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月神剑》 第一章 千里奔逃 时至寒冬。 春日里烟雨朦胧的江南水乡,此时亦是大雪纷飞,寒风凛冽。鹅毛般的大雪落在屋顶,树梢,直将这天地中所有物事,披上一层银装素裹。白雪皑皑,一眼无际,参差着山川河流间纵横错落,当真美不胜收。 天气严寒,芸芸众生都自躲进屋中,围着碳火,抵御冬来。大街上除了些尚为生计奔波的车夫走商,就连往日横身街头哀呼祷求的残伤乞丐,都已不见。 如此寂寥的苍穹之下,江南剑客萧剑南的府中,却围满了人,一阵阵责骂问罪之声不绝于耳,直惊得院中大树上的雪花,纷纷飘落。 萧剑南右手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左手持着一把长剑,剑尖滴血。血水从剑尖一滴滴落入雪中,染得身前几尺之内,一片触目的殷红。 看着眼前犹然骂不绝口的各派武林人士,萧剑南突然仰天长啸,啸声凄厉无常,不知夹杂着多少委屈愤恨! 一月之前,他带着家仆去往山中打猎,误入一座古墓之中,得到了一本名为凌天剑诀的剑谱。 他本是习武之人,翻看了几页,就察觉其中剑招诡奇奥秘,精妙绝伦。大喜之下,便将剑谱从墓中带了出来。 他本以为自己突逢奇遇,满心欢喜。却不想自那日起,府上就接连遭遇怪事。 先是他的授业恩师,在隐居的碧波谭边突遭横死,接下来又是他的父亲兄长,在家中死于非命。 这几人都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侠士,一时间消息传开,各门各派蜂拥而至。 查看伤口之后,这些人竟然像事先商量好了一般,指认他就是杀害师傅,父兄的凶手! 亲人身死,作为儿子徒弟的萧剑南本人如何会不关心?在武林人士赶来之前,他就细细看过尸体上的伤口,下手之人,的确跟自己一样,使得是左手剑法。 但他怎会不知自己从未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禽兽不如之事? 可众口纷纭之下,其实难调。纵然他一身清白,又如何抵得住众人悠悠之口? 几番争论后,这些所谓名门正派的侠客们,见他无论如何不肯承认为了独享秘籍,杀父杀兄,欺师灭祖之事,再也按捺不住,纷纷露出强盗一般的嘴脸,拔刀相向! 萧剑南性格刚烈,如何肯屈从?这些人老羞成怒,竟然丧心病狂的纠结在一起,一口气杀死了萧府上下几乎所有的人! 只剩下他唯一的儿子,不满七岁的萧谨言。 啸声方毕,一名手持长刀的男子在人群中站上前来,厉声喝道,“萧剑南!你枉称侠义,却为了独得一本秘籍,不惜枉顾伦常,做出如此人神共愤之事!现在我等查知你的罪行,你还不交出秘籍,束手就擒吗!” 语气倒真是大义凛然,义正辞严之至。 萧剑南微微苦笑,知道这顶帽子,既然已经被戴在头上,无论怎样争辩,都于事无补了。 目睹这些人将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妻子仆人通通杀害后,他早就不想再做任何解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自己也曾苦苦思索,直到后来,剑谱突然丢失,才想到定是那天得到剑谱的事,被随从仆人传了出去。这些人觊觎之下,想出这种诡计陷害自己罢了! 拿长刀的汉子见他只是苦笑,却不作答,心中大怒,朝着人群挥手叫道,“杀了他,再仔细得搜!” 众人听得呼唤,舞刀弄剑,纷拥而上! 萧剑南将儿子拉到身后,手中长剑横削竖砍,一时间杀死十余人!只是后面的人又一个个接踵而上,他寡不敌众,又要分心照顾幼子,稍不留神之下,胸口已经中了一剑。 他浑然不觉,长剑如疾风骤雨般使将开来,刹那间又杀几人。只是自己腿上,也被一杆长枪刺中,他站立不稳,单膝跪地。手中长剑犹自乱舞,状若癫狂。 众人见他形若疯癫,都是一愣,退出数步,朝着他团团围开。 拿长刀汉子单刀一指,厉声喝道,“交出秘籍,给你一个痛快!” 萧剑南只是苦笑,心中有苦难言。 那天得到秘籍,贪恋剑招精妙,便拿回来日夜研习。连续看了两日两夜,终究睡意袭来,将秘籍锁在房内铁箱之中,便和衣睡了。 第二天刚刚鸡啼,便起身想继续钻研,打开铁箱之后,却哪里还有秘籍? 连忙找那日知情的仆人来问,才听得其中一人,突然不见了踪迹,心想应是被那仆人偷了去。 虽然不解那名武功平平的仆从,是怎么在自己房中,悄无声息的打开铁箱,盗走秘籍。但终究秘籍已失,多思无益。 他为人豁达,心想那秘籍本就不是自己之物,何况那仆人偷得秘籍,必定远走高飞,怕是很难再找到了。 当下也只是暗暗探听了数日,没有消息,也就放弃。 本以为不过是上天跟自己开的一个玩笑,却没想到迎来这场滔天大祸! 看着身前早已死去的妻子,又看着尚未长大的孩子,萧剑南心中又恨又苦,只盼得将眼前敌人杀得一干二净,哪怕自己也随之死去,萧家血脉尚能得以延续。 长剑乱舞了一阵,渐渐气力不支,拿捏不住,脱手飞出。 心知今日无论如何,都断难幸免于难。大丈夫死则死矣,又能有多么可怕? 但自己死后,唯一爱子也并定要遭人毒手,饶是他刚强坚毅,万不愿在敌人面前露出弱色,眼中泪水却不受控制一般,奔涌而出。 萧谨言看父亲哭泣,伸出小手为他擦去眼泪,安慰道,“爹爹不哭,我跟你一起死便是了!” 萧剑南看他容颜稚嫩,眉宇之间,依稀有自己跟亡妻的形容,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然站将起来。 只是终究兵器已失,人群中又不乏悍勇之徒,身上一痛,一柄长剑又刺入胸口。 这一下已经致命,他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双脚互绊,倒在雪中,再不醒来。 萧谨言扑在他身上,不住痛哭摇晃,却哪里叫得他起? 手拿长刀的汉子看萧剑南已经身死,再无顾忌,大胆走进前去,正欲将萧谨言抱起,突觉后颈一阵剧烈疼痛传来,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只见屋顶突然窜入一人,白衣飘飘,身法如电。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一剑将长刀汉子砍死,抱起萧谨言,纵足一跃,从高有数丈的围墙中跃了出去! 这一下兔起鹘落,只在片刻之间! 人群顿时大乱,纷纷叫嚣着追了出去,追到屋外,只见四下一片白雪茫茫,哪里还有人影? 。。。。。。。。。 。。。。。。。。。 。。。。。。。。。 张悦清一路北走,已过了大半年。 那日在萧剑南府上,突然出现救出萧谨言的,便是他了。 昔年他刚刚艺成出山的时候,还是个不满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他的师傅,虽然教了他武功,本身却也是个童心未泯的老顽童。 不然怎么会有个千变老人的绰号呢? 跟着这么一个玩世不恭的师傅,加上本身阅历又浅,又不懂江湖中谄媚逢迎那一套,虽然身负一身好武功,偏偏心肠又软,做不来强取豪夺之事。 少年侠客又是一身傲气,别说装惨学着乞丐在街头讨吃食,就连卖弄武艺,博围观群众一乐,赚点彩头都觉得丢人现眼。 跟自己心中所想男儿仗剑走天涯,迎着狂风骑白马的飒爽英姿大相径庭。 所以这位胸怀大志的少侠,没等到壮志得酬,就先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所幸在差点饿昏之前,碰到了乐善好施的萧剑南萧大侠。 萧剑南见他仪表堂堂,腰上又佩有长剑。只当他是一时落魄的武林侠士,便带他去了自己府中,每日好酒好菜招待。 起初张少侠还有些推诿,满嘴君子不食搓来之食,无功不敢受鹿之类的虎狼之词。 等到萧剑南笑嘻嘻的纠正他,嗟不是搓,鹿不同于禄,什么文人墨客,晋人风骨瞬间破防。 加上肚子也贪图享受,不愿跟他一起受苦,咕咕只叫个不停。终于是放下面子,狼吞虎咽起来。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吃了这回,后面可就没那么多矫情讲究了。就这样,一连在萧府白吃白喝了十余日。 俗话说饱暖思x欲,张少侠年纪尚轻,没试过女人滋味,就是去想,心中也没参考。 只是胸中侠义之人,不可白白受人恩惠的豪情又起。见萧剑南喜欢上山打猎,便要求一起同去,想着打些猎物,也好自食其力。 这一去,就显露了一身好武功。 萧剑南见他年少豪气,虽然有些迂腐顽固,但内心却很善良。现在又得知他虽年纪轻轻,武功之高,还在自己之上。 便经常跟他闲聊趣事,谈论武功。久而久之,两人情深意笃,结为了生死兄弟。 又听他说话时,总想着引经据典,带些风雅,可偏偏肚中墨水不多。便将他读书认字,好在将来得偿所愿,做个风流侠士。 张悦清天资聪慧,不多时就明得奥义,记性又好,看过的书本往往都能过目不忘。 这样过得一年,昔日强行附庸风雅的张少侠真就化身风雅之士。又加上萧剑南在江湖好友间介绍夸赞,自己武功也是很高。短短数年,便在江南有了些名气。 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武林中人,对名望声势看得很重,面对这么一个横空出世的小子,自然就有很多人不服,纷纷上门挑战。 仗得一身好武功,张少侠数月之间,连败武林众多高手。一时间声名鹊起,甚至被推崇者冠以江南第一剑客的美誉。 张少侠咸鱼翻身,终归也不能一直依附他人,便自己买了宅院,每日习文弄剑,好不快意。 只是近日突听得萧剑南遭遇变故,被人围了家宅,他情义深重,萧剑对他而言,更是亦师亦友。听到消息,立刻快马加鞭,赶到萧府,却堪堪来迟一步。 萧剑南既然已身死,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的遗孤,便冒死将萧谨言从人群中救了出来。 却立时遭到了江南武林的追杀,他一路向北而行, 从烟雨蒙蒙的江南,行到了黄沙苍茫的大漠。这一路来,风餐露宿,还要时刻提防各门派的追杀。饶是他意志坚强,一身武功世间罕见,身上也受了不少的伤。 风呼呼吹着,北方已经飘雪。漫天的黄沙夹杂着雪花在风中飞舞,伴随着苍鹰在天空中盘旋,张悦清闭上眼,突然有了一种非人事的恍惚。 大半年前,他还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年轻剑客,白衣才子。不光武功卓绝,又文采不凡,更兼为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虽然年纪轻轻,却也誉满江湖。 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却让他一夕之间,站在了整个武林的对立面。 张悦清苦笑一声,看了看抱在怀中男孩稚嫩的脸,又突然生出了无尽的力量。 这一路来,明枪,暗箭,武林高手围追堵截,他带着这个不满七岁的孩童,如履薄冰般仓皇逃窜。 情况危急之间,不免经常食生肉,喝污水,每每在刀光剑影中侥幸逃生。穷山恶水,亡命奔波,这个坚强的孩童,却很少哭过一次。 真有萧大哥的遗风呢! 望着奔波一天熟睡的萧谨言脸上那似曾相识的轮廓,欣慰得笑了笑,就近找了一个小客栈,要了间客房,将萧谨言放在床上,正准备出去打水为他洗漱。 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响,从远处远远传了过来。那马走得极快,片刻之间,已经到了客店门口。 张悦清立在门后,屏住呼吸,细听之下,听出来人共有七名,都已跳下马背,往客店走了过来。 个个脚步沉稳有力,呼吸深远,显然都是有艺在身的练家子。 又听得一人扬声叫唤,店小二急忙迎了过去,笑问道,“几位大爷,打尖还是住店?” 一个粗犷的声音道,“有好酒好肉赶紧上来,马儿都给大爷们喂饱了。” 小二恭声应是,将几人领入店内坐定,又唤马夫前去牵马喂食,手中布巾往肩头一搭,弯腰笑道,“几位客官,小店虽小,却也五脏俱全,山中野味甚多,客官们都想吃点什么?” 一个声音道,“常听说山野小店之中,反倒多有些手艺不错的厨子伙夫,烤出来的羊肉滋味甚美,给大爷们上来尝尝。” 小二笑道,“客官,这现烤全羊需要不少时辰,不知客官们着不着急?若是着急,有早前烤好的,给客官们热了,滋味也是不差,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只听得啪得一声,却是一人拍桌而起,怒道,“奶奶的,老子这几天来马都累死了几匹,在这破地方,沙子都他娘得吃了一肚,好不容易遇到个说人话的,还要叫老子吃你剩下的东西!”张手欲打。 店小二连忙闪过,眼珠一转,随即做出惊慌失措的模样,嘴唇不住抖动,像是吓得不清。 旁边一个年岁颇大的男子挥了挥手,示意发怒那人坐下,又温言道,“老七,不可鲁莽,这一路来吃得苦还少了?正事要紧。” 对小二微微一笑,说道,“就按你说的,抓紧把肉上来,我们几个都是饿得紧了,须得越快越好。再来几坛酒,嗯,要挑最好的,可别掺水糊弄我们!” 店小二连忙点头,偷眼朝向他发火的男子喵了一眼,脸上露出一抹恶意,转瞬即逝,便跑去后厨安排吃食去了。 那发怒的男子看他远去,也不再生气,手中拿起双筷子,在桌上不住敲打,嘴上也不闲着,说道,“大哥,你说那江南来的小子也真厉害,这一路上,我们见到的那些尸体,应该都是死在他手下吧?武林中这么多人,联手追了这么久,还是抓他不住。” 又道,“起初听人说他是什么江南第一剑客,我原还不信,现在看来,多半是个难对付的主,你说我们几人,要是当真遇到了他,能打得过他吗?” 张悦清要的这间客房,离吃饭的地方本来就不远。加上他耳力过人,这男子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心下寻思,“这汉子说的那“小子”,必然便是我了。正所谓来者不善,估计跟那伙追杀我的人,都是一丘之貉!这七人武功不弱,被他们发现我在这里,不免又是一场恶战。就算我把他们通通杀了,行踪难免再次暴露,还是能避则避为好!” 当下缓缓移到床边,将包袱背在身上,轻轻的将熟睡的萧谨言抱起,踱步在窗户旁,已防被人发现后,立刻破窗而走。 他本不是弑杀之人,这些天虽然杀了不少武林人世,却都是到了非刀剑相向的地步不可。若能相安无事,他也不想妄造杀孽。 听到另外一个人轻轻叹了口气,却是个女子的声音。“这人本也是一时风流之士,却为了一个武林败类,甘与天下武林为敌,也是令人唏嘘。” 又一人道,“帮助那么一个丧尽天良的贼子,想来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之前大家都被他的表象蒙蔽了而已!” 一人接着道,“不错!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也就是说,互相为谋的,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那女子噗呲一笑,道,“我说三哥,你这都是哪里学来的词语,我可从来也没听到过。” 这被称为三哥的仿佛很是得意,道,“我自创的,怎么样?很有道理吧?” 一人骂道,“呸,三哥,你说你这厮,明明肚子里没有半点墨水,还要学人咬文嚼字,这不就像。。。就像。。”停顿了一下,又道,“就像老七穿上小娘子的衣服,不伦不类嘛!” 话刚说完,就听得蓬得一声。接着那人咬牙切齿,似乎极为痛苦得骂道,“老七,你他娘的不讲武德,下死手啊你?” 众人嘻闹之中,小二已经端上来一只烤熟的肥羊,这黄沙大漠之中,虽有绿洲,却不易种植小麦高粱。当地人便以游牧为生,以牛羊为食。 长此以往,倒也将烹调牛羊的技术练到了家,这羊肉刚一上来,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加上几人赶了这么久的路,早就肚子空空。身在武林中人,也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当下都大快朵颐起来,几人更是连声叫好,这时间,小二又端上来几坛老酒。众人围着火炉,吃着羊肉,喝着烈酒,却是快意至极。 众人不言语吃了一会,已没有那么饥饿。便听那温和声音道,“这张悦清枉负侠名,善恶不分,杀了那么多人,作恶之深,不在萧剑南之下!我们漠北七杀苍狼若能杀了他,也是为江湖除一大害!” 那老七道,“大哥说得是,这人坏得紧了,咱们一向与这些恶贼不共戴天,必然要将他碎尸万段才是!只不过这人武功很高,怕是不好对付吧?” 七人之中,以他年纪最小,虽然长年头顶风沙,胡须满面,姿容粗狂。但细细看时,最多二十左右年纪。 少年人武功弱些,胆子也便小些。想到那么多人都死在“恶贼”剑下,心里不免有些忌惮。 那年长之人看在眼里,轻声对他说道,“也别担心,那“恶贼”跑了许久,一方面肯定疲累,身上有定然有伤,加上他一个江南人,对这漠北环境可没那么容易适应。咱们人多,又以逸待劳,并非完全没有胜算。” 喝了口酒,又道,“哪怕万一敌不过他,在自己地盘之上,我们要走,莫非他还能拦住?” 那老七听他这么一说,胆气足了许多,把酒碗重重往桌上一拍,喝道,“大哥说得对,怕什么怕,直接干那鸟厮便是!” 那女子听得好笑,抿嘴笑道,“七弟也别激动,我倒是想呢,此人虽然凶恶,倒也有些义气,据说他救走了萧剑南的独生子,一直舍命相护,说起来,也算有些取处。” 一人道,“六妹,你就是心肠太好了!把所有人都想得跟你一样善良!传言萧剑南弑父杀兄,又欺师灭祖,为得只是独得那本举世无双的武功秘籍!” “萧剑南死后,江南那群废物翻遍了萧家的宅子,也没能找得到,这张悦清救走这孩子,为得不过是那本秘籍而已!” 那女子道,“即便是为了秘籍,也不需要得手后还带着萧家的孩子呀。” 那老大道,“此事倒是有些商榷之地,不过为虎作伥,滥杀无辜总是无话可说的,我们吃完这顿饭,赶紧去追上他,是非功过,总要弄个清楚才是!” 张悦清听得微微诧异,他始终不肯相信与自己相交多年的兄长,会为了一本武功秘籍,杀害自己的师傅父兄! 当时他得到消息赶到萧家的时候,萧剑南已经死了,他只来得及将萧谨言冒死救出。 这一路追杀他的人,说是为了武林正道,除恶务尽,倒不如说是怀疑他拿到了那本秘籍,都欲占为己有。但听得这几人言语,却似单纯得不容邪恶,与这秘籍并无瓜葛。 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这武林中人,道貌岸然者着实不在少数。他带着萧谨言逃亡半年有余,面对过多少歹毒暗算,这些自命侠义之人,对一个弱小的孩子,都恨不得痛下杀手。 对萧剑南的妻子家人,也都狠心杀害。嘴上说伸张正义,自身却偏偏做着败尽道义之事。 若相信这些人口中的是是非非,那真就愚昧至极了! 这里虽然没有外人,这几人并不知道自己在这,似乎并不需要编造谎言。但又有谁能保证他们不是各怀鬼胎,逢场作戏呢? 他早就不是那个初出江湖,需要在萧剑南帮助下成长的少年了。这半年多来遇到的一切,早让他对所谓的正义侠义感到深深的失望。 突听得一人喃喃了一句,声音极轻。但他耳力超乎寻常,还是听得真切,却是那老七轻声哼道,“大哥,我怎么突然有些头晕。。” 又有一人道,“你也头晕?你酒量不是很好吗,我还以为只是我一个人多喝了几杯才有些迷糊了呢。” 那女子道,“我也是,我丹田的气息提不上来了!” 那老大拍桌而起,声音却中气不足,“不好!菜里有毒!” 张悦清一惊,低下身子,从门缝中打眼看去,只见片刻间那七人摇摇晃晃,扶着桌子扶头欲倒,坚持不到片刻,就通通倒在了地上。 这几人刚一倒下,后堂里当即走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后跟着两个壮年汉子。 张悦清认得其中一人便是这店的小二。另外一人,想必就是那牵马的马夫。 那白发老人嘿嘿一笑,骂道,“几头蠢猪倒是能吃,糟蹋掉我这许多酒肉!我这迷魂香无色无味,加在酒里却是更添酒香,真真便宜了这几个,死之前还做了个饱死鬼。” 见那小二轻轻拉了拉老人的衣角,用手指了指自己的房间,低声道,“那个怎么办?” 老头呸了一声,道,“就那么一个,还带着个孩子,何须麻烦,你俩直接进去料理了便是!” 第二章 七杀苍狼 张悦清摇了摇头,他少年时跟随师傅学艺之时,也曾听说山野小店中,多有些谋财害命之举,没想到今日却被自己遇上! 看着那两人缓步朝自己走来,便把男孩放回床上,坐在床上等着。 他侠义心肠,为人刚正,对这种鸡鸣狗盗,杀人害命之事向来嗤之以鼻。既然遇上了,那便非要管上一管!何况这三人既然也准备朝自己下手,更没有偷偷逃去的理由,心中暗道,“且看他们如何杀我!” 那二人本意不善,只道房中之人,片刻之后就会变成死人。 哪里还会假装客气?直接一脚便踹开房门,一见张悦清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倒是一愣,转而脸上凶光暴露,店小二不由分说,从腰间拔出一把菜刀,便向张悦清砍了过来。 张悦清避也不避,伸出手一弹,铮得一声,正弹在那刀刃上。 店小二只觉虎口剧痛,菜刀拿捏不住,脱手飞出。张悦清右手一拿,已抓住了他的衣领,微一用力,便将这店小二提在半空,另一人一看不妙,飞足来踢,张悦清看也不看,一脚飞出,将那人踢翻在地。 这番吵闹,熟睡的萧谨言也惊醒了,看着张悦清手上提着一人,地上又倒了一人,却似已经习惯,低声道,“张叔叔,这些人又来了吗?” 张悦清看着他,微微一笑,道,“几个小毛贼而已,不用担心。” 店小二被他提住,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无,吓得脸色苍白,大气也不敢出。突听得老人在外面骂道,“麻利点,料理这么一个小子,还要那么久吗?” 听得没人回应,那老头骂骂咧咧的过来,一见如此场景,却也不逃,反而饶有趣味得看着张悦清,笑道,“看起来,今天还遇到一个练家子。”话一说完,身形一动,竟然尤为迅捷。变手为掌,就往张悦清身上拍来。 张悦清只感觉掌风凌厉,暗暗惊讶。不想这貌不惊人的老头,倒有一身不俗的武功。他虽坐着,要避开这一掌却也不难,只是萧谨言还在身后,当下举掌相迎。蓬得一声,两掌相交,张悦清只觉胸口微微激荡,心下也感诧异。暗道,“这老头武功却也不弱!” 那老头被掌力震开,噔噔噔后退三步,方才站稳。一张苍老的脸色,出现了警惕的神色。 对方只是坐着和他拼了一掌,却隐隐还占上风,明显武功在自己之上。 当下拍了拍手,道,“好啊,老夫十几年不出江湖,没想到武林中竟出了这样的高手。” 张悦清知对方不是泛泛之辈,但暗施毒药伤人,在他心里比之拦路剪径的强盗犹为不如。 讥讽道,“阁下如此武功,却在这荒无人烟之地,做这种杀人害命的勾当,不免有些屈才了吧!” 老头呸了一声,道,“老夫最恨那些满口仁义道德,暗地鸡鸣狗盗之辈,所以这才隐居这山野之中,也是乐得清闲而已!小子,你叫什么名字?这般年轻,竟有如此武功,你是谁人门下?” 张悦清见老人言谈之中,倒是气度不凡,武功之高,也属罕见。 只是终归不屑他已毒药害人,当下微微拱了拱手,随口答道,“在下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带着这个孩子,去投奔朋友罢了。” 老头冷笑一声,道,“无名小卒?老夫当年纵横江湖,一生之中,也未遇到几个对手,今日比不上一个无名小卒!嘿嘿!嘿嘿!” 张悦清知他必然不信,不想多做解释,只是说道,“阁下用毒之术极高,未必便比不过我吧!” 老头听他这么说,不怒反笑。摆了摆手道,“你既然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不过今日你见到我们这般杀人的勾当,你会怎么样?” 虽像是平常询问,神色却很是戒备。 张悦清道,“这几人虽然与我素不相识,但今日既然撞见了,也断然不会见死不救。” 手中劲力暗聚,只待双方一言不合,便出手相攻。 那老人却不为所动,只是问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张悦清道,“不知。” 老人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几人,呸了一口,道,“这几个家伙武功平平,却自称什么漠北七杀苍狼!我去他娘的!这等货色,也喜欢学人沽名钓誉,还要追杀我一名小兄弟的遗孤,你说该不该杀!?” 张悦清本以为今日争斗在所难免,蓦地里听他这么一说,倒自有些惊讶。 他刚刚听到那几人说话,所谓要追杀的人,不就正是自己?老人所说的朋友的遗孤?难道是萧大哥的孩子? 张悦清看看身边的萧谨言,问道,“你认识这位朋友吗?” 萧谨言只是摇头。 心知他年岁太小,萧大哥的朋友也想来没见过几个,即便见了,也难以记住。 萧大哥广结善缘,出事之前,也不知帮助了多少像自己这样的人。 这老头虽然不曾见过,却也不能认定他所言是假,只是想到自己如今处境非常,须得小心谨慎。 单凭老人这么一说,便吐露自己身份,那就愚蠢至极。当下问道,“不知阁下所说朋友遗孤,这位朋友,又是何人?” 老人突然狠狠地唾了一口,骂道,“告诉你也不妨,老夫当年在江南时,遇到一位叫萧剑南的小兄弟,我二人一见如故,便结了忘年交。我虽与他相处不久,但他绝对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比那些江湖上所谓的名门正派好得多!可最近却听说他杀父杀兄,欺师灭祖!被江南武林群起而攻,丢了性命!他的独子被一名叫张悦清的年轻人救出,近日流亡到了大漠。。” 说到这,突然仔细得打量张悦清几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孩子,哑然道,“莫非你就是带走萧兄弟孩子之人!这小孩便是萧兄弟的独子!?” 张悦清见他深情真挚,倒不像作假,可终究人心难测,谁又敢保证此人不是演戏,为求骗过自己,染指那本秘籍? 于是笑了笑,不置可否。问道,“阁下既然知道自己兄弟独子遭人追杀,又为何不去找寻,而是在这里,开家黑店,谋财害命?” 那老人仿佛知道他必然有此一问,也不生气,缓缓道,“这里离江南千里迢迢,我得到消息,已是一月之后,我也差人四处打听孩子下落,一直没有音讯,近日才听得他二人流落至此的消息,便在这要害之处,开家小店,但凡遇到江南来的武林中人,或是追杀二人的恶徒,便通通都杀了!如此,也算是为我那兄弟,尽一份绵薄之力了!” 说完像张悦清招了招手,道,“你若不信,可随我来。” 张悦清心中寻思,此人武功虽然极高,刚刚交手一招,俨然逊色自己一筹。 他年少成名,近年间在武林未逢敌手,加上少年人的傲气,也并不畏惧对方。 然而倘若那老人说得是真,凭空得到一个帮手,对自己当然有利无害。便抱起了萧谨言,随了老人,出了店门,一路往不远处林中走去。 走不多时,只见前面一处好大一个深坑,上面用些树叶草草盖住,老人用手拨开,一股恶臭传来。张悦清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坑里杂乱的堆放了何止数十人的尸体。 老人叹了口气,道,“老夫一生杀人无数,也识人无数,说我那兄弟做出那等丧尽天良之事,我是万万不信的。说是江南武林为了贪图那本秘籍,蓄意构陷,倒更实在一些!” 张悦清见坑中尸体,上面的人,都是死了不久,形容依稀可辨。 他认得其中几人,确是曾经与自己打过照面,江南明月门中之人。 心下便信了几分,语气之中敌意散去。抱拳道,“前辈高义,我在这里,替萧兄多谢你了!” 老人喜出望外,笑道,“果然是你!你义薄云天,冒死救出萧兄弟的孩子,老夫该谢谢你才是!” 伸手拍了拍张悦清的肩膀,张悦清见他出手并未带有内力,也不闪避。 然而这一下拍来,片刻之间,突觉一丝极难辨别的香气扑鼻而来,接着身上便是一软,丹田内力,也正如滴水一般,慢慢逝去。 心中暗叫不好,急忙纵身跃开,这一下,脑中晕眩更甚。 他万分懊恼,心中自骂,“张悦清啊张悦清,你在安乐窝里待得久了,眼睛蒙尘,终究遭人暗算!” 深知此毒必定非同小可,更不多想,抱起萧谨言,展开轻功,往林外奔去。 心中算计,“得赶紧跑回店去,骑了那几人的马匹,先行脱身,在寻解毒之法!” 老人见他想走,发足急追。 张悦清越跑越心惊,只觉丹田内力正在一点一滴的消散,这样下去,即便抢了快马,也无法驾驭,终归不能脱身。 当下也不再逃,将萧谨言放下来,运起剩余真气。 这一停之下,那老人已抢得身来,不由分说便一掌击来。 张悦清感觉耳畔劲风大作,无暇多想,举掌相迎,两掌相交,眼前金星乱冒。内力已大为不足! 赶紧平定心神,刷的一声,抽出腰中长剑。 老人和他对了一掌,也是暗暗心惊。此人明明已经中了自己的独门毒药,散功散。但掌力依旧如此雄浑。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几欲喷出。 又见张悦清持剑在手,心中忌惮,不敢再出手相攻。他心知自己这门毒药厉害至极,只消耗得半个时辰,对方内力耗尽,那时便是手到擒来。 第三章 阎冥毒老 张悦清见老人一招过后,再不来攻,已然明白他的心思。 情知自己今日若想脱身,必须在内力耗尽之前诛杀此僚! 当下长剑如疾风骤雨,展开昔年千变老人亲传最强武功,流云剑法。朝老人攻去,那老人见他剑招精妙绝伦,自己根本没有还手之机,只得左闪右避,不敢正面其锋芒。 这老人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上恶名昭著的云南五毒门第一用毒高手,江湖人称阎冥毒老的五毒门门主,石惊天! 他一路尾随追杀张悦清的江南武林人士,见过张悦清的武功,心中实无必胜把握。 他为人恶毒,诡计多端。几番思虑之下,想到一个毒计。 于是快马加鞭赶到这家小店,杀了掌柜和小二,又杀了很多武林人士,为得便是设这个局,引张悦清中计。 像张悦清这般武功之人,寻常毒药已经很难骗过,厉害的毒药,也很难近得他身。 只有得到他的信任,方才有机会下手。石惊天苦心孤诣,终于让张悦清放下戒备,得以施毒。 眼看就要得手,却没想到张悦清的武功,竟然比自己想象得还要高出很多。面对对方搏命一样的打法,他虽然勉力支撑,却也是险象环生。斗得数十招,身上已经多了几处剑伤。 石惊天叫苦不迭,但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好尽力护住要害,有时张悦清长剑袭来,无从躲避,便以不甚要紧处硬接。 一时间,手上,肩上,腿上大大小小已有了十余处剑伤。鲜血流满了衣衫,心里只盼得对方内力尽快耗尽。 否则再这样下去。不等他毒发,自己就要先命丧快剑之下! 其实张悦清早就力感不支,唯独心念萧剑南对自己恩深似海,哪怕身死也当尽力保护他的遗孤。 这才咬紧牙关,全靠心中一股强大的意念支撑。 但人力终有时尽,多么强大的内心,也消解不了杀人的毒药。 又斗了十余招,丹田内力终于耗得一干二净。剑势也立即缓了下来,到了最后,已经变成全无章法的乱舞。 石惊天见状大喜,情知他已是强弩之末,精神一震,一路岳家散手施展开来,连消带打,反守为攻。 张悦清奋力使出这许多招,已用尽毕身所学。但奈何这毒药太过厉害,好几次本可一剑取了对方性命,偏偏内力难续,堪堪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这几十招下来,未能杀得对方,待得全身一点力气也无,心中不住悲伤,“我死就死了,可再也没人救得小言!九泉之下,如何面对萧大哥的英灵?” 悲伤之下,再也难以为继。长剑自手中掉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石惊天眼见如此,一掌拍出。张悦清无力闪避,被他一掌击在胸口。 石惊天这一掌着实已用了十成功力,只把张悦清整个身子击得高高飞起,远远飞出丈余。 张悦清跌倒在地,口中鲜血狂涌而出。 萧谨言见他受伤,一张小脸惊得通红,急忙跑到他身边,大声叫道,“张叔叔!张叔叔!你怎么样!” 石惊天哈哈大笑,一步一步走进过来,脸上露出得意至极得神色。 他洋洋得意得道,“想不到所谓江南第一剑客,今日便要命丧老夫之手了!” 张悦清神志已然有些模糊,冥冥中听得萧谨言大声叫着自己,心中一阵凄苦。想到自己今日葬身于此,萧谨言也要因为自己的大意随之而去。 心中全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深深的自责。 “萧大哥,我对不起你,兄弟黄泉之下,再给你赔罪!”。喃喃得说出这句话,终于眼前一黑,昏迷了过去。 石惊天见他晕倒在地,得意更甚。不由放声大笑,就像一只捕获了猎物的狼,立刻就要享用这来之不易的美味佳肴。 萧谨言见他一步步走过来,脸上露出惊恐万分的神色,一只手不停地摇晃着昏迷不醒的张悦清,一只手偷偷地伸进怀里。 石惊天见他吓得魂不守舍,心中戏谑之意油然而生。他本就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现在这小孩,就像他的一个玩具。不好好把玩一下,又怎么能满足他变态的心理。 一念至此,他慢慢的靠近,凑到萧谨言身旁。 奸声笑道,“老夫平生有一喜好,就是炙烤这童男童女身上之肉,辅以美酒食之。不过你也放心,我不会那么快杀你的,我会把你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割一片,烤一片,再吃一片。直到我吃饱,才送你上路,你说好不好?” 萧谨言听他这么一说,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嘴唇不停的哆嗦,看起来倒是吓得不清。 石惊天哈哈大笑,脸上露出尤为疯狂之色,笑了一会,突然厉声喝道,“秘籍呢!乖乖拿出来!就给你个痛快!” 萧谨言被他这么一吼,又是大哭,哽咽道,“什么?什么秘籍。。” 石惊天怒道,“就是你父亲得来的那本秘籍,他死后,整个萧府都找遍了也没见到,他不是把秘籍放在你身上了吗?” 萧谨言眼珠骨碌一转,装出一副想到了什么了的样子,战战兢兢得道,“你是说一本书吗?” 石惊天大喜过望,狞笑道,“不错不错,快快交给了我,说不定我能让你舒舒服服得死。” 萧谨言看了看他,怯怯道,“我给你,你能放了我吗?” 石惊天笑道,“如果是真的秘籍,饶你一命又何妨?” 萧谨言露出欢喜至极得神色,笑道,“你来,我偷偷告诉你。” 石惊天道,“干什么,直接说不行吗?” 萧谨言犹疑得看了张悦清一眼,低声道,“张叔叔把他藏在一个地方,告诉我,不许告诉任何人。我怕,我怕他听见。” 石惊天冷笑道,“放心,他听不见了。” 萧谨言道,“你过来,我还是怕他听见。” 石惊天实在不想跟他多费口舌,又见对方不过一个小男孩子,哪里会放在他眼里? 加上刚刚打败了张悦清,这个江南武林第一剑客。虽然用得是卑鄙无耻的手段,但哪有小人会觉得自己无耻呢? 志得意满之际,防备之心更弱。当下凑耳过去,只想赶紧得知秘籍下落,自己拿到之后,好练成绝世武功,称霸江湖,不再受那拜月教之制。 萧谨言见他挨自己不过尺许,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寒芒,他将嘴唇凑到石惊天耳旁,轻声说到,“秘籍在。。”另外一只手却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趁着石惊天听自己说话之际,用尽全力插入了他的胸口! 石惊天痛呼一声,一把将萧谨言打翻在地,不可思议得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匕首,大口大口喘息。 他纵身江湖杀人无数,诡计多端精明过人,却万万没想到竟因为疏忽大意,遭了一个垂垂幼子的暗算! 那匕首正正插入心脏之中,石惊天只觉浑身的力量,正随着鲜血一滴滴得往外流失。 他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想抓住萧谨言脖子,却没等到走近,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第四章 福祸相依 萧谨言见石惊天倒下,胸口鲜血不断流出。身体正自不停地抽搐,大着胆子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只觉他呼吸微弱,想来是活不成了。 萧剑南为他取名谨言,本意就是想他谨言慎行,凡事三思而立。如此,将来才好在波澜诡谲,人心叵测得江湖中安然一生。 他本来在父亲荫庇之下,安然平淡得活着,却不想突如其来得变故,让他如此年纪,眼睁睁看着父母亲人一一惨死。 他年纪幼小,虽然无力报仇,心中却对这些害死自己父母的恶人恨之入骨! 萧剑南一生慷慨豪义,对唯一的儿子教育本就极为严格,是以不曾遭遇变故之前,萧谨言就比一般同龄孩子成熟稳重许多。 萧剑南被害后,萧谨言随着张悦清奔逃江湖,一路吃过多少苦,却从不曾哭泣抱怨。可见心智坚定,远远超过常人。 今日看到张悦清遇险,若换作一般孩子,早就吓到不知所措。 但他终归在命运的折磨作弄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成长着。正是因为这种成长,帮助他做出了许多大人都遥不可及的壮举。 萧谨言见石惊天抽搐了一会,渐渐不再动弹,心想这人应该必死无疑。便伸手到张悦清的鼻下探了探,只觉手上微微有暖气传来,只是极为虚弱。 他眼中泪水如珠掉落,如果说之前在石惊天面前哭泣,是为了迷惑对方,现在的泪水,却是发自内心的。 这半年多的时间,张悦清一直保护着他,陪伴着他。如果不是这个从前并没有见过多少次的叔叔舍命相救,他早就在江湖的滔天巨浪中被击得粉身碎骨了。 哭了一会,擦了擦眼泪。强自稳定心神,知道现在能救张悦清的,便只有自己了。 他刚刚被张悦清抱着,眼见这位叔叔肩头被石惊天拍了一下,立刻就神色大变,应该是中了剧毒。 便去石惊天身上找寻解药。摸索了半天,从他怀里找到了七八个小小的玉瓶。 看着这几个颜色各异的瓶子,萧谨言一时手足无措。他实在无法分辨这其中,哪种是毒药哪种是解药。眼见这位亲密无间的叔叔命在顷刻,大急之下,又用力摇晃着张悦清的身体,却哪有半点反应。 萧谨言深深呼了口气,咬了咬牙,从七八个玉瓶中拿出一个绿色的小瓶子,打开瓶塞,倒出一点绿色的粉末,放在鼻间闻了闻。 萧剑南曾经跟他说过,江湖上用毒之人极多,而很多厉害的毒药,往往都是无色无味,让人瞧不出半点端倪。 而解药却往往相反,一般即便不是刺鼻难闻,也能闻得气味。 他对用毒之术一窍不通,自然无法分辨这些五瓶之中,哪个是害人的毒药,哪个又是救人的解药。 便只好用最愚蠢的办法,一个一个去闻,这样,至少找到解药的机会能大一些。 然而绿色的粉末,却一点气味也无。他将这小瓶放下,又拿起另外一个红色的瓶子,如法炮制得倒出一点,放在鼻间仔细闻了闻,还是没有任何气味。 直到闻到第七瓶,一股呛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他心中一喜,便欲将这药粉为张悦清喂上。 转念又觉得不妥,万一父亲的办法有疏忽,又或者常理之中,总有异数,那自己岂不是得,亲手害了张叔叔的性命! 闭目沉思了一会,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眼神决绝的伸出手指,蘸了一些粉末,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过了片刻,并未感到身体有甚异样,又见张悦清呼吸微弱,再拖下去,只怕真就药石难救。 咬了咬牙,慢慢的将药粉倒入张悦清的口中,一颗心却已经噗噗乱跳,仿佛要从喉咙蹦出来一样。 过了一会,张悦清突然咳嗦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眼睛慢慢睁了开来。 萧谨言大喜过望,叫道,“张叔叔!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张悦清看着萧谨言脸上的泪痕,心中又怜又痛。对着他微微一笑,说了声,“没事。” 只觉一丝真气,正若有若无的在丹田里游荡。突然想到大敌当前,慌忙坐了起来,将萧谨言拉到自己的身边。 一眼望去,却看见不远处石惊天的尸体。 张悦清疑惑不解,看着萧谨言,轻声问道,“小言,他怎么了?是谁杀了他?” 萧谨言低下头,慢慢道,“是我。” 张悦清不可置信得看着他,心中想道,“此人歹毒奸诈,武功奇高,连我也遭了他的暗算,小言一个小孩子,怎么能杀得了他?” 当下问道,“小言,不可说谎,到底是谁杀了他?杀他的人呢?” 