给她们出谋划策了。她们母女二人虽然没什么脑子,可那位李嬷嬷却是个中翘楚,想必这些年来,李氏的家产能保住那么多,这位李嬷嬷功不可没。” 大管家也跟着点头,说道:“世子夫人说的是,那位李嬷嬷确实很有收买人心的手段。如今,侯府的下人提起李嬷嬷,哪个不竖大拇指?” “就算再厉害又如何?不过是个下人罢了。”沈忘心看了一眼大管家,“只不过过上一段时间,她在府里的名声就要把管家你盖过去了。” 大管家脸色微微一变。 沈忘心见她的话戳中了大管家,也就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摆摆手让他离开。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好几天,王氏母女的院子风平浪静,就好似之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渐渐的,安国侯又恢复了早出晚归的日子。也许是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让他脸上太过难堪,他在府中呆的日子越来越短。 王姨母也是找了许久,才找到机会在小公子的院子里偶遇了安国侯。 夜已经深了,安国侯在院子门口撞见王姨母时,不由地一愣,便移开步子当做没看见王姨母似的快步走开。 谁料,王姨母却追了上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你!你干什么?”安国侯气急败坏,生怕两人的样子被人看见了,急忙挣脱王姨母。 王姨母却死死不松手,大声说道:“求侯爷给我自白的机会,若是侯爷听了之后不愿理会,我情愿明天便搬出府去,以后再不相见!” 安国侯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跟着王姨母躲到一处假山后面,这才脸色沉郁地说道:“你究竟有什么话说?” 王姨母凄然一笑:“我是来告诉侯爷,那天晚上,我是自愿的。” “你……你说什么?!”安国侯听她又提起昨晚那晚的事情,顿时恼羞成怒,拂袖要走。 王姨母哪里容得他走,抱住他的胳膊,情深意切地唤了一句:“姐夫,别走!” 说罢,也不管安国侯是否在听,便急急地说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若是那天的宴会我没有生病,就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姐姐身边,让侯爷从我姐妹二人之中挑选一个。我虽和姐姐容貌十分肖似,但人人都说我比姐姐更胜一筹。” 1031最好的结果 “从前我未嫁人时到侯府来,姐夫总是温柔相待。哪怕过了十多年,我带着女儿来侯府投奔。姐夫也一直温柔如初,难道姐夫心中没有一点喜欢我?没有你我二人当初失之交臂的遗憾吗?” 王姨母的声音十分好听,再加上含了几分真情,说起话来婉转动人。 这让安国侯不竟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姐妹二人站在一起,像是两朵并蒂花。但妹妹开得尤其娇艳,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想过若是他当初遇到的不是姐姐,而是这个妹妹会怎么样。 可纵然如此,这不过是瞬间的想法。他纵然生性多情,从未主动做过荒唐之事,从此往后便不再有过此念。 但现在,他却从王姨母口中听到这话。 安国侯一时又惊又怒,惊的是自己的妻妹心中竟一直有这样的念头。怒的是她姐姐是自己的原配夫人,她竟生出这样的念头! 夜已经很深了,王姨母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独自走在偌大的安国侯府里。整个安国侯府没有一个人影,只在重要的通道有几个守门的下人。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都困了,就这么任凭王姨母一个人走了过去。 好在今天夜里没有下雪,道上的积雪也早被人扫到一边去了。 王姨母回到自己院子里,斗篷上干净如初。走进房门,丫鬟替她脱了衣服,卸下身上的钗环饰物,李嬷嬷便端着一碟子碗豆黄走了进来,放置在铺了桌布的圆桌上。 “夫人辛苦了,出去了大半夜一定饿了吧。”李嬷嬷笑着说道,又把屋里的小丫鬟们都遣了出去,留下来与王姨母单独说话。 屋中没有别的人,王姨母也就叹了口气,问道:“淑君已经睡了?” “夫人走后,姑娘便早早入睡了。”李嬷嬷道。 “她一定是在怪我。”王姨母眼眶微红,“可我这么做又是为了谁,她为何不能体谅体谅我?” 李嬷嬷倒觉得这事不打紧:“姑娘只是一时不能接受,日子久了便好了。倒是夫人,此行可有收获?” 说起这个,王姨母便觉得愈加地不好了。 就在方才她与安国侯在那假山后头,她本以为自己的深情自白,至少能打动安国侯,没想到话才说完安国侯便落荒而逃了。 这让她面上十分过不去,她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自认保养得很好。若是和李淑君到外面去,别人只会以为她是李淑君的姐姐,可安国侯居然…… 要不是面前的是李嬷嬷,她还真羞于启齿。 没想到,李嬷嬷听了之后却满脸笑意,告诉王姨母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最好的结果?”王姨母不理解。 安国侯听了她的表白之后,脸上非但没有半点喜色,反而吓跑了这能叫最好的结果? 李嬷嬷道:“倘若侯爷见色起意,听了夫人的话便喜不自禁。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么值得夫人托付终生呢?” 李嬷嬷的话也不无道理,王姨母这才觉得好多了:“你说的也是,侯爷若是那等人,我也不会……但侯爷走前我问过他了,他说允我和淑君在府里暂住一段时日。” “那就先恭喜夫人了,过一段时日,可不就是永久地留下来了?”李嬷嬷面露喜色,低声说道,“如今夫人唯一要做的就是,绝不迈出侯府半步,往后的日子便会顺心遂意了。” 两人在房里说了一阵子话,李嬷嬷便离开了。 王姨母躺在床上,却因为李嬷嬷的话,而激动得难以入眠。她这十几年来,也只有刚嫁到李家之后,平平稳稳地过了那么几年。 后来丈夫英年早逝,就如同一个晴天霹雳打在她的头上。她是李家的主母,外人看着总是风光的,可谁人知道她受了多少苦,才熬到今天。 眼看着生活终于有了盼头,王姨母泪中带笑,在黑暗之中沉沉地合上了眼睛。 王氏母女出奇地安静下来,沈忘心也不知道她们到底是何意,让人盯着两人的院子倒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这段时间,小公子的夜啼好不容易好了。因为沈忘心去了给他看病,小公子对她生出股好感。 虽说他母亲余氏那种事情,但毕竟稚子无辜,沈忘心也没好对一个孩子冷下脸来,只是也并不十分亲近。 而小公子的奶娘因为上回的事情,对王氏母女也多有防备。可最近几天不知怎的了,李淑君往小公子院子里跑得勤,奶娘倒也没说什么,反倒沈忘心来瞧病,她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这天,沈忘心照常去小公子那,手上却不小心沾了药汁,便去洗了个手。 1032小秘密 哪想到回来之时,便看见李淑君在暖阁里逗小公子玩。 红儿连忙拉了拉沈忘心道:“东家,我们走吧。我听人说表小姐最近跟吃了爆竹一样,无论谁碰到她都得倒霉,您可别受这冤枉气。” 沈忘心也不想和李淑君说话,便点了点头。 谁知道正准备走,李淑君忽然回过头来,看见两人脸色一变,提起裙子便要离开。 红儿连忙道:“你爱待就待着,我们郡主可是要走了。免得有些人到时在府里说,我们郡主赶她离开,连小公子都不让她见了。” “你……”李淑君语塞,这红儿怎么知道她的想法? 她刚要说话,两人便走了,一腔怒气没处发泄,只得狠狠地踱了两下脚。 奶娘刚才给小公子重新煎药去了,因此这一时竟只有李淑君待在房里,她看向小公子重新扬起笑容,从袖子里拿出一颗糖来,逗道:“乖,叫嫂嫂。” 小公子当然认得这是什么东西,他虽然是个懵懵懂懂的孩童,却知道药是苦的,而糖是甜的。每当他喝完药之后,奶娘都会拿颗糖来喂他。 “嫂嫂!”小公子奶声奶气地叫道。 李淑君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抱着小公子道:“所有人都在和我做对,也就你一个小屁孩肯如我的意了。” 奶娘终于煎了药汁回来,一走进门就听到李淑君的话。 她为难地看了李淑君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表小姐,这……不太好吧?” 李淑君知道她是听见了,心里不觉有些难堪,她搪塞道:“不过逗逗孩子罢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再说,我不是同你说了,我母亲迟早成为侯夫人。到时,小公子还不是要送到我母亲房中抚养?沈忘心她不过是长嫂罢了,自己的孩子还疼不及,哪可能养仇人的儿子?” 奶娘已经听了无数遍这话,她原本是不相信的。 可就连世子都发了话,让这母女二人到府外去住。也不知王氏母女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让侯府同意她二人住在府中。所以,她才信了李淑君的话,对她们愈发地恭敬。 毕竟,自己是照顾小公子的下人。若是小公子归了王姨母抚养,自己便也成了王姨母房里的下人。 到时,就算沈忘心再尊贵,也管不到自己婆婆的房里去。 “表小姐说的是。”奶娘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李淑君这一小秘密既已被奶娘听到,便也不藏着掖着,又捏了捏小公子的脸,笑着说道:“叫嫂嫂。” 小公子又脆生生地叫了两句,李淑君这才满意。 直到李淑君离开,奶娘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以前她照顾着小公子,自然对沈忘心不甚亲近。可现在,看这母女二人的样子,反倒希望沈忘心能出手治治府里的风气。 若是阖府上下都效仿她母女二人,以后侯府里哪还有什么清静日子过? 最近京城里发生一件大事,据说出使西洋的鸿胪寺官员,已经乘着船在南边的刺桐港下船。然后又换乘马车,一路北上而来。 当地太守早已派了人日夜不休地快马赶到京城,提前把这件事情皇帝报告。 皇帝龙颜大悦,说是等到祁文藻等人回到京城,便大加封赏。 沈忘心得到这个消息,是江羡回到家中之后透露给她的,他道:“如今宫中正筹办着盛大的宴会,就等祁大人回来,就为他接风洗尘。” 祁文藻毕竟是沈忘心的亲生父亲,去了西洋还不忘给她带了很多东西回来。而大周到西洋一路上山高水远,会发生什么事情也是未知数,说一点也不担心那是假的。 她闻言心上轻松了一些,问道:“既是回来了便好,那长安和霍小姐也能尽早成亲了。来通报的使者可有说,鸿胪寺一众官员究竟何时能达京?” “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江羡笑着说道。 沈忘心想起跟着祁文藻一起去西洋的方陶,从他最近寄回来的设计图里,就可以看出来,他的画技突飞猛进,将两种不同的画风杂糅在一起,创造了独属于自己的风格。 若是方陶仍然跟着祁文藻,想必这个时候,也该在回京的路上。 “若是如此,长安一定很开心。”沈忘心笑着说道,“就是不知老方回来了没有?” “心心是说瓷窑的窑主方陶?”江羡摇了摇头,说道,“我特意查看了回来人员的名单,里面没有方陶的名字。具体的事情仍然不清楚,需要等祁大人回来之后才能问个明白。” 方陶竟然不在鸿胪寺回程的名单内? 沈忘心吃了一惊,心中不免有些担心。但听了江羡的话也觉得有道理,只想着等过上几日,让祁长安帮自己问一问。 1033鸿胪寺官员返京 很快,鸿胪寺的车队便浩浩荡荡地进了京城。一整条车队延绵数里,一时之间轰动了整个京城,这一天但凡能出去看的,都出去看热闹了。 沈忘心见到红儿按捺不住心中好奇的模样,便笑着让她出去瞧瞧。 “这怎么能行呢?”红儿摇了摇头,抿着嘴唇道,“我就是来侯府陪东家的,怎么能一个人跑出去看热闹,反倒把东家丢在府中?” “你这丫头……”沈忘心忍不住笑道,“其实我对外头的情形也好奇得很,只不过身上不大利索,不能出去观看罢了。你便到外头去看了情形,再回来和我说一说,也让我也见识见识。” 红儿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露出个笑容:“既然东家这么说了,那我便出去小半天,回来就给东家讲讲外面的情形如何!” 沈忘心见她心早已飞到了外头去,便摆了摆手,说道:“快去吧。” 红儿毕竟年纪还小,一副小孩子心性,最喜欢凑这种热闹。 沈忘心也不拘着她,若是人人都像胡大夫一样沉稳,那与这些人处着多没趣?她在安国侯府待久了,还就喜欢红儿这样的小丫头在自己身边,也比平日多几分乐趣。 没过多久,外头的门房急急赶来,笑着说道:“世子夫人,外面来了鸿胪寺的两辆马车,说是祁大人带了不少东西给您。您看如何处置?” 沈忘心道:“去告诉管家让他替我招待鸿胪寺的大人,车上的东西便着人搬进院子里来。” 门房笑着说道:“管家已经去了,还让小的告诉您,这件事您就不用操心了。” “算他有心。”沈忘心抿唇一笑,让身边的丫鬟给了门房一点赏钱。 门房掂了掂手里的荷包,笑得弯了眼睛:“多谢世子夫人!我们这些做门房的,也就是替主子们跑跑腿。就是上一回小公子生了病,也是姨太太让我们告诉侯爷的。” 他不过随口一提,本想着拿着赏钱就离开,没想到坐在椅子上的沈忘心成脸色一变,问道:“你说小公子生病的事情,是姨太太让你们告诉侯爷的?” “是……是啊。”门房不明白沈忘心为何问他这个问题。 如今姨太太掌着侯府的管家权力,小公子生了病,及时告诉侯爷也是正常的事情。何以世子夫人听到这话,居然这样吃惊? 他站在原地不敢出声,只见沈忘心沉默了一会才问道:“可是小公子受了惊吓,侯爷深夜回来却喝醉了酒的那一回?” “正是前不久小公子夜啼,请了许多大夫都不曾治好的那一回。”门房立刻回答道。 沈忘心看了一眼门房,见他一脸惊疑不定,这才确定这个门房不是王姨母的人。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丫鬟,那丫鬟立刻会意,又拿出另外一个荷包,交到了那门房手上。 这一个荷包比前头那个有分量,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一点重量也没有。 可门房却心中暗喜,一般这种轻飘飘的荷包,里面装的可都是银票,这可比平时用来俺的碎银子要值钱多了。 “多谢世子夫人,多谢世子夫人!”门房高兴得不得了,立刻朝沈忘心拜了两下。 沈忘心摆了摆手,说道:“我给你银票,不是为了让你拜我的。今天我与你在这里说的话,你不可向外透露一字。平时该怎么做便怎么做,可姨太太和表小姐那里若有什么动静,你便立刻禀报于我,你可知道?” 门房就算再傻,可在侯府里当了这么多年差,谁人没有几个心眼?一下就嗅出不对味来,可沈忘心是正经主子,而且出手又阔绰,他便恭敬不如从命,顺势成了沈忘心手底下的人。 “主子放心好了,这件事情一定给主子办的妥妥的!”门房笑着说道。 “好了,你先下去吧。”沈忘心身边的丫鬟见状说道。 门房正朝着沈忘心退了几步,退到门边上这才转身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大管家招待完鸿胪寺的官员,便往沈忘心这处来。 沈忘心在暖阁里待久了,便披了斗篷站在院子里,看着下人们一般把一箱箱东西往库房里搬。 大管家走进院子里来,便笑着同沈忘心道:“东家给了那门房什么好处,方才在路上遇见了,竟比平时还殷勤几分。” 沈忘心笑着说道:“如今人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他见了你自然要讨好。否则,你若是给他穿小鞋,他以后在侯府还怎么混得下去?” “东家莫要说笑了,我替东家办事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他如何今日突然转了性,竟讨好起我来?”大管家一看就知道沈忘心没说实话,双手负在身后说道。 1034庆功宴 沈忘心没有打算瞒着他,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人,吩咐身边的丫鬟替她看着,便让大管家跟着他到暖阁里去。 两人进了暖阁,沈忘心才把门房刚才说的话复述给了大管家听。 大管家闻言抚了抚须,说道:“看来东家与我猜想得果然不错,那天的事情不是个意外,而是一个精心设下的局。” “可如今就算知道是局又如何?”沈忘心无奈地摇了摇头,“侯爷已经中了套,可他对于女子又是心软的,竟同意姨母和表妹继续住在府中一段时间,就连管家的权利也没再收回了。” 大管家道:“我想世子夫人如今最该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他们设这个局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沈忘心已经想过无数遍,如今最紧迫的事情自然是太后赐下的婚事。王氏母女坚决不愿承认婚约,事到如今仍然闭门不出,而她们住在安国侯服,江正源和江煜父子就算再心急,也不能拿她们怎么样? 在沈忘心看来,这无疑是一出缓兵之计,王氏母女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想办法解除太后的赐婚罢了。 “若想一劳永逸,有什么比做了侯夫人更能解决此事呢?”大管家道出了沈忘心没敢说的话,“若是姨太太成了侯爷的继室,那么表小姐与二公子便是堂兄妹。如此一来,自然不能成亲。” “这算盘未免也打得太精了。”沈忘心一手撑着脸颊,勾起嘴角冷笑,“侯爷也是糊涂,若是她们出了府。哪怕诞下孩子,也可以拒不承认。按现在这情形,若是真有了孩子,到时候府只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最重要的是,安国侯自己的名声本来就不好。他倒是破罐子破摔,哪怕多上一桩事情,也只叫外头的人笑他风流罢了。 可江羡如今处在要职,名声对他便尤为重要。有了这么一个父亲,他在朝堂中难免为人诟病。 沈忘心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说道:“再想想办法吧,哪怕侯爷找个年轻的也罢,就是姨母万万不行。” 大管家的想法也和沈忘心一致,但他不过是个下人,左右不了主子的想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沈忘心需要的时候尽全力。 这天晚上,皇宫里举行了盛大的宴会。 江羡身为兵部侍郎,自然要去宫中赴宴。可惜这次宴会不能带女眷,沈忘心自然没有机会一饱眼福。 据说,祁文藻这次不但访问了西洋诸国,打通了大周通往西洋的海上商路。路过南洋的时候,还凑巧遇到某个小国发生叛乱,还顺便帮助该国国王拨乱反正,平息了那场叛乱。 那个小国的国王感激涕零,当即选择成为大周的属国,每年都要向大周朝贡。 可以说,祁文藻出去近两年,不但增强了与方外诸国的联系,还大大发扬了大周的国威。 皇帝一听龙颜大悦,大手一挥,给祁文藻升了官职,仍旧做他的户部尚书。 这已经算是天大的恩典,回到户部尚书一职,就说明这祁文藻已经重得龙心。再加上,他这次出使立了那么大的功,以后定然是皇帝的心腹,也没人敢像往常那样嘲笑于他。 祁文藻在外两年,心性也磨平了许多,得知这天大的喜事,也不过是面上带笑,并没有喜形于色。 倒是坐在他附近的安国侯,破天荒地过来朝他道了喜。 祁文藻与安国侯两两相望,双方都有些尴尬。两人本来就是亲家的关系,可碍于祁文藻与沈忘心父女二人并没有相认,安国侯府明面上的亲家那可是秦王府。 为了不开罪秦王府,两人只能以同僚相称,实际上却又是儿女亲家的关系,不免有些复杂。 虽然安国侯有心套近乎,但祁文藻却记得,自家闺女同江羡订婚的时候,是安国侯从中阻挠,还给江羡订了已经被贬为庶人的襄阳王的女儿周明珠。 他做的一桩桩事情,祁文藻可都记在心上,因此也并没怎么搭理安国侯。 反倒是看见江羡,自己主动起身走了过去,笑容中带了一丝讨好:“江大人,听说长宁郡主怀了身孕?如今有几个月了?” 祁文藻最近做的事情,江羡都看在眼里,他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冷脸相对:“预计到明年春天,孩子便可以出生。” 祁文藻心中一喜,暗道,那他岂不是可以做外公了? “郡主身体如何?”他又问。 江羡道:“郡主一切都好。” 祁文藻第一次觉得,他这个女婿什么都好,就是对人冷冰冰的,话也不肯多说几句。他只好厚着脸皮,继续和江羡搭话:“我这一去西洋,已经快两年时间。不知明日,可否到府上看看郡主?” 1035低眉顺眼 事实上,江羡也不知道沈忘心的态度。 他道:“祁大人尽可来,只是心心她如何看待,我也不能确定。” 祁文藻闻言心中惴惴不安,他生怕沈忘心依然不肯见自己。但只要想起,自己送给闺女的东西,她都收下了,他心中便多了几分信心。 “千错万错,都是以往我的错。她就是不肯见我,我也不会有半分怨言。” 两人的对话并没有避着其他人,几年前的往事京城里不少人都知道。当时祁文藻和苏玉做的事情,还被不少人笑话了。 但两年过去,京城里也来了不少新官员。他们听到祁文藻的话,自然是好奇不已。 “这祁大人如今正得龙心,怎么还对江大人低眉顺眼的呢?” “会不会是祁大人想要和安国侯府交好?毕竟,江大人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兵部侍郎,可以说前途不可限量。祁大人想要搭上,也是情理之中。” “若是祁大人真想讨好安国侯府,又怎会对安国侯不假辞色?” …… 几人交谈了一阵,便有知情的官员过来解释:“你们可都想错了,这祁大人和江大人乃是岳婿的关系。祁大人的亲生女儿便是如今的长宁郡主,不过是因为一些往事,才生疏了罢了。” 他这话一出,引得几个年轻官员纷纷来了兴趣。 “不对呀,长宁郡主不是秦王殿下的女儿?怎么又成了祁大人的亲生女儿?” “我倒是知道,长宁郡主是秦王的义女。只是不知,怎得又和祁大人扯上了关系?” 一群人在一旁聊得火热,不出多久就把以前的事情又翻出来聊了一遍。 这下,就连几个新官员看像祁文藻的目光都变了。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祁大人这般的又叫什么?” “浪……浪父回头?”有个人结结巴巴地说道。 祁文藻自然不知,宴会上官员对他的讨论。他得了江羡的同意,便满心欢喜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他身边坐的都是以往的一些老同僚,虽然知道以前的事情,可如今祁文藻已经重新得势,他们自然不会像年轻人一样津津乐道。 祁文藻一坐到位置上,就看见江羡被一群年轻的官员围在中心,似乎自成一派,他不由地问道:“那群后生是?” 一个官员笑着说道:“祁大人不知道,您的这位女婿十分厉害。他高中那年,同届的江州进士不少。那群人,可不就是如今朝堂中的江州党?” “江州党?”祁文藻盯着江羡看了一会儿,才回忆起来江羡那年高中状元,确实有许多江州的进士。 而他身边看着有些眼熟的年轻官员,想来就是当年那一批进士吧? 日后他们这批人退下去,大周便是这群年轻官员的天下。他们如今便以江羡为首,等三五年过后,江羡的前途不可限量。 想到这里,祁文藻便满意地点点头。他家闺女的眼光果然很好,如若不然怎么就能选中这么一个乘龙快婿呢? 可祁文藻身边的这批官员可不这么想,他们年纪都不小了,在官场待久了便受其陈腐之气影响,过分安于现状。而这批年轻的官员一上任,便出张推陈出新,相当于在掘他们这群老树的根。 长了几十年的老树虽然紧紧抓着地里的泥土,可一旦这层土壤都变得稀薄了,他们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眼见这群年轻官员变着法地想推陈出新,他们心中虽然不满,可又不能明说。 推陈推的是谁?可不就是他们这群老官员。出新出的是什么人?自然是他们那群新人。 表面上口口声声为了大周好,为了国家社稷,实际上还不是为了自己出人头地? “不是啊,祁大人,我记得你先前可不是这样的。”他们六部的人平日里的政务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自然都十分相熟,一个认得祁文藻的人听得他点头称赞,百思不得其解。 立刻有人酸道:“你同祁大人说这些做什么?可别望了,如今那江州党的头头,那可是他女婿!” 祁文藻没有辩解,江羡确实与他关系匪浅。可他这些年在外,眼界也开阔了,西洋的政体与他们有所不同。同时,他们的发展也令祁文藻深思。 一介小国竟可造出那样奇妙的东西,而他们大周泱泱大国,实在不能被这腐旧的思想拖后腿,平白地落在那些小国身后。 宴会进行到尾声,祁文藻暗暗向皇帝递了一份奏折。这份奏折是他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写好了,洋洋洒洒上万字,都是见到西洋景象之后,对大周的一些建议。 若是皇帝真的采用,想必几年后大周必是另外一番景象。 1036江州党 江羡和几个同僚离开时,正好看见这一幕。 其中一人惊奇地说道:“这两年我都听人说,祁大人最是迂腐不过。没想到,今日竟还瞧见祁大人给陛下递折子,想来这传言也不能尽信。” 江羡闻言笑了笑。 那人立刻回过神来,立刻歉意地笑道:“江兄对不住,忘了你与祁大人的关系。” “无妨。”江羡摇了摇头。 话音落下,只见张彦远同一群老臣从殿里走了出来,经过时还向他们点了点头。 江羡面不改色地点头示意,两方人擦肩而过,终究是那群老臣走在了前头。 他身边的魏江不解地看着张彦远的背影,低声说道:“奇怪了。” “有何奇怪?”江羡侧目。 魏江低笑:“朝中人都称我们为江州党,是与不是这还另说。可张大人明明也是江州青阳书院出身,怎的却对我们敬而远之,反倒和其余大人们走在一起?” 江羡还没说话,便有人说道:“他与我们能一样么?我们是正经科举出身。他可是靠着裙带关系上位,最后还大义灭亲的,告了自己老丈人的人。他若是来,我们还不敢要呢。” 这是众人一贯的看法,魏江的性子较为沉稳,但也没有什么异议。 他见江羡没有说话,便问道:“据说江大人和那张彦远做过几天同窗,他的学问究竟如何?” 江羡看了一眼皇宫两旁辉煌的灯火,问道:“不知你们记不记得,那年科举江州乡试的第二名张立元?” “如何不记得?那张立元不知是何许人也,明明中了乡试第二,却连刘太守举办的礼湖宴也不来参加。” “是啊,连他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哪有人得了第二,却不进京参加会试的?” …… 一众人议论纷纷。 魏江吃了一惊,看向江羡问道:“难不成,那个张立元便是张彦远?” 江羡点了点头:“不错,一开始我也没想到,张立元便是张彦远。当时张彦远已在鸿胪寺任职,按理说不应该参加乡试,这不符合大周律法。可后来,张立元中了第二,却不参加会试,这才引起了我的注意。” 官员中有人回想起那天的礼湖宴,立刻说道:“也就是说,他根本来了礼湖宴,却是以真实身份来的!他见了我们每个人的模样,偏我们还不知道,他就是乡试第二!” “我在寒山书院时,书院每段时间都有文榜。他每每不服我拿第一,便费尽心思做出锦绣文章。”江羡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叹了一口气,说道,“想来,乡试之时也是如此。” 其实张彦远的文章华辞华美,立意也颇好。只是由于性格原因,格局总是太小,可他当局者迷,总是落了下乘,所以才屡屡遭挫。 不过,他与张彦远一向不合,更别提有什么交情。因此,也并没有义务提醒张彦远。 而现在,两人不正面交锋已是幸事,哪还有什么余地可留? 江羡回到府里,沈忘心已经睡了。 他洗漱毕了,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却不料仍把她吵醒了。 “阿羡,你回来了?”沈忘心睡眼朦胧地看着他,让他仍不住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江羡生怕惊扰了沈忘心的美梦,动作本来就极轻,没想到她还是醒了,便轻声说道:“是我回来的太晚,吵着你休息了。” “哪里?”沈忘心笑着圈住他的脖子,轻声说道,“今晚我本来就没什么睡意,每睡半个时辰便要醒一回。只不过你亲我的时候,我恰巧醒了罢了。” 如今沈忘心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大了,她夜里睡觉每隔一段时间,都要醒来一回起夜,已经好一段时间没一觉到天亮。 江羡也知道,看着消瘦了几分的沈忘心,心里有几分心疼,摸了摸她的脸道:“辛苦你了。” “不过再等几个月,孩子便可以出生。”沈忘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觉肚子里的孩子随着她的动作动了动,“想起孩子马上要来到这世上见我,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沈忘心同江羡说了几句话,身上便没有了睡意。两人靠在床上,点了窗边的一支红烛,罩上画着红梅的灯罩,床前的一小方天地便亮起昏黄的烛光。 聊着聊着,沈忘心便问其今日宴会的事情:“听说,皇上十分欢喜,宫里上上下下的宫人都多领了一个月的月钱。这是往年过年时才有的好处,可见皇上这一次真的是龙颜大悦。” 江羡见她对宴会上的事情有兴趣,便点头道:“何止如此?大周不单与西洋诸国建立了邦交,此行鸿胪寺还替陛下收获了一个小国的归顺。如今祁大人官复原职,仍旧做了户部尚书,想必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1037江羡的志向 江羡说着这话,被窝底下的手抓着沈忘心的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 沈忘心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指摆弄来摆弄去,听见他提到祁文藻,也不是往日那样厌恶。而是静静的听着江羡,说起宴会上的事情。 “方陶的事情我特意问过祁大人了,他说方陶听闻五味药斋已经组了通往海外的商队,便决定来年再随商队返航。”江羡说着,又瞧了瞧沈忘心的侧脸,道,“他觉得自己的画技未精,就这么回来,有负你的厚望。” 江羡的声音刚落下,沈忘心便是一叹,但叹息之中带着几分欣慰:“老方作画一向精益求精,他会这么决定,我心中已料到。只是,这西洋山高水远,他家中妻儿又不在京城,平日里连书信都要我代为转交,只怕又要再盼上一段时间。” 江羡抬了抬眼皮,笑着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心中岂能无抱负?虽然方陶与我所行道路不同,但有句话叫殊途同归。世间之事,皆是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要成大器,必是如此。” 沈忘心闻言忽然问道:“都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那么你与这些心有抱负之人相比,孰高孰低?” 江羡知道她意有所指,半晌没有回答。 沈忘心久久没得到他的回答,微微侧仰起头看着他。 江羡一双凌厉的凤眼里,流露出几许温柔,带着笑意说道:“我这一点比起他们而言,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谁人是天上,谁人又在这地下?”沈忘心没料到江羡会这么回答,神情一时有些恍惚。 “夫人觉得呢?”江羡没有立刻回答,反倒给沈忘心打了个哑谜。 沈忘心瞧着他,总觉得他形容之间与两人初见之时,相去甚远。可这脸上的神情,竟然和当年没什么差别。 就算已经快五年的时间过去了,可他身上仍带着一股傲雪凌霜的气质。唯有这眉眼之间故意连着的半点情绪,叫她有些琢磨不透。 江羡长臂一展,将人揽进他的怀里:“怎么不回答了?” 沈忘心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你一向与他人有云泥之别,想必心中的志向,也比寻常人高远得多。” 婉转温柔的声音响起,床边的红烛似有所感,跟着沈忘心说话之间的韵律颤了颤,在灯罩之中,隐隐滴下一滴烛泪。 她说完了话,一个呼吸还没做完,江羡便轻轻唤了一声:“夫人。” “怎么?”沈忘心有点诧异,侧了侧头,问道,“莫非我哪里说的不对?” 江羡的头轻轻一侧,伸出手来刮了刮沈忘心的鼻梁:“我只是在想,你我成亲这么久了,你竟还一点都不了解我,实在叫我伤心。” 沈忘心眼皮一跳,垂了垂眼帘,又撩起眼皮:“我自是觉得你,比世间的男子都强的。” “你呀。”江羡摇头叹气,“那我便亲口告诉你,我不过机缘比他们好些。若真要问起志向,我反倒不如他们。” 沈忘心有点好奇:“那阿羡你的志向又是什么?” “我的志向?”江羡徐徐叹了口气。 沈忘心往他的怀里钻了钻,等着他向自己吐露。 江羡也把人儿往怀里紧了紧,却又不敢将她勒得太紧,只得轻轻拢在臂弯里:“我的志向便是下辈子,还与你在一起。” “你……”沈忘心猝不及防听到这个答案,怀里像揣了一只小鹿似的,想说话这几次都没能开口,总觉得千言万语堵在心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好一会儿,才抓了抓江羡的袖子,猫耳大小的声音,道:“我也是。” 沉寂了许久的屋子,终于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 沈忘心羞恼地捶了捶江羡的胸口:“平日里,总和我娘亲告状,说我总不正经与你说话。如今我难得正经了一回,你倒还笑我。” “好,我不笑了。”江羡强忍住笑意,可胸膛仍在起伏,高高扬起的嘴角也坠不下去,“一般我也不好打扰岳母,还不是你几次太过分,我只好见岳母,替我自己讨个公道。” 没想到,沈忘心索性把他往旁边一推,自己侧身对着墙闭上眼睛,道:“时间也不早了,还是早些睡吧。” “好。”江羡无奈地摇摇头,一手掀开床帘,拿起灯罩吹灭了里头的蜡烛。 周围一下陷入昏暗,沈忘心侧着身子,只听到身边一阵响动,便被人从后头抱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背脊。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江羡忽然摇了摇她:“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同你说。今天在宴会上,祁大人通我说明日想见你一面,我想了想便同意了。心心,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1038王姨母的示好 沈忘心已经困得不行,也没来得及思考江羡话里的意思,只摇了摇头:“来便来吧,见一面便是。” 直等到第二天起床,沈忘心才忽然想起昨日答应江羡的事。她光洁的眉心像被人抓住的白纸一般,渐渐皱了起来。 红儿在一旁陪着沈忘心,眼见着沈忘心的表情渐渐从平静,变得不耐烦起来,连忙问道:“东家,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沈忘心摆了摆手,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没什么事情。我一早起来,便觉得昏昏沉沉,许是昨天受了凉,今日便不受用起来。” 红儿嘴里“哎呀”了一声,连忙到屋里拿了一件斗篷,没沈忘心披上:“昨儿我便让东家莫要贪凉,东家偏偏不听。昨日爽快是爽快了,和今日起来遭罪了吧?” 说着,微微皱了下眉头,替沈忘心把斗篷的带子系上,又用手背贴着沈忘心的额头,在自己额上比了一下:“好在没有发热,您快给自己开副药,我让下人给你抓去。” 沈忘心道:“也不知为何,我怀了孩子以来便比往常怕热。总觉得屋子里头的地龙烧得太旺,总让我口干舌燥,闷得我喘不过气来,只好开了扇窗透透气。” 她对自己昨天的行为也十分后悔,好在只是流鼻涕,头有些疼,并没有大闹一场的症状。 红儿给她拿来笔墨,沈忘心提着笔思考了一番,这才写下一个温和的药方,这才让红儿拿着,找下人帮她到府里的药库抓药。 据江羡说,祁文藻刚从西洋回来,一路上风尘仆仆。皇帝怜悯他一路劳顿,又和家人久别重逢,便特准他休息到来年春天。 所以,祁文藻说今天来看她,今天便一定会来。只是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来罢了。 吃完午饭之后,便有一阵困意袭来。 沈忘心用手撑着额头,在罗汉椅上打了一会儿盹,便听到红儿在她耳旁道:“东家若是困了,就到炕上休息一会儿。怎么坐在这里打起瞌睡来了?” 沈忘心身下铺了一层柔软的兔毛,她欠了欠身子,从红儿手中接过药碗,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才刚到未时呢。”红儿有又一旁的桌子上,端来一小碟陈皮。 沈忘心捧着药碗一饮而尽,连忙拈了一块陈皮,丢进自己的嘴里,整张脸都皱成了一颗橘子。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外头的小丫鬟说道:“姨太太来了?” 沈忘心连忙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喝了一口红儿递过来的水,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挺直了腰坐在罗汉椅上。 很快,王姨母便带着李嬷嬷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双方打了个照面,便微微一笑。 沈忘心面上平和,语气中却透着几分冷意:“姨母突然登门,真是让我心中惶恐。不知今日,姨母来有何指教?” 王姨母听了,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她侧目看了一眼李嬷嬷,李嬷嬷边放下手里的几个木盒子。 “今日我听药库的人说外甥媳妇儿你病了,便特意过来看看。”她不疾不徐地说道,“侯爷托我管理府中事务,便是将你交给我照料。若是让侯爷知道你生了病,一定怪我照料不周。” 沈忘心一听,嘴角露出几分笑意:“父亲怎会怪罪姨母?姨母是侯府的贵客,本来麻烦姨母管理家务,就已是失礼之事。若是我得了个病,也要怪罪于姨母。若是张扬出去,通京城的人都要拿我们安国侯府当什么?” “世子夫人哪里的话?我们夫人和侯府本就是一家人,又岂会做有损侯府颜面的事情?”李嬷嬷说着话,手里的木盒子已经放下了。 她打开盖子,嘴上不停地说道:“我们夫人一早便托人在南边,重金买了这几盒燕窝。前些日子忙着别的事情倒忘了,今日听说世子夫人偶感风寒,才想起给您送来。以后的日子还长,少不得互相照顾,还请世子夫人笑纳。” 沈忘心看了一眼那燕窝,便知道这燕窝是上品。至于王姨母买这燕窝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便不得而知了。 李嬷嬷说完话,便把几个木盒子拿了,塞到红儿手里,笑着说道:“还不把东西放到库房里?等世子夫人的风寒好了,你们这些身边的人,便把这些燕窝炖了,给世子夫人补补身体。” 红儿毕竟身份不高,当着王姨母的面不好拒绝。虽然木盒已经捧在手里,却仍然不敢真的收下,只是看向了沈忘心,征求她的意见。 1039没小日子也正常 “姨母本就是我婆母的亲姊妹,理应互相照料。”沈忘心抬了抬手,又缓缓地收了回来,“若是我收了姨母的礼,这才会叫外人耻笑。” 说罢,便瞧向红儿微微一笑,声音略微低沉:“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名贵的燕窝还给姨太太?若是让我听见外头的人嚼舌根,第一个饶不了你。” 沈忘心往日对待下人一向和颜悦色,就连下人犯了错误,也很少严厉责罚。 红儿知道其中利害,立刻把手里的木盒塞了回去:“李嬷嬷还是拿回去吧,要不然郡主可要责罚于我了。” 李嬷嬷的脸色不太好看,王姨母也自觉被拂了脸面。 自打她进安国侯府,就连刚见面的时候,都仗着自己的辈份,未曾对沈忘心如此殷勤。没想到这回自己有意示好,沈忘心居然连考虑都不考虑,就这么拒绝了。 “外甥媳妇!”王姨母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她脸色沉沉地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收下这燕窝,你我日后便和睦相处。可你这么断然拒绝,难道就不怕?” 沈忘心眼皮微微阖着,又长又密的睫毛,在她眼下打下一小片阴影。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姨母到底想说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 “好,你很好!”王姨母冷笑,“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那日的事情你也该知道。你可知道侯爷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让我留在了府中?” 她盼着沈忘心发怒,没想到就像丢了一颗石子进大海,没有泛起半点波澜。 王姨母这辈子没有遇到沈忘心这样的人,一下子便憋不住了:“我这小日子,已有快两个月没来。你也是怀了孩子的女人,难道不知这是为何?” 谁知,沈忘心只是放下手里的茶杯,一撩眼皮,看着王姨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姨母这么说,我便愈发的想不通了。再说了,姨母年事已高,如何能与年轻女子相比?便就是往后都不来小日子了,也是正常的事情。” “你!”王姨母没有想到,沈忘心口中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气得两眼一翻,险些晕阙过去。 好在一旁的李嬷嬷,及时服了王姨母一把,这才让她缓了过来。 李嬷嬷向王姨母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继续下去,这才回过头对沈忘心道:“夫人手头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便不在这里打扰世子夫人休息了。” 说罢,便放下手中的木盒子,扶着王姨母走了出去。 红儿将两人送到暖阁门前,替两人殷勤的掀起了暖阁的门帘。直到两人消失在院子外,这才把暖阁的门合上。 她回到王姨母刚才坐的位置上,收起王姨母刚才用的茶具,突然“呀”了一声,说道:“东家,看来您方才真的把你太太气坏了。” 沈忘心欠了欠身子,有些疲懒地问道:“你这话又从何而来?” 红儿指了指罗汉椅另外一边的坐垫,说道:“只可惜了这上好的兔毛垫子,竟被姨太太硬生生揪下了一撮毛。” 她拿起坐垫,在沈忘心眼前晃了晃,指着上面秃了的一小块,心疼地说道:“可惜了,好好一张坐垫,才换上没多久,就被姨太太给弄坏了。” 沈忘心失笑,她知道红儿这姑娘心眼实。何况,小时候家中穷,即便到了现在,有了不少银子傍身,日子仍然过得十分节俭。 好端端一块坐垫,却被王姨母弄坏,确实够让她心疼的。 “知道的,知道你不忍心别人糟蹋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侯府已经入不敷出,一块兔毛垫子你也要心疼半天呢。”沈忘心打趣着说道。 红儿仍然觉得可惜,眼巴巴地瞧着沈忘心:“那……按照东家的意思,这好好的兔毛垫子,难道就不要了?” 沈忘心道:“你既舍不得,待会儿便叫人拿上来一套新的换了。这块垫子就叫会做针线的丫头拿下去,绣些花样上去补一补不就成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边的小丫鬟又喊道:“祁大人来了!” 红儿是后头来的,并没有见过祁文藻。但她听过外头的传言,知道其实这位祁大人,才是沈忘心的生父。 纵然知道父女二人不和,可看着祁文藻送了这么多名贵的东西给沈忘心,她也不敢有一丝不恭敬。 但这一时之间,兔毛垫子是来不及换了,她赶忙叫人砌了一壶新茶,又补了几碟点心上来。 这才退到暖阁外边,让父女二人在暖阁里叙叙旧。 祁文藻进了侯府,一路往沈忘心的院子里来时,路上遇到了刚离开的王姨母。 1040来看自家闺女 两人打了个照面,可王姨母脸上的表情,却让他印象深刻。 等到王姨母走远了,他才仔细问带他进来的门房,王姨母到底是什么身份。 门房告诉祁文藻,王姨母来到侯府之后,便从沈忘心手里接了管家的权利。如今沈忘心正怀着孕,阖府上下都得听王姨母的。 祁文藻虽然不大管后院的事情,可他毕竟是世家出身,这后院里的一套,他从小就耳濡目染。 即便如此,从来也就没听说过,哪家的主母怀了孕?就把管家的权力交给外人的。 除非,这安国侯虽然上同意了他儿子和自家闺女的婚事,却慑于秦王府的权势,表面上没敢说什么。可暗地里,却对自家闺女百般不待见。 所以,自家闺女这才刚怀了孩子,安国侯便迫不及待的找人分了自家闺女的权! “祁大人,祁大人?” 沈忘心盯着祁文藻看了许久,他一进暖阁坐了下来,便一直双眼无神地盯着地板发呆,也不知道心里头究竟在想什么。沈忘心虚咳了好几声都没见他有反应,只好出言提醒。 祁文藻听见有人唤他,这才回想起自己是在安国侯府,自家闺女的院子里。 他意识到自己失了态,连忙正襟危坐:“方才一时不察,想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沈忘心刚才见王姨母的时候,肚子里面装了不少茶水。她一时不知祁文藻说什么话,便下意识地拿起了茶壶。 可拿起茶壶之后,才惊觉自己早已喝不下了,便只好给祁文藻添了半杯茶水。 祁文藻见到自家闺女给自己倒茶,顿时受宠若惊,双手捧起茶杯,一饮而尽。 没想到,这新加的茶水有些烫嘴。她被烫得整条舌头疼,却又不好沈忘心面前表现,只好强忍了下去,半天之后才开口说话。 “郡主在侯府过得可好?” 沈忘心不料他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话来。粗粗扫了祁文藻一眼,便立刻收回了目光:“祁大人何出此言?侯府一向锦衣玉食,又有阿羡陪着我,如何过得不好?” 祁文藻本来想提刚才路上遇见的王氏,可又怕沈忘心觉得他手伸的太长,只好讪讪一笑:“是我多虑了。” 沈忘心又道:“祁大人派的人送来的两批礼物,我都很喜欢。” 祁文藻得知女儿喜欢,便坐在位置上左挪右挪,还摸了摸自己的头,笑着说道:“喜欢就好。” “若是没有别的事情的话,还请祁大人恕我没有精力相陪。”沈忘心确实是累了,迫不及待地想休息一会儿。 和祁文藻说话的时候,她就控制不住地打瞌睡。 祁文藻也看出来了,立刻说道:“我走了,下回再来看你。” 沈忘心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来,走进暖阁的内间去。 红儿听见里头的动静,便进来说道:“祁大人请吧。” 祁文藻目送着沈忘心进去,缓缓站起身来,目光落在那秃了一块的兔毛垫子上。 若真的过得好,堂堂侯府的世子夫人,又岂会用破损了的坐垫? 祁文藻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快步穿过院子,转向安国侯府大门而去。虽然他是很少来安国侯府,但刚才门房领着他走了一遍,他便很快记得了。 由于他走得实在太快,跟在他后头的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才追上祁文藻。 祁文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小丫鬟到了他跟前,他才发现身后有个人跟着。 “祁大人,祁大人!”小丫鬟见得了他的注意,立刻叫道,“您慢着些吧,奴婢送您出去!” 祁文藻认得,这是沈忘心院子里的小丫鬟,脸色立马转好了许多:“谁派你来跟着我的?” 小丫鬟被祁文藻问得一头雾水:“自然是世子夫人派我来送您的!” 祁文藻如她所愿,脚步慢了下来。 这小丫鬟年纪不大,性格很是活泼,也不大怕人,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说话。 祁文藻只觉得一向话不多,也乐得听她讲,自己只偶尔应一声。 刚回到京城,他最关心的就是,沈忘心在安国侯府过得如何。要不是从沈忘心的院子到安国侯府大门的距离太短,他恨不得把安国侯府的犄角旮旯都了解一遍。 两人走到一处热闹的院子,只见院子里外人来人往,看起来倒比沈忘心的院子还要有人气不少。 “这里是……”祁文藻皱了皱眉。 小丫鬟哪里知道祁文藻心里想的是什么,她只觉得这位祁大人平易近人,就连她这么多话,祁文藻也都耐心地听了。 “那里是姨太太和表小姐的院子,如今姨太太掌着侯府的内务。府中但凡有个什么事,也都要往她们院子里跑。” 1041心疼祁长安 “府中大小管事,如今都讨好着她们母女。虽然不至于和我们都不对付,可都听人说,姨太太就连世子夫人手里头的铺子,都想牢牢攥在手心里呢!” 小丫鬟对府里的事情一知半解,但把自己知道的,都向祁文藻说了。 只见祁文藻停了下来,盯着那处院子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小丫鬟忍不住催促,他才移开步子,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让沈忘心意外的是,第二天祁长安就来了安国侯府。自从沈忘心嫁到安国侯府以来,祁长安便来了数次,侯府上下的人都认得他。 因为他长相俊美,颇得侯府丫鬟的喜爱,明知道他已经订了亲,却仍然不减热情。 沈忘心见到祁长安的时候,却发现他没什么精神,眼底下有隐隐一圈乌黑。 她这个弟弟,初见的时候身体病弱。可后来她亲自帮着调养了一阵,身体便好得跟只小牛犊似的,哪会见到他不是神采奕奕? “你这是怎么了?”沈忘心心疼地看了祁长安一眼,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前阵子不是听说你又去了江州,可是路上累坏了?” 路上倒没有累坏。 祁长安幽怨地看了沈忘心一眼,他听说鸿胪寺出访西洋的船队回来了,便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本以为,他和祁文藻父子两人近两年不见,应当有说不完的话。 没想到,他兴冲冲的回到府里,却见到自己爹黑着一张脸,直接把他提溜到了祠堂,说让他在这里跪着。 “居然罚你跪祠堂?”沈忘心吃了一惊。 正巧刚才红儿拿了一碟瓜子进来,一嗑便停不下了,她听祁长安的话听得入神,便止不住不停地嗑了起来。 她相信祁文藻已不像之前那样荒唐,祁长安之所以被罚跪祠堂,一定有缘由。 沈忘心露出一个笑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转:“我知道了,他到了外头近两年。一回家才知道,你自作主张定了一门亲事,这才恼了,罚你跪了大半夜的祠堂。” 祁长安皱了皱眉头,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知道笑,我被罚跪祠堂到半夜,还不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沈忘心十分纳罕,“昨日他来我这里,我一句也没提起你,怎么便是因为我了?” 祁长安摇了摇头,问:“如今这安国侯府,可是那王氏母女掌家?那王氏还想接手你手中的铺子?” “是,她们想要这掌家的权利,我便偷一阵子闲。倒是之前,她到五味药斋去耀武扬威,却被人奚落了一顿,闹得好生没脸。”沈忘心想起那件事情,到现在仍旧哭笑不得。 说完话,她倒觉得奇怪了,祁文藻才回来第二天,怎么知道这些事情? 想到这里,她从外头叫进来一个小丫鬟,正是昨天送祁文藻出去的那一个,细细地盘问了一会,事情这才水落石出。 那小丫鬟如实回答了,只见世子夫人的亲弟弟脸色越来越沉,她见了心肝都打起颤来,怯怯地看着沈忘心:“世子夫人,奴婢是不是说错话了?” 沈忘心也无意为难一个小丫鬟,挥了挥手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出去忙吧。” 小丫鬟这才如蒙大赦,赶紧提着裙子退了出去。 祁长安脸色愈加不好,他说道:“昨天父亲还说了,你堂堂一个世子夫人,竟然还用着破损的坐垫,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下,沈忘心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叫来红儿道:“你把那兔毛坐垫拿上来,给他瞧一瞧。” 沈忘心院子里的丫鬟手很巧,在那灰色的兔毛垫子上绣了两只白色的仙鹤,虽然还没完工,但已经看出了雏形。 祁长安见了这坐垫,更是一头雾水:“这坐垫有什么问题吗?” 红儿一笑,把昨天王氏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同祁长安说了。 “原来,我竟不明不白地跪了大半夜。”祁长安实在不知要说什么,“昨天一见到父亲,她便劈头盖脸地说什么,让我在京中看护着你,我却半点力气没尽,简直对我失望透顶之类的话……” 他笑容中露出一丝疲惫。 沈忘心知道他累了,便对红儿说道:“把西边的厢房收拾出来,让他睡上一觉。” 说罢,又对祁长安道:“好不容易来一趟,吃完晚饭再走吧?” 另外一边,王姨母整整生了一晚上的气,到了第二天还没消。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怀上了,还是被沈忘心气狠了,见到满桌的饭菜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夫人自己没胃口,也要想想肚子里的孩子。”李嬷嬷给王姨母夹了一筷子菜,在一旁耐心伺候着。 1042过年 王姨母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吓得一边用饭的李淑君都抬起头来:“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我一想到那贱人的话,我就气得胸口疼!”王姨母咬着后槽牙,恨不得自己口中咬的就沈忘心身上的肉,“什么叫到了我这个年纪,以后都不来小日子那也是正常的?” 王姨母自认为保养得不错,她的样子也偏年轻,就算到了京城与京城里的一干命妇相比,也丝毫不逊色。 这沈忘心戳中了她的痛点,竟拿这种事情…… 但她却不得不承认,以沈忘心的姿容,的确有资格蔑视她。可就辈份而言,她却是沈忘心的长辈! 李嬷嬷也知道王姨母到底在在意什么,昨天是她亲自陪着王姨母去的。王姨母有意示好,若是世子夫人是个知趣的,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便好。 再加自家夫人与世子的关系,两家只会亲上加亲,更没有别的什么不妥的。 世子夫人的态度,实在有些过分了。 “夫人且忍她一时,等到月份大了,我们再请大夫来给您把把脉。”李嬷嬷倒是沉得住气,她出言安抚道,“侯爷膝下子嗣单薄,他又最在意侯府人丁。您若是怀上了侯爷的孩子,而愁以后拿她没办法么?” 王姨母听了李嬷嬷的话,这才觉得胸口没这么闷了。她双手捧起面前的饭碗,又拿起一旁筷帎上放的一双象牙箸,不管吃不吃得下,也往嘴里塞了两口。 “你说的对,如今我自不该为这等小事与自己为难。” “只要怀上了侯爷的孩子,那我便是她的婆母,日后我看她还敢不敢!” 饿桌上倒一时没了声响,无论是王姨母还是李淑君,都在安安静静地用饭。王姨母心中惦念着自己的肚子,也没注意到李淑君的异常。 李淑君吃完饭后,便匆匆地离开了,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一直知道,她母亲的葵水还在。可寻常妇人到了这个年纪,一般也葵水也快断了。若是王姨母真的怀上了孩子,那等到十月怀胞把那孩子生了下来,她要如何在一众小姐妹当中立足? 说自己的弟弟是安国侯府的小少爷? 说她母亲和安国侯暗地里搭上了? 李淑君早早便躺在床上,心中思绪万千。 用完晚膳没多久,就又听到李嬷嬷在外面炖了一碗燕窝,端进她母亲房里去,她便越发地烦躁。 如今,就连李嬷嬷都不愿关心自己了。 屋外的李嬷嬷经过,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的哭声,也无奈地叹了口气。 服侍李淑君的嫣红正要进去,瞧见了李嬷嬷站在外面,便朝李嬷嬷道:“嬷嬷,姑娘已经哭了好几回了。可每一回都不让奴婢说出去,奴婢每回劝也不见效。姑娘最听嬷嬷的话了,不如嬷嬷去劝劝姑娘吧。” 李嬷嬷犹豫了一会儿,却最终没有进去。 嫣红见李嬷嬷抬起手要推门,又缩了回去,急忙问道:“嬷嬷怎么不去了?” “让她好好想想吧。”李嬷嬷叹了口气,“夫人纵有私心,也是因她而起。如今她在这里哭,又做给什么人看?” 嫣红还想说话,可李嬷嬷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叹了口气,望了望已经没有声响的房间。 想必李嬷嬷刚才的话,她们姑娘也已经听到了吧?她本想让李嬷嬷安抚几句她们姑娘,好让她们姑娘想开点。 可她却忘了,李嬷嬷的性子一向刚直,又对李淑君视同己出,见到李淑君这副模样,只会怒其不争,又怎会小意安慰? 嫣红叹了口气,推开房门走进去,却见到床上的李淑君双目紧紧阖着,仿佛刚才那压抑的哭声,不是她发出的一般。 时间一晃,很快就到了过年这一天,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外面的鞭炮震天地响,好在今年过年已经很长一端时间没下雪了。所以,沈忘心也能坐马车回到秦王府,和她爹娘好生聚一聚。 如今沈忘心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快九个月了,眼看着开春了就要生产,贾氏和沈大娘亲手做的小衣服,是一包一包地往侯府送。 最后,还是沈忘心说等到孩子出生,就算一日穿一件都穿不完,她们这才不再动针线。 两人来到秦王府之时,发现王府的人来得很齐。 众人像是得了消息一般,都聚到秦王府来。自沈忘心怀了孩子,已经很久没这般热闹过了,只可惜她不能喝酒,只能看着众人吃喝。 而今天,也是王氏母女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年。 安国侯府虽然人丁单薄,但它身后的江氏可谓是根深叶茂,是京城的老世家了。所以,过年这一天,也是安国侯府最忙的时候。 1043喜脉 这天天不亮,王姨母和李淑君就起床了。纵是如此,两人一直忙到中午,仍然在迎来送往。 李淑君倒还好,她毕竟年纪轻,身体又康健。为了替侯府招待女眷,王姨母还在库房里那出一套价值不匪的头面给了她,又给她裁了一身亮丽的衣裳,不知叫她涨了多少面子。 可王姨母就不一样了,她毕竟年纪大了。加之最近又不知怎的,总觉得力不从心,勉强支持了一阵,刚坐下来身体就跟沾在椅子上一般,一动也动不了了。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厨房的饭菜一传上来,王姨母便捂着嘴从桌边站起来,一阵干呕。 这情形被不少下人看见了,只当她得了什么病症。 下人们急急忙忙请了府里的大夫来,那大夫坐在王姨母身边按了半天的脉。 李淑君急道:“大夫,我母亲这是怎么了?你号了半天的脉,好歹说出个所以然来呀!” 这大夫其实早就号了出来,脉滑如珠是喜脉。 要是换作其他人,他早就起身贺喜了,还能拿些打赏。 可眼间这位……大夫又看了一眼王姨母,眼中露出犹豫之色。他行医这么多年,应该不至于连喜脉都摸错。 但这王氏早年就孀居,一人把女儿养大。现在在安国侯府中,只有安国侯和世子是成年男子。世子是这王氏的亲外甥,两人绝计不可能。 那么,这王氏肚子里的孩子应该就是安国侯了。 他不知道这消息是否该说出来,迟疑了好一会儿。直到李嬷嬷屏退左右,房间时只剩下几个亲信,再问那大夫。 那大夫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姨太太这是有孕了!” “有孕了?”王姨母顿时喜上眉梢,她千盼万盼的,不就是盼着这个孩子在她肚子里扎根吗? 李嬷嬷虽然一向沉稳,但听到大夫的话,脸上表情也微微一动。 只要王姨母怀上孩子,那她们的计划可就成功了大半了。 大夫没料到,他说出这话来,主仆二人居然是这个反应:“这……姨太太确实是有孕了,我行医这么多年,喜脉还是不会摸错的。” “太好了!”王姨母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让一旁的丫鬟给了一包碎银,并嘱咐道,“这个消息,你不要向外张扬。” 大夫是侯府的家养大夫,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自然不会向别人嚼舌根。 他只是纳闷,王氏一个孀居的寡妇,知道自己怀了孩子,怎么还这么高兴呢? 李嬷嬷派了人送大夫出院子,她回到房里看见王姨夫正满脸喜色地绕着桌子踱步。 “既然已经如此,我这就去找侯爷,告诉他这个消息!”王姨夫见李嬷嬷回来,立刻高兴地说道。 李嬷嬷垂了垂眼帘,笑着对她摇了摇头:“不,若是夫人亲自去告诉侯爷,只会引得侯爷厌弃您。既然你身体不适,不如请了世子夫人过来一趟,给你把把脉?” 王氏眼前一亮,连忙点点头,叫了一个小丫鬟说道:“你去门房那里守着,看世子夫人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 小丫鬟闻言点点头,便一路走到侯府大门口,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等着。 于是沈忘心在秦王府用过晚膳后,回到侯府便来了个丫鬟,面色着急地同沈忘心说道:“世子夫人,今天我们家夫人累着了,用了晚膳后便一直身子不舒服,请您过去给看看我们夫人吧!” 听见这话,正扶着江羡的胳膊的沈忘心一愣,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可她并没有说话,而是等到了身边的江羡开口。 江羡可没有沈忘心好说话,扫了一眼小丫鬟说道:“既然姨母病了,为何不请夫里的大夫诊治?” 小丫鬟连忙道:“今天是大年初一,天黑之后大夫便回家过年去了。” “大夫回家过年去了,那京城里的荣春堂,还有五味药斋呢?”江羡垂着眼眸,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却让小丫鬟觉得自己的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摁住了,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一时之间,王姨母如何叮嘱她的,小丫鬟都抛到脑后去了。 她到侯府以来,只远远地看过江羡一眼,觉得他生了一副神仙之姿。府中不少丫鬟也对这位少主人怀有情絮,但碍于他一直对人不假辞色,所以谁也不敢生出别的心思来。 以往她不怎么明白,可今天总算知道,那些丫鬟为什么这么怕江羡了。 “奴婢,奴婢……”小丫鬟说不出话来。 江羡继续说道:“荣春堂我不清楚,可五味药斋即便在大年初一,也有大夫轮值。为何非要请世子夫人过去?” 1044孩子的去留 沈忘心听到这里,才明白只怕这王姨母,是要有什么事情同她讲吧? 她拍了拍江羡的手背,不疾不徐地说道:“左右饭后也得走走消食,我们回去顺道经过姨母的院子,去看看姨母也好。” 江羡这才收回目光。 那小丫鬟顿时觉得自己像个溺水的人,终于逃出生天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沈忘心经过她身边,轻声对她道:“还愣着干什么?” 她顿时回过神来,耷拉着脑袋走在前头。 王姨母院里的丫鬟一直在门口候着,远远地看见一群人朝院门走过来,便急忙朝院子里喊道:“世子和世子夫人来了!” 沈忘心走进院子里,见那丫鬟脸上没有一点担心,反倒带着几分喜色,便不由地多看了她几眼。 她带着笑把两人引到王姨母的房间里,只见王姨母侧卧在一张贵妃椅上。旁边站着李嬷嬷,这李嬷嬷脸上倒是镇静,直接把王姨母的症状同沈忘心说了。 “干呕,食欲不振?” 沈忘心在丫鬟给她搬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喝了一口刚上的热茶润了润嗓子,看了一眼脸色更差的江羡。 江羡原来有多敬着这位姨母,现在只怕就有多厌恶。若不是因为自己执意要来,说不定他连一步都不愿意踏进这间院子。 沈忘心的声音落下好一会儿,整间房里都没人说话。 只有李嬷嬷道:“我们夫人的葵水也有好些日子没来了,怕身子出什么大问题,才特地叫小丫鬟请了世子夫人过来,还望世子夫人莫要见怪。” 王姨母房中的地龙烧的很热,在里面待久了,便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她床边放了两个膝盖高的柜子,柜子上还放置了一碗刚熬出来的燕窝。 沈忘心目光扫过那碗燕窝,一眼就瞥见王姨母趁她不注意的时候,露出一个得意的目光。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不想却仍然被沈忘心看得出来。 “姨母这段时间一直为侯府操劳,若是累坏了身子,反倒成了我们侯府的不是。我恰巧会一手医术,无论如何也得过来给姨母看看的。” 说着,让身边的丫鬟扶着站了起来,走到王姨母床边坐下。 李嬷嬷连忙给王姨母背后垫了一个软垫,让她靠在床头上。姨母身上盖着一张湖绿色的锦被,修剪的很好的眉毛,微微往下耷拉着,眉心的皮肤皱着。 可不过皱了一会儿眉头,便忽然想起什么,立刻舒展了眉目,还用手在眉心抚了抚。然后,把靠近床边的左手伸了出来,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沈忘心捧起王姨母的手腕,手指按在她的脉搏上,静静地感受了起来。 王姨母虽然保养得当,天上看上去不过将将三十,可年纪毕竟大了,这肌肤的触感上毕竟和真正花骨朵一样的姑娘不一样。虽然还是润滑的,摸上去却少了几分弹性。 没过多久,沈忘心便收了手,环视了一圈周遭,也没有立刻开口。 王姨母身边的几个丫鬟等不及了,立刻问道:“世子夫人,我们家夫人身体如何?您倒是快说话呀,这不言不语的把我们都要急死了。” 沈忘心只扫了一眼红儿,红儿便立刻呵斥:“主子还没说话呢,轮得到你们跟鸟似的叽叽喳喳?真是好没规矩,姨太太身子不舒服,你们一个个便连规矩二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了?” 话音落下,几个丫鬟才闭了嘴。 要是换做往常,她们都是王姨母手下得脸的丫鬟,谁敢和她们这么说话?也就是,现在世子和世子夫人都在这里,她们只能忍气吞声,硬生生把这口气往肚子里咽。 王姨母见到自己身边的丫鬟被红儿呵斥,脸上也不大很高兴。但她知道今天主要的目的,可不是和沈忘心争一时的长短,便没有理会丫鬟们看过来的急切的目光。 “外甥媳妇,我这身子到底如何了?”王姨母缓缓问道。 沈忘心突然嗤笑了一声:“脉跳来去滑利而快。我方才替姨母摸了脉,发现指下有如盘走珠,可以断定姨母腹中已有孩子了。” 王姨母认定沈忘心会愤怒,或是当场发难,若她真的这般反应,她也早已想好对应之策。只是没料到,沈忘心居然这么平静,脸上甚至连一丝怒色都没。 这叫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沈忘心说完话,还特地停顿了一会,双眼紧紧盯着王姨母,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出了这种事情,我一个做小辈的也没有资格诘问姨母。只是这孩子,我仍然不建议姨母留下来,不如趁着月份尚小……” 1045发狂的王姨母 王姨母一听沈忘心的话,便和点燃的爆竹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外甥媳妇,你也是怀了孩子的人,马上就要做母亲了,竟然如此狠心,想要对我肚子里的孩子下毒手?” 沈忘心身边的红儿见王姨母如此激动,吓得立刻把沈忘心扶了起来,生怕王姨母一时情绪失控伤了沈忘心。 王姨母虽然做了不少丢脸的事,可她平时一向以端庄姿态示人。如今披头散发,口出恶言,当真于市井上骂街的泼妇没有两样。 李嬷嬷没有开口,相比于王姨母一直盯着沈忘心,她倒是更看重江羡的反应。 只见沈忘心说出那话之后,江羡的脸色更沉,看向王姨母的目光已经充满了厌恶,她就知道她家夫人的这位亲外甥,怕是没法子依靠了。 “夫人,您消消气。”就在这个时候,李嬷嬷忽然动了。 她把王姨母按回床上,替她重新盖好被子,苦口婆心地说道:“世子夫人,不知您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血脉,说出这番话也是出于保护您的颜面。” 说着,她又回过头来,向沈忘心说道:“世子,世子夫人,原本这么大的事情,奴婢是不应当插嘴的。可奴婢却知道,我们家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却是万万去不得。” 江羡注意力一直放在王姨母和沈忘心身上,听到李嬷嬷的声音,这才发现王姨母身边多了一个面生的嬷嬷。 此时此刻,他也没心情追究面前的这个嬷嬷到底是什么人? 他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双眼古井无波:“姨母孀居多年,如今突然怀上个孩子,若是任由这个孩子诞生,如何堵得住侯府上下的悠悠众口?依我看来,无论是为了姨母还是表妹,趁着孩子月份尚小去了才是。免得日后,为他人耻笑。” “只怕这件事情,世子还做不了主。”李嬷嬷面对江羡充满威胁的目光,居然也能不卑不亢,如常应对。 江羡重重放下茶杯,冷声道:“姨母肚子里的孩子本世子确实做不了主,可若是姨母执意留下。为了不玷污侯府的门楣,我只好替姨母另觅一处住处,趁早搬过去了事!” 王姨母听到江羡这话,猛地抬起头来,双眼如刀一样看着江羡:“阿羡,我可是你亲姨母!你任由着杀母仇人做了十多年的侯夫人,却不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生下这个孩子吗?” “姨母,我母亲可是你亲姐姐。”江羡一字一句地说道。 王姨母听他提起这个,面色有些退缩,可她迟疑了一回,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便理直气壮地说道:“亲姐姐又如何?姐姐她已经死了十多年了。当年,如果不是我没有赶上那场宴会,说不定姐姐才是嫁去李家的那一个!我如今,不过是拨乱反正!” 江羡听闻这话,终于明白这才是王姨母的真心话,先是错愕了一会,才淡淡地说道:“无论如何,这个孩子留不得。姨母若是不愿,我明日亲自派人来。” “你……你敢!”王姨母被江羡这副表情吓到了,她本以为怀了安国侯的孩子,就相当于在身上贴了一道保命符。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印象中那个跟在自己身后叫姨母的少年,如今居然变得如此狠心! 王姨母不顾李嬷嬷的阻拦,赤着脚踩在地上,表情疯狂地问道:“你当真要这么做?” 江羡没有说话,但也默认了王姨母的话。 王姨母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疯狂起来,她看了一眼一旁的沈忘心,尖声叫道:“你不准我把孩子留下,你们也别想好过!” 说着,便一下子撞向沈忘心。 好在红儿眼疾手快,立刻挡在沈忘心面前,卸了她大半的力。可饶是如此,沈忘心被她这么一撞,仍是连连后退几步,后腰撞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一时间,后腰上的疼痛,让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江羡是怎么过来的,回过神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被江羡揽在怀。 “心心,你怎么样?没事吧?”江羡的语气里满是紧张,虽然紧紧地抱着沈忘心,双手却剧烈地打着颤。 沈忘心只觉得自己一股暖流顺着自己的大腿流了下来,她立刻抓紧了江羡的手腕,说道:“孩子怕是要提前生了,你快带我回去。还有,把马大夫他们也请过来!” 江羡无暇管王姨母如何,立刻拦腰抱起沈忘心,用最快的速度带着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安国侯才刚出服没多久,又有府里的小厮赶来,说是世子夫人因为意外提前生了。 他一听这话,立刻推了应酬赶回去。 1046提前生产 等他到了安国侯府门前,发现王府门前满满当当地停了一条路的马车,他这个主人回府,居然都已经没地方停车了。 无奈之下,安国侯只好先行下了马车,让车夫把车赶回马厩。自己则带着几个仆从,快步走进侯府。 这个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长廊上挂着的灯笼,一路延伸到江羡和沈忘心的院子门前。 这段时间,天气已经比隆冬里暖和了不少,安国侯大步流星地走着,到了院子前时,里衣已经被汗水浸透。 还没踏进院子,就见到丫鬟们捧着一盆盆血水往外面倒,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走到院子里,发现院里空前的热闹。 安国侯一踏进院子,就见到了秦王府的人,五味药斋的人,忠勇将军府的人,祁家的人,甚至还有公主府的人。 众人都守在外头,个个面色焦虑,一见他走进来,一双双眼睛便盯着他看。 安国侯被他们一看,心中为何竟有些难堪的感觉。好在他们也没说什么,便把目光收了回去。 安国侯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的江羡,忙问道:“儿媳平日里好端端的,怎么忽然间便早产了?稳婆们可有说了,她如今状况如何?” 江羡看着面前的安国侯,也不知该怎么说。 说不怪安国侯吧,他心里自然也是怪的。若不是他花天酒地,也不至于做下那种荒唐事情。可王姨母是自己的亲姨母,也是自己答应她母女二人来投奔,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安国侯虽然荒唐,却也是被人算计,若说他自己,却是绝对没有这种心思的。 “这事等心心平安生产,我再同父亲详说。”江羡叹了口气。 可他不追究,并不代表别人没什么意见。 特别是周延昌和贾氏,听到沈忘心疼得撕心裂肺的声音,他们夫妻二人心疼得不得了,看着安国侯冷笑了一声:“不过是怀个孩子,心丫头在侯府生产,也就是换个地方罢了。可谁知,侯府竟照料的这般好,居然照料得提前了一个月生产。若是我儿出了什么事情,我们王府必要追究到底!” 另外一边,祁文藻原本觉得这里没自己置喙的余地。可在知道沈忘心是在王姨母院子里动了胎气,他见到安国侯便气不打一处来。 “我同王爷和王妃是一样的,原本再放心侯府不过。可我不过去了西洋两年,才回到京城便听说侯爷任着外人欺负到我闺女头上。今天我闺女要是出了事,我便是拼着头上的乌纱帽不要,也要叫害我闺女的人偿命!” 接下来,叶兰清等人虽然不好指责,却也没有给安国侯好脸色瞧。 安国侯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这样被人下过面子,一时之间面红耳赤。 可如今儿媳还在生产,他也不好说话,只能默默的忍了,顺便让手底下的人去打听打听,他不在府里的这段时间究竟出了什么事。 也不知道众人到底在院子里等了多久,只听里头突然传出一声婴儿微弱的哭声,他们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里头的稳婆掀开帘子说道:“恭喜世子喜得千金!” 众人闻言都喜上眉梢,特别是公主府的人,更是满脸笑容。 虽然安定公主没有亲自来,但仍然给了他们信物。说是沈忘心若诞下了姑娘,便送出一个同心玉佩。若是生下了一个儿子,便送上一个兰花玉牌。 江羡刚从公主府的人手里接过同心玉佩,见那稳婆突然又掀开帘子:“哎呀!世子夫人肚子里还有一个!” 众人刚刚放下来的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 别的人还能坐在椅子上,可江羡这个做人夫君的,只能急得来回踱步。 过了好一会儿,稳婆才又出来道:“恭喜世子,贺喜世子!世子夫人又生了一个小公子,难得一见的龙凤胎!” 众人闻言刚才心中的焦灼一扫而光,接下来的是溢于言表的喜悦。 这个时候大管家匆匆走进院子里,笑着说道:“如今还没到子时,小公子和小小姐都是正月初一出生的,正经的好日子好时辰!以后必定大富大贵,一生安康!” 安国侯这个时候,早把刚才的一点不愉快抛到脑后。他听闻大管家的话,更是喜不自胜,连忙吩咐下去打赏侯府所有下人一个月的月钱! 还要派人在京城郊外修一座善堂,专门收留无家可归之人! 他吩咐完这些,回头来找江羡,才发现江羡早已不见了身影。 整个院子里,也差不多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侯爷,刚才世子夫人说房里血腥味太重,下人们便将世子夫人移了房。这会子,大家都进房间去看望世子夫人了!”大管家笑眯眯地向安国侯解释道。 1047龙凤胎 安国侯有些尴尬,问道:“那我两个孙子孙女呢?” 大管家道:“世子早就选好了乳母,孩子一出生就抱下去清洗,由如乳母精心照顾了。只是先前没有料到,世子夫人竟生了一对龙凤胎。世子夫人怀孕期间,肚子也没有生双胎的妇人那么大。因此,乳母只请了一位。” 安国侯大手一挥:“和下面的人说,连夜找一位新的过来。银子不是问题,关键要百里挑一才是。” 大管家应了一声,又问道:“那侯爷现在?” 安国侯看了一眼儿子和儿媳的房间,又看了一眼两个孩子在的房间,只好进了孩子的房里,好好地看了一会儿,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烧了地龙的房间里暖和得很,沈忘心却觉得平时有点热的地龙,如今火力却不够了。 江羡听了,又让人将地龙烧得旺一些。 没过一会儿,好大一群人便进了房间来,都来看望她。特别是贾氏和沈大娘两人,心疼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沈忘心勉强笑着说道:“先前都听人说生孩子疼,没想到竟然这么疼。方才在屋子里,要不是稳婆不让我喊,说怕浪费体力后头没力气生,我定要把房顶都喊穿了。” “你这丫头,到这个时候还贫嘴。”贾氏替她理了理鬓边的头发,眼泪在眼圈里面打转,还用手捧着她的脸道,“你瞧瞧你,憔悴得瘦了一大圈了。” 沈忘心无奈道:“哪有您说的这么夸张?刚才用晚饭的时候,您还说我这几日胖了呢!” 贾氏还想说话,还是周延昌拉了拉她的袖子,说道:“你就别拉着孩子说话了,她如今亏了身子,该让她好好休息才是。” 贾氏连忙点点头,又不放心地替沈忘心掖了掖被子。 其余人虽然也有很多话想同沈忘心说,但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打扰她,见她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起来,也都放轻脚步退到了外间。 红儿在一旁,替沈忘心放下帐子,和几个丫鬟守在沈忘心房里。 众人出了房间,已经到了半夜。 一出房门,周延昌和贾氏的脸色便严肃起来。两人虽然没说什么,但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江羡自然知道他们的意思,立刻说道:“今日时间已经不早了,明日小婿一定亲自上门,向岳父岳母解释,从此以后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周延昌看了江羡一眼,淡淡地说道:“你替我转告安国侯,我秦王府希望得到一个满意的回复。” 一直没有说话的祁文藻,也附和道:“我的意思与王爷是一样的。” 他话音落下,惹得众人看了他一眼。 可大家都知道他与沈忘心的真正关系,难得他如此积极,也都没说什么。 江羡连忙道:“这是自然。” 他恭敬地送了一群人出了王府,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先是看了看陷入沉睡的沈忘心。又到乳母那处,看了看两个才出生,全身粉嫩嫩的小团子。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一颗高悬的心渐渐放回肚子里。 “世子可以摸摸他们。”乳母看着江羡想要碰碰他们,却又不知道如何下手的样子,露出一个笑容轻声说道。 江羡闻言轻轻伸出手,碰了碰两个孩子的小手。两只柔软的小手,一下子把他的指头紧紧握在手心里。 就在这一瞬间,一股独属于血缘的悸动,让他胸腔内的心脏狂跳不止。 他虽然面上不显,可心中那只小鹿却像奔跑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他当父亲了! 他和心心有属于他们的孩子了! 虽然很想亲亲两个孩子,但他仍然怕伤到了两个幼小的生命,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把他们的手移开,悄悄地退出房间去。 这天夜里,虽然月亮只是一弯银勾,但天上的星星却异常璀璨。 江羡离开孩子们的房里,没有直接回房,反倒转而出了院子,朝安国侯的院子走去。 安国侯此时也没睡,倒不是他不觉得累,而是他刚刚得知的消息,让他几乎无法入眠。 “你是说,儿媳是去了王氏母女的院子,才出的意外?” 安国侯的声音冰冷,让人毫不怀疑,若是两个孩子出了什么问题,他一定不会放过那母女二人! 大管家站在安国侯身边,他知道安国侯回来之后,一定会追究这件事。所以,在沈忘心生产之时,早把刚才的事情查了个清楚。 也不知道王氏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撞向沈忘心! “那王氏!”安国侯面沉如水。 他原以为那王氏是个温柔谨慎的,没想到居然做出这种事情! 1048父子对峙 事关安国侯府的子嗣问题,安国侯自然不敢怠慢。 “到底是谁给王氏的胆子,她母女二人既受我侯府庇佑,怎敢做出这种事情?”安国侯沉声问道。 大管家看了看安国侯,没好直接说。只犹豫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安国侯脸上,又立刻收了回去。 安国侯见他眼神闪躲,心中愈发愤怒,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你身为侯府的老管家,难不成要和那群下人一样,怕了她们母女二人?” 大管家哪能让安国侯给他戴这顶帽子,立刻说道:“侯爷误会了,老奴哪里敢?” “那你还不快说?” 大管家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老奴的意思是,姨太太敢这么做,自然是因为侯爷。” 安国侯没有料到,自己居然会从大管家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他这段时间隐约听见,说是大管家投靠了沈忘心,成了沈忘心的心腹,连自己也不放在眼里。 本来,他对这样的流言嗤之以鼻。 自己如今正当壮年,又是安国侯府的主人。大管家与沈忘心走得近了一些,不过是因为沈忘心是侯府的少夫人,先前又管着侯府的一应事宜。 可现在,他也不得不怀疑,大管家是否已经当自己这个侯府的主人死了,直接投靠了自己的儿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安国侯又惊又怒。 他总觉得,自己和王氏的那点事情,虽然府里不是没人知道。但人人都该守口如瓶,更别提像大管家这样,就差把事情放到明面上说了。 大管家慢慢地叹了口气,正色道:“这件事情,老奴原本不应该在侯爷面前提。可今天事关重大,侯爷也瞧见了,世子夫人是多么受宠。若是侯府不给出个交代,只怕……” 安国侯虽然荒唐了一些,可毕竟出生在侯门世家,天生便能看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可他现在胸口堵着一股气,就是不愿意承认,堂堂安国侯居然被人威胁了,哪怕威胁自己人的人,是高高在上的秦王府也不行! “就是不给交代又如何?”在这件事情上,安国侯心里的那股拧巴劲上来了,“她嫁进了我们安国侯府,生是我们安国侯府的人,死了也是我们侯府的鬼!与她娘家人又有什么关系?” 大管家其实早将安国侯的反应预料到了。 他跟随在安国侯身边那么多年,可以说是看着安国侯长大的。 安国侯的性子吃软不吃硬,若是有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宁可一头撞上去,撞得自己血肉横飞,也不愿意如对方的意。 当年,安国侯娶了江羡的母亲王氏之后。夫妻两人原本感情极好,可后来王氏似乎发现了安国侯与余念慈的私情,两人每每冷战,谁也不愿拉下脸来。 也就是这样,余念慈凭着自己的温柔小意,再加上小小的手段,一步步走进了安国侯的心里。 可怜王氏一个明媒正娶的嫡妻,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老奴知道侯爷不愿意听,可这件事情老奴不得不说。”大管家沉默了良久,语气平静地说道,“姨太太今日之所以推了世子夫人,是因为姨太太已怀了近三个月的身孕。世子得知之后,要求姨太太去了这个孩子,姨太太一时发狂,这才……” 安国侯僵着身体,突然听到大管家这话,全身控制不住地颤了一下。 他半晌才回过神,难以置信地看着大管家,声音都变了调:“这话可当真?” 大管家连忙俯下身子:“老奴不敢有一丝隐瞒。” 好一会儿,安国侯才摆摆手让大管家退下去。 虽然已经开春,可午夜的风还十分凛冽。安国侯一人坐在厅堂里,任由着外面的风一阵吹在他脸上。 大管家见状悄悄退了出去,在院子门口看到了江羡。 “父亲可睡了?”江羡问道。 大管家答:“侯爷还未曾歇息。” 江羡向大管家点了点头,说道:“你且下去休息吧,今天的事情辛苦你了。” 大管家连忙应了一声,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中。 江羡听说安国侯在厅堂里,他到厅堂时发现大门是开着的,里面既没有烧地龙,也没有摆放炭盆。 整个厅堂冷冷清清,风吹得桌子上的红烛一阵摇晃,就连墙上的人影也跟着晃动起来。 江羡走进去之后,顺手带上了大门,才隔绝了外面的寒风。 他关门的声音惊动了陷入沉思的安国侯。 安国侯回过头来,和江羡对视了良久:“我知道你来做什么,但在你姨母的事情上,你未免太过偏激。若非你今日的行径,也不可能令她情绪失控,出手伤了儿媳。” 1049警告 江羡并没有直接回答安国侯的话,而是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他盯着安国侯看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年幼之时,个头才到安国侯的腰部。当时,他常常仰视安国侯,觉得自己这位父亲何其高大,仿佛他就是整个侯府的天。 可现在,即便安国侯风流不减当年,可在他看来,安国侯的身形仍旧佝偻了一些。 “方才儿子送走岳父岳母之时,他们管儿子讨个公道。儿子却不知道,如何给他们一个公道。”江羡慢慢地伸出手,拨弄了一下自己腰上的玉佩,“虽然儿子如今已是兵部侍郎,可论起来到世上的年月,仍然不及父亲。所以,今夜特地过来,向父亲讨个说法。明天天亮之后,儿子究竟应该如何面对秦王府、苏家,还有祁家的诘问?” “你……”安国侯一下子愣住了,他原本以为江羡会同之前那样,要么更加不认自己这个父亲,要么先发一大通脾气。 然后,再自己去解决这个问题。 可今天不知为何,他无论怎么躲避,仍然觉得江羡的目光总是将他笼罩着。虽然一点逼迫的意思也没有,却让他一点都喘不过气来。 安国侯恼羞成怒,冷冷地问道:“你这是在逼问我?” 也许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出门怒意的语气之中,还藏着一丝不知所措。 他之所以会和王氏发生那种事情,也绝非他自愿。他那天是因为喝酒误事,这才把王氏当成了他的原配,也怪那王氏居然一点也不反感,还反过来向自己表明心迹。 