萧谨言见他不信,只好一五一十的把经过都说了。张悦清听完,愣了半晌。 不由大笑起来,赞道,“小言,你如此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性和谋略,将来长大了,必定是一个百年难遇的人才!你父亲在天有灵,也可以安息了!” 萧谨言一笑,想起刚刚自己试药的事,本要告诉了他,话到嘴巴,转念又想,“我这样试药实在太过冒险,张叔叔很在意我,他如果知道了,肯定会很担心。” 又看张悦清吃了药不仅没事,还能行动如常。显然喂他吃下去的,应该是解药没错了。 便闭口不言,没把这事说出去。 张悦清休息了一会,内力已经恢复了八成。看远处石惊天始终一动不动,身下鲜血汇成一个小滩。心中暗暗侥幸,“这人的毒药真是厉害,心思也是非常缜密,我这般小心,也着了他的道。” 坐在地上徐徐吐纳,将胸口中掌所致的淤血逼了出来。 便拉着萧谨言的手,往客店走去,心想,“这次如果不是小言,我这条命也没了。之前因为他是萧大哥的遗孤,自己才拼了命救他,可从今天开始,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了!”想到这,一时感概万千。 到得店内,见跟随石惊天的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那几个被药翻的汉子和女子还躺在地上,兀自不曾醒来。 他见几人虽然昏倒,面色却还红润,想是石惊天并没有将这几人放在心上,用得毒药并不十分厉害。 便去后厨舀了几大瓢水,倒进一个木桶之中,又提到食堂,将水倒在几人身上。 不一会,这几人悠悠醒转。 第五章 五毒蛇散 这几人方一醒来,见自己跟同伴都倒在地上,酒水洒了一地。脑中晕眩之感仍旧不曾消散,胸中烦闷,几欲呕吐。 又想起之前的事,心下都是大骇。抬头看见张,萧二人站在面前,张悦清手上更是提着一个木桶。 心中已明白了十之八九。七人中为首一人,人称大漠苍狼吴烨子率先站起身来,朝张悦清作了一揖。道,“不知是否是这位少侠救了我兄妹几人?” 张悦清还了还礼,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脾气最为火爆,号称急风狼的老七马大鸣骂道,“他奶奶的,这天杀的店小二,竟然用这种手段暗算于我,我非要把他抽筋扒皮不可!” 四下环顾,却哪里还有店小二人在。 七人中唯一一名女子,江湖称赛阿青的柳月菲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不知那些贼人现在何处?” 张悦清适才躲在房中之时,就听这女声温柔婉转,极为柔美。 现在看去,只见这女子年纪不大,一头长发挽做一团。脸上不施脂粉,却灵秀非常。 如柳叶般得眉头下,一双明亮水灵的大眼睛,英气勃勃。其实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却不知为何与这几名粗糙大汉混在一起。 当即道,“贼人已经逃了,你们没事了吧?” 七人中唯一一名容貌俊俏,得作书生打扮的男子对张悦清施了一礼,谢道,“今日若非少侠相救,我等七人恐将遭他人毒手,救命之恩,不敢言谢,他日若有所求,必当竭尽全力,不惜死而后已!” 此人眉清目秀,一张脸细皮嫩肉的,实在不像常年奔波江湖之人。张悦清听他说话文绉绉的,却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想起刚出江湖的自己,不由得好笑。也不多做计较,拱手还了一礼,说了声,“不必如此。” 方才他在房中听得这几人说话,显然都是为自己而来,他中毒方愈,又有伤在身。 不想与这几人多做纠缠。当下抱了抱拳,道,“江湖之中,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实在理所应当。在下也是碰巧遇见,举手之劳罢了,各位无需介怀。” 言罢拉起萧谨言的手,举步欲走,向众人说道,“各位,告辞了!” 吴烨子是七人中的大哥,年纪,武功,智计也都是七人中最为突出的。 他见张悦清年龄轻轻,生得面如冠玉,仪表堂堂。实在不像这大漠中人,日受风沙侵袭,皮肤粗糙之相。又见他带着一孩子,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忙道,“少侠留步!” 张悦清眉头一皱,暗道,“莫非被他看出来了?”不过他艺高人胆大,也不慌张,转身不紧不慢得道,“不知还有何见教?” 吴烨子道,“不敢,只是我看少侠样貌,不像漠北之人,少侠又带着一孩子,不知是否遇到了什么难事?” 张悦清道,“不错,我乃江南人士,去往疏勒城中,投奔一位朋友罢了!” 吴烨子见他直言不讳,又听出语气不善,心中已将自己的猜测证实了九分。道,“从江南到漠北,遥遥几千里,少侠带着孩子,一路奔波到此,想来吃了不少苦吧?” 张悦清冷冷道,“又怎样?” 吴烨子道,“不知少侠在江南,可曾听说那武林败类萧剑南之事?” 萧谨言听他说起自己父亲的名字,心中一阵忐忑,又觉得胸口似乎有一块大石压着,呼吸也有些不畅,一张小脸涨得绯红,小手紧紧抓住张悦清的手,冷汗潺潺流出。 张悦清只感觉手中湿热,低头看去,见萧谨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只道他是连遇惊险,有些过于紧张了。又见对方言语咄咄逼人,显然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也不再多说,昂然道,“不用问了,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不过,”他突然走近两步,狠狠盯着吴烨子,一字一句道,“萧大哥他不是武林败类!他是被人诬陷的!” 另外六人看他走近,眼神中似乎带有杀意,心中同是一惊,担心他对大哥突下杀手,刷刷刷几声,各自拔出兵器,握在手中。 老七马大鸣脾气最为火爆,霎时间,已经抢到了吴烨子的身旁,手中提着一条狼牙棒,牙口锋利,棒身肥大,怕不有好几十斤。 配合他粗犷的面容,一往无前之下,倒也显得威风凛凛。 另外一人手拿长刀,也跟了上来。那刀刀柄极长,有些类似于蒙古族人善用的斩m刀。 这是老二苍阳刀王振华,紧接着一人手持长剑,绕到了他的背后。这人年岁也长,头发已经有些苍白,正是七人中的老三,外号随风剑李仁利。 另外一人抢身走到门边,封住了出路。他的手中却是拿着两颗黝黑的铁珠。 乃是老四回春手牛高俊。 七人中唯一一名女子,外号赛阿青的柳月菲,和那作书生打扮的白衣书生彦川平并没有跟上前去,而是对着剑拔弩张的几人劝道,“几位兄弟且慢,不管如何,刚刚都是他救了我们的性命。” 吴烨子见二弟,三弟,四弟,七弟个个面露凶光,手持兵刃冲了上来,也是怒道,“干什么!我们七杀苍狼是恩将仇报的人吗!” 四人听到大哥训斥,都是一愣。想起自己刚刚被人所救,转眼就刀剑相向,不由得脸上一红。 他们早听得张悦清武功盖世,担心大哥安危,一时情急之下,方才做出如此冲动之举。 吴烨子喝退几人,对张悦清赔笑道,“少侠误会了,我只是有些疑惑,所以想弄清楚罢了!我们七人恩怨分明,少侠今日救了我等一命,我们段然不会与少侠为敌!” 张悦清本以为一场恶斗在所难免,听得他这么说,也是有些诧异,却也没放下戒备。 江湖中前一秒谈笑风生后一秒拔刀相向的事太多了,他刚才被石惊天迷惑,差点送了性命,自然比之前警惕得多。 吴烨子见他全神贯注,丝毫没有懈怠,知道他并不相信自己,对四人喝道,“收起来,都退下!像什么样子!” 四人都很听这个大哥的话,依言收起兵器,退到后面。吴烨子道,“我们兄妹七人,虽然不是什么豪侠义士,却也知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不知少侠所说萧剑南冤枉是真是假,但你救了我们的命,我们不会与你为难。” 张悦清道,“既然如此,在下告辞了。” 对萧谨言道,“小言,我们走!” 萧谨言见张悦清没有和这帮人打起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拉着张悦清的手,刚走得几步,只觉得胸口压抑感越来越重,连呼吸也变得极其困难,心里想道,“这几人刚刚像是要和张叔叔动手!他们人多势众,张叔叔又刚受了伤,真打起来,怕是要吃亏!得尽快离开这里。” 咬着牙走了几步,一股从未有过的晕眩感铺天盖地而来,每走一步,好似都得用尽全身的力气,再看路时,就像一条蜿蜒盘旋得大蛇,歪歪曲曲,扭扭转转。 眼前所有的物事,都像变得会行走了一般,飘飘忽忽,捉摸不定。他用力甩了甩头,突觉一口气再也呼不上来,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第六章 独往滇南 张悦清本来一边拉着萧谨言,一边留神七人动向,担心他们背后发难。 突觉得手上一沉,握着萧谨言的手一松,急忙低头看去,只见萧谨言跌倒在地,脸色已经转为苍白,他大惊之下,顾不得背后几人是敌是友,蹲下身子抱起萧谨言,叫道,“小言!你怎么了!” 萧谨言双目禁闭,嘴唇已经发紫,张悦清久历江湖,一看便知这是中了毒。脑海中一片混乱,想道,“中毒。。中毒。。小言是在哪里中了毒?!” 突然想起自己与石惊天恶战之时,重伤晕倒,醒来后,石惊天却已经身死。 按当时萧谨言所说,是他突生一计,示敌以弱,趁其轻视不备,突以奇手杀了对方。 当时仓皇之下,也没有多想。现在想来,萧谨言一个孩子,独自杀了那么一个武功并不逊色自己太多的高手,如何还能毫发无损? 他懊恼万分,看着晕倒在地的萧谨言,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 吴烨子远远看到萧谨言晕倒,急忙赶了上来,张悦清此时只想着萧谨言,对他突然的靠近也置若罔闻。 吴烨子向后面几人招了招手道,“四弟,你快过来!” 回春手牛高俊听得大哥呼唤,快步走来,吴烨子对张悦清道,“少侠,我这兄弟精通医术,且让他看看。” 张悦清抬头看了牛高俊一眼,便即让了开去。他自己对医术一窍不通,不管吴烨子说得是真是假,也只有试一试了。 回春手牛高俊将手搭在萧谨言脉搏上,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又伸手扒开萧谨言的小嘴,脸色变得十分沉重。 张悦清忙问道,“怎么样?” 牛高俊叹了口气,道,“中了剧毒,剧毒无比。”又道,“你去过滇南?” 张悦清听所言,心想这孩子果然中了剧毒,一时间百爪挠心,又听他问自己是否去过滇南,忙道,“没有,从没有去过。” 牛高俊舔了舔嘴唇,摇头道,“不该呀,这分明是滇南五毒门中的剧毒,滇南五蛇散!” 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倒了几颗药丸,给萧谨言服了下去。 张悦清知道此时除了相信此人,别无他法,看他喂萧谨言吃药,也去不阻止,只是问道,“滇南五蛇散?先生可有办法救治?” 牛高俊道,“此毒猛烈无比,好在这孩子并没有吃,只是放在鼻间闻了闻,可饶是如此,也不是我能解得了的。” 张悦清看萧谨言服下他的药后,嘴唇缓缓转红,心中暗喜。 听他没来由的说萧谨言是因为去闻毒药,这才中毒,一时不得其解。 又听他说此毒十分难解,更是焦躁。突然想到,“我与那老贼恶斗之时中了毒,醒来之后毒便解了,当时并没有第三个人,这解药从何而来?他说小言去闻药,难道。。” 难道萧谨言却是为了救自己,用这种办法为自己寻找解药?! 心中痛如刀绞,一把抱起萧谨言,展开身法,奔向方才与石惊天恶斗之地。那七人也在后面赶了上来。 只见得石惊天的尸体仍然兀自躺在地上,在尸体的不远处,散落着颜色各异的几个小五瓶。 回春手牛高俊走向前去,对着石惊天的尸体叫道,“大哥,几位兄弟,你们来看!” 几人闻言走到他身边,看见石惊天的尸体,都是一惊。 吴烨子道,“这是,滇南五毒门门主,阎冥毒老石惊天?” 牛高俊道,“不错,没想到此人毒功天下无双,竟然死在这里?”转身看向张悦清道,“想来他一定是死在少侠之手了?” 张悦清正自肝肠寸断,“小言,小言为了救我,以身试毒。。。而现在,我又该怎么救他??”紧紧抱着萧谨言小小的身子,眼泪几乎忍不住便要掉下来。 只听得牛高俊道,“不错,就是这个毒药!” 张悦清听到说道,“就是这个毒药!”猛然从悲痛中惊醒,只见牛高俊将几个瓶中的粉末倒了出来,手捂住口鼻细细观看。 忙问道,“先生知道此毒来历,可知道哪里有解药?” 牛高俊道,“解药自是有的,不过却是万难取得。” 张悦清道,“在哪里?” 牛高俊道,“这本是滇南五毒门中独门毒药,不过现在此人已死,我刚刚也看过了,他身上并没带有解药。那么,就只有一个地方,能找到这解药了!” 张悦清忙问道,“什么地方?” 牛高俊道,“此人本是滇南五毒门的门主,要解药,只有去滇南五毒门中去找,可是,他们绝不可能轻易把那解药给你的!” 张悦清慨然道,“只要有希望,那就一定要去!” 吴烨子道,“少侠可知这滇南五毒门,藏于滇南山区险恶之地,蛇虫毒障,凶险万分,这五毒门在江湖上又是恶名昭著,你孤身前去,怕是危险至极啊!” 张悦清道,“即便龙潭虎穴,我也得把解药找到,各位,在下告辞了!”说罢,抱着萧谨言就欲离开! 柳月菲忙道,“你就这样抱着孩子,去那遍布毒蛇毒气的山区,你受得了,孩子怎么受得了?” 牛高俊道,“不错,此毒本不易扩散,但此去滇南,长途爬涉,只怕还未找到五毒门,这孩子就已经毒发身亡了。” 张悦清一怔,知道他们说得不假,一时间彷徨无计,不知如何是好。 吴烨子道,“如果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尽管吩咐。” 张悦清心道,“我带着小言,别说能不能闯过那大山密境,就算闯过了,又如何面对五毒门那些险恶之辈?这几人看起来并非歹恶,自己又对他们又救命之恩,不如请他们帮忙。” 一念至此,对着几人单膝跪倒,说道,“在下恳求各位帮我一个忙,如果各位答应,张悦清幸得不死的话,一定厚报!” 吴烨子连忙把他拉起来,道,“少侠万万不可,你救了我们的命,但凡有用得上我们几人的,尽管说来!” 张悦清道,“我去滇南找解药,没办法带着小言,恳求各位,将小言送到疏勒,找一名叫萧剑月的人,让他帮忙照顾!” 吴烨子道,“可以!” 张悦清见他如此痛快的答应,心中一喜,道,“我写一封书信,请代为转交。看到信,他自然会相信你们,如果我去滇南回不来,我想他也会尽全力照顾小言的!” 说罢,几人转身回到客店,张悦清找了纸笔,笔走龙蛇,片刻间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吴烨子。道,“有劳了!” 吴烨子道,“放心,只要我七人不死,此事一定帮你完成。” 牛高俊道,“少侠须得尽快,我方才虽然已经给孩子服下一种解毒药,但是只能维持一月之期,一个月过后,毒性扩散,就鬼神难救了!” 张悦清深深看了在怀中昏迷不醒的萧谨言一眼,慢慢将他递了过去,柳月菲连忙伸手接住。 张悦清朝众人抱一抱拳,道,“各位今日大恩,张某永世不忘!” 几人都道,“客气了!少侠早去早回!” 吴烨子又把自己坐下黑马送给了张悦清,道,“滇南之行必然凶险万分,少侠珍重!” 张悦清谢过,心里挂念牛高俊所言一月之期,顾不得身上有伤未愈,纵身上马,扬起长鞭,打马而去。 第七章 苍狼往事 话说张悦清一人一马前往滇南去找解药,吴烨子一行七人受他所托,要将萧谨言送往疏勒。 别看这七人那日在客店之中,扬言要追捕张,萧二人,后来一时不察中了迷药,为张悦清所救后,早就改变了心中念头。 这七人其实都是意义深重之辈,救命之恩,对他们来说可算重如泰山,那是无论如何也要报答的。 这老大吴烨子,本是漠北苍狼门掌门,十六年前,为争夺地盘,苍狼门惨遭灭门,他带着老二王振华,老三李仁利拼死杀出,一路逃到伊犁,几人都是身负重伤,幸得遇到回春手牛高俊,救得几人性命。 四人意气相投,便结为了生死兄弟。在当地仗着一身武功,劫富济贫,也是声名显赫。后来被仇家找到,辗转到了江南,遇到了柳月菲和彦川平,又在深山中救下差点被豺狼吞食的马大鸣。 至此七人形影不离,结为金兰之好。四年过去,当时的仇家也没能逃过江湖中弱肉强食的法则,在大漠黄沙中化为尘土。 几人思乡心切,柳、彦、马三人在江南亦无所挂念,便一起回到漠北。 七人在漠北嫉恶如仇,行侠仗义,遇到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抬手便杀。是以在江湖上闯下了七杀苍狼这个名号。 此次七人听闻萧剑南之事,本来都是义愤填膺,想着要替天行道,为武林除去祸害,自己也可扬名立万,他日或能重震苍狼门雄风,但阴差阳错,却被张悦清救了性命。七人恩怨分明,救命之恩,自当死报,于是慨然答应张悦清的请求,赶往疏勒城去。 只是萧谨言身中剧毒,匆忙奔波不得,几人便且停且行,用了五日,方才将近疏勒城下。 疏勒城位置已近极西,城外大漠茫茫,此时又是冬季,夜间寒冷异常,白雪飘洒,一眼望去,只是无尽的荒凉。 这日七人赶路急了些,误了找寻住所。便在山中找了一个山洞住了,夜间寒风呼啸,众人点了火把,老七马大鸣在外打了几只野兔,众人围坐一起,烤了野兔来吃。 洞外雪花飘洋而下,洞内火光通明,寒冷与温暖相隔这一洞之间,吴烨子几人都是历经浮沉,不禁感慨万千。 牛高俊道,“张少侠孤身前往滇南,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柳月菲轻轻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小点声,用手指了指靠在火边睡着了的萧谨言道,“四哥,让小言听见,又要哭了。” 原来牛高俊那日给萧谨言服下的药也是治毒灵药,虽然解不了五蛇散之毒,却能稍加抑制。第二日,萧谨言就醒了,听到张悦清一人去为他找解药,也不打闹,只是默默得哭。 柳月菲是女儿家,心肠很软,便一直柔声安慰。好不容易哄得萧谨言睡下,生怕又被四哥吵醒出言提醒。 牛高俊会意,咬了一口野兔肉,在口中轻轻咀嚼,低声道,“其实我倒是相信他说的,萧剑南是被冤枉的。” 老七马大鸣问道,“四哥,你为什么这么想。” 吴烨子道,“老四说得不错,起初我也只道萧剑南利欲熏心,罔顾伦常,做出那等禽兽不如之举。 但见到张少侠一人带着这孩子,面对江湖人围追堵截,从江南到大漠,也一直不肯放弃。现在又为了找到解药,不顾生死去了滇南,如此义气深重之人,能被他视为知己的,不应该是个坏人。” 王振华道,“正是,江湖上从来不缺假仁假义之辈,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之事,也不少见!” 李仁利接口道,“谁说不是呢,当初我苍狼门,在漠北可以说是行侠仗义了吧?可最后,还不是被人冤枉我们是强盗吗!” 说到这,狠狠地咬下一口肉,又道,“这些恶徒,为了地盘,为了钱财,或者为了一本武林秘籍,就可以把白的说成黑的,把好人说成坏人!为了达到目的,他们可以杀掉所有拦路的人!可我只知道,只有讲义气,重兄弟的人,才能拥有真心真意,肝胆相照的朋友!” 柳月菲见几人想起往事,胸中都自忿忿不平,当即安慰道,“好了,几位大哥,过去都过去了,我们兄妹七人现在聚在一起,行走江湖,快意恩仇,不也很快活吗?” 几人都很疼爱这唯一的妹子,听她一说,愁容便散,也不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又讲了些江湖上的奇闻异事,便都去睡了。 只有彦川平说担心大家都去睡了,没人照看火堆,也要提防夜间有豺狼等野兽闯入,便去外面找了些柴火,添进火堆之中。 做完这些,也不去睡。径直坐在洞边,看着雪花在大风中肆意飞舞,似乎想起了什么,深思恍惚,发起呆来。 突听得旁边有人坐下,转头一看,却是柳月菲。柳月菲也不说话,坐着陪他看了一会雪,才轻轻道,“又想她了吗?” 彦川平微微一愣,强笑道,“没有了,只是这雪花,在空中飘飘荡荡,看似美丽,却毫无寄托,甚至连落在何处,都无法选择。” 柳月菲道,“其实它从很高的地方开始落下,高到我们根本就看不见。不知道经历了多久,也不知道遇到了怎样的风景,等到了我们眼前,其实已经是它旅途的终点了。” 顿了顿,又道,“到了最终,它身边还是有那么多同伴相随,落在地上,叠在一起,直到消融。这一路,又有何孤单寂寞呢?” 彦川平道,“可是,它却无法左右自己的归宿,更无法选择最终陪着自己的是谁。” 柳月菲叹道,“何苦纠结于一开始的执念呢?这一路上,有风,有山川,有树木,很多外力都会让它们分开。就像人的一生中,很多事情都无法改变,倒不如坦然接受,随遇而安。反正到最后,终究会殊途同归的。” 彦川平长长叹了口气,伸出手,接住了几片落下的雪花,看着它们慢慢在手掌上消融,不禁痴了。 柳月菲看着他,想起三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想起那时候的他,鲜衣怒马,在迎亲的路上,喜笑颜开的样子。 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不希望他跟别人成亲呀。可是,当那群山贼,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得抢走他的新娘后,他倒在地上那种痛不欲生的表情,就像一把刀,伴随着她自私的想法,在心头一刀一刀的刮着。看不到,却早已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直到后来,遇到几位大哥,听说彦川平的事后,便带着他杀到了山寨。却看见那个曾经令他深爱的姑娘,喜笑颜开得坐在山贼头领得腿上,把酒言欢。 她看着他那一刻像死了一样麻木的表情,看着他一步步走下山,又一次次得回头。 相思不怕隔山海,只怕隔着那么小小得一颗心。 他真傻。。。可是自己呢?柳月菲自嘲一笑,“难道自己为了他,跟着几位大哥在大漠中辗转飘零,而他时至今日,还在想着那个早就背弃盟约的女人。自己,就又不傻吗?” 寒风呼呼,洞内明灭得火光映着雪地,又映着两人的脸,两人想着不同的心事,在别无二致的风景里,都偷偷在心里,流下了只有自己看得到的泪水。 第八章 疏勒城主 八人在山洞中过了一夜,待得天色渐明,便打马西行。萧谨言醒来后,也不哭闹,只是一言不发。 柳月菲跟他同乘一匹马,时常说些笑话逗他开心。只是无论大家怎么说,他始终神色恍然,若有所失。 众人无奈,只盼得早到疏勒,等见到了熟人,或许萧谨言就能开心一些了。 又行了一日,终于在路旁开始见到屋舍,众人心喜,问了路人,知道此处已离疏勒城不及半日行程。 此时天色将晚,再进城已来不及了,八人眼看目标将近,也不再着急,便找了间客栈住下。 柳月菲女孩子家,爱好干净,安顿下来后便去打水洗漱。路过楼下饭堂时,只见远远一张桌子上,坐着十余名身穿蓑衣得汉子,听口音,认得是江南来人。 只听得一人骂道,“他妈的,跟了这么久,竟然跟丢了!” 一人接着道,“这姓张的也真是狡猾,这么多人,追了他大半年,竟然就是抓不到他!” 又一人道,“唉,跟丢了,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一人问道,“这话怎么说?” 那人答道,“这一路上,我们见到的死在那小子手上的人还少吗?就连崆峒派掌门大弟子也死在了他剑下!你说我们真要找到了他,可还有命在吗?” 一人道,“此言有理!找不到最多被门主骂几句,找到了,可能小命就要没咯!来,喝酒,喝酒!” 众人大笑,一边吃肉,一边喝酒,倒是好不快活! 柳月菲听得仔细,心下盘算,“这些人也是来追小言的,想不到竟然追到了这里,只怕疏勒城中,也已经有人知道了这事,这番进城,可须得万分小心!” 打了水回到房中,心中不安,又看萧谨言已经睡下,便去找几位兄长将事情说了,吴烨子道,“听这些人的口气,也并不想招惹这是非,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大家伙机灵一点,总不至于被他们发现。” 众人齐声应是,一起吃了晚饭,都是些牛肉羊肉之类,又喝了些马奶酒,便都和衣睡了。 柳月菲抱着萧谨言睡下不久,突听得门外有响动,坐起来一看,只见窗外朦朦胧胧有个人影,她心中一惊,慢慢坐起身来,见没有吵醒萧谨言,穿了衣服,提剑在手,慢慢往门口踱去。 待到近时,已能看清那人轮廓。柳月菲认得正是五哥彦川平,心中疑惑,打开门来,只见彦川平手中拿着长剑,正警惕环顾着四周。 见到柳月菲突然开门出来,彦川平也是一惊。 柳月菲轻声问道,“平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彦川平脸一红,支支吾吾道,“我方才听你说有人在找小言,而且也住在这家客栈,你一个人,我怕。。我怕。。” 柳月菲听明白他的心思,心中一阵温暖,嫣然一笑道,“傻瓜,那你还准备在这里守一夜吗?” 彦川平道,“嗯,”觉得不妥,马上又道,“不是,我看一会,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柳月菲突然认真的看着他,问道,“平哥,这么几年了,虽然你嘴上不说,可是,你心里还是喜欢我的对吗?” 彦川平一愣,忙道,“既然没事,那我也回去睡了,你早点休息。”说完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柳月菲看他慌张的样子,甜甜一笑,自也进屋睡了。 第二日,八人在房中吃了早饭,待得昨日那群人离去,才起身赶往疏勒。 又走了两个多时辰,沿路已经越来越繁华,车马横流,人声鼎沸。很难想象在这沙漠苦寒之地,竟也有如此繁华景象。 再行得一会,见前方高高一座城门,城门上三个大字,写得是,疏勒城! 众人大喜,过了守卫,进了城中。只见这疏勒城里,可又比外面繁华太多!大街上满是叫卖得小贩,路过的车马,衣着华丽得美艳女子,甚至还有些金发碧眼的外邦商人。牛高俊去向路人打听萧剑月的名字,却被当做傻瓜冷嘲热讽了几句。 牛高俊无端受了讥讽,正欲发作。吴烨子连忙把他拦下,自去找了一个头发卷长,似乎外邦人模样的男子,向他打听问路。 那男子用干涩得汉文答道,“真。。奇怪。。萧剑月不是疏勒城的城主吗,你们自己不认识,还要问我。。一个外国人吗?” 众人大惊,才知道为什么刚刚那些人,听到问及萧剑月时,是那样反应了。 当下又跟外国男子问了具体位置,便直往城主府赶去。 到得府门口,心中都是一叹。只见府前开阔明亮,府邸气势浑宏。门口守卫着两个高大的兵士,手握长枪,笔直而立,看起来都是有艺在身之人。这府邸之豪华大气,比起中原王孙贵族的住宅,也自不遑多让。 他们并不知道,这疏勒位于西域丝绸之路的要塞,历来独霸一方,城主堪比中原皇姓诸侯,府宅又如何会差? 众人告知了来意,兵士听说是来找城主,起初不屑一顾,众人无奈,只好将那日张悦清所给书信递拿了出来,说是故人来访,请求务必通报一声。 兵士见有书信,便不敢怠慢,转身进去通报,不一时,只听得一个威严雄壮得声音道,“在哪里,我侄儿在哪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黄袍,身材高大,一头长发乌黑发亮,长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看起来不怒自威得中年男人从门内走了出来,见到众人,先是随意打量了一眼,当目光移到萧谨言身上时,脸上便露出了笑容,道,“像,真像啊,想必这就是我南弟的孩子了?” 吴烨子道,“敢问尊驾可是城主大人?” 那人一笑,道,“正是,在下萧剑月,各位不辞辛劳,送我侄儿前来,在下感激不尽,快快请进!” 众人还了礼,便跟着萧剑月进了府中,到了大厅坐定,萧剑月安排了人去准备酒宴,便走到萧谨言身边,道,“孩子,你可能没见过我,我是你的堂伯。” 萧谨言看了他一眼,却不做声。 柳月菲忙道,“大人勿怪,这孩子中了毒,又受了很多惊吓,一时不爱说话。” 萧剑月笑道,“无妨无妨,小孩子都怕生,熟悉了就好。” 又跟众人寒暄得一会,酒菜便已备好,萧剑月请众人入席,各自敬了一碗酒,酒过三巡,萧剑月突然问道,“不知悦清除了给你们这封信,还有别的东西吗?” 吴烨子道,“没有了,就是这封信,张少侠说你见了这封信,便会帮他照顾小言了。” 萧剑月沉吟了一会,道,“故人之子哪有不管之理?何况他父亲还是我的堂弟。” 吴烨子道,“如此甚好,我们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待得众人吃饱喝足,吴烨子道,“既然小言已经安全送到大人府中,我七人也就告辞了。” 萧剑月看了萧谨言一眼,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说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妨便在府中住上一宿,明天一早,我略备薄礼,各位再走不迟。” 吴烨子道,“张少侠与我等有救命之恩,些许小事,哪里还要礼物,大人答应照顾小言,我们就很开心了。您公务繁忙,我等还是先行告辞。” 萧剑月道,“外面风雪甚紧,马上就要天黑,既然礼物不肯收,住一晚是肯定要住的,难不成各位想将来悦清说我不顾地主之谊吗?” 众人推辞不过,只好答应,萧剑月叫人安排了房间,去领众人休息。一向不说话的萧谨言看他们要走,突然抱住柳月菲不撒手。 萧剑月笑嘻嘻走过去,道,“从今天起,你就跟大伯在一起了,姐姐还有别的事要忙,我们不要再耽误她们了。” 说着便把萧谨言抱了起来,萧谨言急得大哭,道,“放开我,放开我!”柳月菲看到他哭,于心不忍,道,“小言不哭,小言乖,你总不能一直跟着我们吃苦,你在这里乖乖等着,你的张叔叔很快就会来找你的。” 萧剑月道,“孩子第一次见我,有些害怕,各位不必担心,过几天就好了。” 柳月菲还待再说,吴烨子向她使了个眼色,柳月菲会意,无奈跟了众人离去,耳畔 只剩下萧谨言不住得哭声。 第九章 暗藏杀机 却说柳月菲回了住所,内心却极不平静,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想不出实在的原因究竟在哪。 自顾自坐在桌旁,也不去睡,突听得屋外似有细碎的脚步声,凑往窗边看去,朦胧中见得外面几个黑影穿插而过,动作极为迅捷,片刻之间,已然消失不见。 她心下起疑,想起昨日在客栈中遇到那一行人,心想,“莫非这些人发现了我们的踪迹,跟了过来?”担心萧谨言的安危,又想,“这几人行为可疑,实在不像府中之人,还是去看看为好。” 当下轻轻推开房门,来到方才萧剑月宴请众人的客堂,只见客厅大门并没有关,厅内却早已无人。 她慢慢走进去,突见旁边一个房间内有灯光闪烁,虽是昏暗,在这夜间却尤为显眼。 她靠近门边,贴耳细听,只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他带着你出来,不曾带有别的东西吗?” 柳月菲听到这声音,心中扑通一下,这不正是疏勒城主萧剑月吗? 她屏住呼吸,贴在门上一动不动,仔细听里面说话。 只听得萧剑月又道,“你跟了他这么久?看见他带有什么书籍之内的东西吗?” 一个孩童的声音道,“没有,没有见到过。”正是萧谨言。 萧剑月道,“你好好想想,却不要骗我,否则你就再见不到你的张叔叔了!” 萧谨言道,“为什么!张叔叔不会回来了吗?” 萧剑月冷笑道,“他回不回来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你不说实话,你一定等不到他回来了!” 萧谨言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书籍,我要见柳阿姨他们!” 萧剑月嘿嘿一笑,道,“那几个乌合之众,你还盼着他们来救你?得不到秘籍,这些人都要跟着你一起死!” 柳月菲大惊,她之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想起来,方才知道原因所在。 这萧剑月是萧谨言的堂伯,得知侄儿中毒,却似乎毫不关心,又非要留他们住下,原来竟也是觊觎那本秘籍! 她知道事情严重,自己一人,断然无法救出萧谨言,心想,“想不到这堂堂城主大人,跟那些江湖人也没有什么不同!现在只有赶紧去找大哥他们商议,想办法把小言救出来!” 一念至此,缓缓回身走出大厅,来到吴烨子房前,轻轻敲了敲门,只听得吴烨子低沉得声音道,“谁?” 柳月菲一惊,她本以为大哥已经睡了,忙道,“是我。 吴烨子听得她的声音,开门让她进来。柳月菲一看,房中除了大哥,其他几名兄弟都在那里。众人坐在桌旁,却不点灯光。 柳月菲趁着月色看见众人皆是一脸忧虑之色,想到,“莫非大哥他们也已经发现了不对?”刚准备说话,就听吴烨子道,“六妹,你来得正好,先坐下。” 柳月菲依言坐下,吴烨子道,“今日之事,我也感到奇怪,这萧城主着实有些怪异。” 彦川平轻轻推了下柳月菲,问道,“小菲,你刚刚去哪里了,我找你时你不在房中。” 柳月菲见他神情之中,甚为关切,心中欢喜,想起自己听到萧剑月说话,忙道,“大哥,果然你们也觉得不对,我刚刚。。”便把自己心中生疑,又见到几个黑衣人,便跟随而去,回到客厅,如何听到萧剑月说话的事一一说了。 众人听她说完,都是大惊失色。吴烨子道,“果然如此,我之前观他神色举止,不合常理,本只是怀疑,没想到真是居心叵测!” 王振华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老七马大鸣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把小言救回来了!” 吴烨子道,“我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救是肯定要救的,只不过这萧剑月在我们面前,丝毫不加掩饰,看起来并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必定是早有打算!” 李仁利道,“大哥所言有理,现在想来,他留我们住下,肯定有所图谋。只怕是担心秘籍被我们几人先拿了去!等他问完小言,就该来找我们了!” 彦川平道,“这城主府看起来似乎平常,但肯定暗伏重兵,否则以他一城之主的身份,府上岂能只有那么一点兵士?应该都埋伏在不易发现的地方了!” 吴烨子点了点头,脸上愁容更甚,道,“我们在这城主大人眼里,只是自投罗网的羔羊,想必如今府门口早就有人把守,我们自己偷偷脱身已属艰难,又如何在他手中救出小言?” 柳月菲想起自己方才看到那几个黑衣人,道,“或许未必,我刚才看见有几人偷偷前来,行为鬼祟,实不像这府中之人,他们既然能进来,我们也能出的去!” 吴烨子道,“这几人必然也是为小言而来,他们能进来,武功应该不凡,也许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马大鸣急道,“怎么说?” 吴烨子道,“他们既然进来,肯定有所行动,我们只等他们先下手,斗个两败俱伤,再徐图后计!” 众人都是点头称是,心中却是焦急。都自坐了一会,只觉得时间尤为漫长。 正无所寄托之际,突听得门外几声金铁交鸣之声,随即便是火光大作,一大群人举着火把奔涌而出,刹那间人声鼎沸。 众人忙打开门,只见前方院落之中,正有数十人围作一团,人群里面,隐隐看得三名黑衣人背靠而立,一人手中长剑架着一人,正是疏勒城主萧剑月,一人手里却抱着一个孩子,自是萧谨言。 萧剑月被人制住,又气又恼,道,“你们这群贼子,不赶紧放了我,一会让你们尸骨无存!” 一个黑衣人冷笑道,“城主大人,你可太不地道了,我们的人从江南追到大漠,死伤无数,你却在这里坐收渔翁之利,这个便宜,可占得太大了吧!” 萧剑月道,“这孩子是我堂弟之子,前来投奔于我,何来什么便宜之说?” 一人唾道,“呸,大家都是明白人,你心中想得什么,我们都知道,就不必在这里巧言令色了!” 一人接口道,“赶紧把秘籍交出来,便饶了你一命!” 萧剑月叹了口气,惨然道,“既然被你们识破,现在又落在你们手中,罢了罢了,只要你们不伤我性命,秘籍交给你们便是。” 三人大喜,道,“在哪里,赶快拿来,我们只求秘籍,饶你一命,又有何难?” 欣喜之下,手中长剑刚松了几分,却听得叮当一声,剑柄便被一件硬物击中,黑衣人拿剑不稳,长剑脱手掉落。萧剑月趁他低身拾剑之际,肩头一撞,挣开那人怀抱,快步往人群中逃去。 另一人大怒,长剑递出,只取萧剑月后心,眼见便要刺中,蓦地里白光一闪,一把长剑迅捷无伦,后发先至,将这一剑隔了开去。 这时间,萧剑月已经躲进人群之中,他的身旁,站着两名高瘦的男子,一人黑发,一人却是满头白发。黑发男子手中握着一枚紫月镖,白发人手持长剑,剑上寒芒闪闪,直指三人。 一名黑衣人冷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漠北双雄黑白双剑,你们几时,也做了这狗官的走狗了!” 吴烨子听他说到黑白双剑,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昔年他还是苍狼门掌门之时,便知这漠北武林中,以黑白双剑武功最高。这二人无门无派,却没人不畏惧三分,只因为他们做事不管道理,全凭喜好,又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当时漠北武林,也曾试图铲除二人,却一直不能得手,反而死在二人剑下的亡灵,与日俱增。后来在漠北之地,无人不闻其色变。 只是近几年来,这二人突然音讯全无,想不到今日竟然出现在这城主府中。看他们的样子,自然是站在萧剑月这边,有这样两个高手在旁,想救出萧谨言,却是难如登天了! 第十章 虎口脱险 那黑发男子哼了一声,冷笑道,“阁下却也好不哪去,堂堂江南明月门三位堂主,不远千里来我大漠,却是为了抢夺他人之物,又夜入城主府,施这暗算,不见得就高明到哪里去吧?” 白发男子接口道,“黑鹰,你跟这些人争辩什么?他们自居侠义,背地里却常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江湖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黑鹰跟着笑道,“说得不错,白狼,你可是像极了他们的祖宗,对这些晚生后辈,清楚得很那。” 黑衣人不怒反笑,不管二人一唱一和,长剑一指,对着萧剑月冷冷道,“今日不交出秘籍,黑白双剑可保不了你!” 萧剑月逃得虎口,背上一身冷汗,他长年身居高位,平日里颐指气使,从没人敢违拗他的意思。 今日不仅没从萧谨言口中问出秘籍所在,还被这几人胁迫,差点丢了性命,正自气急败坏,听到黑衣人又出口威胁,大怒道,“把这几人全给我杀了!” 这些人是他的护卫,又是他的兵士,长官有命,如何敢不从,纷纷拔出兵器,朝三人杀去。 三名黑衣人见对方来势汹汹,却丝毫不惧,长剑挥舞成一道道剑影,片刻之间,已有十余人倒在地上。 斗得一盏茶得功夫,地上已经躺满了数十人的尸体,三名黑衣人身上满是鲜血,但出手却依旧凌厉非常,显然并未受伤。 又斗了一会,地上死人越来越多,三人出手却也慢了些许,想来久战之下,内力终究有所不继。 黑鹰看得仔细,趁着一黑衣人长剑刺入兵士身体,没来得及拔出之际。 右手一抖,一枚暗器极速飞出,扑得一声,射入了那名黑衣人得肩头。黑衣人吃痛,动作一时迟缓,一名兵士瞅得机会,手中长枪奋力戳出,正中其后心,黑衣人大叫一声,倒地不起。几名兵士跟上刀剑齐下,将他砍得稀碎。 另二人见同伴毙命,都是大怒,叫道,“三弟!”抱着萧谨言的黑衣人见好友突然横死,悲从中来,也不管萧谨言,长剑刷刷刷飞快刺出,砍翻几人,抢到同伴身边,看见同伴身上怕不有十几处刀剑之伤,肢体分离,死状极惨。 三人同是明月门堂主,经常一起接受任务,出生入死,彼此间交情很深。 他眼见同伴惨死,心中都是悲愤,长剑一转,直向黑鹰刺去。黑鹰见来势凶猛,不敢轻敌,侧身避开。黑衣人一剑不中,一剑又来,黑鹰左闪右避,与他缠斗在了一起。 萧谨言甫一脱开怀抱,便想往外跑去,才走得几步,就被一人抱起,他一惊,抬头一看,却是柳月菲。 原来吴烨子七人见他们斗得激烈,都偷偷靠在附近,眼看萧谨言得脱束缚,连忙上去接应。救得萧谨言,众人都是大喜,吴烨子低声道,“此时正乱,我们快走。” 还未动身,就听得老二王振华一声惨叫,忙回身看去,却见那白狼手持长剑,一剑刺入了王振华的左胸。 老三李仁利大怒,举起长刀便向白狼砍去,白狼举剑相迎,刀剑相交,李仁利只觉手上一轻,打眼看时,长刀已经被削掉了一截,没了刀尖。 正自惊颚,白狼一剑又来,忙纵身闪避,这白狼长剑飘飘忽忽,犹如鬼魅。李仁利左支右闪,一时没了章法,胸口便又中了一剑。 其余几人见片刻之间,两名兄弟死在敌人剑下,都又是悲痛,又是愤怒,又是恐惧。 吴烨子是大哥,最是稳重,他眼见自己几人哪怕一拥而上,也万万不是这白狼的对手,他虽然心痛两位义弟突然丧命,却知道此刻若是不走,连将来报仇的机会也是没有,赶紧招呼剩下几人,道,“快走!快走!” 老七马大鸣脾气暴躁,见到两位义兄惨死,怒发冲冠之际,哪里听得人劝,狼牙棒一挥,狠狠往白狼头上砸去。 他生来力大,成年后更能使百余斤的兵器,平素面对寻常对手,单靠这吓人的兵器和一股蛮力,就已足够克敌制胜。 在武功招法上,却造诣不深。如何是白狼这等高手的对手?加上此时气急败坏,全然不顾章法,全身到处都是破绽。 白狼嘿了一声,身形一闪,长剑划了一个圈子,飞快从他身边掠过。 马大鸣突觉脖子一痛,身上的气力也像泄了气一般飞速流逝。狼牙棒拿捏不住,掉在地上,他摇摇晃晃走了两步,便直直得倒了下去。 吴烨子见又死一个弟兄,更是悲伤焦急,怒道,“你们连大哥的话都不听了吗?再不走,都一起死在这里,他日谁替兄弟们报仇!” 其余几人知他说得有理,虽然心中悲痛万分,也都展开身法往外逃去。白狼见他们要走,嘿嘿冷笑,不屑道,“想逃?”飞身跃起,其势快若雄鹰,一剑便朝抱着萧谨言的柳月菲刺去。 众人跑出数十丈,眼看离府门不远。突见月光下寒光闪烁,回头一看,见白狼的长剑已经快要刺到柳月菲的身前。 几人都是大呼,却不知如何是好,彦川平一直跟在柳月菲旁边,见这一剑快捷无伦,柳月菲绝对避不开,眼中突然闪出一抹决绝之色,用尽毕生功力,将柳月菲往前一推,横身往前一挡,这一剑深深的刺入他的身体,直没入柄。 柳月菲被这一推,往前冲出了几丈有余,回头看时,只见一把长剑,在彦川平身上透背而出,剑尖鲜血流成一串,啪啪掉在地上。 柳月菲泪如泉涌,大声哭道,“平哥!平哥!”放下萧谨言,就要往前扑去,吴烨子忙把她拉住,急道,“他是为了救你才死得!你要让他白死吗?” 柳月菲哪里听得进去,一把挣开吴烨子的手,朝着彦川平跑去,牛高俊本在后面丈余,看她发了疯似的不管不顾要去送死,无暇多想,伸手在她身上涌泉穴一点,将她点晕。 一把将她抱起,往门口跑去,吴烨子也抱起萧谨言跟上。白狼见他们就要跑出门去,正要拔剑跟上,一拔之下,却没拔得出来。 心中疑惑,转头看见彦川平一双手死死握住那柄剑,他又拔了几下,还是没拔出来。气急之下,飞起一脚,将彦川平狠狠踢开。 然而耽误得这一会,眼前却早已没了几人踪迹,他追出门去,只见月光映射之下,却哪里还有人影。 想起黑鹰还在跟人恶斗,念及伙伴,便不再追。进得门去,见打斗已停,黑鹰正好端端站在那里,心中稍缓,连忙赶上前问,黑鹰指了指地上跟他斗得黑衣人道,“终究内力不济,被我杀了,另外一个跑了。” 萧剑月见他进来,却不见吴烨子几人,怒道,“那几个人呢?怎么没抓回来!” 白狼道,“他们跑了,我担心里面情况,便没去追。” 萧剑月大怒,正要破口大骂,突然想起这二人跟自己,其实并非上下主仆关系,以后还得有赖他们保护,强忍怒气道,“追,立刻派人去追,无论如何,也要把人给我追回来!” 第十一章 百鬼夜行 吴烨子,牛高俊二人出得府门,展开轻功,发足狂奔。直跑出城外又奔了十几里,见后面没人追来,停下稍作休息。 两人情急之下,全力奔逃,只靠一股毅力支持。方一停下,就觉双腿犹如灌铅一般沉重无比,站立也难。 萧谨言目睹方才另外几人惨死,早已面无血色。柳月菲被点了穴道犹自未醒。吴烨子,牛高俊念及结义兄弟惨死,一时悲从中来,不由得放声大哭。 哭了一会,一阵寒风扑面而来,紧接着大雪又纷纷扬扬的落下,两人稍微恢复些气力,不敢耽搁,各自抱起萧谨言和柳月菲,乘着月色朦胧,寻得一个山洞,生起火来,将萧,柳二人放在火旁,牛高俊自去外面巡视。 吴烨子扶起柳月菲,为她推拿解穴,本来男女有别,但他们七人恩同兄妹,情急之下,顾不得太多计较,不一会,柳月菲悠悠醒来。看见火光中,只剩下自己三人,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泪水又簌簌流下。 她一边哭着,一边看向吴烨子,哽咽道,“就,只剩我们几人了吗?” 吴烨子眼眶通红,强忍悲伤,道,“还有四弟,去外面探视了。贼人必定不肯罢休,我们休息一会,便得赶紧动身。” 柳月菲颤抖问道,“平哥他。。。” 吴烨子知她对彦川平一往情深,长长叹了一口气,一时语塞。柳月菲见状,心中仅剩的一点希望破灭,霎时间泪如泉涌。 想起自己跟随着彦川平来这大漠,四年之中,彦川平虽未说过喜欢她,却一直她对关怀备至。又想起前一日彦川平担心自己,在屋外守望之事。再有今日,生死存亡之际,彦川平毫不犹豫用生命为自己挡剑,往事如烟,刹那间纷至沓来。想到斯人已逝,从此便阴阳两隔,不由又是痛哭。 萧谨言看她哭得伤心,小手轻轻抚摸她的背脊,安慰道,“姐姐,别哭了,等我长大了,一定为叔叔们报仇!” 柳月菲只是不住得哭泣,她知道现在想要报仇,无疑等于送死。只是情悲之下,难以自持。 不一时,牛高俊从外面回来,坐在火旁,脸色沉重,道,“外面雪越下越大,一会就要堆积,我们得赶紧走,否则大雪之中容易留下踪迹。” 吴烨子点了点头,抱起萧谨言,四人顶着风雪,一路南行。牛高俊道,“现在只有赶紧离开漠北,出了漠北,萧剑月势力便没有那般强大,我们才更有机会脱身。” 吴烨子道,“不错,只是又该去往何处?” 柳月菲一直伤心彦川平之死,甚至连尸体也无法寻回。她本来只想着赶回去和彦川平死在一起,但心知两位兄长义气深重,绝不会任由自己孤身前去送死,唯恐到头来,再将仅剩两位兄长一起害死。 一路上默不作声,只是心中悲痛。听得吴烨子说该到何处去,霎那间只觉得天地茫茫,竟无自己容身之所。又觉得天大地大,再也不会有心上人的身影,忍不住一声痛哭,在大雪急风中,飘向远处。 萧谨言对这个一直关照自己的姐姐很是关心喜爱,叫她哭得伤心,又安慰道,“姐姐不哭,等我们找到张叔叔,他武功高强,一定能为几位叔叔伯伯报仇!” 柳月菲看着他惨然一笑,伸手抚摸他的额头。吴烨子心思一动,道,“小言说得是,我们现在不如也往滇南,若能与张少侠会合,一来不耽误小言毒伤,二来也可以徐图后计。” 牛高俊点头赞同,四人打定主意,便一路往南行去。 却说张悦清那日辞别了众人,一路快马加鞭,也花了整整十日,方才到得滇南。 滇南不同大漠,虽至严冬,也不曾飘雪。他翻山越岭,一路打听,行得一日,只见眼前一条大河,浩浩荡荡,河水汹涌,咆哮而下。 大河宽阔,一眼望去,对岸林木郁郁冲冲,一望无际。两岸之间,只有一条粗如手臂的铁索,作为连接。 他施展轻功,靠着铁索攀沿爬越。花了整整一盏茶的功夫,才到得对岸。他方一落地,就觉脚上踩到一柔软的物事,低头一看,却是一条青色的毒蛇。 他纵身跃开,那蛇被他踩得吃痛,愤怒之下,张开大口向他扑来。张悦清长剑一挥,将蛇砍为两段。 这林中树木茂盛,四下无路,滇南之地,毒虫猛禽极多,他不敢怠慢,遇到丛林深处,便拔剑砍削,走得半日,眼前突然开阔,一片广阔的沼泽横亘在身前。 他少年时曾虽师傅去过苗疆,知道这沼泽看似寻常,一旦进入,便很难脱身。 只得沿着沼泽边缘,一路而上。再行得一会,天边晚霞营生,太阳远远挂在西边,眼看就要天黑。他知今日断然走不出去,便找了一颗大树,飞身而上,靠在树杈中闭目养息。 过不得一会,天边最后一丝红光也然褪去,四下一遍漆黑。 张悦清只听得周围悉悉簌簌,似有千百种毒虫在夜间行走。茂林之中,多有参天古树,月光也照不进来。 他睁开双眼,哪有半分视线?黑暗中只觉身上似有一物,从腿边爬向胸口,大惊之下,内力勃发,将那物事震了开去。 提起内力,跃到树顶。这颗大树极高,他站在树顶,只见天边一轮圆月,月光映照之下,丛林方圆不下十里。 他倒吸一口凉气,想起刚刚听到诡异声响,提起长剑,将周围枝叶砍落,月光透过缝隙直射而下,张悦清往下看去,不由得大惊失色。 只见那丛林中,一排排毒虫似乎相约好般,成群结队,朝着一个方向缓慢爬去,有毒蛇,有蜈蚣,有蝎子,还有很多他也未曾见过的动物,一个接着一个,有目的般结队而行。 他俯下身子,透过空隙,看见最前面的,赫然是一只庞然巨兽,在领导着毒虫前行。黑暗中看不真切,只知道那物体型庞大,样貌诡异。 他见这些毒虫一路前行,却不拐弯,都是朝着一个方向而行。心念一动,随着毒虫行走方向,展开轻功,在丛林高处踏着枝叶飞身跟随。 第十二章 滇南诡事 这些毒虫行动虽不甚快,但张悦清在枝叶间穿梭,也极耗内力。他虽然曾经跟随师傅去过苗疆,却不曾见到这般情景,一时好奇心大盛,也不管行动艰难,一路跟了过去。 足足跟了有两个多时辰,此时月亮遥挂在正空,已到了夜半。张悦清见眼前林木不再一望无边,又奔得数十丈,就到了密林尽头。 他居高临下,俯望而去,见不远处一条小河,在月光照耀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一路蜿蜒而东。树下却不见那些毒虫的踪迹,心道,“莫非自己猜错了,那些毒虫并没有朝这边来?” 正思虑间,只听得那股悉悉簌簌的声音再次响起,连忙俯下身子,将身形隐于枝叶之间,就着朦胧的月光一眼看去,便看见生平从未见过的诡异场景。 毒虫中领头的,是一只似人非人的怪物,长身而立,比一般成年人还要高出几分。身上长了毛发,像极了云贵山中的猿猴,但行走之时,却和人类一般无二。 张悦清想起当年跟着师傅闯荡江湖时,师傅告诉过自己得一些奇闻异事,当中有一种名为山魈的动物,跟这倒有几分相像,只是不如眼前这只这样高大。 那怪物身后黑压压的一片,排成一条宽有丈余的长排。随着怪物前行,仍自从林中不断涌出,不知后面还有多少。怪物领着队伍行到河边,方才停下,面向远方,发出一阵诡异的嘶喊。 那声音飘飘忽忽,既似婴儿的啼哭声中,夹杂着人凄厉绝望的喊叫,又如有人得意洋洋得笑声里,伴随着众多痛苦无常的惨呼。 在昏暗月色之中,远远传了开去,宛如来自地狱中的声响,饶是张悦清阅历过人,也从未听过这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不由得眉头紧锁,心里竟自有些发寒。 这怪物连叫了几声,似乎有些乏了,两腿一弯,在河边坐了下来。身后的毒虫见它不动,便也跟着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远处河面一阵清越的笛声突然划破长空,在死寂得夜空中,飘扬而至。 这笛声轻灵曼妙,沁人心脾,跟之前怪物骇人的嘶喊形成鲜明的对比,就像地狱与天堂之间猛然的转换,那怪物听得笛声,站起身来。挥舞着上肢,嘴里发出咯吱咯吱得声音,好像在欢迎这笛声主人的到来。 张悦清屏住呼吸,朝这怪物身前的地方看去,只见远处得小河上,突然出现了一条大船。 那船极大,差不多占据了一半的河面。船头上站着一人,身着长袍,头戴蓑笠,一根长笛横在唇边,看不清是男是女。 这怪物看见船来,兴奋得手舞足蹈。待船刚靠到岸边,即纵身而上,跑到那人身边,张牙舞爪般跳上跳下,那人轻轻挥手,怪物便不再闹,乖乖蹲伏下来。 身后的毒虫如潮水般跟着爬上大船,足过了一顿饭的功夫,船上那人放下长笛,调转船头,在月色中沿河而下,不一时,便消失在视野之中。 张悦清看到这一幕,一颗心扑通扑通得跳着。在来滇南之前,他就知道这里万里大山,千年茂林。 这里的人善养毒虫毒蛊,与野兽长蛇为伴,其中不知有多少不与人知的未知和恐怖,可就算有所准备,当亲眼目睹这诡异无常的画面时,还是觉得匪夷所思,难以相信。 他见大船远去,终不可见。又见月上梢头,身上疲倦传来,便在树上闭目而睡。 第二天天方破晓,张悦清便既醒来。他本就是浅睡,眼前稍有光亮,立刻惊醒。远处苍穹之中,朝阳慢慢升起。阳光落在河面上,微风吹来,水光潋滟,映着山川树木,却是好一番美景。 就好像从来不曾发生昨天晚上那般恐怖无常的场景。 张悦清草草吃了些干粮,跳下树来,走到河边。白日之中,小河蜿蜒盘旋,看不到尽头。他想起昨晚那人和那满船的毒物。心里升起一个念头,“我身在滇南,虽不知五毒门具体在何处,但这门派就是以毒为本,不知昨晚这人,跟五毒门是否有什么关联?” 又想,“我现在这样盲目的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五毒门,拿到解药。我自然不怕耽搁,可小言却等不了,一月之期,已经过了十天。昨天那人,就算不是五毒门中人,至少也跟他们是同道,从他身上,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只是他并没有船只可乘,若在森林中沿河而上,又过于缓慢,暗想,“我需先做一条小船。”拔出长剑,砍倒几颗小树,将树干都分成一丈左右长短的一截。又找来些藤蔓,把分好的树干扎在一起,做了一个简易的木筏。又砍了根长木,剔去枝干,作为撑杆。削下两块木板,便是船桨了。 他将木筏推入河中,站了上去,木筏吃水,却不沉下。他心中一喜,暗暗侥幸,“还好运气不错,第一次做这种东西,竟然成功了。” 拿起长杆,往岸边一撑,木筏便往河中驶去。他本是江南人,在江南水乡中生活多年,水性极好,虽然之前很少划过船,操控这小木筏在河中前进,却也不是难事。 不过丛林沼泽中的河流,因为人烟罕至,水下鱼儿极多。张悦清划桨前行,常有飞鱼跃出水面,掉在木筏上。仔细看时,只见有些鱼儿牙齿锋利,脱离水面后,也不挣扎,张开嘴就往他身上咬来。 张悦清认得这便是食人鱼了。这种鱼儿虽然个头不大,但性格凶猛,好食肉类。昔年还是孩童时,便常听说有渔民在江中遭遇风浪,船沉过后,被一拥而上的食人鱼啃得只剩下骨头,心中不由得一慌,暗道,“只盼这些鱼不要咬我的木筏。” 他这木筏虽是木头所制,鱼儿咬它不坏。但连接木筏的,却是丛林中随便找得藤蔓,鱼儿咬不动木头,却能咬断藤蔓。一旦木筏分离,浮力不够,跌落水中,面对这不知数量的凶猛鱼类,实在不是一件容易应付的事。 然而正所谓福临有报,祸到无声。他正自忧心忡忡,突然听到嘎吱一声,木筏边缘藤蔓已被咬断,两根木头脱离筏身,远远飘去。 张悦清暗暗叫苦,心想,“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长剑出鞘,往水下扎去。只是一来他人在木筏上,站立不稳,二来这鱼儿在水中何等灵活?他剑势虽快,却扎之不着。刚开始还能吓住鱼儿,让它们不敢靠近。但这些鱼儿偏偏聪明大胆得很,待得后来,已不害怕,一群群蜂拥而来。 张悦清只觉身体一沉,脚下虚空,原来木筏间的藤蔓已经被这些鱼儿悉数咬断。一根根木头四散漂去,他脚下没了支撑,扑通一声掉入水中。 那些鱼儿见他落水,就像看到猎物突然上钩,张开嘴便向他咬来。 第十三章 叶欣欣 这滇南密林之中,飞禽走兽极多,也经常有些动物在河边饮水时,失足掉落。 这些食人鱼便将落水的动物当做美餐,年年岁岁,已经习以为常。一见张悦清落水,鱼群就蜂拥而至。 这些鱼儿个头不大,却异常凶猛,一个个张开嘴,露出白利的尖牙,朝他奔涌过来。张悦清人在水中,行动不如平地那般敏捷。一身高明的剑法也不易施展。 眼看鱼儿已到身旁不足数尺,全身内力一震,在河水中惊起一阵阵波澜,将靠近的鱼群悉数震晕开去。 只是这种鱼类性情凶猛,一波方去,一波又接踵而至。张悦清情知这样下去,内力终有尽时,非得葬身其中不可。他在水中用力一蹬,整个人跃出水面,见脚下正有几根零散的浮木,点足轻掠,借着这点力道在河面上滑行数丈有余,但终究难以为继,再勉强飞开丈许,又跌落下来。 那些鱼儿见他再入水中,不由得兴奋异常。身体一转,又朝他急游过来。张悦清长剑挥舞,片刻间将几十只鱼儿斩为两段。一时间内脏混着血水,在水中漂浮流转。他视线受阻,加之水中使剑,终归不便。突觉得身上几处传来隐隐疼痛,心知不妙,提气又往上跃,刚探出水面,只见不远处驶来一条小小的渔船,心下大喜,运起全身内力,往小船处竭力游去。 鱼儿见他游走,便在后面急追。龙入浅滩,尚且无处施为。一个人武功如何高强,在水里又怎么跑得过这些鱼儿?霎时间,张悦清身上,腿上,腰腹上便被这些鱼儿紧紧咬住。他强忍疼痛,又游得十余丈,离那小船已经很近。正欲纵身而上,突觉足踝三交y穴上一阵麻木,全身劲力一卸,便爬不上去。 这一停下,身边便被鱼儿团团围住,他在水中如此奔逃,劲力已将耗尽。心中一阵苦笑,“难道自己今日,竟要葬身鱼腹了吗?”念及萧谨言,不由得一阵凄苦。突然一根长杆伸入水中,递到他身前。人溺水时,抓到一根稻草犹自死死不放,他忍住疼痛,一把抓住长杆,杆上一股往上的力道一提,将他整个身子抽出水面,啪得一声掉在船上。 张悦清死里逃生,只觉眼前一阵昏暗,视物不清,过得一会,方才渐渐明朗。他一眼望去,见身旁站在一个少女,正对着他不住得笑。 这少女约莫十八九岁年纪,一张鹅蛋脸,眉如柳叶,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得看着他,又是好奇又是惊讶。他强自站起身来,对着少女抱拳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那少女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张悦清随着她的视线看时,只见十几条鱼儿犹自咬在身上不放,不禁又可气又好笑。伸手将鱼儿拔掉,丢入河水之中。 那少女惊讶得看着他,眼神中出现一抹笑意。红唇轻启,声音温柔如水,“怎么它们这么咬你,你不把它们杀了吗?” 张悦清尴尬一笑,道,“都是为了生存而已,既然脱险,还跟它们计较什么。” 少女点点头,赞赏得看了他一眼,抿嘴一笑,道,“想不到你这个人心地还挺善良的。”见他一身装束,不似当地人打扮,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怎么掉到了河里?” 张悦清本来不欲跟她说起自己的来意,但眼下性命都是人家救的,对方又是一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少女,他为人坦荡,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便不隐瞒,将自己为何来这滇南,再为何落入水中一一跟她说了。 少女听她说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道,“你这人倒是讲义气,为了别人家的孩子,这般以命犯险。” 张悦清看船上并无他人,也自疑惑,问道,“不知姑娘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 少女也不回答,调转船头,往来路驶回。才道,“我来这里捕鱼呀,喏,你看。”手指往船舱中一指,只见舱中放着几块鱼网,上面捕有一些鱼类。 张悦清道,“原来如此,那你现在不捕鱼了吗?” 少女盈盈一笑,道,“现在得赶快送你到我家,你落入水中,又被魔鬼鱼咬了,不赶快处理,可是会生病感染的。” 张悦清心下感激,自去帮助她划桨。少女也不推脱,两人靠在船边,河风迎面扑来,两岸树木青葱苍翠,风景甚是美丽,却不知这美丽之中,暗藏了多少危机。 约莫行得一个时辰,小船驶到岸边,少女下得船来,将鱼网提在手中,张悦清帮她接过,两人又走得一会,只见不远处一块宽阔的平地中,立着两间茅草屋,屋顶上正燃起炊烟。少女高声叫道,“爹爹妈妈,我回来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欣欣回来了呀,快来吃饭了。”话音刚闭,一个白发老妪从门口探将出来,笑脸盈盈得朝着少女挥手,看到张悦清时,脸上一惊,问道,“欣欣呀,这人是谁?” 少女满脸笑容,蹦蹦跳跳得跑到老妪身边,道,“妈妈,这是今天我在河上救的一个人,他掉到河里,差点被魔鬼鱼咬死,我正好碰见,便将他带了回来。” 老妪上下打量了张悦清几眼,也不多问,道,“既然如此,快点进来吧,一起吃饭了。” 张悦清谢过,却不好意思进屋,少女看他愣在那里,跑过来拉起他的手,道,“爸爸妈妈人很好的,你不用怕。” 张悦清只觉掌中一种温热,不愿违了她意。跟着她走进屋来,一个老者正在厨房中端菜,看见张悦清,便问他来历。少女一五一十得说了,老者哈哈一笑,道,“我家女儿就是这么善良,随我,随我!”招呼张悦清坐下,又为他递来碗筷。张悦清见桌上放着一锅米粥,只是米却很少,又有几条煎好的鱼。老者替他盛了一碗,又给少女盛了一碗,便招呼着吃饭。张悦清见锅里那点米粒,几乎都盛在了自己和女孩的碗里,不禁有些不忍。少女给两位老人夹了一条鱼,又给张悦清夹了一条。伸手将自己的碗和母亲的换了。 老妇人连忙伸手阻止,少女道,“妈妈,我不喜欢吃这米,我喜欢喝汤。”老妇人终究拗不过她,脸上却满是痛惜。张悦清见状,也要将自己那碗跟老者换了。那老者一把拉住他的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你远道而来,我们没有准备,粗茶淡饭,你别嫌弃就好了。” 少女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吃不起米呀?让来让去的,倒显得我们多寒酸似得。”老妇人也道,“妞妞说你掉到水里,想来肯定耗费了很多气力,快多吃点。” 张悦清违拗不过,四人一起吃过饭,少女取来些药膏让他敷上,便已经到了下午。张悦清心念萧谨言伤势,拜谢了三人就想赶路,老者看他要走,忙问道,“孩子,你要去哪里?” 张悦清道,“我要去找五毒门,有些东西要取。” 老者疑惑道,“五毒门?这里不曾有什么五毒门,只有拜月教!” 张悦清道以前也听过拜月教的名字,知道这是滇南一个邪异的门派,却不曾遇到过。问道,“拜月教?离这里远吗?” 老人将他领出屋来,指着前面一座大山道,“就在那座山中,我却没有去过。但是那里诡异得很,一到晚上,很多毒虫妖蜃都出来啦,现在天快黑了,你一个人走,太危险了!” 第十四章 冥河弱水 少女听到二人说话,也走将过来。对着张悦清道,“你这人可真是的,刚刚差点丢了性命,现在又要跑去作死,这里晚上的恐怖,可不是河里那几条鱼能比的。” 老妇人也道,“孩子,你刚刚敷了药,可不能立刻走动,在这里孤身一人,倘若伤口感染了,很难痊愈的。” 张悦清心里虽然着急,想起昨晚自己在林中看到那诡异的一幕,知道他们说得并非没有道理,身上的伤口也自隐隐酸麻,只好不再坚持。少女看他不走,脸上露出笑容。道,“你先把伤养好了,再去做你的事情,不然真在路上出事了,就再也没人能救你的那位小朋友了。” 张悦清朝她感激一笑,见老人拿起斧头去院里劈柴,便上去帮忙。老人忙道,“你身上有伤,不可乱动,快去休息。”老妇人把他带到一个小屋子,为他找来一床棉被,虽然很薄,却不曾用过。张悦清心中感动,谢了老人,躺在床上休息。心想,“五毒门竟然不在这里,却如何是好?不知从拜月教里,可否探知五毒门所在?” 到了晚上,少女过来叫张悦清吃晚饭,还是一锅米粥,米却比之前多了不少。吃了晚饭,少女道,“我要去外面看月亮,你也去吗?”张悦清见她天真烂漫,不忍拒绝,随她走出屋外。两人坐在门前,天边明月郎郎,遥挂苍穹。少女一手托腮,看着月亮发呆。良久,放下手来,看着张悦清,轻轻地道,“我叫叶欣欣,你叫什么名字?” 张悦清想起这一日来自己被她所救,还不曾告诉她自己名姓,心头不禁有些惭愧,将自己名字跟她说了。叶欣欣道,“心之所悦,唯世皆清。你的父母,想来也是心怀善意之人。” 张悦清微微一愕,他从小便不知父母何处,一直跟着师傅长大,自己的姓名是何意思,从来也没想过,听她这么一说,突感悲凉。道,“木叶迎风,欣欣向荣,你的父母,一定希望你快快乐乐得过这一生,无忧无虑,没有烦恼。” 少女一愣,眼波之中,流转出一丝悲伤之色,转瞬即逝。她突然认真得看着张悦清道,“你明天天亮了,就快走吧,不要再呆在这里,” 张悦清道,“为什么?” 叶欣欣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想了想,终于开口说道,“你要找的五毒门,我知道在哪里。” 张悦清大喜,问道,“真的吗,你可以告诉我吗?” 叶欣欣摇了摇头。道,“告诉你又怎样?你想问他们要解药,怎么可能成功?” 张悦清忙道,“这个我自然有办法,你能告诉我怎么找到五毒门吗?” 叶欣欣道,“如果会死,你还是要去吗?” 张悦清脸上露出决绝的神色,坚定道,“不错,我一定要去!” 叶欣欣看着他,长久,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五毒门,其实是拜月教的一个分支。我以前去过那山里,听人说过那里。”顿了顿,又道,“可是你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吗?你不是这里的人,他们不会让你过去的。” 张悦清道,“不管如何,我也要试一试,哪怕不成,最多唯死而已。如果因为畏惧,便眼睁睁看着兄弟唯一的血脉惨死,那么我一生,永远也无法说服自己。” 叶欣欣看他眼神坚定,也不再劝,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一段遥远的往事。“你应该也看到了我家里的情况,这里与世隔绝,想要换些米粮,都要出很远的山去,偏偏妈妈身体不好,吃不惯吃这些鱼肉,爸爸年纪也大了,上不得山。那山里虽然危险,却有很多珍贵的药材,为了换些钱,我曾偷偷跑进那山里。”说着,睁开眼睛,苦笑道,“那天是我第一次进山,走了不远就迷了路,天慢慢黑了,我心里害怕,只好趁着月光一路乱走,走着走着,就看到了一条大河,从那山上一直流下来。我以为跟着那条河,就能找到下山的路,可是。。” 张悦清问道,“可是怎样?” 叶欣欣道,“我沿着河一直走,刚开始那条河并没有什么异样,走着走着,河水的颜色突然就变了,变得有些蓝色,再走就越来越蓝。我有些口渴,想去喝水,突然就看见一个野猫掉在河里,片刻间就化作了虚无,我很害怕,便拼命得跑,也不知跑了多久,看见前面河对岸隐隐有些烟火,我当时高兴极了,以为自己得救了,我朝着对岸大声得喊,过了一会,一条船朝我驶了过来,那条船。。那条船。。” 张悦清看她双手紧紧握着,嘴唇有些发白,想是这条船里肯定有十分可怕的东西,让她现在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轻轻拍了怕她肩头,道,“别怕,现在我就在你旁边,不会有危险的。” 叶欣欣朝他感激一笑,道,“那条船,通体都是血红色的,船上站着一个人,很矮很矮,戴着一个斗笠,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说:什么人竟然敢闯到我五毒门来,正好给我当药引。说完就朝我抓来,我赶紧跑,仓皇之下,脚下被什么东西给绊倒,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那人就已经到了我身边,那时候我终于看清楚他的样子。” 长长呼了口气,接着道,“那个人的脸都是蓝色的,眼睛也是蓝色的,他看见我跑不掉了,便笑道:还是个正当秒龄的少女,对修炼实在再好不过,哈哈!哈哈!”“这样笑了几声,就朝我抓来,我一看跑不掉了,想起爸爸妈妈以后没人照顾,也不觉得害怕了,只是伤心地哭。这时就听到远处一个声音道:不要伤害她。”“我听着声音看去,就看见一个男人站在远处,慢慢走了过来,那个矮子看见他,连忙行礼,那人挥了挥手,那矮子便走了。” 叶欣欣说到这,很奇怪得笑了笑,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恐惧。又道,“那个男人把我扶起来,问我为什么来这里,我不敢说话,他却也没为难我,只是告诉我以后再也不要到这里来。我听他说话声音很轻,也很温柔,就没那么害怕,反而问他怎么下山,他笑了笑,竟然一直把我送下山来。” 第十五章 深山鬼舞 叶欣欣说完这些,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仿佛已从恐惧的回忆中平复过来,她长长打了个哈欠,似乎已经有些疲倦。对张悦清道,“我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 张悦清看她走进屋子,隐隐觉得方才她的那番话,总有些蹊跷之处,却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坐了一会,回到房中,想起叶欣欣说五毒门就隐藏在那大山深处,心念萧谨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干脆爬起身来,从包袱中取出一些金银,放在床上。又见房中案几上,摆着一把火刀,一块火石,想到自己之前来时,慌乱之中忘记带有,便拿起揣入怀中,轻轻推开房门,往那山中走去。 此时刚过月半,天空圆月高悬,照着大地洁白如洗。他趁着月光,步入深山,一路前行,倒也不曾发现什么异样,走到多时,耳边风声阵阵,木叶沙沙作响,寻声看去,昏暗中两点绿光在前方幽幽闪烁,定睛一看,却是一只野狼。那狼也盯着他看,始终未曾近得身来,张悦清不愿多作纠缠,缓步移开。头上树木高处,有些鸟类飞旋盘转,发出低沉的叫声,在夜晚山中听来,宛如鬼哭。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并不畏惧,在山中择路而行。 走得多时,突听前方有流水之声,想到叶欣欣所说那条河流,心神一震,循声赶去,大概走了有一盏茶时分,见眼前一条大河,奔流而下。他沿河而行,果然见那河水颜色渐渐变化,到得后来,已然转为蓝色。心下暗道,“就是这了。”直到河水深蓝,对岸却始终不见叶欣欣所说有人烟。他只道未到其处,便继续前行,此时天空之中,却变得乌云蔽月,惊雷滚滚,眼看就要下雨。 没了月光,双眼难以视物,他心下焦急,凭着感觉摸索而行,突觉脚下踢到一物,极为柔软又有些沉重,一踢之下,却未移动半分。他伸手探去,入手冰凉,好似人的尸体。紧忙退开数步,脚上又踢到相同的物事。 远方苍穹之中,一道粗大的闪电从上而下,刹那间照亮山谷,张悦清趁这短暂的光亮看去,不由得大惊失色。 只见周围几丈处,密密麻麻躺有十余人的尸体,一个个脸色煞白,形容依稀可辨,想来死得不久。他取出火刀火石,打着了火,找些木头点起一根火把,火光照耀之下,看得清晰。 那些尸体皆是一身黑衣,看装束都是中原人士打扮,他曾听说常有江湖侠士成群结队,赶往滇南,寻求拜月教之密。想来这些人也是为此来到这里,遭到什么变故,魂消异里。尸体上并没有发现刀剑之伤,只是个个形容枯槁,仿佛被吸尽精气那般。 他年少时,常听师傅说起,滇南苗疆之中,多匪夷所思常理难解之事。不愿多留,正准备离开。一阵悠扬的笛声突兀般划破寂静,远远传入耳中,这笛声轻灵曼妙,跟昨晚听到大船上的竟疏无二致。 那地上的死尸,听到笛声,竟然一个个翻身而起,排好队般朝着笛声传来之处,机械麻木的行去! 张悦清赫然惊奇,一生之中,从未遇到如此诡异之事,他心念一动,跟在这些死尸之后,学着他们的动作跟了上去。只听这笛声越来越近,把眼看去,只见前方林木之中,出现一栋破败的阁楼。阁楼之上,有一人手持长笛,长身而立,那笛声,就是从他口中发出! 那些死尸到得楼下,便站住不动。过了一会,笛声猛然一转,从之前的温和婉转化作磅礴之势,如疾风骤雨般扑面而来。张悦清只觉这笛声尖利刺耳,隐隐感到有些不适。那些死尸却犹如听到天籁一般,随着翩翩起舞起来,张悦清见他们动作诡异无常,实在模仿不来,那吹笛之人远远看他不动,手指朝他一指,那些死尸突然转身,张牙舞爪向他扑将过来。 张悦清拔出长剑,一剑砍在一个死尸脖颈,尸体头颅瞬间被砍断,朝上飞出,鲜血喷出数尺,张悦清见那血液之中,隐然有些细小的物事,不及看得仔细,另一个死尸又已扑到。 他纵身跃起,长剑在半空划作一个圆圈,将靠近过来的死尸尽皆砍倒,有些血液喷洒在他身上,恶境之中,无暇多想,手中长剑飘若惊龙,片刻间将这些尸体通通斩为两段。 那吹笛之人拍手赞道,“好剑法!”声音清脆,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只是有些故作低沉沙哑,好像想掩盖些什么。 张悦清收起长剑,面色冰冷如霜,朝那人冷冷问道,“你是什么人?这些人是你杀死的吗?” 那人咯咯娇笑,不置可否。笑道,“你倒还有心关心别人,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张悦清听她一说,感觉身上被血液沾到之处,慢慢变得有些麻木,只是方才危机之中,没有十分在意。他心知有异,提剑便往那人刺去,只是刚到半空,脑海中一阵剧烈的晕眩传来,心神激荡,身上一下子变得绵软无力,眼前一黑,从空中跌将下来。 那人见到跌在地上,昏迷不起,从楼上一跃而下,慢慢走到他身边,长长叹了口气,自顾自的说道,“唉,叫你走,你却偏偏不听,可真不叫人省心呢。” 第十六章 拜月神教 张悦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世界,没有五彩斑斓的颜色,只有单调的黑白。 在黑暗里铺天盖地的毒虫妖物,跟着一个手持长笛的神秘人,越过江河,攀山而上。在月色中,这些毒虫走到一条蓝色的河边,一个个爬去河水中,片刻间消失不见。神秘人持笛吹奏,竟有很多尸体跟随而至,在笛声中翩然起舞。他想看清这人的脸,那些尸体黑压压朝他扑过来,压在他身上,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腐败气味扑面而来,他恶心欲呕,伸手想要推开。啪的一声响,梦中景物退去,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昏暗的小木屋里,一个黑巾蒙面的人站在床边,脚下一个破碎的瓷碗,猩红的液体洒满了一地。 那人看他醒来,声音中带有怒气,“刚熬好的药,都被你洒了。” 张悦清觉得身上光溜溜的,伸手便摸到了自己的肌肤,心里吃惊。那人看了看他,道,“衣服上沾了毒血,穿不得了。”话音一变,指着张悦清骂道,“你就这点本事,怎么敢一个人上山?嫌活得太长了吗!” 张悦清尴尬一笑,心中气苦。他一身武功,即便算不得当世绝顶,却也出类拔萃。这些年在中原武林中,除了一些隐世不出的高人,不曾遇到几个敌手。只是刚到滇南,两日内连遇险境,若非有人相救,怕是已经身死异里。 倒并非他名不副实浪得虚名,对于毒虫毒药,他虽然不算精通,全神戒备之下,脱身其实不难。但这两日遇到的,实是闻所未闻,匪夷所思之事,令人防不胜防。 黑衣人又骂道,“赶紧滚回你的中原去,再赖着不走,当心跟那些人一样,变成虫蛊,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张悦清不懂他为何如此愤怒,但总知道自己昨日遇险,应是被他所救,也不气恼,反而问道,“什么是虫蛊,是那些尸体吗?” 黑衣人语气阴森森的,“那些不知死活的中原人,也想妄图窥视我拜月教,螳臂当车,不知死活!变成虫蛊是咎由自取!你难道也想跟他们一样吗?” 张悦清见他身形隐隐有些熟悉,想起昨日用笛声操控尸体之人,两者之间,十分相似,不由讶然道,“你是拜月教的人,是你杀了那些人吗?” 黑衣人一声冷笑,道,“我拜月教一向禁足滇南,不管中原武林的事,偏偏这些人自己要跑来送死,与我何干?” 一字一句问道,“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张悦清摇了摇头,却不说话。黑衣人大怒,喝道,“别说教中除了术法最高的大祭司,还有三大客卿,每一个都能操控鬼神,翻云覆雨。连刚刚入瓮的虫蛊你都对付不了,不走,等着去冥河弱水里给魂灵当养料吗?” 张悦清道,“冥河弱水,又是什么?” 黑衣人斥道,“就是你来时遇到的那条蓝色的河!” 张悦清道,“我不是为了拜月教而来,我要找的是五毒门。” 黑衣人怒气稍解,道,“找他们做什么?” 张悦清道,“我有一位朋友,中了五蛇散的毒,我来替他找解药。” 黑衣人道,“你可知道五毒门是拜月教的分支?灵药圣水,不入中原,是教中延续百年的古训。即便偶尔有教中人去往中原,随身带着稍微厉害些的毒药,也是只带毒药,不带解药,你可知为何?” 张悦清摇摇头,道,“愿闻其详。” 黑衣人道,“你以为那些中原人明明知道九死一生,还前赴后继的过来,只是因为好奇吗?滇南大山里,不乏天材地宝,有拜月教镇守在此,中原人便不能涉足。他们想染指这些宝物,就得越过拜月教,却苦于无法应付教中毒虫异蛊,才不敢贸然行动。一旦被他们找到破解毒物法门,到时候中原武林一拥而上,滇南大地,便是血流成河,教中圣火,也将随之熄灭。 他顿了顿,又道,“五蛇散虽然不算最厉害的毒药,但同出教中,终归一脉相承,唯恐中原人触类旁通,所以他们怎么可能会把解药给你?” 张悦清点了点头,自己的结义兄弟萧剑南,便是因为一本秘籍,死在那些人的刀下。他深知武林中弱肉强食的法则,解释道,“我当真只是为了救人,并没有其他非分之想。” 黑衣人嘿嘿一笑,道,“谁信你?谁敢信你?就算你说得是真的,又有谁愿意将本教的命运孤注一掷,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张悦清知他所言不虚,但就此离开,终究不能。问道,“为什么救我?” 黑衣人一愣,道,“因为你长得还不算难看,这可以当做理由吗?” 张悦清愕然,知道他不愿说,抬手谢过。黑衣人道,“真想谢我,现在就下山,以后再也不要来。” 张悦清不说话,只是摇头。黑衣人叹道,“你要知道,不管什么样的坚持,都要有它的意义。你留在这里,不仅救不了人,还要搭上自己一条命,何苦来哉?” 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苍凉,“你现在还有选择的机会,等你没法选择的时候,就悔之晚矣。” 张悦清听他的语气似曾相识,便盯着他看。黑衣人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发现张悦清直直看着他,转过身去,问道,“你到底走是不走?” 张悦清慨然道,“对于我来说,心怀愧疚的活着,不如坦坦荡荡的死去。如果真的拿不到解药,自己也要死在这茫茫大山之中,我也不后悔。这,就是我的选择。” 黑衣人大怒,身形一晃,手中多了一只黑色的毒蝎,他将蝎子靠在张悦清脖子上,狠狠道,“你不走,我现在就杀了你!” 张悦清闭上眼睛,道,“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你要杀我,那就动手吧。” 黑衣人右手一动,手中毒蝎离他要害不足一寸,却始终下不了手去。张悦清脸微微扬起,剑眉星目,英姿飒爽,只是眉眼之中,多了几分憔悴。 黑衣人似乎心有不忍,良久,将手中毒蝎收进怀中,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也罢,我想我终究是劝服不了你的。” 手一扔,将一个小瓶子丢在张悦清身旁,语气不再像之前那么暴躁,“这里到处都是毒虫毒蛇,把这瓶药吃了,毒物便伤不了你。柜子里有套衣服,大小应该合适。” 转身走到门边,又转头看了张悦清一眼,凝声道,“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也盼你记得你说过的话,如果真的得到解药,那也仅仅只是为了救人!” 说完点足轻掠,飞身而起,几个起落,便隐没在茫茫夜色中。 第十七章 冥河幽渡 张悦清目送黑衣人离开,拿起小五瓶,拔开瓶塞,一股奇异的浓香袭来。思虑良久,扬起脖颈,将一瓶药全都喝了下去。 如果黑衣人要他死,大可不去救他,刚刚也有机会将他置于死地,实在不需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他没有信心面对诡异的毒虫巫术,要想成功拿到解药安然退去,只有搏它一搏。 吃完药后,并没有感到不适,反而身上像被温火烤过般暖洋洋的,之前沾了毒血麻痒痒的地方也变得正常起来。张悦清心中一喜,知道这药多半是真。他起身走到柜边,打开柜门,取出一套黑色的夜行衣穿上,走出门去,才发现自己正在一栋二层阁楼之上,从上往下看去,地上仍有鲜血流淌,那些尸体已经不见。旁边树木郁郁葱葱,有些枝叶被飞溅的血水染红,岂非正是昨日恶战尸群之地? 他飞身下楼,见那鲜血之中,似乎有些物事,定睛一看,却是一些细小的毒虫在血中缓缓爬行。这些毒虫只有黄豆般大小,头上长有长长的触须,数量极多。他蹲下想看个仔细,甫一近身,那些毒虫似乎感到极大的危险般,疯狂躁动起来,不一会,全部钻入地下泥土中。 张悦清愕然,回过神来,心中暗喜。心道,“莫非是因为我吃了那瓶药水,这些毒虫因此畏惧?”