可无论如何,王氏如今肚子里已经有了侯府的血脉。他这一脉也不知为何子嗣单薄,除了嫡出的两个儿子,便再没有生下一儿半女。 如今王氏突然怀了孕,虽然不在他意料之中。但面对着自己的血脉,他并不想让这个孩子受到任何伤害。 “儿子并没有任何逼迫父亲的意思。”江羡脸色不变,似乎一切全在他掌握之中,“若是父亲执意保下这个孩子,儿子总不能担上残杀手足的罪名。” 残杀手足这四个字,听得安国侯是心惊肉跳。 他知道自己这个长子上过沙场,对人血这种东西,早已没有了畏惧之心。 他还没开口说话,就听江羡说道:“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父亲拦的了我,却拦不了秦王府的人。明日,还请父亲自己珍重。” 安国侯一听,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羡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安国侯。 这让安国侯觉得,自己和江羡之间,仿佛自己才是要被人管教的那一个。 他看着江羡,唾沫横飞:“这里是安国侯府,哪怕是他秦王府,也不能到侯府撒野!” 江羡本来已经打算起身离开,听到安国侯的话便忽然回过身来,不紧不慢地说道:“父亲知道姨母有了你的血脉,想要维护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心心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若有人想要伤害她,无论是谁我也绝不会放过。明日……” 安国侯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儿子冷酷的半张侧脸。 江羡终究还是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而是直接离开了。 相比于安国侯的近乎一夜未眠,王氏却是早早睡下了。 沈忘心被江羡抱走之后,她也担忧过一阵。 她做出这种事情,把李淑君吓得脸都白了,李嬷嬷也好生说了她一通。 可她心里就是不服气,同样是有了安国侯府的血脉,为什么沈忘心就能千呼后拥,上上下下多少人伺候宝贝着。 而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就不受别人待见,自己的亲侄子居然要求她堕胎! 若说恐惧,她心中更有的是怨恨。就连那仅有的恐惧,也在沈忘心诞下龙凤胎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刻,便烟消云散了。 她坚信,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一张保命符,有了这张保命符,什么人敢动她? 王姨母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厨房送来的东西,果然比往常还要精细。库房那边还送了不少补品,以及应季的布匹,还有几套不错的头面。 王姨母心道,安国侯果然还是在意自己的,用着桌上的早饭,笑容也比平时多了许多。 饭厅外头门帘一掀,李淑君早就听说了今天的事情,昨晚的惊吓也丢到一边去,笑容轻松地对王氏道:“还是母亲有法子。” 王姨母听到李淑君的声音,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母女二人因为王姨母怀孕之事,这段时间日渐生疏。王姨母虽然在意肚子里的孩子,但女儿是自己娇养了十多年的,自然不会不在意。 1050贵客 今日见她愿意同自己多说话,便笑着说道:“你这段时日也在侯府里蒙坏了,如今日子渐暖。侯爷让库房送来几匹布,你自己去挑匹颜色鲜亮的,让手底下的丫鬟做套新衣裳。” 李淑君露出个笑容,挽着王姨母的胳膊,晃了晃:“我就知道娘亲对我最好了。” 嫣红见母女两人又有了往如的亲密,又看了一眼就连桌上做得花样百出的两人份的早点,笑着说道:“上回世子夫人用早膳时,我恰巧看见了,她桌上的还不如咱们夫人的人。等咱们夫人做了侯夫人,只会比现在更好!” 嫣红自来嘴甜,所以在王姨母和李淑君面前一向得脸,见到这情境当然找准了机会卖乖。 王姨母如今最在意的便是侯夫人的位置,听她说话讨喜,正要赏些东西。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王氏母女院中一向人来人往,往常这个时候各处的管事,也都来这里禀报事情了。两人都不觉得有异,可李嬷嬷却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脸色不大好地向两人说道:“大管家带着一群人来了。” “大管家?他不是一般不往我这处来么?”王姨母还不觉得有异。 她一心觉得,大管家是安国侯身边最得力的下人,一定是得知安国侯有意娶自己。所以,特地前来示好。 毕竟就算他投靠了沈忘心,但终究是一个下人。作为主子要想为难一个下人,有千百种法子,若是得罪了自己,便吃不了兜着走。 李嬷嬷一眼看出王姨母的想法,但她却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正想提醒王姨母,大管家便一掀门帘走了进来。 “姨太太。”他极为规矩地行了一礼,到底是侯府的老人,叫人半点挑不出错处。 王姨母就算再傻,也看出大管家来势汹汹,无论是来做什么,也不是来向她示好的。 大管家一走进来,他身后的人就将王姨母小小的饭厅塞了个满满当当。 李淑君见状,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还不小心把一把陶瓷汤匙打在地上摔碎了:“你们要做什么?” 大管家笑道:“表小姐不要惊慌,不过是侯府来了客人,请姨太太过去见一面罢了。” 李嬷嬷上前一步,将母女二人护在身后,皱了皱眉头,问道:“到底是什么客人非要请我们夫人过去?若是寻常人,不见也罢了!” 大管家说道:“自然不是寻常人,若是寻常人我也不会劳烦姨太太过去了。姨太太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如早些见过了人,也好早些回院子里。” 王姨母脸色铁青:“你竟敢这么和我说话?” “非是我不敬着姨太太,姨太太去了便知晓了。”大管家不卑不亢地说道。 王姨母没法子,只好跟在大管家身后。不是她愿意去,而是大管家身后跟着一群人,显然就是来捉她的。 她要是反抗,只会闹得更难看。 她已经当着全侯府人的面出过一次丑了,打死也不愿意再出第二次丑。 穿过长长的游廊,这是王姨母第三回到侯府正厅。随着天气渐暖,侯府延路的花坛里的花草,也开始有了些绿意。 嫩绿配着侯府长廊的大红色,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可王姨母却没有一点欣赏的闲情,不知为何她明明在侯府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但这回跟在大管家身后,却不像见惯了侯府的景致,反倒像她年轻时第一回来侯府,心里总是惴惴的。 好不容易到了侯府正厅,只见外头站了一圈丫鬟。 这些丫鬟不是侯府的丫鬟,身上的衣饰不一样,就连举手投足之间,似乎都比侯府的丫鬟还要贵气,就是稍差点人家的姑娘比起来,也要逊色几分。 王姨母低眉垂首地跨进正厅,发现正厅坐着两个贵气十足的妇人。 其中一个王姨母见过,是秦王妃贾氏。可相比上回两人相见的客气,这一回她却做了皇室妇人的打扮,身上穿着一袭宫装富贵无比。 另外一个大约七八十岁,两鬓都花白了,但皮肤白皙光洁,并没有这个年纪的老态龙钟,看上去十分精神,坐在那宫装妇人身边,也丝毫不逊色。 “这便是阿羡的姨母?”不知为何,首先开口说话的不是贾氏,反倒是一旁的老妇人。 王姨母来的路上信心满满,可越走却越泄气,直到见到这两人时,再没有一点傲气,勉强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回老夫人的话,我正是世子的亲姨母。” 她话音落下,便见老妇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倒是贾氏仔细打量了她一眼,放下手里的茶水,故作惊讶:“姨太太这是怎么了,竟然笑着比哭着还难看?” 1051害怕什么 “你……”王姨母见她面露讥讽,气得胸口发闷,可看对方的穿着却不敢反口,“你又是哪位,怎好这么说话?” 原来,这次来的不只是贾氏,还有沈忘心的亲生外祖母苏老夫人。苏老夫人可是当朝阁老夫人,难怪就连贾氏也敬着她。 昨天夜里,沈忘心发生意外时已经太晚,谁也没敢惊动苏府二老。二老年事已高,虽然看着康健,可若是吓出什么好歹来,谁也不担不起责任。 好在沈忘心平安过关,今天一早江羡才派人去苏府报了喜。 苏老夫人听说沈忘心出的意外,没有直接来安国侯府,而是去了秦王府,找贾氏合计了一通,两人这才双双递了拜帖。 纵然安国侯早清楚两人的来意,可一人是秦王妃,一人是阁老夫人,哪个他都不敢得罪,更何况一来来了一双? 而且,他心中也清楚,就算他找借口,对方也会直接进府。所以,只好放任自流。 贾氏是什么人?娘家便是世家大族,嫁到秦王府这么多,一眼看出王姨母的迟疑,她禁不住冷笑了一声。 “你在看什么?” 王姨母冷不丁被她充满威慑力的眼睛一瞧,顿时忘了自己刚才问的话,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遍:“我在看什么?” “若我看的不错,你刚才是在看我身上的这身衣裳吧?”贾氏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抚了抚自己的裙子。 这身宫装造价极昂贵,外罩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还用了蚕丝和金银丝线混纺。就连里层衣服的暗纹,也是用金线织成,行动之间华光闪烁,这才是真正的富贵。 王姨母也是个女人,改变不了爱美的天性,一时之间竟看得晃了神。 可这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立刻回过神来,提醒自己眼前这两个妇人来者不善,她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我确实是在看夫人的衣裳。”王姨母低下头,放低自己的姿态,“实在是因为夫人身上的衣裳太美了,小妇人一时失了态,还请夫人原谅则个。” 贾氏站起来,一步步缓缓地绕着贾氏走了一圈:“你在害怕?” 王姨母一时莫名,可末了才发现自己的指尖不知何时,在轻轻地打着颤。 “你在害怕什么?”贾氏却不打算放过她,追问道,“是在怕我这一身衣裳吗?你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就算琅琊王氏再没落,可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应该认得,这是宗族女子才能装的宫装吧?” 王姨母只觉得自己像站在盛夏的阳光下,脑袋一阵晕晕乎乎:“小妇人刚才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贵人原谅!” 贾氏闻言,狠狠地一拍桌子,让茶杯跟着她的动作震了震:“你既然怕我这身衣服,你还敢推我怀了九个月身孕的女儿?你可知道,这身宫装她也穿得了。她不过是不愿端着架子,堂堂一个郡主也是你一个商人妇欺负得了的?” 王姨母双腿一软,吓得顿时瘫坐在地上。 这妇人口口声声说沈忘心是她的女儿,那她岂不是那位秦王妃?可沈忘心的郡主封号,不是靠着江羡在战场上拼杀得来的吗?不是说秦王府不过是看在江羡的面子上,才认下沈忘心这位义女? 怎么沈忘心出了事,秦王妃居然会找到自己头上来? “王妃娘娘,王妃娘娘!”王姨母立刻抱住贾氏的腿,求饶道,“是不是阿羡请您来的?我知道阿羡他恨我,可他若不是执意要我儿的性命,我又怎会一时气昏了头?请您息息怒,我一定向阿羡好好认错!” 贾氏没想到这王氏如此愚不可及,立刻抽出自己的腿,回到身后的椅子上,喝了一大口茶水。 这时,一边的苏老夫人终于开了口,她笑眯眯地看了王姨母一眼:“起来吧,坐在地上成什么体统?” 王姨母腿弱得站不起来,不用苏老夫人开头,她身边几个伶俐的丫鬟,便扶着王姨母坐在一张椅子上。 等到王姨母坐好,又喝了一口热茶压惊,苏老夫人这才又说起了话:“你是觉得,心丫头能有今日,全靠阿羡那孩子提携是吧?但你可知道,我是谁?我丈夫是当朝阁老苏逸清,几个儿子都在朝堂中任职。虽然都没有我女婿的官职高,可都还算有出息。” 王姨母越听越心惊,见那老太太不说了,又情不自禁地追问:“敢问老夫人的女婿是哪位大人?” “哦,前不久带了鸿胪寺出使西洋回来,又做了户部尚书的那一位。”苏老夫人面色不改,笑道,“他往日是个好脾气,可年纪大了最容不得有人欺负他闺女。若是他上门来做出什么事,老身就在这里提前给你赔罪了。” 1052月子习俗 王姨母听了这话,脸色顿时铁青。她坐在椅子上,微微张开嘴,呆愣了许久,似乎早已魂飞天外,无迹可寻了。 但苏老夫人和贾氏谁也没有理会她,甚至还喝完了一杯茶,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了几句。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姨母才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失了态,连忙站起来向两人道歉。 “怎么了?”苏老夫人看了一眼王姨母,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可是老身说了什么话吓着了你?” 王姨母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满额头的冷汗。 她这才明白过来,秦王妃看似强势说话咄咄逼人,却比这位苏老夫人要好应付得多。不愧是当朝阁老的正室,活到如今这个年岁,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说起话来绵里藏针,心思远比秦王妃深沉得多。 王姨母半晌才反应过来,勉强定了定心,好一会儿才说道:“多谢苏老夫人提醒,小妇人自当铭记于心。” 苏老夫人脸上神色不变,可目光却在没有落到王姨母身上,淡淡地摆了摆手:“好了,老身也没有别的话同你讲了,你且问问秦王妃还有没有别的要嘱咐你的。” 王姨母闻言,目光落到秦王妃身上。 她心里想着,若是自己成了侯夫人,纵然她们身份再高,也不能当面拂了安国侯府的面子。 她们如今登堂入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嘲笑自己,不过是欺负她只是个商人妇罢了。 贾氏自然瞧见王姨母眼底不服气的神态,她倒也没说什么,抿唇一笑:“该说的都说过了,你且退下吧,免得在这里惹我生气。” 王姨母闻言如蒙大赦,从安国侯府的正厅退了出去。走到外面,被外头的冷风一吹,这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背的虚汗。 离着正厅不远处的一座小亭子里,李淑君和李嬷嬷正在焦急地等着。 看见王姨母从里面出来,两人连忙迎了上去,一人一边扶住王姨母的左右手。 李淑君无论同王姨母再生疏,也是王姨母的亲生女儿。她知道自己母亲这回进去,定然受了不少委屈,不然也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她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她们简直是欺人太甚!” 李嬷嬷原本也担心王姨母受苦,可刚才在亭子里她就想通了。虽然不知道里面两人的身份,可既然她们二人尊贵无比,就不会明目张胆地对王姨母如何。 她这回进去,不过是受几句言语上的羞辱。 眼看着李淑君这心疼的劲,她就知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母女二人的隔阂,应该是消了一些了。 李嬷嬷让母女二人说了几句体己话,然后便出声提醒道:“夫人和姑娘有什么话还是回去说吧,别忘了夫人如今还怀着身孕,在寒风里一吹,少不得受到影响,若是病了就不好了。” 李嬷嬷不说倒还好,一说王姨母就觉得背后被汗浸湿的衣衫,冷冰冰地贴在身上,让她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沈忘心睡了整整一个晚上,外加半个白天,终于醒了过来。实际上,因为生产的原因,她身上并不好过。 但比起一般妇人,她有个好处。 那就是她自己便是个大夫,知道自己的身体恢复的如何,心中有了底,自然不会害怕。 好在一觉过后,她感觉自己好多了,只是胃里空得厉害,便叫了人进来,服侍她洗漱。 首先进来的是红儿,她一见沈忘心要下床,还要叫热水洗脸,吓得赶紧把她按到床上。 “东家,您才刚生完孩子,怎么能下床呢?”红儿紧张地说道,“我听老人家说了,女人生了孩子要做一个月的月子,出了月子之后,才能碰水见风。您这才多久,万一落下病根可怎么办?” 沈忘心不得不承认,坐月子这个习俗,确实有她的好处。但医学发展到她那个时代,大家都已经知道,不是所有习俗都有它的合理性。 就比如说,沈忘心的这间屋子,地龙烧得足足的,活似到了夏天。地上又铺了厚厚的毛毯,没有一处是冰的,正常人在房中穿一件春衫便可,更何况她还在自己身上过了一件厚衣服? 她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无论怎么解释,都不松口的红儿小祖宗:“你呀,才多大的年纪,怎么就一根筋?我自己就是大夫,我能不知道自己的情况?” 红儿摇了摇头,执拗地说道:“是人就可能有疏忽,红儿不敢让东家冒这个险,若是东家身体落下什么毛病,叫红儿如何担待得起?” 沈忘心哭笑不得,一方面欣慰红儿如此关心她,另一方面又为她的固执头疼,她随口说道:“你放心,便是落下什么毛病,责任也全在我自己。小祖宗,我浑身难受的不得了,就让我洗洗干净吧!” 1053孩子的名字 没想到,她随意的一句话,居然让红儿红了眼眶。 只见这姑娘松开沈忘心,背对着沈忘心站到一边去,垂着脑袋似乎在抹眼泪。 沈忘心慌了神,连忙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我不过随口一句,你怎么还是哭了?” 说着,脚上踏了绣鞋,走到红儿身后去,扳着她的肩膀让她直面自己。 红儿的整个眼眶都红了,可见到沈忘心的第一眼,便着急地说道:“东家怎么还下床来了?” 沈忘心心中暗叹一声,果然是个小祖宗,嘴上连忙答应着,坐回床上去,轻声问道:“你倒是说说,我哪句话得罪了你?害竟哭得这般伤心?” 红儿赶紧抹了抹眼泪,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不是东家的原因,全怪红儿自己。” “到底怎么了,同我说说?”沈忘心的目光柔和了下来。 实际上,她睡了这么久没有洗漱,总觉得自己脸上脏脏的,嘴的味道也不大好闻。但她还是愿意听红儿,说出她的心思。 红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默默说道:“我只是想起了我娘亲,当年她就是因为身子本来就不好,生下我之后大冬天地还用冷水洗衣,下地干活。后来,才没了的。” “东家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希望东家,也和我娘亲一样。”红儿说完话,又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道,“红儿不是诅咒东家,我只是太过担心……” “好啦。”沈忘心总算明白红儿的想法,她耐着性子说道,“我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难不成还会因为你几句话,就被咒死了不成?不过你也想想,如今这地龙烧的那么旺,我便是赤脚踩在地毯上,又怎么可能着凉?” “这里是安国侯府,我生了孩子之后,上上下下都在忙着照顾我,又怎会同你娘亲一样,伤了身子呢?”她笑着说道,同时还顺手摸了摸红儿的脑袋。 红儿低垂着头,似乎把沈忘心的话听进心里去了,低声说道:“是我的不对,但东家也不能掉以轻心。” 两人说到这里,便听到外头的小丫鬟喊道:“秦王妃和苏老夫人来了!” 语音落下,就见到苏老夫人打头掀了门帘走进来,见到门口的那扇琉璃屏风,不由地吃了一惊,绕过屏风笑着说道:“好气派的屏风,就是放到王府,也得摆到正厅里去吧?你这丫头居然把它放在房里,也只有你做得出来了?” 贾氏随后进了屋子,她已经见过这扇琉璃屏风,初见之时不比苏老夫人淡定多少。 她笑着向苏老夫人解释:“这是阿羡那孩子特地向西域的商人买了,送给这丫头的。” 沈忘心一见贾氏和苏老夫人都来了,连忙吩咐房里的小丫头搬了两把椅子到床前,露一个狡黠的笑容:“阿羡送给我的东西,我自然要藏着掖着。若是摆到正厅去,岂不是成了公中的物件,年岁久了怎么还说得清?” 贾氏闻言点了点她的鼻子,露出一抹微笑:“你呀,总是这么古灵精怪的,也亏得阿羡受得了你。” 沈忘心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朝贾氏露出个笑容。 “我倒觉得,心丫头说的有几分道理。”苏老夫人勾勒勾嘴角,看了一眼贾氏说道,“你可别忘了,这安国侯不但有个小儿子,且多少女人对悬空的侯夫人之位虎视眈眈。自己的东西就该捂紧些,免得那些见眼招的,看见了之后眼馋。” 屋子里的人都明白,苏老夫人说的是王姨母。 沈忘心并不知道,两人为了居然已经把王姨母敲打了一遍,便说道:“还是外祖母了解我。”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贾氏闻言嗔怪。 三人笑成一团。 苏老夫人一向细致入微,她打从一进门就发现,沈忘心身边这个红儿眼圈红红的,像是不久前才哭过了一般。 她也是极有耐心,都进来了好一会儿,才问起红儿的事情。 沈忘心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趁机拉拉苏老夫人的胳膊:“说起这件事情,外祖母可要替我做主。要是让我一整个月,就这么臭烘烘地过下来,那我可要自己都要被自己熏死。” “我早便说了,我便是个大夫,心里清楚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可这丫头就是不让我洗漱,害我见到外祖母和母亲还蓬头垢面的,真是难过死我了。” 话音落下,她又被贾氏白了一眼:“如今都是当娘的人了,竟还抱着你外祖母的胳膊撒娇。红儿这丫头一向忠心,她也是为了你好。再说了,我和你外祖母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怎么没见着我们被自己熏死?” 1054私房话 沈忘心没料到贾氏居然不帮自己,她连忙看了一眼苏老夫人,小声向她求助。 苏老夫人一向开明,笑着拍了拍沈忘心的手背:“心丫头说得也有道理,她自己就是个大夫,哪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我们也别操心那么多了,随她自己去吧。” 苏老夫人已经发了话,贾氏也拿沈忘心没有办法,只是看着她叹了口气。 三人说了没一会儿,江羡便从外头回来了,他向兵部告了假,但每天仍旧要去上朝。宫里的事情一结束,他就立马赶了回来。 回到府中,自然就听说了刚才在正厅发生的事情。可他丝毫不动声色,像是全然不知一般,对着两个长辈行了一礼。 末了,还吩咐红儿道:“你去让奶娘把两个孩子抱过来,给外祖母和岳母看看。” 红儿答应了一声,连忙出去找奶娘。 没过一会儿,两个奶娘便抱着一对包在襁褓里的孩子走了上来。 由于孩子才刚出生不久,身上的粉嫩还没有褪去,看着皱巴巴的。可就算如此,沈忘心发现两个孩子的鼻梁都不低,应该是像江羡。 苏老夫人一见就欢喜得不得了,接过其中一个孩子抱在怀里,向贾氏道:“你瞧瞧,这两个孩子父母长得这么出众,等长开了之后,也一定十分好看。”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两把长命锁,一人一个塞进孩子的襁褓里。 江羡见了连忙说道:“孩子尚小无法开口,我这个做父亲的替两个孩子谢过曾外祖母!” 苏老夫人抱了一会儿,便把孩子交给奶娘,笑着问江羡和沈忘心:“这两个孩子的名字你们可取好了?” 两人闻言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沈忘心笑着说道:“本来不知,我怀的是双胎,便男女的名字都想了一个,没想到如今正好用上。姐姐叫景如,弟弟叫景初。” 苏老夫人闻言,点了点头:“阿羡取得名字自然好极了。” 沈忘心留苏老夫人和贾氏用午饭,两人都说府中有事,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没了红儿在一旁唠唠叨叨,沈忘心终于让底下的丫鬟打了热水洗漱了一番。没过多久,厨房送上来一份蛋羹,一份肉糜,还有一碗粥,说是产后第一天需要用些容易克化的食物为好。 沈忘心也觉得自己目前的状态,吃不了平常的饭菜,好在厨房的手艺不错,加上沈忘心确实饿了,送上来的东西被她直接扫光。 直到她吃的有点撑,她才发现江羡在一旁,一直温柔地看着她。 沈忘心问他:“你瞧什么?” 自从沈忘心生产以来,这是江羡第一次有时间同她单独相处。昨天夜里虽说房中没有别人,可看着沈忘心虚弱的脸,他便不忍打扰她。 刚才苏老夫人和贾氏也正是知道这点,所以才没留在安国侯府,把时间都留给这对小夫妻,让他们好好说说话。 江羡方才见她吃蛋羹吃得正香,惹不住走了会儿神,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她嘴上的肉沫,忽然问道:“疼不疼?” 他态度极认真,让沈忘心愣了一下,这才会过意来。 原来,他问的是生产的时候疼不疼。 沈忘心道:“自然是疼的。” 她话音刚落,就见江羡的手颤了一下,把她揽在自己怀里:“既然如此,那我们以后便不生了。正巧天公垂怜,一儿一女便已经足够。” 沈忘心听得他这么说,心中涌过一股暖流,移开他轻轻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正色道:“虽然疼,可我却觉得值得。两个孩子是你我的延续,今后有了他们,我们一家人只会更好。” 江羡点点头。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直到和沈忘心成亲之后,才知道原来有家人是这么幸福。可一想到,昨天夜里,王姨母害得他的妻子和孩子差点出意外,他的眼神便冷下来不少。 沈忘心却他因为这事又要动怒,连忙问道:“今天外祖母和我娘亲来,可是替我出了气?” 江羡也不好瞒她,点点头。 “我和孩子不都没事吗?”沈忘心往他怀里靠了靠,拿起他的手把玩着他的手指,“其实我早就知道,孩子会在大年初一出生了。” “早就知道了?”江羡吃了一惊,连忙看向沈忘心,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沈忘心抬头望了一眼江羡,又垂下头去,说道:“大年三十晚上,我梦见两个孩子告诉我,他们挑了个好日子,会在大年初一出生。所以,我就等啊等,盼啊盼,没想到却是姨母出手帮了我。” 1055忠心的红儿 江羡听了沈忘心的话,不由地陷入沉思当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沈忘心在他怀里偷笑,顿时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骗了,忍不住也笑道:“好哇,你竟然骗我。” “我若不逗逗你,你要愁眉苦脸到什么时候?”沈忘心知道江羡的难处。 王姨母毕竟是他的亲姨母,做出这种事情,在江羡看来无疑是背叛了他。从昨天以后,只怕江羡是再也不会拿她当亲人了。 只可惜,王姨母却浑然不知,还在做她侯夫人的梦。 沈忘心抚了抚江羡紧皱的眉头,说道:“阿羡,我的外祖和外祖母就是你的,我的爹娘就是你的爹娘。你瞧瞧我,一个人到这里来,不是也过得好好的么?” 江羡终于露出一个到了眼底的笑容,低声说道:“好。” 沈忘心见他情绪终于转好,便也不再想着法子逗他开心。 她把自己的袖子伸到江羡面前,说道:“你闻闻。” 江羡不知她要做什么,把她的手拉到鼻尖闻一下,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沈忘心叹了一口气,整个人耷拉下来:“没什么,只是我都要馊了!趁着红儿那小祖宗不在,你赶紧让后头的下人端盆热水上来,让我擦擦身子,再换一套干净的中衣吧。不然的话,那小祖宗勉强让我净了面,见我又要擦身子,定然是不肯相让的!” 江羡虽然知道女子生完孩子之后有诸多忌讳,但沈忘心自己就是个大夫。而且还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他对沈忘心十分放心,也不阻止她做想做的事情。 于是,便叫了丫鬟端一盆热水进来。 倒是亲自替沈忘心擦了一遍身子,又用被子包着她换了套中衣。 红儿见到江羡回来了,便不在两人房里待着。回到院子里,眼见着小丫鬟从沈忘心房里端出一盆热水来,连忙敲门走了进去。 沈忘心听到敲门声,立刻系好自己的衣带,躺回床上去,若无其事地问道:“你不是去找管家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红儿在沈忘心待了这么久,早就把她了解得透透的,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她是做贼心虚,立刻说道:“东家不是答应只洗面,怎的又背着我擦起身子来?我若是没回来,岂不是还要下池子沐浴?” 沈忘心连忙道:“下池子沐浴还要再过几日才好,现在是不会的。” 红儿闻言顿时急了:“东家还真要下池子沐浴,若是着了寒气当如何是好?世子您倒是劝劝她!” 江羡接收到沈忘心求助的眼神,立刻会意,连忙说道:“其实方才的水是我用的,不关她的事情。” 红儿半信半疑:“世子一向宠着东家,难保不会为她扯谎。” 江羡脸色一沉:“莫非你连本世子都要怀疑?” 红儿这才想起江羡的可怕来,立刻低头称不敢。 江羡摆摆手叫她下去,她这才连忙退了下去。 沈忘心瞧见红儿关了门,用手指戳了戳江羡的胳膊,低声问道:“你瞧瞧你,把那丫头吓到了。” 江羡无奈地看着沈忘心:“我这都是为了谁?” 他知道红儿关心沈忘心出自真心,也很高兴沈忘心身边有这么一个忠心的人。可他也不是故意想吓唬人家,虽然他有个“冷公子”的花名,却不代表他喜欢刻意给别人冷脸子看。 沈忘心朝江羡吐了吐舌头,便叫江羡帮她到箱子里话了一本没看过的话本。 “你如今还在月子里,仔细别看坏了眼睛。”江羡虽然嘴上这么说,还是替沈忘心把话本拿来了。 沈忘心自然也没那么多精力,不过看了两页,就觉得身上疲乏得紧,不知不觉地便进入了梦乡。 江羡见她睡着,替她掖了掖被子,这才起身去看了两个孩子。 时间过得飞快,自从开了春之后,严冬的寒气便一点点地散去。独属于春天的绿意,一直从最温暖的南方,渐渐伸展向京城所在的北国。 坐月子的这一个月,沈忘心也没有亏待自己。平时该吃什么吃什么,喜欢吃的绝不放过。不喜欢吃的,虽然被红儿逼着也吃了一些,但终究红儿那丫头年纪还小,唠唠叨叨的功力自然比不上上了年纪的妇人。 最要紧的是,等生产的伤口好了之后,沈忘心就开始下水沐浴。由于,她卧房背后的浴池也有地龙,完全不用担心着凉。 凭着这优越的条件,她这个月子做的甚至比现代的一些产妇都要舒适。 整个月子做完之后,她整整胖了一圈。出月子的时候,往年春天的衣裳今年都嫌窄了。 好在无论是安国侯府还是沈忘心自己的身家,都不可能让她穿往年的旧衣裳。在她出月子之前,衣裳都已经裁好了,早就放在衣橱里等着她穿。 1056王氏母女的月例 沈忘心看着面前摆着的可以照到全身西洋镜,发现自己的小尖下巴都已经圆了,不由得心生惆怅:“我若是少吃一些就好了,只可惜演得太好,管不住自己的嘴,居然胖了这么多。” 江羡刚换好衣裳,听到她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不由笑道:“我怎么觉得还挺好的?以前太瘦了,这样才有福气。” “你们男子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做女子的对身材的在意?”沈忘心嗔怪,又对着镜子转了一圈,“好在也不是胖到不能看,等我这几天能到处走动,不出一个月又能瘦下来。” 今天正好是休沐,两人打算在侯府的花园里走走,顺便让奶娘带着两个孩子去晒晒太阳。 过了一个月,两个孩子都长开了。不再像刚出生时红彤彤皱巴巴的,早就想露出这个年纪的玉雪可爱来。 两个孩子的皮肤都像沈忘心,白得和牛乳一样,被奶娘抱到阳光底下一照,就像一片雪一样白灿灿的。 侯府上下的下人,都知道世子夫人生了一对龙凤胎,但除了沈忘心院子里的人,谁也没见着两个小主子长得什么模样。 正巧今天两人带着孩子到花园的消息被人知道了,便一茬茬地来给两个小主子请安。 好在孩子虽然小,但却一点也不怕生,乌溜溜的眼睛还盯着几个漂亮的丫鬟瞧。 有奶娘照看着,沈忘心也没拦着他们,而是和江羡坐在一起,看着满园子姹紫嫣红的花朵。 没过一会儿,大管家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笑着向两人行了个礼:“世子夫人,您要老奴做的事情,老奴都办妥了。” 说着,看向身后的几个人击了一下掌,那几人便会意捧着手里的东西,走到沈忘心面前。 沈忘心瞧了一眼,只见他们几人手里有的捧着账本,有人提着一大串钥匙,还有人抱着一个匣子,都低垂着头恭敬地站着。 “管家做得很好。”沈忘心笑了一笑。 虽然她不是很在意这些东西,但本该属于她和江羡的,她也绝不会让别人轻易夺了去。自己一出月子,便吩咐大管家到王姨母院中,把库房的钥匙和账本等物件取了回来。 大管家见沈忘心满意,又向身后的几人挥了挥手,吩咐道:“你们把这些东西送到世子院子里去,然后就不必回来了,都忙着手头的事情去吧。以后世子夫人管家,你们若敢怠慢,仔细自己的皮!” 他们几个都是侯府的管事,往常这种小事是轮不到他们去做的。 但沈忘心觉得,王姨母管家期间,让这些人产生了错觉,等她拿回管家的权力之后,免不得阳奉阴违。 所以,才让大管家在今天特地带了他们,亲眼瞧瞧王姨母的境况,也好叫他们收收心。 沈忘心等大管家训完话,这才问道:“你今日去了姨母院中,可知道姨母的身子如何了?” 管家连忙回答道:“姨太太前些日子着了风寒,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可她要紧着肚子里的孩子,侯府里的大夫以及五味药斋的大夫开的药,都一概不喝。这才半个月没见姨太太,瘦的眼眶都凹下去了。” 沈忘心点了点头,表示她已经知道了。 其实大年初一那天晚上,她觉得王姨母不该留下这个孩子,不单只是因为孩子的身份问题。还是因为她替王姨母把脉之后,发现她的身体很是虚弱。再加上她年纪毕竟大了,要执意生下这一胎,只怕元气会亏的很厉害。 只可惜,王姨母一心垂涎着侯夫人的位置,宁愿和江羡断了关系,也不肯及时回头。 如今苦熬着,也是她求仁得仁。 大管家想到这里,有点不放心,又问道:“那姨太太那边的用度?” 管家的权力在王姨母手中时,她母女二人的吃穿用度,都是按照侯府正经夫人小姐来算的。如今全力回到沈忘心手上,自然不可能还让她们像以前那般没规矩。 但她也没直接把话说明白,她相信以大管家的聪明,绝对不会办糊涂事情。 “你看着办吧。”沈忘心淡淡一笑。 大管家得了沈忘心这句话,也就领会了她的意思。况且,世子还在旁边瞧着呢,听到这话是什么也没说,他就更可怜起王氏母女的现状了。 大管家一路出了花园,走到侯府的游廊时,便有一个管家婆子追上来,问道:“大管家,李嬷嬷让我来问问您,姨太太和表小姐的月例……” “自然按客人的月例算。”大管家瞥了管事婆子一眼。 就是这一眼,直接让她打了个寒颤。 大管家的意思她何尝不明白?可若不是她人微言轻,始终挤不到世子夫人面前去,又何必冒险投靠姨太太? 1057少年初长成 这管家的权力回到了世子夫人身上,只怕他们这些投靠姨太太的下人的日子,就没以前那么好过了。 她匆匆忙忙地离开,穿过曲折的游廊,进了一扇小门。 小门后面,李嬷嬷在那里等着她,一见她脸上的表情,便问道:“可是不能像以前那般了?” 管事婆子为难的点了点头,连忙说道:“虽不像以前那样,却还有客人的月例。世子夫人也没把事情做绝,毕竟姨太太是世子的亲姨母。” 李嬷嬷闻言点了点头,脸上倒没有什么不满之色:“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等我们家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一定不会忘了你今天帮的忙。” 管事婆子本来已经是最后一次答应,替王氏母女办事。李嬷嬷的话一出口,便让她改了主意。 她笑着说道:“李嬷嬷哪里的话?若是姨太太,以后还有哪里用得着的,李嬷嬷尽管来找我便是。” 这也就是李嬷嬷的厉害之处,可以说很多安国侯府的下人之所以愿意跟着姨太太,李嬷嬷功不可没。 李嬷嬷离开之后,一路回到王姨母身边。 王姨母虽然病着,但精神头还好。她见到李嬷嬷回来,连忙问道:“大管家怎么说?” 李嬷嬷没有直接回答王姨母,而是坐在王姨母床边劝道:“夫人还是保重身体为好,荣春堂的药用了这么久也不见好,不如明日我就让人请了五味药斋的大夫来,给您好好看看病?” 王姨母想也不想,立刻拒绝:“不行!” 李淑君听到两人的对话,从外面走了进来,心疼地看着王姨母:“母亲您都病成这样了,就不要逞强了吧?荣春堂的大夫都说了,您怀这一胎很艰难,女儿实在不忍心让您再受苦。” “都已经到现在这个时候了,怎能轻言放弃?”王姨母咬着牙说道。 她亡夫英年早逝,当年若不是凭着这么一股韧劲,怎么可能和李家的亲戚们斗了这么多年。最终把唯一的女儿养大,还从李家全身而退? 她想了想,坚定地说道:“不能请沈忘心,也不能请五味药斋的人!他们现在恨不得我的孩子没了,我怎么能有机会让他们动手!” 王姨母说完,躺在床上看着帐顶愤愤地想到。 她绝对不能认输! 出了月子之后,沈忘心重新管理起手头的铺子,好在现在她手下能用的人越来越多,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加之,她现在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不想错过孩子们的每一分每一秒。因此,待在侯府的时间总归比往常多了不少。 当然沈忘心也没有忘记,把沉香和结香,还有沈大娘的家人接到京城里来。 这一大家子在京城安家,又让众人热闹了一阵,还让沈忘心觉得有点像,回到在溪头村的时候。 虽然换到了更为繁华的京城,但大家的情谊都没有变,可谓是极其难得的了。 沉香和结香到了京城之后,邵渊想办法把两个孩子推荐给他以前的老师,也就是那位被邵渊气得卧床的太傅。 话虽如此,可这位太傅在朝堂上的地位很高,虽然手头没有实权,可人人心中都敬重着他。也只有邵渊这个混世魔王,能把人家气成这样。 本来,这位太傅一听陈香和结香是邵渊举荐的,差点没有直接把两个孩子拒之门外。好在那天陪两人一起去的是周延昌,太傅碍于周延昌的面子,随意出了几道题考教他们。 没想到,两个孩子才华出众,天上没有邵渊的一点痕迹。太傅见到他们的答卷之后,顿时起了爱才之心,才把两人收到门下。 沈忘心也很久没见他们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长得飞快,就像抽了枝的柳条,又瘦又高。再次见面,两人往沈忘心面前一站,居然比她还高出半个头。 她还记得刚见到他们之时,他们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团。整整五年过去,两个孩子都十三岁了,走到京城的御街上,不少姑娘家盯着他们窃窃私语,还有大胆的一些上来问他们是哪家的公子。 很快,京城里的人都知道。 余家的一对双胞胎回来了,两人才貌都十分出众。沉稳安静的那个是哥哥,机灵讨巧的那个是弟弟,许多有女儿的人家,都想把女儿嫁给他们。只可惜,每回找余家父子探口风,都被他们以孩子还太小的理由婉拒了。 因为两人入京的时间,所以沈忘心特地把孩子的满月宴推迟了,好让他们能赶得上。 满月宴这天,京城里大多官宦人家都来了。 安定公主也亲自来了,还特意带了她的长子过来。一是为了让两个孩子认她做干娘,另外一个自然是替自家儿子抢先订下婚约。 1058江旒的亲近 谁也没想到,安定公主居然这么喜欢沈忘心生下的两个孩子。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愣,然后都纷纷上来给两人道喜。同时,心中也得暗暗羡慕起沈忘心来,虽说她前十几年的运气确实不怎么好。可回到京城之后这才几年,被皇帝封了郡主,又嫁给安国侯世子,还生了一对龙凤胎,这运气简直没谁了。 沈忘心发现满月宴过后,她去赴宴的时候,总有许多命妇缠着自己,问自己觉得她们是否会找到如意郎君,怀上孕,亦或是怀上男胎或女胎这种事。 沈忘心不知道她们到底是为何,但为了不扫她们的兴,只好往好处说。 这些命妇听了之后,各个脸上喜滋滋,比去南郊禅音寺还了愿还开心。 如果不是想到侯府还有王氏母女还要解决,沈忘心这日子可算过得比神仙还要自在了。 时间一眨眼到这年的秋天,祁长安早在祁文藻回来之后,就和霍槿成了亲。成亲不久后,霍槿就有了身孕,祁长安便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夫妻两人的感情十分要好。 这天,沈忘心刚回到府里,就见到两岁的江旒跑在奶娘前面,“嗒嗒”地迈着小步子就朝沈忘心跑了过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沈忘心平日里没怎么和这个孩子相处,可他却十分喜欢自己。即便奶娘刻意让他远着自己,他也总是自己要求到她院子里来。 都说罪不及稚子,江旒这时常地往院子里跑,起初江羡还能冷得下脸,可后来也只能听之任之。 江旒跑到沈忘心面前,把手里的一块桂花糕塞到沈忘心手心,奶声奶气地说道:“嫂嫂,吃!” 他的奶娘连忙跑上来,看了一眼沈忘心,急急说道:“小主子,世子夫人哪用得着这些?” 沈忘心看了她一眼,笑道:“不碍事。” 到底是把桂花糕给吃了。 王姨母虽然怀了孕,但江旒这里却半点没放下,一直有事没事往他院子里跑。有时她不能去,李淑君也能代而为之。 可偏偏这孩子有什么好吃的总紧着自己,这让王氏母女心中颇是酸溜溜的。 “阿旒今天来找嫂嫂做什么?”沈忘心从奶娘手里牵过江旒的小手,带着他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奶娘向沈忘心说道:“刚才路过姨太太院子里,见到李嬷嬷领着稳婆进去了。小主子便想着来告诉世子夫人,说是姨太太要生了。” 沈忘心的目光沉了沉,安国侯府难得平静了一段时间。看来这份可贵的平静,就要因为这孩子的出身被打破了。 “我知道了。”沈忘心面上不显,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奶娘低垂着头,用眼角的余光觑着这位世子夫人。 世子和世子夫人对姨太太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极为不屑,她自然再清楚不过这是为什么。但她也没想到,世子夫人听说这消息,居然还能没有一丝异色。 只是……眼中也没半点喜悦罢了。 不过半年时间,这位世子夫人真是越来越让她看不透了。明明上回在江旒院子里撞见那事,世子夫人还又惊又怒来着。 奶娘不过发了一会儿呆,江旒就和沈忘心走到一株枫树底下去了。 这还是今年入秋之前,沈忘心去了一趟快雪园,从皇家园林里移过来的几株枫树。秋天一到,这些枫树的叶子就变了颜色。从一点点泛黄,到现在在树梢上红透。 别说院子里,就是在别的地方,也能远远地瞧见这片枫树血一样的颜色。 阖府上下的人哪个不说世子夫人会享福,同样的日子,你瞧那王氏母女院子里就过得愁云惨淡,连带着下人连咳嗽都不敢重一点。 而沈忘心就不一样了,自她来了之后,这世子院子里再不复以往的冰窟一样。院子里的丫鬟,也是一个比一个鲜亮。 沈忘心站在枫树底下,看见江旒把一片枫叶捡起来,放在手里认真地打量。 奶娘见状连忙走过去,说道:“小主子,这地上的东西不知沾了多少灰尘,怎能放在手心里?快跟奴婢来,奴婢带你去净手!” 沈忘心最见不得的就是这奶娘谨小慎微的样子,照顾江旒是该小心没错,可她这也太过谨慎了。长此以往,好好的孩子都会被她养得胆小怕事。 “不过是一片枫叶罢了,阿旒他年幼贪玩,多让他玩玩怎么了?” 说罢,沈忘心又让丫鬟到房里,去让奶娘把两个孩子抱出来。 奶娘知道沈忘心的惯例,干脆招呼人拿了一张干净的毯子铺在地上,让孩子们坐在毯子上玩耍。 1059王姨母生产 两个孩子都是大年初一生的,到现在也有十个月大了。这一阵子,他们学会了扶着墙走路,哪天奶娘一不注意,就扶着墙自己走出来。 奶娘一把两个孩子抱出来,两个团子就同时往沈忘心怀里扑。 沈忘心怕同时抱着两个手不稳,若是只抱一个,另外一个又要闹,只好让奶娘把孩子放在毯子上。 江旒这段时间已经和他们混熟了,一见到他们,就主动坐到他们面前,和他们打招呼:“如如,初初,叫、叫二叔叔。” 他年纪小,一本正经的样子像个小老头,最是逗人发笑。 可两个小团子并不理会他,只顾着往沈忘心腿上爬,把口水都蹭在沈忘心的裙子上:“娘亲,娘亲……” 沈忘心抱起两人,一人脸上亲了一口,逗着他们玩了一会儿,就看见大管家匆匆地走进院子里来了。 “世子夫人,姨太太生了!” 江旒的奶娘猛地抬起头来,问道:“生了?生的是公子还是小姐?” 沈忘心和大管家闻言,同时看向她。她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刻低下头去。 沈忘心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看着自己的大女儿在玩着她腰间的环佩,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姨母生的是男是女,你为何这般紧张?” 奶娘连忙道:“姨太太腹中的乃是侯府血脉,奴婢自然是关心的。” “原来如此。”沈忘心点了点头,看向玩得正开心的江旒,问道,“阿旒,嫂嫂问你一件事情。你觉得姨太太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个弟弟,还是个妹妹呢?” 江旒闻言笑着说道:“阿旒觉得是个妹妹!” 大管家也算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了,虽然他也不喜欢余氏面慈心恶,但不得不说江旒是个惹人疼惜的孩子。 他既不像安国侯一般是个浪荡子,也不像他母亲专横霸道,也不知道到底随了什么人,性子一向温和,甚至还有点胆小。 “那五公子为什么觉得姨太太生的是个妹妹呢?”大管家温和地问。 以前江旒刚出生时,在江家算是最小的。大家都叫他小公子,如今他也大了,便按他在兄弟间的序齿来唤。 江旒看了一眼奶娘,说道:“奶娘说,姨姨有了弟弟,就不喜欢阿旒了。要是姨姨生的妹妹,就会一直疼阿旒。” 奶娘闻言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这都是她平时教江旒的话。她怎么也没想到,一个两岁的孩子罢了,居然能把她教的话复述下来。 可她又有什么错?她既然当了江旒的奶娘,那她和江旒就是一体的。她为自己打算,就是为了江旒的未来打算,她一心为了江旒,哪一点有错! 大管家听完江旒的话,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点点头笑着说道:“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 江旒回过头看沈忘心,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很在意沈忘心对他的看法。 沈忘心也笑着点了点头:“阿旒,你在这里同如如和初初一起玩。嫂嫂和管家爷爷有事情要做,待会儿再来看你。” 江旒懂事地点了点头。 奶娘惊慌地看着沈忘心站起来,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她本以为沈忘心要发话处置她,没想到沈忘心和大管家却什么都没有说,而是直接离开了院子。 她这才想起来,姨太太如今刚诞下孩子,两人自是要到她院子里去。况且,这姨太太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安国侯的血脉,接下来整个安国侯府,恐怕不会安宁了。 等到忙完这件事情,指不定沈忘心就把这点小事给忘了,那她也能逃过一劫,继续安心地当着江旒的奶娘。 奶娘一直注视着两人,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院子外面,她才长长舒了口气。 她没有又让江旒多留,只让他和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就匆匆带着他走了。 沈忘心已经离开,其余的下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任由江旒留恋恋不舍地望着两个孩子,被奶娘抱在怀里带走了。 沈忘心后头跟着大管家,两人一路直奔王氏母女的院子。还没到院子附近,她就看见安国侯领着一队人,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院子。 她回头看了大管家一眼,大管家对她摇了摇头:“世子夫人还是去看看吧。若是现在不去看,还不知道后头她当着侯爷的面,还要编排你什么呢。” 沈忘心一想也是。 她和自己这个公公,以及王姨母,自来不投缘。生了孩子这将近一年以来,她都安心地带着孩子,除了逢年过节,在家宴上见他们一两回,别的也根本没有机会见到他们。 安国侯性子浪荡,几乎没有一天不在外面玩乐,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子江旒都不是很关注。更何况,有父母照看的孙子孙女? 1060安国侯的承诺 至于王姨母答案就更明显了,之前江羡有意让她堕胎。她便受到了惊吓,总觉得沈忘心和江羡会不择手段地,让她流掉这个孩子。 是以,成日龟缩在院子里,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连饭菜都是院子的小厨房做的。 她这般谨小慎微,连门都不愿意出,自然让她的身子更加虚弱。听说,从昨天白天开始,王姨母的肚子就开始疼,一直疼到刚才,才把孩子生下来。 这不是头一胎,生产得如此艰难,她本人也应该受了不少罪。 沈忘心走过一座小拱桥,终于和大管家一起到了院子门口。 门外守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是王姨母怀孕之后,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相比于侯府投靠她的下人,更加忠心耿耿,自然也不害怕沈忘心。 虽说自从她们来了之后,沈忘心从来没有上过门。可她们进了侯府来,自然认得侯府的主人,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眼见着沈忘心要进去,立刻伸出手来拦住两人。 沈忘心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大管家。大管家不用沈忘心提醒,也知道他这时该说什么。 他立刻沉下脸来,怒声说道:“怎么?这安国侯府,居然还有我们世子夫人进不了的地方?你们两个不是府里的奴才吧,居然敢在侯府拦着侯府主子,简直是笑话!” 话音落下,就见到李嬷嬷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沉声呵斥道:“不长眼睛的东西,我让你们拦世子夫人进来了?世子夫人是侯府的主子,哪处不能去?还不快滚开,免得碍了世子夫人的眼!” 说罢,笑着向两人说道:“世子夫人,大管家,让你们见笑了。这些都是从王家带来的婆子,没见过世面,有眼不识泰山,便不要和她们计较了。” 沈忘心看着李嬷嬷喜气洋洋的样子,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她看了一眼有丫鬟进进出出的房间,问道:“父亲已经在里头了?” 李嬷嬷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走到沈忘心守边低声说道:“虽说这件事情,说出去确实不好听。可现在想来,只怕是天意使然。侯爷身边一直没个枕边人伺候着,心中孤寂才一直往外跑,若是以后有了我家夫人,又是世子的亲姨母,侯府日后便能地愈发的好起来。” 沈忘心闻言,不由冷笑道:“侯府以后会不会一日比一日的好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这件事情传了出去,包括我娘家秦王府,都得颜面尽失。你们这么做,对得起江家的列祖列宗?” 这年头,孝道能压死一切。 沈忘心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因此她说的话,房里的安国侯也都听到。奈何她说的都是实话,让他听了连斥责的脸都没有,只能坐在房中装聋作哑。 李嬷嬷脸上也十分难看,但她是一个务实的人,比起锦绣一般的前程,她觉得这点风言风语,根本算不了什么。 “如今木已成舟,世子夫人也该一切朝前看。若是江家先祖地下有知,也不忍心江家的骨血流落在外吧?” 沈忘心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勾唇笑了笑,问道:“孩子在哪里?我这个做长嫂的,总得去瞧一瞧。” 李嬷嬷听到这话脸色一变,但她知道沈忘心见孩子是迟早的事情。更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可能做什么手脚。 于是,她露出一个笑容:“世子夫人,请跟我来。” 院子的正房里,刚生产完近乎虚脱,随时都可能昏睡过去的王姨母,听到沈忘心要去看她的孩子,挣扎着抓住安国侯的手:“侯爷……” 安国侯却不像王姨母这么担心,他摇了摇头说道:“你太过小心了,儿媳是堂堂郡主,不会对孩子做什么的。” 安国侯都这么说了,王姨母自然也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她垂了垂眼帘,尽力让自己显得楚楚可怜一些:“侯爷,我只是担心。毕竟,我刚怀上孩子的时候,阿羡的反应太激烈了。他一点也不希望我留下这个孩子,我心里一直惴惴的,这几个月以来,连睡觉都不得安宁。” 这样的王姨母,成功让安国侯起了几分怜香惜玉之心,他拍了拍王姨母的手背,柔声说道:“你辛苦了,之前是我疏忽了。但如今孩子已经生下来,阿羡现在你我的面子上,不会伤害孩子的。” 不管王姨母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她脸上还是表现出了安心。 只听到安国侯又说道:“这次你的功劳最大,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在我面前提吧。” 1061男孩 王姨母听到安国侯这句话,有那么一瞬间,心中欣喜若狂。她知道这个时候无论自己提出什么,只要不是太过火的,安国侯肯定都会尽力满足。 若是她提出,安国侯明媒正娶娶她进府,让她做堂堂正正的侯夫人,只怕安国侯也会答应。 可就在话快要出口的时候,王姨母忽然想起李嬷嬷对自己的提醒。 她立刻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改口道:“我什么也不求,只求孩子平平安安长大,我就放心了。只是有一桩事情,我必须同侯爷说……” 安国侯听到她的要求之后,脸色更加温和,点点头:“你有什么事情,便尽管说吧。” 王姨母道:“若我没诞下这个孩子,其余的都好说。可如今,这孩子已经成了五公子的堂兄弟。那江煜同我的淑君的婚约,岂不是乱了纲常?” 安国侯还以为她要说什么,没想到竟是江煜与李淑君的事情。 说实话,江煜是自己的侄儿,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说侄儿的一句坏话。但若是要江煜做自己的女婿,他的这点能力却又不够看了。 安国侯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从今往后,淑君就是我的女儿。堂堂安国侯府的小姐,自然会有更好的婚事。过个几日,我便向太后禀告。出了这种事情,太后也一定不会非要把两人绑在一起。到时,再给淑君觅个好夫婿!她那样的容色,再加上侯府的出身,一定会让整个京城的男儿趋之若鹜!” 王姨母闻言,一颗高悬的心终于放进肚子里。 她总算露出欣喜的笑容,挣扎着要起身拜谢:“多谢侯爷!” 安国侯立刻扶住她:“好好休养。” 王姨母终于沉沉睡去,安国侯神清气爽地出了房间。 秋日干燥微凉的空气,让她觉得胸中的郁闷之情一扫而光。他激动地望着湛蓝的天空,心中默默地想道,多少年过去了,他终于可以坐享天伦之乐,无愧于在地下的江家列祖列宗了! 沈忘心跟着李嬷嬷进了房间不久,还没看到孩子的正脸,便见到李淑君急匆匆地撩帘子走了进来。 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沈忘心心里明白,这是不放心自己,害怕自己伤害孩子,这才赶过来盯着自己的。 不过,身正不怕影子歪。 沈忘心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她看向暖阁的纱帘后头。只见几个身影在里面走动着,便掀开纱帘走了进去。 纱帘后面放着一张婴儿用的小床,看样子是用黄檀木制成的。这张小船做工精美,上面还刻着观音送子图,看来是一早就备下的。 见到沈忘心进来,照顾孩子的奶娘和几个婆子都一脸紧张。 可沈忘心却不管她们脸上是什么表情,低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孩子。 像所有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浑身皱巴巴的,皮肤泛红,像只小猴子似的,看不出有哪处可爱。 只不过,这孩子足月出生,却也太瘦小了一些,估摸着顶多也只有三四斤,成年男子一个巴掌就能托起来。 李淑君见到沈忘心站在床边,连忙几步走进来,紧张地说道:“沈忘心,你想干什么?” 沈忘心对着李淑君挑了挑眉,单手按着小床的栏杆上,问道:“你觉得我想干什么?” “你……”李淑君愣了愣,随即说道,“孩子一出生你便巴巴地来看,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好心?” 沈忘心也不生气,只是一笑,问道:“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李淑君戒备地看着她,总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可惜沈忘心一直笑盈盈的,从来不给她看出破绽的机会。 “不回答就算了。”沈忘心又道,“不如我来猜一猜?父亲这么高兴,你又这么防着我?只怕姨母这一胎,生的是个男孩子吧?” 李淑君见她猜到了,索性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叫你失望了?我母亲肚子争气,一举生下了我弟弟,这可是安国侯府的嫡子。即便是你,以后还能拿我们如何?” “嫡子?”沈忘心闻言,不由自主地发笑,“以后是不是嫡子我不知道,但现在我却知道,他现在不过是个私生子,你真觉得我会如此忌惮?” “你!”李淑君听到沈忘心这句话,险些按捺不住自己。 要不是她身边的嫣红拉着,她一定冲上去和沈忘心厮打成一团。 可她想起,房间里还有她的弟弟。若是弟弟出了什么事情,她也不会好过,只得生生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你等着吧!”李淑君愤愤地说道,“我的弟弟一定会成为安国侯府的嫡子,到时我看你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1062利字当头 就在这个时候,隔壁的房间突然传出安国侯的笑声。 这让李淑君愈发的得意,她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沈忘心。 谁知,沈忘心根本没有在意,而是对她勾了勾:“好,我拭目以待。” 说罢,直接回头走了出去。 刚掀开门帘,就看到安国侯面带笑容大步离开,外头站着的大管家目送安国侯离去。 他见到沈忘心出来,露出一个担忧的目光。 两人出了王氏母女的院子,大管家这才开口说道:“世子夫人,只怕咱们侯爷是想一路错到底,真的抬了姨太太做正房。到那个时候,只怕府里真的会鸡犬不宁,没有几天安生日子好过了。” 沈忘心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为人母者,无一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得到最好的。当年余氏没生下江旒的时候,还不是想着处处讨好江羡? 可一转头,江旒出生她便用尽心思,想为他谋得安国侯府世子。 王姨母如今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江羡的亲姨母,可人的野心总是会一天一天大的。 等他成为安国侯侯府的侯夫人,就不会甘心今日之所得。安国侯正当壮年,以后的日子长得很,谁知道她会不会生出夺嗣的心思? “知道了。”沈忘心点了点头。 她永远不想对一个无辜的孩子动手,可若是王姨母真的做出这种事情,她也不介意用狠辣的手段对付她。 秋天到了。 沈忘心和安定公主,以及叶兰清,相约去京城郊外的碧游湖游玩。 沈忘心如今有了儿子,自然想为他打算起来,看着叶兰清依旧平坦的小腹,便笑着打趣:“你和邵渊什么时候给我生出个儿媳妇来?” 叶兰清坐在画舫的窗边,笑着问道:“我为何非要给你生个儿媳妇?” “这不是废话吗?”沈忘心嗔怪,“你若是生个男孩子,就只能和我儿子拜把子。我的女儿总不可能找个比她小的夫婿,男子都成熟的晚,最是不会呵护人。” 这句话和安定公主当初的一模一样,就连沈忘心自己说出来之后,都不由得笑弯了腰。 三人说笑了一阵,安定公主并说起正事来:“你知不知道,前几日安国侯特意进宫求见我母后,害我母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最终,灰溜溜地出了宫。” 沈忘心一听就明白了,问道:“可是因江煜和李淑君婚约之事?” 安定公主点了点头:“你也猜到了,只是我不明白,安国侯为何冒着得罪母后的风险,非要替那李淑君解了婚约?好在这事只有你们江家知道,不然的话,我们皇家的脸面都被丢尽了。” 叶兰清也好奇。 安国侯不是一向不管家中的事么?也不知道这王氏母女怎么得了他青眼,让他如此在意。 沈忘心顿了顿,这才说道:“本来家丑不可外扬,我也不预备污了你们的耳朵。但这件事只怕迟早要传扬出去,便实话告诉你们罢。那王氏为了她母女二人的前程,设计侯爷怀了侯爷的血脉,前几日生下了一个男孩。” “什么?”安定公主瞪圆了眼睛,就连拈在指尖的一块糕点都掉到桌上,“那王氏母女竟然这般无耻?世子可是那王氏的亲外甥,她这么做就不怕她亲姐姐半夜回来掐她的脖子?” 叶兰清也吃一了惊,缓缓说道:“有些人就是这般,利字当头,自是什么也不怕的。” 两人说着,又担心起沈忘心与江羡来。 安定公主说道:“先帝病逝之际,诸王争皇位不知争得多惨烈。说句犯上的话,皇帝当时根本没想过争夺帝位,最后才安然活了下来。那王氏母女如今只想着荣华富贵,等那孩子大了,免不了想着世子的位置,你们夫妻二人可要小心。” 叶兰清附和道:“公主说的是。” “多少事情都过来了,还怕她母女二人?”沈忘心叹了口气,看向窗外如画的碧游湖秋色,“罢了,多高兴的日子,难得出来一趟,还是多看看景致吧。” 另外一头,李嬷嬷忙着照顾刚出身的孩子,以及照顾正在坐月子的王姨母。 这几天,安国侯时不时会来院子里看望母子二人,整个侯府的风向又开始转了。姨太太肚子里的孩子是侯爷的,早已成了众所皆知的密码。 于是,那些个会钻营的,又想尽办法给王姨母送礼。 李嬷嬷这些天忙坏了,看着安国侯进进出出,才想起自己嘱咐王姨母的事情,趁着安国侯刚走,连忙问道:“夫人可听了我的?” 王姨母看着安国侯这些天下来的举动,不得不配服李嬷嬷的心计。要是她当时直接向安国侯提出,要他娶自己进侯府,说不定安国侯会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因为贪慕侯府的荣华富贵。 1063欺人太甚 “多亏了你当时的嘱咐,要不然说不定现在侯爷已经厌弃了我。”王姨母动容地说道。 李嬷嬷听到王姨母是按照自己的要求说的,顿时松了口气,她拍了拍王姨母的手背:“既然如此,您的侯夫人位置就稳了。” “嬷嬷说的是。”王姨母脸上笑容更甚,“如今侯爷待我一天胜一天的好,就连淑君的事情,也是侯爷亲自进宫见了太后。太后已经答应解了淑君和江煜的婚约,以后一定会寻得一个如意夫君!” 李嬷嬷是李淑君的乳母,李淑君能嫁得好,好比她亲生女儿能嫁得好,自然再欢喜不过。 安国侯替江煜与李淑君解除了婚约,第一个告知了王氏母女,第二个自然得告诉江家二房。 江煜这段时间虽然都见不到李淑君,但他仗着自己有太后的懿旨在身,也不怕李淑君不嫁给他。 他是个男子,他可以等下去。大不了先娶几房美妾,把儿子给生了。 可李淑君不一样,她是个女子,最是耗不起。等年纪大了,也就没人要,到时还不是得嫁给自己? 这天,江煜正和一群朋友约了出去,家里一个小厮便匆匆忙忙出来找他,说话也支支吾吾,只说让江煜回去再说。 回到家里后,江煜只见他父亲江正源阴沉着一张脸,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旁边的茶水显然被人用过了,还没来得及收下去。 江煜不明所已,向他父亲请了个安。 可谁知,江正源竟用复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正是这声叹息,成功让江煜心里“咯噔”一声,问道:“父亲,到底出什么事了?” 江正源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一丝凉意:“阿煜,李家那姑娘不是良妇。等过了今年,父亲在给你寻一家好姑娘,让你趁早娶妻生子,免得被那李淑君耽误了。” 江煜并不知道,江正源语气里的冷意到底从何而来。 “好端端的,太后已经给我和淑君赐了婚,怎好另娶她人?” 江煜急道,他隐约察觉出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但他如今对李淑君正上心,偏偏李淑君还不愿理他,弄得他不上不下,心中很是不甘。 可他说完话之后,却发现江正源并没有如往常那样,轻松地答应他的要求。他的父亲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如果不是双目若隐若现的怒火,他几乎要以为面前坐的是一尊心无波澜的泥菩萨。 “总之,你与那李淑君绝无可能,你就断了这份心思吧。”江正源终于动了一下,表情冷硬地说道。 江煜连忙问道:“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您至少得告诉我真相吧!” “真相?”江正源眯了眯眼睛,看向厅堂外面宽敞的院落,双眸之中盛的怒气终于倾泻而出。 砰—— 只见江正源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安国侯府简直是欺人太甚!” 沈忘心想起自己很久没去五味酒楼了,便抽了个时间到酒楼看看。如今的五味酒楼早已成了京城的招牌,来往京城的人都慕名来这酒楼里坐坐,尝尝以前从没尝过的西洋菜。 她到酒楼里的时候,里正正忙得脚不沾地,不过见了她仍然把手上的事情放了下来。 现如今,里正的几个儿子儿媳,都留在五味酒楼帮忙。 沈家三房在京城里置了一套大宅子,如今过得不知比以前好了多少。 沈忘心左看右看没看见沈宣,他好奇地问道:“宣子叔呢?怎么没看见他人?” 里正叹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回江州去了。” “竟然回江州去了?”沈忘心吃了一惊,她还以为沈宣会留下来,和家人一起从此在京城扎根,没想到他进来了京城不到一个月,就回了江州,“可是在京城待得不如意?” 两人坐在酒楼的后院,没过一会儿酒楼的伙计就端来一盅汤,递到沈忘心面前,拿着食盘恭敬地退了下去。 沈忘心揭开盖子,这盖子还有点烫手。一打开盖子,里头的热气便涌了出来,一阵白雾挡在两人中间,同时也把香气引了出来。 “这是你三奶奶最近弄出来的三鲜汤。”里正看了一眼沈忘心,见她一脸眼馋的样子忍不住笑道。 沈忘心拿起汤匙,在罐子里搅了搅,闻着鼻间充斥的鲜香的味道,赶忙趁热喝了一口。结果,由于她喝得太急,舌尖被烫了一下,顿时又疼又麻。 “慢一些。”里正说道,“你三奶奶说的对,都有孩子的人了,还像个小丫头似的。” 沈忘心笑了笑,她把里正当成自己的亲爷爷,所以听了里正这话没有一点不高兴,反倒心里暖暖的:“那三爷爷倒是和我说说,宣子叔怎么又回去了?” 1064三鲜汤 她嘴里说着,手上用汤匙不停地搅着罐子里的汤,让这汤水凉得更快一些。 里正说道:“他毕竟是沈家的族长,又是溪头村的村长。他也抛下村子里的人来了京城,村子里的人会怎么想?” 沈忘心点了点头:“也是。那嫂嫂呢,也和宣子叔回去了?” “回去了,夫妻本就是一体,哪能两地分割?到时把孩子留下来了,和其余几个孩子一起在京城念书。宣子说了,挣钱的事情几个弟弟就够了,他还是留在家里,替我们守着老房子。等孩子出息了,再过来享清福。”里正说这话时,非但没有一点伤感的意思,反倒满是自豪之情。 他的几个孩子之中,只有沈宣继承了他的志向,想带着村里人还有沈家整个家族发家致富。 里正隐隐有预感,他这辈子没能做成的事情,沈宣能替他完成。 沈忘心一边听着里正说话,一边看着汤水里的几种菌类。 一种是白玉菇,一种是蟹味菇,还有一种是杏鲍菇。这三种菇合称三鲜,其中还加了干贝提了一抹咸鲜味,让这三鲜汤喝了回味无穷。 她好不容易等到汤水冷了一点,终于一口口地喝下肚子:“既然三爷爷也和宣子叔已经做了决定,那我也没什么可讲的了。而且,留在江州也不一定比京城差多少。” “说白了,其余几个叔叔来京城,便是再努力,也赚的是那些黄白之物。若是宣子叔用心经营,十数年之后,沈家成为余庆县大族,那咱们三房还有溪头村但是人人景仰的地方。” 里正与沈忘心想到一起去了,两人相视一笑。 正好这个时候,沈大娘听说沈忘心来了,便从厨房出来,还带来了五味酒楼的一道新菜。 据说还是顾寒给的意见,他的家乡有吃早茶的说法。这早茶可不是指早上泡几壶茶来喝,而是实打实的美味。 沈大娘带来的是一道豉油排骨,一道虎皮凤爪,一小碟马蹄糕,还有一小碟萝卜糕,说要给沈忘心尝尝鲜。 沈忘心在荔湾镇的时候,正巧用过这类美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萝卜糕,发现味道居然和荔湾镇的一模一样。 她连忙向沈大娘点了点头,对她竖起大拇指:“三奶奶,这都是您做的?味道也太正宗了吧!” “这都多亏了顾寒那孩子,我可没吃过岭南那一带的早茶。是他说了大体的做法,还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帮我尝味道,这才做了出来。”沈大娘见到沈忘心喜欢吃,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沈忘心把这些东西都吃完,才想起自己最近励志减肥,在听到沈大娘还要去拿食物的时候,连忙阻止了她:“再吃我都要肥成球了,您可别在去拿了。” 沈大娘也好几日没见过沈忘心,索性坐下来和她聊天。 这段时间,她几个儿媳妇儿从江州过来,可带来了不少村子里和镇子里的事情。 于是,两人便凑在一堆,兴致勃勃地聊了起来。 “你几个跟嫂嫂上回去县里,见到了凤丫头,原来叫祁长……什么的?” 沈忘心补充道:“祁长乐。” “对!”沈大娘连忙点头,“就叫这个名字!” 她转身到柜子里,拿了一包瓜子出来,和沈忘心一起嗑了起来。 坐下来了之后,沈大娘又继续道:“听说她嫁过去之后,天天寻死觅活的。那个秀才被她折腾得厌烦了没事就打她。据说,在县里见到她的时候,你嫂嫂都没敢认。这哪是以前的那个千金小姐,不到两年和老了十岁一样。” 沈忘心想起祁长乐以前的模样,虽说不是什么大美人,但那张脸确实也有几分好看。再加上她在祁家生活了那么多年,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几份贵气,自然比寻常女子更添了几分颜色。 若是她当年,不那么费尽心思地算计自己,也许还落不到今天的境地。 “这是她自作自受。”沈忘心叹了口气。 沈大娘也点头:“谁说不是呢?这人啊,其实不怕穷,最怕的就是不知道惜福。她要不是可劲的作,祁大人养了她十多年,还能把她送回去不成?” 这一点就连沈大娘都看得通通透透。 可怜祁长乐自小千娇万宠地长大,却始终看不透这一点。 “不提她了。”沈大娘见到沈忘心皱了皱眉头,摆了摆手说道,“据说阿先的香铺生意不错,去年就在江州各个县开了分店。好在当年摆脱了他老丈人,要不然以郭家人的性子,还不把他的血汗钱吸干了?” 毕竟过了那么久了,沈忘心听到沈大娘提起陈先,心中仅有的几分芥蒂也消散了。如今听到陈先的消息,不过是心中无感,再没有别的什么。 1065吃霸王餐 “哦?那翠花婶,还有阿先的小丫头怎么样了?”沈忘心问道。 “张翠花还不是老样子?不过她对家里人倒是不赖,阿先的那个小丫头养得白白净净。据说去年,郭宁又给他们家添了一个孙子,可谓是儿女双全了。”沈大娘说道。 里正不愿听他们叨叨这些琐事,早就出去干活去了。 没过多久,他又走了进来,向沈忘心说道:“刚才有个小二冲我说,有个客人包了雅间,一个人点了一大桌子的菜,从早晨喝到现在,醉得一塌糊涂。小二从他身上没摸到银子,才知道他吃的霸王餐,你们看是不是直接送京城衙门?” 沈忘心听了,站起身来说道:“先带我去看看吧。” 说完,三人便出了后院,沿着楼梯往上爬。 走到雅间之后,才发现他在桌上那个蓬头垢面,却穿得十分富贵的年轻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江家二房的江煜。 也难怪小二认不出他,江煜因为不喜欢沈忘心,所以并不往五味酒楼来。 这一回不但来了,还不带银子吃霸王餐。可不就是赖定自己不好向他要钱,也不能拿他怎么着,只能把他送回家里去吗? 沈忘心叹了口气,向里正说道:“这是阿羡他堂弟,让人把雅间打扫打扫,把他抬到后院的厢房里去,等他酒醒了再说吧。” 里正也没想到,只好按照沈忘心的话去做了。 可惜,沈忘心等了一下午,江煜却一直没有醒。等到第二天早晨,她再次到五味酒楼来,才听酒楼里的小二说江煜醒了,正在后头喝白粥呢! 沈忘心点了点头,说自己已经知道了,便往后院里走。 江煜一见到她,就扔下汤匙一下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这么惊讶做什么?”沈忘心瞧了他一眼,在他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你不是知道这酒楼是我开的,才来这里吃霸王餐的吗?” 要是换做以前,江煜绝对不屑靠近沈忘心一步。 受他父亲影响,在他眼里沈忘心就是个泼妇,不过是仗着她娘家的威风,便不把整个姜家放在眼里。 可现在,他清醒过来之后,听到沈忘心嘲笑的话,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等我能用银子了,一定把昨天的钱给补上。” 沈忘心没有料到,今天的江煜居然变成了一只小绵羊,便觉得没了意思,摆了摆手道:“算了,我又不缺你那几两银子,就当我请你了。” 江煜本想一口拒绝,他才不屑白吃沈忘心的东西。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的处境,便不得不向她低了头。 沈忘心见到江煜一瞬间变了几变的脸,不由挑了挑眉:“你这又是什么表情?要是旁人不知道,还以为我这个当堂嫂的欺负了你。” 谁曾想到,沈忘心不过说了一句话。正在低头喝粥的江煜,忽然一愣,然后黄豆大小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了碗里。 “你这是要碰瓷?”沈忘心一激动,把上辈子的词都扔了出来。 江煜觉得自己实在太丢脸了,不但来沈忘心这里吃了霸王餐,还没忍住在她面前哭得跟个傻子似的。 他一边抹眼泪,可眼泪却不停的往下掉:“碰瓷是何物?” 沈忘心听他一边哭,居然还一边在问这个,忙说道:“就别管碰瓷是什么了?我问你,你在我这里大吃大喝,还睡了一晚上,被人伺候的好好的。我又是哪里亏待你了,你居然哭成这样?” 江煜也知道自己实在太埋汰了,可他就是忍不住:“你没有亏待我!是别人亏待我!我又做错了什么,硬生生把一颗真心抠出来,却被人放在脚下这般践踏!” 听到江煜的话,沈忘心终于明白,只怕这孩子是被李淑君伤到了。 要是换做以前,她遇到这么磨叽的男人,只怕会当场叫来酒楼的护院,直接把人打包扔出去。可她现在生了孩子,心肠似乎言软了许多,最见不得别人在她面前哭,只好拍拍他的肩膀。 而江煜似乎也打算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被沈忘心看见这丑态了,干脆哭了个惊天动地,把心里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他一边哭,沈忘心便一边在心里想。 其实江煜这孩子除了死板一些,平时对她趾高气扬一些,似乎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才十七八岁的年纪,放到现代也不过是一个被初恋伤透了心的青涩男孩。说起来,实在怪可怜的。 “咳……”眼看着江煜哭的差不多,沈忘心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你把事情同嫂嫂说说,嫂嫂可是过来人,能为你指点迷津也说不定?” 1066缺爱的江煜 江煜呆呆地看了沈忘心一眼。 从小到大,都没有人对他这么温柔的说过话。他父亲古板自负,总觉得自己是天下顶聪明的。所以,他开始读书之时,便表露出的天赋远远不及江羡,就让他父亲大动肝火,每每非打即骂。 而他母亲不过是个胆小妇人,他父亲一睁眼睛,她连维护儿子的勇气都没有。后来,也许是不忍心见他挨打,干脆关起门来避而不见。 直到近些年,他父亲开始老了。或许是因为良心发现,这才几乎对他百依百顺,但仍然没有展现过半分温情。 于是,他把江正源如何告诉他,他与李淑君的婚约被解除了。他是如何不甘心,闹到安国侯府去,回去之后又被江正源打了一顿,还收了他的银子的事情和沈忘心说了一遍。 沈忘心不得不承认,以前她是挺讨厌江煜的。可江煜的遭遇却让她讨厌不起来,反倒还让她挺心疼这个孩子。 “我知道,当初阮大人的事,是你故意为之,让他把真相在我面前抖出来的。”江煜失落地说道,“若不是早已得知,我现在恐怕更狼狈十分。可是,还是不甘心。凭什么?我只想问一句,凭什么!” 沈忘心叹了一口气,虽然她和江正源大有不同。但在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上,她却和江正源是一致的。 “表妹心气高,这辈子非要嫁个她瞧得上眼的男子不可。她之前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吊着你。你父亲说的对,这样的女子不是良妇,你应该庆幸这桩婚约被解除了。” 一番话下来,江煜似乎好了不少。 有了心思想别的事情,他才发现五味酒楼的每一道菜难道都不差。就连刚才喝的那一碗清粥,米粒也颗分明,绵软细腻,和他在别的地方喝的粥大有不同。 离开的时候,沈忘心让后厨给江煜打包了一些东西带回去。 江煜则真诚地和沈忘心道了谢,郑重地捧着五味食府的食盒回了家。 而江家二房早已乱了套,江煜和江正源争吵之后,就气愤的离家一晚上没回来。 江正源带着下人找遍了江煜可能去的每一个地方,却始终没有找到江煜。 江正源一夜没合眼,没想到儿子自己回来了,还说他昨天去了五味酒楼。 “你还嫌不够丢脸!”江正源越听越来气,一把打翻了江煜手里的食盒,“那沈忘心是什么人?她不过是看你的笑话罢了。安国侯府欺人太甚,你居然还舔着脸往上凑,真是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尽了!” 江煜没有抓稳,食盒里热气腾腾的食物一下子洒了满地。 江煜看着坐在地上沾满的灰尘的食物,忽然像看见多年以前,被江正源打得瑟瑟发抖的自己。 “我没有丢人!嫂嫂也没有笑话我!她比你和娘都强!”江煜说完这话,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只留下江正源一人愣愣地看着满地的菜。 “逆子!”半晌之后,江正源袖子一甩,直接离开了大厅。 李淑君这段时间,算是彻底把江正源抛到脑后了。 她母亲还没出月子,仍然需要躺在床上休养。因此,喜宴的事情安国侯一直在让人准备,但在此之前,已经把她分到了全新的院子,又拔了一群丫鬟婆子。 每月的月例按侯府正经小姐算,待遇甚至比得上沈忘心。要知道沈忘心可是世子夫人,无论如何每月的份例,都要比侯府寻常主子高上一截的。 当然,安国侯爱屋及乌,沈忘心这个做儿媳的还真不好说什么。 实际上,她也并不靠安国侯府那点月钱活。要是每个月指着月钱过日子,那她和江羡早就穷得叮当响了。 沈忘心这天哪也没去,而是留在府里陪着一双孩子。孩子出生之后,她就放了红儿回五味香铺,让她到外头干活去。 没想到这天,沈忘心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晒太阳,便看见红儿进来了。 “你怎么来了?”沈忘心笑着向红儿招了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红儿先是逗了一会儿孩子,才对沈忘心说道:“今天原本也不打算来,铺子里忙得不行。可有件事情,不得不和东家您说说。” 沈忘心见她神情颇是严肃,便把孩子交给奶娘,自己带着红儿进了暖阁。等丫鬟们把茶水端上来,她才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非在这个时候过来说?” 红儿道:“今日表小姐来铺子里了,挑了几瓶卖得最贵的香水,还有几盒子脂粉。表小姐是侯府的亲戚,不给银子也就罢了。可她还带了一群姑娘,竟拿着铺子里的东西装阔绰,说让那些个姑娘以后来铺子里尽管报她的名字,铺子里的东西一概不要钱。” 1067找事 沈忘心闻言目光一沉,心道,这李淑君如今还不是侯府的小姐呢,就摆起了侯府小姐的款。且不说这脂粉点不是侯府公中的东西,就算是也没有这么败家的。 她顿了顿,向红儿问道:“那你们是怎么同她们说的?” “自是没同意。”红儿答道,“可这事我们没敢擅专,就把叶掌柜请来了。叶掌柜到了铺子里发话,说表小姐是东家的表妹,自是不该收亲戚的银子。可那群女子与东家非亲非故,绝不可能白给她们。” 叶掌柜就是叶兰清。 经过王姨母到医堂闹的那回,沈忘心和叶兰清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用着侯府的铺子不保险。所以,两人在五味药斋附近合买了一间铺子,做为五味珠宝的铺面。 这五味珠宝两人皆入了股,所以红儿才称她为掌柜。 沈忘心听说叶兰清已经过去处理,一颗心便放了下来。 叶兰清性子虽有些急,但做事还是比较稳重的。且她对付那些夫人小姐自有自己的一套,所以沈忘心一点也不担心她被人拿捏着了。 但她也好奇在香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看了红儿一眼,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红儿道:“想必表小姐是有备而来的,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安国侯府的小姐。还说咱们五味香铺是安国侯府的铺子,她想如何就如何,说叶掌柜是外人插不了手。” 沈忘心一听红儿的话,就能想象得出李淑君脸上是什么表情。她这段时间和李淑君打了不少交道,对方实在令她印象深刻,以至于她举手投足之间的神态,都深深地印在沈忘心的脑海里。 “这确实像她会说出的话。”沈忘心点了点头,“不过,她也好意思。五味香铺何时沾过安国侯府半分光?她若是继续掰扯下去,只怕连她自己的份也没了。” 红儿搬了一个绣墩,在沈忘心的手边坐了下来。 忽然看见桌上摆着一个精巧的香炉,炉子里一道道白烟袅袅升起。她嗅了嗅才发现,炉子里燃的是极淡的奇蓝香。 “东家怎么知道?”她听到沈忘心的话,惊奇地瞪圆了眼睛,“那李淑君吵吵嚷嚷,终于把叶掌柜给惹怒了,直接连她的份都不给。说是如果要买香粉,就非得把银子交出来。” 沈忘心忽然觉得,香炉里燃的奇蓝香仍是有些太淡了。揭开盖子一看,竟发现炉子里的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快燃尽。 她只好从橱子里拿出一个锦盒,切了一小片新的放进去烧,同时笑着看向红儿:“她如今成了忠勇将军府的媳妇,自然不怕一个李淑君。无论如何,她都算得上将军府的正经主母。可李淑君呢?即便姨母真的成了侯夫人,她也不过是个拖油瓶罢了。” 红儿无比同意地点了点头。 她陪沈忘心在侯府待了这么久,越发地佩服起自己的这位东家。现在,无论沈忘心说什么,她都不会觉得没道理。若不是沈忘心执意让她回五味香铺,她情愿在侯府给沈忘心当一辈子的丫鬟。 “东家就不该让红儿出去,您瞧瞧这香都快烧没了,也没人给您换上。”红儿借着机会,就拿香的事情做文章。 她当然知道,做下人的服侍主子也不可能面面俱道。 更何况,以沈忘心的性子,能自己做的事情,也不会轻易麻烦下人。在沈忘心眼里,这就是一件极小的事情罢了。 沈忘心摇了摇头,说道:“这话要让她们几个听到,那可真要同你好好说道说道了。我让你去五味香铺,并不是远着你,而是外头远远比内宅有前途。你瞧瞧小贵姐儿,她的出身并不比你强多少。你若是有心,以后说不定能比她过得更好。” 红儿听这里眼睛便一下子红了下来,低声说道:“红儿也知道东家这是为了我好,可红儿和东家朝夕相处,就是有点舍不得东家罢了。” 沈忘心见她要掉眼泪,连忙拿出条手绢,塞到红儿手心里,哭笑不得地说道:“还不快把自己的眼泪擦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生了孩子之后,最见不得别人哭。” 红儿接过沈忘心的手绢,擦了擦眼眶里将掉未掉的泪珠,缓了一会儿才继续同沈忘心说道:“表小姐气不过,便同叶掌柜吵了一架,还说叶掌柜是妓女生的,气得叶掌柜混身打颤,直接把人轰出去了。” 沈忘心听到这里,心中便有了计较。 她好一阵没说话,喝了一杯茶水润了润嗓子才开口问道:“是兰清让你来侯府找我吧?” 红儿眼前一亮,扬起嘴角问道:“东家真是神机妙算,您是怎么知道是叶掌柜叫我来的?” 1068孩子的妙用 沈忘心用铁镊子拨弄了一下香炉里的香片,无奈地瞧了红儿一眼:“你与兰清是什么性子,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铁定是李淑君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哭得眼睛都肿了,还口口声声要回来向侯爷告状。” 她说话期间,香炉里的奇蓝香已经被烧开,一股令人舒畅的香味飘了出来,引得红儿猛地吸了一口气,吐了吐舌头说道:“以前刚到府里时,闻过几回奇蓝香。可惜,后来东家有了孩子,屋子里便不燃了。隔了这么久再闻到,还是这么好闻,不愧是千金难买的香。” 沈忘心伸出手指戳了戳红儿的额头,轻轻地瞪了她一眼:“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的?不过,你这回马屁拍得再响也没用。好不容易闲了几天,那李淑君只怕又要到我面前闹一通。” 红儿也知道自己没做好,捂着自己的额头,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东家,那您说要怎么办?” 