隐隐感觉黑衣人似曾相识,想起那日他驶着大船,用笛声吸引毒虫妖物,实在不知自己跟他有何关联,又为什么要救自己。 想了一会,始终不得其解。此时乌云散去,圆月重悬天际。想道,“这里实在凶险万分,得想方拿到解药。尽快离去。” 便顺着来路回去,月光虽不十分清晰,他也不想点燃火把。毕竟黑夜之中,万一引来拜月教中的人,不免一番恶战。回到那条蓝色河流旁边,见那河水在月光中发出幽幽的蓝光,真像地狱中的场景一般。 他沿着河流又走了一阵,始终不曾见到人间烟火。夜已近三更,天空中有些飞鸟在头顶飞旋,发出凄凄的叫声。猛然间叫声一止,那些飞鸟好像受到惊吓般,四散飞去。他听远处河水中隐约有些异响,跟着声音看去,却是一条红色的小船正缓缓朝这边驶来。 那船通体腥红,盈盈中似乎有鲜血流转其上。船上挂着一个红色的灯笼,发出昏暗的红光,一个个子矮小的人站在船上,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斗笠,遮住了脸。 张悦清想起叶欣欣所说,心中又惊又喜。他苦苦找寻,便是为此。但真的找到时,不免又有些忐忑。 心知此人绝非善类,却也没有离去的理由。他右手握着剑柄,丹田内力汇于掌中,严阵以待。 那船驶到岸边,缓缓停下。船上那人纵身而下,嘴里发出桀桀的笑声。 张悦清一动不动,死死盯住那人一举一动。 那矮人笑了几声,开口说话,声音干哑难闻之极,“好纯正的气息,不错,不错。” 一言方闭,矮小的身子快如闪电往张悦清扑来,干枯的手掌化作鹰爪般,直抓张悦清面门。 张悦清长剑一挡,往他手掌削去,矮人见这一剑迅捷无伦,耳边劲风呼呼,大是不凡。心中惊疑,不敢正面其锋,紧忙收回手,远远跳了开去。 干哑的声音中多了几分谨慎,“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张悦清看他不再来攻,收起长剑,道,“在下有一朋友,身中剧毒,特来求取解药。” 矮人桀桀坏笑,道,“这几十年来,像你这般说辞的人,我不知道见了多少个!” 语气突然转厉,喝道,“你是中原武林之人吧!这么久了,还不死心,这次竟然派来这样一个高手,说,你是苍月山,还是明月门的人?!” 张悦清知道他所说两派,正是当下中原最鼎盛的门派。苍月山掌门段诚年,明月门门主言不二,更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绝世高手。 长声道,“在下不过一无名小卒,来到贵地,只为求药,并无其他非分之想。” 矮人冷笑道,“你们这些中原人,满口仁义道德,心中想得却都是卑鄙龌龊之事。你们不就想将这万里大山中的天材地宝据为己有吗?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找什么托辞!” 张悦清知道这样争辩下去,实在没有意义。直截了当的道,“你是拜月教,还是五毒门?交出五蛇散的解药,我立刻就走,永生永世,不再踏入滇南半步!否则,刀剑无眼,就别怪在下下手无情了!” 矮人哈哈大笑,道,“终于忍不住了吗?你们这些人,原本狼子野心,偏偏还要自命侠义,想要解药!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说罢一声长啸,远处河水中突然涌出一股股形状怪异的毒虫,矮人口中念念有词,那些毒虫像听见命令一般,朝张悦清纷涌而来。 然而到得张悦清身旁数丈之处,却突然停下,不敢再近一步。 矮人一惊,咬破自己手指,一口血水吐在毒虫群中,大喝一声,“起!” 那些毒虫左支右闪,就是不肯再近半步。 矮人大惊失色,颤声道,“你。。你吃了万虫散!!!” 张悦清长剑一指,一招飞云渡月,直取矮人头部。矮人闪身一避,长剑擦身而过,扑的一声,头上斗笠已被一剑削开。 张悦清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那张脸,实在不是人类该有的一张脸。蓝色的皮肤,蓝色的眼睛,一道道皱纹,犹如沟壑一般,密密麻麻的铺在那张狭长的脸上,高高的鼻子,像鹰钩一样耸起,一张嘴唇,竟然也是蓝色,惊惧之下,露出锋利血红的牙齿,犹如地狱中的恶鬼一般。 矮人避开一剑,只觉脸上隐隐生痛,想是刚刚被剑锋刮过所致,心下大骇,转身就要逃去。 张悦清哪里肯让他走?纵身赶上,又是一剑刺下,矮人慌忙闪避,张悦清长剑连挥,一套流云剑法行云流水般使将开来,矮人勉力躲开十余剑,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张悦清长剑一指,喝道,“拿出解药,饶你不死!” 矮人气喘吁吁,被他长剑所致,不敢动弹,他武功其实不高,只是驾驭毒虫之术甚是了得。单以武功而论,哪里是张悦清这等大高手的对手? 颤声道,“我随身不曾带有解药。” 张悦清喝道,“哪里有解药?” 矮人道,“只有我门中长老,和门主才有,只是长老一直闭关不出,门主又迟迟未归。” 张悦清冷冷道,“你的意思是,拿不到解药了?”长剑往前递了一寸,离矮人喉头不足三寸。 矮人吓得魂飞魄散,支支吾吾道,“能拿。。能拿。。。只是需要到我门中才行。” 张悦清深知若是孤身前往,必然凶险万分。可是自己不远千里,一路历经艰难险阻,苦苦寻求的解药,眼看近在咫尺,又怎肯放弃? 长声道,“带我去。” 矮人连忙点头,张悦清让他站起,长剑架在他肩膀之上,喝道,“你带路,如果敢耍什么花样,我一剑取你性命!” 第十八章 恶战五毒 张悦清随着矮人走到船上,刚踏上船板,一股腥臭的气味扑鼻而来。像极了 腐败了的尸体,堆积已久的气息。 他皱了皱眉,也无暇顾及许多。矮人摇晃船桨,调转船头,往来时路上驶了回去。 小船在蓝色的河面上缓缓而行,蓝色的河水映照出通红的船身,随着小船的流动,泛起一层层涟漪。 那河水之中,游动着很多类似蜈蚣,蝎子,毒蛇之类的物事。它们看见船来,似乎受到惊吓,四散游开。 船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很是刺耳。 矮人突然开口说道,“到了地方,大侠可得自己去找解药,我是万万不能陪着了。” 张悦清道,“怎么,带着我这外人进来,怕受到牵连?” 矮人尴尬一笑,道,“大侠明鉴,其实话说回来,我这样一个小人物,实在也帮不了您什么忙,您不如高抬贵手,把我放了。” 张悦清道,“这条河上,除了你之外,没有别的人行船吗?” 矮人心思一转,明白他的心意,道,“白天有些别的船只,晚上却只有我一个。不过大侠你不惧毒虫,即使没有我带着,也有办法穿过这条河流。这解释虽然有些牵强,但总比被人亲眼看见得要好。。” 张悦清道,“我记得你之前说我吃过万虫散,那又是什么东西?这些毒虫不敢靠近我,就是这个原因吗?” 矮人点头道,“不错,这万蛇散是拜月教中圣物,专门给拜月教白衣以上弟子驱赶毒虫之用,吃了下去,便是百毒不侵。”悄悄看了张悦清一眼,道,“不知大侠是从何处得来?” 张悦清冷冷道,“不该问的别问!你又是什么人?为何一个人在此引渡?” 矮人见他语气不善,不敢再问,忙回答道,“我不过是一个船夫罢了,在门中,那是最低微的存在。长老们要是知道我偷带外人过来,非要把我丢进虫洞,万蛇噬身而死!” 眼神中流出深深的恐惧。 张悦清冷笑道,“仅仅只是船夫吗?怕是还经常抓些误入其中的人,当做练功的药引吧!” 他方才一见这人样貌,便知道叶欣欣说的,那日在山上遇到,想要抓她回去的,必然就是此人了。 矮人被他说破心思,陪笑道,“不想今日遇到大侠这等高手,献丑了,献丑了。” 两人再度无话,又行得一会,河流将到尽头。尽头处一排排屋舍拔地而起,都是一般高矮,唯有一栋高楼耸立其中。这些房屋,屋顶都是鲜红色,在月光下,泛发出诡异骇人的光泽。 矮人低声道,“大侠,到了,请下船吧。” 张悦清长剑一挥,在矮人脖颈擦边而过。矮人吓得脸色煞白,断断续续道,“大。。大侠。你抓了我也没用,他们不会管我的死活的,带着我,反而是个累赘,求求你,把我放了吧。。” 张悦清自然不肯信他,喝道,“少废话,随我下去!” 矮人愁容满面,却不敢多说,只好随他走下船去。 张悦清道,“怎样才能拿到解药?” 矮人指了指前方屋舍,示意张悦清趴下,自己就先趴到草丛中。张悦清知道他是怕人看见,便也蹲下身子。 矮人轻声道,“在门中,不管什么毒药,寻常的,厉害的,解药都只有长老跟门主才有。门主前几个月出去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所以要想拿解药,就只有找三大长老了!” 五毒门门主石惊天,那日在漠北林中,已经死在萧谨言之手,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张悦清听他并没有撒谎,语气温和了些,道,“三大长老在哪里?” 矮人指了指屋舍中央那栋高高耸立的阁楼道,“就在那九重天的第八层!” 所谓九重天,其实就是一栋共有九层的楼阁。不过在周围矮了很多的屋舍中,倒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 张悦清道,“那里除了三大长老,还有别的人吗?” 矮人哼哼了几声,不肯再说,张悦清怒道,“快说,不然一剑杀了你!” 矮人无奈,道,“九重天共有九层,是门中弟子修炼的地方。这一到三层,都是些普通的入门弟子,四到六层,是修炼了三年以上的精英弟子。这第七层。。”顿了顿,看见张悦清正狠狠盯着他,接着道,“第七层便是几名最为优秀的弟子了。也是将来门主的人选。” 张悦清恍然,心想这长老在第八层,第九层便是门主了。不过石惊天早已经身死大漠,九层之上,却是无人了。 矮人又道,“弟子门白天在那里修行,晚上都会回旁边屋舍休息。只有三大长老,一直在第八层中闭关修炼,这个时候,应该就只剩他们三人。” 张悦清点了点头,虽然不确定他这番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但九重天却是一定要去的。运足内力,连点矮人身上几处穴道。 矮人闷哼一声,晕迷过去。 张悦清将他的身子提起,丢入船中。又把锚头定在岸边,心下盘算。“等我拿到解药,划船就走。这附近并没有看见别的船只,就算他们发现,一时也追我不上。” 深吸一口气,将长剑还入鞘中。提足轻行,在寂静的夜里,也不发出一点响声。 慢慢走进房群,地上不再是泥土和草地,而是铺着一块块青石板,这些石板大小各异,边缘却被磨打得很是整齐,密密连在一起,不见什么缝隙,这般构造,也是相当不易。 他在远处看那九重天之时,只觉距离不是甚远。然而一走进屋舍中,仿佛置身大海,头顶是一排排的屋檐,方向难辨。他凭着记忆走了一会,始终找不到楼阁所在。 无奈之下,双脚在地上轻轻一蹬,越上房顶,再去看时,见目的地离自己还有百丈有余。他压低脚步,在房顶纵横穿梭,突听得呀,呀几声怪响,远处一只黑色的大鸟腾空飞起,在天空中张开羽翼,震耳长鸣。 张悦清暗道一声不妙,提起内力,身形化作羽箭般,往九重天急掠过去。 霎那间灯火通明,嘈杂的人声响起。数以百计的人从屋舍中蜂拥而出。 那大鸟极具灵性,竟然跟着张悦清在房顶纵横起落,口中不断发出刺耳的长鸣。 张悦清一剑刺去,那鸟闪身躲避,始终跟他保持着几丈的距离。 这一下,已有几名男子跟着声音越上房头,挥起武器朝张悦清攻来。 张悦清长剑连削带砍,将几人击落下去。 然而更多的人纵身扑上,张悦清站定身形,持剑而立。 人群中走出一名身穿白衣的青年,大概二十几岁年纪,面容俊美,手上握着一把弯刀。在他身边,又站着几名青衣,黄衣,红衣的男子。白衣青年持刀在手,口中念念有词,说出得话,张悦清却完全听不懂。 白衣青年见他不作回答,弯刀朝他一指,厉身喝道,“杀!” 第十九章 三大长老 众人听到白衣青年说,杀!哗哗哗分成三排,最前面的,是数十名都穿着黑色衣服的男子。中间那排,人数少了很多,只有不到二十人之数,都是一身蓝衣。最后那排,就是白衣青年跟他身边那几个红,青,黄衣的青年。 那数十名黑衣男子率先出动,挥舞着兵器,大喊朝张悦清围攻过来。张悦清剑出如龙,左砍右削,每使出一剑,便有一个人应声倒下。 片刻间,已经有十余人死在他的剑下。 白衣青年一看不妙,连忙喝道,“快都退下!”那些人见张悦清轻描淡写间,自己同伴先后丧命,早就萌生了退意。听到这话,如闻天籁,纷纷退了开去。 张悦清也不再追,只是看着他们,接下来又要怎样。 等到黑衣人尽数退下,第二排蓝衣人中,闪出三名高大的汉子,一人持刀,一人拿着一杆长枪,一人握着一根长鞭,三人成三角之势,将张悦清围在中间。 那持刀男子突然一刀劈下,刀身嗡嗡作响,内力大是不弱。张悦清不敢怠慢,挥剑一隔,刚挡住这一刀,一杆长枪突从背心猛然刺来,他身形急闪,避开长枪,长鞭夹杂着劲风接踵而至,直击他的腰部,他飞起右足,将长鞭踢开。左足在屋顶上一点,堪堪跃起数尺,长剑在空中划一个圈子,同时刺向三人。 交手不过一招,他就知道眼前这三人的武功,比之前那些黑衣男子,高出不止数倍。 他为求速战,一出手便是极为厉害的招数。这一剑名为横扫苍穹,少年之时,不知帮他战胜过多少武林高手,助他在江湖上,闯下赫赫声名。 那三人眼看剑来,急欲闪避。但这一剑实在太快,脚步还未来得及移动,脖子上都是一痛。 三人应声倒下,双手捂住脖子在屋顶上打了几个滚,纷纷掉下地去。 白衣青年大惊,手上冒出细细的汗珠。 伸手推了推旁边的红衣青年,说道,“子言,你上!” 红衣青年见张悦清剑法高明,生平从未见过。心中也有些发毛,只是门中尊卑有别,不敢不听,无奈之下,纵身跃到张悦清面前,手中多了一副链子锤。 张悦清见这些人,虽然同出一派,使用的兵器却是各不相同,心中正自疑惑。红衣少年见他神思稍稍有些分散,一锤就往他脑门击来。 张悦清猛然醒悟,自骂道,“大敌当前,竟然还在这里胡思乱想!” 眼见这一锤已经快到身前,往后飞退数步,堪堪与锤上尖刺保持了将近一尺的距离。 那一锤打他不到,竟不收回,直直停在他面前。张悦清正待挥剑去斩连接锤身的铁链,那铁锤突然从中间裂开,一条毒蛇从里面钻出,毒牙森森,就朝他鼻头咬将过来。 蛇类本身攻击速度就很快,常人远远不及。那毒蛇离他面门又不过尺许,这一下当真危险异常。 只是张悦清终究久负盛名,中原武林年轻一辈中,公认以他武功最高,更是被许多推崇者冠以江南第一剑客的美名。和苍月山掌门段诚年门下大弟子段无情,明月门门主言不二长子言如风,以及浪荡天涯,行踪不定的浪子剑客李诚如并称江南四公子,又称张言李段。可见四人之中,犹自以他为首。 就连五毒门门主石惊天,趁其不备施以化功散,尚且仍旧不是他的对手。红衣青年这一招,虽然颇有些出奇制胜的意思,却终究无法逾越两人之间巨大的实力差距。 张悦清见蛇咬来,一口唾沫飞出,不偏不倚,正击中毒蛇的眼睛。 他虽然内功深厚,但唾液本是柔软之物,只有攻击蛇身最脆弱的地方,方能奏得奇效。 那蛇眼珠崩裂,攻势瞬解。扭转蛇身,从铁锤中掉落下来,缓缓爬了开去。 红衣青年大骇,手上铁链一抖,铁锤撞向张悦清胸口。张悦清身形一闪,霎那间已来到他的身后,手指迅捷无伦的扣住他的脖子,微一用力,咔的一声,红衣青年颈骨断裂,立时死去。 张悦清又杀一人,再不停滞,挺剑就往白衣青年身上刺去。 他观察多时,已然看出这白衣青年,正是这一群人中的首领。如果能将他制住,也许就有了跟三大长老,交换解药的资本。 是以这一击,已然用上了他最上乘的武功。 白衣青年看他兔起鹘落间,连毙众多高手,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恐惧。突然见他朝自己攻来,一时间恍然无措,竟然忘了闪避。张悦清眼看就要得手,正暗暗心喜。突觉背后劲风大作,似有利器朝自己袭来,他离白衣青年已不足一丈之远,一伸手便能把他抓将过来,但背后那一击可就躲不过去了。 咬了咬牙,暗叫一声,“可惜!”回剑格挡身后袭来之物,只听叮得一声,长剑撞到一件铁器,却是一把一尺来长的短刀。这短刀飞行甚远,劲力仍然不弱。显然掷刀之人,内力极为高强。 再去看白衣青年时,已经不在自己眼前。四下看去,只见他远远站在右手边另一间房顶之上,身边多了两个一高一矮,须发皆白的老人。 又听得身后一人拍了拍手,声音很是苍老,大声赞道,“好武功!” 张悦清回头看去,见一名老者站在自己身后十丈左右的飞檐上,黑发白须,一双眼睛虽依旧炯炯有神,但脸上皱纹横生,年纪也是很大了。 那老者说完,将跌落在地的短刀捡了起来,还入腰间的鞘中。 显然刚刚那一刀,就是他掷过来的。 那名矮个的老人上下打量了张悦清一遍,自顾自道,“中原那帮人还真是舍得,把这么一个前途无量的后生都派过来了。” 又对张悦清道,“难道他们就不怕你死在这里,中原武林从此失去一个百年难遇的人才吗?” 张悦清从这三人样貌武功之中,基本可以确定,他们便是五毒门中的三大长老。 从刚刚朝自己出手的那个老者来看,武功已大是不凡,只怕跟石惊天相比,也弱不到哪里去。 这三人既然同为三大长老,武功应该都在伯仲之间。 自己以一敌三,已经没有必胜把握。何况除三人之外,还有众多门人弟子。 那些黑衣人倒也罢了,但十几名蓝衣汉子武功都是不弱,放在中原武林,也能勉强算得上二流高手了。 若是这些人一拥而上,自己怕是难以抵挡,虽然脱身倒也不难,可解药没有拿到,如何肯这样退去? 当下道,“在下来此,只为求一解药,解药到手,我立刻就走!” 高个老者冷哼一声,怒道,“一派胡言,你们心里打得什么算盘,难道我们不知道吗!” 张悦清听叶欣欣说过此中缘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他们。干脆伸出手去,喝道,“五蛇散的解药,拿来!” 黑发老者哈哈大笑,又是赞道,“好武功,好胆量!” 张悦清说话间,一直暗暗观察眼下形势。这三人既然能为了那白衣青年破关而出,显然白衣青年在五毒门中份量很重,很可能便是矮人所说的门主传人。 现在门主石惊天久久消失不回,杳无音信。三名长老已经是风烛残年,这个青年就显得更加重要起来。 暗暗想道,“想要破局,还是得从这白衣青年身上下手。现在他身边只有两大长老,虽然有些棘手,总好过等他们全部围将过来。此刻不出手,更待何时?” 第二十章 黑衣来客 张悦清一念至此,更不迟疑。右手长剑飞舞流转,如秋风扫落叶般纷至沓来!直刺白发矮个长老心头大动脉! 正是流云剑法中至强杀招,风卷残云! 左手变拳为掌,将磅礴内力汇于掌中,击向高个老者胸口要害! 这两招凌厉非常,已是他毕生武学之至。 眼下情况紧急,机会稍纵即逝!务必一击奏功! 那两名长老武功也是不凡,但始终不如门主石惊天。 而石惊天面对身中剧毒的张悦清全力进攻之下,也只能护住要害,但求不死而已! 张悦清并不求一招能取两大高手性命,只盼逼开二人,将白衣青年抢到手中! 两名老者见他这两招气势磅礴,杀气逼人,本不敢正面相抗,但两人活了许多岁数,早就人老成精,岂能不知道张悦清心中所想? 自己退开倒是不妨,但子虚必定落入对方的手中! 这白衣青年,本名严子虚,是五毒门主石惊天的亲传弟子,天赋极高,年纪轻轻,便跻身拜月教白衣弟子行列,在五毒门中算得上是多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眼前门主迟迟不归,长久来音讯全无,生死不明。严子虚是门中唯一一个,有潜力成为下一任门主的年轻人。 一旦落入张悦清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三人年岁大了,不知道余生还剩多少岁月。说不定哪一天就魂归黄泉,如果连门中最后一个希望也保不住,死后又有什么面目,去面对五毒门历代门主长老? 想到这里,苍老的脸上都露出决绝之色。面对张悦清强大的攻击,竟然不去闪避! 矮个长老见一剑刺来,势如雷电,拔出腰中长刀,运起全身内力,挡在自己心口要害之处! 长剑刺在刀身,铛得一声巨响,长刀竟自被震为两段,剑势被这一挡,劲力也卸掉大半,却犹自不绝,直刺入矮个长老胸口半寸有余! 矮个长老吃痛,顾不得胸口鲜血直流,一把抓住白衣青年,点足远远退了开去! 那高个老者则是举掌相迎,两掌相交之下,胸口一阵剧痛,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他虽受重伤,依然坚持不倒。走到矮个老者身旁,两人一起死死护住严子虚! 张悦清实没想到这二人如此决绝,在生死危机前一步不让。他正待再攻,身后一人已经抢到,正是那名黑发长老! 十余名蓝衣弟子看见长老受伤,脸上凶光暴露,一个个呲牙咧嘴,朝张悦清围攻过来! 张悦清长剑连挥,又有几人应声倒下。黑发长老眼见两名同伴重伤,自己跟这些弟子加在一起,也不是张悦清的对手,当下大声喊道!“快,快请拜月教前来帮忙!” 矮个长老被他一言惊醒,连忙伸手入怀,取出一只火炮,就准备点燃引线! 张悦清暗道一声不好,想要上前阻止,那黑发长老看出他的心思,手中短刀只攻不守,不要命般朝他砍来! 张悦清被他缠住,片刻间抽身不得,暗道,“如果被他们叫来救兵,此事到此休矣!” 情急之下,又砍倒几名蓝衣汉子。但耽误这一会,矮个长老手中火炮已经点燃。簌簌声响,便往空中飞去! 张悦清情知不妙,往那黑发长老急刺两剑,正准备脱身离去。突然看见远处空中飞出一件物事,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飞起的火炮之上! 那火炮被这物击中,从空中跌落下来。 两名白发长老大惊,正待看时,蓦地里一股巨力从他们背后一推,两人身负重伤,加之没有防范,都被推得往前冲开数步,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上。 两人连忙转身去看,只见一名黑衣人,脸上蒙着层黑巾,右手已经扣在了严子虚的脖子上! 张悦清认得那人便是之前救他解毒,又给他灵药的人!心下大喜,只听那人高声喝道,“都给我住手,不然我立刻要了他的性命!” 五毒门众人眼见严子虚命在对方一念之间,都依言停下手来。黑衣人朝张悦清叫道,“愣在那里干什么!快点过来!” 张悦清听他的声音,跟之前相见时又有些不同,似乎有意在掩饰些什么,心中暗暗狐疑,但眼下大局为主,不及多想,飞身跃到黑衣人身旁。 黑发老者向前一步,冷然喝道,“快放开他!不然大家今日便同归于尽!” 说完,也从怀里取出一个火炮,剩下的几名蓝衣男子纷纷效仿。黑发老者惨然一笑,道,“你们总不能片刻间杀了我们全部人吧!你们的暗器,也同时打落不了这么多信号弹吧?你们武功再高,等到拜月教中高手过来,还能全身而退吗?!” 黑衣人笑了一声,不紧不慢的道,“其实不必如此,他只不过想要解药救他朋友,并不愿对你们赶尽杀绝。你们给了解药,我们这就放人离去,大家皆大欢喜,岂不更好?何必闹得两败俱伤呢?” 黑发老者怒道,“他是中原武林之人,拿到解药,后患无穷!” 黑衣人道,“区区五蛇散而已,又不是甚么要紧的毒药,中原人再聪明,难道还能从中将滇南上百种毒药都解了去?” 黑发老者微微迟疑了一下,道,“灵药圣水,不入中原,是千百年来的古训,怎可随便违背?” 黑衣人摆了摆手,道,“正所谓事急从权,你偷偷给了解药,大家都不说,谁会知道?” 话音突然转厉,“可是如果你不给,真要斗起来,在拜月教赶来之前,包括你们这位得意弟子在内,得死多少人你又想过没有?” 黑发老者长叹一声,跟另外两名长老商量了一下,点头道,“我给你解药,你立刻放人,这件事,永远不要跟其他人说起,做得到吗?” 黑衣人笑道,“这位少侠是大丈夫,一诺千金!自然不会食言,至于我嘛,也没有告诉其他人的理由跟兴趣,你们大可放心。” 黑发老者点了点头,道,“你们等着,我去拿药。” 黑衣人道,“可别耍什么花样,否则我手上这人,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黑发老者心中愤怒,又没处发作。转身走进九重天,过了一会,方从里面出来。手上拿着一个小瓶,道,“把人放了,解药给你。” 黑衣人哈哈一笑,道,“你当我是傻子吗?解药扔过来,我先看过不假,人自然给你!” 黑发老者道,“不行,如果你们得了解药却不放人,那又怎样?” 黑衣人语气中已有怒色,道,“你有讨价还价的资本吗?信不信我立刻杀了他,然后转身就走,等拜月教到了这里,我们也早就桃之夭夭了。” 张悦清见解药就在眼前,心中惊喜,道,“你放心,只要得了解药,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他。” 黑发老者心知再僵持下去,也没有结果。听到张悦清出来打圆场,当即借坡下驴,道,“还望你们言而有信!” 便将药瓶扔了过去。 黑衣人伸手接住,把白衣青年往张悦清身上一推,打开瓶塞,闻了闻,突然怒道,“陈奇五味呢?白芨参须呢?你好大胆子,竟敢拿假药来骗我!” 黑发长老大惊,颤抖道,“你。。你是本教中人?” 黑衣人冷冷道,“不该问的别问!你到底给不给解药!” 手掌又已扣到严子虚的喉头,伸手佯作运功之势。 黑发长老大急,忙道,“慢!我给!我给!” 从怀中取出另外一个五瓶,又抛将过来。 黑衣人接过,打开瓶塞又闻了闻,便将五瓶递给张悦清,道,“这是真的,解药既然到手,我们立刻就走!” 张悦清忙伸手接过,黑衣人将白衣青年重重往前一推。两人同时纵身而上,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第二十一章 祭司冥河 两人拿到解药,都知道此地不能久留。展开轻功,赶到河边,见那小船仍然停在岸边。两人上得船去,那矮人被张悦清用重手法点了穴道,躺在船上,还没有醒来。 张悦清划动船桨,小船在河中快速驶去。 张悦清道,“多谢你了,给了我应付毒虫的灵药,又帮我拿到解药,这份恩情,张某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黑衣人笑了一声,道,“现在你得到解药,就可以离开了,记住,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 张悦清想起这话,叶欣欣也曾经对自己说过。又见黑衣人身高体型,跟叶欣欣非常相似,问道,“不知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日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张某万死不辞!” 黑衣人笑道,“不必了,等你离开这里,我们一生一世也不会再见面了。” 语气中竟然有些悲伤。 话一出口,黑衣人就感到自己失态,忙道,“我的意思是,这点小事,没必要记在心上。” 张悦清道,“对你来说是小事,对我来说却是救命的大事。我。。” 黑衣人连忙挥了挥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让他再问下去,张悦清无奈,只好不再说话。 船又行了一会,离对岸已经不远。眼看就要到岸边, 船身突然一阵剧烈的摇晃,船下刚刚还很平静的河水中,突然卷起一阵巨浪,小船被巨浪高高抛向空中,又重重落在水面,震起的河水溅了两人一身。此时并未起风,却不知道这巨浪因何而来。 张悦清只道是河中又有妖物作怪,往河水中看去时,除了平常游动的毒虫毒蛇,并没看见有其他东西。 黑衣人却是大惊,声音中露出难以掩饰的恐惧,道,“不好!他来了!” 对张悦清道,“你快走,赶紧下山!” 话刚说完,又是一阵巨浪,重重打在船身上,小船瞬间被巨力打得支离破碎。 张悦清拉着黑衣人的手,纵身一跃,堪堪跃到岸边。 黑衣人挣开他的手,急道,“走!快走啊!” 张悦清不明白为什么他如此紧张,正要开口询问,只听得不远处一个轻灵的男声道,“走?走到哪去?” 张悦清跟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金色长袍的男子,负手站在一块青石上面。那男人肤色洁白如玉,长发披肩,俊美异常。 黑衣人看到那男人,显然吓得不轻,忙道,“求求大祭司放他一条生路!” 那男人轻声细语,甚是温柔,道,“他的事我已经都知道了,为友求药,不顾生死,倒是有些侠义。” 又道,“但他杀了我门下那么多人,绝对不能放他离开!” 黑衣人急道,“他也是一时心急,还请大祭司原谅。” 张悦清看他如此哀求,心中不忍,不愿他为自己放下尊严乞求。长声道,“这件事是我一人所为,有什么手段,尽管朝我来就是!” 那男人面色一寒,厉声道,“跳梁小丑,不自量力!” 右手一挥,身前的落叶竟然汇集到了一起,组成一条类似长蛇形状的大物,往张悦清身上缠了过来。 张悦清挥剑连削,将这假蛇砍成几段。飞身而上,长剑朝着男人刺去。 那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说了句,“武功不错。”看到剑来,却不闪避。 张悦清眼看一剑刺入男子额头,却如刺虚空。正惊疑之际,眼前男子竟然渐渐淡去。 心中大惊,正欲挥剑转身,背心突然一痛,已被人狠狠打了一掌。 张悦清哇得一声,一大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身上内力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片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衣人见他受伤倒地不起,连忙道,“大祭司,手下留情!” 那金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拜月教中的第十一代镇教大祭司,冥河。 拜月教中,虽有教主,但术法最为高深的,往往都是大祭司。 冥河冷冷道,“外族人来我圣地,本就是死罪!何况他还杀了那么多教内中人,罪恶之深,百死莫赎!” 伸手就朝张悦清抓来。 张悦清只觉他出手并不快,但自己就像被控制住了一样,移动不了分毫!只能眼睁睁得看着他的手,点向自己额头上的百汇穴。 他无可奈何,只得闭目待死。突听得一声熟悉的女子声音大声叫道,“放他走!我答应你的要求!” 岂不正是叶欣欣? 冥河英气勃勃的眉毛一挑,收回手来,饶有趣味得道,“哦?当真?” 叶欣欣道,“当真!只要你放他走,我就心甘情愿做拜月教的护教圣女!永生永世,不会违背。” 冥河微微一笑,温言道,“好孩子,平日我那般劝你,你就是不肯,不想今天为了一个只见得几面的男人,便答应了下来。好!好!好!说起来他也帮了我的忙,只要他今后不再踏入圣地,我就饶他不死。” 对叶欣欣道,“跟我走吧,做了圣女,你就是下一任教主的人选了,以后,可不能胡乱走动,见那些不相干的人。” 叶欣欣眼眶通红,眼泪不住流下。她抽泣几声,看着张悦清道,“给我一个时辰,我跟 他说些话,然后就跟你走。” 冥河点了点头,迈开脚步,步伐看似和常人没有什么不同,但一步过去,他的人就已经到了百丈之外。 正是拜月教中上乘术法,咫尺天涯。 叶欣欣见冥河离去,忙上去扶起张悦清,问道,“你怎么样?” 张悦清轻轻拉下她蒙面的黑巾,见她脸上泪痕未干,心中一痛,恼恨自己学艺不精,口口声声说要报答她的恩情,可到了危险关头,却要她一个女孩子挡在前面委屈求全保护自己,心中惭愧万分。道,“我们走吧,我护着你,如果那人再来,我拦住他一会,你赶紧下山去!” 叶欣欣凄然一笑,摇头道,“没用的,大祭司的神通,是你想象不到的,没人能在他的手上逃走。” 张悦清道,“那你更不该为了救我,答应他的要求?”想到什么,又问,“他要你做拜月教圣女,那是什么?” 叶欣欣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惑,你别急,听我慢慢跟你说。” 张悦清听她语气温柔得像水,心中一暖,便不作声。叶欣欣在地上坐了下来,慢慢说道,“其实那天我在家里跟你说的那些事,我只说了一半,有些东西,并没有告诉你。只是现在瞒着你也没有意义了,索性都跟你说了,这样你也不会胡思乱想,心有不甘。” “我说那天自己在山里迷了路,到了这条河边,遇到那个坏人,他本来准备抓我回去,却被一个神秘人拦住,不仅救了我,又帮我下了山,其实,这当中并没有那么简单。” 张悦清当时听她说到这里,就感到有些蹊跷,只是一时想不到问题出在哪里,现在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恍然大悟。只听叶欣欣接着说道,“那个神秘人,就是冥河了。他一看见我,就说我是他见过的最纯粹的女孩子。我求他带我下山,他只是笑,说要我做他教中的圣女。我看他说话声音轻轻的,也没那么怕他了,就问他说,“做圣女,有什么好处吗?”他哈哈一笑,说道,“当然有好处,当了圣女,在这滇南之地,就算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绝大多数的人,全都要听你的话。”我摇了摇头,说,“我不要那么多人听我的话。”他又是大笑着说我很可爱。我又问他,“那当圣女,又有什么不好?”他顿了顿,说道,“圣女是高高在上的,非要说不好呢,就是以后不能再接触教外的人,而且一生一世,不能谈情说爱,倘若有天当了教主,就得一直呆在明月峰上,直到死去,也不能出去半步。” “我连忙道,“这样子活着,有什么乐趣呢,我不要当圣女,不要一直呆在一个小地方。”他也不恼,劝我道,“小姑娘,你没有体会过那种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所以你才会觉得没意思,但是相信我,权利的魅力,是人世间其他任何美好的东西也无法比拟的,你只要走进去,就不会舍得出来了。”我还是不肯,说道,“我为什么要掌控别人的生死?我只要爹爹妈妈好好的,就心满意足了。” 张悦清听她说到她的父母,想起那日在她家中的场景,那对善良好客的老人,即便生活那样清贫,也从没有放下心中的善念。又想到她那么小的年纪,便撑着家中的重担,更是一个人冒着危险上山采药,只为了给母亲换来一些大米。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泪水在眼中不停打转。 叶欣欣甜甜一笑,伸手替他擦去脸上泪水。接着道,“他见我就是不答应,便跟我说,“你不肯呢我也不强求,但是你现在要我帮忙,不如咱们做个交易如何?”我问道,“什么交易。”他笑了一下,说道,“你要我帮忙下山,需要答应我一个要求。”我问道,“什么要求呢?”他说,“你要在每个月圆之夜,帮我从澜沧江旁运送一些毒虫上山来。”我听到毒虫害怕极了,但是又想到自己这么久没回去,爹爹妈妈肯定担心坏了,便说到,“我不会。。。”他从怀里取了一根长笛出来,自己吹了一段,说道,“就是这个曲子,记住了吗?”我摇头说没有,他便手把手的教我。足足学了一个时辰,我才把那曲子学会下来。他嘿嘿一笑,取笑我道,“小丫头倒不十分聪明。”我最不喜欢有人说我笨,便说道,“你聪明,你聪明能找我这个笨家伙帮忙。”他又是大笑,显得开心极了。他叫我每月十五天快黑的时候就在山脚等着,为了下山跟爹爹妈妈团聚,我就答应了他。第一次是他带着我,驾着一艘大船,用笛声把那些毒虫引到船来,又上山引入那条河水之中。” “就这样,其实已经过去两年了。这两年里,我从他那里也学到不少武功和术法,他对我很好,只要是我问的,他几乎都会回答。那天在河里遇到你,看你不忍心杀那些鱼,就知道你是个心里善良的人。又听你说你为了救一个孩子,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心里也很感动。” “后来你来我家,对我爹妈也很客气,我就不忍心你上山送死,跟你说得那些,就是想让你知难而退。谁知道你还是走了,还留了些金银给我们。” 她突然笑了笑,好像想到了开心的事情,“那天我其实一直没有睡,听到有脚步声,到你房间的时候,就看见你不在了。我就赶紧跟着上山,想用那些尸体把你吓走,可你就是不走,然后,后面的事,你就全部知道了。” 说完长长吐了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一般。粲然笑道,“你知道吗?我以前从来没有说过慌,那天为了让你离开这里,骗了你,现在说了出来,心里舒服多啦。” 张悦清此时才知道她为了保护自己,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心中感动万分,道,“我们就见了几次,你就救了我两次命,现在又为了我,答应了别人做你不喜欢做的事,我何德何能,值得你这么做。。” 叶欣欣微微一笑,道,“有些人呢,认识了一辈子,也做不了朋友。有的人只见了一面,就心有灵犀。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张悦清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他情到深处,一把将叶欣欣抱在怀里,道,“我们一起走,只要我没死,就一定保护你出去!” 叶欣欣轻轻抚摸他的背脊,柔声道,“傻瓜,就这样走,不但我们两人都会死,还会连累我的爹爹妈妈。” 轻轻推开张悦清,一双美丽的眼睛深情地看着他道,“只有你先出去,练好本事,将来才有机会带我出去。” 张悦清眼泪如连珠般掉落,心里知道她说得有道理。可是面对此情此景,心中那种悲苦,没有经历过的人又怎么能够理解?叶欣欣呆呆看着他,突然张开嘴唇,向张悦清吻去。 两人紧紧得抱在一起,直想把对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永生永世,再不分离。 就这样拥吻了良久,叶欣欣才轻轻从张悦清怀中挣脱开来。对着他甜美的一笑,道,“时间快到了,你快走吧!” 张悦清恋恋不舍,哪里舍得离去。 叶欣欣道,“记住我说的话,只有你出去,我们才有重新在一起的希望。” 张悦清泪如泉涌,却也知道,凭自己现在的武功,想带着叶欣欣离开,是万万不可能的事,他强忍悲痛,郑重得在叶欣欣耳边说道,“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然后带你出去,再堂堂正正娶你过门。好好保护自己,一定要等我!” 叶欣欣笑得很是美好,甜甜得道,“好的,我一定会等着你!” 第二十二章 大雁南回 张悦清含泪辞别了叶欣欣,顾不得身上伤势,寻路下了山去。 在拜月教大祭司近乎恐怖的实力面前,除了先行离开,再图后计,别无他法。 叶欣欣说得很对,只有保住性命,才有希望。 何况离当日跟七狼约定的一月之期,已经剩下没有多少天了。 这山中树高林密,道路难走。下得山来,天已亮了多时。那两间小茅屋上又已泛起炊烟,随着山间微风,远远飘扬。 一位老妇人手中端着簸箕,里面摘有些新鲜的野菜,露水盈盈,青翠欲滴。 正是叶欣欣的母亲。 她一边笑着,一边对着屋中说话,“今天又摘到了些新鲜的野菜,妞妞最喜欢吃了。” 屋里的老人语气中满含笑意,“你呀,自己身体还很虚弱,满心想着女儿。” 老妇人笑道,“妞妞一天忙里忙外,我们别的帮不上忙,可不得让她吃得好些么。。何况那孩子来我们家里,也没别的东西招待,让他尝尝本地的野味,总是好的。” 那孩子,显然说得就是自己了。 张悦清远远听着,不敢去想等他们知道叶欣欣禁足深山,再也不能和他们相依为命,两位老人会是多么的思念难过。想起叶欣欣为了自己,那样无私的付出,悲伤无可抑制,眼泪止不住又夺眶而出。 强自稳定心神,潜身进得另一间屋内,把自己身上剩下的金银全部放在桌上,心中不住祷告,“欣欣,一定要等我回来,等我把你从拜月教救出来。那时候,我们也找这样一个安静的地方,闲云野鹤,相依相伴,永远不再分开。” 他离了小屋,一路北行,在山林中,靠打些野物为食,晚上露宿山洞高树之中。这样走了七日,方才走出滇南茫茫大山。算了算日子,距离之前跟七狼的约定一月期限,只剩不到半月时间。如果七狼遵守约定,现在萧谨言,应该正在疏勒城主萧剑月的府中。 从滇南到疏勒,尚有数千里之遥,那日他进山之前,把吴烨子赠与的快马丢弃在了山中,没了坐骑,哪里来得及赶上许多路程。 他所有的金银,全部留给了叶欣欣的父母。纵观全身上下,唯一值些钱的,就只有手中这柄宝剑。便寻得一个市镇,找了个当铺,把宝剑当了,换了些金银,买了匹还算神骏的快马。 这柄剑跟着他已有十余年,但眼前情形,即便心中怎样不舍,也只能忍痛割爱。 他买了马,找了家小店,要了半斤牛肉一碗面,准备吃饱了继续赶路。 旁边桌上坐着两个满面虬髯的高大汉子,狼吐虎咽般连吃了好几大碗面,又从腰间取出酒壶,痛饮了一番。待得酒足饭饱,却也不走,懒懒靠在椅子上,聊起天来。 只听得右手边那个大汉骂骂咧咧得道,“他奶奶的,这几个大漠来的狗杀才,还真跟山中的狐狸似的,狡猾得紧啊!” 另一个大汉也骂道,“谁说不是呢?江南明月门都派人来了,在这里找了这么多天,愣是找不到人影,也不知道那两男一女,带着个孩子,偷偷在山上干些什么勾当!” 