沈忘心瞧了她一眼,道:“你也就罢了,至于兰清……” “叶掌柜如何?”红儿追问。 沈忘心自然不会错过敲叶兰清一笔的大好机会,转了转眼珠说道:“至于兰清,你同她说,我要一套新的首饰,让她自己想着什么时候给我。当然,若是时间太久了我可不依。” 红儿一听这事和自己没关系,连忙喜笑言开,说道:“好,就按东家说的办!回头,我一定一字不漏地转告叶掌柜。” 沈忘心觉得这姑娘真是越来越滑头了。 不过,滑头一点也好,像她刚来那样老实巴交的样子,不知要吃多少亏才行。如今这副满眼都是机灵的样子,才不至于受人欺负。 “好了,你也早点回去吧。”沈忘心看了她几眼,说道,“省得离开时和表妹撞见,到时她故意找你麻烦,我可不一定知道。” 红儿一听沈忘心为她着想,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去了,连声答应道:“好,好,好,我这就离开。” 说着,还拿出她特意给沈忘心带的一盒脂粉,还有一瓶新品香水:“我这次来可不止是来告状的,还带了好东西给东家您。” 沈忘心自然是高兴地收下了,然后又赶紧让她离开,她笑道:“省得在这里碍我的眼。” 她本来是想表扬表扬红儿,可细想了想,这丫头一被人夸就容易把尾巴翘上天去。话到了嘴边,这才改成一句嫌弃的话。 可虽说如此,红儿仍然听出沈忘心的意思,美滋滋地离开了。 果然,红儿离开不久后,大管家便来院子找沈忘心了。 沈忘心见他神色不对,便问道:“你到我院子里来,却哭丧着一张脸做什么?说吧,是不是侯爷又有事情找我了?” 大管家正想把事情缘由和沈忘心说了,没想到沈忘心一早就知道了。 他想起刚才在路上碰到了红儿,双眼一亮,立刻问道:“是红儿告诉您的?” 沈忘心不置可否,问道:“可是因为表妹的事情?” 大管家这才脸色不佳地点了点头,正色道:“确实是因为表小姐的事,侯爷听了十分不高兴。便是您过去,只怕也得挨一顿训。” 沈忘心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您可是要去?”大管家问道。 他知道江羡对沈忘心的态度,即便沈忘心不去,甚至做出更为过分的事情。江羡这个爱妻如命的,也不会说半句不是。 简而言之,就是沈忘心去不去,全凭她自己的心情。 沈忘心明白大管家的意思,虽说江羡对她极为宽容,可她却不能滥用这份宽容。安国侯那边去是要去的,只不过去了以后态度如何,那就要看安国侯的表现了。 大管家一看沈忘心的表情,便知道她要做什么,脸上顿时摆出惊恐之色:“世子夫人,您这是要去和侯爷硬碰硬?这可万万使不得!如今姨太太得势在即,侯爷又因为宠着姨太太,对表小姐也格外看重。若您这般惹怒侯爷,且不说侯爷如何。便是以后世子要继承爵位之时,只怕也多了一重阻碍。” 沈忘心被大管家一提醒,才发现事情确实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她走出暖阁,走到两个乳母身边,看着自己两个惹人怜爱的孩子,接过其中一个,说道:“走,娘亲带你们去见爷爷。” 两个孩子并不明白沈忘心的意思,但娘亲身上香香软软的,他们一向很喜欢沈忘心的怀抱。 沈忘心抱着的是姐姐,没办法她不是偏心哪个,可自己要是抱了弟弟,姐姐一定哭得昏天黑地。所以,他只好让大管家抱了自己的小儿子,两人一道往安国侯的院子里去了。 1069以柔化刚 这个时候,安国侯正看着一眼泪痕的李淑君,眼中露出怜惜之色。 李淑君一边抹眼泪,一边看着安国侯的表情,说道:“我和几个小姐妹,不过是要些脂粉和香水。想着即是嫂嫂的铺子,都是自家人也不讲究银钱。可谁知,嫂嫂铺子里的那些人,竟一个比一个嚣张。最后,居然还把我们从铺子里赶了出来。” 她抽抽噎噎,像是随时都可能喘不上气来,双眼通红地看着安国侯:“您可得替我做主。当时街上那么多人,人人都瞧见我们狼狈的模样。我们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大脸,以后情愿不出门,也免得被人笑话!” 安国侯听闻李淑君的话,不竟心疼起来。 他从未有过女儿,自然不知道有个女儿是什么滋味。 可这段时间,李淑君一直陪着自己,给他做些小点心,陪他用饭。甚至端了热水,亲自给他洗脚。 这些都让安国侯明白,为什么别人说女儿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 他和江羡两人的父子关系不但冷若冰霜,两人之间还横亘着一道,说不定这辈子都无法逾越的隔阂。 与其说他与江羡之间是父子关系,还不如说是这么多年以来对他母子二人的愧疚。正是因为这歉疚,所以他才一直没让余念慈生下孩子,还坚定地给了江羡世子的地位。 而淑君这个孩子,早早地就没了父亲。他能从李淑君的眼里,看见一个孩子对父亲的崇拜。 “好了,你也不要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安国侯温和地朝李淑君说道,“我已经叫大管家请了你嫂嫂过来,若是她不给你个说法,我绝不让她离开,可满意了没有?” 安国侯从头到尾,脸上一直是笑眯眯的,这才让李淑君肯定按过后,并没有一丝一毫生气。 相反,她很乐意看见沈忘心脸上的怒气。 实话说,她今天这是故意带着一群小姐妹,到五味香铺找茬的。上一回,沈忘心把母亲整的这么惨,她说什么也要为母亲讨回几分。 耳听着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提醒道:“世子夫人来了!” 李淑君的嘴角便控制不住地往上扬了扬,当然在安国侯面前,她自然还是有所保留,不会让安国侯看出她幸灾乐祸的模样。 只要沈忘心还像以前那样顶撞安国侯,那么从此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怕自己和母亲在安国侯眼里永远是隐忍的小可怜。 至于沈忘心,不过是仗势欺人的恶妇罢了。 可李淑君的如意算盘,却在沈忘心踏进安国侯院子正厅的那一刻打乱了。 李淑娟怎么也没想到,沈忘心今天竟转了性子,不但整个人和颜悦色,还把她的两个孩子带了过来。 虽然李淑君不喜欢沈忘心,连带着也讨厌自己的两个表外甥。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孩子年纪小小,却长得极好。 他们集合了父母身上的所有优点,简直像年画里走出来的福娃娃,说是粉雕玉琢也不为过。 安国侯一见到自己的一对孙子孙女,再怎么也板不起脸来,立刻向大管家伸手,把小孙子接了过来,抱在怀里亲了一口:“快让爷爷看看重了没有?” 说着,他把孩子掂了两下,眉开眼笑地种大管家笑道:“哟,还真的重了不少。” 也许是他把孩子掂开心了,孩子欢快地笑了起来。 不过,好在安国侯也知道轻重,他也没敢一直抱着孩子摇晃,只是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就连孩子不停地用手揪他的胡子,他也一直乐呵呵的。 没一会儿,沈忘心怀里的女儿看见弟弟正玩得开心,也一个劲地探出半个身子,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往安国侯面前伸。 安国侯把她也接了过来,让他们一人坐在一边。 两个孩子都伸手拽他的胡子和头发玩,他也不生气,乐呵呵地看着两人笑:“两个孩子都照顾得很好,这都是儿媳你的功劳!现如今,就连外头都知道我们安国侯府有了一对龙凤胎,还和公主府定了亲呢!” 沈忘心笑道:“这都是儿媳应该做的。” 李淑君眼看着安国侯的态度越来越好,心里急得要死,可面上却不能显露出分毫。再这么下去,哪还像专门叫沈忘心过来教训的? 这沈忘心真是诡计多端! 还有这个侯府的大管家也是,整天就像哈巴狗一样围着沈忘心转!沈忘心只是世子夫人,又不是侯夫人! 等她母亲嫁到了侯爷,才是安国侯府真真正正的女主人好么?真是太没有眼色了。 大管家被李淑君瞪着,只觉得如芒在背。可他又不能表现出什么,只好装作看不见,小心地护在安国侯身边,以防安国侯脱了手。 1070作戏 沈忘心当然知道李淑君的心思。 她一直盯着自己看,气得就快要翻白眼了好么?只可惜,她一直站在安国侯身后,安国侯脑袋后没长眼睛,否则安国侯脸上只怕也很精彩。 可李淑君越是这样,沈忘心便越是不想如她的意,她淡淡地扫了一眼李淑君,问安国侯道:“不知父亲这次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想着两个孩子也许久没见父亲了,所以特地把孩子抱了过来,父亲不会生气吧?” “说什么话?为父怎么会生气呢?”安国侯笑着说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年纪老了,现在看见小辈就欢喜得不得了,尤其是看见这一对孩子,心里就是再不痛快,也都一下子没脾气了。 安国侯和孙子孙女玩了半天,才想起还有李淑君的那茬事,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李淑君。 李淑君没料到安国侯会突然回头看她,连忙露出一个笑容,但由于表情变得太快,她整张脸有点扭曲,笑起来比哭来难看。 这让安国侯心中有点愧疚,明明同这孩子说了,是要谈谈在五味香铺发生的事情,自己一见了孙子孙女就把这事忘到了脑后。 安国侯虚咳了一声。 沈忘心见状问道:“不知父亲这此叫我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是为了你妹妹的事情。”安国侯看了一眼李淑君,说道,“你手底下的人,未免也太放肆了。你妹妹可是安国侯府的小姐,要几盒香粉不为过吧?怎么能如此无礼?” 沈忘心心中冷笑,那可不是几盒香粉的问题。 红儿刚才来的时候,都同她说了李淑君要的脂粉和香水的价格。 五味香铺最好的香水,以及最好的脂粉,不花几十两能买得到?送个一两百两给李淑君花就算了,可她带的人至少有七八个。美其名曰给铺子招揽生意,实际上呢? “银子的数额就是这样,儿媳虽然明面上是这铺子的东家。但其实香铺其他人也有份在内,若是人人都如此,每个月几百两的银子,实在负担不起。那么以后,儿媳又该如何在铺子中立足?”沈忘心耐心地把其中的利害关系,向安国侯一一剖明。 好在安国侯并不在意钱财,也没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反倒回过头去,向李淑君说道:“如今这件事情,你嫂嫂也向你解释清楚了。以后,我会多给你一些脂粉钱,你喜欢什么自去嫂嫂铺子里买就是。” 安国侯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李淑君又岂能说一个不字? 她只好委委屈屈地应了,还特意福身给沈忘心道了个歉。 虽说是道歉,和脸上的委屈却一点也没有减,任谁看了都觉得她是个被人欺负的小可怜。 沈忘心心道,既然李淑君同她做戏,自己尤其是不会做戏的人?于是,忙上前一步,扶着李淑君的双手,把她扶了起来。 “妹妹这就见外了。”她笑着看了安国侯一眼,柔声说道,“一家人怎么还说起两家话?妹妹到五味香铺拿的东西,全都记在我的账上。今日也是铺子里的伙计不懂规矩,得罪了妹妹,还请妹妹原谅则个。” 李淑君只好强笑着应了,心里却恨不得把沈忘心这张假脸揭下来,让安国侯看看她的真面目。 安国侯见到两人和好,自是不愿意深究两人是否真的心无芥蒂。 他深知,这后院女子之间,总是多有矛盾。有了矛盾之后,只会日益加深。叫她们心无芥蒂,和好如初,简直是痴心妄想。 而他也不愿意趟这滩浑水,自然只装作不知。 沈忘心看了看安国侯,又看了一眼李淑君,笑着说道:“若是父亲和妹妹没什么事情,那我便带着孩子先行离开了。” 安国侯点点头道:“知道你忙,去吧。” 他总觉得,自己这个儿媳生了孩子之后,整个人懂事了不少,不再像以前一样,当着众人的面不给他面子。 再加上她给安国侯府生了这么一对玉雪可爱的孩子,简直是侯府的第一大功臣,以往的那些都是小事,皆可以过往不咎。 沈忘心抱了孩子过来,把其中一个交给大管家,两人怎么来的,便又怎么回去了。 李淑君心里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装作无比欢喜地又和安国侯撒了会娇,便往她母亲的院子里去了。 李淑君一回到她母亲院子里,整张脸就塌了下来。 她在侯府别的地方,还需要维持自己脸上的笑容,这让她一路过来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都要笑僵了。 1071敲打 院子里,王姨母正抱着自己才出生不久的小儿子。 也许是她年纪大了,也许是因为她怀这孩子的时候生了许久的病。因此这孩子自打生下来之后就格外羸弱,前不久才刚得了一场风寒。孩子还这么小,王姨母生怕他夭折了,请了无数个大夫来府里看了病开了方子,好不容易才把他救回来,自然不能更小心。 她也注意到李淑君脸上的异样,连忙问道:“什么人惹了你生气,你竟这般气冲冲地走进来,也不怕吓着你弟弟?” 李淑君早就想好怎么和她母亲抱怨了,谁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王姨母训斥了一通,叫她好不委屈。 好在,李嬷嬷这个时候也在,见到李淑君脸上不痛快,连忙替王姨母解释道:“你母亲为你弟弟熬了好几晚上没睡好,如今你弟弟身子正弱,正是要人细心照顾的时候,你就体谅体谅你母亲。” 李淑君听了李嬷嬷的话,心中不住柔软了几分,连忙应了一声是。 王姨母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着,放在一旁的摇篮里,这才有功夫管李淑君,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叫你这么难过?” 李淑君道:“还不是那个沈忘心,我真想把她脸上的皮给扒下来,看看她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说着,便把事情的缘由告诉了王姨母。 因为身边还有个睡熟了的孩子,母女两人谁也没敢大声说话。 王姨母闻言皱了皱眉头,立刻说道:“事到如今,她居然还对我们母女二人这么不尊重!你且等着,等你弟弟好一些,看我怎么对付这个贱人!” 李淑君这才满意,心里想到,她和母亲二人终归是一条心的,不像安国侯虽然对自己也好,可遇上沈忘心的那一对儿女,自己也得往后靠。 看着安国侯今日对那两个孩子的模样,竟是对自己的弟弟也比不上。 想着,心里又泛起酸来。 沈忘心当然不知道她母女二人究竟聊了什么,她从安国侯的院子出来之后,脸上便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笑意。今天若不是大管家及时提醒,说不定这一回便叫李淑君占了优势。 就连她也没想到,两个孩子在安国侯面前居然这么好使。不过是两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奶娃娃罢了,要是以后会跑会跳,会抱着安国侯叫爷爷。那安国侯岂不是要把他们两个宠上天去? 大管家怀里抱着小世孙,被沈忘心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他想尽力忽视沈忘心的目光,最终却挨不过去,苦着脸问道:“世子夫人为何这般看着我?” “也没什么,只是我忽然觉得,管家真是个堪用之材。这些年来,侯爷的心思管家似乎琢磨得很透嘛。”沈忘心收回自己的目光,不疾不徐地说道。 她这番话说得大管家心里打鼓。 作为一个下人,揣测主人的意思那可是大忌。若是一个不好,只怕会被赶出家门去的! 他拿不准沈忘心到底是什么意思,心里一时七上八下,连走路都没心思了。 想到这里,他连忙求饶道:“世子夫人究竟是什么意思,还请您和老奴明示吧。老奴这一大把年纪了,可比不得小年轻,经不起世子夫人的折腾!” 沈忘心确实存了心思逗弄大管家,哪里想到他竟这么经不起敲打,自己主动示了弱。 她也不是个咄咄逼人的,笑着说道:“我哪里有别的什么意思?只不过是管家你想多了。今天若不是管家的提醒,只怕这事还没这么容易解释。回头我让丫鬟给管家你送点东西去,作为我的谢礼。” 大管家哪里敢要,立刻连连推辞。 沈忘心也没说什么,直到大管家回到自己的住处,才发现沈忘心到底命人把东西送了过来。 对此,大管家又想了好半天,直到琢磨出自己觉得靠谱的意思,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跟了世子夫人这么久,世子夫人总不会害他。只不过,以后沈忘心的心思,他却不敢随意揣测了。 时间过得很快,最终还是到了安国侯娶妻的这一天。 虽然江家族老们一并不同意,就连亲生儿子江羡也都反对。可安国侯还是铁了心,把王氏娶回嫁中做了继室。安国侯的婚礼自然不会简朴,虽说没有他娶前两任侯夫人时排场大,但到底还是全了王氏的颜面。 因此,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安国侯娶了自己的小姨子做了继室。 这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估计也就安国侯和王氏一家人高兴了。反正沈忘心是高兴不起来的,她和江羡就连安国侯的婚礼也只露了回面,便直接带着两个孩子回秦王府去了。 1072孩子长得像谁 至于为什么非要回秦王府,理由很简单,就是不想见到王氏。 新婚之夜,王氏搬进了安国侯的院子,两人一夜翻云覆雨过后。王氏如愿坐上了侯夫人的位置,就连李淑君也成了安国侯府的小姐。 第二天一大早,王氏身边的丫鬟服侍着王氏用过早饭后。 王氏便看向一旁服侍的下人,问道:“世子和世子夫人呢?他们二人怎么到了现在,还不来给我这个做母亲的请安?” 回答他的是安国侯身边的一个小厮,他一脸为难地看了王氏一眼,吞吞吐吐地说道:“回侯夫人的话,世子和世子夫人……” “他们二人怎么了?”侯夫人瞪了那小厮一眼,问道,“我问你的话,你半天不说,可是心里看不管我?” 小厮没想到自己不过犹豫了一会儿,这位新夫人居然给他扣这么一顶大帽子。他吓得一下子跪下来,对着王氏连连磕头。 “夫人明鉴,小的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世子和世子夫人昨日下午,便去了秦王府一直没回来。只怕是不能来给夫人请安了!” 王氏闻言顿时冷下脸来,紧握着自己的拳头,冷笑道:“他们竟敢!” 安国侯府天气已经凉了。 沈忘心干脆把两个奶娘也再来秦王府,让她们抱着两个孩子跟自己,到贾氏院子的暖阁里。顺便,还让人把沈大娘也接来秦王府。 三人已经许久没凑做一堆了,难得有这个机会,自然得好生聊一聊。 安国侯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京城里的人又岂会不知?贾氏和沈大娘早已知道,安国侯力排众议娶了王氏的事情。 贾氏一想到自己有这么个亲家,心里就膈应的不行:“阿羡那么好一个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他堂堂一个安国侯,什么样的女人不能娶,非要娶自己的妻妹,真是荒唐至极!” 沈忘心也深以为然,只不过他们这些做小辈的,不能直接这么说罢了。 “只是那王氏已经成了侯夫人,今日你和阿羡不去给她请安,她必定怀恨在心。她管不到阿羡头上,只怕日后不会少折腾你。”贾氏担忧地看着沈忘心。 她有点怀疑,自己当初让沈忘心回安国侯府的决定是否正确。若是沈忘心没有回去,自己的一对外孙和外孙女也不会提前出生。 虽说现在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可谁都知道足月的孩子自然更健康。 沈大娘听了也点头附和:“王妃说的对,这个王氏一看就心胸狭隘之人,以后遇到个机会还不携私报复?” 沈忘心心中本来还有几分担忧,可被两人这么一说,仅有的一点点担心也烟消云散。 她笑着安慰道:“我什么时候怕过她?再说了,三奶奶和娘亲要是信不过我,还信不过阿羡?阿羡是我夫君,自然会护着我和孩子。” 贾氏知道自己多说无益,便和沈大娘一起,看着两个孩子。 如今他们两个虽然还走不稳,但早已学会了爬。 贾氏暖阁里的地毯又厚又软,很是得孩子们的喜欢。他们在奶娘的看护下,在暖阁的地上滚来滚去,还发出开心的笑声。 “你瞧瞧他们两个长得多好看?”贾氏一见到两个孩子,目光就化成了一滩水,“也不知道长大之后,会不会比阿羡长得还出色?” 沈忘心在一旁听了这话,心里很是不服气:“娘亲这话说的,好似生育这两个孩子,都是阿羡一个人的功劳,难道这两个孩子,竟有一点像我吗?” 听了沈忘心的话,贾氏和沈大娘这才又仔细打量了孩子一番。 “我看着如如这个小丫头,竟然生得与阿羡有七八分像。”贾氏冲沈大娘说道。 沈大娘也点头称是:“我们乡下有人有一句话,都说女多肖父。生了个闺女长得像父亲,这才叫有福气。” 贾氏又瞅了瞅一旁的弟弟江景初,然后目光扫了一眼气鼓鼓的沈忘心,点了点她的额头的:“这孩子长得像你。” 沈忘心被自己娘亲这么一说,心里头的那点不高兴也烟消云散,连忙睁大眼睛看着沈大娘:“三奶奶,我娘亲说的对吗?” 也许是听到大人们提起自己的名字,江景初坐在毛毯上,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朝这边看了过来。 那神态那模样,简直和沈忘心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发现了这一点的沈大娘,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像,像极了你!只是,他一个小子像你长得那么无辜,以后该怎么办哟!” 沈忘心听了沈大娘的话,朝自己小儿子看的过去,正巧小儿子也在看她,还朝她甜甜一笑,嘴里奶声奶气地唤着“娘亲”,手脚并用地朝她爬了过来。 1073奶娘求助 沈忘心一把把他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低下头仔细看他。 原来,自己看着别人的时候,竟是这般模样么? 她心中暗自想到,也难怪自己每一回可怜巴巴地看着江羡,江羡就立刻什么事情都答应了。 只是—— 沈忘心想到沈大娘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轻轻捏了一下江景初的小脸:“是啊,你可是个男孩子,怎么能长得这么像我?” 江景初哪里知道他娘亲在说什么,只知道看着他娘亲傻笑。 贾氏和沈大娘见状都笑开了花,笑完了之后还要批评沈忘心,说她已经当了娘了,却没有个当娘的样子。 沈忘心才不理会她们说了什么,她一直纠结着自己儿子长得太像自己的问题。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豁然开朗:“不对呀,我和长安是双生子,长安同我长得一模一样。可他好像就没有这方面的烦恼,我这么担心做什么?” 不过,她也总算明白,自己生龙凤胎的基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了。 她这么一说,惹得贾氏和沈大娘笑得更为开心,特别是沈大娘,笑得连眼泪都掉出来了。 江景初这小子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见到两人笑就使劲地给两人鼓掌,还长着小嘴,露出的几颗乳牙。 沈忘心:…… 这里好像就自己不知道,她娘和沈大娘到底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沈忘心一回到秦王府,众人都跟闻到味道似的,往秦王府里跑。特别是沉香和结香,从泰富那边下了课,每天都要来王府一趟,就为了看看他们的小外甥和小外甥女。 有时,看的祁长安这个亲舅舅都眼热,外甥和外甥女都跟他不亲了! 在秦王府的这段时间,沈忘心很是开心,开心到她都快要忘了,侯府里还有个王氏在等着自己。 直到有一天,江旒的奶娘偷偷来王府找沈忘心,她一见到沈忘心就立刻红了眼睛,跪在地上,抓着沈忘心的裙角:“请世子夫人救救五公子吧!” 沈忘心吃了一惊,赶紧叫她从地上起来:“阿旒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奶娘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说道:“倒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侯夫人她……” 一提到王氏,沈忘心看哪年的目光便冷了几分。她和江羡确实一直刻意忽略江旒是事实,但这奶娘一直阻挠江旒与他们亲近也是事实。 正是因为沈忘心从来不想和江旒太过亲近,所以才对这哪年投靠王氏的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这奶娘今日竟眼巴巴地来找自己,真是奇了。 奶娘当然不会傻到,觉得自己那点小伎俩瞒得过沈忘心,脸上愈发的羞愧,恨不得从地上找条缝钻进。 可她还记得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只好厚着脸皮说道:“请世子夫人替五公子做主,要不然五公子还哪里活得下去?” 沈忘心也不管他为何说得这般严重,只皱了皱眉头说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出来之后,我自有论断。” 奶娘这才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了。 原来,五公子院子里的用度,一向是安国侯补贴的。沈忘心虽说给江旒拨了正常的月例,可五公子年纪还小,他院子里的事情根本没人能管。 所以,这银钱到底还是掌握在安国侯手中。 可现在王氏成了侯夫人,这些月前便掌握在她手中,眼看着江旒受了委屈,奶娘这才知道王氏嫁进侯府之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放屁。 如今,她只紧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哪里管江旒的死活? “只这么小一件事,你便来找我?”沈忘心似笑非笑地看着奶娘,“连她也不管的事情,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管?” “我……”奶娘没料到沈忘心会是这个态度,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沈忘心冷笑了一声问道:“你巴巴地来找我,又不怕被王氏知道了,心中对你生了不满?其实,你不是为五公子来求我,而是眼看着王氏没有兑现承诺,为了自己的前程而来的吧?” 奶娘听了沈忘心的话,连忙说道:“世子夫人说的哪里的话?奴婢照顾了五公子这么久,早把五公子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怎么可能利用五公子给自己铺路呢?” “是与不是你自己知道。”沈忘心并不想和她争论这个问题,“本郡主还是觉得,你该好好思考思考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服侍五公子的一个奴婢罢了,竟敢说自己把五公子当成亲生儿子?如若如此,你把侯爷置于何地?” 1074五公子的处境 “世子夫人,五公子那么喜欢您,难道您就一点都不关心五公子的处境?”奶娘被沈忘心说中心思,顿时恼羞成怒,“亏奴婢还觉得您是真心对五公子好,早知如此又何必低声下气,过来挨您一通训?” 沈忘心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你最好趁我没有改主意之前,赶紧离开秦王府。” 奶娘这才慌了,脸色不佳地给沈忘心行了个礼,这才心有不甘地离开。 沈大娘正好来找沈忘心,和奶娘打了个照面,见她脸上有怨毒之色,赶忙进来问沈忘心:“刚才那个是什么人?我见她穿着下人的衣服,怎么也敢这么无礼?” 沈忘心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解释道:“不过是仗着自己是王氏的人,觉得她无论说什么,我都不好处置她罢了。” 不过,确实就不能这么让事情过去。 江旒她虽然不能过于关心,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上来踩一脚的。 沈忘心向沈大娘道:“过几日我回趟侯府,看看这奶娘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沈大娘也道:“是该回去看看。” 这段时间每天晨起,瓦片上都会有薄薄一层霜。五味药斋的伤寒药又变得好卖起来,可见不少人着了凉。 沈忘心见到江旒的时候,他鼻子上正挂着鼻涕牛牛,倒不是下人不看着,而是擦了又流下来。他的鼻头红通通的已经擦破了皮,看上没精打采的,但见到沈忘心还是站了起来,向沈忘心行了一礼。 “阿旒给嫂嫂请安。” 这就是沈忘心心疼江旒的地方了。 寻常这个年纪的孩子,有亲生父母捧在手心里,便是教养得再好,也都会有几分调皮,怎么可能这么懂事?可江旒的懂事远远超出一般孩童,这个小小的孩子内心里似乎已经知道,只有自己这么懂事,才会换来大人们的喜爱。 沈忘心看了一眼江旒,问道:“五公子病了几天了?” 一个丫鬟急急忙忙上来,说道:“回世子夫人的话,五公子已病了四日了。” “为何不请大夫?”沈忘心问。 丫鬟道:“府里大夫的药也吃了,但一直不见好。” “既然府里的大夫医不好,为何不找府外的大夫?”沈忘心皱了皱眉头。 丫鬟为难地说道:“可侯夫人……” 沈忘心知道这丫鬟也有难处,若是主子不下令请外头的大夫来,她们做下人的擅自去请,只会显得王氏对江旒漠不关心。到时,王氏若是追究起来,只怕不是她一个小小的丫鬟能承受得住的。 沈忘心也无意与一个丫鬟为难,只好让她先下去,自己则帮江旒开了一份药方,交给手底下的人去抓药。 开完药方,沈忘心才想起今天居然没见江旒的奶娘。 一问之下才听刚才那个丫鬟说:“入秋之后,六公子总是着凉生病。侯夫人觉得奶娘有经验,把五公子带得很好,便将奶娘借了过去,让我们几个照顾着五公子。” 那丫鬟心中显然对奶娘有怨气,但在沈忘心面前又不敢明言,只能这么说道。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安国侯府要什么没有?偏偏要把江旒的奶娘借走,江旒再怎么说也是安国侯的嫡子,小小年纪身边怎么能连个奶娘都没。 想起前几天奶娘到秦王府找她,说是王氏短了江旒的用度,分明是她自己起了攀附之心,想到王氏面前露脸去罢了。 没过多久,下人煎好药端了上来。 沈忘心看着江旒喝下,这才放下心来,又向那丫鬟说道:“眼看入冬,五公子的衣裳也给置办起来了。这事你们可别忘了,到时我亲自过来检查。” 丫鬟知道自己已经那沈忘心很不高兴,哪里敢再说不,连忙答应了。 本来,王氏对江旒还是很关心的。哪怕在她怀着孩子,还生病了的时候,心里都依然挂念着他。 可是,十月怀胎之后,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卸了肚子里的货就轻松许多。 连荣春堂的大夫都说了,这孩子体弱多病,若不好好照顾着,甚至有夭折的风险。 这段时间以来,她为这孩子吃尽了苦头,昼夜不分地亲自照顾着。看见江旒这个没娘疼的孩子,只在奶娘的照顾下就能活蹦乱跳,对比着自己的孩子,心中难免不是滋味。 所以,当江旒的奶娘自告奋勇地要来照顾她的孩子的时候,王氏便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奶娘的缘故,她到了自己儿子身边照顾之后,儿子的病情果然好了许多。 看着才几个月大,非但没有涨还瘦了一些的孩子,王氏的心里就跟刀割似的。 1075有异心的奶娘 沈忘心离开侯府的时候,吩咐大管家看着江旒。他现在也不小了,也不是不能少了奶娘的照顾,只要王氏不是太过分,她不会插手管这件事情。 大管家答应了沈忘心,又给她看了这段时间侯府的开销,沈忘心这才回了秦王府。 可江旒毕竟是奶娘带大的,前几天就算奶娘再明目张胆地帮助王氏照顾六公子,到了夜里头也得回江旒的院子,哄着江旒入睡。 这孩子一向好照顾,从小到大哪怕病了,只要稍微哄一哄也就不哭了。 到了这几天,眼见着王氏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好。奶娘干脆一直留在六公子房里,希望挤走原本安排给六公子的奶娘,自己留在六公子身边。 可谁知,第一天还好好的。到了第二天夜里,有丫鬟照顾的江旒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肯入睡,还哭着喊着要找奶娘。 丫鬟也是没办法。 这奶娘如今得了王氏的青眼,王氏对六公子那么宝贝,哪怕掉了一根头发都要心疼半天。 若是这个时候把奶娘叫回来,王氏还不剥了她们的皮? 丫鬟们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哄着江旒。有些到厨房去拿些小点心,有些陪着江旒在房间里玩捉迷藏。 哪想到玩着玩着,孩子居然不见了。 丫鬟们这下可慌了手脚,连忙满院子地去找。可江旒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居然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糟了,怕不是去了侯夫人的院子找奶娘去了吧?”一个机灵的丫鬟率先想到。 其余几人心中暗道不好。 这个时候去找奶娘,万一冲撞了身体虚弱的六公子,那她们这群下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可这个时候,江旒已经偷偷摸摸地到了隔壁院子。只不过隔了一道院墙而已,他的院子里冷冷清清,而隔壁院子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也有丫鬟婆子进进出出。 一个刚出生的六公子,居然配了十几个人伺候。 衣食住行分每样都分了几个下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哪怕当年余念慈把江旒生下来的时候,也不曾这么铺张浪费过。 但安国侯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自己的小儿子身娇体弱,便默许了王氏这么紧着。 他和王氏成亲不久后,确实你侬我侬了几天。但自己儿子身体不好,王氏也没有心思讨好安国侯,一心扑在了儿子身上。 安国侯见状也就恢复了以往的生活,但有了妻室之后,还是很知道节制的,几乎每天都会回来用晚饭,陪王氏说说话。 这天,恰好安国侯有个应酬,要很晚才能回来。他也提前和王氏说了,征得了王氏的同意。 王氏早早用了晚饭,而李淑君在暖阁里说话。儿子的病情好了许多,她也能跟着松一些。想起许久没有关心过女儿了,她便让人开了自己的私库,拿了许多布匹过来,给李淑君自己挑选。 院子里的人都在忙碌着,由于到了夜里,谁也没注意到小小的江旒进了院子。 江旒站在院子里迷茫地环顾了一圈,忽然看见几个丫鬟手里拿着六公子穿的小衣裳,走进一处厢房。 他眼前一亮,跟在丫鬟身后走了进去,果然看见自己的奶娘抱着六公子,正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奶娘!”江旒发出一声委屈的叫声,朝着奶娘跑了过去。 这个时候,众人才发现江旒不知何时,竟溜进六公子的房间来。 他迈开腿朝奶娘跑了过去,身边的丫鬟手上都拿着东西,居然一时间都没来得及拦。 奶娘手里抱着六公子,看见江旒之后心中“咯噔”一声,连忙大喊道:“快把五公子带出去,他身上带着病气,六公子的病还没好,你们是想让六公子的病情加重吗?” 说着,连忙抱着怀里的孩子侧了个身子。 江旒一时没扑中,摔倒在地毯上。好在侯府的地毯都很厚,这么一摔也没把他摔疼。 他被赶过来的丫鬟拽着拉了起来,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避之不及的奶娘。 他小小的脑袋还不理解,为什么一直照顾自己的奶娘,竟突然之间不理自己,反倒要抱着刚生下来的弟弟。 这个时候,来找江旒的丫鬟们也到了。 她们见到江旒被人从六公子的房里提出来,个个吓得脸色苍白,什么也不敢问,在王氏身边下人谴责的目光中,急忙把江旒抱了回去。 也不知道,在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来之后,江旒虽然不哭也不闹,却一直没有说话。丫鬟们哄他睡觉,他便乖乖地躺在床上,可就是不愿意闭眼。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一句不回答。 最后,丫鬟们没有法子,只好守在江旒床边,叫他不出什么意外也就罢了。 1076发热 而另外一边的院子,却鸡飞狗跳了一整晚。 原因无他,江旒离开之后,六公子便突然发起了高烧,小脸被烧得通红。王氏大惊失色,连夜让人请了荣春堂的大夫来府里。 来的正是荣春堂的胡鹤龄,他到京城这么多年,一般人家早已请不到他。 可这天,王氏派的人说什么也要请他来侯府给六公子治病,他便只好背着药箱子到了侯府,见到烧得满脸通红的六公子。 “胡大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氏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胡鹤龄看诊的时候,就在他身边走来走去。眼看着胡鹤龄心中似乎有了结论,便立刻问道。 胡鹤龄说道:“夫人怀六公子的时候,底子不太好,再加上孕期还生了许久的病。六公子出生之时便体质极弱,季节稍一变化就可能生病。若是一般人发热也就罢了,可六公子还这么小,要是有个万一……” 王氏听了胡鹤龄的话,觉得自己的心肝都跟着颤了颤:“万一……如何?” 胡鹤龄说道:“若是有个万一,最轻的是伤了元气。最重伤了脑子,或者丢了性命也未可知。” “怎么会这样?”王氏不住地说道,“这一两天明明转好了的,怎么会突然烧得这么厉害?若是被人过了病气……” 胡鹤龄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这孩子被如此细心的照料着,还能病成这样,说明体质极弱。 他连忙说道:“万万不可,六公子本来身体就弱,还是不要和病人靠得过近。若是被人传染了,那可就不好了。” 谁知,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王氏的脸色更加阴沉,但到底没有当场发作出来。 而是,高声指责道:“先前也是照着这个药方用了许多天,也没见除了病根。难道荣春堂的大夫,连这点小病也治不好么!” 胡鹤龄没想到,自己大半夜赶来,居然还挨了王氏一顿训。 这王氏的底细许多人都知道,不过碍于安国侯的权势无人敢说什么罢了。 他冷笑了一声,问道:“说起来,长宁郡主便是小儿方的高手。如今六公子生了病,侯夫人为何不去请长宁郡主,反倒说起荣春堂的不是?” “你!”王氏只当胡鹤龄一个小小的大夫,无论自己说什么也不会反驳。 没想到,她不过抱怨了一句,这大夫居然反过来教训自己。 胡鹤龄因为王氏的态度,虽说没有当场甩袖而去,但也没有再和王氏废话。他想办法,帮助六公子把烧降下来,一整晚上都在观察六公子的情况。 王氏在六公子这里帮不上忙,又叫了安国侯身边的小厮,让他赶紧把安国侯请回来。 安国侯听到儿子的情况也不敢怠慢,回来之后见到儿子烧得浑身打颤,便立刻问胡鹤龄:“怎么如此严重?” 胡鹤龄也没想到,六公子的身体居然差到这种地步,连忙说道:“侯爷还等什么?快把郡主请过来吧。” 他见安国侯没有立刻回答,便简单地把第一回遇到沈忘心,沈忘心硬生生把江州刘太守的儿子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事情。 安国侯和王氏这才对沈忘心的医术有了概念,可沈忘心现在并不在侯府,只能立刻派了人到王府请人。 这个时候,沈忘心早已睡下了。 到了半夜,她睡得正香,王府的门房突然来人,说是安国侯请她立刻回去一趟。 沈忘心和江羡得知事情缘由,便立刻起了身往侯府赶去。虽说他们和王氏过不去,但六公子好歹也是活生生一条人命,两人都做不到见死不救。 等到沈忘心赶到之时,六公子已经烧得开始抽搐了。她见到胡鹤龄在场,便直接要求胡鹤龄给她打下手。 紧接着,便直接开了胡鹤龄的药箱,取出药箱里的银针,取了几处大穴,直接扎了下去。 由于两人的表情太过严肃,周围的人就连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 这还是安国侯第一次亲眼见自己的儿媳施展医术,尽管他一点也不通医理。但从沈忘心那因为娴熟的手法中,隐隐瞧出了一些不同。 更为直观的,就是胡鹤龄不停地长吁短叹。 他大了沈忘心几十岁,可到了沈忘心面前,就跟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样,见到什么东西都惊叹得不得了。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孩子终于好了一些。 其实在他们外行人看来,并不能判断孩子是不是真的脱离危险了。 但沈忘心开始和胡鹤龄聊起了天。 先是胡鹤龄看着沈忘心去针,便在一旁讨好地问道:“沈小大夫,我听说你一直有一个在外云游的师父,你这一手医术都是师承那位神医。不知道可否告知神医现下在何处,我希望能拜访一回神医。” 1077惩罚婢女 沈忘心摇了摇头:“我师父的行踪神仙难觅,自从他传授给我本事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他,实在不知到哪里去寻他。” 胡鹤龄和之前所有问过这个问题的大夫一样,露出失望的目光。 沈忘心也不多说,只是微微一笑。 安国侯见到如此神奇的手段,只是在一边惊叹,根本没有注意到江羡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表情。 六公子发了多久的热,几人也就跟着熬了多久。 直到天差不多亮了,六公子的高烧才退。 王氏连忙一口一句心肝地看六公子去了,还是李嬷嬷过来,万分感激地看着沈忘心:“六公子的病来势汹汹,这次多亏了世子夫人了,若不是世子夫人,六公子还不知要如何。” 沈忘心看了安国侯和王氏一眼,淡淡一笑:“李嬷嬷如今也不是外人,怎么反倒客气起来?六公子也是我夫君的弟弟,这是理当的事情,用不着如此。” 李嬷嬷笑着夸赞了一会儿沈忘心。 说多是她医术高明,她师父定是神仙降世云云。 “这孩子的烧虽然退了,但病根仍没有除,还不能掉以轻心。” 沈忘心也没放在心上,任她说了几句,便同江羡一起回了自己院子。两人都熬了一夜,到了天亮虽说不怎么困了,但身体还是很疲乏的。 好在这天江羡正好休沐,也不用去兵部衙门当值。 因此,两人让人去厨房传了早膳过来,用热水稍微清理了一下,便上床补眠去了。 也许是熬了一晚上虚火上头,有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王氏安排好自己儿子,伺候着安国侯上床歇息之后,自己并没有一并睡下,而是到了江旒的院子。 院子里,丫鬟们都听说隔壁院闹了一夜,就连回秦王府小住的世子和世子夫人,都被王氏派人请了回来。 江旒年纪小什么也不懂,自然不会害怕。 可她们这群丫鬟就不一样了,虽然还没人来说什么,但她们都能看见对方脸上担忧的表情。 果然,天亮之后,王氏就带着一群婆子,直接到了江旒的院子里。 王氏进来之后,便有人搬出一把椅子让她坐下。她只端坐在椅子上没说话,身边的一个管事婆子就替她出了声:“五公子年纪小不懂事,将病气过给六公子。可你们难道也不懂事?放任五公子乱跑,害得六公子大病一场?” 丫鬟们吓得当即跪了下来,连连向王氏磕头:“夫人饶命!这几日奶娘不在五公子身边照顾,五公子一时想念,便趁奴婢们不备跑了出去。奴婢们急忙出去找,谁知五公子已经闯进六公子院子里去了!” “夫人,奴婢绝非有意为之,请夫人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夫人,奴婢们再也不敢了,请夫人开恩!” …… 王氏一夜没睡,一早太阳穴就开始“突突”地跳。现在,听到这群丫鬟“叽叽喳喳”地求饶,心中更觉得厌烦。 她摆了摆手,看向一旁的管事婆子,说道:“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还要我亲自动手吗?” 管事婆子连忙点了点头,看向身边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说道:“院子里的丫鬟每人打三十大板,看她们以后还长不长记性!” 丫鬟们一下子白了脸,这三十大板要是打轻些还好说,养些时日就过去了,若是实打实地打在身上,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可那几个婆子不由分说,便把丫鬟们往椅子上一绑。她们日常做惯了粗活,手上的力气能比得上一个成年男子,又最是看不惯这些主子身边近着伺候的丫鬟。 掂量着王氏的意思,那可是要下狠手的,谁又敢掺水分? 一时之间,满院子都是丫鬟们尖叫哀嚎的声音,就连还没醒的江旒都被惊醒了,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就往外跑。 这孩子见状给吓坏了,他不明白这些平时照顾自己,陪自己玩的大姐姐们,为什么会被人绑起来打。 江旒一边哭,一边往挨打的丫鬟身边跑。 打人的婆子一个没注意,就一板打在江旒的小手上,好在她余光瞥见不对,立刻卸了大半的力气,要不然这一板下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五公子!”院里的下人都慌了,顿时乱了阵脚。 李淑君进来正巧见到这一幕,吓得尖叫了一声。 王氏也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煞白…… 沈忘心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在动。她转了个身子,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午后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框,斑驳地洒落在地上。 1078江旒受伤 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两人一整夜没有休息。因此,都避免发出声音,惊扰了两个主子休息。 这样安宁的午后,沈忘心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仔细想想,上回这么悠闲,还是在溪头村的三槐堂。 她还想再眯一会儿,可脸上的手却一直动着,让她根本睡不着,只好睁开眼睛,无奈地瞪了一眼江羡:“阿羡。” 江羡见她醒了,凑过来在她嘴边落下一个吻,目光黯了黯,低声说道:“心心,趁着今日有空,不如……” 沈忘心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她完全恢复了之后,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尽情地享受一回。今天无论是时机还是气氛都刚刚好,沈忘心看着江羡俊美的脸庞,不由地想到,就算成亲这么久,再看这张脸仍然觉得秀色可餐。 她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自然不像刚成亲那般娇羞,双手一撑床,便趴在江羡身上,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我觉得可以。” 江羡扬了扬嘴角,一个吻便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正当两人进行得火热,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院子里突然跑进来一个小厮,惊慌地叫道:“世子,世子夫人,不好了!” 院子里的丫鬟都被这声音引出来,连忙呵斥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两位主子昨晚一宿没睡,如今正在休息呢,你就不怕扰了主子们的清静!” 小厮是安国侯身边的那个,他知道安国侯最重视自己的血脉,刚才江旒一出事,他想也不想便拔腿跑过来找沈忘心了。 他一听丫鬟的话,苦着脸说道:“求各位姐姐行个方便,请世子夫人过去看看五公子吧!小的也知道打扰了主子休息,等世子夫人去了,就听候世子夫人惩罚!” 沈忘心一听又出了事,连忙推了推江羡。 江羡脸上十分不情愿,低声说道:“待会再去。” “若是真有要紧事怎么办?”沈忘心叹了口气,把江羡的手从自己肩上扒下来,“你放开,跟我过去瞧一瞧。” 说着,便起身穿了衣裳。 江羡见她执意要去,拦也拦不住,只好跟着穿了衣裳,两人急争地赶到江旒的院子里去。 江旒的院子,丫鬟们倒是没再挨打了。 王氏知道安国侯别的不在意,可若是他亲生儿子江旒出了什么事,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毕竟,自己就是借着安国侯这个弱点,成功怀了孩子上位的。 可现在,江旒的手却伤成了这样,若是江旒的手真的废了,哪怕不是自己造成的,安国侯也绝不会放过自己! 果然事情出了没多久,安国侯便面色焦急地赶了过来。他由于刚起床,连头发都没有束好,脸色看上去也非常难看。 到了江旒的院子之后,安国侯深深地看了一眼王氏,一言不发地走到江旒身边,看着已经到场的大管家问道:“世子夫人呢?快把他请过来,看看我儿的手!” 大管家才看了安国侯一眼,就知道今天的事情不能善了了。 这王氏明面上是在教训丫鬟,实际上就是认定了六公子的病卷土重来,是因为江旒昨天夜里闯进了六公子的房间。 江旒本来就病了好些天,王氏觉得六公子正是被江旒过了病气,才会平白无故遭这么一通罪。 院子里的下人都心知肚明王氏的想法,但他们毕竟只是伺候主子的。对主子的事情,也不好多做评价。 江旒起初因为疼,所以很是大哭了一番。后来,王氏做贼心虚,立刻把江旒的奶娘从自己儿子身边叫了回来。 江旒不知奶娘的心思,他全心全意依赖着奶娘,只要奶娘回来他就不哭了。因为他听人说,长辈都不喜欢会哭闹的孩子,所以哪怕他手上再疼,也都只是默默地掉眼泪。 沈忘心在路上,就已经把整件事情弄清楚了。 这个王氏简直可笑,六公子的身体本来就不好,病情有所反复那是正常的。 而江旒不过是受了寒,本身不会传染,又怎么把身上的病气过给六公子? 更何况,江旒病了这么多天还没有治好,还不都是拜王氏所赐? 沈忘心沉这一张脸走进江旒的院子,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她冷冷的扫了王氏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到江旒面前。 孩子的整只右手臂,这个时候已经微微泛青,可见婆子的力道有多重。 安国侯见到沈忘心来了也就放下心来,赶紧说道:“儿媳,再看看阿旒的手如何了。” 沈忘心冲他点点头,伸出手摸了摸江旒的骨头。 江旒被奶娘抱在怀里,疼得直掉眼泪,一个劲往奶娘怀里钻。 1079发卖奶娘 由于沈忘心离奶娘很近,两人的目光免不了接触。那奶娘见了沈忘心便心虚得很,要不是这么多人在跟前看着,她恨不得扭头就走。 “好在筋骨没有问题,但手上的伤少不得养几日。”沈忘心说着,警告地看了一眼奶娘。 奶娘的脸色很不好,她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沈忘心肯定要发作,只好频频看向王氏,用目光向她求救。 王氏这个时候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恨不得推个人出来,替自己把这口锅给背了,哪里还肯接受奶娘的求救?只把头撇到一边去装作没看见。 安国侯听了沈忘心的话放下心来,连连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沈忘心回到江羡身边,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院落,问道:“阿旒就算小,也是侯爷的嫡子,怎么也没料到,有人竟敢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来。” 王氏闻言,心中一颤,但她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决不能示弱,一下子站起来问道:“儿媳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作为阿旒的母亲,他院子里的丫鬟犯错,我竟不能管上一管?” 沈忘心没有直接说话,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氏。 在王氏眼中,沈忘心就是在嘲笑她的立场。的确,江旒的母亲就算有污点,但至死都是安国侯府的侯夫人。 可她之所以能够上位,不过是靠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罢了。更何况,江羡还是自己的亲外甥,这侯府上下看着人人对她恭敬,实际上不知多少人暗地里嘲笑她! “夫人插手阿旒院子的事情,确实没有不妥。只是,如今这侯府的内务全在我手上。阿旒院子里的丫鬟被打,他自己也受了伤,这其中的缘由我总问得吧?”沈忘心不疾不徐地说道。 那些挨了打的丫鬟们听了这话,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艰难地跪在沈忘心面前:“还请世子夫人替我们做主,五公子的奶娘最近总在六公子身边,连晚上都不回来照顾。五公子自小由奶娘带大,一时忍受不了,这才闯进了六公子房里。” 王氏根本不怕这些丫鬟,区区一些下人罢了,就算真的是她理亏,又能拿她怎么样?更何况,是她们没有看好江旒,让江旒身上的病气过给了她儿子,区区三十板子当真便宜了她们! 她真正忌惮的是沈忘心。 这沈忘心一开始就和她母女二人不对付,这次借着江旒的事情,还不知道要怎么发作! “侯爷,是我们的琰儿病得太急。我见阿旒的奶娘把他照顾得这般好,这才借过来用几日。谁知,这些丫鬟们自己伺候不好,没看好小主子,反而满嘴的道理,我一时气急才狠狠罚了她们!”王氏知道这件事情的关键就在于安国侯,只要安国侯相信自己,哪怕沈忘心说破嘴皮子,自己也不会掉一根头发。 果然,提到江琰之后,安国侯脸上的神色稍微缓和了那么一些。 就在这个时候,沈忘心却冷笑了一声,说道:“阿旒年纪小,自然是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六公子若要奶娘,什么样的人不能用?偏偏要把阿旒的奶娘从他身边带走?” “再加上,你口口声声说是阿旒把身上的病气过给了六公子。那你可知道,阿旒得的不过是普通风寒,这种病根本不会传染,又谈何把病气过给六公子?” 王氏铁了心不认:“自来是这样说的,我又不通医术,如何懂得这些?” 沈忘心道:“你确实不懂得医术,可阿旒病了这么多天,府里的大夫开的方子没用,你不信我也就罢了,连荣春堂的大夫也不曾请到府中。我可记得,你没怀六公子之前,对阿旒可是殷勤得很。怎的如今真的成了阿旒的母亲,反倒对他刻薄了起来?” “我……”王氏一时语塞,可以立刻想好了理由,“阿旒身体一向康健,我这些日子一直忙于照顾琰儿,一时疏忽也是难免。” 沈忘心道:“我只是不明白,阿旒是侯爷的嫡子。侯爷的院子阿旒什么时候不能进?他只不过进了侯爷的院子,就惹了你如此发怒。你到底是再迁怒这些丫鬟,还是本身就在责怪阿旒?” 话说到这里,就算安国侯再傻,也知道王氏的心思了。 他淡淡地扫了王氏一眼,最终目光落到奶娘身上:“本侯让你照顾五公子,你就是这么照顾的?来人,把这个贱婢拖下去,送到人牙子那处发卖。” 奶娘闻言脚下一软,差点没把手里的江旒扔出去。 1080安国侯的小心思 她立刻痛哭流涕,跪在安国侯面前求他原谅:“侯爷,奴婢知道错了!请您看在奴婢照顾了五公子这么久的份上,就饶了奴婢一回,不要把奴婢卖了吧!奴婢家中还有一个儿子,还是嫁过人的,您这么做无异于逼奴婢去死啊!” 大管家连忙上前,皱了皱眉头说道:“在侯爷面前,你还敢胡言乱语!” 说着,他指了指王氏身边那几个跟鹌鹑一样缩着脑袋站在一边的婆子:“还愣着干什么?你们还不快上来把她带下去,在主子面前哭哭闹闹成何体统!” 王氏被这一幕吓呆了,她本来以为安国侯是个好脾气的。没想到,一出手又要把这奶娘卖出去。 她相信,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生了江琰,安国侯可不会这么轻易饶了自己。 果然,安国侯看了王氏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地说道:“还不快回去?” 王氏如梦初醒,立刻跟在安国侯身后,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安国侯走到院子门口,突然回身对沈忘心说道:“阿旒没了奶娘照顾,琰儿又是个体弱多病的。我听说现琰儿很喜欢你,你这个做长嫂的,就先帮着带几天吧。” 江羡皱了皱眉头,正想要拒绝安国侯。安国侯这一点机会也不肯给,直接快步离开了。 沈忘心给江旒上了药,这才把他的袖子拉下来。 而江羡的心情显然很不好,他已经忍受这小子总在他面前晃悠了。现在倒好,安国侯居然想直接把孩子扔给沈忘心带,真当他一点脾气也没有吗? 沈忘心看出江羡想法,可当着孩子的面,却又不好多说什么。 江旒纵然年纪小,却比一般孩子要早慧,敏感得多。若是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还不知道他心中会想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江旒扯了扯。 沈忘心回过头,蹲下身子和江旒平视:“阿旒怎么了?” “为什么父亲让人把奶娘带走?”小小的江旒还不明白“发卖”这两个字背后的意思,他只隐约地觉得,奶娘可能很久都不能回到自己身边了。 沈忘心不忍让江旒过早的知道这些,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奶娘家里也有孩子,她把你照顾到这么大。她的孩子也想她了,所以她就回家去了。” “那阿旒是不是没人要了?”江旒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两只小小的手抓着自己的衣角。 沈忘心轻轻叹了口气,每次面对江旒,她总有种复杂的感觉。 如果他不是余念慈的孩子,她也许早就已经出手。只可惜,余念慈这么一去她算是解脱了,却留下一个孩子,在人世间受罪。 “阿旒不会没人要。这段时间,阿旒就先跟着嫂嫂。”沈忘心最终说道。 回去的路上,江旒就被大管家抱在怀里。也许是因为哭累了,还没到两人的院子,江旒就睡着了。 一回到院子里,江羡便一言不发地进了房间。 沈忘心回头示意大管家把江旒安顿好,这才跟着走了进去。 她进了房间之后,看见江羡躺在一张铺了狐皮褥子的摇椅上,闭着眼睛轻轻地摇着椅子。 “阿羡。”沈忘心趴在椅子的扶手上,拉着江羡的手臂摇了摇,“你醒一醒,我有话同你说。” 半晌,江羡睁开眼睛,淡淡地看了沈忘心一眼:“你要同我说什么?难道你真的要把江旒留在身边照顾?我能容忍他在我眼前来去,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你别忘了,余晋平和余念慈是怎么死的,他一生下来,就不可能与我们善了!” 沈忘心连忙说道:“就三年,到了他可以启蒙的时候,就让他搬出外院去,让侯爷请先生来教导。等他再稍长一些,我会把当年的事和盘托出。到时无论他怎么选择,我都不会左右他的想法。” 江羡看着沈忘心没有说话。 沈忘心又继续道:“当然,不可能让他同我们住一个院子。在附近另辟一个小院,再找一个老实的嬷嬷照顾。左右,不能让王氏打他的主意就是了。” 她说完话之后,看出江羡有几分动容,便趁机半个身子伏在他身上:“只要你说一句不同意,我现在就命人把他送回去。无论什么人,在我心里都比不过你和孩子。” 江羡这才露出一个笑容,一把抱住沈忘心,直接把她打横抱着站了起来:“要我答应也可以,把刚才没做完的事情做完。到时,我再视情况而定。” 沈忘心知道江羡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便双手攀上他的脖子,两人一并到了后头的浴池。 这一回两人都相当尽兴,因为许久不曾这般和谐过,一个没忍住便来了太多回。 1081李嬷嬷再施计 结果就是沈忘心腰都要断了,可还不能直接躺在床上休息。因为两个孩子还在秦王府,俩人还得回秦王府住一晚上,等过个几天再回来。 由于江旒的奶娘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好,他留在府中无人照看,沈忘心和江羡只好带着他一并回到王府中。 这还是贾氏和沈大娘第一次见到江旒,以前只在沈忘心口中听说过,这孩子如何如何。 等到真的见了真人,看他一副可怜巴巴,没人疼又没人爱,却乖巧懂事的过分的样子,就算两人在清楚以往的事情,也忍不住对着孩子好了几分。 江旒觉得嫂嫂家里的人,个个看起来都很温暖,不像侯府里的许多人,表面上对他恭恭敬敬,可眼底的冰冷他却都能感觉得到。 江旒很喜欢和两个孩玩,等到他们玩累了,沈忘心让奶娘把他们三个一起抱下去睡觉。 贾氏这才开口问道:“这孩子不是王氏看着,怎么到了你这里?” 沈忘心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惹得贾氏和沈大娘一阵感慨。 “要我说,做大人的还是不要造孽。”沈大娘年纪越大,就越发的相信善恶有报,“那余念慈的确是去了,若不是她当初心狠手辣,杀了阿羡的生母。如今她的幼子,又怎会留在侯府任人欺凌?” 贾氏也点头称是。 沈忘心道:“往后我会照拂他一二,但求无愧于心。等他长大之后,无论如何我和阿羡都会让他自己选择。” 贾氏尊重女儿的意见,在这事情上也没有过多地讨论。 江旒就像安国侯府这口大池塘里,偶尔溅起的一朵水花,没怎么起波澜就揭了过去。 那天,王氏之所以做出那种事情,概是因为李嬷嬷不在场。王氏并不相信沈忘心开的药方,便认李嬷嬷拿着方子出去,找可信的大夫鉴定。 可惜李嬷嬷一离开侯府,王氏便按捺不住,捅出了这么一个娄子。 李嬷嬷回来之后得知这件事情,当真恨铁不成钢,毫不留情地把王氏说了一顿。 事情没发生之前,王氏还没把李某某的话放在心上。可现在,事情真的如李嬷嬷所说的那样,王氏心中真是悔不当初,早知如此她就不拿江旒出气了。 李淑君也听说了这事,她的院子里这里有段距离。 事情发生之时,她也回去休息了,还是一切都发生了,她才赶了过来。她母亲一夜没睡,眼里布满红血丝,人看着也憔悴了几分,让她心疼得不得了。 “嬷嬷,母亲也知道错了。”李淑君向李嬷嬷求道,“事已至此,您还是想想,到底该怎么挽回父亲的心吧。” 她亲生父亲早逝,其实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没有多少印象。再加上,安国侯确实对她很好,改起口来也分外容易。 李嬷嬷道:“如今侯爷正生着夫人的气,无论夫人怎么解释,这个关口侯爷都不会听的。倒是姑娘整日尽孝,侯爷必定拉不下脸来对你。你到侯爷面前也无需说什么,还如往常一般,侯爷一定会想起夫人的好的。” “我就知道李嬷嬷一定会帮我们的。”李淑君抱着李嬷嬷的胳膊一阵撒娇,又从嫣红手里接过一套护膝,“天气冷了,地上又冷又硬。虽说侯府里没多少主子,但嬷嬷年纪大了,动不动行礼,淑君很是心疼。这是我顺手做的,就给嬷嬷嬷用吧。” 李嬷嬷摸着手头的一对皮毛护膝,上手摸了摸发现毛质很是细腻。这么好的皮子,放在侯府也是主子才能用得上的。 而李淑君是主子,自然用不着这些东西。 这孩子嘴上说是自己顺手做的,其实就是专门为了自己做的。 “姑娘有心了。”李嬷嬷笑着说道。 李淑君道:“嬷嬷为了我母女二人操了这么多年的心,我早已把嬷嬷当半个娘,不过顺手做些小东西用不了多少时间。” 李嬷嬷目光越发柔和,看着李淑君说道:“时间也不早了,姑娘快去吧。” 李淑君想了想,特意自己去厨房亲手熬了碗汤,给安国侯送了过去。 安国侯本来以为李淑君是来给王氏说情的,所以见到李淑君进来的时候并没有说话。王氏和他成亲的时候,曾经信誓旦旦地和他保证,会把江旒当亲生儿子疼爱,可这才过了多久,就出了这种让他心寒的事情。 但李淑君捧着一碗她亲手做的汤过来,安国侯也不好拒绝,喝了一口汤发现味道居然还不错。 李淑君便搬了把椅子坐在他桌边,笑盈盈地看着他:“父亲,淑君很少自己下厨,不知味道怎么样?” 1082一无是处 安国侯露出一个笑容,说道:“虽然味道仍然比不上府里的厨子,但别有一方滋味。淑君,你有心了。” 李淑君从头到尾都没提过王氏,陪着安国侯喝完汤之后,便乖顺地退了下去。 安国侯喝完一盅热腾腾的汤水之后,感觉全身暖融融的好了不少,就连心情也畅快多了。 他喝完汤之后,伸了个懒腰,吩咐身边的小厮去把大管家叫过来。 大管家一天往安国侯这里跑了两趟,正要问安国侯究竟有什么吩咐,就见他的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阿旒的那个奶娘,也不必发卖了。叫她收拾了滚出府去,以后不要说她伺候过阿旒就是。” 大管家跟在安国侯身边这么多年,早已摸透了他是什么性子,一点也不意外地应了。 他之所以不让那奶娘求饶,就是知道若是她再求下去,只怕会让安国侯坚定了发卖她的意思。到时,就连一点余地也没了。 那个奶娘虽然可恨,却并不该死,赶出府去便是。 大管家领了安国侯的命,便立刻到了人牙子那处,让人把奶娘放了。奶娘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谁知突然峰回路转,再也不敢说什么,泣涕涟涟地谢了大管家,便回府收拾了东西家去了。 大管家出去时,顺便去了一趟秦王府,把奶娘的事情同沈忘心说了。 “早料到如此。”沈忘心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侯爷丧了两任夫人,王氏又是我婆婆的亲妹妹。只要她不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她的地位定然十分稳固。” 大管家对沈忘心的说法没有什么异议,他笑着提醒沈忘心:“这段时间,侯爷一时在相看好人家,似乎是想要为姑娘定亲了。” 如今李淑君成了侯府的小姐,侯府上上下下都跟着改口,自然不能再称为表小姐。 老实说,沈忘心对李淑君到底要不要定亲,以后嫁给什么人,一点兴趣也没有。 但为了防止这母女二人作妖,沈忘心还是坚持多问了一句:“你可知道,她们母女二人相中了哪一家?” 大管家想了一想,答道:“夫人那边似乎并没有表态,侯爷也没有强迫姑娘的意思。只不过,最近这些日子,姑娘三五天的便参加一回聚会。最近,似乎和宰辅家的大公子走的很近。” 沈忘心总觉得这位宰辅家的大公子,似乎有过什么让她印象深刻的事情。可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出来,只是皱了皱眉头。 大管家见她这模样,在一旁提醒道:“上回邵将军就是见到这位在街上强抢人家卖花女,才把他的腿给打折了。好在荣春堂的大夫医术高明,又把他的腿给接了回去,过了这么久时间,又能活蹦乱跳,出入各种场合了。” “原来是他!”沈忘心吃了一惊,“李淑君前两朝的眼光都不错,怎么到了这一回,居然选中了这么个东西!” 在沈忘心眼里,这位就是一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弟,而且还是烂泥扶不上墙的那种。 若是换她来选,便是选那些江州考上来的年轻官员,也绝不屑嫁给这种人。 大管家闻言在一旁提醒:“世子夫人,其实那位公子也不是一无是处。最起码,如今宰辅大人春秋鼎盛,若是不出什么意外,还能稳坐十一二年的群臣之首的位置。哪怕以后退了下来,也能像您的外祖苏阁老一样,还时不时为陛下进言。”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补充道:“大公子是宰辅大人的嫡子,宰辅大人又是出出了名的溺爱嫡子。若是姑娘真的嫁给这位,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大管家没有说的是,李淑君如果选择了这一位,也就相当于选择了这一位荒唐的人生。 至于以后如何,那便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沈忘心点点头,忽然想起因为李淑君,而在自己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江煜。说起来,自从上一回在五味酒楼一别,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江煜,也不知道他如今还是不是一心挂在李淑君身上。 大管家听了沈忘心的问题,笑着说道:“我听人说,二公子最近时常出入五味酒楼。至于别的,您就要问你问沈夫人了。” 安国侯府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大管家处理,大管家也没有多留,说完这些话便离开了。 沈忘心实在好奇,大管家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想着今天自己反正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便抽空去了一趟五味酒楼。 没想到这一趟来得很巧,她走进五味酒楼的后院,就看见院子里摆着一张桌子。 1083小心眼儿 桌上点了四五道菜,只有江煜一个人坐在桌子边上,晒着暖融融的太阳,喝着小酒,吃着菜,表情好不快活! 沈忘心一进来,江煜就看见了她,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吞吞吐吐地喊道:“嫂……嫂嫂……” 他忽然间变得如此有礼貌,沈忘心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可自己不说话,江煜就看起来浑身都不自在。 沈忘心只好连忙虚咳了一声,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问道:“这是三奶奶的手艺?” 她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说得顺嘴了,竟忽略了江煜不知道三奶奶是什么人。 正想解释,就见江煜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有点羞涩地点了点头:“三奶奶做什么菜都好吃,要不是我手头银子不够,我都想一日三餐来酒楼里用饭。” 沈忘心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的三奶奶真是受欢迎,就连以前这么讨人厌的江煜,现在都一口一个“奶奶”了。 要是外人听起来,还以为这么多唤她奶奶的,都是三奶奶的孙子孙女呢! 总之,沈忘心心里像打翻了一坛老陈醋,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也许是她的变化太过明显,让江煜一下子察觉出了她心里的不快活。可江煜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沈忘心,说话便越发地恭敬起来。 可沈忘心越看他越不顺眼,江煜说两三句她才搭理一句。最后,江煜舍不得桌上的饭菜凉了,只能低头往自己嘴里一阵猛塞。 沈忘心趁他不注意,瞪了他一眼。 这个江煜脸皮实在太厚,五味酒楼不过上次收留了他一回,他居然就厚着脸皮隔三差五地来。最重要的是,还跟自己一样叫沈大娘三奶奶,真是想想都来气。 好在虽然已经入了冬,可院子里太阳晒着,并不怎么冷。 两人在院子里呆了许久,也只有手心有点冰罢了。 这会子功夫,五味酒楼来了几位贵客,点名要主厨做的饭菜。 沈大娘到厨房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沈忘心也来了,只是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怎么有些不对劲? 江煜见到沈大娘回来,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似,连忙唤了一句:“三奶奶,您可回来了?” 话音刚落下,沈大娘就见到沈忘心瞪了江煜一眼。她没忍住笑了出来,走到沈忘心面前,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 “你呀,都当娘的人了,还是这么小心眼儿。” 沈忘心顺势挽住沈大娘的胳膊,还顺势瞪了江煜一眼,搀着沈大娘往厢房里走:“三奶奶,那家伙来酒楼吃饭,收他的钱了没有?他一个人能吃三五个菜,要是天天不收他的钱,酒楼岂不是要亏死?” 江煜听了这话,立刻跟了上来,小声解释道:“嫂嫂,除了第一回,后来吃饭我都付了钱!真的,你别不相信!” 沈忘心没有搭理他,但他跟在两人身后,她也不好太过粗暴地把人赶走,奈何自己用眼神示意,江煜又全然接收不到,只好任他像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 期间,沈忘心提起自己饿了,他还自告奋勇的去后厨,替沈忘心去拿吃食了。 趁着江煜离开的这一小会儿功夫,沈大娘乐呵呵地向沈忘心道:“他来我们五味酒楼,可不仅仅是因为喜欢酒楼的手艺。” 沈忘心来了好奇心,问道:“不是为了吃东西,还是为了什么?您也不瞧瞧,这才几天的功夫,都比上回胖了一圈了。” “听你这么说,好像真的胖了不少。”沈大娘挑了挑眉毛,语气轻快地说道。 看样子,还挺喜欢江煜这孩子的。 沈忘心叹了一口气,又听沈大娘在她耳旁道:“那孩子似乎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说是来吃东西,不如说是来逃避的。经常吃完了,就在酒楼里一坐一下午,我们也不好劝,只能让他到后院来。” 沈忘心已经想明白了,结果到了后院,江煜在酒楼混得更是如鱼得水,一点回家的念头也都没了。 两人说了没几句话,江煜便捧着食盘走了回来。还真别说,他选的东西很是符合沈忘心的口味。 吃饱喝足之后,沈忘心看他便觉得顺眼了不少,冲他招招手让他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来,她打算看在这些食物的份上,给这个在情感问题中迷路的青涩少年,上一节恋爱课程。 一整个下午,江煜几乎都在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沈忘心。以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嫂嫂居然这么厉害。 也难怪,江羡那样冰冷如霜的人物,都被嫂嫂收入囊中。 1084振奋的江煜 听了沈忘心的话之后,他觉得自己受益良多。再回想起以前,江煜觉得自己几乎就是被李淑君牵着鼻子走。或许旁人早就看出来了,偏偏他乐在其中,居然毫无知觉。 “多谢嫂嫂!”和沈忘心仅有两次的谈话,都让江煜印象深刻。 如今,沈忘心在他眼里,已经是恩师般的存在了。 沈忘心看着这个毛头小子,在自己的教育之下开窍,心中升起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对他也冷不下脸来,笑着说道:“一切都好说。” “嫂嫂说的对,再这么沉寂下去,对我而言不是一件好事。男儿志在四方,与其沉溺在情情爱爱之中,还不如追求自己的志向。到时,一定会有懂我知我的女子成为我的妻子!”江煜说这话时十分郑重,说完之后还向沈忘心深深鞠了一躬。 沈忘心没料到他忽然拜向自己,连忙站起来侧身躲了躲:“你大可不必如此,快些回去吧。” 她摆了摆手说道。 沈大娘才出去了一趟,就见到江煜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意气风发地走了出去。 她连忙几走进厢房,问道:“这孩子究竟怎么了?你同他说了什么?” 沈忘心勾了勾嘴角,笑着说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刚才给他喝了一盅鸡汤,他便恍然大悟了。” 鸡汤? 沈大娘根本不知道沈忘心说的是什么,但她也无暇多想。因为前几日过来下了定金,指定要主厨做一桌饭菜的客人来了。 她又要撸袖子下厨,便没向沈忘心多问,匆匆地离开了。 江正源被他的儿子气了个半死,这段时间也懒得管江煜到底怎么样?江家是个大族,族里有不少事情,都让他操碎了心,哪有空管这个让他折了半年寿的逆子? 他因为江家在外地的一个庄子,出去了三五天,回来的时候,下意识问起江煜最近的情况如何? 没想到得到的回答,却是江煜最近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回到房里用起了功。说是,想要通过明年春天朝廷的考核,想办法调动职位,要一个容易升迁的衙门去。 这番话,就连江正源这个亲生父亲听了,都不大相信。 他到了江煜的院子,悄悄地走到他的书房外,发现他儿子果然在用功! 江正源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想立刻进书房问问江煜到底又在整什么幺蛾子。可看着儿子用功的背影,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少爷这样多久了?”江正源问江煜院子里的下人。 他问的正是江煜书房里的小厮,那小厮脸上喜滋滋地说道:“回老爷的话,少爷已经这样足足五天了!” 他跟在江煜身边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江煜什么时候这么努力过。 现在阖府上下哪个不说他们家少爷开了窍,一定大有作为呢! “好好好!”江正源一连说了好几个好,转头就去调查他走的这段时间里,江煜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期间,沈忘心回安国侯府住了几天,然后又因为贾氏想孩子,带着孩子们回了秦王府。 回到秦王府的第二天,王府的门房便进来通报,说是江家二房的江老爷来了。 来者正是江正源,沈忘心见了他虽然吃惊,但也知道他是为何而来。 她让人把江正源带到正厅,两人喝了半天茶却谁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沈忘心等得不耐烦,便说道:“那日我不过是看江煜一个大男人太过窝囊,便忍不住说了几句,实在没有别的意思。不过话既然是我说的,他若是做了什么想不开的事情,我定会尽力弥补。” 江正源听到沈忘心的话,不由一愣。 实际上,他刚才是在考虑,到底怎么拉下这张老脸,对沈忘心说一番感激的话。 要是换作别人,他早就笑脸相迎,再三谢过了。 可面前的这个沈忘心,与他多次闹得不痛快,两人之间虽然没有深仇大恨,可再怎么说也是撕破了脸,这就让他十分尴尬了。 听到这话,江正源就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开口解释,只怕沈忘心真的要误会了。 “不是的,世子夫人误会了。”江正源摇了摇头,不再像之前几次一样趾高气扬,而是整个人都谦卑了不少,“我得知最近犬子的改变,都是因为世子夫人的一番话。因此,特来致谢。” 说着,向大厅外拍了拍手,便有几个小厮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锦盒,看起来分量都不轻。 沈忘心挑了挑眉,心道这老家伙今天转了性。但江正源的礼物不收白不收,而且江煜的转变也确实是自己的功劳,她便没有推辞地笑纳了。 1085江正源示好 叫人把锦盒收了起来,沈忘心倒是好奇了起来:“我听说二伯前几日就回来了,到侯府来找我不是更好?” 江正源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脸色一下变得很差。 沈忘心一看就明白了,看来江正源对安国侯的意见还很大。 不过,站在江家二房的立场上看,安国侯确实做得很过分。 江煜和李淑君的婚约是太后亲自下的懿旨,可安国侯得知了之后,却以那样的借口,亲自到了太后跟前,把婚约给免了。 虽说太后的这道懿旨,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可江正源暂代着族长的职务,脸上却生生挨了这么一巴掌。这让他们二房以后在族里,怎么抬得起头来? 特别是,安国侯哪怕到现在,都没有给江正源一个说法。 因此,他宁愿到秦王府来,也不愿踏进安国侯府一步! “既然如此,侄媳便预祝二公子明年高升。”沈忘心笑着说了一句喜庆话,这才让江正源的面色缓和下去。 但两人毕竟没什么话说,江正源送完礼之后,就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沈忘心回到自己院子,发现那几个锦盒都已经能放在暖阁的桌面上。 这群下人很是明白主子的心思,知道沈忘心一定会好奇锦盒里装了什么,没有她的吩咐,也都把东西送了过来。 沈忘心数了数,这里头大小五个盒子。 其中一个轻的是珍贵的金丝燕窝,就算见惯了好东西的沈忘心也都瞪大了眼睛。另外几个箱子,分别是一柄玉如意,一方端砚,一盆绿玉翠竹,一套铁划银勾茶具。 她不禁暗暗咋舌,没想到江正源送的礼居然这么贵重,早知如此她推了就是。 没想到,这老家伙竟算准了自己的态度,现在想推也推不了了。 另外一边,江正源的妻子知道了这件事情。她对丈夫送出这么贵重的东西感到很不解,他们家又不是安国侯府,库房里大把花不完的银子。 江正源对这个胆小怕事的妻子很是无奈,不得不解释道:“我送这礼又岂是只想谢她这一回?以后煜儿那边,少不得郡主多提点,你等着瞧吧!” 他夫人虽然不同意,但江正源做出的决定,她也鲜少敢反对,只能由他去了。 沈忘心琢磨了一下午,终于还是决定把江正源示好这件事告诉江羡。 好在江羡没说什么,只说沈忘心既然收了,那就把礼物留着。至于江煜,他虽然看不上这个堂弟,可江煜顶多就是窝囊点,仔细论起来确实也没做什么坏事。 毕竟江煜是江家的人,若是真的有了出息,对于江家而言也是百利无一害的事情。 冬至这天,沈忘心带着两个孩子去公主府做客。这天,公主府的厨房做了不少饺子,听说沈忘心来,又做了一些黑芝麻馅的汤圆。 江景如和江景初两个小姐弟已经到了看见食物就双眼冒光,伸着两只小手拼命往食物面前探身子,还馋得直流口水的年纪。 但饺子和汤圆对于这么小的孩子来说,都是不易克化的食物,沈忘心只敢让他们尝了一点点。然后,就让奶娘抱下去,吃点别的东西。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像年画里走出来的小娃娃,在公主府很受欢迎。更何况,江景如还和他们公主的大公子定了娃娃亲。 没过一会儿,郡主的两个孩子也来了,听说弟弟妹妹在暖阁里,便欢呼着去了暖阁。 饭厅里一下子就只剩下沈忘心和安定公主,两人不免说起最近发生的事情。 不一会儿,安定公主便提起李淑君。 李淑君最近赴的宴有些多了,而且一场比一场风头更盛,宴席上的一些事情,便免不了传进安定公主耳中。 “用不了多久,李淑君这事成不了。”安定公主摇了摇头说道。 她新染的蔻丹指甲十分鲜艳,衬得她的皮肤雪白,双手修长,十足的人间富贵花。 沈忘心不明白安定公主为何如此笃定,便问:“我听说宰辅的大公子对她也有意思,若是侯爷撮合,这事能成也不一定。” 安定公主叹了口气,拉起沈忘心的手,说道:“你这手生得比我还白嫩,不如待会来我房里,我让我身边的宫女替你也涂一涂?这么好看的手,光这么素着,简直是暴殄天物。” 沈忘心道:“我时不时便要碰些药材,手上便只能素着。你倒是说说,李淑君与那宰辅家的公子为何不可能?” 安定公主看了看沈忘心,示意她凑近点。 沈忘心都把脸凑到安定公主跟前了,她才小声说道:“这位本来早就到了成亲的年纪了,可他的小未婚妻年纪太小,得到明年才及笄呢。这不,只得干等着。” 1086宰辅大公子的婚约 “他身上竟已经有婚约了?”沈忘心吃了一惊,“为何我从没听过?” 安定公主道:“那位是将门之女,一直随父亲在边关,只怕年过了才能回。女方在京城没什么能做主的人,这宰辅大公子自然是爱怎么来就怎么来了。如今李淑君成了你们侯府的姑娘,若是真的他扯上关系,那才叫真的丢人。” 安定公主同情地看着沈忘心,似乎已经预料到沈忘心必定受李淑君的牵连,出门去也要被人指指点点。 她拍了拍沈忘心的肩膀,向她保证道:“不过你放心,有我在谁敢笑活你?世子那边就不必我来了,以他那张冰山一样的脸,怕是没人敢当面笑话他。” 沈忘心在公主府待了一下午,思来想去还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安国侯。她想着,若是她亲口向那王氏母女说。以她们二人对自己的成见,必定不会相信,不反其道而行就已经算是对得起侯府了。 可换成安国侯就不一样了。 她们母女全心仰仗着安国侯,应该不会对安国侯说半个不字。 但也不知道安国侯到底有没有提醒李淑君,总之李淑君依然我行我素,并没有避讳,反而同那宰辅大公子走得愈发的近了。 叶兰清听了,笑着说道:“你理她做什么?如今人家是巴不得往火坑里跳,还觉得你拦了她的路呢!” 沈忘心也是这么认为的,李淑君竟然巴不得往火坑里跳,那自己也犯不着多管这个闲事。话她已经放出去了,至于李淑君听不听,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了。 好在,江煜如今开了窍,不再为李淑君神魂颠倒,整日的糟蹋自己。 他上回抽空来了一趟五味酒楼,正好和沈忘心撞上了。 江煜告诉沈忘心,他决定参加明年春季的朝廷考核,打定了主意要进六部,为自己的仕途拼上一把。 沈忘心听了十分欣慰,毕竟她可是收了人家江正源那么多礼的,若是江煜没出息,她还少不得去提点提点。 如今江煜一点就通,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转眼间,沈忘心生下江景如和江景初的第一个年到了。 这年的大年初一,不单是过年的日子,还是两个孩子的第一个生日。两个大日子重在一起,可忙坏了侯府的下人。但由于大年初一大多数人都要去拜年,所以侯府把孩子们的生辰延迟到了第二天举行。 一大早,贾氏和沈大娘就来了。 两人到院子里时,沈忘心还在用早膳。用完了早膳,就由沈忘心亲手给两个小团子梳头发,一边梳沈大娘还在旁边按江州的乡俗唱道:“一梳智慧开,二梳财富来……” 沈忘心笑着给孩子们头上梳了两个小揪揪,然后抱了孩子们一下。 酒席安排在正午开始,但由于在吃酒之前,还要举行抓周礼。 所以,不到晌午安国侯府外面的街道上,停满了各府的马车。由于安国侯府的声势,再加上沈忘心几乎结交了整个京城的女眷,能来的人家都来了。 沈忘心把孩子交给贾氏和沈大娘照看,让她们留在自己院子里稍事休息。自己则先是和王氏一起,在内院招待了各府女眷。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让奶娘把这对姐弟抱到正厅。 正厅里的所有物件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别的占地方的物件,都提前被下人们移走,只剩下一张铺了大红色绣金丝的桌布,还有底下的一张大圆桌。 桌子上放了不少东西,上面摆着不少东西。 她细看了看,有一方玉制的小印章,还有一把木头做的小刀,一本先贤留下的经典著作,还有银子、食物、笔墨纸砚等等物件。 沈忘心估摸着这些应该是给江景初准备的。 走进去一看,果然发现先前视线未至的另外半边桌子,摆了首饰、脂粉、绣样等等姑娘家用的东西。 虽说抓周只是图个喜庆,孩子们抓了什么,大多取决于这物件的形状和颜色,对未来并没有多大意义。 但沈忘心还是很想知道,这两个小团子到底会对什么东西感兴趣。 这时,江羡也过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都站到桌子边上,看着奶娘把孩子们各放到一边。 起初沈忘心还担心,一下子来了这么多陌生人,小孩子怕生最容易被吓到。所以,当宾客们进来的时候,沈忘心还紧张地盯着两个孩子看了一会儿。 好在,小小的两个团子只是好奇地看着这些穿着鲜亮衣服的大人们,并没有怕生。 特别是弟弟江景初,见到这么多人盯着他看,还咧开嘴直笑。 