张悦清心中一惊,暗暗起疑,放下筷子,仔细听他们说话, 却听那汉子不怀好意的一笑,说得话就有些不堪入耳了,“两男一女,带个孩子躲在山上,当然是担心这孩子一个人孤单,偷偷给他造几个弟弟妹妹,一起好有个伴了!” 另一个汉子哈哈大笑,道,“马兄说得有理!只不过两个大汉一起轮番儿上,不知那小娘子受不受得了啊!” 姓马的汉子奸笑道,“刘兄你这就有所不知了,这女人啊,就好似肥沃的土地,这男人嘛就像犁!从来只有用坏的犁,哪来耕坏的田!” 两人同时大笑。 张悦清只感事有蹊跷,草草吃完了面,那两个汉子又污言秽语说了一通,这才意兴阑珊,携手走出店去。 张悦清心道,“且跟着他们,到了方便的地方,问问清楚!” 招呼小二付了饭钱,让他帮忙照看马儿,便一路尾随着二人。他轻功了得,行走无声。远远跟在后面,二人也未发觉。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三人出了集镇,来到一片林中。姓马的汉子捂住肚子,道,“哎哟,哎哟,憋不住啦,我先去方便一下!” 快步跑进旁边灌木丛去。 姓刘的汉子哈哈大笑,取笑道,“马兄马兄,就你这毛病,跟小娘子斗到天昏地暗之时,突然来这一发,那可真就如锣鼓齐鸣,是骚气冲天啊!” 只听得林中那人咬牙切齿,骂骂咧咧道,“哪天把你家娘子找来跟我试试,看我不戳她老深一个窟窿!” 姓刘汉子大怒,正要口吐芬芳,突觉后背一麻,身上顿时无力。背心穴道已被人狠狠扣住。 正欲大声呼叫,耳畔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别说话,跟我走!” 汉子不敢再说,只得依言跟着走了开去。 走到离树林已经很远,那人手一松,汉子恢复得气力,回手就往身后打去,手腕上一阵剧痛传来,右手又已被人牢牢抓住! 汉子痛得汗如雨下,央求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抓住汉子的人,自然便是张悦清。 他一路跟随二人,夹道而行,一直等到四下无人,这才下手。 冷冷道,“放心,我不杀你。我问一句,你答一句,问完就放你走。” 汉子连声应是,张悦清道,“方才听你们说有几个大漠来的人带着个孩子,被围在了山上,你可知道那是什么人?” 汉子露出狐疑之色,答道,“大侠是刚来这里吗?这件事情,方圆百里早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张悦清寒声道,“我只叫你答,没叫你问!”手上稍加用力,汉子痛得大汗淋漓。忙道,“是是是!我说,我说。那几个人是大漠来的,据说大闹了疏勒城主府,被一路追杀逃到了这里,那个孩子,就是当年江南臭名昭著的武林败类萧剑南的儿子,萧谨言!” 张悦清恍然失色,厉声道,“不许胡说八道,要是敢骗我,立刻取你性命!” 汉子颤声道,“小人所说,句句属实啊!江南明月门都派人来了,说是要除恶务尽,那几人躲进山里,已经有好些天了。” 张悦清看他深情真挚,不像说谎。想道,“那日七狼答应将小言送到疏勒,除了我们几人之外,没人知道。这汉子没理由凭空编出大闹城主府的事,想来所说是真,只是不知其中到底出现了什么变故?” 冷声道,“他们被围在了哪座山上?” 汉子见他似乎相信,心中恐惧稍减,颤抖着手指,指向西南方一座高高的大山道,“就在那座雁回峰上!只是现在山下已有了明月门和其他各派的人守着,我们这些无门无派的闲杂人等,只能远远看个热闹罢了。” 松开手,将汉子放了。汉子连声道谢,却不敢立刻逃走。 张悦清心中焦急,知道其中必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缘由。心想虽然那山高大宽阔,躲在里面一时不易被人找到,但滇南深山,毒虫猛兽经常出没,萧谨言又身中恶毒,时日长久,终究难以维持。 “那么多人一起都找不到小言他们,我一个人,怕也难上加难。但不管怎样,总要先去得那里,探探虚实,再作打算!”他没了宝剑,一旦要跟人动手,终归不太方便,见那汉子腰上挂着一把,便要了过来。汉子怕他拿了剑就要杀了自己,又不住哀声乞求。张悦清摆了摆手,说道,“你走吧。” 汉子如释重负,连滚带爬跑了开去。 张悦清看他狼狈的样子,不由得好笑。暗暗提了提内息 那日和冥河交手,身上中了一掌。拜月教大祭司何等厉害?挨了一掌虽然未死,一身武功却发挥不了三成。武功高强之人,内力即使受损,也能行动如常。只是与高手对敌之际,就十分凶险了。 幸亏他内功本来深厚,这些日子一边不停赶路,一边在休息的时候运功调息,伤势已经好了不少。 料想接下来随时可能会有恶战,得知道自己恢复了多少战力,才能审时度势,面对凶险。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只觉丹田之中,内力雄浑强劲,差不多已经恢复了九成。心中一喜,快步赶回小店,解了缰绳,跃马扬鞭,朝着雁回峰的方向赶去。 第二十三章 水月寒刀 危峰千丈白云飞,大雁南来至此回。 滇南当地有人如此诗云,说得就是雁回峰高耸入云,连大雁迁徙,到了这里也飞不过去,只能折返飞回。 也正是因为雁回峰高,在群山叠障之下,一枝独秀,显得鹤立鸡群,很好辨认。 张悦清快马加鞭,花了一天功夫,到了雁回峰下。 远远见山脚下有火光,亦有人声传来。 他把马儿牵入林中,系在一处水草丰盛之地。再靠近看时,果然见有十余顶帐篷扎在山脚,成一字排开。想必就是姓刘汉子说的,江南来的人了。 这雁回峰三面环河,水流端急,没有船只难以跨越。只有南面通有陆地,这些人守在此处,确实可以以逸待劳。 此时已是傍晚,夕阳西下,暮霭层层,帐篷旁边燃起火堆,一阵阵香气随风飘来,显然是在生火做饭。 张悦清心道,“得趁他们不备,偷偷潜进上去。” 一直等到半夜,大部分人进去帐篷睡了,只留下几人在外面巡逻。 张悦清暗道,“就是现在了!” 放轻脚步,缓缓挨了过去。他身法轻盈,小心之下,几人并没有发觉。心中一喜,正欲纵入林中。突然前方黑暗里,发出数十点幽暗的蓝光。 张悦清暗叫一声,“不好!”那些蓝光迅速汇集在一起,朝他飞扑而来。 待得近时,才看清原来是十余只猎犬,一个个龇牙咧嘴,凶猛异常。最前面那只已经跑到他身旁,跳起身子,张牙舞爪向他咬了过来。 张悦清一剑将它斩为两段,剩下的猎狗见同伴被杀,不敢再攻,仰天长吠起来。 帐篷中顿时人声骚动,片刻间火光通明。张悦清不敢停留,展开轻功,往山中奔去。 突觉背后寒气森森,心中一惊,忙回剑格挡。铛得一声,长剑削到一件硬物,他手上一震,连忙回身看去。 只见月光之下,一个白衣青年手持长刀,已到了身后,一刀又朝他身上砍来。 张悦清挥剑上扬,格开长刀,一招飞云渡月,直取白衣青年胸口。那青年长刀连斩,护住门户,疾风骤雨般向他攻来。 张悦清见此人刀法凌厉,大是劲敌。抖擞精神,展开流云剑法,和青年斗在一起。 此时已有数十人远远围了过来,正准备上前夹攻,白衣青年一声冷喝,不准他们插手,那些人顿时分散下去,堵住周围出口。 两人片刻间已斗了百余招,张悦清心知对方人多势众,不利久战,连出几手精妙剑法,都被那青年化解了去。 反而自己剑上,多了几道缺口。 他的宝剑,昨日已在当铺中换了金银买马,手上用得这柄,是从那姓刘汉子手中要来,只不过是寻常兵器,白衣青年那把长刀,却是精铁铸成,锋利无比。 两人又斗了数十招,张悦清为求摆脱,连出险招,却始终奈何不了对手。 他一生之中,除了当日在明月山面对拜月教大祭司冥河之外,实未遇到如此高手。这青年武功,比之在漠北遇到的五毒门门主石惊天,高出不止一筹。 看那青年不过二十多岁,和自己一般年纪,又想此人来自江南明月门门下,暗自思量,“莫非这人,就是明月门门主言不二的儿子,和自己并称江南四公子,江湖人称水月寒刀的言如风?” 正思虑间,白衣青年一刀已经横斩过来,劲风呼呼,想是夹带了强大的内力。张悦清兵器不佳,不敢硬挡,点足往后飞跃,避开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白衣青年一刀不中,却不再攻,持刀在手,细细打量了张悦清几眼,心中暗暗称赞,“这人好高的武功,我已经用尽全力,却还是胜他不了!” 口气却仍然故作轻松,“想来这位,便是人称江南第一剑客的张悦清张少侠了,盛名之下,不过如此嘛!” 张悦清道,“阁下一定就是明月门少门主言如风了!” 青年哈哈大笑,道,“原来你也听过我的名头,你排在江南四公子之首,现在看来,你的武功和我相比,谁高谁低?” 张悦清道,“不过虚名而已,你要是想要,拿去便是!” 言如风见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故作大度,心中不快,讥讽道,“学武之人,为得若不是功成名就,誉满江湖,何必从小日夜苦练,受那么多苦头?” 张悦清道,“学武功不一定是为了争名夺利,乱世之中但求自保而已。” 言如风冷笑了几声,面色一厉,道,“你来这里,是要救萧家的那个孽种吗?” 他刚才用尽全力,和张悦清激斗百招有余,内力隐隐有些不济,拖得这一会,手上劲力暗复,琢磨道,“此人武功,不在我之下,平手相斗,胜他不得。但他孤身一人,集众人之力,必能胜之!我刚刚和他斗得良久,未落下风,他日江湖之上,也不丢人!” 张悦清和他同样心思,那日身中冥河一掌,虽然日夜调息,内力恢复九成,却终归不是全盛状态。一番恶斗下来,损耗极大。待恢复了些气力,心中计算,“我身上有伤,发挥不出十成功力,这人武功本就和我相差不大,又有许多高手虎视眈眈,再打下去,性命怕是难保!” 四下看去时,只见周围各处,都有几人守着。“必须一击奏攻,否则一旦被缠住,就再也脱身不得。” 当下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想不到言门主这么重视我萧大哥的遗孤,竟然舍得把你派来。我现在身处重围,如何脱身?难得遇见言兄这样的高手,不如你我痛痛快快大战一场,张某即便死在剑下,也无憾此生了!” 言如风正想招呼众人一拥而上,听他这么一说,反倒为难起来。他本是少年心气,身出名门,极为自负。四公子排名在张悦清之下,心中早就不服,当下豪气大起,长刀一指,道,“好,那就决个高低!” 张悦清大喝一声,“看剑!”一剑朝言如风刺来,言如风正欲挥刀相迎,哪知张悦清这一招却是虚招,一剑刺到一半,突然回剑,变招往山脚处守着的几名大汉身上砍去。 这一下兔起鹘落,迅捷之极。那几人听张,言二人说话,都以为两人正要施展毕生所学,一决生死。得见这样两名高手殊死拼斗,对自身武功必然大有裨益,都全神贯注观察战局。谁知张悦清突然攻向自己,手忙脚乱之间,哪里来得及防备? 一剑下去,三人惨呼倒地。张悦清一剑得手,更不恋战,从缺口处纵身一跃,跳入山间密林之中。 言如风被他戏耍,心中大怒,对着众人厉声喝道,“给我追!”自己一马当先,抢入林去。 只是林中木叶遮天,又是黑夜之中,四下一片漆黑,哪里看得什么物事? 众人被他一喝,不敢怠慢,一个接一个抢将进来,只是双眼不能视物,这些人武功又不甚高。好几人脚下被石头,枯枝绊住,跌倒在地,摔得鼻青脸肿,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 言如风怒不可遏,骂道,“一群蠢猪,赶紧去找火把过来!” 几人忙跑回住处,点了火把,再冲进林中,早已经耽搁多时,哪里还有张悦清的人影? 言如风眼见到手的猎物就这般飞了,哪里顾得反省自己的疏忽?看那几名跌在地上的汉子忧自低声惨呼,飞起一脚,将一人远远踢了开去。怒道,“给我死死守在山脚,一只苍蝇也不能放了出去!” 第二十四章 格杀猛虎 古时大山之中多有老虎,豺狼等猛禽,习性凶猛,寻常人不敢涉足。山中树木无人砍伐,自然生长,有些甚至已经长了几百上千年之久。 这些树木郁郁葱葱,参天而立,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即便是在白天,林深茂盛之处,光线尚且十分不足。而夜晚来临之时,天空虽有明月照射,始终远不如日光明亮。再被枝叶一挡,自然昏暗异常。 张悦清一入山中,浑觉坠入深海。只是大敌当前,不敢停留,胡乱往山上行走,不一会全身就有多处被荆棘利叶划伤,鲜血淋漓,苦不堪言。 他强忍疼痛,足等到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听得四下并无人追来,这才从怀中取出火刀火石,打着了火,找了些枯枝点燃了火把。 火光映照之下,才发现自己正置身一片灌木丛中,身旁荆棘重生,有些正牢牢挂在衣服上。 他苦笑一声,心中焦虑,“这大山茫茫,纵横千里,道路难行,要想找到小言他们,谈何容易?” 转念又想,“这夜晚山中情况如此复杂,山下那群人,想来也都是白天搜寻,晚上休息。倘若是我被人追杀到此,白天自当蛰伏不出才是。” 但总需找些食物水源方可生存,白天不行,便只有晚上了,也许这时候他们正外出觅食,也说不定。 他心存侥幸,纵声长啸,只惊得落叶飘扬。 几声长啸之下,并未听到有任何回应,自嘲一笑,“哪怕真有这种运气,偏偏小言他们就在附近,从这啸声中,又如何能分辨得出是敌是友?只怕反而把敌人招来,张悦清啊张悦清,你当真愚蠢至极!” 其实他并非愚昧之人,只是面对这般处境,一时间彷徨无计,又担心萧谨言身中奇毒,哪怕隐于山中,敌人找之不到。也只消得再过几日,毒性无法抑制,同样必死无疑。 他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得到解药,原本想着只需要到得疏勒,解了萧谨言的毒伤,便想办法再回拜月教,把叶欣欣救出来,哪知道当中又遭遇这许多变故? 这些天来,他一面担心萧谨言,一面又牵挂着叶欣欣,加之每日跋涉于穷山恶水之间,早就已经心神疲惫。 无论多么坚强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经历着数般磨难,生死离别,心中又怎么不会感到悲苦? 正自黯然神伤之际,耳畔突然听到一阵劲风刮来,身边木叶哗哗作响,头顶大树上刚刚被他啸声惊起的飞鸟,又一次振翅高飞,口中发出惊慌失措般的鸣叫。 他正欲往劲风吹来之处看去,蓦地里一根似是铁棒的物事,狠狠抽将过来。他忙闪身避开,周围一小片树木被这一下打得枝断叶飞,不住乱晃。正要看个究竟,一阵虎啸声震耳欲聋般传来,眼前已多了一只吊睛白额大虎。 那大虫足足长有丈余,身形壮大,硕大的脑袋上长着一张令人望而生畏的血盆大口,口中獠牙森森,正对着他发出疯狂的嘶吼。 张悦清心中怒气勃发,骂道,“狗老天,我一生侠义为先,从来不曾做过什么违背道德之事,何来由这般整我!”他几声长啸之下,未曾遇到故人,却先引来了大虫,这运气倒也真是糟糕透了。 心间恶气徒生,也不躲避,一剑狠狠往大虫身上砍了过去。 那大虫凶悍无比,丝毫不惧,张牙舞爪般迎了过来。 咔嚓一声,长剑砍在大虫前爪之上,竟自断为两截。 原来他刚刚在山下跟言如风恶斗之时,剑上就被长刀砍了好几个缺口,这一下以硬碰硬,凡铁铸就的长剑再也支撑不住,断将开来。 那大虫也是吃痛,楞了一会,又重新扑了过来。 张悦清目中充血,盛怒之下,将断剑用力掷向大虫头颅,趁着大虫闪避之机,拾起一根粗大的枯枝,用尽全身力气往大虫头上打落。 啪得一声,这一棍实实击中大虫额头,张悦清手上一震,木棍前梢已然崩断,裂出一道锋利的缺口。 大虫被他拼命一击,额头一阵剧痛,立时凶性大发,后足在地上一蹬,高高跃起丈余,露出尖利的前爪,咆哮得再度扑来。 张悦清见大虫身在空中,身下门户大开。仰面倒在地上,就着大虫扑来之势,将手中断棍对准大虫腹部,狠狠插了进去。 大虫一声惨呼,腹部被断棍刺入,劲力大衰,巨大的身子从空中跌将下来,张悦清连忙就势滚出,不及站起身,就被率先爬起的大虫扑倒在地,一口往他头上咬来。 张悦清连忙伸开双手,死死掐住大虫脖子。那大虫受了重伤,力气不如之前那样大,几度用力,也咬张悦清不到,急得连声嘶吼。 张悦清只觉那大虫口中喷出气体,腥臭难闻至极。偏偏身子又被压住,动弹不得,手上渐渐感到酸麻,心中叫苦,“只需再过得半盏茶时分,我劲力一衰,立时被它一口咬死。。。” 他从记事起,便没了父母。一直跟着师傅,在江湖中天南地北的闯荡。虽学得一身武艺,却从未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后来渐渐在武林中有了些名气,又好景不长。结义大哥被当成武林公敌,突遭横死,他不忍置之不顾,拼死救出兄长的遗孤,一路在江湖各门各派追杀中逃到漠北。 偏偏萧谨言又身中五毒门剧毒,为了不让兄长失去唯一的血脉,他不顾艰险,只身赶往滇南寻求解药。所幸在叶欣欣帮助之下达成所愿,但心爱之人,也因此被拜月教大祭司禁足山中,青春韶华,化作流水。 这些天每每想起和叶欣欣分离时的场景,都是心痛如绞,只恨自己实力不济,不能救她脱离苦难。又恨苍天不公,命运如此弄人。 眼看着今日就要葬身虎口,便是千百年后也不会有人知晓。又不能救得兄长独子,更负了当日离别之时,对叶欣欣做出的承诺。 悲从心生,眼泪不知不觉流出眼眶。只觉手上力气越来越弱,片刻间就要支持不住。心中长长叹息,“罢了罢了,我这一生,像极了一场悲剧,但愿来世,能好好补偿今生所有亏欠。” 松开双手,闭目待死。 那大虫得了解脱,一口却不曾咬下,巨大的头颅摇摇晃晃了几下,扑得一声,倒在了张悦清的身旁。 口中气若游丝,竟自将死。 张悦清本以为今日无论如何再难幸免,突然见得大虫倒下,心中万分诧异。 只觉自己身上暖洋洋的,似乎有温热的液体在流淌,伸手一摸,顿时明了。 原来是他刚刚以断棍刺入大虫体内,虽没能立刻致命,但伤口极大,大虫用力撕咬之下,鲜血不住流出,竟失血过多而死。 第二十五章 故人重逢 张悦清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渐渐恢复了些力气。只感那大虫身体沉重,压在身上,呼吸都有些不畅。正想将大虫尸体推开,只听远处丛林中,一阵脚步声响起,隐隐约约似有火光。 心中暗道,“莫非敌人闻声前来?那可真就糟糕之极了。” 用力推开大虫,躲进树木之中。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只有一个人。张悦清心下稍安,从枝叶缝隙中看去,只见一人举着火把,脚步极碎,缓缓往这边靠来,显得很是谨慎。 那人凑将过来,一眼看到地上大虫得尸体,口中轻轻“呀”了一声,又四下张望了一下,便把火把插在地上,观察起大虫的尸身。 张悦清见他蓬头垢面,须发盖面,看不清容颜,却断然不是言如风一伙。心中暗道,“莫非却是小言他们几人?” 但始终不愿冒险询问,那人看了一会,突然警惕得站起身来,手中两颗黝黑的铁珠不住转动,发出沙沙地轻响。 张悦清看清他手中之物,不由得大喜过望。这岂不正是七狼中排行第四,回春手牛高俊所用得兵器? 又见那人形体样貌,显然是在深山中蛰伏已久,不曾打理的模样。心下更是确定,出声问到,“阁下可是牛四哥吗?” 那人听到有人叫牛四哥,手中铁珠握得啪啪作响,激动道,“是张少侠吗?” 张悦清喜道,“正是小弟!”从树木中走了出来。 牛高俊见果然是他,冲过去握住张悦清的双手,哈哈大笑,道,“苍天有眼,竟在这里相遇!” 原来他一行四人,被追杀逃到了山上,白天一直躲在山洞之中,不敢显身。到了晚上,才出来打些野兔山鸡回去,充当食物。 他本来正在山中寻找猎物,远远听到有人长啸,又有猛虎嘶吼之声,心中好奇,便偷偷跟了过来,想看个究竟。 他们几人从漠北一路逃到滇南,原本就是为了早些与张悦清相遇,只是不想终究露了行藏,被人追杀逃进深山。一直担心张悦清得到解药,反而回去疏勒寻找他们,双方反倒南辕北辙,越离越远。 又想着可能张悦清返回之时,得知他们的消息,返回滇南寻找,必定也要进山。 他听那啸声明显是一人发出,心中也存着侥幸。不想真就天公作美,让他遇上了故人。 两人寒暄了几句,张悦清问起萧谨言的情况。牛高俊脸上露出担忧之色,道,“这些日子连续奔波,小言的毒伤越发严重了,好在我略微懂些医道,找了些草药给他服了,这才保住性命,不过也昏迷了好几天了。” 张悦清大急,不再多说。跟着牛高俊在山中穿行,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两人来到一处悬崖之上。牛高俊说了声,“跟我来。”便纵身跳下。 原来下面有一块凸起的大石,张悦清跟着他跳下,便见崖壁上有一个山洞,洞中发出火光。 跟着牛高俊赶进洞去,只见火堆旁坐着二人,一男一女,正是吴烨子和柳月菲。 两人见牛高俊身后跟着一人,起初皆是一惊,看得清楚后,都是大喜。 张悦清见七狼只剩三人,问到,“吴大哥,柳姑娘,怎么只有你们二人,其他兄弟们呢?” 见吴烨子长长叹了口气,柳月菲眼眶又已泛红。心中大概明白了几分,顿时又是感激又是惭愧。 吴烨子道,“其他的事一会再说,不知道少侠此去,带回解药没有?” 张悦清忙从怀中取出五瓶,牛高俊伸手接过,走到洞中用枝叶铺就的小床上。 萧谨言正躺在那里,双目紧闭,张悦清看他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心中剧痛。 牛高俊将萧谨言轻轻扶起,打开玉瓶,接过柳月菲递过的水,捏开小嘴,将解药为他送服了下去。 过了一会,萧谨言猛然咳嗽一声,张嘴吐出一口黑血。张悦清忙朝他看去,只见萧谨言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低声唤道,“小言,小言。” 牛高俊喜道,“少侠不必担心,正是这解药不错。等到明天,就会醒了。” 张悦清这才放心,想起七狼之事,回到火堆旁坐下,便问吴烨子分别之后的经过。 吴烨子摇头苦笑,声音悲切,将自己七人如何送得萧谨言去到疏勒,又如何发现萧剑月的本心,几位兄弟为救萧谨言脱身,死于黑白双剑之手。又如何赶往滇南,一路之事通通跟他说了。 张悦清紧握双手,怒道,“不想堂堂疏勒城主,又是萧大哥的堂兄,竟然也为了一本莫须有的秘籍,做出这种卑鄙无耻之事!” 想到七狼为守约定,几人毁消大漠,心中惭愧万分,对吴烨子三人深深鞠了一躬,道,“几位如此高义,真不知怎样报答才好,日后凡有所求,张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柳月菲又听到吴烨子说起彦川平跟几位兄长之死,早就泪流满面。哽咽道,“少侠不必介怀,只恨那萧剑月口蜜腹剑,狼子野心。。。” 张悦清朝她感激的看去,只见那日相遇时,这个明丽活泼的少女,双目哭得通红,面色十分憔悴。心中更是难过,道,“姑娘放心,我一定为你们报这血海深仇!” 吴烨子点了点头,道,“仇是一定要报的,但需细心谋划,一时也急不得。” 好似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我们几人逃往滇南之时,被黑白双剑追杀,我们武功不敌,本来必死,却被一人所救,那人跟少侠齐名,不知少侠可否识得?” 张悦清问道,“是何人?你们又怎么被追到了这大山之中?” 吴烨子深深吸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且听我慢慢道来。” 张悦清点了点头,认真听他说话。只听得吴烨子道,“那天我们兄妹三人,从疏勒城中逃出,一时无处可去,商量之下,便决意赶往滇南,一来为了逃避追杀,二来也为了早点跟你相遇。我们商量好,就一路往南行,原本以为小言身份特殊,我们又在疏勒露了身份,路上不免各派人士追杀,都简单易了形容,白天不出,只在晚上赶路。却不想这一路来,除了疏勒城主府的人,并没有其他武林人士追寻。” 张悦清道,“想来是几位易容之术高超,别人认不出来。” 牛高俊插口道,“说来惭愧,我昔日虽然学得些更容假面之术,却不甚精,再有我们三人带着一个孩子,目标过于明确,所以这并不是理由。” 张悦清问道,“那是为何?” 吴烨子道,“这就是萧城主心思缜密之处了,我三人带着小言去了疏勒,怎么逃走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他将消息散布开去,整个武林知道此事,我们三人自然无路可逃,但他自己,可就不能独享其成了。” 张悦清恍然明了,吴烨子接着说道,“我们走得几日,虽然尽力躲藏,谨而慎行,终究被黑白双剑追上,那两人武功太高,我们三人不是对手,眼看就要死在剑下,却被一人救下。” 张悦清道,“想来就是吴大哥刚刚说的那人了。” 吴烨子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此人。当时我们都被黑白双剑击倒,已经无力逃脱。那二人并不直接下手杀我三人,而是问道,‘秘籍在哪里?赶快交了出来,免得受些零碎苦头!’。别说我们不知道有什么秘籍,就算知道,又怎肯屈从杀我兄弟之人?” “双剑见我们不说,很是恼怒,那白狼恶狠狠得道,‘不说的话,我就一刀一刀把你们的肉割下来,直割到全身只剩骨头,剧痛而死!’,我七人在大漠多年,虽然武功不济,却从来不会受人威胁,我怒道,‘有什么手段,尽管使来,大爷要是哼了一声。便不是好汉!,” 张悦清拍手赞道,“好英雄,好骨气!” 第二十六章 浪子神剑 吴烨子轻笑了一声,接着道,“那白狼见吓我不住,竟然动起龌龊念头,这人真是枉负盛名,当真卑鄙无耻至极!”眼神却向柳月菲看去。 柳月菲心里明白,接下来的事情,这位大哥也说不出口,便接口道,“那白狼走到我的身边,不住在我身上打量,嘴里啧啧道,‘小姑娘长得倒是很俊俏,只是衣服穿了多些,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样子。”脸上一红,便也说不下去。 牛高俊恨恨的道,“那厮淫笑了几声,竟然伸手去扒六妹的衣服!我跟大哥怎能眼睁睁看她受辱?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被那黑鹰一下点住了穴道,完全动弹不得!” 柳月菲目光不住闪动,像是在回忆不堪回首的往事,“我眼见就要受他凌辱,只想当时就死了,拔剑准备自刎,却被那恶贼一手夺了去。我心如死灰,又无可奈何,只能空自哭泣。” 吴烨子道,“所幸苍天有眼,那白狼正要下手,突然左侧冲出一人,一剑就朝他身上刺去。那人身法好快!我只看得白光一闪,接着便是兵器相交之声,却是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剑出如电,和那白狼斗在了一起。” “两人斗得有数十招,黑衣男子剑法好高,白狼渐渐不是对手,黑鹰眼看同伴就要落败,上去夹攻,黑衣男子以一敌二,不但丝毫不落下风,反而显得游刃有余,又斗了百余招,那白狼一声闷哼,肩头已中了一剑。” “这黑白双剑当年在漠北可谓声名显赫,一时无二。单凭任何一人,放在江湖上都是一流高手,可偏偏两人联手,依旧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这白狼挨了一剑,出招就不如之前那般凌厉了,大概料得再斗下去,必败无疑。和那黑鹰使了个眼色,黑鹰突然射出几件暗器,趁黑衣男子闪避之际,两人远远逃了。” “那黑衣男子也不再追,不管我们几人,径直走向小言,问道,‘想必你就是张悦清拼命要救的孩子吧,他人呢?抛下你一个人逃了吗?’。” 眼中露出赞许之色,道,“小言虽然是个孩子,却一点也不惊慌,只是闭口不答。我怕他老羞成怒,要对小言下手,忙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张少侠有急事要办,把孩子托给我三人照顾了。’” “那男子冷笑了一声,道,‘凭你们这等三脚猫功夫,自保都嫌不足,托付给你们?当真可笑!’” “我自知本领低微,又蒙他救得性命,不好反驳,只是陪笑。那男子却也不恼,反而说道,‘我要是对你们动手,实在有些趁人之危。至于江湖传言的武功秘籍,本是他人之物,我也不屑去抢,但是你们需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听他不准备对我们发难,心中一喜,忙问道,‘什么事?’他笑了笑,道,‘江南四公子,人称张言李段,张悦清排在第一,这些虚名对我来说,其实无足轻重,但还是想领教领教他的武功,你只需以后见到他,替我转告几句话。’” “我问道,‘什么话?’他笑着道,‘你跟他说,我今日救下这个孩子,不为别的,只教他欠我一个人情,若想报答,便来苍月山一叙。每年十月初一,我都会在山上追云峰上等他,到时候我们两人一较高下,就算他输了,我也绝不会将此事传入江湖,他还继续做他的江南第一剑客。你记住了吗?’” “我们几人的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何况他所说之事,也不过分。我想就算以后见得少侠,告知此事,少侠就算不去,他也不知,就答应了下来。他见我答应,过来帮我们解开了穴道,问道,‘你们要去哪里?’我心想骗他也没好处,就一五一十说了。他听完皱着眉道,‘方才那两人武功不弱,我没能杀了他们。他们现在逃走,肯定立刻就把你们的行踪昭告江湖,就凭你们几个人,怕是走到半路,就得被人杀了。罢了罢了,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你们到滇南去!’” “我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却不想他真的就一直跟着我们,一路上果然多了很多追杀我们的人。每次到了我们解决不了的时候,他便出手帮忙,也幸亏有他在,我三人才得保得小言到了滇南。” “到了滇南后,他又带我们去了一个隐密的住所,交待我们道,‘我还有别的事情,不能久留,这屋子里面有干粮,附近也有水源,你们不要出去,没人能找到你们,切记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 “说完真就走了,我们在那里住了几日,果然没人寻来,可是前些天小言突然毒伤发作,差点性命不保。没有办法,四弟便出去为他抓药,却不小心被人跟上,我们为逃追杀,才一路躲到此处。” 张悦清听他说完,心中已有分晓。江南四公子之中,水月寒刀言如风,用的是刀。惊天神拳段无情,成名绝技却是一对铁拳。除了自己之外,只有最为神秘的浪子神剑李诚如用得是剑了。 他本身就不在意武林之中的虚名,就连当世武功最厉害的几大高手也记不全。江南四公子虽然齐名,除了不久在山下见到的言如风外,另外两人都只是有所耳闻。 言如风的武功极强,但若不是他有伤未愈,功力只剩九成,要想胜之,却也不难。听吴烨子说起来,这李诚如倒是很有意思,为了跟自己一决高下,竟然不远千里,护送他们来到滇南。 又说哪怕自己落败,也不会公告江湖,想来必定是个武痴了。 吴烨子见他若有所思,问道,“怎么,少侠可认得此人吗?” 张悦清摇了摇头,道,“不曾见过,只是有所耳闻罢了。”听到吴烨子一声声称呼自己为“少侠”,心中过意不去。又道,“吴大哥,你们几人义气深重,为我一个萍水相逢之人,落得流落他乡,兄弟分离,小弟心中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可千万别叫我少侠了,如不嫌弃,我们几人以年龄为序,兄弟相称如何?” 吴烨子知他武功高强,却愿意跟自己几人结为兄弟,心中大喜。四人各报了年龄,吴烨子最大,是大哥,牛高俊次之,但念怀死去得几位兄弟,仍然要张悦清称他为四哥。柳月菲比张悦清还小得几岁,以下推之,便是七妹了。 四人论定次序,又都是江湖中人,不拘小节,言语之中,就亲近随意很多了。吴烨子道,“贤弟这番去求解药,想来也是一路坎坷,不妨说来听听。” 张悦清便从自己在林中见到百虫夜行的诡异场景,后在河中遭遇食人鱼失足落水,被叶欣欣所救。又去明月山中,如何寻得五毒门,如何在叶欣欣帮助之下拿到解药,又如何败于拜月教大祭司之手,跟叶欣欣含泪分别的事一一说了。 第二十七章 陆地飞仙 吴烨子,牛高俊,柳月菲三人听他说完,脸上都露出诧异敬佩之色。既敬张悦清一人一剑,于五毒门围追堵截之下临危不乱,又感慨叶欣欣情深意笃,为了张悦清甘心禁足深山,不由得都是喟然长叹。 吴烨子叹道,“好一个古道热肠的女子,只是一旦成为拜月教圣女,要再想重归平凡,可就难上加难了。” 张悦清想起大祭司冥河近乎鬼神般的实力,不禁深以为然,心中又是悲苦。吴烨子看在眼里,安慰道,“拜月教大祭司以术法见长,实力固然很强,但也并非天下无双。” 张悦清忙问,“吴大哥知道如何对付吗?” 吴烨子道,“对付是谈不上,但贤弟可曾听说十多年前冠绝天下的三位陆地飞仙级的人物?这三人虽所学不同,实力却都超凡入圣,其余两位的本事,当不在拜月教大祭司之下。” 张悦清年岁尚轻,加上本身不重虚名,对江湖上的隐世高手大都不知。心想吴烨子久历浮沉,见多识广,忙急询问。 吴烨子深呼一口气,脸上露出神往的颜色,道,“十多年前,江湖上武功最高的,可不是现如今的苍月山掌门段诚年,明月门门主言不二。别看这二人近年间威名显赫,并列武林最强两大高手,隐隐有分庭抗礼,两骑绝尘之势。” “可若非那三位厌倦了纷争,淡泊名利隐世不出,这偌大武林,怕还轮不到他二人称雄。” 张悦清问道,“不知大哥所说三人,又是何人?” 吴烨子道,“这三人隐世已久,我原先也只有所耳闻。贤弟前些日子在明月山遇到的拜月教大祭司,便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人嘛。一个是昔年鸣烟谷谷主,苍月神剑裴连松。” 看了张悦清一眼,问道,“这称号是否有些熟悉?” 张悦清点头道,“似是跟苍月山有所关联。” 吴烨子微微一笑,道,“不是他与苍月山有什么关系,而是段诚年想跟他牵扯上些关系。” 张悦清不解道,“怎么说?” 吴烨子道,“十几年前,段诚年载艺出山,一心想要扬名江湖,到处挑战武林中成名高手。这人武功也真极高,一连败尽各门派数十位高手,一时间声名鹊起,风头大盛!可惜他仍不满足,径直跑到鸣烟谷,挑战当时并称三大陆地飞仙之一的裴连松,嘿嘿,嘿嘿。” 干笑了两声,接着道,“结果你猜怎么着?这裴连松只出一剑,段诚年就自愧不如,意兴阑珊的回到江南,再也不四处找人比武,躲在山中闭关不出,一直关了三年。” 张悦清想到跟自己并称江南四公子之一的段无情,就是此人门下弟子。四公子中言如风他是交过手的,深知其武功大是不弱,而向来飘忽无踪的浪子神剑李诚如,听吴烨子说来,武功也是很高。段无情既与齐名,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 裴连松竟一剑击败了段无情的师傅,该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实力? 只听吴烨子接着道,“三年后段诚年破关而出,锐气大减。开始收授弟子,开山立派,一手创立了现今最强大的两个门派之一,取名为苍月山。” 众人说了许久,火堆有些暗了,柳月菲自去找了些柴火添上,牛高俊出去转了一圈,过了一会,带了两只山鸡回来。拔毛破肚,放在火上烤熟了。众人一边吃,一边说,就着明灭飘乎的火光,直如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闲话家常,丝毫看不出被人追进深山的窘迫。 吴烨子吃了几口鸡肉,精神大振。又见几位义弟义妹都饶有兴致听他说话,心中也是高兴,接着道,“段诚年将自己的门派,取名为苍月山,便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当年败于苍月神剑裴连松之手,意在鞭策自己,时时不忘追寻武学至高境界。这些年他武功与日俱增,成为当世明面上最强两大高手之一,也是原来与此。” 张悦清大以为然,对这位段掌门忽就生出了几分敬佩。 吴烨子道,“段诚年武功大进,却一直不曾再去找裴连松一绝高低,此人好胜心如此之强,却甘于隐忍,想来必是知道自己的武功,依旧远远不及了。” 牛高俊插口道,“还有一位高手是谁?” 吴烨子将一块鸡肉吃得精光,抹了抹嘴,叹道,“另外一位,却神秘得很。关于他的事,还要从张兄弟遇到的那位拜月教大祭司身上说起。” 张悦清道,“这其中有何关联?” 吴烨子笑道,“说来有些好笑,拜月教历代大祭司,人人都身怀异术,有操控鬼神,呼风唤雨之能。又福寿绵长,往往能活到两三百岁,这样的人,一般都不会耿于儿女情长,但这位冥河大祭司却是个例外。” “十年前他偶然游历江湖,竟然动了凡心爱上了一位并不如何美丽,也谈不上多聪敏伶俐的女子。这样的人物,不动情念则已,一旦喜欢上了,自然无论如何也要得偿所愿。可你说这世间之事,也真滑稽有趣的很!谁能想到那位看似普通的女子,竟是藏北血央山山主单增明珠的未婚妻?” 柳月菲本来一直因为心上人之死,心中凄苦,郁郁寡欢。众人说话,她也只是默默听着。但终究还是个少女,听大哥说起情爱之事,便多了几分好奇。“啊”了一声,脱口而出道,“这可糟糕,两人同时爱上一个女子,总免不了一番争斗了。” 吴烨子向来心疼这个年纪尚小的义妹,这些天看着她愁容不展,于背对时经常偷偷以泪洗面,心中百般怜惜。奈何他自己本就一生未娶,哪里知悉女儿家的心事?往往上去安慰得几句,阴差阳错间,倒还适得其反,不敢再去劝说,只是空自担心焦急。 突听她插口问话,不由大喜,笑着点头道,“六妹说得甚是,两虎争食,岂能善罢?单增痴心武学,对男女间风花雪月之事,可就没那么知意了,那女子天真烂漫,本身就不喜单增无趣,于是偷偷跑下山来,说来也巧,正好遇上了游历江湖的拜月教大祭司冥河。” “大祭司寿命久于常人,那时候冥河已经四十多岁了,看起来却依旧是个英俊潇洒的少年模样。拜月教中虽不乏姿容艳丽的少女,却都摄于上位的威严,对他只是唯唯诺诺,不敢有丝毫僭越。反而这女子涉世未深,年纪又轻童心未泯,对人从不委言屈就,冥河只道遇到了世间绝无仅有的女子,无法控制得坠入爱河。” “冥河相貌英俊,又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跟单增相比,可对女人胃口多了。那女子情窦初开,遇到如此男人,也自芳心暗许。两人一见倾心,相处不久,就好在了一起。” “单增得知未婚妻不辞而别,下山去追。原来他虽然不善于言辞中的表达,对那女子实也爱惜得很。否则以他那般身份,又怎会屈尊娶个平凡无奇的女子?见到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自然勃然大怒,跟冥河一番恶斗,两人双双身负重伤。” 柳月菲听到这里,又惊呼了一声,喃喃道,“这人却也不讲理,人家情投意合,若是真心爱慕,何不大方成全。” 想到自己为了彦川平的所作所为,心中又想,“却也不是这样,如果真的爱上一个人,可就顾不得那么多的理智了。” 一时纠结无计。 吴烨子叹道,“且不说单增对那女子一往情深,哪怕就是不喜欢,堂堂血央山山主的未婚妻被人拐跑,他若是无动于衷,只怕在江湖上沦为笑柄。” “拜月教跟血央山在武林中同被视为邪教,两人又都是孤身前来,拼得两败俱伤,也奈何对手不得。僵持之际,单增却突然使了一个诡计。” 张悦清心思聪慧,接口道,“想来是跟那女子有关。” 吴烨子拍手赞道,“不错,那女子虽然逃脱下山,父母亲人却仍在山中。单增对冥河恨之入骨,却杀他不得,便威胁那女子,要他杀了冥河,否则等他回到山去,就要对她父母亲人动手!” “那女子知他手段狠辣,杀人如麻。心念父母,却怎样也对冥河下不了手去,无奈之下,竟然挥刀自尽了!” 柳月菲叹道,“却也是傻女子,既然心里爱的是冥河,干嘛不杀了单增,跟心上人远走高飞呢?” 吴烨子道,“六妹有所不知,单增一身邪功,即便受伤,寻常刀剑哪里伤得了他?这女子在血央山生活那么多年,心里自然是清楚的。百般思量,也只有自己以死谢罪,求得单增高抬贵手,放过自己的亲人了。” 牛高俊道,“那单增气急败坏,怎会因她身死,而不迁怒她的父母呢?” 吴烨子道,“单增虽然凶恶,对那女子却是真心。虽然遭到背叛,心中恼恨,可人死皆空,爱屋及乌之下,却也不忍殃及无辜了。” 柳月菲长叹一声,点头道,“情爱之事,委实难讲得很。” 第二十八章 江湖往事 吴烨子知道自己这个情根深种的六妹,一直对五弟彦川平的死难以释怀,轻叹了一声,道,“可惜那女子虽然一片痴心,却对爱人本领知之甚少。她只知道单增身怀异术,刀剑难伤,却不知冥河同样也是如此。” “别说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就算是一流高手,没有厉害的兵器在手,也很难伤得了拜月教术法通天的大祭司。” 柳月菲俊脸苍白,道,“既然如此,冥河为什么不对她说?” 吴烨子道,“这样的高手,都自负得很,如果出言解释,倒显得对单增的诡计有所畏惧了。