沈忘心不停地朝他招手,他也没注意到自己的娘亲,光顾着自己乐呵去了。 1087抓周礼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拉了拉站到自己身边的贾氏说道:“娘亲,亏你们总说他像我。他这性子哪有一点像我,也不知道像的是什么人。” 贾氏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一人一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我看就很好,小孩子家家不就得开心一些?囝囝,你说外祖母说的对不对?” 江景初前阵子一直住在秦王府,快过年了才回的侯府。在此期间,一直是贾氏和沈大娘亲力亲为地带姐弟两人。 这个时候见了贾氏,一个劲地伸手要抱抱。 沈忘心见贾氏真要抱他,连忙说道:“娘亲,您就别管这小东西了。大家都等着抓周呢,没得上了你的手就下不来,到时还要哭鼻子。” 贾氏只好收回手,还不满地瞪了沈忘心一眼:“你这个当娘的,未免也太严厉了一些。他才是个小孩子,用得着这样?” 沈忘心叹了口气,她娘亲一遇到这两个小团子,就变得毫无原则。 好在抓周礼已经开始了,两个孩子很快就被桌子上的小物件吸引去了目光。 先是女儿江景如一下子被对面的木头小刀吸引了目光,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把木头小刀牢牢地攥在手里。 站在桌边的赞者立刻说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女,以后定能超群绝伦。” 沈忘心真没想到她闺女安安静静的性子,居然抓了把小木刀。而且抓着就不想放的样子,双眼放光地挥舞了起来。 好吧,大周也不是没过女将。 比如说她在关外遇到的那个柳如眉,除了脑子不好使一点,在战功方面却是没的说的。 可她刚想到这里,就见到小儿子眼前一亮,蹭蹭地爬到对面去,拿起了一把团扇玩的不亦乐乎。 “咳,这……小公子以后定能财运亨通,善于独辟奇境,独树一帜!”赞者擦了擦额上的汗。 沈忘心就差没把头埋到地上了,要是单就一个孩子这样还好说。也多亏了这赞者能随机应变,才让她脸上好过一些。 最终女儿江景如选了小木刀、印章、书本,而小儿子江景初则美美地选了团扇、笔墨,还有银子。 沈忘心叹了口气,下意识看了一眼江羡,却发现江羡居然盯着自己笑。 沈忘心急气败坏,趁人不注意悄悄地掐了他一下。可惜江羡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令她开怀的表情,她想起待会还要挨席说话,只好瞪了他一眼。 江羡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没有说话。 令人糟心的抓周礼终于过去,接下来厨房端上来了两小碗长寿面,给两个孩子吃。 众人看着孩子吃了长寿面,都发出善意的笑声。 接下来,下人们引导着宾客们入席,他们这些做主人的也就能闲下来一些。 沈忘心先是到安定公主那一席吃了点饭填肚子,就看见安定公主唉声叹气地看着她:“长宁,你家丫头怎么一点都不随你,像了十成十的江羡。长的像也就罢了,性子也一模一样,以后长大了我家小子可怎么办哟!” 沈忘心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怎么,你还想反悔不成?满月那天两个孩子定了娃娃亲,全京城的人可都看见了,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安定公主忍不住笑出声,摆了摆手道:“不过,像世子也好,想想再过十几年我家臭小子就要娶冠绝京城的美人,我这个做娘的就替他开心。” “你怎么知道就是冠绝京城的美人?”沈忘心觉得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她和江羡的容貌虽然都出色,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知道到时会出什么样的人物。 “像你可能还做不了京城第一美人。”安定公主凑近沈忘心的耳朵,偷偷瞅了一眼江羡,放低声音说道,“不过像世子的话,那就没跑的了。” 沈忘心:…… 她觉得气都要气饱了,随意吃了两口饭,就看见祁文藻领着祁长安和霍槿来了。 三人来晚了一步,错过了孩子的抓周礼。 霍槿一脸歉意地向沈忘心走来,说道:“都怪我身子不便耽误了,来得及了一些,姐姐莫要怪罪。” 沈忘心连忙笑着扶住霍槿,说道:“怎么会?你们能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祁长安最是心急,连忙问:“心丫头,我外甥和外甥女都抓了什么东西,说来给我们听听?” 沈忘心只好把两个孩子抓的东西向三人说了。 没想到,祁文藻和祁长安听了之后,都开怀大笑起来,让沈忘心和霍槿摸不着头脑。 最后,还是祁文藻笑够了才说道:“当年长安抓周时,正好也抓的是团扇、笔墨,还有银子。那孩子不但长的像极了长安,连性子都一模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长安的儿子。” 1088好事不断 沈忘心也跟着勾了勾嘴角。 她现在虽然仍然没有认祁文藻,但祁文藻出现在她面前,她已经没了排斥心理了。眼看着时间不早,她安排三人入了席。 期间,祁长安拉住沈忘心的袖子,姐弟两人走慢了几步。 祁长安悄悄地问沈忘心道:“母亲她……还是不想来,你不会生气吧?” “今天是我家闺女和儿子的生辰,好端端的我生气做什么?”沈忘心知道祁长安在想什么。 苏玉确实与原身有血缘关系,对于她来说苏玉不过是个陌生人。有的时候,想起苏玉之前做的事情,沈忘心觉得把她当陌生人都勉强。 苏玉不来捣乱,已经是最完美的事情,她又岂会因为苏玉没到场而伤怀? 祁长安见沈忘心没有一点生气的迹象,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说道:“过年前的一段时间,也许是母亲一个人太孤独了,总是提起祁长乐。她已经往江州去了几封信,我看她的意思,是想让祁长乐和离,然后把她接回京城。”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问道:“祁大人同意?” “父亲自然是不同意的。”祁长安叹气,顿了半晌又说道,“但你知道她的性子,好了伤疤忘了疼。我会找人看着她,她就是在府中再闹,也闹不到你跟前来。” 沈忘心点点头,眼看着地方到了,便拍了拍祁长安的肩膀:“好了,今天就别想这个了,好好地过个年再说。” 年过完之后,春天很快就来了。 这期间发生了许多事情,而且大部分都是好消息。 一是沈忘心去年派往西洋的商队回来了,从西洋带回来不少好东西。沈忘心把菜种和花种都送去了菜园,西洋来的稀罕物件,都按照和阮月舟签的契约,放到珍珑堂售卖。 就连方陶也跟着商队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位西洋画师,说是奉国王的命令,把大周的盛况画在画上带回去。 二是江煜努力了这么久,真的考进了六部,如今已经被安排到了吏部。虽然一开始官职并不高,但他之前只是个六品小官,现在却成了正五品的郎中,也算是升迁了一级! 最后,则是她的姐姐宁国公主来了信,说是平安城的五味药斋,已经成了全城百姓心中最好的医堂。如今,在城里享誉颇高,还有些西域经过的商贩有意购买大批药品回去。 沈忘心得知之后,当即把叶兰清、小贵姐儿、胡大夫等有资历的管事集合在一起,商量在平安城开五味食府分店的事情。一群人谈了一个下午,最终决定不仅要在平安城建五味食府,还要把五味香铺给搬过去。 如今以他们的人力和财力,做这些事情并没有什么阻碍。 沈忘心和他们谈了大体的方向之后,就把事情交给他们处理去了,而自己则找到了方陶检验他去西洋学习的成果。 方陶早料到沈忘心会来,把这两年攒下的厚厚一叠画稿,全都堆在沈忘心面前:“两年以来,方陶夙兴夜寐,终于不负东家厚望学成归来!” 沈忘心连忙让他坐下来,自己则站在桌边翻阅方陶的画稿。 也许方陶自身没有那么深的感受,但沈忘心是看着他一步步从只会画花鸟虫鱼的瓷窑主,变成一个画中氤氲着天地万物的画师! 他已经打开了自己的局限,从精致的小天地突破出去,看过了气势磅礴的大世界。 “老方,你做的很好!”沈忘心不禁惊叹,老方的每一副画都让她叹为观止,同时也直观地感受到了,他到底有多努力,“这两年你辛苦了。” 方陶出去了一趟,身上的气质也变得洒脱了不少,笑着向沈忘心鞠了个躬:“方陶能有今天的境遇,全靠东家提携。不然,我这辈子永远只能守着一个瓷窑而活!” 沈忘心拗不过方陶,只好侧着身受了他一拜,问道:“我派你去西洋也有私心,如今你回来了,可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我能满足,就一定奖赏于你。” 方陶笑了笑:“没有什么别的,只是离家两年,甚是想念家中妻小,我想明日就启程回江州。” 沈忘心道:“这是人之常情,我这就吩咐下去,让人给你备一辆马车,你随着去江州的商队回去,也安全一些。” 方陶说出这个要求,便长长地松了口气,片刻之后又有些唏嘘地说道:“只是这么一回,不知道多久之后才能与大家相见了。” 沈忘心没想到他惆怅的是这个,笑着说道:“放心吧,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据我所知,陛下见了你呈上去的画很是欣赏,有意让你留在翰林院做画师。” 1089英国公千金入京 “真的?”方陶吃了一惊。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有这种际遇。他以为能跟着鸿胪寺去西洋,已经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 谁知,有朝一日,他竟然有机会进翰林院! 沈忘心就知道方陶一定会高兴,点头道:“八九不离十了,便是陛下不招你进翰林院,我也是要让你来京城的。这一趟回去,你便回家收拾收拾,带着家中妻小来京城。别的事情,你一概不用操心。” 方陶听了又要拜谢,被沈忘心挡了回去。 “我可没空在这里听你唠叨,我既送了你去西洋,就是要你回报的。”沈忘心被他烦的没办法,只好说道,“你若设计不出过得了眼的东西,我可要从你的分红里扣钱!” 方陶知道沈忘心的性子,再多的话也不说了。 他对京城不怎么熟悉,便拉着马大夫给他做向导。回来的时候,两人手里提满了东西,都是方陶带回去分给亲戚朋友的。 就这么一连过了好几天,等到沈忘心派去平安城的人都出发了之后,京城的百姓也皆换上了春衫。 正是春天最宜人之时,一队从西北来的车队浩浩荡荡地进了京城。 知道的人都说那是在西北戍边的英国公的女儿回来了,英国公的女儿正是与当朝宰辅家的大公子有婚约的那一位。 沈忘心之所以能见到她,皆是因为这英国公家里,与忠勇将军府有几分渊源。所以,英国公家的小姐回京之后,便特地来忠勇将军府拜见了邵老将军。 这天,沈忘心正好有事情来找叶兰清,便与这姑娘撞了个正着。 本以为英国公的千金自小在西北长大,应该多少沾染了一点西北的习性。没想到,这姑娘却与京城长大的贵女没什么分别,甚至比李淑君这样的,看着还更端庄一些。 只是,容貌比起李淑君到底平凡了几分。 沈忘心自然不会以貌取人,只不过想到这姑娘的未婚夫最是好色,见着漂亮姑娘便走不动路。若是这姑娘没几分手段,只怕降不住那纨绔。 在沈忘心打量英国公家的姑娘时,那姑娘也同时打量了一会沈忘心。 也不知道她心中想了什么,忽然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笑着问道:“听说少夫人与长宁郡主是至交,我未入京城之时,便听闻长宁郡主的一副好颜色。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叶兰清还没向她介绍沈忘心,她便从两人的神态之间,猜测到了沈忘心的身份。 沈忘心和叶兰清对视了一眼,心中都不由暗叹,好厉害的姑娘。 沈忘心随即也露出一个笑容:“我之前便想英国公一家为大朝戍边,必定是扛鼎之才。今日一见,冯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英国公一家姓冯,这位姑娘单名一个容字。 两人都道出了对方的身份,从对方的脸上见到了欣赏之色。但是谁也没有掉以轻心,仍然只是客套地笑了笑。 沈忘心来的时候冯容已经打算离开,两人不过只匆匆说了几句话。 到时冯容临走之前,意味深长地朝沈忘心笑了笑:“我听说,郡主是李小姐的嫂嫂?” 沈忘心神色一凛,点头称是。 冯容也没有说什么,面色如旧地离开了。 叶兰清作为主人,送了冯容出院子。回来的时候,便看见沈忘心坐在一张圆桌边出神。 “怎么样?见识到了吧,真是好厉害的手段。”叶兰清走到沈忘心身边坐下,眼里露出一丝玩味之色,“这才刚来京城几天?便摸清楚了京城里的事情。刚才的话,似乎是在提醒你管好李淑君。” 沈忘心点了点头,何尝不是呢? 只不过,再过上几天冯容应该就知道,她不但管不了李淑君,还几乎与她们母女不相往来。 到时,只要冯容不殃及池鱼,沈忘心便随便她们怎么斗去。 叶兰清比较了解冯家的事情,便一一说给沈忘心听:“我听祖父说了,冯氏一家戍边十余年。陛下倚重冯家,这次冯小姐回京嫁人,必定不会叫她受了委屈。表面上她无依无靠,父兄都不在京城,实际上却有陛下和太后撑腰,后台硬得很。若是李淑君再不收敛,就等着看冯容的手段吧。” 沈忘心挑了挑眉,从桌上的点心盘里拿了一块绿豆糕送进嘴里:“到时他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反正这日子无聊的很,我倒是想瞧瞧,她们到底能斗成什么样。” 有了这么一出,沈忘心便格外留意起李淑君的动静。侯府的门房有她的人,她很容易就得知了李淑君的行踪。 1090挑衅 李淑君得知冯容回京城之后,不但不收敛,反倒有挑衅的意思。 今天邀请那大公子去观天茶社喝茶,明天便到郊外办什么春日宴。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与那大公子暧昧不清。 甚至有一回,那未婚夫妻两人在宴会上碰了头,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李淑君拍身边的嫣红叫了过去。 宰辅大公子惯来是个好色的,见了自己的未婚妻姿色平平,自然大失所望。居然丢下冯容不管不顾,反倒跑到李淑君身边献殷勤去了。 李淑君反以为荣,下巴都要扬到天上去。反观那冯容遭了这般待遇,却丝毫没有发作,就如全然看不见一般。 李淑君对此十分洋洋自得,这段时间以来,是她这辈子过得最舒心的一时日。 她成了高高在上的安国侯府千金,以往那些看不起她,甚至不愿意和她说话的贵女,如今都得捧着她看她的脸色。 而且,最近宰辅大公子对她更加殷勤了,这让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越过那冯容,成为宰辅家的长媳。 毕竟英国公一家都在西北,而她家却在京城如日中天。孰好孰坏,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得出来,更何况宰辅那样的家族? 托李淑君的福,宰辅最近对他儿子干的混账事情也有所耳闻。 虽然两家的婚事不是皇家定下的,但英国公一家近些年来战功赫赫。为了不让有功之臣寒心,皇帝也不可能让他们家把这桩婚事退了。 若不是如此,安国侯府和冯府在他心中并没有太大区别。 为了这件事情,宰辅还把他大儿子叫到面前,狠狠斥责了一顿:“谦儿,那个李淑君为父让人调查了一遍,她不过空有一张脸,等过了几年年老色衰,还要整得你的后院不得安宁。从今往后你不许同他来往,做好娶冯小姐的准备,你也不小了,是时候该成家立业了!” 宰辅一家姓何,他大儿子单名一个谦字。 何谦听了他父亲何长风的话,心中非常不甘。他向来爱美人,但凡那些长得丑陋粗鄙的,即便没有犯着他,他也恨不得上去踩两脚。 更何况,如今他要娶正室,怎么可能满意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 “就算美人有迟暮的时候,可年纪再大也是个美人。不像有的女子,年轻的时候便像泥土一样,等老了之后只会变成令人作呕的烂泥!”何谦自有一套他的歪理,反正他现在一心挂在李淑君身上,自然对冯容不屑一顾。 何长风听了气得直拍桌子:“真是慈母多败儿,都是你母亲成日把你留在身边!我若早知一个内宅妇人,会毁了何家的长子嫡孙,我便是把她休了,也不叫她教你一日!” 听到何长风说这话,何谦就不满意了:“你居然还有脸怪我娘!如果不是我娘拉扯着我长大,你可有一刻顾过家里!” 何长风已经懒得理会这些了,他一拍桌子说道:“总之,我不可能让你娶那李淑君进门!” 何谦看了何长风一眼,不知低声说的什么。 何长风更是来气:“你在那嘟嘟囔囔的说什么?”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人家还没答应要嫁我呢!”何谦看着何长风瞪大的眼睛,心里更是来了劲,“总之,我的事情你别管!等我把美人弄到手,她就是你的儿媳妇!” 说完之后,也不顾何长风作何反应,自己高高兴兴地吹着口哨,迈着悠闲的步子走了出去。 何长风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连忙叫人来问:“那畜生到哪去了?” 外头的人打听了一番,这才回来向何长风禀报:“据说是去赴李小姐的约了,老爷您消消气,少爷不过是逢场作戏,等到了要成亲的时候,自然便收心了。” “收心?”何长风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我看他这辈子都不会收心了!” 李淑君带着一群小姐妹到了观天茶社,正巧在青云楼里遇到了冯容。 两人在外人眼中几乎是水火不容,可只有李淑君知道。看似双方斗得你死我活,其实却只有她一个人在较劲。 这冯容也不知道怎的,看着年纪不大,却像一潭死水似的,自己连连拿何谦来激她,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李淑君做了这么多,却现在自己和自己较劲,现在她看到冯容的这张脸就来气,一时没忍住,便主动张口叫了冯容。 两人到了青云楼侧边的隔间里,第一次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冯容虽然并不在意李淑君,但她三番五次前来打搅自己,对于自己而言确实是个麻烦。 她略微考虑了一番,便点头答应了李淑君这个要求。 1091坦白目的 李淑君发现冯容坐下来之后,双眼便没有离开过她的脸。虽说她很有自信,自己的脸比冯容精致了数倍,可被冯容这么盯着,她也不是非常自在。 在她眼里冯容就是个可怜女人,没有什么比把这些身份贵重的女子踩在自己脚下,更让李淑君感到快活了。 冯容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李淑君语气中的异样,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李小姐果然天生生得一副好容貌,真是上天的恩赐,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明明是很真诚的称赞,可不知为什么李淑君听在耳里,却总是觉得怪怪的:“冯小姐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李小姐吧?”冯容笑了笑,顺手拿起手边的杯子,抿了一口杯中的桂花茶。 她揭开杯盖之后,被热气冲开的桂花的香味,一下从杯子里涌了出来,淡淡地消散在有些昏暗的隔间里。 李淑君在京城这么久,还没有见过这个路数。 虽然京城的这些官宦人家的小姐,平日里看着温婉大方,这是端庄持重。可若是遇到有女子光明正大地抢她们的夫君,她们仍然会像一个正常女人那样吃醋恼怒,甚至暴跳如雷。 但冯容却太冷静了,冷静到李淑君几乎以为何谦与冯容没有任何关系。 “你应该知道我与何公子的关系。”李淑君定了定神,最终决定开门见山,不再于冯容玩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我来是劝冯小姐放弃,冯公子与我两情相悦,他是不可能根据婚约娶冯小姐的。若是冯小姐担心自己颜面受损,但可以自请解除婚约,何家不会说半句话。” 冯容笑了笑,依旧平静地说道:“我冯家与何家联姻,可不是为了什么两情相悦。这么说吧,我这次从西北回来,为的就是何家长子的嫡妻身份。至于何家长子是什么人,长相品行如何,在外头如何放荡,都一概与我无关。” 她的意思很明确,她并不在意何谦与李淑君的关系,甚至懒得去管,可何谦正室的身份,她一定寸步不让。 可李淑君看上的也是何谦的身世,若是早知道何谦身上有婚约,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靠近何谦的。 但现在,她已经骑虎难下,若是这个时候退缩,岂不是告知全京城,她李淑君和冯容斗败了吗? “既然如此,那就各凭本事。”李淑君很自信以自己的脸,绝对不可能输给冯容。 既然冯容好言说不通,那就不能怪自己不给她留颜面了。 两人最终可以说是不欢而散,可冯容出来的时候依旧云淡风轻,李淑君脸上则要阴沉的多。 冯容的丫鬟早就等在外头,瞥了一眼还坐在里头的李淑君,心中不喜道:“这样妖妖娆娆的女子,姑娘同她说那么多话做什么?平白的辱没了姑娘的身份。” 冯容只笑了笑,并没有说别的话。 两人的这场对话,被不少人瞧见了,消息自然传进安定公主耳中。于是没过多久,沈忘心和叶兰清也都知道了。 虽然三人并不清楚两人到底说了什么,但根据已知的事情东拼西凑,也大概还原了那时的情形。 “冯家这姑娘性子也太淡了吧?”安定公主知道冯容不是个任人欺负的,可明明有反击的能力,却一点都无动于衷,更让她觉得急得眉毛都起了火,“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居然还能安安静静的,这要是换做我……” 叶兰清倒是能理解冯容的想法,她上辈子接触的豪门阔太太,大多数都是手里捏着钱,对于丈夫在外面乱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其实,说白了也就是不在意。 不过何谦这种人,也确实让人爱不起来,若是冯容真的对何谦抱了希望,只怕也不会那么冷静了。 听了叶兰清的想法,沈忘心也深以为然:“不过,李淑君若是执意要同她争这个正室的位置,只怕事情就不是这般了。” 果然,三人聊完这件事不过几天,便闹出了何谦闹上冯府逼着冯容退了这桩亲事的戏码。 最终,还是何长风及时赶到,让人把何谦捆了回去,好好地教训了一顿。 据在场的人说,冯容当时的脸色十分难看,如果何谦晚到一步,她派出去向太后求助的人,便要坐上去皇宫的马车了。 但何谦被打了一顿,没过几天又故态复萌。虽然由于这次事情闹大了,不方便再与李淑君相见,可却更加坚定了要娶李淑君的心。 这天,江煜与吏部的同僚一起,到京城的昌裕酒楼应酬。 进酒楼的时候,他没有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李淑君。 1092贵妾 两人打了个照面,结果只有江煜一愣,李淑君却像不认识他一样,直接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江煜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他早就知道李淑君不过是在利用他,可见到李淑君之后,却难免还会失态。 这要是让三奶奶和嫂嫂知道了,一定会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自己不争气。 所以,哪怕他有些好奇,李淑君一个人来昌裕酒楼做什么,他仍然按下自己心底的好奇心,和同僚们一起进了预定好的雅间。 期间有同僚打趣,问她和刚才那位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见了那姑娘之后驻足了许久,还一脸心驰神往的模样。 江煜装作哭笑不得的样子:“你何时见我心驰神往了?不过是因为见着了侯爷家的千金,所以忍不住看了几眼。” 众人都知道,江煜的叔父是安国候。 而最近,安国侯府因为侯爷新夫人带过来的女儿,在京城人的茶余饭后频频被提及。 所以,就连江煜吏部的同僚,都对此略有耳闻。 江煜恨不得这个话题赶紧揭过,只略说了几句,便不再提了。好在,众人也不都是不识趣的,知道安国侯府的闲话不能随便说,很快就转到其它话题上。 另外一边,李淑君无意间与江煜撞上,吓得差点没稳住。她原以为以江煜的德性,会因为先前的事情耿耿于怀,一定上来与自己分辨个究竟。 可惜,江煜只是看了她几眼,连句话也不曾说,就这么离开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走到人少的地方,才有些奇怪地问身边的嫣红:“是我最近没以前好看了吗?” 嫣红也不知道李淑君为什么莫名其妙地问了这句,但她还是笑着说道:“姑娘打扮起来,只比以前更加明艳动人,怎么会觉得自己没以前好看了呢?” 李淑君听了嫣红的话,这才放心下来,凭着手里的木牌子,找到了酒楼后院的一个独立小院子。 到了院子门口,她吩咐嫣红留在外面,自己则理了理额边的鬓发,提着裙子走了进去。 李淑君这趟来,是为了见何谦的。 她听说何谦因为大闹冯府的事情,被何长风绑回去教训了一顿。她担心何谦受不住妥协了,那自己之前的所有努力,岂不是烟消云散? 好不容易和何谦取得联系之后,她便忽匆匆把人约了出来,希望能再坚定坚定何谦非自己不娶的信念。 正当她以为坐在里面的人会是何谦时,没想到一走进门,却只见到冯容坐在一张八仙桌上喝茶。 “怎么会是你?”李淑君大惊失色,张望了一会儿过后,问道,“何公子呢?你把何公子藏哪去了?” 与此同时,她想到了一个可能。 那就是何谦根本上就已经委屈了,配合冯容引她出来,只不过是冯容为了在暗地里找回从前受的委屈! 冯容也看出李淑君脸上的惊恐,但她并没有趁机说让冯容误会的话:“我若想引你出来很简单,又何必找他来助我?” “可是,那信上分明是何公子的笔迹!”李淑君并不相信冯容的话。 冯容微微一笑:“不过模仿笔迹罢了,这有何难?其实我今日请李小姐过来,不是来为难李小姐的,而是心下已经做了个决定。” 李淑君见她神色自始至终平静,眼中连一点嫉恨之色都没有,这才相信冯容真的不喜欢何谦。她见冯容这么对她说话,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希望,若是能安安稳稳嫁进何家,谁愿意大费周章。 “我想了许久,你们二人既然两情相悦,我又何苦做棒打鸳鸯的恶人?”冯容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若真愿意委身于他,我便让允他纳了你做贵妾。你们以后如何我也绝不干涉,由着你们去便是。” 李淑君还以为她服软,没想到竟拿了这么个说辞来侮辱自己。 她脸色一下子铁青,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冯容道:“你以为安国侯府是什么地方?我是堂堂侯府千金,岂会自降身份,去做一个妾室?简直是可笑之至!” 相比于李淑君的激动,冯容脸上竟没有一丝波澜,她淡淡地说道:“哦?你不是喜欢何谦么,既然喜欢他,为何还要拒绝?” 李淑君此时看冯容的眼神,已经和看一个疯子无异了。 “我为何不能拒绝?”李淑君脸色比什么都难看,激动地胸口上下起伏,“我父亲是安国侯,母亲是侯夫人。兄长是安国侯世子,长嫂是长宁郡主,你竟想让我去当一个小小的贵妾,简直可笑!” 1093利用 冯容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奉劝李小姐一句,人贵在有分寸。你毕竟不姓江,若是得寸进尺,安国侯府大可舍弃你。” 言外之意,就是李淑君又不是侯府的正经主子,竟拿着这重身份耍威风。 李淑君就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她发现她拿冯容完全没办法,阴沉沉地说道:“我不想同你在这里浪费时间,既然何公子不在,那我就走了。” 冯容也不拦她,甚至她坐在椅子上,一个动作都没给,只是开口说道:“我刚才说的话,不是在同你商量,只是通知你一声。” “你究竟想干什么?”李淑君这些感觉到一丝慌张。 以前她在安国侯府,就算和她母亲一起同沈忘心斗。可沈忘心毕竟看在江羡的面子上,并不会对她下狠手。而且,也不在背后动什么小手段。 但面前这个冯容不一样,她总觉得冯容平静的外表下,正在算计着什么。 可是,她对冯容的心思一无所知。 李淑君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激动了,她居然感觉到一股眩晕,想要立刻离开,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沉甸甸地像灌了铅一样。 冯容这才动了,她一步步走到李淑君面前,用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我也没空同你们玩斗来斗去的游戏,只好委屈你们早些在一起了。李小姐,能和何谦在一起,你开不开心?” “疯子,你这个疯子!”李淑君眼里露出惊惧之色,仿佛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会将她吞吃入腹的怪物。 冯容拍拍手,不知从哪里出来了几个侍卫打扮的男子,他们一出现便齐齐向冯容行了个礼。 冯容挥了挥手道:“将她留在这里,我已请了何公子过来,到时他们二人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她不想当这个贵妾也要当了。” “你、你居然这般恶毒!”李淑君难以置信地看了冯容一眼,大声唤道,“嫣红!嫣红快来救我!” 几个侍卫扛了一个昏迷不醒的丫鬟出来,问道:“李小姐可是在找她,我们方才看她在外门鬼鬼祟祟,便一起弄晕了,免得她坏了事。” 李淑君脸色一白,趁着身边没人围过来,立刻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救命,救命啊!” 没料到,她刚跑出门去,就撞到几个她认得的贵女,立刻把冯容要做的事情说了。可由于她说的事情太过难以让人相信,几个贵女也不敢相信,只能先行带她到了昌裕酒楼的正楼。 李淑君刚缓了一口气,就见到冯容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她一改往常的娴静模样,怒声说道:“好你个李淑君,堂堂侯府千金,竟恬不知耻,约我何公子到酒楼私会。谁人不知,我与何公子自小便有婚约。你二人既已到这种田地,我也不好再用强拆散你们,只好委屈妹妹做个贵妾了!” “不,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分明是你使诈骗我来此地,非说我和何公子有首尾!”李淑君彻底慌了,连声音都不像自己的,“是你算计我,我堂堂侯府千金怎么甘心做一个妾室!” 冯容闻言,脸上露出哀婉之色:“有哪个女子愿意未嫁到夫家之前,就给自己的未来夫婿找个贵妾?我本想私下里解决这件事,李小姐又何必闹成现在这样?” 周围的人闻言,看向李淑君的表情都不一样起来。 他们多少都听说过,李淑君与何大公子走得极近。李淑君做的实在过分,甚至多次当着冯容的面,把何大公子请走。 如今看来,真的是两人已经暗通款曲了。只可惜了冯小姐这么好的姑娘,还没成亲就遇到了这糟心事! 这个时候,吏部的几个官员已经用完了饭,一出雅间发现楼底下满满当当的人。 江煜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突然看见人群之中的李淑君朝自己跑了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我并不是来找何公子的,实际上我是为了江二公子所来!我与江二公子本有婚约,可因为不想拆散父亲与母亲,便忍痛对江二公子恶言相向!便是与何公子相识,也是为了引他的注意!” 江煜听到李淑君的话彻底懵了,这里有他什么事? 谁知,李淑君说完,竟泪眼萦萦地看着他,说道:“阿煜,都是我错了,你、你能原谅我么?” 沈忘心听到这个消息时简直气坏了,这李淑君坑江煜一次还不够,居然遇到这种事情,还拉着江煜下水。 至于江煜也不知道他如今脑子够不够用,看不看得出李淑君只是在利用他。 1094解围 要是他脑子一热,被美貌迷惑,然后主动接过了这个锅,那这一辈子才叫永无宁日! 不管怎么说,沈忘心觉得自己好歹教过江煜几回,还收了他父亲江正源给的好处,不能眼睁睁看他吃亏,立刻坐着马车赶了过去。 好在昌裕酒楼离安国侯府不远,坐着马车,一路催促车夫,沈忘心总算在事情还没结束之前,赶到了昌裕酒楼门口。 一走到里头,沈忘心就看见门前被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还是车夫在前面帮自己开道,他才顺利走了进去。 江煜一见到沈忘心来了,立刻高兴地唤了一声:“嫂嫂!” 沈忘心对他点了点头,看见一旁的李淑君也跟着一动,显然是想学着江煜叫自己嫂嫂,可最终由于脸皮还没那么厚,没好直接叫出来。 沈忘心见江煜这么开心,还以为他真的蠢到认为自己可以抱得美人归,已经成功把锅接到自己身上,连忙问道:“你可承认了什么你自己不曾做过的事?” 江煜看了一眼李淑君,又看了一眼沈忘心,连忙朝沈忘心走近几步:“嫂嫂说什么呢?没有的事情,我自然不会认!这事关江家与侯府的名誉,我怎么可能信口胡说?” 江煜也清楚,自己和李淑君曾有婚约的事情,被保密得很好。除了太后和江家的人,几乎没人知道这些事,所以便挺起胸膛,一口否认了李淑君的说法。 李淑君见到江煜毫不留情的甩开自己,眼中露出绝望之色,连忙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沈忘心:“嫂嫂,论起关系我比江煜与你亲近的多,你怎么能因为一点小小的嫌隙,便偏帮于他?明明有过的事情,你们竟一口否认,难道你们一点也不惭愧吗?” “惭愧?我不知道,妹妹说的惭愧何来有之?”沈忘心冷冷地扫了李淑君一眼。 虽然很想揭穿她的真面目,但是事关侯府的名誉,今天的一切她都不能承认。 沈忘心想到这里,看了一眼在一旁看戏的冯容,笑着说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冯小姐当真使得一出好手段,真是令我自叹弗如。” 冯容微微一笑,露出疑惑的目光:“郡主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今日之事,难道不是令妹对何公子有意?我不过是成全一对有情人,又何错之有?” “冯小姐心知肚明,我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冯小姐脸上不好看。”沈忘心也向冯容露出个微笑,“冯小姐是何大公子的未婚妻,这一点没人可以改变。侯府也不会有这个心,还请冯小姐放心,此次回府我定然管教好舍妹,免得她再引起冯小姐的误会。” 话都说到这里,冯容也不想和沈忘心在明面上过不去,点了点头说道:“既然郡主保证,那今日之事便揭过吧。可若是李小姐真的对何公子有情,大可随时找我,我虽不能违背父母之命,却也愿意成人之美。” 说着,深深的看了李淑君一眼。 沈忘心这才得空注意李淑君,只见她被冯容看了这么一眼之后,居然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让李淑君跟着自己上马车。 这个时候,嫣红才急匆匆赶过来,见到沈忘心也在,防备地看了她一眼,立刻给李淑君擦眼泪:“姑娘,我不知为何竟睡在那院子的床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怎么哭成这样?是不是有人欺负您了,我们这就回去告诉夫人,请夫人为我们做主!” 李淑君听到她的话,反身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没用的东西,方才你不护着我,现在来有什么用?” 嫣红虽然只是个丫头,但在大庭广众之下挨了一巴掌,脸上依然挂不住,捂着眼睛红了眼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还嫌不够丢脸?”沈忘心沉声说道,看了嫣红一眼,“快扶着你家姑娘上马车,跟着我回侯府去!” 江煜见到沈忘心要离开,连忙指着自己问道:“嫂嫂那我呢?” “你?”沈忘心听到这话没好气,心里想,要不是因为江煜,她也用不着跑这么一趟。 她狠狠地瞪了江煜一眼:“你知不知道,自己险些就吃了大亏?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考上吏部,是考完之后,就把自己的脑子给吃了吗?遇到事情不多反倒往上凑,真是白瞎了我的教导了!” 江煜被沈忘心一通狠批,委屈巴巴地瞧了沈忘心一眼。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叫险些吃了大亏,明明嫂嫂就很快赶到,把他解救出来了啊! 1095夜明珠 江煜的心情与李淑君截然相反,他再一次见到李淑君之后,之前的愤郁全部烟消云散。他知道,他与李淑君那遭,在他心中已然全部过去了。 从今往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李淑君走她的独木桥,两人之间再无关系! 但江煜还是听了沈忘心的话,没有在昌裕酒楼多做停留,直接回到了府中。 他回到自己家里,正好遇到了从外面办事回来的江正源。由于江煜今年进了吏部,从头到脚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所以父子两人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如今,江煜已经渐渐地会和江正源说不少事情了。 他干脆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江正源听。 “你说,是侄媳妇突然赶来,才把你解救了出来?”江正源一听,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一字一句地问道。 江煜总觉得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就凭李淑君一张嘴,不可能把事情说的天花乱坠。但他见就连自己父亲都如此严肃,便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江正源得到江煜肯定的回答之后,立刻说道:“你先别回去了,跟为父来库房一趟。” “这么晚了,到库房干什么?”江煜摸不着头脑。 江正源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嫌弃地说道:“当然是看看咱们库房里,有什么东西能入得了你堂嫂的眼,明天一早,你亲自给你堂嫂送过去。要不是你堂嫂,这件事估计够你喝一壶了!” 按照江煜的描述,江正源可听出来了,那英国公家的千金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她表面上一派平静,可实际上却做好了两手准备。 一来,直接下一剂猛药,让李淑君再也不敢靠近何谦。二来,若是李淑君真的愿意做这个贵妾,她也有的是办法磋磨。 当然,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冯容的目的都是第一个。 要是当时沈忘心不出现,说不定冯容就能直接把江煜算计进去,让他不得不娶了李淑君。 江煜听了他父亲的解释之后,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真不明白自己以前是什么眼神,怎么就觉得李淑君哪都好? 换做现在,让他取一个空有容貌,却刁蛮任性,心思恶毒的女子,他情愿一辈子不娶妻。 “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阮大人对李淑君避之莫及。”江煜长长地叹了口气。 父子两人库房选了半天,才找到一颗拇指大小的夜明珠。 “就这个吧。”江正源最后敲定。 虽然想想要把珍贵的夜明珠送人,他就忍不住心疼,可为了儿子的将来,他仍是咬了咬牙,把装了夜明珠的锦盒塞到江煜手里。 第二天,沈忘心便收到了来自江家二房的谢礼。 这一回,她真的觉得自己受之无愧,更何况这夜明珠也确实好看,便直截了当地收下了。 江煜最近时常走动,对沈忘心生下的这一对龙凤胎姐弟也非常喜爱。 这两个孩子已经会认人了,嘴里叫着“叔叔”朝他跑了过来,一人抱住他的一只腿。 姐姐的性子更像他堂兄,虽然看得出她也很高兴,但并没有太过热情。可弟弟就不一样了,他甜甜地朝他笑,还伸手朝江煜要抱抱。 江煜两个孩子都抱了一下,拿出自己从府里来的糕点,一人分了一个。 沈忘心也由着他们去了,向江煜说起昨天安国侯府的情形:“还好你没有答应,如若不然,我看着侯爷和侯夫人的表情,恨不得直接把淑君嫁给你。” 江煜一听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他父亲说的还真没错,还好自己没有傻乎乎地接了李淑君的话。 要不然,他的下半辈子可就精彩了。 沈忘心看着江煜后怕的样子,笑着说道:“不过,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当初是侯爷亲自去求的给你们两个解除了婚约,想必也不会有脸非要把女儿嫁给你。” “那就好!”江煜连忙说道。 沈忘心同他说了几句话,便打发他回去了。 因为这件事情,李淑君被罚在院子里思过。安国侯对她很是失望,要不是看在王氏的面子上,可不止这点惩罚。 过了没几天,叶兰清告诉沈忘心,说是冯容想要通过她,见自己一面,问沈忘心可愿意赴约。 沈忘心觉得,以英国公和忠勇将军府的关系,冯容通过叶兰清传话,应该不至于耍心思,便点头答应了。 两人在忠勇将军府见面,沈忘心也没有想到,冯容这一回是来道歉的。 “上回的事情,还请郡主见谅。”冯容站起身来,向沈忘心福了个身赔礼,“我本以为对京中的事情了如指掌,没想到江家二公子竟然是郡主关照的。不瞒郡主说,我这一回施计,还特意避开了郡主,可惜一步错步步错,还是走错了棋子。” 1096冤家宜解不易结 实际上,沈忘心对冯容的印象并不差。 当时在昌裕酒楼自己出了面,冯容也确实给了她面子,没有执意逼迫李淑君。 要知道,这种事情向来都是一鼓作气。若是中途中断,便会让人察觉,对她有所防备了。 沈忘心想到这里,连忙虚扶了一把,笑着说道:“我与江煜以前确实不合,但打算关照他也是近期的事情,冯小姐不知也是正常。我倒觉得,冯小姐当真好玲珑的心思,这是真心实意的夸赞,你可莫觉得我是在讽刺你。”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叶兰清这个中间人,也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冤家宜解不易结,倒是我觉得冯小姐这么好的女子,配何家大公子确实可惜了。” 沈忘心闻言也点了点头:“兰清说的是,这个何大公子确实配不上冯小姐。难道冯小姐就没想过,请你的父兄退了这门亲事吗?” 两人说这话也是有道理的,冯容和何谦定亲的时候,两人都还没有长成。可如今,何谦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做下的糟心事不知几何? 这样一个人,冯家完全可以退了亲事,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问题就在于冯容自己的想法,以及冯家人到底支不支持她。 冯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两位姐姐的好意,但于我而言,嫁给什么人并不重要。我自信无论嫁到哪里,都能过得很好。与其依靠一个男人,不如依靠自己。” 冯容这番话讲的真是让沈忘心和叶兰清没脾气,但仔细一想也确实如此。这年头的女子能嫁给什么人,一向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利,与其依靠不知如何的夫君,还不如靠自己生存下去。 发现冯容自己想的很清楚之后,两人也并没有再劝。 一通相处下来,沈忘心发现冯容的性子比叶兰清还要要强。这种女子放到现代,可就是妥妥的精英白领,工作起来比男人还要卖力的那种。 而且,她的性子也还不错。 如果不是冯容在昌裕酒楼的那通算计,让沈忘心对她产生的距离感一时消不掉,只怕三人就要烧香拜把子了。 冯容离开之后,她和叶兰清一说,发现叶兰清与她的想法也差不多。 就连她的这次道歉,也都是算好了时机,利用叶兰清和沈忘心的关系,让沈忘心自然而然地就释怀了。 对于这种一切都算得准的女子,她们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不然,就算对方什么也没做,她们也会犯了疑心病,总觉得对方做了什么。 李淑君这次真的被吓坏了,直到遇到冯容,她才知道自己以前吃的那些不过是小手段。 王氏听了李淑君的话,并不觉得那冯容就厉害到哪里去:“她不过是吓唬你罢了,她是英国公千金,你也是侯府的小姐。你的婚事是重之又中的事情,你是她一个未出闺阁的女子可以决定的?” 李淑君听她母亲这么一说,这才回过神来。 仔细想过之后,冯容显然很难做到这个,倒是今天若是江煜趁机承认,那她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不过,母女二人显然忽略了,李淑君并不是正牌的侯府千金这件事。 为了她今天捅出的娄子,安国侯特意去了一趟江家二房,屈尊降贵地给他二哥江正源道歉。 江正源是老安国侯的庶子,两人虽然名义上是兄弟,但在安国侯心中他并不能算自己的正经哥哥。 当年他母亲只生了他一个嫡子,名正言顺地继承了安国侯府的爵位。 至于其他庶出的兄弟,他虽然不讨厌,但也都当作寻常亲戚处着。 就算他亲自求了太后,请太后收回成命,也绝没想过向江正源低头。 到今天,这是第二回了,要是自己不给个说法,整个江氏的族人都不会满意。 所以,安国侯不情不愿地去了二房,最后承诺让江羡在仕途上多帮帮江煜,这件事情才算揭过了。 过了一段时日,李淑君的禁足令总算解了。 沈忘心发现,她这一回确实长了记性,也不主动去招惹何谦。但何谦来找她的时候,她也不拒绝。 按照李淑君的说法,要是她避之不及,那才叫心里有鬼。 所以,何谦默默地走了江煜之前的路。她为了给李淑君赔罪,准备了不少名贵的礼物,一天天地往安国侯府送。 李淑君照收不误,只不过到底不像以前,对他那么热情。 这段时间以来,沈忘心把江旒带在身边,虽然并没有亲自教导,可看的出来这孩子开朗了许多。行为举止,也有侯府嫡子该有的样子。 1097好消息 因为这个安国候十分开怀,愈发觉得交给儿媳教导是再英明不过的决定。 所以,也绝口不提当初说的暂时把江旒放在沈忘心这边的说法。 安定公主进了一趟宫,带出来一个消息分享给沈忘心。 据说,太后已经让礼部挑选一个吉日,把冯容与何谦的婚期定下来。只怕两人成亲就是不久以后的事情,冯容已经在府中绣气嫁衣,短期之内应该都不会出来走动了。 “两人早点成亲也好,省得何大公子天天往后送东西,京城人如今议论纷纷,那王母女还觉得面上有光呢。”沈忘心叹了一口气。 安定公主眨了眨眼睛,问道:“那李淑君的婚事还没定下来呢?” 在沈忘心看来,有几家不错的人家。但人家母女根本看不上,也就都拒绝了。 可太高的门第,也瞧不上李淑君这名不正言不顺的侯府千金,更何况这段时间,城里颇有些传言,让那些人家更是避之不及。 当然,有些事情沈忘心自然不会拿出来说,王氏和李淑君有没有意识过来,那就未可知了。 “这也是她自作自受。”安定公主忽然想起一件事,笑着向沈忘心说道,“还忘了提前恭喜你,你们家世子近期就要升迁了。” “升迁?”沈忘心闻言眼前一亮,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安定公主说道:“我也是听皇帝说了这么一嘴,原来的兵部尚书年纪大了,写了奏折请求告老还乡。皇帝念他年迈多病,也就应下了。如今这兵部尚书的位置空缺着,世子最合适不过,定然是让他填了这个缺。” 在安定公主这里得知这个消息,沈忘心心中还有些恍惚,满打满算江羡高中才三年,这样的升迁速度也实在太快了吧? 她不是不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高兴之余,同时还担心江羡现在的处境。官场上尔虞我诈,江羡要是真当了兵部侍郎,势必处于风口浪尖。 这样一来,每日殚精竭虑,不知会有多累。 她心里想着这些,好不容易挨到江羡放衙,把想法都与他说了,问他安定公主说的可都是真的。 江羡点了点头,将她揽进怀里,问道:“心心,还是第一个知道我要升迁,却没有恭喜我的人。” “所以,你真的那当兵部尚书了?”沈忘心追问。 也许是她的表情过于担心,让江羡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道:“你不必替我忧心这些,正如你所说,我如今身后不仅有安国侯府,还有秦王府与苏府,就连我的老师梅老大人如今也在京中。便是处于这个位置,我也稳如泰山,还有什么人能把我击倒呢?” 沈忘心听他这么说才安心下来:“以后的日子都能像现在安安稳稳,我也就满足了。” 江羡拍了拍她的背,好笑道:“好,以后都这样安安稳稳。我们一起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我们一家人永远都好好的。” 沈忘露出一个笑容,埋进江羡怀里,双手抱住他的腰:“有你这句话,我可就放心了。” 江羡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声而又温柔地说道:“傻瓜。” “我才不是傻瓜。”沈忘心不高兴地说道,“你是傻瓜。” 江羡哭笑不得,可嘴里只有应承:“好,我是傻瓜。” 两人甜蜜地用完晚膳,江羡得处理一会儿公务,便让沈忘心先去沐浴。 沈忘心进了后头的浴房,江羡才放下笔到院子里去,看着似乎一个人也没有的院子,沉声说道:“出来吧。” 话音落下,几个黑衣人从屋檐上落了下来:“公子。” 江羡点了点头,问道:“让你们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黑衣人们互相看了一眼,这才说道:“阮公子那边查到,皇上似乎有意提拔张彦远为礼部尚书。阮大人让我们传话,说是张彦远最近与那边走动频繁,似乎……是想要反对新政。” 新政的提倡者主要是年轻官员,特别是这几年新上任的江州官员。 朝堂上都称这些年轻官员为江州党,而江羡则被捧为了江州党的党首。 在他们看来,大周王朝树大根深,却已经有许多积弊。若是长此以往听之任之,则像在千里的堤坝里住了一窝蚂蚁。 千里之堤,也会被一窝小小的蚂蚁蛀噬,而大周这个庞大的王朝也同样如此。 江羡等人在一力主张新政,推陈革新的路上,遭遇了许多阻挠。但很遗憾,其中一部分阻挠,竟然出自当今皇帝。 他不是不同意新政,只可惜却没有足够长远的目光,他的视线永远局限在如何平衡朝堂的势力。 1098暗潮汹涌 既想通过江州党的力量铲除朝堂的积弊,又不想承受因此带来的压力,便一面暗中同意,又一面借着旧党的力量压制江州党。 这样一来,这些年轻的官员不但要思考如何改进,还要应付来自旧党的攻讦。 一时之间,只觉得四面树敌,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卷入斗争的漩涡。 江羡听了暗卫的话,脸上并没有显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道:“我知道了,你去告诉阮大人,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对面不动手,我们自然也按兵不动。” 暗卫应了一声,静悄悄地盛入夜幕之中。 他们刚消失,江羡身后的房门就被推开了。 他回头一看,只见沈忘心披着微湿的头发,好奇地看着他:“阿羡,天黑了,外面也凉了,你一个人在风里站着做什么?” 江羡回头,这才觉得正如沈忘心所说,春寒还没过去,当真夜凉如水。 他笑着说道:“觉得房里有些闷,出来透透气。你这么快就洗好了?” 沈忘心笑着说道:“不然还要多久?我一出来,就见你站在廊底下。不过,晚上头虽说点了蜡烛,但光线毕竟不好,你也别太过劳累,仔细伤了眼睛。” 江羡点了点头,跨进房门里去:“事情我都做完了,夜里什么都不做,陪你说说话。” 沈忘心当然知道,江羡口中的陪她说话是什么意思。她情不自禁有些脸红,右手握成拳状,轻轻地打了他一下:“那你快去沐浴吧。” 江羡露出个笑容,脸上带着一抹坏笑:“早知如此,便让你等上一等。也免得待会,再去清洗一遍,白白浪费了时间。” 沈忘心听他越说越离谱,连忙捂住他的嘴巴,把他往浴房里推:“好了,都这样了还堵不住你的嘴,都当爹的人了居然越来越没谱。” 江羡也不反驳她,一脚跨进了浴房,并顺手关上了门。 沈忘心坐在一张绣凳上,让丫鬟们进来替她绞干头发。又让她们拿了熏香,把江羡要穿的衣裳给熏上香味,包括床上的锦被,都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估摸着江羡洗得差不多了,她这才让丫鬟们退下。 果然,没出一会儿,江羡便湿着头发走了出来。沈忘心拿了一块干净的毛巾,走到他身后替他擦起头发。 江羡就这么站着,她有点不够高,擦到头顶的时候,便不自觉地垫起脚来。 这一垫不要紧,江羡忽然一低头,一个绵长的吻便落了下来。 沈忘心猝不及防,被他吻了一个正着,心里还惦记着他没干的头发,连忙推了推他:“不要闹了,等我把你的头发擦干,我们再……” 谁曾想,手里的毛巾竟被江羡一把夺过去,挂在身后的屏风上:“不必管它,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他说起这话,居然脸不红心不跳,嘴边还挂着揶揄的笑容。 沈忘心没来得及反抗,便被他一把打横抱了起来,两人一起沉沉地陷入锦被里,渐渐地交缠在一起…… 最后,还是沈忘心觉得累了连连求饶,才好不容易清洗了一遍回来睡觉。 也不知道江羡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第二天沈忘心被他叫醒的时候,就见到他神采奕奕的一双眼睛。 一看外面的天色,只见天都还没亮。 沈忘心迷迷糊糊地反应了半天,才知道原来这是江羡,叫她起来重新把身体锻炼好。至于怎么锻炼,自然是让她把剑术重新捡起来。 自从怀孕以来,沈忘心几乎都没拿起过剑了。好在,有之前的底子在,她再次捡起剑术不会太困难。 只不过因为长时间没有锻炼,体力到底比以前差了许多,一套剑法练下来,她就出了一身的汗,外加气喘吁吁,觉得手里的剑重得抬不起来。 相比沈忘心,江羡简直像拿着一把木剑,轻松地在手中翻腾飞舞。 沈忘心知道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练成的功夫,也没有强迫自己,练了一遍下来就坐在一旁休息。 也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亮了,两个奶娘抱着孩子从房里走了出来。 孩子们脸上还带着睡意,趴在奶娘怀里不愿下地。 但姐姐江景如一看到江羡手里的剑,双眼灯是亮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把剑在她父亲手中挽了一个剑花,就差没有向江羡扑过去,把剑抢到自己手中了。 而江景初就不一样了,他见到姐姐盯着父亲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也跟着看了会儿。 可看着看着,很快眼皮就开始打起了架,最后一歪脑袋,居然再次睡着了! 这全程沈忘心都盯着他看,见他的模样长长叹了口气:“这孩子!” 1099升迁 奶娘笑着说道:“世子夫人放心,男孩子都长得晚一些,等再大一点,我就要缠着世子教他习武了!” 沈忘心倒不担心这个,摇了摇头说道:“他是阿羡的儿子,便是不想习武也不成。我可不担心这个,只怕他性子太软糯,以后像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就不好了。” 奶娘哭笑不得:“哪有母亲这么说自己儿子的?世子夫人,您放心好了,以后小公子和小小姐长大了,必定是人中龙凤。哪怕性子略有些不同,可您和世子都是什么人,无论像谁都会有出息的!” 沈忘心心中暗叹,瞧瞧就连奶娘都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可人家江羡见儿子睡着了,便索性把他从奶娘怀里接过来,抱在怀里走向了饭厅。 沈忘心也没说什么,跟在江羡身后,抱着女儿向饭厅走去。 很快,两人院子里的早膳,就被厨房的下人端了上来。 如今,孩子们已经渐渐脱离了母乳喂养,能吃不少别的东西了。 沈忘心把江景初叫醒,让他窝在江羡怀里喝了不少粥。 喝饱了的江景初不愿意被抱着,挣扎着下了地,奶娘赶紧跟了出去,追在他背后满院子撒欢。 江景如就不一样了,她坚持做在自己加高的小椅子上,认真地握着陶瓷做的汤匙,学着大人们的样子给自己喂粥。 可惜,她终归还是个孩子,手上的力道不足,握着勺子的手轻轻颤抖着,没一会儿就弄得自己满脸都是。 奶娘见状要帮着喂,却被沈忘心制止了。 沈忘心很欣赏自家闺女的性子,笑着说道:“你别管她,反正时间多的是,让她自己慢慢学着。” 奶娘闻言也就站在一旁看。 她自己便生过几个孩子,没有一个像江景如这般,年纪这么小就有了自己的主见。 若不是她亲手把这孩子带到一岁,还要以为这都是别人瞎说的。 她心中不竟想到,以后这姑娘一定会有大出息。 吃完饭之后,江羡边照例去了兵部衙门。 沈忘心待在家里和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就见到外面大管家面带喜色地跑了进来。他站在院子里张望了一下,看见沈忘心从暖阁里出来,便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 “好消息!世子夫人,天大的好消息!”大管家丝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喜色,大声向沈忘心说道。 沈忘心心中已有了计较,但为了确保自己的想法没有错,仍是问了一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叫你也如此开怀,快说来与我听听!” 大管家眉飞色舞地说道:“今朝早朝罢了,宫中便传出消息来。先前的那位兵部尚书告老还乡,被陛下当堂准了。然后,便顺势提拔了咱们世子,补了兵部尚书的空缺。现如今,如今整个京城都在讨论,说世子是最年轻的尚书!” 江羡真的做了兵部尚书,沈忘心自然替他高兴。 没过多久,消息又传到了安国侯那一边。 安国侯特地叫了她去,一到安国侯的院子,沈忘心便见到安国侯和王氏正商量着什么。 “儿媳,你母亲说了,阿羡这一回高升比不得往常,打算大办一桌,你觉得如何?”安国侯见沈忘心来了,立刻笑着问道。 沈忘心知道,王氏是借着这个机会,在安国侯面前表现自己。好让安国侯外头的心收一收,多待在府里,不到外头去拈花惹草。 沈忘心并不想扫他们的兴,可惜这一回,却不能如他们的愿。 “如今,朝廷上下人人的眼睛都瞧着咱们侯府。若是大办一场,只怕会遭人议论,依我看来不如一切从简,请相熟的亲友做一场宴便可。”她看了一眼王氏说道。 安国侯还在斟酌,可王氏却十分不高兴。 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在安国侯面前表现一番,让他相信自己并不是只在意自己的儿子,而是真心实意的把安国侯的其他两个儿子,当成自己亲生的疼爱。 可沈忘心也不知怎的,偏生非要与她作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就是看不得她们母女二人快活! 王氏的脸当即就沉了下来:“我们堂堂侯府还怕外头那些人的酸话不成?阿羡高生这么大的事情,若是不好好办一场,才会叫人以为我们侯府早成了空架子,连宴请的钱都没有了!”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这王氏当真没有一点脑子。她看得出王氏是急于想在安国侯面前表现,可她不能找别的事情么,非要揪着江羡做文章。 她面上不显,心中却早已十分不喜,看了一眼安国侯,不紧不慢地说道:“阿羡如今在朝中看似平步青云,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给人留下话柄,那可就不好了。” 1100李淑君的小心思 安国侯考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同意了沈忘心的话。 沈忘心离开的时候,见到王氏冷冷地看了自己一眼,她也不是很在意,直接什么也没说地离开了。 就在前段时间,这王氏还想仗着自己侯夫人的身份同沈忘心拿乔。还派身边的婆子来沈忘心院中,说让她每天晨起,到王氏面前请安。 沈忘心倒也没拒绝,每天便带着三个孩子,到安国侯和王氏的院子里去。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容易哭闹大叫,一个孩子如此便叫人不省心了,更别提三个孩子加在一起。 安国侯被闹得觉都睡不好,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之后,直接黑着脸过来,告诉沈忘心让她好好照顾孩子便是,用不着每天都来请安。 沈忘心为的就是安国侯这句话,忙不迭地答应了。 而烦躁的不得了的安国侯,也根本没注意到王氏黑得像锅底一样的脸。 于是沈忘心不过请了几天的安,便迫不得已地停止了。 王氏自然看出沈忘心就是故意的,对她的憎恶又深了一些。 李淑君过来时,正遇到沈忘心离开。 她也听说了江羡升迁的事情,对此也是发自真心的开心。如今江羡是安国侯府世子,也是她名义上的兄长,他能够高升,对自己的好处不小。 更何况,李淑君自始至终任务的只有沈忘心,对于江羡这个表哥,她依旧是十分仰慕的。 两人遇到时并没有说话,只是互相看了一眼,便各自走开了。 王氏见自家闺女来了,拉着李淑君到厢房里说话。 “您说什么?这么大的事情,那沈忘心居然不让大办?”李淑君刚才还想着,怎么邀请自己的小姐妹进府,并且向她们炫耀自己在侯府里有多么受宠,以便破了上回冯容做下的事,传出的不好的流言。 沈忘心说不办就不办,那她难道就活该被人在暗地里瞧不起吗? 李淑君憋了一肚子气回到自己院子里。 这段时间,嫣红觉得自己被姑娘冷落了,有什么事情姑娘都不带上自己,反倒带着身边的二等丫鬟。 那些个小蹄子,一个个觉得自己不受宠了,便争先恐后想踩着自己往上爬,她又岂能如了那些人的愿? 嫣红毕竟是和李淑君一起长大的,对李淑君的心思了如指掌,一见她闷不作声的回来,便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是世子夫人说了,世子的升官宴不准备大办。 嫣红趁机凑了上去,笑着说道:“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虽然没办法邀请小姐们来赴宴,可谁说了当天姑娘不能接待别的女客?” 话一出口,她就见到李淑君的双眼一亮,笑着看过来:“嫣红,还是你这丫头机灵。先前的事情就这么算了吧,以后可得把你的机灵劲儿用在最要紧的地方!” 嫣红闻言,就知道李淑君这是打算重新启用自己了。她脸上立刻扬起一抹笑容,回头剜了那几个想要同自己争宠的丫鬟一眼。 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她这回可见识到了。 可她要让这群人知道,自己就算一时没落,和老虎的须还是撩不得的。不然的话,就得让她们瞧瞧自己的厉害! 李淑君疏远了嫣红一段时间,是怪嫣红上一回不机警,差点害她吃了大亏。但这段时间,她也总觉得身边的丫鬟不够嫣红伶俐,用起来不如嫣红趁手。 好在嫣红这丫头也不是个死脑筋,找了个台阶让她下了。所以,她干脆把这件事全都交给嫣红处理。 “这事情你若办好了,我自然重重有赏,你若是办不好……”李淑君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给了嫣红一个让她自己领会的表情。 嫣红自然知道这事的重要性,因此再三保证一定会让李淑君满意。 她心中早就琢磨好了,到时前院在办宴席。后院便让贵女们来赴约,据她所知她们之中不少人对江羡很是仰慕,到时只要借故让她们到江羡面前露出一面,假托前来恭贺,伸手不打笑脸人,江羡总不会翻脸不认人。 很快就到了这一天,这几日以来天气日渐舒适,姑娘们的春裳都穿起来了,不像天凉的时候,每个人身上都要罩一件厚厚的斗篷。 有些爱美有不怕凉的,身上已是一件纱衣,每遇到有风,就像河岸边的柳条,被翩翩地吹了起来。 李淑君知道她们一定会来,却没想到她们居然来得这么整齐。而且一个个用了十分力气打扮,一点也不像去别人家里做客,反倒像皇帝选妃子一般。 1101升迁宴 李淑君忍不住想道,江羡确实生得俊美,但已经有了妻室,她们再怎么打扮,也是没机会的。 嫣红看出李淑君的想法,低声冲她道:“那些身份高的,确实没什么可能。可您想想,京城里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员多的是。他们的嫡女与高门大户的庶女都不能相比,这些人便是嫁进侯府也只能当个妾室。与其嫁给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家,不如嫁给世子这样出名的美男子。” 李淑君一想也是,看着她们尽态极妍的样子,心中更加不舒服了。 但不舒服归不舒服,今天邀请她们来的目的,李淑君还是记得的,她露出一个笑容,说道:“我请大家来府中时,没想到今日家中竟会办我兄长的升迁宴。兄长和嫂嫂不想太过张扬,但我这个做妹妹的,总想尽一份心意。因此,斗胆请姐妹们帮个忙……” 说着,便让嫣红把她的想法说了。 嫣红的主意正合了不少人的心意,因此听了嫣红的话纷纷表示同意。 但她们终归是女子,终归想要矜持一些。好在,李淑君手下的几个小丫鬟打听到,说是今日天气不错酒宴的地点改在后花园。众女大可借着去花园赏花的借口,恰巧来个偶遇。 “这个法子不错,既可全了李小姐的心意,又不会让人觉得太过刻意。” “李小姐身边的这丫头当真机灵,看着我都羡慕了。要不是不好夺人所爱,我都想领回家里去,放在身边好生疼着。” 有几人趁机捧了李淑君一把,李淑君脸上的笑容顿时深了起来,扶着嫣红的手站了起来,抖了抖手中的帕子:“既是如此,那我们便去花园走走吧!” 不得不说今天的天气当真好极了,温柔的春风带着一股暖意拂面而来,就像一只极温柔的手拂过面庞。 后花园里的花都开了,更是花团锦簇,让人看着赏心悦目。更何况,今年开春的时候,沈忘心还拿了不少西洋的花种,叫花园里侍弄花草的下人种下。 如今花园之中盛开的许多花朵,就是京城里最富贵的人家,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今天来的,都是相熟的亲朋好友。因此,宴席办的也不大正式,亲友之间聚会,最要紧的是舒心。 难得有今天这样的机会,沈忘心让奶奶带着孩子们在后花园里玩乐,大人们便三五个地坐在一桌,各自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周延昌和贾氏与安国侯、王氏,以及沈忘心与江羡坐了一桌。一开始话题还在一对小姐弟身上,可渐渐的王氏便拿起乔来。 她还记得贾氏上一回,穿着一身宫装,到侯府的正厅吓唬她的事。正因为这件事,她每回见到秦王府的人,心中便怄得不得了。 可贾氏又不是她寻常见得到的,沈忘心又有江羡护着,她也够不着,好不容易等到今天的机会,自然是卯足了劲找借口发作。 “王妃娘娘也知道,我们安国侯府人丁稀薄。也只有这几年,一连添了三个男丁,再加上一个小丫头。”王氏坐在贾氏身边,全副注意力都在自己的行为举止之上。 其实,她出身琅琊王氏,就算当时王氏已经开始没落。但大富大贵毕竟还是前一两辈的事情,家族骤然没落,可对子女的教导上却仍然要紧着。 因此,她的举止也确实十分优雅。 可不知为什么,王氏到了贾氏身边,总有一股浓浓的自卑感。生怕自己一时不察,便叫贾氏笑她小户人家出身,终归上不得台面。 也许是贾氏给她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王氏落座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渐渐好一些。 她正了正身子,又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悦耳一些:“我如今这把年纪,琰儿已是我最后一个孩子了,以后替侯府开枝散叶的重担就要交到儿媳身上了。” 贾氏当然知道王氏这是什么意思。 自从沈忘心生了江景如与江景初姐弟,秦王府和江羡都达成了一致,如今儿女双全,是不打算再让沈忘心生了。 她生两个孩子的时候,因为被贾氏那么一推,导致孩子早产,她也受了不少苦。 虽然沈忘心口中不说,可他们这些做家人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再也不愿让她受第二次苦的。 江羡明里暗里都提起了数次,但安国侯一直没有作出明确的回答,而王氏忽然提起这么一茬,坐在她身边的安国侯却没有反驳,想必心里也是这个意思了。 贾氏笑着说道:“亲家母也知道我拢共就两个女儿,一个女儿嫁去了关外,如今常年在平安城。另外一个女儿,嫁到了你们安国侯府。我这个做母亲的,实在看不得她再受一回罪。有儿有女便是再难得不过的事,又何必叫大人再遭几回罪?” 1102开枝散叶 王氏没有想到贾氏居然这么直接地驳自己的话。 况且在她看来,这女子嫁到夫家最要紧的任务,就是为夫家生儿育女。 要不是她前夫死的早,她膝下如今怕是早已儿女成群。 沈忘心和她一样是女子,怎的就比她金贵,只生了一胎便不让生了? 王氏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出口的。这话在大周人听来,最是有道理不过。如今这世道,没有三五个兄弟互相扶持,谁知道哪天就断了香火? 可话一出口,干脆连江羡的脸色都沉了下来,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噔”的一声:“姨母如此想为侯府开枝散叶,大可与父亲多生几个?自己尚且做不到的事,又何必难为别人?” 王氏登时觉得自己委屈的不得了,贾氏也就罢了,江羡一个后辈如今居然还当着众人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 她立刻抓住安国侯的袖子:“侯爷,您瞧这孩子话说的!我如今一把年纪了,怀着琰儿的时候不知多艰难,半条命都搭上了,还把琰儿生下来。我便是想多生几个,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命再怀上啊!” 安国侯想法和王氏差不多。 但他觉得,既然亲家不喜欢听,也就别在人家面前提了。小两口如今恩爱的很,以后怎么可能还有别的孩子? 再说了,就算沈忘心真的不愿意生,侯府的嫡长孙也已经有了。到时,再让江羡那几个妾,生几个庶出的兄弟也就罢了。 “好了,我知道你的难处。”王氏如今毕竟是自己的正室,安国侯不能眼睁睁地瞧着她被旁人奚落,便给王氏找了个台阶下,“谁不希望子孙绕膝,不过这种事情还要看天意,子嗣的问题便随缘吧。” 谁知,王氏却开始不依不饶起来:“眼看着儿媳进门也快三年了吧?虽然说你们夫妻二人感情好,可身为一个贤妻,也该给阿羡那几房妾室。你如今忙着照顾孩子,对阿羡总有疏忽的地方。但阿羡一个男人家,身边总不能没有女人伺候,纳几个貌美的妾室进门服侍,也好替你分分忧。” 期间沈忘心一直没说话,她总觉得今天是江羡的好日子,不想因为跟王氏计较,而扫了大家的兴致。 可没想到,王氏居然仗着她的忍耐,反过来蹬鼻子上脸越来越过分了! 沈忘心脸色一沉,“啪”的一下把手里的筷子拍在桌子上。她这个动作声音颇大,引得旁边的人都看了过来。 也好在今天请的都是熟人,没有了怕在外人面前丢脸的顾虑。 王氏本以为沈忘心会发脾气,可谁知她竟对着自己微微一笑:“儿媳忽然觉得,婆母说的话非常有道理。不过,阿羡最近忙于公务,就是给他纳妾,他也只会冷落了佳人。倒是父亲身边就您一人,叫人看着怪是形单影只,儿媳让人去找些美人来,也替您分分忧才是正道!” 话说完,王氏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她才说出去的话,就立刻被沈忘心还了回来,偏偏还不能一口拒绝。 她甚至能想到,若是自己拒绝,沈忘心会用什么样的话来堵自己。 王氏气得肝疼,却只能打落牙齿混血吞,勉强笑道:“你这张嘴倒是越来越尖利了。” 沈忘心微微一笑,看向一旁的安国侯。 安国侯也有几分尴尬,却没有王氏那么恼怒。毕竟,虽然自己心思不如年轻时候,但若多了几个妾室,也不是什么坏事。 沈忘心轻松扳回一局,看着王氏碗里已经凉了的汤水,故作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不喝了?这汤要热的时候才好喝,冷着喝容易伤胃。您不是最喜欢喝厨房煲的汤吗,可是因为儿媳哪句话惹您不高兴,让您没了胃口?” 王氏狠狠地瞪了沈忘心一眼,端起汤来一饮而尽。 沈忘心看了一眼江羡,趁着没人注意,朝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这人前人后的,江羡也没好说什么,只是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忽然,这后花园里一片片姹紫嫣红的花荫背后,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紧接着,一个穿鹅黄色衬衫的姑娘,便打头提着裙子跑了出来。 转过一个弯,忽然看见凉亭附近坐的一桌桌宾客,立刻像只受了惊的小猫似的,一下子缩了回去。 但众人都已经瞧见了她们,她们也不好故意避着,便都走了出来,向在场的长辈们问好。 这个时候李淑君拨开人群走了出来,充满歉意地对众人说道:“本以为今天的宴会在前院举行,淑君前些日子已经与姐妹们约好,也不好改期。不想我们到花园里游玩,竟惊扰了众位的宴会,实在是太失礼了。淑君在这里给大家赔罪了!” 1103敬酒 安国侯见到李淑君很高兴,他罚了李淑君禁足,这孩子不但没有和他产生一丝芥蒂,反倒与自己更加亲近了。 还说,之前看自己是敬重多过孺慕。 可自己罚过她之后,却让她想起小时候与亲生父亲为数不多的相处时光。从这往后,她才把自己看得与亲生父亲同样重要。 “淑君,快起来吧。”安国侯招了招手,笑着说道,“不知者无罪,是为父临时改了宴会地点。更何况,来者是客,为父这就叫人加几张桌子,你们一起坐下来用一些东西吧!” 李淑君身后的几个姑娘,听到安国侯的话,不由得有了几分喜色。 她们原本想着,只不过到世子面前露一回脸,回头再让家中父兄探一探世子的意思。 没想到,现在居然有了这么多时间。她们能坐下来用膳,还不愁没机会争取和世子多说几句话吗? 没过一会儿,几张桌子就铺好了。 由于场地的原因,新加的几张桌子离沈忘心和江羡颇近,以至于沈忘心虽然看不到这群人,却感觉无数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和江羡身上。 这些年轻的姑娘们看着江羡的目光自然是爱慕的,可落在自己身上的就不好受了。 沈忘心偶尔看一眼,都能从一些人的眼中看见不屑和嫉妒。她真不知道安国侯是怎么想的,居然把这些姑娘安排在江羡身边。 不过,沈忘心在看到安国侯状似无意的审视着江羡的脸色之时,也就明白过来了他的用意。 李淑君带着这群人过来,无非是为了向别人炫耀。可安国侯特意把她们留下来,无非是找清楚她们的身份,想给江羡找几个家世清白的妾室。 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沈忘心在心中冷笑,但酒还要吃进行下去,她也不方便当场发作,只好搂住了江羡的胳膊,宣示着她的所有权。 与此同时,还时不时把两个孩子抱过来逗着他们玩。感受着更多的目光聚集到自己身上时,沈忘心突然觉得心中畅快极了。 她就喜欢看到这群姑娘羡慕嫉妒她,却又不能拿他怎么样的样子! 李淑君觉得目前的情况完全脱离她的掌控,自己带着她们在江羡面前露脸,明明是为了炫耀她和江羡之间和睦的兄妹关系。 可谁知,这一个个连矜持都不要了,就差把眼珠子抠下来粘在江羡身上,倒让沈忘心那个贱人得意得不得了! 李淑君觉得自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沈忘心得意下去,于是便指着酒杯站起来,说道:“我和姐妹们商议了一下,今天毕竟是哥哥的升迁宴。姐妹们空手而来,心中实在就过意不去,只好以茶代酒敬哥哥一杯。祝哥哥青云直上,一年更胜一年好!” 她身边的姑娘们也都站了起来,齐齐地把李淑君的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一遍。 说完了,便又都笑了起来。 原来,她们一时忘了改口,居然跟着李淑君喊江羡哥哥了。 沈忘心闻言狠狠的瞪了江羡一眼,这群姑娘哪里是忘了,分明是故意的。 要知道,这世上可不止亲哥和表哥可以叫哥哥,便是那情哥哥也可以直接叫哥哥。 总之,男女之间哥哥妹妹的称呼最是暧昧不过,还是当着沈忘心的面叫的,不怪她这么生气。 而且这些莺莺燕燕的,个个都捏着嗓子,要多娇媚有多娇媚,好比花园里种的花恰到好处,便让人觉得花香扑鼻,分外愉悦。可有香味的花若是多了,那气味混合在一起,只会让人觉得无比甜腻。 而现在,沈忘心便是被她们腻到了,还腻得的直反胃! 好在江羡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并没有理会她们的意思,就连她们同他敬茶,他都没有喝一杯的意思。 沈忘心见状才觉得稍好,这才捏着白瓷杯站了起来,摆出正室的架子:“难得姑娘们如此有心,只可惜到底男女有别,这一杯就由我代夫君喝了,我替夫君多谢姑娘们的美意!” 她们盼了许久江羡站起来,怕同她们喝一杯茶,目光在她们身上停留一会。也好过冷冷清清的,句话都不肯和她们多说。 沈忘心坐下去之后,她们和霜打的茄子一样,个个蔫头耷脑的,连嘴里吃的菜,都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没过一会儿,沈忘心只见江旒埋着自己的小短腿,“蹬蹬”地朝自己跑了过来。他原本可以跑的更快一些,但由于身后还跟着两个慢吞吞的小团子,只好没跑几步就停下来看着他们,以防他们因为跟着自己跑得太急而摔倒。 1104童言无忌 “嫂嫂!”江旒总算跑到沈忘心身边,扬着一张微红的小脸看着她。 沈忘心还给他留这吃的呢,笑着拿手绢擦了擦他头上的汗:“可别到处乱跑了,你不是最喜欢吃四喜丸子,我让人给你留了一点,现在还热着呢,快吃吧!” 江旒应了一句,正想坐上椅子,后头的两个小团子就跟了上来,一人拉着他一边手:“叔叔,叔叔,我们去玩!” 江旒的性子本来就安静,据沈忘心观察,他似乎更喜欢和大人们相处。也不必特意管他,只要给他一把小板凳,他就能安安静静地坐着听大人们讲话。 带着两个孩子玩了这么久,全然是因为他想讨好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兄长。 沈忘心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江羡外表看似冰冷,但实则内心火热。要不是余念慈和她亲婆婆之间的恩怨,说不定两兄弟会处的很好。 沈忘心见女儿和儿子还拉着江旒不放,连忙让哪年过来抱了两人去玩,也好江旒坐下来好生吃点东西。 江旒的个头不够高,要自己坐上椅子还有些吃力,正当他努力想要坐上去之时,他身边的江羡抱了他一把。然后,脸色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沈忘心见到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却瞥见江旒虽然没有笑,可两边嘴角却忍不住扬了好几下。 江旒一个人吃完了一整个四喜丸子,吃完之后他的小肚子就鼓了起来,也有空打量周围的人了。 显然,江旒长这么大以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妙龄女子。 更何况,她们今日打扮得十分用心,更是吸引了江旒的目光。 江旒虽然还小,但也早有了分辨美丑的意思。实际上,他之所以跟沈忘心比较亲近,也少不了沈忘心天然长了一副无害的样貌的缘故。 因此,他看了一眼其他桌的姑娘们,用好奇地语气问道:“嫂嫂,今天为什么有那么多漂亮姐姐?” 沈忘心心想,这小子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她顺着江旒的目光扫了一眼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笑着说道:“阿旒,这些都是你姐姐的客人。你兄长办升迁宴,她们是来祝贺你兄长的!” 江旒知道什么是宴会,却不知道升迁宴到底是什么。但他的注意力明显不在这里,又扯了扯沈忘心的袖子:“既然是兄长的升迁宴,那为何嫂嫂你不打扮?” 这句话问出来,就连和李淑君坐在一起言笑晏晏的姑娘们都僵住了。 是啊,今天是江羡的升迁宴,又不是选美的日子。她们一个个如此用心打扮,确实显得太过刻意。 若是沈忘心这个做东家的盛装出席也就罢了,偏偏今天沈忘心只穿了一身素色常服,更显得她们别有用心。 沈忘心见到姑娘们的脸色实在太难看,只好向江旒解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无论到哪里都是可以打扮的,哪有什么为什么?有些事情你小小年纪可不明白,等到你长大之后,也就懂得了。” 江旒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沈忘心的这句话他明白,并且深以为然。 “姐姐们好看,阿旒也喜欢。”江旒奶声奶气地说道,又看向沈忘心,“嫂嫂喜欢吗?” 眼见着姑娘们的脸色稍好,沈忘心笑着说道:“自然喜欢。” 江旒又怯怯地看了江羡一眼,然后鼓足了勇气,问:“那……那兄长喜欢吗?” “噗……” 表面上看着,是沈忘心在逗这小孩说话。 可实际上,这个时候却有不少人竖着耳朵听两人的对话。 比如说,坐在隔壁的江煜,听到江旒问出的这句话之后,就没忍住把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江羡捧着小酒杯的手僵了僵,若有若无地看了眼沈忘心,似乎在说都是沈忘心干的好事。 这下,姑娘们的脸色可就黑得和锅底一样了。她们其中一部分人有这个意思不错,可就算心里这么想,被人当面说出来脸上也过不去。 更何况,大部分姑娘只是为了凑热闹来看江羡一眼。 她们其中不少人身份不低,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小打小闹的女儿家玩笑。 可谁知,竟然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成这样! 那小孩问江羡喜不喜欢,岂不就是变相地问江羡可有看中的女子?而江羡早已有了妻室,长宁郡主的地位不可能有平妻,那么只能是妾室! 不少姑娘当场就站了起来,推说自己身体不适,这就离开了。剩下的那些也没脸待下去,顷刻之间李淑君那桌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沈忘心和江旒,然后提着裙子赶紧追了上去。 1105贾氏发问 她知道,今天这件事情她若不给个说法,那以后她就不用在京城的女眷圈子里混了! 江旒吃了李淑君一个白眼,心里委屈极了。他到沈忘心身边时已经开始记事,自然记得李淑君对他的好。 眼看着李淑君离开,立刻叫道:“嫂嫂!”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就见李淑君的背影颤了颤,然后走的更快了。 剩下的人都被江旒这一声给惊住了,江羡和李淑君如今是兄妹关系,这要让外人听去那还得了! 好在今日没有大办,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人,要不然侯府的脸面真的要丢到爪哇国去! “侯爷,侯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二位可不要拿童言无忌来搪塞我!”贾氏放下手中的碗筷,坐直了身体,不疾不徐地说道。 安国侯哪里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也沉浸在震惊之中,才被贾氏的话惊醒。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连忙转向王氏。 李淑君是王氏的女儿,自己的儿子为何管她的女儿叫嫂嫂,王氏能不清楚? 王氏当然清楚了,她一直知道自家闺女心里有江羡。李淑君一直不服气,心中对沈忘心有芥蒂,所以刚才那声嫂嫂,恐怕是李淑君仗着江旒不懂事,偷偷让江旒这么叫的。 可她却不能这么说,这要让人听到了真话,李淑君的名声可就毁了! “我……” 正当王氏不知道如何开口之时,她身边的李嬷嬷从容地笑了笑:“侯爷有所不知,五公子还小的时候就一直很想亲近世子夫人。当时,夫人和姑娘常到五公子院子探望,便时常教五公子说话。当时,还教了五公子叫爹爹和兄长,可谁知道五公子就记住了一个嫂嫂,许是今天忽然想起幼时的事情,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了吧?” 王氏听到李嬷嬷的话,为自己捏了把冷汗,立刻附和道:“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当时阿旒确实这么叫过。我们几个还为此笑过一阵,没想到这孩子记性这么好,居然现在还记得当时的事情!” 贾氏看向一旁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显然被吓到了的江旒,柔声向他问道:“阿旒,告诉伯母,你母亲说的话是真的吗?” 江旒与贾氏也相处了一段时间,贾氏一向待他极好,也让他放松了几分:“姐姐教我喊嫂嫂,只要阿旒喊了嫂嫂,姐姐就给阿旒糖吃!” 江旒还是个两三岁的孩子,虽然相较同龄的孩子已经相当聪明了。但话里的意思仍然没能表达清楚,只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以沈忘心对李淑君的了解,想来她应该是用糖果作为诱惑,让江旒叫她嫂嫂,以满足她心中的某种欲望。 要不然李淑君刚才也不会跑得那么快了。 沈忘心扫了一眼惊慌失措的王氏,又看了一眼一旁一脸镇定的李嬷嬷,心里想到,这李淑君当真是找了一位好奶娘。 要不然,就凭她母女俩人的心机手段,恐怕早在李家时就被人收拾惨了,哪能到苟延残喘直到来侯府投奔,还成了安国侯的正牌夫人。 贾氏听了江旒的话,便把江旒放下去,让下人把江旒带下去玩。 她自己则看了王氏一眼,笑着说道:“今日之事,可不是一个简单的玩笑就能盖过去的。我们秦王府把女儿嫁到侯府,可不是为了让女儿过来受罪的。今日,希望侯爷和侯夫人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 祁文藻和祁长安等人坐在另外一桌上,刚才闹的动静瞒不过他们。此时,听到贾氏的话,都纷纷表示同意。 特别是祁文藻,一脸已经将他们定罪了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很是不善。 安国侯看了王氏一眼,他这一辈子就没有几回被人这么质问过。要是换作别人,他根本不屑回答。 可眼前的是秦王和秦王妃,这就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安国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犬子童言无忌,让诸位笑话了。我是阿旒的父亲,自然更知道阿旒是什么意思。不过是夫人和淑君去年的时候,常去他院子里教他说话,他便一时记岔了罢了。” 贾氏看了一眼安国侯,眼睛里满是怀疑:“侯爷说的是真的?” 安国侯笑着说道:“我又何必欺瞒王妃?本就是一桩小事,也不必如此认真吧?” 这话里的意思,反倒是怪起贾氏太过小题大做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再追问了。”贾氏一双眼睛十分幽深,似乎早已把事情的真相猜透,只不过不愿意戳穿而已。 1106午后时光 她这一眼看得安国侯十分恼怒,却碍于不能当面发作,只好硬生生地忍下了。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江羡突然站起来,向周延昌和贾氏说道:“我在娶心心的时候,就曾经暗自里发誓,从今往后便只对她一个人好。以后无论我如何,身边都只有心心一个女人。还请岳父和岳母放心,这辈子我绝不会辜负她!” 江羡的话终于让两人脸上好看了一些,他们当初答应把沈忘心嫁给江羡,就是因为江羡对沈忘心一心一意。 如今,见他不忘初衷,心中更是喜悦。 周延昌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开怀地笑道:“阿羡你的心意,我们都明白。这些年你对心心如何,我们也都看在眼里!总之,我们家闺女没有嫁错人,我们就放心了!” 可除了沈忘心和其余亲近的几人,谁人也不知道江羡的意思。在他们眼里,江羡已经足够宠爱自己的妻子了。 这年头,能对妻子视若珍宝的男子,提着灯笼也难找到几个。就算江羡养上一院子的妾室通房,传到外头去,别人也都会称赞他对妻子用情极深。 更何况,他竟还当着众人的面立誓,绝对不会有第二个女人! 一时之间,这附近鸦雀无声,就连祁文藻都愣住了。 只有沈忘心安静地看着江羡,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我都知道。” 话音落下,沉浸在震惊之中的安国侯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大声说道:“你……男子汉当三妻四妾,为家族开枝散叶!更何况你不是普通男子,而是安国侯府的世子!你若是如此,可对得起江家的列祖列宗?” 江羡面对暴怒的安国侯,神色依然平静,他早料到安国侯的反应,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活生生的一个人,又何必对得起那些埋进黄土的白骨?我这一辈子,只要对的起心心一个人便可!”他说这话时十分坚定,沈忘心能够感受到,无数投在他们身上的目光。 有些是欣慰的,有些事不解的,有些是震惊的,但大多都是羡慕的。 这场升迁宴,最终以安国侯的拂袖而去而告终。 当然,众人也吃得差不多了,纷纷走上来向两人告辞,还说了不少祝福的话。 好似两人以前都不是夫妻,现在才叫真的成亲了。 沈忘心送了周延昌和贾氏离开,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这个时候已经是午后了,三个孩子早被下人带到房间里午睡。 她在院子里找到江羡,江羡一反常态没有处理兵部的公务,反倒挽起袖子在院子里侍弄起兰花来。 她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想要吓江羡一跳,没想到刚走到他身后,就被他忽然回过头来,拦腰抱住了。 院子里的下人们见到这情况,都立刻退了出去,把院子留给两人。 沈忘心瞅见了这情形,红着脸说道:“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你还不快放开我?” 江羡抬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院子,笑着说道:“他们都走了,不信你瞧。” 沈忘心把江羡的手从她腰上掰开,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院子里果然一个人也没有。 她回头瞪了一眼江羡,小声说道:“还不是见你……这才退了出去。” 说着,目光便落在江羡脚边的兰草上。 她发现自从江羡升迁了之后,反倒比以前清闲了许多。以前就算休沐,他手头也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却又不愿冷落了自己。 于是,便在陪自己的空隙,见缝插针地做事。 有的时候沈忘心看着心疼,干脆搬了铺子里的账本跟他坐下来一起看。 两人虽然没有什么交流,但便这么静静地坐着,也就好像紧紧相拥了一天。 “我做了兵部尚书,以前那些事情,自然有手底下的人来做。”江羡笑着说道,又蹲了下来,将一盆兰草上枯黄的叶子剪了,“如今我有时间陪你,难道不比以前更好?” 沈忘心自然高兴,笑着蹲下来:“不如你教教我,到底怎么种兰草吧。” “你有兴趣学,我当然愿意教。”江羡勾了勾唇角,居然就真的手把手教沈忘心侍弄兰花。 一开始还小心翼翼,不想打扰了两位主子的下人过好长一段时间才发现,主子们非但没有进屋,反倒一起蹲在,院子里的水池边上捣鼓起花来。 两个主子都长得极好,就算蹲在一起,弄得双手满是泥土,也好似天仙下凡一般。 两人弄了小半个下午,这才发现好几个下人凑在一堆,也不知道痴痴地看了他们多久。 沈忘心一回过头去,她们却都低着头散开了。 1107舞姬黛山 “这些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沈忘心疑惑地摇了摇头。 若不是她很清楚江羡并不是个花农,都要以为他家里是种花为生的了。整个下午他除了手把手教沈忘心怎么给兰花施土浇肥,还把如何播种移植等事情,事无巨细地和沈忘心说了。 好在沈忘心有过种植药材的经验,在溪头村的时候,张家老两口也曾经传授了她不少压箱底的种植经验。 所以,她记起江羡教给他的东西来,也不算非常吃力,挑着几点重要的牢牢记在心里。然后自己开始打理起来,倒也有些模样。 时间一晃,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用饭的时候,一个贴身伺候沈忘心的小丫头,悄悄地问她:“世子夫人,我们听别的小丫头说。今天世子的升迁宴上,世子居然当着众人的面,说着一辈子就只对得起您就行了,还说他这一辈子不会有第二个女人。这话是不是真的呀?” 她问的时候小心翼翼,像是生怕触怒了沈忘心。 不过,沈忘心当初愿意嫁给江羡,就是冲着江羡向她保证,这辈子只有她一人。 因此,听到小丫鬟问这话也不生气,只点了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小丫头欢呼了一声,立刻喜滋滋地跑了出去。 沈忘心朝门外看去,发现院子门口围了不少脑袋,一见她出去便将她围了起来。不知道说了什么,一群人发出一声惊叹。 很快这件事情就连安定公主都知道了,她特地跑来问的沈忘心:“这种事情对于我来说倒不稀奇,驸马要是敢动什么歪心思,我首先一巴掌把他的念头拍没!倒是你,世子真是难得了,也难怪她性子那么冷的一个人,你都对他死心塌地。” 沈忘心叹了口气,她都和安定公主说过多少回,江羡其实心中并不冰冷。 可惜,安定公主根本不愿听她的话,还说什么只对一个人好,那可算不上什么正经的好人。 沈忘心不愿意同她多掰扯,把话头扯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两人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都觉得房里憋闷。又因为是在安国侯府里,不愿下人跟着拘束,便挽着手在府里散起步来。 安定公主这一回来,把她的一对儿女也带来了,便把孩子们放在一块玩。 好在孩子们年纪相差不大,又是时常见面的,如今相处起来也亲厚,每次都能由安定公主的大儿子领着,玩得十分得趣。 沈忘心带着安定公主走了一会儿,便来到王府一个角落的园子里。这个园子位置有点偏僻,平时没多少人来,就连沈忘心刚管家时,也只到这里来过一次。 她们二人原本也不想往这边走,只是远远地便听到一阵歌声顺着风,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安定公主的好奇心堪比一只猫,便拉着沈忘心往这处走了。 侯府先几辈有爱听戏的,便在侯府里建了一座梨园。后来,梨园的戏班被遣散了,便又有一群舞姬住了进去。 两人走得近了,声音越发地清晰起来。 沈忘心只知道这群舞姬会跳舞,没想到歌声也如此悦耳。她还是第一次知道,为什么有人会用黄莺来比喻女子优美的嗓音。 只不过,这歌声之中却含了一顾淡淡的忧怨,叫人听了忍不住怜惜。 沈忘心和安定公主站在爬满捆石龙的白色墙下听了许久,都没好进去打扰人家。 直到歌声停了,安定公主才叹了口气,笑着看向沈忘心:“你们侯府里什么时候养了只黄鹂鸟?我来了这么多次,也不曾听你提过一二。” 沈忘心确实不知,侯府居然有个歌声这般动听的歌姬。若她早知道,便时常叫她到自己院子里唱唱歌,也好给自己解闷了。 对了,还可以教三个孩子唱歌。 不说唱得多好,但至少让孩子们发现音乐的魅力,懂得欣赏优美的歌声。 “我也不知道,正巧你这次来了,同我一道瞧瞧去。”沈忘心拉着安定公主走了进去。 两人走进院子里去,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长了许多杂草的小池塘。倒不是侯府的下人疏于管理,而是这池塘边上垒的就是未经打磨的粗石,杂草还是当年特意派人去寻的席草,如今浅浅地在水中发了芽,看上去很有野趣。 池塘边上的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个穿着淡绿衣裳的年轻女子,眉间挂了一抹淡淡的愁绪,刚才的歌声应该就是出自她。 一见到这女子,安定公主的家族毛病就犯了,她连忙一扯沈忘心的胳膊,说道:“呀,好一个病美人!” 1108临水闻歌声 沈忘心听这话时,还没看清楚人家的模样,仔细看那绿衣女子,头上没有半点钗环,脸上未施粉黛,看起来没有什么血色。 就连那件绿色外衣也是轻轻地搭在身上,里面乃是一套全素的衣裙。 “确实是一个病美人。”沈忘心叹了一句,她竟不知侯府里藏了这么一个人。 这时候,绿衣女子也发现了两人。 她在侯府里自然是认得沈忘心的,至于安定公主她虽然不曾见过,但见她穿了一身极雍容的宫装,大抵也猜到了身份,连忙站起来要给两人行礼。 两人受了礼,便让她站起身说话。 “你是这里的歌姬?”沈忘心问道。 绿衣女子连忙道:“回世子夫人的话,奴婢名为黛山,乃是前些年进府的舞姬。” 她说完话,沈忘心和安定公主来了兴趣。 安定公主等不得沈忘心来问,自己便问道:“你的歌声如此优美,居然是个舞姬?” 黛山苦笑着说道:“贵人有所不知,我入府不久便生了一场大病。这些年来,身子每况愈下,这舞自然是跳不得了。” 沈忘心闻言想到,难怪去年侯府家宴,竟不曾见到黛山出现。和黛山相比,之前的那些个舞姬,顿时成了庸脂俗粉,再也入不了眼了。 三人在这里说了几句话,梨园各处的舞姬们,也都连忙过来请安。 沈忘心这才说道:“长公主在此,你们还不快向公主请安?” 舞姬们闻言愈发地恭顺,朝安定公主行了一礼。 每日向安定公主行礼的人多了去,无论见到谁都得向她拜一拜。她看着乌泱泱一群人心烦,便挥了挥手叫她们退下去。 末了,又叫住跟在人群后头的黛山,说道:“你留下来,这里正好有临水的水榭。叫人送些茶水点心过来,方才你唱的什么歌,再给我们唱几句。” 说着,便拉了沈忘心走到水榭里,还让黛山在那石头上坐着,嘱咐道:“你莫要管我们在做什么,还如方才一样,当我们不在便是。” 有长公主的命令,梨园里的下人不敢怠慢,连忙让厨房送了东西过来。 沈忘心在一只蒲团上坐下,听着黛山哼起了小调。方才她和安定公主离得远,也只模模糊糊地听见调子,现在坐得近了,才隐约听见两句,一句是“江心澹澹芙蓉花,江口峨眉独浣纱”,另一句是“可怜应是阳台女,对坐鹭鸶娇不语”。 安定公主听得很是惬意,两人就着茶水用了些糕点,直到院子里起了风,她怜惜黛山的身体,才让她下去了。 两人在梨园里待了小半个下午,安定公主带着她的一双儿女离开时,还意犹未尽地说道:“好端端的一个美人,终日病着实在可惜了。不如你叫你那五味药斋的大夫来给美人瞧瞧病?” 沈忘心也正有这个意思,笑着点了点头:“就按公主的意思办。” 自从闹了上回的事情之后,李淑君觉得自己在贵女圈子里越发地难过了。不知为什么,每回自己出现,她们都避之不及,仿佛她得了什么会传染的病一般! 只有原先的几个小姐妹愿意搭理她。 但李淑君也知道,她们只不过看在自己如今的身份上,想要跟着她捞些好处罢了。 但京城贵女圈子里的聚会,李淑君又不能真的不来。她好不容易赢得了不少关注,要是从此往后都躲了起来,别人一定觉得她心虚。 贵女圈子里人人都削尖了脑袋,试图站在最一流的位置,要是自己这个时候放弃,只怕马上就要被人遗忘。 这一天,一群人相约去系马山上的禅音寺烧香。 此时正值春日,禅音寺山上山下,都是一派烂漫的春光。系马山不但是京城人拜佛的地方,更是四季皆宜的游玩之地。 但看来看去,也都是那么几个地方。每年来一回,这么久也都看厌了。 李淑君很快察觉出众女的兴致缺缺,赶紧抓紧机会站了出来,说道:“这系马山年年都是这个样子,我才来了一年就都看厌了。你们这年年都来,难道不觉得没意思?” 其中几个贵女听见李淑君的话,心中虽然有几分不喜,可见她似乎有主意的模样,也都笑着问道:“虽然不知李小姐最是会玩,李小姐可是有什么主意,说来与我们姐妹几个听听?” 话里虽然有几分讽刺之意,但至少还是愿意给李淑君说话的机会了。 李淑君见她们对自己的话有了兴趣,便问道:“来这系马山上的人,多在系马山的阳面游玩,你们可去过系马山的阴面?” 1109李淑君的主意 众女闻言摇了摇头,系马山脚下没有石阶直通山阴。这对于平时连路都少走的贵女们来说,实在太难行走。 而且,近些年来山顶上划盖顶的佛塔,开始逐渐往下修。山阴那一面,向来不对外人开放,更别提让她们过去游玩了。 “难不成李小姐去过?”一个贵女好奇地问道。 李淑君确实去过,而且去了还不止一次。 她点了点头,说道:“因为我姨母死后,便葬在系马山的阴面。所以,同那附近看着山道的小和尚说了,他便会放我们过去。” 又有人问:“那阴面的景致如何?” 李淑君回答道:“其实系马山阴面比起阳面来说,反到更多几分古意。那里留有不少前朝至今日人墨客的碑刻,都被禅音寺的师父们小心保留下来,极少对外人展露。我第一回去祭拜我姨母之时,便在那里看了许久,直到如今仍然心心念念。” “竟是这样!” “若是能一睹那些碑刻,今日也不算白来了。” “可惜,那看路的小和尚只怕不会放我们过去。据说能葬在那里的人,除了寺庙里的和尚,就是佛缘极深之人,死后日日受山中香火,终有一日能去往西方极乐世界呢!” 李淑君看着众女越说越有兴致,这才自信地说道:“诸位姐姐何须烦恼?今日不是有我在么,只要姐姐们跟着我,不怕那小师父不放人。只是有一点,还请姐姐们从寺中带一把香去,堵了那小和尚的嘴,叫他无话可说便是!” 众女都很喜欢李淑君的提议。 虽然因为发生了之前的事情,都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不能与李淑君这样的女子走的太近,没得带坏了自己的名声。 可到系马山的阴面去,对于这群平日里生活一成不变的贵女而言,着实是一件新奇的事情。 她们心里想着,今日她们这一大群人都在,又不是自己一人刻意与李淑君亲近。都说法不责众,就算被人知道了,也说不到自己身上来。 于是,她们纷纷都应承下来,并且对这件事情跃跃欲试。 然后害了身边的丫鬟,到禅音寺卖香烛的地方,买了一些香烛纸钱,便跟着李淑君一群人有说有笑的往阴面去了。 实际上,从系马山的阳面到阴面,并非完全无路可走。 系马山的阴面对于一些大人物还是开放的,只不过那条青石板铺的山路人迹罕至,也不对外开放,所以知道的人甚少。 姑娘们跟着李淑君一路行走,就像闯进了一个新奇的世界,无论看着什么都觉得稀奇。 哪怕,她们只不过从一座山的阳面,到了一座山的阴面。 不过,景致上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往系马山的阴面走,佛塔碑刻这类建筑渐渐多了起来。附近还种了不少翠绿的竹子,在阴面连绵成一片,山上的风一吹过,绿油油的竹叶就“哗啦啦”地响了起来,好似一阵波涛翻涌了过去。 “李小姐说的果然不错,没想到这系马山的阴面,居然有这样的好景致!”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终于走到了路边一间茅屋面前。 茅屋里几个看着屋子的小和尚,早就听见了外头的动静。他们自小就在寺庙里出了家,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姑娘。 而且这些姑娘们个个穿着绫罗绸缎,头上插着流光溢彩的各色珠翠,脸上涂着好看的胭脂,朱唇如天边的夕阳一般,身上香气阵阵,行走间翩然如飞,竟像天上的仙女一般,让他们都看呆了。 好在小和尚的年纪不大,便是看得入了神,双眼之中也没有污浊之色。 贵女们看得分明,反倒笑了起来,纷纷说道:“小师父们行个好,放我们过去吧。” 小和尚们回过神来,他们还记得禅音寺的规矩,后头是前辈和尚与一些佛缘深的施主的长眠之地,绝不能轻易放人进来打扰了他们的清静。 如今见到这么多莺莺燕燕,每人说一句话,便吵得他们活人也不得安宁,更何况已经沉入永眠的逝者? “这怎么能行?”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和尚坚决摇了摇头,双手合十向众女鞠了个躬,“诸位女施主们请见谅,这后头实在不是游览的好地方,还请诸位回去吧,莫要为难我们了!” 他们的话果然如李淑君所说,好在贵女们都准备了香烛,也有了进去的借口。 她们笑着说道:“我们哪里是进去游玩的?今日,我们是跟着李小姐,去祭拜李小姐的姨母,也就是安国侯府的先王夫人!” 1110巧遇何谦 小和尚闻言在人群里找了找,果然看见李淑君打头站着,见他的目光投过来,便反问道:“我们确实是来祭拜姨母的,难不成禅音寺还规定了,不能大群人来祭拜吗?” “这……”几个小和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挠了挠光溜溜的脑袋,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 李淑君干脆直接带人走了进去,笑着同他们说道:“有什么不能放人的?我们进去祭拜祭拜就走,要是住持方丈问下来,我亲自向她解释便是。” 小和尚们都认得李淑君。 实在是因为藏在系马山的外人实在不多,每年来这里祭拜的也没有多少人。李淑君跟着如今的侯夫人来了一两回,长得又十分打眼,想不记住都难。 于是,一行人便这样毫无阻碍地走了进来。 都说死者为大,先到江羡的母亲坟前烧了香。然后,更尽情地游览了起来。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小和尚们总不见这群贵女们出来,急得抓耳挠腮,说道:“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整个系马山阴面,只有这一条山道进出。山上又没有什么危险的猛兽,应该不会出事吧?”另一个小和尚说道。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姑娘们出来,终于坐不住,出了茅屋顺着小路找进去了。 而竹林之中,流连在佛塔碑刻之间的贵女们,也不知道哪个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才发现已经快要黄昏了。 从禅音寺回京城还需要一段时间,等回到府中天都要黑了。不必说,等到那个时候,回到家里一定会挨骂。 “快走吧,再不走太阳就要下山了!”贵女们纷纷说道。 李淑君在这场游玩中,为自己赢回了不少颜面。如今早已心满意足,自然同意立刻回去。 她们出竹林时加快了脚步,眼看着就还要到小茅屋,忽然看见前面的岔路口多了一群人。而且,还是一群男人。 有几个眼尖的闺女一下看见了,小声说道:“那不是何家大公子吗?” 说着,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李淑君,眼神之中的意味,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 李淑君在他们面前极力撇清自己与何谦的关系,但谁不知道,她本来是想通过自己的美貌,把自己嫁入宰辅府。 可谁知,何谦却早已于英国公的千金有了婚约。李淑君反倒成了横插一脚的不知廉耻的女子,说来也是倒霉。 偏偏那何谦的未婚妻冯容又是个厉害的,几乎把李淑君逼得无路可退,这才夹着尾巴退了出去。 但请神容易送神难,何谦才不满足自己的未婚妻是个相貌平平的女子,居然拖着李淑君不放,这才到了眼前尴尬的境地。 李淑君如今对何谦这个名字分外敏感,每回外出但凡听到何谦在哪里出现,她都恨不得退避三舍。 哪里想到,她都已经躲到如此偏僻的地方,居然还能凑巧遇上了何谦? 她根本不想和何谦正面对上,立刻试图把自己藏在人群里,就这么蒙混过去。 但何谦已经注意到了他,遇到这么一群京城里的大家闺秀,不但没有退避,反倒带着手底下的几个小厮正面把路拦住了。 贵女们见他这般行径,纷纷皱了眉头。 “何大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何大公子一个男子,倒把我们这群女子拦住,你若不速速退开,我们一定禀明家中父兄,请父兄们到贵府讨一个说法!” “就是,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在这里也耽搁不起。何大公子还是不要拦着我们,免得你我徒生烦恼。” …… 可谁知,她们的话对何谦根本没起一点作用。他站在原地,双脚像是生了根一般,牢牢的扎进脚底的泥土里,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看着眼前一群女子。 “今日我便是不让,众位小姐能拿我怎么办?”何谦勾了勾嘴角,脸上露出一个痞气十足的笑容,“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何谦的名声在京城是烂透了。但诸位小姐可就不一样了,你们一个个冰清玉洁,都是世家贵女,若是和我扯上关系,不怕掉了价?” 姑娘们平日里遇到的都是谦谦君子,何谦这样的人就算对外再混账,可遇到了她们总得装出一分半分儒雅的样子。 她们全然没有想到,从何谦嘴里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之间竟都不敢回答。 何谦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直勾勾地看下人群里的李淑君:“放心,我拦住各位,只是想向李小姐讨个说法。” 李淑君握紧了身边嫣红的手,恼怒地说道:“我同你有什么可说的?你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你让我停下来,我就非得停下来与你说话?” 1111请神容易送神难 何谦却不管这些,他听到李淑君的话,冷冷一笑:“李淑君,你当我像江煜一样好骗?我何谦在外头混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撒娇吧?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勾引我在先,如今想这么简单抽身而去,我告诉你绝不可能!” “你!”李淑君也是被逼急了,长长的指甲一下插进嫣红的肉里,咬牙切齿地说道,“简直一派胡言!我先前与你也从未有过越距的举动,倒是你那未婚妻实在太过咄咄逼人,我若不避着你,我又成了什么?” 何谦难有心思与她掰扯这些? 眼看着和冯容的婚期就要定下来,他怎么甘心娶一个算不上美人的女子?思来想去,这段时间之内,也只有李淑君无论是身世,还是相貌都配得上自己,不娶到李淑君他怎么可能罢休? 他看了一眼,眼里对他们是防备的贵女们,叹了一口气说道:“今天是我和李淑君之间的事情,不关你们的事。要是识相一点的,就早点离开,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要不然,我可不介意多几桩风流韵事!” 这年头,就算风气早已比前朝开放许多。 但身为一个女子,如何能不在乎自己的名节?更何况,她们这些出身名门世家的贵女,到了出嫁的年纪,都是要为家族联姻的。 稍微有点差池,嫁得人家都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叫她们如何不担心? 也不知谁先抱歉地看了李淑君一眼,然后低声说道:“李小姐,抱歉了。你先在这里支持一会,等我们到了阳面,有知会人过来接你!” “说的正是,若是我们都不走,只怕今晚都走不了!” “委屈李妹妹了……” 这一声又一声,听得李淑君的心都凉了半截。什么名门贵女,什么大家闺秀? 到了要紧关头,还不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节,扔下自己就跑? 早知如此,她情愿被安国侯一直禁足到出嫁,绝不踏出安国侯府半步! 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走完,李淑君的脸色比纸张还白。 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她们离开之后,能尽早派人过来找她了! 但何谦也不是个傻的,明知放了这群姑娘们走,她们一定会喊救兵来,便立刻一个手刀下去,把人给打晕了。 顺便把她身边的丫鬟同时弄晕,扛在肩上爱遥大摆地走了出去。 奇怪的是,外头那几个滩茅屋的小和尚不见了。何谦还想着出来遇到他们,总归要几番波折,才能把人带下山去,却没有想到根本没人在这里。 何谦身后的小厮们扛着李淑君和嫣然,把两人放上了何谦的马车,又问道:“少爷,咱们现在去哪里,要回府里吗?” 何谦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听到小厮的话用扇子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头:“你傻啊?安国侯府没见人回来,听说人被我弄走了,还不到家里去找我?我现在要是回去,不被我爹打死才怪!” “少爷英明!”小厮们连忙拍马屁,又问道,“那少爷打算……” 何谦说道:“当然是把人带到我的别院去,那里连我爹都不知道。他们要找上门,只怕连黄花菜都凉了。安国侯府不想把女儿嫁给我,门都没有!” 说着,马车便缓缓地动了起来。 由于是何府的马车,所以畅行无阻地进了城门。然后钻进京城里一条深深的小巷中去…… 沈忘心正在和江羡用完膳之时,看见大管家面色焦急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世子,世子夫人,出事了!”大管家,还没有进饭厅,声音便先传了进来。 沈忘心和江羡放下筷子,见他站在原地喘了两口气,这才说道:“今天早上姑娘跟着京城里的一群闺秀去了禅音寺上香,不曾想天黑了还没回来。结果,就有人上门来说,姑娘在系马山上被何大公子拦住了。其他姑娘们先离开了出来搬救兵,可回去之后人已经不见了。” 纵然沈忘心不待见李淑君,可听见大管家说的话,依然大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既然是何谦带走了她,可派了人去何府询问?无论如何要尽快把人找回来,不然的话……” 她没说出口的是,不然的话,李淑君就真的可能给何谦妾室去了! 大管家也知道这个理,急得满头是汗,答道:“侯爷和夫人那里已经知道了,偶也已经派了人去何府询问,现在人还没回来!” 人还没回来,也就只能干等着。 沈忘心喊大管家下去,自己则和江羡匆匆用了一点饭。 眼看着人还没回来,江羡便到房里换了衣服,看样子是要出去。 沈忘心问道:“这是要去找表妹?” 1112木已成舟 江羡点了点头:“她如今是侯府的姑娘,无论如何都得把她找回来。这个何谦胆子实在太肥,不叫他吃点苦头,安国侯府颜面何在?” 沈忘心明白他的意思,又担心他生起气来下手没个轻重,立刻说道:“若是找到人,可别下太重的手。” “好。”江羡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又回身把自己的剑拿上,“放心,我不会把他打死的。” 沈忘心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等到江羡走了她才回过神来,忽然想起了什么,也进去逛了一趟能外出的衣裳,又交代了两个奶娘,让她们今天早点照顾孩子们入睡,便跟在江羡后头做着自己的马车出了侯府。 叶兰清没有想到,都已经这么晚了,沈忘心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 她刚和邵渊用了晚饭,正打算回房亲热一番,边听到下人来通报。 邵渊倒是没什么,见了沈忘心还高兴地向她打招呼:“小萝卜来了啊?” 叶兰清见沈忘心一脸急色,意识到是出了什么事情,连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沈忘心简单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道:“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让你跟我走一趟。问一问那冯容,知不知道何谦还可能去什么地方了?” 叶兰清一听这事,也知道事情绝非儿戏,立刻收拾了一番,坐上沈忘心的马车一道走了。 沈忘心还担心冯容不见自己,便只让叶兰清报了她的名字。 等到冯容见了叶兰清,便露出了然之色,笑着说道:“郡主何必在外头站着,发生这种事情绝非你我可以控制,我这人一向爱恨分明,不会糊涂地怪到郡主头上。” 沈忘心听到这话才松了口气,跨进门槛去:“听你说这话,想必不用我再把事情说一遍了吧?我知道你到了京城之后,便搜集了不少消息,你可知道何谦名下还有其他什么住处?” 冯容想了想,说道:“何谦自己购置了不少房产,光是在京城里的就有好几处。可若说他最有可能去的,只怕是在京城梨花巷的一座小院。因为别的地方,宰辅大人都知道,只有这一处是她瞒着家人买的。” 沈忘心见她愿意告知,长长地松了口气:“想必就是那里了。” 她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又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叶兰清道:“我们从将军府出来时,已经是亥时了。” 沈忘心在心里合计了一番,听说出事的时候将近黄昏。从南郊的禅音寺回京城,最多也只用一个时辰,如今一个多时辰也都过去了。 若是要发生些什么,现在早就木已成舟,就算赶过去也无济于事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脸色依旧淡淡的冯容,问道:“冯小姐难道一点都不心急?” 冯容把自己的手往袖子里拢了拢,露出一个笑容来:“先前我早已同郡主说过,对于我而言嫁给什么人我都不在乎,无论如何我都是嫡妻正室。有陛下和太后给我撑腰,我的地位将稳固如山。如若不然,岂不是寒了边关将士们的心?” 听到这里,沈忘心就不得不佩服了,像冯容这样的女子,心肠简直和石头一般。不是说她有多么绝情,而是指她信念坚定,没有什么可以动摇她的决心。 沈忘心叹了一口气,同冯容告别。 但她知道,安国侯府绝对不可能让自己家的姑娘做一个妾室。今天的事情有许多人作证,全然是何谦自己的错,只怕连皇帝和太后都没有理由,让李淑君委屈做一个贵妾。 “走吧。”沈忘心看了一眼叶兰清,直接让人把消息送给江羡。 而自己则先送了叶兰清回家,还坐了马车回到侯府。 这样的事情,她也就不去掺合了。 李淑君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之时感觉自己的后颈疼痛不已。而且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全身十分酸痛。 直到她动了一动,发现身下一股钻心的疼,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果然,她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何谦只穿了中衣,坐在床边的一张圆凳上,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睛盯着自己看。 “你!”李淑君一下子坐了起来,她脑子里有铺天盖地的辱骂何谦的话,却一句话也骂不出来。 “醒了?”何谦看着李淑君,笑着说道,“你哭什么?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好哭的?你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今天吗?现在你如了愿,我马上就要对你负责了,你反倒不高兴了,真的想不明白你们这些女子的心思。” 1113何谦逃走 李淑君捂着脸痛哭起来。 她确实想要嫁进何府,可她讲的是堂堂正正的,被八抬大轿迎娶进门。哪里是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何谦带走,还做了无媒苟合之事。 虽说是何谦强迫自己,可往后外头的人会怎么说自己,想想李淑君就气愤得说不出话来。 何谦到底对李淑君有几分喜欢,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不能自制,起了几分怜香惜玉之心,抱着她哄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待你。你错就错在,不应该在我面前玩那些小把戏。你以为你成功的把江煜给耍了,这一招就对我还奏效?在我看来,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 李淑君厌恶的把他推开了。 何谦也不生气,反倒勾着唇角看着李淑君。他有过不少女人,可没有一个比李淑君长得还好看的。 美人就是美人,无论是脸还是肌肤,都比那些庸脂俗粉不知美妙上多少。 刚才那一回,当真是销魂噬骨。要不是怜惜,李淑君是第一次,他定当好好疼疼这个小妖精。 想到这里,他唯一一丝怒气也消散了,手指勾起李淑君的下巴:“只要你以后不再犯,我便把你的欲迎还拒,当作你我之间的小情趣。放心,我不会让你当妾,就凭冯容的长相,也想当我的正室,简直是异想天开!” 话音刚落下,外头的小厮就叫道:“少爷不好了,安国侯世子带着一群人闯进巷子里来了,我们不给他开门,他就要直接砸门了!” “居然这么快!”何谦恼怒地看了外头一眼,胡乱在李淑君脸上亲了一下,“乖,这段时间你就在家里绣绣嫁衣。等风头一过,我就让我父亲上门提亲,风风光光把你娶回来。” 说着,竟一把扯下屏风上的外衣,打开门跳了出去,急忙说道:“愣着干什么?你们不知道那江羡是在战场上杀过人的啊?还不快跑,难道想本少爷被他削了脑袋?” 那几人听了何谦的话,也不敢在小院里多留,直接开了后门,一起护着何谦跑了。 等到江羡一脚把门踹开,只见到屋子里头李淑君抱着嫣红,主仆两人一起抱头痛哭。 而屋子里弥漫着那股欢爱过后的味道,也让江羡顿时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兄长!”李淑君见了江羡,顿时所有的委屈都涌了出来,她下意识地向前想要扑进江羡怀里哭个痛快,却被江羡微微侧了侧身子让开了。 他叹了口气,转身对身后的人说道:“今日的事情一概不准外传,若是让我在外面听到半点风言风语,我便绝不轻饶!” 这些人都是安国侯府的侍卫,卖身契都在侯府,遇到这种事情自然不会对外传。 反倒是李淑君在系马山被何谦带走,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这个消息恐怕捂都捂不住。 江羡交代完之后,回头看了一眼李淑君和嫣红。 嫣红也许是怕了,吓得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是奴婢没用,奴婢没能保护好姑娘,求世子看在奴婢也是个弱女子的份上,从轻处罚奴婢吧!” 嫣红当然知道自己就这么回去,面对的到底会是什么。 王氏爱女如命,如今生了六公子,纵然被六公子分了不少宠爱,但归根结底王氏这么做都是为了李淑君。 李淑君出了这种事情,王氏一个妇道人家找不了何谦算账,也怨不了那群丢下李淑君不管的贵女。 她的一腔怒火,自然都得落到自己身上。 王氏表面虽然看着温和,实际上心思手段再狠不过,若是江羡不帮她,她回去焉知还有命出来? 嫣红没有一刻像今天这么悔恨过,如果不是自己爱掐尖,非要在李淑君面前做她最得力的丫鬟,今天陪李淑君出来的或许就不是自己。 那么,今天的事情也就不关她什么事了。 江羡看了一眼这丫鬟,并没有理会她,而是挥了挥手说道:“把姑娘带上马车去,尽快送回府中。” 说着,便径直走了出去。 李淑君做上侯府的马车,在马车狭小的空间里暗自垂泪。她害怕自己哭出动静,被街上的人听去了,这样一来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被何谦那畜生玷污了? 等到李淑君下了马车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双眼肿的厉害。 她被找到的消息,早已经传进安国侯府。 王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在原地打着转。 好不容易,李淑君被送回她的院子,王氏才拉着李嬷嬷急急忙忙地赶了过去。 她禀退了身边所有下人,只留李淑君和李某某在房内,问出了一直盘桓在她心底的那句话:“那何谦可又对你怎么样了?” 1114罪不至死 李淑君听到王氏的话,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王氏没有得到女儿的回答,但看着女儿惨白如纸的脸色,也就明白了过来,顿时瘫坐在椅子上:“我可怜的淑君,你父亲在天之灵为什么不多保佑保佑你?我们母女二人前十多年受尽了他们李家人的磋磨,来到侯府之后,本以为苦尽甘来,可谁知竟出了这样的事!” 沈忘心从叶兰清那处回来之后,就听说王氏连夜处置了李淑君院子里的一个丫鬟。那个丫鬟沈忘心也认得,是贴身服侍李淑君的嫣红。 今天李淑君出去,身边除了车夫,就带了这么一个丫鬟。 如今出了这种事情,嫣红自然得承受王氏的怒火。 她回到自己院子里,院里的几个小丫鬟因为两个主子都还没回来,便守在院子里没敢睡下。 由于她们讨论得太入神,就连沈忘心已经回来了都毫无知觉。 “你们听说了没有?姑娘一被接回府里,夫人就大发雷霆,把姑娘身边的嫣红姐姐处置了。” “怎么个处置法?”有个不知情的小丫头好奇地问道。 提起这个话题的丫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说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刚刚听几个在姑娘院子附近当差的婆子说。姑娘的院子里惨叫一声接过一声,后来夫人嫌嫣红吵,就让人把她的嘴给堵了。” 话音刚落下,几个丫头便齐齐问道:“那嫣红姐姐怎么样了?” 另外一个声音回答道:“我刚才去厨房给主子们拿些点心回来的时候,看见有两个小时用一副担架把人抬了出去,上面盖着一张白布。白布底下,一只血淋淋的手垂了下来。只怕嫣红姐姐这回是九死一生,没有活路了。” “都把白布盖上了?!”丫鬟们惊呼连连。 她们都知道,白布是用来盖死人的。一个大活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拿白布盖了脸。 院子里稍微沉寂了一会儿,便有几个丫鬟叹道。 “好在咱们院子里世子和世子夫人都是宽厚之人,绝不会轻易要了人的性命。嫣红姐姐一个女子,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就是,好歹夫人也生了六公子。六公子身体素来不好,也不知道为六公子积积德。” …… 沈忘心听她们越说越离谱,立刻虚咳了一声,一脚跨进院门去:“以后这些话,你们就别说了。这次是我听到了还罢了,若是下次听到的是侯爷或者侯夫人,您觉得这事情能善了?” 丫鬟们听到沈忘心的声音,连忙都站了起来,向沈忘心行礼:“世子夫人饶命,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沈忘心点了点头,她大晚上的跑了这么多地方,刚才还不觉得累,现在一放松下来,一阵倦意便袭了上来。 眼尖的丫鬟扶着她进了房,服侍她更衣洗漱:“世子夫人累了吧?刚才我们去厨房买了不少点心,还有一碗银耳莲子汤,世子夫人喝了垫垫肚子再休息吧?” 沈忘心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你们去把大管家找来。” 丫鬟们不敢怠慢,连忙去请了大管家过来。 大管家为了李淑君的事情,也忙得焦头烂额,但听到沈忘心,有事找他还是第一时间放下手头的事情赶了过来。 沈忘心知道他们忙,也就没有多绕弯子,说道:“嫣红的事情,底下人传的可是真的?” 大管家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但面上仍然平静地说道:“是真的。” 他在侯府当了这么多年差,自然之道在主子眼里,底下这些下人的命就和草芥一样,只要主子一个不高兴,随时都可以要了他们的性命。 他不知道沈忘心如何做想,便没有把自己的真实想法透露出来,免得惹了沈忘心不快。 但心里却暗自觉得,这件事情其实怪不得嫣红。 都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王氏自己女儿的性子,王氏自己能不清楚? 先前并出过一桩这种事,都是二公子性子好,再加上他们也确实惹不得安国侯府,便硬生生地咽下了这口气。 但李淑君不知悔改,反倒以为自己手腕了得,能把所有男子都握在手心里耍得团团转。 孰不知,第二回就遇上了何谦这个硬茬子。虽然,府里对李淑君到底遭遇了什么,都三缄其口。 可男女之间能发生什么,凡是有脑子的人一想便知道。 嫣红平时虽然有些讨人厌,但到底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顶多是嘴上不饶人,也不至于落个惨死的下场。 大管家听完这个消息,有些兔死狐悲的情绪。 1115手术 沈忘心看了一眼大管家,不用想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次叫你来,便是让你偷偷派个人去看看,那嫣红还有没有救的回来的可能?要是还有气,你就派人把她送到五味药斋,告诉五味药斋的胡大夫和马大夫,尽力把她救回来。” 大管家眼前一亮,声音有些颤抖:“世子夫人说的是真的?” 沈忘心没好气地说道:“这大晚上的,我有必要把你叫过来,就为了戏耍你一番?” 或许就连大管家都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惊讶,他连忙点了点头,走出小半步,又立刻回过头来:“无论那丫头救不救得回来,老奴都替府里的下人谢过世子夫人的慈悲了。” “你倒是忘了,我之前是做什么出身的。”沈忘心催促他道,“快些去吧,人命关天的事情,若是迟了便是活生生的一条命。” 大管家立刻答应下来,找了一辆马车追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心中百感交加。一开始决定跟沈忘心的时候,他心中其实是不甘愿的。 沈忘心的年纪太轻,他又是候府的老人,原本没必要跟一个年轻的主子束缚。 至于后来,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手段始终比不上沈忘心,再加上沈忘心很有收买人心的能耐,他跟着倒也心甘情愿。 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完全了解沈忘心。 嫣红是李淑君手底下的人,王氏和李淑君做了不少针对沈忘心的事。要是换作别人,见到嫣红如此下场,应该恨不得拍手称快。 沈忘心却说她罪不至死,还让她手底下的大夫尽力抢救。 大管家脑子里思绪纷杂,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他知道以后自己恐怕就彻底成了沈忘心的人了。 沈忘心吩咐完大管家之后,也就安心上床歇息。无论嫣红救不救得回来,她都问心无愧,尽到自己的力了。 她实在有点累了,躺在床上没一会就迷迷糊糊地闭了眼睛。 等到再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可身边的这仍然是冷冰冰的,看来江羡一整夜没有回来。 沈忘心起了床,让外头的侍女进来给她梳洗,顺便问道:“世子还没回来?” 一个丫鬟说道:“世子一直没回,倒是大管家半夜来了一趟,说侯爷并着世子昨天夜里连夜去了何府,叫世子夫人好好休息,不必为了这事发愁。” 沈忘心点了点头,不禁想起冯容来。 出了这种事情,李淑君有侯府撑腰,安国侯一定会给他争取何谦的嫡妻之位。可冯容的父兄都在边关,她孤身一人回到京城待嫁,不想却遇到了这种事情,她又有什么人能给他撑腰呢? 沈忘心摇了摇头,觉得这种事情不是她能管得了的,让下人到厨房传了早膳。用完早饭之后,命人备了马车去五味药斋。 昨天夜里,既然大管家没有向自己禀报说嫣红已经死了,那就说明人已经被送到五味药斋,交给医堂的大夫们抢救了。 她正好今天没什么事,便去一趟医堂,看看那边的情况如何。 到了医堂之后,沈忘心发现医堂外头没有几个大夫。 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大夫们都到后院去,观摩马大夫抢救病人了。 沈忘心走到后院,发现胡大夫坐在院子里休息,见到沈忘心来并没有意外,而是喝了一口茶水说道:“东家这次送来的伤者,当真伤的太严重了。左腿被打折了,腹部也有不少内伤,能活到现在,可都要归功于我和马大夫一夜没睡。” 沈忘心闻言连忙说道:“辛苦你们了,我在外头听小药童说,别的大夫们都在里头看马大夫治病,这又是怎么回事?” 胡大夫这才想起关键的事情来,一拍大腿说道:“我倒是忙忘了,既然东家来了就跟我进去瞧瞧吧。马大夫正给那姑娘接骨呢,用的是您交给他的那套医术。不过,那小子学艺不精,折腾了好半天还没好。” 沈忘心一听那还了得,她这段时间以来,确实教了马大夫不少现代医术。但马大夫亲自动手给人做手术,只怕还是第一回吧? 她真担心嫣红出了什么好歹,立刻找了一套只放在医堂里,相对方便许多的衣裙,推开厢房走了进去。 许久没来医堂,沈忘心还真不知道,马大夫居然私底下折腾出这么多东西。 比如说用来聚光的西洋镜,用来做手术的各种刀具和镊子等器具。 基本上沈忘心向他描述过,并且按照大周的工艺水平能够做出来的东西,他都尽量找匠人做了出来。便是做不出来的,也找了许多替代品。 1116性命无虞 沈忘心进去之后,其余的大夫们纷纷给她让了一个空位。 她并没有打扰专心致志的马大夫,而是站在一旁帮他递东西。 马大夫的动作虽然有点慢,但每一个步骤都没有错。 沈忘心一直在他身边站了半个时辰,直到整台手术做完,马大夫才发现沈忘心的存在。 “东家,我做的没错吧?”马大夫见了沈忘心立刻问道。 实际上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要是自己出了什么错,沈忘心一直在一边盯着,能不开口提醒他? 他只不过是想要沈忘心表扬表扬他,认可他的进步而已。 沈忘心笑着说道:“做得很好,没有出错的地方。就是手术之后,变数仍然很多,最要紧的是不能让伤者的伤口感染了。如若不然,只怕神仙都难救回来。” 马大夫点了点头,立刻把沈忘心的话记在心里。 他给嫣红医治了这么久,几乎一晚上没休息,由于全神贯注地集中了注意力许久,身上出了不少汗,闻起来又酸又臭。 好在,医堂里就有洗漱沐浴的地方。 他和沈忘心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到浴房给自己洗了个热水澡。 沈忘心又去看了嫣红,嫣红仍在昏迷之中。她身上的伤口很多,要不是熟悉的人,只怕完全认不出她。 她叹了一口气,让医堂里的女大夫好好照顾嫣红,出了门往五味珠宝去了。 五味珠宝的铺子离五味药斋颇近,只需要步行一会儿就能到。 沈忘心到了铺子里,发现叶兰清正在忙,便坐在一旁等她忙完了,才到了后院同叶兰清提起昨晚发生的事。 “从你一说李淑君被何谦带走之后,我就知道恐怕会是这个结果了。”叶兰清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个李淑君,也是自己自作自受,你不必理会她。如今她母亲还在,又当了安国侯的继女,多的是人,替她讨公道。” 沈忘心点了点头,说起嫣红的事情。 两人都是大周人的壳子,装了现代人的灵魂,对嫣红的遭遇很是同情。 “冯小姐那边,你可知道情况如何了?”沈忘心问道。 叶兰清摇了摇头:“我今日还没去过冯府,但这件事情捂不住,就算没人告诉她,以冯容的聪明也应该早就料到了。” 沈忘心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要是换做我,我现在便到宫里哭去。陛下和太后知道了这件事,不可能坐视不理。如今最不占理的是何府,只怕何宰辅要为他儿子的放纵奔波一段时日了。” 同时,沈忘心也同情起宰辅,生了这么一个儿子,自己就算再能干,也会因为儿子累及了名声。 两人说了一阵,沈忘心便回到安国侯府。 一回到府里,她才知道江羡已经回来了。如今正在房中休息着,沈忘心知道他忙了一晚一定累极了,便没有进去打扰他,而是在院子里带着孩子们玩。 直到快要用晚饭的时候,江羡才醒了过来。 这时,沈忘心正和孩子们玩的开心,忽然就被人从背后圈在了怀里。 奶娘们连忙抱着孩子回避。 沈忘心熟悉了江羡的突然袭击,一开始还会面红耳赤,现在已经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醒了?”她回过身去,拉着江羡的手坐到院子里的藤架底下问道。 江羡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沈忘心忍不住问道:“何府那边怎么说?” 一提起这事,江羡脸上就又有遮掩不住的疲惫,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何谦倒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还说想要娶淑君做他的妻子。何宰辅一个劲地道歉,却没能给出什么说法。这桩婚事虽然没有上头的旨意,但也不是何府能轻易糊弄过去的。最终,我和父亲还是回来了,只等着何府表个态度。” 沈忘心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何谦与李淑君的婚事是板上钉钉了。 两人有了夫妻之实,无论是安国侯府的千金,还是英国公的女儿,都不可能委曲求全做人的妾室。 若说平妻,何谦一个地痞流氓何德何能? 但比起冯府来说,安国侯府的损失显然更大一些。不单止是侯府的名声,还有未来侯府小一辈的亲事。 沈忘心叹了口气,好在她闺女早已经许给了安定公主的儿子。要不然,还真担心以后她的婚事,会不会受这事的影响。 可就在这个时候,江羡忽然抱住沈忘心,说道:“我打算在外头置一间宅子,可能比侯府小一些,但至少我们一家人清清静静,绝不会再让这些事情再影响到了你和孩子。” 沈忘心听了江羡的话,有一瞬间几乎要感动得扑上去抱着他,立刻同意他的提议。 1117再次送礼 可她仔细一想,立刻冷静了下来,摇了摇头说道:“不成,就算搬出去,也是别人搬出去。你是侯府的嫡长子,我的婆母是安国侯的原配嫡妻,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委曲求全了。” 江羡闻言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你知道的,这些和你比起来,在我眼里都不算什么。” 沈忘心自然知道江羡的心意,但她却不能那么自私,可又不忍拒绝了他的心意,只好说道:“再等等,实在不行我们便回秦王府住几天?反正,京城人说你吃软饭,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江羡哭笑不得,说道:“我何时吃软饭了?” 沈忘心扬起一个笑容,双手圈住他的脖子:“他们知道这辈子拍马也赶不上你,又不敢在你面前胡言乱语,就只好在暗地过过嘴瘾了呗。” 江羡也不在乎,顺势揽过沈忘心的腰,说道:“随他们说去。” 沈忘心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口渴了,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又都避开,一时之间连个差遣的人都没有,便推了江羡进房给她拿茶水去。 她一个人便坐在藤架底下等着,正好这个时候,江煜又提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 沈忘心好奇地问道:“你手里头的是什么东西?” 江煜脸上堆满笑容:“嫂嫂,这是我们府里新得的一串珊瑚手串。我爹说了全京城都找不到几件比它更好的,就特地让我过来给你。” 这可是贵重的东西,沈忘心自然不敢收。 江煜实在没办法,只好说道:“我爹说了,要是嫂嫂不收,我就别想进家门。他还说,要不是嫂嫂之前帮忙,就凭我这个猪脑袋,这次李淑君的浑水,我只怕要去趟上一趟。” 沈忘心沉默,还真别说,以江煜之前那个脑子,真有可能见到李淑君委屈,脑袋一热就上前去奉献自己。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收,江羡就已经端着茶壶走了出来:“收了便是。” 江煜一见到自己堂哥,双腿就开始打颤,吞吞吐吐地说道:“大哥也在,嫂嫂也不知会我一声?” 沈忘心还真不知道,江煜居然这么怕江羡。 江煜苦着一张脸,他能不怕吗? 李淑君是江羡的表妹,如今和亲妹妹也差不多了。她遭遇了这样的事情,自己却欢天喜地地来送礼,难免有些落井下石的意味。 他觉得自己要是江羡,会恨不得一刀把自己宰了。 “大、大哥。”江煜下意识地把腰弯了下来,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江羡,“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来谢谢嫂嫂……” 说着说着,就连自己也觉得这理由太过牵强,真怕越抹越黑,更惹得江羡怒不可遏,索性闭了嘴委屈巴巴地朝沈忘心投去求救的目光。 沈忘心想着,人家好歹是来给自己送东西的,要是江羡太为难人家,岂不成了自己的不是? 她正打算给江煜求情,江羡却冷哼了一声,说道:“东西送完了没有?送完了便回去吧,侯府如今是多事之秋,没什么事情,你也就别来了。” 江煜如蒙大赦,点头如捣蒜:“知道了大哥,没什么事情,我不会来的!” 他现在生怕和李淑君扯上一星半点关系,怎么可能闲着来侯府瞎逛? 说完之后,立刻麻溜地滚蛋了。 沈忘心打开锦盒,拿出那串鲜红的珊瑚手串戴在手上看了看。这血一般的艳红,衬得她的手腕一片雪白,两种颜色一下子撞进人的眼里,当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她把手腕放在江羡,眼前晃了晃,问道:“好不好看?” 江羡露出一个笑容:“你要是喜欢就留着吧。” 沈忘心瞅了一眼江羡,露出了然的笑容。他对江煜看死冷言冷语,但刚才确实是为了江煜好。 江羡的态度转变至此,其实也怪不得别人。 一开始,在堂弟和表妹之间,江羡是偏向表妹的。当时,沈忘心只不过说了一嘴,两人的婚事问题,便被江羡一口拒绝了。 而现在,他只怕已完全对李淑君失望。所以,才会对江煜说出那番话吧。 沈忘心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和父亲去了何府一晚上,那边的态度究竟如何?” 江羡冷笑了一下:“不过是再三赔礼道歉,但我与父亲说了。这件事情安国侯府绝不会出面,若是他们何家不拿出令我们满意的解决方法,我们侯府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话音落下,沈忘心点了点头。 这个结局沈忘心早已料到,再从江羡这边听说,也就一点都不惊讶了。 两人说到这里,谁也不再提这件事,而是说起轻松一些的话题来。 1118点拨冯容 但事情终归要解决,没过几天沈忘心就听说,冯容入了宫到太后身边什么也不说,只一个劲地哭。 一开始,太后还以为这是想要在西北的家人了。但直到安定公主进了宫,把外头发生的事情告诉太后,太后听了顿时震怒,直接到御书房去找了皇帝。 皇帝早已知道此事,并为此事烦恼得头疼。 何长风为了他儿子的事情,早就进宫跪着求他。说是自己儿子和安国侯府的李小姐情投意合,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忍心棒打鸳鸯,以致儿子失意一辈子。 于是,请他为冯容赐另外一桩婚事。 皇帝哪里肯答应?吉日都已经选好了,皇家的东西也都吃了下去。结果,事情早不出晚不出偏偏这个时候出,他一听就觉得何长风这只老狐狸没说实话。 果然,他派人一查,原来是那何谦追求别人不成,居然光天化日把人姑娘抢回去。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算不用查也知道了。 要不然,就以江羡那个脾气肯轻易妥协? “那依母后的意思,现在该怎么办才好?”皇帝叹了口气,他处理这种事情还真不擅长。 想来想去,就只有再为冯容找个合适的夫婿,才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太后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让自己同样生疼的太阳穴:“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恰好这天宫中举行宴会,沈忘心在进宫赴宴的路上遇到了冯容。她脸上的表情虽然还是淡淡的,但沈忘心还是能看出来,她平静外表下掩藏着的怒意。 沈忘心见了,叫住了冯容,告诉江羡自己和冯容有话说,让他先行赴宴。 江羡看了一眼冯容,对沈忘心点了点头,带着人转身走了。 沈忘心拉着冯容到了僻静之处,这才问道:“你连宴会都不参加了,急着出宫可是因为上头发了话?” “郡主可是来笑话我的?”冯容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但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笑容。 沈忘心敏锐地觉得她的情绪,低声说道:“我又岂会笑话你?你来京之后,既然做了不少功课,想必就应该知道,我与李淑君之间不说水火不容,但也绝不会和睦相处。” 冯容这才松懈下来,苦笑了一声:“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那倒也不至于。”沈忘心摇了摇头,问道,“我问你,可是陛下和太后答应了何家与我们江家的婚事?” 冯容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地点了下头,看下西北的方向,说道:“我给我们英国公府丢人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岂是说补偿就补偿得了的?” 沈忘心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她。 冯容自小与何谦定下亲事,何府若要反悔有十多年的时间可以反悔。两家之间悄悄把婚约解了,再各自婚嫁,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偏偏冯容已从西北来京待嫁,连嫁衣都绣好了一半,却出了这种事情,无异于生生打了冯家一耳光。 更痛苦的是,如今冯容一人在京城,能为她做主的父兄都遥在西北。 “他们这么做,无非是欺我一个弱女子。”冯容冷冷地说道,长长的指甲扎进手心里,硬生生抠出一道鲜血。 沈忘心吓了一跳,连忙拿出手绢替她包扎了:“是他们对不起你,你又何苦如此作践自己?与其气着自己的身子,不如想着如何扳回一局。” “扳回一局?”冯容听到沈忘心的话,眼里有了神采,“可如今木已成舟,我还如何扳回一局?我是英国公的女儿,不可能与另外一个女人平起平坐!” 沈忘心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时候,冯容还想着嫁给何谦压倒李淑君。 不过好在,冯容虽然不在意一个男子对她的情感,但却对自己和娘家的颜面十分爱惜。不至于做出,与李淑君争宠的事情来。 沈忘心定了定自己的心绪,这才说道:“天底下的男子何其多?冯小姐,以你的聪明,你又何必执着于一个何谦?只要你愿意,我相信以你的手段还有心计,足以让一个男子对你神魂颠倒。与一个深爱你的男子过一辈子,难道不比一个只会拈花惹草,毫无上进心的何谦强吗?” 冯容听完沈忘心的话沉默了良久,但是沈忘心从她的神情看来,知道她这回总算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多谢郡主点拨。”冯容对沈忘心露出一个笑容,“我想我终于明白了。” 沈忘心点点头,说道:“既然想通了就好,时间也不早了,我还得赶着出去赴宴,冯小姐自便吧。” 1119想通了的冯容 冯容向沈忘心福了身,目送着沈忘心离开,这才若有所思地和身边的丫鬟一起出了宫。 她的丫鬟一开始得知沈忘心是安国侯府的世子夫人,对她还有几分抵触。可刚才听了沈忘心的一通开导,心里顿时感激不尽。 “姑娘,刚才长宁郡主的话,您当真听了进去?”她有点不放心地问道。 冯容脸上的愤怒消失不见,听到她问这话,笑着反问道:“流苏,难道你觉得你家姑娘是那种自甘堕落,自怨自艾之人?” 流苏听了冯容这话,立刻摇头说道:“流苏不敢,流苏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问问,姑娘以后到底做何打算。” “呵……”冯容笑了一声,眯了眯眼睛说道,“何谦不是觉得自己娶了一个美娇娘,以后定会称心如意。而那李淑君被我警告之后,虽然明面上并没有再与何谦如何。可实际上还不是吊着何谦的胃口,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 流苏一听冯容这话,气得跺了跺脚:“那对狗男女,要是老爷和少爷们都在京城,一定把那何谦拖出来,打断他的狗腿!” “不。”冯容拍了拍流苏的手背,摇头否定了流苏的说法,“这样不过是一时痛快,打他们一顿又如何?末了,他们还不是能高高兴兴过日子?” 流苏听糊涂了,她一向猜不透她们家姑娘的想法:“姑娘,您就别和流苏绕圈子了,快些告诉流苏吧。” 谁知,冯容却笑了笑,只说道:“过些时日你就明白了。” 江煜到了吏部之后,一直勤勤恳恳,无论是上级还是同僚都对他评价颇高。眼见着,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只不过众人心里都觉得,到底没有他堂哥江羡厉害,也许以后升迁会慢了许多。 他心里自然明白自己和江羡的差距,实际上他早接受了这种差距,要不然也不会努力考上吏部,还尽力与他堂哥打好关系了。 以前是他自己太过年轻,总拿别人的话惩罚自己。可如果他嫂嫂提点之后他才明白,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的,他不奢望自己做到最好,却希望不辜负了自己的努力。 因此每一天,江煜几乎是最后一个离开衙门的。 这天,同僚们几乎走光了,他离开衙门时又是一个人冷冷清清。 他到马厩里牵了自己的马,发现天都已经黑了,月亮高挂在树梢上,京城的万家灯火早已亮了起来。 他骑着马经过一处集市,由于街上人很多,他干脆下了马牵着缰绳走。 快要走出集市之时,忽然来了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姑娘,一下子次撞进他怀里。 江煜吓了一跳,想要离这姑娘远一些。谁料到,那姑娘却往他怀里一钻,一下子把他抱住了。 江煜第一次遇到如此主动的女子,整个身体都僵住了,更是高高举起双手,不敢碰她一下,生怕冒犯了怀里的女子。 “这位公子,快些抱着我!”那姑娘却抬起头来,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江煜,泪光盈盈地说道。 这姑娘在江煜看来只是清秀而已,可一双眼睛却十分漂亮,像是直接从天上摘了两颗星星,嵌进她的眼眶里一般。 江煜顿时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道:“这、这不大好吧?” 姑娘顿时急了,焦急地说道:“求公子帮我这个忙,回去之后我一定重金相谢!” 江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到姑娘背后一群混混追了上来。 “你小子是什么人?”一个混混嚣张地说道,“识相的话赶紧给老子滚开,别碍着我们兄弟几个办正事?不然的话,连你也一起打!” 这要是换做往常,江煜觉得自己肯定就怂了。可这几个混混,一看就是没安好心,他怀里还抱着这个姑娘,怎么可能把一个弱女子交出去? “我们到底是什么人,在京城天子脚下还敢这般行事,也不怕官府把你们抓起来!”单于把那姑娘护到身后,义正言辞地说道。 这处的动静闹得颇大,许多市里的百姓都围过来看了。但他们都是寻常老百姓,哪个敢惹这京城里的混混,只在一旁看着,没有一个人敢上来帮忙。 “嘿,你这小子,骨头痒了是不是?”混混头子撸起自己的袖子,“今天你要是管这闲事,我们兄弟几个就教你做人!” 姑娘一听混混的话,吓得紧紧抱住江煜的胳膊,低声说道:“这位公子我是京城好人家的女儿,今天夜里和丫鬟们出来逛夜市。一不小心却和她们走散了,求公子拖拖时间,不要让他们把我带走!” 1120邂逅 江煜一听心中更是同情,好好的一个姑娘,不过是出一趟门,居然被几个地痞流氓盯上,他现在又是怂了,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几个混混一见江煜居然不为所动,当即改变了策略:“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这丫头是他爹卖给我的,我好吃好喝的供着,没想到她却想逃!你要是再敢护着她,我就一并把你告到衙门去!” 混混们一说这话,居然连不少围观的人也相信了,都喊着让江煜不要管人家的家务事。 也许是这些人的话把那姑娘逼急了,姑娘突然一咬牙,站到江煜面前说道:“你们别太过分了,我何时成了你们的人?也不看看你们那副样子,自己况且穿不起绫罗绸缎,居然敢夸口说我是我父亲卖给你们的!” 说着,一把牵住江煜的手,说道:“这才是我未婚夫婿,他可是吏部的官员,你们想当街掳劫民女,也要问他答不答应!” 混混们这才发现,江煜虽然穿了一身便服,可腰上却挂着官府的腰牌,脸色立刻一变,当即一哄而散。 等到混混们跑了个精光,那姑娘才满脸通红的放开江煜的手:“实在是情势所迫,刚才多有得罪,还望公子见谅。” 江煜忙摆了摆手:“其实我也没做什么,要不是姑娘机警,也吓退不了这些流氓地痞。” 由于这姑娘的丫鬟们还没找来,江煜便陪着她留了一会儿,两人不过说了些话,江煜便察觉出这姑娘的不同来。 她她和李淑君全然不是一类女子,看似一个娇滴滴的少女,却胸有丘壑。就连他说起官场上的事情,她都能接上几句,并不比自己差多少。 而李淑君却只知道穿戴和玩乐,每日想的都是鸡毛蒜皮的琐事。 以前江煜还觉得女子有无才华都无所谓,只要能照顾好家里就行了。可现在,他却觉得从前的想法大错特错,也终于明白江羡为什么在升迁宴上,那么坚定地只要沈忘心一人。 他一旦察觉这点,便紧张得不得了,直到那姑娘身边的丫鬟找来,他才依依不舍地目送她离开。 “敢问姑娘芳名!”眼看着姑娘转身离开,江煜连忙问道。 那姑娘回头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家里人都叫我阿裕。” 说完,便扶着丫鬟的手离开了。 江煜还没来得及问她究竟是哪个裕,心下以为女子多用“玉”字,只觉得倒巧了,与自己的名字是同音。 沈忘心听说,冯容答应了同何家退亲。太后和皇帝特地许了她,说是京城的未婚才俊随她挑选,只要她看中了哪一个,就可以到他们跟前请他们赐婚。 冯容此前能与何府定亲,就算退了亲事,京城里也有数不清的人想要与之结亲。 一时之间,冯府的门槛都要被来说媒的媒人给踏破了。 沈忘心有一次见到叶兰清,问起她冯容的意思,叶兰清只说冯容如今似乎想开了,也不纠结之前的事情。倒是来了不少媒人,却没见她有同意的意思。 沈忘心想了想,道:“这时候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怕她是想写信请教父母的意思吧?” 叶兰清笑了笑:“我也没见她几回,哪里猜得准她的意思?只是这阵子她似乎很忙,每回请她出来,都被婉拒了。” 两人只说到这里,又提起在五味药斋养伤的嫣红来。 嫣红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但侯府里都说她已经死了。因此,一时之间她也无处可去。 沈忘心问她伤好了之后想去哪里,她只一味磕头,求沈忘心别把她交给王氏,不然她非要再死一次。 面对嫣红这么一个身份尴尬,而且先前与她不对付的人。 沈忘心短时间内,还真不知道要把她弄到哪里去,只答应她不会把她交给王氏母女,嫣红这才放下心来。 又问到嫣红的父母,嫣红哭着说她是被父母卖到李家的。虽然这些年来一直有联系,但家里的兄弟没有出息,她要是回到父母身边,肯定还被卖一回。 现在她又到了这个年纪,再卖到哪里去可就不一定了。 最终沈忘心还是没有给出承诺,这件事情她还需要再细想。 倒是另外一边,听说江煜那小子最近也不大来五味酒楼,有人还目睹了他和一个长相清秀的姑娘,在大街上游玩。 看来江煜是有个心上人,恐怕不久之后就会传来喜讯了。 沈忘心看着江煜,就像看着自家养大的猪一样,眼见着猪能拱别人家水灵灵的白菜了,心中便愈发地欣慰起来。 1121赐婚 这天,好不容易看见江煜上门,沈忘心便把他叫住了,问起那家姑娘的事情。 江煜居然罕见的脸上有了羞涩之意,笑着说道:“嫂嫂不要胡说,我与阿玉不过是朋友关系,谈得来罢了,还没到那个份上。若是外头的流言多了,只怕有损她的名声。” 沈忘心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又笑了一声,挑了挑眉,问道:“哟呵,现在你居然为人家姑娘的名声考虑起来了。你以前喜欢李淑君的时候,简直恨不得把你俩的事情闹得全京城皆知,让李淑君迫于流言早日嫁给你。这要是让她知道了,岂不是更要恨上你几分?” 江煜被沈忘心说得无地自容,讪笑着说道:“嫂嫂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以前是我太不成熟,凡事只想着自己的感受。可那李姑娘确实也……算了,不提也罢。” 沈忘心他这模样,心里的好奇更加强烈。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才能让江煜打心里敬重。 “我问你,那姑娘的长相比之表妹如何?”能把江煜迷成这样的,说不定长得比李淑君还要漂亮。 江煜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坐在一边,下意识揉了揉桌子上铺的桌布,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其实,她长相不过清秀而已。但在我看来,我也没有长得多么俊朗。因此,也并不以貌取人。” 沈忘心看了江煜一眼,要是让那些长相丑陋的男子听了,只怕恨不得抽刀狠狠捅上他一刀。 江煜其实长相不错,只不过出生在江家这种人人都长得好看的家族。前头更有江羡这样的,让整个京城的女子趋之若鹜的美男子。 相较而言,他才对自己的容貌似乎没有什么自觉。 但其实,江煜的长相拿到整个京城去,还算是上得了台面。 这段时间以来,沈忘心见过的贵族子弟不知凡几。无论到了哪里,美人总是稀缺资源。所以,李淑君这副好相貌,才给了她那么多便利。 “你之前不是最注重长相?”沈忘心听了江煜的话,不由啧啧称奇,“既然这姑娘长得不够清秀而已,想必这一回你是真心喜欢上她了?” 江煜听了沈忘心的话,立刻虚咳了一声,双颊绯红:“是……是吗?我只是觉得,阿玉甚是了解我的心意,我与她相处有种找到知己的感觉。” 沈忘心问听他说出这句话,心中已是了然,问道:“那你可知道,她是京城哪户人家的女子?” 江煜愣了一下,抓了抓自己的脑袋:“这……我还没有打听过,不都说人生得一知己,便可以死而无憾。又何必在意她是什么人?生于哪户人家家里?” 得了,看这样子江煜这小子真是一头栽进情网里,已经无药可救了。 沈忘心摇了摇头,问道:“那我只问你最后一句话,那姑娘叫什么?” “这个我知道!”江煜连忙说道,“她姓冯,单名一个玉字。” “哪个玉?” “应该是玉石的玉。”江煜想了想说道。 沈忘心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等到江煜走了便派人去查这个叫冯玉的女子。 她本以为很快就能查到,因为京城姓冯的人家确实不多。只要逐一排除,很快就能找到那位叫冯玉的姑娘。 据她所知江正源已经盼儿媳妇盼了很久,要是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很开心。 可是沈忘心人是派出去了,查了几天之后,却但现今城里根本找不到这个人。 没等沈忘心把消息告诉江煜,江家二房就突然接到了圣旨。接圣旨不要紧,可却是一道赐婚的圣旨。 谁也没有想到,那与何家退了亲事的冯容,居然同皇帝和太后说,她看上了江家二公子江煜。 江煜得知这个消息,却如晴天霹雳一般。他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是冯玉,哪里容得下第二个女子? 但圣命不可违,而且冯容贵为英国公府千金,能够看上江煜已是他的造化。 江正源可不管江煜到底喜不喜欢,只让他打起精神准备迎娶英国公家的小姐。再说了,就算他有什么意见,圣旨已经下了,圣命不可违。 他家可没有何宰辅,不是他进宫去求一求,又能让皇帝改变心意的。 沈忘心再次见到江煜的时候,他已经在五味酒楼喝得烂醉。 沈忘心摇了摇头,到他面前去问道:“你又何必这么折腾自己?” “可我不想娶那冯容!”江煜听到沈忘心的话,拿起一个酒壶摔在地上,醉醺醺地站了起来,居然看着沈忘心哭了起来,“嫂嫂你知不知道,我去找阿玉的时候,阿玉已经不肯见我了。她说我既然已经准备同其他女子成亲,就应该一心一意对那个女子。之后,我就找不到她了。” 1122情种 江煜一个大男人,对着沈忘心哭得稀里哗啦,就像上一回他和他父亲吵了架,在沈忘心面前哭得不能自已一样。 沈忘心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无力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坐在这里静静地听江煜说完他的心里话。 “早知道如此,我便听了嫂嫂的话。问清楚她到底是哪户人家的女儿,早点让父亲上门去,到她家里提亲。这样一来,我是不是就可以和她在一起了?” 沈忘心只觉得这事有蹊跷,拍了拍江煜的肩膀,说道:“其实我早替你去查了,只可惜我手下的人根本没有查到京城之中,有个叫冯玉的女子。” “你说什么?”江煜震惊地抬起头来。 沈忘心耐着性子解释道:“也就是说,这个身份应该是她捏造出来,用来欺骗于你的。也许,她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也许,她已经嫁过人了。又或者……” “或者什么?”江煜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好好想想,她穿着绫罗绸缎,用着平常女子用不到的珠翠脂粉。在京城里却查不到有她这一号闺秀,那她的吃穿用度都是哪里来的?”沈忘心不紧不慢地说道。 江煜只觉得自己头疼的不得了,也许是因为他酒喝得太多了,让他的脑子也跟着迟缓了起来。 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沈忘心的话,才骤然明白过来。 即使没有身份,也能用上最好的东西,还可能是京城烟花巷里的女子。 那里的女子个个善解人意,为了吸引男子,要么饱读诗书,要么精通歌舞乐器。 如果阿玉是一个风尘女子,自己还会喜欢她吗? 沈忘心见到江煜呆住了,很久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便悄悄地退了出去,让人把这家伙看着,不让他做出什么糊涂的事情。 她自己则退到后院去,同沈大娘说起江煜的事情。 沈大娘极富同情心,她一向见不得别人受苦,更别提这种事情。 听了江煜的遭遇,沈大娘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真是可怜的孩子!要是好好的,岂不是一桩好姻缘?可惜天不遂人意,只怕是他俩太好了,老天都见不得了吧?” 两人说了一下午的话,等到沈忘心看着天色不早,准备回安国侯府的时候,江煜忽然找到后院来。 他看上去已经清醒了不少,但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酒味。 “嫂嫂!”江煜见到沈忘心,立刻向她跑了过来,郑重其事地说道,“有个问题我必须回答你,若阿玉是个青楼女子,哪怕她欺骗了我,我也觉得我照旧会这么喜欢她!” 沈忘心被江煜的话惊住了。 这小子在她眼里一向没怎么主见,这辈子第一次给自己拿主意,只怕就是考吏部那一回了。 而现在,他因为那个叫冯玉的女子,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坚定。 沈忘心真怕他下一秒就要拒绝婚事去。 果然,沈忘心刚想到这一点,就听江煜说道:“嫂嫂,我浑浑噩噩了这么多年,可这一回我的妻子只能是阿玉!” 沈忘心害怕他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连忙稳住他道:“你别着急,我认得冯小姐。你若实在不愿,先让我去见见冯小姐,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可饶是如此,沈忘心心里还是惴惴的,为了防止冯容和自己翻脸,她还特地叫上了叶兰清。 最起码,忠勇将军府和冯家是世交,有了叶兰清在,冯容总要看叶兰清几分面子。 两人到了冯府,冯容正在用晚饭。 听说两人连晚膳也没用,就赶了过来,她又让厨房加了点饭菜过来,给两人各添了一副碗筷。 冯容一见到沈忘心,便猜到她的来意,问道:“郡主这次来,可是为了陛下给我和江二公子赐的婚?” 冯府晚膳的味道不错,但沈忘心还是觉得有点食不下咽。 毕竟,冯容的婚事第一回是因为安国侯府黄了。这第二回又要与她说不成,就是涵养再好的人,也会大发雷霆了。 但她这回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只好点头说道:“冯小姐果然聪明,看来我只好开门见山了。” 没想到,冯容居然一点也不恼怒,反倒放下碗筷,坐正了身体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认真听起沈忘心的话来。 这让沈忘心有点不适应,但为了江煜那傻小子,也只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这么说,还是我做了那棒打鸳鸯的坏人了?”冯容身边的丫鬟给她盛了一碗汤,她拿起汤匙一口口地喝着。 1123冯裕身份 沈忘心觉得自己真是开了眼界了,冯容这小姑娘的定力可当真不是一般的好,就连遇到这种事情,她都还能笑得出来。 她叹了口气,说道:“冯小姐言重了,是江煜没有福气,也配不上冯小姐。” 冯容抿着唇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倒是觉得江二公子有情有义,现如今这世上这般痴情的男子不多了。我若是错过了,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沈忘心怔了怔,她不明白冯容怎么就看上了江煜:“冯小姐的意思是不肯放手了?” “圣旨已经下了,难不成郡主要我违背圣意吗?”冯容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说道。 沈忘心见了冯容,才觉得这事情越来越不对劲。 按理说,冯容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看得上江煜?他们二人之前从无交集,就算是因为李淑君,两人勉强扯上了关系,但也不至于让冯容堵气一定嫁给他。 沈忘心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冯小姐,恕我多嘴问一句。那位名叫冯玉的姑娘,与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哦?”冯容惊讶地看了沈忘心一眼,不解地问道,“郡主何出此言?” 沈忘心这才可彻底明白过来了,她脸上不由地露出笑意,与叶兰清对视了一眼,便觉得自己轻松多了。 两人都明显放松下来,这才有心情品起冯府的菜肴来。 她们吃得越香,反倒是冯容越来越不安,她不由地问道:“郡主的意思我不明白。” 最后,还是叶兰清吃完了,这才笑着问道:“冯妹妹,你骗得我们好惨。我方才也是不知道,忽然想起我们虽然知道冯妹妹的大名,却不知道你可有小名。冯妹妹若是不介意,可否告知我们?” 冯容的脸色一变,笑着说道:“不瞒郡主和邵夫人,自从我娘去世之后,便没人再唤我的闺名了,不提也罢。” 竟是不肯说了。 要是往常,沈忘心也不是个强人所难之人。可现在,真相越来越越接近,她又岂能不揭开? 她紧追着向叶兰清说道:“既然冯小姐不肯说,那你我二人不妨猜一猜。不如我先来猜一猜,我就猜冯小姐的闺名叫阿玉。” 叶兰清笑道:“这么多字,我又哪里猜得过来?” 沈忘心并不答叶兰清的话,而是看向冯容,问道:“不知冯小姐觉得我们猜的对不对?” 冯容脸色终于一变,也不知想了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有些扭捏地说道:“是江煜告诉你们的?” 沈忘心听她这么说,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她这一趟还真的没白来,这冯容给她的惊喜实在太大了。 “自然是他告诉我的。”沈忘心道。 冯容听了又问:“那他说的是哪个裕字?” 沈忘心道:“自然是玉石的玉。” 冯容听了嗔怪道:“我就知道他一定以为是这个玉,其实我的裕,是从容裕一词而来的。” 沈忘心听了她的话心下一叹,心想,若她说自己叫阿颜,也许自己还能立刻联想到冯容。 就连她都听何谦嘲讽过,说冯容她爹娘空给她取了这么个字,没想到生出来的女儿不过平平而已,说冯容辜负了她父母的美意云云。 这要换作一般女儿家,听了这话只怕恨都要恨死了,也亏得冯容有此肚量,居然一定也不计较。 沈忘心点了点头,赞叹道:“容裕意为从容大度,原来是这个意思,都是我等太过浅薄,以为是容颜之意。” 冯容这下算是真心实意地笑了:“郡主不要以为我看不出,郡主从来不曾以貌取人。” 沈忘心见她笑了才放下心来,起身说道:“话也问了,饭也吃过了。如今江煜还在家中等我的消息,我便回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他听了一定很开心。” 冯容见她起身,连忙站起来拉住沈忘心的袖子:“郡主,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沈忘心挑了挑眉,她见了冯容多少回,都没见她露出过这种情绪,唯有这次多了几分小女儿态。 这样的冯容比平时真实了许多,也让沈忘心多看了几眼,她停下来听冯容的话。 冯容道:“我也知道,这实在是个不情之请,可还是请郡主答应让我自己把此事告诉他。” 沈忘心听她这么说,沉吟了一下,重新坐了下来,正色道:“其实我有件事情不大明白,还要向冯小姐请教。你遇到江煜应该不是偶然吧?你可以瞒得了江煜,可我们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以冯小姐的聪明,会遇到这种事情么?” 冯容没有回答沈忘心的话,但也没有否认。 1124解释 沈忘心又紧接着问道:“我更加不明白的是,上回我已经提点过你,你还口口声声说,你是个爱憎分明之人。你刻意接近江煜,是真的喜欢他?” 说着,她看向叶兰清,问道:“兰清,你相信么?” 叶兰清看了一眼沈忘心,又看了一眼冯容:“确实难以让人信服。” 这个时候,冯容身边一个叫流苏的丫头急了。 她立刻上前来分冯容分辨:“郡主,邵夫人,请二位息怒!姑娘不愿意为自己解释,确实是因为姑娘是带着目的接近江二公子的。但姑娘也却实是真心实意,想同江二公子过日子。奴婢说句冒犯的话,整个大周又有几对夫妻,如郡主与世子,邵夫人与邵将军一般,叫老天爷看了都嫉妒?” 沈忘心和叶兰清听了,一时间居然不好冷下脸去,都笑着说道:“瞧瞧,好厉害的一个丫头。” 流苏连声说不敢当。 “冯小姐,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是因为赌气才接近江煜?”沈忘心又问道。 她一眼瞧出了冯容的心思,便直接点破了。 冯容咬了咬唇,点头道:“我不愿欺瞒郡主,我确实是因为何府退亲之事,才有意接近江二公子。” 听了她的回答,饶是沈忘心再好的性子也忍不住生气了。 但冯容立刻补充道:“但无论如何,江二公子与我在一起很开怀,不是吗?我冯容对天发誓,绝不会因为此事做出不利于江二公子,以及江家的任何事情。难道在郡主眼中,这对江二公子不是一件好事么?” 沈忘心被她问住了,她不得不承认,冯容这样一个女子嫁给江煜,无论是对于江煜来说,还是对于江家来说,都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况且,以现在江煜对冯容的着迷程度,就算知道冯容不是真的喜欢他,也会欣然接受吧? 沈忘心头疼不已,想来想去自己再计较也没什么用,谁叫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 “既然如此,你便记住自己今天说的话,若是哪日有所违背,便不是我一个人计不计较的问题了。” 冯容见到沈望星肯松口,立刻笑着向她道谢:“多谢郡主成全。” 沈忘心也没在她这里多待,得知事情解决之后,便一身轻松地和叶兰清离开了。 两人上了马车,叶兰清才问道:“这事你打算如何处置?真的像冯容所说,一丁点儿也不透露给江煜?” 沈忘心沉吟了片刻,很是烦恼地说道:“已经答应了别人的事情,怎好反悔?” 叶兰清笑了一下,开始有几分同情江煜:“恐怕江二公子这段时日要受些罪了。” “想娶得美娇娘,更何况是冯容这样的女子。要不叫他受些罪,只怕他会觉得得来太容易,心中不加珍惜。”沈忘心向叶兰清解释,又把那天在皇宫里提点冯容的话说了,“她如今要的可不是一个何谦那样的浪荡子,如今可是要求夫婿对她一心一意。倘若哪一日江煜辜负了她,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对沈忘心的话叶兰清深以为然,两人又说了几句,没过一会儿就到了忠勇将军府门口。 沈忘心坐在马车上看着叶兰清进了府,心里隐隐有个主意,没有直接回安国侯府,而是让车夫改道去了江家二房。 江正源也没有想到,沈忘心居然这个时候会来找自己。 他和沈忘心之间,早已化干戈为玉帛,之前的事情大家都一笑而过。 相反,在没有了偏见之后,他是打心眼底,对这个姑娘佩服得不得了。也总算明白,江羡为什么宁可冒着性命危险上战场,也要把沈忘心娶到手。 听说沈忘心来了,他亲自迎了出去,把沈忘心迎到正厅里,这才问起她的来意。 沈忘心看了一眼江正源,问道:“江煜他人呢?” 江正源一听到他儿子的名字,就愁得不得了。以前没主见的时候倒还好,顶多骂一顿也就好了,现在养出了自己的主心骨,连打都不管用了,回来的时候喝的烂醉,早已被下人扶到房间休息了。 沈忘心听了之后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睡了就好,我还怕他醒着过来听到我要与堂伯说的话呢。” 