又或许他想看看自己心爱的女人,在如此关头会怎样选择吧,他人所想,旁人总难以尽知。” 柳月菲道,“这人心思太深,反受其害,白白误了那姑娘的性命。” 吴烨子道,“谁说不是呢,冥河见心爱之人身死,一时也是悔不当初,只把所有怨恨都束之以单增。两人功力悉敌,互相奈何不了对方。冥河回到拜月教之后,心中怨怼难平,竟然动用了禁术,短时间内功力大增!” “为报爱人之仇,他再次出山,找到了血央山跟单增又打了一架,单增此时已经不是冥河的对手,但终究也是一代枭雄,虽然被冥河所伤,不至就死。便匆忙逃往深山,那血央山本就是他自己的地盘,俗话说狡兔三窟,躲了起来隐藏不出,冥河也找他不到。” “冥河没杀得了单增,一怒之下,竟灭了血央山满门。” 张悦清道,“单增眼见如此,还是不肯出来?” 吴烨子道,“他自知不是冥河对手,如何肯出来送死?他这样的人,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怎会为了旁人,甘冒奇险?” “冥河未能手刃仇人,怨恨难消。又转而迁怒中原武林,仗着自己神功盖世,在中原血洗三日,当真是血流成河,人人闻他之名而色变。” 张悦清皱了皱眉,道,“此人未免太过于凶残。” 吴烨子道,“拜月教跟中原武林向来敌对,长久以来明争暗斗,纠纷不断。冥河使用禁术,虽然短时间内将功力生生提高一个档次,终归不能持久。便要借着这个机会,让中原武林元气大伤。” 张悦清道,“中原之中,竟也没人阻止?” 吴烨子轻蔑一笑,道,“那些所谓的正派侠士,从来都是两面三刀,如果力之所及,便要抢着出来维护正义。一旦得知实力不敌,都通通躲起来明哲保身了。” 柳月菲摇头叹道,“如此这般,跟那些邪魔外道又有什么分别?” 吴烨子道,“对一个弱者来说,强者说你是正,你就是正。说你是邪,你就是邪。是非对错,是正是邪,永远都在上位者的口中!何况凡事从不能一概而论,邪教中不见得人人都是恶贯满盈之徒,正派里也绝非全是侠义之辈!” 张悦清深以为然,点头便是赞同,又问道,“不知后来怎样?” 吴烨子罕见露出敬仰的神色,“冥河在中原连屠三日,众多成名已久的高手惨死在他手下。如果放任他这样杀下去,中原武林势力大减,拜月教趁机渡江东来,那么中土千里山川,都将尽落邪教之手。” 突然拍手大赞,道,“危急存亡之际,鸣烟谷裴连松裴大侠终于赶到!” “他与冥河在点苍山大战三日,终于重伤冥河,自己却也被冥河打伤。冥河身在异土,不敢恋战,仓皇逃回明月山,从此十余年来,再也未曾踏足中原。” 张悦清问道,“裴前辈怎样?” 吴烨子叹道,“那一战后,裴大侠再也没有在江湖中出现过了。很多人猜他重伤难愈,已经身死山中。我本来也这么想,毕竟冥河本身实力就已经超脱凡世,又有禁术加持。裴大侠拼尽全力将他打退,自己怕也是油尽灯枯,垂垂将死了。” 话锋一转,又面露喜色,“但贤弟前些日子既然遇到冥河,听贤弟所言,冥河不但未死,实力也已恢复。裴大侠武功与冥河在伯仲之间,应该也不至于真就仙逝,想来只是隐世不出罢了。” 众人听他说完这段武林往事,不禁心驰神往。只恨自己未能亲眼目睹几位陆地神仙般的人物各显神通,大展所能。 张悦清心中也自波澜起伏。他的师傅千变老人,洒脱玩世,不问凡尘,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些往事。 今天听到吴烨子一番娓娓道来,才知世间竟还有那般大道凌天的高手。 从前一直认为自己的武功,即便不是当世最强,总能排进前五。 现在想想,却是可笑至极了。 吴烨子说完这通,稍稍休息了一下,柳月菲用石碗烧了些水,递给众人喝了。 吴烨子放下石碗,突然正色道,“贤弟要想从拜月教中救得叶姑娘出来,唯有两个法子。” 张悦清精神一振,忙问道,“哪两个法子?” 吴烨子微微迟疑了一下,似乎面有难色。 张悦清道,“大哥但说无妨。” 吴烨子这才说道,“听说萧剑南曾得到一本绝世剑谱,未得练成神功,就死于江南武林合力之下。他死后,剑谱一直不知所踪。传言是贤弟那日救出小言之后,一并带走剑谱。那剑谱既被天下豪杰觊觎,应当不是寻常之物,如果贤弟练成上面的武功,未使不能与冥河一战。” 张悦清听他说的第一个办法竟是如此,心中略感失望,正色道,“不瞒各位,我从来未曾得到什么剑谱。” 吴烨子知他一身正气,又与自己几人义结金兰。断没有撒谎隐瞒的理由,心中虽然有些惊讶,依然深信不疑。 只是略感错愕,道,“贤弟原来也不曾得到剑谱,那却不知剑谱究竟落入何人之手。” 张悦清道,“我搬出萧大哥家以后,自己置了宅院。我本身喜静,又爱美丽风光。宅院便买在城外一条小河之旁,离萧大哥家就有些远了。加上住处少有人来人往,得到萧家被围的消息后,马不停蹄的赶去,终归慢了一步。” 念及往事,眼神中悲伤流转,“我到萧家时,萧大哥已死,不曾来得及跟他说上一句话,更别说知道秘籍的下落了。” 吴烨子点了点头,道,“若是如此,只剩一个办法了。就是这办法,需要些运气。” 张悦清听还有希望,连忙询问。吴烨子道,“昔年裴连松裴大侠一人一剑,面对实力大增的冥河,依旧不落下风。倘若能找到他,得到他的真传,当可跟冥河一较高低。” 张悦清轻轻点头,一时无言。 不说裴连松是否还在人世,就算真找到了他,他也未必就愿传自己武功。即便裴连松答应,要练成那种上乘功夫,却又何止一朝一夕之间? 不知学成归来以后,人间已度过几多岁月?流水光阴,最是无情。只怕那时早就沧海桑田,红颜已老。 可除此以外,又还能想到什么法子? 几番离恨愁思涌上心头,不禁喟然长叹。 吴烨子人老成精,知他心中所想。安慰道,“贤弟不需泄气,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想裴大侠若还健在,必在鸣烟谷中。此事能不能成,一看天意,二凭人愿。哪怕最终不能得偿所愿,只怪命运弄人,心中又何须有愧?” 柳月菲也道,“大哥说得不错,凡事只要努力过了,就算结果不随人意,也不会后悔。” 牛高俊接口道,“正是如此,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要放弃!” 张悦清听三人说得真诚,心中感动,想到他们原本七人,相依相伴,情同兄妹。 为守对自己一言之诺,旦夕间阴阳两隔,世间最苦之事,无非一在尘世,一入黄泉。 寻人学艺纵然千难万难,跟他们的境况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不管怎样,我也要去鸣烟谷一试,如果找不到裴大侠,他日便死在冥河之手,也不负对欣欣的承诺!” 但他终究不是自私自利之人,长长吐了口气,慨然道,“不错,我先去杀了萧剑月,为几位死去的兄弟报了大仇,便去鸣烟谷拜师学艺,成与不成,都不枉大丈夫顶天立地,活于天地之间!!!” 第二十九章 密室冰棺 一,二,三,四。。。。。 在心里将数字从一数到七千二百的时候,便是过去了一个时辰。 如此循环往复十二次,一天时间就到了尽头。 加上每天大概会睡三个时辰,吃饭半个时辰。 嗯。。。 自己在这黑不见底的深井中,应该已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吧。 稍稍停顿了一下,又从一开始,一遍遍默念着那些枯燥无趣的数字。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已然有了些许睡意,刚闭上眼,嘎,嘎的一阵轻响自上而下传来,在幽暗狭小的枯井中,来回不断地回荡。 一道强烈的亮光传来,少女猛然惊醒,满怀期待的四下看去。 从枯井上方,缓缓掉落下一个食盒,用一根细长的绳索牵引着,直送到井底。 一声清脆的男声传来,带着些无奈难过的意味。“大祭司问你,还是不答应么?” 少女摇了摇头,一双美丽的眼睛贪婪的四下张望,深怕错失了一丝丝拥有光明的机会。 “临西,你能不能慢点走?” 井上之人知她心意,脸上一阵苦笑。也不再问,故意驻足停留了一会,便叹息着将井盖重新关上。 刹那间光明顿去,黑暗再次席卷而来。 少女慢慢闭上了眼睛,摸索着打开食盒。一股扑鼻而来的香气让她稍稍恢复了些元气。 清蒸龙鱼,炭烤鲜兔,还有一碗青叶薄荷汤。 虽然目不可见,少女还是闻出了自己最喜欢的几道菜的气味。 将盘中食物通通吃光后,少女心满意足的抹了抹嘴,将碗筷复又放进盒去。叮的一声轻响,瓷碗似乎碰到一件硬物。 少女微微错愕,伸手往盒中摸去,突然轻轻笑了一声,显得很是开心。 手里已多了一把火刀,一块火石。 “谢谢你,临西。。。”轻轻呢喃几句,便用火刀击打火石,借着飞溅的火花,又从食盒的夹层中找到了一些丝绒,几根蜡烛。 打了火,用丝绒点燃了蜡烛。 烛光照耀下,美丽的少女笑颜如花,看着铺在盒底的丝绸上,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 “千万别让大祭司知道!” 少女抿嘴一笑,将丝巾取出,折成小块放进怀中。拿起蜡烛,沿着井壁一步步的走着。 井壁上长满了苔草,伸手摸去,一种柔柔的触感从手指,一点点蔓延到心头。 少女微闭着眼,口中轻轻哼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突感到指尖传来一种别样的触感,少女微微一惊,停止了歌声。将蜡烛靠近井壁,细细看去。 苔草的缝隙中,似有一丝昏黄的颜色。轻轻用手将苔草拨开,却是一块有些腐坏的木板。 少女将蜡烛放在地上,把周围苔草通通拔了开去,嘴中“呀”的一声,后退了三步。 原来那些苔草覆盖之下,竟是一排排木板堆就的井壁。过了一会,发现四周并未出现什么异样,少女复又走上前去,用手轻轻敲打木块,发出沉闷的响声。 木块似乎年岁已久,在昏暗潮湿的枯井中,早就变得非常柔软,一敲之下,竟然掉下一大块来。 少女不住敲打,木块很快就被洞穿。烛光从洞隙中窜进,又远远传出数丈,井壁之外,竟然别有洞天! 从木洞中探进头去,便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凉,少女不禁打了个哆嗦。将木板拆出一个足够跻身的通道,拿起蜡烛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偌大的山洞,脚步声虽然很轻,在极端安静的洞中,犹显得很是刺耳。走了几步,只觉得前方寒气越来越重,少女心中惊疑,顺着寒气来源的方向亦步亦趋的走了过去。 烛光中看见两颗类似于兽首的物事,贴在一扇铁门之上,少女用手推了推,铁门沉重无比,纹丝不动。 拿起烛光仔细看去,两颗兽首却是以蟒蛇头部模样雕刻而成,巨口张开,露出锋利的獠牙。 少女轻轻摇晃尖牙,只觉入手温润,似为象牙嵌成。左右两颗蛇头一般无二,共有四颗象牙。在摇晃中微有松动。 少女心中一凛,将四颗尖牙各自摇晃一番,只听得嘎,嘎几声闷响,铁门竟自转开。 一股摄人心魄的寒意刹那间迎面扑来,少女惊身望去,见里面幽幽暗暗闪烁着无数烛光。 细看时,却是一块块如石板般整齐罗列的冰块,严丝合缝般堆砌在一起,竟是一间冰室。 少女举步入内,但见冰室中,又隔开大小近乎相同的七八间冰屋,每一间冰屋里,赫然摆着一个个晶莹剔透的冰棺。 少女心脏剧烈跳动,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小心走近冰棺,却见棺顶未曾加盖。就着烛光往棺中看时,少女美丽的脸上霎时露出恐怖非常的神色,双手一抖,蜡烛拿捏不住,掉落下去。 少女忙俯身去接,所幸她身怀武艺,动作敏捷,堪堪在蜡烛落地之前稳稳拿住,烛光猛烈摇晃了几下,所幸未熄。 少女左手抚胸,大口大口的喘气。 冰棺之中,赫然摆着一个女子的身体!面目如常,栩栩如生,竟似一个活人在棺中沉睡一般。 少女停顿了一会,稳定住心神,再往棺内看去。只见里面果然正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女子,身穿一身白缟,头发挽作藏北地方女子模样,伸手探时,浑身冰凉,早已死去多时。 少女“呀”的惊呼一声,退了开去,想起别的冰屋中,也各有一具冰棺。回身走进另一间冰屋,来到冰棺之前,果然也是未覆棺盖,往里看去时,少女原本苍白的脸立时变得毫无血色,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怎么会,怎么会。。。 那棺中也躺着一个女子,诡异的是,这女子的相貌,跟之前看到的那名女子竟然一模一样! 这又是什么诡异术法? 想到大祭司鬼神般的手段,少女心有余悸。这般诡异无常之事,也只有那位近鬼如妖的大祭司才能做得出来吧? 那么,其余冰棺中呢?莫非也是。。。 被自己恐怖的想法吓了一跳,少女还是站起身来,将剩余的冰室全部看了一遍,全身已经不住颤抖。 果然不出所料!其余冰棺中,赫然都躺着一名模样一般无二的女子! 这是什么诡异邪术?为什么,这些死去的少女,都是一个样子?她从来只听过代孕女子,一时怀有两胎,分先后产出,相隔不过片刻。这样生出来的两个孩子,模样十分相似。 可哪有一连十几人,都是如复刻般相同的长相? 手中微微灼痛,却是蜡烛已将熄灭。少女不敢多留,快步走到洞中,将铁门重新关上。回到井中后,又用苔草把木板间的空隙堵住,呆坐在地上,心思缥缈。 第三十章 教中惊变 明月峰。 滇南明月山最高峰,海拔近三千米,山势陡峭,高耸入云。入秋时峰顶温度就已极低,一到冬日,更是寒风凛冽,漫天雪飞。 峰顶树木山石,溪流土地,此时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雪。如此恶劣的环境,本来是不适宜人居住的。 但在峰顶的悬崖峭壁之处,却落成着许多精致的屋舍,沿着山峰起落,一排排鳞次栉比,此时屋顶被白雪所盖,飞檐错落,参差有序。飞雪浓雾集绕山间,燕雀难飞,猿猴绝迹。苍穹寂寥,难觅云踪,宛若人间仙境。 最顶端的山峰上,有一个巨大的湖泊。当是山体凹陷,积雪堆落其中,春暖花开时冰雪消融,化作湖水。湖水之上,一层层烟雾缭绕,透过烟雾细看去时,湖中尚自涟漪依稀,竟未冻结。 此时湖面之上,飘有一艘小舟。舟头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手持钓竿,犹自泛舟垂钓。 男子俊眉星目,面色白皙,眼光炯炯,顾盼之间,威颜天成。 听到远处远远传来的脚步声,男子将手中钓竿放在船头,薄唇轻启,轻轻道,“过来吧。” 一道黄色的人影在湖面上踏波而行,片刻间到了船边,双足轻点,稳稳站到船上。 “大祭司。。”黄衣人话未说完,就被男子出声打断,“还是不答应,是吗?” 黄衣人为难的点了点头,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上任教主已卸职多日,新任教主之事迫在眉睫,偏偏那个丫头就是死心眼,死活不愿意挑此重任。” 黄衣人嘴角轻扬,摸了摸鼻子道,“大祭司当真只是为此吗?” 见男子脸色突然间变得很是难看,又接着道,“大祭司惊才绝艳,教中烦杂之事向来都是亲力亲为,教主高居宝座,安然无忧,却也算不上什么重任。” 男子目光一冷,冷哼道,“你是说我刚愎自用,仗势为权了?!” 黄衣人拱手,道,“属下不敢!大祭司学究天人,行事自有道理。” 这名泛舟垂钓的男子,正是拜月教大祭司,冥河。 冥河听他说完,脸色突然转厉,冷声道,“临西,你莫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所想!如不是当下青尘,落月两大护法留守澜沧江,教中他人难堪重任,我早就把你贬落凡人!!” 这黄衣人,却是拜月教三大护法之一,临西。 大祭司如此责骂,临西却也不惧不恼,微微一笑道,“大祭司不杀我,应也不是担心我死之后,无人驱使吧?大祭司有伤在身,还是不要动手,免得伤了身子。” 冥河大怒,一把扔掉手中鱼竿,喝道,“你今天来,是要跟我撕破脸了?你以为你每天把送饭的人遣走,暗中帮助那丫头,让她探知我教中机密,好让她知道后无论如何不肯做这教主,我就奈何你不得了吗!?” 临西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大祭司,兹事体大,可不能空穴来风。” 冥河手指紧握,关节握得发白,深深呼了几口寒气,强自冷静下来。 并非他气量宽广,很能容人。只是深知当下形势不如人,唯有强自按捺杀意。 半月前,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拜月教主夕瑶突然谋逆,虽然他立时果断平息叛乱,但拜月教主和大祭司之间,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教主身死,教中神祇崩塌,圣火将熄,他一身通天修为,已经发挥不了三成。 在此时刻,一直以来表现得温良恭让的临西护法突然性情大变,对他所命阳奉阴违,隐隐有反叛夺权之相。 奈何实力大减之下,已无必杀临西把握。他连派数人赶往澜沧,欲命青尘,落月两大护法赶回护教,却一直杳无音信,想来必是被临西截住。 拜月教徒,大部分本就是从滇南各处强行抓来,以往摄于他强大实力,不敢擅动。而若此时跟临西翻脸,虽然也或能诛杀此僚,自己难恐雪上加霜。倒时全教上下一齐异动,则燃烧几百年的教中圣火,熄于此身。 他强自忍耐,纵容临西猖獗,为得就是争取时间,扶持新任教主上位,以借教主之能,打开圣水恢复实力。 但他那日从明月山下带回的,自己钦点的教中圣女叶欣欣,却始终不愿意答应出任教主。教中圣水,唯有心诚甘就的女子方能打开,这也是为什么历来大祭司实力远在教主之上,依然还要扶持一个傀儡的原由。 他百般相劝之下,叶欣欣只是不肯答允,无奈之下,便将叶欣欣关入不见天日的深井之中,希望让她迫于恐惧,答应自己的要求。可这下已经过了半月,叶欣欣依旧不肯屈从。眼见教内形势危如累卵,却也只有徒呼奈何。 临西见他浑身气劲勃发,眼中杀气凛凛。一边全神防备,一边故作轻松的道,“大祭司且勿动气,想来一个弱女子,在那般环境下又能再支持得几日?再过几天,就必会答应下来了。” 冥河一声冷笑,道,“所以为了让她不要答应,你就故意想让她知道历代教主归宿,好叫她誓死不从是吗?” 临西嘿嘿一笑,道,“大祭司想多了,属下没有这般心思。” 冥河眼中似乎也有了些疲惫之色,不愿再跟他逞这口舌之力,挥了挥手,道,“你走吧。” 临西也不客气,几个纵跃,便隐于浓雾之中。 “十天,离月圆之日只有十天了!”待临西一走,冥河英俊的脸上刹那间变得苍白如雪。右手紧紧按住胸口,指缝中竟有鲜血流出。 十余年前,他在中原跟苍月神剑裴连松于点苍山上大战三日,胸口被裴连松以苍月剑所伤,虽然大祭司根基深厚,没有丢了性命,却也落下一个老伤。 剑本属寒,加上裴连松的内功,又以阴寒为本。每个月圆之夜,世间阴气最重之时,伤口就会再次崩裂。则须由教主打开圣水,浸泡其中,方能疗伤解救。 这个秘密,本来无人知晓。却有一日被临西误打误撞的发现,当时他过于自信,也不曾多想。却在今日埋下这般祸端! 拜月教虽然原为邪教,教主的人选,却需要心思纯净,别无邪念,以此才能引导明月之力,打开须弥之门。 世间中人往往勾心斗角,利欲熏心。堪为教主之人,犹其难觅。为防临西对叶欣欣突下杀手,他便将天下仅有三颗的龙魂丹给叶欣欣服下。 龙魂丹乃属神物,是拜月教创教之人当年机缘巧合所得,传承几百年,原意是给后辈危急之刻自保之用。拜月教曾两度遭遇灭教之危,龙魂丹流转到今,已只剩最后一颗。而人一旦服食,除非自然老去,命数尽时,任凭他人武功再高,术法再强,也杀之不得。是以跟梦澜花,回生草并列天下三大神物之一。 他原也可以自己服下龙魂丹,虽不能恢复实力,但哪怕最后临西成功叛乱,夺去大祭司之位,性命也可无忧。但偏偏他心气高傲,不肯有丝毫苟且偷生之念,这才孤注一掷,将命数通通压在叶欣欣身上。 本想着这妮子终究会捱不过去,可今日午时,突然感应到冰室之门被人打开,一思之下,定是临西从中作梗。 “看来只有跟她说清楚所有原由,最后如果还是不成,拼着身死道消,也要将临西一同格杀!教中之事,只望青尘,落月两护法归来之后,能力挽狂澜了!” 第三十一章 一往情深 好长的一个梦。 梦里是寒冷的冰屋,冰屋里,有着一排排精雕细琢的冰棺。棺中躺着七八个犹如复刻般的女子,在昏暗的烛光中,突然慢慢从棺中爬起,带着诡异的笑容,四面八方一起拥来。 “啊!”叶欣欣猛然惊醒,手按住胸口不停喘息。 井盖再次被打开,那个熟悉的男声却变得有些焦急,“快上来,大祭司要杀你了!” 叶欣欣抬头看去,只见临西一脸仓皇失措之色,手忙脚乱般将一根粗大的麻绳丢进井中,“爬上来!快!” 叶欣欣犹疑的看了他一眼,还是抓住了绳索。借着临西用力一提的力量,踏着井壁游了上去。 “先别问!跟我走!” 感觉左手被紧紧拉住,一股巨大的力量,让叶欣欣觉得双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不由自主的跟着临西在雪地上快速奔驰。耳畔风声呼呼,身旁景物不断倒退。 偶尔遇到拜月教弟子,却都对二人视若不见。就这样奔走多时,四处已经看不到房屋,白雪渐渐浅薄下去,竟是在往山下奔去。 叶欣欣大喜,道,“临西,你要救我走吗?” 临西一言不发,拉着她继续奔走,下得一段距离,便不再往山下行走,而是绕着山腰崎岖的道路,婉转而行。过不多时,到了一片崖壁之旁。临西在崖壁两块凸出的山岩上,左敲三下,右敲五下。崖壁上洞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裂口,里面幽深昏暗,竟是一个隐藏的山洞。 临西将叶欣欣拉入洞中,点燃柴火。叶欣欣往洞中四下看去,只见洞中整齐摆放着四个石凳,一张石床,石床上铺有兽皮,显然有人曾在此居住。 临西走到洞口,右手在洞壁上轻轻一按,洞门复又关合。 “呼。。。”长长吐出一口气,临西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笑道,“暂时安全了。” 叶欣欣疑惑不解的看着他,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临西招呼她坐下,从石床边取出一个酒壶,倒了一杯酒,递给她道,“喝了吧,可以抵御些寒气。” 叶欣欣将酒杯握在手里,却不就喝,“你说大祭司要杀我?” 临西目光斗转,显得极是无奈,“我担心你在洞中长久不见光明,给你取火之物,原想让你能够稍微分散恐惧,可你为何要踏入禁地之内?” 叶欣欣惊道,“你,你是说那间冰室?” 临西叹道,“你果然进去了。”长叹一声,接着道,“可你知道吗,在你进入冰屋之后,大祭司就已然知道了!” 叶欣欣奇道,“他怎会知道?” 临西道,“拜月教大祭司神通广大,那冰室中有他的秘密,他自然在里面做了一些手脚。” 叶欣欣道,“就是因为这个要杀我吗?” 临西道,“不错,那其中有着拜月教教主之秘,一向只有大祭司和三大护法知道。你贸然闯入,他岂能不管?” 叶欣欣道,“拜月教主,就是冰棺中那些女尸吗?” 临西脸色一变,似乎露出一种悲愤难当的神色,叹道,“不错,正是之前几任拜月教主!你既然已经亲眼看见,我也不用瞒你。幸亏你一直不愿答应做那教主,否则以后下场就跟她们一样!” 想起冰室中所见种种异相,临西似乎全都知晓原由,叶欣欣好奇道,“既然是拜月教主,为何会死在冰棺之中?还有。。她们。。她们为何都是。。” “为何都是一个模样对吗?!”临西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冷冷道,“这就是大祭司为了一己之欲,不惜让这许多无辜少女,踏入同样悲惨的命运!” “什么意思?这些人都是大祭司杀死的么?” 临西将一壶酒全部喝完,将酒壶放下,坐在石凳上,叹道,“正是如此,从冥河大祭司统领本教之后,前后不过百年,便已换了八任教主。除了半月前不愿重蹈先人覆辙的夕瑶教主冒死反抗,事败后被投入冥河弱水中外,其余七位教主,便都在那冰棺之中了。” 当日为救张悦清,叶欣欣不得已答应冥河要求,身临拜月教圣女之位,但一来她入教时间尚短,二来不久后冥河便让她出任教主,她不愿一步步泥足深陷,最终永无脱身之日,誓死不从之下,便被冥河关进深井,拜月教中之事,实在知之甚少。 当即问道,“大祭司为什么要这么做?” 临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一闪而过。叹道,“这其中有一个少为人知的故事,我也是当初机缘巧合之下得知,说起来这位大祭司倒也是一往情深,可为了寄托自己的思念,不惜以无辜少女性命作为代价,实在自私了些。” 见叶欣欣目不转睛的听着,脸上疑色重重,又解释道,“当年大祭司游历中原之时,爱上了一个女子。可惜这个女子并非凡人,而是血央山山主单增明珠的未婚妻。大祭司和单增一场大战,两人同时身负重伤,为了救得大祭司脱险,那女子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大祭司从中原回来之后,对那女子思念难托,虽是他一身高强术法,却终究无法超脱天地自然间的法则,令那女子死而复生。” “然则思念之痛,远比刀剑之于躯体所伤沉重百倍,大祭司饱受情爱之苦,竟然性情大变!他往来滇南,各处寻找心思纯净,情深义重的女子,一力扶持为教主,想将自己对逝去爱人的思念寄托在这些女子身上。” 叶欣欣道,“即便如此,又为何要杀了她们呢?” 临西叹道,“人心岂会知足?跟这些女子相处日久之后,发现她们终究不是自己所念之人,失望恼恨之下,便才下此杀手!” 叶欣欣倒吸一口凉气,道,“本来就是一厢情愿之想,何必迁怒他人?” 临西笑道,“大祭司身居高位,行事想法怎会与我等相同?” 叶欣欣茫然点了点头,突又想起一事,问道,“可这也不能解释那些女子为何模样一般无二啊?” 临西摇头叹息,道,“你莫以为她们真是生来如此?不过是大祭司为了缅怀哀思,照着故人模样,费尽心力用奇珍异宝,女子人皮,以无上秘法炼就的人p面具而已!” 叶欣欣“呀”的一声惊呼,一张小脸惊得通红,颤声道,“这也太过于匪夷所思。。” 临西微微一笑,道,“拜月教传承近千年,术法之神秘诡谲,非常人所能想象。那日大祭司喂你吃下的龙魂丹,更是天下间一等一的神物。” 想起那日冥河的确强行喂自己服下一枚丹药,却不知有何作用。突听临西说起,想来必是知道其中原由,便问道,“龙魂丹又是什么东西?” 临西道,“龙魂丹是修炼千年炎龙兽的内丹,人只要服下,躯体便有重生再长之能,非武功术法可伤。神妙无穷,乃是天下三大神物之首。” 叶欣欣奇道,“如此宝物,为何要赠给我?” 临西道,“大祭司将只剩一颗的龙魂丹给你服下,当然也是为了他自己。大祭司拥有超凡入圣的力量,天地之间难逢敌手。如此际遇,焉能没有弊端?若无教主每月月圆之时,用人间至纯之力打开须弥之门,引流圣水为大祭司洗去一身阴寒之气,那大祭司不但将术法大减,全身更会被阴力反噬,别说飞天遁天纵横囊宇,性命都将难保!” “要成为拜月教主,须先为圣女。夕瑶教主死后,你便是下任教主的不二人选。倘若你有失,那大祭司实力难复,如何再约束教众?你也当知明月山人烟罕至,哪有许多诚心拜教的教徒?寻常教众,都是从滇南各处村落中抓来,本就都心有不甘。一旦大祭司实力大损,拜月教举教而乱,便是大祸临头,形神俱灭之时了。” 叶欣欣道,“大祭司有难,不还有你们吗?” 临西眼中突然露出狠厉的精芒,拳头握得啪啪作响,恨声道,“你不知道,我也是被大祭司抓来的!迫于他的实力,我不得已加入拜月教,跟自己的父母亲人忍痛分离,从此再无相守之日!我今天救出你来,便是要跟你开诚布公,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叶欣欣哑然失色,她实在想不到这个拜月教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竟然有跟自己相似的过往。 “你要叛出拜月教?!” 第三十二章 帝王心术 临西突然放声长笑,笑声在山洞中来回激荡,直惊得叶欣欣双耳嗡嗡作响。 笑了一阵,临西目光已有些泛红,“如此邪教,怎能久存世间?冥河为人向来狠辣,生杀予夺间从不犹豫怜惜,多少思乡心切的教徒,被他发现有逃走的迹相,从来都是当场格杀,毫不留情!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时刻,只要冥河身死,我立刻解散拜月教,让众教徒得以和家人团聚,此事又有何不可?” 念及自己家中同样有着垂垂老矣的父母,叶欣欣不禁感同身受,“可我有什么能够帮你的吗?” 临西听她似乎愿意相助,不由大喜,道,“此事简单,再有十天便是月圆之夜,只要你坚持不做教主,冥河没了圣水抵御阴寒,即便不死,实力也然所剩无几,那时候我就有杀他的把握!” 叶欣欣心思善良,天真淳朴,从无害人之念。也正是因为如此,冥河才把她当做教主的人选。 大祭司虽然术法远超教主之上,但也需教主心诚无邪,愿意与之配合呼应。其中关系,利害万分。心思诡谲之辈,如何会被扶持上位? 虽然深知临西所言不无道理,但听说要杀了冥河,终究心有不忍,喃喃道,“非得杀人不可吗?” 临西走进身来,盯着叶欣欣闪动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他若不死,便会有无数无辜之人死在他手下。你是怜惜他一人之命,还是拜月教上千教众的生死?” 叶欣欣幽幽一叹,沉思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临西大喜过望,从洞中角落中搬出一些干粮,一些酒水,道,“这个山洞,是我费尽心思找到的,经常在此修炼,很难被发现。你且在这里挨过十日。十日以后,我一得手,你就可以跟你的父母家人团聚!” 叶欣欣听他说起父母,心中又是一动。这些天她吃尽苦头,却从没有为自己感到难过,心中所想,都是家中无人照顾的双亲。想到终可以跟父母团聚,不由得是又惊又喜,连连点头。 临西哈哈大笑,显得很是开心,出去洞外,带来一些干柴。嘱咐道,“这些柴火不能一直焚烧,只能为烧烤食物之用。否则洞中空气不足,难以持久。石床上有兽皮可以抵御寒冷,如需照明,洞中亦有蜡烛。你且在这里不要出去,我得赶快回到教中,以防事情有变。” 叶欣欣道,“你救了我走,大祭司如果知道,不会对你动手吗?你这样回去,岂不是会很危险?” 临西感激一笑,道,“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冥河实力大损,未必就能杀得了我。何况此时此刻,他更不敢孤注一掷,与我斗得两败俱伤。我所担心的,是他想办法将此间情况告知青尘,落月两护法。” “这二人每一个功力都不在我之下,又是冥河亲传弟子,倘若一起归来,则万事休矣!好在如今教中上下已然尽知冥河处境,他众叛亲离,除了几个贴身心腹,没人愿意帮他。我只要守住他不要将消息传出去,十日之期一到,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他不得!” 临西吩咐好了叶欣欣,便出洞一路向山缓行,引匿身形,回得峰去。他本以为过得这些时候,冥河已经得知叶欣欣逃走之事,必然大怒,肯定怀疑自己,前来问罪。但一直到了自己住处,也不见冥河前来。呼唤几个亲信教徒问了,却都说大祭司一直在明罗殿中半步未出。心中疑惑,终归按耐不住,便自往明罗殿而去。 明罗殿,坐落在明月峰顶最高处,是拜月教大祭司跟教主处理教内事务的殿府,殿内古色古香,超凡脱俗。殿外奇石林立,气势恢宏。此时已近黄昏,夕阳在天边逐渐西沉,余晖落在殿外院中雪地之上,发出金黄的微光,给人一种神秘而又圣洁之感。 临西踏雪而行,脚步声沙沙作响。眼前形势自明,不需多做掩饰。走进大殿,却见冥河正在殿中大座之上,点着烛光,手中拿着一本泛黄的古书,犹自认真观看。 待得临西走进,冥河仿佛犹然未觉,直到临西已经走到身前,方才放下手中书本,微笑道,“临西护法,找我有事?” 临西见他面色如常,丝毫不见恼怒之相,心中暗想,“难道他不知道我带走了叶欣欣?不,怎么可能?此人神通广大,我那般动作,他怎会不知?但他为什么表现得如此若无其事?其中到底是何原由?” 心中实是疑虑重重,脸上却依然云淡风轻,拱手道,“大祭司今日不曾出去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冥河微微一笑,悠然得倒上一杯美酒,放在唇边细细闻味,笑道,“临西护法是说圣女逃去之事吗?”笑了一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当这教主,现在又亲眼看见了前任教主的惨状,自然是更加不会答应了。偏偏我又一时迷了心窍,将龙魂丹给她吃了,现在想要杀她,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故作长叹,俊目饶有意味的看着临西,“既然她不做教主,我又奈何不了她。留在教中还需时刻照料,现下她既走了,又何须烦恼?人生于世间,总有些无可奈何之事,何必为此徒添苦闷?你说呢,临西护法?” 临西万万没想到他竟是如此一般说辞,一时间竟也有些茫然,嘴上依旧说道,“大祭司所言有理。大祭司心思豁达,不为俗事所拘,属下佩服,佩服!” 冥河哈哈一笑,揶揄道,“我怎听临西护法似乎有些失望?莫非遇到什么难事?要我说呢,人活一天,便快乐一天,难过是一天,痛苦也是一天。何必自寻烦恼,闷闷不乐呢?来来来,且饮上一杯,古人曾有诗云: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现下虽无月光,聊以烛光伴酒,却也不失其味。” 倒了一杯酒给临西递去。 临西接杯在手,却不喝下。只是答道,“属下原本俗人,不似大祭司超然物外。属下天资愚钝,亦难领会大祭司言中深意。本来担心圣女逃走,大祭司当有所命,这才前来问安。既然大祭司如此说,属下这就告辞。” 将酒放在桌上,拱手道,“属下不爱饮酒,大祭司馈赠,且容不受。” 倒退着走出殿外,见冥河依然笑嘻嘻得看着自己,直到走到了院中,远远见冥河又拿起书本,迎烛默读。心中暗暗思忖, “此人为何一反常态?若是往常,必定怒骂我一番!那日寒湖之上,既已翻了脸来,何故现在又假装无事一般?” “离月圆之日只剩十天,现在叶欣欣被我藏进洞中,他本该十分着急才是,为何还是这般轻松悠闲?” “倘真如他所说,人生在世快乐一日便是一日,知道现下情况已无扭转之可能,便安心享受这最后的时光??” “去他妈的!我要是相信他这种鬼话,倒不如身死寒潭罢了,免得活在世上浪费粮食!但他到底为何作此姿态?是要让我放松警惕?还是我不在的这半日之间,他已经将消息送了出去?” “不!绝不可能!莫说之前他派遣下山的亲信都已经被我暗中料理,身边已然无人可用。就算他要派人下山,也必定逃不过我的耳目。” 一番思虑,心中真有无数疑问。一时间千头万绪,杂如乱麻。 第三十三章 神血纸鸢 待得月上梢头,临西依旧苦苦思索,在房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甚至有几次都忍不住想要下山去查看叶欣欣藏身之处是否已被发现,又唯恐冥河之前那般故作姿态,为的就是让自己方寸大乱,露出破绽。黑夜之中,若被人跟随也不容易发现。 思虑良久,终究还是将这种念头按捺了下去。 “此人老谋深算,不可轻视。唯今之计,便只有按兵不动,让他瞧不出什么异常。” 如此一想,心中思绪方才平定了些许。白日间一般奔波冥想之下,隐隐感到有些心力交瘁。待得后来,眼皮越来越沉重,终于支撑不住,睡了下去。 冥河在临西走后,脸上笑容立时收敛,转而变得杀气腾腾,握着书本的手上青筋暴露,气得不住抖动。 殿中角落屏风内蓦地转出一人,双膝跪倒,额头低垂,“大祭司,属下无能,没有跟得住他。” 冥河大怒拍桌,长身而起,欲待发作,终归强忍下去,叹道,“罢了罢了,也不怪你。此人心思缜密,精心防备之下,莫说是你,即便我亲自前往,也难有什么收获。” 那人心下稍安,但依然不敢起身,“只是如今圣女失踪,教中上下一片倾向于临西。青尘,落月两护法又远在澜沧,眼看月圆之期将至。。。” 见冥河脸色越来越难看,咬牙道,“晏溪愿再冒死下山,去往澜沧求援!” 冥河听他言情真挚,怒气稍减,挥了挥手,道,“起来吧。之前下山送信的人都已经遭了临西毒手,你再去也不过徒劳送命而已。” 晏溪扶地起身,还想再说。冥河喟然叹道,“事到如今,也只有铤而走险。你需要听我吩咐,千万不可疏忽大意,否则大祸难免!” 晏溪忙道,“大祭司对我恩重如山,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冥河点了点头,走过去拉住晏溪的手,轻声道,“从明日起,不管何人问起,都说我潜心闭关,你一会将我带入密室之中,这几天就守在殿中,不可外出。” 晏溪忙自点头,见冥河从书上撕下一页纸张,手指连动,折成一个纸鸢。面色刹那间变得苍白,一口鲜血喷出,将纸鸢染得鲜红。 晏溪大惊,忙要相扶,冥河挥手阻止,坐卧在地,口中念念有词,纸鸢竟然缓缓飞起,在空中低低盘旋。 冥河大喝一声,“起!”纸鸢突然冲高数丈,振翅凌空,转而飞出殿去。晏溪忙跟出去看,只见小小的纸鸢一出殿外,又飞向夜空,转眼间消失不见。 再回身进殿时,却见冥河倒在地上,捂着胸口不住喘息,忙快步走了上去,刚要发问,冥河竖指掩唇,轻轻“嘘”了一声。 “不要多说,扶我进密室,记住我说的话,千万不要让人接近!” 方才他以自身精血,施以拜月教中神血纸鸢禁术,已然大耗功力。 这神血纸鸢之术,是历代大祭司才能修习的诡谲术法。纸鸢可如鸟雀一般,在空中长途飞行。但飞行距离越长,所耗心血越多。眼前形势迫在眉睫,饶是深知在此关头,自己再耗心力,必然危险万分。 可叶欣欣突然失踪,月圆之期转眼将至。再不冒险,只怕到后来除了坐以待毙,再无任何扭转局势的可能。 此去澜沧遥遥数百里,即是青尘,落月得知消息立刻赶回,也需数日之久。若再不搏一下,一切都将为时晚矣。 但操纵禁术,向来耗力甚巨。他本就因旧伤复发,功力大损,现在又强行施展血鸢之术,实在已近油尽灯枯,极限将至。 晏溪见他面色苍黄如纸,胸口白衣中已被鲜血染红一片。哪敢丝毫怠慢?当下扶起冥河,连开数道机关,将冥河带入密室中坐定。 只听冥河微弱得道,“你且出去,守在殿中。切记不可进来看我。我在此以心念操控纸鸢飞往澜沧,又需疗伤恢复实力,不能被人打扰。” 晏溪连声应是,见冥河已自闭目凝神,头顶烟雾缭绕,白气升腾。当下缓步退了出去。 第二天天方破晓,临西心有所念,早早醒来。在屋中来回踱步,犹然惴惴不安。手下教徒送来早餐,也只草草吃了几口。吃完早饭出门在教中各处来回巡视了一番,听所属亲信说昨夜并没什么异样,心下稍安。便复往明罗殿而去。 却见殿中空无一人,心中起疑,呼喊了几声,“大祭司。”见没有反应,正待去寒湖之上寻找。不及走出殿外,殿中屏风后突然走出一人,白面长须,面容清癯。临西认得此人便是冥河手下几名亲信之一的晏溪。 前些天冥河暗派亲信下山,都已被临西截住,唯独剩下此人。临西知他功力虽然不弱,终究跟自己相差甚远,也不十分在意。悠然得问道,“原来是晏溪兄弟,可曾见到大祭司?” 晏溪知其来者不善,面上却显得很是镇定,回道,“大祭司闭关去了。只留我在此守候,不知临西护法可有要事?” 临西心中一惊,暗道,“闭关?如此关头,他还能静得下心?” 笑道,“也没什么事,只是圣女失踪,教主继位之事不可耽搁,特来寻问大祭司意见。” 晏溪道,“临西护法心念本教安危,一片衷心,日月可见。不如劳烦临西护法,细细找寻圣女下落,若能找到圣女归来,必是大功一件。” 临西摆摆手,笑道,“大祭司如此神通,都找不到圣女所在,我哪有那般本事。” 晏溪陪笑道,“大祭司也是这样说,与其空自烦恼,不如静心修炼。” 临西暗骂,“这人满嘴胡说,真没一句实话!想来是冥河吩咐好了,只是出言推诿!” 他虽然近日来表现得对冥河无所忌惮,也是抓住冥河不愿在他身上耗费心力的原因。真要撕破脸动起手来,可没有一丝战胜这位大祭司的把握。 若当真激怒了冥河,纵然两人一番恶战之下,自己就算身死,冥河也将无力掌控剩余教众。可如果自己都死了,那处心积虑谋划得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一直以来,他也只敢在言语上占些便宜,暗中做些不落口实的事。听到说冥河既已闭关,心中虽然起疑,总不敢硬闯进去。 当下微微一笑,“既然大祭司这般行事,自是别有深意。我就不去打扰了,告辞!” 晏溪点头还礼,直到临西退去,眼中忧色方显,“这人倒是谨慎得很,反复来探虚实。只盼大祭司终能找来援助,大家齐心协力灭了此贼。” 临西从明罗殿出去后,思绪依然难以平复。便小心翼翼的下山,一路留心是否有人跟随,直花了三个时辰,来到崖壁处,打开机关进了洞去,见叶欣欣坐卧在石床之上,身边没有旁人。