于是,才和江正源把前因后果说了。 江正源一向为人太过迂腐,听说了这件事情,简直就差把自己的眼珠子瞪出来了:“竟有这样的事情?” 虽说他也很高兴,他们将家二房能得到英国公千金的垂青。可究其原因是因为这个,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直到沈忘心向他再三保证,能娶到冯容绝对是江家二房的福气,江正源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1125闹洞房 “但二伯要切记,冯小姐的要求是,让她自己把真相告诉江煜。”沈忘心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确定江正源理解了她的意思,这才往下说道,“准备婚事的这几天,您可要派人看好江煜,免得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江正源得了沈忘心的保证忙不迭的点头,表示能娶到英国公府的千金,已经是他们二房天大的福分。 只要冯容以后安心跟着江煜过日子,没有什么是他们不能满足的,哪怕冯容以后要求江煜只有她一个女人,想来江正源也会忙不迭地答应。 沈忘心见到江正源已经明白,再没有不放心的,便坐着马车回府去了。 这些天,为了让江煜不起疑,她都没有到江家二房去。只不过她的耳目也没有闲着,随时让他们打听消息,回来向自己禀报。 结果就听说江煜那小子,得知自己没有说服冯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式都用了。 好在江正源早有防备,命人日夜不歇地看着他,这才没叫他闹出什么事来。 好不容易到了成亲那天,江正源直接让人把江煜绑上了马,强行让新婚夫妻拜完堂,也没让他陪着人喝酒,就直接把人塞进洞房里去了。 沈忘心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江羡,就连一向对他这个堂弟没有什么感觉的江羡,脸上都露出了同情之色。 沈忘心笑着问道:“和我说说,你心里头都在想什么?” 江羡看了她一眼,用手刮了刮她的鼻梁:“我只是在想,还好当初我们虽然波折多了一些,却没有受这个惊吓。否则,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万一这新娘不是我,你要怎么办?”沈忘心靠在江羡的胳膊上低声问道。 江羡看了一眼周围,见到没人注意他们二人,这才说道:“若是新娘不是你,我就出去把你找回来。反正,无论如何,我要娶的女子必须是你。” 沈忘心只觉得自己像喝了一口蜜水,甜的都有点齁到了嗓子。可这种感觉,她还是甘之如饴,在两人宽大的袖子底下,偷偷地握了握江羡的手。 随即,便立刻松开了。 因为这个时候,一同来参加婚宴的阮月舟走了过来,他手里不知提了什么东西,向江羡挥了挥手,问道:“怎么在这里待着,洞房咱们还闹不闹了?” 江羡还没有说话,一旁的邵渊就窜了过来,扶着阮月舟的肩膀说道:“洞房自然是要闹!要不然,白白便宜了江煜那小子,既想娶得美娇娘,又不想过咱们这关,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沈忘心听了他俩的话,瞧了瞧新房紧闭的房门,心里想着,这个时候江煜应该早发现,洞房里的新娘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红颜知己了吧? 想来他们进去闹洞房,江煜应该没什么不乐意的。 她顺着邵渊的话点头笑道:“自然该闹,邵渊说的对,不能便宜了那小子。冯小姐是什么样的姑娘?还能让那小子轻易娶到手!” 说着,一群人便集结在一起,敲开了洞房的房门。 门是一个婆子开的,这婆子为难地看了众人一眼,说道:“新郎官还没给新娘子揭盖头呢!” 居然还没揭盖头? 听了婆子的话,众人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沈忘心看了叶兰清一眼,发现叶兰清也朝他看了过来。两人对了对眼神,也就提起裙子走了进去。 只见洞房里满目鲜红,烛火的光焰轻轻摇晃着,在墙上映出江煜和冯容的影子。 如此良辰美景,江煜居然一个人坐在桌边喝闷酒,而冯容则盖着盖头端坐在铺着红色锦被的床上,如同一座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沈忘心一看急了,推了一下江煜的肩膀:“你进来多久了,竟然连新娘子的盖头都没揭?” 江煜听到沈忘心这话,对她露出一个苦笑,由于这么多人在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又抬了下头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个时候,一旁的婆子说道:“岂止盖头都没揭,就连话都不曾和新娘子说一句呢!我当了一辈子的喜婆,见多了难为情的,却没见过脸皮这么薄的!” 沈忘心也不好与这婆子说什么,只是夺过了江煜手中的酒壶:“你再这么喝下去,待会连交杯酒都没得喝了!” 江煜也没用反抗,任凭沈忘心把手里的酒壶酒杯都拿走,放在手边的桌子上。 沈忘心瞧他这副没出息的样,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别的我不同你多说,但新娘子已经过门了。听我一句话,你这就去把新娘子的盖头揭了,绝不会后悔的。” 1126王氏夜泣 江煜此时喝的已经有些懵了,好在还对沈忘心的话十分信服,便站起来点了点头,拿起喜婆递给他的玉如意,轻轻把新娘子的盖头揭了起来。 外头来闹洞房的人,还以为江煜是真的羞涩,此时见他站起来,都跟着起哄。 江煜缓缓地挑开盖头,见到盖头底下露出的一张清秀的脸庞,突然呼吸一窒,往后退了几步。 好在邵渊和阮月舟眼疾手快,一把从身后将他撑住了,他才没有跌坐在地上。 冯容扯下头上的盖头,见他一副呆相,不由抿唇一笑:“真是个呆子。” 江煜见到冯容之后,才像活了过来。但一下子情绪变化过大,让他一时之间没有缓过来,直到好一会过后,被众人起着哄要闹洞房,才像一个羞答答的小姑娘一样,扭扭捏捏地答应了。 相比之下,冯容大得体,反倒像是做新郎官的是冯容,而不是江煜这个小媳妇。 众人尽兴而归,这夫妻俩才关上门,过上了二人世界。 沈忘心出来之时,是和叶兰清一道的,这才笑着说道:“这姑娘看似冷情冷性,但实际上并不像对江煜一点感情也没有。” “那可不是?”叶兰清笑着看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她也不是木头人,怎么可能一点感情也没有?罢了,这是他们小两口之间的事情,我们也不用太操心,让他们自己折腾去!” 沈忘心心里想着也是这么回事,便愉快地和江羡回到安国侯府。 安国侯府却不像江家二房这么热闹。 王氏也就不明白了,明明是李淑君与何谦的婚事先定下来。可为什么,今天让冯容与江煜抢了先。 这要怪就怪何家表面上说的好听,实际上又怕被京城人戳着脊梁骨骂,这才把婚事一拖再拖。 眼看着都过去了一个多月,就连婚期都没定下来,要不是木已成舟,王氏连退婚的心都有了。 她这么宝贝的女儿,可不是嫁到何家去让人糟蹋的! 夜深了,安国侯都已经睡下了,半夜醒来之时,仍然看到王氏坐在桌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安国侯披了件衣裳起床,到王氏身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 王氏见到安国侯起身,叹了一口气说道:“今天晚上那冯小姐嫁到二房,我一想到淑君的事情,就怄得睡不着。要不是那何谦用了龌龊手段,我们淑君怎么可能非要嫁给他不可?” “明明是他何家的不是,婚事却一拖再拖,正当我们安国侯府没人了不成?” 老实说,安国侯对这件事情也是很生气的。但他毕竟不是李淑君的亲生父亲,在了解到李淑君做下的事情之后,心中对这姑娘也有些怨气。 如果不是她安国侯府又岂会被京城人笑话至此,更何况她底下还有两个弟弟,儿媳还生了一对龙凤胎。 这以后都是要议亲的,发生了这种事情,又闹得沸沸扬扬,以后焉能不受影响? “你也别生气了,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安国侯耐着性子劝道。 谁料他不趁倒没什么,他劝慰的话一说出口,王氏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不停地往下掉:“淑君不是侯爷的亲生女儿,侯爷如何感受到我这为人母的切肤之痛?无论淑君做了什么,她也不该受到这种待遇!” 安国侯本来就见不得人哭,听了她这话心中柔软了不少,叹气:“好了好了,你就安安心心。我答应你,过几天再去何府一趟,他们若实在不给出具体的婚期,我便直接进宫奏明皇上去!” “真的?”王氏充满希望地看向安国侯。 安国侯点点头:“我何时骗过你?” 王氏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掏出手绢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只要侯爷肯帮忙,妾身就……妾身无以为报,只有好好替侯爷养育好六公子。” “你能这么想便好。”安国侯道。 王氏不知为何又伤感起来,说道:“我与侯爷成亲这么久,阿羡就连一声母亲也不肯唤。那日淑君还是在姐姐的坟墓附近出的事,要想姐姐也不肯原谅我,这才不愿保佑淑君平安无事吧?” “你……不是说了不提这事?”安国侯听到王氏提起自己的原配,心中顿时不快活起来,仿佛自己伤口上结了一块痂,又被人故意揭了起来。 那感觉有点疼,还有点热辣的,叫他心底的怒意一下子窜了出来。 这段时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王氏觉得自己堂堂一个安国侯夫人,居然都不敢到外头应酬去了,心中的委屈和怨气一下子发了出来。 1127发泄 “我是不想提这事。”她呼吸急促地说道,“可嘴长在别人身上,能如我的愿吗?我倒是想让他们一个也别提了,他们当着我的面不提,可背过身去说的何其不堪?侯爷,我是仰仗您活的,她们心里瞧不起我,不就是瞧不起侯爷?” 安国侯被王氏说得心烦意乱,他觉得自己一个侯爷,能耐得住性子安抚她,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如今她居然还得寸进尺,简直不可理喻! “你今日不休息就罢了,本侯可不想听你这些话!”安国侯冷哼一声,自己回到床上去,哪管王氏到底想怎么样。 王氏见安国侯如此,心中一冷,心道,到底不是原配夫妻。 她当年与前夫是少年夫妻,嫁进李家之后受了多少委屈,无论如何抱怨,前夫也都会宽慰她一二。 换作安国侯,她就成了可有可无之人了。 安国侯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哪里管王氏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索性自己睡了。 第二日起来,王氏一如往日,也没看出什么不同来。安国侯更把事情抛到了脑后,全然不记得这点不愉快了。 第二天,按照规矩二房的新媳妇要到安国侯府来敬茶。 王氏几乎一整夜没睡,第二天晨起照了房里的西洋镜,发现自己脸色憔悴了不少,眼角还多了一道细纹。 这个年纪,每老一分都是无可挽回的,王氏心情本来就郁郁,见到这个皱纹顿时如天塌下来一样,立刻凑到镜子前,恨不得把脸贴在上面。 “我怎么老了这么多?”她失声问道。 丫鬟连忙安慰:“夫人多虑了,夫人平常也是如此,不过是因为昨夜没有休息好,气色稍微差了一些罢了。今夜夫人好好休息,明日一定容光泛发,与平常无异!” “果真如此?”王氏回过头问道。 丫鬟笑着说道:“奴婢哪敢欺瞒夫人?不然若是不信,今夜早些歇下,再点上安神的香,明日再对着镜子瞧一瞧。若是奴婢的话不对,到时但凭夫人发落!” 王氏听了这丫鬟的话,心里才好受不少。但一想到待会儿,自己要去见新妇。 那姑娘不过十多岁的年纪,正是花骨朵儿一般娇滴滴的时候,自己与之相比,就如同一朵快要凋零的花。 只要稍有不慎,便会掉下一片花瓣来。 每一朵花就那么几片花瓣,没了一片是一片,永远也不会再长出新的。 哪像年轻的小姑娘,最是肆无忌惮的时候,就好比沈忘心哪怕生了一对孩子,也不见她的容色黯淡多少。反倒因为做了母亲,身上添了几分沉稳,比起往常贵气了许多。 想到这里,丫鬟给她梳头的时候一不小心用了些力气,便将她的头发梳下来了几根。 她知道王氏的心情不好,心头一跳,立刻把头发往手心里一藏,生怕被王氏发现了。 王氏方才沉浸在思绪里,突然头上吃痛,嘴里“嘶”了一声,眼角便瞥见那丫鬟藏的动作。 “手里拿着什么?”王氏瞪大了眼睛,尖着嗓子问道。 丫鬟吓得一抖,手里的梳子掉在地上,立马弯腰捡了起来,吞吞吐吐地说道:“没有,没有什么!” “还说没有什么!”王氏顿时怒不可遏,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还在袖子里的几根头发扯了出来,“好哇,你现在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欺瞒主子了!” 丫鬟连忙跪在地毯上,连声求道:“夫人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刚才是我其夫人梳头时不小心失了手,这才弄疼了夫人,以后再也不会了!” “以后,你还想有以后?”王氏顶着这才梳了一半的发髻站了起来,扬起手一巴掌落了下去,心里有几分解恨地说道,“怪不得我这阵子头发一天掉的比一天多,原来是你们这些小蹄子暗中做的手脚。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平时亏待了你们,明处不敢说话,就在暗地里算计我的头发!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丫鬟硬生生挨了王氏一巴掌,秀气的脸顿时浮起一个鲜红的掌印。 她被王氏打得眼冒金星,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却又不敢多说一句,连忙抱住王氏的腿:“夫人,奴婢不敢算计夫人的头发,还请夫人明察!” 王氏听她这话心中更来气,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的意思是本夫人冤枉了你?” 丫鬟顿时不敢说话了,她们是安国侯府的家生子。以前王氏还没有嫁给安国侯的时候,管过一阵子家,那个时候王氏和善可亲,但是遇到侯府里最低等的粗使丫鬟,脸上也是笑盈盈的。 1128敬茶 当时,侯府上下对王氏的评价都很好。 本以为王氏嫁过来之后,府里又多了一位和善的主子。可谁曾想到,这才不过一年而已,王氏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知道今个儿自己无论说什么,王氏都不可能相信自己。 说起来,自己不过是王氏的出气筒,只不过实在倒霉正好处了王氏的霉头,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眼看着王氏又要打吗,丫鬟吓得缩起了身子。 好在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李嬷嬷到院子里来了。 李嬷嬷见了这情况,立刻上前把丫鬟扶了起来,低声对她道:“还愣着干什么,二房那边二少奶奶就要过来了,你还不知道赶紧替夫人梳好头发?” 丫鬟立刻站了起来,战战兢兢的拿起梳子,顶着脸上的一个红手印,替王氏梳完另外半边发髻。 看着王氏梳妆完毕,李嬷嬷这才对丫鬟说道:“好了,你下去休息吧。我待会让人送些膏药过去,你下去好好敷敷脸。记着了,今天的事情可不要同人说,知道了吗?” 丫鬟哪里敢说不,立刻谢了李嬷嬷,从房间退了出去。 实际上,她还得感谢李嬷嬷,如果不是李某某突然出现,帮她解了围,王氏可是怎么可能放过自己? 只是,她也是院子里得脸的大丫鬟,素来到外头去,比一般官家的小姐都要多几分颜面。 如今,顶着一个巴掌引出去,整个院子里的小丫鬟们都瞧见了,只觉得自己的脸面都丢光了。 侯府的丫鬟们有自己的住处,她回到自己单独的房间之后,便埋着头在房里哭了起来。 安国侯院子里的下人都听见了,刚才王氏打骂的声音可不低。这些人又不是聋子,自然都听到了而立。 眼看着王氏带着李嬷嬷离开院子,国府正厅去等着二房少奶奶敬茶,院子里的下人便讨论起来。 “就连碧姬姐姐都被打了,我们这些身份更低的,岂不是更如阿猫阿狗一样任人打骂处置?” 一个小丫鬟一个出声说道。 她的话引来了不少人的赞同。 “前段时间,姑娘身边的嫣红姐姐跟了姑娘十多年,还是从李家过来的。因为姑娘被何大公子掳了去,竟被活生生地打死。” “嫣红姐姐挨打的时候,我正巧去姑娘院子里送东西。夫人直接下了令,说是打死为止。可当天跟着姑娘去的,只有嫣红姐姐一个人,两个弱女子如何反抗得了和大公子?” “是啊,就连大管家也替嫣红姐姐求了情。谁人不知,大管家一向与嫣红姐姐不对头,大管家都动了恻隐之心,可夫人……” 一群下人说到这里,顿时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最后还是一个年纪大的婆子听见了,赶紧叫她们别说下去。 “在院子里头,人多耳杂,你们就胆敢在这里议论主子?这没叫人听见还好,要是真叫人听了去,你们个个都得挨板子!”婆子急忙走进来压低了声音训斥。 可一看周围的小丫鬟们个个红着眼眶,心也就软了下去。 其实她何尝不是? 王氏没过门之前,虽说侯爷整日荒唐,世子和世子夫人也不着家,侯府里没有主子下人们也跟着觉得冷清。 可现在,主子们虽然都在府里,事情却一件接着一件地来。主子们倒没什么,就是他们这些下人遭罪。 也好在,如今侯府的中馈被世子夫人牢牢攥在手心里,要不然还不知道是怎样一副光景。 “我又何尝不知你们心里苦?但侯府主院哪里比得上世子和世子夫人院子里的下人好过?只要尽好咱们的力,等着年纪到了放出府去,或者某一个别的地方的差事,也就罢了。”婆子苦口婆心地劝道,“只有一点刚才的话谁也别说了,知道了吗?” 底下的丫鬟小厮一个个应了一声,便真的收了身不再说话。 而另外一边,王氏到了正厅时,发现李淑君已经在厅里了。 她母女二人今天不由自主地都盛装出场,就是平日里到外头去做客,也不曾有这样的打扮。 毕竟是母女连心,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也就清楚对方心里的想法了。 这江煜虽然是李淑君看不上的,但以李淑君的性子,便是自己丢掉不用的,也不许别人染指。 就好比她柜子里的衣衫,大多数只穿一次就闲置着不再上身了。只有极少数她真心喜欢的,会多穿那么几回。 因此,那些衣衫几乎都是全新的,要是换做别人家的姑娘,说不定就赏给底下的脸的丫鬟了。 可李淑君不一样,她院子里每过一段时间,都要拿个大铜盆,把那些光鲜亮丽的衣裳一件件丢进去,一把火给烧了。 1129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按照李淑君的说法,若是直接丢了出去,难保自己的衣衫下一回就不会出现在哪个丫鬟婆子身上。 在她眼前能够够得着的也就罢了,当场把衣衫剥下来,让这些人闹个没脸,也就不敢再犯。 可若是留出府去,不知穿在那些穷酸妇人,甚至一些不入流的娼妓身上,那才真叫平白辱没了自己。 只可惜江煜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不可能像件衣裳一样任自己摆布。 他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生活,甚至在被自己利用完之后,还会娶妻生子过完属于自己的一生。 李淑君原本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料想着以江煜的人品家世。除了自己,也不能找到更好的姑娘了。 可谁知道,皇帝一道圣旨下来,居然给江煜和冯容赐了婚。为了让江煜配得上冯容这个英国公千金,甚至还给江煜升了官,做了吏部的司封主事。 这就让李淑君心里很不舒服了,她认定了冯容是为了报复自己,才向皇帝讨了这桩婚事。她一向诡计多端,一定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所以才刻意来膈应她! 王氏正想与李淑君说话,但这个时候江羡与沈忘心已经相携着进来了。 两人穿的与往日也没什么不同,见到盛装打扮的两人,都不由一愣,但嘴上也没说什么。 王氏和李淑君见两人脸上的表情,不由暗自恼怒。 江羡是个男子也就罢了,可沈忘心一个世子夫人,整日穿那么素的衣服,弄得李淑君花一样的年纪,连鲜亮的衣服都不敢穿。 沈忘心是侯府的世子夫人,李淑君不过是安国侯过继的女儿,在衣裳上自然不能越过沈忘心去。 而李淑君又是个不穿鲜亮颜色不能看的,颜色浅一些的衣裳披在身上,便衬得脸色又黄又黑。 今日沈忘心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饶是如此脸上仍然肌肤仍然如雪堆成的一般,一比之下倒是穿了一身红衣的李淑君显得太过刻意了一些。 没过一会儿,江煜带着冯容来了,一对新婚小夫妻甜甜蜜蜜地跨进门槛。 因为安国侯没到,两人还在正厅里等了一会儿,江煜和冯容都与沈忘心相熟,三人便说了一会儿话。倒是王氏和李淑君被晾在一边,在一旁好不尴尬。 最后,还是安国侯来了,才缓解了这尴尬的气氛。 王氏早就看冯容不顺眼了,今日一见冯容,才发现这姑娘长得比自己女儿差远了,心中的气才顺了一丁点儿。 她面上笑着,可冯容给她敬茶的时候,她却挑了不少毛病。 “听说,侄媳自小随英国公在西北长大?”王氏拉着冯容在眼前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 冯容不动声色地把手从王氏手里抽了出来,落落大方地点头:“不瞒侯夫人,侄媳确实是在西北长大。” “那就难怪了。”王氏用眼角觑了一下冯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据说西北那边尤其干旱,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里的姑娘们皮肤也比不上我们南边的水润,总是被太阳晒的,被风吹得又干又黑。不像我们淑君,自小在南边长大,那都是水土滋润大的。你瞧瞧这肌肤,就是不一样。” 说到这里,冯容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 王氏像才发现一样,嘴里“哎呀”了一声,说道:“倒忘了侄媳也是西北长大的,看我这嘴,我也不是说侄媳。不过是这段时间,听别人说了些见闻罢了。侄媳应该不会怪罪吧?” 这个时候,安国侯也觉得王氏越说越不靠谱。 虽说是江煜的媳妇,但到底是英国公家的千金,他咳嗽了一声,提示王氏不要口无遮拦。 王氏倒也没多说什么,而是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反正她的目的也达到了,无所谓安国侯怎么说她。只要让冯容不高兴,在她过门第一天,给她一个下马威,王氏心里就舒畅了。 管她冯容未出嫁之前到底是什么身份,谁说他是英国公千金了,就算身为郡主的沈忘心,如今还不是不能拿她怎么样? 江家二房虽然不归她管,但如今江家之中,谁人做事不看侯府的脸色?她就不信冯容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还能掀起多高的浪。 只见冯容笑了笑,并没有反驳王氏的话,反而顺着她说道:“其实和夫人说的也不无道理,我在西北生活了这么多年,肌肤确实不如生养在南边的小姑娘好。但要说咱们这里生得最白净的,还要数世子夫人。您瞧瞧世子夫人的皮肤,才叫冰雪堆成一般。” 1130嫁鸡随鸡 王氏没想到冯容宁愿自贬,也要抬举沈忘心。与沈忘心一比,李淑君确实相形见绌。 李淑君心里本来就对沈忘心有个疙瘩,听到冯容明里暗里说自己不如沈忘心,心里堵了一口气,狠狠地瞪了冯容一眼,却什么也说不出。 同时,扫了一眼一旁一直傻笑的江煜,心里想着,这江煜离了自己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连娶了冯容这样姿色的女子,都能沾沾自喜这么久。 本以为冯容说这么几句也就罢了,没想到她你们都还有话说:“不过侯夫人此言也不完全正确,据我所知世子也自小在京城长大。可世子相貌堂堂,身为男子竟比淑君妹妹还要出色。由此可见,这生得好不好,也不全然是水土之故。” 安国侯听到冯容说了这么多话,句句条理清晰,而且说起话来落落大方,十足的世家女做派,竟然比京城里不少贵女都要出众许多。 他忍不住对冯容的话来了兴趣,顺着问道:“那以侄媳看来,又当如何解释?” 冯容从容一笑,道:“民间有句俗话,叫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话糙理不糙,世子龙章凤姿,恐怕都是因为侯爷与先夫人之故,再加上京城天子脚下,天下龙气汇集,才出了世子这么一位人物。” 一番话说完,既把王氏刚才的话驳了回去,顺便又捧了捧安国侯。 哪怕安国侯听出,冯容是有心揶揄王氏和李淑君,一点都生不起气来,反倒开怀大笑。 “好!”安国侯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看向一旁的江煜说道,“阿煜,你娶了个好媳妇!以后,你做什么事情,都要问问你媳妇的意见,不怕你在官场出不了头!” 江煜听到安国侯称赞冯容,比自己被人夸了还要高兴,连忙点头哈腰:“都听伯父的话!” 冯容敬完茶,拿了不少赏赐。 紧接着,安国侯把江煜叫到书房,说要同江煜说几句话。 沈忘心见冯容无事,便让她跟自己回院子里坐坐。冯容初到京城,又不热衷参加京城贵女的宴会,因此在这里并没有多少相熟的女子。 沈忘心因着江家这两桩乌龙婚事,与冯容打了几次交道。两人不说交情多深,但都惺惺相惜。 此前没有多少也就罢了,如今冯容嫁进江家,与沈忘心成了妯娌,一下子从点头之交,变成了要相处一辈子的亲戚,便立刻亲近了起来。 江煜和安国侯并没有说多久的话,他从安国侯的书房出来之后,就听外头守着的下人,说沈忘心要求冯容去她的院子里坐了,请他和安国侯说完话,到沈忘心的院子里去找她。 江煜得知,便直接往沈忘心的院子里去。 没想到,经过花园的时候,却看到李淑君带着几个丫鬟,坐在花园的廊凳上,手里捧着一个青花瓷罐子,百无聊赖地喂着池子里的鱼。 如今两人的关系尴尬,江煜进了李淑君也没有上去打招呼的意思,正准备当做没有看见直接离开,哪想到李淑君突然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他面前拦住他的路。 江煜见她这样,心里不由得冷笑,以前是他千方百计想要拦着李淑君,让她给自己一个解释。可李淑君避他如蛇蝎,最后闹出那样的事情来。 现在呢,自己对她一点都不在意了,她反而故意在这里等他,不知要同他说什么。 另外一边,沈忘心邀请冯容到她院子里坐了一会。 但没过多久,冯容就表示想要亲自去找江煜。 沈忘心拗不过她,只好陪着她一起来了。 两人走到花园的长廊附近,突然听到前头有动静,便走到一棵树后面隐藏了身形,正好从墙洞里看见江煜与李淑君的身影。 沈忘心见这情况,下意识看了冯容一眼。 她先前同叶兰清说过,冯容对夫婿的要求变了,眼看着杨淑君把江煜拦住,沈忘心真的替江煜捏了把汗。 若是这傻小子无动于衷还好,但凡他露出一丝半点别的心思,恐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冯容也注意到沈忘心的目光,就拍了拍沈忘心的手背:“郡主不必担心,如今我嫁给了江煜,便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算他做出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你我之间依旧是妯娌。” 沈忘心听她这么一说,心中更是忐忑不已。 冯容的厉害她是见识过了,江煜就算再长一个脑袋,也斗不过他的聪明媳妇。 两人说完这话,便屏住呼吸,听着游廊里两人的对话。 1131拦路 李淑君呼吸有些急促,江煜避之不及的态度,让她气急败坏,一下子抬高声音问道:“江煜,我是妖怪吗?你跑的这么快做什么?” 江煜被李淑君拦住去路,又不好伸手推她。 鉴于之前两人的关系,他生怕被人撞见误会了自己与李淑君旧情复燃。 他着急地说道:“请你把路让开,我娘子等了我这么久一定着急了,我得赶紧去嫂嫂院子里接她。” 李淑君一听江煜这话,心里更加光火:“你难道看不出来?冯容主动请旨,让陛下给你与她赐婚,其实就是在气何谦,她那样的身份京城才俊那么多,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江煜听到这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我与我娘子如何,恐怕也轮不到你管吧?” “你……”李淑君一时语塞,心里想到,她如今确实管不得江煜了。 以前江煜追求她的时候,她叫江煜往东,江煜就不敢往西。 可现在,男人果然都是见一个爱一个。 这才多久的光景?他就一口一个娘子,死死地护住冯容了。 沈忘心隔了一道墙,听到江煜对李淑君说的话,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也终于放进肚子里。 好在这小子没有枉费自己对他的教导,脑子虽然不够灵光,但在大是大非上把握得很准,并没有一时被美色迷惑,走上了弯路。 真是是孺子可教! 果然,冯容脸上也有了笑意,她用眼神示意了沈忘心,两人这才从树后走了出来。 江煜一见到冯容来了,顿时如看到救星一般,急忙上去搀住冯容的胳膊:“娘子,你可算来了。你要是不来,我还不知道要在这里等多久!” 李淑君见到沈忘心和冯容,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 她刚才和江煜说的话,并不怕江煜告诉别人。 只是由江煜转述,和当场被人捉到,确实是后者更没脸一些。 冯容看了一眼李淑君,缓缓说道:“别怪我和淑君成亲太急,平白叫淑君妹妹误会了。我与夫君成亲之前就认识,与他互相引为知己,我这辈子能嫁给夫君,是我的福分。” 李淑君的脸色一下红一下白,半天才冷哼一声:“要是我记得没错,之前二堂嫂还有婚约在身吧?你是回京待嫁,却与别的男子交好,这事若是传出去,只怕要让人以为是你移情别恋,还故意算计我与何谦……” “住口!”沈忘心听她越说越没边,立刻走上前来喝止,“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也不是在外头,你的心思我们侯府的人不说,你便当我们都不知道了?这件事休得再提,你若是还有脸提,我也不介意同你细细说道说道。” 李淑君脸色一变,这才带着人迅速地离开了。 三人看着她走远,这才叹了口气。 沈忘心一看见李淑君,心里就不痛快,说道:“就为着这个事情,王氏还把她从李家带来的大丫鬟打死了。如今她竟若无其事,还拿之前的事情做文章,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江煜吃了一惊,忙追问道:“可是那个叫嫣红的丫鬟?” 沈忘心点点头。 江煜可惜地叹了口气:“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也下得了手,真是……” 说到这里,他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冯容向沈忘心微微一笑,道:“多谢嫂嫂解围,要不然李淑君肯定还要与我们纠缠一阵。” 沈忘心也回了一个笑容,道:“时辰也不早了,那边还等着你们回府呢,早些回去吧!” 沈忘心没有继续往前送,看着两人的身影当时在曲折的长廊上,便转身往回走。 没过几天,铺子里传来消息,说是回江州去接老婆孩子的方陶回来了。 沈忘心前阵子就收到方陶写的信,说是自己已经带着家人动身。信才到没几天,人也就到了。 好在,沈忘心早已让人替他们一家子找好了宅子,把方陶安置在马大夫和胡大夫住的那条街上。 那一带的宅子几乎都被沈忘心买了下来,用来安置她铺子里的人。她楼底下很多人都是江州来的,聚在一起住着,既有了家的感觉,又能够互相照应。 方陶来了没多久,皇帝就下了旨,安排他进翰林苑当宫廷画师。 这是个闲职,但多少是翰林院的编制,名头说出去十分好听。 方陶不但为皇宫作画,还依旧替沈忘心手底下的铺子设计包装。以前,他只负责设计装香水与脂粉的瓶瓶罐罐。 如今,沈忘心手底下多了个成衣店,名叫五味锦绣。 这个成衣店才开张不久,也是沈忘心在方陶回来之后,特意为了他开的。 准备把这间铺子,要给他与叶兰清一起经营。 1132有孕 方陶到西洋去深造了两年,如今境界大有提高,经常能设计出让人耳目一新的东西。叶兰清本来就修习过服装设计,再加上设计珠宝的经验,两人合作简直是如虎添翼。 他们合作的第一款衣裳一经推出,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一时之间,京城大街上每遇到一群人,就能看见有一两个姑娘穿着这套衣服。 京城里的姑娘好东西都见惯了,要不是两人的设计实在太过出彩,根本俘获不了姑娘们的欢心。 他们的心血,给五味锦绣带来了巨大的回报,很快第二款第三款衣裳便接连问世。 这让不少来京城的客商们纷纷赞叹,说是不过一段时间没来京城,城里大街小巷的姑娘,居然都变了一番模样。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的过去了。 前阵子,安国侯答应王氏到何府去交涉。何府给出了个说法,说是拿着两人的八字去合,结果两人八字相克,并不适合成亲。 但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何谦都要对李淑君负责,何府的人便去请了禅音寺的得道高僧,来化解两人相克的八字。 高僧把两人的婚期订在秋天。 但还没到秋天,李淑君便觉得这些天食不下咽,胃里一阵阵的反胃,让她整个人都消瘦憔悴了不少。 王氏看在眼里,心疼的不得了,并让府里的大夫来给李淑君诊治。 大夫给李淑君摸了半天的脉,心里又是咯噔一声,不由自主看了一眼王氏,暗自想起去年给王氏号脉时的情形。 “这……”大夫这回总算明白过来,他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左右是挨一顿骂,不如痛快一些,“回夫人的话,姑娘这是有孕了。” 王氏吃了一惊,随即发怒道:“胡说什么?我们淑君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可能怀孕?” 大夫一听王氏质疑他的医术,梗着脖子说道:“夫人便是请其他大夫来号脉,也还是这个结果。我虽然医术不及世子夫人,可难道连喜脉都摸不出来吗?” 王氏这才收了怒色,抿着唇问道:“已经有几个月的身孕了?” 大夫闻言说道:“看这脉象,大概有三个月身孕了。” 王氏掐指一算,心想,肯定就是那一回怀上的。 她没心思多听着大夫唠叨,直接把人赶了出去,关上门来和李淑君抱怨:“那何谦看着没有什么出息,没想到在这方面却这么厉害,旁人要孩子多久都要不成,偏偏他……一次就中了。” 李淑君本来就对那件事情十分介怀,乍一听说自己怀的何谦的孩子,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 等到听她母亲说的那句些话,这才红了眼眶,坐在床上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李淑君才有些担忧地说道:“他们家把婚期订在秋天,可现在才什么时候?等到了秋天,我的肚子都显怀了,难不成要告诉整个京城的人我未婚先孕,在成亲之前就怀了何谦的孩子?” 王氏本来还没想到这件事情,听到李淑君的话,耳边才觉得“嗡”的一声,好半天才说道:“你说的对,要真是等到显怀了才成亲,那我们母女二人,今后可是没脸再在京城待下去了。” 说着,让李淑君放下心来,她自己则让人找了安国侯回来,把事情同安国侯说了。 安国侯一听,觉得这事也确实不能耽搁了,便去了何府李淑君已经怀孕的事情说了。 何府本来就理亏,又出了这种变故,只能提前把婚事办了。 好在两家已经定了日子,婚礼需要的东西早早准备好,突然将婚期提前,也确实没有影响到什么。 毕竟是安国侯府嫁姑娘,何府迎娶长媳,婚事自然办得热闹闹。 京城众人也都当之前的事情没发生过,心照不宣的参加了两人的婚宴。 无论如何,李淑君算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尽管过程不大光彩,但想开了之后,她也没有觉得那么难接受。 嫁到何府后,由于她已经怀了身子,何府上下都将她当宝贝似的捧着,生怕她掉了一根毫毛。一时之间,除了身子有点不适,李淑君居然比在安国侯府的还惬意。 期间,她回了几次侯府,正好遇上沈忘心。 沈忘心惊奇地发现,李淑君丰腴了不少,可见在何府的日子过得不错。 这段时间,解决完李淑君和冯容的事情,沈忘心终于有了空闲。 也终于想起梨园里那位叫黛山的舞姬,派人去梨园里看了看,发现黛山的病依然没有好转。好在,她身上的病只是像春雨一样细细绵绵,并没有立刻加重。 于是,她闲暇之下便亲自开始为黛山调养。 1133见色起意 黛山平常经常出入沈忘心的院子,江景如和江景初已经会说很多话了,沈忘心便让他们连同江旒,一起跟着黛山学唱歌。 一时之间,院子里歌声朗朗,经过之人无不驻足倾听。 这件事情很快传到王氏耳中,又趁着这个机会,在安国侯面前说了沈忘心一些坏话。 侯府这样的大户人家,最是看不起这样的东西。要是请有名的大家教导孩子也就罢了,可黛山不过是梨园里的一个舞姬,哪里有资格教侯府的嫡子嫡孙唱歌? 沈忘心得知这件事情,趁着安国侯还没发怒之前,就把三个孩子领到安国侯面前,让孩子们给安国侯唱的一曲。 安国侯对沈忘心拉得下脸,对孩子们可拉不下脸。 他带着笑容听孩子们唱歌,听着听着居然发现还不错,曲子不是他一般在外听到的,歌词也多是大诗人的诗句,不但一点也不粗俗,反倒很有意境。 这与王氏形容的截然不同,让他顿时明白过来,王氏到底又在捣什么鬼了。 但毕竟沈忘心是小辈,他也不好向沈忘心明说什么,只说可以让那舞姬继续教下去。 沈忘心离开的时候,安国侯发了话让江旒留下来说会儿话。 江旒平时见不常见父亲,但对安国侯仍然十分孺慕。一听说父亲要留他说话,便高兴地答应了。 一段时间没怎么关注江旒,安国侯发现每次见到江旒,这孩子都有很明显的进步。 显然,儿媳并没有敷衍了事,而是认真地教了江旒。 江旒比之以前性情开朗了许多,也能背诵许多诗词,见了生人也不像以前那样藏在大人身后,而是落落大方地问好行礼。 安国侯欣慰地看着儿子离开,再看看院子里臭着一张脸的王氏,心里琢磨着等到他小儿子江琰长大了,是不是也要交给沈忘心教养。 沈忘心当然不知道安国侯的所思所想,若是她知道,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当面拒绝。 教养江旒也就罢了,这孩子那么小就没了亲生母亲,王氏又将他扔在一旁,自己实在看不过去才施以援手。 可江琰那可是王氏的宝贝疙瘩,自己要动了她儿子,王氏岂不得和自己拼命? 再说了,她的孩子还教导不过来,哪有空管王氏的儿子? 沈忘心从院子里出来,便遇到了带着何谦回来的李淑君。李淑君如今成了当朝宰辅的儿媳,见了沈忘心底气便足了许多,向沈忘心打了个招呼便进院子里去了。 沈忘心也是第一次见到何谦,百闻不如一见,这何谦虽然长相还算过得去,可见到沈忘心第一眼,整个人一下子就怔住了。 也不顾就在岳父岳母院子前,恨不得把一双眼珠子抠下来,粘在沈忘心身上。 沈忘心很是不悦地皱了下眉头,赶紧带着孩子们离开了。 而李淑君则被何谦气了个半死,她总带何谦回来,就是为了给自己涨面子,给王氏在侯府撑腰的。 这何谦倒好,不情不愿地过来也就罢了。 见了沈忘心之后居然一脸痴相,就连刚才一旁的下人都看见了,简直把她的脸丢光了! “娘子,刚才那位是长宁郡主?”何谦本来想称呼沈忘心为世子夫人的,可突然就觉得这个称呼有点刺耳了。 李淑君冷笑着问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何谦混然不觉,情不自禁地说道:“久闻郡主美貌,没想到居然美貌至此。” 李淑君怒火中烧,一把撇下何谦走了。 何谦到底还是顾着李淑君肚子里的孩子,陪着笑脸和李淑君一同进去了。 两人见过了安国侯,安国侯对何谦这个女婿也不大满意,没和他说几句话,便把人赶了出去。 李淑君有一肚子的话要同王氏说,何谦一个大男人也没听的兴致,便在院子里瞎逛,看看侯府的大小丫鬟。 就这么无聊了一会儿,沈忘心的脸突然出现在何谦脑海里。 沈忘心是长宁郡主,嫁的又是安国侯府世子,这样的身份他惹不起,可多看几眼还不行吗? 想到这里,他便在侯府里到处乱走。 别说,还真让他找到几个去沈忘心院子的丫鬟,装作在花园赏玩的模样,静悄悄地跟在她们身后,就到了沈忘心的院子前。 不过,何谦还是没胆子进去,只立在院墙的墙根底下,听着里面传来的一阵阵歌声。 这歌声婉转动人,也不知是谁唱的,曲子的调子颇新,黄莺一样的声音,一点点地撩动他的心弦。 何谦心里痒痒的,慢慢地拿院门凑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淡青色衣裳的纤瘦女子背对着门口站着。 1134见红 一群小丫鬟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同她说话。 “黛山,我听说你还会跳舞。舞姬们还说,以前你是她们当中的领舞呢,从来没见你跳过舞,跳一曲给我们瞧瞧呗?” “就是就是,黛山姐姐长得这么漂亮,跳起舞来一定也很美!” …… 不光是小丫鬟们期望黛山跳,何谦也希望这女子跳上一去。 只听那个名叫黛山的女子,带着笑意说道:“我病了好几年,每天脚下都是虚浮的,已经好几年不曾跳舞了。不过,这段时间劳世子夫人调养,已经好了不少,给你们跳一小段还是可以的。” 说着,便站在原地轻轻跳了起来。 这黛山的舞姿,真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何谦一时之间看痴了,不知不觉间竟走到跟前去,吓得小丫鬟们都嚷了起来:“你是什么人,怎么跑到这里来?” 何谦连忙说道:“我是你们新姑爷,在园子里迷了路,听到这里有动静才走到这来的。” 这个时候,黛山也回过头来,微微蹙了蹙眉头。 何谦哪里见过这娇弱的病美人,禁不住上前一步,黛山连忙退后,正好看见沈忘心从房里出来:“世子夫人!” “长宁郡主!”何谦眼前一亮,脸上连忙带出笑容来。 他本以为他多少与沈忘心算是有亲戚关系,沈忘心少不得得和他说几句话。 可谁知沈忘心见了自己,连忙看向坐在石头上磕瓜子的守门婆子:“你们是死了吗?放外男进院子里来,我若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名声都要被你们污了!” 婆子们还真没瞧见何谦,听了沈忘心搞乱立刻站起来,讨饶:“世子夫人息怒,我们这就请姑爷出去!” 说着,也不管何谦愿不愿意,连忙把人撵了出去。 李淑君自然不知道下午发生的事情,她不过以为何谦在花园里转了转,觉得无聊就回来了,也没注意到何谦脸上有点不对劲的表情。和王氏聊过之后,她的心情也好上不少,又恢复往日的样子,与何谦说笑着回到家中。 一般何谦每天总是要出去与他那些狐朋狗友浪荡个一天回来的,但这些天何谦却不出去了,每天总是心不在焉的。 就这么一连过了好几天,何谦终于按捺不住,向李淑君讨要起人来。 “黛山?”李淑君听到何谦的话,简直不敢置信,她才嫁过来多久,何谦居然就要纳妾。 纳妾也就罢了,偏偏还要管她要人! 李淑君气得混身发抖,反口问道:“黛山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狐狸精,把你的心都勾到外头去了!” 何谦担心李淑君知道了难为那小美人,毕竟黛山是侯府的人,如果李淑君告诉了他岳母王氏,一定会让那美人吃苦。 这美人还没到自己手上呢,何谦也不想美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便不耐烦地说道:“你就说你给不给人?” “我都不知道那黛山是什么人,如何给你?”李淑君怒极反笑,抬高声音问道。 何谦一想也是,干脆说道:“你不是安国侯府嫁过来的吗,怎么连府里有什么人都不知道?实话同你说了吧,那黛山是你们侯府梨园里的一个舞姬。你母亲不是侯府的正牌夫人吗?不会连个舞姬都弄不过来吧?” 他知道李淑君最怕人说她和王氏名不正言不顺,便连这话也说了出来。 李淑君总算弄明白黛山是什么,一听是何谦是在沈忘心院子里瞧见的,顿时恨得咬牙切齿,道:“你就想吧,我不可能让那狐狸精进门。别说现在不行,以后也不行,谁让她是沈忘心的人!” “你!”何谦一听气得狠狠推了李淑君一把,李淑君身边伺候的丫鬟连忙扶住她。 但李淑君还是感觉肚子一阵痛,捂着肚子坐了下去。 丫鬟们看了眼李淑君的裙子,也吓得脸色一白,连忙喊道:“大少奶奶见红了,大少奶奶见红了!” 何谦一听他居然把李淑君气得见红,连忙趁乱跑了出去,愣是在外头住了一晚没敢回来。 李淑君出了事情,整个何府都快掀翻过来了。 何夫人与何老夫人先后赶来,又让人去请了京城时最好的大夫,这才把形势稳定住了。 等到李淑君悠悠醒来,才看见一个长脸瘦削的大夫坐在床边整理着药箱,她床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何府的女眷以及下人,都关心地向她。 李淑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虚弱地问道:“孩子,我的孩子还在吗?” 何老夫人见到孙媳苍白的脸色,心里早把何谦那个混账骂了千八百遍,连声安慰道:“好孩子,你肚子里的孩儿还在呢。放心,祖母和娘都守着你呢!” 1135王氏要人 李淑君这才放下心来,环视了周围一圈,问道:“夫君呢,他到哪里去了?” 何夫人这才叹了口气,温声说道:“阿谦他有事出去了,大夫说你这胎虽然保住了,但为了孩子着想,从今往后最好卧床养胎。不然的话,孩子随时都可能保不住。” 李淑君闻言又看向一旁的大夫,总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却不知在哪里见过了。 她这么一看,身边立刻有下人介绍道:“这是五味药斋的马大夫,如今京城里最好的大夫了,亏得他医术高明,才把孩子保住了。” “五味药斋?”李淑君皱了皱眉头。 她和沈忘心不对付了那么久,就连王氏怀着江琰的时候受了那么大的罪,也坚持没有请五味药斋的大夫来调养。 现在,救了自己孩子的,却是五味药斋的人,真是可笑。 马大夫自然认得李淑君,他也看到李淑君眼里的一丝讥讽,但他来是挣真金白银的。现在能请得动他出诊的,要么是富贵人家高价请,要么平头百姓家里若有急病和怪病,他也愿意去。 他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才没空和她计较。 想到这里,便站了起来,向何家女眷抱了抱拳:“药已经开好了,没有别的事,小人就先行离开了。” 何家人恭敬得不得了,请了府里的管家领着马大夫出去,给他拿了诊金。 这件事情传回侯府,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何家人没敢说是何谦推了李淑君,把李淑君气得见红,而是把事情推到黛山头上,说是黛山有意勾引何谦,被李淑君发现了才发了怒。 王氏气势汹汹地找来的时候,沈忘心正和黛山在院子里聊着天。 谁知王氏直接带着人就冲进来了,直接命人把黛山拿下。 沈忘心见这王氏,居然敢在自己的院子里撒野,立刻站起来:“没有我的命令,我看谁敢把人带走?” 王氏冷哼一声:“儿媳真是识人不清,这样一个狐狸精也要护在身后。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要是再护着这个女子,只怕你的名声也要不保!” 沈忘心最反感王氏的蛮横无理,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夫人这么说,那我也来说道说道。黛山从来只在梨园和我的院子之间走动,这两地之间,怎么也不可能经过主院。” “试问,黛山究竟要如何?才能勾引新姑爷?”沈忘心一点也没有给王氏喘息的空间,毫不留情地说道,“倒是夫人不要忘了,新姑爷是为何同英国公家解除婚约,再娶了表妹。” 王氏听到沈忘心的嘲讽,一时间脸色极为难看。 她自然不会忘了这件事情的起因,但凡何谦没有到手,她都不可能把女儿嫁给这么一个人! 可事实是,何谦不但得收了,李淑君还怀着他的孩子。 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她又能怎么办? 这就是这个世道作为女子的悲哀,一切事情由不得自己,只能随波逐流,坐那河水上的一片浮萍。 “那又如何?”王氏铁了心要处置了这个,诱得何谦动了心,害得李淑君见了红的女子,“这样一个女子留在府中,外头的人会如何看侯府?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只狐狸精抓起来?” 沈忘心把黛山护在身后,问道:“夫人到底想做什么?” 王氏冷笑一声,眯着眼睛打量黛山:“人牙子都叫过来了,自然是那人把她卖到青楼去。那里才是她们这些狐狸精该去的地方!” 沈忘心没料到王氏居然这么恶毒,连忙说道:“有些话我本不想说,但既然夫人坚持如此。我只好把当天发生的事情公之于众,如果夫人坚持带走黛山,我会到侯爷面前请他评评理!” 说着,不等王氏反应,便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下人说道:“你们来说说,那天新姑爷是如何闯进院子里来的。” 一众人听了沈忘心的话,都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 特别是几个伶俐的小丫鬟,还学起了何谦的神态动作,看得王氏都不得不相信,确实是何谦自己的问题。 这边正闹着,那边却是冯容带着丫鬟流苏来了。 冯容瞧见王氏的模样一哂,笑着说道:“今儿嫂嫂院子里可真是热闹,看来我来得正巧,不然也不会碰见侯夫人了。” 看似很平常的一句话,但听在有心人耳中可不一样了。 谁人不知道王氏平时和沈忘心不对付,两人一向不来往。冯容这是在讽刺王氏,带着一群下人来沈忘心院子里逞能呢! 1136黛山的去处 王氏虽然和冯容没什么接触,但她不能眼看着别的女子越过她女儿去。就好比冯容过门第一天来敬茶,她就说了许多有的没的话。 沈忘心一见冯容来了,就知道自己又有文章可做了。 她笑着接过冯容的话:“说起来也是丢人,但你我都是江家妇。有些事情也不该瞒着你,而且这些事与你还有莫大的关系呢!” 说着,便把何谦闹着要黛山,却把李淑君气得见了红的事往明面上一摊。 冯容当然明白沈忘心的意思,实际上她也乐得帮着沈忘心气一气王氏,便故作吃惊地说道:“竟有这等事情?如此说来,竟是我运气好,才得已嫁给阿煜。嫂嫂,这位黛山姑娘虽说只是个舞姬,可毕竟也是活生生一个人。依我看,这么好的姑娘,嫂嫂还是护紧了,免得被人糟蹋了!” 冯容这么说简直就是赤裸裸地瞧不起何谦,要是以往也就罢了。 可现在李淑君嫁给了何谦,何谦是自己的女婿。何谦被人瞧不起,岂不就是自己和李淑君被人瞧不起? 王氏的脸色一变,整个院子里的下人都是沈忘心的,自然都在说何谦的不是。 自己的女儿如花似玉,何谦已是有妻室的人,又岂会觊觎沈忘心一个生了孩子的女子? 但沈忘心执意护着这个叫黛山的小贱人,王氏也不好轻举妄动,怕把她逼急了真的到安国侯面前告自己一状。 要是让安国侯知道,何谦鬼鬼祟祟地摸到沈忘心的院子里来,说不定以后都不让李淑君轻易回娘家来了。 王氏在沈忘心这里吃了一回瘪,灰头土脸地带着人退了出去。 沈忘心看着王氏离去,便让人把院门关了进来,省得什么人都敢往她院儿里来。 冯容这才有功夫细细打量黛山,笑着夸赞道:“果然好一个美人儿,也难怪何谦见了之后会惦记。” 黛山被王氏一吓,脸色有点白,听到冯容这么说,苦笑着说道:“二少奶奶笑话了。” “你怕什么?”冯容笑着看了沈忘心一眼,指着沈忘心道,“有郡主在这里,还怕护不住你?” 黛山连忙垂首道:“黛山不敢。” 沈忘心对她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冯容的话:“阿裕说的对,你不必害怕。只要你不曾做过错事,无论如何我也不让有心之人动你。” 黛山听到沈忘心的承诺,脸色才好看不少。 她见冯容来了,也不敢在两人面前多打扰,带着孩子们到别处玩去了。 沈忘心把冯容带进抱厦,两人一块儿坐在蒲团上。 如今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沈忘心这里已经用上了冰盆。又有下人弄了个冰匣子,里面盛放着瓜果,早上的时候沈忘心才命人放进去一大串葡萄,这个时候端出来吃,只觉得一股股清凉之意。 冯容见沈忘心话不多,似在思考着什么,剥了一颗葡萄送进嘴里,问道:“嫂嫂可是在想黛山的去处?” 沈忘心不过沉默了一会儿,就被冯容猜中心思,点了点头说道:“我已想好了,明日就把黛山送到五味锦绣去,像她这般人物,穿着五味锦绣的成衣在铺子里,想来对铺子的生意颇有好处。” 冯容以前听说沈忘心手里的铺子日入斗金,这自然是夸张的说法,但她听到沈忘心的想法之后,才知道此言不虚。 能把一个医堂从乡野开进京城,又添置了手底下这么多产业,她这位嫂嫂经商的才能可见一斑。 冯容在沈忘心铺子里待了一下午,直到快到傍晚才离开。 王氏回到院子里,左想右想不能让沈忘心得意。只要黛山那小狐狸精一刻在侯府里,何谦心里肯定都会惦记着她。 男人么,可不都是这样?越得不到的东西,心里越是痒得抓心挠肝的。 何谦心里想着别的女人,能对自家闺女好吗? 王氏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找了李嬷嬷过来,同她商量了这件事。 其实李嬷嬷倒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李淑君是何谦的正房嫡妻,腹中又有了孩子。就算以后何谦有了别的女人,依旧越不过她去,不过是一个妾室罢了,说白了就比府里的下人们强一点,到了李淑君手里,还不是任凭李淑君拿捏。 但王氏却不这么觉得,她向李嬷嬷说道:“从前都没听说过府中有这么个人,她沈忘心管了侯府这么久,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可别忘了,她和我们不对付,说不定……那黛山就是她特意寻来,想要安插到淑君身边的!” 李嬷嬷虽然觉得沈忘心应该不会做这种事。 这段时间,一直以来是她的两个主子看沈忘心不顺眼。说句难听的,人家堂堂郡主也没空搭理她母女二人。 1137接人 但次数多了,性子再好的人也会被惹急,还真不一定被王氏说中。 再说,左右不过是个舞姬,王氏不好明面上和沈忘心抢人,还不能暗地里教训她一二么? “也好。”李嬷嬷点了点头,说道,“不如夫人安排下去,让府中的下人磋磨磋磨她,这样一来也不至于脏了夫人的手。” 王氏也正有此意,当即安排了两个信得过的婆子,趁着天黑就往梨园去了。 到了梨园里,舞姬们这在那里捉草堆里的流萤做萤火灯笼呢。一听说她们找的是黛山,都纷纷露出羡慕的目光。 “黛山得了世子夫人的青眼,拿了卖身契恢复自由身出府了呢!” “真羡慕黛山,要是我们也有这么好的运气就好了。” “那你得有黛山跳得好,好得有她那副嗓子!” …… 舞姬们七嘴八舌地说道。 两个婆子无功而返,更把王氏气了个仰倒。 想来,沈忘心是早料到了她要做的事,这才当即就把那小蹄子弄出去了。不过,那黛山恢复了自由身也好,这样就算何谦想要强纳她为妾,也得考虑考虑能不能摆平得了官府。 沈忘心当天就把黛山送到了五味锦绣,她在去五味锦绣的路上,遇到了已经成为礼部尚书的张彦远。 张彦远的马车特意在她面前停下来,看着夕阳下浑身都像镀了一层金光的沈忘心,目光温和地说道:“我还以为你做了母亲之后,会与往常有什么不同。” 沈忘心见到张彦远的马车吃了一惊,她转身要走,却被张彦远的几个侍卫挡住去路。 她见状只有回过身来,虽然已经日暮,但夏日的阳光依然很耀眼,她眯了眯眼睛,看着一手扶着帘子,嘴角含笑的张彦远,问道:“我能与往常有什么不同?” 张彦远同侍卫们摆了摆手,说道:“我答应过,绝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不过许久未见,同你说几句话罢了,何必怕我至此?” 沈忘心倒不是怕他,而是不想与他再有什么牵扯,只说道:“听说最近张大人春风得意,怎么说也是旧相识一场,在这里恭喜张大人了。” “恭喜?”张彦远听到沈忘心的话,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勾了勾嘴角道,“不过,也算托了你的福。” 沈忘心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他和江羡不一样,他出身平凡,若非因为沈忘心,也不会短短几年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坐上今天的位置。 而现在官场上他与江羡相争,多少也有自己的因素。 不过,沈忘心自然不会接他的话,而是问道:“不知张大人来京城这几年,可有去过南郊的禅音寺拜佛?” “拜佛?”张彦远听到这个,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嗤笑了一声,才说道,“我只相信我自己,今日的一切全凭我自己得到,拜佛不过是弱者做的事。” 沈忘心摇了摇头:“佛门常说有因必有果,张大人也说了,你能有今日全是自己之故。你我本来就不是一路人,自然是渐行渐远,不会有交集之时。” “如果我说一定会有呢?”张彦远听到沈忘心这话,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就像是找到猎物的豹子,眼中充满了嗜血和果决。 沈忘心知道张彦远早已生了执念,要说他多喜欢自己那可没有。只不过他张彦远这么些年来,但凡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因此,自己才在他眼中成了特例。 她不想与张彦远争执,只说道:“我只劝张大人珍惜眼前,时间不早了,尊夫人还在家中侯着,张大人也早些回去吧。我家中还有夫君儿女,恕我不便奉陪了。” “慢着!”张彦远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叫住沈忘心,“你难道不知道,我与周明珠……” 他话还没说话,就见另一队马车驶了过来。 沈忘心认得马车上安国侯府的标志,不由露出笑容来:“阿羡!” 车上的江羡掀开帘子,一如往常一样向她伸出手,笑着说道:“上来。” 沈忘心伸出手,纤细的小手就被一双大手紧紧握住,江羡一用力就把她拉上了马车。 她上了马车之后,便再也不露头了,只有江羡依旧扶着车帘,淡淡地看了一眼张彦远:“张大人,我记得曾经警告过你什么,朝堂上见。” 张彦远向江羡拱了拱手:“自当奉陪。” 沈忘心知道,两人早就水火不容,没有和解的可能了,同朝为官终有这么一日,便也没说什么。 江羡一放下帘子,她就抱住江羡紧实的腰身,问道:“你怎么来了?” 1138月下花田 江羡看了一眼沈忘心,说道:“我回到府中,听院里的下人说你来了五味锦绣,便特意出来接你。” 沈忘心听说他已经回过府,便知道他已经得知何谦干的混账事:“不过有了这一出,倒是让我为黛山寻到了好去处。只可惜的是,孩子们少了一位好老师,就怕他们伤心。” 江羡见她可惜,笑着说道:“若是你愿意,大可每日派人把她接进府里,有我在没人敢做什么。” 沈忘心又捡着些有趣的事,同江羡说了半天。 等她发觉马车驶了很久,也没有到侯府的时候,一掀开帘子却发现已经到了城外。 今天天上的月亮又圆又亮,银色月光撒在天地间,照得天地之间一片雪白。就算不打灯笼,也能看清脚下的路。 江羡笑着解释道:“我今日偶然听说,这京城外有一处好景致。正巧今日出了府,干脆带你去看看。” 沈忘心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什么样的好景致,我竟不知道?” 江羡同她打起哑谜来,不肯透露一分,一双眼睛却像有星星掉落在里头:“别问,也别往外看,到时你就知道了。” “好吧。”沈忘心决定听江羡的话。 江羡难得同她出来一次,她自然再高兴不过,对那地方也有了十足的期待。 只可惜,她说完话了之后,肚子便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沈忘心摸了摸肚子,感觉自己胃里空空如也很不好受,但这里荒郊野外的,根本没地方吃一口东西果腹。 “饿了?”江羡见她抱着肚子的样子,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从马车上的一个箱子里拿出份点心,“想好了要出来,早就替你准备好了。这还是我特意去了一趟五味酒楼,向沈大娘要的。” 沈忘心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最喜欢吃的绿豆糕,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块,又往江羡嘴里塞了一块:“总不能饿着肚子看风景,你也吃一块。” 江羡带的绿豆糕把沈忘心喂得饱饱的,但江羡似乎不是很喜欢吃甜点,用了一些也就不再用了。 两人回去定然要叫厨房弄些夜宵来吃,沈忘心也就不强迫他,想着车夫这个时候出来,说不定也没吃饭,便把剩下的绿豆糕赏了车夫。 吃饱了之后,沈忘心便控制不住地来了睡意。 她抱着江羡的胳膊,靠在他胳膊上休息了一会儿,就感觉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江羡轻轻摇了摇她,小声说道:“心心,快醒一醒,地方到了。” 沈忘心睁开眼睛,看见江羡已经钻出车厢去,掀了车帘等她下来。她看了看周围,都是茂盛高大的树木,把天上的月光都遮住了。 脚下的路有点硬,但很平坦,像是特地用石板铺了的。 这让沈忘心有点疑惑,看着周围明明没有人烟,怎么还会有人大费周章铺了石板? 她正有点失望,结果面前猛地转了一个弯,眼前的树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很大的山谷。 山谷里种了许多不知明的紫色花朵,这些花朵正当花季,一朵连着一朵在月光之下连绵成一片花海。 一股微风吹过,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花海之中传来“沙沙”的声响。 “这是!”饶是沈忘心见过许多美景,也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了。 江羡跟在她身后,带着笑意问道:“喜欢吗?” “当然,不能再喜欢了。”沈忘心欣喜地说道,在经历了下午的糟心事之后,能够看到这么美的画片,简直就是将她全身心洗涤了一遍。 她走在前头拉着江羡的手,两人沿着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径,深入到花海中央去。 沈忘心有些好奇,问道:“这么美的地方,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江羡慢慢地跟着她,解释道:“这里本来是前朝公主留下的一处别苑,后来前朝覆没。兵荒马乱之迹园子被毁了大半,也就没有重建起来。再加上这片地方离京城颇远,也没有人想买,便彻底荒废了。” 沈忘心闻言向四周望去,果然看见整片花谷四周隐隐有巨大的石块,想来就是当时留下来的。 两人走到花海中央便停下步子来,沈忘心这才发现,原来这一整片紫色花朵,竟是现代一种叫薰衣草的植物。 这种植物的香味,可以镇静催眠,不但有很好的观赏价值,就是用来做香水也是极好的材料。 沈忘心在发现了这一大片薰衣草后,心中便有了个猜测,她看了一眼江羡,问道:“不知道这些花到底是什么人种的,花这么大的心思种一片花,一定是有心了。” 1139薰衣草 果不其然,她说完这话之后,便见到江羡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沈忘心立刻凑近他,问道:“说吧,你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花种。” 江羡发现自己在沈忘心面前真是做不了戏,一把把面前的人儿揽进怀里,点了点她的鼻尖:“自然是从你手里拿走的。” 沈忘心吃了一惊,她并不知道自己手底下什么时候有了薰衣草的花种。 不过她立刻就明白过来了,想来是江羡在她看库存之前,就把这些种子拿走了。不然的话,她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那你可得同我说说,到底是什么人把这花种给你的。”沈忘心笑得温和。 江羡哪里不清楚她的心思,脸上笑容如故:“这一点可如不了你的愿,我答应了那人,只要她把花种给我,我便永远也不把她供出来。若是告诉了你,我岂不是成了食言而肥的小人?” 沈忘心堵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心里却想到,江羡不说难道她自己就猜不到么? 为了方便运输以及便于保存,从西洋带回来的花卉果蔬等物,能以种子型态保存的,就以种子的形态保存。 在大周薰衣草属于舶来品,没有几人见过它盛开的模样,自然也不会有多少人知道它适合栽种在哪里。能对这花如此熟悉,并且有机会和江羡说话的,恐怕只有叶兰清一人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沈忘心想通了这一点后,得意地向江羡说道,“一定是兰清对不对?明个儿我就找她去,不信那丫头不承认。” 江羡无奈地戳了戳她的额头,把她禁锢在自己怀里:“好吧,瞒不过你这个小机灵。” 沈忘心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其实我就是诈诈你,既然都已经知道是兰清了,那我还找她做什么?倒是你,什么时候瞒着我偷偷摸摸地种花的?” 江羡笑着说道:“孩子们生下来之后,你送给了我这世界上最贵重的礼物,我便想着如何回礼了。” 他知道沈忘心什么也不缺,送金银珠宝显得太快没诚意,直到他有一天恰巧遇见叶兰清,便问起叶兰清她们那个世界的人喜欢什么。 叶兰清想也不想,便说是鲜花。 并且,偷偷让李二拔了一批薰衣草的花种给他,剩下的事情便全靠他自己了。 沈忘心听了江羡的话,这才想起他有几次休沐都找借口出去,想必就是到这处来看花田布置得如何了。 “阿羡。”也许是月光太醉人,又或许是江羡太过窝心了,沈忘心忽然踮起脚,搂住江羡的脖子。 江羡扶着她纤细的腰肢,以防她一时不慎摔着了。 月光洒在沈忘心冰雪堆成一般的肌肤上,一张娇美的小脸像是会发光似的。此时此刻,就算是江羡都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被这美人摄去了。 他以为沈忘心会吻他。 没想到,她只是凑近了他,直到两人近得不能再近,鼻梁都碰到了一起。 他甚至可以看得清沈忘心干净澄澈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嗯?”江羡舔了舔自己发干的嘴唇,心里正想着等两人回到侯府,自己该怎么对付眼前这只磨人的小妖精。 沈忘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郑重地说道:“阿羡,我爱你。” 这声音仿佛是从他灵魂深处传出来一般,虽然只是轻轻柔柔的一句,却把他的心魂都震动了。 “我……”江羡只吐出一个字,他发现自己居然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两人虽然早就互剖过心意,清楚自己是对方心中的挚爱。可这么直白浓烈的一句话,却是一次也不曾说过。 江羡蓦地把沈忘心塞进自己怀里,若不是怕弄疼了她,他甚至想把将他揉进自己的胸膛里。 直到沈忘心挣扎了一下,娇娇地在他耳旁说道:“阿羡,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江羡才把她放开,在她的朱唇上吻了一下:“我也爱你。” 沈忘心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脸上有点发烫,干脆背过身去,走在江羡前头欣赏起月色下的薰衣草花海。 好不容易天色晚了,野外的夜风带来了一丝微凉,两人才坐着马车回城。 回到院子里,两个孩子已经睡下了,奶娘听闻两人回来,拉着沈忘心道:“夜里头要睡觉的时候,小小姐和小公子找了世子和世子夫人好久,好容易才哄睡下。” 沈忘心看了一眼江羡,心里有点愧疚。 他们两个为人父母的,把孩子扔在家里,自己倒跑出去玩了。 不过,今天的月下的景色,确实难得。江羡辛辛苦苦给自己准备了大半年的礼物,她若是错过了,只怕江羡会失望。 想了想,沈忘心还是觉得就委屈孩子们这么一回吧。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进孩子们的房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两姐弟,不由地相视一笑。 “等过几天你休沐了,天气好的时候带上孩子们,叫上我爹娘、兰清、长安他们一起到花田游玩吧。”沈忘心提议道。 1140保胎 江羡点头笑道:“那样好的风景自然不可错过,过几日便麻烦你邀请他们。等到我休沐的时候,再一同前去吧。” 他急着进房间,拉着沈忘心一起到房间后的浴房沐浴。这个时候,哪怕沈忘心要他的命,他都会毫不犹豫的交出来,更别提这种小要求了。 沈忘心自然知道他在急什么,还起了几分玩心,故意装作毫无所知,兴致勃勃地同江羡说话。 江羡见她说得高兴,也不忍打断她,便耐心在一旁倾听。 直到两人终于解了衣衫,到后头的浴池沐浴,沈忘心才知道痛快这一时带来的后果。 第二天晨起练剑,她自然还是没有起来。江羡知道原因,也没有叫她起床,让她好好的睡了一觉。 等到时辰到了,自己便坐了马车到皇宫里上早朝去了。 这段时间以来,李淑君一直躺在床上保胎。她婆婆和祖母一直担心她腹中胎儿的安危,每天在厨房把名贵的补品做了,不要钱似的送进她的房里。 一开始,李淑君还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可后来,她发现自己与其说是在保胎,不如说是在坐牢。 在床上一连躺了十多天,她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想要下床活动活动,可身边的丫鬟早就被下了命令,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她下床。 她从侯府带过来的丫鬟,要么没有那么忠心,要么何府的丫鬟压都不敢抬头,哪怕李淑君大发雷霆,她们也只敢趁李淑君消消气。 结果,就这么补了一两个月,李淑君原本苗条的身材,就像吹气球一样膨胀了起来。 何谦知道是因为自己,他娘子才受的这个苦。 最初的时候他还觉得心中愧疚,常常买了东西来看望李淑君,也在她床边说些逗趣的话引她开心。 可渐渐的,李淑君的身形肥硕了起来,何谦来的就越来越少。 最后,居然连回到府里都不愿意来正房瞧一眼了。 李淑君隐隐约约知道,他虽然没有纳妾,但身边本来就有不少通房丫头。 两人哪怕成亲清了这么久,也只有过一回夫妻之实。李淑君进何府时,孩子已经三个月了,为了保险起见,一直没和何谦敦伦过。 何谦是外面打惯了野食的,叫他戒了一天荤腥都难受,更何况李淑君进门之后,他无论做什么都偷偷摸摸的,叫他心中很是不痛快。 眼看着李淑君躺在床上保胎,也管不了自己了,何谦自然是敞开了享受。 得知那个叫黛山的小美人被沈忘心护着,自己无论如何也够不着。何谦也想得开,又不知怎么的,和蓬莱阁的一个舞姬勾搭上,还答应要纳她为妾。 他先是带着人到他爹何长风面前闹了一通,他爹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说,如今李淑君为了何家的此次躺在床上保胎,若是他再出去胡闹,自己没法和安国侯府交代。 何谦哪里愿意? 他爹这里行不通,干脆就带着那舞姬,直接到了李淑君面前,让她点头纳妾。 李淑君看着何谦搂着那舞姬水蛇一般的腰,脸色顿时白了下来。她不愿意叫下人看她的热闹,便把人都遣退了下去,冷冷地问道:“这就是你看中的舞姬?” 何谦有求于李淑君,脸上堆满笑容,要不是有美人在怀,他都能给李淑君跪下,求爷爷告奶奶请她答应。 谁知,李淑君躺在床上,用鄙夷的目光打量了舞姬一圈:“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货色,让你这么着迷。照我看来,还不如我侯府的舞姬黛山呢!” 何谦一想,这舞姬确实不如黛山。 要说黛山多美,在京城遍地的美人之中,其实也算不上上乘。但黛山的美不在容貌,而在于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气质。 一双柳眉似蹙非蹙,双眼之中常含一抹淡淡的忧色,这种气质最招男人怜惜。 最要紧的事,黛山那舞姿和歌喉,配上她的容貌气质,打着灯笼也找不出几个比得上她的。 可谁料自己实在够不着她,只能找了一个与黛山差不多的充充数,也免得自己想得抓耳挠腮,得罪了安国侯世子和长宁郡主。 他何谦虽然混账,你也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当初铤而走险强要了李淑君,也是拿准了李淑君想要进何府,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她也就半推半就了。 何谦虽然不生气,但她身边的舞姬却不是吃素的,一听到李淑君这话,看着何谦对自己的宠爱,尖声说道:“我虽然不知黛山是什么人?但我却知道,如今我这个身段容貌,可比夫人强上不知多少。” 1141舞姬的挑衅 “我听说夫人已经躺在床上保胎好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夫人可有下床照过镜子,看看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 “其实我不说,夫人也应该知道了吧?若不是您如今肥硕得跟只母猪似的,夫君又怎么会总是往我这里跑呢?” 何谦如今正新鲜着,听舞姬说出这种话,也只觉得她泼辣可爱,还伸手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脸蛋:“真是调皮,怎么能和夫人这么说话?不要忘了,你能不能进何家的门,还要夫人点头呢!” 舞姬闻言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朝李淑君行了一礼:“夫人如今怀着孩子,想必也没法子伺候夫君了。可夫君毕竟是个男人,夫人不方便伺候,夫君身边总不能没人。还请夫人允了妾身过门,妾身一定替夫人把夫君伺候得周周到到!” 李淑君躺在床上,鼻子都快气歪了。 她为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受了多少罪,这明明是他造下的罪过,现在却带了一个女人到她面前耀武扬威! 她一下子扶着床坐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就等着吧,只要我一直还活着,我就一日不准别的女人进门!何谦,你可不要忘了,这都是你欠我的!” 何谦也没料到李淑君居然这么倔,而且还在别的女人面前旧事重提:“李淑君,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我不过是照顾你的颜面,才特地带人过来给你过目,你不要以为没了你的允许,我一个大男人还不能纳妾了!” 李淑君拿何谦没有办法,可他身边的那个舞姬还不得任她拿捏? 她指着舞姬破口大骂:“你这个贱人,就算过了门,我也有一千种法子对付你。也不看看你到底什么出身,不过就是勾引别人的狐狸精罢了!” 舞姬也不是吃素的,环视了房间一周,发现李淑君房里有一面一人高的西洋镜。镜子用木框镶着,路宽底下安着四个轮子,方便四处推动。 她灵机一动,便直接把那西洋镜推到李淑君面前,恨恨地说道:“做狐狸精也要有做狐狸精的资本,夫人不妨看看自己的尊容,至于您骂我狐狸精,我也就大人有大量,当做您是在夸我了!” 李淑君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一来是她躺在床上保胎,根本用不着梳妆打扮。二来,她身边的丫鬟知道她素来爱美,也就刻意不让她照镜子。 因此,在李淑君印象中,自己仍然是那个因为怀了孕,身材稍有些丰腴的妇人。 可没有想到,镜子自已推到面前,她居然从镜子里看到一个脸庞肿胀,无比肥硕的女子! 她不过保了几个月的胎,居然变成了这样! 李淑君不能接受镜子里的自己,一把把镜子推倒了:“不可能,一定是你们在镜子里动了手脚!我怎么可能胖成这样?你们说,到底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你们是不是盼着我去死!” 舞姬以为李淑君顶多生气,没想到李淑君看了镜子之后,居然发起狂来。 她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紧紧抓住何谦的袖子:“夫君,夫人怎么这样?妾身好害怕呀!” 何谦见她泪眼盈盈,起了怜香惜玉之心,揽住她的肩头道:“不要紧,她就是这个脾气。算了,咱们也不求她了,我在外头给你买间宅子,再弄几个下人伺候你,保管你住的比何府舒服,还不用瞧人脸色。” 舞姬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自己进府的时候,也不闹着让何谦尽快给自己名分了,顺势趴进何谦怀里,笑着说道:“夫君对妾身真好。” 何谦得意洋洋:“我不对你好,对什么人好?走,晚上请你去五味酒楼用饭,到时我们两个……” 李淑君眼看着把人当自己不存在一样,就要走出房去,立刻大声喊道:“站住!” 何谦听到她的声音,回头看了她一眼,耐着性子同她说:“我知道你生气,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做一个女子就不能这么善妒,你若是没怀孩子,我天天陪着你。可你这不怀上了?还能有什么办法?不说了,时辰差不多了,你夫君我可得出去快活了!” 李淑君哪里能让他走,表情扭曲地继续喊道:“站住,我让你站住,听见没有?” 这一回,何谦连头也没有回,搂着自己怀里的小美人,有说有笑地出了门。 李淑君狠命挣扎起来,谁料这么久没下床,双脚都是软的,一下从床上摔了下来。 正好肚子着地,当时就疼得蜷缩了起来,她抱着肚子感觉下身有一股温热的液体缓慢地流了出来…… 1142孩子没了 丫鬟们听到动静进来一看,吓得一个个面如金纸:“不好了,少奶奶又见红了!” 李淑君这次昏迷了很久,就算五味药斋的大夫亲自赶来,也没能把孩子救回来。 王氏得知消息,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好在何府的丫鬟立刻把她扶住了,她才没有一头栽在地上。 王氏看着眼前的马大夫,定了定心神,说道:“对,你们去把世子夫人请来!世子夫人是五味药斋的东家,医术再高明不过,有她在一定可以把淑君的孩子救回来!” 这次五味药斋不止来了马大夫,还把胡大夫也请了过来。 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对方的想法。 他们赶到之时,李淑君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了胎心。这孩子本来就弱,随时可能流掉,所以马大夫才嘱咐李淑君卧床保胎。 李淑君不仅摔了一跤,而且还是肚子着地的,就算是大罗金仙降世,也救不回这个孩子了。 可面对着王氏和何府女眷的目光,两人也没好把话说出口,只好由他们派人去请沈忘心。 沈忘心得知消息也吓了一跳,她和李淑君虽然不对付,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多少也是条命。 若是这孩子能救,她身为一个医者,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她连忙跟着人赶了过来,但摸了李淑君的脉搏之后,就知道孩子已经没了生命体征。 这才默默站了起来,看向一旁的马大夫和胡大夫,说道:“去准备一些催产的药,这孩子月份大了,得从母体取出来,如若不然对母体的损伤很大。” 王氏一听沈忘心这话,脸色当即一白,立刻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淑君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了?” 沈忘心点点头:“之前马大夫来过,我也看了马大夫记录的病历。孩子本来就弱,千叮咛万嘱咐要卧床保胎,怎么可以让她从床上掉下来?” 王氏松开手望心的手,双腿瘫软地坐在椅子上。 何老夫人一听沈忘心的话,便哭着说道:“我真是对不起何家列祖列宗,阿谦他父亲这么有出息,怎么就生了一个这种不孝子。自己妻子有孕,还到外头花天酒地。是我对不起侯府,亲家太太老身给你赔礼了!” 说着,便满脸泪水地要跪在王氏面前。 王氏恨恨地看着何家人,她心里巴不得何家人都跪在李淑君床前,给李淑君赔罪。 理智虽然告诉她不能这么做,但她的手上却像坠了千斤重的铁块,一点也抬不起来扶一扶何老夫人。 好在何夫人眼疾手快,立刻拽住和老夫人,却自己跪下了:“是我教子无方,让那个畜生做出这种事情!还连累了淑君,叫淑君平白无故地受苦!” 王氏心里不但没有解恨,反倒脸色更加阴沉:“你们说到何谦,何谦的人呢?他害得我女儿吃尽了苦头,自己反倒到外头寻欢作乐,我要他跪在我女儿床前,亲口向我女儿忏悔!” 何夫人与何老夫人闻言脸色立刻一变:“亲家夫人,这怎么能行?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能向自己的妻子下跪?” 王氏就知道,这两人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当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三人在李淑君房里就吵了起来。 沈忘心退到外头去,问马大夫和胡大夫:“药方子写下去了没有?” 两人点点头,都叹为观止地看了里头一眼。 这一家子当真好热闹啊。 马大夫说道:“只是,何家少奶奶肚子里孩子的月份毕竟大了,突然来了这么件事情,一个不好以后恐怕就很难怀上孩子了。” 沈忘心也点了点头,说道:“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李淑君再次醒来时,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不见了。她摸着自己瘪下去的肚子,看见自己的母亲坐在床边抹眼泪,这才察觉了什么,立刻问道:“孩子,我的孩子呢?” 王氏见她要起身,连忙把她按在床上:“淑君,你听娘说,你还年轻孩子没了还可以再有。如今可要养好身子,切莫因为这个而影响了底子!” 实际上,李淑君现在也没体力起来。 她只要一动,就觉得下身刀割一样疼。到现在,她仍然有点难以接手,肚子里的孩子没了这个事实。 “早上我醒来的时候,他还在我肚子里动,现在你们却和我说,我的孩子没了!”李淑君倒在床上痛哭起来。 听到里头的动静,外头的何夫人与何老夫人也进来了,围着床一个心肝,一个可怜见的叫。 李淑君可不会被她们迷惑,定了定睛看何谦仍然没在,问道:“何谦他人呢?今日若不是他带了个狐狸精回来向我叫嚣,我的孩子又岂会没了?” 1143泼脏水 王氏这才知道,李淑君突然从床上摔下来,竟又是因为何谦。 她气得七窍生烟,立刻派人去把安国侯请了过来,说什么也要为李淑君讨个公道。 何长风也被找回来了,一听何谦干下这些事,立刻派了人把他从外头绑回来。 没料到,何老夫人竟私下派了人,让何谦这几天在外头避避风头。一时之间连人也找不到,还是江羡听阮月舟说在一处青楼看见了何谦,何谦才被何府的人抓了回去。 何谦自知这回连他父亲都不肯放过自己,眼看着鞭子要抽下来,他立刻辩解道:“我不是故意的,那可是我的儿子,我又怎会故意害他!都是郡主,都是长宁郡主!” 何长风手里的鞭子顿时止住,佯装又要挥下去,立刻问道:“你自己沉迷美色,关长宁郡主什么事?” 安国侯一听何谦居然把脏水泼到安国侯府身上,惹不住眯了眯眼睛,问道:“哦?既然你说这件事事关侯府,那不妨说出来听听,到底和长宁有什么关系。” 何谦刚才不过是害怕自己挨打,一时情急之下才会攀咬沈忘心。 可话说出口之后,他就后悔了。 沈忘心是什么人,哪里是他能随便诬赖的?可话已经说出去了,总不能收回来。 安国侯的眼神让他有点害怕,他只好急急转动脑筋,脑中忽然灵少一现,大声说道:“郡主与娘子一向不和,她也知道我别的都不爱就爱美人。便趁我与娘子回侯府,放出那个叫黛山的美人勾引于我。” 他也知道不能把自己说得太好,又说道:“这美人就在眼前,我却够不着,可不得心痒痒么?她料定了我会如此,是有意把我们家搅得不得安宁的!” 何长风一听,眼神遂看向安国侯:“侯爷,可当真有此事?” 安国侯冷笑:“宰辅该不会连自己儿子什么样都不知道吧?非但不反思自己的过错,还将错误推在别人身上,真是可笑!” 何长风是下意识相信自己儿子,他总觉得自己儿子是纨绔了一些,但年轻人么,终归是贪玩了一些,并没有十恶不赦。 被安国侯一嘲讽,才老脸一红,对何谦更是恨铁不成钢。他这些年忙于政事,儿子都交给母亲和妻子教养,没想到居然被两人宠成这副德性。 可怜他一世英明,都被这个儿子给毁尽了。 何长风虽然没好意思怪罪到沈忘心头上,但何家婆媳却不这么想。在她们看来,一切都怪沈忘心,若不是沈忘心没事养了个狐狸精在身边,怎么可能勾得何谦三魂丢了一魂? 这件事或多或少传进李淑君耳里。 李淑君本来就对沈忘心有成见,听闻这件事情,对沈忘心更是恨之入骨。有了这股恨意,她做完小月子出来之后,整个人瘦得比以前还厉害。 不同的是,怀孕之前到底还有几分少女的娇憨,孩子没了之后,脸上就剩下刻薄,肉眼看着老了好几岁。 纵然她的美貌还在,可何谦却根本不敢靠近她了。 每回只要他有亲近李淑君的意思,就会被李淑君冷言冷语地刺回去,眼看着夫妻两人仅有的那点情份也被磨平,何谦就更往外室那边去了。 自从襄阳王被贬为庶人之后,周明珠也没了郡主封号,便连门也不大出了。她以前张扬跋扈,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落到这种境地,出门应酬也只会被人耻笑。 如今,她日日待在家中,只要不做过分的事情,张彦远便好吃好喝地供着她。 可两人到底不像平常夫妻,若是没有情分在也会相敬如宾。对于张彦远而言,她似乎与这府里养的花花草草没什么分别,只要她还活着,打扮得齐整,便三五月地不见她一次。 时间久了,周明珠便担心张彦远在外面有别的女人。虽说她知道,张彦远要了别的女人也没用,可哪怕张彦远对别的女人露出一个笑容,她也无法忍受。 因此她趁张彦远对她逐步放松警惕,自己自由了一些的时候,用银两到外面买通了一些混混,让他们时常盯着张彦远的行踪。 这些混混游手好闲,成日在京城街头招猫逗狗,时常出现在张彦远面前,也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而且,张彦远确实洁身自好,哪怕需要应酬到了青楼,也只是让楼里的姑娘陪他喝几杯酒。 别的,就再也没有做什么了。哪怕有女子对他投怀送抱,他依然能面不改色地拒绝。 拒绝的理由自然是周明珠。 周明珠倒不在意这些,外头都说张彦远对她用情专一,她既享受别人艳羡的目光,又对自己的处境十分不忿。 1144陈先来信 但由于张彦远并没有做出什么,惹怒她的事情,周明珠也不敢开罪了她,两人倒是相安无事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这天,张彦远专程坐马车到了一处茶楼,没过多久一个女子坐了另外一辆马车过来,偷偷摸摸地进了张彦远的雅间。 周明珠亲自去找了那个女子,才得知那个女子是一个舞姬,如今成了何谦的外室。但她之所以能搭上何谦,全然是张彦远的安排。 说白了,即便沈忘心嫁给了江羡,又为江羡生下一对儿女,张彦远心中仍然放不下她。 得知,李淑君同沈忘心过不去,便干脆塞了一个舞姬给何谦,闹得何家鸡犬不宁。 周明珠得到这个消息,只觉得胸口一阵钝疼。没想到,她待在张彦远身边这么多年,为了他委曲求全,甚至连他对襄阳王府做下的事情都可以不计较。 可张彦远却丝毫没有感念她的付出,仍然把心放在沈忘心身上! 这要是换做以前,她直接便派杀手去,要了沈忘心的性命便是。 但她在同样的事情上吃过一回教训,便不会再贸然行事,而是派那几个混混去打探起沈忘心的事。 都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她周明珠这回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定然叫那沈忘心永无翻身之日。最好,让她永远消失在这世上,那样一来张彦远就有看她一眼的可能了。 周明珠想了几日,最终出了一笔银子,让那几个混混去沈忘心江州老家一趟,就算没有什么事情,也要编出一些事情来。 这段时间,沈忘心都在琢磨着做出一把毛质柔软的牙刷。 江景如和江景初姐弟俩都长出了两台小米牙,虽说是乳牙,但离换牙还有好几年时间,也要好好呵护这些牙齿。 大周人刷牙多用茯苓等药材制成膏体,每天早上用手沾一点刷牙。讲究一些的人家,则弄上一些杨柳枝,用来代替牙刷的作用。 沈忘心穿越过来不久后,便发现有些人用竹子的木材,做了些简易的牙刷,但对于一岁多的小孩子,仍然过于粗糙了一些。 于是,她找了一些马毛,处理得相对柔软,用特殊的方法,固定在牙刷上。没想到,这样的牙刷不但得了姐弟两个的喜爱,从一开始抗拒刷牙,到了主动要求刷牙。 后来,沈忘心干脆放到五味药斋卖,没出多久便京城人都知道了这牙刷的好处,刚做好的牙刷一出来,就立马销售一空。 沈忘心朝准了里头的商机,按照不同需求,又用牛角、象牙、玉石、各种木材做了刷柄,这才满足了不同人的需求。 五味药斋的牙刷正卖得红红火火,沈忘心便收到了一封寄给自己的信。 这封信是陈先寄来的,沈忘心来到京城也已经快三年了。仔细算一算,从陈先离开五味药斋起,两人也将近三年没有见面。 都说时间是抹平一切的良药,无论先前陈家人与沈忘心的关系多么好,后来又出了多少事情。在沈忘心看来,都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 所以,看到这封信上的笔迹,沈忘心还有点恍然。 “这是阿先来的信?快打开看看吧。”胡大夫正巧在沈忘心身边,也好奇陈先到底会在信里写什么,便催促着沈忘心拆开信封。 沈忘心定了定心神,便打开信纸看了一看。 在信里,陈先先是说了自己本来不想打扰沈忘心,可他最近发现江州城里来了一伙人,鬼鬼祟祟的打听沈忘心以前的事情。 后来,得知沈忘心早些年住在溪头村,便雇了马车往溪头村去了。 陈先害怕这些人对沈忘心不利,斟酌之下,便写了封信寄到京城,提醒沈忘心做好防备,免得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竟有这样的事情?”胡大夫吃了一惊。 他也认得陈先的字迹,再三确认之后,表情更加严肃了。他相信陈先不会在这种大问题上撒谎,但若是真有这种事情,那么实在太叫人提心吊胆了。 胡大夫想着实在害怕,便把马大夫等人也叫过来,讨论起这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暗中动手脚。 马大夫想了想,问道:“东家可有什么仇人?” 沈忘心看了马大夫一眼,她的仇人太多,还真不知道是谁派人去的。 众人瞧了一眼沈忘心,不用她开口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们东家这一路上来,虽说一点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没干,可架不住嫉恨他们东家的人多。 为了这个,他们还特地把沈忘心有仇的人总结了一遍,用笔写在宣纸上。 “首先,是沈家二房一家人,除了弟弟沈恩,都和东家有仇。”由胡大夫执笔,他便把自己知道的先写了下来。 1145派人去江州 马大夫还在一旁煽风点火:“陈家和郭家也是。陈家应该不至于那么恨,可郭家就不一样了。从堂堂太守变成一介县令,这仇可结大了。” 然后,他们又把襄阳王府和张彦远,柳家军,以及王氏母女给列了出来。 沈忘心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她怎么觉得这两人像是去街上买菜,随便挑挑捡捡,而不是在讨论她的仇人有多少。 几人正讨论着,外头的小药童便跑进来说道:“余家两位公子来了!” 小药童说的正是沉香和结香,兄弟两人认祖归宗之后,在外头就恢复了原本的名字。沉香名叫余斐然,结香名叫余成章,如今都在太傅府上学习,两人聪慧俊朗,在京城之中小有名气。 他们今日来医堂,是因为沉香还在向两位大夫学习医术。 沉香一直跟着五味药斋的大夫们学了这么多年,如今医术不比别的大夫差,只不过众人都见他年轻,过分看轻了他罢了。 他除了每天读书,每隔几天都会来医堂给人诊病,而弟弟结香则帮沈忘心检查各个铺子的情况。 随着两兄弟渐渐长大,差别与以前相比愈发地明显起来。 如今便是外人来瞧,也能分辨出两人的身份了。 两兄弟走进来,正好看见马大夫和胡大夫唉声叹气,便问起缘由来。胡大夫遂把手里的信给他们瞧了,两人看了之后脸上也不大轻松。 结香听说居然有人敢四处打听他姐姐的事情,眯了眯眼睛,指着纸上写的前几行名字:“前面几家应该不大可能,张彦远也不大可能。如今唯一的可能,便是与我们同在京城的这些人。” 沈忘心也觉得结香说的有道理,如今往日的仇家也没能力报仇,有想法以及有手段对付她的也就那么几个。 但敌暗我明这种形势实在太过被动,没有证据也不好做反击,这种感觉实在有点憋屈。 “你们也不必多想了,我会派一队人马过去,把那群人抓起来,好好问一通便是。”沈忘心自认没什么把柄,可就怕有些人无中生有,若是她无法自证清白,反倒被人算计了去。 她回到家里,把这件事情也同江羡说了。 江羡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叶兰清以外,唯一一个知道沈忘心的秘密的人。 沈忘心向他说道:“旁的我倒不担心什么,无论他们怎么编排我,都有你们护着我。有什么麻烦,也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唯独这一件事……”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江羡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沈忘心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在另外一个世界已经死亡,或许是因为和这个世界有几分渊源。所以,才重生在这具身体里。 而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早已在七年前就死在那场大病之中了。 若是有人得知沈忘心的改变,猜出了一些端倪,编排她是什么山精邪祟,只怕会引来不少人的忌惮。 “你放心,我在绝不会让任何人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情。”江羡握住沈忘心的手,郑重地承诺道。 沈忘心自然相信江羡,心情也轻松了不少,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其实我们也不用太担心,这种玄虚之事,未必有多少人真的相信。再说了,我来了这里之后,无论是到佛寺还是别的地方,都没有什么异样。可见,这具身体也许就是老天爷赏我的。” 江羡闻言,脸色也舒缓了不少,点点头说道:“你说的对。” 第二天天没有亮,一队人马就从安国侯府出发往江州赶去。 此时余庆县的溪头村,一个穿着粗衣麻布的村妇,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孩子,走进溪头村村口,一路来到沈家二房。 村口的大榕树下依旧坐着不少村里的老人,这几年一贯如此,与之前没有什么两样。唯一变了的就是,溪头村的药材生意越做越广,五味药斋也早就成为附近村镇百姓心里的招牌。 如今的溪头村,只比余庆县稍微逊色一些,已经成为余庆县的第二个县城了。 抱着孩子的村妇经过榕树底下,老人们都认得她,纷纷向她打招呼:“凤丫头回来啦?” 村妇笑了笑,向老人们打招呼,但笑意并没有到眼底,一走过榕树底下,就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榕树底下的老人们见她的渐渐走远,也都开始议论起来。 “这凤丫头第一次来溪头村的时候多风光?人人都以为她是京城大官的千金,现在跟从前一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还不是因为鸠占鹊巢?沈家二房也当真做得出来,把自家的女儿换到高门大户享福,却苛待别人家的女儿。凤丫头偷了十几年富贵生活,总好过我们这些当了一辈子泥腿子的强! 1146打探消息 “就是,明知道自己占了别人的位置,还不知道惜福,也难怪被她养父养母赶了回来。要我说,这凤凰到哪里都是凤凰,野鸡到哪里都是野鸡。你们不瞧瞧,咱们村能有现在,还不多亏了人家心丫头?” …… 话音落下,人人都称是。 原来,这村妇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变回沈凤英的祁长乐。她嫁给那个秀才之后,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但秀才嫌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说她没有大小姐的命却有大小姐的脾气。 每天稍不如意,就对她非打即骂。 祁长乐常常无法忍受,就带着孩子回娘家住几天。原本,沈富贵和吴金花对此颇有微词,在他们看来祁长乐被赶回来之后,就成了他们的拖累。 好不容易把她嫁出去,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想到,还经常回娘家打秋风。于是,越看祁长乐越不顺眼,要不是弟弟沈恩出来为她说话,他夫妻二人或许连门都不让祁长乐进。 祁长乐抱着孩子来到沈家二房门口,这才发现家里来了几个陌生人。听着几人的口音,都是京城里来的。 沈家二房根本不认识多少人,更别提远在京城的了。有那么一瞬间,祁长乐期盼着是养母苏玉派来接她的人,这样一来她就能脱离苦海,重新过回以前锦衣玉食的生活! 她赶忙抱着孩子走了进去,低眉顺眼地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这才发现这些人怕是京城街头的混混。 以祁家的身份,若要派人接她,根本不可能派几个混混来。 祁长乐失望极了,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在角落里,逗着怀里的孩子玩。 混混们见到一个农妇走进来,因着她年纪颇轻,生的还有几分好看,举止之间带着几分大户人家小姐才有的仪态。哪怕荆钗布裙,也比普通农妇多了几分风情,当即就毫不掩饰地打量了几眼。 “没想到,这种小地方还有看得过去的美人。”混混们笑了几声,但看见祁长乐怀里的孩子,知道她已经嫁了人,也没打算在这里惹麻烦。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他们几个千里迢迢来江州办事,哪怕为了那一位许下的赏钱,也不能为了一个村妇耽误了事情。 说着,他们就从银袋子里拿出一锭银子,拍在桌子上,向沈富贵和吴金花问道:“我们听村子里的人说,你们就是长宁郡主的养父母?” 两人根本不知道长宁郡主是谁,而且郡主这样的人物,哪里是他们两个小老百姓能认得的?虽然眼馋桌子上的银锭子,但还是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沈富贵的弟弟沈吉祥走了进来,他虽然被革了功名,但至少读过书比哥哥沈富贵聪明的多。 他在外头已经听见了双方的对话,觉得这事情有蹊跷,便进来问道:“长宁郡主是什么人?” 混混们皱了皱眉头,心里想,江州果然是穷乡僻壤,连鼎鼎大名的长宁郡主都不知道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轻蔑地笑了一声:“告诉你们,长宁郡主就是你们这五味药斋的东家。你们村子里的药田,都是长宁郡主的产业,这下你们该知道了吧?” 沈富贵和吴金欢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情绪。 沈富贵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嚷嚷:“你说什么,那个死丫头居然到京城做了郡主?!” 饶是混混们整日在街头流连,见惯了各色人。也被沈富贵这种一惊一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震惊到了。 要不是他们早就打听明白了,这沈家二房确实就是当年养育长宁郡主的人家,他们还要以为他们的消息出了错误。 沈富贵在确定了沈忘心如今的身份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回过神来。 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年对那死丫头非打即骂。可谁曾想到,被他夫妻两人养成那样的姑娘,还能突然一飞冲天,现在居然成了他们大周朝的郡主!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好吃好喝地供着沈忘心,也总比沈月英和沈凤英这两个吃里扒外的闺女强! 想起这个,沈富贵后悔得肠子都要断了,可想到自己养活了沈忘心那么多年,居然一点好处都没捞到,反倒比以前活得更差,就恨得牙痒痒。 最后,还是沈吉祥问那几个混混道:“听你们的口音是京城人,你们大老远从京城跑来江州,就为了打听长宁郡主以前的事情。这背后是有人吧?” 混混们没想到这家里还有一个明白人,犹豫了一会没说话。但想了想,既然已经被沈吉祥猜到了,也不必遮着掩着。 1147回娘家 混混头子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是有贵人派我们来,打听长宁郡主以前的事情。只不过,这贵人到底是什么人,怕你们也没命知道。你们尽管把你们知道的说了,我手里头的这些银子全归你们。” 沈吉祥一看,见他们银袋子里的不少,便由他开口把事情都说了。 混混们听完之后,像是在地上捡到了一块金子,激动得不得了,和沈吉祥再三确认:“你们确定,七年前她病了一场之后,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沈吉祥点了点头:“从前我就觉得蹊跷,她以前不过是村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和村里别的姑娘没什么不同。怎么忽然之间,就性情大变,还学了一手医术!” 沈富贵在一旁听了他弟的话连连点头:“那个死丫头,原本我眼睛一睁,她就大气也不敢出。可后来,居然敢跟我叫板,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说着,就连吴金花也觉得不对劲:“我也觉得奇怪来着,她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做饭,做完饭之后洗衣服打猪草,哪有时间学什么医?可后来病了一场,好像前后的事情都不大记得了,就跟被人换了芯子似的!” 混混们很痛快地把手里的银子都给了沈家二房众人,依着他们说的话,想方设法地在村子里打听起来。 很快,就被很多人证实,确实有他们说的这回事。 混混们如获至宝,打算在客栈歇息一夜,明天就启程回京城去。 傍晚的时候,沈恩回来了,他一直在寒山书院读书,这几年不分寒暑每日下苦功,已经考了个童生,预备明年去试试考秀才。 由于他刻苦非常,寒山书院的先生们都对他赞誉有加。 因此,沈恩成了沈家二房唯一的希望。毕竟因为他们之前对于沈忘心做下的事情,虽然没有人过分追究,但村里头的好事总轮不上他们。 眼看着不如他们的人家,都一天过得比一天好。整个溪头村似乎就只有他们家止步不前,他们满腹怨气,只盼着沈恩能有大出息。 沈恩已经长成大人了,身材还如小时候一般高大,只不过由于连年苦读,比起小时候消瘦了许多。 他回到家里,发现自己二姐也在,便抱来小外甥逗着玩了一阵。 这小外甥是他的亲外甥,他自然疼的不得了。但二姐毕竟不和他一起长大,虽说委曲求全待在这里,却始终不曾把自己当成家里的一份子。 姐弟两人虽然看似和睦,但实际上比起沈忘心都要隔了一层。 沈恩把孩子交还给祁长乐,看见祁长乐手腕露出的一截青紫,问道:“二姐,姐夫他又打你了?” 祁长乐勉强笑了笑,实际上到现在为止,她都不愿意承认那个老秀才是她的丈夫。她被沈富贵和吴金花用了几两银子,卖给了那个和沈富贵年纪差不多大的男人。 上花轿的时候,是被两人强行塞进去的。她哭了一路,被抬到那个家里,夜里的时候不愿意同他圆房,是被自己的公公婆婆强行按在床上,破了自己的身子。 那段时间,她活得如同行尸走肉,无数次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想起远在京城的苏玉,每天每夜都在盼着苏玉能派人过来接她。 只可惜,她等了三四年,也没等到苏玉兑现自己的承诺。 她不愿意让沈恩看见自己的狼狈,把袖口往下拉了拉,摇了摇头:“都习惯了。” 沈恩虽然没有和祁长乐多亲近,可祁长乐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姐姐,知道祁长乐又被打了,脸上顿时满是怒气:“他怎么能这样?姐姐你放心,明天我就去找姐夫讨个公道。我现在长大了,他一定打不过我!” 祁长乐吓了一跳,刚开始的时候沈恩的确着过她丈夫几回,还被她丈夫连着自己一起打了。 直到后来,沈恩长大了,很轻易地把她丈夫按在地上打。可每回过后,她丈夫总要在自己身上找回面子。 她连忙摇了摇头:“你别找他,他如今拿我出气便罢了。要是你再去找他,我更没好日子过。” 沈恩叹了一口气,拉了祁长乐进房间,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子,塞到祁长乐的手里:“二姐,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我看姐夫那个样子,也不会对你和小外甥多好,你把这些钱藏好,平时对自己和孩子好些。大姐这么多年都毫无音讯,如今家里就剩我们姐弟二人了……” 沈恩有些哽咽,最终没有把话说下去。 因为外头吴金花已经把饭菜做好了,因为今天二房得了一大笔银子,她特意到村口买了些好菜,想着晚上好好搓一顿。 1148打听消息 这一回,吴金花破天荒地没有说不中听的话,而是让祁长乐抱着孩子上了桌。 孩子因为父亲暴躁易怒,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安全感。即便回到外祖家里,也稍不如意便用哭嚎的方式表达不安。 祁长乐喂了几口饭,他就无缘无故地哭闹起来,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哭叫,几乎把屋顶都掀开了。 “这小兔崽子!”沈富贵一听皱起了眉头,他和沈吉祥喝酒喝得正开心,无端端被打搅了兴致,重重把酒杯一放,登时就不高兴了。 吴金花见状,立刻对祁长乐说道:“还不快把孩子抱下去?” 祁长乐想说孩子还没吃饱,但沈富贵已经看过来了,她只好抱着孩子回房里去了。 好在她的亲生大姐沈月英早就离家出走了,沈恩还没娶妻生子,家里的房间还够住。要不然,她可能连娘家都回不了了。 祁长乐把孩子带进房间里哄了好一会儿。 虽然她夫家不至于虐待自己的血脉,也都是好吃东西都留给孩子。可这孩子却仍然像她丈夫,长得黑黑瘦瘦,像只小猴子似的,怎么养也养不白胖。 等到他终于不哭了,祁长乐就坐在床上盯着他看。孩子哭得鼻涕都出来了,挂在嘴唇上,马上就要掉进嘴里。 要是自己一直留在京城里,一定不会生出这么丑的孩子。 京城子弟都是富贵出生,哪怕前几代丑些,可往后娶的都是美貌的女子,再不济长得也齐整。 哪里像这乡野之间,娶妻不管美丑,只要会生孩子就行…… 祁长乐陷进沉思里去,没过一会儿,被孩子拉了拉袖子,他吸了吸鼻涕说道:“娘亲,我肚子饿了。” “你既肚子饿了,方才娘亲喂你吃饭,你为何哭成那般?”祁长乐正色问道。 孩子似乎被她吓到了,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缩着脖子看她。 祁长乐叹了口气,认命地开了房门,去外头拿了点饭菜。 沈富贵眼看着盘子里余数不多的肉,被祁长乐夹去几块,立刻嚷嚷道:“饿死鬼投胎吗?才吃过多久,这就又饿了?” 祁长乐忍不住说道:“方才他就没吃多少,是你把他赶进去的。” 沈富贵一见她还敢反驳,立刻来了劲儿:“嘿,你这个讨债鬼……” 眼看着又要骂出一堆粗鄙的话来,沈吉祥连忙拦住了。当时沈吉祥对沈忘心不好,是觉得她不是沈家血脉,用不着他关心。可现在,他大哥真正的亲生女儿回来了,他也没对这个亲侄女多好。 最主要的是他看不上祁长乐的作派,觉得祁长乐这个亲侄女还不如沈忘心。 没看沈家二房和沈忘心亲近,沈忘心发达之后,几乎把整个二房都迁到京城去了吗?可祁长乐呢?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非但不主动帮衬,还想方设法同他们断绝关系。 沈吉祥真后悔当初帮着他哥对付沈忘心。 沈富贵到底还是给沈吉祥面子的,沈吉祥拦了他,他也就没有继续发作。直接不理会沈吉祥,和他聊起天来。 “二弟,有了这些银子,咱们就可以到县里开间铺子了吧?” “不由县里,直接在我们村里就行,你可别忘了咱们村如今比县里也差不了多少!” 祁长乐把饭菜端进房间,一边喂儿子,一边听外头的对话。 原来,沈吉祥送那群混混到客栈之后,就听那群混混说明天他们就启程回京。 祁长乐不禁想,要是她带着这个孩子在祁家,祁文藻和苏玉绝对不会这么对待他。 想到这里,祁长乐打开了沈恩塞给她的银袋子,发现里面足足有五两银子。有了这五两银子,应该就可以顺利回到京城了吧? 夜渐渐深了,祁长乐趁着家里人都睡着了,抱着熟睡的儿子,拿了那五两银子,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出了屋子。 客栈里的几个混混还没睡觉,他们点了一桌子下酒菜,一边喝酒一边幻想着发了财以后的日子。等到面前只剩下一盘炒田螺之后,他们便嘬着田螺喝着米酒,好不自在快活。 混混们也没有料到,都这么晚了,居然还会有人找上门来。而且,还是个容貌清秀的小娘子。 虽说,比起京城街上看到的大户人家的姑娘们,皮肤粗糙了许多。但由于祁长乐为了让他们相信自己的话,刻意注重自己的一举一动,只要眼睛没瞎的人,都看得出这个女子必是大户人家教出来的。 祁长乐手里抱了个孩子,头发也梳成了妇人的发髻。可这并不能阻止混混们眼馋她的容貌,毕竟这穷乡僻壤的,能有一个模样出挑的女子就不错了,哪还在意她到底是不是成过亲生过孩子? 1149带她回京城 “这位小娘子,咱们是不是见过呀?”混混们一高兴,便挑了挑眉看向祁长乐。 祁长乐感受着他们肆意的目光,强忍着心中的反胃,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几位爷莫不是忘了?白天在沈家,小女子还与几位爷见过一面。” 经过祁长乐的提醒,几个混混才回过神来,笑着说道:“难怪看你这么面善,原来是那户人家的姑娘。只是,我们哥几个不大明白,你这大晚上的抱个孩子,跑到客栈来找我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祁长乐这几年嫁到秀才家里,看惯了人心险恶,自然知道这几个混混必然不会轻易帮助自己。这群人无利不起早,若是自己拿不出些许诚意,他们根本不可能带自己去京城! 祁长乐犹豫了一会儿,在板凳上坐了下来,从袖袋里拿出沈恩塞给她的一包碎银:“不瞒几位爷,小女子确实有事相求。我本是京城祁家的女儿,应与家人有误会,才流落到余庆县。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家人之间想必天大的误会也解了。可我一介女子,又带了个孩子,实在没办法,孤身一人前去京城。” 说着,她把手里的钱袋放在桌子上,往前一推,说道:“这里面有五两银子,可作为我与孩子的车马费。只要几位送我回京,祁家一定会给你们更多报酬!” 混混们没有立刻接钱袋,而是问道:“哪个祁家?” 祁长乐立刻说道:“自然是鸿胪寺卿祁文藻府上。” 混混们一拍脑袋,笑着说道:“原来是那位祁大人,你不在京城有所不知。他如今已不是鸿胪寺卿,早就官复原职,做回了户部尚书!他到西洋折腾了一趟,更比以前得皇上的赏识,如今已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 祁长乐立刻点头:“正是这位祁大人,几位有所不知,他是我的亲生父亲。如今我父亲从西洋回来,只要我到了他跟前,我们父女二人一定会和好如初的!” 混混们想了下,还是收下了祁长乐的银子。 祁长乐见状,心中一喜:“你可是答应了?” “既然你是祁大人的千金,那我们自然得护送你去京城!” “就是,不过是带你回京城罢了,多难的一件事?不过我们可说好了,若是到了京城不给银子,可不要怪我们翻脸不认人!” 祁长乐连忙迭声感谢,心里却想,只要回到京城见到了苏玉,她还哪用得着看这些混混的脸色?到了京城之后,非得把她在余庆县嫁过人,还跟着几个男子上京的事情捂死。 不然的话,她这一辈子可就真的没指望了! 祁长乐幻想着自己回到京城,恢复以往奴仆成群,锦衣玉食生活的情形,却没有注意到,几个混混们趁她不注意互相对视了一眼,露出了一个不善的笑容。 祁长乐和他们商量好了,便抱着孩子又回家里去了。等到天蒙蒙亮,她按照昨天夜里和混混们的约定,带上几件换洗的衣物,以及一些干粮,又抱了孩子偷偷摸摸地到了村外的海洲庙。 海洲庙门外,混混们早坐在马车上等着她,见她来了赶紧把她拉上车,趁着天还没有完全亮,赶着马车一路出了余庆县。 等到天亮之后,吴金花发现祁长乐还没起来干活,房间里也没有她外孙哭的声音,便一把推开祁长乐的房门。 沈富贵睡眼惺忪地从房里出来,打了个哈欠,问道:“早饭做好了没有?” 吴金花没有回答沈富贵的话,而是问道:“富贵啊,你看到凤丫头了没有?房里头没有人,不知道她抱着孩子去了哪。” 沈富贵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像滩烂泥一样瘫在椅背上:“回她家里去了吧?早上我起来去茅厕,看见她抱着孩子,背了包袱,出门去了!” “你也不知道拦着她点?”吴金花到底还有几分疼自己的女儿,小声说道,“她这回回来,肯定又是挨了打。这才多久就回去?岂不是要被打得更狠?” 沈富贵无所谓,反正又不是打在他身上,懒懒地说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既然嫁到那边去,那就是生是他们的人,死是他们的鬼。我们能管得了一次,还能管得了第二次?现在连孩子都生了,整天来娘家蹭吃蹭喝像话吗?” 吴金花想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她突然一拍手,跺了跺脚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说凤丫头她抱着孩子背了包袱出门去了?” 沈富贵肚子饿得咕咕叫,不想再和吴金花废话:“管那么多干什么?老子我都快饿死了,咱们家的灶头还是冰的,你还不赶快做饭去,在这里唧唧歪歪的,看了都心烦!” 1150贼窝 “哎呀!”吴金花焦急地说道,“这凤丫头成了亲之后,隔三差五就往家里来。你见她哪一回背过包袱了?” 沈富贵一听这才觉得不对。 祁长乐嫁过去之后,确实常常回来。她两边都放了换洗的衣服,就连孩子的衣服这边也有不少,根本犯不着背包袱。 “那她能往哪里去?”沈富贵这才不安起来。 吴金花说道:“你记得昨天来的那些都是什么人?凤丫头,保准是听说他们是京城的人,就跟着人家回京城去了!” “那她和女婿打招呼没有?”沈富贵傻愣愣地问。 吴金花恨不得拿手指头戳沈富贵的脑袋:“她恨女婿恨得要死,当初就是被咱们硬塞上花轿的。现在能跟着别人走,怎么可能告诉女婿!” “哎呀!”沈富贵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声问道,“那她这叫私奔不是?她从自己家里跑也就罢了,还特地跑回娘家害人!这下,我们可怎么和女婿交代?” 吴金花也愁的不得了。 祁长乐自己跑了倒没有什么,可她还带着女婿家的宝贝疙瘩跑了!这要是让女婿家知道,那还不得闹翻天! 两人愁得不得了,赶紧到隔壁把沈吉祥叫了过来。出了这种事情,他们还不能声张。 这乡里乡亲的,出了点小事都能传的,十里八乡都知道,更何况这种与人私奔的大事! 他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偏偏还一点都不能表现出来,好不容易把沈吉祥拉扯过来,把他们家的大门一栓,这才像倒豆子一样,稀里哗啦地全都说了出来。 沈恩昨天夜里温习功课睡得早了些,今天天不亮就扛着锄头去了菜地,帮沈富贵挑水施肥去了。 刚回到家里,就听到了这么件大事。 想起自己昨天塞给祁长乐的五两银子,他都觉得自己的心一阵阵发寒。 沈吉祥见沈恩发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阿恩,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我……”沈恩苦笑了一下,“二姐自小在京城富贵人家长大,要她回到原本该有的生活,她自然接受不了这么大的落差。要我说,当年你们就不应该趁着我不在,硬把二姐塞上花轿。即便这回二姐找回来了,以后遇到机会她总是要跑!难道,我们还能用绳子绑住她吗?” 吴金花听到沈恩这话,一屁股坐在地上,就拍着大腿哭了起来:“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生了这么两个讨债鬼!先是大丫头自个儿跑了,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二丫头回来之后,好不容易嫁了人,居然也有样学样,跟着几个男人跑了!这要传了出去,我吴金花还要不要脸啊!” 沈富贵咬牙切齿:“呸,我当初就不该娶你这种败坏门庭的妇人!你看看你教养的两个好女儿,都要把我们沈家二房的脸都丢光了!” 沈吉祥眼看着他哥嫂两人,居然一言不合,又吵了起来,连忙把两人拉开:“吵什么?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赶紧偷偷把人找回来!要是让人出了余庆县,再要找人就相当于大海捞针!” 大哭大闹的两人听了沈吉祥的话,终于安静下来,连连点头:“吉祥说得对,咱们赶紧到余庆县去,看能不能把那死丫头绑回来!这件事一定不能对外声张,千万不要让人知道了!” 几人张罗着到村里向人借马车,一起追到余庆县去。 沈吉祥忙得焦头烂额,却看见沈恩回房间收拾东西。 他愣了一下,问道:“阿恩,你这才回来多久?这就要走了?” 沈恩点了点头,半晌才说道:“我不找了,我回寒山书院去。” 祁长乐抱着孩子,同几个混混挤在一辆马车上。一开始她还没有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离开余庆县这个魔窟的喜悦,冲昏了她的头脑,让她满心满眼都是对未来的幻想。 可当马车行驶了一段路之后,周围城镇的景致渐渐远去,马车到了荒郊野地里,她才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我与你们坐在一辆马车上,是不是有些不大方便?”祁长乐抱着孩子出声问道。 坐在她身边的混混头子,冷哼了一声:“才五两银子你还想怎么样?能跟哥几个挤一挤就不错了。更何况,你都嫁过人的女人了,还当自己是没成亲的小姑娘,啥事都不懂?” 他话音落下,一旁的几个混混便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打量起来。 祁长乐一下子抱紧孩子,缩在角落里:“你们想做什么?我可是祁家千金,你们动我之前,是不是也得掂量掂量?” 1151幕后黑手 混混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以为哥几个是这么好骗的吗?真正的祁家千金,如今正安安稳稳的在京里当着她的郡主,又怎么可能沦落到这乡野之地,还生了一个这么丑的儿子?” 说着,伸出手来,粗暴地捏住祁长乐的下巴:“你瞧瞧你这副样子,像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姑娘吗?爷几个陪你做做戏,你还真拿起架子来了?实话告诉你吧,咱们几个肯带你上京城,不过是看你有几分姿色,可以在路上供我们消遣消遣。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免得自己白遭罪!” 祁长乐听到这话,一下子白了脸:“这里是哪里,我要下车!” 说着便向车门扑去,但她一个女子力气哪有男人大?刚扑了出去,就被几只手像拎小鸡一样拎了回来,狠狠地砸在车壁上。 外头驾车的混混,一听里面的动静就笑了:“哟呵,你们几个可要怜香惜玉一点?毕竟咱们这一路,可就只有这一个了。你们要把她弄坏了,待会我没得受用,可对你们不客气!” 祁长乐的背部狠狠撞在马车上,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怀里的孩子一下子醒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混混们被孩子闹得心烦,纷纷看着孩子皱眉。 “这孩子也太能闹了。” “就是,长得丑也就算了,还居然这么能哭!” …… 混混们围着孩子议论纷纷,孩子已经有两三岁了,也能听得懂一些话,被他们这么一说,哭得更狠了。 他哭起来的声音十分刺耳,还一连哭了半个时辰,终于耗光了混混们的耐心。 “要我说,把这丑孩子丢下去算了!我看着小娘子嫁人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我们替她把孩子丢了,也算是帮了她大忙!” “就是,这小娘子长得不错,没了孩子还能改嫁。带着一个拖油瓶,哪个男人愿意娶她?” 说着,作势要把孩子往车下扔。 “不要!”祁长乐大声喊道,绝望地看着车里的一群人,“不要把我的孩子扔下去,你们要做什么我都答应!” 沈家二房拼命想要瞒住祁长乐跟着人跑了的事,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祁长乐到客栈去找人的事,很快被人传了出来,还有人看见祁长乐在海洲庙外上了这群混混的马车。 等到江羡派出的人到了溪头村,见到沈宣的时候,得到的便是祁长乐已经失踪的消息。 沈宣派了不少人到余庆县,乃至于州府找人。但混混们早已经带着祁长乐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江州地界,现在也不知道人到底去了哪里。 沈忘心得知这件事情,已经是一个月之后。她得到消息之后,便立刻派人在京城里探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任何祁长乐的痕迹。 倒是发现了在街头发现了那群混混,他们有了银子便在酒肆青楼厮混。沈忘心派人把他们抓起来审问了一番,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也没见过背后的正主,只听过她的声音。 听着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子,语气有点阴沉,她身边的女子叫她郡主。 “郡主?” 沈忘心沉吟了片刻,心里想到,这京城之中光郡主就有好几位。但与她有仇的,却只有被夺了郡主封号的周明珠。 以周明珠高傲的性格,绝对无法容忍自己从高峰跌入深谷。因此,不许身边伺候的下人对自己改了称呼,这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她皱了皱眉头,说道:“好了,这件事情我知道了,这里没有别的事情了,你先下去吧。” 沈忘心得知这件事情之后,就立刻找了叶兰清同她商量。 叶兰清对这件事情也十分重视,说道:“看来,十有八九就是周明珠派人去的。刚才你说,祁家的那个养女,也跟着周明珠的人离开了江州?” 沈忘心点了点头:“沿路也查过了,那群混混确实带了这么一个女子。而且,那女子怀里还抱了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只是到了京城,那个带着孩子的女子却不见了,也不知道如今到底在何处。” 叶兰清道:“就算是这样,也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沈忘心点了点头,心里的阴云却散不去。明明已经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对付自己,可偏偏却无法下手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冯容知道了这件事情,却说解决起来也简单。 她一向有些好主意,沈忘心和叶兰清听了喜出望外,便向她请教。 冯容笑着说道:“要把那祁长乐逼出来也不难,只要让人觉得她还有利用价值,何愁没有人把她推出来?” 1152怎能自毁长城 沈忘心一听,觉得冯容的话确实有道理,便吩咐下去,将沈忘心与祁长乐不和,而祁长乐又被人暗地里送回京城的消息散播了出去。 祁长乐虽然离开京城已有两三年,但京城里不少认识她的贵女还在。 以前,祁长乐仗着自己的家世,在京城之中行事颇是高调,又娇纵刁蛮,得罪了不少人,是以得知这个消息,与她有过节的都幸灾乐祸。并且,表示祁长乐若是回来了,还要同她叙叙旧。 这件事情,苏玉自然也知道了。 如今在她看来,丈夫和儿子都不体贴她,唯一的亲生女儿又于她水火不容。她一个人过得凄凄惨惨,更是想念遥在江州的祁长乐。 祁长乐是她从小奶大的,母女二人最是亲密不过。她是自己的贴心小棉袄,是装满蜜糖的糖罐,只要祁长乐回来,她就能恢复以往幸福美满的生活。 至于别的,她都可以放手不管了。 她不敢回苏府闹事,就闹起来了祁文藻和祁长安。俨然有他们俩不把祁长乐找回来,她就扯根白绫,一死了之的气势。 为了这件事情,祁长安还特地跑来向沈忘心诉苦。沈忘心见他被折腾成这样,自然不好说这个消息是自己散播出去的,只是叫他忍耐着一些,实在不行就带着霍槿到外头出去。 反正祁长安自己有钱,在京城也不是没有别院。只是苦了祁文藻,身为一家之主不可能离开祁府,苏玉要闹他也只能受着。 祁长安蔫头耷脑地向沈忘心抱怨道:“母亲闹成这样,也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心软。” 不怪祁长安对祁文藻没信心,而是祁文藻之前作出的糊涂事实在太多了。苏玉早就拿住了他的软肋,仗着祁文藻对她的愧疚,可劲儿地作。 祁文藻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才让整个祁府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沈忘心想起祁文藻从西洋回来之后,整个人不说脱胎换骨,但也有了不少变化,便笑着安慰祁长安:“你不必放在心上,无论祁大人接不接受祁长乐回来,那都是他自己的决定,你一个做小辈的还能说些什么?” 虽然沈忘心这么说,可祁长安却隐隐觉得。如果祁文藻脑子再被门夹了,让祁长乐进了门,那他以后就别想见沈忘心一面。 祁长安犹豫着,是不是回去提点提点祁文藻,免得他又做错了事情,苦着脸向自己忏悔。 祁长安在安国侯府待了一会儿,也没有留下来吃饭,便回到了祁府。 正好祁文藻今天回来的早,父子两人在垂花门前遇到了。 这个时候天色还早,没有到祁府上下用晚饭的时候。父子两人便到了祁文藻的书房,父子两人坐下来面对面谈话。 “我今天抽了点时间,到你母亲打听过的地方确认了,那个消息确实是真的,我在一间简陋的院子里,看到了长乐母子。”祁文藻开门见山地说道。 他不是冷血无情之人,就算后来祁长乐做出了许多让他失望之极的事情。但十几年的相处,把祁长乐当成自己亲生女儿一样捧在手心里疼,却不可能当成没有发生过。 看着不过过了两三年,就变得憔悴沧桑了不少的祁长乐。要说心里不感慨,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祁长安听到祁文藻的描述,也吃了一惊:“她真的嫁给了一个可以做她爹的秀才,还生了一个又丑又笨的孩子?” 祁文藻一边叹气一边点头:“当初派人送她回江州,本以为她的亲生父母会好好待她。没想到,才回了江州多久,就把她嫁到了那样一户人家去。她之所以逃回来,为父心里其实能够理解。” 祁长安一听祁文藻又要心软,顿时急了:“父亲,你这回可要掂量好轻重!当初,心丫头回来的时候,也没说非要把祁长乐赶出家去吧?可祁长乐她心思歹毒,几次想要致心丫头于死地。您若是打定主意要接她回来,我第一个便不乐意!” 祁文藻见他这是真的急了,这才解释道:“以前是我犯糊涂,想鱼和熊掌兼得。可现在想想,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我两个女儿都想要,没想到最后却落得两个女儿都没了。如今,好不容易将心丫头的心捂暖了一点,又怎么可能自毁长城?” 祁长安见他这么说,高悬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一些:“父亲能这么想便好,我还担心父亲……” “好了。”祁文藻好笑地摇了摇头,“这回无论您母亲怎么求,我都不可能答应。我还听你姐夫说,前阵子京城里有人特意派人去江州,到处打听你姐姐的事情,长乐这次得以回京,还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1153沈忘心的要求 父子两人聊了一会儿,外面的下人便提醒晚饭时间到了。 两人这才离开书房,到饭厅去一家人吃了一顿晚饭。 期间,苏玉自然又再三提,要把祁长乐接回来的事。 但祁文藻都被祁文藻坚决拒绝。 苏玉眼见连祁文藻都不肯听自己的话,又心疼祁长乐在外头的处境。吃完晚饭之后,吩咐下人准备了一顶轿子,坐着轿子悄悄地出了府,往祁长乐住的那个小院子去了。 祁长乐的位置一暴露,沈忘心就派了人在她院子附近盯着。 苏玉一到祁长乐的住处,就有人回来向沈忘心禀报。 原来,苏玉拿了自己的私房钱,到那个院子去看了祁长乐。母女两人几年未见,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吓得祁长乐的儿子又大哭起来。 苏玉也是爱屋及乌,抱着孩子心啊肝啊叫着,还说母子两人在外面受苦了。 但这对于沈忘心来说,都不是什么要紧的消息。她本以为祁文藻会经不住苏玉的苦苦哀求,答应把祁长乐接回府里。 可谁曾想到,她居然失策了。 祁文藻不但没有理会苏玉,也只去过祁长乐的住处一次。再往后,就算听到祁长乐的消息,他也都能面不改色,当做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 祁文藻这么做,沈忘心就坐不住了。 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与祁文藻单独见了一面。 祁文藻见到自家闺女主动来找自己,自然是受宠若惊。可当沈忘心说出自己的目的时,祁文藻才算真的被吓到了。 “你说什么?你想让为父把长乐接回府?”祁文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他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之后,才惊疑不定地看着沈忘心:“你若是不愿,也不必碍于别人的话,从而违背了自己的意愿。” 沈忘心看着一脸严肃的祁文藻,哭笑不得:“我何时在意过别人的目光?只是,这一回敌在暗,我在明,就算祁长乐是无辜的,我也只能对不住她,利用她一回了。” 祁文藻听了沈忘心的解释,这才放下心来,认真地保证道:“你放心,有为父在,无论什么人也不能算计了你去!” 于是,祁文藻回去的当天晚上,就在祁长安诧异的目光下,答应了苏玉的要求。 第二天一大早,祁长乐就被苏玉大张旗鼓地接回了祁府。苏玉对外宣布,从今往后祁长乐就是自己的养女。 但她并没有对外透露,祁长乐这回回京,还带回来了一个孩子。也许,她还想给祁长乐找一门好亲事,还当黄花闺女一样把她嫁过去。 至于苏玉到底是怎么想的,沈忘心也没有心思去猜测。她还得劝解祁长乐回到祁府之后,纷纷摩拳擦掌,想要给祁文藻一个教训的众人。 而另外一边,周明珠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给院子里的一盆盆栽修剪枝叶。 她的贴身丫鬟走到她面前,附在她耳旁说了这件事,周明珠便顿时露出一个阴沉沉的笑容。 “这件事情,夫君不知道吧?”周明珠斜睨了一下身边的丫鬟。 要知道,如今她身边都是张彦远的眼线。唯有这个丫鬟,因为手里被捏着把柄,因此还是她的人。 那丫鬟点了点头说道:“郡主放心,此事办的很周密,没有别的人会知道。” 周明珠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在沈忘心的厄运来临之前,就给她送一碟开胃小菜。真是没料到啊,以前京城风光无比的祁长乐,居然会给那样一个男人生了儿子。要是我,早就一把刀抹了脖子,她竟还有颜面苟活于世?” 丫鬟笑着附和:“奴婢当年跟在郡主身边,也见过她几回。她当时连郡主都不放在眼里,今日落到这个下场一点也不意外。若不是郡主大发慈悲,她如今只会更惨,她自该心存感激,好好替君主办事。” 周明珠看了一眼丫鬟,笑着说道:“你倒比以前会办事多了,你若早就如此,又何必遭那之前的罪?” 她说完话之后,便继续摆弄她的盆栽去了。虽然没有注意到,丫鬟眼中闪过的一丝阴霾。 在祁长乐到了京城的消息传出来之前,其实周明珠并不知道,自己派去江州的那几个混混,居然还带回来这么一个人物。 等她得知之后,亲自派人去找,发现祁长乐果真被他们带回了京城。只不过,并没有如祁长乐的愿,被送到祁府门前。 而是,被他们关在一间租来的院子里,当成禁脔一样养了起来。 若不是自己,或许祁长乐还得过一段时间那样的生活。 到时,要是怀上了那种的孩子,祁长乐这一辈子可就翻不了身了。 1154没教好 周明珠觉得,祁长乐应该感激自己才对。 她身边的丫鬟见周明珠,完全沉静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正想转身离开。 谁知,周明珠却又忽然抬头叫住了她:“你替我写张拜帖到祁府去,我倒是很想看看,几年没见祁长乐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回忆起短短的这一两个月,祁长乐总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先是她拿了沈恩给自己的五两银子,主动把自己送到了那一群混混手里。 然后,被他们带回京城,身不由己的囚禁在那间简陋的小院子,每天只给足够果腹的食物。接下来面对的就是,无穷无尽的凌辱。 好在,周明珠发现了她,觉得她还有利用价值,便把这个消息传到了祁府。 而后,在自己的苦苦哀求之下。终于被接回祁府,回到了自己住了十几年的那个院子。 但就算回到这里,祁长乐还是常常被噩梦惊醒。她梦到这一切都是假象,醒过来之后,她身边仍然睡着那几个令她受尽侮辱的男人。 祁长乐始终想不明白,在她人生刚开始的十几年里,她一直以为眼前的一切,永远都会属于自己。 可为什么世界会变得这么快,快到在她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祁长乐又穿上了她梦寐以求的绫罗绸缎,睡上了柔软舒适的大床,吃上了山珍海味。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在她受苦的那段时间里,她的儿子是她唯一的安慰。她的亲生父母可以把自己硬塞上花轿,可儿子却是她十月怀胎生下,唯一不会背叛自己的人。 但祁长乐敏感的发现,就算苏玉再喜欢自己,却也没办法接受一个长得丑,看起来很不聪明,而且还没有一点教养的外孙。 这天,苏玉和祁长乐母女二人,带着孩子在苏玉的院子里用午膳。 也不知怎么的,孩子突然就哭了起来。 祁长乐连忙去抱,苏玉却皱紧了眉头:“这孩子怎么这么闹?也不是几个月的婴孩了,有什么事情嘴上不能说?都是惯出来的,你也不要搭理他,叫奶娘把他抱下去任他哭去。哭够了,自然也就不哭了。” 祁长乐没有听苏玉的话,紧紧抱着孩子说道:“娘亲,孩子还小。出生以来受了不少苦,您是他的外祖母,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叫他听了,不知道得有多伤心!” 这还是祁长乐回来之后,第一次如此直接的顶撞自己。 苏玉气得胸口一阵憋闷,她很想说自己才不是这小孩的外祖母。这泥猴一样的孩子,父亲本来就不是个好的,又是乡下妇人养大的,怎么能与自己搭上关系? 她不高兴地说道:“长安这么大的时候,早就知道礼节,再怎么也不会无缘无故大哭。可见,还是没有教养好。” “娘亲,您也不看看长安过得是什么日子,他过的又是什么日子?”祁长乐猛地回过头来,说道,“长安再好,如今也是向着外人,眼里哪有我们母女二人?” 苏玉被她的话堵的一噎,冷着脸站了起来,一声不吭地走了。 祁长乐忙着哄孩子,也没注意到苏玉的异样。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苏玉老早不见了身影。 整个饭厅冷冷清清,就连一个服侍的下人都没有。她抱着孩子站在原地,眼泪止不住就下来了。 直到过了一会儿,有门房的人进来,说是张夫人递了拜帖。 祁长乐刚回到京城,还没来得及了解京城最近的情况,便问道:“张夫人是哪一位?” 门房笑着提醒:“姑娘这么多年不在京城,不了解也是自然的。这张夫人便是原来的襄阳王郡主,后来张大人大义灭亲,检举了襄阳王。襄阳王被贬为庶人,这襄阳王郡主自然也就成了张夫人了。” 祁长乐竟不知道还有这一茬,所以说这门房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异样,但她却觉得这门房一定在心里暗暗嘲笑自己。 她冷着一张脸说道:“既然如此,还不快请张夫人进来?我不过离开京城几年,你们就怠慢成这样。我再落魄,也是祁府出去的姑娘,容跟你们这些低贱的下人糟蹋?” 门房脸上笑嘻嘻的,忽然就被祁长乐劈头盖脸一顿骂,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中却不痛快极了。 他心里这么一不舒服,就到各处抱怨去了。结果,得到了许多相同的声音。 他们看在伺候过祁长乐这么多年,而且苏玉有相当紧这个女儿的份上。事事都尽心尽力,没有半点怠慢。 结果,祁长乐却像得了疑心病一样,处处觉得他们不待见自己。 1155合谋 而且,祁长乐带回来的儿子,实在是难伺候极了。大户人家的孩子虽说娇气了一些,但只要是,知理明事的人家,哥儿姐儿小时候也不会纵容着,养成了刁蛮任性的古怪性子。 这位小少爷虽说也不是一个劲的蛮横,但脾气却古怪得很。也不知怎么的,这么小的孩子本来最是活泼不过,可任由底下的下人怎么逗,他每天最喜欢的事情,都是坐在门槛上,看着外头的花花草草。 时间一长,祁长乐倒觉得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看不起自己儿子故意冷待。 这就叫他们有苦说不出。 祁长乐收到周明珠的拜帖,连忙让丫鬟帮她重新梳了头发。整理好仪容之后,正巧下人已经领着周明珠进来了。 祁长乐记得,周明珠曾经中了红颜草的毒。后来毒虽然解了,但仍然在她脸上留下不少伤疤。 一晃两三年过去,脂粉之下仍然能看出疤痕淡淡的痕迹。可就算如此,周明珠的五官轮廓仍然在,相比于自己在外面受了几年的苦,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仍然娇美得像朵花。 她一想到周明珠都能如此,本来就容色出众的沈忘心,想来比起当年也差不了多少。 祁长乐想到这里,心中就忍不住不平衡起来。她也不明白,自己明明比沈忘心多了十几年,在真正富贵人家家里养出来的礼仪气度。 可为什么到头来,所有好事都被她沈忘心得了。 当初,自己不过是戏弄了沈忘心一番。更何况,真正出手的还不是自己,祁文藻便把怒气发在她身上,不过多年的父女情份,执意把自己送回了江州。 江州,那可是梦魇一般的江州! 周明珠走进祁长乐的房间,就发现祁长乐见到自己的那一瞬,居然发起了呆来。 她并没有立刻提醒祁长乐,而是细细地看着房间里的摆设,等到祁长乐回过神来,才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道:“当年妹妹在京城的时候,我也曾来妹妹这里做过客。要是我记得没错,妹妹的闺房当年就是这个摆设吧?我本以为祁府将妹妹送回江州,定是户冷心冷情的人家。可今日一见才知道,祁府倒是有长情之人,纵然妹妹已经离开,仍然保持着当年的摆设不变。” 这番话若是换成正常的人听,便觉得周明珠不过是在感叹。 可这话听在祁长乐耳中却不是滋味,她回到祁府也有一段时间了。可院子里的摆设,仍然是她当年离开之时的。 当年,祁家以为她是祁家真正的大小姐之时,自己房间里的东西,每隔一个月都要换一茬。她眼前什么时候见过旧物? 可现在,屋子里的东西都旧了。 她原本就喜欢鲜亮的东西,偏偏这类东西一旧便入不了眼。今日,居然又在周明珠面前丢了脸。 祁长乐前笑了一下,说道:“之前,多亏了姐姐相救。如若不然,我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周明珠拉过她的手,两人在一张圆桌旁坐下。 她冲着祁长乐摇了摇头,说道:“妹妹哪里的话?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实在看不得妹妹受苦罢了?” 祁长乐知道周明珠这次来,一定不是单纯来看自己这么简单。所以,周明珠来到院子之后,她就把院子里的下人都赶出去了,只留下她儿子坐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两人。 周明珠眼见着周围没人,便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我看妹妹的日子远不如之前过得好,先前在京城里见到妹妹,谁不称赞妹妹一声,道你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可现在,妹妹自不必说,我都知道妹妹的处境。” 祁长乐回来这么久,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种话。哪怕是曾经最疼爱她的苏玉,在她回来之后,也只是简单地安慰了她一番。 然后每天见面,说的都是自己这些年过得如何不顺利。祁长安怎么联合着沈忘心气自己,又娶了一个自己不满意的儿媳妇云云。 祁长乐觉得自己明明是最委屈的人,反倒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她内心的想法。 所以,纵然她知道周明珠绝对有备而来,听了这样的话也止不住掉了眼泪。 周明珠笑着说道:“妹妹哭什么?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哭得越伤心,别人就笑得越开心吗?” 说着给祁长乐递过去一方手帕,看着祁长乐擦了眼泪,这才继续说道:“妹妹也不想想,害你落得如此境况的人究竟是谁?我们共同的敌人又是谁?” 祁长乐抬头,就看见周明珠一双怨毒的眼睛,像鹰一样紧紧地盯着自己。 若不是她心里知道,周明珠说的绝对不是自己,她都要忍不住替自己捏一把冷汗。 1156共同的敌人 “我们共同的敌人?”祁长乐定了定心神,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狠狠的咬住自己的压,“我知道了,我们共同的敌人是沈忘心!” 周明珠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笑着点头:“妹妹说的对。” “所以,姐姐这次救我,是为了对付沈忘心?”祁长乐试探着问道。 “不错,正是为了对付沈忘心。”周明珠摸了摸自己的脸,面沉如水,语气冰冷地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沈忘心,我不可能中了红颜草的毒。我的夫君,也不可能心里住着别的人。我们襄阳王府,也不可能落得如此下场!这辈子,我要是不毁了沈忘心,就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祁长乐闻言,心中也不禁一阵悲凉:“是啊,她明明都已经在江州生活了十几年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抢走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如果不是因为她,我怎么可能变成现在这样!” 周明珠听了祁长乐的话,忍不住朗声大笑。笑到最后,她嘴角重重往下一坠:“很好,既然妹妹也有此意,不如就来助我一臂之力。这一回,我一定让她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自从五味药斋培养了不少女大夫,专门给人接生,看女子的带下病之后。京城但凡有些条件的人家,等到自家女眷生产的时候,都会倒五味药斋,请这些女大夫上门。 但她们大多只能解决一些寻常的情况,若是遇到女子难产,到了要剖腹取子的地步。只能到五味药斋去,把马大夫请来坐镇。 这天,马大夫刚到五味药斋,前脚刚坐到位置上,就来了一户人家的家丁,急匆匆地说道:“马大夫,快跟我去一趟吧。我家夫人生产,孩子怎么也出不来?你们医堂的女大夫已经没了法子,让我们赶紧把您请过去呢!” 马大夫听了连忙拿起自己的药箱,就跟着那下人到了他们宅子里。 进到产房一看,只见那几个女大夫已经没了主意,正等着马大夫来呢! 马大夫一见这情况,果然只剩剖腹一条路了,便赶紧让人张罗起来,准备把孩子取出来。 这种手术他已经做过很多回,说不上烂熟,但却已经了然于心。 剖了几层,终于见到孩子之后,马大夫对着孩子一阵沉默。 旁边协助他的女大夫,则控制不住惊叫了一声,白眼一翻居然晕了过去。 沈忘心得知事情之时,孩子已经取出来了。马大夫强忍着不适,给产妇缝合好,然后吩咐人把产妇放到干净的床上。 沈忘心见到他的时候,他正一言不发地坐在大厅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到沈忘心来了之后,他才把孩子的情况说了:“四肢没有发育好,看起来异常短小。也不知道以后养不养得好,最重要的是,心脏没有长在胸腔里,只隔着一层皮,肉眼能清楚地看到心脏的跳动。” 沈忘心一听才知道,看来是怀了一个畸形的孩子。她看着像的向她投来希望的目光的这家人,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马大夫叹了口气,问道:“东家,这样的孩子还能救吗?” 沈忘心虽然很想救这个可怜的孩子,在她那个时代,也许还能把心脏移回胸腔。可四肢在胚胎时即停止发育,那就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换到医学条件更为落后的大周,她也实在拿不出办法,只能摇了摇头。 那家人一见到沈忘心的动作,情绪立刻崩溃了,孩子的祖母有人还哭着喊着,求沈忘心救救她的孙儿。 对于这个,沈忘心也无能为力,只能告诉他们,这样的孩子一般也活不多久,请他们早点做好心理准备,不要过分悲伤才是。 两人做好了后续的事,给产妇开了补身子的药,这才回到五味药斋去。 其实,五味药斋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畸形的孩子,但最多也只是唇腭裂,不像今天这个孩子那么严重。 回到医堂之后,一群大夫还跟着感慨了一番。 谁知,没过几天京城里却传出谣言,说是那孩子之所以变得畸形,都是因为五味药斋逆天而行,剖腹取子,违背了女子自行产子的天性,从而引来了老天爷的惩罚。 对于这个谣言,五味药斋的大夫根本嗤之以鼻。他们在沈忘心的影响下,更相信许多事情是可以通过医术解决的,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怎么可能忍心看着无数女子因为难产一尸两命? 可他们不相信,不代表所有人都不相信。 这几天,有人来请女大夫过去接生,遇到难产的,死活不愿意做手术,五味药斋的大夫们急得嘴上都起了泡。 1157道士做法 沈忘心一到五味药斋,就听到马大夫的抱怨声。 “眼看着产妇就要不行了,可他们那群人,居然置产妇的性命不顾,非要产妇顺产。我们这群做大夫的能怎么样?总不能强行剖吧?” “那后来怎么样了?”有人着急地问道。 马大夫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接着说下去。但从他的语气里众人也知道,产妇都到那种情况了,家里人居然拦着不让剖,这可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事情,又能拖延都要多久? 自然是一尸两命,大人和孩子都没了。 沈忘心听完了走进门去,坐在椅子上的大夫们纷纷站起来,向她行了一礼:“东家来了?” 沈忘心坐到正中间那张空着的椅子上,沉吟了一会问道:“类似的事情共发生了几件?” 胡大夫听到沈忘心的话,拿着记录医堂就诊病人的本子,走了过来说道:“这几天难产的就有两三个,无一例外都拒绝了剖腹产。但只有马大夫口中的那一家,大人孩子都没了。其中一个产妇诞下一个健康的婴孩,自己却因为大出血没撑过来。只有一户人家,险险的母子平安。” 沈忘心闻言道:“既然如此,那下一回再有人来请女大夫过去接生。都请他们务必签一份契约,若是不同意剖腹取子,五味药斋便不派大夫过去,叫他们另请高明。” 沈忘心知道,就算五味药斋的大夫们医术高明。但眼睁睁的看着本该活下来的病人,因为不必要的事情死去,自己却只能袖手旁观,也会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 如果,她任由事情这么发展下去,只会给医堂带来不好的影响。 至于外头的流言,她本来觉得京城人大都已经接受了五味药斋的理念。现在看来,事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乐观。 也该派人查查,这股谣言是怎么来的,如果是有人故意在背后煽风点火,那她也绝对不会放过有心之人。 沈忘心的人才刚派下去,京城衙门就来了消息,说是有人击鼓鸣冤,告五味药斋的大夫医术不精,耽误他人性命,跪在地上求着京兆尹,让五味药斋的代夫抵命。 沈忘心听到这话,是真的动了肝火。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之人,明明是他们不顾家中女眷的死活,非要顺从什么天意,逼着难产的女眷顺产。 可现在人死了,他们非但不反思己过,反而把罪责推到他们头上来! 沈忘心当即派人去了京城衙门,把证据全都罗列出来,堵得那家人哑口无言。可他们偏不死心,一口咬定是五味药斋的做法遭了天谴,以至于连累到他们家中的女眷和自子嗣,还说五味药斋的手术乃是邪术,但凡去五味药斋看过病的人,都会被他们连累! 京城里的传言一时间沸沸扬扬,也不知道是谁放出风声,把沈忘心之前在江州的事情传了出来。 不过几天的时间,就连沈忘心认识的不少官宦家的女眷,都来向沈忘心问起这件事情,还隐晦地提起,有人说她和叶兰清是妖邪附身。 “竟然真的有人这么说?”叶兰清听到这话吃了一惊。 沈忘心也觉得可笑,要是她们真的是什么妖邪附身,也去过禅音寺这么多回了,怎么没见到禅音寺的菩萨把她们两个给收了? 叶兰清得到沈忘心肯定的回答,脸色一下沉了下来,一拍桌子说道:“简直是无稽之谈!” 沈忘心没料到叶兰清比她还生气,连忙拍了拍她的背,让她赶紧消消气:“这种事情怕是连大周的人听了,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我只是怕,幕后的人大费周章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后头还会有什么我们预料不到的招数。” 叶兰清点点头,也陷入担忧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叫了外头的丫鬟进来,问道:“外面到底怎么回事?不知道有客人在吗?吵吵闹闹的像什么话?” 一个丫鬟走了进来,脸色不太好地说道:“世子夫人,邵夫人,外面来了一群道士,说是……” 沈忘心沉声问道:“说什么?” 丫鬟战战兢兢地看了沈忘心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道:“说是侯府里进了不干净的东西,要请道士们来驱驱邪!” 沈忘心当即提着裙子站了起来,走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正在院子里有奶娘带着学走路,便嘱咐道:“你们先把他们两个带回房间去,不是我和世子来,谁来也别叫人带了去。” 奶娘们见沈忘心语气不大好,一双眼睛里藏着怒火,连忙应了一声,把孩子们抱了进去。 1158梦回前世 沈忘心看着孩子们进了门,这才拉了叶兰清的手,冷笑了一下说道:“走,和我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在侯府里弄这些有的没的!” 两人走到花园里,发现一群道士已经在花园里开坛做法。 而王氏和李淑君则站在一边,见到两人来了,只往这边瞧了一眼,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沈忘心皱了皱眉头,说道:“这些乌七八糟的人,到底是谁带进府的?” 王氏朝沈忘心这边看了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些高人是我请来的。怎么?儿媳有什么意见?” 沈忘心道:“夫人莫不是忘了?如今这安国侯府由我掌家,夫人请这些人进来,难道不应该先知会我一声?更何况,夫人可不要忘了,先帝在世之时,可是明令禁止朝中大臣做这些事情。夫人这么做,将我们安国侯府置于何地?” 王氏没有说话,倒是李淑君先开了口:“现如今,京城什么人不知道,五味药斋剖腹取子,违背了上天之意,自己遭了天谴不说,还要连累别人。难道嫂嫂不知道,这段时日以来,无论是我弟弟琰儿,还是我那肚子里的孩子,都受了你的连累。我们请这些道士来,也是为了清理清理门户!” 说着,李淑君红着眼睛朝那些道士看去,尖声说道:“还愣着干什么?我嫂嫂一定是被这个叶兰清迷惑了心神,你们还不赶紧动手,把我的嫂嫂救回来?” 沈忘心猝不及防之下,被一道灰烬洒中,只闻见这灰烬里,有一股浓郁的药味,只来得及提醒叶兰清赶紧屏住呼吸,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沈忘心只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到她变成了很轻很轻的一张纸,就这么随着风飘啊飘,飘到了武步溪源头的那片竹林里。 就是在那里,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被沈月英推下了石壁,然后回去生了一场重病,死在了乱葬岗里。 她梦到那个不甘心的灵魂,一直在乱葬岗徘徊,直到见到沈忘心出现,便一下子拽住了她,说她抢了自己的人生。 现在,她要夺回自己的身体,替沈忘心享受完下半辈子。 沈忘心自然不愿意,和那个灵魂扭打在了一起。可不知怎的,只觉得眼前一白,她身上传来一阵剧痛,一阵汽车的鸣笛声响起,她便重重地摔在了柏油路上。 紧接着,耳边响起救护车的声音,还有她亲人绝望的哭声。 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不停的在她耳边说,只要她愿意就能回到华国。她还是那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还能留在自己亲人身边。 沈忘心心动极了,她穿越到大周之后的日日夜夜,总是想起远在另一个时空的亲人们。虽说到了大周之后,她在大周也有了不少亲朋好友,却始终也无法填补心里的空缺。 隐约间,她甚至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听到了她的父母时不时就来她床边给她讲故事,请她早点醒来。 沈忘心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睁开眼了,可就在她即将睁开眼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身边的空间一阵扭曲,她出现在了安国侯府的房间里,一个长得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正一把拉过江羡的手,眼里露出魅惑的目光,牵着她一步步往床边走。 沈忘心光是看到这个情形,就觉得自己气到肺都快要炸了。 “江羡,你混蛋!那个女人明明不是我,你居然连这也感觉不出来?” 骂着骂着,沈忘心的嗓子都哑了,眼看着江羡和那个女人站到床边,就要躺到床上去。 江羡就像听到了她的话一样,一把把人推开,女人猝不及防,一下被他推倒在床上,用震惊的目光看着他:“阿羡,你做什么?” 江羡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不是心心,我还让你在这里待着,不过是替她保管好这具身体罢了。” 女人就快要气疯了,怨恨地盯着江羡看:“你难道就不害怕,我带着这具身体自杀?反正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死一次又怕什么?但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具身体死了,你喜欢的那个人就永远不可能回来。” 江羡却完全不为所动,语气冰冷地说道:“你可以试试。” “这具身体明明是我的!”女人疯狂地叫道,“是她抢了我的身世,本该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的人应该是我!” 江羡没有再理会她,而是径直出了房门。 沈忘心也立刻跟着江羡飘了出去,只见江羡进了两个孩子的房间,望着已经睡熟了的孩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心心,你在哪里?” 1159了因大师相助 沈忘心很想和江羡说,她就在江羡身边,可是江羡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她只能无力地飘在一旁,看着江羡一遍又一遍摸着孩子们的小脸。 沈忘心就这么在侯府里待了许久,直到有一天叶兰清上门来看孩子。沈忘心试图知道叶兰清还是不是原本那个人,便凑近了观察她。 可就在这个时候,叶兰清忽然睁大了眼睛,颤声问道:“心心,是你吗?” 沈忘心吃了一惊,连忙疯狂点头:“兰清,你看得见我?” 叶兰清连忙望了望周围,赶紧带着沈忘心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这才把门关了起来,说道:“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从你醒来之后,我和世子就觉得不对劲了,后来试了一试,才知道你身体里的果然不是你!” 沈忘心把自己的遭遇向叶兰清说了,通过叶兰清的话她才知道。 原来,那天王氏和李淑君请来的道士,确实有几分本事,那道灰烬洒过来之后。叶兰清也中了招,但好在沈忘心身边一直有江羡安排的影卫,一见到两人倒下,便不由分说的把她们送回了院子。 可不知道为什么,叶兰清只昏迷了一天就醒来了,而现在在沈忘心身体里的那个女人,却是在前几天才突然间醒来,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你这么说我也就明白了。”叶兰清叹了一口气,说道,“应该是你在华国的身体还没有死亡,所以才有机会回去了一趟。而我坐着飞机,从那么高的地方坠机,说不定早就烧成灰了,自然没能回去。” 沈忘心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叶兰清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你和我不一样,看现在这情况,你还有机会可以选。只不过,只要选择了其中一边,或许就永远回不到另一边了,你心里可有想法了?” 这对于沈忘心来说,绝对是一个极为困难的选择。她差一点就留在了华国,可回到大周之后,她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身边有了别的女人。 更没办法看着自己的孩子,管别的女人叫娘。 她想了一想,咬牙说道:“我决定留下来,可我试了很多次,都没有办法从那人身上抢过身体。如果身体一直被她占着,我又和孤魂野鬼有什么区别?” 叶兰清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激动地说道:“你记不记得,禅音寺的那个主持和你说过什么?” 经过叶兰清的提醒,沈忘心才猛的想起主持和她说过的话。她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连忙点头说道:“兰清,请你走一趟,替我把他请过来!” 叶兰清点了点头,让沈忘心注意保护自己。 然后,她便走出门去同江羡说了什么。紧接着,沈忘心就见到江羡走进房间来,激动地对着空气说道:“心心,你一定要等我。你不是答应过我,要陪我一辈子吗?我绝对不允许你离我而去,要不然无论你到了哪里,我都会亲自把你抓回来!” 沈忘心连忙对江羡赌咒发誓,可惜江羡一句话也听不到,最后只能略带失望地离开了。 沈忘心则找了个角落躲了起来,直到第二天禅音寺的方丈,才出现在院子里。 他一进到安国侯府,王氏和李淑君就知道了。 这段时间,李淑君一直没有回何府,而是一直住在自己出嫁前的那间院落。 她知道自己得了手,正为自己的手段洋洋得意。而且,新住进沈忘心壳子里的这个女人,简直再愚蠢不过。 李淑君不过是略施小计,就把她吓唬得对自己言听计从。 李淑君准备再过一段时间,让她和江羡和离,再把自己的名声毁尽了,然后再把沈忘心换回这个壳子里,让她也尝尝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的感觉! 这位主持法号了因,京城里人人都称它为了因大师。 叶兰清一到禅音寺找他,他就知道了叶兰清的目的,不消多说,便跟着叶兰清来到了安国侯府。 没想到,他刚进了沈忘心和江羡的院子,又见到几个道士跳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这位是了因大师吧,久闻了因大师的大名。只是,不知大师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了因大师露出一个笑容,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世间万物皆有它的因缘,几位逆天而行,强行把他人的魂魄,塞进不属于她的壳子里,这样做就不怕因果报应在自己身上?” 道士们脸色一变,义正言辞地说道:“我看了因大师是年纪大了糊涂了,那道魂魄原本就是外来之魂。我们不过是物归原主一般,矫正她们的位置。了因大师前来阻止,才违背了佛门的规矩吧?” 1160前世因果 了因大师也不生气,而是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再算一算?” 道士们将信将疑,按照了因大师的话,果真奇怪算了一遍。算着算着,忽然脸色大变,瞪大了眼睛,叹了口气:“是我们学艺不精,辱没师门名声,多亏了因大师及时提醒,才不至于铸成大错!” 说着,便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往院子外头走。 王氏和李淑君正巧赶来,眼见着他们向自己告辞,连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可没有一个人回答她们的问题,而是满脸羞愧地离开了。 江羡和叶兰清在一旁,目睹了整个过程,也同样困惑不解。 江羡诚心诚意地向了因大师请教:“还请大师提点一二。” 了因大师说道:“这具身体的确是属于原主的,但同时也是属于她的。” 说着,往沈忘心的方向一指。 沈忘心见这位了因大师,居然能看见自己,立刻飘了出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还请大师赐教。” 了因大师抚了抚自己的胡须,笑了一声说道:“不过是前世今生之别,这具身体的主人早已去阴司投了胎,留在人世间的只不过是一抹执念。否则,外来的魂体进入身体,又岂能与常人无异?” 沈忘心这才恍然大悟:“所以,我前世投胎之后,便成了现在的我?可是,为什么每一世的我都这么短命?” 了因大师被沈忘心逗笑了,摇了摇头说道:“天意难测,谁知道你绕了一圈又回来了呢?” 这个时候,屋子里的“沈忘心”正探头探脑的,想要趁众人不注意溜出去。好在了因大师及时发现,伸出抓着佛珠的手,朝她的方向一指,忽然高声大喝:“往哪里走?” 话音落下,她便直愣愣地待在原地:“还不速速离开?” “不,我不想离开!”执念又哭又闹,干脆坐在地上,说道,“我明明才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凭什么把我赶走?我在这个身体里受了这么多苦,这些东西本来都应该是我的,我才不要给人挪位置!” 了因大师闻言摇了摇头,叹气道:“你本来就是一抹执念,时间长了就会消散在天地之间。就算你留在这个躯体里,也不能留一辈子。而且,这具身体还会因为没有正主的存在,而渐渐腐败。到时,你又能得到几分好处?” 执念根本听不下去了因大师的规劝,顽固地说道:“我不管,我就要留在这里。等我消散了,就带着这具身体一起走好了!” 了因大师本来还和颜悦色,听到她的话之后,顿时沉下脸来:“当真是冥顽不灵!既然你不肯离去,那贫僧只好将你抽离这具身体了。” 说着,拿着佛珠对着执念一抓,就像是抓到了什么东西似的,一下子把一团灰色的东西抓到了手心里。 虽说江羡看不到,但沈忘心和叶兰清都看得到。只见那灰色的东西不停在了因大师手掌里挣扎,却始终没办法脱离了因大师的钳制。 沈忘心只是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发现自己的身体有感觉了。 她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对着了因大师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大师出手相助,如果不是大师,小女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了因大师扶着自己的胡须微微一笑,道:“郡主何须客气?上回见到郡主的时候,贫僧就像郡主说过,如果都要贫僧帮忙的地方那大来禅音寺。” 就在这个时候,王氏和李淑君听说她们请来的道士已经离开,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她们二人一进门,一看见沈忘心看向下她们二人的目光,就知道已经晚了。 眼见着两人调头就跑,江羡立刻沉声说道:“还不快把她们二人制住?” 眨眼之间,也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几个黑衣人,将母女二人按在了地上。 了因大师见这情形,念了一句佛号,向沈忘心和江羡说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那贫僧便先行离去了。” 江羡向了因大师回了一礼,恭敬地说道:“现如今,家中还有要事处理。方丈救我夫人之恩,只有改日再谢了。” 说着,命几个下人把了因大师送了出去。 王氏和李淑君吓坏了,她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江羡居然会直接下令,让人把她们按在地上。 李淑君勉强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沈忘心,对着江羡说道:“表哥,你可千万不要被眼前这个女子欺骗!她就是妖邪附身,要不然她怎么可能会那么多从来没有的东西!又是为什么,她所谓的神医师父一直没有出现过,那都是因为她在骗你!” 1161回归正位 江羡冷冷地看了李淑君一眼,他以前多少念着,王氏母女与他母亲有血缘关系。因此,哪怕她母女二人闹出了这么多事情,江羡也没有想动她们的念头。 可现在,她们母女二人,居然恶向胆边生。仗着自己的便利,居然对沈忘心下了毒手! 如果自己到现在还不做什么,简直是枉为人夫! 王氏见到江羡一直没说话,这才知道怕了,她赶紧出声说道:“阿羡,我和淑君都是为了你好啊!这个女人不知道是什么精怪化成的,她到了你身边肯定就是想人精气。还有,她生下来的孩子肯定也不是你的亲骨肉,要不然哪有一两岁的孩子这么聪明的?一定是她生的小妖精!” 王氏嘴里说出这种话,如果不是主人公是自己,沈忘心都要给她鼓掌叫好了。 但现在,她只想狠狠上去抽这两人一顿。虽然不知道她母女二人的真实想法,但相信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要抢走她的男人,破坏她的家庭,这种人绝对不能放过! 沈忘心正想开口说话,就见江羡握住了她的手,说道:“心心到底是什么人,我比你们清楚的多。倒是你们与我多年未见,突然之间性情大变,只怕是真的被什么妖邪附了身。” 两人一听,吓得连冷汗都出来了。 她们哪里不知道,江羡这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王氏看了一眼已经吓呆了的李淑君,大声哭嚎道:“阿羡,我是你亲姨母,你不能这么对我!我还是这安国侯府的女主人,你这么做就是不敬长辈!” 江羡哪里管她说什么,直接对着影卫吩咐,说道:“把她关到东北角的院子里去,至于李淑君……” 李淑君听到江羡提起自己,心里这才慌张起来:“我是何府的儿媳,已经是嫁出去的姑娘了,你们没权处置我!要是我出了一星半点差错,何府一定不会饶了你们!” 江羡冷冷地看了李淑君一眼,语气无比冰冷:“就对外说,何少夫人被妖邪附身的侯夫人害了性命。到时,给何府把骨灰送过去,就是不知道这种沾了邪气的东西,何府还敢不敢要?” 李淑君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被拖下去的时候,她还拼了命的挣扎。最后,一个婆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张破布,直接把李淑君的嘴给堵住了,这才没了声响。 站在一旁,看到江羡的雷霆手段的叶兰清,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这段时间,她自己也没少遭罪。要怪就怪这母女二人,实在太过歹毒,居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害她和沈忘心! 叶兰清看着事情已经解决,知道沈忘心和江羡一定有说不完的话,便借口家里有事,立刻带着人回去了。 这个时候,一直被奶娘抱着待在房里的小姐弟,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们两个虽然年纪小,但却隐隐约约知道出了什么大事,此时哭得无比伤心。 沈忘心听到两个孩子的哭声,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他们哭碎了,连忙进了房间,把两人抱进自己的怀里。 江景如和江景初两个小小的团子,一见到娘亲来了,一头扎进沈忘心怀里,任凭沈忘心怎么哄都没有用,哭着哭着居然睡着了。 等到沈忘心把他们两个安顿好,奶娘这才说道:“世子夫人没事就好,之前那个邪祟附在妇人身上的时候,小小姐和小公子都不愿意亲近。现在,夫人终于回来了,小小姐和小公子也就安心了。” 沈忘心心疼地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脸蛋,顺口问道:“想必这段时间,侯府里头的风言风语也不少吧?你们听了也不怕,我真的是什么邪祟?” 两个奶娘听了沈忘心的话,忍不住笑了,说道:“我们两个来府里的时间也不短了,世子夫人这样的好主子如果是邪祟,那这天底下可不就是妖孽横行了?” 沈忘心闻言笑了一下,吩咐两个奶娘照顾好孩子,自己则拉着江羡的手回了房。 一关上房门,沈忘心就忍不住一头扎进江羡怀里,紧紧的抱住他的腰肢:“阿羡,我还以为再也抱不到你了。你知不知道,前几天我看着你被别的女人拉着手走进房间的时候,我心里有多害怕,你与她……” 江羡看着沈忘心的眼眶红红的,感觉自己的心尖都在颤抖,他紧紧的抱住沈忘心,柔声说道:“都怪我没想到了因大师,让你受了好几天的苦。” 沈忘心摇了摇头,同江羡说起自己的经历。 1162一双儿女 江羡听完之后,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让她永远不会离开自己:“这么说来,你差点回到了你下辈子的身体里。然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沈忘心愣了一下,一时不敢回答江羡的话。她听得出来,江羡的语气虽然平静,但却藏着隐隐的怒气,如果自己敢点头说是,他怕是不会轻易饶了自己。 “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沈忘心小声说道。 江羡却听出了她的心虚,把她拦腰抱了起来,向床边走去:“很好。你不记得你同我说过什么了吗?要是真的忘了,我不介意让你长长记性。” 沈忘心吓得赶紧求饶,像八爪鱼一样扒在江羡身上,死活不愿意到床上去。 可江羡这个时候被气昏了头,眼看着他就要强行把自己扒下来,沈忘心立刻问道:“那这几天,那个女人是不是一直睡在我们床上?你有没有和她做过什么?” 江羡听到她这话,冷笑了一下:“我和她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说着,刚停下的动作又要继续。 沈忘心急中生智,立刻说道:“别的女人睡过的床,我可不想再睡!我不管,现在必须叫人进来,把被褥什么的都换了。” 江羡居然被她说动了,没有坚持把她放到床上去。 沈忘心才刚松了一口,就听他在自己耳边说道:“既然你不想在床上,那我可就帮你挑地方了。” 最后,沈忘心不得不捂住自己的嘴,生怕隔了一层窗纸的几个坐在外头干活的小丫鬟听到。 直到完事之后,沈忘心到浴池里面清理了一下身体,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又让下人进来把用过的被褥,桌布,帐幔之类的东西全部换了,这才觉得全身心放松下来。 她懒懒地躺在床上,还把江羡拉过来陪着自己,把玩着他的发尾,问道:“最近,京城是不是流言四起?说我和兰清是妖孽化成的,一定有不少人逼着你和我断绝关系吧?” 江羡低头看了沈忘心一眼,说道:“这些你都不必担心,他们奈何不了我。” 沈忘心翻了一个身,伏在江羡胸口上,看着她眼底下的青黑,心疼地说道:“阿羡,这段时间你一定很辛苦吧?” 江羡勾了勾嘴角,把她往上抱了抱,让她睡在自己怀里:“只要有你在,无论怎么样都不辛苦。” 沈忘心笑了一声,在江羡温暖的怀抱里,渐渐觉得有了倦意。 江羡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睡吧。” 一觉醒来,江羡已经不在了。 沈忘心看着外头的天都已经黑了,便叫来守在外面的小丫鬟,问道:“什么时候了?” 