询问了几句,得知这一夜间原来相安无事,心中担忧方才完全解去。 辞别了叶欣欣,回到明月峰上,将几位教中头目唤来自己房间,吩咐他们这些日子必须小心留意,不可稍有懈怠。 这几名拜月教鬼师都是他的心腹,手下各自统领百余名教众。这些人被强行抓上明月山,在此滇南苦寒之地苦度岁月,心中早就有了反叛之念。对临西所言都是极为遵从。当下各自告辞而去,命令手下教徒将明月山各处要塞守卫得极其严密。 临西吩咐完毕,便每日暗中守在明月殿外,静观冥河动向。一面算着日子,只等几天后月满而圆,冥河寒气入体,立即出手发难,将拜月教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第三十四章 青尘落月 澜沧江上源扎曲、子曲,均发源于青海唐古拉山北麓,东南流至西藏昌部与右岸支流昂曲汇合后,而得此名。 澜沧江南流穿行于他念他翁山与宁静山之间,高山深谷,水流湍急且多石滩,为横断山脉狭窄的南北孔道之一。 再南流至滇南境内,先后汇集漾濞江、威远江、补远江等支流,于西双版纳的景洪镇流出中国国境,流入南国陆真腊。 至源起之处,浩荡南流。兼地势愈南而低,水流汹涌。于高低错落间,常有惊涛拍岸,震耳欲聋,气势磅礴,极尽恢宏。 徐霞客曾有记云。 缚,依从一人斩之,以首级畀麻兵为功,而贼俱夜走入山,遂以“荡平”入报。恐转眼之后,将(以下缺)。平山乃大容西来之脉,盖澜沧以东之山,南径交趾北境,东转过钦、廉、灵山,又东北至兴业,由平山东度,始突为大容,于是南北之流分焉。 说得便是澜沧江流域,地处要塞,位置险要。又有高山密林,茫茫千里。其中多山贼恶盗,往来其间。拜月教镇守滇南,以澜沧为界,与中原武林隔江分治。但滇南山中,多有灵物异草。常有心怀觊觎的中原人士偷偷过江,寻药夺宝。 便不免时常刀兵相见,久而久之,中原武林与拜月教之间,关系日下,隐隐有势同水火之相。 几百年前,中原武林横跨澜沧江,举众入侵滇南,拜月教几近覆灭。后来虽然解除危机,唯恐中原卷土重来,便在澜沧江留守重兵,日夜监视警惕。 时来漫长,拜月教众在大江之旁砍伐树木,开阔平地,百年来修建了许多屋舍楼阁。虽大江沿岸,除教众聚集之处,别无人烟。但长久以来,拜月教徒人来送往,新旧更替,令这苍茫大江之上,也多了些许人气。 此时已是深夜,澜沧江旁依旧火光闪动,正有教徒巡江环视。 一名白衣如雪的男子,坐在江边一块大石之上,望着眼前浩渺波涛,不住举酒痛饮。在他身下,已经有了十余个酒坛子。男子仿佛海量,一坛接着一坛,却似不会喝醉。 喝到兴时,男子将手中酒坛猛然掷往大江,江水翻滚,声浪滔天。小小的酒坛在水中不及惊起波澜,便即隐没下去。 男子起身望月,纵声长吟,“今生当饮三万杯,醉去风中舞长剑,斩落红尘万古愁!” 吟完一首,意犹未尽,对着奔流而去的大江又复吟道,“我言悲愁如流水,只堪片刻往心中!” 突听得远处一人拍手赞道,“好诗,好诗!青尘师兄雅量高致,令人羡往。” 男子见有人来,纵身下石,似乎饮酒过多,已有醉意,脚下步伐错乱,嘴上却是笑道,“落月师弟取笑了,我酒醉胡乱吟得一首,只解心中惆怅,难登大雅之堂。” 那名叫落月的男子一身黑衣,面上轮廓分明,高鼻薄唇,浓眉大眼,很是威严。醉酒吟诗的青尘却与他恰恰相反,虽然也很俊俏,但眉宇中隐隐有些悲色,给人一种萧条落寞之感。 落月见青尘摇摇欲倒,忙过去扶住,叹道,“时光如水,人生堪堪不过百年,师兄何必一直为往事纠葛,空自烦恼?” 青尘被他扶住,站稳身子,痴笑道,“师弟不必劝我,也只是酒醉之时,偶然回想。” 落月俊眉微皱,佯骂道,“你这一日倒有八分光阴是醉着的,何言偶然,当是经常才是了!” 青尘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落月见他已醉,轻轻一叹,不再多说,扶着他往屋舍走去。突然听得一声破空之声,来势迅猛,已至头前,忙抬头望去,却见明月之中,一只身体通红的小鸟划破长空而来,振展双翼,停在头顶不住盘旋。 落月心中一惊,放下青尘,纵身跃起,将小鸟从空中抓了下来。 刚一入手,便大感异常。月光中仔细看时,却见这小鸟虽然样貌与寻常鸟雀神似,但实为纸张扎成。入手溜滑,浑身无一根羽毛蔽覆。鸟身显就的红色,隐隐当似鲜血染成。 他师承冥河,跟青尘同为冥河两大亲传弟子。俗话说名师出高徒,长久之下,见识极其深远,一眼认出此物,立时脸色大变。见青尘卧倒在地,似要睡去,忙将他扶起,急道,“师兄快快醒来,师傅有难了!” 青尘一人喝了十余坛酒,本来醉意已深,突听得落月在耳边说,师傅有难。一时猛然惊起,一身酒意惊去大半,睁开眼来,急问道,“你说什么?” 落月将手中纸鸢递给他看,青尘方看清楚,便即失色叫道,“神血纸鸢!”纵身而起,身法敏捷快速之极,似乎从未醉过一般。 落月道,“不错,正是神血纸鸢!师傅曾经说过,以心血超控纸鸢往来千里,是只有教中大祭司才能修行的禁术!施展此术,大耗心力,除非危急存亡关头,绝对不可轻易使用。” 青尘一张因为饮酒涨得通红的脸刹那间已变得苍白,将手中纸鸢上下左右翻看几遍,确认无疑,惊道,“想来是教中突遭大变,我们得尽快赶回!” 落月点头道,“当是如此,从澜沧江赶往明月山,即便快马加鞭,日夜赶路,也需三日方才可达。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就走!” 两人顾念师恩,心急如焚,急急召唤几名鬼师前来吩咐一通,要他们在自己走后留心约束教众,便各乘快马,星夜赶赴明月山而去。 却说明月峰明罗殿密室之中,一直闭目养息的冥河突然睁开双眼,口中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脸上却显得很是兴奋,微笑着喃喃道,“终于到了!三日,只消再挨得三日,教中大祸当解!” 兴奋之下,就欲站起身来,只是还未动得一下,胸前伤口处的鲜血又已流出,苦笑一声,长长叹道,“我强行施展神血纸鸢之术,虽然终于唤得青尘落月归来,但身上伤势却又重了几分。没有教主在月圆时引流圣水,我也难逃此劫。” 摇头叹息了一会,终又释然,“即便我死了,青尘落月二人中,青尘心思深沉,处事机敏,可惜耿于情伤,终日借酒消愁,难为大祭司之位。但落月杀伐果决,聪慧过人,当可替我执掌拜月圣火。” “我已活了百年,常人中有几人能活如此命数?只需得保住延续千年的圣火不熄,九泉之下面对历代祭司,也无愧于心了!” 第三十五章 春江花月夜 滇南古道上,两匹骏马并驾急驰。 马上各有一名青年男子,一着黑衣,一着白衣。手中马鞭接连挥打,马蹄扬起一阵阵尘土,在风中席卷飞舞。 奔得一阵,白衣男子胯下骏马突然前腿一弯,跪倒在地。一股巨大的向前俯冲之力将白衣男子从马背上狠狠甩了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白衣男子心中一惊,但反应却尤为迅速,身体在空中猛然一转,竟直直立起身来,脚下双足连点,在地面上滑出一段距离,便即稳稳站住。 回头看那马时,已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气喘吁吁。 白衣男子一阵懊恼,走上前去右手大力往马身上一扶,竟把一匹重达数百斤的峻马生生扶了起来。马儿刚一站起,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复又跌到,大眼圆睁,却已死了。 黑衣男子见此情况,当即勒住缰绳,纵身下马,对白衣男子劝道,“我们一连赶了两日,马儿自是累得吃不消了。” 这二人,正是那日得到消息后,从澜沧江赶往明月山的青尘,落月两护法。白衣男子是青尘,黑衣男子是落月。 青尘脸上一阵青红,叹道,“既然如此,我们二人同乘一马,无论如何也要尽快赶回。” 落月微微摇头,“师兄关心则乱了,这般夜以继日的赶路,一匹马又能支撑得几时?其实莫说是马,我自己也觉得很累了。” 青尘虽知他所言有理,怎奈心中焦急,语气中稍显不耐,反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落月苦笑一声,答道,“当下最好是找一个市镇,买两匹快马,稍作休息再行赶路。” 见青尘欲言又止,显然不肯多做耽搁,又道,“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何况这般赶路,人马俱疲,到了教中哪有精神应对大事?” 青尘无奈,只得点头答应。两人牵着马,一路沿大路寻找,走了有接近半个时辰,耳边听到鸡鸣狗吠之声,渐渐有了人声喧哗,心中都是一震,快步而行,过了一会,便见前方不远处,错落有致的耸立着十余间小屋,屋顶炊烟缭绕,大路上更有几名顽童打闹嬉戏。落月上前去问附近可有集市客栈,一个门牙尚缺,脸上沾满泥土,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向他伸出手掌,只是不答。 落月不解其意,欲待询问,男孩一脸雀跃得道,“要问路,给我些钱买糖果。”旁边几名小孩一拥而上,嘴里也自叫道,“给钱,给钱。”落月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往怀中摸去,却空空如也,原来二人出来匆忙,身上何曾带有财物?当即笑道,“你先告诉叔叔,以后叔叔一定给你带一大堆糖果过来好不好?” 男孩扭过头去,手中抓起一把泥沙,便往落月脸上扔去,嘴里叫到,“大骗子,骗人,不跟你玩!”转身欲走。 落月万没想到一个稚嫩孩童竟敢如此无礼,未及闪避之下,那把泥沙全部扔在了他的脸上,只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他常年身居高位,手下教众对他言听计从,哪里受得了这种鸟气?当下大怒,挥起一掌就往男孩脸上打去。这一下虽然不曾带有内力,光凭巨大的手劲,真要打上了,这不及三尺的孩童非得立时毙命不可。 手上一紧,却已被人格住。掌风掠过男童稚嫩的脸颊,男孩脸上一阵剧痛,惊惧之下,却也忘了逃跑,小嘴一憋,眼泪哗哗流出。旁边几个孩子见他哭泣,又见落月恶狠狠的模样,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玩伴友谊,一窝蜂的远远逃了开去。 青尘将落月拉到身后,走上前蹲下身子,双手轻轻握住男孩双肩,微笑道,“乖孩子不哭,叔叔送你一件礼物,有趣得紧。” 男孩终究年岁太小,满是孩童心气,听到说有礼物送他,当即止住哭声,笑道,“好呀好呀,拿来呀。”伸手去要。 青尘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在路边折了一段长长草叶,折成一只活灵活现的草蚱蜢递给男孩,男孩一见礼物原来就是这个,大感失望,怨道,“你骗人,这东西爹爹经常拿来给我,我自己家里都还有好几个。” 青尘哈哈一笑,手指在草蚱蜢上轻轻一弹,那蚱蜢仿佛立刻有了生命一般,在地上转着圈不住跳动起来。男孩大喜,拍手笑道,“好玩,好玩!”将蚱蜢抓在手上,视若珍宝般仔细打量起来。 青尘柔声问道,“小朋友,现在告诉叔叔哪里可以打尖住店好不好呀?” 男孩得了一件好玩的玩具,满心欢喜,浑然忘了刚刚差点被人殴打,用手往东南方向的路上指去,“沿着那条路一直走,走到有分叉的时候,走左边的路,不一会就有市镇啦!”青尘一喜,突又觉得这孩子天真烂漫,自己用这种障眼法骗他实在过意不去,从怀里取出一把小剑,递给了他,笑道,“这个宝贝更好,你带着它,什么妖魔鬼怪毒虫毒蛇都不敢靠近你。等你长大一点,再把它拔开,照着剑身记载的法门好好修习,当可保你一辈子不受人欺辱。” 男孩听他说这个宝贝更好!心中大是好奇欣喜,忙不迭的接过,笑着谢道,“谢谢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呀?” 青尘心地柔软,很喜欢孩童,笑着道,“你可以叫我青尘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呢?” 男孩左手拿着蚂蚱,右手握着小剑,一张脏兮兮的脸上笑逐颜开,“我叫晏青河,今年八岁啦。” 青尘还待跟他多说几句,但总是念着师傅境况,落月又在一旁催促,当下辞别了男孩,两人一同寻集市而去。 只听得远处小男孩依旧大声的叫着,“谢谢青尘叔叔!”想起刚刚若不是自己出手抵挡,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就要死在师弟手上,不免有些懊恼,埋怨道,“师弟怎可跟一个孩童计较?”落月听他指责,心中不快,脸上不露声色得道,“是我错了,不过师兄怎可把承阳剑给他?那里面可有着拜月教中不传秘法。” 青尘不言,只觉得这个师弟什么都好,就是杀伐之间过于随心所欲。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话,走了一会,果见前方一条岔路口,一条往西,一条向东,依着晏青河所言往西面行去,过不多时,前方人马涌动,彩旗飘飞,真是一个热闹的集镇。 两人身上未有分文,要买马匹吃食终归无计。落月行事随意,提议要去抢马。青尘只是不喜,劝道,“都是一方水土,何必如此?便跟人好言相说,权先赊它一赊。” 落月无奈笑道,“我说师兄,咱们初来此地,谁会相信我们?事急从权,管那些干什么?” 青尘终是不愿行此恃强凌弱之举,却又想不到什么好的法子,一时彷徨无计。正愁闷间,突听背后一个苍老的声音言道,“两位爷台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囊中羞涩?” 忙转身去看,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一跟拐杖,笑吟吟得站在身后,落月被人听见心思,心中愠怒,叱道,“关你什么事?也来取消我们吗?”老人一愣,复又笑道,“不敢不敢,只是见二位爷台风尘仆仆,想来赶了不少的路,人在江湖,谁还没有个难处?若不嫌弃,便跟老汉一同回去家中,吃些东西再做计意。” 青尘心念一动,心想若今日得此老相助,日后多加奉还便是,总好过做那强取豪夺之举。当下连连道谢,落月虽然心中怒火难消,终归不能违拗师兄,两人便随了老人,一路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家屋舍之旁。 这小屋虽不大,却也极为精致,走进门去,院中有十几只肥大的家鸡正在地上来回觅食,一只慵懒的黑狗躺在院中角落,半睁着眼,见到有生人进来,立时起身狂吠,老汉笑骂了几声,方才止住。只听一声银铃般的笑声从屋中传来,转而走出一个素衣白裙,面容姣好的少女。一见到三人,忙自走到老汉身边,问道,“爹爹,这两位是?” 老汉笑了一声,跟她说了几句,都是滇南深乡中的方言,青尘,落月却听不懂了。少女听得父亲说完,朝着二人细细看去,见二人都是年轻俊郎的青年男子,俏脸霎时变得绯红,快步跑回屋去。老汉见状不由笑道,“两位爷台莫怪,小女年岁尚小,未及出阁,见了生人不免有些羞涩。”便引着两人去屋中坐下。 第三十六章 小镇厮杀 青尘随了老汉进屋,将腰上佩剑解了放在桌旁,四下望去,小屋中虽没有些奢华用具,布置却很整齐,地板被清扫得一尘不染,空气中隐隐有些淡雅花香。他与落月连夜奔波,都已疲累,来到这么一个清悠雅致的住所,心中畅快,长长吐了一口浊气。 老汉只道是他心有所念,倒了两杯清茶递与二人,又去侧房中取出一小袋银两,笑道,“少侠不必心急,吃点东西再去赶路。” 青尘为人坦荡,来此之意本就寻求帮助,也不客套推脱,收了银两向老汉道谢。老汉古道热肠,跟他说起家常,青尘问老汉家中还有何人,老汉叹道,“老伴死的早,只跟一儿一女相依为命。”言语悲切,青尘思他应是念起亡妻,连忙致歉。老汉挥手拦住,嘴唇微微颤动,却似欲言又止。 说了一阵,少女端来饭食,一只肥鸡,一盘炒肉,两蝶时令菜蔬。菜色鲜美,清香扑鼻。青尘,落叶早就腹中饥饿,谢了老汉便吃起饭来。少女却又退入房中不出,老汉唤道,“青梅,有客人来此,躲在屋中是何道理?” 少女听到父亲言语,怯生生的走了出来,脸上红霞满布,站在一旁终不肯一同就食。老汉见二人吃得开心,心中也是欢喜。一边帮忙盛饭,一边问道,“不知小女手艺可还趁得口味?”青尘不住夸赞,落月只是埋头吃饭,不出一言。老汉笑道,“我这女儿不光做得一手好菜,还弹得一曲好琴。两位来得匆忙,家中无酒相待,且让她弹得一曲,以音代酒如何?” 青尘文涵雅致,对诗文书画也自精通,听到此言,不由大喜,放下手中碗筷,言道,“若是如此,再好不过了。”他本嗜酒如命,只是做客人家,不好讨要。虽然饥饿之下一连吃了几碗米饭,口中稍显无味。想到这少女厨意很好,音律应也不差,心中跃跃欲听,终害怕唐突佳人,侧目往少女看去,只见她一张小脸已经满是通红,额头低垂,双手不停把玩着衣角,看起来羞得不轻。刚想说还是算了,少女却折往房中,取出一把古琴,手指轻动,一阵悦耳动人的曲声立时灌满双耳。 青尘听出此曲,正是时下几大名曲之一的春江花月夜。曲调繁杂,轻重讲究,极是难弹。这少女轻拢慢捻,手指间配合有序,却将这一首令很多名家望而止步的曲子弹得美妙无常。 当下微闭双眼,用心感受琴中音路。只听得琴色幽幽一变,婉转而成凄切悲苦,无奈难言之声。直听得人心中怜悯油然而生,对抚琴之人生出无限怜惜之意。 这首春江花月夜,青尘曾经也听人弹过。只是那时弹琴之人跟自己琴瑟和谐,彼此爱慕。两人相濡以沫,琴音之中满是甜蜜欣喜。跟这少女弹来琴音截然相反,自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味。 想起斯人已逝,从此跟自己再无相见之时,被这琴声感染之下,更是满怀愁绪,眼角不知不觉便已湿润了下来。 突然一声孩童惊叫之声远远传来,少女琴声随之戛然而止。青尘旧思复起,心中犹自感慨万分。直到孩童冲进屋中方才惊觉,一看之下,更是大惊。 这名惊叫的孩童,却不自是刚刚村落中偶遇的晏青河?晏青河跑进屋内,看到青尘落月二人坐在房中,不由也是一愣,转而跑到老汉身旁,将他拉了开去,指着落月叫道,“他是坏人,爹爹离他远些!”一双明亮的眼睛却直直看着青尘,满是感谢之意。 落月之前被他戏弄,又被师兄阻挡责骂,心中仍就不忿,听他所言更是大怒,正待发作,肩头却被青尘按住,直气得满脸通红。 老汉低声叱道,“这两位是贵客!不可乱说!”晏青河又跑向少女,抱着少女的腰不住叫道,“姐姐!坏人又来了!” 少女一张美丽的脸刹时间变得惨白,手中古琴蓬得一声掉在地上,好似吓得不轻。青尘见状心中起疑,正欲问个清楚,一阵人马之声已到了屋外,马上几人纵身下来,朝着屋中走来。听得为首一名男子声音叫到,“我的美人呢?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带回家去!” 老汉远远听得,大惊失色,忙将少女推进房中,走出屋去,对着那人说道,“豹大爷,小女年纪幼小,且再容得几年。” 那被称为“豹爷”的男子大怒,喝道,“再等个球,老子胯下长枪早就饥渴难耐了,片刻也等不得。”一把朝老汉推去,老汉立身不稳,跌倒在地,捶首痛哭。青尘拿起长剑就欲前去相助,落月一把将他按住,低声道,“莫忘了我们的大事,不可节外生枝!” 耽搁这片刻,就见晏青河已推开房门跑了出去,见到爹爹跌倒,一把拉住豹爷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豹爷吃痛,心中更是怒极,拔出长刀就往晏青河头上砍去。老汉眼见幼子片刻间就要身首异处,不知哪里来得的一股力量,猛然爬起身来,侧肩将豹爷撞了个踉跄,挡在晏青河身前。豹爷愤怒之下又是一刀砍去,青尘知自己再不出手,这名热心肠的老人必定要惨遭横死,不由分说就要抢将出去,但一站之下,肩头一股巨大的阻力却将他的动作延缓了几分。待得挣脱冲出门去,老汉已被一刀从肩头斜斜砍落,直深入肺腑之中,身边鲜血汇集成滩,决然活不成了! 晏青河扑在父亲身上不住痛哭,少女在房中听到弟弟的哭声,也忙冲出房门,一看见父亲身上恐怖的刀伤,不由得脸色惨白,眼角泪水如珠般掉落。跟弟弟一起在父亲身旁不住哀哭摇晃。 青尘大怒,狠狠地盯着落月怒声喝道,“你干什么!为什么要阻止我救人!” 落月不为所动的道,“倘若你我今日不来,他们又当如何?这天下间每日死于非命的人不知有多少,你救得过来吗?” 青尘怔怔得看着他,只觉得这个一起生活多年的师弟,从此刻起突然变得那般遥远而陌生。又听得外面众人嬉笑之声中,夹杂着少女悲切的呼号。原来是那豹爷杀了老人后,从地上拉起少女,嘴上淫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死了活该,豹爷今日可要得偿所愿了!” 旁边几人跟着附和,“豹爷今晚可要轻一点,莫用坏了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哈哈哈一阵大笑。 晏青河见父亲双眼紧闭,已然死去。又见恶人还要凌辱自己的姐姐,牙关紧咬,摸出怀中小剑就往豹爷身上刺去,豹爷狞笑一声,一刀又已砍落。少女本来因为父亲惨死,心中悲苦,一时忘了自己身处何境。突见这恶人又要杀自己弟弟,急得双手用力四处击打,但终究力气太小,被人牢牢抱住后哪里挣得开来,见弟弟又要遭到毒手,不由得放声大哭道,“别!别杀他!” 豹爷哪里管得这些,手上劲力不减反增,对着晏青河的面门就是一刀砍落,突然铛得一声,一股巨力震得他虎口崩裂,大刀拿捏不住,脱手飞出。正惊疑间,胸口又是一阵剧痛传来,低头去看时,却是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刺入了自己心口,剑身已经没入大半。 一名脸色冰寒的白衣男子,看着他的眼神中满是杀意。正待出言讨饶,男子长剑一扭,将他心脏绞得粉碎,痛呼一身,仰面跌倒。 这男子自然就是青尘,他一见老人遇险,就要出手相救,却被落月所阻,心中本就十分懊恼。见此人还要杀害孩童,更是大怒非常,一剑便要了恶人性命。 其余几人见老大身死,惊慌之下都欲逃走,青尘盛怒难消,几剑下去,将这几人通通砍死在地。 少女呆呆得倒在地上,望着院中尸体不住哭泣,晏青河跑到她身边,一边痛哭着一边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姐弟二人遭此浩劫,痛爱他们的父亲片刻间魂归黄泉,都自抱在一起,放声痛哭起来。 院中那条老狗被惊得也是大声狂叫,不住在老人尸体旁来回游走,犬吠声,人哭声夹杂在一起,在暮色中远远传出,真如地狱一般。 青尘走过去看了看老人的伤势,知他已不能救。懊悔万分,见姐弟二人哭得异常凄切,心中痛楚难当,默默地站在一边,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出言安慰。 落月却无所谓般的走了出来,随意瞄了地上的尸体一眼,说道,“这乡里土绅悍恶非常,这几个人死了,其余人必定要来寻仇,我们有事在身,还是赶紧走吧。” 青尘猛然转身,狠狠得盯着他,怒喝道,“给我闭嘴!”落月被他吓得一愣,汕笑一声,不再说话。晏青 河姐弟二人哭了良久,来到父亲身边,深知父亲终究撒手而去,姐弟两人泪流满面,晏青河从屋中取出一把锄头,要将父亲尸身掩埋,少女只是牢牢抱住不舍,青尘在一般看得心酸,走过去轻轻拉起少女身子,柔声道,“节哀顺变。”少女扑到在他怀中不住抽泣。晏青河泪如连珠,却奋力在地上挖起坑来,青尘轻轻将少女扶开,过去接过锄头,挖了一个大坑将老人尸体掩埋。 姐弟二人跪倒在地,磕头痛哭。直哭到嗓门沙哑,犹自不停呜咽。青尘心想,“这么一个热心的老人,偏偏遭此横祸。他死后这姐弟二人又该怎么办?倘若仇人前来,又怎么抵挡?” 对于自己没能救得老人,心中本就十分愧疚。现在说什么也不能将这姐弟置之不理。“要先给他们找一个安身之所,待我处理好教中事务,便陪着他们,照顾他们。” 浑然已经将老人的死完全归咎在自己身上。不知过了多时,天边暮色也去,黑夜自然袭来。青尘将姐弟二人拉起,柔声问道,“你们可还有亲戚家人吗?”两人只是摇头。青尘心中一片茫然,晏青河哽咽几声,拿起锄头往豹爷尸身上疯狂砸落,直砸得尸体上下面目全非。青尘怕他悲痛之下,伤了身子,过去将他拦住。说道,“恶人已经死了,你是男子汉,以后要学本事,照顾姐姐不受欺辱。” 晏青河怅然愣住,复又狠狠点头,哭道,“青尘叔叔,你教我本事好嘛?我长大了要把天下间的恶人通通杀光!” 青尘点了点头,答应道,“好,叔叔会教你本事,但是现在我们要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晏青河眼神一动,道,“我以前出去玩的时候,找到一个山洞,有时累了就在里面休息,我做了一些木床木椅放在里面。” 青尘大喜,拉起他跟少女便准备前去。又想道,“我毕竟要先走的,这段时间他姐弟吃什么呢?”却见少女已经停止哭泣,自去房中取出一包银两递给他道,“谢谢你,为爹爹报了仇。这些钱你拿去,就当我们感谢你的。” 青尘哪里肯要,正要拒绝,突然想到,用这些钱买些干粮给他们岂不是好?当下接了过来,几人来到镇上,此时天色已黑,深乡中不比城市,大部分店铺都已关门。寻了良久,终于找到一家铺子,买了一大包干粮,随着晏青河找到了那个山洞。 青尘见洞中果真有一张粗陋的小床,几张树枝搭成的木椅。山洞藏在山腰,四周树木葱郁,不易被人发现,不知晏青河如何找到此处,但暂为藏身之所却再好不过。 将二人安顿下来,心中想道,“师恩终不能负,且委屈他姐弟在这里呆得一段时日,等我办完事情,再来这里带他们离去。” 落月却早就很不耐烦,只是怕师兄责骂,不敢多说。眼见已将两人安顿好了。便又催道,“师兄,可别再儿女情长了,你忘了我们的事了吗?” 青尘气他心性冷漠,一路对他所言不理不睬。但知他这话总是说得不错,冷冷道,“你先去买了马来,再过来一起赶路。” 落月喃喃自语的去了,青尘将包中干粮放在洞中大石之上,又去外面砍了些树枝,将洞口挡住。说道,“你们在这里安心住一段时间,我办完事情就来这里找你们。” 少女一双眼睛哭得通红,声音也哭得哑了,只是轻声问道,“你要走吗?”晏青河也拉住他的手,说道,“青尘叔叔,你不要走好不好?教我功夫好不好?” 青尘心中又是一酸,长长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微微笑道,“叔叔有要紧事,必须要办,但叔叔答应你,一定回来教你功夫。” 晏青河仍然拉住他的手不放,少女轻轻将弟弟拉开,对着他深深施了一礼,说道,“我叫晏青梅,永远记得今日公子相救之恩。” 青尘点了点头,对她还了一礼,歉然道,“老伯热心助人,我却没能救得他的性命,心中只有歉疚,姑娘千万不要说什么谢谢了。” 晏青梅惨然一笑,道,“我在这里等公子回来。”青尘恐再说下去,离别之情滋生。二人不免又是一番悲苦,当下抱了抱拳,说了声,“珍重!”起步走出洞去,晏青河还待去追,却被姐姐拉住。只留得一阵哭泣之声,在山洞中不断来回飘荡。 第三十七章 以身作舟 青尘辞别了二人,心中忧虑,便在洞外不远处盘膝小憩,想起之前发生的事,瞬感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命之脆弱,与秋风落叶,水中浮萍当真殊无二致。夜间山林中虫鸣鸟叫,耳边却一直萦绕着晏青梅那曲“春江花月夜。”念及过往,又虑当下,心中思绪杂如乱麻。 过了良久,远处传来马蹄之声。此时月已将圆,洁白月光照着林中小路浑如白昼。落月双手各牵一匹快马,在月光中走上前来。青尘睁眼看时,却见落月黑衣之上,溅有血污,欲待询问,落月拍了拍手,将一根马缰递了过来,嘴上说道,“这便走吧。”青尘横了他一眼,还是问道,“出去买马,身上怎又染血?”落月一笑,云淡风轻的答道,“山野村夫,不知好歹,见我面生,想要讹我钱财。” 青尘目光一寒,怒道,“然后呢?你就把他们杀了?”落月摆了摆手,不作回答,纵身上马,一拍马臀,马儿扬蹄奔走。青尘无奈,只恨自己一时疏忽,让他前去买马,空自害了几条无辜性命。心中又气又怒,跃上马背,追了上去。 两人纵马急驰,与第二日午间来到青罗江旁,大江阻隔,滔滔江水奔流汹涌,两岸间唯有飞索相连。便弃了马匹,攀援铁索过江。一路穿越丛林,跃过溪谷,终于暮色将至之时,来到明月山下。 山下有着两间茅草屋,此时炊烟从屋顶升起,与暗红暮色夹杂而成青红之光。两人腹中饥饿,走进小屋寻食,屋中昏暗火光之下,一名老汉一名老妇呆坐桌旁,桌上放着两盘小菜,一锅稀粥。 两老做好饭食,却自不吃,见有人进来,那老妇拂袖擦面,眼眶尚自通红,虽强装无事,语气中仍带哽咽,“两位公子有事吗?正好过来吃饭。”落月见盘中只是些野菜蔬果,心中不快,正欲举步离去。青尘问道,“阿婆为何事伤心?”那老妇仿佛被问到伤心之事,顿时强忍不住,只是低声啼哭,老汉喟然长叹,拱手作揭,叹道,“我有一女,前些日子上了山去,至今未归。我夫妇二人上山寻找,苦于腿脚不便,哪里找得她回来?深山之中毒虫野兽又多,就只怕。。只怕。。”老妇闻言哭声更剧。青尘心肠柔软,见两个老人悲伤之情歇斯底里,当下慨然道,“我二人便要上得山去,当尽力帮你们寻找!” 老妇双膝跪地,握住他的手不停道谢,老汉也是谢道,“如此真是太感谢公子了,快,快来吃饭!”青尘知两位老人在此山中,生活不易,又见屋中家徒四壁,哪里肯吃他们东西。连扶起老妇,安慰道,“两位放心,我必当尽力而为!”落月被哭声扰得心烦,自走出屋去。青尘心急教中之事,温言相劝了几句也跟了出去。 两人寻路上山,一路行得极快。他二人本在山中长大,对林间道路熟悉得很。更身怀教中术法,山中野兽不敢接近。很快便来到冥河弱水之旁,青尘纵声高呼,许久却不见引渡船只前来。这弱水销魂蚀骨,人身难渡,本为拜月教阻挡中原武林最后一道屏障,呼了几声见仍旧没有人来,心中焦急,一时惆怅。 突见对岸火光闪动,不由大喜,放声呼道,“拜月教护法青尘,落月归来!快来引我二人过河!”对岸一片人声嘲杂,火光突就消失不见。青尘心中一惊,知道自己心急之下,乱了方寸。落月笑道,“师兄却莽撞了,师傅急切召我二人归来,教中只怕生了异乱,自表身份,不是给敌人通风报信吗?” 青尘听他出言嘲讽,怒道,“你刚刚为什么不说?”落月摊了摊手,叹道,“我多大本事,还能阻止师兄说话?”青尘心知总是自己考虑不周,也不与他计较,问道,“那现在怎么办?”落月道,“这弱水太厉害,距离若短还能强游过去,对岸相隔约有一里,没了船只怕难以跨越。” 见青尘急火攻心,面色通红,又道,“有一个办法,只是有些凶险。”青尘忙问,“什么办法?”落月道,“只有一人以身作舟,从岸边全力冲出,当可滑行两百米,一人立于其上,待身下之人冲势衰竭,借力飞身,又可飞得两百米,剩下一段距离,便可强忍着游过去。” 青尘道,“以我作舟,你来渡河!”落月佯装拒绝道,“不可,你是师兄,怎能让你冒此凶险?这弱水腐蚀肉体,师兄虽然神功盖世,只怕不易幸免,还是从长计议。” 青尘急道,“为今之计,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你先过去,再用绳索拉我上岸!”落月还待再说,青尘却已走到河边,大喝了一声,“上来!”双脚在岸边全力一蹬,身体瞬间化似飞鱼,河水哗燃飞溅,去势迅猛,往对岸急冲过去! 落月见他下水,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神情,飞起身来踏落在青尘身上,在河中冲开两百余米,觉察脚下冲势已竭,双足用力一点,借着势头又飞出一段距离,劲力方歇,弗一落入水中,便飞舞双臂快速游动,片刻间游到了对岸,手指拉住岸边泥土,一跃而起,稳稳落在岸边。 再看青尘时,还在弱水中央,勉力游出不到百米,似乎力竭,在水中扑打起一层层浪花,显然已经支撑不了多久。又故意等了片刻,方从怀中取出一把细细的金绳,口中念念有词,金绳突然变长足有百米有余。将金绳一头系在树上,一手拿住另一头,轻身飞起,在水中踏波而行。等到绳索尽时,纵力一跃,堪堪到了青尘身旁,伸手将他拉起,借着绳索牵引,用力一拉,将两人带到岸边。 将青尘从水中拉上岸来,见他一身衣物已被弱水腐蚀得支离破碎,身上皮肤也隐隐有灼伤之状。口中气喘吁吁,仰面朝天的倒在地上,已经站不起来。 眼中一抹意图得逞的光芒闪过,四下望了望,方才岸边举火之人已经不见了踪迹,心中想到,“只教他实力有损,以后便不能和我相争,但眼前却还需要他的帮助。”把青尘扶坐起来,双掌按在他背心气穴,体内真气输出,听得青尘咳嗦了一声,便收掌起身,问道,“师兄,你怎么样?” 青尘得他真气支援,丹田混乱的内息平复了些许。当下盘膝而坐,引导体力内真气运转全身一个周天,身上疼痛方才消减,长长吐了一口气,道,“谢谢,我没有大碍了,只是已经只剩七成功力。” 落月心中大喜,面上却显得很是开心,假意宽慰道,“师兄神功盖世,纵是七成,那也在我之上。不如就在此将息,我独自上得山去,等师兄恢复好了,再来相助。” 他知青尘断然不肯,故意用言语相激。果然青尘闻言便站起身来,道,“怎能让你一人前去冒险,我没事的,咱们这就上山!” 落月似乎很是为难的点了点头,两人稍作休整,便一同奔往明月峰去。 第三十八章 乌合之众 拜月教明月峰一间雅舍内,一身黄衣的临西长身立于窗前,遥望着天边将满的明月,眼中有炙热的光芒闪过。 明天!明天就是月圆之期!只等明日圆月再次高悬,他处心谋划多时的大业就将圆满。 正自踌躇满志之时,房门却被人猛然撞开,一名神色慌张的鬼师冲进屋内,大口大口喘着气,却又说不出话来。 临西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责问道,“什么事这么匆匆忙忙的!成何体统?” 那名鬼师喘息了一会,平复了心神,结巴道,“青尘。。落月。。回来了!回来了!”惊惧之中,竟有些语无伦次。 临西闻言脸色大变,一把抓住鬼师衣襟,怒喝道,“你说什么!”鬼师又道,“他们回来了!就在。。已经杀到峰顶了!”临西将他推开,快步走到房外,果见山峰间火光闪动,忙飞身奔去,片刻间来到火光源起之地,只见数百名教众手持兵器,围成一个大圆。纵身跃起在一块高石之上,见圆圈中兀自站着两人,各自手持长剑而立,两人身旁密密麻麻倒着数十具尸体,鲜血溅在枝叶上,泥土中,空气中一股血腥之气弥漫到了鼻间,围攻教众脸上皆是惊骇恐惧之状,没人敢冲上前去。 临西认得二人便是青尘,落月两大护法,一时又是惊讶又是疑惑,“他们到底还是回来了!冥河!你终究还是把消息传了出去!” 落月早已经看见了他,沾满鲜血的长剑一指,喝道,“叛逆贼子!你好大胆!”临西知这二人武功术法绝不在自己之下,若贸然以一敌二,必然难以抗衡,当下长声道,“兄弟们,杀了此二人!大家就都能重回故土,和亲人团聚了!” 众教徒听他此言,一阵骚动,有几个大胆些的教徒吆喝着冲了上去,却转眼就被青尘一剑刺死。剩余众人围着圆圈不断转动,没一个人再敢冲上前去。 临西大怒,喝道,“再不动手!以为日后他们会放过你们吗!”他深知这些人都是墙头草般左右摇摆,之前因为得知冥河重伤实力大损,又有他承诺绝不会有援兵前来,夺教之后便还众人自由,这才孤注一掷铤而走险。 现在眼见两大护法并肩归来,众人在二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几个实力远远高出自己的鬼师片刻间就已身死剑下,哪里还敢妄动? 人心终归怯懦,其实倘若近千教众一拥而上,青尘,落月就是能杀得几百人,也终究不免力竭之下,死于乱刀之中。可偏偏就是不愿身先士卒,都不想第一个上前枉送了性命。 临西自然已看出众人心中所想,当下拔出长剑,从高石上俯冲而下,直取落月,青尘二人面门。众教徒见他出手,心中底气大增,吆喝着又要冲杀上去。 青尘见临西剑势凶猛,不敢怠慢,挥剑还击,“铛”的一声,两剑相交,二人手上都是一麻。 落月趁着青尘挡开攻势,飞身而上,厉声喝道,“拜月教众教徒听好了!倘若此刻收手,我以拜月教大护法之身向月神起誓,此后绝不追究!若违此言,当被月神摒弃,天地不容!” 众人听得此言,纷纷停住不动,交头接耳相互议论起来。落月一看言语有效,又喝道,“而如果你们执迷不悟,非但自身性命难保,家中老小也要受到牵连!” 这一句话却说到了众人痛处,人群中已经有人大着胆子扬声问道,“我们现在停手,落月护法当真不再追究以往之事?” 临西跟青尘缠斗正酣,听到众人言语,心知情况不妙,连施狠招想要击退青尘,抽出身来安抚众人。青尘知他心思,虽有伤在身,实力只剩七成,犹使出浑身解数将他缠住,临西大急之下,左肩故意卖出一个破绽,待得青尘长剑攻来时竟不闪避,飞身跃开,左肩被长剑划出一道口子,却也已退开战圈,大声叫道,“千万不可被谎言蒙蔽!此时不战,日后便只能任人鱼肉了!” 刚说完这句话,青尘长剑又已攻来,只能出招还击。众人又听他所说,一时间左右为难,踌躇不决。 落月心思机敏,知道这些寻常教徒不过一帮乌合之众。只要将临西制住,一切自然迎刃而解。当下不管众人,挥剑上前与青尘合力夹攻。 临西实力本就不比两人为强,单打独斗尚且没有优势,方才为了出声喝醒众人,左肩又被长剑所伤,哪里还抵挡得住两人夹击?勉力支撑得十余招,胸口又被一剑刺中,剧痛之下,力有不逮。剑招去得慢了,片刻间大腿上又中一剑,顿时站身不住,跌倒在地。 心知大势已去,不由得面如死灰。心中怒骂,“一群废物!坏我大事!今日必死无疑了!”心头绝望滋生,战意便即全无。狠狠将手中长剑掷入一名教徒身体,长长叹息一声,闭目待死。 众人见临西已然战败,又见他将死之时,还要杀人垫背。哪里还顾得之前所盟誓言,纷纷抛下手中兵器,跪服在地。 落月见危急已解,对着青尘道,“师兄,你且去寻师傅下落,我在这里处理好后事,就来找你。” 青尘点了点头,说了句,“当心。”便转身赶往明罗殿而去。 落月长身而立,长剑指着临西咽喉,对众教徒喝道,“今日之事,既往不咎。你们各回要处守候,没我命令,不可擅动!” 众人尽皆欢喜,磕头拜谢一阵,便都散去。不久前人潮涌动的山峰上瞬间便只剩下落月,临西二人。 落月待得众人散去,伸手点住临西穴道,将他拉了起来。上峰之前他早已在一名鬼师口中得知,大祭司冥河是因为教主夕瑶叛乱,身负重伤。而新任拜月圣女,又在此关头突然失踪。他心思何等聪慧?稍加思量便知圣女是被临西藏了起来。当下凑到临西耳边,冷声问道,“你要死还是要活?” 临西早已抱着必死之心,冷冷道,“你大可以一剑杀了我,且看我会不会喊叫一声!” 落月突然哈哈大笑,道,“杀了你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仅不杀你,还放你下山跟家人团聚。”语气一寒,接着道,“但是如果你不肯配合,那我也只好麻烦一下,将你千刀万剐之后,请你父母前来跟你团聚!” 临西身为拜月教护法,自然不是等闲之辈。无论落月用什么手段折磨自己,他也决然不会屈从。可一听落月要牵连自己父母家人,当下心防大溃,颤声道,“你要怎样?” 落月桀桀笑道,“圣女呢?你把她藏在哪里了?告诉我,我立刻放了你!” 临西摇了摇头,凄然道,“你找到圣女,强迫她当上教主,冥河自然也就得救。到时候他怎么可能会放过我?你能从他手里保我无事?” 落月收住笑声,嘴唇贴在他耳边冷冷道,“谁说我要救冥河了?大祭司之位,他坐得够久了!” 临西心中一惊,见月光之下,落月俊俏的脸上寒气凛凛,失色叫道,“你要夺取大祭司之位!” 落月又是大笑,“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临西道,“要我帮你也可以,但是你须发个毒誓,事成之后绝不为难于我!”落月点头答应,手指明月又立誓言,“苍天月神在上!我落月以血盟势!只要临西护法告知我圣女所在,便绝不伤他性命!如违此誓,天地同弃!” 拜月教中之人,以明月盟誓,是为死誓,决然不能违背。临西见他立了誓言,心中顾虑消散,道,“好,我带你去!”突又想到一事,“但找到她之后,答不答应做教主,可都与我无关。” 落月点头答应,解了临西穴道,长剑抵在他腰间。临西知他害怕自己反悔,以死相搏,不以为意。便在前领路,两人借着月色,往叶欣欣藏身之处行去。 第三十九章 如之奈何 青尘与落月一起解了教众叛乱危机,罪魁祸首临西也被制服,他为人耿直,凡事都是直来直往,若以武功而论,全盛之时与落月相比其实还稍有过之。但说到权谋心术可就远远不及了。既然落月要留下来处理后续之事,他也就乐得轻松,自往明罗殿寻找冥河来了。 离开明月峰镇守澜沧江已有五年,这期间也都是偶尔回来一次,现在危难已除,心中压抑不再。望着熟悉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不由得心中感慨万千。 到了殿中,见大殿内烛光依稀,却空无一人。叫了声,“师傅!”无人回答,便欲转头往寒湖寻找。