小丫鬟也伺候了沈忘心很长一段时间,见到沈忘心终于恢复往常的模样,满心满眼都是高兴:“世子夫人的话,这一阵子天黑的越来越早,现在才刚过申时呢!” 往常这个时候,才到吃饭的点,难怪没有人叫她起来。 沈忘心站在原地,任凭小丫鬟给她穿衣裳,问道:“两个孩子醒了吗?” 小丫鬟笑着说道:“小主子们已经醒了,期间还来看过您。可是奶娘告诉小主子们,说您累了,小主子们也就很听话地不吵不闹。现在,正在外间玩呢。” 沈忘心让小丫鬟给她梳好头,便走到外间去,看到两个孩子果然在那玩得正开心。 一见到沈忘心,两人就飞奔过来,投进沈忘心怀里:“娘亲,娘亲!” 沈忘心抱住他们,在他们脸上都亲了一口。 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原来江旒也在。他看见小侄子和小侄女冲着沈忘心撒娇,眼里露出几分羡慕,但仍然站在原地,恭恭敬敬地给沈忘心行了一礼:“嫂嫂。” 沈忘心过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问道:“这几天阿旒有没有好好听奶娘的话?” 江旒点了点头,问道:“我听奶娘说嫂嫂病了,我来看嫂嫂,嫂嫂却像不认得我一样。阿旒本来以为嫂嫂没有病,可现在看来,嫂嫂前几天确实病了。” 沈忘心看着江旒失落的样子,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心里也不是滋味,柔声说道:“阿旒不要怕,嫂嫂前几天确实病了。现在,嫂嫂不是好了吗?” 江旒听到沈忘心的话,才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沈忘心陪着三个孩子玩了一会儿,仍然没见到江羡的身影,便问道:“世子到哪里去了?” 小丫鬟答道:“下午的时候,二老爷带着二少爷过来了,世子去了正厅还没回来,想必还在那里。” 1163处置王氏母女 沈忘心点了点头,把孩子们交给奶娘,就往正厅那边走去。 没过一会到了正厅,她发现江羡和江正源还在说话。她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发现说的正是关于自己的事情。 江正源说道:“最近京城里流言蜚语颇多,族中一直在催促我解决这件事情。但世子放心,只要我在一日,就护着世子夫人一日。绝不会让他们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世子夫人头上。” 江羡道:“本来我也没有妥善的办法解决这件事情,但今天有人突然来给我送了法子。” “哦?什么法子?”江正源听到江羡这么说,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江羡到底有什么办法,帮助沈忘心从目前的困境里走出来。 江羡眯了眯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果决,说道:“既然事情是王氏母女引起的,就把她母女二人推出去好了。明天你便同族中之人说,世子夫人之所以性情大变,是因为被府中两个妖邪迷惑了。昨日,我们侯府已经请了因大师作法,把两个妖邪降服了,侯府之所以出了这么多事,都是因为她们二个从中作梗。” 江正源吃了一惊,他知道王氏是江羡的亲姨母。 以江羡的性子,早就忍耐她母女二人多时。如今事情会变成这样,全都是她们自作自受。 一想起江煜经历过的事情,江正源就对这母女二人恨得牙痒痒,当即拍板同意。 沈忘心听到这里,便推门走了进去,向江正源点了点头,说道:“为了我的事情,二堂伯费心了。” 江正源见到沈忘心露出一个笑容,道:“我与郡主认时多时,我儿有如今,也都是因为郡主提点。外头的传闻不足为信,我更相信郡主是与生俱来的福气。如若不然,怎么郡主亲近的人,个个都如鱼得水,过得比以前不知好了多少?” 江正源是个理智的人,不会为外面的风言风语左右自己的思想。 可惜的是,这个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墙头上的草,并没有自己的筋骨。风往哪边刮,他们就往哪边倒。如今,人人都说沈忘心是妖邪,众人以讹传讹,自然也就快成了所谓的真相了。 沈忘心和江羡把江正源送出府去,两人这才手挽着手往回走。 她已经好几天没吃过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了,肚子一旦饿起来,那种嘴馋的感觉就排山倒海地压了过来。 回到院子之后,沈忘心立刻让厨房传了菜上来。 今晚的菜色很丰富,还都是沈忘心喜欢吃的。这次,她没再管住自己的嘴,而是吃到撑得不能再撑,这才又吃了一点帮助克化的山楂片。 沈忘心拉着江羡到院子里散步,走着走着,便问起秦王府的事情。她出事的这几天,也不知道她爹娘急疯了没。 江羡笑着说道:“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担心。因此,事情发生之后,就严令禁止不许外传。直到现在,岳父岳母应该都还不知情。” 另外一边,贾氏这些天一直觉得心里坠坠的。她虽然不大出王府,但外面的风言风语,或多或少地传进了她耳里,叫她一连好几天都睡得不踏实。 没想到,第二天早起,沈忘心就抱着两个孩子上门来了。 有些话当着孩子们的面不方便说,她便拉着贾氏到了周延昌的书房里,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都和两人交待了。当然,她没和两人说起她穿越的事情。毕竟,这种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世上没多少人能像江羡一样,轻易接受这种事情。 贾氏听了沈忘心的话,眼泪当即就下来了,红着眼眶说道:“难怪我这些天夜里总是做梦,梦到你变成一只小鸟,飞到一个到处都是铁盒子的地方,还差点就回不来了。” 沈忘心闻言吃了一惊,贾氏梦到的铁盒子,应该就是华国公路上的车子。贾氏从来没见过汽车,能够梦到那里,想必是真的极为在乎她,才在冥冥之中产生了一丝关联。 沈忘心连忙安慰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多亏了因大师佛法高深,如若不然,我还不知道要飘荡到什么时候。” 贾氏闻言,连忙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说道:“明日为娘就到禅音寺去烧香,再捐些香火钱,多谢了因大事救了我女儿的性命!” 比起贾氏的庆幸,周延昌更加再意的,就是暗害沈忘心的人。 他眼中藏着怒火,一改往常的神色,脸上带着杀气,说道:“我想,暗害你的绝对不止王氏母女。就凭她母女二人,还不至于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对你下手!” 1164夫妻成仇 沈忘心点了点头,安慰周延昌道:“父亲不必为了她们动怒,我已经知道到底是谁在幕后捣鬼。如今,我死了一次活过来,自然要找她们算账。” 周延昌沉声问道:“到底是什么人?” 沈忘心顿了顿,回答:“这个世上,除了周明珠与祁长乐恨我入骨,还有什么人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周明珠刚从外面回来,这段时间她脸上又重新挂上了,早已消失许久的笑容。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整垮沈忘心来得更为痛快了。 她如今已然和祁长乐结成了同盟,曾经互看不顺眼的两个京城贵女,落魄之后居然成了交往最密切的闺中密友。这要是放在以前,就连最好的话本,都不一定编得出来。 但这并不妨碍周明珠与祁长乐来往日益密切,毕竟对她而言,现如今除了祁长乐之外,没有人可以与她分享报仇雪恨的喜悦了。 她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天已经晚了。 以往无论她什么时候回来,院子里的灯都会为她亮着。房间里也早早地熏好香,就等着她这个女主人回来休息。 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房间里的灯居然暗着。 周明珠心想,定然又是哪个小蹄子偷懒了,正打算叫人出来教训一顿,却发现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周明珠奇怪地走进门去,趁黑摸出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一支蜡烛。 谁知,蜡烛一亮,她才发现桌子旁边,居然还坐着脸色阴沉的张彦远! 她吓得惊叫了一声,捂着胸口往后退了好几步,就见张彦远站了起来,像要杀人似的盯着自己,一连往前逼了好几步。 “你……你要做什么?”周明珠心虚地捂住胸口,连连往后倒退。 张彦远看着她,冷笑道:“你应该庆幸你父亲给你的身份,如果不是碍着之前的事情,你病逝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京城了!” 周明珠一时没明白过来,听到张彦远的话还觉得好笑:“病逝?我为什么会病逝?我的身体一向好得很,怎么可能轻易得病?” 说话这些话,她在张彦远的耻笑声中,才明白过来他的真实用意。 周明珠顿时瞪大了眼睛,吓得整张脸都白了:“你……你居然想杀了我?张彦远,我可是你的结发妻子啊。你不能不记得,你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都是我们襄阳王府上下,牺牲了所有东西,给你铺出来的路子。你不能忘恩负义,要了我的性命!” 张彦远面无表情地看着慌乱不已的周明珠,道:“如果不是碍于这些,我现在就已经杀了你。” 他走上前来,用手狠狠地捏住周明珠的下巴:“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要再动沈忘心一根毫毛?你竟将我的话置若罔闻,你说你该不该杀?” 周明珠狠狠甩开张彦远的手,摸了摸自己被他捏得生疼的下巴,气愤地大喊:“你的意思是我的不对?” 她盯着张彦远,控诉道:“是谁成了亲之后,还心心念念着别的女人?是谁三番五次地为了她冒险?就拿最近一次来说吧,何谦不过多看了那沈忘心一眼,你就暗中动手脚,收买了一个舞姬破坏别人的夫妻情份?” 张彦远站在原地,听着她把话讲完了,皱了皱眉头问道:“这又如何?” 周明珠突然笑了起来,嘴里重复道:“这又如何?这又如何?张彦远,你和我成亲以来,是不是从来就没有一刻,把我当成过你的妻子?” 张彦远看着周明珠疯狂的样子,似乎起了一丝恻隐之心。但,终究还是连骗她的话都不肯说出来。 周明珠见状哪里还不明白?其实她一直都明白,只不过心里存了一丝奢望,总是骗自己,张彦远对她到底曾经有过那么几分情意。 只不过是因为,沈忘心那个女人太有手段,所以张彦远才一直忘不了她罢了。 周明珠看着张彦远,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想我当年,不说艳绝京城,可谁人见了我,不为我的美貌赞叹?京城里那么多贵女,到了我面前都得黯然失色。当年,身为襄阳王郡主,多少青年才俊对我趋之若鹜?可我,怎么就偏偏选了你?” 她现在总算明白过来,张彦远是天生没有心的人。他看似一直将沈忘心视为一生所爱,可实际上那不过是他的自尊心在作祟。 张彦远爱的永远都是他自己。 张彦远见她疯狂至此,终于还是出声说道:“只要你保证,安安分分当好你的张夫人。我答应你,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一直是我的正室。至少我同你说的这句话是真的,你不必怀疑日后我会后悔。” 1165苏玉的悔意 周明珠却没有回答张彦远的话,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张彦远,眼里仅有的一份情谊也消散无踪:“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的承诺。” 第二天,张彦远上了早朝回来,就发现张府外面围了许多人。一问之下,才知道是秦王亲自拿到证物,到皇帝面前去喊冤。 铁证如山,容不得周明珠继续喊冤,在他回来之前,周明珠已经被押入大牢,等候问罪了。 在大周,先帝最是厌烦有人借这种事情顾弄玄虚。所以,在大周的律法中,但凡有人犯了事,都判得不轻。 周明珠进了大牢,自然不会留下她现在的好姐妹祁长乐。眼看着连刑都没有用,她就已经把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 如今,沈忘心算是皇亲国戚,用鬼神之事迫害皇亲国戚,更是罪加一等。 皇帝很快就判了两人流放,不过半个月就要上路。 苏玉眼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才回来,没想到却因为这种事情,母女二人不得不再次分开。她去京城郊外送了祁长乐出发,哭得肝肠寸断。 可惜,这并不能免去祁长乐的罪责。 倒是祁长乐生下的那个孩子留了下来,一直跟在苏玉身边。 等到沈忘心再见到苏玉的时候,发现她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 本来,沈忘心一直以为自己的这具身体是别人的,对待苏玉还能像真正的陌生人一样,做到毫不关心。 可如今得知,她穿越回的是自己前世的身体。对待起苏玉,却不如往常那般随性了。 苏玉的性子一直像个小姑娘,因此哪怕她年纪大了,身上也仍然年轻姑娘的感觉。也许是祁长乐的事情给她的打击太大,她给人的感觉也不像之前那么任性了。 沈忘心是到苏府去看他外祖和外祖母时,遇到的苏玉。 两人相遇双方都有些吃惊,沈忘心还如陌生人一般对待苏玉,可苏玉望向她的目光柔和了不少。这目光当中,还隐隐有几分期盼。 当然,沈忘心也没让她把话说出口,就走进暖阁里去,同她外祖母说话去了。 好在苏玉没有跟进来,而是坐在外头带祁长乐留下的孩子。 这还是沈忘心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禁不住多看了几眼。如果不是底下的丫鬟告诉她,沈忘心是绝对不会想到,这孩子居然是祁长乐的孩子的。 老实说,沈家二房的两姐妹都长得不错。祁长乐比起她姐姐沈月英还要精致一些,生出来的孩子再怎么也十分清秀才对。 她还是看了几眼之后地,才发现这孩子整张脸唯一好看的地方,就是那张长得像祁长乐的嘴了。 想到这里,沈忘心才向苏老夫人行了个礼,笑着问道:“许久没来看外祖母了,外祖母的身体可好?” 苏老夫人把沈忘心拉到身边坐下,慈爱地摸了摸沈忘心的头,道:“我知道最近你家里出了不少事情,我和你外祖都替你着急。如今你出来见我,怕是那些难题都已经解决了吧?” 沈忘心点了点头,把之前的事情简单向苏老夫人说了,又道:“不是故意瞒着外祖和外祖母的,可外孙女不忍心让这些污糟事,污了两位老人家的耳朵,只好这个时候来向外祖母报平安了。” 两人谈了一会儿这个,苏老夫人又看着外头一直坐在门槛上,自己和自己玩的孩子叹了口气:“都说祸不及子女,可这孩子的诞生可不就是上辈人造的孽?本来还有个亲娘疼着,可现在就连亲娘都流放了去,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见不见得着。” 沈忘心问道:“那他的亲生父亲呢?” 苏老夫人摇了摇头:“想必你也听说了,都已经四五十了,连个进士也考不中。听说为人也不行,如何能把孩子交给他?他外祖一家又是不成器的。再加上,你……他外祖母想留着,就由了她去了,左右算留个念想吧。” 沈忘心不把自己当祁家的人,自然也管不了苏玉的事情。 苏玉想到孩子留下来,那是她自己的决定,沈忘心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干涉。 说着,苏老夫人放低声音向沈忘心说道:“你不是寻常的闺阁女子,有些话与你也说得。如今虽说皇帝年纪不大,但朝中大多还是老臣。阿羡这样的年轻人,想在朝堂中站稳脚跟,免不了一石激起千层浪,以后要经历的事情还多着呢。” 沈忘心知道苏老夫人是真心为了自己好,连忙答应下来。 苏老夫人又不放心地看着她,说道:“不过,你们也不用太多担心。你外祖很欣赏阿羡的才干,他曾向我透过口风,无论阿羡做什么决定,他都会带着门下支持阿羡。更何况,阿羡那边不还有梅老大人呢?梅老大人可是树大根深,你外祖比起她来说,只能算得上是只小猕孙。” 1166宜妃的绝望 话音刚落下,外头就响起苏逸清的笑声。 他背着手走进房门来,笑着看向暖阁里的两人,问道:“是谁又在这里说我的坏话呢?” 沈忘心连忙说道:“是外祖母在夸您好呢。” 沈忘心留在苏府用了午饭,午饭过后,苏老夫人照例要休息,她才带着两个小丫鬟离开。 离开的时候,她在走廊上遇到陪着孩子玩的苏玉。 苏玉见了她连忙转过身来,唤了一句:“心丫头!” 沈忘心出于礼貌停下来,略带疏离地问道:“祁夫人有什么事吗?” 苏玉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沈忘心没有丝毫留恋,没等她把话说出来,就直接带着两个小丫鬟离开了。 她不是什么大圣人,做不到在别人伤害她之后,还大度地原谅别人。 这个时候天已经很冷了,沈忘心身上披了一件斗篷,离开的时候她还紧了紧斗篷的领子,以期让身上更暖和一点。 苏玉站在沈忘心身后,看着她坚决地从她身边走开。她后悔了,她当初如果不是对沈忘心那么差,今天会不会不是这样的结局? 但事已至此她早已无路可退。 与此同时,皇宫里宜妃抱着两岁的小公主,走进皇帝的寝殿。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皇帝了,小公主虽然不是皇子,但也很受宠。 可以说,是泡在蜜罐里的孩子。可这段时间以来,皇帝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直不来采容殿看她们母女二人。 如果不是得知,皇帝经常到皇后那里去。宜妃还真的以为,皇帝被政务绊住了身子,无瑕顾及后宫妃嫔。 于是,当宜妃得知,皇帝一个人待在寝殿里,就毫不犹豫地带着孩子来了。 本来以为,当着小公主的面,皇帝无论如何也会给她一个体面。可宜妃到了皇帝面前,才发现一个男人的心,居然可以这么冷。 皇帝见了宜妃并不惊讶,既没有赶她走,也没有开口说话,只用一种陌生的目光,冷冷地看着宜妃。 小公主见状,怯怯地开口唤了一声:“父皇。”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见状,立刻上前来,把小公主从宜妃手上接过来。 宜妃并不想把小公主交到大太监手里,她知道小公主是皇帝的血脉,也是自己手上的一张底牌。如果小公主也被带走了,皇帝还不知道会怎么对待自己。 大太监笑眯眯地对宜妃说道:“娘娘,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请您不要让奴才为难。” 宜妃这才把小公主放开。 等到大太监抱着小公主离开,皇帝才把目光落到宜妃身上,沉沉地说道:“宜妃,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啊。” 宜妃第一次听到皇帝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哪怕是自己刚见到皇帝的时候,他都是轻声细语,态度无比温和,像是生怕吓坏了自己一样。 可这才过去多久? 他就不怕用这种口气,把自己吓到了吗? 不消皇帝多说,宜妃自然知道皇帝为什么这么和自己说话。自从周明珠和祁长乐出了事,宜妃就知道这一天不远了。 她日复一日的等待着这一天到来。可惜,皇帝就连自己的寝宫都不曾踏足,她每天就像在油锅上煎熬一般,过得十分艰难。 今天她带着小公主来这里,无非是觉得,与其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过下去,还不如一了百了,给自己一个痛快。 宜妃听到皇帝的话,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问道:“陛下可有真正爱过臣妾?” 皇帝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宜妃一下子就明白了皇帝真正的心思,她才知道为什么许多女子都说,世上的男子多薄情。他们爱自己的时候,恨不得把话说的天花乱坠,把天上的星星都给你摘下来,捧到你面前,只为了你展颜一笑。 可当他们的心不在你身上的时候,无论你做什么,都只会徒惹得他们厌烦罢了。 皇帝见宜妃的模样,问道:“难道你不记得,朕和你说过什么了吗?我几次三番告诉你,不要与叶兰清为难。可你听过朕的话没有?” 宜妃静静地站在原地,她确实没有听皇帝的警告。 可这又怎么样呢? 就算叶兰清已经嫁给了邵渊,皇帝的一双眼睛仍然注视在她身上。 她宁愿皇帝不爱任何一个女人,也不愿意皇帝对一个女子如此痴情。 宜妃觉得自己是为皇帝付出真心的,每当想起这件事情,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被虫蚁啃食一般难过。 “是。”她突然发出一个清冷的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孤独,还带着一丝彷徨,“陛下的确数次警告臣妾,可是只要臣妾一想起,就是这个叶兰清,把陛下从臣妾身边硬生生地夺走了。臣妾就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生生撕碎。” 1167移居清凉殿 皇帝愣住了,他从来不知道宜妃会这么歇斯底里。她在自己身边这几年,一向温柔小意,自从生了公主之后,就越发地谨慎起来。 皇帝还以为宜妃终于明白事理了,只可惜,原来她不过是收起了爪牙。 “你……这又是何必?”皇帝问道。 宜妃应该很清楚,只要她不和叶兰清过不去,他仍然会给她应有的体面。虽然她没有诞下皇子,但整个后宫之中除了皇后,什么人能越得过她去? 宜妃终于落下眼泪,失声痛哭道:“臣妾都知道,只是臣妾做不到。” 皇帝寝殿的偏殿里,大太监正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把拂尘,看着小公主和几个宫女玩得正开心。 小公主这样的年纪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也明白不了大人之间复杂的关系。 大太监看着小公主,幽幽地叹了口气。 宜妃实在太冲动了,就算为了小公主,她也得忍耐住啊。后宫多少妃嫔,把真心交给皇帝的不知凡几,如果人人都像宜妃一样,整个后宫岂不是乱了套? 宜妃在皇帝寝殿里呆了没多久就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她来到偏殿带走了小公主。 大太监看得出,虽然宜妃的表情还是无可挑剔。但眼眶泛红,显然是在寝殿里大哭过。 “母妃不高兴?”小公主被宜妃抱在怀里,她虽然年纪还小,但能感受到母亲的情绪。 宜妃虽然抱着小公主走路,但说整个人已经魂飞天外都不为过。 她被小公主的声音唤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说道:“以后就算母妃不在身边,你也要记得母妃才是你的亲生母亲,知道了吗?” 小公主歪了歪脑袋,不大明白宜妃的话。 宜妃只是摸了摸小公主的脸颊,却忍不住扑簌簌掉下几滴眼泪。 傍晚的时候,御书房传出圣旨,说是宜妃生病了,将她移到皇宫西北角的清凉殿居住。 清凉殿顾名思义,不但位置偏远,而且相当僻静。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冷宫,但比之冷宫也相差无几了。 圣旨下达的第二天,整个采容殿便空了出来。小公主并没有跟着宜妃到清凉殿去,而是被皇帝送到了皇后宫中,记在皇后名下抚养。 安定公主来看望了沈忘心,同时把这件事情说了:“其实,养在皇后名下,到底跟着宜妃好多了。从此以后,小公主便是嫡出的公主。而且,皇后温柔端方,生下的小皇子教养得十分聪慧有礼。皇后是大家出身,家中三代都有德行,比之小家子气的宜妃,不知要强上多少。” 沈忘心也不知该如何评价。 虽说皇后那处是好的,但毕竟宜妃才是小公主的亲生母亲。这亲生母亲与主母之间,定然是有所不同的。 哪怕皇后再贤良淑德,也不可能真的把小公主当亲生女儿疼爱。 这些话,沈忘心没有说出口。 安定公主见她不大感兴趣,便把话题转移到自己的观天茶社里。说是近来几个月,茶社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好。 尤其是最近一个月,就连往常每日必来的浪荡子,都受了家里的管教,不敢再到这处出来了。 沈忘心点了点头说道:“最近的风声越来越紧了,家中人怕他们惹事,自然不敢再来。” 安定公主说道:“也是,听说这几天,朝堂上的新党和旧党,就着要不要推行新政,在朝堂上吵翻了天。就连皇帝这几天也是夜不能寐,眼见着就消瘦了许多。” 沈忘心听说这话,越发地担心起江羡来。 “你摆出这幅脸色做什么?”安定公主忍不住笑她,“谁人不知道,如今支持世子的人诸多。皇帝性子原本是个保守的,就连我父王前些年在的时候也曾说过,他太过优柔寡断,比不上先帝的雷霆手段。倒是世子狠狠地逼了他一把,逼得他不得不与新党站在一起。” 沈忘心虽然不大了解朝政,但从这段时间以来,江煜一连跳了两级看得出来。以江羡为首的江州党,确实是一路凯歌。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外头的小丫头急急忙忙地跑进来,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看到安定公主,却又不敢打扰两人说话。 安定公主早就熟悉了,沈忘心院子里的几个下人,见她这副模样,便笑着说道:“我与你家世子夫人迟早是儿女亲家,有什么事便直接说了,不必吞吞吐吐的。” 沈忘心也道:“公主不是外人。” 小丫鬟这才说道:“夫人一直在东北角的院子住着,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可今天不知什么人,把姑奶奶病逝的传闻,透露给了夫人。夫人便发了疯似的往外冲,说是要去何家讨个公道。” 1168故计重施 小丫鬟口中的姑奶奶就是李淑君。 前段时间,李淑君被送到了城郊的一个庵子,对外宣称她已经病逝。何家就连她的牌位都供上了,如今何谦正在美滋滋地想着再娶一房娇妻,哪怕何家知道,李淑君其实并没有死,都不会再接受一个被侯府厌弃的姑娘,为他们何家的长媳。 而王氏一直以为李淑君是被赶回何家去了,她除了见不到女儿和儿子,并没有太大的不满。还总是心存幻想,觉得过一段时间,安国侯就会把她接出去。 毕竟,她可是江琰的母亲,就算犯下了再大的过错,江家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沈忘心问道:“侯爷不在府中?” 问出口又觉得多余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后,安国侯在侯府的时间就更少了。再说了,如果安国侯在,也不会叫她过去处理了。 安定公主听罢只觉得头疼,看了一眼沈忘心:“我也跟去看看,有我在看她还能掀起多大的浪!” 说着,便起身走了出去。 沈忘心一想,安定公主实在说不上是外人。再说了,就算安定公主是外人,她堂堂公主之尊,想要做什么,难不成她还能阻止? 况且,安定公主肯跟自己过去,也就是为了自己出头了。如果自己不领这份情,那才叫不知好歹。 从沈忘心的院子走到侯府东北角,着实需要一番功夫。等到两人到的时候,只见侯府的下人一阵手忙脚乱,沈忘心往池子里一看,只见王氏在里面浮浮沉沉。 东北角的这个池塘,和王氏去年跳的可不一样。如果说去年的那个池子,像是放了水的田,那这口池塘,就有溪水那么深了。 王氏是只旱鸭子,一跳进去就慌了神,在池水里挣扎着,可越挣扎就越往下沉,一连呛了好几口水。 有识水性的下人赶紧下水去捞,可由于这口池塘常年没人清理,里头长了许多水草,潭底又湿又滑,等到把王氏捞起来,她已经被水呛得晕了过去。 沈忘心和安定公主坐在王氏院子里的厢房里,喝了几盏茶过后,王氏才悠悠转醒。 沈忘心得知她已经醒了,便和安定公主一起,走进了王氏的房间。 一段时间没见,王氏苍老了许多,连鬓边的白头发都出来了。 若是说以前她站在安国侯身边,还能让人觉得两人十分相配的话。那么现在,两人站在一起,只会让人觉得,她比安国侯大上许多。 但显然,王氏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容貌,她睁着一双眼睛,迫切地看着沈忘心,问道:“我请你如实告诉我,淑君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她一定还活着吧,她毕竟是阿羡的亲表妹,就算一时想不开做了错事,阿羡也不该那么对待她!” 安定公主这次来看王氏,就是给沈忘心出气的。 她经历过一次难产,自然知道剖腹产的可贵。如果不是因为沈忘心在,她在那一回难产之中就死了。 所以,在听到京城的种种传言之后,她简直是嗤之以鼻。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拿着这个做文章,还差点害了沈忘心的性命。如果不是江羡这次果断做出了决定,她都要替江羡来,把这母女二人抓去砍了脑袋。 “听到的消息没有错,她确实已经死了。”安定公主冷冷地回答道,“她做出了这种事情,简直有辱侯府名声。安国侯府与何府都是名门世家,又怎能因为一个女子,莫名地毁了自己的名声?对外宣称她是病逝的,已经算是给足了她面子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王氏听到这话,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嚎啕大哭起来:“我为什么要来京城?如果我不来京城,也不至于让你们害了我女儿的性命!” 沈忘心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冷笑道:“我们害了你女儿的性命?如果不是你们贪心不足,又岂会落得今天的下场?你们母女二人能有今天,都是你们自作自受,怪不得旁人分毫。” 王氏听到沈忘心这番诛心的话,忽然哀嚎了一声,扶着床边冲着地下吐出了一口鲜血。 沈忘心和安定公主离开的时候,居然发现自己见到王氏吐血,也没有一点愧疚之意,而且心里居然还有一丝畅快。 毕竟这母女二人心思歹毒,甚至还计划着让那丝执念替代自己,然后再把自己赶出侯府,让自己身败名裂。 等到安国侯再次见到王氏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她见到安国侯来看自己,便死死抓着安国侯的手,说道:“侯爷,让我见见琰儿吧。就看一眼,我就追着淑君去了。” 1169丧事 安国侯没有料到,王氏居然会病成现在这副模样。他毕竟真心实意同王氏做过夫妻,见她形容枯槁,难免心生怜惜,问道:“夫人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你们到底是怎么伺候的?夫人病了不知道请大夫来吗?” 最终还是大管家来回答了安国侯的问题。 自从王氏得知李淑君已经死了之后,她便生了一场大病。也不知道她是因为跳进池塘,被冷水冻得伤了元气,还是因为太过伤心,便一天天地不好了下去。 大管家这边一直到王氏病了,大夫就不停地往院子里请。但奈何王氏不配合,就算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没能阻止她身体的颓势。 眼看着,时日无多,大管家才不得不通知有意逃避的安国侯。 安国侯心中有怒气,冷冷地问道:“淑君没有死这件事情许多人都知道,到底是谁传谣言,说她就已经死了?” 大管家了解安国侯的性子,他说道:“侯爷,可在外人眼里,姑娘可不就是已经死了?姑娘做出这种事情,无论是谁都饶不了她,能在庵子里度过余生,已经是世子夫人格外开恩了。” “也是她让人这么告诉夫人的?”安国侯怒不可遏,“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 大管家连忙劝道:“还请侯爷息怒,倒不是世子夫人说的。那天,长公主殿下刚好也在,是公主殿下亲口向夫人说的。” 在众人眼里,安定公主就代表了皇家的意思。安国侯府里出了这种事情,要是在先帝时期,那可是要问责的大罪。 皇帝愿意轻轻放下,是看在江羡的面子上,如果安国侯府再不知道领情,那可就真的要闹大了。 安国侯深知其中利弊,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这招借力打力,用的实在好极。是我老了,以后的事情,就由着他们去吧!” 众人都本来以为,王氏撑不过这个冬天。没有想到,直到过了年,在元宵节的晚上,王氏在身边的下人到厨房领汤圆的时候,一个人在黑暗之中静悄悄地去了。 王氏名义上还是安国侯府的女主人,她去世之后,安国侯府大办了一场,风风光光地把王氏下葬了。 由于王氏做出的丑事,江家没有同意把她葬进祖坟,而是另外选了一块风水宝地,作为她死后的栖身之地。 所幸安国侯一共三任妻子,原配夫人葬在了系马山阴面,第二任妻子余念慈死于非命,第三任妻子王氏即使不入祖坟,也没有多少人觉得不妥。 倒是安国侯到了这把年纪,江家早就安排好了他的位置。别的人死后大多和正室合作,赶到安国侯堂堂一个侯爷,如今显得孤零零的。 王氏留下一个还没断奶的江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却还处于没能明白事理的阶段。 倒是江旒给王氏披麻戴孝,眼中虽然没有多少悲伤,但更多的是这个年纪没有的惆怅。 沈忘心看了一眼王氏的墓碑,走过来拉着江旒道:“好了,是时候该回府了。” 江旒或多或少,从下人的言语之间,得知沈忘心为什么不为王氏戴孝。 他思考了一会儿,问道:“阿旒的娘亲去世的时候,阿旒也是弟弟这个年纪了吗?” 沈忘心点了点头,回想起当年江旒的样子,说道:“差不多也就这么一丁点大吧。” “那嫂嫂以后会把琰儿也接过来,和我们几个一起吗?” 沈忘心摇了摇头,说道:“不会。” 江旒看起来似乎有点失落。 沈忘心叹了一口气说道:“阿旒,能理解嫂嫂为什么这么做吗?” 江旒点了点头:“我听人说,母亲和姐姐之前害得嫂子差点死掉。所以,嫂嫂不喜欢琰儿,不为母亲戴孝,阿旒都明白的。” 沈忘心有点欣慰地看着江旒,这孩子善解人意得实在惹人心疼。 想到这里,沈忘心终于还是决定提前把真相告诉江旒。与其遮着掩着,等日后被有心之人利用,还不如通过她自己,如实地向江旒坦白。 无论结果如何,沈忘心都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阿旒,其实你的亲生母亲去世的时候,你兄长也没有替她戴过孝。”沈忘心摸了摸江旒的小脑袋,缓缓地说道。 江旒的表情愣了一下,似乎一时之间没有消化得了沈忘心的这句话。 他顿了一下,问道:“那……兄长为什么不给我请娘亲戴孝呢?” “因为阿旒娘亲与你兄长的关系,有点像我与你母亲和姐姐。”沈忘心试图尽量用简单的话,把事情给江旒说明白。 1170坦白 她本来以为江旒会伤心,没想到他只是点了点头,说道:“那阿旒明白,兄长为什么总是不喜欢阿旒了。” 沈忘心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可这件事情是他们与江旒都不能逃避的。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但阿旒你要知道,嫂嫂之所以愿意带你,是因为出于真心疼你。嫂嫂做的这些事情都是心甘情愿的,可这并不代表嫂嫂希望你做出有违你本意的事。如果你以后,因为你娘亲的事情介怀,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嫂嫂不会怪你。” 江旒却毫不犹豫地说道:“阿旒相信嫂嫂!” 沈忘心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也知道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以后的日子长着,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但现在,她还是对江旒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好了,这件事情以后再说。” 江旒认真地说道:“以后,阿旒还是会相信嫂嫂。” 沈忘心勾了勾嘴角,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好了,知道我没白疼你。” 王氏丧礼的阵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她母女二人被分开之后,在李淑君身边待了十几年的奶娘,也被赶出侯府去。但她又放心不下母女二人,便在京城做些浣洗的粗活。 但她毕竟年纪大了,这么些年来也没做过什么重活,突然做起这些活计来,不免有些受不了。 虽然已经到了春天,但春寒料峭。洗衣服的水都冰凉刺骨,没过多久她手上就长起了冻疮。虽说如此,可这些事情也不能停,冻疮便一直不好,反反复复下来,手上便溃烂得不能看了。 她听闻了这个消息,就找了个机会,提着一个花布盖的篮子,从嘴里节省出来的几个鸡蛋,放到白水里煮了,塞在篮子里。一路顶着寒风,坐着四处漏风的马车,颠得骨头都要散了架,总算到了郊外的一座庵堂。 李淑君已经在这个庵堂待了数个月,每日吃的都是清汤寡水,能填饱肚子就已经不错了,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以前每天的山珍海味相比。 她早已经得知,何家人把她当成了一个死人,早就张罗着准备给何谦另娶新妇。 在见识了何谦的真面目之后,李淑君早已不在乎这些了。她却盼望着安国侯府什么时候能把她接回去,让她就这么一直陪着王氏,待在侯府里和母亲、弟弟一起过完下半辈子,也就满足了。 她每天都盼望着王氏会来接她,眼见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可王氏却一直没有来。 这天,因为一些小事,她又和庵堂的姑子吵了起来。这些姑子明明低贱的很,却不知道哪来的底气看不起她,不但克扣她的衣食,还是时常合起伙来欺负她。 李淑君愤愤地想到,等哪天她回了侯府,就想法子派人来教训她们一顿,好让她们知道,什么才是贵贱尊卑。 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生闷气,没过多久,外头有人冷冷地喊道:“李淑君,有人来看你了!” 李淑君还以为她心想事成,果真盼来了王氏接自己。于是兴冲冲地出了门,没想到刚打开房门,就看见衣着单薄的奶娘,手臂上挎着一个花布篮子走了进来。 李淑君见到她奶娘的模样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去,问道:“奶娘,您怎么穿成这样?是不是侯府不让你出来,你就化妆成这副模样偷偷来看我?” 奶娘叹了一口气,她原来觉得大户人家的姑娘就该娇养着,哪怕心气高一些也无所谓。左右,她们是要一辈子享着荣华富贵,被人伺候着的,又有什么人敢给她们脸色瞧? 可现在想来,是她和夫人错得离谱,才会把姑娘养成如今这副心比天高,却眼界不宽的模样。 她没有立刻回答李淑君的话,而是拉着她关上门说话。 李淑君见奶娘一直不回答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见着奶娘坐在炕上,从花布篮子里摸出两个鸡蛋,往她手心里塞。 她明明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沾过荤腥了,要是换作往常,能有两个鸡蛋给她,一定立刻塞到嘴里去。 可现在两个早已经被寒风吹冷的鸡蛋,却像烫了她的手一样,让她一刻也捧不住,一下子摔到地上去。 奶娘心疼得直皱眉头,急忙把鸡蛋捡了起来,用前襟擦了擦,放到炕上的小案上:“姑娘,这是我好不容易节省下来的,知道姑娘过得不好,特意给姑娘送来的。” 李淑君看着案上两个摔破了壳的鸡蛋,激动地说道:“我不要什么破鸡蛋!往常我在侯府里,哪一段他们敢这般敷衍我?奶娘,你就算偷着来看我,也应该到街边的酒楼买些好吃的带来吧?” 1171李淑君诉苦 她见到了奶娘,越说越委屈:“你知道我这段时间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她们每一天都给我吃馊水一样的东西,眼见着我的脸颊都瘦得凹了进去。” 与其说是在诉苦,不如说她是在发泄。 李淑君一屁股坐在炕上,把炕拍的“砰砰”响:“你看着这个是炕是吧?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每天夜里,都没有人过来给我烧炕。庵子里的被子又冷又硬,一整夜我都要被冻醒好多回。我实在受不了了,为什么母亲还不来接我?是不是她生下的琰儿,就把我这个与她相依为命十几年的女儿给忘了?” 奶娘看着歇斯底里的李淑君默不作声,只觉得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来。 但她还是强行忍住了。 本来她是来告诉李淑君,王氏去世的消息。可现在看来,李淑君根本没做好接受这个消息的准备。 她下意识把自己长满冻疮的双手,往袖子里缩了一缩,缓缓地说道:“姑娘且等一等吧,夫人这段时间总向侯爷求情。您也知道,这次的事情闹得颇大,侯爷就算再想接您回去,也总得等事情翻了篇。” 李淑君听到这话,终于稍微冷静了一点,问道:“我母亲还好吗?” 奶娘点了点头,说道:“一切都好,只不过受不了侯府。如今整个侯府都是世子夫人当家,世子不松口侯爷也没有颜面提这件事情。” 李淑君点了点头,失魂落魄地坐在炕上。 奶娘看着于心不忍,催促道:“姑娘吃鸡蛋吧,再不吃就彻底凉了。” 李淑君这才想起还有两个新鲜鸡蛋,连忙给鸡蛋拨壳,三两口地吃了。 奶娘不能在这里多待,推说还要回去伺候王氏便早早离开了。 她在路边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一辆回京城的马车。 马车上挤了好几个像她一样要去京城的农妇,她们都是去京城买东西的,一路上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唯独奶娘一个人一上马车就捂着脸哭了起来。 这些农妇多都淳朴,见到奶娘大哭,一个个都过来安慰,说是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 奶娘好不容易哭够,却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如今夫人已经走了,姑娘没了母亲,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世上。 如果自己再离她而去,她可就真要一辈子待在庵堂里了。 只要自己攒够了银子,带着姑娘远走高飞,安国侯府的人找不到她,想必也不会大张旗鼓地搜寻。 两人找一个偏僻的镇子,说不定还能重新活一回。 沈忘心之所以放过奶娘,是因为王氏和李淑君做出那些蠢事的时候,她正好回南方去探亲了。等她回来之后,木已成舟,一切都已成定局。 王氏母女捅了一个大娄子,这回的窟窿大到连她都补不上,只能眼看着侯府处置母女二人。 仔细说来,这奶娘其实是个聪明之人,也知道不能把沈忘心的最彻底了,并没有做出什么损害她的事情。 因此,沈忘心才饶过了她,只是将她赶出了侯府。 只不过,就算奶娘出了侯府,沈忘心也依然派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天,盯着奶娘的人回来禀报,说奶娘偷偷到郊外的庵堂看了李淑君。 沈忘心正在拿着彩色丝线,给小女儿编一个小香袋。 江景如看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跑到一旁看着沈忘心那把挂得高高的剑。自从她懂事以来,就对这类东西充满了兴趣。 如果不是因为她太小,害怕这些东西伤到了她,沈忘心还真打算给她请个师傅,从小教她练功。 而江景初就不一样了,他一见到沈忘心坐在绒绒的地毯上打络子,就兴趣十足地蹲在沈忘心身边。 没过一会腿都麻了,就乖乖地坐在一旁听沈忘心看。等到沈忘心编完,还给她鼓掌,并且暖暖地献上一个香吻。 自家小儿子如此暖心,沈忘心真是觉得又贴心,又是好笑。 她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便把没打完的络子放到一边,坐到椅子上问道:“她到庵堂去做什么?” 那人说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给姑奶奶带去了两个鸡蛋,还让姑奶奶安心等着夫人去接她回来。” 沈忘心点点了点头,就连她这个外人都觉得李淑君的这个奶娘忠心耿耿,一点不好也挑不出来。 如果不是她跟错了主子,想必这个时候早就是大户人家家里得脸的老仆从了。 她转念一想又问道:“她从庵堂回去之后,还做了什么没有?” 那人回答道:“倒是回去之后,又同她的主顾写了几件别的活。她自己的身子便不好,依奴才看来,再做那么多事,只怕会累垮了身子。” 1172安抚人心 如果李淑君没和沈忘心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沈忘心听到这里,或许还会动了恻隐之心,给山奶娘一些钱财,让她带着李淑君远走高飞。 只可惜,李淑君所做的事情,连她最后的后路都斩断了。 沈忘心叹了口气,说道:“以后不必再盯着了,你去劝那奶娘一句,若是她愿意回南方子女身边,我可以给她一笔银子。若是她不愿,那只有豁出半条性命,留在李淑君身边照看她了。” 下人应了一声,从暖阁里退了出去。 过了不久,沈忘心就得到了答案。 那奶娘照顾了李淑君这么多年,早已经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自然是不愿意放弃李淑君,回到南边的老家去享清福的。 沈忘心得知这个消息,很是感叹了一番。 她明知前方布满荆棘,却依然选择走下去,虽然与自己不在同一方,但沈忘心还是由衷的感到敬佩。 沈忘心心里正感慨着,外头就有小丫鬟来报,说是叶兰清带着黛山来了。 沈忘心心中一喜,连忙说道:“请她们二人进来。” 话音落下,叶兰清就打头掀开暖阁的门帘,从外头钻了进来。沈忘心房里的小丫鬟替她把身上的皮毛斗篷摘了下来,挂在一旁的衣架上。 沈忘心看了她一眼,奇怪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人?不是说黛山同你一起来的吗?” 叶兰清勾了勾嘴角,笑得像只小狐狸,叹了一口气说道:“本来还想给你一个惊喜,都怪院子里多嘴的小丫头,我和黛山才远远的走过来,她就忙不迭地往你这里跑。” 说着,整个暖阁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叶兰清这才拍了拍手,扬声唤道:“黛山,还不进来给郡主瞧瞧,你今天上身的衣服?” 话音落下,黛山也走了进来。 沈忘心就觉得眼前一晃,一个雪中仙子般的人物走了进来。 黛山的气质本来是忧郁的,但在这身行头的衬托下,却多了几分明艳。 只见她内里穿了一件大红袄裙,裙子上绣着白色梅花,外头披了一件白色斗篷,看起来当真好极了。 沈忘心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黛山,一见之下只觉得爱得不得了,便拉过她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又看见叶兰清:“又是你想出什么好点子来了?” 叶兰清得意,拉着沈忘心到了内间,说道:“你可收到请帖了没有?” 沈忘心知道她指的是安定公主将要举行的宴会,点了点头说道:“自然收到了。” 这段时间以来,朝堂之中人心惶惶。但这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情,若要实行新政,那就必须拔除这条路上横生的枝蔓。 于是,不可避免地有人遭了殃。 皇帝觉得长久下去也不是件事,于是便请安定公主举行宴会,缓和缓和最近紧张的气氛,让这些人高悬的心,稍稍放下去一些。 叶兰清得知消息之后,一下子抓住了这个机会,想要带着黛山到公主的宴会上出出风头。 “真的就只出风头这么简单?”沈忘心一听就知道叶兰清心里有盘算,立马问道,“在我这里还打什么哑谜?赶紧速速说来给我听?” 原来,叶兰清已经不满足设计衣服和珠宝,她想要替京城里的姑娘们,专门设计适合自己气质的形象。 所以,才把主意打到了黛山身上。 沈忘心自然是支持的,如果叶兰清这个计划能够成功,那么她们手下这些铺子的地位,又要在京城再提升一个台阶。 叶兰清见到沈忘心支持,面上很是兴奋,说道:“宴会那天,免不了表演一些东西。到时,我们就让黛山惊艳登场,一定赚足别人的眼球!” 沈忘心笑着同意了,以两人与安定公主的熟悉程度,这等小事只需要打个招呼就行了。何况,安定公主本身就是个爱热闹的人,如果整个宴会办得平平淡淡,安定公主才会没兴致呢! 黛山在五味药斋几位大夫的调理之下,身体早已比之前好上许多。据说前段时间起,她又开始练起舞来。 沈忘心还是在黛山身体不好的时候,看过她跳了一支简单的舞。那支舞并没有什么难度,可黛山一动起来,偏偏就与众不同。 如今她的身体好的差不多了,沈忘心自然更加期盼她更出彩的舞蹈。 也许是心里有个盼头,日子也就过得快了许多。不过是一眨眼,就到了安定公主举行宴会的这日。 这回的宴会在长公主府举行,安定公主举行宴会,自然是宾客云集。 沈忘心和叶兰清早早地就到了公主府,带着黛山熟悉了场地。等到宾客一齐,就让黛山带着几个舞姬在大厅里跳起舞。 1173惊艳 黛山今天穿着那天见沈忘心时穿的那件红色袄裙,这件袄裙被叶兰清改了改,不见丝毫冬日的笨重,反倒十分飘逸,不仅适合跳舞用,甚至可以日常穿着。 果然,黛山一下场,沈忘心和叶兰清就被许多贵女围住了。 整场宴会,两人都成了宴会上的中心人物,叶兰清不仅带了黛山来,还带了不少新款衣服。当场请了几个五味珠宝的常客,到内室去更衣,还有叶兰清自己亲自替她们设计好了符合气质的妆容。 果然,经过叶兰清的巧手一改,这几个姑娘身上原本不明显的气质一下子凸显出来。 原本算不上有神的眼睛,立刻眉目流转。稍微显得有点寡淡的脸,立刻明艳了不少。 若说之前有一部分人并没有动心,但看到经过叶兰清的改造,那几个贵女立马不知好看了多少,她们顿时也动了心。 于是,一个个在叶兰清这里定了时间,说是改天要专程到她府上拜访。 叶兰清自然一一应下。 沈忘心与她对视了一眼,预感到除了衣裳首饰,就连别的东西也会卖出去不少。 等到宴会结束之后,仔细一算居然发现,不过是定金两人就整整收五六百两。 而安定公主的这次宴会过后,原本气氛紧张的京城,一下子松懈下来不少。原本总是拉帮结派吃喝玩乐的纨绔,又渐渐地浪迹于京城的销金窟。 就连江羡似乎也悠闲了不少,经常有时间回来陪着沈忘心,两人得了闲就到街上去逛。一时之间,有如回到江羡还在江州读书时那般悠闲。 正当沈忘心以为,朝堂上的这次风波即将过去的时候,这天夜里夜已经深了,院子里却突然来了两个披着斗篷的人。 沈忘心急忙梳妆好出去迎接,发现斗篷底下居然是梅老大人。她冲着沈忘心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她身边气质儒雅的一个老人家,说道:“徒弟媳妇儿,这是我的外子,你没见过吧?” 沈忘心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梅老大人身边这位看起来精神矍铄,仙风道骨的老人家,居然就是她的夫婿,也就是当年同样名震天下的孟老大人。 她赶忙向孟老大人行了一礼,孟老大人只对她点了点头,便跟着江羡往书房去了。 三人似乎有要事要商量,沈忘心也不便多打扰,只在一开始让丫鬟上了茶水点心,便到两个孩子的房间里看了一眼,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读起医书。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沈忘心被丫鬟叫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靠在贵妃椅上睡着了,身上还盖着一件厚厚的披风。 她原本握在手里的医书,被小心地放在不远处的圆桌上。 头上的钗环也不知道被谁拆了,也难怪刚才她蜷成一团睡觉,也没感到有任何不适。 沈忘心打了个呵欠,问道:“什么时候了?” 丫鬟说道:“世子夫人,天都已经亮了。昨天夜里,世子和两位老大人在书房里彻夜长谈,天都没亮又坐着马车出去了,看着挺大的阵仗,就是不知道京城里要出什么事了。” 沈忘心听说这个,心里不免有些惴惴的。她直觉昨天晚上的事情,一定和最近的新政有关。只可惜,她并不了解朝堂上的事,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却又没有任何头绪。 “服侍我梳洗,替我备一辆马车,我要到外祖府上去一趟。”沈忘心咬了咬唇,定了定心神吩咐下去。 丫鬟赶紧“哎”了一声,关切地说道:“备马车还得一段时间,眼看着现在厨房的早饭也该做好了。不如替您传了早饭,好歹填填肚子,再到苏府去吧!” 沈忘心答应了下来,便站起身来,让人给她换衣服。 梳洗完毕之后,她到孩子们的房间里去,发现两个孩子还睡得香甜,便吩咐奶娘照顾好他们。 不消沈忘心说,两位奶娘也是尽心伺候的。 早膳很快传了上来,但沈忘心由于过于担心,没吃几口也就没了胃口。 苏府位于住着最多显赫人家的朱雀街,以往沈忘心过来的时候,总觉得这里热闹非常。就算主人家并不经常出门,但出去采买的下人,来来往往的奴仆们,都能让整条大街充满人气。 可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下了一场小雨,路上不好走的原因。 沈忘心坐着马车一路走来,都没有看见多少人,雪落之后萧瑟的街道,让她一颗心提得更高了。 好不容易进了苏府,沈忘心便快步走向她外祖和外祖母的院落。 1174尘埃落定 苏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正在院子里看着小丫头们,拿着竹制的笤帚扫雪,见到沈忘心来了,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姑娘来得这么早?” 沈忘心发现自己确实来得早了,现在冬天气温冷了,比不上往常时候,大家都犯了懒,起得也比秋天的时候晚了。她来的这会儿,恐怕两位老人才将将起床洗漱。 她踌躇了一会儿,问道:“嬷嬷,外祖和外祖母可起了?” 嬷嬷笑着说道:“起倒是起了,在里头伺候梳洗的丫鬟还没出来呢。姑娘这么早过来,只怕肚子里也没多少东西吧?不如到暖阁坐坐,老奴立刻去传了早膳上来,让姑娘陪着两位老祖宗用。” 沈忘心知道有些事情急不得,江羡在外处理事情,她在这里就算急晕了过去,也不能对他有分毫帮助,只好点头道:“也好。” 正当嬷嬷要引着沈忘心到暖阁去的时候,苏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出来了,满面笑容地向沈忘心道:“老夫人知道姑娘来了,让姑娘进房间说话呢。” 沈忘心跟着大丫鬟进了房间,发现苏老夫人正坐在妆镜前,让一个丫鬟替她梳头发。 她年纪很大了,甚至比起沈大娘都大一些。但精神头看上去很好,脸上虽然有了很深的皱纹,但皮肤白皙并没有多少斑。头发也都花白了,发量却依然很足,就连替她梳头的丫鬟都感叹,老祖宗的发量比她这些做小姑娘的都要多呢。 沈忘心走到苏老夫人身后,接过梳头丫鬟手里的梳子,替苏老夫人挽起了发髻。 苏老夫人从西洋镜里看到沈忘心来了,笑着说道:“自从你父亲出使了西洋,带了造西洋镜的方法回大周,如今不少富庶一点的人家,都用得起这样的镜子。我记得这一块,还是你送给我的呢。” 沈忘心点了点头,用一支簪子替苏老夫人把发髻固定好了,才说道:“我们这些做小辈的,自然该想着怎么孝敬长辈。” 苏老夫人转过头来,拉过沈忘心的手笑眯眯地说道:“还是心丫头有孝心。” 这个时候,又有丫鬟拿过来一条抹额,给苏老夫人戴上了。苏老夫人抚了抚头上的发髻,这才站了起来,说道:“你今日来得这么找,是来找你外祖父的吧?” 沈忘心点了点头,说道:“今日是有事向外祖请教。” 苏老夫人闻言便朝屏风后边唤了一声,苏逸清也穿好了衣裳,从后头走了出来,看了一眼沈忘心说道:“难得心丫头今天来得早,去问问早膳传上来没有,我们到饭厅边用早膳边说去!” 外头的嬷嬷听到苏逸清的话,便掀开门帘道:“早膳已经传上来了,两位老祖宗、姑娘请移步吧!” 祖孙三人到了饭厅里,沈忘心喝了几口粥,这才把自己心上高悬着的一块大石给抛了出来。 苏逸清早料到沈忘心一定是来问此事,安抚她道:“你也不必担心,照我看来如今的情况看似危险,其实事情基本都已经尘埃落定了。阿羡此行有梅老大人与孟老大人跟着,一定不可能出什么事的。” 沈忘心知道和江羡对立的那些老臣,扶起了张彦远与江羡对抗。换句话说,张彦远就是他们的牌面,可就在昨天,沈忘心还听说皇帝这几天赏了他不少东西。只过了短短几天,张彦远难不成真的要倒了? “不过是迷惑他人用的手段罢了。”苏逸清勾了勾嘴角,说道,“就连长公主办的宴会,也都在混淆视听,但凡有些能奈的,都更加谨慎了。也只有那些看不透形势的人,才会因着这道障眼法松懈起来。可以说,皇帝现在正在被新党推着走,如今是不上也得上了。” 沈忘心听说江羡没有多大的危险,也就没有更多地担心。至于别的人,她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心上的大石头一放下,她就觉得肚子开始“咕咕”地叫了起来。 她用完了早膳,陪着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想了想并没有立刻回侯府,而是转道去了五味食府。 五味食府还是一如往常宾客盈门,看着热闹的大堂。沈忘心心里安定了许多,她到了酒楼后院,沈大娘和里正都在。沈忘心好一段时间没见过两人了,正好坐下来和他们聊聊天。 但她才刚坐下来一会儿,就听到前头的酒楼传来一阵喧哗声。 三人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连忙走出院子一看,发现居然是大理寺的人到他们五味酒楼来抓人。抓的人还是个叫得上名字的官员,只见那官员面如死灰,出来的时候连走路都不利索了,被几个人半拖半拽地拖走了。 1175抢窗纸 这一幕给三人的冲击感太强。 沈忘心倒没什么,左右这种情形她也算见惯了。可沈大娘和里正显然并不适应,两人的脸色非常不好,甚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里正回过神来,立刻找了站在最前头围观的人问。 那人见是酒楼的管事,便痛快地说道:“刚才我们正在吃着饭,外头就出进来一群大理寺的兵,列了一大堆罪名。说是那个当官的不但贪墨,徇私枉法,还结党营私,如今证据确凿,皇帝下了旨让大理寺把他抓回去审理呢!” 话音落下,酒楼里的客人纷纷竖起大拇指说抓得好。 “没看那个当官的,一听大理寺的人的话,脸都吓白了吗?一定是心里有鬼!” “就是,要是没做过亏心事,能吓成那样吗?” “早应该把这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抓起来,不然咱们老百姓哪有太平日子过?” 沈忘心一听就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她外祖说的果然是对的,恐怕那群老臣拼了命,也维持不住以前的局面了吧? 很快,大周的朝堂就会换上新血。到时,在朝堂之上,他们就不会像现在这般顺心遂意了。 果然,不出沈忘心所料。这种事情接连在京城发生,刚开始的时候京城百姓还拍手叫好,可事情发生得多了,就连普通百姓也嗅到了皇城高高的围墙里传出来的气息。 转眼间又到了一年隆冬腊月,满打满算,祁长乐已经在庵堂里一年多了。这一年期间,奶娘时不时来看她,每次来都会给她带点吃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下了大雪,出京城不大方便,奶娘已经快一个月没到庵堂看李淑君了。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李淑君的日子愈加难熬了。昨天晚上,她发现屋子里的窗纸破了个洞,寒风通过这个洞狠命地往里面钻,把她冻得一夜没睡着觉。 第二天起床,她向庵堂的管事姑子要窗纸。可谁知,这个面向刻薄的老女人,居然就是不给她,还明目张胆地嘲笑她。 李淑君被气得七窍生烟,说道:“我再怎么样,我的亲生母亲还是堂堂安国侯夫人,你们这么对我,就不怕我有朝一日回到京城去,再来向你们好好算算这笔账?” 那姑子原本顾忌着李淑君的来历,不敢对她怎么样,在她来的最初一段时间,还装模作样地伺候着。可后来,听说那安国侯夫人没了,李淑君到了这里还拿着她的大小姐架子,时常看不起她们,平时又懒又馋,庵堂里的人没几个喜欢她的。 要不是前段时间来了个据说是李淑君以前的奶娘的人,她倒是会做人,好言好语相求,还带了不少吃食分给众人,众人这才没把安国侯夫人去世的消息透露给李淑君。 可没想到,李淑君见她不给窗纸,居然大闹起来,一把掀翻了桌子。研台里装的墨水,一下子全都撒在那姑子身上。 “这可是我最新的一件衣裳!”姑子又急又怒,眼看着墨水在上头洗不掉了,一下子扑上去抓住李淑君的头发用力扯,“你算什么东西?到了庵堂里,还以为比谁高贵到哪里去?你既是个有身份的,怎么不见你那当侯夫人的娘送过一针半线过来?” 李淑君也不是个吃素的,她头上被姑子扯得生疼,下意识便想还手,没想到那姑子早就没了头发,她根本讨不到半分好,便狠狠地在那姑子肚子上踢了一脚。 姑子吃疼地捂住肚子,坐在地上好一会儿起不来身。 李淑君也不管她,在房里到处乱翻起来,终于在柜子里翻到两卷崭新的窗纸,抱起其中看起来厚实一点的就走。 那姑子见状急得站了起来,说道:“你敢拿着走?” “我为什么不敢拿?”李淑君只觉得自己出了口恶气,畅快无比地说道。 姑子气得眼睛都要瞪出来,咬着后槽牙说道:“难怪她们都说,你是有娘生没娘养的,我看你娘就是被你气死的吧?” “你竟敢咒我娘!”李淑君差点又要扑上去。 姑子急忙说道:“哪是我咒你娘?你娘去年元宵就死了,你这个做女儿的竟然不知道,实在是太不孝了!” 李淑君愣了一下,冷笑道:“你胡说。” 姑子一把抢过李淑君身上抱着的窗纸:“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去京城里打听打听不就晓得了?去年你娘下葬的时候,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你只有你这等孝顺女儿,连孝都不替她戴!” 李淑君听到这话,全身的血液都像凝固一样。可她还是缓了过来,连补窗纸都顾不上了,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她一定是骗自己的! 1176城墙跳楼 她娘还这么年轻,弟弟还这么小,她娘怎么舍得就这么放手去了呢? 安国侯府里的池子都结了冰。 下人把早已把池子里名贵的锦鲤都捞上来,用青花鱼缸装了放到暖和的房间里,以防止池水结冰,把这些游动的金子都活活动死了。 养在院子里的兰草,也早就搬进暖房去了,温暖的暖房让兰草以为春天到了,还开了一小部分。 沈忘心让人搬了几盆到房间里做点缀,自己这几天则窝在家里带着孩子们玩耍。 午后,铺子的几个掌柜到沈忘心这里汇报,沈忘心简单地听了听,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就让他们各自回去了。 成衣铺子的掌柜临走前顺口提了一嘴:“今天早上,小的看见一个长得很像何少夫人的女子,疯疯癫癫地来铺子里,要求我们给她拿最贵的衣裳。我们见她手里没银子便没给,而是派人将她请了出去。” 李淑君还没死的事,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这位掌柜自然觉得奇怪。 沈忘心问道:“后来她就走了?” 掌柜点点头,说道:“走是走了,只不过午饭期间又回来一次。这次勉强凑足了银子,买走了那身衣服。” 沈忘心表示自己知道了,面色如常地表示他可以离开了。 掌柜离开之后,沈忘心就叫来大管家,把事情都同他说了。大管家也没想到,李淑君居然会出庵堂逃出来。 “她既已从庵堂出来,想必已经得知王氏的死讯了。”沈忘心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说道,“你派人去京城找找,我猜她无处可去,应该会去找她奶娘。” 大管家赶紧领了命。 沈忘心又道:“有什么事情随时向我禀报。” 奶娘知道李淑君迟早会知道王氏的死讯,可没想到李淑君会知道的这么快。她本来还计划着,过年前攒够银子,再悄悄地带着李淑君离开京城。 可没想到,这天她刚洗完衣服回来,就见到李淑君站在自己住的大院里。 这大院里住的三教九流,做什么的都有。突然来了个年轻女子,长相还挺不错,就免不了被人盯着。 奶娘见状,赶紧拿了钥匙把门打开了,拉着李淑君走进房里去,着急地问道:“姑娘怎么来了?” 李淑君没有说话,走进奶娘那间看起来比她住的庵子还要破的房间。这里又破又旧,偶尔还有蟑螂在杂物堆里钻来钻去,她一直以为奶娘待在侯府里享福,没想到她居然住在这种地方。 她环顾了一圈房间,目光落在奶娘长满冻疮的双手上:“谁准你去伺候别人了?你是我的奶娘,你又不是给人洗衣做饭的老妈子!” 奶娘听着这话,只觉得心头一阵阵疼,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由李淑君质问着自己。 好不容易把她安抚下来,奶娘找了点窝窝头回来,两人一起吃了,休息了一会儿,奶娘就又出去忙活了。 李淑君轻而易举地找到奶娘藏钱的地方,一路出了大院,走到成衣店把那件最好的裙子买了下来。 等到大管家找过来的时候,发现李淑君已经不见了。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带着人在街上找,实在想不通李淑君带着那身衣服到底要去哪里。 “哎,我和你说,刚才我从南城门过来,看见城墙上坐着一个姑娘。也不知道是怎么上去的,看样子是要从城楼上往下跳。下头人的都在劝,说这姑娘年纪轻轻的,长得挺好看,看衣服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什么事情这么想不开居然要自杀……” 另外一个与他同行的也附和,点点头说道:“是勒,人家是一哭二闹,最后才上吊。没见过谁要自杀,居然笑嘻嘻的,真是稀奇了。” 大管家连忙拦住两人问道:“敢问二位说的那位姑娘,可是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袄裙?” 两人被大管家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立刻点头道:“是穿了件红裙子,你们认得那姑娘?快去把她劝下来吧。” 大管家没得及回他们,便匆匆带着人赶了过去。 到了南城门底下,果然有许多人聚在楼下,对着城楼上的一个红裙子姑娘指指点点。这个时节,城楼上的风很烈,李淑君坐在城楼上,穿着单薄的裙子,裙裾在寒风中烈烈飞舞。 大管家听到守城的士卫说,李淑君上去的时候,正当他们换岗的时候,新换岗的士卫们一上来,就看见李淑君往城墙上一爬。等他们上前去时,她已经坐在城墙最边上,要挟他们若要近身,就直接往底下跳。 1177反问 士卫们苦着脸解释,李淑君坐在上头不下来,已经严重影响到他们了。不仅南城门进出受阻,而且他们明天也必会被上级训斥。 一时之间,大管家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去,只庆幸自己已经派人去把李淑君的奶娘接来了。 奶娘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感觉天都要塌了。 她跟着侯府的下人坐了马车赶到南城门,下马车的时候还差点摔了一跤,一抬头就看见李淑君高高坐在城墙上。 奶娘赶紧拔开人群跑进去,士卫们听说奶娘与李淑君的关系,也赶紧放她到城墙底下。 “姑娘,我求求您了,赶紧下来吧!夫人她已经去了,她在天之灵,是不会希望看到您如此的!” 李淑君看见奶娘到了,动容地从城墙上站了起来。 也许,她之所以到现在还没跳下去,就是为了见奶娘最后一面。 她看向奶娘说道:“奶娘,如果我今天从这里跳下去死了,你就该知道是他们安国侯府,是他们何府害了我的性命!我今天之所以穿了这么一身红衣,就是希望活着的时候奈何不了他们,死了之后化成厉鬼也要向他们索命!” 耳听着李淑君嘴里居然牵扯出这么多事情来,楼底下围观的百姓顿时议论纷纷。 “能把这姑娘逼成这样,只怕这两户人家,定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是啊,要不然这姑娘怎么可能笑不开,非要以死明志!” …… 大管家耳听着旁人居然听信李淑君的满口慌话,议论起侯府的事情,恨不得立刻上前去把李淑君的嘴堵住。 自打她来京城之后,侯府对她还不够好吗? 是她自己一步步,把一手好牌打成现在这样,又能怪得了什么人? 大管家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然看见一辆马车从他背后缓缓驶来,只听有人大声喊道:“兵部尚书江大人到,兵部侍郎阮大人到!” 紧接着,马车停到人群后头,只见一只手掀开车帘站了出来,果然是他们侯府的世子爷! “世子!”大管家像看到救星似的小跑过去,对着江羡说道,“如果世子不来,老奴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阮月舟紧嘴着江羡下了马车,看了一眼墙上坐着的李淑君,再看了一眼城墙底下黑压压的人头,说道:“哟,没想到南城门这边居然这么热闹。” 大管家也认得阮月舟,苦着脸道:“阮大人,都什么时候了,您就别开玩笑了。您和世子要是晚来一步,我们侯府的名声可就要被人毁尽了。” 阮月舟示意大管家稍安勿躁,露出一个笑容道:“别急,今天我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情而来的。” 说着,他回头看了江羡一眼,问:“是你来还是我来?” 江羡摸了摸腰间的那柄佩剑,从战场下来之后,这把宝剑除了练剑,已经许久未用。这段时间他却时时佩戴着,可见朝中局势之紧张。 今天他正巧和阮月舟在附近,听闻了南城门发生的事情,便顺道赶了过来。 他薄唇轻启,眯着眼睛看了眼周围盯着他们议论纷纷的人,说:“这毕竟是我侯府的事,话从里我口中说出来,他人未必肯尽信,自然劳烦你来讲。” 阮月舟也料到是这样,把折扇“哗”地一下合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讲吧。” 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马车的车板才是最高的位置,于是又站了上去,指了指城墙上的李淑君说道:“诸位可知,那上头坐的是什么人?她正是安国侯一年前去世的夫人在南边带过来的女儿。虽说不是安国侯的亲骨肉,但也是世子的亲表妹。世子的母亲早年间便去了,唯有一位亲姨母与亲表妹,试问世子怎么可能害她?” 李淑君站在城墙上激动地说道:“兄长确实没害我,可架不住长宁郡主心狠手辣,不仅害死了我娘,如今还要逼死我!如果不是她,我怎么可能所托非人,嫁给了何谦那负心汉?而且,沈忘心她本来就是妖邪,你们所有人都被她迷惑了,所有人都要帮着她。总有一天,你们都会后悔的!” 江羡脸色一沉,如果不是这个时候他不便多事,也许当场就让李淑君永远闭嘴了。可现在,他只能硬生生忍着。 饶是阮月舟这样的外人,都因为李淑君的颠倒黑白,而感觉太阳穴一阵突突直跳。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周身的气势也骤然起来了:“李淑君,我问你几个问题,你敢不敢回答?” “你是否曾经与江二公子有过婚约,而且还是太后赐的懿旨,却因为不愿意嫁给江二公子。所以,才让你母亲设计了侯爷,生下六公子?” “何谦的未婚妻本来是否是英国公千金冯小姐,却因为你从中作梗,自己当上了何家长媳?” “又是否是你和你母亲王氏请来道士,用下作方法试图陷害长宁郡主?” 1178坠楼 阮月舟一口气问完这些问题,只见到李淑君的脸已经白得像纸一样,他不给李淑君丝毫喘息的时间,又看向站在城墙底下的奶娘:“刚才我说的这些,你家姑娘不敢承认,你应该不会忘记吧?” 而底下的百姓不是眼瞎的,一看两人的表情,就知道哪个说的是实话了。 要不是李淑君站得太高,他们甚至已经拿着烂菜叶砸在李淑君身上了。 “原来是这等不知廉耻的妇人,枉我刚才还替她说话!” “安国侯府真是可怜,本以为是收留亲戚,没想到却收了蛇鼠一窝!” “跳啊,快往下跳啊。好意思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还不敢往下跳么?” 底下站着的奶娘见到这情形,连忙着急地求道:“不要说了,求求你们不要说了!姑娘,你就听我一句劝,从城楼上下来吧。以后,奶娘带着你还回南边去,永远都不来京城了!” 李淑君面无表情,甚至面对底下的骂声都没有一丝动容:“不来京城?凭什么不来京城?他们把我害成这个样子,难道反而是我要躲着他们走?” 她冷冷一笑,并没有回答阮月舟的问题,而是歇斯底里地喊道:“我要你们记得是你们对不起我,是你们害了我的!” 说着,像一只蝴蝶一样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原本围在城墙底下的人群纷纷后退,只见这个时候从城门外进来一辆华丽的马车。刚巧从门洞里露出头来,只听“砰”的一声,李淑君整个人砸在马车上,把车厢的顶砸出了一个大洞。 好在这辆马车顶棚结实,要不然车厢里的人都要跟着被砸到。 这个时候,车厢里的人吓得跳下了马车。原来,竟是许久不见的何谦。他身边带着那个舞姬,两人一下车就看到车顶上的李淑君睁圆着眼睛看着他们。 “啊,鬼啊!”何谦哪里想到,砸在他车上的居然是李淑君。他一直以为李淑君已经死了,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再见,自然以为是撞了邪! 饶是何谦一个大男人,也经不住这种场面,居然一下子晕了过去,被他身边的舞姬扶住了。 奶娘见状飞奔上去,看着落在车顶的李淑君哭得手足无措。 阮月舟早已料到了这种可能,李淑君这是有了死意,才花光了奶娘用来开始新生活的所有银子,就为了买这么一件衣裳。 他从车板上跳了下来,摸了摸鼻子看江羡,问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江羡看了一眼李淑君的方向,说道:“这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 安国侯府的马车缓缓地驶离人群,围观的人群站远了一些,但仍然对着那边指指点点。 “我看安国侯府已经对她的仁至义尽了,要不然她一个拖油瓶,怎么能嫁到宰辅家里?” “再怎么说,长宁郡主也是她的嫂子,她都能心狠手辣成这样,到死了还嚷嚷着是别人害了她,真是个脑子不清楚的!” “我也觉得,这京城里谁不知道五味药斋每个月都开义诊?如果不是长宁郡主菩萨心肠,怎么可能做了那么多善事?” …… 沈忘心也是等江羡回来了,才得知了这件事情。她听到李淑君居然从城墙上跳下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本来,要是李淑君从此收敛,跟着奶娘回到南边去。那么他们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们主仆二人去了。 可没想到,李淑君根本没打算离开,反倒花了奶娘这一年多辛苦攒下的银子,就是为了死得体面。 江羡也没有在南城门待到最后,所以回来的时候仍然不知道李淑君到底是死是活。 到了晚饭时分,大管家终于从外面回来了,带着一身的寒气进了饭厅向二人禀报。 “姑娘从城门上跳下来之后,便送到荣春堂医治。但终究由于伤势太重,没撑一会儿就去了。”大管家如是说道。 他在现场留到了最后,就是为了回来给沈忘心和江羡一个确切的消息。 江羡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即是如此,那就买一副棺材,将她埋在姨母身边吧。” 大管家领了命,按照江羡的吩咐去办了。 后来沈忘心听人说,不过是在王氏的墓旁边埋了一个小坟包,好歹给竖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李淑君的名字。 何谦这几天生病了,是被吓病的。那天,他带着自己已经收为妾室的舞姬,到南郊游玩。两人玩得颇是尽兴,没想到一进京城城门,头顶上便传来打雷一般的巨响。 何谦只觉得头上的车顶剧烈震动了一下,然后车顶上的木头便裂了。他赶紧跳下车去看,只见他本来以为已经死了的李淑君,正瞪圆了眼睛,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躺在车顶上看着他。 1179沈恩赴京 何谦被吓坏了,他愣愣地看着李淑君。以为她化成了厉鬼,来向自己索命,立刻便应倒在舞姬怀里。 接下来,他回到何府就生了一场大病,只要屋外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吓得大喊大叫。到了夜里头,更是夜不能寐,非要把整个房间的蜡烛都点亮,还要人在旁边陪着才能勉强入睡。 何长风见儿子成了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请来道士作法,并告诉何谦,李淑君当时并没有死,她是从城墙跳下来,正巧砸到了何谦的马车。 何谦虽然信了何长风的话,可又不知从哪里听来,说是穿红衣而死的人,会化成厉鬼来纠缠。更何况,李淑君跳下来的时候,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说明她恨极了自己,极有可能来纠缠他。 没想到,何谦这样的地痞流氓,天不怕地不怕,遇到了再大的事情,好了伤疤就忘了疼,过一段时间就会故态复发。可现在,居然因为怕鬼,一下子变得深居简出,就连以前那些狐朋狗友也不接触了。 何谦大病了一场,虽说病已经好了,但从此以后身子骨毕竟不如以前,总是小病不断,山上美美带了一股中药味。 本来,他丧偶之后,何家准备给他另娶一位端庄秀丽的妻室,早就已经看定了人选,就差到人家家里下聘了。 可听说了这件事情,不仅与这家人的婚事告吹,就连其余有意向的人家都纷纷改了口。 这下子,何谦一下子成了谁都嫌弃的臭狗屎,再要娶和他差不多人家的姑娘那是不可能了。 又一年过去,沈忘心和江羡的孩子已经可以带着一群下人,在花园里扑蝴蝶。 两个小娃娃年纪小小,就已经十分聪明伶俐,再加上长得玉雪可爱,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没有一个人不爱的。 沈忘心这段时间最怕出去应酬,那些有姑娘和自家小儿子差不多年纪的人家,都千方百计和她搭话,就想定一个娃娃亲。 每到这个时候,沈忘心都要使出浑身解数婉拒,这孩子表面上看起来软软的,实际上自己不知道多能拿主意,她还是省了那一份心,等这孩子长大了,让他自己来选吧。 这年开春,叶兰清终于怀上了。她有了孩子之后,反应一直很强烈,铺子里原本属于她的事,都落到沈忘心肩上。 沈忘心只等哪天到铺子里去忙活,有的时候还要带上两个孩子。 沉香和结香也准备参加今年的科考,据他们的师傅太傅说,两个孩子今年都有很大的希望。沈忘心听了,自然高兴得不得了。 而与此同时,五味药斋里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身上背着包袱,长得挺壮硕,皮肤晒得有点黑,一张脸还挺清秀的。 他指名要见自己,沈忘心见到他之后,还愣了一会儿才认出他来:“阿恩,你都长这么大了!” 来的人正是沈恩,他一见到沈忘心,就笑着站了起来:“姐姐还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原来,沈恩也是来参加今年的科考的,寒山书院的阎教习觉得他学得差不多了,让他今年进京试试水。 沈恩来找自己,沈忘心自然很高兴,她提早离开了铺子,带着沈恩回了秦王府,由沈大娘以及沉香和结香一起过来,给沈恩办了一次洗尘宴。 这天晚上,沈忘心干脆和江羡一起带着两个孩子住在秦王府。 晚饭过后,沈大娘等人都回了各自的住处。 沈恩趁着大家伙都离开了,便找了个机会问沈忘心:“其实我这一回来,还是想问问二姐她……” 沈忘心倒忘了祁长乐的事,沈家人远在江州,祁自然不可能知道京城发生的事。甚至都无法得知,长乐到底是不是来了京城。 于是,沈忘心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向沈恩说了。 沈恩沉默了一会儿,叹着气说道:“这都是她咎由自取,不知道惜福。只是苦了孩子,胆小就没有亲娘在身边。” 说起来,沈忘心还会从祁长安和霍槿口中偶尔得知那孩子的消息,只知道最近苏玉送他去了京城的学堂,开始在学堂里念书了。 而且,还是和江旒在一个学堂念书。 江旒放学之后,就来了秦王府。两人说话的当口,他正带着小侄子和小侄女一起玩。 沈忘心招招手让孩子们过来,问道:“阿旒,你和祁归在一个学堂里,知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 江旒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是祁归的亲舅舅。 于是,礼貌地向沈恩行了一礼,说道:“他每天在学堂里发呆,先生让他起来回答问题,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听课。平时也不太爱与人说话,大家一开始以为他傻,后来发现他不是傻,而是性子就是如此。” 1180昙花一现,似曾相识(结局) 沈恩一听有些着急,虽说好几年没见了,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外甥,于是问道:“那有没有人欺负他?” 江旒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沈忘心其实早就料到了,祁归这样的性格在学堂里肯定受欺负。可到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肯定是要送到学堂开蒙的,如果还像娇花一样养着,长大以后定然成不了才。 沈恩听了江旒的话一时沉默起来,沈忘心想让他暂时安静一会,便带着孩子们走开了。 这个时候,一阵奇异的香味顺着风吹了过来。 也不知谁喊了一句,说道:“花园里的昙花开了!” 众人闻言纷纷赶过去观赏昙花,只见一朵洁白的花在月色底下盛放,清雅的香味借着夜风散开,让人见了止不住为之心醉。 沈忘心看了一会昙花,才发现江羡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身影。她找了一会儿,发现周延昌也不在,便问起一旁的贾氏。 贾氏只知道两人用完饭就匆匆出去了,也不知道究竟去了哪里。 两人一去就是一整夜,等到第二天早晨,沈忘心带着孩子们起床,这才知道原来昨天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礼部尚书张彦远的罪证终于被搜集完,这些证据一一罗列出来,足以让他这辈子翻不了身。 他身为旧政的代表,毫无疑问地成了牺牲品,一向仁慈的皇帝居然当即就将张彦远打进死牢,还判了斩立决。 而这个时候,京城里已经有诸多赶来参加科考的学子。皇帝也无疑借着这个机会,给学子们敲响了警钟。 虽然他一开始准备重用张彦远,可是后来张彦远当上礼部尚书,却因为自己支持新政,而处处给皇帝下绊子。 就算江羡等人不打算对付张彦远,皇帝也会自己动手。 很快过了一年,到了来年春闱开始的日子。这个时候,几乎整个朝堂都忙得不得了。 江羡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早出晚归了。 本来,沈忘心也以为这天也是平常的一天,可到了晌午,前头便开始敲锣打鼓地来了很多人。 沈忘心正打算派小丫头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就看见大管家满脸喜色地跑了进来,说道:“恭喜世子夫人,贺喜世子夫人!皇上今天早朝上金口玉言,令世子入主文渊阁。如今,世子已经成了大周开朝以来最年轻的阁老。” 沈忘心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能够入主文渊阁,那就意味着已经成了以后宰辅的预备人选。 而如今,文渊阁的阁老岁数都已经很大了。 眼看着何长风过不了几年,也要到了告老还乡的岁数。由此可见,江羡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大周宰辅了。 这么几年下来,五味药斋几乎在各个州府都开了分店。紧接着,五味食府和五味珠宝也会紧跟着入驻。 一时之间,沈忘心手底下的五味药斋,在名声上面居然压过了荣春堂。 在胡大夫的游说下,他的叔叔胡鹤龄也终于离开了荣春堂,到了五味药斋坐镇。 而沉香和结香两兄弟在当年的春闱中脱颖而出,进入官场之后,更是成了江羡的左右手。 渐渐的,两个孩子也长大了。虽说是龙凤胎,但孩子们长大之后便越发地不一样。 江景如性子越来越像江羡,可这样的性格,反倒让京城中的青年才俊趋之若鹜。弄得安定公主的大儿子,也就是江景如的未婚夫,恨不得每天把她当宝一样守着,生怕自己的未婚妻被人抢了去。 而江景初这样的性子,也赢得了无数京城贵女的芳心,可这小子也不知怎的,居然一刻也不想成亲,整日就和江旒还有叶兰清的儿子一起,不知道捣鼓些什么。 沈忘心的前半辈子虽说有些曲折,可后半辈子几乎是顺风顺水,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了几十年日子,终于在过了八十大寿之后,忽然有预感一般,叫来了儿子女儿把后事给交代下去。 第二天,沈忘心和江羡院子里的丫鬟进门去服侍两人起床时,发现两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居然是在睡梦之中,手拉着手就这么去了。 因为两人的身份皆是不凡,这场葬礼惊动了整个京城,就连刚登基的新帝都亲自来吊唁。 京城的百姓都说,因为江羡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也因为沈忘心手下的医堂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因此积了无数福报,就连上天也为这感动,所以才让两人没病没痛地去了。 而这对于沈忘心来说,更像是睡了一会儿觉。 明明自己在大周过了几十年日子,到了大限便寿终正寝。可没想到,她半梦半醒之间,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猛地睁开眼睛,她居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脸上还罩着呼吸机。 她醒来之后,一群医生护士赶了过来,围着她给她做检查。而她的家人没过一会儿也到了,尤其是她爸妈更是抱着她喜极而泣。 沈忘心还是通过他们才知道,那天就连她爸爸都以为她不可能有救了。可谁知就在大家快要放弃抢救的时候,她突然有了微弱的呼吸。 她已经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一年,能够醒来已经是奇迹。 沈忘心又在医院里做了几个月复健,这天她独自一人来医院,医生告诉她,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之后,她便心情愉悦地出了医院大门。 可就在她在医院门口拦出租车的时候,一辆加长版的林肯突然停在她身边。 车后座的窗门落下,一个西装革履,俊美不凡,身上自带禁欲气质的男人打量了她良久,忽然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