冥河对他很是信赖,教中一些机关暗道,隐秘所在都曾直言相告。他知道寒湖中有一间水下密室,如果师傅蒙难,或许会藏身在内。 当下举步欲出,还没走出殿门,突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些惊讶,欣喜和期盼,“是青尘护法吗?” 青尘闻声大喜,听出说话的人就是师傅座下几名亲信之一的晏溪。忙转头看去,果见晏溪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一看到他,脸上顿时喜气洋洋,欢声叫道,“青尘护法,你终于回来了!” 当日冥河令他不管发生何事,也不要离开明罗殿去,虽然之前峰顶众人厮杀之时,他也隐隐听到些声响,却始终不曾出去看过,只在心中不停祈祷,“但愿是落月,青尘护法收到消息赶来护教!”这下心愿得偿,当真欢喜万分。 青尘见师傅并不在旁边,问道,“晏溪兄弟,闲言后叙,师傅人呢?” 晏溪一拍脑袋,叫道,“看我高兴的,把正事给忘了!”拉起青尘的手转向后堂,将机关一道道打开,来到冥河养伤的密室之中。 冥河虽然负伤,耳力却也不弱。早在二人走进第一道暗门时便已听见。听出来人脚步甚急,殊不知是敌是友,强忍着伤痛坐起身来,闭气凝神,将丹田中微弱的真气全部汇聚于掌中,严阵以待。 一看清来人面貌,不由得大喜,心中一宽,劲力便即散去。只是虚弱之下,难以收放自如。一口鲜血又从口中慢慢流了出来。 青尘见恩师重伤如此,又忧又怕,忙跑过去将冥河扶起,问道,“师傅,你还好吗?”便要为他输送真气。 冥河见他身上衣物破破烂烂的,皮肤上也有灼伤之样,忙伸手挡住,强自笑道,“别,没用的。我的伤除了教中圣水,没有别的办法可医,你辛苦了,不要浪费真气。” 之前上山的时候,青尘曾和落月一起抓到一名巡夜的鬼师,一番拷问下,早已得知夕瑶教主叛乱,圣女失踪,大祭司重伤的消息,却没想到这个实力惊天的师傅竟然伤重如此!念起师傅往日恩情,不由泪流满面。 冥河笑骂道,“都多大了,还流眼泪!”转头四下看了看,问道,“落月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青尘稳了稳心神,将自己二人如何击退教众,制服临西的事一一说了。冥河听完面色突然变得很是沉重,握住青尘的手急道,“临西落在落月手中了吗?你赶紧跟过去!看他怎么处置!” 青尘只道师傅对临西叛乱之事恨之入骨,想要狠狠惩治,怕落月杀伐果断,直接将临西杀了,安慰道,“既然叛乱之事已被平息,杀就杀了吧,师傅先疗伤要紧。” 冥河急道,“我不是为此担心,一时跟你说不明白,你听我话,赶紧跟上去,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青尘向来对这个师傅言听计从,又见他伤重,生怕他气急伤了心脉,忙点头答应,吩咐晏溪守在冥河身旁,便赶往之前峰顶恶战之地。 到了峰顶,地上除了一些死尸,却不见了落月临西二人。大山茫茫,林木参天蔽日,哪里寻得着人去,只是师傅有命在身,一时彷徨无计,只得呆坐一旁,空自等待。 原想着落月处理好事情,就会回来跟他汇合,等了许久迟迟不见人来,心中疑虑大增,“临西实力本就稍弱于落月师弟,又已被重伤,要杀要剐,哪里需要这许多时辰?”想起师傅急切的神情,又想到落月为人心机颇深,纵然自己跟他相处日久,也一直琢磨不透。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找了几名之前参乱的弟子询问,也都是摇头摊手,不知所云。 自茫然无计之时,却见落月从林中跃出身来,看见他呆立在此,落月脸上笑意可亲,笑道,“师兄,你是担心我吗?” 青尘见只有他一人回来,便问道,“临西呢?你杀了他吗?”落月拍了拍手,走进前来道,“你走后他还想反抗,我下手重了些,失手将他杀了。”青尘道,“尸体呢?”落月道,“这人狼子野心,罪大恶极。按照本教对叛徒的处置,尸体已经被我丢进寒湖了。” 寒湖之水销魂蚀骨,比之山下冥河弱水犹有过之。湖中多有毒鱼恶兽,吃人尸骨。更传言尸体一入寒湖,三魂七魄便只能永驻湖中,再无投胎转世之日。 是以教中犯下大罪的人,上到教主祭司,下到寻常教众,死后尸体都会被丢进寒湖,当是拜月教最让人闻风丧胆的酷刑。 青尘知他行事果决残忍,对他所言不加怀疑,只是道,“师傅受了重伤,情况危急,眼下圣女不知去向,明日就是月圆之期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圣女归来,扶她登上教主之位,引导月力打开圣女为师傅治伤。” 落月却问道,“师傅伤得很重?”青尘道,“是的,就连起身都很难。”落月咳嗽了几声,掩住心中狂喜,假意道,“师兄说得不错!只怪我被临西突施偷袭,下手没了分寸,不然或许从他口中还能得知一些消息。”青尘叹道,“人既已死,多说无益。何况临西生性刚烈,也问不出来什么的。” 落月笑了一声,谢道,“多谢师兄理解,我二人今晚都不去睡,只在教中各隐秘之处仔细搜寻,凭我们的本事,要找个人那也不难。” 两人商量已定,便兵分两路,各自寻找圣女下落。青尘念及师命,转身回密室中向冥河禀报。冥河得知临西已死,面色惨白。问道,“落月没跟着你过来吧?”青尘道,“我们本要分两路去找圣女,我怕师傅惦记,先来告知一声。”冥河却向晏溪急道,“你赶紧去把暗门全部关上,守在门口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话刚说完,远处甬道中一人长声笑道,“不用了,师傅,我已经来了!” 第四十章 祭司魂丹 话音刚落,一人已经闪进密室之中。青尘转身看去,见来人一身黑衣,面容冷峻,正是落月,出言问道,“你不是去找圣女了吗?怎么跟到这里来?” 只听冥河一声急呼,“小心!”正欲闪避,奈何之前强渡弱水之时功力大损,一番恶斗奔波之后,身体早已疲累。两人距离又着实太近,不及退开一步,胸口已是一痛,被一记重掌击中,身子远远抛飞了出去,砸到密室墙壁之上,只震得石壁上碎石簌簌滚落。 又见在一旁的晏溪双眼圆睁,惊骇万分的看着插入心口的长剑,手指颤颤巍巍得指着落月,嘴里呀呀的却说不出话来。摇摇晃晃走了几步,俯地跌倒,再无声息。 青尘又惊又怒,万万没想到落月竟然会对自己出手,疏于防备之下,便已身负重伤。强忍着剧痛扶地站起,怒声问道,“你要干什么!?”落月桀桀怪笑,脸上得意非常。他适才趁青尘,晏溪二人不备,突施奇手,已将晏溪杀死,青尘重伤。 眼见二人已经无力对自己造成威胁,胜券在握之际,再不掩饰,哈哈笑道,“师兄,你终究还是过于耿直了些,你看师傅他老人家就比你精明了许多,只可惜现在也是油尽灯枯,无可奈何了!” 走到冥河身边,俯身笑道,“师傅,你这般怀疑徒儿,真让徒儿好生伤心。”一指便向冥河膻中穴上点去。 冥河一手将青尘,落月教育成才,朝夕相对十余载,对二人心性无不知之甚深。青尘性直重情,秉性纯良,却于权谋心计上不愿深究。落月杀伐果断,心思深沉,唯独生性过于阴冷无情。 早在几年前百岁寿辰之时,他便一直思虑自己身后下任大祭司的人选。虽内心更喜青尘,但若说到身临高位,约束教众,将拜月教圣火发扬光大,还是落月适合得多。本想着让落月在澜沧江驻守几年,磨炼一下心性,便将祭司之位托付于他。谁想到落月心急如此,一见自己受伤有可乘之机,立刻施加毒手。 所谓知徒莫若师,当听到落月将临西杀死之后,冥河便敏锐得洞察到他的心思。若非心有邪念,凭落月的聪慧机敏,怎会不知临西当是找到圣女的关键? 他纵横武林数十载,一直都站在众生之巅。内心中有着的是蔑视天下的傲气,大祭司的位置坐得久了,自己拱手相让当无不可,若是别人用阴毒手段来夺,那却万万不能屈从! 眼下落月夺位之心早已昭然若揭,青尘又被重伤难堪一战,成败荣辱尽皆系于己身,当下将丹田中仅剩的一丝真气全部汇聚在右掌之中。见落月伸指点来,胸前露出破绽之际,用尽全力一掌拍出。 两人相隔甚近,虽然他重伤在身,功力十不存一,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倘若落月被他一掌打中,即便不死,也必将骨断筋折。 只是落月早已洞悉他的心思,那一指竟是虚招,凌空点去一半便就收回,身子往后一跃,远远躲了开去。 冥河一击不中,气力顿时衰竭。坐身不住,从蒲团上跌倒下来,胸前伤口处的鲜血更像泉水一般涌出,面如金纸,奄奄一息。 青尘见师傅蒙难,顾不得身上伤势,长剑急向落月前身刺来,但他两次负伤,功力损耗了大半。落月实力本就与他相差无几,全盛之时也绝不可能一招制敌。这一剑力道不足,落月心中有恃无恐,竟然不闪不避,反而挥指弹向剑身,青尘只觉一股巨力猛然袭来,虎口剧痛,长剑脱手飞出。 落月化解了他的攻势,却不趁势相攻,长叹了一声道,“师兄,你我从儿时起便一起学艺,一起长大,这么多年,虽不是亲生兄弟,感情之深应有过之,何必下此杀手?” 青尘手中没了长剑,加上伤势严重,再也不能对他造成一点威胁。想起之前在弱水旁,落月提出以身做舟的想法,不由心中一寒。只觉得这个师弟心机深远,早就已经为现在做好准备。而自己行事冲动,在问题面前从来不加多想,今日吃亏,实在咎由自取。 可师傅也将因为自己的疏忽白白赔上性命,心中又恨又恼,怒道,“你也知道我们从小一起学艺,却忘了教你本事的人是谁吗?” 落月摇了摇头,躬身下去点住冥河穴道,又连点冥河胸前几处大穴,为他止住鲜血流出。方才说道,“师兄,我与你不同,你从小便没了父母,无牵无挂。而我却是被这位师傅从父母手中强行抢走。教我武功,也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供他驱使,本就是各求所需,算不上什么忘恩负义吧?” 青尘知道他所言不虚,但归根究底,叛逆夺权终究只是为了一己私欲。便道,“即便如此,你成年之后可曾向师傅秉明要重回故里,探望亲人家眷?”落月哈哈一笑,道,“我在这茫茫大山上苦度许多岁月,从小便要忍受骨肉分离之痛,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挽回?” 眼中突显凌厉之色,俯身对冥河道,“师傅,你毕竟一手把我养大,之前的是是非非我就不多说了,只要你将大祭司之位传于我,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的性命。否则的话,我的手段,你是清楚的!” 冥河惨然一笑,闭口不语。青尘喝道,“权利地位就真的这么重要吗?为了登上大祭司的位置,你也不惜对恩师下手吗?” “我争权夺位,尚且留了余地。此时我要杀你二人,实在易如反掌!即使没有祭司魂丹传承,以我的武功心计,统领拜月教也不在话下!但我们这位师傅,为了心中牵挂,几十年来,多少任教主死在他的手下?那些枉死女子的性命,就活该如草芥一般吗?” 落月语气越来越冰冷,“师兄,你不理教务,不知道如今的拜月教早就内忧外患,人心涣散。不然以我两人之力,怎能一路杀到明月峰来?” 一把将冥河拉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道,“师傅!我很想问一问你,倘若中原武林知道我们教中一团散沙,大举南下,我们拿什么跟他们抗衡?” 青尘见他将冥河提在手中,不由大急道,“放下!”便要抢将上来,却听冥河突然道,“别过来!”不由一愣。 落月看了他一眼,又道,“拜月教延续千年,得以不灭的根本是什么?是我们保住了一方平安!百年前,教中弟子都是自愿上山,虔心护教。现在呢?举教上下数千教众大多都是强行抓来!这其中的缘由,师傅你不会不知道吧!” 冥河听着一手培养的弟子,将自己这些年的过错一条条罗列出来,脸上却没有怒色,喟然叹道,“你说的不错,拜月教有今日之祸,责任在我。” 心中怨怼之情消散,看着落月的眼神也没有了敌意,只把一切罪责归于自己。“你要当大祭司,可以!但我想听听,你执掌拜月教后,又会怎么做?” 落月见他应允,不由大喜。拜月教自创立以来,大祭司传承不下二十余代。大祭司的人选,一直都是从教中护法当中选出。 新任大祭司还是护法的时候,实力跟前任大祭司相差何以里计?因何一当上大祭司,功力就会突飞猛进,日进千里?则全仗祭司间代代相传的圣物,祭司魂丹。 他本以为冥河心高气傲,定然难以屈服。只想着即便得不到魂丹传承,以现在的实力,统领一般教众总是绰绰有余。听冥河竟然有答允之意,不由喜出望外,“人心所向,唯独情利二字!明月山上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只要我们摒弃前仇,将山中宝物卖到中原,财源自然滚滚而来!” 呼了一口气,接着道,“然后将所得分于教中弟子,他们焉有反叛之理?每逢佳节时分,再让他们下山省亲,与家人团聚。恩威并施之下,何愁教内无人?只怕到时候这偌大的明月山,也不足以让许多教众安身!” 说道兴起,更是眉飞色舞,“那时候我们便可以择优而录,广纳人才。实力大增后,再何惧中原武林来犯?” 冥河静静地听着,直到脸上愁容尽皆退去,眼中竟有了无限赞赏之意,点了点头道,“很好,你的确比我更适合做这大祭司!”想了想,又道,“只愿你不负今日所言,能将拜月教发扬光大!” 落月大喜,伏地跪倒,“徒儿可以向明月起誓,必当言行令施,保我滇南一方水土!” 冥河轻轻叹息了一声,将青尘叫道自己身旁,又扶起落月,“师傅的确有愧于你们,有愧于拜月教数千弟子,更有愧于滇南百万众生。”转向落月道,“今日之事,我不怪你。我这一生,的确如你所说,做了许多错事!害了许多无辜性命!只愿你即位以后,善待教徒,广佑苍生!” 落月应道,“定当不负重托!”冥河微微一笑,拉着青尘的手说道,“说到痴情,你是最像我的。可多情往往让人失去理智,今后你要想开些,莫让情伤伴随一生。” 青尘眼眶泪水翻滚,低声应是。冥河又将落月的手放在青尘手上,嘱托道,“你聪慧远超常人,杀伐之间从不犹豫,这点又跟我相似。你师兄是个真诚的人,你日后须善待他,不可与他为难!” 落月恭声答应。冥河说完这些话,似乎倦了,仰头望向昏暗的室顶,喟然叹道,“本是无情人,深情却似海。情字何解?真潇潇了一生。。。” 喃喃自语了片刻,便叫青尘出去守候,要将祭司魂丹传给落月。青尘生怕落月反悔,加害于他,踌躇不去。冥河轻轻挥了挥手,叹道,“事已至此,又当奈何?大祭司之位并不是我一人独享的,浮世新人换旧人,我老了,该退了。” 见青尘还不肯走,假装愠怒道,“你留在这里,是要跟我一起死吗!” 青尘闻言心中一惊,才想起自己跟冥河的性命,现在全系落月一念之间!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自己死了固然不怕,可连累了师傅,终是万万不能。俯身在地,对冥河磕了三个响头,终于还是退了出去。 第四十一章 青尘离去 青尘从密室出来后,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便在明罗殿外徘徊不去。落月行事手段之狠辣,计谋之深远,隐隐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他却不知道,冥河之所以答应将大祭司之位传给落月,可不单单只是因为形势比人强。历来拜月教大祭司,哪个不是心狠手辣,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之辈?落月固然阴险狡诈了些,却正是冥河心中接替自己的不二人选。 而此时又正是拜月教内忧外患,举教上下人心浮动之际。若落月真能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何尝不是一件美事? 如果不是落月太过心急了些,冥河也迟早会将大祭司之位传给他。现在不过换了一种方式,总好过大家兵刃相见,斗个你死我活。 只是青尘向来直爽,于这些权谋心术一窍不通,以为冥河受了胁迫,无奈之下才不得不从。又担心落月不念旧情,目的达成后狠下杀手。在院落中不住来回踱步,心乱如麻。 天空中飘飘扬扬又下起了大雪,月光被乌云遮蔽,四下一片漆黑。寒风呼呼吹来,落叶随着风在枝头不断飘洒而下,青尘不禁打了个寒颤,便回到殿中盘膝坐下,运转内息调和起伤势。 这一夜青尘心里很不平静,虽然疗伤之时应该心无旁骛才是,奈何脑海里一遍遍闪过很多奇怪的念头。眼睛时常盯着密室大门,只盼冥河能安然无恙的从里面出来。 一直等到黑夜散去,黎明到来。大雪也慢慢停了下来,东方红日缓缓升起,日光照在殿外堆积的雪地上,泛发出暗红的光泽。 将近正午时分,嘎,嘎几声闷响传入耳中,密室中走出一个人来,红光满面,笑意吟吟,却正是落月。青尘一见他出来,连忙起身问道,“师傅呢?” 落月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微笑道,“师傅在里面疗伤。”青尘想进密室中查看,落月一把把他拦住,说道,“师傅伤势很重,又为我传承了魂丹,现在虚弱的很,不要去打扰他。” 青尘道,“我怎么相信你?”落月哈哈一笑,道,“师兄,你可真不像个常年在江湖上行走的人,你觉得事已至此,我需要骗你吗?” 青尘一愣,知道他话中的意思:你现在命都在我手里,你不相信又能怎样? 落月见他不语,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师兄,我虽然狠了些,却也是为了拜月教上下数千教众以后的前途着想!更是为了滇南几百万百姓免遭中原铁骑荼毒。我只要权力,不要杀人。师傅既然已经把祭司魂丹交给了我,我自然不会伤他性命。” 见青尘还是不说话,拉起他的手又劝道,“临西已经死了,我继任大祭司以后,教中护法就只剩你一人,我希望你能好好帮我,我们兄弟二人一起将拜月教发展成天下第一大教,难道不好吗?” 青尘狠狠地将他的手甩开,苦笑道,“兄弟?你把我当兄弟的话,就不会一开始便算计我!昨晚你是故意让我身渡弱水,好教我不能与你为敌,是也不是?” 落月微微一愣,复又缓缓点头,“你性格耿直,必定不会答应我迫师傅让位,昨晚真的只是无奈之举,你不要多想。” 青尘脸色冰冷,摇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终究不是一类人。现在你的心愿已经得偿,如果你还念及一点往日情分,便答应我一件事。” 落月问道,“什么事?” 青尘深深向密室方向鞠了一躬,强忍着心中担忧和疼痛,神色间又是疲累又是心酸,“我希望你善待师傅,无论如何他也曾把你养大。”见落月点头答应,长长一叹道,“尔虞我诈,你争我夺。这样的地方真的不适合我,我请你答应我辞去护法之位,从此归隐山林,不再管世间这些琐碎俗事。” 落月看他脸上神情坚毅无比,知他离去之心不可动摇,虽然早有准备,心中不免还是一酸。 他的确不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从小到大,无论在何时何地,始终只坚持一个信念,那就是挡路者死! 他杀伐果决,宁可错杀从不放过。心性冷血薄情,只要有人违背他的意愿,从来都是一剑杀了,丝毫不会有怜悯之心。 但是对这个从孩提时就一起学艺生活的师兄,终究不是毫无感情,否则在密室中,早就将他连同晏溪一起杀了,怎会给自己留下后患? 听到他要离去,不禁有些黯然神伤。长长叹息了一声,叹道,“从小到大,我知道你决定的事情总不会改变。真的要走我也由你,只是还是先把伤养好了,再下山去。” 青尘摇了摇头,苦笑道。“你我今日一别,或许今生今世都不会相见。你比我聪明,比我果断。拜月教在你手里,或许真的能比之前更好。” 深深看了这个朝夕相伴十几年的伙伴一眼,情知自己此去,所有恩仇爱憎都将成为过眼云烟。对他的怨恨不满竟也消了,郑重抱了抱拳,正色道,“愚兄就此告辞,岁月实苦,大任在肩,望你珍重!”说完转身就走。 落月心中一阵酸楚,看着这个熟悉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不由也是喃喃了一句,“保重!” 青尘走后,落月在殿中坐了一会,将那点愁思压抑了下去。便起身下山,来到山腰一座崖壁之旁,伸出手在石壁上敲了敲,山石豁然洞开一道堪堪一人通过的缝隙,欺身走了进去,望着石床上闭目冥想的女子道,“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女子正是叶欣欣,昨天晚上,临西突然带着落月前来,要她出任拜月教教主之位。想到一旦成为教主,从此一生就永远没有脱身之日,无论对方怎么劝说,都始终不肯答应。好在当时落月似乎并不想强求,只是让她再考虑考虑。 现在看他又来问,便回答道,“我不会去做教主的,你另寻旁人吧。” 怎料昨晚还温文尔雅的落月脸色一变,恶狠狠地道,“今天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可由不得你想怎样就怎样!” 叶欣欣柳眉一挑,丝毫不惧道,“好啊,那你就杀了我啊!” 落月朝她走近,脸上露出一摸邪异的笑容,阴森森的道,“听临西说你服了龙魂丹,我可杀你不得。但是山下那两个老东西,我却想杀就杀,可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我!” 叶欣欣闻言脸色惨白,急道,“你。。。你怎么知道。。”落月哈哈大笑,凑在她耳边笑道,“我拜月教有十大酷刑,倘若用在你父母身上,你猜他们可否经受得住?” 叶欣欣面如死灰,颤声道,“别。。别害他们。。”落月笑了几声,从石床旁取了一壶酒,对着壶嘴一口喝了下去,咂舌道,“好酒,好酒啊。你父母往后的日子,是喝美酒还是受酷刑,全在你一念之间!” 见叶欣欣犹自不决,手中用力,将银制的酒壶捏成一团,怒喝道,“我数三声,你再不答应,我立刻下山抓了两个老东西上来!” “一!” “二!” “慢!我答应你!” “很好,今日月圆之时,我便扶你为拜月教主。只要你以后乖乖听话,我担保你的父母会好好的过完余生!”将手中已不成形的酒壶丢在地上,落月眼中欣喜若狂。 他那日在山下遇到叶欣欣的父母,听他们说起过女儿上山之后一直不归。又从临西那里问得叶欣欣的来历,便以此作为要挟,真就一举奏功! 现在祭司魂丹已得,新任教主也将上位。从今天起,他便是拜月教新一任的大祭司了! 第四十二章 皆为过往 青尘别了落月,虽然心里还是担心冥河处境,但眼前形势分明。落月继承祭司魂丹之后,实力必然大增,已经不是他所能抗衡。 一方面又念着晏青梅姐弟的安危,便寻路下山,在密林山路之中行走了将近几个时辰,临近山底,望着山中熟悉的景物,想到自此离去以后,或许永远也不会再回故地,便停步不前,心中离愁涌起,不禁神伤。 突听得前方草丛中似乎有人轻声呻吟,又隐隐夹杂着些野兽食肉的声响。凑身往前探去,远处一片灌木丛中,赫然躺着一个肢体破碎的青年男子,有几头野狼正扑在男子身上,撕咬血肉。 男子满脸血污,两条大腿已经被野狼吃得干净,双手犹自拼命挥打,想将野兽驱赶了去。 大山中的野兽凶猛异常,又天性狡黠,男子伤重如此,出手全然没有力道,那些野狼见他挥手相击,非但不退,更张开大口往他咽喉咬去。 青尘一声厉喝,长剑出鞘,将一头飞扑而上的野狼刺倒在地,其余野狼见状纷纷退开了去,不一会都隐没在山林中。 那男子气若游丝,说了句,“多谢。”声音细不可闻。 青尘看清男子的面貌,不禁大惊失色。抢将上去,蹲在男子身边,讶然道,“怎么是你?” 这个双腿尽失,浑身鲜血淋漓的男子,正是那日落月所说,已被丢进寒湖的临西! 临西也看清楚他的样貌,惨然一笑道,“原来是青尘护法,正好一剑杀了我,让我免受零碎之苦。” 青尘奇道,“落月说已经将你杀了,怎么你又在这里?” 临西脸上露出无尽怨怼憎恨之色,牙关紧咬,一字一句得道,“此人狡诈无比,为了让我带他找到圣女,发誓之后不会伤我性命,事成以后,却废了我的武功!还说什么。。说什么只是答应我不杀我,并没有说。。说。。” 重伤之下,言语也是断断续续,几句话还没说完,嘴唇虽然犹自开合,却已经发不出声音。 青尘听他所言,手足不由一阵冰冷。见临西奄奄一息,身上被野狼撕咬的伤口处鲜血正不断涌出,知他已然必死无疑。突感到手中长剑被人握住,回眸看去,临西已将剑尖全力刺入自己咽喉。 不禁一声长叹,将临西的尸身草草安葬,便重新举步下山。日落时分,来到山下茅屋旁边,见屋外正自站着几名拜月教弟子,那两位老人被他们围在中间,登上一座木辇。几名弟子见到青尘,俯身行礼,老妇笑道,“公子要去哪里?天色已晚,可自去家中安歇。” 青尘想起当日答应帮她寻找女儿之事,因为事出匆忙忘得一干二净,出言致歉。那老汉挥了挥手,笑道,“有劳公子记挂,小女不但无恙,还在拜月教中做了教主,这不正要接我们去山上享福。” 青尘一惊,便向旁边弟子询问,那弟子恭身答道。“今夜落月护法将荣登大祭司之位,叶欣欣圣女将为教主。我等奉新任大祭司之命,前来接二老上山。” 青尘心念一转,已经明白其中原因。想来定是落月早就找到圣女,以其父母作为胁迫,让她答应出任教主之位,现在将她的父母接上山去,从此以后便不能不唯他是从。 想到这个师弟心思深远,自己真是远远不及。这两个老人入山之后,更是祸福难料。本想出手阻止,转念一想,“这二老如此年纪,在此山下又能活得几时?落月既然接他们上山,肯定为了牵制新任教主之用,当不会加害他们。就算我现在救出他们,又能带他们去哪里?” 一名弟子问道,“青尘护法,今夜就是祭司教主接任之时,你这是要上哪去?” 青尘摇了摇头,不作回答。思虑了片刻,挥手道,“你们自去上山吧,我有些事情要办,之后便回。” 几名弟子当即抬起木辇,往山中去了。青尘听两位老人各自有说有笑,欣喜非常。“现在他们终究能跟女儿团聚,终好过日夜相思牵挂之苦。” 一念及此,再不多想,等到众人隐没于山中,见日色西垂,行路不得。便在茅屋中点起火堆,找些吃食煮来吃了。 待得月上柳梢头,山顶突然传来一阵锣鼓声响,人声鼎沸。明月峰高有千米,山中深谷纵横,丛林密布,此时他人在山下,却依然听得人声嘲杂,真不知教内当是何等盛况。 拜月教史915年,新任大祭司落月,教主叶欣欣即位。数千拜月教众聚集朝拜,高颂拜月教歌。明月峰顶火光通天,屋舍楼阁中一片歌舞升平,圆月升到正空之时,前任大祭司冥河在众人环视之下,亲手将权杖交给弟子落月。新任教主叶欣欣一身红袍,头戴珠冠,在教徒欢呼声中踏入圣水,接受月神赐福。 大礼完毕之后,明月峰顶摆起酒席。新任大祭司落月携着师傅冥河,在席间举杯痛饮。数十名歌女抚琴伴舞,上下教众欢呼雀跃。教主叶欣欣却一人独上高楼,望着天边皓月,柳眉紧锁,泪眼婆娑。 “张公子,从今日起,你我缘分终究已尽。我盼你千万不要前来。往后岁月,这世上再无当日明月山中的农女,只有禁足深山的拜月教主。。。” “你,将我忘了吧。。。” 第二天天方破晓,青尘便起身赶路。五日后回到当日安顿晏青梅姐弟的山洞外。见洞外自己遮挡的枝叶犹在,心中稍安。进去洞中,晏青梅坐在木椅上正自发呆,木床上躺卧着的晏青河看到他归来,欢呼着奔了上来,扑到他的身上。 青尘紧紧将他抱住,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晏青梅笑颜如花,盈盈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这些日子中,青尘经历不可谓不多。他生性正直,目睹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夺权篡位,阴谋算计,又得知师傅冥河耿于情伤,枉害无辜,最后自食其果。心中早就厌倦了尘世间尔虞我诈的争斗。 想起那日冥河对他说得话,“多情自古总伤人。”也看清了世间之事,绝非一人之力所能改变。发生了的事情,失去了的人,永远永远都不会从头来过。 终于放下了心中执念,携了晏青梅姐弟,找了一片世外桃源之地,每日入山打猎,牧牛放羊为生,一边教授晏青河武艺,一边与晏青梅相处日久,情愫暗生,终结为秦晋之好。 往后十余年,晏青河学成出山,在武林中闯下了赫赫身名。与萧谨言更有一番情仇纠葛,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一日黄昏之时,晏青梅带着两名孩童,等到入山归来的青尘一起,在溪流边望着漾漾水波,日光洒落, 往日所有悲痛纠葛,都化作此时心中万千柔情蜜意,伴着天边寒鸦声声,牛羊轻鸣,紧紧相拥在一起。 第四十三章 笛萧相和 皖东琅琊山下。 一名青年男子腰悬长剑,身上披着一件蓑衣。此时天近寒冬,大雪纷飞。男子全身都飘满了积雪,在齐膝的雪地中却健步如飞,每每在双足即将陷落深雪前,又远远踏出一步。 不一时便来到山脚下,男子仰望高耸的大山,深吸一口气,展开轻功,踏雪上山。 这名青年男子正是张悦清,那日他在滇南回雁峰上与吴烨子几人相遇,从吴烨子口中得知,昔年苍月神剑裴连松隐居的鸣烟谷,就在这座琅琊山上。 一等到伤势痊愈,他便要与吴烨子几人同回漠北,伺机刺杀疏勒城主萧剑月,好为死去的几名兄弟报仇,却被吴烨子,牛高俊,柳月菲齐声拒绝,说是要自己亲手报仇雪恨。几番争执不下,便依了三人所言,带着萧谨言从江南武林人士的围攻之中杀下山来。 心里念着与叶欣欣的约定,萧谨言又只是个孩童,吴烨子三人武功低微,生恐自己离去以后,几人难以应对江南武林的追杀,便将他们带到了自己师傅千变老人的门下,求师傅帮忙照顾。 安顿好了几人后,一路快马加鞭,赶到皖东琅琊山下,寻找裴连松的踪迹。想要学得更高深的武功,得以再上拜月教,救叶欣欣归来。 足花了半月有余,才赶到这里,此时暮色将临,赶路虽然不便,但他心中焦急,不愿丝毫停留。便趁着日光依稀,往山上寻去。 等到日落西山,天空最后一丝光亮也无,点燃了火把,在山中缓缓而行。走了多时,脚下积雪越来越深。行走已经多有不便,心中寻思,“需要先找一个安身之地,等明日天明再行赶路。” 驻足良久,想找一个山洞先做安身。一阵猛烈的寒风吹来,雪势越来越大,手中火把被雪水淋湿,火光随风摇曳了几下,竟自熄灭。 摸出火刀火石,大雪飘飞之下,却哪里还能打着火来? 心中愁闷,摸索着来到一颗大树旁,想飞身上树稍作安歇,脚下刚一用力,突觉足间一空,身体猛然坠落。 这一下猝不及防,四周又没有东西可以借力,只得保持身形,从空中一坠而下。几个呼吸间,脚下触到实地,忙立足站稳。只是四下漆黑,目不能视。但头顶已没有了雪花飘下,暗想应该来到一个地洞之中。 复取出火器打火,良久,终于点燃。找了一些枯枝重新做了个火把,借着火光看去,前方果然有一条碎石天成的道路。举头看时,头顶却是一层石壁,果是落入了一个隐藏雪下的山洞中。 心中稍感庆幸,正想先在里面安歇一晚。突听得远处昏暗的洞中发出沙沙,沙沙的轻响。不禁惊疑,“山中如此寒冷,只怕多有野兽藏在此中。”刚想纵身而上,一阵激昂的萧声猛然传来,耳中顿感一阵轰鸣。 张悦清目光如炬,只觉这萧声中似乎有种难以说明的魔力,直惊得心中气息乱窜,忙运起丹田真气抵挡。萧声却猛然一转,变得温柔婉转起来。 松了口气,暗叫了声,“好厉害!”便寻着萧声传来之处走去,走不多时,眼前渐渐出现亮光,又走了一会,前方竟自出现一间竹屋,屋内火光通明。悠扬的萧声正是从竹屋中传来。 “这萧声中隐隐有些奇门遁甲之术,能扰乱人的心神,这吹萧之人必定是个隐世高人,莫非我运气如此之好,阴差阳错间竟找到了裴前辈的居所?” 精神一震,便欲进去屋中察看。刚走得几步,萧声又变其调,顿成金戈铁马,气吞万里之声。胸中一阵激荡,眼前一黑,差点就要跌倒,忙坐下身来运功抵御。 只是萧声中杀伐之气越来越重,丹田气息随着萧声起伏,已然开始在体内乱窜。张悦清脸上冷汗澄澄流出,几乎就要抵挡不住。 就在此时,一阵笛声忽又响起,跟萧声却大为不同,直如清溪流水,婉转温和。顿时身上一轻,压力顿去。那笛声似乎与萧声相互匹敌,萧声重则笛声轻,笛声急而萧声缓。笛萧之声相和,又似乎都想将对方压制下去,却始终势均力敌。足足过了一盏茶时分,笛萧声渐渐缓去,终于停歇下来。 一人纵声大笑,笑声中气十足,发声之人内力显然很高,笑了几声,长声吟道,“云起风来常为客,碧海潮生弄玉萧。” 又一人笑声吟道,“横笛吹就江山曲,却做深山不老松!” 两人齐声大笑。 良久,笑声方歇。竹屋中走出一个青布衣衫的中年男子,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玉萧,对着远处抱了抱拳,笑道,“师兄,别来多日,你又来讨教起师弟的武功了。” 话音刚闭,一阵白光闪过,一人已经来到他的身前,却是一名白发白须的白衣男子。这男子虽然一头白发,但双目顾盼之中,炯炯有神,脸上红光满面,皮肤并无褶皱,想来年纪也不太高。 白衣男子手拿长笛,笑容可掬,“师弟,你的这曲大风来,可是长进了许多啊。” 张悦清在一旁听二人说话,心中惊疑不定。这两人内力之深,竟能在笛声萧声中转化为凌厉的攻势,刚才若非他内力深厚,笛声又与萧声相抗,非得死于心神崩裂不可。 他出道以来,与武林高手间并未有过多交流对敌。遇到最强的对手,除了明月山上的拜月教大祭司冥河,让他感到毫无还手之力外。明月门少主言如风的武功尚且还要低他一筹,眼前这二人,光是以笛萧之声,就已让他难以抵挡,实力必然远在自己之上。 “这两人当也是隐居深山的绝顶高手,若能得到他们指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裴连松前辈绝迹江湖已久,未必就能让我寻得。不如先与这二人交好,也不枉来此一遭!” 打定主意,便要显身拜谒。却听那白衣男子猛然说道,“阁下是何方神圣?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张悦清心中一惊,暗想,“好厉害!我已经故意掩盖了气息,却还是被他发现了!”当下走出身去,对着二人拜拳道,“晚辈误入此中,听两位前辈笛萧相和,不禁神往。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青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笑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内功造诣却也不弱,既然能抗住我等笛萧中的杀气。嗯,不错。” 白衣男子也道,“我二人长久不出江湖,想不到武林后辈中人才辈出。我之前听说最近江南出了什么武林四大公子。你可识得么?” 张悦清谦然道,“都是虚名而已,不值一提。” 青衣男子眼中一亮,“哦?莫非你就是其中之一?”张悦清抱拳答道,“晚辈张悦清,拜见两位前辈。” 白衣男子哈哈一笑,道,“原来是四公子之首,果真不是浪得虚名。”青衣男子道,“你不好好呆在江南,来这里做什么?” 张悦清道,“晚辈身负重托,奈何实力不济,特来琅琊山,想找鸣烟谷裴连松前辈拜师学艺!” 两人脸上同是一惊,眼神都变得警惕冰冷起来。青衣男子冷冷道,“这里没有什么裴连松裴前辈,你赶紧下山去吧!” 第四十四章 苍月神剑 张悦清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怎肯就此便走?“晚辈实有要事在身,若找不到裴前辈,万万不能离去。” 青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语气冰冷,“你若执意不走,可别怪我辣手无情!”白衣男子忙把他拉住,上下打量了张悦清几眼,说道,“你武功也不算差,何必还来拜师学艺?你的敌人是谁?” 张悦清见方才青衣男子衣袖飘飞,内力大作,即刻就要对自己动手,心中惊疑未定,“这人知道我来找裴前辈,为何如此激动?难道他与裴前辈之间有什么关联?” 这青衣人武功高绝,自己只怕不是敌手,正欲先脱身而去,以后再作打算。听白衣人出言解围,当即答道,“实不相瞒,晚辈的敌人,却是滇南明月山上拜月教大祭司冥河,此人实力远非在下可比,无奈之下,方才想要烦劳裴前辈相助。” 两人听到此言,脸色都是大变,相互对视了一眼,白衣男子道,“冥河?你怎么会跟他有了瓜葛?” 张悦清察言观色,猜想这二人应该对冥河亦有所了解,当下直言不讳,将自己为何去到滇南,如何碰到冥河,以后发生的所有事一一说了。 两人听完都是一阵唏嘘,白衣男子道,“想不到冥河竟然恢复了实力。你若是跟他相比,的确有些不堪一击了。” 青衣男子道,“你要救人,我不拦你,但是这里的确没有裴连松裴前辈,不需在此浪费时间,还是另求良策吧!” 白衣男子道,“师弟,此人也算重情重义,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也不好让他空手而回,不如你将你的萧音之功传授了他,也不枉他来此一遭。” 青衣男子冷笑道,“师兄既然如此说,为何自己不去教他?” 白衣男子笑道,“愚兄哪里能与师弟相比?” 张悦清听他们相互推诿,自也不愿出言祈求,当下道,“晚辈与两位前辈萍水相逢,不敢妄想学得前辈神功,这就告退!” 转身欲走,突听得一声苍老的声音传来,“慕青,慕白,你们过来。”心中一惊,驻足不动。 青衣,白衣两人闻言,对望了一眼,都是一声长叹,身形一闪,寻声去了。 洞中深处,一座小屋旁,一条地下河流缓缓流过。河边竟也生有一些草木,只是洞内常年不见阳光,草木都很是矮小。 慕青,慕白二人踏着鹅卵石铺就得的道路走进屋去,屋中一名鹤发童颜的老人正端坐屋中,双目低垂,看着身前案几上铜制的香炉。香炉中袅袅升起一丝青烟,其香深邃古雅。 老人深深呼了一口香气,叹道,“我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既然入我门下,当以侠义为怀。怎么现在遇到仁侠之士,却要拒之门外?” 青衣男子慕青脸上一红,急道,“师傅的教诲徒儿从不曾忘记!只是师傅重伤在身,如何还能耗费心神?” 白衣男子慕白也道,“师弟所言有理,师傅宜当静心修养,不可多作劳累。” 老人大怒,眼中寒芒森森,将岸上香炉狠狠丢在地上,骂道,“混账!几时从哪里学来这般明哲保身之道!我裴连松侠义一生,即便死了,也绝不会在此事前置之不顾!” 慕青,慕白看见师傅发怒,吓得跪倒在地,慕青道,“师傅也不能听他一面之词,江湖上人心叵测,谁知道他是不是别有用心?” 慕白知道自己这个师傅性格古板,从来不会作丝毫退让,出言劝说肯定无用,眼珠一转,心生一计,道,“师傅,我知道您侠义为先,但我们也不能随便相信他人,不如让弟子试他一试,倘若他所言是真,师傅再帮他不迟。” 裴连松大怒之下,似乎伤了身子,咳嗽了几声,竟自有些气喘,慕青忙上去扶他坐下,裴连松叹道,“我的确是老啦!本来也无心再管江湖之事,但今日既然被我听见,冥河又与我仇深似海,焉能袖手旁观?” 慕白忙道,“徒儿知道师傅心意,不如就依徒儿所言,先探探那人虚实,再作计较。” 裴连松终是年纪大了,旧伤又一直未愈,方才怒火之下,也自有些疲惫,挥了挥手,道,“好吧,由你先试他一试,但切记不可隐瞒实情,否则你我师徒缘分,就此将尽!” 慕白连点头答应,慕青扶了裴连松去屋中榻下安歇。两人别了师傅,回到之前竹屋旁边,见张悦清依然未走,慕白向师弟使了个眼色,慕青会意,轻了轻嗓子,笑道,“张少侠,实不相瞒,裴连松前辈正是我二人的恩师!” 张悦清闻言大喜,忙即拜倒,“还望前辈引见!” 慕白忽地长长一叹,“师傅听到你的事,也有心帮你,但是无奈昔年与冥河一场大战,重伤未愈,实在不能再耗费心神,却也不愿辜负了少侠一片赤诚之心。我寻思良久,想让少侠帮个小忙,若能成了此事,自当引少侠前去,与恩师相见。” 张悦清从吴烨子口中得知,当年裴连松与冥河在点苍上大战三日,的确身负重伤,对慕白所言深信不疑,慨然道,“前辈但有所命,晚辈宁死不辞。” 慕白摇了摇头,喟然叹道,“师傅旧伤已久,我与师弟束手无策。但听得藏北血央山上有一至宝,名唤梦澜花。长在雪上高处悬崖绝壁之上,极为难求。我等与血央山主单增明珠素有纠葛,此人实力滔天,不在恩师之下。我师兄弟二人早年去往山中寻宝,被他发现差点伤了性命。” 话音一顿,接着说道,“若张少侠能去血央山上,求得一株梦澜花,那师傅重伤可愈,自也能尽心指导少侠武功。” 张悦清眼神一转,深知此去必定艰难万险。但一来他对裴连松当年的侠义行径原本极为仰慕,二来若要救得叶欣欣,非得裴连松相助不可,当下慨然应允。 慕青,慕白看他毫无犹豫的答应下来,也是一愣,脸上变得和善了许多,慕白走上前去,嘱托道,“单增为人险恶,少侠当尽量避其锋芒,偷偷寻了宝物便回,不可与他正面相抗。” 张悦清点头答应,转身告辞。慕青,慕白二人看他远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寻味的色彩。慕青叹道,“师兄。你这招却也狠了些,他哪里是单增的对手?此去只怕凶多吉少。” 慕白也是长叹,“为了师傅,我做这违心之举,也不后悔。只盼他吉人天相,能逢凶化吉吧。”